《昭春意》 第1章 摄政王的掌心宠 罗帐香暖,繾綣情深,发出一阵阵窸窣细声。 沈昭嬑风鬟雾鬢,浑身汗津津地蜷在齐雍身侧沉沉睡去,一张海棠娇面,犹带残余红晕。 齐雍將她扣进怀里,吻了吻她汗湿的鬢髮。 他抱得太紧了,沈昭嬑有些不舒服,小声嚶嚀一声,发出无意识的抗议:“你別闹,我困!” 饱满鲜嫩的唇儿,檀口微张,实在诱人採擷。 齐雍仿佛受到了蛊惑,再度欺上了那一抹红艷,辗转亲吻。 沈昭嬑不堪其扰,转身过去,不理他。 锦被从肩头滑落,伶娉肩骨呈露眼前,齐雍突然不想放过她,吻烙在她的肩骨,一路逡巡。 “你烦不烦啊!”沈昭嬑恼了,挥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昏茫的屋里幽幽迴荡。 掌心里一阵热辣,沈昭嬑猛然打了一个激凌,从浑沌的睡意之中清醒过来。 霎时,睡意全无。 四目相对。 他眉如孤山,逶迤入鬢,透著磅礴之势,一双凤眼狭长如刀,明明是一副嫡仙般的相貌,可眼底满布了红血丝,似蕴了令人窒息的凶意。 像一个从尸山血海,地狱修罗走出的人间太岁。 意识到自己打了齐雍,沈昭嬑慌乱退到床榻一角,满眼防备地看著他,与之前表现出来的乖软大相逕庭。 满室旖旎无声散去,气氛降至冰点。 “沈昭嬑,”齐雍看她瑟瑟发颤,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了对他的抗拒与惧怕,“你就这么怕我?” 沈昭嬑茫然又沉默地看著他。 难道不该怕他吗? 他是当朝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所有和他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摄政王府的暗牢里,冤魂日日夜夜在哀嚎。 沈昭嬑还记得,有一次齐雍带她下了监牢,只因一个犯人骂她“贱人”,她就眼睁睁看著那人被齐雍下令活剐,鲜血淋漓的画面惨烈至极,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天晚上,沈昭嬑就嚇病了,高烧了两天两夜,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沈昭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天晚上,心里只觉得解脱,弥留之际,她听到齐雍嗓音极冷。 “治不好她,就给她陪葬!” 因为这一句话,沈昭嬑垂死病中惊坐起,生生嚇醒了。 从此之后,她如履薄冰,对齐雍事事顺从,乖乖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不敢有丝毫忤逆。 可齐雍似乎並不满意,对她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人也越来越喜怒无常。 沈昭嬑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两人无声对望,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齐雍將她困在床角,大掌牢牢扣住她细软的腰肢,沈昭嬑来不及反抗,嘴唇被堵住,霸道又激烈的吻,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就算她想后退躲开,他也会隨即追上来,並按住她的后脑,辗转加深。 “小妱妱。”齐雍嗓音嘶哑地唤她。 沈昭嬑急促喘息,颤抖的目光中,齐雍雕玉一般的面容落在眼里,竟有些不真切。 她恍惚从他泛红的眼底,看到了一抹醉心的温柔。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门外传来逐风的声音:“殿下,属下有要事稟报。” 齐雍闭了闭眼,眼里迅速恢復了清明。 这下沈昭嬑看了真切,心道,果然是她看错了,齐雍暴戾恣睢,怎么会有“温柔”这种东西? 齐雍起穿戴整齐,正要离开,忽然又顿下脚步。 喉咙里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嘆声:“你好好休息,西域进贡的葡萄,昨夜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京里,我命人放进了冰窖,想吃就让下人给你拿。” 沈昭嬑轻轻点头,直到齐雍离开房间,僵硬的身子慢慢瘫倒在床榻上。 “什么事?”齐雍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逐风道:“已经找到了沈三爷,镇北侯府的案子有了进展,不出殿下所料,当年沈侯爷勾结叛党一事,確实另有隱情,属下已经加派人手,继续调查取证。” …… 齐雍一连三日没有回府。 沈昭嬑乐得清閒,靠在临窗的小榻透过窗欞,看著院中叠山理水,几株丹桂华茂如松,一簇簇红色的小缀满了枝头,香馥郁,芬芳四溢。 这景象,像极了镇北侯府的樨香院。 这时,贴身丫鬟红药,捧著描金的请帖走过来:“姑娘,四少爷中举了,乙榜第八十六名,沈府为四少爷办了宴,派人给您送了请帖。” 沈昭嬑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到地上。 红药口中的四少爷,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沈君辰。 齐雍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府中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沈府的人事。 久而久之,沈昭嬑险些忘了,她也曾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是高门大户里精心教养的贵女。 十五岁时,她在太后的千秋宴上,一支墨舞,冠绝京华,有了“墨仙”、“盛京第一妹”等诸多美名,成为京中最耀眼的高门贵女。 可这一切,都毁在她十六岁那年。 那年,她刚过十六岁生辰,爹娘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並且打算將她和武寧侯世子的婚期定下来。 怎料成王起兵造反。 叛军攻入皇城,是年仅二十二岁的齐雍力挽狂澜,平定叛乱,扶持先帝嫡子登基为帝,並以幼主年幼,主少国疑为由,自封皇叔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临朝摄政。 齐雍彻查叛党,向来不参与党爭的爹爹受到牵连,镇北侯府成了乱臣贼子。 齐雍念在镇北侯府累世功勋,也只派人取走了侯府的誥劵,夺了沈家的爵位,沈家倖免於难。 可是,爹爹却因此大病一场,不到一个月就病逝了。 身体不大好的母亲,也紧步了爹爹的后尘。 从前风光体面的镇北侯府成了破落户,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不久之后,沈家人带她去武寧侯府赴宴。 沈昭嬑在宴上饮了一杯茶,便不省人世,又被人灌了助情药,浑浑噩噩地与摄政王榻上缠绵,清白尽失,名节尽毁。 而在此之前,她只在宫宴上见过齐雍一次。 那时,齐雍平定西北铁勒部,皇上留了齐王在京中,於百绽放的春三月,让皇后娘娘为齐雍选妃,京中所有未有婚配,且適龄女子都要参加,她虽然有了婚约,但身为侯府嫡长女,也隨母亲一起参加宫宴,却不慎衝撞了他。 沈昭嬑还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眼神,深邃得仿佛看不到边际,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无情地將她审视。 “你是?”他嗓音极冷。 “回殿下话,”沈昭嬑低著头,强行克制著心中的恐惧,颤声回答,“小女沈昭嬑,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隨母亲一起参加宫宴,方才在宴会上叫人污了衣裙,恐御前失仪,便与宫女一起去厢房换衣,却不慎与宫女走散,误入此地,衝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抬起头来。” 沈昭嬑身心俱颤,缓缓抬头,感觉他落在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 她仿佛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下一瞬就会被他屠宰。 不知过了多久,他宣判一样的嗓音终於响起:“带她去厢房换身乾净的衣裳,再將她送回宴上。” 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沈昭嬑著实鬆了一口气。 这次之后,她和齐雍再无交集,沈昭嬑怎么也想不通,沈家为什么会將她送到摄政王的榻上。 当天夜里,她和武寧侯世子苏明霽的婚事,换成了二叔沈崢的嫡女,沈二小姐沈青词。 沈家人告诉她,摄政王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与她模样长得相似,只要她乖乖伺候摄政王,摄政王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这才明白了一切。 沈家以一顶小轿,趁夜黑风高,將她送进了摄政王府,她沦为了摄政王齐雍的榻上宠,笼中雀。 从此之后,金屋独宠。 沈家搭上了摄政王,很快就重新在盛京站稳了脚跟,二叔补了正五品的校尉,虽然是个虚职,却也是个荫官。 大堂哥沈君彦,同年中了进士,入选庶吉士,成为天子门生,翰林储相,前途不可限量。 胞弟沈君辰被送到嵩山书院,受名儒教导。 红药见她盯著请帖出神,忍不住唤了声:“姑娘!” 沈昭嬑如梦初醒,接过了请帖:“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如今他中了举人,登科之喜,说什么也该过去看看。” 红药屈身:“奴婢下去准备。” 沈昭嬑犹豫了一下,齐雍虽然不禁她出入自由,却向来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心里有些不安:“殿下呢?” 红药忙答:“皇上前些天染了风寒,殿下这几日一直待在宫中,想来要过些天才会能回府。” 沈昭嬑心中一松,吩咐道:“挑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回头做为贺礼,隨我一起去沈府祝贺。” 第2章 死亡 沈昭嬑刚到沈府,就被沈二夫人陈锦若笑盈盈地迎了进去。 此时,沈府宾客盈门,夫人小姐齐聚一堂,正聊得热闹,就瞧见沈二夫携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走过来。 “沈二夫人身边的女子瞧著眼生得很,这通身的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莫不是哪家的贵女?” 武寧侯夫人顺著她的视线瞧去,顿时一脸嫌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算什么贵女?” 其他几位夫人闻言,难免有些好奇。 那女子娇贵天成,髻间那枚蓝绿点翠凤尾簪,便价值连城,值得一提的是,凤嘴里衔了一颗红碧璽,鸽子蛋那么大,鸽血剔透,明艷似火,通体没有一丝杂色和瑕疵,整个盛京里都找不出一样的来。 都这样了,还不算贵女? 一位夫人压低了声量:“还记得那个在先太后千秋宴上,一舞倾城的墨仙吗?” “竟然是她!”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怎么还有脸来沈府?不是被沈家除族了吗?沈家怎么还肯让她进门,也不怕污了沈家的门楣?” 夫人们纷纷变了脸,看沈昭嬑的目光变成了轻视和嫌恶。 谁都知道,三年前,昔日镇北侯府牵扯了叛党,被摄政王夺了爵位。 后来,这位昔日惊才绝艷的沈大小姐,因为过不惯苦日子,连父母孝期都没过,就仗著自己有几分才貌,跑到武寧侯府的宴上,爬了摄政王的床,成了摄政王的榻上宠,气得沈老夫人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虽然这破事后来叫摄政王压了下来。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要不是摄政王护得紧,大家不敢明目张胆地传论,盛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將她淹死。 这时,有人不怀好意的地开口:“武寧侯夫人,我听说早些年,苏世子曾与这沈大小姐有过婚约……” 武寧侯夫人一张脸顿时黑了:“你可別晦气我,与我儿有婚约的是沈府二小姐,要不是青词孝顺,执意要为祖母守丧三年,他们的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办了,眼看三年丧期就要满了,这些日子,我们两家正在商量著筹办婚礼。” 祖母去世,孝孙守制一年。 沈青词自小与祖母亲近,这才守了三年孝。 对比那个在父母孝期,爬床勾引男人,气死祖母的下贱胚子,沈二小姐当真诚孝过人。 人都说娶妻娶贤,也难怪,沈家都成了破落户,武寧侯府仍然肯遵守婚约,娶沈二小姐过门。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涌进耳里。 红药气得脸都青了:“姑娘,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这么说您……” “走吧!”沈昭嬑脸色有些白髮,流言如刀,刀刀伤人,“將贺礼亲自交到辰儿手里,便回去吧!” 她和沈君辰的姐弟关係一直很好,直到爹爹去世之后,才渐渐疏远起来。 后来她被沈家算计,与齐雍白日宣淫,失了清白之身,和沈君辰大吵一架,关係一度破裂。 沈昭嬑心知这一切与沈家人有关,便求了齐雍,设法將沈君辰送去嵩山书院读书,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 算算时间,她也有三年没见辰儿了。 沈昭嬑沿著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处洞门,正要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 沈青词身量匀称,玲瓏有致,穿了粉色牡丹纹上衣,衣上层层叠叠的牡丹纹,端得精致繁复,衬得她容色秀美,娇美无双。 她嗓音柔美:“我们四少爷真真厉害,十八岁就中了举子,大哥哥都不及你,以后二姐姐的前程,就要靠我们四少爷了。” 沈君辰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二姐姐,你放心,辰儿定会爭取早日参加春闈,考中进士,到时候我们沈家一门两进士,改换门庭,武寧侯府也会早日迎你进门。” 当年,沈昭嬑不守清闺,武寧侯府迫於两家世交,婚事又是长辈定下,担心贸然毁婚,会担上背信忘义之名,不好直接悔婚,加之这事牵扯上了摄政王,武寧侯府不敢得罪摄政王,这才免为其难,將婚事换给了二姐姐。 可武寧侯府却因沈昭嬑不知廉耻,败坏门庭,一直瞧不上沈家,连带著迁怒了二姐姐。 按理说,二姐姐为祖母守孝一年,孝期满了,武寧侯府就该上门商量婚事。 可武寧侯府却迟迟不肯下聘,这一拖就是两年,还对外宣称说是二姐姐自己要为祖母守孝三年。 简直欺人太甚。 “辰儿你有心了,”沈青词满眼的感动,接著话锋一转,“听母亲说,今日大姐姐也要过来,你们姐弟俩许久没见……” “什么姐姐,”沈君辰浑身一炸,连语气也拔高了,“我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姐姐,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姐姐。” 沈昭嬑一个颗心彻底凉透,怔怔站在原地,茫然看著洞门里姐弟情深的画面。 红药担忧地看著她:“姑娘……” 沈昭嬑垂眼,看著捧在手中精心挑选的文房四宝,忡怔了片刻,这才道:“便不去碍人眼了。” 主僕二人沿著了长廊返回。 “小妱妱!” 沈昭嬑脚下微顿,转身回眸。 廊道幽深,齐雍一身玄色蟒袍,胸前刻丝的四爪金龙齜牙裂齿,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瞬就要撕扑上来,將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腰间系了一把唐刀,一只骨结明结,修长如玉的手握在刀柄上,柄端系了一条红色的金刚结。 那是她閒来无事,结来打发时间的,齐雍见了十分喜欢,就掛到了刀柄上,鲜少取下来。 齐雍不知来了多久,凤眼狭长如刀,一寸寸刮在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心中发颤,担心自己擅自来沈家,会惹他不高兴,便壮著胆子走到他面前,仿若无事一般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来了?” 齐雍凑到她耳际:“怎么?不希望我来?” 灼灼的呼吸落在耳际,撩动了耳边的碎发,夹带了一丝一缕的痒意,沈昭嬑耳根有些发烫。 齐雍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逐风,带夫人下去休息。” 沈昭嬑心中不安,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去做什么?” 齐雍耐著性子,柔声哄她:“我有些事要与沈二爷相询,最多两刻钟就回去,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再对你乱嚼舌根,若有不长眼睛的东西,便交给逐风处置了。” 沈昭嬑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怔怔看著齐雍,生平头一次意识到,他是护著她的,他堵不了天下悠悠眾口,却能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听不到那些恶语伤人。 如果、如果她不是谁的替身该有多好! 可若不是谁的替身,当年沈家那样算计他,依齐雍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沈家? 齐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当年沈家厚顏无耻,一顶小轿强行將她送进摄政王府,齐雍又怎么会留下她? 在世人眼中,她只是齐雍的玩物,连一个妾侍都算不上。 “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大好,齐雍蹙眉。 “没什么,”沈昭嬑敛下眼睛,弯著唇儿,露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殿下快去吧,我等你。” 齐雍愣了一下,看著她唇边浅笑盈盈:“你今天似乎有些……” 他顿了顿话,没再继续说。 转头交代了逐风几句,转身离开。 沈昭嬑看著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怔然出神,他身形修长,宛如孤山高峻,浑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 感受到她的目光,齐雍突然转身。 长廊幽深,斑驳的暗影洒落在她身上,她驻足廊间,风撩动了她荷叶的裙边,整个人好像要乘风而去的飞天神女。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有种想要將她揽入怀中的衝动。 齐雍伸手按住轻微跳动的右眼:“我很快就回来。” 不急。 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沈昭嬑被逐风安置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院中有一株丹桂,开簇簇,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沈昭嬑突然想到,摄政王府也种了几株丹桂,等回到王府,便采些桂酿酒,到冬日落雪时分,齐雍得了閒,且心情不错的时候,与他一起倚楼共赏风与雪,红泥小炉新醅酒,也是风雅。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逐风匆匆走来:“夫人,您的胞弟沈君辰过来了,他说想要见您。” 沈昭嬑呼吸一滯,她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就能和沈君辰的关係恢復如初。 可到头来,沈君辰却根本不想认她这个姐姐。 沈昭嬑不想见他,可父母临终之前对她的殷切嘱託,到底无法狠下心肠。 便见一见吧。 等回了摄政王府,以后也没机会再见。 “让他进来吧!” 很快,逐风就带著沈君辰进了院子。 沈君辰仍是一袭青色直缀,模样板直,浑然不似与沈青词一起时姿態放鬆,看她时,眼里也只有嫌恶,没有一丝温情。 沈昭嬑意兴阑珊:“什么事?” 沈君辰將手中的食盒重重搁在石桌上,语气不耐道:“今日是我登科之喜,你既然来了,便吃了喜饼再走吧! 语气仿佛施捨。 沈昭嬑有些乏了:“喜饼我会吃的,你走吧。” 听到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沈君辰脸色铁青:“要不是二姐姐劝我,一定让我带上喜饼过来见见你,让你尝尝我登科的喜饼,我才不会来见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滚!”沈昭嬑用尽浑身力气怒吼。 沈君辰还要再说什么,就已经被逐风捂住嘴,硬生生拖了下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沈昭嬑失魂落魄地看著桌上的食盒。 想来这些喜饼,也不是沈君辰准备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中滚落。 沈昭嬑从食盒里取了一块喜饼,吃得味同爵蜡,一块喜饼才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去了,重重將喜饼丟在地上。 “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那我这些年忍气吞生,如履薄冰,又算什么?”沈昭嬑嗓音嘶哑,“我也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当天上午,沈昭嬑回到府里,就发起了高烧,齐雍派人將京里所有太医都带到王府,为她诊治。 太医们轮番诊治后,查不出具体病症。 到了后半夜,沈昭嬑腹中绞痛,开始呕血,整个人痛苦到了极致。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著齐雍的手,从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字眼:“不、不要陪葬……” 声音戛然而止。 第3章 重生 九月西风兴,月冷秋意浓。 一辆马车沿著山道徐行,沈昭嬑靠在车舆里,思绪还停留在濒死之际,那种肝肠寸断,腹內好像被什么灼烧了一般的惨痛里。 她想自己的死状肯定十分悽惨。 忽然,一阵强烈的顛簸,沈昭嬑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壁上。 “小姐,小姐……” 额头上传来一阵钝痛,沈昭嬑强忍著疼痛,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苓。 红苓不是死了吗? 死在十五岁那年,去静云寺上香的回程里。 红苓见小姐醒来,忙道:“小姐,您没事吧?马车不知为何变得顛簸起来,您不要再睡了……” 沈昭嬑愣住了,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一年,母亲突然生了一场急病,她忧心母亲身体,便带了丫鬟红苓,两个跟车的婆子,以及十余个隨从护卫上静云寺上香。 孰料在归家的途中,马车的轡(佩)绳突然断裂,马车脱离了官道,与后头跟车的隨从失散。 红苓为了救她,连人带车摔下山坡,找到时人已经没了。 她也在这次事故之中摔断了一条腿,爹爹请了太医诊治,养了近半年,直到第二年春日,才恢復过来。 因为伤得太重,她的腿留下了遗症,每年秋冬季节,天气凉寒,便会腿疼,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跳舞。 一舞倾城,名冠京华的“墨仙”,最终宛如曇一现。 她这是,又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距离成王起兵造反还有一年。 家中爵位还在,爹爹还是位高权重的中军左都督。 病重的母亲,也没有因爹爹去世,受不了打击病逝。 她还是镇北侯嫡长女,没有被沈崢送给齐雍当替身。 还有红苓…… “陈大!” “停车,马上停车。”沈昭嬑急声大喊。 陈大下意识勒韁,哪知连接车舆的轡绳啪一声断了:“大小姐,轡绳断了,马车停不下来了……” 还是晚了吗? 车后传来一阵惊呼叫喊的声音,舆车里一阵阵强烈的顛簸,顛得沈昭嬑头昏脑涨,翻江倒海,身子重重撞在车壁上,疼得几欲晕厥。 她想要呼救,可身后的叫喊声已经听不到了。 和前世一样,駟马失控,偏离了官道,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就甩开了跟车的隨从。 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昭嬑叮嘱红苓:“如果陈大跳了车,你就跟著一起跳。” 跳车九死一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尝试,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幸运,跳车之后还能活命。 红苓惊慌叫喊:“小姐,您要做什么……” 沈昭嬑一把拉开厢门。 陈大急声道:“大小姐,駟马已经不受控制了……” “別慌,”沈昭嬑极力稳住身形,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前面路势还算平坦,暂时不会出事,你竭力控制马车,其它的交给我。” ??????55.?????? 陈大连声应下。 陈大一家是母亲的陪房,前世陈大为了救他,摔断了脊骨,变成了瘫子。 沈昭嬑跃身跳上马背。 沈家是武將传家,沈昭嬑打小就学了骑射,她用力拉动马韁,试图驾驭駟马,却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骑术。 拉马车的马匹,身上没有配备马鞍和马蹬,马背上下顛簸,沈昭嬑只能趴在马背上,勉强不让自己甩下马背。 什么都做不了。 不! 沈昭嬑咬牙拔下髮簪,狠狠地扎进马脖里。 马儿发出一声高亢的马嘶,振得山鸟惊飞,山脚处正在策马急驰的一行人,顿时勒韁驻马。 “怎么回事?这声音……莫不是哪家的马儿发癲?” “听声音,好像就在前边不远处。” “我记得静云寺就在附近,今天正是十五,许是哪家上静云寺上香,不想却出了意外……” 沈昭嬑的五臟六腑被顛得翻江倒海。 她握著髮簪,一下又一下往马脖里用力扎,滚烫的鲜血喷到脸上,溅进了眼睛里,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覆了一层不详的血光。 既然駟马不受控制,那就杀掉好了。 马死了,马车自然会停下。 一行人勒马停在不远处的斜坡上,冷眼观察下方的情形。 左边的隨从长了一张娃娃脸,面庞瞧著稚嫩:“殿下,我们不救人吗?她好像就快支撑不……”住了。 “子安,”逐风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殿下是奉皇上密詔,秘密归京,不宜泄露行踪,此女的马车正巧出现在殿下必经的路上,时辰也分毫不差,这也太巧合了,当心有诈。” 近些年来,太后与皇上之间的爭斗愈发激烈,太后党没少设下各种陷阱对付殿下,美人计都不知道使了多少回,若非殿下谨慎,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子安有些不忍心:“难道要见死不救?” 两人齐齐看向自家殿下。 看向马背上不惜以命相搏的少女,领头的男子终於开口:“看马车上的徽记,应是镇北侯府的马车,说来,孤还欠了镇北侯一个人情。” 镇北侯是早年驻守西北的將领,驍勇善战,战功赫赫,很得皇上器重,后来在一场战役之中手臂中箭受伤,落下了伤病,不能继续领兵与铁勒部作战,无奈从西北战场上退了下来。 两年前,铁勒部起兵攻打河西,他奉旨北伐。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对铁勒部瞭若指掌,镇北侯將自己多年与铁勒部作战的经验,毫无保留竭尽相告,还与他分析铁勒诸部之间的兵力情况,奉上了沤心沥血总结了数年,有关铁勒部的种种不足,以及应对铁勒部骑兵攻势的防守阵形。 確实对他帮助良多。 沈昭嬑不知道自己到底扎了多少下,马儿的嘶鸣声渐渐虚弱,前蹄软倒,轰然砸向雪地。 完了。 第4章 齐王殿下 沈昭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駟马失控后,她和红苓惊慌乱叫,躲在车厢里抱团在一起,后来陈大杀马跳车,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本来是可以获救的,可是他们太倒霉,前面是一处山坡,如果不跳车,就要连车带人一起滚下山坡。 危急关头,红苓將马车里的毯子裹在她身上绑紧,她被红苓从马车上推下去,身体沿著山坡滚落,尖硬的碎石碾过她的身躯,身骨俱碎,摔断的腿钻心一般的疼…… “小心!”一道身影飞扑上前。 下一瞬,砸落的身子被裹进了一堵宽厚的胸膛里,一只厚实的大掌护住她的后脑袋。 沈昭嬑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下意识攀住对方的肩膀,一连滚了好几个圈儿,终於停下来了。 唔! 唇间忽地一软。 沈昭嬑惊魂未魄,僵著身子不敢动,过了片刻,空白的大脑终於回了神儿,確定自己坠马时被人所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两唇相贴。 等等,她方才碰到柔软,竟然是是是……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偏头躲开,根本不敢去看男人的表情。 “可有受伤?”男人嗓音嘶哑,目光落在她娇艷的唇上。 唇间仿佛还残留著一丝猝不及防的香软。 沈昭嬑下意识摇头,又听他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忍不住转头看他。 眼前是一张足以顛倒眾生的脸。 他山眉墨染,逶迤入鬢,凤眼流长,狭长如刀,鼻若悬胆,笔直高翘。 薄唇生得尤其漂亮,唇弓含珠,丰润饱满,並不显凉薄,虽怒时而似笑,即笑时而有情,不怒不笑时,又仙又欲,光是瞧一眼,便不禁让人脸红心跳,心生遐思。 沈昭嬑瞳孔猛缩,满眼震骇。 竟然是…… 齐雍! 这时,齐雍还不是临朝摄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也不是被西域诸国奉若神明的“天可汗”。 他还是陛下亲封的“齐王”。 齐雍是当今皇上的胞弟,今上基登之时,內有太后专权,外有外戚乱政,以至於大权旁落,朝局动乱不堪。 年仅十三岁的齐雍,为了助陛下收拢兵权,平定朝局,执掌了先皇留下的玄甲军。 从此南征北战未有败绩。 齐雍暴戾嗜杀,凡玄甲军所到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满朝上下无不惧怕他。 两年前,远在西北地区的金山铁勒部,率军攻打河西。 年仅十九岁的齐雍奉旨北伐,大破铁勒部主力军,铁勒部眾將士仓惶逃遁,齐雍带兵乘胜追击至金山。 铁勒部俯首称臣,献上降书。 齐雍却公然撕毁降书,否决了朝中议和的决议,一意孤行灭了铁勒部,並在铁勒部大肆屠戮。 大军北至金山,西抵瀚海,大肆涤盪铁勒部余孽,封狼居胥。 横霸一时的铁勒部,彻底消失在歷史的洪流。 齐雍也落下了暴戾恣睢,残暴不仁、活阎王、人屠等诸多恶名。 …… 前世,沈昭嬑滚下山坡时,摔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镇北侯府。 爹爹说,是好心的路人经过时,在山中发现了她,派人將她送回府中。 沈昭嬑心中感激,拜託爹爹打听救命恩人的身份,却没有任何消息。 ??????55.?????? 没想到前世今生救她的人会是齐雍。 沈昭嬑心中五味杂陈,满心复杂地想,前世齐雍救了她性命,她给齐雍当了三年替身,他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也算扯平了。 “下去!”淡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昭嬑终於反应过来,她正趴在齐雍的胸膛上,以一种女上男下,十分不雅姿势叠在一起。 所以,方才坠马时,齐雍將自己牢牢护在怀里,不仅没让她受伤,还给自己做了垫背。 齐雍会这么好心? “对不起,我、我马上起来。” 沈昭嬑又羞又急,又惊又惧,连忙撑起身子,哪知自己浑身脱力,手臂酸软使不上劲,才撑起的身子又跌回他的胸前。 齐雍声音从头顶响起:“紧张什么?方才扎马脖子的狠劲哪儿去了?” 沈昭嬑不敢说话,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慌,手脚並用从他身上离开。 她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还像前世那样蜷著身子,將自己团在一起,一副害怕又拒人於外的姿態。 齐雍坐起,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这时,子安走过来:“主上,马车上的人已经救下,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包扎止血,没有大碍,目前还在昏迷,经查实,是马车的轡绳被人动了手脚,马儿不受控制,这才出了意外。” 沈昭嬑听说红苓没事,猛然鬆了一口气。 紧接著,沈昭嬑心中又是一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马车的轡绳被人动了手脚?” 子安看向齐雍。 见殿下没什么表示,子安便答道:“轡绳断裂处有磨损的痕跡,不过马车上的轡绳应是新换的,结实耐用,不太可能因为年久磨损而断裂,若是年久磨损,也不可能只有一处磨损,应是人为。” 沈昭嬑浑身发颤。 前世车毁马亡,真相被彻底掩盖,爹爹没有查到线索,最后也只当这是个意外,不了了之。 能接触马车的,只能是镇北侯府的人。 府里有谁要害她? 镇北侯府拢共只有三房人。 三叔沈岭是庶出,文不成武不就,一向不受老夫人待见,在府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位,老夫人就做主將三房分了出去。 以三叔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害她。 那是二叔父沈崢? 二婶娘陈若锦? 还是她那温柔善良的二妹妹沈青词?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別人。 可前世,確实是二房这一大家子算计的名声,毁了她的一生,践踏著她的血泪,富贵荣华。 齐雍嗓音冷然:“你叫什么?怎会身在此处?身边怎的连一个隨从都没带?” 沈昭嬑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翻涌的愤恨,如实回答:“小女沈昭嬑,爹爹是镇北侯沈岐,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因家母病重,今日特来静云寺上香,为家母祈福,不料马车在半道上出了问题,马车偏离了官道,与家中的隨从失散了。” 齐雍有些意外,竟是沈岐的嫡长女。 沈昭嬑低眉敛目:“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齐雍轻装简行,应该不会暴露身份,泄露行踪,多半和前世一样,不会將这点救命恩情放在心上。 不过,齐雍毕竟救了她的性命,总不能连恩人的姓名都不问。 齐雍突然上前一步…… 第5章 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沈昭嬑抑不住心中的慌意,慌忙低下头,后退了一小步,却不慎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 沈昭嬑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孰料! 一只大手向她伸来,下頜猛地被大力钳住。 沈昭嬑被迫抬起了头,与他对视:“恩、恩公您要做什么?” “当真不认识我?”齐雍看著她,目光深不可测。 沈昭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否认道:“恩公说笑了,我与恩公往日不曾见过,又怎会认得您?” 对了,前世直到十月,齐雍归京的消息才在京中传开。 可事实上,齐雍九月中旬就回来了,指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隱秘,不是她一个臣女可以窥探。 最好还是装作不认识。 “你很怕我?”齐雍嗓音冰凉。 之前四目相对时,她眼底分明充满了震惊,紧接著就是慌乱害怕,不仅一心想要远离他,还总是低著头,不敢看他,每每与他对视,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鹿般,仓惶地躲开目光。 可不像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我没有,”沈昭嬑强自镇定,出言辩解,“恩公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小女只是被恩公气势所慑,对恩公心生敬畏,难免有些慌乱……” “撒谎。” 齐雍目光如刀,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这张脸沾满了血污,瞧著倒是狼狈,“说这话时,不妨先把脸上的血擦一擦?” 他可没忘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趴在马背上,满眼的狠劲,马脖子都被他扎成了筛子。 手里的簪子到现在都没有放开。 指不定把她逼急了,连救命恩人都敢扎。 “我……”沈昭嬑语塞,齐雍喜怒无常,暴戾恣睢,这世间又有谁不怕他? 齐雍低笑,目光一寸寸从她脸上刮过。 沈昭嬑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一张无可挑剔的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小,峨眉黛黛,似蹙非蹙,眼波长而贵气生,眼尾上挑,眼周生了薄红的眼晕。 乍眼一瞧,满目的娇嬈烂漫,灿若烟霞。 深棕色的瞳仁尤为清澄剔透,便觉得这双眼横波乍起,秋水涟涟,叫人沉醉。 可若是仔细了看,她一双瞳仁清泠泠的,仿佛浸在幽凉的水里,眼底盛满了幽冷,叫人根本无法窥探这双眼中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呢。 “不说是吗?”齐雍鬆开钳住她下頜的手。 就在沈昭嬑满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那只手猛然捏住她的脖颈:“那就杀了吧!” 沈昭嬑脸色煞白,感受到脖颈间一阵压迫,她彻底慌了:“我真的只是来静云寺上香……” 齐雍笑了,薄唇凑到了她的耳际:“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喉咙好像哽住了一般,男人气息落在耳侧,撩起了鬢边的碎发,生了几分痒意,令沈昭嬑浑身战慄。 齐雍嗓音轻柔,似在与她情人耳语一般:“只要稍稍一用力……” “殿下饶命。”沈昭嬑绷不住了,一张脸煞白煞白。 齐雍乐了,放开了她细致的脖颈,掌心还残留著柔腻的触感。 “不装了?” 沈昭嬑眼眶红了,遽然涌现了一股恼怒:“是,我从前见过殿下,认得殿下,是见殿下轻装简行,不欲透露身份,小女不敢窥探,故才装作不认识,可殿下一言不合就要小女的性命,还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暴戾恣睢,杀人如麻。” 齐雍似笑非笑:“现在不怕孤拧断你的脖子?” 前世,她被齐雍当成替身,视为玩物,沦为禁臠,为了查明镇北侯府勾结叛党的真相,替爹爹洗刷冤屈,为了胞弟,她不敢反抗,只好忍气吞声,活得卑微又屈辱。 没想到重来一世,齐雍还是这么欺负她。 他凭什么这么欺负她? 现在还要杀她? “怕有什么用?怕您就会放了我吗?”大滴大滴的泪水,沿著沾了血污的脸颊滑落,掛在娇润的下巴上要掉不掉。 前世今生的委屈涌上心头,沈昭嬑眼泪越掉越凶。 齐雍垂眸,她眉眼实在太过娇嬈,便是脸上沾了血污,哭得撕心裂肺,却仍是柔媚动人。 他面无表情,吩咐逐风:“去搜查马车,把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找出来。” 大户人家在外行走,隨身带了名帖或是令牌,这些在官府留存,作不得假,是身份的证明,也是行走在外的凭证。 逐风领命而去。 子安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问:“如果她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齐雍眉眼骤冷:“就地格杀。”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轻飘飘地飘进了耳里,沈昭嬑心中慌乱,开始胡思乱想,万一放在马车里的名帖突然丟失不见,如果没有了府中的名帖,不能证明身份,齐雍肯定会杀了她。 不行,她还不能死。 沈昭嬑彻底慌了,急忙道:“殿下,您不能杀我,我真的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我没有骗您……” 齐雍无动於衷。 身子瘫软在地上,沈昭嬑心灰意冷,不再试图去求齐雍放过自己。 齐雍向来心狠手辣,冷心冷肺,前世她几时见他因旁人几句软语哀求,就心慈手软过的? 她太天真了。 今生她於齐雍而言,只是一个形跡可疑的陌生人。 这时,逐风捧著一张名帖过来:“名帖在此,经属下检查,她確实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 齐雍接过名帖,隨意看了一眼,確认了她的身份。 沈昭嬑心里升不起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齐雍目光微眯:“你突然出现在孤必经之路,既身为镇北侯的嫡长女,便大大方方与孤见礼即可,做什么心虚闪躲?分明认出了孤,却又遮遮掩掩,装作不认识,问你话,你也支唔搪塞,不肯说实话,还妄图撒谎敷衍孤,你胆子不小啊。” 皇兄最近在清查朝中的太后党,他奉旨归京,原也是为了这事。 这背后的干係实在太大,自然要万分小心。 前世齐雍喜怒无常,令沈昭嬑招架不住。 哪怕重活一世,在见到齐雍的一瞬间,心中仍是战慄害怕。 沈昭嬑解释不了这些,抬起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是,一切都是小女的错,您不是想杀了小女吗?” 她猛然一仰脖颈,纤细如玉的颈子,丰润而柔软,娇滴滴,嫩娟娟,引得了齐雍目光流涟。 第6章 你这个混蛋,总欺负我 偏她浑然不觉,梗著脖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要杀便杀,小女奉陪便是,左不过就是一条命,小女不要了可还行。” 这会儿倒是不怕死了。 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对他放肆的时候,也没见她胆怯半分,骂他的时候,也没见她畏惧一点。 仿佛有恃无恐一般。 齐雍看了眼她伸长的脖颈,就想到她颈间柔腻的触感,把握的时候,柔若无骨,宛如握了一团琼脂如膏,化在掌心里一般。 手掌隱隱有些发颤。 齐雍蹙眉:“看在镇北侯的面子上,方才种种不妥,便不与你计较。”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谢殿下不杀之恩?”沈昭嬑声音哽咽,一时泣不成声,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儿,喉咙里一抽一抽的。 一开始哭得还算克制,可隨著前世那些不甘、怨恨,委屈又绝望的记忆一幕一幕地在脑中闪现,她渐渐崩溃號啕。 她怒吼:“是马儿自己失控,跑到你的必经之路上,又不是我愿意过来,我如果能控制它,还需要你来救我?” “你怀疑我,大可以去查啊,凭什么一言不合就要杀我?” “你还掐我的脖颈,”她满脸委屈,拔高了声量大声控诉,“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齐雍,你这个浑蛋,你总欺负我,总是喜欢欺负我……” 沈昭嬑哭得一塌糊涂,从歇斯底里的號哭,到绝望无助地啜泣,一直哭到哭不出眼泪,只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小声呜咽。 看她哭得悽惨,脸上的血污,染红了泪珠,血色的泪珠沿著面颊滚落,就像杜鹃泣血,哀痛又悲切。 她声声控诉,说自己欺负她,齐雍满心荒诞,觉得她不可理喻,胡搅蛮缠。 讲道理,他和这位沈大小姐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这个“欺负”又是从何而来? 想他一直征战在外,身边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怎么被她一闹腾,搞得自己像个负心汉似的?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从天而降。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止。 齐雍的耳朵总算是清净了,天知道,这个沈家大小姐怎就这么能哭,整整哭了两刻钟,还不带歇一下的。 之前拿著簪子,扎马脖子时的狠劲哪去了? 算了,镇北侯府世代功勋,是功臣之后,这一代镇北侯沈岐也深得皇兄信任,从西北退下来后,就接任了中军左都督一职,是正一品大员,掌管京中卫所,及地方都司所,拱卫京师。 她是沈岐的嫡长女,总要给几分面子。 他还欠了沈岐一个大人情,也不好太为难。 便容忍些。 沈昭嬑连声音也哭哑了,喉咙里乾涩发疼,情绪这才渐渐平復下来,埋著脑袋,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抽噎。 齐雍真怕她一口气喘上了,觉得自己没哭够,还要继续哭,只好朝她伸出手:“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沈昭嬑嗯了一声,哑著嗓音:“我自己起来。” 齐雍收回手,转身唤来了子安,交代了几句话,一回头见她还坐在地上,保持著原来的姿势,以为她还要哭。 ??????????.?????? “又怎么了?” “我,”沈昭嬑小声抽噎,“没力气了。” 齐雍朝她伸出手:“我拉你。” 沈昭嬑不敢抬头看他,免得叫他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她低著头,將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男人的手掌很大,掌心里很乾燥,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厚实而有力地將她的小手握住,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 前世今生,仿佛在双手交叠的一瞬间重合,沈昭嬑心尖微颤,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然淌过一丝淡淡的暖意。 齐雍正要拉她起来,手臂不由一顿。 少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握在手里浑然无物一般,握的力道轻了,担心会手滑,握得重了,又害怕会弄伤了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昭嬑等了片刻,见他没动,抬眸看他:“怎么了?” 齐雍“唔”了一声,大掌握紧一些,用力將她拉了起来,却不想用力过猛,沈昭嬑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下扑到他的胸前。 沈昭嬑呀了一声,正要退开。 齐雍却拦腰將她抱起。 “你做什么?”沈昭嬑惊愣了双眼,嗓音发颤,“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合礼数,你、你快放我下来。” “连站都站不稳,你还有力气走路?”齐雍抱著她大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沈昭嬑不说话了,她浑身酸软,身子好像被什么辗过了,好像散了架一样。 算了。 今天在齐雍面前已经出了不少糗了,万一又整出了什么妖蛾子,丟脸的还是她自己。 忍忍吧! 反正就在不远处,很快就到了。 齐雍一低头,看到她白玉一般的耳珠,红得就快要滴血,张牙舞爪,又娇又凶的小狸奴儿,这会儿倒是乖觉得很。 …… 好在舆车没有损毁,车里准备了替换的衣裳。 半个时辰后,沈昭嬑打理妥当,下了马车,身体还有些酸软,使不上力气,但比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红苓和陈大还在昏迷。 陈大撞破了头,流了不少血,伤口已经处理妥当,没什么大碍,红苓也伤得不轻,不过都是撞碰的皮肉伤,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沈昭嬑半悬的心终於放下,看到不远处的齐雍抬步过来。 她简单挽了一个髮髻,以一根长长的飘带固定,乌艷的长髮堆砌在鬢边脑后,別无缀饰,却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纯真。 又娇又凶的小狸奴儿,把自己收拾乾净了以后,竟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沈昭嬑调整好了心情,恢復了世家女该有的气度,福身行礼,语气郑重道:“今日多谢殿下仗义相助,救命之恩,小女铭感於心,来日定回报殿下。” 齐雍目光微深,这女人还真是善变啊! 一会儿凶狠果断,一会儿牙尖嘴利,一会儿楚楚可怜,一会儿温婉端庄…… 第7章 像只炸毛的猫奴儿 “殿下……”见他没说话,沈昭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齐雍抬眼看她。 沈昭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憋了一句:“对、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样说您,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您,至少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那样说您。” 齐雍这人睚眥必报,十分记仇,之前她在衝动之下骂了他,还说了不少冒犯他的话,沈昭嬑担心被他记恨,想要找补。 她的心思太过浅薄,所思所想都表现在脸上,齐雍一眼就能看穿,不禁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他嗓音低醇:“你说的也是事实。” 了解齐雍的人都知道,现在的他很危险。 “是、是小女方才失言,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沈昭嬑汗毛直立,头皮都要炸了。 她飞快转动著大脑,试图安抚齐雍,不让他发疯。 顶著齐雍刮人的目光,沈昭嬑连忙道:“世人皆言殿下屠戮铁勒诸部,是为残暴不仁,可又有谁见过边境十室九空,家家皆举白幡,人人皆素縞的惨状?” 齐雍目光微深。 “铁勒部常年在边境烧杀抢掠,两年前,十万玄甲军被困萧关,那一仗打得又是何其惨烈?” “蛮夷不化,茹毛饮血,就算递上了降书,也顶多维持边境十数年安稳,他们不擅耕种,掠夺是天性,捲土重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殿下灭绝铁勒部,手段固然酷烈,却也使边境安定,百姓不再受战爭之苦,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些话,都是爹爹说的。 爹爹对齐雍十分推崇,从前没少因为齐雍,与朝中那些大臣们吵得面红脖子粗。 齐雍没再继续为难她,目光从她身上寸寸刮过:“走吧,孤送你回去。” 沈昭嬑瞪大眼睛,吶吶道:“不、不用了,劳烦殿下將我送到官道上,派人去我府中送个信,家中会派人过来接应我。” 齐雍眉眼疏淡:“你確定?” 本来很確定,可叫齐雍这样一问,沈昭嬑反而不確定了。 “官道上人多眼杂,你与隨从失散,隨行的马车损坏,身边两个下人全都受伤昏迷,你確定要一个人?而你,”齐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道,“现在这副装扮,可不像正经出来上香的大家闺秀。” 沈昭嬑反应过来,她方才简单梳洗了一通,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叫旁人瞧了去,指不定还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那要怎么办?” 齐雍淡声道:“马车损坏並不严重,孤隨行带了绳索,暂时充当轡绳套了马,勉强还能使一使,你身边无人照应,安全不能保障,要与孤同行……” 沈昭嬑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心中却仍有顾虑:“也不好因为我泄露了殿下的行踪,令殿下回京的消息暴露。” 这担心倒不似作假,齐雍语气缓了缓:“无妨。” 沈昭嬑有些不安,齐雍方才还对她喊打喊杀,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好心? 堂堂齐王殿下不仅处处为她考虑,还要亲自护送她归家,她可不记得前世齐雍是个大好人。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个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白月光,发现她与白月光长得相似…… 不对。 他之前看她的目光全然陌生,想杀她也是真。 总觉得这上廝不怀好意,沈昭嬑咬了咬牙:“殿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镇北侯府对於殿下而言,想来也是微不足道,没什么值得殿下在意的。” 她满眼戒备地看著他,神情紧绷,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猫奴儿。 齐雍笑了笑:“我与镇北侯有些交情,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浑身上下连一根头髮丝儿都是破绽,像这样的,他从前都不会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有多少杀多少。 沈昭嬑慢慢睁大了眼睛。 难怪前世,镇北侯府牵连了叛党,向来手段狠辣的齐雍,竟也只夺了镇北侯府的爵位,放过了沈家人。 可是爹爹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这事? 沈昭嬑决定回去问问爹爹,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戒备:“便劳烦殿下送我一程。” …… 镇北侯府是老勛贵,祖上因从龙之功封了侯爵,一直绵延至今,老镇北侯去世得早,世子沈岐早早就承袭爵位,接下了驻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的重担,为大周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岐与妻子柳心瑶夫妻恩爱。 柳心瑶是麾下广威將军的嫡女,沈岐往来將军府时见过几回,对明丽大方的柳心瑶起了心思。 为了迎娶柳心瑶,沈岐不惜违抗母亲为他安排的亲事,导致他和老夫人之间的母子情分越发淡薄。 也因此,老夫人对柳心瑶也时有刁难,沈岐自觉对不起妻子,婚后多年,通房妾室皆无。 沈岐提早下了衙门,挑帘进屋。 屋里铺了精美的波斯绒毯,临门处四扇紫檀木牡丹屏风,將內外室隔断开来,左边临窗摆了一座漆雕鸟纹妆檯,陈放著宝石镶嵌的宝塔妆奩,右边一张紫檀方桌,整齐摆放了一套粉彩牡丹茶具。 瑞兽香炉正在吞云吐雾。 柳心瑶难得精神一些,正靠在迎枕上看书。 沈岐將攒盒放到床榻旁的小几上,抽走她手中的书册:“身子好些了吗?” 前些日子,柳心瑶突然腹痛不止,请了不少太医和郎中过来诊治,说是吃坏了肚子,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药,也一直不见起色。 柳心瑶黯然道:“还是老样子,倒叫侯爷担心了。” 沈岐握著她的手:“华太医这几日就要换值出宫,他最擅长疑难杂症,回头请他过来为你看诊。” 华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等閒是请不到的。 柳心瑶含笑点头。 沈岐將攒盒放到她手中:“你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特地去御芳斋买了你最喜欢的桂糕。” 柳心瑶捧著攒盒,满眼欢喜:“御芳斋在城南,要绕很远的路,那家桂糕每日现做现卖,很难买到,侯爷一定等了许久。” “让郑三提前去排了队,没有等太久。”沈岐將妻子揽到胸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想办法治好你,我们说好的,要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柳心瑶红了眼眶,嗯了一声:“鸳鸯相待老,梧桐会双死,我记得的。” 侯爷这一生很苦,她想多伴他一段时候。 沈岐红了眼眶,静静抱了她一会儿,这才转开了话题:“妱妱去哪儿了?从回来就没见她。” “她呀,”提起女儿,柳心瑶黯然的表情淡了许多,脸上多了笑容,“一早就去了静云寺,说是要给我祈福,估摸也该回来了。” 她话音方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夫人,跟车的婆子回来报信,说大小姐失踪了。” 第8章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柳心瑶脑子里嗡一声,险些当场晕过去。 沈岐厉声问:“怎么回事?静云寺上下山都有官道,大小姐身边还带了跟车的隨从,无缘无故,怎么会失踪?” 前来报讯的巧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小姐在回程的途中,駟马突然失控,脱离了官道,跟车的隨从们拼了命追赶,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就失去了大小姐的踪跡。” 駟马失控疯跑,焉有命在? “妱妱……”柳心瑶脸色青白,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来人。” “快请太医。” 主院因为大夫人柳心瑶吐血乱成一团。 镇北侯府上下也因大小姐沈昭嬑失踪,闹了个人仰马翻。 二房也得了消息,匆匆来了大房。 “大哥,我听说昭姐儿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沈崢满脸担心,全然是一个担心侄女安危的好叔父。 陈锦若也是满脸自责:“我今天应该带著昭姐儿一起去静心寺,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 沈岐也没空与他们解释:“我要带人去浮玉山找人,府中的事便劳你们多照应些,你大嫂还病著,吃了药,还在昏睡,不要让府里的事惊扰了她。” “母亲年岁大了,也受不得刺激,这件事便先瞒著她,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沈崢连忙保证:“大哥你放心,府里一切有我,你赶紧去找昭姐儿,一定要把她平安地找回来。” 沈岐一心牵掛著女儿的安危,废话不多说,连忙转身向外走,才走到洞门处,就听到下人过来稟报。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 一辆两马四轮的舆车,缓缓停在镇北侯府门的垂门里,整座舆车宛如一栋移动的木屋,低调又奢华。 车里空间很大,置了小书架,摆了齐雍常看的书册,还有盛装食物的冰鉴,里头藏了冰,確保食物新鲜。 中间一张檀木条案,上头放一盘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葡萄,及精致的点心吃食,条案下面的机关盒里,另置有棋具,文房四宝等各样用品,需要的时候才会取出。 真真是麻雀虽小,五臟俱全。 齐雍仍是一身劲装,身上风尘僕僕,却气势如渊,静静坐在车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握著书卷,安静看书。 可身上那股子慑人的气势,却无孔不入將她缠绕。 沈昭嬑差点窒息。 进城之后,她不放心红苓和陈大的伤势,寻了镇北侯府常用的医馆,將红苓和陈大送进了医馆。 齐雍说马车不安全,就重新换了一辆,还安排人帮她重新梳洗了一番,最后理所当然与她同乘。 她虽然觉得孤男寡女同乘一车於礼不合,可碍於齐雍秘密归京,恐行踪泄露,也没多说什么。 ??????55.?????? 当然了,说了也没用。 这本是齐雍的马车,她还能將堂堂齐王殿下赶下去不成? 一路上相安无事,哪知到了镇北侯府,说好了只是送她一程的齐雍,突然递了拜帖,说要登门造访。 沈昭嬑震惊不已:“殿下同我爹爹很熟吗?” 一回京就拜访镇北侯府,怎么看都不寻常。 齐雍合上书册,抬眼看她:“沈侯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孤想亲自向沈侯道谢,谈不上有多熟。” 一年前,因运往边关的粮草出了差错,他和十万將士被困萧关。 敌人攻势凶猛,军中粮草严重缺乏,是镇北侯钻研的守御兵阵,抗住了铁勒部的强攻,令將士们苦苦支撑了数日,等到了粮草上的支援。 沈昭嬑心中好奇,原想问问齐雍是怎么回事,可见齐雍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便只好闭了嘴。 齐雍又道:“马车的轡绳出了问题,孤可以为你作证。” 沈昭嬑愣了一下,不明白齐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閒事了? 太不对劲了! 车里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这么大点地方,就他们两人,不论沈昭嬑有多么小心,目光仍然会不经意看向另一端的齐雍。 他似是有些乏了,靠在车里假寐,眉眼放鬆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肃杀。 齐雍与皇上年龄相差很大,自小便是皇上当儿子养大,与皇上感情深厚,长兄如父,皇上还在时,齐雍行事还算收敛。 此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么残暴狠戾。 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想到齐雍对她两世的救命恩情,沈昭嬑对他的惧怕消散了一些,见齐雍闭著眼睛,没发现她在看他,目光也大胆了一些,沿著他的山眉海目,一路逡巡,最后不可忽视的,落在他的唇间。 唇弓含珠,言红不红,当真是又仙又欲。 前世就很会接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昭嬑耳根子一热,连忙別开脸,掀开身旁的帘子,转头看向车外。 殊不知,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闭眼假寐的齐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殿下大驾光临,沈岐有失远迎,失敬之处,望殿下海涵。”马车外面响起了沈岐的声音。 车帘掀起,齐雍从马车上下来:“镇北侯不需多礼。” 沈岐也不废话,恭敬道:“殿下亲临镇北侯府,实乃蓬蓽生辉,府中应好好招待殿下,只是眼下家里出了大事,府里正乱著,唯恐怠慢了殿下大驾,失了礼数,今日便不招待殿下了,改日必定登门拜见,向殿下赔罪。” 第10章 小狐狸又要打什么主意? 院中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沈昭嬑继续恐嚇:“经殿下断定,马车的轡绳被人动了手脚,你们都是马房里的下人,马车出了事,你们逃不了干係。” 场中所有人都诚惶诚恐,满眼惊惧。 沈昭嬑目光一扫眾人:“殿下念在镇北侯府世代功勋,只要府里查出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便不会插手侯府家事。倘若你们不肯主动招认,便有谋害殿下的嫌疑,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很清楚。” 如果不是对镇北侯府起了怀疑,齐雍怎么会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 齐雍“活阎王”的名声都被妖魔化了,有这么一尊煞神在,沈昭嬑並不担心他们不肯主动招供。 果然!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衝到衝堂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小的刘宝根,是马房里的管事,有话要说……” 沈昭嬑心中一动,前世爹爹审问了马房里的下人,没有查到线索,便只当这是个意外。 祖母却大为火光,认为駟马失控,定是駟马有不妥之处,是马房管事失职,將刘宝根打了三十个板子,送去了庄。 后来听说刘宝根一口气没有熬下来,人没了。 刘宝根哭声悽厉:“昨天是小的在马房当值,轡绳换了全新的,车轴都擦了桐油……到了夜里,前院负责跑腿的刘大成找小的一起喝酒,小的和刘大成都是刘姓本家,关係向来不错,一时糊涂就应了下来,宿醉了一晚,第二天起早,便有些头昏脑涨,没再仔细检查大小姐出车的车马……” 沈昭嬑心中一寒。 前世她重伤昏迷,第二天醒来时,巧屏过来稟报,说外院有个叫刘大成的人昨夜酗酒,喝得神智不清,跌进了前院荷池里,人没了。 母亲听闻此事,只让府里仔细收殮,好好安葬。 “把刘大成带上来。” 沈昭嬑面色冷静,轡绳是在刘宝根喝醉了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刘成嫌疑很大。 前世刘大成死无对证,马房管事刘宝根只是喝酒误事,也不知內情,所以爹爹查不出真相。 郑三將站在人群中的刘大成揪出来,一把摔到地上。 刘大成嚇得浑身抖如筛糠:“大小姐饶命啊,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子……” 沈昭嬑捧著茶盏,不疾不徐地问:“你昨天都见了谁,做过什么?如实交代便是。” 刘大成脑子浑浑噩噩的,大小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小的昨天像往常一样在外院,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没一句重点,沈昭嬑仔细听著,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到了下午,小的酒虫犯了,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借钱打酒,可他们都知道小的有酗酒的毛病,不肯借钱,我一时气愤,就找到了二房负责看门的张婆子借了印子钱,买了好酒好菜,去找刘宝根喝酒。” 陈锦若一听刘大成攀扯上了二房,不由捏紧了帕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 沈青词埋下了头,便是沈昭嬑查到了二房又怎么样?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证明是二房在轡绳上动了手脚。 刘宝根是喝酒误事,与旁人何干? 刘大成酗酒成性,自己找张婆子借的印子钱,与张婆子何干? 张婆子先前伺候过祖母,沈昭嬑也得掂量几分,不会攀扯到老夫人头上,否则就是不孝。 可真是赶巧了,刘大成没钱喝酒,就有人主动借钱给他吃酒。 沈昭嬑目光微冷:“旁人都不肯借钱给你,怎的张婆子就愿意?难道她就不担心你借钱不还?” 刘大成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瞪大眼睛:“张婆子仗著自己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向来眼高於顶,对小的一向爱答不理,那天小的还在心里犯嘀咕,这个老虔婆,怎的突然肯错钱给我……” 张婆子衝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小姐,老奴冤枉啊!刘大成就是个浑不吝的泼皮,是他主动找到老奴,要老奴借钱给他,老奴不借,他就找大夫人告发老奴在府里放印子钱的事,老奴迫於无奈,这才借了钱,也没指望他还钱……” 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允私自放印,可放印子钱是无本生利的钱路子,仍有许多人知法犯法,鋌而走险。 听著他们互相攀咬,沈昭嬑就知道,查到张婆子身上大抵是查不下去了。 张婆子从前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有伺候老夫人的情份,若有確切证据表明张婆子有谋害的她的嫌疑,直接处置了便是。 坏就坏在,到目前为止,张婆子没有明確且主动谋害主子的嫌疑,想要继续查下去就越不过老夫人。 身为孙女,她应心怀孝道,不能越过祖母去处置祖母的人,要顾念祖母与张婆子之间的主僕情分,主动息事寧人,全了祖母的脸面。 可沈昭嬑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她抬眼看了齐雍一眼,齐雍似有所感,抬了抬眼。 四目相对,是那样猝不及防。 沈昭嬑的眼神,仿佛被蛰了一下,陷进了深不可测的漩涡里,一时间心慌意乱,急忙抽回目光,不敢再看他了。 齐雍轻笑了一下,小狐狸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他倒是有些期待。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听张婆子和刘大成还在狗咬狗,有些不耐,她沉著脸。 “闭嘴!” 沈昭嬑转头看向齐雍,弯著唇儿笑问:“殿下是习武之人,想必刀法一定很好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让齐雍也猜不到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孤自幼修习刀法。” 沈昭嬑语气不急不缓:“那殿下一定能像片生鱼片那样,把人身上的肉,一刀刀片下来,整整三千刀不死。” 前世她就亲眼见过齐雍这样恐嚇人,被他恐嚇的人,嚇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搜刮脑肠的,把知道的一切招得一乾二净。 院里所有人都因大小姐一句话,骇得肝胆俱裂。 第11章 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態 沈岐呼吸一紧,险些当场砸了茶盏。 他小心翼翼看了齐王殿下一眼,只见殿下端著茶盏,面无表情地看著沈昭嬑,神情不辨喜怒。 额上一下冒出细汗来,沈岐蹙眉:“妱妱,不得对殿下无礼。” 齐雍凤眼如刀,狭长又锋利,沈昭嬑脑中轰的一声,她怎么差点忘了,现在的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態,他肯定认为她在冒犯他。 沈昭嬑连忙起身,就要上前道歉…… 齐雍转开目光。 “孤不曾试过,不过,”他搁下茶盏,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低沉慑人,“大理寺和刑部有专门刑讯犯人的刑卒,据说是,能將犯人凌迟万刀不死,不过大多犯人凌迟不过百刀,就捱不住,主动招认,也好少受些皮肉苦。” 沈昭嬑猛然鬆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招惹齐雍了,缩著脖子,活像一只小鵪鶉。 又娇又怂的模样取悦了齐雍,齐雍眼里蕴了一丝笑意,决定帮她一把:“你府中这两个下人嘴硬得很,便拿了孤的牌子,將人送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刑讯一番,想必什么都能吐露乾净。” 沈青词一下捏紧帕子,紧张到忘了呼吸。 方才她还在为沈昭嬑冒犯了齐王殿下而幸灾乐祸,谁成想,齐王殿下不仅半点也不怪罪沈昭嬑,甚至还要帮她。 真要把人送去大理寺,二房指使张婆子谋害沈昭嬑的事,就掩不住了。 巧屏去请她时,她一听齐王殿下也来了,心里就有些不安,让身边的采菱去福安堂请了祖母。 祖母怎么还没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居然会配合她,心里觉得奇怪:“依殿下之见,我府中这两个下人,能捱多少刀?” 齐雍淡淡瞥了一眼:“五刀,不能再多了。” 两人旁若无人,谈笑自若,可谈论的话题,却怎么听怎么变態,一旁的沈岐几次想要打断女儿,却愣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到底是哪个浑蛋王八羔子,把他乖软贴心的小袄教坏了? 张婆子瘫软在地上,白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沈昭嬑示意贴身丫鬟红药把人弄醒。 “大小姐饶命啊,”刘大成嚇得双腿发抖,连裤子都湿了,哇哇大叫道,“真的不关小的事,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大小姐饶小的一命,对了,小的还知道一件二小姐和苏世子之间的事……” 他们这些做家奴的人,生死都是主子一句话。 张婆子是二房的守门婆子,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就算她主动承认了罪名,可二房的婆子谋害大小姐这话传出去,明显对二房不利,外头指不定还要怎么揣测。 老夫人为了保全二房的名声,洗清二房对外的嫌疑,定会將一切过错推到他和刘宝根身上。 事发当晚,是他酗酒成性,找刘宝根喝酒,误了刘宝根的差事。 ?????55.????? 是刘宝根喝酒误事,没有好好检查轡绳。 害了主子的人仍然是他们。 这就是做奴才的命。 二房將他当成替罪羊,想要他死,他区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就是死,也要咬下二房的一块肉来,生嚼著一起下地狱。 刘大成大叫起来:“小的看到二小姐私底下和苏世子见面……” 齐雍支著额,一只手搁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 这位苏世子,应是武寧侯府的世子苏明霽,镇北侯府与武寧侯府是世交,两家向来同气连枝。 这一代武寧侯靠著皇恩在中军衙门经歷司,领了一个五品的经歷,专门负责中军府往来的文移之事。 他对苏世子和沈二小姐之间的事不感兴趣。 紧接著,那位沈二小姐白了一张脸,柔柔弱弱地站出来:“刘大成,你休要信口雌黄,苏世子与大姐姐有婚约在身,我与苏世子清清白白……” 齐雍敲著膝盖的手指,不由一顿。 婚约啊。 难怪沈家人一副见鬼的表情。 这会儿,他倒是对这件事生出了几分兴趣,抬眼看向了沈昭嬑。 “二妹妹,”沈昭嬑眼神宛如淬了冰一样冷,“刘大成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扯到女儿家的清誉上了?” 张婆子自然不能真的送去大理寺,原是打算仗著齐雍的势,当场发落张婆子,杀鸡儆猴,让爹爹对二房心生怀疑,產生防备,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想到刘大成还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沈青词已经勾搭上了苏明霽。 难怪前世换婚的事,进行得这样顺理成章。 沈青词浑身一软,脸色刷一下全白了,她哆嗦著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母亲陈锦若。 陈锦若顾不得齐王殿下还在场,猛然站起来:“刘大成,你好大的胆子,自己犯了错,还胆敢攀咬主子……” 刘大成痛哭流涕:“小的没有,小的……” 陈锦若打断他的话,打定主意不让他张嘴:“刘大成,你平时偷奸耍滑,还有酗酒的毛病,往常几杯黄汤下肚,人就轻飘了,满口胡言,没一句真话,念在你是府里的家生子,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给了你跑腿的活计,哪知你不知感恩,还敢攀污主子……” 言下之意,刘大成酗酒成性,又爱偷奸耍滑,人品本身就有问题,他的话不可信,之后还表明了,刘大成只是个跑腿的,不受重用,二房都懒得搭理他,他做了什么事,与二房没有关係。 陈锦若一张嘴著实厉害得紧。 “二小姐良善守礼,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连老夫人都讚不绝口,她同昭姐儿向来姐妹情深,岂容你一个下贱的奴才……” “无关之人全部退下!”沈岐面色铁青,砰一声,一拳头砸到桌上,目光死死地盯著沈青词。 第12章 眼里可还有孤? 沈青词心里一咯噔,低著头抹泪,一副柔弱无辜,受了委屈的模样,心里却是满心慌乱,担心刘大成会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 苏世子来镇北侯府时,她確实在私底下故意撞见过几次,难道让刘大成看见了? 若这事真让刘大成吐露出来,孤男寡女私下相见,对象还是未来姐夫,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下人都退得差不多了,沈岐盯著刘大成,一字一句地开口:“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刘大成在府里当职这么久,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为了活命,就更不可能污衊主子,自掘坟墓。 刘大成当即大叫道:“太后千秋宴过后第二天,苏世子来了府中,到了中午,大小姐去大厨房安排席面,小的在前院的樨香院躲懒,看到二小姐带著大丫鬟采苹鬼鬼祟祟来了樨香院,不久之后,红苓姑娘就领著苏世子过来了。” 沈昭嬑淡声道:“樨香院里种了不少桂树,那时桂开得正好,是我让红苓带苏世子去樨香院赏桂,还与外院管事通了气的,莫让人惊扰了苏世子。” 沈岐听到这里,脸色阴沉得已经快要滴出水来。 樨香院是外院,府里来了外男,沈青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知避讳,还主动往外院凑,要说没有旁的心思,傻子都不会信。 “红苓姑娘离开后不久,二小姐在樨香院和苏世子巧遇,采苹不在身边,两人孤男寡女待了许久,后来二小姐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叫苏世子扶了一把,小的看得清楚,二小姐是故意摔到苏世子怀里……” “住口。”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嬤嬤扶著沈老夫人匆匆赶来。 老夫人穿著酱紫色枝叶妆褙子,头戴酱色抹额,簪著绿莹莹的祖母绿万寿簪,她腿脚不太好,手里握著一根檀木手杖,腕子上一串檀木手珠,看起来慈眉善目,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沈昭嬑敛下眼睛,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老夫人偏心二房,因爹爹不肯纳妾,为家中添丁进口,对母亲颇为不满,时常藉机刁难母亲。 可老夫人对她却是十分疼爱。 她也一直这样认为。 直到前世,沈崢要將她送进摄政王府。 那时,老夫人已经病入膏肓。 她跪在老夫人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不想去摄政王府,想绞了头髮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全了家族的名声。 得来的只是她一句:“你名节已毁,明日就开了祠堂,请出家谱,把你的名字划去,开除族谱,你不再是沈家的女儿。” 不愧是做了多年的老封君,一开口就给了她致命一击,击碎了她的全部希望。 那时她才知道,祖母对她的疼爱是裹了的砒霜。 將她除族,把关係撇得一乾二净,既能保住家族清名,將来她得罪了摄政王,摄政王才不至於追究沈家。 “青词的名声,因你受到牵累,你父母留给你的產业和嫁妆,就作为补偿,转到青词名下,作为青词將来嫁进武寧侯府的底气。” 沈青词抢了她的婚事,夺了她的未婚夫,一个二房嫡女,踩著她成了未来的武寧侯世子夫人,这也叫受她牵累? 她被家人算计,毁了名节,还要被家人送给摄政王做替身。 到头来,这些人连父母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也要夺走! 沈昭意嬑不肯同意。 老夫人威胁她:“进了摄政王府,就好好伺候摄政王,莫要心生忤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多想想辰儿,他是你的亲弟弟,你爹爹临终前再三交代,让你仔细照应辰儿,你总不能眼睁睁看著他被毁吧。” “你母亲生出了你这么个下贱无耻的女儿,已是失德,念在她已经故去,家里便不作计较,你若再心生反骨,污的也是你母亲的名声,想来我沈家的祠堂也,也供不下你母亲的牌位,你应当也不希望,你母亲死后,还要受你牵累,名节尽毁?” 老夫人拿了她的胞弟沈君辰威胁她,让她乖乖认命,不要试图反抗沈家。 又担心她將来利用摄政王对付沈家,用弟弟威胁她还不够,还要用母亲死后的名节来拿捏她。 那时,沈昭嬑茫然地看著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简直不敢相信,她到底是怎么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到后来,老夫人更是用自己的死,把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让她背上了气死祖母的不孝名,被千夫所指。 前世老夫人就是死,也没有放过她。 而现在,沈老夫人与齐王殿下见完礼后,就拉著她的手,满脸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这孩子是有福的,我屋里还有一串红碧璽手串,你戴著避避邪,袪袪晦气,保管以后平平安安。” 沈昭嬑红著眼眶,一脸柔顺:“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將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抚:“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祖母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定不叫你白白遭了这罪。” 沈昭嬑敛下眼睛,將眼底的讽刺掩住。 沈老夫人放开了沈昭嬑,目光落在沈岐身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我一声?” 沈岐自知理亏,訕然道:“这、这不是母亲身子不好,担心惊扰了您吗?” 沈老夫人沉下脸,转头看向了瘫倒在地上的刘大成,眉头一蹙:“把这个腌臢了心肠,满口胡言的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还留在院中的几人都是沈岐的亲信,不禁看了沈岐一眼。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怎么,老婆子使唤不动你们了?” 沈昭嬑低著头,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正在开口…… 齐雍轻嘆一声,拜访镇北侯府本是一时兴起,也想藉机探一探侯府的底,哪成想,叫这小狐狸扯了虎皮当大旗。 算了!他今天帮她帮还得少吗? 也不差这一桩,就全当是日行一善。 齐雍搁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夫人当著孤的面喊打喊杀,是否不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开口,忍不住向他看去。 齐雍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沈老夫人面色一僵,人也肉眼可见地谨慎起来,她小心措辞:“殿下这是何意?到底是老身的家事……” 齐王便是权利通天,也没得插手別人家事的道理,若是知礼,便该早早离开。 第13章 齐雍心中掠过一丝不悦 齐雍淡淡道:“此言差矣!孤奉詔入京,回京的消息无人知晓,为了避人耳目,没有走官道,巧的是,贵府的马车恰在那时失控,出现在孤的必经之路上,连孤经过的时辰也不差。” 他瞧了沈昭嬑一眼,继续道:“孤亲临镇北侯府,是希望贵府查明真相,给孤一个交代,事情都没审问清楚,老夫人便要喊打喊杀,眼里可还有孤?” 一句“眼里可还有孤”,像重锤一样凿进耳里,沈老夫人脸都惊白了,握著手串的手也不禁发起颤来。 齐王殿下奉詔入京,结果被侯府的马车衝撞,这已经不是侯府的家事。 沈岐的额头上一下冒出冷汗来,连忙从椅间站起:“殿下请息怒,家母一介后宅妇人,不知朝堂之事,故以为此是家事,便想以家事处理,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我代家母向殿下道歉。” 沈老夫人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起身,连向齐王行礼:“是老身思虑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齐雍嗯了一声,便不作答。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 “不过,”沈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了不少,“查明駟马失控的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这是侯府分內之事,但老身却由不得这腌臢的东西,满口胡话,攀污府里的姐儿。” 齐雍没说话。 刘大成方才的话未经证实,却也是有理有据,事发时间、地点、所涉之人都可以查证,妹妹在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是家丑不可外扬,沈老夫人想要遮掩此事,也是无可厚非。 不知沈昭嬑又作何感想? 齐雍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沈老夫人让人先把刘大成的嘴巴堵了起来,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张婆子。 张婆子抬头,只见老夫人浑浊的眼底,含了一丝熟悉的冰冷,脑子里嗡一声,身子一下就瘫软了下来。 她听到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又在我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我待你向来不薄,现在当著我的面,你就老实交代,駟马失控一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係?” 顶著老夫人深沉的目光,张婆子心如死灰,她伺候老夫人四十多年,帮老夫人干了不少缺德事。 给受宠的姨娘下慢性毒药。 让怀孕的姨娘滑胎。 让不听话的庶子夭折。 …… 老夫人心肠有多毒,张婆子直到现在才有体会。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亲人想一想,谋害主子的奴才,除了以命偿命外,还要祸及家人,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她今天出了这事,险些没了性命,府里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昭嬑面无表情,任何人听了这话,都觉得老夫人是真心为她做主。 老夫人拿捏了张婆子的家人,威胁张婆子说实话。 反过来想,又何尝不是在暗暗警告张婆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免连累到了家人? “是我又怎样?”张婆子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她瞠目圆睁,整个人变得癲狂起来,“我知道刘大成一有钱,就会打酒喝,还会找刘宝根一起,所以故意借钱给刘大成,趁刘大成和刘宝根喝得不省人事,悄悄溜进了马房里,拿了刘宝根的钥匙,换了大小姐要用的马车轡绳。” 张婆子揽下了一切罪责,沈昭嬑是一点也不意外,她冷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你无怨无仇……” “无怨无仇?”张婆子猛然打断了她的话,发了疯的大叫,“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三年前在你院中伺候的小丫鬟红叶?” 沈昭嬑蹙眉,想起了这件事。 张婆子红著眼睛,咬著牙,恨声道:“红叶是我的孙女儿,她那么乖巧懂事,可大小姐却冤枉她,弄坏了你房中贵重首饰,將她打了一顿板子,我可怜的孙女儿,本就大病初癒,这一通板子打下去,更是去了半条命,没过多久就没了。” “红叶是老夫人派到你院里,红叶犯了事,老夫人面上无光,觉著是老奴没把红叶教好,对老奴生了不满,没过多久,便將老奴打发去了二房看门,这一切都是大小姐害的。” 红叶虽然叫老夫人派到了大房,其实私底下是二小姐的人。 原是大夫人为大小姐定做了一支步摇。 一簇簇鎏金的金茶,上面落了几只形態各异的蝴蝶,步履轻盈时,枝摇曳,蝶翼颤飞,美不胜收。 二小姐见了,难免心生嫉妒,故意弄坏了步摇,事后大小姐彻查这事,红叶只得为二小姐揽下了过错,叫大小姐打了十五个板子。 张婆子也清楚,那么名贵的首饰,十五个板子,也算格外开恩,是红叶自己不小心,大冷天夜里喝了冷水,伤还没好,就生了风寒,这才没有了。 根本与大小姐无关。 可她是老夫人的人,心里也向著老夫人,便只能昧著良心这样说。 沈昭嬑终於回过味来。 张婆子深知自己逃不过,拿了红叶做筏子,藉口为孙女儿报仇,这样就有谋害她的动机。 理由虽不充分,可只要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谋害大小姐,事情就到此为止, 她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记泼她一盆脏水,给她扣上一顶“苛待下人”,“心肠歹毒”的名声,实在是用心险恶。 “那支步摇上镶的南珠,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红叶弄坏了御赐之物,便是將她发卖了,还是轻的,罚了她十五个板子,已是格外开恩。” “事后还请了郎中为她诊治,上好的药材也送了不少,十五个板子,还不至於要她一条命,红叶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便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老夫人將张婆子拿捏死了,二房里的人心思也太縝密。 便是东窗事发,刘宝根那里是喝酒误事,不是成心; 刘大成那里是酗酒成性,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他们参与谋害主子; 到了张婆子这里,长房多少要顾及一些老夫人的脸面,还能借著红叶之死,牺牲张婆子。 难怪前世,她会被二房玩弄在股掌之间。 第14章 齐雍满脸的无奈 “你这个刁奴!”沈岐气急败坏,怀疑一个奴婢没胆子谋害府里的主子,又亲自审问了张婆子。 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在轡绳上动了手脚,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人所为。 沈岐无可奈何,只好让人先將张婆子押了下去。 二夫人陈锦若对老夫人又是一顿哭诉,直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没管好二房里的下人,叫昭姐儿受了遭了罪,受了委屈。 好在昭姐儿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不然她就是吊死了,也难赎其罪,还口口声声地说,不管老夫人怎么罚她,她都没有怨言。 一场戏演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沈崢也流下了悔恨的眼泪,跪在沈岐脚下恳求原谅。 沈昭嬑看向爹爹,只见爹爹冷著脸,没像从前那样与沈崢手足情深,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 目的也算达到。 但是,他们的戏演完了,现在也该轮到她了,沈昭嬑抬眼看向陈锦若:“这一切,確实都是婶娘的错。” 陈若锦脸都僵了,愕然地看著沈昭, 她只是想演戏,没想真把错处揽到身上:“昭姐儿,是婶娘对……” 沈昭嬑打断她的话:“张婆子从前是祖母屋里的人,但她去了二房,就是二房的人,她在府里私自放印,坏了府里的规矩,有违朝廷律法,是婶娘管家不力,纵容之故。” “婶娘对她疏於教管,令其对府中主子心生诡厌,做出谋害主子的恶事,也是婶娘姑息养奸,失察之过。” “我母亲病重,家里事事桩桩都是婶娘在管,刘大成酗酒成性,攀污主子,刘宝根消极怠职,喝酒误事,因他们令主子置於险境,这也是二婶娘治家不严,失职之错。” “他们这三人犯的错,桩桩件件理法不容,若是传了出去,坏的是镇北侯府的名声和威德。” 陈若锦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但在沈昭嬑幽幽泛著寒意的目光下,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这一切都是事实。 下人们犯了错,管家的人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祖母体恤母亲,这才让婶娘帮著母亲一起管家,母亲病了好些日子,府中的大小事,也都交到婶娘手里,府里出了这么大的紕漏,是婶娘的过失,可见这个家婶娘是管不好了,以后便也不要管了。” 老夫人哪是体恤母亲,分明是故意让二房分侯府的管家权,这些年来,二房在公中捞了多少私,昧了多少银钱?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一切母亲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放肆!”沈老夫人没忍住勃然大怒,“她是你婶娘,管家上的事,几时轮到你说道了……” 沈昭嬑冷笑一声,目光直视沈老夫人,冰冷又刺人,“不是祖母方才说,要给我一个交代吗?难不成我堂堂侯府嫡长女,险些丟了性命,祖母就只打算用几个奴才来交代吗?我沈昭嬑的安危性命,是几个奴才能担当得起的吗?” ??????55.?????? 沈老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想到,一向听话乖顺的孙女儿,竟然当眾顶撞她。 沈昭嬑看了一眼齐雍:“府里的马车衝撞了殿下,祖母难不成还要拿几个奴才来搪塞殿下?您也不怕殿下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住口!”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下意识看了一眼齐王,心中一阵忐忑:“当眾顶撞长辈这像什么话?孝道和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长辈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指手画脚,叫殿下看了,还当我们家没礼数。” 沈昭嬑满心怒火,连祖母也不叫了:“老夫人拿孝道压我?那便让齐王殿下评评理,我方才哪句话说错了?婶娘管家,管出了这么大的紕漏,难道还要放任由之?” 齐雍揉了一下额头,满脸的无奈。 沈昭嬑也不是真要让齐雍评理,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拿捏老夫人:“祸起萧墙起源於《论语季氏》篇,点明祸乱始於家中,源於內宅,我们这些內宅妇人不通朝事,便愈要安定后宅,使爹爹安心朝事,替皇上尽忠,报效皇恩,以防祸起萧墙,有负皇恩浩荡。” 你拿孝道和规矩压我,我就拿圣人之言应对,倒要看看是你的规矩大,还是圣人的道理大,是你的孝道为重,还是报效皇恩为上。 沈老夫人呼吸一紧,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岐脸色不大好看,他常年征战在外,少在母亲跟前尽孝,对母亲心中有愧,母亲偏心二房,他也是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二弟在母亲跟前侍奉尽孝。 可妱妱有什么错? 駟马失控,妱妱差点连命都没有了,母亲却打算息事寧人,就没这样的道理。 沈岐脸色阴沉:“妱妱言之有理。” 沈老夫人被沈昭嬑堵得哑口无言,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冷下脸来。 陈锦若不干了,拿出了长辈的威严,出声教训:“昭姐儿,是哪条闺范教导你这般顶撞长辈,对长辈不敬?” “婶娘要拿闺范来压我?”沈昭嬑踩著轻慢的脚步,步步上前,目光如刀地盯著她,“既如此,侄女少不得要进宫找太后娘娘评评理,之前太后娘娘在千秋宴上,可是在大庭广眾之下,夸讚我好教养。” 太后娘娘有训导內外命妇之责。 今日这事,搁在家里就是家事,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就是外命妇的事。 陈锦若心中发虚:“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对长辈这样说话。” “婶娘帮忙管了几天家,是不是就忘了,”沈昭嬑弯了弯唇,嗓音冰冷至极,“谁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主人了,嗯?” 陈锦若呼吸一滯,脸色隱隱发青。 “我爹,是镇北侯,镇北侯府偌大的家业,一半是祖上荫萌,一半是我爹在战场上打拼来的,没有我爹,镇北侯府哪有现在的显赫,不过如京中其他勛贵人家,领个武散官的閒职,在京里吃祖业。” 第15章 齐雍有些欣赏她了 沈昭嬑目光直视陈锦若,眼里没有敬意,只有冷意。 “而我,身为镇北侯嫡长女,在这府中,除了爹爹、老夫人和母亲,就没人能越得过我。”她盯著陈锦若,字正圆腔,抑扬顿顿,“婶娘也不行!” 陈锦若一听这话,便捏著帕子开始抹泪:“反了天了,简直反了天了,我可是你婶母,一个婶母半个娘,你竟然……” “婶娘又错了!”沈昭嬑轻笑一声,“我爹才是镇北侯府的天,这侯府上下仰仗的,也是我爹。” 刚要开口的沈老夫人,像生生被人掐了脖子一般。 哪家出了这么大的紕漏,不是交给长辈在处理? 可老大心疼女儿,处处纵著沈昭嬑,摆明了要追究到底。 她能拿孝道压老大,但老大还是一家之主,今儿这事,二房明显不占理,齐王殿下也在这里,她若是继续偏心二房,便是她无理取闹,老大对她也要心生怨懟。 沈昭嬑眉目一舒:“便请婶娘交出管家的钥匙,回头我会让赵嬤嬤去二房,把府里的帐本取回。” 赵嬤嬤是娘亲身边最得力的人。 陈锦若哪能甘心,退后一步,装作听不见。 老夫人都没发话,只要她不交钥匙,沈昭嬑一个小辈,就是把道理说上天了,还能拿她这个长辈怎么样? 就算有齐王殿下为她撑腰,可齐王殿下还能把手伸进镇北侯府的內宅里不成? “红药,”沈昭嬑唤了一声,淡声吩咐,“去把管家的钥匙收回来。” 小姐只说了,要把钥匙收回来,可没说要怎么收! 红药一个箭步衝过去,一把抓住陈锦若的手,向后一个反剪,就將陈锦若制住,一把扯下她腰间的一串钥匙,猛然鬆手。 陈锦若尖叫一声,踉蹌著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昭嬑:“沈昭嬑你忤逆长辈,传到外面……” 沈昭嬑竟然纵容下人对她动粗。 “婶娘糊涂了,”沈昭嬑弯著唇儿,笑得一脸真诚,“我可是侯府嫡长女,侯府所有姐儿,就要依仗我的名声,我名声不好,你觉得沈青词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镇北侯府的教养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陈锦若气得眼睛发黑。 沈昭嬑不再理会,转头看了沈青词一眼,幽冷的双眼,仿佛在对她说:现在轮到你了。 沈青词脸色惨白,身子猛然倒退一步,低下头,根本不敢与沈昭嬑对视。 为什么一直对她十分信任的沈昭嬑,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沈昭嬑知道是她指使张婆子害她? 在沈青词不安的目光下,沈昭嬑扑通一声,就跪到沈老夫人跟前。 沈老夫人眼里掠过一丝不悦,因为顾及场合,到底还是忍住了:“这是做什么?念在你今儿遭了罪,家里的事,便由著你处理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沈岐连忙起身,大步走过去,就要將沈昭嬑扶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 沈昭嬑执意不肯,她红了眼眶,满眼哀淒:“孙女儿恳请祖母出面,替我和苏世子解除婚约……” ??????55.?????? 齐雍倒是有些欣赏沈昭嬑了。 得知妹妹背地里与未婚夫有染,不作愤怒哀痛之態,亦不为心痴意软所累,更不与沈青词做徒劳对质,直接请长辈做主,这才是名门贵女该有的风范。 沈老夫人偏心二房,还能不顾家中清誉不成? 这一招以退为进,占尽上风。 陈锦若白眼一翻,身子往后一个仰倒。 完了,完了。 妹妹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就算大房再怎么大度,恐怕也不能容忍。 老夫人要把刘大成乱棍打死,就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却叫齐王殿下阻止了,刘大成没死成,就是活生生的人证,只要沈岐出面查证,青词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沈青词已经嚇得面如血色,她扑通一声,跪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儿和苏世子是清白的,我那日,原是打算去樨香院摘一些新鲜的桂,给祖母做些桂糕,祖母胃口一直不大好,桂糕健脾易克化,没成想苏世子也在……” 便是到了这时,她仍在老夫人面前表孝心,明知家里来了外男,去樨香院不妥当,但是为了孝敬祖母,她还是去了。 她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为了祖母。 沈青词能得老夫人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昭嬑不与她分辨,只淡声道:“我若是二妹妹,就会闭上嘴巴,不做无谓辩解,刘大成虽然酗酒成性,但他所言有理可据,有据可查,我请祖母做主,是全了二妹妹的名声,家里的体面。” 沈青词哆嗦著唇儿,委屈地直掉眼泪,哭得梨带雨,好不可怜。 “大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因为祖母胃口不好,担心祖母的身子,就去木樨採摘桂,为祖母做桂糕,可我真不知道,苏世子就在樨香院里,樨香院那么大,我也是过了一会儿,才碰到了苏世子,慌忙就退出来了……” 口口声声,去樨香院都是为了老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孝心。 大周朝以仁孝治世,因为担心祖母,一时情急之下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她若是揪著不放,就成了她咄咄逼人。 沈昭嬑眉目顿冷。 沈青词嗓音嘶哑:“我与大姐姐多年的姐妹情谊,又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难道我们姐妹十几年的感情,比不过旁人几句攀污的话?大姐姐寧可相信一个酗酒成性,满口谎言的奴才,也不肯相信我?” 拿了“孝心”为自己开脱,又以“姐妹之情”作筏子顛倒是非,不知情的人还当是她不顾姐妹情份,故意污衊家中妹妹。 还真是巧舌如簧,舌灿莲。 “大姐姐气我在樨香院里巧遇了苏世子,是我行为欠妥,让大姐姐因著这事对我心生了误会,我真是又羞又愧,真恨不得拿一条绳子,吊死我自己,也好向大姐姐证明我的清白。”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眉头一蹙,目光沉沉地看向沈昭嬑。 觉著沈昭嬑有些咄咄逼人。 难不成真要逼死二姐儿才甘心。 第16章 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沈青词哭得肝肠寸断,嗓音哽咽破碎:“这事是我不对,我向大姐姐道歉,大姐姐若是心里不痛快,怎么罚我,我都受著,只要大姐姐消气,我发誓,以后见了苏世子,一定绕著他走,大姐姐不要再说退婚这种气话了,大伯母还病著,祖母身体也不大好……” 她把自己勾搭苏明霽,不知羞耻的行径,说成【行为不妥】,想要避重就轻,大事化小。 言下之意,她是因担心祖母的身体,才犯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就算私下碰见了苏世子,也只是偶然,並不是故意的。 现在她错也认了,歉也道了,还当场发了誓,向大姐姐做了保证,都是一家的姐妹,难不成还要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逼死她不成? 如果沈昭嬑执意要闹,就是她小肚鸡肠,为了一点小事搅得家宅不寧,一点也不顾及长辈的身体,是不孝。 错的人就成了沈昭嬑自己。 与之一对比,沈青词非但没有一点错处,反而全了她对老夫人的一腔孝心。 顛倒了是非黑白,还要拿老夫人的身体来压她。 沈昭嬑都气笑了,打断她的话,也与她掰扯:“便將当日樨香院所有当值的下人都叫来问话。” 沈青词身子委屈发颤:“大姐今儿险些出了意外,遭了罪受,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可你我姐妹一场,大姐姐因下人隨便攀污了几句,就断定我与苏世子有染,未免对我太不公平了。” 看著她这张柔弱做作的脸,沈昭嬑心中作呕,抑不住心中翻涌的怒火,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齐雍都忍不住愣了下,转而看向沈昭嬑那只打人的手,正垂在身侧发颤。 应是愤怒到了极致。 沈青词冷不防被这一巴掌煽得脑袋一歪,身子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上,她捂著被打的面颊,不可置信地看著沈昭嬑,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沈老夫人脸色胚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昭嬑蹲下身,一把掐住她柔弱的面容,力气大到將她柔弱无辜的脸捏到扭曲。 “我是侯府嫡长女,自古长幼有序,身为长姐,有管教家中弟、妹之责,你行为不检,行事不恭,疏於礼数,乏於教养,我这个长姐的,少不得要担起长姐的责任,好好管教才是。” 沈青词感觉被打得面颊,火辣辣的疼。 她睁大了眼睛:“大姐姐凭何污衊我?你是长姐,是侯府嫡长女,就能这般作贱家中妹妹?” 沈昭嬑也不多说:“二妹妹若是硬要这么说,便將青芙院里的下人,也一併带上来,一一问话,总会有人说实话。” 青芙院是沈青词住的院子。 沈青词咬了咬唇,喉咙像噎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昭嬑轻笑出声:“二妹妹可要想清楚,事关侯府清誉,便是祖母偏心你,我爹爹也一定要查明真相,若是事情闹大了,二妹妹那些齷齪心思,就彻底藏不住了。” ??????55.?????? 沈青词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事关侯府女儿的清誉,齐王殿下这个外人还在场,大伯父却一点也不顾及家丑不可外扬,任由刘大成攀咬她。 大伯父最疼沈昭嬑,断不会在婚事上委屈了沈昭嬑,得知她与苏世子有染,不管是不是真的,也定会彻查到底。 沈昭嬑凑到她耳边,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语气森然:“你想要闹,我就奉陪到底,我这个侯府嫡长女,没道理越不过你这个二房嫡女,同室操戈,姐妹爭夫,这是乱家之祸,若是闹到族里,你认为是老夫人孝道大,还是族里的规矩大?” 沈青词身子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够了,”沈老夫人沉下脸,语气含怒,“二小姐行为欠妥,”她语气稍顿,覬了沈昭嬑一眼,这样说,怕是不能叫她满意,为了息事寧人,她又加重了语气,“有失教养,便禁足三个月,罚抄《女戒》百遍。” 大户人家子女,但凡涉及教养,就不是小事。 她原不想说这话,但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在府中地位尊荣,不能草草处置,否则老大这边也不好交代。 采苹连忙上前扶起小姐,沈青词脸色惨白。 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事事都要压她一头,令她嫉恨不已。 更可恨的是,沈昭嬑原是打算,在太后的千秋宴上表演制香,后来却一支墨舞,在千秋宴上大放异彩,把京里所有贵女都比了下去。 沈青词便想著,只要沈昭嬑死了,没了这个侯府嫡长女压在她头上,她就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嫡女。 嫡长女所有的尊荣,也都会加诸到她身上。 这才大了胆子攛唆母亲,趁著大伯母病重,不能管家,指使张婆子去害沈昭嬑。 却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得了齐王殿下相帮,对二房心生了防备。 沈青词离开后,沈老夫人看向沈昭嬑,目光慈和,眼底却泛著冷意:“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了结两姓之好,哪是你一个女儿家,红口白牙隨便想退就能退的?以后休要再提,你今儿遭了不少罪,也是累著了,便回去歇著吧。” 说完,她已经在赵嬤嬤的搀扶下起身,向齐王殿下行礼告退。 沈昭嬑心中憋屈,却也知道,老夫人说的也是实情。 两家婚事是长辈订下来的,代表的是世交的情谊,也是两家的利益,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沈青词与苏世子有染,本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理由不足以让镇北侯府退亲,也不足以让武寧侯府同意退亲。 武寧侯府到了这一代,已经有了落魄之势,可镇北侯府却因爹爹的战功,还十分显赫。 武寧侯府不会同意退亲。 別急,此事需得慢慢谋划。 沈昭嬑压下纷乱的思绪,上前向齐雍福了福身:“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应允。” 第17章 中毒 正要离开的沈老夫人,看得直皱眉,出言喝斥:“怎可对殿下这般无礼?便是不情之请,就不要叨扰殿下。” 齐王殿下是什么人? 哪是她一个侯府小姐能使唤的,真是越来越目无尊卑了。 想到沈昭嬑打著齐王殿下的名义,当场顶撞她,沈老夫人便想借著这事,再训斥几句,哪知刚张了口…… 齐雍抬眼,瞧了一眼她细软的腰肢,轻盈一裊,端是姌嫋美好,仪態端方,便出声:“哦?说来听听?” 训斥的话刚到了嘴边的话,便好似叫人掐了脖子一般,生生堵在喉咙里,不知为何,沈老夫人总觉得老脸有点疼。 她拉下脸,扶著吴嬤嬤的手臂,加快脚步离开前厅。 沈昭嬑也没想到,齐雍会这么好说话,连忙道:“家母病重多日,请了不少太医和大夫,始终不见起色,便想请殿下身边的子安小哥替家母诊治一番。” 子安姓程,出身御医世家,医术十分高明。 前世,齐雍患上了髓海失养之症,此症会令人性情狂躁,日益暴戾,便是程子安在替他治疗调养。 想到前世,母亲自这一病之后,身子就彻底不好了,沈昭嬑也顾不得那么多。 齐雍目光一深:“你怎知子安精通医术?” 沈昭嬑心知齐雍又在怀疑她,心里一咯噔,人也越发谨慎。 “回、回殿下话,大周朝尚香,小女於闺中閒暇之时,便也学了一些香药之事,自古香药同源,小女难免通晓一些药理,小女闻见子安小哥身上有常年浸淫药材的药香,便推断子安小哥应是精通医术,殿下身份贵重,子安小哥能隨行身侧,医术定是十分了得。” 这话倒也合乎情理,齐雍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看在沈侯爷的面子上,让子安走一趟便是。” ……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沈昭嬑在路上將母亲的病症说了一遍。 柳心瑶病得很突然,十日前晨起,用完早膳,就开始腹痛不止,呕吐腹泻,且头疼欲裂。 太医和大夫都说是吃错了东西,坏了肚子。 程子安听后,没有表示什么,隨著沈大小姐一起进了主院,心里却忍不住犯直嘀咕。 殿下今天也太反常了,救了沈大小姐,已是仁至义尽,怎的还给人当护使者,亲自把人送回镇北侯府,明明是奉召入京,可进京之后,不急著进宫面圣,反倒管起镇北侯府这些后宅破事。 程子安是外男,內室里安排了丫鬟和婆子支应。 床榻前,青色遍地兰草纹的床幔,已经放了下来,柳心瑶靠在迎枕上,一只腕子从幔帐里探出来。 巧屏从程子安手里接过脉枕,垫在大夫人腕子下面。 柳心瑶客套:“我病了好些天一直不见好,今日有幸遇得程大夫,便劳烦程大夫与我诊治一番。” 程子安道:“大夫人客气了,我尽力便是。” 说完,便为柳心瑶把脉。 不过片刻,程子安就收回手:“大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症状与服用金石丹药类似,初时只是脸色苍白,食慾不开,精神不济,便只当身体疲惫,劳累所致,待症状发作,就是腹绞痛,呕吐腹泻,严重了还会腹內烧灼疼痛,伴有呕血之症,还会要人性命。” ??????55.?????? 沈昭嬑背脊縈绕著一阵蚀骨寒意:“我母亲的身子可还要紧?” 母亲分明中了丹毒,程子安却只委婉提了症状与金石丹药类似,没挑明这事,是有心为镇北侯府遮掩。 先帝痴迷丹术,荒於朝政,后死於金石丹药之流,皇上登基之后,將金石丹药视为巫蛊之祸,深痛恶绝。 丹药在本朝是禁严之物,一经发现,视作巫蛊之祸,轻则削官,重则抄家流放。 镇北侯府不至於因丹毒获罪,却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丹毒一事对付爹爹。 程子安道:“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伤及根本,我给大夫人开个方子,大夫人连吃七日,体內的毒素就能完全清除,若再晚些,丹毒瘀体,难以根除,大夫人身子就要坏了。” 沈昭嬑脸色有些发白:“程大夫可知我母亲中毒多久了?” 程子安道:“月余左右。” 丹毒难以袪除,寻常大夫连病症也诊不出来,前世又耽搁了十来日,爹爹才请到了华太医为娘亲诊治。 华太医只说吃错了东西,因为耽搁了一些时候,伤了根本,以后要好好养著,后面开了药方,还特地交代要注意饮食,从前常吃的东西,以后要少吃。 想来华太医也诊出了病症,只是碍於皇上对金石丹药之流尤其厌恶,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宣之於口,只是在饮食上做了提醒。 后来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做主,將管家权交给了陈锦若,让母亲好好休养。 若娘亲中毒一事,是二房所为,那么二房算计的就是侯府的掌家大权。 先是母亲中毒,后是她駟马失控,二房到底想做什么? 柳心瑶突然出声:“將我常喝的小金沱茶取来,让程大夫掌掌眼。” 沈昭嬑一下反应过来,母亲中毒已有月余,想来是连续用了有毒的食物。 母亲爱喝產自云南的小金沱茶,府里每个季度都要採买,算算时间,上次採买正是上个月,与母亲中毒时间吻合。 赵嬤嬤连忙取了茶,拿给了程大夫。 程子安闻了闻,便道:“茶叶里掺了毒粉,微末用量,小金沱茶味道浓厚,本身又带有矿木香气,掩盖了毒粉的味道,长时间喝,毒素会积於体內,寻常大夫难以袪除,夫人只用了月余,就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也是因祸得福。” 否则再晚些,就要用一些猛药袪毒,会伤及根本。 柳心瑶连忙道谢。 沈昭嬑带著程子安去外间写药方。 她將药方交给巧屏:“你亲自去信得过的药铺抓药,旁人问起,便只说大夫人是吃了相剋的东西,食物中毒,旁的不要多说。” 巧屏连忙应下。 沈昭嬑將程子安送出內院,隨后返回主院,吩咐赵嬤嬤:“把主屋旁边的偏房收拾出来,让母亲过去住上几日,你带人將母亲房里,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一遍,把所有不妥的东西,全部找出来。” 第18章 母亲,我想退婚 赵嬤嬤不敢大意,连忙吩咐下去。 沈昭嬑返回內室。 柳心瑶靠在迎枕上,对沈昭嬑露出一个笑容:“前院的事,我已经听赵嬤嬤说了,你做得很好。” 母亲对自己中毒的事,绝口不提,显是不打算让她插手。 沈昭嬑坐到床榻旁,握著母亲有些冰凉的手:“娘亲也认为区区一个奴才会有胆子谋害主子?” 柳心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老夫人认为张婆子谋害主子,那她就是。” 妱妱小时候,在老夫人跟前养了两三年,与老夫人感情深厚,对老夫人也十分信任,不会轻易质疑老夫人。 怎的今日…… 沈昭嬑攥紧了五指。 柳心瑶觉得女儿经了駟马失控一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二房胆敢这么做,就是吃定了张婆子是你祖母的人,出了事,你祖母定会把张婆子推出来,你没有证据证明,是二房指使张婆子。” “你借著齐王殿下的威势,拿捏你祖母,借太后娘娘压制二房,以幼驳长,顺理成章地夺了二房的管家权,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若继续与他们撕扯,你祖母拿孝道压你,说你目无尊长,无端揣测尊长,就是你爹爹也要吃掛落。” 沈昭嬑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低声道:“我知道……” “至於你和苏世子之间的婚事,”提起这一桩,柳心瑶的脸色不由一沉,心里一阵腻味,“现在看来,沈青词確实在背地里勾搭了苏世子,苏世子想来也对沈青词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 便是二人在樨香院中巧遇,沈青词有心勾搭,没有立时避开。 那么苏明霽呢? 苏明霽读了圣贤书的,总该清楚“非礼勿动”的道理,苏青词没有退避,他也该主动避嫌,与沈青词保持距离。 怎还孤男寡女一起待了许久? 可见不是君子所为。 沈昭嬑低声说:“母亲,我想退婚。” “唉,”柳心瑶嘆了嘆气,拍了拍她的手,“这桩婚事,原是老武寧侯和你祖母两人商订,想要退婚也不容易。” 当年,是老武寧侯举荐侯爷,侯爷接了老武寧侯的班,才任了中军左都督,事后老武寧侯提出要与镇北侯府结亲,侯爷拒绝不了,只说考虑几天,想法子周旋周旋。 哪知老夫人背著侯爷,私底下与武寧侯府交换了庚帖与信物。 她虽然生气,却也知道这桩婚事无法推拒,便也捏著鼻子认了。 “武寧侯府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镇北侯府烈火烹油,如履薄冰,武寧侯府没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与武寧侯府结亲倒也安生。” “將来家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至於牵连到你,咱们家与武寧侯府是世交,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他们也不至於太苛待你……” 沈昭嬑心中悲凉,可是爹娘不知道自己所託非人。 武寧侯府一屋子腌臢。 前世,若没有武寧侯府推波助澜,沈家一个破落户,又怎么可能在武寧侯府的宴上,算计了堂堂摄政王? ??????????.?????? 仔细想想,这件事的幕后主谋一直是武寧侯府。 从不是沈家。 摄政王在武寧侯府,欺辱了武寧侯世子的未婚妻,这是强夺臣妻,传了出去,刚刚安稳的朝堂,又要动盪起来。 齐雍势必要安抚武寧侯府,武寧侯也確实因了这件事,后来在朝中担了要职,十分显赫。 沈家的目的,从来就是抢夺她和苏明霽的婚事。 两家各怀鬼胎,遂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齷齪算计,事后沈青词如愿以偿与苏明霽订了亲。 而她成了两家利慾薰心的牺牲品。 柳心瑶无奈道:“你与苏明霽的婚事,代表了两家的世交利益,轻易不可更改,那沈青词也不是傻子,做什么拼著名节不要,还要往上凑?” “难不成打量著要给苏明霽做妾?姐妹共侍一夫?” “堂堂侯府二房嫡女,就算真有这样的心思,也要看镇北侯府丟不丟得起这个脸。” “她在府中虽不如你尊荣,將来嫁个不错的世家名门还是使得,怎么也好过给苏明霽做妾强。” “二房向来精明,这些个利害不会算不明白。” “除非他们让沈青词背地里勾搭苏明霽,就存了夺亲抢夫的心思,眼睛一开始就盯上了武寧侯世子夫人。” “本朝文臣武將涇渭分明,镇北侯府是武勛世家,在文流那边没有太多人脉,沈君彦走了举业的路子,將来需要武寧侯府在文流那边的人脉,助沈君彦官路享通。” 苏明霽两年前中榜,选馆了庶士吉,在翰林院学习,是翰林储相,前途无量。 二房看中了武寧侯府的勋爵之位。 更看中苏明霽的前程。 沈昭嬑瞪大眼睛:“所以,今儿我駟马失控……” “错不了,”柳心瑶嗓音发冷,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房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出了事,沈青词就是家里地位最高的嫡女,武寧侯府已有落魄之势,定不会轻易放弃镇北侯府的亲事。” “你若出了意外,只要老夫人出面,这桩婚事八成是要落到沈青词头上。” “要知道,家中儿女的亲事,向来都是由长辈做主,又事关世交利益,便连我和侯爷都做不了主。” 她闭了闭眼,二房仗著老夫人偏心,平常在府里上窜下跳,她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算计妱妱,对妱妱下毒手。 不能再容忍了。 沈昭嬑嗓子眼一哽:“娘,绝不能放过他们。” 柳心瑶頷首:“你是晚辈,以幼驳长,礼法不容,情理不通,若叫他们抓到把柄,老夫人一个尊长,一个孝道下来,就能轻易毁了你,这件事母亲心中自有计较,退婚的事也要从长计议,以后不要再提了。” “可是……”沈昭嬑不甘心。 “听话,”柳心瑶的语气加重了些,“今日你是仗了齐王殿下的势,这才在老夫人和二房跟前占了上风,若没有齐王殿下,你能奈二房如何?” 第19章 殿下血气方刚,哪用这样补? 沈昭嬑说不出话来。 柳心瑶柔声安抚:“二房有老夫人护著,自然不好对付,可我们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也有优势,从前不知他们狼子野心,一时不察,才叫他们有心算无心,如今既知他们的算计,有了防备和计较,他们想要再算计大房,就没那么容易。” 沈昭嬑心中一松:“娘,我知道了。” 前世,沈青词勾搭苏明霽一事没有挑明,母亲不知这事,无法由此推断二房的狼子野心。 加之刘大成死无对证,事情的真相无法查实。 母亲中了丹毒,也叫华太医遮掩下来,母亲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下了毒,更无从知晓,二房要害她。 后来,母亲身子越发不好,一直臥病在床,老夫人把管家权交给了二房,二房把持了整个侯府大小事,母亲在府里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现如今,母亲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也提前得知了二房的谋算,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 柳心瑶见她想通了,转而又交代:“我中了丹毒一事,切不可声张。” 沈昭嬑心中又是一寒,二房这是算准了,府里不敢声张,更不敢將事情闹大,这才肆无忌惮。 柳心瑶面色微冷:“二房见不得我好,想要让我一直【病】著,就能把持府里的管家大权。” 沈昭嬑忍不住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爹爹?让爹爹为您做主。” 爹爹对二房已经生了不满,再將母亲中毒一事告诉爹爹,想来爹爹对二房也会產生怀疑。 柳心瑶听后,却摇摇头:“不可,小金沱茶產自云南,採茶、制茶、运输……期间经手的人太多,无法查实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且云南距离盛京路途遥远,镇北侯府鞭长莫及,很难查证,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二房有嫌疑。” “你祖母偏心二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说出来,除了令你爹爹难做,没有任何好处,且你爹爹脾气也急,告诉你爹爹,势必要打草惊蛇,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二房有没有旁的谋算,不好將这事闹大。” “你切要记住,二房与大房没有分家,打断了骨头还连著筋,对付二房不能操之过急,定要一击必中,否则伤筋动骨,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沈昭嬑点头,听著母亲字字句句皆是成算,重生之后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依进了母亲怀里:“娘,你还活著,真好。” “这是什么话。”柳心瑶听这话,著实有些怪异,却没有多想,轻抚著女儿的发顶,“前面传了消息,齐王殿下今晚要留在府里用膳,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下去安排,以免怠慢了贵客,我让赵嬤嬤帮衬些。” 沈昭嬑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吩咐红药通知大厨房,发泡海参、胶飞水,准备一煽羊排…… 红药去了大厨房。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换了身淡紫色遍地绣茄上衣,搭了茄紫色湘裙,梳了一个单螺,搭上珠,便匆匆赶去了大厨房。 ??????55.?????? 齐雍这人防心极重,臭毛病极多,鲜少在外面进食用茶,但凡外出,便隨行带了各种用具,生活起居都由子安一手安排,从不假外人之手。 他能留下来用膳,简直是给足了侯府的面子。 沈昭嬑担心这人太难伺候,万一下人不知他的忌讳,衝撞了他,丟的也是侯府的顏面,不敢有丝毫大意,又想到,齐雍今天帮了她许多忙,也確实该好好招待一番,略尽感激之意。 大厨房里,因为齐王殿下要在府中用膳,忙得团团转。 升灶火,熬高汤,个个脚不沾地。 厨房管事见大小姐过来了,连忙行礼:“海参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已经泡上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做成菜,胶发了水,羊排准备齐当……您看要怎么做?” “府里今儿采卖了几只螃蟹,是上等的钦州青蟹,这个季节蟹黄长得丰满,最是肥美,您看要不要做上?” 沈昭嬑十分满意,便道:“先做一道姜香红枣胶,少放,微甜即可,提前送过去,羊排炙烤,海参红烧,螃蟹……” 齐雍没有具体喜欢吃的东西。 前世,摄政王府的厨房也都是以她的口味为主,后来她慢慢观察齐雍,发现他对这几道菜倒是不討厌。 “螃蟹还是算了。” 前世,她喜欢吃蟹,王府大厨房经常做,可齐雍每次看到桌上摆了螃蟹,眉头都会蹙起。 然后沉著脸给她削一只螃蟹,叫人把剩下的撤下去。 应是不喜欢。 “天已经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席,复杂的菜色也来不及,汤羹就准备一个雪蛤燉鵪鶉,加莲子、陈皮、红枣、枸杞……做成药膳,再准备几道府里拿手的菜,看著搭配几样素菜……” 管事觉得大小姐安排得头头是道,就是不太隆重:“会不会怠慢了?” “时间赶,想隆重也来不及,”沈昭嬑当然知道,依齐雍的身份,哪家不是十八般手艺,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招待,“便按我吩咐地做,出了问题,我担著,对了,殿下不喜饮酒,酒就不必上了。” 齐雍前世就鲜少饮酒。 管事动了动唇,齐王殿下常年征战,鲜少待在京中,各家都不知道他的喜好,大小姐又怎知殿下不喜欢饮酒? 哪有待客不准备酒酿的,这也太失礼了。 可主子都这样交代了,他一个做下人的,也只有听从的份。 沈昭嬑转念一想,齐雍不喜饮酒的事,还没人知道,这样吩咐有些不妥,便又道:“便准备一壶上好的秋白露。” 管事立刻喜笑顏开,跟前小廝记好了菜单,拿给他瞧,这一瞧不由大惊,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大小姐吩咐的菜色,如海参,胶,雪蛤……都是强精壮髓,滋阴助阳,养心安神的功效。 这这这…… 齐王殿下一个大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哪用得这样补? 这该怎么是好? 第20章 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昭嬑没察觉不对的地方。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程子安也交代,他的饮食应以强精壮髓,滋补安神为主,海参、雪蛤,胶温补,她便做了这般安排。 齐雍也没有异议。 不过见管事一脸怪色,沈昭嬑还是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是大厨房用老的人,向来妥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管事支唔了一声,不好与大小姐说这糟污话,只好道:“没什么问题,便按大小姐的安排做,回头这边再添加菜色,好把席面做体面了。” 反正桌上,也不只这几个菜。 菜色做了安排,大厨房里忙活开来。 沈昭嬑从旁看著,不时提点一下,要做成什么口味,有时厨子拿不准时,还会亲自上手,炙烤羊排时,亲手调了调料和酱汁。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 前院这边,沈岐將齐王殿下引到了宴息室,並派人守在门外,不让人打扰。 小廝沏了一壶茶,便退下了,沈岐先给齐王殿下倒了茶,这才给自己倒上:“家里一团糟污,倒叫殿下看笑话了。” 齐雍没接这话,只道:“沈侯在中军衙门任左都督,也有八年,中军衙门掌管京中卫所,拱卫京师,任重责大,沈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也不负皇上对你的信重。” 五军都督府,统领京中卫所,及各地都司所,秩正一品,都是由皇上信任的勛贵担任要职。 沈岐听得头皮一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也是应当的。” 都督府里,都是由勛贵掌了要职,彼此之间斗得厉害,內部权利分散。 中军左都督,已经是中军主官,却还有一个平级的右都督分权牵制,下边从一品的都督同知,正二品的都僉事掣肘。 他这个左都督也是上下为难,如履薄冰。 齐王殿下为何提起这事? 齐雍看出他不想多谈,呷了一口茶,上等的老君眉,滋味醇厚鲜爽,不失为茶中贵品。 他不动声色搁下茶盏:“侯爷不必拘谨,原是为了送令爱回府,便想著两年前,孤奉旨北伐,幸得侯爷指点,获益匪浅,此番孤平定西北铁勒部,侯爷助孤良多,这才递了帖子。” 沈岐愣了一下,忙道:“殿下言重了,当初也是我冒昧托大,一些经验之谈,不值一提,只要殿下一句话,兵部自会將铁勒部的情报奉上,殿下能平定铁勒部,是殿下驍勇善战,用兵如神,沈岐不敢居功。” 他那些经验之谈,也只是加深齐王殿下对铁勒部的了解,说白了还是纸上谈兵,仗怎么打全靠齐王殿下自己。 古往今来,封狼居胥者又有几人? 齐雍是看出来了,沈岐是真没將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他都主动送上门,话也递了,连梯子都给他搭好了。 换作任何人,机会都摆到了眼前,哪有不顺梯往上爬的道理? “平定西北確实有侯爷一份功劳,算孤欠侯爷一个人情,孤向来恩怨分明,回头奏请皇上,为侯爷请功。” “愧不敢当,”沈岐诚惶诚恐,忽地站起来,斟酌道,“今日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多少人情也能抵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一码归一码,”齐雍打断了他的话,“镇北侯府世代功勋,侯爷也是朝廷重臣,孤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沈岐额头一下冒出了冷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这时,沈昭嬑带著丫鬟、婆子到了宴息室,指挥丫鬟们布置膳室,將食具、点心布设在红木五彩瓷面八仙桌上。 沈岐猛然鬆了一口气,端起茶盏,低头喝茶。 齐雍抬眼看去,四面山水檀木屏风,將旁边膳室隔断,看不到对面的具体情形。 他侧了侧耳,沈昭嬑刻意压低的嗓音,鶯啼燕囀,燕语婉媚,轻柔又美妙,竟十分动听。 脚步声窸窸走来,沈昭嬑端著食盘进了隔间。 沈岐抬眼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忙问:“晚膳准备妥当了?” 沈昭嬑摇头:“便想著,殿下今日才进京,这一路长途跋涉,想来胃口不甚多好,便让大厨房熬了姜香红枣胶羹,殿下先吃一些垫垫肚腹,和一和脾胃,开一开胃口,以免宴上酒肉,伤了肠胃。” 一旁的子安都不禁侧目。 这位沈大小姐实在太善解人意,殿下近来髓海不寧,不仅食慾欠佳,而且伴有失眠躁症,许多日子不曾好好歇息。 姜香红枣胶羹健脾和胃,缓解疲劳,有养心安神的功效,於殿下大有裨益。 沈岐面露微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齐雍抬眼看她,眼里笑意深了深。 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跪坐到他身边的软垫上,掀开银制的汤盅,盛了一碗胶羹,摆到他面前。 这本该是丫鬟做的事。 但沈昭嬑知道,齐雍不喜人近身,对入口的东西,也十分谨慎,更担心丫鬟惧於他“活阎王”的名声,衝撞了他,便只得自己动手。 齐雍注意到,沈昭嬑端来的一应用具全是银制的,倒是个谨慎又知事的。 “殿下请慢用,大厨房还有一些事,小女便先行退下。” 说完,也不待齐雍回答,就径直起身,与沈岐告了一声,直接退出了隔间,仿佛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有这么可怕吗? 齐雍没什么胃口,也不是真的留下来用膳,但沈昭嬑亲自端了吃食,当著沈岐的面,也不好驳了侯府的盛情,打算尝尝便罢,哪知胶羹入口,肉质软滑,油润甜香,十分清淡爽口。 不知不觉,一碗胶羹入腹,身心熨贴,他意犹未尽,端起一旁的茶盏,一股淡淡的桂香甜,入喉清润,十分爽口。 侯府不会用桂蜜茶招待他。 这是沈昭嬑准备的。 又过了两刻钟,沈昭嬑吩咐上菜。 担心菜餚冷了,失了风味,菜餚出锅之后,都放在温盘里,上桌之后,还是热气腾腾的。 菜上齐了之后,沈昭嬑带人退出了膳室,去了一旁偏房侯著。 红药过来稟报:“老夫人去了二房。” 沈昭嬑点头,没说话。 第21章 叫她跪著! 二房嫡长子沈君彦,从国子监下学那会子,大房已经闹上了。 听说齐王进了府,沈君彦心中惶恐,便要去大房拜见,父亲沈崢却让小廝递了话,叫他安心读书,大房的事不用他管。 想著祖母的心向著二房,便是天塌下来了,也砸不到二房头上,沈君彦便没去大房触霉头。 沈君彦心在不焉地待在书房里看书,直到贴身小廝长顺过来稟报:“大少爷,二爷他们从大房回来了,老夫人也过来了。” 沈君彦连忙去了前厅。 沈老夫人和沈崢都在,陈锦若捏著帕子抹泪,沈青词则是跪在地上,眼睛红肿,脸色惨白,纤细的身段摇摇欲坠。 “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沈君彦蹙眉,大步走进屋里,伸手就要扶沈青词起来:“你身子骨弱,地上凉,快起来。” “大哥……”沈青词抬起头来,哽咽落泪。 沈老夫人坐在堂上,双目低垂:“叫她跪著!” 沈君彦心里一“咯噔”,祖母声音冰冷,透著沉沉的怒火,他还是头一次见祖母发这样大的火。 “祖母!”沈君彦心疼妹妹,忍不住劝道,“二妹妹乖巧懂事,您向来最疼她的,怎么……” “她乖巧懂事?”沈老夫人连嗓音都拔高了几分,“覬覦姐姐的未婚夫,打著祖母的名义,与苏世子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还叫下人撞见,这也叫乖巧懂事?” 沈青词被骂的身子轻颤,眼泪滚落。 沈君彦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锦若哭著为女儿辩解:“母亲,旁人不信青词,难道连您也不信她?青词打小就养在您的身边,是您一手教养的,京里头谁人不赞青词知书达理,她是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吗?” 沈老夫人面色鬆动,沉著脸没说话。 陈锦若继续说:“苏世子和昭姐儿是有婚约的,咱们青词总不会上赶著给人做妾吧,青词也是侯府嫡女,將来前程哪能差了?” “她怎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沈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一下盯住了陈锦若:“她做不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下贱事,那你呢?” 陈锦若抬起头,愕然地看著老夫人…… 沈老夫人握著手杖,语气冷得掉渣:“昭姐儿和苏世子有婚约在身,可若是昭姐儿没有了呢?” 都活了大半辈子,若连这点算计都看不明白,也就白活了。 陈锦若一下捏紧了帕子。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是你指使青词去勾引苏世子,青词向来乖巧听话,忤逆不了母亲,便只得听从,青词和苏世子互生了情谊,换婚就更顺理成章。” 沈青词跪在堂下,默默无声地流泪。 在老夫人眼里中,她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儿,错的都是旁人。 陈锦若仍然不肯承认,呜呜地抹著眼泪。 沈老夫人脸色很难看:“老大是侯府嫡长子,將来要请封世子,继承祖业,袭爵兴家,他一出生,老侯爷就说,侯府嫡长子不能长於妇人之手,拘於后宅,才长到一岁多点,就叫老侯爷抱去了前院,寻了专人照料,便是我这个母亲平常过去探望,老侯爷还要指责我慈母多败儿……” ??????55.?????? 那时,她心里多难过啊,日日以泪洗面,在心里怨怪丈夫太狠心,让她和大儿子母子生离。 一颗心就像泡在苦水里。 “后来我有了老二,便把精力转到老二身上,把对老大那份心思,也搁到了老二身上,渐渐对老大的心思淡了,老大也不同我亲近,母子关係疏远下来。” “他进了军营,上了战场之后,更是十天半月,一年半载都见不著。” 屋里静了片刻。 沈老夫人復又开口:“我偏心老二,事事都护著二房,平常你与老大媳妇掐尖冒强,背地里上躥下跳,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著都是小打小闹,也闹不出家门,便隨你们去了。” 老夫人的目光將她盯住,一瞬不瞬间,叫人心慌得很,陈若锦浑身一下冒出汗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但是,”沈老夫人气急,一把將手里的茶盏丟到陈锦若面前,“哐啷”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是我沈家嫡亲血脉,你竟丧心病狂,胆敢对昭姐儿下毒手!” 碎片飞溅,陈锦若嚇得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就感觉额头上传来一阵疼痛,她颤手摸了一下,指尖上染著血跡…… 血! 她的额头碎片划伤了。 “老夫人!”陈锦若嚇得身子一瘫,她也没想这么早就对沈昭嬑动手。 是前段时间,青词突然闷在府里不肯出门,还染了风寒,一连发两日高烧,险些把人都烧没了。 她气急败坏,审问了青词的贴身丫鬟采苹。 这才得知,沈昭嬑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大放异彩,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是一家的姐妹,哪有不被人搁一起比较的。 青词向来低调知礼,不如沈昭嬑张扬好胜、掐尖冒强,难免被人贬低嘲笑,难免心中鬱结,便染了病症。 想到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从小到大都要被沈昭嬑压一头,还因为沈昭嬑被人贬低糟贱! 陈锦若五內俱焚。 恰在这时,柳心瑶病倒了,家里大小事都由她管。 她又听青词说,苏世子得知她生病,特地派人送了上好的药材,可见苏世子对青词十分上心。 心里突然生一条抢婚的毒计。 这才有了駟马失控的事。 但是,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打死她都不会承认。 陈锦若哭声悽厉:“老夫人,请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家,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紕漏,我向您保证,以后家里再也不会出这种事……” 沈老夫人沉默下来,下垂的眼睛看著陈锦若哭著认错、求饶,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谋害了昭嬑。 第22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陈锦若认错之后,又理直气壮起来:“我知道老夫人心慈,心疼昭姐儿,可昭姐儿有惊无险,又没有真的出事,顶多就是受了一点惊嚇,您看她好端端的样子,哪像有半点遭了罪的样子?” “她还因祸得福被齐王殿下救下!” “最好仗著齐王殿下的势,欺负自家人。” “不仅藉机夺了我的管家权,凭刘大成几句攀污的话,就当著您的面欺辱青词,让青词受尽了委屈,二房脸都丟到齐王殿下眼前了,我们二房才是受害者,她沈昭嬑可是半点事都没有!” 想到方才前院里的情形,沈老夫人蹙了蹙眉。 老二媳妇说的也是事实。 “駟马失控之后,跟车的婆子和隨从都不在,真相如何,还不是凭著昭嬑主僕二人的一张嘴,由著她们说去,指不定駟马根本没有失控,这事根本就是她们主僕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话就有些过头了! “住口,”沈崢突然喝止了她,转头看向了老夫人,“母亲,人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是儿子没有教好妻子,让母亲操心。”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心肠一下软和下来,忍不住长嘆一声:“罢了,既然昭姐儿没真的出事,你媳妇得了教训,青词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沈崢连忙道谢:“谢谢母亲。” “老二啊,”沈老夫人连眼神也软和下来,“这个家始终要靠你大哥支应门庭,你大哥五岁打熬筋骨,起早贪黑了练武,十二岁就进了卫所,从小卒子当起,年仅十五岁就上了战场,也落了一身伤病。” “这些年来,你大哥也不容易,我虽然偏心你,但你也要多体谅你大哥,平时多管管你媳妇,让她消停些,別整天窝里斗,祸害家门。” 她也知道老大不容易,可人心是偏的。 大哥不容易,怎么也没见他將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让给他噹噹? 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就因为他不是长子,就不能承袭? 沈崢垂下眼睛,面上恭顺:“母亲说的是。” 沈老夫人脸上终於有了笑容。 “对了,”沈崢话锋一转,又问,“齐王殿下突然进京,事先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一回京,就往大房递了拜帖,大哥什么时候和齐王殿下的关係这么好了?” 一提这事,沈老夫人就一肚子火。 齐王殿下明晃晃地掺和镇北侯府的家事,偏她还不能赶人,生怕惹恼了这个煞神。 “我听老大提过,两年前,齐王殿下奉旨北伐,老大仗著自己在西北镇守了几年,託了个大,与齐王殿下说了一些经验之谈,此番齐王殿下平定西北,想来老大那些经验之谈,起了些作用。” 沈崢目光闪了闪,脸色有些不太好:“母亲,镇北侯府从不参与党爭,咱们家也不好与齐王殿下走得太近。” 大哥若是攀上了齐王,家里的爵位哪还有他算计的份? 得阻止大哥继续和齐王往来。 沈老夫人蹙眉:“你说得对,回头我劝劝你大哥。” 沈崢目光深了深。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太好,折腾了这么久,人也乏了,便让吴嬤嬤扶著回了福安堂。 ??????55.?????? 陈锦若满脸不甘:“老爷,沈昭嬑夺了我的管家权,就这样算了?” “那不然呢,”沈崢抬眼,斜睨了她一眼,“你自己做事不长脑子,叫人拿了把柄,还想怎么著?” 沈昭嬑若真死了,也就死无对证,駟马失控,纯粹就是一个意外,母亲最多把刘大成和马房里的管事处置了,这事也就过了。 偏偏沈昭嬑没死成,这事就得有个说法。 坏就坏在,这事还撞到了齐王殿下手里,齐王殿下与大哥还有交情,竟会帮衬大房。 陈锦若呼吸一紧,脸色不大好:“我哪里知道,沈昭嬑运气会这么好,竟然被齐王殿下……”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沈崢不耐听她这些废话,眼里透著一丝冰冷,“我与大哥感情好,老夫人从小也教导沈昭嬑要亲近二房,沈昭嬑突然对上了二房,想来駟马失控一事,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陈锦若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安:“那怎么办?大哥向来最疼沈昭嬑,万一沈昭嬑去大哥面前……” “她没证据,”沈崢摸捻了一下,腕子上的佛珠,“这段时间你安分些,后面的事母亲自会处理。” 陈锦若仍不甘心,被沈昭嬑夺了管家权:“那管家……” “大嫂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便让她先管著,她年龄小,压不住事,待过段时间,便寻个错处,借老夫人的手,把管家权拿回来就是。” 他不认为沈昭嬑有能力,掌管偌大一个府邸。 等这件事风头过了,就让老夫人衬帮著把管家权拿回来,也是轻而易举。 沈崢一直派人盯著大房,已经知道,程子安也没查出大嫂的病症,只说吃了相剋的东西。 他不放心,命人暗中查了药方,也与先前太医和大夫们开的药方类似。 给他丹药的人说过,这种丹药源自宫中,与当年先帝的死有关,民间大夫诊不出来,宫中太医便是诊出来了,为了自己的脑袋,也不可能宣之於口。 大房不可能知道大嫂中了丹毒。 他没想要大嫂的命。 只想让大嫂病体缠身,以后不能管家,整个人侯府就在二房的掌控之中,他想要做些什么,就方便许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这风光也该轮到他了。 …… 回到福安堂,沈老夫人捏著手里的串珠,垂下眼睛一动不动,似佛龕里的泥胎,过了好大半晌,才唤了吴嬤嬤。 “张婆子呢?” 吴嬤嬤凑过去:“关在柴房里,等您发落。” 沈老夫人嘆了嘆气,面上露出慈悲的表情,“她也是镇北侯府的老丫头,我嫁进镇北侯府,婆母担心我不熟悉府里的事务,就將她派到我的跟前,算一算也在我跟前伺候了四十多年。” 老夫人不禁面露伤感。 “原也是见她是个伶俐人,这才將她派去二房,好让她帮衬些,哪知这也是个不省心的,竟然背著我在府里放印子钱,这可是犯法的事,这要传到外面,镇北侯府的名声都要坏了。” 绝口不提,谋害主子的话。 第23章 给家里招祸 吴嬤嬤跪在老夫人面前,给她捶腿:“老夫人这样信重她,將她送去二房,是去享福的,是她自个儿作怪,怨不得旁人。” 沈老夫人淡淡道:“置一张蓆子,便扔去城外的乱葬岗,家里有在府里当职的,一律打发到庄子上,你亲自跑一趟,便以我的名义,私底下给她家里八十两银子,也算全了多年的主僕情谊。” 吴嬤嬤早已经习以为常,眉头都没动一下:“还是老夫人慈心。” 沈老夫人嘆口气:“我也不想,只是……张婆子不死,对二房来说始终是个把柄,將来指不定还要再生事端,老大若是知道,兄弟感情都要坏了,兄弟不睦,这是乱家之象,老大继承了爵位,无论如何也不用我操心,就是老二,只担了一个六品閒职,处处都要仰仗大房,我真真是没了法子。” 口口声声都是在为二房考虑,当真是慈母心肠。 吴嬤嬤一脸认同:“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只是刘大成那里,您看要怎么处理?” 老夫人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要不是这个腌臢了心肠的东西,陈氏乾的糊涂事,怎会全成了青词的不是?” “可怜我的青词,乖巧又孝顺,却叫人泼了一身的脏污,被昭嬑误会掌摑,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我是真真心疼。” “他不是酗酒成性吗?让他醉死在荷池里……” 吴嬤嬤眯著眼睛应下。 刘大成不死,对二小姐而言,始终是个把柄,只是刘大成叫侯爷关在伏云院,要对刘大成动手,还需再等等。 沈老夫人想到了二孙女,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画面,心里不舒服:“去將我压箱底的那条绿碧璽手串,送去青芙院,记得不要声张。” 吴嬤嬤记得那条绿碧璽,通体碧绿莹透,毫无一丝杂色和瑕疵,是难得的珍品。 老夫人年轻时,都捨不得戴上几回,这回倒是毫不心疼,就送给了二小姐,真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沈老夫人喝了口茶,又问:“前院那边怎么样了?昭嬑有没有派人过来福安堂?” 齐王要在侯府用晚膳,这是她始料未及。 家里要招待齐王这个煞神,沈昭嬑定会派人来福安堂请教席面上的事,也打算藉机打压一下她的气焰,將来好藉机把管家权拿回来。 吴嬤嬤面露难色:“听厨房里的管事说,大小姐对厨房里的事头头是道,没有派人过来。” “胡闹!”沈老夫人气急,啪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这么紧要的事,她竟然擅自做主,她才管了几天家?席面上的忌讳和讲究,能知道多少?她是一点也不怕衝撞了齐王殿下,给家里招祸!”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吴嬤嬤也觉得大小姐这事,做得太草率。 “你赶紧派人去前院打听打听情况,赶紧回来稟报!”沈老夫人这下急了,心里也隱有后悔。 教训沈昭嬑的机会多的是,做什么要挑在招待齐王这事上,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向齐王交代? …… 沈昭嬑候在宴息室的侧室里。 不一会儿,就有婆子从屋里出来,过来向她行礼:“贵人不饮酒,让人將秋白露撤了,侯爷让您准备爽口的饮品。” 沈昭嬑也不意外,略一点头,就吩咐婆子:“厨房里准备了桂酒酿圆子,便端过去吧!” ??????55.?????? 甜酒酿並不醉人,还能袪乏解腻,这个季节吃些桂酒酿,暖身又养脾胃。 婆子离开后,沈昭嬑喊来红药:“老夫人那边可有派人过来?” 老夫人身为家里的老封君,招待齐王殿下是头等大事,本该派个持重的人过来帮她,从旁指点些,方显规矩之大,礼仪之重,但老夫人却不管不问,显是因著前院里的事恼了她。 红药恭敬答道:“老夫人从前院离开后,就去了二房,福安堂那边没派人过来。” 沈昭嬑心中暗嘆,亏得她重生了一回,在摄政王府管了三年家,也知道一些齐雍的喜好,投其所好,也不至於出错。 若没有重生这回事,今天头一回招待齐王,府里上下对齐王的喜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齐王忌讳什么,该怎么招待没半分头绪,简直是两眼一摸黑,可不得慌了神,请长辈出来做主? 老夫人借著这事,少不得也要给她一点教训。 管家的事,恐怕又要落到二房手里。 不过老夫人没有派人过来,前院的事,却还是要让老夫人知道,便交代红药:“你去一趟福安堂……” 话才说到这里,沈昭嬑就见吴嬤嬤匆匆赶来。 “老夫人打发老奴过来看看。” 吴嬤嬤一边笑眯眯地说话,眼招子却不动声色,在四周来回睃了几遍。 眼见侧室里丫鬟、婆子们撤盘换碟,进退有礼,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便是大夫人管家也不过如此,心中暗暗吃惊。 看来老夫人想借著这事拿捏大小姐,怕是不成了。 大小姐管起家来头头是道。 沈昭嬑微笑道:“这便让祖母安心,前院一切都好,我命人给祖母燉了燕窝粥,回头让人送过去,祖母今儿也累了一天,让祖母早些歇著。” 家里来了贵客,大厨房只负责席面上的事,主子们的吃食是由小厨房在准备,不需要沈昭嬑操心。 可她忙著准备席面,还不忘给老夫人准备燕窝粥,可见是个有孝心的。 吴嬤嬤笑著应下,正要多问几句,好向老夫人交差,就见郑三走出膳室,心中不由一紧。 郑三上前给大小姐行礼,给她回话:“齐王殿下与侯爷谈了西北战事,两人相谈甚欢,並不拘束,席面上的菜餚殿下都用了一些,对那道炙烤羊排尤其喜欢,还赞了一句,侯爷对您的安排很满意,让过来转告一声,说前面一切都好,让您早些回去歇著。” 吴嬤嬤神情复杂地回去復命。 第一次招待齐王,就得了夸讚,以后想將管家权拿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折腾了一整天,沈昭嬑確实累得不行,带著红药回了梧秋院。 红萝端了晚膳过来,沈昭嬑没什么胃口,隨便吃了几口,便命人撤了下去,让人准备了药浴。 齐雍虽然及时救了她,但駟马失控,舆车里太过顛簸,她身上有不少碰撞留下来的红肿淤青,之前精神一直紧绷著,倒也不觉得疼,现在放鬆下来,便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泡完了药浴,沈昭嬑进了內室,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令她一时呆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茫然地看著房中的一切。 第24章 小女见过殿下 临窗处,摆著一架五彩瓷面梳妆檯,上头镶了一面琉璃镜,镜缘雕纹精美,一个黄梨雕牡丹纹六面三层妆奩,上头宝石镶嵌,珠光宝气,灿然生辉。 右边一张高几,设了一盆苍翠欲滴,姿態雄健的兰草,旁边两张红漆椅。 再里边,就是巧夺天工的鸟祥云纹黄梨千工床屋,上头掛著缠枝山茶纹的幔帐。 这张床屋是她出生之后,爹爹派人搜罗上好的海南黄梨木,一边攒料一边打造,整整耗时九年,才彻底打造完成。 爹爹说,海南的黄梨香药两用,味道清幽温雅,是怡神养命的良材,等將来她嫁人了,就將床拆了给她做陪嫁。 熟悉的场景,令她不禁一阵恍惚。 沈昭嬑闭上眼睛,又睁开。 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御赐的府邸也一併收回,关於镇北侯府的一切,都成了记忆之中的画面。 红药拿了药膏走进屋里,见临窗的小几上,放著一个瑞兽香炉,正在吞云吐雾,小姐靠在一旁的榻上,手里拿著一本香经,身上披著烟粉缠枝纹披风,头髮披散下来,乌艷的青丝落在杏色的迎枕上,神態慵懒。 红药要为她上药:“要把淤青揉开了,伤才好得快,会有些疼,小姐忍著些。” 沈昭嬑解开披风,趴在迎枕上,疼得直抽息:“主院那边如何了?” 红药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大夫人已经安置到了偏房,巧屏抓了药回来后,又亲手熬好了端给大夫人,中途没经任何人的手,大夫人用药不到两刻钟,腹痛便减轻了些,小姐且安心。” 沈昭嬑点点头:“二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程子安进了內院之后,她就派人盯紧了二房。 红药又道:“有人跟著巧屏去了药房,但巧屏警惕,抓药时,故意將原先太医开的药方掉到地上,让对方瞧见了。” 沈昭嬑吁了一口气。 沈崢担心程子安诊出母亲是中了丹毒,派人盯著大房这边的动静,好在她对沈崢有了防备,提前做了安排,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 今天她能借著齐雍狐假虎威。 以后呢? 红药將她全身的淤青都揉了一遍药,又帮她推拿了筋骨,沈昭嬑疼得浑身发颤,愣是一声不吭。 等揉完了药,她长吁了一口气,浑身的疼痛也缓解了一些。 这时,红萝就慌忙进了屋。 “小姐,前院的贵客说是喜欢侯爷书房里的用香,侯爷让您准备一些送过去。” 沈昭嬑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她请程子安出手为母亲看诊时,齐雍对她知道程子安会医术一事,心生了怀疑。 她以自己擅长香药,通晓药理作为藉口,搪塞了齐雍。 没想到,齐雍仍没打消对她的怀疑。 堂堂齐王殿下还不至於真的看上她做的香,肯定又在藉机试探她。 沈昭嬑头皮一紧,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换了衣裳,转身去了香房,挑了自己亲手做的安神香,以香盒装好。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经常头疼欲裂,白日里易暴易怒,夜里失眠难安,便总喜欢在榻上折腾她,累极了,才会抱著她睡上一两个时辰。 他身强体壮,精力充沛,浑身上下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平时一副不近女色,冷淡禁慾的模样,到了榻上,却是纵情纵慾,很能折腾人,却苦了她,每次都被折腾得够呛。 沈昭嬑为了不被他折腾,便做了安神香,希望能缓解他的不眠症。 齐雍很是喜欢。 沈昭嬑带了红药亲自去了前院。 齐雍不在宴息室,方才在梧秋院耽搁了许久,想来已经走了。 齐雍生性多疑,没能打消他的怀疑,沈昭嬑心里有些不安,只得带著红萝沿路返回,在路过樨香院时,突然被人叫住。 “沈大小姐,殿下在院里。” 是逐风。 他守在樨香院门口。 沈昭嬑將安神香递给逐风:“今日承蒙殿下相助良多,听闻殿下喜欢我爹爹书房里的用香,便特地准备了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逐风不接:“殿下不曾吩咐,让我接下沈大小姐呈上来的任何东西。” 他是护卫,负责主子安全才是职责所在,没有殿下吩咐,不会做多余的事。 这会儿,已经快到亥时(21点),去见齐雍不合礼数。 可安神香是齐雍指明要的,定是要送到他手上。 沈昭嬑有些犹豫,想打发红药过去,但逐风特地守在门口,想来閒杂人等,是不允接近。 转念一想,子安不在,想必是陪在齐雍身边,齐雍来者是客,爹爹也要从旁作陪,不可能將齐雍一个人丟在樨香院,她身边还带了红萝,有长辈,还有下人在,去见见也说得过去。 沈昭嬑只好道:“安神香是殿下指明要的,不知可容我进去交给殿下?” 逐风让开身,示意她可以进去。 樨香院引山水入园,亭台楼阁,环池建廊,里面种了好些桂树。 沈昭嬑沿著蜿蜒曲折的长廊,廊灯起伏绵延,映得四周一片灯影阑珊,两旁栽种了一排丹桂,丹桂期晚,一簇簇橙红,开得灿然似火,馥郁香,浸润了四周的空气,沁人心肺。 齐雍就在八角山亭里。 沈昭嬑走到亭外,见亭中灯火辉然,只有齐雍一人时,不由愣了一下,隨即退后一步,站在亭外没有进去。 她站在亭外行礼:“小女见过殿下。” 齐雍低头,她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湖蓝底绣碧绿兰草纹衣,搭了孔雀蓝斕边湘裙,头上还是梳著单螺,只配了一串珠。 简单不失礼数。 氤氳的灯火下,她如湖水一般纯净静謐,令人倍感舒心。 “上来吧!”齐雍语气很淡,却是命令的口吻。 第25章 耳根子都红透了 沈昭嬑低下头,看著脚下的步阶,没动:“殿下来者是客,怎不见我爹爹作陪?不知我爹爹去了何处?” 仿佛是来找爹爹的。 见她站著没动,齐雍蹙眉:“听沈侯言道,镇北侯府收藏了一把铁勒部左贤王单于於氏从前的佩刀,沈侯见孤有些兴趣,便前去取刀。” 沈昭嬑一听便知不好。 那把刀是祖上在河西战场上,斩杀了当时铁勒部左贤王缴获的战利品,镇北侯府將此刀献给了当时的皇上,皇上龙顏大悦,让朝臣们一一赏刀,讚扬镇北侯府的功绩,后又將此刀赏赐给了当时的镇北侯。 既是战利品,又是御赐之物。 代表的是镇北侯府曾经的辉煌战绩。 爹爹將此刀谨慎收藏,旁人更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难怪会丟下堂堂齐王殿下,亲自去取刀了。 沈昭嬑忙道:“既然爹爹不在,小女不便打扰殿下,这是殿下指明要的安神香,殿下今日救我性命,又助我良多,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殿下笑纳。” 说完,她吩咐红药,將香盒送进亭中。 红药额头一下冒出冷汗来,心里暗暗叫苦,战战兢兢將安神香送进亭里,小心翼翼地放到石桌上。 齐雍低笑一声,晦涩幽暗的夜色里,显得十分凉薄:“倒是比你那家妹知礼,遇见外男,也知道退避,避嫌。” 一听这话,沈昭嬑便想到沈青词,就是在樨香院勾搭了苏明霽,与苏明霽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齐雍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著阴阳怪气? 沈昭嬑突然觉得心虚,忽然想到,齐雍给她做垫背时,她好像不小心亲了他一下,就轻轻碰了一下。 她还在齐雍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浑身脱力,使不上力气,齐雍握了她的手,拉她起身。 最后还和齐雍孤男寡女,同乘一车。 …… 沈昭嬑心中一阵窒息,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那时刚刚重生,之后又险死还生,人还没缓过神来,就碰上了前世与她纠缠至死的齐雍,心態还没有转变,面对齐雍,一时忘了男女大防,隨后又死里逃生,惊魂未魄,两世的记忆,互相交织,令她精神一度恍惚不清…… 这才失了礼数。 所以,齐雍莫不是在讽刺她没有礼数? 沈昭嬑呼吸一紧,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涩然,之前駟马失控,生死面前,她根本顾不上礼数。 至於现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哪里知道,爹爹不在齐雍身边作陪,跑去取刀未归,向来防备心极重的齐雍,在別家作客,身边竟连一个人也没带。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来了。 沈昭嬑越想越气,低下头:“已经很晚了,小女便先行告退,以免让殿下认为,镇北侯府不知礼数,没得规矩。” 甚至不待齐雍说话,便退后一步,打算离开。 齐雍负手,走出山亭,步下台阶,不紧不慢地开口:“让你走了吗?” 沈昭嬑身形微僵,夜风穿过山廊,孔雀蓝的湘裙,宛如一朵夜曇,在风中轻盈地绽放、摇曳。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她迴转身形,齐雍下了八角亭面前的台阶,夜风忽来,吹得他衣摆翻飞,四溢的桂香,仿佛沁入人心,於心底留下一缕甜芳。 沈昭嬑敛目向他行礼。 下垂的目光看到齐雍下了山亭,仍未停下。 皂靴步步靠近,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令她身心皆颤,要极力克制心中的慌乱,才没有后退。 齐雍在她面前站定:“孤今天救了你的性命,护你归家,还纵著你狐假虎威,以幼驳长,让你利用得彻底……” 夜风穿透山廊,吹得她浑身发冷,沈昭嬑打了一个寒战,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天到底都干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因著前世的记忆,潜意识忘记了,今生她和齐雍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齐雍凤眼如刀,嗓音微沉:“还没人胆敢对孤如此放肆。” 沈昭嬑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连忙跪到地上:“是小女无知,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齐雍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忽然蹲下来,一手搁在膝盖上,一手挑起她的下頜,让她抬头。 灯光映进她眼里,眸间似泛起了粼粼横波,顾盼瀲灩,灿然生辉。 他倏然靠近。 高挺的鼻樑几乎碰到她的,沈昭嬑目光止不住地颤动,眼睫扑簌不停。 他的霸道的气息不停地闯入鼻端。 明明是一个活阎王,可他的气息却是暖的,淡淡的甘酸,偏透了一丝涩然,不显女气。 “孤这么帮你,”两人靠得极近,气息互相交织,他嗓音低哑,“所以,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她向齐雍请罪,可齐雍竟然问她,要怎么感谢他? 所以齐雍是不打算计较之前利用他的事? 还向她索要报酬? 四目相对,他眼里透了一丝狭促笑意,令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別开脸,试图躲开他灼灼的气息。 “殿下对小女有救命之恩,又帮了小女许多,小女也不知该如何感谢殿下,便斗胆问问,殿下想要什么?” 齐雍的要求不算太份,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齐雍退开:“不要敷衍孤就行。” 沈昭嬑先是鬆了一口气,生怕他提出什么令她为难的要求。 紧接著,她又开始犯难。 怎样才算不敷衍? 前世,她跟了齐雍整整三年,都没能彻底摸透他的喜好,如今重生回来,齐雍还不是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也不知道他的喜好,是否和后来相同? 见她一直跪著,齐雍皱了皱眉:“起来吧,孤没让你跪。” 沈昭嬑原本也不想跪,连忙起身,顺带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两步远的距离:“时候不早了,小女先行告退,一会儿爹爹回来了,看到小女,恐要觉得小女不懂规矩,衝撞了殿下。” 仿佛生怕再被他叫住,少女拎著裙摆,就跑起了小碎步,背影鲜活明丽,生动活泼。 齐雍突然觉得,樨香院確实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第26章 齐王殿下进宫了 从镇北侯府离开时,已经到了亥时,齐雍靠在马车里,揉了一下胀痛的额头。 程子安沏了一杯药茶,递给他:“您今天在镇北侯府耽搁了太久,可是镇北侯府有什么不妥?” 齐雍接过药茶,呷了一口,原是喝惯的味道,却觉得不如桂蜜茶熨贴人心。 进了镇北侯府之后,不论是吃食还是饮用,都不是最精心的,也不是他习惯的,更不是他喜欢的。 可偏偏,让他觉得处处熨贴、舒心。 他搁下茶盏:“沈侯是个明白人。” 沈侯没有不妥,那么殿下今天的种种反常…… 程子安突然想到那位瑰姿艷逸、事事妥帖的沈大小姐,心中冒出了一个极为荒谬大胆的猜想。 殿下不会是看上了沈大小姐吧! 所以在镇北侯府逗留不去? 不行! 他要喝杯茶压压惊。 一杯茶咕嚕下肚,程子安人也镇定不少:“殿下对那位沈大小姐,似乎有些……”他顿了顿话,小心措辞,“特別?” 齐雍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见他没动怒,程子安胆子大了不少:“皇上急召殿下归京,殿下进京之后,没有立刻进宫面圣,又在镇北侯府待了这么久……” 到底是谁说,陛下急召,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这一路快马加鞭,连续赶了七八日的路程,人疲马乏,愣是把行程缩短了一半。 十万火急的回了京,反倒不急著进京面圣了? 这合理吗? 齐雍不动声色:“你就当孤日行一善,顺便与沈侯敘敘旧,探探镇北侯府的底。” “是吗?”程子安明显不信,“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额角青筋直跳,齐雍蹙了蹙眉,伸手按了按。 程子安没注意他的异样:“救了沈大小姐之后,把人送到官道上,给镇北侯府捎个信,让沈侯过来接应,也算顺理成章,您居然还亲自將她送回府中。” 脑子像被重锤,重重地锤了几下,钝钝地疼,齐雍气息浮躁:“她一个姑娘家,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还和家中隨从失散,身边就跟著两个人,还都受了伤,身上也有许多不妥之处,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官道上还能出什么意外?”程子安大为不解。 齐雍蹙著眉。 程子安又问:“这些和殿下有什么关係?”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齐雍一噎,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偏程子安没看到:“我之前还以为殿下对她起了疑心,这才藉机送她回府,也好进一步试探她一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雍一眼,“看来,是我想多了。” 当然了,殿下也不是真的色令智昏。 他对沈昭嬑起了疑心是真,想要藉机试探也是真,只不过这点疑心,远远比不过他对沈昭嬑的兴趣。 齐雍目光像刀子一样:“你有意见?” “不敢,”程子安一下冒出冷汗来,“就是觉得,殿下今天有些反常,对那位沈大小姐著实纵容了些……” 齐雍目含警告:“废话真多。” 程子安头皮一紧,是真不敢多嘴了,连忙转了话题:“您是直接回齐王府,还是先进宫?” ??????55.?????? 齐雍蹙眉道:“进宫。” 程子安有些不赞同,劝说道:“已经这么晚了,等您进宫,皇上指不定已经就寢,总不好打扰皇上安寢,不如先回齐王府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宫?反正您在镇北侯府耽搁了这么久,进宫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皇上总归不会怪罪您的。” 齐雍蹙眉:“皇上向来勤政,每日都要批阅奏摺到深夜,孤进京的消息,已经送进宫里,他应该还在等著孤。” 程子安劝不动,也不好多说,只是见他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这段时间,您的头疼愈发频繁,是髓海不寧,有失將养的徵兆。” 军中將士在经歷残酷恶劣的战斗后,很容易精神失常,髓海不寧。 大多时候,只要及时脱离战场,用些安神的药物,休养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復。 也有少数陷入魔怔,变得疯疯癲癲。 “此症多受血气影响,殿下常年征战在外,血煞太过,上干天和,下伤体肤,这段时间,便好好在京中休养,切不要再动干戈,受血煞影响,否则髓海失养,精神失常,会变得越来越暴戾嗜杀。” 一年前,殿下带兵镇守萧关,哪知运往萧关的粮草出了问题。 军中粮草严重不足,大军被困萧关,敌人攻势凶猛,殿下一连往京中发了百道求援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將士们死守萧关,伤亡十分惨重。 在极度疲乏、飢饿,极限的压力之下,殿下出现了髓海不寧的状况,发现已经有些严重了。 齐雍头疼欲裂,看到桌上的楠木香盒:“把安神香熏上。” 程子安顺著他的目光,是沈大姐送的安神香,殿下向来最不喜欢这些甜腻的薰香,怎的突然要薰香了? 不过安神香有寧神静气的功效,对舒缓髓海不寧,有些效果。 程子安打开香盒,里面整齐摆放了一颗颗龙眼大小的香丸。 检查了香丸,確定没有问题后,他碾碎了一颗香丸,放进瑞兽香炉里燃香熏烧。 幽幽菸丝从兽口里吐出来,淡淡的木脂清香逸散,仿佛草木葳蕤的丛林,是自然的味道。 齐雍精神突然鬆懈下来。 “咦,安神香里,竟还加了一味天泽香,”程子安觉得这香有些殊奇,“天泽香香窜入心,既能使血宣通,疏通经络,復能入肾温补,使气与血互相通活,又有定痛的功效……” “合欢止怒,能安五臟,和心志。” “萱草忘忧,滋补神气。” “二者互用有镇静、安神的功用。” “妙啊!” “髓海不寧的根源,多为情志失调,导致气机紊乱,是心肾不交,沈大姑娘的安神香活血调气,培元固本、寧心安神,效用更胜寻常。” “这位沈大姑娘確实有几分本事。” 程子安抬眼,见殿下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浑浊的气也渐渐平缓…… 看来这香是起了作用。 程子安从药箱里取了一套金针:“还有大半个时辰抵达皇宫,我为殿下施针,缓一缓头疼。” 第27章 她確实该死 御书房一角,多宝槅中的铜壶滴漏,点滴不绝,犹如檐下的水滴,滴滴答答,声声催人。 缠枝莲托八宝烛台上,燃了上百根蜜烛,烟气淡薄近无,淡淡的沉木香,味甘而性缓、质柔,疗润臟腑。 小太监小心地取下灯罩,剪著灯芯,不敢闹出一丝响动。 当今皇上齐晟自登基之后,便励精图治,勤於政事,时至深夜,仍然还在批阅奏摺。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忠全隨侍在侧。 他穿著青色的蟒衣,已经年愈五十,鬢边一片霜白,皇上出生不久,就被派到皇上跟前做了伴从,距今也有四十多年。 忽见一个內侍,脚下飞快挪著小碎步,半跑著进来稟报:“启稟皇上,齐王殿下进宫了。” 齐晟手一抖,墨汁倏然滴落,溅在笔下的奏摺上:“可算进宫了。” 赵忠全耷拉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见皇上威严的脸上,终於透了一丝笑意,显得十分高兴。 皇上两年多没见齐王殿下,得知齐王殿下进京后,就一直在御书房等著。 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 赵忠全递了一杯茶过去,笑道附言:“定是齐王殿下心里惦念了您,这才连夜进了宫。” 齐晟年过四旬,两鬢掺了几缕灰丝,穿著明黄色的龙袍,形貌威严仪伟。 他呷了一口茶,眉目舒展:“他若实在疲乏,便是歇一晚,明早进宫也是一样。” 赵忠全耷拉了眼皮,皇上大了齐王殿下许多,长兄如父,齐王殿下打小就是皇上当成儿子一手养大。 皇上心中最在意的除了皇权,便是齐王殿下,便连唯一嫡出的三皇子都要靠后。 齐雍在內侍的引领下,进了御书房。 他还来不及行礼,齐晟大步上前,托起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通打量,蹙眉:“你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歇息了?” 齐雍嗓音嘶哑:“皇兄有事急召,自然不能耽搁。”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齐晟没好气道:“朕急召你进京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哪叫你玩了命的赶路?” 齐雍屠灭了铁勒部后,继续自北向西,一路涤盪铁勒部余孽,他实在担心齐雍的髓海病症,一连下了数道召令,齐雍却置若罔顾。 没办法,这才假託了要清查太后党,让齐雍回京相助。 这一招果然管用。 赵忠全亲自为齐王殿下送了一杯茶。 齐雍接过,道了一声谢,囁了一口便放下:“你和老妖婆撕破脸了?” 如今这位太后,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祸害后宫妃嬪们的儿子,也亏得他母家定国公府掌了兵权,母妃封了嫻皇贵妃,和皇后一样拥有册宝,在后宫与老妖婆分庭抗礼,这才保下了他们。 后来母妃病逝,老妖婆想对他们动手。 哪知她运气不好,自己抱养的皇子染了风寒,一命呜呼,放眼后宫,只剩下他和皇兄两位皇子,气得差点吐血。 父皇这才立了皇兄为储君,不久之后就死于丹毒之流。 皇兄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55.?????? 齐晟也懒得纠正老妖婆这个称呼,反正纠正了也没用:“她命人在运往萧关的粮草上动了手脚,置你於死地,令十万大军被困萧关,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带兵敢死夜袭铁勒部大营,火烧其粮草,令铁勒部投鼠忌器,为大军爭取到时间,等来了支援的粮草,萧关防线就要失守。” “她因一已私慾,险陷家国於危难,陷万民於水火,置社稷於不顾,还害你患了髓海不寧的病症,与通敌叛国又有何异?” 说到这里,他语气不由一沉,沉甸甸的嗓音,似闷雷滚动:“朕,杀了她的心都有。” 之前他借著粮草一事,已经清掉了一批太后在朝中的党羽。 想到前线那些牺牲的將士,齐雍面色平静:“她確实该死。” 齐晟深以为然,接著又问:“身体怎么样?” 齐雍唔了一声:“死不了。” 齐晟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一会儿还是召程子安过来问问。 他转开话题:“听说你在回京的途中路过浮玉山,救了镇北侯的嫡长女,不仅亲自把人送回府上,还留在镇北侯府用了晚膳?” 齐雍酉时(17点)就进了镇北侯府,亥时(21点)才离开。 他在镇北侯府待了两个时辰。 齐雍又唔了一声,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齐晟盯著他看了许久:“镇北侯的嫡长女,朕有些印象,之前在老妖婆的千秋宴上,一支墨舞,倒是惊才绝艷,是个才貌俱全的女娘。” 齐雍搁下茶杯:“哦。” 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这玩意儿居然是他弟弟,齐晟默了默,只得道:“朕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终身大事也没个著落,不如让皇后给你选妃,把婚事定下来?” 齐雍感觉自己才舒缓的头疼,又开始疼了:“再说吧。” 齐晟嘆了嘆气。 齐雍十三岁就征战在外,为了震慑太后党,威慑朝堂,他杀人如麻,行事狠辣,落了一身恶名,仗打得多了,杀的人愈多,性情难免受到影响,变得日渐淡薄疏离、麻木不仁,很难对平常人事產生欲望和需求。 算了! 至少没像从前那样一口回绝,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想到齐雍今天才回京,这事还需从长计议,齐晟便没有多说:“今晚便在宫里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 第二日,沈昭嬑醒得极早。 屋里一片昏暗,床头的灯架上只一盏昏灯,光影朦朧,入眼的还是鸟祥云纹黄梨木千工床屋。 她不禁舒了口气,这一切不是梦。 红药服侍她洗漱穿衣,挑了一身緋红莲瓣缠枝纹上裳,搭了遍地金莲瓣纹斕边湘裙,梳了一对双螺,髻心戴了金累丝嵌红宝。 外面风寒露重,红药取了一顶大红绣莲纹的斗篷:“小姐今儿起得早,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这些日子,大小姐在大夫人榻前侍疾,恐过了病气,就没去给老夫人请安。 第29章 把二夫人请过来 沈青桑听得目光轻闪,也道:“听说大伯母这阵子时常头疼,我给大伯母做了一个抹额,回头就叫人送过去。” 沈昭嬑微笑道:“你有心了,我先替母亲谢谢你。” 姐妹俩说完了话,目光就盯上了,沈昭嬑手腕上桃红璽手串。 一个说桃红碧璽贵重,避邪消灾,最適合大姐姐。 一个说祖母向来最疼大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大姐姐独一份。 说得好像老夫人最偏心她一般。 前世,她就是这样被二房一张张巧嘴,日復一日,长年累月的洗脑,一心认为老夫人最疼的人,是她。 沈老夫人听了,乐呵呵地让吴嬤嬤又拿了两样精巧的首饰送给了她俩:“可別再说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只疼你大姐姐,不疼你们。” 两姐妹一左一右地挨著祖母,亲热地唤著祖母。 这时,丫鬟过来稟报,说三太太过来了。 三叔沈岭,娶的是皇后娘娘母家定国公府,三房庶子庶女唐氏,唐氏进门之后,为三叔生养了一双儿女。 三少爷沈君华,今年十五岁,从小身子就不大好,府里请了西席,正跟著西席一起读书。 五小姐沈心婉,今年十三岁,她性子木訥一些,见人总是怯性生的。 老夫人不待见她们,请了安之后,就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沈昭嬑心念微动,便起身:“我今天头一天管家,还要些时间熟悉府里的人事,却是不能继续陪著祖母,祖母莫怪。” 沈老夫人頷首;“去吧!” 沈昭嬑出了福安堂,追上了唐氏三人,笑盈盈道:“好些日子没见三叔,不知三叔最近在忙什么?” 唐氏模样十分秀美,穿了一身豆绿色的团纹及膝褙子,顏色有些老气,样也是前些年京时时兴的,早就过时了。 见大小姐与她搭话,唐氏有些受宠若惊,忙道:“铺子上正忙著季末盘点,你三叔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沈昭嬑这才想到,母亲嫁进镇北侯府后,见三叔一直无所是事,也不是个事儿,便拨了几个铺子叫他管。 三叔在经商上有些天赋,他管的几间铺子,营收向来不错,就连对此事颇有微词的老夫人,后来也没多说什么。 沈昭嬑见唐氏有些诚惶诚恐,笑著安抚:“我就是隨口问问,三婶娘不必放在心上,三叔办事向来稳妥,我和母亲向来放心。” 唐氏不禁鬆了一口气。 老夫人不待见三房,三房从前在府里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也是大嫂让三房管了铺子之后,三房有了分红,日子这才好过一些。 沈昭嬑上前一步,拉起沈心婉的手:“五妹妹若是有空,便常去梧秋院坐坐,我们姐妹也要多走动才是。” 沈心婉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大姐姐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小声道:“只要大姐姐不嫌我闷。” 三姐姐和四姐姐都嫌她闷得慌,不爱同她一起玩。 沈昭嬑笑了:“那就说好了。” 三叔的生母,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后来开了脸,做了通房,在生了三叔后,就提了姨娘,没几年就去了。 ??????55.?????? 祖父从前纳了不少妾室,却只有三叔一个庶子。 前世,侯府被夺爵之后,老夫人就做主將三房单分了出去。 她最后一次见到三叔,是三叔满脸疲惫来向她辞行,三叔塞了她一千两银票,並嘱咐她,悄悄留著防身,隨后又欲言又止,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被过来寻她的沈青词打断了。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三叔。 进了摄政王府之后,沈昭嬑觉得那天三叔有些不太寻常,便派人打听他的下落,却没有半点音讯。 所以,前世三叔临行前,想要说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沈昭嬑又去主院看了母亲。 柳心瑶身体好了些,早上用了一些清粥,没有呕吐腹痛,她拉起女儿的手,交代了一些管家上的事。 “家里一切都有惯例,遇事不决,多看看往年是怎么办的,何嬤嬤明日才回来,我先让赵嬤嬤帮衬著你,应该不成问题,若实在棘手,便来向母亲討主意。” 妱妱让程大夫给她看诊,已经引起了二房的怀疑。 二房先后对她和妱妱下手,算计武寧侯府的亲事,和侯府的管家大权,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更深的图谋,不得不防。 便先让妱妱管家,她继续病著,让二房疏於范防,看看二房还有多少鬼祟计伎。 沈昭嬑点头:“娘,您就安心养著身子。” 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后,齐雍就把王府中馈交给她主持。 她那时怕极了齐雍,生怕出了差错,惹恼了齐雍,凡事亲力亲为,公中人情往来,厨房灶台,铺子营收,庄头地里的门道,就没有她不清楚的。 母女俩说了一些体己话,沈昭嬑见母亲乏了,便带著红药回到梧秋院。 不一会儿,赵嬤嬤就把府里的帐册送了过来。 沈昭嬑带著赵嬤嬤和红药去了碧云阁,以往母亲管家,都是在碧竹苑处理家中事务,召见府中下人。 碧竹苑连通了前院,不远处就是樨香院,是三间五架的院子,东西厢房,后院有耳房,苑里种了许多翠竹,十分雅致。 沈昭嬑在抱厦处坐下,便交代红药:“把刘大成和刘宝根带过来!” 很快就有两个粗使婆子,推攘著刘大成和刘宝根,將人带进了院子里。 刘大成被关了一晚,浑身乱糟糟的,见了大小姐就开始磕头喊冤,痛哭求饶,三十好几的人,愣是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赵嬤嬤看得直皱眉,冷喝一声:“闭嘴!” 刘大成不敢闹腾了。 沈昭嬑这才搁下茶盏,淡声道:“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便说我打算当著闔府的面处置刘大成,对了,也別忘了通知二婶娘和二妹妹,之前刘大成公然攀污二妹妹,污了二妹妹的清誉,我这个做长姐的,少不得要为她做主,便请二婶娘过来瞧瞧。” 很快,苑里就聚满了人,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站在抱厦前边的空地上,低眉顺眼,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第30章 他活著一天,就是青词的污点 陈锦若一得了消息,就知道不对劲,连忙带著青词来了大房。 她被夺了管家权,一整晚辗转反侧,没有合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却也掩不住眼下的青影。 沈青词跟在母亲身边,一身浅紫色绣白薇纹上裳,搭了雪青色斕边百襉裙,梳了一个小髻,发侧戴了一朵紫薇绒,瓣如同皱纹纱,在发间颤然生姿,当真是优柔烂漫,娇袭裊弱,令人不禁心生怜爱。 “大姐姐好。”沈青词抬起手,轻拂了耳边的乱发,露出一截雪莹的腕子,柔柔地唤了她一声。 沈昭嬑頷首,一眼便见到她腕间戴了一串莹绿的碧璽手串。 是老夫人压箱底的首饰之一,前世今生都送给了沈青词。 未经雕琢,纯天然的绿璽形状不一,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灵动,衬得她皓腕纤细,如玉美好。 远超了沈老夫人送她的桃红碧璽。 长辈赐东西都有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別,让二房嫡女越过长房嫡长女,满京里头恐怕也只有沈老夫人能做得这样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二房的贪婪和野心,全是老夫人的偏心惹出来的。 陈锦若扫了一眼站了满院的下人,又看了眼绑著手脚的刘大成和刘宝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之前就觉得奇怪,沈昭嬑怎会这么好心,主动为青词做主? 果然,这个小贱人不安好心,今天头一天管家,就拿了二房作筏子,在府里立威显德。 沈昭嬑当真是好得很。 好得很! 夺了她的管家权,收了她的好处还不够,还要再踩二房一脚! 小贱人长本事了啊! 沈昭嬑这才慢条斯理起身,弯著唇儿,轻声道:“二婶娘,请坐。”目光又看向沈青词,“二妹妹也坐。” 陈锦若见她笑意盈然,一副侯府当家主人的姿態,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不见老夫人?你母亲还病著,你从前也没正经管过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同长辈商量,就这样擅作主张?” 没了齐王殿下撑腰,沈昭嬑一个做孙女儿的,还能越得过老夫人去? 还不乖乖將管家权双手奉上? 还想拿老夫人来压她? 沈昭嬑看著陈锦若,轻轻说:“婶娘管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下人们做事也不如从前尽心,家里这才出了许多紕漏,让婶娘交出管家权,也是老夫人同意的,老夫人已经將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我全权处理……” “你莫要信口开河,”陈锦若一听这话,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你从前没有正经管家过,老夫人怎么可能放心……” 老夫人不可能將中馈交给她一个黄毛丫头,定会让她和从前一样帮著大房一起管家。 沈昭嬑蹙眉:“老夫人昨儿,將招待齐王殿下的事,全权交给了我做,事后也只派吴嬤嬤过来问了几句,还不足以证明她对我的信任吗?” 陈锦若被堵得说不出话。 招待齐王,那是侯府的头等大事,老夫人连这事都不过问,可不变相当了甩手的掌柜,將府里所有事都交给沈昭嬑吗? ??????????.?????? 府里的各事都有旧例可循,下人们都受过调教,做事也有经验,管家的时候,身边还有精通庶务的嬤嬤帮衬著,平常照著做事,就不会出了差错。 主持中馈是否厉害,还要看招待客人时,席面上的安排让客人满不满意,这彰显的是府中的礼数,最体面不过了。 沈昭嬑招待齐王殿下,得了齐王夸讚的事,昨天就已经在府里传遍了。 又是齐王。 齐王殿下都走了,沈昭嬑还拿了他作筏子,当真是可恨至极。 陈锦若恨不得將银牙咬碎。 沈昭嬑將目光落在刘大成和刘宝根身上:“你二人,一个喝酒误了差事,害主子遇险,形同背主。一个酗酒成性,满口胡言,攀污主子的清誉,是为不忠。念你二人都是府里的世仆,有世代伺候的情分,便一人杖打三十大板,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力。” 大周朝背主不忠的奴才,是要处以流刑,流放到苦寒的地方去做苦力。 三十个大板打下去,命去都了一大半,哪还有命熬得住流放的苦,八成在路上就曝尸荒野了。 便是能走到流放的地方,每日做不完的苦力,也是少有熬得下去的。 大小姐罚他们去庄上做苦力,好歹也留了他们一条命。 刘大成顿时感激涕零,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把额头磕得青紫:“小的谢谢大小姐网开一面,饶小的一条命,小的去了庄子上,一定会好好做事,定不会再胡言乱语,污了侯府的清誉,令大小姐为难……” 刘宝根也是感恩戴德:“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在当值的时候,不该和刘宝根一起喝酒,若小人再谨慎些,第二日晨起仔细检查一下马车的轡绳,駟马失控的事就不会发生,大小姐也不会因为小的一时疏忽,险些出了意外……是大小姐宅心仁厚,饶了小人一命……” 不论真相如何,身为马房管事,没能以身作责,尽忠职守,让旁人钻了空子,险些害了主子的性命,本就是他的错。 刘宝根也不傻,若是换成老夫人或是二夫人,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沈昭嬑偏头看了陈锦若一眼:“婶娘觉得这样处置,可还妥当?” 陈锦若自是不满意。 刘宝根也就算了,什么事都不知道,那刘大成亲眼目睹青词和苏世子在樨香院孤男寡女,私下见面,他活著一天,就是青词的污点。 最好能將刘大成杖毙。 她勉强扯了一个笑容:“难为你念著与青词十几年的姐妹情分,为她做主,还了她一个清白,婶娘自然没有异议。” 一旁的沈青词总算鬆了一口气。 昨晚刘大成那话,只开了一个头,大伯父就將下人们喝退了,下人们不知內情,不敢隨意揣测主子,沈昭嬑又主动出面,当著了闔府上下所有人的面,说刘大成满口胡言,攀污主子,也算还了她一个清白。 就算有人不信,可主子都发话了,谁还敢乱嚼舌根,说主子的閒话? 就不怕落得刘大成一个下场? 三十个大板下去,大半条命都没有了,倒霉一点,可能当场就打死了,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第31章 恨不得撕烂那张嘴 沈昭嬑搁下茶盏,目光一扫府中眾人,“从前婶娘当家,名不正言不顺,管家起来有诸多不便,也有许多顾忌,便也放不开手脚,倒叫你们一个个登鼻子上脸,阳奉阴违,行事越发没有分寸。” 陈锦若脸都青了,揪紧了手里的帕子,恨不得衝过去把沈昭嬑那张嘴撕烂。 可沈昭嬑有什么错呢? 在旁人看来,分明是她这个婶娘管家不力,害得侄女出门上香,险些出了意外,沈昭嬑为了顾全婶娘的名声,把责任归咎到下人身上。 府里上下少不得还要夸大小姐一句敬重长辈。 陈锦若能怎么办? 是自己管家不力,还是下人阳奉阴违,她还有得选吗? 一旦坐实了她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就是有老夫人帮忙,想要再把管家权拿回来,也不容易了。 沈昭嬑扬起声音:“从今往后这个家归我管,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瞧著,府里再有谁胆敢攀污主子的名声,消极怠工,不好好做事,这就是下场。” “行刑吧!” 大家哪能不明白,大小姐是在杀鸡儆猴,变著法子敲打他们呢。 听著院子里“砰砰砰”的板子声,生生像打在了自己身上,皮肉都跟著那带了齿钉的板子,一下一下地抽颤,一个个诚惶诚恐,如丧?妣。 尤其是陈锦若,感觉屁股下的石凳硌得慌,这会儿是坐如针毡,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老夫人,还进去吗?” 一墙之隔的院外,吴嬤嬤扶著老夫人匆匆赶来,碰巧听见大小姐正在处置刘宝根和刘大成。 沈老夫人握著手杖,听里头“砰砰砰”的板子声,还有刘大成和刘宝根惨叫嚎哭的声音。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回去吧,”她嘆了嘆气,“到底是侯府的嫡长女,为人处事都拿捏了分寸,既维护了府中的体面,也保全了妹妹的清誉,还顾全了孝道,陈氏做的混帐事,到头来,都被她快刀斩了乱麻,再也没有这样妥当。” 吴嬤嬤心道,可不是嘛! 张婆子揽下了一切罪责,大小姐却绝口不提,半点也不牵扯老夫人。 处理刘宝根和刘大成时,也不多说一句废话,叫下人揣测了去,也是就事论事,处事公允。 “真是为难她了。”沈老夫人又忍不住嘆气。 陈氏背地里算计昭嬑的婚事,真要计较起来,最委屈的人不是青词,而是昭嬑。 吴嬤嬤忍不住问:“家里就交给大小姐管了?” 沈老夫人默了片刻:“她身为侯府嫡长女,主持中馈,管理家宅,替长辈分忧,也是名正言顺。” “她自己受了委屈,却还顾全了府中人事,我若再叫她交出管家权,著实也不应该。” “陈氏也確实太不像话,昨儿闹了这么一出,府里谁不知道是陈氏的紕漏?我若叫她交了管家权,接下来,家里要交给谁来管?” 沈昭意一回府,就命人將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前厅,当眾审问刘大成和张婆子,就是为了拿捏陈氏的把柄,夺陈氏的管家权。 陈氏管家出了错漏,闹得府里人尽皆知,便也遮掩不过去,当真是一步算三步。 吴嬤嬤顿时明白了,大小姐今儿这齣,是一箭双鵰。 一是借二夫人在府里立了威,管起家来顺理成章; 二是以退为进,让老夫人不好在管家的事上偏帮二房。 竟不知大小姐还有这样的城府。 沈老夫人想到陈氏乾的荒唐事,蹙了蹙眉:“你亲自去一趟二房,让陈氏这阵子安份些。” ??????55.?????? 青词和苏世子的事,老大碍於齐王在场,昨晚没有多说什么,但老大疼爱女儿,这事绝不会就此揭过。 老大表面待她言听计从,可但凡涉及妻女,就没有含糊过。 “刘大成要怎么处理?”大小姐横插了一槓,原来的计划就不能进行了。 沈老夫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刘大成打完了板子,就要送去庄子上,未免夜长梦多,就在路上动手,便说挨不住板子,一口气没熬住,理由也是正当的,不会惹人怀疑,小心些,不要让老大察觉了端倪。” …… 处理完前院的事,沈昭嬑回到梧秋院,坐在临窗的小榻上,靠著杏黄色绣云鹤纹的软枕,拿了一本帐册翻看。 过一会儿,便听到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 红萝走到她跟前:“刘大成和刘宝根才打完板子,前院那边的管事,就过来询问,要將他们送去哪个庄子,我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就说將刘大成送去通州的大叶庄,將刘宝根送去大兴的小刘庄,管事安排的时候,悄悄將两人调换了,回头东窗事发了,奴婢便说,是前院的人送错了。” 沈昭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大叶庄是侯府的庄子,小刘庄则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刘大成去了小刘庄,老夫人便插不上手。 红萝有些不安:“您这么做,老夫人会不会怀疑您留下刘大成的命,是想攥二小姐的把柄?” “那又如何?”沈昭嬑合上书册,表情淡漠,“沈青词背著我与苏世子有染,是她对不起我,受了委屈的人,也是我,我还主动出面维护她的名节,已是仁至义尽,老夫人若是再继续偏帮,有失公理,又置我这个侯府嫡长女於何地?” 红萝担心的不是这个:“话虽如此,可老夫人是长辈,若是因此恼了大小姐……” 沈昭嬑又翻开帐本:“沈青词明知我与苏世子有婚约,还主动往上凑,想来是对苏世子情根深种,万一她情难自禁,不肯对苏世子死心,又该如何?这姐妹爭夫,易嫁,若是闹出了家门,可就是天大的丑事,我也是为了侯府的清誉。” 红萝睁大眼睛。 沈昭嬑似笑非笑:“只要沈青词安份守己,刘大成便是活著,也碍不著沈青词什么事,老夫人那么精明,一定能明白我。” 红萝心知,大小姐不可能嫁进武寧侯府,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专门用来对付老夫人的。 下午,沈崢提早下衙回府,便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 沈岐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委屈你了。” 沈青词和苏明霽勾搭,妱妱却顾忌两家的体面,不仅没有声张,还主动为沈青词澄清这件事,將这桩丑事遮掩了过去。 沈昭嬑摇摇头,不想多说。 前世,她对苏明霽也有过少女懵懂的期许,也曾幻想过,婚后同他与父母一般,夫妻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点懵懂的情怀,在她和苏明霽的亲事换成沈青词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便是知道,沈青词和苏明霽原来早就有了勾搭,沈昭嬑也不在意,反正这婚迟早就要退的。 “你放心,爹爹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沈岐沉下脸,大步向外走。 沈昭嬑愣了一下,忙问:“爹爹要上哪儿去?” 第32章 打断他一条腿 “养不教,父之过,”沈岐声音冰冷,“沈青词不知廉耻,是沈崢这个做爹爹的没有教好女儿,身为长兄,势必要教教他为人父的道理,让他好好教教自己的儿女,省得祸害自家姐妹。” 沈昭嬑愣了一下,駟马失控一事,没有引起爹爹对二房的怀疑,爹爹却因沈青词和苏明霽有染一事,对二房生了不满。 这也是好事。 不满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破土发芽。 沈岐龙行虎步去了二房。 沈昭嬑担心爹爹衝动之下把事情闹大,反倒让老夫人用孝道拿捏了,连忙唤了一个机灵的婆子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婆子就气喘吁吁地过来稟报:“大小姐,不好了,侯爷把二爷给打、打了,一边打,还一边骂二爷不知所谓,管不好妻女,让家里出了这样大的紕漏,连侄女都祸害了去。” “侯爷还说,老侯爷去世得早,他常年征战在外,让二爷少了管教,叫老夫人溺惯了,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做兄长的,少不得要教教二爷做人的道理。” “二房的下人们嚇得远远躲开,二夫人哭著喊著,让侯爷不要打了,侯爷也不理会,最后把二爷一条腿给打折了。” 沈昭嬑听得目瞪口呆:“爹爹把沈、二叔的腿打断了?” 前世駟马失控,她断了一条腿。 今生爹爹却亲手打断了沈崢一条腿。 “千真万確,”婆子一边喘著气,一边道,“老奴亲眼所见,侯爷也说了,二爷在督都府担了閒职,没甚紧要,打断他一条腿,让他趁著养伤,在家里待著,好好管教一下妻女,二房若是再出了紕漏,他管不了,就找族老过来。” 沈昭嬑五味杂陈,爹爹是在警告沈崢,若是再仗著老夫人偏心二房,在府里作妖,他越不过孝道,就找族老过来。 沈氏族中是靠著镇北侯府这一脉兴家旺业,若族老们知道二房不安分,给爹爹添堵,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连老夫人也护不住二房。 指不定还要跟著一起吃掛落。 只是这么一来,母子情分,兄弟情分就要坏了,所以爹爹以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爹爹这一次是真气狠了。 婆子又说:“侯爷打完了人,二夫人不服气,哭著上前理论,侯爷便说,二爷这是替二夫人吃罪受过,是二夫人未尽相夫教子之责,把家里的女儿教坏了,身为嫡亲长兄,不好插手二爷房里的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直接插手內宅之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著家里一团糟污。” “侯爷还说,家里的爷们在朝廷里做的都是会掉脑袋的事,家中不安寧,还要怎么安心做事?便只能管教二爷,二爷担了朝廷的职,为皇上办差,便要让二爷明白妻贤夫祸少,修身齐家的重要性。” ??????55.?????? 真是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不愧是当了都督的人,隨便拎出一句,陈锦若都討不到半点好。 一个未尽相夫教子之职,就能让陈氏彻底闭嘴。 沈昭嬑心中一定,又问:“老夫人那边有什么反应?” 婆子又道:“侯爷打完了人,老夫人才匆匆赶来,把侯爷喊进了前厅,后面的事,老奴就不清楚了。” 沈昭嬑心里难受,爹爹打了沈崢,虽然占了理,可老夫人心疼沈崢,少不了要教训爹爹一通。 不论是前世今生,爹爹这一生都很不容易。 一出生便与老夫人骨肉生离,母子离心。 后来上阵廝杀,流血受伤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如今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 爹爹这一生真的很苦,他渴望亲情,也很重视亲人,所以他顶著老夫人的压力,不肯纳妾,不愿让妻女受一丁点委屈。 便明知老夫人偏心二房,对他多有不公,也没有一句怨言。 因为沈崢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爹爹一直很信任沈崢,才会被二房矇骗。 …… 沈昭嬑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吩咐红药:“去准备一些上等的药材,我们一起去二房看看二叔。” 红药连忙下去准备。 沈昭嬑匆匆赶到二房,沈崢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陈锦若守在榻边,正在等大夫上门,见她过来了,便指桑骂槐地指骂了一通。 沈昭嬑不耐听,送上了药材,便去了前厅。 下人们都避开了。 沈昭嬑才靠近门外,就听到老夫人正在责骂爹爹不念手足亲情,连亲弟弟都打…… 爹爹都四十岁的人了,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恭敬地站在堂下,低著头挨骂,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沈昭嬑听著实在揪心,长辈训话,她也不好贸然闯入,便只好清了清嗓子,弄出了动静。 责骂的话停了下来。 沈昭嬑这才慌张开口:“爹爹,方才母亲用完了清粥,便又吐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夫人就算要教训儿子,总不能不顾媳妇的死活。 一听妻子又有不好,沈岐哪还能站著挨骂,忙道:“母亲,我先去看看心瑶,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今天打了二弟,惹了母亲不快,是我不对,回头去福安堂,让母亲多骂几句消消气。” 沈老夫人气得肝疼,捂著心肝直哆嗦。 敢情她骂了半天,是一点用也没有,老大根本不认为自己打了弟弟有错,要有错,也是惹她生气…… 一离开二房,沈岐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妻子的情况。 第33章 以后不要招惹齐王 沈昭嬑绷著小脸,只道:“爹爹赶紧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岐心都凉了半截,快步往主院里赶,路过的下人们见侯爷紧绷著一张脸,都嚇得退避三尺。 终於回到主院,沈昭嬑绷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沈岐回过味来,没好气地瞪她:“长本事了啊,还敢拿你母亲的病情作筏子,糊弄你祖母……” “娘方才確实吐了,不过吐的是恶血,”沈昭嬑摇著爹的手臂撒娇,“爹爹是为了我才打了二叔,我可不想祖母为此责骂爹爹。” 沈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却故意板起脸来:“那也不能拿你母亲的身子开玩笑!” “女儿知错了,”沈昭嬑不敢笑了,拉著爹爹的袖子,理直气壮,“女儿下次还敢!” “胆子是越发大了,”沈岐连脸也板不起来了,一脸无奈,“昨天在前院,还敢利用齐王殿下拿捏你祖母,也亏得齐王殿下大度,没与你计较,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为你收场。” 提起齐雍,沈昭嬑有些心虚,顺势就问:“殿下说,您之前帮了他一个忙,是什么忙啊?” 沈岐便將两年前去齐王府拜访的事说了一遍:“……我当初去找齐王殿下,原也是忠君为国,忧心河西的战事,没有攀附的意图,那些经验之谈,能在战场上帮了齐王殿下,也算全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的一腔忠烈。” 当年,他只是手臂受伤落下了病根,並非不能上战场,可皇上有意留他在京中,老武寧侯也向皇上举荐他任了中军左都督。 自他从河西退下来后,河西防线应对铁勒部也越来越吃力,一连换了三个將领,也无津於事,这些年来,铁勒部频繁入关动掠,杀人放火,他也数次向皇上请旨出征,却被受皇上驳回。 齐王殿下能平定铁勒部,也算完成镇北侯府世代的夙愿。 原来如此!沈昭嬑垂下眼睛。 爹爹没將这点交情放在心上,齐雍却顾念了这份人情,所以前世,镇北侯府牵扯了乱党,齐雍也放过了镇北侯府一马。 前世今生齐雍都是镇北侯府的大恩人。 想到女儿和齐王殿下之间那诡异又默契,令旁人无法插足的气场…… 沈岐蹙了蹙眉:“殿下救了你的性命,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回头准备一份贺礼,隨我去齐王府登门致谢,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 谢礼是为表感激,欠下的恩情將来有机会也要偿还。 沈昭嬑点头:“知道了,爹爹!” 沈岐仍然不放心,又提醒她:“以后不要招惹齐王,他为了替皇上巩固皇权,不惜將自己打磨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便註定,终其一生都要身陷皇权斗爭之中,杀戮不休,这样的人,自古以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不希望女儿和齐王有太多牵扯。 只希望女儿这辈子平安喜乐。 沈昭嬑想到前世,有一次她去书房找齐雍。 那时齐雍犯了头疾,身体倒在地上,捂著脑袋,双眼猩红,齜牙忍痛的模样,就像宛如一头髮狂的疯兽。 她整个人都嚇傻了。 齐雍咬著牙,嘶吼著,让她滚。 她嚇得跌跌撞撞,夺门而逃,內心经歷了一番艰难的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取了安神香,回到书房去找齐雍。 那时她想,至少在她被沈家人利用、践踏、拋弃的时候,是齐雍接纳了她,也庇护了她。 齐雍双眼猩红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答不上来。 齐雍就將她推到榻上,发了疯地要她…… 后来齐雍每次头疼,就会折腾她。 沈昭嬑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的晦涩,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人,却受尽了髓海疼痛的折磨,痛不欲生。 程子安说,齐雍的病症已经药石无医。 之所以还能保持清醒,没有陷入疯癲,是因他心有羈绊,执念深重。 当时,程子安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令她忍不住想,齐雍到底有多爱那个传说中的白月光? 也许爹爹说得对! 她確实不该和齐雍再有牵扯。 等將来找个机会,便提醒齐雍,成王谋反的事,皇上不会死在那场宫变里,齐雍也就不会变成后来暴戾恣睢的摄政王,也许就不会落下髓海失养的病症,也算还报了他的救命之恩。 …… 二房这边,陈锦若望眼欲穿,总算把大夫给盼过来了。 沈崢还在昏迷,大夫为沈崢把了脉,又看了他身上的伤,心里暗暗嘀咕。 沈二爷这伤一般的练家子还真打不出来,不仅拳拳到肉,伤到了实处,偏还哪里疼,往哪里打,虽然控制了劲道,没把人打坏,可这伤打在痛处,想来要痛上好一阵子才会好起来,怕要遭了老罪。 他也是侯府用老的大夫,自是不会將这话往外说:“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养一阵子就没事,不过二爷养尊处优,恐会受些疼痛,老夫给二爷开些活血化瘀、缓解疼痛的药膏。” “腿部的骨头受了些损伤,也不打紧,用夹板固定,注意按时吃药换药,不要沾水,养上三两个月,骨头就能彻底长好,恢復如初,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要臥床休养,不要下地走动。” 大夫准备了麻沸散,让人餵沈崢服下,这才为沈崢处理了腿上的伤。 沈老夫人见沈崢確实没什么大碍,终於放心下来。 见沈崢还在昏迷,也不好在二房久待,便交代陈锦若好好照顾沈崢,有什么事就派人稟报一声,带吴嬤嬤回了福安堂。 大夫开好了药方,陈锦若连忙派人去抓药。 等药熬好,沈岐已经疼醒了,他靠在黑漆描金刻兽的罗汉床上,疼得齜牙裂齿,哀叫呻吟。 第34章 大小姐叫齐王坏了清白 陈锦若心疼丈夫,忍不住抹起眼泪。 指责沈岐太狠心,不顾念手足之情,仗著自己是侯爷,就欺辱弟弟,根本没將沈崢当兄弟。 还道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沈岐命好,占了嫡长,才继承了爵位,家里的好处全让沈岐一个人占了,沈岐欠了弟弟,不想著拉扯弟弟,竟然还打骂起来了。 指责完了沈岐,又骂沈昭嬑是个小贱蹄、搅家精、丧门星,定是她因著青词在樨香院私下见了苏世子,这才怀恨在心,攛唆父亲打了沈崢,还道她自己没本事,勾不住男人的心……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闭嘴!” 沈崢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忍不住大吼:“你还有完没完?没见我正疼著!” 陈锦若嚇了一跳,张口结舌地看著沈崢,张著嘴,一时忘记合上。 “若不是你这蠢货,我又怎么会挨打?”沈崢满脸阴冷,恶狠狠地瞪向她,“这段时间你最好给我安分点,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收一收,真要让大哥真把族老请来了,便不要怪我不念夫妻情分,把你送回娘家去。” 这回二房是彻底把沈岐惹毛了,他第一次见沈岐发这么大的火,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沈岐打死。 大哥越不过老夫人这边的孝道。 老夫人也越不过宗族礼法。 宗族礼法向著大哥。 真要让大哥把族老请来,老夫人都討不到半点好,更何况是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锦若哪还敢多嘴一句,满心委屈地回到自己房里,就见采苹扶著沈青词进了屋。 陈锦若缓下怒火:“你大病初癒,身子还虚著,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著?” 沈青词眼眶发红,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哭过:“我担心父亲的伤,过来看看。” 陈锦若心疼女儿,忙道:“你父亲伤得不重,养一阵子就没事了,不用你担心。” “娘,“沈青词喉咙里一阵哽咽,“都怪我身子不爭气,生了一场大病,您每日忙著管家,已是分身乏术,却还要分心照顾我,这才一时疏忽,管家出了紕漏,险些让大姐姐出了意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到这里,她喉咙一哑,大滴大滴的眼泪,沿著面颊滑落:“亏得大姐姐得贵人相助,逢凶化吉,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別哭了!” 陈锦若拿了帕子帮女儿拭泪:“看你大姐姐那样子,像是出了意外的人吗?她还仗著齐王殿下撑腰,在家里作威作福,指不定駟马失控一事,是她自己搭了台子,扮了角儿,演了一场戏呢。” 张婆子在轡绳上动了手脚是没错,但是轡绳断裂,駟马失控,沈昭嬑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没准这其中还有什么门道。 “娘,您不要误会大姐姐,”沈青词小声的呜咽,为大姐姐辩解,“大姐姐出了意外是真,齐王殿下救了大姐姐是事实,殿下身份贵重,却到底是个外男,他救了大姐姐这事,终归有些不妥当,若是传了出去,对大姐姐名声有损,大姐姐总不至於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陈锦若目光闪了闪,之前慑於齐王的权势威严,一时忘了这茬。 “苏世子的事,终归是我对不住大姐姐,”沈青词嗓音嘶哑,带著哭腔,“大姐姐受了委屈,还主动帮我澄清。” 她一提这事,陈锦若不禁心头火起:“她若真心帮你,就该將那杀千刀的刘大成杖毙,罚了三十大板,送去庄子上,这算什么?留著將来翻旧帐?” 沈青词抬头,愕然地看著她:“娘……” 陈锦若忍了忍心中的怒火:“娘知道你性子柔善,念了姐妹情分,可沈昭嬑呢?她仗著侯府嫡长女,从小到大,处处大欺压你,將你踩在脚底下。身为长姐,却事事爭强好胜,抢你风头,令家中妹妹被外人贬低、嘲笑、欺辱……” 沈青词脸色发白,看著她欲言又止,可又觉得顶撞长辈不好,便轻咬著唇,缓缓低下头。 陈锦若轻嘆一声:“你不要胡思乱想,家里发生的事,和你没有关係,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放宽心,好好养著身子,不要让娘担心。” 沈青词只能乖巧点头。 …… 第二日,沈昭嬑起身时,身上磕碰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红药又给她揉了一遍药膏。 用完早膳,她就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已经知道,本该送去大叶庄的刘大成,叫外院错送到了柳氏的陪嫁庄子上,气得一晚没合眼。 见到沈昭嬑时,也没什么好脸色:“昭姐儿如今是越髮长进了。” “都是祖母教得好,”沈昭嬑低眉敛目,一副恭敬乖顺的模样,“对刘大成的处罚,祖母也是同意的,左不过一个犯了错的奴才,都是去庄子上做苦力,大叶庄和小刘庄也没什么差別。” 沈老夫人气得肝疼,一口气堵在胸口里。 总不能说,你把人送去小刘庄,我还要怎么斩草除根? 要不你把人送回来,我再杀一个? 沈昭嬑一离开,老夫人就忍不住发怒:“亏我昨天还以为她是个大方得体的,没成想是搁这儿等著呢,小小年龄就跟我玩起心眼子,跟她娘一个德性,表面上待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是阳奉阴违,也不將我放在眼里。” 吴嬤嬤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沈老夫人越想越气,忍不住蹙眉:“你觉不觉得昭姐儿经了这一遭,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也不如从前恭敬乖顺。” 吴嬤嬤目光闪了闪:“这……想来大小姐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心性难免有些变化……” 前天夜里,郑三带人去浮玉山把死马拖回府里,她悄悄过去看了,马脖子上十几个血洞,忒嚇人了,愣是给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心道大小姐这般心性,想来从前的乖顺听话,也都是装的。 沈老夫人觉得不对劲:“昭姐儿只说駟马失控,是齐王殿下出手相救,却没说是怎么个救法……我听下人说,昭姐儿回来后,就回院里换了衣裳,不知有没有让齐王沾了身子,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她之前惧於齐王殿下之威,没敢往这上面想。 吴嬤嬤冒了一额头的冷汗,愣是埋著头,不敢张嘴。 老夫人这是怀疑,大小姐叫齐王殿下坏了清白,大小姐有齐王殿下撑腰,所以翅膀硬了。 第35章 他这是……中招了! 沈老夫人沉著脸:“齐王殿下也有些不对劲,便是侯府的马车衝撞了他,派个人到府上要一个交代,不是更合乎情理吗?他怎么还亲临镇北侯府,插手我们侯府的家事?昭嬑狐假虎威,几次三番打著他的名头,他也没有不悦……” 吴嬤嬤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忙道:“老夫人觉著不妥,不如將大小姐唤来问问?想来大小姐知道轻重,果真有什么不妥,也不敢瞒著您……” 沈老夫人脸色一恼:“她若真想说,便不会等著我叫她过来问话,事涉齐王殿下,我还能逼她不成?红苓和陈大也都是她院子里亲信,想来嘴里也没有一句实话,何必去討那个没趣……” 到底是侯府嫡长女,能清清白白自然更好。 若真让齐王沾了身子,那也不好挑明了说,却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思来想去这事也不好声张。 …… 此时,太医院院使、周院使正在为齐雍把脉。 那晚进宫之后,皇上当天晚上,就召集了太医院里所有信得过的太医为他看诊。 太医们都说,失眠头疼是髓海不寧的之症,严重的是,他表现出了生理欲减退、禁慾、不近女色的情况,如果不儘管治疗,待髓海失养,他会麻木冷漠,到最后情感丧失,变得暴戾嗜杀,直至彻底疯癲。 齐雍自己没觉得如何,配合治疗就完了。 倒是把皇上嚇得不轻! 愣是把他强行留在宫中,警告他这段时间老实待在宫里休养身体,哪儿也不许去,什么时候病情有所好转,什么时候出宫。 对外只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留在宫中休养。 周院史把玩了左手,又把了右手,直到齐雍都等得有些不耐,这才慢吞吞地问:“殿下近日可有安寢?” 齐雍没说话,一旁的程子安道:“用了您开的药,饮食也以镇心安神为主,近几日,头疼减轻了一些,临睡前,熏一丸安神香,断断续续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不似之前那般入睡困难,辗转难眠。” 沈大小姐送的安神香,於助眠確实有些作用。 周院史点点头:“可有梦魘的情况?” 程子安面色一下凝重起来:“上半夜还好些,到了后半夜,便时常梦魘醒来,再难入睡。” 周院使明显鬆了一口气:“髓海不寧,病在心志不畅,肝失条达,心主血之运动,与神志有关。” “肝主疏泄,与情志有。” “殿下常年征战在外,承受巨大压力,长久处於紧绷、压抑状態,一直不得疏解,令心志失衡,导致气机紊乱,还是心病,只要殿下脱离战场,三分药疗,七分休养,便能恢復。” 皇上命他为齐王殿下看诊时,他一听是髓海不寧,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接下来几日,他和几个太医轮流为殿下把脉,观察殿下的生活起居,记录他的病情,商討治疗的方案。 直到今日,才最终確定了齐王殿下的病因所在。 ??????55.?????? 齐雍頷首。 心里有了把握,周院使神情已经放鬆下来:“用了几天药,殿下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只要放宽心,保持轻鬆愉快的心情,继续用药,最多一年半载就能彻底恢復。” 与他诊断的情况差不离,程子安心中一松。 “殿下病在心上,故用药,多以镇心安神为主,不过……” 见殿下眼底火赤,周院使一边抚著白须,咳了一声道,“心主血,血生精,精乃肾之根本,故用了过多补益之物,难免会有一些益肾助阳之效,会令人气血旺盛,身心燥动……” 殿下身强体壮,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却有禁慾徵兆,听殿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说,殿下人似乎还没有开窍,以殿下的年岁,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是故御医在用药的时候,故意加了益肾助阳的药。 男人嘛,在床榻间纵情几回,宣泄了之后,身心都酣畅了,对病症有益,不过这话不能明说。 齐雍抚了一下额头,难怪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心烦意躁,口乾舌赤。 程子安有力憋住笑,带周院史去外间开方。 周院史离开永安宫,就去御书房向皇上復命。 於是,等齐雍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从书房里出来时,就被程子安告之:“皇上命赵公公挑了几个美人送过来。” 齐雍蹙眉。 不知道周院史到底和皇兄说了什么,怎么又开始往他身边塞女人了? 程子安低著头,继续道:“赵公公还说,都是雏儿,身子乾净,经知事嬤嬤调教好的,会伺候人,定能、能叫殿下身心满意。” 他有点说不下去,但赵公公到底是奉了皇上的命令。 “如果殿下不喜欢雏儿,便再送几个久经风月的知事嬤嬤过来伺候,殿下还没破身,知事一些的更能叫殿下舒爽。” “或者殿下不喜欢女人,便挑几个长得俊俏的……” 齐雍整张脸都黑了,额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送回去。” 程子安张了张嘴,想提醒殿下:气血过分强旺,致身体阴阳失衡,会內热伤精,损身耗气。 但顶著殿下黑沉的脸,他咽了咽喉管。 算了! 他还是给殿下开一些清热去火的药吧! 齐雍转身去了浴房。 程子安每晚都会为他准备药浴,临睡前泡一泡,有助睡眠。 浴房里氤氳的雾气渐渐散淡,空气变凉。 齐雍神情放鬆地靠在樟木浴桶里,他长眉舒展,浓长的密睫低垂著,覆在眼下,仿佛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股浓郁的香味走窜入鼻,令齐雍气血翻涌,心口仿佛燃了一簇火,烧得人心火旺盛,身体躁动。 他这是……中招了! 齐雍恍惚了片刻,一只玉雪手臂搭到肩膀上,沿著锁骨向下,指甲轻轻地刮过…… 第36章 沈昭嬑乌髮丰艷…… 齐雍蹙眉:“退下!” 身后的人有些不甘心,媚语如丝:“奴家是奉了皇命前来伺候殿下,只要殿下留下奴家,奴家定会让殿下……” “不要让孤说第二次。”齐雍嗓音嘶哑。 如果没有皇兄的安排,这侍女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宫中魅惑主子,给主子下药。 这是死罪! “请殿下恕罪!”女子不敢放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齐雍回身,见她披著薄纱,丰腴白腻的身子,不住地发颤抖动,就像揭撬了壳的蚝肉,暴露在空气时,嫩肉颤缩,活色生香。 死到临头了,还在勾引他。 “出去!” 齐雍浑身气血翻涌,极力克制著,想要拧断她脖颈的衝动。 落在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似要將她活剐了一般,女子嚇得浑身发颤,连滚带爬一般,仓惶而逃。 浴房时安静下来。 齐雍面颊潮红,闭眼靠在浴桶边,额头冒出密密的汗渍,直到浴桶里的水彻底变凉,身体浸在冰凉的水里,这才渐渐平復下来。 好在只是普通的助情香,药效並不强烈,忍一忍就能过去,他近来多用补益的药物,气血强旺,便轻易受到了影响。 所以,周院史到底对皇兄说了什么? 现如今连这些招数都用上了。 齐雍本以为,这只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哪知当天晚上他竟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梦里沈昭嬑乌髮丰艷,风鬟雾髻,侧臥在床榻之间,身上只披了一件玉色薄纱,鬆鬆地掩著衣襟。 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若隱若现,隱约见包裹的那处鼓囊囊,其状峨峨。 烛光漫洒,薄纱下的身段朦朧曼妙,將遮未遮,欲掩还露,当真是欲盖弥彰,令人遐想。 齐雍口乾舌燥。 目光向下,便见她长腿侧臥著叠在一起,微微曲蜷,薄纱向上捲起,露出一双纤玉小腿,像剥了皮子的玉笋子,光莹玉润。 下方一双玉白的莲足,小小的,弯弯的,宛如一鉤月亮,又尖尖的,瘦瘦的,像刚从水里冒出尖尖的小荷,嫩生生的。 齐雍想要伸手將这只小足,把在掌心里褻玩。 “齐雍,来!”她嗓音柔媚,娇鶯嚥囀。 齐雍受到了蛊惑一般,上前捉住。 又瘦又小,又尖又弯,刚好够他一掌握住。 嫩生生的一团靡腻。 “奴家奉了皇命,特来伺候殿下……”她嗓音婉转柔媚,媚眼如丝,红唇含芳,丝丝吐蕊。 齐雍浑身巨震,便想起之前在浮玉山救她时,与她芳泽相亲的画面,许是太短暂,当时没觉得如何,只是心中难免诧异,觉得她脂香唇软。 现在想来,却觉得滋味美妙。 喉咙滚了滚,齐雍忍不住欺身而上,吻在她娇艷欲滴的唇间…… 后来的一切,仿佛云山雾罩不清,巫山云雨难收,变得不真切,心臟却狂烈地跳动,一颗心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房间里,一片深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滴漏嘴里坠落一滴水珠,『滴答』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幽寂。 齐雍驀地醒了。 灯影幽幽洒落,屋里一片昏暗。 他急促喘吁。 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盯著与梦里一般无二的大红幔帐,感受到身上一阵濡湿,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幔帐里,縈绕著一股浓烈的气息,与沈昭嬑送给她的安神香混杂一起,令人身心燥动。 生平第一次知慕少艾,竟是沈昭嬑。 …… 镇北侯府这边,红苓养好了身体,回到沈昭嬑跟前伺候,何嬤嬤也带了陈大过来给她磕头谢恩。 沈昭嬑一连忙了十几日,总算將公中的帐册理清楚了。 下人们也见识到大小姐管家的厉害劲。 府里的帐本轻易就能发现问题,也熟知京中物价,哪些地方出息大,超了用度,也是一清二楚,往往三两句就將刁滑的管事拿捏上手,还藉机撤了好些个中饱私饢的铺面管事。 这几个管事都是了陈锦若一手提拔,她得知了这事,哪里肯依,当下就去寻了老夫人哭诉。 “老夫人,您可得为媳妇儿做主啊,媳妇儿管家虽然不如大嫂,可这些年来帮著大嫂主持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前些日子大嫂病了,我才接过了府里的中馈,哪成想这才接手没几日,就出了紕漏?” 陈锦若本以为,沈昭嬑就算夺了她的管家权,也护不住。 反正大嫂这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有老夫人帮衬,管家权迟早会回到她手上,沈昭嬑也得意不了多久。 她暗中和庄铺上的管中通了气,让他们给沈昭嬑使些绊子。 等沈昭嬑管家出了差错,老夫人顺理成章让她帮著管家,她再藉机一步步架空沈昭嬑,彻底掌控侯府。 可她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不仅將府里上下治得服服帖帖,还將她安插在大房的一些人手,一一撤换。 说好了要给沈昭嬑使绊子的庄铺管事,绊子没使成,反倒叫沈昭嬑揪住了把柄,直接撤换了。 陈锦若哪里还坐得住:“家里出了紕漏,也不是我一个的错,到头来责任全到了我一个人身上,昭嬑借了这事,夺了我的管家权,我也无话可说,我毕竟是长辈,没得与小辈计较的道理,加之大嫂还病著,我总不能在家里闹腾,让大嫂不能安心养病。” 字字句句,全是一副温和大度的长辈作派,话里话外却在影射管家出了紕漏,也有母亲的过错。 沈昭嬑弯了一下嘴角:“母亲身子病重,还要主持中馈,自然有些力不从心,婶娘之前帮著母亲管家,自然要处处仰仗婶娘,多辛苦婶娘一些。” 我母亲病了,管家力不从心,是情有可原。 但你这个帮著管家的人,怎么也不尽力些?反倒让家里出了紕漏? 沈老夫人沉著脸,没说话。 陈锦若喉咙一哽,接著又硬挤了几滴眼泪,哭道:“管家出了紕漏,我这个当家人,是有当仁不让的责任,可昭姐儿管了几天家,就开始不敬尊长,针对二房,撤了我提拔的管事,府里怎么用人,是要经过老夫人同意……” 沈昭嬑嘴角一翘,陈氏让庄铺上的管事给她使绊子,她將计就计,藉机將庄铺上的帐目查了一个遍。 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庄铺上的管事仗著二房撑腰,气焰囂张,全然不將她放在眼里。 第37章 沈昭嬑在威胁她 沈昭嬑也不生气,让护卫把几个管事绑了,关起来,造成管事失势的假象,再將庄铺上的伙计叫来一一审问。 伙计们得知管事被关了,哪能还敢隱瞒。 陈氏那点伎俩,称不上多高明,全靠老夫人帮她兜底,沈昭嬑前世怎么说也管了摄政王府三年,这点阵仗对她来说,著实不算什么。 陈锦若还在说:“……庄铺上的管事,也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是用老的人,一个个劳苦功高,便是主子,也要顾念世代伺候的情分,给些体面才是,昭姐儿从前没有正经管家,不知道轻重,做事也没有分寸,哪能隨便说撤就撤的,没得误了铺子上的营生,让家里亏钱。” 沈老夫人蹙眉,目光看向了沈昭嬑:“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嬑轻笑了一声:“这四个管事,名下一共掌了八家铺面,我查帐的时候,发现他们中饱私囊,做假帐,糊弄主家,贪墨帐上的银钱高达万两之多,便是念在他们有世代伺候的情分,这才没有报官,只將他们撤了职,叫他们补齐了银子,送去庄子上做活。” 沈昭嬑很清楚,这四个管事长期借著经营庄铺,帮陈锦若以公谋私,贪墨的钱,大多进了二房的口袋,远远不止万两之多,这万两是这四人在帮陈锦若谋私之时,自己捞的私钱。 沈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斜眼瞧了陈锦若。 陈锦若张了张嘴,仍有些不甘心。 沈昭嬑淡淡一笑:“婶娘若是不信,便將人绑来,再仔细审问一下,看看还能不能审问出一些,別的,”她盯著陈锦若,唇边的笑意渐渐淡薄,“更有趣的事,嗯?” 陈锦若呼吸一滯,她借著公中產业以公谋私,老夫人心知肚明,没有点破,却不代表这样做是对的。 此事侵害的不仅是大房的利益,更是侯府的利益,一旦事情揭开,二房是铁定兜不住的。 她的名声也全完了。 沈昭嬑淡声道:“婶娘说我不敬长辈,针对二房,更是无稽之谈。” “您管家出了这么大的紕漏,侄女儿便也无声无息,替您做了遮掩,没有將事情闹大。” “帐上的亏空都帮您填平了。” “假帐也都全部收回府中,叫人重新做了新帐。” “闹事的管事,也都送去了小刘庄陪刘大成去了。” “便问婶娘,侄女还要怎么做,才能叫你满意,嗯?” 陈锦若气得怒火中烧,一双眼睛死死瞪著沈昭嬑,差点喷出火来。 沈昭嬑在威胁她。 一旦把事情闹大,帐上的亏空,做假的帐本,闹事的管事,都捏在沈昭嬑手里。 人证物证俱全。 二房以公谋公,贪墨公中的银钱,是板上钉钉的事,丟脸的只能是二房,对大房一点影响都没有,族里没准还要出面介入,到时候老夫人都要吃掛落。 最可怕的是,沈昭嬑提了刘大成。 摆明拿青词的名节,逼她息事寧人。 陈锦若没法了,哭著看向老夫人,沈老夫人头疼得紧,挥挥手:“哭哭啼啼,闹得人头疼,既然昭姐儿管家没有紕漏,你们就退下!” ?????55.????? 这事儿,她要怎么插手? 就算她拿了孝道去压昭姐儿,危害侯府利益的事,岂是孝道二字就能轻易揭过? 沈昭嬑越不过孝道,她也越不过侯府利益。 侯府的利益,也关係了族里的利益。 要怪就怪陈锦若太蠢,仗著有她护著,行事是越发不知收敛了,以公谋私这事,也不知遮掩一些。 大媳妇儿碍於孝道、妯娌之间的复杂关係,不好点明。 昭姐儿却是初生的牛犊,便是出了差错,还能以年岁小,从前没正经掌过家等各种理由糊弄。 做长辈的还能真和小辈计较不成? 陈锦若吃瘪,红著眼眶回到二房,找沈崢哭诉。 沈崢还能怎么办? 他自己都叫沈岐打了一顿,都过了好些天,身上的伤好像一直不见好,伤处仍然疼得厉害。 沈崢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气得一下打榻上坐起,却不小心扯动了受伤的腿,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沈崢又气又疼,压抑不住满腔怒火,抬起蒲扇一般的大手,一巴掌就糊到陈锦若的脸上去。 啪! 陈锦若踉蹌一下,扑倒在地上,捂著脸,愕然地抬头,看著沈崢,一时间愣在那里忘了反应。 沈崢坐在榻上,指著她的鼻子:“你这个蠢货,平时做事就不知道谨慎些?竟然叫一个黄毛丫头拿了把柄,你怎么还有脸哭?” “庄铺上的管事,是借了老夫人的手,好不容易才提拔上去的,现在叫沈昭嬑藉机撤换了,以后二房还要怎么插手中馈上的事?” “二房出了这么多的紕漏,以后还要怎么拿回管家权?还要怎么从公中捞好处?” 陈锦若面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也嗡嗡直响,捂著脸掉泪。 她嫁给沈崢十几年,沈崢性子是有些暴躁易怒,但对她一向不错,她没想到沈崢会打她。 “君彦明年就要春闈,我们家是武將传家,在文官那头没有人脉,沈岐也绝不会为了君彦去结交文臣,为君彦铺路,君彦的前程还需要大笔银钱打点……光靠我们名下这点產业,每年那哇瓜两枣的营收,怎么够打点人脉,上下活动?” “我好不容易在府里经营的大好局面,全让你这个蠢货给坏了……” 陈锦若被骂得直哭。 沈君彦站在外间,听著母亲抽噎的声音,还有父亲暴躁的骂声,犹豫了片刻,没掀帘进去。 父母之间的事,轮不到他们做儿女的插手。 而且,父亲说得对! 是母亲做事太不小心,才叫大房寻到了错漏,以后二房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二房因母亲受了损失,父亲生气也是应该的。 沈君彦垂下眼睛,从屋里退了出来。 长顺候在屋外,见大少爷出来,连忙迎上来。 沈君彦带著长顺回了松风院:“老夫人前几日送了一些上好的补品过来,你去挑几样,送去母亲那里,便说母亲这些日子照顾父亲,甚是辛苦,让母亲多保重身体。” 第38章 圣旨 长顺连忙挑了补品,送去了二夫人那里。 陈锦若刚在沈崢那里挨了打,受了气,心里难受,正在同郑嬤嬤哭诉,收到儿子送来的补品后,连忙擦了眼泪。 长顺口齿伶俐:“大少爷今儿不去国子监读书,便来给您请安,哪知二夫人去了大房,大少爷等了一会儿,见您没有回来,又想著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不好继续耽搁,这才带著奴才回了松风院。” “大少爷想著老爷受了伤,二夫人一边照顾老爷,还要操持家中琐事,担心您累著身子,这让奴才给您送了补品,大少爷还让奴才转告您,说您这阵子辛苦了,让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 陈锦若满心委屈,顿地烟消云散。 长顺走后。 陈锦若就同郑嬤嬤说:“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生了这一双体贴懂事的儿女,他们俩个都是好孩子,向来知道心疼母亲……” …… 因著庄铺管事贪墨银钱这事,沈老夫人也不好再开口让二房帮著管家了,一连好几日,沈昭嬑去请安时,都没给她好脸色。 沈昭嬑也不在意,每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 府里人人都夸大小姐孝顺。 老夫人得知这事,气得差点仰倒,沈昭嬑管家不到一个月,在府里便已经有了威信,將来想要拿回管家权,就不容易了。 管家上了正轨,沈昭嬑也清閒了许多,坐在西次间临窗处炮製香料,斑驳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黑漆描金的小几上。 小几上摆了不少香料药材。 红萝过来稟报:“小姐,何嬤嬤过来了。” 沈昭嬑將桌上的香药规置妥当,慎重了吩咐:“派个信得过的婆子到门外守著,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香房。” 送给齐雍的东西,她不敢有半点马虎。 沈昭嬑整了整衣,去了东次间。 何嬤嬤她穿了豆绿色缠枝纹褙子,梳了一个圆髻,还插了一点小油金簪,一张脸生得和气,天生带了笑面,手里捧著厚厚一摞云纹册子。 “用了三天时间,总算按照大小姐的要求,將公中的库房重新清点了一遍,里头的一应东西,也重新登记造册,盘得明明白白。” “嬤嬤做事,我自然放心。”沈昭嬑接过册子便开始翻看。 每样东西都有单据作为凭证,明细了出入库的用途和时间,经手人和负责人也都清清楚楚,不怕出了问题,无法查实。 镇北侯府是老勛贵,与京中许多人家都有人情上的往来,走的是公中的帐,若镇北侯府出了问题,最先出问题的,肯定是公中的人情往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前世,父亲无故牵扯了叛党,沈昭嬑担心公中人情往来上出了差错,这才让赵嬤嬤將公中库房排查一遍。 沈昭嬑没看出实质性的问题,吩咐道:“將所有与成王府往来的礼单与物件整理出来,单独造册,除了我和大夫人,任何人不得挪用,就算是老夫人,也要先稟了我之后,以后府里所有与成王府有关的物品,都要交给我过目,才可以登记入库。” 何嬤嬤愣了一下。 ??????????.?????? 成王是仁宗皇帝的嫡子,是先帝的嫡亲胞弟,也是当今皇上的皇叔。 到底是皇室正统,京里许多勛贵,不可避免和成王府有些礼节上的往来,也都摆在明面上。 沈昭嬑解释道:“藩王不允私自结交朝臣,便是一些寻常的礼节往来,也要谨慎才好,近来朝势汹涌,父亲在都督府担任要职,小心无大错。” 仁宗皇帝在世时,成王作为嫡亲爱子,封地在富甲一方的浙江。 先帝(孝宗)登基之后,因浙江地方官员屡次弹劾成王府侵占土地,交结地方官员等恶行。 先帝一怒之下,下令成王迁藩江西南昌,成王只得乖乖去了。 今上(英宗)登基后,也曾几次下令,削减成王府“护卫指挥所司”里的卫所护卫,削藩的意图十分明显。 想来这也是后来成王起兵谋反的根源。 前世,成王率了十余万大军起造反,远在东南抗倭的齐雍,只了五十余天,就平定了这次叛乱。 沈昭嬑正想著…… 郑三匆匆过来稟报:“大小姐,侯爷回府了,说宫里有圣旨下达,让家里准备接旨。” 沈昭嬑心中一惊,前世根本没有圣旨这回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和齐雍有关? 沈昭嬑定了定神,吩咐道:“將南大门敞开,让下人仔细洒扫,宫里负责宣旨的公公到了之后,从南门迎进来,府里的下人也都警醒些,万不能出了差错,衝撞了宫里来人。” 镇北侯府有两个大门,东大门负责迎客,主子们平常出入,都是从东侧门进入,下人们都是走小门。 南大门平常紧闭著,只有迎接圣旨,及宫里的赏赐时才会打开。 “通知老夫人和二房。” 沈昭嬑唤来了前院管事,安排接驾事宜,隨后去了大厨房,安排了招待宫人的点心吃食…… 等一切交代清楚,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她匆匆回了梧秋院,换了一身朱红遍地绣金莲纹云锦上衣,搭了遍地金缠枝红莲纹湘裙。 红芝麻利地为主子梳了小山鬢,將一顶金箔梅镶南珠步摇戴在头顶,以一支赤金镶红宝凤凰衔珠步摇固定。 嫡长女的尊荣气派,展露无疑。 沈昭嬑担心误了时辰,连忙去了前院大厅。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已经到了。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都是正一品的誥命夫人,两人都穿了大妆,真红大袖衫,深青色霞帔,十分气派。 只是柳心瑶还病著,脸上敷了一层厚粉,面容有些僵硬,掩不住病弱憔悴的神情。 沈昭嬑上前向老夫人问好。 柳心瑶见她打扮庄重得体,亦不失隆重,放下心来:“我让赵嬤嬤去前院支应,郑三也在,你別担心,安心等著圣旨进府就好。” 沈昭嬑心中一松,便问:“父亲近日在朝中没有大的变动,宫里为何来了圣旨?” 沈老夫人不由握紧了手杖,她也是才来没多久,刚坐下歇了口茶,这事没来得及问,沈昭嬑就过来了。 第39章 见过齐王殿下 圣旨就快到了家门,也没什么好瞒著,柳心瑶便道:“齐王殿下进府那晚,你爹同我说,殿下被困萧关时,是他研究的防守兵阵,挡住了铁勒部的强攻,萧关十万將士这才得以支撑数日,等来了粮草上的支援,殿下说,西北大捷有你爹一份功劳,要为你爹请功,想来是为了这事。” 果然是因为齐雍。 只是沈昭嬑不明白,为何前世齐雍没为父亲请功? 两世最大的变化,是齐雍拜访了镇北侯府,难道是齐雍进府之后,同父亲说了什么,让他蒙生了请功的心思? 圣旨进门,理应闔府相迎。 镇北侯府三房人全部赶来了前厅。 就连受伤的沈崢,也叫两个下人,一左一右地搀扶过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浑身疼得厉害,整个人气喘吁吁,脸上冒了许多汗,瞧著十分狼狈。 沈老夫人看得心窝子疼,好一通嘘寒问暖,听得沈昭嬑都牙酸。 柳心瑶说了接旨的一应礼数和规矩,为免出了差错,又再三强调了几遍,这才带了一大家子去了垂门。 二房嫡出的大少爷沈君彦,从国子监匆匆赶回家中。 庶出的二少爷沈君逸,也下学回家了。 三房嫡出的三少爷沈君华也在。 家里只剩沈君辰没来。 这时,沈君辰还没弃武从文,父亲对他十分严厉,沈君辰一满十三岁,就將他送到京郊卫所里,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直到巳正(10点),宫里的鑾驾才到了镇北侯府南大门。 一直等在门口的沈岐,匆忙迎上去,便见前来宣旨的人,是赵忠全的乾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赵安福,人称“小赵公公”。 他穿了青色蟒袍,双手托著七彩绸的圣旨,身边是穿了一身圆领右衽紫蟒袍的齐王殿人,肩膀上刻丝的四爪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鲜活的一般,泼天贵气迎面扑来,沈岐心中又是一惊。 这二人,一个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一个是权倾朝野,出了名的“活阎王”。 两人同时来了镇北侯府,这已经不是蓬蓽生辉可以形容了,简直是一佛更比一佛高。 阵仗是不是太大了点? 看著不像是来赐赏的。 沈岐头皮都麻了,连忙上前行礼:“见过齐王殿下,见过小赵公公。” 赵安福瞧了一眼身边的齐王殿下,没出声。 他出宫时,恰巧碰到了也要出宫的齐王殿下,听闻他要来镇北侯府宣旨,殿下便表示要一起过来。 齐雍頷首:“沈侯不必多礼。” 沈岐得了话,这才恭恭敬敬地將二人迎进了南大门,带著镇北侯府一大家子,跪下迎驾。 宣旨的仪仗紧隨其后,太监、宫女站了两列,一列三十二人,拢共六十四人。 最前面两人,高举了“如朕亲临”的宫扇。 后面的宫女捧了鎏金盘,摆放了赏赐的器物,最后面的太监们抬了十抬绑了黄绸的箱子。 声势很是浩大。 齐雍站在一旁,垂眼便看到跪在第三列中间位置的沈昭嬑。 一身朱红云锦,灿若云霞,发间金箔的步摇,在风中枝乱颤,棲在上头的蝴蝶振动双翼,翩然欲飞。 可惜她低著头,瞧不见面容。 赵福安目光一扫跪了一地的侯府眾人,没见不妥,这才缓缓展开了圣旨。 “镇北侯沈岐听封!” 沈岐心中大惊,他原以为,齐王殿下为他请功,皇上最多嘉奖他,再赏些御赐之物,也是少有的风光。 没想到还有封誥? 沈岐连忙起身,走到最前方,跪地拱手:“臣,沈岐,听旨。” 赵福安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侯府一眾人伏身低头,眼睛盯著地面,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只听得小赵公公尖细阴柔的嗓音,像细针一样扎进耳里,令人胸闷气短,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仿佛想些什么都是对皇上的不敬。 “朕惟治世以文,戡(kan)乱以武。而军帅戎將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镇北侯沈岐威强睿德,武德出眾,品性过人,朕岂吝於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蛮贼扰我河西,尔昔日驱蛮夷,军功卓著於四方,今援齐王平定河西。兹特初授特进荣禄大夫,锡之敕命於戏,威振四方。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 “钦哉!” 沈岐呼吸一窒。 大周朝,凡太师、太傅、太保、宗人令、宗正、宗人、左右都督,皆能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特进光禄大夫。 虽是虚衔,却代表了皇恩浩荡,圣眷正隆,地位上的尊贵非同一般。 他何德何能,竟能得皇上如此恩封? 便是他研究的兵阵,在萧关战役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也是微乎其微,改变不了战局,最多能减少一些伤亡。 他毕竟没有参战,也没有军功。 回京后,一直担任中军左都督,也是不功不过,没有过人的功绩。 圣旨宣读完毕,小太监机灵上前,將一米多长的圣旨合拢卷好,递到赵安福手里,又恭敬退下。 赵安福托著圣旨,笑眯眯地瞧著沈岐:“荣禄大夫,接旨吧!” 沈岐双手平齐高举,心里並不觉得高兴。 儘管他和齐王殿下只是泛泛之交,如今他因齐王殿下得了封誥也是事实,在外人眼里,是他攀附了齐王殿下。 从今往后,镇北侯府的利益已经和齐王府绑在了一起。 私心里,他是不愿与齐王殿下牵扯太多。 孰料事与愿违。 赵安福將圣旨搁到镇北侯手里。 沈岐双手托举圣旨,跪拜:“臣,沈岐,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府眾人也跟著一起跪拜。 负责送赏赐的杨公公拿了赏赐的册子,当人宣读了赏赐器物:“……金丝软甲一件,內廷监督造绣春刀一把,极光蓝灵璽手串一条,丝凤凰镶五正色宝石簪子一支……刻丝织绣两匹,云锦四匹,宋锦、蜀锦各五匹……” 除了一些名贵的面头,首饰和贡缎外,另外赏赐了一些名贵的药材、香料、玉器古物等。 林林总总加起来,很是丰厚。 第40章 一道幽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待杨公公念完了礼单,侯府一眾人少不得又要叩谢皇恩。 “都起来吧!”赵安福眼角余光落在了身边的齐王殿下身上,“侯爷忠君为国,皇上向来是知道的。” 这尊大佛,回京头一天就拜访了镇北侯府。 第二日面圣时,就给镇北侯请功。 直言镇北侯的兵阵,在应对敌人强攻之际,大大减少了军中伤亡,救了许多將士的性命。 镇北侯毕竟没有参战,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他,最多赏赐些物件,表达皇恩浩荡就完事了。 哪知没过几天就闹了这么大的阵仗,要说这一切和齐王殿下无关,打死他都不信。 沈岐忙道:“臣惶恐,受君之禄,担君之忧,也是臣本分之事,臣不敢居功。” 赵安福笑了,眼角子又睃了齐王殿下一眼:“皇上最看重的,便是镇北侯这份难得的本份。” 赵安福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传递圣意,这话是在夸讚镇北侯,也在暗暗敲打,委婉提点。 沈岐自是听明白了:“承蒙皇上隆恩,沈岐定当恪守本分,尽忠职守,以报效皇恩浩荡。”他话锋一转,“有劳公公特地过来颁旨,这一路从宫里到宫外,也是辛苦,公公快坐进屋歇一歇。” 又对齐王殿下施礼:“殿下也一起。” 虽然齐王殿下身份贵重,但赵安福身负皇命,代表的是皇上,齐王殿下是上门来的客人,理应以赵安福为先。 赵安福笑:“杂家是奉命行事,是公差,辛苦自是不敢当,殿下才是劳苦功高。” 说完,就看向了齐王殿下。 沈岐因他身负皇命,以他为先,可他一个阉人奴婢,可不敢妄自尊大,自是要以齐王殿下为先。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殿下未必会继续留下。 “公公的是,”沈岐识趣,当下就对齐王做了一个请势,“殿下先请。” “便叨扰沈侯了。”齐雍頷首,目光不经意落在人群里,看到沈昭嬑低眉敛目,规矩仪態比谁都好。 交襟的朱红领子,將一截白腻的颈子衬得纤细姣好,低头间,恰似一朵素荷兰,不胜凉风一般娇羞动人。 齐雍搓了搓手指,指间仿佛残留著她脖颈间靡肌腻理般的触感。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来,隔著人群,仿佛感受到一道幽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尖止不住地轻颤了颤。 她忍不住又低了低头。 见殿下已经走远,赵安福突然觉得脸有点疼,连忙腾挪著碎步,跟上了上去。 接完圣旨,侯府一眾人浑似打了一场硬仗,连背心都湿透了,沈老夫人更是面色疲惫。 柳心瑶是让巧屏扶著才能站立:“前厅这边昭嬑留下来招呼,她早前招待过齐王殿下,还得了夸讚,想来不会出差错,我將赵嬤嬤留下来支应,母亲折腾了一上午,便早些回去歇著,免得累著了身子。” 只要齐王殿下那里不出差错,赵安福那边就没有差错。 沈昭嬑笑著应下:“请祖母和母亲放心!” ??????55.?????? 前世,皇上驾崩之后,赵忠全殉了主,是赵安福护著皇上嫡出年幼的三皇子齐长佑,等到了齐雍进京勤王。 幼帝登基之后,赵安福成了新的司礼监掌印。 他和齐雍二人,一个对內把持內廷,只手遮天,一个对外把持朝纲,临朝摄政,將整个大周朝牢牢把持在手。 她那时管了王府中馈,招待过赵安福许多次,对赵安福的喜好十分了解,定不会出了差错。 沈昭嬑也不耽搁,连忙去了偏厅。 沈老夫人对沈昭嬑不放心,打发吴嬤嬤在前厅这边支应,这才看向眾人:“你们也回去歇著吧。” 大家各自散去。 沈崢腿疼得厉害,一张脸白惨惨的,冒了一额头的冷汗,可把老夫人心疼坏了,连忙使人抬了担架过来,把沈崢抬了回去,还使人去请了大夫。 沈崢躺在担架上,脑子里回想起,方才接旨的画面…… 大哥接过圣旨时,他没忍住瞧了一眼,彩绸圣旨上刻丝龙头,瞠目圆瞪,张牙舞爪,连龙鬚都是纤毫毕现,那一双威严的龙目,仿佛鲜活一般,盯著人看,瞅一眼就让人浑身直冒冷汗,双腿禁不住发软。 浩荡天威,令人望而生畏。 大哥攀上了齐王殿下,初授特进了荣禄大夫,风光更胜从前。 他这个嫡亲弟弟,却只谋了个六品的散官,说好听点,是家族荫萌,说难听点,那叫混吃等死。 大哥有了齐王殿下撑腰,也越来越不把二房放在眼里,纵容沈昭嬑夺了二房的管家权,还对他这个胞弟下毒手。 是大哥对不起他。 陈锦若担心丈夫,却也不好直接离开,看著院中的一应赏赐,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勉强才扯了一个笑容。 “大嫂,恭喜你了。” 柳心瑶勉强支撑著身子:“都是一家人,侯爷得了皇恩,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也是整个镇北侯府莫大的殊荣。” 陈锦若又睃了眼满院的赏赐,光是鎏金盘就有六个。 听说金丝软甲刀枪不入,一件软甲需要数年才能完成,锻造方法,也只掌握在皇家手中。 满朝上下获此赏赐的人屈指可数,她知道的,就只有定国公一人。 还有內廷监督造的绣春刀,皇上只赐给信重的朝臣。 剩下四个鎏金盘,全是內务府打造的头面首饰,点翠、丝、烧蓝,鏨……美轮美奐。 陈锦若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大嫂说的是,大哥进了官,是我们侯府的大喜事。” 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怎么皇上的赏赐都进了大房,没得二房的份呢? 御赐的东西,赐了谁就是谁的,也不是她能惦记的,擅动御赐之物是大不敬之罪,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染指。 便是到了老夫人手里,东西也只能属於大房的人。 陈锦若再也待不下去,扯了身边沈青词一下:“青词大病初癒,我便先带她回去了,大房这边若有什么事,大嫂便派人知会一声。” 第41章 第41章:齐雍到底在谋算什么? 沈青词捏著帕子,双腿就像定住了一般,眼儿直愣愣地盯著鎏金盘上,那条极光蓝灵碧璽手串,怎么也挪不开眼。 未经雕琢,形態不一的天然璽,个头比祖母送她要大些,选用的璽石也更讲究,每一颗都如水一般晶莹剔透,光华耀眼,散发著灵韵,宛如一颗颗气脉通透的灵石。 所以叫灵璽,而不是碧璽。 与常见的湖蓝、湛蓝不同,它是极光蓝,像万里无云的蓝天,倒映在清澄的湖水里,纯净的天蓝,镀了一层瀲灩的水色,璀璨生辉,闪耀夺目,內里似有粼粼的波光闪动,鲜活而灵动。 宫里但凡有赏赐,大半东西都送进了沈昭嬑屋里,想来这串碧璽也一样。 陈锦若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没有!”沈青词垂下眼睛,看到腕子上的绿璽,觉得莹莹的翠绿,突然就有些黯淡了,不如宫里赏的闪耀璀璨。 她的手轻微地发颤:“娘別担心,我就是有些累了。” 沈昭嬑戴了桃红璽手串那天,她戴著绿璽手串,在心里暗暗得意。 这才过了几天,沈昭嬑就得了一串举世难得的碧璽手串。 为什么她不是侯爷之女? …… 赵安福一进厅堂,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下人就將安排好的茶水吃食,一一送上来了。 沈昭嬑不知齐雍要来,没有提前准备,现在准备也来不及,便只好將大厨房为她准备的桂马蹄冻、脂胭糕、莲子桂圆杏仁露,命人端了过去 前世,齐雍好像对她喜欢的食物都不怎么排斥。 除了螃蟹。 他自己不喜欢,也不许她多吃。 沈昭嬑坐在偏厅里,听著里头的动静,又想到今日发生的变故,心中有些惶然。 父亲突然进了荣禄大夫,有些不同寻常,如果父亲的功劳真有这么大,依齐雍的性子,前世不可能不为父亲请功。 前世,进了摄政王府后,沈昭嬑才知道,齐雍老早就在为北伐做准备。 齐王府的卫所里训练了两支军队。 一支重骑枪兵,负责衝锋。 一支陌刀队,一刀下去人马俱碎,是骑兵的克星。 齐雍效仿魏武卒,对士兵的选拔极其严重,每人需身披三层重甲,手执长枪,腰悬长刀,携箭五十,带三日口粮,半日跑百里,方可入选,因此每一位入选的士兵,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歷史上魏武卒曾创下“大战七十二,完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无敌战绩,吴起曾以五万魏武卒,击败五十万秦军,被称之为歷史上重甲兵的巔峰。 而齐雍训练的这两支军队同样强悍,带著这两支军队,达成了封狼居胥的最高成就。 ??????55.?????? 齐雍的功绩,远不止现在这些。 前世,在他回京的第二年四月,东南沿海一带爆发了大规模的倭患,倭寇和地方海匪勾结,地方水师不济,让倭寇上了岸,在沿海一带烧杀劫掠,百姓死伤无数。 齐雍南下抗倭,仅了四个月,就平定了倭患,剿灭了沿海一带盘踞的海匪,缴了上百条倭船,追击至东海,险些抄了倭寇的老家。 便就是在这时,成王突然起兵造反,齐雍只得回京勤王,以血腥残暴的手段平定了叛乱。 齐雍在成为摄政王后,带兵开拓九原驰道,广开西域,令西域大小诸国丧风丧胆,纷纷献上降书,向大周朝臣服。 西域诸国畏惧他,崇拜他,奉他为“天可汗”,唯大周朝马首是瞻,大周朝已经有了天俾之国,万国来朝的气象。 沈昭嬑很清楚,父亲那些经验之谈及兵阵,对齐雍或许有些帮助,却远没有那么重要。 皇上如此皇恩浩荡,定是齐雍做了什么。 齐雍到底在谋算什么? 镇北侯府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也不知镇北侯府和齐雍扯上关係,到底是好还是坏? 沈昭嬑想不明白,心中暗暗嘆气,索性就不想了,吩咐赵嬤嬤:“小赵公公喜欢奇石,將公中收藏的一枚黄田石加到礼单上。多准备了一些金錁子银鎦子,今日来镇北侯府的宫人,按照宫人的品级准备赏钱,几个有头有脸的內侍宫女,要另外准备……” 赵嬤嬤暗暗吃惊,大小姐从前没经过这阵仗,怎么安排事来,却是头头是道,半点也不含糊。 沈昭嬑在偏厅等了一会儿,没什么不妥,便拿了赏赐的名册,將还摆在院中的御赐之物,一一点清,登记造册。 御赐之物不入公中,沈昭嬑让何嬤嬤將东西送去了主院,才返回了偏厅,红药就过来稟报。 “小赵公公要走了。” 沈昭嬑派人將为赵安福准备好的礼物,送去杨公公那里。 待礼物安排妥当,前院跑腿的小廝过来回稟,小赵公公已经出了南大门,坐上车驾回宫去了。 “……齐王殿下有事与侯爷相谈,要留下来用午膳,侯爷让您早早准备,莫要怠慢了殿下。” 沈昭嬑还能说什么? 只得回到梧秋院,换了一身黑色圆领通袖云肩暗纹长袄,搭了绣金的马面裙,起身去厨房安排席面,招待齐雍这尊大佛。 上一次,备膳时间不够,她只挑了简单的菜色,这回距离午膳还有一两个时辰,总么著也得办得丰盛一些。 第42章 跑什么?嗯? 大厨房的王管事,拿了今天大厨房採购的食材单子。 沈昭嬑看了一眼:“四道冷盘,四道热炒,六道主菜,一道头菜,一道汤菜,拢共十六道菜,加四道席点,时令鲜果拼盘一份,饭后甜汤一份。” “冷盘和热炒以海八珍为主,荤素任配,口味偏重,但不要太重。” “主菜以山八珍为主,炙羊排、烩鹿肉,红煨鰻、金齏玉鱠、蜜汁火方,其他的有什么做什么,精心就好。” “汤菜准备一个羊肉燉海参,要有上好的白玉参,至於头菜……” 大厨房採购的食材也是相当丰富,就是没想到齐王会来,一些能做头菜的食材,没一个能招待堂堂齐王殿下。 这是席上的重头菜。 招待的客人身份有多重,头菜的份量就要多重。 厨房管事连忙道:“府里採购了一些东海生蚝,放在山泉水里养了好些天,很是稀罕,您看可有安排?” 提起生蚝,沈昭嬑耳根子有些发热。 前世,齐雍就喜欢吃生蚝,也只吃產自东海的生蚝,將生蚝处理乾净后,加上柠果汁直接生吞。 每次在床榻上折腾她后,他都要生吞十几只生蚝,所以他身上总带著一股咸湿的海风气息,並不难闻,但也称不上好闻,如果非要形容,那气息称得上很“欲”了,就是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欲气。 后来她查了医书才知道,生蚝於补肾助阳有奇效。 齐雍不需要补肾助阳,但他髓海失养,多吃生蚝,也有镇心安神的效果,他一天至少要吃几十只。 见大小姐没说,管事心中有些忐忑:“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沈昭嬑回过神来,“把生蚝反覆刷洗乾净后,洒上麵粉,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这个节骨眼上,再去採购做头菜的食材,肯定是不行的。 生蚝倒是有些新奇稀罕,勉强可以上桌。 只是想到前世,沈昭嬑始终无法正视生蚝这种又欲又骚、充满色气,令人浮想联扇的食物。 算了!招待齐雍才是正事。 反正菜色都是大厨房准备的,上菜的也是丫鬟,跟她有什么关係? 齐雍又不会知道生蚝是她安排的! 沈昭嬑镇定下来,强调:“生蚝一定要涮洗乾净,反覆用水冲洗后,水里没有一丝杂质才行,你去盯著些。” 生蚝处理很麻烦,尤其像齐雍那样直接生吞的,更要小心谨慎,以免带了病灶,吃了会生病。 管事鬆了一口气,连忙下去办了。 大厨房里忙活起来,沈昭嬑从旁盯著,几个大厨使出了十八般厨艺,半点也不含糊。 菜餚相继出炉,沈昭嬑指挥婆子在温盘里盛上热水,將菜餚放在温盘里盖好,免得上菜的时候,菜餚变凉。 这时,管事过来稟报,说生蚝刷洗乾净了。 沈昭嬑过去一一检查,生蚝表面都刷白了,麵粉吸附了外壳残除的杂质。 便挑了一把窄而长的刀,直接插到生蚝外壳的缝內,用力拧动刀把,把外壳蚝开一条缝。 管事看得心惊胆颤,忙道:“还是挑个刀工好的过来……” “我自己来。”沈昭嬑將撬开的生蚝,放进盐水里浸泡,便於清理蚝肉里细微的杂质。 管事一眼不错的盯著,生怕大小姐会伤了自己。 三十只生蚝处理完,沈昭嬑取了柠果,切开取汁。 柠果汁会中和生蚝的咸腥味,使生蚝肉质更为鲜嫩爽口,也不会滋生病灶,吃起来更洁净卫生。 ??????55.?????? 沈昭嬑交代:“开席之后,再將生蚝取出来,浇上柠果汁,盛放在银盏里,立刻送上去。” 管事觉得不妥当:“生蚝没有烹飪,应该算做冷盘,这样当成头菜送上去会不会有些不妥当?”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处理生蚝的。 沈昭嬑道:“也就吃个稀罕。” 齐雍喜欢生蚝,也算投其所好,没什么不妥的。 大小姐这样安排,管事也不反对,可大厨房出了问题,就是他的差错:“还有多余的生蚝,不如再做个浇汁生蚝?” 大厨房有个厨子调得一手好酱汁,十分拿得出手。 沈昭嬑讚许点头:“就依你的意思。” 管事连忙下去安排。 沈昭嬑看了时间,距离午膳还有半个时辰,便打算將熬好的鲜奶血糯米胶羹给齐雍送去。 红药道:“贵人在樨香院。” 沈昭嬑脚下微顿,想到那天深夜和齐雍在樨香院“私会”的事,头皮一紧:“父亲是不是也在?” 红药忙道:“奴婢刚才过去瞧了,侯爷和殿下在八角亭里下棋。” 听说父亲也在,沈昭嬑这才放下心来,带著红药去了樨香院。 两个带刀侍卫一左一右守在樨香院门口,见沈昭嬑过来,目光锐利地將她扫射了一遍,並没有拦她。 八角亭建在丛木掩映处,十分幽静,在远处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沈昭嬑靠近八角亭,才看到齐雍一个人坐在里面下棋,说好了在亭中作陪的父亲又又又不见了。 沈昭嬑瞪了红药一眼,转头就走。 红药一脸无辜,之前她確实亲眼看到侯爷和殿下在亭中下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侯爷就不见了人影。 齐雍弯了一下唇角,指腹夹了一粒白棋,头也不抬:“逐风!” 逐风突然现身,挡住了沈昭嬑的去路,沈昭嬑瞪大了眼睛:“让开!” 逐风身体纹丝不动。 沈昭嬑气得直跺脚:“这里是我家。” 逐风分毫不让。 身后传来戏謔的笑声,沈昭嬑转头,就见齐雍就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跑什么?嗯?” 沈昭嬑退后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向他行礼:“小女不知殿下一人在此,无意打扰了殿下清净……” “无妨,”齐雍打断她的话,“不打扰。” 沈昭嬑噎了一下:“不知我父亲去了何处?竟然留殿下一人在亭中,实在是招待不周。” 她也想知道,向来十分靠谱的爹爹,为何屡次在齐雍殿下面前出岔子。 上次是为了祖传的宝刀,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把堂堂齐王殿撂下了? 齐雍笑了:“府中来了客人,侯爷去前厅见客,去去就回,沈大小姐来得可是真不巧呢。” 沈昭嬑有些无语了:“既然父亲不在,小女也不便久留,便先行告退。” “方圆十丈,除了我的护卫,连一只麻雀也飞不进来,不用担心会被人撞破,”齐雍上前一步,俯身凑过去,嗓音落在她耳边,“你在这里私会外男!” 他嗓音低沉,含带了一丝戏謔,听在沈昭嬑耳里,却仿佛是在嘲笑她一般。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看著齐雍,眼眶微微发红,“我只是过来给殿下送些餐前吃食,怎会知道父亲竟不在殿下身边作陪,樨香院里只有殿下一个人在?我分明使了丫鬟看过……” 第43章 齐雍放开她的手 “我早前命人送去前厅的茶水点心,殿下一点也没动过,我怕怠慢了殿下,这才亲自跑了这一趟,主家亲自送来的东西,没经其他閒杂人等的手,想来殿下会用一些,我哪知道……” 说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恼怒。 家里如今是她掌家,齐雍来了镇北侯府,本该由她出面招待,这才妥当,她自认自己行为,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要有什么不妥,那也是齐雍的不妥。 “生气了?”齐雍嘆气。 早前发现沈昭嬑跟前的丫鬟红药,在樨香院探头探脑,他就猜到沈昭嬑会过来,大抵是吃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就让丫鬟提前过来看情况。 巧的是,这时镇北侯府来了客人,沈岐原是打算让郑三先把人打发了,回头再登门道歉。 也是他让沈岐前去招待客人,还遣散了身边的护卫,所以沈昭嬑过来时,八角亭中只他一人。 沈昭嬑偏过头不看他。 齐雍生性多疑,他三番两次借沈青词那事嘲讽她,定是认为她如沈青词一般不守清闺,故意藉机接近他…… “殿下觉得我不知礼数,直说便好,何必三番两次嘲讽臣女?”沈昭嬑嗓音发颤,“以后臣女见著殿下一定退避三舍,断不会再碍了殿下的眼。”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齐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纤细的腕子不盈一握,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了一般,他不觉放轻了力道。 突然就想到那条极光蓝灵璽手串。 那是他饮马瀚海时,当地一个小国献给他的圣物,据说此宝来自他们的圣湖贝加尔湖,世上独一无二,仅此一条,被王室视为国宝,奉为圣物,只有在国家举行盛大庆典时才会拿出来。 昨日,他在宫里碰到了负责挑选御赐之物的杨公公,鬼使神差叫逐风把那条手串送了过去,让加到赏赐的名册里。 当时没想那么多。 可现在,却觉得这么细的腕子,戴上那条灵璽手串定是十分好看。 “殿下拉著我做什么?”沈昭嬑被拽住,忍不住回头瞪他,用力挣动了几下手腕,没有挣脱,“还不放手!” 齐雍嗓音低柔:“孤几时嘲讽了你?” 沈昭嬑有些气恼:“殿下怕不是贵人多忘事?方才不是殿下说,我是来樨香院私会外男的吗?” 诚然大周朝风气比较开放,对女子並不苛刻,女子不以再嫁为耻,也不以拋头露面为耻。 但是! 《女德》、《女戒》、《烈女传》仍是女子闺中必学的闺范,是衡量一个女子的品德的唯一標范。 女子的清誉,於女子而言重愈性命,是世间所有女子都要固守的。 齐雍一开口,就能毁掉她一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齐雍头都大了。 沈昭嬑一脸不信:“那是何意?” 他能说刚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 能说他是故意遣散了身边的护卫,藉机与她单独见面的吗? 可这解释……总感觉说出来要糟。 算了,还是別解释吧,齐雍放开她的手,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孤正巧有些饿了,总要把吃食留下。” 沈昭嬑不想理他,可东西送都送来,总不能这样端回去。 而且齐雍面无表情揉太阳穴的样子,让她想到前世齐雍心情不好,或是头疼难忍时,就会做这个举动。 不论哪种情况,她都惹不起,沈昭嬑只好硬著头皮走进了八角亭里。 齐雍无奈跟上。 红药端著食盘过来,愣是顶著齐王殿下催命夺魂的目光,搁下食盘,硬著头皮退出了八角亭。 沈昭嬑低头为齐雍盛了一碗胶羹,亲手捧给了他:“殿下请慢用。” 连声音都冷了不少,可见是真恼了他。 齐雍伸手接过,故意找话:“这是什么?” 沈昭嬑低著头不看他:“牛乳血糯米胶羹,血糯米入心经,与胶一起熬煮,有养血安神的功效。” 齐雍端著碗没动:“你与孤准备的吃食,似乎都有养心安神的功效。” 沈昭嬑心中一惊,她並不知道『齐王殿下』的喜好,不觉就將前世“摄政王”齐雍的饮食习惯代入。 齐雍肯定怀疑她了。 怎么办? 要怎么打消齐雍的怀疑? 沈昭嬑垂下眼睛,眼睫扑簌不停,绞尽脑汁才道:“我爹爹从前每次从边关回家,娘亲总会为他准备养心安神的药膳,为他调养身体,娘亲说,军中將士常年打仗,容易心神不寧,父亲原先有一段时间就经常梦魘,我还为父亲做了安神香……” 镇北侯府和广威將军府都是武將传家,早些年镇守边关,对髓海不寧知之甚详,实属正常。 沈昭嬑定了定神,人也冷静下来:“府中不知殿下的喜好,备膳时,很是为难,唯恐怠慢了殿下,臣女便想到殿下同我父亲一般,也是常年征战,便擅作主张,效仿了我娘为爹爹准备的膳食,为殿下安排了养心安神的食物,想来便不是最合胃口的,却总不会出了差错。” “你有心了。”齐雍頷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胶清润爽口,血糯米清香软糯。 確实很不错。 皇兄总说,他年纪不小了,身边也该添个知冷知热的人,从前他听到这话总是嗤之以鼻。 打小就见惯了后宫爭斗,太后还曾命人给他下情药,设下美人计,在他心中女人就是麻烦。 可今日,他竟有些认同这话。 沈昭嬑確实是个知热知热的可心人。 倘若征战回家后,有个人在家中等他,细心与他安排膳食,为他调理身体,想来也不会患上髓海不寧的病症。 沈昭嬑心中猛然鬆了一口气,起身便要告退。 哪知齐雍又搁下银碗,跟著站起。 沈昭嬑觉得不安,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一般:“府里正在为殿下备膳,臣女还需过去看著,便……” 齐雍走到她面前:“你做的安神香,孤用著不错,回头再为孤准备一些,孤应你一个要求!” 他夜里临睡前熏一丸安神香,便觉得这香令人无比踏实,睡眠確实好了许多,已经一连三日没有头疼。 第44章 齐雍,你混蛋 沈昭嬑只道:“殿下若是喜欢,多做些便是,殿下之前救过我,还帮了我许多,能为殿下效劳,臣女求之不得。” 没提要求的话。 齐雍有点失望,沈昭嬑现下最为难的,当属与武寧侯世子的婚约,想要退婚也不太可能,还以为需要他帮忙。 沈昭嬑福了福身,就要告退,哪知齐雍突然靠近,她仓惶起身,就要后退,却不慎踩到了堆砌在脚边的裙纱。 脚踝一歪,趔趄了一下,沈昭嬑身体向后仰倒,眼看就要跌倒,却听齐雍低笑一声,长臂一伸將她捞起。 四目相对,他山眉海目,目光灼灼,似有些烫人。 沈昭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他手臂將她向怀里一带,沈昭嬑扑到他胸前,耳朵贴著他宽厚的胸膛,听到他低笑时,扯动了心弦,胸口处一片振动。 心跳倏然加快。 “躲什么呢?我不吃人的,”齐雍低头看她,一条手臂环著她细软的腰肢,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背。 他喉咙滚了滚,突然唤了一声,“妱妱!”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之前送沈昭嬑回府时,镇北侯夫人就是这样唤她。 妱妱—— 小妱妱—— 这是爹娘为她取了小名,与她名中的“昭”是同一个读音。 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刻交叠,一时之间,沈昭嬑恍惚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前世那个与她榻间痴缠,欲生欲死,最后至死方休的摄政王,还是这一世才认识不久,却与她有两世恩情的齐王殿下? 沈昭嬑脸色发白,神情也有些恍惚。 见她脸色不太好,身子还在发颤,本欲放开她的齐雍,不禁蹙眉:“方才嚇到了?” “还是扭到了脚了?” 沈昭嬑如梦初醒,发现自己被他禁錮在怀里,忍不住一阵挣扎:“殿下,这样不合礼数,您快放开我……” 齐雍目光微缩,娇香软玉在怀里挣扎乱动,扭来扭去,碰到了不该碰的,而他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微妙反应…… 身体陡然僵住。 倏然就想到,那晚软玉温香云雨朦朧,当时只觉得蚀魂销骨,极尽欢愉,可醒来,方知大梦荒唐,那一切仿佛云山雾罩,变得不真切,远不如现下娇玉在怀,温香玉软,令人心猿意马。 突然就不想放开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昭嬑恼了,双手撑在他胸前,不停地推攘他,掌心贴著他厚实的胸堂,感受到胸口处,越来越急促的振动。 齐雍闭了闭眼,突然出声:“退下!” 守在亭外的红药连忙回头,一张脸嚇得脸色惨白,犹豫著不肯退下,却被逐风捂著嘴,拖到长廊下方,再也看不见亭中的情形。 “齐雍,你混蛋,”沈昭嬑彻底慌了,感到他渐渐收紧的双臂,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推开他,“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齐雍僵著没动。 沈昭嬑用尽了力气,累得气喘吁吁,巴掌大的小脸一片嫣红,烂漫得像灼灼桃,齐雍却跟挠痒似的,反倒叫她挠得心尖发痒。 ??????55.?????? “齐雍,”沈昭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齐雍嘆气:“別动。” 沈昭嬑身体一僵,就真的不敢乱动了,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齐雍嗓音愈沉,嘶哑得嚇人:“你之前踩到裙摆时,似乎崴了脚踝,又见你脸色发白,似是受了惊嚇,这才没放开你。” 他不提还好,一提沈昭嬑確实发现,脚踝处有些轻微不適,不过並没有扭伤,他確实没有看错。 得知自己误会他了,沈昭嬑耳根子发烫,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她太紧张了。 一落入齐雍的怀抱,就克制不住慌乱,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挣扎乱动,想想那画面,沈昭嬑都觉得窒息。 “有没有受伤?”齐雍灼灼的气息落在她耳际。 沈昭嬑摇头,低著头不敢看他:“没、没有,就是有些轻微不適,坐一会就没事了,您、可以放开我了。” 齐雍果真放开她了。 沈昭嬑猛然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方才显然被他嚇到了。 齐雍坐到石桌旁,不动声色的撩了一下衣摆:“之前答应好的谢礼,打算什么时候送给我?” 沈昭嬑也可不敢再惹他了,老老实实的回答:“送给殿下的谢礼,自然要精心准备,还需一些时候才能做好,请殿下莫怪。” 齐雍点头:“既是精心准备,孤便多等些时日,又何妨?!想来沈大小姐不会让孤失望的。” 沈昭嬑心中一紧,对这份谢礼是愈发不敢马虎了:“殿下说的是。”接著又道,“时辰不早了,臣女是真要去大厨房为殿下备膳,再晚就来不及了……” 齐雍问:“脚好些了吗?” 沈昭嬑一愣,下意识踮起脚尖,转了转脚踝,除了刚开始有些轻微的麻痛外,渐渐恢復如常了。 “已经没事了。” 齐雍嗯了一声,端起桌边的牛乳血糯米胶羹吃。 沈昭嬑退出了八角亭,转身就走。 齐雍搁下碗,扶了扶额头:“嚇到她了。” 沈昭嬑一到了长廊,就见红药满面急容地迎上来:“小姐,您没事吧,齐王殿下他没、没对您……” “我没事,我先前不慎踩著了裙摆,脚踝崴了一下,殿下好心扶了我一把,”沈昭嬑顿了顿话,想到方才的画面,心跳突然加快,她故作镇定,“担心叫人瞧见了,於我名节有损,这才把四周的护卫喝退了。” 红药方才守在亭外,目不斜视盯著別处,不敢隨意窥视亭內的情形,对亭中发生了何事也不太清楚。 就是听到殿下突然喝了一声,这才回头瞧了一眼,见殿下抱著小姐,她嚇得脸色惨白,紧接著就被人拖走了…… 红药觉得不太寻常,又仔细打量了小姐,见小姐衣衫齐整,身上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才猛然鬆了一口气。 沈昭嬑瞧了红药一眼:“方才樨香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说出去。” 第45章 武寧侯府 红药连忙称是,不论如何小姐私下见了齐王殿下,还让殿下给抱了,传了出去对小姐名节有损。 沈昭嬑带著红药沿著长廊离去。 刚走到木樨院门口,就见沈岐匆匆过来。 沈昭嬑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躲到一旁,不叫父亲看见,可眼看父亲都过来了,真要这么做,也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定了定神,佯装镇定地迎了上去,唤了一声爹爹。 见她来了樨香院,沈岐第一反应就是蹙眉:“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让她离齐王殿下远些吗? 沈昭嬑敛下眼睛:“我带著红药过来给齐王殿下送些餐前羹食,上次如此安排,殿下似乎很满意,这次便依著做了。” 沈岐面色缓和了一些,觉得没有不妥之处。 沈昭嬑继续道:“早前我带丫鬟去大厅收拾,见丫鬟呈上的茶水点心殿下都没动过,想来殿下身份贵重,入口的东西许是十分讲究,不好假许多人之手,便亲自走了一趟,哪知到了樨香院,才知父亲不在,便將羹食递给了殿下后,退了出来。” 红药紧张地低下头。 小姐这话无非表明了,她和齐王殿下身边都带了下人,两人不算私相授受,便是在樨香院见了面,也立刻退开了。 也不算说谎。 她確实是跟小姐一起进了樨香院,樨香院附近也安排了殿下带来的护卫,但小姐却对八角亭中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果然,沈岐满意地点头:“妱妱做事是越来越妥帖了。” 沈昭嬑忙问:“我在大厨房忙著备膳,听说府里来了客人,还没来得及问,也不知来的是谁?需不需要多备几道菜?” 沈岐蹙眉:“是武寧侯,他听闻宫里来了圣旨,特来向我道贺,只是齐王殿下还在府中,不便招待,便与他多说了两句,將人送出了家门。” 提起这事,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武寧侯得知齐王殿下在府上,没有半点要主动退避的意思,话里话外似乎还有留下来拜见。 齐王是私下拜访侯府,与他有事相谈,怎可隨意带人过去拜见?这样不符合礼数。 殿下身份尊贵,他愿意见谁就见谁,侯府哪有资格管这事? 便是个知情懂趣的,也该知道不便之处。 可武寧侯愣是痴缠了许久。 沈岐本就因苏明霽和沈青词勾勾搭搭的事恼火,又见武寧侯如此不识趣,便忍不住呛声。 “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苏侯若是这么有空,倒不如些时间多管管家中后辈,別尽搞些雪月的肠子,不仅有辱斯文,有害体面,还会损了府上的名声。” 话说到这份上,总算把人送走了,却难免耽搁了一些时候,留殿下一个人在樨香院这么久,当真是招待不周。 沈昭嬑目光微闪:“爹爹不要让殿下久等,我去大厨房备膳,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午膳时候。” 想来爹爹是因苏明霽和苏青词的事恼了武寧侯,对两家的亲事,恐怕也不是那么满意了。 退婚这事,还需要在合適的时机,狠狠添一把火。 …… 武寧侯苏定淮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中。 武寧侯夫人卫氏一脸惊讶:“侯爷,您不是才去了镇北侯府吗?怎么没与镇北侯多聊几句,这么快就回来了?镇北侯就没留您在府上用膳?” 提起这个,武寧侯就是一肚子火:“人镇北侯现在攀上了齐王殿下的高枝,哪里还瞧得上咱们武寧侯府。” 武寧侯夫人瞪大了眼睛:“我们两家可是结了亲的,將来沈昭嬑也要嫁到我们家,镇北侯这么不给面子?” 提起两家的亲事,武寧侯便想到沈岐说话夹枪带棒,话里话外都在指摘他没管好儿子明霽。 难道明霽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叫沈岐知道了? 思及至此,武寧侯脸色不由一沉:“去把明霽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武寧侯府是老牌勛贵,最显赫的时候,家里曾有一位累加太保、左柱国、赐諡號“忠武”的祖宗。 今上登基后,武寧侯府因与太后党关係从密,在武勛圈子渐渐被边缘化,也不再受到皇帝的重用。 武寧侯在中军经歷司熬了十几年,仍然没有晋升。 武寧侯府若想重现往日荣光,除非立下从龙之功,可当今皇上正值壮年,齐王手握重兵,这条路几乎被堵死了。 好在明霽在读书上很有天资,两年前就中了进士,选馆了庶吉士,现如今还在翰林院读书,由老学士教导,將来前途无量。 苏明霽刚好就在府中,得知父亲找他,便匆匆赶到前厅,就见父亲在等著他,母亲捏著帕子脸色有些难看。 他上前行礼:“父亲,母亲,你们找我。” 武寧侯沉著脸:“昭嬑已经及笄,你们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你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吗?” 沈岐疼爱女儿,不想女儿早嫁,与他商量,要將沈昭嬑的及笄礼推迟一年,等到明年沈昭嬑满了十六岁,把及笄礼补上,顺道把婚事定下。 他有些不满,可想到儿子明年开春就要散馆考核,也是关键时候,確实也不能分心,便同意下来。 后来,镇北侯夫人病重,也不该在这时谈及婚嫁。 苏明霽愣了一下才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父亲和母亲做主。” 所有人都说他艷福不浅,有沈大小姐这样惊才绝艷的未婚妻,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收穫许多人羡艷的目光。 这样出色的未婚妻,苏明霽自然是满意的。 虽然私心里觉得沈昭嬑端庄大方,有些过於矜持自傲,不好亲近,不如沈二小姐温柔小意,善解人意。 可在他心中,沈昭嬑才是妻子的最佳人选。 武寧侯又问:“你和昭嬑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苏明霽下意识回道:“我与沈大小姐向来克守礼制,循规蹈矩,从不曾有过逾越之举,何来不愉快之言?” “父亲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武寧侯蹙眉:“你近日可有做过什么不妥的事?” 第47章 这个小女娘在撩他 杜松將盒子交给少爷。 苏明霽捧著盒子,一时愣在那里。 从前他去镇北侯府时,见沈二小姐风姿楚楚,才情出眾,对她十分欣赏,私底下也会聊上几句,却也不曾有过逾越。 是前段时间,沈二小姐大病了一场,他鬼使神差悄悄使人送了一些精贵的药材。 没过多久,沈二小姐就送了一张名贵的字帖作为回礼。 这样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与她有了往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收沈二小姐的东西,可想到沈二小姐病弱娇柔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你去一趟镇北侯府,將我前些日子隨师长一起去泉州游学时,偶得的那块上等安息香给沈大小姐送去,另外再挑一些名贵的药材一併送去。” 安息香產自海外,是通过海上的商船弄来的。 …… 此时镇北侯府的午膳,也已经开席了。 沈昭嬑在偏厅指挥丫鬟婆子將菜餚按照冷盘热炒,荤素搭配的顺序,互相穿插,次第上菜。 最后上的就是那道柠汁生蚝。 齐雍唇畔勾了一丝玩味的笑,隨口问了丫鬟:“这也是你家小姐准备的?” 丫鬟不明所以,见齐王殿下问了话,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妥当,嚇了一跳,连忙跪地上去。 “回、回殿下话,府里採购了东海生蚝,大小姐见有些稀罕,便做了安排,生蚝是大小姐亲手处理的,柠汁也是大小姐亲手调配……” 回答得还真是详实,真是个实诚的丫头,齐雍笑了:“退下吧!”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下。 沈岐有些不明所以:“我和小女都喜欢海味,家里也时常採购……” 齐雍挑了一个生蚝到碟子里,拿了银刀,撬开外壳,露出內里丰软多汁的蚝肉。 他用刀尖戳了戳软滑的嫩肉,白腻腻的肉身止不住地颤缩、抖动,那画面堪称活色生香,令人浮想联翩,面红心跳。 他一下想到了那场荒唐梦境里,沈昭嬑白嫩的身子,在榻间战慄娇颤时的画面。 明明只是一场模糊梦境,可某些零碎的片刻,却出奇地清晰。 仿佛真切发生过。 他还记得,梦里他情似狂潮,翻涌不止,嘶哑著声音,一声声地唤她妱妱,小妱妱…… 齐雍觉得有趣极了,嘴角吮著一丝笑:“孤突然想到一件与生蚝有关的事,觉得有趣,这才多问了几句。” 他曾被皇兄逼著吃了一年的生蚝。 那时他刚满十六岁,宫里派了个知事嬤嬤过来教他初通人事。 知事嬤嬤是个美艷丰腴的美妇,像一只饱满多汁熟透了的水蜜桃,浑身上下都是魅惑人心的欲气。 可他那时,刚执掌玄甲军三年,靠著剿匪累积了实战经验,满脑子都带兵打仗的事,任那久经风月、满身风骚的知事嬤嬤使尽浑身解数…… 他愣是不感兴趣。 连反应也没有。 皇兄一度以为他身患隱疾,不能人道,请了太医给他看诊,太医说他身强体壮,身体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打仗太多了,杀的人愈多,难免会性子冷漠,心中麻木,变得寡清少欲,甚至是禁慾不勃。 ??????????.?????? 皇兄仍然不放心,听说男人吃生蚝最补。 於是,逼他吃了整整一年的生蚝。 一天生吞四十只的那种。 那一年,皇兄动不动就往齐王府送美人,而他却时常因为精力旺盛,身心浮躁,半夜跑到院子里练刀法。 他的刀法在那一年突飞猛进了。 皇兄也搞明白了,他单纯就是寡情少欲,没遇到能令他动欲的人事。 吃再多生蚝都没用。 齐雍没想到他有一天动欲了,知慕少艾的对象是沈昭嬑,还会吃上沈昭嬑亲手准备的生蚝。 话说她知道生蚝是助阳的吗? 隨便就敢给男人送生蚝? 还是这种生吞的柠汁生蚝。 齐雍乐了,总觉得这个小女娘在撩他。 空气之中飘著淡淡的咸湿气味,齐雍一口將生蚝吞进嘴。 湿软、爽滑、鲜嫩、咸甜的滋味滑入口中,他细细嚼咀,牙齿磨著软滑的嫩肉时,发出一阵曖昧的,令人脸红心跳的细微声。 他突然觉得,生蚝似乎也没那么討厌。 或许以后每天可以多吃几只。 沈岐见他真的喜欢,总算鬆了一口气,朝身边备膳的丫鬟使了眼色。 丫鬟连忙將一整盘生蚝摆到了齐王殿下面前。 齐雍又乐了,心道:这对父女可真有趣。 沈岐要是知道柠汁生蚝的功效,不知道还能不能面不改色,將自己女儿亲手为外男准备的柠汁生蚝,摆到他的面前,供他享用。 果然! 今天来镇北侯府,是个令人愉快的决定。 太医说,髓海不寧这病症,说白了还是心病,只要时常保持心情愉快,要不了一年半载就能恢復。 为了让自己的病早日好起来,他决定以后多来镇北侯府走动。 齐雍咽下满口的软嫩:“这道生蚝,似乎是沿海一带才有的吃法,確实別有滋味。” 沈岐不知这些,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生蚝还有这种吃法:“家里如今是小女在主持中馈,许是她经验不足,不知怎么招待殿下,这才弄了一些新奇的吃食,图个新鲜,也好叫殿下满意。” 午膳在轻鬆愉快的气氛下结束。 沈昭嬑命人送了山楂六物汤,消食解腻。 一碗酸甜的汤汁下肚,齐雍浑身舒坦,忍不住想,这个小女娘怎的如此熨贴人心,叫人心满意足,真让人惦记得紧,恨不得马上娶回家去。 齐雍和沈岐有事要谈,便移步去了书房。 郑三送了一壶茶过来,便立刻退下。 齐雍不动声色,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为沈岐添了一杯。 沈岐正在琢磨该怎么向齐王殿下询问,关於特进初授的事,一时不察,倒是没注意这些。 齐雍斟了茶,却不喝:“三皇子已经八岁了。” 沈岐心头一凛,三皇子齐长佑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皇上与皇后娘娘是少年夫妻,互相扶持,感情不同一般,两人先后育了两子。 嫡长子养了一个月就夭折了。 第48章 抱得美人归的第一步 那时,皇后娘娘才出月子,因心情悲痛,身体落了病根,养了许多年才为皇上诞下了三皇子。 三皇子天资聪颖,年满五岁,皇上便召名儒入詹事府训导,诸儒各专一经,分班入值,分別面授,轮番为其进讲《尚书》、《春秋》、《资治通鑑》、《大学衍义》、《贞观政要》等书和治国之术,並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 詹事府已经成为三皇子的官署,左、右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职,皆由勛戚大臣兼领其职。 被文武大臣拱卫的三皇子,已经成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只是碍於三皇子年幼,这才迟迟没有立储。 除了三皇子齐长佑外,宫里还有一位二皇子,取名齐长景,是淑妃娘娘所出,已经年满十八,待及冠之后,就要封王就藩。 淑妃出自岭南名门,父亲乃现兵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薛方远。 沈岐不知齐王殿下为何突然提了这事,谨慎道:“臣听闻,三皇子近来会去六部学政……” 这种消息,但凡传出风声就不会假。 “確有此事,”齐雍頷首,抬眼看他,“皇上有心为三皇子挑一位武功师傅,教导三皇子骑射。” 沈岐顿时明白过来了,却愈发谨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齐雍也不卖关子:“当年隨太祖从龙有功的人家,都授了优厚的官职和爵位,这些勛戚人家,或因皇权爭斗获罪,或因后代不修祖德,不念祖功,荒唐行事被夺了爵,至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沈岐也是一脸唏嘘。 皇上要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首选的便是老勛武,是因老勛贵根深蒂固,更难以撼动,对三皇子的助力更大,如此一来,待到皇权更迭,才不会引起朝局动盪,社稷才会稳固。 齐雍又道:“武勛人家又多靠祖上荫萌,功勋卓越之人甚少,如镇北侯府这般世代忠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者,更是廖廖无。” 话说到这份上,沈岐不好再保持沉默:“皇上可是属意微臣?” “不错,”齐雍淡淡道,“皇上向来信重镇北侯府,沈侯战功卓越,又手握兵权,是不二人选,藉机给沈侯进一进位份,待將来此事提上日程时,才更顺理成章。” 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名义上与左都督一般,仍是正一品,但“特进”的关键,就在於一个“特”字,是特別恩宠,地位上不一般,有了这层身份,以沈岐的能力,掌控整个中军府只是时间问题。 沈岐心中更慎重了:“多谢殿下告之此事。” 三皇子很快就要学政,皇上这个时候给他挑选武功师傅,表面上是为了教导三皇子骑射,实则在为他挑选属臣,辅佐三皇子政务。 皇上藉机给他进了身份,让他进一步掌控中军衙门,成为三皇子的躉拥。 他现在是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將来三皇子立为储君,成为皇太子,他顺理成章就是太子太保,中军左都督,特进荣禄大夫,还要累加太子太保,位例三孤。 如果三皇子登基为帝,那就太保。 位例三公。 成为大周朝少有累加了三公三孤的大臣。 ??????55.?????? 这样的拥龙之功,至少还能保镇北侯府三代昌隆。 自古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庶。 三皇子既为嫡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也是皇上令他辅佐三皇子,是皇命所託,沈岐莫敢不从。 齐雍笑道:“孤会暂时负责教导三皇子兵法策论,以后就是同僚,孤常年征战在外,沈侯年长孤许多,便请沈侯多多指教。” 有了同僚的身份,今后往来镇北侯府就方便许多,也不需要避讳,镇北侯也不会处处谨慎,疏远他了。 想要抱得美人归的第一步,就是扫除立场上的障碍。 沈岐愣了一下,忙道:“不敢,不敢!” 论身份,论功绩,他都比不上齐王殿下,真不知殿下这个指教是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殿下这次过府,对他的態度似乎温和了许多…… 是错觉吗? …… 齐雍与父亲在书房里谈事,到了申时,还没出来,沈昭嬑命人送了一些点心过去,便回了梧秋院,一头钻进了西次间。 红药捧了一个楠木盒子进来:“大小姐,苏世子打发身边的长隨杜松,给您送了礼物。” 沈昭嬑嗯了一声,不是很在意:“让何嬤嬤登记入库,以后这种小事,便不要过来稟报。” 想来武寧侯上门时,叫父亲敲打了几句,苏明霽这才送了礼物过来。 红药心中一紧,连忙转开了话题:“您要的安息香,奴婢去大库房给您取来了,只是大库房的管事说,近年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滋扰,出海的商船也越来越少,市面上流通的安息香也不多,品质也大不如前。” 安息香產自海外的安息国。 原来在这时,东南沿海的倭乱就已经有了端倪。 沈昭嬑接过盒子,掀开一瞧:“我要上等安息香,顏色要达到橙黄,这种淡黄色,品质达不到入香要求,重新去挑……” 安息香开窍清神,行气活血,还有定痛的功效,对於气机紊乱引发的头疼,有极好的疗效。 红药连忙捧著盒子退下。 炮製香料是个精细活计,意在去其杂质,理其药性,减轻副作用和毒性,使其药性更平顺利人。 沈昭嬑將浸在米水里,慢火熬了一天的沉香块取出,静置阴乾。 红药去而復返:“大小姐,您说巧不巧,大库房没有您要求的安息香,苏世子方才送来的礼物里,恰巧就有一块上好的安息香。” 安息香顏色橙红,具有蜡样光泽,是最好的品质,沈昭嬑这才满意点头。 “就它了!” 红药鬆了一口气,忍不住问:“您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就往香房里跑,夜里还要忙活到深夜,光是药材都炮製了两百多种了,可是在为齐王殿下准备礼物?” 沈昭嬑也没瞒著:“我想给齐王殿下做个一串和香珠手串。” 红药觉得不妥:“到底是贴身佩戴的东西……” 第49章 沈昭嬑喜欢他! “无妨,”沈昭嬑不以为意,“对外便不要说是我亲手做的,只说是从库房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回头过了母亲的明路,也好说道。” 仿佛怕红药误会,她又解释道:“齐王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怎么感谢也不为过,我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一手香药手艺。” 前世,齐雍被困萧关时,髓海就出了问题,本来脱离战场,养个一年半载就没事了。 哪知第二年,东南沿海倭患四起,齐雍不顾皇上反对,一意孤行,南下抗倭,平倭大捷的消息还没传到京中,成王就起兵造反了…… 连番变故,令齐雍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候,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齐雍的病情已经彻底恶化。 不论如何,齐雍都是她和镇北侯府两辈子的恩人。 沈昭嬑不希望他再落下那样可怕的病症。 红药帮著小姐一起炮製药材:“小姐要做什么香?竟然这么复杂,香药的配伍需平衡阴阳二气,纳五行属性,方能取自然和谐之气,达到天人合一,所需香药材越多,便愈耗费心神,您还没做过这么复杂的香。” “是通髓香,”沈昭嬑笑道,“全方所需三百九十余种名贵香药材,大多香药材香房里有从前炮製好的,也不费神。” 前世,齐雍为她搜罗了不少香方古籍。 她从一张敦皇残卷中,发现了一种以龙涎香、安息香、苏合香、没药、天泽香、桂枝、枫子香等香料配伍的奇香,取名为“通髓香”。 其香安魂定魄,其药舒缓镇痛,是安定髓海的奇药。 齐雍十分喜欢,从不离身。 偶尔头疼了,便取一粒熏烧,也能舒缓一些,头疼实在严重了,碾碎了直接和水吞服,效果更好。 这一世,齐雍病症还不严重,日常佩戴通髓香珠,再辅以药疗,定能更快缓解病症。 红药听得直匝舌,心中却暗暗嘀咕,小姐对齐王殿下也太上心了吧。 …… 到了申正两刻(16:30),前院才传来消息,说齐王殿下要走了,沈昭嬑准备了一盒安神香,让红萝送到前院,交到郑三手中。 这次的安神香,是沈昭嬑前世改良过的,加了安息香和没药,是简化版的通髓香,效果较之前更好一些。 前两日才做好。 经爹爹的手送给齐雍,过了长辈的明路,便也不算私相授受。 等齐雍带著安神香回到齐王府。 程子安检查安神香时,又忍不住讚嘆:“七十余种香药材,每一味都是精心炮製,去除其杂质,顺其药性,其药性更加平和利人,严格按照君臣佐使的配伍,使之阴阳平衡,五行俱全,是纯阳之香,对於髓海邪症最具疗效。” 齐雍没说话,捻了一枚香丸在手里把玩:“她倒是有心。” 这么多药材,光是炮製就要费许多精力,想必十分辛苦。 程子安若有所思:“这香是近日新做,若是放在陶罐里,埋在地下,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一些,效用则更佳,可惜用酒催发了香性,是仓促所得,效用折了一些。” 齐雍瞧了楠木盒中的香丸,语气篤定:“下次送给孤的只会更好。” ??????55.?????? 程子安突然道:“沈大小姐是不是知道您的病症,这才加紧做了?” 齐雍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程子安,你说一个女子,分明刚认识不久,可她对你却仿佛十分熟稔,不仅待你细心周到,还处处体贴,一举一动都令你感到心中熨贴,心情放鬆。” 程子安张了张嘴,怎么听殿下这么一说,沈秋大小姐好像更可疑了? 美人计的关键,从来不在于美人,而是在一个【计】上,沈大小姐便是再可疑,可诚如殿下所言,她一举一动体贴入微,全都戳中了殿下的心,令殿下觉得心中熨贴,心情愉快,这要搁你,就问你上不上当? 殿下髓海不寧,安神香对殿下有助眠功用。 这要搁你,就问你用不用? “她还会在意你,同她父亲一般因久经战场,梦魘不寧,便给你安排养心安神的吃食,调养身体。” ——娘亲说,军中將士常年打仗,容易心神不寧……臣女想到殿下常年征战,便擅作主张,效仿我娘为爹爹安排的膳食,为殿下安排了养心安神的食物。 “会因为你一句玩笑话,就认为你在嘲讽她不知礼数,委屈得直落泪。” ——殿下觉得我不知礼数,直说便好,何必三番两次嘲讽臣女? “会因为你把著她的脖子,故意嚇唬她,就认为你欺负她,还哭著控诉你浑蛋……” ——你还掐我的脖颈!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齐雍,你这个浑蛋,你总欺负我,总是喜欢欺负我…… “世人认为你暴戾恣睢,残暴不仁,视你为“活阎王”,她却不畏你恶名昭著,会为你辩解。” ——世人皆言殿下屠戮铁勒诸部,是为残暴不仁,可又有谁见过边境十室九空,家家皆举白幡,人人皆素縞的惨状? ——殿下灭绝铁勒部,手段固然酷烈,却也使边境安定,百姓不再受战爭之苦,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她还担心你在宴上,酒肉伤了脾胃,每次饭前,都会精心准备一些和胃的餐前羹食……” “只因你向她討要了安神香,她一转头,就做出了更好的安神香……” “……” 所以,你干嘛不直接说你自己算了? 还要借“你”说事! 程子安用力抹了一把脸,艰难地打断他的话:“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齐雍闭上双眼,不知不觉便想到了许多沈昭嬑的事,“她做这些,究竟是何意?” 程子安谨慎道:“照殿下所言,沈大小姐待殿下確实十分上心,依我看,她若不是细作,刻意接近殿下,就是心悦殿下,有心討好殿下。” 这个回答,令齐雍都有些始料未及,甚至是猝不及防,他垂下眼睛,慢慢捻动指间的安神香丸。 这段时间,他把镇北侯府仔细查了一个遍,没发现不妥,皇兄想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询问他意见时,他举荐了沈岐。 排除细作的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沈昭嬑喜欢他! 第50章 你可不要让孤失望 程子安小心覬了他一眼:“属下觉得,沈大小姐心悦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齐雍眉目舒展,示意他继续说。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与铁勒部交战,老镇北侯就是战死河西,为国捐躯,沈氏一族歷代都有不少儿郎,牺牲在河西战场上。” “旁人或许会因殿下屠灭铁勒部,认为殿下暴戾不仁,镇北侯府却不会,据我所知,沈侯对殿下就十分推崇,之前没少在大庭广眾之下为殿下说话,沈大小姐自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畏惧殿下。” 齐雍勾了勾唇:“这倒是!” “拋开名声不提,殿下身为皇上的胞弟,乃皇上亲封的齐王,不仅手握重兵,权势滔天,还生了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光是容貌便能惊艷世人。” 就问这天下,还有比殿下条件更好的男人吗? 皇上还三宫六院呢。 他们家殿下洁身自好,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您之前还在浮玉山救了沈大小姐,之后又帮了沈大小姐不少忙,沈小姐对您生出仰慕之心,也属实太正常了。” 殿下根本不似外面传言那般。 相反殿下赏罚分明,治军严明,大军所到之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掠虏,从不危害无辜百姓。 他礼贤下士,爱惜將士,会提拔人才,將士们都愿意跟著他一起出生入死。 殿下如此优秀,有人喜欢殿下,简直不要太正常了,不喜欢殿下的,那都是没眼光,配不上殿下。 竟不知沈昭嬑能喜欢他的理由这样多。 无妨。 这都不重要。 齐雍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齐王府確实该添个女主人了。” 程子安听闻此言,一口茶呛进喉管里,险些当场喷了,他咳了两声,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不是……沈大小姐是有婚约的吧,您……”不是要强夺臣妻吧! 这样不好吧! 甭管在哪朝哪代都是丑事,强夺的名声尽丧,被强夺的人千夫所指…… 齐雍不以为然:“当年,武寧侯想拥从龙之功,背地里支持太后,不慎犯到了皇上手上,老武寧侯为了保住武寧侯府,主动卸下了中军左督都的差事,並举荐沈岐接任左督一职。” 那时沈岐在河西战场上退敌五百里,立下赫赫功勋。 手臂虽然受了伤,不能再挥刀拉弓,却也不是残了废了,远没到不能统兵领战的地步。 只是,皇上那时亲政不久,朝中能信任的人不多,沈岐功勋过人,便有心让他长留盛京,进入五军都督府,进一步加强兵权,扼制太后的权柄,却苦於没有合適的空缺,迟迟没有定论。 老武寧侯举荐沈岐,是正中了皇上下怀。 皇上见武寧侯府识趣,便没有追究武寧侯府。 只是武寧侯府是老牌勛贵,也是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也令皇上很是忌惮,这些年也多有惮压。 后来武寧侯世子弃武从文,不走武勛路子,皇上见他有些才学,便给了一些恩典,破格钦点苏世子入选了庶吉士。 齐雍垂下眼睛:“沈岐承了老武寧侯这份举荐的恩情,在老武寧侯的要求下,答应与武寧侯府结亲。也因著两家姻亲,借了武寧侯府在中军衙门经营多年的人脉,坐稳了左都督的位子。” ??????55.?????? 程子安蹙眉:“这样看来,这桩婚事是镇北侯占了便宜。” “表面上如此!”齐雍话锋一转,“不过,倘若皇上要追究当年旧事,这中军左督都一职,老武寧侯一样坐不住。” 主动卸职,举荐沈岐,为皇上铺路,才能重新获取皇上的信任。 更何况,镇北侯府与武寧侯府是世交,沈岐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要感念武寧侯府的恩情,今后才有武寧侯府的好日子。 老武寧侯挟恩图报,让两家订下亲事,更是將两家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说一句老谋深算还是小看他了。 程子安回过味来:“所以,是老武寧侯借了镇北侯府的赫赫功勋,举荐沈岐,重新取得了皇上的信任,保住了武寧侯府的根基,也借著与镇北侯府的亲事,维持著武寧侯府的勋爵地位。” 圣上也是因老武寧侯举荐了沈岐,主动为他铺路造桥,这才没有追究武寧侯府。 其他勛贵,也忌惮镇北侯府,也不敢对落魄的武寧侯府落井下石,真正占便宜的人,是武寧侯府。 齐雍頷首:“两家的亲事,也算互利互惠,但总归还是武寧侯府占便宜居多。” 没了镇北侯府这桩关係,苏世子在翰林院待满三年,便是散馆了,想要留在京里做官,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武寧侯府不会放弃这桩亲事。 程子安蹙眉:“那亲事还退得掉吗?” 一个搞不好,镇北侯府就要落下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恶名。 齐雍目光一深:“沈岐是个聪明人,饵都拋出去了,他想必知道轻重……” 先看看沈昭嬑要怎么做! 她不行,就该他出手了。 程子安惊瞪了双眼:“所以,您拋给沈岐的饵,就是皇上要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一事?” 一些想不通的地方,顿时全明白了。 不管沈大小姐是不是喜欢殿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瞧上了沈大小姐,並且已经在布局。 沈岐做了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和殿下就是天然同盟,往来不需要避讳,镇北侯府也不会再碍於立场问题,疏远齐王府。 沈岐若只想做一个中军左都督,与武寧侯府的这桩亲事,自然是有利的。 若成为三皇子的属臣,將来便要拥从龙之功,辅佐太子,甚至是新皇,便不好再跟武寧侯府多做牵扯。 毕竟皇上对武寧侯府很忌惮,很难再信任武寧侯府。 沈岐若是聪明,就不该再与武寧侯府搅合一起。 程子安恍然大悟:“殿下是想让沈岐主动退婚。” “不,”齐雍笑了,“想要退婚的人不是沈岐,孤是提前替她清除障碍,等到將来退婚的时机到了,保证沈岐不会因著那点旧日恩情,拖她的后腿,令退婚一事横生枝节,且看她怎么做吧!” 路都帮你铺好了,你可不要让孤失望呢。 …… 第51章 三叔沈岭 进了十月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 沈昭嬑换上了厚实的衣裳,圆领的通袖长衫长袄,外搭了一件黑绸的暗纹披风,坐在西次间的炕上,拿著棒锤,锤打香泥。 她和红苓、红芝三人,轮流捶打了不下几万次,软塌的香泥锤出胶质,变得劲道有弹性。 沈昭嬑捻起一团香泥搓了搓,脸上露出笑容:“可以搓珠了。” 红苓甩了几下酸软的胳膊:“通髓香做起来可真费劲,这些日子小姐每天都熬到亥末(23点)才肯休息,第二天还要早起,忙著中馈上的事,平时一得空,都顾不上休息,就往香房里跑,实在太辛苦了!” 沈昭嬑捧著核桃杏仁露:“好在你和红芝都能帮我,大半香药材都是从前炮製好的,可以直接取用,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通髓珠她前世做过许多次,每一道工序都熟烂於心,做起来並不费劲。 她记得前世,第一次通髓珠了三个多月。 红苓坐过来帮沈昭嬑捏肩膀:“小姐下次还是不要再做这么复杂的合香了,每次都这样辛苦,奴婢看了都心疼。” 沈昭嬑笑了:“你有空多调教几个能搭手的丫头,便不会这样辛苦了。” 她从前玩香都是小打小闹,身边只有红苓和红芝受过调教,平时做过最复杂的香,也是安神香,需要七十余种香药料。 前世,进了摄政王府后,为了討好齐雍,这才用心钻研了此道。 红苓只好应下。 主僕俩歇了片刻,就又忙活起来。 红苓將香泥反覆搓成圆珠,以银签穿孔,一抬头,就见小姐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梵字经文。 正是早前,她和小姐一起去静云寺上香时,向静云寺高僧求来的《药师经》,消除一切病苦,常得安乐富裕。 原是给大夫人求的。 大夫人却觉得,小姐駟马失控,能逢凶化吉,许是佛祖保佑,让小姐自己佩在身上,不要隨便取下。 见小姐取出经文,红苓忍不住问:“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在香珠上刻上经文,这样更美观一些。”沈昭嬑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以酒浸泡后,照著纸张上的梵文字样刻经。 梵文就像扭动的线条,刻在圆珠上,有一种奇特和谐的美感。 她一边刻著经文,一边在心里默念药师经。 希望齐雍这一生能业力全消,去一切病苦,常得喜乐康寧。 红苓心中却有些不平静。 小姐做通髓珠时,每一种香药材都要挑选最上等的品质,差一分都不行,每一道工序都要亲力亲为,尽善尽美。 小姐还总说,齐王殿下对她有救命之恩,送他的谢礼要用心些。 她觉著小姐说得有道理,就没有多想,现在却突然发现,大小姐对齐王殿下是不是太用心了? 沈昭嬑忙活了一上午,连午膳都推迟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將两百多颗香珠刻上经文,放到通风避阳的地方自然阴乾。 用完午膳没过多久,红药过来稟报:“小姐,三爷过来了,拿了铺子上季度营收的帐目给您过目。” 沈昭嬑连忙去了东次间。 三叔今年三十四岁,他脸色有些苍白,人也偏瘦,看起来有些瘦弱,穿了一身青色直裰,衣上的绣纹都起了毛边。 前世最后一次见到三叔,不满四十的三叔,却两鬢灰白,腰背佝僂,本就十分瘦弱的人,更是瘦成了一把骨头。 她不知道,三叔是抱著怎样的心情,硬塞了她一千两银票。 却知道三叔在府里过得不太好,这一千两银票,很可能是他们一家人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三叔把仅有的钱给了她,他带著妻儿该怎么过活? 她更不知道,三叔为什么要离京? 三叔与她说了,要南下做些小生意,为什么后来她多次派人南下寻人,也寻不到半点踪跡? …… 见沈昭嬑过来,沈岭连忙搁下茶盏,从椅子上站起来。 沈昭嬑笑道:“三叔快坐下说话。” 沈岭这才重新坐了回去,还有些拘谨:“原本上个月月末,就该把铺子上的帐本送过来的,恰巧碰到了季末营收盘点,三个月的帐目要一起匯总,需要整理的帐目多了些,这才晚了好些天。” 沈昭嬑瞧了一眼桌上放了帐册的黑漆盒子:“铺子交给三叔管,我和母亲都很放心,原也不急要,却没想您这么快就把三个月的帐目盘好了,却是辛苦三叔了,帐本便先留在我这儿,等我看完了,便给三叔送过去。” 沈岭心中一松,连忙称好:“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直接派人知会我一声。” 接下来,沈昭嬑言语含笑,问了一些铺子上的事。 沈岭一一做了交代,也是事事清楚,没有半点含糊,她掩下目光,对三叔的能力心里有数了。 沈岭心中也有些吃惊,昭姐儿对铺面上的营生知之甚详,连一些內里的门道也是头头是道…… 两人你来我往,气氛很是轻鬆。 疏远的关係也亲近了不少。 沈昭嬑佩服道:“三叔管的这几家铺子,从前都是不温不火,现如今营收已经赶上了府里其他要紧的產业。” “大嫂信任我,才让我管了铺面,总不能叫大嫂为难才是。” 当初大嫂是顶著老夫人的压力才让他管了铺面,大嫂有心帮衬三房,他总要自己立起来,才不会辜负大嫂的用心良苦。 “三叔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沈昭嬑话锋一转,就道,“前些日子,府里有几个管事做事不尽心,叫我撤了,他们负责的八家铺面,暂时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手,我想交给三叔打理,不知三叔意下如何?” 沈岭愣了一下,接著就反应过来,昭姐儿似乎是想重用他。 据他所知,这些铺面原先都是二房在管,二房没少借著铺子以公谋私,老夫人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 昭姐儿这样做,就不怕惹恼了老夫人吗? 沈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 第52章 五妹沈心婉 “三叔勿要顾忌太多,”沈昭嬑稍一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我既然有此提议,就有把握处理好家里的事。” 她手里攥了二房的把柄,老夫人便有不满,她只要声称,暂时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手,让三叔暂时代管,拖上一阵子…… 沈岭依然有些犹豫,老夫人偏心二房,昭姐儿之前撤了二房提拨的几个管事,已经让老夫人很不满了…… 沈昭嬑轻嘆:“三叔,公中的生意,与京中各家都有钱財上的流通往来,我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我知道三叔有能力,定能管好这些铺子,三叔只管好好经营,府中的事不需要您操心。” 沈岭垂下眼睛,沉默了半晌。 昭姐儿駟马失控这事,他是第二日才知道。 下人们只当这是个意外,他却旁观者清。 老夫人偏心二房,一碗水端不平,二哥叫老夫人宠得自私自利,野心甚重,迟早有一天会惹出祸事。 可他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人微言轻,许多话都轮不他开口。 现在昭姐儿似乎是对二房起了一些防备。 沈岭搁下茶盏:“回头你派人將那八家铺子的帐本送去三房,我这段时间恰好有空,便先代管一阵子,等你寻到合適的人,再交还给你。” 大房和二房相爭,他定是要帮衬著大房,不然二房掌了家,哪还有三房的活路? 只说代管,是让昭姐儿在老夫人面前好交代一些。 拖一阵子,等他彻底掌控了铺面,铺面营收较之前更好,老夫人就算再不乐意,总不行將到手的银子往外推吧。 当初,大嫂拨了几家不是太紧要的铺子给他管时,老夫人也是反对的,后来铺子赚了钱,就没多说什么。 老夫人是管过家的,也知道镇北侯府看似家大业大,可每个月光府里的日常开销,就高达两千余两,更別提那些人情往来,礼稍重一些,一个月五千都不够打底的。 庄铺上的营收是维持家业的根本。 沈昭嬑心中一松:“多谢三叔肯帮我。” 两人都是聪明人,什么话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图,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沈岭走后,沈昭嬑立时命人准备了上好的补品药材,又亲自挑了几匹上等的布匹,都是时兴的样,三叔三婶、三弟五妹妹,都各挑了一匹,让红萝送去了三房。 下午难得清閒一些,沈昭嬑就加了一件深紫暗纹披风,进了西次间。 通髓香还有一道重要工序。 製作香油露。 以没药、肉桂、桂枝、青果油等三十余种香药材,製作香油露,使香油露浸珠催香,再密封在陶罐里,埋在地下窖上七日,才算完成。 为了使香珠使用时间更长,也要常用香油露擦拭珠身,以油养珠。 沈昭嬑將香油露调好,回到东次间。 红苓折了一捧秋海棠进屋插瓶:“大小姐,海棠院的秋海棠开得十分好看,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沈昭嬑抬眼,临窗的高几上,一只天青粙的圆肚瓶里斜插了一捧海棠,其枝柔密修畅,其如胭脂点点然。 確实好看。 正要答好,便见红药领著沈心婉进了屋。 沈心婉一身浅绿长衫长袄,搭了一条杏色的斕边湘裙,低著头,有些拘谨地上前:“大姐姐好!” 沈昭嬑拉著她的手,坐到炕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给大姐姐绣了一个扇面,便送过来了。”沈心婉从丫鬟春兰手里接过楠木盒子,递给了沈昭嬑。 那天在福安堂外头,大姐姐要她常去梧秋院走动。 她心中不安,想著贸然过去打扰不好,便打算绣一个扇面送给大姐姐,也算有个由头,不会討人嫌。 上午大姐姐命人给父亲和三哥哥送了养身的补品和药材,还给三房每人精心挑选了上好的布匹。 母亲便说,让她去大姐姐那边走动走动。 沈昭嬑从盒里取出扇面,雪缎面上,一面绣了猫儿扑蝶,一面绣了荷塘月色,一面灵巧生动,一面淡雅寧静。 “竟是双面异色异绣,”沈昭嬑惊讶不已,仔细欣赏扇面,“五妹妹的绣艺精湛,不仅针脚严整细腻,图样栩栩如生,配色也是浑然天成。” 没想到向来不起眼的五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 沈心婉被夸得满脸通红,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是同母亲学的,平常练习了不少,却是头一次送人,大姐姐喜欢就好。” 母亲没出阁前,定国公府就有擅长双面绣的绣娘,便跟著偷学了一些针法。 后来母亲將针法教给她,她閒来无事,自己一个人瞎琢磨,倒是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母亲不让她显摆出来,便没人知道。 沈昭嬑笑道:“双面绣倒是少见,当今会的人也不多,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早前得了一块双面绣的帕子,向我炫耀了许久,这还是我第一件双面绣的绣品,真是太谢谢五妹妹了。” 沈心婉不禁露了笑容:“大姐姐若是喜欢,我以后多给大姐姐绣些,大姐姐昨儿送了一匹雪缎,倒是可以绣一面双面绣屏,一面海棠秋色,一面丹桂樨香,一定很美。” 沈昭嬑忙道:“那不成,雪缎是送给你做衣裳的,回头送去成衣铺子,好好做两身衣裳,屏风就算了,双面绣这样难得,便是小件的绣品都是一件难求。” 这话也是在提醒她,会双面绣的事,不要叫旁人知道了。 沈心婉也不傻,一下就听明白了,忙道:“母亲平常不让我显摆,我只用一些没用的碎布头练习了针法,过后就烧掉了,也是因为要送给大姐姐,所以才……”没藏著。 母亲也没反对。 沈昭嬑放心了,叫红药將扇面换上。 红药挑了一柄青玉竹节的扇柄,底下系了绿松石的坠子,沈昭嬑纤指似玉,轻捻著温润的玉节,指莹玉润,轻轻转扇,一面猫儿扑蝶,一面荷塘月色,双面异绣,一静一动,动静相宜,当真妙趣横生。 沈昭嬑爱不释手,让红药挑了一套丝蝴蝶镶宝头面,送给沈心婉。 也是见沈心婉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这才送了头面。 这套头面价值不低,但款式简单,胜在在轻巧、灵动,不会让沈心婉觉得太贵重,收得心中不安。 第53章 她该怎么向齐雍交代? 到了晚上,沈昭嬑带著三叔送来的帐本,去主院陪爹爹和母亲用晚膳。 母亲的身体已经痊癒,府里的帐本都是她在处理。 不过,做戏也要做全套,柳心瑶依旧化了带病的妆容,在主院“养病”,不论谁过来看她,都是一副“病弱”的样子。 旁人也只当她上妆是为了掩饰病容。 沈岐给柳心瑶夹了一根嫩笋,就问沈昭嬑:“你之前说,要亲自给殿下准备一份谢礼,都准备好了吗?” 齐王殿下回京后,就一直在宫中养伤,之前来了一趟镇北侯府,就又被皇上召进宫里,上门道谢的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沈昭嬑垂下眼睛:“我屋里有一串难得的和香珠,有安魂定魄、养心安神的功效,只是放得太久,香性减了些,打算重新养一养,再当成谢礼送给齐王殿下,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行。” 她不打算告诉爹娘,通髓香是她亲手做的。 到底是贴身的东西,叫爹娘知道了,肯定会觉得不妥当,便是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也有些过於亲密。 她话锋一转,就问:“爹爹打算什么时候去齐王府?” 沈岐蹙眉:“殿下还在宫中养伤,等他什么时候回府,你就隨我去一趟齐王府,谢礼要仔细准备,他喜欢你做的安神香,到时候多备一些,其他东西,就按照礼数准备,要用心些,切莫失了礼数。” 齐王府也不缺这点谢礼,关键还是诚意。 沈昭嬑点点头:“爹爹就放心吧,回头我去库房挑一挑,到时候擬个礼单,拿给您过目。” 沈岐放心下来,转头对柳心瑶道:“妱妱越发有嫡长女的风范了,家里叫她管了一阵子,最近也安生了不少。” 柳心瑶瞧了女儿一眼,笑道:“是长进了不少,都有些叫我刮目相看了。” 妱妱从前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只是叫她和侯爷娇宠著长大,又被保护得太好,有些太容易相信別人。 她觉得这样不好。 可侯爷却言之凿凿地表示,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没人敢欺负他的女儿,等將来他不在了,还有辰儿护著姐姐。 没想到妱妱经了这一遭,突然就变了许多,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女儿好像变了一个人的错觉。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后来发现妱妱一些从小养成的小习惯和下意识的举动,还和从前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柳心瑶唇边含笑,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柔婉娇媚:“以后有她帮衬著一起管家,家里也能更妥当些,侯爷在衙门里就能安心做事。” 沈岐看著妻子娇媚的容顏,喉咙滚了滚:“这些年辛苦你了。” 柳心瑶抬手覆住他的手背,笑得眼眸弯弯:“自不比侯爷在中军府,做的都是要掉脑袋的事。” 沈岐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里一团绵软:“以后二房再给你使绊子,你只管告诉我,我管不了內宅之事,管管我那不成气的弟弟还是使得,长兄如父,便是老夫人的孝道也不好使。” 没什么是一顿打,解决不了的。 如果不行,那就打两顿…… 这次妱妱出事,让他后怕不已,他不会再继续纵容二房,更不会再让二房掺合管家上的事。 沈昭嬑和柳心瑶对视一眼。 父亲明显对二房產生了戒备,甚至是怀疑…… …… 通髓珠浸了香油露,珠身油润亮泽,香气愈发浓厚。 將通髓珠用油纸包好,密封在陶罐中,沈昭嬑在院子里挑了一个通风避阳、土质乾燥的地方,使人挖了一个六尺深的坑洞,將陶罐埋了下去,然后洒上水,將土浇得透透的,將鬆软的泥面夯实不透。 香珠窖藏在地下,使眾香醇化,变得更加醇厚柔和。 隨后沈昭嬑让赵嬤嬤拿了主院的库房册子,挑选去齐王府的谢礼。 谢礼不算公中人情往来,要大房自己出。 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挑形制、纹、材质、出处、来路,但凡有一样不合礼数,就不能出手,以免送了不適当的东西,衝撞了堂堂齐王殿下。 歷年来,因为送礼出了差错,被人揪了把柄的大有人在,这又是送给齐雍的,沈昭嬑不敢有丝毫大意。 沈昭嬑了一上午的时间,暂时敲定了礼单,拿去给母亲过目。 柳心瑶一一看过,目光落在麒麟纹黄杨木枕上,不由一顿:“黄杨木枕虽然难得,却更適合赠送亲友和老人,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枕头是榻间用品,关係亲近才送的。 顶著母亲疑问的眼神,沈昭嬑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觉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背脊,手心里微微有些冒汗。 她敛下眼睛向母亲解释:“爹爹说,殿下喜欢我做的安神香,想来是常年征战在外,有些心神不寧。” 柳心瑶目光微闪,这心思也著实细腻了些。 沈昭嬑继续说道:“我见库房里有一只难得的黄杨木枕,观材质,是长了几百年的大料,取了整料雕制,黄杨木千年难长,取材不易,年份愈久,便愈细腻,似象牙柔润,其味清香寧神,能驱虫避邪,令人心神放鬆,助益睡眠,也是十分稀罕。” 柳心瑶頷首:“那就留下吧,殿下於你有救命之恩,你在谢礼上多些心思也是应当的。” 沈昭嬑悄悄鬆了一口气。 下午沈岐下衙后,就打发小廝过来回稟,说礼单没有问题,让她准备一下,明天就去齐王府。 沈昭嬑愣了,她的通髓珠还没成呢。 说好了要送给齐雍的谢礼,岂不是要食言了? 她该怎么向齐雍交代? 这一次不能以谢礼送给齐雍,下次要找个什么合適的时机把通髓珠送给他? 若是单独送岂不是私相授受? 第54章 梦回前世 红药见小姐盯著临窗高几上的海棠插瓶发呆,忍不住担心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近来天气越发冷了,梧秋院有几个下人都病倒了。 沈昭嬑托腮嘆气:“父亲明日就要带我去齐王府,通髓珠还没窖好呢。” 她明明记得,前世齐雍回京后,就被皇上留在宫里“养伤”,在宫里待了两个月才出宫的。 这才做了通髓珠。 红药不懂怎么制香,几个大丫鬟里,她绣活最出色,小姐贴身的小衣都是她在做。 於是红药就出主意:“不如就挖出来吧,先给齐王殿下送去,回头让齐王殿下再窖上几天便是。” 沈昭嬑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红苓忍不住笑:“通髓珠新做而成,合了近四百种香药料,各种味道互相糅杂,气味会显得杂乱、躁鼻,香油露的作用,就是调和诸香,和顺统香为一。” “窖香是为了进一步使眾香磨合,令不同香料之间的气味进行碰撞融合,醇化统一,提升香韵的层次,令躁鼻气味慢慢中和,变得平顺,香味才会醇厚柔和,刚窖藏进土里,还不能隨意取出。” 红药瞭然点头,就像新酿的酒,放在地下窖的时间越久,滋味就越香醇。 “那就没办法了。” 红苓也是一脸无奈:“可不是嘛!通髓珠本就不易做,小姐费了不少心神,现在取出来,效用就要大打折扣了,小姐可捨不得。” 一串通髓珠,掏空了小姐多年积藏的名贵香药,如龙涎香这等贡品,还是宫里赏赐的一块,她自己都捨不得用。 像安息香这种海外名贵香料,若不是苏世子恰巧送了一块,她都凑不齐全。 沈昭嬑嘆气:“和香珠通常保养得当,能佩许多年,人养珠,珠养人,慢慢养出温润玉质、自然之灵气,及天人合一的香韵,达成怡养身心、保寿延年的效用,很是难得,现在取出確实可惜……” “算了,先窖著吧,等以后有机会再送!” 沈昭嬑打起精神,使人將之前窖在地下的安神香取出来封装入盒,又亲自去了库房,把礼单上的礼物取出,仔细检查没有问题,盯著下人封装起来。 这天晚上,沈昭嬑有些辗转反侧。 夜里起了大风,她听到风吹得呼呼作响,吹断枯枝发出咔嚓的声音,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倒是被子太热捂了一身汗,令人越发心烦意躁。 后半夜勉强合了眼,却梦到了前世。 也是这样一个黑夜风高,天凉好个秋的深夜。 老夫人命两个粗壮的婆子將她按在地上,她被陈锦若强行掰开嘴巴,灌下了软筋散,塞进软轿里。 软轿摇摇晃晃朝摄政王府走去。 她昏昏沉沉地瘫倒在软轿里,用尽浑身上下仅有的力气,用力握著一根凤凰簪,握到五指泛白。 坚硬的簪子硌进掌心的肉里,也浑然不觉得疼。 那是她十五岁那年生辰,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她还戴了这支凤凰簪,去静云寺为母亲上香祈福,后来摔断了腿。 不知过了多久,软轿终於停下。 她听到轿夫说,这是摄政王府的后侧门。 沈昭嬑眼泪簌簌落下,娶妻是要在黄昏之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从正门堂堂正正地迎进府中。 便是纳妾也是挑在黄昏之后,一顶小轿,置几抬嫁妆,从侧门抬进去。 可笑她却连摄政王府的侧门也进不得。 后侧门啊…… 那是平常下人们出入的小门。 轿夫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拉开,轿夫与门里的人说了什么,两人还发生了爭执,后来只听得咣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轿夫受了气,用力揣了软轿一脚,呸了一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这贱货叫摄政王玩了,摄政王竟然不要……” 另一个轿夫也是骂骂咧咧的,满口的污言秽语:“骚娘们,不知廉耻,父母孝期都没过,就爬男人的床,人家摄政王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会看得上她这种不要脸,主动爬床的骚浪贱货?” 沈昭嬑无力地瘫在软轿里,笑得悲凉又讽刺。 爹娘去世了。 弟弟因为这件事与她大吵一架,骂她不知检点,丟人现眼,不想认她这个姐姐。 她被沈家除了族,被所谓的亲人拋弃,被当成礼物送给齐雍。 天大地大再无容身之地。 倒不如死了乾净。 “你还別说,这骚货长得美若天仙,你说摄政王不要她,咱们是不是……” “你不要命了,她可是摄政王玩过的女人,沈家那边……” “怕什么?她已经被沈家除族,摄政王不要她,沈家更不会要,没准为了家族声誉,还会直接把人弄死,咱们玩玩怎……” 两个轿夫淫邪的声音嘿嘿响起,嘴里不停说著污言秽语。 沈昭嬑慢慢举起簪子,被她磨得尖细的簪尖,按在手腕上,压进了肉里,她浑身绵软,握簪的手不止地发颤…… “啊!” 轿外突然传来一声惨来。 一个轿夫双眼圆瞪,躺在地上,仰望著漆黑的夜空,鲜血爭先恐后从脖子间的血线里涌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用力抽搐了几下,就挺直不动了。 另一个轿夫嚇得瘫倒在地,惊恐地看著面前的人。 他身穿玄色蟒袍,披了一件玄青色暗纹鹤敞,衣上刻丝的五爪金龙,盘踞在他高大威严的身躯上张牙舞爪,仿佛要从衣间挣脱,向他撕扑而来,腰上系了一把长刀,此时长刀出鞘,被他握在手中。 一滴血,从雪亮窄长的刀尖缓缓滴落。 摄政王齐雍。 是他。 就算没见过他,也听说过他身系长刀,刀从不离身,便是早朝也不曾取下来过。 “不、不要杀、杀我……不……”轿夫被嚇到失声,他瞠目圆瞪,喉咙里嗬嗬作响,不停蹬著双腿后退。 齐雍五指根根修长,紧握长刀,看也没看轿夫一眼,皂靴越过泊泊鲜血,与轿夫擦身而过。 就在轿夫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时…… 齐雍脚下一顿,反手一刀捅进他胸口,轻描淡写地拔出,刀尖朝下抖了抖,刀上残余的鲜血,爭先恐后地滑到刀尖,滴落在地上。 轿夫脸上庆幸的表情,彻底定格。 齐雍取出一块绢帕,擦过窄长的刀身,“嗞”一声,收刀入鞘。 窄巷里一片昏暗,小门的檐角掛了一盏灯笼,被夜风吹得灯影摇乱,晃动的灯影罩在他身上,他高大的轮廓,在幽暗的夜色里形如鬼魅。 齐雍走到软轿前,掀开轿帘。 灯影从轿门透进。 四目相对。 第55章 谁欺负她了? 沈昭嬑脸色煞白,蜷缩在轿子里,浑似一只受惊的小鹿,满眼惊慌地看他,水润的眼睛被眼泪浸湿,深棕色瞳仁沁在水色里,映著稀疏的灯影,眼底横波乍起,瀲灩横生。 娇小的身子蜷缩成团,轻轻地发颤。 身上披著不能蔽体素纱蝉衣,雪玉凝肌上欢痕点点,吻痕遍布,是他昨夜纵情之后留下的烙印…… 一枝春色浓,瑶瑾光翕赩。 齐雍伸出手,覆住她紧握簪子的手,將簪子从她手腕上挪开。 沈昭嬑一声不吭,咬牙看著他,无声地与他对抗。 齐雍一根一根地將她握紧的手指掰开,拿走了她手里的凤凰簪。 垂目看到她掌心一片深红,被簪子硌了一条又深又重的深痕,边缘还有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差点把掌心戳破。 “走吧!”他嗓音低哑,探手將她从轿子里抱出来。 沈昭嬑不知为何,突然鼻子发酸,眼眶一红,突然攀住他的肩膀,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抱著他哭。 齐雍嗓音嘶哑:“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哭?” 沈昭嬑哭得撕心裂肺,不知他说的“每次”是什么意思,在今日之前,她只在宫宴上见过他一次。 那是齐雍的选妃宴,沈青词不慎污了她的衣裙。 进宫赴宴,身边不允携带下人,沈青词唤了宴上的宫女,请求宫女带她去就近的厢房换衣裳。 宫女带著她七弯八拐,走得太快,她不熟悉宫里的路,拎著裙摆也追不上,不一会儿就和宫女走散。 沈昭嬑不敢到处乱走,以免误闯了不该去的地方,衝撞了宫里的贵人,便只能等在原地,希望那个宫女发现她没跟上,会去而復返,或者有路过宫人能为她指路。 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 四周一片幽暗,到处看不到一个宫人,举目四望,是幽深不见底的廊道,仿佛要將人吞噬一般。 安静得有些可怕。 沈昭嬑有些怕,便在这时,齐王殿下过来了。 她不认得齐王殿下,只见有人过来了,就像见到救星一般,拎著裙子就衝过去,急声向他救助。 “公子安好,我同家母一起过来参加宫宴,不慎和宫女走散了,请您告诉我该怎样返回宴会……” 她还没靠近,一个带刀侍卫挡在她面前,一手按著腰间的刀,一只握著刀柄,但凡她敢越雷池一步,呼吸间就能將她人首分离。 “止步!”对方声音冰冷。 沈昭嬑慌忙后退,险些跌倒在地上,意识到自己衝撞了宫里的贵人,惊白了脸,眼泪盈满了眼眶。 “小女无状,不慎衝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逐风,退下!”他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夜色里很是幽凉。 沈昭嬑下意识抬起头,逐风已经退开,身后的人露出身形,一身深紫蟒袍,衣上绣了四爪金龙,披了一件黑色鹤敞,腰间系了一把长刀,一手握著长刀的刀柄,一手垂放在身侧。 一身天皇贵胄的气派,慑得人忘了呼吸,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先帝九皇子, ??????????.?????? 当今齐王殿下! 今日的选妃宴,就是为他挑选正妃。 可他为什么不在宴上相看贵女,反而出现在这里? 沈昭嬑连忙低下头,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锋利的刀子將她从头剐到脚。 本以为齐王殿会怪罪她,没想到对方只让她抬头,问了姓名,就派人带她下去换了一身衣裳,她送回去宴上。 她那时还忍不住在心里想,齐王殿下也没有传言之中那么可怕嘛! …… 思绪回笼。 沈昭嬑很確定,在此之前自己和齐王殿下没有任何交集。 …… 齐雍低头,看著怀里娇小的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 去岁回京那日,他在浮玉山救了一个小娘子,小娘子駟马失控,摔倒在山坡下面,浑身都是伤,狼狈不堪。 她哭得惨兮兮,哭喊著救命,嗓音都喊哑了,却始终不肯放弃。 许是太久没有人救,她想自救,双手扒著山坡上的石头,想要往上爬,白嫩的双手被石头磨得出血,没爬了没几下,就滚了下来。 她那时一定很疼,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却咬牙,不肯叫一声。 又惨又可怜。 齐雍跳下马背,走下山坡,亲手將她从山坡山抱了上来。 她傻愣愣地,眼睛睁得老大,满眼的泪水地看著他,张了张嘴,呜咽一声,就闭了眼昏迷了过去。 许是身上的伤太疼了,她攥著他胸前的衣襟,无意识喊著疼:“爹爹,妱妱好疼,好疼……” 齐雍面无表情。 听著她一直喊疼,齐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声安慰她:“没事,孤送你回京找大夫,很快不疼了……” 她似乎听到了,小脸蹭了蹭他的胸口,对他撒娇:“妱妱好难受,好疼,妱妱想吃御芳斋的桂糕……” 齐雍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她又在喊疼,只好又安慰她:“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抽抽嗒嗒地哭,过了一会儿又喊起了娘亲。 程子安赶过来时,见殿下抱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齐雍没理会他见鬼的表情,吩咐:“將我的披风拿来铺在地上,给她检查一下伤势,看看能不能马上处理。” 程子安很快取来了黑色的披风,铺在地上。 齐雍要將她放下。 可她却攥住他胸衣的衣襟,怎么也不肯鬆手:“你不要走,我疼,我真的好疼,不许走,就在这儿陪我,哪也不去,別走……” 带著哭腔的声音,可怜巴巴的,齐雍只得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將她放到披风上。 她又哭了。 哭得娇蛮又无助:“我、我都受伤了,你还欺负我……呜爹爹,妱妱好疼……” 谁欺负她了?齐雍扶了一下额头,只好道:“我不走。” 说完,就主动拉住她的手。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人都昏迷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终於不哭了,只是喉咙里抽抽嗒嗒的,听得人心烦意乱。 第56章 就把她娶了吧! 程子安很快就帮她检查了伤势,面色很凝重:“身上都是摔伤,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就是她的腿……” 齐雍蹙眉:“腿怎么了?” “小腿骨折,要將骨折处的碎骨取出来,重新接好固定,养得好,將来走路不成问题,就是要留下病根,以后天凉受寒,总要吃些苦头。” 齐雍面色一沉:“养不好呢?” “会变成瘸子!” 齐雍看著高肿的腿,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个人坚持到现在,怪不得她一直喊疼:“有谁精通这样的骨伤?” 这样的骨伤一听就不是平常大夫能处理的。 程子安道:“前太医院张院史就会,不过他卸职之后,便在大兴买了处宅子,除了每个月进宫给皇上诊一次平安脉,已经不接诊了,就是京里许多权贵人家也请不动他。” 齐雍頷首。 这时,逐风从摔坏的马车里找到了她的名帖。 镇北侯嫡长女,沈昭嬑。 竟是沈岐的嫡长女。 齐雍脸色一下郑重起来:“逐风,马上派人去一趟大兴,请张院史去镇北侯府为沈家大小姐治腿,让他务必尽力……” 逐风拱手应是。 齐雍抱起沈昭嬑。 这会儿,她不喊疼了,却一直在喊冷。 齐雍將披风包裹在她身上,將她裹得严严实实,程子安看得目瞪口呆。 殿下什么时候这样体帖了? “马上进京。”齐雍抱著沈昭嬑上马。 考虑到她受了伤,不能骑马,一到了官道,齐雍就出高价买下了过路的马车,一路疾驰,將她送回了镇北侯府。 这时,镇北侯已经得知沈昭嬑失踪一事,正要去找人。 齐雍没有出面。 让程子安將人送进了镇北侯府,还让程子安提点镇北侯:“小姐的伤,寻常大夫治不了,我家主子已经派人去大兴,与前太医院张院史知会过了,张院史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到,小姐实在疼的厉害,就餵些昏睡散……” 镇北侯再三追问他的身份,程子安只道举手之劳,不足掛齿,镇北侯忧心女儿,便只能作罢。 之后,齐雍被皇上留在宫中休养。 后来听程子安回稟,沈昭嬑的伤处理得很好,应该不会瘸了…… 齐雍忙著主持卫所简练,整顿五军都督府,替皇兄清除朝中的太后党,忙得不可开交。 再次见到沈昭嬑,是在皇后为他举办的选妃宴上。 那天沈昭嬑穿了一身朱红云锦衣裙,头上戴了一顶鎏金小冠,冠上枝乱颤,蝴蝶飞舞,腰间系了一条丝絛,將腰肢掐得细软,显露出饱满又曼妙的身姿,当真仪態万方,柔橈姌嫋。 与那时的狼狈判若两人。 许是前后反差太大,令齐雍一时失神,站在原地看了她良久。 心道,她也是来参加选妃的? 表哥定国公世子唐进尧,见他站著没动,顺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镇北侯的嫡长女沈昭嬑,去岁千秋节,一支墨舞,名动盛京,不知惊艷了京里多少儿郎……” 齐雍蹙眉,想到她细软的腰肢,身子抱在怀里时,浑若无骨一般,跳舞时应是十分好看,可惜她的腿留下病根,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若当时他能早点救下她…… 他一直盯著沈昭嬑看,沈昭嬑似有所觉,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隔著灯火辉煌的宴厅撞在了一起。 她明显怔了一下,接著便蹙了一下眉,旁若无人一般,转开了目光。 他的目光却忍不住追隨她的身影,让一旁的唐进尧发现了端倪,便忍不住问:“你认识她?” 齐雍挪开目光,淡淡道:“长得与一个故人有些相似,便多瞧了两眼。” 就是不知这个“故人”,还认不认得他。 將她从山坡下抱上来时,她眼睛瞪得老大,应当是认清了他吧! 唐进尧一下来了兴趣:“那什么故人,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外面都说你不近女色,对女人不感兴趣,该不会心里早就有个出尘绝艷的白月光,这才看不上其他女人吧,我说你刚才看沈大小姐的目光,怎么瞧著有些饥渴,像要將人拆食入腹一般……” 齐雍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个表哥没什么缺点,就是隨了他老爹,生性风流又浪荡。 唐进尧还想多问几句,见周围有不少官员在场,訕訕闭上嘴巴,转开话题:“沈大小姐长得可真好看啊,只可惜,她有自幼便与武寧侯世子订了亲,否则镇北侯府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踏破……” 她订亲了? 那她今日便不是来能加选妃的,单纯只是隨同母亲一起过来参加宫宴。 齐雍觉得选妃宴也没甚意思,抬腿便离开宴厅…… 后来她污了衣裙,被宫婢故意带错了路,衝撞了他,眼里含著一包泪,一脸惊惶地看著他。 他心想,真是个小哭包! 齐雍很快就发现,她已经不记得他了,甚至有点怕他。 与他见礼时说话时,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齐雍有些意兴阑珊,派人带她下去换了一身乾净的衣裳,又將那个带故意带错路宫女处置了。 那时,齐雍突然就想。 每次见她,她都在哭,不是受伤,就是叫人算计欺负,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太令人担心了。 不若想办法退了她的亲事,把人娶回家,仔细护著,不叫她再受委屈。 反正他还没娶妃。 近来皇上总是催著他娶妃,一天比一天催得急,催得他心烦意乱,反正迟早是要娶亲,镇北侯府家世倒是合適,倒不如就把她娶了吧! 恰在这时,左军都督府出了问题,浙江那边爆发倭乱,朝廷命浙江都使指挥使司抗倭,却不成想,浙江水师被倭寇打得节节败退,令倭寇上岸肆掠横行。 他只得南下抗倭。 不久之后,成王起兵造反。 再回京时,已经物似人非。 他髓海彻底恶化,没有治癒的办法,人也时常失控,心中的那点念想,彻底变成了虚妄。 镇北侯府也因牵连了叛党被夺爵,夺爵之后,他托人暗中照拂沈家,沈家这才能继续在京中立足。 许是他暗地里的照拂,叫沈崢察觉到了端倪,沈崢揣测上意,使得后来的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第57章 叫一声夫君听听 镇北侯勾结逆贼一案疑点重重,齐雍敬镇北侯府满门忠烈,也为了彻底扫除成王余孽,安定朝局,一直在暗查此事。 武寧侯府与镇北侯府是世交,武寧侯从前与太后党有些干係,他自然怀疑到了武寧侯府头上。 恰逢武寧侯府办宴,他抽空去了。 哪知宴上,髓海疼痛突然发作,齐雍向武寧侯府要了一间厢房,打算在厢房里憩息片刻,待髓海疼痛平復下来。 他髓海疼痛时,向来不允任何人近身,身边的护卫守在厢房四周。 进入厢房时,齐雍已经疼得神志迷乱,意识不清。 浑浑噩噩时,一阵淡淡的幽香走窜入鼻,似乎还夹杂著一丝药香,仿佛能缓解他髓海疼痛,他忍不住靠近,再靠近…… 满怀的柔腻,娇香玉软。 齐雍意识到不对劲,用力甩了甩脑袋,这才勉强清醒一些。 沈昭嬑蜷在他的怀里,身上披了一件素纱蝉衣,蝉翼一般轻薄透肤,粉色的双莲並蒂肚兜,鼓囊囊的高高隆起,妙曼的身躯饱满诱人。 她双颊緋红,双眼紧闭,长睫扑棱颤动。 她似乎很难受,身子不停地往他怀里钻,檀口张微,娇喘微微,喉咙里不时逸出一阵低吟婉转。 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被下了药。 齐雍头疼欲裂,伸手將她推开。 可沈昭嬑双手紧紧攥著他胸前的衣裳,就像那日將她从山坡下抱上来时,明明失去了意识,却下意识攥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柔荑纤嫩,修长如玉,喉咙里不断逸出阵阵低吟:“热,我热,帮帮我……” 齐雍挪拍了拍她的脸:“你清醒点……” “热,”沈昭嬑不满嘟嚷,嗓音娇鶯嚥囀,哀哀啼哭,向他撒娇,“我难受,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娇软的身子缠了上来,与他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小手鬆开他胸前的衣襟,攀住他的肩膀,雪玉手臂更是將他的脖颈缠住。 他试图將她拉开。 她好像堵气一般,直接趴到他的身上。 娇小的身子蜷缩在他身上,还抬起玉笋一般的长腿,故意压住他的腿,在他身上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喉咙发出满足的嘆喟。 “真舒服!” 齐雍哭笑不得,犹豫要不要將她拉下来。 她瞪大了眼儿,凶巴巴:“不许动,再动就咬你喔!” 为了证明自己很凶,她抬起头,啊呜一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本来想轻轻咬一下嚇唬他的,哪知他肩膀上的肉太硬,一下没咬动,牙齿磨了磨肩膀上的硬肉,生生在上面留下两排牙齿。 齐雍噝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肩膀上被咬的地方一阵刺痒,身子都酥了一半,一时之间他忘了令人痛不欲生的髓海疼痛。 他血脉炙张,难以自持。 从前在宫宴上,唐进尧见他盯著沈昭嬑看,就说:“……你刚才看沈大小姐的目光,怎么瞧著有些饥渴,像要將人拆食入腹一般!” 齐雍觉得唐进尧说得很对。 那日见沈昭嬑腰间一根丝絛,掐得腰肢细软,身姿款摆,他就忍不搓了手指,想轻轻掐一掐她的嫩腰…… 当天夜里,不可抑制梦见了一些荒唐的画面。 此时,某个使坏的小姑娘咬了他,还一脸洋洋得意,趴在他身上:“我真的很凶!” 又娇又凶的样子,可爱极了。 喉咙上下滑动,他不停在心中提醒自己,她被人下了药,已经失去了意识,他不能趁人之危。 可不断抽痛的大脑,令他神志昏茫,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小姑娘趴在她身上,娇喘微微,很快便有些不满足,娇香软玉一般的身子,不老实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他方才褪了外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单,方才扯拉间衣襟鬆开了,露出了厚实的胸膛。 她把小脸贴在他胸口,不停地磨啊蹭地,额上青筋止不住地乱跳,剧烈的头疼,令齐雍意识也越发糊模。 他咬牙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將她按在身下,不允她放肆乱动。 迷乱的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低头凑近,將要碰到时,猛然闭了闭眼,强令自己清醒过来。 “每次见你,你都在哭,”他嗓音嘶哑,眼底映著她被情药摧身,哀哀啼哭的样子,“不是受伤,就是被人算计……” 沈昭嬑太难受,身体被他扣在身下,不能乱动,只能不停地扭动…… “叫夫君,”齐雍眼角泛红,呼出的气息带了灼灼的烫意,“以后夫君保护你,好不好?” 將她护在羽翼之下,叫她不受这世间苦难。 一辈子喜乐无忧。 沈昭嬑面颊潮红,嘴里无意识喊著热,难受的话,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 齐雍头疼欲裂,却还耐著性子,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鼻尖,又亲亲她的嘴儿,诱哄她:“乖,叫一声夫君听听,嗯?” 沈昭嬑凑过去亲他的嘴,又嘟了嘟自己的唇:“还要……要亲亲……” “要叫夫君,”齐雍喉咙里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额头抵著她的额头,“夫君把一生所有的亲亲都给你好不好?” 沈昭嬑眼儿亮了亮,嗓音娇软地唤了一声:“夫君!” “真乖!”齐雍低笑一声,吻了她的唇,软嫩的唇儿微张,娇艷的色泽,就像枝头上含了苞,被雨水打湿的春杏。 “真甜!” 齐雍忘了头疼,满眼都是她娇香玉软,爱怜地亲了又亲,这才重重地碾下,两唇紧贴,在她的唇间辗转廝磨。 似乎弄疼她了,她喉咙里发出一阵娇呼。 齐雍张嘴含住她的唇,仿佛正在品尝这世间是美妙的佳肴一般,她说不出话,喉咙里发生唔唔声响。 齐雍趁著唇隙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 衣裳一件件从榻上跌落地上,中单叠著素纱,齐雍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双手举到头部两侧,大掌一点点鬆开,五指缓缓地挤进她虚张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第58章 齐雍怒不可遏 沈昭嬑蹙眉,似乎有些害怕,眼里盈满了水光,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鬢侧,低哑的嗓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安抚:“別怕,別怕,夫君不会伤害你,很快就不疼了……” 朦朧间,沈昭嬑听到他灼灼的气息落在耳畔,不停地唤她:“妱妱,小妱妱……” 那声音无比真切,令她安心。 雾影朦朧的床幔轻轻晃动一下,从金鉤里脱出,飘落在罗汉床四周,挡住了榻间春暖香浓,欢情旖旎。 床幔在床榻四周摇颤,朦朧纱影上,映照出耳鬢廝磨,交叠晃动的光影…… 幔帐里传出沈昭嬑低泣的哭声,清喉娇囀,嚶然有声。 还有齐雍压抑著嗓音温柔轻哄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齐雍食味知髓,她身骨太嫩,又是初经人事,不堪采折,娇哭著昏睡过去,脸上还残留著纵情的余晕,深陷在香枕间。 他心中爱怜,一手撑著脑袋,看她睡顏娇憨。 指腹轻轻摩挲她海棠春睡一般的娇顏,轻柔地將她颊边一缕汗湿的乱发拂到耳后。 “逐风!” 过了片刻,逐风才推门而入,站在朦朧有床幔外,低头看著地面。 齐雍起身坐起,胸膛上有几道凌乱的抓痕,肩膀上散布了处咬痕。 他偏头,抬手为沈昭嬑掖了被角:“武寧侯和沈家人在哪里?” 逐风压低了声音:“他们想要闯进院子,叫护卫挡在院外,只好在院外等著,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殿下和沈大小姐在房中,待了一个多时辰。 齐雍垂目,手指轻描著她细致的长眉:“院外所有护卫全部处死,不留活口,让沈家人和武寧侯仔细看著,”他闭了闭眼,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满身戾气散了些,“今日之事,谁敢往外吐露半个字,孤就割了他的舌头。” 逐风有些犹豫:“不先抓起来审问吗?” 他吩咐护卫检查了厢房,確定厢房安全后,才让殿下进了厢房,小院也被护卫守著,可沈大小姐仍然避开了护卫,会出现在厢房里。 定是护卫里出现了细作。 看来武寧侯府和沈家確实和乱党有所牵连。 “不必,”齐雍淡声道,“派人盯紧沈家和武寧侯府。” 倘若这背后还有成王余孽推波助澜…… 敌暗我明,他已经落入陷阱。 想来也审问不出什么。 齐雍低头看了怀中的人,美人计果然不愧是千古第一奇谋,这一计算计的从不美人,而是攻心。 倘若今日躺在他怀里的人,不是沈昭嬑。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他不可能中计。 即便是在髓海疼痛,神志不情,意识模糊的情况下。 他也有很多次离开厢房的机会。 可是面对沈昭嬑,他就像刻意降智了一般,有想过推开她,试图让她清醒过来,也有竭力保持理智,不愿这样毁她清白身子,却唯独没有想过离开。 半推半就,反而愈陷愈深。 最后沉溺其中, 不可自拔。 齐雍心中微嘆:“孤在宛平有一处別苑,派可靠的人过去修缮一遍,收拾妥当。” ??????55.?????? 眼下朝堂初定,太后和成王的余孽还没有清剿乾净,沈家和武寧侯府都与太后党有千丝万缕的关係,还不能將她暴露在人前。 他和沈昭嬑有夫妻之实,想要堂堂正正在一起,就更要为镇北侯府洗刷冤屈,还沈岐一个清白。 沈家暂时不能动。 回头多给沈家一些好处,先把她送去庄子上,將她护在羽翼之下,待镇北侯的案子查明,就迎娶过门…… 齐雍穿戴整齐后,打算选去见见武寧侯和沈家人。 逐风过来稟报:“殿下,宫里来人了,司礼监掌印赵公公有急事寻您,请您速速进宫。” 赵安福找他,定是为了他那刚满九岁的嫡亲侄儿,大周朝的幼帝齐长佑,齐雍自然不敢耽搁。 他转头看向榻上的沈昭嬑。 她还在睡,睡得小脸红扑扑,大抵是之前,被他一连摧折了两次,“欺负”得太狠,她哀哀啼哭,眼周淡红的眼晕,媚色天成,勾惑人心。 齐雍上前亲了亲她的鼻尖,把逐风留下,交代道:“不要让人为难她,告诉武寧侯和沈家人,有什么事,等孤出宫之后再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待他从宫中回来,才踏入摄政王府的大门。 府里的大管事就过来稟报,说沈家把沈昭嬑除族了,派了一顶小轿把人抬了过来,现在就停在后侧门。 那一瞬间,齐雍想將沈家人碎尸万段。 京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里盯著摄政王府,沈家人这举动,无疑是將今日在武寧侯宴上发生的事召告天下,他几乎可以想像,明日一早,京中流言四起,千夫所指,会是何等境况…… 这就是背后之人的目的? 他过往杀人如麻,虽然受人垢病,那也是为了社稷,如今背上了欺辱臣妻的恶名,却是立身不正,品行不端,德行有亏,定受天下人唾弃。 皇上尚且年幼,全靠他扶持,如果他临朝摄政,本就引得朝臣不满,眼下他立身不正,还有谁会真心实意辅佐幼帝? 大臣们本就念在幼帝是先皇嫡子,皇位正统,愿意支持幼帝的老臣,如今发生这事,恐怕要因他,对幼帝產生不满…… 他们怎样算计都好,为什么要將沈昭嬑牵扯进来? 齐雍怒不可遏,拇指顶开刀鞘。 沈昭嬑名节尽毁,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轻举妄动,越要想尽一切办法,查出沈家和武寧侯府背后与乱党的干係,还镇北侯府一个清白,让所有人都认清,沈家人的丑恶嘴脸,届时他才有立场,为沈昭嬑洗刷身上的污名,让她堂堂正正地话著…… 齐雍缓下心中躁动的怒火,大步走向王府后侧门。 …… ——当真不记得我了? 沈昭嬑哭声渐止,小声地抽泣著,突然听到他嘆息低问,隱隱觉得他指的不是宫宴那次。 可是除了那晚,她確实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还见过他。 齐雍將她放下。 沈昭嬑中了软筋散,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听到他沉著有力的心跳。 齐雍圈住她的细软腰肢,將她揽在怀中,防止她跌倒,单手脱下玄青色暗纹鹤敞,搭在她肩膀上。 第59章 打造一座金丝笼把你关起来 宽大的敞衣,將娇小的身子裹得密不透风,挡住了素纱蝉衣下若隱若现的娇躯。 冰凉的身体突然一暖。 沈昭嬑闻到鹤敞上,属於齐雍那股淡淡的海风气息,像阳光晒过的海滩,乾燥透了一丝咸涩,温暖中带了一点灼人。 齐雍再度將她抱起:“闭上眼睛。” 沈昭嬑不明所以,只好依言闭上了双眼,陷入黑暗后,她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齐雍让她闭眼是担心嚇到她吗? 后侧门敞开著,守门的婆子垂首一旁,齐雍却没有进去,他抱著沈昭嬑绕道去了摄政王府大门,抱著她从大门进入。 沈昭嬑目光颤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齐雍的怀抱是那样暖。 在她被亲人算计,被家族除名,被夺走一切之后,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肯堂堂正正地接纳她。 齐雍抱著他进了王府內宅,將她放到一张小榻上:“以后你就住在主院里的重华阁。” 沈昭嬑愣了。 主院?那不是王府男女主人才能住的院落吗? 她一个没名没份,被沈家人强塞给他的女人,为什么让她住在主院里? 难道不应该隨便打发一个偏僻的院落,任她自生自灭,或者將她充为奴婢…… 住在主院,是不是就代表要和齐雍同住? 齐雍低头,看到她苍白的面容:“孤平日住在前院书房旁边的厢房,不住重华阁,你有什么事,便派人去前院知会一声。” 沈昭嬑突然鬆了一口气,僵硬的身子也鬆弛下来。 白日里,她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对后来的事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印象。 她仿佛记得,是她主动钻进齐雍怀里,被齐雍推开后,又不知死活继续缠上去,齐雍当时神色不对,似乎正承受著什么痛苦,还试图唤醒她…… 后来的事越来越模糊。 只能隱约感到齐雍似乎很温柔,她整个人就像一支生在水中,无所依託的水莲,风浪推折时,只能竭力地將他攀附、缠绕,无力地承受著风摧浪打时的摇乱…… 脑中最深的印象,是他轻轻地將她放在枕上,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她被抽去了浑身力气,仰於枕上,如坠雾渊,不止住娇吁连连,身子还在战慄,她意识混沌不清,不知今夕何夕,迷朦的眼中映出他眼角泛红,低头亲吻她的眉眼,手指轻抚她汗湿的鬢角。 嗓音嘶哑地唤她:“妱妱!” 那声音温柔极了。 醒来时,齐雍已经不在了。 那个叫逐风的侍卫告诉她,齐雍有要事进宫了,出宫后会来找她。 沈昭嬑呆愣著,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哭喊,也没有声嘶力竭的诅咒谩骂,只是靠在床角,曲蜷著身子,双手抱著膝盖,將自己团成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无声无息,颤抖落泪。 她不记得与齐雍那些榻间的痴缠,只有身上密布的青紫欢痕告诉她! 齐雍毁了她的清白。 沈昭嬑有想过自己会恨齐雍。 可是! 脑中零乱的记忆分明告诉她,齐雍是在身体不適的情况下,叫沈崢和武寧侯钻了空子,算计了。 罪魁祸首是她的亲人和武寧侯府,齐雍与她一般,也是被算计的。 沈昭嬑无法昧著良心去恨他。 可被齐雍毁了清白,人生尽毁的人是她,沈昭嬑如鯁在喉,难以下咽,做不到对他毫无介蒂。 “多谢殿下!”沈昭嬑低下头,长睫不止地扑簌,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齐雍。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屋里缓缓瀰漫…… 齐雍幽深的目光罩在她的头顶,看到她扑簌簌轻颤的长睫,及微抿的唇,无声无息地了透出对他的抗拒。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頜。 沈昭嬑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目光太幽深,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与他对视的时候,他仿佛轻易能將她看穿,令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目光轻颤,眼里有对他的闪躲与惧色。 “沈昭嬑。”他低唤。 她抿唇看他。 齐雍幽邃的目光將她罩住:“既然进了摄政王府的大门,以后就是孤的人,这条命也属於孤。” 沈昭嬑瞳孔微缩。 齐雍伸手將掌心里的凤凰簪捏成一团,拉起她的手,放进她的掌心里:“好好照顾自己,懂?” 所以,她已经成为他的所有物? 只有他自己有处置的权力,旁人都不能逾越。 包括她自己。 沈昭嬑心中讽刺,內心突然涌现一股逆反的念头:“如果我做不到呢?” 齐雍以为她还有寻死的念头,脸色阴沉地嚇人,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脖颈,逼得她仰起头。 “那不如,”他嗓音低冷,像凝结的霜一样寒,“打造一座金丝笼把你关起来,或是锻造一副玄铁链將你锁起来,寻个人专门照顾你的吃喝拉撒,你更喜欢哪一个,嗯?” 沈昭嬑心中一窒,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是认真的。 不是玩笑。 他真的做得出来。 直到这一刻,沈昭嬑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人是暴戾恣睢,杀人如麻的摄政王,是世人眼中的“活阎王”。 他对她的容忍,全因她这张脸、这副身子,与他的白月光生得相似。 对了,她怎么差点忘记了。 齐雍还有一个白月光。 与她长得相似。 …… 第60章 齐王府 沈昭嬑心间遽然一痛,驀然醒来。 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齐雍肩膀上有一个淡淡的牙印,咬得不太深,就算不去管它,也会恢復如初。 应该是他刻意留下。 齐雍许是爱极了那个白月光,这才在身上留下了独属於她永不磨灭的印记。 想到明天就要去齐王府,沈昭嬑彻底没了睡意,掀开浅青色的缠枝雾纱的床幔,看到屋里一片漆黑…… 外间值守的红药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就见小姐披头散髮坐在床沿。 红药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送过去。 沈昭嬑喝了水,心中定了定。 红药这才道:“时辰还早,小姐再睡一会儿。” 沈昭嬑睡不著,可是想到明天还要去齐王府,还是点点头,放下了床幔,重新躺了回去。 红药倒掉兽首香炉里的香灰,从香盒里取了一枚安神香,碾碎了熏燃,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沈昭嬑渐渐有了睡意。 只是这一夜梦多又沉,她並没有睡好。 醒来时,已经过了卯正(6点),比素日晚了半个时辰,红药见她昨夜睡得晚,这才没有叫她起身。 红药伺候她梳洗,见她眼睛有些红肿,便剥了一颗鸡蛋给她滚了滚,又用隔夜茶包敷了一刻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沈昭嬑双眼一清,乾涩不適的感觉好了许多。 红芝取了两身衣裳过来:“小姐今天去齐王府,要穿哪一身衣裳?” 一身朱红蜀锦遍地银粉牡丹纹上衣,搭白色流光锦八幅湘裙,裙间施以朱红莲纹斕边,显得高贵大方。 一身粉色圆领对襟、云肩纹通袖长衫长袄,搭湖蓝色斕裙,长衫长袄放量很宽,不显腰身,一直长及膝盖,下方露出一截施了横斕的褶裙,更显得温婉端庄。 沈昭嬑有些犯难了:“你们觉得哪一身更適合?” 云芝指了朱红这身:“奴婢觉得这身好,您平常在府里总穿长衫长袄,今日去齐王府总要精心一些,不好与素日里一般打扮,自是郑重一些才好。” 红药和红苓纷纷赞同。 沈昭嬑更喜欢袄裙,放量大,穿著更舒適,但云芝的话也有道理:“那就朱红这件吧!” 白色中单,搭红色牡丹纹、右衽斜襟小衫,外套朱红色上裳。 三重衣层次分明。 红药將八幅裙系在腰间。 担心裙子拽地不好行走,红药將束腰向上挪了几分,腰里收了衣摆,扎在裙子里会显得腰粗,又將宽腰带换成了一条窄细的、白色流光锦素绢。 红苓为她梳了两个小环髻,髻前戴了一朵鎏银镶粉珠的鈿,为了显示贵女仪態,还在髻间插了支步摇。 用完早膳后不久,沈岐便打发下人过来通知她,可以出发了。 沈昭嬑仔细端详了一身装扮,没发现不妥之后,这才带著红药和红苓去了垂门处。 一辆四轮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沈岐想到之前駟马失控一事,安抚她:“別怕,马车是我亲自盯著马房的下人检查好的,今早又使人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这次有爹爹在,不会有事的。” 沈昭嬑突然想到,前世齐雍也这样安抚过她。 ——別怕,马车是我盯著下人检查好的,出门前又重新检查过,车夫是专门挑了力气大,会武艺的人,就算駟马失控,也能立刻杀马脱厢,你身边的红芸身手不错,会护你安全,不会有事的。 沈昭嬑晃了晃脑袋,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从昨天爹爹说要带她去齐王府,就一直想到前世的事? ??????????.?????? 沈岐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要太紧张,到了齐王府后,正常与殿下见礼即可,其他的事就交给爹爹。” 沈昭嬑点头:“知道了,爹爹。” 马车沿著垂门处的洞门驶出,沈岐骑马隨行在侧。 镇北侯府和齐王府都在宛平,隔得不是太远,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齐王府的大门。 郑三敲开了王府大门,递上了拜帖。 守门的小廝立刻打开侧面的洞门,將镇北侯府的马车迎进府中。 红苓掀帘看向外面,忍不住惊嘆:“小姐,齐王府的马道好宽啊,也不知道能容纳多少辆马车……” 沈昭嬑掀帘,看到一条容纳两辆马车並行的甬道,甬道一侧设了马栓、马槽,另一侧设了停放马车的空地。 甬道很长,可以停放百辆马车。 这样的甬道,现在的齐王府,后来的摄政王府,拢共就有四条,齐王府在广开宴席时,能同时容纳三百多辆马车进出自如。 说一句车如流水,马如龙亦不为过。 沈昭嬑心中浮动:“齐王府是现今整个盛京规模最大的一处府邸,占据在后海和北海连接线上,听说此处是一条小龙脉,在风水界被称为【水龙脉】,是风水宝地,整座府邸“宅如龙蟠,望如虎踞”,非大贵之人,压不住龙脉之龙气,不可享入此宅。” 红苓和红药听得惊嘆连连。 红药忍不住问:“小姐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齐王殿下年满十六就封了王,赐了邸宅,出宫建府。 齐王殿下常年征战在外,偶尔回京,也大多被皇上召进宫中,住在宫中,这座邸宅形同虚设一般。 沈昭嬑敛下眼睛:“听说过,这座府邸建於前朝中兴时期,当时规模就已经相当宏大,后歷代主人不断缮,扩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故地重游,她不由想到了前世,在摄政王府的许多事。 凭良心说,齐雍待她是真的很不错。 齐雍身边没有通房妾室,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个女人,下人们都唤她“夫人”,將她当成王府女主人一般敬重,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她虽然是个无名无份的“玩物”,可齐雍很信任她,將王府上下都交给她打理。 刚进王府时,齐雍一直住在前院,偶尔才会来主院坐坐,听她弹弹琴,听她说家里长短。 对她从无逾越冒犯之举。 那时她才主持王府中馈,总担心做不好,惹怒了齐雍,许多事都要询问齐雍的意见,遵循他的意思。 齐雍就靠廡廊下的躺椅间闔上双目,听她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偶尔见她为难了,才会出言指点一二,往往令她获益匪浅,做事更加得心应手。 有时候他实在疲乏,会靠在躺椅上睡过去。 她也会放轻脚步,进屋拿一条绒毯,小心地搭在他身上,防他受凉。 那三个月,应该是她在摄政王府过得最舒心自在的日子,她几乎就要放下了对他的芥蒂。 直到那天,她去书房找齐雍。 齐雍髓海疼痛,疼得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宛如一头髮狂的疯兽,猩红的双眼死死盯著她,对她大吼。 “谁准你进来的?滚,滚出去……” 她嚇得夺门而逃。 可心中对齐雍的担心,还是胜过了害怕,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取了一盒安神香,又回到书房。 第61章 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尖尖上 齐雍失控了,脑袋被撞得头破血流。 沈昭嬑哆嗦著手指,碾碎了一颗安神香,放进香炉里熏燃,过去阻止他发疯乱撞。 或许是齐雍真的太爱那个白月光吧,即便他髓海疼痛,疼到神志不清,都已经发狂了,齐雍依旧没有伤她。 这也给了沈昭嬑接近他的机会。 她用力抱住齐雍主的腰,將他推倒在地上,用尽浑身力气將齐雍按压在地上,將一颗安神香放进嘴里,用力咬碎了再吐出,掰他的嘴將咬碎的安神香塞进他的嘴里,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筋疲力竭,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雍清醒了一些,红著眼睛质问她:“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就不怕我发疯,伤了你吗?” 沈昭嬑茫然地看著他,一时答不上来。 齐雍用力掐住她的下頜,抬起她的头,霸道又激烈的吻落在她唇间,任她如何挣扎哀求都是徒劳。 后来她被齐雍放到榻上。 直到这一刻,沈昭嬑才幡然醒悟,她本就是沈家送给齐雍的玩物,齐雍將她当成替身,才容她在府里,对她百般纵容…… …… “妱妱,我们到了。”沈岐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 沈昭嬑如梦初醒,恼怒地在心里提醒自己:沈昭嬑,不许再胡思乱想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不过大梦一场……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今生不再和齐雍有太多牵扯吗?还想他做什么?! “小姐,该下马车了。”红药和红苓相继下了马车,在马车旁接应。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这才俯身低头出了车舆,搭著红药的手臂下了马车。 王府管事候在一旁,客客气气地將他们迎进了正堂。 齐雍已经在大厅等候。 他穿了一身石青直裰,披著淡青色暗纹鹤敞,腰间没有佩刀,却掛了一条墨翠的蟠龙玉佩,简单隨性的装扮,看起来很放鬆,气势也不像之前那样慑人。 沈昭嬑一进入大厅,齐雍的目光便不著痕跡落在她身上。 见她折纤腰以微步,款款前来。 朱红色的蜀锦上衣,搭了流光锦的裙子,衣上织了团锦簇的粉白牡丹,褶裙煜煜,流光如水,翻滚著细致的浪,像一支亭亭玉立的水莲摇曳静美。 纤细轻束,往上挪了几分,身段显露出了几分玲瓏。 腰间的流光素绢,光彩像水波一样流动,当真是腰若流紈素,嬛嬛一裊细。 齐雍目光往上挪了挪,不让自己去看不该看的地方。 可是,他就单纯看个脸,眼睛还能不受控制,沿著她娇润下頜落在颈间。 三重衣层层叠叠,交襟微敞,一截儿白腻似笋的娇嫩的颈子,微微低著,颈间弯出一抹极美的曲度,怯生生,嫩娟娟,白腻腻…… 齐雍吸了吸气,小女娘浑身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尖尖上,令他心折不已。 这段时间,他配合太医们的治疗,用了不少补益的药,身心躁动,夜里梦魘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可是梦到沈昭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55.?????? 那些耳鬢廝磨的场景,真实不似梦幻。 他记得很清楚,沈昭嬑趴在他身上,啊呜一声,咬住他的肩膀,还用牙齿用力磨了又磨。 他眼尾泛红,诱哄她唤他“夫君”。 醒来时,他仿佛还能感到被她咬过的地方,淡淡的刺痒,刺得他心尖微颤,心中漫起了一阵阵疼意。 没由来的感受。 齐雍躺在榻上,身上的中单已经湿透,早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其他。 他想,若真有前世今生。 那一定,是他和沈昭嬑的前生。 既然前世,就已经是他的妻,那么这一世她也会属於他。 …… 沈昭嬑跟著爹爹一进大厅,一道幽邃的目光便如影隨形般將她罩住,她放慢了一步,向爹爹身后躲了躲。 沈岐上前见礼。 沈昭嬑紧隨其后,对齐雍福身行礼:“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齐雍虚握著手抵到唇间,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镇北侯快请坐,”隨后看向沈昭嬑,声音低沉,却意外地柔和,“小姐也坐。” 沈岐和沈昭嬑双双落座。 侍女们送上点心和茶水。 沈昭嬑偏头,是御芳斋的桂糕和海棠酥,平常排队都买不到的点心,到了齐王府却用来待客。 她最喜欢御芳斋的桂糕,小时候每次心情不好,爹爹和娘亲就会用桂糕哄她开心。 前世,她进摄政王府的第二天。 齐雍下午回府,给她带了一盒御芳斋的桂糕。 那时,她双亲亡故,已经许久没吃过御芳斋的桂糕,也很久没人像爹娘那样哄她开心了。 就忍不住问他:“您怎么知道我喜欢御芳斋的桂糕?” 齐雍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一下,神情很放鬆:“某个小哭包重伤昏迷了,还惦记著御芳斋的桂糕。” 那天带她回府时,路过御芳斋,他让逐风去买了一份桂糕,送进了镇北侯府,也不知道她吃过没有。 “多谢殿下。”沈昭嬑以为他那个白月光,也爱吃御芳斋的桂糕,突然就没了胃口。 齐雍表情微沉,听院里伺候的丫鬟说,近日天凉,她的腿疼犯了好些日子,还有些肿胀,走路都有些吃力。 那次意外,她的贴身丫鬟为了救她,连人带车摔下山坡,死得很惨。 车夫跳车接应她,摔成了瘫子。 她自己也落下了腿疼的毛病,每到秋冬季节,或天气寒凉之际,就会疼痛难忍,听说严重的时候,都无法下地行走。 她大约是极不愿提及当初的事。 齐雍转开话题:“听丫鬟说,你今日腿疼的厉害,孤已经命人去请了张院史,过一会儿就到。” 沈昭嬑点头道谢。 那桂糕,她终究没吃一口。 后来,齐雍便不再买了。 发现自己又想到了前世的事,沈昭嬑恍惚了一下,便端起茶盏,低头抿茶。 第62章 定国公世子 这时,沈岐搁下茶杯:“早前小女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途中,因駟马失控出了意外,承蒙殿下仗义出手,救小女於危难之际,小女这才倖免於难,安然归家,这份恩情,沈岐铭记於心,將来殿下若有需要的地方,但凡不违道义,沈岐定竭尽全力,为殿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还报殿下的恩情。” 一席话说得实实在在,没有半分含糊。 齐雍唇边勾了一缕笑意。 如果他告诉沈岐,孤看上你女儿了,救命之恩,当以身要相许,你把女儿嫁给孤,如此也不算有违道义,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沈昭嬑也不好坐著,起身敛衽,走到堂中对齐雍行礼:“殿下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齐雍目光微垂,见她流光素执的细软腰肢。 兮步迟迟,纤腰盈折。 確实婉约动人。 “坐下说话吧!” 沈昭嬑道了一声谢,起身回到座位上,不知不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 “当初也是举手之劳,沈侯和小姐不必太在意,”齐雍握著茶杯,手指却不觉摩挲著上头粉彩的牡丹纹,“镇北侯府世代忠烈,沈侯也是朝中重臣,孤既见沈大小姐蒙难,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沈岐仍然固执道:“不论如何,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这也是事实,殿下身份尊贵,自是这图这点救命的恩情,但沈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知恩图报的道理也懂,此事全当沈某欠殿下一个人情。” 齐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沈侯言重了,孤向来敬重沈侯的为人,当初出手救下沈大小姐,也是看在沈侯的面子。” 沈岐忙道:“沈某惭愧。” 齐雍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孤听闻,沈侯与武寧侯私交不错?” 沈岐的额头一下冒出汗来。 皇上有心让他辅佐三皇子,却並不信任与镇北侯府关係密切的武寧侯府,镇北侯府若不能和武寧侯府撇清,那就是驳了圣心,负了圣意,有违了圣命。 沈岐仔细斟酌了一下话,这才道:“两家是祖辈的交情,我与苏侯都在中军府任职是世交,也是同僚。” 齐雍頷首:“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前些日子犯事被撤了职,职位空缺下来,兵部想从五军都督府经歷司调人。” 指挥僉事,秩正四品。 这个官衔可以世袭荫萌,多为武勛世家担任,在荫官里最容易获得实权。 沈昭嬑呼吸一紧,前世齐雍回京后不久,便著手清理五军都督府里太后党的势力,得罪了许多勛武大臣。 这也为后来太后党联合成王反动叛乱埋下了祸根。 叛军进京后,许多武勛世家都相继叛变。 沈岐並不惊讶:“皇上有意整顿五军都督府的军务,已经有不少官员,因为各样原因被撤职,五军衙门也空出了许多位置。” 要他说,五军都督府早该整顿了,內斗內耗太严重,对地方都司所的掌控已经大不如前,若是继续下去,將来肯定会酿成祸事,若是地方发生叛乱,朝廷无法指挥地方都司,后果可想而知。 齐雍继续道:“听闻武寧侯也有意营卫指挥僉事一职,打点疏通了兵部的关係,兵部薛尚书向都察院递了举荐的名册,武寧侯也在举荐的名册上,现名册叫左都御史尤大人留中。”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 薛家是岭南望族,乃淑妃娘娘的母家。 大皇子夭折后不久,淑妃就诞下了二皇子齐景安,同年兵部尚书致仕,举荐了薛方远继承尚书。 那时岭南一带的土司暴乱,薛方远代表岭南贵族,在他接任尚书之后,岭南那边的世家这才竭力助地方都司所平定了暴乱。 薛方远任兵部尚书,是大势所趋。 沈岐听得一怔:“没听武寧侯提过此事。” 沈昭嬑不觉攥了手指。 武寧侯没有军功,在中军府经歷司熬了十几年没有晋升。 如今兵部要从五军都督府经歷司调人,论资歷没人比得上他,武寧侯府是老牌勛贵,家世也合適,对武寧侯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进官机会。 指挥僉事是荫官里,很容易取得实权的官职。 武寧侯进了五军营,趁机歷练些军功,仰仗著武寧侯府从前积累的人脉,掌握兵权也是迟早的事。 將来苏明霽从文,家里次子还可以世袭这个职位,保住了家族在武勛圈子多年来累积的人脉。 武寧侯府还能再度兴盛起来。 武寧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兵部那边路子走不通,定会请父亲帮忙。 父亲才进了荣禄大夫,还在大风头上,如果他肯开这个口,不论是兵部还是都察院,都定会给父亲这个面子。 沈岐想的就更多了,他目光深了深,这才继续道:“各部用人,都要经都察院审慎之后,才能最终敲定,尤大人为官清正,向来严明,既留中了兵部举荐的名册,想来也有自己的考量,还当谨慎才是。” 武寧侯在都察院那边碰了钉子定会来找他帮忙。 齐王殿下是在提醒他。 沈昭嬑一颗心正悬著,担心父亲会掺合这事,就听到父亲表明了不会干涉都察院的职能,心里不由一松。 “沈侯是个明白人。”齐雍笑了,眼角的余光看到,沈昭嬑放在膝盖上,不由攥紧的手,缓缓鬆开了些。 他目光不由一深,这可是武寧侯此生唯一进官的可能了,肉都吊到他面前了,就是不知他能不能吃得下。 两人正说著话,就见一个锦袍玉带的男子大步走进了大厅。 沈昭嬑一眼就认出了他。 定国公世子,齐雍的表哥, 唐进尧。 前世,定国公府的下场很悲壮,也能惨烈。 成王起兵谋反,京里许多武勛世家临阵到戈,相继叛变,年愈六十的定国公率兵迎敌,將成王阻在皇城外整整十天。 成王久攻不下皇城,派兵冲入定国公府,將定国公府满门妇孺皆尽屠戮,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有放过。 只有唐进尧一个人逃出来了。 定国公府满门的尸首,被成王堆积在攻城车上,叛党推著这辆攻城车撞击城门。 定国公悲愤之下,自戧而亡。 临死前,他对身边的手下说:“我死了,你们就没有顾及,便死守著皇城,等齐王殿下进京勤王……” 第63章 啊呜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唐进尧后来性情大变,成为大理寺卿。 所有参与叛乱的人,有一大半死在齐雍手中,还有一小半是死在大理寺阴森可怕的刑讯台上。 下手之人正是唐进尧。 唐进尧这人特別擅长阴谋诡计,满朝上下没一个玩得过他,倒不是他比那些人厉害,而是他比那些人更加没有底线,行事更加肆无忌惮,不择手段。 他最擅长审讯犯人,不论多嘴硬的人,到了他手里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大理寺的酷刑,因为他又多加了上百种。 每一样都令人闻风丧胆。 前世,唐进尧就经常出入摄政王府的地牢,每一次他走出地牢时,一身红色官袍总会变成深红色,脚底走过的地面,留下一串串血脚印,从衣摆处滴答而下的鲜血,总要洒上一路。 齐雍是“活阎王”,他就是“鬼夜叉”。 唐进尧一身宝蓝色暗绣锦袍,削瘦修长,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模样生得俊俏,却不显得阴柔。 一进大厅就笑道:“看来我今儿来得不巧,没想殿下有贵客临门。”说完了,他上前向沈岐见礼,“晚辈见过镇北侯。” 沈岐忙道:“世子不必多礼。” 说起来,定国公府和镇北侯府还是姻亲。 三弟沈岭娶的便是定国公府庶子庶女唐氏,只是两家关係一般,结亲也是为了明確镇北侯府保皇的立场,除了寻常的人情往来,两家鲜少走动往来。 唐进尧又与沈昭嬑见了礼,目光不动声色在齐雍和沈大小姐身上一个来回,笑容不由一深。 怪不得一大清早就派人过来传信,让他来一趟齐王府。 沈昭嬑起身还礼。 齐雍目光微顿,看了一眼唐进尧那张长得还算人模狗样的脸,突然觉得不该叫他过来…… 唐进尧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嫌弃上了:“我说殿下,您和沈侯爷谈事,怎好让沈大小姐在一旁干坐著。” 还算有点用,齐雍从善如流:“確实是孤的疏忽。” 沈昭嬑忙道:“殿下言重了,小女今日隨家父登门,乃为私事,已是叨扰殿下,自要客隨主便才是。” 齐雍嗓音低沉,却很是柔和:“孤与沈侯有话要说,大抵要等上许久,也不好让沈姑娘这样干坐著,便让人带姑娘去府里四下逛逛。” 他看向了沈岐,询问道:“不知沈侯意下如何?” 唐进尧眼珠子骨碌乱转,他还没见过齐雍这样温柔的模样,这千年铁树,是终於要开了。 嘖,不容易啊! 他这个做表哥的,怎么著也得帮一把不是。 沈岐没觉得不妥,頷首道:“殿下思虑周全,便依殿下的意思。” 他看向沈昭嬑,嘱咐道,“我同殿下还有事要说,你就去王府逛逛,我们来者是客,切莫失了礼数,坏了王府的规矩。” “知道了,爹爹。”沈昭嬑根本不想旧地重游,可父亲都开口了,也不好强行留下。 ??????55.?????? 齐雍当即唤来王府管家,让管家安排一个机灵的丫鬟,带沈昭嬑四处逛逛。 管家立刻下去办。 不消片刻,就有一个穿著十分体面的丫鬟进屋。 她年约二十四五,模样生得秀美,穿了一身淡紫色半臂褙子,搭了藕色的综裙,头上还戴著一支描金的簪子,搭了两朵小丁香金玉耳坠。 一看就不是普通丫鬟。 她微笑上前,对沈昭嬑施了一礼:“奴婢素荷,见过沈大小姐。” 沈昭嬑微笑:“素荷姑娘客气了。” 素荷是王府內院的掌事姑姑,打宫里出来的,前世沈昭嬑没有进王府前,都是由她掌管王府內院。 在她进府之后,素荷就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待她十分敬重。 素荷做了一个请势:“沈姑娘请隨奴婢来。” 沈昭嬑行了退礼,这才与素荷一道出了门。 沿著九曲迴肠的抄手游廊一路观赏,沿途框景,截一景而框之,目光透过框景,或一枝海棠斜枝,嫣红点点;或碧泉幽咽,叮咚自流;或奇石耸立,千奇百怪……一步一框景,框框景不同。 沈昭嬑看惯了这些景色,没觉得稀奇,身后的红苓和红药,一双眼睛却仿佛不够看一般。 素荷很会察言观色,见沈昭嬑对这边景色不感兴趣,立刻换了一条道:“前边是王府后园,占地百余亩,园內古木参天,环山衔水,有一架长了三百多年的紫藤树,树藤缠绕攀展,待到开时节,淡紫色的儿从空中垂下,就像一条紫瀑布,十分好看……” 沈昭嬑笑著附和:“可惜现在是秋日,看不到紫瀑布盛开时的灿烂景象。” 前世,她就很喜欢紫藤园,每到紫藤开时,閒来无事,就置一张小榻,靠在紫藤下看书小憩。 有一次她一不小心在紫藤园睡著了,齐雍找过来时,已经到了晚上。 她睡眼惺松,下意识就道:“齐雍,你回来了!” 也不知道这廝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当场便发了情,將她按在榻上极尽荒唐。 许是那一夜紫藤开得太烂漫,树下漫垂的灯朦朧美好,美得不似人间一般梦幻。 她也有些失控,宛如攀展的紫藤將齐雍缠绕,在他的诱哄下,一遍又一遍地唤他齐雍,甚至是“夫君”。 她甚至还坏心眼,啊呜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牙齿用力磨他肩膀上的硬肉,直到嘴里漫出了阵阵腥甜,她这才將牙齿鬆开。 他肩膀有一个两排牙印,正在向外渗著血。 那里应该会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是属於她的印记。 齐雍噝了一声,也不恼她,嗓音嘶哑含笑,带了少有的宠溺:“哪儿来的小猫奴儿,牙尖嘴利,还喜欢咬人……” 第64章 你在敷衍孤 想到那一夜的荒唐,沈昭嬑耳根处隱隱发烫,便对素荷道:“我有些累了,便去前面的亭子坐一会吧!” 素荷连忙应是。 亭子临湖照水,四周堆砌了不少山石、洞壑,还种了几株木芙蓉,正是期,艷丽儿波光影,相映益妍,分外妖嬈。 很快,便有丫鬟送了点心和茶水过来。 沈昭嬑实在有些无聊:“劳烦素荷姑娘为我寻一本閒书过来,隨便什么香经药典都行,就是隨便看看,打发时间。” 素荷笑道:“殿下前两日得了一本难得的香经,我去给姑娘寻来。” 之前她还觉得奇怪,殿下什么时候对香药感兴趣了,竟还专门让人搜罗了一些香经古方。 她眼中笑意微深。 看来这清清冷冷的王府后院,很快就会有女主人。 沈昭嬑用了些点心吃食。 不一会子,素荷就取了香经去而復返:“殿下对香经不感兴趣,这本香经也是偶然所得,如果姑娘喜欢,便带回去慢慢看。” 沈昭嬑頷首:“有劳素荷姑娘了。” 素荷含笑退下。 红药和红苓也退出了亭子,守在亭子外面。 沈昭嬑翻开香经,竟是一本难得的《藏香集》,前世沈昭嬑就对藏香很感兴趣,通髓珠就是结合了藏药而製成。 她坐在凭栏处,渐渐看得入神,紧绷的姿態也一点点放鬆下来。 待齐雍过来时,只见她凭栏而坐,双腿叠放在长椅上,身姿慵懒地靠在亭柱上。 齐雍放轻了脚步。 红药和红苓惊了一下,连忙上前行礼,正要开口,就见齐王殿下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红苓低下头,不敢多嘴。 红药却觉得齐王殿下撇开侯爷,过来寻小姐,有些不合礼数,想要发声提醒小姐。 素荷同王府里两个丫鬟笑著上前,挽住红苓和红药的手臂,半拉半推著將她们带远了一些。 好在还能瞧见亭中的情形。 齐雍悄无声息地走进亭中,撩衣坐在石桌边,手肘撑著桌面,托著额头,看她素手执书卷。 裊裊婷婷,指如嫩笋。 一搦腰,六幅裙,万种娇嬈,千般可人。 曲弯弯蛾眉扫黛,娇滴滴皓齿朱唇, 肌如美玉无玷损。 但见了, 总消魂,绝伦。 亭子里一片静謐,齐雍眼里映著她执卷看书的模样,怎么看都觉著看不够,怎么看都觉著心生欢喜。 湖水泛起粼粼波光,映照在沈昭嬑身上,更显得她澄静如水。 她不时翻动书册,发出沙沙声响。 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许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沈昭嬑有些不舒服,便搁下书册,举手伸了一个懒腰。 四目相对。 沈昭嬑忽一下睁大了眼睛,举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伸懒腰挺胸收腹时,鼓囊囊高耸挺立的胸脯,一下就缩了回去。 他怎么在这儿? 目光下意识向四周看去,当看到红苓和红药就在亭外不远处时,沈昭嬑悄悄鬆了一口气。 亭中安静极了。 齐雍低笑一声,隨手倒了一杯茶,端过去递给她:“看了许久的书,喝些茶水,歇一歇眼睛吧!” “谢谢殿下!”沈昭嬑伸手接过,双手捧著茶杯,低头抿茶。 ??????55.?????? 齐雍等了片刻,直到她喝完,伸手去接茶杯。 沈昭嬑忙道:“我自己来。” 她连忙起身,要將茶杯放到桌上。 可她双腿叠在长椅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脚一沾地,便感觉双腿有些发麻,身体不由一软。 齐雍长臂一伸,揽在她腰间:“下次坐久了,起身时要慢一些,不要这样急,孤也不能时时在你身侧,每次都能接住你,若是摔著了,该怎么是好。” 沈昭嬑连忙站稳,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敛目道:“多、多谢殿下,小女下次会注意的。” 齐雍低头,看到她敛目的长睫,扑簌轻颤。 沈昭嬑连忙转开话题:“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我爹爹又去哪里了?怎么没与殿下一起?” 这是变了法的提醒他,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齐雍笑了:“沈侯与唐世子在书房对羿,两人兴致颇高。” 这个不靠谱的爹爹。 沈昭嬑无语了,对齐雍福了福身:“小女有些乏了,便先回大厅等著爹爹。” 齐雍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抬手一扔,杯子稳稳落在石桌上。 沈昭嬑没来得及反应,齐雍上前一步,一手撑著亭柱,一脚踩在栏杆上,將她禁固在亭柱前。 “礼单是你准备的?”齐雍高大的身子將她罩住,不让她离开。 沈昭嬑小脸微微发白,不知道齐雍到底要做什么,她往亭柱上靠了靠,儘量不让自己碰到了齐雍。 “母亲身子不適,礼单確是小女在准备,”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满眼的不安,“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问题,”齐雍眼底笑一深,嗓音暗了暗,“甚合孤的心意。” 管家將礼单拿给他瞧。 他一眼就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礼单上的黄杨木枕,就叫管家拿来瞧了,很难得的木枕,枕胎暗格里放了一只香药包,程子安检查后说,是藏香,与黄杨木香性相合,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而且,她这一次送的安神香是窖藏过的,效用较之前更甚。 他终於有点相信,程子安说沈昭嬑喜欢他的话。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就听到他嗓音低哑,似在她耳畔响一起:“礼单里可有你亲手为孤准备的谢礼?” 沈昭嬑的一颗心,顿时又往上提了提。 “没、没有,”她偏了偏头,试图躲过耳畔处,那似有若无的呼吸声,连忙解释,“谢礼我还没有准备好,还要再等等。” 齐雍眼中没了笑意:“你在敷衍孤?” “殿下不要误会,”沈昭嬑连忙抬起头,与他对视,“我给殿下亲手做了一串和香珠,合了四百种名贵香药料,如今香珠已经完成,就是需要放在地下窖藏一段时间才能大功告成,小女绝对没有敷衍殿下。” 安神香所用七十余种香药料,都让程子安大嘆製作不易,想必是了许多心血。 和香珠却是安神香的七八倍之多。 耗费的心血,却远远不止七八倍那么多,想来这阵子没少辛苦。 “沈昭嬑,”呼吸一下窒在胸口,齐雍胸口充盈一股淡淡的蜜意,他喉咙哑了哑,低声问她,“你为什么?” 程子安说,沈昭嬑喜欢他。 可他觉得,沈昭嬑对他的討好,似乎透著一股子惶恐…… 第65章 强忍著想要吻她的衝动 沈昭嬑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殿下於我有救命之恩,为殿下准备谢礼本该精心一些,殿下身份尊贵,寻常东西也入不了殿下的眼,小女別无所长,唯独香药手艺堪堪拿得出手,想来亲手做的谢礼,便不能令殿下满意,也是一番心意。” 齐雍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靠得太近,鼻息间盈满了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是她常年接触香药料,眾香浸润透体,醇化合一,独属於她特有的体香,芳泽无加,悦沐人心。 每一次闻见,便连髓海处淡淡的不適,也能得到缓解。 他蹙眉:“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沈昭嬑动了动唇,將到了喉咙的话咽下。 做通髓珠,是为了报答齐雍对她两辈子的相救之恩。 也希望通髓珠能帮到他,不要让他再落下髓海失养的病症,如此也算为她和齐雍上辈子那场孽缘做个了结。 爹爹既与齐雍牵扯了关係,或许可以藉助齐雍,避开镇北侯府前世的结局。 不论从哪方面看,她都不应对齐雍的病症袖手旁观。 只是这话,她不能对齐雍说。 齐雍见她一时犹豫,眉头一舒:“我明白了。” 沈昭嬑出身名门,自不好与外男私相授受,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自要打著谢礼的幌子才合理些。 况且她还有婚约在身,心中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应当。 他要耐心些。 齐雍唇边带了笑,眼底也染上了愉悦,看得沈昭嬑发懵,总觉得他口中这个“明白了”,和她理解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齐雍退开身,双眼幽深,目光深深地將她罩住:“孤的耐心很有限,可不要让孤等太久。” 路都给你铺好了,赶紧想办法把婚退了。 沈昭嬑以为他指的是谢礼,连忙道:“殿下请放心,小女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香珠窖藏在地下,差不多半个月就能取出,算算时间,差不多就在下旬,自然不会等太久。 这乖顺承应的模样,令齐雍喉咙发哽,猛然欺身上前,目光落在她娇润的唇间,低头凑了凑,又闭了闭眼,挪开了一些,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发出隱忍低嘆。 “殿、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沈昭嬑以为他髓海不適,前世他髓海疼痛时,就时常露出这般隱忍的表情。 齐雍唔了一声,强忍著想要吻她的衝动。 就像梦里那样……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沈昭嬑心中一紧,担心他疼痛失控,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我先扶您坐下……” 齐雍扶了一下额头,伸手抵住亭柱,將她罩在臂弯之间。 “殿、殿下!”沈昭嬑满脸惊慌地看著他,背脊紧紧抵著亭柱,儘量不要让自己碰到他。 前世,齐雍每次髓海疼痛都会要她…… 是因她常年接触香药材,身上浸润了一股奇特的香药味道,对齐雍的髓海症有些安抚作用,汗愈发香愈浓。 这也是齐雍將她留在身边的另一个原因。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她身上的香味,对髓海疼痛的齐雍有极强的诱惑力,她担心齐雍会…… 齐雍没碰她,保持这个动作,虚抱了她片刻,一低头,唇落在她发顶,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极轻柔的吻。 小女娘浑身上下,连头髮丝儿都是香的。 这个吻太轻柔,好像蜻蜓点水似的,隔著蓬鬆的发,沈昭嬑没有感受到。 她面露急色,目光频频向对面望去,希望红药和红苓能看到亭中的情形,赶紧过来为她解围。 齐雍离得太近,也不知何时,身上竟又沾上了前世那种又欲又撩的咸涩欲气。 沈昭嬑有些腿软:“殿下,您退开些,这样不合礼数……” 又嚇到她了!齐雍低头扶额,依言退开:“孤去看看沈侯与唐世子下完棋了没有,你继续看书……” 说完,也不待沈昭嬑应答,就大步离开了亭子,他怕自己再待下,会忍不住娇香玉嫩的小女娘拆食入腹,吃干抹净了。 沈昭嬑双腿一软,跌坐在长椅上,缓缓吁了一口气。 红药和红苓这才回到亭中。 “小姐,您没事吧?” “殿下私下找您做什么?” 素荷姑娘將她们带离了亭子,从那个位置,確实能將整个亭子尽收眼底。 可旁边堆砌的假山,挡住了小姐的身形,只能隱约看到,殿下与小姐隔得很近,有些不合礼数。 红药想要藉口回到亭中,可素荷姑娘却道: ——殿下有些话要私下对沈大姑娘说,你们就放心吧,殿下身份贵重,不会对沈大姑娘做出有辱身份的事。 ——沈大姑娘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殿下身为宗亲,更不会做出欺辱臣女的事。 素荷姑娘句句在理,叫她们放宽心。 她们也只得听从。 沈昭嬑已经恢復平静,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没事,殿下拜託我多做一些安神香,我同殿下提了谢礼的事,殿下表示理解,让回头做好了,再派人送到府上就行,没有別的事。” 她也没有说谎,之前齐雍確实让她多做些安神香。 红药和红苓都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殿下许是身体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私下让小姐多做些安神香,他身份尊贵,身体凡有不妥之处,也不能轻易让旁人知晓,这才私下与小姐说。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合理。 只是…… …… 沈岐与齐王殿下说完话,就要走的,是唐世子非要拉著他一起下棋,沈岐拗不过唐世子的盛情,便只好应下。 唐世子性情洒脱,谈吐亦是不俗,不似传闻中那样不学无术,风流浪荡,倒让沈岐对他大为改观。 两人一边閒聊一边下棋,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沈岐不好继续多待,连忙去了前厅,见女儿已经在前厅等著,这才与齐王殿下提出告辞。 齐雍看了一眼沈昭嬑,她低著头,站在父亲后侧,看不见表情,却见她长眉细致,蛾眉淡扫,长睫覆在眼下,扑簌轻颤。 第66章 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唐进尧连忙出声挽留:“就要到午膳时候,镇北侯和沈大小姐不如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齐雍也道:“孤也正有此意。” 沈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原本就是自己登门拜访,为的也是私事,哪有留下来用膳的道理。 唐进尧耸耸肩,对齐雍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齐雍只好將沈岐父女送出家门。 镇北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洞门前的垂门。 沈昭嬑遥遥对齐雍福身一礼,这才拎起裙幅,露出白底绣了粉牡丹的鞋尖,窄圆的鞋尖上缝了几粒珍珠,只露了鞋尖,便显露出小巧细致来…… 齐雍突然想到梦中,他捉住沈昭嬑的小足捻弄把玩的场景。 他从没见过沈昭嬑裸足的样子,为何会梦到这样宛如真实的场面? 沈昭嬑抬足,踩著小凳上了马车,一俯身一低头,身影便消失在车舆外,再见瞧不见了。 马车驶出了齐王府,齐雍还站在原地没动。 唐进尧摇著摺扇,笑眯眯地走过来:“人都走了,还看!这么捨不得,赶紧想办法把人娶回家,也好叫我那皇帝表兄安心,他可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整天担心你这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性子,这辈子会孤独终老。” 齐雍横了他一眼:“囉嗦!” 唐进尧嬉笑上前:“別告诉我你不心急!你看沈大小姐的眼神,都要把人生吞活剥了,拆食入腹,下次好歹收敛点,別把人给嚇跑了。” 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可见这阵子是魂牵梦绕,思之如狂,求之若渴。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齐雍懒得理他,下意识探手去握刀柄,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到,得知沈岐和沈昭嬑要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隨和一些,戾气不那么重,程子安建议他解下了隨身的佩刀,换了一枚墨翠玉佩。 他早已经养成了隨时握刀的习惯。 如今佩刀不在身上,还真有些不习惯。 “对了,”唐进尧有些好奇,往他身边凑了凑,一脸八婆的表情,“你不是才回京没多久吗?这阵子一直待在宫里,你到底是怎么看上了沈大小姐?” 总不会隨便看上一眼就喜欢上了。 齐雍不是那样的人。 其中肯定发生过什么,不然镇北侯也不会带沈大小姐来齐王府。 可惜他今天来得太晚。 “该不会,”唐进尧突然想到了什么,刷一声合上摺扇,“我最近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沈大小姐上个月去静云寺上香,回程的途中,駟马失控,与家中隨从僕役失散,失踪了两个多时辰,后来叫一个外男所救,送回了家中……那个救了沈大小姐的外男,不会就是你吧!” 算算时间,齐雍不就是上个月回来的吗? 齐雍蹙眉:“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开的,传到了什么程度,都传了什么?” “还真是你啊!” 顶著齐雍冷冽的眼神,唐进尧收起了八卦心,訕訕道:“好像上个月月底就有些风声,后来镇北侯初授特进了荣禄大夫,明眼人也不敢寻了镇北侯府的晦气,所以风声还没彻底传开。” “流言嘛,肯定都是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话,无非是说沈大小姐被外男所救,叫外男沾了身子,还与外男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 ??????????.??????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通,齐雍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还不怕死,补了一句:“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你真的和沈大小姐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 “闭嘴!”齐雍一脚踹过去。 “噝!”唐进尧立马抱著腿,疼得齜牙裂齿,“那些流言又不是我传的,你拿我撒气做什么?” 齐雍沉声问:“知道都有谁传了这些消息吗?” 他很確定,出了浮玉山后,就和沈昭嬑一起待在马车里,后来马车也是直接进了镇北侯府的洞门,没在京里公开露面。 沈昭嬑对府里眾人,也只说侯府的马车衝撞了他,对自己差点出意外一事,避而不谈。 镇北侯府的下人根本不知道,他救了沈昭嬑的事,更不敢胡乱揣测,乱嚼舌根。 思及至此,齐雍脸色一沉。 沈老夫人面甜心苦,明目张胆地包庇二房。 沈二夫人更是有恃无恐,沈岐这个父亲还坐在堂中,就公然拿了孝道和闺范来打压沈昭嬑,要给她扣一顶撞长辈,不知礼数的帽子。 恶意不加掩饰。 沈崢也是个刁滑的,妻女都闹腾得不成样子,他不出面制止,愣是半点也不掺和,想来便是出了事,定也是妻女的错,自己依旧是母亲的好儿子,兄长的好弟弟。 尤其是那沈二小姐沈青词,一副装腔作势,矫柔做作的作派,看长姐时,满眼的湿滑冷意。 而沈昭嬑! 她分明对二房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却碍於长辈孝道,只能忍气吞声,任由老夫人出手將事情的真相掩盖。 最后为了替自己討个公道,借他这个外人的势,以幼驳长,这才勉强掰回了一成。 定是沈家二房意图置沈昭嬑於死地,沈昭嬑活著回来了,他们再生毒计,想要毁沈昭嬑的名节,这才放出了这样的流言。 唐进尧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真的动怒了,连忙收起嘻哈的表情:“嗐,多大点事,至於生这么大气嘛,这事我是专业,就就交给我了。” “回头跟我那帮哥们打声招呼,看看都有谁在传这些流言,堵上几次就老实了。” “再查查谁在背后搞鬼,放点那人的艷闻转移注意力,没两天这事就能平,保证不会伤到沈大小姐的名节。” 唐进尧认识的那帮都是宗亲子弟,世家紈絝,一个个浑不吝的,家世一个比一个嚇人。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不愿意招惹他们,不然把你底裤都扒乾净了,看你以后要怎么做人。 齐雍頷首:“那就交给你了,查清是谁在背后散播流言后,先不要急著动手。” 事关沈昭嬑的名节,还得谨慎处理。 这八字还没一撇,就把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唐进尧笑眯眯的,一脸感慨:“还是咱们齐王殿下眼光好啊,要么看不上,要么就是直接把最好的看上了,沈大小姐秋八月一支墨舞,那是名动盛京,是出了名的神妃仙子,下凡的仙女儿。” 第67章 肯定在憋什么坏水 齐雍懒得跟他贫:“管好你的嘴巴,別整天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往外吐。” 唐进尧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也不是没眼色的人,沈岐对齐雍態度恭敬坦然,显然没有高攀的意图,那沈大小姐也是循规蹈矩,对齐雍似有迴避之態,齐雍想要抱得美人归,还要经歷一番坎坷,为免节外生枝,也不好吐露出去。 唐进尧又问:“我听说,沈大小姐是订了亲的……” 齐雍目露警告,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掺和。” 我也没有要掺和了啊,就是隨口关心了那么一句,那么紧张做什么? 实锤了,这傢伙肯定在憋什么坏水,打算“夺妻”呢。 这小子打小就阴,小时候在文华殿伴读的时候,每次太傅让齐雍背书,齐雍就叫上他,他那时多单纯啊,还以为这个小表弟和他哥俩好,自然义不容辞。 然后每次齐雍背不出来,但太傅总罚他。 说是他不务正业,把齐雍给带坏了。 最无语的是,他那时还真对太傅的话信以为真,以为是他这阵子总拉著齐雍去学骑射,误了齐雍的学业。 为了给好表弟做个表率,不在小表弟面前丟脸,他每天挑灯夜读到深夜。 后来才知道,分明是齐雍自己对骑射感兴趣,对某些课不感兴趣,不肯心思学,最后倒霉的人,成了他自己。 同样的事还有许多。 反正每次齐雍要干坏事,总拉著他一起,到最后被骂的人,一定是他。 齐雍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时,也要拉著他一起,东窗事发了之后,旁人就以为是他教唆的…… 坏事全是齐雍乾的,锅都让他背了。 他多冤枉啊。 …… 从齐王府回来后,沈昭嬑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想起前世与齐雍相关的事。 她现在只想儘快与苏明霽退婚。 虽然没有证据,但沈昭嬑一直怀疑,前世爹爹莫名其妙牵扯进成王造反一案,有可能和武寧侯府有关。 前世武寧侯府对她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念及半分世家旧情。 似这般卑鄙无耻、见利忘义、利慾薰心的人家,也不值得深交,指不定哪天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这时,红药过来稟报:“小姐,武寧侯和苏世子过来了,要留下来用午膳,侯爷让您早些准备。” 武寧侯这个时候过来,定是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的举荐名册。 许是都察院那边的路子走不通,想让父亲帮忙。 沈昭嬑带著红药去了大厨房,吩咐管事备膳。 武寧侯与镇北侯府往来从密,席面都是做熟的,该怎么安排,大厨房也有计较,不需要她从旁盯著。 沈昭嬑准备了点心,带著红药去了宴息处。 她从偏门进去,站在偏厅的碧纱橱后面听著。 碧纱橱透影,父亲与武寧侯对坐著慢慢喝茶,苏明霽一身靛蓝色杭绸直裰,垂首恭立在一旁。 重生后,沈昭嬑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明霽。 他身形修长,清瘦挺拔,模样生得俊秀温润,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一个饱读诗书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55.????? 谁能想到这样光风霽月的苏世子,会在私底下与未婚妻的妹妹授受不亲呢? 沈岐瞧了苏明霽一眼,淡声道:“你也坐吧!” 武寧侯抬眼,沈岐神色平静,对明霽的態度十分冷淡,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理会。 看来明霽和沈二小姐的事,让沈岐非常不满。 他今日过来,是为了五兵营营卫挥指僉事的举荐名额。 武寧侯府落魄了许多年,这次能不能翻身,就要看他能不能拿下这个职位。 他特地带了明霽过来,也是想让沈岐念在明霽这个未来女婿地份上帮他一把。 “多谢沈世叔。”苏明霽心中也是一阵忐忑。 从前他每次来镇北侯府,沈世叔都会询问他的近况,对他多有讚赏。 这一次却冷淡了许多。 武寧侯哈哈一笑:“待到明年开春,明霽在翰林院满了三年,就要考核散馆,明霽近来在翰林院表现不错,受到了一位老翰林的夸讚,继续留馆的可能性极大,我们家近来也正在打点这事。” 话里话外,无非表明了苏明霽前途无量。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阁,苏明霽若能顺利留馆,就是翰林储相,天子近臣,將来还会入阁拜相。 这样好的女婿,是打著灯笼也难找。 想来沈岐对明霽那点不满也该散了吧,回头让明霽好好向沈岐认个错,说些保证的话,这事大约也能揭过。 话说得再漂亮,沈岐却並不买帐,只淡淡说了一句:“苏世子前途无量,当真是可喜可贺!” 当年老武寧侯向皇上举荐他时,並没有提前徵求他的意思,事后还一副顾念世家交情,提携后辈的態度,摆足了恩人的姿態。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平定铁勒部,是镇北侯府祖祖辈辈最大的夙愿。 他当时记掛了西北战事,没想留在京中,得知这事之后,心里很是憋屈,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免叫人觉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后来老武寧侯提出要与镇北侯府结亲,挟恩图报的意图,让他更加憋屈。 可他实在不好推辞。 好在苏明霽確实十分优秀,人也长进,小小年龄就取得了功名,他心中的不满这才渐渐消散。 哪成想,这个苏明霽也是个面上光,背地里却一肚子齷齪。 竟私下勾搭沈青词。 打量著让镇北侯府姐妹爭夫、易嫁,闹出丑事不成?但凡他有半点顾念,与镇北侯府的世交之谊,也做不出这等事。 “不过,”沈岐搁下茶杯,话锋接著一转,“书读得再好,也要多学学做人的道理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就排在前头,可见这人首重的还是修为品性,其次才是才学。” 武寧侯表情一僵,觉得沈岐这个油盐不进,实在不太给面子。 苏明霽脸上一辣,也有些抬不起头来。 话说到这份上,想来是含糊不过去了,定要给个交代,让沈岐消了气…… 第68章 挟恩图报 武寧侯只好打哈哈:“我们明霽,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书上的道理是一套又一套,人情世故上却难免有疏漏,遇事难免思虑不周,行事也有些不妥当。” 一副避重就轻的口吻。 “好在他年岁小,没酿成大错,还有改正的机会,我回头一定严加管教,你这个世叔平常也多提点些,明霽也是知好歹的,定不会让你失望。” 明霽年龄小,行事有些不妥当,那也情有可原,並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沈岐身为长辈,又是世叔,还能为了这点事与一个晚辈过不去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要还不满意,回头多教训几回也行。 一副滚刀子肉的作派,听得纱橱后面的沈昭嬑心中直犯噁心。 沈岐听出了言下之意,微微蹙眉,也不好爭辩什么,苏明霽固然有错,沈青词也不无辜,他也没有立场一味指责苏明霽什么。 见沈岐没多说什么,武寧侯朝一旁的苏明霽使了一个眼色。 苏明霽意会,连忙上前认错:“世叔方才说的是,早前是明霽糊涂,立身不正,思虑不周,又行事不妥,落人话柄,请世叔原谅。” 道歉的话半点也不含糊,沈岐也不好再抓著这事不放:“你明白就好。” 苏明霽態度很诚恳:“大姑娘品貌双全,才德过人,在京中颇负盛名,能与大姑娘订亲,也是明霽的福气,明霽知道轻重,断不会眼盲心瞎,明霽与大姑娘自小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少小的情分,也是没人能比得过。” 沈昭嬑心里不止地发凉,这些个文人的心可真脏啊! 苏明霽一句也不提,他和沈青词之间勾搭的事,却每一句都在解释,他和沈青词没有私情。 每一句话都戳在爹爹的心巴上。 沈岐听了这话,心中的不满確实消散了一些。 妱妱这样出色,整个人盛京谁人不知?! 苏明霽能与妱妱订亲,也是祖上积德,就是再蠢,也没道理放弃妱妱这个颗明,去拿鱼目当珍珠。 镇北侯嫡长女和二房嫡女孰重孰轻,苏明霽饱读圣贤书,定不会搞不清楚,便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要掂量掂量。 不过,樨香院那事总归膈应得很。 沈岐目光转深,心中已有计较,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既如此,以后行事还当谨慎一些才是。” 苏明霽连忙应是。 武寧侯哈哈一笑,让身边的隨从捧了一个镶宝的赤金宝盒上来:“世侄女喜欢香药,武寧侯府收藏了一些不错的香药材,今天特地带了一些过来,给侄女儿赏玩。” 沈岐目光微敛,这盒子份量不小,是纯金打造,上头鏤雕了精美的鸟纹,镶了五色的宝石,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是天然宝石,未经打磨、雕琢,不仅色泽纯正,且毫无瑕疵。 光是这一个宝盒,就价值不菲,想来也不单只放了香料,还有其他更贵重的。 礼物也不是送妱妱的,是怕他不肯收,这才打了妱妱的名义,让他不得不收。 ??????????.?????? 沈岐笑道:“都是祖上的交情,你太客气了。” 武寧侯示意隨从將宝盒放下,这才道:“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寻摸个主意。”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沈岐没接话。 武寧侯也不恼,继续笑道说:“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空缺,我走了兵部的路子,侥倖得了个举荐的名额,只是听兵部那边说,举荐的名册近来一直在都察院留中,就想问问你这边在都察院有没有人脉?” 兵部那边同他联繫的人说,拢共三个名额,其他两个不论资歷和家世都不如他,只有他入选的机会的最大。 他担心武寧侯府从前那事,会有些影响。 那人也说,镇北侯攀上了齐王殿下,还进了荣禄大夫,便是看在沈岐的面子,该给的机会,也该给他,否则他的名字就上不了举荐的名册。 这样看来,只要人脉到位,打点到位,营卫指挥僉事就非他莫属。 他同父亲商量后,父亲很是激动,认为武寧侯府翻身的机会到了,让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拿下指挥僉事一职。 这些日子,他了大笔银钱,上下打点,总算有些眉目,却卡在都察院这里。 只好请沈岐帮忙。 沈岐换了一个姿势坐著,手里捧著茶杯:“本朝文臣武將涇渭分明,镇北侯府是武勛人家,到底不如你家,因苏世侄走了举业的路子,这年在文官那边,打点了一些人脉。” 这也是实话。 武寧侯强笑:“咱们两家是世交,还是结了亲的,这些年我们家眼看著落魄了,能给你的帮助也越来越少,我父亲时常愧疚,觉著武寧侯府没帮上你的忙,做梦都希望能重振家业,与镇北侯府守望相助。” “你也知道,我父亲身体愈发不好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能看到武寧侯府能振作起来,五兵营指挥僉事对武寧侯府来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我这才舔了脸过来求你。” 宴息处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沈岐捧著茶杯。 武寧侯一副作小伏低的求人姿態,可字字句句都在挟恩图报,甚至还搬出了老武寧侯这个长辈压他。 暗暗提醒他,你不能因为武寧侯府,这些年对你的帮助少了许多,就忘了武寧侯府从前对你的恩情,將武寧侯府踹开不管。 老武寧侯对他有举荐之恩,如今身体不好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武寧侯府重振家业,也到了镇北侯府知恩图报的时候。 沈岐心中腻味:“我才进了荣禄大夫,就公然越权插手都察院的职能,肯定是不妥当的,没准还会落人口实,尤大人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我一个五军都督府的,也管不到都察院的头上。” 武寧侯面露苦涩:“我也知道此事令你为难,自从我父亲从左都督退下来后,家里就一日不如一日,从前积攒的人脉,好多都不往来了,现如今我们家只能靠你了,便知道这件事令你为难,也没有別的法子。” 第69章 丑话总要说到前头去 沈岐目光一沉,这是打定主意缠磨上了镇北侯府,话里话外竟好似,武寧侯府落魄是因,老武寧侯將左督都一职举荐给了他。 而非武寧侯府当年牵扯了皇储之爭,遭了皇上厌弃。 沈岐也是今日才知道,苏定淮竟还有这样一副为达目的顛倒是非的嘴脸,心里泛起淡凉意。 武寧侯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道:“我父亲怕你为难,不让我將这件事告诉你,原想靠自己家里的人脉,把这事办下来,也是没想我们家落魄之后,许多人脉都使不上力,我今日也是瞒著父亲,厚著脸皮过来求你,父亲为了这事,已经好些日子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沈岐抬头看著他:“六部之间,越权事大,我若插手了这件事,叫尤大人一纸摺子递到皇上跟前,弹劾我越权,我就百口莫辩了,我才特进了荣禄大夫,家里连庆贺的宴会都推迟了,不好在这个时候出头。” 不论如何,丑话总要说到前头去。 武寧侯眉头一皱,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岐没看他,只是敛目继续道:“不过我们两家是世交,老侯爷於我也有提拔之恩,便先派人打听一下,都察院为何將兵部举荐的摺子留中不发,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你们家也好有个应对,不至於束手无策。” 听他鬆了口,武寧侯表情缓了一些:“你说得对。” 沈岐又道:“你也知道,皇上在整顿五军都督府的军务,已经有不少人因各样原因获罪下狱,或是撤职,近来五军都督府也不太平。” 武寧侯也知沈岐说的都是实在话。 不好在这事上逼迫太甚。 沈岐搁下茶杯,微微一嘆:“如若兵部举荐的名单,果真没有问题,我是说得上话的,便是有问题,你也不用心急,横竖六部用人也没那么快决断,想来要拖上一些时日,也是有机会的。” 先把人安抚了再说,以免武寧侯府狗急跳墙,打著他的名义瞎折腾,反而坏事。 没有明確说了要帮忙,却也没有推辞,想来都察院那边確实有些棘手,沈岐不敢贸然应承。 五军督府也確实不太平,沈岐一向谨慎惯了,有这反应也实属正常。 不管怎样,只要沈岐没有拒绝,就是今日的目的。 至於后面的事,自有父亲出面。 到那时,沈岐就是不答应,也要答应。 武寧侯感激地笑了笑,气氛轻鬆了不少…… …… 沈昭嬑听得心中憋闷,武寧侯的请求,爹爹不论如何都不能一口回绝。 於情!两家是世交,又结了亲,关係紧密,老武寧侯对爹爹还有恩情。 於理!世家之间守望相助,更是理所当然,爹爹今时今日的地位,一个指挥僉事本就说得上话,爹爹能帮武寧侯,若是不肯帮忙,就是爹爹的不是。 只是,以她对武寧侯府的了解,武寧侯今儿只是过来探路的,爹爹没有一口拒绝,老武寧侯就该出手了。 沈昭嬑忧心忡忡,出了偏厅,就见苏明霽长身立玉,负手站在不远处的临湖处。 似乎是在等她。 她和苏明霽有婚约在身,既来了镇北侯府,不见她也说不过去。 沈昭嬑也不好避而不见,上前见礼:“见过苏世子。” ??????????.?????? 苏明霽回了一礼,微笑道:“我今日没去翰林院读书,听说父亲要来镇北侯府,想著许久没见你,便同他一起来了。” 仿佛是专程过来看她的。 沈昭嬑眉目低敛,温声询问:“我听说,明年开春翰林院选馆就要散馆了,你最近不用准备考核吗?” 她穿了一身粉色圆领对襟、云肩通袖纹长衫长袄,搭了一条流光锦综裙,裙子如水一般逶迤而下,衬得她姿仪静好,温婉娇柔。 比之前端丽冠绝的模样更令人心动,也更容易亲近一些。 苏明霽不觉上前了一步:“散馆考的是策论,死读书也没用,近来大家都不怎么呆在翰林院,很多同窗准备去游学,待明年开春考核前再回来,我前段时间便去了泉州,也是才回来不久。” 沈昭嬑点头:“听父亲说,你在翰林院的表现很好,留馆的希望很大。” 苏明霽听了这话,笑容果然更深了:“有一位老翰林很欣赏我,之前提过,考核后会举荐我在翰林院做检討。” 留馆的庶吉士,不是编修、修撰,就是检討,接触的人脉都是朝中重臣。 哪一样都前途无量。 沈昭嬑並不意外,前世苏明霽就留馆做了检討,有翰林院的老翰林提拔,原也是前途无量。 只可惜,齐雍平定叛乱后,苏明霽重回翰林院,便一直不得重用。 武寧侯府託了关係,为苏明霽在兵部补了一个从六品的主事,原也是容易晋升的官职,可苏明霽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愣是升不上去,听说武寧侯府了许多银钱,把能打点的关係都打点了一个遍,也升不动。 直到她死前,苏明霽仍是从六品的主事。 苏明霽又问:“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安息香,不知你喜不喜欢?” 沈昭嬑頷首:“自是喜欢的,近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横行,出海的商船较从前少了许多,一些海外的香药料在市面上也见不到了,我家上个月就没有採购到品质上乘的安息香。” 苏明霽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是常年浸润香药料醃香入味,如沐兰泽,令人心旷神怡。 幽幽似兰,却胜兰几分纯净。 他一直喜欢这股幽香。 “我们家早些年负责桃渚城的海防卫所,与海上往来的商船有些联繫,我回头试著联繫一下,帮你弄一批质量上乘的海外香药料。” 老武寧侯年轻时,曾任浙江都指挥使,正二品大员,隶属於五军都督府辖下,是地方最高级別的武官,也是一方封疆大吏。 后来才调进京中做了左都督。 苏明霽话都说到这份上,想来也是有把握的事。 沈昭嬑笑著应下:“那就麻烦你了,我最近新做了一些清远香,清心寧神,適合读书时熏用,回头让红药给你拿一些。” 清远香还是重生前为苏明霽做的,重生后她对苏明霽的心思淡了,自然不会主动送东西给他。 婚事还没退,苏明霽表明了要帮她,她也不能没有表示。 退婚之事,沈昭嬑心中有了计较,便不想打草惊蛇。 第70章 齐雍怎么过来了? 两人沿著宴息处前边的小径,边走边聊。 红药和红苓远远跟在后面。 四下也有不少丫鬟婆子往来,不经意看一眼,总要念叨几句,大小姐与苏世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仙绝配。 大约半个时辰,沈昭嬑便笑道:“大厨房那边正在备膳,我要过去看看才行,我大哥今儿也没去国子监读书,我派人过去知会一声,他明年要下场,便劳你这个两榜进士指点一些。” 沈君彦应该很乐意过来。 苏明霽这才惊觉时间过得太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他心中有些悵然若失,只好道:“伯母病了好些日子,不知最近可有好些?这些日子你主持家中中馈,是不是很辛苦?” 早前,沈伯母病重时,他隨母亲一起过来看过,似有些不太好。 提起这事,沈昭嬑便垂下头,神情有些黯然:“已经好了一些,只是伤了身子,要仔细养著,家里的事,从前都有惯例,做起来也不困难,就是难免忙碌了些。” 苏明霽突然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沈昭嬑愣了一下,连忙抽了抽手,但他握得太紧,一时没有抽开。 她手如柔荑,握在手中柔若无骨,苏明霽不禁心猿意马:“別担心,伯母的身子定会好起来的。 沈昭嬑低下头,眼中浮现了些许冷色。 她和苏明霽在这边见面是经过长辈默许,未婚夫妻之间偶尔拉个小手,也不好太过强硬,把关係弄得太僵。 正寻思著,该怎么不动声色將手拿回来,便看到齐雍不知何时,竟站在宴息处入门的台阶下方,脚步微顿,向这边看过来。 一身玄色云肩通袖纹直裰,玄纁的右衽交襟旁,金色龙纹从肩膀一直延绅到袖口,铺天盖地威严气势,隔了老远都令人觉得窒息。 齐雍怎么过来了? 心中正在疑惑,就见红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沈昭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悄悄后退了一步,与苏明霽保持距离。 苏明霽垂眼,看著空掉的掌心,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满脑子都是那柔若无骨一般的腻嫩触感。 “小、小姐,”红萝一手扶著腰,一边喘著粗气,“齐、齐王殿下突然到访,侯、侯爷让您赶紧过去……” 苏明霽吃惊不小,他听父亲说,沈世叔攀上了齐王,很得齐王看重,看来这事八成是真的。 镇北侯府在齐王跟前说得上话,只要齐王殿下不计较他们家当年站错人的事,今天来镇北侯府的目的,又多加了几分把握。 宴息处已经不见齐雍的身影,想来是隨爹爹一起进了屋。 沈昭嬑並不想和苏明霽待在一起,正好可以藉口离开:“我要去偏厅那边准备招待齐王殿下,世子便隨意些。” 说完,就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刚刚走远了一些,沈昭嬑就拿了帕子,用力擦拭双手,白嫩的手背都搓红了,她沉著脸快步回到偏厅,立刻让红药打了水,用香胰子將自己双手仔细洗了一遍,脸色这才舒展了一些。 ??????????.?????? 沈昭嬑一边取了油膏揉著双手,一边想齐雍的事。 这个时间,齐雍应该正在大刀阔斧地整顿五军都督府,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还有空来镇北侯府? 还是挑在武寧侯父子在的时候? 齐雍与爹爹只是泛泛之交,前世明明没有太多交集,所以他最近频繁出入镇北侯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齐雍虽是皇上的胞弟,深得皇上信重,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也是事实。 武將向来容易遭上位者猜忌,镇北侯府不会参与党爭,在皇上没有立储之前,不会和齐雍走得太近,否则就有结党之嫌。 可上次去齐王府,爹爹对齐雍的態度明显坦然了许多,根本不似之前那般戒备谨慎。 想来这其中有什么隱情。 沈昭嬑敛下思绪,取了药茶为齐雍沏茶。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喝的都是精心调配的药茶。 之前家里没有准备,都是以桂蜜茶招待,上次齐雍离开后,她亲手配了生津止渴,寧心袪烦的药茶,放在宴客处,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沈昭嬑沏好茶,让红药送过去。 她站在碧纱橱后面,看到齐雍接过茶,掀开茶盖,似乎顿了一下,抬眼朝碧纱橱看了一眼。 沈昭嬑甚至有种他的目光穿透了碧纱橱,落在她身上的错觉,不觉摒住了呼吸,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手心不觉就捏了一把汗,这才见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微蹙的眉心也舒展了一些。 厅里的气氛有些僵硬。 想到方才,齐王殿下站在宴息处,拇指顶开刀鞘,发出鋥响,饶是见惯了血腥廝杀的沈岐,也不禁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根本不知镇北侯府是哪里出了问题,让齐雍殿下杀机毕露。 便是后来,齐王殿下收敛了杀机,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解释说:“孤奉命整顿五军都督府的军务,接连数日未曾好好歇息,近日有些心神不寧,冒犯之处,沈侯莫怪。” 都是领兵的將领,沈岐理解他常年征战在外,心神不寧也是常有的,自然不会介意,却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武寧侯父子俩坐在右边位置,神情忐忑。 齐王殿下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却是第一次隔得这样近,与他同处一室,他气势实在太慑人了,实在令人畏惧。 不一会儿,父子俩额头就冒出汗来,连呼吸也不顺畅。 沈岐见齐王搁下茶杯,这才开口:“殿下突然到访,家里没来得及准备拜见,有失远迎……” “沈侯客气了!”齐雍目光一扫武寧侯父子。 方才回京时,路过镇北侯府,听说武寧侯父子就在侯府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进来看看。 第71章 殿下太客气了 武寧侯挺了挺背脊,神情一下紧张起来。 苏明霽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觉得齐王看他的目光刺人得很,便连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不禁发起颤来。 齐雍收回目光,捧著汝窖天青的茶杯:“孤巡视卫所军务,回京时路过镇北侯府,想到过几日要去中军衙门,特来告沈侯一句,让沈侯也好有个准备,也是孤冒昧打扰,便不要惊动家人,拜见也免了。” 沈岐忙道:“多谢殿下提醒,请殿下放心,歷年来屯田、军籍等重要的宗卷,中军衙门都有妥善留存,回头一定准备妥当。” 他战功卓著,勉强也能压制底下的勛贵武臣,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齐雍又端起茶杯,低头呷了一口茶,越发觉得这茶生津解渴,寧心袪躁,连他烦躁的心绪也平静了许多。 应是沈昭嬑特意为他准备的。 看在小女娘对他这般用心的份上,且饶她这回。 齐雍紧绷的神情放鬆下来:“沈侯办事孤自然放心。” 两人说的都是客套话,可武寧侯却听得心头大骇。 齐王殿下要整顿中军衙门的军务,竟还特地登门,提前將这件事告诉沈岐,让沈岐提前准备…… 这不是明目张胆给沈岐开后门吗? 齐雍说完话就要告辞。 沈岐连忙出声挽留:“时辰不早了,殿下不如留下来用午膳?” 齐雍眉目微动,便又想到,距离午膳也没有多久,他若答应下来,某个小女娘便要重新安排席面,在要大厨房折腾许久。 便不劳累她了。 他摇头拒绝:“今日便罢,孤还有事要向皇上稟报,不便久留。” 沈岐不好再留他,连忙要送他出门。 武寧侯父子也不敢坐著,连忙跟著一起送。 从齐王进府后,除了见礼,他们连话也说不上,可沈岐却能神情坦然,与齐王殿下对答如流。 出了宴息室的大门,齐雍脚下微顿,看到偏门处,一截素白的流光锦裙轻轻摇曳,在阳光下似粼粼的波纹。 沈岐忙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齐雍摇摇头,扫了眼跟在武寧侯身后亦步亦趋的苏明霽。 不觉就想到,方才站在宴息室门前的台阶处,看到临湖的石径旁,芙蓉拒霜,艷態娇姿。 她与苏明霽站在一处,两人站得很近,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 苏明霽握住她的手,她低著头,並没有挣脱,虽然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却见她眉眼如水,温婉细致。 便是艷丽的芙蓉,也不及一身她粉衣,皎若芙蓉出水,艷似菡萏展瓣。 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你儂我儂的画面。 齐雍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拇指顶开了刀鞘,露出一截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 那光倏地刺进沈岐眼中,沈岐扑通一声跪地不起。 齐雍这才清醒过来。 他差点失控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髓海不寧的病症大有缓解,程子安也说,按照这样的恢復进度,大约明年春日,就能彻底恢復。 ??????55.??????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受控制,濒临失控的感受。 齐雍不觉摸上了腰间的刀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顶著刀鞘,直到偏门处,那一截裙子消失在门边,这才大步离开。 既招惹了孤,这婚是不想退也得退。 齐雍来得快,去也得更快,倒让沈昭嬑鬆了一口气。 还好齐雍没有留下来用膳,不然大厨房那边的席面就要推翻了重做,麻烦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 沈昭嬑回了梧秋院。 不一会儿,红萝就过来稟报:“大少爷来了大房,带苏世子去了碧水阁,苏世子正在指点大少爷策论上的学问,奴婢看到二房的小丫鬟,在碧水院那边探头探脑,大少爷提议去院子里走走,苏世子却说出来太久,要回宴息处。” 沈昭嬑唇瓣一翘,看来苏明霽对沈青词有心避讳,想来是打定主意,要同沈青词划清界限。 沈青词有些不甘心呢。 也对,拋开人品不提,苏明霽不论相貌,还是才学,在京里也算拔尖,京里有不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 论家世,武寧侯府祖上也是十分显赫,便不如从前风光,可这样的家世,对沈青词这样的二房嫡女而言,才是最匹配,也最容易爭取的。 沈青词养在闺中,平常接触不到外男,苏明霽也是她能够接触到,条件最好的侯门世子。 还是她能够通过老夫人,算计得手的人选。 沈青词向来喜欢抢她的东西。 从前沈昭嬑不知二房包藏祸心,顾念著姐妹情分,加之她身为侯府嫡长女,也不缺什么好东西,沈青词看上了她房中什么东西,大多时候也会给她,也在无形之中滋长了她的抢夺欲。 沈昭嬑淡声道:“派人盯著青芙院的动静。” 想要退婚,沈青词是最重要的一环。 到了下午,武寧侯父子走后不久,红药就过来稟报:“小姐,齐王府的素荷姑娘过来了,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沈昭嬑著实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出素荷为什么会来镇北侯府,只好带著红药一起去了前厅。 素荷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带了几个下人,每人手上都捧著封装的礼盒。 沈昭嬑上前见礼。 素荷回了一礼,笑盈盈道:“大姑娘不必多礼,我家殿下自回京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寧,用了大姑娘做的安神香,近来症状缓解了一些,便吩咐府里挑一些不错的香药料,送给姑娘做谢礼。” 沈昭嬑看向一旁的沈岐。 沈岐笑道:“殿下太客气了,能为殿下效劳,也是小女的荣幸,回头让她多做一些,派人给殿下送去。” 齐王殿下送来的礼物,却是没有推辞。 爹爹这態度,不似要避讳齐雍的意思,甚至还有要与齐王府往来的意思。 难不成,爹爹特进了荣禄大夫之后,连镇北侯府的立场也发生了转变? 沈昭嬑目光微深,这才福了福身,笑容温婉:“劳烦素荷姑娘走一趟,便替我谢谢殿下。” 素荷笑意一深:“都是应该的。” 第72章 齐雍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素荷寒暄了几句,素荷便要告辞,沈昭嬑將人送出了家门,这才返回大厅,让人將礼物送去了梧秋院。 沈岐压低了声量:“殿下髓海似有不寧之症,方才在宴息处险些失控,想来这阵子留在宫里『养伤』也是幌子,治疗髓海之疾才是真,安神香既对殿下有些效用,便多尽心一些,此事说与你知晓,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切记不可外传。” 他是军伍出身,见过这样的情形,这才察觉了微妙之处。 齐王髓海有疾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引起朝中动盪,难保不会有人在齐王的病情上大做文章,进而利用这件事来对付他。 妱妱在无形之中牵连了进去,总得让她知道轻重。 沈昭嬑点头:“女儿知道了。” 齐王殿下的病症兹事体大,沈岐不放心,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回了书房,叫了幕僚过来议事。 齐王要整顿中军衙门的军务,要让他满意才行。 …… 爹爹开始在意齐雍的身体,看来她的猜测没错。 这样也好,有齐雍做靠山,镇北侯府也不会轻易被人算计,前世被夺爵的祸事,想来也不会发生。 只是,仍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害镇北侯府。 沈昭嬑心事重重地回到梧秋院,看到堆了一桌的礼盒,有些头疼,叫来红药几人帮著一起拆。 龙涎香、降真香、龙脑香、麝香、鬱金香、安息香…… 全是顶名贵的香药材,且品质上乘。 连沈昭嬑都有些震惊了。 这时,红药拆出了一个扁平的绿檀木方盒,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盒子里放的应该不是香料。” 沈昭嬑过接盒子,打开一瞧,是一盒合浦南珠。 合浦南珠在前朝时,因过度採珠,险些竭泽而渔,一度闹出鱼目混珠的惨事,自本朝广开海禁,採珠的重心才转到了辽东一带的水域,东珠开始盛行。 故合浦產珠的质量一直不如东珠,名声渐渐弱於东珠。 但是高品质的南珠,却比东珠更为稀少。 这一盒南珠足有三十余粒,色泽淡金,玉润浑圆。 这种天然的淡金珍珠,又被称之为“金霞珠”,是最为稀有的品相。 最大的有龙眼那么大,小的也有生粒大,天然就带有夜明珠的光华,显得流光溢彩,光莹夺目,宛如一颗颗夜明珠。 沈昭嬑一下被眼前光莹璀璨,瑰丽多彩的宝珠吸引。 前世,齐雍送了她一串南珠手珠,如这盒一般色泽淡金,她十分喜欢,时常佩戴。 有一次,齐雍於榻间荒唐之际,解下她腕子上的南珠手串,繫到她的纤细的踝骨间,南珠流光溢彩,情动之际,宝珠在细致的踝骨间,匀滑自若,上下颤动,淡金色的光华在灯火下,耀眼得令她不敢睁眼。 事后,齐雍握著她纤细的踝骨,在她耳边低语:“回头给你做一串玉铃鐺……玉碎玎璫,琅声作响,一定十分美妙……” 后来,齐雍为她做了各种小铃鐺首饰,在榻上变著样玩。 他特別喜欢与她在榻间痴缠之际,掛在她踝骨间的铃鐺,不停地颤动、轻晃、摇曳时,发出来的琅璫声响。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红药也是一呆:“殿下为何要送一盒南珠给小姐……” 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55.?????? 沈昭嬑如梦初醒,心跳险些从心口里跳出来,她陡然合上宝盒:“南珠是名贵的药珠,有定惊安神,清热益阴的功效,可以入药调香,虽然太名贵,但对齐王府而言也不算什么,既过了爹爹的明路,便没有不妥的地方。” 合浦已经禁止採珠。 但每年地方採珠所,也会采一些品质上乘的南珠上贡宫中,旁人得不到的,齐雍可以轻易得到。 红药这才鬆了一口气,南珠也是香药材,那就没问题了。 沈昭嬑让红药將南珠收好,继续拆礼盒。 心里却有些不平静,南珠是药珠没错,最大的用途还是做首饰,与其他香药材还是不同的。 齐雍身为外男,不管南珠用途作何,送她一个闺阁女子这样贵重的南珠,確实有些不合礼数。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昭嬑又想到了,前世那条在她踝骨间,摇曳颤动的南珠串子,连身子都不禁有些颤慄。 这盒南珠,是不是前世齐雍送那条南珠串子? 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沈昭嬑连忙敛下思绪,在心里默念《心经》,可一篇没有念完,便又想到,前世齐雍髓海疼痛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让他安定下来,她就会念《心经》给他听。 虽然有些作用,可每次到最后都被齐雍“欺负”得很惨。 沈昭嬑面颊发烫,连《心经》也不敢念了,在心里背起香经来。 御炉香—— (沉香二两,剉细,以绢袋盛之,悬於水中,忽著器底,蜜水浸一碗,慢火煮一日,水尽更添) (檀香一两,切片,以腊茶清浸一宿,稍焙乾) (甲香一两,制) (麝香一钱,另研) …… 很快又拆了不少名贵香药料。 红苓忍不住感慨:“齐王殿下真是大手笔,小姐为了做通髓香,將积藏多年的名贵香药料都消耗一空,如今都叫殿下填补上了。” 沈昭嬑一边默背香经,一边开了武寧侯府送来的礼盒。 除了龙涎香这种顶尖香药料外,竟还有一块小臂长短,手臂粗细的奇楠沉,价值不输龙涎香。 奇楠沉是极品沉香中的极品,似这么大块,当今世上也难找出第二块。 可以当作传家宝了。 沈昭嬑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质地密实、坚重,十分沉手,定是能沉水的奇楠,这种奇楠更难得。 她之前收藏了一小块红土沉,已是罕见,之前做通髓珠时用掉了,还心疼了许久。 这样难得的奇楠沉,沈昭嬑都没见过。 除了奇楠沉外,盒子里还有一斛东珠,是难得的一等珠,珠上光莹內敛,不似南珠璀璨生暉。 东珠大多珠面无光,以个大有光者贵,似这种微闪著淡青色光晕,是东珠里的极品“龙眼湖”。 属实难得。 在不超过规制的情况下,本朝不禁王公大臣们使用东珠和南珠,武寧侯这才送了这样的稀罕物。 为了让父亲帮忙,武寧侯府是下了血本。 沈昭嬑淡声道:“將武寧侯府送来的礼物,单独造一份册子送到爹爹那边,给爹爹过目。” 爹爹命人將东西送到她屋里,是要交给她处置的意思。 第73章 齐雍慢条斯理地抽刀 沈昭嬑忍不住打开了绿檀木盒子,瞧了一眼盒里光莹瑰丽的宝珠,想確认一下,这盒南珠究竟是不是前世齐雍送她的那条南珠手串…… 突然就想到,齐雍將南珠手串戴到她的踝骨间,大掌扣住她纤细的踝骨,放到自己的腰间…… 沈昭嬑呼吸一窒,突然有些无法直视这盒南珠了。 她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 真是莫名其妙。 沈昭嬑心烦意乱,啪一声合上宝盒,转身去了香房,乾脆眼不见为净。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夜里,沈昭嬑又梦到了前世的场景。 那时,沈昭嬑进了摄政王府已经三个月,世人皆知,她是摄政王齐雍的金屋娇,掌心宠。 她请求齐雍,帮沈君辰弄了一个嵩山书院的学员名额。 那天是沈君辰起程去嵩山书院的日子。 爹娘去世之后,沈君辰是她唯一的亲人,沈昭嬑满心希望,沈君辰远离了沈家人,远离了京中是非,不会再仇视她这个嫡亲姐姐,又想著这一別就是数年,特地去沈府送沈君辰。 到了沈府之后才得知,沈君辰为了避开她,天不亮就出发了。 沈昭嬑心中苦涩,去沈君辰住的院子小坐了片刻,便要回摄政王府,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昭嬑,是你吗?” 沈昭嬑脚下微顿,转身回眸。 武寧侯世子,苏明霽。 她的前未婚夫。 苏明霽还是老样子,一身深青色直缀,衬得他高大修长,宛如一丛修竹清俊雅致。 沈昭嬑淡淡道:“苏世子安。” 苏明霽神色激动,大步走到她面前:“昭嬑,你还好吗?许久不见,你瘦了许多,是不是摄政王苛待你了?昭嬑,齐雍他视你为玩物,折辱你,你这样没名没份地跟著他,终究还是不妥……” “苏世子请自重,”沈昭嬑退后一步,与他保持距离,“我的事与你无关,便不劳你费心。” 苏明霽满脸痛苦:“昭嬑,你我青梅竹马,打小就订了亲,你知道,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换亲的事,是我父亲与沈二叔自作主张,我事前並不知情,我也不想的……我知道,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外面的传言,我一个字也不信……” 摄政王身边带了那么多护卫,昭嬑一个弱女子如何近得了身? “苏世子要发疯,便到別处发去……”沈昭嬑不想与苏明霽纠缠不清,绕开身准备离开。 苏明霽不依不饶,挡在她身前,不允她离开:“昭嬑,齐雍暴戾恣睢,杀人如麻,他根本不是人,若不是他横插一槓,强取豪夺,我们此时已经成婚了……” “我横插一槓,强取豪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沈昭嬑一张脸变得煞白,她浑身发颤,几乎没有勇气回头看他。 苏明霽下意识退后一步,脸色又青又白。 摄政王气势太骇人了,一身紫蟒袍,胸前緙丝金龙怒目圆睁,一双鳞爪仿佛从衣服里探出来,要將他撕碎一般。 齐雍不知来了多久,长刀立在地上,双手交叠拄著刀柄。 ??????55.?????? 他薄唇微张,嗓音阴沉。 “过来!”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 寒风撩动了她身上的斗篷,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无助地摇曳,苏明霽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衝上前,挡在沈昭嬑面前。 “摄政王,昭嬑她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齐雍重复道:“过来!” 沈昭嬑压根不想理会苏明霽,深吸了一口气,顶著齐雍越来越幽沉的目光,一步步向他走去。 苏明霽不死心,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却被逐风挡了去路。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来,还被他闯见了这般场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她只好扯了一个笑容:“您怎么过来了?” “怎么?”看著她苍白的面容,齐雍唇边含笑,不达眼底,“怪我搅了你和苏世子久別重逢,倾诉衷肠?” 沈昭嬑下意识辩解:“我和苏世子只是偶遇。” “无妨,”齐雍笑了,语气冷到了极致,“有人喜欢我的妱妱,那说明妱妱优秀,我怎会因为妱妱招人喜欢,就生妱妱的气呢?妱妱有什么错呢,错的是痴心妄想,妄图染指的人。” 他凤眼如刀,落在苏明霽身上。 苏明霽双腿发颤,猛然握紧了双手,不甘道:“摄政王,你不要太过分,是你毁了昭嬑的清白,令她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不得不委身於你,沦为你的禁臠,你毁了昭嬑一生还不够,难道还要继续折磨她吗?” 沈昭嬑又气又怒:“住口!” 可笑! 她沦落至此,难道不是沈家和武寧侯府算计的吗? 装什么无辜?便是旁人不知內情,苏明霽身为武寧侯世子,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端倪。 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苏明霽不由一怔,以为她怕了齐雍:“昭嬑,你不要怕,我……” 沈昭嬑心中腻味,打断了他的话:“苏世子,我记得令尊不久前才进了五兵营指挥僉事一职。” “我不是傻子。” 苏明霽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进了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齐雍笑了,笑得沈昭嬑毛骨悚然,遍体生寒,她了解齐雍,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就代表他想杀人。 齐雍慢条斯理地抽刀,刀锋出鞘时,发出滋响。 她曾亲眼看到,齐雍用这把刀割断了刺客的头颅,鲜血迸到她额头上,沿著额头流进眼里。 她跌坐在地上,看到刺客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她的脚边。 齐雍唯独在与她独处时,才会卸下腰间的刀。 沈昭嬑很怕齐雍当场发疯,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我不舒服,想回去……” 以往只要她说不舒服,齐雍都会顺著她。 见她瑟缩的身子,满眼的惊慌,齐雍闭了闭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嘆,猛然收刀入鞘。 那次是个意外,他没想到沈昭嬑会突然过来找他,猝不及防地见到他残暴的一面,嚇到了她。 第74章 齐雍將她扣进怀里 沈昭嬑瞪大眼睛,不、不杀了? “妱妱不喜欢,就不杀了,免得又嚇到了妱妱,”齐雍凑到她耳边,呢喃耳语,“晚上记得主动些,不然我可不保证自己不会反悔。” 潮湿的呼吸,落在她的耳际,令沈昭嬑浑身战慄,苏明霽的死活她並不在意,她只是害怕齐雍发疯。 齐雍將她扣进怀里。 沈昭嬑的脸埋在他的胸前,高大的身体挡去了四面的冷风,冰凉的身子在他怀里,渐渐有了一些暖意。 齐雍扫了一眼僵立的苏明霽,淡声道:“拖下去。” 他只说不杀人,没说要饶了苏明霽。 至於苏明霽会遭遇什么,这些都跟沈昭意无关。 沈昭嬑不会管。 苏明霽叫囂著被逐风拖了下去。 回到摄政王府,齐雍就匆匆出了府。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齐雍这阵子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时间往沈府跑。 这一整天,沈昭嬑都有些心神不寧,盼著繁杂事务能绊住齐雍,让他没时间回来折腾她。 直到亥时正,齐雍还没有回来,沈昭嬑一颗悬著的心终於落地。 可是等她沐浴回房,本以为不会回来的齐雍,已经回来了。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潮湿,换了一件黑色的绸衣,腰侧的衣带松松繫著,大片的胸膛露在外面。 沈昭嬑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裹足不前。 齐雍抬眼看她:“过来。” 沈昭嬑只好上前。 齐雍面前摆了一盘柠汁生蚝,他右手拿了一把小银刀,刀尖刺进生蚝壳尾的缝隙,手腕轻转,微微一用力,便撬开了一片蚝壳,露出了白嫩细滑的软肉。 沈昭嬑面颊一阵阵发烫,齐雍今天晚上又要折腾她了。 还记得,第一次在房里见齐雍吃生蚝时,沈昭嬑想到生蚝的功效,又联想到外面传言摄政王齐雍禁慾凉薄,不近女色…… 差点以为齐雍那方面有“问题”。 当时,齐雍拿著银刀,把蚝壳都撬碎了:“收起你那一脸欠收拾的表情,除非你想像之前那次,三天不能下榻。” 沈昭嬑涨红了脸,他说的是之前他髓海发作那次。 他那时神志不清,折腾了她整整一晚。 沈昭嬑敛下思绪,几乎不敢去看齐雍,耳边是银刀不停地撬开蚝壳,剔掉蚝肉发出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齐雍放下银刀,拿起一片蚝壳,他双唇微撅,轻轻一嘬,將软嫩的鲜肉吸食入嘴,慢慢咀嚼。 蚝肉软嫩,却带著劲道,嚼起来时,会发出“嘖嘖”声响。 將壳里透明的汁液吸进嘴里,齐雍微微眯起眼:“怎么不说话了?就不打算问问,我把你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怎么样了?你们自小便订了亲,如果没有我横插一槓,强取豪夺,现在大约已经成、婚、了、呢!” 说到后面,他勾了勾唇角,目光深沉地凝著她,一字一顿,字正圆腔。 本以为苏明霽胆敢在他面前放肆,应是有些读书人该有的气节与骨气。 哪想到把人拖进摄政王府暗牢,还没有刑呢,就被牢里刑讯犯人的场面嚇到尿裤子,跪在他脚边哭得稀里糊涂地求饶认错。 嘖! 真后悔没让沈昭嬑看到。 沈昭嬑蹙眉:“今天是沈君辰去嵩山书院的日子,原想回沈家送送他……”她敛下眼睛,长睫扑簌轻颤,“我也没想到会在沈家碰到苏明霽,也从来没想过要同他再有什么牵扯,少时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已经烟消云散。” 齐雍似笑非笑,嗓音一轻:“是吗?” 沈昭嬑浑身发凉,不由攥紧了五指:“殿下请放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我进了摄政王府大门那天,就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齐雍突然暴怒,一把掀了面前的碟盘。 屋里发出一阵“哐当”乱响。 沈昭嬑嚇了一跳,神情慌乱地看著齐雍,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的眼中,映著齐雍盛怒的模样…… 齐雍额上青筋暴跳不止,他努力克制著心中翻滚的怒意,语气生硬:“过来!” 沈昭嬑硬著头皮上前。 齐雍有拇指和食指钳住了她精巧的下巴,他手劲有些重,沈昭嬑下頜一阵抽痛,却僵著身子,一动也不动敢。 “沈昭嬑,”齐雍半眯著狭长的眼睛,语气冷沉,“诚如苏明霽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毁了你的清白,令你沦落至此?你是不是……” 恨我! 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又滚,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屋里静的只有炭笼里的银霜炭,烧燃时发出嗞嗞的声响。 齐雍看著她,她的沉默,她的苍白,令他一颗心凉了半截:“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折辱你的意思……” 沈昭嬑喉咙乾涩:“没有!” 害她的人从来不是齐雍,让沦落至此的人,也不是齐雍,她对齐雍心怀介蒂,却也感激齐雍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接纳了她。 沈昭嬑低下头,腰肢被齐雍紧紧搂住,他的手臂像蛇一样紧紧缠缚著她,勒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齐雍的唇压来下,舌尖沿著唇缝破了关而入。 他吻得很凶,温昭嬑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被他吸磨殆尽,小腿发软,几乎站住不稳,齐雍忽然打横抱起她,径直走到了床榻。 沈昭嬑躺在床榻上,绿色的长袄很快被他剥离,露出白色的细绸中单,修长的手指挑开了腰侧的系带,交襟的中单敞开,白色的粉莲肚兜呈现在眼前…… 一种羞耻的感觉,从她的头顶心一直传到脚趾。 沈昭嬑不安地蜷起了脚趾,小巧玲瓏的脚趾圆润可爱,淡粉色的指甲就像春天里桃瓣,粉艷诱人。 齐雍担住她的踝骨,托起她的脚,踝骨间一条淡金色的南珠手串,正在轻盈地滑滑动。 他眸色一下变得幽暗,用力將她箍进怀里,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鬢髮,潮湿的呼吸在她耳际喷薄。 她听他嗓音嘶哑,一声声地唤她:“妱妱,小妱妱……” 不厌其烦。 第75章 醋海生波 齐雍在强烈的失重之中,驀地醒来。 他茫然地望著床顶,急促喘息著,大冬天的,身上出了一身热汗,细绸的中单都汗湿透了。 许是之前在镇北侯府,见到苏明霽与沈昭嬑郎情妾意,你儂我儂的画面,夜里齐雍也做了相似的梦。 只是梦里的画面实在太模糊。 醒来后,他只依稀记得,沈昭嬑与苏明霽互诉衷肠时被他撞破。 梦里的他怒不可遏,一次又一次地侵占沈昭嬑,在耳边低语:“你是我的,这辈子都別想逃离……” 沈昭嬑宛如丝萝一般將他缠绕,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尖细的指甲用力,死死地抠住他的肩膀…… 齐雍忍不住唾弃自己。 外面值夜的伴从小全子听到动静,腾挪著小碎步进了屋,用力抽了抽鼻子,殿下今晚又又又做梦了…… 是不是有点频繁了? 这样下去身体真不会出问题? 齐雍起身下榻,径直去了浴房。 小全子愁眉苦脸地跟在后头:“殿下,前些日子,宫里又送了几个貌美如的知事宫人,不如挑个人过来伺候……这大冬天的,哪能总冲冷水澡,万一衝出个好歹,皇上定要担心的。” 齐雍只当没听到。 小全子苦口婆心地劝说:“您如今要配合治疗髓海不寧之症,每日都要进补大量的药食,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哪能受得住?” 齐雍淋了一桶冷水,总算平復下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全子只好道:“寅时正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卯时了,您这阵子身体恢復得很好,每晚都能睡上三四个时辰。” 齐雍擦乾了身体,接过小全子递来黑色的绸衣。 小全子还要再劝。 齐雍突然出声问:“苏明霽明年就要散馆考核,听说他近来与一个老翰林走得很近,留馆的机会很大。” 他原是没將苏明霽放在眼里,一个被女人慾拒还迎一撩拨,就软了腿,走不动道的男人,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只是! 想到苏明霽拉著沈昭嬑的手…… 还真是碍眼啊。 小全子垂下眼睛,殿下这是醋海生波。 也对。 殿下惦记沈大姑娘,都惦记进梦里去了。 齐雍穿好绸衣,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本朝有律令明文规定,诸执事官七十听致仕……其五品以上,籍年虽少、形容衰老者,亦听致仕。” 想来武寧侯府为了苏明霽能够顺利留馆,在那位老翰林身上投入巨大,如果得知这个老翰林要致仕,武寧侯府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沈昭嬑退婚在即,他不想节外生枝。 给苏明霽找点麻烦,他大约也没精力再去惦记沈昭嬑。 …… 齐雍来过镇北侯府后,沈岐比之前更忙了,已经一连数日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是眉头紧锁。 职方司也在安排京內外各大卫所进京“简练”。 大周朝重视士兵“简练”,还颁发了《教练军士律》,要求无论京中內外的大小卫所,都需要派人员进京接受考察。 ??????55.?????? 考察卫所实力,这是加强对地方都司、卫所掌控重要一环,要一直忙到年关。 沈昭嬑知道卫所简练后,齐雍以雷霆手段整顿了卫所军务,为了进一步清除太后党在五军衙门的势力,將矛头对准了太后娘娘的母家显国公府。 逼反了太后。 沈昭嬑心中不安,让红药盯著前院,得知爹爹回来后,就端了一盅人参鸡汤去前院见爹爹。 沈岐眉头紧锁,见女儿过来了,脸色缓和了一些:“妱妱怎么过来了?” 沈昭嬑微笑道:“爹爹这阵子早出晚归,操劳甚重,我特地熬了人参鸡汤给爹爹补补体。” 沈岐眉头一松,脸上终於有了笑意:“我刚好有些饿。” 沈昭嬑盛了一碗人参鸡汤,递给爹爹,旁推侧敲地问:“卫所简练上的事都有惯例,爹爹这阵子为什么还这么忙?” 沈岐也没瞒著:“殿下在查卫所屯田事宜,发现许多卫所屯田產粮严重下降,有些不足百石,大批士兵辛苦耕种所得,甚至不足以供给他们半年的口粮。” 太祖皇帝以草莽之身起义,靠著严明的军纪,以及卫所屯田,军粮自给,推翻了前朝暴政,开了史上农民兵起义成功的首例。 太祖皇帝对此十分自豪,经常与大臣们说:“朕当年起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养活了百万军队,还养活了一方水土上的百姓。” 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军粮自给,朝廷向民间征粮大大减少,极大程度地免去了百姓沉重的粮赋,及转运粮餉的困难,以及运粮过程之中的庞大销,开源节流,缩减户部大笔开支。 因此,大周朝很重视军屯。 沈岐面上浮现了怒色:“不是他们种不出粮食,而是他们开垦的田亩,被卫所各级將吏、地方长官占种侵夺,沿边各將吏广置庄田,私设屯军,改挑渠道,专擅水利,又纵下人占种膏腴屯田,军士怨声载道,民政废弛。” 说到这里,他不禁拔高了声量:“其中又以显国公府掌控的前军衙门尤最,余下卫所有样学样,军屯本为是为国为民的国策,如今却成了权贵们谋利的工具,军屯的將士,乃至地方百姓,都成了他们敲骨吸髓的对象!” 沈昭嬑心中一凛,总算明白了,为何前世齐雍会如此震怒,直接將矛头对准了显国公府。 军士们自己开恳,自己耕种的田亩,到最后所得的粮食连自己都养不活。 將士们战时,因朝廷一声令下,便为家国拋头颅、洒热血,便是不战时,也会开恳荒地,军粮自给,同时还解决了贫脊地区百姓们的口粮问题,减轻了百姓的粮赋,缩减了朝廷开支,还丰盈了国库…… 却被欺压至此! 沈昭嬑心中发凉,齐雍出身军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军屯的重要性,比任何人都重视军屯。 军屯是军队的命脉,屯田出了问题,五军衙门首当其衝,已经直接威胁到了皇权。 第76章 显国公府 齐雍要管屯田,就绕不开朝中那些勛武大臣。 如果不管屯田,那些军士就会继续遭受勛贵们的压榨、侵夺,且不说那些將士们情何以堪? 更严重的是,军粮无法自给,卫所战斗力下降,军士们常年受此压迫,凝聚力也会下降。 齐雍知道妄动勛贵的后果,但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前世,成王之所以能在南昌一呼百应,集结了十多万人的军队起兵造反,並且一口气打进了皇城,最根本原因还是,部分卫所长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被权贵压迫、侵夺,不仅战斗力下降,而且军心涣散,人心不稳…… 齐雍整顿五军衙门,触动了权贵利益,不过是加快了成王起兵造反的脚步。 就算齐雍不这样做,成王依旧会起兵造反。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爹爹要插手这事?” 前世爹爹与齐雍关係疏远,应是没机会插手,后来事情闹大了,才联合了不少武將弹劾显国公府,爹爹这一举动,也成了压死显国公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昭嬑也曾怀疑过,爹爹勾结叛党的罪名,有没有可能是成王余孽对镇北侯府的报復。 沈岐面色凝重:“殿下打算让都察院弹劾显国公府,镇北侯府定要首当其衝做殿下的马前卒。” 殿下的意思是,安排地方军士进京告御状,將地方將吏,长官占种侵夺屯田一事揭开,镇北侯联络相熟的武將一起,揭露显国公府侵占屯田,危害社稷,再由都察院去弹劾显国公府。 沈昭嬑连忙道:“爹爹,勛贵势力盘根错节,往往牵一髮而动全身,甚至引申触类,军屯触动了朝中许多勛贵的利益,显国公府背后又牵连了不少勛贵武將,动了显国公府,会得罪许多勛武大臣。” 沈岐蹙眉:“卫所是由五军都督府官辖,五军衙门出了问题,威胁的是皇权,镇北侯府是保皇党,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不是让您袖手旁观,”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显国公府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撼动,稍有不慎就会遗祸无穷,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在內宫隆宗门,內设了军机事务处,扼制五军都督府,进一步集权专政,五军衙门的权利被逐步削弱,勛贵地位一落千丈,朝廷对地方都司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军权统一为后来齐雍两征西域埋下了铺垫。 沈昭嬑不敢明说:“可以在宫中內设一个如內阁一般的军务衙门,五军衙门各事都要经过军务处商討,经由皇上定夺,五军衙门诸事越不过军务处的大臣和皇上,勛贵对五军衙门的决策就会降低,皇上对军权的掌控也会逐步加强……” 前世,隆宗门的军机房,不仅削弱了勛贵的势力,还逐步分化了內阁阁臣们的权利,內阁票擬制,渐渐演变成了內阁集体负责制。 哪一方出了问题,各级官员都逃不了干係。 以皇帝的利益作为中心,將所有人的利益都捆绑在一起。 ??????55.?????? 皇帝直接掌握朝政,统帅军队,可以任免大臣,享有一切决策之权。 “军机房”成为国家权力中心。 军机大臣拥有监督权,有权对大臣的工作提出质询,有权对各部的决策进行辩论,有权发动议会,批准或否决朝廷各项重大政事。 限制了大臣们一人独大的局面,扼制权贵们的权柄,极大程度地平衡了朝政。 沈昭嬑大体將前世齐雍成立的“军机房”说了一遍。 齐雍是何等聪明?想必前世他在解决了显国公府后,进一步发现五军衙门的种种弊端,便想出成立军机房的对策,只是来不及实施,他就南下抗倭了,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些惨事了。 想来这时,他心中已经有些雏形。 只是齐雍回京不久,成立军机房需要契机,更需要勛武大臣的支持才能实行。 沈岐听得眼睛一发亮,沈昭嬑只大致说了想法,他心中已经渐渐有了雏形:“我先与幕僚商量一个具体章程,回头与殿下提一提。” 从书房出来时,沈昭嬑的心情並没有放鬆。 父亲和齐雍並不知道,这时太后已经和远在南昌的成王暗中勾结。 军屯之事牵扯太广,五军衙门至少有半数勛贵牵扯其中,齐雍妄动显国公府,也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纷纷倒戈太后,支持成王造反。 她只是一个內宅女子,不能直接参与朝事,唯一能做的便是提醒父亲,想要扼制太后的势力,解决五军衙门的种种弊端,成立军机房也可以达成,虽然成效慢了许多,却胜在稳妥。 沈昭意回到梧秋院,唤来陈大的父亲陈宝贵,让他以置办庄子的名义,去一趟江西南昌,打听一些关於成王府的事,从市井之中打听便好,不需要接触一些危险的人事 她记得前世,齐雍平定成王之乱后,开始大肆清查朝中成王余孽,有一件事闹得很大。 成王在南昌一带侵占良田,广招门客,招贤纳士,还勾结地方土匪,大肆敛財,有些官员看出了成王的野心,曾上疏控告成王。 但是这些上疏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根本传到皇上跟前。 待陈宝贵回来后,只需要將他打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与爹爹说一说,便不能让爹侈完全相信,至少也会让爹爹心生警惕,齐雍这人向来心思縝密,想来会有计较。 …… 镇北侯府人少,管起来並不费劲,沈昭嬑管了一个月的家,已经將家里大小事都摸透了。 唯一让她苦恼的是,身边得用的的人还是太少了。 前世,她主持摄政王府的中馈,光是专门帮她打理帐本的人都有八个。 前世齐雍就教她下劳者劳力,中劳者劳神,上劳者劳智。 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样除了会把自己累死,反而许多事分身乏术,难以兼顾,更容易出问题。 身为上位者,要会学放权驭人。 第77章 婚事迟早要退的 沈昭嬑唤来了何嬤嬤,吩咐道:“近来宫里会放出一批特赦出宫的宫人,你派人注意些,到时候寻摸几个会管帐、会做事的,请到梧秋院供养,她们的一应开支,全由我自己出,不走侯府的帐。” 能被特赦出宫的宫人,几乎都是伺候主子有功的体面人,不论是能力还是手段都是极厉害的。 前世,齐雍给她挑的助手,有五个就是打宫里出来的。 何嬤嬤一想,大小姐才十五岁,就一个人操持整个侯府,多选几个得力的人帮衬,也能空出时间做些旁的事,別整天围著家里一亩三分地,把人都操劳坏了。 最近大小姐连门都没出过。 她瞧了实在心疼。 於是,何嬤嬤欣然赞同:“还是小姐想得周全,这段时间,您整天操持家里的事,都没时间出去走动了,前几日,宗人府宗正家的清平县主送了帖子,邀您去康郡王府参加诗会,您都没时间去。” 宗人府宗正掌管皇室亲属的相关事务,秩正一品,几乎都由宗室担任。 清平县主性子刁蛮,与大小姐有些不对付。 大小姐拒绝了她的邀请,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背地里编排。 沈昭嬑轻笑:“母亲还病著,我也要操持家中中馈,不是什么重要的邀请,也不好过去。” 她本身也不想过去。 何嬤嬤將这事放到心上,连忙打听去了。 沈昭嬑又进了香房,从武寧侯送来的奇楠沉上,小心地取了指甲盖大小的三小块,打算炮製入香。 红萝打了帘子走进屋里,凑到大小姐身旁,压低了声量:“小姐,二小姐那边有动静了。” 沈昭嬑不由一顿。 起身净手,拿了巾子拭乾,从脂盒里挑了一块油乳揉在手上,油乳化在手上,一双手娇酥如玉,五指素长莹白,根根纤细。 她坐到临窗的交椅上,示意红萝继续说。 桌上摆著木瓜杏仁露,红萝盛了一碗递给小姐:“奴婢寻人盯著二房后墙的小门,看到有个小哥往里递了东西,接东西的人,是二小姐身边的采芙,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个小丫鬟。” 府里的下人们,时常从小门里递东西,有些是托货郎买的,货郎走街窜巷,有来货的货源,东西较市面上要好,价格还便宜…… 也有些手头上紧,自己做些针线活,托人拿到铺子里换钱…… 小门处守门的婆子知道轻重,通常检查拿出去的东西没有不妥之处,就睁只眼,闭只眼。 主子也不在意这些,能在侯府附近窜巷的人,都在府里掛了名的。 “奴婢派人跟著那个递东西的小哥,这人在街上兜了一路的圈子,这才一头钻进了武寧侯府的后墙小门。” 沈昭嬑低头,抿了一口木瓜仁杏露:“可有看到递的是什么东西?” “那当然,”红萝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奴婢支使了一个小丫鬟,故意撞了采芙一下,采芙手里的盒子脱手而飞,小丫鬟飞扑著把盒子接住了,趁机將样子记了下来。” ??????55.?????? 采芙气得要当场发作,小丫鬟就將自己攒了好久的二两银子塞给了采芙,说了许多求饶的话…… 沈昭嬑露出笑容。 主子私相授受这事,就是给采芙一百个胆子,也敢將事情闹大,多半悄悄检查盒子里的东西无损后,就会息事寧人。 果然! 红萝一边帮小姐捶著手臂,一边道:“是个巴掌大的黑檀木描金牡丹盒子,上面还镶了绿松石,稀罕得很,采芙很紧张里头的东西,背对著小丫鬟检查了东西,奴婢就藏在墙根,看见是一个光莹玉润的羊脂玉佛坠子,看成色,是和田玉种……” 不是一般的贵重。 前世,沈青词就有一个羊脂玉佛坠子,有一次弯腰捡东西时,不慎从衣领里掉出来,叫她看到了。 没想到竟是苏明霽送的,沈昭嬑笑意微深。 红苓已经气红了脸,见小姐还笑得出来,忍不住问:“小姐,二小姐背著您与苏世子私相授受,您就……不生气?” 沈昭嬑淡声道:“婚事迟早要退的。” 红萝:“小姐,您打算怎么做?要將二小姐和苏世子私相授受的事告诉侯爷吗?侯爷向来心疼小姐,一定会为小姐做主。” 沈昭嬑摇摇头:“那样又能如何?” 红萝睁大眼睛。 沈昭嬑低头,轻搅了一下碗里的杏仁露:“苏明霽明年春闈前,就要散馆考核,如果能顺利留馆,受编修或检討,成为正式翰林,就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便是次一等的,也会派往六部任主事,那也是前途无量。” 当然了,也有派到地方任官,大多是既无钱財打点,也无人脉活动的人。 沈昭嬑敛下眼睛:“文人最重名声,这个关键时候,武寧侯府是不会允许有人坏了苏明霽的名声,不会承认苏明霽与沈青词私相授受。” 红萝蹙眉:“可是,那枚坠子……” “捉贼拿赃,抓姦成双,你没亲眼看到东西是苏明霽送给沈青词的。” 传东西的小哥进了武寧侯府,这能说明什么? 只要武寧侯的人不承认,又该怎么確定那人是替苏明霽送东西? “便是事情闹大,武寧侯府那么多庶子,隨便推一个出来,父亲还能与他们对簿公堂不成?” 用一个庶子,去毁沈青词一个嫡女的名声,吃亏的还是镇北侯府。 “一个巴掌拍不响,苏明霽固然有错,沈青词难道就无辜?” “爹爹就算想退婚,也不会为了退婚,去毁了嫡亲侄女的名声,且不说老夫人不会允许,此事关乎镇北侯府的名声,闹大了,镇北侯府也是顏面扫地。” “爹爹刚特进了荣禄大夫,圣旨上对爹爹也有讚誉,家中若是闹出这种丑事,那是在打皇上的脸。” 红苓和红萝听了这话,均是一脸凝重。 第78章 沈君辰回来了 沈昭嬑缓缓靠向交椅背上:“不论如何,当年爹爹是承了老武寧侯的举荐,才接了左督都一职,后来也是仰仗了武寧侯府在中军衙门经营累积的人脉和声望,才坐稳了左督都一职。” “当年这桩婚事,也是老武寧侯亲自出面订下来,退婚也需要他同意才成。若是贸然退婚,外人难免会认为镇北侯府攀上了齐王的高枝,就瞧不上武寧侯府,觉得父亲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老武寧侯亲自出面订下亲事,便將这桩本就十分牢固的亲事,又上了一道枷锁,钥匙就掌握在老武寧侯手里。 他不打开,婚事就很难退。 红萝有些不安:“那要怎么办?” 沈昭嬑弯了一下唇角,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父亲特进了荣禄大夫,这是侯府的大喜事,下旬府里要办宴庆贺,会有许多人过来祝贺,府里正在做准备,何嬤嬤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平常多帮衬些,有什么事,及时过来稟报。” 红萝连忙称是。 …… 第二日,沈昭嬑照常在用了早膳后,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依旧没给她好脸色。 “你爹特进了荣禄大夫,下旬家里要办宴庆贺,到时候京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过来道贺,场面很大,你自己小心些,遇事多问问你,”二婶娘,三个字刚到了嘴边,就被她咽下,接著便改了口,“听说你母亲近身子好些,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问她,我让吴嬤嬤去边支应著,也可向吴嬤嬤请教。” 陈锦若借公谋私一事,虽然叫沈昭嬑遮掩了,但这事闹得老夫人很没脸面,短时间內,也不好再主动让陈氏插手管家上的事。 二房也识趣,近来也老实了许多。 沈昭嬑管了一个月的家,老夫人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孙女儿,可比她娘精明多了,为人极有城府,处事也很有手段,便有许多事令她不满,却偏能处处將她拿捏,令她张不开嘴。 早前让三房管了公中的铺子。 她心中不满,把沈昭嬑叫来问了几句,沈昭嬑一开口便说:“婶娘早前提拔的几个管事犯了事,送去了庄子上,他们管的那些铺子,一时没人接手,且铺子里还出了许多问题,在这些问题没有处理好之前,派谁去都不好,三叔好歹是府里的主子,这些年来经营铺子,也没出过差错,此时由他出面,倒也周全些。” 合情合理的一句话,把她后面的话堵死了。 她气得肝疼,说了几句牢骚话。 沈昭嬑仍然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微笑听著。 任谁瞧了她这乖顺听话的样子,都要认为她孝顺,没准还在心里嘀咕是她“长辈不慈”。 思及至此,沈老夫人气不顺了,又摆起长辈的架势,问了下旬府里宴上的安排。 沈昭嬑娓娓道来,头头是道,不需要长辈从旁指点,便把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 沈老夫人彻底气焉了,摆摆手叫她退下。 距离宴会还有不少日子,沈昭嬑也不急著安排,交代了一些宴上的事,便回了梧秋院。 才坐了片刻,红萝就过来稟报:“大小姐,四少爷回来了,是骑马回来的,换了一身衣裳,就匆匆去了主院。” ??????55.?????? 沈昭嬑一下愣在那里。 沈君辰自幼喜文不喜武,但镇北侯府毕竟是武勛世家,只要不是走投无路,自不可能让沈君辰弃武从文。 爹爹对沈君辰十分严厉,沈君辰六岁便跟著爹爹打熬筋骨,修习武艺。 今年七月,沈君辰才满十三岁,就让爹爹送去了城外卫所操练,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一次。 因此,沈君辰与爹爹並不亲近,倒是与沈崢更亲近一些。 红萝见小姐坐著没动,忍不住问:“小姐,您不去主院见四少爷吗?” 四少爷之前几次归家,大小姐都等不及要与四少爷见面,都提前去主院等著。 沈昭嬑摇头:“还是算了,辰弟许久没有回来,母亲定是十分想念,有许多话要与他说。” 红萝觉得大小姐有些不对劲。 这时,主院的小丫鬟过来稟报:“四少爷正在陪大夫人说话,便说一会子来梧秋院看您,特让奴婢过来知会一声。” 得知沈君辰要来,沈昭嬑心中便越发不能平静。 前世最后一次见到沈君辰,与他不欢而散,她一回到王府便病倒了,那时她头疼欲裂,腹內绞痛,到了后面还呕起血来。 这病来得太蹊蹺,连太医们也策束手策,还查不出病因。 她那时的症状,与母亲早前毒发时有些相似之处。 她很可能与母亲一般,都是中了丹毒,只是母亲中的是慢性毒,所以一时半会要不了性命。 那天她在沈府,只吃了沈君辰亲自送来的喜饼。 定是喜饼出了问题。 沈昭嬑坐在炕上左等右等,很快过了半个时辰,红萝这才过来稟报:“大小姐,四少爷方才出了主院,已经往梧秋院这边来了,却叫二小姐身边的采苹拦了道,先去看二小姐了。” 她觉得四少爷做得不妥。 长幼有序,亲疏有別,四少爷难得回家一趟,理应先同嫡亲的家人见面说话。 二小姐禁足在青芙院,能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四少爷转脚就丟下大小姐,放大小姐的鸽子? 沈昭嬑丟下手中的帐本:“他的事不必再来稟报。” 沈君辰对沈青词偏心,很早就有了端倪。 比如有一次,沈青词问她討要一支步摇簪,那支步摇是母亲打给她的,她自然捨不得,便拒绝了沈青词。 这事不知怎就让沈君辰知道了。 沈君辰特地跑到她面前,一脸笑嘻嘻地对她说:“二姐姐性子弱,大姐姐好歹也让著些,没得让旁人觉著你欺负了她,不过一根簪子,她若喜欢便送她了,你要捨不得,回头我再送您一支便是。” 说得好似是她欺负了沈青词,沈昭嬑心里不痛快。 后来沈君辰果真送了一支簪子给她。 她心里高兴,便派人將沈青词瞧中的那根簪子,送去了沈青词那边。 …… 沈君辰一个多月没见大姐姐,从主院一出来,就急著去见大姐姐,可采苹说,二姐姐大病未愈,还被禁足在院子里,他头脑一热,就跟采苹走了,一直走到二房的洞门口上,这才惊觉有些不妥。 第79章 想想都觉著诛心 他原就提前打发了丫鬟,说好了看完母亲,就去梧秋院。 现在放了大姐姐的鸽子,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来了二房,岂不是让大姐姐乾等著吗? 沈君辰脚下微顿,想转头离开。 采苹察言观色,忙道:“四少爷请放心,奴婢马上使人去梧秋院知会大小姐,便说您来了这边,稍后就过去,免得让大小姐久等。” 话说到这份上,人也到了二房口上,沈君辰不好直接离开,只得点点头,硬著头皮进了二房。 沈青词靠在一张榻上,黑髮散开,神情显得憔悴,巴掌大的小脸很苍白,一副病弱的模样。 采芙搬了小杌,放在榻边。 沈君辰坐下,有些担心地询问:“二姐姐怎的病了?身子好些了吗?” 沈青词嗓音透著弱气,还忍不住低咳了一声:“没什么大碍,就是要仔细养著些,听说辰弟回来了,我心中十分高兴,原想去主院见你,只是我如今禁足在院中,是一步也不能离开,便只好打发采苹去请你,你別担心。” 沈君辰原想看了二姐姐,就马上去梧秋院的,如今见二姐姐实在病弱,心中便有些不忍了。 一时间坐如针毡。 “二姐姐没事就好,以后要多保重身子,对了,”他话锋一转,笑道,“我给二姐姐带了礼物,只是听说二姐姐病了,一时来得匆忙,没有稍带过来,回头便让人给二姐姐送来。” 沈青词软语温言:“我们辰哥儿在军中歷练了一段时间,却是越来越懂事了,”她目光温柔,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讚赏和肯定,“许久没见辰弟,辰弟长高了一些,人也瘦了许多,听说卫所里条件很艰苦,真是辛苦你了。” 提起这个,沈君辰脸上便浮现了些许委屈。 卫所里的环境又脏又差,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操练。 卫所里的人,不会因为他是镇北侯的嫡子,就对他手下留情,甚至完不成训练任务,还会被人嘲笑,说他是个“犬儿子”。 他没办法,只能咬著牙坚持训练。 卫所里的將士都很崇拜父亲,时常提及父亲当初在河西怎样驍勇善战,大败铁勒部的辉煌战绩。 从那些人口中,他听到了一个有些不一样的父亲。 一个虽然严厉,却高大威武,令人景仰的父亲,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身为人子的骄傲自得与嚮往。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每日操练越发用心。 “唉,”沈青词眉目间染了一丝愁绪,幽幽嘆了口气,“我知道辰弟喜欢读书,也是碍於家族责任,不得不弃文从武,却是委屈你了,回头我同父亲说说,让父亲劝劝大伯,让大伯不將你送去卫所,你一边在家里习武,一边读书也是使的。” 提起卫所,沈君辰明显没有从前那样抗拒,想来是適应了卫所训练,渐渐放弃了习文的念想。 也是!大伯教养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喜文不喜武? 不过是叫二房长天长日久的灌输了读书比习武好。 大伯对沈君辰太过严厉,很少夸讚沈君辰,沈君辰见大哥书读得好,时常得到家人的夸讚,难免对大哥心生羡慕。 沈君辰认为读书更好,不过是渴望得到家人的认同与肯定。 如今沈君辰远离家中,去卫所一待就是一个多月,习惯了卫所的生活,对读书的执念也没那么深了。 不过,长久被二房灌输的念头,也没那么容易打消。 只消在言语上勾一勾,把他读书的念想勾出来。 回头父亲打著关心侄儿名义,果真去劝大伯,让沈君辰以后留在家中,大伯也铁定不会同意。 沈君辰心里怀了希望,却被自己的父亲打破了希望,定会对父亲生出芥蒂,父子之间的关係也会越来越疏远。 沈君辰眼睛一亮:“多谢二姐姐。” 虽然適应了卫所的训练,可是如果能留在家中,陪在亲人身侧,一边读书,一边习武,自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 他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念家的时候,不愿离开亲人。 沈青词面色黯然:“是二姐姐没用,能帮你的便只有这么多了,便是有父亲出面,也要看大伯同不同意。” 沈君辰忙道:“二叔向来最疼我,他肯帮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管父亲同不同意,我总归是要谢谢你和二叔。” 沈青词这才鬆了一口气。 想到自己一心想著要去梧秋院见大姐姐,来二姐姐这儿这么久,还没问二姐姐为什么被禁足了,沈君辰心里有些愧疚。 於是,他连忙问:“我听说,二姐姐被禁足了……” 提起这个,沈青词便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与大姐姐有些误会,祖母觉著我行为不妥,便罚我禁了足,”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又低咳了两声,脸色也有些发白,“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大姐姐,让大姐姐难过……” 一边说著,她不禁落下泪来,苍白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娇弱无辜。 沈君辰一下愣住了,没想到二姐姐被禁足,竟还与大姐姐有关,脸色有些不大好。 他从前就知道,大姐姐时常欺负二姐姐,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过分,二姐姐本就大病未愈,竟还害得二姐姐被罚禁足……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大姐姐性子娇蛮,可那也是他的嫡亲姐姐,况且大姐姐待他一直很好,便是觉著大姐姐有错,也不想说大姐姐不是。 沈青词垂下头,颤声道:“是我做错了事,惹大姐姐不高兴,如今我出不了院子,没法去求大姐姐原谅,便想著大姐姐向来最疼你,这才请你过来,想请你替我向大姐姐道歉认错,帮我在大姐姐跟前说些好话。” 沈君辰鬆了一口气:“二姐姐就放心吧,大姐姐性子虽然娇蛮了些,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回头我与她说说,她定会原谅你的。” 大姐姐哪回生气,不是叫他哄哄就没事了。 沈青词掩下双目,沈君辰替她去与沈昭嬑说和,想想都觉著诛心,不知向来疼爱沈君辰的沈昭嬑,心中会作何感想? 想来姐弟十几年的感情,也要產生裂缝…… 父子疏离,姐弟离心。 大伯母病重! 二房將来何愁不能掌控镇北侯府? 第80章 一耳光抽到沈君辰脸上 沈昭嬑在香房里炮製药材,又过了半个时辰,沈君辰终於来了。 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直裰,身量很长,削瘦又挺拔,便只有十三岁,面上已经透出了几分英武之气。 一个矮些的隨从跟在他身后,提著一个红漆的盒子。 见了沈昭嬑,沈君辰满脸欢喜的神情:“让大姐姐久等了,我给大姐姐带了礼物,大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语气也很是亲近。 沈昭嬑点点头,只让一旁的红药接过礼物:“我回头再看。” 沈君辰凑到大姐姐身边,訕訕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大姐姐久等的,原打算看完母亲就过来梧秋院,是走到半道上,采苹过来说,二姐姐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一时担心,这才先去看了二姐姐……二姐姐总归是生了病,大姐姐便不要……” 沈昭嬑表情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嗯,我知道了,你若没有旁的事,便先回院里歇著吧。” 不知为何,大姐姐此时的表情让沈君辰很不安:“大姐姐,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沈昭嬑淡声道:“你想多了,我还有事要忙……” “大姐姐,你別生气,”沈君辰心里有点慌,忙道,“是二姐姐说,她和你之间有些误会,因为禁足在院子里,没法过来向你道歉,这才赶在我来梧秋院之前,让采苹请我过去,特地拜託我,替她向你道歉。” 沈青词惯会诛心,用这种法子来离间她和沈君辰之间的姐弟感情。 沈昭嬑面色顿冷。 沈君辰也没注意,忍不住软语相求,“大姐姐,二姐姐性子柔,念在她大病未愈的份上,您就原谅……” 她抬手起。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到沈君辰脸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满屋的下人无不骇然色变,惊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沈昭嬑便是打了人,神色仍是平静至淡漠,她捏著帕子,垂目拭了拭手,將帕子扔到一旁。 “大姐姐你……”沈君辰捂著被打的脸,一脸错愕地看著沈昭嬑。 他从没想过大姐姐会打他。 父亲待他一向严厉,母亲也是忙碌辛苦,只有大姐姐最疼他,便是他做错事,惹大姐姐不高兴,大姐姐也不会真的生他的气。 沈昭嬑淡声道:“以后没事,不要再来梧秋院。” 沈君辰反应过来后,脸上也浮现了恼怒之色:“大姐姐,你太过份了,二姐姐大病未愈,我先去看二姐姐怎么了?都是一家的姐妹,你至於这么小心眼,因为这点事,就生这么大气吗?” “二姐姐性子弱,待你向来敬重,你打小就喜欢欺负她,我说什么了?” “我哪回不是向著你?” “担心別人觉著你欺负自家妹妹,对你名声不好,哪回不是我替你转圜?” 原来沈君辰心里一直是这样想她的。 沈昭嬑攥了攥手:“红药,送客!” 沈君辰一张脸涨得通红,还要说什么,就被上前的红药打断了,红药硬是把沈君辰送出了梧秋院。 想到小姐之前失落的神情,红药忍不住道:“四少爷,您太过份了,您只知二小姐大病未愈,那您可知,早前小姐去静云寺上香,途中駟马失控,险些出了意外,小姐身上全是碰撞的淤青,奴婢瞧了都心疼,这伤养了许多天,这才消了下去。” “您只知二小姐被禁足了,可您知道二小姐为什么会被禁足?老夫人这么疼爱她,为什么要禁二小姐的足?您什么都不知道,就在大小姐面前浑说一通,您这不是在诛大小姐的心吗?” 沈君辰一下呆住了,张了张嘴:“二姐姐没同我说这事,我不知道……” 红药笑了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您难得回来,她怎么也不同您说一声呢?” 沈君辰脑子有些发懵,二姐姐同他说了许多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为何唯独没同他说这件事呢? “您说大小姐打小就喜欢欺负二小姐,那是你亲眼看到了?还是二小姐亲口说了?二小姐性子弱,便是看到路边一只死掉的蝴蝶,都要哀伤许久,別看到二小姐掉眼泪,就觉著是大小姐欺负她了。” 方才听四少爷口口声声都是二小姐,莫说是大小姐,便连她这个奴婢听了都不禁心中泛凉。 沈君辰一脸呆滯,张了张嘴:“我没亲眼瞧过,二姐姐也没亲口说过,可……” 二姐姐每次来找大姐姐,离开时总是一脸难过。 红药不再多说,转身回了梧秋院。 沈昭嬑已经回到西次间,挑了两颗个头最小的南珠,反覆研磨成细粉。 不管齐雍出於什么原因送了她一盒南珠,总要用到实处才行。 红药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小姐:“小姐,四少爷他毕竟还小,也不懂事,等他再大一些定会明白,只有您才是她嫡亲的姐姐……” 小姐从前最疼四少爷。 每次四少爷被侯爷罚了,大小姐总会为四少爷求情,四少爷做错了事,大小姐也从不与他计较。 沈昭嬑不想提沈君辰,淡声吩咐:“齐王殿下之前的谢礼中有一株天山雪莲,你去取来吧。” 南珠粉定惊安神,天山雪莲养心安神,奇楠沉也十分难得,都是极好的香药料。 正巧她近来对安神香的製作有了一些新的思路,便想著改良一番。 使方子更適合齐雍。 也不枉他送了这么多名贵香药材给她。 …… 齐雍一进宫,皇上便召了周院史来御书房为他看诊。 周院史诊断了完了,便说齐王殿下的病情大有好转,只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保持轻鬆愉快的心情,大约三五个月就能彻底恢復。 齐晟这才放心下来,连摺子也不批了:“最近各大卫所相继进京简练考察,情况怎么样?” 为了表达朝廷对简练的重视程度,往年他会亲自去卫所观看。 今年齐雍留在京里,便將视察的事交给了他。 第81章 你最近经常往镇北侯府跑 齐雍蹙了一下眉:“情况比较复杂,五军都督府由勛贵掌控,都是立了功的人家,谁也不服谁,內部爭斗內耗十分严重。” 像沈岐那样凭著战功,还能勉强压制中军衙门的勛贵,还在少数。 “为了增强自己的权柄,勛贵通过五军都督府,將家族子弟、或家族的人脉,渗透进了地方卫所,地方卫所各级之间也分属了不同的派系,互相斗爭內耗的情形也很严重,导致卫所纪律鬆散,实力参差不齐,且並不团结一致。” 齐晟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如你所言,五军都督府实际上对地方卫所的控制也在减弱。” 卫所成为了勛贵们爭权夺利的权利场,已有分裂趋势。 那么一旦五军都督府內部声音不统一,就无法发挥地方卫所的统一性和战斗力。 齐雍頷首:“眼下大周朝盛世太平,不太能看出问题,可一旦发生战事,五军都督府有哪个武勛出了问题,就足以从內部瓦解五军都督府对其辖下卫所的掌控力,使朝廷失去对那一地卫所的掌控。” 更严重的是,五军都督府被太后党渗透得很严重。 现如今,能够被皇上彻底掌控的便只有左军和中军。 一个由定国公掌控。 一个由镇北侯沈岐掌控。 定国公是国舅,自然值得信任,沈岐也是皇上亲自推上去的,加之满门忠烈,也没有问题。 后军由汝郡王掌控,大多是由皇亲国戚担任要职,问题也不大,就是实力较其他几府差了许多,不提也罢。 右军和前军的情况就要复杂许多,总体实力不在左军和中军之下,也是被太后党渗透最深的两府。 皇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整顿五军都督府势必在行。” 之前是为了进一步清除太后党。 可现下,五军都督府的情况已经严重影响了皇帝对军权的控制,齐晟自然不可能放任由之。 齐雍也正有此意:“之前与镇北侯议起此事,倒是商量了一不错的对策。” 齐晟一听镇北侯,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听听。” 齐雍呷了一口茶,这才道:“他提议,在朝中成立一个军机事务处,专门处理朝中军机事务。” 齐晟一下坐直了身体,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神情。 齐雍搁下茶杯:“由皇上钦定,五军衙门和兵部的官员担任军机大臣,五军衙门的一应军务,要经过军机大臣们商议后,奏报皇帝裁夺,加大皇帝对五军衙门的控制,加强对方卫所的掌控。” 五军都督府一切事务都越不过皇上。 五府之间的事务,也越不过军机大臣,军机大臣之间互相牵制、制衡,斗爭的情况也减弱。 同时能削弱勛贵对军权的把控。 是个绝妙之计。 齐晟脸色又凝重了几分:“倒是一个削弱勛贵的法子,只是一时半会恐难实行,至少要將太后党剷除之后,成立军机事务处的阻力才会变小。” 齐雍占头:“眼下有个机会。” 齐晟精神一振。 齐雍道:“我先前与沈岐一起查了卫所军屯一事,发现地方將吏、地方长官占种侵夺屯田之事,尤其严重,导致军屯產粮下降,藉由此事,在宫中临时成立军机房,任命信任的人,负责调查卫所屯田之事。” ??????????.?????? 调查军屯只是由头,真正目的,是为了成立军机房。 军屯之事,齐雍之前就稟报过,齐晟心知这是一个进一步清除太后党,扳倒显国公府的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就要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 他还有些犹豫。 此时,齐雍提出军机房,倒是更稳妥一些:“你打算怎么做?” 齐雍道:“回头安排几个地方军士进京告御状,把地方將吏、长官占种,侵夺屯田一事揭露出来,再让沈岐联合相熟的勛贵武將,支持调查卫所军屯事宜,把临时军机房成立起来,再拿地方將吏、长官、商绅,及几个小勛贵开刀,敲山震虎。” 临时军机房的成立,是为了调查卫所屯田,表达了皇上对卫所屯田的重视,朝臣们没有理由阻止。 既然成立了,什么时候撤消,就是皇上说了算。 齐晟眉目舒展:“你近来行事平和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戾气深重,恨不得把全天下该死的人全杀了乾净,看来你的病情確实在恢復。” 之前他提及军屯之事,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显国公府,恨不得直接提刀屠了显国公府满门。 这才过了多久?就改变主意,要先拿小勛贵开刀了。 齐雍揉了揉额头:“整顿五军督府时,我心中已经隱有成立军机房,削弱权贵势力的想法,不过太后党那边阻力很大,很难实施,原想利用军屯之事,將矛头对准了显国公府,也好减少一些阻力。” 齐晟倒是没想到,他妄动显国公府的根本原因,还是为了成立军机房。 想来这个法子还不成熟,所以齐雍之前没同他说。 齐雍表情放鬆下来:“既然镇北侯愿意在军屯之事上鼎力相助,成立临时军机房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既能稳妥地解决这件事,我自然不想妄动显国公府,去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 成立军机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齐晟转了话题,一脸兴味地问:“我倒是听说,你最近经常往镇北侯府跑,应该不单是为了商量这事吧!” 他和齐雍相差了十七岁,母妃生了齐雍后,身子便不大好,齐雍打小就是他一手带大,长兄如父,也名副其实。 知子莫若『父』。 自从齐雍回京那日,在浮玉山救了镇北侯的嫡长女后,就有些不寻常。 先是为镇北侯府请功,言辞间有加大镇北侯功绩之嫌。 隨后,他想为长佑寻一位功武师傅,教导长佑骑射,齐雍也举荐了沈岐。 齐雍撤了五兵营一个营卫指挥僉事,放出消息,说兵部要从五军都督府经歷司抽调资歷深的勛贵,填补指挥僉事一职。 不久之后,中军衙门经歷、资歷够深的武寧侯出现在兵部举荐的名册上。 旁人看不明白齐雍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 可齐晟却深知,齐雍走的每一步都是衝著武寧侯府和镇北侯府的亲事去的。 齐雍要谋夺镇北侯的嫡长女沈昭嬑。 正在不动声色步步为营。 第82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齐晟对沈昭嬑有些印象,秋八月一支墨舞,確实惊才绝艷,倒是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娘,家世与齐雍也相配。 他不仅乐於见成,双手赞成,甚至恨不得立刻马上为他们赐婚,让他们原地成亲,也好了一桩心事。 “也没有很经常,”齐雍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上好的君山银叶也觉得索然无味,“拢共也就去了三回。” 已经好些天没见沈昭嬑。 上次去镇北侯府走得匆忙,只瞧见了映在碧纱橱上的一抹倩影,以及藏在门后,露出来的一角流光裙子。 至於那些碍眼的画面,则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一个月去了三回,还嫌去得少了?”齐晟连茶也不喝,忍不住笑道,“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雍唔了一声,也不否认。 齐晟忍不住给他出主意:“回头让你皇嫂召沈大姑娘进宫说说话,让你藉机见上一面如何?” 顺便寻摸一下这姑娘的性情。 齐雍连忙阻止:“这事我自有分寸,您就不要瞎掺和。” 再过几日,镇北侯府要办宴,昨儿沈岐亲口邀请了他,想来再过两日,镇北侯府的帖子就会送到齐王府。 齐晟有点失望,但为了齐雍的终身大事,又道:“我记得,镇北侯府就在宛平的榆树胡同,隔壁是新乐侯家的府邸。” 齐雍眉目微动,搁下了茶杯。 齐晟继续道:“新乐侯家,去岁牵连了萧关粮草一案被夺爵流放,现下宅邸还空著,不若將那座宅邸赐给你做別苑,榆树胡同清净,你便藉口休养住进去,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齐雍镇守萧关时,太后党在运往萧关的粮草上动了手脚,令他震怒不已,所有受到牵连的官员、勛贵,全部获罪。 远亲不如新邻嘛! 隔三岔五串个门,多正常啊! 齐雍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頷首:“回头命人修缮了再搬进去。” 沈昭嬑还没退婚,贸然搬进去意图太明显了,恐被人察觉出端倪,引人无端揣测,坏了沈昭嬑的名节。 既是藉口养伤,那处宅院至少要適合“休养”才行,便先修缮一些日子。 想来过不了多久,沈昭嬑的婚事就该退了。 齐晟闻言就笑了:“你倒是一点也没变,越是想要什么,便愈能沉得住气,思虑周全,仔细谋划。” 齐雍没在宫里久待,出宫时碰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尤大人。 尤大人上前见礼。 齐雍脚下一顿,便问道:“孤听闻,兵部举荐的摺子在都察院留中了?” 尤大人额头隱隱冒出细汗,不知殿下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只好如实回答:“回殿下话,兵部这次举荐的人,確实存在一些问题,都察院这边需要审定他们的家世、祖功、品行、功绩、资歷,还有才德等,才能最终核定。” 都察院责任庞杂,六部用人都绕不开都察院,都察院需要对六部选定的人才进行审定。 ??????????.?????? 当然了,都察院也不能直接插手六部权责。 最终怎么用人还是要各部自己。 齐雍頷首:“尤大人做事向来稳妥。” 尤大人受宠若惊,忙道应该的。 齐雍走出宫门,突然问逐风:“我记得,此次兵部拢共举荐了三人,其中有一个是后军衙门经歷,似乎是宗室旁支。” 逐风拱手回答:“此人名叫齐明,论血脉,与您这一支疏远了不少,听说齐明交游广阔,是个有成算的人,能力也不错,是汝郡王向兵部举荐了他,只是齐明资歷差了点,听说最近在走都察院的路子,私下结交了尤大人的幼子……” 殿下放了话,要挑资歷深的人填补营卫挥指僉事。 齐明后台硬,资歷差。 武寧侯资歷硬,家世上有些垢病。 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是这两人在竞爭,第三人不提也罢,纯粹是兵部添上去陪跑的。 都察院一直悬而未决,难也难在这上头。 齐雍慢慢捻著手上的安神香,唇角缓缓勾起:“武寧侯该急了,镇北侯府的宴会想来会相当有趣。” 逐风心道,布局了这么久,殿下也该如愿了 “去定国公府。” …… 镇北侯府的宴会就定在十月二十四。 宴请的帖子提前七日发出去后,镇北侯府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柳心瑶也不好一直“病”在主院,“强行”打起精神,帮著沈昭嬑一起安排宴会上的事。 她脸上敷了粉,显得苍白“病弱”。 陈锦若只当她涂脂抹粉是为了遮掩病容,又见她精神较之前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家里要办宴,这天大的事,昭姐儿从前也没有操持过,我担心她年岁小,做事没得经验,想来需要一个长辈从旁指点些,才能妥当,这才特地过来看看。” 倒没直接说要帮衬著一起办宴。 庄铺管事那事过去不久,还新鲜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叫沈昭嬑搬出来掐她的喉管子。 不过,以长辈的身份从旁指点些,合情合理,沈昭嬑也不好拒绝。 柳心瑶低头咳了两声:“还是二弟妹想得周全,只是二弟的伤还没好,那伤在腿上,平时也离不得人,下人到底不比二弟妹精心,却是需要二弟妹从旁照看,听说二姐儿也是大病未愈,辰哥儿回府那日过去瞧了,回头一直忧心不已,想来二姐儿也需要悉心照料,二弟妹也放心不下。” 言下之下,你还是先管好二房再说吧。 陈锦若闹了一个没脸,偏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得訕訕道:“这不是想著办宴是家中的大事,关係了侯府的体面,担心昭姐儿年岁小,不经事,出了差错吗?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都是一家人,我怎么说也是府里的二夫人,这么大的事也不好不管不问,叫老夫人知道了,还当我不懂事。” 第83章 齐王殿下很可能会来 镇北侯府可没分家,办宴也是全家的事,不是大房一个房头说了算,就算大房不让她插手,老夫人那边也说不过去。 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侯府,仿佛是为了侯府,才丟下二房的事不管一般。 不管什么事都要拿老夫人作伐,没理也能掰出三分理来。 “相夫教子,乃为本分,二弟妹一心为著家里,连受伤的丈夫,生病的女儿都顾不上了,倒叫我这个病人有些羞愧,”柳心瑶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二弟妹当真是有心了。” 陈锦若的表情僵住了,满肚子的道理,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生生被掐了一般。 沈昭嬑忍不住低下头,弯了弯唇角。 甭管你道理再大,相夫教子才是应尽的本分,若连这也做不好,便是什么大道理都立不住了。 老夫人孝道再大,也没处使。 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是个识趣的人,也该知难而退了。 但是陈锦若心有不甘,强笑一声:“也是老夫人不放心家里,一早就將我唤了过去,叫我从旁指点些关於宴上的事,避免家里出了差错,丟了侯府的体面是小,得罪了人才是事大。” 柳心瑶仍笑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爽利,还要叫她操心府里的事,却是我这个做大媳妇的不对,近来我身子好了一些,人也精神许多,中馈上的事,交给昭姐儿来做,我从旁指点些,也还使得。” 都是从旁指点,她这个真正的管家人自然更顺理成章。 陈锦若扯了扯帕子,拉下脸来,冷冷说了一句:“倒是我多管閒事了,原也是想著大嫂还病著,要仔细休养,担心操劳了大嫂,令大嫂身体受累,这才来了这一趟,既然大嫂不领情,我便回去了。” 庄铺管事那事,害了侯府的利益和大房的利益,让她在管家上失去了立场,也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本以为可以借了这事,名正言顺地插手中馈上的事。 她还搬出了老夫人。 没想到柳心瑶竟然连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陈锦若倒是想去找老夫人帮忙,可是柳心瑶若拿庄铺管事那事掐她的喉管子,老夫人一样没辙。 老夫人也帮不了她。 陈锦若走后,柳心瑶精神鬆懈下来,问起沈昭嬑:“宴上的事都安排的怎么样?” 沈昭嬑拿了菜单、席面的坐序册子交给她瞧:“您先掌掌眼。” 宴会办得好不好,单看这两样就清楚了。 府中虽然都有惯例,但朝局时时变化,权利也在时时更迭,朝中的官员,也在时时调动,从前的惯例,也不能一直沿用。 便比如,朝中有谁进了官,那么他从前的坐序就要变一变。 关係不错的要安排在一起,宴上的气氛才能和谐。 关係不好的人,也要把坐序调远,这样两人凑不到一块去,就不会在宴上横生许多事端。 坐序的安排,还要根据家世、嫡庶、官位等情况,进行排列。 坐序出了错,不仅得罪人,还会让人觉得侯府不知礼数,没得规矩,是半点也不能马虎大意。 ??????55.?????? 柳心瑶没瞧出问题来,忍不住笑道:“以后要改口叫你管家精了。” 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事,就能事事周全,处处妥帖,细节处还透了巧思,倒比她从前还更精心一些。 沈昭嬑笑道:“男宾安排在前院的碧云苑,女客在內院的朝云馆,爹爹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没得请帖,也会有人不请自来,只要身份没有问题,大好的日子,也不能將人拒了去,便在留香院准备了两席备用,以免准备不足,闹了笑话。” 柳心瑶頷首,留香院与碧云苑隔得远,不会惊扰正式下帖邀请的客人。 沈昭嬑继续道:“宴会上需要用的东西,如用具、蔬果、鱼肉、配料等,都已经列举出来,庄铺上有的,便从公中的庄铺上调取,没有的,也都安排人一一採买,想来明日就能齐全。” 便是不能,也还来得及去补买。 不会误了事。 柳心瑶问了一些宴上的安排。 沈昭嬑一一回答。 “这次父亲进了头衔,宴会的规制还要大一些,席面上二十道菜,改成二十四道,点心、甜食、时令鲜果等不计其在內,也不限供应。” “开席前的冷盘也撤了,改成菊蟹宴,选了上等的阳澄湖大闸蟹,配雄黄酒,用薑丝和话梅温了之后再上桌。” 这个季节的公蟹,蟹膏肥美,蟹肉也很鲜甜。 菊蟹宴以蟹为主,却不单只有蟹,考虑到有一些客人不能吃蟹,还会搭配別的食物,两者兼顾。 柳心瑶觉得她安排的很周全,没什么要交代的。 从主院离开后,沈昭嬑直接去了碧云苑,召来府里的管事,安排宴上的事。 府里从前办过大大小小的宴会,一切都有旧例可循,下人们都有经验,需要做的准备也都一一代交下去,只要按要求做事,便不会出现太大的差错。 “每一桌席面上安排三个人伺候,席上坐了哪些大人,各位大人的喜好和忌讳,我会命人分类製成册子,一一註明,出了问题,便是三个人共同的责任,你们要与同组的人配合,若是做得好,每人赏银二两。” “宴会当天,齐王殿下很可能会来,在碧云苑单独辟一间厢房,置一桌席面,席面上的菜色,由我院中的小厨房来准备。” …… 府里折腾得人仰马翻,忙得是脚不沾地,转眼就到十月二四。 大兴族里过来帮忙的嫡系族人,一大早就进了府。 巳时正刚到(10点),客人便陆续过来,镇北侯府门前的巷道上雕车宝马,往来不绝。 上门的客人,先去垂门停马下车,隨后进入旁边的院子传名,与侯府交接贺礼,登记礼单,便由主家引进宴客处。 男宾那头,沈崢腿伤没好,不能出来走动,沈岭只好赶鸭子上阵,硬著头皮与几个族兄一起,带著儿子沈君华在外院迎客。 沈岐带著沈君彦、沈君远、沈君辰三人在院子里招呼。 沈岐这边,才將大理寺卿岳大人安排妥当,郑三就过来稟报:“定国公和世子过来了,马车刚进府里。” 第84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岐吃了一惊,定国公府是国舅家,镇北侯府与之结亲,是为了在大面上表明镇北侯府保皇的主场,本朝严禁官员结党营私,都是掌了兵权的人家,两家都有避讳,平常並不往来。 这次镇北侯府设宴,也並未邀请定国公府。 定国公却亲自来了。 沈岐哪敢怠慢,连忙寻了几个得力的族兄族弟支应,又吩咐几个小的注意招呼客人,不要失了礼数,交代郑三从旁看著,这才匆忙去了外院。 这时,定国公已经从垂门进来。 他穿了一身石青蟒袍,长得高大魁梧,虽然年过六旬,却身材挺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虎虎生威。 沈岐连忙迎上去:“您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去门前迎您,怎好怠慢了您。” 定国公哈哈一笑:“我今儿也是不请自来,哪来这么大的脸,你不见怪就是给我面子,就是隨便过来坐坐,不讲究那些虚礼。” 他是受人所託,过来帮镇北侯府镇镇场子。 这也太客气了,沈岐的额头一下冒出汗来,忙道:“您是长辈,您今日能来,是我的荣幸,镇北侯府也是蓬蓽生辉,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见您的怪。” 定国公已经很少在京里走动了。 唐进尧就笑道:“他就是来给您添堵的,您不必理会,该怎样招待便怎么样招待,这不请自来的客人,给他一口吃的,便是侯府礼数周全,为人厚道,可不行为了他误了其他客人。” 定国公虎眼一瞪:“臭小子,浑说什么呢,回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沈岐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了。 定国公的嫡长子,前定国公世子,唐进尧的父亲,早些年去云南平乱时战死了,定国公隨后就为长孙唐进尧请封了世子。 沈岐忙道:“您快请进,没得在外面站著说话的道理。” 定国公笑著应承,带著唐进尧一起进了屋。 其他宾客得知定国公来了,也都大吃一惊。 镇北侯府虽然显赫,却比不得定国公府皇亲国戚,身份贵重,没想到镇北侯府还能请动定国公。 等沈岐把人安置好了,才喘了一口气,郑三又来稟报:“侯爷,老武寧侯过来了……” 定国公和唐进尧对视一眼,他们安排的好戏就要登场上。 而沈岐脑中嗡一下冒出一句话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武寧侯亲自出马,还挑在了镇北侯府设宴当天,想来是按捺不住,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而来。 老武寧侯亲自登门,到底是尊长,对他又有举荐的恩情…… 只要他开了口,沈岐便不好拒绝。 沈岐深吸一口气,大步去了垂门,便看到武寧侯府的马车,慢悠悠地沿著垂门前的通道前行。 在一处空地上停下。 武寧侯和苏明霽相继下来,沈岐上前招呼了几句,待老武寧侯从马车里出来时,亲自將他扶下马车。 其他的客人,见镇北侯对这人这般恭敬,都有些吃惊。 ??????55.?????? 有人禁不住好奇,问了同行的人:“这位老者是谁啊?怎么好似没见过?” 问话的这人,恰好是一位宗亲,名叫齐明,与定国公府关係不错,在后军都督府任经歷,也是五兵营营卫挥指僉事的竞爭者之一。 “是老武寧侯,前任中军左都督,后来家中犯了忌讳,就从左都督退了下来,推了镇北侯上位,之后便不常在人前走动,许多人都没见过。” 齐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原来是他啊!我记得武寧侯府当初牵进了皇储之爭……武寧侯府出事时,镇北侯在河西打了胜仗,驱蛮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一时风光无两。” “我还听定国公府的人提过,当初是镇北侯亲自出面,向皇上作保,皇上这才没有追责武寧侯府,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镇北侯依旧念了世交之谊,对老武寧侯还是这般敬重,当真是有情有义啊!” 在场的几人忍不住一阵惊讶。 齐明是宗室宗亲,身份本就不一般,加之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消息是从定国公府听到的。 那么消息的真实性,至少有七八成。 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开口:“竟然还有这种事……我就说嘛,当年那事闹得挺大,还牵连了先帝……”之死!这两个字到了嘴边,生生被咽了下去,掠过不提,“皇上竟然没有追究武寧侯府,原是镇北侯为武寧侯府做了保。” 以镇北侯当时的功绩,只要他开了口,皇上自然会给几分面子。 “我还以为,是老武寧侯举荐了镇北侯,镇北侯才任了中军左都督,还当老武寧侯对镇北侯有恩,竟不知还有这种隱情。” 齐明是宗亲,消息也灵通:“当年镇北侯本就掛了总兵的职,加了征虏大將军的衔,后头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就地位而言,也不比左都督差,是皇上有心想让他留京,这才让他进了五军都督府,说来说去,都是皇上的意思。” 武寧侯府犯了忌讳,左都督一职本就座不稳,皇上有意让镇北侯任中军左都督一职,老武寧侯就不是想让位也得让。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如此看来,这武寧侯府当真是恬不知耻,外头都说,老武寧侯对镇北侯有恩,他们家不仅不站出来澄清,反而还认了下恩情这一说,这要两家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外人岂不要认为,是镇北侯忘恩负义,不仁不义……” “可不是嘛……” ……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落入武寧侯府一干人耳里。 武寧侯苏定淮脸色有些难看,认出那个满口胡言的人,正是后军里头,与他竞爭指挥僉事的宗亲齐明。 齐明只是宗室旁支,武寧侯府自然不会怕了他。 兵部也放了话,要挑资歷深的人填补营卫指挥僉事,齐明资歷不如他,他进官的机会比齐明大。 只要父亲出马,请沈岐帮忙疏通都察院那边的关係,指挥僉事自是手到擒来。 任他齐明上躥下跳也没用! 第85章 老武寧侯 老武寧目光深了深,想的就更多了。 齐明手段厉害,这番话无非表明了,沈岐进入五军都督府是皇上的意思,非是武寧侯府举荐之故。 中军左都督一职本来就是沈岐的,他举不举荐,以当时沈岐的功绩,对沈岐都没有影响。 武寧侯府当年犯了忌讳,本就保不住左都督一职。 如果没有沈岐作保,指不定皇上还要降罪。 所谓的举荐之恩,分明是武寧侯府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岐认下举荐的恩情。 事实上,当年是沈岐对武寧侯府有恩。 沈岐也听到了这些话,有些惊讶。 当年他確实顾念了世交之谊,替武寧侯府说了话,作保这事却是子虚乌有,武寧侯府当年可是牵涉了皇储之爭,恰在不久之后,先帝就驾崩了,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会信。 他就是再蠢,也不会拿镇北侯府满门去为武寧侯府作保。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岐敛下心思,见老武寧侯人都老完了,分明只比定国公大了三岁,却仿佛差了辈分一般,头髮灰白,高壮的身子也佝僂下来,瘦得只剩皮包骨,从马车里下来后,身子就颤颤巍巍的。 他忙道:“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您身体不便,我家里这点小事,哪能劳动您亲自过来?” 老武寧侯闻言后,就笑道:“许久没见你了,特地趁著今日你进官之喜过来看看,我老囉,你们这些个后辈,是见一次少一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著了,还得趁睁眼的时候多看看。” 沈岐呼吸微顿,感受到话里的深意:“您老若是想见我,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不行让您受累。” 沈岐待他还如从前一般恭敬,这让老武寧侯放心了许多:“我也是高兴,你父亲去得早,你早早就袭了爵,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也不容易。” “眼看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便想到你父亲还在时,总叫我多照顾你一些,只可惜我身子不中用,这几年倒还是你照顾我们家多些,好在你自己也出息,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將来我也能向你父亲交代了。” 听他提及了与父亲之间的旧日情分,沈岐敛下眼睛,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哈哈,这大好的日子,我浑说这些做什么,”老武寧侯笑著转了话题,“今日你府上来了许多客人,便不用特意招待我,快去忙吧!” 沈岐忙道:“瞧我,许久没见您了,只顾著同您说话,我在宴客处给您安排了槅间,您快些过去歇歇。” 说罢,便亲自扶著武寧侯进了宴客处,將人带进了槅间,还特地派了一个机灵的下人,专门在隔间外头候著,等著隨时叫唤。 女客这边,陈锦若与几个族里的妯娌,带著两个庶女沈青月、沈青桑在外头迎客。 柳心瑶和萧氏带著沈昭嬑、沈心婉两人在屋里招呼。 武寧侯夫人卫氏一进了屋,就对“病弱”的柳心瑶嘘寒问暖:“你病了这么久,总算好了一些,又要操持这么多事,可千万不要累著了,咱们都是走老了的交情,回头你也省省力气,也不必刻意招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儘管开口。” ??????55.?????? 柳心瑶笑道:“有族里的嫂子弟妹们帮著招呼客人,我们家昭姐儿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我却是轻省了许多,宴上的事都是她在做,我就是从旁指点些,免得她做事没经验,怠慢了你们,且让她先做著,真的需要你帮忙,定也不会同你客气。” 她嗓音虽弱,声音却是不低,屋里的客人都能听到。 夫人们见沈家大小姐,跟在母亲身边招呼客人,笑盈盈的,说起话来温言细语,大方得体,语速也是不疾不徐,条理分明,显得温婉又大度,端庄又识礼。 京里头谁人不羡慕镇北侯府养了个才冠京华的好女儿。 武寧侯夫人笑意一深,目光看向一旁的沈昭嬑,拉著她的手:“你母亲生病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主持中馈,难得你聪明又能干,还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小小年岁,便知道体恤母亲,为长辈分忧,你母亲有福气。” 一旁的武清侯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家都听听,她这是在炫耀呢,將来这福气还指不定是谁家的呢。” “可不是嘛,要说福气,你可比镇北侯夫人有福气。” “谁说不是,镇北侯夫再有福气,那也是在替你养女儿呢。” “哈哈,便是天大的福气,將来也要到你们家去,换我,我也该炫耀了。” “……” 眾位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人们一起聊天,却是热火朝天,真真可怜了一屋里的姐儿们,一个个无聊地坐著,焉儿嗒嗒也没精神了。 沈昭嬑闹了一个大红脸,忍不住低下头:“夫人们先说会话,我便先带各位小姐去旁边的海棠院玩儿……” 夫人见她低著头,都不敢见看人了,都发出善意的微笑。 转头嘱咐自家的姐儿们,让她们玩闹要注意分寸,別失了礼数,坏了別人家的规矩。 各家小姐们哪有不应的道理,一个个像也了笼的鸟儿,与长辈告退之后,就跟著沈昭嬑走了。 海棠院里的秋海棠,开得正好,树下摆了长案和毡席,准备了琴棋书画,及女红的用具。 各位小姐约朋唤友,或一起办诗会吟诗作对,或一起对羿下棋,或坐在长案上写字作画,便是不喜欢这些,还能一起聊女工绣活…… 气氛也是热闹。 沈昭嬑与眾家小姐说了一会儿话,就带著红萝和红药离开海棠院,去了碧云苑旁的小院。 她吩咐红萝:“你去把四少爷叫来,便说我有事要交代他做。” 红萝连忙去了。 红药忍不住问:“四少爷这会子正跟著侯爷一起在碧云苑宴客,想来也些抽不开身,您找四少爷做什么?” 沈昭嬑嘴角微微一翘:“沈青词不是喜欢利用他吗?总得给她创造利用的机会。” 第86章 一年之约 红药摒住了呼吸,今儿一早,大小姐派人去二房借了几个人,將樨香院后头的翠竹轩收拾了一遍。 那处种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道小径,曲径通幽,连通了四少爷所住的松风院。 收拾翠竹轩的人是从二房借的。 藉口也是,家里办了宴人手不够,便从二房抽调几个人过来帮忙,合情又合理。 大小姐想做什么? 等了不到片刻,沈昭嬑就见沈君辰撒开腿子,一阵旋风向她跑来,快得都能瞧见残影,眨眼就到了她跟前。 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双手撑著膝盖,弯著腰一边喘著粗气,一边咧著嘴对她露出一个討好的笑容。 沈昭嬑神情有些恍惚,见他穿了一身赭石色的云肩通袖纹直裰,老成的顏色,连有些稚嫩的面容,也稳重了许多。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姐弟俩就没说过话。 沈君辰自知理亏,第二天一早,就拉下脸去找大姐姐道歉。 可大姐姐不肯见他,连梧秋院也不让他进,他便是等在梧秋院外头,大姐姐见了他也不理会。 沈君辰年少气盛,哪受得了这样的冷漠,心里是既委屈难过,又自觉著面子过不去,便不去自討没趣了。 姐弟俩就这样冷了下来。 沈君辰正在前院,与未来姐夫苏明霽说话,一听大姐姐找他,就立马撒开腿子恨命了往这边跑,生怕晚上一时半刻,大姐姐又不肯理他了。 沈君辰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把气儿喘顺了,就连忙问:“大姐姐,红萝说您有事找我,我、我没让你久等吧……” 沈昭嬑递了一条帕子过去:“把汗擦擦吧!” 沈君辰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就把帕子塞进袖子里,回头洗乾净了再还给大姐姐。 沈昭嬑敛目,沈君辰在所卫里操练了几个月,已经见不到从前的娇气,行为举止乾脆利落,显得不拘小节,再没有那种刻意摆出来的文雅姿態,瞧著比从前顺眼了许多。 一个人下意识的行为姿態,是骗不了人的。 这样的沈君辰,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真的喜文不喜武。 二房很可能如老夫人向她灌输要亲近二房叔婶那样,也向沈君辰灌输了喜文不喜武的念头。 沈昭嬑淡声道:“我知道你喜文不喜武,因为父亲逼你走武勛的路子,你对父亲一直心怀芥蒂,觉著父亲不疼你,劝你的话,我从前说了太多,你也未必听进去,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 沈君辰一愣:“什么约定?” “一年,”沈昭嬑抬眼看他,眼中映著他稚嫩的面容,“等宴会过后,你便继续回到卫所操练,我们以一年为限,如果一年之后,你仍然坚持要弃武从文,我便替你去向父亲求情。” 沈君辰彻底呆住了:“大姐姐,你……” 父亲向来最疼大姐姐,口口声声说女儿要娇养,但凡是大姐姐的要求,父亲几乎没有拒绝过。 他从前也求过大姐姐,让大姐姐去向父亲求情,却被大姐姐拒绝了。 所有人都说,他是镇北侯嫡子,不久之后就要请封世子,將来要袭爵,要担起镇北侯府的责任,必须要走武勛的路子。 就连最疼他的大姐姐也是这样认为,明知他喜欢读书,也不肯帮他。 他心中苦闷,无人诉说,只有二姐姐时常安慰他,悄悄將大哥哥在国子监抄录的笔记拿给他看,他与二姐姐也越来越亲近。 认为这世上,只有二姐姐才是最懂他的人。 沈昭嬑看著他:“你必须答应我,在这一年之內,你儘量不要违抗爹爹,全力以赴地完成卫所的训练任务,能做到吗?” 沈君辰的第一反应就是激动,可激动之后,他又茫然发现,自己似乎並没有想像之中那样开心。 他没有多想,心里对大姐姐充满了感激:“谢谢大姐姐,等家宴过后,我就继续去卫所操练,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训练。” 沈昭嬑点头。 前世,沈君辰这次回家后,在家待了五天,爹爹就要沈君辰去卫所,沈君辰不肯去,与爹爹大吵一架,爹爹被沈君辰气得不轻,动手打了沈君辰。 父子俩的关係,就此出现了裂痕。 沈崢匆匆赶来为沈君辰求情,口口声声都是一个疼爱侄子的好叔父子,苦口婆心地劝说,让爹爹不要將沈君辰送去卫所,让沈君辰在家里训练,还道沈君辰年岁小,正是念家的时候,不能让他远离亲人。 爹爹不肯同意。 这事后来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拿了孝道压爹爹,爹爹没办法,只好同意沈君辰留在家中。 也因此,爹爹对沈君辰更加严厉。 沈君辰与爹爹的关係也越来越恶劣,与二房的关係也越来越亲近。 这一世,她不希望沈君辰再受二房挑拨,与父亲离心离德。 “你回去宴客吧,”沈昭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交代了一句,“武寧侯府的人到了,便替我好好招待苏世子,莫要怠慢了。” 苏明霽是她的未婚夫,她拜託家中弟弟仔细招待也是人之常情。 沈君辰哪有不应的道理,他拍了拍胸脯,向沈昭嬑保证:“大姐姐请放心,苏世子可是我的未来姐夫,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苏世子不喜欢嘈杂,回头就带他去个清净的院子里待著。 沈昭嬑点头:“回去吧!” 沈君辰磨磨蹭蹭不肯离开,眼睛盯著脚尖,小心翼翼地同她道歉:“大姐姐,对不起,我那日不是故意对你说那些话,我不知道你先前去静云寺上香险些出了意外,这才一听二姐姐病了,就先去看她……” “够了!”沈昭嬑不想听他说这些,她神色冷淡,“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 沈君辰眼睁睁看著大姐姐带著红药沿著长廊转角的地方,转道去了內院,他抿了抿嘴,心里十分委屈。 大姐姐根本没有原谅他。 方才与他说话,脸上连笑容也没有,表情始终冷冷淡淡的,仿佛他不是弟弟,只是一个陌生人。 沈君辰茫然又不解,不知大姐姐为什么要生这么大气。 第87章 好毒的心计 沈昭嬑回了海棠院。 清平县主总算逮到她了,带了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並几个与她们交好的小姐们一起过来。 她头上戴了金累丝镶红宝的牡丹鈿,珊瑚色宝相纹袄,搭了一条同色施斕边的综裙。 比满院的海棠,还要鲜亮几分。 她看著沈昭嬑,笑容艷丽又刺人:“沈大小姐最近仿佛低调了许多,上回我府里举办诗会,下帖邀请你前去,你都推了不去。” 沈昭嬑笑意温和,仿佛没听懂清平县主话里的嘲讽:“我母亲身子不太好,自不好到处走动宴乐。” 理由是合乎情理的,旁人听了也不好再刁难。 可清平县主却冷笑一声:“依我看沈大小姐是心虚了,不敢出门吧!” 此言一出,与清平县主站在一起的几位小姐,捏著帕子掩著嘴儿,檀口轻启,低声嘲笑,或捻著团扇,以扇掩面,“咯咯”地讥笑。 其中就数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笑得最欢,声音也最大,浑似旁人听不见一般。 院里鶯鶯燕燕,轻言笑语,好不热闹。 沈昭嬑眉目微敛,语气也淡了几分:“竟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妥,让县主生出了这样的误会?” 清平县主抬起下頜:“近日,我在京里听了一些流言,听说沈大小姐上个月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的路上,駟马失控,与家里的僕从失散,失踪了两三个时辰,最后叫外男所救,还被他送回家中……” 沈昭嬑面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你也说了,这是传言,谣言止於智者,还请县主不要以讹传讹,女子的名节於个人而言,是生死大事,这话毁的是我的个人的名节,折辱的却是我镇北侯府满门。” 清平县主喉咙一堵,却也知道轻重,冷哼一声,带著身旁的一乾姐妹们走了。 沈昭嬑目光微沉,齐雍送她回府时,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公开露过面。 府里的下人只知侯府的马车衝撞了齐王殿下,根本不知道齐雍救了她的事。 那么这些流言,便只能是二房的人放出去的。 二房设计她駟马失控,一计不成,便想藉机毁她名声,如果她名声尽毁,武寧侯府肯定会考虑將亲事换给沈青词。 好毒的心计。 只是为何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流言似乎並没有大范围传开…… 沈昭嬑突然想到了齐雍。 救了她的人是齐雍,这些流言在无形之中也在暗指齐雍污了女子的名节,实在败坏了齐雍的名声。 齐雍在外战征多年,名声不好,也是为了社稷,可损害女子名节,这就是自身德行有亏,品性不端,礼数不正。 齐雍定不会让这些流言,在京中传开…… 想到此处,沈昭嬑心中放心了一些,与眾家小姐们一起办了“斗茶会”,还向戏楼里看戏的长辈们討了彩头。 海棠院里十分热闹。 最后,是汝郡王府家的安平县主,一手绝妙的“水丹青”,在汤纹水波上变幻出了鸟走兽,虽是剎那一现,须臾散尽,却仍是精妙绝伦,令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拔得了头筹。 得了镇北侯夫人精心准备的一支点翠凤凰衔红宝簪子。 康郡王府家的安平县主差了一筹,以点茶技法,在绵密的茶沫上画了老枝海棠,斜逸虬態,得了第二名。 得了汝郡王妃准备的累丝蓝宝赤金鐲子,也是十分名贵。 沈昭嬑没有参与。 却担了筹备的名头,得了熹郡王妃一个檀木宝盒,里头是一块红土沉的水沉香,足有成人拳头那么大,只比奇楠沉稍逊了一筹,价值远在第一之上。 沈昭嬑心中欢喜,突然想到熹郡王与齐雍关係一直不错。 前世,齐雍成为摄政王后,成立了机军事务处,熹郡王成了军机大臣,很受齐雍信任。 其他姐儿们,虽然没有取得名次,却都得了长辈们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个个欢喜不已,並不沮丧。 安平县主与沈昭嬑关係不错,揽著她的手臂笑:“得亏了这是在你家,办了斗茶,要是在別人家,换成了斗舞、斗香,我们一准都比不过你。” 镇北侯府是主家,不好办自己擅长的。 不论谁贏了,旁人都要来一句,多亏了沈大小姐没有参与,不然谁也比不过她,那多尷尬。 沈昭嬑同她玩笑:“回头去了你家,就不行斗茶了,要准备斗香、斗舞,叫我也出一迴风头。” 安平县主无语:“你出的风头还少吗?秋八月一支墨舞,到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 沈昭嬑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她有今时今日的名头,还要拜清平县主和尤二小姐所赐。 这两人但凡和沈昭嬑碰到一起,总要挑衅几句,经常把沈昭嬑架到火上烤。 沈昭嬑的大半风头都是这二人推波助澜。 沈昭嬑也是无奈:“我那日为太后娘娘准备了制香环节,是我从古书上学到了的万寿香,熏燃后,烟气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渐变幻成福寿康寧的字样,有保寿延年的功效,哪知道……” 说到这处,她眼神微微一深,嘆了嘆气:“关键时候,却发现制香的材料出了问题,是没有办法,才硬著头皮上场跳了一支墨舞,原是感兴趣才学了,跳得也不精心,我当时自己都捏了一把汗……” 万寿香所需的材料是她精心准备,也都炮製好了,只需磨粉配伍,然后將香粉放入香炉里熏燃。 哪知有一味降真香叫人掉换了。 当时她以为是宫里出了差错,便没有声张,也不敢叫宫人重新准备一份,唯恐香料过了旁人的手,会出现差错。 安平县主听得一愣:“原来如此,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你向来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怎么来了这么一出。” 第88章 齐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沈昭嬑嘆气,也不想旁人一提起她,就拿秋八月那支墨舞说话。 仔细想来,当时沈青词是除自己以外,唯一接触过这份香料的人,掉换香料的人只能是她。 可她当时很信任沈青词,便没有怀疑沈青词。 表演出了差错,衝撞了太后娘娘,镇北侯府的脸都要叫她丟光,爹爹也不好向太后娘娘交代,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家里出了事,对沈青词也没有好处。 如此就更没道理怀疑沈青词了。 那时,沈昭嬑根本没想到,沈青词对她心怀嫉恨,算计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她在千秋宴上出风头。 沈青词向来了解她,很清楚,她向来谨慎,定会在表演之前,提前检查香料,提早一步发现香料出了问题,便不会再表演『万寿香』的制香环节,也不会因此而衝撞了太后娘娘。 想来就算沈昭嬑,没打算提前检查香料,沈青词也会变了法子提醒她。 不会让她衝撞太后。 提前准备的表演出了问题,再准备其他表演已经来不及了,沈昭嬑很难在千秋宴上贏得大家的讚赏。 两人正聊著,红萝匆匆过来:“大小姐,齐王殿下过来了,侯爷让您將碧云苑后面厢房收拾出来。” 碧云苑是前院最大的院子,中间隔了一座檐门,將偌大的院子分隔成前院和后院,前院占地大,景致优美,一般用於宴客,后院要小些,显得清幽雅致,安置了几间待客的厢房。 沈昭嬑一听齐雍来了,顿时如临大敌。 碧云苑后罩厢房,昨天就命人收拾妥当,旁的客人隨时领进去便罢,若是齐雍,便还要再收拾一遍才行。 沈昭嬑不敢耽搁,叫了几个族中的姐妹,帮衬著一起招呼客人,又叫了红萝和红苓在院中侯著,喊来了何嬤嬤在院中照应。 安排妥当后,沈昭嬑带著红药返回梧秋院。 重新准备了招待齐雍要用的香茶用具,挑了两个老成持重的婆子,避开了前院的男客,从碧云苑后侧门进了后院。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守著檐角门,防止前边的外男突然闯入。 沈昭嬑带著红药进了厢房。 外间摆了一张梨木兽纹长案,几张小杌,左边临窗处一张大炕,炕桌上置了香榧木棋盘,左边设了高几,一个色泽纯净的天青色玉壶春瓶,斜插了一支海棠,老枝斜逸,艷態娇姿。 中间一架黑漆的杏纱围屏,將內室隔开,里头是黑漆描金云纹的架子床,上头掛著杏色的兰草纹幔帐,布置得相当温馨舒適。 厢房里没有不妥。 沈昭嬑將屋里所有需要沾手、过口的茶具、杯碗等用具全部换掉。 见一切准备妥当,沈昭嬑便打发红药:“与父亲说一声,便说厢房准备妥当了,隨时可以带齐王殿下过来。” 红药连忙去了。 沈昭嬑走进內室,从香盒里取了安神香碾碎了,放进博山炉里熏烧。 正要离开房间。 就见齐雍不知何时,竟然站在她身后。 沈昭嬑嚇了一跳,下意识去找红药,发现红药不在房里,这才想到,方才她打发红药去爹爹那里报信去了。 整个人屋里,只剩她和齐雍两个人在。 所以,齐雍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为了防止外男闯入,她分明让婆子守了前边的檐门,齐雍过来了,为什么婆子没有过来通传? 沈昭嬑后退一步,强装镇定,向齐雍行礼:“小女见过殿下。” 齐雍一身锭蓝色圆领对襟、云肩通袖纹袍子,腰间没有佩刀,掛了上一次见过的墨翠玉佩,显得雍容尊贵,身上的压迫感不似从前那般强烈。 齐雍摩挲著腰间的玉佩,上前一步:“躲什么?” 后腿的双腿像定住了一般,沈昭嬑身子微僵:“后罩厢房刚刚收拾妥当,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爹爹命人通知她,让她再將后罩厢房收拾一番,怎么突然就让齐雍进了后罩厢房? 齐雍要来厢房,爹爹怎么也不陪著? 便是宴客再忙,也有主次之別,齐雍就是今日宴上身份最贵重的客人,理应以他为先才是。 齐雍慢慢捻著手中的安神香丸:“沈侯將我带到宴息处,便言道宴息处嘈杂,要为孤安排一间后罩厢房,隨后便打发人通知你收拾厢房,恰在这时,定国公找沈侯说话,沈侯分不开身,我只好请令弟带我进了后罩厢房。” 沈昭嬑一听就明白了。 定国公是尊长,定国公要找父亲,若没有万分紧要的事,父亲也不好耽搁,沈君辰不知父亲让她收拾后罩厢房的事,齐雍请他引路,沈君辰哪有不应的道理,定是屁顛地把人引过来。 “守在檐门处的婆子……”守门的婆子见齐王殿下来了,肯定会来通传。 齐雍笑了:“走到半道上,定国公世子想逛一逛府里的樨香院,后罩厢房就在前边,孤就让他们先走一步。” 唐进尧分明是故意支开了沈君辰。 沈君辰年岁小,便知齐王殿下身份贵重,不好拋下他不管,被唐进尧忽悠几句,连自己都能卖得一乾二净。 沈昭嬑咬了咬牙:“守门的婆子就没拦你?” 齐雍唔了一声:“没让她们看到。” “怎么可能!”沈昭嬑睁大眼睛,前院和后院之间只有一道檐角门,齐雍那么大一个人,两个婆子眼睛究竟有多瞎,竟然没看到他? 齐雍补充道:“翻墙进来的。” 所以两个婆子根本不知道齐雍进了后罩厢房。 沈昭嬑目瞪口呆,堂堂齐王殿下在別人家翻墙,是她耳朵出了问题,幻听了,还是齐雍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了? 她咬了咬牙:“你故意的。” 从爹爹让她收拾后罩厢房起,所有的一切都是齐雍安排的。 “嗯,故意的。”齐雍低笑一声。 许久没见她了,所以传信让定国公父子来赴宴,等到了宴上,也好以长辈的身份绊住沈岐,避人耳目,单独见她。 沈昭嬑懵了一下:“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殿下若是有事要找小女,便与爹爹说一声,小女自然前来拜见。” 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就像做贼一样,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齐雍吗? 齐雍勾了勾唇:“我怕沈侯会打断我的腿。” 沈昭嬑更搞不懂,爹爹无缘无故打他做什么?齐雍身份尊贵,爹爹便是对他再不满,也不敢对他不敬啊? 镇北侯府可担不起欺辱皇室的罪名。 第89章 齐雍折了一朵芙蓉簪在她的鬢边 齐雍也没解释,目光將她从头到脚地罩住。 为了宴客,她穿了一身月白圆领对襟、通袖云肩纹长衫长袄,搭了一条青白的斕边裙子,衣服放量宽鬆,不显腰身,月白衣上流光皎洁,似为她镀了一层朦朧的月纱,柔和美好。 令人心嚮往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令沈昭嬑有些心慌意乱,她连忙蹲身,將小几旁的香盒拿起,打算告退。 可是,她来不及起身,就被齐雍抵在榻边的小几边上。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撑著小几,高大的身躯將她整个人都罩在身下。 小几上,摆了一个圆肚的粉彩瓶,高低错落地斜插了几支芙蓉,粉白的芙蓉绽在她身侧。 齐雍突然折了一朵簪在她的鬢边,云鬢影,相映益妍,衬得分外娇嬈。 “殿下……”沈昭嬑心慌意乱。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倏然一紧。 齐雍低头,挺直的鼻尖,与沈昭嬑的鼻端相触,灼灼呼吸带著烫人的温度,落在她的鼻息之间,缓缓与她呼吸交织,不分你我。 “红药马上就要回来了……”沈昭嬑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却纹丝不动。 掌心下是他坚实的胸膛,宛若铜墙铁壁,壁垒森严,一阵阵滚烫的热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手心。 他擂鼓一般的心跳,咚咚咚地,一下一下带著振动。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堵了嘴。 沈昭嬑豁然睁大眼睛,瞳仁不止地颤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忘了反抗。 齐雍带了试探,蜻蜓点水般,在她唇间亲了几下,见她没有抗拒,这才碾住她的唇,如梦中一般,辗转缠磨…… 沈昭嬑如梦初醒,想要出声抗议。 哪知她一张嘴,长舌立刻沿著唇隙钻了进去,她不能说话,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齐雍吻了许久,像是在探索一般,她唇间的每一寸都不放过。 沈昭嬑挣扎无果,渐渐无力挣扎。 前世,那些与齐雍耳鬢廝磨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那些记忆刻骨铭心,深入骨髓,令她恍惚到竟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不论前世今生,她都对齐雍毫无招架之力。 也是! 前世,他们真真切切,如夫妻般痴缠了整整三年,至死方休。 那三年,彼此之间只有彼此。 有时候她也会恍惚以为,什么白月光替身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后来,她悄悄派人打听了才知道,齐雍有个白月光,是唐进尧在宫宴上亲口说的,当时有许多大人都听到了这话。 齐雍也亲口承认,她长得与白月光有些相似。 根本不会有假。 沈昭嬑被吻得头昏脑涨,思绪也是七零八落,吻到后面,她腮帮子发酸,被他用手臂托住的腰肢一直悬空,也有些发沉。 她有些受不住,呜咽了一声,希望齐雍能放过她。 哪知这一声娇噥,娇鶯初囀,齐雍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转辗情浓,不断加深了这个吻。 逐风守在厢房外面。 室內,高大挺拨的男人,將香娇玉嫩的少女抵在小几旁,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托著托著她细软的腰肢,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软嫩的唇儿。 沈昭嬑每次想要闪躲,齐雍就亲得越凶。 几次下来,沈昭嬑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宛如溺水的人,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由他亲个够。 也不知道多久,沈昭嬑的嘴唇都被亲得疼了,齐雍好像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抗议。 齐雍这才喘吁著放开了她,他眼尾泛红,目光罩著她迷乱的容顏,凝在她被吻得娇艷欲滴的唇瓣上。 沈昭嬑趁著空隙,急喘声道:“殿下,我……” 话没说完,又被他堵住了嘴。 心里突然涌现了一股尖锐的委屈,在他的长舌凑进来时,沈昭嬑慌乱地咬了他一下。 齐雍噝一声,吸了一口气,终於放开了她娇艷的唇儿,幽深的目光不悦地盯著她。 沈昭嬑喘得太厉害,连话也说出来。 房中瀰漫著一股曖昧的气流…… 齐雍意犹未尽,低了低头,想要再亲亲她,沈昭嬑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就是一巴掌糊了过去。 “啪”一声。 响亮的耳光倏然响起,齐雍身体僵住,见她撇开脸,浑身上下都透著抗拒。 一室的曖昧被这一巴掌挥散。 气氛变得有些僵凝。 沈昭嬑哆嗦著手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打了齐雍,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睁大眼睛,茫然又无辜地看著齐雍,眼泪却有些不受控制,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又哭! 齐雍用舌顶了顶被打的脸,看著她委屈落泪的模样,怎么也气不起来。 算了! 本就是他孟浪唐突,嚇到了她。 齐雍闭了闭眼,实在拿她没辙,只好將她软绵绵的身子抱起,他坐到床榻上,双臂环著她细软的腰肢,將她安放在腿上坐好,不许她挣扎乱动。 “哭什么?”齐雍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嗓音嘶哑,显得压抑幽暗,“怎么每次见你都要掉眼泪,跟个泪娃娃似的。” 沈昭嬑抬头看他,哽咽骂他:“齐雍,你浑蛋!” 少女一张脸被他吻得烧红了,娇媚嫵艷,娇软的嗓音,带了哭腔,齐雍听得身躯一震,恨不得自己再抽自己两人大耳阔子,给她出气。 齐雍轻轻摩挲她鬢角:“方才是我不对,不哭了好不好?” “之前见你与苏明霽拉拉扯扯,心里不痛快,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他连做梦,都惦记著要怎么惩罚沈昭嬑。 虽然没办法像梦里那里为所欲为。 但亲亲抱抱总行吧。 “苏明霽”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竟让沈昭嬑无端有些心虚,她別开脸,赌气了不看去他。 齐雍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眼下的泪水。 前世今生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沈昭嬑躲开他的亲吻,哽咽质问:“齐雍,是不是在你眼中,我的清誉,我的名节,就这么不值一提?於你而言,我只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供你取乐的玩物?” 第90章 齐雍亲了亲她的手腕 齐雍脸上没了笑意,目光越发幽深:“所以,为了你的清誉和名节,赶紧把婚退了,回头我向皇上请旨为我们赐婚。” 沈昭嬑满心委屈,一下堵在喉咙管里,吐不出,咽不下,只得睁大眼睛,呆愣愣地看著他。 齐雍他、他刚才说什么了? 是她听错了吗?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被他亲得昏头脑涨,出现幻听了。 齐雍怎么会娶她? 前世明明…… 齐雍將她搂紧了些:“有了婚约,以后见面便也不用遮遮掩掩。” 沈昭嬑这下是真的听清楚,齐雍刚才確实说了,要与她订亲:“殿下,您误会了,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与您,”订亲! “误会什么?”齐雍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沉了沉,“误会你心悦我?” 沈昭嬑睁大眼睛,满脸呆滯。 软玉温香盈了满怀,齐雍心猿意马,气息变得十分浑浊:“我每次来镇北侯府,但凡与我有关的事,你总要亲力亲为,不假他人手;担心我常年征战在外,会像你父亲一般心神不寧,梦魘缠身,便精心为我安排养心安神的吃食;还送我安神香,生津止渴的药茶,助益睡眠的黄杨木枕……” 沈昭嬑一脸茫然,这误会可真太大了。 她做这些,是全凭前世对齐雍的记忆,担心齐雍喜怒无常,侯府招待不周,不慎得罪了齐雍。 他竟然因此误会她心悦他? 沈昭嬑张了张嘴,想要同他解释:“我、我没有,我这样做是因为……”殿下之前救过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齐雍用力將她按到胸前:“从小到大,所以试图接近我的女子都是別有居心……” 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叫沈昭嬑生生咽了下去。 她如果向齐雍解释,自己没有心悦他,会不会让他认为,自己也是別有居心故意接近他的女人? 所以,她还有命活著吗? 齐雍吸了吸气,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对他有种致命的诱惑,令他欲从心起,身体蠢蠢欲动,唇有些不受控制,凑到她耳边,细碎地吻落在她耳际,浑浊的气息,带著呼呼的喘吁,烫人的温度,与她耳鬢廝磨,交颈相缠。 “孤,忍著飢饿与贪慾,与你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是篤定了,这辈子你只会属於孤。” “孤有的是耐心。” “你想玩,孤就陪你慢慢玩。” “所以,”齐雍亲吻著她的鬢角,嗓音暗哑,“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浑身滚烫,身上那种又欲又撩的气息,夹杂著潮湿的汗意,如海藻一般咸湿黏稠,变得愈发浓烈,这是他动欲的徵兆。 沈昭嬑彻底闭上了嘴巴,僵著身子,坐在他腿上,一动也不动,生怕刺激到了齐雍,令他狂性大发…… 齐雍方才说要请旨赐婚,不像开玩笑,他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真要如此,镇北侯府根本无法拒绝。 所以,这一世她要嫁给齐雍吗? 那她被齐雍当成白月光替身,无名无份如玩物一般的前世,又算什么? 这时,屋外传来红药的声音。 沈昭嬑嚇了一跳,小脸不禁白了白,生怕被人发现,她和齐雍孤男寡女,待在厢房內室里廝混。 齐雍低笑一声:“她不会进来。” 沈昭嬑攥紧了双手,听到门外传来逐风刻意压低的声音:“殿下刚进了厢房,你赶紧离开吧,別扰了殿下歇息。” 红药一听齐王殿下在厢房里,便以为小姐先行一步离开了,连忙道:“是奴婢衝撞了。” 外面安静下来。 沈昭嬑心中一松,被这段小插曲闹了一下,人也冷静了不少,她连忙伸手推了推齐雍的胸口,想要起身离开。 齐雍握住她的腕子。 她皓腕如玉,骨肉匀称,显得莹润细致,腕间戴了那串被他加进赏赐名册里的极光蓝灵璽手串。 灵璽流光如水,宛如一泓天蓝曲水缠绕在她腕间,匀滑自若,轻盈流淌。 素腕不胜金重,纤来惭新藕。 消瘦,消瘦! 总是爱怜时候! 如他想像一般好看,齐雍垂目看了半晌:“喜不喜欢?” 沈昭嬑垂眼,这条灵璽手串是上次宫里的赏赐之一,齐雍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像手串送他送的一般。 “喜欢的。” 御赐的东西,她哪敢说不喜欢?大周朝没见过这样亮眼的灵璽,她確实很喜欢。 齐雍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腕。 沈昭嬑嚇了一跳,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动,一张脸涨得通红,发间粉白的芙蓉都不如她瑰姿艷逸,风娇水媚。 她软语请求。 “殿下,我该回去了,海棠院那边还在宴客,等著我过去招呼,红药回到海棠院发现我不在,也会四处寻我……” 齐雍却好像没听到般,凑到她耳边低语:“下次离苏明霽远点,再让他沾了,碰了,孤就剁了他的手,嗯?” 沈昭嬑只想赶紧离开厢房,不想再继续与他纠缠,胡乱点著头:“知道了,没有下次了,现在能放开我吗?” 齐雍是真能干出剁手这种事。 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不久,听闻京里来了一批西域商人,带来了西域珍贵的香料,身边的丫鬟们见她整天闷在府里,一个个都劝她出去走走,她忍不住戴了幕篱,挡了面容,带了两个婆子,几个僕妇,外加四个护卫,与红药一起去上街挑选香料。 不料,却碰到了康郡王世子,清平县主的嫡亲兄长,齐知衡。 她和清平县主不和,是满京皆知的事。 所以齐知衡每次见了她,总要说些不知轻重的混帐话,从前顾及镇北侯府的家世不敢太过分。 沈昭嬑也不好同他多作纠缠,以免叫旁人见了,还当她真与这种人有什么干係。 每次都不加理会。 齐知衡一眼就认出了她,还在大庭广眾之下,叫破了她的身份。 镇北侯府被夺爵,齐知衡也有些肆无忌惮,满口污言秽语,骂她是个人尽可夫的爬床贱人。 四周慢慢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个个对她指指点点…… 第91章 亲我一下,就放开你 那些人甚至说,苍蝇不虰无缝的蛋,定是她不要脸,在闺中时,便与齐知衡勾勾搭搭,有了首尾,齐知衡这才缠著她不放…… 僕妇们將她挡在中间,沈昭嬑却百口莫辨,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想儘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时,齐雍来了。 场中稀稀落落跪了一地,齐雍揽著她的腰,握著腰间的刀柄,与她亲昵低问:“方才哪只手碰了你?”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隱约回了一句:“右手!” 紧接著,她眼睁睁看著齐雍抽出长刀,生生將齐知衡的手剁了下来,鲜血从断掉的手腕里喷涌出来,耳朵里全是齐知衡哀嚎惨叫的声音,四周的人嚇得尖叫逃窜,一时间作鸟兽散…… 她並不觉得害怕,心中还隱隱升起一股快意。 后来京里就传出摄政王宠她的消息。 再也没人敢当面得罪了她。 “想什么?”齐雍咬了咬她的耳朵。 沈昭嬑打了一个激凌,思绪回笼,身子不止地颤慄,感受到齐雍的身体起了异样,她又惊又慌。 “我和苏明霽的亲事很快就能退,以后不同他往来,您、您先放开我……” 娇玉在怀,齐雍恨不得將她揉进骨肉里,怎么抱都不嫌够,又怎么捨得放开她,低头看了她许久,突然道:“亲我一下,就放开你。” 沈昭嬑愕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齐雍会说的话。 又想到,她对齐雍的了解都是前世他成为摄政王之后,那时他髓海失养,已经变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越发的嗜杀残暴。 现在他还是齐王。 此时的他,还没有失去最亲近、最在乎的兄长。 也没有因为髓海失养,性情大变。 他还是一个正常人。 她是不是可以试著去接受他…… 沈昭嬑呼吸紧了紧,连忙將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出脑海,为了早点离开厢房,远离齐雍,她只好凑过去,飞快地在齐雍的脸上亲了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他,掩鬢下一对如玉耳朵,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虽然这个亲,快得连齐雍都没反应过来, 可齐雍却被她可爱的反应取悦到了,他低低笑出声来,嗓音从胸膛里发出来的,胸膛处一片振动。 沈昭嬑被他笑得好一阵羞恼,抬起头,眼儿瞪著他:“你还笑,不许笑……” “怎么办?”齐雍低头,將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將她按在胸前,“更不想放开你了。” 沈昭嬑双手扒著圈在腰间的手臂:“你说了,亲、亲你一下,就放开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齐雍垂眼,见她脸色涨得通红,明显已经恼了,还真怕把她惹毛了,又红著眼眶哭唧唧地指控他,说他欺负她…… 算了!来日方长。 齐雍终於鬆开手:“好,我说话算话!” 腰间的桎梏一松,沈昭嬑连忙起身,一连退后数步,嗓音又急又快,一下都不带停顿:“小、小女便不打扰殿下歇息就先告退。” 说完,也不待齐雍反应,转身就掀了帘子,落荒而逃。 齐雍低笑出声,看著青色的帘幕一阵晃动,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帘外,侧耳便听到帘外一阵仓惶杂乱的脚步声。 沈昭嬑一出了厢房,就从后侧门避出了碧云苑,从伏云院那边绕回了梧秋院。 红药去海棠院没见她,果然找回了梧秋院。 见小姐回了梧秋院,这才鬆了一口气:“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奴婢方才到处都没找见您。” 沈昭嬑镇定道:“从碧云苑后罩厢房出来后,我突然想到,早前给殿下准备的谢礼,已经准备妥当,便想回来取了,回头让人给殿下送过去,所以就回了梧秋院,”接著她话锋一转,就问,“海棠院那边没出问题吧!” 她在后罩厢房,待了快有半个时辰。 离开太久,就有些放心下不。 红药忙道:“何嬤嬤在那边看著,客人都到齐了,三太太带著五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也去了海棠院,各家小姐正在玩击鼓传,轮到谁,就要作诗,或是表演才艺,很是热闹。” 沈昭嬑点头:“她们就没说什么吗?” “清平县主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话里话外,都意指小姐待客不周,”红药接著又说,“安平县主却说,大夫人身子不爽利,家里这么多客人,光靠二夫人一个也招呼不过来,自然不能时时待在海棠院,还道院子吃的喝的玩的,哪样不精心,今年就数咱们家的宴会办得最体面。” 小姐在海棠院的厢房里,安置了一个食厅,里头摆的全是吃的,有百样之多,许多精巧的吃食,从前都没见过。 姐儿们玩累了,就去食厅里挑选喜欢的食物。 沈昭嬑这才放心下来。 红药眼尖,见小姐的唇瓣好像有些红肿,忙问:“小姐,您的嘴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肿了?” 沈昭嬑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捂著嘴,坐到琉璃镜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蓬鬆鬢边一朵杯口大的復瓣芙蓉,粉白相妍,衬得她乌髮丰艷,靡顏腻理,好似迎风吐蕊的枝,葳蕤灿烂。 她记得,齐雍將她抵在小几旁,亲手摘了一朵芙蓉簪到她的发间。 那时,齐雍看她的目光惊艷极了。 小几上的那束芙蓉,是她亲手采的。 她那时想著,后罩厢房的內室有些窄小,屋里不够亮堂,插一瓶芙蓉,里头也敞亮些。 带红药去后罩厢房的路上,路过临湖处,便采了一捧开得最娇妍丰丽的芙蓉,一路捧进了后罩厢房,亲手摆態插瓶。 沈昭嬑犹豫了片刻,抬手將芙蓉取下。 红药劝说:“奴婢瞧著,这朵簪配极了您,当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便不要取下来了。” 沈昭嬑將芙蓉放到妆檯上:“有些不新鲜了。” 红药倒是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不新鲜了,可小姐不想簪,她也没多说什么。 沈昭嬑从镜中看到唇上的口脂都被齐雍吃完了,嘴唇確实有些红肿,瞧著红艷艷的,就像熟透的樱桃…… 第92章 女人就是刮骨的刀 齐雍之前在厢房里抱著她一遍一遍地亲了许久,难怪她一直觉得唇上麻麻的,有些微微发胀。 原来是被他亲肿了。 这个混蛋! 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不论前世今生,都贪她的身子。 沈昭嬑又羞又恼,忙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肿,应该是不小心吃了一些含有发物的东西。” 红药暗暗嘀咕,今日也没见小姐吃什么东西啊! 可小姐这嘴確实肿得莫名其妙,便也没有怀疑这说辞,红药取了冰块,为小姐敷了一会儿。 事后,沈昭嬑又涂了橘红色的口脂,遮掩了一些,已经不太能看出异样。 想一方才,齐雍对她又亲又抱,还又揉又蹭,沈昭嬑面颊发烫,又检视了一下身上的穿戴。 没发现有其他不妥,沈昭嬑这才放心一些,吩咐红药:“去把通髓珠取来。” 通髓珠已经做成了手珠,拢共穿了一百零八珠,还取了几块奇楠沉,磨了五颗隔珠,串在其间。 隔珠不算作手串的个数。 成品的珠子是深褐红色,比赫石色还要略深一些,闻起来清凉醒脑,沁人心脾,安神定心。 待通髓珠隨身佩带一段时间,养出了油光,褐红的顏色会变成玄红,十分好看。 红药很快就取了一个扁长黑漆描金盒子出来。 沈昭嬑打开盒子,里头摆了一串香珠,还有几十粒备用的通髓珠子,以及三瓶香油露,检查了,確认没有问题。 “你去一趟碧云苑,把通髓珠亲自交到殿下手中,便说是之前准备的谢礼,”她犹豫了一下,还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记得提一提,这珠子对殿下身体好,请殿下以后多戴戴。” 她做通髓珠的目的,是希望能助齐雍缓解髓海的病症,如果齐雍不知道通髓珠的好处,搁在家里,不戴在身上,岂不是白费了她的心思? 红药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可小姐都这样交代了,她也不好多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小姐对齐王殿下实在太上心了。 便是从前对苏世子,也没有这样用心。 齐王殿下对小姐有救命之恩,英雄救美本就是千古佳话,难道小姐因此喜欢上了齐王殿下? 红药心里一咯噔,不敢继续往下想…… …… 这时,碧云苑里的齐雍,在沈昭嬑走后,身子往榻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一滴汗渍从额角滚落,没入鬢角,他嗓音嘶哑:“真是要命!” 齐雍口乾舌躁,鬢角被汗水浸湿,默念了一篇兵法策论,躁动的身体终於平復一些。 女人就是刮骨的刀。 见不到时,夜夜入梦折磨他欲生欲死,令他思之如狂,魂牵梦縈,好不容易见著了,却又折磨他死去活来,令他欲求不满,如饥似渴。 齐雍从榻上坐起身,掀帘出了內室。 一把拎起一旁的茶壶,仰头就往嘴里灌,茶水放得的些久了,水温有些凉,还带了淡淡的苦意。 是上次喝的药茶。 生津解渴,寧心袪烦。 齐雍大口大口地吞咽,喉结上下滑动,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直到一壶茶见底,他这才喘吁著搁下茶壶,坐到长案旁边,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逐风带著红药进了厢房。 齐雍刚刚平復下来,浑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欲求不满的躁气,压抑得都快令人透不过气来。 红药低著头,一下摒住了呼吸,心惊胆战地向殿下行礼:“奴、奴婢见过殿下。” 齐雍抬眼,目光落在红药捧在手中,那个扁长的黑漆描金盒子上,应该就是沈昭嬑之前答应要送给他的谢礼。 红药一直盯著手中的盒子,眼睛直愣愣的,愣是不敢乱瞟一眼:“我、我家小姐駟马失控,幸得殿下出手相救,这才安然归家,小姐为殿下准备了谢礼,特地命奴、奴婢给殿下送来。” 说完,她跪到地上,捧著盒子递上前去。 齐雍拿过盒子,手指摩挲著黑漆盒子上描金的麒麟兽纹,麒麟是瑞兽,代表了祥瑞,沈昭嬑但凡送他东西,总是细致入微,半点也不含糊。 这样熨帖人心的小女娘,就算是刮骨的刀,他也认了。 他弯了弯唇,抠开盒子上的锁片,掀开盖子,就见红色的绒面上,摆了一条长长的手珠,及一些零散的香珠,及几个圆肚的青小瓶,里头放了签纸,记载了香油露的用法,用量等。 是为了保养香珠。 齐雍香油露放了回去,挑起盒里的香珠手串:“確实给孤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也不枉孤耐心等了一个多月。” 每一颗珠子都有生粒大小,珠子上刻了细腻的纹理,显得古朴浑厚,凝重祥和,当中穿了五粒间珠,用的是奇楠沉,龙眼大小,色泽墨绿,十分难得。 拢共一百零八颗香珠,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求得身心安定,佩戴亦有护身之意。 刚做好的香珠有些粗糙,香味却柔和醇厚,也不冲鼻。 齐雍凑近些,层层叠叠的香韵,往鼻间轻送,缓缓递进,由深及浅,宛如水之涟漪,绵延不绝。 令人心窍皆开,烦躁的心绪,顿时平静下来。 宫里也有香师,做出来香品却不如沈昭嬑有灵性。 齐雍身份尊贵,自然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手串的不凡之处,又想到这是沈昭嬑亲手为他做的,心中遽然生了许多欢喜…… 齐雍爱不释手,捻著手珠上的珠子,將长长的手珠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绕了整整三圈有余。 香珠入腕,坚重、质轻、浑凝,不沉手,也不压腕,更不会硌人,便是隔了一层薄袖,还有暗香盈动,沁人心脾。 “它叫什么?” 红药低著头,恰巧看到殿下搁在长案上的手,手腕上香珠缠绕,似乎透了佛性:“这是小姐亲手做的通髓香珠,三百九十余种名贵香药材配伍而成,其香安魂定魄,其药舒缓镇痛。” 通髓香珠?故名思意是对髓海有益的和香珠。 “珠子上刻的是什么经文?”齐雍捻著珠子,认出上面的刻纹是梵文,却是不知刻的是什么经文。 红药埋低了头:“是、是药师经。” 第93章 好戏开场了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啊,”齐雍一圈一圈地將通髓珠从手腕上取下来,慢慢捻在手中,“若闻我名,眾病悉除,眾灾消散,身心安乐,过去因无明所造的罪业得消灭。” “以佛神力,眾苦解脱,诸根聪利,智慧多闻,恆求胜法,常遇善友,永断魔罥,竭烦恼河,解脱一切忧愁病苦。” 他低头,手指按住珠上细腻的经纹,刻纹烙进了指间的肉內,也刻进了他的心里,留下了不灭的印记。 齐雍闭了闭眼,將手珠又一圈一圈地缠到手腕上:“想来费了不少心神。” 红药不敢多说。 “嗯?”齐雍嗓音沉了沉。 红药嚇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像倒豆子一般,將小姐做通髓珠时的辛苦全都抖落下来。 “为了做通髓珠,小姐將多年来积藏的名贵香药全都耗空了。” “那段时间,小姐一边忙著主持中馈,每日一得了空,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就去香房里炮製药材。” “每天晚上都要熬到亥末,常常熬红了眼睛,第二日卯时方至就起身,睡眠时常不足。” “做香珠是个细致活儿,但凡哪道工序出了差错,就要全功尽弃,小姐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奴婢们只能从旁打打下手,帮不了多少。” “香泥和好了后,需要反覆捶打,小姐和红苓两个换著来,捶了整整一上午,到了晚上小姐手臂酸麻,连手臂都抬不起来,难受了好些天。” “刻珠的时候,更是一眼不错地盯著珠子,捻著细针,一颗珠子没有刻好,便一下也不能停顿,小姐手指尖捻针都捻得红肿,疼了好几日。” “……” 红药一点也不想说,可是顶著齐王殿下沉沉的目光,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说话也不过脑子,什么话都往外吐。 整整说了一刻钟。 等说完了话,红药这才清醒过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整个人都有些生无可恋了。 齐雍手指慢捻著通髓珠:“你家小姐可交代了什么话?” 红药喉咙梗了梗,这才道:“小姐说,通髓珠对身体好,便、便让奴婢与殿下提一提,让、让殿下以、以后经常戴一戴。” 齐雍嗯了一声:“与你家小姐说,她准备的礼谢,孤十分喜欢,以后定会隨身携带,不离左右。” 红药总觉得齐王殿下这话,不太对劲。 就仿佛他与小姐有些什么。 “奴、奴婢定会如实转告小姐,”顶著殿下刀子似的目光,红药实不敢继续待下去,连忙道,“东西既然送到,奴、奴婢就回去向小姐復命,今日家中来了许多客人,奴婢还要在小姐跟前伺候。” 齐雍頷首:“去吧!” 红药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到了门边,转身就落荒而逃。 齐雍便想到,之前沈昭嬑也是这么从內室里落荒而逃,忍不住勾了勾唇,倒是真仆肖主。 齐雍低头又瞧了手腕上的手串,抬手低头轻闻。 香意溶溶,沁入了心间。 齐雍起身出了厢房,逐风候在屋外,他脚下微顿:“走吧,去宴客处看看。” 他来厢房是为了见沈昭嬑,现在也该去前边等著看戏。 …… 宴会上的席面,安排在未时正(14点)。 距离开席还有一个时辰,沈昭嬑打算去大厨房看看席面备得怎么样,顺便去旁的小厨房为齐雍准备餐前羹食。 沈昭嬑一出海棠院,就见红萝在院外探头探脑,似有事情要向她稟报。 见她出来,红萝连忙上前,凑到沈昭嬑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小声说。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四少爷带著唐世子从樨香院回来后,就將苏世子带去了翠竹轩歇息,奴婢一眼不错地盯著小径处,看到有个小丫鬟偷偷去找了采芙姑娘。” “又过了片刻,二小姐穿了一身与府里丫鬟有些相似,也不太起眼的衣裳,带著采芙,悄悄从青芙院后侧门出来,避开了下人,往四少爷的松风院去了。” “二小姐在四少爷的书房里挑了几本游记,在里头看了一会儿书,趁四下无人,便离开松风院,摸进了松风院旁边的翠林小径,去了翠竹轩。” 松风院那边连通了翠竹轩,便被人发现了,也能藉口去沈君辰书房借书,再合理不过了。 沈昭嬑笑了:“她果然没让我失望。” 当日,刘大成揭露沈青词与苏明霽私会一事,但凡沈青词还有一丝廉耻之心,便不会再同苏明霽往来。 可沈青词並没有! 消停了没几日,就与苏明霽私相授受、赠物传情。 老夫人偏心二房,处处护著二房,倒把二房一家子惯得,仿佛做什么都是理直气壮,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老夫人为他们顶著,行事也有些肆无忌惮。 爹爹对老夫人的孝敬,对二房的容忍,也成了二房有恃无恐,拿捏大房的利器。 上次苏明霽来镇北侯府时,她故意请沈君彦过来作陪,为沈青词创造机会。 大抵是刘大成的事让沈青词有些顾忌,只派了个小丫鬟过来听消息,並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苏明霽明显有撇清关係的意思,沈君彦提议要四下走走,叫他拒绝后,就回了宴息处。 只不过,沈青词为了苏明霽连名节都不顾及,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一定会想办法再见苏明霽。 今日她就帮沈青词一把。 沈昭嬑敛下笑意:“她进了翠竹轩多久?” 红萝忙道:“大约两刻钟,翠竹轩的大门叫二房两个当职的婆子守著,但凡谁靠近,都说苏世子在屋里歇息,是四少爷交代她们守在门口,不允任何人进去打扰苏世子,苏世子的长隨杜松,守在后侧门外面,没看到采芙,应该在后侧门里面。” 二小姐不可能让采芙眼看著她与苏世子幽会。 为了谨慎起见,应该会让采芙在后侧门守著,听外面的动静,如有不对劲,就隨时给她报信。 沈昭嬑淡声道:“时辰差不多了。” 第94章 抓姦在床 红萝敛下目光,翠竹轩的事是大小姐吩附,她一手安排的,只要二小姐进了院子,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沈昭嬑缓声道:“带几个身手不错的婆子,我们去翠竹轩见见苏世子,通知赵嬤嬤去一趟翠竹轩。” 红萝连忙应是。 沈昭嬑目光幽冷。 前世,二房为了算计武寧侯府的亲事,不惜將她送到齐雍的榻上,坏她清白,毁她名节,令她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身败名裂,若非齐雍接纳了她,她早就死在逼仄又狭窄的小轿里! 不一会儿,红萝就挑了五个粗壮的婆子过来。 沈昭嬑一一看过,都是府里持重得力的人,便一起带去了松风院。 到了松风院,沈昭嬑交代红萝:“我先在松风院等著,切记不要闹出动静来,事情办妥了之后,先回来稟了我。” 红萝拎了一盒点心,带了两个婆子沿著竹林小径去了翠竹轩,另外三个则绕道去了后侧门。 远远就看到两个婆子像门神一样,一左右地守著。 守门的婆子一见红萝,便如临大敌。 一个婆子堆起笑容,故意拔高了声量:“红萝姑娘怎么过来了?” 这么大的声音,是打量著故意提醒屋里的二小姐呢。 可惜! 二小姐这会子可没空听一个婆子的嗓门。 红萝笑著说:“大小姐听说苏世子在这边歇息,便命我送一些点心吃食过来,也不好打扰苏世子的清净,有劳婆婆將点心递进去,便与苏世子说一声,大小姐忙著待客没空过来。” 一边说著,她就將手中的点心盒子递过去。 守门婆子连忙接过,见红萝没有要去翠竹轩的意思,也终於鬆了一口气,仍然大声说:“红萝姑娘请放心,这事一定为大小姐办得妥妥的。” 红萝笑容一深:“大小姐那边还忙著,我得赶紧回去伺候著。” 说完,她作势要走。 转身一瞬间,与身后的婆子打了手势。 两人遽然暴起,猛地將两个守门的婆子扑倒在地上,將事先准备好的布团,塞进她们嘴里,堵上了她们的嘴。 不一会儿,去了后侧门的三个婆子,也带著堵了嘴的杜松和采芙过来。 两人满脸骇然,喉咙里发出唔唔声响,身体不体地挣动。 红萝道:“先拖下去关著,记得绑住手脚,派人守好。” 四个人被拖了下去。 红萝交代一个婆子守著门,这才返回翠竹轩,与沈昭嬑回稟:“……四个人都被制住,已经拖下去关了起来,没让她们闹出动静。” 沈昭嬑站在窗前,这位置恰好能看到竹林小径,曲径通幽,却是难得的雅致:“去看看吧!” 红萝跟在小姐后面,犹豫道:“小姐,二小姐被毁了名节,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您……” 她没到大小姐为了退婚,竟然要毁二小姐的名节。 身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她不该质疑大小姐,可大小姐从前分明不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她害怕大小姐走错了路。 沈昭嬑也觉得这样不好:“虽然这个局是我设下的没错,可进与不进却是沈青词自己选的。” 沈青词还有选择的机会,可她前世,是被人迷倒之后,灌下情药,直接送到齐雍榻上,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红萝一阵恍然:“小姐说的是,是奴婢误会了,但凡二小姐还有一点廉耻之心,有一丁点顾念姐妹情分,有一丁点顾忌镇北侯府的清誉,就不会去翠竹轩与苏世子幽会,自然就不会落入陷阱之中,大小姐给了她机会,一切都是二小姐咎由自取。” 二小姐与苏世子幽会时,可曾想过大小姐半分? 大小姐何其无辜,却被自己信任的妹妹与未婚夫联合背叛,大小姐凭何要受这样的委屈? 错的人是二小姐和苏世子。 不是大小姐。 沈昭嬑又道:“助情香用量微小,沈青词便是私会苏明霽,短时间之內,也不会受到影响,便是长时间待在屋里,也只会让人身心躁动一些,忍一忍也没事,除非沈青词和苏明霽自己情难自禁……” 这种助香情,本就是夫妻之间床榻之欢,增加情趣用的,不会损害身体,更不会让人理智沦丧。 她也不是一定要抓姦在床,只要发现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亲密举动,目的就达成了。 沈昭嬑沿著竹林小径,走到翠竹轩门口,就见赵嬤嬤已经等在门口。 赵嬤嬤也意识到,翠竹轩有些不同寻常,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大小姐特地叫人通知我来一趟翠竹轩,可是里头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听说苏世子就在翠竹轩里歇息…… 沈昭嬑只道:“嬤嬤便带两个婆子进去看看究竟。” 赵嬤嬤面色凝重,带了两个婆子推开大门。 沈昭嬑朝红萝使了个眼色。 红萝连忙跟上,一行人走进院子里,目光四周睃了一遍,没发现不妥,这才带人径直进了厢房。 才走到外间,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哦吟的声音。 赵嬤嬤老脸一红,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因为羞臊。 两个婆子更是满眼震骇,光天化日,白日宣淫,这也太荒唐了吧,真正是衣裳一脱就成了禽兽,连礼仪廉耻都不要了。 赵嬤嬤气得浑身发抖,这两人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给他们脸子,直接带著两个婆子猛然一把掀起帘子,大步走进內室。 红萝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不好跟进去,迅速走到香案前,將瑞兽香炉里燃烬的香灰,小心翼翼地倒在帕子上包好,塞进袖子里。 隨后便將提前准备好的香灰,重新倒进香炉里,检查没有不妥之后,没事一般守在外间。 赵嬤嬤一进屋,就看到散了一地的男女衣物,一片狼藉,床榻上一对男女交叠著,简直不堪入目。 这两人竟是猴急,连床幔也没放下,就这样滚作了一堆。 房里进了人,惊醒了榻上交缠的两人。 苏明霽脑子一清,惊得当场怂了,喘著粗气,慌忙从沈青词身上下来,一把扯过薄,就往身上裹去。 第95章 :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沈青词也尖叫一声,紧紧地拽著薄被不鬆手。 苏明霽已经顾不得沈青词,用力一扯,就將薄被扯过来,將自己裹了一个严实,只顾著自己遮羞。 沈青词酡红的脸上,血色褪得一乾二净,惊慌之下,只得將香枕抱在怀里,挡住自己裸露的身子,將自己缩到床榻一角,努力想要將自己藏起来,惊恐、害怕、不堪、各种情绪呼啸著朝著侵袭而来。 两人兵荒马乱,惊得魂不附体。 第一反应就是遮羞。 赵嬤嬤气得直哆嗦,咬著牙道:“把他们俩的衣裳拿到外间去,男未婚女未嫁,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真是羞煞人也,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两个婆子忙不迭弯腰去捡衣裳。 “不,不要……”沈青词忘了自己不著寸缕,猛然衝下榻,就要来抢衣裳,却被婆子一把推到地上。 身子凉颼颼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抱紧了怀里的香枕,曲蜷著身体,將自己缩得更紧。 “不要把衣裳拿走,把衣裳还给我……”沈青词大大的眼睛含著氤氳水汽,颤抖的眼睫,好似暴露在寒露之中的蕊,苍白无力。 柔弱堪怜的模样,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勾搭未来姐夫,爬未来姐夫的榻,与未来姐夫白日宣淫,事后又装作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 赵嬤嬤简直被她噁心透了。 她冷笑一声:“人之所以穿衣,是因人有礼义廉耻之心,为了知耻遮羞,二小姐不知廉耻,要衣裳做甚?就好好在房里待著吧,您放心,便为了侯府的清誉,也不会让二小姐再叫谁看光了去。” “不要,求求你不要……”沈青词慌乱摇头,伸手就要去拉扯她。 赵嬤嬤立马躲开。 “赵嬤嬤,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您饶过我吧……”沈青词扑倒在地上,泪珠儿簌簌掉落。 苏明霽这时也反应过来,羞恼成怒:“你这个刁奴,还不敢紧將衣裳放下……” 赵嬤嬤没听到一般,带著两个婆子出了內间,让两个婆子守在帘子外面:“他们没有衣裳,不敢出来,你们且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两个婆子连连应是。 沈青词眼泪涟涟,她茫然地盯著地面,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和苏明霽进行到了这一步。 上次苏明霽来了镇北侯府后,便对她避而不见,没几天便使人送了一个羊脂玉佛坠子给她。 之后,便与她断了联繫。 苏明霽最终还是选择了沈昭嬑,拋弃了她。 沈青词心中不甘,想要再见见苏明霽。 恰好今天府中办宴,大房人手不够,向二房借了人过去扫洒,母亲便將人安排去了翠竹轩。 沈君辰身边的长隨白樺是二房的人。 她让白樺盯著沈君辰。 得知沈君辰要带苏明霽下去歇息,她让白樺告诉沈君辰,苏明霽是读书人,喜欢竹子雅致有风骨。 沈君辰听了,果然把苏明霽带去了翠竹轩。 沈青词悄悄进了翠竹轩。 这时,苏明霽在屋里看书,他似乎有些热,褪了外衫,只穿了一件中单,见到她时,分明嚇了一大跳,连忙避进了內室,还口口声声让她离开,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不合礼数之类的话。 字字句句皆是无情。 沈青词伤心欲绝,追进了內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衝过去抱住他的后腰,与他倾诉衷肠。 苏明霽要將她拉开。 两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纠缠了起来。 苏明霽见她哭得梨带雨,楚楚可怜,一副多情总被无情休的哀婉神情,又听她嗓音破碎,字字句句儘是对他的情深不悔,渐渐也有些动容。 两人拉拉扯扯了许久,沈青词身子有些燥热,身上出了汗。 苏明霽面颊也有些发红,呼吸越发粗重。 本就抱在一起的两人,身子越贴越紧,不知不觉就亲到了一起。 起初两人还有些理智,只是隔著衣裳摸捻,后来就解了衣裳,探进了衣裳里头,身子变得越发燥热…… 沈青词意识到不对,要推开苏明霽。 苏明霽跪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软语哀求,说自己只是亲亲,不干別的,不会毁她清白,也不会叫人发现…… 她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对他难免有些心软,稀里糊涂便答应下来……后来不知不觉就躺到榻上。 情到浓时,她整个人晕乎乎的,飘飘若云,迷迷糊糊感到,苏明霽掰开了她的腿…… …… 赵嬤嬤强忍著心中翻涌的怒火,大步走出了翠竹轩,见大小姐等在外面,眼眶不觉得红,看她的目光也带了怜惜。 沈昭嬑唤了一声嬤嬤。 赵嬤嬤勉强扯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二小姐在里头,与苏世子孤男寡女待在內室,衣裳都褪了……” 后面的话实在太糟污,大小姐到底没有出阁,也不好与她提及,便一掠而过。 “我先去稟报大夫人,小姐还是不要掺和,先去宴客吧!” 沈昭嬑心中有底了,沈青词的苏明霽大抵是情难自禁,没能忍住那点药性,终於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也对,沈青词惯会装作一副柔弱无辜,勾引撩人的姿態,许多男人都喜欢吃这一套。 …… 息室处二楼的槅间里,齐雍在与定国公下棋。 楼下,大理寺卿岳大大,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尤大人又吵了起来,两人指手画脚,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个骂对方老不休,一大把年龄还整天倚老卖老。 一个骂对方粗俗,一个读书人跟个市井莽夫一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口水都懟到对方脸上去了。 这两人的恩怨还要追溯到,皇上刚登基那会儿。 因国库亏空严重,尤大人提议要彻查地方贪腐,整顿吏治,重振朝纲,惹恼了太后娘娘,尤大人也硬气,咬著牙就触柱了,最后叫岳大人拉了一把,缓了冲势,没把人撞死,却也丟了半条命。 按道理说,岳大人也算救了尤大人的命,尤大人不说心怀感激,却也不能与岳大人闹到这地步。 第96章 果然是个闷骚 坏就坏在,尤大人偏就觉得岳大人多事,还说自古“武死战,文死諫”,这是文人的脊樑,为民请命,捨身求法,便是死亦何惧? 同朝的大臣都明白,皇上刚登基那会,受太后掣肘,处境尤为难艰。 尤大人是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担了辅佐新皇的重任,便想借著整顿吏治,助皇上清除太后党,进一步掌控皇权,不料遭到了太后阻拦,便想用一死,令太后背上迫害忠良的恶名,为皇上亲政铺平道路。 却让岳大人拉了一把,虽然后来整飭吏治也进行了,却因为尤大人没死成,太后也没背上迫害忠良的名声,给了太后党喘息的机会,没能让皇上亲政。 故此,尤大人对岳大人怀恨在心。 岳大人却觉得尤大人顽固迂腐。 认为尤大人此举过於偏激,他针对的是太后,可坐在皇位上的却是皇上,自古有昏君,才有死諫,尤大人猛拼一死,到底对皇上天威有损,弃君威於何地? 两人谁也不赞同谁,每次见面了都要掰扯一番,若没人拉扯,都要大打出手,也著实令人发笑…… 大家对这场面已是见怪不怪了,全都围过去看热闹,相熟的人也是一脸无奈,抹了一把脸子,硬著头皮过去拉扯、劝说……担心他俩吵上了头,一会儿动起手来,折了镇北侯的面子,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见两人实在吵得厉害,沈岐也头疼,只得让郑三生生將岳大人拉走,把人安排进了二楼槅间,这才消停下来。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並为大周朝三法司,但凡重大案件都越不过三法司。 这两人本前怨未解,后来也经常为了案子吵架。 唐进尧看完热闹回来,见齐雍也在,嘖了一声,坐到一旁笑道:“瞧你一身无处安放的骚气,这还没到春天,就春心萌动,兽性大发了。” 都快把欲求不满写在脸上了。 真能忍! 定国公嘴角一抽,蒲扇一般的大手糊到他脑袋上:“你一年四季,哪天没发骚?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吐,也不看看场合,哪天你这张破嘴给你表弟惹了麻烦,让他与人姑娘家生了波折,看他怎么收拾你。” 唐进尧自知理亏,訕訕地看向齐雍。 齐雍盘坐在毡席上,垂目捻著通髓珠,香珠要经常把玩,才能养好:“她年岁小,才及笄不久,以后別开这种玩笑,否则就將你送宝相寺,吃斋念佛一个月。” 定国公乐了:“这个主意好。” 唐进尧抹了一把脸,人都快被齐雍酸死了,沈大姑娘都十五了,哪家姑娘不是十五岁就嫁人的。 若没有镇北侯夫人病重这一出,指不定镇北侯府和武寧侯两家连婚期都定下了。 哪还有他什么事! 竟然说她年岁小,这是真把人疼进骨子里去了,自己吃著苦头,守著规矩,不想委屈了人姑娘家。 果然是个闷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欲求不满的男人不好惹,唐进尧眼珠子转了转,就落在他手中的手珠上:“这串手珠哪来的?我记得你方才来时没戴手珠啊!” 定国公也瞅了一眼,方才就见他一直摸捻著手珠,身上连刀都没带,还当他有了心上人后,决定放下屠刀,修身养性,这才戴了手珠。 齐雍弯了嘴角:“之前没有,也是方才戴上的。” 得,一听就是沈大小姐送的。 这是炫耀吧! 一条破手珠,浑似旁人没有似的,他还有一串墨绿的奇楠沉,他炫耀了吗? 他没有! 唐进尧嘴角一抽,见他盘坐在毡席上,手上摸捻著手珠,宝相庄严的样子,就差把头髮一剃,在身上披上一件袈裟,就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不过眼见齐雍这么宝贝一条手珠,唐进尧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这是和香珠吧,”他凑近了一些,用力抽了抽鼻子,一脸惊奇,“有一股清凉醒脑的香味,倒是十分特別。” 这香味柔和醇厚,却並不浓郁,层层叠叠,往鼻间轻送,层层不同。 唐进尧服气了。 確实比他那串奇楠香要特別。 齐雍嗯了一声:“是通髓香珠,合了近四百种名贵香药料製成,安魂定魄,养心安神,有安定髓海的功效。” 定国公忍不住一阵牙酸,端起茶来喝。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爱炫耀,一点也不懂得低调,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迫成为別人秀恩爱的一环。 可恶!又被这傢伙秀到了。 顶著齐雍看来的目光,唐进尧木著脸,配合他演:“怪不得一眼瞧著就那么特別,原是精心为你准备的。” “我听说,合百种香药料的和香,又叫百香珠,製作十分困难,要讲究什么五行俱全,阴阳平衡,这样製作出来的香珠,就是纯阳之香,避一切邪秽之气,还有灵性,会与自然之气撞碰醇化,达成天人合一的状態,使香味更亲近自然,怡神养性,保寿延年。” 这串香珠確实有些不凡,也难怪连齐雍都忍不住要炫耀了。 不过,便是一条普通的香珠,因为是沈大小姐送的,他也会炫耀的吧。 齐雍生平头一次觉得唐进尧也挺顺眼的。 这时,逐风进了槅间,凑到齐雍耳边说了几句。 齐雍目光一凝,起身走到木栏旁。 沈岐正在楼下待客,郑三突然走过去,在沈岐耳边说了什么,沈岐连场合也不顾及,当场就黑了脸,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当即扔下满堂宾客,就带著郑三,大步走出了宴客处。 不少宾客都看到了这一幕。 沈岭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连忙笑著圆场:“我大嫂病了许多日子,也是最近才好一些,许是今日宴客累了身子,我大哥放心不下,过去看看,去去就回,各位大人请见谅,见谅!” 镇北侯夫人病重的事,大家都听说过,断不会因为这事就认为镇北侯失礼,纷纷表示理解。 却有眼尖的人,看到镇北侯离开不久,武寧侯与老武寧侯也一起离开宴客处。 齐雍抬手搭在木栏上:“倒是一场好戏。” 第97章 齐雍摸捻著香珠 沈昭嬑没有掺和翠竹轩的事,只派了红萝过去听消息,便带著红萝去了大厨房。 何嬤嬤正在指挥丫鬟婆子们准备菊蟹宴,將调好的十种酱料分装入碟,保证开席之后,客人一落定,菊蟹宴就能有序上桌。 见大厨房这边一切妥当,沈昭嬑去了左面的小厨房,里头正在为齐雍单独备宴。 红苓一大早就过来了,寸步不离地守在里头盯著。 为齐雍准备的餐前“金玉羹”,已经熬上了。 將山药、茯苓、莲子、芡实、栗子蒸熟后,研磨成粉,搭配羊乳,有健脾利胃,养心安神的功效。 “做好后,让红药送过去。” 宴上人多眼杂,她不好往齐雍跟前凑,至於红药送去的吃食,齐雍会不会吃,那也不是她该关心的。 齐雍不是私自拜访,需要精心招待,只要宴上的礼数周全了,就不会出错。 厨房里的事都妥当了,沈昭嬑放心下来,红萝就过来稟报。 “赵嬤嬤將翠竹轩的事稟了大夫人,大夫人藉口身子不適,避开了耳目,赶去了翠竹轩,亲眼看到苏世子和二小姐,一个裹著薄被,一个裹著毯子,气得一个仰倒,一巴掌挥过去,把二小姐抽倒在地上,扬言要將二小姐送回族里,交给族里处置,二小姐跪在地上哭著要找老夫人。” “侯爷和武寧侯府的人也相继赶到,赵嬤嬤命人將衣裳递进屋里。” “苏世子穿戴整齐,一只脚刚踏出內室,就让侯爷揪住衣襟拖到了院子里,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打。” “苏世子一开始也硬气,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咬了牙一声也不吭,没几拳下来,就叫侯爷打得鬼哭狼嚎,满地打滚,倒在地上认错求饶,武寧侯就在一旁看著,连拦也不敢拦。” “武寧侯夫人想拦,却是没脸拦,只好命身边的嬤嬤检查了屋子,没发现不妥,见苏世子和沈青词神色清明,仍不肯死心,请了他们家相熟的太医为他俩把脉,太医只说,苏世子气血强旺,有阴阳失衡內热之象,开了清热排揎的药,还交代饮食宜清淡……” 只差没明著说,苏明霽是欲望上头,精虫上脑,自己把持不住。 “武寧侯夫人闹了一个没脸,指桑骂槐地骂了苏明霽一通,但字里行间,全是意指二小姐不守清闺,勾引苏世子,一切都是二小姐的错。” “老武寧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好在太医在场,当即陷了人中,餵了回阳救逆的秘药,又施了针,老武寧侯这才缓过劲来。” 沈昭嬑頷首。 武寧侯夫人没发现不妥,就不能为苏明霽开脱,苏明霽就有欺辱侯府女眷之嫌,武寧侯府的处境变得被动。 老武寧侯这才气到晕厥。 沈昭嬑淡声道:“开宴的时辰就要到了,你去通知三叔,请他最后检查一遍席面上的忌讳和规矩,如果没有问题,便按照先前排好的坐序开始安席。” 红萝连忙去了。 沈昭嬑也带了丫鬟婆子们去了朝云院,准摆安席。 距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红药將熬好的金玉羹,送去了齐王殿下处。 因为齐王殿下同定国公、唐世子坐在一起,金玉羹也准备了三人的份量。 定国公尝了一口,入口顺滑,吃起来清香软糯,便笑了:“镇北侯府的羹食做得著实不错。” 唐进尧也觉得不错:“也是沾了殿下的光。” 餐前的羹食只有他们才有,想来齐雍每次来镇北侯府,沈大小姐都是这样招待,当真是体贴入微,细心周到,也难怪齐雍沦陷得这么快。 齐雍有些遗憾沈昭嬑,没有亲自过来,却不打拒绝,沈昭嬑亲自安排的吃食。 吃了金玉羹后,又喝了一碗开胃的山楂六物汤,齐雍与定国公二人閒聊了半会,沈岐就过来了。 “请殿下、定国公、唐世子移步到旁边膳室用膳。” 齐雍摸捻著手腕上的香珠,一眼就看出沈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可见翠竹轩的事把他气得不轻。 镇北侯府单独辟了一间客室,布了一桌席面。 除了齐雍、定国公祖孙二人外,还安排了康郡王、汝郡王、熹郡王几个宗亲同桌,沈岐身作陪。 丫鬟们先上了果乾、鲜果、羹食、酒水、饮品等。 隨后就上了菊蟹宴。 沈昭嬑坐在偏室,听著里头的动静。 齐雍“活阎王”名声在外,便是同宗的几位郡王,也不敢在他跟前造次,席间的气氛並不热络。 沈岐与汝郡王换著话题活络气氛,熹郡王和康郡王也一起附和。 没成想齐王殿下也给面子,偶尔也会掺上一嘴,也渐渐打开了话匣。 不一会儿,红药进来稟报:“殿下喜欢宴上的雕蟹,侯爷让您再为殿下准备两只,柠汁生蚝也受欢迎,几位郡王爷都说,之前没吃过新鲜的吃法,有些新奇,侯爷让再端一盘上桌。” 沈昭嬑下意识道:“殿下不是不爱吃蟹吗?” 为了招待齐雍,她今天特地在菊蟹宴上,加了海鲜冷盘。 红药愣了一下,忙道:“殿下一连吃了两只雕蟹,还称讚咱们家蟹宴上的酱汁配得不错,不像不爱吃的样子。” 沈昭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將心里所想的话说出来了。 红药见小姐一脸恍惚,有些怪怪的:“若是大厨房那边没有准备多余的,奴婢便去回了侯爷。” “有的!”沈昭嬑转头吩咐红苓去安排。 红药回到屋里继续伺候。 沈昭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不久,府里採买了十几只阳澄湖大闸蟹。 她一连吃了六只,后来呕吐腹痛,太医说她脾胃弱,吃了太多寒凉之物,伤了脾胃,以后要注意少食寒凉的食物。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齐雍每次看到蟹就开始皱眉。 有没有一种可能,齐雍不是不喜欢吃蟹,是因她吃不得寒凉之物,这才渐渐不吃蟹了? 沈昭嬑心乱如麻,又想到之前在后罩厢房里,齐雍將她抵在小几旁吻她,之后將她抱在腿上,与她说,要向皇上请旨,为他们赐婚…… 她陡然晃了晃脑袋,將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逐。 菊蟹宴和海鲜冷盘获得了一致讚赏,几道特別受欢迎的,也都添了盘。 气氛热络了不少。 第98章 砸得头破血流 正式席面准备了鱼翅四大件,每一个大件,配四道行菜。 第一个大件是凤尾鱼翅,配了凤凰鱼胎、乳酿鱼子、干连福海参、白扒鱼唇四道海鲜行菜。 第二大件是神仙鸭子,搭了葱醋乌骨鸡、羊鹿昇平炙、八宝兔丁、皮肉乳猪四道肉类行菜。 …… 今日宴会,是为了庆贺沈岐初授特进荣禄大夫。 沈岐是因献兵阵,帮助齐王殿下平定西北,这才获了封誥,席间大家也给足了沈岐面子,谈论的话题都是围绕镇北侯府祖德光耀,镇北侯战功卓著。 齐王殿下不时附和,没有不耐。 不过,眾人见沈岐没向齐王殿下敬酒,也都默认齐王殿下不能饮酒,席面上还算克制,也没人不识趣,向他敬酒。 直到齐雍举起酒杯向沈岐敬酒:“孤敬沈侯一杯,这一杯酒敬沈侯大义为国,助孤平定西北。” 唐进尧看得牙酸,这酒哪儿是敬镇北侯大义,分明是在敬未来的岳父大人,在为未来岳父壮麵子呢。 闷骚的人,一旦骚起来才是最骚的。 瞧瞧,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已经开始以未来女婿自居了。 沈岐不敢喝,额上一下冒出冷汗来,忙道不敢:“殿下真是折煞我了,这杯酒本该由我敬殿下才是。” 他也是想著,齐王殿下前两次在侯府用膳都没有饮酒,想著殿下心神不寧也不好饮酒,这才没有向殿下敬酒。 哪知殿下却主动向他敬了酒。 席上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之前便觉得齐王殿下似乎对镇北侯格外客气,但凡镇北侯开了口,不论什么话题,他无有不应。 齐王殿下为君,镇北侯为臣,也是尊卑有法,两人同坐一席,沈岐都没向齐王殿下敬酒,齐王倒是先给沈岐敬了酒。 这也太给镇北侯面子了。 定国公笑道:“你献上的兵阵减少了军中伤亡,这酒合该你喝,殿下是代表所有镇守萧关的將士们敬你的。” 这下,沈岐不敢推辞了。 他连忙站起身,双手捧著酒杯向齐雍行礼,待齐雍將酒喝下后,他连忙將酒一饮而尽。 席上其他人也纷纷藉口镇北侯大义为国,向沈岐敬酒。 敬酒吃完,大家吃了一些新上的菜垫肚,又称讚席面上的菜色,给足了镇北侯脸面。 沈岐又向齐雍敬酒。 齐雍自不会拒绝。 沈岐开了一个头,其他人也纷纷向齐雍敬酒。 齐雍来者不拒。 一时间,宴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宴席持续到申正(16点)才结束。 沈昭嬑回到朝云院不久,红药就匆匆过来稟报。 “小姐,殿下方才在宴上饮了不少酒,有些微醺,侯爷留了殿下在后罩厢房歇息,让小姐准备一碗醒酒汤送过去。” 沈昭嬑有些惊讶,前世齐雍极少饮酒,就是在宫宴上,也只小酌几杯,绝不会过量,还从来没听说他喝醉过。 “小厨房里熬了橘皮汤,你去端一碗,给殿下送去。” 沈昭嬑带人去收拾席面,准备送客,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酉时正(18点),府里才彻底清净下来。 沈昭嬑累得筋疲力竭,简单吃了一些东西,就回到梧秋院换了一身衣裳,来不及歇一口气,赵嬤嬤就过来了。 “大小姐,侯爷请您去前厅。” 想来是为了翠竹轩的事,沈昭嬑也不好耽搁,连忙带著红萝,隨赵嬤嬤一起去了前厅。 苏明霽一张俊脸被揍成了猪头脸,看来父亲没少往他脸上招呼。 沈青词白嫩的右脸,肿得老高,印著通红的五指印。 两人双双跪在大厅中间。 沈昭嬑敛下双目,走进屋里,一一向长辈行礼问好。 柳心瑶心里那叫一个气,原本与侯爷商量好了,等庆贺宴过后,就帮忙武寧侯府活动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与武寧侯府商量退亲,两家好聚好散,也能全了儿女的名声!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勉强露了一个笑容,安抚女儿:“妱妱別难过,爹爹和阿娘会为你做主,不会让你平白受辱。”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一下攥紧了手中的檀木珠子,慈眉善目的表情也掛不住了,抿著嘴,一张脸拉得老长,堪比驴脸。 尤其是沈崢,他生了一张討喜的脸,不论什么时候都带著笑,这会儿僵硬著一张脸,脸上倏然没了笑容,便显得有些阴鷙刻毒,仿佛一张脸上长了两副不同的面孔,简直判若两人。 想到苏明霽与沈青词之间的齷齪事,沈岐心里是既自责又心疼。 “苏明霽和沈青词闹出了这等丑事,两家的亲事也该有个了断,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昭嬑来不及说话。 苏明霽便忍不住急切开口:“昭嬑,是沈二小姐勾引的我,我在翠竹轩看书看得好好的,沈二小姐突然就来了,我顾及著沈二小姐的名节,这才没有声张,只让沈二小姐赶紧离开,哪知道沈二小姐对我好一通纠缠……” 说到此处,他也有些难启齿,一张白脸涨得通红,连嗓音也弱了下去,“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们青梅竹马,订亲多年,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一直是你,早就將你当成我的妻……” 从前觉著,沈昭嬑不如沈二小姐温柔小意,好亲近。 现如今却又觉著,沈昭嬑就像天上月,是那样光华皎洁,遥不可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人一直是沈昭嬑。 “住口!”沈岐被他噁心坏了,端起茶杯就掷过去。 那杯子生生砸在苏明霽的脑门上,哗啦一声,就碎了一地,苏明霽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就栽倒在地上。 武寧侯夫人满脸惊骇,忽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衝到堂中,去查看苏明霽的伤势,可眼见公爹一声不吭,丈夫也低著头没有动作,急得直扯帕子,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坐了回去。 心里却恨上了沈岐。 第99章 把亲事换给青词 沈岐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什么混帐玩意,以读书人自詡,礼义廉耻,克己復礼,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们家妱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与你这个禽兽东西扯上了关係,好端端的姑娘,平白沾了一身糟污,早知今日,当初我便是不要这中军左都督的位子,也要拒了这门亲事。” 苏明霽软倒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额头上被砸得伤处鲜血直流。 武寧侯猛然握紧了双拳,脸色铁青。 便是知道,沈岐下手有分寸,不会將明霽伤出一个好歹,可沈岐当著父亲和他的面说这话,是在打武寧侯府的脸。 又不是明霽一个人的错。 明霽在翠竹轩一个人待得好好的,分明是那不知羞耻的沈二小姐故意勾引明霽。 沈岐缓下心头的怒火,对沈昭嬑道:“妱妱不用顾忌,有什么话儘管说出来,爹爹为你做主。” 沈昭嬑心中一定:“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但凭父亲做主。” 沈岐頷首,这才看向老武寧侯:“当年,您举荐我接任了中军左都督一职,我心中感对您十分感激,武寧侯府牵扯了太后党,在朝中如履薄冰,我也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儘量帮扶你们家。” 老武寧侯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后来你们家屡次为苏明霽请封世子被都察院留中,也是我出面作保,苏明霽这才请封成功,你们家的爵位这才得以世袭,便足以抵消当年您老对我的举荐之恩。” 老武寧侯闭了闭眼,只好道:“这些年你帮了我们家许多,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世交之间,一旦开始清算恩义,两家的关係也就到头了。 武寧侯府已经陷入被动,也只能被沈岐牵著鼻子走。 唯一值庆幸的是,沈岐疼爱女儿,不敢与武寧侯府撕破脸,以免把事情闹大坏了沈昭嬑的名声。 沈岐面色不由一松,这证明老武寧侯同意商量退亲,只要双方利益符合,多半是能和平退亲。 沈岐也不废话:“这桩婚事是当年您老出面订下,如今您老在场,便择日不如撞日,两家商量著把婚事退了吧,到底是世代的交情,没得因为儿女的事攀扯不清,最后撕破了脸面,您意下如何?” 老武寧侯府似是怔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开口。 一旁的武寧侯却忙道:“这件事是我们家对不住镇北侯府,对不住昭嬑侄女,回头我们家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婚姻是为结两姓之好,是两家的大事,怎好说退就退,不如我们先冷静冷静……” 发生了这种事,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厚顏无耻的话,还真叫沈岐大开眼界。 他抬眼看了老武寧侯。 可老武寧侯却仿佛没听到一般。 沈岐也明白了,武寧侯府並非真的不肯退婚,他们只是不肯【轻易】退婚。 沈岐被这一家子的无耻气笑了。 他好端端的闺女,从小就金娇玉贵了长大,怎好让苏明霽这个齷齪的狗东西给拖累了名声? 退婚,向来是女子更吃亏。 武寧侯府若是执意要拖著昭嬑,镇北侯府还真拿他没有办法,若是两家撕破了脸,妱妱的名声就全完了。 真真是一屋子腌臢东西。 沈岐沉了沉脸:“苏侯明儿上午隨我去一趟左都御史尤大人家中,回头就直接去武寧侯府,两家换回庚帖和订亲的信物,从此之后,我们两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要挨谁的边,谁也不要再碍著谁。” 直到这时,老武寧侯才一边咳嗽著,艰难开口:“这件事,总归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你顾念了世家的交情,还肯帮我们家这一把,我们家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咳咳咳,”一边说著,他一边又咳得撕心裂肺,“这样也好,我们家明霽干了混帐事,我也没脸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看在我这个老货的面子上,不要记恨我们家。” 说得好像沈岐是自愿帮忙,不是被他们家逼迫一般。 武寧侯心中暗喜,却仍有些不甘心:“可是明霽和二姑娘……” 沈青词听了这话,淒迷的眼中透出光亮来,她和苏明霽有了肌肤之亲,清白已失,名节尽毁,如果不嫁苏明霽,她这辈子就全毁了,便为了两家的清誉,大伯也会同意將亲事换到她身上。 还有祖母。 祖母最疼她,一定会帮她的。 只要与苏明霽订了亲,她便是失了清白也无所谓,反正她將来是要嫁给苏明霽。 武寧侯夫人也道:“到底是我们明霽太混帐,坏了二小姐的清白,毁了二小姐的名节,是明霽对不住二小姐,昭嬑与明霽无缘,倒不如让青词……” “闭嘴!”柳心瑶气得直哆嗦,“你们说这话时,可曾想过妱妱,妱妱已经受尽了委屈,你们还要换亲……外人要怎样看她?还当是妱妱哪里不妥了,所以武寧侯府不要昭妱,才要换了沈青词!” “你们怎能这样祸害我女儿?” “毁了我侯府一个女儿还不够,还要指著再毁了昭妱的名声?” “我倒要问问你们武寧侯府,到底居心何在?” 武寧侯夫人訕訕著闭了嘴,心里却犹有不甘,拿眼看了沈老夫人。 沈岐最重孝道,只要沈老夫人同意了这事,沈岐多半不会违抗母亲。 两家依旧是姻亲。 便是关係大不如前,却也是打断了骨头连了筋,沈岐摆脱不掉武寧侯府。 “祖母,我知道错了……”瘫在地上的沈青词也是眼泪涟涟,目光哀淒地看向祖母,希望祖母能为她做主。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不忍最疼爱的孙女儿就这样毁了,开了口:“我看这样也成,虽然对昭姐儿的名声些损伤,便多补偿补偿就是了,但青词若是不嫁进武寧侯府,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將来沈君彦步入朝堂,还能借著武寧侯府的关係打点官途。 第100章 除非我死 陈锦若一边抹著眼泪,一边哽咽帮腔:“昭姐儿伤的只是名声,可我们家青词毁地却是一生啊……” 便连沈崢也是一脸哀求:“大哥,这事是我们二房对不住昭姐儿,回头我一定会好好弥补昭姐儿……” 沈君辰恍惚地看著二房一张张理直气壮的丑恶嘴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向来最敬重的叔婶长辈…… 白樺叫母亲拖下去关了起来,他这时才回过味来,是白樺向沈青词传递消息,还让白可樺攛唆他,带苏明霽去翠竹轩歇息。 沈青词利用了他,去翠竹院私会大姐姐的未婚夫。 他在无知无觉之中,就成为了沈青词祸害大姐姐的帮凶。 明明是他们不知羞耻,祸害了大姐姐,让大姐姐受了委屈,现如今为保沈青词的名节,还要换亲,损害大姐姐的名声,让大姐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大姐姐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凭何这样对大姐姐? 大姐姐被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夫背叛了,他们还想逼死大姐姐吗? 什么善解人意,什么性子柔善…… 他还是真瞎了眼。 “凭什么?”沈君辰再也忍不住了,他衝到堂中,大声道,“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大姐姐?明明做错事的人是沈青词,不是大姐姐,为什么受委屈的人却是大姐姐,为什么要让牺牲大姐姐的名声,来成全沈青词的一生?” “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大姐姐?” “你们凭什么?” “我爹才是镇北侯府的一家之主,还轮不到你们二房做主,你们要是敢欺负大姐姐,我就把沈青词的破事抖落出去,大姐姐毁了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她沈青词也別想好过。” 沈昭嬑抬眼看了沈君辰一眼,他急赤白脸的,整个人气得直喘气。 也不枉她算计了这一出。 “放肆!”沈老夫人气得猛拍桌子,拔高了声量教训,“大人说话,哪你插嘴的份,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君辰气笑了:“这话您应该问沈青词才是,我便是再不知礼数,也不会搁家里祸害自家人。” 沈老夫人生生气了一个仰倒,哆嗦著手指,指著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沈青词哽咽落泪,哀声求道:“四弟,我名节已毁,如果不能嫁进武寧侯府,这一辈子就全完了,四弟,是我对不起大姐姐……” 从前沈君辰每次看到她这副柔弱无辜的模样,都觉得她柔弱可欺,便想要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甚至还认为是大姐姐太过娇蛮,欺负了她。 为了她与大姐姐都疏远了情分。 想来当真是讽刺至极。 沈君辰看著这张梨带雨的脸,简直虚偽得令人作呕:“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活该,做错事的人是你,不论怎样,也该你自己受著,没得让旁人为你承担过错的道理,你不是向来柔弱善良,对大姐姐十分敬重吗?那你肯定不忍心让大姐姐因你名声受损!” 沈青词软倒在地上,默默流泪。 沈老夫人气急败坏:“混帐东西,把他拉下去……” 沈岐偏头,见武寧侯府几人一声不吭,这一家子比想像之中还要贪心,既想要息事寧人,护住苏明霽的名声,又想让他帮忙拿下营卫指挥僉事的位置,还想继续利用婚事扒著镇北侯府不放。 昭嬑不成,就换成沈青词。 简直是噁心透顶。 “够了!”沈岐终於出声。 大厅里不由一静。 沈岐沉声道:“换亲是绝无可能,除非我死。” 话说到这份上,沈老夫人也彻底张不开嘴了,用力扯住手中的檀木手串,一旁的沈崢和陈锦若不由变了脸。 沈岐看向武寧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失望之色,心里不禁一阵冷笑。 “就按方才说好的办,我侯府的女儿不守清闺,败坏家风,令祖宗蒙羞,自有我侯府的处置,便不劳武寧侯府操这份心,你武寧侯府的子弟不知礼义廉耻,有辱斯文,那也是你家的事,我们家管不著。” 武寧侯好一阵羞恼,正欲再说什么…… “行了!”老武寧侯制止了他的话。 原是打算试探一下镇北侯府的態度,哪知换亲这事戳中了沈岐的肺管子,竟然说出了“除非我死”这话。 沈岐对武寧侯府最后一丝香火情,也彻底散了。 再折腾下去,两家就要结仇了。 沈岐位高权重,哪是他们家能得罪的? 婚事本就是他们家高攀,沈岐肯履行婚约,武寧侯府应该感恩戴德。 可明霽和沈二小姐有了首尾,这是在打打沈岐的脸,沈岐是顾著女儿的名节,这才想要息事寧人。 若沈岐因著这事记恨上了武寧侯府,將来哪有武寧侯府的好果子吃? 武寧侯这才不甘地闭了嘴。 沈岐淡声道:“退婚的事既然议定,两家也都达成了共识,我夫人眼下还病著,回头对外便说,昭嬑和苏世子八字不合,这桩婚事有碍亲缘,这才作罢,两家好聚好散,我不希望外面传出一些,对昭嬑不好的传言。” 老武寧侯点头:“你想得周全。” 按照礼数,两家订亲多年,沈昭嬑一及笄,就该谈婚论嫁了。 可沈昭嬑及笄不久,镇北侯夫人就病重了,一直不见起色,镇北侯府早前没少寻访名医,闹的也是人尽皆知,在外人看来,两家的婚事,確实是因镇北侯夫人病重才耽搁下来,也合了【有碍亲缘】这话。 沈岐以此为藉口,也是个两全之策,外人也更容易相信一些。 事情都商量好了,沈岐直接让郑三送客。 老武寧侯垂下眼睛,他到底是尊长,婚事也没退,可沈岐连送也不愿送,可见是真对武寧侯府冷了心肠。 武寧侯府的人一走,接下来就是侯府的家事了。 沈老夫人也清楚,沈岐都已经放出了“除非我死”这样的话,想要他同意换亲,完全没有可能。 要想办法拿捏沈昭嬑,让沈昭嬑与这件事脱不了干係。 若这件事是沈昭嬑算计青词,错在沈昭嬑,青词只是无辜被害,沈昭嬑被毁了名声,也是活该,换亲也是顺理成章。 第101章 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沈老夫人看沈昭嬑的目光透著刺人的冰冷,一张口就是质问:“你母亲病了许多日子,最近家里的事都是你在操持,宴上的一应安排也都是你在主持,我且问你,翠竹轩的事和你有没有关係?” 此言一出,柳心瑶忽一下站起来,冷笑道:“老夫人究竟是在问话,还是在兴师问罪?这件事与昭姐儿有什么关係?” “是她绑了沈青词的手脚,让人把沈青词抬进了翠竹轩,还是她扒了沈青词的衣裳,將沈青词送到了苏世子的榻上?” “沈青词被罚了禁足,谁有本事解老夫人禁的足?她自己不好好待在院子里认罚,怎的怪到昭嬑头上?” 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沈青词身体软倒在地上,眼泪涟涟。 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你身为长辈,怎可说出这等糟污的话?哪有半点身为长辈的样子?” 柳心瑶回懟:“自古长幼有序,您为了一个二房嫡女,不顾长房嫡长女的体面,老夫人处事不公,为老不尊,一心偏袒二房,这就是你身为长辈应有样子?” 老夫人张了嘴就拿孝道压人:“柳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你身为媳妇子,大庭广眾之下顶撞长辈,你的孝道都……” “砰——”沈岐一拳头砸到桌子上,將桌上的茶杯,砸得咣当直响,“老夫人,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一家之主?事关侯府清誉,若老夫人认为我这个一家之主处理不好这事,正巧今日族里来人了,此时正安置在別苑歇息,不若请族中来处理?” 老夫人像被人掐了脖子一般,张著嘴,冷冷地看著沈岐,愣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沈岐连母亲都不叫了,直接叫她老夫人。 他还暗暗留了一手,宴会结束之后,就將族里的人留在府中,就是防著她拿孝道压人。 好,真是好得很吶。 她同这个大儿子是彻底离心离德。 沈君辰怒道:“把白樺叫来,祖母问问白樺,是不是他向沈青词传递消息,是不是沈青词吩咐他,让他攛唆我,將苏世子往翠竹轩里带?” “是沈青词利用我去翠竹轩私会苏明霽,祖母为什么不分清红皂白,就污衊我大姐姐,大姐姐今天受的委屈还不够吗?您身为长辈,难道不该稟公处理吗?您一味偏袒维护沈青词,真让人寒心!” “有您这样做祖母的吗?” 沈老夫人看著沈君辰失望的表情,喉咙就像卡住了一般。 这时,沈昭嬑缓缓开口:“今日一早,府里安排了扫洒,因为人手不够,我让红萝去二房借了人过来帮衬,也是后来才知晓,翠竹轩是二房的下人在负责洒扫,老夫人若是不信,把人带上一问便知。” 沈老夫人目光一沉,她这话也印证了沈君辰的话,证实了沈青词私会苏世子,是早有预谋,与旁人无关。 沈青词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沈昭嬑的圈套,豁然睁大眼睛,眼睛死死地盯著沈昭嬑。 陈锦若尖声质问:“那你又如何知道青词去了翠竹轩?还提前带了丫鬟婆子过去抓姦?连时机都刚刚好,要说这事跟你没有关係都没人信!” “此事確实与我有些关係。”沈昭嬑也不否认。 沈岐蹙眉,刚要出声,就听沈昭嬑道:“早前二妹妹与苏世子在樨香院私下见面,事关我的终身大事,也关係了镇北侯府的清誉,我担心二妹妹对苏世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便使人暗暗盯了青芙院一阵子。” 陈锦若的脸色阴沉下来,恨不得將沈昭嬑千刀万剐。 自己的未婚夫遭別人惦记,任何人都不可能当作没事发生一般,沈昭嬑这样做,旁人也挑不出错处来。 也不理会陈锦若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沈昭嬑继续道:“没过多久,红萝便过来稟报,说武寧侯府的小廝,借了货郎的名头,往后门处递了东西,东西是采芙亲自收的,期间还撞到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见那盒子上镶了绿松石,却是十分名贵,不像丫鬟能用的,担心有什么不妥,便告到了红萝那里。” 沈岐不禁握紧了拳头,脸色彻底黑了。 沈老夫人也呆住了。 沈青词竟然这么大胆,还敢与苏世子私相授受,两人都有了私情,翠竹轩的事,便是她有心往沈昭嬑身上攀扯,那也攀扯不成了。 陈锦若忍不住尖声道,“沈昭嬑,你休要胡说……” 沈昭嬑也不与她爭辩,走到沈青词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衣襟。 沈青词意识到了什么,不停地挣扎叫喊:“大姐姐,你要做什么?你快放开我,沈昭嬑……” 沈昭嬑不顾沈青词的挣扎,从她的衣襟里勾出一个羊脂玉佛。 沈青词去私会苏明霽,肯定要带著两人的订情信物。 小姐们的首饰,大多都是长辈赠予,或是府里找人为姐儿们定做,每一样都登记造了册,便是在铺子里买了首饰,也要过长辈的明路,册子上没有登记的,就一定是来歷不明的东西。 沈青词抵赖不了。 沈昭嬑揭开羊脂玉佛,只是为了证明,沈青词和苏明霽有了私情,藉此堵老夫人的嘴。 目的达成了,她也不提羊脂玉佛的事:“今日,齐王殿下过府之后,父亲让我將碧云苑后罩厢房重新收拾一遍,我从后罩厢房出来不久,就回了海棠院,与姐儿们办了斗茶,等热闹散了,红萝慌忙过来稟报,说沈青词去了翠竹轩,与苏世子在翠竹轩待了两刻钟之久,我心知两人定有不妥,这才带了丫鬟婆子过去。” 沈老夫人彻底没话了。 沈昭嬑一直暗暗盯著二姐儿,二姐儿私会苏明霽的事,自然瞒不过沈昭嬑的耳目。 二姐儿和苏世子孤男寡女待了两刻钟,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 沈昭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直接掺合,通知赵嬤嬤,带了婆子就更合理了,如果翠竹轩有任何不妥,也能及时遮掩住,以免闹大了,传出了风声,害了侯府的名声。 她没法指责沈昭嬑。 因为沈昭嬑的做法,於家族而言是最稳妥的做法,她若要继续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那就成了她胡搅蛮缠。 沈昭嬑坦坦荡荡,没有一点不妥,反倒沈青词是上赶著爬了苏明霽的床,打量著便是被人发现了,有她这个祖母相帮,也能换了亲事,嫁进武寧侯府,压根没想过,她的孝道根本大不过沈岐搬出来的族规。 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著青姐儿,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几句软话,求一求大儿子,这个大儿子向来最重亲情,想来会同意的…… 第102章 是沈昭嬑算计的她 哪知,沈岐一开口,就生掐了她的喉咙:“老夫人,上次昭嬑駟马失控一事,是你指使张婆子做的吧!” 他当时就怀疑老夫人和二房了,只是碍於孝道,这才没有声张,却是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沈老夫人睁大眼睛,耷拉的眼皮,生生被她撑得抬了起来,露出一对浑浊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满眼震惊地看著他 她张了张嘴想要否认。 可沈岐既然连她都怀疑,没道理不怀疑二房,她若出声否认,那么沈岐定会认为是二房做的。 沈岐垂目道:“您向来对二弟千依百顺,凡二弟所求,无有不应,看样子二房早就盯上武寧侯府的亲事,求到你的跟前,你为了替沈青词谋了亲事,不惜对昭嬑下死手,老夫人,虎毒不食子,您对昭嬑可有半分祖孙的情分?” 沈老夫人下意识道:“我不是……” “是啊,但凡您对昭嬑还有半分祖孙情分,您也说不出换亲这样的话,”沈岐笑了一下,那笑有些淒凉,“郑三,去把族老们请过来,问问族老,像沈青词这样不检点,不知羞耻,败坏家族清誉,令祖宗蒙羞的贱妇,依照族规该怎么处置,再问问,二弟和二弟妹教出了这等败坏门风的女儿,又该怎样惩罚?” 郑三领命。 沈青词犹如五雷轰顶,浑身气力在一瞬间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 沈老夫人惊呼一声:“老大,不可啊……” 沈崢一瘸一拐衝到堂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没有教好女儿,令家族蒙羞,令昭姐儿受委屈,您想怎么处置青词,我绝无二话……” 二房出了这么个女儿,族老肯定会为镇北侯府主持分家。 毕竟,沈岐才特进了荣禄大夫,正是如日中天,族里绝不会让二房在这关键时候拖了沈岐的后腿。 便先分家,把利益都分得一清二楚,不对外宣扬,旁人不知道两家分了家的,可一旦將来二房出了差错,便就挨不到大房的边。 京里许多人家都是这般。 不行,绝不能找族老,更不能分家,否则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就彻底没他的份了。 陈锦若更是嚇得浑身发颤。 一旦族老们插手了这件事,青词就会被带回族里,不是削了头髮,关在佛堂里一辈子青灯古佛,就是毒酒白綾任选一样。 不行! 不能让族老们插手这件事。 陈锦若陡然衝到堂中。 “啪!”响亮而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沈青词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感觉一股耳风狠狠地刮到脸上,被打得脸一片麻木,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脸儿似的。 她茫然唤了一声:“母亲……” 陈锦若一把將沈青词推倒在地上:“苏世子是你大姐姐的未婚夫,姐妹易嫁、爭夫,那是天大的丑事,我们家的清誉都叫你败光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令祖宗蒙羞的东西!” “母亲,不要打了,我疼……女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沈青词趴在地上哀哀哭泣,柔弱的身子瑟缩著。 母亲是真对她下了狠手,每一下都令她疼得钻心,她心中充满屈辱,恨意不停翻搅著,似要將她的心臟都搅碎。 是沈昭嬑算计的她。 陈锦若一边哭,一边打骂沈青词:“十几年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见了男人就忘了家门?忘了是镇北侯府生养了你,《女诫》、《女德》哪一条规矩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私会外男?哪条规矩叫你与男人无媒苟合,白日宣淫?哪条规矩叫你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你实太让我失望了!” 沈昭嬑勾起唇角,母女俩把苦肉计演得淋漓尽致,沈青词露出来的小臂都被指甲挠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陈锦若骂到伤心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打得又重又急:“都怪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了,但凡你掉几滴眼泪,就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你,倒把你惯得连礼义廉耻都拋之脑后,也是我的错……” 说著,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响亮的耳光响起,陈锦若的嘴角都溢了血:“是我没教好女儿,让她做出这种荒唐事,大哥,我以后將她在关在院子里,一定好好教导她,如果您不满意,我在二房安置一间佛堂,让她住进佛堂里,吃斋念佛,为昭姐儿祈福……” 沈青词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整个人曲蜷成团,身子不止地发颤。 她抬眼看向了沈昭嬑。 只见,沈昭嬑静静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清淙的双眼里映著她的狼狈,心里陡然间就升起了一股疯狂的恨意来。 是沈昭嬑设局害她。 一切都是沈昭嬑的错。 沈崢也哭著求情:“大哥,求求您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饶了青词这一次吧,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沈老夫人也软了声音:“老大,青词到底是你的侄女儿,若是请族老过来,她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就当母亲求你,你就给青词一条活路吧……” 沈岐抿紧了嘴巴,没有出声。 陈锦若哭得撕心裂肺,好不悽惨,她明明已经做足了戏,教训了青词,为什么沈岐还不肯放过青词。 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哥,是青词错了,求你饶了青词这一回吧……” 第103章 沈岐你放肆 沈青词也意识到沈岐的狠心绝决,她爬到沈岐的腿边,哀声痛哭:“大伯,我知错了,我知道错了……” 沈岐无动於衷的看著她,眼里满是厌恶与嫌弃。 “大伯,我错了……您罚我吧!无论您怎么处罚我,我都认,大伯,您说说话啊……大伯……” 沈青词哭得嘶声力竭,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掉,再也没有从前梨带雨的无辜柔弱。 沈岐脸色冷硬。 沈青词明白了,沈岐十二岁就进了卫所,十五岁就上一战场,什么场面没见过,又岂是她几滴眼泪就能打动的? 沈青词跪在地上,哭得嘶心裂肺,哭得嘶声力竭。 她陡然间扑到沈昭嬑跟前,哭求道:“大姐姐,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是我不知羞耻,是我不知廉耻,我向你磕头认错……” 沈昭嬑没想到沈青词会求她,一时间愣在那里。 沈青词真的对沈昭嬑磕起头来,砰砰砰的,没几下就把额头磕破了:“大姐姐,是我不要脸,我给你磕头,求你念在我们姐妹一场,劝劝大伯,我不要去族里,只要让我待在府里,怎样都行……” 沈昭嬑想到前世,她被沈家人送到摄政王府前…… 那时,她也像沈青词这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將她送去摄政王府,她愿意去族里,去佛堂,剪了头髮做姑子…… 二房一大家子高高在上地坐著,居高临下地看著她。 感受到她的沉默,沈青词终於抬起头来。 她看向了沈昭嬑,沈昭嬑淡淡看著她,冰冷的目光带著审视和鄙薄,仿佛在看一只螻蚁一般。 相似的目光,她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 齐王。 齐王殿下第一次来镇北侯府时,她上前向齐王殿下见礼,齐王殿下只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却仿佛在看一只螻蚁。 沈昭嬑此时的目光与齐王如出一辙。 沈昭嬑淡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上次的事是我帮你遮掩,我以为你大抵会顾忌侯府的名声,顾念几分姐妹情分,断了不该有的齷齪心思,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死性不改,与苏世子私相授私,赠物传情还不够,竟然……” 沈青词抬起颤抖的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知廉耻,是我不知检点……” 她每说一句,便煽自己一个耳光,很快就把自己脸,抽得红肿起来,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青词!”陈锦若连忙过去將她一把搂住。 “大姐姐,求您饶我这一次吧。”沈青词豁出去了一般,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打得又重又狠。 沈岐蹙眉,看著沈青词跪在地上,不停地抬起手扇自己耳光:“以后就关在院子里吧,不要隨意放出来走动,明日把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中门堵上了,以后大房和二房分府不分家,二房管好自己的房头,不要再插手侯府的事,老夫人若是在大房呆不顺心了,隨时便去二房住几日。”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身体一软。 沈崢更是哆嗦著嘴:“大哥,您在开玩笑是不是……” 沈岐继续道:“上次张婆子的事,我念著老夫人与她到底主僕多年,便没有插手,如今也该作出处理。” 沈老夫人听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心中陡然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沈岐转头看向柳心瑶,语气缓和下来:“回头把老夫人屋里的人也都换一换,免得又出了张婆子那样的事。” 沈老夫人倏然瞪大眼睛:“沈岐你放肆……” 沈岐神色冷淡:“老夫人管不好屋里的人,纵著屋里的人祸害府里的主子,这是万万不行的。” 沈老夫人气得脑袋发晕。 柳心瑶吩咐吴嬤嬤,扶老夫人回去歇著,顶著侯爷冰冷的目光,吴嬤嬤不敢不从。 沈岐看向沈崢,也是毫不客气:“把你女儿领回去吧,可別再放出来祸害自家人了,再有下次,就请族老过来分家。” 这次是分府,下次就分家。 沈崢扯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冷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青词。 “丟人现眼的东西。” 他冷哼一声,叫小廝扶著离开。 沈青词惨白著张,哆嗦著唇儿,哭乾的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双眼又涩又疼。 陈锦若心疼女儿,扶著沈青词连忙跟上了。 青词和苏明霽被抓姦在床,她也是嚇了一跳,连忙使人请了老夫人,求老夫人做主,想著青词的苏明霽都到了这个地步,便是为了侯府的名声,青词的名节,这亲事也该顺理成章落到青词身上。 她哪能想到,沈岐一个营卫指挥僉事就拿捏了武寧侯。 陈锦若一回了二房,就忍不住恨恨地开口:“说来说去都怪沈岐,青词好歹也是他的嫡亲侄女,他为何这样狠心,不肯成全青词,你们好歹也是同胞兄弟,他为什么不肯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帮二房这一把?” 沈崢懒得理她,大声喝退了屋里的下人,一巴掌煽到沈青词的脸上。 沈青词来不及反应,就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上,嘴角都溢了血,她捂著脸,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父亲,似乎没想到,向来疼爱他的父亲,竟然会打她。 之前被母亲打过的面颊,本就火辣辣地疼著,又结结实实挨了父亲这一巴掌,仿佛灼烧了一般疼。 “青词!” 陈锦若嚇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女儿,不满地看向沈崢:“你打她做什么,她身上还伤著……” 沈崢怒道:“脸都叫她丟光了,我还不能打她?” 陈锦若忍不住为女儿辩解:“当初君彦中了举人,是你说,镇北侯府是武勛世家,在文官那边使不上力,大哥又是个死脑筋,从不私下结交大臣,为了君彦的前程,要想办法笼络武寧侯府,让青词私底下与苏世子见面,也是你默许的,换亲的主意,你也觉得可行……” 第104章 跪下! “住口!”沈岐气急败坏,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母女俩乾的蠢事,別往我身上赖,难道是我让她脱了衣裳和男人光天化日,白日宣淫,叫人抓姦在床?身子都叫人破了,今后还能嫁到哪家去?” “指望她说一门好亲,將来靠著夫家,拉带娘家兄长一把,可见是指望不上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这样白白叫人掰了腿,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著,反倒叫男人沾污了身子,这样砸在手里了,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精心教养她,是指望她能给我长脸,没叫她犯贱,去爬男人的床,跟个妓子似地,撅了腚,去让男人糟贱,哪个正经的大家闺秀,裤腰带像她这样松,叫男人哄骗几句,就解了的?” 沈崢气得口不择言,什么浑话都往外说。 “说什么浑话!”陈锦若气得眼睛一黑,当即跟他吵了起来,“青词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沈崢暴怒不已:“她就是自甘下贱,天生就长了一副淫骨头,被男人隨便弄一弄,就软了身子,上赶著给男人玩弄,像她这样的淫贱胚子,没有拉去浸猪笼,就已经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仁之义尽,我寧愿没她这个女儿……” 陈锦若气得直哆嗦:“你、你……” “父亲,”沈青词羞愤欲死,眼泪已经哭干了,嗓音也哭哑了,只能嘶哑著声音,“是沈昭嬑布局陷害女儿,女儿是无辜的……” 沈崢冷笑:“翠竹轩里里外外都被检查了几个遍,太医还为你们把了脉,確定没有不妥之处,这话说出去谁信?” 沈青词瘫软在地上:“父亲,女儿进了翠竹轩不久,就觉著身上有些燥热,分明已经到了冬天,无缘无故怎会燥热,一定是沈昭嬑陷害我,她向来精通香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旁人察觉不出异样来。” 之前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不敢去想翠竹子轩的事,不敢去想那些噩梦一般的场面。 直到后来,她意识到是沈昭嬑设局陷害她,才恍惚感觉有些不对劲。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可是她没有证据,若是当眾说出来,一定会惹恼大伯父,大伯父为了沈昭嬑的名声,绝不可能让她活。 陈锦若气得破口大骂:“我就知道,是沈昭嬑这个贱蹄子从中使坏,定是上次駟马失控,叫她怀疑上了二房,这才设计陷害青词,这个腌臢了心肠的贱东西,怎么不天打雷劈,把她给劈死了,叫她活著祸害人……”她污言秽语浑骂了一通,仍不解气,猛然拔高了声量,“我这就去找老夫人,让老夫人主持公道……” 说完,就急忙往外走去。 “回来!”沈崢大喊喝止了她,“找老夫人有什么用?你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沈昭嬑设计陷害?” 陈锦若气急了:“那也不能白白咽了这口气……” 沈崢大吼一声:“你这个蠢货,没有证据就是污衊,事关沈昭嬑的名声,事情闹大了,沈岐定不会善罢干休,今天才分了府,改明儿就该真把族老们请来主持分家了,沈昭嬑是侯府嫡长女,族里肯定是向著她的,到时候青词就没有活路了。” 本就是青词主动算计了去翠竹轩私会苏明霽。 沈君辰和白樺就铁证。 事情闹大了,所有人只会认为是青词攀污沈昭嬑,藉机往沈昭嬑身上泼脏水。 陈锦若打了一个激灵,顿时冷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天杀的沈昭嬑,祸害我们家青词,难道就这样算了?” 沈崢脸色也很难看:“镇北侯府虽是武勛传家,可背靠大树好乘凉,便为了君彦的前程,也得咽下这口气,若是惹恼了沈岐,大房二房一分家,二房除了分一些祖產,什么好处也捞不著,將来这爵位就真没二房什么事了。” 那么他这么多年来,辛苦布局算计,岂不是白忙一场。 陈锦若气得眼前发晕。 沈崢冷笑一声:“苏明霽占了青词的身子,毁了青词的清白,完了裤子一提,就翻脸不认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陈锦若一提这事,就忍不住一阵肝疼:“他们家还踩著青词的名节拿捏沈岐,让沈岐帮忙疏通都察院的关係,帮他们家拿下营卫指挥僉事一职,以后指不定多风光,可怜我们青词,却叫苏明霽毁了一生,便宜都叫他们家占完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顿时有了主意。 沈崢声音阴冷:“想法子让青词继续缠磨上了苏明霽,叫武寧侯府甩脱不掉我们家青词,等沈昭嬑重新订了亲事,过了这阵风头,再让老夫人私自下出面,为青词和苏明霽订亲,来个先斩后奏,也碍不著沈昭嬑的名声,想来也不会惹恼沈岐。” 横竖女儿都叫苏明霽毁了清白,不缠上他,还能有什么出路? 陈锦若也觉得这个主意好:“苏明霽优柔寡断,好拿捏得很,武寧侯府的家世不如镇北侯府,他们家也捨不得放弃镇侯府这桩亲,便是他们家不肯同意,青词將苏明霽勾上了手,便拿苏明霽的名声要胁,他们家也得乖乖迎了青词进门。” 沈青词眼里也透出了光亮,如果对拿捏了苏明霽,將来她一样可以嫁进武寧侯府,一样可以成为世子夫人,侯夫人。 她被苏明霽毁了清白,这辈子也只能嫁给苏明霽,她绝不会放弃苏明霽。 苏明霽这辈子都別想摆脱她。 …… 大房这边,在二房一家子走后,沈岐將沈君辰也打发走了,整个大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沈岐看向沈昭嬑,厉声道:“跪下!” 沈昭嬑走到堂中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她一早就知道,不论翠竹轩的事做得有多么天衣无缝,都瞒不过爹爹和娘亲。 沈岐脸色铁青:“你老实交代,今日这事你是真的一点也没有掺合?当著我的面,都给我说清楚。” 沈君辰只说,大姐姐拜託他好好招待苏明霽,莫要怠慢了他,这也是人之常情,旁人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知女莫若父,沈岐却听出了关键。 沈君辰正是因为听了大姐姐的话,这才亲自招待苏明霽,给了沈青词可乘之机。 第105章 向你赔罪好不好? “是我,”沈昭嬑垂著头,哽咽道,“是我在翠竹苑的厢房里安放了助情香,只是微末用量,闻久了会令人身心浮躁,但凡他们二人有半分顾忌,便能忍住药性,不会发生这种事。” 沈岐气急败坏,抬起手臂。 沈昭嬑呼吸一紧,猛然闭紧了眼睛。 沈岐举著手,看著女儿跪在地上瑟瑟发颤的身子,怎么也打不下去。 他怒道:“我已经打算好了,等府里宴会过后,就以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作为条件,与武寧侯府商量退婚,只是退婚一事於你名声有损,原是打算等两家商量妥当了,再告诉你的,你怎可如此行事?” 苏明霽与沈青词不清不楚,终究是委屈了妱妱,他和妻子都认为苏明霽不值得託付终生,已经决定要退婚了。 上次武寧侯父子来镇北侯府时,沈昭嬑对爹爹的心思便有些猜测。 可她仍不后悔。 她算计今日这一出,不单单只是为了退婚。 沈岐见她低著头,抿著嘴,一语不发,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气得脸都青了:“难道在你眼里,我这个父亲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要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了退婚,算计这等糟污事?” 沈昭嬑哽咽落泪:“我只是不想爹爹为难。” 沈岐一下怔住。 柳心瑶心疼女儿,也有些遭不住了:“有什么话好好说,还嫌妱妱今天受的委屈不够多?” 一边说著,还连忙起身走过去,將女儿从冷硬的地上扶起来。 沈岐见女儿哭了,哪还气得起来,语气也缓和下来:“当初订下这桩亲事,也是情势所迫,原也想找个机会退掉这门亲事,后来瞧著苏明霽品貌端方,才德过人,与你也算良配,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你们青梅竹马相处多年,也处出了情分,才认下了亲事。” 沈昭嬑哭得一抽一抽的。 爹爹自然不会害她,如果苏明霽是个好的,这桩亲事自然千好万好。 沈岐嘆了嘆气:“如今知道苏明霽金玉其外,败絮其內,配不上我的宝贝女儿,爹爹又怎么会將你往火炕里推?” “只是你已经及笄了,这个时候退婚,对你名声有损,爹爹不希望你受到外人的揣测与非议,退婚之事就愈要慎重,总要仔细谋划一番,便也不好提早告诉你,哪成想你这孩子这样胡来。” 好端端的女儿,平白沾上了一团乌七八糟的臭泥,惹了一身骚臭,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柳心瑶心里也难受:“这事不怪你,沈青词自己上赶著私会男人,不管怎样都是她自己造的,我和你爹爹只是心疼你,平白受了这份屈辱。” 沈昭嬑哭倒在母亲怀里:“阿娘,駟马失控当晚,我悄悄审问了刘大成,刘大成亲口告诉我,二房想要武寧侯府的亲事,駟马失控的事是他们一手安排。” 沈岐沉著脸,那天他送走了齐王殿下后,便去伏云院审问了刘大成。 刘大成也说了这话,还说沈青词不止一次通过兄长沈君彦,藉机与苏明霽在私下见面。 沈君彦也经常藉口找苏明霽討教学问,为他俩创造相见的机会。 二人勾勾搭搭不是一天两天。 沈岐那时就知道了,二房是瞧中了武寧侯府在文臣那边经营的人脉,想要抢了这桩亲事,为沈君彦將来入仕铺路。 沈岐心中发寒。 二房为了一桩亲事,就想要算计嫡亲侄女的性命,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这些年来的兄友弟恭也变得有些可笑。 沈昭嬑哭得一塌糊涂:“从那时起,我就经常做噩梦,梦到駟马失控,齐王殿下没能及时救下我,我被红苓推下车,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一条腿,便是后来治好了,也落下了病根,每到天气寒凉,便疼痛难忍,连路也走不成。” 提及前世发生的事,她窝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似要將前世今生的委屈与绝望,全都发泄出来一般。 “我、我还梦到,我在武寧侯府的宴会上,被陈锦若迷晕,灌下了助情药,她把我送到男人的床榻上,毁我名节,让我身败名裂,后来老夫人將我除族,做主將我和苏明霽的婚事换成沈青词……” 沈岐满脸骇然,连忙安抚道:“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爹爹向你保证,以后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妱妱不怕,那都是梦,不是真的,有爹爹在……” 如果老夫人没有提出换亲的事,他或许会觉得这话十分荒唐。 可偏偏,这事就在不久前刚刚发生过,二房为了武寧侯府的亲事,纵容沈青词勾引苏明霽,爬苏明霽的床,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虽然只是噩梦,可沈岐却莫名觉得,就是有这种可能。 柳心瑶心疼不已,將女儿搂紧了一些:“妱妱不怕,爹爹和阿娘会保护你的,有爹爹和娘在,梦里那些事绝对不会发生,是阿娘这段时间忽略了你,让你担惊受怕,受了许多委屈。” 她那时身子还病著,见女儿安然归家,人也长进了许多,便以为駟马失控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心疼女儿,可见女儿確实没事,也就放下心来,却没想到女儿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沈昭嬑喉咙哽咽,只是不停地哭,也说不出话来。 柳心瑶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说来说去,这件事都赖你爹,当初这桩婚事就不该订下,平白委屈了你这么多年,沾了一身糟污。” 沈岐心里也很后悔,连忙道歉:“今天是爹爹不对,不该对你乱发脾气,明儿退婚之后,爹爹去御芳斋买你最爱吃的桂糕,向你赔罪好不好?” “听说海棠酥也不错,爹爹都给你买。” “可別再哭了,苏明霽就是一个烂人,哪里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如今及时发现,也能及时止损,等明儿婚事退了,回头让你爹爹再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这次定不会委屈了我们妱妱。” 第107章 殿下还是赶紧离开吧! 沈昭嬑无法自欺欺人,她对齐雍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感情,说不清是对他的感激,还是对他的疼惜,抑或是二者都有。 她开始关心齐雍,为了助齐雍缓解病痛,她苦心钻研香方,改良了安神香; 为他做通髓香; 向程子安学习调製药茶,为他精心安排养心安神的膳食…… 即便如此,齐雍连一个名份也不肯给她。 有一次,她忍不住试探齐雍:“我入了摄政王府这么久,一直无名无份管著府里的中馈,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按照皇家惯例,您是可以先纳侧妃进府,只要在正妃进门之前,不要生下子嗣……” 说这话时,她心中满是苦涩。 她曾经也是出身高贵的名门贵女,是世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如今却要上赶著想给人做妾。 她只是想要一个名份,正室也好,妾也罢,至少堂堂正正的,而不是一个无名无份的玩物。 一句话还没说完,齐雍便捏住她的脸:“沈昭嬑,孤將你带进府里,护你周全,可不是为了让你给孤做妾,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想都不要想。” 那一瞬间,沈昭嬑心灰意冷。 她突然醒悟过来,齐雍身为摄政王,身份何其尊贵,便是一个侧妃之位,那也是要上皇家玉碟,是许多名门贵戚们高攀不起的。 他若是想要纳侧妃,整个大周的贵女都要任他挑选。 自己只是齐雍的白月光替身,一个玩物,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齐雍给她一个侧妃名份呢? 当真是痴心妄想。 后来齐雍抱著她说:“妱妱,我最近一直在调查镇北侯当年勾结叛党的案子,你不要心急,等这个案子查清了,镇北侯府就能復爵,你也能堂堂正正做人,到时候……” 沈昭嬑一颗心却坠入谷底,笑著打断他的话:“多谢殿下。” 齐雍都愿意帮她调查父亲的事,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做人不能太贪心。 齐雍对她已经够好了,除了名份,什么都给她了,她要学会知足,只需乖乖做一个白月光替身,成为他的榻上宠,笼中雀。 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沈昭嬑也不再奢求名份,为了让齐雍尽力调查父亲的案子,她对齐雍百般討好。 可是齐雍却並不满意,脾气也越来越暴戾,时常因为髓海疼痛丧失理智,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可怕的事, 有一次,齐雍將她带去了王府暗牢,將一个骂她“贱人”的犯人活剐了。 还有一次她遇到刺客,齐雍怒不可遏,当著她的面將刺客削成了人彘。 齐雍清醒过来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將她死死地按在怀里,不停地向她道歉,让她不要害怕,还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后来,齐雍確实没有再当著她的面,做这些残忍的事。 她却因为接连的两件事嚇得一病不起,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每次看到齐雍,就会想到那些血腥残暴的场面。 有一阵子,她甚至害怕见到齐雍。 可是,沈昭嬑心中很明白,即便齐雍是世人眼中的“活阎王”,即便他杀人如麻,暴戾恣睢,毫无人性…… 可他到底帮过镇北侯府,父亲到死都对他心怀感激。 也一直护著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地。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资格厌恶甚至是惧怕齐雍,唯独她不行。 她也曾想过,如果父亲没死,镇北侯府没有被夺爵,她还是名动京华的镇北侯嫡长女,她应该是有资格嫁给齐雍做正妃,与齐雍像爹娘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直到她死,齐雍连一个名分都没有给她。 前世求而不得的名份,这一世齐雍轻易就许给了她,这让沈昭嬑有一种荒谬又不真实的感觉。 沈昭嬑心乱如麻,辗转反侧,心情愈发烦躁。 屋里有些憋闷。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红药,没人应声。 这才想起,是因今天府里办宴,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累了一整天,夜里便没叫她们值夜,让她们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 沈昭嬑只好披衣起身,走到临窗的炕前,伸手推开窗牖。 驀地看到齐雍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沈昭嬑睁大了眼眸,確定自己没有眼,没有看错,也没出现幻觉,眼前这人真的是齐雍。 她“咣”一声,下意识关上窗牖。 齐雍扒住快要关拢的窗门。 沈昭嬑力气没他大,没办法只好鬆开:“殿下身体不適,怎的没在碧云苑歇息,大半夜还到处乱跑?这里是侯府內院,殿下还是赶紧离开吧!” 大周朝贵族可以豢养护卫,根据官位品级,增设护卫数量,镇北侯府就养了不少高手,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齐雍扒开窗门,將一个红漆的攒盒递进屋里:“这个给你。” 沈昭嬑愣了一下,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了,手已经不听使唤接过了攒盒,直到双手捧著攒盒时,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接齐雍的东西。 她想將攒盒还回去。 可接都接过来了,再还回去,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 齐雍趴在窗子上:“打开看看。” 沈昭嬑第一反应就是打开攒盒,四格的攒盒里,摆了御芳斋的桂糕、海棠酥、红豆马蹄水晶糕,还有一盒松子。 沈昭嬑一下抬眸,看向齐雍。 齐雍笑道:“刚出炉不久,应该还是热的。” 沈昭嬑抱紧了攒盒:“御芳斋早就歇业了,你干嘛……” “听沈侯说,你每次心情不好,只要吃了桂糕,就会开心起来,就让逐风去买了一些。” 这话確实是沈岐说的,却不是沈岐对他说的,是暗卫偷听到沈岐要买桂糕哄女儿开心。 不过,齐雍还记得之前在浮玉山別苑,小女娘就是昏迷了,还无意识地嘟嚷著要吃御芳斋的桂糕。 当时他想著,进京后如果顺路的话,买一盒桂糕也不是不行。 可惜,他们在別苑耽搁了不少时间,后来抄近路进了京,和御芳斋不顺路。 沈昭嬑在心里埋怨爹爹不靠谱,什么话都对齐雍说。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谢谢你。” 第108章 我以后叫你妱妱可好 齐雍提醒她:“桂糕新鲜出炉时味道最好,你趁热吃。” 沈昭嬑没有大半夜吃东西的习惯,可顶著齐雍催促的目光,她突然有些饿了,忍不住將攒盒放到炕桌上,打开油纸包,取了一块了桂糕,慢条斯理地吃。 桂糕还是热的,吃起来更加清香鬆软,確实比从前吃过的好吃。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桂糕,秀气又文雅,瞧著十分乖软,一块桂糕吃完,她白嫩的指尖上不慎沾了些桂糕的屑末。 齐雍看著她柔荑似玉,细指纤妙,喉咙滑了滑,突然想凑上前去,將她指尖上的屑末舔掉。 沈昭嬑捻著帕子,將指尖上的屑抹擦掉。 齐雍目光深了深:“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点?” 听到他这样问,沈昭嬑心中突然涌现了一股暖流,她想到前世齐雍送给她的那盒桂糕,是不是也是为了让她开心? 她是不是误会了齐雍? 那时,她被开出族谱,刚进了摄政王府一天,与齐雍也不熟悉,整个人变得极度敏感,下人们多看她一眼,她都觉得那些人一定在暗暗嘲笑她,讥讽她,甚至是鄙视她…… 她对周围的人充满了不信任,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往坏处想。 “桂糕很好吃,”沈昭嬑鼻子有些发酸,说话时,带著浓浓的鼻音,“我已经没事了。” 齐雍见她红著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忍不住嘆了嘆气…… 原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 她都要哭了,总不能干看著吧! 齐雍一手撑著窗子,猛然翻身进了屋,沈昭嬑睁大眼睛,呆呆地问:“你、你怎么进来了?” 齐雍一进屋,就见她光著脚丫踩在地。 一双白腻的小足,嫩生生的,像白玉的笋子,如梦里一般小小的、瘦瘦的,淡粉色的脚趾头微微曲蜷著,害羞了一般,端是惹人怜爱,令人不禁想將这足捧在手心里把玩,然后揣在怀里,仔细地呵护,不像这双足,染了这世间的风尘。 沈昭嬑反应过来了,急得脸都红了:“你不许进来,你快出去……” 齐雍吸了吸气,感觉喝了酒的身体,比之前更加躁动了,他上前一步,猛地一弯腰,就將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呀……”沈昭嬑嚇了一跳,连忙攀住了他的肩膀。 齐雍將她放到炕上:“天气这么冷,屋里连炭笼也没烧,怎么不穿鞋子,就光著脚在地上走?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沈昭嬑下意识辩解:“屋里铺了地毯……” “那也不行!” 齐雍见她不止光著脚,身上也只穿了中单,披了一件素色的披衣,身子轻微瑟颤,眉头不由一皱,接过炕上的厚毯,就裹在她身上。 “生病了就是受罪,你乖一点,下次不要这么马虎。” 沈昭嬑突然想到,前世齐雍也是这般,每到了秋冬季节,总要让她比旁人多穿一件衣裳。 见她低著头不说话,齐雍还以为她在生气:“我就进来看看,不干別的,咳,”许是觉得这话不好听,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对你做像上午那样出格的事,你別生气了。”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沈昭嬑便想到之前被他按在小几上亲的画面,耳根子便有些发热。 她又羞又恼:“那、那你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齐雍赖著不想走,他假装没听到:“你做的通髓香珠我很喜欢,我以后每天都隨身戴著它。” 沈昭嬑胡乱点头,低垂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他的左手,褐红的珠子在他手腕上缠了三道,一如前世。 齐雍没话找话,生怕她又要开口赶他走:“听红药说,你为了做通髓珠,费了许多心神,差点把身子都熬坏了,最近宫里会特赦一批宫人出宫,应该有精通香药的,回头挑两个进府,以后要做什么香珠,就让她们帮衬著一起做,也能轻省些。” 沈昭嬑听得一愣,她哪有差点把身子都熬坏了?顶多就是有些累而已! 红药究竟对齐雍说了什么? 他怎么会生出这种误会? 齐雍突然握住她的手。 沈昭嬑抽了抽手,没有抽回来,抬眼看他:“你鬆手。” 齐雍仿佛没听到一般,说了不干別的,拉拉手总行吧:“你不要担心我,我近来配合太医治疗,髓海不寧之症已经大有好转,很久没有梦魘了,照这情形,明年春日就能彻底恢復,定不会叫这病症拖累了你一生。” 沈昭嬑眼睛发酸:“谁担心你了?你之前在浮玉山救了我,我心中感激你,这才做了通髓珠做谢礼,才不是因为担心!你身体有没有好转,跟我有什么关係,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同我说。” 齐雍低嘆一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妱妱,”他忽然唤了她的小名,语气低沉又温柔,“我以后叫你妱妱,小妱妱可好?” 沈昭嬑瞪他:“不好!” “妱妱,”齐雍好像没听到她的抗议一般,解下腰间的墨翠玉佩,握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將玉佩放到她手中,“这个龙纹墨佩,是我母妃临终前送给我的,我这个是蟠龙纹,皇兄那个是真龙纹,母亲用龙纹墨佩警醒我们兄弟二人,从今往后她不在了,也要谨记身份,互相扶持。” 难怪前世,沈昭嬑进了摄政王府后,没见齐雍带过这个龙纹墨佩。 齐雍进京勤王时,皇上已经被太后害死,想来那时齐雍定是十分难过自责,他前世一直活得很苦,也难怪后来髓海失养…… 沈昭嬑低头看著掌心里的龙纹墨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送给我?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齐雍似乎怕她拒绝,將她的五指合拢,把龙纹墨佩握住,“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將香珠赠予我,我拿美玉作回报,不是为了答谢你,是珍重情意,以其物相赠,欲与你长以为好,而不忘耳。 第109章 我给你撑腰 这是齐雍回赠她的定情信物,掌心里的龙纹墨佩温润,似乎有些烫手一般,沈昭嬑的手有些发颤。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 一开口就听到自己嗓音发颤,沙哑的嚇人:“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还、还是收回去吧!” 最好的墨翠,在自然光下漆黑如墨,细若凝脂,在较强的光线下翠色慾滴,明艷葱鬱,毫无瑕疵,用於僻邪护身。 便是镇北侯府累世积藏,也找不出这样的墨翠。 齐雍按住她的手指,不准她鬆开手:“墨翠虽然难得,却比不得通髓香珠世无其二,独此一珠。” 沈昭嬑忍不住攥紧了五指,温润的墨翠,硌得掌心有些发疼。 齐雍蹭了蹭她的鼻尖,与她说:“以后沈老夫人再给你委屈受,也不必忍著,我给你撑腰。” 沈昭嬑喉咙哽住了,眼眶一下红了,清淙的瞳仁在眼內不停地颤动,似有眼光盈动。 说了不干別的,可齐雍一看她要哭,便没忍住將她按进怀里:“以后我护著你,所以,別再难过了,嗯?” 沈昭嬑强忍著不落泪:“我才不难过,为了她不值得。” 前世,老夫人是伤她最深最狠的人。 怎么可能还会为她难过。 她只是…… 只是从想过,齐雍竟然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更没想过,他竟然还会哄人。 这样的齐雍,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一时间心乱如麻。 齐雍低了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低笑:“嗯,真乖!” 真拿她当小孩子哄吗?沈昭嬑有些恼了,一把將他推开:“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快走,我、我困了……” 齐雍不想这么早走,可一想到她今日累了一整天,家里又出了许多事,也担心她身子受不住。 “那我走了,你早点睡觉。” 沈昭嬑小声嗯了一声,低著头不看他,巴不得他快点走。 “我真的走了?”齐雍一手撑著窗子,回头看她。 她低著头,玉颈弯出细致纤柔的弧度,温软诱人,齐雍又想到那日在浮玉山救下她,扼住她脖颈时,掌间的细致与柔腻。 这么纤细脆弱的脖颈,一只手都能把握,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扼断,脆弱得令他心颤…… 所以,他当时到底是怎么忍心掐的。 齐雍右手发颤,真恨不得抬起手抽自己一巴掌。 “妱妱!”他依依不捨,出声唤她。 沈昭嬑不理他,希望他快点走。 “妱妱。” “妱妱。” “小妱妱!” 沈昭嬑不回头,齐雍就一直叫她的小名,不厌其烦,就像梦里那样一声声的唤她,好像永远也叫不腻一般。 沈昭嬑被他叫得烦了,回头瞪他:“你怎么还不走?” “我叫你妱妱,你方才没有反对。”齐雍一手用力扣著窗沿,骨节都有些泛白,生怕自己不受控制,会重新回到她面前,將她按在怀里亲,就像之前在后罩厢房里那样,一遍一遍的…… 她反对有用吗?沈昭嬑转过头,不看他:“我要睡觉了,你赶紧走。” “这次真的走了……”齐雍翻身出了房间,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了。 她一直低著头,氤氳的烛光映在她身上,显得朦朧美好,他都要走了,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巴不得他快点走,心里有些失落。 沈昭嬑胡乱点头:“走吧,走吧!” 他都要走了,好歹抬头看他一眼吧!齐雍嘆了嘆气:“我可能要食言了……” 沈昭嬑抬起头,睁大眼儿看他,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个“食言”是什么意思,齐雍双手撑著窗台,又翻进了屋里,一把將她按在胸前,低头就吻住了她。 沈昭嬑瞪圆了眼睛。 “闭上眼睛。”他嗓音嘶哑,呼吸也急促了些。 沈昭嬑不想闭眼,可双眼就是不听使唤。 齐雍在她唇间重重碾了一遍又一遍,担心继续下去,会克制不住得寸进尺,喘吁著放开她:“我真走了!” 不等沈昭嬑反应,他走到窗牖前,翻身出了屋子。 “齐雍!”沈昭嬑衝到窗前。 齐雍抬眼看她:“捨不得我走?” “谁捨不得你了,”沈昭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接著又別开了目光,手指又攥紧了掌心里的龙纹墨佩,低声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 齐雍听得一怔,这是《了凡四训》里的立命篇,大意是—— 从前的一切一切,譬如昨日已经死去,以后的一切一切,譬如今日刚刚出生。 能够做到这样,就是你重新再生了一个义理道德的生命。 如同新生。 沈昭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齐雍正要问她,就见她“咣”一声將窗牖关上了,窗牖上映出她一抹倩影。 齐雍站在窗台前:“我记下了。” 沈昭嬑靠在窗牖上,心臟砰咚乱跳,她紧紧攥住五指,不停地对自己说:“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上天降给你的灾害,或者可以避开,自己若是做了孽,就要受到报应,不能愉快心安地活在世间上了。 人应该时常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合不合天道,很多福报不用求,自然就会有了。 因此,求祸求福全在自己。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该困於前世。 否定今生。 沈昭嬑摊开掌心,看著手心里的龙纹墨佩。 齐雍將他母后的遗物送给了她,还说了要请旨赐婚,对她已是势在必得,沈昭嬑不愿得罪齐雍这个现在权倾朝野,未来將执掌大周风云的权王。 先是父亲初授特进了荣禄大夫。 之后是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 最后武寧侯府为了这个职位,不惜与镇北侯府分道扬鑣。 若父亲没有特进荣禄大夫,武寧侯府便是想要这个职位,请父亲帮忙,父亲也不一定有把握。 武寧侯府也绝不会短视到,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放弃与镇北侯府的亲事,两头捞不著,损失可就大了。 这一切的根源,是源於父亲特进了荣禄大夫。 这是齐雍为武寧侯府设的套子。 为了促使两家退婚。 第110章 齐雍没给她退路 如果到了这一步,爹爹还不肯与武寧侯府退婚。 下一步,齐雍就要亲身上场,利用五兵营营指挥僉事一职,对武寧侯府威逼利诱,令武寧侯府主动退婚。 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让武寧侯府看到了家族起復的希望,武寧侯府的决定可想而知。 齐雍一开始就没给她退路。 沈昭嬑重活一世,也比谁都清楚,眼下大周朝的太平景象,宛如空如楼阁,海市蜃楼,而隱藏在繁华盛世下的暗潮,汹涌到难以想像。 五军衙门是一切祸乱的中心。 前世,父亲身为左都督,手握兵权,身居高位,都没逃过这场权利的倾轧,沈昭嬑不认为她一个小女子,仅仅仗著前世所知道的一些粗略之事,就能改变镇北侯府的处境。 齐雍做为前世权谋之爭最后的胜利者,嫁给齐雍对她才最有利的,至少镇北侯府有齐雍的庇护,不会再落到前世被夺爵的下场; 爹娘也不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祸事,相继早逝; 齐雍洁身自好,更不会纳一堆小妾给她添堵; 齐王府的人事她都十分熟悉,管起来不会太费劲; 现在齐雍还是一个正常人,没有因髓海之疾精神失常,性情大变,似乎也没有前世那么难伺候。 回头仔细再改良一下安神香,与通髓香互用。 再为他调製一些养心安魂的药茶,助益睡眠的香包,想来他的病情很快就能恢復,也不会像前世那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只要不奢求太多,恪尽本分做一个好王妃,齐王府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重活一世,她不求情爱,只想护亲人一世安康。 想明白了这些,沈昭嬑心中安稳了许多。 看了时辰,已经到丑时(1点),身上实在乏得厉害,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躺在榻上,很快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前世駟马失控后,她从山坡上滚下去,摔断了腿。 那时她疼得撕心裂肺,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不停地喊著救命,一直喊到嗓子都哑了,都没有人来救她。 她扒著山坡上的石头,试图往上爬,可她的腿摔断了,使不上力气,山坡上的泥土太过鬆软,双手被石头磨得出血,没爬了没几下,就滚了下来。 就在她实在坚持不住时,身子突然被人抱起。 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却下意识把眼睛睁得老大,想要看清救她的人,却只看到了模糊的轮廓。 梦中,沈昭嬑对他很依赖,紧紧攥著他胸前的衣襟,无意识喊著疼。 昏沉间,她听到有一道低沉的嗓音,出声安慰她:“没事,孤送你回京找大夫,很快不疼了……” “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身上疼得厉害,心里却觉得很安心,窝在他怀里,哭著撒娇,一会说要吃桂糕,一会儿凶巴巴地不让他走,还对他发脾气,耍小性子:“你不要走,我疼,我真的好疼,不许走,就在这儿陪我,別走……” “我、我都受伤了,你还欺负我……” 后来她听到,他说:“我不走。” 还主动拉住她的手。 她终於不哭了,紧紧攥住他的手,觉得那双手真的好大,乾燥硬实,包裹著她的手。 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沈昭嬑做了一晚的梦,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阳光从纸糊的窗牖里透进,她茫然地躺在榻上。 梦里的男子模糊不清,看不真切,沈昭嬑確信是齐雍无疑。 也不知道梦中的场景是真是假? 她为何做了这种奇怪的梦? 沈昭嬑觉得莫名奇妙,前世她醒来后,並没有被救的记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母亲问她时,她也是一问三不知,反而问了母亲恩人的事。 母亲嘆气:“那人没有亲自出面,只派了一个隨从將你送进府里,临走时,还提醒府里,说你的腿伤寻常大夫治不了,恐误你的伤情,让你落下伤残,已经提前派人去大兴,请前太医院张院史过来帮你治腿。” “你当时疼得昏迷,张院史过来后,为你检查了伤势,也说亏得是他过来,不然你这条腿就要瘸了。” 那时,沈昭嬑对这个救命恩人充满了感激。 换作旁人出手救了她,还把她送回家中,已经是仁之义尽,哪里还会管她伤得严不严重? 他还主动寻了能为她治伤的大夫。 后来母亲又说:“对了,对方的隨从还留下了一盒桂糕,只说你昏迷时一直嚷著要吃,回来时,正巧路过了御芳斋,就顺手买了一份,只可惜,昨儿我一直担心你的伤势,桂隨便放著,估计是不能吃了……” 御芳斋的桂糕都是现做现卖,要儘量当日吃完,如果吃不完,就要放在冰鉴里妥善保存。 沈昭嬑没有被救时的记忆,不可能做一场梦,就是前世发生过的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昭嬑摇了床铃。 不一会子,红苓端著水盆进了屋:“小姐,您醒了,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沈昭嬑从榻上坐起,感觉自己精神不错:“还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红苓拎了帕子递给她:“已经辰时了(7点),大夫人卯时就打发巧屏姑娘过来,说您昨儿受累了,叫奴婢们不要打扰您,让您睡到几时是几时。” 沈昭嬑起身洗梳。 红苓与她说了府里的事:“今儿卯时一到,府里的匠人就把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中门给填上了,工匠搬了太湖石,在那处砌了一座假山,把堵上的地方给挡住,还在附近重新布了景。” 沈昭嬑笑了下:“大房和二房之间还有一处侧门,重新派两个持重的婆子过去守著,以后二房的人往来大房,便多注意些。” 中门四通八达,可以隨时进入大房任何地方,没有限制。 侧门只能进入特定的地方,以后二房再来大房,就要处处受限。 老夫人毕竟还在,爹爹不可能禁止二房不来大房,晨昏定省不必日日过来,隔三岔五也该表一表孝敬心,以免落人口实。 第111章 那就去死啊 梳洗完毕,沈昭嬑用了早膳,就带著红药去了福安给老夫人请安。 陈锦若也在,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想来一晚没合眼,在向老夫人哭诉,说大房堵了二房的中门,以后不能时常在老夫人跟前孝敬了。 沈老夫人身子斜歪在炕上,脸色蜡黄,瞧著仿佛又老了许多岁。 沈昭嬑笑道:“瞧二婶娘这话说的,好像堵了中门就挡了您对老夫人的孝敬心一般,倒要问问,您今日又是打哪儿过来的?” 陈锦若喉咙一堵,冷笑道:“现在的孩子真真是没得一点规矩,长辈说话却总要横插一嘴。” 沈昭嬑也不客气:“我自然不如二婶娘规矩大,能养出二妹妹那样懂礼数的女儿,真真叫我侯府长脸。” 就沈青词做的那事,足够陈锦若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在长辈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在小辈面前也立身不正,也端不起长辈的架势。 陈锦若气得浑身直哆嗦,眼眶一红,就忍不住抹起泪来:“老夫人,现如今连一个小辈也敢蹬鼻子上脸,不给我脸子,我还有什么脸活著。” 沈昭嬑想说一句,那就去死啊。 沈老夫人沉下脸:“向你二婶娘道歉。” 沈昭嬑装作没听到。 这时,柳心瑶带著一脸病容,咳咳喘喘地掀帘进屋:“哟,二弟妹来了咳,早知道你来了,我就等会再过来才是。” 陈锦若愣了一下,就见柳心瑶身后跟了一群身材粗壮的婆子,瞧著不像是给老夫人请安,好像是来干架一般。 柳心瑶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眉头一皱,就开口质问:“你带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是成心不想让我安生是不是?” 柳心瑶笑得一脸虚弱,咳咳喘喘道:“侯爷今儿一早就吩咐妾身,说老夫人屋里伺候的人出了差错,要换些得力的人过来,这不,媳妇儿一大清早,就在府里挑了合適的人,给老夫人送过来了,咳咳……” 一边说,她还一边咳嗽不停。 仿佛一个孝敬婆母的媳妇,便是自己身体病重,也要拖著病体为婆母操持,当真是孝感天地。 “我屋里一切都好,不需要换人,你身子不好就回去好好歇著,少在我屋里瞎折腾。”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本以为沈岐昨天说要换掉她屋里的人,只是在警告她不要一味偏袒二房。 哪成想沈岐竟然动了真格,连她这个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柳心瑶咳了几声,终於喘上了气:“扰了老夫人清净,是我不对,只是女子出嫁从夫,侯爷交代的事,我便是病得只剩一口气也要办妥才是。” 沈老夫人气得身子一歪:“柳氏你……” 柳心瑶转头吩咐身边的婆子:“將名册上的人都请出来,每人包一百两纹银,外加一件满金的首饰,两身体面的衣裳,四匹松江布,以及一些不错补品、药材,送去通州庄子上荣养去,以后每个月,府里还会每人准备二两银子,及一些米麵油盐上的供给。” “还没有配人的,另外准备了二十两的嫁妆银子,补了一个金鐲子,先去庄子上,回头府上帮著相看,找个不错的人家配了。” 陈锦若彻底傻眼了,呆呆地站在屋里。 沈昭嬑弯了一下嘴角。 老夫人从前在家里说一不二,那是爹爹重孝道,顾念母子情分,不愿伤了老夫人的心。 可老夫人却仗著爹爹的容忍,纵容二房在大房作妖,还一味偏袒二房,伤了母子情份,也寒了爹爹的心。 婆子们连忙下去办了。 沈老夫人气急败坏,忽一下坐直了身子,指著柳心瑶:“柳氏,百善孝为先,我是你的婆母,你竟敢对我忤逆不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这里是福安堂,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柳心瑶似是被这话嚇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张脸白惨惨的,捂著嘴咳得撕心裂肺。 几个婆子都是柳心瑶跟前用老的人,眼瞧了这一幕,都觉得大夫人可怜。 侯爷和大夫人对老夫人的孝道,她们可都看在眼里,自古长幼有序,侯爷是侯府嫡长子,也是一家之主,理应以他为重才是,可老夫人为老不尊,一碗水端不平,一味偏袒二房,搅得侯爷家无寧日。 大小姐駟马失控,险些出了意外。 二小姐恬不知耻爬了外男的榻,毁了清白。 大小姐被二小姐祸害到退婚,指不定连名声都要受损。 侯府都被二房一家子搅得乌烟瘴气,到了这份上,侯爷若是还继续纵容老夫人,侯府迟早有一天也会祸害在二房手里。 可怜大夫人自己还病著,却还要承受老夫人的责骂。 陈锦若看柳心瑶跪在地上,咳得都要断气了,眉毛都不禁扬了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快意来。 柳心瑶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哭:“老夫人,对不起咳,都是媳妇儿的错,是媳妇儿身子不中用,这些日子一直病著咳咳,不能时常在老夫人跟前孝敬,叫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出了差错,祸害了家里的姐儿们,险些酿成了大错咳咳咳,是媳妇儿失职,没有尽到管家理宅的责任,也是她媳妇的不孝,请老夫人息怒咳咳咳咳……” 沈昭嬑用力抿住嘴,压住翘起的嘴角。 母亲身子病重,还在为婆母操持,老夫人的孝道再大,也不能对病重的媳妇儿太过苛责。 柳心瑶一副咳得就要断气的样子,沈老夫人看得一阵牙疼,有些担心柳心瑶身子遭不住,真在福安堂出了事,那不是成了她这个婆母不慈,苛待媳妇儿吗?这要传了出去,她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思及至此,沈老夫人气焉了。 婆子们將要送到庄上荣养的人带了过来,拢共七个人,都是在屋里伺候的,是沈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 沈老夫人气得又发了一顿脾气。 柳心瑶一边咳嗽一边认错,任老夫人作天作地了闹腾,仍是將这些人架出了福安堂,把自己带过来的人,安排进了福安堂里。 第112章 齐雍到底是多迫不及待? 沈老夫人气倒在坑上直哼哼。 柳心瑶担心老夫人气狠了,便道:“近来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回头请个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沈老夫人不想搭理她。 柳心瑶也不留下討人嫌,瞧了沈昭嬑一眼:“媳妇儿身子有些不舒坦,恐把病气过了老夫人,便先同妱妱回去,老夫人有什么需要便派人知会一声,”接著又看向陈锦若,温声道,“二弟妹向来伶俐,最得老夫人的欢心,便多陪陪老夫人,定能让老夫人高兴。” 陈锦若扯了一下嘴角,连话也不想说了。 老夫人屋里的人换了,以后她再来二房,就有无数双眼睛盯著,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柳心瑶的法眼。 母女俩一出福安堂,沈昭嬑就忍不住噗哧笑起来:“您怎么还演上了?” 柳心瑶按了按眼角,声音有些哑:“想著老夫人既然吃沈青词这一套,那就噁心噁心她。” 她是真被沈青词那副无辜又柔弱的可怜模样噁心坏了。 仿佛做了恶事的人是他们一般。 “您別说,这招还真管用。”大房拿捏了二房的把柄,老夫人今后也不敢轻易拿孝道刁难母亲了,沈昭嬑心情放鬆了许多。 母女俩正说著话,巧屏匆匆过来稟报:“夫人,武清侯夫人过来了。” 沈昭嬑看向母亲。 柳心瑶拍了拍她的手:“你爹和武寧侯约好了要去了尤大人府邸,一早就出门了,回头直接去武寧侯府商量退亲的事,武清侯夫人就是我们家请的女中人,这婚事还是儘早退了乾净。”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退婚也需要男女双方各请一位媒人出面才名正言顺。 除了媒人外,还要请中人做个见证。 证明双方退婚合乎情理,並无任何不妥之处,两家退婚也属於自愿,退婚之后各自安好,不得就退婚之事多生事端,损害对方儿女的名节。 武清侯府与镇北侯府关係向来不错,武清侯夫人来做女中人,再合適不过了。 沈昭嬑问:“男中人请了谁?” 中人一般是男女各一,身份不能太低,如此也方便两家就退婚之事,进行交涉。 柳心瑶呼吸一紧:“是齐王殿下!” “什么?”沈昭嬑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您刚才说谁?” 柳心瑶也觉得不可思议:“確实是齐王殿下。” 沈昭嬑一脸恍惚,齐雍他到底是有多么迫不及待? 竟然还亲身上阵,为镇北侯府压阵。 柳心瑶道:“也是今早,你爹爹送齐王殿下出府时,与齐王殿下閒聊,提了退婚一事,殿下当即就表示,今日没有旁的事,如果侯府没有寻到男中人,倒是不介意陪侯爷走一趟武寧侯府。” “武寧侯府想要利用婚事拿捏镇北侯府,你爹担心退婚一事再生枝节,对你名声不好,想著有殿下出马,定能威慑武寧侯府,退婚也会更顺利,就应下了。” 沈昭嬑简直是一言难尽。 …… 武清侯夫人容貌端丽,头上梳了一个墮马髻,戴了一只金累丝镶蓝宝大凤簪,还搭了掩鬢、鈿,分心,一身宝蓝色如意莲纹云肩纹通袖长袄,搭黑色斕边湘裙,显得雍容贵气。 柳心瑶带著沈昭嬑一进屋,武清侯夫人脸上顿时露了笑容,连茶也不喝了。 沈昭嬑低眉顺目,上前见礼。 武清侯夫人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昨天你母亲就同我说了要和武寧侯府退亲的事,想请我做中人,我是一万个愿意。” “依我看,这亲事退了才好,武寧侯府一个破落户,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况且咱们都是武勛世家,那苏明霽弃武从文,和咱们明显不是一道人,快刀斩乱麻,及时止损,这也是好事。” “咱们两家就隔了一条街,都是走老的交情,你也是我打小就瞧到大的,我向来知道你孝顺知礼,退亲这事错不在你们家,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武清侯夫人虽然不知道两家退亲的內情,却也能猜到一二。 最近,武寧侯府一直在为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奔走,多半是都察院的关係走不通,求到了镇北侯身上,还不惜搬出了老武寧侯,利用老武寧侯尊长的身份,两家世代的交情,及当年的举荐的恩情,向沈岐施压。 这事是武寧侯府这事做得不厚道,婚事自然不可能继续下去。 女儿家退亲,终归对名声不好,武清侯夫人是在安慰她,沈昭嬑感动道:“夫人肯为了我的事特地走了这一趟,我心里十分感激。” 武清侯夫人笑道:“可別同我客气。” 柳心瑶和武清侯夫人要商量退亲的事,沈昭嬑不好掺和,又说了几句话,就退出了大厅。 回到梧秋院不久,红萝过来稟报:“大小姐,四少爷过来了。” 沈昭嬑面色一淡:“请进来吧!” 红苓將青色的缠枝桂叶纹斗篷掛到架子上。 红萝带著沈君辰进了屋里。 沈君辰一身石青直裰,似乎一晚没睡,眼里布满了血丝,精神也有些恍惚,看到沈昭嬑时,连眼眶都红了。 “大姐姐,对不起,我从前不该那样对你。” 昨天晚上,回到松风院后,沈君唇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 怎么也没想到,他百般信任,处处维护的二姐姐,利用他將苏明霽引去了翠竹轩,与未来大姐夫行了苟且之事,事后还恬不知耻,要求大姐姐牺牲名声,成全她和苏明霽这对狗男女。 她到底哪来的脸子?! 又想到从前,每次看到沈青词柔弱委屈的模样,就认为是大姐姐欺负她,每次都偏帮沈青词。 那时大姐姐该有多么伤心。 沈昭嬑神色平静:“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只是有些误会,便对你处处包容,也从不与你计较,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是你一早就同我离了心。” 沈君辰瞪大眼睛,急声辩解:“大姐姐,对不起,是我之前有眼无珠,被沈青词矇骗了,我……” 第113章 人心不可伤 沈昭嬑打断他的话:“我把你当亲弟弟,你却打心底里看轻了我。” 沈君辰急得面色红赤:“我不是,我没有,我、我……” 沈昭嬑静静地看著他,等他把话说完,却只见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她轻笑一声,开口帮他说。 “所以,你相信沈青词,不相信我,你觉著沈青词性子柔善,我娇蛮霸道,沈青词隨便掉几滴泪,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便认为我欺负了她,你不曾问过我,更不曾查证,便认定是我不对。” 就像前世,她被沈崢夫妻毁了名节。 那天晚上,她跪在沈家大堂苦苦哀求,额头都磕得流血,嗓子眼都求到嘶哑,眼睛都哭到红肿模糊。 可是她的“好弟弟”,却无动於衷地坐在大堂里,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看著她,冷眼旁观。 沈君辰不会去想,当日武寧侯府设宴,人多眼杂,她去別人家做客,如何能得知齐王殿下在哪个厢房? 如何知道厢房要怎么走? 如何能避开武寧侯府的耳目,跑去私会摄政王? 如何能躲开摄政王的护卫,爬了摄政王的榻? 太多太多的疑点摆在他眼前,他没有想过。 沈崢夫妻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她以为沈君辰是被沈家人矇骗,想著爹娘相继去世,沈君辰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千方百计想要让他远离沈家人,不惜送他去崇山书院读书,希望他能出息,有朝一日,能替父亲沉冤昭雪。 她从没想过,其实沈君辰的心早就偏了,早就没有把她当嫡亲姐姐。 他心中早有了亲疏远近,沈青词是亲,她是疏,沈君辰打心眼里看轻了她,不愿相信她。 “母亲打给我的簪子,你一句话就让我送给她;父亲送我的玉坠子,只因沈青词一句喜欢,你问也不问我一句,便直接拿走送她;只因沈青词喜欢我製作的香药,你便理所当然地让我多做一些,送给沈青词……” 重生回来后,她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沈君辰。 甚至还想过,所有的一切还没有发生,这么快就对沈君辰盖棺定论,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 当沈君辰说她娇蛮霸道,欺负自家姐妹这话时,她突然醒悟了。 沈君辰满脸羞愧,都不敢抬眼看她了:“大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沈昭嬑轻笑:“沈君辰,有些误会解开了,便能冰释前嫌,那是因为对方並非出自真心、且有意做了伤害对方的事,但我们之间不是误会,是你早就同我离了心,我们之间也回不到从前。” 从沈君辰想要弃武从文,並且要她去向父亲求情,被她拒绝那时起,沈君辰就已经对她心生芥蒂,在沈青词日復一日的挑拨下同她离心了。 沈君辰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姐姐,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沈昭嬑闭了闭归,沉默了片刻:“你走吧,以后便做普通姐弟相处便好,不必再刻意亲近。” “大姐姐,我……”沈君辰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 沈昭嬑面容冷淡:“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人心不可伤,一旦亲人之间出现了裂缝,便是用一辈子去弥补,也不可能再恢復如初,不要再辜负真心疼爱你的家人。” 沈君辰跪在地上哭,所以他和大姐姐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的吗? “你认为父亲待你严厉,羡慕沈君彦能读书走举业的路子,但是你可曾想过,沈君彦如果不走举业,他將来便只能像沈崢一般,靠家族萌荫,捐一个荫官,何来前途可言?” “你认为苏明霽考中了进士,选馆了庶吉士,也是平步青云,少有的风光,觉得走举业未必比武勛差,一样可以承担起家族责任。” “可是你再瞧,武寧侯府便为了一个正四品的营卫指挥僉事,便求到爹爹跟前,將来苏明霽入仕之后,还需要多少人脉財力去打点官途?朝廷拢共只有那些官职,想要爭的人太多,他凭什么脱颖而出?” 沈君辰怔住! “而你一出生就是镇北侯嫡子,再过两年就要请封世子,只需要按部就班,付出努力,就能获得沈君彦的苏明霽梦寐以求的前程,你凭什么不努力?” “镇北侯府是武勛世家,靠武勛立世,祖祖辈辈南征北战,驱蛮人、靖海难、平叛乱、保社稷,满门忠烈,谁人不敬仰三分?族中有多少儿郎为了报效家国,报效皇恩,不惜拋头颅,洒热血,倒在河西战场上?” 沈昭嬑猛然拔高了声量,大声质问:“他们是为了自己吗?不是!是为了不负祖上荣光,不辱祖德,不负皇上赐下的富贵锦绣,也不负这天下黎民,他们是为大义而死,是为了气节而亡,虽死犹荣,你凭什么去否定他们!” 这一番质问震耳发聵,沈君辰呆若木鸡。 沈昭嬑嗓音嘶哑:“古往今来,文武双全者不知几何,便说本朝辅国公世子齐晏然,与你也是一辈子弟,因自小体弱,走了举业,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还是北直隶案首头名,十五岁后毅然弃文从武,两年前隨齐王殿下北伐,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你对父亲心怀芥蒂,可父亲何时阻过你读书?你书房里的策论经解,哪样不是父亲替你搜罗而来?府里教导三弟的西席,也是父亲了许多代价,才寻访的有识之士,说是教导三弟,人却安置在大房,父亲对你的良苦用心,你还不懂吗?” 沈君辰茫然地看著大姐姐。 大姐姐从前送了他许多名家经学,说是父亲替他搜罗的,他总也不相信,觉得是大姐姐是打著父亲的幌子送他的。 府里的西席先生,就安置在距离松风院不远的墨香馆,三哥每日去墨香馆受西席教导,便连大哥有时也会过去请教。 他每每觉得羡慕,有不懂的地方,也会悄悄避人耳目,过去向先生请教,先生也从不吝於指教。 他一直以为是先生品性高洁,见他上进,这才肯指教他。 却没想到,这一切是父亲安排的。 第114章 直接去商量退婚吧 他到底怎么会认为父亲不关心他,只在乎镇北侯府的前程呢? 沈君辰苦思冥想,突然就想到了,是二房的叔婶,每次见面对他嘘寒问暖,总对他说: ——你爹对你太严厉了,回头二叔好好劝劝他,虽然你將来是要承爵的,但也不能为了府里的前程,便不顾你的身体,真是苦了我们辰哥儿。 ——大哥也真是,我们辰哥儿还这么小,哪能这样严厉,没得把身子都要操练坏了,也不知道心疼儿子,真真委屈咱们辰哥儿了,为了家里,放弃读书,小小年龄就要承担起兴家旺业的重担。 …… 母亲虽然疼她,却一直不赞成她弃武从文。 父亲对他只有严厉和责骂。 比起父母,会心疼他的二叔和二婶娘更像他的爹娘,似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沈君辰渐渐觉得父亲只在意镇北侯府的前程,从来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渐渐便对父亲心生了芥蒂。 和父亲生疏起来。 沈昭嬑不想再多说了,她淡声道:“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起身要走。 沈君辰却抱著她的腿,哭得稀里糊涂:“大姐姐,我一定好好想,一定会好好改正,你、你別不要我了好不好……” 他仰起头来期盼地看著大姐姐。 沈昭嬑低头看他,现在的沈君辰还是个孩子,今年才满了十三岁,他没有重生,对前世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他和大姐姐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做错了事,想要祈求原谅的弟弟。 即便做不到原谅,她也確实不该將前世的恩怨强加在他身上,到底姐弟一场,便是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也该各自安好才是。 沈昭嬑沉默片刻:“你起来吧,以后好好做人,將来便不能建功立业,便也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该听任由之,叫旁人牵著鼻子走。” 沈君辰哑著声音:“大姐姐,我听你的,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沈昭嬑嘆气:“红苓,带四少爷下去梳洗。” 便先这样的吧,以后的事便交给时间。 重生之后,沈昭嬑的身体就像绷紧的丝弦,总有一种紧迫感,不敢有丝毫鬆懈,难得今日空閒下来,便取了一本香经,靠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 炕桌上,摆了四碟齐雍昨天深夜送来的点心,一直放在冰鉴里冷著,刚刚才叫红药取出来化冰。 红药还奇怪地问了,冰鉴里御芳斋的点心到底哪来的。 沈昭嬑抿著唇笑了笑,並没有解释。 刚刚化了冰的桂糕入口清凉,不如刚出炉时清香鬆软,却凉滑爽口,细腻香甜,別有一番滋味。 这时,巧屏就过来了。 “大夫人和武清侯夫人一道去了武寧侯府,临行前交代,內库里收藏了一套难得的紫鮫珠头面,镶嵌的紫鮫珠颗颗饱满,紫光浓艷,满京也找不出一样的,便让大小姐准备好了,回头让侯爷送去齐王府做谢礼,將来殿下娶了正妃也使得。” 沈昭嬑一听这话,突然就有些心虚,下意识开口:“没听说过齐王殿下要娶正妃。” 这套紫鮫珠头面,还是祖上去东南沿海一带剿匪时,意外缴获的。 整套嵌了一百多粒紫鮫珠,顏色尤为浓鲜纯正,在阳光下光莹流转,散发出紫色的光晕。 因为实在太过贵重,担心逾越礼制,家里不敢戴出去,也不敢隨意送人,就一直收藏在库里。 巧屏回道:“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要为齐王殿下选妃,礼部已经在著手准备,按照以往的惯例,再过不久礼部就会將各家適龄、且未婚女子的名册和画像送进宫里去,由皇后挑选合適的人选,举办选妃宴,估计明年齐王府就会有喜讯。” 沈昭嬑心头猛跳,齐雍连选妃的时机都算计清楚了,只待她退亲之后,风声过境,她的名册和画像,就会送进宫中。 这场选妃是特地为她举办。 巧屏见她神色有些恍惚,有些担心,一连唤了好几声:“大小姐,大小姐……” 沈昭嬑如梦初醒,微笑道:“我方才想到了別的事,便请巧屏姐姐放心,谢礼我一定会准备妥当。” …… 武寧侯准备了一份厚礼,与沈岐去了一趟尤大人府邸。 尤大大倒是很给面子,接下了武寧侯府的厚礼。 武寧侯府不论是家世还是资歷,都是三个候选人中最合適的,都察院审定评判这人是否能委以重任,兵部要怎么用人,那是兵部自己的事。 兵部將武寧侯的名字添了到举荐名册上,便说明武寧侯府打通了兵部的人脉,如今沈岐又亲自出马,都察院没道理继续卡著举荐名册。 武寧侯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 本朝都察院向来权广责重,六部文武都越不过都察院。 尤大人是左都御史,秩正二品,向来眼高於顶,谁也看不上眼,成天一副懟天懟地对权贵的架势,满京权贵,就没有几个是没有被他弹劾过的,当年还曾当朝触柱,险些一命呜呼。 尤大人收了礼物,都察院这边的路子也就走通了。 沈岐想著退婚之事,没在尤大人府上多待,坐了半个时辰,便要告辞。 尤大人亲自將沈岐二人送出了家门。 武寧侯一脸感激:“多谢贤弟拔空陪愚兄走了这一趟,愚兄真不知该怎么感激你,不如我请贤弟去仙饗楼喝几杯。” 他想藉机与沈岐联络一下祖辈之间从前的交情,免得沈岐因为昨天的事与武寧侯府彻底疏远了情分。 这么好的人脉,他可不想这样失去了。 听他满口贤弟愚兄,沈岐腻味得不行:“郑三不久前传了信,我夫人和武清侯夫人已经去了府上,齐王殿下差不多也快到了,也不好让殿下久等,便直接去武寧侯府退婚吧。” 第115章 齐雍什么时候这么閒了? 武寧侯大惊:“齐王殿下怎么了?” 退婚这事怎还牵扯上了齐王殿下?莫不是沈岐担心武寧侯府不肯退亲,拿了齐王殿下来唬他? 看著武寧侯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沈岐淡淡道:“我请了齐王殿下做了中人,退婚的时候请他做个见证。” 武寧侯表情一下僵硬了,他勉强笑了一下:“这、这等小事怎好劳齐王殿下特地跑一趟?” 他原想拖几天,等兵部举荐的名册確认下来,再与镇北侯府正式退婚,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两头落不著。 没想到沈岐小题大做,竟然还请动了齐王殿下做中人。 齐王殿下什么时候这么閒,便连这种小事都要管了? 沈岐见他一脸闪躲的表情,猜到武寧侯府很可能根本没打算今天退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殿下身份尊贵,威名赫赫,有他出面,退婚之事也能更顺利一些,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结亲不成反成仇。” 暗暗敲打的话,令武寧侯额上一下冒出了冷汗。 他表情訕訕道:“沈贤弟多虑了,退婚之事原就是昨日商量好的,能出什么差错?哈哈,倒也不必如此小题大作,贤弟就放心吧,哈哈哈……” 沈岐目光將他盯住:“没有差错吗?” “哈哈哈……”武寧侯乾笑了几声,为了表达自己退婚的诚意,连忙使了隨从,先一步回府报信。 一路无话,总算到了武寧侯府。 一辆低调的两马四轮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道一旁。 齐王殿下竟然真的来了?! 武寧侯连腰板都塌下去了,跟在沈岐后面,战战兢兢地上前。 车帘掀起,齐雍低头出来。 武寧侯低垂的眼里,看到了一顶乌纱翼善冠,冠翼向上,是皇帝和亲王才有的规制,冠上加二龙戏珠,虽那龙四爪蟠龙样,却盘踞在冠上,仿佛鲜活一般,瞧一眼便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连腰杆都塌下来了。 齐雍一身紫蟒袍,披了一件玄纁鹤敞,腰间佩了刀,一手紧握著刀柄,缓缓从马车里出来。 沈岐上前见礼:“劳烦殿下在此等候,是我的不是,请殿下见谅。” “无妨,”齐雍伸手虚虚一抬,阻止他继续行礼,“孤也是刚到,没有等太久。” 沈岐只行了半礼,但武寧侯却不敢只行半礼,跟在沈岐后面,弯腰下拜,没有得令甚至都不敢起身。 齐雍嗓音冷沉:“起来吧,今日也是受沈侯所託,为你们两家做个见证,便也不好耽搁。” 武寧侯额头上的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殿下和沈岐都已经上门了,可他们家却根本没有准备退婚事宜。 媒人、中人是一个也没请来,礼数不周全,这婚也没法退,便是现在去请,岂不是要让殿下久等? 父亲昨儿也交代了,让他好好安排,把婚事退得体面些,全了两家的情面,將来也好相见。 他当时没听进去。 担心指挥僉事一事出了差错,就想先拖著退婚之事,也好叫沈岐多使些力,这样更稳妥一些。 哪知闹了这事! 武寧侯悔得肠子都青了,忙不迭地將齐王殿下请进府中。 整个武寧侯府都得了消息,一大家子都等在前院,迎齐王殿下大驾。 老武寧侯也叫人搀扶著出来。 行礼完了,齐雍便有些不耐:“把府上请的媒人和中人都叫上来吧,孤与沈侯下午还有要事相商,此事便不耽搁。” 此言一出,武寧侯腿都软了:“殿、殿下请恕罪,媒人和中人已经派人去请了……” 当著齐王殿下的面,他不敢撒谎。 早来一步的柳心瑶沉著脸,忍不住冷笑一声:“退婚是昨天就商量好的,我带著媒人和中人上门,结果你们家什么都不安排,这是称量著要继续拖著我们家姐儿,利用我们家姐儿的名声,拿捏我们家呢!” 老武寧侯一听这话,气得胸口疼,浑浊的目光瞪向了武寧侯苏定淮。 武寧侯脑袋发晕,想要辩解…… 沈岐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所以,你们家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利用小女的名声,逼我让步,令沈青词那个恬不知耻的玩意儿嫁进武寧侯府,继续扒著我们家?” “还是,想让我帮忙疏通了都察院的关係,再去皇上那边进言,让皇上把指挥僉事直接封给你家?” 都察院负责审定举荐名额。 只要过了都察院这一关,武寧侯府当年牵扯爭储一事,就彻底事过境迁,不会影响武寧侯府参与营卫指僉事的竞爭。 兵部那边也能放心选定最適合的人选。 沈岐已经帮忙走通了最关键的都察院,如果武寧侯府还不知足,那就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武寧侯一听这话就觉得要遭:“贤弟误会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疏忽……” 沈岐哐当一声將茶杯摔到地上:“你们家但凡存了半点这样的心思,我这就回家去,请族里来人將沈青词绑回族中,一根绳子吊死。这事儿闹开了,也是你们家苏明霽欺辱我侯府女儿,令其不堪受辱,羞愧自尽,两家撕破脸,我们家左不过赔了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你们家苏明霽在侯府做客,欺辱侯府女眷,令其上吊惨死,名声尽丧,赔上的却是前程,想来你们家好不容易请封的世子都要搭进去。” 他抬眼看向老武寧侯:“您老怎么看?” 老武寧侯猛然咳嗽起来,胸口起伏著,喘息了许久,这才渐平復下来:“这话言重了,这事是我们家不对,媒人和中人已经去请了,待双方人都来齐了,便立刻商量退婚,绝会拖延。” 再拖下去,两家就要拖成仇了。 本就是武寧侯府理亏,都闹到了齐王殿下跟前,若不能快刀斩乱麻,以后武寧侯府还要怎么京中立足? 他暗暗横了儿子一眼。 眼皮子浅的蠢货,武寧侯府迟早有一天会祸害在他手里,只可惜他也没有多少日子,以后的事,他也管不了了。 柳心瑶这才气顺了一些。 第116章 齐雍又来了 齐雍目光一扫客厅眾人,大约是说好的退婚出了差错,镇北侯府请的媒人和中人都不在厅中,是安置到了別处歇息,待两家交涉完了,达成共识,才会请过来继续商量退婚之事。 他决定走这一趟,原也是防著武寧侯府横生枝节,担心沈昭嬑名节受损。 却是没想到,武寧侯府还真来了一出。 也是滑稽。 沈岐和齐王殿下聊了近来朝中的局势,武寧侯府一眾人,却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个坐如针毡,像被人扔进了锅子里一会儿小火慢煎,一会儿文火慢熬了一般,浑身难受,倍感煎熬。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武寧侯府请的媒人和中人总算匆匆赶来。 男中人这边,武寧侯府就近请了隔了一条街的怀远侯。 两家原是没有交情,怀远侯不想搭理武寧侯府,可一听齐王殿下也在,顿时也不好拒绝了。 女中人是顺天府尹的於夫人,与武寧侯府也没多少交情,却是个热心肠,但凡不是为难的事,一般都不会拒绝。 这时,武清侯夫人和媒人被请进了大厅。 柳心瑶一脸病容,热泪盈眶声称:“小女及笄后不久,我就患了重病,一连病了数月,一直不见好转,侯爷四处寻访名医为我诊治,两家的婚事就此耽搁下来,家里便去静云寺问询,静云寺的高僧便说,这桩婚事於儿女而言,本是极好的姻缘,却对亲缘有些妨碍。” 武清侯夫人和於夫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话只是大面上的说辞,两家多年的交情,多半是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一职闹翻了脸。 两人皆是一脸可惜。 双方媒人当场写了退婚书,让两家互相签字,盖上印鑑,退还了当年订亲时交换的儿女庚帖。 媒人笑眯眯的:“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两家儿女的姻缘没有修够,只同行了一段路,无法携手共度余生之漫长,结白头偕老之盟约,如今好聚好散,不生诡厌,也是两家的福报。” 她们这些做媒人的,不知见了多少人家,因为儿女姻缘闹到撕破脸面,最后反目成仇。 两家换回了订亲的信物,武清侯夫人和於夫人当著眾人的面將信物毁去,从此儿女婚嫁各不相干。 中人和媒人相继离开。 沈岐面色一淡,从椅子上起身,对老武寧侯说:“想来这两日都察院那边会有消息。” 武寧侯眼里一阵激动。 沈岐继续道:“待营卫指挥僉事的举荐名册审定,送回兵部,我再同兵部尚书薛大人打声招呼,也算帮人帮到底,至於成不成,就要看你们家自己,饭都餵到你们嘴里,若是牙口不好,那也冤不得我们家,此事便到此为止,如此也算全了两家多年的情义,为两家祖辈的交情做一个了断,您老今后多保重身体。” 老武寧侯脸色灰败,瞧著好像又苍老了许多:“多谢你了。” 从武寧侯府出来时,已经到了未末(15点),沈岐在仙饗楼订了两个包厢,请今日帮忙的中人和媒人吃饭。 齐雍也不推辞。 待用完午膳,柳心瑶將提前为媒人准备好的谢礼奉上,媒人觉得镇北侯府做事妥帖又大气,高高兴兴地走了。 柳心瑶要先送武清侯夫人回去,便先步一行。 齐雍本该告辞回了齐王府。 不过他心里惦记著沈昭嬑,藉口皇上要为三皇子挑几个陪练,与三皇子一起学习骑射,想与沈岐商量一下人选。 沈岐一听便知,武功师傅已经內定他了,这事也確实有些紧要,便连忙带著齐王殿下一起回到府中。 当沈昭嬑得知齐雍又来了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堂堂齐王殿下是这么閒的吗? 成天往她家跑。 沈昭嬑带著红药去了大厨房。 管事忙道:“大厨房准备了八珍糕、益元糕、五味子糕、阳春白雪糕,是专门按照殿下的口味做的。” 沈昭嬑不由一愣,这些都是昨日宴上招待齐雍时,她安排的药膳点心。 八珍糕健脾养胃,益元糕补中益气,五味子糕强精壮骨、阳春白雪糕养心安神,都是前世齐雍常吃的药膳点心。 齐雍前几次来得仓促,府里不曾好好招待过,庆贺宴就不能敷衍了。 为此,她还特地將大厨房里负责做点心的厨子叫到梧秋院,在梧秋院的小厨房里,仔细调教了做法和口味,直到做出令她满意的点心。 管事解释道:“今日一早,大夫人就交代了,以后大厨房要按照齐王殿下的口味,採买一些食材准备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沈昭嬑呼吸紧了紧,看来以后齐雍大抵会经常过来寻父亲议事,府里为免怠慢,这才做了如此安排。 沈昭嬑敛下思绪:“既然大厨房做了准备,便再好不过了,我正要去宴息处,就顺道將点心一起送过去。” 红药拎著食盒,跟著小姐一起去了宴息处。 齐雍正在与沈岐下棋。 提及陪练人选时,沈岐首先提了武清侯世子:“裴南暄倒是不错,年满十八,根骨上乘,十二岁就进了卫所操练,参与过几次剿匪,表现也不错,攒了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简练也得了优等,算是武勛世家这一代出挑的子弟。” “辅国將军府的世子齐晏然也是天纵之姿,宗室出身,文武双全,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还是北直隶这边的案首,后来弃文从武,一直在卫所操练,两年前隨同殿下北伐,听说表现不错,是这一代少有立了功绩的子弟,就是年满了二十,年岁要大些。” …… 沈昭嬑进屋时,只听到父亲似是提了齐晏然…… 不由一怔。 当今辅国將军齐章,在后军衙门任右都督,很得皇上信重,辅国將军府与镇北侯府交情不错,两家时有往来。 沈昭嬑想到小时候,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春日,她扎著双丫髻,头上绑著红色的髮带,穿著桃粉的衣裙,在院子里扑飞蝶,她追著一只火红的凤尾蝶跑了跑啊,跑得满头大汗,跑得气喘吁吁,跑得脸色通红,撞了齐宴然一个满怀。 第117章 小女娘这是恼了? 她那时才七岁,生得有些圆润,齐晏然大她五岁,小时候体弱多病,比同龄孩子要瘦弱一些,冷不防就被从拐角衝出来的粉糰子撞倒在地上,咧著嘴叫一声一声地叫她“小胖妞,小胖妞……” 小昭嬑气得捏紧小粉拳,追著他打。 十二岁的齐晏然,活脱脱就是个齐三岁,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每当小昭嬑快要追上他时,他就窜得老远,还回头对小昭嬑做鬼脸:“追不著,你追不上我,哈哈……” 人僧狗嫌的泼皮样,愣是把小昭嬑气哭了。 小昭嬑一哭,人僧狗嫌的齐晏然就怂了。 为了哄小昭嬑开心,齐晏然把那只火红的凤尾蝶抓来给她赔罪,却一不小心把凤尾蝶的一只凤尾弄断了,凤尾蝶再也飞不起来。 小昭嬑哭得更大声了,惊动了辅国將军和爹爹。 齐宴然被辅国將军教训了一顿。 不久之后,齐晏然再来镇北侯府时,送了她一只小灰兔:“我这段时间在学骑射,这只小灰兔是我自己猎的。” 小昭嬑很喜欢这只小灰兔,养了许久,齐晏然也经常来镇北侯府看望小灰兔。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后来有一次,小昭嬑忘记关好笼子,小灰兔跑不见了踪影。 齐晏然要再送她一只,小妱嬑拒绝了:“小灰兔不喜欢笼子。” 后来齐晏然弃文从武,进了卫所,来镇北侯府的次数越来越少。 沈昭嬑敛下思绪,前世齐晏然正是十一月,跟隨北伐大军回京,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些日子。 见沈昭嬑进屋,沈岐歇了话:“妱妱来了。” 沈昭嬑上前对齐雍行礼。 齐雍虚握著手,抵在唇边挡住了勾起的唇角,清咳了一声:“不必多礼。” 沈昭嬑低眉敛目,听出他嗓音里含了一丝笑意,也不知这廝到底在笑什么,跪坐在毡席上,亲手將点心鲜果搁到小几上。 这才询问:“爹爹回来得这么晚,可是事情不顺利?” 提起这事,沈岐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他將手中白棋子扔进了棋笥里,与她提了武寧侯府发生的事:“……好在有殿下在,武寧侯府不敢造次,老武寧侯亲自出面解除了两家的婚约,庚帖已经拿回来了,订亲信物当场销毁,以后我们家就不和武寧侯府往来了。” 沈昭嬑也没想到,武寧侯府竟如此厚顏无耻,庆幸齐雍今天跟著走了一趟。 她起身对齐雍行礼,感激道:“殿下日理万机,甚是劳苦,小女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要劳您相帮,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齐雍勾起唇:“你的事都不是什么小事……” 沈岐心里一咯噔,忍不住看向了齐王殿下。 齐雍恍若未觉一般,继续道:“退亲之事,关係到女子的名节,自然不是什么小事,我观武寧侯府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便陪著沈侯走了一趟,也是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往心里去。” 沈岐见殿下神色如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沈昭嬑埋低了头,夹了一块阳春白雪糕放进银碟里,用银刀將糕点切成四方小块,摆到齐雍面前。 这是恼了? 拿吃的堵他的嘴,好叫他闭嘴。 齐雍心中暗笑,茶绿的糕点晶莹好看,就像茶冻一般,內里分布著星星点点的雪白,瞧著十分好看。 “这是什么糕点?” 他昨天就吃过这种点心,镇北侯府的下人说,这是他们家大小姐专程命人做的药膳点心。 便连做点心的厨子,也是她家大小姐亲自调教过的。 用心做的东西,吃起来总是格外合胃口。 沈昭嬑敛目回道:“回殿下话,此名为阳春白雪糕,出自《鲁府禁方》,以白茯苓、山药、芡实、莲子肉、麦芽、碧粳米等十余种药食材製成,健脾益肾,调养元气,寧心安神。” 齐雍笑了:“味道不错。” 沈昭嬑暗暗鬆了一口气,生怕再待下去,齐雍又要整出什么妖蛾子,连忙起身告退了。 齐雍低头喝茶,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茶色的横斕裙边,就像沸水冲泡的茶尖,在水波纹里轻盈地舒展,绽放。 美不胜收!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不久,红萝就过来稟报:“大小姐,奴婢收拾后罩厢房时发现了这个……” 她將一个拇指大小的印章,递给了小姐。 沈昭嬑伸手接过,只当是普通的印章:“应是殿下不小心落在厢房里的,回头派人送过去。” 齐雍喜欢刻章,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小爱好。 他曾经还送了她一枚亲手雕刻的印章,上乘的鸡血冻浓艷如血,莹润细嫩,只有拇指大小,刻著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曳雾綃之轻裾,竦轻躯以鹤立,若將飞而未翔,似要乘风飞去的神女。 这位飞天神女正是她自己,沈昭嬑很惊喜。 到了晚上,齐雍就理直气壮向她索要“奖励”。 他喝了酒,身上带著熏人的气息,大掌用力掐她的小腰,急不可耐地亲她娇媚的脸,亲她鲜嫩的唇,亲她的鬢角、耳畔,亲她被迫高仰、绷直,更为得纤细修长,脆弱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脖颈。 浑浊的气息,喷薄在她脆嫩的肌肤上,烫得她浑身发颤。 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沈昭嬑一张脸被他烧得通红,莹白如玉的肌肤,也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意,她闭著眼睛,整个人陷入到一片混沌,额头、鼻尖、鬢角冒出了汗珠,连都髮根都汗湿了,就像被风雨拍打、摧残的蕾,不止地在枝头抖动,抽颤,紧抿的红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呜咽出声。 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沈昭嬑敛下眼睛。 齐雍不近女色,身边只有他一个女人,他是习武之力,又正值年富力强,血气方刚之年,因髓海失养,每日都要进补许多药食…… 沈昭嬑有一度因为招架不住,蒙生了给齐雍安排通房的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来不及实行,就被齐雍亲手掐断了。 第118章 齐雍打断她的话 起因是,齐雍去汝郡王府参加宴会,一个身姿婀娜的舞姬,跳了昔年她在太后千秋宴上跳的那支墨舞,那支被称之为绝响的墨舞。 齐雍多看了那个舞姬几眼,汝郡王便暗暗揣磨上了,回头就命人將那个舞姬送到了摄政王府。 沈昭嬑当晚就安排那个舞姬侍寢。 那个舞姬被齐雍拧断了脖子。 齐雍怒气冲冲地来了重华阁,那时她正在沐浴,齐雍將她抵在华液池边,池水剧烈晃动,水漫浴房,她把齐雍当成了浮木一般,紧紧地攀附著他,死死地缠著他,生怕被他溺进水里,长发披散在脑后,在荡漾的水中飘散,宛如蔓草一般游戈、缠绕,散开…… 不能再想了!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將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面面驱逐脑海,低头看向手中的章印。 前世齐雍雕刻的印章,沈昭嬑几乎都见过。 她下意识拧开章印。 待她反应过来,察觉不妥时,章印已经拧开了,一枚色如黄金,油润细嫩的蟠龙首印映入眼帘。 以上乘的黄田冻籽料雕成,印身上缠绕著赭红的筋格纹理,格纹盘根错节地盘踞在印章上。 沈昭嬑睁大眼睛,心跳不由加剧。 这枚印章她並不陌生,甚至很熟悉。 她颤著手指掀开印底,红色的印泥浸润著两个四方的篆体字,沈昭嬑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雁翎。 这是已故嫻皇贵妃,后追封孝嫻静德太后,临终前为齐雍取的表字。 雁是忠贞之鸟。 翎是锋利之刀刃。 孝嫻静德太后希望二儿子齐雍,將来能做一把忠贞且锋利的刀刃,辅佐自己的兄长成为一代明君圣主。 齐雍做到了。 这是齐雍隨身携带的私章,专门用於一些重要、隱秘的通讯往来,是齐雍身份权利的象徵。 齐雍会粗心到將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镇北侯府吗? 这不可能! 想到前世父亲莫名牵扯了叛党,莫非镇北侯府真有什么不妥之处,让齐雍发现了端倪,故意藉此试探镇北侯府? 一股子凉意从头到脚,沈昭嬑浑身上下都縈绕著一股挥之不去的恶寒,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 齐雍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昭嬑心乱如麻:“去准备一盒安神香,把你的衣裳取一套过来……若府里有人找我,便说我在香房里做安神香,不让打扰。” 红萝连忙道:“您放心,奴婢会小心应对。” 沈昭嬑换上了红萝的衣裳,只带著红药,悄悄从西后侧门出了府。 西后侧门外面是一条深巷,旁边就是新乐侯家的外墙,新乐侯家抄家流放后,宅邸一直空著,附近往来的也人不多。 最近这处宅子一直在修缮,也不知道新主人是谁。 齐雍每次来镇北侯府,都是从新乐侯家前面的巷道离开。 沈昭嬑摩挲著细嫩的章印,低声吩咐红药:“你去前边的巷口等著,如果齐王殿下的马车经过巷子,就拦下马车,把这盒安神香亲自交到齐王殿下手中,可记清楚了?” 印章就放在安神香的盒子里。 一辆青帷马车行驶在青石巷道上。 齐雍坐在马车上,看到小几上摆了一堆镇北侯府准备的谢礼。 首先打开了最大最显眼那个礼盒。 梨木描金牡丹纹盒子里,摆了一套金螺丝凤凰镶紫鮫珠头面。 一套头面多达二十件,包含了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鬢、鈿、围髻、簪子、耳环、手鐲等等。 尤其是一顶鎏金蝶恋冠,冠上有一百二十朵束,鎏金丛选了大小均等的紫鮫珠做蕊,四周高低错落,坠了二十余条步摇垂珠。 一只丝蝴蝶驻在丛中,翅翼轻颤。 光莹流转,美轮美奐。 紫鮫珠是產自一种海螺珠,只有光泽莹亮,达到纯正浓艷的粉紫色,才能被称之为紫鮫珠。 一看就是为他的未来王妃准备。 齐雍不禁乐了,不知道將来沈岐看到这套头面戴在自己女儿头上,会是什么心情? 他盒子首饰盒子,突然想到前边那处別苑似乎修缮了许久:“新乐侯家那处別苑修缮完了吗?” 逐风回道:“还剩一些琐碎的工事,已经可以住人了。” 齐雍摸捻著手腕上的香珠:“別苑就改名临(翎)照(昭)园,回头命人打一副牌匾掛上去,临湖照水的临照。” 当然了,他更想取名“翎昭园”,雁翎的【翎】,妱妱的【妱】…… 逐风听他提及了別苑,顺口就问:“时辰也不早了,您不如就在临照园歇一晚,明早再回齐王府?” 齐雍却道:“在前边巷口停一下。” 逐风愣了片刻,马车突地一下停了下来。 逐风立刻戒备起来,挑开帘子,跳下了马车,看到沈大小姐跟前的大丫鬟红药,手里捧著楠木盒子,挡在马车前边。 “红药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红药连忙上前,將手中的香盒呈上:“我家侯爷让小姐为殿下准备了安神香,奴婢送到前院时,殿下前脚刚离开,这才追到了西巷这边。” 逐风还没接下盒子,厚重的车窗帘子被拉开,齐雍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家小姐呢?” 红药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齐雍弯了一下唇,露出淡淡的笑容,想要在镇北侯单独见沈昭嬑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呢。 “让你家小姐过来说话。” 红药將盒子递给逐风。 逐风不收。 红药没办法,只好回去稟报了小姐。 沈昭嬑看到马车进了巷子,逐风和几个护卫守在巷口,她深吸一口气,带著红药走向了马车。 窗牖开著,露出了齐雍带笑的面容。 沈昭嬑屈身行礼:“耽搁殿下行程,是小女的不是,小女……” “上车!”齐雍打断她的话。 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出门时连个套手、暖炉都没戴,身上披著一件镶毛领的青织纹斗篷,下頜陷在毛领里,巴掌大的小脸被寒风刺得微红。 沈昭嬑站在原地没动。 齐雍嗓音低柔:“外面冷,上来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昭嬑进退两难,张了张嘴,想说这样不合规矩,可是她和齐雍之间不合规矩的事还少吗? 齐雍出了马车,朝她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第119章 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奖励? 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以沈昭嬑对他的了解,下一步他该下车,亲自把她抱上马车。 沈昭嬑只好將手放进齐雍手掌心里。 齐雍手臂不由一顿:“手这么冰。” 沈昭嬑没说话,齐雍的手掌很大,掌心里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將她冰凉的手密密匝匝地包裹著。 前世今生,仿佛在双手交叠的一瞬间重合,沈昭嬑心尖微颤,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然淌过一丝淡淡的暖意。 齐雍握紧了她的手。 少女手如柔荑,握在手里浑然无物一般,握得力道轻了,担心会手滑,握得重了,又害怕会弄伤了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昭嬑等了片刻,忍不住问:“怎么了?” 齐雍唔了一声,握紧一些,用力將她拉了起来,却不想用力过猛,沈昭嬑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下扑到他的胸前。 沈昭嬑呀了一声,正要退开。 齐雍乾脆拦腰將她抱起。 “你做什么?”沈昭嬑惊瞪了双眼,嗓音发颤,“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快放我下来。” 齐雍没说话,目光淡淡地瞥了红药一眼,红药死死地埋著头,整个人如坠冰窖,双腿就像定在地上一般。 小姐和齐王殿下…… 她不敢想。 一进了马车,沈昭嬑就忍不住恼怒:“放我下来。” 齐雍一低头,看到她一脸恼怒,白玉一般的面容红得就快要滴血,弯腰將她放到软席上。 脚刚一沾到地上,沈昭嬑就忽一下坐到对面去了,见齐雍跟著坐过来了,她一紧张,后背抵上了车壁,又发现红药没跟著一起上来,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 齐雍拿著大氅的手顿了一下,復又將大氅搭在她的肩膀上。 沈昭嬑小声抗议:“我不冷……” 齐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马车里没有炭笼,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沈昭嬑小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茶盏,双手捧著,温热的茶水並不烫手,热意从杯壁透出,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暖意。 她低著头,小口小口地喝水,一杯水见底了才搁下茶盏,目光看向了齐雍。 “殿下是故意引我来的……” 齐雍点头:“想要避开沈侯在府上单独见你一面不容易。”他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沈昭嬑,“暖暖手。” 回头在马车里准备炭笼、烫婆子,暖手炉,绒毯……以备不时之需。 沈昭嬑接过茶盏,放到小几上:“你为何……” “给你一个感谢我的机会。”齐雍含笑看她。 沈昭嬑想到之前在宴息处说的话。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殿下日理万机,甚是劳苦,小女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要劳您相帮,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齐雍目光专註:“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 沈昭嬑不由一怔,她只是隨口客气了一句,齐雍就当真了。 所以,齐雍引她过来,仅仅只是为了向她討要“奖励”? 不,不可能。 齐雍心思縝密,前世她与齐雍相伴三载,却从没看透过他,可她很清楚,齐雍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的。 齐雍轻笑道:“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奖励?” 沈昭嬑一时恍惚,重活一世,她本不愿再与齐雍有所交集,可是上天不遂人愿,偏让她重生到駟马失控,被齐雍救下那时,两人有了交集,便开始牵扯不断。 这时的齐雍风华正茂,飞斜的眉目间,还能看到少年意气的一面,是那样的鲜活。 前世,她认识齐雍时,他已经是当朝摄政王,一双长眉带著戾气,双眼幽冷,宛如深潭死水,双唇总是紧抿著,嘴角连一丝笑痕都瞧不见了,隨便往哪里一站,那里就会变成修罗场。 可是现在,齐雍却眉眼温柔,目光专注地凝视著她,唇间含著笑意向她邀功,討要奖励…… 重生了这么久,她对齐雍的印象几乎都停留在前世他成为摄政王之后…… 在面对齐雍时,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眼前这个到底是前世与她纠缠至死的摄政王,还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齐王殿下。 直到这时,她头一次將齐王殿下与摄政王割裂开来。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您对镇北侯府究竟有什么图谋?” 齐雍敛起了笑意,左手却开始摸捻腕间的香。 沈昭嬑垂下眼睛,不敢去看对面的齐雍,却能感受到他幽深的目光將她当头罩住,仿佛要將她洞悉一般。 “大周朝內忧外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五军衙门被太后党渗透得很深,內部分裂严重,勛贵们把持军权,纵容底下的將官侵吞、占种军屯田亩,令地方卫所產粮严重下降,很多地区的军队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地方卫所对朝廷的不满日益高涨。” 前世,地方卫所粮草不足,消极抵抗,成王这才势如破竹,一路打进了京中。 “东南沿海一带,也常有倭寇海匪滋事扰边,地方清流时常弹劾浙江都司抗倭不力,但因浙江都司是在左军衙门辖下,左军衙门是由显国公府把持,皇上对东南沿海一带的局势,也是束手无策。” 这也是后来东南沿海一带爆发大规倭乱的根源。 “辽东带一带,因金兀部南移,时常滋扰辽河套一带,这些年也是战事频发。” 她的外祖父广威將军,就是驻守辽河套的將领,前世辽城失守,外祖父一家都战死在辽河套的战场上。 “地方土司也不安定,早些年,云南和贵州先后爆发了土司內乱,连地方都司都压制不住,后来都是朝廷派兵才得以镇压。” 前定国公世子唐进尧的父亲,齐雍的大舅舅,当年率兵平叛,身中毒箭,战死在云南,后追封了忠勇侯。 这一切的內忧外患,都会在明年相继爆发。 祸乱的一切根源都在五军衙门。 始於太后和成王。 沈昭嬑抬起眼睛,看向齐雍:“殿下想要整顿五军衙门,进一步清除太后党,触动了许多勛贵的利益,稍有不慎就会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引发朝局动盪,社稷不稳,所以您需要保皇党的支持。” 第120章 我想恳求殿下…… 齐雍依旧摸捻著香珠。 他平静地看著沈昭嬑,目光却渐渐锐利起来。 沈昭嬑瞬间捏了一把汗,觉著手心里汗津津的,心中有些慌乱,可是却並不后悔。 前世今生她都看不透齐雍,不管齐雍对她、对镇北侯府有什么图谋,她都不愿去胡乱揣测,那样不会有任何结果。 “小女斗胆猜测,您千方百计拉拢我父亲,为我父亲请功,让我父亲进了荣禄大夫,是为了將镇北侯府的利益捆绑到您的身上。” “以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作为诱饵,诱使武寧侯府为了利益,放弃与镇北侯府的婚事,使两家分道扬鑣,令镇北侯府彻底与太后党割裂。” “又以三皇子武功师傅做为诱饵,转变了镇北侯府的立场,此后三皇子的利益,就代表镇北侯府的利益,我爹爹为了辅佐三皇子,定会甘愿成为殿下的手中刀,马前卒。” 她虽然从没看透过齐雍,可对於发生过的事,却还是可以推断一二。 齐雍脸上彻底没了表情。 他摸捻著手腕上的香珠,这串香珠分明是沈昭嬑昨天上午才送给他的,他却仿佛很早就有了,一戴在手腕上,便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摸捻香珠的习惯不需要刻意养成,便已经有了。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沈昭嬑坐如针毡,等了许久,没等到齐雍说话,令她倍感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昭嬑终於听到齐雍深沉难辩的嗓音,在马车里响起:“你很聪明啊。” 只有五个字。 沈昭嬑恍惚听到了嘲讽的意味。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將这四个字掰细了、揉碎了,放在舌尖细细地咀嚼,却仍没想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索性不想了。 至少从字面上看,她方才对齐雍种种猜测都是对的。 齐雍嘴边泛起了一丝冷意:“所以,你认为我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拉拢镇北侯府,便是接近你,也是为了在婚姻上,与镇北侯府达成利益上的一致,进一步取得镇北侯府的支持。” 沈昭嬑就是这样想的,或许齐雍对她確实有几分兴趣,但是这其中又掺杂了多少利弊权衡? 齐雍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她抬起头,对上了齐雍的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他深不可测的眼中。 沈昭嬑被他看得冷汗直冒,突然起身,解下了身上齐雍的大氅,跪到齐雍面前,伏身不起。 “我想恳求殿下,將来不论如何,请殿下儘可能的庇护镇北侯府。” 齐雍捏紧了一颗香珠,缓缓將香珠缠到手腕上,他蹲到沈昭嬑面前,抬起沈昭嬑的下巴。 “你在求我?” 沈昭嬑面色一白,抿紧了唇。 齐雍抬手轻抚她苍白面颊,指腹摩挲著她鬢角的髮丝:“你觉著我会对镇北侯府不利?” 沈昭嬑想到前世,镇北侯府的结局,眼眶渐渐红了:“我只是忧心父亲……” “委屈什么?”齐雍语气沉了沉,透著一股子无奈劲,“我確实有拉拢镇北侯府的意图,却是在保障镇北侯府利益的前提下,不论是荣禄大夫,还是三皇子武功师傅,镇北侯府都是既得利者。” 沈昭嬑也知道,齐雍从来没有损害过镇北侯府的利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如你所说,五军衙门內部分裂严重,分成了两个派系,是两虎相斗,你以为你爹不参与党派之爭就能独善其身?你以为你秋八月一支墨舞,为何能独得太后讚赏,冠绝京华?太后党拉拢你爹,若是拉拢不成,第一个要毁掉的也是镇北侯府。” 沈昭嬑呼吸紧了紧,齐雍说的是事实。 她猜测,前世碍於镇北侯府与武寧侯府的亲事,齐雍对镇北侯府並不信任,所以不曾拉拢,后来齐雍利用军屯事宜,向显国公府开刀,爹爹联合相熟的武將弹劾显国公府,彻底得罪了太后。 便是齐雍那时已经相信了镇北侯府,可一切都晚了,因为紧跟著东南沿海就爆发了倭乱。 待齐雍平定了叛乱,镇北侯府已经落下了勾结叛党的罪名。 齐雍將她抱起来,坐到自己的腿上,双臂环著她的腰:“我连正妃之位都许给了你,哪有不庇护岳家的道理,故意將印章落在你府上,引你过来见面,是因昨儿走得太急,有些话忘了同你说。” 沈昭嬑脑子里有些点,下意识问:“什么话?” 齐雍將她按在怀里:“你退亲的消息,这几日就该在京里传开,我已经做了安排,不会让外面的流言蜚语损了你的名声,三皇子武功师傅已经选定了你爹,待圣諭下来,外面也不敢乱嚼舌根。” 沈昭嬑喉咙发哽:“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嗯,”齐雍点头,接著又道,“你心思重,担心你因为退亲的事胡思乱想,同你交一交底,好叫你安心。” 沈昭嬑茫然地看著齐雍,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齐雍被她带烟带水的眼眸,看得心中发软:“好了,別这样看我。” 沈昭嬑不明所以,眼神越发茫然。 齐雍嘆了嘆气,將她放到身边的绒席上,取了一澄心堂纸:“印章放哪里了?” 沈昭嬑推开窗牖,让红药將送给齐雍的礼物递上来,她打开盒子,取出了齐雍那枚落下的章印递给齐雍。 齐雍瞧了一眼包装精美的盒子,讚许道:“不错,你来见我,还知道给我带礼物,这算不算你给我的奖励?” 沈昭嬑动了动唇,正要开口。 齐雍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算了,你还是別说话。” 沈昭嬑好奇地看著齐雍拧开了章印,放到唇边呵气,用力將印章按在澄心堂纸的右下角。 齐雍將纸叠好,放进信封里,递给沈昭嬑:“这封无字信你收好了,將来以此为证,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 沈昭嬑觉得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枚私印是齐雍的重要印鑑定,分量不是一般的重,前世齐雍有多少军机密函,用的都是这方私印?这个私印,只在齐雍的亲信之间通行,每一封盖了私印的信件,都要经过各种特殊处理手段,保证消息不会泄露。 “您就不担心我利用这张纸,做危害您的事?” 第121章 对她,他有的是耐性 齐雍挑了挑眉:“你可以试试,但是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这封无字信的分量,或许比你想的更重,原想给你一个保障,好叫你安心。” 沈昭嬑心中复杂,郑重地將信纸放进斗篷內侧的口袋里:“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妥善保存这封信,绝不会利用这封信,做任何损害您利益的事。” 少女抻长了脖颈,一脸认真地看著他,白玉般的小脸,陷在白色的狐毛领里,纤长的睫毛卷翘轻颤,轻覆著清淙澄澈的眼眸,顾盼瀲灩。 “妱妱!”齐雍唤她。 沈昭嬑下意识嗯了一声,紧接著反应过来,齐雍唤了她的小名。 齐雍问她:“昨天晚上忘问你,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这句话有些莫名的在意,回到后罩厢房后,琢磨了一整晚没有合眼。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道理他也懂,就是琢磨不透,沈昭嬑为什么会说这话,这话又代表了什么,是否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沈昭嬑轻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齐雍握紧了手中的香珠,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定定看了她许久,小女娘好像藏了许多小秘密呢。 不急。 来日方长,对她!他有的是耐性。 沈昭嬑站起身,对齐雍屈了屈身,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齐雍点点头:“外面风大,把兜帽戴上。” 沈昭嬑依言,抬手將斗篷上镶毛边的兜帽扣到头上,柔声向齐雍道別,走到马车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看著他:“殿下对镇北侯府的恩义,小女铭记於心,大恩不言谢,镇北侯府会倾尽全力帮您的。” 齐雍笑容一淡。 沈昭嬑又道:“送给殿下的安神香,是我重新改良过的,加了天山雪莲、奇楠沉还有南珠粉,殿下每晚安寢前和水吞服一到两粒,与熏烧的安神香內外互用,”她又对齐雍福了福身,真心实意道,“小女盼殿下身体安康。” 齐雍目光落在小几上的楠木盒子,虽不是特意给他的奖励,却也是精心为他做的。 沈昭嬑掀帘出了马车。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齐雍追出马车,只见红药扶著双手小女娘的手,小女娘踩著脚蹬,身姿轻盈地跃下马车,裙摆在风中绽开。 直到沈昭嬑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再也看不到了,齐雍这才进了马车:“去定国公府。” 齐雍去找了唐进尧。 唐进尧手腕上圈了一条十四珠的青奇楠沉手珠,光泽墨绿,油光脂亮,原也觉得十分好看的,可与齐雍手上的一百零八珠一比…… 他有点嫌弃,默默摘下手串放进盒子里,决定做一回孝孙,回头送给他家老头子玩去,让老头子也高兴高兴。 唐进尧见他腰间没有佩刀:“从镇北侯府过来的?” 齐雍唔了一声。 唐进尧忍不住问:“昨天庆贺宴才去过,怎么今天又去了?你这么频繁地往镇北侯府跑,真的不会引起镇北侯怀疑?” 齐雍言简意賅:“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唐进尧被噎得好一阵无语,见他又在摸捻手腕上的香珠,再要披个袈裟,就成了立地成佛的和尚了。 齐雍淡声道:“镇北侯府和武寧侯府退亲的事,这几日就要在京里传开,你注意导一导风向,对外便说,宝相寺的了明大师,言沈大小姐与苏世子八字不合,这桩亲事对亲长有些妨碍,镇北侯夫人这才病了许久,一直不见起色,两人是有缘无分,切莫让人污了沈昭嬑的名声。” 他杀心太重,皇上曾请了明大师进宫为他讲过佛法。 镇北侯府託了静云寺高僧的名头,但这种事,不可能只问一人,就草草论断,两位高僧都说了这样的话,会比较可信一些。 合著这才是他该操心的事唄! 唐进尧忍不住吐槽:“这么晚过来,就为了这个?多大点事,至於亲自跑一趟吗?派个人知会我一声也行啊!” 他好像没想到这一点。 齐雍摸捻香珠动作微顿,没理他,继续道:“如果有人指责沈岐忘恩负义,便直接放出消息,当初武寧侯府犯了忌讳,是沈岐在皇上面前为武寧侯府作保,皇上这才饶了武寧侯府,没有发落降罪,沈岐入中军衙门,任了左都督也是皇上的意思。” 当年沈岐为武寧侯府说过几句公道话,是不是作保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说是作保,那就是作保! 唐进尧拍了拍胸口,向他保证:“齐明在镇北侯府的宴上,已经將这事大肆宣扬了一番,昨儿参加宴会的人都知道了这事,我和祖父也在镇北侯府,大家对这话也是深信不疑,事情闹大了,旁人也只会认为是武寧侯府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挟恩图报。” 齐明的消息是从定国公府听来的。 有定国公在的场合还敢传这话,已经说明了消息的真实性。 …… 镇北侯府这边,沈岐送走了齐王殿下,就回到书房处理公务。 也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总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宴息处,妱妱跪坐在毡席上为齐王殿下奉点心的画面,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寧。 勉强处理完公务,一回到主院,沈岐就忍不住对妻子柳心瑶说:“殿下对咱们妱妱似乎有些不一般。” 柳心瑶愣了一下:“这话从何说起?” 沈岐也有些说不清楚,沉吟了半晌,才勉强道:“殿下之前在浮玉山救了妱妱,近日来镇北侯府来得有些太勤了,而且妱妱要退亲的事,我只提了那么一嘴,殿下就提出要帮忙……” 听起挺有那么一回事,可仔细一琢磨就不充分了。 柳心瑶一听就笑:“你想多了,皇后娘娘已经放了话,要为齐王选妃,妱妱是退了亲的女子,名声有瑕,没有资格参加选妃。” 沈岐仍然觉得不对劲。 方才妱妱低眉敛目跪坐在毡席上时,殿下的情绪突然放鬆下来,周身的气场都不觉收敛了不少。 这也是错觉吗? 第122章 亲事 柳心瑶摇摇头:“他哪次来府里,不是找你有正事相商?皇上內定你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殿下慎重些,与你多些往来,也是理所当然。” 齐雍这才放下心来:“你说的也对。” “不过,”柳心瑶话锋一转,“你觉得裴南暄怎么样?今日退亲之后,我送武清侯夫人归家,武清侯夫人提了裴南暄,说他今年代表卫所,参加了简练考核,得了优,还是齐王殿下亲自考核,半点水份也没掺……” 妱妱才退亲,武清侯夫人就迫不及待与她提了裴南暄,一点也不在意妱妱退亲一事,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岐心念一动:“齐南暄確实不错,这孩子性子沉稳,我之前陪同齐王殿下一起参与了简练考核,他的表现在这一代子弟里相当亮眼,与妱妱年岁相当,咱们两家就隔了一条街,也是祖辈的交情,知根知底……” 这样看来,与妱妱也堪良配。 只是沈岐心里开始不得劲了,原来十分欣赏的后生,这会儿在他心里硬是挑了不少毛病。 “不过,武清侯府五房人混居,家里人口多,后宅里乱糟糟……” 柳心瑶觉得这不是大问题:“妱妱將来是要做宗妇的,人再多,也越不过她去,关键还要看齐南暄这个人。” “齐南暄性子冷,不像是个能知冷知热的。” 柳心瑶不赞同:“我听说他都十八岁了,身边乾乾净净,连个通房也没有,光这一点就胜过京里万千男子。” “他常年待在卫所,经常要换防远调,將来定是聚少离多。” 柳心瑶翻了一个白眼,她当年嫁给沈岐时,沈岐常年待在河西,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这要怎么说? 但凡肯上进,又有出息的武將,哪个不是与家里聚少离多? “武清侯府一大家子人多事杂,应付起来十分辛苦。” “齐南暄性子太沉闷了,瞧著不像会哄人开心,若是惹妱妱生气了,妱妱岂不是只能生闷气……” “他还有四个弟弟,一个胞弟,三个庶弟,兄弟之间也不安生……” “……” 叫他这样一说,京里怕是没有一家合適的人。 柳心瑶听他越说越来劲,也是无语:“妱妱也才退亲,马上相看订亲也不合適,就先留个心,仔细再瞧瞧京里有哪些適婚的男子,好好寻摸寻摸,最好明年开春就把亲事定下来,免得拖久了,外面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妱妱上次订亲是长辈做主,他们这些做父母的都没插上手,这次肯定不能轻率了,定要仔细挑拣才成。 若是老夫人再要插手,她就装病,拿苏明霽去懟她,看她还有没有脸子。 沈岐在脑子里將京中適龄的才俊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挑中了几个与镇北侯府交好的世家子,又仔细筛了一遍,筛来选去,竟没一个能配得上女儿,从前觉得不错的后生,没一个满意的。 他情绪怏怏:“算了,你看著挑吧,若觉得不错,我们俩再仔细商量商量,回头问问妱妱的意思,找个机会相看相看。” 女子及笄就该嫁人了,再拖都成了老姑娘,他倒是想一直养著女儿,但是外人难免会说三道四。 柳心瑶点头。 沈岐又强调道:“千万別是齐王殿下那样的。” 柳心瑶笑他疑神疑鬼,放眼全天下,也只一个齐王殿下,哪还能找出另一个齐王殿下那样的? 两人正说著话,巧屏就过来稟报说:“大夫人,晚膳准备好了。” 柳心瑶道:“把大小姐和四少爷叫过来。” 提起沈君辰,沈岐就是一肚子火:“好赖拎不清的浑帐东西,喊他来做什么?给妱妱添堵吗?” 柳心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他在卫所待了一阵子,比之前长进了不少,他难得回来一趟,可把你为人父的威严脾气收一收,別一会儿在饭桌上教训人,只听说堂前教子,没听说过饭前训子的。” 巧屏过来请沈昭嬑去主院用晚膳。 听说沈君辰也去,沈昭嬑心中微嘆,换了一身黑色绣金牡丹的通袖长袄,这身衣裳很厚实,领边袖缘镶了一圈白色的貂毛,红药为她披了一顶朱红色的缠枝白梅纹斗篷,將暖手炉递给她。 来到主院时,柳心瑶正等著她。 沈昭嬑就问:“爹爹还在忙吗?” 柳心瑶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你四弟一进屋,你爹爹把他叫走了,估计少不了一通教训。” 沈昭嬑心中不安,前世爹爹和沈君辰就是在这一次,爆发了激烈的爭吵,后来爹爹打了沈君辰,父子俩彻底离了心。 柳心瑶嘆了嘆气:“你四弟明天一早就要回卫所,他难得回来一趟,原想著这次能在家里多留几天。” 沈昭嬑心中不安更甚:“那您多劝劝爹爹,爹爹还是愿意听您的。” 柳心瑶强顏欢笑:“是你四弟主动提了要回卫所,我也不好拦著,去卫所也好,他这两年是越来越荒唐,盼著他多吃一些苦头,也能长进一些。” 沈昭嬑这才鬆了一口气,看来这时的沈君辰也不是无可救药,到底把她之前那些话听了进去。 说著沈岐就进了屋,沈君辰低著头,跟在父亲身后,见了大姐姐,他这才抬起头来,嘴角有一片乌青,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沈昭嬑点点头,心知沈君辰刚才还是挨了打,应该没有你前世那样闹得父子离心。 柳心瑶见姐弟俩生了隔阂,见面冷冷淡淡的,心里有些不好受,辰哥儿做的那些混帐事,实在让她说不出劝解的话,只好吩咐下人摆膳。 巧屏下去安排。 柳心瑶拉著沈君辰的手道:“你跟前伺候的小廝白樺,今天一早就打发去了庄子上,东西也没人收拾,等用完了晚膳,我去松风院帮你收拾行装,去了卫所要好好训练,大周朝尚武,许多文人都学了君子六艺,骑射都十分了得。” 第123章 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母亲看你这次回来,虽然瘦了许多,瞧著却精神了不少,想来卫所虽然辛苦,却也能锻链人,到了卫所要经常给家里写信,缺了什么就告诉母亲,母亲寻人给你稍带过去,千万別委屈了自己。” 母亲温言软语,字字句句都是关切,沈君辰一下红了眼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號啕大哭:“母亲,对不起,从前是我错了,我今后一定好好训练,定不会再让您失望,母亲,您別不要我……” 大姐姐不要他了。 爹爹也对他失望透顶,把他叫到主院小书房里,一拳砸到他的脸上:“这一拳是替你大姐姐打的,我也只打你这一次,她掏心掏肺了待你,处处包容你,你是怎么对的她?沈君辰,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父亲给了他几本当今大儒的四书註解,连责骂都没有,就转身出了房间。 沈君辰捧著四书註解,茫然地跟在父亲后面,再也没有从前的喜悦与激动。 柳心瑶也红了眼眶,弯腰將沈君辰扶起来。 沈君辰爬在母亲膝盖上哭。 柳心瑶轻抚著他的后背,柔声安抚:“读书和习武並不衝突,你现在年岁还小,没有定性,便一起学著看看,过两年就知道你更喜欢什么,在哪方面更有天赋,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你们俩是同胞的姐弟,比別的姐弟更亲近,母亲只你们姐弟两个,將来你姐姐还要靠你,所以你不能欺负你姐姐,要帮衬著姐姐,別让別人欺负了她……” 沈君辰哭了许久,柳心瑶让赵嬤嬤带他下去梳洗了一番,再回来时,沈君辰的情绪已经平復下来。 一家人围著描金的黑檀木桌子吃饭。 沈岐不时给女儿夹菜,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沈君辰,沈君辰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大姐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心瑶找著话题,说了不少姐弟俩小时候的事,沈昭嬑也不时附和几句。 这顿饭吃得沈君辰满心失落,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般格格不入,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松风院。 柳心瑶见女儿也起身要走了,忍不住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总归是血浓於水,我见他这次,是真的知晓错了,若他往后真能长进,你……將来爹娘不在了,那也只有他能为你撑腰。” 女子出嫁后的底气,很大程度来源於娘家,有娘家帮衬,自然要比没有娘家帮衬要强。 沈昭嬑想到前世,沈君辰对她的厌恶,也不好多说,笑著转了话题:“父亲当年在河西战场上手臂受伤,留了暗伤,每到天气寒湿的时候就会肿痛难忍。我做了膏油,加了天泽香和没药,舒筋通络,活血行气,还有镇痛化瘀的功效,一会儿让红药给父亲送去。” 前世沈昭嬑腿疾严重,每到秋冬季节就肿痛异常,齐雍两征西域,搜罗了不少西域奇方,这种膏油的效果是最好的。 太医说,若是当初她受伤后就用这种药,当初就不会落下病根。 柳心瑶轻嘆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你有心了。” …… 沈君辰回到松风院不久,采芙就过来了。 她手里捧著雕了竹纹的黑漆方盒:“这是大少爷在国子监的课堂笔记,我家小姐知道您喜欢读书,特地为您抄了几本,小姐听说您明日就要回卫所,特地让奴婢给您送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一边说著,她將盒子打开让沈君辰看。 若是以往,沈君辰得了这些笔记定是欣喜若狂,对二姐姐是感激不尽,可现在,沈君辰只觉得可笑。 “拿回去吧,我不会再收沈青词的东西。” 采芙脸都白了:“四少爷,二小姐向来疼您,他听说侯爷要逼您回卫所训练,担心得连晚饭也没顾上得吃,就去寻了二老爷,请二老爷去向侯爷求情,让您留在家中,便是不成,多留些日子也……” “够了!”沈君辰伸手一挥,就把采芙手中的方盒挥到地上,砰咚直响。 采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颤。 沈君辰面容阴冷:“你回去告诉沈青词,是我自己要回卫所,没有任何人逼我,以后大房的事,你们二房少插手。”他冷冷地盯著采芙,“滚!” 采芙被他阴冷的表情嚇到了,连忙回了二房。 沈青词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捂著嘴咳嗽,沈君辰不再相信她了,二房想要摆布他与大房离心也不可能了。 第二天一早,沈君辰就来了梧秋院向沈昭嬑辞行。 他想到有一次,他要回卫所,大姐姐过来帮她收拾行装,拉著他交代了许多话:“到了卫所要好好训练,不要让家里担心,也要多注意身体,每隔十日就给家里写一封信,也好让家里知道你在卫所的近况……” 翻来覆去的,听得他一脸不耐烦,正巧这时,白樺进屋向他稟报:“四少爷,二小姐过来了!” 沈君辰双眼一亮,转身就火急忙慌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高兴道:“我还以为二姐姐今儿不来了。” 白樺跟在他身后:“二小姐最疼您了,您明儿就要回卫所,她怎么可能不过来看您,哟,四少爷,您慢点,小心別摔著了。” 沈君辰心中高兴,根本慢不了,他才走到门口,一身青色衣裙,显得娇柔文雅的沈青词就进了屋,嗓音柔软:“辰弟这是要上哪里去,怎么连鞋都没有穿好,可仔细些,別摔了跟头。” 沈君辰跟在二姐姐身后,乖巧的像小绵羊:“这不是听说二姐姐来了,想去迎您么?一时心急就没顾上。” 姐弟俩有说有笑,一起进了屋里。 沈青词仿佛这才瞧见了沈昭嬑,笑容柔美:“你怎么不说大姐姐也在这儿,险些连礼数都没顾上。” 说完,便向沈昭嬑问好。 全然是一个敬重长姐的好妹妹,连沈君辰瞧了,都觉著二姐姐待大姐姐实在太尊敬了。 沈昭嬑笑道:“不碍事,他明日一早就要回卫所,想在临走前见你一面。” 第124章 裴南暄 沈君辰就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沈青词嗔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笑道:“希望没打扰大姐姐和辰弟说话,”接著,她就吩咐沈君辰,“大姐姐来了这么久,你怎么不给大姐姐上茶,在卫所里待了个把月,连礼数都忘了么。” 沈君辰觉著对不起大姐姐,连忙要去倒茶。 “不用了,”沈昭嬑笑容淡了一些,站起身来,“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我也该回去了。” 沈君辰点点头。 沈昭嬑带著红药出了屋子,还能听到,屋里沈青词埋怨的声音:“你怎么也不送送大姐姐……” 沈君辰笑嘻嘻地:“大姐姐是疼我了,不会生我的气……” …… 回想从前,沈君辰突然觉得没脸见大姐姐了:“我、我突然想到还有东西忘了收拾,便不打扰大姐姐休息了。” 说完,他忽一下站起来,落荒而逃。 依稀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沈君辰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就见红药一手拎著一个包裹,一提拎著裙摆追了过来。 沈君辰愣了一下,连忙迎了过去:“大姐姐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红药弯腰喘了一口气,將手中的包裹递过去:“大小姐新做了膏油,对跌打损伤颇有疗效,让奴婢给您拿了一些,还让奴婢转告您,让您记住之前答应她的事,一定要好好训练。” 沈君辰接过包裹:“答应大姐姐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小了一些,“让大姐姐不要担心,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红药点头:“我会转告诉大小姐的。” 沈君辰將包裹抱在怀里,转身走了。 看著四少爷瘦长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看了,红药不由嘆了嘆气,转身回到了梧秋院。 沈昭嬑站在廊下,目光出神地看著红药回来的方向。 红药心里有些不好受,走到小姐身边,將四少爷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小姐听:“……奴婢瞧著四少爷,比以前变了许多……” 沈昭嬑嗯了一声,看著阴沉沉的天气:“要下雪了。” …… 这场雪到底没有落下来,呼啸的寒风吹得呜呼哀嚎,惹得人心烦意乱。 沈昭嬑懒洋洋地靠在炕上看书,感觉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跟苍蝇似的,在眼前打著圈儿,一个字也瞧不进去。 她记得前世这时,几个地方军士进京告御状,敲响了许多年不曾响起的登闻鼓,状告卫所將官和地方长官侵占良田,占种、侵夺卫所屯田,非法买卖卫所屯田的军粮,甚至踩蹈秧苗,逼迫地方百姓改稻种桑…… 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显国公案”,正式拉开序幕,这也是大周朝动乱的开端。 沈昭嬑不知道要怎么改变这一切,有意无意將上一世她所知道的一些消息隱晦地告之父亲,希望能引起父亲的重视,通过父亲將这些消息传到齐雍耳里。 不知道有没有用。 北风颳得呼呼作响,树枝抽打著檐角屋顶,红萝带著一身寒气进了屋,立刻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她在外间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己身上寒气散了,这才挑帘进了屋。 “小姐,武清侯和裴世子到咱们府上来了,现下正在宴息处呢。” 武清侯府祖上,是跟隨成祖北伐起家,替朝廷南征北战,平定了不少叛乱,军功很是显赫。 当年贵州土司暴乱,就是武清侯率兵平定的。 虽然不如镇北侯府显赫,却也深得皇上信重,家中人丁兴旺,有不少子弟在军中任职,世子裴南暄勇武过人,是京中这一代最出挑的子弟之一。 沈昭嬑听红萝提起了武清侯,眉心突地一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上一世,“倒显国公案”爆发后,父亲联合了相熟的武將弹劾显国公府,成了压死显国公府最后一根稻草。 其中就有武清侯府。 后来成王起兵谋反后,武清侯带兵平叛,因军中出了细作,大军在襄阳一带遭到成王和地方卫所的埋伏,两面夹击之下,武清侯苦战了二十余天,向朝廷求援未果,最后全军覆没。 消息延迟了半个月才传进京里,那时成王已经攻占了湖北,扼控了长江以南,对盛京形成了攻守之势。 父亲十分悲痛,数度请旨平叛未果。 殊不知,那时皇上已经驾崩了,太后秘而不宣,朝局已经乱了套。 沈昭嬑想了想,武清侯这时过来,很可能是为了同父亲一起商议卫所屯田的事,卫所屯田事关重大,齐雍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不知道,他不会像前世那样,直接把矛头指向显国公府。 沈昭嬑心中不安:“隨我过去看看。” 红萝取来了宝蓝色虫草纹的貂毛斗篷披在小姐身上,沈昭嬑捧著手炉,將袖套系好,连手带炉地藏在袖套里,很是暖和。 到了宴息处,就见两个人站在临湖旁说话。 武清侯世子裴南暄和三哥沈君华。 临湖旁有一丛红芙蓉,开得焉巴巴地,却还照著湖影,身姿倔强,风一刮,便枝乱舞。 三弟沈君华是三叔的长子,比沈君辰大了一岁,他模样生得俊秀,身上披著一件灰鼠皮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裴南暄身形高大,挺拔如松,身上只披了一件宝蓝色的团纹披风,衣摆被风颳得猎猎作响,冷峻的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大姐姐,你来啦,”沈君华见她过来,连忙迎了过来,“大伯和裴世伯在屋里说话,让我带裴世子在府里走一走。” “我过来看看。”说完,沈昭嬑目光看向了裴南暄,笑著与裴南暄见礼,“裴世子安好。” 裴南暄冷峻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这段时间一直忙著卫所简练上的事,许久没来镇北侯府看望沈世叔,今日恰好得空,听说父亲要找沈世叔议事,便一起过来嘮扰了。” 沈昭嬑愣了一下,认识裴南暄许多年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长的话:“我听父亲说,这次卫所简练你评了优等,还得了齐王殿下的夸讚。”她扬起笑容,“恭喜你啊!” 第125章 风雪夜来人 裴南暄頷首,沈世叔家的小女娘,笑盈盈地看著他,对他说恭喜时,满眼的真诚,白玉般的小脸,被寒风颳得微红,显得很娇艷。 他突然道:“外面风大,进屋说话吧!” 沈君华连忙道:“外面太冷了,还是屋里暖和。” 沈昭嬑带他们两人,进了宴息处旁边的屋子,吩咐红药去厨房端了点心,又命人上了茶。 沈君华捧著茶杯,並不多话。 裴南暄道:“方才去拜见了老夫人和婶子,婶子瞧著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之前柳婶子病重的时候,他隨同母亲一起过来看过的。 沈昭嬑不好说母亲的身体已经好了,笑道:“母亲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养一些时候。” “那就好,”裴南暄话锋一转,又道,“过两日我要去京郊卫所,沈四弟也在那边训练,有什么东西需要稍带的吗?” 沈昭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沈君华搁下茶盏,笑著说:“四弟前日才回的卫所,东西都带齐全了,一时半会不缺什么。” “正是如此。”沈昭嬑笑著道谢,“多谢世子,这次便不麻烦裴世子了。” 裴南暄点头,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沈君华。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沈君华今年才十四岁,性子却格外沉静,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是一个会隨便插嘴的人。 不过,这是镇侯府的私事,他也不会探究。 沈君华笑道:“翰林院有一位姓李的老翰林,被人举报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都察院弹劾其品行不端,已经被翰林院辞退了,听说这位李翰林与武寧侯府私交不错。” 沈昭嬑有些意外。 大周朝有明律规定,官员纳小要按照规制,並且不允狎妓寻乐。 猫儿哪有不偷腥的道理,一些官员就会在外面置宅,养一个美貌如,会伺候男人外室,玩腻了便赏一些银子把人打发了,或者乾脆送到庄子里,送给同僚下官,自己换个新鲜,便是东窗事发了,也不会触犯朝廷律法,只要打点得好,还能继续做官。 李翰林就是例子。 但是他运气不好被都察院盯上了。 武寧侯府在翰林院走的就是李翰林的路子,现在李翰林被辞退,苏明霽在翰林院就要坐冷板凳。 裴南暄见沈昭嬑面色平静,便道:“散馆考核在即,苏世子被李翰林连累了名声,留馆的可能性不大。” 翰林院对人才的选拔很严格,首重的便是名声。 武寧侯府才拿下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就在翰林院这边栽了跟头,也不知道哪边的损失更大一些。 爹爹和武清侯在息宴处聊了几句,就移步去了书房。 沈昭嬑什么消息也没听著,与裴南暄閒聊了片刻,就回了梧秋院。 到了傍晚落了雪,呼啸的寒风夹杂著雪粒子,啪里啪啦地砸在屋瓦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巧屏过来稟报:“武清侯过来时,带了半騸鹿肉,侯爷来了兴致,留了武清侯在府里用晚膳,说要炙鹿肉,大夫人让您过去准备。” 沈昭嬑点头:“书房里都有谁在?” 巧屏道:“除了侯爷和武清侯外,还有几位侯爷亲近的幕僚,拢共有五人。” 沈昭嬑心中有底了:“让大厨房准备一锅羊肉汤,做清淡些,另外再准备几盘肥瘦相间的羊肉,几盘羊蝎子……” 大厨房有母亲盯著,沈昭嬑便没过去,带了红药、红苓,两个持重的婆子去了书房旁边的耳房安置烤架、食具、食材等。 等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黑透了。 沈昭嬑出了耳房,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齐雍。 他身上披了一件深青色的云肩纹大氅,逐风站在他身边,为他撑了一把墨梅纸伞,他半边肩膀露在风雪里,肩膀上落了一层雪粒。 沈昭嬑站在廊下,与他对望了一眼,看到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便敛下眼睛,朝他屈身行礼。 “见过齐王殿下。” 齐雍举步上了台阶,脚步顿了顿:“我有些事要同你父亲一起商量,来得突然,说完就走,不必刻意招待,”他上前走了一步,与沈昭嬑擦肩时,嗓音一轻,“外面冷,快些回去歇著。” 说完,就已经迈步进屋了。 沈昭嬑连忙吩咐婆子准备了热水、巾子、薑汤,送进了斗室里,又吩咐红药去一趟大厨房:“把殿下常吃的药膳糕点端过来,山泉水里养的生蚝也都处理了,做一盘柠汁生蚝,留一盘炙烤……” 红药连忙去了。 沈昭嬑回到耳房,隱约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请安问好的声音,齐雍嗓音哑得厉害,想来这阵子忙得厉害,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还和前世一样,每次忙到没时间休息,嗓子就会嘶哑难受。 齐雍冒雪前来,很可能也是为了卫所军屯的事,这一世有父亲和武清侯府,一开始就站到了齐雍这边,希望事情应该不会像前世那样严重…… 正想著,红药提著装了点心的食盒回来了。 点心置在温盘里,还是热的,沈昭嬑取了川贝枇杷蜜膏化了一杯蜜水,便带著红药去了书房里。 逐风和郑三守在书房外面。 见她过来,逐风也没拦著,郑三要拦她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 沈昭嬑將红药留在外面,自己提著红漆的食盒进了书房。 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齐雍就坐在对面,一身玄色的云肩暗纹蟒袍,衬得他高大威仪,她一进屋,他的目光就看过来了。 之前只见她披著宝蓝色的斗篷,这会儿褪了斗篷,便她穿了一身杏黄色绣绿梅长袄,肩上搭了一件白貂毛的云肩,厚重的衣裳穿在身上,既保暖又美观,一点也不臃肿。 沈昭嬑低著头,向长辈屈身行礼后,来到齐雍身边,將点心、茶水摆到炕桌上,將兽首香炉里青鳞髓,换成了安神香。 齐雍看了她几眼,就转开了目光:“军士已经起程了,腊月初就会进京……便有劳沈侯和裴侯提早做好准备,待军士们敲了登闻鼓之后,便联合相熟的勛贵武將,支持皇上在隆宗门成立军机房,调查这件事。” 第126章 彼之砒霜,尔之蜜糖 “凡击登闻鼓,皇帝不管在干什么,都必须上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皇上要亲理军屯案件,需成立军机房符合祖制,太后便是手再长,也不敢有违祖制。” 这是成立军机房的最好时机。 “军屯牵涉了太多勛贵的利益,便先拿几个和显国公府相熟的小贵族开刀,令显国公府自乱阵脚,也是为了让勛贵们明白,成立军机房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对付显国公府,清除太后党,只要他们配合我们倒显国公府,就不会受到牵连。” 沈昭嬑呼吸不由一顿,事情变得不同了。 前世没有父亲和武清侯的支持,齐雍为了对付显国公府,查了许多军屯上的事,动了不少勛贵的利益。 而这一世,齐雍不需要在军屯上大费周章,他反过来利用军屯之事敲山震虎,有了父亲和武清侯的支持,会有更多勛贵愿意助他扳倒显国公府。 一旦军机房成立,只要皇上將更多的权利,给到军机房,就会削弱勛贵们的权利,军屯之事也会迎刃而解。 前世,齐雍成立军机房之后,颁发了分田制,他將卫所屯田重新丈量,然后按亩分给军士,军士按亩纳粮,这样卫所有多少田,就纳多少粮,虽不能杜绝占种的情形,却最大限度保障了军士的利益。 “派人盯著浙江都司的动静,及东南沿海一带海匪和倭寇的动向,一旦显国公府压不住军屯风波,东南沿海定会爆发倭乱。” 沈昭嬑方才还在纠结,要怎么將明年三月,东南沿海一带会爆发大规模倭乱的事隱晦地告诉齐雍,让齐雍提早防范,可以避免一场灾祸。 却没想到齐雍早就洞悉了这一切。 武清侯气得脸都青了:“近年来,皇上与太后之间的斗爭愈发激烈,东南沿海的局势也一年不如一年,浙江都司消极抗倭,倭寇海匪在海上肆意横行,出海的商船越来越少,海上税收的损失,每年以数百万计,沿海一带的百姓更是死伤无数,显国公府一日不除,东南沿海的局势便一日无法安定。” 沈昭嬑心惊肉跳。 所以,倭乱是太后党和皇上博羿的后果。 显国公府故意纵容倭患,以此威胁朝廷,拿捏皇上,但凡皇上还要顾及东南沿海的局势,就不敢轻举妄动。 听齐雍的意思,似乎要利用东南沿海的倭乱,对付显国公府,彻底扳倒太后。 沈昭嬑紧绷的心弦终於放鬆了一些,拎著食盒出了书房。 齐雍嗓子哑得难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川贝枇杷蜜水入口温润,淡淡的甜意仿佛渗进了心田,他不由弯了一下嘴角。 …… 没过几日,镇北侯府和武寧侯府退亲的消息,就在京里传开了。 有唐进尧把控传言风向,几日下来,京中倒没有传出太多对镇北侯府不好的流言。 沈青词惨白著一张脸,身子不止地发颤:“难怪大伯退亲退得这样乾脆,一点也不担心沈昭嬑名声受损,想来刘大成那事之后,大伯就已经谋划退婚的事。” 从前她每次私下与苏明霽相见,看著苏明霽慢慢上鉤,便在心中暗暗得意地想! 镇北侯府嫡长女又怎样? 不知沈昭嬑得知自己的未婚夫,对妹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会作何感想? 彼之砒霜,尔之蜜。 她把苏明霽当成宝,不惜搭上了清白身子,失了名节,差点毁了一生,成为別人眼中不知羞耻,不贞不洁的下贱女子,仍然没有得偿所愿。 沈昭嬑却对苏明霽弃之如弊履,根本不打算要了。 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抢的却是沈昭嬑嫌弃不要的东西。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可笑的事吗? 陈锦若气得破口大骂:“一屋子黑烂了心肠的坏东西,分明是他们自己想退亲,但因亲事是长辈订下,轻易退不掉,担心祸害了沈昭嬑的名声,就设计祸害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青词哭得肩膀发颤:“母亲,他们太过份了,之前大姐姐駟马失控,叫外男救了,我们不也没有声张吗?都是一家的女儿,怎能这样害我?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陈锦若险些就忘了这茬,她满眼恨意:“大房不想我们好过,大家都別想好过。” 之前她悄悄在京里放了一些流言,只是救了沈昭嬑的人是齐王殿下,她惧怕齐王之威,不敢做得太过,消息没在京里传开, 沈青词睁大眼睛,杏眼里含了一汪泪水:“母亲,您、您千万不要乱来,这事闹大了,有伤侯府体面,而且若是大姐姐名声坏了,对妹妹们的名声也有影响,女儿受些委屈没什么……” 家中妹妹的名声受不受影响,跟她有什么关係呢? 陈锦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害了家中姐儿名声的人是沈昭嬑,又不是二房?让侯府失了体面的人,也是沈昭嬑,便是闹大了又如何?怎么也碍不著家里的爵位,二房除了能靠著祖上的爵位得些好处,还能有什么?” 只要爵位能保住,大房越倒霉,她就越开心。 “凭什么好处全让沈岐一个人占了?他是一品大员,位高权重,还进了荣禄大夫,地位仅次於三公,可我们二房有什么?” “你爹靠著家族的荫萌,捐了一个六品的荫官,这辈子就是混吃等死,你大哥打小根骨就弱,不能走武勛的路子,只能考科举,將来也靠不著侯府,前程也要全靠自己打点人脉……” “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沈岐继承了爵位,本该拉带家里的兄弟,是他贪心不足,把家里的好处全占完了,还不肯让二房出头。” “二房迫不得已,为了你大哥的前程,算计武寧侯府的亲事有什么错?” “沈昭嬑都退亲了,为什么不肯成全了二房?” 沈青词哽咽道:“母亲,您不要这样,祖母说,这个家全靠大伯支应门庭,大伯这些年也不容易,女儿只是受了些委屈,心里一时过不去,等、等过一阵子就没事了,您別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第127章 我们走著瞧 陈锦若搂著乖巧懂事的女儿,一时间泪流满面:“都是沈昭嬑的错,让你受了这样的屈辱,母亲咽不下这口气,沈岐不肯同意换亲,是因为换亲会害了沈昭嬑的名声,咱们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毁了沈昭嬑的名声,再请老夫人出面,为你和苏世子订亲,看沈岐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沈青词小声地呜咽,哭得伤心欲绝。 沈昭嬑这样害她,她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 侯府的顏面,那是大伯才需要考虑的事,如果大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让家里蒙了羞,这个爵位也该让出来让父亲做。 她只想让沈昭嬑身败名裂。 陈锦若低声安慰:“苏世子也没什么不好,两家知根知底,又有世交的情分,將来你嫁去了武寧侯府,便是顾著世家的情分,他们家不会苛待你。” “母亲,您、您快別说了,”沈青词红著眼眶,有些不安地岔开了话题,“采苹的病情怎么样了?” 那日回到二房后,母亲就命人將采苹带走了。 之后采苹就一直没有回来当职。 母亲说采苹病了。 她让采芙送了一些金贵的药材补品过去,至今不见好。 陈锦若一脸慈悲模样:“采苹的风寒加重了,咳得厉害,你大病未愈,身子还虚著,娘也是担心她把病气过给你,这才將她送到別处院里养病,给她请了大夫,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药,身子也不见好,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青词就带著采苹,在翠竹轩里与苏明霽廝混,采苹这丫头再忠心,也不能留了。 她藉口采苹病了,將采苹安排到单独的小院里,先叫人灌了一碗哑药,免得她嘴上没个把门,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叫人准备了伤身的寒药,一天三碗,一顿不落地往她肚里灌。 灌了五日,人就已经不行了。 就等著咽气后一张蓆子卷了,扔去乱葬岗,对外便说是病死的。 沈青词睁大眼睛:“母亲,不能让采苹死,她是我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打小就跟了我,待我一向忠心耿耿,您要想办法治好她的病……” 几个大丫鬟里,她最信任的就是采苹,自然捨不得这样让她死掉。 陈锦若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唉,采苹那孩子打小就机灵,我一眼就瞧中了她,才將她送到你跟前伺候,打小就跟著你,母亲也知道你捨不得她,但也没有办法,那丫头也是福薄的命,大夫请了,药吃了不少,我们家是真尽力了……” 沈青词嘴唇颤抖著,眼泪掉个不停:“母亲,采苹真的没、没……”救了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当日采苹一直在后侧门守著,並不知道屋里的情形…… 陈锦若见她哭得伤心,心里好一阵心疼:“你若实在捨不得她,回头多抄几份经书为她超度,盼她下辈子能做个富贵人家的好小姐。” 沈青词说不出话来。 陈锦若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母亲总不会害你,有些事少一个人知道,你就多一份保障。” 沈青词哽咽:“母亲,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沈昭嬑设局算计她,采苹就不会死,是沈昭嬑害了采苹。 陈锦若看著女儿,憔悴的面容:“瞧瞧你,这阵子眼看著又消瘦了许多,再这样下去,身子哪能吃得消。” 沈青词垂下眼睛。 大房为了沈昭嬑的名声,把她和苏明霽之间的事遮掩得很好,当日去捉姦的人,也是都大房信重的人,便是为了侯府名声,也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 武寧侯府那边为了苏明霽的前程,也会极力遮掩。 在其他人眼中,她仍是性子柔弱、温柔良善的沈二小姐,是镇北侯府唯二的嫡女。 爹娘想要武寧侯府的亲事为大哥铺路,就不会轻易放弃她,会继续帮她谋算。 老夫人向来疼她,也不会不管她,昨日打发了赵嬤嬤过来看她,送了不少精贵的补品药材,让她好好养著身子! 沈青词紧紧攥住,握在手里的羊脂玉佛坠子。 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沈昭嬑! 我们走著瞧。 …… 沈昭嬑退亲的消息,沸沸扬扬传了几天。 这时,北伐大军班师回朝,已经到了热河,不日就要进京,內阁忙著商议论功行赏之事,礼部也在准备犒赏功臣的相关礼节,京里闹得沸沸扬扬,已经没有太多人提及沈昭嬑退亲一事。 沈昭嬑许久没有出门,香房里有许多香药材需要补充,正巧裕草堂传了消息,铺里新到了一批上等的香药材,便带著红药和红萝,两个持重的婆子,四个家丁,及四个护卫,一行十二人出门。 马车才出了洞门,转弯时突地一停。 掀开车牖帘子,沈昭嬑看到几辆拉著大货厢的马车,在胡同里穿行。 青砖铺设的路面,容纳两辆四轮大马车並行也不会拥挤,只是货厢较一般载人的车厢要大了不少。 “奴婢下去看看。” 红萝立马拉开厢门,掀帘下了马车,就见一个身穿青色暗纹长袄,生得瘦长的小哥,踩著小步子,腾挪著双腿走了过来。 他笑眯眯地上前,对红萝行了一个见面礼,客气地问:“车里可是沈大小姐?” 红萝差点误以为他是宫里的公公,连忙回了一礼:“正是我家小姐,这位小哥可是有事?” 小哥笑道:“前边的邸宅现在改名临照园,是我家主子的別苑,修缮了两个月,不巧今日別苑安宅,拉货的车子竟衝撞了大小姐的路,真是对不住,我立刻让马车靠边,让沈大小姐先行。” 红萝忙道:“这可言重了,安宅是要紧事,最是耽误不得,避上一时半刻,我家小姐还是等得起。” “便不耽搁大小姐的事,请大小姐先过。” 话说到这份上,红萝只好道谢,连忙上了马车。 小哥笑眯眯地看著红萝登了车,转头便压低了声量,嗓音有些尖细,与身边的小廝说:“快回去报信,就说沈大小姐出门了……” 小廝得令,一溜烟跑没影了。 第128章 齐雍怎么去了仙饗楼? 红萝也向沈昭嬑说了原新乐侯家换了新主人,现在改名“临照园”的事。 前世那处邸宅一直空著,沈昭嬑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新主人是哪家的?” 红萝摇摇头:“对方没提,奴婢也不好直接问,不过那个小哥待人知礼又和善,瞧著气派不一般。” 沈昭嬑也没在意:“榆树胡同也就我们两家人,等人搬过来了,想来就知道了。” 只等了片刻,马车就重新上路了。 沈昭嬑是裕草堂的老主顾,她一到裕草堂,大掌柜就將她请到二楼包厢,命人上了点心茶水。 包厢里烧了壁炉,砌了暖炕,屋里暖烘烘的。 沈昭嬑坐了片刻,便觉著闷了。 她伸手推开了窗牖,看到沿街不远处的仙饗楼门口,停了一辆四角青顶四轮双马的马车,立刻认出这是齐雍的马车。 齐雍怎么去了仙饗楼? 沈昭嬑突然想到,齐雍很喜欢仙饗楼的柠果鸭子,前世齐雍经常去仙饗楼吃这道菜,每次都会给她捎带一只。 她喜欢柠果鸭子那股独特的柠果香,酸爽怡人,开胃又下饭,每次都能多吃半碗饭。 正想著,楼下逐风已经撩开了车帘,齐雍穿著灰色大氅,一手扶著腰间的刀柄从车上下来,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齐雍脚步微顿,隔著人流,目光直直地向裕草堂二楼的排窗看了过来。 一双眼眸幽深不见底。 沈昭嬑几乎是下意识离开了窗牖,躲开了齐雍的视线,心道:齐雍的目光看不到包厢里头,肯定猜不到是她。 大掌柜按照惯例,將样品送进包厢里,这次送的样品不仅品质上乘,还有平时难得一见珍品。 沈昭嬑一瞧就看到了形如鸡骨的降真香。 大掌柜笑道:“这块降真香已经达到了沉水级,是商船从占城国(南越南部)贸易而来,之前一直密封在陶罐里,是得知沈大小姐要过来,这才取了出来,好叫沈大小姐掌掌眼。” 沈昭嬑净手拭乾,戴了鱼胶指套,拿起降真香一掂量,入手微沉,质量密实,確实是沉水级,顏色蜜黄透紫,气纯味苦,带著一丝药香…… 她目光微亮:“是上好的番降紫,入药调香皆属上乘。” 除了降真香,还有產自南番的红土沉和黄奇楠,红土沉达到了沉水级,黄奇楠也是半沉水级。 沈昭嬑又惊又喜:“过去一半年载也难得碰到这些上等货。” 大掌柜目光闪了闪,笑道:“多亏了齐王殿下封狼居胥,威震四海,南番诸国与大周贸易往来较从前要紧密了许多,这才弄到一些珍奇的好货。” 裕草堂的幕后的大东家,就是齐王府。 从前商號里最好的香药材,全都送进了齐王府。 能放到裕草堂里买卖的,那都是挑剩下了之后,从齐王府指缝里漏出来的,上乘东西自然难得一见。 以后裕草堂最好的香药材要留给沈大小姐。 沈昭嬑頷首:“这三样有多少我都要,其他香药材还是老规矩,確定样品后,按照样品的品质供货即可。” 裕草堂是皇商,主营香药材,全国都有商號。 她听闻,裕草堂背后的大东家是皇亲,明目张胆地自建了几支商队,还配了护卫队,护卫队都是军中因各样原因退伍的士兵,战斗力十分强悍,商队走南闯北,往来押送,无人敢惹。 所以裕草堂的货很齐全,许多做香药材生意的商铺,也从裕草堂里拿货。 沈昭嬑看完了样品,確认需要购置的清单,让裕草堂按照样品供货,直接送去镇北侯府。 大掌柜连连应下,保证按照样品的品质供货,绝不掺假。 …… 仙饗楼开了四个大门,其中南大门专门接待皇亲国戚,齐雍从南大门进入,沿著楼梯而上。 逐风跟著他身后低声道:“尤大人还约了都察院的右僉都御史(正四品)张大人,这位张大人年逾六十,明年就要致仕,他出身寒门,长子张修远早年选馆了庶吉士,留馆的希很大,后来张修远得罪了显国公的侄儿,被下放到甘陇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县做知县,一做就是十年,张大人走了不少关係……” 齐雍頷首,淡淡道:“张大人这些年没少弹劾太后党一系的官员,等张大人致仕后,显国公府未必会放过他,张修远回京的希望更加渺茫……” 话还没说完,已经到了二楼楼台,等在那里的尤大人连忙上前行礼:“殿下赏脸过来,实在是我等的荣幸。” 说完,便恭敬地引著齐雍进屋。 齐雍进了斗室,解下大氅递给逐风,这才走进室內,一眼就看到头髮白的张昌兴,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张大人。 除他之外,还有另外几位都察院的大人,大家纷纷上前向齐雍行礼,齐雍让大家免礼,被尤大人引到了主位。 齐雍落坐后,笑道:“你们也坐。” 其他几位大人,这才按照品级依次落坐。 尤大人就道:“张大人的长子张修远,在陇甘大榆县做知县,张修远修书父亲,道明了陇甘地方卫所,有將官將卫所屯田占为己有,强令士兵屯垦,士兵不仅要负担繁重的耕种劳作,还要向上级將官缴纳一笔佃银,向朝廷缴纳赋税,有一部分士兵缴不起税,做了逃兵,沦为了土匪……” 齐雍摸著酒杯,这话只是一个將张大人引荐给他的由头:“地方卫所的各样问题,根源都在五军衙门。” 他一拋出话柄,张大人立刻接了话:“老臣知道,殿下有心整顿五军衙门,解决地方卫所的困境,肃清朝堂,然五军衙门被太后党渗透,依臣之见,五军衙门之大弊,显国公府是为祸首。” 其他几位大人纷纷附和。 齐雍摸念著香珠:“依张大人之见……” 张昌兴突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包厢里静得落针可闻,几位大人一时之间连气也不敢喘一下。 齐雍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地坐著,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捻著香珠,宛如一座泥胎佛。 第129章 流言似刀 张大人声泪俱下:“殿下,东南沿海自古就是朝廷赋税重地,太后党把持东南沿海防务,以此掣肘皇上,朝廷清流只敢参显,不敢直言显之恶,才使得显国公府能够藏身於五军衙门大弊之后,肆意妄为而不倒。” “臣以为,要倒显国公府,唯有死諫。” 齐雍目光微动:“听闻你的长子张修远,两次考评都得了优,想来明年进京考评,就要留京等朝廷的调令了。” 张大人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已经老了,可是修远还年轻,他不能让修远在大榆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蹉跎一生。 酒过三巡,眾人都十分酣畅。 最高兴的莫过於张大人,在席间频频向齐雍敬酒,齐雍也给面子。 张昌兴固有私心,他本身却是一个可敬的人,长子得罪了显国公的侄儿,他若是肯舍了这一身风骨气节,去求显国公,相信显国公很乐意能在都察院安插一个眼线。 可是张大人並没有。 他接连不断地弹劾显国公府,终於等到了扳倒显国公府的机会。 甘愿身先士卒。 一身錚錚傲骨,是为了私心,亦是为了大义,更是为了身为文人的风骨气节。 齐雍多喝了几杯酒,人却越喝越觉得清醒,他觉著屋里有些闷,起身离席来到楼台处,望向外面的街道。 两侧林立了一排排店铺茶楼,积雪铺满了房顶,不远处的裕草堂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一眾僕人簇拥著一个小女娘出了裕草堂。 小女娘披了一顶红色的黄腊梅纹斗篷,沿边镶了紫貂毛,蜜色裙子露了一小截。 她似乎觉著冷了,缩了缩脖子,抬手將斗篷上的兜帽扣在头上,丫鬟將暖手炉递给她,她將暖手炉捧在手中,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双手,笑著和身边的丫头说什么,接著丫鬟便指了指前边不远处一个铺子。 齐雍手指轻敲了一下窗沿:“那处铺子是什么地方?” 逐风顺著他的目光看去:“是京里最大的首饰铺子,叫玉楼春,京里许多大户人家都在那家订做首饰。” 齐雍嗯了一声,见小女娘带著一眾僕从,朝那边去了。 包厢里,尤大人见齐王殿下久不归席,连忙出来:“殿下,您方才喝了不少酒,外面风大,当心吹了冷风著凉。” 齐雍抬眼,沈昭嬑已经走远了,他回到包厢里。 尤大人想著他之前喝了不少酒,没吃什么东西,將一道柠果鸭子摆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仙饗楼的招牌名菜,殿下尝尝看。” 齐雍盛情难却,逐风上前为他布菜。 柠果鸭子金黄诱人,吃起来汁鲜肉嫩,酸辣適合,味道不软不腻不臊,带有特別的柠果香气。 就是味道有些酸,並不合他的胃口。 齐雍浅尝了一口,刚放下筷子,心念不由一动,莫名觉著沈昭嬑一定会喜欢这道菜,於是吩咐逐风:“去订一只柠果鸭子。” …… 沈昭嬑刚到玉楼春门口,就见清平县主和康郡王世子齐知衡这对兄妹,有说有笑地从玉楼春里走出来。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 齐知衡一见了沈昭嬑,就像一条饿狗看到了骨头,两眼放光:“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吗?听说你最近退亲了?” 清平县主咯咯笑出声来:“大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沈大小姐最近在京里可是出尽了风头。” 她故意拔高了声量,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 沈昭嬑一直是世人眼中德才兼备的贵女典范,现如今她退亲了,不知有多少人想看她的笑话。 玉楼春里正在看首饰的小姐们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看热闹,对沈昭嬑指指点点…… “订亲的时候是要问名合八字,当时怎么没发现八字不合?订亲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怎到了谈婚论嫁就发现八字不合?我看吶,什么八字不合,有碍亲缘,那都是託词,不定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可不是嘛,最近京里许多人都在谈论她,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沈昭嬑之前叫外男坏了名节……” “活该,叫她平时仗著镇北侯嫡长女的身份,在外面逞能,还在家中欺负自家妹妹,沈二小姐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她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嘛,这次就叫她一次出个够……” “咯咯咯……” 七个小姐带著丫鬟,一大群人,围拢了清平县主,或尖指豆蔻捏著帕子,掩著嘴儿冷嘲热讽; 或青葱细指轻捻了精美团扇,挡了娇唇檀口“咯咯”地讥笑出声; 或偏过去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私语窃笑; 甚至乾脆也不遮掩,明目张胆地露出鄙夷嘲弄的神情。 鶯鶯燕燕,红柳绿本是极美好的画面。 但是,小姐们檀嘴小口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棍,含嘲带讽,帕子和香扇底下,遮掩的却是一张张尖酸刻嘴的嘴脸。 二楼厢房里的几位夫人也开了窗牖向楼下瞧去,姐儿们的事长辈不好掺和,却不妨碍她们跟著一起瞧热闹。 沈昭嬑抬眼看去。 这几个小姐家世普通,身份最高的就是正三品兵部侍郎家,换作从前是绝不敢得罪她的。 只因她退了亲,损了名声,便认为她活该被人贬低、羞辱,甚至是瞧不起,有清平县主打头阵,便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沈昭嬑不禁想到了前世。 那时,她进了摄政王府后,就一直闷在府中没有出门,身边伺候的人担心她闷坏了身子,劝说她出去走走,她戴著幕篱,遮掩了面容上街,却被齐知衡叫破了身份。 四周渐渐围拢了人群,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唾骂她、嘲笑她。 流言似刀,刀刀伤人。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之中,看著齐知衡小人得志的猖狂模样,艰难地承受著四周一双双充满了恶意的眼神,一声声嘲笑鄙夷的指点讥讽,还有那些夹杂著污言秽语的唾弃辱骂…… 她试著向所有人解释,她没有不知羞耻爬齐雍的床。 她也与人据理力辩,她没有气死祖母。 她还与人爭论反驳,她没有欺负家里的妹妹…… …… 第130章 掌她的嘴 说到口乾舌躁,嘴巴都起了皮,说到喉咙乾涩,声音嘶哑,最后她耳里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自己在说什么,只有嘴巴不停地在动。 得到的却是更加恶毒的嘲笑辱骂…… 此时此刻,沈昭嬑不想做无畏的爭执,准备带著红药离开。 “唉,別急著走啊,”齐知衡闪身挡在她面前,双眼紧紧黏在沈昭嬑身上,“这么久没见面,沈大小姐就不打算同我敘敘旧,毕竟相识一场,总不好这么无情吧,哈哈,你说是不是?” 他表情曖昧,语气也透著一股子黏糊劲,听著怪叫人噁心的,旁人听了还当他和沈昭嬑关係有多熟一般。 有几个小姐当场没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表情也变得曖昧。 齐知衡是个混不吝的紈絝泼皮,成天眠宿柳,天酒地,都说苍蝇不虰无缝的蛋,沈昭嬑平时装得一副端庄样,不定私底下就是个不知检点的贱人,没准和齐知衡早就有了首尾。 沈昭嬑面色平静,退后一步。 一个护卫上前挡住了沈昭嬑,拦在齐知衡面前:“齐世子还请自重。” 齐知衡眼里掠过一丝忌惮,连忙退了一步,不敢再说諢话,他哈哈一笑:“沈大小姐,听说你前阵子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的路上因駟马失控,与家里的僕从失散,失踪了两个时辰,后来被外男所救,毁了名节,这是真的吗?” 场中一片惊然,在场的小姐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满眼的震惊。 “天啊,真的假的?这不能吧!” “我之前还觉著奇怪,镇北侯前阵子刚进了荣禄大夫,有这样一门显赫的姻亲,不说跟著沾光,武寧侯府怎么还退亲了,莫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如果沈大小姐叫外男人毁了名节,这也就说得通了。” “也对,毁了名节的女子哪个人家敢要?苏世子若是娶了沈昭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没想到沈昭嬑是这种人。” “……” 沈昭嬑蹙眉,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还没定下来,许多人並不知道,两家退亲与这事有关,难免会生出许多揣测。 清平县主捻起团扇,咯咯地笑:“沈大小姐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现在成了哑巴了?莫非传言都是真的,沈大小姐果真上香出了意外,叫外男救了性命,沾了身子,还与外男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咯咯,是因为毁了名节,武寧侯府这才退了亲……” 一双双夹杂著惊疑、探究,甚至是嘲笑、讥讽、鄙夷的目光,落在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懒得与她废话:“掌她的嘴。” 家丁隔开了清平县主带来的丫鬟,两个婆子气势汹汹衝上前去,对著清平县主的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这些名门大户的姐儿们,从小就被教导礼仪闺范,几时见过这样一言不合,就抬手打人的行径。 连清平县主自己也被打懵了。 “住手!” 齐知衡向前衝去,却被镇北侯府的护卫挡住了,气急败坏地叫囂:“沈昭嬑,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宗亲不敬?” 清平县主捂著被打的脸,指著沈昭嬑鼻子大叫:“你竟然打我,沈昭嬑,我是县主,你凭什么打我?难道被我说中了,你真的被人毁了名节,所以羞羞成怒……” 一边说著,整个人就像点燃的炮仗,彻底炸了。 清平县主猛然举起手臂,尖叫著撕扑上前来,伸手就要打沈昭嬑,却叫两个粗壮的婆子挡住。 沈昭嬑淡声道:“按住她!” 清平县主跟前的丫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婆子推攘倒地,丫鬟连忙爬起来,就见两个婆子將自家县主按在地上摩挲。 “放开我,狗奴才,你们干什么,滚开啊啊,”清平县主被按趴在地上,抻著脖子,抑著头,不停地挣动著身子,跟个疯婆子似的,横眉怒眼,尖叫怒骂,“沈昭嬑,你疯了,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康郡王府的婆子丫鬟们也连忙上前拉扯,场中乱成了一锅粥。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县主……” “你们竟然对县主不敬……” “县主……” 小姐们一脸呆滯地看著这一幕。 沈昭嬑踩著碎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著清平县主:“县主方才说我叫外男人毁了名节……” “那又怎样?”清平县主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动,气得破口大骂,“沈昭嬑你名声都毁了,还横什么横……” 沈昭嬑蹲下身来,一把捏住她的脸,把她的脸捏到变形:“是县主亲眼所见?” 她眼底像淬了冰一般冰冷刺人,清平县主被她的眼神冻住,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她喉咙梗住,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早前听了一些流言蜚语,在镇北侯府的庆贺宴上叫沈昭嬑警告了一通,討了个没趣,就没有放在心上。 哪知沈昭嬑突然退亲了。 外面又有传言说,武寧侯府是因沈昭嬑毁了名节,这才与她退亲。 清平县主便想藉此羞辱沈昭嬑。 “既不是亲眼所见,那么,”沈昭嬑目光幽冷將她罩住,“人都说捉贼拿脏,抓姦成双,县主一定知道,那个救了我的外男是谁!” 清平县主只会张牙舞爪,被沈昭嬑这样一问,她又说不出来,只能满脸羞愤干瞪著沈如嬑。 一旁的小姐们脸色变得难看。 看清平县主这样,分明是听了几句閒言碎语,便想在大庭广眾之下折辱沈昭嬑,哪知人家沈昭嬑也不是泥捏的人,便是关係了自己的名声,也是半点也不带怕的,眾目睽睽之下,就和清平县主硬刚。 沈昭嬑问:“县主总该知道,是从何处听了这些话?这话又是何人所传?听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睛,在场的眾家小姐们也都深信不疑,想来是有证据表明,我叫外男毁了名节才是。” 清平县主嗓子眼里一堵,一问三不知…… 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污衊。 第131章 沈昭嬑奉陪到底 在场的几位小姐一脸煞白,今儿这事闹大了,就是她们故意污昭嬑的名节,折辱镇北侯府,七出之罪犯口舌,就成了她们没有教养,没有礼数。 不仅脸都丟尽了,连名声也彻底坏了。 沈昭嬑笑了:“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人证物证,所以方才县主是故意毁我名节,折辱镇北侯府。” 清平县主有些心虚,可一想到父亲是郡王,正一品的宗人府宗正,就算这事是她理亏又如何? 沈昭嬑又能拿她怎么样?! 凭什么別人能说,她就不能说? 这么一想,清平县主浑似长了骨头一般,整个人都硬气起来:“沈昭嬑,你有本事退亲,还不让人说了?你自己退亲伤了名声,惹人非议,怪得了谁?这些流言又不是我传的,大家都在说,我便是说几句又能如何?难不成你镇北侯府还能堵住悠悠眾口?” 退了亲的女子,本就低一人头,哪个不是捏著鼻子,夹了尾巴做人,生怕惹人閒话,让自己本就因退亲受损的名声越发不好,叫人看不起? 思及至此,清平县主挑高了眉毛,理直气壮地看著沈昭嬑,威胁道:“我警告你,最好马上放了我,就算你爹是左都督,也不能仗著手里的兵权肆意妄为,欺辱宗亲的后果你担当不起。” 歷年来,在宗人府担任要职的都是宗室嫡系,与皇家血脉亲近,是真正的龙子凤孙,不仅地位尊贵,还深得皇上信重。 而宗人府掌控宗室法令,管的就是宗亲,齐知衡兄妹俩在宗室里几乎无人敢惹,自然有囂张的资本。 这对兄妹从前见了她最多冷嘲热讽几句,绝不敢闹得太过。 是因她退了亲,这才想要藉机羞辱她。 如果她忍气吞声,这事就跟砸进湖里的小石子一样,一点点小小的浪,转眼就风平浪静了。 可沈昭嬑偏不。 她们要闹,沈昭嬑就奉陪到底。 看谁闹得过谁! 沈昭嬑唤了一个护卫上前:“拿上府里的名帖去宗人府,便说康郡王世子和清平县主,仗著宗亲身份,在大庭广眾之下公然折辱镇北侯府。” 宗人府的为存在,是为了加强皇上对宗亲的掌控,约束宗亲,维护皇家利益,但凡与宗室相关的案件,都要交由宗人府主理。 便是重大案件,如谋逆、造反等,宗人府也有权与三司一起会同审理,三司负责审查罪名、核查刑名,定罪,而宗人府却负责刑罚,在不损皇家利益和体面的情况下,对犯人进行惩罚。 大周朝就有不少宗亲因欺辱臣子被削官夺爵,贬为庶人。 护卫领命而去。 沈昭嬑又唤来另一个护卫:“去左都御史尤大人家中,状告康郡王纵容其子女欺辱臣子。” 目光从场中的几位小姐脸上,一一掠过。 “大周朝有明律规定,造谣生事者,视其造谣所產生的后果轻重,依律处以罚银、杖责、牢狱、流刑等各种刑罚。”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小姐们突然觉得浑身发冷,牙齿不停地喀啦,沈昭嬑找了宗人府,势必要闹到皇上跟前,如果宗人府证实康郡王世子和清平县主污衊沈昭嬑,都察院弹劾的摺子都能將康郡王府淹死。 她们家也会受到牵连。 “兵部侍郎家,吏部郎中家……”沈昭嬑一连报了七家,嗓音冷得叫人发寒,“把名单一同上报给尤大人。” 一位小姐睁大眼睛,担心事情闹大了,牵扯到了家里,忍不住出声阻止:“沈昭嬑,你不能这样做……” 沈昭嬑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齐知衡气急败坏,大叫出声:“沈昭嬑,你嚇唬谁呢?以为找了宗人府,本世子就怕了你?” 从前,沈昭嬑每次见了他,都一副清高模样,对他爱答不理。 齐知衡心中恼怒,总要说几句諢话膈应沈昭嬑,不过碍於沈昭嬑的家世,也不敢太过份。 沈昭嬑一个女儿家,顾著名声和脸面,也不会同他纠缠计较。 每次都不了了之。 原本这次,他也只是想借著沈昭嬑退亲这事羞辱她几句,让沈昭嬑没脸,没想把事情闹大的。 可是沈昭嬑却跟他槓上了。 齐知衡也不是傻子,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果他当场示弱,无异於在大庭广眾,眾目睽睽之下,主动承认康郡王府故意羞辱沈昭嬑,折辱镇北侯府,康郡王府就有欺辱臣女之嫌。 他只能咬死了,沈昭嬑叫外男毁了名节。 如果这是真的,镇北侯府多半会为了沈昭嬑的名声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寧人。 如果不是真的,沈昭嬑被外男毁了名节这些话,也不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 闹大了,他也能推说,自己只是听信了外面的谣言,受了矇骗,再由家里出面准备些赔礼,上门认个错,道个歉,就能息事寧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康郡王府好歹也是得了势的宗亲,镇北侯就是再恼怒,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想清楚了这点,齐知衡有恃无恐:“我早就派人查过,你九月十五那天確实去了静云寺上香,寺里的僧人说,你不到未时(13点)就已经离开,下午申时正左右(16点)才回府,在路上耽搁了两个时辰,有人看到有一辆陌生的四轮马车,从你家洞门进去,你乘坐的根本就不是府里的马车……” 眾家小姐都惊呆了,所以沈大小姐到底有没有被外男毁了名节? 沈昭嬑怜悯地看著齐知衡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脸,浑然不知已经大祸临头:“这些话你留著对宗人府的人说。” 救了她的人是齐雍,说她被外男毁了名节,无疑是在说齐雍(外男)毁了她的名节。 齐雍名声再不好,那也是为了社稷,杀的都是蛮贼恶匪,可损害女子名节,却是自身德行有亏,品行不端,事情闹大了,不知康郡王府能不能承受得了来自齐雍和皇上两人的怒火。 就算宗人府查清了真相又如何?他们是敢得罪齐雍,还是敢得罪皇上? 沈昭嬑有恃无恐。 第132章 想跟叔叔抢女人?! 齐知衡一脸得意:“等宗人府的人来了,我一定配合他们查明真相,嘿嘿,我也想知道那天救你的外男是谁,你们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待了一两个时辰,究竟做了什么?我听说那你天回府连衣裳都换了一身……”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流里流气,令人作呕。 沈昭嬑脸色不由一沉。 齐知衡连她换了衣裳都知道,定是二房贼心不死,利用齐知衡的紈絝名声,想让她身败名裂。 齐知衡见她脸色变得难看,便猜到这事多半不是空穴来风,自以为拿捏了她的把柄,捉住她的痛脚。 沈昭嬑名声被毁,镇北侯府不敢將事情闹大。 思及至此,齐知衡变得愈发猖狂:“沈昭嬑,我原本不想说这事,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非要跟我做对。” 他看著沈昭嬑,披著红色的黄腊梅纹斗篷,俏生生地站在街上,紫貂毛领襟托著巴掌大小的小鹅蛋脸,更衬得她蘼顏如雪,凝脂似玉。 斗篷长及小腿,露了一截斕边裙子,折褶的裙裾在风中轻曳,露出藏在裙底绣了粉莲纹的脚尖,整个人就像一朵含饱待放粉荷,亭玉静美…… 可惜现在是冬天,她衣裳穿得太多。 如果能把那身斗篷扒掉…… 他目光渐渐火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喉结忍上下滚动,呼吸也变得浑浊起,露出痴迷的神情。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不过,我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不如你先叫声知衡哥……”哥!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长刀『咻』一声钉到他的脚上,齐知衡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身体砰一声,栽倒在地上哀嚎大叫。 小姐们嚇得惊呼出声,下意识退后闪躲…… 沈昭嬑猛然抬头。 齐雍披了一件云肩龙纹大氅,腰间掛著刀鞘,穿著羊毡皮的皂靴,走到人群里来。 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沈昭嬑,你骚骨头髮痒,怎么不爬我的床?我这人最怜香惜玉了,没准还能给你一个贱妾的名份,你爬摄政王的床得到了什么?到头来也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玩意儿。” 她被人群围拢,被迫承受所有人的指点唾骂,情绪濒临崩溃。 便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一队身穿黑红程子衣的侍卫衝进人群里,將四周的人群隔开,但凡不配合的,都被护卫砍伤,倒在地上哀嚎著叫人拖走…… “大侄儿看中了叔叔的女人,问过叔叔了吗?” 齐雍刚从大理寺监牢里出来,鲜血將黑中扬红的大氅染成了浓重的黑,一滴滴鲜血,沿著衣摆洒了一路,浑身上下散发著浓重的血腥味,一步一个血印,走进了人群里,宛如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四周扑通跪了一地,放眼望去,全是一颗颗头色的头颅。 齐知衡更是软倒在地上,哭喊求饶。 他是听说,沈昭嬑是被沈家人以一顶小轿,从后侧门送进了摄政王府,进府两个多月,侍妾的名份都没有,连个奴婢都不如,想著摄政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禁慾凉薄,根本没把沈昭嬑放在眼里,这才生出了羞辱的心思。 齐雍一脚踩在他的有脖子上,看著他抖著双腿,裤襠全湿了,嘖了一声:“这点出息,就想跟叔叔抢女人?!” 他眉骨上溅了一溜血,衬得他病態一般苍白的脸,沈如鬼魅一般阴冷狠戾。 “婶婶很美,”他低笑一声,嗓音低沉,神態间透著一股子孩子气的得意,“不过是叔叔的。” “不能抢哦!” 齐雍当眾削了齐知衡一只手犹不解气,扫了一眼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的眾人:“妄议摄政亲王,是为大不敬,送去刑部罚十日牢刑。” 他用实力证明了,法可以责眾。 沈昭嬑木愣地看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齐雍摘掉了她头上的幕篱,带她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所到之处,路人纷纷退避一旁,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回到王府后,齐雍对她说:“以后出门不要遮遮掩掩,多带些护卫,若有人乱嚼舌根,便直接让护卫动手,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看看到底是她们嘴硬,还是护卫的拳头硬,回头打完了,孤再治他们家一个妄议摄政亲王的罪名。” 后来沈昭嬑不管去哪里,身边总要带许多人,寻常人见她僕役成群,根本不敢招惹她。 便是碰到嘴碎的,几个婆子衝上前去左右两巴掌就老实了。 最严重的一次,她当街掌了左都御史家尤二小姐的嘴,闹到到了京兆尹,惊动了齐雍和尤大人。 府尹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判定尤二小姐是主动寻衅滋事,被尤大人强行押著向她道了歉,事后京兆尹判了尤二小姐十日牢狱。 思绪回笼,沈昭嬑看著齐雍大步而来,不禁有些恍惚。 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们不认识齐王,被齐知衡淒声嚎叫的画面惊到了,一个个惊慌失措地站在那儿。 清平县主倒是认识,却惊恐得瞪大眼睛,像一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沈昭嬑上前,扑面而来的寒风,夹杂著淡淡的酒香,带著醇厚的滋味,她对齐雍屈了屈身。 “小女见过齐王殿下,殿下福寿安康。” 四周一片死寂。 清平县主惊嚇回神,双腿打著颤儿上前见礼,却因腿软得厉害,扑通一声跪倒在齐雍面前。 “殿、殿下福寿安、安康!” 她的脑子已经变成了浆糊,完全忘了,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见了亲王,是不必行跪拜礼。 更忘了自己是宗亲。 是齐、齐王殿下? 那个杀人如麻,屠戮了铁勒部百万部眾,毫无人性的“活阎王”,那个残暴冷戾,令小儿止啼的“人屠王爷”齐王殿下? 各家小姐如梦初醒,一个个嚇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 二楼包厢里,扒著窗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位夫人也是满脸骇然,急忙下了楼,衝到门口,跪地向齐王殿下行礼。 齐知衡在得知伤了他的人是齐王时,也不敢嚎了,一张脸因为忍痛憋著,涨成了酱紫,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第133章 殿下饶命啊! 一时之间,玉楼春门口跪了一地,只有齐雍和沈昭嬑还站著。 齐雍定定看了她片刻,见她低眉敛目,神色平静,这才走到齐知衡面前,一只手握住刀柄,噗一声將刀拔出来。 齐知衡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呼:“殿、殿下饶命啊!” 齐雍一脚踩到他的腿上,一手搭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看著齐知衡:“康郡王这一脉是宗室嫡系,与皇家血脉亲厚,按照辈分,你应该称孤一声齐王叔。” 齐知衡已经嚇傻了。 按照宗族辈分,他確实应该叫一声“齐王叔”,可眼前这人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杀人魔”,暴戾成性,杀人如麻,就是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叫。 齐雍垂目:“孤还从来没听人叫过齐王叔,不如你先叫声齐王叔?” 不如你先叫声知衡哥……哥! 不知为何,齐知衡脑中陡然浮现了这一句话,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哆嗦著嘴巴,牙齿喀啦直响。 “怎么不叫,嗯?”齐雍声音沉了沉,透著一股子压迫。 “殿、殿下,”齐知衡不敢叫,嚇得眼泪横流,“我知道错了,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叫!”齐雍嗓音低沉,宛如闷雷滚动。 “齐、齐王叔,”齐知衡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殿下求您饶了我吧……” “好侄儿!”齐雍低笑一声。 他捻动著脚,只听到“喀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不禁皮子一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胆小一点的,身子已经软倒在地上,便是胆大的人,也是一个个抖如筛糠,也不是知道是冷的,还是嚇的。 “殿下饶命啊,是我故意污衊沈大小姐的名节,我错了,求您放过我,我向沈大小姐磕头认错……” 比起断腿的疼痛,齐知衡更加惊惧,整个人已经被嚇到精神崩溃,身子不停地抽搐痉挛。 齐雍抬眼,目光一扫眾人,之前笑得最凶的一个小姐惊嚇过度,白眼一翻砰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目光落在清平县主身上,齐雍问她:“沈大小姐退亲一事,是孤做的中人,见证了两家退亲的经过缘由,孤怎的不知,武寧侯府是因沈大小姐毁了名节,这才要与沈大小姐退亲,孤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一冷:“你说!” 清平县主身子不停地哆嗦,上下嘴巴就像粘住了一般,怎么也张不开嘴。 齐王殿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生生要將她活剐了一般。 “说不出来?”齐雍抬起手中的刀,刀尖轻挑起她尖瘦的下頜,“所以你们兄妹二人,仗著宗亲身份,欺辱臣女,折辱镇北侯府。” 清平县主感觉下頜处被刀尖贴住的地方,一股子冰寒阴冷钻进皮肉里,窜进了四肢百骸,令她遍体生寒,整个人就像冻住了一般,身体变得僵硬麻木,甚至连脑子也被冻住了,丧失了一切思考。 齐雍脸上没了笑意,语气冰冷:“镇北侯府满门忠烈,世代功勋,沈侯战功卓著,深得皇上信重,连孤也要礼让三分,谁给你们的狗胆?” 清平县主太害怕了,哭声到了喉咙,生生叫她掐了,抑著嗓音哀求:“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齐雍缓缓收刀入鞘。 清平县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口气憋在鼻腔里,胸口窒息发疼,长刀一挪开,她猛然鬆了一口气,身子一下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抽息,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胸口处一阵阵抽痛。 她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长刀猛然抽到腿上。 熟悉的咔嚓声,伴著清平县主高亢悽厉的惨叫声,一下刺进了所有人耳里。 所有人都在瑟缩发抖。 “逐风!”齐雍嗓音嘶哑。 逐风走进人群里。 齐雍目光一扫四周,语气淡薄:“孤这里没有法不责眾的道理,大庭广眾之下造谣生事,送去京兆伊罚十日牢刑。” 此言一出,眾人如遭雷亟。 “孤还喜欢连坐,”齐雍握了握刀柄,低沉的嗓音如闷雷一般骇人,“好好查一查她们都是哪家的,把名册送去大理寺,叫大理寺仔细调查她们家里在朝为官的爷们,按律办事。” 一位夫人满脸难骇色,衝到沈昭嬑面前,痛哭哀求:“沈大小姐,是我没有管好家里的姐儿,叫她胡说八道,衝撞了您,都是我的错,请您饶过我们家这一回吧,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她……” 此事是因沈大小姐而起,只要沈大小姐不追究,齐王殿下也不会抓著不放。 她不敢求齐王殿下,只好求沈大小姐。 其她夫人小姐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衝过来哀求。 沈昭嬑蹙眉。 齐雍额间青筋暴起:“你们是在质疑孤?” 七嘴八舌哀求沈昭嬑的人,活生生像被人掐了脖子一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嘴也张不开了。 小姐们更是嚇傻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毁沈昭嬑名声不成,最后却毁了自己一生,甚至还连累了家里。 沈昭嬑看到齐雍握著刀柄,五指不停地鬆开又握紧,握紧又鬆开,反反覆覆数次,心中不由一咯噔。 前世,齐雍每次压抑不住嗜血杀意时,就会这样! 沈昭嬑上前,对齐雍行了一个谢礼:“多谢殿下为小女解围。” 齐雍握紧刀柄的手不由一松,按捺了胸腔里翻涌的杀意:“你父亲有助孤平定铁勒部之义,大姑娘遭此不公,孤自不能袖手旁观。” “且大周朝以仁孝治国,沈大小姐退亲,原是出自一片孝心,是诚孝之举,也本不该受此污衊。” 沈如嬑敛下长睫,卷翘的长睫微微轻颤。 齐雍在为她正名。 齐雍语气又沉了沉:“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在婚姻之中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订亲也好,退亲也罢,都是长辈的决定,为何退亲之后,反而是女子有错?她们错在何处?” 第134章 背后捅刀子 “婚姻也是为结两姓之好,退亲也是两家的事,为何头到来错的都是女子,男子就没有半分错处?就因身为女子,便要承受这些蜚短流长?倘若错的一方本就是男子,女子又是何其无辜?” “世间万事万物皆不过礼法、人情,男女方双方自愿退亲,只要符合礼法人情,又何错之有?何来耻辱?因何退亲的女子要被人看不起,活该受人羞辱,难不成你们的道理,还能大过国之礼法?” 场中鸦雀无声,只有不时呜咽的寒风作响。 道理她们是知道的,以前听了这些话,也只会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绝不会当一回事。 现如今,这些话是从齐王殿下口中说出,便由不得她们有任何异议。 她们的道理还能大过齐王殿下? 齐雍看向了沈昭嬑,嗓音柔和了许多:“大姑娘退亲时,父母、媒人、中人皆在,双方礼数周全,並无不妥之处,那些流言纯属无稽之谈,便不要放在心上。” 沈昭嬑又对他福了福身,轻声道:“谢谢殿下。” 齐雍嗅了嗅了通髓珠,缓了缓暴戾的情绪,对沈昭嬑頷首,带著逐风离开了。 齐雍殿下虽然离开了,但清平县主和齐知衡还倒在地上,郡王府的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扶人,两人疼得脸色煞白。 门口还跪著一地的人,齐王殿下没让他们免礼,他们一时也不敢起身,本来就是冬天,天气冷得很,青石铺成的地儿又冷又硬,不消片刻,膝盖就又疼又僵,连骨头缝里都渗著冷意。 齐雍坐在马车里,闭目揉著眉心。 逐风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小声道:“属下打听过了,流言在京里传了好几日,有不少人说沈大小姐叫外……毁了名节,多亏有唐世子把著风向,这几日只传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要是再传两日,沈大小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齐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问逐风:“武寧侯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逐风摇摇头:“武寧侯每日照常上衙,李翰林被翰林院辞退后,苏明霽便一直待在府中,没去翰林院,没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齐雍垂目,摸著左手上的香珠:“你不觉著奇怪吗?营卫指挥僉事没有內定给武寧侯,与武寧侯竞爭的齐明也不是省油的灯,任命文书一天不下来,一切都是未知,关键时候武寧侯府却一反常態,没有动静。” 他顿了顿话,手指轻敲了膝盖。 “苏明霽被李翰林连累了名声,明年留馆的希望不大,別人家现在就已经在走关係、找门路,希望散馆后能留在京里,在六任个主事,那也是前程似锦,武寧侯不该没有一点动静。” 逐风也觉得有问题:“殿下的意思是,武寧侯很可能已经知道,营卫指挥僉事一职已经內定他了,所以他並不心急,苏明霽不能留馆,这段时间连翰林院都不去,想来已经有了不错的前程。” 齐雍笑了:“二皇子再过两年就要封王就藩,薛芳远也不老实了。” 薛芳远是二皇子齐景安的外祖父。 逐风愣了片刻,兵部有人和武寧侯勾结,许了武寧侯许多好处,那么兵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齐雍面无表情:“薛芳远许是听到了风声,知道皇上要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最近皇上给了镇北侯不少恩典,镇北侯圣眷正隆,他定是猜到皇上属意镇北侯,这才压著任命文书。” “外人不知两家是因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退了亲,便会胡乱揣测,沈昭嬑毁了名声,镇北侯府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认为皇上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镇北侯府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吗?” 逐风呼吸紧了紧:“三皇子武功师傅的人选,定要武德出眾,品行过人者才能胜任,若沈大小姐毁了名声,旁人也会置疑镇北侯府的家风教养。” 连自己的女儿都教养不好,还想给三皇子做师傅?! 便是皇上属意沈侯,大臣们也会反对。 齐雍淡声道:“外面传言说,沈昭嬑叫外男毁了名节,武寧侯府这才退了亲,流言都传了几日,武寧侯不可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退亲时双方都有协议,不得就儿女退亲一事,损了双方儿女的名声,沈昭嬑因武寧侯府名声受损,这与协议不符,武寧侯府没道理不出面澄清。” 事实是,武寧侯府没有半点表示。 这在外人看来,好像是武寧侯府默认了这一说辞,把沈昭嬑乃至整个镇北侯府都架到了风口浪尖上了。 逐风道:“武寧侯府为了营卫指挥僉事一职,以及苏明霽的前程,在背后捅了镇北侯刀子。” 当真是背信弃义。 齐雍淡声道:“齐知衡也被人利用了,幕后之人並不在意沈昭嬑是否叫外男毁了名声,只需要把事情闹大,让镇北侯府受人非议,威严尽失,目的就达成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笑了,“却小看了沈昭嬑。” 宗人府的利益是跟皇上息息相关,不会忤逆皇上,宗人府的处理结果,只会对镇北侯府有利。 宗亲之间也有爭斗,一旦与皇上的利益扯上了关係,无疑是给了其他宗亲上位的机会。 逐风深以为然,沈大小姐处事精明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查查齐知衡近几日都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还有今天上午所有出入玉楼春的人,”今日在场的,便有兵部侍郎家的家眷,叫沈昭嬑当场指认出来,齐雍目光深了深,“她们都有推波助澜的嫌疑。” …… 沈昭嬑目送齐雍的马车走远,便留了一个婆子在这边等宗人府来人,又派了一个护卫去五军衙门通知爹爹。 车夫將马车停在玉楼春前边,沈昭嬑刚登了车,红药收了脚凳准备登车,一个小童飞快地跑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回头看一眼,小童飞快把什么东西递给她:“是之前那个叔叔……给你们家小姐的……” 第135章 让你受委屈了 红药心里一惊,正要仔细询问,那小童浑像个泥鰍似的,滑不溜鰍地跑开了。 他说的是齐王殿下吗? 红药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根本不敢看被她握在掌心里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凭著手感猜测,是一张字条。 “红药?”车里传来沈昭嬑的声音。 红药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將字条纳入袖中,拎著裙摆登上马车,马车开动了。 沈昭嬑似是有些乏了,靠车厢里闭目养神,心里想著方才发生的事。 红药满心复杂,便想到那日齐王殿下將小姐抱进马车的情形,她犹豫了一下,凑到小姐身边,小声地对沈昭嬑道:“小姐,方才登车时有个小童……您看看这东西……应该是齐王殿下给您的。” 她从袖中拿出字条递给了沈昭嬑。 沈昭嬑连忙接过字条展开,“廖记羊肉铺”五个字龙飞凤舞,气势开张,显得无比遒劲。 是齐雍的字跡。 廖记羊肉铺的店主,原是齐雍军中一位因瘸腿退伍的士兵,人称“瘸子李”,前世齐雍就经常带她去这家吃东西,这家的烤全羊、烤羊肉串、羊肉汤十分正宗,但沈昭嬑更喜欢这家的羊肉夹饃和羊肉泡饃。 沈昭嬑捏紧了字条,手心里出了一些汗:“直接回府吧!” 她不想私下与齐雍见面,就算齐雍方才帮了她,也不打算过去见他,回到家中便多做些调养身体的香药,作为谢礼送给他。 红药悄悄鬆了一口气,小声道:“有殿下为您正名,以后就没人再敢拿退亲的事,乱嚼您的舌根。” 沈昭嬑没说话,又捏了捏手里的字条,马车突地一下停了,她身体向前晃了晃,叫红药一把扶住。 红药一把拉开厢门,挑开帘子问外面赶车的陈大:“马车怎么突然停了?” 陈大也是一脸怒色。 他驾著马车在道上走著,面前突然冒出一个穿灰色短袄的瘸脚汉子,要不是他韁绳勒得快,镇北侯府指不定还要沾上人命。 大小姐是养在深闺里的贵女,要沾上了人命官司,这还得了?! 陈大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故意高声喝道:“你这人是想寻死还是讹人?这么宽敞的路你不走,偏要往马车跟前冲,出了事算谁了?滚一边去,不要寻镇北侯府的晦气,小心把你送到官府。” 那汉子抱了抱拳,笑得一脸憨厚,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车边,压低了嗓音:“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这人腿脚不好,只顾盯著地上,没看前边的路,不小心衝撞了你家的马车,你看这天寒地冻地,不如去我家铺子里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就当给你们家赔罪,我家铺子就在前边不远处,叫廖记羊肉铺。” 陈大脸色一沉:“胡诌什么话……我们赶著回家,没空去喝什么羊肉汤,赶紧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一把抓住陈大手里的马鞭:“可別生气,我家铺子里的羊肉汤十分正宗,没准你家主子愿意去呢?” 陈大脸都变了,这个瘸腿汉子是个硬茬子。 沈昭嬑將马车外的对话听在耳里,瘸子李这些话其实是对她说的,她也没想到齐雍会让人当街拦她的马车,早知道就不走这条道了。 这样僵持著也不是办法,沈昭嬑只好出声:“出来这么久,我也有些饿了,便去喝一碗羊肉汤吧。” 瘸子李笑得一脸憨厚:“您这边请……” 陈大心知这个瘸腿汉子有问题,满眼戒备地跟著瘸腿汉子,將马车赶进廖记羊肉铺后门处的深巷里停下。 沈昭嬑下了马车,吩咐跟来的僕从:“这家的羊肉汤味道很正宗,你们也进去吃些东西。” 说完,她就带著红药从羊肉铺后门进了铺子,被瘸子李引到了二楼一个房间里。 炕桌上摆了烤肉架,齐雍盘坐在炕上,拿著肉串正在烤肉,屋里飘著一股咸香诱人的烤肉味。 齐雍神情很放鬆:“方才嚇到你了,不过,”他嘆气,语气有些无奈,“如果不这样做,你肯定不会来。”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沈昭嬑有些恍惚,上前对齐雍行礼:“见过殿下。” 齐雍一指对面:“坐。” 沈昭嬑站著没动,低声道:“小女急著回家,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方才同都察院的大人们一起吃酒,吃到一半就藉口离席了,我还饿著肚子,”齐雍语气很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陪我一起用膳吧。” 沈昭嬑不想同意,可人都来了,想来齐雍也不会让她走。 仙饗楼和玉楼春只隔了几家铺子,齐雍知道她被齐知衡兄妹二人刁难,这才藉口离席,过去为她解围,才饿了肚子。 所以,齐雍的意思是,她理该陪他一起用膳。 沈昭嬑解下了斗篷递给红药,坐到对面去了。 瘸子李送了热水上来,逐风將热水送进屋里,沈昭嬑手冻得发僵,把手浸在温热的热水里,直到恢復知觉,这才用帕子拭乾。 齐雍將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放到她面前:“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沈昭嬑捧起青碗小口小口地喝汤,羊肉汤温度適中,入口不温也不烫嘴,几口下肚,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齐雍夹著饃饼,放在烤架上翻烤:“程子安去了宗人府,宗人府很快就会將这事报进宫里,皇上多半会召见你爹爹,天黑之前,你爹爹大约不会回府。” 晚点回去也不用担心什么。 和沈昭嬑预想的差不多,程子安去了宗人府,宗人府就会知道之前救了她的人是齐王殿下。 一件事牵扯了大周朝两大宗亲,一位权贵,宗人府不敢定夺。 结果可想而知。 饃饼烤得外焦里软,齐雍用刀子划开饃饼,將烤好的羊肉粒夹进饃饼里,放到沈昭嬑面前的碟盘上。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之前说过不会让她因为退亲损了名声,结果食言了。 第136章 你太瘦了,要多吃一些 “流言是从我府里传出去的,不关殿下的事。”沈昭嬑搁下汤碗,用帕子拭了手,拿起一旁的油纸,包著夹饃拿在手里吃。 她突然想到,前世齐雍第一次带她来这里吃东西,她笨拙地用筷子夹著厚厚的夹饃,一口都没吃上,夹饃就滑进了汤碗里,溅了她一脸的汤汁,还被齐雍嘲笑了,好在汤汁是温热的她没有被烫到。 她咬了一口夹饃,把脸颊撑得鼓鼓的,齐雍露出淡淡的笑容:“有人不希望你爹爹成为三皇子的武功师傅,辅佐三皇子,利用这些流言打压你爹爹。” 沈昭嬑脸色微变,用力將口中的食物咽下:“您知道是谁吗?” “有些猜测,不过需要查证,”齐雍没提这人是谁,“可以肯定的是,武寧侯府也掺了一脚。” 沈昭嬑並不意外,沉默了片刻后问:“与兵部有关?” 武寧侯府当下最看重的就是营卫指挥僉事一职,爹爹已经帮忙打通了都察院的关係,举荐的名额经都察院审定后送回兵部,武寧侯能不能拿下这个职务,还要看兵部那些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 具体是谁,沈昭嬑也猜不到。 大周朝的军权掌握在五军衙门手中,兵部虽为六部之一,只有出兵之令,却无统兵之权,一些重大军务五军衙自己商量决议,兵部无法掺和,五军衙门的內部事务,兵部也无法干预。 兵部只是作为朝廷牵制、监督五军衙门的存在。 事实上五军衙门却能干涉兵部。 兵部的水也很深。 齐雍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敏锐:“不论对方有什么算计,你请了宗人府出面,就是对镇北侯府最好的局面。” 他看著她,语气温和地安抚。 “流言的事我会继续追查,三皇子武功师傅的人选已经內定你爹爹,等北伐大军进京之后,论功行赏时,皇上会在朝堂上宣布这件事,你不要多想,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你爹爹不会受到影响。” 沈昭嬑安心不少,起身对齐雍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告诉我这些。” 齐雍嗯了一声,见她坐回炕上:“如果你能確定流言是从你府上传出去的,回去后还是好好查查,二房有可能参与,也有可能没有参与,不论如何查一查更让人放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二房想要害你们,比外人容易得多。” 沈青词想抢沈昭嬑的亲事; 沈崢摆布老夫人从大房捞好处; 陈锦若一心要抢夺大房的掌家权; 这一家人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替沈君彦將来的前程铺路。 二房什么都想抢,怎么可能对镇北侯府的爵位没有想法?拿到爵位他们处心积虑算计的一切不就都有了吗? 沈岐权利越大,他们能算计的地方就越少。 最不希望看到沈岐升官加爵的应该就是二房了。 沈昭嬑心中泛著凉意,低声道:“我会去查他们的,不论二房想要算计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齐雍点点头,也不担心沈昭嬑斗不过二房,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大房和二房没有分家,沈昭嬑不论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 逐风端了两大海碗羊肉羹过来,羊肉熬得软烂,汤汁鲜浓,鲜香扑鼻。 齐雍將烤好的饃饼撕进羊肉汤里,端给了沈昭嬑:“瘸子李是西安人,家里祖传了一手做羊肉的手艺,他家的羊肉羹很滋补,羊肉泡饃更是一绝。” 沈昭嬑摇摇头:“这么大碗,我吃不完。” 爹爹不喜欢浪费食物,从小到大都要他们吃多少盛多少,便是厨房做菜,也都是少量多盘。 她们吃不完的菜,爹爹最后都会一扫光。 齐雍也有这个习惯。 前世同桌吃饭,齐雍连她的碗底都吃过。 齐雍拿了一个小些的碗,分了一碗给她:“秋冬季节吃羊肉最滋补,你太瘦了,要多吃一些才是。” 沈昭嬑无语了,前世齐雍也总嫌弃她瘦,总要她多吃一些。 她只是脸长得小,个子也不矮,是穿衣显瘦的类型,该瘦的地方瘦,该长肉的地方,肉是一点也没有少长,身边的丫头都说她身段长得好,胸大腰细腿长的,她平时总喜欢穿宽鬆的衣裳。 齐雍八尺的身高(一米八七),在整个大周朝都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她骨架长得纤细匀称,显得娇小一些,她的瘦弱娇小,硬是被他衬得。 沈昭嬑想到齐雍还饿著肚子,忙道:“殿下也吃。” 齐雍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拿起调羹慢慢吃羊肉泡饃,酥香的饃饼融进了汤羹里,吸满了汤汁,与羊肉融合,肉烂汤鲜,饃饼爽滑。 沈昭嬑才吃了半碗,就热火朝天,鼻尖上连汗都冒了出来。 齐雍放下筷子,她白嫩的脸上像搽脂胭一般,显得娇媚婉艷,热气熏湿了眼睛,清淙的眼底染了一片朦朧的水气,如水瀲灩。 似乎感觉到他在看她,她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无辜的情透著娇媚,动人极了。 齐雍想要將她抱到腿上,圈在怀里,按在胸前,狠狠地亲。 又想之前在后罩厢房把她惹哭了,齐雍开始摸捻左手上的香珠串,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亦空,空不亦色…… 一碗羊肉泡饃见底了,沈昭嬑放下筷子。 齐雍问她:“吃饱了吗?” 沈昭嬑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点吃撑了,只好点点头,捧起一旁的温茶,小口小口地喝茶。 喝著喝著,沈昭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下意识问:“殿下方才是和都察院的大人们吃酒吗?” 齐雍也没瞒她:“尤大人相邀,还有右僉都御史张大人。” 果然! 前世在北伐大军回京后不久,齐雍在朝中的声望达到鼎峰之际,朝中发生了一石破天惊的大事。 进京敲登闻鼓的军士,相继惨死在狱中。 大臣们敢怒而不敢言。 都察院有一位老大人,当朝参奏显国公十宗罪,最后大喊“五军衙门积祸大弊,显国公府乃为恶首”,隨后触柱而亡,听闻那日,老大人的血流满了朝堂大殿,显国公嚇软了腿,当场跪在地上喊冤。 老大人的死,彻底引爆了清流与显国公府之间的爭斗,也引爆了天下文人学子们对显国公府的不满。 第137章 宗人府 沈昭嬑心中颤了颤:“都察院要参显国公府吗?” 这话一问完,就知道不妥了,仙饗楼是定国公府的產业,齐雍与都察院的大人们在仙饗楼会面,是有避人耳目的意思,应该涉及一些隱秘,不是她可以过问的。 齐雍神色如常,似乎没有觉得她的话有什么不妥:“参是肯定要参的,至於怎么参,要同你父亲他们商量之后。” 沈昭嬑不敢多问了。 那位老大人有一个儿子张修远,后来坐到了刑部尚书,和身为大理寺卿的唐进尧一起掌管著大周朝的司法。 赵安福、唐进尧、张修远並称齐雍的“三爪牙”。 齐雍喝了一些水,不紧不慢地道:“显国公府要参,但矛头不能一开始就对准显国公府,至於要对准谁,既能让显国公府伤筋动骨,又能敲山震虎,震慑五军衙门其他勛贵,还需要再议。” 显国公府背后盘根错节,一下把矛头对准显国公府,反而会令他们拧成一股绳来对抗朝廷,容易引发朝局动乱。 “军屯上的事,也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若真要扒开这件事,恐怕五军衙门上下没一个无辜的,最好也能避开军屯,避免勛贵们因为军屯牵扯太广,倒戈显国公府,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 沈昭嬑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需要找其他切入点。” 今生齐雍有以爹爹为首的保皇党们的支持,行事稳妥了许多,確定张大人要参显国公府,他暂时不打算利用军屯对付显国公府。 逐风端了山渣六物汤进屋,齐雍伸手接过,转手就递给了沈昭嬑。 他没有多说,只是温声道:“政治爭斗诡譎多变,许多事情也说不清楚,不到那一步,任何人也无法保证自己算无遗策,你不要想太多。” 沈昭嬑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就没有多问,起身向齐雍告辞。 齐雍倒是没拦她:“有什么事,派人去临照园传个信。” 沈昭嬑睁大眼睛:“您是临照园的新主人?” 齐雍点点头:“皇上见那处宅子清净,適合修养身体,便將宅子赐给了我,修缮了一个多月,这几日就搬进去了,以后我们就是邻居。” 沈昭嬑无语了片刻。 齐雍吩咐逐风为沈昭嬑的暖手炉重新添了炭,亲手取来沈昭嬑的斗篷走到她面前,手臂一张,將斗篷披到她的肩膀上。 他身长手长,双臂一张將她整个人都拢在胸前。 沈昭嬑退后一步。 齐雍乾脆將她按在他的胸前,她个子娇小,只到了他胸口下方位置:“我府中有几张上好的火狐皮,顏色鲜亮火红,做成斗篷、围脖一定很衬你,回头派人给你送去。” 沈昭嬑从他怀里退出来,低声道:“可以拒绝吗?” 齐雍笑了笑:“反正送到你府上,藉口怎么编,隨你自己,你若是不想要,送人也不是不可以。” 就知道会这样!沈昭嬑没再说话,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又对他福了福身,便带著红药离开。 齐雍突然想到之前在仙饗楼订的柠果鸭子还放在温盘里,连忙让瘸子李给沈昭嬑送过去。 沈昭嬑还没来不及登车,瘸子李就提著一个食盒,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过来。 她停下脚步。 瘸子李上前,將食盒递给她身边的红药。 红药看向沈昭嬑,迟疑著没接。 瘸子李笑得一脸憨厚:“是柠果鸭子……味道有些特別,主子想著姑娘会喜欢,便特地打包了一只,让姑娘带回去。” 沈昭嬑这才道:“收下吧!” 红药这才接过食盒,对瘸子李道了一声谢。 齐雍站在窗牖前,看到沈昭嬑登上马车,马车噠噠地驶出了小巷,这才披上大氅,走出了廖记羊肉铺。 “去宗人府。” …… 宗人府是大周朝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衙门。 大堂中间,摆了两个半人高的青铜炭炉,两个差役举著大火钳,往炉里添炭,炭火嗞嗞作响。 正前边一张长书案,宗人府宗令熹郡王坐在长案后面,两侧分列六把红漆太师椅,掛褐黄暗纹幔帐,正上又掛了块『宗令有典』的匾额。 沈岐面无表情地坐在右手第一个太师椅上,身边坐著额头正在冒冷汗的武寧侯,对面是脸色难看的康郡王,以及宗人府其他官员。 熹郡王瞧了一眼康郡王:“你家的两个孩子伤得怎么样了?” 康郡王一身青色右衽圆领蟒袍,腰配一品大员所用玉革带,他中等个子,面色严肃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心里也有些恼怒。 近来皇上给了镇北侯不少恩典,便是他也不能把人得罪了,哪知竟让家里的两个孽障拖了后腿子。 “断腿已经接上了,要养上三五个月才能好,知衡失血过多,又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清平受了惊嚇,一直在昏迷,嘴里说著胡话。” 熹郡王点点头,语气淡了几分:“去把人抬上来吧!” “这……”康郡王想要拒绝,却也不好明说,只好打著哈哈,“事情我都问过了,就是小辈之间的口角,我家那两个小混帐,听了外面几句流言,就信以为真,嘴贱了几句,叫齐王殿下把腿都打断了,也是活该,回头我定绑了他们上镇北侯府,给沈大姑娘负荆请罪……” 话里话外都是大事化小,只差没明著说,齐王殿下已经教训过了,私底下该赔礼,该道歉,该认错,他们家都认。 沈岐端起茶杯,低头喝茶,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康郡王脸色掛不住了:“我家两个小混蛋伤得有些重……” 沈岐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家的孩子伤的只是腿,养三五个月就活蹦乱跳了,不像我家姑娘,叫人在大庭广眾之下污了名声,差点毁了一生。” 话说到这份上,康郡王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目光看向了熹郡王。 第138章 祸水东引 宗室里平时再怎么爭斗,那也是关了家门的事,事实上宗亲们利益都是一致的,维护宗室体面,保障皇上利益。 这事如果闹大了,也会让宗室这边体面尽失,熹郡王身为宗人令,定不会让康郡王府真的背上了欺辱臣女的恶名,如果他能从中说和,沈岐就算再火大,也要顾及两大宗亲的面子。 熹郡王当然不希望將事情闹大,宗人府管著宗室事务,康郡王既是宗亲,又是宗正,真让他背了欺辱臣女的恶名,宗人府也有失察失职之的过失。 可是,他瞧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程子安,头疼得不行:“太医就候在偏室,你若是不放心,便让太医一起走一趟吧,”他语气平和,字里行间却透著不容置疑的意思,“这件事已经报进了宫里,一会儿宫里就要来人,你们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康郡王心里一咯噔,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訥了訥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熹郡王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挑两个手脚麻利的,带上太医,去把世子和郡王抬过来。”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没等齐知衡和清平县主过来,就有侍卫过来通报:“齐王殿下和赵公公过来了。” 熹郡王看了一眼康郡王。 康郡王面如死灰,总算明白了大水冲了谁的龙王庙,现如今连司礼监掌印公公赵公公都惊动了,只怕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一行人连忙出门迎接。 齐雍冒著刺骨寒风跨进大堂,便有侍卫关了大堂的门扇,熹郡王一行人跟在后面进屋。 熹郡王没想到齐王殿下也会过来,连忙让人在长案旁边设椅,请齐王殿下和赵公公相继落座,又叫身边的隨从奉了茶水。 齐雍看向了沈岐,笑著与他道:“孤回京那日,路见你家小女娘駟马失控,见马车掛著镇北侯府的徽记,看在沈侯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没想到竟让你家小女娘险些因我坏了名节,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康郡王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沈大小姐駟马失控这事,镇北侯府虽然遮掩得好,可这么大的动静,京里许多人家多少都知道一些情况。 得知家里的儿女因这事与沈大小姐起了衝突,他虽然恼怒这两个小浑蛋不省心,得罪了圣眷正隆的镇北侯,却並没有太担心。 沈大小姐駟马失控是事实。 叫外男所救也是事实。 退亲也是事实。 你自己立身不正,行为不妥,又退了亲,还怪旁人说?! 便是闹到了宗人府,他们家理亏,可他们也不算是造谣生事,顶多就是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乱嚼了舌根,道歉认错赔礼就能息事寧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救了沈大小姐的人是齐王殿下。 这么一闹腾,岂不成了齐王殿下毁了沈大小姐的名节吗?! 沈岐搁下了茶杯,也是一脸抱歉:“我家姑娘原是一片孝心,去静云寺为母亲祈福,哪知途中遭了横祸,也是殿下仗义,这才化险为夷,如今殿下因为这事叫人泼了一身脏水,平白无故背上了毁了女子名节的恶名,是我们家对不住殿下。” 两人你来我往,把康郡王架到火上烤了。 康郡王不敢接齐王殿下的茬儿,便放低了姿態,斟酌著话对沈岐道:“这、这是个误会,是我们家两个混帐东西,得知沈大小姐与苏世子退亲后,又听到外面有传言说,沈大小姐是因駟马失控,叫外男毁了名节,是武寧侯看不上沈大小姐,你们两家这才退了亲。” 武寧侯瞠目结舌,似是被康郡王的无耻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康郡王又瞧了一眼,脸色白得跟鬼一样的武寧侯,继续道,“我家两个孽障东西,对这些流言原本也是不信的,但这些流言在京里传了好几日,隱有扩大的趋势,竟也不见武寧侯府出来澄清,还当是武寧侯府默认了这一说辞,便信以为真。” 他这话是在祸水东引。 武寧侯一张脸又青又白,再也坐不住了:“康郡王,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们家根本不知道外面传了这种荒唐的流言……” 此时此刻,他连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是齐王殿下救了沈昭嬑,他就不该配合兵部那边……现如今是狐狸没打著,倒惹了一身骚。 康郡王不理他,张口打断了他的话:“不论怎么说,沈大小姐也是因你家名声受损,你家没有听到这些传言,也是你家的过失,你家与镇北侯府是世代的交情,你家落魄之后,仰仗的也是沈侯仁义厚道。” “你家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奔走打点,是沈侯帮忙打通了都察院的关卡,结亲不成仁义在,两家一退亲,你家就彻底拋开了仁义,这才令沈大小姐受此委屈,你们家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是没跑了。” 两家退亲后,总要听听外面的风向,以免因为退亲传出不好的流言,损害了两家儿女的名声,可武寧侯竟然说,他们家没听到这些流言…… 连康郡王府都听到了流言,武寧侯府身为当事人,居然说没听到,究竟是漠不关心,还是事不关己…… 但凡武寧侯府对镇北侯府还有一丝仁义,那些流言也不至於闹成这样。 一席话,简直把武寧侯府脸皮都扒了! 武寧侯急赤白脸,忽一下站起来:“你这是祸水东引,我家与镇北侯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康郡王慷慨激昂地顶回去:“镇北侯世代功勋,满门忠烈,为我大周朝立下汗马功劳,向来深得皇上信重,沈侯早些年驻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驱敌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也是战功赫赫,劳苦功高,朝臣们谁人不知,镇北侯为將號令严明,对同僚大度有礼,虽位高权重,却从不立私威,亦不结朋党,一心一意忠君为国。” 齐雍弯了一下嘴角,瞧了一眼座下的沈岐,见他端起茶盏,正在低头喝茶,那茶盏一直举著,竟迟迟没有放下。 康郡王当真是个妙人。 康郡王话锋一转,语气十分诚恳:“我向来敬重沈侯深明大义,有卫青乃风,见不得某些人因沈侯仁厚仗义,便得寸进尺,得了沈侯的好处,不记恩情,反生诡厌,在背后捅沈侯的刀子,少不得要为沈侯说几句公道话。” 第139章 要闹,我就陪著她闹 一番话说得是脸不红气不喘,可把武寧侯气得够呛,瞠目怒瞪著康郡王,半晌说不出话来。 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康郡王能屈能伸,当即起身走到沈岐面前,拱手道:“养不教,父之过,今日这事是我教子无方,险些害了令千金的名节,我给沈侯陪个不是,回头自行带著我家两个孽障东西进宫,向皇上请罪。” 说完,他对沈岐揖了一礼,也不提让沈岐原谅的话,大水衝到了齐王殿下头上,那跟当头泼了皇上一盆冷水有什么差別?! 哪还顾得上什么脸不脸面的。 沈岐搁下了茶盏,目光看向了熹郡王,不知宗人府要怎么处理这事。 熹郡王对康郡王的態度,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宗人府这边不难做了:“既如此,你们就隨我一起进宫面圣吧!” 他说完,便看向了坐在右边的司礼监掌印赵忠全,用斟酌著话道:“赵公公觉著是否妥当?” 这是要试探,皇上是否要亲自处置这事。 赵公公正坐在旁喝茶,见此就放下了茶盏,笑眯眯地道:“皇上派咱家过来,也是想要弄清楚事情的首尾,免得委屈了沈大姑娘,好端端的姑娘家,不行因为退婚就叫人毁了名声。” 仿佛什么话也没说,但在座所有人都听明白了,皇上是站在镇北侯这边,派赵公公过来是为沈大姑娘撑腰的。 康郡王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脑子转得飞快,不停地思索著一会儿见了皇上该怎么办,才能不连累到家里。 武寧侯更是止不住一阵哆嗦著,脑子里不停地迴荡著,完了,这下完了…… 出了宗人府大堂,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呼號,沈岐拱手向齐王殿下道谢,感谢他在玉楼春门前为女儿仗义执言。 妱妱退亲后,他就派人听著外头的消息,外面那些流言他也听了一些,为免妻女担心,也就没有告诉家里,原也打算今日下衙之后,找武寧侯好好说道说道,以免流言传开,坏了妱妱的名节。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齐雍笑著说不用客气,此事本就与他有些关係,之后又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姑娘是有造化的,沈侯不必太过担忧。” …… 沈昭嬑回到家时,天上灰云压顶,飘起了细碎的雪,碎雪被寒风席捲著拍打在脸上,把脸颳得生疼,她踩著地步一层薄薄地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红药听得心中瘮得慌。 得知沈昭嬑回来了,陈锦若蹙了蹙眉,郑嬤嬤匆匆走进屋里,凑到她耳边,將方才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和她说了一遍。 陈锦若脸色很难看,忍不住啐了一口:“那齐王殿下怕不是在沈昭嬑身上安了眼睛,怎么回回都有他?”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惊疑不定,“齐王殿下是不是看上了沈昭嬑?怎么每次都为她出头?” 想著沈昭嬑那张招人惦记的脸…… 比起历书上记载的褒姒妹喜等祸水之流也不遑多让,还有秋八月那一支墨舞,听说京里许多王公贵族都很倾慕她! 齐王殿下是个男人,会被美色所迷惑,也是人之常情,之前在浮玉山救了沈昭嬑,两人孤男寡女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郑嬤嬤也有些惴惴不安:“这不能吧,听说齐王殿下不近女色,几次往来府里,也没见他对大小姐有什么特別之处,虽然帮了大小姐几回,但奴婢觉著,齐王殿下应是想拉拢侯爷。” 陈锦若若有所思,半晌后缓缓吁了一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事闹到了宗人府,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之前郑三回来稟报,说皇上都惊动了,赵公公还特地跑了宗人府一趟,把宗人府的人宣进宫了,沈岐也一起去了。” 郑嬤嬤小声道:“老奴很小心,不会叫人查到二房这边,只是老奴担心,自从駟马失控一事后,大小姐就对二房起了疑心,流言这事,大小姐保不齐会怀疑您,您看这要怎么办?” 她说这话,除了真心为主子担心外,也是变了法子给二夫人提个醒,免得东窗事发后,二夫人误会是她办事不利,才叫大小姐怀疑到了二房,到时候会怪罪她。 陈锦若自然相信郑嬤嬤办事的能力,皱了皱眉:“我也只让你传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关於沈昭嬑叫外男毁了名节这话,全是外面自己传的,跟我没有半分关係,就算沈昭嬑怀疑,也拿不出证据,赖不到我身上。” 她是半点也不虚。 两人正说著话,门外的大丫鬟紫草隔著帘子通传:“二夫人,大小姐回了一趟梧秋院,就带著婆子和护卫,往咱们这儿来了,走得很急,守门的婆子都拦不住……” 陈锦若不由一惊,接著又镇定下来,她整了整衣襟,冷笑著道:“拦她做什么,让她进来,她要闹,我就陪著她闹,闹大了一起去老夫人那里说理去,看看她要怎么收场,真是反了天的臭丫头片子,今天一定要给她一点顏色瞧瞧。” 沈昭嬑已经到了门口,听到陈锦若的话。 她正要进屋,紫草便连忙上前拦著:“大小姐,您先坐下喝口茶,二夫人马上就出来……” “滚开,大小姐的道是你能挡的?!”红药冷声喝斥,同为大丫鬟的紫草低著头,愣是不敢吭声。 红药一把挑开了帘子,沈昭嬑带著四个婆子进了屋里。 陈锦若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看到她身后跟了四个粗壮的婆子,不由拉下了脸:“这是来闹事的?” 沈昭嬑走到她身前:“把东西呈上来吧!” 红萝捧著黑漆描金如意纹的宝盒,走到沈昭嬑身边,沈昭嬑掀开锁片:“叫二夫人瞧仔细了。” 陈锦若愣了一下,怎么半句也不提关於流言的事?难道不是为了外边流言过来兴师问罪? 一时也不明白沈昭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萝將宝盒放到炕桌上:“二夫人慢慢瞧,如果不慎毁了坏了,奴婢回去再取一份便是,您儘管瞧仔细了。” 第140章 掌她的嘴! 陈锦若偏头看去,就见宝盒里摆了几本帐册,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表情一僵,故意疑惑地道:“昭姐儿这是什么意思?现如今府中是你在主持中馈,这帐本怎么送到我这儿了?” “您看了不就明白了!”沈昭嬑笑看著她。 陈锦若坐著没动,也不去瞧宝盒里的帐册:“府里的帐本早就交接清楚了,便是出问题了,那也是大房自己的紕漏,跟我没有关係,”她摆摆手,一脸不耐道,“我还有许多事,你还是请回吧。” 红药搬了杌子过来,沈昭嬑敛衣坐下,打算与她好好说道:“您也別急著撇清关係,您还记得贪墨庄铺银钱的那几个管事吗?他们后来又招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您就不想知道,他们都招了什么话吗?” 陈锦若面色大变。 沈昭嬑不是为了外面的流言过来兴师问罪,不过也確实在怀疑她,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半句也没提流言的事,反而直接拿来了二房之前以公谋私,贪墨公中庄铺上银钱的事来卡她的喉咙管。 陈锦若没辙了,沈昭嬑想要惩治她,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二房让她不痛快了,她就让二房吃不了兜著走。 心里隱隱有些后悔,不该招惹了沈昭嬑。 红药递了一杯茶过去,沈昭嬑接过捧在手中:“几个管事都说,是您指使他们以公谋私,帐上贪墨的银钱,大头都进了二房,每一笔帐都记得清清楚楚,后面还签字画押了,”她抬眼瞧了一眼黑漆的宝盒,“这里面就是二房贪墨的帐本,几个管事的口供,还有铺子里做的假帐,以及亏空帐册。” 陈锦若攥了攥手指,朝身边的郑嬤嬤使了一个眼色。 这是人证物证俱全,要怎么抵赖?郑嬤嬤心里发苦,却不得不站出来,不甘示弱地顶道:“大小姐红口白牙一张嘴,指不定是您指使了铺子上的管事,诬陷我们家二夫人,二夫人到底是长辈……” 沈昭嬑面色顿冷,哐当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这里容得你说话吗?一个贱婢也敢顶主子的嘴?对主子不敬?你家二夫人平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若是不罚你,以后这闔府的丫鬟婆子岂不都有学有样了!” “红药,掌她的嘴!” 眼见红药上前了,陈锦若脸色不由一沉,沈昭嬑当著她的面,就要教训她跟前的嬤嬤,掌的虽然是郑嬤嬤的嘴,煽的却是她的脸面。 她猛然拍了一下桌面:“沈昭嬑,我到底是你的婶娘,你一个小辈带人来我房中闹腾,简直是目无尊长,你可別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闹到老夫人那里,总得让她老人家说句公道话!” 看著她那张虚张声势的脸,沈昭嬑不由想到前世,她清白被毁,对他们一大家子下跪磕头,苦苦哀求的画面,一时间新仇旧恨都一起涌了上来。 “按住这个刁奴!” 两个婆子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郑嬤嬤,將她按倒在地上,郑嬤嬤仰著头,尖叫著挣扎、叫骂,也挣不开婆子的钳制。 啪! 一巴掌下去,郑嬤嬤的嘴角一下溢出了血丝,红药接连又是几个巴掌,不停地往她嘴边上煽。 郑嬤嬤尖叫了几声,便开始哀嚎了。 “我们红药打小就学了些拳脚,手劲大,打起人来肯定很疼。”沈昭嬑不紧不慢地说著,含笑地看著陈锦若。 陈锦若听著那脆亮的巴掌声,一声接一声地,活像扇在她脸上一般。 沈昭嬑也不喊停,只是笑著说:“您是长辈,我自然要敬著您的,只要您將亏空的帐都平了,这事就算完了,不然,”她笑著笑著就不笑了,一张脸冷得嚇人,“那几个管事少不得要去族里走一趟。” 你有本事闹到老夫人那里,我就敢闹到族里去。 看谁闹得过谁! 这些年她借著管家之便,从公中的铺子捞了不少钱,沈昭嬑一张口就让她补平亏空,无疑是在割她的肉,放她的血。 陈锦若气得浑身直哆嗦:“沈昭嬑,你不要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沈昭嬑拨高了声量,整个人压抑浑身得发抖,语气却还无比冷静,“你想要掌家权,不惜对我母亲下毒手,害我母亲病重多时,沈青词想要我的亲事,不惜在我出行的马车上动手脚,想用我的命,给沈青词铺路让位,你们还挑拨沈君辰,与我父亲离心离德……这一切我都一笔一笔地记著,今日不过是收点利息,將来也会百倍,千倍地討回来。” 两房闹到这个地步,很多事都是心知肚明。 陈锦若瞪大眼睛,满眼震惊地看著她。 “帐上的亏空,您是抵赖不了的。”沈昭嬑稳稳噹噹地坐在房里,显然是陈锦若不掏钱,她就不准备走。 就是沈崢来了,这些帐本也在这里。 就算老夫人来了,这些帐本也变不成假的。 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却见沈青词白著一张脸,红著眼眶,惊慌失措地走进屋里。 “大姐姐,您这是做什么……” 她一张口,沈昭嬑就觉著噁心,抬手就是一巴掌挥过去。 啪! 沈青词立刻被打懵了,捂著脸半天回不过神。 她原是不想过来的,只派了采苹过来听消息,但沈昭嬑派人守著主院的大门,谁也不让进。 心里又急又怕,连忙让人去大房请祖母过来,等了许久祖母也没过来,她便知道中门被堵了之后,二房要去大房也不如从前方便,定是沈昭嬑来二房之前,派人守了门,拦了二房的人,祖母根本不可能赶过来。 沈青词彻底慌了,实在担心母亲露了破绽,沈昭嬑因为流言的事拿了二房的把柄,也顾不上许多,连忙带了采苹过来,守在外面的婆子要拦她,不许她进来,被采苹喝斥了一通,这才放人。 哪知道她一进屋,就迎来了沈昭嬑的一个耳光。 “青词!”陈锦若惊呼一声,怒瞪向沈昭嬑,“你不要太过分了,以为我不知道,庆贺宴上是你陷害的青词……” 第141章 你一开口我就想煽你 沈昭嬑不理陈锦若,看向沈青词。 一身粉底白莲纹袄裙,搭了同色白斕边八幅综裙,衣裳的颈领袖缘镶了白貂毛,上袄收了一裊腰,显露出了纤裊的腰身。 一副纯白无辜,柔弱可怜的作態,看得沈昭嬑心中作呕,抬手又是一巴掌挥过去。 啪! 沈青词惊瞪了双眼,眼泪涟涟:“大姐姐……” 沈昭嬑打断她的话,目光森然:“你最好別开口,你一开口我就忍不住想煽你,你若不信邪,儘管开口试试,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巴掌硬,你心里明白,我打了你,也是白打,你就是闹到老夫人那里,你也只有乾哭的份。” “沈昭嬑!”沈青词看著沈昭嬑,嘴巴蠕动好几下,眼里涌出了眼泪,哭得浑身颤抖。 沈昭嬑接过红药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手:“二妹妹还记得刘大成吗?”她弯了弯嘴角,看著沈青词煞白的脸色,“听说他在庄子上过得不错,干活很卖力,连酒癮也戒了,前几日小刘庄的人送了新挖的马蹄进府,他还托人给我带了一些野味。” 沈青词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顶著沈昭嬑冰冷的眼神,一张嘴就像粘住了一般,愣是张不开,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匆匆赶过来,不仅没有帮到母亲,反而自取其辱。 沈昭嬑这个贱人! 她凭什么理直气壮,对她说打就打? 陈锦若心疼地抱著女儿,气得破口大骂,沈昭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稳稳噹噹地坐在小杌上。 “怎么回事?” 沈崢强压著心里的怒火,叫身边的长隨扶著,一瘸一拐地进了屋,看到屋里的情形,不悦地看著沈昭嬑,立刻摆起了长辈的架式。 “昭姐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沈崢这就坐不住了吗?! 前世,就算沈崢要將她送到摄政王府,也是一脸道貌岸然:“昭姐儿你、你怎么能……唉,是我对不起兄长,没把你教好,让你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现如今你清白已毁,名节尽失,希望齐王殿下不嫌弃你,能留你在府中做个妾室,也能有一条活路,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沈昭嬑慢慢冷静了下来,沈君彦前程未定,钱財就是二房的命根子,她今日是戳了二房的肺管子。 她抬起头来,看著沈崢笑道:“二叔知道我为什么来。” 沈崢看著她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流言是陈氏让郑嬤嬤放出去的,还担心郑嬤嬤做事不乾净,暗暗派了跟前的王六帮忙扫了尾,確保沈昭嬑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跡。 沈昭嬑会不会怀疑二房,他也不在意,只要沈昭嬑查不到证据,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也不是不顾叔侄之间的情分,只是沈昭嬑这么祸害二房,总得给个教训才是。 看著那双冰冷的双眼,没有半点对长辈的敬重,沈崢嘆了嘆气:“外面那些流言,我也听到了一些……我当初也没想到,青词会在庆贺宴上做出那种事,是我和你二婶娘没把她教好,才让她做出了有辱家门,令祖宗蒙羞的事,害得你与苏世子退亲,令你名声受损。” “真是委屈你了。” 他看著沈昭嬑,一脸的羞愧自责,“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心中怨恨我们……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老夫人年岁大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你爹爹身居高位,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今日就当二叔求你,念在一家人的份上……” “二叔,”沈昭嬑打断他的话,“这里没有旁人,你就不用装了吧!” 沈崢蹙眉:“这是什么话?” 沈昭嬑轻笑一声:“想来二叔也不希望,二房贪墨公中铺子里银钱这事闹进族里去吧!府里有不少產业都是公中分配的,族里每年也要参与分红,二婶娘这事做得不地道,损害了整个沈氏族的利益。” 沈昭嬑闹到了二房,却半句也没提流言的事。 沈崢眯了眯眼睛,看了她半晌,这才慢吞吞道:“等你父亲回来了,我自会同你父亲商量这事,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这般没规矩,跑到长辈屋里闹腾,实在是目无尊长。” 一开口就想用尊长的身份拿捏她,沈昭嬑抬了抬脖子:“您是尊长,我若是为自己辩解,便又要坐实顶撞长辈的罪名,但是二叔既然对我有误会,那我少不得要向二叔解释几句。” “婶娘指使庄铺上的管事做假帐,贪墨公中铺子上的银钱,是我替婶娘遮掩,才没有將事情闹大,全了婶娘的脸面,及二房的体面。” “假帐全部收回府中,叫人重新做了新帐。” “所有参与的管事,也都送去了小刘庄陪刘大成,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將这事吐露出去。” 沈崢蹙眉,沈昭嬑是在告诉他,假帐和做假帐管事都被她攥在手中,人证物证齐全。 还有一个亲眼目睹沈青词,和苏明霽幽会的刘大成。 沈昭嬑继续说,“只是帐上的亏空高达四万余两,数目实在太大了。” 她嘆了嘆气,一脸为难,“公中庄铺上年度营收的帐簿,下个月初就要送回族里,结算年度分红,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么大的亏空,侄女儿就是想帮婶娘也没法子。” 连藉口都找得冠冕堂皇,沈崢心中一紧。 说到此处,沈昭嬑一脸委屈地看向沈崢,“原本,侄女儿是过来同婶娘商量,这亏空要怎么填补,婶娘不配合,还对我大呼小叫,还以为二叔定能明白我的难处,哪知到二叔口中竟成了我目无尊长,不敬长辈?这话要从何说起?难不成婶娘亏空的帐目不需要填补吗?” 话里话外都在说二房,仗著长辈的身份欺负侄女。 沈崢这下是真的哑口无言了,他是真没想到,从前乖顺守礼的沈昭嬑,会明目张胆地闹到二房来。 她怀疑外面的流言是二房放出去的,铁了心要让二房割肉放血。 第142章 沈昭嬑骂他禽兽 就算他端著尊长的身份,向沈昭嬑施压也没用,帐上亏空的人证物证都在,二房不想认也得认,老夫人来了也顶多就是摆著长辈架势训斥她几句,实际半点用也没有,该填上的银子,还是得填上。 不然族里也不好交代。 闹大了,柳心瑶就该咳咳喘喘地过来哭,就成了二房一大家子仗著尊长的身份,老夫人的孝道,欺负长嫂和侄女了。 等沈岐回到家中,少不了他一顿打,甚至会打得比之前更狠。 若这事传到了外头,二房脸都丟光了,以后都不用做人了。 大房和二房闹到这个地步,很多事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大面还是要维持的。 沈岐不止一次拿族里说话,事实上大房想要摆脱二房,首先要过了老夫人的孝道,其次是族里的宗规族法,然后是祖训,最后还要顾及镇北侯府的名声…… 沈昭嬑巴不得二房闹起来,最好把事情闹大了,多闹腾几次,闹得族里厌恶上了二房,摆脱二房也是顺理成章。 但二房没了大房这棵大树,在京里屁都不是。 沈昭嬑能闹,二房不能闹。 想明白了这些,沈崢阴沉的目光看向了陈锦若:“你真贪墨了公中铺子里的银钱?” 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一般。 陈锦若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可看到炕桌上黑漆的描金宝盒时,嗓音眼里跟堵了什么似的。 沈崢气怒:“你干的好事!镇北侯府是短了你的,还是缺了你的,要你做这种腌臢事,二房的脸都被你丟尽了。” 陈锦若被骂得不敢回嘴,一张脸变得惨白一片。 沈昭嬑也不好掺和长辈之间的事,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一下衣裳:“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亏空的帐册都在盒子里,婶娘仔细瞧著,明日把亏空的银钱送到大房,当然婶娘如果没空,我也可以派人过来取。” 说完,她对沈崢和陈锦若福了福身,带著红药、红萝和几个婆子离开屋里。 沈昭嬑走到门口,还能听到屋里沈崢摔打东西,指责怒骂的声音,也不知道有几分作戏几分真。 她轻弯了一下嘴角,走出了院子,就见沈君彦带著小廝迎面走来。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顿下了脚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沈昭嬑面色平静地同沈君彦打了一声招呼,与沈君彦擦身而过。 沈君彦突然回头,对沈昭嬑的背影说了一句:“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正,贞则身荣,”他嗓音一顿,接著又道,“昭妹妹,女子当清閒贞静,孝顺和柔,敬重尊长!” 沈昭嬑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著他:“孟子曰:耻之於人大矣。以其得之则圣贤,失之则禽兽耳。是故,人要有廉耻之心,要发耻心,否则必於將日沦於禽兽而不自知矣。” 二房一家子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沈君彦更是坐享其成,踩著大房一家人的白骨血泪,功成名就。 沈君彦听懂了,沈昭嬑是在骂他禽兽,或者不单单是在骂他…… 待出了二房,红萝凑到沈昭嬑的身边,小声问:“小姐,二夫人会把帐上亏空的钱財送到大房来吗?” “会的。”沈昭嬑很肯定。 沈崢想要息事寧人,就必须钱免灾,她报上的亏空,踩在二房能承受的范围,只要二房看过了帐本,就会乖乖把钱送来, “否则,二房亏空了帐上的钱,还拒不填补,我第二次报上的就不只是四万两。” …… 二房这边,沈昭嬑离开后,陈锦若就忍不住大骂沈昭嬑小贱人,下贱胚子,小贱蹄子…… 沈崢听得不耐了,一把將手中的杯盏扔出去,砸到陈锦若的脚边,嚇得陈锦若惊呼乱跳。 “把帐上亏空的银票准备好,不够就拿值钱的东西去抵,明天一早就送去二房。” 陈锦若不甘心,这可是四万多两白银,不是四百两,也不是四千两,二房能流通的现银拢共就这么多,拿出去填了亏空,今后日子要怎么过? 君彦读书辛苦, 每日都要进补上好的补品; 要用上好的笔墨纸砚; 要与同窗以文会友,结交才俊; 还要与先生打点关係,提前为自己积累人脉。 …… 哪一样不费钱?明年君彦就要下场了,到时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陈锦若不愿意:“我去找老夫人做主……” 她一开口,沈崢就忍不住火冒三丈,他拿起一本帐册,啪一下扔到她脸上:“看看帐本再说话,不然会显得你很蠢!” “你只贪了四万两吗?” “动动你那二两脑干想想,沈昭嬑既然能查出你贪了四万两,难道就只能查出你贪了四万两?” 陈锦若被他这话绕得头晕,但也听明白了,沈昭嬑查出她贪了公中的银钱,能查出四万两,肯定就能查出更多。 “四万两不愿拿,”沈崢瞧了一眼黑漆描金宝盒,“她下一次就要让你掏七万两,十万两,甚至更多,你要知道,你贪的数额越大,二房就越没理,到时候连老夫人都兜不住,你要怎么收场。” 陈锦若瞪大眼睛:“我根本没有贪十万两!” 这是重点吗?这是他说的重点吗? 沈崢忍无可忍,大吼:“你是没贪,但是铺子掌握在沈昭嬑手中,你指使庄铺管事做的假帐本,还有为你做假帐的庄铺管事也都攥在沈昭嬑手里,你是没贪,但是她也能做假帐说你贪了,到时候你要怎么证明你没贪?” 陈锦若浑身冷汗一下冒出来了。 沈崢深吸了一口气:“沈昭嬑身为晚辈,不管做什么都越不过长辈孝道,越不过规矩礼数,一旦在这上面落人口实,我们就能轻易毁了她,所以她不好一下子把事情做绝了,头一次只报了四万两的亏空,好让外人觉得她顾念叔侄情分,是敬重长辈的好侄女。” 兔子急了还咬人,一下把事情做绝了,二房也不会坐以待毙,她一个做晚辈的,不可能斗得过长辈,也不过令父母为难。 第143章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二房不认这笔帐,那就是她沈昭嬑敬重长辈,顾念了叔侄情分,二房非但不领情,还伙同老夫人一起拿孝道,拿尊长的身份欺负她这个侄女儿,她到时候把帐本向族里一交,族里一看二房何止贪了四万两,你让族里怎么想?” 陈锦若咬牙切齿,她倒不是真的蠢,只是太心疼钱了,一时没往这上面想。 沈崢乾脆把话说明白了:“公中大部分產业都是族里分配,族里也要参与分红,你贪的不仅是府里的钱,更是公中所有族人的钱,你触动了这么多族人的利益,你觉著事情闹大了,族里是站在你这边,还是沈昭嬑那边?” 陈锦若气急败坏:“我当她为什么敢这么闹腾,原是故意给二房下套,巴不得二房不交钱。” “你们母女俩,”沈崢蹙了蹙眉,“以后不准再去招惹沈昭嬑,她今天能为四万两的亏空闹上门来,明天就能再拿一堆帐本,说你亏空了两万两,三万两,五万两……到时候你是给还是不给?” 这才是沈昭嬑最高明的地方。 她在警告二房,四万两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以后二房但凡让她不痛快了,二房也別想痛快。 她惩治二房根本不需要证据。 二房不管有什么算计,都要想想二房有多少家底,够不够填补庄铺上一次又一次的亏空。 填得上吃亏的是二房。 填不上那就族里见,倒霉的还是二房。 思及至此,沈崢瞧了一眼沈青词,眼里透著警告之色。 沈青词瘫坐在地上,采芙没有带进屋里,郑嬤嬤眼观鼻鼻观心地站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哪里还敢过去扶她,她蓬头乱髮,脸颊红肿,泪痕冲得妆容成一片,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 沈昭嬑沿著抄手游廊,在回大房的小门前见到沈青词眼前的大丫鬟采菱。 采菱上前行了一礼,心里暗暗叫苦,二小姐得知大小姐去了二房,让她去福安堂请老夫人,可大房守门的婆子收了她的银钱首饰,一副笑眯眯的客气样子,粗壮的身子却杵在门口,愣是拉著她东扯西聊,愣是不让她进去。 叫旁人知道了,还当是她与门守的婆子聊得起劲,也不是守门的婆子不给她开门,不让二房的人去大房。 守门的婆子没得一点错处。 采菱没得办法与婆子拉扯了一阵,急得都要哭了,远远看到大小姐带人过来,她哪里还敢去大房?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不在主子跟前伺候,跑到这里做什么?”沈昭嬑看著她,明知故问。 采菱脸都白了,连忙捧起手中的盒子:“我家小姐为老夫人抄了《保寿延安经》,让奴婢给老夫人送去……” 沈昭嬑淡淡问:“怎么没送?” “奴、奴婢……”采菱埋低了头,脑子转得飞快,“奴婢把二小姐为老夫人绣的香包落下了,正要回去拿。” 沈昭嬑没有刁难她,点点头:“去吧!” 采菱如蒙大赦,连忙对大小姐福了福身,脚底抹油一般,落荒而逃。 沈昭嬑回到大房,簌簌碎雪被寒风吹得乱舞,等在从抄手游廊上冻得直跺脚的红苓迎了过来。 “大夫人知道您带人去了二房,就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了,让奴婢在这里等著您。” 沈昭嬑攥住冻僵的手指,大庭广眾之下,清平县主指名道姓地说她叫外男毁了名节,齐知衡羞辱她,看她的眼神淫邪露骨…… 她一直很平静,表现得也很冷静。 却没有人知道,前世今生相似的这一幕压得她喘不过气,胸口被什么东西憋闷著,难受的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是她前世堵在胸腔里,至死也没吐出来的憋屈与愤恨。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 可是那一刀一刀割在身上,在身上留下的伤痛,又怎么会不疼呢? 沈昭嬑慢慢抬起头,看向落雪的天空,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鬆开了五指,扶住红药的手。 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去福安堂。” 红药看著小姐有些苍白的面容:“您已经累了一天,不如回梧秋院歇一歇?老夫人那边有大夫人顶著,等侯爷回来了……” “走吧!” 沈昭嬑沿著抄手游廊处的台阶,迈进了风雪里,碎雪飞舞著落了她满头。 红药看著大小姐满身风雪地走著,蹣跚著向前,在地上留下一个一个脚印,寒风將她身上的都斗篷吹得乱晃,小姐的身影在茫茫的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小姐从容安静得让人心疼。 她眼眶不由一红,心中漫起了一阵阵的疼意。 沈昭嬑刚一走到福安堂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老夫人训斥的声音,还有母亲不停咳嗽的声音。 “……说你两句,便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瞧瞧你把昭姐儿教成了什么样子?哪个小辈像她这样没规矩,没教养,闹腾长辈的?她目无尊长,做事荒唐,你这个做母亲的非但没有拦著,还纵容她犯错!” “……当初我就不同意退亲,现在好了,你听听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说什么她和外男孤男寡女,叫外男毁了名节……镇北侯府的脸都叫她丟光了,你叫府里的姐儿们,以后还要怎么出去见人?早知现在,当初就应该把亲事换给青词!” “她名声都坏成了这样,你还煽动她去找叔婶的麻烦……我让陈氏帮你管家,也是为了替你分担,她性子直,不如你心眼多,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为何总是和她过不去?为何总是容不下她?” 隔了一道帘子,沈昭嬑將老夫人的话一字一句地听进耳里,她感觉手冻得生疼,胸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怒意。 没规矩,没教养,目无尊长……任何一个恶名就能毁了她,可老夫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张口就来。 刘大成揭露沈青词在樨香院私会苏明霽时,老夫人还要斟酌之后,才提了一句“有失教养”,轮到了她了,但凡能安的恶名,统统都给她安排上了,和前世老夫人临死之前又有什么区別呢?! 第144章 快,快拦住她 老夫人是想毁了她啊! 就像前世那样。 老夫人觉著便是宗人府出面保住了她的名节,名声也坏了,倒不如用她的名声给沈青词铺路,为沈君彦的前程铺路,她仍然没有放弃“换亲”的念头。 沈昭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翻涌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这才挑开帘子走里屋里。 沈老夫人歪在炕上,一脸刻薄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柳心瑶。 头髮梳得齐整,黑髮里掺了白丝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蜡黄的脸上透著疲惫,搭在手炕椅扶手上的老手,看得见交错凹凸的青筋。 柳心瑶脸色微变,不停地对沈昭嬑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 沈昭嬑只当没看到,她走到临窗的高脚架前,上面摆了一盆小叶罗汉松盆栽,枝叶婆娑,苍古娇健。 沈老夫人见她进门后,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又想到她方才去二房闹腾的事,大声喝斥。 “你给我跪下!” 小叶罗汉松要经常修剪,沈昭嬑从高脚架下的盒子里取了一把小金剪握在手里,宽大的袖子遮挡著,这才慢慢跪到堂中。 柳心瑶连忙挡在沈昭嬑身前:“老夫人息怒,妱妱她……” 看著母亲挡在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沈昭嬑眼眶不由一红,哑声道:“娘,你让开吧!” 柳心瑶转过头来,气声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红苓守在抄手游廊处等你吗?你怎么不听话,非要过来挨训,就不能等你爹爹回来,同你爹爹一起过来吗?主意怎么越来越大了。” “可我不想这样……”沈昭嬑喃喃说道。 柳心瑶愣了一下,看著女儿苍白又疲惫的面容,眼眶一红,接著又听到她嗓音嘶哑:“我不想这样了!” “我不想这样!”她又重复了一句。 柳心瑶心里一咯噔,不安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涌上来…… 沈昭嬑扑到沈老夫人面前,跪在她脚下。 沈老夫人蹙眉。 她抬起头来:“老夫人觉著我没规矩,没教养,也目无尊长,如今毁了名声,丟了镇北侯府的脸,”她磕头下拜,起身时,缓缓举起手中的金剪,满面悲凉,“是孙女儿不孝,令家中蒙羞,今日便剪了头髮,从此青灯古佛,侍奉佛祖,为祖母、父亲、母亲祈福。” 她红著眼眶,目光死死盯著老夫人,撩起一缕头髮,在老夫人震惊的目光下,咔嚓喀嚓…… “妱妱……”柳心瑶大叫一声衝过去,一把抱住沈昭嬑。 “住手,快住手!”沈老夫人惊得大叫出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昭嬑名声坏了没错,却也没有严重到要削了头髮做姑子,这要传了出去,还当是家里的长辈逼自家姑娘做姑子。 沈昭嬑是在福安堂削了头髮。 外人要怎么看待她?! 沈昭嬑睁大眼睛,目光死死地盯著老夫人,冰冷的眼底映著老夫人震惊又灰败的神情,心里涌现了一股疯狂的快意,她哈哈大笑,宛如魔怔了一般。 她一边大笑一边流泪,一边发了疯一般大声质问,尖锐的嗓音像刀子一样,隔了一道帘子,外头的丫头婆子们,惊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哈……老夫人,这样你满意了吗?” “这样你高兴吗?” “啊!” “我名声被毁是拜谁所赐?是我自己不检点吗?啊!” “我有什么错?” “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等我削了头髮,我逢人便说要去庵堂里给老夫人祈福,祈老夫人身体康健哈哈哈哈……老夫人觉著如何?” “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大家乾脆都別想好过……哈哈哈……” 沈老夫人瘫坐在炕上,胸口像堵住了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她捂著胸口,伸长手臂,手指哆嗦著指向沈昭嬑,手腕上缠著一条檀香佛珠,也跟著一起抖动,浑浊的双眼看著神情癲狂的沈昭嬑,脑仁里噗噗噗地作响。 “快,快拦住她……” 吴嬤嬤惊了一身冷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忽一下衝上前去,就要夺沈昭嬑手中的金剪子。 沈昭嬑紧紧握著金剪,目光依然狠狠地盯著老夫人:“动不动就拿孝道来压人,您的孝道比天大,我不敢忤逆您,害怕连累母亲,但是我削了头髮做姑子,脱出红尘,您就不能再压我了吧,啊……” “您想將武寧侯府的亲事换给沈青词,想践踏我的名声给沈青词铺路,我偏不如您的意!” “只要我沈昭嬑活著一天,她沈青词別想翻身。” 沈老夫歪倒在炕上,喉咙里直喘气,嘴里喃喃说道:“反了,反了天了……” 沈昭嬑恨命了攥著金剪,纤细的五指都勒出了深红色的帮硌痕,疼得钻心,就是不肯放手。 前世她跪在老夫人脚下痛哭哀求,却换不来一丝怜悯。 那些被指责、被羞辱、被讥笑,被唾骂的画面……一幕一幕涌现在脑海里。 那些被她打落了牙齿和血一起咽进肚里的委屈、怨恨、绝望……潮水一般般呼啸著將她淹没。 前世,她在沉默之中走向死亡。 今生她不想这样。 沈昭嬑恍惚著,已经分不清前世今生。 “妱妱,”柳心瑶的眼泪一下衝出了眼眶,“妱妱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是母亲不好,妱妱……” 吴嬤嬤將沈昭嬑按在地上,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將金剪夺下来,整个人虚脱了一般,瘫倒在地上气喘如牛。 大小姐是被逼到了极致,浑身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肉都在反抗,细皮嫩肉的姑娘家,愣是像一头犟牛,她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使了浑身力气都犟不过大小姐,要不是大夫人死命抱著大小姐,还真没办法从大小姐手中夺下金剪。 金剪被夺走了,沈昭嬑看著被勒得发红髮紫的手,她张开了嘴要说什么,却又茫然下来,她伸了伸手。 眼泪顺著面颊缓缓流下,安安静静地,无声无息地流。 “剪刀没有了。” 第145章 你们要逼死她吗? 柳心瑶抱著失魂落魄的沈昭嬑嚎啕大哭:“没关係,母亲在,你还有母亲和爹爹……妱妱不怕……” 她的妱妱明明有父母弟弟,到头来却要靠一把剪刀来保护自己。 金剪子没有了,她仿佛失了倚仗一般,茫然又失措。 她忘了还有爹娘,绝望又无助地对抗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与不公,发泄著內心的不甘与愤恨。 柳心瑶红著眼眶大吼:“老虔婆,我的妱妱有什么错,她被你们害成这样,你们还不肯放过她,你们要逼死她吗?”她衝过去,一把夺过吴嬤嬤的手中的金剪,伸长手臂,指著老夫人,“来啊,你们要害妱妱,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副疯癲的模样,把沈老夫人也震住了,可身为婆母的威严,令她恼羞成怒,一把抓起茶盏砸到柳心瑶面前。 “冷静了吗?” 柳心瑶似是被嚇住了,愣愣地看著她,紧接著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扔掉手中的金剪,衝到旁的多宝格前,拿起一个古董瓶高高举起,看向老夫人,顶著老夫人紧蹙的眉,用力摔下。 听著瓷器在地上发出“哗啦”的脆响,她心中充满了快意,满眼挑衅的看著沈老夫人,在沈老夫人惊愣的目光下,又拿起了一个五蝠献桃的牙雕,用力摔到地上。 “住手,把东西放下……” 哐当! “柳氏,你给我住手,快住手……” 哗啦! “来人啊,赶紧拦住她……” 砰咚! 白玉佛手,翡翠玉白菜,凤首芙蓉博山炉…… 福安堂终於安静下来。 沈老夫看了眼空了好几层的八宝阁,又看到打砸了一地的狼藉,气得胸口疼,哎哟一声,歪倒在炕上。 吴嬤嬤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去:“老夫人,可彆气坏了身子。” 沈老夫人一把接过茶杯,哗一声砸地上:“真是反了天了,母女俩一条藤儿地祸害我,搁我跟前闹腾……”看著打砸了一地的碎片,心都在滴血,“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啊……” 吴嬤嬤也是一脸肉疼,东西都是从內库里精挑细选的,精贵又稀罕,特意显摆出来,是为了彰显侯府的底蕴。 大夫人砸了不说,还一脸痛快:省得將来便宜了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差点没把老夫人气死。 沈老夫人越想越气,身子歪在炕上直哼哼,嘴里较劲个没完…… 吴嬤嬤心里直嘆气。 大小姐一回到府里,就跑去二房闹腾,大夫人不拦著也就算了,还故意来福安堂拖著老夫人,不让老夫人知道,直到大小姐闹腾完了,老夫人这头才刚知道消息。 母女俩一条藤儿的祸害二房,老夫人心里哪能痛快?! 觉得大小姐不敬尊长,便想借大小姐名声受损这事拿捏大夫人,盘算著让二小姐同苏世子订亲。 这样一来,二小姐也不必因为清白尽失,毁了一生。 大少爷將来进入朝堂也有武寧侯府的帮衬。 大小姐便是毁了名声,到底是侯府嫡长女,显贵人家嫁不得,挑一个地方世家远嫁,还是绰绰有余,老夫人多为她准备些嫁妆作为补偿,也有不错的前程。 也是两全其美。 可大夫人哪能同意,老夫人一说这话,她就用力咳,咳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把老夫人的声量盖过去,老夫人说不下去,人也气得不轻,便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却叫大小姐听进耳朵里。 沈老夫人气得要死:“……她的名声是我坏的吗?我说几句怎么了?说我拿孝道压她,那她拿削髮做姑子威胁我,这要怎么说?一个姑娘家长了一身反骨,目无尊长,忤逆长辈,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这话可就严重了,吴嬤嬤心中一紧,连忙岔开话:“老夫人,大小姐怕是知道駟马失控一事是二夫人所为。” 沈老夫人的手不由一抖,面色不由一阵灰败:“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所有的事都是因駟马失控引发的,归根究底都跟二房脱不了干係,可二房也没討到半点好处。 她也知道二房过分了,对沈昭嬑夺了中馈之后,针对二房的所作所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有心敲打二房,让二房安分些。 可是,沈昭嬑闹腾到二房,却是有些过了,她也不能由著柳心瑶母女俩闹腾得家无寧日。 “她这是恨上了二房,”沈老夫人哆嗦著手指,摸捻著手腕上的佛珠,“连我也恨上了,怪不得连祖母也不叫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丫鬟进了屋:“老夫人,大小姐一回到梧秋院,就晕了过去,当即发起了高烧……” 沈老夫人闻言,蹙了蹙眉:“有没有请太医?” 丫鬟白著脸:“请了,太医还没有过来,家里熬了退烧的汤药,大小姐烧得厉害,连药也、也餵不进去了……” “什么?”沈老夫人忽一下从炕上起来,“什么叫药餵不进去?” 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过去瞧了,大小姐躺在榻上,一张脸烧得通红,红药给大小姐餵药,大小姐咬死了牙,就是不张嘴,红苓掐著大小姐的脸,药餵进去了,也不吞咽,顺著嘴角流出来……” “奴婢瞧著,大小姐似是没有求生的念头!” 沈老夫人身子软倒在榻上,沈昭嬑这是要让她背上逼死孙女儿的恶名啊! 她坐不住了,抬起手对吴嬤嬤说:“扶我过去看看。” 沈昭嬑从下午一直昏迷到第二日天明,一直没有醒过来,断断续续烧了一整晚,直今也没有退烧的跡象。 太医都请了三个,都说沈昭嬑思虑太重,鬱结於心,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急火攻心之下,致心神受损,身心俱伤,这才发了病症。 大夫也一个一个地请进府里。 各种退热、安神的药,一碗一碗的送进屋里,又一碗一碗地捏著鼻子灌进沈昭嬑的嘴里,都没什么用。 沈昭嬑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似是睡过去一般,神色安详得叫人心里发慌。 第146章 沈昭嬑生死未卜 太医摇摇头:“……大姑娘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施针用药……但凡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却一直高烧不醒……”他嘆了嘆气,委婉地提醒道,“大姑娘的病势汹汹,很是凶险。” 沈老夫人坐在隔间,满脸疲惫地捻著佛珠,沈昭嬑昏迷后,她就一直守在这边没有离开过,屋里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太医大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柳心瑶哭了又停,停了又哭……折腾了一天一夜都没消停过。 整个梧秋院都笼罩在愁云惨雾里。 沈崢昨天进宫后,直到傍晚才出宫。 一回府就听到府里的丫鬟躲在假山后头小声地议论说:老夫人因为大小姐名声受损,骂大小姐没规矩、没教养,没礼数,还目无尊长,丟了镇北侯府的脸,大小姐受不了,要削了头髮做姑子,全了镇北侯府的名声,是大夫人拼命拦著,大小姐才保住了头髮,回到梧秋院就病倒了。 他匆忙来了梧秋院,眼睁睁看著骨朵一般的女儿,眉眼还透著稚嫩,却仿佛褪残红,已经走向了凋零,浑身上下暮气沉沉的,看不到一丁点鲜活样子。 他守在梧秋院,从晚上一直守到天明。 柳心瑶眼泪都流干了,她眼眶红肿,一把揪住沈岐的衣领,崩溃大叫:“妱妱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被沈青词害得退亲,连名声都毁了,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啊……你把女儿还给我,把妱妱还给我啊……” 沈岐听著她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话。 柳心瑶声音嘶哑:“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连女儿都保护不了,既做不好儿子,也做不好一个父亲。” “我要和离,我要同你和离!” 沈岐颤抖著嘴唇,艰涩地开口道:“心瑶,你冷静一点……妱妱她……” “我不要冷静,”柳心瑶歇斯底里地哭喊,“我要妱妱,你把妱妱还给我,沈岐,我受够了啊……” …… 沈崢一大家子也是一晚没有合眼,陈锦若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不停地让郑嬤嬤去大房听消息。 她原先是巴不得沈昭嬑早死早超生,好给青词腾位子,现如今却害怕沈昭嬑死了,连累二房。 紫草命人准备了早膳,一家人正在用膳,郑嬤嬤从大房回来了。 陈锦若搁下筷子,连忙问:“怎么样了?沈昭嬑烧退了没有,人醒了没有?太医是怎么说的?” 沈崢和沈青词也看向了郑嬤嬤。 郑嬤嬤脸色不大好:“情况不大好,太医说大小姐的病情很凶险,如果晚上还不退烧,就有性命之危,大夫人情绪崩溃,哭喊著要和侯爷和离,老夫人一直守在梧秋院,奴婢瞧著大小姐怕是……” 她哆嗦著嘴,不敢说不吉利的话,“夜里灌药的时候,好歹能吃进去一些,到了卯时,已经不能吞咽了,断断续续烧了一夜,太医施了针,烧能退下一些,但过一会儿,就又烧起来了……奴婢跟在吴嬤嬤后头瞧了一眼,一张脸蜡黄得嚇人,没得一点生气的样子……” 陈锦若惊得手脚冰凉,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有些害怕地看向沈崢:“这、这可怎么是好?” 沈昭嬑要是真死了,二房是脱不了干係,沈岐不会饶了二房。 沈崢张嘴就要骂陈锦若,可他心里实在太乱了,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他一把將筷子拍到桌上。 “你带青词去梧秋院看看,再怎么说也是嫡亲侄女,她性命垂危,二房如果连面都不露,也说不过去。” 陈锦若一脸不情愿,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沈昭嬑生死未卜,这个时候去梧秋院能討什么好?沈青词一点也不想去,可父亲都发话了,她只能遵从。 父亲和母亲都担心沈昭嬑死了,会连累到二房,她虽然也担心,心里却隱隱有些幸灾乐祸。 沈昭嬑害她,这都是报应。 沈岭带著唐氏和一双儿女沈君华、沈心婉先一步过来了,唐氏眼睛红肿,熬了一晚没有合眼,原想安慰柳心瑶几句,哪知一张嘴,喉咙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陪著柳心瑶一起哭。 沈心婉將抄写了一晚的佛经放到大姐姐床头,希望大姐姐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康寧。 沈岭和沈君华是外男,进屋看过之后,就和沈岐一起去了外间。 这时候,陈锦若才带著沈青词,及二房的两个庶女沈青月,沈青桑赶过来,四人都穿著素净的衣裳,脸上连脂粉也无,露出一晚没有合眼的疲惫模样。 陈锦若一来就直衝床榻,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十分伤心:“昭姐儿……你怎么……昨天回府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柳心瑶听到陈锦若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慢慢瞪大眼睛,突然衝过去,一把將陈锦若推到地上…… “大伯娘!” 沈青词连忙上前拉扯,一张脸又惊又恐:“大伯娘,您不要这样,我和母亲也很担心大姐姐,得知大小姐昏迷了一整晚,也是一晚没有合眼……” 看著她这张柔弱无辜的脸,柳心瑶想到她是怎么用这张脸勾搭姐姐的未婚夫,与姐姐的未婚夫在大房的地头上白日宣淫…… 妱妱退亲,名声被毁……都是沈青词的错。 心头的怒火到了极致,柳心瑶抬手就往她脸上抽去。 啪! 沈青词被她一巴掌扇到地上,柳心瑶的手劲不是沈昭嬑可比的,巴掌一挥到她脸上,那张无辜可怜的脸顿时红了一片,连嘴角也溢出了血丝,沈青词哆嗦著嘴巴,一脸惊恐地看著柳心瑶。 “这里容得你说话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爬床的下贱东西,便是要削髮做姑子,也该削了你的头髮。” 柳心瑶突然从荷包里掏了一把小金剪,就是之前在福安堂,沈昭嬑削髮的那把金剪。 她直扑沈青词,一把扯住沈青词的头髮,咔嚓咔嚓…… “不要啊……”沈青词被扯著头髮,疼得尖叫出声,连挣扎也不敢了,看著自己的鬢边一缕缕头髮飘落到地上,眼泪一下衝出眼眶。 第147章 去一趟齐王府 “柳心瑶,你发什么疯……”陈锦若大叫著衝过去。 沈心婉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忽下一站起来,就要上前…… 唐氏拉了她一把,对她摇了摇头,沈心婉看了眼昏迷的大姐姐,咬了咬唇,缓缓低下了头。 陈锦若拉扯著柳心瑶。 沈青词终於挣脱了柳心瑶的钳制,一边哭著,一边捂著耳边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髮,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柳心瑶怒红了眼睛,一把將陈锦若按到桌子上,暴怒一般掐著她的脖子,咬著牙说:“你还有脸来!是你害了我的妱妱!是你害了她!你还敢来!谁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的,啊!” 陈锦若被掐懵了。 柳心瑶掐著她的力气很大,双手挤压著她的喉咙,她难受地抓住柳心瑶的手,艰难地说:“大、大嫂……你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昭姐儿昨天从二房出来时还……还好端端的……怎么成了我的错……” 柳心瑶嘶吼:“妱妱駟马失控是你指使张婆子做的,你还在我的小金沱茶里下毒,想要让我臥病不起,好夺了府里的中馈,就连外面的流言,也是你们放出去的,你们想逼死我的妱妱……” 柳心瑶红著眼眶,死死地掐著陈锦若。 “不、不是我……救、救命……”陈锦若一张脸被挤得通红,双手用力抓住柳心瑶掐在脖子上的手,尖锐的指甲划在柳心瑶的手臂上,留下一条条血痕…… 原以为大嫂只想发泄一下怒火,所以大嫂和陈氏拉扯时,唐氏故意没拦著,端起茶杯,低头慢慢喝茶,对屋里发生的一切,就当没看见,沈心婉要过去拉扯时,她还特意拦了一下。 等她觉著大嫂发泄得差不多时,放下茶杯,抬眼一瞧,顿时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嫂是真的想杀了二嫂。 “大嫂……”唐氏连忙衝过去拉扯。 唐氏拼命拉扯柳心瑶,却拉扯不动,眼见陈锦若被掐得白眼直翻,两腿直蹬,嚇得大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沈岐在外间同沈岭说话,对屋里的动静只当没听到,看到沈青词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时,他也无动於衷。 “华太医昨日进宫当职了,这几天都不会出宫……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三位太医都请过了,外头有些名气的大夫,也都请了,妱妱一直不醒……早上连药也餵不进去,太医切了人参压在妱妱舌下,又施了针,烧是退了,可气息越发虚弱了……” 沈岭病急乱投医:“齐王殿下身边不是有一位姓程的大夫吗?之前大嫂的病都是他治好的,兴许会有办法……” 沈岐精神一振,连忙喊来郑三,让郑三去一趟齐王府。 沈岭忙道:“还是我去吧,你还要守著妱姐儿,轻易不能离开,郑三留在你身边也好支应一些。” 本就是求人的事,怎好让家中下人过去,他们求的还是当朝齐王殿下,本该大哥亲自过去,但大哥走不开身,他这个弟弟当仁不让。 沈岐满脸感激:“拜託你了。” 两人刚说完话,屋里传来唐氏的叫喊声,沈岐衝进屋里,见妻子將陈锦若按在桌子上,双手死死掐著陈锦若,已经失去理智了,一个手刀劈到柳心瑶的后颈,將软倒的柳心瑶捞进怀里。 沈岭惊白了脸,连忙去旁边耳房请了大夫。 陈锦若宛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双手捂著脖子,不停地咳嗽,又张著嘴大口大口地喘呼,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在西次间歇息的老夫人听到动静匆匆过来,见陈锦若倒在地上,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一晚没有合眼的她,险些栽倒在地上。 “快把二夫人扶起来。” 吴嬤嬤也嚇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了陈锦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好在唐氏发现的及时,陈锦若一口气喘上来后,並没有大碍。 她浑身无力地靠在吴嬤嬤身上,浑身止不住地发颤抖动,胀得紫红的脸,这会儿变得煞白,整个人精神恍惚,跟丟了魂似的,看样子不仅是遭了罪,还嚇得不轻! 沈岐抱著柳心瑶,看著妻子苍白憔悴的面容,冰冷的目光直直看向了老夫人:“自古长幼有序,上下有尊卑,我於二弟,我为嫡长兄,心瑶於陈氏,心瑶为嫡长嫂,妱妱於沈青词,妱妱为嫡长姐……老夫人长幼不分,尊卑不明,这家里最没规矩的人应该是您。” 妱妱打小就乖顺懂事,老夫人究竟是怎么说出她没规矩,没教养,没礼数这话的? 在说这话时,可曾顾念了半分祖孙之情? 沈老夫人脸色煞白,张了张口…… 老大这是怨上她了。 沈岐不想听她说话,打断了她开口的机会:“您不用拿孝道压我,您若觉著我不孝,便告进族里,叫族里来审判我,也只管到外头去说我不孝,祖上传下来的爵位保不住了,我沈岐还能继续投身疆场,为国效力,封妻荫女,只是二弟没了侯府的庇护,不知道以后前程如何。” “你放肆!”沈老夫人哆嗦著嘴,那些指责不孝的话,已经没有意义,沈岐要孝顺,她才能拿孝道拿捏他。 沈岐面无表情:“常言道,父母在不分家,您放心,只要您活著一日,我就不会同二房分家,这是儿子对您最后的孝道。” 沈老夫人来不及鬆一口气,就听到他话锋一转,继续说:“但是两房的家业也该清算一下了,免得將来攀扯不清,老夫人看著分配,分配好了,我將册子送去族里,老夫人顾著二房,多分一些也无妨,我不会在小事上计较,但要注意分寸,否则族里也不会同意。” 祖上留下的家业,该爭就要爭,也好多给妱妱攒些嫁妆。 分了府之后,还要分家业。 这和分家有什么区別? 不分家是做给外人看的,可实则內里已经分清楚了,什么时候她眼睛一闭,二房就彻底分出了去了。 可是沈老夫人能说不吗? 不能。 沈岐已经铁了心,连孝道都不顾了,便是闹到族里还有什么结果,沈昭嬑生死未卜躺在床上…… 第148章 齐雍这个「活阎王」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沈岐吩咐郑三:“老夫人身子不好,以后就待在福安堂荣养,以后府里的事不用再惊扰老夫人了,管家上的事由大夫人全权做主。” “派人守著福安堂的入口,福安堂的下人,不允在府中隨意走动,二房每月逢五才能上福安堂请安,其他任何时间,不允任何人出入大房,若有重要事情要先稟了大夫人,经大夫人同意后,二房的人才能出入大房。” 和二房分清了產业,还要软禁她,沈老夫人脑袋一晕…… 她以为沈岐好拿捏,殊不知好拿捏的人,混不到沈岐这样的高位,像沈岐这样的人,在不涉及原则时,怎样都可以,一旦硬起心肠来,才是真正铁石心肠,绝不拖泥带水,不会被任何心慈意软所累…… 他当年铁了心要娶柳心瑶,她不是也没拦住吗?! 沈老夫人浑身发颤:“好,好得很,打从小我就知道你叫你父亲,养了一副冷心冷肺,从来不知道亲近人……” 沈岐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这一笑里,饱含了多少辛酸,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瞥了一眼扶在她身边的吴嬤嬤:“老夫人一晚没有合眼,送老夫人回福安堂歇息,记得请太医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平安脉。” 吴嬤嬤打了一个激灵,侯爷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眼里透著煞气,瞧一眼就她心惊肉跳。 真到沈老夫人被吴嬤嬤扶出屋子,好像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过骂了柳心瑶几句,事情就天翻地覆了。 先是沈昭嬑闹要削髮,后是柳心瑶发了疯,在她屋里子打砸了一通,好不容易消停了,沈昭嬑就发了病症,至今还生死未卜。 现在,她被儿子夺了中馈的权力,变相禁足在福安堂,大房和二房撕破了脸面,以后老二要怎么办?! 二房还不被大房欺负到死吗! 她不死心地站住,却叫吴嬤嬤拉著:“老夫人,我们回去吧,大小姐……侯爷正在气头上……” 沈老夫人嘴唇颤抖,想著沈岐方才冷漠的样子,母子之间的情分只剩下面子,她总觉著沈岐继承祖上的爵位,家里最大的好处落在他身上,他应该拉带二房,处处多让著二房一些。 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不觉著这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老夫人终究还是没走,她虽然偏心二房,但大孙女病成这样,她心里也很担心。 …… 呼啸的寒风席捲著落雪簌簌而下,房檐屋顶盖了一层积雪,沈岭坐在马车里,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到了齐王府。 他立马向门房递了拜帖,说有急事求见齐王殿下。 他是恨不得立马带程大夫一起回镇北侯府,可程大夫是齐王殿下身边的大夫,齐王府借不借人,要看齐王殿下的意思,怎么著也要见了齐王殿下才能借人。 齐雍昨晚被皇上留在宫里,今天一早才回到府里,换了一身乾爽的衣裳,正在喝程子安端给他袪寒汤。 程子安问:“皇上要怎样处置康郡王府?” 一碗薑汤见了底,齐雍搁下碗:“皇上觉著齐知衡德不配位,夺了齐知衡的世子封誥,清平县主降为乡君,康郡王停职在家教导子女,由寧郡王暂代宗人府左宗正一职,想来早朝后,消息就会传开。” 程子安一脸唏嘘:“宗正的位子多半是保不住了,重新请封世子也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没有鬆口,都察院就会將请封的摺子留中,一直拖著康郡王府,除非康郡王愿意降爵继承。” 吃进嘴里的肉,寧郡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吐出来的,康郡王府的败落已经可以预见。 在护短这件事上,皇上和齐雍那可是亲兄弟。 齐雍开始摸捻左手上的香珠:“宗人府有管理教导宗室子弟之责,他连自己的儿女都教不好,如何能担起教导宗室子弟的重担?!” 想到齐知衡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沈昭嬑,他连杀了齐知衡的心都有。 程子安注意到,自从殿下戴了沈大小姐送的通髓香珠,每次起了杀心时,都会习惯性地去摸捻香珠,这才不到一个月,新做的香珠,就已经养出了几分油润,瞧著越发的內敛浑厚。 惹谁不好,非要惹齐雍这个“活阎王”,亏得殿下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这要搁在他刚进京那会,齐知衡和清平县、乡君,断的就是脖子,而不是腿。 康郡王能保住爵位,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程子安又道:“所有去过玉楼春的人都查了一个遍,暂时没查出什么线索,不过近几日,齐知衡和显国公的外甥,隆郡王世子齐知平见过面,流言的事应是太后党摆布兵部所为。” 显国公的嫡亲妹妹,嫁给了隆郡王,长子齐知平请封了世子,显国公对这个外甥十分疼爱。 太后党能把將伸手兵部,齐雍也並不意外:“查查薛芳远。” 程子安愣了片刻:“您怀疑薛芳远和显国公府有勾结?” 薛芳远背后是宫里的淑妃和二皇子齐景安,难道殿下怀疑二皇子有爭储之心?若真是如此,那以此事就涉及了储位之爭。 齐雍没有多说,兵部夹在皇权和五军衙门之间,实则干係重大,兵部虽然不能干涉五军衙门的事务,但是大周朝所有的军机事务,却绕不开兵部,兵部是朝廷平衡皇权和勛贵之间枢纽。 兵部参与了这件事,有可能是和显国公府勾结,也有可能是背地里浑水摸鱼,还有可能是替显国公府背了锅。 真相到底如何,需要查证。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兵部已经不值得信任,兵部出了岔子,皇上对五军衙门的掌控会减弱。 查薛芳远就很有必要。 程子安还要再问,齐雍已经起身了:“走,跟我一起去库房看看。” 程子安听得又是一愣:“去库房做什么?” “挑几张上好的皮子送去吉泰庄,让吉泰庄给小女娘送去。”齐雍將香珠缠到手腕上,之前在“廖记羊肉铺”,说过要送她几张皮子。 第149章 沈昭嬑病危了! 说到这里,齐雍蹙眉道:“她这人心思重,什么事都往心里憋,昨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指不定心里有多难受,挑些东西哄她开心。” 程子安听得直撇嘴,吉泰庄是京里最大的皮货铺子,京里许多大户人家都在这家订货,借吉泰庄的名义给沈大小姐送东西,绕这么大一圈,亏他想得出来。 回头是不是还要借玉楼春的名义,给沈大小姐送首饰? 借金针坊的名义,给沈大小姐送华服? 果然! “宫里给我入药的天山雪莲不是还有两支吗?回头送一支去裕草堂,夹带在小女娘订的香药里一起送过去,”说到这里,齐雍语气微顿,“对了,库房里还有一块难得的鸡血冻,回头给她刻一下印章玩玩……” 程子安听他越说越来劲,恨不得掏空了库房,一掷千金为红顏,只求博美人一笑…… 两人正说著,逐风进了屋,向齐雍稟报:“沈三爷往府里递了拜帖,有事求见殿下,在大堂等著。” 齐雍移步大堂。 沈岭见了齐王殿下,强忍著心中的惧怕,立刻下跪行礼,连忙说明了来意:“……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几位太医都请过了,京里有些名气的大夫,也都上门看过……昭姐儿断断续续烧一晚,一直昏迷不醒,早上已经吃不下药了,家里也知道不妥,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求到了齐王府……不论结果如何,家里一定会感念殿下的恩德……” 到別人府上求医,本就於礼不合,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也不愿走这一步。 治好了,欠了救命的恩情,这人情怎么还,还要別人说了算,指不定会为家里招来祸端,赔上了全族。 若是治不好,万一主人家因此生怨,也是吃力不討好,也要看別人肯不肯借。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齐雍只听出了一个重点。 沈昭嬑病危了! 齐雍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只觉得荒谬,昨天他和沈昭嬑在“廖记羊肉铺”分开时,她还好好的…… 程子安转头看去,殿下面无表情的样子十分骇人。 齐雍喉咙紧绷:“小全子进宫一趟,儘快把华太医和程院史带出宫,快马加鞭送去镇北侯府……” 之后就和程子安乘马去了镇北侯府,把沈岭甩到了后头。 外面正在下雪,街上不见行人,一路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北侯府。 沈岐没想到齐王殿下来得这么快,连个准备也没有,直到齐王殿下带著程子安一路畅行无阻,进了內院,这才让郑三过去接人。 齐雍来的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的直裰,连外袍斗篷都没穿,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他身上只穿著单衣。 也不知道是不是冷,他摸捻香珠的手颤得很厉害,一见沈岐就问:“妱……大姑娘怎么样?” “还昏迷著,太医方才施了针,药吃进去了,又吐出来了,”沈岐满脸疲惫,看著程子安眼里浮现了一丝希望,“拜託程大夫…… 他话还没说完,齐雍就打断了:“程子安,你先进去为大姑娘诊治……” 沈岐巴不得程子安快些为女儿诊治,连忙引著程子安进了內室,齐雍也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內室,沈岐心里担心女儿,一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 齐雍终於见到了沈昭嬑。 她安静地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摆在胸前的锦被上,脸上惨无顏色,白得有些嚇人,眼窝鼻翼两侧,隱隱透著蜡黄,气息虚弱得好像隨时就要断了一般……齐雍的双手不由发颤。 进了镇北侯府后,他听到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的话,已经得知沈昭嬑病危的真相。 沈老夫人偏心二房,要踩著沈昭嬑的名声为沈青词谋了武寧侯府的亲事,沈昭嬑受到了刺激,要削了头髮做姑子…… 程子安把完了脉,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一身尽冷,脉微而弱,少气,是急病无疑。沈大小姐近来可有感觉心中绞痛,或胸口压迫、胸闷、窒息,时常喘不过气类似的症状?” 沈岐茫然地看向红药和红苓。 红药嗓子都哭哑了:“奴婢没发现小姐有此类症状,小姐习惯了忍耐,什么事都是忍忍就过了……” 红苓哭道:“从前还好些,自从駟马失控过后,小姐的性子突然沉闷了许多,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奴婢总担心小姐会憋出病来……” 红萝道:“小姐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绷断了……” “……”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沈岐的手渐渐握紧。 程子安点点头:“是心悸之症,病情很凶险。之前没有明显症状,说明沈大小姐是突然发作了病症,似她这种受了刺激,导致身心俱伤的人,最容易爆发此症,亏得她年轻,身体也不错,这才熬了这么久,若是换个身体差一点,或者年老一些的,恐怕要暴毙当场……” 沈岐来不及开口…… “治好她!”齐雍摸捻手上的香珠,珠子上刻的经文从指尖滚过,那些刻纹,似从他的心尖上碾过,泛起了一阵密密疼意。 他额头开始冒汗,似有些喘不气过来。 程子安偏头看去,殿下坐在椅子上捻著香珠,看似平静,可是他捻珠的手却一直在发抖,捻珠的动作也快,什么时候串著香珠的丝线被他捻断了,他的理智也就断了。 程子安浑身恶寒,一阵心惊肉跳:“速將女医官请来为沈大姐施针。” 大户人家女眷生病会请女医官,女医官医术未必高明,却精通药理,熟知穴位,及一些推拿治病的法门,大夫不方便为女眷施针、推拿,就会让女医官来代劳。 年约四十多岁的女医官进屋之后,程子安仔细交代下针的穴位、手法,及一些注意事项。 “……一刻钟要捻针一次,三刻钟后取针。” 女医官也是侯府用老的人,程子安只说了一遍,她心里便有了底,跟著红苓进了床屋,红药放下了床屋上厚重的帷帐,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第150章 我知道你恨我 此时,沈昭嬑正深陷在可怕的梦魘之中。 那是沈昭嬑进摄政王府的第五天,吴嬤嬤来摄政王府见她,说老夫人不行了,想见她最后一面,沈昭嬑怨恨老夫人对她狠心绝情,自然不肯去,老夫人竟然用沈君辰的前程来威胁她。 沈昭嬑不得不去。 光天化日里,屋里头显得阴暗潮湿,挥之不去的酸臭气味,不停地往鼻里头钻。 没进摄政王府前,沈老夫人屋里大半时候都是她在照料,不能说面面俱到,至少吃喝拉撒方面从来没有委屈过老夫人。 没想到她离开了不过五天,沈老夫人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的下场。 可不可笑! 沈昭嬑强忍著酸臭,走到床榻前。 老夫人病了两年多,已经熬干了身子,瘦成了皮包骨,眉毛都脱光了,眼睛也陷在眼窝里头,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沈昭嬑,眼神有些瘮人。 “你、来了!” 沈沈昭嬑静静看著她,没有说话。 老夫人乾瘦的手,一把抓住了床沿:“不、不管你信不信,武寧侯府的事,我事前並不知情,我虽然偏心青词,但我不、不会加害你。” 沈昭嬑笑了,笑得讽刺:“老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沈老夫人眼神麻木空洞,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地说著,有些话再不说,以后都来不及了:“我知道你恨我……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爹爹,还有你,”她病得只剩一口气,说话有些艰难,“你是个好、好孩子,青词比不上你。” 沈昭嬑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沈老夫人喘了一口气,沈昭嬑不说的话,她替沈昭嬑说:“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是不会原谅我的,一步错,步步都错,我也想弥补你,好好待你,”说到这里,她仿佛有些喘不过气,张著嘴用力嗬嗬地喘息了片刻,“可是,我没有选择了!” 沈昭嬑觉著老夫人的话有些不对劲,目光慢慢变得锐利:“你是什么意思?” 爹爹死后,老夫人待她確实比从前更好一些,之前还以为老夫人是怜她父母双亡才会如此,竟不知老夫人是想“弥补”她,老夫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想要“弥补”她,是不是和爹爹有关? 沈昭嬑衝到床榻前,声声质问:“是不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爹爹的事,害了我爹爹,所以才想弥补我?” “我爹爹没有勾结叛党对不对?” “他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老夫人睁大眼睛看著床顶,喃喃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就算明知是错的,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我已经错了,便只能错到底,我、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我食言了……九泉之下,你爹爹不会原谅我的,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她浑浊的眼中溢出泪来。 “你说,是不是你害的爹爹?”沈昭嬑神情激动,一把抓住老夫人的手,生怕她听不清,大声问她,“我知道你听见了,你回答我啊……你不是说对不起我吗?你把真相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沈老夫人转了转眼珠,看著沈昭嬑:“傻孩子,你都已经脱离了沈家,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沈昭嬑茫然地看著她:“不是你拿辰弟的前程威胁我,让我回来的吗?你不要转移话题,”她拨高了声量,怒声质问,“是不是沈崢?虎毒不食子,你没有道理害我爹爹,但是你会帮沈崢,是不是沈崢害我爹爹……你说话啊……” 是啊,分明是她叫沈昭嬑回来的。 分明算计好的,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丝不忍? 沈老夫人想到自己病重的这两年,大半时候都是沈昭嬑在榻前侍疾,她费力张了张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你、快走……” 可惜沈昭嬑没听清,她晃了晃老夫人的身体:“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沈老夫人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耳朵也听不到声音,她猛然憋住了一口气,只来得及说“走啊”两个字,身体瘫软不动了。 沈昭嬑看著老夫人,突然瞪直的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沈崢、陈锦若,沈青词、沈君彦、沈君辰……还有丫鬟婆子,把不算大的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著她,就像一幅森森鬼画。 陈锦若指著她的鼻子大叫:“沈昭嬑,老夫人都病成这样,你还对她大呼小叫,刺激她,老夫人是你气死的。” 沈崢痛心疾首地看著她:“昭姐儿,老夫人都病成了这样,心里也还惦记著你,担心你在摄政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將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典当了,换成了银票,打算给你傍身,你怎么能把她气死了?” 沈青词一脸柔弱无辜的表情,说著恶毒的话:“大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祖母最疼的人就是你,是你不知羞耻,才害得祖母病情加重,是你害死了祖母。” 沈君辰更是满脸厌恶:“沈昭嬑,从前在侯府的时候你就娇蛮跋扈,处处欺负二姐姐,现如今你连祖母都害死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廉耻,心肠歹毒的姐姐?你怎么不去死啊!” 沈君彦满脸失望地指责她:“昭妹妹,你行为不检,不守清规,忤逆不孝,害死祖母,你可知错?” 所有人都在骂她: “呸!老夫人对她这么好,怜她父母双亡,处处护著她,她竟然害死了老夫人,实在太恶毒了。” “像她这种爬男人床的贱人,就该一根绳子吊死了,省得祸害家门。” “怎么还有脸活著,怎么不去死!” “……” 她曲蜷在老夫人的床榻前,笑得流出了眼泪,觉著这一切真是荒诞又可笑。 老夫人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她和爹爹,想要弥补她,可事实上,老夫人直到死也没有放过她。 指责唾骂的声音,像潮水一般呼啸著衝进耳里……沈昭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她背上害死祖母的恶名? 第151章 谁敢动孤的人? 她拼命叫喊说:我没有害死老夫人,没有爬齐雍的床,没有欺负沈青词,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是冤枉的…… “我没有……” 沈昭嬑脸色惨白,紧闭的眼角突然流下泪来,喉咙里发出悲呜,她似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喃喃囈语。 帮沈昭嬑施了针,从里头走出来的女医官,忍不住说道:“下完针,就恢復了意识,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 齐雍捻珠的手不由一顿,上次在浮玉山救下她时,她似乎也是这般,梦里也一直在哭…… 程子安鬆了一口气:“恢復了意识,那就暂时脱离了危险。” 一边说著,他看向了齐王殿下,他纹丝不动的坐著,垂目捻著手腕上的香珠,古井无波的样子,浑像寺里默诵经方的颓驴。 求求別捻珠子了。 你那捻的是珠子吗?是我的小命啊! 也不知道齐雍是不是有读心术,他是不捻珠子了,目光看向他:“暂时脱离危险?也是说,隨时还有生命危险?” 程子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硬著头皮道:“要看施针之后的情况。” 齐雍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了女医官:“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齐王殿下目光幽冷,她仿佛站在井边,正在往井里看,里头黑洞洞的,总感觉有人站在背后,或者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井里冒出来…… 瘮得人心慌乱跳。 女医官感觉后背一阵恶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回、回殿下话,沈大小姐恢復意识后,就一直在哭,似是被梦魘住了,嘴里一直说糊话,喃喃喊著『不是我』、『我没有』、『为什么』,翻来覆去,似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破碎又绝望,连她这个外人听了都觉著心酸。 “梦魘?”齐雍將佛珠缠到手腕上。 女医官连忙点头:“应是梦到了十分可怕的事,被魘了神儿,我为她按了穴位,也没有用。” 齐雍解下腰间的佩刀,玄色的刀鞘上盘踞著一条金龙的雕龙,龙嘴向上怒张,霸道又凶悍,刀未出鞘,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森森煞气。 “这把刀是皇上赐下,隨孤南征北战未有一败,將佩刀放到沈大小姐枕间,定能护佑大姑娘诸恶不侵,神鬼莫扰。” 他之前髓海不寧,被梦魘折磨了一年多,从前经歷过的战场化成了尸山血海,修罗鬼蜮,杀过的人变成了魑魅魍魎,面容可憎,形容可怖……。 那些能把人逼疯的梦魘,魘不住他。 一人一刀足矣。 沈岐觉著不妥,正要拒绝,程子安就道:“大小姐魘邪入体,故梦囈不寧,殿下乃龙子凤孙,又身负大周龙脉国运,有龙气庇体,您隨身携带的佩刀,能定魘寧神。” 他一本正经说胡话,连自己都信了。 殿下可是在梦里都拿著刀砍梦的狠人,普通战士被梦魘折磨个三五个月就疯魔了,可殿下却没有。 再可怕的梦魘,都魘不住他。 他很怀疑殿下髓海不寧,没有被梦魘逼疯,很大原因是,梦里那些骇人的场景,对他而言不过只是另一个战场罢了。 殿下的刀可不挑食,管它是人是鬼,杀就完了。 沈岐也被震住了。 他也听说过,福薄之人身上会戴佩大德之人赠送的物件,辅国將军世子齐晏然小时候体弱多病,辅国將军向他討要隨身的玉佩。 辅国將军就说:你镇守河西,保家卫国,镇守一方,战功赫赫,身上有威武镇护之气,能够震慑魑魅魍魎,守护齐晏然的命魂…… 听说辅国军还向许多人討要过东西,这些人都是才德过人,有些功绩在身的…… 是一个意思吗? 沈岐没拦著,女医官哆嗦著举起双手,捧著齐王殿下的佩刀,撩起帷帐走进床屋里,小心翼翼地將佩刀,放到沈昭嬑枕旁。 沈昭嬑还昏迷著,神情似有不安,眉头紧紧蹙起,额头和鼻尖溢出了细汗,女医官见她发了汗,又把了把脉,脉象较之前要强一些…… 噩梦里,沈昭嬑在阴暗酸臭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我没有不知羞耻爬男人的床,没有不守清规。 老夫人不是我害死的,我没有忤逆不孝。 我没有欺负沈青词,没有娇蛮跋扈。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害过人。 我到底做什么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啊? ……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有一瞬间她甚至想一死以证清白……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是想让她死啊! 想要逼死她啊! 从她踏进沈府大门那一刻起,沈家就没打算让她活著走出去。 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不守清规,清白尽失,令家族蒙羞,被开宗除族,一生尽毁的贱女人,进了摄政王府之后,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捞到,这世上还有谁会在意她的死活? 像她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便是死了,那也是她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心中羞愧,自觉跟隨祖母一道而去……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因。 所有人都认为她该死。 她衝到老夫人屋里的小叶罗汉盆栽前,从架子下面的盒子里拿出一把小金剪,绝望地嘶吼。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好,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还行……” 沈家人连给她下药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比死更可怕的是,在不堪之中死去。 沈昭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间阴暗,充满了臭味的房间里。 齐雍来了。 他一脚踹开了房门,木门哐当一声倒进屋里,祥云纹的皂靴踩著倒地的木门,咯吱咯吱地走进屋里,紫色的蟒袍上盘踞的金龙,在他衣间张牙怒爪,似要將眼前一切撕碎。 屋里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在颤抖。 他站在屋里,握在手里的刀,像就一把手杖撑在地上,他双手交叠著覆在刀上。 沈昭嬑眼里映著那把玄色长刀,听到齐雍淡淡地说: “孤在此,谁敢动孤的人?” 第152章 孤也难辞其咎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昭嬑从混沌中醒来,耳里听到母亲惊喜的声音:“谢天谢地,我的妱妱总算退烧了。” “殿下的宝刀果然有用。” 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娘亲,脑袋又是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女医官为沈昭嬑取了针,程子安隔著薄帕为沈昭嬑把了把脉:“脉象平稳了许多,已经没有大碍了。” 柳心瑶喜极而泣。 沈岐紧绷的心弦也不禁放鬆下来,目光落在妱妱枕间的宝刀上,又想到坐在外间,至今还没离开的齐王殿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心瑶引著程子安去隔间开药方。 程子安写好药方,吹了吹,递给了柳心瑶:“大姑娘这次是突发心悸之症,病势汹汹,十分凶险,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大小姐心神俱损,身心皆伤,需要放宽心,好好调养,切不可再受刺激,一旦落下了病根,以后还有发作的可能。” 柳心瑶连忙接过药方,对程子安充满了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程大夫,不然我的妱妱……”她不由红了眼眶,连喉咙也哽咽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 程子安摇摇头:“我也是奉命行事,大夫人要谢就谢我家殿下吧!”他接著又道,“这种突发的心悸之症,又被称之为暴疾,猝疾,寻常大夫人连治也不敢治,便是医术不错的太医也不会轻易出手,其实我也没有把握能治好沈大姑娘,如果不是我家殿下,也不会全力出手。” 太医和大夫都查出了病因,因为没有把握,不敢全力施治,对沈大小姐的病情,只能起到一些缓和的作用,沈大小姐能熬到他过来,是太医们的药起了作用。 柳心瑶脸色一白,暴疾和猝疾一听就知道是暴毙和猝死的病。 程子安见她被嚇得不轻,连忙道:“夫人且安心,大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损伤的身子,很快就能调养过来。” 柳心瑶对程子安又是千恩万谢,隨后喊来赵嬤嬤,让赵嬤嬤亲自去抓药。 程子安到了外间,向齐雍说了沈昭嬑的情况。 齐雍嗯了一声,沈昭嬑脱险了,他也不好再继续留在镇北侯府內院,只是临走前不能再看看她…… 没有亲眼见到她没事,总不能安心。 吴嬤嬤扶著满面疲惫的老夫人从西次间出来,看到齐王殿下还在外间,骇然地抓紧了吴嬤嬤的手。 与程子安说话的齐雍驀地抬头,目光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浑身汗毛直竖,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住了一般,连手都抖了起来。 她连忙推开吴嬤嬤,上前行礼:“老身见过齐王殿下。”接著又感激道,“多亏了殿下和程大夫,我们家昭姐儿才能转危为安。” “老夫人客气了!” 齐雍定定地看著老夫人,话锋一顿道:“毕竟,大姑娘的病症,也是因孤而起,如果大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孤也难辞其咎,不定外面还要传出,大姑娘叫外男毁了名节,令家中蒙羞,无顏面对长辈,在羞愧之下病逝。” 传言中那个毁了沈昭嬑名节的外男,就是他。 沈老夫人额头上一下冒出来汗:“殿下言重了,殿下救了昭姐儿,是我们镇北侯府的恩人……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令家中蒙羞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她喉咙发乾,声音也有些发颤,“昭姐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家里心疼还不来及……” 齐雍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沈老夫人长了一张和善的脸,瞧著慈眉善目,手腕上圈著一串檀木佛珠,更像人一个心肠慈和长辈。 高门大户里的老太太们,到了年岁都喜欢礼佛,家里供著佛龕,三不五时就携著一家老小,去寺里烧香拜佛,一家老小好端端的,就在寺里供著长明灯,祈求著长寿安寧,每年大把的香油钱都舍了进去,有些人还用白玉刻成长明灯的莲座,光造佛了成千上万两,也不心疼。 大把的钱不施粥放粮,舍给连饭也吃不饱的百姓,却都捐进了寺里的功德箱里。 功德箱里的钱都是用来造塔,修功德的,又叫浮屠塔,修一座浮屠塔劳民伤財,能救多人普通百姓? 殊不知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在缺粮的时候,施粥舍米,救更多人呢? 不是隨便往手上戴一串佛珠,就长了一副慈悲心肠。 他突然问:“老夫人信佛吗?” 沈老夫人戴著佛珠的手,突然有些发烫:“家里供了佛龕,年纪大了,就盼著家中平安喜乐。” 齐雍没说话。 沈老夫人贴身的衣裳都汗湿了,齐王殿下没叫她免礼,她就一直保持著躬身行礼的姿势,她年纪大了,腰腿有些不灵便,站了不到片刻,就有些支持不住。 殿下似乎刻意为难她。 过了半晌,齐雍才开了口:“皇上得知传言的事,十分震怒,康郡王勒令停职,齐知衡被夺了世子爵位,清平县主降为乡君,此时消息已经传开了。” 沈老夫人心中不安,她一直待在梧秋院,没心思关注外面的消息,昨日沈岐回家后,昭姐儿高烧不醒,也没有提过这事。 皇上对康郡王府的处置是毫不留情。 “孤没有兴趣插手你们镇北侯府的家事,”齐雍捻了捻手腕上的香珠,“这件事毕竟与孤有些牵连,奉劝老夫人要三思而后行。” 沈老夫人身子晃了晃,便跪倒在地上,眼前是齐王殿下绣了祥云纹的皂靴,靴子的顏色很深,显是来得匆忙,让积雪湿了鞋子。 齐雍居高临下:“孤不希望镇北侯府再因此事生出事端,”他说话很慢,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明白了吗?” 沈老夫人浑身打著哆嗦,对齐王殿下磕头:“请殿下放心。” 齐雍看了良久:“起来吧!” 沈老夫人手脚发软,吴嬤嬤上前扶她起身,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起身,对齐王殿下福了福身。 第153章 挡了齐王殿下的姻缘 齐王殿下背手站著,沉默又威严,从始至终没对她说一句重话,但是字字句句都令她心生寒意,生不出半分违背的念头。 眼前这人,是一步步踏著尸骨才走到她面前来的。 平静淡漠只是表象,隱藏在平静下的是汹涌暗潮,只需一颗石子,就能一石激起千层浪。 放眼整个大周朝没人能招惹得起。 雪还下著,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沈老夫人浑身冻得发僵,踩著“咯吱咯吱”的积雪蹣跚向前。 她看向吴嬤嬤:“你看出什么了吗?” 吴嬤嬤心里一咯噔,恨不得伸手把耳朵捂住,装作没听到这话:“老奴眼睛拙,不如老夫人看得清楚。” 沈老夫人一眼瞪过去:“你也別跟我装蒜,齐王殿下看上了我们昭姐儿,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吴嬤嬤心里发苦,就是看出来了,才要装作不知道。 沈老夫人苦笑著对吴嬤嬤说:“殿下身上只穿了单衣直裰,样子也是在家里穿的常服,不是在外行走时穿戴的,老三去了齐王府,这时还没回来,齐王殿下人已经到了,可见殿下在得知昭姐儿病危之后,连衣裳也来不及穿戴整齐,就马不停蹄,立马过来了。” 这是得有多么心急。 “他来了侯府后,就立即进了梧秋院,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程大夫为昭姐儿诊治时,他也没有离开半步,可见他心里,是极紧张昭姐儿的。” “他口口声声说,没兴趣插手侯府的家事,可说出来的话,哪一句不是要敲打我,让我不许再为难昭姐儿的?” “我是皇上亲封的正一品誥命夫人,便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也是有几分体面在,可是齐王殿下却半点面子也不给我,这么多年来,除了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我还没跪过其他人。” 一品誥命就是见了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也是不行跪礼,往往只下了半礼,就免了礼数。 多年来下来,她下跪的次数那是屈指可数。 吴嬤嬤不敢说话。 沈老夫人方才是真的被齐王殿下嚇到了,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可见啊,这不近女色的齐王殿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到这里,她脸色有些灰败,“这次还真是灯下黑,看走了眼。” 险些挡了齐王殿下的姻缘。 老大突然进了荣禄大夫,向来同他们家没有往来的齐王殿下,突然与镇北侯府亲近起来,甚至频繁出入镇北侯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没准昭姐儿退亲一事,也是他的手笔。 沈老夫人现在是真害怕外面的流言有二房的手笔,这要叫齐王殿下查出了什么端倪,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齐王殿下连康郡王府都不放过,还能放过老二一家? 皇上重惩了康郡王,是因为知道救了沈大小姐的『外男』,正是齐王殿下,外头那些传言是在抹黑齐王殿下。 沈老夫人心中骇然,小声对吴嬤嬤说:“你去与二房说说这事,公中亏空的银子儘快送到大房,你对陈氏说,她要再敢背地里闹腾,就让老二写了休书,送她回娘家去,我们家容不得这种祸家的媳妇。” 吴嬤嬤心中一凛,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拿捏二夫人了。 也对,二夫人这事干得属实没有头脑。 这跟齐王殿下沾上的事也敢掺和。 …… 確定女儿没事后,沈岐终於想起了一直待在內院没走的齐王殿下。 齐雍背手站在窗边,看著窗外被白雪覆盖的榆树老枝盘虬,几乎可以想像榆树新叶,绿盖如云,宛如伞盖,沈昭嬑搬来榻椅,靠在榻上看书憩息的画面。 沈岐连忙上前。 齐雍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看向沈岐。 森森冷意从背脊窜起,沈岐浑身僵直,齐王殿下的眼底红血丝密结,一片猩红,看他的目光,就像盯住猎物的凶兽,噬血又残酷…… 这种凶残的眼神……沈岐一点也不陌生。 之前有一次,武寧侯来了侯府,殿下突然造访,在宴息处顶开刀鞘时,看人的眼神同现在如出一辙。 齐王殿下犯了髓海之疾! 冷汗一下冒了出来,沈岐硬著头皮上前对齐王殿下道谢。 齐雍抬手低头,用力嗅了嗅手上的香珠,清凉的香味一直衝进鼻间,浑沌的大脑顿时一清。 他猛然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恢復了清明。 太医说髓海不寧之症,身心压力愈大,精神愈加紧绷,情绪愈加压抑,不得宣泄,便会发作此症。 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髓海疼痛:“我方才走神了。” “殿下也是为了我们家的事奔波劳神……”沈岐对齐王殿下千恩万谢,客客气气地將齐王殿下引去了前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雍觉著沈岐对似乎不如从前恭敬,还隱隱带了一丝防备。 齐雍笑了,抬手低头嗅了嗅了手腕上的香珠,意味深长道:“我又救了令千金一次呢,沈侯!” 沈岐连身体都紧绷了起来,生怕殿下会来一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齐雍笑容一淡,语气有些意味不明:“这样看来,令千金还真是多灾多难。” 沈岐如何听不出来,齐王殿下是在暗指他保护不了女儿,虽然镇北侯府的家事还轮不到齐王殿下一个外人来指摘,可他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妱妱心神受损,身心俱伤,突发了心悸之症,这一天一夜的凶险画面还歷歷在目,如果不是齐王殿下及时带程子安过来,妱妱恐怕已经…… 就像当初在浮玉山,妱妱駟马失控,如果不是齐王殿下路过救下了妱妱,妱妱也不知道会怎样?! 心瑶说得对,他做不好儿子,也做不到一个好父亲。 沈岐心中苦涩,只好道:“让殿下见笑了。” “沈三爷到我府上时,我前脚刚从宫里回来,这才能及时带程子安过来,”齐雍揉了一下胀痛的额角,“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赶巧。” 第154章 是不是齐王殿下不重要 沈岐想到,如果殿下没能及时带程子安赶过来……心里一阵后怕,对齐雍一拱手:“殿下大恩大德,沈岐铭记於心。” 妱妱一回到家中就去了二房,是怀疑流言是二房放出去的,他后来听了婆子们的稟报,齐知衡说起駟马失控的事,只有两个重点,妱妱是坐外男人的马车回府,妱妱回府后换了衣裳……言之凿凿。 这都是妱妱回府之后……流言从府里传出去的可能性很大。 妱妱怀疑二房无可厚非。 况且,妱妱名声受损,也是拜沈青词所赐,是二房对不起妱妱,妱妱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找上了二房,只让二房补上公中亏空的银钱,已经是很有分寸了。 妱妱有什么错? 要怪就怪二房贪得无厌。 老夫人为了这种事苛责妱妱,也实在没有道理。 齐雍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將程子安留在府上,以策万全,华太医和程院史很快就会过来,让他们给大姑娘再仔细诊诊,需要什么就派人去齐王府通报一声,一切以大姑娘的安危为上。” 沈岐感激不尽,见殿下脸色很难看,额头隱隱冒著冷汗,方才也没注意他身上只穿了一身直裰,想到殿下髓海之疾发作,也说不出送客的话,连忙让红药將碧云院后罩厢房收厢出来,引著殿下去后罩厢房歇息。 …… 宫里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京里。 不光康郡王勒令停职,齐知衡夺了世子之位,清平县主降爵乡君,皇后娘娘还召见了,玉楼春门口参与流言的兵部侍郎的家眷,及几位有誥命在身的夫人进宫,令其默写《命妇守则》和《女诫》,因为错漏百出,叫皇后娘娘斥责。 几个人如丧考妣地回到家中,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宫里褫夺封誥的口諭就下来了。 传达口諭的公公掐著尖细的嗓音,传达了皇上的旨意,眉毛一挑,便勒令他们家將从前封妻的圣旨取来,拿著圣旨回宫復命了。 公公离开后,被夺了封妻誥命的几家已然是鸡飞狗跳。 在宫里当职的华太医和程院史相继赶到了镇北侯府,沈昭嬑病危的消息,也在京里不脛而走。 武寧侯心中骇然,连忙去寻了父亲。 老武寧侯已经臥床不起了,武寧侯守来时,他虚弱地靠在大迎枕上,正由婆子服侍著喝药。 听了老武寧侯的话,他连药也喝不下去了:“消息准不准?” 这是担心镇北侯府故弄玄虚糊弄人。 武寧侯苦笑道:“昨天夜里,请了十几回大夫,进进出出的,闹腾了一整晚,今天一早,沈三爷就快马加鞭去了一趟齐王府,將齐王府的程大夫人请到府上,连齐王殿府都跟著走了一趟,说是受了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人都没快气了,亏得程大夫人能治,这才从鬼门关,把人给生生拽了回来。” “京里都传遍了。”闹成这样,也不可能是假的。 老武寧侯掀掀眼:“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武寧侯一阵语塞,吱唔著道:“想让父亲拿个主意,两家到底也是多年交情,是不是该了过去瞧瞧?” “你也知道两家也是多年交情,你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茬?”老武寧侯一生气,喉咙就忍不住发痒,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阵,这才缓过来,“现在仇都结下了,还拿什么主意?!” 武寧侯脸色变了变:“这、没这么严……” “不要把別人当傻子,”武寧侯接过婆子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喉咙才好受一些,“沈岐只怕已经恨上了武寧侯府。” 武寧侯心里有些不安:“那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 “多半黄了,”老武寧侯喉咙又是一痒,他用力憋著咳嗽,一张老脸都憋得通红,“康郡王都说了,这事错在武寧侯府,所有与流言有关的人都受了责罚,没道理武寧侯府会安然无事。” 昨儿在宫里,皇上没处置武寧侯府,是因严格来说,武寧侯府只是袖手旁观,並没有明面上的错处。 这也不代表武寧侯府能全身而退。 武寧侯悔得肠子都绿了,万万没想到机关算尽,最后却是两手空空:“我哪里知道,救了沈昭嬑的人会是齐王殿下?” “是不是齐王殿下不重要,”老武寧侯憋著咳嗽,艰难地开口,“重要的是,这事你就不该做。” 武寧侯不觉著自己做错了:“沈岐是帮著打通了尤大人那边的路子,可兵部这头也不是万无一失,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李翰林突然被翰林院辞退,连累了明霽的名声,说好了,明年散馆之后,就让明霽补了户部主事的缺,我也是为了明霽的前程。” “流言不是我们家放出去的,我们家顶多就是没在流言传出来的时候站出来澄清罢,这事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错?” 虽然,武寧侯府也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了一把。 可武寧侯府也不是主谋。 老武寧侯跟著他说不清楚,憋不住咳意,用力地咳了起来,也不想多说了,摆摆手让他走。 武寧侯不想走:“父亲,现在怎么办?” 老武寧侯一口气提不上来,险点背过气去,也不知道他是造的什么孽:“你別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没多少日子,以后怎么样,我也管不著,滚滚滚,別到我跟前来碍眼,看见你就烦。” 武寧侯被父亲撵狗一样撵走了,他是不想走,可是见父亲咳得撕心裂肺,好像再多咳一下,就要背过气去,他也不敢不走…… 武寧侯心事重重地走出院子,就见苏明霽披著灰鼠皮的斗篷,急色匆匆,快步向他走来。 他眉头一皱,正要询问,苏明霽就已经急声道:“父亲,听说昭嬑突发了病症,不知道要不要紧?我同父亲一起过去看看吧!如果不是我,昭嬑也不会名声受损,更不会传出那些荒唐的流言,我们两家交好多年,亲事不成仁义在……” 听说沈昭嬑病得很重,他心里实在太担心,在得知父亲回到家中,就立马过来寻了父亲。 第155章 这是被算计了? 殊不知他这话简直是在戳武寧侯的心窝子。 昨天下午在宗人府,他被康郡王指著鼻子骂“亲事不成仁义在”这话,脸都丟尽了,方才又因为这事被父亲训了一通…… 他为了家里算计了这么多,合著竟成了不仁不义。 武寧侯脸黑了。 苏明霽心里担心沈昭嬑,也没注意看:“这些年,沈世叔待我不薄,也一直在帮衬我们家……昭嬑病重,我们家理该过去看看。” 李翰林养外室被翰林院辞退后,他在翰林院的日子也不好过,学友们对他指指点点,冷嘲热讽,甚至还有人说,李翰林养的那个外室是武寧侯府送给他的,外室住的那套宅院,也是武寧侯府帮忙置办的…… 他之前一直待在府里,不知道外面的流言。 对於那些流言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苏明霽也不知道,他之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全是父亲担心他会坏事,特地吩咐府里下人不许告诉他。 武寧侯被他拉拉杂杂一通话,气得心窝子疼,教训的话张口就来:“看什么看?沈昭嬑病重跟你有什么关係?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著,哪里也不许去!你祖父都病成了这样,你不在跟前侍疾,还有心思惦记这些风雪月上的事……” 苏明霽若能把持自己,没与沈青词廝混,两家也不至於退亲,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说来说去都是苏明霽的错。 苏明霽被骂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眼下昭嬑病重,我们家如果不去看看,也有些说不过去……” 武寧侯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沈昭嬑是因你名声受损,这才叫人传出了那些流言,那你猜猜,你去了镇北侯府,会不会被沈岐打死?” 苏明霽满心苦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武寧侯因为退亲一事,已经对苏明霽很不满了,如果家里能顺利拿下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明年散馆之后,明霽能补了户部主事的缺,退亲带来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可坏就坏在,他们家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是狐狸没打著,还落了一身骚,总结就是鸡飞蛋打。 因此,武寧侯对苏明霽也有些失望。 武寧侯警告他:“救了沈昭嬑的人是齐王殿下,旁人躲都来不及,你还要自己往枪尖上撞,想想康郡王府的下场。” …… 康郡王为了平復齐王殿下和皇上的怒火,主动请求皇上收回了齐知衡的世子爵位,最后仍没逃过勒令停职的下场,好歹爵位是保住了。 真要闹到前朝,都察院弹劾的摺子都能將他淹死,爵位保不保得住还真不一定。 回到家中,康郡王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就彻底爆发了。 齐知衡被一顿家法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清平乡君被盛怒的康郡王妃打断了另一条腿。 康郡王原要带他们去镇北侯府赔礼认错,回头就將这两个坑爹扯后腿的碍眼东西打发出京。 本来家里连赔礼都准备好了,就听说沈大小姐病危了。 经过一晚平復下来的怒火,又蹭蹭地冒出来。 康郡王怒气冲衝去了齐知衡的房中:“……做什么去招惹镇北侯的嫡长女?镇北侯可是上过战场,打过胜仗的勛贵,在勛贵之间的地位都不一般,你当为什么齐王殿下要为他请功,还不是为了拉拢他……” 齐知衡昨天被齐王殿下打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回府后,太医为他处理了伤势,他刚醒没多久,就得知皇上夺了他的世子之位,被从宫里回来的父亲,一通家法鞭子又抽晕了,直到今天早上才疼醒,药没换,东西也没吃,就又被骂了。 他脑子里乱糟的,想要解释:“我原本也没想招惹她,只是前日去擷芳馆吃酒,偶遇了隆郡王世子齐知平……” 擷芳馆是京里有名的清倌雅地,养了不少能歌善舞的绝色名伶,有一位“姑月仙子”生了一把细腰,跳起舞来婀娜曼妙,有几分沈昭嬑的风采神韵,可惜少了沈昭嬑那种高华气度,多了几分风尘气。 京里有不少权贵公子都是为她而去。 他话还没说完,康郡王就皱了眉:“齐知平?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路去了?” 齐知衡连忙道:“齐知平同宗室里几个紈絝也在那里吃酒,只是偶然碰到了,当时台上的姑月仙子正在跳舞,那姑月仙子跳起舞来,有几分沈大小的神韵,那几个紈絝就提了沈大小姐在千秋节上一支墨舞,冠绝京华这茬。” 懂得都懂,姑月仙子是照沈大小姐的模子培养的,擷芳馆不敢明目张胆,只养了几分神韵…… 姑月仙子舞跳,难免就会有人联想到沈大小姐。 康郡王心中一跳,觉著有些不对:“他们都说了什么……” 齐知衡不敢隱瞒,一五一十地道:“……刚开始他们有些顾忌,没敢说一些过分的话,不知是谁起了头,说沈大小姐退了亲,便有人提了沈大小姐駟马失控,叫外男救了,两人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这事。” “紧接著,还有人说,看到沈大小姐从外男的马车上下来,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是亲眼看到沈大小姐回府的时候,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一身,不是去静云寺上香的那一身……” 听到这里康郡王就知道,齐知衡是叫齐知平给算计了。 “一行人七嘴八舌,说的都是沈大小姐清白被毁,名节失尽,武寧侯府这才退了亲,后来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说沈大小姐身段妙得很,不知在榻上滋味如何! 说沈大小姐腰细腿长,在榻上摆弄起来定是十分销魂。 说沈大小姐腰下全是腿,那腿勾著腰,能把人的魂都勾没…… 同为紈絝,齐知衡向来知道这帮人瞧著不著调,可眼招子亮得很,哪个能得罪,哪个不能得罪,心里一门清呢。 听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嚼弄沈昭嬑,他也忍不住一阵心痒,便以为外头那些流言定不是空穴来风。 第156章 那如果她死了呢? 康郡王蹙眉:“齐知平是什么反应?” 齐知衡想了想,有些不確定道:“齐知平好像並没有一起掺和,后来听他们说得越来越不堪,便出声制止,几个紈絝哄堂大笑,並没有放在心上……” 康郡王咬牙切齿:“所以,你就將他们的话听进去了。” 齐知衡与沈大小姐不对付,京里谁人不知,这些话叫齐知平听进心里去了,见了沈大小姐还能不嘴贱几句? 这要是在平时,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沈大小姐多半如从前一般,也不会理会,齐知衡自討了没趣,也不会纠缠,齐知衡紈絝归紈絝,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可坏就坏在,沈大小姐刚退亲,本就名声受损,再叫齐知衡这么在大庭广眾下一闹腾,以后还要怎么做人? 沈大小姐肯定不能这样算了! 齐知衡隱约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康郡王又问他:“当日擷芳馆除了你们一行人,还有谁在?” 镇北侯圣眷正隆,那些个紈絝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庭广眾之下,肆无忌惮地嚼弄沈大小姐。 除非,当时擷芳馆里的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摆明了给齐知衡下套。 齐知衡听得一脸茫然,吱唔著说不出话来,他只记得那日擷芳馆里的人似乎比平常时要少些…… 康郡王气得一个大耳巴子抽过去,把齐知衡抽得脑袋一歪,连忙唤了齐知衡身边的小廝过来问话。 小廝口齿伶俐,一连报了十几个权贵子弟的名字:“小的见到的只有这些人,他们身边还带了小廝护卫,应该还有其他人在包厢里……” 全都是与隆郡王府,显国公府有些关係的人家,联想到齐知平是显国公的外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康郡王气得脸都青了:“你这个孽障东西,如果沈大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扒了你的皮。” 沈大小姐若没事,这事差不多到此为止。 如果沈大小姐出了事…… …… 沈昭嬑这一昏迷,又是一整天。 中途醒过一次,隱约听到有人提了“齐王殿下”,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声“齐雍”,又昏睡了过去。 她睡得並不安稳,似乎一直在做梦。 梦里,齐雍提刀进屋,一刀抽到沈崢的腿上,就像玉春楼门口抽清平县主时,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喀嚓”声响起,沈崢瘫倒在地上,连叫也不敢叫,嘴里不停说著“殿下饶命”,“我以后不敢了”的话。 齐雍抽刀而出,雪亮的刀锋指著沈岐,一字一顿,抑扬顿挫: “没有下次!” “孤的刀可不挑食。” 沈昭嬑茫然地看著齐雍,她没想到齐雍会来。 她进摄政王府才五天,除了第二日,齐雍听说她犯了腿疾,带了一盒桂糕过来看过她一次,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宫里。 她和齐雍並不熟,不会自恋地认为齐雍会特地过来找她。 齐雍抬眸,与她对视,目光幽冷的嚇人:“过来!” 沈昭嬑脑子糟糟的,站著没动,看到齐雍脸上风雨欲来的表情,她以为齐雍会发怒,心里一阵惶恐。 却没想到,齐雍哐当一声,將刀收回刀鞘,对她说了一句:“我同你置什么气。” 沈昭嬑来不及反应,齐雍已经大步上前,一弯腰便將她打横抱起,走出了阴暗冰冷的房间。 阳光当头照下,倏地刺进她的眼里,她眯著眼睛,將脸埋进了他的胸膛,挡住了刺目的光线。 沈昭嬑喃喃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死? 老夫人已经將她除族了啊。 她不是沈氏女,为什么还要让她死? 齐雍脚步微顿,又將她抱紧了一些:“他们要算计的一直是孤,你只是他们对付我的工具罢了。” 似乎有一道雷光倏地劈进脑子里,大脑一阵轰鸣,许多没有想明白的事,沈昭嬑突然都想清楚了。 外面传言说,是她爬了齐雍的榻,是她不知羞耻,淫贱放浪。 那如果她死了呢? 外面的传言会不会变成,是齐雍欺辱良家女子,令其不堪受辱,羞愤而死? 齐雍背上了欺辱臣妻的恶名,还要背上令其屈辱致死的冤名,这在所有人看来是他禽兽不如,德行有亏,不堪为人,届时他会受天下人唾弃。 齐雍临朝摄政,把持朝政,已经令许多朝臣们大为不满,如今又闹出这种丑事,大臣们对他的不满也会加剧…… 齐雍淡声道:“皇上尚且年幼,孤还担了太傅之名,教导皇上治国理政。” 这么一说,沈昭嬑全明白了。 齐雍德行有亏,根本没有资格做太傅,这是有人针对齐雍设下的陷阱,是为了进一步削弱齐雍对皇上的影响,齐雍不能做太傅,朝廷就需要另选能人之士教导皇上,这就给了朝中某些人可乘之机…… 做局的不可能是【某个人】,而是朝中【某些人】,所以武寧侯府和沈家有恃无恐! 怪不得齐雍会来沈府。 她死了,会让齐雍很麻烦,齐雍不能让她死在沈府,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只是沈昭嬑不明白的是,他们已经算计得手,只要她一死,目的就能达成,为什么还要多辞一举將她送进摄政王府? 直接在事发后逼她去死,岂不更好? 又何必要等到她进了摄政王府后的第五天再动手? 齐雍没有解释,只是笑道:“玩政治的人心都很脏。” 为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本就是一计两吃。 如果他没来,沈昭嬑死后,他要背上欺辱良家女子,逼死她的恶名,叫世人唾弃不齿,无法再以太傅之名教导幼帝。 如果他来了,当朝摄政王就有了弱点。 摄政王不近女色,是举世皆知的事,不是隨便哪个女人都能上摄政王的榻,与摄政王春风一度,还能活著。 既是试探,又是在弱点製造。 没有弱点,也要千方百计为你製造弱点,这是官场上惯用的手段。 也罢! 谁说弱点就一定是弱点,不能成为刀枪不入的坚盾? 沈昭嬑哑声道:“如果我没来沈家……” 第157章 齐雍真的来了 “天真!”齐雍打断了她的话,哼了哼道,“孤听闻,你们姐妹几个之中,你祖母向来最疼的就是你,你父母双亡之后,你祖母怜你,担心叔婶委屈了你,甚至將你安排在身边亲自看顾。” 沈昭嬑听了这话,心里既憋屈又可笑。 老夫人最疼的人,从来不是她,她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样的传言连孤都知道,想来也是人尽皆知,”齐雍低头看她,见她脸色苍白,透著疲惫,“就算你不去见老夫人,他们也会逼著你去,今天用沈君辰逼你,明天用孝道逼人,后日用天下悠悠眾口逼你。” 沈昭嬑脸色惨白…… “如果这都不行,沈崢会不会去摄政王府门口下跪,求你去见老夫人最后一面?陈锦若会不会抬著老夫人去摄政王府见你?甚至老夫人死后,你要不要去灵前祭拜?你逃不开这种算计。” “沈昭嬑,你要明白,害你的人只会千方百计,挖空了心思,用各种方法去害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心存侥倖没用,逃避也没有用,更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內耗自己。” “错的都是別人,与你何干?” …… 沈昭嬑断断续续做著梦。 梦到了爹爹突然病重,瞪直了眼睛,张著嘴,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呃呃的声响,似要对她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咽气了。 梦到阿娘缠绵病榻,已经瘦成了皮毛骨,用乾瘦的手轻抚著她的发顶,殷切地嘱咐她,让她好好照顾弟弟,以后爹娘不在了,姐弟俩要互相扶持…… 梦到她在武寧侯府毁了清白,武寧侯、武寧侯夫人厌恶地看著她,说要把亲事换给沈青词。 还梦到了沈老夫人、沈崢、陈锦若、沈青词、沈君彦…… 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凌乱不堪。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直到沈昭嬑驀地醒来,还有些醒不来神,木木呆呆地望著头顶浅杏色的软烟罗幔帐,才渐渐缓过神来。 她记得,母亲在福安堂打砸了一通,几个婆子上前拉扯都没拉扯得住…… 后来母亲带她出了福安堂,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宛如附骨之蛆般爬满了背脊,她冷得直哆嗦。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她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胸口也有些发闷,只得张了嘴用力呼吸,冰冷的空气刺得心口微疼,大冬天的,沈昭嬑一下出了许多汗,她担心受凉,拢紧了斗篷,踩著咯吱咯吱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梧秋院,连忙进了屋。 屋里烧著地龙,暖烘烘的,熏得她头昏脑涨。 乍暖乍寒,令她有些透不过气,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接著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 守在床榻前的红药见沈昭嬑醒来,惊喜地唤道:“大小姐,您终於醒了。” 沈昭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发乾,连话也说不出来,浑身上下好像被人抽空了力气,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劲儿。 “大小姐醒了,去稟报大夫人一声,再去请程大夫过来瞧一瞧。”红药转头吩咐了一声,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连忙应“是”,纷纷退出了房间。 红药將沈昭嬑扶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红苓倒了一杯温水端过来,小心地餵沈昭嬑喝水。 喝过水,沈昭嬑嗓音嘶哑:“我怎么了?” “小姐突发了心悸之症,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了一天一夜,”说到这里,红药眼眶一红,连声音都哑了,“太医和大夫请了十几个,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没有办法,求到了齐王府,是齐王殿下带著程大夫及时赶来,这才救下了小姐。” 沈昭嬑昏迷的时候,依稀听到母亲,提了“殿下”两个字,没想到齐雍真的来了。 她偏了偏头,看到齐雍隨身的佩刀就摆在枕边。 玄色的刀鞘上一条长龙绕鞘而上,龙嘴怒张,刀身就藏在龙嘴里,拔刀的时候,就好像从一条龙的嘴里抽出来的。 前世有一次她被齐雍嚇病了,一直恶梦不断,梦魘不寧,齐雍就把佩刀放在她的枕边,对她说:你安心睡,若是做了恶梦,就大声喊孤,孤定持刀入梦,斩尽梦魘。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雍的话起了作用,那天晚上她梦到了齐雍,一身玄色衣裳,持刀站在尸山血海间,回头看她…… 后来她很久没有做过噩梦。 齐雍的刀还在,他应该还在府里,沈昭嬑哑声问:“殿下他……” 红药忙道:“殿下身体有些不適,在碧云院的后罩厢房歇息,华太医和程院史进府后,程大夫就过去照料了,”她压低了声量,小声说,“侯爷说,殿下髓海之疾犯了,让奴婢去大厨房,按照前几次殿下进府时,您为殿下安排的膳食,为殿下准备了吃食,还让奴婢不要声张。” 齐王殿下的病症是隱秘,绝不能泄露出去,不然会引起朝局动盪,尤其不能从镇北侯府传出去。 沈昭嬑心中不安:“你送、吃食过去时,殿下他、他怎么样?” 红药知道小姐担心殿下,不敢瞒著:“程大夫在为殿下施针,殿下脸色不太好,別的看不出来,不过,” 她又想到程大夫人说的话。 当时她听得心中慌恐,现下却觉著那些话很可能是殿下授意程大夫说给她听,借她的口,传达给小姐。 “程大夫说,殿下的髓海之疾,这次爆发的有些突然,好在治疗了一段时间,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不似之前那样严重,按时吃药,保持充足的睡眠,少劳累,多休息,就会没事。”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髓海不寧之症,在早期不难治癒,怕就怕病情反覆……这段时间爹爹很忙,齐雍肯定更忙,他定是像前世那样,每次忙碌起来,经常几日不眠不休,有时候连饭食也顾不上吃。 第158章 谁也不敢欺负她 看著小姐面色苍白地靠在迎枕上,红药心里一酸:“侯爷和大夫人都很担心小姐,守了小姐一天一夜,直到华太医和程院史进府才走的,侯爷派人去族里请了族老过来,与二房分家產,老夫人也被软禁在福安堂,派了护卫守著……” 她將大小姐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小姐听,希望小姐听后心里能好受一些。 沈昭嬑有些吃惊,有些反应不过来。 “族老们才进的府,听说小姐病危,连茶都没喝,就过来看了小姐,眼下侯爷正在与族老们说话。” 沈昭嬑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父亲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会雷厉风行,与武寧侯府退亲如此,请族老过来分家產也是如此…… 族老们亲眼看到她病重的模样,在分家產这事上就不会含糊,老夫人连闹腾的机会也不会有。 这是最好的时机。 沈昭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亏空的银钱送来了吗?” 红药点头:“送了,上午就送了过来,除了银票外,还有一些真金白银,首饰器物,大夫人估算了价值,就把帐上五万两的亏空平了帐,还当场立了字据作为凭证,拿给了二夫人。” 沈昭嬑刚醒来,精神不济,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昏昏欲睡。 红药不敢再同她多说:“程大夫说,小姐这次遭了大罪,是心神受损,身心俱伤,如果不能趁著年轻,把亏损的身体养回来,会折损寿命,您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沈昭嬑意识飘忽,轻轻嗯了一声,眼皮也跟著打起架来。 红苓端了一碗山药粥进屋。 门帘被挑开,守在外间的丫头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夫人。” 柳心瑶急忙走进房间里,见女儿靠在迎枕上正在吃东西,眼眶不由一红,连忙走过去,接过红苓手中的山药粥,坐到她身边,餵她吃粥。 “身子好些了吗?” 沈昭嬑照实说了:“感觉乏得厉害。” 一小碗粥见底了,柳心瑶將空碗递给红苓,看著女儿脸色苍白,靠在浅杏色提菱纹的迎枕上,一下消瘦了许多,巴掌大的小脸瘦尖了下頜,一双瘦大了的眼睛,嵌在眼眶里,精气神都叫人抽乾了一般,显得十分萎靡。 她哑著声音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你眼里,是不是很没用?” 沈昭嬑睁大眼睛,想说不是…… “我的妱妱,”柳心瑶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轻抚著女儿苍白虚弱的面容,“这些年一定受了许多委屈,”她喉咙里哽咽的厉害,“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却一直没有发现,一点也没有发现……”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妱妱是在演戏,想要先发制人,用削髮来堵老夫人的嘴,免得老夫人借著她名声受损一事,拿捏她们母女俩。 她没拦著妱妱。 所以,妱妱削髮的时候才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妱妱歇斯底里,疯魔一般哈哈大笑著,一声声的质问老夫人的画面將她震住了,她茫然又慌乱地看著女儿…… 甚至不知道妱妱到底怎么了! “娘……”沈昭嬑扑进母亲怀里,“您和爹爹把我保护得很好,是女儿长大了,也想保护爹娘,不想让任何人伤害爹娘。” 有爹娘在,谁也不敢欺负她! 便连老夫人在明面上待她也是十分疼爱,她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是来自前世爹娘去世之后…… 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娘亲。 柳心瑶哑声道:“以后受了委屈要告诉爹娘,不然会显得爹娘很没用。” 事发之后,她在心里做过许多猜想。 妱妱从小就懂事,定是害怕让母亲为难,让爹爹难做,便是在老夫人和二房那里受了委屈,也总是忍气吞声,也不敢告诉爹娘,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忍耐。 还有沈青词,时常摆布辰哥儿欺负妱妱……她之前觉著妱妱对辰哥儿的態度有些不应该。 现在想来,妱妱应是受了太多委屈,所以才无法原谅辰哥儿。 想到庆贺宴那日,妱妱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駟马失控,摔断了腿,每到秋冬季节,就腿疼,后来被叔婶下药,送到外男的榻上,清白尽失,一生尽毁,被老夫人开除族谱…… 那个梦对妱妱的影响很深,妱妱当时哭到崩溃。 最大可能是,妱妱对老夫人积怨尤深,又受到之前那个梦境的影响,这才爆发了。 说来说去,是他们做父母的太失职了。 沈昭嬑不知道要怎么跟娘解释,可若是不解释清楚,娘肯定不会安心,害怕什么时候她又受到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 “娘,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原想利用削髮一事拿捏老夫人,后来,”前世今生压抑憋屈的怨恨,就彻底爆发了,不过这话不能告诉娘,“后来我想到了駟马失控,想到二房给娘下毒,险些害了娘的性命……想到这些年来,老夫人一次又一次地偏袒二房,纵容二房,用孝道拿捏爹娘,又想到了之前那场噩梦,我实在太气愤了……” “二房这么害我们,全是老夫人的错。” “我实在忍不住……” 摸了摸左颊边一缕被削了半截,只到耳朵下方的头髮,柳心瑶流下泪来:“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受斯人血肉神气滋养,长於斯人,不能轻易毁伤,”她声音沙哑,有些后怕,“此为孝之始,亦为人之根,倘若老夫人再心狠一些,指责你削髮不孝,你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去做姑子?” “她不会的,”沈昭嬑轻声说,“刘大成还在我手中,老夫人不会把我逼急了,她也不想惹怒了爹爹。” 刘大成活著一天,就是沈青词的把柄。 连这也算计清楚了,柳心瑶鼻头一酸,摸著女儿右颊边的长髮:“两边头髮不对称,把另一边也剪了,修一对鬢垂,养一个半年半载,就长起来了。” 沈昭嬑笑著说好。 柳心瑶叫红药取了大巾子和热水,一言不发地从荷包里取了一把小金剪,仍是之前那把。 她后来一直隨身带著,总觉得不带在身上,心里就不踏实。 沈昭嬑端坐在榻前,红药取了毡布披在她身上。 第159章 齐雍突然头疼欲裂 柳心瑶先將她左边半截头髮用水打湿了,修剪成內扣弧度,又比照著左边鬢垂,將右边的一缕头髮,也剪成一样的內扣模样。 一左一右两綹鬢垂,扣著她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她温婉秀媚。 剪完了后,柳心瑶用大巾子清理了碎发,轻声说:“削髮这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准提起,就当之前没发生过这事。” 女子削髮,终究对名声有损。 沈昭嬑乖巧点头。 这时,巧屏进来稟报:“程大夫过来了,在外间等著。” 其实程大夫早就过来了,可那会大夫人与小姐在说体己话,也实在不好打扰,程大夫就一直等在外间。 柳心瑶连忙到了外间,亲自將程子安引进了內室。 软烟罗幔帐放了下来,映出沈大小姐靠在迎枕上的朦朧身影,红药取了薄帕,搭在沈昭嬑的手腕上。 程子安为她把了把脉:“已经没有大碍了,好好养著便是。” 想著该交代的话,之前也交代过,他也没有多说。 瞧了一眼沈昭嬑,面颊两旁的鬢垂:“大姑娘肝失条达,心肾不交,有精血亏虚之象,”他从药箱里取了一个圆肚的瓷瓶,“这是秘制何首乌丸,补益精血效用最佳,可预防心悸之症復发,每日早晚一粒,这药只有齐王府有,吃完了便派人去齐王府取。” 沈昭嬑接过婴儿巴掌大的青瓶。 秘制何首乌丸补肝肾、益精血、乌鬚髮、强筋骨,有延年之功,这是齐雍前世治疗髓海不寧常吃的药,製作十分不易。 沈昭嬑向程子安道谢:“多谢程大夫。” 程子安背起药箱,意味深长道:“大姑娘客气了,我也是奉命行事,要谢就谢我家殿下吧!” 秘制何首乌丸原是用於治疗殿下的髓海之疾,製作不易,其中就有铁皮石斛、天山雪莲、甲之伏苓、深山灵芝、三两重的人参等,被称之为仙草的名贵药材,经常吃对心血有滋养效果。 沈大小姐突发了心悸之症,只要养得好,也不会留下病根,可他家殿下觉著小女娘心思重,有些不安心,得知秘制何首乌丸对心悸之症有预防效果,就把自己隨身携带的一瓶送来了。 沈昭嬑听出了他话中饱含的意味,忍不住看向了母亲,见母亲神色如常,不由暗恼自己疑神疑鬼,连忙道:“劳烦程大夫替我向殿下道谢,待我身体好些,一定同父亲一起,亲自去向殿下致谢。” 程子安笑著点头:“大姑娘刚刚醒来,身体还虚著,便好好歇著吧!”殿下还等著他回去復命。 说完,就背起药箱。 “程大夫,”沈昭嬑唤住他,拿起枕边的长刀,递出了幔帐,“烦请將殿下的佩刀一併带回去,转交给殿下。” 程子安原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佩刀是殿下贴身的东西,一直留在沈大小姐闺房里也不合適,沈大小姐如今醒来,也不需要佩刀护持,况且这刀煞气甚重,不適合一直留在病人身边。 他接过佩刀:“我会转交殿下。” 沈昭嬑又道了一声谢,柳心瑶也是千恩万谢,將程子安送出了梧秋院。 程子安回到碧云院后罩厢房。 厢房里烧了地龙,还摆了一个炭笼,齐雍披著沈岐的灰鼠皮大氅靠在临窗炕上,一手撑著额头闭目养神。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好,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还行……” 齐雍驀地睁开眼睛,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一片猩红,直勾勾地看向程了安,一瞬也不瞬。 程子安浑身汗毛直立,僵硬地在原地。 殿下目光森冷,宛如噬人的黑洞,愣是把程子安盯出了身一冷汗。 程子安僵著背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小腿肚都打起颤来,试探地唤了一声:“殿、殿下?” 齐雍猛地一闭眼睛,按住钝痛的额头。 他是怎么了? 方才闭目养神之际,大脑像被重锤敲了一下,髓海里一阵剧烈的震盪,像水波纹一般颤动。 剧烈的头痛,令他眼前恍惚出现了幻觉。 他恍惚看到沈昭嬑拿著一把小金剪,歇斯底里地叫喊: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好,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还行…… 她双手举著剪刀,对准了自己了胸口。 “不要!” 齐雍驀地睁开眼睛。 程子安回来了。 齐雍深陷在方才的幻象里,思绪变得迟钝,僵麻,满脑子都是杀杀杀,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他也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齐雍清醒过来后,整个人头疼欲裂,他双手抱著脑袋,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压抑的嘶吟。 程子安连忙衝上前去,一把扣住齐雍的手腕为他把脉。 奇怪的是,他的脉象和之前差不多,头疼虽然严重,却也在可控的范围,可是殿下方才为什么失去了意识,差点失控了? 程子安顾不得那么多,从香珠串上捏碎了一颗通髓珠餵他吃下。 又为他施针止痛。 齐雍大口大口中地喘息,他双手抓紧了炕桌一角,手背上青筋毕露,筋络鼓起,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不过片刻,浑身便已经汗湿透了。 “我没事。”他声音嘶哑。 他在镇北侯府发生过两次类似的情况。 上一次是庆贺宴后,乍然听到暗卫稟报说,沈昭嬑做了一个恶梦,梦里她被叔婶下药,送到了外男的榻上,清白尽失,人生尽毁……他突然心中绞痛。 这一次是因为一场虚幻的幻觉,突然头疼欲裂。 “小女娘怎么样了?”他按著还有些钝痛的额头,浑浊的呼吸,伴著低喘。 程子安又为他把了把脉,確实没有异常,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向齐雍说了沈昭嬑的情况。 “……用了一碗粥,身体还虚著,精神看著还不错,同镇北侯夫人说了不少话,镇北侯夫人是担心削髮一事传了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立马给她剪了鬢垂……从脉象上看,已经没什么大碍,秘制何首乌丸坚持吃,也不会再突发心悸之症,平时少忧思,少操劳,保管长命百岁。” 第160章 赖在镇北侯府不走? 程子安又將在梧秋院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齐雍:“这回您总该安心了吧!” 齐雍头疼缓了一些,扶著额头。 他觉著沈昭嬑不像受了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发作,她对沈老夫人也不像单纯的积怨深重。 据逐风打探到的消息,沈昭嬑当时就跟疯魔了一般,好像豁出一切也要反抗,也要抗爭,也要对抗不公……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却又莫名有些在意。 程子安问他:“怎么差点失控了?” “不慎出现了幻觉。”齐雍没有多说,垂目看见香珠串上缺了一粒珠子,没想到通髓香珠的效用这么强,仅一粒珠子,就能立时缓解头疼…… 就像是专门为他量身做的一般。 程子安见他脸色很难看,还有些不放心,看了看印在窗纸上的暗影:“时辰不早了,您一直待在镇北侯府也不合適,不如先回临照园?反正就在隔壁,派人盯著侯府,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知晓,针灸只能缓解头疼,还需要用药,浸泡药浴,最好让程院史为你把把脉……” 齐雍没说话。 头疼没之前那样像狂涌的海潮,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脑髓,让人恨不得拿头却撞击墙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只是脑袋里还像锤击一般钝痛,时不时还像针扎般刺痛一下…… 程子安见他垂下眼睛,又开始捻著香珠:“您不是打算待在镇北侯府不走了吧?” 齐雍嗓音嘶哑:“孤髓海之疾犯了。” 程子安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是,您髓海之疾发作了,镇北侯不会把您往外送,可是您再继续待下去,齷齪的心思就藏不住了,” 没亲眼见到她,总觉著心里不安,齐雍有些不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孤也没打算藏著。” 之前沈昭嬑有婚约在身,他总要顾及一些。 程子安一脸无语:“您是君子吗?镇北侯要知道您惦记他的宝贝女儿,您下次来镇北侯府,恐怕连沈大小姐面都见不著!” 齐雍嘆了嘆气,沈岐都已经怀疑上了…… 所以他到底是该破罐子破摔,赖在镇北侯府不走,寻个机会见见沈昭嬑? 还是应该听从程子安的建议,先去隔壁临照园?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也能面不改色,忍受著髓海疼痛,冷静理智地安排战术,指挥作战的齐王殿下,生平头一次犯了选择困难症。 虽然,临照园就在隔壁…… 虽然待在镇北侯府,一时半会也没法见到沈昭嬑,可他总想离沈昭嬑近些,有什么情况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齐雍苦思冥想,最后还是走了。 连向沈岐辞行都没有。 等沈岐同族老们说完话,族老们心里对镇北侯府最近发生的事有底了,对沈老夫人和沈崢的不满也达到了极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沈岐才进了荣禄大夫,圣眷正隆,不说安份守已,也不该拖后腿吧。 你拖的这是镇北侯府的后腿吗? 是整个沈氏族里的后腿。 长房嫡长女都叫二房一大家子祸害名声受损,险些连命都没有。 族老们对镇北侯府的家事不说知之甚详,但一笔写不出二个“沈”字,打断骨头连著筋的血脉关係,该知道的事,族里也是心知肚明,见沈岐这回是铁了心要跟二房清算,几人商量了一下,觉著胳膊拧不过大腿,反正也不是分家,先把家產分了也好。 沈岐也说了,除非二房做了危害整个沈氏族的事,只要老夫人还活著,就不会和二房真的分家。 族老们唤来了老夫人,沈崢二人。 家產要分。 但是沈老夫人和二房也太不像话,该教训的地方,也要教训。 沈崢顺杆爬的缠磨功夫向来厉害,沈岐不想看到他们,推说要去看女儿,就大步出了宴息处。 郑三过来稟报:“齐王殿下已经走了,將程大夫留在府里,说是有个照应,待明日为大小姐把脉,確定没有大碍之后就离开。” 沈岐鬆了一口气。 他之前是盼著齐王快些走,又担心他把程大夫带走了,妱妱的身体又出现问题该怎么办? 现下齐王殿下走了,留下了程大夫,正合他意。 “妱妱怎么样了?” 郑三回道:“大小姐不久前醒了一阵,用了一些清粥,同大夫人说了不少话,程大夫把了脉后,只说没有大碍。” 沈岐精神一振,连忙去了梧秋院。 沈昭嬑身体乏得厉害,程子安离开后,她靠迎枕上,听著母亲声音温婉,絮絮叨叨说著她昏迷之后家里发生的事……心里觉得很安心,紧绷的心弦一点一点放鬆下来,她有些昏昏欲睡。 沈岐过来时,沈昭嬑已经抵不过疲惫睏乏睡了过去,“妱妱醒……” 嘘! 柳心瑶將手指放到唇间,对他摇摇头。 沈岐连忙噤声,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探头朝床榻上看去,就见女儿靠在迎枕上睡著了,她眉目舒展,长睫轻覆眼下,嘴角微微弯起,睡得很踏实,不像之前昏迷时,一直梦魘不寧,哭泣梦囈。 柳心瑶在红苓的帮助下,將迎枕抽掉,扶著沈昭嬑的头轻柔地放到香枕上,替她盖好锦被,放下幔帐,放轻了脚步,与沈岐一起出了內室。 “妱妱没事吧!”他瞅了一眼內室,不觉压低了声音,似是担心吵到了內室里安睡的女儿。 柳心瑶点点头,方才哭过了,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暂时是没事了,可我心里不踏实,”说著说著,她又哽咽起来,“总觉著妱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吃了许多苦,我没有保护好她……” 沈岐將她揽在怀里,不光她有这种感觉,之前妱妱梦魘不寧,哭泣梦囈时,他也有这种感觉,一颗心揪得难受…… 柳心瑶將妱妱醒来后说的话,说给沈岐听:“……她说是因为想到老夫人一直纵容二房,祸害大房,想要保护我们,这才突然……”她哽咽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缓和一些,“可我觉著还有其他原因,不知道怎么问……” 第161章 齐雍抬手拢起床帐 沈岐脸色不大好,会不会老夫人和二房经常给妱妱委屈受,妱妱顾忌爹娘,这才一直忍气吞声…… “一定是二房对妱妱做了什么,一定是,”柳心瑶突然攥住他胸前的衣裳,抬起头来,眼里含著泪水,“妱妱做的那个噩梦会不会是真的?” 沈岐身体陡然一僵,喉咙乾涩:“不会的……” 一场噩梦怎么会是真的? 可是,噩梦里有件事正在发生,今日老夫人还在因为妱妱损了名声,为沈青词算计武寧侯府的亲事。 假设妱妱这时没有同武寧侯府退亲,他和心瑶都不在了…… 老夫人会不会將亲事换给沈青词? 一定会的! 不能说和噩梦一模一样,但是老夫人和二房的目的和噩梦如出一辙。 “我之前也不相信的,可駟马失控之后,妱妱变了许多。”起初柳心瑶也有不安,可见女儿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还同从前一般无二,还当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歷了生死,长了心智。 人在生死之后,总会有些变化的。 “我听说,一些有灵性的人,通过灵感、洞察力、聆听等途径,感知身边的人事,会產生一种名为『心觉』的预兆,可以梦见一些现实里真实发生的事,或者预知一些现实里即將发生的事,因为是『心觉』,这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只是大梦一场,可是对灵性高的人而言,却仿佛亲身经歷一般……久而久之会影响正常思维。” “妱妱会不会受到噩梦的影响?” 不能说那些事是假的,也不能说是真的。 妱妱很可能在噩梦里预知了一些不好的事,这些事很可能反映到了现实。 沈岐明白她的意思,攥了攥拳头:“等妱妱身体恢復一些,你带她去宝相寺拜拜佛祖,为妱妱求个平安符,供一盏长明灯。” 柳心瑶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族老们那边怎么样了?” 沈岐低声道:“府里发生的事,族里不是一无所知,族老们亲眼见到妱妱病重的模样,已经鬆了口,”看著妻子疲惫无力的模样,心里揪得发疼,“回头你將公中的產业,祖上留的產业物件,都整理一下,送到族老们那边,该怎么分,由老夫人和族老们决定,老夫人可能会偏心二房,只要不是太过分,族老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柳心瑶点点头:“这样好。” 只要能快些將两房分清楚,便是吃些亏也值当了,族老们不会让大房吃太多亏。 “明日就送过去。” 之前家里是陈锦若帮著管家,她有心防著陈锦若,公中的產业,祖上的留下来的產业,都重新造了册。 原想著,將来公中出了什么紕漏,大房这边也有一个交代,不至於叫老夫人拿捏了错处,无处申冤。 没想到无心插柳,却为分家產提早做了安排。 免得因为分家產一事,同二房撕扯个没完。 …… 雪一直下著,足尖轻点在积雪上留下雪印,转瞬间,就被洋洋洒洒的雪覆盖,就连衣摆在风中,猎猎的声响,也被呼啸哀嚎的寒风所掩盖…… 外间值守的小丫鬟正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屋里倒灌了一阵寒风,还以为窗牖没有关严实,连忙去检查窗牖。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灯,罩著浅杏色的灯罩,灯火昏暗,一片朦朧。 齐雍撩起帷帐,走进床屋里,暗色的身影立在床榻前,床帐密密匝匝围著,隱约可以看到少女拥著锦被,侧臥的身影。 红药靠在床榻边,手臂撑著床沿托著一点一点的脑袋,一激灵清醒过来,连忙看向床榻,见小姐还在安睡,慢慢转过身来,倏地对上了一双幽冷的目光。 齐雍瞥了她眼。 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红药顿觉寒意透体,她骇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好像失声了一般。 “別出声!”齐雍声音很轻,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气音。 红药双腿发颤,双脚好像定住了一般。 齐雍抬手拢起床帐。 黯淡的光影洒落在床榻间,沈昭嬑披散著头髮,侧身躺在枕上,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似是有些热,被褥推到了腰际,薄薄的绸衣,衣领散开,露出一痕雪脯,下面是荷绿色的兜衣,细带系在雪玉的颈子上,雪白的绸衣上,映出上面的粉白色的双莲戏鲤的图样,显出了鼓囊囊饱满。 她睡得面颊粉红,鼻尖溢出了汗,连鬢角头髮也汗湿了,几根乱发,胡乱粘在脸颊上,泛著湿光。 感觉屋里暖烘烘的,有些闷热,齐雍蹙眉:“把屋里的炭笼撤掉一个。” 红药抿了抿唇,探头过去一瞧,见小姐睡出了汗,一语不发地撩帐出了床屋,將一个炭笼送到了外间。 外间值守的小丫鬟检查了窗牖,发现角落里有一扇窗牖的木榫坏了,关不上了。 她有些不安的对红药说了这事:“今天晚上风大,奴婢担心窗牖关不紧实,换值的时候也特意检查了一遍,那处窗牖还没坏,木榫也没有问题,奴婢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坏了……” 窗牖不坏,齐王殿下要怎么进来? 小姐突然病危,把梧秋院上下折腾得人仰马翻,丫鬟婆子们两日没有合眼,小姐脱险了后,就陆续回去休息了,今天晚上,外间只有一个小丫鬟值守,內室是她在值夜,红药和红苓睡左面耳房里。 给了齐王殿下有机可乘。 红药不好多说,点点头:“用东西把先窗牖堵上,明天让府里的木匠过来修一修,小姐睡得踏实,你去旁边耳房里眯一眯眼睛,有什么事,我会喊你的。” 小丫鬟连忙道谢。 红药犹豫了一下,回了內室,还故意弄出一些轻微的声响,提醒床屋里的齐王殿下,屋里还有人在。 乍然见到齐王殿下时,她是想叫人的,可顶著殿下幽冷的目光,喉咙里愣是发不出声音。 叫人了又能怎么办? 只要不惊动大夫人和侯爷,还能把人赶走不成?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才好,只是觉著,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连红苓她们也瞒著…… 第162章 齐雍!我难受! 床屋里,齐雍坐在床沿,用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 沈昭嬑似有所感,嘟嚷地喊了一声水。 过了一会儿,便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扶了起来,手臂很有力,將她整个人后背托住,她躺在结实有力的臂弯里,意识朦朧,浓睫颤抖,实在不想醒来…… 杯碗送到她唇边,清淡甜意溢了满嘴。 她用力大口大口地吞咽了几下,仍有水渍沿著嘴角溢流出来,沈昭嬑吞咽不及,抬起手臂,推开了杯碗。 水溅了出来,齐雍的袖子打湿了一片,杯碗立刻挪开了。 过了片刻,碗又送到她唇边,蜂蜜水徐徐地淌进流里,不像之前那样急,沈昭嬑慢慢地吞咽。 她別开脸,不喝了。 手臂轻柔地托著她的,將她放到枕间。 沈昭嬑意识太朦朧,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齐雍將杯碗递给红药,垂目坐在榻边,捻动著左手上的香珠,红药回头看了一眼,齐雍殿下宝相庄严,像极了寺里诵经的僧佛。 被窝里热烘烘的,沈昭嬑越睡越热,身上出了汗,她不舒服地哼了哼,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被褥,总算不热了。 过了不到片刻,被褥又盖了过来。 她拧著眉毛,再推开。 不到一会儿,被褥还会轻轻盖到她身上,来回折腾了一通,沈昭嬑非但没有凉快,反而浑身躁热,意识朦朧间,忍不住使起性子,嘟嚷著嘴,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像是故意和谁作对一样,双足用力一蹬,踢开被褥,还踢踏著脚m,把被蹬成一团,踢到床尾。 齐雍凝定不动,目光罩在她身上。 这下舒服了,沈昭嬑弯著嘴角,翻了个身朝向齐雍,枕著自己的胳膊,蜷臥而眠。 乌艷的长髮铺满枕间,娇小的身子像一弯臥月,安寧静好,双腿弯曲,叠在一起,绸裤向上捲起,露出纤细的踝骨,细致如玉的小足,脚趾头蜷缩著,粉润可爱,脚背弯起,像尖尖的小荷,脚心勾著,似一弯小月亮,弧度美得惊人。 和梦中毫无二致! 齐雍呼吸紧了紧,垂目捻珠不停。 又过了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將推开的被褥又笼盖在了她身上。 防止她又推被褥,他伸手压著被角。 沈昭嬑这回没有推被,浓密的卷睫颤动,將湿漉漉的眼睛拉扯了一条细缝,朦朧的光影,映进眼里。 她隱约看到了床榻边上的人影。 “齐雍。”她轻唤。 灯火昏黄黯淡。 她实在太困了,上下眼皮打架不停,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 朦朧的思绪里,只记得她每次梦魘不寧时,齐雍总会捻著香珠,守在她的床榻前,每到秋冬季节,她就会犯腿疾,屋里早早就置了炭笼,她怕热,夜里总喜欢踢被子,齐雍会按压被角,不允她总是踢被。 “又梦到你了。”她睡得神志不清,以为是在做梦,皱了皱鼻子,不满地嘟嚷著,“你怎么总往我梦里跑啊!”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齐雍忍不住问她:“你经常梦到我?” 沈昭嬑没说话,她神志不清,处於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也乱鬨鬨的,一会儿是前世在肝肠寸断的剧痛之中死去,一会儿是重生之后,在浮玉山被齐雍救下的场景,零零碎碎的画面,胡拼乱凑……分不清是梦是幻。 她眼眶微热。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恐惧、无助翻江倒海般,在心底呼啸著狂涌。 “齐雍!我难受!”她鼻头一酸,哽咽唤他。 齐雍蹙眉,正要问她哪里不舒服…… 沈昭嬑泪盈於眶,朦朧的目光看著他,声音哽咽:“我不要陪葬……” 有那么一瞬间,齐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陪葬?这是人话吗? 大周朝自立国始,就取消了隨葬制。 正要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哪知刚刚还哭得可怜巴巴的小女娘,忽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扑过来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我都疼死了,疼得肝肠寸断,都快要死了,你还掐我的脖颈,”她满脸委屈,拔高了声量凶巴巴的,大声控诉他,“还说要拧断我的脖子!” “要把我就地格杀!” “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 “齐雍,你这个混蛋,你总欺负我,总是喜欢欺负我……” 她瞪圆了眼睛,又娇又凶的样子,因为知道是梦,所以沈昭嬑没了顾及,可以尽情凶他。 齐雍额头开始冒汗,总觉著现在最好不要惊醒她…… “你说!”沈昭嬑揪著他的衣襟,用力晃了晃了他,质问他,“你心中的那个白月光到底是谁?” 白月光?什么白月光?齐雍被问得一懵,他什么时候有个白月光,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就算真有那么个人,那也是她啊! 正妃之位都许给她了。 怎么还问这个? 沈昭嬑看著齐雍,眼眶渐渐红了:“齐雍,你个浑蛋,我討厌你,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你走,以后不许你来我的梦里!不许你来!你不许来了!” 齐雍原是不想惊醒她,所以一直不说话,可见她委屈得直掉泪,只好將她按到胸前:“我心里惦记的人,不是你吗?改天让程子安给你做些蛇胆油,你多擦擦眼睛,这么爱哭,把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沈昭嬑意识不清,本来还病著,凶了一阵子,便觉著身上乏得厉害,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之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转眼就拋之脑后,她靠齐雍怀里,打了一个呵欠,闭上就睡。 “齐雍!”她无意识嘟嚷。 齐雍低头看她。 沈昭嬑好像梦囈:“有点冷!” 齐雍將她放到枕间,为她盖好被褥,沈昭嬑长睫轻颤,心里似有暖流淌过,无比的踏实,她弯了弯嘴角,沉沉睡去。 沈昭嬑睡得踏实安稳。 当她再睁开双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昨天晚上的梦境浮现在脑海里。 她竟然梦到自己凶了齐雍。 齐雍还好脾气的,一动不动任由她凶。 沈昭嬑拍了拍额头,好像还梦到……脑袋空白了一阵,她蹙起眉,绞尽脑汁地想,终於想到了,她似乎还问了齐雍,心里的白月光到底是谁? 第163章 丟死个人了 齐雍是怎么回答的? 沈昭嬑搜肠刮脑,就是想不出起来……只记得她好像哭了,齐雍將她按在怀里,似乎对她说了什么…… 她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起来,齐雍到底说了什么了,心中隱隱有些遗憾,接著又反应过来,她干嘛对一个梦那么在意?就算齐雍在梦里对她说,心中的白月光是她,那也只是一场梦,不可能变成真的。 沈昭嬑不再想梦里的事,动了动身体,浑身酸软无力,却比昨天要好些。 红药端了热水,伺候沈昭嬑梳洗。 梳洗完毕,沈昭嬑浑身清爽,换了一身袄裙,外面搭了著厚实的妃色披风,靠在迎窗的炕上。 红药拿著巾子將她湿漉漉的头髮绞了半干,又抹了髮油,取来炭笼为她烘头髮,红药坐在炭笼旁,拿著黄杨木梳,齿梳打磨的很光润,贴著头皮一下一下,一梳到底,轻轻刮过头皮。 沈昭嬑感觉脑袋都轻了几斤,整个人都放鬆下来:“殿下还在府中吗?” 齐雍犯了髓海之疾,应该没那么快离开…… 红药梳发的动作不由一顿,接著就道:“殿下昨天下午就走了,程大夫倒是留了一晚,今儿一早就过来为您把了脉,您还在睡,奴婢们也没有叫醒您,程大夫確定您没有大碍后,就回了齐王府。” 沈昭嬑摇摇头,昨天晚上的梦境实在有些太真实了,醒来后,梦里发生的事仿佛还歷歷在目,她还以为……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红药没敢提昨晚齐王殿下过来的事,同她提起了清算家產的事:“昨天下午,族老们见了老夫人和二老爷,听院中值守的婆子说,族老们发了一通脾气,骂老夫人是个拎不清的蠢妇,偏疼幼子没错,但要拎得清长幼尊卑,如果连这也做不到,倒不如直接分家算了,省得让侯爷在朝中不安稳,將来酿出祸事,牵连了族里。” 沈昭嬑若有所思。 前世父亲出事后,族里也確实受到了牵连,好在齐雍並没有太为难,好歹也逃过一劫,不过隨著镇侯府的败落,族里也不可避免走向衰落。 最开始的时候,族里派了一个族婶过来,要接他们这一支回到族中,老夫人死活不肯同意,担心回到族里后,镇北侯府名下仅的一些產业,至少一半也要归到族中。 老夫人闹腾了一通,把族里闹得里外不是人,浑似要占了镇北侯府的家產似的,一下把族里得罪狠了。 后来族里便不怎么管他们了。 至於现在,姜还是老得辣,族老们只一句话就把老夫人和二房都拿捏了。 果然! 红药又道:“后来族老们说,老夫人一碗水端不平,这是乱家之象,要將大房二房的家业清算了,以后两边各过各的,也能安生一些,老夫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沈昭嬑笑了一下,老夫人担心惹怒了族老们,族老们会支持父亲分家,族老们虽然不好直接插手镇北侯府的家事,也绝不希望看到镇北侯府家宅不寧,家和万事兴,家中不和,镇北侯府的败落也是迟早的。 爹爹才进了荣禄大夫,圣眷在隆,族老们许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父亲能更进一步,自然是要站在爹爹这边。 “二老爷哭著跪在族老们面前求饶认错,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管好家里的妻女,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兄长,还指天发誓,发诅咒……把自己的两边脸都煽肿了,只求族老们,念在他与侯爷嫡亲兄弟的情份上,能够劝说父亲,不要清算家產……族老们不鬆口,一瞅眼看向了老夫人,” 红药顿下话,清了清嗓子,学著族老们的架势,粗声粗气地道:“瞧瞧把他惯成了什么样子?这么大个人了,浑似没长骨头一般,动不动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跪师跪爹娘,三十好几的人,还像个孩子一样,要不到吃,就撒泼耍赖,一哭二闹,丟死个人了,长辈们说话有他插嘴的份?长幼尊卑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 说完,红药没憋住嗓子眼,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听进屋换茶的丫鬟说,二老爷浑似叫人掐了脖子一般,一张脸涨得通红,把自己闹了一个没脸,后来连话也不敢说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沈昭嬑也忍不住笑,有气无力道:“这一招对老夫人是无往不利,但是族老们既不是他的爹,也不是他的娘,凭什么他犯了错,哭嚎几声,跪下认个错,再发个毒誓,说自己以后不会再犯了,旁人就能原谅他?” “沈崢也不想想,从前族老们是看在镇北侯府的面子,才给了他几分好脸,现如今他在族老们眼里,就是个不成气的后辈,多看一眼都嫌烦。” 镇北侯府是沈氏族的嫡支主脉,族里对主脉的子弟都是另眼相看,从前沈崢在族里十分得脸,所以才敢在族老们面前哭求。 红药深以为然:“大夫人將公中所有產业帐册,土地鳞册,以器物造册,都呈给了族老们,老夫人当场傻眼了,似是没想到,大房动作这么快,才决定分家產,这家產的分类册子都已经整理好了,好像早有预谋一般。” “老夫人气不过,当场训了大夫人,说大夫人是搅家精,就盼著家里不安生,大夫人一边咳一边喘,便说之前府里是二房帮著管家,她担心做错了事,到时候攀扯不清,府里所有的册子,都做了明暗两册。” 老夫人气得仰倒。 族老们都是人精,听得直嘆气,这是担心公中出了紕漏,老夫人偏袒二房,大房有理说不清…… 主脉的老媳妇这是多拎不清,才把大房一家子的心都寒透了。 沈昭嬑心中畅快,身体实在太虚了,说了一些话,便有些精神不支:“公中的產业还需要盘点,总纳,至少需要三五天才能分得清楚。”便是分清楚了,指不定二房不满了,还要扯皮,“至少要到月末去了。” 说完,她就有些昏昏欲睡,红苓端了一碗药进屋,伺候沈昭嬑喝了药,沈昭嬑又用了一些燕窝粥,就又躺回床榻上睡了过去。 第164章 齐雍额角暴跳不止 齐雍早上才回到齐王府,一进屋就叫来了素荷,让素荷將手珠上缺的一粒通髓珠补上。 幸好沈昭嬑之前准备了不少备用的珠子。 逐风过来稟报:“昨天上午,您去了镇北侯府没过多久,康郡王就急忙过来拜见,临走前留了话,约您今天在擷芳馆相见,还说有重要的事。” 齐雍重新將通髓珠套到手腕上:“什么时辰?” 康郡王还敢往齐王府里跑,只可能是为了流言一事,想来是从齐知衡那里知道了一些內情。 逐风道:“他没提。” 连时辰也没提,想来今日一整天都会等在擷芳馆里,齐雍笑了一下:“那就走一趟吧!” 之前只查到齐知衡和齐知平在擷芳馆见过面,更具体的就查不到了。 程子安有些不放心,就跟著一起去了。 殿下昨晚一宿没睡,直到深夜头疼才平復下来。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擷芳馆內春意融融,舞姬穿著微微透肤的轻薄纱衫,在莲座的台上踏乐飞旋,舞姿绚烂。 大堂里坐满了人,金玉其表的世家子弟们,坐在毡席上,席间摆了各色的美酒、鲜果,点心……观赏舞姬们曼妙身姿,时不时拍手叫好。 厅堂一片喧譁,人声鼎沸。 齐雍一到擷芳馆门口,就有一个自称是康郡王隨从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边引路。 “我家主子在二楼的包厢里等您。” 齐雍进到屋里,一股酒与色薰染的气味扑鼻而来,令他十分不喜,路过大堂时,听到里头倏然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声,便扫了一眼过去…… 脚步驀地停下。 身姿婀娜的舞姬踩著莲步,薄纱覆面,缓缓上台,她额间描了一朵红莲,眉目细致,身上穿一件袒胸露背的抹胸长裙,胸前高耸著,被抹胸包裹托举的鼓囊囊的,挤出了一条诱人的深沟。 抹胸上绣了层层叠叠的红莲纹,纱裙如水一般垂地,勾勒出姣好玲瓏的体態。 雪臂如藕,躺著一条曳地的红纱,上面缀满了珠玉铃鐺,隨著她舞动身段,纱裙高高扬起,身上的金玉环佩,铃鐺声响,已是柔媚入骨。 底下一阵阵叫好声…… 齐雍额角暴跳不止,一把按住腰间的长刀。 已经猜到了康郡王约他到此的原因。 康郡王的隨从察言观色:“这是擷芳馆里的头牌姑月仙子,取自《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似月冰清!” 下垂的眼睛,看到齐王殿下握住长刀,他不由得遍体生寒,强忍著心中对齐王殿下的惧怕,埋低了头。 “姑月仙子是太后千秋宴后不久,擷芳馆推出来的头牌,因舞姿曼妙,很受世家公子们的追捧。” 齐雍握著刀柄的手鬆开又握紧,復又鬆开…… 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气息! 可主子交代的事,他不能不做…… 康郡王的隨从强忍著浑身战慄:“她跳的这支舞叫《月下笙簫舞》,许多舞姿动作,都模仿了沈大小姐在千秋宴上跳的那支《墨舞》,但因《墨舞》有许多高难度的动作,对根骨的要求很高,要有一定的拳脚功底才能施展,许多动作她做不出来,最终只有几分形似。” 《墨舞》不仅对身体根骨要求高,还对书画方面的造诣要求极高。 能跳这舞的,高低的是个大才女。 沈大小姐一支《墨舞》名冠京华,模仿者不计其数,至今却无一人能够成功,姑月仙子能得几分神韵,也是她自幼习舞,舞蹈功底扎实,便是几分神韵,已经引得许多人追捧叫好。 齐雍的拇指顶开刀鞘:“继续说。” 康郡王的隨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牙齿直喀啦:“姑月仙子的眉眼,与沈大小姐有几分神似……自从她掛牌开始,就一直以薄纱覆面,据说她故作端庄仙子,不论是王孙贵族,都不肯摘下面纱,而王孙贵族似也乐在其中,也不勉强,经常点她侍酒……” 姑月仙子一个低贱的舞姬,那些个王孙公子不会瞧在眼里。 他们瞧的是那得了几分沈大小姐神韵的曼妙的舞姿。 以及她那与沈大小姐几分神似的眉眼。 擷芳馆的胆子是真大,擦边行事,贵人们便是知道了,也拿擷芳馆没办法,闹大了,反倒有损贵女的名声。 沈昭大小姐一支墨舞,惊才绝艷,模仿者不计其数,这支《月下笙簫舞》,只一些舞姿动作有些相似,也说明不了什么。 姑月仙子戴著面纱,谁也没见过她面纱下的真容,是不是真的与沈大小姐神似,也没人知道。 多数人都心知肚明,两人多半一点也不像。 姑月仙子修了与沈大小姐一样的眉,画了与沈大姐眉眼相似的眼妆,面纱一带可不就相似的吗? 镇北侯府若是计较,届时姑月仙子妆容一洗,两人一点也不相似,没脸的还是沈大小姐自己。 擷芳馆明面上叫人揪不到错处,背后又有权贵的支持,这才敢如此行事。 美玉岂可与顽石相撞?!镇北侯府真要较真了,这对於沈大小姐而言,不亚於自毁名声。 说白了,就是碰瓷。 台上,姑月仙子纤细的腰肢款款扭动,细葱的手指,变换著各种手舞,薄纱下的身躯若隱若现。 极尽嫵媚。 台下的眾人看得神魂顛倒,如痴如醉,甚至有几个世家公子激动地站起来,高高举起手臂用力鼓掌,还有一些公子哥,取下腰间的玉佩,隨身携带的扇子,扳指等物,向高台上掷去。 有人说,姑月仙子跳舞时,颇有几分沈大小姐的神韵…… 齐雍抽出长刀,长刀出鞘时发出的嗞声,被欢呼鼓舞的声音盖过。 台上正在扭腰摆臂,竭尽勾惑的舞姬,觉著有一道银光闪来,刺得眼睛一眯,还来不及反应,长刀钉到她的逶地的薄纱上,颤动不停。 “啊!” 第165章 齐王殿下来了擷芳馆? 立时就有几个世子公子坐不住了,忽一下站起来,大声叫嚷起来:“你谁啊!敢在擷芳馆闹事,活腻歪了!” “不知道姑月仙子是爷罩著的吗?找死是不是!” “有种给爷报上名来。” “来人啊,把闹事的人,给爷修理一顿,丟出去!” “……” 底下七嘴八舌的声音,一片嘈杂,康郡王的隨从嚇得都快要晕过去了,额头不止地冒出汗来…… 齐雍缓缓踏进大厅。 “哐当!” 是扇子掉在桌子上的声音。 “哗啦!” 是酒杯摔碎的声音。 “砰!” 是膝盖砰通落地的声音。 寧郡王的小儿子齐知宝,连滚带爬似的,衝到大堂中间,耷拉著脑袋,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齐、齐王殿下,”然后又觉著不妥,哆嗦著嘴巴,对他一揖到底,“侄、侄儿拜见齐王殿下。” 辈份而言,他应该叫一声齐王叔,可他不敢叫。 隨后一步过来的程子安,打量了一眼,油头粉面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人是紈絝,不是流氓,正经起来,还挺像那回事,礼数还真是挑不出一丝错来。 大堂里其他人,脑袋就像生了锈,变得迟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齐王殿下? 在擷芳馆闹事的人,是齐王殿下? 他们方才把齐王殿下骂了? 不对…… 齐王殿下来了擷芳馆? 这是齐王殿下! …… 意识到这一切,这帮子天不怕地不怕,我老子牌面大的紈絝,生平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怕,一个个屁滚尿流地过来请安问好,磕头认错…… 擷芳馆的馆主,更是嚇得面色煞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齐雍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台上。 整个擷芳馆鸦雀无声。 岑寂中,齐雍一把握住刀柄,將钉在台上的刀拔出,收刀入鞘,姑月仙子强忍著浑身疼痛,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隨著齐王殿下走近,一点点变得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了,整个人好像化作一座雕像。 齐雍垂目捻了捻佛珠:“《墨舞》是祝太后千秋的吉岁舞,擷芳馆可以关门了,你,”他抬了抬眼,瞧向了姑月仙子,“舞跳得不错,便送去教坊司,教坊司会教你什么舞能跳,什么舞不能跳。” 姑月仙子听了这话,身体摇摇欲坠,差点晕了过去,她强忍著恐惧,想要求饶:“请殿、殿下恕罪,民女……” “民女?”齐雍笑了,“你是良籍吗?”他一扫四周,瞧著跪了一地的人,“叫这些个狗玩意儿捧得太高了,连身份也忘了。” 他嗓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听著不像发怒,可就是有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平静。 事实上,自从戴上了沈昭嬑送的香珠,他时常克制怒火,鲜少將怒火表现出来。 姑月仙子身子瘫软在地上:“奴家……” 齐雍声音一淡:“你是谁家的奴?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贱籍女子,竟也敢妄自尊大?” 奴才奴婢可不是谁都能自称的。 敢称『奴』的人,都是大家族里的家生子,用惯的老人,得主子看重,在府里有些体面,一般的下人只敢自称“小的”“小人”“婢子”等。 姑月仙子颤声道:“奴……” 齐雍垂目看她:“想清楚身份再作答!” 成祖以藩王起兵称帝,登基之后將所有拥护先帝,不肯归顺的官员家眷们编为乐籍(贱籍),也称乐户,世世子孙,娶妇生女,被逼为娼,地方豪绅,凡有呼召,不敢不来,喝酒淫乐,百般贱辱。 后来的皇帝,逐步销除那些人的乐籍,准入良民,但犯官罪人的后代,却永不赦免。 隨著时间的推移,朝廷对乐籍管理放宽,一些乐籍女子会充当奴籍,以清倌的身份卖艺为生,甚至还能为自己赎身,变贱为良。 姑月仙子是奴籍,还是乐籍,齐雍並不在意。 一个低贱的乐户女子,竟也敢碰瓷沈昭嬑,令他怒不可遏。 齐王殿下只差没明著说,她一个卑贱的贱籍女子,竟然敢碰瓷贵女的名头,给自己贴金,简直是不知死活…… 姑月仙子伏地的身体不止地发颤:“这支舞是、是馆主编的,请殿下开恩,贱婢以后定不会……” “哦,倒也是个人才,”齐雍笑了,转头看向了台下,跪在前边的馆主,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浑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媚色,可见是久经风月了,“便一起送到教坊司,为朝廷效力。” 馆主砰一声,倒地不起了。 姑月仙子也晕倒在地。 齐雍扫了一眼跪地不起的世家子弟:“方才听你们说,擷芳馆和那个舞姬,是你们罩的人?” 寧郡王的小儿子齐知宝,眼前一黑:“您、您听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齐雍就问:“你是觉著孤耳朵出了问题?” 齐知宝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不不不,是我们嘴上没个把门,说错话了,衝撞了殿下。” 一边说著,他还真就一巴掌挥到自己脸上,白生生的脸,愣是被自己抽红了一片,人都快哭了,“殿、殿下,齐王叔,您能看在我老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这一回么?虽然我老爹也没啥脸面,搁您面前,跟我也差不多,都是脸朝地的,但是吧,您看能不能给点脸?” 他一煽嘴巴子,其他人也跟著一起煽,有些身份差一点的,一连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 大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巴掌声。 程子安差点笑喷了。 这个寧郡王的小儿子,叫什么来著,好像是叫齐知宝的吧,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家里的宝,怕不是个活宝。 齐雍瞥了一眼眼巴巴看著自己的齐知宝:“滚吧,再有下次,你看我会不会告诉镇北侯,他会不会把你的腿打断。” 齐知宝哆嗦了一下,忙道:“不敢了,不敢了,真不敢了……” 叫镇北侯知道了姑月仙子之事,腿给他打断了,那也是白打的,他爹再疼儿子,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得罪镇北侯。 听说镇北侯打人特別狠。 有人看到镇北侯府庆贺宴当天,武寧侯世子苏明霽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是从镇北侯府后门出府…… 第166章 一时间冷汗淋漓 然后,齐知宝又有些不服气:“我只是个紈絝,又不是流氓,我就过来喝酒,看美人,別的不该说的,不该乾的,我是一样没做过,我又不傻,在外面混的,哪能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他一说这话,就有不怕死的紈絝,跟著一起附和。 “紈絝原本是指,穿著细绢的裤子,被娇生惯养的大家子弟,跟流氓有什么关係?真要天天惹事生非,家里还能放任?还能討长辈们欢心?我们都是小打小闹著玩啊……是非黑白,还是清楚的!” 沈大小姐的流言,他们可没传过半个字儿…… 镇北侯在庆贺宴当日痛打了苏明霽一顿,第二天就和武寧侯府退亲,长了眼睛的都知道,退亲这事错在苏明霽。 人沈大小姐那可是天上白月光,下凡来的神妃仙子。 “那些流言,根本就不是从紈絝圈子里传出去。”齐知宝又想到眼前这人是齐王殿下,又哆嗦了一下,乾笑道,“呵,那个,我我我先滚了哈,等回到家里,一顿竹笋炒肉是少不了的,您这顿可以省省了哈……”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身后的小廝追都追不上。 胆子大点的,也有样学样,脚底抹油一般跑了,胆小一点的,见大家都跑了,也跟著一起跑。 程子安捂著肚子笑:“这小子挺有意思的哈……” 齐雍没理他,转脚便沿著旁边不远处的楼梯上了二楼,康郡王已经等在楼梯口上,等著迎接齐王殿下,也將楼下的事全看在眼里了。 昨天,他家里那个孽子竟然说,齐王殿下看沈大小姐的眼神不清白。 这种话是能隨便说的吗? 康郡王气得要打人。 可他那孽子言之凿凿地说,大家都是男人,谁能不知道谁,这世间只有两样东西是藏不住的,一是人的三急,二是想睡一个人的眼神。 康郡王惊疑不定,便想到最近京里关於镇北侯府的事…… 一时间冷汗淋漓。 他一直派人盯著擷芳馆附近的街道,得知齐王殿下来了擷芳馆,让馆主安排姑月仙子跳舞,又安排自己的隨从,提前等在擷芳馆门口,等齐王殿下到了擷芳馆,隨从就引著殿下从大堂经过。 一是为了试探殿下,二是为了道明约见齐王殿下的原因。 在宗人府的时候,他把祸水引向了武寧侯府。 在擷芳馆,他要把祸水引向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 这样一来,康郡王府就是无辜被算计了。 他和镇北侯府也能化敌为友。 齐雍进入斗室,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递给逐风,和程子安一起盘坐到临窗的炕席上。 一个模样长得文雅清秀的侍女,跪坐煮茶,她指如纤玉,慢慢將青茶团捣碎,加入炮姜、桔子皮、红枣等一起煎煮,不时搅弄,鲜爽醇厚的茶香,隨著裊裊的烟气,缓缓升腾,別有一番滋味。 康郡王亲自为齐王殿下倒了一杯茶,这才將齐知衡当日,在擷芳馆碰见齐知平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派人查了当日擷芳馆都有哪些人,没有查到太多信息,我儿身边的小廝却留了心,將大堂里的十余人都认清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摺叠整齐的纸张,递给了齐王殿下,“或多或少都与隆郡王府,显国公府有些关联。” 儿子是个紈絝,身边的小廝难免要挑个机灵的。 程子安伸手接过,递给了殿下。 齐雍伸手一抖,將纸张展开,康郡王將这十余人的家世人名都写在上面,其中的干係一目了然。 康郡王是为了將功补过,齐雍见他识相,也没有让他失望:“这样看来,齐知平是罪魁祸首。” 康郡王闻言,半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我后来又查到,擷芳馆就是显国公府暗的產业之一。” 所以擷芳馆胆大包天,打造了一个“姑月仙子”,借沈大小姐的盛名碰瓷行事,齐知平能利用擷芳馆给齐知衡下套,当天擷芳馆里,都是齐知平的人,旁人也查不到擷芳馆当天发生的事。 康郡王府没有证据,就算知道被齐知平阴了,也没有办法。 齐知平背后还有太后和显国公府,也不是康郡王府能得罪的。 齐雍並不意外,看到姑月仙子时,他就有所猜测。 康郡王察言观色,又开始叫苦:“不欺瞒殿下,若是这事没有牵扯到殿下身上,我是肯定不敢声张,这口黑锅康郡王府是不想背,也要背的。” 主打的就是,康郡王府也是受害者,这事儿康郡王府也是冤得很。 齐雍垂目捻珠,没搭这茬。 康郡王就不敢多说了,齐知平主动算计是一回事,但齐知衡又不是真的无辜,齐王殿下方才也表態,罪魁祸首是齐知平,如今康郡王已经受到了惩罚,以后就不会因这件事,再为难康郡王府。 康郡王府还有起復的机会,一切要看自己的造化。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要適可而止。 齐雍淡淡道:“回头记得给沈侯递个信。” 康郡王忙道:“我正有此意,原是打算等沈大小姐身子好些,就上一趟镇北侯府,亲自向镇北侯道歉,再同他说说这事。” 沈大小姐才刚脱离危险,他要这时上门,不是送上门去触人家霉头? “便不要再声张了。” 齐雍只提醒了一句,就转了话,“显国公这个外甥,比起他倒是差远了,这齣算计,也只显出他卑劣下作,又毒又坏。” 虽然看起来,这件事是齐知平在算计,但兵部插手了,武寧侯也掺和了,康郡王给的纸张上,还记录了十余家,牵扯实在太大,谁在浑水摸鱼,谁在推波助澜,谁是幕后主谋,还真不好说。 康郡王心中一紧,只道:“还是太年轻,人也太自负了。沈大小姐不费吹灰之力,就破除了他的算计。” 齐知平没將康郡王府放在眼里,算计起来眼睛都带眨一下,甚至还亲身上阵,享受著算计拳打康郡王府,脚踢镇北侯府的快感…… 大约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还牵扯了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还看上了沈大小姐。 经过这事,满京上下哪家还敢小瞧了沈大小姐? 第167章 斗米恩升米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昭嬑又养了两日,终於能下地了,她让红药扶著,去前院给族老们请安。 族老们见她一脸病容,身体也还虚著,还要坚持过来请安,担心她一吹冷风,就又要受凉了,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就让她回去歇著。 “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孩子,这次的事,也错不在你,唉,你祖母那里,我们也都劝过了,”话说三分,点到为止,毕竟是外人不好当著晚辈的面儿,说长辈的不是,“真是委屈你了,你身体还虚著,快些回去歇著吧。” 沈昭嬑是主脉的嫡长女,族老们对她寄予厚望。 她一出生,族里便赠了不少產业给她,古董玉器,珠宝饰物,古籍字画,良田铺子等等,都是挑了最好的。 从小到大的课业,也由族里才德兼备的女长辈们来镇北侯府,亲自为她授课。 沈昭嬑也从没让族里失望过,从前在京里就有才德的名声,族里的姐儿也会叫人高看一眼。 姐儿们名声好,体现的也是族里的家风教养,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最宝贵的“资源”。才能挑一个让自己满意,让家族满意的夫家,夫家及夫家背后的人脉,就是家族的人脉资源。 便是这次因为退亲坏了名声,叫人在大庭广眾之下羞辱,沈昭嬑也没有墮了镇北侯府和族里的脸面,展现出了嫡长女应有的气度和风范。 真正的世家可不迂腐,看待问题,往往只在乎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至於过程和缘由反而没那么看重。 现在看来,这件事的过程虽然很恶劣,造成的影响却是好的一面,族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反而觉著沈老夫人小题大做,为老不尊。 沈昭嬑出了客院,就和沈青词打了一个照面。 她穿著宝蓝色长袄,搭了红色斕边的百褶裙,颈间围了一条火狐毛领,小脸越显得纯净无辜,左边脑袋上的头髮被削了一片,贴了假髮,编了几个细辫挡了起来,还戴了一串绒,不太能看得出来。 镇北侯府家大业大,便是一个瓶要怎么分,都要有个讲头,分家產的事还没落定,二房这几日要频繁出入大房。 沈昭嬑与她擦身而过。 沈青词深吸了口气,族老们进府的这些天,二房就没有消停过……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埋怨,大哥的不满……全衝著她去了。 父亲责骂她不知羞耻,同苏世子白日宣淫,这才引发了大房的不满; 母亲护著她,与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心里不痛快了,就在她面前一边哭一边埋怨; 大哥说她不守清规,家里闹成这样,全是她的错…… 族老们也不待见她。 沈青词猛然转身,看著沈昭嬑的背影,忍不住冷笑:“沈昭嬑,你满意了吗?大房和二房闹成这个局面,你现在满意了吧,你可真厉害啊,闹完二房,闹祖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祖母不慈,逼你这个侯府嫡长女削髮做姑子……你的手段可真厉害啊!” 沈昭嬑脚下一顿,缓缓转身:“你不是最喜欢装作一副柔弱无辜,受姐姐欺负的可怜妹妹吗?”她弯了一下嘴角,“现在不装了?”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沈青词这副嘴脸,都让她吃了不少暗亏。 所以,她看见一次就想打一次。 沈青词怒瞪著沈昭嬑,她大病初癒,身体还虚著,头上大戴著兜帽,將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上披著一件及脚的斗篷,斗篷上加了全狐毛的及腰云肩,將前胸后背挡得严实。 也不知道多少只白狐,才能做一件全狐毛的斗篷,这样的斗篷,整个京里都没几个穿戴得上。 她从前见宗室里有贵女穿过类似的,是貂皮的,也不如这件贵重,当时却十分羡慕。 还以为沈昭嬑没有。 结果沈昭嬑只是太低调,没有显摆出来罢了。 她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沈昭嬑,你是侯府嫡长,我在你面前忍气吞声,事事以你为先,你从不將我放在眼里,把我当丫头一样使唤,高兴了,就像施捨叫子一样,把不喜欢的首饰赏给我,不高兴了,连个好脸色也不给我。” “就因为你是嫡长女,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大家都要忍著你、让著你、宠著你,但凡有一点错了,便要被人说是不敬嫡姐。” “凭什么如此!” 沈昭嬑笑了:“今日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斗米恩升米仇,什么叫倒打一耙。” 沈青词慾壑难填,不论你给她多少,她都嫌你给得不够多,对你心生怨恨。 在她看来,你拥有的就比她多,本身就是错的,你都有这么多了,凭什么不能多给一些? 可是你给了她,她又觉著你在施捨,觉著你在打发叫子。 同样对你心生怨恨。 “你闭嘴!”沈青词冷冷地盯著沈昭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也是侯府嫡女,就因为我父亲是嫡次子,所以我处处都要矮你一头,论才情,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容貌我也不输你半分,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了?!” 沈昭嬑笑了:“有一样我不如你。” 沈青词慢慢瞪大了眼睛。 沈昭嬑讥讽地看著她,“至少我就做不出来,在背地里勾搭家中姐妹的未婚夫,还恬不知痴地倒贴上去,与人无媒苟合,”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说白日宣淫这话,“镇北侯府的脸都丟尽了!” 沈青词脸都白了,双手紧握成拳:“別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设局害我,毁我名节,沈昭嬑你怎能如此狠毒……” 沈昭嬑走上前来,沈青词忍不住退后一步,脑中不觉便浮现了,沈昭嬑这前扇她耳光的画面。 “你名节被毁,与我何干?”沈昭嬑在她面前站定,“难道是我让你,不知羞耻背地里勾搭苏明霽?是我让你恬不知耻,跑去翠竹轩与他私会?还是我让你不守清规,同他无媒苟合?” “沈青词,到底谁害谁?又是谁心肠狠毒?你做过什么,你们二房都做过什么,都忘了?” 第168章 齐雍送来的皮子? “太后的千秋节上,製作万寿香的降真香出了问题,谁做的?” “我去静云寺上香,回程中駟马失控,是谁做的?” “我母亲突然病重,不能管家,又是谁做的?” “还有外面说我被外男毁了名节的流言,那又是谁放出去的?” 沈青词被她声声质问,逼得步步后退,她看到客院附近还有下人在当职,猛然攥紧了双手,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她拔高了声量:“你血口喷人!” “有理不怕声高,”沈昭嬑身体还虚著,“你声音这样大,倒是有些虚张声势,显得很没道理。” “你……”沈青词猛然上前一步。 红药侧身半挡在小姐面前,浑身戒备地看著她,一副好像她要害沈昭嬑一般,沈青词火冒三丈,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说。 沈昭嬑身体还虚著,说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我身体刚好一些,劝你不要往我跟前凑,你也说我,我手段厉害,指不定我哪里不舒服了,就赖你身上了,”她轻笑了一声,“毕竟,我是嫡长女,你是万万比不了的。” 说一千道一万,沈青词是心有不甘,不甘心为什么侯府嫡长女是沈昭嬑,而不是她沈青词而已。 一句话,就戳进了沈青词的心窝子里,沈青词纯净无辜的小脸,气得扭曲起来,身子不住地直哆嗦…… 听红药说,她昏迷那天,沈青词过来猫哭呸……假慈悲,被母亲削了头髮,后来捂著脑袋,哭著跑出了梧秋院。 沈昭嬑有些好奇,突然探手,一把揪下她左边头上的假髮片,露出一小片被削得参差不齐的头髮。 有点惨! 沈青词愣了一下,接著就猛然捂住自己的脑袋,大叫一声:“沈昭嬑!” “下次再敢来我跟前闹,我就把你削成姑子。”沈昭嬑不想搭理她,扶著红药的手,慢慢向前。 沈青词捂著脑袋,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头髮被削了一片。 削髮对女子名声不好,传了出去还当家里的女儿不孝,或做了什么有辱家门的事,沈昭嬑还好些,她自己削了发,祖母又没计较,遮掩过去便罢。 可她不同! 她的头髮是柳心瑶这个长辈削的,是家中姐儿做了淫家、乱家、祸家、不孝的恶事,家里不再承认这个女儿,这才由长辈出面,削髮断亲。 这事若叫人知道了,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沈青词惊慌不定,急忙就要回二房。 这几日雪总是下下停停,扫洒便是再勤,也总有不及,路上还积著雪,沈青急著回去,走得又急又快,不小心滑了一下脚,只来得及尖叫一声,身体砰一声倒在地上。 身后的采芙嚇了一跳,连忙伸手拉扯了一把,非但没把人拉住,还把自己也带摔了,主僕二人哀叫著摔作了一团。 沈昭嬑还没走远,听到侧边的动静,偏头看去,顿时目瞪口呆:“啊这……报应来的这样快的吗?” 红药用力憋住笑:“活该,小姐从前待她那样好,她贪心不足,还反咬小姐欺辱她,施捨她,真是一腔真心餵了狗。” 沈青词倒在雪地里,摔得浑身都疼,尤其是右脚的踝骨,还有左腰,漫了一阵阵疼意。 她身边这只带了采芙,可采芙也摔倒了,蜷在地上,双手抱著一条腿哀叫,一时没办法爬起来扶她,不远处,有几个当职的丫鬟婆子,藏在叠石廊后探头探脑,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扶她。 这里是大房,和沈昭嬑一条藤儿的坏胚子。 沈青词疼得呻吟起来,身下的雪水浸湿了衣裳,冻得她身体都僵了:“采、采芙,快来扶我……” 采芙疼得直掉泪:“小姐,奴、奴婢的腿好像摔断了……” 豆大的汗不停从额头上冒出来,不到片刻,沈青词已经疼得脸色白。 她不想这样躺著,叫人躲在一旁看笑话,便攥著五指,试图慢慢地爬起来,但是她身体一动,原本疼得不太剧烈的左腰,就像有人拿了尖锥猛扎了几下,疼得刮骨钻心,脚踝骨也像叫人拿了锤子,把骨头敲碎了一般,钝钝地疼…… 沈青词从小娇生惯养,受过最重的伤,就是被柳心瑶和沈昭嬑扇巴掌,哪受得了这样的剧烈疼痛。 眼泪一下衝出了眼眶,一向是精心打扮的人,躺在雪水里,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泪痕冲得妆容成一片。 “来人啊……”沈青词一边哭一边喊人,她太疼了,浑身上下又冷又疼,躺在地上连动也不敢动…… 采芙摔断了腿,她努力爬了爬,也没爬起来,也跟著一起叫:“快来人啊……我家小姐受伤了……” 沈昭嬑只看了几眼,便回了梧秋院,她褪了斗篷鞋子靠在炕上,身体很快就暖和了。 红苓伺候她喝了药,沈昭嬑又吃了一碗胶燕窝,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身体虚得厉害,总是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红药引著两个婆子,抬著箱笼进了屋:“小姐,吉泰庄派人送了东西,说是小姐前段时间订的皮货。” 她什么时候在吉泰庄订了皮货? 沈昭嬑愣了一下:“確定是吉泰庄的人吗?” 红药点头:“奴婢確认过了,確实是吉泰庄,送皮货的小廝还说,这是吉泰庄近日收到的最好一批皮货,全部送来了,”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奴婢检查了,有十多张火狐毛,顏色鲜亮润滑,白狐毛和玄狐毛稀罕,也各有五张,还有一些其他的皮货,做成坐垫,绒垫,毯子都很难得。” 拢共有三十多张,足够小姐做好几身斗篷了。 沈昭嬑突然想到,那日在“廖记羊肉铺”,齐雍说了要送几张上好的皮子给她的。 没想到他竟借了吉泰庄的名义,说好的“几张”,变成了几十张。 红苓忍不住一脸惊讶,转头问小姐:“奴婢怎么不记得,您什么时候在吉泰庄订了皮货?”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不至於连这种事都不清楚。 第169章 认定她是未来的妻子 沈昭嬑正愁要怎么解释,一旁的红药就说:“小姐让我去订的,后来大夫人病了,一时就忘了跟你提。” 红苓也没有怀疑什么:“正巧,小姐今年还没做过斗篷,便做一身毛斗篷,白狐毛和玄狐毛,做围脖,围领,镶衣裳的领襟也十分好看……” 沈昭嬑看了箱拢里头整齐叠放的皮货:“先收起来吧!” 眼不见心不烦! 红苓不知小姐心中所想,连忙去找了红芝,与红芝一起商量,这些皮货要怎么给小姐做斗篷,做衣裳…… 红药却忍不住想,小姐和齐王殿……也是不合礼数的,心里总觉著担心。 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对於小姐一些明显不合规矩的行为,不能坐视不理,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不好提这事…… 红药忍不住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量,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是不是齐王殿下……” 沈昭嬑点点头,这事没办法瞒著贴身的丫鬟。 她根本避不开齐雍,以后同齐雍还会有更多往来,便是儘量躲著他,他也会使计,让她不得不前去相见。 故意將自己的印章丟在后罩厢房,是因他很清楚,沈昭嬑做事谨慎又小心,他住过的地方,一定会派亲信丫鬟过去洒扫,东西最终会落到她手里。 还故意当街拦她的马车,请她喝羊肉汤。 大半夜翻侯府的墙,爬她的窗。 …… 齐雍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又一直征战在外,杀伐不断,普世的礼教、规矩根本束缚不了他。 他觉著已经许了她王妃之位,在心里认定她是未来的妻子,便理直气壮地同她亲近,偶尔做一些亲密举动,也不觉著有问题,反正她迟早要许给他,迟早也要嫁给他,他只需要小心一些,不要让旁人知道了,坏了她的名节就好。 红药心中不安,小声地问:“殿下他是不是对您……您和齐王殿下……”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委婉道,“奴婢担心小姐受委屈。”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当然也知道,小姐对齐王殿下虽然很上心,也一直守著礼数,不曾有过主动勾引,虽有一些不妥之处,却並无失礼之处。 如果是殿下看上了小姐,小姐肯定是避不开的,她担心小姐会吃亏。 沈昭嬑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不会走沈青词的路,”她顿了顿话,又道,“殿下也不是苏明霽。” 他不受礼教束缚,不代表他不守礼数。 他承诺过的事都会做到。 红药缓缓鬆了一口气,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也终於放下来了。 沈昭嬑听到外间值守的丫鬟说,外面又下起了雪,强行打起了精神,叫来了何嬤嬤:“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四日也不见停,粮价肯定又涨了不少,等天气好些,就把粥棚搭起来吧,比往年多搭两个,陈米里加上苞米、蕎麦米一起施,一直施到年关……要检查米粮,不能有发霉泛潮起芽的。” 搭粥棚这是每年的惯例,一年两次。 一次是春秋交替,青黄不接的时候。 一次是在冬天落雪的时候。 每年施粥放粮都是大夫人在主持,二房的人不让沾手,主子重视这事,底下做事的僕人,也不敢有半点含糊,该怎么做也有惯例。 何嬤嬤听说要掺苞米和乔麦米,有些不赞同:“旁人家都是不掺別的……只我们家掺了,外人会不会说道?” 沈昭嬑道:“所以才要施到年关。” 何嬤嬤一听就明白了,陈米也是精贵粮食,没有哪家不计成本,大把大把的米粮平白施给百姓,大多数人家的粥棚,搭个十天半个月,样子到了,就收了粥棚。 从现在到年关,还有一个多月,旁人家是做样子,他们家是真心施粮食,谁还敢说道他们家? 沈昭嬑又道:“多请几个大夫在我名下药铺义诊,不收诊金,抓药的时候,伤寒之类的药一律八折……” 何嬤嬤记下了,接著就转了话:“您之前让老奴留意特赦宫人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听说近日就有一批宫人要特赦出宫,老奴派人去教坊司那边留意著,回头把人领进府里,您掌掌眼……” 沈昭嬑点头,自己身边的人够是够了,但想要日子过得舒坦,还需要多几个更得力的人才是。 齐雍对香药的消耗很大,给他製作的香药,往往配伍复杂,做起来很麻烦,香房里需要懂香药的人帮衬。 她自己名下有不少產业,也需要会管帐的人,帮忙筹算。 如今家里,她是和母亲一起主持中馈,何嬤嬤忙著中馈上的事,院子里还需要一个能主事的嬤嬤才行。 能特赦出宫的宫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何嬤嬤又同她说了分家產上的事:“祖上传下的物件,已经分清楚了,明日大夫人就要开库房,老奴要去库房帮忙清点,分配……公中的铺子和田亩庄子,暂时还没有定论,契书和鳞册都在族老那边,还需要几天才能拉扯清楚。” 祖上传下来的,是小头。 能钱生钱的铺子营生,才是大头。 但铺子营生有赚有赔,也不是一本万利,真正一本万利的是田亩庄子,这才是分家的重中之重。 往年京里便有不少人家因为分家的事闹得兄弟反目。 沈昭嬑並不担心:“大房肯多吃些亏,还是很好分的……”至於吃过的亏,等產业分了,不是没有机会討回来。 何嬤嬤嘆了嘆气:“大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已经在族老跟前透了底。”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红萝撩帘进了屋,凑到了沈昭嬑跟前:“……采芙摔断了腿,整个小腿都肿成了大萝卜,大夫过来瞧了,说是伤了骨头,腿骨接好了,还要养上百日才能恢復如初。” “二小姐闪了腰,浑身不能动弹,像瘫子一样瘫在床上,太医说这样的伤最难养好,至少要到明年开春,伤没好之前要臥床休养,不能起身,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第170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更严重的是,二小姐右小腿骨折了,说什么有碎骨,听著十分严重,二房请的太医治不好这种伤,二夫人哭哭啼啼,求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也十分担心,拿了自己的牌子,让二夫人去请华太医,华太医还没来,二小姐疼得噁心呕吐,晕了过去后,又疼醒了,眼泪都没停过。” “听二房的下人说,二小姐叫得可惨了!” 沈昭嬑怔怔的,瞪大了眼睛。 前世駟马失控之后,她从马车上摔下,滚落了山坡后,也是右腿骨折,也是骨头里有碎骨…… 没想到沈青词这一跤竟摔得这样严重。 不过,华太医更擅长疑难杂症,对骨科似乎不是特別精通,要不然前世齐雍就不会特地派人去大兴请张院史了。 多半还要另请擅长骨科的太医进门。 已经耽搁了一回,这样一来二去,继续耽搁,沈青词还有得疼。 沈昭嬑问:“沈青词有没有说什么?” 比如哭哭啼啼,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觉著是她害沈青词摔倒之类的话。 “许是说了,”红萝也不清楚二房那边的具体情况,这些消息都是她打听来的,“奴婢听说,老夫人回到大房后,就让胡嬤嬤绑了几个在客院附近当职的下人问话,最后几个下人各打了十个板子。” 沈昭嬑笑了下,老夫人许是信了沈青词的话,觉著沈青词受伤同她有关。 若是以前,老夫人这会已经派人叫她过去问话,是也不是总要说教她一通,不会明著让她难堪,肯定是要怪到她的头上,埋怨她的不是。 可眼下她身体还病著,老夫人就是心里再气,也不好直接叫她过去问话。 家里正在分家產,老夫人也不好將事情闹大,以免父亲一怒之下,顺道把家也分了,这才退而求其次,绑了客院附近当职的下人。 “本就是沈青词主动挑衅我,真要计较,一个不敬嫡姐的名声,她就跑不掉,摔倒受伤也是她自己走得急,丫鬟没有扶住,我当时隔了老远,老夫人再怎么审问,也不可能把这事怪到我的头上。” 若是继续惹她,空中亏空的帐本,庄子上的刘大成,也够二房喝一壶了。 她没这样做,是不想给族老们留下“咄咄逼人,以幼驳长”的印象,反正收拾二房也不急於一时,这一棒子也打不死,打了还容易上棍。 …… 沈青词疼得晕了过去,没过一会儿,又疼醒了。 蚀骨寒意像湿滑的蛇一样爬在她身上,屋里烧了地龙,身上还压了两床被褥,她仍然冷得直哆嗦。 她躺在床榻上,浑身又冷又疼,还不能动弹,实在疼得受不了,忘了自己闪了腰,忍不住动弹,就感觉腰间一阵剧痛,疼得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母亲担心她身体受不住,熬了燕窝粥,她是吃了吐,吐了又吃…… 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好不容易等来了华太医,结果华太医为她诊过之后,竟说自己只能治寻常的骨伤,像这种严重的骨伤,要找精通骨科的大夫才能医治,还推荐了一个太医院擅长骨科的老太医,钱太医。 陈锦若傻了。 她听说华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大夫,什么病症都能治,华太医的府邸离镇北侯府也近一些,这才就近请了。 根本没想到,华太医竟然不能治。 真真白白折腾了这么久。 眼见女儿疼得又晕了过去,陈锦若心疼得一抽一抽,连忙送上丰厚的诊金,派人客客气气地將华太医送出了家门,又十万火急地使人去找了华太医推荐的钱太医。 这位钱太医的府邸,离镇北侯府有些远,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路上积雪难行,马车走得慢。 陈锦若等得心急如焚,见女儿疼得厉害,又將华太医开的镇痛散,餵给沈青词吃了,可沈青词还是疼。 镇痛散只能缓解疼痛,並不能真的止痛。 陈锦若望眼欲穿,一直等到酉时(17点),钱太医终於上门了。 钱太医为沈青词检查了伤,神情有些凝重:“……要在骨折的地方开一道口子,把碎骨取出来,包扎固定。” 听到他说能治,陈锦若精神一振,接著又听到老太医说:“不过,小腿上会留疤,疤痕有些大,难以消除,她的伤处受了冻,寒气入了体,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恐伤好了以后也会留下病根,每到秋冬季节,天气转凉,要受些疼痛之苦,需要仔细养著。” 陈锦若脸色一白:“不能治好吗?” 老太医欲言又止,接著又摇摇头:“我是没这本事。” 有这本事的,他知道的便只有前太医院史,张院史,不过人家早已经荣养了,不是谁都能请动的。 外面下那么大的雪,雪积路滑,便是出门一趟都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不是医者仁心,根本没人愿意来。 张院史人在大兴,就算现在去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这伤之前就受了冻,有些不好处理,继续耽搁下去,也不知道会怎样,许会越拖越严重,他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就是把这话说了,请不请得到人还是未知数。 自己都不確定的事,也不好往外吐。 真要耽搁了病人,万一这脚瘸了,他也难辞其咎。 陈锦若也知道,华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大夫,是程院史的得意门生,再过两年,程院史告老了,华太医就是太医院史,他推荐的人,肯定也是厉害的,如果钱太医不能治,恐怕这京里怕也没人能治了。 青词的腿伤也不能再拖了。 钱太医又道:“你们也不用太紧张了,腿疾也是可以养的,养得好,以后也是能少受些罪的,不復发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崢也没办法了,只好道:“有劳您了。” 沈青词疼得悠悠转醒,恰好听到了老太医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疼得又开始乾呕起来。 采菱顾不得她的腰伤,將她微微扶起,她感觉腰疼得都快断了,小丫鬟端著痰盂,送到她的嘴边…… 第171章 齐雍又翻窗了 沈青词已经吐得腹內空空,呕出来的只剩酸水,酸水呕到痰盂里,沿著嘴角一路顺著脖子往下流去。 都是沈昭嬑的错! 如果不是沈昭嬑,揪下了她的假髮,她也不会因为担心叫人瞧见了,急著回二房,也就不会摔跤…… 都是沈昭嬑! 是沈昭嬑害她! 沈昭嬑为什么不去死啊! 今日所受的一切,她一定会討回来的,她一定不会让沈昭嬑好过。 不愧是女母俩,钱太医开始准备为沈青词治腿,陈锦若用力揪著帕子,在沈崢跟前哭骂。 “……小小年龄就这样恶毒,我们青词摔成这样,全是她害的,黑烂了心肠的坏东西,当初怎么没把她病死,要她活著祸害我们青词……狼心狗肺的小畜生,害得青词毁了清白,她还不肯放过我们青词,青词打小就乖巧懂事,待她这个长姐恭敬有礼,事事以为她为先,处处忍让她……遭瘟的丧门星……” …… 沈昭嬑迷迷糊糊睡到晚间,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外面还在落雪,红萝同她说了沈青词脚上的伤势。 她一个人靠在炕上,怔怔出神。 沈青词的腿伤,远不如她前世那样严重,是可以治好的,是因她受伤后挨了冻,导致寒邪入体,后来又耽搁了治疗,令腿伤加重。 为沈青词治疗的钱太医,医术也不如张院史,即便沈青词的腿伤並不严重,也同她前世一样落下了病根。 腿疾疼痛的滋味太折磨人了。 先是伤处胀痛难忍,然后痛楚蔓延,整个小腿都会肿胀疼痛,严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 她还记得,前世没进摄政王府时,腿疾便已经犯了好些天,爹娘去世之后,也没人会心疼她了,她忍著疼痛,没有让人知道。 进摄政王府第二天,她就腿疼得连路都走不成。 齐雍请了张院史过来为她诊治。 又寻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姑姑帮她调理身子,后来还搜罗了不少奇方,她腿上的病根后来缓解了许多。 沈青词终会尝她前世所苦,受她前世所痛。 那些疼痛会伴她一生。 还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许是白日里睡得太多了,到了夜里沈昭嬑有些睡不著,想著她生病的这几日,身边的几个丫头辛苦了好些天,一直不敢放鬆,便打发红药几个去耳房休息。 耳房就在旁边,有什么事摇个铃,立时就能过来。 大炕上摆著红木小几,上面放著一个四足瑞兽香炉,麒麟仰头,兽口怒张,正在吞云吐雾。 沈昭嬑靠著绣浅杏色云纹的大迎枕,手里拿著书,身上披著紫灰色的貂氅,头上没有任何装饰,乌艷的长髮拢在脑后,在发梢打了一个髮结,颊边垂落了几缕青丝,衬得鬢垂层次分明,神態慵懒。 外面的雪簌簌落著,沈昭嬑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敲窗声。 她搁下手里的书卷,白皮纸糊的窗牖上映了一道暗影, 白皮纸色白如綾,坚韧如帛,微微透光,防水防雨……多用於糊窗。 还有一种高丽纸,是从高丽国传进来的,也是白亮如缎,柔韧如绵,是因从海外传进来的,一直很受人追捧,沈昭嬑却不喜欢,高丽纸不仅比白皮纸厚,也不如白皮纸平滑透光。 沈昭嬑盯著窗纸看了半晌,终於起身走到窗边,抽开了窗牖的插榫。 寒意扑面而来,她缩了缩脖子,冷得直打哆嗦,就见齐雍漆黑的身影猛然翻窗进屋,挡在窗前,將窗牖关好了。 沈昭嬑看到他手上拎著盆栽:“这是石斛?” 石斛到了冬天,会进入休眠期,一个个肥圆的茎节,就像刚露出地面的小笋尖,肥绿可爱。 “是铁皮石斛。” 齐雍將盆栽放到炕上的小几上,逕自到一旁的炭笼前烤火,他刚进屋,身上挟带了寒风,不好靠近她。 “铁皮石斛养在屋里对身体好,见你房中绿植不多,就给你带了一盆,等到了春天,叫府里的匠分了枝,多养几盆。” 太医说,铁皮石斛是仙草,养在身边有滋养肝阴,护胆安神的功效,最適那些心思重,多思虑的人了。 沈昭嬑记得,齐晏然就养了一盆石斛,养了许多年。 天气回暖的时候,休眠的石斛,重机焕发生机,翠嫩的绿叶从肥圆的茎芽里抽出来,茎节上抽出序,开出一簇簇玲瓏小,形似兰,色鲜亮,气味芳香,还有安神凝气的功效。 这株石斛的品相极好,呈蟹爪状,莲形,来年生出绿叶,抽出序,一定十分漂亮,沈昭嬑突然有点期待了。 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齐雍来到大炕前,坐到炕上:“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点点头,觉得自己精神越来越好了,之前还有些乏力,身体就像锈掉了一样,一点也不利索,今天却没这种感觉了。 齐雍目光幽深,暖黄的烛光映在她身上,她瘦了许多,瘦大了眼睛,连下頜也瘦尖了,巴掌大的脸本来就小,叫两颊旁的鬢垂扣著,显得更小了…… 他一直盯著她看,眸光深沉。 那目光似有力道一般,一寸一寸地將她罩住,沈昭嬑心头一阵乱跳。 “殿下?”她硬著头皮唤他。 齐雍一语不发。 沈昭嬑手心都冒了汗,齐雍终於开口了:“你瘦了。” 沈昭嬑哽住。 他又强调道:“瘦了许多。” 我知道我瘦了许多,从前穿的衣裳都宽了些,也不必这样反覆强调,沈昭嬑实在无语,伸手去拿茶壶…… 齐雍抢先拎过茶壶,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我不渴的,”沈昭嬑將茶杯放到他面前,看到他身上连氅衣都没穿,“你喝些热水暖暖身吧!” 齐雍慢慢喝著茶:“这几日有没有梦魘?” “没有。”沈昭嬑摇摇头,觉著齐雍与她说话时,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像之前那样隨性,好像生怕惹到她一般。 把她当成易碎的瓷娃娃了? 齐雍取了一把弯弯的匕首,首柄上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鸽血宝石,宝石晶莹透亮,毫无一丝瑕疵,鞘的两侧分別镶了两颗海蓝宝石,色泽如大海一般深?纯净,匕首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 第172章 齐雍在哄她高兴? 齐雍看著她:“伸手。” 沈昭嬑探出手去,齐雍看到她白嫩的手,五指纤细,根根如玉,將匕首放到她的掌心里。 “带著防身,睡觉的时候就放到枕下。” 手柄不大不小,刚好够她一掌而握,沈昭嬑蹭一声,抽出了刀鞘,刀刃纤薄小巧,像一泓如水的弯月,握在手里浑然无物一般。 看她抽刀,齐雍像被人头髮棒喝,眼前恍惚得厉害仿佛又看到,沈昭嬑高举著剪刀,对准自己的心口…… 他晃了晃脑袋,猛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握的很紧,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疼,沈昭嬑忍不住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动:“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齐雍如梦初醒,后背霎时出了汗,从她手中夺过了匕首:“这个不能给你。” 沈昭嬑揉了揉有些不適的手腕:“你、你怎么又收回去了!” “是我思虑不周,”齐雍將匕首收鞘,“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你带著不安全,万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怎么办?” 沈昭嬑也不是非要匕首不可,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駟马失控一事后,她就在身上准备了防身的东西,光是防身的簪子,就做了好几个,外面是簪形,拧开簪形,里面是一根尖细的长针,针上还涂了剧毒,以后再遇到,像駟马失控那种情况,她不会再那样狼狈了。 齐雍拉过她的手,看到她纤细的腕子有些泛红,帮她揉了几下,摊开她的掌心,將一枚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印章,放到她的掌心里。 “这个拿著玩!” 沈昭嬑垂眼,是一枚灯光冻,青色微黄,宛如春雪初融,从地里探出来的新芽,细腻纯净,秀雅无比。 烛光下璨如灯辉。 印章上刻著老枝斜逸,虬枝遒態,宛如盘踞的龙形臥在印章上方,她拧开章印,底下刻著一个隶体“妱”字。 沈昭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树?” 齐雍笑了笑:“是榆树。” 沈昭嬑越看越觉著,这上面刻的榆树,像极了她院中那棵老榆树,老枝盘虬的姿態都是一模一样。 “是我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 齐雍点头:“先送你一个灯光冻,回头再给你刻一个鸡血冻。” 沈昭嬑便又想到,前世齐雍送她的那枚鸡血冻,上乘的鸡血冻很难得,多半还是前世那块籽料。 对身体好的石斛、防身的匕首、亲自刻的章印,还有上午借吉泰庄的名义,送来的皮货。 齐雍是不是在哄她高兴? 沈昭嬑打玩著章印,有些爱不释手:“你是不是还带了其他东西?” 前世齐雍也喜欢送她东西,可那时她只是齐雍的金屋娇,榻上宠,连名份也没有,她时刻谨记著身份,不敢胡思乱想,也只当那只是齐雍对她的恩宠与赏赐。 大抵是处境不同了,她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发生了转变。 齐雍顿了顿,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偏平鸭蛋薄胎玉盒:“程院史特地做的蛇胆油,你平时多擦擦眼睛。” 还真有?! 绿莹莹的薄胎,真的薄的像纸一样晶莹透光,沈昭嬑伸手接过:“送我这个做什么?” 齐雍就道:“你这么爱哭,把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沈昭嬑觉著这话怎么听著这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她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 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不是! 齐雍刚才说她爱哭!沈昭嬑瞪大了眼睛,慢慢有些生气了:“谁爱哭了,你血口喷人,我不要了,”她气恼不已,將捏在手里的薄胎玉盒塞回他手里,“拿走,都拿走,我不要你的东西……” 谁乐意被人说爱哭的。 齐雍有点头大,看她瘦瘦巴巴的脸上满是气恼,担心她气坏了身子,便拉著她的手,又將薄胎玉盒放到她手上。 “是我刚才说错话了,之前你梦魘不寧,一直在哭,担心你哭坏了眼睛,所以叫人做了蛇胆油,给你擦眼睛。” 她生病了,性子也娇气了许多,齐雍觉著她这样更好一些,不似从前,分明也才十五岁的姑娘家,却沉静老成得仿佛七老八十了,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属於这年岁的少女该有的鲜活样子。 沈昭嬑没继续生他的气。 见她垂著头,不说话,齐雍以为她还在生气,又从荷包里取了一个巴掌大的青瓷盒:“这是鱼脂,是用鱘鱼体內的油脂提炼的,养心护肝明目,以后每日临睡前用一小勺子,这是一个月的量,吃完了,我再给你送。” 鱼脂很珍贵,主要还是不好保存。 又是护眼的……沈昭嬑不能再听“眼”这个字了,一听就来火,她气呼呼地倒了一杯参茶,捧在手里慢慢喝,不跟他说话了。 一杯参茶下肚,沈昭嬑觉著有些疲倦,身体慢慢靠进绵软的迎枕里,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齐雍一直在观察她,看她有些睏倦,便起身过去,弯腰將她抱起。 沈昭嬑一激灵,瞪向他:“你放我下来。” “该睡觉了。”齐雍抱著她走向床榻。 躺在他结实的臂弯里,沈昭嬑又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她小声唤他:“齐雍!” “我在!”齐雍低头,她靠在他胸前,眼睛已经闭上了,长睫不止地轻颤著,好像就要睡过去。 沈昭嬑声音朦朧,眼皮愈发沉重:“你又救了我一次,好多次了,谢谢你……” 说著就没声了,齐雍凝看了她许久,將她抱在怀里坐在腿上,轻柔地解下她身上的毛氅,露出白色的寢衣,又將她塞进被窝里,被窝里放了汤婆子,热乎乎的,她伸了伸腿,换了一个姿势,朝著齐雍蜷臥而眠。 齐雍坐在床沿,看著她安静的睡顏,轻声喊了她一声:“妱妱。” 沈昭嬑轻轻嗯了一声,又咕嚷了一声:“我在的!” 声音含糊不清。 齐雍看著她耳畔的鬢垂,伸手摸了摸:“以后不要与人拼命,你的命比他们金贵,便是一时吃了亏,事后我也替你討回来……”他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很轻柔,“不要做傻事。” “我也会害怕的。” “我怕你会死。” “总觉著,我似乎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 第173章 齐雍,你怎么不理我? 沈昭嬑意识朦朧,嘟嚷著齐雍听不清的话,呼吸变得绵长平稳。 烛火摇曳,他拿起灯罩將酥油灯罩住,朦朧的光影映的床屋里一片朦朧昏暗,齐雍坐在榻沿,看著她睡。 看了许久许久,一直没有挪开过眼睛。 沈昭嬑睡热乎了,又有些不老实的,把手臂伸出被褥外面。 齐雍看了一眼,觉著屋里暖烘烘的,问题不大,但又过一会儿,她开始推被,將被褥推到腰际,他眼皮跳了跳,伸手將被子拉高了一些。 她梦中感觉到他轻柔的动作,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齐雍……” 她声音很轻,就像梦囈,听来格外亲昵。 似帐中私语。 齐雍的手停顿了片刻,没有出声,害怕將她惊醒。 “齐雍……” 他不应声,沈昭嬑就接著唤他,手指攥紧了他的袖子。 “你怎么不理我?”她声音细细,带了浓浓的鼻音,还透著一股子委屈。 齐雍知道她人还陷在朦朧里,没有真的睡过去,身心都放鬆了,好像也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沈昭嬑喃声囈语:“你怎么又跑进我的梦里来了?你给我念佛经吧,我听说你从前跟了明大师一起学过佛法,那么你一定精通佛法吧!” 睡梦里连胆子都变大了,齐雍顿了顿:“我不会!” 她“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地说:“你跟了明大师学了佛法,怎么连佛经都不会念,”语气还带了一点嫌弃。 其实她自己也不会。 虽然从小到大为老夫人抄过不少佛经,也仅仅只是抄写,她一篇佛经都不会背。 齐雍目光凝定在她脸上,看了半晌:“了明大师说我与佛无缘,倒是我身边的伴从小全子,是个有慧根的。” 沈昭嬑无语了片刻…… 齐雍凝目看去,她已经睡著了,便又想到从前了明大师与他说:“无我相,无人相,无眾生相,无寿者相。世人的烦恼,都是因在『己』『人』『眾生』『寿者』这四相上起了执著,一切眾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 而他就是那个执了四相,不能证得的人。 后来,了明大师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了明大师口中所说的“屠刀”,不是真的杀人屠刀,而他本身因为四相產生的烦恼、妄想、分別、执著。 他笑著说:“孤想要的,自向心中取,何必佛中求?” 了明大师看了他半晌后,闔下双目,每日与他诵经,却不再同他说话,齐王殿下心中有一个强大的自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信仰別人,他信仰的人是他自己,他相信自己无所不能。 齐雍將將她的手,放进被窝里,將被褥拉到她的脖颈上:“与你不是心中取,而是心中求!” 取与求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 又是一夜好眠,沈昭嬑醒来后,想起昨晚她半梦半醒之间,要齐雍给她念佛经的事,忍不住一阵好笑。 她好像越来越不怕齐雍了。 用完早膳,柳心瑶引著程院史进屋为沈昭嬑复诊。 程院史把了脉,不住地点头:“身体恢復得不错,之前的药方可以停了,我重新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吃十天就可以停药,也不用复诊,大姑娘身体还虚著,切要少动气,少思虑,多休息。” 程院史走后,沈昭嬑房中悄然多了一些东西。 临窗大炕旁的高几上多了一盆铁皮石斛,沈昭嬑靠在炕上憩息、看书,抬眼就能看到一根根像笋一样的茎节,期待著来年春日,笋节上冒出绿芽,抽出序,开出黄绿色的玲瓏小,散发出淡雅的清香。 梳妆檯上多一个莹绿的岫玉薄胎鸭蛋盒子,上面雕了缠枝牡丹纹,沈昭嬑早晚都要用蛇胆油涂抹周眼,清凉舒適。 四角的黑檀木描金桌上,多了一个青瓷盒,沈昭嬑每晚临睡前,都要將鱼油加在羊奶羹里一起食用。 不管谁问,红药便说是从程院史那里得来的。 也不算说谎。 第二日一早,雪停下来了,沈君辰从卫所回来,先去主院看了母亲,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就捧著精心为沈昭嬑准备的礼物来了梧秋院。 看到大姐姐瘦巴巴的脸上镶著大大的眼睛,脸上还带著病容,沈君辰一下红了眼眶。 他已经知道了,大姐姐是因退亲,损了名声,才叫人当街羞辱,祖母觉著大姐姐毁了名声,丟了侯府的脸,逼得大姐姐差一点就削了头髮,大姐姐受到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险些没命! 都是沈青词害的。 沈君辰心里充满了悔恨,他咬著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大姐姐被沈青词害成这样,他也是帮凶。 见他哭得浑身发颤,沈昭嬑嘆了一声:“把眼泪收一收!” 沈君辰连忙捏了衣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蹲在大姐姐面前,哽咽著说:“这次卫所冬猎,我猎了一只白狐,评了优等,原想活捉了,送你养著玩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有养过一只小灰兔子……可惜我没有瞄准,把白狐射死了,只好送去吉泰庄硝制了一张狐皮,可以做一条围脖。” 他捧著手里的包裹,递到大姐姐跟前,眼巴巴地看著大姐姐。 这次去卫所,他削瘦了许多,个子一下拔高了,眉眼还是稚嫩的,面庞却坚毅了不少,依稀有了父亲的影子…… 这样的沈君辰熟悉又陌生。 沈昭嬑恍惚了一下,竟无法將他同记忆里优尊处优、一身文弱书生打扮的沈家四少放在一起。 相差太大了。 沈君辰以为姐姐不想要,眼眶又红了:“我、我还带了一只狍子回来,狍子是食草的,肉质嫩滑……母亲说要做红燜肉……” 他找著话儿说。 沈昭嬑垂眼,接过包裹:“便依你意思,做一条围脖吧!” 沈君辰受宠若惊,蹲在大姐面前,仰著头像一只哈巴狗儿一般,双眼亮晶晶地看著大姐姐,絮絮叨叨地说著他在卫所操练的事…… 第174章 到现在还想骗他! 卫所每年冬天都要冬猎。 是为了训练新兵野外实战,熬练新兵的意志,也是为了防止野兽在冬天过度繁衍,来年春天泛滥成灾,祸害百姓和庄稼,百姓们都是靠山吃山,山中野兽太多,对他们危害太大。 沈君辰这次冬猎得了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见他確实是在认真训练。 沈君辰在梧秋院待了半个时辰,见大姐姐乏了才走,沈昭嬑一个人坐在炕上,过了许久,才叫来了红萝。 “將我之前做的膏油送两盒到松风院。”有些隔阂不会消失不见,可她也不该无视沈君辰的改变。 红萝心中一喜,连忙在香房取了膏油,送去了松风院,却得知采菱把四少爷请走了,心中不由一惊。 四少爷不是和二小姐闹翻了脸吗? 怎么又去见二小姐了? 二小姐惯会装可怜扮柔弱,万一又把四少爷给哄住了,让四少爷对大小姐產生了误会,该怎么是好? 红萝越想越担心,想办法找人去青芙院听消息。 屋里头,沈青词沈君辰说话,一个婆子拿著鸡毛掸子在外间洒扫…… 沈青词伤了腰,又摔断了腿,半躺在迎枕上,一张脸惨无顏色,有些憔悴枯槁,一见到沈君辰,就哭得泪眼不停。 庆贺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沈君辰再大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了,若是半点也不顾念,姐弟之间的情分,采菱去请他时,他也不会过来的。 她如今伤了腰,还摔断了腿,都已经这样惨了,到底也是姐弟一场,只要沈君辰看到她,肯定会心生怜悯。 她了解沈君辰,也会拿捏他的性子,也就有自信,重新摆布沈君辰。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十分厌恶我。可是辰弟,我如今也受到了惩罚,不仅失了清白,名节尽失,一生尽毁,现在又摔断了腿,太医说我的腿就算养好了,也会落下病根,一辈子活受罪,我现在也知错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字字句句皆是悔恨。 “姐姐虽然做错了事,待你却是一片真心,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大伯逼你习武,让你每天扎马步,练步桩,三伏天里,太阳都要把人烤化了,你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扎马步,姐姐担心你中暑,顶著大太阳,给你送了酸梅汁,后来叫大伯教训了一通。”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沈君辰默不作声,看著她一脸的无辜的表情,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可是为了沈青词,同父亲大吵了一架呢! 接著又想到,他扎完马步,又累又饿地回到松风院,大姐姐笑盈盈踮起足尖给他擦汗,给他端了冰镇莲子羹。 还为他准备了通筋活络的药浴,温声对他说:姐姐小时候扎马步,练步桩时,也同你一般辛苦,每晚都要泡药浴,泡两刻钟,不然第二天就会浑身酸疼。 为什么后来他只记得沈青词顶著大太阳为他送了一杯酸梅汁,却不记得这些了? “还有一次,你在练步桩的时候,不小心从桩子上摔了下来,把膝盖摔得流血,也是姐姐为你上的药,大伯知道后,训斥你没有坚持完成练步桩的任务……” 若是以前,沈君辰听到这话,定会勾起心中对父亲的不满。 可如今再听这话,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天天疏远父亲,亲近二房,为什么他和大姐姐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他冷冷地看著沈青词,手藏在袖里却捏紧了。 沈青词字字句句都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每一个字眼都在挑拨离间。 到现在还想骗他! 沈青词见他一直不说话,心中有些急:“辰弟,姐姐真的知道错了,从前大伯逼你习武,你心中委屈,去求大姐姐为你说情,大姐姐不肯答应,你委屈地躲在假山后面哭,也是姐姐陪著你,安慰你,逗你开心……” 她哭得无辜又可怜,配上一张白惨惨的脸,仿佛受到天大的冤屈。 “够了!”沈君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你装什么无辜啊,就算你摔断了腿,那也是你活该,是老天开眼!” “你要真知道错了,就削了头髮,去佛祖面前懺悔,你跟我认什么错?哭什么委屈?” “难道不是觉著,庆贺宴上的事过了这么久,想著我已经消气了,觉著我这么蠢,只要你扮个可怜,哭个委屈,如从前一般隨便哄一哄,我便会信你,原谅你,同大姐姐离心吗?” “沈青词,我不会原谅你的。” “永远不会!” 沈青词看著沈君辰,满眼厌恶地看著她,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惨白的脸显得有些阴冷。 “你说得对,你就是这么蠢,別人说什么你都信,我只要在你面前隨便装个可怜,你就会乖乖地,把大姐姐新得的首饰拿来送我,只要掉几滴眼泪,扮一扮委屈,你就会觉著是长姐娇蛮,对我百般欺辱,经常为了我同长姐置气。” 沈君辰捏紧了双手。 沈青词咯咯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弄:“是不是很愤怒,很生气?哈哈,那又如何呢?想想你从前为了我,伤了大姐姐多少回?大姐姐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你,容忍你,慢慢对你寒了心。” “大姐姐如今这般能全怪我吗?你也是帮凶啊!” “没有你的帮助,我可没办法去翠竹院见苏世子呢,大姐姐退亲,也有你一份功劳呢!” “现如今大姐姐因为退亲,名声受损,叫人当街羞辱,差一点削髮做姑子,还突发了心悸之症,也是你害的!” 沈君辰红了眼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他嘴巴哆嗦得厉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沈青词说的是事实。 沈青词哈哈大笑,笑容灿烂如,满是得意:“哈哈,你是不是很悔恨,很自责,很內疚?” 沈君辰盯著她,是不是以前每次他受了沈青词的挑拨,伤害大姐姐的时候,沈青词就躲在背后,笑得如现在这般幸灾乐祸? 沈青词继续笑:“沈君辰,就算你不原谅我那又如何?大姐姐也不会原谅你的!” 沈君辰浑身巨震,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青芙院…… 第175章 诛心 红萝听了婆子的话,心里也是嘆息,不论怎么说,四少爷没有再轻信二小姐这也是好事。 她將膏油送进屋里,沈君辰怔怔地站在窗边看著树上的积雪,忽地想到,有一年冬天,大姐姐从梅上拨了一坛雪,打算埋到地下,等到年来调香泡茶。 大姐姐站在树下,他调皮地爬到梅树上,抱著树丫用力摇晃,树上的雪劈头盖地地落下来,大姐姐惊呼著跑开,他站在树上哈哈大笑。 大姐姐气不过,捏了一个雪球砸他。 姐弟俩在雪地里你追我跑,欢声笑语引来了爹娘,爹娘坐在廡廊下,让他们跑慢点,不要摔倒了…… 红萝唤了他一声,沈君辰回过头来,一看是红萝,心中颤了颤:“可是大姐姐有什么交代?” 红萝將放了膏油的盒子呈给了四少爷,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这膏油……是小姐从书上学到的秘方,配伍十分复杂,做起来也不容易,原是做给侯爷缓解手臂疼痛的,大小姐特地让奴婢送了两盒过来。” 沈君辰捧著盒子,眼眶不禁一热。 红萝回到梧秋院,就同大小姐说了这事。 沈昭嬑心中一冷,沈青词惯会诛心,从前利用沈君辰诛她的心,现在沈君辰不受利用,就诛沈君辰的心。 沈君辰毕竟才十三岁,怕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卫所冬猎要持续到年关,沈君辰在家待不了两天,就要继续参加冬猎。 冬猎是为了检验士兵训练,要进入深山老林,每年冬猎都要伤亡许多人。 若是沈君辰因沈青词的诛心之话自责消沉,很容易在冬猎中出事。 不是她多想,沈君辰出了事,大房就成了绝户…… 沈昭嬑越想越不对,觉著二房很可能对沈君辰起了坏心思,便让红萝去了一趟主院,將这事告诉母亲。 沈君辰前世就很听母亲的话。 只是后来母亲病重,常年臥病在榻,没有精力管沈君辰,沈君辰与大房才会越来越疏远。 沈昭嬑靠在迎枕上,想著这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前世,二房始终没对沈君辰动手,是因沈君辰受二房摆布,沈君辰又是大房的独苗苗,將来要承爵,不管出了什么意外,都会牵动族里,容易牵连到二房…… 现如今,沈君辰不受摆布,二房近来吃了不少亏,还被迫分了家產,不知道二房会不会狗急跳墙? 沈昭嬑慢慢喝著药,柳心瑶就过来了,笑著说:“你四弟没事,方才还同我说了,过两日要回卫所参加冬猎,为你猎一只鹿,用鹿皮做红枣阿胶给你补身,他这次回来,好像长大了许多。” 沈青词那些诛心之语,连她听了都不由一阵齿冷。 她匆忙去了松风院,本以为自责消沉的辰哥儿,却捧著妱妱让红萝送去的膏油,高兴得手舞足蹈。 本来沮丧消沉的心情,因为妱妱让红萝送去的两盒膏油,重新振作了起来。 沈昭嬑放心了些,笑著对母亲说:“辰弟身边还缺个隨从,一直寻不到合適的人选,这样也不是办法,不若挑个机灵又会些拳脚功夫的,送到卫所里,同辰弟一起训练,身边多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镇北侯府养了不少看家护卫,都是世代的家臣,后人也是从小就开始习武。 挑个会武艺的跟著沈君辰,是为了防著二房狗急跳墙。 也是为了鞭策沈君辰。 沈君辰资质不错,父亲才对他寄予厚望,严厉教导,前世沈君辰弃武从文,只了三年时间就考中了举人。 虽然他的排名可能掺了一些水分,考官许是碍於她和摄政王的关係,將沈君辰的名次往前挪了挪,但考生的文章在礼部衙门,是可以查阅观看的,沈君辰的考卷定也有可取之处。 璞玉需要精心雕琢。 柳心瑶觉著这个主意不错:“你爹爹定是十分赞成,当年挑选白樺,你爹爹觉著白樺太瘦弱了,老夫人坚持要用白樺,你爹爹拗不过,才留了他,没想到……”她神情一黯,“后来审问了白樺,这才知道,他没少给辰哥儿进谗言,辰哥儿要弃武从文就是他攛唆的,还口口声声说二房怎么好……” 这话也不是为沈君辰开脱什么。 “白樺是贴身小廝,隨身不离地跟著你四弟,你四弟从小就被他灌输了弃武从文,亲近二房的话,想想都觉著可怕,做爹娘的没有及时发现,”她苦笑了一下,“也是我们的过失。” “娘,罪魁祸首是老夫人。”沈昭嬑低头喝水,她刚才喝了药,嘴里苦得慌,红药化了一杯蜂蜜水给她解苦。 主子跟前的小廝是家生子,忠心自是不必说,沈君辰身为大房嫡子,將来是要承爵的,二房的人还使唤不动他,白樺会这样,是受了老夫人的指使。 爹娘从前只以为老夫人偏心,对老夫人没有防备,这才一直没发现这事。 白樺本身也机灵,跟著沈君辰多年没有犯过错,与沈君辰感情也不错。 在老夫人看来,她这么做,也只是想让大房一直念著二房的好,才会一直尽力照顾二房。 这做法实在令人噁心。 柳心瑶嘆了嘆气,那些糟心事,不提也罢:“好在发现得及时,回头同你爹爹说一声,儘快把人安排过来,陪辰哥儿一起去卫所。” 家臣们的子弟,哪些有出息,哪些可以堪用,侯爷心中都一门清,毕竟这也是侯府的一部分底蕴所在。 …… 第二日,沈昭嬑感觉精神又好了些,三叔沈岭过来看她,顺带同她说起了铺子上的事。 “我们家在香河县,淑阳镇还有五间规模不错的铺子,香河在顺天府和天津府之间,早两年还修了河堤,连通了运河,铺子里的营收一直很好,从前是二房在管,自从我接手了铺子后,其中三间布庄铺子,却出现了大额亏损的情况。” 成祖还是藩王时,出兵平定北蛮,便有自立的意图,路过香河一带,曾有意在此建都,后因统兵北上,便不了了之。 香河一带属於朝廷直管,有直隶香河之名,一直有小江阴之名。 第176章 宫中来人 沈昭嬑听得直蹙眉:“那三间布庄都是老字號,开了许多年,有镇北侯府的口碑在,客源一直很稳定,不太可能因为换了一个管事,就流失客源。” 除非铺子里,出现了严重的信誉危机…… 最大可能是出现了质量问题。 既如此,问题应该就出在铺子本身上,与三叔接手铺子没有多大关係,根源应该还在二房那边。 沈岭苦笑道:“布庄生意很好,自我接手后,没有过多插手铺子上的人事,就连管事也是从铺子里提拔上来。”原想观望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提高一下铺子的营收,只是没来得及。 没有大的变动,却突然出现大额亏损,明显不正常。 沈昭嬑问:“有没有招铺子的管事过来问话?” 沈岭摇摇头:“我怀疑铺子的货源出了问题,许是同前面犯事的管事脱不开干係,打算明日去淑阳镇看看,趁家產还没分之前,把事情闹明白,免得家產分了之后,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沈昭嬑点头:“寒冬腊月,还要劳三叔辛苦跑一趟。” 沈岭倒不觉著辛苦,大哥向族里提了要从公中分一部產业给三房,族老们也同意了,以老夫人的性子,不可能给三房分什么好东西,他也不在意,有得分就不错了,三房有了自己的营生,就能慢慢经营起来。 “本来也不远,只是天寒地冻,路不好走,可能要多耽搁两天,若是平时大约一天就能来回。” 二人正说著话,巧屏突然匆匆进屋,见三老爷也在,她上前福身行礼,之后这才对沈昭嬑道:“大小姐,宫里来人了,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徐姑姑,大夫人让您换身衣裳,快些过去。” 沈昭嬑心中一紧,连忙应下。 沈岭不敢多待了,连忙离开了梧秋院。 巧屏继续道:“大小姐不用紧张,徐姑姑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大宫女,大夫人交代了,小姐见了徐姑姑,礼数周全了便是。” 沈昭嬑从前进宫见过徐姑姑。 巧屏话锋一转:“徐姑姑应是为了之前的流言,奉皇后娘娘之命,过来赏赐些物儿,安抚您几句。” 沈昭嬑一回到房中,几个丫鬟都忙活起来了。 红芝在帮沈昭嬑挑选衣裳;红苓在准备首饰;红药端了热水,帮沈昭嬑梳洗;红萝一溜烟跑到前厅,去打听消息去了。 不消片刻,沈昭嬑就换好了衣裳。 脂胭红绣粉白宝相纹通袖长袄,搭了同色的绣莲纹百褶裙,层层叠叠的宝相纹,在衣间绽放,雍容高雅。 红药为小姐梳了一个云髻,发顶盘成云状,以一支凤凰衔珠的摇步固定,耳边梳了双耳垂环。 云髻是小高髻,婉约不失庄重,適合未出阁的姐儿们。 沈昭嬑坐在镜前,想著皇后娘娘的事。 皇后娘娘出身魏国公府,那也是从前跟隨太祖皇帝从龙有功,最早赐爵的人家,显赫的时候,胜过镇北侯府许多。 后来代代落没。 直到三皇子齐晟年满了十八,婚事提上日程,陆皇贵妃相中了魏国公的嫡长女,並请求先帝为皇三子齐晟赐婚。 当时魏国公府已然落没,这桩婚事也没有太多波折。 也没人会想到,魏氏女嫁给三皇子后,会一步步从三皇子妃,到太子妃,到后来入主中宫成为皇后。 魏国公府也因著魏皇后的这份造化,有了起復之势。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魏皇后与今上感情甚篤,三皇子出生后,魏皇后潜心教导三皇子齐长佑,前世她见过幼帝许多次,幼帝被她教养得极好。 魏皇后虽为中宫之主,却以身作则,约束外戚,是个十分贤德的人。 魏国公府行事作派也很低调,在京里名声也好。 前世,成王进京之后,派兵围了魏国公府,魏国公府所有男丁全部战死,女眷们在府中各处浇了火油、酒水,等成王的兵卒破门而入,铺天盖地的大火熊熊而起,吞噬了整座府邸。 好在京中各家的府邸都是圈地划道,火势並没有蔓延。 沈昭嬑披著刻丝莲纹的斗篷,带著红药去了前厅。 徐姑姑年约四十出头,模样生得文雅,梳了一个圆髻,斜插了一支赤金云纹镶蓝宝簪子,身上穿著靛蓝色通袖长袄,外搭了酱紫色团纹褙袄,领颈袖缘上镶了貂毛,浑身上下都透著气派,两个小宫女垂首站在她身后。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正在同徐姑姑说话。 沈昭嬑一进屋,就解了身上的斗篷递给红药,先给沈老夫人请安,这才来到母亲面前,轻喊了一声母亲。 柳心瑶先是打量女儿身上的装扮,这才笑著说:“还不快见过徐姑姑。” 沈昭嬑这才连忙上前,走到徐姑姑面前,双手叠於身则,眉目低敛,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徐姑姑安好!” 徐姑姑搁下茶盏,含笑看著沈昭嬑,见她云鬢顏步摇轻曳,峨眉黛黛赩色瀲灩,折纤腰以微步,擢素手於身侧,亭亭玉立,仪静体閒,透出一股子从容之態,显出了世家贵女的涵养与风范。 是叫镇北侯府养出了真性情,徐姑娘笑容一深:“快快免礼,”她话锋一转,接著就道,“你大病初癒,礼数可免。” “多谢姑姑!”沈昭嬑敛衣起身。 徐姑姑也不卖关子,笑著说:“这些日子,宫里诸事庞杂,皇后娘娘许是劳了神,便有些夜睡不寧,太医开了调理的方子,皇后娘娘吃著药,便总觉著苦,是用了大姑娘递进宫里的安神香,才好转了一些。” 沈昭嬑眉目低敛著,长睫颤动:“皇后娘娘懿德垂范,福寿绵长,自有福德天相,臣女不敢居功。” 她从来没有往宫里递过安神香,她做的安神香,除了爹娘在用外,也只送了齐雍一人,连沈君辰也没有。 徐姑姑不会无故放的,安神香许是齐雍送进宫里的。 皇后娘娘是借了安神香的由头,过来嘉奖她的。 齐雍他…… 第177章 威容昭曜,雍和粹纯 徐姑姑笑意一深,沈大姑娘不卑不亢地站在她面前,眉目低敛,显得柔顺,肩膀摆得端正,也不下塌,纤细的背脊直立著,不弯不折,与她见礼时,只腰身下压,显得十分恭敬,仪態、规矩、礼数都是极好。 谦卑有节,进退有礼。 不愧是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人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 沈大姑娘只说一句,却不仅仅只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是辅佐天命之人,天相星就是辅佐之命,於女子而言,代表了温良恭俭让这些品德,福德宫是十二宫之一,位居天仓,代表的就是一个人的福禄寿康寧,天相在福德宫,命主加吉庙旺,富贵寿考,福寿安寧。 徐姑姑捧著茶杯,温声道:“皇后娘娘十分喜欢大姑娘做的安神香,说大姑娘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是个度嫻礼法的好姑娘。” “皇后娘娘谬讚,臣女愧不敢当。” 不知是不是沈昭嬑多心了,她一听到这个【雍】字,就忍不住眼皮直跳,总觉著徐姑姑这话饱含了意味。 威容昭曜,雍和粹纯,皇后娘娘对她的讚词,却用了她和齐雍两人的名字,要说这其中没有其他意味,她都不信。 似在隱晦地告诉她,今次的嘉奖,是齐雍向皇后娘娘,为她討来的。 柳心瑶听得眼神微亮。 递进宫里的东西讲究大,规矩大,忌讳更多,所有东西都要经她的手送进宫里去,不可能让妱妱往宫里递东西,那么…… 皇后娘娘是借了这个由头嘉奖妱妱。 妱妱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就是贵女典范,退亲和流言受损的名声,也就不值一提了。 沈老夫人连茶也不喝了,闔下眼睛,忍不住捻了几下佛珠。 皇后娘娘对昭姐儿的讚词,也是用心良苦。 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整整有五个讚词,二十个字儿。 贵人们的讚词,只字片语,就足以叫人称道许久了,早前在太后的千秋节上,昭姐儿一支墨舞,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太后娘娘只一句沈大姑娘【好教养】,也就三个字,就让沈昭嬑名冠京华,駟马失控的时候,还有了以幼驳长的底气。 这已经是莫大的尊荣了。 更遑论,皇后娘娘每一个讚词,都有所指,不像“好教养”那样空泛。 “门承鼎盛”赞了镇北侯府的门楣,“贤和、粹纯”赞了昭姐儿的品性德行,“度嫻礼法”赞的是昭姐儿的礼教涵养。 说白了,就是在夸沈昭嬑,是秉承了世家门风,蕴养了贤德纯净的品性,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 字字句句都像一个个响亮巴掌,啪一声扇到沈老夫人脸上。 沈老夫人觉著脸有点疼。 徐姑姑传达了皇后娘娘对沈昭嬑的讚赏,话锋一转:“大姑娘在京中素有才德的名声,皇后娘娘在宫中也有耳闻。” 沈昭嬑腰身又下压了几分,表达了对皇后娘娘的感激。 徐姑姑继续道:“皇后娘娘早有嘉奖的意思,后来听闻大姑娘身体抱恙,便一直耽搁到如今。” 她半句也不提关於流言的话,只说了嘉奖,但镇北侯府却是心知肚明,嘉奖只是由头,安抚赏赐才是真。 沈昭嬑受宠若惊:“皇后娘娘仁德。” 徐姑姑看向垂立一旁的宫女,吩咐了一句。 不一会儿,宫女便引著一队端著漆雕红盘的宫人,如鱼贯耳地走进屋里,宫女在大堂排成一排,身后还有一行太监,抬著系了黄绸的箱笼,紧跟著进了大堂,原本十分宽敞的大堂,突然变得狭窄起来。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垂首一旁。 徐姑姑拿了礼单,宣读赏赐。 其中有一柄和田白玉雕莲玉如意,是头部赏赐。 以整块和田白玉雕成,玉如意颐神养性,兆示吉安,取“如意吉祥”之意,“雕莲”是赞其品性高洁,雅德过人。 如玉意是珍宝,不会轻易赐下,除非是特別赏识的人。 对女子来说,是一种变相的封赏。 其次还有一支嵌玉红蓝宝石双珠纹簪子,上头雕了两朵芙蓉玉,一朵是难得一见的“鸡冠色”红翡,镶了蓝宝。 另一朵是冰翠的祖母绿,镶了红宝,两颗宝石鸽蛋大小,是未经雕琢的天然宝石,色泽纯正,毫无瑕疵。 还有一些名贵的药材香料,贡品布匹…… 沈昭嬑敛衣跪下了,双手交叠平放於地,额头贴到手背上:“臣女,多谢皇娘娘厚赐,皇后娘娘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也连忙下跪谢恩。 徐姑姑让她们免礼,宫女上前扶起了沈老夫人、柳心瑶,还有沈昭嬑三人。 办完了差事,徐姑姑就要走。 临行前,还交代沈昭嬑:“好好养著身子。” 沈昭嬑受宠若惊,和母亲一起將徐姑姑送上了马车,又跟著马车出了府门,见马车远走了,这才回了大堂。 沈老夫人还在坐大堂里,见柳心瑶母女俩回来,便对柳心瑶道:“皇后娘娘信佛,回头仔细抄几本佛经,带昭姐儿一起进宫谢恩。” 柳心瑶笑著应下,一派恭顺。 沈老夫人看得一阵肉疼,想到之前柳心瑶在她屋里打砸闹腾,心里又是憋屈不已,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嫡长孙女得了皇后娘娘的夸讚,这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一想到青芙院里伤了腰,断了腿,躺在床上连动弹也不能的二孙女,老夫人便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审问了客院附近的丫鬟婆子,也知道青词是自己摔倒的。 可到底与昭姐儿脱不了干係。 沈老夫人沉默了一片刻,这才道:“能得皇后娘娘的夸讚与嘉奖,这是你的造化,既然皇后娘娘喜欢你做的安神香,进宫谢恩的时候,再准备一些,便一起带进宫里去孝敬皇后娘娘。” 安神香多半只是嘉奖赏赐的由头,这样的东西便是递进宫里,皇后娘娘也是不会用的。 也不担心不妥当。 沈昭嬑也是一脸恭顺:“我知道了,老夫人!” 第178章 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要起身的沈老夫人,身体不由一僵,自从沈昭嬑駟马失控之后,就已经很久没叫过祖母了……她又坐了片刻,將手递向了吴嬤嬤,吴嬤嬤连忙扶她起身,主僕二人慢慢出了大厅。 看著整齐排放在大厅里的赏赐,柳心瑶心中高兴:“妱妱总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辱你了。” 皇后娘娘的嘉奖,无疑是表达了天家对镇北侯府、对妱妱的厚爱。 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尊荣了。 沈昭嬑闻著母亲身上淡淡的馨香,心中一片安寧:“娘,我会好好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安神香是齐雍送进宫里的。 齐雍要让她成为京里最体面,最尊荣的姑娘,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辱她,那些因为她退亲,损了名声,对她的嘲笑、讥讽,羞辱……会彻底粉碎在皇后娘娘的嘉奖里。 母女俩正说著话,沈君辰匆匆赶来了大厅,满心欢喜地向母亲请了安,走到大姐姐面前,下意识去拉她的手,看到沈昭嬑淡淡的目光,他怕大姐姐生气,又缩回了手。 “大姐姐,恭喜你……” 沈昭嬑点点头:“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里,有几盒固本培元的秘药,我却是用不上,回头命人给你送过去。” 沈君辰忙道不用:“这是皇后娘娘赏给您的……” 沈昭嬑不再多说,转头继续同母亲说话,沈君辰眼巴巴看著,也没有再推辞了。 …… 消息传到了二房,陈锦若气得摔碎了一个杯盏,想要张口骂沈昭嬑几句,可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下了,以后沈昭嬑是连骂也不能隨便骂了,想要骂她,还要特地关了门,锁了窗,躲著骂了…… 当然了,便是骂几句也不害怕什么。 可万一叫有心人听了去,借题发挥,传进宫里就不是小事了。 镇北侯府好歹也是得势的宗亲,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著,可不能在这方面叫人拿捏了错处。 沈青词脸色苍白地靠在迎枕上,脖子以下不能动弹。 听著采菱口齿伶俐地说,徐姑姑待大小姐十分和善,顾念了大小姐大病初癒,免了大小姐的礼数…… 说皇后娘娘夸大小姐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堆满了大厅,其中有一柄和田白玉雕莲玉如意,是顶体面了,连族老们都惊动了,一个个围著观赏。 还有一支嵌玉红蓝宝石双珠纹簪,一翡一翠两朵玉,镶了纯正的红蓝双宝,是多么华贵…… 也不知是不是炭火烧得太旺了,沈青词觉著屋里有些憋闷,心里堵得慌,几乎让她透不气来。 她脸色变得惨白,额头和鼻尖一下冒了汗。 陈锦若虽然没骂沈昭嬑,可嘴里一直嘮叨不停:“……从前教导你们课业的女先生,在族里素有才名,原本是族里派来教导沈昭嬑这个嫡长女的,也是因沈昭嬑资质不行,这才一起教了家中其他姐儿。” “沈昭嬑在家学里,也没有特別优秀……她一惯掐尖好强,才德名声都是踩著家中的妹妹,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有什么资格得皇后娘娘的夸讚与嘉奖?” “分明是流言的事,牵扯了齐王殿下,皇后娘娘是看在齐王殿下的面子,才嘉奖沈昭嬑……” “这不公平!” 那些流言,是她攛唆母亲放出去的! 她原想毁了沈昭嬑的名声,再攛唆祖母出面,把她和苏世子的亲事订下来,没成想竟是弄巧成拙。 这么看来,沈昭嬑如今的风光,还有她一份功劳呢。 沈青词心里堵得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她忍不住张了张嘴,喉咙里泛起一阵痒意,她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牵到了腰上的伤,疼得腰都快断了,一边咳嗽一边落泪。 陈锦若一边喊著要叫大夫,一边心疼得直掉泪:“……我的青词,怎么就这么命苦……” 沈青词也觉著自己命苦,哭得眼泪横流。 陈锦若嘴里埋怨著不公平,心里满是不甘,可沈昭嬑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莫说两房还没有分家,就算分了家,衝著一脉相承的血缘关係,也该带著二房的姐儿们一道过去恭喜祝贺。 陈锦若安慰了女儿几句,勉强打起了精神,带著沈青月和沈青桑去了大房。 三房一家围著皇后娘娘的赏赐夸讚不停,显是真心为沈昭嬑感到高兴。 唐氏还拉著沈昭嬑的手:“皇后娘娘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厚赏哪家的姐儿,咱们昭姐儿可真是了不得呢,”一边说著,便想到昭姐儿之前受的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以后也要好好的。” 沈昭嬑轻声说:“让婶娘担心了。” 自从三叔从她手里接手了公中的铺子,三房与大房走动得越来越频繁,两房的关係也越来越好。 陈锦若坐在椅子上,看著摆在大厅里的赏赐,脸上勉强维持的笑,也有些僵硬。 一些场面话也不能不说。 “咱们昭姐儿是个有福气的,之前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得了太后娘娘的讚赏,如今又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 青词被沈昭嬑害得这样惨,如果不能嫁给苏明霽,一辈子都毁了,腿上的伤还要落下病根,一辈子都要遭罪,可沈昭嬑这小贱人却踩了青词,是既得名声,又得尊荣,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风光。 沈心婉细声细气地说:“大姐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是我们家的荣光,也是家中妹妹们的荣幸。” 大姐姐是嫡长女,府里所有姐儿的名声都要仰仗大姐姐,大姐姐名声好,她们这些做妹妹的,到了外头也会叫人高看一眼。 “恭喜大姐姐!”沈青月飞快抬头,瞧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嫡母,道了一声恭喜,便垂下头去。 沈青桑却看著摆在大厅里的赏赐,眼里直放光:“五妹妹说的是,大姐姐得了尊荣,我们也都要跟著沾光呢。” 第179章 齐雍还在宫里 陈锦若心里不舒服,朝沈青桑瞥去了一眼。 “恭喜大姐姐。” 感觉嫡母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善,沈青桑连忙道了一声恭喜,低头去看鞋尖,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服气。 她又没说错! 大姐姐是嫡长女,不管在家里还是族里,都没哪个姐儿能越得过她去,二姐姐一个二房嫡女凭什么跟大姐姐爭? 就算二姐姐爭贏了有什么用?二房嫡女能越过长房嫡长女吗? 还不是仗著老夫人偏疼,想要压大姐姐一头?! 大姐姐本来就优秀,当初族里请了女先生进府教导大姐姐课业,是大姐姐央了女先生,在大房开了家学,一起教了她们。 大姐姐肯拉带家中姐妹,她们有名师教导,便是庶女,也会叫人高看许多,不说旁地,嫡母带她们出去走动,碰到別家庶女,也是以她们为首,嫡女她们是不能比,可是庶女里头,她们在京里也是拔尖的。 家里所有姐儿,都是沾了大姐姐的光。 大姐姐在家学里,表现得只比她们优秀一点,二姐姐便总觉著自己不比大姐姐差。 可是有一次,她不小心偷听到女先生与大伯母之间的谈话。 女先生说大姐姐天资过人,又是重情的人……她这才得知,女先生本就是来教大姐姐的,课业的进度是以大姐姐为主,原是大姐姐怕她们跟不上女先生的课,这才放慢了学习,私底下女先生经常为大姐姐开小灶。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把这事说给姨娘听,姨娘不许她告诉任何人。 也因著这事,她后来在家学里,看著二姐姐总与大姐姐攀比课业,仿佛在看一个跳樑小丑。 很多次她都想满脸嘲讽地告诉二姐姐,你以为的优秀,只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你比大姐姐差远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惜二姐姐没有。 唉! 大姐姐就是太良善了,才会被二姐姐祸害至此。 可是她只是一个二房的庶女,与二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姨娘和她的前程都捏在嫡母手里,她不能违背嫡母,更不能忤逆父亲。 沈青桑咬了咬唇。 大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大夫人让赵嬤嬤给府里所有下人都发了赏钱,整个侯府都是喜气洋洋。 僕人们更是与有荣焉,一个个兴高采烈,脸上的喜气掩也掩不住。 陈锦若沉著脸,领著两个庶女沿路返回二房时,就听到几个婆子凑一起议论,看到她走过来了,还故意拔高了声量。 “咱们大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看以后还有哪个敢狗仗人势,欺辱我们大小姐!” “就是!一些人总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想要压我们大小姐一头,也不想想,我们大小姐是侯府长房嫡长女,天生尊贵,可不是隨便哪个房头的嫡女姐儿可以比的。” “大小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叫人祸害至此,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某些人坏事做尽,连老天爷也瞧不下去,这好端端的走在路上,还能来个平地摔,可见老天爷是眷顾我们家大小姐,大小姐自有天相庇佑。” 提起这个,几个婆子心有戚戚,二小姐在客院附近摔伤了,老夫人怪附近当职的下人扫洒不尽心,每人都打了板子,罚了月钱。 虽然这事与洒扫的下人脱不了干係,可是这雪时时在下,就是不停地洒扫,也有洒扫不及的。 况且那时雪才刚停,要先紧著主路洒扫,二小姐自己不走主路,挑了小道,可怜客院当职的几个婆子和丫鬟遭了无妄之灾…… “……” 陈锦若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些个婆子是故意当著她的面嘴碎,打量著她现在管不到她们头上,就肆无忌惮骂她狗仗人势,分明说她仗著老夫人的势,欺辱了沈昭嬑。 还敢当著她的面乱嚼青词的舌根子。 几个贱奴也敢对主子不敬。 郑嬤嬤担心二夫人忍不住怒火,忙道:“二夫人,赶紧回去吧,二小姐身体不舒服,您之前命人请了大夫……” 陈锦若气得咬牙切齿:“你没听到吗?她们方才……” 郑嬤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也没指名道姓,您要是过去了,岂不成了,”她压低了声量,“对席入座了吗?” 陈锦若哽住。 郑嬤嬤继续劝她:“……这里毕竟是大房,闹了事,吃亏的也是我们,大小姐毕竟才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也不该在这时闹,传到族老那边,还当二房不懂事,故意给大房找茬,不管怎样错的都是二房。” “这些个老刁奴都是家生子,有世代伺候的情分在,一个个刁滑得很,她们敢这样肆无忌惮,也是不怕我们跟她闹的。” 大房的奴婢轮不到二房来处置。 闹大了,大夫人在明面上轻飘飘地罚一罚月钱,背后里就给她们发赏银,对她们能有什么损失?! 没脸的还是二房。 陈锦若脸都青了:“可她们实在太可恨了……” 郑嬤嬤连忙继续劝:“她们可都是和大房一条藤儿的,一心向著主子,就是故意激您,让您在大房闹事,二房正在和大房清算產业,真要闹出了事,族老们肯定向著大房,分家產的时候,二房肯定要吃亏的。” 道理陈锦若是知道的,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更可恨的,婆子们不干正事,聚一起谈论主子是非,管事们见了,竟也不出声阻止,甚至还凑在一起说。 …… 这时,齐雍还在宫里,他身上只穿了一身青色直裰,披著栗色的大氅,站在书案前练字。 小全子侯在一旁伺候笔墨,是大气也不敢喘,低垂的眼里,只能看到殿下运笔如风,笔走龙蛇。 直到逐风过来稟报,说徐姑姑回宫復命了,齐雍这才將手中的笔扔进笔洗里,坐进了交椅里。 安神香是沈昭嬑退亲之后,就送进了宫里。 原是打算,等退亲的风头过了,就请皇后娘娘借著安神香的由头嘉奖沈昭嬑,沈昭嬑就不会因为退亲一事损了名声。 没想到齐知平会利用康郡王府算计镇北侯府。 嘉奖也一再推迟。 第180章 齐雍不由笑起来 沈昭嬑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嘉奖这事是他的手笔,也一定能猜到他这么做的用心,齐雍不由笑起来。 他想护著她,想经常看到她。 不想叫她受委屈,更不想让她哭,沈岐这个做父亲的护不住女儿,就由自己护著,以后谁都欺负不了。 有他做靠山,镇北侯府没人再敢给她委屈受。 沈昭嬑心思太重了些,心里藏了许多秘密,像她这样大的姑娘,应该更鲜活、更娇气一些才是。 他喜欢看她娇气的样子,睁大眼睛骂他:齐雍,你浑蛋! 也喜欢看她恼怒地瞪他:我討厌你,以后再也不要理你! 喜欢她直理气壮,不喜欢她委屈隱忍。 不知不觉,便蒙生了要护她,要娶了她的念头。 但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沈昭嬑家世可以与他匹配,只是她本身有婚约在身,想要解除婚约也不容易。 镇北侯府的立场,也实在不好同他牵扯太深。 与她有婚约的武寧侯府也是个麻烦。 武寧侯府和太后党有干係,当年皇上没处置武寧侯府,一是武寧侯府识相,二是武寧侯府是老勛贵,树大根深,背后的干係实在太大,当然也希望能通过武寧侯府找到扳倒太后党的突破口。 除了这些,他也不能过多地插手沈昭嬑的事,免得引发她的不满和厌恶。 所以,他要仔细谋划!以免后患无穷! 他先为沈岐请功,沈岐进了荣禄大夫,镇北侯府的利益,绑到了齐王府身上,为免引起沈岐的反感,又拋出了三皇子武功师傅作为诱饵,让沈岐放下了对他的戒备,隨后安排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吊足了武寧侯府的野心。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的布局在进行。 沈昭嬑那么聪明,定是明白这些的,她一直没有反对,想来心里也是答应的,毕竟她那么喜欢他,待他处处用心,总盼著安康,他也不能叫她失望不是,他配合太医的治疗,生活起居也按照太医们的嘱咐…… 他髓海不寧能恢復得这么快,沈昭嬑是功不可没。 只是他名声不好,同他在一起,沈昭嬑定会受到许多非议…… 他的髓海之疾,也没有完全恢復,太医说这病症没有彻底恢復前,还是有復发的可能性。 朝野內外都不安定,他將来还要上战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太后党近来有狗跳急墙的趋势,將来势必会有一斗。 他深陷在风云变幻的朝局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復,真要把她牵扯进来吗? 齐雍缓缓靠向椅背,自己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小全子见殿下心情似是不错,端了一杯茶递过去,齐雍端过茶,问逐风:“让你查隆郡王府,查得怎么样了?” 逐风面带难色,额头一下冒出了汗:“原是从运河入手,查到隆郡王府与私盐商有勾结,並盯上了一艘挟带私盐的商船,只等交易的时候人赃並获,只是在追查时发现,显国公府也参与了私盐的输送和交易……” 齐雍听到这里,已经开始皱眉了。 果然! 逐风面色羞愧:“下面的人,想找到显国公府贩运私盐的罪证,不慎打草惊蛇……挟带私盐的商船,遭到盗匪截杀,船上三十余人,无一活口,这条线索现在也断了……隆郡王府只怕有所警惕,怕是不好查了。” 他有些羞愧。 天下税收,盐税独占三分。 朝廷每年的税收,有三四成都来自盐税,这些年私盐猖獗,逃漏国税,盐税也年年走低,朝廷一直在严禁私盐。 只是私禁愈严,则私盐愈盛。 贩运私盐的罪名很大,危害的是朝廷的利益,一旦掌握了证据,就足以让显国公府吃不了兜著走。 齐雍搁下茶盏,摸捻著香珠:“显国公府的罪名要是那么好拿,也不至於让他猖獗到今天,皇上让大理寺严查所有与私盐相关的案子,你当为了什么?” 他语气平静,便是底下的人急功近利,坏了他的全盘计划,他仿佛也並不生气。 “之前再三交代,要先拿隆郡王府的把柄……围点打援,成立军机房,以此拉拢一些勛贵,有了勛贵们的支持,显国公府也不足为惧。” 逐风跪倒地上去了,小全子也佝僂了腰。 屋里气氛沉重令人心慌,程子安引著赵安福,等在殿外。 齐雍笑了:“所以,一个个都以为孤儿女情长,是因齐知平之故,想要拿隆郡王府的把柄,衝冠一怒为红顏?” 逐风低著头:“属下……” “孤確实有这个心思,不怪他们误会,”齐雍打断他的话,语气仍然平静得很,“但是!怎么也不动脑子想想,齐知平能插手算计镇北侯府,定是参与了康郡王府的庶务,之所以让你们查隆郡王府,是因齐知平在算计镇北侯府时,曝露了自负卑劣的手段!” “从齐知平入手调查,隆郡王府便不是铁桶一块,拿到隆郡王府的把柄,比查显国公府容易太多。” 私盐案都查到了隆郡王府,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只需继续追查,拿到证据,隆郡王府就没跑了……最后却功亏一簣。 逐风低声道:“显国公府和隆郡王府是姻亲,只要查到隆郡王府贩运私盐的罪证,显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显国公府定会想办法为康郡王府脱罪,如此一来,就给了都察院张大人死諫显国公府的机会……”围点打援! 军屯之事能不揭开,就儘量不要揭开。 贩运私盐,包庇罪行……罪名也实在,扳倒太后党是不太够,但是加上张大人死諫,就足以挑起朝中清流与显国公府的爭斗。 显国公府会陷入麻烦之中。 而那些,原本偏向显国公府的勛贵,见显国公府自身难保,肯定会爭相倒戈,没有勛贵们的支持,显国公府必然势弱。 殿下只需坐山观虎斗,盯准时机给显国公府致命一击。 这么好一盘棋下到关键的地方,就因一个环节出错了,结果全盘崩了!那么多人为了这个案子,不惜以身涉险,卖命调查,却因为一些人不谨慎,所有人的心血和努力,甚至是牺牲都白费了。 他难辞其罪。 第181章 我既有心求娶 齐雍端起茶杯,又放下,定定看了逐风良久。 逐风跪在地上,没听到殿下开口说话,心里也更紧张了。他便是低著头,也能感觉到殿下落在他身上冰冷目光,令他有些头皮发麻。 殿下的脾气其实很好的,几乎从来不会发火,殿下最可怕的也在於此,做什么事都无声无息的…… 是后来髓海不寧,才有了嗜杀的毛病。 齐雍蹙眉:“起来吧!所有负责查河运的人,全部控制起来,查清楚案子在了哪个环节打草惊蛇,参与者全部处置了。” 底下的人急功近利是不错,却未必不知轻重,隆郡王府能这么快做出反应,最大可能是出了內鬼,河运牵扯的利益太过庞大,贸然去查內鬼,会进一步打草惊蛇,但是內鬼也不能放任不管。 逐风起身:“是!” 齐雍垂目捻了捻佛珠,隆郡王府贩运私盐这事,怕是不能查下去了,他延后北伐大军进京的时间,就是为了利用隆郡王府贩运私盐一案,剑指显国公,现在隆郡王府起了警觉,想要再找一个突破口,会更难…… 安排好的一切计划,又要延后…… 齐雍將香珠一圈一圈绕到手腕上:“继续查河运,从丝绸、茶叶、瓷器、酿酒入手,也不要只盯死隆郡王府,明面上与显国公府相关的世家勛贵都可以追查。” 酿酒需要大量粮食,酒也受朝廷管控,朝廷控制酿酒数量,不让民间酿酒过多,这是担心一些豪绅垄断粮食,进行酿酒,从中获取暴利,导致市面上粮食减少,粮价攀高,最后造成粮食短缺的现象。 逐风立刻下去办了。 程子安这才引著赵安福进了书房,齐雍抬眼看向他。 赵安福硬著头皮,堆了满脸的笑容,给殿下行礼:“奴婢见过殿下,皇上同几位阁老议完了事,请您去一趟御书房呢。” 辽东一带闹了雪灾,这几日內阁商量著要从大兴通仓调粮送去辽东賑灾,本来事情都定好了,等到开仓的时候,却发现粮仓里的储粮与仓部上报给朝廷的数量不符,缺了近十万石。 下仓部负责粮仓的司庾主事,又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缺了这么多粮食,下仓部没人能给一个交代,这事就拖了下来。 拖了几天,仍没找到司庾主事的踪影,实在拖不下去,户部没办法,只能先从通州粮仓调粮,先去賑灾。 可通州那边也不好相与,借粮可以,但是要籤条子,加息,规定还期,不然不给调,两方到现在都在扯皮…… 结果闹到了皇上跟前,皇上震怒不已。 今天一早就召了內阁首辅徐信安。 齐雍换了一身紫圆领云肩纹袍,去了御书房,齐晟盘坐在临窗的炕上正在喝茶,心情看起来不错,賑灾的事应该解决得差不多了。 见他过来,齐晟搁下茶盏,主动了提了这事:“户部尚书张致寧,安排人连夜去通州调粮,直接送往辽东,亏得这几日雪停了,路上好走一些,賑灾粮也能快些送到,”他嘆了嘆气,“希望能少死一些人,不然都是朕的罪过。” 賑灾粮拖了这么久,是下仓部瞒报的原因,户部责任重大,但张致寧做户部尚书多年……就是要问责,底下还有一堆替死鬼挡著,头到来责任也到不了他头上,他最多就是督管不力,最多斥责一顿,勒令他將功补过。 齐雍蹙眉:“大兴粮仓缺粮的事,要怎么处理?” 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去向也不明,用途也不清,一般人可吃不下,背后恐怕也不简单。 管理大兴粮仓的司庾主事肯定是死乾净了,连尸体都找不著,缺少关键人证,这件事也查不下去。 齐晟淡淡道:“这么多粮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肯定要经过漕运,运河是关键,”他没有多说,“朕让户部盘查全国粮仓,以免再发生这种事,尤大人举荐了左僉都御史张大人,兼任监察御史,去全国粮仓巡察,跟进此事,朕准了,大兴粮仓的事,交给大理寺在查,约是查不什么了。” 显国公府对运河的掌控很大…… 齐雍点头,果真和显国公府有关的话,那么这批粮食的用途,就有些细思恐极。 齐晟没说这事,话锋一转就道:“沈大姑娘退亲也有一段时日,你皇嫂也借了由头送了嘉奖,不若朕为你们赐婚,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到明年春日,就把婚事办了吧!” 该给镇北侯府的尊荣也给得差不多,赐婚这事也是顺理成章,沈岐只有磕头谢恩的份,没有拒绝的资格。 皇恩是需要还报的。 这话齐雍也不是一次两次听到了,每次都有些头疼。 齐王也怕催婚啊,从前不急的时候,他听听也就算了,现在他自己也心急,却还有一个人天天在耳边念叨著催婚、赐婚这话…… “还是按照原计划,”齐雍生怕他头脑一热,耐著性子道,“之前在宗人府,我主动承认救了小女娘,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如果突然赐婚,难保不会有人觉著,是我坏了小女娘的名节。” 他堂堂齐王殿下,救个人肯定不会上升到坏人名节上头去,况且他不近女色的传闻,也不是白传的。 外面的流言才过了几日,若是突然赐婚,肯定会有人往这上面想。 “对小女娘不好。” 齐晟听他一口一个小女娘,听得牙都酸了:“想来他们也不敢多嘴……”他还是希望齐雍早点成亲,“如果要举办选妃,光是礼部那边的流程都要走上三两个月,要到明年春日,亲事才能定下,到时候连婚事都要经过礼部,下半年能不能成亲都悬!”他看向齐雍,眼神里透了一丝揄揶,“你等得了?” “天地合而万物兴焉,人以昏姻订其礼,再庄重不过的事,”齐雍一脸正色,看著齐晟,语气也显得郑重,“我既有心求娶,诚心便在一个求字上,自不好在这事上令她受了委屈,多等些日子,也是应该的。” 便是旁人不敢当著面多说什么,可异样的目光,背后的指点议论仍会伤人,他既能一开始做到最好,为什么还要退而求其次? 於他而言,不过是多等些时日。 第182章 你把闺女卖了,知道不? 齐晟摇摇头:“算了!反正你要选妃的消息也已经放出去了,回头让你皇嫂替你安排,沈大姑娘得了宫里的嘉奖,有资格参加选妃。” 退了亲的女子,名声有瑕,不能参加选妃,一些才德格外出眾的女子,却可以破格参加。 比如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的沈大姑娘。 这回齐雍没有异议。 齐晟话锋一转,正经道:“先说好了,选妃的一应销朕出一半,你自己出一半。” 如果齐雍是正经选妃,他肯定是乐意出钱出力,问题是选妃只是个幌子,根本是为了让沈大姑娘通过选妃,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才德、品性,这桩婚事便不会受到旁人的质疑。 沈大姑娘贤德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齐雍点头。 齐晟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么算计镇北侯,有想过要怎么向镇北侯交代吗?”他忍不住一乐,幸灾乐祸道“镇北侯可不是好糊弄的。” 饶是淡定如齐雍,也不禁变了脸。 想来这时,沈岐已经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他算计的事,確实有点不好交代…… 他不禁有点头疼,感觉自己髓海之疾又犯了。 …… 沈岐在衙门里就得了皇后娘娘嘉奖妱妱的消息,趁著休息的空档,还与同僚们显摆了一通。 等到下午,沈岐下衙回到家中,柳心瑶满脸喜悦,絮絮叨叨地將徐姑姑进府之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说了一遍。 “皇后娘娘夸讚咱们妱妱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 沈岐表情不由一顿,威容【昭】曜,【雍】和粹纯,他把八个字在放舌尖上滚了又滚,觉著有股不一般的意味。 柳心瑶没想那么多,她毕竟与齐王殿下见得不多,齐王殿下进府多次,她只招待过一次。 她拉著丈夫的手,满脸欢喜:“还赐了和田玉白雕莲的玉如意。” “赐了首饰、玉器、药材、香料,布匹……我仔细瞧了,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的,不论是顏色、纹样、形质……都是內务府最时兴的,皇后娘娘定是十分看重我们妱妱,这才叫人精心挑选了赏赐的物件。” “有一支嵌玉红蓝宝石双珠纹簪,上面的红蓝双宝,与皇后娘娘凤冠上嵌的红蓝宝,不论是大小,还是纯度,都相差无几,应是皇后娘娘当年封后时,缅甸王室进贡的宝石。” 当时缅甸进贡的宝石,每一颗都能称之为瑰宝。 “……” 柳心瑶还將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全说了一遍。 连一旁的赵嬤嬤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皇后娘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礼单册子写得满满当当的,大夫人竟然一字不漏,全部都记下了。 沈岐心里有些不得劲了,皇后娘娘借著安神香嘉奖了妱妱,可这份嘉奖是不是太重了些?让人不得不多想……只是见妻子这么高兴,他只好按下心中的忧虑,听她不停地说著,也没有半点不耐。 宫里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给镇北侯府的恩典也不是白给。 妱妱昏迷那日,齐王殿下没藏住自己的心思,索性就不藏了……齐王殿下请皇后娘娘出面,给妱妱送了嘉赏,有心护著妱妱是真,威慑於他也是真。 待柳心瑶终於说完了,沈岐就说了另一个好消息:“皇上已经钦定,由我教导三皇子骑射武艺,从下个月开始,每月逢三,我都要进宫教导三皇子骑射……” 这时,他已经没有刚回府时那样高兴了。 齐王殿下给他下了套子,等著他往里钻呢,他浑然不觉,还引狼入室,想到今天上午,皇上刚钦定他为三皇子武功师傅那会,他对齐王殿下有多么感激,就恨不得一个大耳巴阔子扇到自己脸上。 沈岐啊沈岐,枉你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 为了一个荣禄大夫,一个三皇子的武功师傅,你把闺女卖了,你知道不? 把闺女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柳心瑶不知他心中所想,刚得了这个消息时,她愣了好大半晌,才缓缓睁大眼睛:“你现在已经是三皇子的武功师傅?这么快?不是说要等北伐大军进京之后,皇上才会正式钦定人选吗?” 虽然齐王殿下提过,三皇子武功师傅的人选已经內定了侯爷,但因皇上一直没有正式钦定,就仍然存在变数…… 他们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柳心瑶心里受到了极大的衝击。 沈岐之前也很意外,现在却忍不住暗暗咬牙:“许是因著流言这事,皇上这才提前钦定的人选,是有心抬举我们家……” 加上妱妱受皇后娘娘嘉奖这桩,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对镇北侯府有多厚爱。 只是这厚爱,要拿女儿去还报! 虽然这阵子,他和齐王殿下相处多了,对齐王殿下也彻底改了观,可是!他要早知道齐王殿下覬覦他女儿,还给他下套子,算计他,管你齐王还是什么王,腿都先给你打折了再说! 就算现在知道了也为时已晚,无济於事。 皇后娘娘的嘉奖,只差没明著说,你女儿已內定了“齐王妃”,你们自己看著办吧! 看著办什么? 看著齐王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等把女儿拱手让人! 最鬱闷的是,沈岐怀疑,齐王殿下可能还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仔细回想了齐王殿下每次进府后,妱妱的言行举止,之前还觉得她处处妥帖,事事周全,彰显了嫡长女的风范,可现在想来,未免有些妥帖过头了! 知女莫名父! 妱妱对齐王殿下很可能,也不单纯! 齐王殿下对妱妱有救命之恩,虽说外面的流言,传得有些难听,但是沈岐现在是真的怀疑,齐王殿下当初在浮玉山救下妱妱时,是不是真的毁了妱妱的名节? 不行,不能再想了!越想就越觉著小袄漏风了! 第183章 大夫人晕倒了 沈岐脸有点黑,恨不得立马去齐王府,揪住齐王殿下的衣襟,把他暴打一顿! 只是,宫里有了表示,可齐王殿下这边还没表露什么,他也不能上赶著问他:说,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了我女儿?! 先看看齐王殿下还有什么后招,回头探一探妱妱的心思…… 思及至此,沈岐心里暗暗嘆气,整个人就像漏了气一般,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一想到自己养了十几年,水灵灵的小白菜,就要被猪拱了,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难受。 齐王殿下能是什么良人?身上的煞气都能渗出血来,还有他那髓海之疾,严重了可是会发疯的…… 柳心瑶可不知道,丈夫脑子已经跑偏了。 她想的是,三皇子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是未来的皇太子,身为武功师傅的侯爷,將来会成为太子太保,位列三孤,如果辅佐太子有功,还能更进一步,位列三公……镇北侯沈岐,中军衙门左都督,特进荣禄大夫,加太子太保,累加太保! 光是头衔都长了一串! 柳心瑶忽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今天我们家是双喜临门,我、我,”她激动得都快要说不出话来,“我现在就去大厨房,多准备几桌席面,怎么著也要庆贺一下……”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沈岐心里不痛快,但也没拦著…… 可柳心瑶走了不到两步,突然感觉有些头晕,整个人天旋地转,就向后倒去…… “心瑶,”沈岐上前接住了妻子,见妻子脸色苍白,额头和鼻尖都溢了汗,整个人都慌了,“快,快去请太医……” 沈昭嬑午睡醒来,刚用完一碗胶乌鸡汤,红萝就匆匆进屋:“大小姐,大夫人突然晕倒了……” 沈昭嬑猛然起身下炕,她身体还虚著,起身太急,便有些头晕目眩,鼻尖也溢了汗。 过了片刻才缓和下来。 “怎么回事?”她午睡刚醒,声音沙哑,带著浓浓的鼻音。 红萝连忙道:“侯爷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是太医院的罗太医,离我们家就隔了一条胡同,最多两刻钟就能到……赵嬤嬤让您別担心,只说大夫人近来身体没什么不適的地方,许是太高兴……” 她又把皇上钦定侯爷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一事告诉了大小姐。 沈昭嬑心里还有些不安。 前世母亲缠绵病榻,最后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一颗心仿佛被揪紧了一般…… 母亲解了丹毒之后,又休养了一阵子,身体早就恢復了,她担心母亲太过操劳,这段时间也是她在帮著一起管家,母亲比从前轻鬆了许多,如果没有別的原因,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是不是她最近把二房逼得太紧,所以二房狗急跳墙,暗暗对母亲动了手脚?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半天也冷静下不来。 沈昭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迅速回房换了一身衣裳,要去主院看母亲。 到斗室门口,红药取了一顶银刻丝莲纹斗篷,披在大小姐肩头,又为她系一条火狐毛的围脖,这还是之前吉泰庄派人送来的皮子,红苓和红芝见皮子水滑光润,先给小姐做了几条毛围脖。 沈昭嬑匆忙赶到了主院,一进屋,就看到爹爹引著身背药箱的大夫,满脸喜色地从內室出来。 正是侯府用老的杨大夫。 她连迎过去,对杨大夫行了一个见面礼,连忙问父亲:“爹爹,娘的身体怎么样?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见她面颊泛红,额头和鼻尖都冒了细汗,是匆忙赶来的,沈岐连忙安抚:“妱妱,你先別急,杨大夫方才为你母亲诊了脉,你母亲她没事,她只是呃,” 他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顶著女儿越来越担忧的眼神,只好道,“你母亲她……咳,你別担心,是好事,”一边说著,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了,“你还是自己进去问她吧,我先带杨大夫出去开方……” 妻子突然晕倒了,沈岐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嚇,连忙命人去请太医。 恰在这时,杨大夫进府为沈青词复诊完了,正要出府,赵嬤嬤得了消息,就把杨大夫请到了大房。 沈昭嬑茫然地看著爹爹,母亲若是真没事,爹爹为何不直说,为何要遮遮掩掩地……未免太奇怪了。 她正要继续询问,沈岐已经领著杨大夫人去了侧间。 沈昭嬑担心母亲,连忙挑帘进屋,母亲披头散髮地靠在艾绿色的迎枕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巧屏正在服侍她喝水。 见沈昭嬑过来了,柳心瑶露出笑容来:“妱妱来了!” 巧屏搬了杌,放在床榻边上,沈昭嬑走过去,坐在小杌上:“……您的身体有没有好些?怎么会突然晕倒?” 柳心瑶苍白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她目光有些闪烁,吱唔著……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 她毕竟都三十二了,妱妱也已经及笄了,马上就能嫁人,便有些难为情。 幸好这时,赵嬤嬤乐呵呵地端了一碗鸡汤进屋:“大夫人查出了喜脉,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她满脸的喜意,“大夫人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好些天,也怪我,只当大夫人近来太过操劳,一时没往这上面想。” 侯爷没有妾室通房,大房只一双儿女,也太单薄了些,早些年,大夫人也请太医诊过,太医只说大夫人身体没有问题,要忌忧思、少操劳、多休养,不必刻意强求,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有…… 大夫人不肯死心,各种生子的药方偏方也吃过不少。 后来侯爷发现了这事,就不允大夫人再折腾自己的身体,大夫人才渐渐歇了这心思,这么多年下来,也一直没个音讯。 大夫人毕竟也不年轻,她一时没想到这茬。 一想到这段时间家里一下出了这么多事,大夫人既是操心,又是劳神……赵嬤嬤不由惊了一身冷汗,亏得大夫人刚强,这才没事…… 第184章 妱妱从小又乖又软 沈昭嬑睁大眼睛,有些语无伦次:“娘,您真的……您诊出了喜脉?这、这是真的吗?真的是喜脉?” 前世母亲缠绵病榻,这个孩子是不存的,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柳心瑶含笑点头:“实在太突然了,我自己也没想到,之前也没有什么徵兆……” 杨大夫说她有喜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侯爷也不有些不敢相信,让杨大夫人重新脉了一次。 结果仍是喜脉。 杨大夫见她一脸恍惚,还有些不敢相信,就笑著说:老夫人行医三十余年,不至於连喜脉都会诊错。 沈昭嬑拉著母亲的手,满眼欢喜:“我们家是三喜临门。”接著,她又问母亲,“您身体要不要紧?杨大夫都是怎么说的?” 母亲毕竟不年轻了,现在怀孕难免要吃许多苦头,她有些担心。 柳心瑶拍了拍她的手:“杨大夫说,只是情绪过激,才会昏迷过去,身体並没有大碍,等到了三个月,这一胎就坐稳了,后面注意少劳累,多休养……多半会很顺利,也不会吃太多苦头。” 她出身武將世家,从小也打熬过筋骨,体质较一般闺阁小姐要好一些,她生养妱妱和辰哥儿时,也没吃太多苦头。 柳大夫是家里用老的大夫,对她的情况也十分了解。 沈昭嬑放心了许多:“以后家里的中馈就由我来主持,母亲好好养著身子,千万不要大意了……屋里的用香要全部撤了,回头让赵嬤嬤把主屋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但凡对养胎不利的,全部都收起来。” “四角桌子要换成圆桌,地上的绒毯要多铺一屋,尖角的东西也要收著,还要从大厨房里挑个会做羹汤的,派到主院小厨房,专门照顾……每日是要少食多餐,新鲜果物也要吃一些……” 她絮絮叨叨,一直说个没完。 柳心瑶靠在迎枕上,含笑听著,她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儿,妱妱同辰哥儿起了隔阂,以后妱妱还能有个弟弟疼她……不叫她受委屈。 沈昭嬑说著说著,又连忙接过赵嬤嬤手里的鸡汤。 赵嬤嬤站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大厨房熬了乌鸡汤,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要多喝一些。” 沈昭嬑舀起勺子,餵母亲喝汤。 柳心瑶的些无奈,她只是怀孕了,又不是连碗也拿不动了,一个个都紧张成了什么样子! 她含笑著一口一口喝汤,枸杞鸡汤熬得清淡,喝进嘴里鲜香爽口,一点也不腻人。 她一口不停,直喝完了一碗汤,突然蹙起眉头。 赵嬤嬤毕竟有经验,连忙从床底拿了痰盂捧到大夫人面前,柳心瑶对著痰盂乾呕了几下,却是没有吐,可脸色一下白了。 巧屏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送过来。 沈昭嬑连忙餵母亲喝水。 柳心瑶喝了水,便止住了乾呕,浑身无力地靠在迎枕上。 沈昭嬑忙道:“鸡汤味道大些,不合母亲的口味,回头买些鸽子回来清燉,和莲藕一起燉,燉出来的汤,清淡鲜甜,会更適口一些。” 赵嬤嬤连忙应下了。 这时,沈岐挑帘进来,见柳心瑶脸色又白了,有些紧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杨大夫刚走,我派人把人请回来……” 他转身就要出去。 “別!”柳心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连忙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害喜的症状,回头多注意些就没事了。” 沈岐这才放心下来。 沈昭嬑不好继续留在房里,笑著对母亲说:“您好好养著身子,家里的事不用您操心,两房需要清算的產业,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一些细枝末节,您直接吩咐我来处理,”她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您有了身孕,家里谁也不敢闹您。” 柳心瑶笑著点头:“快回去吧,你身子刚好一些,也要多休息才是,我都生了你和辰哥两个,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沈岐也忙道:“我会照顾好你娘。”说到这里,他面容有些苦涩,“你娘生你们姐弟时,我就不在身边。” 生辰哥儿时还好点,那时正值七月,河西处於休战期,辰哥儿满月的时候,他从河西赶回来了,那时辰哥儿抬头纹特別重,模样有点丑,又特別爱哭,喜欢闹人,他嫌弃得不行,总叫他“小老头”。 妱妱出生那会,正值秋天,河西刚好起了战事,他直到年关才回来,那时妱妱已经满了三个月了,小脸儿白嫩白嫩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老大,一直瞅著人看,安静又可爱。 妱妱从小就软软糯糯的,又乖又软,討人喜欢。 沈岐又想到自己又乖又软的女儿,被狼盯上了,又忍不住有些脸黑,原想將这事告诉妻子,让她回头同妱妱好好谈谈…… 可现在…… 他低头看著妻子脸色苍白的靠在迎枕上,有些虚弱的模样……还是再等等吧,至少等胎相坐稳了! 沈昭嬑出了主院,抬起头去,天上密布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些,阳光从厚实的云层里透出来。 她有种拨云终见日的感觉。 沈昭嬑弯了弯唇:“走,我们去大厨房看看,晚上府里加菜……” 母亲怀孕不到三个月,胎还没坐稳,暂时不宜宣扬,但府里有了喜事,也该多些喜气才是。 “我要给母亲做四红糕,亲手做。” 四红糕温补,健脾养胃,补血益肝,母亲怀孕初期会有害喜的症状,调理一下脾胃,胃口也会好一些。 这时,福安堂里的老夫人也得了消息。 她拿著佛珠,就要往手腕上缠去,突然就想到,昭姐儿重病那日,齐雍殿下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的佛珠,问她:老夫人信佛吗? 沈老夫人默了片刻,將佛珠递珠给了吴嬤嬤:“收起来吧!” 吴嬤嬤愣了一下才接过佛珠:“这……以后不戴了?这串佛珠还是二爷去宝相寺为您求的,还请了高僧护持。” 沈老夫人没说话,只道:“大媳妇许多年都没给家里添丁,如今诊出了喜脉,这是好事,回头满了三个月,就从我的悌己里挑些吉祥物什送去大房,”说到这里,她脸上也多了一些喜意,“大房只一个嫡子,本就单薄了些,不能马虎了,陈氏那边你过去敲打敲打,她要敢在这事上作怪,定不饶她。” 第185章 齐王殿下又翻窗牖 吴嬤嬤连忙应下,接著又问:“您看,要不要去主院看看大夫人?” 按照情理確实该过去看看才是。 只是…… 沈老夫人又默了片刻,最后摇摇头:“还是算了,老大一家怕是不高兴见到我,我就不去给他们添堵了。” 说到这里,她脸色有些颓丧,“我是不是错了?” 怎么就到了母女离心背德的地步? 吴嬤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没了话。 要说错,其实也不尽然。 小儿子没能力,老夫人多护著些,也是人之常情,从前大房对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从不计较的。 她私心里觉著……还是二房的心似乎越来越大了!二小姐惦记大小姐的未婚夫,换作任何人都不能容忍。 庆贺宴上出了那种糟污事,二小姐破了身子,毁了名节,也只能嫁给苏世子…… 老夫人也不能眼睁睁看著二小姐一生尽毁。 沈老夫人摇摇头:“挑些上好的补品,你亲自送去大房吧!” 吴嬤嬤低头称是。 大夫人不是老夫人相中的儿媳妇,侯爷是忤逆了母亲,才娶了大夫人进门,老夫人对大夫人不大满意,难免苛责了些,侯爷自觉对不起大夫人,便连老夫人安排的通房妾室也不要,还三番五次地违背老夫人,母子俩也因此生了嫌隙。 大夫人肚皮也不爭气,一人独占了侯爷,这么多年来,大房也只四少爷一个男丁,大房人丁单薄,可镇北侯府却家大业大,这么大的家业,也需要人丁来维持,人丁兴旺,家业才兴旺。 长房是要支应门庭,兴家旺业的,一个男丁能顶什么事?若是沈君辰不肖了,家业都要落败,老夫人对大夫人的不满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大房能添丁,老夫人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 沈昭嬑带著红药到了大厨房,大厨房已经將红豆沙煮好了。 她把血糯米磨成粉,筛细之后,加入红豆沙,红水,不停地揉和。 “揉至柔软不粘手,还要加少许的油,反覆揉匀,这样蒸出来的糕点,会更加鬆软细腻。” 她力道不够,揉了没一会儿,额头就出了汗,厨娘连忙过来:“还是老奴来吧,老奴力气大,揉面揉惯的。” 沈昭嬑也没勉强,从前跟母亲学习中馈时,学过灶上的事,原是打算做来孝敬长辈,只是母亲捨不得她做这些粗活,总不让她做,后来她就不做了。 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时,有心討好齐雍,想请他帮忙调查父亲的案子,倒是经常进厨房,与厨娘们一起钻研各种药膳食方,齐雍也从来不会限制她的行止,不过后来大厨房添了不少人。 她的厨艺不说顶好,却也拿得出手。 只是她大病初癒,身上总使不上劲。 做糕点用的糰子要揉许久,才能揉得如麵团一样柔软有劲道,她揉一会儿就有些吃力了。 厨娘反覆揉了一刻钟,又將生碎和红枣碎加进麵团里,继续揉。 沈昭嬑搁下茶盏,重新净了手,揪了几个点心糰子,放进模子里压制,压好的方形糕点上印著牡丹纹图案。 压了整整四盘。 “放进蒸笼里蒸一刻钟,蒸好了以后,给母亲送一盘过去,”她犹豫了一下,想著本来也做多了,今日不吃完,明天就不新鲜了,味道肯定要差上一些,接著又道,“松风院也送一盘。” 四红糕做起来不难,就是太时间,沈昭嬑做完糕点,回到梧秋院,已经到了酉时。 她在大厨房待了一个时辰。 沈昭嬑换了一身衣裳,靠在炕上看书。 不一会儿,红药就端了一盘四红糕回来:“奴婢先送了一盘去大夫人那里,大夫人十分喜欢,一连吃了好几块,也没腻嘴,还让奴婢跟小姐说,小姐大病初癒,可別把自己累著了。” 听说母亲胃口不错,沈昭嬑眉眼一弯,拿了一块四红糕吃。 四红糕吃起来鬆软清香,不腻嘴,也不粘牙,放得不多,加上红枣本身的甜意,吃起来更適口。 “四少爷不在松风院,听松风院的下人说,侯爷选了几个护卫之子,让四少爷过去挑一个做隨从。” 沈昭嬑笑道:“没想到爹爹动作这么快。” 昨天才与母亲说了这事,今天就把人选好了……想来是白樺送去了庄子上,爹爹就已经在暗中留意。 她恰好提了这事,沈君辰也刚好在家,人选也都是寻摸好的,不论怎么挑都不会出错的。 沈昭嬑许是乏了,靠在炕上慢慢睡了过去。 再来醒来时,已经到了亥时。 连晚膳也睡过了。 红药端了一碗羊奶燕麦粥过来,里面放了炒香的生仁、松仁、核桃仁、板栗仁、杏仁。 沈昭嬑吃完了,也没有睡意,靠炕上看书。 红苓和红芝在绣房里给她做火狐毛的斗篷,红萝一直做著跑腿的活计,每日都比较辛苦,便没有安排她当值。 屋里只有红药陪著,她坐在酥油灯旁边绣香囊。 沈昭嬑抬眼,刚要提醒红药,夜里少做些针线,就听到窗牖外面传来一阵敲击的声响…… 红药目光骇然地看向窗牖,齐王殿下每次翻小姐的窗牖,她都觉著提心弔胆…… 齐雍来得也太勤了! 沈昭嬑搁下了书卷,看向红药:“去开窗吧!” 红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 沈昭嬑握著和田白玉雕莲玉如意把玩,雕莲的一方是为了美观,祥云纹的一端用以拍打身体各处的筋络穴位。 人养玉,玉养人,要经常把握。 齐雍翻窗进来,红药退出了內室,守在外间,心里却想著,齐王殿下身为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亲王……竟然还能干出翻墙爬窗这种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 齐雍解下了毛氅,隨手搭在椅背上,走到临窗炕前,便脱鞋上炕,盘坐在炕桌一端,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见沈昭嬑把握著玉如意,勾起嘴角。 “这柄玉如意不趁你的手,回头给你雕个更好的。” 沈昭嬑突然觉著玉如意有些烫手了:“这是你雕的?” 第186章 齐雍慢慢將她拉向自己 齐雍頷首:“从前的练手之作。” 沈昭嬑將玉如意放到一旁,端起茶杯捧在手里,心里想著皇后娘娘嘉奖的事。 她没想过齐雍会这样做,原以为宫里送些赏赐,是为了安抚她,后来却是借了安神香的由头嘉奖她。 赏赐还在其次,关键在於皇后娘娘对她的讚词,突出了贤、和、礼三个字。 赞她贤良、和柔、知礼! “齐雍,你……” 沈昭嬑没有喊殿下,清淙的双眼纯净透彻,烛光映在眼里,她眸光轻颤,似日光洒在湖面上,泛起了细碎的瀲灩波光。 齐雍正在吃点心,没等到她的声音,便抬眼看她,只见她用一种欲语还休的目光看著他,眼底闪动著复杂之色。 他放柔了声音,怕嚇到她一般:“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沈昭嬑欲言又止,轻轻敛下眼睛:“想对你说一声谢谢,你帮我了许多,我一直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她又抬眼看他,眼里没了那种仿佛藏著许多秘密的复杂,反而显得很认真。 “皇后娘娘嘉奖我的事,是你安排的。” 齐雍可以不说,她却不能当作不知道,更不能心安理得去接受了他的好,还要当作没发生过。 这样不好。 齐雍嗯了一声,又拿了一块点心吃,吃完了,突然问她:“点心是你亲手做的吗?” 他总觉著,沈昭嬑对他处处心用,事事妥帖,可这份用心和妥帖里带了一丝客气和疏离,甚至是防备……特別在她每次说要感谢他的时候。 仿佛要同他划清界线一般。 他很不喜欢。 沈昭嬑被他转开了话题:“你怎么知道?” “点心里有你的味道,”齐雍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一下就吃出来了,就仿佛曾经吃过许多次一般。” 她常年浸淫各种香料药材,各种香料药材气味沾於一身,长时间醇化合一,形成了独属於她的女儿香,绵长粹纯,总给他一种岁月静好,身心安寧的感觉,是他从前没有感受过的。 沈昭嬑心中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著齐雍的目光,仿佛要將她整个人都看透彻一般。 “是吗?”她低头喝茶。 前世她为了討好齐雍,经常给齐雍做药食,齐雍也说过,这些药食里沾了属於她的味道。 齐雍髓海不寧,经常夜不能寐,总要闻到这股药香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齐雍总喜欢折腾她,她每次都要出许多汗,帐內药香浮动,变得尤为浓郁,他抱著她淋漓的身子,在她的身上烙下了密密布布的吻痕…… 齐雍突然道:“你刚才说我帮了你许多,不知道怎么感谢我?” 又来了!沈昭嬑眼皮一跳,就见齐雍將四方的炕桌抬起,放到一旁去,隔了一方炕桌对坐的两人,没有了任何阻隔。 沈昭嬑连忙要起身,齐雍握住她的手。 她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忙道:“殿、殿下,黄杨木枕里的香包用了许久,我给您做了新的……”这是她准备的谢礼。 她觉著以后再也不能说不知道怎么感谢这话了…… 齐雍慢慢將她拉向自己,用力一扯,沈昭嬑还犟著的身体,就扑到他胸前,他闷笑出声来,將她按在怀里。 “下次要谢我,就这样谢!” 齐雍一手捏著她的手,一手按住她的后背,沈昭嬑整个人被按在胸前,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药香,还有一丝淡淡酸咸,又仙又欲的味道,是柠汁生蚝的味道,这廝肯定吃了不少生蚝。 沈昭嬑挣了几下,没有挣动:“还不放开!” 齐雍低头,氤氳的烛光似是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朦朧的暖光,衬得她皓齿朱唇,肌如美玉。 目光落在她的唇间,停了片刻。 不觉就想到,庆贺宴那日在后罩厢房,与她芳泽相亲的一幕,原不想这样冒犯她的,只是想到她与苏明霽拉拉牵牵,勾勾缠缠的画面,不知为何就有些失控了。 后来沈昭嬑坐在她腿上哭得跟泪人一般,眼里的破碎感,哽咽不成调的嗓音,还有她隱忍慌乱的神情……一下揪痛了他的心。 齐雍转开了话题,这才放开了她:“皇后娘娘要为我准备选妃事宜,再过不久礼部会將名册送进宫中,沈昭嬑,”他看著她,表情十分认真,“选妃宴是为你举办的。” 沈昭嬑抬眼看他。 齐雍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失望:“让你参加选妃,却是委屈你了,本来是可以直接请皇上赐婚。” 沈昭嬑没说话,齐雍是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亲王,他要选妃,大周朝的贵女都要任他挑选。 也不谁都有资格参加亲王选妃,至少家世才德品性要十分出挑才行。 便是落选了,那也是入了天家的眼,是莫大的殊荣。 世家大族家的贵女们,都以能参与选妃为荣,不存在委不委屈一说。 齐雍向她解释:“之前在浮玉山救你的事暴露了。” 事情闹到了宗人府,就必须有个说法,含糊不清,更容易令人揣测,事关沈昭嬑的名节,他不能含糊了事。 “我担心外人会揣测,你是叫我毁了名节,宫里这才赐下了亲事,我虽然不惧流言,却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嫁予我。” “你退了武寧侯府的亲事,对外说是,八字不合,於亲缘有碍,真实原因也不能对外称道。”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庆贺宴上的糟污事,若是传了出去,镇北侯府的名声就完了。 旁的不说,三皇子武功师傅这事便不成。 苏明霽做了品德败坏的事,毁了前程,就怕武寧侯府会狗急跳墙,便是对付不了镇北侯府,毁掉沈昭嬑,却是轻而易举。 “你退了武寧侯府的亲事,转头与我订亲,定会有人认为是镇北侯府攀上了高枝,悔了婚,对你和你父亲名声有损。” 说来说去,这世道对退亲的女子充满了恶意。 武寧侯也不安分,背后还牵扯了兵部,太后党,他不得不防,他既有心求娶,就要仔细谋划,不能留下后患才是。 第187章 我欲聘你为正妃 沈昭嬑点头:“我知道的。” 齐雍见她神色平静,似是没有抗拒和不满,目光看著她:“我欲聘你为正妃,你意下如何?” 他正襟危坐,直言正色的模样,显得一本正经,严肃端重,沈昭嬑身体一僵,受到的衝击,比之前他在后罩厢房说,要请旨赐婚还要大。 他太正式了! 顶著他直白的眼神,沈昭嬑也不觉坐正了身体,端正了神情仪態,两手交叠搁在腿上,直视著对面的齐雍,连目光也不敢闪躲。 被他这样看著,仿佛任何敷衍、含糊都是徒劳。 “皇后娘娘的嘉奖,是为了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参加选妃。” 她心里突然有些慌乱,看著她直白的目光,瞳仁止不住地颤动,忽然敛下眼睛了,不敢同他对视。 “殿下都已经做好了安排,还问我做什么?” 齐雍目光微深:“我希望你也是愿意的。” 沈昭嬑怔了片刻,慢慢有些好奇:“这……”她嗓音一哑,喉咙似哽了一下,“重要吗?” 她的意愿有这么重要吗? 以齐雍的身份和手段,是不用在意这些的。 “重要的,”齐雍弯了一下唇角,面容一下柔和下来,“余生那么漫长,我希望能与我同心同德,携手共渡余生的人——是你!而你正好也是愿意的。” 沈昭嬑將“同心同德”四个字,放在舌尖慢慢地品味著,同一心意,同一信念是同心,脾性相合,互相包容,是为同德…… 她忍不住问:“那如果我不愿意……” 齐雍猛然一闭眼睛,睁开眼睛时,便打断了她的话:“妱妱,我只是不愿强迫你……”却不是不会! 沈昭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齐雍见她低头著,眼睫轻覆在眼下,仿佛將所有心事,都藏在轻颤的眼睫下方,叫人无法窥探。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妱妱,”他的嗓音十分柔和,正色道,“你若不愿意许我,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沈昭嬑心尖发颤,齐雍看著她,目光很专注,也很温柔,低沉的声音带著宠溺。 齐雍开始摸捻左手上的香珠:“你是否对我有什么不满,或是想对我提一些要求?我会竭尽所能地去做,妱妱,”他拉著她的手,唤著她的小名,“我想护著你,尽我所能地护著你!” 沈昭嬑有些恍惚,不禁想到,前世齐雍西征回来那晚,给她带了西域珍酿的紫玉琼浆,一种上等的葡萄珍酿。 紫红的液体,闻起来芬香浓烈,喝起来却绵软香甜,她十分喜欢,忍不住喝了许多,把自己喝醉了。 那种感觉浑身发烫,整个人飘飘然,天地万物都在眼里虚化、晃动,好像要飞起来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她拎著裙子,在齐雍面前转圈圈,咯咯地直笑……齐雍站在廊下看她,灯辉漫洒在他身上,將他高大的身影罩在温暖的光里,那时的齐雍同现在一般,仿佛身上每一寸冷硬的线条都被软化了,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她看著他,觉著十分快活。 她慢慢跳舞,跳了不一会儿,左腿就有些疼了,齐雍抱起她,亲吻她鬢角的汗意,慢慢走进房里,进了床屋,床幔层层罩下。 她深陷在枕间,两颊烧得难受,浑身都冒出汗来,齐雍欺上来时,她主动抱住了他,他身体坚硬如石,身上还带著沐浴后的水渍,冰冰凉凉的,宛如一块汉白玉一般,抱起来十分舒適,齐雍慢慢吻她,吻沿著她的鬢角,慢慢往下…… 她整个人如坠雾渊。 只记得,情到浓处,齐雍慢慢抬起她曾经受伤的左腿,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她光祼的腿上,烙印在她踝骨上方,丑陋扭曲的肉粉的长疤上,流涟不去。 哑著声音问她:“疼不疼?” 那条疤痕,原来更丑的,是齐雍寻了除疤的膏药,日日不间断地涂抹,后来淡化了许多…… 沈昭嬑觉得腿间发痒,咯咯地笑,说:“早就不疼了!” 后来只记得,齐雍將她的腿架到肩膀上…… 沈昭嬑抿紧了唇,她现在就有那种感觉,也是浑身发烫,像喝了一坛紫玉琼浆,整个人飘忽起来,眼角的事物就像虚化了一般,眼里一切,唯有齐雍一个人是真实的,鲜活的……好像挣脱什么枷锁,整个人突然鬆快下来…… 她猛然抽回手,將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指尖不停地颤著。 前世那时,她是醉著的,整个人飘然欲仙,怎样快活怎么来。 可现在她很清醒。 齐雍一直看著她,幽深的眼底映著跳跃的烛火,看著便觉得烫人了,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 “我只是隨口问问,没有不愿意的。” 齐雍不像前世那样霸道。 会问她愿不愿意。 虽然和前世一样不会对她放手,甚至也会强迫她。 却也愿意努力获得她的认可。 沈昭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去招架了,齐雍勾住她的软嫩的手指不放:“这几日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点头:“已经没事了。” 就是容易疲惫乏力。 齐雍捏著她的手指:“瘦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她从前也有些瘦,腰细得好像一掐就会断,“你身边缺个会调养身子的丫头。” 大周朝不好细腰,女子的服饰放量很宽,以温婉大气为主,从不束缚女子,女子也不会裹小脚,身边多带些僕妇护卫,不用长辈带著,也能出门走动…… 可是她腰细,脚也小小的……便觉著她好像缠了细腰,裹了小脚一般。 总让人觉得著心疼。 她心思那么重,又爱哭,受了委屈,也总往心里憋,需要找个人仔细在身边照料著才是。 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把自己折腾病了。 沈昭嬑轻声说:“家里有会做药膳的厨娘。” 齐雍嗯了一声。 屋里一下没声了,沈昭嬑低下头,齐雍不捏她的手了,正在吃四红糕,她悄悄鬆了一口气,也不去管他,拿起书卷,靠在迎枕上继续看书,一时有些看不进去,目光总忍不住往身边的齐雍身上瞟去。 齐雍把点心吃完了,齐雍端起茶杯慢慢喝茶,齐雍在看她…… 第188章 齐雍脸都黑了! 沈昭嬑心跳一急,猛然低下头,继续看书。 眼角的余光看到齐雍,看向炕桌上的松子,拿起小钳子一颗一颗削著松子,松子仁一粒一粒地堆放在碟盘里,他削得又快又专注,壳儿削下来了,松子仁也不损半点,不一会儿碟盘里就堆尖了。 她喜欢吃松子仁,只是松子仁削起来太费劲,她屋里总备著一盒炒香的松子,几个丫头轮流著,一得空就给她削松子。 两人没有交流,一个看书,一个削松子仁,屋里不时响起书页翻动的声响,还有松子仁削开时,细微的咔嚓声……很安静。 沈昭嬑偶尔看向齐雍,他仿佛总能第一时间察觉,眼神交匯时,又各自分开,竟也不会尷尬。 许是气氛安寧静謐,前世许多记忆都涌上了心头。 前世,齐雍就很会削松子仁。 不光是松子仁,他还帮自己削过核桃仁,栗子仁,扁桃仁,生仁…… 她喜欢吃一种外壳比较坚硬的小核桃,丫头们每次都要拿著小捶子敲打,才能把核桃仁削出来,只是下手没个轻重,经常把內里的果仁敲碎。 齐雍手劲大,轻巧就能捏开外壳,取出乾净完整的核桃仁。 秋冬季节,齐雍得空了,就叫人在屋里烧上火盆,他会给她烧板栗吃,他烧的板栗粉糯清香,味道极好,后来她让丫鬟帮她烧的板栗,就没他烧得好吃,不是没有烧透,就是烧得太过,果肉和壳粘在一起…… 沈昭嬑忍不住弯了嘴角。 她听著齐雍削松子仁,发出的细碎声响,后来书卷上的字是一个也没看进去,反倒有些昏昏欲睡了。 齐雍抬头看她:“困了?” 沈昭嬑点点头,困意涌上了眼皮,懒洋洋地靠在迎枕上,有点不想说话了。 “去床榻上睡。”齐雍拿起帕子,擦拭了手,起身下炕,穿上皂靴,走过去。 沈昭嬑打了一个哈欠,对齐雍举起手,齐雍愣了一下,弯腰將她抱起,她举起的手臂很自然地缠住了他的脖颈,把脸靠在他的胸前,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沈昭嬑第一次主动让他抱! 齐雍將她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又走到外间,从毛氅內衬里,取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又回到床榻前。 沈昭嬑睁了睁眼,朦朧的目光,看到他手里拿著书册:“这是什么?”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齐雍说。 沈昭嬑一下瞪大了眼睛:“佛经!” 突然想到,上次齐雍翻窗过来时,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要齐雍给她念佛经的事……他居然当真了! 齐雍翻开佛经:“闭上眼睛,睡觉。” 沈昭嬑实在太困了,又打了一个哈欠,眼角都挤出了眼泪,这才闭上了眼睛。 齐雍用灯罩將床柱前的酥油灯罩住,床前一边昏暗,他坐在床榻旁,身上蒙了一层暗影。 沈昭嬑明明困极了,可就是不想睡,忍不住睁眼,悄悄向他看去。 他眼眸低垂,翻开手里的佛经,一只手捻著香珠,嘴唇轻轻翕动,在诵读经文…… 许是怕吵著她睡觉,齐雍声音压得很低,就像从气管里发出来的气音,可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出经文內容。 他同了明大师学过佛法,虽然不通佛法,可是念起佛经来,口中念念有声,很有节奏感,乍一听,还真像哪儿来的高僧…… 只是…… 齐雍停下来,问她:“怎以不睡觉?在想什么?” 沈昭嬑身体往床边挪了挪,声音有些含糊,带了点鼻音,可见是真的困了:“我在想……若是把头髮剃了,再穿上僧衣,披上袈裟,”她声音越来越轻了,眼睫不停地颤动著,“你就能立地成佛了!” 齐雍脸都黑了! 沈昭嬑已经闭上了眼睛,小声说:“你一边捻佛珠,一边诵读经文的样子,就像菩萨低眉。” 整个人都是平和的,没有一丝戾气。 了明大师说齐雍与佛无缘。 她却觉著这时的齐雍,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佛性,仿佛正在普渡受苦受难的信女。 重生之后,沈昭嬑第一次觉著心中平和安静,心底不觉划过了一丝暖流……整个人都变得踏实安心。 齐雍见她闭上眼睛了,就继续诵念佛经。 沈昭嬑第一次听他诵念佛经,只觉著新奇,强撑著朦朧睡意,凝神去听:“……无掛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顛倒梦想,究竟涅槃……” 她恍惚地想著这一句的意思。 不要在乎那些虚妄的受想行识,得失荣辱。 心里没有掛碍顾虑,才能会轻鬆解脱,才会没有恐慌惧怕,远离不切实际的贪嗔痴等烦恼,才会终究得到安乐解脱。 或许,一些事她真的该放下了。 …… 沈昭嬑又是一夜好眠,醒来时,感觉手腕上有些异样。 她抬起左手,一道绚目的红彩映进眼里。 左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彩霞冻石手鐲,顏色嫵媚温柔,质地娇嫩细润,就跟人的肌肤一样。 是巴林彩霞冻石。 她转动手腕仔细地看,手鐲清灵通秀,似琉璃一般纯净,鐲內燃烧著一簇簇红色的火焰,流淌著一片片云霞,鲜活一般,渗之犹如红霞映月,光彩绚烂。 沈昭嬑忍不住笑,昨天齐雍来时,她就不住地想,他这次又给自己带了什么,所以当他拿出了一本书时,她才会问。 他果然给自己带了东西。 慢慢转动手鐲,鐲內云霞不停地变换,绚烂无比。 她把玩了许久,这才將手鐲脱下来,用帕子层层裹住,放进了床头的暗格里,摇了床铃。 红药端著热水进屋,伺候她梳洗。 沈昭嬑用了早膳,沈君辰便带著昨儿挑选的隨从过来同她辞行。 沈君辰对沈昭嬑介绍道:“郭杨是郑三叔的姑侄,打小就学了拳脚功夫,我同他比了一场,打了一个平手。” 父亲挑了六个同他年相当的候选人,让他自己选一个做隨从,他不知道要怎么选,便提出要同他们比试,他打败了其中五个,唯独没打过郭杨。 “不过郭杨比我年长两岁,等我在卫所好好训练一段时间,一定能打败他的。” 第189章 谁敢闹腾她? 沈昭嬑笑了一下,沈君辰从小就用各种名贵药材打熬筋骨,父亲对他严厉教导,郭杨还能同他打成平手,想来郭杨的资质也相不错。 郭杨上前给她磕头。 沈昭嬑看向郭杨,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削瘦,比沈君辰高一些,生得浓眉大眼,模样周正,瞧著是个內敛的人,身上透著一股沉稳劲。 不出意外,郭杨將来就像父亲身边的郑三叔一般,会成为沈君辰的左膀左臂,心腹隨从。 她暗暗点头,笑让郭杨起身,让红药给了赏钱:“去了卫所,要好好训练。” 郭杨抱拳谢过大小姐,便去外面等著。 沈君辰乌溜的眼睛,看著沈昭嬑:“大姐姐做的四红糕真的太好吃了,我一口气把一整盘都吃完了,晚膳吃不下东西,母亲担心我积食,吩咐大厨熬了山楂四物汤……后来我带郭杨过来看大姐姐,红药说大姐姐做点心,有些受累,已经睡著了……” 他拉拉杂杂说著话。 昨天醒来时,红药没提沈君辰来过的话……好像自从庆贺宴过后,如非必要,丫头们已经很少在她跟前提及沈君辰。 沈昭嬑安静听著,觉著沈君辰的性子似是比前世要开朗了一些。 她记得前世这时,沈君辰性子已经有些阴鬱了,没这么多话了……也许不是话少了,而是同她没有话了。 直到沈君辰停下话,沈昭嬑才得空问了一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沈君辰点头:“已经收拾好了,这次冬猎要持续到年关,我给大姐姐猎一头鹿,回让托人送回府里,大姐姐用鹿皮做红枣阿胶,能补血益气。” 沈昭嬑笑著点头。 沈君辰带郭杨走后,沈昭嬑便去主院看望母亲。 母亲精神好了许多,穿戴整齐地坐在炕上看帐本,见她过来了,就笑问:“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沈昭嬑轻点了一下头,在梦里都听到了齐雍在给她诵经,庄严的声音,显得平和又雍容……或许以后睡不著的时候,就可以让他诵经催眠。 她抿著唇笑。 柳心瑶见她心情不错,也跟著笑:“今儿一早,我向宫里递了牌子,要带你进宫谢恩,宫里也给了回復,说你大病初癒,不急著进宫谢恩,我想著,谢恩这事宜早不宜迟,不好一直拖著,不过宫里规矩大,十分折腾人,你身体刚好一些,我担心你会吃不消。” 皇后娘娘体恤妱妱,这是皇后娘娘的仁德,做臣子的却不能托大。 沈昭嬑摇摇头:“就明日进宫吧,趁著天气好,也少受些折腾。” 柳心瑶也见她精神不错,就点头:“那就明日一早进宫。” 母女俩说著话,唐氏就带著沈心婉过来了。 柳心瑶怀孕不满三个月,不好宣扬出去,却也没必要遮掩,府里也都知道了。 唐氏同柳心瑶说话:“……粥棚上的事本来就多,清算家產也没有落定,你现在身子不便,也不好太过操劳,回头让赵嬤嬤教教我粥棚上的事,我帮著一起做,也能为你分担一些。” 柳心瑶也不推辞,笑著应下了:“粥棚早几日就已经搭好了,舍多少米粮,一天舍多久,也都做了安排,负责粥棚的管事有经验,里头的事也有惯例,让昭姐儿跟前的何嬤嬤帮著你做,定能妥当。” 唐氏有些忐忑,她从来没做过这事,只是想著,昭姐儿大病初癒,身体还没恢復,大嫂许多年没有音讯,怀这一胎也不容易,担心大嫂操劳了身子,便想著搭把手,能帮一些是一些。 没想到大嫂这样信任她,竟要將粥棚上的事交到她手里。 柳心瑶看出她的不安:“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老三,他最通庶务,人也妥当。” 她肯將粥棚上的事交给唐氏,也是沈岭有能力。 唐氏这才犹豫著点头。 沈昭嬑也在同沈心婉说话:“听说你最近在跟三婶娘一起学习中馈上的事?” 沈心婉点头:“跟著母亲学著看帐。” 只是学看帐?沈昭嬑沉吟了片刻,这才道:“母亲要让三婶娘做粥棚上的事,叫何嬤嬤帮衬著,你也一起搭把手,跟在何嬤嬤身边学著做事,有不懂地方,就让何嬤嬤教你。” 沈心婉愣了一下,接著反应过来,大姐姐这是在抬举她,连忙道谢:“谢谢大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沈昭嬑笑著说:“也是一家的姐妹,不用客气。” 庶女和嫡女接受的教养就不一样,便说她自己,从开蒙到家学,所有的课业老师,都是族中有才德名声的族人亲自授课,这只是明面上的。 在私底下,她的课业內容和族学里一样。 世家能歷经百年而屹立不倒,教养出来嫡女,绝不是只知三从四德,女德闺范的女子,女子和男子一样教养,这是只有嫡女才有的待遇。 三叔和唐氏是庶出,沈心婉是庶子嫡女,在身份上,连二房的庶女都差了一头,能接受有什么好教养? 沈心婉心里十分感激,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听说大姐姐从吉泰庄订到了皮货,要做斗篷,我回头去梧秋院帮著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有女红上的活计能拿得出手。” 沈昭嬑没有推辞,笑著点头。 这时,陈锦若带著郑嬤嬤过来了,她脸色不大好,眼底泛青,脸上敷了一层厚粉,也掩不住憔悴的神情…… 她也没想到,柳心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怀胎。 现在好了,她就是想占大房的便宜,都要掂量一下柳心瑶的肚皮里揣了个精乖,谁敢闹腾她? 老夫人对柳心瑶最大的不满,就是觉著柳心瑶善妒,不肯给沈岐纳妾置通房,偏自己肚皮也不爭气,不能为侯府开枝散叶……大房人丁单薄,家业都要落败了。 老夫人看重君彦,也是希望君彦出息了,今后也能支应门庭,同大房互相照应。 现在柳心瑶肚里揣了宝贝,老夫人对二房十分的偏心也要去掉三分。 昨儿知道这事后,就急得找沈崢商量,偏沈崢去了小妾屋里,她差点瞎了眼睛,愣是一宿没睡,早上一见了沈崢,就问他怎么办! 第190章 进宫谢恩 沈崢脸色也不大好,脸色变幻了一通后,只得说:“老夫人不会让二房吃亏,沈岐身为嫡亲兄长,本来就该让著弟弟,他肯定也担心二房因为清算家產的事闹腾,他身为长兄的面子也过不去。” “大嫂年纪毕竟大了,这一胎也没坐稳,沈岐也担心家里闹腾,不顺利,会影响大嫂,该我们占的便宜,也不会少半分,你安份些。” 只说安份些,没说不让闹腾。 那就是可以闹腾,只是不能太过。 陈锦若没有多待,只关心了几句,喝了一杯茶,便推说还要回去照顾沈青词,先一步离开了。 大房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柳心瑶老蚌怀珠;沈岐特进了荣禄大夫不多久,又被皇上钦点教导三皇子骑射;沈昭嬑还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还有沈君辰,听说卫所冬猎得了优等…… 好像全天下的好事都进了大房。 坏事全到了二房。 老爷叫沈岐打断了腿,到现在还没恢復;君彦明年下场,听说要拜师,还要大笔银钱打点;青词毁了名节,又伤了腰,断了腿,以后还要落下病根,受一辈子的罪! 最严重的是,老夫人觉得二房和大房闹成了这样,全是她的错,隔三岔五,就吴嬤嬤敲打她,张口闭口就说,要让老爷休了她,將她送回娘家……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 到了第二日,沈昭嬑要隨母亲进宫谢恩,卯时就起身了。 赵嬤嬤亲自来了梧秋院,帮沈昭嬑挑了一身银色缠枝宝相通袖长袄,搭了红色的襴裙,在她的肩膀上披了刻丝凤尾的云肩。 云肩上镶金嵌玉,珍珠流苏,高雅华贵,领襟上镶了火狐毛,托著白腻的鹅蛋小脸。 大周朝时兴云肩,男女衣服上都绣云肩纹,更隆重的便是云肩,也叫披肩,上面镶满了珠玉翠宝。 “昭姐儿及笄了,可以戴冠。” 赵嬤嬤笑眯眯地,为沈昭嬑梳了一个小山髻,同云髻相似,也是在发顶梳一个小高髻,不同的是,小山髻要戴冠。 她挑了一顶赤金牡丹镶红宝的冠,用皇后娘娘赏赐的那支嵌玉红蓝宝石双珠纹簪固定。 冠裙袄,大袖圆领。 这是大周朝贵女最体面的装扮了。 “我们家昭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將来定能富贵锦绣,荣华一生。” 待將来昭姐儿觅得了佳婿,得嫁高门,请了封誥,大袖圆领换成誥命礼服,顏色也要变成真红、真紫,衣上还要饰以凤纹,根据品级,可以用翟凤纹……肩膀上的云肩,换成霞帔,头上的冠也要换成大冠。 沈昭嬑轻笑著,看向镜中的自己,戴著牡丹冠,两侧梳了双耳垂环,鬢垂扣著小脸,显是庄重华贵,银色的衣服上,以金线勾勒出了宝相的缠枝纹理,织了红、粉、白色牡丹,明艷又不失端庄高雅。 是十分庄重的打扮。 沈昭嬑穿戴整齐,带著红药去了大厅。 柳心瑶穿著大妆,在大厅里等著:“你也不是第一次进宫,宫里规矩也都学过,进宫之后不要太紧张,母亲怎么做,你跟著做便是。” 妱妱之前进宫没出过差错,柳心瑶没有太担心。 马车已经等在垂门前。 沈昭嬑扶著母亲上了马车,马车噠噠出府,向皇宫驶去。 一路上,柳心瑶又同她讲了宫里的一应规矩,宫女、太监们的品级,遇到了该如何见礼、打点…… 从二道宫门到承乾宫会经过哪处,走哪条道? 没到皇后娘娘宫里,宫里任何东西都不要碰,只要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任何人上前搭訕,只行礼示好,不要理会…… 零零总总地,越说越多。 宫里规矩繁多,命妇们每一次进宫,要折腾得连气也喘不动。 只有真正深切地体会到了天威煌煌,心中的敬畏才会越深。 马车到了第二道宫门,就停下来了,沈昭嬑先一步下车,等柳心瑶从马车里出来时,赵嬤嬤连忙上前扶持。 到了这处,隨行的僕妇就要留下等候。 沈昭嬑扶著母亲,去前边的水榭歇一歇脚,等了一刻钟,就有承乾宫的內侍公公,引了两个宫女过来接应。 內侍公公负责引路,两个宫女替代了镇北侯府的奴僕,负责在宫中照应她们。 內侍公公脸上堆满了笑容,客气地说:“镇北侯夫人,沈大姑娘,徐姑姑命杂家过来接应你们,你们跟杂家来吧。” 柳心瑶也是客客气气地,笑著说:“便有劳公公了。” 在內侍宫宫的引领之下,几乎没有绕道,就到了承乾宫,便也少了许多折腾。 承乾宫是离皇上所居的乾德宫最近的一座宫殿。 红漆圆柱,黄琉璃瓦,檐角瑞兽,处处都彰显著森严和礼仪和秩序,仿佛有种无形的威严,沉甸甸地压迫在心里。 沈昭嬑也是第一次来承乾宫,四面八方的屋顶上,有无数只石雕的鳞兽,或坐或立坐蹲或臥,怒目圆瞪,目光充满威严地注著前方,不管走哪一条道,总有几只鳞兽的目光,是在注视著你,仿佛隨时能衝下来,將你撕碎。 沈昭嬑便感觉有无数道目光,盯著她,连头皮都紧了。 到了外殿,內侍公公笑容一松:“镇北侯夫人和大姑娘,便先在外殿歇一歇脚,吃用一些东西,养一养精神,等皇后娘娘召见。” 柳心瑶连忙道了谢。 宫女们次第上了茶水、点心、羹食、鲜果等 雷霆雨露,皆是君赐。 柳心瑶昨天晚上就空了腹,只用了少许的羹食,晨起之后,也只喝了小碗的燕窝粥,连水也没喝,就是担心,宫中规矩繁多,会在宫里失仪。 现在进了承乾宫,也不能一直不吃东西,饿了肚子,同样会在贵人面前失仪。 柳心瑶对沈昭嬑说:“皇后娘娘宫中有一位姑姑,极擅调鼎食方,承乾宫里的御厨都受了调教,做出来的吃食,不仅有各样功效,味道也十分不错,在外面是吃不到的,皇后娘娘和善,每召外命妇进宫都会安排吃食,你放心吃。” 第191章 皇后娘娘 沈昭嬑垂下眼睛,她还知道,这位擅长调鼎食方的姑姑姓乔……人称乔姑姑,是一位罕见的食医,祖上著有《调鼎食经》,是当世最负盛名的食医之学。 柳心瑶用了一些太和饼,色白如玉的糕点,吃起来软糯清香,一点也不腻口,据说有健脾益气的功效。 沈昭嬑吃了一些鲜果。 两人坐著说了一些话,无非是一些穿戴搭配,之后沈昭嬑扶母亲去偏殿行了方便,重新整理了仪容,这才回到外殿,继续等皇后娘娘召见。 皇后娘娘没让她们久等。 不到片刻,就有內侍过来传唤,小宫女一左一右打起帘子。 沈昭嬑扶著母亲进了西暖阁。 殿里很安静,沈昭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薰香,正是她后来改良过的安神香。 她低著头,眼睛盯著脚尖,隨著母亲一起下跪行礼,来自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注视,审视地罩在她身上,淡淡地压迫在头顶。 这她让想到了齐雍。 齐雍看人时,目光也是这般当头罩下,仿佛整个人在他眼里都是无所遁形,只是齐雍看她时,目光从来不带压迫。 沈昭嬑正胡思乱想著,就听到有一道温和且威仪的声音响起:“免礼!” 沈昭嬑同母亲一起谢恩之后,就有宫女上前扶她们起身。 皇后娘娘命人给她们赐了座。 皇后娘娘端坐在炕上,穿了圆领真红大袖衫,衣上绣了金凤,戴了一顶齐额的珠翠凤冠,一身燕居常服,华贵庄重,气度却並不慑人,反而显得温和端庄。 她一手缠著七宝佛珠,扶著凤头的扶手,那凤头扶手许是经常被她把握,显得油光脂亮。 皇后娘娘小指上戴了镶了珠玉的指套,十分漂亮。 她看著柳心瑶:“你家的姑娘大病初癒,身体还虚著,你怎么就捨得折腾她,把她带进宫里了。” 镇北侯夫人递牌进宫时,她就交代宫人回覆说:一切以大姑娘身体为重,谢恩之事容后再说。 柳心瑶恭敬地说:“原是想等昭姐儿身子再好些,只钦天监在衙门张了榜,说是过些天又要落雪。” 皇后娘娘笑著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沈昭嬑:“身体好些了吗?” 皇后娘娘的声音很温和,显得亲切,叫人感受不到一丝压迫感,沈昭嬑抬了抬头,轻敛著眼睛,不敢直视贵人。 她如实回答:“前些天,太医进府为臣女复诊,只说身体恢復得很好,过几天就能停药了。” 皇后娘娘见她不卑不亢,应答有礼:“让周院史过来为你把一把脉,”说到这里,她语气又柔和了一些,“周院史早就卸了职,齐王回京时,因常年征战在外,身体有些劳损,积瘀了不少暗伤,皇上放心不下,又召了周院史进宫,现在的程院史还是他的门生。” 仿佛在同她閒聊一般,显得很隨意。 沈昭嬑放鬆了一些:“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娘娘端起茶,慢慢地喝。 十五岁的姑娘已经长了身段,火狐毛托著白腻的鹅蛋脸,衬得一张小脸韶光淑艷,端坐在锦杌间,显得沉静內敛,腰背挺直著,仪態端方,却並不刻板、僵直,身上也没有慌张卑怯之態。 削肩自然下垂,眉眼轻敛著,低眉顺眼,一截儿脖颈弯出了柔顺的弧度,透出了对她的恭敬。 当真应了徐姑姑那八个字:谦卑有节,进退有礼。 是大家风范。 难怪唐世子说,齐王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能叫他瞧进眼里的,那都是最好的。 皇后娘娘搁下茶杯,轻嘆一声:“也是康郡王府家不念祖功,不修祖德,家里失了教养,才令你遭了无妄之灾,让身子跟著一起遭了罪,”她敛了笑容,看著沈昭嬑,“委屈你了!” 沈昭嬑眼眶一红,连忙道:“也是皇恩浩荡,皇上和皇后娘娘厚爱臣女,为臣女主持公道,赐下嘉赏,臣女,”她有些说不出话来,突然起身,敛衣跪下,深深下拜,“臣女多谢皇上隆恩,多谢皇后娘娘恩德……” 柳心瑶也连忙下跪,拜谢皇恩。 “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也没想到她会突然下跪,连忙道,“快扶镇北侯夫人和大姑娘起身。” 两个小宫女连忙上前扶起沈昭嬑和柳心瑶。 沈昭嬑重新坐回锦杌上,皇后娘娘拉起她的手:“皇上登基第一年,铁勒部大举来犯,老镇北侯率军迎敌,打退了铁勒部,为国捐躯,后来你父亲接下了镇守河西的重任,曾一战驱敌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你们沈氏男儿,有许多都牺牲在河西战场上,皇上总同本宫说,你们镇北侯府门承鼎盛,满门忠烈。” 门承鼎盛这四字承载了太多东西。 门承两个字,从来不单是血脉的延续,更是祖德、祖功的传承,铭记祖宗的德行和功绩,代代相承…… 当今已经鲜少有世家能承担得起这四字的重量。 镇北侯府担得起。 皇上刚登基时,因太后娘娘涉政干权,皇位並不稳固,老镇北侯击退蛮敌,为君尽忠,为国捐躯,也坚定了保皇党们保皇的决心。 皇上这才有了和太后对抗的资本。 “你们家为皇上尽忠尽烈,本宫与皇上都记著,况且,”皇后娘娘笑容深了深,“这事还牵扯了齐王,”她笑著看著沈昭嬑,“不然也不好向齐王交代。” 皇后娘娘嗓音温和,不带一点架子,不知不觉,就叫人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忘记了眼前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只提了齐雍一句,但沈昭嬑却觉著,皇后娘娘是特意提了这句。 便在这时,明黄的帘子一起一落,徐姑姑走进屋里:“三皇子过来了,听说您有贵客在,不好过来打扰,在东次间候著。” 皇后娘娘满眼笑意:“齐王今早进宫了,不是说今日要同齐王一起学习兵法的吗?怎么有空过来?” 徐姑姑笑容一深:“三皇子心里惦记著您,听说承乾宫宣了太医,便有些不放心,说是得了齐王殿下的允许才过来的。” 第192章 向齐王殿下復命 皇后娘娘笑容一深:“让他过来吧!” 说完,就看向了沈昭嬑,少女眉目低敛著,身上透著一股子沉静,心中暗暗摇头,老九这情路还有得走。 沈昭嬑捧著茶杯,慢慢喝茶,没想到齐雍竟然也在宫中,皇后娘娘有意无意,提了许多次齐雍了…… 正想著,有宫女挑开了暖阁的帘子,身穿靛蓝刻丝八团龙纹蟒袍,踩著皂靴的三皇子齐长佑走进暖阁。 他今年才八岁,身量有些削瘦,却並不瘦弱,生得唇红齿白,脸上还透著稚气,但举止神態却是十分沉稳,沈昭嬑一直觉著,他长得像缩小版的齐雍,浑身透著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 沈昭嬑不觉想到了前世的幼帝。 那时,九岁的幼帝,经歷了一场叛乱之后,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丝稚气了,他目光幽冷,同现在的齐雍如出一辙,微抿的唇,透著冷峻。 第一次见到他时,幼帝负手站在齐雍的书房里,问齐雍:“皇叔,废人丁,纳田亩,可行否?” 齐雍就问:“为何要废人丁税,改纳田亩税?” 幼帝就回:“父皇在世间时,朕曾在户部学政,那时朕就发现,户部徵收的赋税逐年降低,朕问当时的户部尚书张寧远,他言道,一些穷苦人家,为了少缴丁税,生了女婴,便將女婴溺死,男多女少,男人娶上不媳妇儿,人口许多年没有增长……” “那时朕便想,如果废了人丁税,改成田亩税,穷苦人家是不是就不会將女婴溺死?” 齐雍坐著喝茶,没急著开口。 幼帝又说:“但是!朕登基为帝之后才知,那不过是张致寧哄骗小孩的话,徵税年年降底,是因地方豪绅,朝中权贵,大肆兼併侵占百姓良田,百姓没有田,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自然就缴不上税,只能隱瞒人丁,溺死女婴。” “下级官员,故意隱瞒地方丁额数量,十个人只报六七,贪墨人丁税款,人丁税被官员们层层盘剥,到了朕的手中,也只是他们吃剩的残羹剩饭。” 他据本嗓音很平静,“朝律令,官员按照品级,可以减免赋税,地方豪绅將大量兼併,侵吞百姓良田,田愈多,需要缴的税项便愈多。” “他们便將自己名下的田,掛到朝中权贵名下,每年孝敬一笔银钱,不仅可以逃漏大笔税项,还能获得权贵的庇护,百姓不缴税,官绅不缴税,权贵不缴税,户部自然征不上税。” 齐雍点头。 幼帝走到齐雍面前:“大周朝的疆域拢共那么大,有多少田亩,户部都有记录,人丁不受控制,但是田亩受朝廷控制,有多少田,户部征多少税,少收了,那必然是田亩出了差错,这样一来,地方豪绅、朝中权贵,能在田亩上做的动作就越少。” 齐雍笑道:“大善!” 后来,一场土地改制在大周朝轰轰烈烈地进行,她死的时候,土地改制进行到了关键时期……齐雍为了土地改制,得罪了大批的世家权贵,几乎到了满朝皆敌的地步。 那时齐雍有多难,她想一想都觉著窒息。 所有人都在抹黑齐雍。 反对齐雍。 那段时间,齐雍遭遇了十余次刺杀,最严重的一次,是莫名身中剧毒,好在程子安在医毒之上造诣极高,这才救下了齐雍。 没人知道,这场土地改制的源头,竟是源於幼帝还是三皇子时,在户部学政,只是不希望女婴被溺死而蒙发的念头…… 齐长佑目不斜视,上前揖礼:“见过母后。” 皇后娘娘笑了:“母后身子好得很,请周院史过来是为了替沈大姑娘把脉,你且放心了。” 齐长佑神情放鬆下来。 皇后娘娘看看柳心瑶,又看看沈昭嬑:“这是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 齐长佑看向了柳心瑶和沈昭嬑,父皇前日钦点了镇北侯指点他骑射武艺,以后就是他的武功师傅,镇北侯府是他的嫡系辅臣。 柳心瑶和沈昭嬑连忙起身,福身见礼:“臣妇(臣女)见过三皇子。” 礼才下了一半,齐长佑就虚抬了抬手:“镇北侯夫人,大姑娘不必多礼,你们今儿是母后的贵客。” 这时的幼帝,已经有了后来礼贤下士的风范了。 柳心瑶和沈昭嬑只行了半礼,连忙谢恩。 宫女连忙上前,托起了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 皇后娘娘笑了:“你齐王叔可是个大忙人,从前是召也召不进宫,难得这些天,”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沈昭嬑,继续说,“进宫进得频繁,你要同他好好学才是。” 齐长佑恭敬应是,因为母后有客人在,也不好久待,便向母后告退了。 皇后娘娘喝了一口茶,徐姑姑便引著周院史进了西暖阁。 周院史已经年逾七十,老当益壮,进屋之后,向皇后娘娘行礼后,小宫女搬了锦杌,放在沈昭嬑身边。 沈昭嬑起身,对周院史行了一个见面礼:“劳烦周院史了。” “也是举手之劳,不麻烦。” 周院史抚了一把长须,坐到锦杌上,小宫女取了一张薄帕,覆在沈昭嬑的手腕上,周院史便开始搭脉。 不到片刻工夫,周院史就道:“大姑娘心脾两虚,这才突发了心悸之症,”他又解释说,“此症是心血不足,脾气虚弱所致,病因多是过度劳倦,伤脾,或思虑过度,暗耗阴血。” 与程子安和程院史的脉案,有些许不同。 但癥结都在一个心字上。 “补益心脾为大法,因大姑娘病症偏於心虚,宜补养心血,”周院史笑说道,“大姑娘现在用的方子,是程院史开的养心汤,可以继续用,过几日就能停药,但心虚之症,是需要长久的调养,平时要少些劳倦,多些休养才是。” 周院史告退了之后,便去了永安宫,齐雍穿了一件石青杭绸,盘坐在炕上,盘玩著两个核桃,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是心虚之症,眼下是药到病除,身体无碍,却要多养著才是。” 第193章 在宫门口碰到了齐雍 “这……”周院史也拿不准,只好道,“大姑娘的身体还是很好的,若能仔细养著身子,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长久思虑过重,身体劳损,也有可能再次引发心血不足的病症,復发的可能性就比较大。” 齐雍点头,表示知道了。 周院史心里却在犯嘀咕,一个心肾不交,也是思虑过度,情志抑鬱,心火亢盛,导致心神不寧,引发了髓海之疾, 一个是心脾两虚,因劳倦伤脾,过度思虑,导致心血耗损,引发了心悸之症。 两口子加起来,怕不是有八百个心眼子。 周院史走后,齐雍慢慢捏著核桃,总觉著不能放心。 …… 寿寧宫! 年愈六十的太后娘娘,穿了明黄的刻丝凤袍,梳了一个高耸的博山髻,髮髻正前方一支十二尾赤金累丝大凤,驻立其间,凤嘴衔了一枚龙眼大小的赤霞珠,饱满浑圆地坠在额头。 她斜倚在暖炕上,一手支著额头,正在闭目假寐。 青色的软烟罗帘子,轻轻挑起,太后娘娘跟前的年姑姑悄声走进屋里,倒了一杯茶,走到暖炕前。 太后娘娘睁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年姑姑將茶盏递过去:“茶温正好合適,娘娘慢些用。” 太后娘娘接过茶盏,低头喝茶,额前的赤霞珠轻微颤动,流光溢彩。 年姑姑说著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周院史一出了承乾宫,转脚就去了永安宫。奴婢瞧著不似前去为齐王看诊,倒像是,”她顿了顿话,说了两个字,“復命!” 齐王殿下长年征战,身体劳损,皇上命周院史为齐王殿下调理身体,允齐王殿下留京休养。 只是齐王殿下功高震主,震的却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难免受到了掣肘。 太后娘娘正要喝茶,不由一顿,將茶搁到一旁的炕桌上:“他倒是上了心,近日进宫都频繁了许多。” 年姑姑拿了一柄黄杨木製的灵芝如意,半跪在炕前,为太后娘娘拍打腿上的筋络。 太后娘娘垂目看著手上的佛珠:“镇北侯嫡长女啊,”她轻嘆一声,“是个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的小女娘,皇后对她的讚词藏了私心,也还是中肯的。” 年姑姑垂著听著。 太后娘娘沉默了片刻,殿里头顿时冷寂下来,只有瑞首香炉里的薰香,正孜孜不倦,口吐芬芳。 “哀家还记得,不久前她在千秋宴上,一袭白裳长袖善舞,当真是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她顿了一下,却是真心讚嘆,“风骨应倾城,当是第一姝。” 倾城的是一舞展露出来的风骨才气。 而不是舞。 年姑姑笑道:“奴婢记得,沈大姑娘后来与娘娘行礼,娘娘见她姿仪静好,不见卑怯,还同奴婢赞她一句,谦卑有节,进退知礼,是大家风范。” 太后娘娘觉著沈大姑娘那支墨舞才气纵横,浑身带了风骨高华的气度……已经不能称之为舞,而是以武融於舞,镇北侯府以武传家,彰显了镇北侯府的门承。 太后娘娘一脸惋惜:“那时,哀家不知怎就想到了,镇北侯嫡长女同哀家那重孙,隆郡王府世子齐知平年岁相当,只可惜……” 可惜,镇北侯是立过功勋的勛贵,在保皇党一派名望很高,还握了兵权,也不是能隨意拿捏或是拉拢的。 她略带试探地赞了沈大姑娘一句“好教养”,事后镇北侯府也没递牌进宫,向她谢恩……避讳的態度,表达得十分明確。 也只能绝了这心思。 如非必要,她是不愿得罪保皇党的。 保皇党不参与党爭,效忠的只有皇帝,不管將来这大周朝是谁当了权,都需要保皇党稳固皇权……她和齐晟相斗,若是斗贏了,也是需要保皇党来保障她的利益。 如果连保皇党都牵进了党派之爭,那么朝中人人爭权,谁来保障皇帝的利益,谁来护卫社稷的安稳? 只是,镇北侯府自齐雍进京后,便也有些不安分了。 之前还能利用武寧侯府的亲事牵制他一二,哪知他们家办了一场庆贺宴,婚事就退乾净了…… 得知皇上要钦点沈岐教导三皇子骑射,她与显国公府透了消息。 至於结果…… 年姑姑没说话了,按照显国公府那边的辈分,太后娘娘是隆郡王妃的姑母,按照宗室这边的辈分,还是隆郡王世子的曾祖母。 “好一个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太后娘娘浑浊的双眼浮现了一抹锐利,连嗓音也凌厉了一些,“齐雍为了拉拢镇北侯府,当真是用心良苦。” 从前齐雍羽翼不丰时,她还能在齐雍的婚事上动些手脚,但是齐雍常年征战在外,对婚姻大事百般推託,皇帝和皇后又挡著,她是没有插手的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她却已经没法插手了。 年姑姑连忙退身,恭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了。 太后娘娘毕竟久经风浪,很快就冷静下来:“要想办法把齐雍支出京中,他留在京里,始终碍手碍脚的。” 这些年来,皇帝借著都察院逐步加强了对六部的掌控,她对朝堂的掌控,也在慢慢减弱。 两年前,齐雍镇守萧关时,因粮草出了问题,导致齐雍和十万將士困守萧关,险些全军覆没,若齐雍死了倒也罢,这一局她稳占上风,皇帝没了齐雍的支持,只能任由她来拿捏。 偏齐雍在那种绝境之中,还能逆风翻盘……这也给了皇帝,藉机打击太后党的时机,大量的太后党,被齐雍以通敌叛国,贪墨军餉等各种罪名清除。 如今她能倚仗的,便只有显国公府背后的左军衙门……不论在后宫,还是前朝,都受到了皇帝和齐王的掣肘。 现在齐雍拉拢了镇北侯,相当於拉拢了镇北侯背后的势力,这是一股足以与显国公府相抗的势力。 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 …… 沈昭嬑出宫时,在宫门口碰到了齐雍。 车帘掀起,沈昭嬑朝后看去,看到齐雍一身玄色的毛氅,靠在马车里假寐,这么冷的天,他连车帘都没放下。 第194章 要將她捧在手心之上 似是注意到她注视的目光,齐雍侧过头来,目光与她交匯,沈昭嬑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撩帘的手不禁一松,绿烟罗的帘子重新挡了起来。 马车突地停了下来。 柳心瑶听到车夫说,齐王殿下的马车过来了,连忙带沈昭嬑下了马车,向齐王殿下见礼。 “镇北侯夫人有礼了,”齐雍微微一笑,目光看向了沈昭嬑,嗓音低柔了几分,“大姑娘,也不必多礼。” 小女娘冠裙袄,大袖圆领,云肩披身,曄兮如华,温乎如莹……华服盛装,皎灩美好。 不禁令人想要將她捧在手心之上,永享荣华锦绣,永远也不要跌进泥泞。 目送齐雍重新登车,沈昭嬑这才同母亲一起回到马车旁。 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她,沈昭嬑不禁捏了一把汗,忍了再忍,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齐雍果然坐在车旁,透过窗牖看她,目光灼灼,烫人得很,她面颊不禁发烫,连忙转过头来,加快了脚步…… 柳心瑶察觉女儿有些异样,唤了一声:“妱妱?” 齐雍还在看她,目光罩在她身上,沈昭嬑轻声说:“外面风大,想快些回到车里。”她握了握母亲的手,安抚母亲。 柳心瑶见女儿的脸都冻红,连忙带她上了车。 直到坐进车里,被车厢四壁包围著,沈昭嬑靠在车壁上,才慢慢舒了一口气,柳心瑶將暖手炉塞到她手里,又给她倒了一杯姜红茶。 “脸都冻红了,快暖暖身子。” 沈昭嬑慢慢喝著姜红茶,一杯茶见底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她掀了车帘,向车外看去,已经看不到齐雍的马车了。 自从进宫之后,齐雍在皇后娘娘口中,真是无处不在。 想要忽略都难。 搞得她这一整天都紧绷著心神,不敢有丝毫放鬆,本就大病初癒,身体也还虚著,这会儿一放鬆下来,便觉著身上乏得厉害,浑身都提不起劲来,害怕母亲担心,便一直强忍著。 马车路过廖记羊肉铺时,沈昭嬑想到上次齐雍让“瘸子李”拦了她的马车,强行请她喝羊肉汤的经歷。 沈昭嬑突然想吃羊肉泡饃,便叫陈大停车,打发红药去了。 母亲笑话她:“馋嘴的丫头!” 不一会儿,红药便提著食盒回来,除了两碗羊肉泡饃,还有两个羊肉夹饃。 沈昭嬑心中一动,目光看向红药,红药脸色有些不自然,缓缓低头。 很好! 沈昭嬑知道了,齐雍就在廖记羊肉铺里。 这两个羊肉夹饃是齐雍烤的。 真是哪哪哪都有他。 柳心瑶在宫里也只用了一些点心,垫了垫肚子,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闻著羊肉的浓香,便有些飢肠轆轆。 两碗羊肉泡饃汤汁鲜香,筋饃爽滑,柳心瑶都吃得满头大汗,讚不绝口:“……难怪你这么馋,赶著路,也惦记著要吃这一口。” 沈昭嬑大窘。 吃完了东西,红药取了五香丸,沈昭嬑放在嘴里慢慢地,反覆地嚼著,直到感觉嘴里没有食物残留,也没有异味感,五香丸的馨香,溢了满口,便喝了一口温盐水,慢慢漱口,將嘴里的香渣一起吐进碗里。 马车走得很慢很慢,晃晃悠悠的,沈昭嬑有些犯困了,靠在车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 红药扶著她回了梧秋院,她身上乏得厉害,简单梳洗了一番,倒床就睡著了,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沈昭嬑用完早膳,踩著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院子里消食……软底的鞋子踩著凹凸不平的卵石,才走了一刻钟,脚底和小腿肚就有些酸了,身上也出了汗,沈昭嬑坚持著,又走了一刻钟,让红药扶著回了房。 沈昭嬑喝了一杯温水,红萝口齿伶俐地同小姐说清算家產的事:“公中的铺面都已经分清楚了,老夫人没有异议,二夫人想要大房在香河县那几间布庄。” 靠在炕上的沈昭嬑一下坐直了身子:“可是香河县淑阳镇那三间布庄?” 红萝连忙点头:“正是那三间铺子,”见小姐似是感兴趣,她继续说,“二夫人说,当初老夫人让她帮著长房管家时,那三间布庄就一直是二房在打理,好不容易把生意做起来了。” 言下之意,是因铺子是二房做起来的,现在生意不错,这才想要了去,理由也正当,香河那边虽然地段不错,也没有十分紧要,二房不过想要三间铺子,大房只要不是太吃亏,也不好不给。 毕竟,父亲是嫡亲兄长,让著些弟弟也是天经地义。 没得为了三间铺子就闹得兄弟失和,有失体面。 铺子再赚钱,那也比不过后面的庄子田亩,庄子田亩还没分,没必要现在就开始撕了脸面。 沈昭嬑若有所思。 之前三叔过来同她说,香河县那三间布庄出了问题,她没有太重视,二房最多贪墨了帐上的银钱罢了! 现在却觉著,那三间布庄不仅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三叔去香河县查看铺子还没有回来,这事牵扯了三房,三叔只同她提了一嘴,也没告诉过任何人。 二房不知道三叔去了香河县。 红萝继续说:“老夫人觉著,这三间铺子地段虽然不错,也不是十分紧要,便没说什么,大夫人却一直没鬆口。” 沈昭嬑頷首,只道:“本来就是分好的铺子,二房说要就要,哪有这么轻易的,母亲不会轻易鬆口,免得二房后面会得寸进尺。” 铺子不是十分紧要,给了二房也没什么,却不能轻易地给…… 红萝点头:“二夫人不敢闹腾大夫人,又见大夫人一直不肯鬆口,还说可以拿通州的铺子来换。” 这下沈昭嬑便有些吃惊了:“你去同母亲说,香河那三间铺子暂时不能给二房,若二房一直要,便先拖著,等分完了家產再说。” 如果那三间布庄果真有鬼,二房肯定是要想办法要到手的,很可能后面家產分配上,会安分许多,这样一来,清算家產一事,也能儘快落定下来。 且看二房为了三间铺子,让了多少步,也能猜到,那三间铺子內里藏了多少隱秘,兴许可以作为一个对付二房的突破口。 第195章 康郡王夫妻上门 沈昭嬑靠在炕上,慢慢吁了一口气,二房在府里仗著老夫人,便有些肆无忌惮,在外头的狐狸尾巴,却藏得太深了。 香河那三间布庄,也不是十分紧要,若不是交到三叔手里,三叔向来谨微慎行,也因到了年尾,便盘了那间铺子的总帐,这才发现了端倪,她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注意到,区区几间铺子。 也不知道三叔能不能查有用的信息。 沈昭嬑歇了一会神儿,巧屏就过来了:“大小姐,康郡王和郡王妃过来了,侯爷和大夫人让您去一趟前厅。” 康郡王府定是派人盯著消息,得知她昨儿进宫谢恩,便猜到她身体恢復了,这才上门来的。 没听巧屏提及齐知衡和清平乡君,应是没带著一起。 齐雍將他俩的腿打断了,也確实不方便过来。 郑三引著康郡王和康郡王妃进了屋,六个婆子跟在后面,一个个捧著堆高只露了眼睛的礼盒。 康郡王妃容长脸,梳了一个高髻,戴了牡丹鈿,瞧著十分端丽,她身量高瘦,穿著酱紫绣金八团福纹褙子,搭了紫红的襴裙。 一进了屋,她就堆起了笑容,对迎过来的柳心瑶说:“急急忙过来,连个拜帖也没来得及递,真是打扰你们家了。” “镇北侯夫人莫怪。” 康郡王夫妻是过来赔礼道歉,急忙上赶著登门,才显了道歉的诚心。 柳心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咸不淡地说回道:“郡王妃客气了,你同郡王爷来者是客,我们家自是扫榻相迎。” 想到两家两个小混帐做的荒唐事,康郡王妃便对柳心瑶冷淡的態度有些不满,也没脸去计较。 她只得厚著脸皮同柳心瑶说话:“家里的老夫人身体怎么样?许久没见她老人家在外头走动,不知方不方便过去拜见。” 柳心瑶笑道:“郡王妃有心了,近日我们家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却是不方便见客。” 康郡王妃没坚持,原是上门来赔礼道歉,姿態自然要放低一些,老夫人毕竟是长辈,哪有登门不问长辈的道理?提出要见老夫人,也是为了周全礼数,柳心瑶推託了,也不打紧。 女眷们互相见礼,康郡王也对沈岐说:“不知沈侯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沈岐目光深了深,便引著康郡王去宴息室说话。 丫鬟次第奉了茶水,点心。 康郡王妃喝了一口茶,一脸关切地问:“听说大姑娘前些日子病了,不知身体可还好些了?” 沈大姑娘突发了心悸之症,也不是什么秘密。 便是镇北侯府极力遮掩,但是沈大姑娘病发那日,镇北侯府病急乱投医,请了不少太医、大夫,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透漏了出来。 好在这类病症不是什么恶疾,药到病除了也就没事。 不然康郡王府的罪过可就大了。 柳心瑶面色缓和了些:“说是心脾两虚,是因劳倦伤脾,思虑过度,引发了心虚之症,又受到了刺激……”她声音一顿,这才又道,“昨儿进宫,皇后娘娘又请了周院史诊了脉,只说这几天就能停药。” 说得这样清楚,也是担心外人胡乱揣测,传出妱妱身患恶疾的话。 说到这里,她不禁红了眼眶。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说来也怪我,我之前病了许久,昭姐儿心疼我,府中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操持,后来还办了宴,许是太过操劳,之后家里又出了许多事……” 都是养儿养女的,康郡王妃也是心中一嘆。 镇北侯府家大业大,沈大姑娘一个人操持著家里,本就很是劳倦,后来又退了亲,损了名声,难免思虑过多。 好不容易退亲的风头退了一些,又叫他们家两个小混帐当街羞辱,她后来还打听到,沈老夫人也因著这事,对沈大姑娘颇有微词,沈大姑娘这才心灰意冷,发了病症,说来也是遭罪。 康郡王妃脸色一黯,满脸的歉意:“说来说去,这事都怪我们家,要不是我们家那两个混帐东西……沈大小姐也不必遭了这样的罪。” 既是赔礼道歉,该说的话也不能含糊。 说到这里,她面上带了羞愧,“原是要带家里两个小混帐一起过来给大姑娘赔礼认错,我们家郡王爷不让带。” 柳心瑶耐心听著,康郡王停了职,齐知衡夺了世子之位。 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 郡君、县君、乡君! 清平县主从五品的县主,一直降到了最低等的八品乡君。 康郡王夫妻今日登门道歉,也摆足了道歉的诚意,便也不好再甩脸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是宗亲。 皇上罚了康郡王府,他们家就不能一直拎著这事不放,否则难免会让人觉著,他们家不满皇上对康郡王府的处罚。 康郡王妃又道:“我家郡王爷说,带过来也是丟人现眼,没得给你们家添堵,”说到这里,她自己的脸色都掛不住了,“今儿上午,郡王爷便已经做主將他们送去了留都,我们家在留都有一处老宅,郡王爷发话了,以后不许他们回来。” 长子闹了这样的事,她心里也实在难受,郡王爷说,京里不太平,把人送去留都,未必就是坏事,她这才同意了。 也好在嫡次子根骨不错,打小就请了武功师傅教导武艺,如今在卫所挣前程,若是表现出挑了,將来也不是没有机会,为次子请封世子。 柳心瑶听得一愣,康郡王夫妻竟然下了这么大的狠心,將一双儿女都送去了留都…… 太祖皇帝立国后,定都应天府,到了成祖才迁都顺天府,应天府就成了留都,留都地处江南,其繁华不下燕京,齐知衡兄妹去留都也是吃喝玩乐横著走……比起在京中还要自在些。 康郡王妃担心柳心瑶误会她將儿女送去享福:“家里派了持重的老僕人跟著一起,拘著规矩,还从宫里请了教养嬤嬤,教导清平那丫头礼数,兄妹俩惹出了大祸,也不能再继续放任了。” 这话却是诚心的。 第196章 盯上了镇北侯府 毕竟是康郡王府的家事,柳心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捧著茶杯,慢慢喝茶。 康郡王妃不禁一嘆:“不瞒你说,这两个打小就是我婆母宠大的,子女最怕的就是隔代宠,我婆母是个霸道性子,我从前是不敢忤逆她的,在儿女的教养上,我就一直没插上手。” 说到这里,她脸色十分黯然。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通病,家里的嫡长女、嫡长子出生后,许多都不让养在亲生母亲身边……不让长於妇人之手。 不是送去族里,就是请族里专人过来教养,或者放在长辈屋里…… 提起这桩,柳心瑶也是心有戚戚,有些感同身受了:“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家也是不容易。” 妱妱小时候,也在祖母屋里养了三年,亏得侯爷能指望,妱妱没彻底离了她,教养上也能插手一二,后来妱妱七岁,侯爷就不让妱妱继续养在老夫人屋里,因著这事,还同老夫人吵了一架。 再说侯爷,不到一岁就抱去了前院,请了族里专人照料…… 两人正说著话,沈昭嬑就过来了。 她解了银红刻丝的斗篷,递给了红药,走到母亲面前,给母亲请安,柳心瑶笑道:“快见见康郡王妃。” 沈昭嬑立马上前,对康郡王妃福身行礼:“小女见过郡王妃。” 康郡王妃也不是第一次见她,每次都觉著眼睛一亮。 沈大姑娘瞧著瘦了一些,白腻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又大又明亮,琼鼻山秀,唇间朱樱一点,与她见礼时,也是姿仪静好。 她拉著沈昭嬑的手,满脸的羞愧:“眼瞅著比从前瘦了,也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叫你遭了这样的罪,真是委屈你了,”接著,她话锋一转,便又关切地询问,“听你母亲说,你身体好了许多,可还有什么不適?” 沈昭嬑低眉顺目:“多谢郡王妃关心,太医复诊了,说是没有大碍。”言下之意,已经好了。 不觉便又想到,前世齐知衡当街羞辱她,被齐雍送进了宗人府詔狱,听说那是一个比大理寺监牢还要恐怖的地方。 齐雍带她回府时,康郡王妃披头散髮,面容憔悴地衝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一边磕头一边痛哭,为一双儿女求情。 齐雍十分不悦,叫人將康郡王妃拖走了,康郡王妃歇斯底里的求饶、哭喊声,隔了老远都能听到。 十天后,康郡王夫妻才从宗人府詔狱,將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一双儿女接回府中,不久之后,便带著一双儿女去了留都。 康郡王妃拉著沈昭嬑,又赞了一通:“还是你们家会教养,养了这么个玉人儿,”她话锋一转,满眼的讚嘆,“难怪连皇后娘娘都赞你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 沈昭嬑轻抿著唇,似有些羞涩:“郡王妃谬讚了。” 皇后娘娘对她的讚词不管到了哪儿,都要成为她的標范,旁人见了她,难免总要提一嘴的。 这是在抬举她。 柳心瑶也笑:“也是皇后娘娘抬举我们家昭姐儿。” 康郡王妃心里有些不舒服,却笑道:“那也是你们家大姑娘有这个福气,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说完,她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虽然这事错的是康郡王府,但康郡王府也是叫隆郡王府算计了,到头来,所有的错处全到了康郡王府头上,背锅的也成了康郡王府。 康郡王府都沦为了满京的笑柄。 他们家遭了这么大殃,隆郡王府是一点事也没有。 再反观镇北侯府,沈大姑娘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沈侯爷成了三皇子的武功师傅……真是风光无两。 郡王爷说,沈大姑娘是个有造化的人,镇北侯府的风光还在后头。 也是因祸得福。 康郡王妃和同柳心瑶聊了一些家常,沈昭嬑从旁听著。 又过了一会儿,康郡王同沈岐说完话,移步来了大厅,沈昭嬑连忙起身,上前向康郡王见礼。 康郡王也是满脸歉意,问了沈昭嬑的病情,又提了要將一双儿女送去留都的事。 毕竟是来赔礼道歉的,道歉的诚意到了,也不好在镇北侯府久待。 沈岐就將人送出了家门。 沈昭嬑有些疑惑:“齐知衡和清平乡君不至於听了几句流言,就当街做出有失分寸的事。” 之前就觉著奇怪,一直没寻到机会问母亲。 齐雍在廖记羊肉铺里同她说,有人不希望父亲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故意利用她退亲一事,散播流言,毁她名节,污镇北侯府的门庭…… 不定还有什么內情。 柳心瑶蹙眉:“你爹也猜有人算计我们家,却没查到消息,应是同显国公府脱不了干係。” 侯爷若是成了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就明確了要支持三皇子的立场,最不希望镇北侯府站位的是太后党。 沈昭嬑觉著没那么简单。 显国公府、武寧侯府、五军衙门、兵部几乎都有掺和,没准还有人在背后浑水摸鱼,推波助澜。 很可能不止一股势力在背后算计。 要不然,前世镇北侯府也不可能突然就败落下来,许是这时,他们已经盯上了镇北侯府。 正想著,沈岐进了大厅,脸色有些不太好。 柳心瑶问他:“康郡王同你说了什么?”为何一进府,就要借一步说话? 沈岐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儿,端了起了茶杯:“康郡王说,是隆郡王世子在擷芳馆设局,算计了齐知衡,外面的流言也是隆郡王府放出去的,擷芳馆是显国公府的產业之一,当时在擷芳馆里的人,都是显国公府安排的,所以我们家查不到消息。” 柳心瑶脸色有些难看:“齐知平?显国公的外甥?”说她忍不住气得破口大骂,“遭瘟的小畜生,哪有这样祸害人的。” 沈昭嬑有些惊讶,却並不意外。 前世她就听说过,齐知平这人阴险毒辣,显国公府后来举家下狱,与之牵连的隆郡王府也能倖免,唯有齐知平一人不知所踪。 第197章 殿下带了猎鹿过来 叛军进京之后,齐知平一跃成为成王的军师,就是他带兵围困了定国公府,屠戮了定国公府满门妇孺,连婴孩都没放过…… 他还向成王献计,將定国公府满门妇孺的尸体堆放在攻城车上。 死守皇城的定国公,为了表明死守的决心,自戧而亡。 齐知平后来的下场,也十分惨烈。 是被唐进尧削成了人棍,装在罈子里,每日在大街游行,百姓们恨极了他,朝他吐口水,扔石头,烂菜叶…… 她死的时候,齐知平还生不如死的活著。 沈岐面色有些凝重:“康郡王给了我一份名单,背后牵连了许多人,临走前还告诉我,那日擷芳馆远不止这些人,我怀疑还有人在浑水摸鱼,只是,”他面露难色,“这种事不好查证。” 尤其是那什么姑月仙子,一个低贱的乐户,竟还以姑射仙子自詡……碰瓷妱妱,亏得齐王殿下把人送去了教坊司,不然他们家要膈应死! 还有那什么馆主,这两人以后休想好过。 柳心瑶蹙眉不语。 沈昭嬑放下茶盏,看向父亲:“爹爹將这份名单给我瞧瞧。” 沈岐点头,从袖手取出摺叠整齐的纸条。 大厅里摒退了下人,只剩他们一家三口,沈昭嬑起身上前,接过了纸条,將摺叠的纸条抖开…… 果然,二十余家都是后来牵扯了叛党的人家。 沈昭嬑將纸张上的內容暗暗记下,又將纸张叠好,交还给了父亲:“爹爹以后可以多注意这些人家,便查不到什么,防范也是好的。” 沈岐頷首:“我正有此意。” 一家人正说著话,郑三就过来稟报:“侯爷,殿下过来了,还带了一头半人高的猎鹿。” 沈昭嬑愣了一下,齐雍过来了! 沈岐更是心中一惊,忽一下从椅间站起,抬步就要前去迎接,走到大堂门口,又转过头来,看向了沈昭嬑,正要吩咐女儿回梧秋院,就见管家已经引著齐王殿下,到了大堂门口。 一家人愣的愣,惊的惊,最正常的就是柳心瑶了。 她连忙起身:“去向殿下见礼。” 沈昭嬑如梦初醒,跟在母亲身后,迎到了大堂门口,给齐雍行礼。 齐雍也没想到自己来得这样巧,竟然在大堂见到了小女娘,小女娘穿著艾绿色荷叶纹长袄,领襟上镶了白狐毛,鲜嫩的顏色,就像春天的嫩芽,不禁叫人眼前一亮,屋子都敞亮起来。 他笑著免了礼数,顶著沈岭满是戒备的双眼,没敢多看沈昭嬑,便转开了眼睛,看向了沈岐,含笑著同他说话。 “上次来你府中吃了炙烤鹿肉,味道十分不错,近日卫所冬猎,属下送了一只猎鹿到齐王府,正巧有事要找沈侯相商,便一起带过来了。” 沈岐面上恭敬地应著。 上次齐王殿下天黑过来,当时正在落雪,他同武寧侯並几个信重的幕僚要炙烤鹿肉,就是妱妱安排的…… 找他谈事就谈事……连食物(鹿)都带了过来,摆明了要留在府里用膳,他还能拒绝了不成? 沈岐忍不住暗暗咬牙:“殿下这边请……” 先把人引去宴息室,省得这廝眼睛不老实,总往妱妱身上瞟去,还以为自己没瞧见,自以为做得隱秘,也不想想,谁还不是过来人呢? 就这点伎俩,那都是他当年剩下的。 齐雍笑著点头,同沈岐一道出了门,只是临行前,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沈昭嬑,她眉眼低垂,站在母亲身边……怕沈岐发现了端倪,只这一眼,齐雍就立马收回目光,搞得自己做贼心虚,倒真是个贼一般。 他惦记沈岐的嫡长女,在沈岐心中怕也成了贼子。 这次沈岐待的態度,虽然一如既往的恭敬,態度已经不如之前亲近了。 眼见齐雍出了门,沈昭嬑紧握的双手慢慢鬆开了。 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见齐雍,总觉著有些心虚。 齐王殿下帮了他们家许多,柳心瑶对齐王殿下的印象很好:“外面都说,殿下暴戾恣睢,杀人如麻,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活阎王,”她忍不住摇摇头,“我们家同殿下往来了许次,殿下龙章凤函,风采峭整,性子虽然冷了一些,待人却很和善,也不摆架子。” 想到妱妱险些叫外面的流言祸害了,她对齐雍殿下不禁有些同情,好好的一个人,都叫人传出了什么样。 “流言真是害人不浅。” 沈昭嬑心道,那是你没见齐雍杀人时的模样,见过了就说不出这样的话。 齐雍暴戾恣睢的名声,是一点也不掺假。 毕竟是亲王,柳心瑶也不好再多说了:“殿下带了猎鹿过来,要在府里用膳,中午就安排一席鹿宴,我先去大厨房准备著。” 沈昭嬑摇头:“还是我去吧,大厨房里杂乱得很。” 母亲这一胎还没坐稳,大厨房里杀鱼宰鸡,衝撞了就不好。 柳心瑶也想到这些,便没有坚持,想著妱妱已经招待过齐王殿下许多次,齐王殿下未有不满。 “也好,不过你大病初癒,莫要累著了。” 柳心瑶回了主院,叫人拿了香河县三间布庄的帐册过来。 二房想要香河县的铺子,理由正当,看似合理,只是二房管了那三间铺子许多年,指不定铺子上会有什么猫腻,连妱妱也觉著有些不对劲,还是多提防一些才是。 沈昭嬑回了梧秋院,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裳,靠在炕上看了一会儿书。 直到红萝过来回话,说殿下送来的鹿已经处理好了,她这才带著红药去了大厨房,同管事商量了菜色,盯著大厨房做鹿宴…… “酥皮鹿肉盏、金钱扣鹿唇,松茸烩鹿肉、燜鹿腩,烧鹿筋……外加一个人参鹿糜肉汤。煎、燜、炒、燉、焗、蒸都齐活了。” “殿下喜欢炙鹿肉,便挑了最细嫩的部位切几盘鹿肉片,串几盘鹿肉串醃製起来。” “做一个鹿肉鲍鱼羹,作为餐前羹食。” “还要用鹿血兑一坛屠苏鹿血酒……” 大周朝的权贵人家,有冬天吃鹿的习惯,许多人家在庄子上养了食鹿,等到冬日,杀鹿取肉,鹿皮做成阿胶,以鹿血兑酒,准备鹿席,与家人亲朋同食……亲友往来,以鹿肉作为节礼,也是最体面的。 第198章 侯爷和殿下打起来了 齐雍便是不喜饮酒,每年冬日也总要喝上几杯鹿血酒。 沈昭嬑前世准备过许多次鹿席,熟知齐雍的口味,便从旁指点了做法,交代了要做什么口味。 厨子们都有经验,也没有出错。 鹿肉鲍鱼羹做好了,沈昭嬑见时辰差不多了,正要让红药送去,红萝匆匆过来:“小姐,侯爷和殿下打起来了……” 沈昭嬑嚇了一跳:“怎么回事?” 红萝忙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郑三叔说,原是侯爷要同殿下切磋武艺,郑三有些不放心,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郑三是个很稳妥的人,若是普通的武艺切磋,也不会这样紧张,许是爹爹在切磋的过程中失了分寸,或是不慎伤到了齐雍…… 沈昭嬑面色微变,连忙吩咐红药:“把刚刚做好的鹿肉鲍鱼羹带上,隨我一道去前院看看。” 声音又急又快。 红药不敢耽搁,连忙將羹食放进温盘里,装到置了火炭的食盒中,拎著食盒跟著一起去了前院。 沈昭嬑又急又快,匆匆赶到宴息处,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两道人影赤手空拳,你来我往,打得不可交开,砰砰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颤…… 郑三守在一旁,面色有些凝重,见大小姐过来了,才鬆了一口气。 沈昭嬑先问郑三:“打了多久了?” 郑三回道:“快有半个时辰了,刚开始还是在正经切磋,双方都克制著没有下重手,可后来,”他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量,“侯爷不知怎的,一拳打到殿下的嘴角上,把殿下打退了一步。” 切磋武艺怎么还带打脸的?是不是有些失了分寸?郑三觉著不对劲,这才叫红萝喊了大小姐过来。 沈昭嬑五指攥在一起,爹爹果然伤了齐雍,定是知道齐雍设局谋婚一事…… 郑三实在有些不安:“侯爷下手越来越重,招数有些咄咄相逼,倒是殿下对侯爷一直退让,之前那一拳,殿下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不知为何没有躲,生生地受了侯爷一拳。” 郑三小声问:“您看,要不要阻止……” 沈昭嬑抿著嘴,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私心里觉著自己不能干涉爹爹同齐雍之间的事,可理智上又担心爹爹真的伤了齐雍。 齐雍毕竟是亲王……这是大不敬之举。 两人打得热火朝天,便是沈昭嬑也能看出,爹爹步步紧逼,齐雍步步退让,几乎没有还手,接连挨了好几拳。 铁拳打到身上,拳拳到肉,劲力顺著皮肉钻进皮肉里…… 郑三有些急了:“小姐,这……” 沈昭嬑正犹豫著要不要喊停,就见爹爹握紧了拳头,一只脚碾著地面,將地上的青砖都碾裂了,紧跟著双脚往地一蹬,身体宛如离弦之箭向前疾冲…… 沈昭嬑瞪大眼睛,突地摒住了呼吸,来不及出声,就见爹爹的拳头,砰一声,击打在齐雍胸口上。 齐雍退了好几步,最后单膝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到,站在廊下的小女娘。 他同沈岐一起进了宴息处,摒退了下人,说了隆郡王府的私盐案打草惊蛇一事,需要再找一个对付显国公府的突破口…… 北伐大军进了通州,將领们这几日就要进京…… 原计的计划要推迟…… …… 等两人说完话,沈岐便提出想要同他切磋武艺,齐雍左眼皮狂跳,硬著头皮应下了。 对於习武之人来说,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 不行那就再打一架! 今日踏进镇北侯府,他就没想过全须全尾地走出镇北侯府。 最开始,还是正经切磋,后来沈岐开始试探他,招数越来越狠,他惦记人家的女儿,做贼心虚,哪里还敢硬抗,只能退让躲避,沈岐哪有不白明的,一拳打到他的嘴角上,他也不敢还手…… 方才那一拳,沈岐只用了七成实力,他勉强抗了下来,却难免受了些內伤,要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復,若是用上十成力,胸前的肋骨都要被他打断几根。 沈岐的怒火,可想而知。 齐雍喉咙一呛,吐了一口血。 沈昭嬑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也不知道该为受伤的齐雍担心,不是该为伤了齐雍的父亲担心了。 沈岐停了手,好像这才意识到,与他切磋的人是齐王殿下,自己竟然伤了齐王殿……连忙上前扶起了齐王殿下,向齐王殿下告罪。 “这……我右臂受伤,落下了病根,不能动武,这些年一直在练左手拳,许久没同人动过手,下手没个轻重,没成想竟伤了殿下,真是对不住殿下,”沈岐面上似有惶恐之色,態度也显得十分恭敬,“沈岐绝没有任何不敬之心,请殿下恕罪。” 说完,他双手一拱,就要下跪认错。 齐雍连忙托起他的双手:“沈侯言重了,原也是切磋武艺,是我技不如人,这才受了伤,怪不得沈侯,”他话锋一转,又是一脸讚嘆,“沈侯多年不上战场,却风采不减当年,实在令人佩服。” 沈岐面上一松,见齐王殿下受了一拳,就跟没事一般,心里暗暗后悔,方才那一拳打轻了。 “殿下过奖了,我多年不上战场,自然比不得殿下身手了得,听说殿下擅长刀法,此番切磋,也是我托大,占了殿下的便宜,承蒙殿下相让。” 两人你来我往,虚与客套,各怀鬼胎……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沈昭嬑抿紧了嘴角,突然很想笑。 这时,沈岐终於看到了沈昭嬑,蹙了蹙眉,语气也不怎么好:“妱妱怎么过来了?” 齐雍转头看去。 沈昭嬑一过来,他就发现了,也是因沈昭嬑分了心,才叫沈岐抓到了破绽,生挨了那一记铁记。 噝!~ 原本没觉著有多疼的伤,突然疼得厉害。 沈昭嬑听父亲语气不好,只当父亲与齐雍切磋乱了气息,低声回道:“大厨房做了餐前羹食,这便送了过来。” 第199章 女大不中留? 沈岐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齐王殿下每次进府,餐前羹都是惯例:“大厨房是你在安排?你母亲呢?” “大厨房杀鱼宰鸡,母亲不好多待。”沈昭嬑低著头,几乎不敢去看父亲。 父亲知道齐雍谋婚,定也能猜到她和齐雍私下有了往来…… 沈岐深吸一口气,平復了心中的烦躁:“羹食送来了,你就回去吧,殿下往来家里多次,怎样招待,家里也有了章法,你大病初癒,身体还虚著,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早些回梧秋院歇著吧。” 只差没明著说,没事別往前院瞎凑合。 沈昭嬑慢慢臊红了脸,不敢抬头了,低声说了一声是,接著又小声道:“齐王殿下受了伤,可……可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沈岐脸都黑了,偏头看了齐王殿下,见他一只虚握著,抵在唇间,就是眼瞎了,也能看出来,这是偷著乐呢! 小袄不仅漏风,还胳膊肘子往外拐,怎么也不关心一下,他这个父亲有没有受伤?! 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女大不中留? 沈昭嬑没听到父亲说话,心里有些不安,悄悄抬头,偷瞄了父亲一眼,见父亲黑著脸,抿著唇,脸色有些难看。 她缩了缩脖子,连忙低下头去,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瞄父亲,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惹爹爹生气了。 爹爹打伤了齐雍,难道不应该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就这样放任不管,容易落人口实,还有失礼数……这也说不过去。 齐雍见她缩著脖子,像只小鵪鶉一般可怜巴巴地站著,寒风卷进了长廊里,吹乱了她面颊两侧的鬢垂。 他咳了一声,温声道:“我伤得不重,不要紧的,外面风大,大姑娘大病初癒,不能吹风太久,早些回去歇著吧,”见沈岐脸色更黑了,他连忙补了一句,“免得让沈侯爷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沈昭嬑也確实不好继续待了,对齐雍福了福身,就要离开…… 沈岐没忍住怒火:“你给我站住。” “爹爹,我……”沈昭嬑僵硬身子,站在原地不敢动,爹爹发火了…… 如果爹爹问她同齐雍之间的事,她要怎么回答? 要怎样向爹爹解释她同齐雍的关係? 怎么办? 齐雍见她一脸惊慌:“沈侯爷请息怒,之前的事都与大姑娘没有关係,先让大姑娘回去歇著吧……” 沈岐知道自己不该对妱妱发火,可一想到,妱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同齐王殿下有了往来,心里便涌现了一股怒火,之前还警告过妱妱,不要招惹齐王殿下的,这是將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沈昭嬑站了片刻,见爹爹没说话,心乱如麻地退离了长廊。 沈岐看向了齐雍。 齐雍连忙收了看向长廊的目光,跟著沈岐一起进了宴息室里,郑三守在宴息外面,不允任何人靠近。 齐雍一进到屋里,便双手作揖,对沈岐行礼:“沈侯却是不知,当初我在浮玉山见到大姑娘时,大姑娘浑身脱力,差点坠马,旁边就是一处山坡……得知大姑娘是沈侯的嫡长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便接下了大姑娘,同大姑娘一起滚落山坡,与大姑娘有了肌肤之亲。” 沈岐目光紧了紧,眼里一片骇然。 妱妱没同他说这个,只说自己想杀马脱困,后来是齐雍出手相助……他听后没觉得不对劲,妱妱当时也確实没事,身上除了一些磕碰的瘀伤,及一些擦伤外,也没旁的伤,他便以为只是有惊无险…… 妱妱駟马失控那处,他后来也去看了,那处山坡不算陡峭,可山石密布,若是坠马后,从山坡上滚下去,不死也要重伤…… 他又想到妱妱说的那个噩梦。 妱妱说,噩梦里齐王殿下没能及时救下她,她摔断了腿,落下了病根,每到天气寒凉之际,便疼痛难忍…… 一下又想到了沈青词。 沈青词摔断了腿,是有碎骨,所以要落下病根,如果齐雍没能救下妱妱,那么妱妱很可能伤得比沈青词更严重…… 他突然不敢想了。 齐雍见沈岐沉默不语,他把所有责任搅到自己身上,沈岐心疼女儿,想来也不会再生女儿的气,更不会再责怪沈昭嬑了。 心里不禁鬆了一口气。 沈岐喉咙发哽:“所以,外面那些流言其实是……”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多谢殿下当时出手救下了妱妱……” 什么名不名节的,都比不上妱妱的安危。 齐雍低声说:“坏了大姑娘的名节,我心中很是抱歉,原也打算隱瞒著这事,只是,”他嘆了嘆气,“那日来了侯府,听那武寧侯世子也不是良人,心里便一直记著这事,慢慢便上了心,这才生出了谋婚的念头,同大姑娘没有一点关係。” 沈岐沉默下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几年前,有一位同僚家中的嫡女,在街上行走时,差点叫发狂的马儿撞到,被路过的一位士子拉扯了一把,不慎跌进了那人怀里,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还叫许多人看见了。 这个士子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家业早就落魄了,是万万配不上同僚家中精心教养的嫡女。 可家里的嫡女,在大庭广眾之下同外男亲密接触,失了名节,同僚仍是准备了厚礼,厚著脸皮请求那落魄士子到家中提亲。 那落魄士子拿乔装相,有恃无恐,逢人便说,同僚家里舔著脸,求著他娶家中的女儿,闹得满城风雨,还传了许多不堪入耳的流言,那嫡女被闹得没脸见人,名声尽丧,想著今生要嫁这样的畜生,后来吊了脖子! 你不想娶,便不娶就算了。 家里的嫡女毁了名节,嫁不得高门,挑一个依附的小家族,有家里撑腰,也不能嫁不出去? 做什么毁人名声? 同僚家里咽不下这口气,告到了皇上跟前,皇上觉著那士子品行不端,取消了那士子的功名。 第200章 二房的人都该死 齐王殿下是为了救妱妱,才坏了妱妱的名节,事后还愿意主动承担责任,他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齐王殿下愿意当作一切没发生过,他还能同从前那般,仔细帮妱妱重新寻摸一个良婿。 可齐王殿下偏要对妱妱负责。 气氛一下沉凝下来,沈岐满心复杂,只好道:“家里准备了餐前羹食,殿下便用一些吧!” 郑三提著食盒进了屋,取出了羹食,鹿肉鲍鱼羹鲜香浓郁,齐雍接过郑三递来的银碗闻了闻,眼里透了一丝笑容。 食物里有沈昭嬑的味道。 不是她亲手做的,肯定也是帮著做了。 沈岐食同嚼蜡一般吃下了一碗羹食,又同齐王殿下谈起了朝事,僵凝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一些。 又过了半个时辰,郑三过来稟报,说大小姐已经安排人备膳了。 沈岐一蹙眉:“不是让她在梧秋院歇著吗?” 郑三连说:“大小姐没有亲自过来,只让红药过来安排备膳。” 沈岐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一旁的齐雍端著茶杯,慢慢喝茶,沈岐防他就跟防狼一般,都不让沈昭嬑过来前院,生怕他多瞧去了沈昭嬑两眼,以后光明正大来镇北侯府,怕是见不著沈昭嬑了,除非沈岐能够认可他…… 两人移步去了膳室,鹿肉席已经准备好了。 沈岐心里不痛快,见席上准备了屠苏鹿血酒,难免多喝了几杯,又想著齐王殿下似乎不喜饮酒,开始频频了向齐雍敬酒。 齐雍也来者不拒,难免也要回敬,两人你来我往,渐渐喝上了头……一坛酒喝完了,又叫人准备了一坛。 等沈岐看到齐王殿下眼睛通红,似有了醉意,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阔子。 自己做什么给齐王殿下敬酒,把齐王殿下喝醉了,也不好把人赶走,岂不是要让他赖在府里? 沈岐叫人撤了酒,已经为时已晚了,这会儿酒意上头,两人都有些醉。 等用完了午膳,齐王殿下没有主动告辞,人都喝醉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这样也於礼不合。 沈岐臭著脸,吩咐郑三:“殿下喝醉了,先引殿下去碧云院后罩厢房醒一醒酒。” 齐雍確实有些醉了,喝酒容易误事,他向来十分克制,便是在宴会上,也没人敢给他劝酒,方才沈岐一直敬酒,菜都没让他吃两口,他空著肚腹,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几乎没有喘息的空档。 亏得之前用了一些羹,垫了一下肚腹。 逐风有些担心:“您方才同沈侯爷切磋武艺,受了一些內伤,刚才还喝了不少酒……” “无事。”齐雍有些头昏脑涨。 红药端了醒酒汤过来,逐风客气地道了一声谢,將醒酒汤端进屋里,拿给了殿下。 齐雍靠在床榻上,喝了醒酒汤,闻著熟悉的安神香,渐渐睡了过去。 沈岐气冲冲地回了主院。 柳心瑶正在看帐本,见他一脸怒火,连忙搁下了帐本:“这是怎么了?不是陪齐王殿下用膳吗?又是谁招惹你了?” 沈岐深吸了一口气,一些事也不能继续瞒她了,便道:“皇后娘娘给妱妱的讚词是什么?” 柳心瑶听得一头雾水:“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她一脸狐疑,“有什么问题吗?” 沈岐刚压下的火气,又一下飆上来了:“威容昭曜,雍和粹纯,”他一下拔高了声量,“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柳心瑶一脸疑惑,暗暗將八个字反覆嚼了又嚼,慢慢察觉了什么,一下睁大了眼睛。 “含了妱妱和齐王殿下的名讳。” 想著齐王殿下与他们家走得近,之前还救过妱妱,与妱妱一起传了一些流言蜚语,柳心瑶便不得不多想了。 只是…… “你是说,齐王殿下和妱妱?”柳心瑶觉著脑子不够用,半天也缓不过神来,“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齐雍王殿下怎么会对妱妱……是不是搞错了?还有妱妱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会不会只是巧合?” 沈岐刚猜到这事时,也同她一样混乱,满脑子都是问號…… 总觉著不可置信。 所以,他今天才会提出与齐王殿下切磋武艺,试探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做贼心虚,切磋的时候都不敢对他还手。 后来还主动承认了! 沈岐嘆了嘆气:“我之前就有些猜测,只是,”齐王殿下也没当他的面表示什么,他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倖在,“齐王殿下为了谋婚,算计了我们家。” 他从自己特进了荣禄大夫说起…… 包括向皇上举荐他指点三皇子骑射武艺…… 利用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吊了武寧侯府,促使两家退亲…… 柳心瑶听得目瞪口呆,精神恍惚:“齐王殿下他、他真的看上了妱妱,这、这是为什么?” 沈岐又道:“他同我说,之前在浮玉山救妱妱时,同妱妱有了肌肤之亲……”他將齐王殿下之前说的那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说到这份上,我们家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柳心瑶用力攥住了手指,眼睛一下红了:“所以,妱妱是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被齐王殿下救了,她一直瞒著我们,”她喉咙哽咽了,嗓音也哑了,“被外男坏了名节,也不告诉我们……” 眼泪一下衝出眼眶:“妱妱她……定是不想我们为难!” 她又想到,这一切都是二房算计的,用力咬著切齿,满脸的恨意:“二房的人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沈岐心里比她还难受,自从得知二房算计了駟马失控,对妻子下毒,他对老夫人,对二房就彻底寒了心,就连杀了沈崢的心都有。 分家的念头一次比一次强烈。 可是!父母在不分家,这是规矩更是礼法,他想要分家,首先要经过老夫人的同意,可老夫人不可能同意,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后面还要获得族里的支持,符合宗族法规,祖宗礼法……任何一样不合规矩,分家都是不成的。 还得慢慢谋划,先与二房清算家业,慢慢划清界限,再慢慢……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妱妱的亲事。 第201章 齐王殿下他洁身自好 沈岐將她搂进怀里,轻拍著她的手背,慢慢安抚她:“我会討回来的。” 柳心瑶红著眼睛,轻轻点头。 沈岐他话锋一转,“妱妱和齐王殿下,你怎么看?” 柳心瑶抿著唇,慢慢想了许久,从齐王殿下在浮玉山救下妱妱一直到现在,所有关於齐王殿下的细节都想了一个遍,半晌之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说:“我觉著,齐王殿下也没什么不好。” 她一早就知道,妱妱对齐王殿下很上心,她为齐王殿下准备安神香,还要亲自准备谢礼,去齐王府道谢时,准备的礼单里,有一只黄杨木枕……每次齐王殿下来了,都是精心招待…… 妱妱对齐王殿下虽然上心了一些,却並无失礼的举动,之前还以为妱妱对齐王殿下只单纯的感激…… 所以没往这上面想。 可是,不管妱妱对齐王殿下是有意,还是单纯的心怀感激,妱妱显然也不是无动於衷…… 沈岐蹙眉:“那可是齐王殿下,你没听外面都是怎么传的吗?” 柳心瑶偏头看他:“你相信外面的传言?” 沈岐心中一窒,齐王殿下杀人如麻,他是相信的,但战场廝杀本就残酷……同为领兵的將领,沈岐不好多说。 早年他镇守河西时,每次与铁勒部作战,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儘可能地多杀一些蛮人,为死去的袍泽们报仇,蛮人死多了,他们才会安分一些,边境的战事也能缓和一些,也能少牺牲一些將士。 每一个將士身后都是一个家,家破人亡的人家少了许多,许多人家便不会失去儿子、父亲、丈夫……百姓才能安稳……大周朝才能稳固…… 都是一样的心思。 至於什么暴戾恣睢,残暴不仁……他是半个字也不信。 “可是他身患髓海之疾……” 柳心瑶摇摇头:“我看殿下一切都好,病症许是並不严重,便是你,当年与铁勒部大战一场,世人都在褒奖你,可你回京之后,便一直梦魘不寧,夜不能寐,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后来你留在京中,仔细调养了半年,就彻底恢復了。” 沈岐说不出话来:“他毕竟是齐王,皇上同太后党……”话还没说完,他就停下了,接著就一阵咬牙切齿,“这个臭小子,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怕不是长了千儿八百个心眼。” 从前他是保皇党,自然是不用参与党爭。 可现在,皇上钦点他教导三皇子骑射,他是三皇子党,要以为三皇子的利益为重,齐王殿下同太后相斗,镇北侯府那可是齐王的左膀右臂…… 那真是从头到脚,都被算计得一点也不剩了。 不知为何,柳心瑶觉得好笑:“行了,你也別恼了,我觉著齐王殿下还是很护著妱妱的,现在事情刚起了苗头,八字还没一撇,先观望著,別殿下那边还没动作,你反而乱了方寸。” 沈岐心里老大不乐意。 柳心瑶拍了拍他胳膊:“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別把气撒到妱妱头上,妱妱有什么错?要怪就怪二房一屋子遭了瘟,坏心眼的东西,害我们妱妱。” 沈岐有点心虚地別开眼睛…… 柳心瑶看在眼里,便也知道他肯定对妱妱动怒了,心里有些气的,不过转念一想,齐王殿下还在府上,侯爷肯定要顾忌一二,也不可能真的大动肝火,想来也不严重,便没有追问。 “齐王殿下坏了妱妱名节这事,妱妱之前藏著没说,便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现在你知道了,也別去问,就当作不知道,女儿毕竟大了,有点女儿家的秘密也很寻常,免得让她觉著我们不尊重她。” 沈岐心里磨了磨牙,有些不甘心,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柳心瑶劝了一句:“齐王殿下他洁身自好,整个齐王府也只他一人,没有其他房头上躥下跳了闹腾,头上也没婆母压著,妱妱嫁进齐王府就能当家做主……就是放眼京城,也没有几个越得过她,以后也没有谁会欺辱她了。” 宫里的皇后娘娘待妱妱也是十分和善。 显然是乐於见成。 “之前同你提武清侯世子裴南暄,你挑剔武清侯府家里乱,现在齐王府里清清净净的,你之前担心的事,也不存在了。” 当时她觉著这样的人家,京里根本没有。 没想到还真让他挑剔了一个。 沈岐承认她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想把他说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之前还说了,千万別是齐王殿下那样……” “这也应验了,”柳心瑶忍不住笑,“不是齐王殿下那样,根本就是齐王殿下了,你要怎么说?!” 沈岐哽住了!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憋得心里难受,他往炕上一躺,酒劲也跟著上来了,人也哼哼唧唧地,浑身都不得劲了,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柳心瑶看著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却还是端了一杯温水,亲手餵他喝,坐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拍著他的胳膊,无声地安抚他。 沈岐伸手抱住她的腰,睡在她身边:“我如果要求齐王殿下不纳妾,不异腹生子,他能同意吗?”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有诸多不公,他希望妱妱往后余生能平安喜乐,不要深陷在乌七八糟的后宅,小妾通房斗个没完,还要帮著丈夫教养他同別人生的儿女…… 柳心瑶摇摇头:“他毕竟是亲王,”她心里有些难受,小声说,“八字还没一不撇,不要多想,將来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下。”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沈岐这样,只因求娶她时,对父亲说了,要一辈子对她好,后来她嫁进镇北侯府,老夫人对她不满意,沈岐觉著愧对她,一直不肯纳妾置通房,不想让其他女人她添堵。 沈岐嗯了一声,就没声了。 等沈岐睡著了,柳心瑶唤来巧屏:“同大小姐说一声,侯爷和齐王殿下中午饮了不少酒,两人都喝醉了,侯爷这边需要照顾,我一时脱不开身,齐王殿下在碧云院后罩厢房歇息,便让她多照应些,殿下午膳没用什么东西,一会儿亲自送些羹食过去,千万別怠慢了殿下。” 巧屏连忙去了。 第202章 要不要过去见齐雍? 柳心瑶又叫来了赵嬤嬤,小声地交代:“大小姐去碧云院的时候,把碧云院附近当职的下人支开,盯著些碧云院旁边的廊道,看大小姐进了碧云院后,在里头待了多久,是否有不妥之处,不要让人发现了。” 齐王殿下自己带了护卫,每次在碧云院歇息时,他们家也都摒退了附近的下人,不让下人靠近碧云院……把人支开,也不会引人怀疑。 赵嬤嬤心中大骇…… “別紧张,是宫里有点那个意思,总得给妱妱见殿下的机会……” 到底是在自己家里,在眼皮子底下,柳心瑶还是比较放心。 妱妱也有分寸。 赵嬤嬤电光火石间,一下就想到了皇后娘娘对大小姐的讚词:威容昭曜,雍和粹纯。 如果宫里有那个意思,让大小姐多接触一下齐王殿下,两人多了解一些,也是好事……將来也更顺理成章些。 大户人家订亲的儿女,几乎都在长辈的默许下私底下接触,这叫“相看”,家里受宠的嫡女不会盲婚哑嫁,亲事是父母之命,家里安排,但如非必要的利益联姻,几乎不会真的强迫儿女。 毕竟以镇北侯府的家世,都是他们家挑別人! 有给儿女选择的余地。 赵嬤嬤放心下来:“您就放心吧,老奴会盯著碧云院那边。” 柳心瑶慢慢地想著,齐王殿下救过妱妱,之前也是他帮忙,妱妱才能顺利夺回管家权……妱妱被齐知衡兄妹羞辱时,是他当街替妱妱解围,妱妱病危,也是他带著程大夫及时赶来,皇后娘娘的嘉奖,恐怕也是他的手笔…… 不知不觉,齐王殿下已经为妱妱做了许多。 妱妱不可能不清楚这些,却一直藏著不说,知女莫若母,要说没有旁的心思,柳心瑶也是不信的。 之前妱妱同苏明霽订亲时,她便觉著,妱妱同苏明霽之间循规蹈距,其实这样也没错,却好像缺了点什么,那时她就想,妱妱同苏明霽,將来许是像京里许多夫妻一般,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总觉著她的妱妱不该这样。 妱妱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地呵护著,疼爱著,不该像天下大多数夫妻一样按部就班,相敬如宾。 难得妱妱对齐王殿下有点不一样的心思,柳心瑶反而觉著高兴,她不像侯爷总是挑剔著,觉著天底下没人能配得自己的女儿,齐王殿下品性过人,本身就很不错,如果对妱妱有心,妱妱也对齐王殿下有意,那样最好不过了。 …… 巧屏过来传话时,沈昭嬑起先愣了一下,接著又想到,齐雍几次进府都是她在招待,母亲对她很是放心,齐雍在府里受了伤,还醉了酒,母亲不放心,让她多照应些,也说得过去。 沈昭嬑並未多想,只是问巧屏:“父亲怎么样了?” 巧屏回道:“侯爷已经歇下了。” 沈昭嬑悄悄鬆了一口气,很怕爹爹问她和齐雍之间的事。 她和齐雍纠缠了两辈子,许多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也摆脱不掉,倒不如顺其自然。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爹爹说。 巧屏走后,沈昭嬑心事重重地靠在炕上,觉著有些头疼。 红苓捧著一顶狐毛斗篷进屋,笑著对大小姐说:“小姐,吉泰庄送了五张玄狐皮,五张白狐皮,做了一身半身斗篷。”她一边说著,一边展开了斗篷,“您快试试合不合身。” 沈昭嬑一看到齐雍送的皮子,眼皮就不住地跳,只好起身下炕,任由红苓为她披上斗篷。 不知不觉,齐雍这人已经充满了生活的点点滴滴。 香房里有许多他送香药材; 多宝阁上摆了他雕的玉如意; 临窗大炕旁的高几上,摆了他送的铁皮石斛; 妆檯上放了他送的蛇胆油; 四角的黑檀描金桌上,放著他送来的鱼油; 床屋里的暗格里,还藏著了一枚灯光冻的印章,一个彩霞冻石首鐲。 吃的用的,首饰摆件……现在连衣裳都逃不过了。 他仿佛正在一点一滴地侵占她,不似前世那样霸道的占有,变得更有耐性,也更润物细无声。 沈昭嬑正胡思乱想著,就听到红苓说:“五小姐也帮著一起著做了,五小姐心思巧,將玄狐毛做成了荷叶领子,白狐毛做成荷形,好像小姐將一朵水荷穿在身上,京里还没有这样的样子。” 沈昭嬑低头瞧著,白狐毛被裁成了荷瓣状拼接在一起,乍眼一瞧,还真像一朵绽放的荷…… 这心思可不是一般的灵巧。 “五妹妹在同何嬤嬤学做事,怎么还有空帮我做斗篷?” 红苓笑道:“粥棚每日从午时(11点)开始,未时(13点)准备收棚,五小姐上午跟著何嬤嬤做事,下午收棚后,就来梧秋院帮著做斗篷,”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一阵讚嘆,“五小姐的针线活厉害,红芝姐姐要向五小姐学习双面绣。” 沈昭嬑闻言后,就道:“回头挑四张火狐毛送去三房。”做几个围脖子,几件毛边的衣裳也尽够了。 试完了斗篷,沈昭嬑又躺到炕上了,看了一会儿书,觉著有些累,精神便有些恍惚,不觉想到了,齐雍被爹爹一拳打吐血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巧屏过来传话说,齐雍午膳没用什么东西,还醉了酒,也知情况如何? 她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母亲让她多照应些,送些吃食过去,要不要过去? 不行!爹爹要知道她去见了齐雍,定会生气的。 红药还在前院,要不等红药过来了,让她送过去? 可是,齐雍患了髓海之疾,不能喝太多酒,母亲不放心,这才特地让巧屏过来传话,让她亲自过去一趟……她若是不去,母亲那里也不好交代。 沈昭嬑纠结了半晌,红药从前院回来了,她连忙问道:“殿下怎会醉酒?” 齐雍受了伤,父亲应该不会让他喝太多酒。 第203章 齐雍失控了 红药同她说了,午膳时的情形:“……侯爷一直向殿下敬酒,殿下一杯接一杯地喝,桌上的菜也没顾上吃几口,好像醉得不轻,是叫身边的护卫扶进了后罩厢房,奴婢送了醒酒汤过去。” 沈昭嬑揉了一下额头,爹爹只知齐雍患了髓海之疾,却不知他髓海不寧,病症有些严重。 齐雍髓海不寧,根本就不能喝太多酒。 他每次喝完酒,就会头疼难忍。 前世齐雍有一次就是喝多了酒,引发了髓海头疼…… 她记得,就是沈君辰去崇山书院那日,她去沈府送沈君辰,沈君辰为了避开她,提早一步离家了,她准备回摄政王府时,在沈府的长廊上碰到了苏明霽,苏明霽对她一通纠缠,后来被齐雍撞见了…… 苏明霽被当场拖走…… 当天晚上,齐雍满身酒气地回到府里,沈昭嬑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他醉得厉害,一双眼一片猩红,有些嚇人。 他掐著她的腰,双眼猩红地问她:“你喜欢苏明霽?” 沈昭嬑愣了一下,来不及开口…… 齐雍冷鷙的目光將她罩住,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嗓音嘶哑地说:“你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我叫逐风带他去宗人府詔狱观刑,詔狱一百八十大刑,他看了一个,就倒在地上浑身直哆嗦,看了第二个,就已经趴在我的脚下,向我认错求饶,还主动同你撇清了关係,到了第三个,他把裤襠都尿湿了。” 他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一个大男人,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瘫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哭求著说,以后再也不会见你了……” “你喜欢这种窝囊废?” 大掌用力掐著她的腰,掐得有些疼,沈昭嬑蹙了一下眉:“我同他早已经没有关係了,今日也是碰巧遇到……” 齐雍醉的厉害,听不进她的解释,將她推到墙上,后背用力撞到坚硬的墙上,疼得她脸色发白…… 在齐雍眼里,成了她的心虚:“所以之前在沈府,你才阻止我杀他!” 她只是害怕齐雍当场发疯杀人!那样的场面,她已经见过三次,永远也不想再看到第四次。 沈昭嬑张了张口,想要解释…… 可落在齐雍眼里,却以为她要为苏明霽求情,齐雍笑著打断她的话:“没杀他,你別害怕,答应你不杀的,”他话锋一转,嗓音变得冷厉,“也就废了一只手,给了点教训而已。” 沈昭嬑解释的话,就这样被他一句接一句堵在喉咙里了:“我没有不让你杀他……当初在武寧侯府,是他们……”算计的我。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齐雍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沈昭嬑白著脸,武寧侯府那件事她不想提,齐雍也不愿再提及,这件事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 齐雍凑近了她,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浓重熏人,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下意识偏开了脸,齐雍一把捏住她面颊,逼她与自己对视…… “沈昭嬑,你是不是也觉著,当初是我毁了你的清白身子,令你名节尽毁,身败名裂,沦落至此?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是不是也觉著同我这个疯子在一起是一种折磨?” 沈昭嬑瞪大眼睛,脑中浮现了苏明霽在长廊上说的话:摄政王,你不要太过分,是你毁了昭嬑的清白,令她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不得不委身於你,沦为你的禁臠,你毁了昭嬑一生还不够,难道还要继续折磨她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 她喉咙哽咽,他猩红的双眼,冰冷噬人,沈昭嬑想到了他每次发狂时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也许初入摄政王府时,她是有这样想过。 可是,在沈家人利用沈老夫人的死,想要逼死她时,沈昭嬑什么都明白了,她和齐雍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又有什么区別呢? 不是齐雍,也会是旁人。 沈家人不会放过她,她没了父母,祖母叔婶就是她的天,他们要算计她,她是逃不过的。 齐雍愿意在她眾叛亲离的时候接纳她,庇护她,愿意在沈家人要逼死她时,现身救她,愿意帮她查父亲的案子…… 她有什么资格去怨恨齐雍? “你为什么不肯看著我?”齐雍突然伸手,將她按进怀里,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有一种令人揪心的粗礪感,就好像砂纸,一下一下从心头磨过,“沈昭嬑,你是不是……”恨我! 沈昭嬑红了眼眶,听到他用一种很艰涩的语气问她…… 沈昭嬑,你是不是……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继续说,抬起头来,看到齐雍猩红的眼底,泛著一股湿意,好像被眼泪浸湿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再看时,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沈昭嬑心里一咯噔,齐雍髓海疼痛发作了。 齐雍失控了。 將她按在墙上,发狂地吻她,衣裳一件一件被剥离身体,身上泛起了阵阵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紧跟著,齐雍滚烫的身子贴过来,冰凉的身体,被烫得浑身战慄。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样的齐雍让她觉著害怕,满脑子都是,齐雍只说了一半的话:沈昭嬑,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齐雍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齐雍为什么只说了一半突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雍是因为髓海疼痛突然发作了,所以才没继续说下去的吗? 如果她主动问齐雍,齐雍会告诉她吗? 沈昭嬑满脑子都是问號,他对齐雍只说了一半的话,莫名的在意,总觉得这句话很重要,一定要搞清楚。 她想著想著,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是齐雍当时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没说下去…… 那天晚上,齐雍疯得很厉害。 她身上的药香,对齐雍的髓海疼痛有安抚的作用,可那天晚上,仿佛失效了一般,齐雍疼到神志不清,意识模糊,那时他痛苦的模样,像一头饱受折磨的困兽,令她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甚至弄伤了她。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 第204章 妱妱,你都不肯主动见我 思绪回笼,沈昭嬑再也坐不住了,她从炕上起来:“去大厨房拿一些药食点心,再准备一碗醒酒汤,对了,为齐王殿下准备的鹿肉鲍鱼羹,应该还有剩的,一併拿上,隨我道去碧云院看看。” 红药有些不安,小姐这样明目张胆去碧云院见齐王殿下,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沈昭嬑担心齐雍发病,唤了红萝过来:“去主院同母亲说一声,便说我给齐王下送些吃食过去。” 原就是母亲交代过的,过了长辈的明路,可以明目张胆地去。 若是母亲没让巧过来传话,她就算再担心,也不会没皮没脸,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私下去碧云院见齐雍,那叫私会。 之前在府里私下见齐雍那几次,也不是她主动上赶著过去,都是齐雍故意引她前去,还支开了爹爹…… 红药猛然鬆了一口气,小姐果然还是有分寸的。 红药要去大厨房,沈昭嬑实有些坐不住,便道:“还是一起过去吧,省得你大厨房梧秋院来回跑。” 红药想说,来回跑其实也不打紧的。 可小姐似是急著去见碧云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沈昭嬑站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就见红药拎著三层的食盒,匆匆走来时,脸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 冬日用的食盒,安放了铜製的底座,底座里置了炭火,可令食物长久不冷,因此食盒拎起来十分的沉手,大小姐大病初癒,红药担心让大小姐等久了,吹了风,几乎是小跑过来的。 见她提著沉重的食盒有些吃力,沈昭嬑便道:“歇会再过去吧!” 红药摇头:“奴婢不累,只是担心小姐等太久,走得快了一些,不用歇气,”她又强调道,“奴婢从小就力气大。” 侯爷想给大小姐挑个根骨好的丫头,她因为力气大才选上的,后来学了些打熬筋骨的拳脚功夫。 主僕俩沿著长廊,去了前院。 红药跟著在小姐后面,发现小姐脚步放慢了许多,她拎著沉重的食盒,跟著慢慢走也不觉得吃力。 靠近碧云院,附近已经没有人了。 沈昭嬑站在抄手游廊上看过去,齐雍的护卫守在碧云院门口,她带著红药过去,两个护卫侧了侧身,示意她可以进去。 沿著廊道,到了碧云院连通后罩厢房的檐门,护卫一下变多了,两排护卫三步一个岗哨,將整个后罩厢房都围了起来。 护卫没有主动让她进去。 沈昭嬑等在外面等了片刻,逐风匆匆赶来:“殿下请大姑娘过去。” 沈昭嬑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微笑著说:“殿下午膳时醉了酒,我给殿下送些吃食过来,”接著,她话锋一转,“是府里招待不周,令殿下饮酒过量,不知殿下身体怎么样?” 逐风不答,只道:“殿下正等著大姑娘。” 母亲只让她送些吃食过来,她若藉机去见齐雍,也不符合礼数,沈昭嬑示意红药將食盒拿给逐风。 红药连忙上前將食盒递上。 逐风不接,只压低了声量:“碧云院附近摒退了下人,院里也都是殿下的人,您还是进去看看吧!” 沈大姑娘就是见了殿下,旁人也不会知道。 话虽如此,但是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沈昭嬑不愿私见齐雍,只笑道:“我將红药留在前院照应著,殿下如有什么需要,儘管吩咐便是。”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妱妱!” 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沈昭嬑脑袋一麻,只好转身,对走来过的齐雍福身:“小女见过殿下。” 齐雍没说话,走上前来。 红药连忙挡在大小姐身前,对齐王殿下屈身行礼。 齐雍伸手接过红药手中的食盒。 “退下。” 他嗓音被酒熏了,音嘶声哑。 红药心颤了颤,等了片刻没听到小姐说话,这才退到一旁。 齐雍走到沈昭嬑面前,伸手將她託了起来,沈昭嬑退后一步,齐雍却握住她的手:“我有话要同你说。” 沈昭嬑挣了一下手腕,意料之中没有挣脱,院里都是齐雍的人,齐雍不让她走,她也走不脱,便只好跟著齐雍一起进了檐门。 红药要跟上来,却被逐风伸臂一挡,她气得用力跺了一下却,睁大眼睛,狠瞪了一眼逐风。 这根臭木头桩子,每次都要拦她,有一次在樨香院,还捂著她的嘴把她拖走了! 逐风木著脸,只当没瞧见。 齐雍牵著她的手,放慢了脚步,走在前边,沈昭嬑跟在他后面,眼睛盯著铺在地上的青砖,亦步亦趋地到了后罩厢房。 屋里飘著安神香,略带了一丝清苦的药香,显得十分安寧。 齐雍牵著她坐到炕上,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沈昭嬑等了片刻,没听到齐雍说话,便轻颤了一下长睫,抬眼看去,齐雍坐在炕沿,胳膊撑著炕桌,一手托著脑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他喝醉了酒,浑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慵懒劲,眼里也有些迷离:“妱妱,你从来都不肯主动见我的。” 他嗓音哑得厉害,好像透了一股子委屈,沈昭嬑怀疑自己听错了。 母亲让她给殿下送些吃食,她也不好太碧云院久等,连忙就道:“殿下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您快些说吧!” 她急著要离开的模样,落在齐雍眼里,仿佛不愿见他一般。 齐雍心中一阵慍怒,將炕桌推到一旁,一把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双手將她揽住,不让她挣脱逃离。 沈昭嬑嚇了一跳,立时便想到,庆贺宴当日,齐雍先是將她按在矮几上亲,后是將她抱在腿上哄……脸色变得有些慌乱,连忙伸手推他的胸口。 “殿下,我不能在碧云院久待,您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 碧云院附近的下人,虽然遣散了,院里也只有齐雍的人,可她什么时候进的碧云院,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母亲肯定能发现的。 齐雍喝了许多酒,酒意烧得浑身躁热,他抱著沈昭嬑,满怀的软玉娇香,令他呼吸渐重,慢慢收紧了手臂…… “妱妱。”他嗓音嘶哑得嚇人。 第205章 梦见你唤我「夫君」 沈昭嬑僵坐在他身上,连动也不敢动了:“殿下,您可以放开我吗?” 她怎么差点忘了,鹿血味甘、咸,性热。 益精壮阳。 和酒服能令人大补阳气,热血沸起,有振阳之效……前世就偶然听唐进尧说,贵族男子多生饮鹿血壮阳…… 齐雍每年冬日,也喜欢饮鹿血酒……以前也生饮过鹿血,见她不喜欢,便没有继续过…… 沈昭嬑被嚇住了,她试图转移齐雍的注意力:“殿、殿下,我爹爹之前不慎伤了您,您伤得严不严重?要不要找个……” 话还没说完,齐雍凑到她面前来,亲吻著她的鬢髮,吻得很轻柔:“妱妱是不是在关心我?” “我……”沈昭嬑下意识要否认,又怕刺激到了齐雍。 “妱妱。” 齐雍不停地吻著她的髮鬢,滚烫的气息,令沈昭嬑不敢动,他前世就喜欢亲吻她的鬢角,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只依稀记得有一次事后,他抱著她汗津津的身子,一边吻她的汗湿的鬢角,轻声说: 等我们老的时候,不知道我们谁的鬢髮先白, 我希望是我! 想多陪你一段时候, 我可能做不到了。 她那时恍惚极了,齐雍的嗓音飘忽不定,温柔极了。 沈昭嬑恍惚了一下,齐雍的吻凑到了她唇边,呼吸间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上,浓烈的酒香带著一缕淡淡的血腥气,一下衝进了鼻腔里。 她忍不住別开脸…… 齐雍身体一滯,目光落在她的唇间,看到她抿著唇,唇色隱隱发白……隱忍的神情,令他想到了庆贺宴那次,他在后罩厢房对沈昭嬑做了过分的举动,她当时哽咽破碎的质问,依然清晰在耳。 ——齐雍,是不是在你眼中,我的清誉,我的名节,就这么不值一提? ——於你而言,我只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供你取乐的玩物? 他那时仿佛很镇定,可没人知道她破碎的神情,一下刺痛了他的心,以至於后来他总担心会唐突了她。 齐雍挪开了唇,双臂圈住她的腰,哑声问:“那次是不是嚇到你了?” 他后来一直不敢提。 沈昭嬑別开脸,又抿紧了唇。 齐雍吸了一口气,他喝了许多醒,有些头昏脑涨,他將沈昭嬑往怀里按了按。 “妱妱!”他轻声唤她。 “我被梦魘折磨了近两年之久,有时候是修罗地狱,有时候是尸山血海,有时候是炼狱战场,有时候是阴森鬼蜮……我一个人在梦魘里,永无休止地挥刀,日復一日地廝杀……我见过军中许多身患髓海之疾,最后疯魔的將士,我不敢停下来,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和他们一样,变成疯子。” 沈昭嬑缓缓抬头,齐雍表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单纯在说这件事,可她却做不到无动於衷。 前世她就亲眼看到,齐雍被髓海之疾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有人都说他是“活阎王”,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会这样认为…… 她却不知道,原来齐雍是这样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病症发作,撑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暴戾失控…… 想来那时,他的身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已经支撑不住了。 却还在苦苦地硬撑著。 “遇见你了之后,梦魘的次数慢慢减少,”齐雍忍不住笑,他喝多了酒,眼神里透著烟水一般的迷离之色,显得有些透彻,“我经常梦到你,经常听到你在梦里一声一声地唤我夫君……” 梦里他们极尽欢好……快活极了! 却是不能告诉沈昭嬑。 沈昭嬑愣了片刻,前世齐雍就喜欢在情浓之际哄著她,唤他夫君……沈昭嬑自然不会认为,齐雍梦到的是他们前世的事,只以为他是单纯在做梦。 这傢伙不论前世今生,都对夫君这个称呼执念深重。 “妱妱,”齐雍嗓音低柔,“我那时就想,那一定是我们之间的前生,我们上辈子定是十分恩爱的夫妻。” 梦里那些欢愉燕好的画面,真实又虚幻,便是在梦里,也能感受到他对沈昭嬑满心的爱怜。 若不是喜欢一个人,他不会那样的。 沈昭嬑心里不由一堵,她轻轻抿了唇。 齐雍醉了之后,话也变多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许是受到了梦境的影响,便有些控制不住,总想同你亲近。” 那段时间,他刚刚接受治疗,太医们开的药,平时的饮食……都是以镇心安神为主,有助阳的功效,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她,受到身体的影响,梦到的都是那些同她缠绵的场景,还有梦里那一声声的“夫君”。 梦里她清喉婉啼,含娇细语。 娇鶯初囀,嚶然有声 入心走肾。 梦境对他的影响很深。 “是吗?”沈昭嬑长睫轻颤,缓缓敛下眼睛,轻声说,“也许上辈子,我於你而言只是一个供你榻上取乐,任你予取予求的玩物呢。” “这不可能!”齐雍蹙了一下眉。 倘若只是一个玩物,想来也不是多重要,他又怎会那样销骨蚀魂,纵情入心?他既能这样心悦一个人,为什么不许正妃之位予她? 他抱紧了她:“上辈子,我定也是十分喜欢你的。” 沈昭嬑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酸楚。 凭什么啊!他前世连一个名份也不肯给她,將她做为替身,玩物……他凭什么轻易否定。 凭什么轻易就说,他前世是喜欢她的? 凭什么啊!! 诚然齐雍一直对她很好,一直护著她,她心里一直很感激齐雍,不敢奢求太多。 可是! 她只是想要一个名分,想要堂堂正正的活著,就那样难吗?因为她是罪臣之女,所以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想要一个妾位,就那样难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 齐雍没有重生,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更不知道前世他们之间的种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今生的齐王殿下对她说的,而不是前世那个身为摄政王的他。 本质上的区別! 可是,这一刻沈昭嬑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人是前世的摄政王,还是现世的齐王殿下了。 —— 下章预告:你会把一个女人当做替身吗? 第206章 你会把一个女人当成替身吗? 沈昭嬑突然抬眼,看向了齐雍,眼底盛著一汪冷水,冷静且透彻:“你会把一个人当成替身吗?”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段时间,她一直刻意不让自己去想,拼命地告诉自己命自我立,福自己求…… 没想到却是高估了自己,曾经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问出口的…… 齐雍一蹙眉:“替身?齐王府確实养了几个替身……” 沈昭嬑慢慢睁大眼睛,茫然地看著他,脑子里却有些乱烘烘的……前世摄政王府后院分明只她一人,怎么会有几个替身?难道这时,齐雍已经养了替身在府里?后来因为她与白月光最像,所以把那些替身遣走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脑袋似是有些发沉,思绪变得很迟钝,慢慢开始生气、恼怒…… 齐雍见她脸色不大好,向她解释:“都是皇兄帮忙养的?” 沈昭嬑懵了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对? “从小就挑了与我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孩童,与我同吃同住,请专门的左道老师,教导他们模仿我的行为举止,”齐雍轻声说,“大多数都是暗卫替身,护卫的我的安危,危急时刻,会替我吸引仇敌,助我脱困。” 旁门八百,左道三千,左道里有专门教导偽装模仿的大师。 沈昭嬑脑袋木木的,半晌反应不过来,原来他说的替身,是指替身暗卫,她前世就见过的。 同齐雍確实有几分相似,每一个都精通易容术,通过妆容,將原三四五分相似的人,变得七八分相似,再通过声音,行为举止上模仿,至少能像八九分,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不是特別熟悉的人,几乎无法识破。 前世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人不是齐雍。 因为那人看他的眼神同齐雍看她的眼神不同。 齐雍压低了声量:“这是天家隱秘……你不要外传。” 沈昭嬑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偏到这上头来的,她点点头,看著他欲言又止,顶著他探究的眼神,她低下头。 “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把另一个女人当做替身吗?”她乾脆说明白了。 齐雍眼里一阵错愕,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沈昭嬑说的话,每个字儿他都听清了,每个字他都认清,为什么合在一起,他怎么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沈昭嬑见他没回答,也觉著自己不该问,毕竟那都是前世的事,现在问齐雍也没有任何意义。 过了好一会儿,齐雍在艰涩地问:“以一个女人替代另一个女人?是这个意思吗?” 沈昭嬑笑了:“我就是隨口说说,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说这话时,她轻敛著长睫,一帘长睫挡住了清淙的双眼,齐雍看不清她眼底藏了什么。 “你这话有些荒唐,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別人,如果被替代的人是你,我觉著不大可能,我不认为,这世间有谁能替代你!” “我堂堂齐王殿下,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將就,更不会退而求其次。” “你知道擷芳馆有个姑月仙子吗?我看到她描著同你一样的月眉,画了同你相似的眉眼,戴著面纱,乍眼一瞧,確实同你眉眼有几分相似,我当时就想过,如果这世间有一个人,顶著一张同你相似的脸……” 他顿了顿话,敛下了心中的戾气。 “她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沈昭嬑不知道姑月仙子是谁,却知道齐知平在擷芳馆设局算计了齐知衡,这才有了齐知衡当街羞辱她一事……多半能猜到,这个姑月仙子许是在风月场合碰瓷了她。 齐雍说了许多话,有些口乾舌躁。 沈昭嬑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齐雍放开了她,接过来茶杯,慢慢地喝。 沈昭嬑从他身上起来,坐到炕上,想著他之前没用什么东西,便打开食盒,將点心,醒酒汤,还有鹿肉鲍鱼羹一一拿出来。 齐雍搁下杯茶:“如果说,是你替代別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沈昭嬑一下摒住了呼吸,很快又察觉自己太过紧张,她故作镇定,瓢了一碗鹿肉鲍鱼羹,递到齐雍面前,又低下了头,却下意识偏了偏头,侧耳去听。 齐雍继续说:“姑月仙子同你画了相似的眉眼,”他看著她,嗓音放慢了一些,“我便不能容忍!” 尤其是那姑月仙子,满身风月俗媚之气,顶著同沈昭嬑相似的眉眼,在大庭广眾之下搔首弄姿……他几乎压抑不住內心的毁灭欲。 沈昭嬑听懂了,齐雍是在告诉她,他压根容忍不了这世间还有一个人,顶著同她相似的脸…… 同理! 如果前世齐雍心里有一个白月光,怕也不能容忍这世间有哪个女人同那个“白月光”长得相似吧! 连容忍都做不到,又怎么会让那人去替代心中的人呢? 沈昭嬑心中受到了很大的衝击,她不知道今生的答案,对於前世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是不论前世今生,齐雍就是齐雍啊!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世唐进尧会说,齐雍有一个白月光,齐雍也没有反驳? 她后来派人打听了这件事,知道这一切发生在,皇后娘娘为齐雍举办的选妃宴上,当时她也参加了选妃宴,消息从那场选妃宴上传出来,就不会有假…… 为什么沈家人要说,她同齐雍的白月光长得相似? 她也怀疑过沈家,暗暗调查过,后来参加宴会时,又听到別的夫人们,在背后指点议论,说她只是一个替身“玩物”,好多人都这样说过,包括熹郡王妃,熹郡王府是齐雍的嫡系…… 仿佛这件事,是盛京人尽皆知的事。 那时她已经一无所有,跌进了泥泞里,满身地脏污,没有资格、也根本不敢去问齐雍,只求齐雍他能帮忙查明父亲的冤情,生怕惹恼了他……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不敢问了。 那时,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为父亲洗刷冤情。 第207章 我不会把你当成替身 沈昭嬑脑子里很混乱,前世她生活在一个又一个的阴谋里,身处在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之中,她找不到出路,拼了命地挣扎向前,拼了命地想活下去,想要搞清楚一切,可是命运最终让她死在那个秋日,死在嫡亲弟弟的一盘喜饼上…… 死在另一场阴谋里。 理智上觉著,白月光的事许是有什么內情,可摄政王府那些无名无份的日日夜夜,却不停地啃噬著她的心…… 虽然,齐雍一直待她很好。 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最在意的其实不是什么名份…… 镇北侯府被夺了爵,齐雍虽然没有降罪,可父亲身上背了罪名,她是罪臣之女,普通人家尚且不愿娶她,更何况是齐雍这等身份,他是太傅,是摄政王,不能违背齐姓皇室自己定下来的律法,那是背祖忘宗,是悖德。 她理解齐雍不愿、不会、也不能娶她。 她所求的,只是一个妾室…… 一个证明自己不是替身,不是玩物的身分,哪怕这个身份是卑微的。 那时她身败名裂,千夫所指,被除族了,天大地大她是无根的浮萍,她多么需要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证明自己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活著,哪怕是一个妾室。 她其实最在意的从来都是“白月光替身”这个身份。 重生一世,拨开了重重迷雾,沈昭嬑隱约意识到,自己好像陷进了另一个迷局之中……她绞尽脑汁去想,前世那些关於“白月光”的信息,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蛛丝马跡! 前世的事已经无法去印证了,沈昭嬑得不到答案,也不愿去想…… 沈昭嬑心乱如麻,不停地在心底默念《了凡四训》立命篇,不停地告诉自己,命自我立,福自己求。 所谓立命,是自我创造命运,而不是让命运来束缚自己,如果命不由己,那就竭尽全力去改变命运。 沈昭嬑低下头,嗓音有些低哑:“殿下喝了许多酒,再喝一碗醒酒汤,吃用一些羹食吧!” 齐雍看她低眉敛目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便感觉沈昭嬑好像把他隔绝了起来,心中涌现了一股烦躁的情绪来,他拉著她的手,有点强硬地將五指,塞进她的指缝间,同她十指相扣。 “妱妱,我不会把你当成替身,更不会让谁来替代你。”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於自是;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 沈昭嬑正背到此处,心跳陡地漏了一拍,她抬眸看齐雍看去,齐雍一手扣著她的五指,一手端起醒酒汤,一口一口地喝……仿佛只是隨口一说。 也对,齐雍没有前世的记忆,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所以也不会太在意。 不过齐雍说过的话都会做到。 沈昭嬑抬了抬被他握住的手:“您先放开我。” 齐雍定定看著她,也没说,也没鬆手。 沈昭嬑只好向他解释:“母亲让我过来给你送些吃食,我不好在后罩厢房久待,你快鬆手吧!” 齐雍鬆开她了,头皮都麻了…… 他不像沈昭嬑那样,认为镇北侯夫人只是因为他醉了酒,担心怠慢了他,单纯地让女儿送些吃食过来…… 沈侯在得知,他在浮玉山救了沈昭嬑的同时,还坏了沈昭嬑的名节,定不会瞒著镇北侯夫人,所以镇北侯夫人故意支使沈昭嬑过来送吃食,是在试探他和沈昭嬑……发展到了哪一步?! 齐雍低头,按住自己的额头! 果然喝酒误事。 之前沈昭嬑说自己不能久待时,他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没想到喝了几杯鹿血酒,热血上头……连脑子都糊了! 齐雍温声道:“你快些回去吧,如果镇北侯夫人问起,便说我在內室同逐风说话,外面的护卫不好打扰,你在檐门外面等了片刻才將吃食递进去的。”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起身整了一下衣裳,没发现不妥,对齐雍福了福身。 齐雍坐在炕上,看到她走到门口,脚下微微一顿,襴裙突然像绽开的涟漪,露出了黑底绣牡丹纹的鞋尖。 沈昭嬑转过身来,走到炕前,从荷包里取了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递给齐雍:“这是镇北侯府祖传的药酒,治疗跌打损伤,有散瘀消肿,止痛活血,通筋活络的功效,比一般的药酒效果好些。” 要来碧云院时,她鬼使神差一般回房取了一瓶药酒,悄悄放进了荷包里,连红药都没发现。 齐雍接过药酒,眉眼间浮现了欢喜的神情,冷峻淡薄面容也柔和下来:“你別担心,我的伤並不严重,沈侯手下留情了。” 沈昭嬑低著头,看著鞋尖,轻轻嗯了一声,又交代道:“取少量药酒,按揉伤处,近几日,饮食清淡些,还有,”她轻抿了一下唇,语速突然变快了,“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说完,也不待齐雍反应,她拎著裙角,迅速走到门口,双手拉开紧闭的门,侧身出了门,回身將门关好,门扉渐渐合拢,沈昭嬑从门缝里,看到齐雍盘坐在临窗的炕上,一只手握著药酒,一只手撑著脑袋,正偏著头,眉眼柔和地看她。 四目相对,他弯了弯唇角,沈昭嬑咣一声合上了门扉,在门外站了片刻,就转身朝檐门走去。 屋里,齐雍把玩著药酒,眼里笑意不止…… 小女娘送吃食,也不忘给他带了一瓶药酒,心里定是十分关心他的,他不该怀疑沈昭嬑喜欢他。 沈昭嬑出了檐门,红药等在外面,见小姐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通,见小姐衣裳齐整,没有不妥之处,这才鬆了一口气。 小姐同齐王殿下单独待了快两刻钟,她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面,还找了那个木头桩子逐风,让他进去提醒小姐早些出来,被木头桩子无视了,气得她恨不得抬腿过去,踢上他几脚。 沈昭嬑和红药一起出了碧云院,到了抄手游廊,正巧碰到了赵嬤嬤,穿著豆绿色的褙袄,梳了一个圆髻,头上斜插一支如意纹金簪,手里托著红漆木托,上面摆了药酒、金创药、药膏…… 第208章 武清侯夫人登门 沈昭嬑笑著说:“齐王殿下跟前的逐风护卫,让红药给殿下送些吃食,听说殿下醉得厉害,我有些不放心,便同红药一道去了,才从碧云院出来,嬤嬤这是?” 父亲不让她在前院待著,她便將红药留在前院照应,这说辞也立得住。 之后母亲也让巧屏传话,允许她来碧云院,她来碧云院的行为,就是经过长辈允许,更加顺理成章。 赵嬤嬤笑著点头,她一直暗暗盯著碧云院,知道红药回了梧秋院不久,大小姐就同红药来了碧云院,因此没有怀疑什么。 “侯爷醉得厉害,大夫人一直从旁照料著,也是才从郑三那里得知,侯爷同殿下切磋武艺,不慎伤了殿下,有些不放心,命老奴送些伤药过来。” 她笑眯眯地看著小姐,暗暗將她一通打量,这些连头髮丝都没放过。 大小姐身上穿的是绸料,料子细软又精贵,衣裳的襟带有没有解过,裙裳有没有折褶,她们这些有经验的老嬤嬤,一眼就能瞧明白。 沈昭嬑敛下眼睛,母亲许是有些怀疑她了,让巧屏传话,允她去碧云院,只是为了试探她和齐雍,好在她在碧云院待得不久,齐雍没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她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装作不知情,笑著点头:“我和红药先回梧秋院,母亲那里有什么吩咐,便让巧屏姐姐传个话。” 赵嬤嬤笑著说好。 等沈昭嬑带著红药离开了后,赵嬤嬤唤来了一个持重的婆子,让婆子把药送到郑三那里,托郑三送去碧云院。 碧云院里都是齐王殿下的人,除了府里的主子,只有郑三能靠近那里。 赵嬤嬤转头便回了主院,进了暖阁。 沈岐还在炕上睡著,柳心瑶在翻看土地鳞册,琢磨著土地田亩要怎么分,二房才不会闹得太过,大房也不会太吃亏。 见赵嬤嬤回来了,她放下鳞册。 赵嬤嬤凑到她耳旁:“……带著红药一起进了碧云院,待了快两刻钟,应是见了齐王殿下,时间不算太久,出来时衣裳整齐,首饰也好端端地,脸上的妆容,还是原样的,没瞧出异样来,绸衣上有细微的折褶,不算严重……同去碧云院时,没多大差別。” 如果两人有一些失礼的举止,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肯定是不够重新整理衣物仪容,便是再仔细,没有专人精心打理,也会露出痕跡来,根本逃不过她们这些久浸后宅老嬤嬤们的法眼。 柳心瑶一听这话,轻轻点头:“这样看来,两人应是有过肢体接触,却没有太过份的举止,有分寸便好。” 如果没有分寸,她这个做母亲的就要干涉了,往后家里也要拘著,以免將来犯下大错。 柳心瑶心里有了底:“以后齐王殿下来我们家,便不要再让大小姐往前院凑,你多注意些,不让他们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当然,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也不是不可以见见。 赵嬤嬤心下瞭然,宫里虽然有那么个意思,殿下今日也向侯爷表达了心思,但亲事一天没有落定,便不能放任,没有订亲的男女私下见面,这叫私会,不合礼数。 等订了亲,一切才名正言顺,在长辈的允许下,在规定的时间內,合理地相见,互相多些接触,也能更了解一些,这叫“相看”,这分寸是要把握清楚的。 ……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干坐了一会儿,爹娘没有找她,便去了香房炮製香药材,打算再做一些通髓香珠。 前世齐雍对通髓香珠的消耗就很大。 多做一些有备无患。 红药发现,小姐以前閒来无事才会去香房做香药打发时间,可最近一段时间,小姐每次只要心烦气躁的时候,就会去香房里炮製香药材,香药材炮製好了,小姐的心情也会渐渐平静下来。 到了申时正(16点),红萝过来稟报说,齐王殿下走了,沈昭嬑缓缓吁了一口气,走出了香房。 第二日,武寧侯世子裴南暄,送武清侯夫人来镇北侯府。 她大病初癒,许多相熟的人家,会陆续过来探望。 柳心瑶同武清侯夫人在厅里说话。 沈昭嬑笑著给武清侯夫请安。 武清侯夫人微笑著將沈昭嬑打量了一遍,满眼的关心:“早几天就想过来看你,只是你们家这些日子也不消停,同你母亲通了信,她说你身体没有大碍,现在亲眼见到了,总算能放心了。” 沈昭嬑之前病著,也不好过来,后来身子刚好一些,先是宫里来人,后是进宫谢恩,再又是康郡王赔礼道歉,家里还请了族老,要盘公中的总帐,是因公中的產业族里也参与了分红,事关整个沈氏族中的利益。 这个时候登门,不是来添乱的吗? 沈昭嬑满脸羞愧地说:“也是我身子不爭气,您是长辈,却还要劳您在百忙之中过来看我。” 武清侯夫人拉著她的手,语气越发的温和:“你这孩子福德深厚,皇后娘娘说你质稟贤和,度嫻礼法,真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在外人看来,皇后娘娘的五个讚词,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度嫻礼法才是重点。 『威容昭曜』赞的是气度和容貌,『雍和粹纯』仍是突出了一个『和』字,是在强调质稟贤和。 而度嫻礼法,这里的『嫻』字,是『嫻熟』的意思,称讚沈昭嬑行事有度,嫻熟礼法,这可是对女眷最高的褒奖了。 沈昭嬑小声地道谢:“伯娘廖赞了。” 武清侯夫人又问了她的身体,沈昭嬑应答有礼,字字妥帖…… 武清侯脸上的笑容都消失过:“真羡慕你娘,养了你这么个知礼又贤良的好女儿,可惜我不如你娘福气大……” 柳心瑶听得眼皮直跳。 沈昭嬑没多想,武清侯夫人没有生养嫡女,跟前只有三个庶女。 武清侯夫人同沈昭嬑有说有笑,气氛十分不错。 第209章 同妱妱十分匹配 镇北侯府和武寧侯府退亲后,侯爷就说,等退亲的风头过了,就让她探一探柳心瑶口风,若是镇北侯府有意,便请了媒人上门说项,等到明年一开又春,两家就正式把亲事订下来。 没成想,出了齐知衡当街羞辱沈昭嬑一事。 订好的事却要往后拖延,侯爷私底下同她说:“就怕大好的事这一拖延,就要拖出变数来。” 她笑著安慰侯爷:“许是好事多磨呢。” 趁著武清侯夫人喝茶的空档,柳心瑶对沈昭嬑说:“家里还有许多鹿肉,你裴世伯最好这口,你先去准备著。” 沈昭嬑低声应是,对武清侯夫人福了福身,就退出了厅。 武清侯夫人一脸嗔怪:“她大病初癒,瘦下的肉都没长出来,你怎么还支使她?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姑娘是心疼母亲病弱,帮著你主持中馈,劳倦伤脾,又思虑过度,损耗了心血,这才突然病倒了,怎么不让她仔细养著。” 话里话外都透著关切,柳心瑶一只放到腹部,笑著说:“我也不想的,只是身子有些不便……” 都是过来人,武侯夫人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惊又喜:“这……可算是让你如意了。” 早些年,柳心瑶向她询问过生子的方法。 柳心瑶笑得很是舒心:“这些年总觉著对不起侯爷,也对不起辰哥儿。” 老夫人总担心大房人丁单薄,將来家业败落,待她向来没有好顏色,侯爷想来也是担心的,这才对辰哥儿严厉教导,父子俩险些离了心。 武清侯夫人笑著说:“可得好好养著,你年龄毕竟不轻了。” 柳心瑶福气大,及笄后就嫁进了镇北侯府,沈岐是个知冷知热的,担心她年岁小,怀孕伤身,请了太医帮著调理了一年,直到满了十六岁,太医说一切都好,柳心瑶紧跟著就怀了身子。 她身体养得好,生养了一双儿女都十分顺利,没有遭罪,尤其是生昭姐儿时,沈岐当时远在河西驻守,不能陪在身边,还特地写信给了岳母,让人去辽东接了岳母上京,给柳心瑶陪月子。 接著,武清侯夫人又问:“怎么突然怀上了?” 柳心瑶也没瞒著:“许是还要多谢昭姐儿,这段时间有她帮著我一起管家,身上的担子轻了,人也鬆快下来。”突然就有了。 之前求都求不来,太医只说放宽心,平时少操劳,多休养,缘份到了,孩子自然会有,后来一直怀不上,便以为是太医安慰她,现在明白了,太医说的是实在话。 武清侯夫人又问起了她的身体情况。 柳心瑶只说一切都好,比怀昭姐儿和辰哥儿还要安生些,除了吃不得一些味大、油腻的食物,什么甜的、酸的、辣的都能吃,胃口好得不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武清侯就问:“我们家暄哥將满十九,亲事一直没有订下来,就想问问你们家昭姐儿还留不留。” 《礼记》限男女之年,定婚姻,六礼之仪,其中的“冠”,为“成年礼”,没到成年,没举行过“成年礼”就结婚,那就是“非礼”。 暄哥儿明年满二十,到了及冠之年,可以举行冠礼。 昭姐儿虽到了及笄之年,却因母亲病重一事,及笄礼要延迟到明年,两人年岁相当,真正是天作之合。 相比齐王殿下,柳心瑶更中意武清侯府,毕竟知根知底,两家隔得又近,往来两刻钟的事,武清侯夫人性子爽利,为人正派,裴南暄也是她瞧大的,品性没得话说,两家门当户对,家世相当,同妱妱十分匹配。 只是…… 柳心瑶心里觉著惋惜:“好叫你知道,也不是我们家拿乔装相,不肯应你,只是眼下皇后娘娘要为齐王殿下选妃,不好在这时说亲,”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嘆一声,“我们家妱妱才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 话说三分,武清侯夫人就已经明白了:“倒是我疏忽了。” 选妃的事,早些日子就有了风声,只是一直没有落定,她也没有太在意,昭姐儿退了亲,名声有瑕,不能参加选妃,这事同昭姐儿扯不上,就连忙过来了,却是疏忽了,皇后娘娘嘉奖了昭姐儿,认可了昭姐儿的名声,指不定什么时候,礼部就把“妃红”,送进了镇北侯府。 亲王选妃,家家户户都要避讳著,不能在这时说亲。 沈昭嬑带著红药,沿著长廊去大厨房,路过碧云院时,看到了裴南暄正在同三弟沈君华说话。 她一时想到,是裴南暄送武清侯夫人过来的,便上前同裴南暄见礼。 裴南暄冷峻的面容温和下来:“我同母亲一起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和盛堂的扁桃仁,你从前很喜欢吃这个。” 他接过隨从递来的油纸包,递给了沈昭嬑。 沈君华站在裴南暄身边,笑著说:“南暄哥给我们都带了零嘴。” 武清侯府与镇北侯府是世交,两家关係亲近,裴南暄是世兄,一些吃用上的往来,也是不打紧的。 沈昭嬑示意红药接下了油纸包,有些怀念:“许久没吃过和盛堂的扁桃仁了,你从前每次过来,总要带这家的乾果零嘴,家里的弟妹们,总盼著你来。” 她每次拿到的都是扁桃仁。 后来她年岁渐长,裴南暄来侯府渐渐少了。 裴南暄勾了一下唇角:“下次还给你带,”他目光微深,不动声色地看她,见她瘦了许多,精神却是不错,“你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点头:“已经没事了,”似是不想谈这话题,她问裴南暄,“听父亲说,你很快就要进三营?” 裴南暄点头:“要调任神机营任把总,加昭信校尉,已经在同神机营那边交接、学事,明年二月就要正式上任。” 前世裴南暄没加校尉,沈昭嬑有些吃惊:“恭喜你。” 第210章 物似人非事事休 神机营练习火器,是三大营中最强力的一支军队,裴南暄在卫所时,就任了把总,明面上是平调,但卫所把总和神机营把总,完全不能相提並论,是升调无疑,还加了昭信校尉。 把总秩正七品,麾下约有战兵四百四十人,又加了昭信校尉,这是武散职,正六品,多为荫萌加衔,裴南暄一进神机营,地位堪比千总,仅次於將级,待来日立下军功,就能马上晋升將级,进昭武將军。 裴南暄又道:“我入选了三皇子武功陪练,以后每月逢三进宫,与三皇子一起同沈世叔学习骑射武艺,还要同齐王殿下学心兵法策论。” 沈昭嬑恍然大悟,裴南暄是因成了三皇子的陪练,这才加了校尉衔。 看来裴南暄是皇上和齐雍,为三皇子挑的臣工,与辅臣不同,臣工將来是听命於皇帝的势力。 沈昭嬑正色道:“便先祝世子武运享通,前途顺遂。” 裴南暄笑著点头。 沈昭嬑同裴南暄、沈君华一起说了一刻钟的话,便笑著说,要去大厨房看看。 裴南暄点头:“以后要多注意身子。” 沈昭嬑笑著道谢,带著红药离开碧云院,不禁想到了有关裴南暄的前世。 他本是少年英杰,比起齐晏然,也是不遑多让,后来武清侯平叛大败,战死在襄阳,时隔半个月,消息传回京中。 那时皇上已经驾崩了,太后暗中操控朝局,武清侯府举家下狱…… 父亲並一些保皇党,为武清侯府多方奔走了一个多月,武清侯府一家终於被放了出来…… 可那时,裴南暄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已经不能从武了。 听说武清侯府能无罪释放,全是因裴南暄在狱中拒不认罪,不肯屈打成招,他是武清侯世子,爵位的继承人,他不肯认罪,旁人的任何供词都越不过他,太后党担心得罪保皇党,无奈將武清侯府一家无罪释放。 裴南暄和齐晏然是两个极端。 齐晏然弃文从武。 裴南暄弃武从文,仅仅三年,便在殿试上被幼帝钦点了榜眼……幼帝对他十分器重,他一入翰林,便已经是天子近臣了。 沈昭嬑最后一次见到裴南暄,是他来摄政王府拜见齐雍。 那时,杏微雨,她撑了一把桃之夭夭的油纸伞,站在伞下,与裴南暄相顾无言,之后擦身而过。 裴南暄突然递给了她一个油纸包。 是一包扁桃仁。 她突然想到,有一年元宵,两府在正阳门大街上的鹤望楼看灯,武清侯夫人让裴南暄,带他们几个了年岁小些的出去逛逛,还交代了不能走远,只在附近逛。 鹤望楼附近的街道,安排了兵马司的卫军,十分安全,他们身边带了护卫、隨从,还有婆子、小廝,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 她在灯如昼的街道,拉著南暄哥哥的袖子,仰著小脸,软糯糯地说要吃扁桃仁。 沉默寡言的南暄哥哥牵著她的手,在人群中排了两刻钟的队,为她买了一包扁桃仁,细心地削开坚硬的壳子,將一枚枚扁桃果仁,放在油纸上。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那时才七岁,裴南暄也才十二岁。 谁能想到后来他们俩都落了家破人亡的下场。 裴南暄在狱中落下了病疾,听说阴雨寒湿之时,就会浑身疼痛,痛苦不堪,而她进了摄政王府…… 裴南暄看著她,过了许久才对她说:“我最近一直在调查沈叔父的案子……” 沈昭嬑浑身发颤,背对著他,出声打断他的话:“父亲的案子,我已经拜託殿下在查,便不劳世子继续费心了。” 她不想再欠任何的人情了。 直到她临死前,再也没见过裴南暄了……只听说裴南暄后来下放去了蜀州做官,那里是二皇子齐长景的藩地。 外面甚至还有传言说,是因裴南暄覬覦她,惹怒了齐雍,这才惨遭下放。 她当时觉著奇怪,幼帝和齐雍对裴南暄十分器重,怎会因这种荒唐不实的理由將裴南暄下放? 齐雍不是这样的人。 她急急忙忙寻了齐雍想为裴南暄求情。 齐雍只说:“裴南暄是自愿的。” 旁的什么都不肯说。 沈昭嬑后来又收到了,裴南暄派人送来的一包扁桃仁,扁桃仁里有一张字条,只写著:珍重! 这二个字沉重得令她透不气来。 一包扁桃仁贯穿了她和南暄哥哥的一生,她总会想起小时候南暄哥哥,给她排队买扁桃仁的画面。 前世裴南暄实在太苦了。 她希望南暄哥哥此生能平安顺遂,不要再经歷那些惨痛又绝望的事了。 沈昭嬑去大厨房,让管事挑选了鹿肉,送去武清侯夫人的车上。 回到梧秋院,红萝就过来稟报:“裴世子有事先走了一步,武清侯夫人也没留膳,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也走了。” 许是因为母亲怀了身子,不便久留。 沈昭嬑靠在炕上,特赦的宫人已经放出宫了,何嬤嬤接触了几个合適的人,並將名单送了过来。 罗姑姑原先在宫里的香坊做管事,精通香药。 秦姑姑在御膳房管过帐目,心算珠算一把好手。 红萝笑著说:“这两位姑姑自己置了產,想把產业掛到您的名下,说是可以帮著调教下人,每月逢六进府,帮著姑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姑娘若有什么疑难,她们若是帮不上忙,也是儘量帮的。” 沈昭嬑心念微动,这两位姑姑都是体面人,在宫里有人脉,特赦的宫人,出宫时会有一笔赏赐,出宫之后便是不能立女户,也能自己置產,不过出宫后,难免人走茶凉,她们身单力薄,把產业掛到权贵人家名下,也是为了寻求庇护。 只是! 这两位都是宫里的管事宫人,不论是香坊还是御膳房,接触了贵人们的生活起居,定是宫里十分得势的女官。 怎么都到了镇北侯府,这是巧合吗? 沈昭嬑一时没话了,拿起了最后一份名册缓缓打开,入目的第一行,是一位姓乔的姑姑! 她猛然合上名册,怀疑自己看错了。 红萝见小姐没有表示,以为她不满意,解释道:“何嬤嬤说,这几位姑姑,在这一批特赦宫人之中,最体面,也最符合您的要求,再也挑不出比她们更合適的了。” 第211章 :乔姑姑 沈昭嬑有些头疼,就是太体面,太符合要求了…… 她看向手中的名册。 这位乔姑姑,就是当日进宫时,母亲口中那位“极擅调鼎食方”,“食医”传家的承乾宫女官。 前世,乔姑姑不在这一批特赦出宫的名单上。 第二年春三月,皇上敕封乔姑姑为六品安人,为乔姑姑赐了田宅,恩准她出宫立户,女子不能立女户,乔姑姑是破天荒头一人,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些天。 乔姑姑一跃成为誥命夫人。 幼帝登基之后,又破例敕封她为三品淑人,尊她为“姑姑”。 可现在,这位使两位帝王为其打破常规,破例封誥的乔姑姑,要到她府上给她做內院掌事? 沈昭嬑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出现了幻觉? 她用力眨眨眼,睁大了眼睛,又看了何嬤嬤早前送来的名册。 乔蕴之—— 是乔姑姑的名字没错! 这时,有个小丫鬟进来稟报:“大小姐,姑姑们已经进了暖阁,何嬤嬤请您过去掌掌眼。” 沈昭嬑连忙回房换了一身浅杏云肩纹披风,便去了暖阁。 三位姑姑坐在暖阁里,与何嬤嬤说话,见沈昭嬑过来了,便起身见礼。 沈昭嬑连忙还礼,请她们落坐。 何嬤嬤对这三位姑姑很是满意,笑得一脸喜气:“我们家赶得早,运气也好,几个姑姑都是宫里得力的人。” 沈昭嬑看向乔姑姑。 她今年五十四了,瞧著並不显老,像四十来岁,头上梳了一个圆髻,斜插了一支满金如意簪子,一身深青色云肩纹通袖长袄,搭了一条棕色的袄裙,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一丝错儿也挑不出来,甚至连腰板都比旁人直一些。 身上有一股温和包容的气息,令人感到安心。 何嬤嬤笑道介绍:“这是乔姑姑,原先是承乾宫的女官,负责调教宫人,规矩是顶好的,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这才特赦出宫,小姐屋里正缺这么一个规矩大,又能治事调教人的得力人。” 沈昭嬑看了教坊司准备的名册。 上面介绍了乔姑姑的生平,却没提乔姑姑是承乾宫的尚宫姑姑,先后伺候了宫中三任主子。 她是定国公府的家奴,后来跟嫻皇贵妃一起进宫,渐渐成了皇贵妃宫中的尚食女官。 齐晟娶了魏氏女,穆皇贵妃將她送去了魏氏女身边,照顾身为皇子妃的魏氏女,当今的皇后娘娘。 三皇子齐长佑出生后,皇后娘娘又命她照顾齐长佑的饮食起居。 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时,腿上的旧疾犯了,疼得几乎不能落地行走,张院史过来看过说,这两年失了调养,遗症这才加重。 齐雍就將乔姑姑送到她身边照料。 多亏了乔姑姑悉心调养,她腿上的旧疾缓解了许多。 乔姑姑在人情世故、治人理事上也是十分厉害,沈昭嬑许多理事的手段,都是跟乔姑姑一起学的。 沈昭嬑心情有些复杂,乔姑姑来头大,隱瞒了身份来歷到了她的身边,定是齐雍暗中的安排的。 前世今生,齐雍都將乔姑姑送到她身边了。 恐怕连罗姑姑和秦姑姑也是。 不过!她也知道齐雍不会插手她身边的人事,前世乔姑姑到了她身边,也是事事以她为主。 罗姑姑和秦姑姑有自己的產业,不会住在府里。 沈昭嬑上前行见面礼:“乔姑姑好。” 又一一向其他几位姑姑行了见面礼。 “大姑娘有礼了。”乔姑姑笑著回了一礼。 目光略微一打量,这位沈大姑娘凤眼生得贵气,眼波流长,赩色瀲灩,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模样长得好看,难得的是她眉眼清正,姿態端方,从骨子里透了一股子沉静,显得从容贵气,大方得体。 沈昭嬑微笑道:“姑姑们都是得了恩典,这才特赦出宫,是有功之臣,愿意赏脸接受我们家的供奉,也是我们家的幸事。” 宫里每三年放一批到了年龄的宫人出宫,各家都要抢破头,更遑论是特赦出宫的体面人,那是求也求不来的。 那些个宫人,规矩大,礼数周全,通常都有一些厉害本事。 帮著教养家里的姐儿。 指点一些规矩。 调教些礼数。 …… 三位姑姑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不过有乔姑姑在,其他两位也不敢贸然先开口。 乔姑姑就笑道:“大姑娘太客气了,如今我们出了宫,从前在宫里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也是沈侯爷如今圣眷正隆,镇北侯府人口简单,家风向来不错,大夫人和大姑娘都是宽厚知礼的人,我们自然希望结一份善缘。” 这话说得十分亮堂,言明了她们既然到了沈昭嬑跟前帮衬,从后的一切便以沈昭嬑为主。 “乔姑姑所言极是!”罗姑姑笑著附合,她是南方人,个头生得娇小,模样也长得秀气。 秦姑姑瞧著颇为严厉,嗓音却意外和气:“往后日子还长著,便请姑娘多担待。” 她原是御膳房的管事,负责御膳房採买的帐目,不在这批特赦出宫的名单上,私底下走了不少门道,使了不少银子都没凑上去。 原本不抱希望。 没成想,前几日小赵公公突然指名要见她。 小赵公公考了她心算珠算的能力后,对她十分满意,还道:“这么厉害的人,杂家都捨不得放你出宫了,”接著,又嘆了口气,“罢了,如此杂家也好交差。”差事办得好,在贵人跟前才得脸。 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她是一头雾水,也不敢隨意揣测。 临走前,小赵公公还笑言:“也是个有福气的。” 特赦名册送去教坊司后,第二日教坊司那边便说,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沈大小姐想要供养一个会管帐的,那边相中了她。 这一切顺利得仿佛早就安排好的。 她这才隱约明白,小赵公公临行前那话是在提点她,能与镇北侯府结缘,是她的福气,让她莫要推了。 秦姑姑立时冒了一身冷汗。 小赵公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世上能让他用上“交差”二字的人屈指可数。 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也由不得她惴度了。 第212章 织造局 三人都是敞开了说话,沈昭嬑自然高兴:“我年岁小,不经事,几位姑姑都是有本事的人,便劳几位姑姑从后辛苦了,多帮衬我一些。” “大姑娘请放心,我们自当尽力便是。”乔姑姑见她满意,笑容不由一深。 罗姑姑和秦姑姑是她亲自挑选的,再由小赵公公经手安排,把她们的名册送到何嬤嬤手里。 只因殿下一句话:沈大姑娘身边缺几个得力的人,便从特赦的宫人里挑几个得力的人,叫镇北侯府挑选吧。 他是简单一句话,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地折腾? 便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 人是齐雍暗中安排过来的,定是没有问题,沈昭嬑瞧中的也是她们一身本事。 罗姑姑和秦姑姑把產业掛到她的名下,受镇北侯府的庇护,今后会帮著调教她院里的下人,每月逢六进府,罗姑姑帮著沈昭嬑炮製药材、做香药,秦姑姑帮著看帐本、盘帐等事,也都是力所能及的事。 乔姑姑要做內院掌事,以后会留在她的院中。 罗姑姑和秦姑姑暂时住在梧秋院,既要接受供养,便要展露自己的本事。 香房里那些名贵的香药材,从前沈昭嬑都不敢叫丫头们碰,生怕她们学艺不精,炮製不好,坏了药性……现在是罗姑姑帮著炮製。 罗姑姑的炮製手法更严谨,技艺更高超,沈昭嬑都忍不住向她请教。 罗姑姑自然不吝指导。 私底下同沈昭嬑说:“我家是香药传家,祖传了几家香铺,还有一些不错的香方,家业到了我祖父那一代便落魄了,后来家里遭了难,家业也都便卖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正巧朝廷要选宫女,我家世清白,又因著这手香药本事,挑进了宫,在香房当差。” 沈昭嬑得知,罗姑姑家里已经没人了,忍不住一阵感嘆。 宫里挑选宫人,大多都是挑那些家世清白,且家中人口简单的人,地方知县、知府、知州层层作保了。 罗姑姑祖上肯定是显赫过,县誌、府志甚至州志上都有脉络可寻,至少八代清白,方能入选进宫,还能一进宫便进香房重地当职。 其他人进宫之后,都是直接做粗使的宫人,接触不到贵人,大多数都是熬到年岁,直接放出宫,或者直接把自己熬成鬼。 只有少数人能熬出头。 沈昭嬑名下有不少產业,自从满了十二岁,母亲陆续將一些庄铺交到她手上,让她自己学著打理,如今她要帮著母亲主持中馈,每天都要看许多帐。 有秦姑姑帮著管帐,帐册上哪些条目不清,含糊,她几乎看一眼就能发现…… 秦姑姑也同她说:“我祖父是个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也没中举,后来连家业也败完了,我从小跟著祖父读了书,认了字,学了《算经》、《九章术数》,我爹走得早,我娘后来改嫁了,我从小同祖父一起生活,祖父去世之后,我就进了宫,因为会算数,安排了採买的活计。” 沈昭嬑更惊讶了,都能参加科举,那祖宗十八代在当地都是有根有底的,难怪一进宫就能做采卖的活计。 不过,这个活计虽然是个肥差,像秦姑姑那样刚进宫的小丫鬟,是不可能捞到油水。 宫里就是这样,越是重要的位置,上边的公公都只会挑家底好的人去做,这样下边不容易出错,上边才会更安稳,他们才能从中获得更多好处。 总结一句话,在宫里当差,首先要的是稳妥,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转眼就到了腊月。 三叔去了香河县已经五日了,至今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沈昭嬑心里有些担心。 正想著,红萝就过来稟报:“小姐,三老爷过来了。” 沈昭嬑换了一身毛边的披风,去了暖阁,沈岭身上风尘赴赴地,回府后,连三房都没回去,直接就来了大房。 沈昭嬑摒退了暖阁里的下人,让红萝守在门外:“您在香河县耽搁了五日。” 沈岐搁下茶杯,面色有些凝重:“淑阳县那三间布庄的货源出了问题,原来的管事撤了职后,从铺子里重新提拔了人,原也是铺子里用老的人,叫方永兴。” 沈昭嬑有些疑惑,以镇北侯府的家世,重新找货源也不是什么难事,三叔不至於这么紧张。 “方永兴升任了管事后,铺子里一切也是照旧的,只是原来给铺子供货的隆盛行,突然要提价,原来每货八分价,要涨到十分价,这个价格比市面上还要高一些。” “隆盛行?”沈昭嬑总觉著,在哪里听过这间商行。 她仔细回想,一时没有想起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生她是头一次听到隆盛行,很可能是前世进了摄政王府后的事。 她有些在意。 沈岭没忙著说隆盛行,继续说著铺子:“二房管了铺子之后,一直从隆盛行进货,隆盛行的丝织品质,较市面上许多商行要好太多,不论是用丝、纺织、印染,还是色,都是最时兴的,方永兴刚升任了管事,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货源,可一下提了二分价,这个价格有些太高了。” 沈昭嬑问:“方永兴有问题?” 沈岭摇摇头:“他担心货源出了问题,府里会认为他能力不足,便只能用十分的价,从隆盛行拿一半的货,再从旁的商行拿了另一半的货,货物的品质不一样,有人拿到了隆盛行的,有人买到了別的商行的,铺口碑受了影响,生意一再滑落。” 这个做法听得沈昭嬑直皱眉:“这样说来,不仅货源出了问题,连信誉也出了问题。” 难怪一下出现了那么大的亏损。 沈岭道:“我已经將铺子停业整顿,打算明年重开。” 信誉出了问题,便只能如此了,沈昭嬑有些疑惑:“丝织品很难控制成本,品质越好,需要用的蚕丝,就要更好,成本反而更高,大周朝最好的丝都供给了织造局,普通商行绝不可能拿到巨量的好丝。” 第213章 沈昭嬑不寒而慄 三叔说,隆盛行的丝织品比市面普遍的都好,用的定是上品丝,给一间商行供货,货量定是十分巨大。 这得有多强的背后和人脉? 至少镇北侯府就做不到。 沈昭嬑心念微动:“是一部分丝织品的品质好,还是所有?” 沈岭说:“市面上的丝织品,品类繁多,货分三六九等,隆盛行不管哪一个等级的货,都比市面上普遍的同等级的货物品质好。” 事实上,许多商行都做不到这点,为了保证商品的竞爭力,会大量的人脉和渠道,打造三五个上品货稳定客源,足以带动其他货品。 沈昭嬑目光微深。 沈岭说完了铺子,也准备说隆盛行的:“我打听了隆盛行,发现这间商行很是神秘,只查到商行的东家自己开了几间纺纱厂,只做精品丝织,自己也能做品控,品质较市面上更好。” 听起来很合理,沈昭嬑仍是觉著不对。 沈岭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了沈昭嬑:“我取了隆盛行的丝织品,同市面上较为普遍的丝织品做比较,你见多识广,掌掌眼瞧一瞧。” 红药打开盒子,从里拿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沈昭嬑。 硬质的册子上,上边贴了隆盛行的丝织品,下边是各个商行普遍在市面买卖的丝织品。 只一眼,沈昭嬑就看出问题来了:“无论是用丝、印染、纺织……各个工艺,根本都没法比,”她心中一动,指了指隆盛行的丝织样品,“同织造局的品单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沈岭笑了一下:“我联络了一些生意上往来的商客,从许多人口中听到一些消息,隆盛行背景极大,有权贵在庇护。” 沈昭嬑並不意外。 “真正有问题的是,隆盛行的货价,比市面上还要高上一成半,只有少数人能从隆盛行拿八分的价,听说这是內部价,”说到这里,沈岭已经有些后背泛凉,“我暗暗打听了不少在隆盛行拿货的商家,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了一些蛛丝马跡。” 商品报价,向来是各家最大的机密,没有人会傻到透露出去,是很难打听的,他一开始也查不到。 后来他打了镇北侯府的旗號,才听到了一些了模糊的消息。 他对生意上的事较为敏锐,一下察觉了出了问题,分析出了淑阳镇三家布庄真正的问题所在,觉著这件事不简单,就立马回府了。 沈昭嬑不寒而慄。 隆盛行背后有权贵支持,这个权贵是谁?为何镇北侯府铺子,能隆盛行拿到內部的八分价? “便劳三叔多打探一些有关隆盛行的事,不拘什么事,但凡与隆盛行有关的事,都可以查一查,我在外院还有两房人,人手不足了,便吩咐他们帮著一起,遇到什么阻碍,便向郑三叔借几个有手段的护卫。” 沈岭见她眉眼稚嫩,说话做事却有章有法,心里也微微鬆了一口气:“回头我再联络一些相熟的商人,多打听一些,隆盛行的消息,虽然不好打听,但是百人口,千人口,总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消息,你也別太担心,索性铺子现在已经停业了,暂时还没有什么干係。” 沈昭嬑点点头:“这一趟真是辛苦三叔了,三叔劳顿了好几日,便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便让红药取了上等的药材补品,让三叔一起带回去。 沈岭也没推辞,顺手接下了, 三叔走后,沈昭嬑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一个管事没那么大本事,从一家商行拿到內部价,有这个脸面的是镇北侯府的主子。 可是! 掌管铺子的人从二房变成了大房之后,铺子里便不能从隆盛行拿到內部价。 难不成侯府长房的脸面,还不如二房大? 这不可能! 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个权贵同镇北侯府本身没有交情。 只和二房有些往来。 所以,隆盛行背后的权贵是谁? 沈昭嬑浑身颤慄,假设这个权贵同太后党有牵扯,那么前世是二房勾结太后党……嫁祸给了父亲? 所以爹爹的罪名那样確实,齐雍有心想保镇北侯府也没保住,后来才夺了镇北侯府的爵位。 甚至,前世爹爹的死,很可能也有老夫人的手笔,是老夫人帮忙二房遮掩了一切,所以后来齐雍一直查不到真相。 对了,她恍惚记得,前世临死之前,齐雍提到了三叔,说了什么,沈昭嬑当时太疼了,精神恍惚得厉害,根本没听清,但三叔很可能与爹爹的案子有关。 所以三叔突然下江南行商,真的只是去行商的吗? 大周朝的丝织都集中在江南一带。 沈昭嬑坐在炕上,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她抽丝剥蚕,一点一点地想,但无奈目前掌控的消息太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根据前世的经歷有所猜想。 沈昭嬑渐渐冷静下来:“別著急,既然揪住了狐狸尾巴,就有了突破口,先查查隆盛行……” …… 到了下午,沈昭嬑去主院给母亲请安,柳心瑶拉著沈昭嬑的手,同她说话。 “这天眼看著又要落雪,明儿我们去一趟静云寺。” 之前她病重,妱妱去静云寺求了菩萨,如今她身子大好,还怀了胎,可算是如愿了,自然要去还愿才是。 “原是打算去一趟宝相寺,只是宝相寺还要远些,如今我身子不適,也不方便去得太远。” 妱妱之前病危,始终是卡在她和侯爷心底的一根刺,见见佛祖总能安心些才是。 沈昭嬑有些不赞同:“您这一胎还没有坐稳,哪受得了这样的劳顿,要不晚些时候再去?” 柳心瑶摇头:“也不差这几日了,方才杨大夫过来诊过,说我这一胎怀相好,仔细些就没事。” 沈昭嬑心中微松。 柳心瑶又道:“我是担心,落了雪也不知道要拖到几时,这事拖不得,这些日子我陆续抄了不少佛经,趁此机会烧给佛祖,保佑我的妱妱平安顺遂。”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求了佛祖保佑,便要了却这一桩本愿因果,不然会折福的。 第214章 齐雍也来了静云寺 ? 沈昭嬑见母亲一脸坚决,只好点头应下:“把郑三从爹爹那里借过来,多带一些人过去。” “我也抄了几卷佛经,正好一併献给佛祖。” “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能定下心来抄佛经了。”柳心瑶想到了一桩事来,“你小时候,老夫人说你性情浮躁,把你关在佛堂里,压著你抄写佛经,说是要磨一磨性子,你都没告诉我。” 提起这件事,她脸色仍然有些难看,七岁的姑娘家,叫老夫人关在佛堂里,对著佛龕里塑了金的佛祖抄写佛经,抄不好还不给饭吃,她知道后,生生给气哭了,还同老夫人吵了一架。 沈昭嬑笑了:“我那时性子皮。” 她那时刚被母亲接回主院,母亲总觉著她在老夫人院里吃了苦头,对她十分纵容。 她就跟放飞的鸟儿一般爬树掏鸟窝,还钻过狗洞…… 老夫人知道后,气得差得仰倒,这才罚她抄写佛经,到底在身边养了三年,老夫人还是疼她的,捨不得罚她太重,是她自己坐不住,一卷佛经磨蹭著,抄了一下午也没抄完,这才叫母亲发现了。 柳心瑶便想到她钻狗洞,结果被狗洞那头,突然冒出来的一条狗嚇哭的事。 她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二日,卯时刚到,沈昭嬑就强忍著睡意,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红药伺候她梳洗。 乔姑姑亲手做了八珍羹和伏苓饼。 一个扶脾养胃,一个养心安神。 到了辰时正(8点),沈昭嬑披著红苓和红芝新做的斗篷,去了主院。 柳心瑶眼睛一亮:“这样子可真好看。” 妱妱在吉泰庄订到了皮子,她是知道的,却是没想到皮子这样上乘,想来也是赶巧了。 沈昭嬑被母亲看得浑身不自在,皮子是齐雍借了吉泰庄的名义送给她的,她总觉著心虚,早知道就不穿这身了。 镇北侯府每年都捐给静云寺三百两拓印经书,府里的老夫人信佛,在寺里供奉了祈福的长明灯,光是香油钱,每年还要再两百多两,平时女眷们去寺里上香拜佛,也要另外捐。 每年销不少一千两。 这还是母亲觉著有这么多钱,倒不如每年多施些粥米,他们家每年粥棚搭得比旁人家时间长些。 京里其他人家,每年超过两千两的也大有人在。 柳心瑶拉著她的手:“也给你供一盏长明灯,用白玉莲座,每年捐三百两的香油钱,希望我的妱妱有佛祖庇护,往后能平安喜乐。” 沈昭嬑握著母亲的手:“不用玉白莲座,太贵重了,就用汉白石的就可以了,香油钱也不用那么多,每年捐一百两尽够了,”她依偎在母亲怀里,“我年岁小,不好越过老夫人,免得折了福。” 白玉莲座还要看挑什么样的玉座,最便宜的都要两千两银子。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沈昭嬑觉著没必要,答应了要供奉长明灯,也是为了让母亲安心。 柳心瑶一想,便点点头:“就依你的意思。” 马车沿著浮玉山下的官道缓缓前行,沈昭嬑觉著马车里有些闷,便推了窗牖,一阵寒风突地灌进来,她又连忙关上了窗牖。 她们出发时,还没起这么大的风。 想来这天確实要变了。 到了静云寺,柳心瑶和沈昭嬑从马车上下来,天色却有些阴沉了。 赵嬤嬤望著天,一脸担心:“看样子,是又要下大雪了……” “瞧著一时也落不下来,”柳心瑶也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又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落了大雪,便在寺里歇一晚了,我们家在寺里捐了一座禪房小院,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回头让郑三回去报信,让你爹爹过来接我们。” 上山后,就有知客的僧人等在寺门外,引著她们进寺。 沈昭嬑先同母亲一起拜了菩萨,上香还愿,烧了抄写的经文,又捐了香油钱……母亲要去灯楼为她供奉长明灯。 沈昭嬑没有陪著一起,叫知客僧安排了素斋。 知客僧笑道:“今日寺里来了贵客,寺里准备了罗汉斋、佛手冬笋、素炒蟹粉、素烧鸭、枸杞松仁素肉糜几道素斋,全是寺里不常做的,还备了素斋点心,有白玉枣泥糕、瓜叶菊饼、白梨酥。” “看来今日是有口福了。” 沈昭嬑没有好奇寺里来的贵客是谁,带著红药一起去求了一个平安符,从另一道门出来时,看到前边有一座阁楼。 阁楼前叠山理石,有一池静水,冰澈见底,旁边斜欹著一树老梅,老枝虬態,苍劲崢嶸,黄色的腊梅,绽放枝头,显露出傲寒淡雅的风骨来。 沈昭嬑走到了阁楼前。 便有知客僧迎了过来:“了明大师在阁楼里讲经,沈大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进去听听。” 沈昭嬑忍不住问:“了明大师怎会在静云寺?”他不是宝相寺的高僧吗? 知客僧双掌合拢,同她解释:“两寺隔得近,了明大师时常过来讲经,同寺里的师伯师叔们一起论证佛法。” 想到齐雍曾经眼了明大师一起学过佛法,沈昭嬑鬼使神差地跟著知客僧人一起进了阁楼。 护卫守在阁楼门口,两个婆子进了阁楼,在廡廊下歇脚。 沈昭嬑带著红药进了屋里。 正堂莲座高升,一尊高约丈余的佛像垂目拈指,两旁分別摆了一排烛架,架子上一排排蜡烛照得殿內一片通明,满室金辉。 右边摆了一排槅扇。 穿著深青色曳撒衣的逐风,从槅扇里走出来,沈昭嬑眼皮直跳,逐风在这里,齐雍还远吗? 逐风走到她面前,弯腰作请:“了明大师在內室里为殿下讲经,大姑娘请进。” 沈昭嬑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没想到知客僧口中说的贵客会是齐雍,齐雍根本不信佛,怎么会刚巧来了静云寺? 沈昭嬑进了內室里,红药想要跟上去,逐风却守在內室门口,长臂一伸,就把她挡在外面。 红药气得脸都红了,憋著嗓子,压著声量懟他:“你是属狗的吗?这么喜欢拦人,好狗还不拦路,你怎么每次都拦我?让我进去怎么了?殿下让我退下,我再退出来不行吗?要你拦我?!” 第215章 万一殿下色令智昏…… 逐风两眼直视前方,不睬她。 红药实在忍无可忍了,抬腿就踹出了她上次想踹却没能踹出去的一脚。 逐风纹风不动,这一脚对他完全不痛不痒。 红药是彻底没辙了。 沈昭嬑一进內室,就见齐雍一身竹青八团龙圆领袍子,盘坐在蒲团上,同身体发福的了明大师相对而坐。 两人之间置了一长案,一个铜炉幽幽吐香,上面还摆放了素斋点心和茶水,以及一些乾果、鲜果,满满当当的。 內室里只置了一个炭笼,有些冷。 沈昭嬑坐在杌子上,有僧人端著火盆过来,里面的银丝霜炭还没烧过芯,是刚刚才生起来的。 逐风將齐雍面前长案上的吃食,都拿到她这边来。 了明大师慈眉善目,两缕眉毛都白了,他声音很平和,同齐雍讲著经文,沈昭嬑不懂经文,不知道他讲的什么经。 “……是故,世间的人,向来都不认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不生不灭的、常住的真心,本来是清净光明的。平常都被妄想所支配,认为这种妄想作用,就是自己的真心。所以发生种种错误,在生死海中轮转不休。因外貌色相的美妙,就生出欢喜,便觉著这是真心。” “心,究竟在哪里?” “什么样的心,才是真?” “在感想、联想、幻想、感觉、幻觉、错觉、思惟与部分知觉的圈子里打转,这是妄心。” “妄心是心理生理所產生的,才有了种种的痴迷与贪爱。生了痴爱以后,就普遍地遮障了自性本觉的光明。” “真心,应该离开现象所有的色、香、味、感触等等事实作业,超越感觉、知觉的范围,元本清净正觉,光明寂然,才得真心自性。” 齐雍盘腿而坐,眉目低垂,正摸捻著香珠,宝相庄严的模样,在沈昭嬑眼里,竟比对面的了明大师还多了几分庄严佛性。 目光落在齐雍手中的香珠手串上。 通髓香珠送了他不过月余时间,便已经被他养出了油润的光泽,褐色的珠子变成了玄色,黑中扬红,显得厚重內敛。 齐雍的手很好看,他是冷白皮,像汉白玉一样冷硬,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他一颗一颗地捻著香珠,手背上微微凸起筋络,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蕴在经筋里面,一旦筋络爆起,力量喷发,轻易就能捏断一个的脖颈…… 沈昭嬑头皮一麻,僵硬地转开了目光。 齐雍垂眼,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拿了一块瓜叶菊饼吃,他慢慢將香珠缠到手腕上去。 “世人被各种心理状態的情绪和妄想所烦恼,所谓我执,又名我障,我执故我障,我知故所障。” 了明大师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阿弥陀佛,施主是愚昧当中的迷人。画地为牢,自甘舍大而取小,迷心认物,不能游心於方之外。” “施主悟的是本我,而非超脱。” “与我佛背道相驰,终此一生难脱执我苦海。” “阿弥陀佛。” 他起身行了合十礼,齐雍纹风不动地坐著,也回了一个合十礼。 沈昭嬑便是不通佛法,也听明白了,齐雍的意思是:我执著於心理、生理所產生的妄心、妄念、妄想……一切虚妄,所以產生了真心,我也知道这份真心是执亦是障,就是因为所知,所以执於障。 总结一句,我执我的,干卿何事? 了明大师走出內室,齐雍这才起身向她走过来,坐到对面的蒲团上,与她对坐。 他吩咐守在门口的逐风:“取一条乾净的绒毯来。” 窗牖上糊了白皮纸,薄滑透光,外面天色似是又阴沉了些,內室几盏酥油灯,显得有些暗。 沈昭嬑问齐雍:“了明大师方才讲了什么经?” “是《楞严经》,”屋里有点凉,齐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沈昭嬑,同她解释,“体悟清净本心,感悟真心自性,且自性常住的经文。” 沈昭嬑不感兴趣,没再继续问:“你怎么会来静云寺?” 齐雍神情微顿,看了看她,只笑著说:“心中有些疑惑,便找了明大师相询,希望得他指点迷津。” 他也会有疑惑吗?沈昭嬑听得一怔:“那你的疑惑解开了吗?” 眼前这人是她见过,心性最为坚忍之人,这世间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的。 齐雍摇头又点头:“佛法解不开心中困惑,不过疑自心中起,答案自然也要从心中求,旁人都帮不了我。” 他听了沈昭嬑的“替身说法”,当天晚便又梦见沈昭嬑在哭,心中莫名有些在意,听说了明大师来了静云寺,便过来相询。 了明大师便同他讲了《楞严经》,告诉他何为妄心。 沈昭嬑忍不住笑:“难怪了明大师说你与佛无缘。” 旁人听了经文或多或少,或深或浅,总有一些体悟才是,可齐雍却认为佛法解不了疑,答案要从心中求。 她怀疑了明大师临走前,说齐雍是愚昧当中的迷人,很可能是在骂齐雍愚昧不悟。 她抿著嘴,嘴角不住的上翘。 齐雍暗骂了一声老禿驴。 这时,逐风拎著一个筐子,带著红药一起进屋,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聒噪的臭丫头,就跟老僧人念经一样,小嘴叭叭叭……没完没了地指责他,凭什么拦她的话……这都无所谓,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但是!这丫头居然说,要向自家小姐告状,说自己欺负她! 她家小姐是內定的齐王妃,他未来的女主子。 逐风心里慌的一批,又稳住了。 可接著,这丫头还说,没准她家小姐就向齐王殿下告他一状。 逐风暗暗一寻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万一殿下色令智昏…… 逐风他顶不住了,把绒毯扔给了红药,把人一起带进了內室……反正一会儿殿下发话了,她想留也不敢留。 齐雍拿过红药手中的绒毯,递给了沈昭嬑:“把绒毯搭在身上。” 內室並不大,烧了一个火盆,一个炭笼,沈昭嬑不觉得冷,把绒毯搭在腿上。 第216章 私造之罪 逐风和红药退出了內室,筐子放在火盆旁边,装了半筐带刺壳的生板栗。 齐雍捡了几个板栗,扔进了火盆里:“你怎么也来了静云寺,钦天监那边说,今天要落雪。” 他话音方落,外面寒风大作,吹得枝断树摇,屋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杂乱声响。 沈昭嬑连忙起身,走到窗牖前,推开了窗牖,窗牖背了风,一阵寒意却扑面而来,刺得她面颊发疼。 目光看向窗外,天上的灰云压顶,雪粒子夹杂著洋洋洒洒的雪落下,眼前茫茫一片。 齐雍伸手关上了窗牖,拉著她走到火盆前,將她按坐在蒲团上,把绒毯披在她的肩头。 沈昭嬑唤来了红药:“让外面守门的婆子,去问问母亲,要不要现在回去。” 红药退出了內室。 齐雍道:“外面风雪交加,静云寺附近是山道,风雪容易迷眼,又是下山的路,马车出行也不安全……等一会儿风小一些,我让静云寺准备登山輦,你同镇北侯夫人坐在輦上,我让隨行的侍卫,抬你们下山。” 这也是个办法,不过沈昭嬑没有贸然应下。 她们也带了不少护卫,等风再小一些,可以让府里的护卫抬她们下山。 母亲还怀著身子,不容任何差错,如果风一直刮个不停,为了安全起见,便只能在寺里歇一晚,等明日爹爹过来接她们回去。 沈昭嬑安稳下来,齐雍拿著钳子在削偏桃仁,一颗颗扁圆的果仁,放进了碟盘里,沈昭嬑拿著碟盘,慢慢地吃。 屋里有些暗,齐雍酥油灯取来放在案上。 氤黄烛火下,她披著黑白色斗篷,淡雅地宛如一株水墨莲,莹肌如玉,毫无玷损,微敛的长睫轻颤著,显得温柔又安寧,十分美好的样子。 沈昭嬑突然想到了隆盛行。 三叔手中的人脉並不多,却也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这才能打听一些关於隆盛行的事,只是查到的消息比较含糊,她对隆盛行知道的太少,手里掌握的线索也太少,许多怀也都基於前世的一些猜想。 如果隆盛行背后果真牵连了叛党,那定和太后党,或者成王脱不了干係。 二房管理那三间布庄,已经有好些年头,镇北侯府牵连其中,他们家想要查这事,万一打草惊蛇了,反而坏事…… 不若问问齐雍知不知道隆盛行。 沈昭嬑端起茶杯,喝了一些水,这才道:“殿下可曾听说过隆盛行?是一家做丝织的商行,听说开了丝厂,这家商行供货量很大,而且商行里所有的商品,都是市面上最时兴的,工艺远比市面普遍都要好,我家里查到隆盛行背后有权贵支持,却查不到是哪家权贵。” “隆盛行?”齐雍一蹙眉,显然没有听说过。 他从沈昭嬑口中,得到了三个非同一般的讯息。 其一供货量大; 其二品质远高於市面上普遍,是所有丝织品,不是哪一样; 其三隆盛行背后的权贵,连镇北侯府都查不出来。 沈昭嬑心中沉了沉,將自己知道有关隆盛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却没提香河县三间布庄的事。 齐雍垂眼,轻捻了几下香珠,一下切中的问题所在: “织造局每年向民间徵收大量的税丝,最好的税丝都在织造局里,隆盛行供货量大,那么巨量的丝,从何处来?” “供职於织造局的匠人都是徵调了民间从事染织的手艺事业者,由户部编入匠籍,工部进行统一编制,强行徵发,集中生產织品,隆盛行供货量大,需要大量织造的匠人,那么负责染织手艺的匠人,又是从何处来?” “隆盛行所有丝织品,工艺远超了市面上普遍的丝织品,那么所需要的丝,必是上品的丝,参与纺织、印染的匠人,也必是手艺精湛者,所用织机、染料,也必是最好的,这其中有许多原料都受朝廷管控,民间商行能从衙门拿到份额,但支撑不起一个隆盛行所有品控。” 果然,问齐雍是对的。 沈昭嬑对织造局了解不多,只知朝廷为了加强对丝绸交易的管理,在江南地区设立江寧(南京)、苏州和杭州三大织造局,並称江南三织造,隶属归工部。 除此之外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直各府州还设有二十二处地方官局,是由司礼监直接委派太监,负责督造事宜。 也因此,沈昭嬑不太敢去窥探,只让三叔查了隆盛行。 沈昭嬑问他:“我见过隆盛行的丝织品,工艺比起织造局也不遑多让,会不会隆盛行和织造三局有勾连?” 税丝关係了朝廷的税收,丝绸交易受朝廷管控,若果真如此,这可是重罪,是和贩运私盐一样的大罪,一旦沾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前世镇北侯府很可能沾了私造的罪名……这样的罪名,加上牵扯叛党,最后镇北侯府也只是被夺爵了…… 沈昭嬑眼眶突然有些热了。 齐雍前世定是了不少心血,才保下了爹爹,护住了沈家,只是爹爹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齐雍没有正面回答:“如你所言,隆盛行確实十分可疑,巨量的丝,大量的匠人,精湛的工艺,以及上乘的原料供应……集於一体,这样大的威能,据我所知,只有江南织造三局才有。” 沈昭嬑已经確定了,隆盛行和太后党有关係。 织造局的督造,都是司礼监直接委派,能插手织造局的人,除了皇上外,还有太后娘娘。 她的手有些发颤。 齐雍握住她有些发颤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握在手里宛如冰玉一般:“隆盛行的事我会继续追查,你不要多想。” 沈昭嬑点点头,涉及了织造局,镇北侯府已经不能再继续掺和,交给齐雍再好不过了。 她轻声说:“如果有消息,还请殿下告之。” 想到这件事干係这样大,还是说明白一点好,免得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疑竇。 “我家有三间布庄,原是二房在管,自我夺了管家权,接手铺子之后,就突然出了问题,我三叔觉著不太对……我三叔对卖买营生上的事很敏锐,也认识不少三教九流,费了不少工夫,查到了这三间布庄同隆盛行有些牵扯。” 第217章 同这样的女子共渡一生 齐雍微眯了眼睛:“不管查到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沈昭嬑知道,这件事背后干係太大,后果或许不是镇北侯府能承受的,又解释道: “镇北侯府家大业大,大房又人丁单薄,老夫人以借为藉口,拿捏我母亲,让二房帮著一起管家,那时我爹爹远在河西,不能为母亲撑腰,河西那边战事频发,母亲担心与老夫人闹僵了,让爹爹知道了,会令爹爹分心,便不得不做出让步……二房帮著管家久了,管家权也不好再拿回来。” “上次我也是仗了殿下的势,又因駟马失控这事,老夫人对真相心知肚明,担心再继续闹下去,会让我爹爹起了疑心,我才能顺利夺下管家权,这阵子我陆续接手了府里的铺子,有许多铺子都出了问题……” 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后,暗地里收拢了原镇北侯府的家生奴僕,让他们暗中调查,却什么也没查到。 现在看来,她之所以查不到证据,很可能是老夫人做了手脚。 齐雍对镇北侯府的罪名一清二楚,以他的手段,不可能查不出真相,只是公中的铺子出了问题,爹爹脱不了干係。 齐雍是找不到为爹爹脱罪的办法。 齐雍一下就听明白了,她是担心家里布庄上的生意,果真涉嫌了私造或是贩私……会牵连到大房。 丝绸受朝廷管控,一旦查实了罪名,就是重罪。 “若隆盛行果真有私造,贩私的行径,也不会牵扯到你家,”齐雍將她放到桌上的暖手炉拿过来,重新添了炭,又塞进她手里,“你的手有些凉,拿著暖暖手。” 沈昭嬑捧著暖手炉,热意透过指尖,渗进了心里。 齐雍拿起火钳,从火盆里掏出栗子,摆在一旁晾著,剥了十几个核桃,碟盘里堆了一小堆,这才敲开了栗子外壳,取出一颗颗棕栗,他用小刀划开栗皮,將果仁完整的剥了出来,放到另一个碟盘里。 “烧栗子要趁热吃才香。” 沈昭嬑弯起嘴角,前世齐雍不忙的时候,也这样同她待在一起,他们坐在暖阁里,她拿著书看,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神总不时瞟向齐雍,齐雍拿著火钳坐在小杌上,不时翻动火盆里烧栗子。 等栗子烧好了,齐雍就剥给她,让她趁热吃。 刚烧好的栗子,有些烫嘴,却是粉糯香甜,带著一股炭烧的味道,吃起来真的別有风味。 齐雍一个一个地剥著栗子,沈昭嬑慢慢地吃。 吃了几个,便有些口乾。 逐风拎了一个铜壶进屋,奶白色的羊乳倾进碗里,热腾腾的,散发著一股浓郁的奶香。 她捧起碗喝了一口,比她平常喝的羊乳要浓稠许多,不仅没有一丝腥膻味道,还有一股浓浓果香。 齐雍见她十分喜欢:“静云寺的木瓜羊乳,只有秋冬才能喝到,还可以加一些炒香的燕麦,各种果仁,搭配著一起吃。” 沈昭嬑喝了一碗木瓜羊乳羹,有些意犹未尽。 齐雍又为她倒了一碗,將炒香的果仁,碾碎了,撒进羊乳里,递给她:“尝尝看。” 沈昭嬑用调羹搅了搅,和著果仁一起吃了一口,木瓜羊乳清甜爽口,果仁香甜,果真十分好吃。 这时,红药过来稟报:“婆子去了大夫人处,外面风颳得太大,雪越下越大,大夫人担心路上不好走,说是先用了午膳,等一会儿风停了再走,如果风不停,便在寺里歇一晚再说。” “大夫人让姑娘注意保暖,不要受凉了。” “难得出来一趟,让姑娘放鬆些,也不要总是紧绷著。” “大夫人得知您在这处听经,还笑著同赵嬤嬤说,您从小的时候都不耐不听这些,”红药话锋一转,又道,“大夫人还说,多听些佛经能令人心中安寧,小姐若是喜欢,便多听些,晚些回去也不打紧的。” 婆子回来时,原是要亲自进殿稟报的,但因殿下在这边,红药不好让婆子进来。 婆子以为小姐听经听得入神了,不让打扰,便將大夫人的话向她转述了一遍。 沈昭嬑点点头,母亲从前是不信佛的,但自从她病危之后,母亲每日都要抽一些时间来抄写佛经。 母亲觉著她思虑过度,希望她多听听佛经,能使心情开阔一些,又因之前她做的那个噩梦,母亲总不能放心下来,希望她多体悟一些佛理,佛法。 她笑著问:“母亲还在听佛经?” 红药点头:“主持同寺里的高僧论证佛法,大夫人听著有些体悟,打算多听一些,婆子说,赵嬤嬤和巧屏在跟前伺候著,还有四个婆子在那处支应,寺里一切都妥当,大夫人似是开阔了不少。” 沈昭嬑心中一安,眉眼带了笑。 齐雍觉得著这样的小女娘,身上透著一股温婉安寧,同这样的女子共渡一生,此后岁月应是处处静好,莫不安心。 他轻声问:“还冷不冷?” 沈昭嬑摇摇头,喝了两碗热腾腾的木瓜羊乳羹,浑身都暖融融的:“不冷了,只是,”她侧耳听到外面簌簌落雪的声音,想著雪肯定又下大了,“我在这边待了许久,也该回去了。” 齐雍留她:“就到了午膳时候,不若用过了再走?”似是怕她拒绝,他又道,“这处距离你住的小院近,在这处用膳也是一样,镇北侯夫人在主殿那边,是一处半山腰,下山的路径比较陡峭,山径曲折,落了雪也脚滑,外面风还很大,风雪容易迷眼,想来镇北侯夫人应该不会回去小院,午膳多半也是要留在禪房里用。” 沈昭嬑觉著不妥,正要拒绝。 齐雍语气又轻了一些:“大夫人若要过来,我能提前获知消息,早一步离去……定不会让你不好交代的,”他停了停话,握著她软嫩的手,带了点乞求的口吻,“我已经安排逐风,让寺里备膳了。” 沈昭嬑心中有些发软:“我有些不放心母亲……” 虽然母亲身边有许多人照料著,可自己不在身边,总觉著不能安心。 第218章 做梦都在骂他浑蛋 齐雍拉著她的手不放:“我命僧人多照料些,镇北侯夫人中午的膳食,便由我这边送过去,再派两个暗卫,暗中护持些。” 沈昭嬑轻轻点头。 齐雍立刻叫来逐风,一一做了安排,沈昭嬑看到案上有一本《地藏经》,忍不住问:“你还看经书?” 齐雍笑了:“下次你让我诵念佛经的时候,可以换成《地藏经》,打算提前熟悉一下经文。” 沈昭嬑故意说:“那你现在念。” 齐雍果真拿起地藏经,翻开封页,开始诵念。 沈昭嬑听不懂,但齐雍声音低沉好听,诵念佛经时,带了著特別的节奏律感,听起来有些催眠…… 在府里时,每日午时两刻(11:30点)到未时(13点)这个时间,是她的午睡时间。 之前没觉著困,听齐雍念了几声佛经,突然一阵困意涌上了眼皮。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连忙叫停:“停,不要再念了。” 齐雍停下来,起身走到她身边,盘坐在她旁边的蒲团上,揽著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睡一会儿也没事。” 沈昭嬑不想睡了,可齐雍揽住她的肩膀,也不肯鬆手,一手执著经卷,慢慢地诵念经文,她只得靠在他的肩膀上,听著他平和的嗓音,字字落在耳里,渐渐朦朧了神志,模糊了思绪。 她长睫不停地颤,眼皮挣扎了许久,没有抵过困意的侵袭,渐渐在齐雍诵经的声音之中,睡了过去。 齐雍还在继续诵经,直到她呼吸变得平缓、绵长,这才放下了经卷,將厚实绒毯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拿著火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往里加了炭,感觉屋里不够暖和,担心她睡凉了身子,便轻敲了一下长案。 有暗卫从暗处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量,让暗卫再添一个火盆。 暗卫无声退下,不消片刻,便端了一个更大一些火盆进屋,將火盆放到沈昭嬑不远处,悄悄隱身暗处。 雪却一直下个没停,风却渐渐小了。 沈昭嬑睡得深,齐雍小心地扶著她的肩膀,屈起一条腿,將她放到自己的腿上,睡梦中的她咕嚷了两声,似是在骂他浑蛋! 做梦都在骂他,还真是……齐雍哭笑不得。 沈昭嬑趴在他的腿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齐雍又帮她拢了拢绒毯,想著她喜欢吃松子仁,便拿了小钳子,一颗一颗剥著松子仁,细微的声音,並没有吵到她。 这时,逐风走进屋里,正要稟报主殿那边的情况…… 齐雍抬起手指,放到唇边,做了噤声的动作。 逐风低敛眼皮微微上抬,看到沈大姑娘趴在殿下的腿上,睡得一张脸红扑扑的,他压低了声量,从喉咙里发出气音,长话短说。 “镇北侯夫人那边一切妥当。” 主殿这边,柳心瑶看著外面雪下得越来越大,心里有些担心:“哪知道这雪,一下就落了……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也不好一直滯留在这里。” 赵嬤嬤蹙眉:“下山的路有些陡峭,风雪迷眼……” “让郑三想想办法。”柳心瑶將手放在腹上,这一胎怀得太不容易了,她也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想著这段时间,家里出了许多事,这才想要来寺里拜拜佛祖,是为了还愿,为妱妱祈平安,也是为了肚里的孩子祈福。 两人正说著,便有知客僧过来了。 巧屏引著知客僧人进屋,僧人双手合十,对柳心瑶说:“……好让客人知道,因为外面风雪太大,下山的路要暂时封起来……” 柳心瑶是真没想到,静云寺竟然会封了下山的路,不让通行。 这下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什么时候可以通行?” 知客僧一脸歉意:“要等风雪小一些,寺里会派人扫洒融雪,之后才允许通行,为施主带来了许多不便,还请施主见谅。” 柳心瑶一时没话了。 主殿建在山腰上,平常香客往来时,站在山下,看到主殿矗立山腰,觉得雄伟宏大,走这条道时,两旁草木扶苏,一派清幽,便觉得曲径通幽玄,再听著寺內的钟声磬然,一步步蜿蜒上山,连心情都要怡然许多。 可眼下,这条幽玄路却因为风雪迷人眼,下山路湿滑,要封禁起来。 她也能理解寺里的做法。 静云寺是佛门重地,若有香客在寺里,发生了安全事故,想来寺里的香火也该断了。 只是,会不会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知客僧道:“施主尽可安心,主殿侧面有一间清净禪院,已经重新清扫过了,施主可暂时到那处安置,午膳已经在准备,回头会专程送过来,客人若是需要什么,可以派下人去您落脚的小院取过来,寺里会派武僧护持。” 静云寺也算安排周全了,柳心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有劳贵寺了。” 知客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离开了。 赵嬤嬤见她皱著眉头,看著外面的落雪,就劝她:“您就安心吧,便是下山的路不封,一时半会也走不了,静云寺是大寺,这安排一准错不了。” “大小姐之前又打发了婆子过来说,在离小院不远处的阁楼里,听了明大师讲经,午膳要在阁楼里用,大小姐身边也带了护卫,婆子,老奴也打听了,今日寺里的香客不多,一准妥当。” 柳心瑶安心了一些,妱妱去的那处阁楼她也知道,是接待一些贵客的地方,侯爷有一次,带她来静云寺,就在那处听过经文。 “派两个婆子同武僧一起下山,过去瞧瞧。” …… 红药站在廊下,看著外面的雪下的茫茫一片,风雪颳得眼前一片迷乱,不一会儿,便觉得脸被风颳得生疼。 正要进屋,就看到一个披著蓑衣,打著伞的人朝这边走过来。 风雪交加,红药眼前茫茫一片,视线有些模糊,她眯了眯眼,仔细看了也没瞧清那人是谁。 直到那人走近了,红药才认出,那是大夫人房里十分得力的周婆子。 她小时候,选做了大小姐的丫鬟,跟著周婆一起学了打熬筋骨的拳脚功夫。 想到內殿里,趴在殿下腿上睡著了的大小姐,红药心中一紧,连忙撑了伞走出游廊,迎了过去。 第219章 一个吻落在她发间 红药心里发紧,故作镇定地问:“周婆婆,您这是怎么来了?可是大夫人有什么吩咐?” 周婆子冷得直哆嗦,同红药一起上了台阶,走到了廊下,將伞支到外头,一边抖了抖雪。 “主殿那边下山的路暂时封了,大夫人滯留在山上,寺里安排了禪院,一切妥当,也不知何日才能下山,我跟著寺里的武僧一起下山,取些夫人需要用的东西,顺道过来看看大小姐。” 红药心里一咯噔,压低了声量:“大小姐听了明大师讲经,有些累了,正巧到了午睡时候,便在內室的厢房里睡下了。” 她担心周婆子要过去看小姐,又补充道,“小姐大病初癒,今儿劳顿了一通,身子乏得厉害,小姐午睡时,觉睡得浅,奴婢守在外面,没敢进屋,担心吵闹了小姐。” 她面上一片平静,人却紧张到手心里冒了汗。 周婆子笑著点头,想著阁楼外面有四个侍卫守著,红药也隨侍在一旁……她探头望殿里瞧去,两个婆子坐在火盆面前烤火,是梧秋院持重的婆子。 周婆子放心下来:“回头你跟大小姐说说大夫人那边的情况,让大小姐安心,我就不进去打扰小姐午睡了,我先去咱们落脚的小院取东西,给大夫人送去,也不好让寺里的武僧久等。” 红药敛著眼睛:“我送送你。” 周婆子摆手说不用,让她守在阁楼里,仔细照顾大小姐,便撑了伞,走进了漫天的雪里。 红药陡然鬆了一口气,背心出了一阵汗,被冷风一吹,就浑身发寒,等周婆子的身影见不到了,她连忙回到屋里,绕过一排槅扇,坐到內室门口的小杌上,旁边放著火盆,身上慢慢暖和起来。 不禁想著,大夫人怎么突然就堵在山上了。 大小姐和齐王殿下孤男寡女一直待著,也不是办法啊! 这时,沈昭嬑正在做梦。 她梦到有一年夏日,天气格外严热,齐雍不允她用冰,连冰饮、酥山都不让她吃……她热得受不住,半倚在河磨玉做的冰玉席上,身上只穿了抹胸的纱裙,搭了一件纱衫,靠在榻上打扇。 轻薄的纱衫从香肩滑落,搭在臂弯里,露出了削肩如玉,及胸前大片雪肤,左右房里没人,她也就没管。 这时,珠帘啷噹声响。 齐雍大步走进。 沈昭嬑横陈於榻间,莹润玉肌从薄衫底下透出来,粉莲的肚兜上,绣了苞含待放荷,那粉荷俏生生地,衬得胸口鼓囊囊的。 香肌艷態,柔媚入骨。 霎时,满室生春。 沈昭嬑立时满脸红霞,慌忙拉了一下臂弯里的衣襟:“你……你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缩了缩脚,纱裙下露出一截笋玉的小腿,一对小巧尖弯的小足,陈在玉席之间,白皙细腻,竟比席上的河磨玉还要莹润动人,她脚趾头曲蜷著,委婉玉艷。 沈昭嬑取了薄毯,搭在身上。 却不防,齐雍半跪在榻前,一把握住她的小足。 莲足精巧,细细小小的,只够他一掌可握。 他爱不释手地將一只小足,握在掌心一慢慢地捻动,满掌的娇香玉润,就像握著一根嫩玉的笋子。 他嗓音嘶哑:“瘦瘦的,尖尖的,还小小的一只,”骨肉匀称,还格外敏感,“是不是小时候缠足了?” 听说她小时候在沈老夫人屋里养了三年,大周朝虽然不兴缠足,但女子的脚,仍然以瘦小为美,一些大户人家给家里的姐儿做鞋子,通常都会小一点,轻微地顶脚,姐儿们要微微蜷著脚趾头…… 沈昭嬑轻咬著唇,挣动了几下,没有挣脱:“没有缠足……我从小脚就长得小。” 齐雍將她的脚搁到自己的腿上,慢慢地捏捻著,看她微微咬唇,忍著痒意,一张脸覆满了红霞,內心充满了愉悦…… 这只足,真是妙极,每到情浓之际,脚背便会不觉弓起,,弯弯的,宛如一鉤月,又像一张拉满的小弓。 十根圆润小巧的脚趾头,曲蜷起来。 齐雍喉咙滚了几下:“我也觉著是,缠了足的脚特別丑,看起来很畸形,不可能这样好看。” 沈昭嬑被他握得难受,忍不住挣动了几下。 “別动!”齐雍突然喝止她,嗓音低沉,透著一股子幽深。 沈昭嬑身体僵硬,感受到包裹著不足的大掌越发的滚烫,心跳不由加速,像被他嚇住了一样,不敢再乱动了。 齐雍突然將小足抬高了些,几乎到了他下頜的高度,仿佛一低头,就能亲上去。 沈昭嬑心中紧缩了一下,脑中不觉浮现,他跪在床榻间,亲吻她脚背时的画面。 突然很害怕他,突然亲上去。 可他真的亲上去了。 沈昭嬑来不及反应,他身体倾覆而来,她吻间一软…… “齐雍,”沈昭嬑唔了一声,声音含糊地骂了他一声:“你浑蛋!” …… 齐雍剥了整整两个碟盘的松子仁,堆得高高的,尖尖的,想著沈昭嬑吃不完了,还能做点心。 沈昭嬑喜欢松仁点心,每次去找她,她摆在炕桌上的点心,都加了松子仁,他下就吃出来了。 逐风送来的松子已经剥完了。 齐雍低头,小女娘趴在他腿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態若敷脂,宛如俏立枝头的海棠,娇艷盛放。 他一低头,一个吻落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盈满了她幽幽的发香,他一阵心猿意马,想著她睡著了,他是不是可以…… 沈昭嬑正梦到,齐雍抱著她亲,身上跟个大火炉一样,烫得她浑身汗津津的,特別难受。 她实在忍无可忍,一脚踹到他的胸口上,把他踹下了凉榻…… 睡梦中的沈昭嬑,一只腿好像踩空了一般,抽颤了一下,驀地睡了过来,茫然的眼底,映著齐雍渐渐放大的脸,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唇间先是一软,接著又是一湿。 沈昭嬑这才意识到,齐雍他…… 舔了她一下。 许是刚醒睡,还没彻底醒过了神来,思维还停留在梦里,被齐雍滚烫的体温烫得浑身燥热烦闷…… 沈昭嬑忍无可忍,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糊到他脸上! 第220章 这是个祖宗! “啪!” 齐雍一下被打懵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沈昭嬑清淙的双眼,有些呆滯地看著他,满脸的茫然无辜。 浑身上下都写著,我不是故意的…… 上次打他,也是这副表情。 四目相对,她目光扑闪扑闪,长睫像扑棱的蛾子,颤得厉害,满眼都是心虚…… 眼睛是看著他没错,眼神却飘得厉害,都不敢看他了。 齐雍无语了,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脸,有一点发麻,他从小到大挨的所有巴掌都是来自於她。 算上这几有三次还是两次了? 齐雍的脸慢慢有点黑了。 骂也骂了(刚才在梦里骂他浑蛋),打也打了,他是不是该討回? 齐雍喉咙滚了又滚:“胆儿肥了是吧,”他嗓音低沉,有些嘶哑,似在喉咙里被磨去了冷硬与凶狠,只剩下了低柔,“都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打我多少次了?” “两、两次?”沈昭嬑缩了缩脖颈,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好像打了齐雍许多次,努力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打了他多少次。 这样想来,確实有点多。 她有点心虚,理直气壮地瞪回去:“那你打回来?” 她仿佛总是有恃无恐一般,觉著他不会真的打她,或者是伤她,齐雍悟了,当初在浮玉山的感觉没错。 这是个祖宗!他是一语成讖。 齐雍低头,同她鼻尖相对,重重在唇间用力碾了几下,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討点好处这不过份吧! 沈昭嬑唔了几下,齐雍放开了她,气息有些乱了。 外面大雪纷纷,寒风呼啸哀嚎。 內室里却温暖如春。 沈昭嬑垂著头,眉目低敛著,坐到蒲团上,几乎不敢抬头看他,齐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沈昭嬑刚醒来,正好有些渴了,笋嫩的手指贴上著杯壁,感觉温度正好,便低著头慢慢喝茶。 “现在什么时辰了?” 屋里光线似乎又暗了一些,许是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齐雍看了一眼窗牖:“刚到未时(13点),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安排寺里备膳?” 睡了半个多时辰!沈昭嬑吃了许多零嘴,不是太饿,不过她在家里也差不多这个时辰用午膳,便点头说好。 齐雍唤来了逐风,低声交代。 沈昭嬑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红药端著热水进屋,伺候沈昭嬑净面,同沈昭嬑说了大夫人那边的情况。 当沈昭嬑听到寺里封了主殿那边的山道时,目光看向了齐雍。 齐雍弯了弯唇:“寺里要为香客们的安全负责,担心有香客贸然下山会发生事故,暂时封住下山的路,想来也是出於安全考量。”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昭嬑挺无语的,但母亲被封在山上,她其实更放心一些。 逐风拎著半人高的食箱过来,足足有五层。 他一层一层地揭开食箱,斋菜用温盘盛装,菜还是热气腾腾的,长案上六菜一汤,鲜香扑鼻。 罗汉斋、佛手冬笋、素炒蟹粉、枸杞松仁素肉糜、酥皮豆腐、鲜菇菘菜几道素斋,外加了一道佛手素斋汤。 全是静云寺最著名的素斋,平常过来能吃到一两样便不错了。 食具餐盘都是银制的。 齐雍很是谨慎,用具大多都是银制的,或者乾脆自带,他出入总是马车出行,是因马车方便携带东西。 沈昭嬑精通香药,便也知道大部分能令人立刻致死的毒素,几乎都加了砒霜,银制的餐具能检查砒霜之毒,便也能检查出大部分毒素,小部分不加砒霜的毒,不会令人立刻致死,中毒之后,也能及时解毒。 红药端著红漆木托上前,递了一杯加了柠汁的温盐水给她。 沈昭嬑含了一口,淡淡的酸香充斥口腔,她掩帕慢慢漱口,不发出声响,隨后將口中的水吐回碗里。 红药將温湿的帕子递过去,沈昭嬑按了按嘴角,又拭净了手,这才拿起了银制筷箸。 她看向齐雍。 发现齐雍也在看她,他夹了一筷子罗汉斋,放到她面前的碗里:“这道罗汉斋,用了十八种原料,寓意十八阿罗汉,你尝尝。” 前世她在浮玉山出事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静云寺了,沈昭嬑一直没机会吃到这道菜。 她夹起来吃,是竹蓀。 味道浓郁,比平常吃到的更鲜美。 前世齐雍也经常给她夹菜,沈昭嬑很习惯,又吃到了大口蘑、猴头菌、菇、草菇等十余种鲜菇。 素食做成了肉味,十分鲜香。 红药心里有些震惊,犹豫著要不要上前为小姐布膳,就感觉有一道朝她瞥来,她低著头,手心里慢慢捏了一把汗,僵硬著身子,慢慢退到了內室门口。 枸杞松仁素肉糜也十分好吃,將鸡樅菌剁成糜素炒,吃起来有一股鲜浓的鸡肉味。 齐雍不时给她夹菜,看著她吃东西,斯文秀气,一口食物不紧不慢地嚼,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连面部嚼动的弧度都很小,一口食物咽下了之后,才会吃下一口,专注地吃著面前的食物,模样十分好看。 沈昭嬑慢慢吃了许多,偏头看了齐雍一眼,见他一直在看她,犹豫了一下,伸了筷箸,夹了一块酥皮豆腐,放到齐雍面前的碗里。 “您也吃。” 齐雍笑了,眼底的臥蚕微微一弯:“你吃饭的样子,真好看。” 看著她吃饭便觉著很有食慾。 齐雍前世也喜欢看她用膳,沈昭嬑很习惯:“酥皮豆腐鲜香滑嫩,味道十分好,”香煎了之后,用鲜菇末做调了酱,吃起来既有豆腐的嫩滑,又有菌菇的鲜美,难得的是十分入味。 齐雍夹起来吃,笑道:“很是入味。” 一顿饭吃了两刻钟,沈昭嬑便停了筷箸,她平常都是吃七分饱,下午会用些点心,不会饿,也不会积食,但每次同齐雍一起用膳,他总给她夹菜,每次都要吃八九分饱,有时候还会吃撑。 前世她抱怨过许多次,齐雍总说她太瘦了,要多吃一点才好。 第221章 一场风波即將到来 齐雍担心她积食,还特地在院子里砌了一条鹅卵石小径,为了防止打滑,每一颗鹅卵石都叫匠人雕了纹理。 齐雍但凡有空,陪她用完膳,就要拉著她去鹅卵石小径上走上两刻钟。 凹凸不平小径,她每次走得脚底酸麻,小腿发胀,出了一身热汗……浑身发软,最后叫他抱回去的。 挥开了那些难堪的迷障,沈昭嬑发现,前世她和齐雍也有许多好的回忆。 用完了午膳,雪还在下,风小了许多,沈昭嬑不好一直待在阁楼里,便同齐雍告退,齐雍这次没有留她,拿过她的暖手炉,重新添了炭。 “走慢些,別滑了脚。” 红药翻起了斗篷上的荷叶领子,將两边的带子一系,就成了一顶挡风的兜帽。 沈昭嬑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旋身过来,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巧玲瓏的荷包,黑底绣金纹宝相纹…… 红药抬眼看去,是前些天大小姐特地让她绣的…… 沈昭嬑一脸平静地將荷包递给了齐雍:“这个给你。” 齐雍刚接过荷包,就见小女娘像火烧屁股一般,脚步慌乱地往外面走去,好像生怕他多问一句…… “妱妱!”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小女娘脚下不停。 齐雍也没阻止她,只看著她微微有些慌乱的背影:“我明日一早要动身前去通州,接应北伐大军进京,后日会亲率参与北伐的將领及立功的军士,一起进京接受封赏。” 前世齐雍每次出门都要提前同她说…… 他现在好像也是……沈昭嬑脚下微顿,缓缓转身,袄裙折纱在脚底翻滚细浪,显得十分优美。 齐雍是北伐的统帅,提前回京之后,北伐的赏赐也没下来,眼下朝廷要迎北伐大军进京,他定是要同將士们一起接受封赏。 只是不知为何,北伐大军进京的时间,比前世晚了近半个月的时间。 前世十一月中旬就进京了。 齐雍见她转身了,喉咙哽了哽,想多同她说一些话:“原是打算上个月中旬进京,只是辽东一带发生了雪灾,大兴粮仓近十万旦粮食不翼而飞,朝野上下都忙著賑灾一事,就把这事耽搁下来了。” 前世大兴粮仓里的粮食不翼而飞这事,闹得很大,也没能阻挡得了北伐大军进京的步伐。 是因进京告御状的卫所屯田的军士们,就藏身进京的北伐大军之中,所以才能打显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 而今生,之前齐雍提过要安排军士进京,想来同前世一样,也是藏在进京的北伐大军之中…… 一场风波即將到来,沈昭嬑轻声说:“殿下请珍重。” 说完,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齐雍忍不住笑,捏了捏荷包,感觉里面有东西,便打开荷包,凑近了一瞧。 是一道平安符。 许是之前拜佛的时候求的。 他醉酒了,小女娘会亲自给她送吃食; 他受伤了,小女娘还会给他稍带一瓶药酒; 便是来寺里上香,小女娘也没忘记给他求平安符; 这样被人牵掛关心,熨帖著的感觉真的很好。 齐雍推开窗牖,沈昭嬑走进了院里,红药扶著她的手,两个婆子一个在前边引路,一个在身边护持,护卫也跟在身后,她走得很慢,一步一个雪脚印,齐雍担心她这样走回去,鞋子肯定要打湿。 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齐雍唤来了逐风:“去查查隆盛行,这次不要打草惊蛇了。” 如果隆盛行果真与织造局勾连。 定与太后党脱不了干係。 沈昭嬑今日给了他一个大惊喜,贩运私盐的案子打草惊蛇后,引起了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的警惕,他命人继续调查河运,也没有一点进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隆盛行,很可能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沈昭嬑回到寺里安排女眷的院子时,留守在院中的红苓,及几个婆子连忙过来嘘寒问暖。 见大小姐没事,大家都很放心。 沈昭嬑回房重新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乾爽的衣裳,屋里砌了暖炕,她靠在炕上看书。 又过了一个时辰,雪小了一些,赵嬤嬤扶著柳心瑶回来了。 沈昭嬑担心母亲,连忙过去询问。 柳心瑶换了乾爽的新裳,偎在炕上,笑道:“中午吃了罗汉斋、佛手冬笋……”她一连报了六菜一汤,同沈昭嬑吃的一模一样,“都是平常吃不到的,静云寺的素斋,真是名不虚传。” 她从前也不信佛,来静云寺来得不多,只陪老夫人过来上过几次香。 “……饭后小睡了一个时辰,雪下小了后,寺里派人铲了雪,又撒了粗盐,郑三向寺里借了登山輦,让护卫抬著我下山,很安全……” 盐是金贵东西,若没有齐雍授意,寺里可捨不得用来撒路。 沈昭嬑也说了在阁楼里的事,没提齐雍。 柳心瑶也没发现异样。 第二天雪终於停了,天还阴著,柳心瑶让郑三套了马,准备回府,沈岐骑著马,又带二十个护卫过来接她们。 见妻女安好,沈岐总算放心一些:“官道上正在铲雪,有些不好走,我们走慢一些。” 马车进城之后,已经到了未时(13点),经过了镇北侯府搭建的粥棚处,沈昭嬑看到许多人,大冬天排著长队,正在等待施粥。 许是昨天下落了雪,粥棚没开,所以今天到了收棚的时辰,粥棚还开著。 柳心瑶喊了停车。 马车缓缓停在路边,沈昭嬑看到一个衣衫襤褸,长得瘦小的孩童,听到人群里有人说显国公府在施白粥,跳起脚来,就要往那处跑去,却被身后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叫一把拉住。 “哪也不去,就在这里排著。” 孩童就说:“喂,老叫,你没听到吗?那边施的是白粥,不掺苞米,也没有蕎麦,”他咽了咽口水,脏兮兮的脸上,满眼的馋涎,“你吃过白米粥吗?跟雪一样白,吃起来又香又软……” 老叫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看他们怎么不去那头?” 孩童乌溜的眼睛转了转。 老叫哼了哼,“白粥每天那些点,排到你了,就吃不上了,水比粥多,也不填肚子,不如这头实在。” 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挑剔啥? 孩童一听说那头填不饱肚子,就绝了要喝白粥的念想了,乖乖排在老叫前头等著施粥。 沈昭嬑听得心酸,《了凡四训》教人改命造命,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修善积福,自强不息…… 重活一世,她的路还很长。 也有许多事可以做。 第222章 只要碑坊立得光 到了腊月初三这日,公中的庄子田亩也都分清楚了。 陈锦若闹腾著想要香河县的三间布庄,叫嚷著,那三间布庄的生意,是她辛苦做起来的,现在生意好,不该由大房占了去。 沈昭嬑想了想了,也就同意了。 隆盛行的事已经告诉了齐雍,齐雍自会查明內情,那三间铺子给不给二房並不影响大局。 也正好可以藉机观察二房和隆盛行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 於是,沈昭嬑同母亲说了这事。 只说二房找到了不错的货源,能拿到品质好,价格较为便宜的上品丝绸,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这才想铺子。 柳心瑶对布庄起了疑心,想要仔细查一查,听说沈岭亲自去淑阳镇查看了铺子,没发现问题,这才同意下来。 清算家產的事彻底落定。 族老们在侯府盘桓了十多天,都著急著回去,柳心瑶命人备了厚礼,准备了马车,派了护卫,让郑三亲自把人送回族里。 沈崢和陈锦若著实鬆了一口气。 这次清算產业,二房实在有些憋屈,族老们向著长房,老夫人擬好了產业分配的册子,拿给族老们,族老们觉著不合理了,还要指责老夫人行事毫无章法,没有长幼尊卑的分寸…… 老夫人原也心虚,自不敢反驳。 分好的產业,经族老们一通挑拣后,二房是占到了便宜,毕竟沈岐作为嫡亲兄长,让著弟弟天经地义……但是五分的便宜,却只占了两分……沈崢心中不满,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陈锦若倒是闹腾了几回。 族老们起先还忍著,不想同妇人计较,后来分田亩庄子时,就忍无可忍了:“你长嫂身子不便,大侄女大病初癒,你身为二房的弟媳,婶娘,却对长嫂不知敬重,也没有身为长辈的慈和……倒叫你家老夫人纵得没规矩,也没礼数了……难怪连青姐儿也没教好。” 陈锦若被掐了脖子,沈昭嬑是侯府嫡长女,退亲这么大事,族里不可能不知內情,便是不知庆贺宴上的事,多半也知道青词和苏明霽私相授受。 【相夫教子】才是为人妻的本分,但凡涉及沈青词,她的脊梁骨就立不住了。 再闹腾也是闹笑话。 族老又看了沈崢:“长房是长兄,让著弟弟天经地义,但是孔融让梨,还自己吃小的,把大的让给兄长,这叫谦爱互让,我们是嫡亲兄弟,这些东西老夫人能给,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受著?我倒要怀疑你们兄弟之间有几分真心了。” 族老们看得清楚,长房只想清算家產,大家各过各的,做了不少退让,二房仗著老夫人偏袒,便有些得寸进尺。 到底是镇北侯府的家事,他们这些族人也不好去插手,只能把著关,不让大房太吃亏,没得去掺和人家的家事。 可是这二房实在太不懂事,浑似便宜占不完一般……沈崢也不是个东西,一个大老爷们纵著媳妇子闹腾,闹腾过了,就说是自己不对,没能管好家里的婆娘,落在老夫人眼里,就全成了陈氏太不懂事。 当真是只要碑坊立得光,好人坏人全让他当。 他们都人老成精了,哪能瞧不明白这手段? 一句孔融让梨,让沈崢也立不住脚了,后面也不好仗著自己是弟弟,明目张胆地占便宜…… 二房在最紧要的田庄地亩上没占到便宜,被大房拿捏了香河县的三间布庄,还倒贴了通州两间旺铺。 沈崢心里不痛快。 明面上,是二房占了便宜,可是沈岐身为嫡长子,大头也都分给了大房,二房分得的这些產业,比起大房那是九牛一毛。 陈锦若气不过,骂了柳心瑶几句,老蚌怀珠也不害臊…… 要不是柳心瑶这个时候怀胎,老夫人在族老跟前,还能掰扯一二,二房还能多占一分便宜,这没占到一成的便宜,老夫人是念了柳心瑶的肚皮。 沈崢瞧了陈锦若一眼:“以后两房各过各的,二房不可能再插手长房的事……但只要两房一天不分家,在外人眼里,镇北侯府三房人就是一个整体,清算家產的事不要透出了风声,不然二房在私底下,也不好再继续打著沈岐的名头行事了。” 和睦的兄弟如有长辈还在,不分家先分家產的,说出去也不好听,沈岐刚钦点了三皇子武功师傅,大房也有顾虑。 族老们进府是打了盘帐的名义。 除了內院里一些主子信重的家生奴僕知情外,其他下人都没资格知道这事。 “我又不傻,什么话都往外说。”陈锦若白了他一眼。 隆盛行那边的关係,就是打著镇北侯府和沈岐的名號才打通的,二房才能在隆盛行拿到了八分的內部价。 隆盛行的丝织品,品质好又时兴,便是在铺子里走了贵价,仍然十分好卖……隆盛行供货量也大,二房管这三间布庄时,每个月进贡不少於五千两,做帐的时候,只做了两千两,剩下的三千两,全进了二房的腰包里…… 他们做帐时,进货的价格是按照市面上普遍的价格做的。 沈昭嬑都没查出来,因为她不知道,二房从隆盛行拿的是八分价。 陈锦若问沈崢:“布庄正停业整顿,要什么时候重开?” 沈崢不知道沈岭去了香河的事,只是出于谨慎:“毕竟叫沈岭管了两个多月,回头派个得力的人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铺子到了大房后,他就和隆盛行通了气,让那边故意提高供货的价格……铺子上亏了钱,二房想要拿回铺子,就会容易得多。 第223章 北伐大军进京 陈锦若一脸不屑:“沈岭一个庶子,从前也只管了几间不紧要的铺子,对府里的营生能知道多少?他接手铺子才多久?对铺子里的门道能知道多少?” 沈崢若有所思。 自古嫡庶有別,大户人家许多资源只有嫡子才可以享有,府中许多核心的事,都不让庶子参与,有出息的,自己奔个前程,得到家族的认可,也可以参与进去,没出息的人,只能做个边缘人。 “沈岭就算知道香河县的布庄有问题,以他的掌握资源,也查不到了隆盛行背后的干係,最多只以为二房打通了隆盛行那边的关係,所以能低於市价从隆盛行拿货,绝对查不出了我们是拿了內部价。” “铺子出了问题,那是新管事能力不行,找不到更好的货源,又不能继续在隆盛行,拿到低於市价的价格,这才亏了钱。” 做生意要有人脉,沈岭掌握的这点资源,接触不到厉害的人脉,铁定发现不了布庄里的门道。 沈崢一听,也觉著是这个理,不过他做事向来谨慎:“你別忘了,沈岭接触到许多资源,他背后还有一个沈昭嬑,因著流言的事,沈昭嬑彻底恨上了二房,对二房的敌意很深,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提起这桩,陈锦若禁不住一肚子的火…… 沈崢怕她又没完没了地骂,连忙道:“如今铺子是二房的產业,不若趁著铺子停业整顿,便派个得力的人,彻底把铺子接手过来,铺子里的人全都换成二房的人,之后再重新开业。” 陈锦若咽下了心头的火气:“马上就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要做新衣,布庄的生意也好做,儘早把铺子整顿了,也能看著银钱进帐。” 之前为了填补公中帐上的亏空,二房损失了不少,得想办法从三间布庄上赚回才是。 …… 第二日,北伐大军进京的消息就传开了。 大军驻在京郊卫所,等待朝廷犒劳慰军,齐王殿下將率领北伐的將士及立功的军士们进京,接受朝廷的封赏。 沈昭嬑用过早膳之后,就同母亲一起乘马车去了鹤望楼。 鹤望楼位於正阳门大街,乃皇帝出城赴天坛、山川坛的御路,也是京中最为繁华的街道。 北伐大军的队伍进城之后,会经过正阳门大街。 沈昭嬑听到喧声如潮,挑开帘子往外看,沿途百业兴旺,商铺林立,两旁的街道人流攒动,密集又热闹。 柳心瑶同沈昭嬑说话:“你爹爹领了差事,要代表武官,同礼部的官员一起率文武大臣们去南大门,迎齐王殿下的军队进京,听说礼部准备了礼乐,仪制空前盛大,从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前世齐雍率军队进京时,当时整个人京城…… 沈昭嬑正想著,就听到隆隆的钟鸣鼓声从门楼响起,四面八方门楼钟鼓跟著击响,匯成一片磅礴浪潮,席捲了整个京城大街小巷,一直传到城外。 门楼上的钟鼓,只有在国家发生重大事件时才会整声齐鸣,如新皇登基、天子驾崩,或是奉命出征的將军大胜还朝。 同前世一样。 “大军进城了。”沈昭嬑朝窗外看去。 百姓们听到钟鼓声,纷纷涌进了正阳门大街,等在沿街两旁夹道相迎。 大街上万头攒动,人声鼎沸。 柳心瑶端著茶杯,怀胎之后便不能吃茶了,平常饮用都是茶和果茶:“军队进城之后,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会进入正阳门大街,”她话锋一转,“辅国將军世子齐晏然,也在这次进京候赏的队伍里,辅国將军府月前就在鹤望楼订了位置最好的包厢,连订了一个多月。” 辅国將军府也是宗亲,只是与皇室血脉疏远,爵位降到了辅国將军。 皇权时时更迭,宗室里像辅国將军这般,能一直绵延至今的还在少数,也只有少数宗亲在降爵之后,能加辅国的衔。 像定国、镇国、辅国,这样的衔是不常加的。 大多数都是从太祖时期,就从龙有功的人家,或是祖上曾经立过不世功勋,被赐了这样的爵。 分量和底蕴都不一般。 论爵位,镇北侯府还要压辅国將军府一头,但是论底蕴封號“镇北”,是比不过“辅国”的,地位高低也不能单看爵位,还要看爵位等级,封號的意义,事实上辅国將军府与镇北侯府地位相当。 武清侯与二家一比,又低了一头。 镇北侯府、武清侯府、辅国將军府是保皇一派的铁三角,掌控著大周朝三成兵力,是一股足以与显国公府相抗衡的保皇势力。 前世,定国公死后,是辅国將军带兵死守皇城,等来了齐雍进京勤王。 只是辅国將军在这次的大战中,中了毒箭,侥倖解毒之后,身体也彻底衰败了,只熬了一年就去世了。 那日齐雍带她去见了辅国將军最后一面。 四十多岁的辅国將军头髮白,显得十分苍老,他看著她:“要好好活著。”隨后又定定地看著齐雍,“好好照顾她,能、能护住她的,只有你了……” 齐雍说了一个字:“好!” 辅国將军眼里浮现了泪光:“老伙计……我来找你们了!” …… 马车到了鹤望楼,沿著右边女眷专用的洞门进入,停到了垂门处。 沈昭嬑先一步下车,赵嬤嬤扶著柳心瑶紧隨其后,甫一进门,便有一位穿著靛青长袄,梳著圆髻的嬤嬤,笑眯眯地迎了过来。 她手上戴小指宽的赤金鐲子,显得十分体面。 是辅国將军夫人跟前的刘嬤嬤,沈昭嬑认识。 刘嬤嬤向她们行了礼,便说辅国公府月前就在鹤望楼订了正南的大厢间:“……我家夫人听说镇北侯夫人和小姐也来了,便请你们过去一道热闹热闹,”她顿了顿话,又道,“武清侯夫人也在。” 柳心瑶笑著说:“辅国將军拿了去接应北伐大军,犒劳军士的差事,上个月就奉命去了通州,好些日子没见你家夫人了。” 刘嬤嬤客气地说:“將军不在府里,夫人也不好在外面走动。” 沈昭嬑又想到了齐晏然…… 第224章 辅国將军夫人 前世齐晏然进京后,朝廷论功行赏,加了昭武將军的衔,虽然和昭信校尉一样是正六品武散衔,实际上已经越过了校级,达到了將级。 裴南暄与他品级相当,需要在神机营熬些资歷,才能晋升將级。 齐晏然北伐有功,直入將级。 刘嬤嬤引著她们上了二楼,沿著回形的廊道,就到了一个厢间前,门旁立著四个穿灰绿缠枝纹袄裙的丫头向她们行礼。 跨过一面黑漆描金的四扇屏风,宽敞的包厢里,摆了一张临窗大炕,辅国將军夫人和武清侯夫人坐在炕上,笑盈盈地看著她们。 辅国將军夫人比柳心瑶大了几岁,生得温婉秀美,梳了一个墮马髻,簪了一只金丝大凤,身段娇小一些,瞧著有些纤弱,穿著秋香色立领狐毛长袄,搭了緗绿的襴裙,手腕上戴著一只掐丝赤金双凤活环手鐲,笑起来十分柔美。 沈昭嬑上前给辅国將军夫人、武清侯夫人请安。 辅国將军夫人拉著沈昭嬑的手,看著她:“瞧著瘦了许多,眉眼间少了许多稚气,模样也长开了一些,难怪连皇后娘娘都要赞你一句威容昭曜,没见过你这么会长的,尽挑你爹娘的好处长。” 沈昭嬑抿唇轻笑,被长辈夸得有些羞涩。 辅国將军夫人將手腕上掐丝赤金双凤活环手鐲褪了下来,握著沈昭嬑的手,戴到她的手腕子上。 沈昭嬑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使不得……” 辅国將军夫人就笑:“原就是戴出来送你的,你可不要推辞了,”她拍了拍沈昭嬑的手,“想著过两日便去镇北侯府看你,没想到北伐大军突然要进京了。” “谢谢伯娘。” 鐲子上镶了一红一绿两块自然纯净的碧璽,大方好看,不拘年岁都可以戴,碧璽有避邪消灾的意思,可见辅国將军夫人是特地挑来送她的。 沈昭嬑不怎就想到了老夫人送她的那条桃红璽…… 柳心瑶搁下茶盏,脸上带著笑:“你们家若姮呢?怎么不一起带出来放放风?有些日子没见这丫头了。” 齐若姮是辅国將军夫人的嫡次女,辅国將军夫人生晏然时,身子受了损伤,又养了好些年才有了嫡女,齐若姮比沈昭嬑小了一岁。 辅国將军夫人温婉一笑:“她呀!一带出来,就跟出了笼子的鸟儿似的,片刻也坐不住,带著护卫隨从和婆子丫鬟们去街上逛了,”说到这里,她摆摆手,“不管她了,隨她去。” 两人你来我往,就说起了女儿的事。 独武清侯夫人没女儿,在一旁插不上,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她佯怒道:“你们俩是儿女双全,能不能別一见面就显摆啊,好歹也顾一顾我的感受。” 柳心瑶和辅国將军夫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 武清侯夫人喝了一口茶,就问辅国將军夫人:“听说你家晏然在追击铁勒残部时立了不小的战功。” “也是因祸得福,”辅国將军夫人脸上也不见喜色,“齐王殿下击溃了铁勒王部,带大军追击残兵,他同四百余战士一起,在进入草原后,不慎与主力大军走散,险些迷失在草原里。” 说到此处,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柳心瑶一听这话,一颗心都吊起来了:“听我家侯爷说,草原上地形十分复杂,草丛深处隱藏著沼泽,各种毒虫毒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年他同铁勒部大战一场,也曾追敌於草原之上,后来因大军不熟草原上的地形,无奈折返。” 武清侯夫人也紧张地捏了一把汗:“后来怎么样了?” 辅国將军夫人也不卖关子:“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幸运还是倒霉,四百余人的普通军卒,碰到了一支八百人的铁勒部残军主力,掩护王部的贵族撤退……” 说到此处,连沈昭嬑都不觉摒住了呼吸……掩护贵族撤退的残部,定是铁勒部的精锐,四百普通军卒对上了八百精锐,不论是人数、战力,还是地形都不占优秀,这一战定是打得十分艰难。 “他也是初生的牛犊不畏虎,同四百军卒一起故布疑阵,让那支残军以为他们是北伐大军负责探路的主力先头军,铁勒部残军早被齐王殿下之威,杀得胆气全无,丝毫没有恋战之心,只想著溃逃,被他们一行四百军卒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时,铁勒部的残军主力便已经失了战机,四百余军卒將八百精锐歼了,还生擒了三个铁勒王部的小贵族,靠著这几个小贵族引路,这才带著四百军士与大部队匯合了。” 武清侯夫人忙问:“这一战是晏然指挥的?” 辅国將军夫人点头。 柳心瑶笑道:“他这是足智多谋,艺高人胆大。” 武清侯夫人深以为然:“晏然这次的功劳可不小啊,想必论功行赏之时,没准还能一战封將。” 辅国將军夫人嘆了嘆气:“自从他弃文从武开始,我啊……心里总觉著不安,我倒寧愿他走举业的路子,將来能留在京里任职,北伐的这几年,我整天都是提心弔胆,没睡过一天好稳觉。” 沈昭嬑心中暗想,那是因为齐晏然读书也厉害,便是走举业,將来亦是前程无量,因为有了选择,辅国將军夫人当然希望齐晏然更稳妥一些。 否则她也不会这样想。 柳心瑶心有戚戚,侯爷驻守河西那些年,河西那边的战事十分频繁,她也是这样担心著。 武清侯夫人却道:“你们家到底是武勛世家,晏然走武勛的路子,肯定比举业好走,”她话锋一转,也是一脸嘆息,“我们家暄哥儿,当初报名要去北伐,因为差了一岁,走了许多门路都没走通。” 参与北伐的军士要年满十八岁。 暄哥儿比齐然差了一岁多。 要是能参与北伐,这次调任怎么也要到將级的,可惜暄哥儿生不逢时,还要在神机营熬一两年资歷才行。 不过暄哥儿选了三皇子的陪练,可以同齐王殿下一起学习兵法策论,到了神机营,要到外地卫所换防,累积军功的战斗经验的机会多的是。 最重要的还是稳妥。 第225章 谁不是焚笼身困? 沈昭嬑又想到了,前世一心要走武勛立功的裴南暄,后来弃武从文…… 当真是世事难料。 柳心瑶也笑:“我们家侯爷当初想要给齐王殿下当副將,屡次上疏朝廷,要同殿下一起出征,皇上一直没批,后来他又感嘆我们家辰哥儿生不逢时,还怨我,当年没早些嫁给他,我那时都不认识他的。” 大人们说著话,沈昭嬑坐在一旁端茶倒水侍奉,便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宛若黄鶯出谷。 “母亲,母亲,听说军队很快就要到正阳门大街了。” 一个身穿红色大凤莲妆锦褙子,搭了同色襴裙的少女,转眼就从屏风外面绕进屋里,她两眉弯弯,一双杏眼黑白分明,乌溜灵动,肤色白嫩,笑起来时,眼眸弯弯,显得明眸皓齿,娇俏可人。 正是辅国將军的嫡女齐若姮。 辅国將军夫人抬眼看去:“我家的疯丫头回来了。” 齐若姮见到有长辈在屋,骨碌碌的灵动眼睛一下老实起来,她整了整身,一副端庄模样上前给长辈请安。 “若姮见过两位婶婶,”她先对武清侯夫人福了福身,又对柳心瑶行礼,“不知两位婶婶也在,方才有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婶婶莫要见怪。” 见她鬼灵精怪的样子,柳心瑶和武清侯夫人露出善意微笑。 齐若姮又向沈昭嬑行了一个见面礼:“昭姐姐好。” 沈昭嬑起身还礼:“姮妹妹有礼了。” 两人相视一笑,拉起手来,辅国將军夫人见了,就道:“大人们说话,你们待著也无聊,同你昭姐姐到旁边炕桌上玩去。” 没进摄政王府前,沈昭嬑也有几个闺中好友,平常通信往来,关係很是密切,一个是汝郡王的嫡女成平县主,之前庆贺宴时,在海棠院举办斗茶,成平县主一手水丹青,得了头筹。 另一个就是齐若姮。 后来她进了摄政王府,渐渐不在外面走动,成平县主和齐若姮相继嫁为人妇,彼此之间已经不怎么往来了。 儿时的情谊简单纯粹,成为了一生的回忆。 成年人总逃不过断离舍,有多少情谊又能从少时一直到终老呢? 尤其是她们这些后宅女子,一旦结婚生子,就要围著后宅的人事打转,要孝敬公婆,生儿育女,要主持中馈,管理家宅,兴家旺业,打理家业……要同谁往来,不能同谁往来,往往都不由自主,要看婆家的安排,但凡有一丝差错,祸及的便是满门。 人人都有身不由己。 谁不是焚笼身困? 齐若姮活泼,她许久没见沈昭嬑,显得十分欢喜:“自从秋八月后,你都不出来走动了,我许久都没见你。” 沈昭嬑笑:“你不也一样?上次我们家庆贺宴你都没来。” 齐若姮道:“我母亲那阵子恰巧得了风寒,咳得有些严重,担心过了病气,这才没有去的。” 沈昭嬑知道这事,辅国將军夫人同母亲写信说了。 齐若姮脸色一苦:“你是不知道,自从秋八月后,我母亲就一直拘著我,不让我在外面走动了,嫌弃我跟个疯丫头似的,野得很,特地从皇后娘娘宫里请了一个教养姑姑,进府教导我规矩,让我学著管家……” “我每天要学一堆东西,只睡四个时辰,姑姑说我性子浮躁,便准备一簸箕的绿豆、黄豆、红豆、黑豆……掺在一起,让我每日分类挑拣半个时辰,说是要磨一磨性子……” 她拉拉杂杂地说,对沈昭嬑大吐苦水。 沈昭嬑微笑听著。 辅国將军夫人许是见齐若姮性子散漫,又到了说亲的年龄,自然要拘著些,没让她隨意出来走动…… 宫里的姑姑规矩大,定要吃些苦头,但也不会像她说得这样夸张。 多半还是做给外人瞧,好叫旁人知道,自家姑娘的规矩和礼数是经过宫里的姑姑严加调教了的。 以后订亲嫁人,婆家不好拿规矩礼数这等事来刁难新进门的媳妇,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教养姑姑。 偶尔还能拿宫里的姑姑当挡箭牌,也能应对大部分的恶意。 许多有身份的人家,都会请宫里的姑姑教导规矩和礼数。 当然,也不是哪家都有资格向宫里请人,辅国將军府本身就是宗亲,又是保皇一派的中流砥柱,这才能从皇后娘娘宫里请人…… 早两年,她也受过宫里的姑姑教导规矩。 也是从皇后娘娘宫里请的人。 沈昭嬑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多些苦头,將来也能少吃苦头。” “母亲说我生性跳脱,性子散漫,在家里没吃过的苦头,將来始终要吃的,在家里多些吃苦头,总好过將来出了门子,被旁人教训学做人,”齐若姮左手摊开,一脸牙疼地表情,“你看我的手指头……” 沈昭嬑握起她的手,见她的手指上被戳了十几个洞。 “我不喜欢女红,”齐若姮哭丧著脸,“可是宫里的姑姑说,不喜欢也没关係,但女红一定要会,绣得差也没关係……会绣个手帕,香囊就行。我实在受不了,悄悄跟母亲说,不想学,你猜我母亲怎么说?” 沈昭嬑也有些无语:“宫里的姑姑也不是隨意能请到的,是要经由皇后娘娘同意,你们家是请人进府,她们却是受了皇后娘娘之命到了你们家,身负皇命,自然要尽心教导你规矩,进府之后,规矩礼数上的事可比你们家大,哪能隨意插手。” 你请了人过去教导家里的女儿,还要对人家指手画脚?没这样的道理,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又不是你家的奴婢。 能做教养姑姑的人,都是贵人宫里信重的人,惯会拿捏分寸,端的就是教养的饭碗,便不会在教养上出差错,也由不得旁人指手画脚,除非你觉著,自己的教养能胜过宫里的姑姑。 从前她规矩的姑姑,虽然十分严厉,却是极有分寸,不会真的磋磨了人。 齐若姮是从前散漫惯了,一下不適应这些规矩礼教。 齐若姮委屈地点头:“我娘也是这样说。” 第226章 齐雍一身玄金色鎧甲 沈昭嬑安慰她:“我也不喜欢女红,当初宫里的姑姑只教了一些粗浅的针法绣艺,能绣一些帕子,香囊之类的小东西,便没逼著学了。”之前送给齐雍的平安福香囊,她也添了几针。 大户人家的贵女学些针线活,是为了体现自己贤良一面,学的好固然最好,学得不好,也没关係,反正身边调教了厉害的丫头…… “女红作为女德闺范的一个衡量標准,大部分人都会,你若是不会,说出去也不好听,多少也要会一些,至少能绣出个帕子、香囊之类的,孝敬长辈时,能体现自己的贤惠的一面。” 毕竟,送长辈的绣品也不能全由丫头绣,长辈缺的又不是绣品,而是孝敬的心意,自己多少会些绣活儿,东西让丫头绣了,自己再添上几针,便是对外说了:丫头们绣的,我只添了几针。 亲自动了手,心意就变得不一般了。 但凡是懂规矩知礼数的长辈,就不会驳了这心情,说白了这是討好长辈的必要手段罢了。 道理齐若姮是懂的,只是吃了苦头,难免就多抱怨了几句,沈昭嬑从前这经了这一回,两人倒是很有共通话。 齐若姮抱怨了一阵,又转了话题:“我哥哥就在这次回京候赏的队伍里,我都有两年多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她喋喋不休,又说起了兄长齐晏然,满脸都是期待与高兴,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小时候哥哥送了一只灰兔给沈昭嬑的事…… “我向他討要,他愣是不肯给我,后来说要送给你做赔礼……我骂他臭哥哥,说他偏心,你知道他后来怎么著?” 沈昭嬑也有些好奇:“他送了旁的东西补偿你?” “屁,”齐若姮刚说了一个字,连忙捂了嘴,骨碌碌的眼睛,朝临窗大炕看去,见长辈们聊天说话,没注意到这边,她这才鬆了一口气,对沈昭嬑眨了眨眼睛,这才继续道,“就他从前那人憎狗也嫌的臭德性,他会这么好?”一边著说,她皱著小鼻子,一脸嫌弃,“他可过份了,真就承认自己偏心!” 她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张死人脸,白眼一翻,学著齐晏然当时的样子:“人家昭姐儿长得粉雕玉琢,糯米糰子一样软软糯糯的,哪像你,整个一疯丫头,整天就知道撒野,你要有她一半可爱,我就偏心你!” 沈昭嬑忍不住笑起来,齐晏然小时候身体不好,所有人都让著他……他的性子也有些恶劣。 齐若姮一脸气呼呼的表情,嘴都翘起来了:“我当时都气哭了!” 沈昭嬑深以为然:“他从前总喊我小胖妞,每次都被他气死了。” 齐若姮每次听到这事,就忍不住笑到肚子疼……沈昭嬑小时候,长得虽然圆润,但是她个子矮,小小的一只,没有一点痴肥样子,反而软糯可爱,但凡哪个长辈见了,就没有不喜欢的。 而且,她从小就会装乖巧,很会討长辈们欢心。 她那时就特別討厌沈昭嬑,分明沈昭嬑也是一个疯丫头,会爬树掏鸟窝,还会钻狗洞……大家都是疯丫头,爱撒野,凭什么只有她每次都被长辈教训,她说沈昭嬑也疯,长辈们从不相信她。 她觉得著沈昭嬑会装! 后来有一次,她爬树的时候,衣服的带子叫树枝勾到了,困在树上下不来,是沈昭嬑爬到树上,帮她把带子解开。 两人关係渐渐好了起来。 齐若姮笑完了,哼了哼:“我哥那性子將来肯定討不到媳妇的。” 沈昭嬑一脸怪异,她记得齐晏然现在满了二十了吧,前世她死前,齐晏然好像还没有成亲。 辅国將军死后,辅国將军夫人的身体也渐渐不好了,听说家里办过许多次小会……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小会,都是邀请知根知底的人家,带著家里的女儿们前来家里小聚走动,变相的相看。 沈昭嬑正想著,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譁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和齐若姮连忙凑到了窗边,將头伸去了窗外。 街道两旁人头攒头,人潮如海,五城兵马司的卫兵穿著役服,佩著大刀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 又过了一会儿,沈昭嬑听到了一阵宏大的礼乐声。 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上面金色的长龙在风中蜿蜒腾飞。 礼官携了礼乐仪仗,笙簫鼓瑟笛,奚琴琵琶塤八乐,与齐鸣的钟声匯成一片,形成了一股庄严肃穆的音潮,浩荡又宏大。 礼官们头戴巍峨的翼善冠,穿著玄色的曳撒衣,踩著云纹的皂靴,一手执羽,一手执著短刀,大跳佾舞。 满目望去,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一二三……六行六列,共三十六人,”齐若姮睁大眼睛,满脸激动,“昭姐姐你快看,礼部准备的礼乐规格,是六佾武舞!” “天子用八,王孙用六,公侯皆允用四,纵观大周朝史,六佾武舞这种礼乐规制,也是不多见。” 沈昭嬑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依然觉著震撼,礼官们的佾舞礼乐,最是庄重不过了。 每一个动作都代表了不同的喻意,有人姿態如猛虎下山,彰显的是大周朝武德沛然,有人展开身形,姿態如鹤独立於人群,代表的是文运享达,还有人其形如牛,彰显的是大周朝以农为本…… 齐若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大恢宏的场面,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睛看得一眨也不眨。 忽然,她一把抓住沈昭嬑的袖子,惊呼出声:“军队过来了,我感觉地面好像在震动一般。” 沈昭嬑抬眼望去,军队像一条蜿蜒的长龙,齐整划一的步踏声,一声一声地敲在地上,连地面都为之颤动,將士身上的甲冑,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匯成一股惊人之势,席捲了长街…… 沈昭嬑不觉摒住了呼吸,待队伍走近,看到齐雍一身玄金色鎧甲,坐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一只握韁,一手握著腰间长刀,目不斜视地走过长街。 第227章 :齐王殿下是不是在看我? 齐雍身形高大,累赘且沉重的鎧甲穿著並不臃肿,比旁人要好看,宛如一座嶙峋的山峦,有一股慑人的威武之气流露。 似是察觉有人一直在看他,齐雍抬眼看来……幽深的眼里,映著她趴在窗牖前,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的模样,眼里的冷意宛如春雪初融一般消褪,他看著她,目光一片深邃,眼里含著笑意。 “齐王殿下也没传言之中那么可怕嘛!”齐若姮和沈昭嬑双双趴在窗牖上,抻长了脑袋往下瞧,“昭姐姐,齐王殿下朝这边看过来了,你快看,他是不是在看我?哇,齐王殿下长得真好看……” 不,他其实看的是我! 沈昭嬑做贼心虚一般,缩回脑袋,不小心撞到了齐若姮,两人的额头“砰”一声撞到了一起。 齐若姮“哎哟”一声捂著额头,一脸哀怨地看著她:“昭姐姐,你的头是铁做的吗?” “你没事吧,”沈昭嬑揉著撞疼的额头,连忙道歉,“我方才不是故意,我……” 齐若姮打断她的话:“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打別扰我看齐王殿下。” 又把脑袋抻到外面去,可惜齐王殿下已经走到前边去了,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沈昭嬑也凑近了窗牖,看到爹爹同文武大臣们一起,跟在礼乐仪仗的后面。 文武大臣们都穿著属於各自品级的蟒袍。 爹爹是正一品大员,蟒衣可以穿蓝,蓝缎平金绣蟒衣,齐肩圆领,右衽大襟、阔袖,胸背襟袖均並金刺绣蟒纹,又间彩绣万福、如意、云纹、宝相纹等,瞧著特別的气派威严。 齐若姮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正要收回目光,看到紧隨齐王殿下后面的骑兵队伍里,有个人有些面熟。 她扯了扯沈昭嬑的袖子,指了指那人:“昭姐姐,你看,那个骑马的军卒……长得跟我哥好像,他是不是我哥?” 沈昭嬑嘴角一抽,合著你自己的哥哥,你自己不认识,还要我帮你认? 她顺著齐若姮的目光看去,齐晏然高坐在一匹棕色的大马上,头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他身材高大,眉眼俊秀,乍一眼看去,不像威风凛凛的將军,还当哪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俊秀公子哥,偷穿了武將的甲冑。 沈昭嬑忍不住轻笑:“是你哥!” 齐若姮倒不是不认识她哥,就是她哥变化太大,她有点不敢认。 谁能相信从前人憎狗也嫌的公子哥,短短两年多,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威风气派的將士,受百姓们鼓舞欢迎? 齐若姮一下激动起来,她端过炕桌上的栗子核桃,一把一把地朝齐晏然砸去,一边砸还一边喊: “哥,我在这里,快看看我……你快抬头,快看看我……” 齐晏然懒洋洋地骑在马背上,街上欢声吵闹,一片喧譁,吵得人耳朵都要聋了,突然一个核桃猛地向他砸来,他一把抓住核桃,漫不经心抬头一瞧,就看到二楼的某个窗牖前,一个疯丫头把头都抻到外面来了,两只手像八爪鱼一般,不停地挥舞著,嘴里不停地呼喊著……外面太吵,他听不清楚。 他眼尾轻挑,目光跟刀子似的,突地一顿,看到疯丫头身边,一枝春色穠丽,似要探出窗来…… 是沈昭嬑。 两年多不见,娇小稚嫩的姑娘一下长大了,就像他养在房里的那棵豆蔻,儿抽成一穗,嫩叶轻卷著,待穗抽生而出,绽出一串白玉苞,嫩如羊脂白玉的苞上,尖端一点胭脂红,娇艷欲滴。 羊脂白加一点粉红,娇美又纯真。 齐晏然无视了某个丫头,对沈昭嬑笑了一下,齐若姮以为哥哥是在看她,挥舞著手臂,激动地大喊: “哥,是我,我是你妹啊,哥……你是不是看到我了,哥……” 身边的同僚,顺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小姑娘半截身子都快探出来了,双手挥舞著大喊大叫…… 他回头问齐晏然:“那个姑娘你认识?” 齐晏然嘴角一抽,一脸嫌弃地撇开脸,语气乾脆地回道:“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疯丫头。” 两年没见,怎么还跟从前一样疯疯癲癲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他这边一脸嫌弃,那边辅国將军夫人听到女儿大呼小叫地,偏头看去。 见女儿半截身子都探出去了,一个婆子一边喊著姑奶奶,劝她悠著点,一边拉扯著她,生怕她栽了下去。 辅国將军夫人额头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这丫头,规矩都白学了……” 武清侯夫人就笑了:“难得出来一回,可別拘著她了,女儿家的规矩是学不完的……说来也怪你,总拘著她学规矩,把她憋坏了。” 柳心瑶也说:“那些个规矩礼数都做给人瞧的,姮姐儿活泼娇俏,有朝气,也大方知礼,却是十分难得。” 辅国將军夫人嘆气:“是叫她大哥给带坏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到儿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姮姐儿一开始不是这样,性子文静,还有些胆小,晏然小时候就是个浑球,跟他爹一个样子,他自己浑还不算,还总带著妹妹一起疯,兄妹俩上树掏鸟窝,钻狗洞跑出去玩儿,连路过的狗都要逮著撵……干了坏事,还总瞒著我,一不留神,就养成了这般……” 柳心瑶和武清侯夫人想到从前浑不吝的泼皮猴儿,如今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將士,心中忍不住一阵感慨。 长龙一般的队伍渐行渐远,街道上两旁依旧是欢欣鼓舞,人声沸鼎。 宫里安排了內侍前来接应,所有进京候赏的將士都安排在正阳门大街上的会馆里,等待朝廷论功行赏…… 齐雍进宫奏报了平定铁勒部一应细节,这些早在齐雍回京前,就已经奏报过了,这一次只是例行公事。 齐晟显得很高兴,北伐大军荣耀归来,朝廷盛大欢迎,民间关於齐雍一些不好的传闻也消散了许多。 大周朝兵马强盛,社稷安稳,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不受战乱流离之苦。 第228章 江南织造三局 “进京告御状的军士,就隱在进京候赏的队伍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你现在有保皇派的支持,与显国公府分庭抗礼,此时北伐大军进京,你风头大盛,倒是能压显国公府一头,这时让张御史死諫,是最好的时机。” “不妥,”齐雍搁下茶盏,“保皇派首先要保障皇权,其次是辅佐长佑,不好直接参与党爭。” 手中的筹码多了,对付显国公府的办法也不止一种,没必要用这种激烈的手段。 镇北侯府插手了军屯一事,太后党首先要除的就是镇北侯府。 其次是与镇北侯府交好的武清侯府、辅国公府。 “也对,”齐晟明白他的顾忌,微微一嘆,“一旦保皇派明確了要参与党爭,就代表保皇派要与老妖……”他扶了一下额头,是被齐雍带歪了,“要与太后为敌,太后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保皇派势弱,便只剩你孤掌难鸣了,太后党定要生乱。” 有定国公府牵制显国公府,镇北侯府、武清侯府、辅国將军府掌控了大周朝三成兵力,加上齐雍多年来的功绩,足以压制太后党了。 但凡这三家哪一家出了问题,就给了太后党翻身的机会。 所以这三家不能出错。 “定国公府和镇北侯府要平衡五军衙门,有他们在,五军衙门的根基才在,辅国將军负责皇城禁军,武清侯府掌了神机营,正因为有他们三家,太后党猖獗至今,亦不敢轻举妄动,南昌那位也蛰伏不动。” 镇北侯府最关键,若镇北侯府出了问题,五军衙门就会彻底失去掌控。 提起南昌那位成王,齐晟就有些头疼了。 成王一脉在藩地经营数代……是现存的几位藩王之中,对朝廷威胁最大的一位,先帝就曾命成王迁藩到南昌,有敲打的意思。 只是成王一脉贼心不死,到了南昌也不老实,他亲政之后,一连下了两道圣諭,削减成王府卫所护卫的数量,但天高皇帝远,又是成王自己的地盘,明面上削减了,背地里谁又能知道呢? 藩王轻易不能动。 成祖时期,是因为削藩才引发了叔侄相残的惨剧,动一个成王,朝廷也不是动不了,但动了藩王的后果,以现在內忧外患的朝局,却是承担不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弊端,都是从先帝时期就开始日积月累,久弊成患。 他登基之后,处处受太后党的掣肘,亲政也只十年。 齐雍为了助他亲政落一身恶名,因嗜杀太过,还患上了髓海之疾,这十年来,他加大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权责,令都察院和大理寺形成了一股对抗权贵的势力,加强了对六部的掌控,这才压制了皇太后。 想要彻底肃清朝堂,扳倒太后势在必行。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只有太后倒了,才能著手处理藩王的事。 齐雍淡淡道:“倒也不必忧心,军屯一事暂时放到一旁,『倒显』也不急於一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將保皇党及一些老勛贵们利益联合在一起,挑起显国公府与清流们相斗,太后党必败无疑。” 齐晟大嘆:“这样看来,成立军机房势在必行了。” 成立军机房,钦点军机大臣,將一些勛贵的利益拉拢过来,如此一来显国公府必然势弱。 “想要挑起显国公府和清流相斗,就需要一个突破口,你有什么想法?” 张御史死諫成功了,清流与显国公府相斗,他们才有机会插手东南沿海,进一步控制东南沿海的局面。 只是死諫也需要一个突破口。 之前齐雍要从贩运私盐入手,后来因为打草惊蛇不了了之。 齐雍笑了:“已经有些眉目了,目前还不是时候,”小女娘倒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呢,“怎么著也要让您过一个安生年。” 齐晟见他这样有把握,心中一定:“哈哈,有你这话,朕就安心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此次平定铁勒部,使大周朝的疆域向外扩张一千二百里,乃不世之秋功勋,朕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不如你自己说,想要什么封赏?” 齐雍脑袋疼:“你看著赏吧!” 他都问了许多次了。 齐晟也不知道要怎么封赏:“给你加个太师衔,等军房机成立了,你也能顺理成章掌管军机房,你很快就要成家了,再赐你良田五千亩,黄金五千两……各类贡品丝织两万匹……” 他说了一堆赏赐,大多都是金银器物,首饰布匹等等,很显然是赏给未来齐王妃的。 齐雍倒是没有推辞。 从皇极殿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齐雍回了永安宫,便打发小全子去请了赵安福。 赵安福接了安排进京候赏队伍的活计,刚回到宫里,才歇了一口茶,就听说齐王殿下要见他,又马不停蹄地去永安宫,拜见齐王殿下。 齐雍盘坐在炕上,他换了一身蓝色的杭绸,手上缠著玄红的手珠,显得十分平和。 “你对江南织造三局了解多少?” 赵安福一听这话,浑身的皮子都绷紧了,织造三局虽然隶属於工部,但其实督造卖买上的事,全都到了司礼监手里。 他斟酌了一下才道:“自皇上登基后,江寧、杭州、苏州织造三局,每地各有十万张织机,工部统一在编工户,约三十万人左右,每年织绸约六十万匹,年產约六千万两雪银。” “后因东南沿海一带倭乱频发,海上贸易受阻,桑蚕场养蚕三年,要停养一年,维护蚕场……种种原因,织造局织绸数量,已经在逐年降低,今年只有三十五万匹左右,年產只有不到三千万两白银。” 齐雍笑了:“听你的意思是,大周朝每年的丝绸买卖,海上贸易才是大头,全国能消化的丝绸数量,约有三十万匹左右?” “这……”赵安福听得眼皮子直跳,“目前情况,是这样没错……海路通畅时,光是外域商人每年需求的织绸,都要达到三十万匹以上,甚至还供不应求,织绸需求量大,税丝往往供应不上,对於外域商人来说,是物以稀为贵,外域商人为了拿到丝绸,都需要同许多商人一起竞价。” 第229章 没叫你跪 司礼监掌控了织造局,但底下一些不乾不净的勾当,他也清楚一些,这也是无法避免的,齐王殿下突然问起这事,莫不是要问责? 赵安福心里暗暗叫苦。 他们这些阉人都是皇帝的家奴,不管到了哪里,心里肯定也是向著皇上的。 毕竟他们这些阉人的脸面,是靠皇上撑起来的,不然似他们这些没根的人,谁能瞧得起呢? 司礼监要把造织局大部分织造和卖买把控在自己手中,卖买的银钱要进入国库,向皇上交差,才能让皇上满意。 可司礼监就算背靠皇上,到了地方,也要受制於地方各级官员…… 旁的不说,织绸需要用丝,若地方官员不配合织造局维护蚕场,给养蚕种桑提供便利,就不能提供大量的丝,织造局完不成织造任务,买卖受阻后,银子到不了国库,到时候地方官员层层相护,遭殃的是派到底下去的小太监。 齐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织造局不能大量织绸,根本原因,还是显国公府掌控了东南沿海的水务,因倭寇横行造成的。 所以,究竟是造织局不能產出更多织绸,还是有人勾结织造局,把另一部分织绸,暗自在市场上贩私消化了? 隆盛行很可能就是贩私消化的商行。 难怪小女娘提起这事,会这样不安,铺子是镇北侯府的,一旦受到了牵连,镇北侯府就脱不了干係了。 赵安福见殿下垂目,捻著手珠,一阵心惊胆战,忙道:“织造局减少织绸,也不全是因为市面上吃不下,而是……” 手心里渐渐捏了一些汗,齐王殿下既然问了这话,就证明他对江南三织造里的事不是一无所知,他也不敢有丝毫隱瞒,免得哪句话说错了,或是遮遮掩掩,叫齐王殿下生了疑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咬了咬牙,直截了当地说:“织造局在地方还有二十二局,负责承接织造局完成不了的织造任务,二十二局多与地方的私织厂合作,朝廷吃肉,总要给民间从事丝绸生意的商人喝汤。” 齐雍猛然抬头,將赵安福盯住。 赵安福这话说得委婉,也算得上合情合理,毕竟大周朝开放了丝织、茶叶,盐市的买卖,总得给他们留有空间。 但是!往深了想,这汤是清汤还是浓汤,还是连肉带汤谁能说得清楚? 赵安福浑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殿下,这些都是惯例,从织造局成立起,歷年来都是这样安排的。” “朝廷对织绸的需求很大,光凭织造三局,很难完成织造任务,每年朝廷需要多少织绸,织造局负责最紧要的部分,剩下一部分都下放给了地方的丝厂,地方丝厂可以借用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从事织染……” 齐雍淡淡道:“起来吧,没叫你跪。” 赵安福手脚发软,手脚並用地爬起来,躬著身子站在齐王殿下身前,脑袋都要垂到胸前去了,身上冒了一身冷汗,冷颼颼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齐雍问他:“所以很多时候,织造局同地方一些私办的丝厂往来紧密,不分你我?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也不是只为织造局劳务。”也为地方的私织厂劳务! 这样一来,齐雍就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查,才对自己最有利。 赵安福连忙否认:“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只能用於织造朝廷需要用的织绸,不允私造,织造局严格把控了税丝,织多少布匹,用多少丝都有明文登记,借用多少工户,也有明细登记,册子都是由司礼监下派的太监掌管,在司礼监的眼皮子底下,那些私织厂是绝不敢滥用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 这话就有为司礼监开脱的嫌疑了。 赵安福很清楚,工户借出去了,每天织了多少织绸,织造局不可能一眼不错的盯著。 工部要求工户每天三个时辰轮班劳役,可借出去的工户,每天是织了三个时辰,还是四个时辰,谁能知道呢? 工户们到了私织厂到底多织了多少织绸,没有人知道? 多织的这些织绸,最终流向了哪里,更不会有人去打听。 能插手织造局织造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派出去的小太监,就算拼上脑袋也是不能撼动分毫,况且拿不到证据,就永远张不开嘴。 在地方势单力薄,想要拿到证据,更是痴人说梦。 司礼监派下去的小太监因病暴毙、被人仇杀,各样原因死去的,这么多年来也不在少数,太监的命能值几个钱?司礼监没必要为一个派出去的小太监大动干戈,於皇上而言,不过是家里突然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奴才。 这个不行,再派一个人就可以了。 保证织造局的织造和卖买大头流进了国库,就能向朝廷交差,他们这些小太监,在地方上还能捞私钱,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齐雍頷首:“孤知道了,你查查隆盛行这家商行,同织造局之间的往来,不要打草惊蛇。” 他底下的人查出了不少,关於织造局的猫腻,也掌握了不少证据,只是最关键的证据,还需要从司礼监入手。 赵安福心里不安,细瘦的身子还打著哆嗦:“奴婢定不负殿下所託。” 齐雍安抚了他一句:“孤知道,你们都不容易,派下去的人都是一心向著皇上,总想著保障国库,司礼监有功无过。” 织造局的弊患是从成立之初就有的,地方私织厂,能借调织造局的工户,还能从织造局拿到织造份额,就说明他们能从织造局拿到大量税丝……这其中可钻的空子,那就太多了。 司礼监派下去的人,要完成织造任务,就只能对这种情况睁只眼闭只眼,难为司礼监每年还要保障大笔银子进入国库,保证大头都进了国库。 確实不容易。 赵安福一听这话,身子立时就不抖了,他也不是傻子,殿下要查织造局,很可能还是和太后党有关,很可能太后在宫里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去了地方织造局,他是定要仔细了查。 第230章 显国公 第二日下午,皇上在泰和殿召见了进军候赏的將士,並对立功的將士们论功行赏。 齐王殿下加了太师衔,赏赐了一堆东西。 齐晏然封了昭武將军。 封赏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礼部在泰和殿设宴,筵庆功臣。 齐雍喝了许多酒,觉著殿里有些闷热,便走出了泰和殿,负手站在殿前的台阶前。 殿前是一片容纳五万人的巨大广场上,正值寒冬腊月,广场上的灯塔在夜色里跳跃著火光,整个广场灯火通明,松脂燃烧散发著清香,混著合浓郁的酒香,在广场上升瀰漫升腾。 广场上摆著一排排长案,受赏的將士们两两一席,中间搭著莲座台,正在表演著歌舞……欢呼叫好的声音,不时响起。 年逾五十的显国公穿著蓝缎平金绣圆领蟒袍,走出了殿门,看到齐王殿下负手立於殿前。 显国公府陈家,是当年跟隨成祖起事称帝的人家,是成祖嫡系,一直显赫至今,满京上下也只有定国公府能与之分庭抗礼。 当今显国公与皇太后是嫡亲姑侄。 先帝沉迷丹术,荒废朝政,身为陈氏女的陈皇后把持后宫,迫害皇嗣……在后宫只手遮天,渐渐將手伸进了前朝,开始明目张胆地干权涉政,与显国公府里应外合,把持朝纲近四十年。 直到今上登基后,在齐王殿下和保皇派的支持下步步亲政,这才渐渐压下了太后党的气焰。 显国公一张国字脸,显得十分威严,他身材高壮,蟒袍加身时,穿出了一种霸道和跋扈之感。 “齐王殿下功勋盖世,彪炳千秋,实在叫人敬佩啊。” 齐雍回身过来,一身紫色蟒袍加身,衣上绣金的八团蟒龙纹,仿佛被他驯服一般,显得十分平和。 他略一頷首,淡淡道,“显国公谬讚。” 显国公理了一下大袖,明明是在夸他,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还真是英雄出少年,”他忽然有些感慨,“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跟定国公府的唐小子混在一起,那小子顽劣不堪,你俩凑在一起干了不少混帐事。” 齐雍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最离谱的一次,你和唐小子逃了程学士的课,被程学士在课堂上当堂点名、打手尺、罚站……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在许多人面前丟了脸,后来你俩瞎捣鼓了一个黑火药,趁程学士上茅房时,把粪坑炸了,程学士气得要向皇上告状……” 显国公当时在詹事府掛了职,对这位九皇子是十分关注,后来发现他整天和唐家小子一起打架逃学,游手好閒……詹事府里负责教导皇子的老师,都觉著是唐进尧把九皇子带坏了,认为九皇子不堪教化。 久而久之他也就这样认为。 齐雍面色平静,淡淡一笑:“却是不知,显国公对孤幼时的事,竟也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时先帝沉迷丹术,显国公府同太后里应外合把持了朝纲,詹事府里的事,都越不过太后党。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后党的监视下,只能拿唐进尧打掩护。 唐进尧最开始被他坑了几次,后来隱约意识到他的心思,也是看破不说破,主动配合他。 显国公也笑道:“哈哈,我那时在詹事府掛了职嘛,詹事府的事难免会传进耳里,”他话锋一转,接著又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得知了这事,还同程学士向你们说了不少好话。” 齐雍有些好奇:“哦?孤竟不知还有此事。” 程学士是显国公的人,经常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语言误导、引导、暗示他一些错误的观念,甚至还在言语间挑唆他和兄长齐晟之间的感情。 显国公继续说:“我对程学士说,九皇子年幼不懂事,慢慢教便是……”后来程学士及詹事府其他老师,都不怎么管教他们了,九皇子自己顽劣,不堪教化,也不能怪詹事府不教导。 齐雍点头:“孤幼时顽劣不懂事,让显国公笑话了。” “你是装的吧,”显国公捻了捻手里的核桃,两颗核桃被他盘玩了许多年,显得红润油亮,“借著唐进尧顽劣,为自己打掩护,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岁就懂得偽装,一装就是十几年,连我们这些大人都骗过去了。” 亏得他那时还特地吩咐詹事府的老师们,对九皇子放任自流,把九皇子教成一个不学无术的蠢材…… 却没想到,竟给了齐雍长成的机会。 当真是可笑至极。 齐雍也不否认:“有句话叫,木秀於林,风必推之,”他看著显国公,摸捻著手腕上的香珠,“一个人只有长成参天大树,才能与风相抗。” 显国公也不笑了,下垂的目光看著他手腕上显得油润的手珠:“九皇子天资聪颖,著实令人意外,不过,”他嗓音微微一冷,负手看向了泰和殿远方一棵大树,“有时候,参天大树也挡不住狂风摧折,当然了,很多时候,摧倒大树的,也不是狂风,而是手持钢锯斧头伐木的人。” 谁能想到,当初不堪教化的孩童,能长成如今威震天下的齐王? 早知今日,就算和定国公府鱼死网破,也要先把齐雍解决了。 如果没有齐雍替齐晟征战,齐晟怎么可能轻易就脱离了太后娘娘的掌控,在保皇派的支持下亲政? 齐雍不置可否:“斧头和锯子,也未必能砍伐大树,”他摸著香珠,意味不明地道,“尤其是生了锈的。” 萧关一役太后党损失惨重,显国公府毕竟不是从前的显国公府了。 他接著又说:“手持利斧头的人,也未必能砍倒大树,”他看向了显国公,表情淡淡的,“显国公,你老了。” 轻描淡写的六个字,却饱含了深意。 显国公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倒是没想到,齐王殿下运气这么好,萧关一役,竟能得镇北侯襄助。” 沈岐是保皇党,从不参与党爭,与齐王向来没什么交集,所以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沈岐留京多年,心里却还念著河西的战事…… 第231章 眼底浮现了一缕杀意 齐雍笑了:“圣人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定定看著显国公,语气却十分平和,“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皇上是仁德之君,令天下归服,民心在我,以正伐邪,故战必胜矣。 显国公丧心病狂,为了一己私慾,置萧关数十万將士,及河西数万万百姓的生死於不顾。 显国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显国公目光渐冷:“齐王殿下得了镇北侯府的支持,似是狂妄了不少啊……”他用力捏住了手心里的核桃,油红的核桃挤压在一起,发现咔咔的声响,“镇北侯在二等侯里,也算是个人物,如果他真的打算参与党爭,要与显国公府为敌的话,加上辅国公府,武清侯府两家,勉强能同支持显国公府的勛贵们掰掰手腕。” 镇北侯是立了功勋的勛贵,在保皇一派很有凝聚力,如非必要,显国公府是不愿与镇北侯府为敌,镇北侯府参与党爭,也意味更多保皇党会下场参与党爭,对太后党的威胁太大了。 镇北侯还记得自己是保皇党,就该明白,自己目前最该做的是,精心教导三皇子,而不是过早的下场,与显国公府相斗,彻底参与到党爭之中。 否则这场爭斗中,最早退场的也会是镇北侯。 齐雍淡淡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就功绩而言,孤已经稳压了显国公府一头,也有狂妄的资本。” 显国公气笑了:“齐王殿下这是打算要与我正面较量了?” 齐雍不置可否,只道:“大军被困萧关时,最先衝锋的是老卒,他们把仅剩的粮食,留给了年轻力壮的军卒,在铁勒部强攻猛进时,穿上重甲,结成沈岐研究的军阵,对铁勒部正在衝锋的骑兵,发起自杀式衝击,等铁勒部大军阵形一乱,陌刀手一手执盾,一手握刀,衝进铁勒部队伍里,一刀下去,人马俱碎,其他士兵们站在城墙上,含著泪,不分敌我地狂射一通,一次又一次地逼退了铁勒部……” 他们本不该这样送死的。 他们究竟是为了大义而死,还是为了太后党的野心而亡? “每天都有上千战士死去,”齐雍慢慢捻著佛珠,便是心中怒火宛如火浆一般翻滚著,咆吼著,怒嚎著……他表情依然很平和,“大军困守在萧关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牺牲了十万將士。” 萧关只有十万人吗? 显然不是。 十万人是朝廷北伐的精锐,原本驻守萧关,及周边卫所参战的普通將士,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三十万人啊,这三十万人,不是死在敌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背刺身亡。 显国公皱眉,猛然捏紧了掌心里的核桃。 “孤总要,”齐雍看向了底下的广场,將士们在宴乐过后,黯然泣泪,念叨著牺牲在战场上的袍泽,“为那些枉死在萧关的將士们討一个公道才是。” 显国公冷哼了一声:“是吗?我等著。” 说完,他一拂袖步下了台阶。 齐雍敛目,看著他踩著四平八稳的四方步,走下了台阶,幽冷的眼底,慢慢浮现了一缕杀意。 才下了几步台阶的显国公,感觉像被什么盯上了一般,不由得毛骨怵然,后背慢慢有些僵硬,他想到齐雍號称“人屠”“活阎王”,连呼吸都不禁放慢了,连忙加快了脚步,等到最后一个步阶时,却一脚踩空了,身体踉蹌了一下,可算是稳住了,不然就要丟脸当场了。 显国公沿著广场中间的通路,快步离开。 到了宫门口时,齐知平正等在外面,连忙向他迎过来:“舅舅,您这么晚才出宫,不是只走一个过场吗?” 这场庆功宴是为齐王殿下举办的,有显国公府什么事? 显国公蹙眉,只道:“皇上有心为齐王撑场子,在泰和殿留了许久,也不好当眾驳了皇上脸面。” 放眼古今,封狼居胥者能有几人? 功盖千古亦不为过。 齐知平心中暗嘆,想来北伐大军进京后,齐王殿下与显国公府就展开龙爭虎斗的正面较量。 显国公率先登了车,齐知平紧隨其后,甫一坐下,就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递给了显国公。 显国公伸手接过,喝了一杯热茶暖了暖身,这才问:“私盐的事都处理乾净了?” 提起这事,齐知平心里好一阵鬱闷,怎么也想不通,齐王殿下怎么就查到隆郡王府与私盐有关……还差点拿到了关键证据。 亏得显国公府对漕运的掌控很深,调查的人里,有他们安排的內鬼,他才能及时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在浙江的三个千人大盐场,已经停止製盐了,参与製盐的水匪化整为零,偽装成了普通老百姓,散落在浙江一带的村落里,明面上的背景很乾净,户籍都是工户良民,经常到各处做工,同一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已经在运河上贩运的私盐,全部推进了河里,所有参与贩运的人,也都不留活口,处理乾净了,齐王殿下想要人赃並获,根本就不可能。” “贩盐的商队,也不再向市面上流通私盐,目前市面上,已经没有私盐在流通,就无法通过锁定市场,顺藤摸瓜,查到证据。” 说到这里,齐知衡满脸羞愧:“这次是侄儿的疏忽,差点酿成了祸事,让舅舅受了这么大的损失。” 这一批流向市场的私盐高达千万余引,折合近五百万两雪银,为了摆脱齐王殿下的探查,最终全部推进了运河里。 还损失了一大批人手,等风声过了,也不能马上开始製盐。 当真是损失惨重。 能在齐雍的追查下全身而退,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显国公最欣赏的就是齐知平够狠,做事也够果决。 换作旁人,一千多万引盐,庞大的利润……但凡有半点犹豫,恐怕就要栽跟头了。 显国公搁下茶杯:“这也未必是你的疏忽。” 第232章 您要对镇北侯府下手了? 齐平知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何齐王殿下会突然要私盐?” “你曝露了擷芳馆,齐王殿下许是知道是你背后散播流言,要毁镇北侯嫡长女的名声,想要整治你,无心插柳,查到了隆郡王府参与了贩私。” 朝中人人都知道,私盐猖獗,与官盐平分天下,朝廷难道不想整治私盐,不想单吃盐税吗?私盐屡禁难严,查到隆郡王府参与私盐並不难,难的是拿到贩私的证据,以齐雍的手段,能查到隆郡王府贩私也不奇怪。 齐知平蹙眉:“您是说……”齐王殿下看上了沈大姑娘? “威容昭曜,雍和粹纯。” 显国公似笑非笑,旁人不会將八个字往这头上去想,毕竟以这八个字取名的人,京里也不止一家两家,就他所知,熹郡王的长子叫就齐知威,难不成这两人,还能扯上关係不成? 真要这样计较,全京城能和沈大姑娘扯上关係的,至少也有百儿八十。 齐知平吸了一口凉气:“那么皇后娘娘要为齐王殿下选妃……” “太后娘娘约也插上不上了,”显国公大嘆一声,看向了齐知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齐王殿下早就防了一手。” “你也消停些,別整天把眼睛放到內宅里,大户人家的嫡长女,也是和男儿一般教育,论才华,沈大姑娘也未必比你差。” 世家的教养,从不以男女论高低,家中的子孙出息了,会儘量给他们更多歷练表现的机会,即便是女子也是一样。 齐知平十二岁,就开始参与家里的庶务了。 什么男尊女卑,什么五纲五常,什么三从四德,那都是贵族统治愚民的手段罢了,世家女子的学业,女德闺范从来只占极少的部分,说白了,就是做给別人瞧的,不落人话柄而已。 事实上,世家男女各司其职,男子精心教导,是为了光宗耀祖。 女子用心教养,也是为了兴家旺族。 男女之间的差別,在於男主外,女主內,只是偏重不同。 没有哪个有传承的世家,会重男轻女,否则琅琊王氏,也培养不出三十多位皇后。 齐知平面上一辣,訕訕地低下头。 显国公对这个侄儿向来十分满意,只提点了一句,就转了话题:“之前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齐知平捧著茶杯:“镇北侯府人丁单薄,实在不好下手,我查到沈崢经常在外打著镇北侯的名號行事,倒是钻了一些空子,布局了好些年,总算是將镇北侯府拖下了水,只是……” 显国公蹙了蹙眉。 齐知平表情有些无奈:“这些年来,为了引沈崢上套,隆盛行让沈崢吃了不少甜头,沈崢已经开始上套了,隆盛行下一步计划,就是让沈崢在香河县的铺子,成为隆盛行在香河镇这边的一个分销点,以后京津两地都从沈崢那里拿货,这样一来,沈崢与隆盛行往来的银钱帐目加大,等到东窗事发,镇北侯府参与私贩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了。” “本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只是镇北侯府二房,突然叫沈大姑娘夺了管家权,沈大姑娘也是个厉害人,查到二房贪墨公中银钱一事,对二房管理的铺子也有提防,计划也只能暂停了,光凭目前那三家铺子的帐目,想要拿捏镇北侯府,怕是不大可能了。” 显国公蹙眉,脸色有些难看:“布局多年最后却功亏一簣?” 齐知平心里一咯噔:“您要对镇北侯府下手了?” 舅舅想拿到镇北侯府、辅国公府、武清侯三家,任何一家的把柄,却並不打算对付这三家,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参与党爭罢了。 显国公垂眼捻动著手里的核桃:“皇上钦点了镇北侯教导三皇子骑射,眼下镇北侯府没有明確要参与党爭,与显国公府为敌,不过等选妃一事定下来,也是迟早的事,能攥一些把柄,也能以备不时之需。” 齐知平点头:“我再想想办法。” …… 庆宴功接近尾声时,气氛便消沉下来了,呜咽低泣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个军卒想到了,那些老卒结成军阵,对铁勒部部的骑兵发起自杀式的衝锋……突然间情绪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声號哭,仿佛会传染一般,很多將士都不禁红了眼眶,忍不住热泪盈眶,还有人跟著一起嚎哭。 齐晏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眼眶不禁红了。 他和四百余军卒,迷失在草原深处,后来遭遇了八百人的铁勒部精锐,他们当时就想著,反正已经迷失了,若是走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拼一把,万一他们胜利了,俘虏几个活口,兴许还能带他们走出草原,与主力军匯合……就算输了,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年龄最大,受伤最重的军卒首先站出来,充当诱饵,故布疑阵…… 他们最先牺牲的。 齐雍沉默地站在高台上,过了很久,这才缓缓走下了广场。 受赏的將士们连忙下跪行礼。 齐雍大喊一声:“我们好酒好肉,祭奠牺牲的战士,这功盖千秋的功绩,应与兄弟同享。” 將士们衝上高台,把乐师舞姬们赶下台去,把偌大的高台清理乾净,充当祭台。 礼部的官员嚇了一跳,连忙衝到广场上:“这里是泰和殿,不能行祭,殿下您这样不符合礼制。” 齐雍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切后果由孤一人承担。” 礼部的官员被他这一眼瞥得心惊胆战,小腿肚子都在打颤,他急声道:“殿下,您不要为难……” “退下!”齐雍喝了一声。 礼部的官员身体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们也不是真要阻止,只是泰和殿行祭毕竟不合礼制……礼部总不能干眼瞧著,既然殿下要承担后果,还有礼部什么事。 秦和殿里的大臣们听到动静,纷纷出了大殿,见到殿下要在泰和殿的广场上行祭,也都嚇了一跳,要知道秦和殿是宫里举办宴乐典礼的地方,行祭多不吉利啊,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第233章 首辅徐信安 太后党们纷纷跳出来指责,但是显国公先一步离开,他们到底不敢和齐王殿下叫阵,一时间有些势弱了。 齐晏然站出来:“萧关一役,你们知道死了多少將士吗?因为某些人的一己私慾,大军粮草严重缺乏,老军卒为了替年轻的军卒省下口粮,为了替困死萧关的將士们创造突围的时机,他们结成军阵,对铁勒部的铁骑发起了自杀人衝击……光这一役,我们就牺牲了整整十万人,没有他们的牺牲,哪有你们今天稳坐高台,吃酒宴乐的日子?” 萧关一役的惨烈,是怎么造成的,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皇上不顾一切的震怒,至今还令人记忆犹新。 满朝上下受到连牵的人,多达两千余人,包括其家眷亲朋多达万人,有些人死在狱中,有些人惨遭流放,有些人夺爵抄家…… 皇上的狠戾嚇坏了许多人,包括身处內宫的皇太后,太后娘娘后来闭宫不出了,显国公称病在家。 都察院的人像一群疯狗逮谁咬谁,大理寺卿手拿尚方宝剑满大街抓人,囚车成群接队地驶过长街,百姓们发了疯地衝击囚车,大骂狗官……光是天下悠悠眾口,就已经让太后党输得一败涂地。 广场上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风中响起:“皇上驾到。” 殿前的大臣们,连忙上前行礼,將士们也跪了一地,披著狐裘,踩著皂靴的齐晟,大步走到了祭台前。 “山河犹在,祭奠忠魂,泰和殿可以行祭。” 齐晟解下了狐裘,递给了一旁的赵忠全,一身明黄的团龙纹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们是为护我大周朝社稷,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乃忠骨英魂,护国英烈,何来不详?今日朕在泰和殿设宴庆功,这功亦是他们之功。” “今日,朕在泰和殿起坛,携满朝文武大臣,祭奠英魂!” 赵安福托著鎏金圆托,踩著小碎步小跑著来到皇上跟前,腰杆子往下一塌,將圆托举起来。 上面摆了一壶酒,及三杯祭酒。 齐晟端起一杯酒,鞠躬行礼后,將酒洒到了地上:“一祝我大周朝山河永固,社稷永昌。” 第二杯酒,二鞠躬,洒到地上:“二祈我大周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年年丰稔。” 第三杯酒,三鞠躬,洒到地上:“三愿我大周朝远离兵祸,英魂永驻,浩气长存。” 赵忠全又倒了一杯酒,亲手递给了齐晟,齐晟高举最后一杯酒:“这最后一杯酒,”他拔高了声量,“敬忠魂!” 说完,他仰头將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受赏的將士们,不禁热泪盈眶,文武大臣们纷纷跪倒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齐晟接过齐雍手中的三支香,拜了三拜之后,將香插到香炉里,赵忠全连忙將狐裘披到他的肩膀上。 接下来,轮到了齐雍,他向將士们敬酒三杯,拜了三拜,將香插到香炉里。 镇北侯沈岐。 辅国將军。 武清侯。 …… 文武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敬酒、点香、鞠躬,祭奠英魂…… 內阁首辅徐信安看了看天,直嘆气:“看来这天是要变了。” 广场上受封的將士,有许多是保皇一派的老將,还有一些是崭露头角的新人,眼下皇上威严正盛,行祭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並没有实际意义,但是此举祭的是人心,萧关一役太后党输的不光是棋局,也是人心,如今皇上並齐王殿下,公然在泰和殿行祭,太后党阻止不了……显国公府已经输了一筹。 站在他身边的户部尚书张致寧,目光闪了闪:“钦天监算过了,近来顺天府这边没有落雪。” 是个能揣著明白装糊涂的! 徐信安偏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北伐大军进京了,牺牲將士的抚恤是要从户部拨银,我奉劝你一句,萧关一役是皇上和齐王殿下的逆鳞,如果你连这事都办不好的话,想来这乌纱帽的重量,你是承受不住了。” 大兴粮仓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虽然是含糊过去了,但皇上命户部检查各地粮仓的储存,命张御史负责监察,这是在敲打张致寧。 大兴粮仓一事,户部已经辙了一个正三品的右侍郎,户部同吏部商定了填补人选,名册送去了都察院,却叫尤大人留中了。 都察院一点面子也不给,直言户部了出了这么大的紕漏,这次选人不能太马虎了,户部理亏,有理也说不过,想来这个户部右侍郎的人选,多半是要按照都察院选定的人,都察院的权利是皇上给的,选谁都是皇上的意思。 各地粮仓储存,想来还要查出不少问题,不久之后,户部免不了会有一场风波。 张致寧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替死鬼挡著,搂子出得多了,也是他失职,失察怠职,管理不善之过,张致寧屁股下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张御史回来后,张致寧的权利也会削弱到了极点,皇上安插的右侍郎,会一步步蚕食户部的权柄,以后户部就不是张致寧铁口直断了。 张致寧浑然不知自己大祸临头,还在洋洋自得,觉著皇上信任他,大兴粮仓这么大的事,皇上都压了下来,没牵连他。 孰不知,有些肉是要慢慢割的。 皇上做事向来含而不露,走一步算十步,这才一步步挣脱,太后的钳制,慢慢掌控朝局? 提及抚恤银,张致寧心里一阵肉疼,萧关一役可不止牺牲了十万將士,而是整整十三万余人,庞大的抚恤银,要把户部一年的税收都要搭进去。 他呼吸紧了紧:“徐阁老请放心,齐王殿下统计了伤亡名单,亲自送去了兵部核实,户部调取了伤亡名册的户籍,最多半个月,抚恤的银子就能下放到兵部,按照皇上的要求,所有將士抚恤的银钱加拨一成,由都察院负责监察落实。” 和萧关一役有关的人事,朝臣们哪里还敢马虎,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呢。 第234章 他们不该死的 齐王殿下进京之后,就一直在为抚恤银的事奔走……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户部、兵部、工部……但凡能和抚恤扯上关係衙门,齐王殿下都亲自走了一个遍,就算是显国公自己,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出错,让齐王殿下揪到了把柄,借著萧关一役再生事端,免得又落了下乘。 现在迫切需要息事寧的人是,太后党。 太后党为了彻底平息这件事,还会在背后使力,促进抚恤银能儘快发放,將烈属安抚下来,以免烈属闹事…… 徐信安总算是鬆了一口气,担心张致寧犯糊涂……近来皇上对他的不满,已经日益加深了,朝廷里怎么斗都没关係,身为內阁首辅在大的方面肯定是要把握住的,这关係著他能不能坐稳首辅的位子。 徐信安又问:“三皇子在户部学政,情况如何?” 提起这个张致寧眼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色,嘴上却说:“三皇子天资聪颖,自然是一切顺利。” 他不禁想到三皇子前几日问他:为何户部税收会逐年降低? 问得他冷汗都往外面冒了。 好不容易搪塞过去了,三皇子居然又问:我观户部税收体系颇为庞杂,百姓缴纳税项也颇为不易,为什么不简化税收? 张致寧差点跳起来,告诉他:你把税收简化了,税收的条目一眼到底,底下的人还有什么名目搜刮油水? 这个三皇子人小鬼大,户部学政一个月,整个人户部的人连皮子都绷紧了,全都围著这个小祖宗打转了。 徐信安垂目道:“再过不久,三皇子就要去吏部观政了。” 他是吏部尚书。 …… 沈昭嬑这时还没睡觉,前世泰和殿的庆功宴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是齐雍和显国公府矛盾激化的开端。 齐雍要在泰和殿广场上祭奠牺牲的將士,以显国公为首的太后党激烈反对,指责齐雍罔顾礼法,有违祖制…… 想来那时齐雍回京不久,髓海之疾將好一些,又喝了一些酒,情绪有些失控,他一脚把显国公踹倒在地,按著显国公的脑袋,逼显国公给萧关一役牺牲的將士磕头认错。 等皇上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时,齐雍已经命人將表演歌舞的高台变成了祭台,显国公跪在祭台面前,被齐雍按著头磕得头破血流。 太后娘娘勃然大怒,指责齐雍折辱大臣,逼迫皇上严惩齐雍。 但齐雍平定北伐有功,风头正盛,受赏的將士们,在齐晏然的鼓动下纷纷站出来为齐雍求情。 將士们声泪俱下,讲述著萧关一役一幕一幕的惨烈……许多文武大臣们听后都张不开嘴了。 父亲、辅国將军、武清侯一些保皇派,也不禁为齐雍求情。 后来皇上罚了齐雍五十军棍,当眾行刑。 听父亲说,齐雍被打得皮开肉绽。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爹爹还没回来,也不知宫里的情况如何? 沈昭嬑心中暗嘆,靠在炕上將五色的丝线编织成一缕,打了一个金刚结,和前世她送给齐雍的那条一模一样,那条金刚结后来叫齐雍掛在刀柄上,她后来注意到,齐雍每次抽刀时,手指就会拂过金刚结。 之前在静云寺时,齐雍说要接应北伐大军进京,她当时便想提醒齐雍,让他不要太衝动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殿下请珍重。 沈昭嬑听父亲说过,萧关一役十分惨烈,齐雍被困在城中,身为一军將领,却只能眼睁睁看著手底下的將卒们去送死,看著他们一个个倒在铁勒部的铁骑之下,铁勒部的士兵们起鬨,驱著马匹来回踩踏,將他们的尸体踩成肉泥,城楼下血流成河,铺了残脚断骸无数。 萧关一役死了十多万將士…… 齐雍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短短三个月,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疯子……齐雍对太后党,对显国公府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想著,窗牖外面传来一阵规律的响动,沈昭嬑几乎没有犹豫,起身下炕,快步走到窗牖前,打开了窗扇。 一阵冷意扑面而来,令她遍体生寒,她生生打了一个寒噤,来不及反应,齐雍已经翻窗进屋,迅速关好了窗牖。 齐雍解下氅衣,搭在红漆椅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沈昭嬑身上有些发冷,坐到了炕上,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庆功宴还顺利吗?” 齐雍脱掉皂靴,盘坐在炕上,觉著她这个问题很是奇怪,宫里办宴哪有不顺利的?难不成还有人,胆敢在宫里闹事不成? 不过,沈昭嬑既然问他,他也如实將庆贺宴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出宫时,沈侯正在与同僚与话,想来不多久,就会回府,一切顺利。” 他特地提了沈岐。 齐雍前世加了太傅衔,如今却加了太师衔…… 因为显国公提前离宫,前世波折重重的太和殿行祭,这一世也顺利进行了……北伐大军进京后,齐雍和太后党的第一场交锋,齐雍大获全胜,齐雍平定铁勒部的威望,也会比前世更盛,对付显国公府的把握,应该比前世更大了。 沈昭嬑不觉弯起了嘴角:“恭喜殿下。” 许是喝了许多酒,眼前的人是她,齐雍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了:“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他嗓音嘶哑得厉害,“他们不该死的。” 沈昭嬑喉咙里一阵涩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的,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看著齐雍,他喝了许多酒,双眼一片通红,眼神也不如平日里幽冷,她好像没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萧关一役是显国公府为了对付我,精心部署的一盘棋局,”齐雍的表情有些自嘲,“皇上亲政之后,朝中许多中立大臣,也渐渐倒向了皇上,同太后党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 “显国公担心我北伐立功,羽翼丰满,就无法继续压制皇上,希望能借北伐一战,除掉我,重创皇上,藉机在朝中立威,削弱皇上的势力,彻底孤立皇上。” 第235章 比她想的还要歹毒 沈昭嬑心乱如麻,该说什么呢? 是该同齐雍说:显国公府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彻底平定了铁勒部,封狼居胥,功勋盖世,已经有了与显国公府正面相抗的实力,显国公府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是!战死萧关的十多万將士不可能活过来了。 身为罪魁祸首身的皇太后、显国公,隆郡王……这些太后党,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还在朝中耀武扬威,依然踩著无数战士的血泪和尸骨绵绣荣华,高高在上! 齐雍不等她想好说辞,又道:“镇北侯屡次上疏皇上,要领兵北伐,皇上属意的人也是镇北侯,是我,”他嗓音微微发颤,显得有些艰涩,“是我贪功冒进,想借北伐立功,想以平定铁勒部的功绩,对付显国公府……” 皇上亲政之后,虽然得到了一部分,中立党的支持,但还有不少朝臣,还在左右摇摆,踌躇不定,皇上和太后形成了拉锯的局面,谁也奈何不了谁?东南沿海的局势,也一年不如一年,南昌还有一个成王虎视耽耽,三皇子还年幼,將来这朝廷,迟早是要交到他手中,如果不能打破僵局……待皇上年迈,三皇子主少国疑,太后党必反无疑。 沈昭嬑一颗心都揪紧了,齐雍一直以为是他贪功冒进,给了显国公可乘之机,这才害死了那么多將士。 他在自责。 原来前世的摄政王齐雍,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后来那样仿佛无坚不摧,萧关一役险些打碎了脊樑。 齐雍轻声说:“如果当初北伐的人,不是我,而是镇北侯……” “没有如果的,”沈昭嬑打断了她的话,抬眼看著齐雍,清淙的眼底,映著他黯然的模样,“太后党不希望您成长起来,就算没有萧关一役,也会有河谷一役,辽东一役……他们掌控了东南沿海的防务,还能从这入手。” 沈昭嬑又想到,前世老夫人死的那日,齐雍將她抱出了那间阴暗森冷的房间。 脑子迴荡著齐雍的声音,沈昭嬑重复著齐雍曾经对她说的话:“齐雍,你要明白,害你的人只会千方百计,挖空了心思,用各种方法去害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心存侥倖没用,逃避也没有用,更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內耗自己。” “错的都是別人,与你何干?” 齐雍怔了一下,突然道:“不像你会说的话。” 沈昭嬑垂下眼睛。 齐雍突然平静下来,心里涌现了一股倾诉的念头:“妱妱,你知道北伐大军被困萧关三个月,朝廷为什么不派兵驰援?” 沈昭嬑被问得一愣,前世今生这是齐雍,第一次主动提及有关萧关这一役,这场粉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一度將他逼至绝境,毁了他后半生的这场战役。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齐雍在这场战役,患上了髓海之疾。 齐雍说:“朝廷在各地都修了直道,遇山开山,逢水搭桥,保证在战时,粮草走一条直线栈道,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前线,可为什么萧关粮草出现问题后,朝廷运送粮草如此迟缓?” 沈昭嬑听爹爹提过,是太后党刻意拖延了有关萧关的军情,想要拖死齐雍。 萧关和河谷两地,是河西抵御外族入侵的两大要关,萧关失守,河西防线会全线溃败……两地整整三十五万大军,会全军覆没。 齐雍又问:“你知道围点打援吗?” 沈昭嬑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抽出部分兵力围困据点,然后使用主力部队打击救援据点的援军。” 齐雍说:“满朝上下只有镇北侯能与铁勒部一战,其他人没有把握带兵驰援萧关,铁勒部定了围点打援的计策,就是设好了陷阱,等镇北侯自投罗网,这一战输贏难料,所以越是这个时候,镇北侯就越不能驰援萧关,镇北侯作为大周朝抵御铁勒部最后一道防线,要防著萧关失守。” 沈昭嬑突然明白了:“显国公想除掉的人是你,不论是出於私心,还是利益,他也不希望外族入侵,我爹爹可以说是,显国公防止萧关被破后留的一个后手,毕竟我爹爹当年在河西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最不希望我爹爹驰援萧关的人,就是显国公府。” 齐雍被困萧关时,她听爹爹说过,要上疏皇上领兵驰援萧关,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爹爹也没再提及。 想来爹爹上疏后,遭到了太后党激烈反对。 沈昭嬑心中的怒火,宛如堆起的柴薪,渐渐高涨起来:“待你死后,显国公只需要出钱出力,鼎力支持我爹爹驱逐外族,显国公府必定声望大振,太后党就能藉机彻底压制皇上了。” 杀了齐雍,还要利用镇北侯府。 只要牌坊立得光,好人坏人全让他当。 真是太歹毒了。 齐雍点头:“你小看你爹爹了,”他看著小女娘,“有你爹爹在,铁勒部不会南侵,铁勒部围点打援的计谋,就是为了对付你爹爹,解决了你爹爹,铁勒部才没有后顾之忧,懂了吗?” 所以,那时铁勒部根本没將他放在眼里。 人家想对付的人一直是沈岐。 沈昭嬑手指忍不住发颤:“显国公这是料定了,只要我爹爹不驰援萧关,就算萧关破关了,铁勒部最多只在附近的城池、镇子、村庄烧杀劫掠一番,就会退走?这才敢布下这等毒计。” 比她想的还要歹毒。 杀了齐雍,牺牲了萧关三十万將士,还要牺牲萧关的百姓…… 齐雍道:“铁勒部看似强势,南侵却要考虑到地域上的劣势,大周朝目前也算兵强马壮,沿途城池都设了城防,外族在入侵中原后,最终的结果都是无奈退走,除了不熟悉地域,水土不服,作战方式改变,导致骑兵战斗力下降……诸多因素,已经十分困难了,再加之大周朝还有一个能克制铁勒部的镇北侯府,在你爹爹占据主场优势的情况下,铁勒部对上你爹爹,是毫无胜算的。” 显国公的算计堪称精妙绝伦。 只是显国公唯独没有算计到,他会贏。 第236章 通敌叛国 沈昭嬑眼睛一涩,突然觉著心酸,那时候齐雍该有多绝望啊,从萧关被围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等不到援军了,要么死,要么孤军奋战……可比孤军奋战更可怕的,是来自太后党的背刺。 缺乏粮草,將士们要饿著肚子衝锋。 没有足够的药材,就算是轻伤,都有可能因为得不到救治而致死,受伤稍重一些,就只能等死了。 为了活命,只能杀马吃肉,可没有马匹衝锋,战士们就只能用血肉衝锋。 齐雍继续说:“所有的援点都设了埋伏,粮草也输送不进来,外祖父亲自带了数万將士將粮药背在身上,翻山越岭,抄山插道,绕过援点,避开太后党的耳目,把粮药运进了萧关,许多运送粮草的將士都失踪在山里,尸骨无存了……就连萧关一带的百姓们也自发背著粮食,跟著运粮草的將士一起……” “萧役一役的胜利,是那些背粮的將士和百姓,用肩膀扛出来的。” 沈昭嬑垂眼,看到他放到炕桌上的手,正在轻微地发著颤,她突然伸手,覆住了齐雍的手。 齐雍身体僵了一下,將她的手握在手里:“部署围点打援这种战术並不容易,有一个前提是,围点不会被困方突围,北伐大军整整十万精锐,外加二十万普通士兵,铁勒部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能在分兵援点,兵力分散的情况下,把三十万大军困死在萧关?” 沈昭嬑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不寒而慄:“铁勒部早就知道萧关粮草极度缺乏,大军不敢突围……” 她慢慢瞪大了眼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铁勒部是怎么知道北伐大军的军情? “铁勒部的兵力,也与我之前探到的数量相差太大,”齐雍放慢了声音,眼里一片冷意,“最先探到出战的王部有两个,可实际出战的王部,却有四个,探子探到的情报是有容错的,不可能出现这样大的误差。” 一支大军有数支侦察队伍,加起来拢共有上千人,分属不同的地方点探查,不可能上千人探查的情报都出了差错。 沈昭嬑心中发冷:“通敌叛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齐雍点头:“没有查到证据。” 齐雍不会信口开河,沈昭嬑知道这件事八成是真的:“他们,”她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齐雍慢慢將头搁到她的腿上,轻声说:“受伤最重、年纪最大的军卒,每天都会结成军阵衝击围点,消耗铁勒部在围点的人马,寻到突围的时机……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著他们去送死……我不是不能接受他们的牺牲,只是不能接受这种方式的牺牲……” 沈昭嬑就像前世那样,手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碰到了一点湿意,她装作没有发现,轻揉著他的太阳穴。 原来齐雍也是会哭的呀! 不知道前世她死后,齐雍会不会为她哭? 沈昭嬑轻声说:“殿下做得很好,殿下打贏了这场仗,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喉咙一阵涩然,她突然说不下去了,那些话实在太苍白无力了,“殿下能为他们做的事还有很多。” “殿下名下有许多產业,可以优先让烈属做活,殿下以齐王府的名义在各地包荒,支持烈属去开荒、种树……虽然辛苦一些,但是在殿下的產业里做事,可以吃饱穿暖,不会受到太多的欺凌……” 朝廷鼓励包荒,开荒的土地归自己所有,朝廷三年不徵税,开荒五年以上,才会逐步恢復税项,普通百姓人力单薄,家里劳动力有限,开那么点薄地,好几年產不出东西,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 可若是齐雍直接包荒,让那些烈属家眷们共同开荒,家眷们可以抱团,又是齐王的產业,烈属家眷们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她絮絮叨叨地帮他主出主意,开商行、包荒、种树,修蚕场…… 前世齐雍名下所有產业所需的人工,都是优先烈属。 他一直都在想办法帮助烈属。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渔,殿下还可以命人统一教授烈属们剿丝、印染、织绣、木工……有一技之长,就不愁没有活路,学手艺对普通百姓家庭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可是对殿下而言,却是举手之劳。” “我名下也有不少產业,如果殿下名下的產业不好安排,可以把人安排到我名下的產业上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照顾烈属没有问题,前提是他们会踏实干活才行……不然我可要退人。” 齐雍第一次发现,她也有这么多话,喋喋不休,没完没了,他安静听著,心里一片安寧,人生最大的幸事,大约就是喜欢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个很好的人,又恰好能懂他的心,与他同心同德。 沈昭嬑笑道:“我也可以包荒的,种不了作物,就种树,种树是百年大计,像榆树、櫸木、梓树、槐树……耐活,需求也大,价值也不便宜,一般长十几年,就能成材成料了,稳赚不赔的生意。” 普通百姓人家,家里但凡有孩子出生,就会种一棵树,等孩子长大了,要娶亲生子时,就会砍了树,一棵十年的榆树,至少能卖上十两银子,三十年以上,价格翻了三倍,普通人家但凡有儿女出生,就会为他们种一棵树,等儿女长大了,娶亲嫁人,就砍了树给儿子娶妻,给女儿做陪嫁的箱笼……家里缺钱了,还能將板材、箱笼卖出去,解燃眉之急。 一棵树在太平年间,对普通百姓来说,是能贯穿一生的財富……她听说乡里还有恶霸抢树的事。 齐雍握著她柔嫩的手:“好,听你的。” “齐雍,”沈昭嬑轻唤了他一声,接著又说,“我相信,你將来会做得更好。” 齐雍平定叛乱后,为军卒们做了许多。 他颁发了免盐税的票据,军属家庭凭藉免盐税票据,用低廉的价格,优先买到最好的官盐…… 第237章 从一而终 齐雍还將卫所的屯田,按人头分给军卒自己,军卒按亩纳粮,遏制了地方长官、將官侵占、占种的情况,军卒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也为后来幼帝实行废丁纳田,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他向地方颁布了律令,军属家庭不需要参加劳役,免徵一切杂税,凡是官府参与的有偿工事,优先军属家庭…… 他一直很好,从来没有辜负过任何人。 齐雍自己都淋著风雨,却努力地给每个人都撑一把伞,她、宫里幼帝、唐进尧、齐晏然、张修远……还有万万军卒们。 沈昭嬑的腿上搭著一条柔软的绒毯,齐雍靠在她的腿上,她用手指按住他涨痛的太阳穴,不紧不慢地揉著,齐雍紧绷的情绪渐渐放鬆下来。 “殿下。”她轻唤。 “叫名字,”齐雍闭著眼睛,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方才叫齐雍,不是叫得挺顺口的吗?” 沈昭嬑:“……” “或者你更希望叫我的表字,”齐雍睁了眼睛,仰头看著她,就不怕她迴避时,轻轻一低头,一敛目,长睫轻覆著眼睛,仿佛任何思绪都能掩去一般,“雁翎!” 沈昭嬑翘起睫毛,前世雁翎这个表字,在后来成了齐雍的禁忌,雁不仅有仁,更有情义,起飞的过程中,会互相照顾,翎是锋利箭羽,大周朝还有一种藏在袖中的暗器,也叫翎…… 陆皇贵妃当年为齐雍,取了这个表字,是希望他能与皇上守望相助,可后来皇上死在了深宫之中…… 齐雍笑道:“母妃希望我做一个忠贞的人,不辜负,也不背叛,雁是忠贞之鸟,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全,而且,”他双手搂住沈昭嬑的腰,“结侣的大雁,向来是从一而终。落单的孤雁,到死也不会再找別的伴侣。” 沈昭嬑怔然了,关於齐雍的表字,她前世也是听程子安无意间说起,程子安只说,雁代了仁义和情义……她不知道,原来齐雍的表字里还有另一层含义,做一个忠贞的人,不辜负,也不背叛…… 沈昭嬑唤了一声齐雍。 齐雍有些失望地嗯了声,又问她:“你方才想说什么?” 沈昭嬑轻轻说:“隆盛行查得怎么样了?” 齐雍目光深了深:“目前还缺少关键证据,已经交给赵安福在查,等有了结果就告诉你。” 沈昭嬑心中慢慢定了下来。 …… 第二日,沈昭嬑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 她不记得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著的,也不知道齐雍是什么时候走的,依稀记得,齐雍抱她上床时,好像对她说了什么。 她躺在被窝里,慢慢地想……突然看到枕边有一个布绢裹的东西,她拿在手里,掀开布绢,是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包剥好的松子仁。 她弯起嘴角,摇了床铃。 红药伺候她梳洗,昨天晚上殿下又双叒翻小姐的窗牖了,她在外间值守,见小姐房间熄了灯,进屋查看,小姐已经睡下了,殿下坐在小杌上,手里握著经卷,正在诵读佛经,声音就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气音。 她没有打扰,默默退出了房间。 用膳时,沈昭嬑看到大炕上的箩筐里,已经不见昨晚编的那条金刚结,分明是放在箩筐里的。 突然想到齐雍昨晚说了什么了,他用一包松子仁,换走了她编的金刚结。 用完早膳,沈昭嬑又去主院陪母亲。 阳光从白皮纸糊的窗牖透进来,照在黑漆描金小几上,柳心瑶拿著帐簿,微微蹙著眉,正在翻看帐本。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见女儿过来了,就笑道:“也不用每日都过来陪我,这两日外面风大,眼看著又要落雪,你身体也才刚好,不能吹风受冻。” 自从她查出喜脉后,妱妱每天都要来主院陪她,有时候一起看帐,说帐本上的事,有时候她拿著绣棚,为腹里的孩儿绣小衣,妱妱就在一旁剪纸、打络子……身边有个人陪著,便觉著心里踏实。 沈昭嬑弯起唇儿:“爹爹让我多陪陪您,我可不敢敷衍爹爹。” 赵嬤嬤递了一杯热茶给她,柳心瑶捧在手里:“马上就到了年关,衙门事忙,你爹爹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连人影也见不著了。” 怀了身子后,她就有些嗜睡,每天晚上一到了亥时,就忍不住困意睡下了,也等不到侯爷回府。第二天醒来时,侯爷已经出了家门,问了下人才知道,侯爷忙到深夜回府,见她睡下了,便担心吵醒了她,就直接歇在书房里,有时候回府之后,还要同幕僚们议事,比往年要辛苦许多。 衙门上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让大厨房做些温补的药膳,多为侯爷补一补身。 沈昭嬑笑道:“后日就是腊八了,衙门里沐假,爹爹也不用上衙。” 柳心瑶低头喝茶。 沈昭嬑看到炕桌上堆了一叠的帐本:“您身子重,不能太过操劳,回头让赵嬤嬤把帐本送去梧秋院,我帮著一起看看。” 柳心瑶摇头失笑:“哪有这么娇气,我跟前有赵嬤嬤照料著,还能累著我了?”她话锋一转,又道,“这些帐目,是二房之前管过的田庄铺子上的,清算家產的时候,有些分到了大房,不好好看看,我也不能放心。” 沈昭嬑不由问道:“可有查出什么不妥之处吗?” 柳心瑶轻嘆:“二房这些年从公中庄铺上贪的钱,少说也有十万两,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等年后再好好整顿一番。” 母亲管著家,二房能动手脚的地方其实也不多,最严重的就是香河县三间布庄,听齐雍的意思,隆盛行和织造局相互勾结是没跑了,不过那三间布庄同隆盛行往来的帐目数额也不大,威胁不到侯府。 可想而知,前世镇北侯府的贩私的罪名,定是二房对母亲下毒,令母亲缠绵病榻,不能管家之后的事…… 沈昭嬑淡淡道:“以后找个机会討回来便是了。” 柳心瑶笑著摇摇头:“说得轻巧,这吃下去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沈昭嬑但笑不语。 第238章 烈火烹油 柳心瑶提起那些个庄铺上的糊涂帐,便有些头疼,索性也不说了,笑著转开了话题:“对了,你弟弟猎了一头鹿,托人送回了府里,他特地交代了,要用鹿皮做成阿胶给你补身。” 沈昭嬑也有些惊讶:“还真叫他猎到了鹿。” 柳心瑶心情很好,眉眼都带了笑意,怀胎之后,她眉眼间艷色也柔和了不少,越显是娇媚:“听你爹爹说,这次冬猎,他表现得很突出,明年就能正式编入营卫所,去天津府换防。” 换防是累积军功的好机会。 沈昭嬑弯起了嘴角:“辰弟什么时候回来?” 柳心瑶道:“估摸著要到下旬,齐王殿下很重视实战演练,对卫所冬猎十分重视,今年卫所冬猎时间要延长,听你爹爹说,连冬猎的要求,也提高了许多,达不到要求的新兵还会驱营。” 沈昭嬑点点头,京里不少勛贵人家,都会把家里的子弟,送进卫所里累积一些军功,有了军功打底,在家里的打点下,就能谋个好差事,这也无法避免,一些贵族子弟在卫所里混日子。 齐雍有心要整顿卫所,首先要防止勛贵对卫所的渗透,皇上没有完全掌控五军衙门,这事就不好做得太过,就只能从卫所冬猎入手。 柳心瑶又道:“对了,隆郡王府往府里递了帖了子,腊月初十二那日,要举办会,”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摇摇头,“北伐大军才进京,你爹爹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天没亮就去了衙门,马上都要年关了,这也不让人消停。” 明眼人都知道,北伐大军进京后,齐王殿下功勋盖世,声威大振,听侯爷说,昨天齐王殿下要在泰和殿行祭,礼部並一些太后党指责齐王殿下罔顾礼法,有违祖制……当时就有不少中立武將为齐王殿下说话。 隆郡王府在这时举办会,想来是想借著会的热闹,冲一衝齐王殿下的威名,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削弱北伐大军进京后的影响力。 沈昭嬑蹙眉:“您身子不便……” 柳心瑶本也不想去:“隆郡王府是宗亲,帖子都下了,也不好不去,等到腊月十二,我这一胎也坐稳了,”说到这里,她脸色凝重了一些,“北伐大军进京后,朝野內外也不平静,不好一直窝在家里。” 大户人家互相往来,除了交际,也是为了试探消息,朝中有什么大事,几乎都能从后宅女眷身边瞧出些端倪,穿戴、言辞,甚至是对方与哪家亲近,与哪家疏远,这里头都能瞧出事来。 在家里难免有些闭塞了。 沈昭嬑嘆气,前世这时,军屯一案正闹得腥风血雨,一直闹到第二年,元宵节还没过,隆郡王府就下狱了,紧接著就是显国公府……今生隆郡王府还在举办宴会,总觉著这场会像是鲜著锦,烈火烹油。 第二日就是腊月初七。 沈昭嬑用完了早膳,想著自己许久没去给老夫人请安,为免落人口实,便带著红药去了福安堂。 福安堂里的下人又换了一些,有两个婆子守著门前。 沈昭嬑一进屋,就听到暖阁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只咳几声,就止住了,接著又响起采菱清脆討喜的声音。 “小姐听说老夫人近来犯了咳嗽,睡眠也不太好,特地命人给老夫人熬了川贝雪梨汤,还做了老夫人爱吃的酸枣糕,开胃又健脾气,能助益睡眠,小姐身子不舒服,不能亲自下厨,担心下人们做得不好,就让婆子担著担架,去小厨房指挥著厨娘做。” 老夫人一听这话,就蹙起眉来:“你家小姐身体怎么样了?” 采菱连忙回道:“杨大夫每隔三日进府为小姐看诊,伤势正在恢復,疼痛减轻了许多,只是腰上的伤有些严重,还不太能动弹。” 沈老夫人沉下脸来:“她身体还没好,怎么不好好养著,她自己胡闹,你们怎么也不拦著?” 采菱解释道:“奴婢们拦了,只是小姐说,老夫人从前每回犯了咳嗽,她都会亲自下厨房为您熬川贝雪梨汤……” “这孩子还真是……”沈老夫人轻嘆一声,接著又问她,“你家小姐跟前只有你跟采英在照料,有没有添人?” 采苹前些日子得了病,没有了,采芙摔断了腿,不能在跟前伺候,青词受了这么重的伤,身边人手不足。 “添了,”采菱忙道,“二夫人提了采芸做大丫头,采芸原来是青芙院,负责端茶倒水的二等丫头,在郑嬤嬤跟前受了调教的。” 采苹病了之后,二夫人就让郑嬤嬤把采芸带在身边做事,调教了好一阵子,后来采芙摔断了腿,二小姐跟前没人伺候,二夫人就让采芸进屋伺候了,采芸表现不错,前两日提了大丫鬟。 沈老夫人点点头,转头又吩咐吴嬤嬤,准备一些上好的药材补品,让采菱带回去,有些不放心地交代采菱:“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你家小姐仔细养著身子。” 采菱低头应是。 沈昭嬑站在外间,沈青词从小就会討好老夫人,老夫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她总要亲自下厨,做些精致的点心吃食孝敬老夫人,便是受伤了,心里也记掛著孝敬老夫人,老夫人偏疼沈青词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 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老夫人就臥病不起了,那时她住在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的生活起居,都是她在打理。 沈青词也只隔三岔五地过来看看,每次都会说一些关心的话,实际上每次都不会多待,偶尔也会派人送些点心过来,说是亲手做的,可沈昭嬑吃过沈青词做的点心,便知道那些点心不是沈青词做的,老夫人常年吃药,已经尝不出差別了,却一心认为沈青词孝顺。 沈昭嬑那时,失去了父母,同沈君辰的关係,也在二房一家的挑拨下渐渐疏远了,从前高高在上的世家嫡长女,渐渐沦为寄人篱下的孤女。 第239章 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二房里的人不会对她恶语相向,更不会打骂她,但是看她的目光却一天比一天冷漠,她的月钱也一天比一天少,给家里姐儿订的衣裳首饰,都是二房的姐儿挑剩了,最后才是她的。 后来她连最普通的脂胭水粉都用不上了。 她腿上落了病根,疼得不能下地行走,红药背著她求到了陈锦若那里,陈锦若连大夫人都不给她请,只派人送了一瓶没什么用的药酒……她生病了,府里给她抓的药,都是零碎的药渣,红药一边为她煎药,一边默默落泪,后来她连生病也不敢生病了。 爹娘留给她嫁妆,叫陈锦若把持著,她每回一询问,陈锦若连装也不肯装,直接让婆子把她拉出门去。 她屋里的首饰,叫沈青词、沈青月以各种藉口借走,就算她不肯借,陈锦若在她屋里安排了丫鬟,也会一件一件地拿走,她若是计较,就是她不懂事,不知感恩,不敦亲家中的妹妹…… 下人们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送给她吃的补品,每次都会被剋扣,有一次她同送补品的婆子理论了两句。 婆子一口浓痰,吐进了掺了半碗水的燕窝粥里,一脸鄙夷地看著她:“老奴知道大小姐金娇玉贵,吃不惯普通的燕窝粥,想吃金丝燕窝,老奴这就稟报了二夫人。” 沈昭嬑理论不成,被反咬了一口。 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小姐嫌弃普通燕窝,想吃金丝燕窝,还刁难下人,往燕窝粥里吐口水。 后来陈锦若亲自送了一碗金丝燕窝给她,对她说:“昭姐儿,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把她彻底架到火上烤。 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她。 说她不要脸,白眼狼,一个孤女,受叔婶的照顾,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敢挑剔嫌弃。 老夫人知道了,也对她说:“昭姐儿,你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镇北侯嫡长女,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沈青词待她也算客气,只是看她的目光,总带著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偶尔两人发生了口角,沈青词红唇轻掀,笑著说:“虽然这样说有些伤人,但大姐姐要学会认清自己的身份。” 直到那时,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世態炎凉。 她学会了忍耐。 寄人篱下的日子,便连用力呼吸都是错的,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时刻盯著你,有无数张嘴在奚落你,背后无数根手头戳著你的背脊,但凡有一点错处,旁人就会说,到底是丧妇长女,没有教养…… 她就像溺水一般,四周的水流不停地挤压著她,窒息的感受,慢慢將她缠绕著,水下双无数双手拼了命地,要將她拉进水底,她拼命地挣扎,最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那些点点滴滴,日积月累,她曾经的骄傲一点点被人磨平。 后来进了摄政王府之后,她越发地谨小慎微。 她那时一无所有,甚至害怕连最后的庇护都没有,处处討好齐雍,很怕被赶出摄政王府……连最后的活路都没有了。 引沈昭嬑进屋的丫鬟,直到屋里没声了,站在外间稟报:“老夫人,大小姐过来了。” 沈昭嬑如梦初醒,长睫轻颤著落下,覆住了眼帘。 接著,里头才传来老夫人沙哑的声音:“快请进来。” 跨过紫檀木嵌绣松鹤延年的四扇屏风,沈昭嬑走进內室,看到老夫人头戴抹额,靠在临窗的大炕上,穿著棕红色八团寿纹刻丝褙子坐在其上,梳了一个圆髻,斜插了一支祖母绿如意纹簪。 采菱拎著满手的药材补品,向大小姐行礼后,退出了暖阁。 沈昭嬑上前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她气色不错,娇润的鹅蛋脸瘦尖了一些,要养些时候才能养回来…… 沈昭嬑笑著问:“老夫人的咳疾好些了吗?可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沈老夫人一边捻著佛珠,一边说:“都是年轻时落下的根子,老了就折腾人,太医来了也没用……” 一边说著,她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看到炕桌上,摆著沈青词让采菱送来的川贝雪梨,沈昭嬑便盛了一碗,递给了老夫人:“回头让红萝送些秋梨膏过来,您若是觉著喉咙不舒服,便化进温水里,有止咳化痰的效果。” “你有心了。”沈老夫人接过川贝雪梨,吃了几口就搁下了。 老人家都不爱吃甜的,吃几口吃的也是后辈的孝敬心。 沈昭嬑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老夫人接过来,喝了几口水,冲淡了嘴里的甜腻:“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如实回答:“只有些嗜睡,较从前容易疲倦,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老夫人耷拉著眼皮:“要趁著年岁小,把身子养好了,免得落了病根,將来可要遭罪了。” 沈昭嬑笑著说知道了:“梧秋院供养了一个特赦出宫的姑姑,擅长调养身子,我饮食起居都是乔姑姑在安排。” 沈老夫人点点头。 吴嬤嬤从旁看著,祖孙俩坐在屋里,说了几句,就没话了……心里也是一嘆。 沈老夫人又问了中馈上的事,见沈昭嬑条理分明,就道:“你母亲怀了身子,你大病初癒,马上就到了年关,家里事多,中馈上的事忙不过来,便差人去族里请个族婶过来帮衬一二。” 沈昭嬑笑道:“回头同母亲提一提。”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了说一会儿话,沈昭嬑就藉口明日就是腊八,要去大厨房看看…… 沈老夫人让吴嬤嬤拿了一些金贵的香药料,让沈昭嬑带回去,还送了沈昭嬑一个赤金的掐丝宝相纹的妆匣,两层五面,每一面都有一个抽屉,上面镶了红宝和蓝宝,足有十二颗,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色泽纯正。 是压箱底的物儿。 前世她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沈昭嬑让红药接过,笑著向沈老夫人道谢,带著红药离开了福安堂,转脚又去了大厨房。 几个婆子在挑选煮腊八粥用的豆子。 沈昭嬑用酸枣、桂圆,莲子、百合、山药,桑葚,山楂做了酸枣糕,做好的酸枣糕顏色透明,宛如琥珀,点缀著点点枸杞,吃起来酸甜可口。 这时,红萝过来稟报:“小姐,辅国將军和齐世子过来了,侯爷留了午膳,让您早些准备。” 第240章 齐晏然 辅国將军与镇北侯府往来密切,该怎么招待,大厨房都有章程,沈昭嬑安排了菜色,就直接吩下去了。 慢慢又想到了齐宴然。 前世,齐晏然北伐立下军功,加了昭武將军,在京中斩露头角,第二年春日,就补了贵州都指挥使司经歷一职,秩正五品,去了贵州。 经歷司掌地方的文移之事,是十分紧要的官职,世家子弟补这个空缺,为了歷练军功,了解军务事宜,很少在这个位置上久待。 后来成王谋反,各地藩王也都蠢蠢欲动,等著成王打进京城后,他们就顺势揭竿而起,打著“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的名义诛叛逆,名正言顺地入主皇城,齐雍带兵进京勤王,恰逢贵州土司暴动,成王想要利用外族入侵,绊住齐雍进京勤王的步伐。 齐雍颁了征討的檄文,整个大周朝却无一人援助贵州。 齐雍孤立无援。 是年仅二十一岁的齐晏然,杀了贵州总兵,整合了贵州一带的卫所兵力,平定了这场暴乱。 事后,齐晏然被幼帝齐长佑封为宣威大將军,秩正一品的武將。 镇北侯府被夺爵后,齐晏然对沈家很关照,那时父母相继离世,沈昭嬑曾在私底下拜託齐晏然帮忙调查父亲的案子。 不久之后,她就进了摄政王府。 齐晏然往来摄政王府时,私下与她见了几次,说了父亲的案子。 后来他们私下见面的事被齐雍知道。 齐雍大发雷霆。 不久之后,齐晏然远调贵州总兵,总领贵州卫所和地方土司。 虽然是明贬,但明眼人都就知道,齐晏然是在熬资歷,在地方三年期满,回京述职,就会留京,升入五军都督府任都督。 她再也没有见过齐晏然。 …… 沈昭嬑让红药装了一盘酸枣糕,带著红药要回梧秋院。 路过假山处,一道人影突然从假山后面窜出来,沈昭嬑嚇了一跳,身子连连后退,险些踩到裙摆,还是红药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了身子,定了定神,抬眼一瞧,原来是齐宴然。 二十岁的齐晏然,让沈昭嬑有些陌生,难怪之前在大街上,连齐若姮都不敢认了,他面如冠玉,鬢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十分雋秀,一身象牙色直裰,加了大袖的天青色披风,袖袍与垂带在风中飘舞,广袖宽裳,清俊通脱,显得十分出尘。 任何人瞧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声,好一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二”的翩翩公子。 但是! 哪个风采神秀的公子会躲在假山后面嚇人的? 沈昭嬑没好气地瞪他:“好玩吗?” 齐晏然看著她,没说话,两年多没见,她变了许多,身上穿了朱红色的莲纹斗篷,颈间系了一条灰貂毛围脖,粉糯的小圆脸,长成了鹅蛋脸,眉目间夺目的光艷,就像洒在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水光瀲灩。 熟悉又陌生。 “沈昭嬑。”他突然叫了她一声,似要確认什么。 “嗯?”沈昭嬑应了一声。 “长大了呀!”齐晏然笑了起来,他长了一双明亮纯粹的桃眼,笑起来时,目光流转,转盼多情,眼底的臥蚕,天然带了一段情思,显得尤为惊艷。 沈昭嬑看著他。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齐晏然看著她清淙的双眼,目光明亮又透彻,同小时候一模一样,“有一次,你就躲在这处假山上,我经过的时候,你一下从假山上冒头出来,大叫著,冲我做鬼脸……” 沈昭嬑大窘,小时候齐晏然总叫她小胖妞,她实在气不过,就故意爬到假山上,躲在假山后面嚇他…… 齐晏然满脸笑容:“后来没把我嚇著,倒是你自己没站稳,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我还给你做了垫背。” 好在假山也不高,下面铺了草坪,他那时已经学了一些拳脚,衝过去一把接住了小昭嬑,借势往地上一滚,小昭嬑长得小小一只,穿著一身粉衣百蝶衣,跟个粉糰子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噙著眼泪,愣是不敢往下掉。 “你当时都嚇哭了。” 沈昭嬑瞪他:“分明是你故意嚇我,躺在地上不起来,问你是不是摔伤了,你也不说话,我以为你摔伤了,当时又著急又害怕……”这才哭的。 “你干嘛说这个!” 她不要面子的吗? 齐晏然收敛了笑意:“怕你忘记我啊,”他顿了一下话,以玩笑的口吻,又说,“我故意躲在假山后面,帮你回忆一遍小时候的事。” 沈昭嬑有些无语了,齐晏然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又想到那时,齐晏然为了救她,不小心崴了脚。 辅国將军问齐晏然,怎么扭了脚,齐晏然就说,是他自己贪玩,爬到假山上嚇人,不慎踩空了脚,这才跌了下来。 辅国將军气都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齐晏然一通。 这件事,就成了她和齐晏然之间的秘密。 也因为这事,小昭嬑总觉得对不起齐晏然,就亲手绣了一个荷包送给齐晏然。 齐晏然收到荷包后,看著荷包上黑色的一坨,凑近了仔细地辨认:“这只胖鸭子绣得特別灵动!” 小昭嬑气瞪了眼睛:“那是鹰,我绣的是鹰击长空……” 齐晏然原本是想夸她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他沉默了半晌,憋了半天,憋了一句:“是鹰啊!还真没看出来。” 好像在嘲讽她一般,小昭嬑气得直跺脚:“不送你了,还给我……” 一边说著,就伸手去夺荷包。 齐晏然一把將荷包塞进袖子里:“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 想到小时候送出去的那个荷包,齐晏然当时还能勉强看出她绣的是鸭子,真是抬举她了! 沈昭嬑更窘了,从红药手里接过食盒,塞进齐晏然怀里。 第241章 我欺负她? “你今日来的正巧,我做了酸枣糕,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吃这个,不知道现在味口变了没有。” 原是母亲怀了身子,喜欢吃酸,她这才特地做了酸枣糕,没想到齐晏然正好过来了。 齐晏然拎著食盒:“你亲手做的?” 沈昭嬑点头。 齐晏然笑了:“那我可要仔细品尝一下。” 两人坐到水榭亭里,四周开阔,前边有几个婆子正在当值,前边是一处抄手游廊,不时有下人路过…… 酸枣糕盛在温盘里,还是热的,吃起来味道酸甜,也不腻嘴,小时候他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吃什么都没味道,就经常吃一些酸的东西,他每次来镇北侯府,沈昭嬑都会用酸枣糕招待他……后来他身体好了,便不喜欢吃酸,不过他没有告诉小昭嬑。 齐晏然就著茶水,吃了一块酸枣糕,笑道:“同我从前吃的有些不同,要更粉糯爽口一些。” 沈昭嬑笑:“这是药糕,有开胃健脾的功效。” 这个方子的酸枣糕,是前世她同乔姑姑学的,有助益睡眠的功效。 前世她为齐雍做过几次,齐雍每次都会吃完,后来从程子安那里得知,齐雍不喜欢吃酸,就没有做过了。 齐晏然一边喝茶,一边吃酸枣糕,一盘酸枣糕很快就被他吃完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听我娘说,你与苏明霽退亲了。” 沈昭嬑点头,面色平静:“也是有缘无分。” 齐晏然捧著茶杯:“苏明霽配不上你。” 齐晏然和苏明霽从小就不对付,但凡碰到一起,总要闹出事来。 最严重的一次,有一年端午节,他们四家一起踏青,大人们结伴赏景,小辈们就在附近的枇杷园摘枇杷。 她同苏明霽一起,后来苏明霽碰到了同窗的学友,与学友一起去登山了,沈昭嬑在枇杷园差点被蛇咬了,齐晏然把苏明霽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武寧侯府和辅国將军府的关係,也彻底闹僵了,后来连武清侯府也同武寧侯府疏远了。 沈昭嬑不想提苏明霽,便转了话题:“听说你在战场上立功,加了昭武將军,恭喜你啊!” 齐晏然一脸浑不在意:“也是侥倖。” 沈昭嬑同齐晏然聊了这两年来的境况,便回了梧秋院,齐宴然负手站在水榭亭中,看著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转头问了身边的长隨青阳:“你有没有觉著,她变了许多。” 青阳可不敢回答这话:“大姑娘都及笄了,肯定与从前不同,”担心主子觉著自己在糊弄他,他又问,“您觉得大姑娘哪里变了?” 齐晏然默了默:“变漂亮了。” 青阳一脸无语。 齐晏然又说:“没以前可爱了。” 待他也不如从前亲近了,他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 才说了几句话,坐了不到两刻钟,就藉口要走。 不知为何,青阳总觉著主子说这话时,语气似乎透了一些幽怨和小委屈?是他听错了吗? 齐晏然心里不舒服:“总觉著这两年多她受了许多委屈。” 將骄傲深藏进了眼里,清淙的双眼一如从前清澈透底,可一低头,一敛目,一帘长睫盖住了眼睛,仿佛要將人隔绝了一般。 回京之后,他听说了许多关於沈昭嬑的事。 駟马失控,被齐王殿下所救;叫齐知衡兄妹俩当街羞辱;突发了心悸之症……似乎没有一件好事。 青阳连忙说:“大姑娘可是镇北侯嫡长女,金娇玉贵了长大,怎以会受委屈?她从小到大受过最大的委屈,应该就是您总欺负她……” 他一下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巴子,他、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齐晏然嗤笑一声:“我欺负她?”他不服气,气呼呼地问青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 “两只眼睛……啊不,”青阳见主子连脸都黑了,头皮不由一麻,“这不是呃,您从前经常把她惹哭了……” 齐晏然噎住,张了张嘴有些虚弱地说:“我那不是逗她玩嘛……”见青阳又要张嘴懟他,他狠狠地瞪向青阳,“闭嘴,憋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 青阳心里直犯嘀咕:谁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齐晏然心情不好,拉著一张脸,浑似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回到宴息处,四处屏退了下人,郑三叔守在门外,齐晏然唤了一声郑三叔,就进了屋,听到父亲正在同沈世叔说话。 “今天上午,户部尚书张致寧寻了尤大人,询问户部用人的举荐册子,尤大人直接说,要等张大人巡视各地粮仓回来后再做决断。” “张致寧觉著,都察院干涉户部用人,有越权之嫌,与尤大人吵了起来,尤大人当即就问张大人,负责大兴粮仓的司庾主事失踪了这么久,人找到了吗?” “尤大人要弹劾张致寧,说大兴粮仓丟了十万石粮食,户部至今也没给朝廷一个交代,张致寧身为户部长官,有失职怠职之过,把张致寧堵得哑口无言。” 辅国將军冷笑一声:“十万石粮食不是什么小数目,大理寺至今也没查出线索,户部这边撤了一个三品的右侍郎,便想矇混了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沈岐也道:“张大人回京后,张致寧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巡视粮仓,是皇上在敲打张致寧,定会查出许多不妥,到时候右侍郎一职就不是张致寧说了算,张致寧怕是回过味了,这才给都察院施压,急著把户部右侍郎一职定下来,好把户部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听说户部不少下级官员都盯上了右侍职一职,少不了一番爭斗。” 辅国將军目光闪了闪:“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明年各地官员要进京考评,皇上大抵是想从这一批考评的官员里选人。” 六部的官职,要不直接从下级晋升,要不就从外地升调,皇上想进一步掌控户部,从外地升调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张致寧是太后党,户部下级官员,大多都同显国公府有些往来。 第242章 齐雍刚从大理寺出来 齐晏然走进屋里。 辅国將军搁下茶杯:“不是说,要在府里转转,看看镇北侯府有什么变化吗?这么快就回来。” 齐晏然意兴阑珊:“还是老样子,也没什么好看的,”接著他话锋一转,又说,“在水榭那边碰到了昭姐儿,同她说了几句话。” 沈岐便想到,妱妱小时候同齐晏然玩得最多。 妱妱从小在老夫人屋里养了三年,性子被养得有些拘谨,那时齐晏然身体也刚好一些,也不能一直闷在家里,辅国將军每次来镇北侯府,就带著齐晏然一起。 齐晏然经常逗妱妱玩儿,妱妱的性子也活泼了许多。 沈岐忍不住感慨:“一眨眼睛,晏然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怂勇妱妱爬树,掏鸟窝,后来昭昭困在树上不敢下来……你气得脱了鞋子,追著晏然打,晏然当时跟个猴儿似的,上躥下跳……” 辅国將军转头看了齐晏然一眼,哈哈大笑,小时候的黑歷史,就问你尷不尷尬。 齐晏然面色平静:“小时候顽劣不懂事,沈世叔包容了。” 辅国將军嘖了一声,这小子搁这里装大头蒜呢。 用过午膳后,辅国將军就要告辞,齐晏然收到了沈昭嬑准备的一盒安神香,同父亲一起回府。 齐晏然捧著盒子,靠在车壁上,眼帘下垂著,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覆在眼下。 辅国將军坐在他对面,一眼就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慢慢低头喝了一口茶:“魂儿丟在镇北侯府了?” 齐晏然抬起眼睛:“没丟。” 辅国將军嗤笑一声,將茶杯搁到小几上:“呵,还嘴硬呢,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齐晏然一脸嫌弃:“粗俗。” 辅国將军骂他:“小浑蛋!” 说什么要去镇北侯府转一转,还不是故意藉口去见昭姐儿。 他小时候就喜欢往昭姐儿跟前凑,只要有苏明霽在场的时候,就跟个斗鸡似的,逮了机会,就要啄苏明霽几下。 父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嫌弃,別开脸去。 过了片刻,到底是齐晏然憋不住了:“昭姐儿同我生分了许多,”他一脸沮丧,“都不同我玩了。” 纤细的长睫,根根分明,覆在眼下,轻颤著,显得有些委屈稚气。 “昭姐儿都及笄了,有恪守清规,”辅国將军看他低著头,有些失落的样子,略带试探地问,“你也老大不小了,亲事一直没有订下来,不若回头让你娘进宫,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晏然是他的嫡长子,从小身体不大好,家里也都纵著他,不拿一些礼教,规矩什么的,束缚他,晏然从小主意就大,不喜欢旁人做他的主,他这个当爹的,也当得特別卑微,父子俩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 齐晏然当即就翻了脸,目光凉颼颼的:“不是说订亲的事,我们还是父子。” 父慈子孝的船儿,说翻就翻。 辅国將军差点没被气死:“臭小子,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不成亲……” 这小子,从小就是浑球一个,所谓一物降一物,混世小魔王一般的晏然,偏就在昭姐儿面前学会了收敛。 晏然对昭姐儿与旁人不同,辅国將军难免起了心思。 只是,身为宗亲,晏然的亲事连父母都做不了主,要询问宫里的意思。 原想让妻子进宫,旁推侧敲地提一提与镇北侯府结亲的意思,如果皇后娘娘不反对,到时候他亲自舔了脸,去找镇北侯说项去……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齐晏然说这话时,语气凉凉的。 他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有了规划,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包括自己的亲爹……省得被人摆布安排。 辅国將军气急反笑:“这可是你说的,臭小子,以后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我会求你?哈哈,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齐晏然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觉著他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说出这种荒唐的话。 父子俩对视一眼,辅国將军黑著脸,齐晏然冷哼一声,赌气地別开脸,不去看这个老小子。 …… 到了晚上,大厨房就忙著准备腊八粥。 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红豆、生……总计不下二十种,下人们忙著洗米、泡果、剥皮、去核、精拣一直忙到子时,腊八粥这才上锅燉煮,用文火慢熬,一直熬到第二天清晨,腊八粥才算熬好了。 大厨房用果子、脆枣、核桃仁,甜杏仁做了果狮,用粘在一起,放在粥碗里,活像一头小狮子。 还用枣泥、豆沙、山药、山楂糕等各种顏色的食物,捏成八仙人、老寿星、罗汉像……五八门的,光看著就很有意思。 腊八这天,相熟的人家会互相赠送腊八粥。 沈昭嬑用了早膳,便去了大厨房,安排下人將腊八粥送到各家。 红药忍不住问:“殿下那边不送吗?” 沈昭嬑有些犹豫,就听红药又说:“殿下与小姐有救命之恩,同镇北侯府走得也近,教导三皇子兵法策论,与侯爷也是同僚……旁人家都送了,殿下那边不送,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沈昭嬑看向红药:“你说得对。” 她是做贼心虚,但凡与齐雍有关的事,总会刻意避开,各家都送了腊八粥,她却下意识越过了齐王府……却没想,齐雍与爹爹现在是同僚,关係也密切,送腊八粥本就是人之常情。 红药觉得小姐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昭嬑亲自准备了一盅腊八粥,五色的点心,想著齐雍喜欢腊八豆腐,又准备了一盘腊八豆腐,装进置了炭火的食盒里,让陈大送去齐王府。 腊八豆腐不难做,將豆腐切块,抹上盐水,中间挖一小洞,放入適量食盐,放在冬日的太阳下慢慢烤晒,使盐分逐渐吸入,晒乾的腊八豆腐黄润如玉,入口鬆软,吃的时候,带著一股太阳烤晒的腊味,浇上麻油,拌上香葱调料,口味十分咸香。 沈昭嬑喜欢就著腊八粥吃腊八豆腐。 齐雍刚从大理寺出来,天上就飘了碎雪…… 第243章 阴沟里翻了船 逐风撑著一把墨梅伞,齐雍披著毛氅走在伞下,走到马车旁时,他的一边肩膀已经覆了一层细碎的白雪,齐雍伸手拍了几下,走进了马车里。 逐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他:“小赵公公查到,隆盛行的东家是浙江的丝绸皇商周家,周家一边暗里经营隆盛行,一边同朝廷光明正大地做生意,隆盛行的名號连许多浙江本地人都没听说过,藏得很深。” “周家丝厂產的织绸,每年要上贡到內廷针工局,也因此江南织造三局,对周家大开方便之门,给了周家钻织造局空子的机会。” 许多大户人家的產业都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放在明面上,能被人查到,另一部分见不得光,隱在暗处,暗地里的那部分產业,才是家族真正的核心所在,涉及了家族的情报的来源,专门处理一些明面上比较棘手的事。 齐雍语气一冷:“如果不是赵安福出马,怕是查不出周家的猫腻,就算查到了隆盛行,多半也会因为缺少关键证据,断了线索。” 宫里每年用的都是周家產的织绸,周家掌握著更好的丝织技术,宫里宫外的人脉也打点得极好,周家只要不在贡绸上出了差错,司礼监就是周家的靠山,地方是没有人敢同周家作对。 镇北侯不可能把手插进司礼监,所以查不出內里,而普天之下,能插手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了。 逐风得了这消息时,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周家一边背靠司礼监,却將司礼监利用得明明白白,小赵公公险些阴沟里翻了船,咬著牙切齿的模样,生生將一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锁定了关键目標,接下来就要取证了,齐雍一边摸捻著香珠:“隆盛行背后的权贵查到了没有?” 逐风回道:“是隆郡王府无疑。”他顿了一下话,又继续说,“小赵公公还查到,京里有不少勛戚人家,同周家有帐目往来,他將这些人查了一个遍……与隆盛行有牵扯的除了镇北侯府,还有熹郡王府……” 周家是皇商,谁能想到私底下还做了私造、私运、私贩的勾当,小赵公公断定,与隆盛行有帐目往来的人家,就藏在周家明面的帐目。 果真查到了猫腻。 齐雍摸捻香珠的动作,猛地一顿,目光看向了逐风:“熹郡王府?” 他重复问了一遍,似在確认什么。 逐风点头:“是熹郡王府没错!目前还没查到双方往来的帐目数额有多大,听小赵公公的意思,”顶著殿下越来越幽冷的目光,他头皮发紧,“熹郡王府似是参与了隆行盛的运作,具体的,还要查证。” 熹郡王在后军衙门担了都督同知一职,是从一品大员,一直深受皇上的信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镇北侯府和熹郡王府同时牵扯了隆盛行,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所以熹郡王府同镇北侯府一般是被人布局下套,泥足深陷,还是另有原因? 京里还有多少人家如镇北侯府、熹郡王府这般,被人布局下套,拿捏了把柄?! 保皇党一派,他究竟还能相信谁? 齐雍闭了闭眼,眼底宛如浓墨一般幽深:“去定国公府。” 逐风听到他喉咙有些干哑,舆车里很安静,殿下靠在车壁上,显得十分疲惫。 马车到了定国公府,齐雍便去书房找了外祖父定国公,定国公年纪大了,已经不怎么上朝,右军衙门里的事,大多上都交到了齐雍手里。 这会儿,他穿著一件灰青的厚袄,在书案前练字。 见齐雍进来了,他抬了抬眼,把毛笔扔进了笔洗里,墨汁在水里慢慢化开:“怎么突然过来了?” 齐雍盘坐在临窗的炕席上,慢慢说起了隆盛行的事,定国公眉头一蹙,想了许久才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齐雍目光一顿,看到外祖父身上裹得有些臃肿的厚袄,就想到原来冬天再冷,外祖父总是穿一件薄袄,最多加一件氅衣披在身上,从小护著他们的外祖父,什么时候也已经开始畏冷了? 齐雍敛下眼睛:“主管大兴粮仓的司庾主事找到了,尸体就埋在浮玉山上,按时间推算,应是大兴粮仓刚事发,他就出事了,仵作验尸之后,没发现线索……案子一直没有进展,大理寺想从司庾主事的家人入手,但他的家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直查不到下落,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定国公绕过书案,坐到了炕席对面。 齐雍为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定国公端起热茶,慢慢喝了几口,捧在手里,书房里摆了许多书,以及一些重要的文案、卷宗,还有书信,他向来是不允在书房里烧炭笼,方才练了一会儿字,手冷得有些发僵。 定国公看向齐雍,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袖子上有几沾暗红:“你昨天在大理寺待了一整晚?” 齐雍嗯了一声:“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不知去向,用途不明……总叫人不放心,”他顿了一下话,“我怀疑,这十万石粮食很可能与两年前运往萧关那一批有问题的粮草有关。” 二十万石粮草运到了萧关,结果有一大半都是锯木的木屑,还掺了沙石、糠麩,后来皇上让大理寺彻查此事,最后查到这批粮草在离仓时,並没有问题,是离仓之后才出了差错。 所以没查到户部粮仓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五军衙门和兵部上,皇上大肆清除太后党……能查的人事都查了一遍。 但其实还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 因为此案最关键的显国公,並没有受到牵连,许多內情只有显国公府倒台之后,才能彻底查清。 “或者说,这十万石粮食,是原本要运往萧关的那批粮食。” 定国公握著茶杯的手不由一抖,杯里的热水,一下洒到了袖子上:“你怀疑大理寺?” 当时负责调查萧关粮草案的正是大理寺。 运往萧关的粮草很可能在出仓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偷梁换柱,大理寺最后查到的是,粮食是出仓之后,才出了问题,是大理寺的调查有误,还是大理寺有人,刻意模糊了案件的真相? 第244章 要好好谢谢小女娘 定国公张嘴吸了吸气,却吸了满口的凉气:“你让我缓缓,你一会儿隆盛行,一会儿大理寺……”他感觉脑子有些不够受了,低头喝了喝茶,一连咽了好几口茶,这才感觉脑子清醒了些,“你直接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吧。” 人老了,脑子不如年轻人好使了。 哎。 齐雍看著外祖父两鬢间,掺了白丝:“我手里有大理寺丞收受贿赂的罪证,你帮著运作一番,让三表哥补了大理寺丞的职。” 定国公越发看不懂了,不过对他的提议,倒是十分认同:“小三儿对打仗也不感兴趣,右军衙门还得你来,他也不能继承个空爵,不然定国公府就要落没了,除了入仕,也没有旁的选择,三皇子的外家魏国公府是閒散勛贵,对三皇子的支持有限,定国公也该多为三皇子谋算一些……” 三皇子没有外家的支持,定国公府又落没了……將来也只能靠齐雍一个人扶持。 齐雍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定国公摇摇头:“小三儿,肚子里弯弯肠子绕不清楚,也不知道是隨了谁……”他挥了挥手,“倒是適合去混官场,回头我同他说。” 恰在这时,唐进尧拎著一鸟笼进了屋:“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这阵子齐雍忙得连人影都见不著,他是听说齐雍来了,特地找来的。 齐雍也没藏著掖著,直接就说了:“在同外祖父商量,让你补大理寺丞的职,你意下如何?” 唐进尧愣了一下,接著就一脸无所谓:“补就补唄,你突然让我入仕,定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北伐大军进京之后,齐雍和显国公府就要正面较量了,他和齐雍小表弟在詹事府读书时,就已经打配合了。 得,没他没什么事了,定国公悠閒地端著茶杯。 齐雍说了隆盛行的事,又说了大兴粮仓的事,让唐进尧略一思索,就道:“你是要声东击西?” 定国公搁下了茶杯,侧了侧耳朵,所以小三儿到底是怎么从这些话里听出齐雍要声东击西的? 唐进尧倒也没让他失望,一边逗著绿油油的鸟儿,一边说:“隆盛行的案子和大兴粮仓的案子,都是显国公府的案子,你让我补大理寺丞的缺,调查大兴粮仓,定是要打草惊蛇,”至於惊的是谁,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显国公府了,“显国公府要把精力放到大理寺上,就无暇顾及隆盛行了。” 定国公恍然大悟,他猛一拍大腿:“显国公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利用萧关一役再生事端,若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果真就是本该运往萧关的那批粮食,显国公定会严防死守。” 萧关一役,若齐雍败了,他和皇上会承担所有战败的后果。 可齐雍贏了,输的就是显国公。 这件事做得太过,已经触碰了一些武將的逆鳞,引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如今北伐大军刚进京,齐雍风头正盛,朝中已经有不少中立派武將对齐雍示好,这个时候若因萧关一役再生事端,显国公府威严大损,恐怕也包不住火了。 显国公府一定会盯死大理寺。 齐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萧关粮草案,当初就是大理寺经手查办,案卷都在大理寺里,从大理寺应该还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跡,你多注意些……隆盛行那边锁定了关键目標,取证也不是什么难事,等都察院张大人回京之后,计划就可以进行了。” 唐进尧点点头:“这齣阴谋局,玩得不错啊。” 显国公以为,他查大兴粮草丟失的十万石粮食时,把精力放到大理寺时,齐雍把矛头对准了隆盛行。 等显国公反应过来,齐雍是在针对隆盛行时,齐雍已经掉转枪头,对准了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 明暗互换,阴阳互转,显国公难免会顾此失彼。 不知道显国公府接不接得住。 齐雍喝了一口茶:“真该好好谢谢小女娘。” 隆盛行已经不单是一个突破口。 而是破局的关键。 这也能秀?他该说不愧是你吗?唐进尧无语了,突然觉著笼子里的鸟儿,也没甚意思了。 齐雍搁下茶杯,起身就要告辞。 唐进尧突然问:“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腊八?” 腊八节在北方是十分隆重的节日,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吃腊八粥。 齐雍身形一顿,他確实忘了,之前就有些怀疑大兴粮仓丟粮和萧关一役有关係,这些日子一直忙著追查这事,好不容易找到了司庾主事的尸体,却发现所有线索都断了,案子又进了死胡同! 好在隆盛行的案子给了他新方向,让他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定国公道:“留下来了吃一碗腊八粥再走。” 齐雍有些犹豫,他要回去同幕僚商量,隆盛行的案子,要怎么布局…… 定国公就说:“再忙下去,你髓海之疾指不定又要发作了,马上就要有家室的人了,不为自己想想,总不能將来拖累了人家姑娘。” 齐雍默了默,又坐了回去。 唐进尧乐了,一脸幸灾乐祸:“这叫滷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定国公一巴掌拍到他头顶:“你表弟人家乐意,你管得著吗?成天就知道在外头廝混,长幼有序,你表弟都有谱了,你啥时候能有个准信?” 唐进尧没想到,笑话齐雍不成,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了,他连忙道:“等表弟成事了,再说吧!” 据他所知,选妃这事要等到年后,到时候选妃、赐婚、文定……没个一年半载,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齐雍淡淡道:“外祖父年纪大了,想抱曾孙,你也上点心。” 唐进尧刚想反驳,说祖父老当益壮,是龟寿千年,突然就看到祖父身上裹得有些臃肿的厚袄,喉咙哽了哽,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究竟谁是表哥,谁是表弟啊,从小就喜欢管我,哼。” 第245章 腊八节 定国公乐呵呵地笑,眼皮耷拉著,眼尾的皮肤挤在一起,只能看到眼缝了。 齐雍吃了一碗腊八粥,在定国公府待了一个时辰才走,外面飘著细碎的雪,檐角屋顶覆了一层薄雪,他慢慢踩著细雪,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逐风打著伞,罩在他的头顶,他拢了拢氅衣,突然觉著有些冷了。 回到齐王府,齐雍將氅衣脱下来,递给了逐风,就要叫幕僚过来议事,小全子过来询问: “镇北侯府派人送了腊八粥过来,殿下要吃不吃一些?” 齐雍知道镇北侯夫人怀了胎,镇北侯府的中馈是沈昭嬑在安排,就点头:“端过来吧!” 小全子高兴不已。 他和赵安福都是乾爹赵忠全收的义子,打小就受了调教,赵安福跟著乾爹做事,他就送到了殿下身边做伴从,与殿下一起长大。 这阵子可把殿下忙坏了,他担心殿下的病情加重了。 腊八粥做成了罗汉样子,齐雍一口一口地吃,粥米和果仁熬得软烂,带著红枣本身淡淡的甜味,也不腻味,一口粥,一块浇了麻油的腊八豆腐,咸香入味,口感松鲜,简直就是绝配。 齐雍十分喜欢,不知不觉连粥带豆腐吃了一个精光。 “这个腊八豆腐挺不错的。” 小全子笑眯眯的:“这也是镇北侯府送来的,上面浇的麻油料,是沈大姑娘亲自调配的呢。” 陈大是沈大姑娘的陪房,陈大送粥来时,他闻到了麻油料,扯著这话同陈大套了不少近乎。 齐雍吃腊八豆腐时,就吃出来了。 …… 巳时正刚到(10点),宫里派送的腊八粥就到了家门,是赵安福亲自送来的。 沈岐忙將赵安福引进屋里,命人送了茶水点心,好生招待。 赵安福也给面子,坐著喝了一盏茶,这才客气地说:“杂家还要回宫伺候,便不久留了。” 沈昭嬑打点了前来派送腊八粥的宫人,为赵安福准备的礼物也送到了马车上,沈岐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了府。 到了晚上,大房安排了席面,沈崢和陈锦若带著儿女去了大房,沈青词不能起身,没有一起过去。 沈青词靠在迎枕上,听著细碎的落雪,簌簌落下,茫然地望著雕著鸟纹的红木架子床。 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沈昭嬑房里那张鸟祥云纹黄梨千工床屋。 大伯从沈昭嬑出生就开始攒料子,请了最好的工匠开始打造,耗时九年,这才打造完成。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她小时候特別羡慕,趁沈昭嬑不在的时候,悄悄溜进沈昭嬑的闺房里睡过那张床屋。 床屋里飘著古雅怡人的木香,闻著这样的香味,紧绷的情绪很容易就鬆懈下来,四周的雕纹用了鏤雕、浮雕、透雕、圆雕……光是雕刻的手法,就多达了上百种,怎么看都不会腻。 她也想要这样一座床屋,就向母亲討要。 母亲像吃了酸柠果一般:“谁让你爹不是侯爷呢。” 也是从那时起,她慢慢有些嫉妒沈昭嬑。 她討好祖母,哄著祖母为她打一张千工床屋,祖母没答应,只说千工床屋费时,料子也不好攒……可她心里明白,千工床屋最费的是钱,大伯打这一张床屋,从料子到人工,前前后后了十几万两。 不是疼进了骨子里,谁愿意十几万两打一张床屋? 祖母顶不住她软磨硬泡,便搜罗了大红酸枝木,为她打了一张红木架子床,在四周打了繁复精美的雕架木,也是十分难得的。 只是,红木架子床再好,比起沈昭嬑的千工床屋,那也是天差地別。 沈青词每天躺在床上,脖子以下不能动弹,什么也干不了,吃喝拉撒都要丫鬟伺候,这样的日子,令她饱受煎熬,如果她也有一张像沈昭嬑那样的千工床屋,也不会躺得这样难受。 这时,采芸进了屋:“小姐,大房送了宫里赏赐的腊八粥,还有五色的点心。” 沈青词木然地看过去,采芸手里端著黑漆描金的木托。 采芸將托盘放到炕桌上,盛了一碗腊八粥。 宫里赏赐的腊八粥,是用胭脂米做的,如脂胭一般红亮诱人,热气升腾时,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 采芸忍不住暗暗咽了一下口水。 胭脂米是贡米,听说能种脂胭米的庄田,拢共只有百余亩,每年的总產量,大约只有三五千斤的样子,全部都要上贡到宫里。 “谁送来的?”沈青词声音嘶哑。 采芸心中一颤,缓缓低下头:“是、是大小姐命人送来的。” 屋里突然一静,沈青词闭了闭眼睛,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將采芸盯住,眼里头翻涌著湿冷情绪。 “小、小姐……”采芸打了一个哆嗦,背心无端渗了一股寒意,“腊八粥是宫里赏赐的,奴、奴婢这才送了过来。” 沈青词努力压抑著怒火,让自己的声音,如平常一般柔和:“宫里赏赐的腊八粥,自然是要吃的,把腊八粥端上来吧!” 采芸浑身发冷,小姐压著喉咙,放柔了声音,声音幽幽的,好像有一条阴冷长蛇,缠绕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耳边噝噝吐著信子,发出轻微幽冷的“吡吡”声,她僵著身子,哆嗦著从地上起身。 “是,奴、奴婢这就把粥端来。” 沈青词眼眶不由一红,嗓子也哑了,满脸的无辜可怜:“我摔伤了身子,脖子一下都不能动弹,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在我跟前伺候,我的妆匣里,有一个阳绿手鐲,你回头拿去戴吧。” 采芸打小就在青芙院伺候,下意识抬头。 小姐本来就有些瘦弱,受伤了之后,每天忍著疼痛,胃口也不大好,经常夜里疼得睡不著……短短十几日,一张娇美的瓜子脸,都瘦成了锥子脸,面容憔悴地靠在迎枕上,她心里也难受。 都怪大小姐把小姐害成这样。 沈青词吃了御赐的腊八粥,味同嚼蜡,想著最近家里发生的事,突然感觉腰部又是一阵锥痛,她满脸痛苦,面容一下苍白了起来。 第246章 赔罪 采芸嚇了一跳:“奴婢使人去请大夫,通知二夫人回来……” 沈青词摇摇头,哽咽著说:“不用,去把药端过来。” 沈昭嬑病危这事,伤了大房和二房的情分,爹娘也不希望同大房撕破了脸,以免闹到分家的地步,便想借著腊八节这日,一大家子都在,也好同大房缓和一下关係。 李太医开的药方,有止痛安眠的功效,之前也交代了,实在疼得厉害了,便喝一碗药,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醒来后,疼痛也会减轻一些。 沈崢一家来大房时,三房已经到了。 沈岭带著妻儿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抬眼看去,三房一家子都穿上了镶了毛边的厚袄,整新的衣料,款式也是时兴的,尤其是沈心婉,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梳了一个单螺,额前厚重的留海梳了起来,留了稀薄留海,发间戴了一支赤金累丝镶蓝宝的蝴蝶簪子,蝴蝶轻颤时,显得灵动,衬得她温柔秀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了合身又得体的衣裳,便没了从前那股寒酸畏缩的小家子气,瞧著比从前顺眼了一些。 沈老夫人拉下了脸,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五姐儿这支镶蓝宝的簪子,瞧著十分精巧。” 沈心婉低著头,小声回答:“是大姐姐前些日子送给我的。” 沈老夫人没了话,三房一大家子,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上面镶的毛边……哪样不是大房送的? 二房和大房伤了情分,倒让三房钻了空子。 老大信任沈岭,大房有许多產业都交给沈岭在打理,萧氏看著老实,却也是个会来事的,柳心瑶怀了身子后,她帮著大房办粥棚,五姐儿討好了昭姐儿,有事没事就往梧秋院里跑,跟何嬤嬤学中馈上的事。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却也顾著面子,让吴嬤嬤赏了节礼。 沈君华是男丁,读书也不错,沈老夫人对他的態度要好些,赏了一个和田墨玉的麒麟镇纸。 沈心婉得了一个飘的冰翠鐲子,中规中矩。 接著,就有丫鬟过来稟报:“老夫人,二爷和二夫人过来了。” 沈老夫人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变换了笑容,沈崢和陈锦若带著儿女们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关切地询问沈崢:“腿上的伤好了吗?” 沈崢之前被老大打断了腿。 沈崢斯文白净,笑起来时,显得人畜无害,十分討喜:“本就伤得不重,养了这么久,已经没事了。” 他在老夫人跟前走了几步,沈老夫人见他走路的姿势很正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等看到陈锦若时,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去,连声音也冷淡了不少:“你们一家都来了大房,青词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来大房时,沈崢就耳提面命地警告她,让她安份些,陈锦若低头回答:“采芸在跟前伺候,灶上熬了止痛的汤药,郑嬤嬤也留在二房支应著。” 沈老夫人脸色缓和一些,转头看向了沈君彦,便问起了沈君彦的学业。 沈君彦只笑道:“国子监的大人们,是有真才实学,同他们学了不少道理,我今年秋闈才中了举子,排名也不靠前,先生建议我明年春闈下场累积一些经验,等下次春闈会更有把握一些。” 他语气温和,显得十分谦逊,沈昭嬑勾了一下嘴角。 因为没有给人期待,就不会有所失望,就算考不中,那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侥倖中了,就是意外之喜。 这次只是累积经验,下次就有中榜的把握,又给了期望,家里给予的支持也会更多。 果然!沈老夫人立马笑眯眼睛:“你十九就中了举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便是放眼整个北直隶,那也是拔尖的,这回不中,也是吃了年龄的亏,这也不打紧的,国子监哪位大人的制艺好,回头家里帮著打点一些,拜个师。”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沈君彦有些激动,一脸感激地看著老夫人:“谢谢祖母,孙儿一定好好读书,定不辜负您的期望与栽培。” 沈老夫人更满意了,送他一套上乘的文房四宝,宣笔、徽墨、端砚、澄心堂纸……每一样都是压箱底的东西。 二房的两个庶女,沈青月和沈青桑一左一右地偎在老夫人身边,清脆的声音宛如黄鸝一般討喜。 沈老夫人不觉便想到,青词要臥床养伤,已经许久没来福安堂,昭姐儿与她疏远的情分,也只隔山三岔地过来请安问好,原也是大病初癒,柳心瑶又怀了身子,昭姐儿管著府里的中馈,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大限制二房出入大房,福安堂总是冷冷清清的,见沈青月和沈青桑同她亲近,对她百般討好,心里一高兴,就让吴嬤嬤给了她们两人六件套金累丝瓔珞头面。 沈青月和沈青桑更是受宠若惊,在老夫人身边一步也不愿离开了。 一旁的陈锦若看得眼睛都绿了,正要斥责她们不懂规矩…… 好在老夫人最疼的还是沈青词这个二孙女儿,便是沈青词没来,也没忘记给她准备礼物,十二件套的鎏金镶粉珠的头面,上头每一颗粉珍珠,都是大小均等,浑圆饱满,精巧极了。 陈锦若立刻眉开眼笑。 可没过一会儿,就听说老夫人给了沈昭嬑十八件套的东珠头面时,脸上的笑容又拉了下去。 沈昭嬑安排下人备膳。 两桌席面,长辈们一席,沈昭嬑这些晚辈们安了席。 一家人吃了御赐的腊八粥,沈崢便端起酒杯,站起来,满脸歉意地看向沈岐:“大哥,这一杯酒,我敬你。” 沈岐坐著没动,沈老夫人蹙了蹙。 沈崢一下红了眼眶,连嗓子都哑了:“大哥,是我对不住你,这些日子纵著二房做了许多糊涂事,让你失望了,大哥不愿原谅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今便罚酒三杯,给大哥赔罪。” 说完,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沈岐抬眼看他,如果沈崢的做,真的只是一些【糊涂事】,就冲他认错时,这股乾脆利落的劲,他也是愿意原谅他的,毕竟是嫡亲的弟弟,两人一母同胞,从小感情就是极好的。 但是! 二房对大房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称得上恶毒。 第247章 她们就是我的命 沈岐面色平静,抬眼看他,如果沈崢真的只是做了一些【糊涂事】,就冲他认错时这乾脆利落的劲头,他也是愿意原谅沈崢,毕竟是嫡亲的弟弟,两人一母同胞,从小感情就是极好的。 但是! 二房对大房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称得上恶毒。 对长嫂下毒,妄想掌控整个镇北侯府; 纵容沈青词勾搭长姐的未婚夫; 在妱妱出行的马车上动手脚; 挑拨沈君辰同大房离心; …… 许多事他和沈崢都是心知肚明,沈崢也不期望能取得他的原谅,这才罚酒三杯,给自己找了台阶。 不然沈崢向他敬酒,他若是不喝,沈崢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罚酒三杯也不是沈崢真认为自己有错,只是装样子,把大面上做足了,就不会落人话柄。 二房做的这些恶事,大房没有確凿的证据,又有老夫人挡著,就没办法摊开来说,便是摊开了,没有证据,二房也不会认,老夫人也会护著二房,反而会闹得家无寧日。 沈崢只担了一个閒职,怎么闹他都不怕,但是他现如今是荣禄大夫,还被皇上钦点教导三皇子骑射,如果镇北侯府整日里鸡犬不寧,传到皇上耳里,也是他治家不严,家风不正,都察院定要弹劾他的。 沈岐面色淡漠,沈崢心里有些怵,便又拿起酒壶,斟了一满杯,端在手里,看著沈岐。 方才那杯酒喝得有些急,辣了喉咙,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似带了哭腔一般:“大哥,你从小就不容易,那时先帝沉迷丹术,不理朝政,朝中党派爭斗,权利倾轧……河西战事常年吃紧,你从五岁起,便开始打熬筋骨,起早贪黑了练武。” 那时,国库空虚,年年打仗,朝中主战、主和的声音不统一,父亲应对河西的战事也一年比一年吃力。 沈岐必须足够优秀,主战的大臣们才会继续支持镇北侯府,才能保住镇北侯府的荣光,镇北侯府才不会落没。 父亲对沈岐寄予厚望。 沈崢说到动情处,一仰头,便將第二杯罚酒一饮而尽: “卫所里条件艰苦,训练也十分繁重,你每次回家,总是一身瘀伤,每次都是我帮你上药……后来河西战事吃紧,你那时才十五岁,父亲要把你带去了河西,我趴在地上,死活抱著父亲的腿,哭求著父亲,不要让你上战场……” 他说得情真意切,沈岐难免想到了那些往事。 沈崢那时,大约也是真心实意地心疼兄长,不愿兄长上战场涉险,哭得撕心裂肺……被父亲教训了,他不肯鬆手,后来被父亲敲晕了。 沈崢又倒了第三杯罚酒,嘴里喋喋不休地说著:“……父亲战死河西时,你才十八岁……那时新皇登基不久,朝中能用的人不多,镇守河西的重任,全落在你一个人身上。我跪在父亲的灵堂前痛哭,你跪在我的身边,拍著我的肩膀对我说……” 他顿了顿话,將第三杯罚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酒水沿著嘴角,流到脖颈间,他抓著袖子,用力抹了一把:“二弟,不要怕,父亲走了,大哥还在,大哥会撑起整个镇北侯府。” 说到这里,沈崢已经泣不成声了。 沈岐垂下眼睛,淡淡道:“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你若真觉著对不起我,以后就管好二房,不要祸害了你大嫂和妱妱,你是知道的,”他话锋一顿,目光定定地看著沈崢,“你大嫂和妱妱就是我的逆鳞,我们是手足兄弟,她们就是我的命。” 这话说得是半点也不客气。 沈崢被他的目光,沉沉地看著,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大约是心里有些发虚,他连转开目光都有些不大敢,他目光闪烁,不敢与沈岐对视。 兄弟如手足,妻女如性命。 人手可断,血可流。 命不可丟。 沈岐这话是在敲打他。 沈崢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茬,沈老夫人却有些不满了:“行了,你二弟已经知错了,也是诚心与你道歉,你身为兄长,要大度一些才是。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本该互相帮衬,互相包容,”她语气缓了缓,“今儿是腊八节,家里祭了祖,祖宗还看著,以后你二弟再要做错了事,我是定不饶他的。” 沈岐没有说话,见妻子面上有些恼怒,便夹了一筷箸冬笋,放进她的碗里:“多吃些东西。” 沈老夫人见长子不理她,心里有些憋气,目光扫到坐在长子身边的柳心瑶时,又生生火气给咽下了…… 气氛有些僵,沈岭坐在大哥的身侧,硬著头皮吃菜。 这时,沈岐端起酒杯,起身对身边的沈岭说:“这段时间家里出了许多事,你和三弟妹一直帮衬著大房,这杯酒,大哥敬你。” 沈岐与沈岭关係並不亲近,对沈岭的帮助,也是出於兄长的责任。 升米恩,斗米仇。 他对沈崢处处尽心,沈崢正六品的校尉,虽然只是一个空衔,却也是他在河西打了胜仗,以一身功勋,走了不少门路谋来的,这个职位,大多数都是宗亲家的子弟才能谋得上的。 如果沈崢肯挣些军功,空衔就能转成像昭信校尉那样的实职,將来还有晋升的可能,沈家祖上,不是没有一门两爵的风光。 可是沈崢补了这个衔后,就在五军衙门里混日子,浪费了他一番用心良苦,还觉著是大房亏待了二房,对大房生了诡厌之心,仗著老夫人偏心,背地里算计大房。 而这个他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三弟,却一直力所能及地帮衬著大房。 沈老夫人本来就有些憋屈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沈崢脸色也不大好,他主动向沈岐敬酒,沈岐不肯受,他自罚了三杯酒,向沈岐赔罪,沈岐也是不吃这一套,非但不肯原谅他,还当著一大家子的面敲打他,给他难堪…… 这也就算了。 沈岐主动向沈岭这个卑微的庶子敬酒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成心打他的脸吗? 第248章 拙劣的伎俩 沈岭嚇了一跳,顶著老夫人犀利的目光,他硬著头皮说:“大哥,这、这使不得,都是一家的兄弟,互相帮衬,也是应当的……” 沈岐乾脆拿起沈岭面前的一杯酒,塞进他手里:“以后大房的產业便劳你多辛苦一些,大哥先干为敬。” 说完,他將一杯酒一饮而尽。 话说到这份上,沈岭只好硬著头皮道:“大哥请放心,但凡家里有用得著的地方,我定全力以赴。” 沈老夫见沈岐与沈岭兄友弟恭,顿时没了胃口,好好的一顿团圆饭也吃得不痛快。 吃完饭,一家人移步到了厅。 萧氏与柳心瑶说了粥棚上的事:“京里许多人家已经陆续收了粥棚,到我们家粥棚吃粥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排了许久,轮到了,也吃上不粥了,每天天不亮,粥棚外面就排了长龙……”要到午时才开始施粥,要等两三个时辰,外面天寒地冻,今天又落上雪,“今天早上,有人因为插队大打出手……” 好在负责粥棚的管事及时发现,出面制止,闹事的人,一人舍了一个掺了苞米的饃饃,认了脸,以后就不许来他们家粥棚吃粥了。 柳心瑶从前也遇到这事:“吃粥的人太多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怀了身子之后,她心肠也越发地软和了中,“回头从我自己的產业里再拨一笔银钱,你拿去买一些粗粮,每日多施半个时辰的粥,粥棚一直搭到腊月二十一。” 像苞米、蕎麦米、粟米,掺上少量的大豆粉、麩糠也能饱腹,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积福。 萧氏愣了一下,点头:“我让三爷想办法多买些粗粮。” 三爷接触府里的生意后,也经营了一些人脉,虽然都是一些三教九流,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 两人说著话,陈锦若有心想要插嘴,也一时插不上了。 沈老夫人坐了一会儿,便有些乏了,叫吴嬤嬤扶著回了福安堂,还特地叫了沈崢过去说话。 厅里的气氛又热络了一些。 沈青月拉著沈心婉的手,柔柔地说:“听说五妹妹在同何嬤嬤一起学习中馈上的事……难怪变化这样大,我方才都差点不敢认了。” 一边说著,便忍不住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姐姐。 沈昭嬑坐在鸡翅木的圈椅上,圈椅的扶手和靠背做成了一个圆弧状,她的臂膀倚著圈形的扶手,显得舒適又放鬆。 听著沈青月意有所指,她慢慢喝著茶。 “大约是换了髮式,瞧著新鲜。”沈心婉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时有些涩羞,越显得眉眼乾净。 她不由想到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穿著半旧不新,款式色过时的衣裳,厚重的刘海挡著眉眼,总是低著头,垂著眼儿,不敢正眼瞧人。 长辈们说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姐妹们说她木訥,也不同她一起玩,三哥哥身体不大好,常年吃药,她从小就跟著母亲一起学刺绣,希望能贴补家用,整日闷在房里做女红。 后来大姐姐喜欢她的绣品,经常夸讚她。 渐渐地,她觉著自己不是一无是处,也敢抬起眼睛看人了,每当她抬起眼睛时,看到的都是大姐姐温和平静的目光,没有嘲笑,没有鄙色。 慢慢地,她也敢抬起头来看著大姐姐的眼睛说话了。 同何嬤嬤学著做事后,她接触的人事多了,眼界也宽了,何嬤嬤人情达练,教导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中馈里头的道理也大,不单单是管家治事,主在於家中馈食供祭,家中宴请的时候,要请哪些客人,要怎么安排席面馈食,席上面的规矩,忌讳、坐序上的安排……逢年过节,家里要供神奉祀祭祖,这里头有哪里规矩,礼数…… 大约是懂得多了,沈心婉整个人都开阔起来。 沈青月又忍不住看向了沈昭嬑。 大姐姐端著粉彩牡丹的杯子,指如嫩笋,指甲留得不长,修得圆润漂亮,指甲盖上涂了一层淡粉的护甲油,三根手指轻捏著杯耳,指尖轻搭在瓷白杯沿,比杯子上烧制的釉彩还要惹眼。 沈青月轻咬了一下唇,表情有些黯然,继续道:“何嬤嬤是大姐姐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嬤嬤,真羡慕你能跟著何嬤嬤一起学著做事,不像我,”她幽幽一嘆,语气显得十分低落,“如今也只跟著姨娘一起学著看帐,旁的也不会了。” 都是一家的姐妹,身为长姐,敦亲家中弟妹,教导家中弟妹也是应当的,也不好厚此薄彼吧! 沈昭嬑自然感受到了,沈青月不时向她投来的目光,想到的却是前世,爹娘去世之后,她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 最开始的时候,沈青月待她这个长姐,还是十分恭敬,问她借了两次首饰,她也痛快借了。 只是借出去的首饰,沈青月一直没有还她。 有一次,沈青月要参加宴会,没有合適的首饰,要借她一支祖母绿雕莲玉簪,沈昭嬑也不是不肯借,只是让沈青月先把前次借的首饰还回来后,才肯借她。 哪知沈青月一把抢过沈昭嬑妆檯的祖母雕莲玉簪,用力摔在地上,將簪子摔得四分五裂,还用脚踩过去,抬起娇美可人的脸,挑高了眉毛,一脸挑衅地看著她。 沈昭嬑没来得及开口…… 方才一脸囂张的沈青月,顿时变了一副脸色,身体软倒在地上,捂著面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和沈青词如出一辙。 她抬起小脸,看著沈昭嬑,哽咽哭著:“大姐姐您太过份了,不肯借我首饰,便也算了,做什么还要羞辱我……” 这件事,后来惊动了祖母和陈氏。 沈昭嬑长了嘴,向长辈解释,却没有人肯信她……后来她才明白,这么拙劣的伎俩,老夫人和陈锦若这种久经后宅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是,没有人为她出头罢了。 对於二房一大家子来说,她只是一个外人!连沈青月这个庶女,都能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第249章 看给她惯的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沈昭嬑囂张跋扈,惯常欺辱家中妹妹。 眾口鑠金,积毁销骨……流言日復一日,深入人心,二房除了沈青桑,所有人都是元凶,渐渐已经没人知道,在成为寄人篱下的孤女前,她曾是世族精心教养的嫡长女,有贤德的名声。 沈青月又看了沈昭嬑,大姐姐低著头,轻敛了双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大姐姐浓密的长睫,就像蝶翼一般颤然翕动,显得十分美好,长睫轻覆在眼下,挡住一眼底的瀲灩流光,有些神色不明。 她脸色有些掛不住,故意拔高了声量,对沈心婉说:“大姐姐待你真好。” 话说到这份上,沈心婉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大姐姐待我们都好的,族里派人过来教导大姐姐课业,大姐姐让我们跟著先生一起学,大伯母从皇后娘娘宫里请了教养嬤嬤,调教宫规礼数,大姐姐也拉带著我们一起……” 沈青月喉咙一哽,勉强一笑:“你说得对。” 沈青月的指甲修得有些尖,握著她的手时,指甲刺到了肉,沈心婉有些不舒服,她抿了抿嘴角,轻轻一笑。 “也是我之前在同母亲一起学著管家,大伯母后来诊出了喜脉,母亲便帮著大伯母做了粥棚上的事,没时间教我管家,大姐姐过意不去,这才让我跟著何嬤嬤学。” 沈心婉性子柔,从来不与人动气,便是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沈青月却好像一拳打到了上,不软不硬的,心里有些憋屈…… 三婶娘帮著大伯母做事,所以大姐姐才让何嬤嬤教五妹妹管家。 她又有什么理由,让大姐姐拉带她一起呢? 一旁的沈青桑白眼一翻,拿了一块红豆糕吃,大房和二房都闹到分家產了,三姐姐居然还想占大姐姐的便宜…… 看给她惯的! 这时,沈昭嬑搁下了茶盏,看向了沈青月:“三妹妹年岁不小了,確实也该学些管家上的事……” 沈青月眼睛不由一亮。 沈昭嬑笑容一深,接著又说:“回头我同二婶娘提一提。” 中馈上的事也该由嫡母教导,当然了身为嫡长姐也能教导、训诫家中的妹妹,指点一些中馈上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凭什么呢? 沈青月一听这话,便有些紧张了,忙道:“二姐姐摔伤了身子,母亲每日忙著二房的事务,还要照顾二姐姐,也是十分辛苦,不好因为这种小事让母亲分心,等二姐姐身子好些再说吧。” 她和沈青桑不同。 沈青桑的生母杨姨娘,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早早就给父亲做了通房,嫡母进门之后才提了姨娘,嫡母生下了兄长沈君彦,这才让她停了药,允许生了沈青桑,杨姨娘只生养了沈青桑一个,嫡母对杨姨娘和沈青桑倒是不错。 她的生母王姨娘,是父亲的一个同僚送给父亲的,这些年来一直很得宠,还生养了二哥哥,王姨娘一直是嫡母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这事,若是传到嫡母耳里,嫡母定会为难她的。 亥时將到,沈崢和沈岭就带著妻儿回去了。 柳心瑶有些睏乏,被沈岐扶回了主院,沈昭嬑指挥丫鬟婆子將厅收拾乾净,便也回了梧秋院。 忙了一整天,沈昭嬑有些累了,梳洗之后,她披头散髮靠在迎枕上,拿了一本香经,翻了没几页,就有些昏昏欲睡。 朦朧间,感觉有人抽走了她手里的书卷,她撑开眼睛,眼前是模糊又高大的身影,她一激灵,猛然睁大眼睛,一下清醒过来了。 沈昭嬑慢慢撑起了身子,看向了齐雍。 一眼就看到,齐雍腰间佩了刀。 齐雍已经许久没在她眼前佩刀了,龙嘴向上怒张,玄色的刀柄上,掛了一条五色丝线编织的金刚结,正是她昨晚编的那条。 注意到她的目光,齐雍低头看了一眼:“见你放在箩筐里的络子十分精巧,便擅自拿了。” 沈昭嬑点点头,又问他:“你怎么来了?” 齐雍坐到榻边,见小几上摆了茶壶,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沈昭嬑:“今天腊八,你屋里没有丫鬟值夜。” 沈昭嬑这才想到,齐雍每次过来,似乎都挑了红药值夜的时候,丫鬟们值夜都有固定的安排,齐雍只要一留意,就能精准把握,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比平常忙碌,会比较辛苦,她也不会让丫鬟值夜。 沈昭嬑有些睏倦:“你昨天晚上才来过……”她掩著小嘴,打了一个哈欠,“你不要总是半夜三更过来找我,这样……” 她轻抿了一下唇,没往下说。 之前齐雍也只是偶尔来一天,她虽然很不自在,却也没有阻止,可现在齐雍几乎隔三岔五地来…… 这让她很不自在……好像有一种偷情的羞耻感。 “你不希望我来?”齐雍蹙眉,目光紧紧地將她盯住,他以来沈昭嬑同他是一样的,每天都想见到他。 沈昭嬑想,如果她说这样不合规矩,会不会显得有些矫情? 毕竟这话她对齐雍说过许多次,齐雍从来都不在意,每次都不管用,搞得好像是她欲拒还迎一般。 “男未婚女未嫁,哪有天天往女子闺房里跑的。” 齐雍也知道这样不对,只是……他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腿:“那以后,我该如何见你?” 他问得十分直白,沈昭嬑低下头,纤细的脖颈,弯出了一裊委婉:“你若是得了空,便给我稍个信,我去廖记羊肉铺或是裕草堂……但是我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出门。” 她每次出门,身边总是带足了人,母亲不会干涉她外出。 只是母亲怀了身子,她要主持中馈,帮著管家,不好频繁外出。 齐雍有些不情愿,以后他就不能了隨心所欲的见到沈昭嬑……可是沈昭嬑都这样要求了,他也不能不答应。 他確实也不该总在半夜里往她闺房里跑,虽然他自信能把持得住自己,不对她做一些孟浪的举止,但是这样確实不合规矩。 他也不在乎什么规矩礼教,却不希望让沈昭嬑认为,他不愿意为她恪守规矩,觉著自己慢待了她,对她不够尊重…… 第250章 给我点补偿好不好? 齐雍抬眼看她,她有些睏倦,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却强撑著睡意,他刚才把她吵醒了…… 镇北侯府的巡逻,每晚到了亥时末,才会换班,他只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才能钻到空子,机会稍纵即逝……每次都来得很晚,前些日子,沈昭嬑大病初癒,有些嗜睡,白天睡得多,晚上觉浅一些,他每次过来,沈昭嬑都没睡,现在沈昭嬑身体恢復过来,作息也慢慢在调整,也不好每天这么晚过来扰她睡眠。 看来以后不能经常看到她了。 齐雍目光黯了黯:“也好,我们来日方长。” 沈昭嬑弯了弯嘴角,笑容温婉。 她晚上才洗了头,乌艷的长髮在明亮的烛光下十分柔润,像缎面子一样铺在迎枕上,衬得她温静又美好。 齐雍坐到榻上,突然探身上去。 沈昭嬑嚇了一跳,双手抵在他的肩膀上,颤声唤了一声:“殿、殿下……” “叫名字。” 齐雍看著她,面容显得有些疲惫,眼底有些泛青,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两手一左一右地撑在她两侧,將她圈在臂弯与胸口之间。 齐雍的身影罩在身上,挡住了明亮的光线,沈昭嬑陷入到晦涩的暗影里,她突然有些慌乱。 “殿……”想到齐雍要她喊他的名字,沈昭嬑又改了口,“齐雍,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齐雍看著她:“两天。” 沈昭嬑有些不相信,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泛黑的眼底,臥蚕都不漂亮了。 齐雍只好说:“没骗你,昨天晚上待在大理寺审问犯人,”还对犯人用了刑。 大理寺监牢,是大周朝最可怕的牢狱了,像一座阴森的鬼蜮囚笼,狭窄逼仄,常年瀰漫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犯人用刑时,悽厉的惨叫声,充入耳中,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精神会显得十分疲惫。 沈昭嬑知道他忙,没办法让他放下繁重的公务。 他同显国公府,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齐雍现在做多一些,对付显国公的把握,许是会更大一些。 她轻声说:“回头戴一个鏤空的熏球,外出的时候,在熏球里烧一丸安心神,送你的通髓香珠也別捨不得用,我又新做了一些,觉著头疼不適的时候就熏一丸,或者直接碾碎了,和水一起服用……”她顿了一下话,又继续说,“多备些药膳点心,实在太忙了,顾不得吃饭,便用些药膳点心垫一垫肚腹……” 她拉拉杂杂说了许多话。 齐雍认真听著,她嗓音娇鶯嚥婉,宛如天籟一般充入耳中,说话时,语气不疾不徐,不紧不慢,显得从容不迫,显得十分寧静,轻易就卸下了他的心防,令他心情放鬆,整个人都鬆懈了。 “好,听你的。”齐雍鼻息闻到了一股幽淡的馨香,淡雅又怡人。 他忍不住凑近了沈昭嬑,呼吸落在她的鬢角,闻到这股清香,是从她的发间散发出来,细碎的吻,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发间。 沈昭嬑僵著身子不敢动。 齐雍嘆了嘆气:“以后不能这样隨心所欲地过来见你,妱妱,”他低声唤她,又向她凑近了一些,鼻尖轻轻蹭到她的鼻子,好像在同她撒娇一般,“妱妱,你给我一点补偿好不好?” 沈昭嬑一时想不到,要给他什么奖励,她最擅长的就是香药,回头仔细再想想,还有什么香药,適合他用…… 正想著,齐雍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浑浊的呼吸,带著灼人的温度,有些烫人,齐雍突然亲了亲她的鼻尖,沈昭嬑一下屏住了呼吸,双手推了推她的肩膀,没有推动……就被齐雍吻住了唇。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齐雍说的补偿是什么。 自从后罩厢房那次后,齐雍后来便一直十分克制,也是因此,她渐渐不怕他了,对他也没之前那样抗拒。 齐雍含著她一瓣唇,吮了吮,又放开,眼底的幽色,宛如黄昏时沉落的天幕,涌动著汹涌的暗色,铺天盖地一般將她罩住。 他嗓音低沉,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可以吗?” 沈昭嬑张了嘴,想说不可以。 这个狡诈的傢伙,在她启唇的一瞬间,辗上她的双唇,长舌席捲而入,沈昭嬑喉咙里发出“唔唔”的抗议声,却被他更霸道的索吻给吞没了。 似是担心嚇到了她,齐雍双臂撑在她两侧,身体悬空著,与她保持著距离,除两唇相吻,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碰到她,霸道中带著克制。 两唇廝磨交缠,沈昭嬑被他磨去了力气,浑身软绵绵地陷在迎枕里,抵著他肩膀的手臂渐渐有些酸了,手指忍不住扣住了的他肩膀…… 齐雍吻了许久,直到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才稍稍放开,双唇分离,他声嘶喑哑:“妱妱。” 沈昭嬑被他吻得有些迷朦,双眼含著一汪水光,灯影渗进眼底,光色迷离。 此时她的眉眼显得格外嫵媚。 齐雍吻了吻她的眉眼,声音温柔:“我没忍住,”他似有些无奈,也有懊恼,“我想在你面前做一个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免得嚇到了你,只是,”他额上青筋跳了跳,又有些头疼地说,“我做不到!” 沈昭嬑眨了眨眼睛,眼底朦朧的水色,变得清澈:“你先起来。” 难得这样同她亲近,捨不得放开她,齐雍没起来,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同其他女子相处过,我如果做的不好,你就告诉我,不要生我的气。” 沈昭嬑突然问他:“如果我生气了怎么办?” 齐雍目光一深,便想到:“之前在静云寺挥我大耳巴子时,不是挥得挺利索的吗?还问我怎么办!” 沈昭嬑满眼无辜,目光闪烁得厉害,心虚都写在脸上了:“我那是刚睡醒,思绪还在梦里,没醒过神来……” “所以你连做梦都在煽我大耳巴子?”齐雍无语了。 第251章 齐雍都气笑了 “唔,那、那倒没有……”最多只是,一脚把他踹下了榻,沈昭嬑吱唔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满眼真诚地看著他。 齐雍看她用力睁大眼睛,看著他,人的眼睛瞪大的时候,眼珠子凝定不动,目光也不会闪烁,看来起来,也不那么心虚了。 可是! 也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沈昭嬑在梦里骂他就算了,还真的在梦里煽他了? 亏得他方才忍不住吻了她,担心她生气恼怒……手心都捏了一把汗!齐雍都气笑了,忍不住磨了磨牙,一手绕到她脑后,捧住她的后脑勺,顶著她睁大的眼睛,凑过去,略带惩罚地咬住她的双唇。 齐雍用牙齿磨了磨她的唇,听到她吸气的声音,他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沈昭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齐雍吮著她的唇,先是上唇,接著又是下唇,双唇被他吮得有些疼,她有些生气了,也张嘴去咬他的唇,沈昭嬑听到齐雍吸气的声音,心里正得意……齐雍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沈昭嬑被他吻得七晕八素,等齐雍放开她时,浑身无力靠在他怀里直喘气。 齐雍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她唇边。 沈昭嬑口乾舌燥,慢慢吞咽,一杯温水见底了,齐雍问她:“还要吗?” 沈昭嬑摇摇头,要从他怀里起来。 齐雍按住她的肩膀,哑声道:“別动。” 沈昭嬑怔了怔,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腾一下就红了,齐雍轻抚著她的长髮,转开了话题。 “今天过来找你,是想与你说隆盛行的事。” 沈昭嬑一下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这才发现,她以一种很香艷的姿势,跨坐在他腰腹下。 她抬头去看齐雍。 齐雍面颊上浮现了不自然的潮红,眼底的血丝较之前更加密结,看她的目光,像灼灼的火焰,似要將焚烧一般,他的体温也热得,有些不正常,她有些慌乱,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齐雍神情有些狼狈,扶住她的肩膀:“不会吃你了。” 沈昭嬑不动了。 齐雍慢慢同她讲:“隆盛行每年流向市场,包括海上贸易的织绸,高达五十万匹,远远超过了织造局每年的总量。” 沈昭嬑实在太过吃惊了:“织造局负责督造的太监都是由吏部委派,司礼监直管,怎么会?” 所以,沈崢从隆盛行拿织绸的时候,知道这一切吗? 他是被人做局算计了?还是利慾薰心,与为狼狈为奸,故意算计大房?还是两者都有呢? 齐雍轻抚著头髮,烛光下,她长乌亮,透著柔润的鸦青光色:“太后党利用东南沿海的防务,搅乱了海上贸易,织造局少了海外商人的订单,只能减少织绸总量……织造三局有大量多余的税丝。” 沈昭嬑骇然地瞪大眼睛。 她记得先帝时,因国库空虚,当时的內阁大臣们为了填补亏空,在江寧、浙江、苏州一带实施了一个名为“改稻种桑”的国策,这项国策后来演变成了“官逼民改”。 起因是地方官员和商人,从这一项国策中嗅到了莫大的商机,借著朝廷的势,逼迫百姓贱卖良田,恰逢端午汛,新安江决口,一场巨大的灾难席捲了整个了浙江,地方官商勾结,做起了以田换粮,兼併土地的勾当……最后引发朝局动盪。 当时的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徐信安,藉机斗倒了內阁首辅严宗周,继任首辅。 经此一事,“改稻种桑”的种种弊端和不足也摆到了檯面上。 首先要面临的问题是,南方本就是粮產重地,如果改稻为桑,百姓都去改种桑树,去养蚕,这些人粮食从何而来? 他们没有自己的粮食,所有的口粮,就要从商人手中购买,地方商人若是哄抬粮价,结果会怎样? 朝廷粮產不足,能支撑这么庞大的粮食消耗吗? 没有强大的农业支撑,商业的发展只会演变成一场彻底的压迫和剥削。 后经內阁议定,废除了改稻为桑这一项国策,改为百姓自愿整改,愿意改稻种桑的人家免除一些劳役,和一些杂税。 当时,有不少百姓將家里的田地一半种桑,一半种粮,这样可以免除一些劳役及一些杂税,赋税的负担大大减轻,后来江南一带家家户户种桑养蚕。 便是家里土地不足的人家,也会在房前屋后山里种植桑树,养一些蚕,贴补家用。 这一项举措在当时看不出成效。 但是三五年过后,大周朝的织绸產量就开始逐年上升,达到了丝与粮並重的盛况,全盛时期,全国每年织绸数量能达到百万匹…… 每年都收到海外大批的织绸订单,解决了国库亏空的问题,但却没有真正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 原因还在於先帝荒废朝政,沉术丹术,修建道场,大兴土木……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加之那时,河西与辽河套一带战事频发,朝野內外积弊成患。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显国公府把持了东南沿海的防务,浙江都司抗倭不力,海上倭寇横行,海上丝绸贸易逐年降低。 至今每年的织绸数量,已经降到了只有四、五十万匹左右。 所以真实情况是,另有一大半的税丝缺口被隆盛行钻了空子。 简直是骇人听闻。 齐雍淡淡地说:“隆盛行在浙江一带办了几家小丝厂,从浙江地方局运作,低价买了造织局三局大量多余的税丝,买卖税丝的钱,经地方官商们层层盘剥,最后进了地方官员的口袋。” 沈昭嬑吸了一口凉气:“这种事越不过司礼监负责督造的太监吧!” “你想的不错,”齐雍目光深了深,嗓音显得无比晦涩,“浙江地方局负责督造的太监是太后党安插的人,而隆盛行背后的东家,是浙江的丝绸皇商周家。” 第252章 替死鬼 沈昭嬑心惊肉跳:“皇商周家?!京里有许多权贵人家都在周家预订绸料,周家每年產的织绸,最好的送进了內廷针工局,还有一部分,送进了京里一些权贵的府中,我家也从周家订过料子……” 周家的织绸要上贡到內廷针工局,有司礼监背书……朝中没人敢动周家,周家与京里许多权贵,都有明面上的帐目往来,人脉复杂,盘根错节,这就方便了周家在浙江一带勾结地方官员,地方官员从织造局多余的税丝里,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周家又有地方官员做保护伞,几乎成了土皇帝。 官商勾结,层层相护,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关係网。 前世镇北侯府,是这只网捕到的虫子。 齐雍继续说:“隆盛行获得了大量税丝,勾结浙江地方局的督造太监,从司礼监拿到朝廷委託织绸的订单,打著为朝廷织绸的名义,从地方局里大量借调从事织染的工户匠人,明目张胆地私造织绸。” 公器私用,被他们玩得明明白白。 “被借调的工户並不知道自己在从事私造,是违法的,他们每天都要织绸近六七个时辰,从事繁重的劳役,还不敢有任何怨言,担心完不成朝廷的订单,会受到惩罚,许多匠人熬坏了身子,三十多岁就瞎了眼睛,白了头髮,双手变得畸形,上肢、腰背、坐骨落下了永久的病痛,下半辈子都要在病痛之中度过,可得到的却是少许的月钱……只够养家餬口。” 织绸是比较精细又繁重的工作,劳役时间长,会影响到织绸的品质…… 沈昭嬑知道,织造局规定的劳役时长,是每天三个时辰,三班轮流倒,织机每日也需要停机维护三个时辰,延长使用。 可是流在市面上的织绸,却不用担心质量问题所以他们被隆盛行肆无忌惮的压榨劳动力。 活得连猪狗都不如。 “隆盛行低买税丝,人工从织造局出,工钱从朝廷出,甚至连织机都有一部分,从浙江地方局里借,连成本都没有,所以利润高得惊人,一家小小的商行吞了大周朝一大半的织绸市场,还有一部分海上贸易。” “隆盛行还有运河的通运权,也不需要向朝廷缴纳关税、通运税,明面上是合法经营,若不是你发现了不对劲,我就算將运河查得底朝天,也不可能查出任何猫腻。” 沈昭嬑想到了香河的三间布庄。 这时,隆盛行大约也担心打草惊蛇,沈崢还顾忌著大房,加之她发现的早,三间布庄与隆盛行之间的帐目往来还不是太大。 那么前世……母亲病重!前世许多事,都和今生串联在一起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难怪二房要给母亲下毒。 定是前世母亲病重之后,不能再继续管家,二房拿到了侯府的掌家大权,便加大了同隆盛行的帐目往来,以至於后来,齐雍都没办法为爹爹脱罪…… 还真是该死啊! 齐雍见她面颊微红,压抑著怒火,將她按在怀里:“目前查到了隆郡王府,”他扶著小女娘细瘦的肩膀,她的身子在他怀里发著颤,“没事的妱妱,我们发现得早,我保证不会牵连到大房。” 他没提熹郡王府。 沈昭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殿下……” 齐雍打断她:“叫名字。” 沈昭嬑顿了顿,唤了一声齐雍,又继续说:“织造三局拢共三十万织机,实际数量肯定只多不少,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劳役並不重,甚至可以说十分轻鬆了,只需要派人查江南织造三局工户的劳役,就能查到隆盛行,非法混滥用朝廷工编的工户,从事私造、私运、私贩……” “全国在编工户有二十万,实际上肯定不止二十万人,其中还有许多人从事著与织绸相关的產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链……財帛动人心,这么庞大的利润,想来会有不少人眼红。” “对付隆郡王府这样的权贵,所谓的罪名,远没有群起而攻之有用,挑动工户,儘可能地发动舆论,把事情闹大,挑动地方清流,与太后党相斗,织造局的大局还是掌控在司礼监手里,便是显国公府,也別想把事情压下来。” 地方不全是贪官,仍有一部分清流,还有一大批读圣人之书,蕴浩然正气的学子,这些人是对付显国公府的利刃。 不然,证据一摆出来,显国公便推几个替死鬼,岂不是白忙活了? 萧关一役就是新乐侯家为显国公府做了替死鬼。 新乐侯家那是同显国公府同一时期,与成祖皇帝一起事,从龙有功的人家,榆树胡同拢共两家人,一家镇北侯府,一家新乐侯家,都是七进的大宅院,若不是皇帝赐下,是不敢私造这样规制的宅院,新乐侯家从前也是十分显赫。 可新乐侯家最后,也只是被判了抄家流放。 足以见得,显国公府的势力有多大。 齐雍看著她,目光灼灼:“妱妱,我们君子所见略同。” 沈昭嬑慢慢放鬆下来,便又有些犯困了,掩著嘴,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挤出了眼泪。 齐雍问她:“隆郡王府的会你去不去?” 沈昭嬑眼皮都在打架:“到底是宗亲,也不好不给面子……武清侯府、辅国將军府也收到了请帖,到时候我们三家一起行动。” 齐雍原是想到,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这才询问了这件事:“回头我给寧郡王府和汝郡王府递个话,让两位王妃在会上照应些。” 镇北侯夫人身子不便,多几个人照应,沈昭嬑也能放心一些,寧郡王暂代了宗人府右宗正一职,汝郡王是后军衙门左都督,都是得势的宗亲,镇北侯夫人同她们一起行动,也会更妥当。 沈昭嬑睁了睁眼,想说谢谢,但是她困得太厉害,实在没力气说话,就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齐雍笑了,终於不跟他说谢谢了。 要一步步卸下沈昭嬑对他的心防,还真是不容易,不急,他们来日方长,对沈昭嬑他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沈昭嬑迷迷糊糊,突然想到齐雍怎么没提熹郡王府? 第253章 別担心,一切有我 据她所知,齐雍常年征战在外,同宗室里没什么往来,熹郡王身为宗人府宗令,不可避免与齐雍常有一些宗室事务上的往来,比起寧郡王和汝郡王,齐雍与熹郡王好像更熟一点吧! 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汝郡王和寧郡王都没得到重用,反而是熹郡王,在隆宗门的军机房成立之后,就成了七位军机大臣之一,很得齐雍信重。 沈昭嬑进了摄政王府后,与熹郡王妃关係很好,她后来不在外面走动,经常往来的人家,就只有熹郡王府了。 齐雍要托人照应她和母亲,首先考虑的不应该是熹郡王妃吗? 为什么会是关係不熟的寧郡王府和汝郡王府? 正想著,齐雍便蹙了蹙眉:“我听说,你们家同熹郡王府关係不错?” 不知为何,沈昭嬑一下瞌睡全无:“老夫人与老熹郡王妃是手帕交,因此我们家同熹郡王府走得近些,不过老夫人年纪大了,已经不去外面走动,两家的关係也渐渐疏远了不少。” 不过前世爹娘去世之后,熹郡王妃对她十分照顾。 齐雍点点头,没有再问,只说:“会上,离熹郡王府远些。” 前世今生,齐雍对熹郡王府截然不同的態度,令沈昭嬑心中慢慢泛起了一股寒意……她心里有太多疑问,但齐雍没同她说,想来他对熹郡王府,只是起了怀疑,更具体的还待查证。 齐雍一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別担心,一切有我。” 沈昭嬑突然平静下来,困意又涌了眼皮,她慢慢闭上眼睛,睡著了。 第二日上午,沈昭嬑用完早膳,照常去了主院向母亲请安,母亲拉著她的手,同她提了会的事。 柳心瑶道:“沈青词不能过去,你二婶娘要带著三姐儿和四姐儿过去,便把婉姐儿也带上,二房的庶女们都去了,也不好把她落在家里,婉姐儿快十二岁了,也该带出去走动了。” 听称呼就知道亲疏远近了。 沈昭嬑頷首:“回头我让何嬤嬤同她说一说隆郡王府,及京里各家的人事,大致了解一些,也不好两眼一抹黑。” 柳心瑶有心抬举沈心婉:“她第一次出门走动,许多事都不清楚,你多教教她。” 三房这些年也不容易,沈岭帮了大房许多,定是要多抬举一些。 沈昭嬑笑:“您就放心吧。” 柳心瑶想著大房与二房將来总有一天会撕破脸皮,拉拢著三房,將来闹开了,侯爷也有人帮衬…… 沈昭嬑帮著母亲,看了一会儿帐簿,便回了梧秋院,打发红萝去了三房。 不一会儿,沈心婉便来了梧秋院。 沈昭嬑放下手中的书卷,笑容温婉:“五妹妹来啦,”她看了看炕桌对面软席,“过来坐。” 沈心婉踩著小碎步,坐到炕桌对面:“我给大姐姐做了一双鞋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完,就从丫鬟翠果手里拿过了蓝缎的包裹,掀开包裹,从里拿了一双满绣的鞋子,捧到沈昭嬑面前。 沈昭嬑接过一瞧,有些惊讶:“是蜀绣。” 沈心婉点头:“同红芝姐姐学的,就是才学不久,针法粗浅了一些,不如红芝姐姐绣得好。” 前些日子,她帮大姐姐做斗篷时,红芝姐姐向她討教双面绣的针法,她见红芝姐姐的蜀绣鲜艷明快,便也同红芝姐姐討教了。 沈昭嬑轻抚了鞋面,笑著说:“针脚密实,绣面平滑,不比红芝绣的差,你的针法比红芝细腻多变,绣出来的样更饱满自然。” 红芝胜在构图严谨,一气呵成,气韵连贯,沈心婉却有了几分蜀绣的画之神韵,显得灵动自然,是天赋加持。 这双满绣的鞋子,绣了牡丹样的宝相纹样,鞋尖上是一朵半绽的重瓣牡丹,在枝头颤巍绽放。 缠枝纹叶相间,疏密有致,间绣了草禽鸟虫蝉……配线、用色、光暗、晕染宛如精美的画作,满绣的鞋面上,没有一点留白,但绣纹和谐自然,间绣的云纹,都带著一股灵动劲。 沈心婉眼神微微一亮:“大姐姐喜欢就好。” 她如今在学蜀绣双面绣,打算给大姐姐绣一架双面绣屏,一面锦鲤戏莲图,一面喜鹊登枝闹…… “这样精巧的鞋子,我自然是喜欢的。”沈昭嬑又注意到鞋面上点缀的珍珠,是她送给沈心婉的。 她嗔怪地瞪了沈心婉一眼:“珍珠是送你嵌首饰用的……” 那盒珍珠浑圆饱满,就是个头不算大,做几样首饰,平常戴著也得体……缀到鞋面上显得精美大方。 沈心婉抿唇轻笑,没有说话。 大户人家姐儿的鞋面上,总要点金缀玉的,正巧大姐送她的这盒珍珠,色泽品相都是极好的,缀在鞋子上也好看。 沈昭嬑试了试鞋子,不松也不紧:“回头隆郡王会就穿这双鞋子,牛筋底的,走起路来也不费劲,正適合出门。” 母亲之前为她做了几双玉底,瓷底的鞋子,她没穿过。 牛筋底的更软和一些,穿著不累人。 她把话递给了沈心婉。 沈心婉慢慢放鬆下来,接了大姐姐的话茬:“我头一次出门走动,也不知道要注意些什么……” 大姐姐让红萝过去传话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母亲说了一些自己还在闺中,出门走动的事,她听了一耳朵,反而更加茫然无措,便打了退堂鼓。 可母亲说,大伯母有心抬举她,她不能不知好歹,驳了大伯母的好意。 她只好硬著头皮过来找大姐姐。 见沈心婉一脸紧张,沈昭嬑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不用太紧张,你从前受过宫里姑姑的调教,规矩礼数要胜过京里许多姐儿,回头我让何嬤嬤与你讲一讲隆郡王府的人事……” 她刚满十岁,就开始了解京里各家的人事,能理得清复杂的关係往来,不至於在人情往来上出了差错。 这是一本复杂的学问。 哪家是什么来歷,祖上有什么名人,一家有几房人,拢共多少主子,哪些是嫡女,哪些是庶女,那家的夫人出自哪户人家,家里有多少人在朝中为官,都在什么地方任职,官职几品,同哪家交好…… 这是嫡女必学的。 第254章 討要首饰 三叔夫妻二人都是庶出,不会有人教导这些,轮到自己的儿女,自然也不会教导这些。 差不多到了年龄,便让家里带出去走动,要去哪家,就告诉一些哪家的情况,就连结识的人,也都是相熟的人家,便是不熟的人碰上面了,最多互相见个礼,也不会深交,认不认识都无所谓。 沈心婉一听这话,又紧张了一些:“隆郡王府的会只有三天了……” 沈昭嬑微微一笑:“记不住也没关係,我让红苓跟著你,隨时提点些,经过一回,许多事就都明白了,到了会上,见见世面就好,实在应付不来复杂的人事,也不打紧,与相熟的人待一块就好,辅国將军府和武清侯府的姐儿,从前往来过我们府里,是你认识的。” 沈心婉抿紧了唇。 她性子木訥,二姐姐她们不爱带她一起玩,辅国將军府和武清侯府的姐儿们进府,她也只认了脸…… 这还是大姐姐特地介绍的缘故。 沈昭嬑转念便明白了她的顾忌,温言:“回头到了会上,我再介绍你们认识一回。” “谢谢大姐姐。”沈心婉这才镇定了一些,大姐姐带著她认人,两府的姐儿们便是看在大姐姐的面子,总也愿意带著她。 沈昭嬑安抚她:“你年岁还小,又是第一次出门,便是规矩上出少许的差错也没事的,念在镇北侯府的门庭,也不会计较了去,都是半大的姑娘家,难免总有疏漏的地方,只要不失了教养,错了便错了,下回改了就是。” 她又笑说著:“我第一次出门,认错了人,闹了一个大乌龙,长辈们没同我计较。” 大姐姐温言细语,字字句句都在提点她,沈心婉紧张的情绪慢慢放鬆了一些,她捧著茶杯,慢慢喝著茶,认真听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时,沈昭嬑又说到了:“……姐儿们都在一处,难免会有一些口角,只要自己占理了,也不用怕,直接懟回去,爭执不过,就不要理会,要记得,你是镇北侯府的姐儿,人情往来都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摇摇头,“我是多虑了,你这性子,同旁人也闹不起来。” 沈心婉放鬆了许多,心里又在担心其他的事。 隆郡王府是宗亲,隆郡王在左军衙门担了都督僉事,秩正二品,她第一次出门走动,就去这样显赫的人家,连一套像样的衣饰都没有…… 姐妹俩正说著话,红萝就过来稟报:“三小姐和四小姐过来了。” 沈昭嬑端茶的手不由一顿,又將茶杯放回炕桌上:“请进来吧。” 陈锦若向来不怎么管沈青月、沈青桑两个庶女,她们俩都是在姨娘跟前长大,教养上的事,也都是由府里的教养嬤嬤调教……比起陈锦若这个嫡母,她这个嫡长姐,对她俩都要更上心一些。 想必是知道,嫡母要带她们去隆郡王府的会,听说沈心婉过来找她,就跟著一起过来受些指教。 不一会儿,沈青月和沈青桑一前一后地进了暖阁。 俩姐妹向沈昭嬑行礼。 沈昭嬑微笑道:“三妹妹,四妹妹,快坐下说话。” 沈青月和沈青桑围著炕桌,坐在沈昭嬑身边,小丫鬟进屋上了点心茶水,隨后就退了出去。 沈青月从丫鬟水碧手里拿了一个黑漆的盒子:“我给大姐姐绣了一个扇面。” 她取出扇面,蝉翼纱上绣了一株风姿秀逸的兰草,剑叶狭长,几朵硃砂兰高低错落地绽放,显得十分雅致。 绣工很是不错,但在沈昭嬑看来,这个扇面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了。 沈青桑也拿出了自己的礼物,相比於沈青月的中规中矩,她用蚕丝做的红梅绒,就叫人眼前一亮。 可见是用了心的。 沈青月咬了咬唇,缓缓低下了头。 她之前问沈青桑要送大姐姐什么礼物,沈青桑不肯告诉她,她想著沈青桑绣艺不如她,才艺也比不过她,也拿不出什么特別的礼物,便没有在意。 哪知道沈青桑竟藏了这一手。 沈昭嬑笑道:“你们有心了,”接著她话锋一转,就问,“听说二婶娘要带你们去隆郡王府的会。” 沈青月点头:“我还是头一次去隆郡王府……” 话说三分,就一脸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沈昭嬑了。 若是以前,沈昭嬑看到她这副紧张不安的模样,定是要接下她的话茬,鉅细无遗地提点她。 现如今沈昭嬑只是笑笑:“就当寻常会走动便好。” 这话也算中肯。 多的话,也没有再说。 沈青月有些不死心:“隆郡王府是宗亲,听说府里的规矩比旁人家大……也不知要如何是好,这衣饰的搭配上,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 沈昭嬑目光冷淡了一些,她想到沈青月第一次去武清侯府家的宴会,也是这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一会儿担心规矩礼数,一会儿又担心自己衣饰上出了差错,她那时是怎么做的? 挑了一套不错的头面送给了沈青月。 她微笑道:“这也不用担心,二婶娘会检查你们的穿戴,如果有不妥的地方,定会提醒你们的。” 大周朝的衣制,还是比较严格的,如果在衣裳配饰上出了差错,也会连累到家里,该穿什么衣裳,家里都有安排,姐儿们的衣饰都是长辈帮著置办,就是防著衣饰上出了差错,为家里招了祸事。 沈青月的担心纯属多余,不过是故意向她递了话,变了法子想討要首饰罢了。 沈青月抿了抿唇,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隆郡王府是十分显赫的宗亲,她这些年也攒了一些不错首饰,去寻常人家走动倒也得体,可到了隆郡王府,就有些不够瞧了,她原想著大姐姐首饰多,平常对家里的妹妹们,也是十分大方的…… 这时,沈心婉柔声道:“昨日,祖母送给你的绿瓔珞头面,我瞧著就十分体面,正適合戴去隆郡王府,祖母送的东西,定不会有差错的。” 第255章 花会 沈青月看向了沈心婉,目光暗暗带了一丝恼怒。 她竟不知,从前胆小怯懦的五妹妹,什么时候竟也大了胆子,敢对家里的姐姐指手画脚了…… 沈青桑对沈青月的心思也是一门清,见沈青月有些下不台来,到底是一房的姐妹,就笑著说:“要向大姐姐討教一些关於隆郡王府的人事,等去了隆郡王府,也不至於两眼一摸瞎。” 她这话说得大大方方,坦率直接,反倒让沈昭嬑另眼相看了。 去旁人家走动,什么规矩礼数,衣裳配饰那都是虚的,都是世家出身,规矩礼数都是从小就受过教养,还能差了谁不成? 贵族人家重脸面,姐儿们的衣饰家里也有安排,不会让你去旁人家丟自己家的脸…… 沈青月若真没有合適的首饰,陈锦若便是顾了大面,也会【借】出几样不错的首饰给她戴,回到家里再收回来,回头送去金铺里一融,再打別的首饰,再戴出去旁人也认不出来了。 反而一些人事才是最紧要的。 本就是一家的姐妹,便是大房和二房分了家產,只要不是太过分,原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沈昭嬑微笑道:“我让何嬤嬤同你们仔细说一道。” 沈青桑连忙道谢。 沈昭嬑笑著点头,沈青桑是大方伶俐的性子,几个姐妹之中,她从前最喜欢的便是沈青桑…… 前世爹娘去世之后,她寄人篱下,沈青桑同她疏远了情分,不过二房唯独没有欺辱她的人,也是沈青桑…… 她不討厌沈青桑。 一个庶女,连姨娘也原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母女俩一开始就被拿捏死了,前程命数全捏在旁人手里。 沈青桑选择明哲保身,並没有什么错。 只是! 沈昭嬑和二房註定了不死不休,沈青桑將来如何,也跟她无关了。 等沈心婉几个离开了梧秋院,沈昭嬑便让红芝开了箱笼,挑了两身没有上过身的袄裙,及一整套十二件鎏金虫草头面,让红萝给沈心婉送去。 三房日子过得拮据,沈心婉连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之前送的那套蝴蝶头面虽然精巧,却不应季,也不应景,平常戴戴还使得,在隆郡王府的会上,却有些不合適了。 她年长沈心婉三岁,身量也比她要高一些,衣裳肯定有些不合身,但三婶娘绣工十分出色,现在改一改也是来得及的。 隆郡王府是宗亲,沈心婉头一次出门,在穿戴上总要精心一些才是,免得叫人看低了。 ……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二,隆郡王府举办会的日子。 沈昭嬑卯时就起身了,摇了床铃。 红药进屋伺候她梳洗。 沈昭嬑用植毛的刷牙子,沾了用松脂、白芷、细辛、沉香……做的牙粉,慢慢洗刷牙齿…… 用温盐水漱口后,又吐回漱碗里。 大周朝的贵族,不论男女都有含鸡舌香的习惯,沈昭嬑不喜欢鸡舌香的香味,寻了古方,做了五香丸。 她含了一枚五香丸,左左右右慢慢咀嚼,五香丸香口护齿,带了一点胶质,嚼起来有些费劲,不一会儿,腮帮子就有些发酸了,她將香渣吐出来,再次用温盐水漱口之后,这才按了按嘴角。 简单梳洗完了,沈昭嬑用了早膳,这才坐到了梳妆檯前,对红苓说:“五妹妹头一次出门走动,身边的丫鬟也没经验,你过去帮衬一些。” 红苓连忙去了。 沈昭嬑坐在镜前,取了一瓶蔷薇露,倒在手心里搓开,慢慢按压到面颊、额头、下頜。 蔷薇露是水油的质地,十分水润,反覆三次之后,脸上仿佛吸饱了水,显得饱莹亮。 指尖从剔彩牡丹的圆盒里挑出一团乳脂,按压上脸。 娇润的面容靡肌腻理,丰肌凝顏。 沈昭嬑担心室外赏药时,吹了冷风,脸上会拔干,又抹了一层玉容膏。 玉容膏油润厚重,慢慢推开之后,也並不油腻,散发自然水润光亮,沈昭嬑皮肤好,越显得肌如凝玉,容光焕发。 这时,红芝打开了眉盒,盒子里摆了十几样眉黛,有价值千金的螺子黛,青雀头黛,青石黛砚、青黛……还有描眉的染笔。 “小姐要画什么眉?” 沈昭嬑目光一一掠过,落在一盒眉膏上:“就用见山黛。” 红芝笑著说:“见山黛要画远山眉才好看。” 见山黛是调製的眉膏,用的时候要入水调和,均匀染到眉间,见山黛黑中带青,在眉间化开之后,带著一抹山色凝翠,显得长眉如画,眉眼纯净。 远山眉要修长一些,显得长眉迤邐,似要绵延入鬢,沈昭嬑十分喜欢:“你画眉的技艺又见长了。” 云芝露出笑容来:“小姐长得好看,妆容只是点缀,怎么画都好看。” 小姐在家里不爱上妆,每次护肤之后,画眉,搽一搽口脂,就完事了,出门也不画浓妆,只薄薄搽一层珍珠粉提亮肤色,薄施胭脂,显气色。 沈昭嬑轻笑:“就你嘴甜。” 上完了妆,云芝为她梳头:“小姐前些日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赏,还没显摆过,不如打扮得隆重些,梳个小山髻,搭了冠袄裙?” 皇后娘娘赏赐的首饰、衣料,也不能压箱底了,要穿戴出去显摆给人瞧了,才能显露出皇恩浩荡。 沈昭嬑想著,她刚退亲不久,又是大病初癒,已经许久没在京里走动了,定要大大方方地走到人前去……免得让人觉著,她退了亲之后便矮人一头了,皇后娘娘嘉赏她,为她正名,但脸面是要靠自己挣的。 红药拿了几顶冠过来,供沈昭嬑挑选。 沈昭嬑看了一眼,就道:“就这顶鎏金梅嵌红宝冠!” 隆郡王府举办的就是赏梅会,前去参加会的夫人小姐们,都会穿戴一些应景的衣饰。 红芝小心翼翼地取过冠,將底座上的片压在髻上,用皇后娘娘赏的那支,嵌玉红蓝宝石双珠纹簪固定。 梳妆完毕,红芝伺候沈昭嬑更衣。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沈昭嬑总算是打理好了,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带著红药去了前院大堂。 第256章 出发 柳心瑶脸上浮现了笑容:“许久不见你这样盛装打扮,瞧著十分惊艷。” 眉眼又长开了些,身段也抽长了,一身青蓝缎並彩绣宝相、圆领大袖袄衣,胸背襟袖均並彩绣了牡丹样宝相纹,又间彩绣了缠枝莲纹,下边搭了一条大红色的蜀锦双襴裙。 目光又打量了一通,她忍不住道:“好看是好看,就是瞧著庄重了些,十五岁的姑娘家,没到端庄的年岁,正是鲜嫩爱俏的时候,只要得体,怎么打扮也不为过,你从前都喜欢鲜艷的衣饰。” “这是皇后娘娘早前赐的料子,自然要庄重一些的。” 沈昭嬑笑著上前,底襴上的细褶在脚下轻盈绽放、站立时,绽放的裙子,缓缓收拢起来,便是宛然静美。 柳心瑶一下想到,她房里有一尊细颈的青瓷釉里红瓶,瘦长的瓶修长秀美,宛如一位身姿优美的少女,幽靚雅致,沉静安定。 柳心瑶仔细一瞧:“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那匹青蓝织锦缎?” 之前皇后娘娘赏了不少匹料,她只看了册子,大致看了实物,核实之后,就命人送去了梧秋院。 她记得排在最前头的,就是一匹青蓝的宋锦缎。 一时没联想到上头去。 沈昭嬑点头:“皇后娘娘赏了不少匹料,不好压箱底,便各挑了几匹,送去绣庄做了成衣,”宫里赏赐御料,自然不用担心出错,这点小事,便没同母亲说,“越是金贵的料子也越不经放,日子久了,色便不鲜亮了。” 柳心瑶笑:“这个顏色却是十分稀罕了。” 青蓝同普通的蓝,不大一样,要染製成,像瓷釉那要明丽秀艷的青色,是十分稀罕的工艺。 母女俩正聊著,陈锦若便带著两个庶女过来了。 陈锦若梳了一个高髻,正前戴了一只赤金五凤衔珠釵,一身枣红的妆芙蓉缎立领长袄,搭了靛蓝色马面裙,颈下戴著赤金牡丹项圈,牡丹上镶了一颗鸽子蛋蓝宝,色泽深邃又纯净。 显得十分气派。 沈青月和沈青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眼的模样,显得十分柔顺。 陈锦若上前,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大嫂。 沈青月和沈青桑紧跟著向大伯母请安问好,柳心瑶面带笑容,打量了她们,又夸讚了几句。 待陈锦若坐定,沈昭嬑这才起身向陈锦若行礼。 陈锦若扯了一个笑容,上下打量了沈昭嬑,笑道说:“我们昭姐儿,可真是个娇艷端丽的美人……”似是觉著这话,有些空乏,她又补充了一句,“怪不得连皇后娘娘都夸你威容昭曜。” 沈昭嬑眉目低敛:“二婶娘谬讚了。” 沈青月和沈青桑给沈昭嬑见礼。 沈昭嬑微笑著,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沈青月打扮得十分出挑,穿了粉绸莲纹的窄裉袄,袄衣有些短窄,长及臀部下方,將身段掐得有些紧窄,下罩了粉白撒縐裙,戴了老夫人送的粉瓔珞头面,不知身份的人,还当她是哪家精心教养的嫡女。 不过这一身有些单薄,沈昭嬑都为她觉著冷。 与之一比,沈青桑倒是清淡许多了。 一身绿色红梅纹长袄,下罩碧蓝色的撒裙子,显得乾净明亮,搭了蓝色的瓔珞首饰,透著碧玉一般的鲜嫩。 陈锦若和柳心瑶閒聊了几句,说的都是隆郡王府家的梅园里,有哪些名贵的梅树品种…… 不太热络,也没有冷场,大家都顾著大面。 待搁下了茶杯,陈锦若就蹙了眉毛:“五姐儿怎的还没过来?要不要打发个丫头过去瞧一瞧,免得耽搁了时辰。” 沈昭嬑端著茶杯,听到她语气有些不耐。 柳心瑶笑道:“是我们早来了,五姐儿头一次去外头走动,没有经验,晚点过来也没事,”接著,她转头问了赵嬤嬤,现在什么时辰,赵嬤嬤回答,刚到辰正,她又转头去看陈锦若,“现在时辰还早,耽搁不了。” 陈锦若面色僵了僵,也不好多说了。 沈心婉虽然没来,却也没有误了时辰,头一次参加会,手忙脚乱,耽搁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身为是长辈,对晚辈总要包容一些。 瞧了瞧坐在身边的两个庶女,脸色难看了一些。 大好的会,青词不能参加会,倒让这个两个庶女冒尖了。 这时,沈心婉带著丫鬟翠果匆匆赶过来,她面颊有些潮红,气息有些微喘。 一进屋,见大伯母、二伯母已经到了,脸上有些慌乱,连忙拎著裙摆,走到柳心瑶跟前,福身对她行礼。 “见过大伯母,是我、我来晚了,让大伯和二伯母久等。” 柳心瑶温声说:“时辰还早著,晚点过来也没关係,还是要將自己打理妥当了才行。” 一边说著,目光就打量沈心婉。 秋香色狐毛边绣梅中袄,下罩了翡翠的底襴马面裙,梳了一个元宝髻,额头梳了刘海,搭了赤金虫草的头面,显得清秀文雅。 她身上的衣饰是妱妱送的。 见沈心婉有些忐忑,柳心瑶笑著夸讚:“婉姐儿长大啦,这样一打扮,却是亭亭玉立,跟骨朵一样漂亮,” 沈心婉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是得体的:“多亏有大姐姐照顾,使了红苓姐姐过去帮衬,这才没有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柳心瑶笑意一深:“你大姐姐是个妥当的人。” 沈心婉又与陈锦若行礼问好。 陈锦若態度冷淡,只夸了两句,就没话了。 隨后沈心婉一一与姐妹们见礼,礼毕之后,沈昭嬑温声道:“先坐下来,吃用一些点心。” 沈心婉这才放鬆下来。 一家人坐著閒聊了片刻,吃用一些东西,待更衣之后,就一道去了垂门前。 两辆四轮双马的马车等在垂门前。 柳心瑶带著沈昭嬑、沈心婉坐一车,陈锦若带著两个庶女坐一车,另有丫鬟婆子、护卫隨从,小廝僕人一行人跟车。 上了马车后,柳心瑶瞧了瞧沈心婉,又说了隆郡王府的事:“隆郡王府与显国公府是姻亲,显国公的嫡亲妹妹,嫁给了隆郡王做正妃。” …… 人物关係按辈排列:隆郡王(隆郡王妃)——齐知平(齐知泽、宛平县主,庶女若干) 太后娘娘——显国公(显国公夫人)——显国公世子(世子夫人)——陈嘉柔 第257章 隆郡王妃 “隆郡王妃陈氏,生养了世子齐知平,次子齐知泽,还有一位嫡女容平县主,年方十四,同你们年岁相当,听说是娇俏可人的性子……” 沈心婉听的认真。 这些何嬤嬤之前同她讲过,她担心记不住,就取了纸墨把隆郡王府的人物关係都写了下来,回到三房后,反覆看了许多遍,都能倒背如流了。 隆郡王府另有十多位庶女,想来这次会有些交集,反倒是容平郡主,大约不会跟她有交集。 提及了隆郡王府,难免就要提一嘴显国公府:“显国公府是太后娘娘的母家,自成祖起,就一直显赫至今,显国公和隆郡王妃,是太后娘娘的姑侄,显国公夫人已经不大出来走动,现在家里是由世子夫人在主持中馈。” “显国公世子夫人自出武阳侯府常家,生养了两子一女,嫡长女陈嘉柔,今年十三岁,她模样长得像太后娘娘,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听说她诗书才艺也是极好,已经有些名声了……” 见沈心婉听的认真,她索性又提了显国公世子夫人的娘家,武阳侯府。 武阳侯目前在襄阳驻守,也是京里十分显赫的人家。 不知不觉,就越说越多了。 马车到了隆郡王府门前时,这些复杂的人物关係,听得沈心婉已经有些头大了,却还认真听著。 她心里明白,这些就是庶女与嫡女之间的天堑。 大伯母是抬举她,才与她讲了这么多。 努力听著,能记多少是多少。 显国公府漆红的大门,敞开了迎客,门前两座石狮一坐一臥,石狮嘴里含著石珠,怒目圆睁,望著前方,显得威武气派。 马车甫一停下,就有婆子上前来询问,赵嬤嬤下车,呈上了请帖,婆子立马堆起笑容,客气地引著镇北侯府的马车,从旁边供马车出行的洞门通过。 洞门里是一条通道,一边设了马槽,一边设了马道,已经安置了不少车马。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停在垂门前。 柳心瑶先一步下了马车,沈昭嬑和沈心婉也相继下来。 陆续落了半个月的雪,总是阴沉沉的天色,在今日放晴了,檐角屋顶覆著一层落雪,阳光映在上面,光芒刺眼。 婆子引著柳心瑶一行人进了庭院,一棵高耸的香樟树绿云如盖,嫩绿的叶子在冬日更加苍翠,上面覆著点点残雪。 院里摆了几张长案,放著宴客的名册,內院的管事妈妈坐在案前。 引著她们过来的婆子高声唱名,声音哄亮:“镇北侯夫人、陈二夫人,携府中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到。” 坐在案前的管事妈妈,执笔在宴客的册子上一划。 便有丫鬟就上前,与赵嬤嬤交接了礼单与贺礼,並交给负责纳礼的管事,將礼单登记造册。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隆郡王妃就在前边宴客,镇北侯府向府里递了请帖,还没进府,她就得了消息,从內院赶过来迎客。 引路的婆子是府里最持重的人,不需要隆郡王妃亲自接待的客人,会从西门引进去,那边安排了府里其他主子接应。 像镇北侯府这样的贵客,请帖一到了府里,就会有专人稟报给主子,婆子引著贵客从南门进入,这边离內院也近,主子得了消息,很快就能过来迎接。 隆郡王妃笑著迎过来,穿著缕金牡丹朱红缎长袄,外罩刻丝青狐毛沿边褙子,搭了一条縹绿的撒縐裙。 她梳了一个飞天髻,髻分三环,高耸在头顶,髻前綰著点翠大凤衔珠釵,宝蓝色凤尾缠绕在发环上,尾部嵌了青黄红蓝黑五色璽,凤嘴衔著一枚龙眼大紫鮫珠,轻盈地坠在光洁的额前,在阳光下,散发著浓艷的紫色光莹。 沈昭嬑注意到,隆郡王妃腰间掛了一条羊脂玉鏤雕牡丹宫絛,用了明黄色的流苏,这是宗室身份的象徵。 “镇北侯夫人,陈二夫人,你们可算来了。” 柳心瑶微笑:“郡王妃客气了,今日却是我们家上门叨扰了。” 想著隆郡王妃身份贵重,既是內命妇,又是太后娘娘的姑侄女,陈锦若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 “咱们可是长了腿脚,哪用你哪用得大老远迎过来。” 话里话外都透著一股子殷勤。 隆郡王妃笑容一深,手里捏著帕子,尾指上戴了烧蓝的护甲,尖细的护甲,衬得手指修长。 她顺著陈氏的话说:“那怎使得,你们能赏脸过来参加会,是长了我们家的脸,定要好好招待的,”她看向了柳心瑶肚腹,笑容不由一深,“今日怠慢了谁去,也不能怠慢了镇北侯夫人。” 柳心瑶怀胎满了三个月,便没有刻意宣扬,各家也都听到了风声。 柳心瑶微微一笑,脸有些红。 老蚌生珠在京里也不鲜见,当年老显国公夫人,就是老蚌生珠,生养了如今的隆郡王妃…… 只是她麵皮薄,总觉得臊得慌。 隆郡王府会办得盛大,京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武清侯夫人、辅国將军夫人也都来了,她也不好闭塞在家里。 好在她还没有显怀,月份再大了,便不在外面走动了。 隆郡王妃没有多说,一双细长的柳眼儿往柳心瑶身后一瞟,立马笑了:“哟,你们府上的几个姐儿,一个个规矩都是顶好的。” 沈昭嬑轻拉了一下身边的沈心婉,率先从柳心瑶身后走出来,沈心婉几个立刻跟在她身后。 四姐妹一道向隆郡王妃福身行礼:“郡王妃安好!” 隆郡王妃脸上浮现了笑容,一眼就落在昭嬑身上,瞧了她发间嵌玉红蓝宝双珠纹簪,暗暗吸了吸气,目光又在她一身火狐毛斗篷上顿了又顿,最后才见沈大姑娘秀艷明丽,捧著嵌了瓔珞的手炉,浑身都透著一股子庄艷的大气风范。 当真是不一般。 隆郡王妃目光轻转,一一瞧了沈青月、沈青桑、沈心婉。 镇北侯府拢共只有两个嫡女,这三个应是三个房头的庶出。 第258章 嫡庶有別 “我们家昭姐儿,郡王妃是见过的,这几个……”柳心瑶指了沈青月几个,给隆郡王妃介绍了一道。 隆郡王妃笑道:“你们家可真是有福气,养了这么几个小娇娇。”一边说著,便又瞧了沈昭嬑,“每次见了你家昭姐儿,我都要羡慕你……昭姐儿得了太后娘娘的夸讚,又得了皇后娘娘嘉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养的,回头可要教教我。” 陈锦若笑容落下了一些,这样盛大的会,可惜青词不能来,不然也要得不少夸讚,也轮不到沈昭嬑一枝独秀。 柳心瑶便说:“也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抬举……” 两人寒暄了几句,隆郡王妃便有些懊恼了:“你瞧我,真是糊涂了,尽顾著与两位夫人说话了,”说到这里,她转头吩咐一道跟著的婆子,“外面天寒地冻的,快带镇北侯夫人,陈二夫人,沈大小姐,並三位小姐去落梅苑那儿暖暖身子。” 婆子引著柳心瑶一行人穿过几重门,沿著山径水廊,起伏曲折,將隆郡王府亭台楼阁,叠山理水尽观尽览。 惹了沈青月几个讚嘆不已。 弯弯绕绕好一阵了,终於到了落梅苑。 苑中有池水一泓,清澈如镜,环池建廊,夹岸有叠石曲桥,栽种了不少梅树,老枝虬態,姿逸横斜,各色的梅傲然枝头,凌寒斗雪,又復有屋宇、泉石、草,无一处不幽致。 沈心婉看到有一树绿萼梅,临池绽放,忍不住道:“临水看幽姿,照出横斜影。” 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绿萼梅,觉得十分惊艷。 沈昭嬑笑了:“这才哪到哪?隆郡王府引山水入园,府里有一座梅山,种了一山的梅,等会上了梅山,眼睛都要不够看了。” 沈青月和沈青桑微微睁大了眼睛。 镇北侯府的樨香院也是京中一景,府邸被山林环绕著,修了一道抄山的廊道,沿著廊道慢慢地走,可以將四周的山色林木尽观尽览,廊道还联通了山道,四通八达……也不知隆郡王府的梅山,比起樨香院如何。 进了落梅苑的厅,已经有不少夫人正坐在里头喝茶聊天,姐儿们也都规矩地坐在身侧,一个个都是盛装打扮。 没得长辈的话,她们是一步也不能离开。 武清侯夫人和辅国將军夫人已经到了,双方打完招呼,沈昭嬑几个上前一一见礼。 汝郡王妃、寧郡王妃、康郡王妃三人围著一张四方小几坐著。 汝郡王妃生得艷丽,梳了牡丹髻,珠翠满头,一身缕金牡丹黑缎长袄,外罩金刻丝大红褙子,搭了一条大红的八幅湘裙,端坐在椅间。 她笑著招呼:“这边烧了壁暖,镇北侯夫人快过来暖暖身子。” 寧郡王妃也笑:“你许久没在外面走动了,还是上次你家举办庆贺宴时见过,快坐过来说说话。” 康郡王妃心里有些纳闷,寧郡王妃和汝郡王妃什么时候同镇北侯夫人这样亲近了? 柳心瑶有些惊讶,她同汝郡王妃的关係还算不错,两家有些往来。 寧郡王妃只有面子上的交情。 至於康郡王妃……镇北侯府也没打算深交…… 还真也没热络到这个地步,但对方都开口邀请,她也不好推辞,便从善如流,笑著坐过去了。 沈昭嬑跟在后面,看到成平郡王坐在汝郡王妃身边,冲她眨眼睛,她回了一个微笑,便敛下眼睛,上前一一向几个郡王妃行礼。 三位郡王妃都是和善的人,见过了沈青月几个庶女,便拉著沈昭嬑的手又是好一通夸讚。 夸讚的话儿无非是围绕著规矩教养、容貌才情,少不得要提一提,她受太后娘娘夸讚,皇后娘娘嘉奖的事…… 大户人家往来,要抬举哪个,总会赶著最漂亮的话说,沈昭嬑最风光的,莫过於得了贵人的夸讚与嘉奖,是要反覆拿出来说道才是。 之后,又有相熟的人家,不停地过来见礼……夫人们都不是一道来的,便是来一个,就要站起来迎一道,碰到相熟的,还要行礼问好。 没完没了的礼数折腾下来,沈昭嬑几个小辈是吃了苦头。 沈昭嬑偏头,看了沈心婉,小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沈心婉低著头,凑近了大姐姐:“我也不知道……总之大姐姐做什么,我跟著做就是了,就是脚有些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家里走最远的路,就是三房与梧秋院的距离。” 沈昭嬑忍不住笑:“再有半个时辰,人就来齐了。” 沈心婉点头,不经意瞧见沈青月拢起的裙子底下,露出了一双精美的瓷底鞋子,后根带了一点坡根,显得长段修长姣好,走起路来,瓷底轻碰著青砖地面,发现轻微节奏的声音,许多姐儿都喜欢这样穿。 好看极了。 二姐姐今儿不在,三姐姐处处都显得精心。 只是! 这在沈心婉看来都是一些无用功的。 夫人们见她们,顶多就是打量两眼,给个笑脸,已经是十分和善了,客气一点的,也会夸上几句,不会过多地关注她们。 她们也代表不了镇北侯府,便是看要教养,那也是看大姐姐的…… 只要大姐姐教养好,就没人会认为她们教养不好,便是出了差错,旁人也只会认为,毕竟是小娘养的,同嫡女教养不同,没见过太多世面。 跟著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瓷底鞋子要硬一些,沈青月的脚也酸得难受,却不好表露出来,小声地同沈青桑说: “那才那位夫人真是好生无礼,我们向她福身见礼,她一眼也不搭理……”转头就堆起笑容,拉著大姐姐的手,把大姐姐从头夸到脚,配饰、衣裳、裙子都没落下,末了以皇后娘娘对大姐姐的五个讚词结尾。 “以前去別家走动,也没有……”话刚开了一个头,沈青月就扯了扯笑容,没有说下去。 她们以前走动的人家,又怎么能跟隆郡王府相提並论? 今日参加宴会的夫人,不入五品都没资格进隆郡王府的大门,便是入了五品的,还要看家世、前程、在哪里任职…… 第259章 显国公夫人 沈青桑心里也不舒服,勉强笑了笑:“原也只是过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只要不出了差错便好。” 事实上,不光方才那位夫人无礼她们,许多夫人见了她们,也是不搭理的,打量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就像论斤称两一般,涵养好些的,便给一个笑脸,转头同大伯母夸她们两句…… 沈青月之所以单只说了方才那位夫人,是因那位夫人是安阳伯府二夫人。 安阳伯府沦落到连祖业都吃不上,家里请封了许多次世子,都没请下来,爵位差不多到头了,京里各家办宴都不乐意请她们家。 隆郡王府肯定也不会请。 也不知她从哪里钻营了隆郡王府的请帖,混到了会上,一进了厅,一双眼儿就滴溜著转,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要舔著脸,凑上去说几句话,你要搭理她,她就打蛇上棍,顺杆爬得麻溜,你要不搭理她,也会显得无礼。 她方才拉著大姐姐的手不停地说话。 是大伯母喊了隆郡王府的丫鬟过来添茶,丫鬟一见这情形,就笑著把安阳伯二夫人请到一旁去吃茶了。 安阳伯二夫人也担心惹恼了隆郡王府,便只好跟著走了。 如果是安阳伯夫人本人无视她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便是再落魄,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安阳伯府二夫人,也不是安阳伯府当家做主的人,就真有些过分了。 旁人家她们是不敢说的,只有安阳伯二夫人才敢说道一二。 大人们一起聊天,真是好不热闹,可怜了屋里的姐儿们,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坐在长辈身边,焉儿嗒嗒也没精神。 眼看就快到午时了。 这时,隆郡王妃引著几位夫小姐进了屋。 站在中间的夫人年纪最长,戴著金丝树冠,冠两侧各一只掐丝的镶宝大凤缠著鬏髻,额头系裹了貂毛做的臥兔儿覆额,穿了正红遍地锦妆鹤氅,鹤氅下摆,只露出一截儿大红的宽襴马面裙子。 这一身打扮也不比隆郡王妃更贵重,但认得她的人都纷纷站起来了。 显国公夫人。 京里最显赫的外命妇。 沈昭嬑看到扶在显国公夫人身侧的显国公世子夫人……武阳侯府嫡长女,容貌不算出挑,却身段饱满丰盈,显得风情嫵媚。 前世成王谋反,武清侯带兵平叛,就是在襄阳,遭了武阳侯的埋伏,后来全军覆没。 隆郡王妃笑盈盈地说:“我把显国公夫人,还有世子夫人,给你们领过来了,”说著,她就对显国公夫人说,“您许久没在外头走动了,还以为你今日儿不来了,方才听到下人稟过来稟报,都嚇了我一跳。” 显国公夫人是隆郡王妃的娘家长嫂。 显国公夫人年逾五十,儿子显国公世子也都三十好几,同隆郡王妃小不了多少,好些年不在外面走动,都是身为世子夫人的儿媳妇在外头往来。 显国公夫人脸上露了笑容:“过来看看你,顺便活动一下筋骨,见见人。” 隆郡王妃显得很感动。 显国公夫人瞧了瞧满堂的夫人姐儿们,就说:“我来晚了,大家等了许久,”说完了,就一脸嗔怪,又瞧了身旁另一侧的少女,“都怪我们家这个小的,光爱俏了,一出门子就叫风吹得直瑟抖,又回去重新换了一厚实的衣裳,把时辰都耽搁了,下次出门,我就不带她了,年纪大了,可真受不得折腾了。” 话儿是说得满是嫌弃,但语气却透著宠溺。 大家都认得显国公夫人另一侧的少女,正是显国公世子的嫡长女,显国公夫人的嫡长孙女,陈嘉柔。 一身翠蓝的刻丝五彩鸞凤穿通袖袄,搭了大红金枝绿叶彩绣鸞鸟縐裙,梳了云髻,戴著金叶小冠,冠两侧各一只丝鸞鸟长簪,鸞鸟的尖嘴上衔著珠玉流苏,轻盈地颤动,轻曳。 可真是端丽冠绝,惹眼又出挑。 沈青月忍不住瞧了大姐姐一眼,听说陈嘉柔长得肖似太后娘娘,也深得太后娘娘喜爱。 想来是今日会上唯独能压大姐姐一头的人了。 陈嘉柔被祖母这话臊红了脸,连忙说:“我也是许久没同祖母一起出门,心里太高兴,这才耽搁了时辰。” 便有夫人笑著说:“这样大的姑娘,正是爱俏的年岁,怎么打扮都不为过,现在也是为时不晚的。” “快瞧瞧,在场的姐儿们,哪个不是盛装打扮,豆蔻的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都一样的折腾劲。” “姐儿们平常都闷在家里,难得出来走动,便也隨她去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夸讚陈嘉柔,话里话外都捧著陈嘉柔。 陈嘉柔偎在显国公夫人跟前,浅笑盈盈。 这时,又有一个穿石榴红五彩通袖妆缎子通袖袄,搭了绿色宽襴遍地金裙的少女,笑盈盈地走进屋里来。 隆郡王妃的嫡女容平县主。 她梳了一个凌云髻,在胸前留了发,发环高耸在高顶,戴了一顶蓝蝶扑冠,蓝蝶是用青金石烧蓝,几十朵赤金梅的束簇然绽放,每一朵束上都装了弹片,隨著她步履轻盈,步摇枝乱颤,蝶飞舞,蝶翼上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眾星璀璨於天。 容平县主一进屋就向显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行礼问好,又笑著向在场满堂的夫人福了福身。 “夫人们好。” 规矩仪態都是顶好的,惹得在场的夫人们爭先恐后地夸讚。 礼毕之后,容平县主一脸狡黠地瞧了陈嘉柔:“好侄女,快叫表姑……” 陈柔嘉睁大眼睛,忍不住剁了剁脚,一脸嗔怪:“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夫人们都看著呢,”话虽如此,她还是低著头,小声叫了一声,“表姑。” 声音细不可闻。 屋里一阵哄堂大笑。 “真是笑死我了,”显国公世子夫人常氏,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小孩子家家,就喜欢给自己长辈分……” 隆郡王妃瞪了女儿一眼:“你就仗著辈儿欺负柔姐儿……” 第260章 浙江都司 容平县主连忙拉住陈嘉柔的手,对她眨眨眼睛:“我跟柔姐儿平辈论交,到时候你们可不能说我不懂规矩。” 隆郡王妃把脸一板,咩怒道:“瞧瞧,可把她能得,原是搁这儿等著呢。” 各家夫人又笑了起来,开始夸讚容平郡主如何漂亮,规矩也是拔尖。 显国公夫人坐在临窗的炕席上,各家夫人都围著她坐,眾星拱月一般,聊得十分热闹。 北伐大军进京也刚几日,也是京里最盛大的事,成祖基登之后,曾数次北伐,他曾创下封狼居胥的千古功勋……齐王殿下有成祖乃风,本就是值得夸耀,若是搁在往常,这话题便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过时,不论哪家凑一起,少不得也要聊上几句。 可是到了隆郡王府,却没有一个人说起。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我听说不久前,浙江一带有倭寇出没,劫掠了不少商船,浙江都司杀了不少倭寇,还缴了几艘倭船,上面金钱財宝无数,后来全部送进京里,充入国库了。” 沈昭嬑端起茶杯,低著头,慢慢喝茶。 自从齐王殿下平定铁勒部的捷报送进京里之后,浙江就闹了倭患,朝臣们把注意力放到了浙江,八月初浙江就传了捷报,说是杀了两千倭寇,还缴了七艘倭船的事……这事一度闹得很大。 但隨著北伐大军的捷报,连二连三地传回京中,剿倭这事就没人提起。 毕竟,东南沿海每年都在闹倭患,浙江都司每年都在抗倭,剿倭的消息隔三岔五地奏报朝廷……也没甚稀罕。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朝廷训练水师,就是为了抗倭,水师的军餉是其他兵种的两倍,每年拨给浙江都司的军餉,占了全国兵餉的四成多,这是浙江都司责任所在。 朝廷每年都在全力支持抗倭,浙江的倭患却越来越严重,是浙江都司失职。 朝廷无法问罪,也是碍於显国公府。 齐雍平定铁勒部的盖世功勋不说,去说浙江都司剿了两千个倭冠,充实国库这事…… 难不成,还有人认为浙江剿的那些个倭寇,能同齐雍封狼居胥的功绩相提並论不成? 是觉著剿倭这事能压过齐王殿下北伐的功绩,消除北伐对朝野上下的影响力? 有人说起浙江都司抗倭的功绩:“那些倭人十分的残忍,时常侵扰浙江、台州一带,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掘坟挖墓,无恶不作,听说他们还把婴儿束在竿上,用开水浇,看著婴儿啼哭,拍手笑乐……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全靠浙江都司抗倭,朝廷才能安稳。” 有人在为浙江都司叫苦:“谁说不是!倭人生活在海岛上,本就擅长水战,浙江都司训练水师剿倭灭匪,却是十分辛苦的,听说水师训练比普通士兵,要艰辛数倍,水上作战也比地面更危险,水师每年的伤亡都很大。” 还有人提及了浙江都司对朝廷的重大贡献:“唉,浙江都司这些年,是真不容易,东南沿海是朝廷赋税重地,如果没有浙江都司抗倭,海上贸易早就断了,朝廷每年要损失许多。” “……” 总结起来就是浙江都司劳苦功高。 显国公夫人眼里透了一丝笑意,面上却不显露,忍不住一嘆:“我听国公爷说,近几年有倭寇与海匪互相勾结,剿倭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海上的贸易也不好做了,出海的商船也在逐年减少。” “想要解决倭患,需要朝廷全力支持才是……只是朝廷刚经了北伐,一打就是两年,这才消停下来,朝廷也要休养生息,不能连续打仗,国公爷每次提到这事,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叫人揪心……” 一眾夫人变著法儿,可劲地恭维显国公夫人,只说显国公忧国为民…… 有些夫人听了这话,便端起茶杯,低著头慢慢喝茶,掩去了脸上异样神情。 怎么也不说,每次倭寇上岸都要死伤许多人,让朝廷蒙受巨大的损失,就如今这点功绩,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就这点份內之事,也值当拿出来当嚼头,同齐王殿下封狼居胥的功绩相提並论? 怕不是脑子被门夹过了。 汝郡王妃听到一眾夫人围绕著显国公夫人又开始夸讚,显国公府领浙江都司有功…… 她听得腻味了,就同柳心瑶几个说:“听我家郡王爷说,齐王殿下北伐大胜后,光是缴获的牛羊,就有六百多万匹,马匹有三十多万匹。” 柳心瑶笑著说:“齐王殿下带北伐有功的將士进京那日,我就在鹤望楼……跟隨大军一起送进京的宝物,绵延了几十里那么长,听说户部至今都没有清点完成。” 寧郡王妃搁下茶杯:“这一批物资,抵了北伐两年粮草的消耗,还有一大半盈余,听我家郡王爷说,西域有不少小国已经派了书信,要向大周朝贡,恢復贸易,明年要派使臣上京。” 康郡王妃因为擷芳馆的事,对隆郡王府十分恼恨,她故意拔高了声量:“齐王殿下封狼居胥,有成祖乃风,放眼歷朝歷代,有此功绩之人,也是屈指可数,也是齐王殿下人为人低调,不要爱显摆了。” 话里话外,都在挤兑浙江都司一点功绩就拿出来显摆。 简直是在明晃晃的打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的脸。 厅里气氛一寂,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一个个不是低头喝茶,就是端起茶来喝,或是低著头,拨弄手腕上的首饰… 康郡王妃继续说:“听我家郡王爷说,北伐的影响力是十分巨大的,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导致海上贸易受阻,让朝廷蒙受了许多损失,等明年各国使臣进京后,定会有大批西域商人涌入大周,大周朝的商贸就不必只依赖海上贸易了,西域那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地域。” 这样的功绩,又岂是杀了上千个倭寇可以堪比? 显国公府是拿不出傲人的功绩,来削减北伐带来的巨大影响力,只能拿剿倭说事……也是可笑至极。 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香案上的兽首香炉,正在一丝不苟地,向上吞云吐雾。 第261章 当眾打脸 显国公夫人面上不见喜怒,她常年礼佛,手腕上缠著一串奇楠佛珠,被宽长的衣袖挡住,她从袖子里拨下佛珠,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捻著。 康郡王妃说的是事实。 无法反驳。 不甘寂寞的安阳伯二夫人眼珠子滴溜一转,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浙江都司劳苦功高,也是事实。” 康郡王妃瞥了一眼,都懒得搭理她了,说什么浙江都司劳苦功高……真是笑死人了,谁不知道自皇上登基之后,显国公府为了阻挠皇上亲政,就开始利用东南沿海的防务掣肘皇上。 萧关一役后,太后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最后也是利用东南沿海的防务,拿捏朝廷,这才逃过一劫。现如今齐王殿下羽翼丰满,显国公府是连脸也不要了,成天拿著倭患在东南沿海一带搅事,还好意思说抗倭? 隆郡王妃心中恼极了康郡王妃,却不好多说什么,低著头,慢慢喝茶。 康郡王妃却不肯就这样算了:“武將是否劳苦功高,是要看军功的吧!浙江都司好多年都没打一场像样的仗了,海上贸易受阻,朝廷每年的损失达到了千万银,浙江都司缴的倭船,里头的宝物应该就是劫掠我大周的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朝廷每年在抗倭上的投入。” 这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本来还算平静的隆郡王妃,脸上的表情也落了落,抬起眼睛朝康郡王妃看去,对上了康郡王妃挑衅的眼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忍不住握紧了茶杯:“我们这些內宅妇人,哪懂那些行军打仗上的事……” 她一开口,武阳侯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安阳伯二夫人等人,也跟著附和,想要把话题岔过去。 康郡王妃冷笑著,有些话旁人不敢说,她却敢说,大家都是宗亲,连身份都是一样的,隆郡王府是想借著会的热闹,压一压北伐如今的影响力,却不敢做得太过,以免落人口实。 齐王殿下功勋盖世,本就是事实,不管拿到任何场合、任何地方,当著任何人的面说这话,都没人能挑出一点错来,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便是再不满,也不会在这话上置喙半句,也更不能拿她怎么样。 齐知平算计康郡王府,害郡王爷丟了宗人府宗正一职,康郡王府和隆郡王府便已经结怨了。 康郡王府想为次子请封世子,就必须得到齐王殿下的支持,康郡王府做的所有事,都要考虑齐王殿下的利益。 郡王爷私底下同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能顺利搭上齐王殿下,康郡王府的风光还在后头。 心思念转之后,康郡王妃笑眯眯地说:“要说劳苦功高,还得是齐王殿下,铁勒部强兵悍马,萧关一役那样的绝境,齐王殿下都能反败为胜,逆风翻盘……” 与之一比,倭患简直就像长在头上的虱子,挠痒痒一般。 一提起萧关一役,显国公夫人连背脊也不禁僵直起来,她也不捻佛珠了,目光瞧向了隆郡王妃。 隆郡王妃感受到她威严的目光,心里咯噔了一下,浑身一下冒出了冷汗,可不能將话题拐到萧关一役上了。 心下忍不住一阵恼怒,擷芳馆那事,她是知道的,家里要办会,也考虑过要不要请康郡王妃…… 可宗室里许多人都请了,不请康郡王妃也著实说不过去,原想著,康郡王丟了宗正一职,在宗室里失了势,地位不比从前,定不敢得罪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没想到康郡王妃竟然在大庭广眾之下,打两家的脸。 “嫂子的是,”隆郡王妃回了康郡王妃一句,不待她反应,就笑著转了话题,“也不好让大家一直坐著干说话,戏楼那边都安排好了,请了在京里很受欢迎的四喜班,最近出了新唱角,还没对外唱过。” 显国公世子夫人反应也是极快的,连忙第一个附和:“那敢情好啊,京里几家有名的戏班子,都有好些日子没出过新唱角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角儿,唱来唱去也都那几齣,唱腔都是听腻了的。” 沈昭嬑掩下了眼底的讽刺……就听到陈锦若也在附和:“看来今日我们是有耳福了。” 她抬起眼睛,朝陈锦若看去,陈锦若同武清侯夫人,辅国將军夫人坐在一起,离隆郡王妃比较近…… 大家纷纷应和,把萧关一役这一茬糊弄过去了。 隆郡王妃忍不住鬆了一口气。 隆郡王府只想借著会的热闹,转移一些大家对北伐关注,也是为了提醒某些人,显国公府威严正盛。免得朝中有些中立派,还有一些左右摇的小人,见齐王殿下声威大振,就往齐王殿下那边倒去……一场小小的会,比不得北伐浩荡声威,但隆郡王府、显国公府的显赫,也是有目共睹。 朝堂有朝堂的斗法,內宅也有內宅的爭法。 朝堂之爭,没有不累及妻儿家眷的说法,只有你死我活,连她们这些內宅的妇孺,孩子都是避不开的。 也是齐王殿下风头正盛,连显国公府也要避其锋芒,否则今日这场会,就该由显国公府来举办。 只不过,让康郡王妃这样一闹腾,会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了。 一行人移步去了戏楼。 隆郡王妃取了描金的戏摺子,拿给显国公夫人请她点戏,显国公夫人翻了翻:“就《荆釵记》吧,许多年没听这齣戏。” 沈昭嬑不爱听戏。 《荆釵记》是崑曲,乃前朝柯丹邱所作,讲的是寒门书生王十朋与钱玉莲的爱情故事。 王十鹏以荆木为釵作聘,娶了钱玉莲,婚后王十朋上京应试,得中状元,授江西饶州僉判。丞相万俟见王十朋才貌双全,欲招他为婿,十朋不从,改调广东潮阳任僉判,不能回家省亲,遂写家书一封与玉莲。 孙汝爱慕玉莲,便篡改了王十朋的家书,诈称十朋已赘相府,让玉莲另嫁他人,又伙同玉莲继母,逼玉莲改嫁给自己。 玉莲誓死不从,投江殉节,被人所救。 在经歷了种种坎坷之后,王钱夫妻二人终得团圆,整出曲目,赞了王钱夫妻二人“义夫节妇”。 第262章 刁难 戏还没有开幕,隆郡王妃见一屋姐儿,焉儿嗒嗒的,就大发慈悲地发了话:“姐儿们年岁小,都不爱听戏,就都自个玩去。” 姐儿们一个个连眼睛都亮了。 姐儿不在身边了,各家夫人少不得要交代自家姐儿几句,无非是在旁人家里,要守规矩,礼数也要周全了,莫要闹腾,给主人家添麻烦。 柳心瑶转头瞧了沈昭嬑,温声交代:“你是长姐,在外面记得看顾家里的妹妹,別尽顾著自己玩,有什么事就过来寻我。” 沈昭嬑点头:“您就放心吧。” 柳心瑶目光一一看过了沈青月三人:“外头可不比家里,跟著你大姐姐一道走,不要到处乱跑。” 沈青月三人低眉顺眼的应是。 沈昭嬑想著,母亲同三位郡王妃待在一起,也是妥当的,还有辅国將军夫人、武清侯夫人从旁照应,心里也放心。 各位姐儿们如蒙大赦,一个人喜笑顏开,像出笼的鸟儿一般,从长辈身边走开,大家各找各伴,欢欢喜喜地结伴一起。 容平县主要带大家去梅山看梅:“……此时薄雪未消,繁如瑞雪压枝开,正是赏梅的最好时候。” 一行人鶯鶯燕燕,桃红柳绿,热热闹闹地到了梅山。 还没上山就闻到了一股寒香扑鼻。 隆郡王府的山道修得齐整,也不陡峭,姐儿们身边跟著丫鬟,慢慢地拾阶而上,山道两侧,稀疏栽种了一些老梅,老枝嶙峋,苍老古朴。 到了梅山,山间梅树疏栽,曲、斜、臥、悬……高低有序,错落有致, 斜乾梅瀟洒豪放,风韵独特;臥乾梅疏枝横瘦,淡雅清丽;悬崖梅老枝怪奇,风韵飘逸。 当真是古雅幽芳,千姿百態。 梅山上修了曲径幽道,供人行走赏梅,沈昭嬑赏了一会儿梅,便看到前边不远处修了一座山亭:“那边有个山亭,我们过去歇歇脚吧。” 成平县主连忙道:“外面实在太冷了,再好看的梅我也欣赏不来,那处山亭背了风,应该没那么冷。” 齐若姮对赏梅也不感兴趣:“我们到山亭下棋去。” 沈青月和沈青桑是头一次来隆郡王府,鲜少能见到这么多姿態怪奇,品类繁多的梅树,想要多看看,开开眼界。 沈心婉也喜欢梅,难得出门走动,她也想多见识一些,小声说:“我也想多看看,回头描几个好看的绣样子。” 梅山上栽上上百种名品梅,在整个大周朝,也是难得一见,她第一次来隆郡王府时,也看了许久。 沈昭嬑十分理解:“梅山不在內院,定会有外男在附近赏,丫鬟要时刻带在身边,见到外男也不必惊慌,认识的,便大方上前见礼招呼,不认识的,便福一福身,周全了礼数便罢。” 沈心婉一听会遇到外男,便有些不安了。 沈青月和沈青桑也有些迟疑,担心不慎失了礼数。 沈昭嬑温声道:“没关係的,你们平常去旁人家里走动,都是在內院活动,见到的都是內院的女眷,京里一些比较盛大的宴会,男女客人一起赏,游玩,是十分寻常的,梅山上有不少婆子丫鬟在当职,有什么事喊一声便是。” 梅山就这样大,姐儿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隆郡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就不会出了差错。 见她们几个,仍是有些紧张,沈昭嬑笑道:“我让红苓陪你们一起,她从前隨我参加过会,有些经验,遇事多问问她。” 沈青月三人满脸感激,带著红苓去赏梅了。 辅国公府和汝郡王府的两个庶女,也连忙跟著一起去了,沈昭嬑三人沿著青石小路,进了山亭。 山亭临湖修建,能容纳十几人。 木栏边上修了长形木椅,摆了石桌、石凳,还安放了茶座,棋座,甚至还摆了琴案,书案,案上还摆了文房宝盒。 齐若姮一见了棋盘,眼睛都亮了,拉著成平县主下棋。 沈昭嬑坐在一旁观棋。 有婆子端了炭笼过来,放下了山亭一侧迎风的挡风帘子。 便在这时,好几个小姐簇拥著容平县主,陈嘉柔三人,一道向山亭走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真是好不热闹。 齐若姮和成平县主,也不打算再继续下棋了,两人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直到一行人走进山亭里,沈昭嬑三人才起身。 双方见礼之后,容平县主一把拉住了沈昭嬑的手:“我们来玩诗令吧,人多也热闹一些。” 陈嘉柔笑著说:“听说沈大姑娘才貌双全,真想见识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沈昭嬑也不好拒绝……正要回答,便听到武阳侯家的小姐常玉蝉捏著帕子,咯咯地笑:“沈大小姐的舞跳得十分好看,一会儿诗令对不上来,就罚沈大小姐跳舞给我们观赏,大家觉著如何?” 此言一出,场中先是静了静。 跳舞就跳舞罢了,做什么要用“观赏”两个字,堂堂镇北侯府嫡长女,又是不是以舞悦人的舞姬,这话著实有些侮辱人了。 接著,便有不少姐儿跟著一起附和。 “这个主意好,不如就跳沈大小姐在太后千秋宴上跳的那支墨舞吧,沈大小姐可是靠著这一支墨舞,出了好大的风头。” “之前听说,京里出了一个姑月仙子,便是模仿沈大姑娘的舞墨,在京里一舞成名,成了许多世家子弟追捧的姑射神女呢……” “我也听说过,听说那位姑月仙子,眉眼同沈大小姐还有几分相似呢。”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沈昭嬑已经同意了一般。 开了话茬的容平县主,笑盈盈地看著沈昭嬑,似乎並没有发觉,常玉蝉的提议有什么不妥之处。 陈嘉柔捻著团扇:“沈大小姐之前得了太后娘娘夸讚,又得了皇后娘娘嘉奖,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沈大小姐可得给这个面子,莫要推辞了去。” 成平县主忍不住了,就要上前,沈昭嬑拉了她一把,看向了陈嘉柔,淡淡地说:“你们到底是想同我玩诗令,还是想看我跳舞呢?你们这样推崇那位姑月仙子,不若就把她请来跳舞,做什么把我拉扯进来?” 她索性把话说明白了。 第263章 沈大小姐可是满意了? 山亭里不由一静。 陈嘉柔笑容有些勉强:“玉蝉表妹只是隨口说说,並没有冒犯沈大小姐的意思,你若不想玩诗令,便算了。” 武阳侯府是她的外家,常玉蝉是她的表妹,只比她小了三天。 沈昭嬑不吃她这一套,目光幽冷:“我跳不跳舞那是我的事,由得你们置喙?”她看向了容平县主,“这就是隆郡王府的待客之道?” 她是镇北侯嫡长女,常玉蝉几人拿姑月仙子同她相提並论,言语之间对她有轻慢冒犯之意,容平县主身为主人家,却不加以阻止,甚至冷眼旁观,刻意纵容,是隆郡王府待客不周,有轻慢之嫌。 容平县主脸色沉了沉:“沈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常三小姐只是隨口一提,你若不想跳舞,也没谁勉强你去,不过一些爭执口角,你又何必当真……搞得好像我们家刻意刁难你,还当是我隆郡王府待客不周呢……” 话里话外,也只提了跳舞一事,绝口不提关於姑月仙子的话,搞得好像沈昭嬑客大欺主一般。 齐若姮都要气笑了,她挑了挑眉:“昭姐姐一支墨舞名冠京华,京里模仿的人多了去,做什么要拿姑月仙子说事?姑月仙子同我妱姐姐有什么关係?你们想看昭姐姐跳舞,直说便罢,做什么要拿姑月仙子当嚼头,侮辱谁呢?” 容平县主身为主家,也不好在这事上多说什么,只好出声打圆场:“这只是一个误会,常三小姐她们这话没有恶意,大家想看你跳舞……希望你不要介意。” 沈昭嬑却並不理她,目光落在常玉蝉身上,眼神一片清寒,宛如梅枝上覆盖的雪,刺人得很。 “你们口口声声说,姑月仙子仿模了我的舞姿,眉眼也同我长得相似……你们是亲眼见过了?” 常玉蝉几个姐儿,目光缩了缩。 姑月仙子是乐户,身份低贱,擷芳馆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养在闺中的姐儿们是不可能接触到姑月仙子这样的风尘女子……如今姑月仙子进了教坊司,更是姐儿们不能踏足的地方。 容平县主暗道不好,连忙打岔:“不是要玩诗令吗?不如就以梅为……” 沈昭嬑目光冷冷一瞥,容平县主吸了满口的冷气。 “听你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定是亲见眼过的,”她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常玉蝉几人,好像有多不可思议一般,“天啊,你们竟、竟然去过擷芳馆,怪不得你们这样推崇姑月仙子。” 哪个大户人家精心教养的姐儿,会去擷芳馆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传了出去还有什么脸见人? “谁去擷芳馆了?!”常玉蝉沉不住气了,一下从陈嘉柔身后跳出来,衝到沈昭嬑面前,横眉怒眼地瞪著沈昭嬑,拨高了声量,“沈昭嬑,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昭嬑点头:“听说姑月仙子之前冒犯了齐王殿下,被送去了教坊司,你们没去过擷芳馆,那一定去过教坊司。” 常玉蝉脸都黑了,其他几个姐儿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为自己辩解。 “你不要污衊我们,我们没有去过擷芳馆,更没去过教坊司。” “什么姑月仙子,我们根本没见过。” “你血口喷人!” “……” 沈昭嬑也不同她们爭辩:“难道你们方才说,姑月仙子模仿我的舞姿,眉眼同我长的相似,只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几个姐儿顿时涨红了脸,吱唔著说不出话来。 若是承认自己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就犯了七出口舌,失了清规教养,对自己名声不好。 如果不承认这事,那就坐实了她们去过擷芳馆那种不正经的地方,见过姑月仙子……对自己的名节有损。 相较於后者,她们寧愿犯七出之错。 这时,已经有赏的姐儿注意到山亭这边的动静,连也不赏了,跑过来看热闹。 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见山亭里有热闹可看,满脸兴奋地拉著家中的妹妹,快步走进了山亭里,往长椅上一坐,一双眼儿骨碌碌地在亭子里转来转去……目光就落到沈昭嬑身上。 “咦,你们这是怎么了?吵嘴啦,一个个脸色这样难看,就跟吞了苍蝇似的。” 山亭里没人睬她,她一双眼儿滴溜乱转,拉了一个小姐,就开始打听山亭里发生了什么事…… 容平县主见此情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目光冷冷地看著沈昭嬑:“沈大小姐如今可是满意了?” 沈昭嬑笑了笑…… 容平县主也缓和了脸色,附近多了这么多人,再这样闹下去,隆郡王府就有待客不周,刻意欺辱沈昭嬑的意思…… 眼下沈昭嬑愿意息事寧人,自然最好不过了。 既然沈昭嬑识相,容平县主也不介意给她几分脸面,便让常玉蝉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软话,把这一茬揭过去,缓解一下亭中的尷尬气氛…… 哪知,她还没开口,就见笑得一脸温婉的沈大小姐,搁下了手里的茶杯,温声说:“自是不满意的。” 容平县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了,有些不悦道:“得理不饶人,可不是什么好品质,沈大小姐说,对吗?” “你说得对,”沈昭嬑微笑著点头,接著她话锋一转,语气又冷了冷,“不过,倒要问问容平县主,常三小姐几人当著大家的面无端生事,造谣我,对我言语冒犯,出言不逊,我向她们几人討个道歉,这不过份吧!” 容平县主噎住,非但不过分,旁人还要说她大度有礼…… 毕竟沈昭嬑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身份高贵,被人这样出言不逊,若这样轻易揭过了,这也说不过去。 但是! 常玉蝉是武阳侯府的嫡小姐,其他几位小姐,也都同隆郡王府关係密切,总也不能眼见著她们当眾丟脸吧! 容平县主只好道:“常三小姐她们也是无心的,不若我替她们向沈大小姐道歉,还请沈大小姐宽宏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们这一回。” 第264章 杀人诛心 “你的面子?”沈昭嬑是真的听笑了,她捏著绣梅的帕子,轻按了嘴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容。 她这態度,让容平县主脸色掛不住,正要开口…… 沈昭嬑將帕子拿下来,嗓音温软:“我听说容平县主一首琵琶弹得极好,曾经得了原新乐侯夫人的指点……” 此言一出,尤二小姐瞪大眼睛。 原新乐侯夫人? 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容平县主一张脸变得通红:“沈大小姐,你不要太过份了。” 世人都知道,新乐侯家原是十分显赫的人家,地位不在镇北侯府之下,新乐侯家、武阳侯府,隆郡王府,都是太后党一脉的嫡系。 新乐侯夫人擅琵琶,一手反弹琵琶也曾名动一时,京里有许多人家都向新乐侯夫人请教过。 后来新乐侯家参与了萧关一役的粮草案,家族嫡系一脉全部流放,新乐侯被问斩,其家眷全部充入乐户贱籍,送进了教坊司……早前齐王殿下带北伐有功的將士进京,將士们安排在正阳门大街的会馆,礼部就安排了教坊司的犯官家眷前去慰军…… 其中就有新乐侯夫人。 沈昭嬑淡淡一笑:“过份吗?我只是隨口一说,没有什么恶意的,这只是一个误会,並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还请你不要介意才是。” 容平县主活像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她张了张嘴,怒瞪著沈昭嬑,偏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姑月仙子同原新乐侯夫人一样,都是乐户贱籍,姑月仙子好歹是个清倌,擷芳馆为了打造她姑射神女的身价,让她卖艺不卖身……那原新乐侯夫人,却是任人糟蹋、贱辱的玩意儿,比姑月仙子还要不如。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场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原是想要帮腔的小姐们,顿时不敢张嘴了,姐儿们之间拉帮结派,互相拉踩引战,这是很平常的事,原就是容平县主一行人,想要故意给沈昭嬑难堪……却让沈昭嬑反將了一军,自己闹了一个没脸。 成平县主哈哈一笑,看著容平县主吃瘪,假惺惺地说:“啊呀,昭姐儿不是故意提起新乐侯夫人的,不若我替她向你道歉,还请容平你宽宏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昭姐儿一回吧!” 齐若姮一个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啊呀,成平姐姐真是好没道理,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咱们为人处世,应当以对待自身的行为为参照来,对待他人……昭姐姐自己说错了话,理该由她自己道歉才是,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昭姐姐出头了,你又不能替代昭姐姐……” 两人一唱一和,容平县主当场闹了一个没脸,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她起伏著胸口,张口:“你给我闭嘴……” 也不知哪家的姐儿,噗哧一声笑起来:“啊呀,今儿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只许官放火,不许民点灯……” 陈嘉柔脸色沉了沉,看了一眼常玉蝉。 常玉蝉一个激灵,猛然衝上前来,眉毛一竖,睁眼瞪著沈昭嬑:“沈昭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做什么这样不依不挠,一直揪著那事不放?话是我开的头,有什么就冲我来。” 沈昭嬑也不恼怒,温声道:“既如此,你便道个歉吧!” 常玉蝉的话本来就不妥当,对她有冒犯之意,要求常玉蝉当眾道歉,也並不过份,姐儿之间口角爭执,也是在所难免,大家拿捏著分寸,把握著尺度,常玉蝉道了歉,这事也能揭过。 哪知常玉蝉瞪圆了眼睛:“你方才不也言语冒犯了容平姐姐……你怎么不向容平姐姐道歉?你真是好没道理。” 沈昭嬑目光淡淡的:“我是接了隆郡王府的帖子,这才过来参加会,本也是来者是客,容平县主身为主家,好生招待上门来的客人,一尽地主之谊,显露的是隆郡王府礼仪之大,待客之道,彰显是隆郡王府的威赫。” “我在隆郡王府,在容平县主面前受人言语冒犯,是隆郡王府失礼不周之错,事发之后,容平县主不加以劝阻,言语偏私,处事不公,於我有轻视怠慢之意,是她有错在前,我为何要道歉?” 容平县主脸色渐渐白了……这番说辞不论到任何地方,道理都说得通,她把事情搞砸了。 可是让她向沈昭嬑道歉,她也丟不起这个脸。 常玉蝉气得直跳脚,气尖声道:“不都说了,我方才是无心的,你怎么还得理不饶人,这就是你身为镇北侯嫡长女的教养吗?姐儿之间爭执口角也是常有的事,做什么这样斤斤计较,还带侮辱人的……” 沈昭嬑面容平静:“所以,无心说错了话,冒犯了別人,就不需要道歉吗?这就是你武阳侯府的家风教养?!” “你……”常玉蝉被堵得哑口无言。 沈昭嬑抬眼看她:“所以,你道不道歉?” 常玉蝉气急败坏抬手,指著沈昭嬑:“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可是武阳侯府的嫡小姐,旁人怕了你,我可……” 沈昭嬑猛然站起,常玉蝉嚇了一跳,身子陡然退后一步,她身后就是山亭的木栏,木栏抵在她的腰际。 她目光狠狠盯著沈昭嬑,沈昭嬑一身青蓝宋锦缎,显得明丽秀艷…… 眼前的沈昭嬑不知怎的,突然变得摄人起来。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看人时,带著一股子寒意,她又突然想到,之前在宗室里偶见了齐王殿下,当时齐王殿下只轻轻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可她却觉得双膝发软,浑身发颤,唯恐被摄去了心神。 沈昭嬑这时的目光,像极了那时的齐王殿下。 常玉蝉心里发慌,双手用力握住木栏,身子用力抵著及腰的木栏,上半身子探出了木栏外面,木栏上的硬木,硌得腰部生疼,她也恍然未觉。 沈昭嬑目光顿冷…… 常玉蝉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闹腾下去。 於是她主动退了一步,她语气缓了缓,带著商量的口吻:“沈大小姐,事情闹大了,在长辈跟前也不好看……” 第265章 有人坠湖了 事发的时候,如果容平姐姐出面调解,她顺理成章地道个歉,也没什么……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再让她向沈昭嬑道歉,在旁人看来,也是被沈昭嬑逼著道歉,不光她是拉不下脸了,伤的是也是武阳侯府的体面。 常玉蝉自以为做了退步,沈昭嬑就不该再继续同她闹腾。 沈昭嬑冷声道:“就算武阳侯夫人在场,今儿你也必须道歉,不然就把事情闹大,把长辈们请过来,我堂堂镇北侯嫡长女,叫人名正言顺地请进家门,堂堂正正地过来赏,断没有叫人平白欺辱一通的道理,隆郡王府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会也別想顺顺噹噹地举办。” 容平县主脑袋都晕了,若真把长辈们请来,事情闹大了,隆郡王府面上无光,还会落下了欺辱臣女的名声。 康郡王府当初是什么下场,大家都是知道的。 常玉蝉终於知道害怕了:“你、你蛮不讲理……我才不要同你胡搅蛮缠。” 她害怕沈昭嬑真把长辈们请来,忽一下直起身子,想要逃离,却不想因为动作太猛,脚下的玉底鞋子一晃,脚下一哧溜…… “小心……”容平县主嚇了一大跳,下意识去拉她。 却也晚了! “啊啊——”常玉蝉尖叫著,噗咚一声,后栽进了木栏后面的湖里。 想要拉扯她的容平县主,也是踉蹌一步,踝骨处“咔嚓”一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疼得尖叫一声,身子顿时一歪,好险被陈嘉柔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到地上去。 正值寒冬腊月,湖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常玉蝉愣是把冰层砸出了一个窟窿,身体坠进了窟窿里。 常玉蝉疯了一般在湖里扑腾乱叫:“啊啊啊救……救命啊啊……快救我……救我……”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容平县主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山亭里,整个人都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尤二小姐,她扯著嗓子,大叫出声:“来人啊,有人跌进湖里了,常三小姐跌进湖里啦,快来人啊……” 这时,齐雍正在梅山赏梅。 跟在他身边一道赏的,有作为主家的隆郡王,还有显国公、汝郡王、寧郡王,康郡王、辅国將军,武清侯等人,后头还跟著齐知平、齐晏然、裴南暄一干小辈,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隆郡王府只是象徵性的往齐王府下了请帖,没想到齐王殿下真的来了。 不远处,林木掩映露出八角山亭的塔尖,隆郡王道:“女眷在照影亭那边赏梅,这个时间,女眷都在戏楼听戏,照影亭那边的女眷不多,附近安排了不少人照应,倒是可以过去看看。” 齐雍没有意见,隆郡王府既然说了可以过去,就代表家里做了安排,不会让他们衝撞女眷。 其他人也没异议。 隆郡王带著他们往照影亭走去:“那边有一株三百年的粉妆檯阁,疏枝繁,深深浅浅的红,交相绽放,十分適合观赏……” 一行人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跌进湖里了……齐雍一把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隆郡王脸面也掛不住了,有人在照影山亭坠湖落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可千万不要闹出人命来……就不好收场了。 隆郡王心急如焚,恨不得丟下一同赏的客人,跑过去看看情况……山亭那边是女眷赏的地方,若是没有女眷落水,过去看看倒也没什么…… 可出了落水的事,万一他们过去,正好闯见了…… 隆郡王心思念转,连忙喊来了隨从:“快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先不要靠近山亭,寻个婆子问问情况再说……” 隨从不敢耽搁,连忙去了。 出了落水这等事,隆郡王一脸尷尬地解释找补:“许是姐儿们玩闹,一时不小心,山亭那处临湖水不深,那边安排了婆子照应……应当是没事的,只是那边出了些意外,也不好再过去了赏梅了……” 一行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女客那边有人坠湖,便是两边隔有些远,也见不到山亭那边的情况,却还是能听到一些动静,继续留下来也有些不妥。 隆郡王府不想把事闹大了,还想遮掩。 显国公世子笑道:“隆郡王府的房里培养了许多梅树品种,我记得有一株龙游梅,枝態殊奇,宛若游龙,其重瓣雪白,既可赏又可赏枝,是为梅中珍品,是罕见的品种。” 隆郡王闻弦知雅意,接下了话茬:“梅的分类中,只有直枝梅、垂枝梅和龙游梅,龙游梅自己就是一个品种,家里也是侥倖才培育了一株,確实有些殊奇……便带大家一起过去观赏一二。” 接著他一脸歉意地对齐王殿下说:“扰了殿下赏的兴致,却是我们家招待不周,殿下这边请……” 齐雍頷首,没有多说什么。 方才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他心中一紧,首先想到了沈昭嬑,好在落水的人不是她。 湖水冰寒刺骨,常玉蝉扑通了没几下,就冻得浑身发僵,身体往湖里坠,一个婆子拿著铁锹,用力將山亭附近的冰层敲开。 另一个婆子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把將湖水没过头顶的常玉蝉搂住……用力鳧水,游到山亭前,两个婆子合力將常玉蝉从湖里拉扯起来,救人的婆子一只抓著木栏,从湖里爬起来。 常玉蝉浑身都湿透了,脸色冻得发青,已经不省人事。 婆子们有经验,让常玉蝉趴在膝盖上,用膝盖顶著肚腹,好在常玉蝉落水的时间並不长,婆子们也救得及时,顶了十几下,又掐了人中,常玉蝉昏迷中常玉蝉哼了两声,口里吐出了淅淅沥沥的水…… 容平县主呆愣著站在那里,脚腕子钻心地疼,疼得她险些连气儿也喘不上来。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都是沈昭嬑的错,是她害常玉蝉跌进湖里…… 便在这时,夫人们瞧完了一齣戏,过来梅山这处赏梅,一眾人簇拥著显国公夫人、隆郡王妃,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 第266章 你给我闭嘴! 隆郡王妃嚇了一跳,第一反应不是去关心落水的人是谁,如今情况如何……而是恨不得堵上各家夫人的耳朵,立刻带她们掉头下山……可各家夫人也都担心自家姐儿,哪肯下山去,一个个慌慌张张快步往山亭走去。 隆郡王妃好说歹说,不停地说,梅山安排了不少婆子,不会有事,可大家没亲眼见到,怎么说都没用。 看到夫人们过来了,沈昭嬑轻弯了一下唇角,好戏就要开场了。 夫人们进了山亭,看到十几个姐儿站的密密麻麻的,一个婆子抱著浑身湿透了的常玉蝉…… 隆郡王妃心中一紧,急声问:“常三小姐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婆子忙道:“救得及时,已经吐了水,没有危险,只是湖水冰冷,常三小姐受了寒气,恐怕要受些罪……” 她也不是大夫,不敢说別的话。 一听常玉蝉没有性命危险,隆郡王妃总算是鬆了一口气:“快把常三小姐送到厢房……请太医给常三小姐诊治……” 家里请了相熟的太医进府,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不至於慌了手脚。 婆子带著常玉蝉离开山亭,容平县主惨白著脸,一瘸一拐著,一下扑进隆郡王妃的怀里,委屈地呜呜哭著。 “母亲,呜呜……常三小姐和沈大小姐起了口角,后来常三小姐坠湖了,呜我、我想拉住她的,却没拉扯住,还不小心扭了脚,呜,好疼啊,多亏婆子们及时把常三小姐救了上来……” 她好像被嚇得不轻,一边委屈地哭著,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了常玉蝉落水的经过…… 话里话外都是——常玉蝉是因为和沈昭嬑发生口角,这才跌进了湖里,说得好像是沈昭嬑的错…… 而她自己,非但没有一点错处,反而因为拉扯常玉蝉,不慎扭伤了脚,简直不要太无辜了。 沈昭嬑低眉敛目,长睫轻覆眼下,挡住了眼底的幽幽之色,感觉一双双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充满了好奇、探究、锐利、冰冷…… 隆郡王妃轻抚容平县主著的后背,看沈昭嬑目光充满了冷意:“沈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嬑正要说话,站在隆郡王妃身边的陈锦若,就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这事儿是我家昭姐儿不对……” 话没说完,就被后步一赶来的柳心瑶厉声喝止:“陈氏!你给我闭嘴!” “我这个当娘的还没死,轮不到你这个婶娘,来做我家昭姐儿的主,要再敢多说一个字,就別怪我这个长嫂,不顾妯娌之间的情分,在大庭广眾之下给你没脸。” 得知山亭这处有人落水了,柳心瑶心里也慌得很,只是她怀了身子,走得比其他夫人慢一些,这才晚一步才到。 辅国將军夫人、武清侯夫人也护在她身侧。 容平县主语无伦次,言辞含糊,事情都没搞清楚,是也不是就上赶著替侄女认了错,这不是故意给妱妱乱扣罪名吗? 简直是黑烂了心肠,坏透了。 陈锦若被柳心瑶,当眾喝斥了一通,面子过不去,却也不敢顶嘴,脸色十分难看。 哼!沈昭嬑就是一个祸害! 容平县主都说了,常三小姐是与沈昭嬑起了口角这才坠了湖,本来就是沈昭嬑的错,还想怎么狡辩。 隆郡王妃皱著眉,没说话。 碍於主家的身份,前因后果没弄清楚前,也不好说话。 常玉蝉是武阳侯府的嫡女,也是显国公世子夫人的娘家侄女, 显国公世子夫人语气有些冷:“沈大小姐,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你怎就与我娘家侄女闹腾上了?” 一张口,就在指责沈昭嬑的不是。 也不给沈昭嬑说话的机会,她身边有一位夫人就跟著帮腔:“姐儿们一起玩闹,难免有些磕碰口角,却也要注意分寸,便是有什么误会,也该好好地说清楚,怎好闹腾到落水这个地步?” “这天寒地冻的,湖水都结了一层冰,常三小姐跌进湖里,便是及时救了起来,也是受了老大的罪,也不知身子有没有什么损伤,真是造了孽。” “方才见常三小姐脸色青白,实在有些嚇人,半大的姐儿,身子还嫩著,哪里经得住冻……万一冻出一个好歹,落下了病根,是要苦一辈子的,真是罪过了……” “……” 指责的话纷沓而至,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不给沈昭嬑说话的机会。 沈昭嬑站在母亲身边,也不急著辩解。 柳心瑶揽著女儿的肩膀,为女儿辩解:“我家妱姐儿也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容平县主方才受了惊嚇,语无伦次的,也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 她话还没说完,显国公夫人就忍不住说:“镇北侯夫人说的是,玉蝉这孩子也是我打小瞧到大的,是个知礼的,怎就与沈大小姐闹腾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话几乎將沈昭嬑架到火上烤了。 显国公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她说话是有权威的,常玉蝉是个知礼的人,那么不知礼的人就成了沈昭嬑,错的人也是沈昭嬑。 柳心瑶目光直直地看向显国公夫人,眼里烧了一团怒火:“显国公夫人真是好大的气派啊,不知情的人,还当隆郡王府是你当家主呢。” 显国公夫人垂下眼睛,也不与她爭辩。 这话也確实不该她张这个口。 这时,常玉蝉的母亲,常二夫人火冒三丈地衝进了山亭里:“我家蝉姐儿被沈大小姐害得跌进湖里……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想狡辩了不成?” “柳心瑶,你莫要欺人太甚。” 她上山时,正巧碰到婆子抱著蝉姐儿下山,询问了才得知,蝉姐儿是叫镇北侯嫡长女害祸了,这才跌进湖里。 好在附近当职的婆子及时搭救,蝉姐儿这才逃过一劫…… 常二夫人气急败坏,派了贴身的嬤嬤跟著蝉姐儿去了厢房,让有什么事及时过来稟报,便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兴师问罪。 第267章 没有教养的东西 想到蝉姐儿坠湖,险些丟脸了性命,而沈昭嬑浑身上下却一点事也没有,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不由得怒火中烧。 常二夫人目光凶狠地盯著沈昭嬑,眼里透了一股子凌厉,连语气也带了一股子压迫:“没有教养的东西,难怪叫人退了亲。” 此言一出,夫人们都变了脸色。 做什么拿教养说话?怕不是要同镇北侯府撕破脸了。 柳心瑶恨不得一巴掌挥过去:“我家姑娘受了皇后娘娘嘉奖,由得你来置喙?你在置疑皇后娘娘。” 常二夫人呼吸一窒,她气得太狠,有些口无遮拦,压根就忘记了这茬,心中难免一阵惶恐,担心柳心瑶揪著这话不放,她故意扯高了嗓子放狠话。 “沈大小姐害我家蝉姐儿坠湖,今日镇北侯府若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事没完!” 柳心瑶態度十分强硬:“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就给我家昭姐儿定罪?我家昭姐儿又不是犯人!” 常二夫人横眉怒眼,恨不得把妱妱吃了的表情,她实在难以想像,身为女儿的常玉蝉能是什么好性情……这不是关心则乱解释得了的。 旁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常二夫人自己身为母亲,事关自己的女儿,总该问一问前因后果吧! 她连问也不问,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柳心瑶不想同这种脑子拎不清的人胡搅蛮缠。 她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隆郡王妃,几乎想像得到,昭姐儿同常玉蝉起了衝突,身为她女儿的容平县主,也是这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柳心瑶冷笑一声:“郡王妃要怎么说?大家可都是你家邀请来的,这事也是发生在你家中,你这样冷眼旁观,似乎不妥吧……不若给我一个准话,这事你隆郡王府管是不管了?若是不管,就去衙门里说道去,也省得浪费大家时间。” 仅一句话,就把隆郡王妃架到火上烤了。 隆郡王妃心中一咯噔,正要解释自己没有冷眼旁观……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常二夫人气在头上,一个箭步就要衝上前去,与柳心瑶理论,叫身边惊了一身冷汗的显国公世子夫人猛地拉了一把…… 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真叫常二夫人一通莽撞,衝撞了身子,武阳侯府就別想安生,连隆郡王府也脱不了干係。 常二夫人犹气不过,瞪了显国公世子夫人一眼:“你拉我做什么,旁人怕了她镇北侯府,我武阳侯府可不怕……” 显国公夫人蹙眉,看了她一眼:“你急什么?自有我们替武阳侯府做主。” 镇北侯夫人一张口,就要去衙门说道……显是不担心把事情闹大,但隆郡王府的会上出了这种事,恐怕也要威严尽失。 这与隆郡王府举办会之目的,背道而驰。 自然不能这样闹。 把常二夫人安抚下来,显国公世子夫人也怕柳心瑶真要闹进衙门里,连忙向她道歉:“镇北侯夫人莫要动怒,这事都怪我,我是瞧见娘家侄女寒冬腊月里落了水,心里实在太担心,说话有些不妥当。” 隆郡王妃也连忙说:“也是隆郡王府招待不周,这才发生了这种事,也不全是沈大小姐的错处,便请沈大小姐好好说一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心瑶冷笑道:“別张嘴闭嘴就说我家昭姐儿有错!” “什么不全是我家昭姐儿的错?你说说,我家昭姐儿错在哪里?” “你身为主家,说话这么不负责的吗?全靠红口白牙一张嘴?” “那我说你吃大粪了,嘴臭,你认不认?” “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吗?” “这么武断,是仗著宗亲的身份,欺辱我们这些臣子么?” 柳心瑶连声质问,问得隆郡王妃噎得不行,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镇北侯夫人,你不要咄咄逼人……” 柳心瑶笑了笑:“容平县主也在场,我们来者是客,便是要问事情的经过,不是应该先问你家容平县主吗?”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家昭姐儿?”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家容平县主就没一点错?” “逮著我家昭姐儿说事,这就是你的道理? “不是欺辱我们,又是什么?” “我合理提出质疑,你有义务回答我的质疑,怎么成了我咄咄逼人?” 又是连声质问,隆郡王妃脑子都跟不上她的问话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张口。 夫人们纷纷点头,隆郡王妃確实有些欺负人了…… 就算常三小姐落水一事跟沈大小姐有关,但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就说別人家错,確实有些不妥。 隆郡王妃被逼得彻底没辙了,只好低头看向怀里的容平县主:“你说,之前照影亭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不论如何,常三小姐坠湖一事跟沈昭嬑脱不了干係,只要拿捏了这一点,沈昭嬑就別想脱身。 靠在母亲怀里的容平县主,有些不安了……张了张嘴:“母亲,我……” 她只是在梅山赏梅时,听到有姐儿们说,沈昭嬑得了太后夸讚,又得了皇后娘娘嘉奖,无论相貌、才情都是少有了的,名冠京华这话,名不虚传……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隆郡王府的会上,她才是当之无愧的焦点,怎叫沈昭嬑抢了风头? 沈昭嬑一身青蓝缎衣裳,虽然贵重,打扮也是中规中矩,显得庄重秀艷,不如她惊艷夺目……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夸她? 后来,她又听到有姐儿说,今日会上,只有陈嘉柔能与沈昭嬑一较高下,她心中有些不愤,便攛唆著常玉蝉几个来照影亭寻了沈昭嬑,想压一压沈昭嬑的气焰,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 “我……原想邀请沈大小姐玩诗令……”话才开了一个头,容平县主喉咙就像哽住了一般。 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她似乎一点也不慌张,站在母亲身边,腰背挺直,肩膀微微放鬆,显得不卑不亢,一身青蓝宋锦缎宛然静美。 一双双目光,落在沈昭嬑身上,倒要听听沈昭嬑能说出什么话来。 第268章 你莫要血口喷人 “后、后来沈大小姐……”容平县主吱吾著,脑子里一片混乱…… 康郡王妃心里一咯噔,渐渐有些不安了。 夫人们看她的目光,也带了微妙。 倒是齐若姮先憋不住了:“你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她上前一步,对夫人们福了福身,“事情的真相就是,常三小姐伙同容平县主、陈大小姐一起欺负昭姐儿,怎么成了昭姐姐的错?” 容平县主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大声辩解:“你莫要血口喷人,分明是沈大小姐自己同常三小姐起了口角,怎还怪到我身上……” 她突然想到了常玉蝉。 常玉蝉与沈昭嬑爭执时,横眉怒目,面红耳赤,还对人指手画脚,话也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好像声音越大,自己就越有理一般,嗓音越高,就越能把人唬住。 与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同常玉蝉一样丑恶。 容平县主陡然看向了沈昭嬑。 沈昭嬑弯了弯嘴角,表情十分的温软,语气却似刀子一般扎人:“有理不怕声高,长辈们都在场,冤枉不了县主去,前因后果都没讲清楚,县主又何必急著自己开脱?没得让人觉著县主心虚了。” 她与人说话时,轻语温言,之前被常玉蝉言语冒犯了,面上也不见急怒之色,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一副从容之態,真正是由內至外吐露芬芳,展露了良好的涵养与仪態。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容平县主所有爭辩的话,一下咽进了喉咙里…… 显国公夫人目光在容平县主、陈嘉柔两人身上一个来回,见陈嘉柔白著脸了,身子也发起颤来……一下捏紧了手里的佛珠。 齐若姮冷哼一声:“我和成平姐姐在山亭里下棋,昭姐姐在一旁观棋,容平县主引著陈大小姐、常三小姐,还有几个姐儿一起过来,说要同昭姐姐一起玩诗令,常三小姐一张嘴就说,昭姐姐接不上诗令,就让昭姐姐跳舞给她们观赏……” 她將【观赏】两个字咬重了一个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夫人们目光闪烁。 这话是真有些冒失了。 可容平县主这个主家还在场呢,也不至於闹腾到落水的地步吧。 正想著,齐若姮声情並茂,学著当时常玉蝉几人的口吻,把姑月仙子那话说了一通:“……常三小姐失言便罢,昭姐姐大度,也没打算同她计较,可她做什么要拿姑月仙子说事?” 柳心瑶气得胸口发闷…… 辅国將军夫人也是直蹙眉,她配合女儿:“所以,常三小姐言语有明显冒犯,容平县主也没拦著?” 容平县主惨白著一张脸,红著眼眶,哽咽著说:“我、我不知道姑月仙子,还当玉蝉她们只说隨口说笑,便没在意……” 隆郡王妃心疼女儿,把女儿拉到身后。 容平县主扭伤了脚,被母亲用力一拉扯,扭伤的脚,又是一个趔趄,疼得脸都扭曲起来了,可是她不敢喊疼,只得靠在丫鬟身上,身子不止地发颤…… 隆郡王妃一时也没顾上女儿扭伤了脚,连忙辩解:“容平是养在深闺里的姐儿,哪里听过姑月仙子这號人,定是不知情,所以一时没有拦著,造成了误会……確实是我们容平一时疏忽……让沈大小姐受了委屈。” 常二夫人气怒:“便是蝉姐儿,言语有些冒犯,沈大小姐心中不满,也不能害蝉姐儿坠湖吧!” 齐若恆睁大眼睛,张口就懟了容平县主:“你若不知姑月仙子,我昭姐姐要求常三小姐道歉的时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常三小姐出言不逊了吧!但凡你肯给昭姐姐半分面儿,也该出面劝和,让常三小姐道个歉,把这茬揭过去,大家误会说开了也好……” 武清侯夫人頷首:“这话说得在理,昭姐儿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若常三小姐诚恳道歉,昭姐儿不会不给面子。” 夫人们也纷纷点头:“常三小姐冒犯了沈大小姐,本就不对,沈大小姐要求她道歉,合乎情理,容平县主应该劝劝常三小姐才是。” “我……”容平县主说不出话来,连脚下钻心的疼也顾不上了,退后了一步,到了隆郡王妃身后,借了母亲遮挡了身形。 话到了这处,她之前言行举止,已经没一样能立得住脚了。 沈昭嬑现在满意了吧! 事情闹成这样,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和常玉蝉,沈昭嬑一定十分得意,她愤愤不平地看向沈昭嬑。 沈昭嬑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她看到沈昭嬑眉眼微弯,眼里满含了笑意……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沈昭嬑是故意的!是她故意把事情闹大…… “容平县主又是怎么做?”齐若姮学著容平县主当时的语气神態,掐著一副倨傲的嗓音,“这是误会,常三小姐没有冒犯的意思,沈大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宏大量,饶过她们一回吧……” 夫人们都觉著,容平县主轻慢又失礼,是故意不给沈大小姐脸面。 成平县主也道:“常玉蝉不肯道歉,与昭姐儿爭执吵闹,自己栽进了湖里去,跟昭姐儿没有关係……也不是我们一面之词,许多姐儿都亲眼见了的,夫人们若是不信,问问自家在场的姐儿们便是。” 已经没人认为沈昭嬑有错了。 常玉蝉坠湖是值得可怜,可那也是咎由自取。 有夫人小声议论地说:“京里哪家举办宴会,不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宴会办好,隆郡王府这样欺辱上门来的客人,真是活久见,家里这样没规矩,也没礼数,谁还敢来她们家……” “姐儿之间口角爭执在所在难免,便是为了宴会顺利进行,主家也该出面劝和……大家都是世家出身,规矩礼数都受过调教,但凡主人家顾全大局,行事不偏不倚,没有哪个姐儿会不给主家面子,把事情闹大的。” “这事还真怪不得沈大小姐,沈大小姐被冒犯了,原也只想让常玉蝉几人道个歉,已是十分大度,怎么看都是给足了隆郡王府、武阳侯府两府的面子,隆郡王府有些欺人太甚了。” 第269章 打你我还嫌脏了手 “確实如此,不光隆郡王府欺负人,显国公府、武阳侯府也是一条藤儿,容平县主或是陈大小姐这两人,但凡有一个人顾全大局,让常三小姐道个歉,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容平县主对沈大小姐心怀恶意,偏帮常玉蝉,摆明要给沈大小姐难堪。沈大小姐堂堂镇北侯嫡长女,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做什么要对容平县主忍气吞声?” “……” 这事说白了,常玉蝉主动挑衅,错得离谱。 容平县主身为主家推波拱火。 两人谁也不无辜。 隆郡王妃脸色胚变,原以为常玉蝉落水,跟沈昭嬑脱不开干係,这事不管怎么闹腾,沈昭嬑便是有理,也输了三分。 沈昭嬑只是被常玉蝉冒犯了,可常玉蝉却是落了水,差点没命了。 便是容平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比起沈昭嬑害常玉蝉落水,也是微不足道了。 却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变成了容平、陈嘉柔、常玉蝉一行人,一条藤儿地欺负沈昭嬑…… 姐儿们一起玩闹,不慎起一些爭执口角,闹到坠湖,沈昭嬑便也难辞其咎。 可容平她们故意欺负沈昭嬑,不慎坠湖了,这叫什么? 自食恶果? 咎由自取? 偷鸡不成蚀米把?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脑袋有些发晕,觉著事情不好了,张了张嘴:“容平她……她打小被我娇惯了性子,许是与沈大小姐起了攀比的心思……姐儿之间攀比掐尖,也是在所难免,实在没有恶意……” 到底是自己养的女儿,心高气傲的性子多少是也知道一些。 便是她自己,今日招待客人时,听许多夫人们都赞了沈大小姐庄艷大方,……心里也有些不乐意,更遑论容平自己…… 沈昭嬑从母亲身边走出来,对在场的夫人们福了福身,这才道:“原也是常三小姐对我言词冒犯,我向她討个道歉,起了口角,常三小姐听说我要请长辈,”她微微一嘆,“一时慌手脚,不慎坠湖,事已至此,便也盼著常三小姐身体无恙。” 常玉蝉是担心请了长辈过来,会受长辈苛责,慌乱之下坠湖。 这就怪不得沈大小姐了。 犯了错不肯认,可不是什么好教养。 常二夫人一下就气虚下来,但想著蝉姐儿跌进湖里,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家蝉姐儿会跌进湖里,也与你脱不了干係……” 柳心瑶面色铁青,她冷笑道:“所以,我家昭姐儿无端被一条恶狗追著咬,这条恶狗自食恶果,自己跌进了湖里,倒成了我家昭姐儿的错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糙理不糙,夫人小姐们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 原认为沈昭嬑总归有些干係的人,也不这样认为了。 “我家蝉姐儿都坠湖了,你还想咋地?!”常二夫人听柳心瑶把蝉姐儿说成了恶狗,气得险些当场背过去。 她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实在把柳心瑶噁心坏了,好像我弱我有理……想到常二夫人方才说妱妱没教养的话,气都不打一处来,她一步並两步,抬手就煽了常二夫人一巴掌。 啪! 场中夫人们都惊呆了。 常二夫人瞪大眼睛,只一眼,沈昭嬑就看出来了,常玉蝉横眉倒竖的模样是学了谁,她走到母亲身边,防著常二夫人动手动脚…… 常二夫人捂著脸,终於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她大叫出声:“你竟然打我,柳心瑶,你凭什么打我……” 说完,就要衝上前去,却叫武阳侯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一左一右的拉著。 隆郡王妃觉著柳心瑶有些过分。 柳心瑶抬高了下巴:“打你又如何?你骂我家昭姐儿没教养,被退亲……嘴巴跟茅坑一样臭,打你我还嫌脏了手,”她冷笑一声,“你若不服气,我们就去衙门里掰扯,你看我怕不怕你!” 一提了衙门两个字,常二夫人气弱了,武阳侯夫人担心她莽撞,死命把她拉走了…… 就冲常二夫人之前那话,这一巴掌也是她活该受的。 沈大小姐退亲这事,確实受人垢病,但齐王殿下出面为她正名了,皇后娘娘也嘉奖了她……这一茬是揭过了,可不行再提。 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很明白,宫里是在抬举沈大小姐,但沈大小姐如果真的其身不正,宫里也没必要去抬举。 沈大小姐本身没有错处,宫里的抬举才顺理成章,两家退亲的根本原因,还是在於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 是利益所致。 那么沈大小姐就更无辜了,常二夫人確实不该说人退亲的是非…… 柳心瑶看向了显国公夫人:“夫人方才说,自有你们为武阳侯夫做主……事已至此,你要怎么做主,嗯?”她又补了一句,“您可是外命妇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大长辈,封了显国荣夫人,超一品爵位,是所有外命妇的典范,您的话,在满京女眷面前,是有权威的。” 显国公夫人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原以为,还能借著常玉蝉坠湖这事借题发挥,没理也能扳出三分理来,这样一来这场会也不至於太难看。 回头放些流言,全当常玉蝉出言冒犯,沈昭嬑一时气愤,害常玉蝉坠湖,常玉蝉固然不对,但沈昭嬑害人坠湖,也是心肠恶毒,也能全一全隆郡王府的体面。 可常玉蝉坠湖,还真是自己作的,这么多夫人都在场,就是流言也放不出去…… 真要传出沈昭嬑什么不好的流言,旁人也会认为,隆郡王府仗著宗亲身份,欺辱沈昭嬑就算了,还要恶毒中伤人家,隆郡王府今后都没脸做人了。 显国公夫人只是一脸抱歉:“却是误会了沈大小姐,回头定会让家里备上赔礼,向沈大小姐致歉。” 之前指责沈昭嬑的夫人们,也都一脸尷尬……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柳心瑶听得大为光火,目光一一从隆郡王妃、显国公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身上一一掠过。 “你们家的姐儿们,合了一条藤儿地祸害我们昭姐儿,就这份教养礼数,我今儿总算是体会到了。” 第270章 猛地一巴掌 隆郡王妃吱唔著不好开腔,把眼睛瞄向了显国公夫人。 显国公夫人把佛珠缠到手腕上,也不好多说了。 陈嘉柔没说关於姑月仙子这话,但常玉蝉提议要沈昭嬑跳舞这话,陈嘉柔却是拱了火的,这才引出了姑月仙子这话…… 后面事情闹大了,陈嘉柔也一直冷眼旁观,不曾出面劝阻…… 就算陈嘉柔掺和不多,可是在所有人看来,显国公府、隆郡王府、武阳侯府本就是一条藤儿上的,没人会相信陈嘉柔是无辜的。 要她怎么说? 且先看看隆郡王妃怎么办吧。 “这,”隆郡王妃狠狠瞪了容平县主一眼,连忙道,“镇北侯夫人,这事儿是容平的错,是我府上招待不周……” 柳心瑶不理会她,转头对沈昭嬑说:“隆郡王府主大欺客,我们走!” 她拉著沈昭嬑的手,就要走。 隆郡王妃连忙上前,就要拉扯柳心瑶,沈昭嬑闪身挡在母亲身前,用力挥开她的手,目光凶狠。 “別碰我母亲。” 隆郡王妃惊了一身冷汗,想到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就当真不敢再上前拉扯了,她一脸苦涩:“沈大小姐受了委屈,是我们家……” 辅国將军夫人冷笑了一声:“自然是你家的错,把人请上门来折辱,你们隆郡王府真是欺人太甚。” 汝郡王府淡淡道:“回头定要稟了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做主才是。” 这事情不是道个歉,认个错,就能息事寧人的。 隆郡王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齐王殿下在泰和殿公然行祭,是在向显国公府宣战,这场会是为了彰显太后党的威赫……安抚太后党一脉的人心,免得太后党人心浮动,双方还没有斗起来,自己就乱了阵脚。 很显然,这是一场失败的会。 双方还没斗起来,隆郡王府就叫人拿捏了错处,想来等不到明日,都察院就会弹劾隆郡王府仗著宗亲身份,欺辱臣女…… 隆郡王府是太后党,皇上定要追究的,隆郡王府威严尽丧,对太后党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思及至此,隆郡王妃忍不住看向沈昭嬑。 她像护犊子一般,横拦著手臂,护在母亲身前……有那么一瞬间,隆郡王妃竟然怀疑这一切是沈昭嬑故意算计……是沈昭嬑故意把事情闹大,就是为了让隆郡王府会办得体面全无…… 这可能吗? 沈昭嬑才十五岁。 隆郡王妃猜得不错,常玉蝉主动挑衅的时候,沈昭嬑就没想过息事寧人。 她故意说常玉蝉去过擷芳馆、教坊司……激怒常玉蝉,再把火烧到容平县主身上,挑了容平县主招待不周的错处……容平县主自然不可能认下她的指控,这才有了原新乐侯夫人这话。 让容平县主丟尽了脸面。 她这时才让常玉蝉道歉。 可常玉蝉骑虎难下背,容平县主自己丟了脸,巴不得常玉蝉与她闹腾,最好闹腾到她也脸面尽失,心里才痛快,也不可能出面劝和,事情按照她设想的那样,越闹越大…… 原只想把长辈惊过来,坐实隆郡王府主大欺客,没想到常玉蝉坠湖…… 隆郡王妃想息事寧人,可柳心瑶不吃这一套,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了。 她转头看向了女儿,猛地一巴掌,用力挥到容平县主脸上,厉声道:“还愣著做什么,你自己做错了事,还不赶紧给沈大小姐道歉。” 她这一巴掌是下了重手,容平县主耳朵嗡嗡地,被打愣了神儿,连母亲让她道歉的话也没听清,只得捂著被打的脸,傻愣著站在原地。 柳心瑶到底是个长辈,见容平县主挨了打,心里腻味到不行,更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她拉著沈昭嬑的手,就要走的。 隆郡王妃握紧了发麻的手,常玉蝉坠湖,现在人在厢房里,没人担著过错,所有的错处,这会儿全到了容平身上,她是不希望能息事寧人,可若一点表示也没有,那也说不过去了。 见女儿呆愣站著,她气都不打一处来,用力推攘了一把:“还不敢紧向沈大小姐赔个不是。” 容平县主如梦初醒,被打的脸先是一阵麻意,紧接就是一股热辣辣的疼痛,她咬了咬唇,低著头,身子颤颤巍巍地,踩著摇摇欲坠步子,一瘸一拐地走到沈昭嬑面前,红著眼眶,夹著哭腔:“沈大小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容平县主崴了脚。 却没人同情她。 谁也不是傻子,常玉蝉与沈大小姐闹腾这事,就是容平县主攛唆的,事情闹大了之后,还含糊其词地说了一通,意指沈昭嬑害常玉蝉坠了湖。 欺辱人家就算了,还要冤枉人家。 这可不是好教养。 沈昭嬑还没反应过来,柳心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愣著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沈昭嬑朝眾位夫人福了福身,退出了山亭。 摆明了不接受道歉。 寧郡王妃笑了一下:“这道歉来得委实迟了些,沈大小姐被常三小姐冒犯,被容平县主轻慢,也是受尽了委屈,末了还要被冤枉,是她害常三小姐坠湖,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就被一些人扣了错处,承受长辈们的无端指责,这会办得实在叫人不痛快,走了,我们也都回府去。” 汝郡王妃深以为然:“我都不知道姑月仙子这號人,还是听別家夫人提起才知道內情……也不知道这些个养在深闺里的姐儿们,是如何知道这等腌臢人,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也不担心臊了脸皮,辱了自己的声誉。” 康郡王妃见隆郡王妃吃瘪,那叫一个眉开眼笑:“你们有所不知,我家那个小浑蛋,从前最爱逛擷芳馆,”齐知衡送到了陪都,满京都知道这事,她也不怕丟脸,“听他说,从前在擷芳见过齐世子呢,旁人不知道姑月仙子是什么人,齐世子定是知道的……指不定,这还是隆郡王府的產业。” 夫人们都是一脸惊讶,康郡王妃敢当眾说这话,是肯定了擷芳馆与隆郡王府有关…… 这么一来,便坐实了隆郡王府故意拿姑月仙子欺辱沈大小姐呢。 第271章 哑巴吃黄连 隆郡王妃怒瞪著康郡王妃,都气歪了嘴,可她没法反驳……擷芳馆便是关门了,有心人还是能查到与隆郡王府的一些关联。 武清侯夫人捂著嘴笑:“原来如此,真不知道哪条闺范上教了这样的规……哪家有教养的姑娘家,说这等腌臢的人事,冒犯了旁人的名声,也碍了自己的声誉,家里也不管管……” 辅国將军夫人嗓音温婉:“这样的行事作派,隆郡王府我以后是不敢来了……我家那个疯丫头,成天就知道撒欢,脑袋空空,哪天被人冒犯轻贱了去,都不知要如何同人说理去了。” 其他看不惯,隆郡王府这作派的夫人,也跟著附和。 隆郡王妃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汝郡王妃和寧郡王妃带头要走,其他交好的夫人也跟著一起,说著会没意思,还是趁早散了,免得一会儿又出了什么妖蛾子,晦气得很…… 眼见会是办不下去了。 事情闹成这样,隆郡王府是面子里子,都丟得一乾二净,只得让丫鬟们引著夫人们去厅。 柳心瑶走了,陈锦若也不好继续留著,一脸歉意地隆郡王妃地说:“今日怕是没有眼福继续留下赏了,还请郡王妃莫怪。” 隆郡王妃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手,捏著帕子就开始抹泪:“陈二夫人,实在是我们家对不住贵府大小姐……只是这场会,府里也是了不少力气办的,从上个月末就在筹备,家里也是折腾得翻天地覆,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也都请了一个遍……哪知道,这好端端的会,就办成了一场笑话,不光隆郡王府的面子也丟尽了,还连累沈大小姐受了委屈,容平也失了名声,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当隆郡王府才是苦主。 陈锦若便想到大房二房让沈昭嬑闹腾得分了家產,青词也叫她祸害得前途尽毁,至今还在臥床养伤…… 一时间,竟有些感同身受,有些同情隆郡王妃了。 隆郡王妃原也是装腔作势,故意抹泪示弱,可话儿一说开,就真哭了起来:“我家容平是请了封誥的贵女,规矩和礼数都是家里精心教养的,她做什么故意跟沈大小姐过不去?在自家上闹腾得自家没脸了?也只打小叫我娇惯了性子,小女儿之间掐尖攀比,不是有心的……” 容平县主脚疼得厉害,捂著被母亲打红的脸,呜咽地哭,一双眼睛都哭得像核桃一样红肿。 陈锦若一下就想到了青词,心中怜惜顿生:“也不能全怪容平县主,姐儿们凑在一起难免有些爭执口角……我家昭姐儿性子要强了一些……” 隆郡王妃要的就是这话,她红著眼睛,哑著声音说:“二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却也不必为我家容平开脱,容平怠慢了沈大小姐,这也是事实,夫人们方才也都看著,同你说这么多,原也只想让二夫人知晓,我家容平是个掐尖好强的性子,冒犯了沈大小姐,是我们家失礼,但我们家绝没有任何仗著宗亲身份,欺辱镇北侯府的意思。” 她也不想把这一切都推到容平身上。 可长辈都掺和了,这件事就的性质,就变得不同了,也只能咬死了说,是容平自己同沈大小姐掐尖爭强……大事化小。 她一边哭,一边说:“镇北侯老夫人是我最敬重的大长辈,我也不想让她老人家误会了我们家。” 听闻镇北侯老夫人偏心二房,若能笼络陈二夫人,让陈二夫人在镇北侯老夫人面前为隆郡王府美言几句。 镇北侯老夫人是尊长,若她原谅了隆郡王府,想来镇北侯夫人也是无话可说的吧。 陈锦若连忙道:“郡王妃可別这么说,我是知道,郡王妃是最体面不过的一个人,容平县主也是知书达理,想来也是误会,我回头仔细老夫人说说。” 隆郡王妃心里终於好受一些:“还是二夫人理解我……” 容平县主身子颤巍巍的,一张白腻的小脸,疼得一片蜡黄,浑身上下不止地冒著汗,贴身的內衫已经汗湿透了,腻冷的衣裳紧黏著身子,像一条阴湿的蛇一般,紧紧將她缠缚起来,令她浑身渗著寒意,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隆郡王妃擼下了手腕上丝牡丹镶红璽的手鐲,指宽的手鐲上,镶了十一颗未经雕琢,色泽纯净的天然红璽,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 是压箱底的首饰,十分的贵重。 “听说你家二姑娘腿上受了伤,所以没来会,”隆郡王妃一脸遗憾,“可惜了,今日不能见到,”接著,她脸上浮现了笑容,“我听说,二姑娘教养也是极好的,在京里也是素有好名,”她一把將手鐲塞进陈二夫人手里,一脸讚嘆,“这是我这个伯母小小心意,莫要推辞了,回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家姑娘。” 好像是因为欣赏沈家二姑娘,这才特地给了礼物一般。 “隆王妃真是客气了,这、实在太贵重了……”陈锦若就是再傻也知道,隆郡王妃是在拉拢她,她脸上笑容真切了许多,“等她身体好些,一定要让她上门拜见您,当面向您道谢。”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达成了某种共识。 隆郡王妃笑道:“家里安排了小宴,陈二夫人若是不忙著走,便先去厅小坐片刻,怠慢了镇北侯府,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好给我们家一个弥补的机会。” 陈二夫人虽然不能代表整个镇北侯府,但陈二夫人留下来,隆郡王府的脸面也要好看一些。 陈锦若笑著应下。 隆郡王妃为了表达对陈二夫人的重视,喊了自己跟前伺候的嬤嬤,將陈二夫人引去了厅,隨后又叫来了一个婆子:“快,派几个去把镇北侯夫人、沈大小姐拦下来,可千万不能让她出了门子……” 不论如何,先把人拦下再说。 不一会儿,照影亭便只剩了隆郡王妃母女两人。 第272章 以退为进 隆郡王妃打了女儿,原也觉得心疼,可一想到好好的会,叫她闹腾成了这样,都不知道要怎么找补了,一股子怒火直衝脑门。 她忍不住斥责出声:“你是长了一副猪脑子是也不是?在自己家办的会上闹腾得自家没脸。会是太后娘娘要求办的,现在办砸了,你让家里怎么跟太后娘娘交代?隆郡王府的脸都叫你丟光了。” 容平县主忍不住呜咽地哭:“我、我就是想压一压她的气焰,没想到她却是不依不饶,她是故意的……” 隆郡王妃气得眼睛发黑:“你就由著她把事情闹大了……” 容平县主捂著被打脸,也是一脸委屈:“我、我就是气不过,沈昭嬑她故意提了原新乐侯夫人擅琵琶这事,让我丟了脸,原想著让常玉蝉同她闹腾一会儿,再让常玉蝉同她服个软,道个歉,哪知道常玉蝉突然坠湖了……” 直到这一刻,隆郡王妃是確认了,沈昭嬑真的是故意的…… 但是! 那又如何呢? 常玉蝉拿个腌臢人,影射沈昭嬑,让沈昭嬑没脸,容平明知不妥,还放任由之,甚至偏袒了常玉蝉,一点也不给沈昭嬑面子,已经失了待客的礼数,说上天也是隆郡王府失礼,冒犯、轻慢…… 沈昭嬑做什么不能提原新乐侯夫人,让容平没脸呢? 就算说出去,也不是沈昭嬑的错。 隆郡王妃气得直咬牙:“焉坏了心肠的坏东西,小小年岁就这样心机深沉,到別人家里祸害人……” 容平县主呜呜的哭……事到如今,她仍然不觉著自己有错,分明只是姐儿之间的口角爭执,是沈昭嬑故意把事情闹大,害得她丟尽了脸面,害常玉蝉坠湖,让隆郡王府的会办得一团糟。 都是沈昭嬑的错! 隆郡王妃脑仁里噗噗地,差点要炸开了:“常玉蝉坠湖,夫人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倒是因祸得福,躲了过去……所有的错处都到了你身上,现在跟我去厅,好好给沈大小姐道个歉。” 容平县主不愿意:“如果沈大小姐不接受道歉……” 隆郡王妃还能说什么呢:“道不道歉是你的事,接不接受是她的事,不论如何也要把大面做足了,不能在道歉这事上落人口实了。” 只她一口咬死了,是容平掐尖爭强,这才冒犯了沈昭嬑,只是姐儿之间的闹腾,隆郡王府再做小伏低,把面儿做足了。 让容平当著满堂夫人的面,低声下气地跟沈大小姐认个错,一招以退为进……家里再拿一些金贵的东西赔偿,镇北侯府要是扒著这事不放,必然也会有人认为,是镇北侯府气量小。 镇北侯府有理也输了三分。 隆郡王府没理也掰出三分理来,也不至於一面倒的错。 沈昭嬑同母亲沿著山径准备下山。 才走到岔道上,就让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拦住了去路,沈昭嬑稍一想就明白了隆郡王府“强行认错”的打算。 这个法子十分的恶毒。 参加会的夫人姐儿们,並不是都在照影亭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旁观了事情的经过。 事实上还有许多夫人小姐们,並不知道照影亭里的事,还有一部分人本身就是太后党,心向著隆郡王府。 隆郡王妃只需要將她们往这些【不知內情的人】面前一带,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说一遍事情的经过,再刻意放下身段,做小伏低,向她认错…… 厅里自然的是人带节奏,出言为隆郡王府开脱。 这些【不知內情】的夫人小姐们,一见隆郡王府诚心认错,难免会跟著一起附和劝说…… 她同母亲两张嘴,又怎么说得过厅里的几十张嘴呢? 隆郡王府已经诚心道了歉,许多人都亲眼所见,事后镇北侯府,若再要揪著这件事不放,那就是镇北侯府的不是。 毕竟,人家都在大庭广眾之下道歉了。 你还想怎么样? 沈昭嬑挡在母亲前面,淡淡道:“我母亲身体有些不適,你们確定要拦著吗?” 几个婆子不禁面露难色,目光迟疑地看向了为首的婆子,为首的婆子身体高壮,堵在最前边,身体就像一堵肉墙一般。 她麵皮抖了抖,强笑道:“镇北侯夫人来者是客,您身子不適,也是府里招待不周,今日府里请了太医过府,夫人不若移步去厢房歇一歇身子,好叫太医瞧一瞧?您身份贵重,府里可不敢怠慢了去。” 沈昭嬑一听就知道,隆郡王府不会轻易放她们离开。 她们如今是在隆郡王府里的地头上,隆郡王府拖著不让她们走,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柳心瑶拨开了沈昭嬑,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让这些个狗奴婢胡搅蛮缠。 她目光含怒地看著挡在身前的婆子:“给我滚开!” 婆子额头一下冒出冷汗来,她让了让身子,表示自己做出了退让,但也没有完全让开…… 柳心瑶抽开袖子,冷笑一声:“你们想要作贱人就把人作贱了去,想要道歉,旁人就一定要按照你们的要求行事?” “便是扯开了脸皮,镇北侯府也不怕你隆郡王府。” 论身份地位,侯爷乃世袭罔替的二等镇北侯,官居正一品左都督,特进正一品荣禄大夫,三皇子武功师傅,不仅为朝廷立过功勋,还手握兵权。 隆郡王便是宗亲又如何,地位上差了侯爷十万八千里,也就身份上能唬一唬人,这也是没有叫人拿捏错处的时候。 平时给几分脸面,也是碍於宗亲的身份,不想落人口实。 这不代表隆郡王府能欺到镇北侯府头上。 柳心瑶红唇一掀,眼儿一挑,冷笑:“你隆郡王府算个什么东西?狗叫什么?!我给你脸了!” 这一番话,简直把隆郡王妃的麵皮都撕扯破了。 可不论如何夫人交代的话,总归要说。 领头的婆子抹了一把汗,连忙说:“夫人请息怒,都是府里的错,也是府里对不住沈大小姐……” 话还没开始,她先行认了错…… 柳心瑶便是再恼,也不好迁怒一个奴婢,根本没有意义…… 第273章 人屠活阎王 领头的婆子抓紧机会,赶忙了说:“我家县主平常叫郡王妃娇惯了性子,见沈大小姐当真如皇后娘娘称讚的那般——门承鼎盛、质稟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嫻礼法,便与沈大小姐起了攀比掐尖的心思,怠慢了沈大小姐……” 沈昭嬑轻弯了一下嘴角,听到这婆子分別在两个【和】字上加重了音量,生怕旁人听不出来,这其中的分別一般。 前者贤良和柔,后者雍睦和谐。 作为一个受了皇后娘娘嘉奖,素有贤德之名的贵女,在与人发生矛盾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稟持著贤良和柔的品质,秉著雍睦和谐的行事准则……大度一些呢! 婆子继续说:“我家县主已经知错了,想当面给沈大小姐道歉认错……常三小姐也醒过来了。” 人虽然没有大碍,但身子却是受了冻,女医官帮著艾灸了穴位,已经没有大碍了。 “常三小姐寒邪入体,要放宽心,仔细养著身子,不然会落下病根,她对冒犯沈大小姐一事十分过意不去,还欠著沈大小姐一个道歉,若不能当面向沈大小姐道歉,她也没法好好养病……” 沈昭嬑嘆为观止,这婆子真是长了一张巧嘴,把整件事说成是容平县主攀比掐尖的行为,只是姐儿之间的矛盾……仿佛长辈们没有掺和过。 还拿了常玉蝉作筏子。 常玉蝉坠湖跟她没有关係,但常玉蝉到底坠了湖,是个病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同一个病人斤斤计较不是…… 真正是没理也叫她们生生掰出了三分理来。 沈昭嬑轻笑:“隆郡王府这是戏台高筑呢,只是你们搭戏台子,是你们的事……同我和母亲有什么关係呢?你们,”说到此处,她语气倏然凌厉,细致的长眉绷紧了,眉峰锐利如刀一般,“把我镇北侯府当什么了?嗯?” 领头的婆子呼吸不由一紧,这位沈大小姐一双眼儿微眯著,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隨时可以碾死的螻蚁,她从容地站在母亲身边,气势开张,比身边的北侯镇人还要乖戾三分。 婆子想好的说辞,在沈大小姐慑人的目光下,愣是说不出口。 她来不及回话,就听到沈大小姐嗓音凝冰:“任你们搓圆揉扁的角儿?你们要戏台高筑,要搭台演戏,我们就要配合你们?” 领头的婆子冷静下来:“沈大小姐误会了,隆郡王府绝没有这个意思……也是府里失礼,宴客不周,令沈大小姐受了委屈,我家郡王妃得知自己差点冤枉了沈大小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定是要给镇北侯夫人,给沈大小姐一个交代,不能让沈大小姐白白受了委屈,府里的二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沈昭嬑轻笑了出声:“你们要道歉,镇北侯就必须应下?” 领头的婆子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柳昭嬑偏头看去,就见齐雍一身玄青刻丝彩蟒纹毛领大氅,踩著云纹皂靴,从旁边的石径走来。 身边还跟了隆郡王世子齐知平。 柳心瑶愣了一下,这才带著沈昭嬑迎上前去,屈了屈身向齐王殿下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齐雍趁镇北侯夫人低头行礼时,看了她身边的沈昭嬑,见她浑身上下没有不妥之处,这才道:“镇北侯夫人,沈大姑娘免礼。” 照影亭有姐儿坠湖,便不是沈昭嬑,他也担心沈昭嬑受到波及,远离了照影亭后,便藉口要留在梅山赏梅。 隆郡王不好拦著,便让隆郡王世子作陪,这一路他哪也没去,就在这附近赏梅,是因前边的岔道,是女眷下山的道。 隆郡王府闹的动静不小,他在附近赏,听到动静过来看看,也是顺理成章。 至於齐知平…… 在他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要去哪里,也由不得他置喙。 柳心瑶心中复杂,没想到会在梅山见到齐王殿下……梅山不在內院,碰到男客似乎也很正常。 只是齐王殿下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齐知平见气氛不对,上前对柳心瑶见礼,柳心瑶神色淡淡地,连礼也不受了。 齐知平一直在齐王殿下身侧作陪,只知照影亭有姐儿坠湖,並不知道內情,见镇北侯夫人这態度,心里咯噔了一下,目光看向拦著镇北侯夫人的几个婆子。 都是母亲院里十分得力的人。 他正要询问……就见齐王殿下一手握著腰间的刀,淡声问:“你们因何挡著镇北侯夫人的去路?” 几个婆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向齐王殿下磕头:“奴婢们是、是奉了郡王妃之命,请镇北侯夫人去厅……” 齐雍垂目捻著佛珠,目光罩在领头的婆子身上:“孤还没见过请人过道时,是挡在客人面前的,”他嗓音一冷,“孤见你们这架势,倒不像是在请人。” 请人过道,理应站在客人左边,弯腰做出请势,让客人先行一步,自己站在左侧边为客人引路。 这是礼数,也规矩。 但这几个婆子的站位,是以领头高粗婆子为首,其余两人分立站在领头婆子的身后两侧,呈扇形,挡著镇北侯夫人和沈昭嬑。 “是、是奴婢们莽撞了……”婆子们慌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们没想到竟这么巧,碰到了齐王殿下。 眼前这人是令小儿止啼的人屠活阎王,听说他杀的人都能铺满护城河,那些人的鲜血能把护城河的水染成腥红…… 齐雍开了一个很冷很冷的玩笑:“莽撞什么……你们一个个身形高壮,想必是做惯了粗重的活计,身上有一把力气,以你们这体格,就是把人架著走,抬著走……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婆子们粗壮的身子更是抖筛糠,哆嗦著嘴巴,喉咙里颤得厉害。 寒冬腊月里,无端就冒了一身汗,汗意一发出来,就变凉了,钻进皮肉里,身子里渗了一股子蚀人寒意。 这下好了,狐狸没打著,倒惹了一身骚。 叫齐王殿下瞧见她们【强请】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小姐这一幕,已经是坐实了,隆郡王府仗著宗亲,欺辱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小姐。 第274章 这是一条毒蛇 齐雍淡淡道:“应当不是在主子跟前当差的,派这等粗陋之人请镇北侯夫人,著实怠慢些,”他瞧了一眼齐知平,“隆郡王府的规矩和礼数呢?!” 齐知平喉咙哽了哽。 镇北侯圣眷正隆,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显国公府、定国公府能上压一头,大周朝宗亲看似显赫,其实大多没有实权,隆郡王府是有实权,但手中的实权也不多,比不过镇北侯府有权利。 更遑论,隆郡王府是太后党,向来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隆郡王妃派过来的奴婢,至少也要是主子身边有些牌面的嬤嬤和大丫鬟才是,显出对镇北侯夫人的重视,方彰家中礼仪之大。 毕竟,镇北侯夫人这身份,也不是隨便哪个奴僕,就能近得了身的,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出了差错,后果谁来担当?主家招待这样身份贵重的客人,便是出於安全与谨慎,也不会让不信任的人近身。 这是所有大户人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派几个都不在主子跟前当差的,这算什么呢? 柳心瑶见这几个刁奴,方才还仗著主人的势,看似客气恭敬,实在强势霸道,如今在齐王殿下面前,就像一条条败犬一般,心里终於畅快了一些。 齐知平不敢冒犯齐王殿下,所以齐王殿下说话时,他不敢插嘴,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是府中的奴婢失礼,冒犯了镇北侯夫人。” 他模样生得俊秀,一身宝蓝色刻丝彩绣八团麒麟纹斗篷,手里捧著暖手炉,笑起来显得斯文有礼,自然流露出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高贵。 客气有礼的模样,不禁让人心生好感。 柳心瑶想到却是,他在擷芳馆设局算计齐知衡,令齐知衡当街羞辱妱妱,差点害得妱妱名节尽失……妱妱因此突发了心悸之症,险些丟了性命! 这是一条毒蛇。 思及至此,柳心瑶淡声道:“有一句话叫狗仗人势,奴才们冒犯了客人,多是主人的问题。” 齐知平暗道不好。 柳心瑶淡淡道:“索性你在这儿,我就把话说明白了,隆郡王府是宗亲,宗亲的事应该交给宗人府和皇上主理,不是你家说了算。” “你们拦著不让走,也是可笑了,用昭姐儿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戏台高筑,却拿我们当成唱戏的角儿了?逼著我们登台唱大戏,给人瞧了是不?” “真把我家昭姐儿当成了姑月仙子了?” “侮辱谁呢?” 此言一出,齐雍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定是隆郡王府的姐儿,拿了姑月仙子作筏子,要给沈昭嬑难堪,反而闹得自己没脸。 如今骑虎难下背了,就想把人强行请去,演一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大戏,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让镇北侯府吃个哑巴亏。 如果镇北侯夫人不肯去厅,这五个婆子很可能真会干出把人架著去、抬著去这种事…… 反正只要目的达成了,镇北侯府还能怎么著? 这附近四下无人,显是做过了安排,事后隆郡王府咬死了不承认这等冒犯之举,谁能知道? 柳心瑶將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朝齐王殿下行礼:“……原也只是姐儿之间爭执口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隆郡王妃、常二夫人、显国公夫人却冤枉我家昭姐儿害常三小姐坠湖,对我家昭姐儿指责侮骂,我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既然长辈们插手了,那便是家与家之间的事,我家是一定要上告宗人府。” 齐知平脸色有些难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是错,况且齐王殿下在场,他也不敢隨便张口。 齐雍淡淡道:“夫人说得对,隆郡王府是宗亲,宗亲之间的事理应由宗人府和皇上主理,沈大姑娘在隆郡王府所受的种种不公待遇,此间所受的种种委屈,孤回头进宫,会一一稟报给皇上知晓。” 齐知平一颗心凉透了,他张了张口,想说这是个误会…… 可沈大小姐叫隆郡王府轻慢了,这也就算了,还险些背上了害常三小姐落水的罪名,是隆郡王妃的过失; 被常二夫人兴师问罪,出言侮骂,隆郡王府没有拦著,是隆郡王妃的过错; 沈大小姐一个姐儿,被显国公夫人为首的一行人指责冤枉,隆郡王府冷眼旁观,也没有出面阻止; 长辈不掺和也就姐儿之间的矛盾,长辈一掺和事情就变了味,上升到了府里…… 事情交到宗人府,完全合理。 齐雍便道:“外面天寒地冻,镇北侯夫人身子重,这样叫人堵著,没得冻坏了身子,”他偏头瞧了逐风一眼,“护送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去马车上,准备一些热水热炭,让镇北侯夫人暖暖身子。” 齐知平喉咙卡住了,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將將坐稳了胎,被婆子堵在山道上这么久,可別冻坏了身子。 母亲堵人的方法,確实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前提是,没有碰到齐王殿下。 沈昭嬑对齐雍福了福身,轻声说:“多谢殿下仗义相帮。” 齐雍看她一身青蓝缎,显得身姿修长秀艷,垂眼捻了捻手珠:“不必多礼,外面风寒,快隨镇北侯夫人回去吧,”他顿了一下,又道,“镇北侯那边,孤会派人知会一声,你且安心吧!” 字字句句都是寻常,但是听在柳心瑶耳里,却没有一个字儿是寻常的,她心中有些复杂了,齐王殿下根本就是故意等在这儿的。 齐王殿下未必知道她们会从此处离开,但这一处四通八达,碰到她们的机会是十分大的。 沈昭嬑觉著他话太多,心里有些恼他,对他福了福身,就退到母亲身后。 柳心瑶向齐王殿下行了一礼之后,带著女儿走了。 齐雍站在原地,抬眼看著沈昭嬑扶母亲渐行渐远,青红釉的裙子,在风中轻轻的摇曳著,也显得身姿秀曼。 第275章 又出妖蛾子 直到沈昭嬑的身影消失在下山的山径,再也瞧不见了,齐雍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毫不掩饰的目光,让齐知平心里越发不安了,心里泛著一股子凉意,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 “殿下,外面风大,您……” 齐雍淡声道:“孤要去一趟宗人府,回头要进宫面圣,这就不赏了,你转告诉隆郡王一声。” 他走回之前过来的小道上,沿路返回。 下了梅山后,沈昭嬑紧悬的心终於放鬆下来:“您先同赵嬤嬤一起回马车上等著,我去寻五妹妹一起回家。” 柳心瑶点头:“之前上梅山时,同附近的婆子打听了你们的去处,听婆子说,隆郡王府的几个庶女,带心婉她们去看宫粉梅了,听说是一株百年宫粉,今年开得特別繁艷,就在梅山深处。” 齐王殿下派了贴身侍卫逐风护送她们,隆郡王府也不敢继续为难她们,可柳心瑶仍然有些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你小心些,带巧屏一起过去。” 沈昭嬑没有推辞:“您放心,找到了五妹妹,我就立刻带她一起去马车处寻您。” 柳心瑶又想到了沈青月和沈青桑:“二房的两个庶女便不要管了,也不是我们带出来的。” 沈心婉是大房带出来的,肯定是要同她们一起才是。 至於沈青月、沈青桑二人,沈昭嬑本就没打算管。 身为镇北侯府二夫人的陈锦若,先是想给她扣罪名,叫母亲喝止了之后,便冷眼旁观…… 她和母亲一起离开照影亭时,陈锦若没跟著一起,听那个领头婆子的意思,隆郡王妃应是把陈锦若请去了厅…… 陈锦若不能完全代表侯府,她在这事里起的作用却是不容忽视。 隆郡王妃【强请】她们过去了,有镇北侯府二夫人为隆郡王府帮腔,更容易取信其他夫人们,连陈二夫人都原谅了隆郡王府,想来也不是什么原则上的事,夫人们会认为隆郡王府情有可原。 没准还真能让隆郡王府混蒙过去。 有镇北侯府二夫人从旁佐证,就没人相信她和母亲是被隆郡王府的婆子强行请去了厅,在隆郡王府的地盘上,也没有证据去证明这一切,她和母亲只能自认倒霉。 是因拉拢了陈锦若,隆郡王妃这才胆敢上演这齣“强行认错”的算计。 陈锦若的恶意可想而知。 沈昭嬑请了一个婆子带路,很快就进了梅山深处,看到一株高大的宫粉梅,枝头上繁万千,深红浅红地缀在枝头,老枝繁,重瓣层叠,还没有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清寒梅香。 宫粉梅繁丽色,十分美艷。 婆子引著沈昭嬑走近,便看到宫粉梅下,七八个姐儿似乎起了爭执,不远处有康郡王嫡次子齐知泽,带著齐知宝,及七八个哥儿…… 沈昭嬑心里一咯噔,加快脚步来到宫粉梅下,就看到沈心婉手足无措地站著,几个姐儿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 “姐儿们都没丟帕子,就你一个人丟了帕子,我二哥哥捡到的帕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不就丟了一个帕子吗?做什么不敢承认的?你莫不是做贼心虚,故意掉了帕子,让我二哥哥捡到?你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坏心思?” “你家三姐姐也说了,你的绣工粗浅了一些,你今天拿的也是红梅帕子,跟这块帕子能对得上,你还说谎不承认!” “帕子不是你的,那你说是谁的?” “……” 沈昭嬑分开眾人,走到沈心婉身边,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大姐姐过来了,沈心婉眼眶不由一红,委屈地低下头,觉著自己给大姐姐丟脸了。 沈青月有些紧张,不敢去看大姐姐。 沈青桑倒是面色如常。 红苓口齿伶俐:“隆郡王府的齐四小姐、齐六小姐,邀请三位小姐到这处来看宫粉梅,刚到了地方,五小姐发现帕子不见了,正要去寻,隆郡王府的齐二少爷,便带哥儿们过来看梅。” “听齐四小姐说有姐儿丟了帕子,齐二公子就取了一块帕子出来,说是方才在路上捡到的,不知是谁家小姐的,原是打算回头悄悄烧了,全当没发生这事,可既然有姐儿在寻,也不好私自处理。” 沈昭嬑頷首:“丟个帕子罢了,大大方方上前与二公子言谢,把帕子拿回来,当场毁了便是,做什么起了爭执?” 沈心婉是同姐儿们在一起丟了帕子,便是帕子被外男捡到了,把帕子拿回来当眾毁了,对她名声也没有任何影响。 红苓还没说话,沈心婉就急赤白脸了,忙道:“大姐姐,你相信我,齐二公子拿出来的帕子不是我的。” 沈昭嬑明白了,沈心婉丟了帕子是不错,但齐知泽捡到的帕子,不是她的丟的那条,她自然不肯认。 其他人觉著沈心婉是在说谎,丟了帕子不肯承认……是也不是,就当眾指责她。 二房的两个姐儿,沈青月非但没有帮腔,还闪烁其词,从侧面证明了,这个帕子就是沈心婉的。 沈青桑倒是帮衬了几句,但姐儿们都没丟帕子,只有沈心婉丟了……无法证明帕子不是沈心婉的。 隆郡王府的两个庶女,就跳出来指责人。 沈昭嬑弯了一下唇,榴红的唇儿,鲜妍无比:“不过丟了个帕子罢了,谁丟的,这很重要吗?” 齐四小姐,齐六小姐,包括齐知泽不由一愣……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宴会上这么多姐儿一起玩乐,总有粗心的姐儿们不慎落下东西,真要一桩桩去计较,那还得了? 再说了,帕子是姐儿们的贴身之物,不慎丟掉了,叫外男捡到,麵皮薄一些的,不敢在眾人面前承认,遮掩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隆郡王府的行为,太过失礼了。 沈昭嬑蹙眉:“婉姐儿不肯承认帕子是她自己的,你们逼著她著承认,在大庭广眾之下指责於她,是想当场给她难堪?” 第276章 一巴掌把她糊到地上 齐知泽也是哑口无言了,他张了张嘴,说想这是误会…… 沈昭嬑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目光扫过齐四小姐、齐六小姐,质问她们:“婉姐儿来者是客,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沈昭嬑是镇北侯府嫡长女,这些个庶女,还是有些怕她的。 齐四小姐吱唔:“我、我也没指责她,是她自己不肯承认自己丟了帕子……说谎可不是什么好教养……” 沈昭嬑胸腔里翻滚著怒火,一步就到了她跟前,猛地一巴掌挥到她脸上。 啪一声,齐四小姐尖叫著,被沈昭嬑一巴掌糊到在地上。 齐知泽气得胸口起伏…… 沈昭嬑倨高临下的看著齐四小姐,眉眼凝著一层霜色:“你是什么东西?我镇北侯府的教养由得你置喙?” “这就是你隆郡王府的好教养?” 在场一眾人大气也不敢喘,教不教养这话,沈大小姐能说,齐四小姐一个庶女,是绝计连提都不能提…… 沈心婉眼儿亮晶晶地看著大姐姐。 齐知宝一干紈絝们,一个个更是瞪直了眼睛,心里直呼好傢伙,沈大小姐这气势,也太强了吧…… 他之前也觉著不妥当,不就一个帕子吗? 沈五小姐说不是她的,当场烧了便是,做什么还要逼人承认……人家也是姐儿,自己丟的帕子,叫外男捡到了,难免也会尷尬的嘛…… 是个知礼的人,也体谅一二的。 齐四小姐倒在地上,捂著脸呜呜地哭,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沈昭嬑看也不看她一眼,目光瞧了齐知泽:“二公子要怎么说?” 是隆郡王府太过了,齐知泽连忙作揖向沈昭嬑赔罪:“是我误会了沈五小姐,既然帕子不是沈五小姐的,那便当场烧毁了,我四妹妹和六妹妹冒犯了沈五小姐,处理了帕子,定叫她们向沈五小姐赔礼道歉” 说完,他让隨从取了火摺子。 沈昭嬑觉著这样处理也算合適,便没有拦著…… 沈心婉却突然站出来:“慢著!” 齐知泽不由一愣,语气也不禁沉了沉:“沈五小姐这是何意?可是对我的处理有什么不满?” 沈心婉看了一眼大姐姐。 沈昭嬑朝她点点头。 沈心婉浑似长了骨头一般,抬起头来,目光直视著齐知泽,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攥住了十指,鼓气勇气对齐知泽说:“我有办法证明帕子不是我的。” 齐知泽眼皮子不由一跳,来不及开口……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齐知宝就迫不及待地说:“什么办法,你快说出来,免得帕子烧了,旁人还是觉著是你丟了帕子不敢认。” 同齐知宝关係不错的几个人,也跟著附和。 沈心婉心中没那么紧张了,对齐六小姐说:“还请准备刺绣需要用的东西。” 齐六小姐也惧怕沈大小姐的威严,连忙称是,转头就吩咐一个婆子去准备,婆子两脚腾挪著,跑得飞快。 亏得今儿会,梅山上做了安排,担心有的姐儿喜静,专门准备了绣篓供姐儿们消遣,不消片刻,婆子就取来了绣篓。 沈心婉坐在梅树下的石桌前,飞快配好了丝线,纤细的手指捻著细针,在眾人惊讶的目光下穿针引线。 婆子殷勤地了搬了锦杌,让沈昭嬑坐下。 薄薄的阳光透过梅枝的叶隙,落在沈心婉身上,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一只白腻的手捻著针,在丝帛上轻盈地跳动、轻舞,手指在变换针法时,也不停地变换著各种手势,真如穿蝴蝶一般优美灵动。 “天啊,她的手指会跳舞……”齐知宝看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说,“原来女儿家做女红也可以如此好看……” 齐知泽脸色有些僵硬,沈心婉的绣艺是十分厉害的,他捡到的帕子,上面的绣梅不能说粗浅,也只能算是一般。 自己绣艺如此出色,不可能带一块绣艺一般的帕子出门。 確实是他草率了,一会儿道歉的时候,也少不了他这一份了。 这事他是真冤枉。 原没有半点要刁难沈五小姐的意思,当场拿出帕子,也是出於对姐儿的尊重,毕竟丟帕子时,沈五小姐是同姐儿们在一起,丟掉的帕子有了去处,又当眾处理了,旁人才不会揣测什么,对姐儿们的名节,也没有影响。 可沈五小姐否认帕子是她的……两个庶妹一下跳出来指责了沈五小姐,正巧叫沈大小姐听了去。 把他也牵扯进来了。 这会儿,齐四小姐和齐六小姐脸都白了。 原也是见这位沈五小姐,瞧著普普通,一路低眉顺眼,细声细气的,一副上不得台面怯弱样子……连自家两个姐姐都不太搭理她,沈三小姐在提及了镇北侯府三房时,莫说是语气,就连眼角眉稍里都带了轻慢。 她们对沈五小姐也有些瞧不上眼了…… 沈五小姐丟了帕子时,沈三小姐话里话外都意指帕子是沈心婉的,沈四小姐也不怎么帮腔,一副事不关己的態度。 连自家姐妹都踩,外人不踩才叫怪。 也这助长了她们的气焰。 加之沈五小姐不擅长与人爭辩,被她们指责之后,也不知道回嘴,她们难免有些得寸进尺。 没想到却被沈大小姐逮了一个正著。 最紧张的要数沈青月,她一把抓住了沈青桑的手,身子都要躲到她身后去了……沈青桑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沈昭嬑將各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在沈青月身上顿了顿,淡淡地收了回来。 四周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约一刻钟左右,沈心婉收针之后,將绣棚拿给了大姐姐,挺直了背脊:“大姐姐,这就是我的证明。” 一朵重瓣的宫粉梅绽放其上,瓣层层叠叠,不像是绣在上面的,倒像是画在丝帛上的。 沈昭嬑笑了:“是蜀绣,已经有了绣画的神形了,看来你今日是有仔细观梅、赏梅、鉴梅、格梅,才能绣出如此灵动自然的梅。” 沈心婉抿著嘴轻笑。 沈昭嬑將绣棚递给了巧屏:“拿给齐二公子瞧瞧,看看这绣工比他捡到的那块红梅帕子又如何?” 第277章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巧屏捧著绣棚,走向齐知泽,对他福了福身:“请二公子一观。” 齐知泽只一眼便被吸引住了:“小小一朵蜀绣宫粉梅,用了至少一百种针法,针法细腻,灭去针线痕跡,自然灵动……我捡到的帕子是苏绣,绣工与沈五小姐天差地別,不是沈五小姐丟的帕子。” 他话还没说完,齐知宝已经凑过来,一把夺走了绣棚,几个哥儿凑在一起看得嘖嘖称奇。 “一气呵成,气韵连贯,简直就像开在丝帛了……” 齐知泽心里一堵,朝齐四小姐使了一个眼色。 齐四小姐和齐六小姐对视一眼,只得低下头,上前对沈心婉屈身道歉:“方才是我们姐妹俩冒失,险些冤枉了五小姐,我们向五小姐赔礼。” 沈心婉转头看了大小姐,见大小姐微笑看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能证明的,可你们是也不是地指责一通,连辩解证明的机会也不给,待客的礼数,实在倨傲至极,如今也是我证明了自己,不需要你们的道歉,因为你们的道歉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一席话,是尽显了镇北侯府的气度与风范了。 齐四小姐和齐六小姐臊红了脸,低著头……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 齐知泽只得走到沈心婉面前,双手作揖,对沈心婉道歉:“五小姐绣艺高绝,方才是我与家中妹妹们的冒失,还请五小姐见谅。” 沈心婉面对外男显得有些紧张,但想到大姐姐在场,她又冷静了一些:“二公子言重了,原也只是姐儿之间口角之爭,我没有放在心上,”她对齐知泽福了福身,“我方才离开了许久,家姐已经寻来,也不知有什么事,却不好再耽搁了。” 委婉地表达了,这件事我没放在心上,但也不会原谅,又借了大姐姐做筏子,表达了不愿再与隆郡王府多做纠缠。 不软不硬的態度,显得极有涵养,两相一对比,倒更衬得隆郡王府的姐儿们,没有规矩和礼数…… 齐知泽的脸色有些黑。 齐知宝嘿嘿地笑:“沈五小姐,是个妙人儿,真不愧是沈大小姐的妹妹。” 他一双眼儿,滴溜著在沈心婉身上转了转,大约害怕失礼,很快就又收回来了,不觉又想到,沈五小姐拿著绣棚,白腻的手指,轻捻著毫针,就像穿蝴蝶一般,在绣棚上飞快地穿梭,留下一道道手影。 碧玉一般清秀的沈五小姐,浑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清灵纯净。 他一夸沈心婉,其他同他关係好的哥儿们也跟著一起夸。 沈心婉被夸得一张脸臊红了一片,躲到了大姐姐身后去。 沈昭嬑看了齐知宝一眼……大约没人想到,这个寧郡王府的活宝,將来会成为飞鱼卫指挥使,被人称之为皇帝的『鹰爪』。 飞鱼卫是齐雍为幼帝训练的爪牙,是为了进一步加强幼帝对大臣们的掌控。 沈昭嬑拍了拍沈心婉的手:“做得不错。” 沈心婉紧张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来:“是因为有大姐姐在……不然他们都不会给我证明的机会。” 沈昭嬑教她:“那也没关係,让翠果去寻我就是了,他们不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就为自己创造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沈心婉点头,她方才太慌了,忘了这茬:“大姐姐怎的寻过来了?” 沈昭嬑拉著她的手:“我们边走边说。” 全程都没有理会沈青月和沈青桑。 沈心婉朝眾人福了福身,最后看了一眼沈青月,跟著大姐姐一起走了。 她知道帕子是沈青月的,也不好当眾点破,这才为沈青月遮掩著,却没想到,沈青月竟会冤枉她……母亲不让她暴露自己的绣艺,她展露出来的绣工也並不出色,倒成了沈青月冤枉她的证明。 可沈青月大约也没想到,她藏拙了。 她证明了自己,也不会去揭穿沈青月……都是一家的姐妹,沈青月丟了脸,对镇北侯府有什么好处。 但是,这个三姐姐以后是不会理会了。 沈青月愣了一下,眼见大姐姐同沈心婉一同离开,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咬了咬唇,想要追上去。 沈青桑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厅,去找母亲吧!” 大姐姐摆明了不带她们,她们也不好没脸没皮地粘上去,姐儿们在这边闹了事,不管事情大小,总归要同母亲说一说的。 沈昭嬑姐妹俩走了,齐知宝突然觉得会没甚意思,有些意兴阑珊,带著自己的隨便从先行下山。 走到半途,齐知宝看到稀疏的草丛里,露了一角艾绿绢纱,他心念一动,连忙弯腰拨开草丛,捡起了一条帕子。 摊开帕子一瞧,帕子一角绣了一枝洒金梅,瓣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地洒了红色斑条,中心一点蕊色嫩黄,宛如盛开在丝帛之上,迎雪吐艷,凌寒飘香。 他翻了一面,簇簇红梅傲立於枝头,娇小玲瓏的瓣,如烈焰般灼艷。 是异色双面绣! 隨从凑过来一瞧:“咦,这上面的红梅绣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这才是沈五小姐丟掉的帕子吧!” 齐知宝没理他,一把將帕子揣进了怀里,目不斜视地往山下走去。 隨从一脸摸不著头脑,连忙跟上:“公子,您既然捡到了沈五小姐的帕子,就赶紧还给人家吧,沈五小姐才走了片刻,应该还没下山,我们现在追过去,指不定还能追得上。” 齐知宝瞪了他一眼:“沈大小姐寻过来了,应该是有什么事吧,我们也不好耽搁了不是。” 隨从这么想也对,接著又说:“那不如,把帕子交给梅山上的婆子,让婆子转交给沈五小姐吧!” 齐知宝不乐意了:“帕子是我捡到的,可不就是我的了吗?反正又没人看到,干嘛要还回去。” 捡到了就是他的,没人看到,就理所当然据为己有?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隨从傻眼了:“不、不是!你一个外男,私藏人家姑娘家的帕子,是个什么道理?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第278章 倒了八辈子血霉 齐知宝觉得著这个隨从死脑筋:“反正又没人看到,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合不合礼数,鬼知道啊!” 隨从脸都木了:“我看沈五小姐麵皮薄得很,丟掉的帕子没找见,心里肯定十分不安。” “这有什么不安的,”齐知宝振振有词,“她已经当眾证明了,齐知泽捡到的帕子不是她的,原先丟掉的帕子,找不找得回来都无关紧要了,沈大小姐不在意这个帕子,直接带沈五小姐走了,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 “我若是把帕子送回去,沈五小姐肯定会当眾毁了帕子……这可是异色双面绣啊,就这样毁了,多可惜啊!” 隨从觉著自家公子是在强词夺理:“沈五小姐绣艺虽好,但是府里也不是找不出比她绣艺更好的……您怎么独就看上了沈五小姐的帕子?” 齐知宝理所当然道:“爷就瞧她绣的东西顺眼。” 隨从一脸无语,千金难买我顺眼唄。 无解了。 劝不动了,隨他吧,虽然他们家公子,为人有些不著调,却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是的吧?! …… 下山的路上,沈心婉又把分开后,她同姐儿们一起赏梅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遍。 她性子安静,话也少,这一路都是缀在姐儿们后头赏梅,姐儿们说话,她嘴笨,也插不上嘴,索性梅山很大,各样的梅,开得繁丽,令人目不睱接,她也就安心赏梅了,倒也相安无事。 经了丟帕子这事,沈心婉从容了许多,双眼清亮有神:“大姐姐,多亏你寻过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沈昭嬑温声说:“你也是头一次遇见这事,一时慌了神,下次就知道怎么做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浮现了笑容,“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人与人之间左不过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敬我,以直报怨便是。” 以直报怨,用公正合理的方式去回击。 不可一味退让,令人得寸进尺,姑息养奸,也不可挟私泄怨,为了报復做出不理智,会危害自己的行径。 沈心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了梅山后,沈昭嬑便说隆郡王府主大欺客,不好继续待下去,要打道回府。 沈心婉也不好多问,跟著大姐姐一起去了垂门前,正巧与匆匆赶来的隆郡王妃打一个照面。 “沈大小姐,原来你在这处……” 基於晚辈对长辈的礼数,沈昭嬑带著沈心婉对她福了福身,姐俩妹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等隆郡王妃说完话,就走开了。 隆郡王妃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生生咽了回去:“哎,沈大小姐,你先別走啊……” 她连忙要追上去,便有个婆子上前將宫粉梅树下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地说了一遍。 隆郡王妃脑仁里噗噗地,身体晃了晃,险些当场晕了过去……好险叫婆子扶了一把,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喉咙里憋了半晌,才硬生生从牙缝里挤了一句:“小娘养的下贱东西……” 婆子见郡王妃气得火冒三丈,连忙问:“郡王妃,现在可怎么是好啊?”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我能怎么办?”隆郡王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顿时爆发了,她拔高了声量,尖声说,“戏台子都搭好了,偏就让齐王殿下拆了台,我倒是撇下一张脸皮,舔著脸亲自过来道歉……” 她胸脯起伏著,整个人都要气炸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可是,沈五小姐也在会上被府里的庶女欺辱了!” “那么多人看著呢!” “这一个两个,都让隆郡王府给“欺负”了,在府里受了委屈……我说隆郡王府没有仗著宗亲身份,故意欺辱镇北侯府,谁信啊!” 她费心拉拢了陈二夫人,打算从镇北侯老夫人那边使一使力……在出了沈五小姐被欺辱的事……都是白费力气! 隆郡王妃气得直哆嗦:“上不得抬面的贱皮子……坏我好事……” 婆子眼见著镇北侯府的马车,驶过了垂门,连忙问:“郡王妃,镇北侯府的马车就要走了……还、还拦是不拦……” “拦什么拦,”隆郡王妃一下拔高了声量,“现在拦了有什么用?没得她们还要反咬一口,说我们家冒犯呢,有齐王殿下给她们作证,我还能怎样?让她们走,今日会请了她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等她说完,就有一个丫鬟急步走来:“郡王妃,不好了,前院那边有消息说,镇北侯当眾掀了茶桌,扬言要去宗人府……家里拦不住,也不敢拦了……” 话没说完,隆郡王妃两眼白眼一翻,身子晃了晃,就往一边倒去,她最担心的事,终於还是发生了。 拼命找补也补不回来了。 婆子怪叫一声,忍不住扯开嗓子,叫唤起来:“郡王妃,郡王妃,来人啊,郡王妃晕倒啦……快来人啊……” 丫鬟第一反应是,我还没稟报完呢: ——镇北侯走了之后,照影亭里发生的事,叫康郡王一通宣扬,在男客这边也遮掩不住了,与镇北侯府相熟的人家,武清侯府、辅国將军府、定国侯府,汝郡王府、寧郡王府……也相继走了,寧郡王更是扬言,要稟告皇上…… 可郡王妃晕倒了,这话要向谁稟去? 两个婆子抬著担架衝过来,七手八脚地將隆郡王妃抬回了主院,请了太医过来把脉…… 隆郡王妃昏迷了,会彻底没人主持了,一些与隆郡王府没甚交情的人家,也都陆续离开了…… 下人们没有主子授意,也不敢上前阻拦,一个个急得乾瞪眼,会还没开宴,客人就走了大半,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 真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 隆郡王脸都丟尽了。 显国公看著空荡荡的宴客厅,心里翻滚著怒火,猛地一把將快要送进嘴里的茶,重重地砸回桌子上。 杯底碰著桌面,发出哐当声响,杯里的茶水也跟著溅湿了桌子。 第279章 推个替死鬼 显国公声音沉沉的,像隆隆的闷雷声,翻滚著怒意:“会是借了你府上的名义,办的却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威赫,更是太后党一系的威望,却叫你办成了一场闹剧!一个笑话!你隆郡王府丟了脸面事小,却连累太后娘娘威严大损,你要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 隆郡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出钱出力的是隆郡王府……如今办砸了,自己吃力不討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可事实上,常玉蝉坠湖之后,是显国公世子夫人最先指责沈昭嬑,夫人们也都迎合显国公府,纷纷出言指责沈昭嬑……把事情闹起来的。 关隆郡王府什么事? 如今事情搞砸了,错的全成了隆郡王府。 显国公把桌子啪得砰咚响:“近来镇北侯府圣眷正隆,风光大盛,又与齐王殿下走得近,你想利用会,压一压镇北侯府的气焰……” 隆郡王苦笑一声:“天地良心,我是真没这种想法!有康郡王前车之鑑,我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去找镇北侯府的不痛快?我没这么蠢!” 论权势,隆郡王府也比不过镇北侯府,哪有自己抓了虱子咬自己的? 镇北侯圣眷正隆,深得皇上信重,他一个太后党,避其锋芒都来不及,怎么会跟镇北侯过不去,好叫皇上抓他的把柄,藉口处置他。 隆郡王解释:“我只想风风光光地办好这场会,让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满意,显露出太后党一系的威赫,以免太后党因为齐王伐北之功,而人心浮动。” 可是! 他最不想发生的事,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发生了,起因竟是有姐儿起了口角,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事。 是显国公夫人想藉机拿捏镇北侯府的错处,压一压镇北侯府的气焰…… 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他不能明说。 显国公也是气上头了,也不听他解释:“你是让猪油蒙了脑子?还是没长脑子?镇北侯府的气焰,是你能压得了的吗?” 他忌惮镇北侯府,是因沈岐立过功勋,老镇北侯为国捐躯,是满门忠烈……这样的人家,保皇党是一定要保的。 他不想与保皇党为敌,对付镇北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只是,沈岐本身能力极强,在中军衙门的权利十分稳固,极难渗透,他本人也不结私党,不立私威,更不倨功,官声极佳,私德也是极好,叫人拿捏不到把柄…… 他蓄谋多年,辛苦布局,都没把握能对付镇北侯府。 隆郡王被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偏是一句也无法反驳,可他心里也冤得很。 显国公见他一窝囊样就来气:“镇北侯府同辅国將军府,武清侯府穿一条裤子,你压了镇北侯府的气焰,他们两家也不能坐视不理,这三家在保皇党一派很有威望,你是要逼著保皇党下场跟你斗眼了。” 保皇派有两位老王爷,在宗室里担著宗老的职务,已经不现人前了,看似没有实权,但是整个宗室营、保皇党是以他们马首是瞻,一旦他们出面了,连太后娘娘都要避其锋芒。 萧关一役,太后党败得这样惨,就是福王和穆王向朝廷递了摺子,要严查狠办! 显国公呼吸紧了紧:“你是忘了福王和穆王了吗?” 提了这两人,隆郡王便坐不住了,一脸不安:“两位老祖宗德高望重,这、这点小事,哪值当惊动他们……” 这两位宗室里的定海神针,没有宗亲敢违背他们。 太后娘娘再尊贵,名字也是写在族谱上的,受齐氏一族的宗法约束,而齐氏一族的宗族法典是怎么来的? 那是太祖坐定江山之后,代代修撰,传承至今。 是齐氏老祖宗们的祖制、祖训。 有违祖制、祖训就是背祖忘宗,德不配位,连皇上都不会轻易违背祖制,便是有与祖制不合的行径,也要获得大臣,及宗老们的支持,不能一意孤行。 宗老们身上干係太大,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是一出山,就是能撼动朝局的存在,哪是说请就能请得动的…… 显国公也觉著自己想太多了。 於是,他脸色缓和下来:“让你媳妇穿上大妆,马上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请罪,太后娘娘处罚了,皇后娘娘那边就不好再做处置,皇上便是再恼怒,也总要顾及一些东南沿海的局势,不敢与太后撕破了脸面……原也只是內宅小事,太后娘娘掌管內外命妇,也是顺理成章。” 隆郡王脸色不好看,这样一来,隆郡王府不仅要直面太后娘娘的怒火,为了安抚镇北侯府,还不能轻拿轻放……定会有实质性的惩罚。 可现如今,確实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隆郡王只好点头:“到了太后娘娘那儿,便说是常三小姐与沈大小姐掐尖爭强,冒犯了沈大小姐,一时不小心坠了湖。” “容平年岁小,从小娇惯了长大,也是个不中用的绣枕头,因为与常三小姐交好,这才偏帮了常三小姐,怠慢了沈大小姐……” 这件事容平是脱不了干係的,倒不如直接认了。 容平到底是个姐儿,受了罚也不影响大局。 “夫人们听说,常三小姐是与沈大小姐起了口角,才坠了湖,担心常三小姐大冬天坠湖,会损伤了身子,没忍住说了几句指责的话,並不是故意针对沈大小姐。” 显国公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也掺和了这事,不能不提的。 与其让別人说,她们是故意针对沈大小姐,倒不如自己粉饰太平,选个好点的说辞,明面上也能过得去。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常二夫人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是也不是地向镇北侯夫人兴师问罪,这才把事情闹严重了……” 总结就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再推一个替死鬼出来。 显国公点头:“就这样说。” 这样的说辞,到皇上那儿也立得住,把责任推到容平、常二夫人、常三小姐身上,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常二夫人只是武阳侯府二夫人,不当家不做主的,皇上就是重罚,对太后党的损失也不大的。 第280章 简直是蠢透了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康郡王连忙命人去通知陈氏,赶紧递牌子,梳洗进宫……一定要赶在沈岐之前进宫。 显国公面色稍缓,端起茶杯正要喝…… 这时,齐知平匆匆进了屋:“父王,舅父,不好了,镇北侯、武清侯、辅国將军三人,联合了都察院,要弹劾隆郡王府伙同武阳侯府,仗著宗亲身份,欺辱外臣……” 显国公面色镇定,沈岐先找了都察院,还要先上告宗人府,隆郡王妃肯定能赶在他前头进宫。 事情妥了。 隆郡王也是一脸轻鬆。 只有齐知平脸色一片凝重:“镇北侯告到了宗人府,要求宗人府查办此事,否则就要进宫上告皇上,熹郡王开了宗人府衙门,齐王殿下请来了福王爷,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叫去宗人府……” 显国公脸色胚变,突然想到,这已经是第二起宗亲欺辱外臣的事,两起都和镇北侯有关。 福王爷是保皇派元老,定是察觉了太后党针对镇北府,所以插手了这事…… 齐知平咽了一下口水:“宗人府衙门的人就在外面,要请家里与此事相关的人……去衙门问话。” 隆郡王脸色惨白:“完了,来不及进宫了……”商量好的对策,眼看是没用了。 太后娘娘在宫里也是鞭长莫及。 …… 逐风命人將马车上冷掉的汤婆子重新灌了热水,暖手炉里也添了新炭,柳心瑶坐在软垫上,腿上搭了一条厚实的绒毯,煨了两个汤婆子,又灌了一碗薑汤,身子这才暖和了起来。 隆郡王府的种种行径,实在把柳心瑶噁心的不轻:“之前在照影亭,我就该一巴掌糊到隆郡王妃脸上去。” 沈昭嬑將事情的经过,同母亲说了一遍:“……好端端的会,办得里外不是人,可是闹笑话了,该难受的是隆郡王府才是,您可別生气了。” 本想好端端地看个会,走个过场……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场会牵动了宫里朝堂不少人的心,会搞砸了,折的是太后娘娘的威严,损的也是以太后娘娘为首的一干党羽的名望。 齐雍在泰和殿上公然行祭,挑衅太后党。 隆郡王府举办会,在会上不提一句齐雍北伐之功,只说浙江都司如何劳苦功高,是为了还击。 却在沈昭嬑跟前栽了一个大跟头,闹了笑话。 想来隆郡王和显国公怎么也想不通,姐儿们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口角,怎么就上升到了欺辱外臣的高度,闹到连会也办不下去了呢?! 沈昭嬑其实可以在夫人们来时,就把事情的经过说明。 她没有这样做! 任由显国公夫人,摆布显国公世子夫人,常二夫人,隆郡王妃,及其他太后党的家眷们指责她。 长辈们掺和了这件事,才能把事闹大。 否则,就只是姐儿们之间掐尖爭强。 一切都按照她的算计在进行。 柳心瑶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心里终於痛快了,嘴上却说:“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这样莽撞了,见你被人指责,我都要气炸了。” 沈昭嬑嘴里应好,却忍不住腹誹:您是不莽撞,您只是舌战一群人,一巴掌糊了常二夫人一脸! 我原本设计好了,学沈青词扮小白、装无辜,装成一个被长辈们冤枉指责,百口莫辩,受尽了委屈的小可怜,都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我只是想让会办得体面全无,让隆郡王府丟脸,您直接让会办不下去,事情闹得这样大,有您一半功劳。 沈昭嬑忍不住笑。 母亲怀了胎之后,气性大了许多,爹爹平常都惯著她,哄著她…… 有一次,她去主院找母亲,是亲眼看到,爹爹同母亲话说得好好的,也不知哪一句说得母亲不痛快了,一巴掌糊了爹爹一脸! 完了,母亲自己都惊住了,爹爹反而一脸无奈,捧著母亲的手,给母亲揉手……还低声下气向母亲道歉。 沈昭嬑终於確定了,她动不动就喜欢糊齐雍巴掌的习惯,肯定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柳心瑶心情好了,便问了沈心婉在会上的事,她第一次出来走动,身为长辈总要关心一些,藉机教导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沈心婉一五一十地说,柳心瑶听后,看她的眼神变得不同了:“好孩子,没让人作贱了自己,也没丟镇北侯府的脸,回头让你长姐多带你出去走动走动,见的事多了,就什么事也不怕了。” 对於沈心婉来说,这已经是长辈对她最大的肯定:“多谢大伯母。” 柳心瑶点头,隨即又想到了沈青月和沈青桑,脸上笑容淡了一些:“至於你三姐姐……可要大伯母为你做主?” 帕子是沈青月丟的,沈心婉便是不说,她也能从只字片语之中推断一二。丟个帕子,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不敢承认,憋著就行了,做什么硬要推到家中妹妹头上去,仿佛推到別人头上,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一般。 也不想想,参加会的姐儿这么多,就算没人认下帕子,谁能猜到是她?隆郡王府还能一个个找到她头上? 真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心婉当眾证明帕子不是自己的,別人也不是傻子,稍一想,就能猜到她头上,抓个虱子放到头上咬自己。 简直是蠢透了。 至於沈青桑,她定是知道帕子是沈青月丟的,却冷眼旁观沈青月往沈心婉身上推去,不加劝阻,也不帮衬家中妹妹,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派。 从前觉得她爽利也安分,现在看来,二房是没一个好的。 沈心婉犹豫了片刻,轻轻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虽然没有揭穿她,但旁人多半也能猜到是她……想来名声也要坏了,二伯母叫她丟了脸,也不会轻易饶了她,只当全了姐妹之间的情分,往后不同她往来便是。” 柳心瑶頷首:“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庶女要在嫡母跟前討日子,本来就不容易,发生了这种事,沈青月祸害自家妹妹的名声是跑不掉了,坏了名声的庶女,前程也会更难。 陈锦若本来就看她们母女俩不顺眼,定要藉机整治的。 第281章 福王爷 柳心瑶又同沈心婉说了一些京中的人事,突然闻到了一股羊肉香味,便有些有些飢肠轆轆,推开车牖一看,马车路过廖记羊肉铺。 “这家的羊肉泡饃味道十分正宗,我们下车喝羊肉汤去。” 三人吃了羊肉夹饃,吃了一大碗羊肉泡饃,满足地捧著山楂六物汤消食。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赵嬤嬤引著郑三进了包厢。 柳心瑶放下杯碗,问他:“宗人府那边情况如何?” 郑三陪侯爷一起去了宗人府,定是有事要稟报。 郑三道:“齐王殿下请了福王爷出山,赵公公也赶去了宗人府,熹郡王命人请夫人和大小姐去一趟宗人府。” 沈昭嬑一下坐直了身子。 大周朝的宗室十分庞大,自成祖以藩王起事称帝后,歷代皇帝对宗亲的惮压就没有停止过。 皇帝打压宗亲,却也优待,修建了庞大的宗室营,將所有宗室子弟像养猪一样圈养在宗室营里。 宗室子弟不能参军,不能考功名,不能参与政事……只能领朝廷的爵禄,靠朝廷养著。 宗亲们无所事事,整日里游手好閒,吃喝嫖赌,仗著宗室的身份横行霸道,没少闹出人命。 因此,宗室的风评並不太好。 先帝晚年的时候,国库亏空难以填补,因宗室太能生,爵禄开销实在庞繁,借了各种名目,夺了许多宗亲的爵位,又降了不少宗亲爵位,削减了宗亲爵禄,之后颁发新的宗室爵位继承制,嫡长子继承爵位,嫡次子荫萌校尉,允许参军…… 至於庶子,除了享有宗室身份便利,不享有朝廷任何荫萌爵禄,只能啃老了。 新的宗室爵位继承制,保障了嫡子的利益,又可以参军,挣功名,没有受到太大阻挠。 也给宗室里某些无所事事,整天造人,吃朝廷爵禄的人提了个醒,你生多少个朝廷不管你,但是从此以后,朝廷不负责帮你养儿子了。 为了让嫡子多继承一些家產,家中的主母也不会让小妾们多生孩子了。 宗室爵位,最高的是亲王,一般是皇上的手足和儿子赐爵,其次是王爷,再其次才是郡王…… 先帝子嗣单薄,现如今宗室里,齐王殿下身份最高。 若论在宗室里的话语权,齐王殿下是万万比不上,福王爷和穆王爷两位老王爷。 福王这一支是太祖嫡脉,原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宗爵,到了成祖,才削了一级,降爵王爷。 穆王这一支是成祖嫡脉,也是世袭罔替的王爵。 歷代福王和穆王都担著宗老的职务,在宗室里德高望重,是齐氏一族辈分最高的长者,维持宗亲秩序,维护天家利益,不参与朝党之爭。 是保皇派。 与宗亲相关的事都越不过两位老王爷。 前世,叛党进京之后,赵安福豁出性命,护送三皇子齐长佑出宫,去福王府上请求庇护。 福王爷暗中將三皇子送去了穆王府上。 成王带兵围困了宗室营,要求福王交出三皇子,福王不肯,在宗室营与成王对峙,最后自刎而死。 他的死逼退了成王。 掌管宗族法典的宗老,是齐氏一族的长者,成王虽然是叛党,说到底还是齐氏皇族的嫡系,逼死宗老,对他而言是抹不掉的污点。 死了一个福王,还有一个穆王。 成王是乱臣贼子,如果没有宗室的支持,就算攻破了皇城,等待的也是其他藩王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作为第一个起兵的人,他需要顾虑的太多。 成王不想得罪宗亲,最终退出了宗室营,那时他还做著,等他攻破了皇城,高坐皇位,宗室自然会支持他的美梦…… 只是成王没想到,他等到的是进京勤王的齐王殿下! 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宗人府衙门。 沈昭嬑先一步下了车。 柳心瑶不放心沈心婉:“原打算让护卫先送你回府,只是你同我们一起出来,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心里也有些不放心……” 沈心婉忙道:“大伯母,您就放心吧,我就在车里等您和大姐姐,看看书,做做女红……回头与你们一起回府。” 柳心瑶点点头,这才出了车厢,让赵嬤嬤扶下了马车。 母女俩在马车里已经重新整理了仪容仪表,下车之后,又互相检视了一遍,没发现不妥,这才一前一后地进了宗人府大堂。 偌大的宗人府大堂,已是高堂满坐。 年愈七十的福王爷,一身深紫圆领大袖蟒龙补子缎袍,捧著手炉,坐在正堂的首位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著小呼嚕。 他左右两旁设太师椅与长案,一左一右分別坐著齐王殿下和熹郡王。 齐王下首处是一身青色蟒衣的赵忠全,赵公公。 堂中两侧,又设了坐椅。 左面是宗室里各位郡王,右面是以沈岐为首的外臣,双方相对而坐,涇渭分明。 一些女眷都安置在自家爷们后头,其中就有隆郡王妃、显国世子夫人、武阳侯夫人、常二夫人、容平县主…… 柳心瑶带沈昭意上前见礼。 第一个就是身份最高的齐王殿下。 沈昭嬑低头福身的时候,齐雍罩在她身的目光,密不透风一般將她包裹著,她竟然有一种安心的错觉? 她微微抬眼,看到他手里端著青红釉的压手杯。 坦口折腰,宛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被他把握在手,奶白色的釉瓷上青深翠,点缀著朵朵红釉的宝相纹,鲜妍罕匹。 像极了她身上青蓝缎衣裳。 她不敢抬头,却也能想像得到,他此时定是垂眼喝茶,双眼透过从茶杯里升腾的茶雾,这才落在她身上。 沈昭嬑正想著,就听到耳边传来清朗的嗓音:“沈大姑娘,不必多礼。” 她又跟著母亲向福王爷行礼。 身边的隨从,凑到福王爷耳边,唤了一声:“王爷!” 福王爷“唔”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耷拉的眼皮撑了撑,苍老而浑浊的目光,落在沈昭嬑身上,打量了几眼。 “果真是个门承鼎盛的姐儿,难怪连皇后娘娘都要夸讚,”接著,又瞧了一眼柳心瑶,“镇北侯夫人好教养。” 第282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赐 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吃的盐比旁人吃的米还要多,只一眼就见了,沈昭嬑眉目清正內敛,是隨了沈岐。 不光沈岐,老镇北侯也是这样的人,这是真正受了祖德薰陶,念了祖功和祖德,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一句门承鼎盛半点也不为过。 他是十分满意的。 福王爷脸上满是皱纹,模样却显得十分和善,岁月抚平了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里的稜角,显得厚重又平和。 柳心瑶受宠若惊,恭敬地说:“福王爷谬讚了,臣妇愧不敢当。” 福王爷对沈昭嬑招招手。 一旁的齐雍搁下茶杯,抬眼看去,沈昭踩著小碎步款款上前,襴裙就像涟漪在脚边绽放,轻曳……十分很好。 沈昭嬑对福王爷福了福身:“小女见过福王爷,王爷福寿安寧。” 福王爷脸上浮现了笑容:“好孩子,隆郡王府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 大抵是福王爷身份高,辈份太长,旁人听了这福王爷这话,权当安抚之言,只会回答不委屈这话。 但沈昭嬑却低著头,敛衽下拜:“小女惶恐不受。” 福王爷笑容一深,眼皮又往上抬了抬,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身上,將她看进了眼里去了。 沈昭嬑低眉敛目,感受到福王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小女自幼受沈氏门庭祖德光耀,膏腴世爵之哺养,秉承了女德礼教,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朝乾夕惕不敢怠懈逾越,原也是姐儿之间的口角吵闹,闹到长辈们跟前,令隆郡王府会不寧,已经是大不应该,没想竟连您也惊动了,小女心中实在羞愧。”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这一番话大方知礼,连福王爷听了不禁又高看她几分,可听在隆郡王、显国公一干人耳里,却不亚於以退为进,杀人诛心。 宗人府已经收集了夫人们的供词,沈昭嬑在会上,確实如她所说一般,秉承了女德礼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全是常玉蝉主动挑衅,容平县主拱火,陈大小姐推波助澜之错。 当然了,隆郡王一行人也不是傻子。 容平她们有心给沈昭嬑没脸,沈昭嬑也没打算息事寧人,事情闹到这么大,沈大小姐才是步步算计的那一个。 可那又如何呢?只许你故意给人没脸,还不许別人反抗不成? 福王爷说:“不是你的错,……”他抬眼,瞧了隆郡王一眼,语气也淡了一些,“我年纪大了,近些年来处理宗族事务,越发地力不从心,宗室里许多事都移交到了宗人府,交由宗人府在管,对宗室疏於教管。” 隆郡王却身子一瘫……福王爷的目光,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他话说得很慢:“却是没想到,一些宗亲自以为得了一点权利,就养了猖狂的性儿,为人做事连规矩礼数都顾及,真正是丟尽了宗室的脸面。” 福王嗓音平和,依然显得十分温和,仿佛没有一丝威严,但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宗老,不容置喙的威严。 可这话,是在戳了隆郡王的脊梁骨。 隆郡王坐不住了,连忙走到堂中,扑通一声,跪倒在福王殿下面前:“老祖宗,我知错了……” 福王没理他,继续说:“先帝颁发了新的宗室法旨,允宗亲参军立业……这是天家对宗室重用和认可,你们应当铭记皇恩浩荡,朝乾夕惕,忠君为国才是……不是叫你们得了权利之后,就比周朋党,鼠斗穴中,欺辱忠良。” 隆郡王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 显国公脸色十分难看,比周朋党,鼠斗穴中,指的就是结党营私,打压政党、排除异己……福王爷果真对太后党,针对镇北侯府十分不满。 字字句句,皆是鞭笞,只差没有指著隆郡王的鼻子说他:吃里爬外,不忠不义,背祖忘宗。 隆郡王府是太后党,这话他是无法辩驳的。 福王垂眼看隆郡王,语气稀鬆平常:“我今日出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身上流著齐氏的血,你的权利是天家给的,也要谨记,雷霆雨露,皆是君赐,你若不念皇恩皇盪,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说完了,他也不再看隆郡王了,他年纪大了,坐了不多会儿,就有些乏了,闔起眼睛,打起了瞌睡。 隆郡王懂了,只要他身上,流了齐氏宗族的血,就逃不过宗室法典的约束,如果不能为了齐氏一族的利益,齐氏整个宗族都不会放过他。 熹郡王这个宗人府宗令,终於找到了存在感,命人宣读了关键人证的口供,其中包含了汝郡王妃、寧郡王妃等人证,还有被告人隆郡王妃,容平县主,常三夫人等人的口供…… 宣读完毕后,熹郡王又问隆郡王:“隆郡王,你对口供可有异议,或者有其他需要交代的?” 十几位夫人的供词,互相印证,已经是铁证,隆郡王也是无话可说。 熹郡王神色复杂地说:“既如此,便进宫上报皇上吧!” 隆郡王是得了势的宗亲,宗人府只负责审查、核实,其他的都要交给皇上定夺。 福王爷撑开眼皮:“唔,我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们一起进宫了,隆郡王府欺辱外臣,是有目共睹的,宗人府这边核查清楚了,该怎么处置,皇上自有定论。” 这话是在敲打宗人府,熹郡王对福王爷拱手:“您老人家请放心。” 齐雍一行人將福王爷送出了宗人府。 福王爷走后,康郡王就睨向了面如死灰的隆郡王,心里痛快极了,他拔高了声量:“这人啊,亏心事做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报应就找上门来了,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隆隆王脸都绿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康郡王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至少有一半功劳。 熹郡王带著此事相关人等进了宫。 齐晟在御书房见了眾人,听赵公公说了事情的始末,又瞧了夫人们的口供,目光落到隆郡王身上。 “隆郡王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第283章 干得漂亮! 他一个太后党,还能说什么呢? “臣——”隆郡王双手握袖,拜伏在地,冷汗从鼻尖落滴到地砖上,“无话可说!” 福王爷亲口说,隆郡王府欺辱外臣,就是太后娘娘来了,也保不住他。 齐晟嗯了一声,接著就说:“隆郡王府仗著宗亲身份,欺辱外臣,是有目共睹之,太祖皇帝设宗人府,是为了管理宗亲,维护天家的体面,以及朝廷的利益,镇北侯府世代忠烈,祖德光耀,镇北侯乃大周朝的肱股之臣,隆郡王府行事荒唐,猖狂自用,不符礼教,有分裂君臣之嫌,於社稷有损,罚奉三年,命其停职在家,闭门思过。” 隆郡王再度拜倒在地:“多谢皇上开恩。” 好消息是,爵位保下来了。 坏消息是,皇上停了他的职,却一句也没提要停多久。 如果皇上能顶住太后党的压力,就能让他一直停职在家,最多三两个月,他也就彻底凉了。 左军衙门正二品都督僉事的职务多半是保不住了。 福王殿下说:你的权利是皇上赐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只要有合適的藉口,皇上是可以轻易收回他手中的权利。 齐晟瞧了沈岐:“镇北侯可还满意?” 沈岐连忙走到堂中,拱手下拜:“谢皇上隆恩。” 齐晟心情极好:“你家女娘今日受惊了,”他一指御书房宝格一株高大的珊瑚,“便给你家女娘压压惊。” 场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上越过了皇后娘娘,直接给沈大小姐赏了东西,足见皇上对镇北侯府的恩宠,这株珊瑚是波期国主所献,呈树枝状,是最罕见的牛血珊瑚,高约四尺有余(一米二),有三百六十三条,蜡质的光泽,像流动的牛血一般鲜活,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瑞宝。 皇上说赏就赏,只差没明著说沈大小姐,干得漂亮! 沈岐受宠若惊,连忙下跪叩谢皇恩…… 齐晟笑眯眯地说:“不必多礼,福王爷都夸了你家女娘,朕又岂吝於褒奖乎。” 齐雍正要拿隆郡王府开刀,沈家小女娘就先递了刀,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也是夫唱妇隨呢? 隆郡王停了职,闭门思过,对外面的掌控有限,齐雍接下来的行动,会更有把握。 显国公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隆郡王要停职多久,不是显国公府说了算,隆郡王的职位多半保不住了,由谁来填补才是重中之重。 短时间內,显国公府也能顶住皇上的压力,暂时保住都督僉事的职务,將这个职务空缺下来。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是由皇上任免,显国公府掌控了左军衙门,却没有权利让谁填补都督僉事的职务。 皇上一出手就断了显国公府在左军衙门的一条手臂,这对太后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更严重的是,都督僉事这个职务空缺,职能公务却需要有人来处理,左军衙门里其他人定会越权分权,容易引发党派內斗、倾轧…… 太后娘娘从前就说,皇帝最善以小博大,玩弄人心……心眼儿多得像筛子,往往你自己都没意到,就已经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待反应过来,就已经为时已晚了,当真是防不胜防。 皇上登基之后,太后娘娘就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 就好比户部上张致寧…… 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张致寧推了户部左侍郎做替死鬼,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但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张昌兴,巡视粮仓一事,却给他敲了警钟…… 可这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是个人都能猜到,张昌兴回京,户部定有一场风波,张致寧在户部经营尤深,罢职不大可能,但分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上若是派个有能力的,步步蚕食张致寧的权利,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步错,步步都错! 这件事,原也是內宅之事,皇后娘娘那边也召见隆郡王妃、显国公世子夫人、常二夫人,及容平县主和陈嘉柔。 常玉蝉因为坠湖,反而逃过一劫。 皇后娘娘一身深青龙凤纹补子缎袍儿,只戴了一顶金丝?髻(狄),上金丝翠松五株,正面金丝大翬凤一,口衔南珠。 皇后娘娘气態雍容,面上也不见怒意:“从前就听闻容平县主,陈大小姐都是京里规矩和礼数顶好的姑娘。” 话声顿下,目光垂落在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两个姐儿,便是打扮得再贵重,也掩不住身子发颤时,浑身上下透出的卑怯来。 是叫家里的富贵锦绣养出目中无人骄矜。 倒不如镇北侯嫡长女一半的谦卑有节,进退有礼。 皇后娘娘凝声道:“抬起头来。” 容平县主和陈嘉柔,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抖了一下,顶著皇后娘娘威严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 见她们红了著眼眶,紧抿著唇儿,拼命压抑著喉咙的哽噎呜咽,满眼都含了泪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后娘娘蹙眉,温声说:“你们都是世家精心教养的嫡女,”她將目光落在容平县主身上,“尤其是容平县主,你年满了十二岁,在京里就有了才德的名声,为此家里还为你请封了县主的爵位。” 皇后娘娘声音並不严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字里行间透著一股平静包容,可容平县主却浑身发颤,一句话也不敢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在照影亭里,坠湖的人不是她呢? 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一旁的隆郡王妃白著一张脸,见女儿木愣愣地跪在地上,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想要帮腔都不行了。 皇后娘娘垂下眼睛,语气一下严厉起来:“你们也都是受女德闺训教养的大户闺秀,是京中姐儿们的典范,”她话锋一转,“那么,容平县主定是熟读闺范,便把《李氏女诫》背一遍。” 话音方落,外面就有內侍尖声稟报:“太后娘娘驾到。” 第284章 一头蠢猪 显国世公子夫人明显鬆了一口气,隆郡王妃也没那么紧张了,跪在地上的容平县主和陈嘉柔,也都是一脸如蒙大赦。 至於常二夫人,根本没人在意她。 皇后娘娘將各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裳,不到片刻,就有內侍一左一右地挑起了帘子。 太后娘娘走进暖阁里来,一手搭著年姑姑的手臂,小指和无名指套了尖长的烧蓝护甲,一身深青透紫的明黄龙凤纹补子圆领大袖缎袍儿,梳著松山特髻,髻上点翠翠松五,金丝翬凤八,口衔结珠。 与皇后娘娘的燕居常服比起来,她更显得威仪赫赫。 皇后娘娘上前与太后娘娘福身见礼:“太后娘娘金安。” 连母后也没叫。 隆郡王妃一行人,隨后也行了礼。 太后娘娘免了礼数后,凤眼一梭巡,將屋里的情形看在眼里,这才开口:“听说隆郡王府在会上欺辱外臣,哀家特地过来瞧瞧,”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她问了一句,“没打扰你吧!” 御书房那头,因为福王爷插了一手,太后娘娘已经棋输一手,內宅这边太后娘娘也不能袖手旁观。 皇后娘娘温声说:“不打扰的,”她走回座位前,却站著没坐,目光看向了太后娘娘,“您请先坐。”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太后娘娘坐定之后,皇后娘娘才坐下。 太后和皇后品级相等,一个是尊长,占了孝道。一个执掌凤璽,统领后宫,两人都有统领內外命妇的权利。 只不过,执掌凤璽的皇后娘娘更加顺理成章,太后娘娘也能仗著尊长,越过皇后娘娘行事。 眼下皇后娘娘占了先机,太后娘娘就不便多作干涉。 宫女送茶进屋,徐姑姑亲手奉给了太后娘娘,这才回到皇后娘娘身侧。 皇后娘娘手里捧著一盏茶,微垂著目光,看到方才还浑似没有骨头一般,跪在堂中的容平县主和陈嘉柔一下端正了仪態,倒是显露出了几分应有的贵女仪態了。 皇后娘娘搁下茶盏:“方才说到哪里了?” “回娘娘话,”徐姑姑笑眯眯地说,“方才皇后娘娘夸了容平县主,是受女德闺训长大的贵女,也是京中贵女们的典范,请容平县主背一遍《李氏女诫》,要考较容平县主的女德闺范呢。” 太后娘娘蹙眉,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一进屋,就见容平和陈嘉柔惨白著脸跪在地堂中,还当皇后娘娘为难了,也只是两个半大的姑娘家,她自然有话要说,原也想好了说辞…… 没到想,竟然是夸讚? 皇后娘娘微眯了眼睛,目光重新落到容平县主身上,带了一丝威仪和审视。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容平县主,感觉皇后娘娘看她的目光带著压迫,沉甸甸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背吧!”皇后娘娘命令。 《女则》、《內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一起被称为《女四书》,是女子闺中必学的闺训。 《李氏女诫》也是女学里要学习的闺范之一,姐儿们只要在女学里认真学了闺训,就一定会背《李氏女诫》,也不算是在刁难人。 太后娘娘蹙了蹙眉,身为皇后有训诫內眷之责,只要训诫的內容是围绕著女德进行,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皇后要检视姐儿的闺范,她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容平县主一下紧张起来,《女四书》她是倒背如流,《李氏女诫》她也学过,只是没《女四书》学得深。 她已经许久没上闺学了,《李氏女诫》学得浅,一些內容也有些不熟了…… 现在怎以办? 皇后娘娘让她背《李氏女诫》,她若背不出来,定是她在闺学里没有好好学过,闺学是衡量女子女德闺范的標准,如果她连闺学都没学好,就坐实了她没教养…… 这对一个姐儿来说,是莫大耻辱。 这要传了出去,不光她自己名声丧尽,还要连累家里教养不好,家风不正…… 容平县主脸色有些发白,手心里不由捏了一把汗,可越是紧张不安,她脑子里就越是混乱,原本记得大半的內容,突然就像一整篇文章,在脑子里打乱了字序和句序,变得歪四倒四…… 李氏女诫开头怎么来著?是贫者安其贫,富者戒其富? 还是弃和柔之色,作娇小之容,是为轻薄之妇人? 怎么办? 容平县主了额头一下冒出汗来,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连《李氏女诫》都不会背,可见不是什么好教养姑娘家…… 太后娘娘沉了沉眼,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受。 就突然感受到,隆郡王出钱出力,会办得好好的,结果惨遭女儿“背刺”的那种惊愕与无力感了。 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场,结果要救的人是一头蠢猪,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一路上想好的招儿对策,全都餵了猪。 “怎么不背了?”皇后娘娘温声问。 容平县主一张小脸憋的通红,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憋了好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字眼来:“言、言语者,荣辱之枢机,亲疏之大节也……” 她一张口,皇后娘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隆郡王妃张了张口,想要打断她话,提醒她开头背得不对……但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她是半点也不敢造次了。 “亦能离坚合异,结怨兴仇,大则覆国亡家,小则六亲离散。是以贤女谨口,恐招耻谤,或在、在……”容平县主结结巴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后面是什么,吱吾著,“……他人话,傍边接声,发謟諛之言(迎合有礼),不出无稽之词,不为调戏之事,不涉秽浊,不处嫌疑……” 她背得磕磕巴巴,断断续续……有些地方乾脆忘了,有些地方顛三倒四…… 太后娘娘连茶也喝不进去了,恨不得堵了耳朵清净。 皇后娘娘倒是极有耐心,听她磕磕巴巴,一直背到,一个字儿也背不出来了,这才出声:“背完了吗?” 容平县主身子瘫软在地上,宛如一瘫烂泥,脑子里嗡嗡乱响:“臣女、臣女……” 她想说,自己不是不会背,她只是太紧张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能背得出来。 第285章 处置 皇后娘娘问她:“贤女谨口,不出无稽之词,不为调戏之事,不涉秽浊,不处嫌疑……你做到了吗?” 淡淡一句话,容平县主已经魂飞魄散,皇后娘娘只字不提会,但是字字句句都在意指。 太后娘娘敛下眼睛,瞧了一眼隆郡王妃…… 隆郡王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请恕罪,是臣妇娇惯了容平,纵得她不知礼数……” 皇后娘娘点头:“是你的错,相夫教子是为人妇的本分,你连本分都没做好,可见是错得离谱。” 家里的姐儿没教养,肯定是当家的主母失职。 隆郡王妃喉咙一哽。 皇后娘娘声音顿冷:“她连闺学都没学好,可见教养有失,你家竟然欺瞒朝廷,为她请封爵位。” 隆郡王妃眼泪一下流出来了…… 皇后娘娘用《李氏女诫》拿捏了容平,容平教养不好,她身为內命妇,有失相夫教子的本分,皇后娘娘统领內外命妇,是有资格惩诫的。 最严重的是,受封的贵女,不说要多么出色,至少要在品行才德上有过人之处,容平是因为在外面有了才德之名,才请封了爵位,可她连內训都没学好,这个才德之名是徒有虚名,有不符合礼法的地方…… 不至於欺君,但有欺君之嫌。 內外命妇的封誥,多是封妻荫女,靠的是家里的丈夫,若是皇上有心拉拢,爵位很容易赐下,礼法方面是比较宽鬆的…… 可宽鬆,不代表没有。 以前不拿礼法说事,是因皇上忌惮隆郡王府,现如今皇后娘娘拿捏了隆郡王府的把柄,拿礼法来处置,就是最合理合规的事,连太后娘娘也无话可说。 皇后娘娘懒得理她,目光瞧见了陈嘉柔。 陈嘉柔身子一抖,跪伏在地上,脑子里不停地回顾著,在闺学里,学过的《李氏女诫》,確保自己能背得出来。 皇后娘娘说:“也不为难你,《內训》背一遍吧!” 陈嘉柔掺和的不多。 陈嘉柔陡然鬆了一口气,大户人家的姐儿,不一定会背《李氏女诫》,但一定会背《女四书》,《內训》是女四书之一。 可直到背的时候,陈嘉柔才真正体味到什么叫五味杂陈。 《內训》比及《李氏女诫》而言,更重视女子的品德修为:“……义以行之,智以烛之,以礼体之。匪礼勿动,匪义勿由……” 为女子者,当以道义做为行事的准则,以智慧来观察辨別是非真偽,將礼法规矩作为行事的尺度…… 在会上,她一样也没做到。 《內训》出自前朝一位徐皇后之手,她受其婆母马皇后教化,品德极其出眾,时常拿马皇后鉴己改新,写下《內训》,以马皇后之德性,警醒自身,教化內外命妇。 比之《女四书》其她三书,《內训》更加大气,对女眷更宽仁,也不认为,女子天生卑弱……但是对女子的品德修为尤为看重。 《內训》对女眷的意义要更不一般,大周朝几乎把《內训》当成了命妇守则。 陈嘉柔感觉皇后娘娘温和,充满了包容的目光,安静地看著她,几乎將她看透了一般,令她无所遁形,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她背得还算流利,堪堪背了前面几段,皇后娘娘就没让她背下去了:“……度量宽宏无嫉妒之心,仁厚慈爱无害人之念,谨守礼义无骄纵僭越之行,敬承先训无过衍违背之失,这是《內训》的准则,”她瞧了显国公世子夫人,淡声说,“也是命妇们,需要遵守的行为准则。” 显国公世子夫人跪到地上,垂头听训。 大周朝对命妇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內训》不仅是女子必学的闺训,便是內外命妇的行为守则。 暖阁里静了片刻。 徐姑姑递了一杯茶过去,皇后娘娘接过,低头慢慢地喝。 直到一盏茶过去,底下跪著的几人煎熬到了极点,她才搁下茶盏,淡声说:“褫夺容平县主爵位,隆郡王妃罚奉三年,罚抄內训一百遍。”她看了一眼徐姑姑,“挑几个教养姑姑送去隆郡王府,好好教教隆郡王妃和容平的规矩。” 徐姑姑应喏。 容平县主身体一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皇后娘娘,可目光一接触到皇后娘娘平静的双眼,源自身体的一股本能,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僭越两个字浮现在脑海里,几乎叫她魂飞魄散。 她身体一瘫倒在地上。 可脑子里,却涌现了一股不甘的念头。 凭什么夺了她的封號?之前清平县主当街羞辱沈昭嬑,也只降了乡郡,怎么轮到她了,连一个乡郡的封號也没有了? 凭什么呀! 她虽然想给沈昭嬑没脸,却並没有明確羞辱沈昭嬑的话,为什么皇后娘娘要重罚她? 皇后娘娘看向隆郡王妃:“可有异议?” 隆郡王妃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太后娘娘,可太后娘娘低头喝著茶,看也没看她一眼。 隆郡王妃跪伏下拜:“臣妇,多谢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娘娘嗯了一声,又看向了显国公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罚奉一年,抄《內训》百遍,陈大姑娘抄《內训》五十遍。” 世子夫人,是受了朝廷封誥的命妇,在大庭广眾之下喧宾夺主,去冤枉、责难一个晚辈,可见这《內训》她是没学到心里去。 陈嘉柔是当事人之一,在旁人误会沈大小姐,指责於她时,冷眼旁观,不道明真相,有从谤之嫌。” 皇后一字不提会,太后娘娘也策手无策。 觉著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皇后娘娘转了眼睛,看到跪在堂中大气也不敢喘的常二夫人,语气温和:“常三小姐大冬天坠湖,身子遭了罪,这几日便让华太医走勤一些,为常三小姐仔细诊治,常三小姐年岁小,可別落了病根。” 常二夫人受宠若惊:“臣妇,谢皇娘娘恩典。” 皇后娘娘又说:“回头从我宫里,带些上等的药材补品,並一盒强身的秘药,让常三小姐仔细养著身子,等身子好些了,抄一百遍《內训》,递进宫里来,”她似是有些烦常二夫人了,“以后也別进宫了。” 第286章 待宰的羔羊 只一句话,让常二夫人脸上血色尽褪…… 常二爷在军里担了指军僉事的职,她这才得了个四品恭人的封誥,进宫覲见,是十分的体面尊荣,如果以后不准进宫覲见,她的封誥形同虚设,连带著丈夫也绝了晋升的机会了。 夫与妻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常二夫人不是傻子,是因蝉姐儿坠湖,皇后娘娘不好再苛责於她,所以对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甚至还称得是恩典。 但其实,一些惩罚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刃,背后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一些实质性的惩罚。 对她的惩罚才是最重的。 …… 御书房里彻底清净了。 会上发生的事,说到底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隆郡王府有欺辱外臣之嫌,却没有更实质性的言行举止……说白了借题发挥,是齐雍在与太后党博羿。 外臣和宗室之间向来不合,都察院尤其看不惯宗室作派,每个月上呈的弹劾摺子,十有八九都是弹劾宗亲的。 镇北侯家在隆郡王府遭了不公,都察院的一干言官,那是闻著了肉骨头味的狗子,追著隆郡王府咬,夸大其词,小题大做……大周朝言官不以諫言论处,只要所奏之事不是空穴来风,夸大那是常有的事。 加之宗室里,与隆郡王府对立的汝郡王、康郡王、寧郡王落井下石…… 齐晟刚登基时,显国公府就经常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给大臣罗织罪名,以此打压清流,排除异己,大臣们迫於太后党淫威,许多都不敢支持他。 他刚登基那会简直是举步为艰。 现在也终於轮到了他为太后党罗织罪名,齐晟真有些大快人心。 起先隆郡王在宗人府咬死了不承认欺辱外臣,就有都察院的大人借题发挥,把歷年来,显国公府从前罗织过的一些荒唐罪名搬出来,类似的情形,还不一止一桩两桩。 隆郡王百口莫辩。 齐晟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与齐雍说话:“你和沈家大姑娘倒是珠联璧合,一个在內宅兴风作浪,一个在朝堂运筹帷幄,”说到这里,他不由一乐,“你俩还没成亲,就已经夫妻同心了。” “祸起於萧墙,娶遇当娶贤,妻贤夫祸少,妻子不贤毁三代,老说话得好啊!” 今日这事,就是祸起萧墙的典范。 齐雍捧著青红釉的压手杯,阻止他这些不著调的话:“京里的姐儿这么多,却一连发生了两起同小女娘相关的事,每一件背后都与太后党有关,哪有这么巧的事?” 显国公不想得罪保皇党,至少不会在明面上针对镇北侯府。 显国公利用隆盛行给沈二爷下套,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沈昭嬑收回了管家权,让沈三爷接掌了铺子,沈三爷又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察觉了铺子上的异样,恐怕镇北侯府,就叫他算计得手了。 像这种涉嫌犯私的重罪,若所涉金额较小,倒是可以脱身。 但金额一大,如果没有实质性人证物证,证明一切和镇北侯无关,镇北侯想要脱罪就难了。 而且他查到隆盛行背后的干係,远不止这些……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齐晟脸上笑意敛尽:“你是说,除了显国公府外,还有其他势力也盯上了镇北侯府,打著推波助澜,浑水摸鱼的主意?” 自从他登基之后,內有太后干权,外有显国公府把持朝政,他和太后党斗了十几年,也是这几年,齐雍羽翼丰满,这才坐稳了皇位,他与太后党龙爭虎斗,地方藩王也愈发不安分了,其中要数成王为最…… 幕后之人,很可能同这些藩王有关。 齐雍垂眼,手指摩挲著压手杯上釉红的宝相纹:“有人故意挑动镇北侯与太后党相斗,要把镇北侯拖下水,让镇北侯府掺和党爭。” 齐知衡当街羞辱沈昭嬑那事,他就怀疑有人从中推波助澜,或是浑水摸鱼,却没有猜透对方目的所在…… 同样的事,发生会隆郡王府的会上,他这才想透了这一关节。 “镇北侯是保皇党!”齐晟脸色一下凝重了,他和太后党斗得再凶,也不希望镇北侯府下场。 镇北侯是保皇党的支柱,只要立场始终不变,就算他在与太后相斗的过程中落了下风,保皇党势强,就依然能压制太后党,震慑地方藩王,长佑將来仍然能在保皇党的扶持下登基为帝。 可若是镇北侯府参与了党爭,万一落败,定要受到牵连,保皇党失去了镇北侯府的支持,必定衰微,没有保皇党制衡朝局,朝廷失去了对地方藩王的震慑,保皇党失势,无法制衡太后党,大周朝定要陷入內乱! 齐晟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幕后之人,是想让朕与太后党斗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 齐雍搁下茶杯:“现在敌明我暗,”他语气十分淡定,仿佛天塌下来了,也能顶起来一般,“这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腾手出了再收拾也不迟。” 臭老鼠真有那么厉害,也不至於躲在暗里算计。 一旦有了防范,便不足为惧。 至少在齐雍看来,现在这些人的威胁尚不足太后党半分。 齐晟冷静下来,有些好奇:“你就是这么请动了福王爷?” 福王爷已经不太管宗室里的事,许多事都移交到了宗人府,宗人府许多职能,与宗老是有重合的地方,宗人府能处理的事,福山和穆王是半点也不沾,两人深居简出已经许多年了。 也就萧关一役那会,福山才冒过一次头。 齐雍摇头:“我將隆盛行利用沈二爷做局,陷害镇北侯的证据,拿给了福王爷,”他话锋一转,又说,“您与太后不管怎么斗,也波及不到他,但是保党皇失势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目前,保皇党还能制衡太后党,镇北侯掌控了中军衙门,是大周朝二成的兵权,若镇北侯府有失,保皇党失势,无法压制太后党,藩王必反无疑。 第287章 齐雍倒是听话 齐晟没说什么。 镇北侯府不容有失,不管是出於朝堂大局,还是齐雍个人的私心,所以他才请动了福王爷。 “隆郡王停了职,勒令府中闭门思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停职之后,隆郡王便不能动用任何职权,相当於绑了他的手脚,闭门思过也变相断了隆郡王府与各家的消息往来,让隆郡王府变成睁眼瞎。 皇后还送了两个姑姑进隆郡王府……进一步监视隆郡王府。 短时间內,隆郡王府处於被动,且闭塞的处境。 於齐雍而言,是待宰的羔羊。 齐雍笑了:“不急。” 两个字,说得成竹在胸。 …… 直到申时正(十六点),宫里的消息才传出来。 沈岐从宫中回府,直接將皇上的赏赐也带回来了,沈昭嬑直接被这一株红珊瑚给惊呆了。 大周朝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佩戴红珊瑚的规制,母亲的大妆上就镶了少量的珊瑚珠,是正红色。 珊瑚在生长在深海里,打捞十分不易,在大周朝很是稀罕,红珊瑚的顏色越深越贵重,这等如牛血一般浓稠深红的顏色,沈昭嬑也没见过。 “是不是要进宫谢恩?” 沈岐摇头:“皇上只说给你压压惊,我已经谢恩了,既没有特地命人进府赐赏,便不必进宫谢恩。”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寻了两个持重的婆子,將珊瑚树抬回了梧秋院,放进了暖阁临窗大坑旁的多宝阁上。 她靠炕上,一抬眼就能看到一树珊瑚,覆著蜡艷一般的光润,显得明亮鲜活,好看极了。 红药端著点心进屋,將一个纸团塞进了沈昭嬑手里:“奴婢在院里走得好好地,叫纸团砸中了脑袋。” 沈昭嬑知道是谁了。 打开纸团一瞧,熟悉的字体映入眼中,她掀开了香炉的炉盖,將字条扔进去,一阵青烟腾起,有些呛人,直到字条在香炉里化成了灰烬,这才將兽首的炉盖覆上。 齐雍倒是听话,现在不翻她的窗牖,又学了给她递纸条的新招。 沈昭嬑有些心软,把红萝喊来:“去小厨房准备一些酒菜,再包十两银子,送去后侧门负责守门的婆子处,叫她行个方便,交了后侧门的钥匙,你在后侧门处守著。” 前门守的是府里的体面,后门守的是府中的秘密。 大户人家负责守门的人,都是府中最体面的家生奴僕,前门的小廝不光眼神利索,还要脑子灵光,能说会道,八面玲瓏,不能得罪人。 后门的婆子就恰好相反,首先就要装聋作哑,守得住主子的秘密。 沈昭嬑回房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袄裙,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插了一支珠,与红药差不多的打扮。 红药提心弔胆地跟著小姐从后侧门出府。 两堵高墙中间,是一条窄暗的深巷,沿著深巷七弯八拐,就到了镇北侯府与隔壁临照园两府的间道,有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通道一侧,两府的高墙隔绝了窥视的目光。 逐风搬了脚踏,请沈昭嬑上车。 沈昭嬑拎起裙子,才登上脚踏,齐雍就掀帘出来,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 沈昭嬑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到他手掌心里,动作丝滑流畅,就好像曾经做过了许多次一般。 事实上,前世她確实做过许多次。 等齐雍的乾燥厚实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手,將她拉上马车时,沈昭嬑这才反应过来,她又受了前世的影响。 沈昭嬑甫一坐下,齐雍就將一个手炉塞进她手里,拎来了食盒,將几盘点心放到小几上。 齐雍说:“御芳斋新出的马蹄糕、松子糕、扁桃仁酥。” 沈昭嬑捧著手炉,冻僵的手慢慢暖和起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雍默了一下:“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一下把天给聊死了,沈昭嬑放下手炉,夹了一块了马蹄糕慢慢吃。 齐雍觉著小女娘有点不待见他:“我许多天没见你了。” 沈昭嬑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一口茶,泼了他一盆冷水:“没有许多天,腊八晚上才见过,才过了三天。” 她怕是不知道,有一个词儿,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齐雍喉咙滚了滚,將话咽了下去,看她慢条斯理吃了一块扁桃仁酥:“我这次没有翻你的窗牖。” 沈昭嬑抬眼看他,雍好像在向她“邀赏”,是她的错觉吗? 她犹豫了一下,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递给了齐雍:“我找人订做了一个铜鎏的薰香球,你每时忙碌,通髓香要经常熏用。” 铜鎏熏球昨日才做好的。 齐雍弯起了嘴角,从她手里接过荷包,倒出装在荷包里黄铜色的熏球,双层的鏤刻,仿了千工球,当里层圆球转动时,球面上鏤刻的蟒龙,仿佛鲜活一般摆尾游动,显得十分精巧。 他还记得腊八那晚,沈昭嬑殷切地与他说,让他戴一个鏤空的熏球,外出的时候,在熏球里烧一丸安心神或是安神香。 他一时太忙,把这事忘记了。 沈昭嬑却记在心里,还特地订做了熏球送给他。 齐雍把玩著熏球,与她解释:“不是故意的忘记的,腊月初九一早,我就动身去了香河县,至到昨晚深夜才回京,没来得及。” 沈昭嬑愣了一下:“你去香河县做什么?” 齐雍也没瞒著她:“一是为了调查你家在香河县的三间布庄,扫一扫尾巴,免得隆盛行的案子波及你家。” 沈昭嬑放鬆了许多,隆盛行的事不会再牵连到爹爹了,镇北侯府渡过了最大的危机,不会向前世那样,落得夺爵的下场。 齐雍却正色道:“你在查皇商周家的事,是想利用周家来对付二房?” 沈昭嬑敛下了笑意,与他解释:“我没有要沾手织造局的意思,只是想收集二房与周家牵连的证据,待隆盛行的案子爆后,就可以请动族里主持分家。” 族里並不知道隆盛行的案子不会牵连镇北侯府,只要证明二房与隆盛行有牵连,做出了危害镇北侯府,甚至是危害宗族利益的事,大房就能与二房彻底割裂。 第288章 与她结髮一生 齐雍点头:“隆盛行背后的干係太大,最好不要再沾手,你想要二房勾结隆盛行的证据也简单,我让司礼监,偽造几分文书便是。” 困挠沈昭嬑的问题,得到了更好的解决,但沈昭嬑心里却泛著凉意。 齐雍明白地告诉他,周家是沾也不能沾,只可能是周家背后除了隆盛行以外,还有其他更大的干係…… 那很可能就是,前世镇北侯府败落的全部真相。 沈昭嬑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接著便转开了话题,“你去香河县,还有其他原因?” 齐雍没再多说,只道:“二是为了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 沈昭嬑觉著奇怪的是,前世大兴粮仓丟粮一事,一开始闹得很大,后来司庾主司的尸体找到后,就断了线索,现在听齐雍的意思,好像查到了什么似的? “你查到这批粮食的线索了?” 齐雍摇头:“没有。” 沈昭嬑就更奇怪了。 “香河县连通了运河,不管那批粮食落到了何处,都避不开运河,”齐雍显得很有耐心,语气也很温柔,“如果没有运出京里,这批粮食最终会流向香河县,如果已经运出京里,那一定走了香河县的河路。” 沈昭嬑多少是了解齐雍的,他话说了三分,就隱有猜测了:“你不知道粮食在哪里,也没有查到线索,故意去香河县,是为了,”她语气带了一点试探,“打草惊蛇?” “对,”齐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我需要营造已经查到线索的假象,迷惑藏在深洞里,暗暗窥伺的蛇,令对方自乱阵脚,达成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目的。” 沈昭嬑知道,齐雍口中的『蛇』,指的是显国公府,也猜到了,齐雍所谓的声东击西,指的是隆盛行。 齐雍要打击太后党,要先拿隆郡王府开刀,隆郡王失势,显国公对东南沿海的掌控势必削弱,齐雍就有机会插手东南沿海的防务。 显国公府应该没那么容易上当。 他应该还有其他部署。 齐雍握住她的手:“经了今日会一事,隆郡王府已经是待宰的羊羔,蹦躂不了多久了。妱妱,你又帮我了一个大忙,”他眼里透出笑意来,“想要什么奖励?” 沈昭嬑摇摇头:“我也不缺什么。” 齐雍就猜到她会这样说,拿过身旁一紫檀木盒子,放到小几上:“打开看看。” 沈昭嬑依言打开盒子,里面是二十二件套的牛血红珊瑚头面。 顏色要比皇上赏赐的那棵珊瑚要深一些,红得发黑,却明润如玉,细纵纹理,自然可爱。 “皇上赏了你红珊瑚,你以后也有戴红珊瑚的规制,上乘品质的红珊瑚,镇北侯府也是没有的。” 沈昭嬑更无语了:“你送这个做什么,我又戴不出去,还要费心藏著,不能让人发现了。” 齐雍端茶的手顿了顿,他没往这上面想过。 皇兄送了红珊瑚,他第一反应就是,红珊瑚罕见,又有规制,以镇北侯的为人,也不可能私藏,沈昭嬑定是没有红珊瑚首饰。 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不出去了,齐雍有些失望:“那,等我们订亲再送与你。” 那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送。 沈昭嬑也能大大方方地戴出来。 沈昭嬑耳根有些泛红,小声嗯了一声,连忙端起小几上的鸳鸯莲瓣银碗。 是一碗熬香浓稠的羊乳羹,里面放了炒香的水果粒,果仁碎,一股香浓的红枣味,喝起来十分香浓。 齐雍的目光落在马车里一盆龙游梅上,突然探手摺了一支梅。 小枝淡绿,曲態弯折,几朵玲瓏小梅,开蝶態,復瓣雪白,层层疏叠,心晕开浅红,蕊淡黄,玉洁冰清。 齐雍用匕首將梅小枝削成了簪形,尖头处反覆削圆、打磨,用手指摩挲过后,感觉不刺手了。 他抬起眼睛,发现沈昭嬑正在看他。 齐雍挪开了碍人的小几,两人相对而座,其间再无阻碍。 他探身过来,沈昭嬑一紧张就忘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抻长了脖颈,藏在立领里的一颈儿嫩颈,显露出纤玉之態。 “下次亲手雕一个簪子送给你,用梓木,千年不腐,质地坚重,便是摔打了也不会坏掉。” 在大周朝,簪子是定情之物,如果你心悦一个女子,想聘她做正妻,与她结髮一生,就一定要送簪,是因簪只送正妻,只有正妻能送簪,是盟誓之物。 除了簪子,他还想送釵给她,釵分两股,是寄情之物,当相爱的男女分开时,会將釵一分为二,待重逢的时候,合二为一,是相思之物。 他生平所有的盟誓与相思,都给了沈昭嬑。 沈昭嬑没说话,她端正坐著,没有闪躲。 齐雍抬手將削好的梅簪子,綰进她的发间,她梳了垂鬟分肖髻,两环斜梳在头顶,龙游梅枝態曲折,他將弯曲的梅枝缠在发环上,朵朵玲瓏玉梅,开在乌艷的发环上,竟是十分衬她。 齐雍扶住她的肩膀,凑近了看她。 沈昭嬑长睫轻掩著,隨著他慢慢靠近,越颤越急……她闻齐雍身上清寒的梅香,还有淡淡的药香…… 他到底是把她之前的交代的话,听进去了,虽然没有隨身戴著熏球,但安香神、通髓香应该是经常在熏用…… “很好看。”齐雍勾起了嘴角。 沈昭嬑抬头看他,他突然凑到发间闻了闻:“还很香。” 沈昭嬑不习惯他凑这么近,身子往后挪了挪,哪知齐雍一探手臂,把她圈进了怀里,就这样抱著她,將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妱妱,以后我们成亲了,我给你画眉、綰髮、插簪……” 沈昭嬑闻言后,不由怔了! 她记得前世,齐雍搬进重华阁那晚,重华阁满室红艷,龙凤喜烛一直烧到了天明,那晚她总恍惚有一种洞房烛夜的错觉…… 齐雍也很温柔,罕见地没有折腾她。 第二日她起身时,齐雍还在睡,她坐在梳妆檯前梳发…… 第289章 轻抚了抚他的长眉 齐雍穿著白色的单衣,腰侧的襟带鬆开,露出了大片的胸膛,厚实的胸膛上,留下了她的抓痕。 她不敢违背齐雍,齐雍折腾她折腾得凶,她就故意咬他、抓他、挠他…… 齐雍走到梳妆檯前,取了眉膏调和,以眉染蘸取,凑过来为她画眉,她那时才进摄政王府三个多月,对齐雍有些惧怕,也有些排斥…… 齐雍画眉的动作十分熟稔,仿佛曾经画过许多次…… 她体会不到闺房乐趣……有的只有他靠近时,紧张到屏息的僵硬……眉只画了一半,齐雍就丟下眉染,穿戴整齐,离开了…… 后来没再为她画过眉。 沈昭嬑喜欢用眉染,调製的眉膏一点点在眉间晕开,显得更有诗意…… 齐雍知道她喜欢用眉染…… 齐雍抱著她:“我还会调製眉膏,各样的都会,以后我给你调眉膏,首饰你戴不出去,眉染总不至於让人认出来吧!” 眉膏这东西一点也不难的,但凡是个会作画的,就会调製染料,染料无非用矿石,草树木的汁粉做出来的,最早的眉染,就是用矿石、染料染眉,各样的眉膏,他能调製出许多种,不重样。 沈昭嬑呆了呆,突然笑道:“好!我等著!” 沈昭嬑等了等,没听到他说话,低头一看,他靠在她身边睡著了,眼底透著青黑,想来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 她手指轻颤了一下,轻抚了抚他的长眉。 齐雍熟睡的样子,显得很安寧,好像卸下了全身的防备与气势,长眉舒展,长睫下覆,挺直的鼻樑下,双唇含珠,微微凸起,唇型显得尤为饱满,沈昭嬑突然有种,想亲亲他的衝动。 她抿了抿唇,指尖沿著他的鼻樑,落在鼻尖上,想到与齐雍亲吻她的鼻尖,与她鼻尖与鼻尖相对,气息互换……指腹往下,按住了他凸起的唇珠,比想像之中还要更加柔软…… 齐雍眼睫颤了颤。 沈昭嬑手指烫了一般,猛然抽离,还做贼心虚一般,低头去看齐雍,见他双眼紧闭,还睡著……渐渐鬆了一口气! 马车里的小滴漏,滴答作响。 沈昭嬑待了半个时辰,就小心地挪开了身子,在他脑后塞了一个迎枕。 齐雍睡得很深,没有被她弄醒。 她打开香盒,取了粒通髓香丸,褐红的香丸,有龙眼大小,这是她专门做来熏烧用的,用料要比通髓香珠要少一些,做法工序也要简单许多。 適合头疼不適,或是睡前熏用。 沈昭嬑碾碎了香丸放进香炉里,炉底热炭烘烤,慢慢腾起青色的烟雾……一股淡淡的药香带著沁人气息,在马车里瀰漫开来…… 沈昭嬑悄悄下了马车,从后侧门回府,守在后侧门处的红萝,见小姐回来了,终於鬆了一口气…… 第二日上午,宫里传出消息。 皇后娘娘又召了照影亭里与常玉蝉一起的几个姐儿,及其家中赐了封誥的长辈进宫,与她们讲了《內训》,又罚抄了內训三十遍…… 【罚抄】这样的惩罚看似不轻不重,其中的厉害,大户人家就没有不清楚的。 皇后娘娘的处罚,是天家对其人其家的不满,一个人受罚,连累的是全族,几乎是断了一族人的前程。 罚抄的《內训》文章,也要递进宫里,不允许出一丝一毫的错处,哪怕一个字儿未抬头,点阵、笔画上不规整,叫人抠字眼,寻了错处,就可以给你安一顶敷衍藐视,大不敬这样的罪名。 大周朝歷代以文字获罪者,就不在少数,这方面出了错,几乎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先帝时期,因地方所进试录文体有错,帝、圣等字样不行抬头,地方布政使、按察使等二十余,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下法司逮问…… 类似这样以文字获罪的屡见不鲜。 每个人书写习惯不同,对墨笔的运用不同,《內训》全篇字数很多,要做到全篇一笔一画,没有一丝错漏,那是极难的。 且《內训》流传的版本,也是极多,每个版本都有一些差异,如何把握其中的差异,不叫人拿捏把柄,还要看上位者的意思…… 这是天家拿捏世家的手段。 皇后娘娘本人是十分贤德的人,她遵循旧制,以《內训》作筏子,连太后都没撤。 小几上堆了一叠帐本,摆著一个圆肚细颈的青白釉瓶,齐雍送她的梅簪子,就插在瓶里养著。 沈昭嬑坐在炕上看帐本。 红萝放轻了脚步进屋,见小姐看了许久的帐本,就倒了一杯热茶,送过去:“小姐,快歇一歇眼睛。” 沈昭嬑搁下帐本,接过接茶,慢慢地喝。 红萝这才道:“显国公府、兵部左侍郎家……”她一连报了七八个人家,都是之前在照影亭,指责了大小姐的人家,“命人送来了赔礼,大夫人连人也不见,直接將这些人家拒之门外。” 沈昭嬑点头:“本来立场也不同,也没有交情。” 齐知衡和清平县主那事,没有涉及长辈,康郡王本身也是保皇党,与镇北侯府算一个派系,给康郡王面子,是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 不一会儿,前院又传来消息,隆郡王妃,並武阳侯夫人携了常二夫人备了赔礼,亲自登道歉…… 镇北侯府连显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可想而知,她们三人连镇北侯府的大门都没踏进一步,就灰溜溜地回府了。 府里总算是消停了。 到了下午,沈昭嬑午睡醒来,红萝过来稟报:“小姐,宝贵叔回来了,正等在外面拜见您。” 去江西南昌为她【置產】的陈宝贵回来了,沈昭嬑连忙道:“把人请去暖阁,我稍后就过去。” 红萝连忙去了。 沈昭嬑梳洗完毕,披了一身青色的彩绣莲纹云肩纹披风,这才去了暖阁。 陈宝贵今年四十多岁,穿著灰蓝色的长袄,他身材不高不矮,原先还有些发福,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劳累,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 他连忙上前给大小姐磕了头。 沈昭嬑让他起身,小丫鬟送了一杯茶过去。 第290章 南昌成王 陈宝贵喝了茶,就將摆在身旁桌上的宝盒拿给了红药:“好让大小姐知道,在江西南昌一带置產当是十分不容易,我走访了南昌一带的牙行,良田地庄买不著,只得挑了三个较为贫瘠的山林坡地,暂时能种些树木,养个三五年,便能种植一些当地常见的药材。” 沈昭嬑从盒子里拿了三张地契鳞册,鳞册上详细注写明了林地的位置,范围大小……一应手续齐全。 沈昭嬑將鳞册放回盒子里:“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有眉目了?” 去江西置產是为了掩人耳目,主要目的还是想让陈宝贵,去南昌打听关於成王府的消息。 陈宝贵的面色有些凝重:“成王在南昌一带威严甚重,对地方的掌控极深……市井里的消息都很少,老奴不好贸然打听……” 沈昭嬑心中一下凝重了起来,成王在南昌一带经营数代,对地方掌控深,陈宝贵作为外乡人,贸然打听成王府的事,定是十分惹眼,毕竟成王是要造反的人,对外地人定是十分警惕。 消息定是不容易打听的。 “江西一带物產虽然丰富,却是山多地少,粮產也不丰,田庄地亩的买卖便是不多,也不应该没有……老奴不敢过分打听,但在购买林地时,听当地一个桑农说,成王在江西开闢了不少蚕桑场,许多人不种田地,靠著养蚕营生,或者乾脆改种了桑树……” 沈昭嬑听得浑身恶寒,脑中隱隱冒出了一个念头。 陈宝贵说出了自己推断:“……老奴觉著,许多百姓以养蚕为生,许是因为家里根本就没有田地可以耕种。” 沈昭嬑有前世的记忆,知道齐雍平定叛乱之后,彻查成王余孽时,从太后娘娘寢宫的密室里搜出了一叠摺子。 那是明昌皇帝齐晟刚登基时,江西巡抚及江西清流们,多次上疏奏告成王在南昌一带侵占良田,广招门客,招贤纳士,还勾结地方土匪,大肆敛財的摺子…… 但因当时內有太后干权,外有显国公把持朝政,这些奏告的摺子根本到不了明昌皇帝手中…… 这些清流后来都惨遭了太后党的迫害。 江西一带没有田亩买卖,很可能大部分良田被成王及当地贵族们侵占了,百姓们手中无田,就无从交易…… 侵占良田许是事实。 陈宝贵又说了一个让沈昭嬑头皮一麻的消息:“南昌一带的粮价很高,一两银子只最多只能买两石粮食……” 沈昭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贵?” 卫所军屯制度,大大丰盈了大周朝的粮仓,太祖、成祖时期,卫所军屯制度十分完善,那时候一两银子,是可以买八、九石粮食。 也因粮食便宜,当时一有位周姓大臣上奏朝廷,要给予百姓一定的补贴,朝廷採纳了建议,所以即便粮价便宜,也没有损害百姓的利益。 就是现如今,一两银子也能买四、五石粮食,价格贵了近半,但百姓自己家也种田,朝廷也不向百姓征粮,加之年景也不错,市面上粮价还算平衡。 可南昌一带的粮价高的离谱。 很可能当地靠养蚕为生的人,大过种植粮食的人,没有人种田,地方粮產降低,大多粮食都是外地商人运来,人工、运输费用成本高了,外商又哄抬粮价…… 各样原因,导致粮价升高。 沈昭嬑在南昌看到了,当年改稻种桑那项国策,对地方带来的残酷剥削。 成王只顾敛財,甚至不顾地方百姓的死活,肆意地压榨地方百姓,地方百姓没有自己的田地,靠养蚕过活,其中的获利,却未必能买得起养活一家的米粮! 太残酷了! 陈宝贵也知道,这些消息並不是什么隱秘,也代表不了什么,他当初也不清楚小姐为什么要他去南昌置產,还让他打听一些市井之间关於成王府的消息。 他到了之后,通过卖买田地,隱约发现大小姐似是怀疑什么…… 他拐弯抹脚也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总觉著差事没办好。 陈宝贵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个没个么大用的消息:“老奴还打听到,成王似乎沉迷道术,在府里修了不少道场,还招了不少道士进府……除了这些,老奴也没打听到其他关於成王府的消息。” 多了也不敢打听,担心给镇北侯府惹了麻烦。 沈昭嬑心中一紧,那些所谓的道士,恐怕也不是真道士,而是所谓的“贤士”,修道场需要大兴土木,动静也大,还需要大批人手…… 所以成王真的是在修道场吗? 广招贤士,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沈昭嬑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让红药准备了四匹上好的松江布,包了三十两红封,又准备了一些精贵的补品、药材,零零总总一堆东西,赏给了陈宝贵。 “外面天寒地冻,辛苦你替我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便好好歇一阵子,回头一切照旧,”她温声道,“在江西置的三座林地,你回头派几个得用的人过去接手,那边的事,从后便劳你多辛苦些。” 差事没有办好,大小姐也不计较,陈宝贵心里鬆了一口气,又觉著高兴,能替主子跑腿办事,那是顶体面的,辛不辛苦也不必说了,大小姐还將南昌那三座林地交给他管,也是对他的信任。 他连忙向小姐谢恩。 陈宝贵走后,沈昭嬑慢慢靠在灶上深思,心中无比沉重。 陈宝贵能打听到南昌田亩买卖困难,成王广劈蚕桑场,成王沉迷道术,招道士,修道场,南昌粮价贵……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想来这些消息在南昌也不是什么隱秘,旁人都能查到。 南昌是成王的地盘,不论是谁都越不过成王,成王定是不担心有人揪住这些,查到自己的老虎尾巴。 那么这些消息对沈昭嬑而言,除了印证了一些前世知道的一事,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沈昭嬑慢慢想到了隆盛行! 成王开闢蚕桑场是为了敛財……那么庞大的蚕场,巨量的蚕丝,要织多少丝绸?需要多少张织机,多少从事织染的匠人? 南昌本来就不是丝绸重地,他能吃得下吗? 隆盛行! 第291章 她也是牺牲品 沈昭嬑不由得浑身恶寒……她很可能知道,齐雍不让她沾手隆盛行是为了什么! 难怪前世连齐雍都不知道太后和成王勾结一事,直到成王起兵才仓促应对。 是因太后党和成王是通过隆盛行建立的联繫,而隆盛行的根基,是建立在司礼监之上,司礼监又是皇上和齐雍完全信任的…… 前世齐雍不知隆盛行,自然查不到证据。 今生在她的引导下,齐雍肯定在查隆盛行的过程中查出了一些端倪。 所以前世镇北侯是真的“勾结”了叛党,板上钉钉啊!这才是镇北侯府前世被夺爵的全部实情。 那么爹爹的死…… 前世,齐雍只夺了镇北侯府的爵位,连罪名也没定……很可能不是真的夺爵,而是暂时收回了爵位,让爹爹想办法替自己脱罪……那么爹爹很可能查到了二房……爹爹死得那样突然…… 那时候,沈昭嬑天塌地陷,不明白,爹爹只是染了风寒,也只病了几日,怎么突然就…… 沈昭嬑回想前世,猛一把掀了炕上的小几,哐当,砰咚,哗啦的声音,在屋里迴荡不停,她一手撑著大炕,胸脯不停地起伏。 “难怪不论我怎么查也查不到真相!” 她吃吃地笑,笑得眼泪横流。 因为害死爹爹的人,正是老夫人啊!爹爹一死,所有真相都彻底掩埋了,所以后来齐雍无法给爹爹脱罪…… 前世爹爹是搅进了与太后党的爭斗,最后成了权谋爭斗的牺牲了,难怪二房对她会对为所欲为。 她也是牺牲品。 屋里的响动,惊动了在外面值守的红药,她匆匆进屋,见到满地狼藉,大小姐坐在炕上身体发颤,气息一直起伏不定,她心中骇然。 “小姐……”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我没事,把屋里收拾乾净,便当没发生过这事。” 红药心中充满了不安,小姐从来没发这么大的火,是宝根叔从南昌带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红药倒了一杯热茶,送过去。 沈昭嬑捧著茶杯,慢慢喝水,爹爹到底还是保皇党,不参与党爭,齐雍不可能什么事都告诉爹爹。 隆盛行的事,齐雍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镇北侯府参与,自然也不会告诉爹爹。 她也不好直接说给爹爹。 但是南昌这边的事,是沈昭嬑通过自己的途径知道的,与齐雍没有关係,给爹爹提个醒,应该不会打乱齐雍的部署。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爹爹知道南昌那边的局势,在朝中行事也会更加谨慎,对太后党,成王起了防备之心,就不会像前世那样,在无知无党的情况下被算计。 得知爹爹就在府中,沈昭嬑便去大厨房准备了一盅人参鸽子汤,去了前院大书房。 沈岐正在处理公务,见沈昭嬑过来了,露出笑容来:“妱妱来了。” 沈昭嬑笑:“大厨房熬了人参鸽子汤,我给您送过来,”她一边说著,便从食盒里取鸽子汤,盛了一碗,递了爹爹,“母亲身子重,近日惫懒了一些,特地交代了,让我多照顾您,免得您事情忙碌,累坏了身体。” 厨房里每日都熬了各种汤羹药膳。 沈岐眉目一舒,接过了鸽子汤:“接近了年关,衙门里一些积压的事,都要在年前处理完。” 沈昭嬑深以为然,每年接近年关,朝廷里也是最忙的时候:“有件事想请爹爹帮忙。” 沈岐正色问:“什么事?” 沈昭嬑见父亲一脸郑重,敛下了眼睛,將一路想好的说辞说出来:“前些日子,我让陈宝贵去南昌帮我置產,陈宝贵今日回来,却说南昌市面上没有田亩庄子的买卖,所以想请爹爹帮忙。” 沈岐的目光一下深了许多,他看著沈昭嬑:“怎么突然要在南昌置產?” 那日,他去静云寺接妻女回府,听说了明大师也在,便去拜访了明大师,询问了关於“心觉”的事。 了明大师也证实了,世间確实有一些人能人异士,通过灵感、洞察力、聆听等途径,感知身边的人事变化,產生一些预兆,能预知一些现实里即將发生的事。 但命运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人的思想也在不停变换,预知的事不可能同现实一样,也並不十分准確……但预知的事,在现实里也確有端倪。 妱妱之前做了噩梦,同现实没有太多相似,也確实同了明大师所言,是有一定的端倪和也联繫……不是捕风捉影。 许是妱妱噩梦里,有关於南昌的一些事。 他不得不重视。 沈昭嬑顶著父亲探究的目光,头皮微微发麻,她轻声说;“原是偶然得知南昌有一种山茄,顏色红艷似火,可以染料,也可入药,用於调香做脂,还可以做各种食方,我却是十分喜欢,便让陈宝贵过去置办几个庄子,种植这种山茄。” 为了加深这话的可信度,她强调道:“我名下的產业便有几间香坊、酒楼,还有一间染坊……山茄於我有大用。” 这种也叫洛神,用途十分广泛。 身为镇北侯嫡长女,家里不缺银钱,见山茄可以做营生,也可以调香弄脂,买几个庄子种植也很寻常,反正镇北侯府也不缺几个庄子的钱…… 理由是十分正当的。 沈岐笑道:“回头让郑三走一走府里的人脉,看看能不能帮你买几个庄子。” 沈昭嬑心中一松,父亲说要帮她弄庄子的事,定要接触到南昌的人事,父亲对朝堂之事,了解得比她多,许是能察觉一些端倪。 查不到她就没办法了。 成王毕竟是藩王,连皇上也不能轻易去动,牵一髮而动千钧,一个成王,朝廷不是动不了,就是动了之后的后果就太可怕了……大周朝不是只有一个藩王,触动藩王的利益,藩王怎肯乖乖就范? 许是还要闹出动乱。 前世,齐雍先以雷霆手段倒了显国公府,整顿了五军衙门,后来平定东南沿海的倭乱,这才压住了全国各地的局势,成王造反后,仅仅了五十多天,就平定了叛乱,要不然其他藩王早就揭竿了。 第292章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沈昭嬑也知道,这事不是她能掺和的:“多谢爹爹。” 沈昭嬑走后,沈岐的目光一下深了许多,他叫来了郑三,先去打听一下,山茄是何物,主要生长在哪些地区。 不到一个时辰,郑三就回来了,说是山茄,又叫洛神,主產地是云南临沧一带,江西、广西一带也有分布,用途十分广泛。 沈岐不动声色,只说:“发动家里能发动的人脉,查一查南昌那边可有异常……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妱妱的理由看似正当,但是知女莫若父,山茄不可能只南昌有,云南才是主產地,除了江西外,广西也產山茄,如果她的目的只是山茄,南昌买不到庄地,换个地方就是了…… 为何要执著从南昌买庄地? 成王有不臣之心,这是满朝皆知的事,皇上和太后龙虎相斗,也抽不出手来对付成王,加之成王是皇上的嫡皇叔,在宗室里地位也颇高,在南昌经营数代,在明面上很难抓到他的把柄! 就算抓到他的把柄,在皇上没有彻底斗倒太后党,掌控朝局之前,皇上也拿他没有办法。 直到这时,沈岐才真切地体会到,齐王殿下要斗倒太后的紧迫心情。 太后党误国,不是说说而已。 …… 属於她的气息,渐渐消散在马车內,齐雍实在太过疲惫,又睡了大半时辰才醒来。 彼时天已经黑了,齐雍连夜去了大理寺,翻看大理寺现存的,关於萧关一案的所有卷宗……看了一整晚。 第二天上午,齐雍披了一顶玄色刻丝灰鼠斗篷,走出大理寺衙门,目光看向某处微微一顿,便浑然无事一般,上了马车。 逐风压低了声音:“有人盯著大理寺衙门。” 司庾主事的尸体找到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著大理寺衙门……案子断了线索,大理寺却还在继续调查,就说明案情没有进入死胡同,谁也不保证,大理寺会不会查到什么蛛丝马跡。 齐雍嗯了一声:“我近来频繁出入大理寺衙门,不关心大兴粮仓丟粮的案子,一直在翻查萧关一役案件的相关卷宗,想来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警惕……” 逐风心中一定,这说明敌人已经渐渐入网了。 “去仙饗楼!” 他约了康郡王在仙饗楼会面,此处是唐进尧的產业,可以避开显国公府的眼线。 齐雍一晚没有合眼,熏了一丸通髓香,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逐风放慢了车速,抵达仙饗楼时,康郡王已经等候多时。 齐雍褪了身上的斗篷递给逐风,坐到炕上:“我来晚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康郡王倒一杯茶递过去:“约定的时辰刚到,殿下来得正好,却是我閒来无事,来早了一些。” 齐雍接过茶杯,拿地手里却是不喝:“听说你们家在留都根基很深。” 成祖以藩王起兵称帝之后,迁都燕京,改南京为江寧府,又称留都,是江南织造三局所在地之一。 康郡王府在留都经营数代,参与了江寧一带的丝绸买卖,与江寧织造局关係紧密,这也是皇上信任康郡王的原因之一。 康郡王毫不犹豫地將儿女送去留都,是因康郡王府在留都经营很深,儿女远离自己去了留都,他也不用担心什么。 这份自信来源於康郡王府在江寧府经营数代的底气。 康郡王心中忐忑,斟酌著回答:“承蒙皇上信任,为皇上排忧解难罢了。” 齐王殿下主动约见他,定是有事相询,对康郡王府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若不想康郡王府就此败落下去,定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这个机会。 齐雍听懂了他表忠心的意思,低头慢慢喝茶,这才道:“眼下有一个为你家嫡次子请封世子的机会。” 康郡王呼吸一下摒住了。 齐雍並未多说,吩咐逐风把东西呈上来。 逐风捧著一个宝盒放到了康郡王面前,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包厢。 康郡王看了看宝盒,不敢贸然打开,抬眼看向了齐王殿下:“这是……” 齐雍对他一頷首:“打开看看。” 康郡王似是有些激动,颤著手指掀开了锁片,咔嚓一声,打开了盒子,就见里面摆了一盒的帐册。 他呼吸一促,咽了咽有些发乾的喉咙,这才拿起一本帐册一翻看,没两页,他双眼已经瞪直了……眼底一下浮现了红血丝! 这、这竟然是一家名叫隆盛行的商行帐目。 叫人触目惊心。 明昌十五年九月,浙江作坊,所织上等丝绸十万匹,悉数解送隆盛行…… 明昌十六年七月,浙江作坊,所织上等丝绸十二万匹…… 明昌十七年十月……所织上等丝织十五万匹…… 明昌十八年六月…… …… 康郡王快速翻看帐本,这些帐本大多都是浙州各地织绸作坊的帐目,还有江苏、江西一带的织绸作坊…… 江南织造三局,统管江南各个地方局的织绸,帐本上每年送到隆盛行的织绸总量,竟然高达三十万匹以上…… 织造三局每年织绸的总量,也不过三十万匹左右,其中有大半都是出自江寧织造局。 苏州织造局,说是江苏因桑蚕场过度养蚕,需要休养生息,近些年减少了织绸数量。 杭州织造坊的织绸数量,却是逐年降低,但因浙江一直闹倭患,司礼监並没有表示什么…… 可谁又能知道,闹倭患、蚕场休养生息,產不出织绸是假……利用隆盛行私造、私运、私贩才是真。 浙江那么多作坊,每年所產的丝绸全进了隆盛行…… 隆盛行背后的东家,是皇商周家。 在周家背后运作的正是隆郡王府。 康郡王双手发颤,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殿下儘管放心,康郡王府在江南经营数代,定不是隆王府可以堪比,”他恨声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身上流著齐氏的血,跪的却是他姓陈的祖宗!” 旁人怕了隆郡王府,他可不怕。 康郡王府和隆郡王府身份地位相当,谁也不比谁高贵,殿下將推倒隆郡王府的证据摆到他面前…… 第293章 吹牛皮不打腹稿 隆郡王也停职在家,被勒令闭门思过,没办法插手浙江的任务事务……路都给他铺好了,连障碍都扫除了大半,他要还斗不过隆郡王,他就是一头蠢猪。 唯独让他顾忌的是显国公府,也有了齐王殿下兜底,他还怕什么? 干贏了,次子的世子爵位有了,家里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没准干得漂亮了,他还能復职…… 齐雍淡淡道:“如果能顺利扳倒隆郡王,左军衙门都督僉事,由你填补。” 康郡王一下就被上天掉的馅饼,砸得心中狂喜。 官復原职算什么…… 区区一个正一品虚职,管著宗室里一亩三分地,一点实权都没有,都督僉事虽然只是正二品,可那是实打实的兵权啊! 不过,康郡王很快又想到了,左军衙门是显国公在把持,他补了左军衙门的职,在左军衙门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又转念一想,隆郡王那是显国公的左膀右臂,隆郡王倒台了,显国公在朝中的势力定要削弱的,殿下不会放过对付显国公的机会,显国公对左军衙门的掌控势必要减弱,他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康郡王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我在江寧认识不少清流……” 江南人杰地灵,遍出人才,有贪官,也有清流。 太后党势大,清流们受到了打压,大多人微言轻,但清流们往往抱团一起,互相之间都有联繫…… 一个受到冤屈,其他人都会为其人出头,太后党能压下一人、两人,甚至是十人,还能压下几十人,上百人? 清流在朝中也未必没有人支持,不然早被人整死! 康郡王继续说:“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在皇上登基之时,因刪改朱子四书集注进呈,被太后扣了一顶私意妄行、撰擬旧制的罪名,交有司治罪,皇上多方周旋,才保下了他的性命。” “陈大人削职遣回原籍江寧,也並没有因此衰颓,他在江寧开办了学社,大周朝有许多学子,因家业窘迫,鲜有接受名师指点的机会,纷纷不远千里赶赴江寧,向陈大人求教,陈大人在江南极有名望,朝中已经有了他的门生。” “早些年,太后党曾故计重施,想让陈大人以文字获罪,但陈大人在地方名声极大,康郡王府也不时照看,没叫他们得逞……隨著皇上帝位稳固,渐渐亲政,那些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陈大人。” 齐雍一听就知道了,稳了! 他微笑道:“这件事办妥了,我亲自向皇上为你请功。” …… 隆郡王府的会已经过去三日,朝中弹劾隆郡王的摺子,仍没有消停下来。 因此,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被人举报收受贿赂,在证据確凿之下,直接削官下狱一事,连一点水也没溅起。 直到唐进尧第二日走马上任,补了大理寺丞的缺,消息才传开。 定国公世子入仕了。 才晴了几日的天,又在落雪。 唐进尧穿著正五品青色绣白鷳补子的官袍,踩著皂靴,才从大理寺出来,方平立马上前,给他披上银鼠皮的斗篷。 “世子爷这一身官袍可真顶顶威风了。” 方平暗暗嘀咕,这官袍是有点东西的,没个正形的浪荡子,一身官袍加身,也能穿出正儿八经,威风八面的气势。 唐进尧瞥了他一眼:“一身青皮子威风什么?等哪天我换上了红皮子,身上的补子换成了蟒龙纹,那叫才威风八面。” 方平一阵无语,一身红皮子,那得四品打底,加上蟒衣至少也得二品…… 五品升到从四品,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之后想要晋升,是一级比一级难,多少人一辈子熬白了头髮都升不上去。 四品以上,家世带来的晋升已经减弱了,要把別人斗死了,你才能上位。 能升到四品以上的,哪个不是斗死了別人,踩著累累白骨爬上去的,哪个没有良好的家世,背后没有庞大的党派支持? 那是好斗的吗? 吹牛皮不打腹稿。 马车噠噠过来,唐进尧上了马车,车夫扬了鞭子,马车噠噠地往齐王府驶去。 车后还有一队穿著曳撒衣的护卫跟车,是定国公精挑细选的家臣护卫,个个武艺高强,以一敌十。 唐进尧如今入仕了,定国公府的事务渐渐要交到他手中,凡事都要谨慎了起来。 马车才到正阳门大街,拐弯的时候,就同显国公府的马车相遇,差一点撞到。 驾车的人正是定国公府的护卫,一点面子也不给,大声喝斥:“你是怎么驾车的……马车赶这样快,上赶了投胎还是咋地……” 显国公府的车夫也不是吃素的:“马车赶快些咋地了,正阳门大街这么宽的道儿,你自己偏要撞上来,怪得了谁,快给我让开,我家国公爷有急事回府,耽搁了事,责任你担不起。” 唐进尧一听比他还要囂张,猛掀了帘子:“那敢情好,本世子今天没有急事,也不忙,不如就在这里耗一耗,看看我能耽搁你家国公爷什么事,这责任我是担不担得起。” 显国公府的车夫一见是定国公世子,喉咙哽了哽,没敢回嘴…… 这时,显国公掀了帘子,与唐进尧隔帘相望,显国公淡淡道:“世子爷近来脾气见涨啊!” 唐进尧笑了:“倒是不比你家的奴才,差点撞了人,还能理直气壮,威胁恐嚇,这难道就是传说的狗仗人势?” 显国公一蹙眉:“我有急事回府,车夫一时心急……” “停,”唐进尧打断了他的话,“你有急事回府,我还有事急著去齐王府见齐王殿下呢。” 显国公目光微沉:“让世子爷先走。” 大庭广眾之下,他不想同唐进尧这样僵持,唐进尧入仕一事,早前没有一点风声传出,大理寺丞获罪下狱,也十分突然,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他也没放在眼里,结果唐进尧就补了大理寺丞的缺。 由此可见,齐王和定国公是一早就盯上了这个职务,一直在私底下运作…… 第294章 纵狗咬人 显国公府的车夫拉了拉马韁,马车后退了三步远。 唐进尧却没有要走的打算,看著显国公:“我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怎好走在你前头,显国公日理万机,听说是有急事要赶著回府,若是耽搁了显国公的事,这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一副胡搅蛮缠的架势,还真打算耗一耗了,显国公只好说:“车夫出言不逊,世子先走无碍。” 唐进尧爬在车窗牖上,一副閒聊的架势:“还是国公爷大气,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得一脸灿烂,“国公爷纵狗咬人,就不担心哪天咬到了不该咬的人?” 显国公脸色沉了沉:“唐世子,还走不走了?” 唐进尧不走,他也没法走。 “走,当然走了,国公爷亲自让的路,我岂有不走的道理,”唐进尧笑眯眯地说,“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公爷別整天忙著治国平天下的事,也多点时间,修身养性,治理家宅,修身齐家是治国平天下的前提,自身品行修为不过关,连家也治不齐,何谈治国平天下呢?你可別像隆郡王府本末倒置,一场会办成一场笑话,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提这事,显国公一把拉下车帘。 唐进尧坐在马车里深思。 论辈分,显国公是长他一辈; 论地位,他一个世子,连爵位都没继承,显国公却深居高位,与齐雍平起平坐; 论身份,他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大理寺丞,在显国公眼里,那是螻蚁一般的人。 显国公没有搭理他的必要。 从前显国公根本无视他了,如今却特地与他说话,是他补了大理寺丞之后,就將他放到桌上。 显国公明显开始关注他了。 齐雍这招声东击西,是奏效了。 浙江那边的形势稳了! …… 显国公目光冷了冷,转头问了同坐一车的幕僚:“你觉著唐进尧这人如何?” 幕僚仔细斟酌了一下:“定国公突然將他推向前朝,便说明,这位唐世子定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学无术……只是依属下看,唐世子毕竟太年轻了些,大理寺丞区区五品,想要成长起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唐世子或有过人之处,此时却还没有太多还值得重视的地方。 显国公捧著红粙的茶杯沉思良久:“是老定国公年迈,唐进尧连爵位也没有继承?还是唐进尧不学无术,浪荡形骸的名声,让你小瞧了他?” 幕僚呼吸一紧,定国公府掌控了右军衙门,牵制了显国公府。 定国公没把爵位传给唐进尧,还是唐进尧能力不足,不足以与显国公府相抗,这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唐进尧入仕,几乎证实了右军衙门不会交唐进尧之手,他因此断定,唐进尧能力一般,似乎也说得过去。 显国公道:“在唐进尧还在詹事府做伴读时,我也与你一般想法,但是!我生平最大的一个跟头,就是栽在他身上的。” 是唐进尧装得不学无术,行事荒唐,骗过了他安插在詹事府的眼线,为齐王打了掩护,给了齐王成长的空间,否则他是绝不可能让齐王安然活到如今羽翼丰满,威胁太后的地步…… 幕僚怔了怔,小心地问:“那国公爷您的意思是……” 显国公不答反问:“齐王为什么让唐进尧补了大理寺丞的缺?堂堂定国公世子若要入仕,京里五品及以下的官职,几乎任他挑,他为什么补了大理寺丞的缺?六部主事不是更有晋升前途吗?” 幕僚心中一冷,联想到最近掌握的一些情报:“大兴粮仓司庾主事的尸体找到了之后,齐王殿下就频繁出入大理寺衙门,对丟失粮食一案,似是十分关注……” 他小心看了一眼国公爷,见他露面沉思,这才继续说。 “前几日,齐王殿下秘密出京,行踪无人知晓,我们安插在香河的眼线,在运河一带窥探了齐王殿下的踪跡,但因齐王殿下十分警惕,並未查到齐王殿下前去香河的目的,属下猜测,齐王殿下很可能查到了丟粮的相关线索,顺著线索查到了香河……” 显国公目光微沉。 那批粮食原本是要运往南昌,但因萧关一役案发突然,负责运粮的原新乐侯家获罪,不好贸然让人接手…… 早前打算让隆郡王府接手这批粮食,利用隆盛行把粮食转出去,辽东一带爆发雪灾,使得满朝上下的目光都盯紧了户部粮仓,大兴粮仓丟粮一事暴露。 现今粮食滯留在香河,至今也不敢轻举妄动。 幕僚说到此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齐王殿下让唐世子补了大理寺丞,是为了查大兴粮仓丟粮一案。” “大理寺丞虽是五品官,品级低微,却分管了大理寺的各项事务,大理寺几乎所有事都越不过寺丞……寺丞还掌控了大理寺所有相关的典籍、案件,案卷。” 显国公冷声道:“小小一个大理寺丞,在大理寺的职能却是无所不在……將唐进尧放在这个位置上,齐王可以隨时掌控大理寺案情进展……” 大理寺丞职能非常广泛,大到寺卿审案,需要寺丞录笔,整理案件的线索,小到刑审犯人,需要寺丞从旁整理口供、笔押,从口供中提供相关线索……寺丞能最快最全面地掌握案情线索。 唐进尧是定国公世子,他职务微小,可定国公府的权能大,身为世子他可以调用整个定国公府的一切资源,包括家族情报渠道、財力、人脉…… 他可发动齐王府和定国公府两府的威能……对自己掌控的情报进行查证。 不需要通过大理寺。 显国公用力握住手了,盘在掌心里的核桃:“齐王前两日,连夜去了大理寺衙门,借阅了大理寺的大量案卷……第二日上午,官员陆续上衙,才出了大理寺衙门,据我们安排在大理寺的眼线称,齐王殿下翻阅的卷宗都做了还原,无法具体知晓,他借阅了哪些卷宗,但萧关一役相关的案卷上,有翻阅的痕跡。” 第295章 做眉膏 齐王殿下太小心了,便是借阅卷宗也都做了还原处理。 他大约没想到,显国公府早早就在萧关相关卷宗上,做了细微的手脚,但凡有人翻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想要利用萧关一役再生事端,显国公府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人算计,提前防备一手,届时也好有个应对。 幕僚呼吸一紧:“您的意思是……” 显国公沉下脸色:“我之前就怀疑,齐王通过司庾主事查到,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就是原本要运到萧关的那批粮草……” 幕僚有些惊悚了。 “只是,齐王狡猾多端,我担心他故布疑阵,好让我自乱阵脚,所以一直以静制动,”说到这里,显国公脸色又凝重起来,语气有些惊疑不定,“只是没想到,齐王將唐进尧推向了前朝。” 他一时怀疑,这又是齐王的阴谋,担心上当。 却又担心齐王果真掌握了丟粮一案的內情,显国公府因为疏於防范,处境会变得岌岌可危。 幕僚脸色惨白:“可、可是,司庾主事死得乾净,確保万无一失,齐王殿下怎么可能,会通过一具尸体,查以这件事?” 他想不能。 显国公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隨著唐进尧入仕,他不得不做一些更坏的打算:“司庾主事是你亲自处置的?你怎么能確定万无一失?”不是亲自动手,谁能保障没有一点疏漏,“你又能保证,司庾主事在背后,没有做一些小动作?焉知他在生前没有悄悄留下一点线索?” 一旦东窗事发了,因为手中掌握了关键证据,很可能会成为保命符,这种手段他见得多了。 幕僚喉咙发哽,推己及人,如果他是司庾主事,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命……背地里,肯定会其他安排。 这样看来,司请庾主事那边,很可能还有其他线索。 只是,萧关粮草案一旦事发,莫说是显国公府,就是太后亲自出马,也兜不住火。 萧关一役,折了太后党半数势力。 太后娘娘不惜自断一臂,將原新乐侯家推了出去,要知道原新乐侯家,掌管了前军衙门,在朝中与镇北侯府地位相当,若是新乐侯家没有出事,太后党的势力,也不至於被削弱得如此厉害。 现如今,原本太后党掌控的前军衙门,也因原新乐侯获罪,相关人等,都受到了牵连,被皇上渗透得十分厉害,已经渐渐脱离了,显国公府的控制……现如今显国公府,真正能掌控的,唯有左军衙门! 显国公目光深了深:“派人盯紧了大理寺衙门,绝不能让唐进尧查到,任何与萧关一役有关的线索……” 齐王不愧是齐王。 北伐大军一进京,双方甫一正式较量,就让他感到窒息一般的棘手。 果真让齐王查到大兴粮仓丟失的粮食,是原本要运到萧关那一批粮食,太后党的势力又要被犁上一遍! 这真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消息。 所以显国公一得知唐进尧入仕了,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去,想要调到目前能动用的眼线,盯住齐王府和定国公府…… …… 唐进尧一进齐王府,就径直去了书房。 齐雍这个牲口,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要工作十个时辰,剩下两个时辰吃喝拉撒,睡觉休息,日常生活起居,都在书房里,主院的重华阁形同虚设,他真担心哪天,这傢伙因为过劳猝死。 齐雍坐在长案前,案桌上摆满了各种矿石染料。 他擼著袖子,正在调製染料,屋里一股子挥之不去天然矿木互相糅杂一起的气味,却並不难闻。 唐进尧穿著正五品白鷳补子的官服,在他面前晃了晃。 齐雍连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將青金石放进石臼里反覆捣碎、磨细…… 唐进尧一屁股坐到他面前:“你都看不见我的吗?” 齐雍飞快捣著石臼里的青石金粉:“看见了!” 你看见我,却故意不理我,几个意思?! 唐进尧没好气地说:“你居然还能挤出时间调製染料。” 齐雍青金石粉取出来,用细布筛子,反覆筛细:“我也需要休息。” “你休息的方式,就是调製染料?”唐进尧盯了盯桌上的石木染料,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一乐,“该不会相思病犯了,这才亲手调製染料,想把沈大姑娘画下来睹物思人,一解相思之苦吧!” 齐雍终於正眼看他了:“这个主意不错,以后可以尝试一下。” 唐进尧无语了:“你调製这么多染料做什么?” 染料除了用来涂色,作画,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用途吗? 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了,齐雍干嘛这么上心? 他那么忙,实在想像不出,除了给沈大姑姑画像,他还有什么理由,会在百忙之中,特地抽出时间,做调製染料这种无聊的事。 “做眉膏!”齐雍將筛细的末粉,倒进碗里,加了清水掏洗…… 唐进尧:“……” 他就不该问的! 这是齐雍这个闷骚做的事吗?果然闷骚的人,一旦骚起来,会让人甘拜下风,他都没想到染料还能做眉膏…… 齐雍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很忙!有事快说!” 唐进尧差点被他气死,呵呵一笑:“为沈大姑娘调製眉膏,这就是你所谓的很忙?” 齐雍点头:“为什么不是?我还有一大堆公务需要处理,每天只能抽出半个时辰做眉膏,自然要加紧一些。” 唐进尧噎住了……这么忙都阻止不了,你做眉膏的决心是吧! 忍了又忍,他觉著吧,齐雍也挺不容易的,千年铁树好不容易开了,他总得体谅一下吧! 於是,唐进尧把方才遇到显国公的事说了一遍:“……看来显国公这个老狐狸,也逃不过你步步为营的算计。” 齐雍一遍又一遍反覆掏洗青金石粉:“他未必没有怀疑,只是北伐大军进京之后,朝中许多中立大臣向我示好,优势在我……显国公已然输不起了,不管对谁都保持著警惕之心,疑心日益深重。” 第296章 沈大姑娘有旺夫命 “会失利,隆郡王停职在家,闭门思过,他难免束手束脚……试想一下,连他最信任的隆郡王府都出了紕漏,显国公难免疑心,司庾主事那边出了超出掌控的差漏,叫我查出大兴粮仓丟失的粮食,与萧关一役有了牵扯……心中委实难安,恰在这时,你补了大理寺丞的职,他不得不防。” 唐进尧深以为然:“萧关一役,显国公里通外敌,通敌叛国,因为缺乏证据,无法指证显国公府!” “大兴粮仓丟失的粮食,是萧关粮草案的核心。” “当初大理寺没查到萧关粮草案的核心,缺失关键线索,这才让太后迅速做出反应,推了原新乐侯家做了替死鬼,因为断了线索,加之萧关战事吃紧,大理寺不得不结案……走到这一步,就算显国公怀疑这其中有诈,也不得不防备我了……” 大兴粮仓丟粮,是今年十月辽东一带爆发雪灾,这才暴露出来的。 查到十万石粮食的下落,就可以给显国公府定罪了,显国公能冷静才叫怪。 齐雍终於得到了比麵粉还要细腻的青金石粉:“那批粮食应该还在香河县,派人盯紧香河县。” 如果粮食运出去了,显国公的反应不会这样大。 唐进尧深以为然,接著又是一乐:“我发现沈大姑娘还真有旺夫命!” 齐雍终於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唐进尧越想越有趣:“是沈大姑娘发现了隆盛行的不妥,助你拿到了对付隆郡王府的关键证据。” 小全子递了一杯茶过去,齐雍接过压手杯,慢慢喝茶。 唐进尧继续说:“也是沈大姑娘搅和了隆郡王府的会,隆郡王如今在府里闭门思过,给我们创造了对付隆郡王府的最佳时机。” “更远一些,当初齐知衡兄妹俩当街羞辱沈大姑娘……导致康郡王停职在家,齐知衡世子爵位被夺,康郡王和隆郡王结怨,这才有了,康郡王为了报私仇,也为了家里的前程,甘心受你摆布,出面对付隆郡王府。” 隆郡王是显国公的左膀右臂,便是掌握了相关证据,想要扳倒他,也是不容易的,以齐雍的身份,更不好直接出手,否则会逼得显国公狗急跳墙,五军衙门一乱,大周朝內乱將起…… 朝中能出手对付隆郡王的人屈指可数,不是像殿下这样,不能直接出手,就是像镇北侯府那样的保皇党,根本不会下场爭斗,不论交给谁都不好办。 唯有康郡王才是最合適的人选。 齐雍嗯了一声:“她助益我良多。” 从命运开始交匯,沈昭嬑的一言一行,就在无时无刻地影响了他,他拉拢沈岐,配合太医,全力医治髓海之疾,身体渐渐恢復,行事也少了从前的紧迫、激进,在保皇党的拱卫下,拉拢了一些勛贵势力的支持,一切都朝著好的方面发展…… …… 年关將至,三叔將铺子上的营收帐目送了过来,满满一大箱子。 好在秦姑姑调教了几个管帐的人,珠算学熟了,算帐是一把好手,秦姑姑自己也进了府,在府里呆了三日,帮她把一些紧要的帐目处理完了。 忙碌的几日,沈昭嬑终於清閒一些,画了两幅梅图,让红萝送去沈心婉那里。 原是会过后,沈心婉要给她绣一张蜀绣双面异色异绣的绣屏。 因为从前没绣过大件的绣图,沈心婉担心自己绣不好,便让她把绣图画下来,也好照著画作描著样绣。 沈昭嬑许久没有作画,有些意犹未尽。 不禁想到前世,她进摄政王府的第二年春日,齐雍有一日下衙回府,送了她一只鸞鸟纸鳶。 恰好那日春光明媚,她在府里开阔的地方放飞了纸鳶。 那是一只很特別的纸鳶,鸞首以竹为笛,放飞时,使风入竹,逆风一吹,声如鸟鸣,清亮好听。 她转动著轮轴,扯著鱼线,在草地上飞奔,看著渐渐飞高飞远的纸鳶,像一只青色的鸞鸟,拖著长长的尾羽,在空中鸣叫飞舞…… 心情十分畅快。 沈昭嬑画完了画,红药捧著册子过来,目光落在晾乾的画上:“小姐,这副画是不是没有画完?” 沈昭嬑不由一怔,画没有画完,我怎么不知道? 红药看了又看,伸手一指画上敞开的排窗:“这里留白了,奴婢猜,应该有一个人站在窗前这处,注视著画上放纸鳶的人。” 为了布局,至少会画一些屋里的陈设,或者乾脆画一排紧闭的排窗,没必要空一大片的留白。 沈昭嬑想到当时的情形,纸鳶飞得很高很高,变成了一个黑点,飞出了摄政王府的高墙,她用力扯动,也扯不回来了,乾脆咬断了鱼线…… 看到化为黑点的纸鳶,从天空栽下,不知落到何处……心中一阵悵然,一回头,看到身后屋子的排窗敞开,齐雍站在窗口注视著她…… 后来她才得知,那只风箏是齐雍亲手做的,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竟隱隱有些后悔自己咬断了鱼线…… 確实没有画完。 沈昭嬑盯著留白处,看了许久,没打算把留白补上:“就是隨便画画,留白就留白了,我也不知道要添些什么。”说完,她目光看到,红药手中的册子上,转开话题,“这是什么?” 红药反应过来,忙道:“裕草堂新进了一批上等的香药料,听说是年前最后一批货了,下次出海要等到明年三月,掌柜命人送了供货的册子。” 沈昭嬑接过册子,这次裕草堂送来的供货册子,品类比以往要丰富一些,有一部分藏药,还有一些冷僻偏门的香药材,名贵的香药材,如龙涎香、丁香、沉香、降真香等,也记录在册子上…… 她上次去裕草堂,拿到了好几样从前可遇不可求的名贵香药材,后来裕草堂送进府里的香药材品质,也是最上乘的一批。 沈昭嬑心中微动,大致翻看了册子,一掉纸条从书页里掉出来…… 红药一下埋低了头。 沈昭嬑:“……” 沈昭嬑捡起纸条,展开来看:明日午时,仙饗楼见。 第297章 如何討女孩子欢心 是齐雍的字跡。 齐雍是习武之人,且久经沙场,又身居高位,他的字笔力雄浑,如龙跳天门,虎臥凤闕,气势开闔,有磅礴意態。 前世便有一位当世大儒说,他於书法上自成一派,得王圣之炉火,炼己身之纯青,世人只能仿其形,不得其神。 沈昭嬑將字条扔进熏炉里…… 一张小小的字条,搅得沈昭嬑一整天都有些心绪不寧。 一会儿想起,那只飞出摄政王府森严的高墙,被她咬断了鱼线,不知栽到何处的鸞鸟纸鳶,后来出现在齐雍的书房里,被他精心收藏在一个箱笼里,破损的地方被一一修补,但是扔能看到破损的痕跡,它已经不能飞了。 一会儿又想到,明日去见齐雍不知道要穿什么衣裳…… 前世身为摄政王的齐雍喜欢看她穿鲜亮的衣饰。 她从前也喜欢鲜亮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收起了满身的鲜艷与张扬,变得內敛沉静…… 沈昭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听到屋顶疏稀的落雪声…… 希望明天不要落雪。 沈昭嬑这样想著,困意渐渐涌上了眼皮。 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时,外面的落雪果然停了,微弱的阳光从灰色的云层出透出来。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沈昭嬑妆洗完毕,用完了早膳。 红芝按照小姐平常的著装习惯,挑了一身宝蓝色妆通袖长袄,搭了红色的襴裙。 端庄又舒適。 沈昭嬑看了一眼,突然说:“换一件银红彩绣八团鸞凤穿通袖长袄,搭上这条红色的襴裙。” 红药眼皮重重一跳,银红色是霞光与云彩辉映的顏色,灿如烟霞,明亮烂漫,介於红色与粉色之间。 小姐许久没穿这样鲜亮的顏色了。 等到梳妆时,沈昭嬑亲手调了眉膏,执笔为自己画了一笔小重山。 红药偏头望去,黛色长眉像空濛的山色,眉尾细长,微微上挑,似绵延的山势逶迤入鬢,显露出了山嵐一般的秀美。 涂抹口脂时,沈昭嬑挑了橘调的石榴红,不仅鲜亮,还显气色…… 梳妆完毕,沈昭嬑去主院看母亲。 母亲穿著宽鬆的衣裳,靠在炕上看帐册,见沈昭嬑过来了,双眼不由一亮:“许久没见你打扮得这样鲜亮,是要出门吗?” 沈昭嬑这才恍惚惊觉,自己今天似乎在打扮上显得格外用心了,好像耽搁了不少时间。 “裕草堂送了供货的册子,说是年前最后一批货了,下批货至少要等到明年三月,打算再订一批香药。” 柳心瑶点头,隨口问了一句:“这段时间,你好像对香药又上心了许多,香药材的消耗也比以前大了不少。” 听说还时常请罗姑姑进府…… 以前只是兴趣使然,现在似乎有一股钻研劲。 沈昭嬑长睫微颤了颤:“得了几个敦煌残方,想要尝试修復残方,需要用到的香药材品类颇多。” 调製最多的就是齐雍常用的通髓香和安神香。 还在罗姑姑的帮助下,又做了一次通髓香珠,在罗姑姑的建议下,对方子又做了些改良,安魂定魄的效果更佳了,这一次做了三百多粒,將之前补充的大半香药材耗了一大半,如今还窖在地下…… 她担心母亲问她做好的香药成品…… 好在柳心瑶没打算干涉女儿的兴趣,只交代让沈昭嬑,出门时多带些人,注意安全的话。 出了主院后,沈昭嬑这才悄悄鬆了一口气。 临近年关,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檐牙屋顶残雪如盖,琉瓦下倒掛著冰凌,滴滴答答地滴水…… 沈昭嬑先去了裕草堂。 这次裕草堂准备了一批名贵香药材……有些达到了贡品级別,很可能根本就是从……齐王府拿出来的。 反正这些香药材大半都用在齐雍自己身上,沈昭嬑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掌柜笑呵呵的,拿出帐单…… 沈昭嬑都无语了,终於忍不住问:“裕草堂是齐王府的產业吗?” 掌柜:“定国公世子也参了三分股,负责经营。” 沈昭嬑一阵恍然,前世齐雍將摄政王府的產业都交到她手里,其中没有裕草堂,她之前也没把裕草堂往齐雍身上想。 从裕草堂出来时,已经到了午时。 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往仙饗楼去。 才到仙饗楼门口,就有一个机灵的小廝上前来:“可是镇北侯府的马车?” 车夫应是,小廝立马命人开了右侧的洞门,將马车引进了洞门里,沿著一条宽敞的马道行驶了一段,又拐了两拐,停到了一处雅阁。 沈昭嬑安排跟车的护卫和婆子们,在楼下包桌用膳,自己带著红药上了二楼的包厢。 逐风守在包厢门口,见沈昭嬑过来了,立马做了一个请势,沈昭嬑对他略一頷首,走进包厢里。 逐风將包厢的门关上,后一步的红药,扑腾著上前用力推搡,气得拿眼睛瞪他。 逐风两眼望天…… 包厢里暖烘烘的,沈昭嬑走进斗室里,褪了斗篷,一只大手伸来,接过她的斗篷掛到架上。 她抬眼看去—— 齐雍穿了一身石青云肩蟒龙纹通袖右衽袍子,领襟袖缘绣了精致的襴纹…… 只是,相比从前衣上的纹样似乎繁复了不少。 有些里胡俏? 沈昭嬑一下睁大了眼睛,看到齐雍没有戴翼善冠。 他梳著全束四方髻,头上戴了一顶玄冠,以一根白玉云纹簪子固定,两侧额角处,还各编了一条小辫子,一起束进发里,鬢若刀裁,轮廓分明…… 浑身上下少了摄人的威赫之势,更加雍容、平和,轩然霞举,多了一股独属少年人的意气。 沈昭嬑这才想到齐雍也才二十一,可不论前世今生,齐雍都背负了太多太多…… 她恍惚了一下:“你今日同以前有些不一样,换……” 换了个髮型,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齐雍嘴角轻弯,一下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是老样子,没什么不同。” 原是担心沈昭嬑不待见他,昨儿唐进尧进府时,特地询问了唐进尧,要如何討女孩子欢心…… 第299章 我想为你做眉膏 张昌兴巡视粮仓回京,能查到这么多错漏,手里定是掌握了相关的线索。 唐进尧按照这些线索,利用齐王府、定国公府两府的渠道,顺藤摸瓜,肯定是一摸一个准。 唐进尧官职低微,但他是定国公世子,张致寧也动不了他。 齐雍把唐进尧放到大理寺,实在太高明了。 齐雍笑了:“嗯,唐进尧才入仕,需要立威,如此才能在大理寺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对显国公的威胁才会更大,將来晋升也容易,粮仓这个案子恰到好处。” 户部下级官员洗地了,张致寧被削弱,户部左侍郎一职在明年,也该有个定论了。 沈昭嬑一阵恍然:“这是一举数得。” 既是牵制显国公府,也能借著粮仓案,蚕食户部的权柄,还能为唐进尧的官途铺路…… 最可怕的是,齐雍是明晃晃的阳谋。 可不论是显国公,张致寧,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齐雍牵著鼻子走。 “殿下真厉害!” 齐雍看著她:“叫名字。” 目光直直地看著她,目光一片幽邃,將她当头罩住,在这样炙热又灼烈的目光下,沈昭嬑发现自己无所遁形,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將她定在原地,眼儿不止地颤动,目光闪烁得厉害,长睫也不止地轻抖,无法逃避他的眼神。 她强迫自己看著他,唤了一声:“齐雍!” 唤完了,她长睫轻敛,覆住了眼睛,唇儿忍不住轻抿了一下,榴红的唇儿,明艷似火,鲜嫩又娇润,饱满诱人。 齐雍陡然探身过去,他十分克制,嘴唇在她的唇间慢慢地碰触、试探,蜻蜓点水一般,一下又一下,温柔又克制,流涟又留恋…… 他太温柔了…… 气息醇厚绵柔,像酒一样醺人慾醉。 沈昭嬑感觉自己慢慢有些醉了,眼皮不动地挣动,也难以抵挡这种醉心一般的温柔,慢慢闭上了眼睛。 齐雍推开了中间的茶几,手臂勾住了她脖子,將她拉向自己。 沈昭嬑几乎没有抗拒,主动凑近了他。 他很有耐心,用自己的唇,慢慢摩挲她的唇,感受她唇间的娇嫩与柔软,两相廝磨,气息交织,直到沈昭嬑支撑不住发软的身子,慢慢倒向他的怀里,齐雍將她包裹在怀里,慢慢碾住她的唇…… 吻倏然激缠起来! 沈昭嬑躺在他的臂弯里,紧闭的双眼,睫毛颤个不停,急促的呼吸,渐渐变成了喘呼,喉咙里逸出一声娇嚶…… 齐雍吮住她的唇瓣,不可思议的柔软,仿佛化在他的口中,他忍不住用牙齿,慢慢地磨,慢慢地啃噬,直到她喉咙里逸出一声痛呼,长舌一下长驱直入地探入,吻慢慢地加深了…… 从唇舌,慢慢挤进喉咙里,沈昭嬑窒息一般急促呼吸,眼角挤出残泪来,呜咽地抗议,齐雍慢慢退出,將她眼角的残泪吻尽,沿著她的髻角,渐渐到了耳际,脖颈…… 他浑身巨震了一下,拉起她颈间毛领,將吻落在她的额间,猛然將她按进怀里…… 仿佛要將她揉进了骨血一般,沈昭嬑朦朧间,听到他急促又浑浊的呼吸,落在她的鬢角,细碎又温柔…… 齐雍收紧了双臂后,又放开了她。 沈昭嬑双颊嫣红欲醉,眼儿里残留著没有散尽的迷离之色,迷朦地看著他,眼里含著水色,欲语还休,令齐雍心猿意马,才平復下来的情潮,似又有蠢动之势。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调整了一下坐姿,理了理衣裳,隨手拿过了,推到一旁的小几,两人之间有了阻隔,他终於理智了一些…… 沈昭嬑清醒过来,感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她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理了理衣裳,发现衣裳没有弄乱,又摸了摸头上髮饰…… 齐雍目光落在她发间,喉咙嘶哑:“没乱!” 他很小心,担心太过孟浪嚇到了她,儘量不去触碰她的身子,弄乱她的衣饰…… 只是!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唇间,榴红的口脂被他吃干抹净了,娇嫩的唇儿似惨遭蹂躪了一般,有些红肿,显得饱满诱人。 依稀记得,口脂里似是加了蜂蜡,十分的香甜…… 叫他忍不住含在嘴里吮了又吮! 喉咙又滚了滚:“口脂乱了,回头用了膳,再补一补。” 沈昭嬑手指轻颤著,从袖子里抽了一方帕子,轻轻按了按嘴,想压下残留在唇间的一丝麻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炕烧得太热了,屋里有些闷燥。 齐雍口乾舌燥,浑身燥热得厉害,想当头浇一盆冷水,让自己凉爽一下:“那个……你渴不渴?我给你倒一杯水……” 一边说著,他连忙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了沈昭嬑面前,隨后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迫不及待地送到唇边,大口大口地吞咽。 沈昭嬑看到他,仰起了脖颈,喉咙滑动著,用力吞咽,发出一声声咕咚的声响…… 他喝得有些急,水从嘴角溢出去,凝成了一股水流,沿著下頜,流到起伏吞咽的脖颈,滑动的喉结,没入了衣襟里…… 好像渴得十分厉害。 吃了她那么多……该渴的人,应该是她吧,沈昭嬑面颊微红,不敢继续想了,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地喝水…… 齐雍一连喝了三杯水,燥热难耐的感觉这才缓解一些。 他抬眼看向沈昭嬑,少女低著头,双手捧著茶杯,白腻的耳朵藏在掩鬢下,露出红得快要滴血的耳贝,上面咬了一条小红锦鲤鱼儿耳坠,鱼尾上一枚南珠,轻盈地颤动,白润的珠儿,衬得她肌肤粉腻玉嫩…… 喉咙滚了又滚,齐雍觉著自己不能看她了,强迫自己转开了视线,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连忙拿了身边的盒子。 “我给你调了眉膏。” “这么快,”沈昭嬑终於抬眼看他了,面颊上残红余晕,还没褪净,“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 “妱妱,”齐雍眉眼间带了一丝饜足,“发自真心想要做某件事,只会排除万难,全力以赴地去做到,是没有藉口可言的。” “我想为你做眉膏,就一定能做到。” “仅此而已。” 第300章 想要为她执笔画眉 前世,齐雍答应过她的事,好像后来都做到了……是他愿意许下承诺,恰好也愿意为她信守承诺。 沈昭嬑弯起了唇儿:“那一定了许多时间。” 她自己就擅长作画,为了画出更好的画作,平常都是自己调製染料,调製染料过程不难,是一件很复杂的事。 齐雍紧绷的身躯,渐渐放鬆了一些:“想见你画上我亲手为你做的眉黛。” 还想亲手为你描眉,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沈昭嬑打开了盒子,偏平的盒子里,並排放了三个剔彩的小圆盒,一个蓝底,一个青底。 还依次摆了调製眉膏的玉碟,几支眉染,有大染和小染,大染染眉,小染修眉。 羊脂玉做的笔桿,月腻又温润,上头还雕了细腻的兰草纹理,防滑又美观,十分地精致。 沈昭嬑打开了蓝底的圆盒,里面铺了一层黑色的膏体。 齐雍解释道:“这一盒是【水挼蓝】,取自水波湛蓝,是黛蓝色。” “你看——”他取了黄豆粒大小的水挼蓝,眉染轻蘸了一点水渍,在玉碟里慢慢將眉膏化开…… “灰黑中透了一缕深邃的幽蓝,染到了眉间,顏色也不会过份浓郁。” 沈昭嬑十分喜欢,想立刻拿起眉染,蘸上水挼蓝,慢慢在眉间晕染开来,又克制下来,指了另一个青底圆盒。 “这个是什么顏色?” “是山泼黛,取山嵐黛绿的顏色。” 黛是一个十分包容的顏色,介於黑与灰之间,可以任人填补黑与灰之间这一线留白,填了什么顏色,以黛为底,会得到黛蓝、黛绿、黛青、黛紫……各种黛色。 沈昭嬑將眉膏收好:“谢谢殿……”话到了嘴边,她不由一顿,乾脆不谢了他了,“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齐雍搓了搓手指,按捺下想要为她执笔画眉的衝动,这样缠绵入情的事,应该留待闺房…… 再等等! 齐雍坐到了沈昭嬑身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牵住她的手,为了防止她挣脱,他还將手指塞进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还欲盖弥彰一般,用自己宽大的袖子,把交握的手藏起来…… 沈昭嬑端著茶杯慢慢喝茶,假装不知道…… 齐雍弯起嘴角,终於满意了:“我还调了其他顏色,下次再送给你,”接著他又说,“下次见面,你就用我送你的眉膏画眉,”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带了一点恳求,“好不好?妱妱!” 沈昭嬑偏头看他:“好!” 齐雍嗓音很软:“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沈昭嬑瞪了他一眼:“已经临近年关了,我母亲身子重,我要忙著准备过年事宜,没那么多时间……” 齐雍一脸失望…… 沈昭嬑心中有些发软:“我爹爹这两日都歇在衙门里……你应该比他更忙吧,怎么还有时间……”同我见面。 齐雍一脸无奈,“我也需要休息的,也不知为何,每次待在你身边,总觉著十分安心,整个人都是踏实的。” 可只要她离了他的眼睛,他心里总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沈昭嬑吱唔著:“再、再说吧!” 却没说不见他。 齐雍目光亮了亮……沈昭嬑担心他得寸进尺,连忙说:“我肚子有些饿了……” 齐雍连忙说:“我马上命人备膳,仙饗楼的菜色很丰富,尤其是海鲜更是京中一绝,”他想到什么似的,又说,“不久前出了一道新菜,叫柠汁鸭子,吃起来不肥不腻,不臊不柴,味道很特別。” 之前在静云寺就注意到,沈昭嬑喜欢吃一些鲜香的东西,像海鲜、菌菇。 有一次和齐雍在廖记羊肉铺见面,她临走时,齐雍就让她带了一只柠汁鸭子回家,可那天她吃的太饱了,再好吃的柠汁鸭子也提不起一点胃口,后来就把这只柠汁鸭子忘得一乾二净。 齐雍安排逐去备膳。 红药端了热水进屋,沈昭嬑含了一口薄荷水,反覆漱了口,洗净了手,拿起托盘上的手由拭乾。 红药退出包厢不久,逐风就提著半人高的食箱进屋。 沈昭嬑和齐雍移步去了外间用膳。 四方的红木大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足有十二道菜,每一道菜的分量不多,荤素搭配,看著色香味俱全。 齐雍也不知道她具体喜欢吃什么,因此准备了不少菜色,都是仙饗楼口碑最好,平时限量供应的菜品。 海八珍、山八珍涵盖其中,及一些冬天比较稀罕的青菜果疏。 做法蒸、煮、燜、炙、煎、炸……每道菜一种做法。 总之是十分用心了。 同沈昭嬑多吃几次饭,就知道她的喜好了,可以按照她的喜好安排菜色。 “只知你喜欢吃海鲜、菌菇、鲜蔬类的食物,就都准备了相关的菜色,如果要不合胃口,便同我说。” 齐雍为她摆好食具,先为她盛了一碗菌菇汤。 沈昭嬑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很不错,”接著她又问,“这些菜品里,有你喜欢吃的吗?” 齐雍说:“我不挑食的。” 沈昭嬑是真没想到,前世的摄政王殿下,今生的齐王殿下,竟然不挑食,什么都吃…… 这顿饭是在齐雍的照顾下吃完的。 沈昭嬑差点又吃撑了,等她放下筷子,端起餐后的黄燜鲍鱼胶羹,慢慢地吃……齐雍这才风捲残云一般,將桌上剩了一大半的菜扫尾吃完。 他的用餐习惯同父亲一模一样。 只要有他在,再多的菜也不担心浪费。 沈昭嬑又忍不住问:“你有特別喜欢的食物吗?” 前世,她进摄政王府时,齐雍的髓海之疾,已经十分严重,饮食要以固本培元,镇心安神为主,都是她准备什么,齐雍就吃什么。 她一直没搞清楚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齐雍想了想:“我皇兄小时候中过一次毒,差点丟了性命,就因他贪食乳酪酥,遭到了针对性的毒害,哪怕及时解了毒,身体也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导致他子嗣单薄,小时候,我和皇兄不敢在饮食上表现出任何偏好。” 第301章 就罚她唤夫君! 沈昭嬑头皮都麻了,原来皇上子嗣单薄的原因,竟是从前中毒伤了身子……这种宫廷秘辛,是她能听的吗?! 齐雍与她閒聊:“后来进了军中,都是同士兵们同吃同住,军中不允浪费粮食,而且除了一些特殊兵种,像陌刀手、重骑兵、重甲兵这种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的战士,能一日三餐,供应足量的肉食外。普通士兵,吃的都是杂粮饭,一天只吃两餐,三天才能喝一碗荤汤,五天才有一肉食,久而久之,也不在意吃食好坏,能吃就行。” “那你小时候喜欢吃什么?”沈昭嬑心里发酸,齐雍分明是皇子,可他从小就过得很苦…… 齐雍想了想:“我从前吃过一道蟹黄拌饭,吃起来十分鲜香,好像是用嫩豆腐,胡萝卜做的,只吃过一次,印象比较深刻。” 沈昭嬑又问:“没有別的?” 齐雍真被她为难住了:“太医说,一个人的喜好不是一成不变,往往身体缺了什么,就会渴望补充什么,吃到合胃口的食物,是因食物对了胃,也对了心,满足了身体所需,你为我安排的食物,我吃起来就觉著很合胃口,第一次吃,就觉著熨帖又满足。” 沈昭嬑故意说:“那我改天给你熬一碗黄莲汤……” “我不怕吃苦。”最近上火有点严重,正好可以喝一碗黄莲汤下下火…… 沈昭嬑彻底无语了…… 齐雍唤了逐风进来收拾。 红药伺候沈昭嬑嚼了五香丸,含了薄荷叶,漱净了口,又进了屏风后面的內间,简单梳洗了一番,补好了妆容。 沈昭嬑一出来,齐雍就盯住了她的唇。 她换了豆红色的口脂,有点像御芳斋前些日子出的红豆糕,一种温柔寧静的豆沙色,不如榴色明亮娇艷,却显得温婉美好。 齐雍喉咙滚了滚,想尝尝这个口脂,是不是同榴色一样香甜…… 沈昭嬑注意到他的眼神,耳根子有些泛红,低头躲开了他的渐渐灼热的眼神,对齐雍福了福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齐雍看著她微微一福身,姿仪婀娜,红色的襴裙轻逶在地,裙上的折褶散开,似在她脚边绽放了一朵石榴,衬她如榴火一般绚烂……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见她转身欲走,齐雍上前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肢…… 沈昭嬑身子一颤,慢慢有些僵硬,厚实的胸膛紧贴在她的背脊上,手臂扣在她的腹部,高大的身躯,將她整个人环绕…… “妱妱!”齐雍只抱了她片刻,就放开了她。 沈昭嬑正要转身,齐雍突然说:“別回头……”担心她一回身,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將他抱里屏风里的厢房去…… 沈昭嬑脚下微顿,背对著他,小声说:“那、那我先走了……” 也不待他回答,沈昭嬑脚步有些凌乱地走到门口,正要开门离去,身后传来齐雍无奈的声音:“斗篷……” 沈昭嬑连忙去了旁边的斗室,来不及伸手,就有一只手臂伸来,从架上取下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齐雍握住她的两边肩膀,將她掉转过来,低头为她系好了斗篷的系带。 “快些回去吧!”他终是克制了心中的贪慾! 沈昭嬑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静,等走了包厢门口,她又旋看他:“我回去了……午膳很合胃口,还有……殿下做的眉膏,我十分喜欢,今天,”她抿了抿嘴角,慢慢低下头,“我很高兴。” 说完,也不待他纠正自己的称呼,她脚步慌乱地带著红药离开了…… 齐雍捻了捻手腕上的香珠,暗暗想:以后再唤他殿下,就罚她唤夫君! …… 沈昭嬑回府后,就回房换了一身燕居常服,想到齐雍送她的眉膏,她按捺不住地坐到梳妆檯前,洗掉了早上染的小重山…… 用大染蘸水,將挼水蓝慢慢化开、蘸取,她嫩指如兰,拇指、食指、中指捻著大染,无名指、小指微微翘起,大染一笔一画在眉间慢慢晕染。 细致的长眉逶迤入画,似天边最后一缕幽蓝,被夜幕浸染,留下的一抹深邃,也似晴日蓝天在水中投下的一抹赩色瀲灩的挼蓝。为她擦洗去了眉间最后一缕縈尘,显得眉眼柔和明亮,如水一般清澄。 明净极了。 沈昭嬑端详著镜里,看了许久,又慢慢將眉间的水挼蓝擦洗了,画上了山泼黛。 水挼蓝明净如水,那是天水相接的顏色。 山泼黛却是山光凝翠,是雨后初晴,嵐翠叠嶂,山色空濛的灵秀。 齐雍做的眉膏真的十分好看,他好像天生就知道什么样的顏色最適合她,似乎比她自己调製的眉膏,还要更適合她自己…… 沈昭嬑弯起了嘴角,笑得眉眼弯弯……慢慢將眉黛洗去,回到暖阁里,拿了一本帐册慢慢翻看,却又些看不进去,脑子里浮现了齐雍梳了全束四方髻的模样…… 齐雍总给人一种尊贵威赫,稳重縝密的感觉。 久而久之,沈昭嬑便忽略了他年龄。 至到今天她才发现,齐雍原来也有年少意气的一面,他穿著文人们喜欢的右衽,眉眼间不含一丝暴戾,淡淡的温润、雅致流露,与她说话时,眼里常带笑意,狭长的凤眼,也没有一丝深沉锋利,透了飞扬的神采,柔和又深邃…… 沈昭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帐册上,勉强看了两页,一回头,却根本忘记了,之前到底看了什么。 帐册上的字在眼前虚化淡去,浮现了齐雍探身过来,慢慢触碰她的唇瓣的画面…… 她心中羞恼,重新翻了一页。 她躺在齐雍的臂弯里,面容朝上,齐雍低著头,反覆地吮著她的唇,她感觉唇间又热又麻…… 画面一幕一幕地闪现。 是齐雍长舌探入,她像一条涸泽之鱼,无力地挣动,呜咽,在他霸道的侵入间、窒息…… 齐雍执笔將水挼蓝化开,有那么一瞬间,沈昭嬑以为他会抬手,將水挼蓝染到她的眉间……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 第302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昭嬑合上帐册,忡怔良久,突然又想到,齐雍之前说自己小时候吃到的蟹黄拌饭…… 大厨房里有一个厨娘擅长调配酱汁,照齐雍的意思,拌饭的蟹黄,很可能是一种蟹黄酱,不知道厨娘知不知道。 她回房穿了一件棕绿的披衣,带红药去大厨房找了厨娘。 “今日在仙饗楼吃了一种蟹黄酱……好像是用嫩豆腐,胡萝卜做的,味道十分鲜香……” 沈昭嬑有点后悔,之前在饗仙楼时没有多问齐雍几句。 厨娘思索了一片刻:“老奴知道有一种手工蟹黄,用蟹腿肉,胡萝卜、鱈鱼、海参、虾仁、蛤蜊、嫩豆腐等食材,做成蟹黄的味道,同蟹黄一样鲜香可口,天然蟹黄不是时时能吃到,这种手工蟹黄,可以长时间储存。” 沈昭嬑眉眼一松:“应该就是这个。” 接著,沈昭嬑向厨房请教了怎么做手工蟹黄,厨娘仔细说了一遍:“……手工蟹黄很容易做,也不费时间,食材也都是现成的,大小姐若是想吃,老奴现在便做一些。” 沈昭嬑眼睛一亮:“我想自己动手做,你从旁指点些。” 厨娘连忙命人准备食材。 沈昭嬑將胡萝卜茸放进锅里,小火不停地翻炒,变软了之后,加入煮熟的蟹腿肉,熬出了色泽油黄的蟹黄。 隨后在厨娘的指点下,一一將鱈鱼块炸至金黄色,海参切小丁滚水氽烫、虾仁拌入蛋清…… 又依次放入熬好的蟹黄、螃蟹肉、鱈鱼、海参、蛤蜊,再放入豆腐与虾仁熬煮片刻,浓稠鲜香蟹黄新鲜出炉。 做法很简单,就是工序要复杂一些。 沈昭嬑按照齐雍的口味调配了香料,与厨娘的做法有些细微的差別,味道与天然的蟹黄十分接近。 她让厨娘尝了尝。 厨娘讚不绝口:“大小姐熬製的蟹黄味道,更加鲜香浓郁一些。” 沈昭嬑很满意,齐雍口味偏重一些,应该会符合他的胃口。 做完了蟹黄,沈昭嬑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快松下来,眉眼间不觉就浮现了笑容。 待蟹黄放凉了,就將蟹黄装罐密封,等有机会了,再送给齐雍。 也不知道齐雍现在还喜不喜欢吃这个。 …… 转眼就到了腊月下旬,才恢復平静的朝堂,又因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张昌兴回京后,再起波澜…… 都察院弹劾户部的摺子,堆满了龙案,都察院的官员因粮仓一事,公然在朝堂之上与户部一干官员对骂起来…… 十几个人,或指手画脚,扯著嗓子叫骂;或一手叉腰,唾沫横飞;或乾脆双手叉腰,一副泼妇骂街…… 那场面简直跟菜市口,有得一拼。 底下几十张嘴,吵得齐晟脑仁疼,用力拍了两下龙案,底下叫骂的声音暂时下来,衝到堂中的大臣们,退回自己的位置,整理了好了衣冠,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理论”,不一会儿,理论又变成了叫骂。 左都御史尤大人唾沫喷了张致寧一脸。 骂张寧致是个废物,连户部都管不好,大兴粮仓丟粮十万石,至今没有一点下落,必须给朝廷一个交代! 张致寧的手指,差点懟到尤大人的脸上,说大兴粮仓丟粮一事,是原户部左侍郎瀆职的过错,还列举了原户部左侍郎当职时,犯下的种种过失,如打压下级官员,陷害同僚,以公谋私,私藏贡品等不义、不道、大不敬之罪…… 尤大人不甘示弱,抬手指著他的鼻子:“你还有脸说他……他难道不是你当初提拔的?他犯了这么大的过失,你身为户部长官,就没有瀆职、怠职、失职的过错?” “你是户部的总官,你管理不善,能力不足,令朝廷蒙受这么大的损失,就没有一点责任?” “你管著户部,户部出了错,就全是別人的错,你不为户部负责,不为皇上负责,不为天下万民负责,那还要你这个户部尚书做什么,乾脆撤了你,想来户部也不会比现在更差的!” 张致寧气得脸都绿了,唾沫横飞骂尤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身为户部尚书,乃朝廷命官,是皇上钦定任命,也是两朝元老……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都御史,张口闭口说要撤了我,咋地,你脸大是不……” “……” 你不听我说,我也不听你说,两张嘴吵出了鸭群的架势,吵到最后,已经没有道理逻辑可言了! 只剩下两张嘴不停地骂,不停地说……好像谁先住嘴,谁就输了,口里没话了,就重复一句话,反覆地说,反正就是不停下,不示弱。 到最后,互相吵架的两人,根本都听不到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嘴吵不贏,双方就开始擼袖子,衝过去贴脚骂,骂到气愤处,你踩我一脚,我踹你一下,激动起来双方开始扯衣领…… 然后,互相吵架的一行人又顾不上吵了,跑过来拉偏架…… 以齐雍为首的干武將,站在对面……看文臣阵营里內訌,也跟著一起起鬨,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闹了半个时辰,齐晟受不了:“闹够了没有……” 大殿上终於又安静下来了。 张昌兴估摸著户部的气焰被打下去了,就站出来了,將自己巡视全国粮仓过程中,发现的种种不妥,不善之处,一一奏报。 “各地粮仓均有陈腐现象,加起来有十余万石之多……有三个粮仓现存粮食,与奏报朝廷的储粮数量不符,”接著,就报了三处粮仓的名字,“还有粮仓年久失修,粮食出现霉烂现象,据臣了解,地方仓部曾数次奏报户部,让户部下拨修缮的款项,均无结果……” 张昌兴奏报的內容多达三十余条,由大及小,方方面面…… 张致寧嗓子干疼,脑子里嗡嗡地……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辩解不过来,这才意会过来,都察院的一干言官们,实在太阴险了,而且他们嘴皮子,实在太能吵了…… 他一个户部尚书,跟言官比嘴皮子,能比得过才叫怪,张昌兴列举任何一道不妥,都能引经十个、据典八个,给你生生掰出一大堆道理。 第303章 雪上加霜 张致寧被都察院懟得灰头土脸。 齐晟揉了一下发胀的脑壳,耳朵终於清净了:“辽东爆发雪灾,因大兴粮仓丟粮,延误了灾情,令灾情扩大、蔓延,百姓受灾严重,凭添了大量的伤亡,朝廷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是户部的过失。” 张致寧並户部的官员惶恐不迭,纷纷跪地不起。 齐晟语气平淡:“可见粮储一事,兹事体大,未免再发生此等人祸,祸国殃民,户部仓部的诸多不妥,便不能放任由之,交由大理寺继续彻查。” 张致寧不甘心:“皇上,地方粮仓出现紕漏,户部虽难辞其责,但按律应先经由户部整改……” 他话还没说完,齐雍就开了口:“大兴粮仓丟粮后,户部后来是向蔚州卫仓借了五万石粮,眾所周知,蔚州卫仓是军粮仓,户部借粮是我下令开仓。” 蔚州卫仓,又名丰豫仓,位於河北张家口,除大兴粮仓外,距离辽东最近,规模最大,存粮最多的一座粮仓。 卫仓粮食来源於卫所军屯,除了利用於军粮外,也是为了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调剂市面上的粮食供应,稳定粮价。 在市面上粮价低的时候,適当提高粮价进行大量收购,维护百姓的利益不受损害。 进一步充实大穀仓、太仓、甘泉仓,及边郡地的仓廩充盈。 在粮价偏高时,適当降低粮价,对外出售放粮。 卫仓的作用,是为了避免了“穀贱伤农”,又防止了“谷贵伤民”,平抑粮价,维护社稷稳定。 太祖皇帝十分视粮仓,在各地建立粮仓,其是为了在灾荒、战备时,能达到迅速且大量调粮,其二就是为了民生。 因此卫仓的粮食轻易不能借调。 张致寧额头一下冒出了冷汗,户部从卫仓借了粮,调用的是军粮,凡与武將相关的朝政,武將就有话要说了。 齐雍淡声说:“这次户部出了紕漏,有卫仓帮忙兜底,下次呢?粮仓弊患不彻查清楚,隱患始终存在,动摇国本,危害社稷,这责任张尚书可担得起?” 大兴粮仓不是一座粮仓,围绕京津一带大小仓廩,大兴一丟就是十万石粮食,已经不是整改的问题了。 什么动摇国本,危害社稷,分明就是危言耸听,可张致寧无法反驳:“臣没有异议。” 他若是再继续反对,武將就该站出来懟他了,户部顶不住,结果仍是一样。 都察院一眾官员,就像斗胜的公鸡,纷纷高呼:“皇上英明。” 张致寧心里把都察院上上下下都骂了一个遍,臭著一张脸,好不容易挨到下朝,两腿一下就跟上了首辅徐信安。 “徐阁老,户部左侍郎一职悬而未决,已经空置了许久,总不能让都察院一直卡著举荐的摺子。” “如今年关將至,户部事务繁重,各级官员做完自己的事,还要分摊左侍郎这部分的事务,也是怨声载道,已经有不少官员赶班了好几天,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各部用人,也要经吏部与內阁,您看能不能给都察院那边递个话,儘快將职务確定下来。” 徐信安一听就明白了,下仓部这边出了紕漏,肯定是要洗地一遍。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张致寧如果不想將来被左侍郎分权,就要想办法站自己人,填补户部左侍郎一职,继续將整个户部拿捏在手。 下仓部那边洗地千遍万遍,也越不过他张致寧。 算盘打得是好,在徐信安看来却是愚蠢至极:“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任命,是要经皇上下旨赐封,就算我向都察院递了话,都察院迫於內阁的压力,不得不把户部举荐的名册上报,皇上那一关,你想好了怎么过吗?” 张致寧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徐信安淡淡道:“你自己做事不谨慎,叫人拿到了把柄,满朝上下多的是人想把你掀下去,好空出位置来,竞爭上位。” 便是同一个派系,也是如此。 如果徐致寧,还是从前的张致寧,下部仓出了问题,他只需下令整顿就能全身而退……下仓部毕竟都是一些小问题,影响不了大局。 但十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这么明显的把柄,张致寧在朝中就立不住了。 皇上至今没动他,是因张致寧是两朝元老,在户部经营多年,没到动他的时候。 张致寧跟著徐信安一直到宫门口,话说了一箩筐,徐信安也只是听著,不时嗯一两声,一出了承天平,就坐上了自家的轿子…… 张致寧脸色一下阴沉下来:“老狐狸。” 他立马登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显国公府。 显国公站在廊下餵鸚鵡,一只不会说话的鸚鵡,张致寧过来了,他头也不回:“我方才得到消息,粮仓的案子已经移交到唐世子手里,想来不久后,唐世子就会去你府上拜访,顺便討要你的手令,方便他去户部衙门,查阅关於粮仓卷宗。” 张致寧脸色微变:“怎么会……” 显国公继续说:“唐世子领了这个职务,只要和粮仓有关的卷宗都有资格翻查,户部不仅不能有丝毫阻挠,还要大力配合,否则他就可以用户部阻挠办案,参你户部一本,足够让你雪上加霜。” 张致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显国公无奈道:“小小一个大理寺丞,我是不放在眼里,但你不要忘了,唐进尧还是定国公世子,定国公府本就制衡了显国公府,唐进尧背后还站了齐王殿下,齐王殿下北伐之功,显国公府也要避其锋芒。” 张致寧脸色渐渐白了。 显国公一字不提大兴粮仓丟粮一案,可每一句都带了暗示,唐世子可以查阅户部所有和粮仓相关的卷宗,也包括了大兴粮仓的卷宗。 显国公在提醒他,与其为了下仓部和唐世子撕了脸皮,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把户部的尾巴藏好。 唐进尧进了户部,不查出点什么,是不会罢休的。 查到別处,他这个户部尚书还能逃过,但查到大兴粮仓的內幕,那罪名最小也是满门起步,四族打底…… 可是,那十万石粮食,显国公才是主谋…… 第304章 齐王殿下馋我闺女 张致寧不敢继续想了。 兵部已经將萧关一役伤亡抚恤名单,送到了户部,由户部批银放银,伤亡名册是用硃笔写的,上头每一个血淋淋的名字都叫人触目惊心,厚厚一大叠,拿在手里都觉著沉手让他深刻意识到,当初到底捅了多大的搂子。 搂子捅得太大,显国公也不担心他把这事透漏出去,东窗事发之后,第一个被显国公推出来的就是他。 原新乐侯家在显国公府的运作下,还能落下一个抄斩、流放的结局…… 他若卖了显国公府,至少四族是跑不掉了。 两相利害取其轻。 张致寧弯下腰:“有关大兴粮仓丟粮的卷宗,我都处理乾净了,户部现存的卷宗,绝不会连牵到您的身上。” 显国公頷首,这才鬆了口:“皇上现在只想进一步掌控户部,没到动你的时候,你还有时间把自己的尾巴扫一扫,显国公府也会提供一些帮助。” 张致寧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显国公府。 显国公已经不復之前的平静了,他一把砸了手中鸟盒。 粮仓的案子,让他进一步感受到了来自齐雍的威胁……唐进尧借了粮仓案立功,在丟粮的案子上,就有更多话语权。 希望唐进尧不会在户部查到什么…… 查到了张致寧,也会牵连一些党羽,就算他把一切罪责推到张致寧身上,太后党的势力,仍然避免不了一场清算。 …… 散朝之后,辅国將军、镇北侯、武清侯三人走在一起说话。 辅国將军提起了张致寧:“他是內阁次辅,做事一惯谨慎,叫人挑不出错来,没有大兴粮仓丟粮一事,都察院也无法撼动他的。” 沈岐道:“未必是他做事不谨慎,要知道大兴粮仓丟粮一事,是辽东爆发了雪灾,朝廷要就近调粮这才东窗事发,如果没有这一桩,很可能也是神不知鬼不觉,说到底还是天灾,非关人力。” 武清侯深以为然:“如果爆发雪灾的不是辽东,而是山西、陕西、河南任意一地,朝廷也不会从大兴粮仓调粮,丟粮一事仍会继续蒙在鼓里,等明年收了新粮,往粮仓里一填,鬼知道大兴粮仓曾经丟过粮?” 只不过诸多巧合,都发生在大兴粮仓这处。 辅国將军冷笑一声:“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只是,”又想到辽东雪灾,因为大兴粮仓丟粮一事,延误了賑灾,死了许多老百姓,他忍不住心中戚然,“可怜了辽东的百姓。” 沈岐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张致寧这是作恶多端,叫老天收拾了。 “……” 三人正说著,就见齐王殿下走出了午门,连忙上前拱手见礼。 齐雍免了礼数,寒暄了几句,又看向了沈岐,连语气也客气了不少:“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沈侯且慢,改天请沈侯一起吃酒。” 沈岐目光微闪,低头恭送:“殿下请慢走。” 齐雍心中微嘆,自从沈岐得知他对沈昭嬑的企图后,对他的態度冷淡了不少,他都不好往镇北侯府去了…… 三人目送齐王殿下登车离去,辅国將军捅了捅沈岐的胳膊:“我怎么觉著齐王殿下对你格外客气?” 武清侯也有这种感觉:“殿下每次碰到老沈,除了礼数之外,总要刻意与老沈说话?就像方才,都寒暄完了,殿下还点了老沈,说要请老沈喝酒……” 两人越想越觉著不对劲,目光纷纷看向了沈岐。 沈岐:“……” 沈岐心里苦…… 沈岐还能说什么? 是说,齐王殿下馋我闺女,想抢我闺女! 还是说,齐王殿下想给我做女婿?! 这段时间,沈岐心里也想通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排斥了,可身为一个老父亲,他这阵子看齐王殿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岳父看女婿,越看越闹心?! 妱妱第一次订亲,是老夫人瞒著他,与老武寧侯交换了信物,做父亲的没有插上手,后来发现苏明霽是个衣冠禽兽……作为父亲他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心生愧疚,总觉著是他没保护好女儿。 本来打定主意,这次要好好为女儿挑个夫婿,结果他还没具体实施,就被齐王殿下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拔凉拔凉的。 碰到了齐王殿下,他这个做父亲的,就更没有插手的余地了,心里就更没底了! 更甚者,齐王殿下为君,他为臣,身份比不过,家世比不过,功勋还比不过……將来女儿受了欺负,他连出头都难…… 辅国將军又捅了一下他的胳膊:“老沈,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岐只好硬著头皮说:“你也知道,我如今指导三皇子武功骑射,齐王殿下在教导三皇子兵法策论,私底下同齐王殿下也有交流。” 他解释了一句,担心辅国將军继续追问,连忙转了话题,“对了,晏然如今加了昭武將军,到了年后就要补职了,你们家有什么打算吗?” 辅国將军的注意力一下被自家浑蛋儿子给转开了:“我想让他补四卫营侍卫。” 沈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走禁军的路子,子承父志:“勇卫营和四卫营分属禁军,却直接受命皇上,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倒是不错的去处。” 大周朝的禁军有二十六卫,为別统属於直属皇帝的京营,及五军都督府,其中勇卫营和四卫营直属皇上,很受皇上器重,前程也十分远大,许多勛贵人家子弟,都以进勇卫营和四卫营为荣。 武清侯也不住地点头:“晏然北伐有功,肯定能选进四卫营的。” 四卫营的选拔十分严苛,挑选都是各地卫所精锐,进行统考核之后,从精锐之中再挑最强精锐。 辅国將军满脸忧虑:“只是我家那小子自己主意大,且天生反骨,是个倒骑驴子的犟种!你越让他干什么,他就越不干什么,你不让他干的事,他还就偏要干,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家里的安排……” 第305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当初家里不让他弃文从武……愣是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没拦住。 家里不让他参与北伐,还是没拦住! 三人正说著,辅国將军府的小廝,见自家將军出了宫门,急忙迎上来:“將军,夫人有急事,请您马上回去……” 辅国將军心里一咯噔,难道这个混球又惹了什么事……也不敢耽搁了,连忙告辞,登了府里的马车。 这段时间他实在太忙了,每天早出晚归,也没空管齐晏然。 想著这个臭小子已经今非昔比,总不能还像从前那样人憎狗嫌……是吧? 但是! “世子爷最近招了不少三教九流进府,还有一些西南蛮夷,在帐房里支了一大笔银钱,款待他们……夫人觉著这些人不像正经人,劝说了几句,世子爷就和夫人吵了一架,把夫人气晕了过去……” 辅国將军一听,臭小子把他媳妇气晕了,气得火冒三丈地回了將军府,转脚就去了海晏居,一见齐晏然就开骂:“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明知你母亲身体不好,你还敢气她,你这个混球……” 他一边骂,一边脱了鞋子,追著齐晏然打…… 齐晏然撒开腿子就跑…… 心里暗暗嘀咕——我娘身体不好,又不是我害的,还不是你这老不修的,从前管不住下半身,姨娘小妾一个接一个地抬,害得我娘难產,差点一尸两命……我从小身体不好,也是你害的…… 呵! 活该你现在热脸去贴冷屁股。 父子俩把整个將军折腾了个人仰马翻,总算是消停下来了,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辅国將军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去贵州任职?等等,西四卫,那不是土司的地盘吗?你脑子叫门夹了?地方土司频繁爆发骚乱,土司各府之间时常为了爭夺资源大打出手,好好的京城不待,你偏要往那边跑……”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齐晏然一脸不耐,皱眉打断他的话:“我可没兴趣接受家里安排,待在京里按班就班地累积军功,只能走禁军的路子,將来撑死了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就顶天了。” 合著正三品殿前指使挥,他还瞧不上眼是吧! 辅国將军火冒三丈,拎起茶壶往嘴里灌,他需要静静,不然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打死这个孽子…… 喝完了,他开始喷:“禁军和禁军能一样吗?老子是殿前指挥使,护卫皇城,是天子近臣,在职能上和五军衙门平起平坐,手中的军权那也是实打实的……” 齐晏然点头:“不打仗的兵权!” 辅国將军差点气死,武將的地位比较复杂,首先要看在哪里任职,其次才是职位、品阶,再其次还要比军功。 殿前指挥使一职,在武將之中十分显赫,地位上却不如沈岐,主要还是沈岐军功赫赫。 “我进了禁卫军,最多就是个六七品的小侍卫,没办法把昭武將军这个散衔的利益最大化……” “我有军功在身,家里运作一二,补贵州西四卫,任意一卫的指挥僉事並不困难,那是正四品,实打实的兵权,西四营处中诸夷之中,骚乱频发,才有我立功的机会。” 昭武將军是最低等的將衔,品级上很难定义,属於恩封荫萌。 这样的散衔,在京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多补一个前程不错的空缺,发挥空间不大。 將来想要晋升,要靠家里使力,也要累积军功,晋升途径少,且十分缓慢。 若到了地方,昭武將军这个衔儿威能就大了。 他有军功在身,又有皇上特恩荫萌,凭著这两样,再加上他的家世,在地方几乎可以横著走。 道理辅国將军比齐晏然更懂,但是! 那可是西四卫…… 靠近西北方,处於诸夷之间啊!可听晏然的意思,他还没回京就琢磨上了这事,看样子铁了心要去贵州。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齐晏然决定的事,家里没谁拦得住。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当我招了三教九流进府,只是为了玩吗?那些人,不是贵州人,就是去过贵州,我已经收集了很多关於贵州的消息,翻查了大量关於贵州的诸多典籍,了解了贵州诸夷的现状,是有备之仗,依我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最多三年,我能进入贵州都指挥使司。” 辅国將军一巴掌拍到他头上:“早上吃了大蒜的吗?口气这么大,你当军功那么好挣,跟玩儿似的,一不小心,连命都玩没了,臭小子,想去贵州是吧,想都別想……” 齐晏然又打断他的话:“你拦不住我。” 辅国將军气得开始脱鞋了。 齐晏然不理他,转头就往外走。 辅国將军大吼:“臭小子,你又要往哪里跑……你给我回来……” “去镇北侯府,找沈世叔去,”齐晏然头也不回,“看看镇北侯府在西南一带有没有人脉。” 年关將至,从庄上调进府里的年货陆续送进府里。 除了家禽、家畜外,还有一些野味,如野鹿、獐子、狍子等,以及一些庄上特產的疏果,山货。 年货每年都有惯例,管事们都有经验,也不会出错。 需要重视的是,今年爹爹进了荣禄大夫,家里待客的礼数要更大一些,年货的种类及数量也要增加。 最麻烦的还是年礼上的安排。 年礼不是一成不变,每年都有调整,哪家升了官、降了职,调任,年礼上会有增减变化,今年辽东雪灾,满朝上下都要缩减开支,按照惯例,年礼也要比以往减上一成,辽东一带產的东西,也要换成別的。 这事沈昭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要与母亲一同商量。 “今年官窑的红釉烧制减少了,红粙价值升高,有价无市,去年武清侯府的年礼礼单里有只一红釉碗,今年我们家不能回同样的红釉,便挑一只与去岁红釉碗价值相当的青红釉瓶。” 第306章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红釉向来贵重,烧制减少价格更加高昂,镇北侯府若回同样的红釉,回礼的价格就走高了,与武清侯府送的年礼价值不符,有了高低之分,不合礼数。 回礼讲究的是一个礼尚往来,东西的价格也要相当的。 你若是送贵重了,旁人家送的不如你,定是十分尷尬,在礼数上就矮了你一头,关係不对等了,容易生出隔阂。 且你若送贵重了,旁人家为了价值对等,將来也要回以贵重,这与旁人家的预算不符,也搅乱了旁人家礼节的安排,两家的交情也就变了味道。 你若送的东西,价值低了,不如旁人家的贵重,旁人家会觉著你失礼,认为你家轻慢了他,不是诚心相交,关係也处不起来。 节礼直接反映的是家里的底蕴与礼数。 沈昭嬑前世掌了摄政王府的中馈,对这些礼节上的安排,更是驾轻就熟,与母亲有商有量,很快就把最紧要的一部分安排妥当了,其他部分就可以交给赵嬤嬤、何嬤嬤去安排了。 柳心瑶面带笑容:“我们妱妱都能当家做主了。” 管家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节礼的安排,礼尚往来,往来的是人情世故,这方面把握不住,就容易得罪人,侯爷在朝中也不好立足的。 沈昭嬑倒了一杯果茶,递给母亲:“都是母亲教得好。” 柳心瑶慢慢喝茶,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险些忘了,你爹爹与齐王殿下是同僚,今年家里要准备齐王府的年礼,”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瞧我,最近连忘性也大了。” 似有若无的目光,就落到了女儿身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沈昭嬑浑然不觉,听母亲提及了齐雍,不觉就低下头,轻敛下眼睛:“家里是第一次准备齐王府的年礼,不知要怎样准备。” 將她迴避態度看在眼里,柳心瑶目光微深:“你在浮玉山駟马失控,承蒙齐王殿下仗义相助,后来登门的谢礼是你安排的,也没出差错,这次还是你安排吧!” 沈昭嬑点头:“回头把谢礼单子拿给您过目。” 柳心瑶頷首,心念不由一动,就拉著女儿的手:“妱妱,千万要记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男人给的宠爱,不是一成不变,年华易逝,人心易变,女子最不该依託於男子而生,自己有了本事,將来才有立足之根本。” 《诗经·国风·卫风·氓》很早就在劝诫女子,不要沉溺於男人的情爱。 “女儿明白的。”沈昭嬑心里有些慌乱,母亲这话是教导,也是告诫,她许是猜到了什么。 柳心瑶仿佛只是隨口一说:“中馈上的事,你就做得很好,有这份本事,將来也不至於被谁拿捏了。” 沈昭嬑点头。 母亲从小就教导她,女子要自己学会安身立命,並且十分鼓励她学香药,认为人生在世,就该有一技之长,路子才会走宽。 对管家中馈上的事,更是精心教导。 因此,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后,才凭藉管家上的能力,一步步取得齐雍的信任,逐渐主掌了摄政王府的中馈,在摄政王府找到了立身之地…… 现在想来,如果她百事不通,处处要靠齐雍依存,简直不敢想像,自己会卑微到何种境地。 她甚至没资格,请求齐雍帮助调查父亲的案子。 如果她如菟丝一般,只能攀附齐雍而活,成为一个对齐雍没用的女人,她根本不敢保证,当齐雍对她的身子失去兴趣之后,她又將沦落何种境地。 前世,她將摄政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齐雍后来將摄政王府一些隱秘的產业交到她手里,在她的辅助之下,齐雍名下许多產业,盈收都有增加,每年从摄政王府帐上支出的军费、抚恤,多了將近三四成。 她学了铁勒部的文字,译了铁勒部的文书,製作出了酥酪,可以长期储存的风乾肉,这两样是后来齐雍两征西域,奔袭作战不可缺的军粮物资。 她整理了铁勒部放牧经验,编了《畜牧经》。 她努力充实自己,让自己变成对齐雍更有用的人。 获得了摄政王府上下,及齐雍部下將士们的尊重,虽然她无名无份,可那些人都会称呼她“夫人”。 这是实力得到认可的证明。 沈昭嬑正在同母亲说话,红萝过来稟报:“小姐,齐世子过来了,请小姐去碧水阁。” 柳心瑶微笑:“去吧!” 碧水阁靠近碧云院,是前院与后院交接处,四面开阔,附近有不少婆子丫鬟当职,小辈们平常都在那边见面,大周朝风气比较开放,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家里也不禁止世交子弟们互相往来。 沈昭嬑带著红药,直接去了碧水阁。 远远就看到齐晏然,一身宝蓝色八团麒麟纹袍儿,坐在八角亭的木栏上,手里端著一个瓷碗,无聊地往水里洒著鱼食。 见沈昭嬑过来,他坐著没动,將碗递给了隨从青阳:“赶紧麻溜地,给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青阳一脸无语,碧水阁就这么大点,他能往哪里滚?四处都是人,他滚不滚还有必要吗? 沈昭嬑走进了亭中。 红药紧跟其后,將准备好的茶点放到石桌上,就退出了亭中,守在亭外。 齐晏然看她,眉间一抹黛色明净如水,似是拭去了她眉眼间的铅华,原就瀲灩的眉眼,越显得赩灩逼人。 仔细看,微透了一丝黛蓝…… 真好看啊! 他收回目光,臭著一脸张:“你也太慢了,我都等你许久了。” “我去大厨房拿了一些点心,准备了茶水,耽搁了一些时候。” 沈昭嬑不看他一张臭脸,齐晏然从小就不喜欢等人,每次与她见面,只要她去晚了,他总要臭著一张脸,不理人。 齐晏然哼了哼:“我缺你家几块点心是吧,又不是你亲手做的!” 沈昭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没好气地说:“那也是我亲手拿的,你吃还是不吃?” 齐晏然没话了,身体诚实地端起热茶,低头喝了一口,又一脸嫌弃:“这是什么茶?怎么有一股药味?我最討厌吃药了。” 他吃了十几年的药了。 沈昭嬑解释道:“我亲手配製的袪寒茶,袪湿行气,健脾活血,知道你不喜欢吃药,我多加了蜂蜜。” 第307章 送给你防身 齐晏然听说是她亲手配製的,倒没那么排斥了,嘴里漫了一股甜意,似乎也没那么难喝了。 他从腰间的布包里取了一根竹筒。 这根竹筒一掌可握,上面雕了玉兔攀桂的纹理,齐晏然雕工极好,他还做了涂色,整个雕图活灵活现,是显憨態可掬。 竹筒前端装了一个像漏斗一样尖圆的铁器。 齐晏然小时候就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八怪的东西,沈昭嬑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射箭筒。”齐晏然对她招招手。 沈昭嬑走过去,齐晏然为她介绍箭筒:“我根据吹箭筒改良做的,將毒针装进筒里……” 吹箭筒要用力吹出,且只有一发,一击必杀,对身体素质要求高,一般人根本吹不出来,或者乾脆吹不远,不適合女子用。 他扭开箭筒的底座,沈昭嬑看到底座上装了弹片,弹片上有几个小孔,插了四根不粗不细的,只有一指长的箭针。 之所以是箭针,是因尖头部分做成了叉形,中间有尖刃,两侧各有一个向外突出的小刀。 像箭矢。 “这是三叉箭头,是军中杀伤力十分巨大的箭矢,我目前做的这个,射程最远只能达到三米,三叉箭头会撕扯伤者的伤口,使伤口扩大,流血不止,令人疼痛加剧。” 沈昭嬑吸了一口凉气:“很厉害。” 齐晏然將底座装回去,指著底座上四个压簧插销:“扣住一个压簧,往上一顶,可以发射一枚箭针。这个压簧发射,和开伞差不多,只不过压簧的弹压要更强,这样射程会远一些。” 箭筒发射还真和雨伞非常像,沈昭嬑佩服不已:“这个做起来很难吧!” “很简单,你要想学,我回头教你,不过,”齐晏然有些懊恼地说,“目前一个筒最多只能装四根箭针,再多了,就无法保证每一枚箭针都可以顺利发出,我回头再仔细琢磨一下,爭取做一个单压簧连发的。” 说完,他又问:“要学吗?” 沈昭嬑连忙摇头:“我就算了……” 齐晏然有点失望,接著又將箭筒递给了她:“不学算了,这个送给你防身。” 沈昭嬑没有推拒:“多谢你了。” 她头上就戴著藏了暗器的簪子,上面涂了剧毒,只是比起齐晏然这个箭筒,就完全不够看了。 齐晏然没理会她的道谢,从布包里取了一个皮製的针囊,和一个巴掌大瓷瓶。 “针囊里一共存了三十枚箭针,箭针是特製的,用完了,记得告诉我,我再给你做,”他一指瓷瓶,“这里装的是毒药,能使伤口灼烧疼痛,令伤者在短时间內,身体迟缓无力,最后麻痹,失去行动力。” 为了配製这个种毒药,他寻了不少毒师。 “本来想准备剧毒,又觉著不安全,担心你笨手笨脚,万一自己沾上了就不好了。” 回京后,听说沈昭嬑这家駟马失控,他就琢磨著,要给沈昭嬑做防身的东西。 要小巧精致,易携带,好操控,发射迅捷,不能伤到自己…… 还真把他难倒了,他琢磨了许多天,免强做了这个。 沈昭嬑高兴不已经,对准八角亭的柱子,按住压簧,將压簧往上一顶,只听到嗖一声,一根箭针钉到了木柱上,入口三分。 齐晏然上前,用力將箭针从木柱上拔下来:“这个箭针不易做,三叉头淬了钢,用完了还可以回收。” 沈昭嬑在齐晏然的指点下拧开底座,將箭针装了回去:“这个箭筒能用多长时间?” 齐晏然见她这么喜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我给你准备的三十根箭针用完了,差不多就要坏,原本准备做个铁的,或者铜的,威力会更大,也更耐用,只是不如竹製的轻巧、便捷,想著你平常外出都带了护卫、婆子,你跟前的红药还有一些把式,遇到危险的机会不多。” 沈昭嬑点头:“也只是为了防身,竹筒应该够用了。” 齐晏然又道:“我回头再给你做一个,不小心损坏了,可以替换。” 沈昭嬑得了防身的器具,心里十分高兴。 回到梧秋院后,她就挑了一个扁圆形的无事香牌,让红萝拿去了主院,与母亲说一声,过了母亲明路后,让红萝送到齐晏然手中。 无事牌,其牌面上不做任何纹饰,也叫“无饰”,多为长形、条形、扁圆形、方形,在上面雕上“平安”二字,代表“平安无事”。 无事牌没有太大讲究,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最方便赠送亲友的礼物了。 沈昭嬑第二次做的通髓珠,除了安魂定魄外,还有固本培元的功效,长期佩戴,有养心安神的效果,她做了几张无事牌,打算送给亲友。 齐晏然收到礼物后,打开巴掌大的盒子,看到里面躺了一块,雕著“平安”的无事牌,不由弯起了嘴角。 “算你家小姐有良心!” 红萝低著头,不敢说话触齐世子的霉头,齐世子长得俊秀如玉,性子却叫人不敢恭维,也就对小姐能容忍些。 齐晏然看向红萝:“对了,你家小姐方才为我准备的药茶,我喝著就挺好的,你再取一些过来。” 红萝低头称是,连忙回了梧秋院,同小姐提了这事。 药茶也不是精贵东西,是她同乔姑姑一起学做的,爹爹也在喝,这种小事不需要经过母亲,沈昭嬑便应下了。 “齐世子既然喜欢,便多送一些过去。” 红萝装了两包,够喝一两个月了,连忙去了碧水阁。 这会儿,齐晏然正把玩著无事牌,人都说久病成良医,他吃了十几年的药,不说医术有多高明,但药物的好赖,多少还是能分辨一些,他一闻就知道,这东西用了不少名贵香药材,有养心安神的功效,十分难得。 齐晏然当下就取下了腰间的玉佩,把无事牌掛在身上:“坏了,我忘记了告诉沈昭昭,我要去贵州……” 齐晏然从小就喜欢喊沈昭嬑,沈昭昭。 “算了,反正也不急於一时,下次见面再说。” 第308章 他靠得太近了…… 青阳回到亭中,一眼就看到世子爷腰间系的无事牌:“这个无事牌看起来有些粗糙,沈大姑娘送的?” 齐晏然白了他一眼:“没见识的玩意儿,这是香牌用香药做的,是有香疗效果,比那些个玉啊,石的,难得多了,香牌要像盘核桃一般,要经常盘玩,就能养出油润的顏色,且时间愈久,效用愈佳。” 青阳嘀咕:“看把您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什么稀世珍宝呢。” 不过青阳並不知道,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確实算是稀世珍宝。 通髓香珠的香方,只有沈昭嬑一个人有,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做,罗姑姑也不知全部香方。 …… 齐晏然走后不久,吉泰庄派人送了供货册子,说是年前最后一批货,先供镇北侯府挑选……熟悉的操作,熟悉的字条…… 吉泰庄是京里的老字號了,八成是定国公府的產业,不然齐雍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约她。 想到做了好几天的蟹黄,一直没机会送出去,沈昭嬑打算去见见齐雍。 第二日,沈昭嬑同母亲提了要去吉泰庄看皮货,柳心瑶向来不禁止沈昭嬑出门,老话常提地交代了,让她多带一些人,注意安全…… 沈昭嬑先去了吉泰庄挑皮货。 掌柜將她迎进包厢,將铺子里最好的货样拿给她挑。 火狐、青白狐、黑紫羔、青种羊、紫貂、银貂、银鼠、灰鼠、青鼠……货目品类多达上百种。 镇北侯府的庄子上专门豢养了一些狐、貂、羊,鼠,对皮毛的需求不是太大。 但一些珍贵的皮子,还是十分稀缺。 沈昭嬑挑了灰鼠皮和银鼠皮,打算给爹娘各自做一身斗篷,隨后又挑了几张狐皮、羔羊皮,打算送给三房做几身不错的羔皮裘…… 挑完了皮货,掌柜微笑道:“铺子里有十张不错的海獭皮,回头一起加到沈大小姐货单上。” 海獭皮尤为珍贵,应是齐雍单独送她的礼物。 出了吉泰庄,沈昭嬑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去了仙饗楼,像上次一样,走了齐雍的专属通道,去了雅阁。 齐雍坐在炕上批阅公文,炕案上堆满了一叠叠的摺子。 沈昭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把仙饗楼当成衙门了。 见齐雍在忙,沈昭嬑迟疑了一下,没有贸然靠近。 前世齐雍处理公务从来不会避讳她,前院书房也对她完全敞开,任她自由出入,她还会帮助齐雍整理公务、卷宗,甚至是一些十分隱秘的书信。 只是…… 这时,齐雍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看她。 一身大红地真丝暗绸团百蝶穿长袄,搭了翡翠的撒裙子,细致的眉间,染了他送的山泼黛,是远山眉,山色空濛,烟色淡远,显得婉约秀美。 “妱妱。”齐雍唤她,將笔搁到了笔山里,也不管炕桌上凌乱的摺子,起身来到她面前。 沈昭嬑忍不住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两人站得很近,齐雍身形高大挺拔,將她罩在身前:“等你的时候,就顺带处理一下公务。” 沈昭嬑的目光,落在炕上堆了一叠叠的摺子上:“你外出竟然还带著公文?该不会连坐马车都在看公文吧!” 前世,齐雍就这样。 齐雍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说:“我刚从定国公府出来,这些公文原是打算带回去处理的。” 沈昭嬑张了张嘴,想劝他,多注意休息…… 齐雍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在她唇间,海棠红的口脂嫵媚婉艷,目光渐渐炙热起来。 沈昭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娇唇微动,忍不住抬手拂了拂颊边的髮丝。 小露的截儿腕子,皓质呈露,腕间一串莹莹的绿璽,似一汪碧水在腕子上流动…… 齐雍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頜,目光盯著比海棠还要娇艷的唇儿:“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沈昭嬑睁大眼睛,猛然后退一步,腰肢一下被他揽住,重重往怀里一带,沈昭嬑踉蹌著扑到他胸前。 齐雍凑近了,深深一闻:“有香和蜜香。” 他靠得太近了,嘴唇差点贴到她的唇间,沈昭嬑脸上覆上了一片嫣红,比唇间的海棠红还要娇艷嫵媚…… 她向后仰了仰,慌忙说:“口、口脂是我自己做的。用、用苏方木煎熬提炼出浅苏枋,一种桃红偏紫的顏色,再加入蜂蜡,反覆提纯的猪油……”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唇瓣上柔嫩的纹理,片片撑开,丝丝吐蕊,柔媚入骨…… 齐雍嗓音一喑:“我尝尝……” 他用力挑起她的下頜,沈昭嬑被迫抻直了脖颈,他凑近闻又闻,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淡淡的甜香,在口中瀰漫,他捨不得弄乱她的唇脂,小心地触碰,嘴唇上沾染她的口脂,染红的双唇,显得妖艷起来。 沈昭嬑双唇轻颤。 齐雍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句诗句,觉著十分適合现在的她:“红顏杂绿黛,无处不相宜。艷色浮妆粉,含香乱口脂。” 他突然有些口乾舌躁,慢慢吮住她的唇,一遍又一遍,沈昭嬑感觉双唇又麻又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雍终於气喘吁吁地放过她的唇,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她的唇:“好一个[含]香乱口脂,还真是,”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的有鬢角,与她慢慢地了耳鬢廝磨,浓烈又浑浊的气息,吐在她的耳际,“美妙极了。” 沈昭嬑烧红了面颊,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想要推他…… “下次多放一些蜂蜡,会不会更甜?”齐雍视线再也无法从她晶亮饱满,葩吐丹砂一般的唇间移开。 沈昭嬑胡乱点头:“你先放开我……” 这个浑蛋,前世就喜欢吃她的口脂,每次都嫌弃她蜂蜡放少了,不够甜,每次吃完了口脂,就要吃她……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有一段时间,她不涂口脂了,他又找到了新的闺房乐趣,亲手帮她涂口脂,最开始侨涂得一塌糊涂,次数多了,他涂口脂的技巧,简直比她自己还要厉害,他能涂出几十种口妆,不重样。 但每次涂完了,欣赏完了,最后都被他吃掉了。 第309章 以后可以多逗逗她 前世有一次,成平郡王进府看她,见她涂了一种含脂妆,故名思义,將艷桃红的口脂含在嘴里,微微外露,她只一张嘴说话,就好像嘴间含了一抹香艷,惹得成平郡主追问了许久这种唇妆要怎么涂! 她尷尬得都要往地下钻了。 沈昭嬑睁大眼睛瞪他,一张海棠娇面又娇又凶:“你快放开我!” 一副虚张声势,色厉內荏的模样…… 好可爱! 或许以后,可以多逗逗她。 听说她小时候就很可爱,粉粉糯糯的小小一只,长大后也是娇艷明媚的人,绝不像现在这般沉静內敛…… 齐雍勾起嘴角,牵起她的手,拉著她,走到了炕前,將炕桌上的摺子收起来,从食盒里取了点心茶水,一一到桌上。 沈昭嬑觉著有些口渴…… 齐雍已经倒好了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沈昭嬑端起茶杯,慢慢喝茶,发烧的面颊慢慢冷却下来了。 齐雍拿了一本帐簿递给她:“这是沈崢同隆盛行往来的帐簿。” 沈昭嬑有些惊讶,齐雍这么快就拿到了帐簿,这样说来,他不仅掌握了关键人证、物证,甚至开始布局了。 齐雍道:“双方往来长达三年之久,交易的数额也在逐年增长,至今高达十万两白银,隆盛行做事很谨慎,最近一年多,双方联繫才渐渐紧密起来。” 沈昭嬑接过帐簿一页一页地翻看。 隆盛行十分狡猾,最开始不是直接与二房对接,是藉由了其他丝绸商的壳子,与二房接触,二房逐渐吃到了甜头,在隆盛行的刻意安排下,打听到了隆盛行这家商行,双方开始对接。 一开始沈崢担心布庄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大房,订货量也不大。 但是!隨著铺面上的生意越来越好,二房的心也渐渐大了,开始少量且频繁向隆盛行订货…… 沈昭嬑看了帐簿,蹙眉:“从帐簿上看,到目前为止,隆盛行並没有露出任何不妥之处,像一家普通商行,向沈崢供货……” 隆盛行太谨慎了! 要是前世,就算她提前察觉了三间布庄的问题,恐怕也查不出隆盛行的问题,最后也只能查到是二房贪墨了布庄的盈收。 今生她这样在意隆盛行,最大一个原因是,她觉著隆盛行很熟悉,怀疑前世在摄政王府听到过,如果一间商行能引起堂堂摄政王的注意,本身就说明这间铺子有问题,怀著这样的心思,她这才注意了隆盛行,还將这事告诉了齐雍。 齐雍頷首:“幸好你將这事告诉了我,仅凭沈崢与隆盛行之间这点联繫,查到最后,你只会无功而返。” 隆盛行的主要癥结,是在织造局。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您是不是还查到的事?” 齐雍点头:“沈崢今年六月,在淑阳镇置办了一间规模不小的宅院,宅院正在改建仓库,用了防潮耐腐的材料,就目前估算,光这间宅院的投入,就已经高达三万余两白银,应是一座丝绸货仓。” 丝绸是金贵东西,对储存的环境要求极高,投入越大,往往也代表这背后的利益也越大。 沈昭嬑语气也冷了下来:“沈崢想做隆盛行在京津一带的总销点,这样一来他与隆盛行之间必然会有巨额的帐目往来……背后的隆盛王府,便顺理成章地拿捏了镇北侯府的把柄了。” 沈崢顾忌大房,这才对母亲下毒,让母亲病重,不能管家,好进一步掌控镇北侯府,达成自己的目的。 齐雍頷首:“我派人查了那座宅院,是通过正常途径购买,目前没有查出其他问题。” 沈昭嬑轻声说:“谢谢殿……”顶著齐雍突然幽深的目光,她一下改了口,“帐簿的事,谢谢你了。” 齐雍心中微嘆…… 沈昭嬑有些狐疑地看向他,不知为什么,齐雍的表情似乎有点失望…… 他不是一直不喜欢听她喊殿下的吗? 为什么方才听到她改了口,会露出失望的表情? 难道她看错了? 齐雍忍不住问她:“你算计这么多,就是想与二房彻底分家?” 沈昭嬑笑了:“分家只是第一步,”她敛下目光,仿佛不想让齐雍看到她此时眼中的冷戾之色,“他们……毒害我母亲,我不会放过他们。” 齐雍听出她语气有些晦涩:“这就好!沈崢对大房生了虎狼之心,二房如今的所作所为,足以毁掉整个镇北侯府,万不能姑息养奸。” 沈昭嬑抬眼看他。 齐雍拉住她的手:“我之前还担心你心慈手软……” 沈昭嬑皱眉:“我一直没有出手,是因为时机未到,至於怎么对付他们,我心中已经有了计量。” 沈崢很好对付,沈昭嬑真正忌惮的是,在背后摆布沈崢,对付大房的幕后之人,一旦沈崢狗急跳墙,联合老夫人反咬大房……无疑给了幕后之人,对付爹爹的机会。 沈崢为人阴狠,为达目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前世沈崢把她送到齐雍榻上,家里出了淫家的女儿,是要祸及全族,连累全族声誉。 老夫人急著把她除了族,还把她送去摄政王府,可侥是如此,沈家的家风名声也彻底坏了,沈氏族中和京里断了往来,京里各家都在质疑沈家的教养……沈君彦差点连功名也没保住。 但是,沈崢一点也不担心,他一早就算计了后路。 他联合老夫人一起算计她,藉由她“逼死”老夫人,之后利用老夫人的死,逼死她……对外便宣称,是她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心中羞愧,跟隨祖母一道而去…… 届时,在沈崢及朝中某些大臣的操纵下,外面关於她【不知羞耻,淫贱放浪】的传言,就会变成齐雍强取豪夺,欺辱良家女子,令其不堪受辱,羞愤而死。 所有的错处都到了齐雍身上,沈家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她从不知羞耻的下贱女,变成了不堪受辱,自尽身亡的烈女,她用一条性命,证明了自己贞烈。 没有人会骂她了,也不会有人再质疑沈家家风不正。 第310章 心绞痛 大周朝以仁孝治国,朝中许多官员因为守孝,得到朝廷的重用。 老夫人死后,沈家为老夫人守孝三年,靠著守孝的孝名,还能令沈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家里出了贞烈之女,又有为祖母守孝的名声,沈君彦踩著她和老夫人的尸骨,就能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而沈崢之所以这么有把握,是因朝中有人支持他这么做。 “对付沈崢不难,关键是不要波及到了自己。我要防著沈崢狗急跳墙,拿捏老夫人伤害我爹爹……先要藉由隆盛行的案子把家分了,顺带把族老们拉到大房的阵营,这样一来,老夫人不论想做什么,都越不过族里,族里会为大房出头……到时候,我会毁掉二房所在乎的一切,让他们一无所有。” 包括沈君彦的前程。 我发誓!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齐雍讚许地点头:“这是最稳妥的做法,我方才便有些担心你沉不住气,现在看来,你是胸有成竹。” 他担心沈昭嬑心慈手软,姑息养奸。 又担心沈昭嬑沉不住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下终於放心。 …… 大周朝过小年,向来是官三民四船五,腊月二十三这日,就到了小年,大厨房做了瓜,飴,麻……足足有十几种那么多。 早膳沈昭嬑吃了素火烧,外皮烤得金黄酥脆,內里是菌菇馅料,吃起来咸香酥脆,十分鲜美。 隨后她便去了厨房,准备今天晚上祭灶的事,回到梧秋院时,红萝便过来稟报。 “老夫人今早起身,便觉著胸口闷得慌,原想著也不严重,小年日也不好往家里请大夫,便没有声张,草草用了一些早膳便躺下了,没过一会子,便觉得著心口有些绞痛,胡嬤嬤连忙请了杨大夫上门。” 小年日,家里也不好去请太医,杨大夫是家里用老的大夫,医术也是信得过的。 沈昭嬑端起茶杯,低著喝茶。 红萝继续说:“杨大夫为老夫人诊了脉,说老夫人患了胸痹症,且日子不短,之前病情隱著,没出现症状,所以一直没查出来,如今有了心绞痛的病症,却是有些严重了,隨后开了药方,交代老夫人切要安心静养。” 沈昭嬑一点也不意外。 老夫人从今年开春,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利,一直有头晕、心悸、胸口闷、胃口不好情况……因为没有具体症状,太医便只当老夫人年纪大了,心气虚乏、血瘀络阻,开了保心丸,交代了要静养。 沈青词当初就是以此为藉口,在樨香院私会了苏明霽。 太医的诊断是没错的。 药也没有用错。 如果老夫人从那时起,好好吃药,静心养病,想来也不会恶化成胸痹症了。 前世老夫人的病情也是这个时候查出来的,沈昭嬑还特地向齐晏然打听了能治疗胸痹症的大夫。 齐晏然后来还真帮她找到了擅长此症的大夫,老夫人的病症一直很稳定。 至於今生…… 沈昭嬑弯了弯嘴角,她不主动请求齐晏然,齐晏然也不会多管閒事…… 老夫人便好好尝尝自己酿的苦果。 沈昭嬑搁下茶盏,吩咐红萝:“大厨房熬了胶燕窝粥,去端一盅过来,我们去福安堂看看老夫人。” 老夫人病了,碍於孝道情理,她是要过去请安看望的。 她不会在这种事上叫人拿捏了话柄。 红萝连忙去了。 沈昭嬑回房换了一身藕荷色妆莲纹通袖长袄,搭了荷绿缕金宽斕裙子,然后她坐到镜前,对红芝说:“给我画一个小白的妆容,就像沈青词平时那样。” 糊弄人谁不会呢? 务必要让府里所有人都知晓,大小姐得知老夫人病了,心中十分担心。 红芝画好了妆容,沈昭嬑从镜中看去。 巴掌大的小脸白白的,掛著两湾细细的柳叶眉,似蹙非蹙,淡如柳烟,似有万语千言,欲说还休。 当真是淡淡柳烟是新眉,无边丝雨细如愁。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红芝仔细端详,似是不太满意,蘸取了胭脂,搽在沈昭嬑眼周、眉尾,好像哭红了眼眶一般。 一张苍白哀愁的脸,呈现在镜中。 红芝又给沈昭嬑涂了烟粉色的唇妆:“小姐眉眼清澈纯净,倒是比二小姐更適合这样的妆容。” 沈昭嬑觉得好笑…… 母亲怀胎之后,沈昭嬑也只隔三岔五来福安堂小坐片刻,同老夫人提一提家中诸事的安排,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老夫人在听,大约一刻钟,话说完了,她便藉口忙碌,离开福安堂。 老夫人对她的不满,沈昭嬑是清楚的,不过她也並不在意。 大房拢共就五个主子,爹爹忙於朝堂,母亲怀了胎,偌大一个家都是她在打理,身为一个小辈,她帮著长辈管家理事,主持中馈,安定內宅,为长辈分忧解难,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孝道了。 只要她把家里打理妥当,老夫人就没法在孝道上拿捏她。 沈昭嬑三不五时地命人给老夫人送东西,对外便说,药囊里养心安神的香药,是大小姐亲手配的,送给老夫人补品,是大小姐亲手做的,老夫人胃口不好,大小姐亲手做了点心…… 久而久之,府里都知道她敬重老夫人。 前世的经歷告诉沈昭嬑,这世间大多数人看问题只会看表面,她在老夫人榻前侍疾,却比不过沈青词三不五时,一碗厨娘做的羹汤有孝心。 府里都说大小姐整天一身素淡,晦气得很,二小姐人美心善,对老夫人也孝顺…… 可是,她一身素淡要是为娘守孝,也是老夫人病重,要在榻前侍疾。 二房不会宣扬她给老夫人侍疾,外人不知这一切。 老夫人也更偏疼沈青词,认为沈青词比她孝顺,她所做的一切得不到认同,在外人看来,就是装模作样,不值一提,就不会有人在意,下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沈青词比她更孝顺。 沈昭嬑微笑著走进福安堂,才到了四扇屏风外面,就听到陈锦若哭哭啼啼的嗓音。 第311章 她有些怵了沈昭嬑 “……是我们二房对不住昭姐儿,让昭姐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大嫂怎样怪我,我都无话可说,就算让我给昭姐儿下跪认错,我也认了……老夫人如今病得这样严重,只求大嫂能看在老夫人面子上摒弃前嫌……以老夫人的身体为重。” “老夫人每日都要吃药,大嫂身子还重著,也不好在榻前侍疾,以免冲了身子,昭姐儿要帮著你管家,主持中馈,也无法照顾老夫人,已经到了年关,家里诸事繁杂……老夫人也不该是大房的责任,我身为媳妇子,往来大房,为老夫人侍疾、尽孝,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沈昭嬑走进屋里,笑盈盈地说:“明日小刘庄的管事,要送鸡鸭鹅鸽进府,刘大成也要跟著一道,听管事说,刘大成在庄上做事十分用心,我估摸著,刘大成如今也改过自新了,是不是该把他从庄上调回来。” 陈锦若喉咙一哽,张了张嘴,没话了…… 不是她不想说话,青词与苏明霽那事,她在沈昭嬑面前也立不住长辈的威严,摆不开长辈的架势…… 上次沈昭嬑拿了帐本,公然闹腾二房,也让她有些怵沈昭嬑。 便是两家如今分了產业,但二房贪墨的帐册还在,帮二房做假帐,中饱私囊的管事,仍然还活得好好的。 沈昭嬑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一张我见犹怜的哀愁脸儿,看得老夫人心口疼,语气也重了一些:“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沈昭嬑福了福身:“是孙女儿不对。” 她认错认得爽快,倒让老夫人不好再计较了。 柳心瑶连忙打圆场:“老夫人別生气,妱妱她知错了。” 沈老夫人有些憋气了,靠在炕上抿紧了嘴。 她梳了一个鬏髻,额头戴了银鼠的臥兔儿,一张脸色憔悴、蜡黄,较之前又消瘦了许多,本来慈眉善目的面相,也显露出了刻薄。 三纲五常四维八德,乃伦常秩序,治国的纲纪准则,《管子-牧民》记载,国有四维,礼、义、廉、耻。 青词和苏世子翠竹轩那事……是淫乱家声,罔顾礼法,不知廉耻之事,万万不能透出半分,否则青词毁了名节,受千夫所指,镇北侯府污了门庭,几百年积攒的清誉一朝尽毁,老大连官也做不成,还会连累族里…… 所以,昭姐儿就用刘大成来拿捏二房。 青词和苏明霽在樨香院孤男寡女见面的事,只要往族里一说,族里就会派人接青词回族…… 一个刘大成就够青词喝一壶了。 沈老夫人也拿沈昭嬑没有办法,只好对柳心瑶说:“你看,老二媳妇已经知错了……” 柳心瑶笑吟吟地打断她的话:“老夫人说的是,我觉著二弟妹方才的话,也確实有些道理。二弟妹有这份孝心,我自然支持二弟妹。” 陈锦若目光微亮,她以老夫人的病情拿捏大房,果真是有用的。 “只是,”柳心瑶话锋一转,就道,“限制二房出入大房,这是侯爷亲自下的命令,原也是想让老夫人安心养著身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出嫁从夫,怎好做出违背侯爷的事,没人让侯爷觉著我不守妇道。” 她看向了陈锦若:“不若二弟妹回头自己与侯爷提一提。” 陈锦若脸色一僵…… 沈老夫人蹙眉,不满地质问:“大房是你在当家,这种小事你做不了主?” 柳心瑶点头:“侯爷的脾气,您向来是知道的……这段时间,家里出了许多事,桩桩件件都与二房有关,侯爷还在气头上。” 这话说得直白,直白到沈老夫人胸口一阵绞痛,也终体会到了,沈昭嬑早前突发了心悸之症,是什么感受了…… 陈锦若一下捏紧了帕子,脸色有些难看。 柳心瑶不看老夫人,她微笑著对陈锦若:“不过,二弟妹若真有心向老夫人尽孝,我身为长嫂,確实也不好拦著你的孝心,便做主,让老夫人去二房休养一阵如何?” 陈锦若愕然地看向她:“大嫂你……” 柳心瑶故意问:“二弟妹这是什么表情?是觉著我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妥吗?毕竟没有分家,老夫人也不是大房的责任,如今老夫人病了,你身为媳妇子,为老夫人侍疾、尽孝,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老夫人在大房住得不舒坦了,去二房住上几日,也是理所当然。” 这是拿她之前的话,来堵她的嘴。 若是同意了,就要把老夫人接去二房,接下来老夫人请太医、吃药、补品……庞大的开销,都要二房自己承担,柳心瑶怀了身子,可以不用在老夫人榻前侍疾,可她不行,老夫人去了二房,她还要伺候老夫人饮食起居,彰显孝道…… 是个大麻烦。 若是不同意,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说要为老夫人侍疾、尽孝的话都是虚情假意,摆明了不孝…… 陈锦若嘴巴黏住了,怎么也张不开,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我看你是巴不得想將我送走。我哪也不去,就在福安堂里待著……” 柳心瑶笑了笑,胸痹症不是什么小病,也不好刺激老夫人:“您多虑了,我就一个提议,既然您乐意待在福安堂,往后便好好养著身子。”(胸痹:冠心病) 老夫人还要再说话…… 柳心瑶却不想听了,微笑:“我拿了侯爷的牌子,请了太医进府,这会儿应该快到好,”她瞧向了沈昭嬑,“妱妱与我一同过去瞧瞧。” 沈昭嬑起身,向老夫人福了福身,这才同母亲一起出了福安堂。 陈锦若心里憋屈又恼怒,还不能表露出来,对老夫人做小伏低,赔著笑脸,给老夫人捧痰盂,端茶倒水,招呼进门的太医,又餵老夫人吃了药,用膳…… 直到老夫人歇下了,陈锦若满心气闷地回了二房,就听说沈崢去了王姨娘屋里。 上次在隆郡王府的会上,沈青月这个小贱蹄子,给她丟了好大的脸子。 柳心瑶带著沈昭嬑走后不久,梅山宫粉梅那处的事也传开了。 第312章 兄弟鬩墙,同室操戈 齐五小姐和齐六小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捏著帕子,哭哭啼啼地请她做主,说沈青月自己丟了帕子,不肯承认就算了,还故意赖到家中姐妹身上,害得她们误会了沈五小姐,在沈五小姐跟前失了礼数…… 陈锦若这个嫡母的脸都不知哪里搁! 当下就擼了腕子上掐丝牡丹镶红蓝双宝鐲子,取了头上一支五珠纹簪,当做赔礼送给了两女,安抚她们…… 那都是压箱底的首饰! 当时陈锦若的心都在滴血,连忙带著沈青月、沈青桑两人回了府,使人叫了王姨娘,罚了王姨娘一月钱,还关了她的院门,缩减了王姨娘的一应用度,暗里磋磨,沈青月也被罚跪,后来禁了足…… 到现在,王姨娘的院子还没解禁,沈崢就摸进了王姨娘的院子里。 陈锦若气得发了一顿脾气,转头就去了青芙院。 沈青词已经可以动弹了,只是腰上不能使力,仍旧要臥病床。 一进屋,就见沈青词靠在迎枕上,头上梳了窝丝杭州攒,长发在发顶挽了一周,戴著云髻儿,发心佩著金镶宝的海棠分心,余发皮散在肩头,显得娇弱柔美,她似是心情不错,哀怨的脸上带了笑容,显得气色不错。 “母亲来了。”她瘦尖了下巴,面颊有些凹陷,脸骨有些凸起,笑起来时,也不如从前柔美。 陈锦若心里一松,拉著她的手问她:“发生了什么好事,叫你这样高兴?” 沈青词瞧了一眼采菱,采菱立刻退出了房间,她从迎枕下面拿了一封信:“苏世子给我写信了,在信里写了许多关心我的话,还让我好好养著身子,悄悄递了一些补身的药材和补品。” 陈锦若目光微动:“你能同苏世子再续前缘,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你一定要藉机拿捏了苏世子,让他以后再也不能摆脱你了。” 沈青词轻咬了一下唇,轻轻点头…… …… 沈岐傍晚下衙,回到府里,便得知老夫人患了胸痹。 沈岐沉默了片刻,接著便道:“该怎样治,要用什么药,家里尽力便是,你如今身子重,莫要委屈了自己。” 柳心瑶眼眶微热:“我与侯爷一起过去看看?” 这是担心老夫人为难他,沈岐笑著摇头:“不必你去看老夫人的脸色,我去去就回。” 柳心瑶只好点头。 沈岐去了福安堂,老夫人披头散髮,露出了藏在髮髻里的白丝,一脸憔悴靠在榻上,显是吃了苦头。 见沈岐过来了,也不知怎的,也就说起了沈岐小时候的事…… 沈岐很平静,他小时候不在老夫人跟前长大,与老夫人相处不多,老夫人能与他说的事,反反覆覆就那些,从小说到大,他已经听得熟烂於心,甚至有些事,他比老夫人记得清楚,心中已经没有半分波澜了。 小时候,沈岐也曾怨怪父亲不让他长在母亲身边,羡慕沈崢可以得到母亲的呵护与疼爱。 父亲从不解释。 在他认清了沈崢的真面目时,突然就懂了。 沈老夫人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其实能说的话乏善可陈,待沈老夫人说完了,沈岐便起身。 “儿子不打扰您休息了。” 沈老夫人脸色灰败:“老大,你是不是怨我……” 沈岐淡淡说:“老夫人言重了,您好好休息。” 沈岐躬身行礼,眼看就要退出房间,沈老夫人拔高了声量:“老大,你和你二弟是嫡亲亲兄弟啊……” 沈岐不走了,他顿下脚步:“老夫人,您是不知情,还是揣著明白装糊涂?他毒害我的妻女,离间我与辰哥儿的父子之情时,可曾將我当作兄长?您说这话时,又可曾拿我当作亲生儿子?我可以容忍您偏心,却不能容忍您是非不分。” “我与沈崢闹到如今兄弟鬩墙,同室操戈这步田地,祸根在您。” “以后我不会再踏入福安堂一步。” 沈老夫人身子一瘫:“老大……” 沈岐头也不回! 到了晚上,柳心瑶准备了祭灶的灶、祭品……沈岐供了灶王爷,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小年饭。 柳心瑶看了沈岐身边的空位:“也不知辰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往年冬猎,也不会持续到小年。” 沈岐道:“卫所在山东操练时,遇到了一窝从江西流窜过来的匪徒,他们临时接了协助剿匪的任务,这几日就该回京了。” 沈昭嬑呼吸一紧,她一听到江西,便不觉想到了成王……下意识觉著这窝土流匪和成王有关。 前世齐雍从太后宫中搜到的摺子里,就有江西的清流,控告成王勾结土匪! 前世卫所冬猎,在腊八后就结束了,並没有剿匪这事……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 沈昭嬑又过了两日,才知道苏明霽和沈青词又勾搭上了。 分了家產之后,两房各过各的,大房和二房往来的几个小门也都落锁了,二房的消息也不似之前容易掌握。 武寧侯府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僉事一职,不惜与镇北侯府闹到退亲,最后却是丟了桃子,了又失了西瓜,两头没捞著。 原本与武寧侯府交好的老翰林,因为养了外室,私德败坏,祸乱纲纪,被翰林院辞退了,连累了苏明霽的名声,苏明霽也不可能继续留馆,耽误了前程……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阁。 这话並非是指考中了进士,就一定能入翰林院,翰林院不好进,歷年来只有科举前三甲,或科举排名十分靠前,可以钦点直入翰林院做官,或编修,修撰,检討…… 其他进士想要入翰林院,就要通过选馆,成为庶吉士。 庶吉士也不算正式进入翰林院,只是受翰林院里,一些老翰林们的教导,跟著他们一起读书。 待选馆三年,进行散馆考核,表现优者,就能继续留馆,正式入翰林院,被朝廷授官,也算是平步青云了。 没有留馆的庶吉士,虽然不入翰林,却仍是最顶尖的一批人才,能够得到朝廷的培养与重视,前途十分远大,做出了出色的政绩,还是有机会通过在翰林院供职,拥有进入內阁的机会。 第313章 匪徒和成王有关 苏明霽坏了名声,甚至还不如那些普通进士……连番受挫,武寧侯府想通过沈青词继续扒上镇北侯府。 沈昭嬑轻笑一声,不管武寧侯和二房打了怎样的算盘,到最后都不可能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她继续查看名下的產业。 等明年开春后,就將一些產业进行整改,採取铺面分红奖励制。 设一个保底盈收额度,保证铺面不亏损,超过保底盈收的部分,管理层级可以参与分红,店员通过销售,可以获得销售嘉奖…… 前世她为了得到齐雍的信任,钻研了各种经营方法,这种方法无疑是最成功的。 没过一会儿,红萝就过来稟报:“大小姐,四少爷回来了,是同裴世子一起回来的。” 沈昭嬑搁下笔,想著沈君辰回来后,要去向长辈请安,便问道:“裴世子走了吗?” 红萝回道:“裴世子一道去厅拜见了大夫人,现下在碧水阁,三少爷陪著。” 沈昭嬑回房换了一身衣裳,秋香遍地锦五彩妆通袖袄,搭了一条青色遍地金裙,隨后去大厨房准备了茶水点心,带著红萝去了碧水阁。 裴南暄坐在亭子里,同沈君华说话,沈昭嬑走近了一些,竟是沈君华在向裴南暄请教制艺上的学问。 前世,幼帝登基后特恩开科,裴南暄就是在恩科上,一鸣惊人,被钦点了榜眼,一跃成为天子近臣。 裴南暄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为人低调谦逊,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沈昭嬑走进亭中,裴南暄起身对沈昭嬑揖了一礼,沈昭嬑福身回了一礼,双方互相见礼后,落坐。 沈昭嬑笑著说:“多谢你送辰哥儿回来。” 裴南暄捧著茶,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是举手之劳,我接了琅琊山的剿匪任务,辰弟协助剿匪,便一同回来了。” 神机营把总的任命文书已经下了,他目前还在神机营学事,职务没有正式交接,麾下已有四百四十人了,等学事结束,明年正式交接了职务职能,还能再添至少四百四十人。 沈昭嬑有些吃惊:“怎还惊动了神机营?” 剿匪是地方官府的事,严重到需要朝廷出动军队剿匪,只能是匪徒严重威胁了朝廷的利益。 难不成这些匪徒真和成王有关? 裴南暄道:“这一帮匪徒占据了琅琊山下一处荒僻的村落,作为据点,辰弟所在的小队在附近野训,山下换取物资时,还是辰弟率先发现了不妥。” 沈君辰进入卫所不到一年,就立了大功……沈昭嬑觉著有些不真实。 裴南暄解释道:“辰弟发现换粮那家的女儿有些不妥,並且没有声张,回到临时营地后,才稟报了上官。” 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起因是,换粮那家有个模样秀美的女儿,我见犹怜的模样,沈君辰一直盯著那女子瞧,还叫同行的几个袍泽调侃了几句,等上了山后,沈君辰就找了长官,说山下的村子有些不妥。 说那女子柔弱模样装得不像,与家里的二姐姐差远了……如果是她二姐姐,一群兵丁突然出现在家里,她该是如何反应,被一个兵丁一直劲地盯著看,什么反应才叫正常…… 实际上,没有任何证据。 新兵们年岁都不大,哪里懂这些內涵?一个个听得莫名其妙,连长官一个大老爷们也听得目瞪口呆! 女人乍还能这样? 长官觉著不靠谱,可见沈君辰说得言之凿凿,为了稳妥起见,便悄悄派了个侦察兵,暗暗探察一番,结果侦察兵还没进村子,就发现村子附近有人放哨…… 明显不妥。 长官没有打草惊蛇,按照原先的野训目標。 先后又派沈君辰去村子里换了两回粮,最后一次换粮时,有一个士兵听出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带了江西一带的口音…… “……事情层层上报,到了齐王殿下那里,齐王殿下责令神机营负责剿匪,也因这事是辰弟发现的,他要记首功,碍於镇北侯府与武清侯府的关係,最后剿匪的任务交到我手中。” 这种立功的机会向来都要抢破头。 他还没正式任职就接了剿匪,除了他本身有剿匪的经验,最大原因还是神机营的长官,卖镇北侯府和武清侯府的面子。 他接下剿匪,可以凭此立功,还能提携沈君辰,让他参与协助剿匪,进一步立功,把利益最大化。 “后来怎么样了?”沈昭嬑的心情挺复杂的。 沈青词究竟给沈君辰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竟然通过沈青词,察觉了那个村女的不妥。 “经过神机营探查,那处村落只是一个落脚点,负责打听消息,有六十余人,且他们都偽造了身份,户籍文书经了衙门,没有造假,平时靠採石为生,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有了正经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在外走动,哪怕官府查验,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山东多石,靠採石为生的百姓也多。 “大批匪徒藏在附近山中,千人持械,规模不小,剿匪时,在山中几个隱蔽的据点找到了地窖,里面藏了一批兵械,数量虽然不大,但来路十分可疑,更可疑的是,这批匪徒在琅琊山藏匿了至少半年之久,竟一直没有作案。” 裴南暄说的这些都是他经手的消息,更具体的已经上报了,会有专人探查,就不好说给沈昭嬑听了。 沈昭嬑蹙眉,这帮匪徒肯定和成王有关。 大周朝对户籍方面严查严管,没有正经的户籍文书,城镇都进不去。就算侥倖混进城里,住店需要用户籍文书进行登记,那种一丟银子,一喊老板住店,是戏文里演出来的。 官府还会定期排查外来人口,查检外来人口户籍文书、路引……外地人,口音稍不同,就会被盯上。 举报没有路引、户籍文书,衙门的奖励也十分丰厚! 一个村落六十余人,他们的户籍文书都在一处,且都经过了衙门,没有造假,绝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 很可能是官匪勾结…… 第314章 手臂受伤 千人持械,私藏兵器,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匪徒,私藏兵械,在大周朝是大逆之罪…… 匪徒不犯案、不劫掠,那还叫匪徒吗? 不是匪徒,做什么要藏匿在山里? 前世成王这么快就打进了京中,是不是早就开始暗中部署了? 沈昭嬑心中有些庆幸,齐雍既然知道这事,定会继续追查,成王的计划很可能会落空…… 裴南暄能对她说这么多,也是因为镇北侯府和武清侯府是世交。 沈昭嬑没有再追问:“这次剿匪顺利吗?你有没有受伤?” 裴南暄手底下只有四百多人,匪徒千人持械,肯定不止千人,能持械,对方很可能还受过一些训练,战力应该也不弱,在兵力上胜过裴南暄三倍…… 至於卫所大多都是新兵,受训时间不长,战力十分有限,说是协助,根本指望不了。 裴南暄摇头:“我有剿匪的经验,没有受伤,因为提前有了布署,伤亡也不大,这次剿匪也算是大获全盛,倒是辰弟……” 他顿了一下话,看向了沈昭嬑,只是一抹涵烟眉,明净如水。 “他的表现很突出,在抓捕一个小头目时,手臂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养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復。” 沈君辰有些过於拼命,好像憋著一股狠劲,想要向谁证明自己一般。 他第一次参与剿匪,这是这般。 乍一听到沈君辰受伤,沈昭嬑心中猛地一提,听说伤口不深时,这才慢慢放下来:“没事就好。” 裴南暄拿过身边隨从手里的盒子,送给了沈昭嬑:“这是我无意间所得,想来你应该会喜欢。” 沈昭嬑起先一愣,不过想到裴南暄品行端方,送给她的东西应是经了长辈,又不至於失礼的东西,就好比齐晏然,送她的防身的箭筒一般。 於是她大大方方地道谢,接下了礼物。 裴南暄道:“打开看看。” 原没准备现在打开,不过裴南暄提了,沈昭嬑掀了锁片,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个香炉。 藏经色、圆唇、颈矮而细,扁鼓腹,口沿上置兽形耳,其色內融,浑厚庄穆,古朴雅致。 沈昭嬑翻开炉底,上楷书【大明宣德年制】。 她惊讶地看向裴南暄:“这是宣德炉。” 裴南暄頷首:“经过鑑定,是宣德三年,前朝明宣帝亲自监造的那一批宣德炉其中一只,这一批宣德炉只有三千只,之后再也没有出品,有一小部分赏赐给了皇亲国戚,功名显赫的近臣,分发各个香火旺盛的庙宇,堪称旷绝古今,后来歷经战乱,这批宣德炉几乎绝跡了。” 沈昭嬑抚著炉身,一脸惊嘆:“宣德炉的珍贵之处,在於它是史上首次採用风磨铜铸成,且要经过十二炼,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银,及几十种贵重金属一起加炼,在一次又一次的烧炼过程中,杂质被锻烧纯净,炉质纯细,宝气內蕴,抚之温润细腻,如婴儿肤。” 裴南暄微笑:“宣德炉的製作工艺保留了下来,但这批宣德炉的製作方法已经失传。” 明宣帝亲自监造的这批宣德炉,统治了一整个铜製香炉,几乎所有的铜製香炉,都叫宣德炉。 但此宣德炉,都非宣德三年制,算不得真正的宣德炉。 沈昭嬑实在太喜欢了,明知宣德炉贵重,也捨不得推拒:“谢谢你,这个宣德炉太贵重了。” 裴南暄微笑:“这只宣德炉於我而言,只是摆在多宝阁上的一尊器物,赠送於你,却是相得益彰。” 一旁的沈君华也忍不住惊嘆:“这只宣德炉宝色內涵珠光,外现澹澹穆穆,肌腻肉好,光色异绝,果真是名不虚传。” 大伯书房里就有一只类似的藏经色宣德炉,见了真正的宣德炉,便觉得著,大伯那只藏经色要嫩一点,而这一只要更加浑厚古朴,好像珍贵的佛经纸,收藏了许多年后。 造型上,宣德三年制要更大气浑然,古雅庄穆一些,大伯那只却失之浑然雅致,则重於技,更得精巧。 气韵上差了不止一筹。 二者高下立现。 三人说著话,远远就看到沈君辰带著郭杨匆匆过来,他一走进亭子里,就相继喊了裴大哥,大姐姐,三哥…… 之后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眼巴巴地看向大姐姐:“我给祖母请安了之后,就去了梧秋院找您,红药姐姐说,您在这边,就立刻过来了。” 沈昭嬑见他额头上冒了汗,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方才听裴世子说,你协助剿匪时,手臂受伤了……” 她话还没说完,沈君辰就急忙解释:“多亏裴大哥及时相助,我避开了要害,手臂不慎划了一刀,伤得也不严重,裴大哥立刻帮我包扎止血,后来又让军医仔细处理了伤处,养几天就好了。” 他有点沮丧,是他急著想要表现自己,这才露了破绽…… 大姐姐一定会认为他平时训练不努力。 裴南暄之前没提救了沈君辰的话! 沈昭嬑点头:“回头让杨大夫人过来看看,也好叫母亲安心,”见沈君辰有点沮丧,她犹豫了一下,又说,“裴世子说你抓了一个小头目,你第一次参加卫所冬猎野训,就能连接立功,却是十分难得,看来这段时间,你一直很努力。” 沈君辰只是新兵,几乎没有立功的机会。 沈君辰眼神慢慢亮了:“裴大哥也有帮我……” 郭杨拦住了一个上前偷袭的匪徒,没办法援手。 裴南暄笑道:“我只是拉了你一把,是你自己反应快,躲开了要害攻击,后来小头目也是你自己制服的。” 沈昭嬑起身,走到裴南暄面前,对他郑重地揖了一礼:“多谢裴世子救了辰哥儿。” 裴南暄连忙起身,伸手虚抬了一下:“辰弟叫我一声大哥,我身为兄长,看顾他一些,也是当仁不让。” 沈昭嬑也不同他客气了,又坐了片刻,就回了梧秋院,琢磨著要给裴南暄送什么回礼。 宣德炉太贵重,回礼也不能太轻了。 第315章 她趴在齐雍背上 沈昭嬑最终决定,送一枚无事香牌,再送一套玉子,也是前朝的古物,以上乘的和田白玉和墨玉製成。 裴南暄喜欢下棋,也算是投其所好。 沈昭嬑挑好了礼物,便让红萝拿去主院给母亲过目,经过了母亲之后,就送到了裴南暄手上。 裴南暄没有立刻拆开礼物,同沈君辰、沈君华说了话,又指点他们关於学业上的疑难,便离开了。 沈君辰羞愧的一张脸都涨红了。 之前他为了弃武从文,同大姐姐离心,同父亲疏远了关係,简直离谱。 齐晏然考了秀才,还北伐立功。 裴大哥虽然没考功名,却也是才学过人。 世家大族但凡有出息的,哪个不是文武兼修?他为什么要做选择?他有最好的家世,最丰富的学习资源,名儒们的经论文章,他垂手可得,家里还请了学问好的先生为他传道授业、解惑…… 只要按部就班地付出努力,就能在读书上取得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 沈君辰心情复杂,捂著脸:“我以前真的好蠢!” 郭杨木著脸:“蠢倒不至於,就是脑袋叫人灌了迷魂汤,进了水,有点好赖不分,脑子拎不清。” 沈君辰气呼呼地瞪他:“整成就知道懟我,我不要面子的吗?”他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沈君华,羞恼成怒,“我三哥还在呢。” 沈君华连忙端起茶杯,假装喝茶! 郭杨訕笑一声:“懟你几下,让你保持清醒,免得你以后又故態復萌!” 沈君辰气得要死,沈君华连忙安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全当吃一堑长一智,辰弟这次能立功,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是二姐姐总喜欢装柔弱,哄骗四弟,四弟才发现那个村女的异常。 人生走的每一步路,不论是好是坏,都不是白走,总会在你人生之中,起到一定的作用。 裴南暄直到离开了镇北侯府,上了马车后,才拆了沈昭嬑准备的回礼。 那套玉子,白子温润细腻,细如羊脂,墨玉黑如纯漆,色重质腻,名贵异常,他虽然喜欢,却对无事香牌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摩挲把玩。 他是內敛的性子,不喜欢显张扬显摆,马车一到了武清侯府,便將香牌塞到胸前贴身的地方。 …… 小年过后,府里也忙了起来。 下人们忙著大扫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旮旯地儿也不过放过,府里也喜气洋洋的,四处贴了吉祥的剪纸,掛了精美的灯笼。 工匠拆了沈昭嬑的床屋,清洗、刷桐油……进行养护,沈昭嬑搬到了偏房,直到桐油自然晾乾,工匠將床屋装好了,才搬了回来。 到了腊月二十八,家里准备的礼节送去了各家,镇北侯府也收到了各家的节礼。 沈昭嬑整天忙著中馈上的事,几乎脚不沾地。 除夕这天,沈昭嬑安排了丰盛的年夜饭。 到了晚上,三房人陆续到了。 沈青词被下人抬到了大房,她腿上的板子已经拆了,还不能下地行走,腰上的伤也不能使劲。 这阵子身子受了疼,吃了痛楚,人都要瘦脱相了,人也有些阴鬱。 沈昭嬑吩咐红萝:“取一张贵妃椅过来。” 两个婆子就抬了贵妃椅过来,婆子將沈青词抱到贵妃椅上,往她后背垫了一个大迎枕,为她搭了一条绒毯。 沈青词身子无力地半靠在迎枕上,慢慢捏紧了绒毯一角,隱隱地发颤。 “谢谢大姐姐,”小白脸浅笑微微,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大姐姐不用管我,大伯母身子重,年夜饭靠你一人操持,您快去忙吧!” 家里的人到了之后,女眷都待在厅这边。 沈昭嬑去了堂中,安排下人摆膳。 一道道吉祥菜络绎不绝地上桌, 鱼跃龙门——红烧鲤鱼 福禄寿喜——四喜丸子 年年有余——清蒸鱸鱼 富贵满堂——锦绣虾 財源广进——元宝红烧肉 …… 大约一刻钟,菜终於摆齐了,沈昭嬑最后检查了一遍摆盘和摆位,没有错漏之后,准备了祭祖祭酒和供品,带著下人退出了大堂,退到了厅。 沈岐带著家里的男丁,供奉祖宗。 直到沈岐说,可以开席了,年夜饭正式开席了。 到底是年三十,忌讳多,讲究大,二房也都老老实实的,担心折损了来年的福运,年饭也吃得安生。 吃完年夜饭,家里要守岁。 长辈们围著桌子打叶子牌。 沈昭嬑带著家里的哥儿姐儿一起玩猜灯谜、击鼓传、令、诗词接龙……还特地向长辈们討要了彩头。 玩到最后,所有人都得了不错的彩头,也是皆大欢喜。 时间到了子时两刻(23:30)。 大厨房送来了饺子,一家人围著一起吃饺子,一颗颗元宝饺子,白胖可爱,饺子馅也都是按照各人的喜好准备的。 沈昭嬑在饺子里包了铜钱,最先吃到铜钱的是沈心婉,她呀一声,吐出了一枚斩新的铜钱。 柳心瑶笑著说:“这也是个有福气的,明年一准顺顺噹噹的。” 后面大家都吃到铜。 子时正一到,沈崢带著家里的男丁出去放烟火,放鞭炮,回到屋里后,胡嬤嬤便將老夫人的压岁钱,送了过来。 压岁钱原是要长辈亲自给的,只是老夫人一回屋就歇身了,年纪大了也禁不住折腾,只好让胡嬤嬤送过来了。 等长辈们发完了压岁钱,沈昭嬑困得睁不开眼了,回梧秋院的路上,身子都在打飘,她不觉想到,在摄政王府的过的第一个年。 清清冷冷的,没有一点年味。 年夜饭也是她和齐雍两人一起吃的,她不禁想到了,爹娘在世时,与爹娘一起过年的场景,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后来是被齐雍背回了重华阁。 还记得那时,她趴在齐雍背上,双手缠著齐雍的脖子,齐雍应该想让她舒服一些,弯著腰,双手托住她的腿,走得很慢很慢……曲折的迴廊两侧,掛著红红火火的灯笼,罩著他们的身影。 隔著薄薄的衣料,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了齐雍擂鼓一般的心跳。 第316章 你的心跳,好吵 她小声嘟嚷:“你的心跳,好吵……” 齐雍身子顿了顿嗯了一声,心跳似是比之前跳得更急了。 她有些恼了,用力蹬著腿,不满地说:“唔,不要跳了……好吵……你不许跳了,我要睡觉了……” “不要乱动,当心掉下去了。”齐雍將她下滑的身子,往上託了托。 沈昭嬑有点怕他,不敢再踢腿了。 齐雍將她背紧了一些:“我的心跳它不受控制。” 沈昭嬑唔了一声,突然问他:“殿下今日天还没亮,就进宫去了,我以为你要留在宫里,陪皇上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 齐雍沉默了许久,久到沈昭嬑以为他不会回答,靠在他的背上朦朧地睡著了,依稀之间,听到齐雍说了什么。 “我早上进宫,是为了陪皇上吃年饭,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我希望晚上能陪在你身边。” “如果留在宫里,家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吃年夜饭,一个人过岁。” “这是我们之间过的第一个新年,我希望能陪你一起过。” “妱妱,我希望以后岁岁年年,我们都一起过年。” “妱妱!” 回到重华阁,齐雍叫醒了她,沈昭嬑朦朧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著他。 齐雍亲了亲她的额头,塞了一个红纸包给她:“妱妱,压岁钱。” 沈昭嬑睡意全无,没想到自己会收到齐雍的压岁钱,直到那时,她心里终於有了一丝过年的欢喜。 至少这个年她不是一个人过的。 至少还有齐雍陪著她。 至少她精心安排的一大桌子年夜饭,被齐雍一扫精光了。 …… 等齐雍走后,她打开红包,里面放了九枚崭新的铜钱。 不是大周朝流通的任何一种铜钱,是齐雍专程为她铸造的铜钱,一为平安喜乐,二为福寿康寧,三为锦绣荣华,四为吉祥如意…… 每一枚都让她心中触动。 也许前世她是从那时开始渐渐接受了齐雍的吧…… 大年初一,沈昭嬑卯时就起了身。 难得换了一身大红遍地锦蝶飞蔷薇通袖长袄,搭了同色的宽襴金裙,喜气洋洋地给长辈们拜年,得了长辈们送的礼物。 母亲送了她一顶金丝云髻儿,是大周朝未出阁的姑娘家常戴的头面。 乌髮如云一般堆在头顶上,用精美的丝髻罩住,丝髻上缠著树草木叶、鸟虫鱼……能做得万分精致。 这顶金丝云髻儿,就做了金枝玉叶样,金树上嵌了翡翠玉叶,一只金蝉趴在玉叶间,一只玉蝉攀在金树上。 爹爹送了她一个红珊瑚瓔珞圈,顏色达到了正红级。 老夫人送了她一件半身的织金云肩,用刻丝工艺,一整件以银丝织底,金丝织,银金交织,镶珠嵌玉,贵重又隆重! 沈老夫人难得露出了笑容:“这件织金云肩做了两年,原是打算送给昭姐儿及笄时穿……也不好一直放著,前两年就收集了一些孔雀羽毛,找了会做孔雀羽线的手艺人,再给昭姐儿做一件孔雀织金袍儿。” 到底是嫡长女,及笄的日子不能有半点含糊。 “谢谢老夫人。”沈昭嬑福身道谢,老夫人在大面上从来不会寒磣她。 及笄礼是女儿家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身为嫡长女,沈青词不论如何也越不过她,老夫人不必在这偏心什么了。 柳心瑶笑道说:“听说孔雀织金袍儿,是用孔雀羽线织的,也叫铺翠工艺,將孔雀羽毛与蚕丝线捻合在一起,做成孔雀羽线,孔雀羽线的工艺十分复杂,难度也是极高,耗时耗力,堪比龙凤袍。” 做一个全铺翠的衣裳,需要三年。 半铺翠的也要一年半载。 柳心瑶不待见老夫人,但老夫人肯为妱妱做孔雀织金袍儿,她心里也是高兴的,自然要捧扬的。 沈老夫人说:“全铺翠的不能做,孔雀羽毛用量有规制,羽毛要用青羽,能用少量的蓝羽,便衣面上的织用孔雀羽线。” 柳心瑶笑容满面。 二房沈崢、陈氏也都送了礼物,中规中举,叫人挑不出毛病。 三房唐氏送了沈昭嬑一株龙游梅。 沈昭嬑乍眼一瞧,还当三婶娘把齐雍马车里的那株龙游梅搬来了送她。 凑近了才知,这株龙游梅竟是用绒做成的,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唐氏笑说著:“见你画给婉姐儿的画上有这样的龙游梅,觉著十分好看,便照著样子做了,不知你喜不喜欢。” 沈昭嬑笑道:“谢谢三婶娘,我是十分喜欢的,方才乍眼一瞧,还以为是真梅,这株树適合放在房里摆景,回头就摆到临窗那处宝格上。” 唐氏十分高兴。 双面异色异绣蜀绣梅绣屏还没有绣好,沈心婉便送了她一双鞋子,这次做了家中常穿款儿。 沈昭嬑回了六件套的虫草的头面,等到来年开春,沈心婉要去外面走动,也有合適的首饰佩戴。 初二这日要走娘家。 母亲是远嫁京中,祖籍在登州,外祖父驻守辽河套,一大家子都跟著在任上,明年才会进京述职。 柳心瑶心中悵然,与沈昭嬑拉拉杂杂地说著娘家的事:“你外祖父家里在成祖时期,曾是水师指挥使,三次护卫朝廷船队远下西洋,十分显赫,家里还参与了战船的设计监造……后来渐渐没落了。” 成祖登基后,曾经给西洋各国下了詔书—— 朕奉天命,君主天下,一体上帝之心,施恩布德。凡覆载之內,日月所照、霜露所濡之处,其人民老少,皆欲使之遂其生业,不至失所…… 尔等祗顺天道,恪遵朕言,循礼安分,毋得违越,不可欺寡,不可凌弱,庶几共享太平之福! 柳家作为威赫海上诸国的水师挥指使臣……显赫可见一斑。 只是后来,远下西洋遭到搁置,柳家渐渐落魄,后来海上倭寇海盗猖獗,海上也处於半封禁状態,柳家荣光不復了。 柳心瑶继续说:“你外祖父原先在登州卫任指挥僉事,是世袭荫萌的职,带领水师打了许多胜仗……那时柳家在东南沿海的声望极高,还能牵制浙江都司,柳家善工造,改良了倭船,作为战船,倭寇惧柳家军,闻之丧胆而逃。” 第317章 大年初六 柳家在先帝时期打了许多胜仗,创下了十分辉煌的战绩,却因显国公把持朝政,受到了打压,一直得不到重用。 否则凭著柳家在东南沿海的功绩,以及祖上的辉煌,左军衙门还轮不到显国公府来掌控。 柳心瑶微微一嘆:“今上登基之后,一度想要重用柳家,却遭到了太后党的阻拦……恰逢老镇北侯战死河西,你爹爹在仓促之下,接了驻守河西的重任,朝廷封了你外祖父广威將军,调你外祖父去河西协防。” 皇上担心太后党的势力渗透保皇党,这才彻底放弃对浙江的控制,调了外祖爷去河西,如此一来就能確保河西是彻底掌控在保皇党之手。 这也是无奈之举。 可事实也证明,皇上这一举措无比英明。 爹爹彻底成长起来后,为大周开疆拓土,顺利掌控了中军衙门,皇上也拥有了对抗显国公府的实力。 而外祖父驻守辽河套,明面上是四品广威將军,却还兼了驻辽中路副总兵一职,权能达到了从二品。 似总兵这类职称,只是临时职称,离开了那一地,就没了职衔,但外祖父驻守辽河套多年,今年回京述职,就要封定远將军,秩正三品,兼领辽河总兵,总揽辽河套的一应军务,为一地封疆大吏…… 直到今年十月,辽城失守,外祖父一家死在辽城,与辽城共存亡。 后来齐雍查出,是太后党安插在辽城中的奸细,在城中作乱,火烧粮仓…… 外祖父苦苦坚持,虽然没守住辽城,但那时齐雍进京勤王,平叛局势十分乐观,所以金兀部进入辽城第二天,辽东都司的援兵到了。 此时,金兀部损兵折將,完全没有了南侵的心思,原打算进城劫掠一番,再休整两日,就立时退走,哪知被辽东都司的援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最后全军覆没。 可事后,齐雍仍然以延误军情的罪名,將辽东都司上上下下都处理了一个遍。 外祖父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柳心瑶有些黯然道:“我已经三年没见他们了。”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母亲的手:“外祖父,最迟三月就回来了,到时候要在京里待三两个月。” 柳心瑶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 到了初三,沈昭嬑便要陪著母亲走亲访友。 母亲怀胎四个月,肚子却长得快,不管去哪里也不方便,身边也离不了人,沈昭嬑便把沈心婉一起带上,见见世面的之余,还能帮著照看母亲。 沈青月和沈青桑得知这事,连忙又准备了一点“小心意”,跑了梧秋院一趟,旁推侧敲地说了一堆话。 沈昭嬑也不接这话荏,两人只好面带失望的走了。 转眼到了初六,沈岐带著一大家子回了族里。 镇北侯府这一支,是族里嫡支三房,沈老夫人是三房老夫人,在族里辈分也很高,当天下午,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拜年。 老夫人靠在炕上,等小辈们说了吉祥话,就给小辈们递了红包,小辈们也不敢闹腾她,一个个规规矩矩的,一拜了年,就退出了房间。 第二日,柳心瑶、陈锦若、唐氏,带著家里的姐儿,给族里嫡枝的长辈们拜年。 宗长太太正在与柳心瑶说话:“我记得是冬月下旬查出了喜脉,现在差不多有四个月了吧!身子怎么样?” 柳心瑶点头:“怀这一胎的时候,没有明显害喜症状,查出来时,就已经快三个月了,算起来也有四个多月了,一切都好,就是肚子比怀昭姐儿、辰哥儿那时长得快,才四个月,肚子就长圆了。” 宗长太太摸了摸她的肚子,確实比寻常四个月大了不少:“不是双胎吧!六老太太家里的长媳何氏,当初就是怀了双胎,四个月的肚子,看著同五个月一般大。” 女子怀胎三个月,先长腰身,肚子是看不出来,但从前的衣裳一上身,就知道了。 到了四个月就显怀了,难怪她见柳心瑶身形有些臃肿,还当她衣裳穿得太厚实了。 柳心瑶睁大眼睛:“这……” 宗长太太拉著她的手:“族里歷年来便有生双胎的情况,等回去京里,一定要找个擅妇儿科的太医仔细诊一诊,不要轻忽大意,你年岁也不小了,怀双胎,定是十分辛苦,定要仔细著身子。” 柳心瑶有点懵,听宗长太太一脸郑重,茫然地点头。 “別担心,”宗长太太见她神思不属,安慰道,“怀双胎,要年岁大些,身段长开了才好生,你如今是第三胎,定能稳稳噹噹的,族里有擅长接生双胎的稳婆,接生了六对双胎,大人孩子都安稳著,没出过差错。” 柳心瑶终於缓过神来:“谢谢大嫂子。” 这时,沈昭嬑过来给宗长太太请安,一身大红遍地五彩妆通袖袍儿,让人眼睛一亮。 宗长太太拉著沈昭嬑的手,笑说:“上次见昭姐儿,还是去岁端午节那会,大半年没见,昭姐儿稳重了许多。” 她目光含笑地打量沈昭嬑,“你母亲如今身子重,多亏有你帮著里外操持。” 沈昭嬑微敛著头:“家里的事都有惯例,下人们做事有经验,也就换了个人指挥,我却不敢居功。” 宗长太太笑容一深:“我们昭姐儿,向来都有贤德的名声,早前还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 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呢。 沈昭嬑羞涩地低下头。 宗长太太又瞧了柳心瑶:“还是你有福气。” 柳心瑶微笑:“也是族里抬举我们昭姐儿,对昭姐儿处处用心,昭姐儿才有今日,我心里都不知道怎么谢谢大嫂子。” 昭姐儿从小受的教养都是族里在安排。 “那也是昭姐儿自己有造化。”宗长太太对沈昭嬑不吝夸讚。 二房的词姐儿,名儿取得不好,性子也矫柔得很,同昭姐儿一样受了族里的教养,却是一身歪风邪气,同她爹一个样,尽会装腔糊弄人。 她一直不大喜欢。 第318章 沈昭嬑叫人害怕 宗长太太送了沈昭嬑一支玉笔,羊脂玉管,笔头上镶了一颗墨玉珠子,黑如纯漆,质重腻细。 沈青词还要养伤,没有跟著一起回来,宗长太太招了侯府的几个庶女说话。 夸了沈青月和沈青桑两句,送了礼物,轮到沈心婉时,她眼睛不由一亮:“好一个清秀乾净的碧玉美人,我瞧著就十分喜欢。” 她去年见沈心婉时,一身豆绿裳子,唯唯诺诺地跟在姐姐们身后,因为低著头不敢看人,不慎撞了沈青月一头,叫沈青月小声斥了几句。 她瞧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在意。 可如今见她,却好似变了一个人般,脸儿露出来了,与人见礼说话,也是不卑不亢,眉眼乾净。 可见是受了好教养的。 不像二房沈青月,便与她行礼时,敛下了眉眼,还要多看几眼她戴在手腕上的鐲子,手指上的戒环……乃至身上的衣料。 还以为自己做的隱秘。 桑姐儿倒是不错,是大大方方的性子,只是心思太重一些,有些瞧不出性情来。 沈心婉羞涩地低著头。 唐氏有些受宠若惊,笑著说:“叫她大姐姐带出去走动了几回,见了些世面,是比从前长进了些,可当不得您这样夸讚。” 宗长太太高兴,从头上拔了一根丝牡丹镶蓝宝的簪子,这显然不是一早准备的礼物:“拿去戴著玩儿。” 沈心婉感激道:“谢谢婶娘。” 沈青月从旁瞧著,嫉妒的双眼都红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沈心婉这个庶子女,也爬她头上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因为丟帕子那事,沈青月是彻底恨上了沈心婉。 她那时丟了帕子,一时心慌,又见帕子被外男捡了去,担心嫡母藉机惩罚她,自然不敢承认。 没人承认,这事揭过去也就算了! 可齐六小姐偏不,一个劲地问这个、问那个,把同行的姐儿们都问了一遍,好像不查出来,就不肯罢休一般。 眼看就要问到她头上,她一时惊慌,这才脱口而出,说五妹妹今日的帕子好像也是绣红梅样的,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她哪里知道,大姐姐突然来,还公然为沈心婉撑腰。 更没想到,沈心婉从前绣艺不出色,也都是装的,当场绣了蜀绣梅,证明帕子不是自己的……最后丟脸的人,成了她。 齐六小姐和齐五小姐哭哭啼啼向嫡母告状,她不想承认的,可嫡母问了她的丫鬟冬儿…… 冬儿哪儿违抗嫡母,把一切抖落了。 她罚了禁足,抄写《女诫》,直到除夕那日才放出来,院子里的一切用度,减半,月钱减半…… …… 宗长太太请了何氏过来帮柳心瑶辨肚子。 何氏量了她的肚子大小,问了月份,就说双胎的可能性极大,虽然没说死,但语气却十分篤定。 柳心瑶没有声张,打算回京之后,请太医辨一辨再说。 第二日沈岐孤身回京了。 沈昭嬑寻了宗长太太:“老夫人患了胸痹症,母亲身子也重,我如今年岁小,也不经事,家里诸事庞杂,恐有不周之处,便请婶娘,帮忙寻两个知事又明理的婶子进府帮衬一些。” 宗长太太微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回头仔细合计一下人选,把名册给你送去,你著眼挑著。” 沈昭嬑连忙道谢。 待沈昭嬑走后,宗长太太回到屋里,同身边的妈妈说:“你瞧出来昭姐儿这么做的用意吗?” 妈妈思索了片刻,半晌才说:“奴婢笨拙,见大小姐的意思,似要请族婶进府照料老夫人?” 宗长太太一听就笑了:“柳氏明年肚子就大了,侯府的事都要交到她手里,她年岁小,一边要照应生病的祖母,一边还要顾著怀胎的女母,难免有顾此失彼的时候,向族里请求帮助,也是顺理成章。” 妈妈露出笑容来,侯府的大小姐是个有成算的,请了族里帮衬,三房老夫人那边若有什么事端,便有族里帮著兜底。 宗长太太端起茶杯,吹了吹茶:“三房老夫人……”她嘆了嘆气,到底不好说长辈的不是,“难为昭姐儿这样小,就要为家里算计这么多,你仔细挑著人。” 她不认为昭姐儿请族婶进府,仅仅只是为了照顾老夫人,指点些家事这么简单。 去岁镇北侯府分了家產,便不难猜测,昭姐儿防著二房摆布老夫人行事,她下一步要谋的,应该是分家。 虽然昭姐儿没有表露这方面的算计,不过她和昭姐儿都是管家的人,家產都分了,要说没有分家的算计,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接下来就看昭姐儿要怎么做了。 到了下午,宗长太太便亲自送来了名册。 沈昭嬑同母亲一起商量著,就敲定了两个人选。 一个在旁支排行第六,一个在旁支排行第八,两人早年守寡,伺候婆母,拉扯儿女,如今女儿嫁人,儿子娶妻。 沈昭嬑见了两人后,就更满意了。 六婶子说话慢条斯丝,不急不缓地,有条有理,是个和气人,沈昭嬑打算让她照顾老夫人。 八婶子泼辣一些,是个爽利的人,沈昭嬑安排她在主院照料。 老夫人得知沈昭嬑要请族婶进府,气得不轻,却也无可奈何。 府里如今这情形,也不能全指望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里总有一些与长辈、外男往来的事,是姑娘家不好出面的。 柳心瑶身子重,不能在她跟前尽孝,如今她身子有什么好歹,旁人难免要说道一二,沈昭嬑请族婶帮著照料,也是出於一片孝心,便是將来出了什么部问题,也有族里帮著沈昭嬑兜底。 她非但不能拒绝,还要高高兴兴地接受。 可族婶到了她跟前了,以后福安堂,就彻底掌控在沈昭嬑手中了。 沈老夫人脸色蜡黄:“我从前是瞧错她了,她比她娘强多了,她娘不喜欢拐弯抹脚,直来直往的,虽然不好掌控,却也能拿捏一二,可是她,”老夫人端手药碗,觉著嘴里苦得厉害,“不管做什么都滴水不漏,叫人捉摸不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直接拿捏上手了,也不知道是怎样养出了这样一副城府的,当真叫人害怕。” 沈昭嬑才十五岁,可沈老夫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拿捏她,反而一直是沈昭嬑在拿捏她。 胡嬤嬤不好多说,族婶进府之后,老夫人就没利用自己的病拿捏大房了。 第319章 会一直护著我的妱妱 腊月初九,沈昭嬑回到府里,便召了管事过来问话。 得知父亲在府里宴请了同僚,其他一切如常,沈昭嬑放心下来,亲自把六婶子送去了福安堂,顺便与老夫人说了离家这些天,家里的一些人事。 六婶儿从旁听著,大小姐温言细语,態度恭敬…… 显是担心老夫人身子病著,却还操心家里的事,所以把事家里的事说给老夫人听,好安老夫人的心,让老夫人安心休养著身子。 管家上的安排,也都一一说了,她若做得不好,老夫人听了,也能及时纠正,家里也不至於出错,当真是孝顺又体贴。 沈昭嬑坐了一刻钟,就恭恭敬敬退出福安堂。 红萝急步走来:“小姐,大夫人一回到府里,就请了金太医进府。” 金太医擅长妇儿科,也是老太医了,皇上许多年不曾临幸后宫,他领著朝廷的俸禄,也不用进宫当值了,经常往来勛贵人家与人看诊。 想著母亲这一路车马劳顿,沈昭嬑心中一紧。 通州距离京里也不太远,沿途都是官道,路修得平整宽阔,两马四轮的马车,坐著也一点不顛簸,去的时候,母亲也都好好的,怎么一回到家里就…… 沈昭嬑越想越担心,加快脚步,匆匆进了主院。 柳心瑶梳了鬏髻,余发披散在肩头,靠在迎枕上,气色红润,精神看起来也不错。 “妱妱怎么来了?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在族里待了三天,家里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赵嬤嬤搬了锦杌,沈昭嬑坐在床榻边上:“听说您请了太医,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您身子怎么了?可是这一路车马劳顿有些不適?金太医方才是怎样说的?” 柳心瑶微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在族里,宗长太太见我肚子长得快,觉著我怀了双胎……” 沈昭嬑睁大眼睛,表情和柳心瑶那会不是说一样,只能说是一模一样:“这……” 柳心瑶噗哧一笑,拉著女儿的手:“金太医诊过之后,不是很確定,后来听说沈氏族里歷年就有生双胎的情况,便说怀双胎是有血脉遗传的,双胎的概率很大,还给我开了安胎药,让今后要更仔细一些。” 话没说死,但安胎药都开了,看样子也有七八成。 沈昭嬑总算反应过来了,嗔怪地看著母亲:“这么大的事,之前在族里,您怎么没同我说?” 柳心瑶笑:“见你在族里玩得开心,不想让你担惊受怕,妱妱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无忧无虑的,就像小时候在院子里和丫鬟们一起踢毽子,那时你穿著百蝶的粉色衣裙,前踢、后踢、旋踢、后空翻踢、下腰踢,侧踢,倒立踢……样百出,就像跳舞一样好看。” 妱妱在族里人缘好,她每天同族里的姐儿们跳绳、打锤丸、蹴鞠、踢毽子、斗茶、茶香、斗绣…… 小辈们是玩得开心,就是有点费长辈们的钱袋子。 光是彩头都不知道给出了多少。 姐儿们也就过年这段时间,能尽情表现自己的才德,获得长辈的夸讚与奖赏,得了长辈们的认可,会受到家族的重视,长辈们给的奖赏,大多都是很体面的东西,也是她们將来的保障。 长辈们也乐意看姐儿们优秀出色,便是肉疼,也是乐得的。 沈昭嬑有些脸红:“我许久没玩了,都有些生疏了。” 族里人多,光嫡枝的姐儿们都有二十几个,大家年岁差不多,又都是一族的姐妹,没有利益上的衝突,凑在一起就热闹起来了。 前世今生,她许久没这样疯玩了。 她连忙转了话题:“对了,金太医还说了什么?母亲怀了双胎,需要注意些什么?” 柳心瑶道:“目前一切还好,后期月份大了,可能要会吃些苦头,不过金太医说,我的身体很健康,还处於巔峰时候,小心照料些,身体也能吃得住,以后每隔十日进府为我诊脉一次。” 沈昭嬑心里依然不安,自古以来,怀双胎的妇人都是九死一生,有些朝代,双胎一直被视为不祥,民间甚至还有去幼留长的陋习,大周朝没有这种说法,前几代王朝,也都没有。 反之认为双胎是一双蒂,是双喜临门。 儿奔生母奔死,哪个妇人生孩子不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怀双胎的妇人生產会更难一些。 柳心瑶安抚她:“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跟你爹一个样?一听说我很可能怀了双胎,整个人都跟丟了魂似的,哪有这么嚇人的,族里就有厉害的稳婆,不仅会照看怀了双胎的妇人,还有一手正胎位的绝活……” 宗长太太之前就提过,那稳婆精通药理、穴位、推拿,之前接生过族里一个双胎妇人,那妇人生了一个,到了第二个就力竭了,稳婆就使了缩了手骨的绝活,直接把孩子扯出来的。 沈昭嬑笑了笑:“回头让爹爹把人接进府里。” 柳心瑶就说:“这会儿该出发了。” 沈昭嬑睁大眼睛,柳心瑶噗哧直笑:“他嚇得不轻,要金太医给我开落子药……叫我臭骂了一顿,让他回族里去请稳婆。” 免得他心里不安稳。 沈昭嬑握著母亲的手:“娘,你一定要好好的,”她趴在母亲的床沿,小声地说,“您不在,老夫人会欺负我的。” 柳心瑶眼眶一湿,突地想到了妱妱那时在福安堂,拿著金剪的模样,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娘会好好的,会一直护著我的妱妱。” 当天晚上,沈昭嬑留在主院,陪母亲一起睡,她依偎在母亲怀里,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第二日,沈昭嬑回了梧秋院,就寻了乔姑姑。 乔姑姑进梧秋院也有一段时候,她性子安閒,每日最重要的事,就是安排沈昭嬑生活起居,偶尔也会帮著调教院里的下人。 沈昭嬑说明了来意:“……母亲毕竟也不年轻了,若真怀了双胎,我担心她身体吃不住。” 皇后娘娘生三皇子时,年岁比母亲还要大些,听说怀三皇子时,身体情况也不怎么好,是靠乔姑姑以食医的手段,保了母女均安。 第320章 元宵节 乔姑姑露出温和的笑容:“镇北侯夫人身体不错,回头与她把一把脉,每日顺带给她做一些养胎的食膳。” 原是皇后娘娘让她照顾齐王殿下,后来她受齐王殿下所託,这才进了镇北侯府,照料沈大姑娘的生活起居,帮她调养身子。 镇北侯府的日子比宫里清閒,顺带帮忙照料一下镇北侯夫人,也是举手之劳。 沈昭嬑感激道:“多谢姑姑,有姑姑帮忙,我心里总算踏实了许多,”她郑重对乔姑姑揖了一礼,“便劳烦姑姑了。” 乔姑姑扶住她的手:“也是每日多做一份食膳的事,却是同我客气了。” 沈昭嬑心里实在不知怎么感谢乔姑姑,便挑了一串十一珠的通髓香珠手串,亲手送给了乔姑姑,这已经是她能拿得出来,最好的礼物了。 之后几天,沈昭嬑但凡有空,就一定会去小厨房帮著乔姑姑一起为母亲做食膳。 转眼就到了元宵。 正阳门大街安排了灯会,柳心瑶早早就在鹤望楼订了包厢,带著一大家子去鹤望楼赏灯。 武清侯家,辅国將军家也订了相邻的包厢,爷们聚在一起閒聊,女眷们组在一起打叶子牌…… 哥儿们像出笼的鸟儿一般,跑得不见人影。 齐若姮挽著沈昭嬑的胳膊:“昭姐姐,街上真的好热闹啊,我们下去赏灯吧!去岁中秋节灯会你就没来。” 去岁那会,母亲中了丹毒,病症刚刚显露出来,中秋节是在家里过的。 沈昭嬑点头应下,带了红药和红萝,她俩都会拳脚功夫,另外带了两个身形壮粗的婆子,四个护卫…… 齐若姮同她一般。 街上人潮涌动,沈昭嬑和齐若姮结伴同游,不时驻足观赏灯。 “妱姐姐,那只鱼跃龙门的灯做得好精致啊,我们过去看看。”齐若姮指著前方一个灯铺子。 四面架子上悬掛了上百盏,形態各样的灯。 沈昭嬑跟著她一起过去,一眼就看到,掛在最高处一盏四角雕龙走马灯,四角雕了龙头,齜牙裂齿,口含了流苏,鏤木作为骨架,镶上六面彩绘的琉璃,琉璃上面绘著山水鸟虫鱼,转动时,景画变幻不绝,精美异常。 齐若姮指著自己看中的灯笼:“我要那盏鱼跃龙门。” 掌柜微笑著取下灯笼,放到面前的案上,上面写著灯谜:“猜对了灯谜,这盏灯便送与贵人。” 四面渐渐有人围过来看热闹,不一会儿,铺子面前就聚了许多人。 齐若姮看著灯谜:“他乡遇故知?这是什么灯谜?有没有提示?” 掌柜笑道:“打一味药草!” 齐若姮一听是药草,顿时泻气了,她又扯了扯沈昭嬑的袖子:“昭姐姐,你精通香药,能不能猜出来?” 沈昭嬑淡淡一笑:“是一见喜。” “正是一见喜,”掌柜將灯笼递给了沈昭嬑,“这盏鱼龙跃门便送与贵人,愿贵人平安喜乐事事喜,福寿康健日日欢。” 沈昭嬑向掌柜道了谢,便接过灯笼,见齐若姮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她笑著將灯笼,塞进她的手上:“送给你。” 齐若姮欢呼一声:“谢谢昭姐姐。” 沈昭嬑又看了一眼,掛在最高处的宫灯,问掌柜:“那盏四角雕龙走马灯卖不卖?” 掌柜一脸歉意:“实在对不住,那盏灯笼是今日的魁灯,不买的。” 沈昭嬑有些遗憾。 她想到前世,同齐雍一起过的第一个元宵节。 那日齐雍也在鹤望楼订了包厢,陪她在街边赏灯,担心被人认出来了,扰了赏灯的兴致,他戴了一面狐狸面具,而她则戴了蝴蝶面具。 后来齐雍当街送了她一盏八面彩绘琉璃的走马灯,绘著她的舞姿,走马灯转动时,仿佛她正在跳著曼妙的舞蹈,十分好看! 与这盏走马灯有些相似。 两人正说著,就听到前边一阵锣鼓喧天,鼓声咚咚…… “是一年一度的舞龙灯……”齐若姮激动地拎著裙摆,不由分说就往人潮处跑去。 “哎——”沈昭嬑连忙跟前上去,人潮渐渐拥挤,两个婆子在前边开路,红药和红萝一左一右地护在身侧,护卫紧跟在身后。 起初齐若姮还能不时回头,向她挥手大喊:“昭姐姐,你快来呀……” 沈昭嬑还能瞧见她的身影。 不到一会儿,齐若姮就在人潮的挟裹下不见了踪影。 沈昭嬑倒是不担心她,见附近人山人海,便退出人群,到了之前买灯的铺子上等齐若姮。 她们只在这个铺子买了灯,齐若姮看完了舞龙灯,定会重新回到这处来寻她。 掌柜搬了一张高案:“贵人踩在长案上,便能看到舞龙灯。” 他脸上带著和气生財的笑容,“去岁齐王殿下平定铁勒部,是以今年的元宵空前盛大,光是龙灯就做了百余丈,绵延了半条街,彰我大周龙腾盛世,一会儿舞龙灯要沿著京里各大街道游舞,直到子时才会结束。” 沈昭嬑拎著裙摆,在红药的护持下登上高案,眼前视线一阔,远远就看到一队穿著青色曳撒衣,戴著面具的舞龙人,背著水桶,高高撑起一条蜿蜒腾空的青色巨龙,沿著长街游街而来。 两则有同样穿著曳撒衣,戴著面具,背著水桶的舞龙人敲锣打鼓,吹拉弹唱。 队伍走近,沈昭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龙头,龙目怒张、齜牙裂齿,却並不给人凶恶之感,反而充满了威严与神圣。 长龙千鳞万甲,起伏绵延,忽而高耸,在半空中盘旋,忽而低下,似入海破浪。 蜿蜒腾挪,威武壮观,煞是好看。 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街道两旁攒动的人潮跟著舞龙灯一起欢欣鼓舞,场面显得十分壮观宏大。 沈昭嬑不知道这条巨龙到底有多长,她捨不得移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龙灯渐行渐远,渐渐看不到了,心中不禁有些悵然,想跟著人潮一起走遍京城每一条街道,直到舞龙灯落幕…… 沈昭嬑小心下了长案,身边有人在说:“小心些!” 她倏然抬头! 齐雍披著一件五彩刻丝紺紫玄狐斗篷,手里撑了那盏四角雕龙走马宫灯,安静地站在灯影下,看著她。 第321章 那人却在阑珊处 灯火映在他身上,在他紺紫的身影下,留下了阑珊光影,令她不禁有种“眾里寻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却在阑珊处”的感受。 心中猛然跳动。 沈昭嬑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她连忙放下头上的兜帽,上前见礼:“小女见过殿下,殿下福寿安康。” 齐雍上前一步,与她保持了两步距离:“不必多礼,”接著他话锋一转,嗓音温润,“我这里有一个灯谜,想请大姑娘猜一猜。” 沈昭嬑眉目低敛著:“殿下请说。” 她心里有些惊讶,掌柜不是说这盏灯不卖的吗? 也没提醒她要猜灯谜。 怎么在齐雍手上? “大姑娘听好了,”齐雍弯了弯唇,接著便说,“明月当空舟自在,问渠低唱却谁家,打一字。” 沈昭嬑长睫轻颤,小声说:“自古日月为明,明字【日】边旁,刀在当空,刀作【月】解,入门为家,故【口】在家门中,”她对齐雍福了福身,“回殿下,自古日月作昭,是一个【昭】字。” 刀在昭里作月来解。 齐雍笑容一深:“大姑娘果真聪慧,”他垂眼,瞧了手中的四角雕龙走马宫灯,伸手递向了沈昭嬑,“灯谜是大姑娘解的,这盏灯便是姑娘的。” 沈昭嬑迟疑著,也不知道该不该收:“这……这太贵重了。” 掌柜笑道:“按照本店的规矩,谁猜中了灯谜,这盏灯便是谁的。” 之前掌柜说不卖,也没提要猜灯谜的话,最大可能是,这盏灯很可能是齐雍自己定做的。 原就打算送给她的。 齐雍一脸遗憾:“可惜我没猜出灯谜。” 沈昭嬑有些无语,这么简单的灯谜,她不相信齐雍会猜不出来,见齐雍一直维持著递灯笼的动作。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接过宫灯,对齐雍道谢:“多谢殿下。” 齐雍頷首:“不用谢我,这盏灯本来该是大姑娘的。” 一语双关,好似在说她猜对了灯谜,所以灯属於她,但她可是从齐雍手里接过了这盏灯…… 沈昭嬑撑著宫灯,低下了头。 微风吹来,走马灯飞快地旋转,六面的彩绘琉璃,景物变幻,与前世齐雍送她的那盏八面琉璃灯一样好看。 齐雍也低头去看,最早的走马灯,在各面绘製武將骑马的图画,灯影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 他心想,下次有机会,一定要看看沈昭嬑跳舞时的模样,將她的舞姿绘在绢纱、琉璃,或是灯纸上,走马灯转动起来,就好像她舞姿翩然,一定好看极了。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乐声。 沈昭嬑抬眼看去,是有人在街上跳船,演杂耍,还有人水袖长舞,穿著单薄的衣裳,当街跳起了水袖舞…… 有长相討喜的小姑娘討要赏钱。 等到小姑娘到她跟前时,沈昭嬑解了荷包,倒出了一颗银錁子,放到铜盘里。 又有一匹身上绑了五彩绸的马儿,拖著巨大的莲形灯,穿了十二神衣的女子,或怀抱琵琶、小鼓;或手持长簫,横笛;或席地而坐,弹奏古琴,十二乐器曲调相合,盘旋裊绕。 沈昭嬑渐渐看得入神…… 齐雍站到身边:“这般盛世景象,我许久没见过了。” 他常年征战在外,京里热闹欢庆,还是小时候见过的。 沈昭嬑偏头看他,灯如昼,將他浓重的眉眼照得一片朦朧:“方才掌柜同我说,是因去岁殿下平定了铁勒部,是以今年元宵也格外的隆重,是因殿下,才有了这龙腾盛世如舞,万家灯火如昼。” 齐雍不由一怔:“是吗?” 沈昭嬑頷首,弯起唇儿:“殿下一直都很了不起。”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夜风吹动了她脚边的斗篷,朦朧的身影,镀了一层温柔繾綣的柔光,她在站在光影里盈盈浅笑。 齐雍忍不住虚握著手,抵在唇间,咳了两声:“大姑娘廖赞了,咳,”他连忙转开了话题,“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沈昭嬑听出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齐雍仿佛很不习惯有人夸讚他,半掩在髮鬢里的耳朵似乎有点红,也不知道是叫风颳的,还是…… 风会把连耳根子也吹红吗? 她有点好奇,小声问身边的红药:“我的耳朵红吗?” “小姐没有戴兜帽,耳朵都冻红了。”红药一边说著,便抬起手,帮小姐把兜帽戴上了,想来殿下也不会见怪。 沈昭嬑又问:“耳根子也红了吗?” 红药记得没有,就回答没有。 沈昭嬑看向齐雍,笑得眉眼弯弯:“殿下也很厉害呢。” 果然,一直看著她的齐雍,低头捻了几下腕子上的香珠,避开了她的目光,接著又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多谢夸奖。” 两人站在街边,隔了一臂之远,影灯將彼此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掌柜微笑道:“两位贵人可要放一盏许愿灯?在许愿灯上写下愿望,与许愿灯一起冉冉飘上夜空,越沧海幽冥,翻千山万重,飞得越高越远,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许愿灯也叫孔明灯,祈福灯、平安灯、风灯……它坠落的时候,里面的烛火就已经熄灭了。 越沧海幽冥,翻千山万重是不可能的。 掌柜身前的长案上,摆了两只蘑菇样的许愿灯,一只绘了红梅傲寒,一只绘了腊梅迎春。 沈昭嬑走过去,执笔蘸墨,转头见红药也跟来了,她连忙说:“我要许愿,你不许偷看,否则就不灵验了。” 红药连忙避过去了。 齐雍走到另一盏腊梅迎春的许愿灯前:“我还从来没有放过许愿灯,便也放一盏试试。” 沈昭嬑忍不住偏头看他。 齐雍正在蘸墨,注意到她的目光,偏过头去,与她目光相触,她眉眼温寧,盈盈如水,在烛光下横波灩灩,他一眼就陷进去了,觉著难以自拔。 “看我做什么?” 沈昭嬑连忙低下头,躲开了他眼睛:“没什么,只是听殿下说,以前从来没放过许愿灯,有些……”她顿了一下,“吃惊罢了。” 第322章 妱妱归我 元宵节、中秋节年年都有,灯会也年年在办,连孩童都会在爹娘的照看下放许愿灯玩儿,齐雍却是第一次…… 她不禁去想,小时候她同爹娘一起在街边赏灯时,小小的齐雍又会在做什么? 是端正地坐在案前,手持书卷。 还是手持利刀,灯下练武? …… 齐雍想到小时候时常练剑到深夜:“我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错过了许多风景,”他偏头看向了沈昭嬑,温声说,“希望此后余生能,”与你一起,他微微一顿,“將那些错过的美好,一一填补。” 沈昭嬑不知他微微顿时,想的是什么,由衷地盼望道:“余生还很漫长,殿以后还有许多机会的。” 齐雍定定看她,她眼底映著灿烂的烛光,显得特明亮。 齐雍忽尔一笑:“你说得对。” 两人各自转开了目光,执笔在灯上写下心愿。 ——愿君余生常伴欢喜,消灾除厄,离苦得乐,所求如意,不相侵陵,互为饶益。 ——世间美好归妱妱,妱妱归我。 沈昭嬑写得很慢,一笔一画,皆从心而发,等她终於写完了,偏头看向齐雍。 他已经放飞了许愿灯,许愿灯晃晃悠悠著从他面前升高,他站在灯前,一眼不眨地看著许愿灯腾空而起。 沈昭嬑想看看齐雍许了什么愿,可惜许愿的那一面没有对著她。 她仰著头,等许愿灯升高了之后,依稀看到上面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可寒风吹人眼,视线有些模糊,已经看不清了。 她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 沈昭嬑遮遮掩掩,生怕齐雍看到了许愿灯上的字,走远了一些,才放飞了许愿灯,许愿灯乘风而起,很快就飘远了。 齐雍忍不住笑! ——傻瓜,习武之人眼力非凡。 ——他看到了! 仿佛讯號一般,接二连三的许愿灯飘向了天空,点缀夜色,沈昭嬑仰著头,看著满城灯火,宛如一盏盏明灯闪烁在夜空,夜色辉煌,美好得不似人间。 好看极了。 却不知,她看灯如星月。 齐雍看她似流光皎洁。 …… “昭姐姐!” 沈昭嬑回头望去,远远看到齐若姮提著鱼跃龙门的灯笼,带著丫鬟婆子护卫,蹦蹦跳跳地向她奔走来。 她回身对齐雍福了福身:“小女便先行告退!” 说完,她转身迎上齐若姮。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且慢!”齐雍突然唤住了她。 沈昭嬑回过身看他。 齐雍弯起嘴角,声音又缓又轻,在夜风里有些朦朧:“蟹黄很好吃。” 那日,直到她走后,齐雍在小几上看到了一个密封的罐子,是一罐油黄的蟹黄……与他小时候吃的蟹黄,味道十分相似。 比小时候吃的要更好吃。 沈昭嬑轻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她穿著全身斗篷,及腰以上是狐裘,腰以下是五彩刻丝硃砂缎儿,沿边明亮的烛光,映得她身影明丽。 那狐裘是他之前送的,是他亲自挑选的,每一张都色泽如火,柔滑鲜亮,与普通的火狐毛完全不同。 齐若姮小脸红扑扑的,將一个粉色的人递到她面前:“昭姐姐,送给你,是照你小时候的样子捏的。” 沈昭嬑接过人,仔细瞧了瞧,发现真有点像她小时候的模样。 齐若姮挽著沈昭嬑的手臂,兴高采烈地与她讲了舞龙灯到底有多么震撼…… 沈昭嬑含笑听著。 之后齐若姮看到她手中的四角雕龙走马灯,睁大了眼睛:“这盏灯,店家不是说不卖的吗?” 她瞧中了一盏玉兔捣药的灯,小兔子憨態可掬,前肢抱著捣药棍,风一吹,身体一捣一捣的,十分有趣。 原想带昭姐姐过去看看。 沈昭嬑笑:“店家只说不卖,没说不能猜灯谜,后来我猜到了灯谜,所以拿到了灯。” 想到店家之前都没提醒她们可以猜灯谜,齐若姮小嘴儿一撅:“店家坏得很,故意不告诉我们可以猜灯谜,怕我们把灯猜了去,亏得昭姐姐想到了这茬,不然就要与这盏灯失之交臂。” 沈昭嬑抿嘴轻笑…… 齐若姮转过头去,瞧了一眼站在街边:“后边那是齐王殿下吗?” 沈昭嬑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齐雍,只匆忙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光影里,融入了紺紫的衣裳上,身影有些晦暗……她心头微微一颤,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做贼心虚一般,回过头来。 “方才在等你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齐王殿下,便与齐王殿下一起赏灯,还放了许愿灯……” 她如实说了,原就是大庭广眾之下,双方都带了下人,两人之间也隔了距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红药低著头……撇开小姐与齐王殿下之间一转头,一对视,相视而笑的那份,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的默契与曖昧。 事实也確实与小姐说的一般。 婆子五大三粗,护卫一身曳撒衣,还戴了武器,自不好惊扰店家生意,站得远些。 他们不会窥视主子,更不敢衝撞齐王殿下,见小姐与齐王殿下时刻保持了距离,恪守了礼数,便没在意。 但是! 红药隔得近……齐雍殿下看小姐的眼神,几乎能溺死人。 齐若姮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许愿灯给转了过去:“我忘记放许愿灯了……” “我陪你放一盏?” “谢谢昭姐姐。” 放完了许愿灯,齐若姮总算心满意足了,考虑到两人出来了许久,便一起结伴回了包厢。 长辈们都坐在窗边观赏漫天灯影,见她们高高兴兴回来了,只隨口问了几句。 沈昭嬑主动说了,与齐王殿下一起赏灯,放了许愿灯的事。 柳心瑶一下看到妱妱手中的四角雕龙走马灯上,正要询问,就听到齐若姮声如黄鸝:“那家的灯笼做得十分精巧……昭姐姐可厉害啦,帮我猜了鱼跃龙门,她自己猜了四角雕龙走马灯……” 柳心瑶摇摇头,觉著自己疑神疑鬼。 没再继续问。 如果真有什么不妥,婆子们也不会干眼看著。 等到亥时,哥儿们一起回来了。 第323章 选妃 沈君辰给沈昭嬑带了一盏玉兔捣药,齐若姮咋咋呼呼:“咦,这不是我之前看中的灯笼吗?原想带昭姐姐过去看看的,后来昭姐姐有喜欢的灯笼,便作罢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昭姐姐手里。” 沈昭嬑道了谢,见沈君辰脸色通红,满头大汗,就问:“你去做什么了?” 沈君辰眼睛一亮:“晏然哥带我们去舞龙灯了,今年的龙灯长百余丈,特別壮观,从冬月就开始削篾片、扎龙身、糊龙纸、刷龙鳞……参与扎龙灯的人多达千人,今年是青龙,代表天下承平,祈求风调雨顺之意……” 他显得十分兴奋,说自己撑著龙灯,从正阳门大街走过,舞龙灯是体力活儿,一般人都撑不起龙,每到一条街,就会与旁人隨行鼓乐的舞龙人交换,还说舞龙人身上背著水桶,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防止火灾,腰间还会掛一个布袋,里头装了五穀,喻意五穀丰登…… …… 第二日,沈昭嬑醒来时,天还没亮。 窗外一片漆黑,她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一眼看到了床头灯架上的四角雕龙走马灯,散著氤氳的微光。 沈昭嬑习惯在睡觉的时候留一盏微灯,黯淡的灯影,从纱帐里透进,浓重的黑暗仿佛被稀释了一般,令人格外安心。 她想到昨晚放完了许愿灯,与齐雍隔著距离,站在街边,仰头看万千灯火,冉冉升空,缀於夜色,似如诗一般的画卷,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 沈昭嬑笑了笑,抬手摇了床铃。 红药进了屋,小声与她说:“小姐昨晚睡得迟,时辰还早,不如再睡会?十五一过,年也过,月也过,您辛苦了这么久,今日便多睡会。” 昨晚回府时,已经到了亥末。 小姐只睡了三个时辰。 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多,小姐每日都是卯时起身,一忙就是一整天,实在太辛苦了。 沈昭嬑想了想,今天家里確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便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天光放亮,久违的阳光穿过糊窗的白皮纸,照得屋里一片通彻明亮。 已经到了辰正。 沈昭嬑起身梳洗了一番,才用完了早膳,红萝就过来稟报:“小姐,朝廷派人送了选妃的文书和牌子,大夫人让您马上去大厅。” 昨天才把年过完了,齐雍还真是一天也不愿意多等。 沈昭嬑忡怔了片刻,前世今生那些与齐雍纠葛的场景,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飞速地闪现…… 红萝见小姐坐著没动,担心耽搁了时间,有些急了:“小姐,大夫人他们还在前厅等著您。” 沈昭嬑如梦初醒,回房换了一身红蔷薇妆通袖袄儿,搭了皱湖碧绿撒裙子,担心让人久等了,红芝简单梳了一窝丝,头髮在头顶挽成云状,戴了母亲之前送的金丝蝉树云髻儿,胸前各留一缕发,显得端庄得体。 仔细检查了,没发现不妥,沈昭嬑就带红药连忙去了前厅。 大堂坐满了人。 宫里来了赵安福和徐姑姑,及一群內侍宫女,一边代表皇上,一边代表了皇后娘娘。 翰林院来了一位正五品的侍讲,乃天子近臣。 宗人府里来了一位正五品的理事官,及两个负责录事的吏事,理事官负责宗室子女的婚嫁上一些杂事。 礼部来了一位司仪主事,也是正五品,专司婚嫁礼法。 沈岐猜到会有这么一日,这段时间,心里经歷了恼怒、彆扭、纠结、难受、忧虑……种种为人父的辛酸与无奈,却也改变不了女大不中留的现实。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 他只能接受。 一进屋,沈昭嬑便感觉一道道目光落在身上,她低眉敛目,走到堂前,先与爹娘请安,隨后又向坐在堂中的诸人行了一礼,退到母亲身边。 正主来了,宗人府理事官也不耽搁,一手执册:“兹有祖训,凡天子及亲王,后、妃、宫人等,慎选良家女为之,以礼聘娶,不拘处所……” “勿受大臣近送,恐有訐逞;” “勿狎近乐籍,其类不正;” “勿取医女、巫女,其必大害;” “勿取商贾之家,商贾大者积佇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故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肉糜,亡良民之苦痛,啖良民之血汗,坐得其利……” 宣读的正是大周朝祖训,选妃十不聘取,沈昭嬑敛衣恭听。 大周朝选妃有一套明確的祖训、规制……避免后宫干权,也避免外戚干政,更避免了外臣,插手宫中事务,只要家世清白,符合祖训,便连皇后也时常从民间选取。 选妃一事由皇后操持,翰林院起草,礼部制册造宝,司礼监准备选妃一应的流程物事,钦天监择良辰,执六礼,宗人府宣读祖训…… 一应参与者,在朝中都没有实权,受皇上掌控。 选妃的流程,也是按照祖制,其他人插不上手,这也避免了前朝与后宫勾连…… 按照正常流程,这些礼法都要一个一个地轮著来,每一项经过考核之后,淘汰一部分人,才会进入下一环节。 齐雍显然不想选妃流程太复杂了,直接取消了套淘汰环节,將这些礼法都安排在一起了。 长篇大论宣读完了,终於到了正题。 “……选忠烈之后,因其根正,顾於国家有益……选才德兼备者,其德容妇工,安家贤助……兹遵祖训,今镇北侯有女,沈氏昭嬑,符合选妃祖制,故入齐王妃选!” 宣读这些祖制、礼法、规制,只是为了证明沈昭嬑符合选妃的一应条件,在选妃之列。 沈昭嬑敛衣下拜:“臣女悉知!” 接著,翰林院又宣读了,朝廷起草的选妃文书,代表了镇北侯嫡长女参与选妃是皇上允许。 宣读祖制是为了合礼。 皇上认同了,才是合法的。 二者才符合礼法! 礼法是治国的纲要,故而君为臣纲,而礼法所代表的是三纲五常四维八德,是治国的纲纪! 礼部司仪主事,紧跟著宣读了表文! 表文围绕著皇后娘娘对她的讚词,写了不少溢美专德之言,表明了她才德兼备,乃为典范,自然有资格参与选妃。 第325章 不去纠结前世今生 沈昭嬑內心的骄傲始终告诉她! 她是镇北侯府嫡长女,是世族精心教养的贵女,是承了沈氏一族祖德的忠烈之后,体內流淌沈氏一族忠烈之血,是世俗也折不断的錚錚傲骨。 冤未白,仇未报! 她无法耽於儿女情长,更无法心安理得在齐雍的庇护之下,似莬丝一般攀附生存,懦弱逃避。 而且,那时齐雍髓海失养,性情反覆无常,已经不算正常人了,他隨时都有可能疯魔,沈昭嬑甚至没办法全身心的去信任他。 所以她才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去提醒,自己只是齐雍的白月光替身…… 重活一世,她再次遇到了齐雍。 可她时常分不清前世今生…… 直到镇北侯府前世被夺爵的真相逐渐抽丝剥茧,她渐渐卸下了心中的重负,今生的齐王殿下清晰而深刻。 她决定不去纠结所谓的前世今生。 努力去把握今生!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清明:“母亲,男婚女嫁是人伦纲常,天经地义……我將来不可避免,也必须要嫁一个人,那个人,我选齐王殿下。” 她不会耽於前世,误了今生。 沈岐和柳心瑶对看一眼,妱妱说,要选齐王殿下时,目光清澈,神色清明,没有半分犹豫与勉强。 沈岐沉默了片刻,又问:“確定了吗?” 沈昭嬑点头:“我很確定。” 沈岐突然鬆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爹爹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但爹爹希望你明白,不论如何,爹爹都会护著你的。” “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太祖皇帝赐的金书铁券,记录了镇北侯府的功勋,当年我与铁勒部一战,驱敌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这一战,直接帮今上奠基了亲政基础,皇上在誥券添了这一功,最后以硃笔书写,如后代罪犯谋逆,不允闹市刑罚,不诛连!” 金书铁券很大,也不是隨便什么功劳都可以添上去,大周朝的金书铁券,相较於其他朝代,免罪免死要较少,如非立下大功,连子孙也不免死,免罪也要视其罪大小,如谋逆是绝不姑息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在大周朝所有勛贵之间,都是独一份的荣耀。 也是沈岐的底气。 沈昭嬑终於明白了,为什么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沈崢最后还能在京中立足! 到头来却是爹爹毕生的功绩庇护了他。 爹爹没有被定罪,誥券被齐雍取走后,皇上没下夺爵的圣旨,只要查清了镇北侯府的冤情,誥券就能直接交还,镇北侯府就能復爵。 可若是定了罪,下了夺爵的圣旨,將来想要復爵会更难。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承担,冤死忠臣良將的污名,大名鼎鼎的岳武穆被冤死,岳氏子孙长达八十多年的平反之路,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镇北侯府没有定罪,誥券的效用就还在。 沈崢真是该死! 沈昭嬑心中怒意翻腾,攥紧了双手,慢慢冷静下来:“是女儿不好,这段时间让爹娘担心了。” 柳心瑶拉著她的手:“爹娘最担心的是,你受了委屈,却不肯告诉我们!” 妱妱那次突发心悸之症,彻底嚇到她了,后来得知妱妱在浮玉山,被齐王殿下救下的同时,也坏了名节,她也不敢多问。 沈昭嬑其实想说,今生她没有受过委屈的。 柳心瑶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妱妱,人这一生何其漫长,许多事都不是一成不变,世俗对女子多有束缚,很多时候,身为女子都无法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 “但是妱妱,我们有权利有去决定路要怎么走,条条大路通燕京,你不试著努力去走,又怎么会知道这条路抵达的终点,不是你所期待的?” “母亲不担心你將来嫁给了谁,母亲担心的是,你稀里糊涂,漫无目標,在人生这条路上隨波逐流,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控。” “母亲很高兴,你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前世今生,互相交织,沈昭嬑心中五味杂陈,心中若有明悟:“母亲,我知道了。” 沈岐心里既复杂又是欣慰。 父亲是在今上登基后,战死河西,那一战族里也牺牲了好几个在朝中颇有威望的武將,还有一些精心培养的杰出儿郎,导致镇北侯府一度势微。 后来他进京面圣,那时还没及冠的他,高举著镇北侯府的誥券,以镇北侯府满门的光耀,对皇上立下军令状,誓死镇守河西,死战不退,这才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仓促之下继承了爵位,接下了镇守河西的重任。 整个沈氏一族,为今上牺牲良多,便是念在这份忠烈的份上,想来齐王殿下將来也会善待妱妱的吧! 他正想著,郑三突然进屋稟报:“侯爷,齐王殿下过来了,在宴息处等您,说要有事与您商谈。” 多半是为了选妃的事!沈岐平静地点头,转头吩咐女儿:“去大厨房准备一些点心,送去宴息处。”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来得这样快,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专程盯著侯府,见赵安福一行人走了,就立马过来了。 沈老夫人睡醒了后,选妃的消息也在京里传开了。 她靠在炕上,颤颤巍巍地端著药碗,一口一口地艰难咽下了苦涩的药汁,咽下去的药汁,又一阵阵地往喉头里涌。 胡嬤嬤连忙餵她吃了一颗金丝蜜枣,才勉强压住嘴里的苦意,噁心的感觉这才缓和了一些。 老夫人轻嘆一声:“昭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便是退了婚,还有齐王殿下如珠似宝地捧著,上赶著为她准备了选妃宴,前朝后宫都被齐王殿下折腾了一个遍。 也是不嫌麻烦。 胡嬤嬤忙道:“听说有十几个姐儿参选,个个都是京里最出挑的,魏国公府的魏三小姐,魏寧宜也参选了,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老奴看她中选的概率比大小姐更大一些。” 魏寧宜是魏国公的嫡三女,也是京里十分出挑的贵女,还是皇亲国戚。 第326章 你想干涉选妃? 沈老夫人瞥了一眼这揣了明白装糊涂的老货:“除了魏三小姐和昭姐儿,其他姐儿不论是家世、名声,都不如她们二人,魏国公府是閒散勛贵,便是外戚,权利也不如镇北侯府,如果皇上有心將魏三小姐指给齐王殿下,亲事早就订下了,不至於等到如今。” 魏三小姐那是皇后娘娘特地为昭姐儿安排容错的,最终竞爭的人选就是她俩了,昭姐儿几乎没有悬念。 胡嬤嬤呵呵一笑:“还是老夫人看得明白。” 沈老夫人嘴里发苦,轻轻嘆了嘆:“昭姐儿如今……大约只有陕西那边的眉县张家嫡长女,张朝云能与之相爭。”(zhao) 沈昭嬑是燕京第一美人,张朝云却是天下第一才女。 眉县张家是大周朝第一文豪世家,张家开办了横渠书院,当今世上一些名儒,大多都出自横渠书院,连崇山书院都要弱其一头。 书院的山长渠梁先生,乃当世大儒,是张朝云的嫡亲祖父,桃李满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现如今的內阁首辅徐信安,都是他的门生。 张家人鲜有入仕,影响力却足以撼动整个朝堂。 胡嬤嬤深以为然。 沈老夫人不禁有些感慨:“说起来,我们沈氏一族,从前也是陕西汉阴的名门望族,其名望不在张家之下,前朝末年,因外族入侵,当时我们这一脉的老祖宗,深感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才投笔从戎,毅然带领沈氏儿郎抗击外族,家中儿郎大多战死,后来才追隨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定国之后,沈氏一族迁到了燕京。” 那时沈氏一族的基业几乎十不存一。 歷经兴衰后,沈氏一族在燕京扎了根,重新有了旧朝时间的兴盛,只是不如文书门第清贵了。 这都是老黄历了。 沈老夫人说了一会儿,便有些犯困,胡嬤嬤要扶她去內室歇身,就见陈锦若进了屋。 “老夫人,听说昭姐儿要参加齐王妃选?” 只一句话,就让沈老夫人蹙了眉,她撑起了精神:“碍不著你二房什么事,便老实待著吧!” 她现在是烦透了二媳妇,若不是心疼老二,都不爱搭理这个祸家媳妇。 陈锦若听出这话有敲打意思,目光闪了闪,便支吾著问:“您觉著,昭姐儿入选的机会大不大?” 沈老夫人一下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看向陈锦若:“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陈锦若低著头,没看到老夫人突然犀利的目光,她坐到炕沿上,拿了一柄木如意帮沈老夫人锤腿。 “就是……昭姐儿不是退过亲吗?退亲的女子名声有瑕,依大周朝选妃的祖制,是不能参加选妃,昭姐儿突然入选,总觉著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昭姐儿同齐王殿下……”一早就有了私情! 后面的话,她是不敢说了,可拖长的尾音已经透出了意思。 她几次出手对付沈昭嬑,最后都被沈昭嬑化解,每次化解的关键都是齐王殿下,从前不敢往这上面想,如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这才来了福安堂。 沈昭嬑这个小贱蹄子,背地里勾搭了齐王殿下,所以才陷害青词,退了武寧侯府的亲事。 可怜她的青词,成为了沈昭嬑上位的踏脚石。 沈老夫人接过胡嬤嬤递来的茶,是莲心茶,消火的,一入口就是满口苦涩:“你怎么不说,昭姐儿还得了太后娘娘夸讚,皇后娘娘嘉奖,也是少有的贤德女子。” 大周朝选妃祖制,有『十不取』。 还有『十取』! 『十取』是围绕著女子家世,及德言妇功,女德闺范,昭姐儿自是符合选妃祖制。 她之前也怀疑过,昭姐儿叫齐王殿下毁了名节……但事关侯府的清誉,她情愿装作不知情。 老夫人不接话茬,陈锦若有点说不下去了,她张了张嘴…… 沈老夫人看著她,不说话。 气氛沉默了片刻,陈锦若咬了咬牙:“老、老夫人,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昭姐儿选不上?” 若沈昭嬑当真入选了齐王正妃,以后哪还有二房的活路? 沈老夫人面无表情:“你想干涉选妃?” 陈锦若一听这话,便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不,媳妇儿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涉选妃……” 太祖皇帝出身低微,元后是与他共患难的结髮妻子,元后的懿德,让太祖皇帝坚定地认为,民间有好女,能担辅佐社稷之功,故而定下了,凡天子、亲王,后、正妃、侧妃,慎选良家女为之,以礼聘娶,不拘处所的祖制。 但凡有反对的人,太祖皇帝就认为,对方瞧不起民间女,有藐视元后之嫌,杀得朝臣们丧了胆! 大周朝的皇帝,但凡强势一点的都是民间选妃,有人插手或是干涉,一律以违背祖制,视其轻重,杀头抄家流放。 沈老夫人看她:“所以,你不敢,就觉著我敢?” 陈锦若被老夫人灰冷的目光,盯得汗毛直竖,她颤声说:“我、我也是为了昭姐儿好,我听、听说齐王殿下在萧关一役患了失心疯,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昭姐儿到、到底是我的嫡亲侄女儿,总不能见她往火里跳……”说到这里,她颤抖的声音,也变得理直气壮,“老夫人,家里还有誥券,只要您肯进宫求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沈老夫人猛然憋了一把气力,对陈锦若说:“你上前来!” 陈锦若心慌乱跳,有些不明所以,愣是硬著头皮走到炕前,站在老夫人面前。 沈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又说:“低下头。” 陈锦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弯下了脖颈,低下头去,哪知还没反应过来,沈老夫人憋了半天的一股气力,猛地煽到陈锦若脸上。 “啪!” 煽完这一巴掌,似用尽了浑身气力,老夫人身体一软,重重地歪倒在迎枕上,张著嘴气喘吁吁。 “啊!” 陈锦若尖叫一声,身子一下歪倒在地上,脑袋砰一声,砸到了炕边的小几上,小几被撞翻一旁,上麵茶壶、杯碗……哗啦地碎了一地,陈锦若重重栽倒在一地残片上,右脸被碗底划了一道,躺在地上哀嚎。 第327章 脑子清醒了吗? 胡嬤嬤骇然发颤,看著二夫人额头上鲜血泊泊直流,身体僵硬著,连扶也不敢上前去扶。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老夫人发这样大的火。 沈老夫人冷眼看她,问:“疼不疼?” 陈锦若魂不附体,连滚带爬一般,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额头上直冒鲜血的伤口,更不顾上划伤的脸,跪倒在老夫人面前,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瑟瑟发抖,只觉著浑身又疼又冷…… “回老夫人话,疼……不、不疼……我不疼……” “不疼?”沈老夫人猛然坐起,用力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疼不疼?” “疼,我疼……”陈锦若哀嚎著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跪倒在炕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疼,疼的,老夫人我……我知错了,老夫人,您饶过我这一回吧,我错了,老夫人……” 沈老夫人这点头:“疼就对了,疼了才能吃到教训,不然就你这祸家媳妇,迟早有一天要祸害了老二。” 她语气平淡,说著足以让陈锦若魂飞魄散的话,她额头流著血,觉著自己头晕脑涨,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沈老夫人这才问:“脑子清醒了吗?” 陈锦若嚇得直哆嗦:“清、清醒了。” 沈老夫人点头:“清醒了就好,”她语气阴冷,“齐王殿下得了失心疯这事,你是打哪里听来的?” 陈锦若身子不止地发抖:“媳妇只、只是偶然听到的,听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便、便信以为真。” 她不敢说,这消息是老爷不久前打听来的。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沈老夫人看她一脸蠢相就知道,八成是被人利用了……有人想通过二房阻止昭姐儿参与选妃。 老大夫妻俩若是得知齐王殿下得了失心疯,八成是要拿著誥券进宫,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如果只是普通选妃,反正参选的姐儿这么多,也不少昭姐儿一个,皇上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镇北侯府。 可现在,齐王殿下瞧上了昭姐儿,宫里也乐於见成,在昭姐儿几乎內定齐王妃的情况下,镇北侯府真要请皇上收回成命,无疑是打了齐王、皇上两人的脸。 沈老夫人语气倏然锐利:“齐王殿下进京这么久,你看京里谁传了这样的话?本朝开国两百余年,萧关一役被称之为大周三大血案之一,但凡和萧关一役扯上的事,就没人敢张口。” 显国公府一日不倒,这个案子就不算完,萧关一案是皇上和齐王殿下的逆鳞,连太后娘娘都避讳著。 鲜血沿著额头往下流,陈锦若吸了一口,呼吸间儘是粘稠的血腥味,她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大周朝三大血案,每一件都称得上是天子一怒,伏尸千里,每一桩都是杀得血流成河…… 沈老夫人不放心,又说了一句:“齐王殿下的身体情况,是隱秘之事,乃宫闈秘辛,若是从镇北侯府传出了风声,镇北侯府就有窥探宫闈之嫌,这是大不敬之罪,轻则削官流放,重则杀头抄家。” 自古以来,窥视宫闈都是重罪。 齐王殿下身份尊贵,如果传出他身体有损,或得了失心疯,难保不会有人要利用这些传言对付齐王殿下…… 这样一来,镇北侯府就有谋害齐王殿下之嫌。 老夫人厉声警告她:“这件事你就烂进心里去,不许再提半个字,不然我饶不了你。” 陈锦若瞪大眼睛,鲜血流进了眼里,表情有些骇人。 沈老夫人又担心她不肯死心,背地里瞎折腾,提醒她:“我要现在递牌子进宫,中宫那边连牌子都不会接,”她嘆了嘆气,“连你这脑子都能猜到,齐王殿下瞧中了咱们昭姐儿,又怎么不明白,这选妃的用意,你觉著,谁能阻止得了?” 齐王殿下想求娶昭姐儿,向皇上求一纸赐婚便是,做什么要大费周章?还不是防著有人从中作梗? 朝中不希望镇北侯府与齐王府联姻的人大有人在。 若不然,齐王殿下得了失心疯这等秘辛之事,如何传进了陈氏耳里。 陈锦若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老夫人摆摆手,吩咐胡嬤嬤:“找个会医理的,给二夫人处理一下伤口,把二夫人送回二房,再寻个大夫好好瞧瞧。”说完,她看向了陈锦若,“就安心在二房养伤,不用你过来尽孝了。” 胡嬤嬤连忙上前扶起流了满脸鲜血的陈锦若,十万火急地带她去处理额头上的伤…… 才出了屋子,就撞到了端了药膳过来的六婶子。 胡嬤嬤脸色有些不自然,六婶子神色如常,仿佛没看到陈锦若满脸血的模样。 直到大夫进府,沈青词这才得知母亲去福安堂给老夫人尽孝,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连脸都划伤了。 沈青词连忙让婆子,抬著去主院看母亲。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陈锦若哭哭啼啼的,正与父亲说话:“……老夫人不让二房插手选妃,我额头上的伤,就是老夫人打的……” 她哭诉著当时的情形! 之后又埋怨老夫人心狠,指责老夫人偏心大房……没完没了地说,最后沈崢实在受不了,满脸不耐地要她闭嘴。 他让陈氏將齐王得了失心疯这事告诉母亲,是想攛唆母亲劝说沈岐,想著沈岐为了昭姐儿的终身幸福,定会拿了誥券,请皇上收回成命。 到时候,也只说不想昭姐儿嫁进皇室,不提什么齐王得了失心疯的话,还不至於引发皇上对镇北侯府的猜忌。 沈岐一定会去做。 只是,听老夫人的意思,齐王妃內定了昭姐儿,选妃也是衝著昭姐儿…… 陈锦若又满脸委屈抱怨沈崢:“……我被老夫人打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我都伤成这样,你连一句关心也没有,还觉著我烦?心里尽惦记著那个姓王的小蹄子…到底谁才是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闹够了没有?” 沈崢烦透了她这胡搅蛮缠的作派,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床边的小几,上面的杯碗哗啦哐当地打砸了一地。 第328章 天煞星入命 陈锦若脸都白了,接著就尖声道:“好啊!沈崢,你宠妾灭妻……为了一个贱妾,冲我发火,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谁宠妾灭妻了?你给我说清楚……” “王姨娘的院门还没解禁,你就趁我去了大房,背著我往她院子里摸……你可有顾及我这个正室的体面?” “你带婆子过去大闹一场,叫我的脸往哪里搁……” “……” 这段时间,父亲和母亲总在吵架,有时候还会大打出手。 有一次母亲去青芙院看她时,她不小心撞到了母亲的手臂,母亲惊呼一声,脸都白了,她嚇了一跳,连忙拉起了母亲的袖子,看到母亲手臂上有好几道青黑的淤青,看起来十分嚇人。 母亲神情不自然,说是不小心撞到的。 她怀疑是父亲打的。 沈青词正要退出去,就见沈崢怒气冲冲地出了內室。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崢见婆子抬著沈青词,就在外面,脸色有些不自然,斥道:“没事不好好在院子里养伤,跑这来做什么?” 沈青词哑声说:“女儿忧心母亲的身子,过来看看母亲,听下人说,父亲也在,正要离开……” 言下之下,我才刚刚过来,什么也没听到。 沈崢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沈青词不想进屋,可听到屋里母亲的哭声,也不好离开了,她对婆子说:“抬我进屋去吧!” 陈锦若脸色惨白地靠在迎枕上哭,额头上缠著厚厚纱,血从纱里渗出来,右脸上也贴著纱,伤得有些严重。 婆子把沈青词抬到了炕边,就退出屋里。 陈锦若捏了帕子,別脸开,按了按眼角,挤出一个惨无顏色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怎么没好好养著身子?” 沈青词靠在坐椅上,满眼关心地看著母亲:“女儿担心母亲,过来看看母亲,您伤得严不严重?大夫是怎样说的?” 陈锦若冰凉的心总算有一些暖意,哑声说:“额头上的伤口有些深,失血过多,需要养一阵子才能好,脸上的伤口不深,只要小心不要留下疤痕,”她强顏欢笑,安抚女儿,“母亲没事,就是……”喉咙哽了哽,有些不自然地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她连忙转了话,“也不知道我们母女俩是不是跟大房犯冲……” 沈青词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情:“母亲伤了头,可不能再置气,不然要落下病根的,”她话锋一转,“您同爹爹为什么吵起来了?可是因为大姐姐要参加齐王妃选?” 陈锦若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听你祖母的意思,昭姐儿已经內定了。” 果然如此! 沈青词嫉恨得都要疯了:“是吗?大姐姐可真有福气,便是退了亲,將来还有齐王殿下可以嫁,不像我……” 陈锦若恨恨道:“嫁给齐王殿下能是什么好福气?齐王殿下嗜杀成性,残暴不仁,是出了名的活阎王……他杀过的人都能填满整个护城河,像这种杀孽太重的人,都是天煞星入命,克妻的命,我还听说……” 她目光闪了闪,想起了老夫人的警告,將到了嘴边话咽了咽,可想到青词也不是別人…… 陈锦若凑到女儿耳边:“齐雍王殿下得了疯病。” 沈青词一下捂住了嘴,满眼的震惊:“这,这是真的吗?” “也不知道你父亲打哪里听来的,但……战场上人多眼杂,有人亲眼看到齐王殿下在金山铁勒部陷入癲狂,疯魔了一般,见人就杀……听说当时,他杀的人都堆成了尸山,身边都变成了血河……” 齐王殿下果真得了疯病! 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快意。 沈青词睁大眼睛:“那大姐姐岂,”她强压下心中的兴奋,嗓音激动到发颤,“岂不是跳进了火坑?” 沈昭嬑嫁了这么一个人,將来能有什么好下场? 陈锦若点头:“她也就是,现在看著风光,將来指不定会有多惨,”想到这些,她心里总算好受一些,“你肯定比沈昭嬑强。” 这样看来,没法阻止沈昭嬑参加选妃,也不全是坏事。 …… 沈昭嬑从厨房出来,就听说陈锦若被老夫人打了。 她轻弯了一下嘴角。 老夫人在大房討了嫌,难免会迁怒二房,陈锦若这个在她眼里的祸家媳妇便首当其衝。 如今大房不好拿捏了,老夫人不希望大房和二房彻底撕破脸,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纵容陈锦若。 沈昭嬑准备了鹿肉鱼翅羹,带著红药去了宴息处,远远看到爹爹和齐雍在院子里切磋武艺,院子里刀光闪烁,你来我往。 想到上次爹爹把齐雍打到吐血,这次还用上了兵器…… 她心中一急,连忙加快了脚步。 待走近了,仔细看了一会儿,沈昭嬑慢慢鬆了一口气,还好,两人只是普通切磋,没有动真格。 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齐雍矫若惊龙,刀势如云蒸龙变,气势开张,他手中那把刀,正是经常佩在身上,乃皇上亲赐的那把,也不知是怎样打造的,挥剑时,会发出昂吟之声,浑似龙吟,带著一股慑人的威严。 不到片刻,沈昭嬑便觉著耳朵发麻,脑里有嗡吟之声,似成千上万只蜂子围著她嗡吟,思维都变得迟缓起来。 这应该是这把刀的特性。 她听说自古流传的每一把上好的兵器,都有独一无二的特性,无法复製,因此有许多兵器的製作方法,最后都失传了。 沈昭嬑受不了,伸手捂住耳朵……可这声音无孔不入,隨著刀风尖啸声,不停地钻进耳里。 她脸色有些发白,打算退出去。 这时,齐雍露出了一个破绽,沈岐手中的长刀指向了他的咽喉! 齐雍收刀入鞘,微笑:“我输了。” 沈岐瞧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妱妱,收起了长刀:“殿下刀法了得,是沈某胜之不武。” 他从前也以刀法见长,祖传的是一把锈刀,看似锈跡斑斑,却是一把极其锋利的杀人刀,被锈刀伤到的人,不仅会流血不止,伤口也无法癒合。 第329章 我心悦妱妱 后来他手臂受伤了,换了左手刀,要从头练起。 沈岐已经过了练武的巔峰之年,练到如今这地步,很难再有长足的进步,刀法输了齐王殿下不止一筹,方才是齐王殿下配合他切磋。 沈昭嬑將餐前羹食送到了旁的八角亭里,便要退去。 齐雍突然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同大姑娘说,请沈侯通融一二,”似是怕沈岐拒绝,他又说,“便在此处,最多一刻钟。” 宴息处这边有许多下人在当职,他没什么不放心的,沈岐便点头:“我去书房等殿下。” 齐雍目送沈岐离开后,看向了沈昭嬑:“是我不好,选妃这事,事先没同你商量,原是安排在下旬,没想计划赶上不上变化。” 他太高估自己的耐性。 昨晚与沈昭嬑在街边赏了灯,目送她远走的身影,內心倏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衝动,他甚至一刻也等不及了,当时就进了宫,顶著皇上戏謔的笑容,调侃的话,將选妃日子提到了今天。 好在一切早有准备,也不算仓促。 沈昭嬑摇头:“只是觉著太突然,没想到会这样快。” 齐雍不止一次同她提了选妃的事,之前还正式说了要聘她做正妃,她没有拒绝,本来也是迟早的事。 “不突然,”齐雍定定地看著她,又重复强调了一遍,“一点也不突然。” “妱妱!” “嗯?”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 “等不及了。” 沈昭嬑抬头看他,目光一下陷进他幽深的眼底,一阵心慌乱跳,她连忙躲开了齐雍有些滚烫的眼神。 “也、也没有很久,”她强自镇定,“我们相识至今也才四个月,已经很快了。” “才四个月啊!”齐雍不由一怔,神情竟然有些恍惚,“不知为何,总觉得我们好像认识了许久,好像盼一天盼了许久,有一辈子那样长久。” “只是你的错觉罢了!”沈昭嬑耳根子发热,也不知道齐雍哪儿学来的这些话,前世他分明不这样…… 不过她和齐雍已经有过一辈子了,虽然只有三年,却是她短暂的一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齐雍笑了笑:“也许我们在梦里,已经有过一辈子。” 他和沈昭嬑前世一定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今生再续前缘。 “梦境又不是真的!”沈昭嬑敷衍了一句,连忙掀开桌上的食盒,將鹿肉鱼翅羹取出来,盛了一碗,递给了齐雍,“你趁热吃。” 又拿吃的堵他的嘴,齐雍接过碗,只尝了一口,便笑:“你亲手做的,我一口就尝出来了。” 沈昭嬑否认:“我只是搭了一把手。” 前世齐雍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她亲力亲为,便是重生之后,很多习惯也有点改不过来,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齐雍笑:“我也不想你做这些粗活,累了身子。” 沈昭嬑看了一眼鹿肉鱼翅羹,她应该没在羹食里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比如? 蜂蜜? 他怎么就跟嘴上抹了蜜似的,沈昭嬑有点难以招架,转了话题:“对了,你之前同我爹爹说了什么?” 爹爹对齐雍的態度似乎缓和了不少。 齐雍吃完了羹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沈昭嬑瞪了他一眼:“你快说!” 齐雍捧著茶:“真想知道?” “废话,”沈昭嬑没好气地瞪他,“不想知道,我问你做什么。” 齐雍搁下茶杯,正色道:“我同你爹爹说,我心悦妱妱,欲效仿沈侯,此生与妱妱同心同德,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次选妃,只会选一个正妃。” 沈昭嬑闹了一个大红脸,连忙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齐雍看到她掩鬢下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耳根子红意蔓延到面颊,一张脸比海棠还要娇艷鲜妍。 沈昭嬑镇定了一些,抬眼瞪他:“你怎么同我爹爹说这个……” 齐雍哈哈一笑:“你爹爹最在意的,莫过於你的终身幸福,这恰好也是我在乎的,就这件事上,我们很容易达成共识。” 看沈岐对柳心瑶的心意,便不难猜测,有什么样的方式,最容易打动沈岐。 沈昭嬑嗯了一声。 齐雍正色道:“妱妱,今年是多事之年,我担心选妃一直拖下去会有变数,选妃的流程便一切从简,也好儘快把亲事订下来。” 选妃的事,宫里可以帮著安排,但大婚上的事,却需要镇北侯府的配合。 他可不希望,等到要准备大婚的时候,沈岐百般藉口,千般拖延……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未来岳父搞定了。 想到前世,大周朝今年的风云变换,沈昭嬑心中一阵戚然:“我明白的。” 今生齐雍没走倒显的老路,延缓了皇上与太后党之间的激斗,但隆郡王倒台之后,齐雍和太后党,就要图穷匕见了。 东南沿海爆发倭乱,成王起兵造反,皇上驾崩,贵州土司暴乱,金兀部大举进犯辽河套……这一切不会因为,她重生之后,一些事发生了变化,就不会发生。 只不过,扳倒了隆郡王后,齐雍才有更多主动权,来应对这一切祸事。 “殿下已经想到了要怎么对付隆郡王吗?” 齐雍頷首:“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已经从江寧出发,二月上旬会顺利抵京,我安排了死士护送。” 沈昭嬑恍惚了一下:“便提前祝殿下旗开得胜。” 齐雍有些好奇:“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认定我一定会贏?” 沈昭嬑轻笑:“陈公是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门生故旧遍及朝堂,当年他因文字获罪,就是凭藉他本身在朝中的影响力,才在太后党的强势之下全身而退,听说他回到江寧后,开办了学社,桃李遍江南,有陈公为殿下开道,结果定是没有悬念。” 前世就是陈公甫助齐雍倒显成功的。 张显兴死諫后,彻底激化了太后党与清流之间的爭斗,陈公甫就是清流的代表。 齐雍倒是有些惊奇:“你居然知道陈公甫。” 沈昭嬑担心齐雍会怀疑她,连忙解释:“我之前调查皇商周家,顺带查了江南一带的消息,正巧就有关於陈公消息。” 第330章 试探、拉拢、谋婚! 齐雍倒是没怀疑:“陈公在江南確实颇负盛名。” 沈昭嬑想到前世显国公府刚入狱,东南沿海就爆发了规模的倭乱,心里有些不安:“隆郡王府应该不会坐以待毙……上半年,又是倭寇的活跃期,东南沿海的局势一旦失控,会引发大规模的倭患。” 齐雍认同了她的说辞:“浙江都司勾结倭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进府,就是与沈侯商量这事……” 沈昭嬑一下想到了外祖父:“我外祖父?” 当年外祖父在登州卫时,就曾以一己之力,牵制了整个浙江都司,镇北侯府与倭寇相关的人事,只有外祖父一家,所以齐雍才会与父亲商量这事。 “妱妱真敏锐,”齐雍看著她,眼睛微微发亮,“我准备同你爹爹商量,让广威將军进登州卫剿倭参將,稳定东南沿海的局面。” 登州卫剿倭参將,是正三品,和总兵、副总兵一样不是常设职务,是在地方任职,临时的职称。 参將这个职务是相当灵活的。 朝廷可以临时指派。 参將的职能大小,全看武將自身能力,厉害的,可以总揽一地卫所的兵权,能力太差,也就是一个虚衔,连话语权都没有。 皇上封广威將军剿倭参將,广威將军就能明正言顺地参与剿倭。 显国公府挡不住广威將军参与剿倭。 沈昭嬑蹙眉:“卫所剿倭参將是要受制於浙江都司的吧?” 一点自主权都没有,何谈剿倭? 齐雍对此也有安排:“所以,为了让广威將军在登州卫拥有更多的主动权,便只能请求沈侯,联合保皇党,让广威將军兼领浙江都司僉事(正三品)。” 广威將军既是岳父,又是从前麾下的將领,沈岐肯定愿意出力。 沈昭嬑恍然点头,这才是齐雍今天来镇北侯府的目的吧! 齐雍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咳了一声:“广威將军二月下旬进京,这事也不急著安排,不过今日来都来了,便顺带同沈侯提一提。” 言下之意,我今日就是为了选妃的事过来的,商量朝事就是顺带。 沈昭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没明白他突然插了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显国公府对浙江都司的掌控很强,將外祖父安排进浙江都司,这可能吗?” 齐雍頷首:“浙江都司抗倭不力是不爭的事实……届时我会联合朝中一些不满太后党的武將,向浙江都司施压,届时保皇党力保广威將军了,显国公也无法。” 这件事,他一个人是办不成。 只有保皇党出面才能办成,保皇党的立场会获得朝中一些中立党、纯臣、直臣的支持。 显国公势弱。 “大周朝能比广威將军功高之人廖廖无几,以广威將军当年剿倭灭匪的赫赫威名,及当年在河西,助沈侯为大周朝开疆拓土的功劳,多年来驻守辽河套的战功,再加上保皇党的力保,几乎没有悬念了。” 沈昭嬑蹙眉:“殿下有没有考虑过,水师听从浙江都司的號令,外祖父去了登州,手底下没有像样的水师军队,如何剿倭?浙江都司定会给外祖父子使绊子,阻止外祖父剿倭立功。” 都司僉事在地方都司权利不显。 上有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两个上官挟制。 下面还有另外三位同级都司僉事,互相掣肘。 齐雍同她解释:“这也不是大问题,让广威將军自己训练水师,或是招募水师,摆脱浙江都司的钳制,水师是特殊兵种,训练难度大,伤亡更大,早些年,显国公为了加大浙江都司的自主权,以便掌控浙江都司,给了浙江都司许多特权,其中有就有自主招募,自主训练的权利。” 以广威將军的能力,很快就能训练一支能够倭剿的军队。 沈昭嬑不知这些,忍不住一阵感慨道:“显国公大约很快就能体会到什么叫【作茧自缚】,他当年千方百计,向朝廷討要的种种特权,也將成为殿下进一步掌控东南沿海局势的漏洞。” 齐雍微笑:“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沈昭嬑心中复杂! 如果前世,镇北侯府能向齐雍靠拢,得到齐雍的信任,后来那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今生从她重逢齐雍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討好齐雍,有心藉助齐雍逃过镇北侯府后来夺爵的下场。 她的示好在齐雍看来,这是镇北侯府靠拢的讯號。 现在想来,爹爹进了荣禄大夫,是齐雍对镇北侯府的第一个试探。 后来的军屯一事,爹爹要给齐雍做马前卒,竟然是第二个试探,所以后来军屯一事不了了之。 三皇子武功师傅一事,是最后一个试探。 齐雍一步步打消了对镇北侯府的怀疑,最终借了退婚一事,让镇北侯府与武寧侯府彻底割裂。 她之前猜测,齐雍是为了拉拢镇北侯府,顺便算计了他们之间的亲事,现在看来,齐雍当时说“你很聪明”,分明就是在嘲讽她…… 试探、拉拢、谋婚! 人家走一步算三步。 她果然,从来都没有看透过齐雍。 齐雍见时间差不多了,便道:“明日姑姑进府,你不用太担心,一切如常便是。” 沈昭嬑点头,负责选妃的姑姑,是连皇后都能培养的人,按照正常流程,选定的“秀女”,都要经由她们调教,她们能影响最终选定的人选,装腔作势那套根本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齐雍去了书房…… 沈昭嬑坐在亭中,慢慢想到了陈公甫。 前世,军屯一事爆发后,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张昌兴,死諫显国公十宗罪,惨死在大殿之上,为倒显开了一条血路。 此事彻底引爆了,清流与太后党之间的爭斗。 不久之后,江南爆发了一场浩大的倒显文运,发起之人正是陈公甫。 他联合了江南八千儒生,还有崇山书院的鹿鸣先生,及十多位当今名儒联名弹劾显国公府。 儒生们每日在大街游行,宣扬浙江都司勾结倭寇、海盗……诸多罪行。 第331章 她性子娇气又霸道 浙江水师当街驱赶儒生,与儒生发生衝突,使局面失控,最后闹出了人命,死了三百多位儒生,他们都有功名在身上。 这桩惨案,震惊了整个大周朝! 皇上震怒,派神机营前往浙江,控制了整个浙江都司,凡有反抗者,皆以谋逆论处,显国公府肆无忌惮杀害儒生的行为,也彻底激怒全国各地的文人学子,各地都掀起了一股倒显文运…… 后来听齐雍提起,沈昭嬑才知道,那些死去的儒生是主动赴死。 显国公府掌控浙江及东南沿海五十年,犯下了滔天罪行,尽黄河之水也难以涤盪,早就招致了天怒人怨。 那些儒生的家人,大多都是死於倭寇之手,或是被太后党罗织罪名…… 復仇的怒火最终被点燃。 幼帝登基之后,陈公甫復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加封太师,教导幼帝。 唐进尧斗倒了徐信安后,陈公甫进了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成为內阁首辅,后来支持齐雍进行军屯改制,简化税收,废丁纳田等各种改制,是一位治吏的能臣。 因倒显一事,牵连了眉县张家,眉县张家的声望也一落千丈。 鹿鸣先生盖压眉县张家的渠梁先生,成为天下第一儒,崇山书院成了天下文人学子朝圣之地,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文院。 后来,齐雍平定叛乱,大肆清理朝中乱党,查出好几位眉县张家的嫡系,眉县张家勾结乱党罪名確凿,最后却叫齐雍压了下来。 其中似乎有什么隱情。 只是这事本来与她无关,她也没资格向齐雍询问。 …… 选妃的消息,传进辅国將军府时,齐晏然正在忙著修改绘好的箭銃图纸,打算在自己离京之前,將最新改造的箭銃送给沈昭嬑。 青阳气喘吁吁地跑回了海晏居,咣当一声推门,闯进了屋里,一眼就看到书房里一地狼藉,散落了各样图纸…… 齐晏然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你最好有重要的事,不然……你死定了!” 青阳喘著粗气:“世、世子爷,沈大姑娘要参加齐王妃选,选妃的文书和牌子,不久前才送进了镇北侯府……” 齐晏然茫然了一阵,他呆呆地坐著,眼里盯著自己的图纸。 他仿照火銃做成了枪銃样子,可以填装八根三叉箭,后座力也小,沈昭嬑可以轻易驾驭,为了做得小巧便捷,三叉箭更小了一些,担心威力不够,三叉箭也做得更锋锐,並且做了锈,再涂上毒液,穿透力更强,威力比之前更大。 沈昭嬑没什么见识,上次那个粗滥製作的箭筒,她都能高兴半天,还回了更珍贵的礼物。 这次的箭銃一定会让她大开眼界。 她一定会很开心。 青阳傻眼了,世子爷这是怎么了?不是世子爷自己交代他,让他平常多注意镇北侯府的消息,只要有关沈大姑娘,事无大小,都要稟报的吗? 沈大姑娘都要参加选妃了,世子爷怎么还有心情看图纸? 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应该啊? 难道他猜错了,其实世子爷对沈大姑娘没有一丁点在意? 不不不,世子爷已经搞定了家里的长辈,確定了二月下旬去贵州,填补乌撒卫营卫僉事。 这阵子,关於乌撒卫那边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世子爷手里,世子爷每天忙著匯总,与幕僚议事,还要抽出时间为沈大姑娘改良箭銃…… 怎么可能不在乎沈大姑娘? 难不成,世子爷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傻了,没反应过来? 还是世子爷方才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思前想后,青阳觉著没听清楚这个可能性大些,於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沈大姑娘要参加齐王妃选,世子爷您……” 齐晏然空白的脑子,终於转了转:“沈昭昭为什么要参加齐王妃选?”他蹙了蹙眉,“我去找她。” 说完,他忽一下站起来,想了想,又拿起了自己改好的图纸,打算先给沈昭嬑透个底,让她开心开心,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图纸。 算了,还是等箭銃做好了,给她一个惊喜,免得她提前知道了,就没有惊喜了,沈昭昭小时候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总是把眼睛睁得老大,亮晶晶的眼儿,明亮得像星星一样好看。 他许久没见过了。 齐晏然拿起青色的鹤氅披在身上,从容的步子不知怎的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抬起,踩下,不停地腾挪,转眼就到了门口。 他用力推开门,就见父亲带著了一队护卫迎面走来,齐晏然茫然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个老不修地,又在唱哪出…… 辅国將军满眼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大喝一声:“把整个人晏然居围起来,即时起,不允世子爷离开晏然居半步。” 齐晏然跳起来,一下衝到门口,一把抓过亲爹的衣襟:“老东西,你说清楚,你吃错药了,还是忘记吃药了?” 辅国將军心里难受,他年轻时是个混人,染了一身宗室子弟的恶习,在女色上十分荒唐,害得怀胎八个多月的妻子,被府里一个姨娘刺激的早產,险些一尸两命。 好在晏然在胎里养得不错,家里求了皇后娘娘,从中宫请了一个食医姑姑,这才侥倖养活了。 只是晏然有些先天不足,自小就体弱多病。 自此夫妻离心离德。 即便他后来,把家里的妾室通房,全部送到了庄上,也无法取得妻子的原谅。 这么多年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多得便没有了,直到晏然身体渐渐好转,夫妻关係才有些转变。 也是冤孽,父子俩天生就不对付。 他时常觉著自己生了个祖宗。 辅国將军开口:“你別去寻昭姐儿了。” 齐晏然蹙眉,脸色很难看:“我寻沈昭昭关你什么事?你给我让开,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晏然……” 齐晏然耐著性子:“沈昭昭肯定不愿意参加选妃的,我得过去帮她出主意,让她落选,免得她稀里糊涂成了齐王妃。” “虽然这辈子,除了齐王,我没有敬佩过別人,但是齐王殿下根本不適合沈昭昭,你看別看她沉稳懂事的模样,其实她性子娇气又霸道,受不得一丁点委屈,浑身上下全是硬骨头,不肯服输,跟个犟种似的,不撞南墙不死心……” 第332章 干涉选妃是重罪 辅国將军眼睛都红了,无法无天的齐晏然什么时候能这么有耐心,同他说这么多。 “我方才去了镇北侯府,探了沈侯的口风,他说……”他喉咙哽得厉害,实在不愿打击他,“昭姐儿约是內定了齐王妃。” 齐晏然睁大眼睛,茫然地看著他:“这不可能……这话你说的不算,我得亲口去问沈昭昭。” 辅国將军闭了闭眼睛:“晏然,昭姐儿是愿意的,沈侯亲口说的,”他不敢去看儿子,有些茫然懵懂的眼神,“你是知道的,如果昭姐儿不愿意,以沈侯对昭姐儿的宠爱,早就进宫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了。” 齐晏然紧抿著嘴唇,转身回到房间里。 辅国將军终於鬆了一口气,正寻思著,要怎么安慰一下这个冤孽儿子,就见齐晏然背著弩袋,提著一把重弩走出来。 他心中眼皮重重一跳,来不及反应…… 齐晏然將弦张开,以弩机扣住,把箭置於弩臂上的矢道內,抬弩对准了他:“让他们让开,你是我爹,我不射你,但是,”他將弩箭指向了辅国將军身旁的护卫,“您不妨猜猜,我能射死几个?” 辅国將军看著他平静的面容,心里涌现了一股寒意:“晏然,有话好好说……干涉选妃是重罪,咱们家是宗亲,这种事是沾也不能沾……” 齐晏然扣弦,只听嗖一声,利箭疾飞,噗一声钉在一个护卫的左臂上,一蓬血飞洒,那护卫捂著手臂,咬紧了牙,愣是忍著疼痛,不敢吭一声。 其他护卫看著世子爷嘴角噙著阴冷的笑,目光阴沉地看著他们,不由得冷汗直冒,腿脚发软。 辅国將军拔高了声量:“晏然……” 齐晏然不理,抬高了弩,这次瞄准的是护卫脖子。 辅国將军骇出了一身冷汗,他咬了咬牙,一挥手:“你们都让开。” 护卫们如蒙大赦,连忙左右分开,让出道来。 齐晏然撇了撇嘴,一脸无趣:“我以为,至少要射穿几个脖子,您才肯让道呢,”他冷笑著,“没意思。”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晏然居,辅国將军不放心,连忙跟上了他,等齐晏然到了垂门前,马车已经等在那里,辅国將军夫人叶氏,带著嬤嬤追了过来。 “齐晏然,你给我站住!” 齐晏然对母亲还是很有耐性的,闻言便站住了,然后又抬腿走了:“母亲,儿子现在有的事出去一趟,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叶氏气得脑袋发晕:“昭姐儿才定了参选,京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著镇北侯家,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寻昭姐儿,是想害了她不成?” 齐晏然终於住了腿。 叶氏猛然鬆了一口气,走到儿子面前,温声说:“晏然,你去寻昭姐儿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决定了要去贵州,家里为了让你填补乌撒卫营卫指挥僉事上下打点,这是你的抱负所在,难不成你能为了昭姐儿放弃你的抱负,不去贵州吗?” “昭姐儿身为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她如今十五了,不可能等你三年,把自己等成老姑娘,且不说不合礼教,你这般要置昭姐儿於何地?” “你从小主意就大,从不接受旁人的安排,便是在军中,上级安排了事,你也总有许多自己的意见……所以,在你决定去贵州之前,昭姐儿並不在你的人生规划之內,不然依你的性格,昭姐儿和苏明霽的亲事早就叫你算计乾净了,不可能等到如今。” 叶氏说这话时,是心虚的。 她了解儿子,去贵州这是晏然归京之前就决定的事,他与昭姐儿分別了两年多,再深的感情,恐怕也有些淡了,分別时昭姐儿年岁小,还有婚约在身,晏然的人生规划里没有考虑到昭姐儿,也是人之常情。 离开时,青梅十一二,青涩侍枝头。 再见重逢时,却是及笄之年。 昭姐儿长大了,晏然也大了,见到了女孩与少女之间的区別,方知少艾,有了身为男子的情思…… 只是晏然对男女情爱懵懂得很,他只是很单纯地把昭姐儿放在心上,像青涩的毛头上子一样,想要对昭姐儿好,想討她欢心,像小时候那样与昭姐儿亲近……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的心中没有分离。 叶氏说这话正是出於晏然对男女之情太过懵懂……他不理解这种感情。 齐晏然怔怔地站在原地:“我只是,”垂门前一人高的影壁投下了暗影,將他的身影笼罩,他白玉一般的面容笼在灰影时,显得有些晦暗,他嗓音倔强又委屈,“我只是,想见见昭姐儿,这也不行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闷闷的,有一种尖锐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譟著,令他心情变得烦躁、恼火,几乎压抑不住自己了。 母亲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可是他心里有一种直觉,认为母亲说得不对,一点也不对。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说不过母亲。 心里沮丧又难受:“母亲以前从来不会拦著我去见昭姐儿。” 叶氏眼眶都红了:“好,你去吧,让你爹爹陪你去……只是你要想清楚,选妃忌讳大,按照以往惯例,但凡选妃名单確定下来,就不能再见外男了,你去了镇北侯府,昭姐儿也不方便见你。” “且宫里派遣姑姑进府,昭姐儿生活起居都在姑姑的眼皮底下,你离经叛道,一意孤行,不听劝告,但你不要害了昭姐儿。” 叶氏没说,宫里的姑姑要明天才进镇北侯府。 齐晏然看著母亲眼红落泪,心里不禁一阵烦躁,他想去见沈昭昭,可是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不该去,母亲甚至还说,自己会害了沈昭昭,他不懂……他怎么会害沈昭昭,他根本不会害沈昭昭。 第333章 真的好不甘心 “不去了!”齐晏然转身往回走,之后又补了一句,“我给沈昭昭写一封总行吧!” 叶氏猛地鬆了一口气,写信倒是无妨,可以借了姮姐儿的名义递给昭姐儿,她就怕晏然见了昭姐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她也知道,这种事晏然迟早也会自己想明白。 只希望能儘量拖到木已成舟。 齐晏然不想惹母亲伤心,他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每次都是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他不能出去玩儿,只能搬了高凳,摆在窗台前,站在高凳上,爬在窗台上向外面张望,下人们都劝他下来,这样危险,开了窗户见了风,容易生病…… 母亲知道后,整天陪著他,给他讲资治通鑑小故事,叫人做了木字牌,用字牌教他认字,把字牌摆成诗词……给他做了半个高的榫卯大船,榫卯房子……陪著他拆开又装回去。 齐晏然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茫然地捂了捂胸口,以为自己又发病了……可是他的病早就好了,怎么还会发病? 他又想到了小时候,沈昭嬑从不把他当成病秧子,每次惹她生气了,她生气瞪眼叉腰跺脚…… 鲜活又明亮。 …… 裴南暄回府时,父亲和母亲在他的院里等他。 武清侯夫人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脸色不太好:“你出去喝酒了?” 裴南暄嗯了一声,嗓音带著酒后的晦涩和暗哑:“上次剿匪立了功,提前接掌了把总的职务,麾下有一千一十八人,特地请了袍泽一起吃酒。” 暄哥儿从小就沉稳自律,便是与同僚吃酒,也不会喝得满身酒气…… 武清侯夫人心里难受。 武清侯却哈哈一笑:“好小子,这就千总了,等明年春三月卫所换防,最低也是营卫指挥僉事起底。” 裴南暄背脊挺得笔直。 武清侯笑容逐渐勉强,心中微微一嘆,知子莫若父,暄哥儿对昭姐儿的心思做父亲的如何能不清楚…… “你……”武清侯夫人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昭姐儿已经內定了……上次去镇北侯府探你婶子的口风时,我就该想到的……” 裴南暄沉默站著,掌心里握著沈昭嬑送的无事香牌。 得知沈昭嬑入了齐王妃选,他脑中的第一念头便是,参选的姐儿这么多,沈昭嬑不定能中选。 母亲的话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沉默又失落的模样,令武清侯夫人心中倏然一痛:“母亲看著你长大的,你想什么別人不知道,母亲是知道的。”暄哥儿早慧,从小心思就比旁人深,“早几年时,家里要给你订亲,你总不肯答应,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你总说不想太早订亲,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惦记昭姐儿,” 武清侯蹙眉:“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 还嫌儿子不够难受吗? 无事香牌硌在掌心里,仿佛疼进了心里一般,裴南暄终於出声了:“已经很晚了,您们早些回去吧!” 武清侯夫人有些不放心:“你和昭姐儿有缘无份……就別再惦记了,母亲再仔细给你寻摸一个……” 裴南暄打断她的话:“您让我一个人想想,可以吗?” 武清侯夫人蠕动著嘴唇…… 武清侯起身,走到裴南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父亲也不劝你了,你从小就理智自律,不管做什么都有分寸,也有条理,克制又坚忍,我相信这点挫折,还不至於让你一蹶不振。” 父亲无非是在提醒他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罢了! 但是讽刺的是,不需要父亲提醒,他就已经知道了,什么是不该做的。 生平头一次,裴南暄恨自己过分理智克制,过分坚忍自律,令他连抗爭的勇气也没有…… 他能做出来最出格的事,大约就是多喝了一坛酒。 清醒又讽刺。 武清侯夫人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与他说:“这些年你一直隱忍不发……但母亲却知道,是你查到李翰林在外面养外室,故意引诱武寧侯府搭上了李翰林,要借李翰林坏苏明霽的名声,断苏明霽的前程,促使昭姐儿和苏明霽退亲……你做的一切母亲都知道,”她红著眼眶,“你父亲总说你隱忍克制,理智自律,我觉著不对,你骨子里漠视礼法,离经叛道,你从小便从不向任何人求取任何事物,你做任何事都有目標,你想要什么,都能通过自己得到……” “母亲很怕!” “暄哥儿,干涉选妃是重罪,你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昭姐儿想想,你不要害了昭姐儿。” 裴南暄沉默地看著母亲。 武清侯夫人心里满是怜惜,暄哥儿的手一直藏在袖子里,袖子轻微地抖颤著,不用看也知道,那只手一定攥紧了拳头,他定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著自己,以至於连手臂都在发颤。 “还是你自己想吧。”武清侯夫人苦笑,隨即离开了。 裴南暄沉默地走进书房里,目光落在临窗炕桌上,摆了一张香榧棋盘,棋笥里装了沈昭嬑送的玉子。 他盘坐在炕上,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左右手一心二用,互相对羿,玉子温润,黑子腻细。 十六岁那年,母亲突然说,他年岁不小了,也是时候该考虑亲事了。 男女亲事是为了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要仔细寻摸家世清白,品貌过人,男十五六,女十一二,就应该相看了,如此才有更多时间,相看自己中意的人选。 他性子沉闷,世交的姐儿们他接触不多,母亲提及她们的名字时,他连面貌都想不起来。 他接触最多的就是沈昭嬑。 他帮沈昭嬑拿过飞到屋顶的毽子,捡过落到树上的风箏,拎过中秋节的灯,为她排队买过扁桃仁…… 她叫他暄哥哥! 他突然就想到,沈昭嬑似乎正好十一二,也到了相看的年岁。 他没去想沈昭嬑早有婚约在身。 裴南暄以为只要沈昭嬑退亲了,他就有机会了,可是沈昭嬑却入了齐王妃选,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裴南暄轻声说:“真的好不甘心……” 第334章 选妃临近 齐晏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闷头写信,一封信从上午,写到下午,直到晚上才写好。 大晚上收到齐若姮的来信,沈昭嬑有些意外。 她拆开信封,拿出信笺一抖,摺叠的信笺展开,齐晏然行如流水的行楷小字,呈现在眼前。 是齐晏然借了齐若姮的名义写给她的信。 沈昭嬑逐字看去,齐晏然在信中提了,二月下旬,他要动身前往贵州,填补乌撒卫营卫指挥僉事一职……给她改造的箭筒,已经画好了图纸,他离京之前可以做好……末了才问她,入齐王妃选是自愿的吗? 前世,齐晏然元月下旬就启程去了贵州,到了八月,成王起兵造反,贵州土司暴乱,他带著乌撒卫袭击贵州都司府,杀了都指挥使,调动卫所兵力,围困了承宣布政使府,与贵州提刑按察使合力平定土司暴乱。 三大土府被杀得溃不成军,最后只得投降,但齐晏然拒不受降,大肆屠戮诸夷,放火烧了诸夷宗祠,毁其祖宗法典,废其宗史,並强令土司学汉语,习汉字……一直被天下人垢病。 他的狠戾,比起齐雍也不遑多让。 齐晏然如前世一样,踏上了属於自己的征程,未来依然会成为大周朝威名赫赫的宣威大將军。 沈昭嬑去了书房,铺了信纸,研磨提笔蘸墨……给齐晏然回信。 她在信上恭喜齐晏然补了实职,让他多保重,之后又感谢他,为自己改良箭筒的事……不知不觉,便写了许多话…… 末了,沈昭嬑又看了齐晏然在信上询问她:入齐王妃选是自愿的吗? 她怔然良久后,写下:齐王殿下宇量凝邈,勛德四海,心甚慕之。 沈昭嬑写好了信,静坐了片刻,直到墨笔干透了,这才折信装封,將信交予了红萝:“送去辅国將军府吧!” 红萝迟疑了一下:“这么晚?” 沈昭嬑頷首:“姮姐儿询问我入齐王妃选的事,想来她心中有些担心的,早些把信送去,她也能安心一些。” …… 第二日,宫里派遣的四位姑姑如期而至,安排进了梧秋院。 一个负责记录她的日常,另外三个负责教导宫规礼仪。 三个姑姑教导各有侧重,修仪、修容、修膳、修工……都是与女子德容妇工相关,足有十二项之多。 沈昭嬑从前学规矩时,穿的是九重衣,如今要按照內命妇的要求,光是衣裳就有十二件之多,还来加上繁重的配饰。 胸袜、中单、裤、衬裙、膝袜,这是內衬的衣裳。 襴裙、立领大襟衫 圆领翟衣、真红大衫 霞帔、革带、敝膝。 …… 好在这些规矩,沈昭嬑从前都学过,倒是驾轻就熟。 几位姑姑暗暗称讚,到底是大族教养出来的贵女,礼教和涵养都是打小就薰陶入骨的东西,不需要刻意,就已经展露出来了。 选妃的日子越来越近。 朝中也不平静。 都察院与户部每次早朝都要吵得面红脖子粗。 起因是,大理寺丞唐进尧查粮仓,一把火直接从仓部烧进了户部度支,查到了去岁辽东雪灾,户部度支帐目,与雪灾拨银、賑粮有不符之处。 怀疑户部度支有不详之处,要求彻查户部歷年度支帐目。 徐致寧头都大了。 因大兴粮仓丟粮一事,户部捅了大搂子,延误了辽东灾情,为了儘快平息这事,他就和显国公打了声招呼,从明年拨给浙江都司的餉银里挪了一笔银子,填补辽东的窟隆。 显国公也答应了。 这事虽然不合户部的规章,但显国公牺牲自己的利益,助朝廷平息辽东雪灾,有功无过,也不影响朝廷其他度支,他不担心有人在这事上大作文章。 他真正怕的是,唐进尧以此为藉口,查户部的度支帐目……户部度支帐目,包含了六部所有银钱用度! 六部每一笔用度背后都能牵扯出一堆人事,没准还能揪出一批与萧关一役相关的太后党。 便是张致寧自信,唐进尧不可能从户部查到有关萧关一役的事,他不能保证其他五部没有蛛丝马跡。 满朝上下闹得鸡飞狗跳。 显国公不想掺和户部的事,可唐进尧一上任就把手伸进了户部度支,把当朝尚书逼得无计可施,展现出来的手段实在令人心惊。 他也只能阻止唐进尧查户部度支帐目,免得唐进尧通过户部度支帐目,查出一些不该查的东西。 …… 转眼到了元月二十五,明天就到了宫宴日。 宫中派遣的姑姑要回宫復命,沈昭嬑亲自准备了谢礼,將姑姑们送出家门,总算鬆了一口气。 时刻都被人盯著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姑姑们一回宫,就去向皇后娘娘復命。 皇后娘娘翻看了沈昭嬑的起居注。 沈昭嬑的生活起居很规律。 每日卯时两刻起身,用了早膳,便去主院看望母亲,陪母亲说说话,在院里走一走,大约半个时辰。 隨后去碧水阁见府里的管事,安排今日份家中各事。 回到要梧秋院,看府里庄铺上的帐目,將帐本上一疏漏,及一些好的经营建议写下来,让送去庄铺管事那边。 梧秋院小厨房会专门做养心的药膳,送去老夫人屋里,每隔一日,去一趟福安堂向老夫人请安,同老夫人说管家上的琐事,及家里中馈上的安排。 炮製香药,和乔姑姑一起为母亲做食膳…… …… 都是一些日常琐事,沈昭嬑做得驾轻就熟,並没有因为姑姑进府刻意为之。 姑姑给的评价是:“竦余身兮敬事,理中馈兮恪勤!” “重孝道,善治家,尤严整!” “甲级上等。” 沈昭嬑內定了齐王妃,姑姑对她的评级有明暗两套规范,一套是给外人看的,一套是给皇后娘娘、皇上,乃至齐王殿下看的。 皇后娘娘翻看了两本起居注,没有太大差別,评定都是甲级上等。 最高的评价。 皇后娘娘又看了礼教的评级:“修仪、修容、修膳、修礼、修言、修德……八项甲级上等,三项乙级上等,一项修工丙级上等……果然没夸错她,”她又翻了第二套评级,二者有了明显不同,“修工,丙级下等?” 第335章 齐王眼光独到 考较修工的姑姑道:“修工以针工、刺绣做为评级標准,丁等只限针工缝补,丙级在缝补之外,能绣小件的荷包帕子,以精巧度,分为下中上三等,沈大姑娘修工,实际只能评丙级下等。” 女红包含广泛,纺织、针织、刺绣、剪、浆染,繅丝……多达几十项,有许多无法做为评级要求,便挑了最基础的针工刺绣。 做为內定的齐王妃,修工评级太低,会影响她的总体评级,明面上的评级便要放宽一些。 “沈大姑娘络子编得精致,剪也极有巧思,放宽的部分是包含了织编和剪,不是无中生有。” 姐儿在其他方面有擅长的,也可以加入评级標准里。 皇后娘娘笑了:“不碍事,这么多甲级上等,已经远超了其他参选的姐儿,一项不合格,也不影响她的评级,”接著她又说,“等將来……我再挑几个善女工的宫人,送她便是了。” 看完了评级,几位姑姑说话也隨意一些,对沈昭嬑的讚赏有加,认为她完全能胜任齐王妃,话里话外都是恭维皇后娘娘眼光独到。 “那是齐王自己眼光独到,”皇后娘娘话锋一转,又道,“明日就是妃选,除了沈大姑娘和寧宜,再挑八个评级靠前的姐儿,回头把妃选的名单送去各府。” 姑姑们垂首应是。 皇后娘娘又说:“顺带把沈大姑娘的评级送一份到齐王府。” 大周朝对选妃的要求是德才兼备。 光是选拔流程,就多达八级,国选、初选、细选、精选、宫选、妃选、推选、最后就是钦定。 每一次都有淘汰的標准。 齐王殿下选妃没那么麻烦,从宫选开始,由宫里的姑姑负责调教,確定最终【宫选】名单,多是考较女子的德容妇工,过关后可以参加接下来的【妃选】,也就是皇后娘娘主持的宫宴。 参选的女娘要表演才艺,最终挑选三位琴棋书画出色者,便可以【推选】到齐王殿下面前,由齐王殿下自己决定这三人谁为正,为谁侧。 最终由皇后娘娘【钦定】人选。 齐雍很快就收到了沈昭嬑的评级。 上面记录了沈昭嬑整整八天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言行举止…… 他逐字逐句地看过,仔细在脑中推敲,她当时的衣饰、神態、动作……记录在纸张上的点点滴滴,似画卷一般在他眼前展现, 比如,姑姑进府当日,沈昭嬑过去见礼时。 姑姑这样写: 沈大姑娘威容昭曜,头上梳了一窝丝,戴了金丝玉树双蝉云髻儿,一支金枝玉叶步摇,一步一摇,折腰纤步,盈盈款款,从容而来。 项上戴了赤金红珊瑚锦鲤瓔珞圈,裙边系了翡翠禁步,步態不快不慢,步子不大不小,禁步啷噹轻响,其声悦耳。 这是修仪的一部分。 步摇和禁步是体现仪態行止的饰物,不论走路太急,或是步子太大,举止粗鲁,步摇就会乱晃,禁步会发出杂乱的声响。 齐雍继续看。 身上穿著缕金蝴蝶穿海棠白狐袄子,下著翡翠撒海棠湖縐裙子,凤眼沉静,灧色光瀲,两弯远山眉,黛黛峨峨,身量纤穠合度,体嫻仪静。 齐雍突然想到,之前给沈昭嬑做眉染,似乎调製了不少染料……他拿起评级册子,转身去了书房。 到了下午,唐进尧一来了齐王府,就听说齐雍一直待在书房里,没有踏出半步。 “这傢伙!肯定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处理公务,都跟他说了多少回了,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莫把韶光负……就是把自己累死了,公务也是处理不完的,明天就要妃选了,他还有心思处理公务,我真是服了他了……” 小全子深以为然。 “我去看看他!”唐进尧气势汹汹地去了书房,打算好好教育一下这个小表弟。 唐进尧一走到书房门外,就见到一股浓烈的染料味道。 他用力抽了抽鼻子,难道齐雍不是在处理公务,而是在为沈大姑娘做眉膏? 做眉膏好像没这么大味。 唐进尧推开书房的门,嘴角不由一抽,书房里一片狼藉,始作俑者,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中单绸衣,挽著袖子,正在作画…… 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落了一张画卷,以工笔画下了沈昭嬑一身海棠红衣,款款行步。 为体现她的动態之美,齐雍浓墨重笔,將厅堂描绘出了富丽堂皇之美,沈大姑娘足下躡丝履,纤腰微步,委婉从容,突显却又自然地融入了堂皇景內,將“人大於室,景不夺人”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幅画仅仅完成了构图,便神韵尽显。 修饰完成后,不知该如何惊艷。 似这样的构图,他画了六七张,每一张都是沈大姑娘,或坐或臥,或焚香於案,或嬉闹於闺中,或团扇半遮面……气韵生动,神骨俱全。 那是他心中最真实美好的沈家小女娘。 唐进尧將散落的画卷捡起,摆到一旁的案上,看到他这时画的是,沈昭嬑在院中踢毽子,衣裙撒开,宛如榴火一般灿烂…… 齐雍拿著小染,当其落笔风雨疾,笔所未到气已吞,画意方定神已动。 笔势连绵宛如疾风骤雨,实在太快了。 简直是一气呵成。 唐进尧没打扰他,坐在炕桌前逕自喝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雍总算扔了手中的小染,反应过来时,手臂一阵酸麻,简直比练数个时辰的刀,还要累。 他面颊微透了一缕薄红,气息也有些浑浊,只觉著口乾舌燥,浑身燥热,看也不看散落在长案上的画。 画卷上沈昭嬑的一顰一笑,根植在他心间,笔从心起,从脑而出,他不需要看,都知道自己画了什么。 甚至嫌弃自己画技粗陋,不能將心中沈昭嬑最好美的样子绘下来。 如果唐进尧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一定会喷他一脸。 当年在詹事府读书时,教导画艺的是眉县张家嫡系的一位大儒,这位大儒性情宽和,不属於谁的派系。 齐雍唯独对画技是用心学了的。 第336章 我选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表现出自己沉迷作画,对其他课业不上心,反而打消了显国公的怀疑。 毕竟是皇子,表现烂泥扶不上墙,反而惹人怀疑,认为是装的,齐雍沉迷作画,每次的画作都有进步,都能获得先生的夸讚,间接证明,他在私底了大量时间练习作画,肯定没时间搞別的小动作。 事实是这样吗? 齐雍练画是真练了,但是这世上有一种天才,在天赋之內,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事半功倍…… 齐雍就在书画上天赋独具。 唐进尧时常想,大周朝很久都没出那种惊才绝艷的大才子了,定是因为齐雍是一个被武道耽搁的大才子。 齐雍起身走到炕桌前,拎起茶壶,仰头便往口里灌。 一壶茶见底,他坐到炕上,將玄色的大氅披到身上:“你怎么来了?” 唐进尧一脸戏謔:“明天就到了妃选的日子,特地过来看看,话说你盼这一天,盼了很久吧,每次沈大姑娘都恨不得將人家生吞活剥了,现如今可算如意了,我猜你这闷骚,肯定在家里偷著乐,却还是低估你了,”他扫了一眼,散落在长案上的几幅画卷,“这已经明骚了吧!” 齐雍將方才作画时,解下来的香珠,重新圈回手腕上:“你都已经入仕了,还这样嘴上没个把门,是时候让外祖父给你订一门亲事,找个人好好管管你了。” 唐进尧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呛进了喉咙里:“別,咳求你做个人吧,从小到大我可没少帮你,你可不能不讲义气,把我往火炕里推。” 齐雍嘆气:“外祖父毕竟年纪大了……” 唐进尧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定国公府四房人,哪房不是多子多孙……我不急,再缓个一两年再说,”他连忙转开了话题,“这是你第一次画人像吧!” 齐雍嗯了一声。 唐进尧突然感慨道:“我记得,当年在詹事府读书,张先生的侄儿张朝允,就多次请求你帮他画一幅人像,你每次都拒绝了,我还经常嘲笑他,大男人画什么人像,只听说仕女图,没听说仕子图,跟个娘们似的。” 张朝允也是他们在詹事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后来回了眉县,便了无音讯。 齐雍也想到了个头长得小小的,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俊俏的张朝允,心里早有了某些猜测…… 只有唐进尧,没想到这上面去。 这也不怪唐进尧,他自己就是男生女相,小时候和张朝允一样生得俊俏,只是比起唐进尧,张朝允更加矮小瘦弱。 唐进尧出身武勛世家,从小就习武,个头一直比同龄人长得高。 张朝允那时才十二岁,比他们小了四岁,本就是文弱书生,长得矮小一些,也从来没人怀疑。 齐雍转开了话题:“仓部的事查得怎么样?” 唐进尧道:“还没有掌握户部度支有问题的確切线索,查户部度支一事陷入僵局,不过户部三科,金部科,度支科,仓部科互相干连,仓部的案情线索,牵连到支度科也是迟早的事。” 齐雍笑了:“想来显国公又要寢食难安了。” 度支科有一项“行粮马草”度支帐目。 记录了北伐的行军粮草。 先由北伐大军具出军马数目,行粮人数,由户部度支立下案卷,给出批文,户部上官查验没有问题,就会发下批文,命其依照定例支给,看似很简单,但其中的流程,却是十分复杂,牵连也颇广。 唐进尧挑了挑眉:“萧关粮草案爆发时,大理寺查了户部度支,没发现问题,户部逃了罪责,我觉著之前大理寺没查出户部度支有问题,是因仓部没出问题,现在仓部出了问题,户部度支不可能滴水不漏,如果能查户部度支,就算查不出和萧关粮草案相关的线索,肯定能藉机再揪出一批太后党。” “显国公不急才叫怪。” 方才灌了一壶茶,仍不解渴,齐雍捧著茶杯,慢慢喝茶:“先一天一折,上奏仓部的案情,给户部和显国公施加压力,让都察院闹著吧!” “仓部查出来的问题越多,牵连的人越多,户部的压力就越大,用不了多久,户部就顶不住都察院的压力,查户部度支科是早晚的事。” 他也不担心张致寧背里搞小动作。 朝中无数双眼睛盯著户部,张致寧不会轻举妄动,张致寧也不清楚,唐进尧究竟通过仓部查到了什么线索,就更不会弄巧成拙了。 对张致寧来说,之前萧关粮草案,大理寺没在户部度支查出问题,这是他唯一的底气。 唐进尧一脸贼笑:“我也正有此意,”他话锋一转,“明日妃选你准备得如何了?” 齐雍一脸莫名:“需要准备什么吗?” 唐进尧不可思议地看著他:“不是吧!你就这么自信,沈大姑娘一定能力压其他参选的姐儿?” “我可听说了,通过妃选的姐儿里,有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的嫡次女,张大人出自眉县张家旁系,是专做学问的,他的次女不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都极其出眾。” “还有国子监祭酒的嫡长孙女,孙大姑娘,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是京里出了名的大才女。” “沈大小姐出身武勛世家,想要在才华上胜过她们二人,定是十分困难。” 翰林院和国子监看似没有实权,却顶顶清贵,门生故吏遍及朝堂,在朝中人脉不一般的广。 现如今內阁里各位阁老,哪个不是出自翰林院? 朝中那些官员们,哪个没在国子监进修过? 齐雍蹙眉:“你搞错了一件事,选妃的过程不会影响结果,我不要她力压哪家女娘,我选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是因她意给我选她的机会。” 唐进尧目瞪口呆:“你大费周章,折腾这一出,只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沈大姑娘是你选定了,要共度一生的女子?” 齐雍不置可否:“她之前因退亲受了许多委屈,我不希望这种委屈伴隨她一生。” 唐进尧慢慢伸出大拇指,“骚,还是你骚!” 第337章 妃选这日 宫宴这日,沈昭嬑卯时就起身了。 乔姑姑为她挑了一身衣裳,縹绿缎子妆遍地石榴圆领通袖袍儿,翠绿石榴宽襴裙子,腰间系了禁步。 袍儿长及膝盖下方,只露了一截榴灿烂的底襴裙子。 乔姑姑给沈昭嬑梳了云髻,搭了一顶赤金累丝镶红宝鸞凤缠髻小冠,斜插了一支鸞凤棲枝的步摇,髻侧綰了中宫送来的妃红。 通身装妆下来,足足一个半时辰。 沈昭嬑被折腾得没有脾气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乔姑姑仔细端详了一遍,没有不妥之处,沈昭嬑这才带著红药和红萝,一起去了前厅。 柳心瑶穿戴了大妆,又端详了一遍,见女儿一切妥当,便与沈昭嬑一起乘坐马车进宫去。 马车到了第二道宫门,就停下了,家里带来的丫鬟、奴僕留在这处。 沈昭嬑与母亲甫一下了马车,中宫负责前来接应的內侍和宫人,就迎了过来。 还是上次沈昭嬑进宫时,接应她们的那个內侍:“宫宴是在交泰殿举行,时间安排在下午申时,镇北侯夫人,大姑娘这边走。” “交泰”二字取象於《周易》中的泰卦,以表示乾坤相交之意,乃为皇后重大节庆时接受朝贺之所。 交泰殿位於前朝和后宫之间,是前朝和后宫的分界点,【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就立在交泰殿前。 过了交泰殿,就是六宫之首的承乾宫。 承乾宫曾是坤寧宫所在,今上登基之后,封陈皇后为太后,太后迁居寿寧宫,今上改坤寧宫为承乾宫。 內侍引著沈昭嬑,去承乾宫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在西暖阁。 里头坐了十个来穿了大妆的內外命妇,沈昭嬑低眉敛目,目不斜视,跟在母亲身后,给皇后娘娘行礼。 皇后娘娘就笑著说:“镇北侯夫人身子重,礼数便罢,”她面容温和,语气也十分亲切,“快坐下来说话。” 柳心瑶向皇后娘娘谢了恩,隨即坐到不远处的空位上。 夫人们的目光落在敛祍下拜的沈昭嬑身上。 皇后娘娘见沈大姑娘一身榴欲燃,似火灿烂,眼睛微微一亮:“上次见大姑娘时,大姑娘大病初癒,身子还虚著,不知大姑娘近来可好?” 沈昭嬑恭敬作答:“臣女一切都好,”接著,她又敛身下拜,“多谢皇后娘娘记掛。” 皇后娘娘点头:“参加妃选的姐儿们都在厅那头,大姑娘也过去吧!” 参加妃选的姐儿和参宴的姐儿没安排在一处,应该还有其他隱形的考核內容…… 沈昭嬑轻声应是,又一左一右,向屋里的夫人们行礼后,低头退出了西暖阁,隨侍一旁的宫女,对她屈身,“大姑娘,这边请。” 夫人们感受到皇后娘娘对沈大姑娘態度有些不同,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汝郡王妃笑道:“榴开欲燃,红綃裁作裾,也就昭姐儿能压得住这榴如火,绚烂夺人的顏色,”她顿了一下话,讚嘆道,“皇后娘娘称讚昭姐儿威容昭曜,当真是名副其实。” 夫人们纷纷跟腔夸讚沈昭嬑。 沈昭嬑扶著隨侍宫女的手,沿著抄手游廊,到了一处穿堂,正中一架龙凤纹大屏风,凤在上,龙下在。 后宫许多龙凤雕都是凤在上,意味著后宫以皇后娘娘为尊。 转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是三门小厅。 这便到了厅。 厅布局疏密从容,高低错落地了摆了各样盆景,四大家七贤十八学士尽纳一室,最名贵的有金雀、黄杨、迎春、绒针柏……另有黄山松、缨络柏、老枝梅,罗汉松等,多达三十多盆。 绿意如春。 偌大的厅里,摆了长案,毡席,已经有参加妃选的姐儿到了,姐儿们轻言浅语,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词令、斗茶,或是於长案间作画、写书法…… 加上她自己,参加妃选的姐儿,已经来了八个。 沈昭嬑甫一踏进厅,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馨甜,她微微蹙眉,余光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香案上一尊芙蓉石蟠璃熏炉,蟠口微张,吞吐著一股浅黄的烟气…… 是一种宫廷秘香……摩罗合香。 以百合、兰等十余种香,炼香而成。 香馨甜,令人心情愉悦。 摩罗合香对人体没有危害,还是治疗鬱结的良方,由於香过於好闻,会让人不自觉地加快呼吸,大量吸取香味,令人產生“醉症”,使人变得兴奋,闻久了,会令人心烦气燥,情绪失控。 不过,厅里空间很大,摩罗合香的用量也不大,姐儿们长久待在厅,吸入香,只会对情绪有些影响,心烦气躁的情况,不会严重才失控,本身就情绪稳定的人,忍忍就没事,但若是本身脾气,比较烦闷,就容易中招。 与沈昭嬑之前做的助情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厅里有十几个宫人在值守,年岁普遍比宫通宫人要大一些,可见进宫的年岁不短。 这一项为了考核什么,沈昭嬑心中有了猜测。 魏寧宜见沈昭嬑过来了,连忙迎了过来:“你可算来啦,我都等你老大半天了。” 魏国公府是閒散勛贵,又是皇亲国戚,在京里名声不错,镇北侯府与魏国公府也有些一往来,沈昭嬑和魏寧宜年岁相当,两人关係也很不错。 “你什么时候来的?”沈昭嬑继续不动声色地打量厅,不放过一丝细节。 “午时就到了。”魏寧宜一脸哀怨,“早了你们一个时辰,可太无聊了。” 皇后娘娘久居深宫,除了逢年过节,或是皇后娘娘召见,便是娘家人,也不能时常进宫拜见。 每次宫中庆典、宴会,魏国公府总是最早进宫的。 早来的六个姐儿过来见礼,沈昭嬑含笑回礼,因为彼此关係不熟,所以並没有凑到一起。 魏寧宜拉著沈昭嬑一起下棋,与她提了妃选的情况:“……地点就在交泰殿前,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还有齐王殿下都会出席,另老福王妃,汝郡王妃,寧郡王妃,会担任此次妃选评级人,最终【推选】的人选,由她们审定,齐王殿下选定,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钦定。” 第339章 有人要害她 魏寧宜轻笑道:“张小姐说的是!”她话锋一转,“张二小姐和孙大小姐的才德之名,我也有耳闻,今日终於有机会见识一番了,”她眉眼含笑,温雅的面容像极了皇后娘娘,“也不知是否如传言中一般名不虚传。” 沈昭嬑的才德名声,是经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肯定过的。 张素縈和孙秋芷的才女之名,还是耳听为虚。 张素縈拿下团扇,笑容也淡了一些:“素縈不才,区区薄名,自是比不得魏三小姐。” 妃选是皇后娘娘举办的,魏寧宜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再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 魏寧宜:“可別同我比!我那点名声,那是旁人看得起我们魏国公府,抬举我呢,论才德名声,我可比不上昭姐儿,”她笑得一脸温和,“昭姐儿的才德,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夸讚过的,要比也是同她比。” 张素縈喉咙一哽,只好端起茶杯来,低头喝茶。 孙秋芷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些不舒服:“皇后娘娘赞沈大姑娘质稟贤和,度嫻礼法,是京里姐儿们的典范,我们可不敢比。” 沈昭嬑这才搁下茶盏:“可別拿我做椽子了,今日能坐在这里的,哪个不是德才兼备,受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认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可不能分个高低长短。” 出头的椽子先烂,妃选还没开始,一些口角实在没必要。 妃选也不单看重才德名声,比的也不是高低长短,最终选定的人,还是更符合祖制要求的人选,便是选不上,也不能说明自己不够优秀,只能说对方更符合。 皇家选妃的標准是德才兼备,但德才兼备也有一套度量。 这世间德才兼德者无数,却不是每个人都適合齐王。 张素縈和孙秋芷听出了言下之下,没再多说什么了,又小坐了片刻,便起身去观赏屋里盆景。 魏寧宜挑了挑眉:“成天把名声掛在嘴边,烦腻得很。” 大户人家哪家不重名声,但哪个也不像她们张嘴闭嘴就拿名声作筏子,仿佛自己名声高,就很了不起一般。 这是书香门第的通病。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沈昭嬑笑道:“也不是一路人,不理便是了。” 魏寧宜给听笑了:“我祖母时常骂我,让我多学学你,往人相处合得来则聚,合不来,也不给人难堪,淡著就行了,我就做不来这点,哪个惹我不痛快了,我非得懟上几句,心里能舒坦。” “那是也是你有懟人的底气。” 魏国公府是皇亲国戚,又是閒散勛贵,家里没掌实权,京里不会有人会刻意针对魏国公府,加之皇后娘娘懿范承德,也是满朝公认的,魏国公府本身名声也不错,京里无不给面子。 可不像镇北侯府! 身为保皇党一派的支柱,自太后干权开始,镇北侯府就已经挡了太后的路,成了显国公府进一步把持朝堂的绊脚石。 镇北侯府的存在令太后党如鯁在喉。 因此爹爹在中军衙门,也是如履薄冰,在朝中更是谨小慎微,唯恐被人抓了把柄,加以利用。 母亲中了丹毒,家里连声张也不敢,沈昭嬑在外行走,也儘量不与人生出齟齬。 宫人过来换茶。 屋里熏了摩罗合香,沈昭嬑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口乾,她接过粉彩牡丹纹的茶盏,掀开茶盖,送到唇边,正要喝…… 低垂双眼猛然一缩。 魏寧宜正在摆弄棋盘,没发现她的异样。 沈昭嬑佯装品茶,不动声色地嗅著茶香,便將茶杯移开……注意到奉茶的宫女,跪到毡席前,换了魏寧宜跟前的茶。 並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昭嬑捧著茶盏:“上乘的太平猴魁,叶色苍绿匀润,汤色清绿明澈,叶底嫩绿匀亮,兰香高爽,有一股独特的猴韵。” 她又將茶送到唇边,余光瞟到宫女奉茶完毕后,正缓缓起身,沈昭嬑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宫女奉茶、换茶、起身,处处都表现得谨慎小心,礼数周全。 沈昭嬑洇湿了嘴唇,慢慢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 这时,宫女躬身退下了,待她转身时,沈昭嬑捏了帕子按了嘴角,不动声色地將茶吐到帕子上,將湿帕子塞进了袖子里。 见宫人没有走远,她轻笑:“幽香扑鼻,滋味醇厚爽口而回甘,是难得的好茶。” 太平猴魁有提神振奋的效果,与摩罗合香互用,会进一步使人精神亢奋,不过效果仍在人体忍受的范围內。 这一关考察的是情绪是否稳定。 厅里十几双眼睛盯著,便是再会装腔作势,受摩罗合香、太平猴魁双向影响,姐儿们的真实性情也会曝露一二,不需要太多,便是只字片语,经验丰富的宫人也能考察出许多东西。 宫人走远了,沈昭嬑伸手端起魏寧宜面前的茶,掀了盖,送到魏寧宜手上:“比平常喝的太平猴魁更鲜爽一些。” 魏寧宜有些意外,却是接过茶,囁了一口:“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沈昭嬑目光微闪,只道:“我之前突发了心悸之症,最近一直在喝药茶调理身子,约是许久没喝的缘故。” 魏寧宜没怀疑什么。 但沈昭嬑放在袖手中的,却在发颤。 她这杯茶和魏寧宜那杯有些不同。 魏寧宜那杯只是普通的太平猴魁,她这杯却加了曼达的汁液…… 曼达味辛,轻微用量,味道不显,又中和太平猴魁的幽香,使茶香更加高爽,根本不会让人察觉。 前世沈昭嬑发现曼达可以镇痛,对髓海疼痛有缓解效果,曾以曼达为齐雍调了一种曼荼罗香……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曼达。 曼达全株有毒,少量食用会令人出现口乾舌燥,皮肤潮红髮热,心烦急乱等情症状,再严重一些,会出现譫忘、幻觉、躁动,抽搐等,严重者还会使人昏迷、麻痹,甚至是致死。 它还有一个特点,食用量微小,最多两三个时辰就会隨著汗液、方便时排出体外,令人查不出毒性。 茶里的曼达用量不大,但是与摩罗合香互用,最后產生的效果至少能达到致幻、躁动…… 第340章 害她的人是谁? 若是沈昭嬑中招了,在妃选上做出一些失仪,乃至失格的事,太医也不可能查出任何问题。 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沈昭嬑本身德行不良,在摩罗合香,和太平猴魁的双向刺激下,原形毕露。 眾目睽睽之下,沈昭嬑名声丧尽,镇北侯府体面尽失,爹爹恐怕连荣禄大夫的衔儿都保不住了。 那时候,齐雍若执意选她,太后娘娘就有阻止的理由。 这一计针对的是她,算计却是整个镇北侯府。 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承乾宫! 能做端茶送水的活计,还能伺候参加妃选的姐儿,定是经过皇后娘娘宫中得力又信重的大宫女精心调教过的宫人,应是出自皇后娘娘的嫡系。 皇后娘娘绝不会害她。 会利用妃选害她的人,只有太后娘娘,不……或许还有其他人,前世要害镇北侯府的人,就不止太后党一个派系,也有可能是地方藩王埋在宫中人內鬼,毕竟在成为藩王之前,他们也曾是皇子,他们的母妃,也曾是宫里的宠妃……前世齐雍,清理叛党之余,就查出了,宫中有其他藩王的眼线…… 甚至翊坤宫的淑妃,都有可能…… 那个宫女並没有表现出不妥之处,沈昭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问题。 毕竟只是一个奉茶的宫女。 茶叶、茶具、泡茶用的水、器具…… 茶房、奉茶、司器……可供下毒的时机实在太多了,其中到底经了多少人手,谁能知道。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皇后娘娘宫里有旁人安插的內鬼,这个內鬼在承乾宫不知埋了多少年,至少在承乾宫有一定的地位,也有可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嫡系。 沈昭嬑心惊肉跳,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正在不动声色地盯著她,或许其中就有下毒害她的人…… 她不敢大意分毫,谨慎地捧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茶,借著拭嘴时,又將茶水吐到帕子上…… 直到一杯茶“喝”了一半,才停止了这个动作。 她“喝”了这么多茶水,想必对方的目的达到了,不会再关注她了吧。 魏寧宜摆好了棋局,拉著沈昭嬑一起下棋。 沈昭嬑连输了三盘棋,就不肯下了,魏寧宜问她:“你今天棋艺有失水准啊,难道是妃选时间临近,有些紧张。” “是有些紧张,”沈昭嬑一边说著,一边借著身形掩遮,不动声色地將湿帕塞进了魏寧宜手里。 魏寧宜一把捏紧了湿帕,飞快塞进了袖子里,脸上没透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来:“你不同我下棋,都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我去外面逛逛。” 皇后娘娘並不禁止姐儿们在这处屋宇里活动,只是姐儿们抱著谨慎的態度,就一直待在屋里。 沈昭嬑悄悄鬆了一口气,看到书案上摆了一本梦溪笔谈,便拿起来瞧。 梦溪三十卷,所涉猎的內容包含了乐律、星象、术数、人事、官政、书画、文史、药议等十七个门类,內容十分庞杂,读起来也有些晦涩。 …… 院子里同样有许多宫女在当职,確保姐儿们不会离开眼线。 魏寧宜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徐姑姑进了穿堂,与一个年长的宫女说话……她靠近了一些,脚下一个趔趄,一下跌坐在地上,痛呼出声来。 隨侍的宫女嚇了一跳,连忙將她扶起来:“三姑娘,您怎么样了……” 魏寧宜来不及回答,徐姑姑已经过来了,关切地询问:“怎么突然摔倒了,有没有受伤,可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魏寧宜飞快地取出帕子,塞进徐姑姑手里,一边说道:“就是不小心跌了一下,没有受伤,歇一会儿,就没事了,不用特地请太医,”她话锋一转,“方才与昭姐儿下棋,连贏了她三盘,她后来不肯跟我下棋,我閒著无聊,便出来逛一逛,您不用管我,只管忙去。” “没事就好,不然我可不好向皇后娘娘交代。” 徐姑姑面容含笑,不动声色將湿帕子塞进袖子里。 魏三小姐的话无非表明,她方才同沈大姑娘在一处,这帕子也是沈大姑娘的,不然就不会提了沈大姑娘。 魏寧宜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没事,特意走了两步。 徐姑姑放心下来,目光落在魏寧宜身边隨侍的宫女,见她低眉敛目,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对方才发生的事没有察觉一般。 她对魏寧说:“你身边这宫女不得用,你方才摔倒了,也没及时拉扯住,我回头再派个得力的过来。” 魏寧宜连忙道谢。 徐姑姑目光含威,对这宫女说:“你隨我来。” 仿佛要罚她一般。 宫女诚惶诚恐地跟著徐姑姑去了,心里很清楚,在帕子的事没有弄清楚前,她是见不到第二个人了。 魏寧宜身边没有隨侍的宫女,不好在外面待著,转身回了厅。 …… 隨著时间流逝,沈昭嬑也难免受到了摩罗合香的影响,心情有些烦躁,好在她性子沉静,轻易就能压下来。 前边孙秋芷与一个姐儿起了爭执。 起因是,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嫡女周三小姐,与人閒聊的时候提了沈昭嬑,说齐王妃的人选,非沈昭嬑莫属。 孙秋芷在那边作画,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反驳:“你又不是评级人,凭什么说这话,齐王妃要选定谁,又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张素縈扯了一下她衣袖,孙秋芷反应过来,自己言行有不当之处,连忙住了嘴,没继续说下去。 周三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性子:“旁人说话,哪容你隨便插嘴,这就是孙大小姐的好教养?还诗礼传家,书香门第!我家庶妹都不会隨便插人的嘴,怕不是鸡下巴吃多了,听闻孙大小姐在京里素有才德名声,莫不是浪得虚名的吧!” 这话说得难听,孙秋芷一忍再忍,却是越忍心中越是火大,她拔了高声量:“周三小姐,你不要太过分了,方才是我失言在前,我向你道歉,但是我自问没有对你说什么难听的话……” 第341章 望沈大小姐指点一二 周三小姐面颊潮红,张口就打断她的话:“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也就是听不得旁人说沈大姑娘好,瞧你那张嫉妒的嘴脸,可真是难看……” 孙秋芷气得浑身直哆嗦,一股怒意直衝脑门:“你给我闭嘴……” 张素縈拉了孙秋芷一把,蹙眉:“周三小姐,你这话便有些过火了,大家一同参加妃选,不值当因为一些小事爭执口角,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周三小姐可不吃这一套:“我时常听说,张二小姐虽出自张氏旁系,却也是极有才德的女子,在张氏族里,你的名声仅次於张大小姐,张朝云,现在看来,你比她可是差远了……假清高,真装腔。” 张素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昭嬑听了一耳朵,便见有宫女过来换茶,换茶的还是之前那个宫女……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没有没查到帕子上的问题。 屋里吵嚷了一会儿,就消停下来了。 姐儿们都受了良好教养,便是一时受摩罗合香的影响,性子浮躁了一些,很快就能发现问题。 姐儿们不再一直待在屋里,偶尔也会结伴出去走一走,回来后,也不待在一处,或作画练书法,或是喝茶看书…… 厅里充斥了一股浮躁的氛围。 未正(14点)才过不久,便有宫人过来换了寧神静气的寧神香,宫人们奉上来的茶,也换成了峨眉雪芽。 隨侍的宫人送了羹食上来。 沈昭嬑吃用了一些,隨后去更衣,整理了仪容,不一会儿,便有內侍前来传唤,沈昭嬑和一起参加妃选的姐儿们,在內侍的引领下,沿著抄手游廊,到了交泰殿前。 交泰殿前的空地上搭了高台。 皇上居中坐著。 右边是一身蓝缎绣金翊龙荤凤圆领礼服,戴著明黄霞帔的太后娘娘,头戴九龙九凤冠。 左边皇后娘娘,一身玄色翟衣,真红色绣金龙凤纹霞帔,头上戴了九龙四凤冠。 下手位坐著淑妃娘娘,她容貌艷丽,一身青色云霞翟衣,真紫翟纹霞帔,头上戴了鸞凤冠。 高台两侧设了长案座席。 齐雍坐东朝西,单独设了一座。 高台左右两边,分设了坐席,右边是以福王妃为首的评级人,及参宴的各家夫人和姐儿们。 右边是参加妃选的姐儿。 两两一席。 沈昭嬑和张素縈一席。 姐儿们甫一进场,齐雍的目光便落在沈昭嬑身上,她一身衣饰,不比其他姐儿隆重华美,但榴似火,却是少见的灿烂热烈,夺人心魂。 想到不久前承乾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他眼里一阵幽深,垂目摸捻了腕上的香珠。 皇后娘娘拿到沈昭嬑的湿帕,请了太医、食医、香师,均未察觉问题。 是擅长医毒的华太医检查出了不明毒素。 因用量微小,没有查出是什么毒素。 脑袋像被人用重锤,用力锤击,齐雍霎时有一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后来才想到,沈昭嬑既然通过魏寧宜,把帕子递给了皇后娘娘,定是察觉了茶水有问题。 她没有中毒。 皇后娘娘惊怒无比,要拿下那个奉茶宫女仔细审问,被齐雍阻止了。 在那位奉茶宫女换了沈昭嬑那杯有问题的茶水时,弄到了一片茶叶,经检查,是曼达的汁液,用量能使人致幻……最初的症状,与摩罗合香有重合之处,旁人只当是受摩罗合香影响。 食用大约两时辰,毒素会彻底发作,发作之后,毒素也会隨之排出体內,查不出任何问题。 皇后娘娘的亲信里有內奸。 汝郡王妃宣布妃选正式开始。 第一个登台的是张素縈,她款步上前,敛衽下拜:“小女不才,特准备了一首《梅引》。” 姐儿们要表演的才艺,早就上报进宫里,表演的次序也有安排。 张素縈跪坐在长案前,净手焚香,纤指调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雅態,在座的诸人暗暗点头…… 《梅引》出自东晋大將桓伊为狂士王徽之演奏《梅》三调的笛曲,后来改编了琴曲,也叫《梅三弄》。 一首寄情於梅,赞梅傲寒斗雪、坚贞不屈的品性,是经久不衰的传世名曲。 一曲既终,张素縈起身行礼。 评级人执笔写了对这首曲子鑑赏,待妃选结束后,几位评级人会根据评鑑,选出三位,表现最出色的姐儿。 所以,妃选没有结束前,评鑑是不会公开的。 张素縈含笑地看向了沈昭嬑:“久闻沈大小姐德才兼备,精通音律,小女不才,还望沈大小姐指点一二。” 话说得客气漂亮,却如何也掩饰不了脸上的傲然之色,分明是谦虚指教的话,反倒透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齐雍垂目捻珠的手指不由一顿,他抬起眼睛,重新看向场中。 顶著眾人投来的目光,沈昭嬑从容起身,走到台上,敛祍下拜后,这才道:“张二小姐琴艺高绝,一首《梅引》綺丽多变,展现了梅千姿百態,曲子娓娓弹来,宛如一幅繁簇枝开,蔚然如烟霞的画卷。” 张素縈微笑,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然而,沈昭嬑话锋一转:“恕我直言,琴曲之中,命名为『引』的曲子为引申、陈述,娓娓道来,更加委婉綺丽,为『弄』的曲子,则是性情和畅,更寄曲於人,抒情於曲,此曲见心见情见性,故『引』不如『弄』。” 张素縈笑容不由一顿:“沈大小姐所言极是,我於闺中练曲时,是因弹不出《梅三弄》的激昂不屈,这才改『弄』为『引』,听沈大小姐对此曲有一番见解,不若当场指点我一二可好?” 《梅三弄》能被称之为千古名曲,经久不衰,是因此曲至简直繁, 沈昭嬑也没推辞:“指教不敢当,便与张二小姐以琴会友。” 说完,她上前几步,敛衣坐於案前,净手之手,调试琴音,片刻之后,一首《梅三弄》倾泄而出。 齐雍眼睛不由一亮,觉著回头,可以画一幅沈昭嬑赋琴图,那画面一定雅致极了。 第343章 天下第一才女 沈昭嬑身上冒了汗了,心乱如麻。 她想到了太多细节,前世齐雍放过了张家二次。 第一次是倒显案,牵连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也就是张素縈的父亲,张大人虽然是出自张家旁系,但他本人在张家极有地位,后来张家陆续还查出了不少与太后党牵扯的人。 齐雍並没有追究。 第二次,是齐雍平定叛乱后,大肆清理朝中叛党,更有好几位张家嫡系受到牵连,张家参与叛乱,证据確凿。 可齐雍仍未追究。 齐雍对叛党深痛恶绝,所有与叛党相关的人都被他以雷霆手段清除,唯独一次次放过了张家。 前世她就觉著不对劲。 但是!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敢探究其中的深意。 如果是张朝云…… 不,不可能,齐雍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时,皇上已经携了齐雍,及参与选妃的翰林院、礼部、宗人府、钦天监的大臣们出了交泰殿,前去太极殿前迎接张圣公。 张圣公年岁大,他甫一进宫,宫里就准备了软轿,將他从第二道宫门抬到了太极殿前。 殿阶下,数名宫人围著蓝顶的御轿,一位少女站在轿前。 少女梳了一个斜云髻儿,乌髮斜斜挽在头顶,髻上缠了一顶鎏银掐丝嵌蓝宝缠髻儿,斜插了一支垂珠步摇。 少女身量纤穠合度,穿了月白圆领通袖袍儿,衣上绣了繁复淡蓝色云肩纹、通袖襴纹、膝襴纹样,朵朵淡蓝莲样的宝相纹,在云肩,袖缘、衣摆处绽放,衣裳其余部位大片留白,没有其他纹样。 身下系了一条湖皱流光锦裙,裙子素洁,没有纹饰,但皱绸锦裙,在微风中流光湛然。 通身打扮显得十分素雅,却衬得她曄兮如华,温乎如莹。 仙姿玉貌,不似凡尘人。 齐雍一眼认出了她,正是从前同窗的学友张朝允,或者应该叫她张朝云。 张朝云掀起轿帘,搀扶一位老者下马。 老者头年近古稀,梳了一个四方髻,簪了一根普通的云纹木簪,穿了一身靛青圆领大袖袍子,面容苍老,两鬢灰白,垂垂老矣,走了没两步就停下来喘口气。 “张圣公!” 渠梁先生听到叫唤,恍惚了一下,这才掀了掀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目光,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大步前来的皇上身上。 他连忙拿开张朝云扶在臂弯里的手,身体蹣跚上前,双手相扣,便躬身揖礼:“老朽见过皇上。” 齐晟弯腰抬起他的手:“先生不必多礼,您今日能来,朕心甚喜。” 渠梁先生这才起身,张朝云盈盈上前,深揖下拜:“小女拜见皇上,见过齐王殿下。” “免礼。”齐晟暗暗讚嘆张氏女风华无双,果真名不虚传。 张朝谢恩之后,退到祖父身边,搀住了老迈的祖父。 渠梁先生看向后皇上一步的齐王殿下,露出笑容来:“去岁萧关一別,老朽与殿下阔別一年之久。” 齐雍揖礼对他一拜:“昔日,我奉旨北伐,大军被困萧关数月,后仰渠梁先生筹备物资,驰援萧关,大军这才得已突围,北伐这才得已功成,渠梁先生大义为公,我欠先生一个人情。” 眉县张家將家中积粮捐於军中,还发动陕西其他世家、富户一起捐助北伐大军,那些从山里背到萧关的粮食,多大出自陕西世家、富户们自发捐助。 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后来大军突围之后,渠梁先生亲自来了萧关,与他见面,二人相谈甚欢。 与渠梁先生一起来的,还有从前与他一起在詹事府读书的学友“张朝允”,两人有一年的同窗之谊,后来他进了军中,不常到詹事府读书,张朝允不久后也回了陕西。 两人阔別多年再次相见,已经形同陌路人。 便是那时,齐雍发现了“张朝允”的不对之处,心中有了怀疑,只是没有点破。 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束缚,“张朝允”的某些行为,於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离经叛道,有些事不適合说出来。 渠梁先生嗡声嗡气地说:“我今日来,又不是向你討要人情的……况且,殿下北伐也是为国为民,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你们都称我一声张圣公,於国於民有益之事,我自是当仁不让,谈上不什么人情,”说到这处,他笑了,“便是欠人情,那也是皇上欠老朽的人情,这人情还轮不上你。” 齐雍拱了拱手,没有多说,抬眼,便对上了张朝云看来的目光,她目光流转,眸间炯其精朗,似流波之將澜。 他略一頷首,便转开了目光。 齐晟笑问:“您怎么来了?” 渠梁先生看了一眼齐王殿下:“老朽听说,宫里要给齐王殿下选妃,特来看看,”他停了停话,喘了一口气,又说,“倒要看看,怎样的女子,才配得如齐王殿这般勛盖千古的人物。” 齐雍垂目摸捻著香珠,妃选到了这一步,他並不希望再节外生枝,渠梁先生和张朝云的到来,让他有种失去掌控之感。 他目光森然。 齐晟却是有些惊讶,总觉著事情没那么简单:“倒是没想到,先生竟对齐王选妃的事如此关心。” 出於上位者的敏锐,他目不可察地瞧了,垂首恭立,搀在渠梁先生身边的张朝云。 渠梁先生頷首,没说多的话。 齐晟目光深了深:“妃选已经开始了,先生这边请。” 张朝云搀著渠梁先生,跟上了皇上和齐王殿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了交泰殿。 不必皇上说要赐座,赵安福已经添了座席,渠梁先生身份超然,坐席安排在齐王殿下身边的位置。 也因这位置显贵,张朝云身为女子不敢落座,便跟祖父身边不离左右地伺候。 沈昭嬑终於见到了这位名震天下的第一才女,她站在张圣公身后,齐雍后侧……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耽於前世。 可是当许多事拨开云雾,呈现在她面前时,沈昭嬑遍体生寒。 前世今生,她是第一次见到张朝云。 原来她们模样竟这样相似。 第344章 表演制香 大梦由来方觉醒,沈昭嬑只觉著荒唐至尤,她手指轻颤著,捧起茶杯,慢慢喝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茶水已经冰凉,嘴里漫起了一阵涩然,耳里听到有人在传唱她名字,她坐在长案前,茫然四顾,好像要看看究竟谁在叫她。 第二声传名响起,沈昭嬑忽地感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全落在她一人之上,包括那位站在齐雍后侧方的张朝云。 以及齐雍。 沈昭嬑这才惊觉,接下来轮到她表演制香,方才她没有应名登台,已经是失礼了。 顶著齐雍幽深的目光,沈昭嬑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衣裳,低眉敛目地走到台前,敛衽下拜:“小女方才心绪不平,有失礼仪,请皇后娘娘恕罪。” 选妃宴是皇后娘娘办的。 皇后娘娘笑容温和:“无妨的,我方才得知张圣公过来,也是大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似这样的话,皇后娘娘说得,她却说不得。 张圣公身份超然,由不得她一个闺阁女子借他之名作筏子,所以她只说了心绪不平,没说为什么,但旁人一听就知道原因,张圣公进宫这事,本来令许多人大为震惊,心绪难平,她方才失礼之处,便也情有可原。 “小女於制香略有心得,今日便制一福寿香,於在座品鑑。” 沈昭嬑敛衣坐到长案前,手上穿上了蚕织手衣。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为了使制香环节观赏性更强,一些香药只是粗磨了一遍,还需要细磨、精研、筛粉。 沈昭嬑柔荑纤妙,指尖轻拢慢捻抹復挑,手腕关节弯曲、旋转、跳跃和抖颤,轻灵像一支优美的手指舞,似正在弹奏一支美妙的琴曲。 大周朝不论男女都有品香弄香的习惯,便是文人雅士之间,也经常会聚在一起品香、鉴香、斗香。 先观其香品气韵,再察其香菸聚散变换,看其香品形制,除此之外香雾的形態、留香的时间,及其辩药、和香、香器种种,称之为【铭香雅事】。 待香粉准备完毕。 沈昭嬑脱掉了手衣,开始配伍。 她动作极快,不需要去论斤称两,银勺在手,取用多少凭著手感就能做到不差分毫,场中已经有人发出了讚嘆声。 香粉配伍完毕,沈昭嬑將香粉均匀混合在一起,取了裴南暄之前送的宣德炉,开始制香。 沈昭嬑做了一个福纹寿字。 她朝一旁的內侍招手:“有劳公公托起宣德炉。” 內侍將宣德炉放在漆木盘上,托起来,沈昭嬑起身走到步阶前,步阶上方坐了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沈昭嬑燃香。 一股淡青色的烟气,缓缓从宣德炉孔里吐出来,烟气旺盛,凝而不散,一丝不苟,其香沁人。 內侍托著宣德炉,一一送到皇上、皇后、太后娘娘……及台前眾人共同品鑑。 场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讚嘆出声。 待品鑑完毕后,內侍重新回到沈昭嬑跟前。 沈昭嬑拿了细长的银针,眾人只看到,她捻针在手,针尖在青色的菸丝上舞动,靠得更近的皇上、皇后娘娘等人,看到她在烟香上琢字,先一个“福”字,凝在半空中,渐渐散去,接著一个“寿”字。 沈昭嬑朗声说:“此为福寿香。” 场中一阵譁然。 龙涎香因其烟雾,久凝而不散,烟香聚散,变换不绝,被称之为香中之最,福寿香里配伍了龙涎香,將这一特性,发挥到了极致,沈昭嬑手速非常之快,烟香还没散,字已功成,这是福寿香的精髓所在。 当然了,这也跟宣德炉脱不开干係。 宣德炉的炉口,有凝聚烟香的妙处,沈昭嬑又道:“福寿香寧心袪烦,善解身乏。” 皇上当下忍不住讚嘆:“果真名副其实。” 皇上一开口,皇后娘娘紧跟著说:“之前便知大姑娘於香道上造诣非凡,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齐雍眼里含笑,目光罩住站在台前身影:“今日却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大姑娘不仅琴艺过人,便连制香也是技艺非凡。” 他一张口,后侧处的张朝云似有所察,目光隱晦地看了齐王殿下一眼,便垂下了目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昭嬑眉目低敛:“小女技艺粗陋,便献丑了。” 说完,便恭敬退下。 沈昭嬑回到坐席,同坐一席的张素縈一脸幸灾乐祸:“有没有发现,你同我族姐张朝云眉眼很是相似?” 沈昭嬑抬眼看去:“沈氏祖上曾是陕西汉阴的名门望族,两家同在陕西,又都是诗礼传家,祖上还结过姻亲,我与张大小姐眉眼长得相似,也没甚稀奇。” 张素縈看她面色平静,自討了一个没趣,冷笑了一声:“朝姐姐和齐王殿下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原来—— 如此! 朝姐姐三个字,像细针一样扎在心间,泛起了一阵轻微地,却密密麻麻的疼意。 朝和昭,前世齐雍每次叫她时,究竟是叫的朝朝,还是妱妱? 沈昭嬑紊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胡乱去揣测猜度,一颗心好像被人悬在半空一般,七上八下地,一刻也不得安寧。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搅乱我的心绪,让我在妃选上失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她目光逐渐冰冷,“张二小姐,你方才说的话,我会如实稟报皇后娘娘,一字不差。” 张素縈心中一阵慌乱:“你莫要血口喷人,左不过我们同坐一桌,同你閒聊罢了,我说的这些也是事实,你少拿皇后娘娘来压人。” 沈昭嬑淡声说:“希望事后你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能这样说。” 说完,她不再理会张素縈。 张素縈心里却充满了不安,有些坐如针毡。 她话里话外暗示了沈昭嬑,齐王殿下与张朝云之间似有隱情,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里,便有干扰妃选之嫌,皇后娘娘饶不了她。 怎么办? 第345章 妃选第二轮开始 台上的姐儿正在写诗,沈昭嬑安静坐著,齐雍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她浑然未觉一般,不曾看他一眼。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每时每刻都让她觉得煎熬。 只希望妃选能快点结束。 到了酉时(17点),妃选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 第一轮已经结束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交泰殿灯火通明,形態各样的灯架上掛满了宫灯,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宫女们奉了茶致的羹食、点心,新鲜瓜果,摆满了长案。 沈昭嬑没有胃口,让隨侍宫人陪她去了一趟恭房,沿路返回时,在交泰殿下方的排房后面,看到齐雍与张朝云面对面站著,正在说话。 沈昭嬑站在排屋上方,能看到下面的情形,但下面却看不到上面。 她脚下微顿,依稀听到张朝云说了一句:“雁翎,自去岁萧关一別,我们已有一年未见了……” 果然,很早就认识了啊! 沈昭嬑笑了笑,也不好在原处多待,便与隨侍宫人一起离开,回到座席。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目光总忍不住看向正东空荡无人的座席,不觉在心中计算著时间…… 齐雍还没回来。 他离开座席有一刻钟了吧。 沈昭嬑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张朝云回来了,她一个人回来的,宫人端了铜盆过来,她净手之后,照料渠梁先生吃用羹食。 沈昭嬑用了两块点心,齐雍这才回来,目光罩在她身上,似带了一丝探究。 她不想抬头与他对视。 这时,魏寧宜要同张素縈交换位置。 张素縈不敢再招惹沈昭嬑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双方换好了位置,魏寧宜坐到了沈昭嬑身边。 “你方才去哪里了?”魏寧宜小声问她。 沈昭嬑敛下思绪:“去了恭房一趟,之后去围屏后边补了妆容。” 魏寧宜问她:“方才你离席后,齐王殿下也跟著离席了,你回来时没有碰见他吗?他似乎是去找你的。” 许是要说帕子的事,她把帕子交给徐姑姑后不久,徐姑姑就寻了她,告诉她帕子的事千万不要声张。 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挺严重的。 事关沈昭嬑,皇后娘娘定不会瞒著齐王殿下。 沈昭嬑摇头:“没碰见。” 魏寧宜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 妃选第二轮开始了。 这一轮,沈昭嬑第一个上场,她表演的是作画,如果没有意外,这是她最后一次登台了。 当然,前提是姐儿们不会挑战她。 香炉里,烟香升腾。 场中一片安静,就怕惊扰了作画的人,宫女不时换茶,送点心,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大家吃用糕点,偶尔低声耳语一两句,时不时去观察香炉的香还有多少。 一炷香两刻钟,这是规定作画的时间。 在这么短的时间內成画,对在场所有的姐儿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便是提前构图好了,临场时又是另一番局面,今日妃选的过程中,选择作画的姐儿加上沈昭嬑也只有三人。 所有选择作画的姐儿会一起登台。 第二轮,只有沈昭嬑一个人选择作画,台上只她一人。 一炷香的时间,对等候的人来说,显得十分漫长,对作画的沈昭嬑来说,却是稍纵即失。 最后一丝灰烬也跌落在香炉里。 內侍正在上前喊,沈昭嬑已经停笔了。 內侍等了片刻,待画上的顏料干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將画装轴,一一呈给在座的眾人观赏。 沈昭嬑画的是《迎春斗寒图》。 上角几枝迎春枝条披垂,满枝金黄簇绽枝上,玲瓏娟秀,烂漫自然,一眼望去,透著盎然春意,勃勃生机。 突兀地,一枝老梅从左侧边斜探而来。 其枝用了皴擦法,虬曲苍劲,漆黑嶙峋,有一种饱经沧桑之感,枝间缀以数朵凌寒傲放的红梅,虬枝上,兼覆一层薄雪,疏密有致地,绽於迎春之间。 春之生机与冬之傲寒,互相映衬、呼应,却又明爭暗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又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这幅画十分的简单。 三枝迎春,一支老梅,却构出了一幅迎春斗寒的画境。 画到了眼前,渠梁先生也缓缓坐直了身体:“构图疏密有致,布局错落变化,小到每一片瓣,也各有姿態,整幅画气韵连贯,层次分明,梅以凌傲之姿,迎雪吐艷,迎春以顽强之態,从容恬淡,以静制动,则动愈弥彰,刚柔並济,尽显了无畏与生机,”他抬眼看向了,垂立台前的小女娘,“不失为一幅好画。” 有一句话叫画由心生,心之所至,下笔方得从容,沈昭嬑是借景抒己,表达的是自己那份无畏与从容。 朝姐儿画梅,是冰清玉洁,清冷孤傲之梅。 沈昭嬑画梅,是坚毅无畏,迎雪吐艷之梅。 朝姐儿画迎春,是庄艷秀丽,玲瓏秀美。 沈昭嬑画迎春,是蓬勃顽强,从容恬淡。 一个画的是形是意,是孤芳自赏,一个画的是心是骨,是不屈傲骨,二者高低立现。 齐王看上沈家女娘不是没有道理。 梁渠先生一句【不为失一幅好画】,將妃选彻底推向了高潮,世间鲜少有人能获得第下第一圣贤张圣公的称讚。 眾人对沈昭嬑的评定,无形之中又拔升了一个高度。 比之张朝云虽不足,但不远矣。 张朝云凝画良久之后,也忍不住讚嘆:“迎春有形有神,寒梅有韵有骨,二者相互呼应,形韵尽致,神骨俱显。” 形韵易学,神骨难得。 沈大姑娘画艺不在她之下,她轻抿了一下嘴角。 妃选还在继续,场所有人也清楚,有沈昭嬑珠玉在前,后者只怕很难在才艺上能盖过她的。 此时已经到了戌时两刻,妃选已经结束了。 评级人正在商量三位推选的人选。 妃选已经结束了,也规定了可以斗艺,姐儿们忍不住互相斗艺,不求一鸣惊人,但求脱颖而出,得一个更好的名声,便是斗输了,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场上比之前更热闹了。 第346章 两大才女切磋斗艺 折腾了一整天,沈昭嬑疲惫不堪,她对推选的结果,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只希望这一切能儘快结束,也好早些出宫回府。 隨侍的宫女又送了一些羹食过来。 沈昭嬑没有胃口。 隨侍的宫女劝她:“这些羹食是……永安宫的全公公送来的,直接送到奴婢手上,没经其他人手,您好歹吃用一些,”她有些担心地说,“您今日吃用很少,妃选宴还没结束,身子定是吃不消的。” 永安宫是齐雍在宫里的住处,全公公是赵忠全的另一个乾儿子,打小就送到齐雍身边做伴从。 前世她进摄政王府时,全公公已经死了。 为了护掩三皇子齐长佑。 听说齐雍找到他的尸体时,他被人施以极刑,被削成了人彘,动手的人,正是隆郡王世子齐知平。 沈昭嬑从善如流,用了一小碗胶燕窝羹,隨侍宫女又说:“推妃结果还没出来,您不如四处走一走?” 沈昭嬑表情淡了一些,抬眼见齐雍已经离席了:“不用了,我有些乏。” 隨侍宫女还要再劝……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昭嬑仍说:“折腾了一整天,我身子实在乏了,有劳帮我寻一本书过来,之前在厅看的梦溪笔谈便可。” 隨侍宫女无奈了,屈身离去,拐角的地方,看到全公公在那边焦急等待。 小全子没看到沈大姑娘,心里一阵失望,隨侍宫女与全公公提了,沈大小姐身子乏累,不愿离席……便去帮沈大小姐取书。 小全子双腿腾挪著,到了交泰后面的排屋处,把隨侍宫女的话,原话转述了一遍。 齐雍站在排屋下,垂目捻珠。 自选妃开始后,沈昭嬑便不曾看他一眼,要选妃的人毕竟是他,既坐在席上,其他姐儿还会出於好奇,大大方方地投过视线来,可她全程与他,没有任何眼神交流,这就很奇怪。 第一轮结束后,他见沈昭嬑离席,便追过去,在排屋下面等她,想著沈昭嬑返回时,定能从上边看到他在等她。 后来碰到了张朝云,与她说了几句,等张朝云离开,他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沈昭嬑,这才得知她回了座席。 交泰这边四通八达,他是跟著沈昭嬑过去的,沈昭嬑沿路返回一定能看到他,难道她回来时,走了別的道? 好不容易第二轮结束了,他总算寻到机会,与她见见。 沈昭嬑拒绝了。 妃选的过程中,是不禁止姐儿与他见面说话,前提是他愿意。 现在是他愿意,沈昭嬑不愿意。 齐雍按了一下发胀的脑袋,这样折腾了一整天,简直比批了一天摺子还要累人,想来沈昭嬑確实乏了。 想到那杯掺了曼达汁液的茶水,齐雍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因这件事,沈昭嬑连宫里准备的吃食都只是浅尝即止,肯定是又饿又渴又累…… 齐雍蹙眉:“去永安宫,准备一些点心,新鲜瓜果,直接送过去。” 小全子连忙称是。 这时,妃选场上又出了变故。 姐儿们互相斗艺,如火似荼。 张朝云也受到了影响,走到了场中,对沈昭嬑说:“沈大小姐德才兼备,不知是否有幸与你切磋斗艺?”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譁然。 大家看张朝云的目光透了惊讶之色,张朝云的才名,更在沈昭嬑之上,她向沈昭嬑提切磋斗艺,似乎有些不妥…… 齐晟扶了一下额头,张朝云果然是衝著齐雍来的,他看向了渠梁先生,见他安稳坐著,似是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这就难办了。 齐雍死哪去了?你媳妇的脸都要被人打肿了。 皇后娘娘蹙眉,正要阻止:“不……”妥! 一旁的太后娘娘就笑了起来:“两大才女互相斗艺切磋的盛况,还真是令人期待啊,哀家准了!” 皇后娘娘温声说:“儿臣觉著不妥,毕竟是齐王妃选的日子,所有参与比艺、斗艺的姐儿,也都是进了妃选的姐儿,张大小姐不在此列,她邀请沈大小姐斗艺切磋,有些不合礼制。” 齐晟赶紧也说:“儿臣也觉著不妥,张大小姐想邀请沈大姑娘斗艺,不一定要在今日,回头两人约个时间便是了,还是不要干扰选妃的好,”脸上的表情肃了肃,“现在时辰也不早了。” 一边说著,目光便看向了渠梁先生。 渠梁先生人老了,坐了一会儿便有些精神不济,耷拉著眼皮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根本没看到皇上看来的眼神,甚至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见渠梁先生没阻止,太后娘娘来劲了:“妃选方才不是结束了吗?推选结果也快要出来了吧!姐儿们互相斗艺,也不影响推选结果。” 皇后娘娘正要反驳…… 太后娘娘却不给开口的机会:“沈大姑娘才艺出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同为才女,张大小姐难免起了相惜之心,这才提出了切磋斗艺,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合不合礼制的地方。” 齐晟蹙起了眉…… 太后娘娘赶忙又说:“大周朝由来便重视女子的才德,张大小姐是举世闻名的第一才女,也是头一回进京,想来在座各小姐也想见识一下张大小姐的惊世之才。” 她话音一落,便有太后党一系的女眷出言附和。 “一直听说张大小姐是天下第一才女,难得有些机会见识一番,现下妃选已经结束了,两大才女切磋斗艺,便让大家开开眼界。” “听闻张大小姐在琴棋书画上造诣非凡,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张大小姐和沈大小姐,都是颇负盛名的大才女,能亲眼看到她们同台斗艺,却是三生有幸。” “……” 大家纷纷赞同,连参加妃选的姐儿们,也都出言附和。 张朝云名声极大,便是十八岁还没嫁人,也没人觉著她不对,在世人眼中,张朝云那是『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穀,心如渊泉』的姑射神女,不是凡俗女子,可以堪比。 她所表现出来的才华,以及她本身的容貌、家世,没有几个男人自信能配得上她。 第347章 昭嬑固所愿也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能够打破世俗加诸在身上的藩篱。 张朝云就是其中之一。 沈昭嬑一向敬佩这样的人,就是不知张朝云究竟是靠自己的本事,还是仰仗了家族及祖父渠梁先生的名声。 沈昭嬑安静坐著,四周一双双饱含意味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迎向了张朝云的清冷的目光,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心中有些不喜,看向张朝云:“张大小姐,不若等选妃钦定之后,再与沈大姑娘切磋斗艺。” 这是折中的办法。 张朝云抿了一下唇:“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祖父一路长途跋涉,甚是操劳,待选妃钦定之后,想来时辰已经很晚了,请皇后娘娘恩准。” 她拿了渠梁先生作筏子,皇后娘娘也不好再多说。 张朝云如果对齐王有意,便大大方方参与妃选便是,做什么要干扰妃选? 这跟选妃不同,选妃又不是单看才艺,是各方面都有考量。 张朝云是文豪世族家的嫡长女,与武勛世家出身的沈昭嬑,从小受到的教养都不同,在才学上占了便宜,加之名声在沈昭嬑之上,年长了沈昭嬑两三岁,祖父还是张圣公,这不是公平的比斗,有恃强凌人之嫌。 张朝云若对沈昭嬑起了相惜之心,两人相约一个时间斗艺切磋便是,做什么要在齐王妃选上找沈昭嬑斗艺切磋? 张朝云贏了固然是理所当然。 可沈昭嬑在齐王妃选叫她当眾打了脸,沈昭嬑情何以堪? 旁人会不会想,如果张朝云参与了选妃,齐王妃肯定是张朝云的,哪还有沈昭嬑什么事。 旁人不会认为,沈昭嬑能钦定齐王妃,那是张朝云没有参加妃选! 旁人会不会觉著,齐王妃的位子是张朝云让给沈昭嬑的? 旁人会不会觉得,沈昭嬑不如张朝云。 旁人会不会惋惜齐王妃不是张朝云? 皇后娘娘身居高位,对人心人性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一下就將张朝云的心思看了透彻。 张朝云在羞辱沈昭嬑。 皇后娘娘心中微嘆,目光看向了沈昭嬑:“沈大姑娘意下如何?” 斗艺要经过双方同意。 可张朝云在大庭广眾之下约斗,沈昭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昭嬑抬起眼睛:“臣女没有异议。” 张朝云向她提出斗艺切磋,是她始料未及的事,稍一想就能明白,张朝云暗藏的心思,她觉著讽刺,又可笑。 原来在张朝云看来,齐王妃竟是她主动相让? 果真如此,张朝云又何必提出与她比斗,是心中不甘吗? 也是!按照前世的发展,张氏一族与太后党关係密切,张朝云和齐雍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张氏一族掌控了横渠书院,是天下第一文豪世家,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大周朝局,在大周朝地位超然,不会轻易参与朝堂之爭,除非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 张朝云不可能嫁进皇室。 张朝云不爭,是因为她不能爭。 正因为不能爭,所以心中不甘,在妃选结束之后,提出斗艺切磋,妄图压她一头? 张朝云就这么自信,一定能贏她? 沈昭嬑心中陡然生一股强烈怒意,骨子里那种倔强、不屈,被彻底点燃了,她缓缓起身,低头理了理衣裳,在魏寧宜担忧的目中,在场中一双双饱含了期待、探究,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从容地走到了台前,站到了张朝云的对面。 两人靠得近了,眾人突然发现,两人的眉眼长得十分相似,只是她们气质不同,乍然一看,这种相似並不明显,一开始就没人注意到。 沈昭嬑揖礼道:“张大小姐所请,昭嬑固所愿也。” 直到这时,齐雍才回到坐席,见沈昭嬑和张朝云站在台前,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赵安福凑到他耳边,將方才发生的事,一五十一地说了一遍。 齐雍转头看向了渠梁先生:“看来这闻名天下的第一才女,叫人捧高了,难免沾染了自视甚高的毛病,也开始离经叛道,藐视礼法了。” 离经叛道,藐视礼法四个字,让渠梁先生手抖了一下。 当年他也没想到,朝姐儿这样大胆,著了男装,借了张家的名头,混进了詹事府,还同齐王殿下成了同窗。 这件事若是揭露出来,眉县张家的名声就要受损了。 这时朝姐儿的行径,惹了齐王殿下不满,渠梁先生只得嗡声道:“殿下言重了,老朽没有干扰殿下选妃的意思,此是朝姐儿行事不妥,老朽定会给沈大姑娘一个交代,定不会让她难堪。” 齐雍淡声说:“先生此言差矣!你是该给她一个交代,毕竟是你张氏无礼行事,冒犯在前,但是最后难堪的人是谁还尚可未知。” 渠梁先生蹙眉:“齐王殿下言重了。” 朝姐儿此举虽然,確实有些不妥,却还没严重到无礼的地步。 齐雍目光倏冷:“镇北侯府沈氏,满门忠烈义士,前朝末岁,北蛮大举南侵,中原百姓惨遭屠戮、鱼肉,是沈文公弃笔从戎,大义疏才,襄助当时驻守在北境,孤立无援的唐氏抗击外族,祖孙四代人,上千沈氏族人,纷纷投效军中,为唐家军筹集粮草,招揽义士,沈氏族人大多埋骨黄沙,最后十不存一。” 渠梁先生心中一抖,那位沈文公,在大周定国之后,被追封了“文忠公”,【忠】是君王对臣子的最高褒奖,很多人都忘记了,镇北侯府是一门两爵。 “沈氏助太祖从龙有功,定下了大周朝帝业,太祖皇帝要厚赐,沈文公之嫡长子,第一代镇北侯言道,北蛮不灭,何以享贵,我沈氏数千儿郎皆埋骨河西,此为国讎家恨,遂主动担下了驻守河西的重任,自此歷代镇北侯遵祖训,世代镇守河西,大周朝立国二百余年,镇北侯府为大周朝守住了北境屏障,始终未曾让北蛮侵我大周寸土。” “十八年前,铁勒部大举进犯河西,妄图南下,入侵中原,因朝中复杂的局势,朝党之间的爭斗,导致朝廷对镇北侯支援不及,镇北侯在艰难的局势下,率领沈氏儿郎,誓死抗敌,死战不退,数百沈氏儿郎埋骨河西,老镇北侯最终击退铁勒部,战死河西,为国捐躯。” 正是这一战,令保皇党坚定了支持皇上亲政。 而皇上也藉此机会,清理了朝中一些阻碍朝廷支持镇北侯抗击外敌,为后来亲政奠基了基础。 第348章 倒是一场好戏 “十年前,铁勒部趁朝中动盪之际,捲土重来,再度举兵兴犯,镇北侯率沈氏儿郎,击溃了铁勒部十万大军,此一战,驱敌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大周朝自此在抗击铁勒部上,取得了一定的主动权,从此攻守易形,为孤率兵北伐奠基了基础,这才有了北伐功成的今日。” “沈家满门壮烈,比之你眉县张家又如何?” 齐雍声音不低,场中许多人都听到了,之前有人还对这场比斗抱了看好戏的心態,此时都露了羞愧的表情。 不论这场比斗,谁输谁贏,都不会有人小瞧了沈昭嬑,比及沈氏一族世代壮烈的傲骨,区区才艺输贏,又算得了什么呢? 渠梁先生听到耳边有风声呜咽:“沈家一族忧国忘家,捐躯济难,无愧於祖德光耀,无愧於天下万千百姓,更无愧於大周朝歷代先圣!”他喘了一口气,似是有些累了,声音有些艰涩,“张氏自愧弗如。” 齐雍语气冷沉:“所以,渠梁先生,张大小姐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提出要与沈大姑娘比斗,真的没有慢侮的意思?” 渠梁先生喉咙哽了哽,想了想,没有说话,行了不妥之事,叫人抓了把柄,怎么辩解都不妥。 他的沉默就是一种退让。 但凡齐王肯给他面子,就不会再继续为难。 齐雍不依不挠:“先生还以为孤方才言重了。” 他欠眉县张家的恩情,自会还报。 涉及沈昭嬑就不行。 他不是那种我欠了谁,便要牺牲喜爱的女子去妥协的人。 渠梁先生沉默了片刻,顶著齐王冷戾的双眼,慢吞吞地开口:“殿下说的是,此举確实是朝姐儿无礼了,回头我定会给沈大姑娘一个交代。” 齐王殿下对沈氏女娘的维护,几乎不加以掩饰,倒是出乎意料,切磋斗艺这事,不管输贏都不光彩,朝姐儿的名声,因此一事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齐雍看向场中。 双方已经定下了切磋斗艺的共语,沈昭嬑沉了沉心,便问:“不知张大小姐想与我切磋什么?” 张朝云略一思忖,这才开口:“便切磋你擅长的吧。” 一开口就让沈昭嬑下不来台。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万万没想到,张朝云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一开口就直接打了沈昭嬑的脸,一些等著看沈昭嬑丟脸的人一下激动起来,脸上兴奋的神情如何也掩饰不了。 场中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沈昭嬑身上。 太后娘娘端起茶杯,套了金累丝嵌珠护甲套的小指轻翘起来。 近来,显国公府被唐进尧搞得焦头烂额,正忙著收拾户部的烂摊子,她倒不想干涉选妃,去戳齐王的肺管子,最多提出了斗艺环节,安排张素縈给沈昭嬑添添堵。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张朝云。 倒是一场好戏。 沈昭嬑看著张朝云,没忙著开口。 张朝云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贸然与你提出切磋请求,已是我失礼冒犯了,对於接下来切磋內容,便依沈大小姐的意思。” 话说得相当漂亮,可並没有达到解释的效果,如果她一开始就说这话,倒显得更有诚意。 沈昭嬑脸上没了笑意:“看样子,张大小姐这是瞧不上我,不是诚心与我切磋,既如此,你为何要提出切磋请求?难不成张大小姐是故意给我难堪?” 张朝云听得一愣,摇摇头:“我並无此意,不知沈大小姐何出此言。” 沈昭嬑也不想与她虚与委蛇,她冷笑道:“话都让你说尽了,如果我挑了自己擅长的才艺,与你切磋,贏的是我,便是我以己之长,攻其人之短,乃胜之不武,你叫大家如何看我?” 她便是贏了,也是吃力不討好。 旁人也不会认可她贏。 反而会认为她怕输,占了张朝云的便宜,贏了也是面上无光,落人口实,这样的贏还不如输。 眾人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爭针相对。 “《了凡四训》言,勿以己之长而盖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沈昭嬑话锋微顿,接著便又说,“此举不义,亦不仁,於德不匹,张大小姐是想陷於我不仁不义吗?” 不要拿自己的长处去盖压別人,也不能用自己的才能去为难他人。 大家看张朝云的目光,已经不如之前那样讚嘆了。 张朝云在妃选上提出切磋的请求,不管出於什么目的,什么原因,以她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已有恃才凌人的意思。 切磋便也切磋,做什么一开口就让人难堪。 张朝云蹙了蹙眉:“我没有这个意思……方才是我失言了,我向沈大小姐道歉,”她对沈昭嬑揖了一礼,“对不起。” 沈昭嬑不吃她这一套,这些个书香贵女,成天把对不起、抱歉掛在嘴边,好像不管什么事,都能用这六个字来消解。 “张大小姐没这个意思,是觉著自己根本不会输?哪怕是我擅长的,张大小姐也有自信能贏过我?” 张朝云是这样认为没错,沈昭嬑確实担得起才女之名,不过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沈昭嬑。 不论哪一方面。 沈昭嬑不待她开口,话锋便是一转:“若果真如此,我便要怀疑,张大小姐与我切磋的居心了。” “张大小姐有必胜的把握,却在妃选的台上,大庭广眾之下,提出与我切磋的请求……切磋斗艺不应该是平等交流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以才凌人?”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故意消遣我?” “还是刻意打我的脸,让我难堪?” “抱歉,我於张大小姐素昧平生,除了这些理由,我实在想不到张大小姐此举有何用意。” 第349章 谁也別想欺到她头上 场中已经静得落针可闻了…… 直到这时,场中一些人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切磋斗艺,难怪齐王殿下方才对渠梁先生说了那番话。 张朝云对沈昭嬑確实有慢侮之心。 可是,凭什么啊! 你张氏一族是文豪之家,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但沈氏一族也是世代忠烈,满门壮勇,张朝云有什么资格仗著自己天下第一才女之名慢侮沈昭嬑? 坐在高台上的齐晟,一下坐直了身体,满脸兴味地看著高台上,这样的劣势都叫沈家小女娘扳回了一程。 厉害还是沈家小娘厉害。 经此之后,想来张朝云第一才女的名声,都要大打折扣了。 齐晟心中想著,便瞧向了齐雍,见齐雍一眼不眨地看著台上,撇了一下嘴角,这傢伙真是艷福不浅。 要么一朵不开。 要么一开两朵。 还都是閬苑仙葩一样的人儿。 张朝云的脸色已经有些白了,她张了张嘴,吐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不是她书读的不够多,想不出辩驳的话,而是她根本无法反驳…… 她突然觉著,向沈昭嬑提出切磋请求,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她心中不甘。 分明她比沈昭嬑更早认识齐雍,就因为祖父不允她嫁进皇室,便只能眼睁睁看著沈昭嬑把齐雍抢走…… 张朝云面色平静:“沈大小姐如果不愿同我切磋,我也不会勉强,”一边说著,便满脸歉意地看著她,“冒昧提出切磋请求,是我思虑不周,行为欠妥。” 沈昭嬑冷笑出声来:“你想切磋,便不顾场合,提出切磋请求,你不想切磋了,便道个歉了事。” “张朝云,你在羞辱我!” 张朝云蹙眉,看沈昭嬑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俗物:“提出切磋请求的人是我,同不同意在你自己,沈大小姐大可不必刻意说这些话来污衊我。” “诚如你说,我与你素昧平生,我常年待在陕西,少与京中人事接触,更没有羞辱你的必要。” “这说这么多,无非是担心自己输了,会丟脸,沈大小姐实在多虑了,提出切磋请求,本就是我冒昧,不论输贏,对沈小姐接下来的推选都没有影响。” 提出切磋的人是你没错,但是我不同意切磋,旁人要怎么看我? 不影响我推选,那你当眾慢侮我就理所当然了? 沈昭嬑差点气笑了:“好!不论你今天想比什么,我奉陪到底。”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砸进了齐雍耳里,齐雍捏紧了香珠,感受到沈昭嬑胸腔里翻滚的怒火。 张朝云呼吸微滯。 沈昭嬑放缓了声量:“我听闻张大小姐於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已达至炉火纯青,那么我们就比琴。” 说完,也不待张朝云反应,便对侍立一旁的內侍说:“劳烦公公,请一张好琴。” 皇后娘娘含著笑容,眼里充满了对沈昭嬑的欣赏,扬起了声音:“將我宫里的那张独幽请来。” 內侍不敢耽搁,连忙去取独幽琴。 沈昭嬑站原地,慢慢平復心中的怒火,等一切归於平静,她抬眼看向了座席处,母亲一脸担忧地看著自己,她扯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显得那样勉强,她转过头去,坐在北面座席上的爹爹,脸色十分难看,可眼神却透著鼓励。 交泰殿是前朝和后宫的分界点,也是皇后娘娘,接受前朝后宫朝拜之地,外臣也可以出入,今日朝有不少大臣,参加了宫宴,但因选妃是內眷之事,所以外臣都安置在北面,被汉白石柱栏挡住,无法掺和选妃之事,只能做个看客。 沈昭嬑心中一定,转头看到齐雍正在看她,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她转开了目光,前世今生那些隱忍的,憋屈的,绝望的情绪在心中翻涌著。 天下第一才女又如何? 天下第一圣贤又如何? 眉县张氏又如何? 谁也別想欺到她头上。 不到片刻工夫,內侍公公抱著琴匣过来,沈昭嬑坐於长案前,开匣取琴,一张琴面黑红的古琴呈於案上,是出自唐代的名琴独幽,天下十大名琴之一,经歷岁月洗礼,琴身幽雅,越显得苍古,不负独幽之名。 沈昭嬑净手焚香,开始慢慢调琴。 独幽琴保养得极好,沈昭嬑拨弄琴弦,琴音幽哑,仿佛来自歷史的幽吟,她了很长时间调试琴音,专注得好像整个人世界唯独只剩了眼前这把琴,所有浮华盛世都在她眼中褪了色。 一缕幽香,沁入心脾之中,沈昭嬑起手弹奏。 咚! 仍是那支《梅三弄》,仿佛是对张朝云的挑衅。 可第一声起,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不同了,尤其是底下的张素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之前挑衅沈昭嬑,沈昭嬑弹了《梅三弄》,压了她一头,也仅仅只是一头,张素縈也不至於太难看。 可现在,是个人都听出来了,沈昭嬑分明没有用全力,最多只用了六七分功力。 前次沈昭嬑弹出了“香中別有韵,清极不知寒”清冷悠长。 而这时,沈昭嬑高声弄寒“一境寒深极,他不敢开”,低声弄香“层林晴著雪,香海气澄埃”,游音弄韵“凌寒雪留香,独韵格芳高”。 眾人听来,仿佛微风阵阵掠过梅林,犹如浸身香海,通体蕴香…… 这时琴音急转。 凛冽錚錚的琴音,宛如寒风怒號,发出阵阵呜呼哀哉,鬼哭狼嚎之声,尖啸著將所有人都席捲其中。 ——有些人是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贏得过的,你今日能坐在这里爭齐王妃的位子,不过是有人不愿同你爭而已。 ——你同我族姐张朝云眉眼长得很相似。 ——朝姐姐和齐王殿下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雁翎,自去岁萧关一別,我们已有一年未见了…… ——沈大小姐德才兼备,不知是否有幸与你切磋一二? 沈昭嬑双手在弦上狂舞,將脑中杂乱的声音一一粉碎,齐雍要选谁,那是他自己的事,她愿意嫁给齐雍,是希望借齐雍避开前世镇北侯府夺爵的下场,护住爹娘……哪怕齐雍不选她,又如何? 我沈昭嬑缺了男人,就不能活吗? 我绝不会是谁的替身。 第350章 你要爭,我就同你爭到底 天下第一才女,很厉害吗?天下第一才女,就能这样羞辱人? 什么一辈子也不可能贏得过? 我偏要贏她!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齐雍的替身? 是因我们眉眼长得相似,所以你一厢情愿地认为,齐雍不能选你,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我这个与你眉眼相似的替身? 是谁给你的自信? 你不甘心,你自己想办法去爭啊!凭什么要来惹我? 当眾羞辱我,你就能嫁给齐雍吗? 当眾羞辱我,就能让齐雍认为我不如你,把你当成白月光,將我当成替身,而后对你求而不得,对你念念不忘? 你凭什么这样羞辱我? 沈昭嬑將自己满腔激烈情绪融入琴音之中,將自己满心无法抒发的傲气,以及流淌在骨血里的不屈,还有深埋在心底,那股子不肯服输的无畏,通过激昂凛冽的琴音尽数爆发出来。 张朝云忍不住浑身发颤,激昂的琴声直击心灵,她透过琴声,看到沈昭嬑站在风寒雪里,腊梅树下,与风雪共舞,与梅雪共芳雅。 她不觉挺直了背脊。 沈昭嬑情绪与乐声共鸣,情绪越来越浓烈,激昂的琴声音充满了不屈的意志,无畏的信念。 你是眉县张家嫡系,渠梁先生的嫡长孙女,是天下第一才女,我沈氏一族世代忠烈,家中男儿为家国殉死,为社稷捐躯,我是镇北侯府嫡长女,体內流淌沈氏一族的坚烈,是折不断的錚錚傲骨。 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爹娘相继去世,我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在叔婶妹妹们的冷眼与打压下討日子,被下助情药,送到齐雍榻上,成人所有人眼中的不知羞耻的,淫贱女子,沦为齐雍白月光替身,背负了害死祖母的恶名,我屈服了吗? 我没有! 一步步取得齐雍的信任,掌管了摄政王府的中馈,经营摄政王府名下的產业,承担起齐雍庞大军费、军械研发、抚恤银的支出,学习铁勒部文字,汲取铁勒部优势,助齐雍两征西域,开拓商道…… 靠的是什么,是骨子里那股无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张朝去你要爭,我就同你爭到底。 倒要看看,最后难堪的到底是谁? 我沈昭嬑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谁要欺我,辱我,作贱我,我都要同她抗爭到底! 张朝云你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就到此为止吧! 咚,音琴落下,余音绕耳不绝! 所有人都沉浸在激盪的琴音里,便是琴声休止,也回不过神来,耳边仿佛依然有余音繚绕,不绝於耳。 生性內敛的沈昭嬑,第一次將自己前世今生,深埋在心中的种种不甘、不屈、无畏……通过一首《梅三弄》,完完整整,彻彻底底表现出来。 那是她对人生的倔强,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的坚持,是对人生绝不妥协,永不放弃的顽强斗爭。 “好!” 高位上的帝王猛然站起来,强烈的音声,引发了他强烈的共鸣。 底下猛然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掌声,叫好的声音……仿佛脑中除了一个好字,再也想不出其他形容词了。 连渠梁先生轻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张朝云脑中一阵轰鸣,这支曲子的每一个声调好像一支支利箭,不停地扎进她的心间,不停地击打著她的身心,让她揪心…… 沈昭嬑静坐了片刻,平復了心中激狂的情绪,缓缓起身,敛衽行了一礼,这才对张朝云说:“张大小姐,该你了。” 张朝云倏然惊醒过来,泛散的眸子落在沈昭嬑身上,渐渐聚焦…… 沈昭嬑见她站著没动,做了一个请势:“张大小姐,请!” 张朝云敛衣,坐到长案前,净手焚香,调试琴音,胸腔里那股尖锐的、揪痛的感觉仍没有平復下来。 她弹了一首《阳春白雪》。 这原是一首琵琶曲子,后来改了琴曲,本是两首曲子,一名《阳春》,一名《白雪》,此曲有“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之称,说是此曲高雅,难度极大,世间能和之人甚少,故“曲高和寡”。 张朝云在选曲上比沈昭嬑难度大一些。 在弹奏时,她將一张古琴,弹出了琵琶声,大有一种冰泉冷涩弦凝绝,银瓶乍破水浆迸。 琴音凛然清洁,透著一股子雪竹琳琅之音,展现了高绝的技艺。 取了初春之际,薄雪未消,乍暖还寒的一缕寒彻,一缕春意,眾人仿佛看到薄雪覆盖之下冒出一簇嫩芽,正是新芽始初露,万物復甦时,要將所有人从方才《梅三弄》那种凛冬苦寒的爭斗之中,解救出来。 一曲既罢,眾人久久失语。 方才听沈昭嬑一支《梅三弄》,已经是惊为天音。 此时张朝云一首《阳春白雪》,亦如仙乐裊裊。 这时,皇后娘娘开口了:“两位姑娘选的曲子,都是经久不衰的名曲,没有高低之分,曲子也都应景,论技法《阳春白雪》要更高一些,但是论情志《梅三弄》要更高一筹,《阳春白雪》显孤高,《梅三弄》更能引发共鸣,《梅三弄》略胜一筹。” 张朝云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起。 她想说,皇后娘娘偏心沈昭嬑,来发泄心中的不甘。 可是皇后娘娘的评定很中肯,没有偏颇,这从沈昭嬑和她弹完曲子之后,现场所有人的反应就能看出一二。 不,她还没有完全输。 皇后娘娘的观点,不代表所有人的观点。 这时,连太后娘娘也没法昧著良心说《阳春白雪》更好:“《阳春白雪》有形有韵,是难得的佳曲,但《梅三弄》有血有肉,有筋有骨,且雅俗共赏,《梅三弄》更胜一筹。” 当初她就看出沈昭嬑有將门风骨。 今日她將这种风骨表现得淋漓尽致。 眾人接连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张朝云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连单薄娇柔的身躯,都有些摇摇欲坠。 第351章 自取其辱? 渠梁先生起先答应了齐王,不让沈昭嬑难堪,顶著齐王递来的目光,也说:“论技法,《梅三弄》也在《阳春白雪》之上,最后一段雪梅激斗……各种指法不停地变换、转换、交替、叠加,小半刻钟,高达三百余种……” “微技指法层出不穷,使得琴音在激昂之中,也是变换无穷,且毫无滯涩,一支曲子一气呵成,这才是《梅三弄》的绝妙之处,你们没听出其中的微技指法,这才认为《阳春白雪》技法更胜一筹。” 这些也是实情,便是他不说,齐王也会在场中其他人说。 沈昭嬑提出比琴,只能说她琴艺上造诣更高,让她贏了也无妨,这也不能代表什么。 朝姐儿受点挫也好。 思及这些,渠梁先生继续稳坐高台。 渠梁先生琴艺造诣之高绝,世间少有,他长长一段评说,加了许多技法上的解说,比在场所有人都专业。 张朝云是输了一个乾净。 眾人看张朝云的目光多少带了一点复杂,大名鼎鼎的第一才女,竟然比不过沈昭嬑,到底是她太高调了,还是沈昭嬑平时藏得太深,为人太过低调? 而且,张朝云对沈昭嬑有慢侮之心,提出切磋斗艺时,也是一副没將沈大小姐放在眼里的架势。 结果,就这? 就这? 所以张朝云这是侮人不成,反倒自取其辱? 说好的第一才女呢?怎么输得一脸精光?那是不是可以认为,沈昭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才女? 张朝云茫然地站在原地,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歌词诗赋,所有人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 听说大周朝最好的大儒都在詹事府,所以她女扮男装,借了旁系族叔,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之便,以张氏嫡系【张朝允】之名进了詹事府,和皇子、勛贵子弟一起读书,进而认识了齐雍和唐进尧。 只是詹事府大儒们讲学大多墨守成规,没有多大意思,齐雍从军之后,没过多久,她也离开了詹事府,回到陕西。 她也理所当然成了天下第一才女。 可是为什么沈昭嬑会贏她? 沈昭嬑只是勛武世家出自,论才气怎么比得过,眉县张家,还有渠梁书院? 她怎么可能会输呢? 明明,她有十足的把握呀! 可她输了! 当著妃选场上所有人,输得一败涂地,在所有人眼里,她已经不如沈昭嬑了。 张朝云心里像被人扎了一根刺,下意识看向了齐雍…… 她与齐雍相识多年,之前萧关一役,她和祖父都帮过齐雍,齐雍说过欠他们一个人情,齐雍一定会帮她的。 她认识齐雍更早,早在沈昭嬑之前许多年,她本对齐雍有意,而齐雍选妃定下的人选,竟是她和眉眼相似之人,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齐雍一定不会看她当眾丟脸。 齐雍也没有让她失望,在她无助的目光看过去时,便开口了:“《阳春白雪》技法虽绝……” 沈昭嬑不觉就屏住了呼吸,反应过来后,又慢慢將这口气吐出来。 诚如她之前所想,齐雍选谁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她绝不可能成为谁的替身,便是前世她不得已,成了齐雍的替身,但是她也是有尊严的活著,成了齐雍不可获缺的助力。 今生,她不可能重蹈覆辙。 张朝云侧了侧耳,听到齐雍继续在说:“……但是,散音如地、泛音象天。散音需坚实、有力而沉厚,泛音则需透明、饱满而圆润,张大小姐起手时,散音略显虚浮,而后才入佳境。” 沈昭嬑下意识看向了齐雍,齐雍很敏锐眼神一下,捉住了她看来的目光,沈昭嬑闪躲不及,目光一下陷进他幽邃的眼中。 双方对视了片刻,沈昭嬑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张朝云不可置信地看向齐雍…… 她承认自己受沈昭嬑《梅三弄》的影响,心绪久久不能平復,……要可她琴艺高绝,不可能因为这点情绪就出现失误。 齐雍指出来,根本也不能算是她的失误,齐雍只是当眾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而已,维护沈昭嬑的立场。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就因沈昭嬑与她眉眼长得相似,她就理所当然地认定,齐雍是否对她也有意,这才內定了沈昭嬑做齐王妃,將沈昭嬑当做了她的替身? 所以她心中才这样不甘。 这才不顾祖父的阻拦坚持要来看看选妃。 这才提出要与沈昭嬑切磋斗艺。 她要让齐雍明白,沈昭嬑永远也比不上她,就算齐雍选了沈昭嬑,也不过是个次品罢了。 可是!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张朝云忍不住看向沈昭嬑。 她一身榴如火,安静地站著,乍一看时,就像一树红梅,兼覆了一层薄雪,透著一股子冰魄雪姿之態,再仔细看去,她流瀲昭灿,华色含光,突然觉著,她们俩似乎也不怎么像。 感受到她的目光,沈昭嬑抬眼迎了上去,沉静的目光,似深潭一般,將张朝云眼中情绪尽数噬尽。 她轻声说:“下一项要比什么?” 淡淡的语气似在询问,却透了不容置疑。 张朝云睁大眼睛,没想到沈昭嬑还要继续同她比:“方才斗琴你已经贏了,你为何还要继续与我比?” “之前张大小姐没说过只与我比斗琴艺,我想这只是其中一项,”沈昭嬑嗓音温软,“方才斗琴是我提出来的,现在轮到张大小姐了。 张朝云知道,自己连拒绝的理由也没有,这时她才感受到,沈昭嬑接受与她切磋比斗时,那种左右为难的心情了。 她轻声说:“那就比棋吧,” 场中又是一片譁然,大家既兴奋又期待。 眾人想到了,沈昭嬑方才说:不论你今天想比什么,我奉陪到底! 是真的奉陪到底啊! 稳坐高台的渠梁先生,慢慢坐直了身体,沈昭嬑还要比?贏了一场还不肯罢休吗? 他慢慢蹙起了眉。 这就不好办了。 朝姐儿贏了还好办,这要输了…… 第352章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渠梁先生突然意识到,他的心態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坚定认为,朝姐儿不会输。 齐雍淡声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可真是一场好戏啊,”目光投向了场中的沈昭嬑,便是贏了一声,仍然沉静自若,宠辱不惊,“孤费心思量求来的人,是与能孤並肩之人。” 不是那等孤高自许之人可以堪比,他目光瞧了一眼,脸色有些之泛白的张朝云,她心绪乱了。 內侍上前布场,沈昭嬑回到座席,喝了一些茶水,待布场完毕,重新登台。 双方互相礼让之后,相继坐下。 围棋对羿,持白者乃自恃大家,持黑者先行。 张朝云名声在沈昭嬑之上,又长了沈昭嬑几岁,坐在白位,沈昭嬑持黑子先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两人分別下了几手,沈昭嬑突然说:“这场许要耽搁许多时间,不如我们下快棋,一局定输贏?” 所谓快棋,比双方落棋快慢,最考验棋艺,非才思敏捷者不得胜,非大家不下快棋。 张朝云略一思索,頷首:“我没有意见。” 棋盘上棋风倏快,黑白棋子飞快落下,黑刀白刃,互相交锋,二人拼比著速度,不见思考,毫无停顿,凭空落子,看得人眼繚乱,棋艺稍差一点的,看晕了头,头几步还能看出一些门道,后来就彻底看不出来了。 满场静默,大家心中並不平静。 不论这场谁输谁贏,反正沈昭嬑是不会输了,她表出来的才能,已经拔升到了张朝云一样的高度。 若这一场贏了,还要更胜一筹。 双方下得正起劲,张朝云纤指夹了一枚白子,忽地一顿,就是这一顿,令她脸色倏白,手指发颤,最终將棋子,放回棋笥里:“我输了。” 沈昭嬑点头:“承让。” 张朝云確实不愧为第一才女,只是被捧得太高太久,少受挫折,在输了《梅三弄》那场后,心性就受到了影响,所以沈昭嬑才提出了继续比斗。 后来提出下快棋。 下快棋,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眼疾手快,凝神静气,张朝云甫一坐下,她就感觉到,张朝云气息有些不稳,猜到她心绪不平。 在张朝云同意下快棋时,这局她稳操胜券。 想要胜人,还要用脑子才行。 这也不算她取巧,快棋更考验双方合方面的综合才能,张朝云自己心性不行,这才输了。 而心性,本就在快棋的考较之內。 双方对棋,不到半盏茶,便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懵了,这就下完了?张朝云不是第一才女吗?这就认输了?这盘棋好像持续时间很短吧,刚端起茶来,喝了几口,怎么就结束了。 內侍连忙上前:“双方一共落棋八十四枚,棋面上没有分出胜负,但张大小姐落棋慢了一手,故沈大小姐胜。” 之后內侍还讲解了,这局棋的精妙之处。 场中一片譁然。 渠梁先生摇了摇头,从沈昭嬑提出下快棋,他就知道朝姐儿输定了,沈昭嬑心性之坚韧,乃生平罕见,朝姐儿输了心性,在接下来的比斗中,沈昭嬑只要稍加利用,轻易就能令朝姐儿一败涂地。 原想让沈昭嬑,成为朝姐儿的磨刀石,毕竟朝姐儿一心钻研学问,少经人情世故,少受挫折…… 没成想,磨刀不成,反伤了自己了。 沈昭嬑淡声说:“接下来,就比画作吧!” 张朝云却不想比了,她苍白著脸,嗓音微微有些发颤:“没有比的必要,你的画艺水平,得到了祖父的认可,短短一炷香內,我並无把握在画艺上胜过你,此局就算我们平局如何?” 她说平局,可在她说出这番话时,场中所有人都认为她输了。 目前是沈昭嬑是三局三胜。 沈昭嬑並没有为难,頷首:“便依你的意思。” 张朝云心中隱隱有种鬆了一口气的感觉,但紧接著,四周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种被许多人评估、猜疑,乃至於嘲笑的眼神。 大家都在质疑她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 她倏然意识到,自己输得很彻底。 可沈昭嬑仍不肯放过她,仍然要继续同她比。 “下一场,由张大小姐来决定。” 张朝云听到,沈昭嬑如此说道,一颗心止不住地发起颤来:“你……还要比?” 沈昭嬑温声说:“为什么不比?”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提出切磋斗艺的人是你,不是说好了要奉陪到底吗?怎么,”她语气平静,只是看张朝云的眼神,透著一股尖锐的讽刺,“我捨命陪君子,张大小姐竟拿我寻开心?” 张朝云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也明白自己心绪受到影响,接下来无论与沈昭嬑比书、诗、词这些,也都会受到情绪的影响……她没有把握。 张朝云深吸一口气,內心终於下了决定:“下一场,比舞。” 沈昭嬑稍一想就知道了,舞是她擅长的,张朝云提出她擅长的舞,作为切磋比斗,贏了固然能挽回一些面子,张朝云也不至於太难堪。 张朝云若是输了,当然也会丟脸,但这本就是她擅长的,张朝云也不会比输了其他才艺更加难堪了。 场中所有人都明白张朝云的心思,张朝云已经露了颓势,天下第一才女之名,从现在起就要退位让贤了。 听说她们下一场比舞,场中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从来没见过沈昭嬑跳舞的齐雍。 这场张朝云先登场。 张朝云寻了內侍,安排布场,沈昭嬑回到坐席上,隨侍宫女又端来了吃食:“是全公公送来的药膳,您要上场跳舞,要吃些东西才是。”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强忍著心中恼火:“多谢你,便放下吧。” 隨侍宫女將吃食放到案上。 沈昭嬑却碰也不碰,径直端起皇后娘娘宫里准备的雪蛤鵪鶉汤…… 一直注意她的齐雍,见她连自己准备的吃食都不肯用,就算再迟钝,也猜到沈昭嬑好像在同他生气。 不肯看他,拒绝和他相见。 身体乏累也是託词。 第353章 斗舞 意识到这些,齐雍变得有些焦躁,他把今日妃选经过想了一遍,只有曼达毒素,还有渠梁先生突然到来两件事超出了掌控。 曼达毒素牵连太大,很可能不是出自太后之手,这人能对沈昭嬑下手,就有可能对他,甚至是皇后、皇上下手,这件事不易打草惊蛇,还需要仔细查办,暂时无法给沈昭嬑一个人交代。 沈昭嬑性子宽和,不至於为了这点小事而生气。 那就是和渠梁先生来了之后的事。 难不成,和张朝云慢侮她一事有关?但这也解释不通,早在第一轮妃选,张朝云还没有提出切磋之前,沈昭嬑的態度已经很不对劲了…… 齐雍怎么也想不到沈昭嬑在生什么气,又是为什么生气。 他叫来小全子,再给隨侍宫女递话,约沈昭嬑去排屋下方见面…… 沈昭嬑用完了雪蛤鵪鶉汤,又吃了一些点心羹食,隨侍宫女凑到她耳边:“殿下在后边排屋下面等您……” 沈昭嬑抬眼,齐雍果然不在席上,她用力攥住五指,极力克制著心中呼啸的情绪:“他在哪处?” 隨侍宫女答:“南面那处。” 沈昭嬑頷首:“隨我去一趟恭房。” 隨侍宫女以为沈大小姐是要去见齐王殿下,拿去恭房做了藉口,其实大可不必,选妃上並不禁止参与妃选的姐儿与齐王殿下接触。 不过她不好多说,陪著沈大小姐离席,等到了后侧处,就见沈大小姐一脚拐去了东面,根本不是要去见齐王殿下,她总也不能丟下沈大小姐一个人跑去报讯去吧,隨侍宫女没辙了。 沈昭嬑用了恭房,又换了北面的道回来。 隨侍宫女眼皮子一跳,这下就算齐王殿下得了消息,赶去东面,两人也会错开。 沈昭嬑回来时,台上已经布场完毕了,乐师和舞娘们已经登台就位,场中不见了张朝云的身影,应是去侧面排屋里的厢房处换衣裳做准备了。 不一会儿,有內侍过来:“沈大姑娘需要墨汁和顏料,已经准备好了。” 沈昭嬑略一頷首,向內侍道了谢,与內侍一起去了围屏后面。 墨汁盛在两个青小缸里,她取了一条绊脖,將衣袖绊起,上等的松烟墨,色泽浓黑无光,入水易化,常用於绘画,尤其是山水画,著墨间墨色浓淡变化,显得古朴苍茫。 她徐徐注水,慢慢搅动墨汁。 调好了墨,沈昭嬑又去检查了需要穿戴的衣饰,確定没有问题回到席间,张朝云已登台了。 几个乐师或怀抱琵琶、小鼓,或手持洞簫、羌笛,席地而坐,吹奏乐曲。 张朝云披著轻柔纱巾,一身胡女装扮,画了额黄妆,將额头涂黄,额间一朵层叠绽放的红莲,几乎覆满了大半额头,穿了薄而不透的白色窄袖衫儿,腰间系了一条缀满了珠玉的莲纹长裙,荷叶裙摆,繁复华丽,將曼妙的身躯包裹。 大周朝尚武,舞风也盛行。 像这种异域舞蹈,还是相当少见,眾人都被张朝云惊艷了。 张朝云很清楚,普通的舞蹈不可能胜过拥有“墨仙”之名的沈昭嬑。 她曾经跟著西域舞伎学过西域舞蹈,在那个国家,舞蹈是一种宗教仪式,国家举行祭礼,庆典时,都有舞者献舞表达祝福。 场中的嘈杂人声陡然静了下来,眾人的目光,落在被几个舞娘围在中间的张朝云身上。 舞娘们一身异或风情,或站或立,姿態妙曼,张朝云举起双臂,双手在半空中变换著各种手舞。 接著舞娘散开,张朝云越眾而出。 大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张朝云隨著乐曲翩翩起舞,腰肢舞动,身上珠玉环佩,叮铃作响,清脆悦耳,她的舞姿大胆奔放,刚柔並济,舞姿魅惑,却並不显得轻浮,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高贵圣洁,令人如痴如醉。 跳到激昂处,张朝云藕臂轻举,在头顶双掌合十,身体快速地旋转腾挪。 莲纹裙子像一朵圣洁的红莲扬起、散开,先从脚边盛开,隨著她旋转越快,裙子扬高到小腿,再到腰际,从含苞待放到完全盛开,再到调零的过程,是一朵红莲层层叠叠,次第绽放。 满殿辉煌灯火,黯然失色。 一支舞毕,场中掌声雷动。 张朝云下台去。 內侍开始收拾场中,准备布景,沈昭嬑在隨侍宫女的陪同下,去了排屋换衣。 交泰殿前,笑语喧然。 台上一株株灯树烛火辉燃,当盛装华服的沈昭嬑登台时,璀璨的灯火霎时黯然失色。 眾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呆呆地望向她。 正准备喝茶的齐雍,更是差点打翻了手中的压口杯,杯里的茶水溅到手上、衣袖上,洇湿了一片。 她粉面朱唇,眉心一朵红色的牡丹鈿,云髻巍峨,缀满金翠鈿,掩鬢边一朵碗口大的红白牡丹,层叠绽放。 穿著黄色的窄口衫,齐腰繫著绿色綾罗三十六破裙,朵朵红色宝相纹缠绕在裙间,肩挽白色缀珠薄纱披帛。 仙袂飘飘,仪態万方。 雍容华贵,显露出了极致的华艷。 剎那间,眾人仿佛看到了【九天閶闔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盛景。 齐雍目光將她盯住,满眼都是她帔帛加身,绕肩拽地,风动帔带縈纤草,行即裙裾扫落。 台上布景完成。 正中摆了巨幅的白色宣纸,这种生宣容易著墨,且纸张厚实,柔韧,不易损坏。 沈昭嬑只穿了薄而不透的抹袜。 乐声响起。 她亭立於在画卷之上,腰肢轻盈裊窕,款摆间柔媚如水,身如蔓抖擞,藏在裙底的小足,轻点墨汁,脚背微弓屈伸向前,脚底宛如一捧弯月,整只小足,像拉满弓弦的玉弓,委婉灵动,在纸上描摹,披帛入墨,如笔走游龙绘丹青…… 画卷上落下了凌乱的墨跡。 夜风阵阵,她身姿柔媚,旋转腾挪间,宛如鸞回凤翥,绿色的三十六破裙,像一朵浮波绽放的芙蕖,在风中摇曳欲坠,惹人怜惜,又像是即將乘风归去的飞天神女。 高贵嫵媚。 齐雍眼眸深沉。 第354章 美艷得令人室息 乐曲快时她身似蓬草迎风飞转,左旋右转,不知疲倦,披帛在画卷上留在大片浓淡变化的墨跡,眾人仔细一看,原是一片片水墨莲叶。 乐曲慢时,她嬿婉迴风態若飞,足尖轻点画卷,片片水墨莲间有一朵朵或含苞、或绽放的水墨莲,倏地跃然纸上。 乐声越来越轻,她含情独摇手,回雪舞轻腰。 乐声一寂,她旋身回眸,娇眼如波入鬢流,靨红展笑,这一笑夺人心魂,令天地黯然失色。 乐声停滯了一瞬间,陡然拔高,变得亢亮欢快。 鼓声如骤雨。 沈昭嬑跨步到了一角,急速旋转飞舞,足尖不时点画,衣袂飘扬飞舞,颯颯作响,肩上的帛带,忽高忽低。 三十六破裙,三十六褶都绽开了,裙子在飞舞之间破碎成影,眾人仿佛看到,她的裙子不时绽出莲影、曇影、曼陀罗影……更令人惊嘆的是,她身姿飞旋,手舞更是千变万化,配合著旋裙,双足始终不离方寸之间,让人眼繚乱。 场中所有人感觉连眼睛都不够看了,恨不得再长一双眼睛。 急促的舞曲过后,乐声平缓起来。 沈昭嬑双手轻点了硃砂,一手撑地,双腿向脑后折弯,呈现出令人不思议的柔韧。 就在眾人惊嘆之际,她指尖点画,朵朵墨莲著胭脂,仿佛点睛之笔,原本黯淡光无的画,顿时像被注入了生命,变得鲜活起来。 沈昭嬑渐渐放下了腿,双掌一拍画面,轻盈跃起,离开了画纸。 乐音戛然而止。 这一舞罢,沈昭嬑云鬢散乱,双颊潮红,胭脂尽染,她气息微喘,绕肩的披帛低垂在身则,交领的窄口衫,露出修长纤细的颈子,精巧的琐骨及下一小片雪肤,雪玉香肌渗出细汗,打湿了鬢髮。 衫裙如云雾轻薄,在风中摇曳。 烛光下,她娇红的面颊,美艷得令人室息。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齐雍身形凝定不动,浑身微微绷紧著,有一种想要脱下氅衣裹在她身上,將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衝动。 这样的沈昭嬑他从没见过。 嫵媚动人。 美艷夺魂。 眾人恍惚了良久,才渐渐从那一舞的震撼之中缓过神来。 太后娘娘千秋宴上,沈昭嬑也是墨舞倾城,当时她写了一个寿字,便已经令人惊艷到失魂。可现在,她这支《墨莲舞》,要比之前更加繁美。 大家已经忘了呼吸,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场中霎时雷动。 惊呼叫好声伴著掌声雷动,眾人已然忘了这是选妃场上,一个个都尽极讚嘆,绞尽了脑汁,搜颳了肠脑,將自己能想出来的关於舞蹈的讚嘆、诗词、语句都拿出来说,仿佛怎么夸讚都嫌够。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縈风。” “烟峨略敛不胜態,风袖低昂如有情。” “丝催急节腰疑折,绿裙罗带伴娇飞。” “……” 张朝云闭了闭眼睛,她输了。 所有的不甘,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连她自己也不相信,齐雍会把沈昭嬑当成她的替身…… 同样输得彻底的,还有之前表演了一支剑器舞,试图挑衅沈昭嬑的孙秋芷。 她呆呆坐著,身边周三小姐一直在说风凉话,孙秋芷气得面色潮红,喉咙好像哽住了一般,她看向台上高艷华美的沈昭嬑,渐渐红了眼眶,脸色渐渐扭曲,额头上的青筋也鼓胀起来。 沈昭嬑累极,只敛衽行了一礼,便匆匆退下,在隨侍宫女的陪同下,回到厢房梳洗换衣。 齐晟从惊艷中回神,心里暗自嘀咕,齐雍这小子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修来了今生的福气。 他忍不住看向齐雍,看到了空荡无人的坐席,心中不由一乐,自妃选开始,齐雍几次离席,都是追著沈大姑身后,可沈大姑娘愣是一个眼神也给他,这会儿心里八成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齐雍没有靠近厢房,只守在沈昭嬑返回的路上。 等了將近两刻钟,沈昭嬑才换回了之前的衣裳,在隨侍宫女的陪同下返回,看到站在路边的齐雍。 她脚下微顿,隨后便平静地走过去,福身向齐雍见礼,齐雍连忙托起她,朝隨侍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宫女连忙走远了一些。 沈昭嬑神色平静:“殿下,我与张大小姐还有切磋斗艺没有完成,有什么话我们过后再说吧。” “你在躲我,”齐雍看著她疲惫的面容,脸上的妆容,也比之前浓了一些,她站在寒冷的夜风里,身上加了一些翠蓝色刻丝五彩石榴掛枝披风。 寒风袭身,她身子似有些轻颤。 “你身子不舒服?” 沈昭嬑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累。” 齐雍蹙眉:“切磋就到底为止吧,你已经贏了……” “殿下,”沈昭嬑倏然抬眸,拨高了声量,眼底尖锐的情绪,几乎要將他刺伤,“你凭什么命令我停止切磋?” 齐雍心中痛现了一股焦燥:“这不是命令……” 沈昭嬑强忍著有些晕眩的大脑,用力攥紧了五指:“切磋会继续,我说过,今日要奉陪到底,除非她张朝云主动认输,否则切磋斗艺就会一直进行下去,就算是殿下,也没资格,”她冷冷地看著齐雍,“命令我!” 张朝云是为了齐雍与她爭。 她和张朝云之间的斗爭,却无关齐雍,只关乎尊严,张氏祖孙俩慢侮她,欺辱她,她要让张朝云一败涂地。 现在还不够。 说完,她越过齐雍,径直朝坐席走去。 齐雍一把握住她的手:“沈昭嬑……” “放开!”沈昭嬑驻步,连头也不回,嗓音嘶哑,透著一股子压抑的怒火。 齐雍看到她身子在发颤。 “妱妱,你不要这样,”齐雍走到她面前,看著她倔强的面容,“我会让张朝云当眾向你道歉,你身体不適,不要勉强自己……” “放开!”沈昭嬑双目如火,“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齐雍呼吸一紧,慢慢鬆开了手。 沈昭嬑接连退后数步,遥遥对齐雍福身退下,齐雍看著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慌乱的情绪…… 第355章 一巴掌糊到地上 沈昭嬑回到场中时,华太医等在座席旁,温声说:“我奉了齐王殿下之命,过来给大姑娘把把脉。” 大庭广眾之下,沈昭嬑不好拒绝,只好道:“便有劳华太医了。” 场中有些骚动。 怎么请了太医?沈大小姐身子不適吗?她方才跳舞时不是好好的吗?也不像身子不適的样子。 沈昭嬑坐了下来,华太医取了薄帕,覆在她的手腕上,仔细诊了诊脉:“大姑娘体力消耗过大,身子有些吃不消,犯了虚风症,没有大碍,”他从药箱里取了几片党参片,“含在口中,嚼碎了吞服。”(低血) 沈昭嬑確实感觉跳舞之后,便有些心跳加速,轻微的晕眩:“多谢华太医。” 华太医走后,沈昭嬑含了一片党参,慢慢嚼服,又喝了一杯红水,晕眩的感觉这才好转。 《墨莲图》已经干透了,她取了荷包里的印鑑,在画上落印。 几个內侍上心翼翼地上前装轴,托起画卷,將画事呈於眾人。 《墨莲图》依然只是简单的一幅,六片形状各异的莲叶,枝干秀挺,三株或盛开、或含苞、或半放的水墨莲,高低错落,绽於叶莲间,朵疏朗,以淡墨点染瓣,再以浓墨勾点萼蕊,以硃砂点睛。 浓淡相宜,墨色清润,高情逸趣溢於画卷上。 不要人夸好顏色。 只留清气满乾坤。 表达了沈昭嬑坚贞,纯洁的品性,简直是对张朝云最大的讽刺。 这幅画的造诣,更在之前那《幅迎春斗寒图》之上,张朝云不想比画,与沈昭嬑商量平局。 但沈昭嬑在这幅《墨莲图》上,狠打了张朝云的脸。 你也只配与我之前一幅小作相提並论。 所谓的平局,不比自破。 沈昭嬑看著张朝云:“下一场,我们比书法。” 张朝云身形发颤,她抬眼看了,沈昭嬑於《墨莲图》上的题字: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每一个字都透著一股从容坚贞的心怀,这是她用墨舞写出来的字…… 这一行题字未必胜过她,却胜在高情意趣。 沈昭嬑要比书法…… 比她用手写出来的字,还不如沈昭嬑用脚写出来的字更好吗? 张朝云深吸一口气,走到沈昭嬑面前,折腰揖了一礼:“沈大小姐才情过人,朝云自愧不如,是朝云划地为牢,牖中窥日,”她强忍著心中的不甘,“今日与沈大小姐斗艺切磋,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多谢沈大小姐赐教。” 她认输! 沈昭嬑温声问:“说完了吗?” 张朝云抬起头来:“方才是朝云无礼冒犯,请沈大小姐原谅。” “说完了吗?”沈昭嬑再问。 张朝云被问得一愣,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沈昭嬑等了片刻,没听到她开口,轻笑了一声:“看样子,是说完了。” 张朝云愣了一下,抬眼看她。 “现在该我了。”沈昭嬑话音一落,猛地一抬手,狠狠一巴掌朝她挥来,將张朝云一巴掌糊倒在地上。 啪! 场中一片譁然。 渠梁先生身子一晃,就要起身,齐雍转头看了赵安福一眼:“扶先生坐好。” 赵安福小跑著上前,將起了半身的渠梁先生按回了座上,又端了长案上的茶,递给他:“先生,您请喝茶。” 渠梁先生身体微颤:“殿下,此举过了。” “確实过了,”齐雍頷首,表示认同,“但孤觉著,张大小姐方才也过了,先生方才没有阻止,现在出面,有些不合適。” 渠梁先生嗡声说:“沈大姑娘已经贏了。”现在丟脸的人是朝姐儿,犯不著这样咄咄逼人。 齐雍笑容一浓:“一码归一码,亏得沈大姑娘才情过人,不然今日当眾丟脸的人,就是她了,到底是孤的妃选,沈大姑娘丟了脸,镇北侯府失了体面,孤的顏面也不好看,你说呢?” 渠梁先生闔下眼睛:“殿下之前还说,欠我张家人情。” 齐雍淡声说:“欠张家人情的是我,不是沈大姑娘,也不是任何人,人情归人情,私情归私情,先生莫要混为一淡。” 渠梁先生不再说话。 场中已经因为沈昭嬑这一巴掌,闹翻天了。 有人觉得著沈昭嬑过份。 但更多人认为,张朝云咎由自取,要切磋斗艺,慢侮沈昭嬑的人是你,结果琴棋书画舞,五场输得一败涂地,这怪得了谁? 以为道个歉,慢侮人的事就可以揭过不提了? 切磋斗艺,是切磋斗艺。 贏了是沈昭嬑的本事。 慢侮是慢侮。 二者不能混为一提。 內侍慌张上前,扶起了张朝云。 张朝云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挨打,不是来自长辈的责打,而是来自沈昭嬑。 她眼眶红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呼啸著將她席捲。 她张了张嘴,灌了满口的寒气。 话来不及说出口,沈昭嬑看著她:“抱歉,我方才一时失手,打了张大小姐,是昭意无礼冒犯,请张大小姐原谅。” 她將张朝云道歉的话,原话奉还。 张朝云气得脸色通红,身子不停地发颤:“你……欺人太甚!” 沈昭嬑淡声说:“张大小姐是天下第一才女,眉县张家亦是天下第一文豪世家,横渠书院更是天下第一书院,您的祖父渠梁先生乃为天下第一圣贤,被世人尊称一声圣公,享誉世名,名盛天下,想必也是熟读经书典籍。” 张朝云哆嗦著唇,身体颤抖著,就像打了霜的摆子。 她耳里听到,沈昭嬑不高不低的声音,婉转从容。 “试问,《四书五经》哪一条礼、义、道、德是允许,是可以行无礼之事,说冒犯之言,做慢侮之举?!张大小姐第一才女之名,不过尔尔!” 张朝云强撑著摇摇欲坠的理智:“沈大姑娘这般咄咄逼人,便不算失礼么?” 沈昭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样子,张大小姐做了惯了孤高之才女,想来不知凡尘女子皆受名声束缚,你於妃选上,於宫中贵人,於满京贵胄前,慢侮行事,身为女子,我当如何自处?” 第356章 最终钦定 她冷笑了一声,继续说:“你在提出切磋斗艺时,到底安了什么心思,你我心知肚明,这一巴掌,是你合该受的。” 张朝云有些无地自容了,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心思,在齐雍对沈昭嬑不加掩饰的维护面前,显得尤其可笑。 沈昭嬑冷笑一声:“张大小姐,你读惯了经书典籍,但身为女子,你也该读一读《女训》了。” 张朝云茫然地看向四周。 大家看她的眼神透著一股子嘲笑,她没读过《女训》,但一听就知道这是世俗对女子的束缚。 是她由来不屑读的。 魏寧宜扬声道:“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鬢则思其心之整也。” 张朝云没读过《女训》,却听懂了魏寧宜的话。 这话是在说,人心就像头和脸一样,需要认真修饰。 脸一天不修饰,就会让尘垢弄脏。 心一天不修善,就会窜入邪恶的念头。 人们都知道修饰自己的面孔,却不知道修养自己的善心……殊不知面不修饰,蠢人说你丑,心不修饰,贤人说你丑恶,故而人应该在揽镜自照时,束髮挽髻时,就要想到心是否与髻一样端正,是否与鬢髮一样整齐。 沈昭嬑没再多说,她敛衣下拜,退回了坐席。 张朝云脸色惨白,站在台前瑟瑟发颤。 魏寧宜笑著凑过来:“你藏得可真深,以后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才女了。” 沈昭嬑笑了笑,没说话,可端起茶杯的手,却微微在发颤。 內侍將张朝云扶了下去。 张朝云浑身发冷,瘫坐在祖父后侧的座席上,娇柔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和沈昭嬑只比的琴、棋、舞三样。 但是,沈昭嬑以《墨莲图》,打破了说好的平局,贏了她一筹。 《墨莲图》上的题诗,诗画相互呼应,展现出了高情逸趣,她在书法上,主动认输,又输了一局。 五局五输! 一败涂地! “我之前还以为,沈昭嬑只是舞跳得好,没想到她连天下第一才女的张朝云都贏了,张朝云的天下第一才女之名,要退位让贤了。” “沈昭嬑也太低调了,不过像她这样的女子,才是我心中天下第一才女该有的模样,虚怀若谷,坚贞忠烈,坚毅无畏……张素縈一上场就挑衅她,她琴艺分明高绝,可表现出来的,只比张素縈高了一筹,顾全了张素縈的脸面。” “张朝云其实挺厉害的,只是比起沈昭嬑就逊色了许多,沈昭嬑方才的表现,实在太令人惊艷,尤其是那支《墨莲舞》,感觉她跳的不是舞,而是风骨,柔中带刚,柔中带柔,刚柔並济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以前其实挺崇拜张朝云的,收集了不少她写的诗词小赋,如今却觉著,也不过尔尔,她是真配不上天下第一这样的名號,至少她在选妃场上,提出斗艺切磋的行为,就有失风范。” “她该不会对齐王殿下……那她提出斗艺切磋的行为,就是在羞辱沈昭嬑,从前真是看错她了,她也配天下第一才女之名?” “……” 底下眾议纷纷,或对沈昭嬑讚嘆不绝,或对张朝云天下第一才女之名发出质疑。 耽搁了这么久,福王妃终於想到进入推选的三人还没確定下来。 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几位评级人又商量了片刻,终於敲定了最终人选,將名册拿给了齐王。 齐雍拿到名册后,只勾选了沈昭嬑一人,至於其他两人,他连名字也没仔细瞧,便让赵安福呈给了皇后娘娘。 按照正常流程,推选的三人审定之后,会与齐王殿下接触之后,再做钦定,但齐雍略过了这一流程,直接过到了钦定。 皇后娘娘硃笔批红,写了一个【准】字,又呈给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看到齐王只选了正妃,眉头一皱:“按照祖制,当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齐雍意下如何?” 齐雍只说:“只选正妃,也不是没有旧例。” 虽然不符祖制,但也不算违背祖制。 太后娘娘没话了,连字也不批,直接將册子交给了年姑姑,年姑姑將册子送回到皇后娘娘手中。 皇后娘娘让赵忠全传於皇上。 皇上也批字了。 皇后娘娘这才道:“妃选就此落幕,最终钦定人选为,镇北侯嫡长女沈氏昭嬑,大家可有异议?” 当然没有异议,沈昭嬑原就实质名归,贏了张朝云之后……大家便觉著,就齐王殿下那名声,有点配不上沈大小姐了。 座席上,大家想到齐王殿下凶名在外,还有天煞星的克妻之名,不禁露出惋惜的表情来。 “臣女尚有异议。”沈昭嬑起身。 场中所有都不禁一愣,齐雍捏紧了手中的香珠,看著沈昭嬑步步上前,走到台前,两边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皇后娘娘忍不住看了一眼齐王,温声问:“你有什么异议,儘管说来。” 沈昭嬑敛衣一拜,但她来不及开口,齐雍突然出声:“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沈大姑娘说,还请皇后娘娘恩准。” 沈昭嬑低著头,齐雍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罩在她身上,幽深极了。 她那么坚持,一定要贏了张朝云,是因她知道,妃选进行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更改,她不能违背皇命,只有彻底贏了张朝云,她才有资格在选妃结束,钦定人选的时候,有后路可退。 她要为自己拼一条后路,绝不会成为谁的替身。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是对的。 所以当皇后娘娘问出,对钦定人选可以异议时,她才有底气站出来。 她贏了张朝云,理所当然成了天下第一才女,获得足够多的尊重。 所有人都觉著她是前资格提出自己的异议。 皇后娘娘对她现加宽仁。 叫张朝云这样搅合了一通,选妃也一再生出变故,皇后娘娘有些头疼:“如照正常选妃流程,在妃选的过程中,是不禁止齐王与参与妃选的姐儿们接触,此是合理要求,便准了。” 第357章 你和张朝云是什么关係? 齐雍率先离席,沈昭嬑隨后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交泰殿后面的排屋下方,檐角稀疏的灯火洒落,她的身影在昏色的光影里,是显十分黯淡。 彼此沉默了片刻,齐雍这才出声:“妱妱,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对钦定结果有什么不满的吗?” 沈昭嬑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提出有异议,並非要挑衅皇权,违背圣意,只想在钦定之前,搞清楚齐雍和张朝云到底是什么关係。 这將决定她和齐雍之间,是合作,还是夫妻。 她一直没说话,齐雍听到排屋上方,有不时走动的声音:“你放心,这处排屋建得较低,上方路过的人,虽然能看到我们,却不会听见我们在说什么,有什么话,你只管同我说。” 沈昭嬑身子乏得厉害,倚坐在栏杆上,看著齐雍:“妃选一开始,与我同席的张素縈,便同我说——” 她顿了一下话。 “有些人是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贏得过的,你今日能坐在这里爭齐王妃的位子,不过是有人不愿同你爭而已。” “你同我族姐张朝云眉眼长得很相似。” “朝姐姐和齐王殿下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沈昭嬑抬起眼儿,目光落在齐雍脸上,齐雍高大挺拔,她要仰起脖颈,才能勉强看清他幽深的表情。 “所以你和张朝云是什么关係?” 沈昭嬑的种种不寻常,是因张素縈一直在试图在妃选上干扰沈昭嬑? 可是,沈昭嬑不会轻易就听信这些话……电光火石之间,齐雍陡然想到了,沈昭嬑之前那些关於“替身”的说辞。 齐雍上前一步,蹲到她的面前:“我在詹事府读书时,张朝云曾化名张朝允,女扮男装,混跡於詹事府,我是那时认识她的,不过我认识的是张朝允,不是张朝云。” 沈昭嬑听得睁大眼睛:“你们是青梅竹马!” “不是,没有,”齐雍连声否认,“我那时十三岁,和张朝允只同窗了一年,同她接触也不多,唐三儿与她关係更亲近一些,后来我去了军中,不常去詹事府读书,与她见面就更少了,不久后就断了联繫,有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沈昭嬑听出他话里话外,都在和张朝云撇清关係。 “三年前我率军北伐,大军被困萧关,向朝中求援未果后,只得派人向陕西一些名门望族求助,我派了三千死士,最后只有六人活著回来,他们將萧关被困的消息,送到了眉县张家,渠梁先生將张氏族中积粮,尽数捐助萧关,还发动了陕西其他世家富户一起捐助,助我渡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我欠张氏一个人情。” 沈昭嬑有些意外,但好像也不是太意外! 前世齐雍对眉县张氏的种种宽仁,原是为了还报张氏一族的人情啊!萧关三十多万將士的人命,是莫大的人情。 齐雍不是公私不分之人,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此事后,我与渠梁先生於萧关一见,张朝云再次化身『张朝允』与我相见,我这才识破了她的身份,却碍於她的名声,並没有声张,之后便再无联繫。” 想来这就是张朝云口中,自去岁一別,一年未见的真相…… 没有想像之中那种久別重逢,互诉衷肠的戏码。 只是她分明听到,张朝云在说这话时,语调轻柔婉转,有些情真意切的意味…… 齐雍就蹲身在她身边,她侧了侧头,就看到他仰头看她,檐下的烛火洒落在他脸上,沈昭嬑觉著,她从来没有那一刻,这样清楚地看清过齐雍。 只有这些吗? “至於你说,你和张朝云眉眼长得相似,”齐雍按了一下额头,“我从未注意过,不过就算相似,在我眼里,那也是她像你。” 沈昭嬑愣了一下:“在得知昔的同窗好友,竟是女儿身时,你……就真的无动於衷,张朝云是天下第一才女,且容貌也十分出色,她、她能做出女扮男装,去詹事府读书这事,可见她不是一般世俗女子可以堪比,至少我就做不到这些,你对她……” 张朝云明显对齐雍有心有情,诚然她贏了张朝云,可她也不会去否认张朝云本身的优秀。 “妱妱,当时萧关战事吃紧,你觉著我会在意这些吗?”齐雍有些无奈。 沈昭嬑喉咙一哑:“那现在,你也不在意?” “你说她不似凡俗女子,我却认为,她只是孤高自许,”齐雍对张朝云没有半分欣赏,“在我看来,像你这般心性坚韧的女子更为难得,妱妱,你已经证明了,你比她更出色,为什么还要怀疑我的眼光?” 沈昭嬑是真的没话了。 在得知,张朝云和齐雍早就认识了后,联想到前世,张朝云红顏薄命,在齐雍选妃之前,就去了,之后又想到了,齐雍对眉县张家的种种宽仁,以及她和张朝云之间相似的眉眼…… 张朝云无论哪一样都符合那种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身份。 她心乱如麻。 现在看来,前世所谓的白月光替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妱妱,我之前说过,不会將谁当成替身,我既能谋你,何不能谋她?”齐雍拉著她的手,她许是身体不適,双手冰凉湿腻,他捧在手心里,轻轻地搓揉,“我不谋她,是因我无心谋她。” 前世今生,横梗在她和齐雍之间一桩最大的误会,在拨开重重迷雾,得见真实之后,沈昭嬑心中有些酸楚,更多的却是释然。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殿下,你要小心熹郡王。” 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便重用了熹郡王,熹郡王后来成了军机大臣,齐雍对他十分信任,因此她和熹郡王妃往来从密。 起初她是从沈崢口中得知,自己是齐雍的白月光替身。 后来让她对这事深信不疑的人,正是熹郡王妃。 熹郡王妃没有亲口对她说过什么,只是与嬤嬤说话时,说了几句惋惜她只是替身的话,恰巧不小心让她听到了。 第358章 沈昭嬑被他圈在怀里 沈昭嬑也没有听信这话,暗中打听了一番,无意中得知了,唐进尧曾在齐雍的选妃上,提了齐雍有个白月光这话,齐雍並没有反驳,当时在场的,还有不少大臣及其女眷,她轻易就打到了內情。 想来她那时,能打听得如此详尽,熹郡王妃也是功不可没。 她之所以对打听到的这些深信不疑,是因那晚,她自己也参加了齐雍的选妃宴,知道宴会上的一些细节,与打听到的那些话,有八九分相似。 后来她对齐雍彻底死了心,不再纠结替身这事,只想活得更有尊严,那时她一心一意打理摄政王府,经营摄政王府的產业…… 她这话转移得也太快了吧,齐雍想了一肚子的说辞,好像都成了无用功。 熹郡王牵扯进了皇商周家背后的隆盛行……他记得,自己並未对沈昭嬑说过此事,那么沈昭嬑为什么突然让她小心熹郡王? 齐雍一直知道,沈昭嬑心中藏了许多秘密,是否关於替身的说辞,也和沈昭嬑所知的那个秘密有关? 或者在沈昭嬑所知晓的那些秘密之中,他做了某些行为,让她產生了误会,误以为自己將她当成了张朝云的替身? 否则仅凭张素縈似是而非的挑拨之言,还不足以让沈昭嬑相信关於替身的说法,变得这样反常……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沈昭嬑早就对替身一事心存芥蒂,后来听了张素縈的话,產生了联想…… 所以,沈昭嬑知道的那些秘密是什么? 齐雍目光微深,略带试探地与她说:“我已经查到,熹郡王府参与了隆盛行背后的运营。” 沈昭嬑震惊不已,熹郡王是太后党? 很显然,沈昭嬑是真不知道,熹郡王府与太后党有牵连,那么她为什么突然让他小心熹郡王? 齐雍问她:“你为什么会怀疑熹郡王?” 如果不是隆盛行的案子,查到熹郡王的头上,他根本就不会怀疑熹郡王有问题。 沈昭嬑敛下眼睛,还真不好与他解释这事:“之前我三叔,查到隆盛行背后的权贵,有熹郡王府的影子,你知道我三叔认识不少三教九流,对营生上的事一向十分敏锐,”她只好拿三叔打掩护,齐雍总不会去问三叔吧,“……只是没有確切的证据,不好与殿下说明。” 谎话!齐雍垂目捻珠。 沈昭嬑之前分明不知道,熹郡王掺合了隆盛行……她震惊的神情作不得假。 齐雍沉思了片刻,没打开继续追问,转而问她:“不生气了?” 沈昭嬑有些窘迫,前世今生的误会,在此时完全解开,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愫,仿佛一下破土而出…… 她眼睛湿润,透著水意:“生气的!” 齐雍脑袋疼,他解释得这样清楚,怎么还生气:“要怎样你才不生气?” “张朝云是为了你才慢侮了我,”沈昭嬑有些不满地看著他,“说到底是你不捡点,招蜂引蝶。” 齐雍觉著自己比竇娥还冤,他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外面都说我不近女色。” 沈昭嬑噗哧一笑,这个笑容显得明丽轻快,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张朝云似乎对你有些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认为你对她也有意,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了你找的替身,一开始就对我存了慢侮之心,才会明目张胆地提出切磋斗艺,便是她这种做法无礼冒犯,只要你不追究,就没人能质疑她。” 所以,张朝云提出切磋斗艺,並不是蠢。 而是自信。 现在想来,前世张朝云会不会因为齐雍要选妃的消息传开之后,对齐雍爱而不得,鬱结於心,这才染病,香消玉陨? 齐雍脑袋里一抽一抽地疼:“我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妱妱,我对她从未有过任何会让人误会的言行举止,”他一脸无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產生这种离谱的想法。” 对,就是离谱。 他自认和张朝云只有泛泛之交,得知她女扮男装后,连朋友也算不上…… 沈昭嬑看他一脸纠结,忍不住笑起来:“张朝云与你有同窗之谊,殿下北伐功成,功盖千秋,她因此对殿下產生爱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太后党抹黑齐雍,令齐雍落下了诸多恶名,但张朝云从小就认识齐雍,自不会相信这些流言。 张朝云是天下第一才女,天底下慕她才情、貌美的男子,如过江之鯽,多不胜数,她大约是瞧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在她心中,应该只有齐雍这样功盖千秋,名垂千史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齐雍对也对她有心,加之齐雍內定的齐王妃,与自眉眼长得相似,因此產生了误会,也解释得通。 这叫什么事?齐雍嘆了嘆气:“我会同她说清楚。” 沈昭嬑迟疑了一下,想问齐雍曼达毒的事,接著又作罢了,这事回头再问也不迟,便道:“我们回去吧,免得让皇后娘娘久等。” 齐雍也想儘快將选妃钦定下来,免得再生枝节。 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不太可能再出意外,可是他被今日种种超出掌控的事搞得头疼不已,心里总是患得患失。 沈昭嬑从木栏上起身,她身体乏得厉害,之前就一直强撑著,一起身便觉著双腿有些发软,身子晃了晃。 齐雍扶住她的胳膊:“哪里不舒服?” 沈昭嬑有些使不上劲:“身体有些酸软,方才跳舞消耗了太多体力,有些累。” 倏地,她眼波流瀲,身姿柔嫚,迴旋纵送……一帧一帧地浮现在脑海里,是那样惊心动魄,夺人心魂…… 又想到她云鬢散乱,双颊娇艷,娇喘微微,一顰一笑动人心魂。 身体有些僵硬,齐雍垂眸,捏紧袖中的香珠。 排屋上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齐雍鬼使神差一般揽住她的腰肢,將她带进了怀里,抵到了廊后的排屋上,木门发出“哐当”的声响。 沈昭嬑茫然地抬起头,小声问:“怎么了?” 齐雍没说话,沈昭嬑后前贴著木门,两人相对而立,身体靠得极近,一条长臂揽在她的腰间,另一条手臂抵在她身后的木门上,沈昭嬑被他圈在怀里。 第35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盟约 狭窄的可空间里,沈昭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妱妱。”齐雍將她抱紧了些,她身子娇软,嵌进他的怀里,似春水般细柔,他不觉放轻了力道。 他面庞凑近,灼热的呼吸缠绕过来,气息慢慢交融在一起。 她仰起脸看他,红唇微张。 一双唇鲜妍饱满,似榴欲燃。 齐雍忍不住低头,离她越来越近,闻到了唇隙处,一缕芳甜幽香,宛如馥郁香甜的蜜。 沈昭嬑用力抵住了身后木门,双眸湿漉漉的,无辜又嫵媚。 揽在腰间的手臂轻轻用力,把她按进怀中,温软的唇落在她额头,慢慢往下,在她鼻尖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吻住她的唇,辗转反侧,缠绵不分。 沈昭嬑长睫轻颤著闔下,他慢慢顶开唇隙,侵入她的齿颊,克制而又贪婪地索取,长舌勾缠在一起,好像跳舞一样。 他好像尝不够一般,从她唇齿间退回来,吮住她的唇,细密地吻著她,又一点一点地入侵、掠夺、占有…… 直到沈昭嬑嘴巴都酸了,推了他一把,他吻了吻她的鬢髮,终於放过她了。 沈昭嬑靠在木门上轻喘,身子微微战慄著,鲜润的唇泛著红艷的水光,似沾了露水的玫瑰,娇艷欲滴。 “妱妱,你跳舞的样子,”实在太惊心动魄了,齐雍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美得令人窒息。” 他那时,连眼睛也捨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她最美的样子。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每当想起我都快要疯了。” 沈昭嬑眨眨眼睛,踮起足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以后再跳给你看。” 齐雍有些得寸进尺:“只跳给我一个人看吗?” 沈昭嬑拂了一下颊边一缕髮丝,一截皓腕呈露出来:“那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齐雍握住她的手……沈昭嬑感觉他的掌心里一片滚烫:“我、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不要让皇后娘娘等太久。” “还不到两刻钟,也没有多久。”齐雍现在不想放她离开了。 排屋上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昭嬑连忙推了他一把,做贼心虚一般低下头,理了理自己有衣裳。 没有不妥。 对了,还有口脂,她涂新的榴红口脂被他吃了。 沈昭嬑平常出门带著红药,红药带了肩包,隨身携带了妆匣子,可隨时补妆,进宫之后,身边不允带奴僕,因宫里处处不便,她自己带了荷包,放了隨时取用的胭脂水粉。 她翻了翻荷包,找到了胭脂纸片,朱红色,取了一片放在唇间抿了抿,本就红艷的唇,染上了胭脂,红得艷丽。 “怎么样?能不能看出不妥。” 齐雍盯著她的唇看,怎么看怎么诱人:“之前也看不出不妥。” 两人又待了片刻,一前一后回到场中,乐师们吹奏著欢快的乐曲,身姿曼妙的舞姬,披著薄纱,穿著石榴裙,伸出雪玉的胳膊,和著乐曲,扭动著腰肢,整个人如枝在风中颤动。 裙子上缀满了五顏六色的金玉宝石,像在光影下变幻闪烁,绚烂璀璨。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躬身退场。 眾人的目光回到沈大小姐身上,她低著头,辉煌的灯火漫洒,在她身上镀上了灿烂辉光。 齐雍转身,与沈昭嬑相对而立,两人隔了三步远:“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他这是在当眾表白?沈昭嬑脸儿一下红透了。 她眉目低敛著,乌艷的髮鬢被烛光染成了鸦青,映衬著颊上嫣色,翠眉一抹遥峰黛,绿鬢淳浓染春烟。 底下一片譁然。 这首《诗经-东风-月出》应时应景,不似郑风那般露骨,不合礼教。 只表达了男子对月思人,以月光暗喻,他心悦的女子,如月一般明亮皎洁,窈窕姣好,从容嫻雅,月美人更美,令他生出了无限的爱慕和情思,又因求而不得,心生了无限的忧愁和烦闷。 张朝云脸色煞白,一下攥紧了双手。 在她眼里,齐雍性子淡漠,庄重內敛,与人相处总透著疏离,是绝不会在大庭广眾之下做出这种不合身份、礼教的举止。 可他偏为沈昭嬑打破了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做了她以为的绝不可能做的事。 由始至终,被齐雍真正放在心上的人,一直是沈昭嬑。 他在大庭广眾之下向沈昭嬑表白情意。 她没法再自欺欺人。 齐雍耳根有些泛红:“我心悦沈大姑娘,倾慕大姑娘的才情品貌,欲以齐王正妃之位,聘她为妻,与她结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盟约,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心如磐石,情不转移,谓予不信,有如敫日。” 沈昭嬑眼波流转,朝身边看去,对上了一双狭长的凤眼,他的目光在烛光里温润极了。 今日还没曾好好看过他。 他戴了乌纱翼善冠,冠翼向上,蟠龙盘旋,身了玄色的圆领补子袍儿,补子上绣了五彩的蟒龙纹,威武雄壮,浑身透著庄重,腰间佩了长刀,长刀上一条金刚结轻盈地摇动,刀上盈满的煞气似也平和了些。 齐雍扬了一下嘴角。 原也不想在大庭广眾之下发轻浮之语,但张朝云也实在令他如鯁在喉。 他並不希望因张朝云,与沈昭嬑之间再横生枝节,也实在没必要特地向张朝云解释什么。 他自认与张朝云关係不熟,便有些交情,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对张朝云解释的地方,犯不著多辞一举,与她牵扯什么。 倒不如直接当眾表明自己对沈昭嬑倾慕之心,这不比解释更乾脆? 《月出》这首诗,不会唐突了沈昭嬑,更不会让人怀疑,早在选妃之前,他和沈昭嬑之间就有私情。 沈昭嬑早在太后千秋宴上,就已经是一舞倾城,名冠京华,惹了许多京中儿郎的倾慕之心。 他也因沈昭嬑在妃选上的表现,对沈昭嬑生了倾慕之心,愿意为她许下此生唯一的承诺,这也很正常。 第360章 妃选宴结束 齐雍对皇后娘娘一拜:“请皇后娘娘成全。”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说了这话,皇后娘娘哪有不成全的道理:“你自己决定了就好。” 大周皇家出了不少情种,高祖、成祖,仁宗……皆对髮妻爱重无比,明宗皇帝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生只娶了一位皇后,不曾临幸任何宫人,与皇后在宫里过上了一夫一妻的生活。 除此之外,宗室里的情种就更多了。 皇后娘娘也不意外。 皇上哈哈一笑,显得十分高兴:“既如此,便钦定镇北侯嫡长女为齐王正妃,明日朕为你们下旨赐婚。” 原本亥时(21点),就该结束的妃选宴,一直持续到了子时,终於结束了。 沈昭嬑隨母亲一起出宫,到了第二道宫门处,就见爹爹已经等著。 一家三口上了马车,马车朝宫门外驶去。 柳心瑶塞了一个汤婆子,到她手里:“暖暖身子。” 沈昭嬑抱著汤婆子,坐在母亲身边:“折腾了一整天,让您也跟著一起受累,身体还好吗?” 柳心瑶笑著摇头:“我还好,皇后娘娘特別关照了,派了两位隨侍宫女支应,一应吃食也是精心安排,皇后娘娘宫里的食医,还送我几张养身保胎的食方,简单易学,对身体大有裨益。” 沈昭嬑安心下来。 柳心瑶又问她:“张朝云是怎么回事?” 依照以往惯例,宫里需要人各方面考较姐儿们的品性才德,进宫之后,是不允家人插手选妃上的事,所以她也只有干著急。 好在过程虽然有些波折,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沈昭嬑没有多说,只提了与她同座一席的张素縈,说了一些齐王殿下与张朝云之间的是非话,后来张朝云在妃选上提出与她切磋斗艺,慢侮的心思揭然若揭,她心中这才有些恼怒。 沈岐蹙眉:“张縈素的话是真是假?” 沈昭嬑道:“我向殿下求证过,殿下確实一早就认识张朝云,只是两人接触不多,关係也不熟(与他有交情的是,身为男子的张朝允,与张朝云確实不熟),张素縈的话已经尽数告之殿下。” 这也不算说谎。 沈岐暗暗思索,齐王殿下一直征战在外,鲜少回京,张朝云也一直待在陕西,听说这是第一次进京,两人之间唯一能產生交集的,应该是齐王殿下北伐的时候,不过那时战事吃紧,同为领兵的將领,他不认为齐王殿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生出儿女情长的心思。 再说了,张朝云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名声有些浮夸了。 他不相信齐王殿下看不出来。 这样看来,齐王殿下后来公然在台前与妱妱表明心意,做出承诺,估计就是做给那张朝云看的。 沈岐面色稍霽,齐王殿下一表人才,有人爱慕也实属寻常,关键要看他在处事这种事上的態度,但凡有半点含糊,將来后患无穷,定要横生许多枝节,好在齐王殿下不是糊涂人。 这样一想,他对齐王殿下也更满意了一些。 柳心瑶拉住女儿的手:“齐王殿下在大庭广眾之下,许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便不担心他反悔了。” 沈昭嬑低著头,还没说话,一旁的沈岐就道:“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妱妱要记住,男人的话最多只能信七分,要保留三分,齐王是当眾许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他没说將来不恋二色,难保他將来不会变心,到时候瞒著你,在外头养一房外室,一样风流快活。” 这种事,他在官场上瞧得多了。 他有个同僚,家里娶了母族势大的母老虎,压著不让纳妾,他到了任上,私自纳了一房美妾,充妾作妻,两人以夫妻相称,別提有多风流快活,朝中有不少知道这事,也就他的原配妻子不知情。 柳心瑶一听这话,眼睛就瞪了过去:“当著女儿的面胡说什么?齐王殿下能当眾做出这种承诺,便胜过天下万千男子。” 沈岐碰了一鼻子灰,他只是实话实说……提前让女儿,留个心眼儿,免得將来被人伤了心,这也有错吗? 柳心瑶转头对女儿说:“你爹说的有道理,但也不要完全听信,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至少在此时此刻,齐王殿下待你的诚心是满的。” 沈昭嬑轻轻点头…… 一眨眼睛,女儿就要嫁人了,柳心瑶突然有许多话,想对女儿说:“感情上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这事上,母亲没什么可教你,不过母亲依然要告诉你,莫要依附男子而生,切忌不要轻贱自己,爹娘给你十里红妆,是为了让你在夫家堂堂正正做人,是为了给你十足的底气,让你不必依赖任何人过活,那便是女子安身立命之根基。” 沈昭嬑小声说:“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柳心瑶轻嘆:“傻丫头,你如今满了十五,齐王殿下也到了及冠之年,正是男婚女嫁的年岁……你们的婚事,想必也越不过今年。” 下半年妱妱就满了十六岁,相比其他姐儿已经还算晚的。 齐王毕竟也不小了,婚事不好一直拖著,亲事定了,什么时候成婚,就是宫里说了算,依齐王雷厉风行的性子,婚期应该不会太久。 沈岐到底没说什么,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这事是拦不住的。 …… 第二日,沈昭嬑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 她拥著锦被,想起了昨日妃选宴上发生的事,前世今生,那些与齐雍相关的事,尽数涌上了心头,拨开了重重迷雾,她看到齐雍站在记忆深处,温柔地唤她:“妱妱!” 沈昭嬑满心酸涩,一颗心被种种情绪胀满了。 她和齐雍的前生,就好像一颗没有熟透的青梅果子,吃起来又酸又涩,连心也能酸透…… 充满了遗憾。 恍惚间,她又有些明悟:上天予她重生,是为了守护爹娘,也是为了让她拨开迷雾,认清自己的心,弥补她和齐雍之间的遗憾! 赐婚的圣旨就要送进府里了。 第361章 迎接圣旨 因为要接圣旨,沈昭嬑梳洗后,换了一身较为隆重的衣裳。 红药命人备了早膳。 沈昭嬑用完了早膳,已经到了巳时,回房重新检查了衣饰,没有不妥之后,便去了前厅。 柳心瑶月份重了,不好穿大妆,挑了一身朱红遍五彩牡丹袍儿,显得十分隆重。 她拉著沈昭嬑的手:“昨天见你乏得厉害,走路都在打飘,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沈昭嬑坐到母亲身边:“乔姑姑帮我准备了药浴,泡了两刻钟,睡了一晚,已经没事了。” 身子骨还有些酸,估计好些天才能好。 母女俩正说著话,胡嬤嬤扶著沈老夫人过来,老夫人穿著大妆,身子颤巍巍进了屋,沉重的衣饰穿在身上,让人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了。 沈昭嬑接过丫鬟端来的茶,亲自奉给了老夫人。 沈老夫人喝了茶,这才道:“听说昨儿在妃选宴上,你与张家大小姐切磋斗艺,后来贏了张大小姐。” 京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都参加了妃选宫宴。 昭姐儿天下第一才女之名,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沈昭嬑忙说:“昨晚从宫里回来时,已经到了子正,也不好惊扰老夫人安歇,便没与老夫人提及这事……” 她又將昨儿妃选宴上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沈老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真没想到,沈昭嬑藏得这样深,连她这个祖母也没察觉出来。 “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沈昭嬑恭敬答道:“老夫人从小便教导孙女儿,当谦德礼让,性行温良,孙女儿克己慎独,静心守拙,一刻也不敢稍忘。” 沈老夫人心中一堵,没再多说。 如今昭姐儿有了天下第一才女之名,德行也因选妃得到了天家认可,家里没谁能拿捏她了。 家里的人都陆续过来了,因为要迎接圣旨,一个个都是盛装打扮。 陈锦若和沈崢说了两话,夸讚沈昭嬑的话,表现得依然是一副好叔婶的模样,这副模样骗了老夫人两世,让老夫人一直以为,二房一直待她不薄,但凡有错,那错的一定是她,是大房。 便是二房做了错事,那也是大房对二房不够好。 沈青词也被下人抬了过来,到了大厅门口,才下了轿椅,让采菱扶进了堂中。 她如今在腰上绑上支腰缚带,可以叫人扶著下地走动一会儿,只是腰上的伤不好养,还要继续臥床养著。 沈青词难得露面,也是精心妆扮。 丁香色银薇团绣袄儿,搭了银白马面裙子,紫色的底襴上绣了精致繁复的缠枝紫薇纹,一簇一簇的,很是烂漫,头上戴了一顶银鎏玉叶镶珠云髻儿,底座上装了弹片,走起路来,枝颤叶摇,摇曳生姿。 养了一阵子,她瘦下去的弱也长回了一些,走上几步,便有些娇喘微微,弱不胜衣。 丫鬟扶著沈青词给长辈见礼。 柳心瑶神色淡淡,也不搭理她,径直端起茶杯喝茶。 沈青词咬著唇,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比从前还要能装……她期期艾艾唤了一声大姐姐。 沈昭嬑也没理会。 沈青词身子摇摇欲坠,沈老夫人连忙让她坐下,还叫丫鬟取了个靠枕,塞在腰身后面。 沈青词柔声问:“祖母身体好些了吗?” 沈老夫人露出久违的笑容:“都是从前的老毛病,要吃药养著,人老了,各样的毛病就都找上来了。” 沈青词一脸欢喜:“您要仔细养著身子,我如今也能下地走上几步,回头给祖母做些养身的羹食。” 她真正能仰仗的人只有老夫人了,只有笼络住了老夫人,老夫人才会继续为她打算。 沈老夫人笑道:“你早些养好身子,祖母比什么都开心。” 祖孙俩人其乐融融,看得两个族婶心里直犯嘀咕,三老夫人这偏心也偏得太厉害了,嫡长孙女儿每天药膳羹汤往她屋里送,也得不到她半句夸讚,却叫二孙女几句孝敬话给哄住了。 沈青词努力不去看沈昭嬑,担心自己压抑不住內心翻痛的嫉妒与愤恨。 耳里听著三房一家子你一句,我说一句,不停地说著称讚沈昭嬑的话,迎奉討好的嘴脸,叫人倒尽了胃口。 她瞧了一眼沈如婉身上绿色遍地锦妆袄儿,及头上的银鎏梅云髻儿,哪还有从前的寒酸劲…… 心里不禁充满了讽刺。 看来这阵子,三房討好大房得了不少好处。 沈青词心头纷乱,沈昭嬑在妃选宴上,以琴棋书画舞,盖压了天下第一才女张朝云,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才女。 她满心茫然又荒唐! 从前在家学里,沈昭嬑没有什么特別突出的表现,所以她一直对沈昭嬑很不服气,总想压她一头,可她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把她当成傻子一样愚弄。 让她像一个跳樑小丑一般,上窜下跳,可笑至极。 沈青词忍不住攥起了手指,犹如魔怔了一般似的,盯著沈昭嬑。 她眼神阴冷,仿若毒蛇,沈昭嬑抬起眼,目光定定朝她看过去,眼中闪动著冰冷的警告之色。 沈青词这才恍然惊觉,自己露了情绪,她慌乱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垂著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里人都来齐了。 沈君辰前些日子就去了京营卫所,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到了巳正(10点),宫里颁旨的鑾驾仪仗终於到了镇北侯府南大门,沈岐和沈岭等在门口迎接。 前来颁旨的人,竟然是赵忠全。 司礼监掌印公公。 皇上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赵安福的乾爹。 赵忠全一身青色蟒衣走在前头,齐雍隨后一步,一身玄色刻丝五彩蟒龙纹通袖袍儿,圆领大袖,头上梳了四方髻,戴了玄弁冠,用鹿皮製作,比乌纱翼善冠要小一些,主要用於冠发,浑身穆严庄重。 沈岐心中震动,上前寒暄了几句,便恭恭敬敬地將赵忠全、齐王殿下迎进了大门。 等在前厅的沈老夫人一行人,连忙出门迎接鑾驾,一家人按长幼尊卑排序,跪在院子里迎接圣旨。 第362章 赐婚齐王 赵忠公笑眯眯地,捧高了手中的圣旨,扬声道:“镇北侯嫡长女,接旨!” 跪在人群中间的沈昭嬑连忙起身上前,敛衽跪伏在地上,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忠全展开了五彩绸的圣旨,圣旨长达三尺有余,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若曰—— 於戏! 古之建封,式崇垣翰, 永言配德,必择幽閒。 咨尔赠镇北侯嫡长女, 毓自高门,质稟贤和,体仁则厚,雍和粹纯。 肃恭之仪,威容昭曜,言容有度,柔嘉表范。 …… 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度嫻礼法。 动则闻环佩之音,居则视箴图之戒。 蕴此贞懿,灼其芳华,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是用册尔为齐亲王膺嫡妃之正选,誉蔼河洲。敕“一品国夫人”。尔其克勤內则,肃穆闺闈,洁其粢盛,克终妇道。 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钦哉!” 圣旨用了长篇溢美之词夸讚沈昭嬑的才德品性。 圣旨宣读完毕,赵忠全脸上含笑,声音很柔和:“大姑娘与齐王殿下佳偶天成,皇上龙心甚喜。” “臣女接旨!”沈昭嬑双手高举与额头平齐。 赵忠全將圣旨搁进她手里。 沈昭嬑双手托著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谢恩之后,镇北侯府其他人也跟著叩谢皇恩,赵忠全上前一步,弯下腰,虚抬了一下手:“大姑娘,仔细地上凉,快快请起。” “多谢赵公公!”沈昭嬑托著赐婚圣旨,缓缓起身。 接旨的礼数周全了,沈岐连忙引著齐王殿下和赵忠全进了大厅,两人甫一坐下,便有下人前来奉茶,点心羹食,次第上来。 齐雍抬头看去,沈昭嬑站在母亲身边,一身黄色满地锦五彩缠枝云锦袄儿,十分华美,委婉繁复的缠枝,盘绕著五彩莲样宝相,形態各异的枝藤、叶芽、苞穿插其间,锦纹绚丽,光丽灿烂,宛如云霞。 衬沈昭嬑如云霞一般昭烂。 赵忠全笑著说:“齐王殿下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连亲事也耽搁了,皇上为殿下的亲事可算是操碎了心,可齐王殿下一心为皇上尽忠,报效朝廷,对儿女私情也不上心,落下了禁慾凉薄,不近女色的名声。” 身为皇上跟前的御前大监,他的每一句话都能代表皇上。 “不瞒镇北侯,殿下在萧关一役,身体受了些许损伤,好在经前太医院程院史,及太医院其他太医们的医治,已经没有大碍了,殿下为朝廷立了汗马功劳,功盖千古亦不为过,皇上一直希望能为殿下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合心人儿,与殿下良缘夙缔。” 沈岐忍不住在心中感嘆,都说长兄如父,皇上对齐王殿下也是一片慈父心肠,便是身为天子,可提及齐王殿下亲事时,便与寻常人父亲一般,带了恳切与郑重。 “昨儿妃选宴上,”一提这事,赵忠全眼里的笑容就更浓了,仿佛还能想到,沈大姑娘昨儿,惊才绝艷,才斗张朝云的场面,“大姑娘尽显了沈氏女的绝代风华,我大周朝许多年没出过像沈大小娘这是惊才绝艷的大才女了,昨儿皇上就一直在夸沈大姑娘有谢李之才德,镇北侯夫人好教养……” 沈岐忙道:“是皇上抬举我们家昭姐儿。” 赵忠全就说:“那也是大姑娘当得起才是。”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接著便转了话,“齐王殿下年岁不小了,皇上希望婚期能儘快定下来,好让礼部、宗人府、司礼监儘快筹备大婚,齐王殿下大婚,那是头等大事,定要办得风光隆重才是。” 沈昭嬑看向齐雍。 赐婚的圣旨才下来,怎么就要商定婚期,准备大婚了? 女子要办了及笄礼,才符合婚嫁“六礼”,才能举办婚事,否则就是“非礼”,母亲大著肚子,要帮她筹办及笄礼,还要帮她筹办婚事,这明显不合適,母亲怀了双胎,本就十分凶险,她不希望母亲太过操劳。 母亲今年七月就要生產,如果她那时出嫁了,便没法再照顾母亲了。 婚期最好能定到今年秋天。 齐雍垂目,摸捻腕上的香珠,仿佛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这……”沈岐猜到了婚期应该不会耽搁太久,但仍然低估了皇上,或者应该说是齐王殿下的心急。 皇上派赵公公来颁赐婚圣旨,给足了镇北侯府的面子。 只是心瑶怀了双胎,家里事事都要妱妱帮衬著。 赵忠全目光微转,便接了镇北侯的话:“听说沈大姑娘及笄礼还没办,回头让礼部帮著协办,可不能仓促行事,委屈了大姑娘。” 沈岐张了张嘴…… 礼部有负责司仪的主事,专门负责皇家庆典宴会……皇上让礼部帮著妱妱筹办及笄礼,这是皇恩浩荡,他只有谢恩的份。 有礼部帮著操办,心瑶不至於操劳了身子…… 可是…… 赵忠全继续说:“镇北侯夫人月份重了,皇后娘娘从承乾宫挑了一位食医,负责照料镇北侯夫人食膳,又挑了一个医婆,照料镇北侯夫人日常起居,皇上也给金太医下了口諭,令他务必保镇北侯夫人顺利生產。” 沈岐心中的顾虑,被赵忠公全堵回了喉咙里。 及笄礼由礼部帮著办,心瑶身边安排了食医、医婆妥善照料,可以趁身子轻便时,帮著操持大婚上的事。 亲王大婚,一应事宜皆由礼部、宗人府、司礼监筹办,镇北侯府真正能插手的地方不多,最重要的莫过於为妱妱准备嫁妆,但嫁妆从妱妱小时候就在积攒,衣食住行,庄铺陪房…… 还真没有太多需要操劳的地方。 沈岐只好道:“多谢皇上隆恩,婚期这事,我没有意见。” 在婚事上,身为一个父亲,他最该担心的是,婚期时间太紧,会委屈了女儿,但礼部、宗人府、司礼临三方筹办,大量的人力,財力,这种情况也不会发生。 赵忠全脸上透出笑容来:“既如此,杂家便实稟报皇上,回头让钦天临挑好大黄道,便与镇北侯一起参详。” 第363章 齐雍好像给她丟人了 婚事身为六礼之首,各种繁文縟节十分庞杂,大户人家的婚事,最快也需要一年半载。 三书六礼,每一礼都要挑黄道吉日,而黄道吉日,还有大黄道,小黄道之別,大黄道一年也就两三回,一般作为婚期,小黄道要多些,但也不是月月都有,像纳采、问名、纳吉这些,都要挑小黄道的日子。 运气好点,三五个月就搞定了。 差点了一半年载也不一定。 今年上半年,刚好有大黄道,也有小黄道,下半年只有小黄道,没有大黄道,没办法准备大婚。 这也是为什么,赐婚圣旨一下,皇上和齐王殿下就急著要赶紧商定婚期了。 沈岐点头:“便依赵公公的意思。” 双方就此事达成了共识,赵忠全又喝了一盏茶,便要回宫復命,沈岐不敢留,恭敬地將人送出了家门,目送他上了轿子,带著皇上鑾驾离开。 齐雍没跟著一起走,与沈岐一起送走了赵忠全,两人便去了书房议事。 大厅这边,陈锦若和沈崢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待不住了,带著沈青词回了二房。 沈青词方才跪了一会儿,又站了许久,明明快要养好的腿伤,不知怎么的又疼了起来,额头上冒出细汗,脸色也有些惨白,采菱扶著她上了轿椅,她靠在轿椅上,又感觉连腰也要断了…… 客厅里只剩下柳心瑶和沈昭嬑母女俩。 柳心瑶看向女儿,笑容里带了一点揄揶:“齐王殿下把我们家的心都操完了,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沈昭嬑面颊发烫,齐雍好像给她丟人了。 为了儘早確定婚期,为母亲安排了食医,准备了医婆了,连金太医都成了母亲的“御用”太医,她就算在母亲生產前不出嫁,也没法这样面面俱到地照顾母亲。 只是齐雍也太心急了……就不能等一等吗?哪怕几天也好,非得在赐婚当日,还请动了赵忠全。 沈昭嬑支吾著说:“之前听殿下说,今年朝中不会安稳,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柳心瑶看她一脸羞红,也没继续打趣她了:“听你爹爹说,你祖父回京述职后,会调任登州卫剿倭参將,保皇党要联名参保你祖父,任浙江都司僉事,我多半也能猜到朝中会有不小的动盪。” 她微微一嘆,齐王殿下与显国公府相斗,柳家是不论如也避不开。 柳家也不会避开…… 柳家从前也是家大业大,虽然落魄了,但二百多年的传承,在大周朝也是很有底蕴的家族,先帝在位时,遭到了显国公府的打压,抗倭受阻,家族儿郎许多为了抗倭葬身大海,如今也只剩下她们这一支嫡脉,还在苦苦支撑著祖宗基业。 这是国讎家恨。 沈昭嬑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话,便回了梧秋院,换了一身常服,去大厨房安排午膳。 沈昭嬑准备了一道三鲜鹿肉羹,作为餐前羹食送去前院大书房,才走到碧水阁,就见齐雍坐在亭中。 她带著红药进了亭子里:“同我爹爹议完事了?” 齐雍点头:“同他提了隆盛行的案子,解释了婚期提前的原因。” 下半年他和显国公图穷匕现,大婚就要挪到明年了,明年是什么情况,现在还言之尚早。 沈昭嬑有些好奇:“隆盛行的案子进展到了哪一步?” 他之前说陈公甫下个月进京,算算时间,也没剩几天了,这个案子牵连实在太广了,已经布署了两个月。 齐雍据实以告:“陈公甫昨天深夜便抵达了香河,同他一起进京的,还有杭州织造局督造太监王仁金。” “不知陈公甫怎么说服了王仁金,王仁金答应指认隆郡王府和熹郡王府,勾结织造衙门各级官员,低价从造织局购买大量税丝,买通了织造局负责经营和生產方面的官吏,从织造局大量抽调织染匠人,大量借调织造局织机,甚至公器私用,明目张胆在织造局公然私造织绸,將织造局据为己有。” 织造局分为两部分,一为织造衙门,是造织官员驻扎之所,如工部、司礼监各方面的负责官员都在织造衙门。 二为织造局,便只是经营和生產部分。 王仁金是司礼监派去杭州局,负责督造的太监,后来投靠了显国公府,成为了隆盛行里的核心人物,隆盛行公然贩私,能瞒过司礼监的耳目,王仁金功不可没。 沈昭嬑忍不住问:“这个王仁金可靠吗?” 前世她没听说过这人。 “他给我递了投名状,是他和隆郡王世子齐知平往来的密信,与私盐有关!”齐雍淡声道,“这些无根之人,於这世间是无根之萍,唯独宫中,才是他们最终归宿,他们的荣辱都是皇上给的,主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不论他们有多少私心,在皇上的利益面前,他们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王仁金昨晚进了齐王府。 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他最初在杭州织造局,还是十分体面的,不论是织造衙门,还是地方各级官员,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不敢给他脸色瞧,他是仗了司礼监的势,司礼监顶头的,那是皇上。 后来他投靠了太后,这种情形就变了。 地方各级哪个都不將他放在眼里,当著面冷潮热讽,背地里叫喊他阉狗,是因所有人都知道,他失去了司礼监的庇护。 这就是现实。 狗仗人势,没有主人势,也是一条落魄的丧家之犬。 沈昭嬑吸了一口凉气:“隆郡王府还贩运私盐?” “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还需要继续调查,不过贩运私盐这桩案子,不会和隆盛行的案子一起。” 齐雍之前就查到隆郡王府贩运私盐,没拿到关键证据,就因为打草惊蛇不了了之。 兜兜转转,又因隆盛行的案子获得了更多线索。 顺著线索查下去,最终指向的是显国公府。 沈昭嬑明白了,齐雍暂时没打算与显国公图穷匕见,隆盛行一桩案子,便足以扳倒隆郡王府。 齐雍弯起嘴角:“唐三儿说你有旺夫命,是我的天命福星,看来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第364章 又见丹毒 沈昭嬑有些莫名其妙,接著便红了脸。 什么旺夫命,呸! 他们只是订亲,还没成亲呢。 沈昭嬑瞪了他一眼,颇有些不自然,连忙转开了话题:“昨天妃选宴上,我递给皇后娘娘的帕子上沾了曼达毒素,有没有查清曼达的来源?” 齐雍神情一肃:“发现曼达毒素之后,赵忠全和赵安福暗中排查了从皇后娘娘宫中流向我和皇上身边的物什,皇上那边暂时没有查出问题,不过皇后娘娘为我准备的补药里却掺了丹毒……” 沈昭嬑脑子一阵嗡鸣。 又是丹毒! 前世她和母亲都是死在丹毒之下,没想到就连齐雍也不能倖免。 会不会前世皇上也是死于丹毒? 丹毒不可以通过银针试出来,很多矿石药材,对人身多有补益,本身也没有毒,若是分开下毒,连太医也查不出来。 將丹毒下在齐雍常吃的药材补品里,轻微的毒量,日积月累,毒素在体內积於…… 母亲中了丹毒之后,最开始出现了身体疲惫,食欲不振,精神不济,伴有夜睡不寧的徵兆,请了那么多太医,都没查出病症……这些症状和齐雍髓海不寧之症有重合之处,不是刻意检查,根本不可能发觉。 程子安说,母亲很可能对丹毒里某种矿石起了寒敏症(过敏),类似伤寒的过激症,因祸得福,这才及时发现,及时解毒,要是再晚些日子,就要用重药袪毒,会损害身体,前世母亲便是袪毒了,身体根基也彻底坏了…… 齐雍绝不会像母亲这样幸运,在丹毒没有爆发出来时,肯定察觉不出问题。 可等丹毒爆发了,就已经为时已晚。 神不知鬼不觉,太可怕了! 齐雍在宫中的待遇仅次於皇上,对方能借皇后娘娘的手暗害齐雍,那定也能借皇后娘娘的手暗害皇上…… 前世齐雍的髓海之疾始终无法治癒,甚至愈加严重的原因,是不是也因为丹毒? 沈昭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有没有吃那些补品,有没有中毒?我娘之前就是中了丹毒,差点坏了身子。” 齐雍顺势握住她的手,与她解释:“只有些轻微毒素,吃几副药就没事了。” 沈昭嬑心里很不安:“你不要骗我,你回京这么久……” “没骗你,丹毒是近来才开始下的,用量很微小,需要长期吃,让丹毒日復一日积於体內。我的髓海之疾许久没犯,饮食不像之前需要大量进补,皇后娘娘安排的补品,我吃用不多。” 皇后娘娘安排补药,都是些人参、鹿茸、虫草、燕窝、阿胶……近来他的饮食都是按照沈昭嬑的意思,以固本培元,镇心安神,食补为主,就连喝的茶,也都是沈昭嬑调製的药茶。 皇后娘娘还安排了一个食医,专门为他食疗。 也亏得如此。 沈昭嬑慢慢想起,前世春四月,东南沿海爆发了大规模倭乱,齐雍不顾皇上反对,一意孤行南下抗倭。 想来是那时,齐雍身体出现了问题,皇上这才坚决反对他南下抗倭。 齐雍这时应该刚接触丹毒,沈昭嬑心弦一松:“您觉著下毒的人是谁?” 齐雍没有多说:“已经锁定了怀疑的目標,暂时没查到幕后之人的线索,我和皇上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沈昭嬑想了想,提醒他:“殿下最好查一查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张素縈在妃选宴上对我说的那些话,有干扰选妃的嫌疑,只要查到张素縈是受谁指使,就能排除谁下毒的可能。” 曼达毒素与摩罗合香互用,会令人致幻、躁动,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些狂躁的举动。 对方已经下毒成功,便没必要再指使张素縈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干扰行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不像是躲在幕后下毒之人能做出来的行径。 更像太后党的手段。 齐雍道:“今儿一早,张大人已经勒令停职在家了,理由便是干扰选妃,我暗中查了张大人的人际往来,没查到什么问题,不过早前从陈公甫口中得知,他当年因文字获罪的具体详情,陈公甫怀疑和张大人有关。” 陈公甫遣回原籍后,张大人在不久后,晋了翰林院掌院学士,他官声极好,又是张氏旁系,因此当时没人怀疑他。 陈公甫也不是蠢人,事情都过了十几年了,也不至於连害自己的人都搞不清楚,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他將一件事不停地掰细了,揉碎了,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跡。 他早就在怀疑眉县张家了。 “这样看来,张大人与太后党脱不了干係!” 沈昭嬑原想借这件事,让齐雍怀疑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免得他因为眉县张家的人情,对张家疏於防范…… 前世,隆郡王府获罪之后,齐知平之所以能逃出京城,似乎就与眉县张家有关。 也为后来成王造反,齐知平带兵屠了定国公府满门,埋下了祸根。 因这件事,唐进尧和齐雍爆发过一次剧烈的爭吵。 齐雍点头:“曼达毒素应该不是太后党所为,具体是谁还需要查证。” 沈昭嬑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时刻注意她的齐雍,一下注意到她蹙眉的动作。 沈昭嬑摇头:“没有,只是想到那些藏在暗处里的敌人,觉著有些头疼,如今敌暗我明,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算计了,想想都觉著难受。” 前世,直到她死,齐雍的斗爭仍然不曾休止过。 与那些想要爭权夺利的人斗,与躲在阴沟里的敌人斗。 与世家斗…… 也不知道他最后斗贏了没有。 齐雍表情很平静:“那些躲在阴沟里的敌人,能做的其实也不多,便如,她们能给你下毒,却只敢下曼达毒素,借太后党行事……目的也很明显,一是不希望我与镇北侯府联姻,获得更多助力,二是想进一步挑起我与太后党的爭端,浑水摸鱼的心思,昭然若揭。” 第365章 十指相扣 “他们有能力对我、皇后娘娘,乃至是皇上下毒,却不敢这样做!想要阻止你中选,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应该给你下血见封喉的剧毒吗?他们连这也不敢做,由可以推断,我们出了事,定会牵连到他们,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就目前而言,他们撼动了不了我。” 沈昭嬑最终確定,前世齐雍肯定是斗贏了。 直到她死前,那些人还是藏在阴沟里的臭老鼠,无法撼动齐雍,那么贏的人,只能是齐雍了。 齐雍看著她,语气显得很轻柔:“就算他们下毒成功了又如何呢?我想要娶你,不会因为你中了曼达毒素做出失格之事就放弃娶你!” 沈昭嬑心跳漏了一拍,接著便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齐雍只看到她低敛的长睫,轻轻地颤动,他弯唇轻笑:“从你进入我的视线,我时刻都在注意你的一举一动,曼达的毒素髮作是有过程的,面颊潮红、口乾渴水、发烧、心绪不寧……如果你中了毒,我也会提前发现你的异样,从而提前规避。” 沈昭嬑想到之前在妃选场上,齐雍的目光確实如影隨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她对齐雍的目光也格外敏锐,每次都能察觉他递来的目光。 她一舞既毕,身体有些不適,齐雍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待她换了衣裳回到坐席,华太医便已经等在那里。 定是在她退场之后,就已经传唤了华太医。 这样看来,他这话也不是虚言。 齐雍吃了一口三鲜鹿肉羹:“他们不够了解你,在太平猴魁里下毒,不过是露了一条狐狸尾巴。” “也不够了解我,以为下了毒,就能达到目的,在我看来,只是做了无用功而已。” 沈昭嬑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你说得对,他们目前,还无法对我们做出实质性的伤害。” “没错,”齐雍頷首,“已经捉住了一条狐狸尾巴,接下来敌明我暗,沿著这条线索继续调查便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就算断了线索也无妨,总归是拔了一颗,埋在承乾宫的钉子。 对方做事这样小心,不可能还有本事在承乾宫里埋下第二颗能够取得皇后娘娘信任的钉子。 沈昭嬑又道:“可是,我在妃选宴上没有中毒,幕后之人会不会怀疑下毒的事暴露了?” 齐雍露出笑容来:“你跳完舞后確实表现出了身体不適的症状,想必下毒之人与我一样,密切关注了你的身体,定也察觉了,我让华太医过去为你诊治,一方面是担心担心你的身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迷惑对方。” 沈昭嬑有些疑问:“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呀。” “幕后之人只会知道,你从小接触香药,对药材的耐受要强一些,那一杯下过毒的太平猴魁,你只喝了一半,並没有【喝】完,中毒也较轻,虽然对你產生了影响,但这些影响,不足以让你当眾做出失恪的事。” 沈昭嬑仔细一想,也十分合理,齐雍既然锁定了怀疑目標,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怀疑目標,就是很容易的事。 齐雍站起身来,对沈昭嬑伸出手:“妱妱,陪我走走吧,来了镇北侯府这么多次,一直没机会在府里好好看看。” 沈昭嬑看他递来的手,一时没敢伸手,便又想到,皇上刚给他们赐了婚,如今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齐雍能来这处见她,是得了爹爹的默许,那应该可以……握一下的吧! 这处人这么多…… 沈昭嬑不看他的手了:“我带你在前院走走吧。” 说完,她逕自出了亭子。 齐雍只好收回手,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铺成的道上。 四周当值下人们只见,齐王殿下面容含笑,看著身前的大小姐,深邃的面容,仿佛柔化了每一寸坚冷的线条与稜角,变得十分柔和,齐王殿下与大小姐竟然十分般配,比武寧侯世子般配多了。 镇北侯府是七进大宅,假山丛竹,古木环绕,亭台楼阁,廊迴路转,景框幽奇,一步一景观,显得十分幽致。 到了宴息处,眼前豁然开朗,碧湖澄净,环池建廊。 沈昭嬑走走停停,向他介绍这些景观:“前边是一处林道,道路两旁栽种了香樟树,夏天炎热的时候,这条绿道,从上午到晚上都是绿荫遮蔽,凉爽怡人,小时候每到夏日,用完了晚膳后,爹爹总会带我们一家四口,来这处散步纳凉,连蚊子也没有。” 林道两旁的香樟树,已经长了许多年头,树姿雄伟,枝繁叶茂,像一把把擎天绿伞罩在头顶上。 等走到绿道深处,齐雍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上前拉住她手,手指微微用力,和她十指交织,紧紧相扣。 沈昭嬑低著头,他的掌心有些烫人。 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交握的双手,齐雍心中一阵雀跃,涌现了一股隱秘的欢喜。 沈昭嬑眼波流转,清了清嗓子:“前边是疏影园,种了几株梅树,虽然比不得隆郡王府,却也是老枝虬態,风韵洒落。” 齐雍转头,看著她云鬢丰泽,明眸善睞,说话时顾盼神飞,嘴角翘起,唇儿鲜润腻柔,他凑近了一些,气息娇香甜软。 他喉咙有些发乾。 两人手牵著手,沿著幽深的林道,到了一处洞门,齐雍突然握住她的腰,低头亲吻她的唇。 触碰,碾住、深入,紧缠不放。 滚烫气息和她的交融。 沈昭嬑慢慢踮起足尖,在他长舌將退时,將他勾住不放,齐雍身子一震,双臂紧紧地扣住她,与她绞缠在一块,密不可分。 紧接著,便是一阵汹涌的激吻。 他浑身滚烫,紧挨著她,衣料互相摩挲,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响,她娇嫩的身子,宛如丰美的凝脂,嵌在他的怀中,身体无一处不熨贴,身上涌现了一股隱秘的渴望,想就这么和她融为一体,忍不住越抱越紧。 他的唇,忍不住落在她的颈侧。 沈昭嬑缩了缩脖子,推了推他。 第366章 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齐雍回过神,连忙挪开唇,手臂还紧搂在她的腰间,让她紧贴著自己,一眨不眨地俯视著她,微微喘息。 沈昭嬑双颊潮红,眼眸湿润:“我、我们去看梅……” 齐雍解开她腰间的荷包,取出一张胭脂片,递到她的唇边,沈昭嬑以唇抿住,红艷的唇儿,诱惑他肆意含弄…… 沈昭嬑连忙在前边带路,脚步有些凌乱…… 齐雍跟在她后面,穿过洞门,眼前是一处园子,园中稀稀落落栽种了几株老梅,或曲屈、或歪斜,或披靡而下……为了使梅更有观赏性,梅树都布了景,有假山堆叠,有临池照影,有苍崖垂枝…… 確实是有一番意趣。 沈昭嬑指著一枝硃砂梅:“《迎春斗寒图》里的老枝梅,就是从这株梅树上取景。” 齐雍抬眼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硃砂梅不远处,一丛披垂而下的迎春,纤枝婆娑,点点金黄,朴实秀丽,他闻到了不同於梅幽幽冷香,是一种恬淡的清香。 是迎春的香。 “妱妱。”齐雍回头看她。 沈昭嬑嗯了一声,又问:“怎么了?” 齐雍轻声说:“这丛迎春与硃砂梅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你也这样认为吗?”沈昭嬑弯起嘴角,笑得两眉弯弯,“当初,是我建议爹爹,在崖山上栽一丛迎春,爹爹嫌弃迎春不够高雅,配不上梅树格高,想种几丛矮竹,后来我执意要栽迎春,爹爹拗不过我。” 齐雍道:“矮竹也不错,只是略显清冷了一些。” 沈昭嬑深以为然,接著又想到了:“对了,我昨天画的两幅画,是不是可以收回来?不算献礼的吧……” 齐雍目光有些闪烁:“喔,皇后娘娘命人將画送到齐王府了……在你中选后,你在妃选宴上作的画,便属於我了。” 沈昭嬑也不知道,妃选宴上还有这样的规制,听他这样说,便没强求了…… …… 承乾宫的食医和医婆,下午就进了府里。 食医是乔姑姑亲自调教的人,得了乔姑姑的真传,有她们照料母亲,沈昭嬑自是放心的。 次日上午,沈昭嬑去了裕草堂,准备订了一批清热养肝的香药材,做一些有助於调和肝气的香药。 春季宜清热养肝。 掌柜照常將最上乘的一批香药材交给沈昭嬑挑选。 等订好了香药材,沈昭嬑下了二楼,到了大堂,看到苏明霽站在柜檯前正在抓药。 她只当没有看见。 这时,苏明霽抓完了药,一回头,看到沈昭嬑到了门口:“昭嬑……” 沈昭嬑只当没听到。 苏明霽一时激动,头脑发热地衝过来,挡在沈昭嬑面前:“昭嬑,真的是你。” 沈昭嬑脚步顿住。 红药挡在小姐身前,一脸戒备地看著他:“苏世子,还请您让开些。” 苏明霽没听到一般,目光越过红药,贪婪地落在后面的沈昭嬑身上,她梳了一窝丝,戴了一顶金叶云髻儿,一身黄地碧牡丹锦缎长袄儿,搭了秋香色撒湖皱裙子,色泽光亮,显得秀美雅致。 沈昭嬑暗道了一声晦气,神色淡薄地看向他:“苏世子,大庭广眾之下挡人去路,非君子所为。” 苏明霽苦笑了一下:“我今日出来给祖父抓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太巧了,”他如寻常世交一般同她说话,“听说你在妃选宴上才斗张大小姐,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才女,皇上为你和齐王殿下赐了婚,恭喜你了。” 他也知道,挡在大门口,一直盯著沈昭嬑看,很失礼,可双眼就是没办法,从她身上挪开…… 沈昭嬑頷首:“多谢!” 她冷淡的態度,刺痛了苏明霽的心:“老夫人身体还好吗?听说她前段时间身体有些抱恙。” 沈昭嬑淡淡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关心。” 拼命找著话题说的苏明霽,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我祖父近来身体越发衰弱了,经常提及从前与镇北侯府的旧事……” 沈昭嬑神色已有不耐,出声打断他的话:“苏世子,我赶时间。” 苏明霽感到四周一双双眼睛朝他看来,令他浑身宛如针刺,他心里发苦,艰难地让开了身体。 沈昭嬑已经订亲了……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可能。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绝不会再和沈青词有任何牵扯,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她? 沈昭嬑一刻也不停留,朝大门走去,与苏明霽错身而过…… 苏明霽呆愣著站在原地,沈昭嬑与他错身时,一股淡淡地,如沐兰泽的幽香縈绕在鼻间。 他忍不住用力抽动鼻翼,蚀骨一般的幽香却似有若无,仿佛无跡可寻…… 他猛然回头,看向了沈昭嬑走到门外的背影,明媚的阳光,落了她一身明媚,黄色碧牡丹锦衣,在他眼前,绚烂璀璨,一下刺痛了双眼。 “昭嬑。”苏明霽唤住了她。 沈昭嬑加快了脚步。 苏明霽攥紧了双拳,对著她的背影:“对不起……” 担心他在大庭广眾之下,说出一些令人心生揣测的话,沈昭嬑眉头一皱,倏然转身,目光冰冷地看著他:“苏世子,我们两家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见面,便也形同陌路,好吗?” 苏明霽张了张嘴…… 沈昭嬑看他一脸黏糊的表情,简直令人作呕,她可是知道,苏明霽和青词两人勾勾缠缠,往来不断…… “我如今是齐王殿下的未婚妻,希望你凡事多想想后果。” 她语气透了警告。 苏明霽面色一白,蠕著唇:“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你不要误会,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倒在地上,像只蛤蟆一般趴在地上。 苏明霽痛呼一声,来不及反应,一只脚碾在他的脸上。 沈昭嬑睁大眼睛,看到来人梳了四方髻,头上戴了一顶鹿皮小冠,以一根玉簪固定,穿了一身霜色的刻丝五彩氅衣,宽衣大袖,他模样生得文雅秀美,瞧著不像上阵打仗的武將,倒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 第367章 弄死你! 可就是这么一个像文生的少年,身后背了一把重弩,腰间掛了弩囊,穿著皂靴,用力碾住苏明霽半边脸,反手取下了背上的重弩,搭在手臂上,开始往重弩里一根一根地装著箭矢,一连装了三根。 装完之后,扣弦对准了苏明霽的背心。 是他,齐宴然! “齐世子,你怎么在这儿?”沈昭嬑有些吃惊。 齐晏然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叫他踩在脚下的苏明霽,嚇得混身发抖,担心他稍不注意,不小心鬆了弦,箭矢会射到他身上。 碾了碾苏明霽的脸,苏明霽痛呼出声,齐晏然露出满意的表情:“哦,今日有空,便邀了京中的好友,”他一指对面的茶楼,“在对面喝茶,正巧看到有一坨臭狗屎正在纠缠你。” 齐晏然討厌喝酒,约人在茶楼见面,这很有他的风格。 不过,听到他骂苏明霽……沈昭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苏明霽是臭狗屎,被他纠缠的自己…… 不不不! 苏明霽一边脸贴在地上,一边脸被齐晏然踩住。 听到齐晏然骂他臭狗屎,他心中气愤,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西愿然,米放开窝……窝四武民侯四子……” 他嘴巴被齐晏然踩到变形,说话口齿不清,大家勉强听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话,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路过的行人,跑过来看热闹,对苏明霽指指点点。 齐晏然用力碾住他的脸,苏明霽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嘴巴终於消停了。 “小时候我就对你说,叫你以后小心点,千万別犯到我手上,否则我,”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俯身看向苏明霽,“弄死你!” 大庭广眾之下,他毫不避讳地说了这样凶残的话。 认出他是辅国將军世子齐晏然的人,对这话是一点也不怀疑,便不识认他的人,看他手里举著重弩,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齐晏然嗤笑一声:“什么癩蛤蟆,也往沈昭昭跟前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性。” 苏明霽羞愤不已,那张踩到变形的脸看出来了。 “沈昭昭是个女儿家,不好在大庭广眾之下,与你这个前未婚夫多做纠缠,也顾念了你们两家从前的世交情谊,不好给你难堪,我就不一样,”他扳了扳手,把十指扳得喀嚓直响,“像你这种猪猪不如的,禽兽玩意儿,我见一个收拾一个。” 回京后,在得知这个狗东西,和沈青词勾搭在一起,欺负沈昭昭,他就想收拾了。 只是这狗东西一直躲在家里,他没找到机会,想著马上就要离京,心里多少是有点遗憾的。 这不,机会就来了。 齐晏然抬起脚,苏明霽连滚带爬一般,就要从地上起来。 齐晏然扣弦的手一松,只听见嗖一声,一支弩箭射到苏明霽的脚边,苏明霽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一下冒出来了。 他抬起头,看到齐晏然,一指扣弦,弩箭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齐晏然是真的想杀他,他惊恐得瞪大眼睛,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忙不迭向后腾挪。 第二支取弩箭,射到他的双腿间,苏明霽嚇得浑身直哆嗦,一股尿意涌上来,他身体继续往后腾挪,齐晏然这次弩箭对准了他的胸口中,他连滚带爬一般,转身要逃走,一支弩箭“咻”一声,从他的颈间擦过。 颈侧一阵尖锐的刺痛,苏明霽惨叫一声,身体软倒在地上。 他哆嗦著手,捂到颈侧,摸到了一阵湿濡。 他拿下手,送到眼前一瞧,刺目鲜红的血液,一下刺红了双眼,苏明霽崩溃大叫:“血、血,杀人啦……救命啊,杀人了……” 一支又一支箭朝他射来,苏明霽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在地上东翻,四滚,闪躲射来的箭,嘴里不停地大叫著:“不要杀我,救命啊,齐晏然,你不能杀我,我是武寧侯世子,啊啊……” 齐晏然像个调皮的孩子,弯著唇儿笑,如猫捉老鼠一般戏耍他。 一支箭“嗖”一声,射到苏明霽的裤襠前,他叉开的双腿,抖如筛糠,一张脸憋得通红,也憋不住一阵尿意直衝而出。 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闻到了尿骚味,忍不住大叫。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骚味?” “好像是尿骚味?” “对对对,我也闻到了。” “快看,苏世子的裤襠……” “……” 苏明霽脸色惨白,连滚带爬一般爬起来,捂著胸跑开了。 齐晏然一撇嘴,將重弩重新放到背上:“才射了十二支了弩箭,就嚇成了这样,我都没动真格。” 他好像没玩够,表情有点遗憾。 沈昭嬑无语了,你那是在嚇人吗? 一支弩箭擦著他的脖子射,把脖子都擦破了皮,但凡你手抖一些,或是不小心射偏一分,脖子都给他射穿了,搁谁不怕? 更別说,你每一支弩箭都对准了他的额头、脖子、胸口各大要害,让苏明霽濒临崩溃时,又故意射偏…… 齐晏然睁大眼睛:“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是在帮你,像他这样烂人,不给他搞怕了,他以后会没完没了地缠你。” 要不是担心,牵连了沈昭嬑,他是真的会射苏明霽。 虽然,不好当街杀人。 但是箭伤一条腿,也还行,顶多事后武寧侯府咽不下这口气,会找上门来要说法……反正有家里的老头子顶著,最多赔点药钱,辅国公府又不怕和武寧侯府撕破脸,武寧侯府能拿他怎样。 沈昭嬑深以为然:“恩,多亏世子爷及时出现,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表情,”她还福了福身,弯著唇笑著与他道谢,“多谢世子爷出手相救。” 齐晏然看她一脸狡黠的表情,噎得没话了。 “你还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沈昭嬑摇摇头:“我正要回去,你不是同朋友在茶楼见面吗?可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齐晏然心里有点失落:“那算了,你早点回去吧。” 沈昭嬑转身朝马车走去。 “沈昭昭。”齐晏然出声唤住她。 沈昭嬑回头:“怎么啦?” 第368章 对沈大姑娘忠贞不二 齐晏然喉咙哽了哽,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了,有些泛红:“咳,嗯,舞跳得不错,画也还行,妃选宴上,表现得挺好的,没叫人欺负了去。” 沈昭嬑睁大眼睛:“你居然还会夸人,”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齐晏然从小到大,就没对她说一句好话,经常打击她,他本身就是个天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但凡他想学的,无不手到擒来,说实话,她在琴棋书画上有如今的造诣,齐晏然是功不可没。 齐晏然噎住,脸色阴了阴:“你后来用手打人挺蠢的!下次打人记得用脚踹,脚上穿了鞋子,踹人不疼。” 沈昭嬑挺无语的,齐晏然果然还是那个齐晏然。 对麵茶楼上,裴南暄將这一切尽收眼底,沈昭嬑站在街边,一身黄地碧牡丹宋锦袄儿,,在阳光下灿烂夺目。 他沉默了半晌,与身边的隨从说:“庶士吉馆二月上旬就要考核散馆了。” 隨从回答:“二月初六考核,初八公布考核结果。 裴南暄摸捻著手中的先饰香牌,沉吟了片刻:“苏明霽不能留馆,但是他在翰林院表现不错,武寧侯最近,了不少钱財,把翰林院里,能打点的关係,全部打点了一个遍,苏明霽应该能在考核中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散馆考核关係了庶吉士的前程。 有人得入翰林院,平步青云。 有人在考核中取得好的成绩,在六部补了前程远大的职缺。 有人稍逊一筹,也能获得朝廷的培养。 “武寧侯府便落魄了,那也是太祖时期有从龙之功的人家,底蕴不一般,老武寧侯为朝廷立过功绩,在勛贵之间还有几分人情在,苏明霽考核成绩不错,没准还能帮他在六部补一个不错的职。” 六部不行,那就七品,京津一带七品职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对武寧侯府这样的家世来说,还是有挑选的余地。 庶吉士是稀缺人才,不缺上升途径,只要加家能打点好人脉,多些时间往上爬便是。 思及苏明霽对沈昭嬑痴缠不放的作派,裴南暄目光微微发沉:“散馆考核结束后,就把武寧侯府与李翰林在选馆里的那些勾当放出去。” 原本就是他做局,让武寧侯府接触了李翰林,他收集了不少,武寧侯收买李翰林,在庶吉士馆打压、陷害选馆的士子的证据。 最严重的是,有一位出身寒门的岳士子,在选馆里,处处压了苏明霽一头,后来还得了翰林院一位侍讲学士的赏识。 为了不让岳士子挡苏明霽的路,武寧侯府伙同李翰林,收买了一帮街头混混,製造了一场意外,让那位岳士子与人起了衝突,不慎伤了面容,大周朝有明律,面容损伤者,不允入仕,那位士子前程尽毁。 隨从连忙应下。 裴南暄闭了闭眼,神色有些疲惫,这些证据,原也是为了等到散馆考核的时候,揭发出来,断了苏明霽的前程。 沈世叔得知苏明霽是这种道貌岸然,卑鄙无耻之人,肯定会想方设法退掉婚事。 后来所有计划没来及实施,沈昭嬑就退亲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仍然会在这样的时机,將这些勾当抖落出来,却已经不是为了帮沈昭嬑退亲。 而是为了给沈昭嬑出一口恶气。 沈昭嬑从小就唤他南暄哥哥。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她一辈子的南暄哥哥。 沈昭嬑没有护著她的兄长,他就是沈昭嬑的兄长,是会护她一生的兄长。 …… 齐王府,齐雍在书房作画,浓重的顏料气味,瀰漫了满室。 齐雍手执小染,在宣纸上描摹,小全子在一旁伺候笔墨,沈大姑娘跳的那支《墨莲舞》,一帧一帧地呈现在画卷上。 近来殿下迷上了作画。 但凡有空就往书房里钻,沈大小姐的舞姿,都画了十几幅那么多,殿下在前院僻了一个房间,专门用来呈放沈大姑娘的画像。 屋里已经掛了二十多幅。 待一幅画作完,齐雍扔掉小染,小全子机灵地送了一盏茶过去。 齐雍坐在椅子上喝茶,听小全子说,苏明霽是如何,在大庭广眾之下纠缠沈大姑娘,最后叫齐晏然,嚇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齐晏然! 是宗室里这一代最出挑的子弟了。 北伐时立了不小的功劳,辅国將军府走了他的人脉,帮齐晏然被了乌撒卫指挥僉事,好像下个月就要赴任。 他和裴南暄,都是与沈昭嬑从小青梅竹马的人。 若非老武寧侯挟恩图报,私底下与沈老夫人交换信物,为沈昭嬑和苏明霽订了亲,指不定沈昭嬑要落谁家。 这样看来,他还要感谢苏明霽? 感谢他错把鱼目当珍珠。 感谢他眼瞎? 齐雍若有所思,接著又问:“纳彩和问名的礼单,都准备好了吗?” 赐婚之后,三书六礼也该提上日程,这是男女婚嫁应有的礼数,是半点也不能含糊了去。 小全子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回殿下话,您今儿已经问了八回了。” 齐雍弯了嘴角:“才八回啊……” 小全子无语了,赶情八回你还嫌少了?我被你问了八回,都给你问烦了好吗? 他主动道:“礼单已经准备好了,这个季节北方雁难寻,您大年初五,就特地派人去南方寻了六对活雁,妃选前一天才送进京里,好生养在庄里,等到提亲的时候,挑一对年青力壮的,做为纳采礼。” 纳采,是请媒人去女方家里说亲,女方答应后,就要以活雁及一些其他吉祥物儿备礼去女方家里求婚。 活雁是礼数最重要的一环。 代表了忠贞不二。 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许多人家不用活雁提亲,在提亲时,打一对精巧的大雁首饰,赠於女方,也算全了礼数,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除非对女方特別重视,才会搞来活雁,表达忠贞。 不过他家殿下,在这方面是绝对遵循旧礼,如果条件允许,他一准要亲自猎了对活雁,表达自己对沈大姑娘忠贞不二。 第369章 谁敲了登闻鼓? “一对金镶玉龙首大簪,一对镶红宝凤首大簪,一顶丝龙凤呈祥嵌玉云髻冠儿……”小全子一连报了十几样首饰名字,全都是镶金嵌玉,或是镶了红宝。 这也叫金玉良缘。 赠簪定情。 殿下很早准备上了,宫里的能工巧匠,叫他使唤得团团转,得亏了皇上后宫空虚,匠人们才能空出时间来。 齐雍倒是没有一点不耐,提前准备的好处就是,事到临头心不慌:“再挑白、金、黑、粉四色珠各一斛,南珠要挑上等的金霞珠,东珠要挑色白个大的,玄珠要挑那种色黑,带有铜绿光彩的……” 他不厌其烦地交代。 小全子人都麻烦了,问一遍都要加点东西,亏得他家殿下,这些年征战在外,积攒了不少家业,不然就一个纳采,就不够他败的。 纳采的礼单没有问题,齐雍转而问起了媒人的情况:“魏国公老夫人那边,都说清楚了吗?” 小全子抬眼望了望天:“说好了,您亲自去说的,又请汝郡王妃递了一回话,魏国公老夫人德高望重,是京里最有牌面的人,请她做媒人,那是最妥当不过的事了,您快把心搁进肚子里去。” 魏国公老夫人名声好,教养皇后娘娘有功,封了一品国夫人,品阶与王妃等同,她本身德高望重,在京里没有恶名,魏国公府没出过作奸犯科的子弟,哪家老夫人都不如她有福气。 齐雍原想问礼部那边的安排的如何了,纳采问名的时间定下了没有…… 逐风忽然走进书房里:“殿下,事情有变,陈公甫有要事要与您相商,您请马上去一趟仙饗楼。” 齐雍蹙眉:“他几时进京的?” 陈公甫提前进京了。 王仁金在抵达香河当晚,就叫司礼监秘密接进宫里,陈公甫要暂时留在香河,等二月初,广威將军进京之后再进京,陈公甫当年被遣返原籍,不可私自进京,暂时还不能露了行踪。 逐风低声道:“昨天深夜,陈公甫和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谭同是知交,谭同昨儿深夜去香河与他会面,二人不知商量了什么,隨后陈公甫便与谭同一起进京了,隨行的还有陈公甫的一个学生,名叫郑玉庭,是与苏明霽同一期的举人,因家里出了变故,没有继续考。” 陈公甫不受摆布,他早有预料,本来也各有算计。 他为了对付隆郡王。 陈公甫却想藉机挑起清流与太后党的爭斗,整肃吏治,为朝中那些对抗太后党惨死的清流报仇。 目的不一致,也是殊途同归。 只是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让齐雍蹙眉:“可有查到郑玉庭的底细?” 逐风与他说:“原是浙江桐庐县人士,是耕读人家,家里小有薄田,供他读书,但四年前,杭州织造衙门与地方官府,逼迫桐庐县几户家中有田的人家改稻种桑,他爹娘集合乡邻去县衙里討要说法,被地方官府以通倭的罪名抓捕,被放回家中时,已经气息奄奄,为了给爹娘看诊治,郑玉庭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贱卖了家中的良田宅院,可饶是如此,也没能救回爹娘。” 齐雍一下捏紧了手腕上的佛珠:“这么大的事,京里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显国公府在浙江只手遮天,“乱扣罪名,以达到侵占良田,侵吞他人钱財的目的。” 改稻种桑,只是个名目。 朝廷没有颁发这样的国策,地方官府可以提出这样的政举,百姓如果不配合,官府就没资格,以此为由向百姓开罪。 郑家是耕读人家,自然懂得朝庭律法,这才向官府討要说法,然而这只是官府设下的圈套。 通倭罪名……能扣这个罪名的,只有浙江都司。 浙江都司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儿? 郑玉庭一家对於浙江都司来说,只是一个小角儿,郑玉庭有功名在身,是个举人,对付郑家容易,却会沾染许多麻烦,对那么对方真的仅仅只是为了达成侵吞田宅的目的? 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对付一个小角色,显然不可能。 郑氏夫妻手里可能掌握了,对浙江不利的东西。 齐雍淡声道:“我马上去见陈公甫,”他转头交代小全子,“你现在进宫给皇上通个信……” 小全子连忙应下。 …… 沈昭嬑目送齐晏然回了茶楼,又逛了一会儿,便登车准备回府。 马车经过廖记羊肉铺时,闻到了一股香浓的羊汤味,想到母亲前几日,有些馋廖记羊肉铺的羊肉泡饃,便使了一个婆子去买。 等婆子提著食盒回来,沈昭嬑准备打道回府。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 闷雷一般的鼓声,猛地锤进了耳朵里,沈昭嬑一阵心惊肉跳,脑子里嗡嗡直响,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这是……”心跳开始加速。 眼前的画面如水波纹一样扭曲、模糊、变幻,渐渐与前世某个场景慢慢重合。 那是冬月的一天,母亲带她出来透气,她在浮玉山摔断了腿,养了两个月,还不能下地行走,只能坐在马车里,掀著车窗帘子向外张望,便在这时,她听到鼓声如雷,狠狠敲击在心中。 母亲过了好大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人敲了登闻鼓,连忙让车夫快马加鞭,著急忙慌要带她回府…… “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沈昭嬑面色煞白。 今生,齐雍没打算利用军屯对付显国公府,为什么还有人敲了登闻鼓?难道这也是齐雍计划的一环? 可这么大的事,齐雍不会瞒著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世军士们被施以三十杖刑,听说那刑杖上,布满了锈跡斑斑的铁钉,一杖打下去,皮开肉绽,血肉被撕扯。 她亲看见到,军士们浑身是血,被差役解押著进宫,淋漓鲜血淌了一路,那惨烈的画面,沈昭嬑毕生难忘。 后来辅国將军带著勇卫营將他们带进宫中,朝野上下掀起了一股倒显的浪潮…… 今生又是谁敲了登闻鼓? 第370章 重大冤情 鼓声如雷,咚咚咚的,响彻了整个京城,沈昭嬑耳朵都麻了,她急声吩咐:“快马加鞭,马上回府……” 隨著她话音刚落,长街上就响起了杂乱的声音—— “有人敲了登闻鼓……”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有人敲登闻鼓,那可是要命的……” “非重大冤情,不可敲响登闻鼓,这是出了什么事,不要嚇我啊……” “每次登闻鼓响起,都要死好多人,到底是多大的冤情,才不要命去敲登闻鼓……” “……” 沈昭嬑心乱如麻,紧抿著唇…… 大周朝三大血案,有一桩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进京告御状,敲响了登闻鼓引起来的。 此案发生在太祖年间,起因是,地方官员在大周朝立国后,仍然实施了前朝继婚法,兄死弟及,兄长死后,弟弟如果单身,可以继承兄长的妻子,甚至是兄长的婚约,迎娶兄长的未婚妻…… 此事引发了一场残酷的制改,是真正杀到了血流成河。 前世倒显案也是血流成河。 沈昭嬑身子轻颤著,忍了又忍,还是掀了车帘,大街上百姓爭相奔走,人潮一窝峰地朝长安右门跑去。 一片嘈杂凌乱。 马车被堵在长街上,无法动弹。 太祖皇帝登基后,设登闻鼓,並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后成祖定都燕京,置登闻鼓於长安右门外,並规定击登闻鼓者,先廷杖二十,以防止无端刁民的恶意击鼓。 对於普通百姓来说,二十廷杖是要命的,当场打不死,可事后治伤吃药……能拖死一大家子。 若非重大冤情,怀有必死的决心,根本没有胆敢敲登闻鼓。 先帝在位时,显国公开始把持朝政,登闻鼓沦为虚设,已经没人敲登闻闻鸣冤,但登闻鼓是太祖设立,没有人敲登闻鼓,不代表登闻鼓所代表的威能不在。 登闻鼓除了“申诉冤枉”以外,还作用於重大机密的奏报,故而朝中也没人敢怠慢了登闻鼓。 马车走走停停,沈昭嬑被晃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沈昭嬑脸色有些发白,扬高声音:“怎么回事?” 陈大来不及回答,沈昭嬑听到外面响起了彼起彼伏的惊叫声,她掀了车帘,推开窗牖,看到大街两旁人头攒动,兵马司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到长街,驱赶长街上的百姓,百姓们蜂拥到长街两侧。 登闻鼓已经不响了,兵马司正在维持御道…… 登闻鼓但凡响起,宫里一定能听到,这时宫里已经有了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昭嬑看到一队衙役,带著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走在长街上。 那人被打得浑身血肉模糊,一边走,一边大喊:“小生,浙江桐庐县,明昌十六年举人,郑玉庭,状告浙江都司,都指挥使,状告杭州织造衙门,状告桐庐县知县……” 大街两旁的百姓一听,敲登闻鼓的竟然是个举人老爷,一个个都惊呆了,这得多大的冤情,才要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拼死敲登闻鼓。 …… 这时,显国公才从左军衙门下衙回家。 今日早朝,唐进尧又向朝廷奏报了粮仓案的进展,户部又出了紕漏,这次查出有仓部的官员,低价收购市面上的陈粮,以陈粮替换粮仓里的新粮,赚取新旧粮食之间的差价,导致粮仓粮食腐烂。 都察院又跳出来鞭笞张致寧,张致寧以前还能与都察院吵得面红脖子粗,现在连吵也没脸吵了。 看样子,是快顶不住了。 案子查到这个地步,户部仓部几乎洗地了一遍,可案子仍未结案,唐进尧每天一折,奏报粮仓案的进展,给张致寧施加压力的同时,也恰恰说明,他手中仍然掌握了大量的线索。 令人头疼的是,一些地方清流也开始掺和粮仓案。 这些清流一群人抱团一起,动一个,就要发动全身,相当棘手,换作从前隨便罗织一个罪名,杀了便是。可皇上亲政之后,显国公府对朝廷的掌控在逐渐减弱,萧关一役后,太后党惨遭肃清,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些清流全然一副光脚不穿鞋的作派,成天和他作对,但凡太后党露一点颓势,就跳出来崩噠得欢。 粮仓案继续查下去,牵扯到户部度支,也是迟早的事。 用不了多久,他就阻止不了唐进尧查户部度支了。 现在显国公面临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是彻底放弃张致寧,放弃显国公府在户部多年的经营,断尾求生,还是继续阻止了唐进尧调查户部度支…… 显国公左右为难,打算叫幕僚过来议事,就听到外头“咚咚咚”的声音,敲得连耳朵也有些发懵。 他端著茶,转头问身边的隨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隨从当然听到了:“好像是鼓声!” “也不是庆典的日子,京里怎么会有鼓声?” 京里有钟鼓门楼,非重大日子,是不会鸣钟击鼓,上次鸣钟击鼓,还是齐王率北伐有功的將士进京的时候。 显国然觉著奇怪,慢慢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中悚然一惊。 室里一阵哗啦声响起,显国公端在手里的茶杯冷不防摔到地上,砸了一个粉碎,茶水洒了他满手,连衣袖都打湿了。 “是登闻鼓!”他忽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倒不是他反应迟钝,一时没往上面想,而是登闻鼓有很多年没有敲响过,他都忘了,京里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登闻鼓確实可以直达天听,但从前显国公府把持了朝政,登闻鼓形同虚设,没准敢冒险去敲登闻鼓。 “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显国公脸上已经一片骇然,心中震动不已,刚要让隨从去打听一下情况。 府里的长史便匆匆过来稟报。 “国公爷,不好了,浙江桐庐县,一个名叫郑玉庭的举子,敲了登闻鼓,状告浙江都司,杭州织造衙门,及桐庐知县,已经服了杖刑,正在进宫的路上,今儿恰逢市集,长安街上聚满了百姓,街道两旁,百姓夹道相送……” 长史执管府中之政令,是幕僚佐官,总管府內事务。 第371章 以谋逆论处 显国公一双眼睛,瞪得像恶虎一样狰狞可怖,似要噬人一般:“齐王北伐大胜之后,朝野上下也是人心浮动,许是一些清流,感受到了龙虎相斗的大局,这才冒险將郑玉庭送进京……为齐王开路。” 当年徐阁老,因改稻为桑这一国策种种弊端,引发了朝局动盪,洞察了一股“倒严”的大势,后来斗倒了前內阁首辅严宗周。 齐王殿下北伐大胜,后隆郡王府在会上欺辱外臣,引发了齐王党和太后党之间的博羿,让一些地方清流意识到了“倒显”大势。 显国公深吸一口气:“郑玉庭为什么要敲登闻鼓?可有查清他的底细?” “这……”长史心中暗暗叫苦,浙江都司这些年树敌不少,郑玉庭只是一个微不道足的小角色,突然就冒出来了,“我马上派人去查……” 登闻鼓就敲了,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 有人早就在布局了。 可恨,他近来被唐进尧分走了太多精力,隆郡王又在闭门思过,在浙江少了一双眼睛,一不留神就出了这样大的紕漏…… 显国公怀疑唐进尧入仕、查粮仓……都是齐王在故布疑阵,目的是要扳倒隆郡王,插手东南沿海的防务? 显国公心中惊疑不定,有些不敢確认。 唐进尧补了大理寺丞短短时间,就在朝中大放异彩,在粮仓案上,逼得张致寧束手无策,迟早会查到户部度支上头…… 唐进尧目的明確,想要通过查户部度支,继续追查萧关粮草案,大兴粮仓丟粮案。 也不是虚张声势。 或者,这本就是一个阴阳局。 齐王既要对付隆郡王府,插手东南沿海,又想要利用唐进尧,查萧关粮草案……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马上查清郑玉庭的底细……把与显国公府相关的人事都处理乾净了,动作一定要快……皇上要亲审郑玉庭的案子,之前萧关粮草案,三法司都受了牵连,如今也靠不住了,这个案子不能拖,一定要比朝廷的动作更快……” 长史心里也明白,郑玉庭身上牵扯的案子肯定不小,否则也不会把浙江都司,杭州织造衙门,桐庐知县一干人等告了一个遍…… 很可能和隆盛行有关…… 显国公沉吟了片刻:“我马上进宫……” 他才走到门口,就又有下来进来稟报:“国公爷,康郡王他、他带著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进宫面圣,听说还、还带了万人血书……” 显国公一下蹙了眉。 陈公甫是鹿鸣先生的得意门生,在江南有『小圣公』之名,名望极大,在朝中也有不少人脉,皇上授意康郡王府,对陈公甫多有照拂,他不好直接对陈公甫动手,否则就是公然和清流士夫对立。 郑玉庭能瞒过他的耳目,进京告御状,是陈公甫和康郡王在背后使坏。 没准还有浙江一些清流掺和。 …… 郑玉庭敲登闻鼓的消息,已经遍传了整个京城。 隆郡王府是浙江都司的话事人,掌浙江都司一应军政事务,郑玉庭的案子与他有直接干係。 “郡王爷,不好了……皇上令辅国將军带勇卫营前去接应郑玉庭,安排了一个太医隨行,五城兵马司已经派人在正阳门大街开道,凡接近郑玉庭三丈者,就地格杀。” “不好了,郡王爷,皇上派了神机营,即刻前往浙江,暂时接管浙江都司一应人事,待案件审理后,由神机营押解案件相关人等回京受审,如有反抗者,一律以谋逆论处,死活不论。” “郡王爷,不好了,康郡王带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携万人血书,进宫面圣,要状告浙江都司剿倭寇不力,以良民充倭,杀民冒替……” “不好了,不好了,郡王爷,齐王殿下携同福、福王爷和穆王爷进宫了……” “不好了,郡王爷,皇上宣刑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各位三法司的大人进宫了。” “郡王爷……” “……”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隆郡王从最初的震惊、恐慌,已经陷入到了麻木,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陈公甫定將对他不利的证据呈给了皇上,所以皇上动作这样快,郑玉庭还没有进宫,便已经派了神机营南下。 等郑玉庭进宫受审,皇上会调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所有人力,调查案件详情。 官场上有哪个官员是禁得起调查的? 拔出萝卜带出泥。 往往一个小罪名,会牵扯出无数桩罪名。 郑玉庭还状告了织造局衙门,如果连隆盛行的事也曝露了,他连翻身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朝堂爭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成为胜利的一方,旁人就不敢动你,一旦你露了颓势,就会有人跳出来落井下石。 是有人洞察了龙虎相斗的大局,便坐不住了,不惜性命也要拿他开刀,为齐王斗显铺路。 隆郡王妃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疼得不行:“郡王爷,现在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郑玉庭马上就要进宫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人也都宣进了宫……不能坐以待毙啊……” 隆郡王被她叨叨烦了,忍不住大吼一声:“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这个蠢妇,也不动脑子想想,如果没人帮郑玉庭,他连桐庐县都出不了,更何况是进京敲登闻鼓?你没听到吗?康郡王带陈公甫进宫面圣去了,康郡王哪来的胆子和我们家作对,他背后是齐王,乃至於皇上!” 显国公以东南沿海的防备掣肘皇上,皇上正愁没有机会插手东南沿海的防务,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对付他的机会。 隆郡王妃有些慌乱:“那要怎么办?对了,我大哥,大哥一定会帮我们,他可是显国公……还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会眼睁睁看著康郡王府出事,她老人家最喜欢我们家知平了,她一定有办法……” 第372章 违者,就地格杀! 隆郡王颓然地看著她,现在的局势,是康郡王府对隆郡王府,他们背后的齐王殿下和显国公正在博弈,谁也没有下场,齐王殿下背后的皇上,和显国公背后的太后也在暗斗…… 但凡哪一方下场了,就代表双方图穷匕见,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隆郡王府已经保不住了,在形势不利显国公府的情况下,显国公不会为了隆郡王府,与齐王殊死相斗。 显国公府要防著还没有出手的齐王,就不能被这桩案子拖住手脚。 隆郡王妃自以为看到了希望,精神一振:“我去给大哥写信,想个法子,避开皇上的耳目,送过去……” 隆郡王没阻止她,心里也抱著微末的希望。 隆郡王妃刚走到门口,就有下人跌跌撞撞跑进屋里,大口地喘气:“郡、郡王爷不、不好了,四卫营、营的人,带兵围了隆郡王府……” 此时,一行四卫营士兵,穿著甲冑,腰间佩著大刀,踩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呼啸一般衝进了宗室营。 宗室里一乾子弟见到这阵仗,一个个嚇得腿都软了,眼睁睁看著这群士兵冲向了隆郡王府。 不到片刻,就將整个人隆郡王府围了起来。 隆郡王大步走出府门准备问个究竟。 领头的营卫僉事举起了手里的文书,大声宣读:“皇上有令,即刻起,隆郡王府一干人等,皆禁足於府中,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向外窥探,违者,就地格杀!” 隆郡王双腿一软……四卫营啊,是直属皇上的军队。 隆盛行的事曝露了。 营卫僉事一双虎目將隆郡王盯住:“郡王爷,皇上召即刻你进宫,请吧!” 整个京城因郑玉庭敲了登闻鼓,闹得天翻地覆。 京城已经戒严了。 一顶顶官轿从长街了衝过,急急忙忙地进了宫。 郑玉庭拖著重伤,开始细数浙江都司的罪状:“浙江都司消积抗倭,勾结倭寇、水匪,以良民充倭,杀民冒替,向朝廷请功,冒朝功军功,引背逆之奸臣,祸乱朝纲,误国家之军机。” “贪墨军餉,剋扣军餉,向朝廷谎报军额,吃空餉,谎报退伍、伤残、战亡军额,冒领战士退伍遣散金、伤残补偿金,烈属抚恤金……贪污纳贿、卖官鬻爵,妒贤嫉能,迫害清流……” 马车被堵在人潮里,沈昭嬑在听到郑玉庭自报家门时,便想到,前世倒显文运,被浙江都司杀害的士子里,就有郑玉庭。 他是一个举人,他的死震惊了朝堂,他本该有远大的前程,父母却被扣了通倭的罪名,惨遭迫害,家业尽数被夺,他甚至连继续科考都做不到,若非陈公甫庇护,恐怕早就被迫害而死…… 他的惨烈彻底让显国公府,走向了清流士夫的对立面。 没想到今生敲登闻鼓的人,是他。 “去岁四月,齐王殿下北伐大捷的消息传到浙江,值此之际,倭寇杀进了桃渚城,浙江都司消极抵抗,倭寇在城中烧杀抢掠,姦淫掳夺,百姓死伤无数,桃诸城內血流成河,满目仓夷,事后浙江都司將城中死去的百姓偽装成倭寇,数千姓的尸首被拖到城外,一把火烧得一乾二净,还厚顏无耻,向朝廷请功……” 听到这处,沈昭嬑已经指尖发颤了。 她记得很清楚,齐雍北伐大捷的消息不断传回京中,不久之后,浙江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倭乱。 到了八月,浙江就传了捷报,说是杀了两千余倭寇,还缴了七艘倭船,倭船上大量的金银財宝尽数充入国库,还获得了朝廷的褒奖。 早前在隆郡王府的会上,便有太后党拿了这事作筏,说浙江都司劳苦功高。 沈昭嬑万万没有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杀民冒替,以民充倭,向朝廷冒功…… 简直是万死也难辞其罪! 沈昭嬑终於能体会到,前世倒显文运为什么会一呼百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士子放弃大好前程,用自己的性命,用一身浩然之气,蕴了一身风骨节气,养了一身热血,以一身热血慷慨而就义,为倒显开路,万死也难辞…… 他们真正是为大义而死,为气节而亡。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显国公倒台之后,齐雍亲赴江南祭奠了这些士子,他们的生平事跡,在大周朝各地流传。 “四年前,我爹娘无意间救了一个溺水的少年,那少年是浙江丝绸富商,江家长子,江家无意间得知,织造衙门与皇商周家互相勾结,利用杭州织造局私造、私运、私贩,暗中经营了一家名叫隆盛行的商行,勾结水匪和倭寇,公然在海上贩私……” “一夜之间,一群黑衣蒙面人闯进江家,把江家满门、及奴僕共七十一口屠戮乾净,只有江家长子逃出来了,叫我爹娘救了性命,江家长子不愿连累我爹娘,將此事尽数告知,便连夜出逃了。” “当天晚上,桐庐知县便藉口有倭寇混进县內,派了衙役挨家挨户地搜索,后来听说,当场杀了一个倭寇,那应该是江家长子,后来传出,江家七十一口人的名字,实亡於倭寇之手,写到了桐庐县死亡名单之中,上报了朝廷。” “很长一段时间,就在我们家以为事过境迁时,桐庐知县发布了一顶改稻为桑的政举,要求桐庐县一些人,將家中三成的田亩改种桑树,我爹娘不肯同意,当即集合了乡邻,去衙门討要说法,桐庐知县却以我爹娘聚眾闹事,有通倭嫌疑,將他们关押起来。” “我在走投无路之下,求到我的老师陈公甫头上,也亏得我爹娘咬死了不肯招认接触过江家长子,加之我是举人,老师陈公在江南享有名望,他们不敢下死手,可是我爹娘在狱中惨遭严刑拷打,被放回来时,已经气息奄奄了,” “我贱卖家中產业,全力救治,仍然无法挽救他们的性命,他们在临死前將这一切告之於我,让我努力考中进士,爭取进宫面圣,才能为他们报仇,可是……浙江都司那群畜生啊,他们以我爹娘有通倭嫌疑,限制我的户籍,不允我离开桐庐县,不允我参加科举。” 第373章 万人血书 “若不是我的老师陈公庇护,我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郑玉庭浑身是血,眼含热泪,浑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惨烈,引得百姓们譁然当场。 百姓愤慨不已,夹道护送郑玉庭进宫。 马车终於能动了。 沈昭嬑想到了郑玉庭的遭遇,想到了被屠了满门的江家……马车回了府,她还愣愣地坐在马车里,久久回不来神。 胸腔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慨,正在翻滚著。 显国公府在浙江何止是只手遮天。 简直是浙江的土皇帝。 红药见小姐呆坐在马车里,有些担心:“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在大街上走走停停,沈昭嬑被顛得有些头晕,脚一踩到实处,双腿便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好险红药有一把力气,扶住了她。 沈昭嬑去主院。 母亲也是一脸忧虑,正在与赵嬤嬤说郑玉庭敲了登闻鼓的事。 见沈昭嬑过来,柳心瑶拉过她的手,一片冰凉:“手怎么这样凉?是撞见敲了登闻鼓的郑玉庭吧!” 方才她乍一听见有人敲了登闻鼓,骇得差点砸了茶杯。 “登闻鼓这一响,定又要血流成河!” 赵嬤嬤见大小姐有些精神恍惚,连忙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沈昭嬑有些口乾舌燥,接过便喝了,待一杯茶见了底,她將郑玉庭方才一路呼喊著,有关浙江都司的罪名,以及郑家的遭遇,江家满门惨遭屠戮之事,与母亲说了一遍。 柳心瑶听得心中发颤:“浙江都司当真是无法无天……难怪郑玉庭,会冒死敲了我登闻鼓。” 这桩案子矛头指的是隆郡王府,是为了从浙江都司撕开一条缺口,皇上才有机会,插手东南沿海的防务,身为广威將军的父亲,才能顺利入登州卫那可剿倭参將,兼领浙江都司僉事,参与剿倭,在东南沿海拥有一定的主动权。 “皇上召你爹爹进宫了,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携了万民血书进宫面圣,你可知那些血书,是谁的血书吗?” 沈昭嬑心中已有猜测…… “是杭州织造局千千万万,从事织染匠人的血泪之书,她们每个人,都將自己入织造局后,每日织染了多少织绸,染了多少织绸,每天工作了多长时间,用血书写在绢布上,不会写字的人,是由那些士子代劳,许多人不到三十就熬瞎了眼睛,熬坏了双手,熬断了腰骨……很早就病痛缠身,大多人都没有善终……” 沈昭嬑呼吸放慢,之前她同齐雍提议,让齐雍从织造局从事织染事业的匠人入手,挑起眾怒…… 没想到齐雍最终,取採取了这样惨烈的方式。 可仔细一想,这才是合理的。 那些人被压迫了太久,早已经忘了要怎么去反抗这些加诸在身上不公的命运,只能用自己的血泪,无声的反抗…… 一个进宫陈情,一个击鼓鸣冤。 外加一个王仁金。 隆郡王府彻底完了,显国公府也反应不及。 …… 一直到黄昏,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进宫的官员们也都没有回到家里,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 风雨欲来的气氛,笼罩了整个京城。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陈公甫送进宫里的万人血书,从午门一直铺到大殿前,仍然没有铺完,是浙江从事过织染匠人的血书,但凡户部拿出户籍一翻查,就能查到户籍有他们的名字,朝廷也可以通过户籍,派人过去查实,绝无作假的可能。 万人血书何止万人。 代表的是民心民意。 大殿上灯火辉煌,齐晟坐在龙椅上,底下站了满殿的文武大臣,乌泱泱的。 福王爷和穆王爷年岁大了,被赐了坐,正靠在椅子上,將手套在袖子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齐王、显国公、镇北侯,陈公甫……郑玉庭交代了冤情之后,被带到了偏殿,交由太医诊治。 底下跪著隆郡王,左军衙门各级官员,负责织造的工部官员,十几个人战战兢兢地跪著,连大气不敢喘。 全是与案件相关的官员。 杭州织造衙门、司礼监督造太监王仁金,正跪在大殿前,口齿伶俐,將隆郡王府、织造衙门、织造局、工部、地方官员,及浙江都司,是如何利用杭州织造局进行私造,如何利用浙江都司私运,又是如何通过隆盛行私贩的种种勾当,尽数抖落了乾净。 接著,当庭呈上了一大叠隆盛行私造织绸详情册子,及贩私的帐本。 皇上翻了几页,指了指赵安福:“挑了重点当庭宣读,让大臣们也听听,这个隆盛行欺朕至何种地步。” “欺朕”两个字一吐出来,当下就有官员嚇软了腿。 整整宣读了一个时辰,赵安福嗓子眼都哑了,又换了一个人继续宣读。 隆盛行成立二十年,从今上登基的时候,就开始贩私,贩私的数目,也在日益加大……歷年来织绸数量,高达六百多万匹,时至今日,每年隆盛行贩私的织绸,高达近四十多万匹,份额比朝廷大不了不少。 这个数目,实在太惊人了。 “织造局最辉煌的时候,整个江南三局,及地方二十二局,每年织绸数量也只五六十万匹。” “一方面是皇上仁德,予民生息,不愿压榨匠籍。” “另一方面於蚕场休养,不竭泽而渔。” “然而隆盛行每年交易的织绸数量,已经达到了织造三局,地方二十二局一年总和。” 先帝在位时,显国公为了邀宠,获得更多权利,並不敢在浙江一带太过放弃,反而全力支持织造局,进行大量织造,在江南各地广植桑木,广开桑场,鼓励蚕织,织造局每年大批银钱进了国库,让先帝对显国公越发宠信。 今上登基之后,浙江都司勾结倭寇,令朝廷海上贸易受阻,因东南沿海倭患严重,海域已经处於半封锁情况,织造局织绸逐年下降。 隆郡王却伙同了织造衙门、织造局、浙江都司、皇商周家,及地方官员私通倭寇,独吞了巨量的税丝,明目张胆地私造、私运、私贩。 全国每年所產的税丝,大部分都供给了隆盛行…… 第374章 天子一怒 织造局所有织染匠人,也是在为隆盛行服务,难怪他们要写下万民血书,因为巨量的织绸,都是他们熬坏了身子,熬干了血泪织染而成。 旁人不知內情,但齐雍却知道,光江南织造三局,可提供不了巨量的税丝。 另一部分的税丝缺口,是来自於江西,乃至云贵一带。 显国公府勾结倭寇,通敌叛国,还勾结了成王,意图谋反,甚至还与云贵一带的土司们,达成了利益联合。 而他们之间联络的关键,就在隆盛行上。 幸好沈昭嬑將隆盛行的事,告诉了他,他通过隆盛行,查到了许多事情,不然有王仁金这个,司礼监派下去的,督造太监作掩护,他是万万不可能查到隆盛行的。 只是显国公太狡猾,他没有拿到证据。 显国公握紧了朝笏,目光看向了齐王,齐王站在人群最前边,仿佛有一种胸有成竹子的气魄…… 没想到王仁金会反水,果然是一条养不熟的阉狗。 隆盛行是他在浙江经营的心血所在,他暗中勾结成王,与云贵一带土司有利益往来…… 这桩案子牵扯甚广,一时半会审不清楚,他还有机会再扫一扫尾…… 至於隆郡王,他蹙了蹙眉。 看来,只能放弃他了,让他把一切责任揽下来,否则齐雍顺著隆盛行,查到显国公府,虽然一时半会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显国公府难免会陷进这桩案子里,大理寺那边就难防了。 王仁金哆嗦著五指,从宽袖里,摸了一个摺叠的册子:“皇上,隆盛行是隆郡王世子齐知平在背后运作,熹郡王府也参了一股……这是所有参与隆盛行贩私的名册。” 站在人群中的熹郡王,顿时双腿一软,连忙跪到了堂中,连叫喊冤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了。 王仁金本就是督造太监,隆盛行犯私的事都越不过他,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隆盛行里头的事。 他已经完了。 隆郡王作为主谋,他作为从犯。 绝不会得到皇上的姑息。 齐晟面无表情:“呈上来。” 大臣们总觉著皇上和齐王虽是嫡亲兄弟,但两人不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皇上虽然贵为天子,但是他更擅隱忍,比起大周朝歷代皇帝,可以称得上温和了。 齐王反而更像正统的齐氏皇族中人,不仅喜怒无常,阴阳不定,骨里头流淌著暴戾嗜杀的血液。 可齐晟此时面无表情,不笑的样子…… 所有大臣好像天要塌下来,心中满是恐惶。 赵忠全將册子接过,上了台阶,送到了齐晟手里,齐晟翻了几页,將册子放到龙案上,缓缓站起身来。 他头上戴著金丝翼善冠,冠翼朝天,冠上二龙戏珠,身上穿著明黄色圆领龙袍,隨著他起身,袍服抖动,衣上五彩刻丝的龙纹,好像鲜活一般,在他衣上游戈、盘旋,对世人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散发著滔天之威。 天子一起身,朝臣们连忙下跪伏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元月还没过,天气乍暖还寒,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一群大臣们连后背的衣裳都汗湿透了。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齐晟步下台阶,閒庭信步,朝跪在堂中的隆郡王走来。 隆郡王浑身发颤,身子猛地伏地不起,眼前只出现了一只皂靴,那双皂靴越走越近,在眼前放大,他一下屏住了呼吸,豆大的汗从额头上冒出来,滴落在金砖上。 隆郡王五体投地,肩膀不停地发颤,眼里映著天子停顿的皂鞋,感觉到君王正居高临下俯视著他。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是一个跪在天子脚下的螻蚁。 殿中沉寂了片刻,齐晟终於口中了:“你胆子真大。” “皇上,”隆郡王惊骇欲绝,身体不由一软,脑袋重重一磕,发出砰咚声响,“臣知罪,请皇上开……”恩。 “开?开什么?”齐晟淡声问,接著又说,“你大声点,朕听不清楚。” 隆郡王哆嗦著嘴巴,不敢开口了…… “说!”齐晟低头。 隆郡王脑袋咚一声,又狠狠磕在地上,一下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罪该万死?!”齐晟怒到了极致了,满脸的戾气,与齐雍如出一辙,他猛地一抬脚,一脚踹到隆郡王的胸口。 这一脚用尽了力气。 皂靴是牛皮做的,皮面很硬,齐晟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力气不小,这一脚直踹到隆郡王的心窝上,把隆郡王踹得吐血,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口里发出啊啊地惨叫声。 朝臣们猛然伏地不起。 上次皇上发这么大的火,还是为了齐王殿下被困萧关……萧关粮草案杀得血流成河,不知这一次…… 齐晟一怒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这种自控力,令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恐怖。 齐晟目光平静地看著隆郡王。 “成祖以藩王起兵,从侄儿文帝手中夺下了帝位,登基之后,將所有拥护文帝,或不肯投降的大臣妻女家眷,编为乐籍,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受尽凌辱。世世子孙,娶妇生女,皆为乐籍贱娼。” 大殿下鸦雀无声,流淌著令人不安的气流…… 齐晟的声音,在大殿上显得尤其威严,令在场所有人都心中骇然。 “死什么呢?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齐晟弯了唇儿,笑容充满了恶意,“所有参与隆盛行的人,便效成祖……其妻女家眷,编入乐户,贱籍,其子世代为奴,不允从事任何,正当职业,只能从事牛马工作,其妻女世代为娼妓,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凡我大周朝基业存续,便永世不得脱籍。” 隆郡王一听这话,彻底傻了。 “皇上,不可……”福王爷哆嗦著身子,跪到堂前,“皇上,隆郡王他……他毕竟是宗亲,如此有伤体统,有害天家体面……” 齐晟淡声说:“你说得对!那就开除宗碟,族谱,不允冠以【齐】姓,黥面刺字,口舌毒哑,流放尚阳堡,世世子孙,娶妇生女,皆为罪奴。” 第375章 罪己詔 黥面刺字对於受刑者施予的伤害,大於肉体刑罚,施加於身体的明显部位,无法掩饰,他对犯人的精神与心理伤害,是永久无法磨灭的。 大周朝已鲜有刺字刑罚,只有少数谋反叛逆者的家属才会刺字,纵观大周二百多年大统,刺字刑罚屈指可数。 福王爷还要阻止:“皇上……” 按律宗亲子弟犯罪,或圈禁宗人府,或直接赐死…… 齐晟看向他:“朕贵为天子,宗室原是太祖、成祖之血脉,与朕同根同源,本该拥护朕,是最坚实的后盾,朕自登基之后,於宗室多有优待,对宗室子弟多有提拔,相比大周朝歷代皇帝,朕对宗室的宽仁,世人有目共睹,朕为了鼓励宗室子弟上进,特恩开了数科,但你们,却视皇恩如等閒,私造,私运,私贩……” 福王爷不说话了。 隆盛行那一笔一笔的交易帐目,简直触目惊心,织造局二十年来,近六成的利,全通过隆盛行,落入他人之手…… “朕刚登基那些年,国库亏空难补,可你们,”齐晟看向早已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的隆郡王,“定是站在家中宝库面前,看著宝库里堆积成山的银钱,大笑高呼——朝廷无我富!” 满朝上下一片死寂。 “朕登基二十年,不曾选秀,宫中一应用度较先帝时不足其一成,朕与皇后缩减宫中开支,劝课农桑,为文武百官,为天下万民做表范,欲予天下人福泽。” “你们在吸朕的血,对朕的百姓敲骨吸髓,使我百姓身无脂油,面无膏色。”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齐晟拔高了声量:“这十六铭文,就刻石立於各衙甬道中,建亭以护,故有“戒石亭”,作为官场箴规,即抬头可见,以警惕各级官员,秉公办事,若徇私枉法,鱼肉百姓,当天理不容。” “你们——” “都忘了吗?” 齐晟大声詰问,浩荡的声音在大殿下迴荡开来,久久不绝。 他目光环视站了满殿的大臣,身为一国天子,身坐高堂,可他没有读心术,没有神之伟力,他只是凡夫俗子,当他居高临下,俯瞰满殿大臣时,往往连谁忠谁奸也分不清楚。 很多时候,他以为的忠,实则包藏祸心。 他以为的奸,是真正忠君坚烈之人。 甚至有时候,忠也会变奸,奸也会变忠。 他唯一能做的,便只能平衡朝局,进一步加强对朝廷的控制,只有如此,才能震慑朝臣,使奸不敢行大恶,使忠能够尽忠职守,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使百姓得以安居,使天下得以太平。 “朕自登基以来,恃先圣垂貽景福,守成二十载,仰惟列圣家法,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自维薄德,敢不朝乾夕惕,惟日孜孜。二十年来,稟承懿训,勤求上理,行止无亏……” “朕尚且不敢忘……你们何敢违逆圣意?” “啊!” 文武大臣们也都惶恐不已:“皇上请息怒。” 齐晟抬腿上了台阶,走到龙案前:“三司法继续审理,有关隆盛行的案件详情,及郑氏夫妻,郑玉庭的冤情,江家灭门惨案,查实郑玉庭敲登闻鼓状告浙江都司,杭州织造衙门,织造局,桐庐知县及一干人等的罪行,所涉官员,一律打入大理寺詔狱,家眷全部收押,候审。” “朕登基二十载,也该整飭吏治了。” 他声音沉沉地,每一个字眼儿,皆是放在唇齿间咀嚼了之后,再吐出,透了一股骇人的凶意。 “也该世人知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笑了一下,“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朝堂上,又是一阵冗长的静默。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只透了一个意思,地方官员也该洗地了,这应该是今上登基之后,第二桩血案了吧! 也对! 先帝不作为,致朝纲败坏,吏治崩毁,皇上刚登基之时,政令不出紫禁城,太后垂帘听政,代行皇令,也是常有的事。 后来尤大人要死諫,也是小打小闹了一场,才勉强让皇上在太后的掣肘下,撕了门缝一样的缺口。 皇上在太后党的掣肘之下如履薄冰,亲政之后,这种情况才好一些,可饶是如此,齐王北伐之际,还险些被太后党算计败亡。 萧关一役针对的是,中下层的勛贵武臣。 而隆盛行的案子,实在太骇人听闻了,参与者不光有武將,还有地方文官,估计整个浙江,除了一些清流外,或参与其中,或知情不报,或袖手旁观,或助紂为虐……总之没一个无辜的。 这是皇上进一步清除太后党,插手东南沿海防务的机会,皇上定不会善罢甘休,三法司如果查出来的东西,不能让皇上满意,头上的乌纱帽儿估计也要不保了。 …… 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朝会,第二天上午终於散了。 沈岐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宫,刚回到府里,连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喝,宫里便又有消息传出。 皇上下了罪己詔。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以凉德藐躬,恃先圣垂貽景福,二十年於兹矣。自登基以来,纪纲法度、用人施政,未能效法太祖、成祖之高瞻远瞩,因循守旧,苟安目前,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朕夙性好高傲,不能虚己延纳,听取臣意,用人大弊,引背逆之奸臣,祸乱朝纲,误国家之军机,是朕罪一也。 设官分职,惟德是用,当明奖罚,不应忽视,朕於廷臣中,明知其品德不肖,却未曾罢免、训斥,惩罚,对其人姑息纵容,如原新乐侯,朕明其偏私躁忌,乃容其久任政地,酿下萧关粮草案如斯祸事,此为朕不德,乃一罪也。 朕性散漫,常图安逸,多仰太后辅佐朕躬,以致与廷臣听政稀疏,君臣情谊阻塞,以致臣士缄然,不肯进言,朕视听闭塞,不知百姓罔苦,是朕之罪一也。 宗室诸王子弟等,皆系太祖、成祖子孙。朕优容姑息,鲜以管束,令其反生诡厌,致营私作弊,更逾往时,贪祸朝纲,是朕之罪一也。 …… 朕既知过,每自尅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改过,以致过端日积,愆戾逾多,朝中弊端堆积,冰冻三尺,是朕之罪一也。 …… 第376章 满城风雨 十二条罪己詔文,震动了整个京城。 四卫营抽刀衝进了隆郡王府,满屋里见人就抓,整个隆郡王鸡飞狗跳,惊叫四起,哭嚎了一片。 隆郡王府一干人等,被按倒在地上,当场扒了衣裳,卸了身上的首饰釵环,套上了白色的囚服,手脚上都带了銬镣,被押解著上了囚车。 囚车从正阳门大街驶过。 “狗官,去死……” “砸死他们……” “砸,用力砸死他们……” “……” 夹道两旁的百姓们群情激愤,乱菜叶子,臭鸡蛋,甚至是石头纷纷朝著车里的人砸去,各种唾骂之声不绝於耳。 街上巡逻的兵马司,却视而不见,不像从前那样上前喝止。 除此之外,京里还有二十多名官员,也被抄家下狱。 首当其衝的是官居二品的工部尚书,兼文华阁大学士,內阁辅臣范阁老,以及工部其他官员等。 织造三局的经费,全由工部和户部指拨官款,工部指拨更多一些,同时督造事宜。 户部只管拨款,不管织造。 杭州织造局出了这么大的紕漏,王仁金都告到圣前,连参与私造、私运、私贩的名册都有,上万匠籍,皆是由工部在管理,如今却写下了万民血书,呈於圣前,工部尚书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別想逃过去。 王仁金还状告,织造衙门谎报织造局指拨官款的款项,贪墨织造局指拨的官款。 户部不负责督造,隆盛行一案也摊不到户部头上,但户部也向织造衙门拨了款,如今指拨的官款出了问题,户部不论如何也脱不了干係。 户部度支科又摊上事了。 张致寧已是焦头烂额了。 齐王和唐进尧步步紧逼,都察院从旁摇旗助威,他快要顶不住压力了。 沈昭嬑命人关注著隆郡王府,直到陈大回来稟报,隆郡王世子齐知平也在抓捕之列,被囚车送去了大理寺衙门,她总算鬆了一口气。 皇上勒令隆郡王闭门思过,郑玉庭敲登闻鼓事发突然,隆郡王府没有机会为齐知平谋划出路,齐知平不可能再逃了。 不过,太后对齐知平这个侄儿十分器重。 前世,齐知平在隆郡王府抄家前就不见了踪影,后来齐雍平定叛乱后,查到齐知平躲在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府中。 那么齐知平是怎么躲开齐雍在京中的耳目,逃出京城的? 张家在朝中,门生故吏遍布朝堂…… 她总觉著隆盛行,背后藏了更深的秘密,毕竟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齐知平落到唐进尧手里,被削成了人棍,那时隆盛行应该还在…… 隆盛行背后真的只有成王和显国公吗? 沈昭嬑连忙去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陈大:“把这封信交给定国公世子。” 她在信里提醒唐进尧查查齐知平,多注意一些翰林院掌院学士,及张家在朝中一些故交的动静。 京里闹得满城风雨。 沈崢和陈锦若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陈锦若脸都白了:“老爷,现在怎么办?我们从隆盛行拿了四年多的货……隆盛行的案子,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沈崢脸色比她更难看。 他之前就猜到,隆盛行里的织绸出自织造局,背后有司礼监督造太监做靠山,他也不担心走漏了风声。 谁知隆盛行这趟水这样深,案子一抖落出来,整个朝廷都炸了。 见沈崢一直不说话,陈锦若六神无主了:“老爷,你快想个办法啊……如果查到我们头上,该如何是好啊?大房和二房分了家產,香河三间布庄如今是在我们名下,大房一直没沾过手……怎么办……” 沈崢心里一阵惶恐:“你闭嘴,让我好好想想……” 二房在香河经营的三间布庄,都是从隆盛行拿货,多年来赚取近二十万的高利,靠著这笔钱,沈崢为长子沈君彦打点前途,走通人脉,沈君彦一试便中了举子。 前阵子,沈崢在国子监为沈君彦打点了名师,拜了一位老博士做老师,这位老博士在国子监排名靠前,歷年来收了不少学生,有许多学生中了进士。 有老师的帮助,春试的时候把握才更大。 原本二房吃到了甜头,还打算大干一场,为此沈崢高价在香河购了一间大宅院,並且投入了数万雪银,將宅院改造成可以存储高价织绸的货仓。 原订今年二月,货仓彻底建成之后,就可以从隆盛行拿到大量的织绸,向京津一带的丝绸商贩们供应织绸,二房从隆盛行拿內部七分价,对外十分价,稳赚不培的卖买。 万万没想到,竟然摊上了祸事。 陈锦若又想到了货仓的事,忍了又忍,没忍住继续说:“我们家前前后后,在货仓上投入不下五万两,如今却全打了水漂,二房的帐上不到一万两,连周转都困难,过段日子彦哥儿要春试,到时候还要打点一番……如今钱收不回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原本帐上还是很宽裕的,可之前填了公中亏空的银子。 沈昭嬑那个贱蹄子! 沈崢本来就肉疼,被她一提,连心里也在滴血:“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说这些,现在该想想,怎么从隆盛行的案子里脱身……” 陈锦若脑子一清:“我们去求老夫人?让老夫人求大哥出面,想办法替我们把贩私的罪名抹平了,大哥是侯爷,还进了荣禄大夫,是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如果大哥肯帮忙,皇上定会开恩……” “对了,昭姐儿如今赐婚给了齐王殿下,齐王殿下定不会眼睁睁看著镇北侯府牵进了隆盛行三私案里。” 遇事就找老夫人,一准没错。 沈崢有些迟疑:“两房已经分了家產,这个案子不会牵连府里,大哥记恨我们,对老夫人也不如从前恭敬了,他未必会出手帮忙。” 第377章 慈母多败儿! 若是两家没分家產,铺子也是公中的產业,他只要將与贩私的帐目赃银,充入公中的帐上,证明贩私的赃银,最终流向了公中,镇北侯府肯定是会受到牵连,沈岐就不能独善其身,不想帮忙也得帮。 可现在,这事行不通了。 陈锦若扯紧了帕子,眼珠子骨碌乱转,突然眼睛一亮:“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大房不得不出手帮忙。” 沈崢目光闪了闪:“什么办法?” 陈锦若小声说:“老夫人是镇北侯府的老封君,管家上的事越不过老夫人,沈昭嬑隔三岔五还要去福安堂,將中馈上的事,管家上的安排告诉老夫人,在大房的帐目上动些手脚,也很容易。” 沈崢故作犹豫:“老夫人会同意吗?老夫人便是再偏心二房,也不会把整个镇北侯府拖下水去,还是……” 陈锦若张嘴就打断了他的:“我们也不是要拖大房下水,只是为了让大哥出手帮二房一把,把这事抹平了。” 沈崢面露挣扎之色,半晌才点头:“我去大房看看老夫人,顺带与老夫人说一说……便说我们也不知道隆盛行参与贩私,是无辜受到了牵连。” 老夫人患了胸痹症,大房对二房限制没以前那么严重。 沈崢倒是不急,隆盛行的案子闹得这样大,皇上连罪己詔都下了,肯定要牵连很多人,他和隆盛行之间那点帐目,小杂鱼一样,就算要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查到他头上,他可以仔细谋划。 等用完了午膳,沈崢挑了一些上等的补品药材,便去福安堂看老夫人。 老夫人看到沈崢心里十分高兴,两人说了几句话,老夫人突然有些不舒服,沈崢嚇了一跳,连忙將老夫人扶进了房里。 胡嬤嬤连忙道:“老夫人胸口闷,赶紧把药端来。” 屋里当职的丫鬟不敢耽搁,连忙去小厨房端药去,可老夫人不久前才吃了一回药,药重新熬上了,还没有熬好…… 胡嬤嬤气急败坏,当下就把屋里的丫鬟,叫到院子里去训斥了…… 此时,房里只剩下老夫人和沈崢两人。 沈老夫人握著茶杯的手在打哆嗦,脑子嗡嗡直响,看著沈崢跪在地上,痛哭哀求…… 哐当! 手中的茶杯,猛地掷到沈崢脚下。 沈崢浑身一抖,猛地扑到老夫人脚边上,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流泪鼻涕流了满脸。 “母亲,我知道错了,求您帮我这一次吧,案子闹得这样大,迟早要查到儿子头上,儿子也是没有办法……” “你……这个浑帐东西!”沈老夫人恨铁不成刚,气得浑身直哆嗦,她猛地一巴掌,挥到沈崢脸上。 啪! 沈崢被打得脸都歪了,捂著胸痛哭:“母亲,是儿子混帐,儿子错了,连累了家里,”他一边说著,一边举起手,猛煽了自己一个耳光,一边哭求,“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只要您肯帮我……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认了……” 他一边说著,一边又往自己脸上狠煽了一巴掌,一张白脸被他自己左一下,右一下,抽得一片通红。 沈老夫人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我帮你,就要把整个镇北侯府拖下水。” 沈崢不死心,哭得狼狈不已:“儿子也不想这样,可是大哥不会帮我的,他一向公私分明,从不徇私枉法,因为昭姐儿退亲的事,记恨上了二房,不论儿子认错道歉,他始终不肯原谅二房,儿子也没办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您帮我这一次吧。” 慈母多败儿啊! 沈老夫人缓缓闭上眼睛,一张脸仿佛在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我亲自去求你大哥想办法……” “母亲,”沈崢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哭得惨兮兮的,“不能让大哥知道这事,大哥不会饶了我的……母亲,大哥有多心狠,你是知道的,他打断了我的腿,还將你禁足在福安堂……” 沈老夫人茫然地看著沈崢,脑中想到的是,沈岐之前同她说的话。 ——他毒害我的妻女,离间我与辰哥儿的父子之情时,可曾將我当作兄长?您说这话时,又可曾拿我当作亲生儿子?我可以容忍您偏心,却不能容忍您是非不分。” ——我与沈崢闹到如今兄弟阎墙,同室操戈这步田地,祸根在您。 ——以后我不会再踏入福安堂一步。 是啊,沈岐的性子像极了老侯爷,长了一副铁石心肠,他不肯原谅沈崢,即便沈崢是他的嫡亲弟弟。 也怨恨她这个做母亲的。 沈老夫人喃声说:“我不能害了你大哥……” 沈崢抱著沈老夫人的腿,无比可怜地哭诉:“母亲,这怎么会害了大哥?大哥深得皇上信重,昭姐儿还赐婚给了齐王,便是牵扯了隆盛行的案子,也不会出事的。” 沈老夫人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顶天了也就荣禄大夫人的衔儿保不住,以后不做三皇子武功师傅,家里有誥劵,还可以免罪,爵位也不受影响,大哥仍是镇北侯,再出一笔银子,所贩私所得的盈利,加倍偿还朝廷。” “昭姐儿將来是齐王妃,镇北侯府风光还在后头,这事对大房没什么影响。” 沈老夫人看著沈崢,满眼的惊慌失措,满脸的哀求,出了这事,他定是十分害怕,渐渐有些动摇。 “可是母亲,二房若是牵扯了隆盛行的案子,肯定是要吃官司,下大狱,皇上下令了,所有参与贩私者视其罪名轻重,要编入乐户、贱籍……君彦的前程也就全毁了。” 沈老夫人胸口又闷又疼,张了张嘴,喉咙挤出一艰涩的话:“你、你容我再想想……” 沈崢犹不死心:“母亲,彦哥儿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彦哥儿去岁才中了举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不久前得了一位老博士的赏识,收做了学生,彦哥儿今年春试就要下场了,听他的意思是,他得了老博士的指教,制艺大有进益,这次中榜的机会很大,母亲……您就算恼怒儿子,求您念在彦哥儿前程的份上……” 第378章 我也想过来见你 沈老夫人的喉咙一下哽住了。 沈君辰前途还不显,几个子孙中,只有二房的彦哥儿最有出息,十九岁中举,如果今年能中榜,那就是二十岁的进士,放眼全国,三年一次科举,也是没有几个。 定是前途无量。 帮二房这一把,会令镇北侯府名望受损,但彦哥儿有出息了,损失的那点名望也补回来…… 沈崢哽咽著:“母亲,您向来最疼儿子,您就忍心看著儿子吃官司,下大狱,忍心看著彦哥儿,因为这事前途尽毁?母亲,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 沈老夫人握紧了手中的佛珠:“我……” “您再帮我这一次,就一次,我发誓,”沈岐跪在地上,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以后定不会再令您为难,也绝不会再做任何有害家门的事,若违此誓,”他顿了顿话,咬了咬牙,发狠地说,“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老夫人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浑说什么……我是你母亲,你如今遭了祸事,我不帮你,谁帮你……要你发这种毒誓做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她喉咙一阵涩然,“只有这一次。” 沈崢大喜过望…… 老夫人看著他喜形於色,心里涌现了一股浓重的无力感,胸口忽然一阵窒息一般的疼痛。 …… 沈崢一去了福安堂,沈昭嬑就了消息。 红萝小声说:“老夫人藉口身体不適,让二老爷扶回了房中……屋里下人,也叫胡嬤嬤叫到院子里训斥,不知道二老爷和老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沈昭嬑对此也不意外。 沈崢还不知道自己参与贩私的事早已经暴露了。 敌明我暗,老夫人行事就不可能瞒得过她的耳目,更遑论经过前世,她对沈崢的谋算,也有一些猜测。 “二老爷走后,福安堂请了大夫,老夫人似是发病了,只是福安堂没有声张。” 老夫人没有被沈崢气死,还是因为撑了一口气,要为沈崢谋划。 沈昭嬑淡声说:“把福安堂盯死了。” 抹平的罪名也会在衙门留下案底,沈崢在中军衙门的散衔就保不住了,以后也別想在朝中担任何职称,可以说是前程尽毁,就连沈君彦的前程,也会受到影响。 沈崢的目的,不是抹平罪名,而是栽赃嫁祸,把一切罪名推到大房头上。 整个镇北侯府,沈崢最在意的,就是家里的爵位。 在沈崢看来,家里有誥券,那么贩私的罪名,是可以免罪的,罪名在大房头上,除了对兄长的前途有影响,对家里的爵位没有一点影响,至於兄长左都督、荣禄大夫,三皇子武功师傅这些,如今他和大房划清了界限,二房也沾不上边儿了,丟了那也是活该。 前世,沈崢就是这样做的。 老夫人做了帮凶。 这一世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既然如此,老夫人肯定会在大房的帐簿上动手脚。 管家的钥匙一共两份,老夫人手里一份,主持中馈的当家人手中一份,老夫人占了尊长的身份,轻易可以越过母亲和她行事,想要在帐簿上动手脚,简直是轻而易举。 香河那三间布庄一应帐册,在布庄分给二房之后,就已经封存了,没有人会去查看早已经封存的帐簿。 沈昭嬑轻笑一声:“你们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正想著,巧屏就过来了:“大小姐,齐王殿下进府了,现下在碧水阁,请您过去一敘。” 宫里才散朝不久,齐雍定也是刚从宫中出来。 沈昭嬑连忙去了碧水阁,走到半途,又转脚去了大厨房,准备了一盘莲子伏苓糕,一盅天麻鸭子汤。 滋阴潜阳,平肝润躁,最適春季阳升气躁。 齐雍还在看摺子。 沈昭嬑进了亭子,也没有出声打扰他,直到他合上摺子,猛然一抬头,见沈昭嬑正坐在石亭旁喝茶。 齐雍揉了揉额头:“让你久等了。” 沈昭嬑看到他眼睛有些红,倒了一碗天麻鸭子汤,放到他面前:“先吃点东西再说。” 齐雍確实有些饿了,把一盘莲子伏苓糕吃完了,又把天麻鸭子汤喝了一个精光,感觉连精神也饱满了一些。 他嗓音沙哑:“郑玉庭敲登闻鼓,我事先不知情的,等知道的时候,郑玉庭已经去了登闻鼓院。” “陈公甫与地方清流,一直都在暗中往来,隆盛行的案子,让一些清流察觉了倒显的大势,有人鼓动郑玉庭告御状,郑玉庭还拿出了江南一带,地方官员贪污纳垢,违法乱纪的罪证,这些罪名或大或小,零零总总,却是十分庞大,罪证审查了整整一晚,都没有审查完成。” “事情还在计划之內,你不要忧心。” 他要对付隆郡王,礼部尚书谭同抓住这个机会,会同朝中一些清流,要对付根植在地方的太后党。 大家各有算计。 清流们势单力薄,手中掌握的证据有限,並不足以撼动太后党,便搭上了隆盛行这桩案子的船,结成一股势,一起对抗太后党。 沈昭嬑心中一安,又问:“你一出宫就往镇北侯府跑,就为了同我说这些?” 他偏头看了逐风一眼,他手里还抱了一叠摺子。 “怕你担心,所以同你说一声,”齐雍頷首,接著又说,“原定的计划也不会变,清流士夫们也有自己的斗法。” 沈昭嬑心中有一股淡淡的酸意:“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让逐风、云起他们,给我捎个信就好,实在没必要亲自走一趟。” 昨天上午就进宫了,在宫里折腾了一天一夜,一出宫就来了镇北侯府,连休息也没顾上。 “那不行,”齐雍露出笑容来,“我也想过来见你的。” 沈昭嬑目光一阵飘忽,一下气弱了:“也、也没什么好看的,你那么忙,怎么还有时间,往镇北侯府跑。” 她弱声细气的模样,看得齐雍笑意一深:“是什么没好看的……” 沈昭嬑一下抬起头,心里慢慢有些他了,心说:没什么好看,那你的眼睛在看什么! —— 第379章 上门提亲 “虽然没什么好看的,”顶著她越来越恼火的目光,齐雍哈哈一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却总像看不够似的。” 沈昭嬑慢慢红了脸儿,她连忙捧起茶杯,故意低头喝茶…… “妱妱!”他嗓音含笑。 沈昭嬑故意不应,谁让他方才故意逗她的。 “你是不是害羞了?”齐雍凑近了一些,看到她面颊嫣红。 沈昭嬑一直坐直了身子,挺了挺背脊,抬起头来:“殿下,若没有其他事,便早些回去歇著吧。” 齐雍扶了一下额,突然说:“我收回方才的话。” 沈昭嬑一时没听懂。 齐雍放轻了声音:“妱妱不论什么时候都好看。” 沈昭嬑忽一下站起来,正在走,发现自己的袖子一紧,一偏头,看到齐雍抓住了她的袖子。 “妱妱,我还有话还没说完。” 沈昭嬑只好坐回去了,主动问他:“皇上怎么下了罪己詔。” 齐雍就知道她想问这个:“以退为进,將太后和显国公推到风头浪尖上,使他们不敢插手隆盛行的案子。” 沈昭嬑稍一想就明白了:“罪已詔里,十二罪的根源,是君臣错位,君弱臣强,故臣子势力庞大,僭为而上。” 惟仰太后辅佐,这一句话几乎表明了,太后干权,以致於大权旁落。 天下苦太后党久矣,这封罪己詔传开后,无异是將太后架到火上烤,若太后想要干涉隆盛行的案子,將走向了天下人的对立面。 郑玉庭冒死敲响登闻鼓,齐雍竭力谋算,清流们在拼命开路,而他们效忠的君王,也在努力把握大局。 是这一边倒的局面。 沈昭嬑弯起嘴角:“大势在殿下这边。” 齐雍頷首:“隆盛行的罪证很齐全,大理寺用不了几天就会查到沈崢头上,你打算怎么做?” 沈昭嬑笑了一下:“正要请殿下帮我演一场戏。” …… 广威將军还没进京,不到镇北侯府,乃至保皇党下场的时候,因此朝中的暗潮汹涌,暂时还没有波及镇北侯府。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三。 次日,柳心瑶用完早膳,礼部便有官员进府,商量及笄礼的相关安排。 礼部是见惯了大场面,及笄礼这种小事根本就不费力。 “及笄礼安排在下月初五,一应流程,宴客、宴礼、酒宴等事,礼部会负责包办,正宾、有司、赞者……由贵府自己行安排,沈大姑娘受笄当日的衣饰,贵府既然也有了安排,便不用上报司礼监由內务府督造……” 事情商定之后,柳心瑶命人准备了一份厚礼,送给了上门来的官员,將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府门。 回到主院,柳心瑶便与赵嬤嬤说:“朝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內宅妇人心里都觉著不安,齐王殿下居然还有心思让礼部为妱妱安排及笄礼。” 皇上可不会管这种事,会管这种事的人,只有齐王殿下自己。 赵嬤嬤也笑:“殿下对大小姐上心,这也是好事,这也恰好说明了,殿下稳操胜券。” 柳心瑶点头:“他也是个有成算的。” 妱妱也是他一步一步谋来的。 及笄礼上的事,礼部安排的很妥当,柳心瑶没什么操心的地方:“首饰去岁就做了准备,衣裳便挑了皇后娘娘之前赏赐的贡料,现在做时间也宽,老夫人说了要给昭姐儿做一身孔雀织金袍儿,工期就在这个月结束。” 赵嬤嬤却道:“您去岁在南京织造局,订了一匹三色金云锦,原是准备给大小姐做受笄的袍儿,也不比孔雀织金缎子差,不若再给大小姐做一身袍儿,及笄的时候换著穿,也使得。” 大夫人为了这身一匹缎子费了不少功夫。 以金银和羽毛织成,羽毛用了红腹角雉的羽毛,比孔雀羽线稍差了一筹,但是红腹角雉的羽毛鲜亮美丽,就像红色的锦缎上洒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以红腹角雉的羽毛,做成羽线,织成的衣裳,异常华丽,美轮美奐。 这匹缎子,了半年时间才织成的。 柳心瑶一想,便点头:“也好,老夫人那边的料子,还没见著,我这边先准备著,妱妱有及笄礼,可不能出了差错。” 她话音方落,巧屏急步进了屋。 柳心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巧屏连忙说:“大夫人,魏国公老夫人过来了,说是来为齐王殿下提亲的。” 柳心瑶愣了一下:“礼部的官员才走,魏国公老夫人就来了?” 就跟赶场似的。 接著,她又想到,魏国公老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在京里德高望重,是外命妇里的典范,齐王殿下竟请动她,来为齐王殿下提亲…… “我去迎魏老夫人进府。” 赵嬤嬤连忙扶著柳心瑶出了內院,直到迎到垂门,就见一顶蓝顶的软轿,刚进到影壁处。 轿夫將轿子放下。 一个头髮白的老嬤嬤掀了轿帘,魏国公老夫人弯腰下了轿子。 老嬤嬤上前搀著她。 魏老夫人年过七旬,头髮白,穿了一身薑黄色福纹褙袄,戴了一顶金丝蝠纹鬏髻,额头戴了银灰的貂覆额,一手撑著盘螭的手杖,手腕上戴著指宽的祖母绿鐲子,绿得像一汪水。 柳心瑶连忙抽开了赵嬤嬤搀扶的手,快步迎上前去。 魏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你身子重,快慢些。” 柳心瑶走近了,矮了矮身:“许多年不见您在外头走动了,您能来我们家,我们家要扫榻相迎。” 魏老夫人经常笑,显得面容开阔,便是年老了,面相透了一股雍和之气:“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喜欢朝外头走动,免得叫小辈们吊了胆儿……今日也是受人所託,不得不走这一趟,倒要劳动你们家了。” 她声音爽和,柳心瑶忙说哪里,便將魏老夫人迎进了厅去。 丫鬟连忙送了茶过来,柳心瑶伸手接过,亲手奉给了魏国公老夫人:“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您请喝茶。” 魏老夫人为人爽和,接过茶,便低头尝去,是上乘的铁观音。 第380章 十罪五奸 待茶饮过后,魏老夫人这才说明了来意:“今儿过来,是受齐王殿下所託,给你家大姑娘提亲的,”她脸上溢满了笑容,“赐婚当天下午,齐王殿下就亲自备了媒人礼,走了一趟魏国公府,请求我给他和大姑娘做一回媒人。” 柳心瑶笑著说:“您且说,我这厢听著呢。” 魏老夫人敞亮了说:“妃选宴那日我就在宫里,你家大姑娘不论是性情还是才貌,都是首屈一指,与齐王殿下是天作之合,虽是皇上钦定的金玉良缘,但礼数却不能含糊了去,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齐当了,才是好姻缘。” 柳心瑶微笑听著。 魏老夫人就说:“所以这桩亲事,还需要你们家吐口,给个准信才是。” 皇上都已经赐婚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只是形式上的,但齐王有这份心,没越过纳采、问名这两礼,柳心瑶哪有不应的道理。 “齐王殿下请动您过来提亲,也是看重我们家昭姐儿,我自是没有意见的。” 原是皇上赐了婚,自是不用拿乔。 真要普通提亲,自是要拿乔,磨一磨男方的性子,男方再三表了提亲的诚意,女方长辈觉著不错,才会真正同意下来,一般而言,这段时间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三五个月,隨时都能告吹。 所以大户人家,姐儿们亲事都相看得比较早,防了变数,把家里大好的姑娘拖大了岁数,损了名声。 魏老夫人点头道:“你们这边答应了,也好叫齐王殿下那边准备纳采、问名上的礼数了。” 柳心瑶頷首:“这是应当的。” 魏老夫人又与她提了一些六礼上的安排,待话说明白了,便又问:“……如此安排,镇北侯夫人可觉著不妥?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儘管同我说,我也好回去和齐王殿下商量。” “齐王殿下说了,礼数上的事,一切以镇北侯府为重,你若有不满意的地方,什么都是可以商量的。” 满满的诚心,让柳心瑶心里舒坦极了,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没有不妥的,后面若有什么想法,便差人去魏国公府递个话,可不行劳动了您。” 魏老夫人眼神一亮,喜欢柳心瑶这敞亮性子,沈大姑娘也是隨了母亲,两人说完了正事,又说了不少閒话,到了午时,魏老夫人这才要走了。 柳心瑶连忙留人。 魏老夫人摇摇头:“可不敢多留,齐王殿下那边还等著我回话呢。” 柳心瑶几番挽留,才起身送了魏老夫人出门。 待回到主院,便让巧屏把沈昭嬑请来了,將魏老夫人过来提亲的事说了一遍:“……朝堂上也不太平,齐王殿下这时请魏老夫人过来提亲,虽然急了一些,但诚意却是毋庸置疑的,礼数上也没有含糊,他应是不愿委屈你的。” 赐婚之后,是可以省去纳采和问名,直接跳到纳吉,男女双方交换庚帖,写下聘书,蒂结姻亲,也叫文定。 沈昭嬑轻轻点头:“女儿但凭母亲安排。” …… 次日,朝中又出了一件大事,鹿鸣先生联合大周朝十数位名儒,弹劾显国公十罪五奸。 其一,“窃君上之大权”,显国公借太后辅佐君躬,以辅臣之名,在朝中结党营私,逞天子之威,使圣上用人施政,不能显德,政令受显国公之限,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此非圣上之过失,乃显国公之一罪也。 其二,“引背逆之奸臣”,浙江都指挥使无才无德,当年冒领广威將军抗倭之功,被显国公荐为浙江都指挥使,此人消极抗倭,勾结倭寇、水匪,贪污纳贿,妒贤嫉能,迫害清流……参与隆盛行私运,乃为奸逆之臣,此非圣人性好高傲,不能虚己延纳,听取臣意,用人大弊之过失,乃显国公一罪也。 其三,“误国家之军机”,当齐王殿下率军北伐,原新乐侯偏私躁忌,乃显国公一手提拔,这才担了押运粮草之重任,萧关粮草出了问题,大批粮草陈腐霉烂,以沙土、木屑充粮,三十万大军被困萧关,酿成滔天祸事,按大周律令,显国公作为举荐者,当以“坐私罪”承担相应责任,然显国公並未受到任何惩罚,此非圣人不德,乃显国公一罪也。” 其四,“掩君上之治功”,圣上有善政,仁德之功治,显国公必向下宣扬,此善政仁治,乃是太后辅政提议,显国公促成,使天下人只知太后辅佐之德,显国公辅政之功,却不知圣人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为民生谋福,此非圣人性散漫,常图安逸,多仰太后辅佐朕躬,不知百姓罔苦之过失,乃显国公一罪也。 其五,“与宗亲之勾结”,圣人宽待宗亲,故以宗亲能在朝中担职,显国公以妹嫁於隆郡王,进一步窃君上之权柄,隆郡王倚仗宗亲血脉,又滥用显国公之权柄,营私舞弊,以隆盛行私造、私运、私贩,剥尽百姓之膏脂,欺君罔上,此非圣人优容姑息,鲜以管束之过失,乃显国公一罪也。 其六,“冒朝廷之军功”,浙江都司消极抗倭,使桃渚城失守,倭寇在城中烧杀抢掠,姦淫掳夺,百姓死伤无数,事后浙江都司將城中死去的百姓偽装成倭寇,向朝廷请功……此显国公一罪也。” 其七,“专黜陟之大柄”,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因不满显国公把持朝纲,屡次弹劾,显国公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捉拿审问,幸圣上仁德,这才得已保下性命,赖圣上庇护,才得已遣返原籍,没有被显党迫害致死,內外的大臣,被显国公罗织罪名,中伤者难以计数,此显国公一罪也。 其八,“敝天下之风俗”,显国公专权用事,使天下风俗大改。守法度的清流,被打成了迂腐、疏拙。阿庾奉承、擅长钻营之人,被看成经验多、善於办事、巧於调和,有才能之人。公正廉明之人,被视为顽固不化。显国公好大喜功,故天下人自夸用事,下层官员,做实事者少,显国公囂张跋扈,下层官员亦贪虐百姓……此显国公一罪也。 …… 第381章 不要中了齐王的奸计 鹿鸣先生还上奏了,显国公为了掩盖自己十大不赦之罪,做下了五奸之恶。 收买皇上身边近臣,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被立即稟报了显国公,皇上身边不知藏了多少显党。 地方清流屡次奏报,凡对显党们不利的摺子,皆被显国公暗中截留、扣下,蒙蔽皇上视听、耳目。 朝中大臣,你但凡反对显国公者,都被罗织了各种罪名,或下狱,或流放,或罢官……大臣们不敢得罪其人,便只能想法子贿赂显国公,使朝中皆是显党,皇上无人可用。 …… 天下学子们无不愤慨,纷纷向朝廷奏疏弹劾显国公,大肆宣扬显国公十罪五奸。 皇上一纸罪己詔,彻底把太后和显国公架在火上烤。 而鹿鸣先生这一纸奏疏,却直接引起了清流士夫们对显国公的不满。 皇上下罪己詔的时候,显国公就预感了大事不妙,向朝廷递了一张反省摺子,称左军衙门辖下,浙江都司出了这么大的紕漏,他身为左军衙门大都督难辞其责。 他在摺子上大义凛然指责隆郡王不念君恩,贪虐淫纵,表明了左军衙门一定会配合朝廷,查明隆盛行此案背后的详情。 他已经想好了,放弃隆郡王和熹郡王,將有关隆盛行的一切罪名都推到他们身上。 有两位郡王爷承担了罪责,再从左军衙门和浙江都司挑几个好掌控的出来,一起分担罪责,把隆盛行的案子儘快平了,避免这个案子牵连更多人,令他在东南沿海的势力损失惨重。 作为条件,他会想办法在他们认罪伏法之后,儘可能地庇护他们的家眷。 之后这几日,显国公便一直称病在家,连早朝也没上。 但鹿鸣先生的一纸奏疏,却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哐当! 宣显国公大发雷霆,像一头髮怒的公牛,猛地將书案掀翻:“隆盛行的案子让显国公府露了颓势,什么阿猫阿狗的,就跳出来跟我作对,以为搭上了齐王的船,就能扳倒我吗?!” “愚蠢之至极。” “大周朝以仁孝治国,皇上身为天子应恪尽孝道,给天下人做表率,太后娘娘一天不倒,显国公府就永远不会倒。” “我就算输了又如何,皇上和齐王照样拿我没有办法。” “萧关一役,齐王差点死在萧关,皇上迫於大局,不也照样重拿轻放吗?” “萧关一役都没扳不倒我,区区一个隆盛行,就想扳倒我?” “笑话!” 幕僚心中微嘆,鹿鸣先生不在朝为官,但是他门生故吏遍及朝纲,比渠梁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科举按地域划分南北榜,一直都是北方取四,南方取六,故南北之爭,从未停止过。 陈公甫是崇山书院的学生,郑玉廷又是陈公甫的得意门生,郑玉廷是南方学子,他被太后党害得家破人亡,崇山书院的山长鹿鸣先生,是在为南方学子们发声。 这与萧关一役不同。 一个处理不好,太后党势必要走向士夫清流们的对立面。 幕僚不好明说,只得提醒:“崇山书院和横渠书院一南一北,虽然在名声上,横渠书院要略胜崇山书院一筹。但事实上,江南人杰地灵,人才辈出,崇山书院的底蕴比横渠书院要更深了一些。” 横渠书院之所以盖压了崇山书院,成为天下第一文院,全因太祖皇帝登基时,第一次科举录取的考生,全都是南方考生,引发北方学子的不满,认为朝廷偏袒南方考生,状告主考官徇私舞弊,从而引发了一场南北榜的动乱。 这一事件逐渐演变成,南北方的对峙。 后来查实,北方长期处在战乱之中,地方一些名门世家,有些因战乱落没,有些南逃了,依旧留守北方的这些学子们,已经远远落后於南方。 不存在舞弊。 太祖皇帝遂下令,按地域划分成“南北榜”。 但因北方学子才学不如,太祖皇帝封了前朝陕西大贤,横渠先生,尊其为张子,並將其奉祀孔庙西廡第三十八位。 事后,在太祖皇帝的支持下,陕西眉县张家在北方开办了横渠书院。 以横渠四句立学立院: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如今这个眉县张家,不是横渠先生那个张家,眉县张姓人家极多,是那边的大姓,听说往上十八代,是一个祖宗…… 眉县张家以横樑先生旁支自居……往自己脸上贴金,又恰逢其会,得了太祖皇帝的提拔…… 但其实,太祖皇帝当年想要抬举的,是汉阴沈氏,现如今的镇北侯沈氏,但因沈氏一族大多儿郎,都埋骨河西,死在抗击外族之中,当时的沈家先祖,当朝直言,此国讎家恨,唯有世代驻守河西,才能消解。 后来是眉县张家走了狗屎运,成功碰瓷。 横渠书院能有今日的名望,与大周朝皇室的支持脱不开干係。 “鹿鸣先生的奏疏,直接挑起了清流士夫对您的不满,您不能再插手郑玉庭的案子了。” “否则南北学子都会仇视您。” 郑玉廷一个举子,身怀功名,却被浙江都司祸害得家破人亡,连科举都不能考,岂不是在告诉天下学子,只要得罪了太后党,就会前程尽毁吗? 郑玉庭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第二个,指不定什么时候,这种任人宰割的命运,就轮到自己头上来。 这让那些寒窗苦读,怀了一身抱负的学子们,情何以堪? 修得文武艺,卖於帝王家。 南方学子也好,北方学子也罢……都是一样的。 显国公憋屈得不行:“郑玉庭敲登闻鼓背后,是清流士夫在背后挑事,若是放任不管,显国公府在地方的势力又要损失不少。” 幕僚劝他:“古往今来,得罪士夫清流的权臣,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您別看他们一个个手无缚鸡力,但是他们以笔为刀,口伐笔诛,会令您人心向背。” “最好的办法,还是按照原订计划,儘快把隆盛行的案子平了,这个案子拖得越久,牵连就会越广,您在地方的势力损失也会更大。” 第382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显国公心中犹有不甘,迟迟下不了决心。 幕僚苦苦相劝:“国公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现在局势对您不利,齐王殿下的目的,就是要挑起您与清流士夫之间的爭斗,好坐收渔翁之利,您不要中了齐王殿下的奸计。” 显国公面上一阵颓然。 插手郑玉庭的案子,会深陷进与清流士夫之间的爭斗,隆盛行的案子也会越闹越大,他在地方的势力,肯定会损失惨重。 可若是不插手郑玉庭的案子,会有更多清流士夫跳出来,他在地方的势力,同样也会损失惨重。 不管怎么选都对他都十分不利。 相比之下,他更不想和清流士夫为敌。 显国公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可惜了,知平那个孩子……” 隆盛行和私盐,都是他在运作,借著这两桩,明里暗里为他笼络了不少官员,令他掌握了不少官员的把柄…… 唐进尧靠在圈椅上,搭了一条二郎腿子,手里转著一把小刀:“你最近连齐王府也不回了,我要找你,还得专程来临照园,以后打算住这边了吧。” 齐雍嗯了一声:“这边方便。” 方便你去隔壁串门是吧,唐进尧无语了一阵:“你媳妇儿,前几日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把齐知平盯紧了,多注意眉县张家在朝中的一些门生故旧,目前张家那些门生故旧没什么动静,大理寺这边却一连揪出了两个內鬼,对方要对齐知平下死手。” 齐雍目光又是一深:“这样看来,齐知平很可能是太后党的核心,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隱秘。” 唐进尧玩味地笑:“目前大理寺掌握的证据看来,隆盛行表面上是齐知平在运作,实际上是熹郡王在背后操控,”他看也不看,將手里的刀拋高握住,“看样子,隆盛行本身就是齐知平在运作,这一手计中计,玩得可真溜啊。” 齐知平今年好像才十九,谁会相信,显国公竟然这样信重他,让他成了太后党的核心人物。 齐知平一个十九岁,毛都没长齐的少年。 之前齐知平算计沈昭嬑名声那一出,简直拙劣至极,谁能相信他能操控隆盛行那么大一个摊子? 熹郡王这个老奸巨滑,隱藏在宗室里,不仅取得了皇上信任,还成为了宗人府宗令,执掌了整个宗室法令。 这两人搁一起谁的嫌疑更大? 所以,大理寺在查到齐知平是隆盛行的话事人,本能就產生了怀疑。 了老大力气,查到了只在隆盛行占了一股的熹郡王身上。 本以为这已经是真相。 哪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对方故布疑阵,但凡他们上当了,不再看重齐知平,埋在大理寺的內鬼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齐知平,来个死无对证,隆盛行的案子查到后面,因为缺乏齐知平这个关键人证,肯定要像萧关粮草案一样,草草结案。 显国公再推几个替死鬼出来,很快就能把隆盛行的案子平了。 显国公这是在故计重施。 “高啊!”唐进尧咂了一下嘴,“老人家说得好啊,听人劝,吃饱饭,这次真要谢谢我那未过门的小弟妹了,不然这次肯定要栽!” 接到沈昭嬑的信时,他也没有太在意。 想著齐知平之前算计沈昭嬑名声一事,他刻意调了两个机灵的刑卒,打算整治整治齐知平,顺带为沈昭嬑出一口恶气,两个狱卒办事牢靠,对齐知平盯得紧些,误打误撞发现了內鬼。 齐雍抬眼:“聪明反被聪明误,像你这种自詡聪明的人,最容易中这样的计策,这是显国公专门针对你设的局。” 隆盛行的案子,是他在背后操控,这是餵进嘴里的功劳,让唐进尧掺和进去,再借著粮仓案,很快能官升一级,他在大理寺职能越大,后面调查大兴粮仓丟粮案,萧关粮草案的权限就越大。 他在为唐进尧铺路。 显国公心知肚明,便將计就计,设局针对唐进尧。 “这是一箭双鵰。” 显国公手段也十分老辣,如果不是沈昭嬑的一封信,恐怕就要叫他得逞了。 齐知平一死,隆盛行的案子查不下去,只能被迫结案。 显国公目的达成,唐进尧失误,也別想什么功劳了,晋升也不可能了,对显国公府的威胁也减弱了。 唐进尧虽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得了,我回头给未来小弟妹,挑一份礼谢,”他翘起二郎腿子,晃了晃,“正巧,我手里有一块手臂长的奇楠沉,难得的香宝,送给小弟妹磨几串珠子玩。” 原是打算送给他家老头子的,老头子最近迷上了盘珠,也开始像齐雍一样,在手腕上戴珠串,盘著玩了,奇楠沉磨珠极好,不过……先送小弟妹,回头给他弄一根红土沉,先凑合著吧。 “把齐知平单独关押,重点审问。” 齐雍垂目捻了捻珠,之前就怀疑沈昭嬑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隱秘,这事也进一步证明了他的猜测。 唐进尧露出阴惻惻的表情:“我最近又发明了一种刑罚,正好在他身上试试效果。” 齐雍看他一脸变態样,眼皮子跳了跳,继续垂目捻珠,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明日你走一趟镇北侯府……” …… 沈老夫人浑身疲惫的,靠在软榻上,慢慢想著最近,京里的风云变换。 几十年没有敲起的登闻鼓,被一个举子敲响了,隆盛行贩私案抖落出来,因案件牵涉过广,皇上无奈下了罪己詔,把宫里的太后娘娘,把持朝纲的显国公推到了风头浪尖。 鹿鸣先生联合十多位名儒,弹劾显国公十罪五奸,挑起了士夫清流对显国公的不满。 三法司正在调查隆盛行的案子。 连日来,包括工部尚书在內,已经有十多位,身居要职的官员下了大狱,家眷都被收押候审,上百个宗亲受到了牵连。 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这是齐王殿下和显国公在博羿,所以贩私的罪名到了大房头上,大约也不会有事……的吧?! 第383章 大理寺的人上门了 沈老夫人感觉胸口发闷,连气也喘不上来。 她哆嗦著手指,拿过桌上的茶盏,因为手颤得厉害,哐当一声,茶盏砸到了地上,发出碎响。 胡嬤嬤听到动静,连忙衝进屋里,见老夫人靠在软榻上,捂著胸口,张著嘴,用力喘著气。 “老夫人!” 胡嬤嬤嚇了一跳,连忙倒了一杯温水过去,扶著老夫人,將一枚救心丸餵给老夫人,又餵老夫人喝了几口水,帮老夫人揉按了穴位。 老夫人一口气总算喘上来了,慢慢缓过神来。 胡嬤嬤心中忧虑,老夫人这几日接连发病了四回,老夫人不让声张,也没请太医进府,杨大夫过来诊了两回,说老夫人病情有加重的趋势,要仔细养著。 沈老夫人缓过劲来,声音颤抖著:“都打听清楚了吗?” 胡嬤嬤点头:“神机营已经抵达浙江,与案件相关的一干人等,会按依照案件的进展,进行捉拿,分批押送,进京候审,浙江都司,杭州织造衙门的各级官员,是第一批押送进京的重犯。” “第二批,也已经抓捕在案,其中有织造局、皇商周家,及地方一些涉案的官员,隨后也会押送进京。” “案件查抄的赃钱,黄金高达三万余两,白银高达二百余万两,是全国一年的总收入,除此之外,金银器具,珠玉饰品、珍宝、书画、土地、房屋等,总额超过两万万(两亿)之多……” “然而,这些都不是大头,隆盛行有一笔帐目流向不明,大理寺还在全力追查……” 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一下瘫进了软榻上:“这、这都是隆盛行近二十年的入帐?” 胡嬤嬤艰难地点头:“隆盛行把桐庐县作为大型商品的流通点,在那里集结了大量的商人货物,通过水路运往全国各地,乃至海外诸国,把丝绸、瓷器、茶叶,酒水、盐引等大周朝稀有值钱的东西,运输到海外,甚至还有大批粮食……再把海外的珠宝、象牙、香料等运回来,再赚一笔……” 老夫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脑子里一阵晕眩:“隆盛行独占了整个浙江的水上通运……太、荒唐了,”她感觉胸口闷得慌,“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喃声说,“老二跟我指天发誓,说是最后一次,我最后帮老二这一回……最后一回……” 胡嬤嬤觉著,老夫人在自欺欺人,二老爷烂泥扶不上墙,偏被老夫人惯得自私自利,生出了一肚子不合適宜的野心,老夫人不是不清楚,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著二老爷被贩私案毁了。 老夫人慢慢坐直了身体:“昭姐儿的孔雀织金袍儿做好了吗?及笄礼就安排在一个月初三,对了,我压箱底还有一盒宝石,五正色的宝石,每颗都有鸽子蛋大小,色泽纯净,放眼整个京城,也是稀罕的,”原打算將这盒宝石,送给沈青词,现在她改变主意了,“你把昭姐儿叫过来。” 胡嬤嬤知道,老夫人心中愧疚,想要弥补大房…… 隆盛行的案件进展,向全天下公开。 显国公称病在家,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朝,都察院,六科的言官,及朝中一些清流,每天都上折弹劾显国公,其及一系的官员。 显国公不上朝,定在背后谋划平案。 隆盛行的帐上,有一笔高达一千万余两的巨额亏空,去向不明,显国公若想儘快平了这桩案子,定是要將这笔亏空补齐,朝廷查到了全部赃银,就没办法顺著贩私帐目继续往下查。 想来等浙江都司,织造局衙门的人进京后,这笔钱就会有著落。 隆盛行的帐目远不止这些,明面上的帐目都和显公国公府没有实际干係。 罪名都落在隆郡王府、熹郡王府两府上。 沈昭嬑心中暗嘆,显国公不愧是歷经两朝的大权臣,隆盛行的案子闹得这样大,皇上连罪己詔都下了,仍不足以撼动显国公。 现在看来,能彻底根除太后党的只有谋反。 正想著,红萝就过来稟报,说老夫人请她过去。 沈昭嬑心中冷笑,让红萝去小厨房准备了一份羹汤,一起带去了福安堂。 老夫人靠在榻上,面容有些憔悴,见沈昭嬑过来了,勉强撑起身子,露出一个笑容,指著桌上一盒宝石:“攒了许多年,才攒下了这一盒难得的上宝,全是万中挑一,你下个月就要及笄了,便多打几套上好的头面,將来做嫁妆。” 沈昭嬑心里止不住地发冷…… 前世爹娘去世之后,老夫人也將她叫到房里,送了她一盒宝石,拢共有三十多颗,老夫人还將自己名下五家旺铺,一个庄子,都转到她的名下,说是给她做嫁妆…… 那时她刚失去了爹娘,在叔婶的冷眼下,討日子,每日小心翼翼,生怕行差错步,一心认为爹娘去世了,祖母还是疼她的,后来老夫人病得下不得榻,也是她心甘情愿在榻前侍奉。 可笑的是,那些却是她爹娘的买命钱啊! 最讽刺的是,老夫人送的那些东西,连同她爹娘留给她的嫁妆,后来被老夫人亲自夺了去,全部给了沈青词。 沈昭嬑敛下眼睛,轻声说:“谢谢老夫人。” 沈老夫人原想再说几句,胡嬤嬤就进了屋,急声道:“老太太,不好了,定国公世子带大理寺的人进府了。” 沈昭嬑面色平静,沈老夫人已经大惊失色,“定国公府与我们家有姻亲在,可有问清楚他为什么过来?” 两家虽然没有往来,但到底有些情面…… 胡嬤嬤道:“定国公世子说,要请二老爷,二夫人去衙门问话。” 沈老太太胸口一紧:“快扶我起来,我去见见唐世子。” 想来唐进尧多少,还是要给她几分薄面,若能打听一些內情,家里也有一个应对,没准就不需要,贩私的罪名,推到大房那头…… 胡嬤嬤不敢耽搁,连忙扶著老夫人,颤巍巍地出了福安堂。 至於沈昭嬑,早已经被老夫人拋之脑后了,跟著老夫人去了前院。 第384章 抄家捉人 唐进尧带了三十多个官兵,身上穿著曳撒甲,大对襟钢甲,一直长及膝盖,沈老夫人心中一下窜起了一股寒意。 是四卫营。 直接受命皇上,说是皇上的亲卫军亦不为过。 唐进尧带著一队四卫营將士,及几个大理寺差役,迅速朝二房去了,沈岐面沉如水地陪同在侧,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去拿人的。 沈老夫人连忙追过去,两个四卫营士兵,立马抽了半刀,低喝:“大理寺奉令办差,閒杂人等马上退避,莫要扰乱公差。” 沈老夫人踉蹌著退了两步,身体摇摇晃晃的:“不知我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可容我上前同唐世子……” 士兵脸色一沉:“什么唐世子?今日进府的是大理寺丞唐大人。” 沈老夫人心里止不地往下沉,看样子是没有情面可讲了,枉她痴长了这么多岁数,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这才真正知道怕了。 士兵脸色铁青,目光冰冷,让人看之胆寒,胡嬤嬤也惊得手脚冰凉。 一行士兵呼啸著衝进了二房。 沈老夫人几乎站不住身子,守在二房门前,听见二房传来丫鬟婆子们的惊叫声,仔细听,还能听到东西砸落的碎响…… 看动静,倒像是在抄家捉人。 沈老夫人心中一急,一把挥开胡嬤嬤扶在臂弯的手,就要往二房里闯,守在门口四卫营士兵,抽刀往前一指,沈老夫人尖叫一声,身体忙不迭后退,双腿一软,砰一声跌坐在地上。 “老夫人!”胡嬤嬤惊呼一声,衝过去扶她。 沈昭嬑也连忙上前帮忙。 两人手忙脚乱,將已经嚇得六魂无主的老夫人扶起来,连忙退到一旁去。 沈昭嬑有点怀疑,唐进尧是故意带四卫营进府嚇唬老夫人,四卫营授命皇上,就算老夫人是一品誥命,妨碍公差,也没有情面可讲。 不知过了多久,唐进尧和沈岐一起出了二房。 大理寺的差役,抬著两口大箱子跟身后面,这应是二房的一应文书和帐册之类的东西。 几个差官一左一右地押著沈崢出来,沈崢嚇得浑身直发抖,眼泪流了一脸,嘴里不停地喊著冤枉的话…… 陈锦若是女眷没有被押著,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地跟著她。 她哭得眼睛都红了,一见了老夫人,宛如见到救星一般:“老夫人,老夫人,我和老爷是冤枉的,我们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您救救我和老爷啊,老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官差张嘴喝斥:“闭嘴!” 陈锦若嚇得浑身发抖,哭得惨兮兮。 唐进尧对沈岐抱了抱拳:“兹事体大,感谢沈侯配合大理寺办差,沈二爷夫妻二人,这便带回大理寺审问。” 沈老夫人听这话,好像是老大帮著大理寺抓了老二夫妻二人,心里有些不得劲,便又想到,老二之前说,老大公私分明,从不徇私枉法,心里生出了一些埋怨。 沈岐道:“我二弟不成气,牵连了隆盛行贩私案,是我这个兄长对他疏於管束,过於放纵,也是我们家有负皇恩,希望能配合大理寺將此案查明,如此也算是將功补过。” 唐进尧笑道:“沈侯大义。” 两人正说著话,沈老夫人忍不住上前了:“唐世子,我家老二怎么会牵连了隆盛行的案子,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唐进尧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大理寺是奉令办差,错不错的,不是您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他从差役手中拿过搜捕令,递到沈老夫人跟前,“搜捕令在此,老夫人可看清楚了,大理寺是奉令拿人。” 当著四卫营的面,打探大理寺的公差……脑子不知道咋想的,可见平常在家里被人捧惯了,有点不知轻重了。 “这,老身没有质疑大理寺的意思,只是家里出了事,一时急晕了头,有些口无遮拦,唐大人为国办差,我一个老妇人头髮长见识短,倒叫你笑话了。”沈老夫人有些怵他,忍不住退后一步。 原以为,镇北侯府与定国公府有些情面在,她又是尊长,唐进尧怎么著,也要给几分面子才是,便想探探唐进尧口风,看看二房贩私的罪名严不严重,能不能走一走门路,把罪名平了。 哪知道,唐进尧一张口就拿搜捕令说话。 还知道一些进退!唐进尧面色缓和了一些:“倒不是我不肯给您面儿,隆盛行的案子由三法司共同审理,皇上连罪己詔都下了,我们下层的官员若是不將些案办清楚了,那就是违逆皇命。” 沈老夫人看著他身后的四卫营士兵,哪有不信的道理:“方才是老身草率了,还望唐大人见谅。” 唐进尧点头:“老夫人理解便好。” 镇北侯府二房挨地搜了一遍,连瓦片都没放过,二房藏东西的几个暗格也没能逃过,院子里一些地儿也被掘地三尺。 唐进尧走后,沈老夫人的精气神,好像叫人抽空了一般:“老大啊,母亲这么多年,从来没求过你,如今你二弟蒙难,惹了祸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没法子帮你二弟。只能求你看在母亲生养你一场的份上,救你二弟这一回吧!” 沈岐蹙眉:“唐世子的態度,您也亲眼见到了……三法司只是负责调查此案,真正主理此案的是皇上,您觉著,这是我能插手的吗?皇上明知定国公府与我们镇北侯府有旧,还派唐世子过来拿人,已经是皇上念及我们家世代忠良,格外开恩了。” 歷年来,抄家搜捕这事,都会挑选没有交情的人去办理,皇上特地派唐世子,可见是没打算牵连整个镇北侯府。 也表达了,皇上对镇北侯府的宠眷还在。 镇北侯府再要不知好歹,就真就有负皇恩了。 沈岐担心老夫人关心则乱,背地里瞎折腾,乾脆把话说明白了:“只要大理寺查明,沈崢只是无辜受到牵连,且所涉金额不大,应会从轻发落,沈崢的罪名多半不会太严重,您不要再弄巧成拙了。” 第385章 弃皇恩於不顾 沈昭嬑心中冷笑,爹爹太低估了沈崢的阴狠毒辣,也低估了老夫人的狠心绝情。 沈崢想把罪名,推到大房头上,一点罪责都不想担。 老夫人倒是不想连累府里,想帮沈崢把罪名平了,让沈崢逃过一劫,所以迟迟没对大房动手。 一旦老夫人发现平罪没有希望,就一定会帮助沈崢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大房头上。 前世,他们就成功了。 因沈崢与隆盛行之间的帐目往来十分庞大,他们毁了镇北侯府几百年的基业,让镇北侯府世代忠良的名声,污上了污名。 真是罪该万死。 沈老夫人心中一阵失望:“你不是镇北侯吗?还加了荣禄大夫,朝中除了三公外,就数你地位最高,就不能想个办法把罪名平了吗?对了,我们家还有誥劵,可以免罪……” 沈岐脸色变得很难看。 誥劵那是贵勛维持与皇上之间君臣恩义的凭证,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滥用的,最是无情帝王家,那些恩义寡薄得很,哪经得起消耗,是用一次,少一次的。 用誥劵去为沈崢免罪,简直荒唐至极。 莫说沈崢所犯之罪,不是死罪,犯不著免罪,皇上也表明了,对镇北侯府的宠眷还在,沈崢还能减罪,如果沈崢干係不深,老夫人把贩私的金额填补上,再主动上疏向皇上请罪,这罪未必是不能平的。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 万一沈崢涉案太深,虽然能减些罪刑,但仍要承捏罪责,一切要看沈崢自己。 沈岐安抚道:“大理寺目前只是带沈岐崢去大理寺审问,具体情况还尚可未知,您还是再看看吧!” 他不会出手救沈崢,一切要看皇上的意思,却不能纵容老夫人瞎折腾,牵连了府里。 沈老夫人听老大一口一个老夫人,一口一个沈崢,听得心里泛凉。 沈岐话里话外都在推託,根本不打算管老二了,说什么皇上会减轻罪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糊弄她。 “老大,就当母亲求你,你救救你二弟吧,母亲,”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沈崢面前,哭声哀求,“母亲给你跪下了……” “老夫人,使不得啊……”柳心瑶大著肚子衝上前,要去扶老夫人。 赵嬤嬤嚇了一跳,赶忙过去扶她。 沈昭嬑慢慢攥紧了五指,老夫人这是要以孝道来逼迫父亲…… 她上前拉扯老夫人:“老夫人,您快起身,有话慢说……我爹爹没说不救二叔,只是眼下二叔刚带去大理寺审问,案件还不明朗,具体情况也不知晓。爹爹是武官,不好过问大理寺的事,我、我回头问问殿下,看看能不能为二叔减罪,罪名减了之后,想来平罪也是有希望的……” 不论如何,要先將老夫人稳住了。 沈老夫人不肯起来:“老大,他是你嫡亲弟弟啊,母亲知道,他从前做了不少湖涂事,让你寒了心,你就当、就当念在母亲生养你一场的份上,救他一回吧,母亲向你保证,就这一次,等你二弟回来了,我一定会严加管教,老大,母亲求求你……” 沈岐苦劝无门,只好也跪到老夫人面前:“等明儿下衙之后,我便走一趟大理寺,问问情况,您快起身。” 他原是不想管沈崢这些破事,可眼下,老夫人逼他到了这份上,他若一点表示也没有,老夫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是先把老夫人稳住才行。 沈老夫人心里直往下沉,她在沈崢面前,惯常是好糊弄的,可在旁人跟前,一向精明惯了的,她都给老大跪下了,老大仍然没有鬆口,说要帮沈崢的话,可见是铁了心,不肯帮老二了。 老二说得对,老大心肠又硬又狠。 隆盛行的案子,实在闹得太大了,她听了几天风声,也不敢贸然帮老二脱罪,把贩私的罪名,扣到老大头上,以免牵连到家里,这才对老大苦苦哀求,希望他还能顾念半分,母子之间的情分…… 结果却大失所望。 沈老夫人哭求著,沈岐被闹得脑壳儿疼,柳心瑶一心急,一把挥开了赵嬤嬤,搀在手臂上的手,上前拉扯老夫人。 “老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您为了沈崢,逼迫侯爷至此,陷侯爷不仁不孝的境地。您让侯爷,情何以堪?” “沈崢犯了朝廷律法,朝廷要审查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一味逼侯爷徇私枉法,您还要陷侯爷不忠不义。” “您是外命妇,受朝廷恩封,享朝廷?奉,如今沈崢犯了事,您不思朝廷恩义,不思皇恩浩荡,欲行偏私枉法之事,您对得起外命妇的身份吗?” “您对得皇恩浩荡吗?” “又將我沈氏一族,百年的忠烈名声,置於何地?” 沈老夫人被懟得,面无土色,在胡嬤嬤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柳心瑶每一句话,都在戳她的心窝子,每一句话都在理,令她无法反驳,她下跪的行为,在所有人眼中,成了她无理取闹,天地君亲师,她的孝道再大,也敌不过君恩,柳心瑶拿皇恩浩荡说话,就没她再闹腾的份。 她拿孝道逼老大。 柳心瑶就拿皇恩来懟她,看你是孝道大,还是皇恩大过天。 柳心瑶怒到了极致:“您好狠的心,要让侯爷成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人,以后侯爷还要怎么在朝廷立足?” “又置天底下有你这样的母亲吗?” “啊?!” 她拔高了声量,声声质问:“您为了沈崢,要弃侯爷於不顾吗?要弃我沈氏一族,世代忠烈的名声於不顾吗?要弃皇恩於不顾吗?” 一句话说完,她臃肿的身子不停地发颤,额头上一下冒出汗来,接著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去。 “大夫人。” “娘。” “心瑶!”沈岐忽下衝上前去,一把將她接住。 站在柳心瑶身后的胡嬤嬤,反而慢了一步。 沈岐见妻子昏迷了,急得浑身冒汗:“来人啊,快去请金太医……” 大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第386章 倒霉孩子 沈昭嬑喉咙发颤,后悔自己为了逼老夫人一把,事前没有告诉母亲:“胡嬤嬤,先派人去请杨大夫,杨大夫的药堂离我们家近些,母亲情况不知如何,暂时先不要挪动,把朱姑姑请过来,她是食医,精通药理,医术不比太医差,对了李医婆,她擅长照料孕期的妇人……” 柳心瑶一听女儿说不要挪动,一双眼儿撇向女儿,拼命向她使眼色……傻孩子,快让你爹把我扶回主院,老夫人总不至於跑到主院去闹腾吧! 倒霉孩子,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一个人吗? 这会儿怎么犯傻了。 可惜,沈昭嬑压根没看到…… 柳心瑶无奈,悄悄掐了侯爷一把,因为担心老夫人看出来了,动作不敢太大,沈岐皮粗肉厚,只顾著担心去了,根本没感觉…… 沈老夫人也嚇了一跳,一张脸变得惨无顏色,柳心瑶怀了双胎,四个月的身子,瞧著都快五六个月了,瞧著就嚇人。 自从柳心瑶怀胎之后,老夫人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就是担心她劳动了身子,不光有损胎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了她身上,那可真是冤枉。 之前就听说,这一胎凶险得很,沈昭嬑还求了齐王殿下,请求皇后娘娘安排的食医和医婆进府照料…… 这要有个三短两短,老夫人眼睛一黑。 沈昭嬑交代完了,过来查看母亲的情况,就见母亲掀了眼缝,眼珠子不停乱转。 她脑袋一懵,这时才反应过来。 母亲是装晕。 沈昭嬑连忙改了口:“爹爹,母亲身子重,您这样抱著她,她定是不舒服的,我让人下人准备担架,把母亲抬回主院……” 担架很快就送过来了,父女俩连忙將柳心瑶送回主院。 担架一到了主院,柳心瑶就睁了眼睛:“妱妱,我刚才演得像不像,老夫人有没有被我嚇到?” 沈昭嬑无语了,老夫人嚇没嚇到,她是没注意看,倒是她自己被嚇得不轻。 “你们……”沈岐哭笑不得,他刚才嚇得魂都快没有了,赶紧这母女俩,合著伙儿在演戏…… “以后不许再这样嚇人了。” 柳心瑶白眼一翻:“我看老夫人胡搅蛮缠的样子,怕她这样一直跪著,对你影响不好,不得已才装晕的……我掐你好几下,你都没反应过来。” 沈岐心有余悸,老夫人这样闹腾,这次心瑶是装晕,下次呢? 他冷了冷脸:“老夫人还没死心,定会想其他法子救沈崢,让三郑回一趟族里,沈崢犯了事,进了大理寺衙门,族里肯定要派人过来,她要救沈崢,是她自己的事,若是牵连到府里,就不要怪我不顾念母子之情。” 派人去族里,一是为了震慑老夫人。 若老夫人仍要执意妄为,在族里也不好交代……现在族里可是巴不得他和沈崢撇开干係,这样沈崢不管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轻易,牵连到整个镇北侯府,更不会连累族里,分家的时机到了。 沈岐掩下眼中的冷意…… 沈昭嬑心中一安,爹爹前世是栽在所谓的母子之情,手足之情上,在认清老夫人和沈崢的真面目后,谁也无法拿捏他了。 …… 这时,六婶儿和八婶儿,就站在大厅门外,將沈老夫人的作为,大夫人方才的话听了一耳朵。 六婶儿原在福安堂,给老夫人做药膳,但大小姐派人过来说,让她准备十救丸去前厅,以防不时之需。 这阵子老夫人发病了好几回了,想著二房出了事,老夫人指不定一心急,真就出了事,急急忙忙取了十救丸送来,哪知就见了这样的场面。 八婶儿原本就是跟著柳心瑶一起过来的,只是不好待在大厅里。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是真没想到沈老夫人这样拎不清,把大房两口子生生逼成了这样。 隆盛行的案子,听了几日风声,哪个不是夹著尾巴做人,二爷出了事,族里肯定要派人上京,得好好跟族里提一提,防著三房老夫人为了救沈崢,祸害了镇北侯府,连累到族里。 沈老夫人身子颤颤巍巍地,被胡嬤嬤扶回了福安堂。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稟报,说二小姐过来了…… 沈老夫人知道沈青词,无非是想哭求著,请她帮帮二房,她现在谁也不见,就让丫鬟打发沈青词离开了。 她呆呆地靠在灰蓝的迎枕默默流泪,一时想到,柳心瑶晕倒的画面,一时又想到沈崢跪在她脚下,把自己的脸抽得一片通红,又指天发誓的模样。 只得將心中汹涌的苦楚,艰难地咽了下去,紧著嗓子眼儿,声音发颤地说:“把东西取来吧!” 胡嬤嬤觉著不妥:“要不再等等看,二爷今儿才进了大理寺,具体情况还不知道,等明儿侯爷打听了消息,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她也觉著,侯爷说得对,皇上对镇北侯府还是很厚爱的,二爷指不定还能减罪,罪名轻了,家里再想法子把罪责平了,也不会连累到府里,二爷顶多受些委屈,靠著镇北侯府的大树,日子与之前也没差多少。 沈老夫人嗓子哑得厉害:“老大这样狠心,我实在赌不起……今儿你也看明白了,皇上出动了四卫营,还有彦哥儿,今年就要下场了,我不能让他毁了前程……” 胡嬤嬤还想再劝,张了张嘴……还是没话了。 知子莫若母! 二老爷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无辜受到牵连,老夫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二老爷参与贩私的数额看著不算大,但这当中的事,定是一点也不简单,指不定还牵连了什么阴谋,以及隆盛行的关键人事。 老夫人不敢指望朝廷减罪…… 只能自己想法子救二爷。 哎,慈母多败儿。 正想著,便有丫鬟进屋稟报:“老夫人,齐王殿下过来了……” 胡嬤嬤想到大小姐之前说的话,连忙又劝:“老夫人,不如先问问殿下的意思,再做打算?” 沈老夫人身子一垮:“齐王殿下如果肯管老二死活,就不会等到老二被大理寺带走之后才进府,皇上让齐王监察三法司,协理隆盛行的案子,大理寺要捉谁拿谁查抄谁,都越不过齐王殿下,他早就知道唐世子要进府拿人,事前却没通知府里,事后才过来,显是老二所涉的案子不轻。” 第387章 你开心就好 沈老夫人心中明白。 命唐世子进府拿人,代表皇上宠眷还在,不会牵连府里,这已经是齐王对未来岳家最大的恩典。 沈崢的死活,与他何干。 况且,那齐王护短得很,昭姐儿駟马失控,昭姐儿突发了心悸之症,事事桩桩都与二房脱不开干係,之前还警告过她,又岂会帮二房? 越是这种情况,大房就越指望不上了。 只能靠她自己救人。 齐雍带来了二房与隆盛行往来的帐目:“沈二爷参与贩私长达四年之久,所涉金额达二十万两,他在香河购置了一座宅院,改建成了储存丝绸的货仓,时间就在去年六七月间,货仓目前没有投入使用,他与隆盛行之间干係甚重。” 沈岐脑中呼啸著,闪过一道电光。 沈崢在购宅之后,心瑶就中了丹毒,病情日益加重,连家也管不了,之后老夫人做主,把家里的管家大权,分了一半给二房。 沈崢对心瑶下毒,是为了进一步掌控镇北侯府,借著府里的名头,公然在背后贩私…… 如果不是妱妱借著駟马失控这事,仗著齐王殿下的势,夺回了管家权,让沈崢投鼠忌器…… 如今牵扯贩私的就是大房了。 沈岐握紧了双手,把拳头握得喀啦直响:“有劳殿下特地跑了这一趟,沈崢的案子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您不必顾忌镇北侯府的顏面。” 他原就不打算管了。 如今知道沈崢一副豺狼心肠,他恨不得將他彻底按死。 齐雍和沈岐议事完了,便去了碧水阁。 沈昭嬑准备了羹食点心,在亭中看帐本,削葱根一般的嫩指,不时拨弄算盘,发出咔嗒声响,灵巧的五指细白可爱。 齐雍放轻了步子,走进亭中。 她眉眼低垂,两颊边的鬢垂又长了一些,叫她编进了髮辫里,梳成了掛耳髻,垂掛鬢旁耳际。 齐雍坐到她身边。 沈昭嬑合上帐册,抬起头来,巴掌大的鹅蛋脸儿全露了出来,光莹如玉,白腻无瑕。 “这次做了天麻甲鱼汤,平肝潜阳,活血散瘀。”她盛了一碗汤羹递给了齐雍。 这几日齐雍一直住在隔壁临照园,沈昭嬑每日会准备一些羹食让红萝送去临照园。 各种天麻鸭子汤,天麻燉乳鸽,天麻乌鸡汤、天麻胶羹……变了样做。 “多喝一些,春季是万物復甦的季节,人体阳气逐渐升发,是髓海不寧多发时节,同时也是养肝,治疗髓海之疾的最佳时节。” 又是天麻……齐雍默默端过甲鱼汤,鲜香浓郁的汤,加上天麻之后,一股淡淡的苦味,有些异怪…… 他连加了黄连、穿心莲的苦药,都能面不改色往嘴里灌。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天麻却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也算不上厌恶,或是討厌,就是一闻到天麻味,就头皮发麻。 喝完了之后,他忍不住开口:“昨儿进宫的时候,皇上让程院史给我把了脉,已经没大碍了。” 沈昭嬑有些惊讶:“治了五个月就快要痊癒了,比预期快了许多。” 眼睁睁看她又盛了一碗甲鱼汤,齐雍硬著头皮:“程院史医术高明……” 程院史说,似髓海不寧这样的病症,是三分药石,七分休养,沈大姑娘才是治病的【良药】。 殿下以前吃饭睡觉都是打仗,朝事。 现在吃饭睡觉都在想女人。 再加上治疗得当,调理妥帖,身心安寧。 等到成亲了,就能【药】到病除。 当时,齐晟一脸憋不住揄揶笑容,让齐雍的脸色顿时黑了。 他越发怀疑,程院史不是什么正经医者,哪个正经医者治病的时候,会在药里加上助阳补肾的药,害他天天做一些不正经的梦。 小全子看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诡异,天天支使著宫里送来的各种燕肥环瘦,肤白貌美的美人儿,在他跟前搔首弄姿。 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小倌儿? 齐雍脸色有些不自然:“下次可以不用加天麻……” 沈昭嬑摇摇头,仔细地与他解释:“没有彻底根治,就有復发的可能性,天麻可以调和肝气,缓解因肝阳上亢,引起的头晕、头痛等问题,髓海不寧这样的病症,在春季妥善调养,效果会事半功倍。” 齐雍心中嘆气,不好跟她说,等成亲之后,自然【药】到病除,不用再担心復发的可能,哪怕再经歷一次,萧关一役的场面,以他的抗压力,也不可能再患这样的病症了。 她的操心实属多余。 但是,她的关心不是多余。 算了! “你开心就好。”全当让她安心。 沈昭嬑看他一脸牙疼的模样,忍不住抿嘴轻笑,就想到前世,她进摄政王府第三年,齐雍髓海失养,越发严重,经常头疼难忍,她让厨房经常备了各种天麻汤,每当齐雍头昏、头疼,不是太严重时,就让他喝天麻汤,齐雍喝了一年的天麻汤,每次都木著一张脸,一碗天麻汤一口闷。 也看不出情绪来。 “你很討厌天麻吗?”沈昭嬑问他。 齐雍很难告诉她,自己对於天麻那种发自灵魂的拒绝:“也不是討厌……” 他犹豫了一下,沈昭嬑却误会了:“不討厌就好,”她弯起嘴角,笑意盈然,“总吃天麻汤,难免会腻……” 齐雍果然很喜欢天麻,难怪前世喝了一年,后来还是程子安说,天麻对齐雍效用不大,这才没有继续喝。 齐雍眼睛一亮,春日的阳光,明媚灿烂,好像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明亮温暖的光…… “那不如……”在他饱含期待的目光下,沈昭嬑笑容明媚,比太阳还要灿烂,“明天让府里做一道天麻蒸羊脑,给你换换口味。” 齐雍目光一顿,眼中的亮光微黯,他张了张嘴…… 沈昭嬑就道:“这是一道大菜,有祛风开窍、通脉活血、镇静滋补的功效,府里没人会做,还得我亲自动手。” 齐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进喉咙里去,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期待…… 就像他每次喝天麻汤时,明明身体很诚实,对天麻抗拒极了,可每当沈昭嬑,將天麻汤送到他面前,弯著唇儿,笑看著他时,他就拒绝不了…… 甚至还会產生一种诡异的期待,猜测沈昭嬑明天会熬什么汤? 矛盾! 第388章 我都听你的 沈昭嬑想著,天麻要跟据人体的情况吃用:“天麻蒸羊脑吃完了,以后可以隔天一次天麻汤。” 齐雍一下轻鬆了许多,看著沈昭嬑,眼里学满含了笑意,声音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我都听你的。” 沈昭嬑抿嘴轻笑,她看出来了,齐雍分明有些抗拒天麻的。 不过,为了彻底根治他的病症,只能先委屈他了。 齐雍吃了一些点心,又喝了一些药茶,便起身:“妱妱,陪我走走,顺便消消食。” 沈昭嬑頷首。 两人並排走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些距离,等到了绿道这处,齐雍靠近过来,手指勾了勾她的手,沈昭嬑没拒绝后,大掌一下將她的手裹住,藏在袖子里。 等到梅园,借著假山造景的遮挡,他將沈昭嬑拉进怀里,细碎的吻,沿著她鬢髮慢慢地吻。 “妱妱。”他气息滚烫。 沈昭嬑颈间都起了一阵麻意。 天气渐渐回暖,沈昭嬑的立领衣裳,也换成了翻领,一截儿白玉颈儿露出来,他倒不敢太放肆,吻一直克制著,落在鬢髮耳际,却情不自禁地凑到她颈间,像狗子一样闻来嗅去。 沈昭嬑烦他了,一巴掌糊到他脸上,把他的脸推开:“天天喝天麻汤,也没把脑子喝清醒了?” 她记得天麻好像平肝抑阳。 齐雍抱著她不肯鬆手,提起这个,他脸有点黑……这大约也是他抗拒天麻的另一个原因。 自从喝了天麻汤,他晚上连睡觉都安详了许多。 好久没与她梦里幽会了。 他始终认为,梦里一些云山雾罩欢愉场景,是他和沈昭嬑的前世恩爱的证明。 沈昭嬑不太敢惹他了,连忙转了话题:“对了,隆盛行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听说隆盛行是齐知平在背后运作,有没有审出什么其他线索?” 齐雍目光微动,先给唐进尧写信,提醒唐进尧多注意齐知平,这才过了几日,又探问齐平知的审问结果。 不过,齐雍倒没怀疑她什么,如实说了:“唐进尧对他施加重刑,他招认出来的供词仅限於隆盛行,没有显国公府的干係。” 以前没发现,唐进尧有点邪性,进了大理寺之后,可谓是如鱼得水,不仅发明了几样,刑审的手段,还想出了炼製寒石散方,用以对付像齐知平这样顽固嘴硬,不肯招认实话的犯人…… 旁人沾都不敢沾,他倒是明目张胆。 他不干大理寺真是屈才了。 沈昭嬑有些失望…… 接著又想到,前世唐进尧刑审犯人的手段,鸡皮疙瘩都冒了一身,就没有唐进尧撬不开的嘴…… 今生唐进尧没经歷过定国公府那些惨事,应该不会那样变態吧。 就算唐进尧不变態,以他的手段,审出一些线索应该也是时间问题,齐知平目前就在狱中,前世那些事,也不可能再发生了。 也不用著急。 齐雍突然问:“你为何对齐知平这样关注?” 沈昭嬑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说:“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日在浮玉山救下我的外男不是你,而是其他人,您还觉著,我能理直气壮,把事情闹进宗人府吗?齐知平不是败在手段拙劣,而是败在他並不知道,当初救下我的人,是您。” “齐知平没那么简单。” 齐雍承认,沈昭嬑说得很有道理,他之前確实有些小瞧了齐知平,但这並不代表,沈昭嬑仅凭这些话就能糊弄他。 齐雍没有追问什么:“你放心,我会让唐进尧仔细审问齐知平。” 沈昭嬑心中一松,总算是糊弄过去了,想来唐进尧把自己写信的事,告诉了齐雍,这才引起了齐雍的疑心。 齐雍实在太敏锐了,下次要更谨慎才是。 …… 齐雍在镇北侯府用完了午膳,就去了大理寺衙门。 这时,唐进尧坐在一张交椅上,靠在椅背上,翘著二郎腿,扔著一把小刀玩儿。 身后跟了两个狱卒,看著那把不停被他拋高握住的小刀,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浑身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唐寺丞在审问一个犯人时,对方嘴硬,不肯招认罪行。 唐寺丞就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嘴硬,还是骨头硬。” 於是命人將毒箭射进犯人的手臂上,使鏃之毒入於骨,再命大夫为其破臂刮骨去毒。 “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仍饮酒谈笑,视若等閒,你骨头这么硬,不如效仿一二。” 遂用这把小刀为其人刮骨……那犯人惨嚎哀哭的声音,持续不到半刻钟,就把一切都招得一乾二净。 那场面,简直渗人至极。 唐进尧审了沈崢一刻钟,沈崢坚称自己只是无辜受到牵连,之后又说了许多似是而非,好像慌乱之下,语无伦次的话。 唐进尧据沈崢乱七八糟,顛三倒四的话,总结了沈崢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我没有贩私……我真的是冤枉的……香河县那三间布庄是镇北侯府公中的產业,大嫂精明能干,镇北侯府是长户当家,二房只是帮著管家,家里的大事,轮不到二房做主……” “铺子是公中的產业,盈利也都入了公中……” “那三间布庄的帐册大房也封存了一份……” “三间布庄的生意都是做老的,二房接手铺子之后,也是按照从前的惯例做事,我只负责经营上的事,其他一概不清楚……” “……” 囉嗦了一刻钟,半句关於隆盛行的话也没说,好像不提隆盛行,就显得自己多无辜一般。 字字句句都在撇开干係,为自己推託,话里话外全绕著镇北侯府大房,布庄里头的所有干係全在大房。 自己什么都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 “你继续,把你知道的,如要道来便是。” “……” 唐尧弯嘴角,如实將他的供词一字一句,一字不落地记下来,有含糊的地方,他还会重复问沈崢一遍,再记录。 第389章 弄不死,就往死里弄 等审完了,唐进尧说道:“把供词拿过去给沈二爷瞧瞧,没有问题的话,就叫他签字画押,按上手印。” 沈崢进了大理寺后,唐世子审问的態度,也不算恶劣,想著两家毕竟还有些情面在,老夫人也一定会想法子救他,心里虽然有些惊慌,也並没有太恐惧,就按照自己在家里琢磨好些天的说辞,演练了许久的反应,装得语无伦次,乱说一通…… 回想了自己方才的表现,没发现不妥,沈崢又仔细將供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字一句分毫不差,便直接签字画押,按上了手印。 唐进尧接到供纸,吹了吹底下未乾的墨跡,笑容不由一冷:“把沈二爷锁到刑架上去。” 沈崢倒是个人才,不去戏班子当角儿真是屈才了。 沈崢一进大理寺,一言一行都好像演练了千遍万遍,神態、语言、语气、肢体、肌肉,浑身上下全部都是戏,找不出一丝破绽。 不论他怎么变著话儿,设下语言陷阱,审问沈崢,沈崢都能不露一丝破绽。 亏得提早拿到了沈崢与隆盛行往来的帐册,若不然唐进尧都要被他矇混了。 真是一头披著羊皮的中山狼。 难怪沈老夫人会被他糊弄得找不著北,大房一大家子都差点栽在他手上了。 “唐世……唐大人,您是什么意思?”沈崢一下瞪大了眼睛,看唐进尧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一脸客气,態度温和,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方才已经招供了,为什么要用刑……” 唐进尧拋了拋刀子:“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狱卒衝上前去,將沈崢一左一右地架住,就要拖到刑架上…… 沈崢不停地挣扎乱喊,口里不停地叫著:“冤枉啊,唐大人,我没有贩私,我是冤枉的,我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狱卒把沈崢绑在刑架上。 唐进尧放下了二郎腿子,一把將拋高的小刀握在手上,走到沈崢面前,一身青皮子在阴暗的牢房里,显得气势威严。 “你当我大理寺是茶楼,啊!”唐进尧將刀子插进沈崢手臂上。 沈崢哀嚎大叫:“冤枉啊……” “是请你来大理寺喝茶谈天,啊!”唐进尧握著刀柄,用力把拔出刀子,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 沈崢惨叫不迭。 “你把本官当什么了,嗯?”唐进尧举起沾血的小刀,在沈崢惊恐收缩的目光下,將刀子贴在沈崢脸上,在他的脸上擦擦。 刀上的血擦到他脸上。 沈崢喉咙里发出一声一声哽咽声,连哭嚎也不敢了,僵硬著脸,生怕贴在脸上的刀子,会划破他的脸。 “你作为案犯嫌疑人,被四卫营抓到大理寺,”唐进尧笑容更深了,“身为案犯,就该有案犯自觉。” 他模样生得俊俏,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时,显得形貌昳丽,连阴暗的刑审室,都敞亮起来了。 可沈崢只觉著惊恐。 “喏,”唐进尧指了指墙壁上一行红色的大字,“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沈崢转眼看去,墙上用猩红的血,写了斗大的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胆敢糊弄本官,给你脸了。”唐进尧用小刀拍了拍他的脸。 沈崢骇的浑身发抖。 等齐雍过来时,沈崢听到隔壁用刑时,发出的悽厉叫声,精神已经有些崩溃了,可是他仍然嘴硬,称自己是冤枉的。 见了齐王殿下,沈崢以为仿若见到救星:“殿下,我是冤枉的……” 齐雍理也不理,拿起沈崢之前的口供,从头到尾瞧了一遍,脸色顿冷:“只招认了这些?” 唐进尧扭了扭脖子,把脖子扭得咔嚓响:“这傢伙要不是满肚子祸水,还真有几分镇北侯府骨气,威胁利诱恐嚇都用上了,始终不肯承认自己贩私。” 有这样的心气,何愁不能在战场上立功? 还是沈老夫人惯的。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东西都太容易得到,习惯了不努力,便不愿付出努力,总想著要走捷径。 齐雍淡声道:“弄不死,就往死里弄。” 沈崢骇然不已。 唐进尧笑了:“原想著,到底是你未婚妻的二叔,没动用重刑,有你这句话,”他把五指扳得喀嚓直响,“我就不用顾忌了。” 齐雍笑:“早前不好插手镇北侯府的家事,现在终於落入我的手中了。” 唐进尧將沈崢交给刑卒,交代只要活著就行,便和齐雍一起出了刑讯室。 齐雍查看了有关隆盛行案件审理的进展,又翻阅了所有和齐知平有关的审讯供词,有齐知平自己的口供,及其他嫌犯的供词。 齐雍轻敲著卷宗,沉思良久:“陈氏那边审得怎么样了?” 唐进尧回道:“一问三不知,陈氏只负责经营,沈崢没有让她接触与隆盛行之间的帐目往来,她知道的並不多。” 大理寺要抓的人本来只有沈崢一人,之所以把陈锦若一起带回了衙门,也是齐雍公报私仇。 齐雍頷首:“再仔细查查所有与沈崢贩私相关的人事。” 唐进尧有些奇怪:“我反覆翻查了沈崢参与贩私的相关线索,沈崢在隆盛行一直边缘化,没有涉及什么关键的人事,你怎么突然在意他了?” 想到沈昭嬑对沈崢和齐知平的態度,齐雍在来大理寺的路上,就將两人身上牵扯案情,反覆思量了一遍。 “沈崢身上牵扯的线索很关键,我怀疑沈崢参与贩私,是太后党故意设局引诱,想以贩私的罪名,拿捏镇北侯府的把柄,镇北侯府是第一例,但绝不是最后一例,朝中应该还有不少被拿捏的人家。” “这里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 唐进尧呼吸微顿:“你是怀疑……齐知平利用贩私设局,拿捏官员的把柄……” 齐雍点头,面色有些凝重:“要设法从沈崢那里搞清楚,对方诱引设局的手法,及其关键点,有了参照,才是破局的关键,否则等神机营押送案犯进京后,就只能被显国公牵著鼻子走。” 隆盛行的案子闹得虽大,可目前能被他们掌握的线索,都是隆盛行摆在明面上的,暗地里藏了多少人事,谁也不清楚。 第390章 族里来人 “隆盛行蛛丝网结,就像一张庞大的蛛网,由无数个网结形成,一个结代表一个人,一个网结坏了,这一张大网也只坏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洞,不牵连其他网结,也不影响站在蛛网之上的蜘蛛进行捕食,哪怕这张网彻底损坏了,结网的蜘蛛最多弃掉这一张网,再重新编织一张而已。” “若是搞清楚对方结网的路径,就可以通过一条条网丝,找到一个又一个的网结。” “沈崢就是突破口。” …… 次日上午,族里就来人了。 来的是,镇北侯府这一支的五族公,两位族老,还有沈氏一族的宗长夫妻二人。 五叔公年愈七十,沈老夫人在他跟前,也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族叔”,在沈氏族中威信无两,但凡族里有什么为难的人事,总要先过问他。 沈岐一早就向衙门告了假,等族里的马车进了榆树胡同,就带著妻女一起等在垂门前。 两辆青布马车驶进府里,一前一后地停在垂门处的影壁前。 来人相继下车后,宗长太太掀了帘子,扶著身形有些佝僂,头髮白的五族公,颤巍巍地下了马车。 沈岐连忙带著妻女上前给五族公请安。 五族公生了一张国字脸,脸上的肉都松驰垮塌了,面上端肃威严,不苟言笑。 他耷拉眼皮一一朝沈岐、柳心瑶,以及扶著柳心瑶的沈昭嬑看去,目光在柳心瑶挺圆的肚子上,停了一眼,就落在沈昭嬑身上,露了笑容来。 “昭姐儿,来。”他声音异常温和,对沈昭嬑招了一下手。 沈昭嬑放开母亲,走到五族公面前,正要行礼,五族公就说:“难得见你一回,你来扶著我走。” 宗长太太连忙放开他。 整个族里,五族公最喜欢的人就是沈昭嬑了,族里许多產业都是五族公做主,送给沈昭嬑的。 不仅因为她是嫡脉主支的嫡长女,更因她从小就天姿聪颖。 沈昭嬑在选妃宴上,与张朝云斗艺,贏了张朝云,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才女,世人惊且讚嘆,族里也有许多人觉著不可思议,但几位族公都觉著理所当然。 若论底蕴,沈氏全盛时,在陕西汉阴,与横渠张氏齐名,也是前朝末年,沈氏一族的儿郎大多弃文从武,抗击外族,后来埋骨河西,这才落没下来,举族迁到了燕京,可家中底蕴还在的。 现在的眉县张家,往自己脸上贴了金,以横渠张家的旁支自居。 一个张氏旁支还好意思蹦躂到沈氏嫡支主脉头上来。 不像话。 也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还好意思自称“圣公”,沈氏那位封了文忠公的老祖,名副其实先贤,都没以圣公自居,这渠梁先生哪来的脸子? 叫北方学子们给捧得不知轻重。 以为如此,就能与南方的鹿鸣先生相抗?改变北取四,南取六的科举规制? 看人家鹿鸣先生理不理你,人家稟了圣贤之心,敢上疏显国公十罪五奸,一纸摺子一呼百应。 就问渠梁先生有没有这样的气魄,有没有这样大的影响。 沈昭嬑可不知道,宗长太太在转念间,就想了这么多。 她唤了一声五族公,便扶著五族公慢慢往大厅里去,沈岐一行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到了大厅门口,胡嬤嬤扶著沈老夫人连忙迎上去。 五族公瞥了一眼,便由著沈昭嬑扶进了大厅,沈老夫人討了一个没趣,也只能憋著气,跟在后面。 丫鬟送茶过来,沈昭嬑亲手奉给了五族公,站在一旁要伺候茶水。 五族公也不拐弯抹角,问了沈崢的情况。 沈岐如实回答:“我今儿一早就去大理寺打听了情况,听唐世子意思,沈崢的案子干係甚大、甚深,其他的,唐世子不让打探,也不让探监,不过临行前,唐世子出於两家的情面,提醒了我一句说,沈崢的供词,对大房相当不利,许是会牵连到大房。” 五族公连茶也喝不进去了:“你老实同我说,大房有没有涉及隆盛行贩私?” 沈岐面色一肃:“您向来是明白我的,当年铁勒部大肆进犯,若非太后党从中阻挠,使朝廷错失了最佳的救援时机,父亲又怎会率领將士们,及族中儿郎死战不退,最后战死河西?自从我留京任了左督都后,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是断不可能和太后党同流合污。” 五族公点点头,沈岐是什么人,他这么多年也瞧清楚了,问这话,也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心里有个底。 “这样说来,是老二想把贩私的罪名推到大房头上,借著大房在齐王那边的关係,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好逃脱罪责。” 沈老夫人脸色不好看了,连忙说:“老二不是这样的人,镇北侯府也一直都老大媳妇在当家……” 单凭她这一句话,五族公差不多就能猜到,沈崢进了大理寺后,会说出什么样的口供来。 想来这母女俩一早就串通了说辞。 “我说话,你不要插嘴。”五族公目光冰冷地看著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张了张嘴…… 五族公也不在小辈面前给她留面子,当即就说:“规矩和礼数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拿捏不清长幼有序,连上下尊卑也忘了?” 五族公是她们这一支的尊长,沈老夫人被训得灰头土脸,连嘴也不敢张了。 “当年你同岐哥儿的爹闹到夫妻离心,岐哥儿的爹要休妻,考虑到和离要讲究七出三不去,你嫁进镇北侯府后,曾为公公服丧三年,三不去,你占了一条,按律是不能休妻,我又念你生了嫡长子,这才从中劝和。” 沈老夫人脸面,彻底掛不住了:“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 那时,她指使人害了老侯爷一个姨娘的肚子,叫老侯爷拿了把柄,要把她休回娘家,连族里都惊动了…… 所有知道详情的下人,除了自己的心腹,都送去她自己的庄子里磋磨死了。 她苦心遮掩的丑事,却叫五族公当著儿媳妇,孙女儿的面抖露出来。 以后要怎么立尊长的威严? 第391章 你这个孽女 五族公不理她有些哀求话:“后来见你安份了许多年,便以为你诚心悔过,哪知岐哥儿他爹才走了不多久,你就开始乱来,家中没人能管束你,你就变本加厉,看看你把老二惯成了什么样子?他如今惹了官司,闯了祸事,自己没担当,就往兄长头上推,指望兄长为他出头,简直就是个祸害。” 祸害两个字儿,令沈老夫人喉咙发哽:“老二他只是不小心犯了错,贩私的事,大理寺还没有查明,也不定是老二……”做的! 她话音未落,郑三就进屋稟报:“侯爷,齐王殿下过来了。” 沈岐看向了五族公,五族公起身:“我同你一起过去迎接齐王。” 沈岐连忙上前扶著五族公,两人才出门不久,就见齐王殿下一身玄色领圆袍服,大步走来。 两人连忙上前,就要施礼。 齐雍弯腰虚扶了五族公一把:“您是尊长,莫要折煞我。” 五族公忙说:“殿下言重了,老朽可不敢托这个大。” 三人一起回到大厅,齐雍一眼看到站在五族公身后伺候茶水的沈昭嬑,茶色撒茉莉袄儿庄净妍雅,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沈岐问:“殿下特地过来,可是沈崢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齐雍頷首:“沈崢不肯招供贩私实情,一直说一些似是而非,意有所指的话,案件一直没有进展,大理寺最后用了刑……” 话还没说完,沈老夫人一听到用刑,脑子就昏了头,急声问:“用刑?大理寺对老二用了什么刑……” “嘭!”五族公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把她带下去。” 齐王殿下说话,哪有她插嘴的话,真是一点也不知轻重。 胡嬤嬤要去扶她,沈老夫人不肯走。 齐雍也不理会,继续说:“上午提审时,上了夹棍,沈崢一口咬定,贩私的是大房,大房藏了香河县,那三间铺子的私帐。” 五族公脸都黑了,沈崢这个混帐东西,初六那天,沈岐到了族里,就与他商量了想要分家的事,他当时顾著祖宗族法和族规没有鬆口…… 早知今日,他就应该答应下来。 现在好了,沈崢为了脱罪,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大房,指不定那所谓的暗帐还有什么猫腻。 五族公锐利的目光,一下看向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心中乱跳,慢慢低下了头。 沈岐也猜测,沈崢既然一口咬定贩私的是大房,指不定在隆盛行案发时,就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 齐雍继续说:“沈崢是唐寺丞主审的,他拿到口供后,就立刻派人通知我了,这事暂时还没有声张,”他从逐风手中,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一旁的五族公,“沈崢的所有口供,都在这里。” 五族公颤著手,从盒子里拿出一沓口供,在看到那些意有所指的供词时,脸就已经黑了,后面沈崢熬不了严刑逼供,这才交代“实情”,把贩私罪名全推到大房头上,他已经气得浑身直抖。 “这个祸害家门的混帐东西。” 口供到了沈岐手里,他看完后,神色十分平静:“殿下此次前来,是……” 齐雍道:“沈崢说,大房的帐房里藏了和隆盛行贩私往来的帐目,要赶在大理寺上门之前,把帐目找出来。” 柳心瑶额头上一下冒出汗来:“这,香河县那三间布庄,一直是二房在打理,去岁镇北侯府三房人在族老们的主持下分了家產,那三间布庄也分到了二房,香河县的相关帐目在分完產业之后,就已经封存了……” 那三间布庄,原也是公中的產业,在分家產之前,帐目也是公中的帐,所以才会封存起来。 等三五年,二房拿到铺子以后,纠纷没有了,才会销毁帐目。 被封存的帐目,基本就属於半废,除非香河的铺子出现什么纠纷,才会启帐,她也不会时间精力去查那些帐目,其他人也不会多重视那些快要作废的帐目。 如果老夫人在封存的帐目上动手脚…… 沈老夫人连忙打断柳心瑶的话:“到底是公中的產业,如今帐目出了问题,定要儘快找出来……” 屋里静了片刻,直到这时,沈昭嬑轻笑一声:“老夫人指的是,您让胡嬤嬤悄悄放进帐房里的那本帐册吗?” “如果您要找那本帐簿,怕是將帐房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了。” 沈老夫人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昭嬑。 沈昭嬑直视老夫人,一字一顿地说:“红萝,把帐册拿给族公瞧一瞧。” 红萝捧著帐册上前呈给了五族公。 五族公一翻,看到一笔笔贩私的帐目,最后显示的资金流向居然是大房,如何不明白,这是沈老夫人和沈崢早就串通好的。 所以沈崢才会把一切罪责全推到大房,有这样一本帐册,就足以证明贩私的是大房,就算大理寺仍有疑虑,只要老夫人主动出面作证,一口咬定,贩私的就是大房,大房的罪名就要確实了。 沈老夫人喉咙发乾:“帐本怎么、在你手中?” “很简单,”沈昭嬑看著她灰败的脸色,心中从未有过的畅快,“我早就猜到了,您会为了帮沈崢脱罪,把罪名推到大房头上,所以从沈崢被抓之后,就一直盯著福安堂。”说到此处,她不禁红了眼眶,“这种事,您做得还少吗?我如果不防著些,大房一家都要被二房生吞活剥了去。” 沈老夫人身子一瘫,捂著胸口,连连也喘不上来了:“你,你这个孽……” 五族公冷笑一声:“亏得昭姐儿发现得早,不然镇北侯府满门都要叫你们母女俩祸害了。” 沈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了。 沈昭嬑轻声说:“胡嬤嬤帮你调换帐本时,帐房里有人亲眼见到,人证物证俱全。” 人是她特地安排的。 一方面是为了人证物证俱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府里一些人知道老夫人的真面目。 免得將来传出大房不孝的话,大房百口莫辩。 第392章 以后都有我在 齐雍捧著茶杯,轻笑一声:“我方才话没说完,司礼监查到了,隆盛行与沈崢往来的贩私帐目,可以证实,沈崢口供不实,这本帐册,是沈崢提供虚假口供,陷害忠良的罪证,所以要儘快找出来……” 五族公猛然鬆了一口气,很快就明白了,齐王殿下方才说,大理寺的人要进府找帐目,是为了试探老夫人。 沈老夫人万万没想到,算计好的事,临到头了,居然急转直下,她不敢相信,原本准备的那本帐簿,最后一点用也没有? 五族公脸色铁青地看著她。 “族老、宗长如今坐在这里,就商量著把你们镇北侯府三房人分了吧,旁人家五六房人,子孙满堂,都没你们家这么多事,为老不尊,家里哪还有什么规矩可言,不如趁早分了乾净,免得你临老了,还要坑害儿孙。” 胡嬤嬤餵了一颗救心丸,沈老夫人才咽下,就听到五族公说要分家,一下坐直了身体:“不能分、不能分家……我不同意……” “这可由不得你。” 五族公在看到沈崢的口供,看到沈老夫人为了救沈崢祸害长房,只恨之前没有早点同意分家。 亏得昭姐儿赐婚给了齐王,不然司礼监可不会在沈崢的案子上出力。 “族老们都赞成分家,不然你以为宗长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沈老夫人胸口一阵绞痛,仍咬死了:“不能分家……” 五族公也不理她了:“你们两家的產业,之前就分乾净了,老夫人归大房,二房也不要另外购宅了,直接回到族里去,反正你们家在族里有一座两进的宅子,宅子也不算小,一家人也住得下,我做主,將那处宅子分给二房,大房也不需要另外出银帮二房购宅。” 沈老夫人挣扎著要起身:“不可以……” “就这样定了,”五族公不看她,转头对宗长说,“你回头將分家的条款都擬好了,儘快把这事办清楚了。” 沈老夫人忽一下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我不能同意分家。” 五族公笑了笑:“你不同意,那就將沈崢开除族谱,我们沈氏闔族,乃忠烈之后,族中为了家国殉死者,不计其数,沈氏嫡脉至今都没出过违法乱纪的子弟,沈崢参与贩私,诬陷兄长,一个背祖忘宗是跑不掉了,依照家法是要开除族谱的。” 沈老夫人瞪大眼睛:“我、我同意。” 五族公端起茶来喝。 將沈崢开除族谱,与他断了关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除族断不了老夫人对二房的偏心维护,二房一家子没一个安分的,到时候没有人管著,不知又要利用老夫人横生多少事端。 老夫人祸根子还在,倒不如把人带去族里,远离京中,由族里监管著,也碍不著大房,老夫人忌惮了族里,也会安份一些。 哎,这一家子的冤孽都在老夫人身上,只要老夫人活著一天,这冤孽就断不了,把二房搁在眼皮子底下,比除族妥当一些。 娶妻不贤祸三代,真正一点也不错。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宗长夫妻二人和沈岐夫妻二人,商量著分家的事,產业已经分清楚了,也没有太多事情,需要擬定商量的,很快就把事情给擬了。 沈岐如释重负。 压在沈昭嬑胸口的一块大石终於搬开了。 齐雍牵著她的手,走在绿道上,在没人的地方,手指摩挲她的眉:“妱妱,辛苦你了。” 沈昭嬑喉咙哽咽,前世今生,她走了两世,撑了这么久,才走到了今日,可是这一切,仍然没有结束。 她不会就这么放过二房。 她还要揪出那个躲在二房背后,害了镇北侯府的恶人。 “沈崢会怎么判?”她低下头,飞快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齐雍將她揽在胸前:“目前可以判二十年牢狱,罪名再严重些,倒是可以判流放罪。”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判他流放,我要让他尝尽苦楚,受尽折磨。” 只有流放,才能將沈崢前世加诸在她身上的苦难与绝望加倍奉还,她要让沈崢的后半生,都在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之中度过。 齐雍頷首:“陈氏虽然知道隆盛行,却並没有参与贩私上的事,最多只是知情不报,点银钱就能免罪。” 沈昭嬑並不意外,陈氏心思浅显得很,胜在听话,又好摆布,沈崢不可能把隆盛行的事交到她手中,以免她坏事。 陈氏参与了三间布庄的经营,罪名也不大,沈崢到底也是忠烈之后,皇上在明面上,总要给几分恩典的。 沈崢重判了后,隆盛行的案子,也不会再牵连二房其他人。 “我自有法子对付二房。”她没有掩饰,自己对二房的狠意。 沈崢流放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该轮到沈君彦了。 作为老夫人最看重的嫡长孙,二房全家人的希望,沈昭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妱妱。” 沈昭嬑抬头看他。 齐雍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儿:“以后都有我在。” “你哭的样子很好看,不要怕让我看到。” “我不会嘲笑你哭得丑。” “会像现在这样,把你揽在怀里,让你靠在我的胸前哭。” “我看到你的眼泪,听到你喉咙哽咽的声音,便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以后便不让你再受这样的委屈。” “妱妱,需要藏起来的眼泪,是因没人在意。” “我在意,你便不需要藏著眼泪。” 沈昭嬑隱忍的眼泪,一下衝出了眼眶,她抬起眼儿看著齐雍,奈何汹涌眼泪一下模糊了双眼,叫她看不清齐雍的脸,她抬起手来,双手摸到他的脸上,齐雍低下头来,与她额头相抵。 眼泪汹涌著往下流,齐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他低头慢慢地吻去她脸颊上的泪。 不厌其烦。 …… 分家的事,第二天上午就敲定了,沈老夫人看了分家条款后,颤巍巍地握著笔签下名字,盖了手印,又取了自己私章盖上。 自此分家落定,不可更改。 第393章 眼瞎耳聋 沈老夫人像被人抽乾了混身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一张脸惨澹得有些嚇人。 沈岐吩咐郑三:“把家里的钥匙,及管家的对牌都收回来,老夫人屋里原先的老僕,只留胡嬤嬤在跟前照顾,其余一干人等,全部送去庄上荣养,以后老夫人就安心待在福安堂养病,家里的事也不必再插手了,中馈上的事也无须再向她稟报。” 之前为了敲打老夫人,將老夫人屋里一些僕人替换了一些,如今却是全换了,以后老夫人在福安堂就是眼瞎耳聋。 办事的人都没有了。 沈老夫人蠕动著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沈岐一眼也不看她,支使郑三去找胡嬤嬤要钥匙。 族老们睁眼看著,没一点要阻止的意思,胡嬤嬤只得將钥匙和对牌找出来,老老实实交到郑三手里。 一大串钥匙,足足几十把,是府里大小库房、帐房,及各处存放重要物件,各个院落的钥匙,有了这串钥匙,在府里畅行无阻。 管家的对牌有一对,可以合二为一,一只在长辈手中,一只在当家主母手中,谁拿著对牌就有了管家的权力,家中的银钱、奴僕、大小事宜可都归这一个人管。 老夫人之所以能插手府中的事,是因她手中握了另一只对牌,柳心瑶和沈昭嬑在管家上的事越不过老夫人。 一般而言,长辈手里握著对牌,並不是为了插手管家上的事。 是为了警醒当家的主母,行事要知谨慎。 莫要不知轻重,失了规矩礼法。 像沈老夫人这样利用对牌帮著二房抢管家权的婆母,放眼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恐怕也只她一个了。 二房的沈君彦、沈青词神色憔悴地过来拜见族老们。 沈君彦心中充满了不安,父亲的犯的罪行,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二房,会不会影响他的前程? 下个月就要春试了! 父亲前后了一万多两银子,才让他拜了国子监一位姓严的老博士为师。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他对春试的把握甚大。 老师也说他中榜的希望很大。 他原想再让父亲使些银钱,老师会更加尽心尽力地教导他,他中榜的把握也会更大一些。 哪知,隆盛行的案子突然爆发了。 父亲进了大狱之后,老师对他一下冷淡起来,他心中不安,送了老师一幅名画,试探老师的態度,老师推託了一番,才接下了画。 沈君彦这才鬆了一口气,老师並非要与他划清界限,要確定隆盛行的案子不会牵连到他,老师就会待他一如从前。 父亲一定不会让隆盛行的案子波及他头上,老夫人也会帮他,他最后一定会顺利参加春试。 只是,五族公做主为镇北侯府分家,以后二房的处境也会大不如前。 这对他的前程影响十分巨大。 沈青词哭红了眼睛,她腰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只是仍然需要,帮著腰支架,才能下地行动。 “祖母,父亲他……他到底怎么了?求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父亲……” 父亲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她慌忙去福安堂求老夫人救救父亲,可老夫人以身体不適为藉口,不肯见她。 她满心失望地回了青芙院,担惊受怕了整晚都没有合眼。 父亲的罪名一旦落实,她还要怎么嫁进武寧侯府,成为世子夫人? 便是祖母有心为她谋划,武寧侯府也不会让她进门了。 她叫苏明霽占了身子,毁了清白,失了贞洁,除了苏明霽,她还能嫁给谁呢? 祖母虽然提议,要在京里挑一个普通將门出挑的子弟,让她低嫁,就连帮她在洞房时,遮掩贞洁已失的法子都谋划好了。 还答应,等她出嫁的时候,多给一些嫁妆……镇北侯府就是武勛世家,只要那后生有出息,倒是能提拔一些,將来未必没有好前程。 沈青词拒绝了。 她一心想嫁进武寧侯府,做世子夫人。 老夫人也没勉强她,显然也是希望她最终能嫁进武寧侯府的。 可如今父亲犯了事,成了罪臣,便是没有牵连家里,京里还有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肯要她? 但凡有些前程的大家子弟都不会要她。 没有了父亲,以后二房要怎么办? 沈青词悲从心来,哭成了泪人,沈老夫人生平头一次,觉著沈青词的哭哭啼啼的模样,惹人厌烦。 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朝中的事她管不了,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儿子,她为了帮老二,与老大母子情分尽毁。 仍然救不回老二。 她能有什么办法? 沈青词哭倒在她的脚边,仰起瘦得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哀求:“……祖母,大理寺监牢是大周朝最可怕的监牢,父亲他一定吃了许多苦,吃不饱穿不暖,我……我听说,大理寺还对父亲用了刑……” 她哭得肝肠寸断,字字句句全是,沈崢在监牢里有多惨,想要以此激起老夫人对父亲的爱护之心…… 沈老夫人心乱如麻,老二进了大理寺后,她整日里担惊受怕,满脑子都是老二在大牢里的惨状…… 已经两晚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难得入睡,就会被梦里老二或鲜血淋漓,或蓬头污面,或哀嚎惨叫的画面给惊醒过来。 沈老夫人心中一阵烦躁,觉得沈青词的哭声,跟外面嘰嘰喳喳的麻雀一般,尖锐刺耳,惹人厌烦。 她一下坐直了身子,一伸手,將身边桌上的茶杯拂到地上。 哗啦一声碎响,砸在沈青词面前。 碎片飞溅,沈青词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双眼睛,身体猛地一个后仰,双手撑著地面,茫然地睁眼,看著老夫人阴冷的表情,脑子里一片空白,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祖母对她发火了…… “祖母,您別生气,”沈君彦连忙上前,膝盖咚一声,跪在在老夫人面前,“二妹妹担心父亲,两天都没有合眼了,都怪孙儿没用,没能早早考中进士,进朝为官,不然也能藉助家里,为父亲奔走一二,累得祖母身子还病著,还要为父亲操心谋划,孙儿实在羞愧难当。” 第394章 大房做事太绝了 沈老夫人见他跪下了,连忙就说:“你快起来,这事不怪你,你是父亲自己糊涂,做了混帐事……你父亲的事,暂时也没个结果,你……”她喉咙一阵乾涩,“你安心读你的书,为下个月春试做准备,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叫这事连累到你们兄妹二人头上。” 沈君彦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前程,热泪盈眶地询问:“祖母,我父亲是不是……”回不来了? 沈老夫人抿著嘴没说话。 沈青词一下瘫软在地上,大哥没有父亲了,还能继续博前程,她没了父亲,將来又有何出路呢? 沈君彦怔怔地跪在地上,眼泪默默地流。 胡嬤嬤看了,都有些於心不忍了。 沈老夫人更是心疼的,心中一抽一抽的:“性命应是无碍,將来你中了进士,进朝为官,建功立业,等到时过境迁,或许可以请求朝廷,赦免你父亲的罪行。” 沈君彦恍惚一下,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咚一声,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响头,饱含热泪:“祖母,父亲做错了事,辜负了您的生养与教导,也辜负了镇北侯府世代忠烈的名声,更辜负了皇恩……事已至此,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孙儿无能,便只能尽力博一个前程,多替父亲在祖母跟前尽孝。” 沈老夫人一下湿了眼眶,颓丧的心情,终於因为嫡长孙的这番话,得到了一些宽慰。 “你要好好的,我与族老们说好了,你父亲的判决还没下来,你下个月就要春试,暂时先住在二房,等春试结束后,再回族里,青词身上还有伤,等你父亲判决下了就先回到族里。” 沈君彦呼吸一缓,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虽然两家分了家,但只要他还住在镇北侯府里,便能借一借镇北侯府的光,老师那边也可以借老夫人的名义再打点一些。 等他中了进士,族里就算对二房再不满,也会帮他打点前程的。 那时候,也不需要再藉助镇北侯府了。 沈老夫人话锋一转:“不过……二房的丫鬟婆子们,该打发的,也要打发,不能打发的世仆都要先回到族里,二房其他房头也要封起来,你只能住在自己院里,不能在二房隨意走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也要减半。” 这还是她据理力爭的结果…… 分了家,也是同根同源,春试关係了沈君彦的前程,不容差错。 到底是嫡亲侄儿,沈岐就算再厌恶二房,但在所有人眼里,彦哥儿总归是无辜的,做大伯的,不说视侄儿如亲子,也不该去做断侄儿前程的事。 沈君彦攥紧了双眼,低垂的眼里,涌现了一股怨恨来。 族里那两进院子,加起来也只比他的院子大一点。 大房做事太绝了。 沈青词呜咽直哭:“祖母,我……爹爹他……我该怎么办啊……” 沈老夫人心中涌现了一股厌烦,可到底是疼了许多年的孙女儿,她只好说:“我之前的提议,你仔细想想吧,只是,”她顿了一下话,“普通將门里,出挑的长房嫡长子弟是不行了,再在只能挑次房,不能继承家业。” 普通將门至少也是四品打底的,只因家世薄了一些,所以前程了弱了许多,但若是本身出挑,又是家里的长房嫡长子,有镇北侯府的提拔,將来升个三品武將,也不是没有机会。 只是,青词眼界儿高,瞧不上眼,一心想钻进侯门里做世子夫人。 可如今,镇北侯府分了家,青词镇北侯府嫡出二小姐的身份,也要去掉镇北侯,成了沈氏嫡脉主支二房嫡女。 若是青词贞洁还在,倒是可以嫁一个更好的人家,坏就坏在,她失了贞洁,高门里对女子贞洁,是有一套相看本事的,一旦露中了馅,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闹大了,青词连命也保不住的。 最好还是嫁进武寧侯府去。 只是! 武寧侯府一向见风使舵,如今怕是不肯再凑上来了。 沈青词如遭雷击,身子瘫软在地上,呜呜地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了…… …… 转眼就到了初八,庶吉士散馆考核的结果出来了。 苏明霽考核排名较为靠前,有望在京津河北一带补一个六七品,前程不错的实职。 武寧侯府仗著老武寧侯,从前在朝中的那点情面儿,舍了脸子为苏明霽打点前程,甚至没脸没皮求到了镇北侯府,被柳心瑶直接打发走了。 陈锦若初六就放出去了,人被嚇得不轻,放出来后,整个人都木愣了不少。 沈崢还关在大理寺监牢里。 得知镇北侯府分家后,沈崢已经认清了现实,母亲为了帮他,陷害大房不成,他不仅得罪了大房,还得罪了族里,得知自己免罪无望后,他什么都招了,只希望坦白从宽,能减轻一些罪刑。 沈老夫人为了帮沈崢减轻罪责,將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又將名下一些產业便卖给了族里,与陈锦若一起凑了近三十万两银子,上交了大理寺,补了贩私亏空的银钱,多余的便当赎罪。 二房上躥下跳没个消停。 沈崢的判决没有下来,大房也不好做得太绝,把人赶回族里。 朝中也有了弹劾沈岐的摺子。 太后党纷纷上折,请求皇上暂停镇北侯一切职务,彻查镇北侯,证明镇北侯確实没有参与贩私之后,再官復原职。 齐雍立刻站出来为沈岐说话:“隆盛行的案子,最先是沈侯发现了线索,起因是,沈大小姐因駟马失控,险些出了意外……沈三爷接掌了香河县三间布庄后铺子,发现货源不对,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了隆盛行头上……” 他简单说了事情的起因经过,沈三爷在打听隆盛行的过程中,都接触过哪些人,这些都有跡可查。 “沈侯私底下调查,发现隆盛行和织造局有些干係,不好再继续探查,但因兹事体大,便將这事告诉之於我,托我查一查其中的干係……” 第395章 瞧不起谁呢 沈岐心中复杂,最先发现隆盛行的人,是妱妱。 拜託齐王调查隆盛行的人,也是妱妱。 妱妱什么也没对他说,却在背地里向齐王求助…… 皇上赐婚之后,齐王殿下才將这事告之了他,他这才了解了前因后果。 齐雍的说辞有理有据,但仍有一位老大人,一脸不满地站出来反驳:“镇北侯乃殿下的未来岳父,您当然要为镇北侯说话,您的这些话有失偏颇,不能作为镇北侯没有参与贩私的证据。” 这时,大理寺卿不乐意了,站出来懟了对方一脸:“……案子是交由三法司在审理,齐王殿下只是协理,他已將相关证据交给了三法司,经三法司调查之后,镇北侯確实没有参与犯私,你这话,究竟是在怀疑齐王殿下偏私,还是怀疑三法司办案不力,包庇镇北侯?” 刑部和都察院也不乐意了,纷纷站出来懟他。 老大人灰溜溜地退回位置上,不敢再冒头了,齐王殿下偏私,总不至於三法司所有参与审理此案的官员都包庇镇北侯府吧! 这件事,就此揭过。 消息传到镇北侯府,沈昭嬑心中一松。 在得知沈崢参与贩私后,她就在收集二房贩私证据,撇清大房的干係,等沈崢进了大狱,沈昭嬑便將这份证据交给了齐雍。 这才彻底撇清了爹爹的嫌疑。 沈昭嬑才从大厨房出来,就得知齐晏然过来了。 最近气温升高,母亲胃口差了一些,沈昭嬑特地做了一些霜山楂,送了一盘去主院,还剩下一些,便让红萝带上了,一起去找齐晏然。 齐晏然一看到盘子里,沾著白色霜的山楂球,嘴里就直冒酸水,还没吃,就已经觉得牙酸了。 沈昭嬑笑道:“山楂是我去年醃的,没之前那么酸,裹上霜,吃起来酸甜可口,我正巧多做了一些,便给你带了。” 听说是她亲手做的,齐晏然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进了喉咙里:“那我尝尝看。” 他迟疑了一下,夹了一枚山楂球,咬了一口,没想像之中那么酸,但比之前吃的酸枣糕要酸一些,嘴酸得直冒酸水,一股子酸意,一下衝上了面颊,他白玉一般的脸,不由红了一片。 他若无其事地咽下了:“是挺不错的。” 沈昭嬑见他脸都酸得红透了,就像搽了脂胭一般,忍不住笑:“下次我再多往一点。” “下次没机会了,”齐晏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慢含在口中,过了一会儿才咽下,“我后日,就要起程南下了。” 沈昭嬑有些惊讶:“这么快?” “不快,”齐晏然嘴里慢慢不酸了,“原本打算过完年就动身的。” 前世齐晏然就是元月下旬动身的,沈昭嬑也不意外。 齐晏然就著茶水,一口一口地咬著霜山楂吃。 沈昭嬑见他酸得,连眼眶都红了,浑似被谁欺负要哭一般,强忍著笑意,將霜山楂放到一旁去。 “吃不了酸,就別吃了,也怪我,想著你小时候,喜欢吃葫芦,便以为你长大了,还喜欢吃。” 齐晏然慢慢喝水,嘴里的酸意,这才渐渐淡了下去:“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吃葫芦。”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严格的食谱,有一次沈昭昭把自己的葫芦,分了一颗给他吃,那时他高兴了许久。 这也是他和沈昭昭之间的秘密。 沈昭嬑抿著唇笑,想到了小时候,她偷偷分葫芦,给齐晏然吃的事…… 恍如昨日。 齐晏然从青阳手中接过一个盒子,摆到沈昭嬑面前:“这是我新改良的箭銃,比之前的箭筒要更好用。” 沈昭嬑打开盒子,就见里头摆了一把,小臂长枪銃:“和神机营的火銃很像。” 齐晏然拿起箭銃,握在手中,拉了拉栓环,对准柱子一扣扳机,一支三叉箭,咻一声,射到了柱子上,入木三分。 “是仿照火銃的样子做的,可以填装八根三叉箭,后坐力也小,可以轻易驾驭,发射时,要先拉栓环,不然发射不了。” 他把箭銃拆卸,给沈昭嬑讲解箭銃的构造,怎么操作,操作时要注意哪些……反覆说了三遍。 然后手把手地教沈昭嬑把箭銃拆卸,又重新装回去。 教她要怎么填充箭矢。 直到沈昭嬑能独立斥卸,安装,填装箭矢,发射…… 齐晏然又说:“威力和之前差不多,我给你做了一百支箭矢备用,防身的话,肯定是够了,如遇紧急情况,自保脱身是没有问题,但也不能完全依赖它,以后出门,还是要多带一些人在身边。” 沈昭嬑把玩著箭銃,有些爱不释手:“你不去军器监,真是屈才了。” 军器监是皇上特恩开科,为了鼓励宗室子弟上进,专司各种武器改造事宜。 与此同时,皇上还开设了农器监,改良司农用具,农事监,还包含了肥料、绿肥,新作物试种等…… 齐晏然白眼一翻:“瞧不起谁呢。” “没小看你,”沈昭嬑一脸正色,“我觉著,你要进了军器监,军器监在朝中肯定要大放异彩。” 齐晏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算你有眼光。” 沈昭嬑又问他:“你上次当街整治了苏明霽,武寧侯府有没有找你麻烦?” 齐晏咬了一口山楂球,慢慢咽下:“找了呀,还大放厥词,说要去宗人府告我呢。” 沈昭嬑睁大眼睛。 齐晏然喝了一口水:“我爹当即就说,反正你都要去宗人府告我,我不能让你白告是不,当场就將把武寧侯按在地上锤了一顿,之后就说,不是要去宗人府,现在就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沈昭嬑憋不住笑,终於知道齐晏然的性子像谁了。 只是比起辅国將军,齐晏然要更没有顾及。 “后来怎么样了?”宗人府肯定是没去,不然京里早就传开了。 齐晏然满脸不以为然:“武寧侯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当街被我几箭嚇得尿裤咳,呃窝囊样子。” 第396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他们家为遮掩这件丑事,出了一笔不小的封口费,这才勉强把这事压下来,真要闹到了宗人府,苏明霽一个进士,脸往哪里搁,以后还要怎么在朝为官?” 他有些遗憾地想,当时在场的人还是太少了,不然武寧侯府就压不下去了。 沈昭嬑深以为然。 齐晏然又说:“后来,武寧侯狮子大开口,要走我们家人脉,为苏明霽补顺天府经歷司,经歷一职,武寧侯府提前打听到,原经歷今年三月,要调任工部任主事,这个职位目前空缺下来,便想钻营了去。” 沈昭嬑冷笑了一声:“他们倒是敢想,顺天府经歷司,经歷从六品,掌文移事宜,官职虽微,却是一个晋升的好跳板。” 齐晏然道:“我爹听了这话,当即就揪了武寧侯的衣领,强拉著他上宗人府,要反过来告武寧侯府讹诈,武寧侯叫囂了一阵,见我爹来真的,眼看宗室快要到了,当场就认了怂。” “我娘包了一百两银子,又准备了几样上等的补品,派人送去了武寧侯府。”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沈昭嬑无语地想,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家肯定要气炸。” 齐晏然那时也被自己娘这一手给镇住了:“我娘说,我一箭射破了苏明霽脖子上的皮,好像还流血了,不赔点药费,送点药材补品啥的,有些过意不去,万一哪天,又讹诈上了怎么办。” 沈昭嬑默了一下:“伯母言之有理。” 就破了一点皮,流了一点血,就要去宗人府告状,脸呢……至於尿裤子那事,武寧侯府敢说,辅国將军就敢奉陪到底…… 到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谁丟脸了,谁先怂。 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啊。 苏明霽碰到了齐晏然,那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以后苏明霽,见她都要绕道走,没脸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沈昭嬑回了梧秋院后,就包了两盒清热燥湿,活血行气的香药,让红萝拿去主院,过了母亲的明路后,给齐晏然送去。 云贵一带气候湿热多瘴,她之前做了不少清热袪湿香药,及其香药油,香药熏用时,能避瘴解热,香药油清神醒脑。 …… 二月初十,是齐晏然离京的日子。 他坐在马车里,车后跟了两队身穿齐腰甲的护卫,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一部分负责护送齐晏然南下。 另有五十多人,是辅国將军为齐晏然精挑细选的护卫家臣。 后经齐晏然自己挑挑拣拣,剩下了精锐之中的精锐,个个以一敌十不在话下,还精通各种奇淫巧技,什么易面改容,医毒高手,暗器行家…… 把辅国將军都整沉默了。 儿行千里父担忧的低沉心情,一下化为乌有,还在心里默默为乌撒卫的一干將士哀悼了一番。 齐晏然把玩著一串珠子,这是沈昭嬑做的清凉珠,拢共十三粒,龙眼大小,顏色褐黑,有清热避瘴的功效。 许是顾及了男女大防,珠子夹带在沈昭嬑送的香药里,一粒粒散装著。 他回到家中后,便找了一条结实的红绳,將珠子串了起来,成了手串,当即就戴在手中了。 “十三珠,十三种力,因力、缘力、意力、愿力、方便力、常力、善力、定力、慧力、多闻力、持戒忍辱精进禪定力、正念正观诸通明力、如法调伏诸眾生力。”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沈昭昭倒是有心。” 珠子闻起来有些清凉醒脑,刚做好的珠子,香味有些冲鼻,需要隨身佩戴,养一养香药性,很快就能变成一串上好的香珠手串了。 齐晏然腰间掛著无事香牌,手上把玩著清凉珠。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齐晏然將手串圈到手腕上,掀了车帘:“怎么回事?” 前边赶车的青阳,额头一下冒出汗来,吱吾著说:“是齐王殿下……” 齐晏然掀了车窗帘子朝外看去,见街上的百姓,都跑到前头去看热闹了:“青阳,去打听了下出了什么事。” 这茬是过不去了,青阳咬了咬牙:“齐王殿下携了礼部、司礼监、钦天监的官员,要去镇北侯府纳采问名,夫人不让告诉你。” 沈昭昭就要和齐王过礼了。 齐晏然脸上表情一顿:“停车!” 青阳想將马车停到路边上去,免得挡了齐王殿下的道,就听到世子爷,用力敲了几下车壁:“叫你停车,耳朵聋了不是。 青阳无奈停车,但嘴里却忍不住劝道:“世子爷,您可不能误了沈大姑娘的吉时……” 齐晏然闻言冷笑:“纳采、问名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叫人耽搁了,只能说他,”他阴著脸,字儿一个一个地往齿缝外蹦,“诚、心、不、够!” 如果是他,天不亮就带人去镇北侯府,到了镇北侯府,他就在门口等著,到了吉时,直接进府,看谁能耽搁他的大好时辰。 哼! 如果是他…… 所以,为什么不是他? 齐雍和礼部的官员,才走了一段,就叫一辆马车堵在大路中间。 小全子认了认马车的徽记,小跑著上前,客客气气地说:“马车里可是齐世子?我家殿下要镇北侯纳采问名,烦请让个道儿。” 齐晏然这才装模作样,挑开帘子,有些意外道:“原来是齐王殿下啊,真是失敬,失敬!” 齐雍骑在马上,穿了玄色五彩刻丝蟒龙通袍儿,红色的领襟袖缘,绣了繁复的襴纹,头上梳了四方髻,以一顶鹿皮嵌东珠的玄弁冠束髮,庄重中透了几分喜气。 他身后跟了礼部的官员,带著两只颈间绑了红绸的活雁,再后面是两排丫鬟,托著红绸的漆托,上面摆放著精美的雕盒,应是纳采礼。 最后是是两抬绑了红绸的箱拢。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长街上排了一溜。 纳个采,还要骑在马上,用得著这样显摆不,不知道的还当他在迎亲呢。 哼,浮夸! 这要是他,他……他肯定要比这还要浮夸十倍,百倍…… 两人隔著距离,对视了一眼。 第397章 纳采 齐晏然好像吃一口霜山楂球儿,整个人酸溜溜地,连心里都酸透了:“我本来在道上走得好好的,身子突然有些不適,这才停了马车,没想到竟险些误了齐王殿下纳采、问名的大好时辰,真是罪过了。” 没发现,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一股子酸味。 青阳有种想捂脸的衝动。 你那么会说,倒是叫我挪车让道啊,光说不练,这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齐雍看了一眼,齐晏然身后的两队护卫,隨即笑道:“我的时辰还早,不急这一时,看世子这架势,想来是要启程南下,不好耽搁了世子离京的行程,世子先行一步,我隨后便是。” 启程南下,离京……齐晏然心窝子被戳得难受,齐王那张还算顺眼的脸,一下变得討厌了。 他扯了一下嘴角,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辅国將军府和镇北侯府是世交,我同沈昭昭也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便先上镇北侯府观礼,待观完礼了再走也不迟。” 齐雍面色淡了一些,看著齐晏然不说话。 齐晏然也不甘示弱,挑了挑眉,与他对视。 齐雍身后的官员们,也都面面相覷,傻子都能感觉到,齐王殿下和齐世子之间针锋相对的气氛。 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慧眼识珠的人,也不只齐王一个。 也是武寧侯世子有眼无珠,叫齐王钻了空子,早早就放出了要选妃的苗头,搞得京里各家儿女,都不好在这节骨眼上说亲。 很难说,这不是齐王殿下早有预谋。 两人对视了片刻,齐晏然弯起嘴角,对一旁的青阳说:“还不赶紧把马车挪一挪,让齐王殿下先行。” “我们跟著一起去观礼。” 青阳心中哀嚎了一声,还真要去观礼啊!还以为世子爷,只是说说而已…… 他哭丧著一张脸,默默把马车赶到路旁。 齐雍敛下目光,勒马先行,礼部的官员紧隨其后,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跟在后面分毫不乱。 路旁看热闹的百姓都在討论,齐王殿下果真是天潢贵胄,纳采、问名的礼节都这样隆重。 等齐雍到镇北侯府时,身为媒人的魏老夫人已经先到了。 齐雍第一眼看到,沈昭嬑戴了金丝莲纹云髻儿,穿了大红遍地刻丝五彩莲纹交领半臂短衫,搭翠蓝马面裙,站在魏老夫人身边。 冬衣渐褪,放量宽的衣裳,也显露出了亭玉娇美的身段来。 辅国將军夫妻,武清侯夫妻一早就过来观礼。 大厅里高堂满坐。 眼见齐晏然慢吞吞地镀步进屋,辅国將军额头一下冒出汗来,差点没嚇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臭小子不是一早就启程南下了吗? 怎么来了镇北侯府。 纳采的事不是瞒著他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 辅国將军夫人叶氏也是一惊,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了,原想將齐晏然叫到一旁,可万一刺激他了怎么办…… 夫妻坐如针毡,目光不时朝齐晏然瞥去,齐晏然心里窝火,连个眼神都欠奉。 纳采的吉时未到,沈岐瞧了一眼,齐雍准备一对活雁,虽然比不上他当年,但活雁代表忠贞专一,勉强还行。 於是,他和齐雍说起了,他当年去广威將军府纳采的事:“……那时正值暮秋,北方寻著不著活雁,我一琢磨,就搞了一对红腹角雉……” 原打算搞一对坡鹿,这种坡鹿只生活在,海南一些草坡地带,极其罕见,后来得知这鹿是一夫多妻…… 后来打听到一种红腹角雉,素有“小凤凰”之名,代表长寿和好运,他立刻动了心思,走了不少门路才搞了一对。 柳心瑶想到纳采那日,家里鸡飞乱跳的一幕,觉著有些丟脸,於是咳了一声,打算阻止他继续说。 父亲当时脸都黑了。 觉著不吉利,喻意將来家里——鸡飞狗跳,家无寧日! 后来媒人说,这是雄鸡在求偶……柳心瑶差点將他扫地出门。 沈岐说到兴头上,没注意这一声咳,於是继续说:“……这一对红腹角雉,现在还养在庄子,如今子孙成群……去岁,家里还用红腹角雉的羽毛,给妱妱做了一匹红腹角雉的云锦料子……” 齐雍听懂了,未来岳父这是在炫耀自己当年的纳采礼:“浮玉山行宫里养了一群红腹锦雉,还有孔雀,蓝、青、白、绿、紫、黄、红七种顏色,皇后娘娘觉著点翠用翠鸟毛实太过残忍,提议用孔雀,或者其他色泽鲜亮的羽毛互用,行宫里,还养了许多珍稀鸟儿,每年都会收集大量精美的羽毛……” 回头让內务府,多做几样点翠首饰,及铺翠的袍儿。 他没说完,沈岐就已经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沈昭嬑站在不远处,魏老夫人身后,將他俩交谈的话,听了一耳朵,憋不住抿嘴偷笑。 男人之间奇怪的胜负欲…… 待纳采的吉时到了,礼部的官员宣读了礼单—— 累丝镶玉龙首大簪一对。 丝镶红宝凤首大簪一对。 龙凤呈祥嵌玉云髻冠儿一顶。 嵌宝石点翠凤凰纹头一对。 银镀金累丝点翠嵌珠石凤二十一件头面一套 雀金袍儿一件。 红腹锦雉织金羽裳一件。 …… 金霞珠、粉珠、东珠、玄珠各一斛。 缅甸五色宝各一盒。 五色璽各一盒。 …… 念到最后,沈昭嬑听得脑袋都发晕了,且不说那些首饰,样样都是內务府督造,纹款样都是皇家独有。 就单说两件衣裳。 雀金袍儿,与老夫人的孔雀织金袍儿工艺是一样的,只是老夫人那件是青孔雀毛,孔雀羽线的用量,也不敢逾越规制,用量较少一些。 这件是以蓝孔雀的羽毛,纯正的孔雀蓝,衣上大面积用了铺翠工艺,灿然华美,令人惊嘆。。 另一件比雀金袍儿还要贵重。 红腹锦雉羽毛鲜亮绚丽,如凤凰一般,只有少数二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佩戴与红腹锦雉相关的佩饰,织成的衣裳,更是美轮美奐。 红腹锦雉羽裳一呈上来,绚丽灿烂的光华,晃了大厅里所有人的眼。 第398章 问名 齐晏然眉毛一落,表情懨懨地。 青阳瞪大眼睛,跟个傻子一般,可劲儿地吸气,呼气,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多震惊,可真是戳他的心窝子。 他有些沮丧的地想,如果是他…… 算了,他勉强承认齐王对沈昭昭的诚心了。 纳采礼被一一呈放在铺了杏色软经缎的长桌上,供观礼之一观看,件件精美独特,华灿至极。 沈岐脑袋有些晕:“纳采礼只需准备各类金银饰物、衣料等十件物品,是不是逾越了礼法?” 齐王具体准备了多少纳采礼,他记不清了。 好像是超过十件了。 他当年准备了一堆东西,后来精挑细拣,只挑了最好的十件,又偷偷夹带了一点私货,没写在礼单上。 小全子笑眯眯地回道:“纳采礼,拢共十八件,礼单上都写明了,镇北侯请放心,殿下是亲王,不算逾礼。” 写在礼单上的是十八件,还有十多件,夹带著送来了,没写进礼单里。 后面那件红腹锦雉羽裳,是皇后娘娘加进去的。 整件衣裳用了铺翠,纤薄如云,原就是皇上一早就让皇后娘娘准备给齐王大婚用的,去岁秋天才做好的,没想到还真是赶巧。 都说长兄如父,齐王殿下满了十六,皇上就已经在操心著,为齐王殿下准备聘婚用品,简直跟要嫁女儿似的。 所以,在赐婚当日,乾爹就奉皇上之命亲自过来,与镇北侯提了要儘早確定婚期。 是因提前有了准备,也不担心委屈了沈大姑娘。 礼部的官员也笑著说:“纳采礼经过了司礼监,自是没有问题。” 齐雍恭敬地对沈岐道:“当年封后大典,皇上准备二十一件纳采礼。” 只要不超过皇上,就没有问题。 沈岐向来谨小慎微惯了,礼制上的事,是半分都不会逾越,听齐王这样一解释,也彻底放心了。 纳采礼成。 魏老夫人贄雁,便象徵性地询问了,镇北侯府的门第、家世,及沈岐如今的职务,以合门当户对之礼。 在沈岐答完了后。 小全子立马上前,按照魏老夫人问题,又將齐王殿下的情况回答了一遍。 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包括沈岐。 这根本不在问名礼之內,问名是指男方问女方家世姓婚出庚辰等……哪有男方对女方行这个礼数的? 原本单方面询问,如今变成了双方一起应答。 这还是他们知道的问名吗? 齐雍感受到沈昭嬑看来的目光,清了一下嗓子:“既是问名,那我的一些情况,也该与镇北侯府交代,如此才算公平。” 说完,他目光若无似无地看向沈昭嬑。 沈昭嬑一下低下头,耳际的垂环髻,白玉一般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一般…… 魏老夫人笑了:“早前殿下上魏国公府,与老身商量纳采的一应礼数时,就询问老身,男女昏礼,乃阴阳合德,乾坤相交,为何问名礼,只单方面询问女方,男方却不必问询?难道与女方而言,男方的姓名、家世、健康否,就不重要了?”她话锋一转,“可把我给问傻了。” 齐王殿下是把沈大姑娘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在他心中,婚姻是阴阳合德,乾坤相交,本没有高下之分。 她又说:“这部分礼数,是齐王殿下自己要加的,我想著,昏礼这事,是礼多人不怪,也是好事,事先没同你家商量。” 柳心瑶笑道:“您说的是,原就是礼数越多,也越吉利。”她看向齐王,目光显得十分柔和,“殿下有心了。” 齐雍忙道:“既有心求娶,礼数上定不能委屈了大姑娘。” 沈岐暗暗咬牙,这个臭小子,样再多,將来也得乖乖喊岳父。 问名礼继续进行,魏老夫人接著询问镇北侯夫妻的姓氏、家籍,其及身份底细,以分辨嫡庶,以防以庶充嫡。 问完了之后,小全子连忙也做了回答。 隨后询问沈昭嬑的专长,身体是否康健等多侧面问题,以分辩其能否上承宗庙,延续香火。 小全子同意代为回答。 最后才问了沈昭嬑的出生年月及庚时。 媒人记下之后,会送到钦天监合男女八字,卜问吉凶,成婚与否。 但这本就是皇上赐婚,自然没有不吉利的说法,这一步自然就省了,所以纳采和问名的礼数,这才合到了一起。 问名礼成。 沈岐先一步送走了,前来纳采的官员。 柳心瑶隨后又送走了做为媒人的魏老夫人。 武寧侯夫妻,辅国將军夫妻,考虑到柳心瑶身子重,也没有久留,相继告辞了。 齐晏然顶著齐雍递来的目光,对沈昭嬑招招手:“沈昭昭,我今儿启程南下,你送我去门口。” 沈昭嬑欣然应允,叫上了沈君华一起,一直將齐晏然送上了马车:“听说乌撒卫,处於贵州诸夷之间,南蛮野蛮不化,虽然归了朝廷,却有自己的风俗人情,祭祀和法规,对朝廷也没有忠心可言,你到了乌撒要事事小心。” 齐晏然点头:“最多三年就回来了。” 前世齐晏然在贵州待了一年多,回京时,已经是赫赫威名的宣威大將军了。 还真是物是人非。 沈昭嬑想到前世,齐晏然回京之后,骑马飞奔到摄政王府,闯进摄政王府后院,被摄政王府的护卫团团转住。 他们隔著人群,对视良久。 齐晏然握著腰间的刀,对她说:“沈昭昭,我带你走。” 沈昭嬑怔然不语。 那时,她是有一瞬间的心动,想要跟齐晏然一起离开摄政王府,可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齐晏然顾念了世交情谊,少小情分,及青梅竹马的情面。 她却不能害了齐晏然。 齐晏然想上前拉她,却被王府护卫以刀阻挡。 后来齐雍赶来来,大怒:“宣威大將军好大的威风,进京之后,不进宫面圣,却私自闯入我王府后院……” 齐晏然猛地抽刀,指向了齐雍:“打一场吧,贏了,沈昭昭归我,输了我马上退出摄政王府。” 齐雍冷笑:“我的人,几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第399章 用尽一生去对她好 两人一言不合,打得不可开交。 足足打了两个时辰,直到齐雍一刀钉在齐晏然的肩胛上,分出了胜负,双方这才罢手。 齐晏然的马车再也看不到了,沈昭嬑站在门外良久,这才转过身来,齐雍就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沈君华就跟老鼠见到猫儿似的,连忙打了一个哈哈:“我、我还有书没有读完,就先回去哈……”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齐王殿下看他的目光,好可怕。 沈昭嬑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出来了?” 齐雍垂眼,摸捻著香珠:“见你出来许久,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他话锋一转,就问她,“方才想什么,这么入神,喊你都没听见。” 齐雍喊她了吗?沈昭嬑一点也不知道:“我在想,希望他今后一切珍重。” 齐雍表情微顿,看著她眉眼间的真诚,想著她和齐晏然青梅竹马十五年,心里酸得直冒泡儿。 齐晏然之前大街上,就拿著青梅竹马戳他的心窝子…… 沈昭嬑弯起嘴角:“我亲手做了霜山楂,一会儿命人端一盘给你尝尝。” 齐雍前世就不喜欢吃酸。 但每次,她亲手做的酸食他总会吃完,每次吃完总要喝许多水。 齐雍一听到山楂两个字儿,不止心里酸得冒泡了,连嘴里也开始冒酸水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既是你亲手做的,我定要好好尝尝。” 沈昭嬑噗哧一笑:“酸不死你。” 齐雍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沈昭嬑是在调侃他,脸色有些掛不住了,他嘴硬地说:“我还从来没吃过你亲手做的霜山楂。” 沈昭嬑抿著嘴笑:“行,我们先去碧水阁。” 齐雍一脸正色地点头。 两人並肩进府,一起回了碧水阁。 沈昭嬑还真让红萝,去大厨房取了羹食和霜山楂,母亲喜欢吃这个,霜山楂不难做,也不费时,她每日都会亲手做些。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一盘裹著霜的山楂球儿。 一盅天麻胶羹。 齐雍还没开吃,头皮就麻了,他原以为,沈昭嬑是故意调侃他,哪知她是真的,亲手做了霜山楂。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沈昭嬑一手托腮,笑盈盈地看著他:“快吃啊,山楂入脾、胃、肝经,春季多食山楂,健脾开胃、消食化滯,多吃一点。” 齐雍揉了一下额头,无奈地唤她:“妱妱。” 沈昭嬑笑出声来,她夹起一颗霜山楂,在齐雍面前晃了晃:“其实也没那么酸的。” 她就要收回快箸,打算吃给齐雍看。 齐雍突然凑上前去,咬住了面前霜山楂…… 筷子一空,沈昭嬑一下收回手,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附近没人,但前边宴息处那边,有下人在当职,也不知道看到了没有…… 隔得有点远,如果眼神差点,应该是看不清的吧……齐雍动作太快了,她都来不及反应,应该也来不及看到的吧…… 齐雍吃完了一颗山楂,笑著说:“味道果真不错。” 沈昭嬑忍不住瞪他一眼:“那我下次少放一点,看你还敢不敢吃。” 齐雍笑而不答。 一口山楂一口天麻胶羹,吃了一个乾净,山楂酸甜,连天麻的味道都冲淡了,下次或许还可以就著山楂喝汤。 沈昭嬑没话了。 齐雍牵起她的手,在绿道上散步:“纳采礼你喜不喜欢?” 沈昭嬑点头:“自是喜欢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庆贺宴第二日,陪同沈侯去武寧侯府为你退亲后。”齐雍见四下没人了,將她抱在怀里。 他那时,在后罩厢房里行了孟浪之举,惹哭了沈昭嬑。 她隱忍破碎的眼神,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娶她的念头便愈发疯涨。 沈昭嬑睁大眼睛,她记得庆贺宴那天上午,齐雍第一次对她表明了想要娶她的心思,她当时都懵了。 没想到,她以为的头一次。 竟是齐雍的蓄谋已久。 “那、那也太早了。”她才退亲。 “之前也觉著早,现在觉著准备的时间还是短了些,如果时间更长一些,兴许还能准备得更好。” 沈昭嬑轻声说:“已经很好了。” “原本可以更好。”齐雍有些遗憾。 沈昭嬑却想到了爹娘,爹爹从前也总跟她嘮叨,当年成亲的时候草率了,总觉著自己没有做好。 比如迎亲时,那一只雄的红腹角雉,在他纳采礼上哇哇乱叫,因为叫声很像婴儿的啼哭声,被岳父认为不吉利,拧著拳头,差点没將他打出门去。 后来叫媒人劝住了。 但母亲,每次提起这事,就是满眼的温柔笑意。 昏礼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独的一次,因为没有经验,总想处处做到最好,但做完之后,又发现,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因为不能重来一次,心里难免觉著遗憾。 便想假如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如何如何。 可是三书六礼,本就是形式上的,礼数虽然重要,最重要的是准备礼数之时,那份热烈又真挚的心。 沈昭嬑笑:“留点遗憾才好,这样才有岁月可回首呀。” 因为有了遗憾,才总让人惦念不忘的。 齐雍低下头看她,见她眉眼温寧:“担心委屈了你,”他仿佛盼这一日,等了两世那么长,时常恍惚地觉著,要加倍用心才好,“也不知怎么的,好像不论怎么准备,总觉著不够,总觉著亏欠。” 这种亏欠,好像根深在灵魂一般,要伴他一生。 他要用尽一生去对她好。 他现在隱约相信了,如果云山雾罩,零碎不清的梦境,是他和沈昭嬑的前生,那么他一定欠了沈昭嬑一场盛大的婚礼。 既是两辈子的念想,他希望今生再无遗憾…… 沈昭嬑嗯了一声,转开了话题:“隆盛行的案子查得怎么样?” 齐雍回道:“大理寺还在覆审,要等神机营押送相关的犯人回京之后,才会有突破性的进展,近来朝中,在为浙江都司一应空缺,爭论不休,我和保皇党合力,想为广威將军爭一保二。” 第400章 烂泥扶不上墙 沈昭嬑睁大眼睛,爭都指挥使一职,保都指挥同知:“把握大吗?” 齐雍原先想爭的是四都僉事之一,看样子,隆盛行的案情发展对他有利,所以他有把握爭都指挥同知。 齐雍摇头,如实说道:“显国公毕竟在浙江经营多年,把持东南沿生海防务,不会將都指挥使拱手让人,我的目的,原也不是为了爭都指挥使。” 沈昭嬑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 浙江都僉事,胡辉广。 此人是太后党,原是草莽出身,家人都死於倭寇之手,因为对倭寇的仇恨,他加入了一支海上剿倭的义匪,后来这支义匪被柳家收编,胡辉广因驍勇善战,很快就晋升千户。 但好景不常,前浙江都指挥使,抢夺、冒领外祖父剿倭功劳,晋升了都指挥使,外祖在剿倭时,处处受浙江都司的掣肘,柳家军的伤亡也越来越大,后来外祖调到了河西,协助父亲驻守河西。 浙江都司就算勾结倭剿,也需要有能力的將领用实战说话,不能全是一帮废物。 朝廷这边交代不了,何谈把持东南沿海的防务,又何谈震慑倭寇海匪,做与虎谋皮的事贩私买卖。 因此,胡辉广因为出色倭剿能力,又是草莽出身,容易掌控,被太后党看重,很快就晋升正三品都僉事。 前世,东南沿海爆发倭乱,齐雍南下抗倭之际,收服了一员猛將,此人正是胡辉广。 幼帝登基之后,胡辉广晋了浙江巡抚,兼浙江都指挥使,总揽南直隶一切军务。 果然,齐雍笑道:“浙江都司有一员猛將,名叫胡辉广,此人虽是太后党,却是浙江都司唯一一位,在倭剿上颇有建树之人,由他填补都指挥使,能迅速稳定东南沿海提的局势,胡辉广与广威將军,还有一份香火情谊,广威將军填补都指挥同知,在剿倭上,也不会受到太多掣肘。” “显国公想要推另一位姓卢的指挥同知,填补都指挥使一职,那卢同知是显国公的嫡系,功劳却不如胡辉广。” “爭一保二,是为了逼迫显国公选胡辉广。” 沈昭嬑点头:“以外祖父的功劳,卢同知是绝计不可能竞爭得过外祖父,显国公若想將都指挥使一职攥在手里,便只有外调,或是升调,但外调的官员,鲜有精通水战的,升调的话,浙江都司里,鲜少有將领能比得过外祖父的功绩,唯独胡辉广能与外祖父爭一爭。” 齐雍点头:“广威將军毕竟年纪大了,多年没有率领水师作战,对东南沿海的局势,也不如胡辉广更清楚,倭寇每年三月,就会在海上出没,算算时间,也不到一个月了,胡辉广是最適合的都指挥使人选。” “我明白。”沈昭嬑心知,齐雍在向她解释,为何不全力为外祖父爭都指挥使的原因。 一来,显国公不会放弃浙江都司的控制权,难度太大,眼下东南沿海的局势,已是刻不容缓。 二来,胡辉广確实更適合。 齐雍笑道:“有一个职务更適合广威將军,海防同知,职能与五军衙门都指挥同知等同,总领东南沿海一应海防、漕事、船造等事务,这个职务,原是成祖时期,派遣船舰下西洋时所设,后来海域处於半封禁,这才撤消了这个职务。” 沈昭嬑慢慢睁大了眼睛,柳家祖上就曾出过一位海防同知,协助成祖开拓海域,三下西洋,立下了不世功绩。 齐雍与继续说:“不久前,皇上与我重提了这事,且属意广威將军担任此职,海防同知,直接受命朝廷,不受浙江都司管辖,皇上想以此职,进一步分化显国公对海防的把控,制约浙江都司。” “不过,还要等广威將军在剿倭上有所建树才行。” 海域无边广阔,哪能都让浙江都司管…… 浙江都司在海上没人制约,这才肆无忌惮。 沈昭嬑心中感嘆,隆盛行一案,撕开了浙江都司一个缺口,显国公把控的海防,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 …… 纳采礼在京里,津津乐道了两日,翰林院出了一件大事。 武寧侯府收买原翰林院李翰林,在庶吉士馆打压寒门仕子,令一位岳姓进士面容损毁,前程尽毁,且证据確凿。 武寧侯被革职,成了閒散勛贵。 苏明霽被剥夺了功名,不允参加科举,想要建功立业便只能投军。 兜兜转转,武寧侯府文路没有走通,仍然回到了原点,当真是令人唏嘘,外人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没有了镇北侯府这桩亲,武寧侯府什么都不是。 老武寧侯当年的挟恩谋婚的算计是厉害的。 奈何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孙子是个半瓶子水。 这件事又牵扯出了好几桩老翰林打压了寒门仕子的案子,案情太过严重,闹到了皇上跟前。 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成璋】被革职,重新授命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担任翰林院掌院士学一职。 与此同时,一些参与打压寒门仕子的老翰林,也被查了出来。 严重者打入大牢,量刑定罪,轻者也被开除了翰林院,剥夺了一切功名,遣返原籍,不允从事任何与文学相关的营生。 皇上在得知那位岳姓仕子很有才华,心生了惜才之心,命翰林院对其人进行考核。 岳仕子不负皇恩,通过了考核,被皇上破格录用,授了翰林院侍读学士,虽是从五品,却已是天子近臣。 同时,他还兼领了户部给事中,虽是正七品的官职,但给事中这个职务,职小权大,能以小奏大,直接越过主官,向皇上奏事,且六部给事中是皇上在六部的耳目之司,六部之中,无事不能上奏。 因此,也是最容易晋升的官职。 岳仕子苦尽甘来,平步青云。 这一恩典,也鼓舞了天下无数学子的人心。 翰林院的风波还在继续,主导这一切的武清侯世子裴南暄,也奉旨押送浙江都司、杭州织造衙门、织造局里第一批重犯回京了。 第401章 洗钱 裴南暄与大理寺交接了案犯,在抄家过程中搜到的重要罪证,在犯人家中查抄的大量文书、书信、卷宗…… 到了晚上,裴南暄回到家中,从爹娘口中得知,齐王殿下与沈昭嬑已经开始过礼了……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宛如一座雕塑一般,枯坐到天明。 窗外刺目的阳光透进屋里,他一抬头,阳光倏地一下刺进眼里,刺得他眼泪横流,迫不得已,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眼里已经一片清明,双眼里只残留著长途跋涉,连日劳顿的红眼丝。 裴南暄梳洗齐整,先去了一趟大理寺见唐进尧,询问交接上的事,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两人相谈甚欢。 从大理寺出来时,已经到了巳时,菘蓝问他:“您是先回府,还是去神机营復命?” 裴南暄沉思良久,瞧了一眼摆在马车里的盒子,嗓音嘶哑:“去镇北侯府。” 菘蓝心中暗嘆,沈大姑娘和齐王殿下已经在过礼了,后面就是文定、纳徵、请期、迎亲。现在还能仗著世交的情谊,不时见上几面,以后沈大姑娘嫁人作妇,想要再见就不容易了。 沈昭嬑与管事们商量了,有关铺子上的整改事宜,喉咙有些干哑,才喝了一杯茶,红萝便过来稟报,说裴世子来了,拜见了大夫人后,在碧水阁等她。 沈昭嬑连忙准备了点心吃食,带著红萝去了碧水阁。 裴南暄站在亭中,身上穿了玄青色的直裰,衬得他身形挺拔,宛如苍松一般庄重肃穆、傲骨崢嶸。 不觉又想到前世的裴南暄: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只是不知,那时裴南暄已然是天子近臣,几乎是陈公辅培养的下代首辅,却因何要下放到蜀州,二皇子的封地? 也不知他后来蜀州怎么样? 沈昭嬑走进亭中。 裴南暄转过身来,端肃的面容柔和一些:“听红萝说,你在与管事议事,不知有没有打扰你。” 沈昭嬑笑著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方才都说完了,”接著她话锋一转,就问,“这一趟还差事顺利吗?” 隆盛行的案子能查到哪一步,很大程度要看神机营在抄家拿人时,搜出了多少罪证,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 浙江都司的官员们都很狡猾,许多罪证不会搁在家里等人上门查抄,最后能查抄多少证据,就要看负责查抄的人,能在抄家的过程中掌握多少线索。 裴南暄頷首:“还算顺利,那些官员在浙江安逸久了,有些横行无忌,便是提前销毁了一些罪证,仍有许多疏漏的地方,地方清流也提供了情报,总算不负皇命。” 一张网破了一个小洞,还能很快弥补起来,一下破了几十个,几百个,乃至上千个洞,这张网肯定是废了,补也补不起来了。 便是销毁了罪证又如何,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条藤儿能牵了一串葫芦,你这儿罪名是销毁了,旁人那边仍然有你的干係,你仍是逃不过的。 沈昭嬑露出笑容来:“你做事自然万无一失的。” 裴南暄脱口而出:“这么相信我?” “那当然了,”沈昭嬑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你从小就很可靠,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连殿下也对你委以重任。” 第一批押送的犯人,是隆盛行的案子的关键,神机营不知有多少经验丰富的老將,可齐雍偏就看中了,才入神机营不多久的裴南暄,足见齐雍对裴南暄有多器重。 裴南暄和齐晏然,简直是两个极端。 但就是极端的两个人,关係竟然意外不错。 裴南暄听她提及了齐王殿下,目光黯了黯,接著又说:“此次南下,在桐庐县集散市场淘到了一些海外的香料,便给你带了一些。” 他从菘蓝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放到沈沈昭嬑面前。 他想送的,是一个铜胎掐丝珐瑯的铜镜,镜面是水晶烧制的琉璃镜,纤毫透亮,光鉴照人。 那铜镜上用了掐丝、鏨、雕、镶嵌等十余种工艺,在铜胎上掐出了繁复的鸟纹烧蓝。 以他的眼光看来,南方烧蓝工艺还胜了北方一筹。 放眼京里也难见这样的珍品。 只是镜子乃闺中之物,他不好赠送给沈昭嬑,便只好託了母亲,等沈昭嬑及笄的时候,以母亲的名义,做为及笄礼送给沈昭嬑。 她一定很喜欢。 沈昭嬑接过盒子,当即就打开了,看到了安息香、降真香、鬱金香、檀香……七八种种名贵香料,样样上品,不输齐雍通过裕草堂,送给她的香药料。 “桐庐县集散市场的规模很大吗?” 裴南暄頷首:“隆郡王府专门劈了一条街市,规模很大,隆盛行贩私的赃银、赃物,在那里经过流通之后,洗白了来路,才会向全国流通,因官商勾结,加上司礼监王仁金的掩护,所以朝廷一直没有发现问题。” “桐庐县集散市场已经查封了,所有涉案的商贩,也都相继抄家抓捕,会陆续押送进京,所有的涉案的货物、银钱,暂时由神机营接管,调查来路,取证、清点、记录后,呈报京中,不日將押送进京。” 沈昭嬑吸了一口凉气,桐庐县集散市场,还是一个专门洗钱的地方,难怪从前没人发现隆盛行的不对…… 贩私的钱经过流通,变得合法合理,又化整为零,通过全国各地的商贩,散於全国各地,一下变得不起眼了,谁能查得清其中的门道? 她忍不住好奇:“涉案金额有多少?” 隆盛案帐上涉案的金额,高达了两万万(两亿)……帐上那部分去向不明的金额,定会在这批里找到答案…… 除此之外,一些涉案之人所涉的银钱,想来又是一笔令人震惊的庞大数额。 朝廷向来重农抑商,隆盛行这桩案子牵连最广的应该是所有参与的商贩,估计抄家的商人,就在达到千数以上…… 大周朝以农为本,是因农业才是士工商的基础,生產力不足,过度发展商业,资源不足的情况下,官商不会停止自己的贪婪,只会不断地压榨、剥削最底层的老百姓,百姓被过度欺压,会发生民变,天下大弊不革。 第402章 广威將军进京 裴南暄道:“目前涉案人员高达了五百余人,其中包含了浙江都指挥使,地方官员,及江南一带富商、豪绅,查抄出来的钱银、物件,土地、庄铺,总值已经超过了三万万(三亿)。” 第一批涉案人员,就有五百多人,待三司会审之后,又会牵连多少人? 沈昭嬑心中一惊:“浙江十分財,乃至周遍地域,有七八分都聚集在这些人手中了吧……” 当然了,有一部分是海上贸易所得,但海上贸易原本就是属於朝廷…… 不难想像,显国公把持浙江几十年,浙江的百姓究竟过著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裴南暄点头:“普通百姓家中的田地,要有七分改稻种桑,若不然家中的田地就会被当地的土豪、乡绅,以低价强买强卖,没有田地的人,几乎都以种桑、养蚕为生,因地方粮价较高一些,所得的工钱仅够一家人嚼用,但凡身有病痛,都没有钱医治,还有很多人被迫入了匠籍,年仅三十就熬了垮了身体……” 他去了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诸多诗词典籍里讚美称颂的江南…… 江南富,江南好…… 可那些光鲜背后,却是一个个身无脂油,面无膏色,苦苦挣扎求生,对生命无望的苦命人。 最终是百姓抗下了商业过度开拓,官商勾结,大肆敛財的苦果。 沈昭嬑震惊不已:“这不是变相的改稻种桑吗?浙江的粮价多少?” 她一下想到了江西南昌,那里的粮价高到离谱,一两银子只够两石粮,一石粮食大约一百斤左右,不超过一百一十斤,百姓家里有多少人口,一年能挣多少钱,又能买多少粮? 成年人一年至少要消耗一百五十斤以上粮食。 这已经是最低標准了。 如果连这点粮食都供应不上,活都没法干。 大多数普通百姓一年能挣三五两,已经不错了,除了吃饭,还有其他开销,这样一算,一大家子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 裴南暄回道:“差不多能买三石粮,比其他地方贵了二三成。” 果然如此。 沈昭嬑心情有些沉重,回到梧秋院后,將之前做的香药包了几盒,让红萝给裴南暄送去,清凉珠送了十四颗。 十四珠,一切眾生获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面对苦难和挫折,都能无畏面对,勇往直前。 …… 隆盛行一案,浙江都司牵连了十多位入品的官员,其中包含了都指挥使,一位都指挥同知,两位都指挥僉事。 眼下浙江都司的一应军务暂由神机营接掌。 但倭寇每年三月开始在海上出没,在第一批案犯解押进京后,整顿东南沿海防务一事提上了日程,填补浙江都司空缺,也刻不容缓。 转眼到了二月十七,广威將军携一家老小回京述职了。 柳家在通州漷县有一座宅院,进京之后就在这处宅院落脚,宛平距离漷县路途有点远,要走一个多时辰。 柳心瑶一接到消息,就迫不及待要去漷县,沈岐担心妻子,特地告了一天假,亲自带著一双儿女,两队护卫,十来个婆子,將食医朱姑姑,李医婆都带上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通州。医= 沈岐和沈君辰骑马。 柳心瑶坐在马车里,与沈昭嬑说起了柳家的事,以及从前在闺中的事。 “……柳家落没后,家中的底蕴仍在,我成亲时,是从登州老宅出嫁的,成群的船队,绵延了何十几里运河,你爹爹去香河迎亲时,光是嫁妆就抬了十几里……” 她出嫁时,一百三十二台嫁妆,这还是明面上的,借著安床,还提前抬了六十八抬进了镇北侯府。 柳家歷年来儿郎多,女儿少,柳心瑶头上有四个兄长,是柳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儿,从小在家里就受宠,柳家从不將柳心瑶拘在闺阁之中,也从不以女德闺范来要求柳心瑶,因此柳心瑶比別人的女儿家更加率直明朗。 这样的性格,在沈岐眼中千好万好。 在沈老夫人眼里难免会觉得,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当真是没规矩没教养。 因此柳心瑶嫁进镇北侯府后,就与老夫人不对付。 柳心瑶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经常跑到田庄里疯玩,把自己弄成泥猴子,你外祖母从不骂我,但每次都要罚我抄书,她总担心我太野了,不好好读书,將来道理懂得少,会叫人受欺负,总是变著法子,让我读许多书。” 沈昭嬑笑著说:“我小时候犯了错,您也从不打骂我,总罚我扎马步。” 柳心瑶哈哈一笑:“你小时候不怕抄书,到底是沈家人,骨子里流了文豪世家的血,唯独扎马步,才能叫你吃到教训,女孩儿家懂些拳脚功夫能自保,还能强身健体,顺带打熬一些心性。” 许多大家闺秀被养在闺中,养得也忒娇弱了些,三天两头地生病不说,嫁人之后,生养孩子这一关都难过,平时受点挫折,吃点委屈、打击,就跟天塌下了一般,实在叫人不敢苟同。 女儿家要娇养,也不是这个娇养法。 沈昭嬑想到小时候打熬筋骨的经歷…… 柳心瑶接著又说:“你外祖母从前就经常对我说,女儿家在家里不吃些苦头,將来到了旁人家里,就要吃旁人家的苦头。” 沈昭嬑觉著,外祖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大夫人、大小姐,柳家到了。”车外传来隨行婆子的声音。 沈昭嬑率先出了车厢。 沈君辰连忙凑过来,將手臂往上一递,她將手搭在了沈君辰的手臂上,踩著脚凳,安稳地下了马车。 沈岐小心翼翼地扶著柳心瑶从另一面下了马车。 这时,柳老夫人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了门前。 大媳妇苗氏扶在身边,不停地说著:“您慢些,快慢些,不要走这么急,小姑子和昭姐儿又不会跑了……” 第403章 外祖母 柳老夫人年愈六旬,头髮还是乌黑的,梳了一个鬏髻,戴了一顶金丝髻儿,沉香赤金暗缎子对襟披风,蓝宝色的领缘上,绣了福寿吉祥纹,搭了酱黄色撒缎子马面裙。 她长得高瘦,精神气饱满,面容开阔,瞧著要比实际年纪,要小了不少。腿脚也利索得很,根本不要人扶著,双脚腾挪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门口,一眼就见挺著大肚子,站在沈岐身边的大女儿,眼眶一下红了。 “母亲。”柳心瑶看著母亲,神情有些激动,连忙抽开沈岐,扶在手臂上的手,大步向前。 “你慢点。”柳老夫人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怎么不知道听话?不是说了,等我安顿两日,就进京看你的吗?这么大的肚子,怎么急急忙忙跑过来了,这要磕到碰……”她连忙將这不吉利的话给止住了,埋怨地说,“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也好派人过去接你……” 母女俩上次见面,还是六年前,柳老夫人隨同广威將军一起上京述职。 她嘴上说著埋怨的话,脸上却满是欢喜。 “女儿好想你,”柳心瑶看见母亲苍老了许多,眼泪一下衝出眶眼,“是女儿不孝,这么多年也没去辽东看您……” 柳老夫人自己也红著眼眶,却拿著帕子,就像柳心瑶小时候一般,帮她擦拭眼泪:“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上了,昭姐儿,辰哥儿还在,也不怕他们笑话你,”接著她又柔声安抚,“不哭了,母亲在这儿呢。” “母亲……”柳心瑶扑进柳老夫人怀里痛哭。 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母亲知道你们夫妻俩的难处,镇北侯府家大业大,你身为当家主母要主持中馈,管家治事,打理家业,也不轻鬆,小沈身居高位,在朝中如履薄冰,也不容易,家里也不安生……” “母亲不怪你,你不要哭。” “母亲就盼著你好,见你夫妻和顺,儿女成器,母亲比什么都高兴,快別哭了。” “你爹要调去浙江都司卫,要等他在浙江都司打开了局面后,我们家才会返回山东祖籍,指不定要在京里待上一年半载,宛平距离漷县不远……以后也能经常见到。” 柳老夫人搂著女儿的肩膀,像哄小孩了一样,不厌其烦,哄了老大半天,总算把柳心瑶哄住了。 沈岐这才上前,对柳老夫人行礼:“见过母亲。” 柳老夫人对沈岐这个女婿,一向满得意不得了:“近来朝中事多,你在朝中担了要职,瑶瑶胡闹,你也不知劝著些,怎还纵容她,跟她一起胡闹了,这要耽误了你的事,可怎么是好?” 沈岐连忙说:“我和心瑶许多年没见您,心里惦念了您,今日衙门事不多,便告了一天假,过来看看您,您老身子可还好?” 柳老夫人笑容满面:“还是老样子……” 一边说著,目光就落在沈岐的一双儿女身上。 在看到沈昭嬑时,她眼睛一下亮了:“上次见昭姐儿时,才这么高点,”她抬起手,在腰上的位置比画了一下,“长高了许多,眼睛像我,数她最会长,尽挑了我们两家的好处长。” 沈昭嬑连忙上前,给外祖母请安问好:“外祖母安好。” 她抬了眼睛,外祖母精神气格外明朗,精目炯炯,年轻时必定是个英姿颯颯的大美人。 外祖母家原是海上义匪,专门劫掠倭寇和海匪,经常协助水师剿倭、灭匪,在朝廷也是掛了號的。 后来显国公把持了浙江都司,为了加强对东南沿海防务的掌握,撕毁了金刀盟与朝廷的盟约,打击金刀盟,金刀盟无奈之下,接受了柳家收编。 柳家富也是有原因的。 外祖母当年是金刀盟大小姐,从小就跟著父亲在海上闯荡,嫁给外祖父之后,经常跟著外祖父一起剿倭灭匪,也是巾幗不让鬚眉。 沈君辰紧跟其后,给外祖母请安问好。 “辰哥儿都这么大了。”柳老夫人语气有些感慨。 沈君辰很恭敬,他拢共没见外祖母几次,对外祖母的印象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显得有些生疏。 柳家儿孙多,柳老夫人心里喜欢外孙,但也不稀罕,反而拉著沈昭嬑的手,满脸笑容,赞夸不停。 柳家这一代,也是人丁兴旺,四个舅舅,分別育了十三子。 大舅舅柳元平,继承了柳家世袭的指挥僉事一职,此次回京后,会补登州卫指挥僉事,主管登州卫海防事宜。 二舅舅柳波平不久前晋了辽东卫镇边参將,仍然驻守在辽东卫,妻儿这次也没能回京。 三舅舅柳浩平之前在辽东军器署,担了监司的职,这次跟著一起回京了。 四舅舅柳江平文不成,武不就,如今负责打理柳家的一应產业,担了家中的庶务与孝道。 沈昭嬑和沈君辰向几个舅舅行礼。 大舅舅柳元平哈哈一笑:“昭姐儿长高了许多,父亲从前总担心昭姐儿长不高,母亲就说,昭姐儿聪明,所以只长脑子,不长个子,不像我们柳家一大家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沈昭嬑有些无语,她小时候比同龄孩子长得慢些,个头小小的,经常被大舅他们玩笑说,吃的东西全往心眼上了…… 虽然是在夸她聪明,但作为小矮子的小昭嬑每次都能气哭…… 沈昭嬑又与几个表哥互相见礼。 柳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还是大舅舅的长子,大表哥柳云帆。 柳老夫人笑著说:“早两年在与金兀部交战时,一举斩將,初授了正五品武德將军,领所正千户的职,这次跟我们迴转京中,卸了职,但保留了正五品的衔,能在海防卫所补所正千户的职。” 沈昭嬑唤了一声大表哥。 柳云帆隨了柳家人,长得虎背熊腰,高壮又英武:“许多年没见表妹了。” 沈昭嬑不觉想起,小时候她坐在小白驴背上,表哥们牵著小白驴,带她漫山遍野的閒逛、抓知了、掏鸟窝、玩泥巴、打锤丸、鞠球……她与柳家人聚少离多,感情很是生疏,却记得自己在柳家十分受宠。 第404章 但愿海波平 柳云帆又问起了沈君辰卫所训练的事。 听说大表哥在战场上立过斩將的大功,沈君辰眼里露出了崇拜:“今年卫所冬猎评了甲级优等,可以在卫所当职了,之前与父亲商量,想与外祖父一起去浙江剿倭,父亲说,要与外祖父商量之后。” 柳云帆一巴掌拍到他肩膀:“好小子,你有这份志气,祖父他一准同意,你七表哥、八表哥也要去浙江,到时候也有一个照应。” 沈昭嬑听得一怔,沈君辰昨天下午才回府,竟不知他要去浙江剿倭。 这样也好。 外祖家將来会是剿倭的主力,沈君辰去浙江能受到柳家的照顾,確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去处。 亲人之间的疏离,隔阂渐渐散去。 这时,出去串门的广威將军回来了。 广威將军年愈六旬,头髮灰黑,但他虎背熊腰,身体健壮,精神显得十分饱满,显得十分健旺。 沈昭嬑还记得小时候外祖父將她放在脖子上,驮著她逛庙会,给她买人。 她还坐在外祖父的背上,手里拿著柳条儿,甩来甩去地高喊,骑大马,驾驾驾…… 小时候,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都在漷县外祖家中。 想到前世,外祖父一家的惨烈。 眼眶一下红了,哽咽唤道:“外祖父。” 广威將军柳海平,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晃眼睛,昭姐儿就长成了大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 还记得,昭姐儿小时候睁著大眼睛,乌溜溜的眼儿,亮晶晶地看著他,软软糯糯地喊他“外祖父,抱”的模样,当真是恍如昨日。 柳海平心中一阵伤感。 沈岐笑著转开了话题:“今日上午,皇上任命胡辉广为浙江都司都指挥使,总揽东南沿海一带海防事宜,由您填补都指挥同知,兼剿倭参將,负责浙江各卫海防事宜。” 剿倭参將是为了在剿倭一事上更机动一些,不会只受困於浙江一地。 柳海平有些意外:“显国公竟然用了胡辉广。” 胡辉广在浙江都司的处境委实不好,出力的活儿全让他一个人干,功劳十有八九被其他人占了去。 正三品的都僉事看以显赫,乾的都是吃力不討好的活。 沈岐道:“显国公如今在浙江都司可用的人本就不多,保皇党这次爭一保二,连福王爷和穆王爷都下了场,您老的功绩满朝都是有目共睹,朝中有不少勛贵都支持您,显国公担心竞爭不过您,失去了对浙江都司的控制,胡辉广也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 辽东都司是勛贵子弟的歷练场,岳父这些年干了不少“带娃”的活儿,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一些勛贵还是承情的,朝中支持的人很多。 不过,岳父没能爭过胡辉广,他心里多少有些遗憾的。 胡辉广当年还是岳父麾下的一员小將,如今却压到岳父头上去了。 哪像岳父,武將最黄金的年岁,遭到了显国公府的打压,不得已从海防卫退走。 柳家以剿倭见长,失去了这一优势,岳父在一干武將之中难免落了俗眾,这些年都是做著协战的活儿,也是劳苦功高,可晋升途径却被显国公府堵死了。 如今机会来了,却还要屈居胡辉广之下。 柳海平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胡辉广是条汉子,这些年,东南沿海的防务全靠他东奔西顾,奔走往来,人都累病了,去岁四月,他带病剿倭,不慎被倭寇偷袭重伤,养了数月才慢慢好了起来,不然桃渚城的惨事也不会发生了……” “我毕竟年纪大了,多年没有率领水师作战,对东南沿海局势不如胡辉广更清楚。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重回登州卫,继续剿倭灭寇,完成柳家几代人但愿海波平的夙愿。” “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他的名字就叫海平,他的几个儿子了,也取了“平”的名儿,当年还被人说道冲了父名,不符合孝道,也不吉利…… 但愿海波平,是柳家人的夙愿,便是后来远调河西,辽东,他对东南沿海的局面,也一直在关注。 太后党也是用这些理由爭贏了岳父,加之保皇党也不想逼显国公太过。 最后作罢了。 对於岳父这旷达的心胸,沈岐是十分佩服的:“您说的是,”接著他话锋一转,就说,“我走了殿下的门路,为三舅兄谋了龙江提举司郎中一职,负责置办和督造船舶事宜,也算承了祖业。” 三舅兄在船造上很有见地,当年岳父还在登州卫时,就曾参与將战船改造,现如今东南沿海剿倭的战船,仍然沿用了当年改造的船型,多年来下来,也只有些更替优化。 龙江提举司郎中,隶属工部,是正五品的官职,朝廷重视水运、漕事、海防,是极容易晋升的位置。 思及至此,沈岐提点了一句:“隆盛行一案,工部有许多官员受到了牵连,现如今工部百废待兴。” 三爷柳浩平闻言大喜:“龙江船厂是成祖时期建立,当年我柳家祖上,就有一位海防同知,家中子弟有许多都在龙江船厂担任要职,保卫京畿、江海漕运、江海防及下西洋等提供了船只製造,此次能去龙江船厂任职,实乃一大幸事。” 他缓缓起身,整了一下衣裳,对沈岐揖了一礼:“愚兄不才,此番仰仗妹婿费心,实在羞愧。” 接著,郑重道谢。 沈岐忙道:“你本身有这样的能力,我这才有底气向朝廷举荐,也是走了齐王的人脉,才拿下了这个职务。” 隆盛行一案,龙江船厂有不少官员受到牵连,原就有空缺,齐王想要进一步蚕食显国公府在海防上的势力,三舅兄也是有运道,接下来,只要在海防上有所建树,晋升入工部本部是迟早的事。 男人们聊著前程,朝事。 女眷这边也聊著这些年各自的境况,也是其乐融融。 大舅母苗氏去厨房安排午膳,柳家人昨天才进京,家里还没安顿下来,没来得及准备太多食材,现在出去买也来不及了,苗氏把一些从辽东带回来的土特產,与相熟的人家换些鸡鸭鹅鸽鶉…… 大家聊得起劲,就有小廝跌跌撞撞进屋,气喘吁吁地稟报:“老、老爷,老夫人……齐、齐齐王殿下来了,眼下就在门外……” 第405章 告御状 “啥?齐王殿下来了?”柳海平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包括沈岐在內的一屋人都有些吃惊,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沈昭嬑。 沈昭嬑低下头去,脸有点辣。 齐雍明显是以未婚夫的身份自居,这才直接上门拜访,不然就是外祖去齐王府拜见他了,他根本没有理由来……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倒是柳老夫人一反应过来,忽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齐王殿下来了,我们快出去迎驾。”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门前,齐雍一身青色直裰站在门外,身后停了一辆马车,一眼看到沈昭嬑扶著一个头髮乌黑的老妇人,走出门来。 柳家人连忙上前见礼。 齐雍虚扶了广威將军一把,免了柳家人的礼数:“听说广威將军进京了,我正巧就在漷县,冒昧前来叨扰老將军,还请老將军见谅。” 柳海平恭敬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大驾光临,我们家也是蓬蓽生辉,只是家中简陋,还未安置妥当,招待不周之处,望您海涵。” 齐雍笑著说:“今日过来,只亲戚间走动。” 一边说著,目光便忍不住看向了沈昭嬑。 沈昭嬑低著头,目光盯著脚尖。 亲都没成,哪来的亲戚……柳老夫人笑容一深,他们远在辽东,便听说齐王殿下在选妃宴上,对昭姐儿表明心跡,还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盟誓。 柳家人簇拥著齐雍进了大厅。 客厅里的气氛,拘谨了不少,柳老夫人直接带著女眷去了厅。 苗氏急急忙忙过来寻沈昭嬑:“齐王殿下突然过来,家里也没个准备……也不知道要怎么招待,不知这菜色要如何安排?” 沈昭嬑温声说:“我与大舅母一起去大厨瞧瞧。” 苗氏想也不想便拒绝:“可不能叫你受累,你告诉我齐王殿下的口味,喜欢吃些什么,家里儘量去安排相关的菜色。” 沈昭嬑挽著大舅母的胳膊:“就是看看有什么食材,累不著我。” 苗氏满脸笑容地和沈昭嬑一起去了厨房。 这时,大厨房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地上堆满了柳家从辽东带回来的土特產,各种菌菇,野味,水產…… 乱糟糟地摆了一地,几个婆子正在收拾。 沈昭嬑与大舅母商量了十几个简单易做,也不失体面的菜色。 苗氏担心怠慢了齐王,又额外加了人参鸡、燻肉大饼、五香酱牛肉、清汤鹿肉丸……加起来二十多道菜了。 齐雍与广威將军交谈了一阵,多是关於海防卫所的现状,海上倭寇、海匪的分布……也好让广威將军儘快掌握海防卫的情况。 广威將军也说了对剿倭上的心得见解。 柳家虽然从海防卫退走,剿倭之心却始终不死,多年下来,研究了不少海上作战的策略,针对不同地域,制定不同的阵型,甚至连兵械、战舰上,都有相关改造。 广威將军叫人搬来了三口大箱子,其中一箱里是適合水战的阵型,兵械、战舰的改造图纸。 还有一箱是兵械改造的样式。 最后一箱是用榫卯做成的战舰,其中有一种大型战舰,安装了炮台、箭塔,宛如一座移动的火力堡垒,大舰可以安放上三十多条小型战船,先火力覆盖,再箭雨一波,隨后小型战船脱离大舰,移动速度快,机动力强,迅速掣入战场,进行收割…… 不轮是兵械,还是战舰,战船……远超大周朝现今水平。 柳家最早就是以造船起家的。 是大周朝海运的领航人。 广威將军重重一嘆:“早些年,想將这些东西呈给朝廷,助朝廷倭剿,却叫小沈劝住了,小沈说,如若呈给了朝廷,最终落入显国公之手,显国公不会认真剿倭,难免利用这些东西,进一步把持东南沿海防务,以此制约朝廷。”倭 齐雍决定要用柳海平,有一部分原因是柳海平与胡辉广有一份香火情,能最大程度地摆脱浙江都司的掣肘。 此时见了柳家拿出来的东西,真正为柳家感到惋惜。 “难怪当年显国公视柳家为眼中钉,想来显国公真正覬覦的是柳家的这份传承。” 沈岐也道:“多亏了皇上和保皇党力保,柳家才能安然从海防卫所退走。若让显国公掌握了柳家的传承,在海防卫所拥了朝廷也没有优势,想要剷除显国公那就更难了。” 齐雍深以为然…… 浙江都司剿倭不力,他才敢动隆郡王府。 显国公如果有了柳家传承,哪还需要勾结倭寇和海匪,一个人独吃海上的红利,岂不更妙? 只是,广威將军在辽东驻守多年,立下的功劳,並不比剿倭时少,但辽东都司是勛贵子弟的歷练场,广威將军的功劳,常被勛贵子弟瓜分,晋升途径一开始就被堵死了。 却是蹉跎了许多年。 用完了午膳,齐雍总算寻到了和沈昭嬑单独相处的机会。 沈昭嬑忍不住问他:“殿下怎么来了漷县?” 应该不至於特地过来拜访柳家。 齐雍拉著她的手,在柳家的院子里散步消食:“张修远进京考评,昨晚到了通州,就在漷县落脚,今日是特地过来见他,后来才知道你也来了漷县。” 张修远……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张昌兴的儿子,因为得罪了显国公的侄儿,被下放到甘陇大榆县做知县。 前世,张昌兴死諫显国公,触柱而亡国。 张修远补了刑部侍郎的职,后来做到了刑部尚书。 沈昭嬑心中微颤:“张修远只是一个七品知县,你为何会特地过来见他?” “去岁,跟北伐大军一起进京的军士里,就有几个甘陇卫所的人,正好借了张修远的名义,带他们进京告御状。” 沈昭嬑呼吸一紧:“军屯的事,兹事体大,你若把这事揭露出来,势必要得罪许多勛贵……” 她以为,齐雍已经放弃了揭露军屯。 齐雍一把握住她有些发颤的手:“妱妱,军屯是大周朝的立国之本,如果军屯废驰,卫所形同虚设,五军衙门的根基也废了,我与太后党势必有一场干戈,五军衙门大弊不除,將来势必要闹出动乱。” 第406章 军机房 沈昭嬑心中凝重,前世大周朝所的祸乱的根源全在五军衙门。 “隆盛行一案,对显国公的打击颇大,眼下显国公威望大失,这时候揭发军屯一事,是为了给显国公添一把火,把军机房成立起来,进一步削弱,显国公对军权的把控。” 沈昭嬑心中一松:“只是告御状?” 齐雍將她拉进怀里:“妱妱,你担心我得罪了勛贵,那些勛贵干脆倒向了显国公,合作起来对付我?” 沈昭嬑点头。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军机房成立之初,是为了凝聚地方卫所军士们的人心,加强皇上对地方卫所的掌控力,分化显国公的权利,皇上对地方卫所的掌控加强,勛贵也失去了与朝廷对抗的本钱。” 沈昭嬑瞪大眼睛,她只知,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就是凭藉军机房,分化了勛贵的权利,掌控了五军衙门,使军权高度集中……更深层的东西就不清楚了。 齐雍到底是军机房的最初构想人,对军机房背后的意义更清楚。 军机房背后是皇上,皇上对地方卫所的掌控加深,勛贵们哪里还敢向前世那样,支持成王起兵造反。 今生的齐雍,到底不像前世孤军奋战了。 他有保皇党的支持。 齐雍亲了亲她的鼻尖:“好了,我们不说这事。” 沈昭嬑捂著鼻子,瞪他:“不说这事,说什么?” 齐雍凑到她耳边:“妱妱今天的口脂顏色,很好看,”他凑近了一些,“我尝尝是什么味道。” 沈昭嬑来不及反应,齐雍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住了她。 气息交织在一起,滚烫、凌乱。 沈昭嬑渐渐感觉舌根有些麻了,喉咙里发出唔咽的抗议声,齐雍好像受刺激一般,吮住她的舌不放。 窒息的感觉,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她脑袋有些发晕,身子软倒在齐雍身前,仰起头,被逼承受他的激吻,急促的呼吸与他粗重的喘息交缠,激烈而又滚烫。 齐雍走后不久,柳老夫人就把沈昭嬑叫到了房里。 柳老夫人开了一口箱子,里头堆满了各色的金银珠宝,珠光宝气,璀璨生辉,有上百件之多。 “这是我为你攒的嫁妆,从你出生就开始攒了,有些是柳家祖上传承的物件,有些是当年我的陪嫁,都是难得的好物,便是你將来,嫁进了齐王府,也使得。” 沈昭嬑眼睛都差点晃了:“这也太贵重了。” “怎么还同我客气了,”柳老夫人一脸嗔怪,又打开了一个宝盒,“宝石有价,好珠难得,纵有宝物无数,不如一盒好珠,你母亲一出生,我就为她攒珠,攒了十五年,等到她出嫁时,送给她做了陪嫁。” 沈昭嬑知道,母亲有一盒好珠,有合浦南珠,丹江东珠,西洋西珠,还有紫鮫珠……白、金、黑、粉、紫、黄,每一粒都硕大浑圆,晶莹饱满,很是罕见。 “你出生后,我也为你攒珠,这几年在辽东,那边盛產大珠,倒是攒了不少,你將来嫁进齐王府也不缺这些,但夫家有,不如自己有。” “外祖母……”满满一盒好珠,有上百粒之多,各样產地,各样顏色都有,却以东珠最多。 其中还有两粒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光泽莹润,浑然天成。 沈昭嬑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长者赐,不可辞,这是我和你外祖父的心意,也不知道你大婚的时候,我们还在不在京里,便提前给你了。” 沈昭嬑捧著一盒宝珠,向外祖母道谢。 柳老夫人搂著沈昭嬑,同沈昭嬑说了不少体己话,诸如管家治事上的心得,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为人处世的道理。 有些是母亲从前教过她的。 大多数都是母亲没有、或者是没来得及教给她的。 柳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妱妱,你要记得,女儿家这一生已经很不容易了,千万不要再为了男人受委屈,在家里也好,嫁人也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了,比什么都重要。” “你从小生在高门,规矩和礼数学得比旁人多,那些不是做人的道理,千万不要把自己给束缚了。” …… 当天下午,沈昭嬑就与爹爹一起先回了镇北侯府。 柳心瑶要留下来小住几日,等柳家安置妥当,与柳家人一起回镇侯府。 第一批案犯押解进京后,经三司会审,隆盛行帐面上那批下落不明的赃银,也在桐庐县查抄出来。 高达二千余万两。 是因数额太过庞大,不能一下流入市场,进行流通洗白,那批银子暂时由浙江都司前都指挥使保管。 沈昭嬑怀疑那笔数额不明的赃银,很可能流向了江西南昌成王手里。 隆盛行帐上这批赃银,是显国公为了平案,故意放出来的。 但是,三法司如今能查到的,只能是与隆盛行帐目相关的涉案人员,隨著赃银查抄出来,那些藏在隆盛行背后的线索,差不多也断了。 京里消停了几日。 进京考评的张修远,一纸奏疏告到皇上面前,直陈甘陇卫所军屯十弊:“……成祖在位时,军屯年產粮二千三百万石以上,真正实现了,太祖皇帝当年登基时的伟愿,【吾京师养兵百万,要令不费百姓一粒米】。” “到如今,卫所军屯產粮不足其一半,浙江都司的军餉还要仰户部供给,甘陇许多卫所產粮已经下降不到百石。” “大批士兵辛苦的耕种所得,不足以供给半年的口粮,大批军户怠耕不耕、典卖屯地,投献屯地,逃兵为寇,大量土地荒芜生草,无人耕种……” “……” “沿边各级將吏,地方长官,肆意占种侵夺,压榨地方军士,他们广置庄田,私设屯军,改挑渠道,专擅水利,又纵下人占种膏腴屯田,是使军士怨嗟,民政废弛。” “下官暗中查了甘陇一带的屯田,清查出的被侵占屯地计七千顷,屯粮十八万余石,这些粮食,本属卫所军屯所得,却皆入了地方將吏、长官之手……” “……” 第407章 触柱死諫 张修远的奏告,简直是石破天惊。 等著三法司查不出隆盛行一案更多线索,迫不得已选择结案的显国公,再度被屯田一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显国公不慌。 屯田一事,涉及了太多勛贵的利益,就算闹上天了,最终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齐王就算再厉害,还能与大周朝所有勛贵为敌不成? 真要这样,显国公做梦都要笑醒。 得罪了勛贵,没人支持齐王,皇上势单力薄,还要怎么跟他斗呢?! 军屯一事,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后党在朝野上躥下跳,直言:“军屯是卫所的根基所在,军屯废驰,卫所形同虚设,请皇上查明军屯详情。” 皇上对此避而不谈,显然不想处理这事。 连都察院都成了哑巴。 显国公鼓动太后党,要求皇上查军屯,誓要逼著皇上,触动勛贵利益,站到勛贵的对立面。 张修远不死心,一再上折。 他的父亲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张昌兴,在第三天早朝的时候,又直陈了军屯十弊,最后惨声道:“无人敢参军屯,是因军屯乃我大周朝立国之根本,没有人能承担军屯背后牵扯的利益造成的不堪后果,地方將吏、长官,窃卫所成果,令军屯废弛,军士与朝廷离心,毁我大周根基,满朝上下无一人敢言。” “我张昌兴冒死上劾。” 他缓缓脱下乌纱帽,目光一扫满殿大堂,满目荒凉,仿佛一只发了狂的公牛,拱起脑袋,向不远处的柱子上奋力一撞。 “快拦他……”齐雍大叫一声。 然而晚了。 砰! 底下的大臣们阻止不及,张昌兴一头撞到樑柱上,身体软倒在地上,仰面躺在大殿上,鲜血不停地从额头上一个血窟窿里涌出来。 齐晟面色胚变:“快宣太医。” 大殿上顿时乱成了一团。 显国公差点高兴疯了,他是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才好,这样皇上迫於清流大臣的压力,不得不动权贵的利益…… 那些权贵为了自保,或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会向太后党靠拢。 张昌兴一边翻著白眼,嘴里一边喊著:“军、军屯是大周朝根基所在,不、不能放任不管、不能……”放任不管!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睁大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满朝上下一片死寂。 齐晟瘫坐在龙椅上,一些勛武大臣额头上冒出汗来……张昌兴死諫,军屯一事就不会善了。 这时,赵安福带著太医,气喘吁吁地衝到大殿,看到的只是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张昌兴。 赵安福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太医仍是尽忠尽职上前为张昌兴號脉、检查,最后伸手覆在他的眼上,合上他的双眼,向皇上稟报:“张大人脉博已失。” 又是一阵冗长的冷寂。 都察院有官员上前,请求皇上处理屯田一事,尤大人还扬言,若皇上不处理屯田一事,便效仿张大人,触柱死諫。 齐晟似乎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满脸疲惫地开口:“军屯之事,兹事体大,在隆宗门设军房机,暂由齐王、定国公、镇北侯、兵部尚书薛大人、汝郡王五人,查清屯田具体详情,再设法整改。” 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的显国公,在听到军机房三个字时,敏锐地察觉了不对。 他蹙了蹙眉。 不是他多想,军机房设在隆宗门,距离皇上很近,由齐王掌管,皇上可以隨时从军房机了解到卫所的一应情况。 以齐王为首的五人组,可以藉由调查屯田详情,隨意清查卫所各事,插手卫所事宜。 这形同於,皇上可以直接越过五军衙门,直接插手地方卫所的事,加强了对卫所的掌控! 而五军衙门,还要受制於军机房。 地方卫所的一应事务,不再是五军衙门独裁。 想通了其中关节,显国公如何不明白,齐王和张昌兴狼狈为奸,表面上是在逼迫皇上处理军屯一事。 事实上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军机房。 显国公连忙开口:“皇上,此举不妥。” 齐晟目光定定地看向显公国:“那依显国公之意,此事该怎么处理?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甘陇似乎是在前军衙门辖下,原新乐侯作为前军左都督,在他出事之后,由你举荐了老武阳侯出任左都督,如今甘陇卫所出了问题,张大人死諫,血溅大殿,显国公是否应该给朕一个交代?” 显国公噎住,张修远参的是甘陇各大卫所,在一点他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他原想借张昌兴冒死上劾一事推波助澜,逼皇上触犯武勛的利益,令皇上失去勛贵大臣的支持…… 没想到,这是齐王为他设下的圈套,除非他能拿出一个比军机房更好的处理方案。 大臣们纷纷站出来支持。 大多人保持沉默,不支持,也不反对。 倒不是他们不想反对,只是眼下这情况,反对就是公然和皇上站到了对立面,公然和张昌兴所代表的清流士夫为敌,公然和天下所有受到压迫的军士为敌。 军机房一事,就此议定。 散朝之后,齐雍命人將张昌兴的遗体收殮妥当之后,送出宫里去。 张修远一身素縞,等在宫门外面。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模样生得周正,大榆县是苦寒之地,他在地方苦熬了十余年,面容显得有些沧桑。 他上前对齐王殿下揖了一礼:“见过殿下。” 齐雍沉默了一下:“张大人他……” 张修远眼眶通红,声音有些沙哑,显得十分疲惫:“殿下不必多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齐雍心中沉重,想到方才在大殿上,张昌兴义无反顾,慷慨赴死的场景。 张修远喉咙哽咽,强忍著悲痛:“殿下当日同父亲说,让父亲触柱见血,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回到家中,父亲却对我说,为了倒显做出的任何牺牲,都不是无谓的牺牲。” “殿下您是天潢贵胄,天下任何人事於殿下而言,都有取捨之道,可是我与父亲没有钱財,没有权势,没有背景,我们只是出身普通、天赋平凡的普通人,我们唯一可以取捨的,只有自己的性命。” 第408章 死后哀荣 “父亲说,他的血不会白流,他流过的每一滴血,將来都会反噬在太后党身上,他做了第一个,但他不是最后一个。” “父亲说,军机房成立之日,太后党倒台便指日可待,不容有任何差池,此一举不成,以后就不可能再成。” “【倒显】是父亲毕生心愿。” “为【倒显】而亡,一直是父亲的志向所在。” “如果父亲不成,我也將步父亲后尘。” “所幸,父亲成了。” “父亲今日早朝时对我说,他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了太后党树倒猢猻散的场景,十分大快人心。” “他临行前对我说,齐王【倒显】功成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殿下很清楚,这才是最好的局面。” 齐雍心中涌现了一股涩然:“好好安排你父亲的葬礼,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派人到齐王府递个信。” 张修远揖首,对齐王殿下拜了又拜,眼含热泪地吩咐家丁,將父亲的尸体搬上板车,他坐在板车上,车夫赶著一匹老马,板车行过市。 大街小巷都在指点议论,都察院正四品,左僉都御史,张昌兴,张大人,冒上死劾军屯十弊,触柱死諫,当堂身亡。 张大人为大周朝百万军士发声,捨生取义。 普通百姓不知张昌兴这一壮举代表了什么,却也知道张大人是一个好官,不觉就跟著板车一路相送。 绵延了何止十里。 张昌兴出身农户之家,家里有几亩薄田,父亲有祖传的木匠手艺,家里有些余钱,便让张昌兴读书认字,出人意料的是,张昌兴在读书上,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 张家一大家子决定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村里的人也帮衬了许多,他也不负眾望,县试(童生)、院试(秀才)、乡试(举人)、会试(贡生)、殿试(三甲进士)…… 二十七岁钦点了进士,但他只是普通的百姓之家,连落魄的寒门学子都算不上,没钱没人脉没背景,最后进了都察院,全靠一腔忠直,得了尤大人看重,熬到了都察院左僉都御史,也就到顶了。 他弹劾太后党有十余年。 最后血溅大殿。 张昌兴一生清贫,都察院又是清水衙门,在京为官多年,住的仍是租赁的四合院,位置就在大兴一带,离京里有些远。 每次早朝,他丑时就要从家里出发,卯时之前要抵达宫门,等候宫里大开宫门。 每日上衙也要比別的大臣早起一个时辰。 一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沈昭嬑没想到,前世今生张大人都死在军屯一事上,心中一阵唏嘘。 张大人的灵堂第二天,就搭好了。 女眷这边,柳心瑶有孕在身,不好前去弔唁,只得让唐氏带沈昭嬑、沈如婉前去弔唁。 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张家,如今是门庭若市,前来弔唁的大臣,及慕名而来的学子,往来不绝。 张家长媳,张修远的妻子白氏,引著唐氏三人进了东面的厢房里,厢房是临时收捡出来的,显得十分简陋,已经等了许多女眷。 白氏一脸歉意:“家中简陋,却是怠慢了沈三夫人,及两位姐儿。” 公爹去世之后,前来弔唁之人,络绎不绝。 家中的院子本就不大,为免怠慢了客人,將左右两厢的院子也租用了,仍然侷促得很。 唐氏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张大人大义为公,为家国尽忠,为君王效死,我们家也是慕名前来弔唁,怎好给主人添麻烦。” 白氏红著眼睛,满脸的憔悴,又说了几句了抱歉的话,许是太忙了,实在分不开身,没说几句,就匆匆走了。 沈昭嬑和沈如婉,陪著唐氏坐了一会儿,期间有婆子过来,陆续引著女眷前去灵堂前敬香。 等了快一刻钟,轮到镇北侯府了。 弔唁的顺序,是男客与女眷交错进行。 沈昭嬑跟在唐氏身后,刚到灵堂门口,就见披麻戴孝的张修远,送齐雍从里头走出来,两人边走边说话。 齐雍的目光落在身上,见她一身雪萤蚕暗蔷薇对襟小衫,通身只戴了一顶银丝云髻儿,显得十分素淡。 沈昭嬑与他对视了一眼,连忙低下头去,感到齐雍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开了目光。 两人错身而过。 前世今生,沈昭嬑已经是第二次来张家弔唁,她举著香,弯腰拜了三拜,將香插到香炉里。 跪在灵堂前披麻戴孝的张家小辈起身对她们鞠躬致谢。 沈昭嬑轻声说:“节哀顺便。” 张修远的弟弟,张二爷对她道了一声谢,婆子引著她们出了灵堂,就见武清侯和裴南暄正要进屋。 目光一阵交错,裴南暄对她点头示意。 沈昭嬑微微福身,便要离开。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沈昭嬑抬眼看去,齐雍、张修远一行人,簇拥著赵安福进到院中。 沈昭嬑连忙扯了唐氏的袖子,三人连忙退到一旁。 赵安福手里捧著圣旨。 院中的人都跪到堂前听旨。 皇上在圣旨上,对张昌兴诸多溢美之言,称其“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气节无双,特追赠其【承宣布政使】,加【少傅】,諡號【忠愍】,其长子张修远,赐翰林出身,升调户部左侍郎,还为张家赐了宅院。 张修远红著眼眶,带张家人叩谢皇恩,接下了圣旨。 赵安福对张修远说:“皇上特地交代杂家,要替他给张大人上炷香。” 张修远有些受宠若惊,赵安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不是隨便打发,哪个过来走过场的。 他连忙躬身,做了请势:“小赵公公,您请。” 赵安福进了灵堂,取了三支香,燃香后,躬身拜了三拜,代皇上敬香完毕。 接著,他自己又敬了三炷香。 张大人死后哀荣,令人唏嘘不已,承宣布政使,秩正三品,属於巡抚官职,少傅乃三孤之一,从一品,是恩荣加衔。 本朝目前加衔的人,只有三人。 一是齐王,加了太师衔,位列三公。 二是镇北侯沈岐,特进初授了荣禄大夫。 三是张昌兴,死后追加了少傅衔。 第409章 交换庚帖 从一个小小的正四品左僉都御史,摇身成为从一品的大员,张大人虽死,但子孙三代,但凡有出息的子弟,都將受到张大人死后的恩荣。 有人感慨,皇恩浩荡。 有人心中嘀咕,张大人这一死,倒让张家改换门庭,为子孙后代拼了一个前程,也算死得其所。 有人心中鄙夷,张昌兴都六十了,在都察院已经没了,晋升的可能,最多熬上几年,就要致仕了,他冒死上劾,不过是为了替后人,挣前程而已,什么大义为公,全都是私心算计。 有人为张大人的死感到惋惜,古往今来,武死战容易,文死諫难,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 转眼就到了月末,柳海平封誥的圣旨,及任命文书相继下来,浙江都司都指挥同知,兼剿倭参將。 接到任命文书后,柳海平来了镇北侯府。 柳心瑶心情低落,父亲回京不过十来日,就又要离开了,这一別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柳海平伸出大掌,像小时候那样,轻抚著沈昭嬑的发顶:“天气回暖,海上已经有倭寇出没了,我明日就要动身前往浙江,你的及笄礼,外祖父是没法参加了。” 沈昭嬑心里难受:“您要多保重身体。” 柳海平没在镇北侯府久待,说了一些话,就直接走了,沈昭嬑准备了一块通髓香片牌,清凉珠,及各种香药、膏油,送给了外祖父。 及笄礼临近,家里也忙碌起来了,柳老夫人带了柳四爷、三媳妇许氏,四媳妇余氏过来帮衬。 柳心瑶肚子越发大了,靠在软榻上同沈昭嬑说及笄礼的安排:“你的及笄礼拢共只有十日了,福老王妃做正宾,为你插笄,前次宗长太太过来时,说要给你做司者,我应了下来,赞者你想请谁?” 魏老夫人、福老王妃、穆老王妃这三人,是京里身份最高的三位大长辈。 一个给沈昭嬑做了媒人,一个做及笄礼正宾,剩下最后一个,估计大婚的时候要给妱妱做全福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昭嬑略一思索:“就成平郡王和齐三小姐。” 原想让沈如婉做赞者,考虑到及笄礼那日家里人多事忙,她有些不放心,便请沈如婉多照料一些母亲。 柳心瑶点头:“就这样定了,我回头备一份礼,送去汝郡王府和辅国將军府。” 她话锋一转,又提了及笄礼那天,需要注意的礼数,要穿戴的衣饰,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对了,及笄礼那日,要赐表字,五族公之前进府,为你了取了【韶】,你爹爹最近翻了说文,查了许多掌故,折腾了许多日子,选了一个【令】,取自韶令之致,喻意聪慧,美好,你觉著怎么样?” “韶令。”沈昭嬑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前世,母亲一直病重,爹爹也不想她太早嫁人,就將她的及笄礼延到第二年,直到爹娘去世,及笄礼始终不曾操办过。 柳心瑶问她:“可是不喜欢?” 沈昭嬑摇头,嗓子眼有些发哽:“喜欢的。” 柳心瑶又说:“老夫人给你做的孔雀织金袍儿,昨儿送进府里了,八团织纹,十分漂亮,但我不打算让你加服时穿,我给你做了一身三色金云锦袍儿。” 红腹角雉的羽毛,不比青孔雀的羽毛差,三色金云锦袍儿大量用了铺翠,还要更加鲜亮华美。 原是想著老夫人身为祖母,穿老夫人送的孔雀织金袍儿,传了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妱妱也能落一个孝悌的好名声。 可侯爷不让妱妱及笄时穿老夫人送的任何衣饰加礼。 “但凭母亲安排。”沈昭嬑也不想穿戴老夫人,送的衣饰加礼,太膈应了。 柳心瑶微笑道:“齐王殿下送的纳采礼里,有一件雀金袍儿,还有一件红腹锦雉羽裳,应是送你加服时的衣裳,及笄礼那天,若是有机会,便也穿戴出来,也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齐王殿下是把妱妱放进心里去了,妱妱的大小事,他放在心里了,不管镇北侯府没有做出安排,他都做了这份安排。 便是用不上了,这份心意也是难得的。 柳心瑶不难想到,將来妱妱嫁进齐王府,想来什么事,齐王都能为妱妱一力包办,承担。 二月二十八日。 魏老夫人携了齐雍、宗人府及礼部的官员前来纳吉。 问名时,男女的生辰八字,只是媒妁递送的“口庚”,作为合婚用,双方的生辰八字,也不过男女双方的眼耳,只有媒人知道。 媒人是要在官府备案,不会泄露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 三媒六聘的三媒,男方聘请的媒人、女方聘请的媒人,还有就是给双方牵线搭桥的中间媒人。 魏老夫人就是中间媒人,媒妁上的事,另有男女双方请的正式媒人在安排。 到了纳吉这一步,要將男女的“真八字”,写在印有金色龙凤纹的《鸞书》上,又称《龙凤书》,也叫庚书。 意喻鸞凤和鸣和龙凤呈祥。 庚书红男绿女,互换生庚,各执为据,一经敲定,就不能轻易更改。 等行了奠雁礼,在双方媒人、魏老夫人,及宗室、礼部官员的见证下,双方交换庚帖、婚书,齐雍奉上了纳吉礼的礼单。 纳吉礼准备六抬,各色的衣饰、头面,綾罗绸缎,精美的器物,比纳采时丰隆了许多。 纳采、问名、纳吉三礼成,才算订婚成功。 后面纳徵、请期、亲迎,是成婚礼。 齐雍满眼欢喜:“妱妱,司礼监已经在准备聘礼,等你及笄之后,我就上门纳徵下聘,与沈侯商定婚期。” 沈昭嬑点头。 齐雍抿了抿嘴角,不说话了。 沈昭嬑没听到他说话,抬眼看他:“怎么了?” 昨天晚上,齐雍想到今日要来镇北侯府过礼,兴奋得一晚没有合眼,不到卯时就起身了,让小全子拿了礼单,他对著礼单,將纳吉礼一一对照、检查,加加减减,一直折腾到礼部的官员上门来,看了礼单,说一切妥当,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里去了。 他低头,看沈昭嬑神色如常…… 第410章 军机房显威能 “是不是纳吉礼有不妥之处,你怎么,”他顿了下话,斟酌了片刻,“漠不关心,好像没那么高兴?” 沈昭嬑听得哭笑不得…… 然而,不等她说话,齐雍握住她的肩膀:“你是不是不想嫁我了?妱妱,我们的婚事,是皇上赐婚,不能反悔……” 沈昭嬑觉得齐雍好像有些患得患失,就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时候纳徵?钦天监那边有没有算好大婚的时间?” 齐雍被问得一愣…… 沈昭嬑噗哧笑出声来:“不是觉著我漠不关心吗?我现在关心一下。” 齐雍看著她眉眼含笑:“纳徵定在下月,具体时间,还要等钦天监那边的日子,钦天监早就算好了婚期,司礼监已经在筹备大婚事宜了,皇上老早就在为我准备婚事,定不会委屈了你。” 沈昭嬑想到,选妃宴当日,皇上当时看她的目光,简直就像老父亲一样慈祥,不知怎么就想到,前世齐雍的选妃宴,后来不知怎么就不疾而终。 她清了清嗓子:“好了,你別胡思乱想了,我是女儿家,又不是多恨嫁,高兴也一定要表现出来……”她低下头,看了看鞋尖,接著又抬起头来,“你就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齐雍仔细看她了,两弯细细的小山眉,翠色含烟,用的正是他的送的山泼黛,目光又挪到她头上,她戴了一顶金丝云髻,髻两边各插了一支嵌宝石点翠凤凰纹头,有些眼熟,仔细一瞧,正是他送的纳采礼之一。 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我对女儿家的首饰了解也不多,之前过礼的时候,不好一直盯著你瞧,一时没认出来。” 他又凑近了,仔细地瞧:“很好看。” 沈昭嬑弯起嘴角,转开了话题:“军机房成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军屯的事。” 张昌兴死后,军屯一事不停地在发酵。 各地士夫清流,地方军士,纷纷联名上奏朝廷,地方卫所军屯的各样问题,状告地方將吏、长官占种、侵夺的摺子,更是不计其数。 张昌兴撕开了军屯腐朽的冰山一角,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齐雍淡淡道:“甘陇、山陕、蜀州一带,占种、侵夺屯田的情况尤为严重,张修远已经將甘陇一带各级將吏、地方长官,占种、侵夺屯田的相应证据呈到了军机房。” “军机房暂时不会插手五军衙门之事,只是作为了监管存在,皇上宣武阳侯进京了,武阳侯如果不主动做出处理,军机房才会插手干预。” “在甘陇一带的军屯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武阳侯会一直留京,短时间內很难返回任上。” “还田於军,且就之前占种、侵夺之事,做出相应的补偿,也只是时间问题。” 前军衙门是在武阳侯辖下。 前军衙门因原新乐侯获罪,已经被皇上渗透了,武阳侯对五军衙门的掌控也没那么强,但显国公对此显然並不甘心,前军衙门上面下面,斗得十分厉害,这才给了地方各级將官们,肆意妄为的机会。 沈昭嬑想到,前世成王起兵造反,武清侯率军平叛,后来因內奸泄露的军情,令武清侯陷在襄阳一带,被武阳侯和成王前后夹击,战死在襄阳…… 此时,听说皇上宣武阳侯进京,武阳侯短时间,不会回襄阳……心里又一颗大石落定了。 “皇上將处理军屯的事,交给了武阳侯,该怎么处理这事,头疼的就是武阳侯,处理重了,得罪勛贵的人就成了武阳侯,处理轻了,皇上不满意,武阳侯无法回到任上,被皇上钳制了军权,不管怎么样,武阳侯都討不了半点好,显国公在断了隆郡王府一臂后,武阳侯这条手臂,也被缚了。” 勛贵们首先不满的人,会是武阳侯。 军屯是太祖订下的国策,歷代皇帝,无不视军屯为大周朝立国之本,根基所在,朝廷绝不会放任由之。 勛贵们只会认为是武阳侯对下面的人疏於管束,做得太过份,引得甘陇一带的卫所军屯废驰,军士怨声载道,闹得张昌兴触柱身亡,皇上迫不得已,只能做出处理。 祸根全在武阳侯。 经过武阳侯分化了勛贵的不满,勛武对皇上的不满就会减轻许多。 人性就是这样复杂。 齐雍頷首:“皇上暂时成立军机房,缓衝了和勛贵之间的直接矛盾,军机房暂时也不打算主动插手五军衙门的事务,勛贵便不会联合起来对抗朝廷,勛贵们的不满,就全冲武阳侯去了,武阳侯会为军屯一事全权负责,勛贵们会逼武阳侯做出让朝廷让皇上,让地方卫所军士满意的处置结果。” “这是张大人,用性命换来的最好结果。” 不然,光是成立军机房,太后、显国公那边的阻止力,就不会小,他虽然有把握,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把武阳侯拖下水,令显国公束手无策。 沈昭嬑心中有戚戚。 显国公为了儘快平了隆盛行一案,推了隆郡王府、熹郡王府做替死鬼。 现如今,勛贵们为了儘快平了军屯一案,也会联合起来,推武阳侯做替死鬼,军房机成立之初,就已经显露出威能来。 齐雍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 暂时成立军机房,是皇上不愿与勛贵为敌的讯號,勛贵如果不蠢,就不会再继续跟皇上对著干。 齐雍心中一嘆:“不过,杀鸡儆猴,终究只能解一时之患,治標不治本,等风头过境,占种、侵夺的情况,仍然还会发生,想要彻底解决弊患,军屯改制,迫在眉睫。” 沈昭嬑安慰他:“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至少短时间內,军屯会得到改善和控制,待到倒显成功后,军屯改制也会容易得多。” 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军屯改制就相当成功,按田纳粮,解决了大部分侵夺、占种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地方卫所军屯粮產不足的窘况。 看著她温寧的眉眼,齐雍心中的焦燥不知不觉散去,他温声询问:“及笄礼安排的如何了?” 第411章 及笄礼 及笄礼是户部在帮著安排,齐雍定是知道详情的。 沈昭嬑只大致说了一些:“……赞者请了成平郡主,齐若姮,衣饰母亲去岁就做了安排,至於旁的,有外祖母、四舅舅,还有三舅母、四舅母帮衬著,也一切妥当。” 看来他准备的衣饰是用不上了,齐雍多少有些遗憾:“可惜你及笄那日,我不能前去观礼。” 观礼的都是女眷。 …… 到了三月,镇北侯府就彻底忙碌起来。 柳心瑶也坐不住了,成天挺著大肚子往碧水阁里跑,指挥著府里的下人布场安置。 她快有六个月了,肚子比快要临產妇人还要大,好在从怀孕初期,就受到了妥善的照顾,倒是没吃太多苦头,只是怀双胎本就辛苦,隨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体一天比一天重,柳心瑶也感到有些吃力了,近来她有些不爱动弹,好在柳家人都进京了,许多事可以帮衬著。 沈昭嬑给成平郡主、齐若姮下了帖子,邀请她们来镇北侯府做客。 齐若姮一见沈昭嬑,就开始抱怨:“……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整天待在府里学规矩,都快把自己憋出病来了。” 京里不太平,各家都是关著门过日子,不到外面走动了。 沈昭嬑忍不住笑:“下回你给我写信,我下帖邀请你到我家来放放风。” 齐若姮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成平郡主忍不住笑:“好什么好,昭姐儿及笄了,后面就该轮到你了,你同怀远侯家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还不赶紧把规矩做一做。” 沈昭嬑这才想到,齐若姮早两年就订了亲,是怀远侯嫡次子,与武寧侯府只隔了一条街,当初她退亲时,就是怀远侯做了男方的中人。 怀远侯府和魏国公府是姻亲。 魏国公夫人是怀远侯家的嫡长女。 原新乐侯家获罪后,在皇上、魏国公及保皇党的支持下,推了怀远侯做前军左都督,掣肘太后党在前军衙门的军权。 辅国將军府和怀远侯府,也称得上是表亲了,两家一直走得很近。 前世怀远侯助齐雍平定叛乱有功,受到重用,加之辅国將军府一直都十分显赫,齐若姮嫁进怀远侯府后,不需要当家做主,辅国將军府给她陪嫁,足够她一生荣华富贵,怀远侯嫡次子又擅长经营,两人脾性相合,倒是夫妻和顺。 齐若姮嫩脸一红,跺了跺脚:“怎么就轮到我了,那不还有你呢?” 成平郡主和昭姐姐同岁,是六月的生辰,去岁就办及笄礼,眼看就满了十六,亲事也该有个著落了。 成平郡主倒是一怔:“我应该还没那么快。” 沈昭嬑看向成平郡主:“你的亲事有眉目了?” 成平郡主迟疑了一下:“父亲有意和定国公府结亲。” 父亲在后军衙门担了左都督,她的亲事也由不得家里做主,前两年,萧关粮草案牵连了许多人,折腾了一年多,父亲见朝中局势不好,也不好在这时为她订亲,亲事就耽搁下来。 沈昭嬑有些吃惊。 前世成平郡主在不久之后,就和庆国公世子定了亲。 庆国公府也是跟隨成祖从龙有功的人家,后来慢慢落魄了,原左都督新乐侯获罪后,皇上为了加强对前军衙门的掌控,擢升老牌勛贵,庆国公为都督僉事。 只是前军衙门被太后党渗透得极深,斗得十分厉害。 前世,成王起兵造反后,庆国公府没有受到牵连,叛乱平定后,庆国公府削了爵,降为庆安伯,一直不得重用。 庆安伯世子婚后,与借住家中的表妹苟且,两人珠胎暗结,叫成平郡主撞破。 庆安伯夫妻二人无奈之下,只好越过了成平郡主,为儿子纳了表妹为贵妾。 成平郡主与庆安伯世子的夫妻感情也彻底破裂。 齐若姮有些好奇:“相中了定国公府哪位公子?” 定国公府嫡出、適龄,且未婚的公子,好像只剩下两位,一个是定国公世子唐进尧,另一个是二房的嫡三子…… 以成平郡主的身份,二房有些配不上了…… 难道是…… 沈昭嬑慢慢睁大眼睛:“定国公世子唐进尧?” 成平郡主頷首:“正是他。” 沈昭嬑心中好一阵恍惚,前世定国公府家破人亡,就没人管唐进尧了,齐雍曾经拜託她,为唐进尧相看一门亲事,那时唐进尧“夜叉”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意嫁,后来便作罢了。 没想到今生唐进尧和成平郡主还有姻缘。 成平郡主说:“两家还在接触,八字还没一撇,成不成也是未知数,你们可千万不要说出去了。” “唐世子倒是知根知底。”沈昭嬑若有所思。 这桩婚事八成是能成的,唐进尧入仕之后,定国公府对军权的把握露了颓势,为免右军衙门大权旁落,和汝郡王府联姻,也算是强强联手。 齐若姮有些迟疑道:“可我听说,唐世子在京里名声不太好。”是个眠宿柳的浪荡子。 成平郡主一脸无奈:“这不是我能考虑的。” 沈昭嬑拉住她的手,安抚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外头的传言不可尽信。” 成平郡主前世的丈夫,庆国公世子,后来的庆安伯世子,在京里名声就很不错,可那人和苏明霽一般,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败类。 很多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齐若姮也赶忙出声:“唐世子如今也入仕了,定然不似外面传言的那样一无是处,不务正业。” 成平郡主点头,接著便转开了话题,问沈昭嬑,及笄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昭嬑简单说了一遍,又提了及笄礼当日,赞者的一应安排,这也是她今日邀请齐若姮和成平郡主的主要目的。 ……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五,及笄礼当天。 镇北侯府门庭若市。 沈昭嬑卯时就起身了,梳洗了一番,用了一些羹食,便去了碧水阁,为受笄做准备。 前来观礼的人很多,高朋满座,一眼看去,都是与镇北侯府相熟的人家。 第412章 三加礼仪 到了吉时,沈岐起身开礼。 沈昭嬑顶著眾人的目光走进大堂里,向前来观礼的亲朋行礼,跪坐在席间。 齐若姮端著铜盆,成平郡主將手浸入铜盆里,行了沃盥礼后,拿了一把木梳,为沈昭嬑梳头。 成平郡主动作很轻柔,齿梳轻轻从头顶刮下,一直梳到了发稍,乌艷的长髮披散在后背,直到腰际,在灯火辉煌的大堂里,宛如鸦青色的缎子一样柔亮。 礼毕,成平郡主退下。 这时,作为正宾的福老王妃起身上了东阶,行沃盥礼。 身为司者的宗长太太端上了罗帕和笄簪。 一支金嵌珠宝圆笄簪,圆是莲形宝相,中心嵌了一块鸽血宝,边上镶了两圈未经打磨,形態各异的五色宝石,最外边镶了一圈浑圆的珍珠,拢共十六粒,每一粒都是难得的好珠。 受笄开始。 沈昭嬑起身对福老王妃行礼,端坐在席上。 福老王妃上前,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隨后,便为沈昭嬑梳了一个云髻,拿起金嵌珠宝圆笄簪,神色郑重地为沈昭嬑加笄。 “一加初成。” 成平郡主上前为沈昭嬑扶了扶笄簪。 沈昭嬑缓缓起身,乌艷的髮髻间,笄簪上的宝石晶莹透亮,光芒流转,衬得她眉眼生辉。 观礼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出声庆贺。 礼罢,沈昭嬑回到东房,换上了与笄簪相配的宝蓝色对襟小衫,搭了同色的襴裙,整理好了仪容,回到席间,向观礼者示展。 “一拜,血亲生养恩!” 沈昭嬑看向坐在高台上,正一脸欣慰看著她的爹娘,心中百感交集,她跪到地上,对爹娘磕头,拜谢。 也不知道怎的,眼眶倏然就红了。 及笄礼並非只是一个仪式,不是全了礼数就行,是古往今来孝礼之大者,以一场郑重的仪式,让受笄者对父母、长辈心存感恩,铭记父母、长辈的教诲,从今往后要戴簪承冠,承担一个成人需要承担的责任、义务、担当。 柳心瑶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將她扶起来:“大好的日子,可不行掉金豆子。” 沈昭嬑抿著嘴角,轻轻点头。 一加礼成。 二加礼仪开始。 宗长太太端来了罗帕和髮釵。 福老王妃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隨后,为沈昭嬑去笄插釵。 釵分两股,多用来挽发或是装饰髮髻,柳心瑶准备了一支双鸞衔珠金釵,两只金累丝鸞鸟,尾羽高高翘起,首尾相接,形成了一个圆,一只嘴里衔了蓝宝,一只嘴里衔了红宝,这支釵可以拆分开来,单独一支,就已经十分华美。 观礼的柳心瑶,看著女儿跪坐在大堂中央,眉眼显得沉静內敛,眼眶倏地一红,自己倒先忍不住掉起泪来。 一想到怀胎十月,养了十五年的女儿,突然要受笄成年,到了出嫁的年岁,心里涌现了一股酸涩。 既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欣慰,又有为人父母对女儿的期许,更有对女儿將来的担忧与惶然。 齐若姮替沈昭嬑正釵,沈昭嬑回到东厢房,换了与釵环相配的红色缘边对襟衫。 “二拜,长辈爱护情!” 沈昭嬑眉目低敛,一一拜过了沈老夫人、陈锦若,三叔沈岭,唐氏……及外祖家,还有族中前来观礼的长辈们。 一双双欣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连沈老夫人也露出了笑容。 二加礼成。 三加礼仪开始。 宗长太太端来了罗帕与釵冠。 福老王妃上前,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隨后,为沈昭嬑去釵,加釵冠。 福老王妃拿起釵冠,由三重莲瓣堆叠而成,態若一朵盛开的宝相莲。冠顶高处一只金累丝鸞鸟,口中衔了一枚红宝石,冠上还镶了珠玉宝石,显得更加富丽华贵。 成平郡主上前来,为沈昭嬑正冠。 沈昭嬑加了母亲特地为她准备的三色金云锦袍儿,云肩通袖,纹繁复,华艷生辉,宛如云霞。 领襟处蓝、红、金三重衣领交叠,更显得秀美端庄。 甫一出场,便让大堂黯然失色。 沈老夫人面色有些颓然,沈昭嬑没穿她准备的孔雀织金袍儿,想来以后也不会再穿了。 “三拜,山河海宴,天清地明!” 沈昭嬑下跪朝南,以拜天地。 三加礼成。 接下来便是【置醴】礼。 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福老王妃揖礼,请沈昭嬑入席。 沈昭嬑面向南,行【醮子】礼。 成平郡主奉上醴酒,福老王妃接过醴酒,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沈昭嬑行拜,接过醴酒入席跪地,撒了一些在地上祭祀天地,又象徵性地沾沾唇,再將醴酒置於几上。 司者奉上白米饭,沈昭嬑也象徵性吃一口。 福老王妃语气不觉又郑重了几分:“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韶令甫。” 沈昭嬑顿时答道:“韶令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沈岐看向女儿,不住地点头,满眼欣慰与骄傲:“尔当谨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然玉之为物,有不变之常德,虽不琢以为器,而犹不害为玉也。人之性,因物则迁,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可不念哉?” 父亲是在告诉她,玉有不变的特性,就算不琢以为器,玉也还是玉,但人之性情,没有定性,常受身边的人事影响,若不能时刻砥礪自己,提升学识修养与品德內涵,就会舍君子而为小人了。 沈昭嬑听训:“韶令虽不敏,敢不祗承!” 沈岐满眼欣慰。 沈昭嬑再拜父母、长辈,兄弟姐妹……在沈青词苍白的面容上一顿,隨后又一一向正宾、观礼、司者、赞者揖礼以示感谢,之后又向各位来客致敬。 第413章 良缘缔结,梓木为证 殊不知,沈青词在她转身一瞬间,眼底深藏的嫉妒,宛如幽深的泥沼。 再过不久,她就要及笄了。 沈昭嬑有福老王妃做正宾,有精致华美的衣饰,有族里的抬举,还有这么多身份高贵的人过来观礼…… 她能有什么? 镇北侯府分家了,等父亲判决下来了,她就要返回族中,及笄礼也要在族里举办。 母亲为了帮父亲减罪,將家中一些值钱的物件,甚至是產业,都便卖了给了族里,另一部分也要帮大哥打点前程,能用到她身上的,少之又少,待到及笄时,顶多置办两身新衣,几件不错的首饰,请族里的人过来观礼,便已经不错了。 沈青词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如沈昭嬑,不论哪一方面。 可她心中不甘心。 也不想认命。 礼成后,前来观礼的夫人们移步去了厅,大家齐聚在一堂,对今日的及笄礼讚不绝口,对沈昭嬑是夸了又赞。 柳心瑶脸上含笑,显得十分高兴。 汝郡王妃笑著问:“及笄礼办完了,接下来,该为你家大姑娘准备大婚了吧,婚期订下来了吗?” 柳心瑶摇头:“还没,近来朝野上下也不太平,许是要过一段时候。” 寧郡王妃笑著打趣:“我怎么听说,宗人府已经在为齐王殿下准备大婚的事宜,看来齐王殿下这样的人,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家纷纷露出善意的笑容来。 直到回了梧秋院,沈昭嬑这才放鬆下来,头上的釵冠沉甸甸地,不时不刻在提醒她【欲戴釵冠,必承其重】,从今往后,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即將脱离爹娘,长辈的羽翼,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霜雪雨。 红药送了一盅冰燕窝过来,沈昭嬑吃了一些,便要去大厨房,看看席面安排得如何。 这时,红萝捧著一个黑漆描金的盒子进屋:“小姐,齐王府派人送了贺礼过来,大夫人特地派人送到了梧秋院。” 沈昭嬑接过盒子,掀开锁片,是一支精致的灵芝纹木簪,浅黄色的簪了,打磨得十分油滑光洁,簪身流畅优美,细腻的纹理像凤凰的尾羽一般缠绕在簪身上,簪头雕了一朵灵芝纹样。 整体像一支灵芝。 低头一闻,有一股淡淡温润的芳香:“是梓木。” 应该是齐雍亲手雕的。 盒子里还有一封信。 沈昭嬑拿起信,信封没有蜡封,她直接取了信笺,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了:“世有金玉良缘。然金会易状,玉易碎,惟梓木质比金坚,材比玉润,不翘不裂,耐湿耐腐,耐朽坚韧,其千年不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赠尔之梓木簪子,贺我妱妱及笄大吉。 良缘缔结,梓木为证。 沈昭嬑將信笺拿在手中,逐字逐句,反覆地看了数遍,不禁弯起了嘴角,小心翼翼地將信笺塞回信中。 齐雍送的礼物,她很喜欢呢。 …… 沈昭嬑的及笄礼,在京里津津乐道了两日,就不新鲜了,有关春闈的消息,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 沈昭嬑见了管事后,照常去主院陪母亲说话,沿途有一棵山茶,开得如火似荼,十分美艷。 红药笑著说:“回头采几朵给小姐插髻。” 沈昭嬑正要说话,就看到胡嬤嬤从主院出来,拐道朝福安堂那边去了,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红药也看到了胡嬤嬤,不由一怔。 大夫人身子越发重了,府中大小事都交到大小姐手里,老夫人有什么事不找小姐,怎的找到大夫人头上了? 沈昭嬑加快脚步,进了主院。 柳心瑶靠软榻上与赵嬤嬤聊家常,见沈昭嬑过来,脸上露出笑容来:“家中的事都交到了你手里,实在太忙了,便不必每日特地抽时间过来陪我。” 沈昭嬑摇头:“许多事都做熟了,没什么忙的。” 柳心瑶闻言,转头对赵嬤嬤说:“她比我强多了,我从前管家,每天都是焦头烂额,忙得团团乱转。” 赵嬤嬤笑著附和:“大小姐如今也是能撑家的人了。” 沈昭嬑忙道:“也是照著母亲从前的安排做事,因循旧例。” 母亲管家那会,二房仗著老夫人在镇北侯府上躥下跳,母亲不管做什么都怀了谨慎,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与现在大不相同。 她话锋一转,就问:“方才过来时看到了胡嬤嬤,她来做什么?” 柳心瑶笑容一淡,语气也冷了下来:“这不春闈临近,沈君彦今年要下场,沈老夫人要带二房一大家子,去静云寺烧香拜佛,为沈君彦討个吉利,求个好兆头,我也不好拦著,便应下了。” 老夫人本就信佛,如果她拦著不让去,將来沈君彦要是没考上了,是不是还要怪大房阻了沈君彦的前程? 沈昭嬑点头:“老夫人的身体大不如前了,静云寺毕竟有些远,一路车马劳顿,能吃得消吗?” 每年秋闈和春闈,寺里的香火都要比往年旺盛许多,不管灵不灵,討个吉利,总归是好的。 这事確实不好拦著。 柳心瑶道:“胡嬤嬤再三保证,老夫人近来身体好转,已经没有大碍,是铁了心要往静云寺去,我让赵嬤嬤多安排一些人过去照应,,陈氏身为媳妇,出门在外,也要妥善照顾老夫人才是。” 拦著不让去,大房仍然要生出许多事端。 沈昭嬑没再多说。 整个家里,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沈君彦的前程,老夫人对二房的偏心,有很大部分是源於沈君彦。 沈君彦前世今生,就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在长辈面前孝悌恭谦,在弟妹面前温润如玉,在同窗学友面前谦逊有礼。 二房所有的腌臢事全都因他而起,却全都与他无关,他一点也不知情。 便是沈崢下了大狱,镇北侯府分了家,他仍能宠辱不惊,安心参加科举。 柳心瑶嘲讽道:“老夫人总算是认清了现实,不再想著为沈崢脱罪,却一门心思全放到沈君彦的前程上去,听说前几日,还拿了一大笔悌己银子,去帮沈君彦打点国子监的老师。” 老夫人自以为做的隱秘,但福安堂全是大房的眼线,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第414章 老夫人发病 “那些个寒门士子,家中无钱打点,每年也有许多人中榜,沈君彦这个前程倒像是钱买来似的。” 二房挖空了心思,算计了那么多事,几乎都是为了沈君彦。 考个科举,哪来这么多事? 身在侯府,从小锦衣玉食,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资源,又有沈氏一族的底蕴在,已经强过了天底下大多寒门士子。 沈昭嬑忍不住笑:“二房那点家底,全搭在沈君彦和沈崢身上了,如今是盯上了老夫人的悌己,老夫人自己愿意拿,那是她自己的事。” 反正老夫人最后也不可能给了大房。 “说的也是。”柳心瑶不再说这话,突然捂著肚子,哎哟了一声。 沈昭嬑嚇了一跳,急声问:“可是身体不適?” 柳心瑶一边抚著肚子,一边笑:“小傢伙们方才踢我了,近来胎动越发明显了,特別是晚上,你爹昨天晚上,还隔著肚皮训了小傢伙们一通,让他们不要闹我,一本正经的模样,特別好笑。” 一边说,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昭嬑有些好奇:“他们能听懂吗?” 柳心瑶哈哈笑起来:“肯定是听不懂的,不过多与他们说说话,是能感受到。”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沈老夫人一行人,直到下午才回府。 红萝打听了消息,与沈昭嬑分说:“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二夫人也是一脸神气,二小姐连腰板都挺直了,奴婢打听了才知道,大少爷在静云寺求了一支上上籤,解签的僧人说,是和前程有关。” 沈昭嬑弯起唇儿,二房从去岁,沈君彦中举后,就开始上躥下跳,为沈君彦打点名师,结交人脉,听说前前后后了三五万两了,二房所有的算计,几乎都是围绕沈君彦的前程在展开。 前世,沈君彦今次就中了进士。 就是不知今生沈君彦还能不能如愿以偿? 当天晚上,福安堂就传了消息,老夫人发病了,沈昭嬑还睡眼惺忪,闻言瞌睡都跑了大半。 她嗓子有些发哑:“什么时辰了?” 红药回道:“丑时刚到。” 沈昭嬑连忙起身梳洗,换了一身衣裳,就带著红药匆匆赶去了福安堂。 红萝在前头打著灯笼,沈昭嬑一行人走近福安堂,六婶子立刻迎上来:“大小姐,您可算来了。” 沈昭嬑一边走一边问:“老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六婶子一脸焦急:“老夫人疼得昏迷了过去,餵了一粒救心丸,胡嬤嬤派人去请杨大夫,要过一会儿才进府,小厨房正在温药……” 沈昭嬑听到福安堂这边有条不紊,心里放鬆了一些。 六婶子继续说:“……许是今日去静云寺累著了身子,刚回来时,精神还不错,命胡嬤嬤开了笼箱,挑了不少补品药材,还有一套上乘的文房四宝,让胡嬤嬤亲自送去给了大少爷。” “到了晚膳,老夫人胃口不好,用得不多,夜里叫噩梦惊醒了,说胸口闷得慌,小厨房的灶上温著药,胡嬤嬤连忙命人端了药,餵老夫人喝下,老夫人勉强喝了半碗,全吐了出来,捂著胸口,疼得连气也喘不上来。” “我见情况不对,马上派人通知了您。” 沈昭嬑点头:“我去看看老夫人。” 六婶子跟在她身后,又小声说:“老夫人这阵子已经连接发病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严重,老夫人自己不让声张。” 沈昭嬑绕过屏风,进了內室,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老夫人靠在床上,灰白的头髮凌乱地散在迎枕上,面容憔悴。 老夫人瘦了许多,原本慈和的面容,瘦塌了下来,便是昏迷著,身子仍然不时地抽搐,稀疏的眉毛,紧紧拧著,喉咙里不时发出申吟声。 像极了前世母亲叫丹毒害了身子,后来缠绵病榻时,形容灰槁的模样。 她心中激不起半丝波澜。 沈昭嬑解了腰间的牌子,唤了红萝:“让陈大走一趟华太医府邸,请华太医过来为老夫人诊一诊。” 老夫人明显有些不好,光请大夫有些不妥当。 红萝连忙接了对牌,两脚一溜烟就出了门。 沈昭嬑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胡嬤嬤端了汤药进屋,对沈昭嬑福了福身。 沈昭嬑忙说:“先餵老夫人吃药。” 胡嬤嬤坐到床沿,扶起老夫人的头,沈昭嬑刚好就在床边,不好干看著,就端起药碗,碰了碰碗沿,感觉药温正好,便盛了一勺子汤药,餵到老夫人嘴边,好在老夫人昏迷著,还知道吞药。 胡嬤嬤看见大小姐眉目轻敛著,每次只盛半勺子药,餵药时,用勺子压住老夫人下嘴唇,徐徐往老夫人嘴里喂,动作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直到老夫人咽了喉咙,才继续餵第二口。 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 直到一碗药见底,老夫人也没呛一声。 这时,柳心瑶也得了消息,叫赵嬤嬤扶进了屋里,她半夜被叫醒,头髮只梳了一个髻,用一根簪子固定,穿了一件青色的杭绸披风。 一进屋就问:“老夫人情况如何了?大夫进府了没有?” 沈昭嬑將药碗递给一旁的红药,安抚母亲:“刚餵了药,老夫人还昏迷著,家人派人去请了杨大夫,约摸快进府了,华太医也请了,想来要晚一些才到,屋里药气重,我们出去说。” 柳心瑶看了老夫人,就和沈昭嬑一起出了里间。 柳心瑶心里不安,昭姐儿及笄礼才过,老夫人这要有个什么不好,婚事就要延后了,万一……岂不是要守孝一年。 至少在妱妱出嫁前,她是一点也不希望老夫人出事。 沈昭嬑握著母亲的手:“您別担心,老夫人不会有事的,”接著,她话锋一转,问母亲,“父亲怎么没过来?” 柳心瑶有些欲言又言,接著就说:“皇上在隆宗门成立了军机房,你爹爹现在是军机大臣,两头忙活,今晚也是刚刚才躺下,原是打算先过来看看老夫人怎么样了,回头再去喊你爹爹过来。” 第415章 你这个搅家精 沈昭嬑看母亲的神色,便猜到,爹爹对老夫人彻底寒了心,定是不愿再踏入福安堂半步。 母亲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替爹爹开脱。 沈昭嬑握了握母亲的手:“爹爹近来十分辛苦,便让他先歇一会儿,等大夫来了,听听大夫怎么说吧!” 老夫人多半会没事。 前世老夫人几次病危几次都挺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六婶子就引著杨大夫进了屋,沈昭嬑起身,跟著杨大夫一起进了內室。 杨大夫拿了脉枕,垫在老夫人手腕上,为老夫人搭脉,又问了老夫人的日常起居,饮食,近来身体情况等等,胡嬤嬤一一回作答。 杨大夫心中有底了:“许是忧思过度,今日又受了累,这才发作了病症,现下脉象已经平稳下来,暂且没事,只是老夫人的病症,较之前又加重了一些,不可再轻疏大意了才是。” 沈昭嬑还没开口,胡嬤嬤就有些慌了神:“那要怎么办是好?” 杨大夫轻嘆一声:“我重新开一个药方,先吃著……这病症切忌劳倦忧思,饮食易清淡,要注意劳逸结合,保持心情通畅,如果能安心调养,是可以减少发作,怡养天年的。” 杨大夫开了药方,沈昭嬑奉上了诊金,便安排人送杨大夫回去,顺便去抓药。 柳心瑶悬著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忍不住对沈昭嬑说:“早知道,就不让老夫人去静云寺上香……” 沈昭嬑安慰母亲:“老夫人关心长孙的前程,哪里是您拦得住的。” 思及至此,她又开口道:“老夫人已经没事了,您不要多想,谁也没想到老夫人上香回来就……”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刚接到消息,从二房匆匆赶来的陈锦若,听了一个正著。 陈锦若顿时不乐意了,尖著嗓子质问:“昭姐儿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著老夫人发作了病症,还是二房的错?” 沈昭嬑蹙眉,抬眼看去。 陈锦若是匆匆赶来,衣裳虽然整齐,身上却连首饰也没来得及戴,脸上也没有精致的妆容,不復从前的光鲜艷丽,一下显露出了真实年纪,此时她怒目圆睁,瘦尖的下頜,衬得一张脸,像锥子一样,充满了攻击性。 沈青词跟在母亲身后,她倒是衣饰齐整,只是一张脸显得苍白憔悴,眼周红红的,显是哭过一回,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楚楚可怜。 最后进来的是沈君彦,一身青色竹纹直裰,衬得他身长玉立,仍然显得温润从容,只是仔细瞧了,就会发现他头上的冠有些歪,腰间也没有佩玉,这一点也不符合沈君彦谦谦君子的气度风范。 镇北侯府分家后,沈崢指望不上,二房这一大家子將来就全仰仗老夫人了。 现如今,最担心老夫人的人,应该就是二房这一大家子了。 陈锦若大步走进屋里,怒瞪著沈昭嬑:“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老夫人发上香回来发作了病症?” 柳心瑶蹙眉,將沈昭嬑拉到身后:“你冷静些,杨大夫方才为老夫人把了脉,老夫人已经没事了……” 陈锦若到底还是忌惮柳心瑶的肚子,退后了一步,却仍是不依不饶:“老夫人回家时,还好端端的,一点事也没有,怎么还怪到二房头上了?” “老夫人都是大房在照顾,她突发了胸痹症,那也是大房照顾不周吧。” “凭什么是二房的错?” “我还没怨怪大房没有照顾好老夫人,你们还好意思怪到二房头上。” 担心陈锦若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伤了母亲,沈昭嬑便將母亲挡在身后:“沈二夫人莫不是耳朵有问题?我几时说过老夫人突发了病症是二房的错?您一进屋就冲我撒气,这又算什么?” 陈锦若气得差点仰倒:“你是没说这话,但你就是这个意思。” 沈昭嬑可不吃她这一套:“杨大夫说得很清楚,老夫人是忧思劳累,这才突发了病症,老夫人为什么忧思,又是为什么劳累,不如我们仔细分说一通,免得旁人还真以为,是大房照料不周之故。” 陈锦若拨高了声量:“老夫人就是病了,那也是被你气病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家中挑唆生事,搬弄是非,搅得家无寧日,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你拆散了,你如今,不过是想推卸责任,还好意思怪到二房头上,你这个搅家精。” 柳心瑶一听这话,怒火一下衝上了脑门,一把拉开了沈昭嬑。 沈昭嬑不敢挣扎,担心伤了母亲,被拉得一踉蹌,刚站稳了身子,就见母亲猛地一巴掌糊到了陈锦若的脸上。 啪的一声,打得陈锦若身子向后倒去,好险被身后吴嬤嬤,扶了一把,这才站稳了身子。 她捂著又麻又辣的脸,眼睛一下凶狠起来,刚要衝上前去,一旁的吴嬤嬤顿时嚇得魂飞魄散,死命拉扯著她。 “二夫人,您冷静些,大夫人身子重,老夫人还病著……” 沈青词见沈昭嬑对母亲这样放肆,是全然不把母亲当长辈瞧了,连忙拉了母亲一把,出声打圆场:“母亲,祖母还病著,不如先问问祖母身体如何了。” 沈君彦想著,如今他们也是寄人篱下,出声劝和:“母亲,我们先去看看祖母,回头再说。” 陈锦若冷静下来,一张脸已然铁青,她咬了咬牙,气急败坏地怒吼:“柳心瑶,你凭什么打我?你就是仗著自己的肚子,在家里作威作福,胡作非为。” 柳心瑶把下巴一抬,冷睨著她:“打你就打你,你能拿我如何?几时轮到你教训我的女儿了。” “你……”陈锦若气得浑身直哆嗦,眼睛也阵阵发黑:“你欺人太甚,”她一下红了眼眶,想到还在大狱里的丈夫,一时间悲从心起,“老爷还在大狱里,大房袖手旁观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趁机分家,二房没男人当家,老夫人一病倒,你们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416章 未来姐夫 陈锦若忍不住痛哭出声。 想著自己被关在大理寺监牢里,里头又脏又臭,犯人们惨叫声,哀嚎声、哭喊声不绝於耳…… 她每天都要被带去刑房审问,里面掛满了各种刑具,有夹棍、炮烙、长鞭……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刑具。 她嚇得连话也说不利索,脑子里一片空白,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什么,每天都在担心那些刑具会用到她身上。 就算被放回来了,她也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被抓进大理寺监牢里,每日提心弔胆,每晚都在做噩梦,梦里被她吊在刑架上,刑房里一百零八道刑具,一一施在她身上,她被折磨得血肉模糊…… 然后被噩梦惊醒。 她哭得是情真意切,半点也不掺假。 沈昭嬑都要佩服她是怎么把这话说出口的,换一个不知內情的人,恐怕还真要以为,是大房欺负了二房了。 柳心瑶腻味得很了,冷笑道:“你们不是来看老夫人的吗?老夫人就在屋里,搁我这儿哭叫什么,就不怕惊扰了老夫人的身子?杨大夫可是说了,老夫人这病症,切忌劳累忧思,要安心静养……” 陈锦若哭声一哽,就像被人掐了脖子一般,红著眼睛,死死瞪著柳心瑶。 沈君彦总算鬆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大伯母,您身子重,祖母病了,还要劳您亲自过来照料,我先和母亲一起进去看看祖母。”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心瑶到底没说什么。 二房一大家子先后进了內室。 沈昭嬑扶著母亲坐下:“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衝动了。” 母亲怀胎之后,连脾气也涨了许多。 柳心瑶坐下后,才觉著肚子沉甸甸的,肚子里的小傢伙们,似乎也被惊动了,正在她的肚子里拳打脚踢,她將手放在肚皮上,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肚子上一鼓一鼓的,十分密集。 她轻抚著肚皮,安抚肚子里小傢伙:“每天到了夜里,就开始折腾人了。” 沈昭嬑担心母亲受累:“老夫人已经没事了,眼下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著,福安堂这边有我在,有什么事,我派人去主院通报一声。” 柳心瑶可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待在福安堂,她一边抚著肚皮,一边说:“回去也睡不著,等华太医过来了再说。”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等了半个时辰,华太医终於来了。 沈昭嬑迎上去:“家里的老夫人,实在叫人放心不下,这么晚了,还要劳您走这一趟,请您多担待。” 华太医温和道:“身为医者夜半出诊也是常有的事,我去看看老夫人。” 沈昭嬑忙道:“您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內室,二房一大家子守在屋里,见华太医过来了,连忙迎上来,说了许多客气话。 华太医没有不耐,温声说:“自当尽力。” 隨后,就坐到床榻边的圆凳上,帮沈老夫人把脉,把脉的结果,与杨大夫差別不大,都是忧思劳累所致,二房一大家子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华太医交代了一些饮食起居上的禁忌,便开了药方。 沈昭嬑奉上了丰厚的诊金,安排人送华太医回去,柳心瑶终於放心了,叫赵嬤嬤扶回了主院。 二房一家子在老夫人醒来后,確定老夫人没事,也陆续回去了。 只有沈青词留在福安堂,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要在福安堂照顾祖母。 沈青词想表孝心,博孝名,討好老夫人,沈昭嬑也懒得理她,反正是秋后的蚂蚱,蹦噠不起来了。 沈昭嬑折腾了一整晚,直到卯时才回了梧秋院,睡了一个回笼觉。 醒来时才知道齐雍过来了。 沈昭嬑挑了一身天水碧交领小衫,搭了淡蓝色撒湖皱裙子,梳发时,特地將灵芝纹梓木簪子插上,显得清新妍雅,惯例去大厨房拿了一些点心吃食,去了碧水阁。 齐雍在同沈君辰说话。 沈昭嬑走近,听到齐雍在教沈君辰兵法策论,沈君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是受益匪浅。 齐雍就道:“我府中有几本从前看过的兵书,记录了一些感悟与浅见,回头命人送来。” 沈君辰连忙道谢,一抬头看到大姐姐过来了:“大姐姐,殿下带了程院史给老夫人看诊,爹爹去了衙门,母亲让我陪殿下说说话。” 沈昭嬑頷首:“再过几日,你就要起程南下,便多陪陪母亲。” 沈君辰正有此意,便起身告退了。 齐雍看向沈昭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白日里总也睡不安生。”沈昭嬑將食盒里的点心取出来,一一摆到桌子上,接著就问,“程院史是怎么说的?” “病症有些严重了,仔细养著便没有问题。” 齐雍一早就听说沈老夫人半夜发病,镇北侯连夜请了太医,连忙派人进宫接了程院史,把程院史送到了镇北侯府。 好在沈老夫人没事。 沈昭嬑抿嘴笑了一下,猜到了齐雍这么紧张的原因:“沈崢还在狱中,沈君彦前程还未明朗,老夫人可捨不得出事。” 齐雍轻咳了一声:“下旬就要纳徵下聘了,我可不希望再横生枝节。” 沈昭嬑点头。 齐雍拉起沈昭嬑的手,在碧水阁里閒逛:“辰哥儿刚才叫我未来姐夫,我觉著十分顺耳,如果能把未来两个字去掉,便更好了。” 难怪他会教沈君辰兵法策论,沈昭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齐雍眉眼舒展,眼里含笑:“他还同我说了许多你小时候的事。” 沈君辰一开始在他面前,还很拘谨,后来叫他三言两语套了不少话。 “他都说了什么?”沈昭嬑隨口问道。 齐雍嗓音轻柔:“他说你小时候,长得小小的一团儿,软软糯糯的,像个糯米糰子,玉雪可爱,眼睛很大,乌溜溜的,外人总以为他是哥哥,你是妹妹……你被辅国公世子骗到树上掏鸟窝,卡在树上下不来……有一次钻狗洞时,冷不防跟洞外一只大狗对了眼,嚇得嚎啕大哭……” 怎么都是糗事?沈昭嬑一下涨红了脸:“不许说了……” 第417章 会试 齐雍哈哈一笑,將她抱进怀里:“妱妱小时候很可爱。” 他都有些嫉妒齐晏然和裴南暄了。 沈昭嬑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沈君辰,让他管好嘴巴,別叫人哄骗几句,就什么都往外吐露。 齐雍抬手,扶了扶她发间的灵芝纹梓木簪子,就好像是他,亲手綰进她的发间一般。 “簪子很適合妱妱,回头多给你雕几根,其他模样的,也好换著戴。” ……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九,春闈这日。 沈老夫人一大清早就亲自去了二房,对沈君彦好一通殷切交代,沈君彦没有不耐,洗耳恭听。 陈锦若见时辰差不多了,连忙打断了老夫人:“马车在垂门前等著,会试宜早不宜迟,等我们到了贡院,贡院的大门就该开了。” 沈老夫人连忙止了话,和陈氏、沈青词一起,把沈君彦送到了垂门前。 沈老夫人又不安生了,连忙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沈君彦忙说:“祖母,您放宽心,该带的东西都已经带齐了,会试需要用的笔墨纸砚,贡院里都有准备,没有特別需要准备的。” 沈老夫人这才放心下来,目送沈君彦登车,眼看著马车出了府门。 会试这些天,京里头戒严了,哪家哪户都是关著门过日子,京里头倒是难得消停了几日。 会试考三场,每场三天,一共要考九天,考生们吃喝拉撒都在贡院里头。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贡院紧闭的大门终於敞开了。 门外一片热闹。 参加会试的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大多人都是精神恍惚,身上透著狼狈劲,显是没少遭罪。 沈老夫人提前安排了马车,等在贡院门口,接沈君彦回府。 沈君彦回到二房,梳洗之后,就立马来了福安堂给沈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见他精神头不错,心中稍安,就问:“今年的试题难不难?都做完了吗?”却没问考得好不好。 沈君彦恭敬答道:“孙儿不才,倒是勉强做得。” 显是谦虚的话,他去岁才中了举子,今年就参加会试,能做完已经是十分了得,沈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就好,那就好,会试榜单要到月底才放出来,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爭取在殿试上取一个好名次。” 只有贡生才能参加殿试,话里话外好像沈君彦一定能上榜一般。 沈君彦也没觉得著老夫人这话有什么问题,恭敬道:“您请放心,孙儿定不负祖母的期望。” 沈老夫人笑容又深了一些,转头便问起,沈君彦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院子里缺不缺什么…… 鉅细无遗。 沈君彦一一作答,接著便说:“同窗的学友们要举办文会,把这一期的参加会试的学子们都聚集起来,大家一起交流,切磋。” “我懂,现在的学友,將来的同僚,確实应该多走动一些。”沈老夫人连忙让赵嬤嬤拿了两千两银票给了沈君彦,“与学友们走动往来,费定然不少,这些银票你先拿著,不够了,再到我这里来拿。” 为了帮老二减轻罪名,二房的家底都快要掏空了,官场上人情往来可不能轻忽,能多结交几个才子,也是在提前累积人脉,这是好事。 沈君彦连忙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收:“已经让祖母费了许多……” 沈老夫人执意要给,最后沈君彦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感激地接下银票,回到二房,就亲手抄了一篇佛经,派人送到了福安堂。 老夫人拿到佛经,自是喜不胜喜:“彦哥儿和他爹一样,都是孝顺又懂事的孩子。” 提起沈崢,老夫人心情又沉重起来了。 参加会试的学子们,在京里头十分活跃,一个个约朋会友,高谈论阔,结交权贵,累积人脉,等著放榜。 沈君彦每日也是早出晚归,听说在京里举办了两场文会,结交了不少士子,在今次会试的学子之间,累积了不少名望,渐渐名声雀起。 红萝有些担心:“大少爷春风得意的样子,看起来很有把握,万一他真的中榜了,二房岂不是要上天了。” 沈昭嬑笑容微顿,意味深长道:“要中榜了才好。” 不中又怎么能从天下跌落地狱呢? 红萝有些茫然:“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懂?” 沈昭嬑目光微深,转开了话题:“大厨房里熬了天麻鲍翅羹,回头送去临照园。” …… 转眼就到了三月下旬,赵忠全代表皇上来镇北侯府下聘,一起前来的,有礼部的官员,宗人府左宗正寧郡王,还有司礼监一干人等,一行人浩浩荡荡,携备了三牲酒水,及绵延十里的聘礼,正式来镇北侯府送过礼文书。 赵忠全与沈岐商定了亲迎的日子,就在六月初六。 算算时间,只有两个月了。 沈昭嬑走进了大厅,就看到赵忠全穿著青色的蟒衣,正在与父亲说话,態度显得十分和善,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过。 齐雍坐在了一旁,听他们说话。 玄色的圆领袍子,沿缘施红,云肩通袖上也绣了五彩的蟒龙纹,身上难得透出了喜气。 沈昭嬑上前唤了一身父亲,接著就向赵公公行礼。 赵公公打量了她几眼,嗓音柔和:“皇上总说,殿下那是三生有幸,才能与大姑娘良缘缔结。” 说完,就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接过一个漆红牡丹的雕盒子,送给了沈昭嬑。 “这是皇后娘娘特地交代杂家,要送给沈大姑娘的礼物。” 沈昭嬑捧著盒子,屈身谢过皇后娘娘恩典,赵忠全笑容一深:“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话说得毫不避讳,字里行间都是对沈昭嬑的看重,沈岐从旁看著,也不好开口说话。 赵忠全转头对沈岐说:“沈侯真是好教养,也是有福气。” 沈岐连忙说:“赵公公廖赞了,全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抬举我们家昭姐儿。” 寧郡王笑著说:“沈侯精心教养的女儿,却是便宜了齐王殿下,要说齐王殿下才是好福气。” 第418章 聘礼 眾人的目光看向了齐雍。 齐雍慢条斯理地搁下茶杯,唇边含著笑意:“我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盼著与大姑娘良缘永蒂。” 说完,便抬眼朝沈昭嬑看去。 她捧著宝盒,站在母亲身边,眉眼轻敛著,掩鬢处蓬鬆的髮髻,一只烧红的耳朵露出来,小巧的耳珠上,咬著一只烧蓝的蝴蝶耳坠,坠子下一粒粉珠,她抬手轻拂了一下颊边的乱发,手指不慎碰到耳朵,蝴蝶耳坠轻盈地颤动著,十分的生动美丽。 屋里发出善意的笑容来。 气氛一下鬆快下来。 沈昭嬑很快退出了大堂,回到了梧秋院。 皇后娘娘送了她一盒上等的好珠,每一颗都有龙眼大,浑圆饱满,有十余粒,沈昭嬑手都有些抖了,龙眼大的珍珠,也叫夜明珠,是十分罕有的,便是镇北侯府家底厚,也拢拱没有几粒。 待齐雍一行人走后,柳心瑶打发巧屏,把沈昭嬑叫去了主院。 柳心瑶手里拿著过礼的文书,对沈昭嬑招招手:“过礼的文书,礼单都在这里,快过来瞧瞧。” 沈昭嬑坐到母亲身边,看到了厚厚一叠礼单,心里砰砰直跳。 这也太多了。 “彩礼都是司礼监,按照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要求准备的,本就十分丰厚,齐王殿下见了礼单后,又添了许多东西,拢拱一百八十八抬,除了二百八十八斤重的礼饼,三牲海味,名贵的补品,香料山珍……大多都是进贡的綾罗绸缎,金银首饰,珠宝玉器……” “光礼金就给到了三千两……黄金。” 彩礼册子递到了柳心瑶手里时,柳心瑶乍眼一瞧,连手都抖了起来。 比她为沈昭嬑准备的嫁妆,还要丰厚。 沈昭嬑看到礼单上齐雍准备的嫁妆名目,心跳都漏了一拍,她不禁有些怀疑,齐雍是不是把齐王府的库房都搬空了? 柳心瑶忍不住笑:“原也是担心逾了礼制,不敢为你准备太多嫁妆,现在看来还要多加一些才行,可不能让殿下抢了这个风头,女儿家的嫁妆比彩礼多,將来到了夫家,才能挺直腰杆做人。” 沈昭嬑只好说:“女儿但凭母亲安排。” 柳心瑶看她面颊微红,忍不住笑起来,她算是看明白了,妱妱与齐王殿下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样也好,夫妻有了感情,这日子才过得暖和。 彩礼送过来的时候,沈青词正好就在大房。 她站在拐脚的游廊下,眼睁睁看著,齐王府的下人们,抬著一抬抬绑了红绸的箱拢,络绎不绝地进了府,她一个个地数著,一直数了一百八十八抬。 足足抬了一刻钟,彩礼才抬进了府里。 老夫人得了消息,也惊得手抖了,过了半晌,才定了定神:“柳氏给昭姐儿准备了多少嫁妆?” 大夫人为大小姐准备嫁妆这种事,也没有瞒著府里,原就是府里的大事,胡嬤嬤一早就打听过了:“听说是一百六十八抬。” 这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肯定不止这么多。 她估计至少也有一百八十台左右。 沈老夫人蹙眉:“还要再加一些,陪嫁的田庄、铺子,就不用加了,该给的都给了,首饰可以多打几件,一些值钱的物件,回头再去库房里挑拣一些,綾罗绸缎不禁放,就算了……再凑十抬嫁妆出来,昭姐儿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她的嫁妆也关係了镇北侯府的体面,万不能轻忽了,我这个祖母,不论如何也该尽些心意才是……” 她原是为沈昭嬑,准备了二十抬嫁妆,但老二下了大狱,费了许多,两家又分家了,二房家底都空了,她难免要多顾些二房,对沈昭嬑的嫁妆,也不如之前上心了。 思及至此,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在通州还有一个不错的温泉庄子,便转到昭姐儿名下……” 沈青词听得脸色发青了,失魂落魄地回了二房。 “不就是一百八十八抬彩礼吗?得意什么,”陈锦若咬著牙,面容一阵扭曲,低声说,“齐王殿下得了疯病,嫁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样呢……”嘴里这样说著,可心里依然不舒服,又找了一句,“將来有她哭的时候。” 齐王殿下还有克妻的名声在,沈昭嬑嫁给齐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青词想到那抬了一刻钟的彩礼,心里堵得慌,咬了一下唇:“祖母要给沈昭嬑凑嫁妆……” 如果齐王殿下肯给她一百八十八抬嫁妆,就算他得了疯病,有克妻的名声,她也愿意嫁。 一百八十八抬彩礼,京里哪家女儿有这样的体面? “你说什么?”陈锦若一下拔高了嗓音,“沈昭嬑都已经有一百六十多抬嫁妆了,老夫人老糊涂的吗?竟然还要帮她凑嫁妆……她怎么也不想想,彦哥儿將来还需要银钱打点前程,你將来出嫁还要准备一份嫁妆,沈昭嬑都给了这么多,总不能亏待了你。”、 沈青词心里不舒服…… 嫁人,她要嫁给谁? 苏明霽已经与她断了联繫,父亲还在大狱里,她每次出门,京里其他姐儿,都是用异样的目光看著她,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话里话外,全是拿她和沈昭嬑做比较。 祖母说要为她相看个好人家,倒是挑了一些人,可那些人,不是家世太差,就是前程不显,歪瓜劣枣的…… 她要怎么嫁? 不论如何,她都比不上沈昭嬑了! 陈锦若满脸气愤,骂了沈昭嬑一通,便有些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大房劝劝老夫人才行……” 沈青词拉著母亲的手,小声劝说:“还是算了吧,若是让大伯母知道了,少不得又要与母亲闹腾了。” 分家之后,老夫人的產业已经分了二房一份,道理而言,老夫人归了大房,老夫人將来的悌己,也是属於大房的。 如今福安堂里都是沈昭嬑安排的人,母亲这样跑到福安堂,定是瞒不过大伯母的眼线,真要闹起来,二房也是理亏。 老夫人现在也烦了母亲,母亲的话,也未必会听进去,没准还会惹恼了老夫人,到时候弄巧成拙。 老夫人那边肯定要说,但不能母亲去说。 第419章 武阳侯进京 “不行,不能这样算了,”陈锦若不甘心,差点咬碎了一口牙齿,“二房的家底,全填在你爹头上了,將来用钱的地方还多著呢,老夫人就那点悌己,用一点就少一点,可不能在大房身上……我可不能吃这个亏……” 沈青词安抚母亲:“我听说,大哥要在仙饗楼包场,举办一场盛大的文会,邀请了许多今次参加会试的士子,回头让大哥同祖母提一提这事,好叫祖母知道,大哥如今越发出息了。” 祖母为沈昭嬑凑嫁妆,这事肯定是拦不住的,让祖母知道大哥需要销的地方多,出息大,为沈昭嬑凑嫁妆时,定是要收敛许多。 陈锦若一想,便点头:“你说得对,你祖母最疼你大哥了,你大哥会试考得不错,在京里办了两场文会,也积攒了不少好名声,將来肯定要中进士,老夫人肯定不会亏待了你大哥的。” 到了晚上,沈君彦回到府中后,陈锦若便与他说了这事。 齐王到镇北侯府下聘的事,已经遍传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事,他在酒楼里与学友们一起吃酒,学友们对他也越发恭维。 他没有透露镇北侯府分家的事。 不过,就算分家的事传开了,他如今住在镇北侯府,也是能沾镇北侯府的光,旁人也不会小瞧了他去。 沈君彦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如从前一般,询问了学业上的事,他顺带说了,要在仙饗楼举办文会一事。 “学友们赏脸,都愿意过去。” 彦哥儿在今次会试的士子中,已经积攒了不少好名声,有领头羊的派头,沈老夫人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洒楼包场的事,就让胡嬤嬤去安排,你只管安排文会上的事,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到了第二日,胡嬤嬤拿了沈老夫人凑的嫁妆单子,送去了大房。 柳心瑶看了一眼,大约有五抬,东西倒是挑不出错来,只是中规中矩,不是太出挑,心里有些不舒服,倒不是觉著东西少,而是认为女儿被轻贱了。 但明面上,老夫人有这份心,她自然也是客气的道谢。 待胡嬤嬤走了,柳心瑶忍不住一阵气怒:“膈应谁呢,我家昭姐儿还没指望她凑嫁妆……自己上赶著,不做漂亮了,还让人心里不痛快,我可是知道的,她最近往二房贴了小五千两了。” 胡嬤嬤深以为然,老夫人身为嫡亲祖母,嫡长孙女要出嫁了,於情於理就该为了嫡长孙女儿,仔细准备嫁妆,老夫人之前,倒是送了一庄一铺,但她看了地段,也就普普通通,本来就薄得很,大夫人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还拿这些东西过来膈应人,换个人都该生气。 京里谁家长辈是这样做的? 沈昭嬑进屋,见母亲气怒的模样,笑问:“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柳心瑶將老夫人送来的嫁妆单子,往沈昭嬑面前一放:“你自己看。” 沈昭嬑隨便扫了几眼,心里有底了,將嫁妆礼单拿给巧屏:“去库房里挑几样中规中矩的礼物,连著这份礼单一起送去老夫人屋里,便说我的嫁妆已经安排妥了,该添什么,都有了准备,不好再动用老夫人的悌己,让老夫人自己留著东西,回头多贴补二房。” 柳心瑶睁大眼睛:“这也太直白了……” 沈昭嬑噗哧一笑:“都是嫡孙,厚此薄彼也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做得这样难看,我也不缺她这点东西,便给母亲出口气,母亲可別再生气了。” 柳心瑶忍不住笑:“你呀,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她话锋一转,“这样也好,省得將来受人欺负。” …… 到了月底,武阳侯奉旨归京,进宫面圣。 军机房成立后,就在著手调查有关甘陇一带地方卫所的將吏、长官,占种、侵夺屯田的事。 地方的官员们纷纷奏疏,地方卫所的不妥之处,都察院成天上躥下跳,京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勛贵,还有宗亲,都被他们弹劾了不知多少回,也没个消停。 但有关军屯的消息,军机房那边却没有其他风声传出。 这可把京里一些勛贵大臣们给急坏了。 齐晟看了一眼站了满殿的文武大臣,目光落在跪在殿前的请罪的武阳侯身上,倒是没有苛责什么。 “军机房已经查实,甘陇地方卫所各级將吏、长官,占种、侵夺屯田高达近八千顷,每年屯粮二十余万担,张修远所奏之事基本属实,张大人冒死上劾,触柱死諫,朝廷总要给一个交代。” “不能令忠臣枉死,不能寒了军士,及天下士夫们的心。” 武阳侯实际昨天夜里,就已经进京了,连府里都没有回,直接去了显国公,与显国公见了一面,商谈了应对的法子。 他一脸痛心疾首:“原新乐侯获罪后,臣接任了前军衙门左都督一职,臣这些年一直驻守襄阳,对前军衙门疏於管理,对地方卫所的官员,也乏於约束,竟不知甘陇一带的卫所,竟积弊成患,此是臣失察之错……” 毕竟是掌了军权的大臣,便是天大的事,他也有申辩解释的机会,军屯一事兹事体大,皇上只不要不想与勛贵为敌,最后一定会轻拿轻放,关健还在於他的態度。 他认错认得十分爽快,但话里话外全是推卸责任,卫所占种、侵夺的事跟他无关,他只是疏於管事,乏於约束,是失察之错。 但满朝上下没一个人站出来反驳。 也不是只有甘陇一地出现了这种情况,其他卫所肯定也有,事情闹开了,但凡五军衙门里的人勛贵一个都跑不掉。 已经有勛贵忍不住站出来,为武阳侯说话了。 “甘陇一带占种、侵夺屯田的情况,是原新乐侯执掌前军衙门时,就已经存在了,他才是罪魁祸首。” “武阳侯有失察、怠职的错,但错也不全在他一个人身上。” “武阳侯常年驻守襄阳,尽忠职守,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军屯一事兹事体大,是否武阳侯的过错,理该从长计议才是。” “军机房查实武阳侯,並未参与占种、侵夺屯田一事,此事多半还是下级官员们胡作非为,依臣之见,理该严惩不贷。” “朝廷不能令忠臣枉死,张少傅是忠臣,武阳侯阳是忠臣。” “……” 第420章 大祸临头 文武大臣们纷纷附和,为武阳侯脱罪。 他们也不希望军屯这事闹得太大,最好能在武阳侯身上打住,就再好不过了,如此一来,武阳侯就不能承担全部罪责。 齐雍目光一扫,尽有大半人都开了口,可见军屯內里的水有多深,想要靠军屯一事,扳倒武阳侯不太可能。 不过,他原本也没打算对武阳侯下手。 齐晟对这一情形早有预料,神色平静道:“话虽如此,但军屯乃太祖制定的国策,成祖登基之后,將卫所屯田视为大周朝卫所根基所在,张大人更是冒死上劾,直陈屯田利弊,眼下全天下人的目光全盯向了朝廷,要看朝廷怎么处置这事。” 武阳侯磕头一拜:“请皇上责罚。” 齐晟点头:“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配合军机房,將甘陇卫所一应弊患进行整改,希望武阳侯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也好平息卫所军士对朝廷的怨愤,令张大人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武阳侯愕然地瞪大眼睛…… 他根本没想到,皇上竟然没抓住这个机会惮压他,反而这么轻易就让他矇混过关……这跟他和显国公商量的对策不一样。 可他一点也不觉著开心,反而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显国公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握在手里的朝笏都差点掉到地上,皇上没打算处理屯田一事,那么他成立军机房是为了什么? 是了! 军机房分明就是一个幌子,皇上由始至终,算计的是藉由军机房,加强对地方卫所的掌控,扼制五军衙门的军权,达到削弱他的目的。 可恶! 他之前就猜到,皇上成立军机房,是有这方面的算计……只是考虑到军屯一事兹事体大,皇上想借军屯一事,削弱五军衙门的军权,只会適得其反。 武阳侯进京之后,他就与武阳侯商量,让武阳侯直接承认过错,只要皇上降罪於他,就会得罪勛贵,如果皇上不处置他,皇上在朝中的威信,就要大打折扣…… 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直接让武阳侯自己处置。 目的根本就是成立军机房。 军屯就是一个幌子。 雷声大雨点小。 军屯的事终於有了定论,五军衙门里一干勛贵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皇上让武阳侯自行处理甘陇卫所占种、侵占屯田的事,就表示皇上没打算把事情闹大,这件事多半在武阳侯这边,就打住了。 散朝之后,武阳侯和显国公一刻也不耽搁地出宫了。 庆国公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几个勛贵凑上来,小声地与他商量:“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办?是不是该想个法子將这事儘快平了,拖得时间越久,难免会节外生枝,事情真要闹大了,可就堵不住了。” 庆国公將手套在袖子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回头把家里的干係撇清一些,再敲打敲打下边的人,挑几个侵夺严重的立典型,军法处置了,把那几个典型的家財收没了,补贴遭到侵夺的军士,出点银钱安抚一下卫所军心……” “您的是,这都是应当的。” 几个人听得连连点头,军屯这事一闹出来,他们这阵子连觉也睡不安稳了,早就开始撇清干係,准备推替死鬼出来挡刀,庆国公如今是除了定国公、显国公外,身份最高的勛贵了,他的话,哪有不听的道理。 顶风作案,他们可没这个胆子。 “说白了,这是皇上和显国公之间的爭斗,跟我们没太大干系,但这事既然闹出来了,还佘了一条人命,天下人都盯著,我们这边该整改的,该配合军房机的地方,也都要有所表示,要让皇上看到,勛贵对皇上的忠心与支持,让皇上知道勛贵们的心,一直都向著皇上的。” 皇上都退让到了这个地步,勛贵再要不知好歹,那就是欺君,指不定武阳侯这边不够折腾,还要再挑一个勛贵出来。 挑谁谁倒霉。 武阳侯这事,大家也算看明白了,只要皇上不触犯勛贵的利益,勛贵就不可能联合起来对抗朝廷,这毕竟是欺君大罪,齐王殿下如今羽翼丰满,稍有不慎,一家老小都要赔进去。 皇上要借军机房,加强对地方卫所的掌控,扼制五军衙门,这一点对他们,確实相当不利。 但,军机房没成立前,一切还好说。 眼下,军机房已经成立了,他们落了下乘,好在皇上有分寸,没有利用军房机去动勛贵的利益。 接下来,就要轮到勛贵表忠心了。 “屯田是卫所的根基所在,卫所是五衙军门的权利所在,勛贵们的权利,全系在五军衙门,屯田废驰,卫所军士与五军衙门离心,我们的军权也要削弱,保持五军衙门对卫所的掌控,才能保住我们的荣华富贵,不然一切都是空谈,切不能因小失大。” 京中三大营,说是属五军衙门辖下,实际上是由皇上直管,皇上手中还有勇卫营,四卫营,齐王府养了数万护卫军,个个都是精锐。 卫所才是大周朝的主战力,但北伐时,齐王府的护卫军是主力军,陕西一带卫所的兵力,反而落了下乘……这已经让五军衙门面子很过不去了。 皇上借军屯一事成立军机房,何偿不是表达了自己对五军衙门的不满? 卫所如果不能表现出优势,就一定会面临裁军。 有卫所在,才有勛贵们的好日子。 勛贵们纷纷道:“您说的是,甘陇军士怨嗟,屯田废弛,已经出现了逃兵,影响实在太恶劣了,军屯这事我们肯定要配合军机房,大力整改的。” 声音极大,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有人附和:“说的是,不光军屯要整改,卫所里其他弊患,也要仔细查查,万不能寒了卫所军士们的心。” 第421章 殿下可真厉害 军屯这事闹出来了,就要给个交代,不然那些兵丁们,见甘陇那边做了处理,自己卫所不做处置,定要闹起来的,那么多兵丁闹起来,就不是什么小事,到时候他们也不好向朝廷交代,头疼的还是他们。 “前军衙门那边,实在太不像话,把五军衙门的威望都败完了……回头我们一起组个饭局,约见武阳侯,请他务必要把这事处置清楚,给朝廷,给五军衙门一个交代。” 这意思是,要联合勛贵们一起,给武阳侯施压,逼著武阳侯把军屯这事揽在自己身上,防止武阳侯拖他们下水。 “对,把五军衙门一些同僚们都叫上,一起督促武阳侯把甘陇卫所的屯田一事,彻底整改,查明,所有参与侵夺的將吏、长官,都不能姑息,可不能让张少傅枉死。” 军屯这事必须按死在前军衙门这头,绝不对把事態扩大,如此便只能牺牲武阳侯的利益了。 武阳侯这边让皇上满意了,他们才有好日子。 “我看武阳侯的態度不对,推卸责任是有,但对军机房那边的查证,一点异议都没有,就直接认下了错处,肯定想拖我们下水,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一行人三言两语,就已经定计了。 此时,武寧侯和显国公正坐在马车里,商量著,要怎么把军屯这事闹大,將五军衙门其他人都拖下水,逼著勛贵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抗朝廷,解散军机房……缓解因成立军机房,太后党这一脉的颓势。 同时给皇上一个教训,把隆盛行一案,对太后党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齐雍私底下与沈昭嬑说:“现在情形是,勛贵是愿意站在皇上的立场上,给武阳侯施压,还是愿意联合显国公,逼皇上解散军机房。” 沈昭嬑蹙眉,心里十分担心:“那万一,勛贵们倒向了显国公……成立军机房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军机房这事,是她先对父亲起的头。 她起初只想到,前世齐雍成立军机房后,削弱了勛贵们的兵权,加强了对五宫衙门的掌控,便觉得此法可行,没考虑到实际状况。 显国公可不会坐以待毙。 “显国公毕竟把持朝政多年,在勛贵之间积威尤深,支持他的人肯定是有的……” 齐雍倒没她这样担心:“逼皇上解散军机房,势必会站到皇上的对立面,同时也会引起卫所军士的不满,张大人触柱死諫,是举世皆知的事,到时候也引发士夫清流,对勛贵们的不满与敌意,代价太大了。” “隆盛行一案,皇上明显占了上风,勛贵们有爵位,有家族,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失去这一切?总有一些人想要自保,不愿与皇上对抗,人心不齐,便不可能联合一起。” 军机房会使他们的军权削弱,但勛贵仍然是勛贵。 军机房里头的每一个人,在朝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凡不是蠢人,就该明白,皇上不是那么容易对抗的,一旦皇上掀桌了,显国公不一定会倒,但一些小勛贵,肯定会遭殃。 沈昭嬑不解道:“既然你有把握,又为何要说,要看勛贵们怎么选择?” 齐雍笑:“这件事军机房的態度十分重要,合纵连横,便能破除勛贵们联合在一起的可能性。” 苏秦自南向北游说六国,联合六国一起抗秦,称之为“合纵”,后秦国自西向东与各诸侯结交,破了六国合纵,故为“连横”。 齐雍的意思是,利用军机房,联合一些不愿意对抗朝廷的小勛贵,皇上本就占了上风,加上一些小勛贵的支持,定能瓦解显国公的连横之策。 沈昭嬑露出笑容来:“殿下可真厉害。” 齐雍將她按到假山上,低头吻她的唇儿,吻完了,他有些气喘吁吁地问她:“厉不厉害?” 沈昭嬑急促地喘息,忍不住骂他:“你浑蛋……” 无耻,得了便宜还卖乖。 齐雍挑起的她的下頜,又吻住了她,原是想故意逗逗她的,哪知就有些欲罢不能了。 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沈昭嬑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动,齐雍一会儿含了她的唇瓣吸食,或是缠著她的舌勾…… 一吻而尽,沈昭嬑软在他的怀里。 齐雍又问她:“厉不厉害?” 沈昭嬑气喘吁吁,懒得理他。 齐雍又要吻她……沈昭嬑连忙后仰,后脑磕到他的手掌上,这才没有磕到假山上去,但仍没躲开,齐雍越发滚烫的炽吻。 沈昭嬑被吻得透不过气来,腮帮子都酸了,喉咙里一抽一抽地,差点背过气去,齐雍一放开她,她就急促呼吸,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不待齐雍询问,她就连忙说:“厉害,厉害,这样行了吧,可別再来了……” 嗓音被吻得又娇又软的,还带著一点娇喘声,令齐雍身心俱震,他掐住沈昭嬑的细腰,红著眼睛,就要继续吻她…… 沈昭嬑恼了,一巴掌糊到脸上,把他的脸推开:“都说了,你厉害了,你怎么还来……嘴都要肿了,一会儿要怎么见人……” “一会儿让厨房熬一窝天麻胶羹,放很多天麻的那种。” 天麻有平肝抑阳的功效。 齐雍哈哈一笑,倒没继续招惹她了。 …… 沈君辰起程南下没几日,会试终於要放榜了。 二家一家子,全聚在福安堂,辰时才刚到,沈老夫人就著急忙慌的,使了几个小廝去礼部衙门看榜。 沈君彦倒是没待在家里,用了早膳后,就出门了。 一家人心急如焚地等著。 沈老夫人还好,靠在榻上,捻著佛珠,嘴里念念叨叨的。 陈锦若却是坐如针毡,眼见到了中午,还没有音讯传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怎么现在还没消息,礼部还没有放榜吗?” 她是一点也没想过儿子会考不上。 叫她一说,沈老夫人也心急起来,连佛珠也不捻了:“这都到午时了,看榜的小廝怎么还没回来?” 沈青词捏紧了帕子,有点担心大哥没有考中,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大哥了,大哥中了进士,她的前程才会更好。 第422章 科考舞弊 胡嬤嬤连忙说:“老夫人,您先別著急,会试放榜那可是大事,寻常百姓都要到礼部衙门去瞧一瞧热闹,许是人太多了,一时没有瞧上,我再差个人过去打听一些消息,您再耐心等等。” 皇榜就那么大张,远了瞧不见,人一多就不容易往跟前凑。 沈老夫人自是知道这个,嘆了嘆气:“这样一直乾等著,叫人心急得很。” 陈锦若忍不住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万一彦哥儿没……”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老夫人眼儿就瞪过去:“你给我闭嘴,好端端的日子,胡说些什么……彦哥儿的才学,是有目共睹的,今次会试的士子,就数他名声最响,他在国子监的恩师,严博士也说了,彦哥儿能考中。” 陈锦若訕訕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也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衝撞了沈君彦的前程。 沈青词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时,家里派出去看榜的小廝,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福安堂,弯著腰,喘著喉咙:“老、老夫人,二夫人,二小姐……” 沈老夫人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声询问:“怎么样,放榜的吗?大少爷有没有上榜,你瞧清楚了吗?” 小廝一口气从门口,一直跑进了福安堂,这会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儿也说不利索了。 陈锦若急赤白脸的,忍不住喝斥:“你喘什么,都等你回话呢……你倒是说清楚,大少爷怎么样了,中榜了没有?” 沈青词也急,连忙道:“你不要著急,慢慢说……” 沈老夫人叠声问:“快说啊……” 你一言我一语,倒让喘上气的小廝插不进嘴了,这时才道:“老夫人,大喜啊,大少爷上榜了,杏榜第二十六名……” 沈老夫人激起来:“第二十六名,排名很靠前嘛,好,真是太好了,咱们彦哥儿真是出息了,这真是祖宗保佑啊……” 陈锦若也是一脸激动:“我就知道,彦哥儿一定能上榜,如今彦哥儿是准进士了,等到下个月初九,就能进宫参加殿试,殿试之后,就能排名次了,彦哥儿会试成绩这样好,殿试排名肯定差不了,將来还有机会选馆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就是名副其实的內阁储相了……” 沈青词兴奋得脸都红了:“大哥可真厉害啊,一试就上榜了,等考完了殿试,就是十九岁的进士了,放眼整个人大周朝,也是十分罕见的,將来肯定是前途无量的……” 大哥有了这样的前程,武阳侯府对她的婚事也要掂量一些。 一家人聚在一起,畅想未来。 沈昭嬑这边也得了消息:“杏榜第二十六名……排名很靠前啊,沈君彦去岁才中举,今年一试,就中榜了,这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红萝见大小姐还笑得出来,心里一阵忧虑:“老夫人心里高兴,使人给府里各人都打赏了银钱,二夫人也难得大方,主动掏了银子,叫大厨房今日给大家加菜,两个大菜呢……” 沈昭嬑只是笑笑,没再说这话,只吩咐红萝:“去把三叔请过来,便说我有重要的事寻他。” 红萝觉著大小姐对大少爷上榜这事,表现得有些怪异,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这可能吗? 镇北侯府分家后,大房的一些產业,仍然交给了沈岭在帮忙打理,按盈利分红。 得知沈昭嬑找他,沈岭连忙放下了帐本,来了大房。 沈昭嬑也不避讳:“我之前偶然听到一个消息,此次会试的考官泄题,国子监一位姓严的博士,私底下结交考官,从考官手中得到透露的考题,再泄露给名下的学生,从学生手中获取钱財。” 沈岭甫一端起茶杯,连手都抖起来了:“这……是不是太……” 饶是他再镇定,都不禁背脊泛起了一阵阵凉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君彦就是这位严博士名下的学生,二房的事他知道得不多,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听说过,二哥为了帮沈君彦打点前程费不少……却不知是怎样一个费…… 他在京里结识了不少人,三教九流都有人脉,却从来没听过这个风声,那么昭姐儿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闹大了,会不会牵连镇北侯府? 他该不该应下这事? 要不要同大哥提一提? …… 转眼前,沈岭心思飞转,已经掠过了十几个念头,额头都不禁冒了冷汗。 沈昭嬑微笑道:“三叔请放心,只需要把消息放出去,不要让人知道,消息是从镇北侯府传出去的就行,后面的事,不会牵连到镇北侯府。” 沈岭依然有些不放心:“可是,彦哥儿他……” 沈昭嬑淡淡一笑:“镇北侯府已经分家了,不是吗?沈君彦如果是堂堂正正上了杏榜,也不会牵连到他。” 沈岭不好说,就怕沈君彦的功名有问题…… 私心里,他也不希望二房得势,二房因沈崢参与贩私这事,已经与大房撕破了脸,肯定是怨恨上了大房,二房得了势,將来定会生出报復之心…… “我正巧认识今次参与会试的考生,到时候运作一番,让他们自己发现科考有舞弊之嫌,不会牵连到家里。” 沈昭嬑心中一松:“有劳三叔了。” 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清查叛党之际,从前翰林掌院学士张大人家中,搜出了科考舞弊的相关罪证,但因那时,大周朝刚经了叛乱,科举也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很多证据无法查证,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幼帝仍然下令,今次科考成绩全部作废。 之后为了拢络人心,特恩开科,允今次参加会试的考生重新参加科举。 那次恩科,今次许多没有上榜的学子都上了榜,今次上榜的一些学生,不是排名靠后,就是压根没有上榜。 沈君彦也中了,排名只在二百名开外。 后来她进了摄政王府,私底下调取了沈君彦当时的考卷,以她的目光看,沈君彦能考中,多半还是因为他从小就出身在侯府,用了最好的资源,本身天赋並不比同期人好。 第423章 大少爷被官兵带走了 沈君彦的举人功名都有问题。 她按兵不动,冷眼看著二房一家子在家里嘚瑟,就是为了等沈君彦考完了,放榜之后,给他致命一击。 沈君彦废了,二房就真的全完了。 不知那时,沈老夫人又要作何感想呢? 放榜没两天,京里就传了主考官泄题,科考舞弊的消息。 一经传出,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学子们聚眾跑去了礼部衙门,堵在礼部衙门门口,叫囂著,要礼部清查科举內幕,给天下所有莘莘学子一个交代,不然就要敲登闻鼓,告御状…… 郑玉庭敲登闻鼓一事,已经闹上了天,隆盛行一案,至今还没有结案,几百个学子一起闹事,礼部的官员们,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面出安抚。 但学子们並不买帐,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门路,也有自己的人脉,及消息来源。 科考舞弊的消息传出来时,他们就在圈子里四处打听,几百个学子,大家彼此都有联繫,几百个人的人脉信息匯总在一起,总能察觉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来。 所以他们坚称科考存在舞弊,要求户部彻查,並取消今次会试的一切成绩,要求礼部安排重考。 事情越闹越大,礼部绷不住了。 学子们整天沿街游行,在孔庙静坐示威…… 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奏告了皇上,皇上要求礼部暂停四月殿试,並令陈公甫和刑部彻查舞弊真相,都察院尤大人协理。 科考舞弊一事,闹得人心惶惶。 沈昭嬑却全然不受影响,倒是听说,沈君彦这段时间老实待在府里,之前说要在仙饗楼举办文会的事,也不了了之,听说是在专心备考,为接下来的殿试做准备,仿佛全然不担心科考舞弊的事会牵连到自己。 柳心瑶正在与沈昭嬑说嫁妆上的事。 沈昭嬑拉著母亲的手:“別总操心嫁妆上的事,可要安心养胎,我的日子还早著呢……” 最近,她每次过来主院陪母亲说话,母亲总在说嫁妆的事,头一天说嫁妆差不多安排妥了,赶明儿就又有了主意。 好像有操不完的心一般。 柳心瑶却摇摇头:“婚期就在六月初六,只有两个月了,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总归是一晃眼睛就过去了……趁著我如今还能折腾这事,就赶紧把事办妥了,再过一阵子,我身子越发重了,就没精力操心这事。” 她语重心长地拉著女儿的手,嗓音温柔极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出了差错,委屈了你。” 这样的委屈是要一辈子的。 失悔都悔不过来的。 沈昭嬑鼻头一酸,嗓子眼也有些哑了:“我怕母亲累著了……” 柳心瑶笑著说:“有你外祖母、还有三个舅母帮我呢,倒是劳累了她们,三不五时就进府帮著你操持。” 母亲是长辈,从前帮她准备嫁妆,经过了这事,如今帮她为妱妱准备嫁妆,一切事情都十分稳妥。 沈昭嬑知道,这阵子外祖母,及三个舅母,都是轮流著来镇北侯府,之前帮著操持及笄礼上的事,后来帮著操持嫁妆上的事,顺便照料母亲。 母亲近来心情都开阔了。 “敢明儿一定要好好谢她们……” 柳心瑶笑著点头,接著又说:“给你安排了五房陪房,內院何嬤嬤一家子,外院宋顺平一家,他们两家一內一外,到时候使唤起来也方便,另外三家人,都是庄铺上的管事,是十分得力的人,从前就一直帮你管著名下的一些產业,对你也十分信服,有他们帮著,我也不担心你在营生上吃了亏……” 两人正说著话,巧屏就进屋了:“大夫人,大小姐,老夫人过来了。” 柳心瑶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头:“她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又要在作什么妖?” 沈昭嬑笑了笑,扶著母亲:“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母女俩也不好让老夫人等著,连忙去了主院待客的大厅,沈老夫人坐在厅中喝茶。 上次让胡嬤嬤拿了凑好的嫁妆单子过来,叫主院打了回去,沈老夫人脸面不过去,好一阵子没理大房母女俩。 这阵子思来想去,又觉著当时准备的嫁妆单子確实有些薄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打算瞧一瞧齐王准备的彩礼单子,之后再做打算。 思及至此,沈老夫人便道:“昭姐儿六月就要出嫁了,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柳心瑶明面上对沈老夫人还是很恭敬的:“准备了一百八十八抬,与齐王殿下送来的彩礼持平,出嫁前定能安排妥当的。” 明面上是一百八十八台,实际上准备了二百零八抬,只是不好明说。 沈老夫人心中一颤,大户人家嫁女儿,一般而言,嫁妆是要比彩礼厚一些,女儿家到了婆家,才能更有底气,但……一百八十八抬,这也太多了些,但齐王也给了这么多,他们家也不能含糊了。 “齐王殿下之前送来的礼单呢,拿给我瞧瞧。” 柳心瑶让赵嬤嬤取了礼单,拿给沈老夫人看。 沈老夫人甫一接过,厚厚一沓礼单,心就开始发颤了,再看过了礼单上各样东西的名目,差点连气也喘不上来。 无他,太贵重了。 难怪那日,胡嬤嬤拿了她凑的嫁妆单子给柳心瑶,柳心瑶会这么恼怒,直接把礼单打了回去。 嫁妆比照彩礼,倒显得她这个祖母,轻贱了嫡长孙女一般。 沈老夫人沉吟道:“我在香河有一间不错的酒楼,每年盈利都在万两以上,回头转到昭姐儿名下……” 柳心瑶没搭话。 沈昭嬑面上带了笑容,只是那笑有些淡…… 綾罗绸缎面不保值,本就有许多,原是不好送的,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沈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便说:“上好的綾罗绸缎……” 她话音未落,六婶子便脸色凝重地进了屋:“老夫人,不好了,刚才有一官兵去了二房,把大少爷带走了。” 柳心瑶呼吸一滯,沈君彦是今次会试的考生…… 第424章 二房全完了 沈老夫人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大少爷被官兵抓去了刑部大牢。”六婶子脸色很难看,沈崢还关在大狱里,本以为二房的大少爷是个有出息的,哪知道又出了妖蛾子。 沈昭嬑神色淡漠。 分家之后,二房单独开了一扇门,官兵没走镇北侯府正门,直接冲二房去,显是顾及了镇北侯府。 沈老夫人眼睛一黑,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老夫人!”胡嬤嬤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了她。 沈老夫人还没晕过去,脸色却一下灰败下来,因为沈君彦上榜,沈老夫人这阵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来大房,神色也带著一股神气劲儿…… 哪知道,转眼间就祸事临头。 柳心瑶还没反应过来,沈昭嬑便已经张口了:“赶紧扶老夫人躺下,餵一粒救心丸,派人去请杨大夫……” 沈老夫人还没晕过去,不待沈昭嬑的话说话,她一把抓住胡嬤嬤,虚弱地说:“快、快扶我去二房看看……” 胡嬤嬤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办是好。 沈老夫人却急声催促:“快去……” 胡嬤嬤没办法,只好扶著老夫人,连忙去了二房. 老夫人毕竟在大房,这要有个三短两短,大房这边也过不去,沈昭嬑和柳心瑶不好干看著,便跟著一起去了。 一行人还没到二房,陈锦若就著急忙慌地过来了,一见老夫人,就开始哭:“老夫人,彦哥儿被官兵抓走了,这可怎么办?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那些个官兵强横得很,问什么都不肯说,家里的银钱也不肯收……” 沈青词也在哭,想到外头因科考舞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之前担心了几天,可见大哥哥每天待在屋里,仿佛没事人一般,她渐渐把心放了下来,哪知转眼大哥哥就让官兵带走了。 沈老夫人脸色一阵青白,脑袋眩晕的厉害,勉强站稳了身子:“派人出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只有彦哥儿被抓了,还是此次会试所有的考生都被抓了,再派人去刑部看看。” 陈锦若脑子里“嗡”地一下,险些晕了过去:“您的意思是、是……彦哥儿他……他……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会的……” 她嘴巴哆嗦得厉害,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沈青词心中的想法被证实了,整个人仿佛天塌地陷,大哥哥涉嫌科考舞弊,前程毁了,那她要怎么办…… 柳心瑶与沈昭嬑对视一眼:“老夫人身子不適,便先回福安堂等著消息吧。” 陈锦若听了这话,整个人却像个刺蝟一般,红红的眼睛,猛地看向柳心瑶,满是確骇人的阴冷:“彦哥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侄子,现在他出事了,你这个大伯母是不是应该出一份力……” 现在能救彦哥儿的,只有大房了。 绝不能让大房袖手旁观。 柳心瑶蹙眉,来不及开口,沈老夫人便道:“老二对不起大房,彦哥儿是无辜的,你派人把老大叫回来,我与他商量一下对策……” 老大总不至於连彦哥儿也不管吧。 沈昭嬑淡声说:“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们不要先乱了阵脚,科考舞弊的事闹得这样大,波及的人不是只有沈君彦一人,便是父亲回来了,也没有用,至少要等朝廷查明了科考里的缘由,才知道怎么做,贸然行事,万一沈君彦是无辜的,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沈老夫人对沈君彦的才学是有自信的,相信沈君彦不会舞弊,沈昭嬑的话她也听进去了一些,但心中还有犹疑。 沈昭嬑便继说:“朝廷重视人才,沈君彦若真当真无辜,定会安然无恙,回头重考,也不成问题。” 这一句话,让沈老夫人安心了许多。 可陈锦若却是焦头烂额的:“你说得轻巧,出事的不是你们大房……万一彦哥儿在刑部大牢里有什么三长两短……” 想到监牢里那些刑具,她心里充满了不安…… 沈老夫人又紧张起来了:“老二媳妇说得对……万一……” 柳心瑶出声道:“沈君彦到底是镇北侯府二房的大少爷,身份摆在那里,回头派人去衙门问问,衙门心里有底了,不敢乱来……” 沈君彦这事,她是不打算管的。 她早就觉著沈君彦的功名有些不对劲,前后销实在太大了,二房做得隱秘,可再怎么隱秘,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又时刻派人盯著二房的一举一动,二房的许多事都瞒不过她的。 但她没有证据,便也不好怀疑什么。 沈老夫人是绝不相信,沈君彦参与舞弊,这会儿明白了利害,心里也没那么慌了:“那行,先听听消息,派人去刑部大牢打点一些,万不能让彦哥儿受了磋磨,这些个学子,將来都是朝廷的栋樑之臣,舞弊还在少数,刑部定是有分寸的,不会冤枉无辜。” “老夫人,不可啊……”陈锦若不甘心,忍不住大叫出声来,“您难道就眼睁睁看著彦哥儿下狱吗……老爷如今还在大狱里,彦哥儿也出事了,您不能不管彦哥儿啊,他现在可是二房的顶樑柱……” 沈昭嬑的话是没错,如果彦哥儿是无辜的,肯定能没事。 可若是不无辜的呢? 她隱约觉著,彦哥儿很可能真的参与舞弊了,自然不能眼睁睁看著儿子获罪…… 沈老夫人觉著她无理取闹:“你给我冷静些,科考舞弊歷朝歷代,都是重罪,彦哥儿的才学,是人尽皆知的事,这次定能安然无恙,你可不要再闹腾了,不然显得我们家心虚,反而害了彦哥儿的前程。” 沈昭嬑勾了一下嘴角,莲心苦不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陈锦若心里泛苦,她总不能对沈老夫人说,彦哥儿可能真的参与了科考舞弊,这要让老夫人知道了,二房就全完了。 可是,彦哥儿要怎么办? 老夫人不出手,大房冷眼旁观,这要真查出来了,彦哥儿前程尽毁不说,还要吃官司,下大狱。 第425章 老夫人中风了 沈青词也隱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开口帮腔:“大哥今次科考的排名很靠前,我听说,科考舞弊排名越靠前的人,干係就越大,反而会严审,而且……会试结束之后,大哥在京里结识了许多士子,万一其中有人牵涉了舞弊,大哥难免也要受到牵连……”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就堵得慌。 会试结束后,彦哥儿在外头办会文,结交考生,聚眾一起,掺和了不少是非,没准还真会受到牵连。 舞弊一旦查实了,就一定要严办了,设法给天下文人学子们一个交代,毕竟这些人一旦闹腾起来,朝廷也顶不住了。 莫说主考、同考也要被处以严刑,歷朝歷代涉及舞弊的考生,死在狱中的也有不少。 除非朝廷格外恩典,否则是再也不能参加科举,寒窗苦读十年,一生的前程就此被毁,严重一些的,连往后三代都要受到牵连。 沈昭嬑冷眼旁观。 陈锦若忍不住哭了起来:“彦哥儿这要出事了,叫我怎么活啊……” 她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岂图威逼老夫人救儿子。 沈老夫人本就担心,被她哭得心中憋闷,不会儿就心口疼了,捂著胸口,连站了站不稳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胡嬤嬤嚇了一跳,又连忙餵了一颗救心丸,赶忙扶著沈老夫人回了福安堂。 沈青词担心沈老夫人,也跟著一起去了福安堂,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祖母了,只希望祖母能平安无事。 陈锦若张著嘴巴,哭声憋在了嗓子眼里了。 根本没人理她。 不一会儿,杨大夫就过来了,为老夫人把脉,开了一副急救的药方……效果比救心丸要更好一些,能回阳救逆。 直到这时,家里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廝回来了:“老夫人,主考官有泄题之嫌,今次会试的考生有舞弊之嫌,今次所有上榜的考生都被抓去了刑部大牢,所有考官,全部下了大狱,翰林院、礼部有十多位官员受到了牵连,国子监五位博士,二十多个举监都下了大狱,就连、连大少爷的恩师,严博士也不例外。” 管他是国子监,还是翰林储相,但凡涉及了科考舞弊,就没有一个人能脱身的。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老夫人……” “快,杨大夫刚出府,人还没走远,快把人拦回来……” “去隔壁临照园,知会一声,让全公公把程院史请过来……” “……” 镇北侯府因为沈老夫人突然晕倒,乱成了一团。 杨大夫很快就过来,为沈老夫人把脉之后,脸色一下凝重了:“老夫人气血逆乱……看脉象,似是……夫风为病,是中风之象,老夫人先帮沈老夫人施针,把府中的医女叫来……” 府里有精通针灸的医女,治病救人是不可能的,但是辅助大夫下针,却是一把好手。 医女很快就过来了。 沈昭嬑扶著柳心瑶去了外间,陈锦若这时也过来了,眼睛都哭肿了,这会儿沈老夫人出事,她是一声也不敢吭了。 沈青词脸色青白,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一行人焦急等待。 整整过了三刻钟,杨大夫一脸凝重地出来:“老夫人已经醒了,確实是中风之症,伴有口眼歪斜,半身不遂,语言不利,方才施了针,暂时没有什么大碍……” 陈锦若脸色一阵灰败:“老夫人的病还能治好吗?” 彦哥儿还在刑部大牢里,老夫人如今中风了,这可怎么办啊,除了老夫人,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救彦哥儿了。 杨大夫摇摇头:“人之百病莫大於中风,中风被列为“风癆鼓膈”,四大疑难杂症之首,老夫医术浅薄,也没有把握能治。” 道理而言,中风是可以缓解病症,减轻中风症状,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敢张这个口。 陈锦若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整个人绝望到了极点…… 沈青词也是悲从心来:“杨大夫,请您务必要尽力救治我祖母……” “自当尽力。” 直到小厨房里熬好了药,胡嬤嬤餵沈老夫人吃了药,见沈老夫人能吃药了,杨大夫这才离开。 沈昭嬑扶著柳心瑶进了內室,沈老夫人醒著,眼斜眼歪,嘴角流著涎水,满头灰丝,仿佛又白了许多,悽惨地靠迎枕上。 胡嬤嬤坐在一旁默默流泪,不时拿著帕子帮老夫人擦嘴…… 沈昭嬑也没想到,今生沈老夫人会这样惨。 前世,沈老夫人后来也病得起不来床,但好歹口齿清晰,不时也能下地走上几步。 沈老夫人看著沈昭嬑,嘴里啊啊地说了一通,谁也没听懂,她到底说了什么,只依稀听到“昭”,“嫁妆”之类的字眼,似乎还提了沈君彦…… 但具体说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胡嬤嬤把耳朵凑到沈老夫人嘴边上,通过只字片语,及对沈老夫人的了解,连猜带蒙地猜了大概:“老夫人说,让奴婢帮大小姐凑十抬嫁妆,从她的悌己里出,她……” 一句话还没说完,后一步进屋的陈锦若,便大叫道:“不行……” 沈老夫人一看到陈锦若,就激动地啊啊大叫,嘴里涎水直往外冒,浑浊的眼底,眼泪缓缓地流了出来…… 她不是傻子。 连严博士都抓了,沈君彦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比起沈君彦参与舞弊,最让沈老夫人痛心的是,她以为才华过人,前途无量,孝顺懂事的长孙,其实是一个投机取巧,才德平庸的人。 她一直被二房一家子,包括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沈崢矇骗。 这么多年的期许,盼望,这么多年的精心栽培,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枉她为了二房的前程,算计了这么多,生怕委屈了二房,耽搁了沈君彦的前程。 枉她为了沈君彦,掏弄了这么多的悌己,到头来不过是二房藉机谋夺她手中钱財的手段而已。 枉她为了沈崢,亏待了大房…… 胡嬤嬤忙道:“老夫人让二夫人先出去……” 第426章 :报应不爽 她说得客气,但屋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老夫人方才说了一个“滚”字,很清晰,显是让陈锦若滚出去。 陈锦若不肯死心,要往床榻前来,沈青词连忙拉了母亲:“母亲,祖母身体不適,您先出去,不要再刺激祖母了……” 她担心祖母出事了,她以后该怎么办是好啊! 如今祖母还活著,便是中风了,她就待在福安堂侍疾,祖母看到她孝顺,定不会亏待她的。 镇北侯府被折腾得人仰马翻。 这时,齐雍面色凝重地带程院史进府了,沈昭嬑收到消息,连忙出了福安堂,就见齐雍已经过来了。 她眼眶一热:“你来了。” 齐雍走到她面前,扶了扶她有些歪的灵芝纹梓木簪子:“我派人去通知沈侯了,他过一会儿就回府了,先让镇北侯夫人回主院歇著,別累著了身子,你也去歇一会儿,我带程院史去看看老夫人。” 沈昭嬑確实有些累了,点头:“麻烦你了。” 齐雍轻声说:“莫同我客气。” 沈昭嬑与程院史客套了几句,便引著齐雍和程院史进了福安堂,柳心瑶见他过来了,精神一松,感觉肚子沉甸甸的,腰也有些酸…… 沈昭嬑劝了好些话,柳心瑶便没有坚持,让赵嬤嬤扶回了主院,却打发巧屏过来听消息。 程院史帮老夫人诊了脉,脉象与杨大夫相似,之后开了药方:“仔细养著,能养个四五分,以后说话不成问题,叫人扶著,也能走上几步。” 也仅此而已。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沈昭嬑却並不乐观,沈崢的判决还没下来,沈君彦还在刑部大牢里,以后还有老夫人受得。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沈老夫人也该尝尝,自己酿的苦果了。 沈昭嬑命人送上了诊金,和齐雍一起送程院史到了垂门前,镇北侯府安排的马车,送程院史回去。 返回来的途中,叫齐雍拉进了碧水阁。 沈昭嬑看了天色,这才发觉,已经到了申时(15点),不知不觉便折腾了两个时辰了,她也有些疲惫。 齐雍喊来附近当值的丫鬟:“让红药去大厨房端些吃食过来。” 丫鬟忙不迭应是,连忙走了。 沈昭嬑坐到石凳上,时至四月,天气越来越闷热了,湖里的芙蕖,浮在粼粼的水波上,轻盈地颤动著,临亭有一棵石榴姿枝斜逸,枝上榴如火似荼,缀满了枝头,开得灿烂且热烈。 “还没到五月,天气就这样热了……” 齐雍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我命人在齐王府造了一间水房,等你嫁进齐王府,就可以搬进去避暑,如果不喜欢待在水房,也可以去承德避暑,我在那边有一个庄子,四周临湖。” 谁在跟他说这个…… 沈昭嬑捧著茶杯,不觉想到前世,有一年夏天格外炎热,齐雍不允她用太多冰,她实在受不了,齐雍便命人在冰窖上方造了一间水房。 水房造了水壁,水像水帘一样,从壁面上淋下来,落地池子里,顺著水道流进外面的池子里,又经由池子,反覆循环,十分凉爽…… 听说宫里,也有这样避暑的水房,造起来十分铺张,耗时耗力不说,费也是极大。 齐雍笑道:“齐王府的地段不错,月牙河绕宅,西山远望,府中处处见水,重华阁就建在湖心亭畔,水是从玉泉湖引进来的,藏风纳水,四面开阔,夏天不怎么热,定热不著你。” 沈昭嬑深以为然,前世重华阁住著倒是舒適。 那一年,是一连好几个月没有下雨,天气热得不寻常,她才难以忍受,水房建好了没多久,就落雨了,后来就空置下来了。 因齐雍为她大兴土木,朝中还有人弹劾他,还有人说她是妖妃…… 临湖的亭子,四面透风,沈昭嬑喝了一些水,静坐了一会儿,就不怎么热了:“您怎么过来了?” 齐雍道:“程院史进宫为我把脉,小全子进宫时,我正巧要出宫,得知沈老夫人晕倒这事,就跟著一起过来了。” 他实在担心沈老夫人出事,心里一刻也不安稳。 沈昭嬑蹙眉:“没有耽搁你的事吧……” 隆盛行的案子还没结,军机房的事也闹得朝野不寧,父亲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想来齐雍也是如此。 “隆盛行的案子,下个月就要结案,线索在桐庐县集散市场,就已经断了,目前查出来的证据,都是摆在隆盛行明面上的,再多的,就涉及了显国公府,显国公毕竟把持浙江近三十年,显国公府如今没倒,太后娘娘还好端端的,这些也不可能暴露出来。” 这就是权臣的威能。 你明知道他有问题,却依然奈他莫何。 “军机房那边进展也十分顺利,已经有不少小贵族想要自保,明著支持军机房,向武阳侯施压,庆国公的態度也很明確,不愿意掺和军机房与显国公之间的爭斗,想要明哲保身。” “显国公不可能联合勛贵向皇上施压,解散军机房。” “大势初定。” “那就好。”沈昭嬑眉眼舒展。 庆国公前世就没掺和这些,齐雍倒显一开始,他就称病在家,避开了后来的狂风暴雨,后来齐雍平定的叛乱,庆国公只是降爵庆安伯,后来不得重用,但仍是老牌勛贵,家族的底蕴,至少还能支持三代,三代以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必没有起復的机会。 比及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勛贵而言,不知好了多少倍。 齐雍没再说这话,只问:“你怎么不问我科考舞弊的事?” 沈昭嬑恨透了二房每一个人,沈君彦被抓了,沈昭嬑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但是,她半句也没问。 仿佛沈君彦被抓这事不曾发生过。 或者,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根本就不需要问…… 齐雍还记得,沈崢入狱之后,沈昭嬑曾经说过,她自有法子对付二房,想来那时她就已经胸有成竹了。 沈昭嬑心中一咯噔,面上却不动声色:“老夫人晕倒后,就一直折腾到现在,都差点忘了问你这事。” 第427章 鷸蚌相爭,渔翁得利 “家里派人去刑部打听了消息,情况似乎很严重,沈君彦参加了科考,我们家也不敢打探太甚。” 齐雍看著她面色如常,字字句句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他开始佩服沈昭嬑,居然能够装得这样自然…… 他敛下眼睛,几次试探下来,原是不在意,现如今心中也难免有些不舒服…… 沈昭嬑有秘密不肯告诉他,也就算了。 连这种事也不肯说实话。 他有些无奈,只道:“牵扯很大,前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首当其衝,已经下了大狱,礼部左侍郎是今次科考的主考官,泄题一事跟他有关,他是眉县张家的门生,其余考官、同考,或多或少都有干係……” “沈君彦的恩师,严博士,已经不是第一次私下结交考官,从考官手中得到考题了,沈君彦情节有些严重,他前后打点了严博士两万余两白银,还有一些书画、古懂、玉器……加起来快有三万两。” 沈昭嬑故意作惊讶,来不及说话…… 齐雍抬眼看她,厌烦了这种猜忌:“科考舞弊的事跟你有关吧!” 沈昭嬑表情微顿,並没有否认:“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一直派人暗中盯著二房的一举一动,知道沈崢出了数万银钱,为沈君彦打点了一位名师,早就察觉了不对劲,就对外放了风声。” 这世间没人是傻子。 科考放榜之后,肯定是有考生质疑科举的公平性,她放出风声,不过给了考生们一个发作的由头,考生们互相通了消息,大家一合计,肯定能发现一些苗头,没有哪个考生碰到了这种事,还能忍气吞声。 齐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道:“这件事,干係了朝中结党,主考官定向泄题,圈子小,便不容易叫人察觉,国子监的博士居中捞好处,把考题泄给自己的学生,因为结成了师生关係,一个出事,另一个也会出事,所以不担心考生透露出去。” “参与舞弊的考生,形同於有了把柄落在朝中某些党羽手中,待將来高中,步入朝堂,自然而然就已经提前站队了。” 沈昭嬑吃惊不小,结党营私这事,明面上是禁止的,但谁都知道无法禁止,党派之爭,歷朝歷代都存在,但像这种提前站队的情况,还是有些骇人听闻的。 原以为,只是个別考官的私心…… 她还是太天真了。 齐雍头疼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一定要先告诉我,眉县张家牵扯进来,事態变得十分严重。” 沈昭嬑自知理亏:“让你为难了。” 眼下朝局已经够乱了,隆盛行的案子还没结案,军屯的事还闹著,唐进尧还在查粮仓,一下又牵出了科考舞弊,结党营私,哪一桩都不是小事,想来宫里的皇上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吧! 齐雍原是十分头疼,可见她一脸愧疚难安的模样,喉咙滚了滚,嗓音一下轻柔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想,不管怎么说,科考舞弊这事揭露出来,也是一桩好事。” 沈昭嬑抬眼看他,看到他眼底红血丝盘结,他最近一定十分辛苦…… 齐雍拉著她的手,又道:“朝廷也需要注入新鲜血液,才能保持朝局的稳定运转,若科举真正录取的人才,都是一帮投机取巧,没有真才实干的人,且一步入朝堂,就已经结党谋私了,那还有谁真正为民请命,为皇上效力?” “朝局因循腐化,官府贪淫纵虐,吏治败坏,哪来的朝局清明?显国公之所以能把持朝政四十余年,就是因朋党太巨之故。” 沈昭嬑点头:“那这事要怎么处理?” 齐雍轻嘆:“交给陈公甫去头疼了,接下来会涉及南北之爭了,隨他们去折腾。” 陈公甫出自崇山书院,科举的主考官出自横渠书院,两大书院歷年矛盾深重,想来会因这事引发一场爭端。 沈昭嬑头都大了,缩著脖子,像一只受惊的小鵪鶉似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齐雍忍不住笑,拉著她的手:“闹起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难为皇上,要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但对皇上也有利的,鷸蚌相爭,渔翁得利嘛。 反正是他捨不得苛责沈昭嬑。 沈昭嬑心里对皇上充满了歉意,眨了眨眼睛:“让程院史留在宫里,別把皇上累坏了……” 前世皇上一死,大周朝的局势就失控了。 之前选妃时,已经查出了一个可以通过皇后娘娘给皇上下毒的內鬼,但难保宫里没有藏著其他內鬼,程院史的医术是值得信任的,有他在,皇上多半会没事的。 况且,万一皇上累病了,朝局仍然会变得糟糕。 齐雍深以为然,觉著沈昭嬑的提议还是很有必要的:“我回头跟程院史提一提。” 沈昭嬑心里仍然不放心,思来想去,又说:“我屋里还剩了几枚通髓香牌,回头让程院史验一验,没有问题的话,便带进宫里,送给皇上……” 有固本培元的功效,还有镇心安神的效用,常期佩戴,对身上有好处。 齐雍頷首应下了,接著又说:“你也不別太担了,皇嫂自然照顾他的,翰林院里,还有一大帮天子近臣,他可不会亏待自己。” 沈昭嬑点头。 “妱妱。”齐雍突在出声唤她。 沈昭嬑抬眼看他:“怎么了?” 齐雍默了一下,突然问:“你还其他事没有告诉我吗?” 沈昭嬑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回道:“没有啊,怎么这样问?” 齐雍目光一深,握紧了她的手,摇头:“没什么,只是隨便问问,担心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管什么事都要自己承担。” 沈昭嬑弯起唇儿:“这次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先告诉你。” 齐雍点头:“没有下次。” 没过一会儿,沈岐也回来了,他面色复杂地去了福安堂,看老夫人眼斜口歪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沈老夫人看著他,默默流泪。 沈岐僵了半晌,张了张口说了一句:“您好好养著身子吧!听说齐王殿下过来了,我找他问问沈君彦的事。” 说完,他深深看了沈老夫人一眼,转身走了。 第428章 死狗一样的沈君彦 沈老夫人喉咙里发出呜咽声,眼泪流得更凶了,涎水从嘴角里流出来,胡嬤嬤连忙拿了帕子去擦…… 沈岐见了齐雍,两人也说起了科考舞弊的事。 齐雍微嘆:“显国公於科举之中截取人才,重金收买主考官泄题,暗地里接触没有背景的学子,给他们一飞冲天的机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先帝在位时,他们就这样做了。 他们是把科举一应漏洞、规则什么的,全部都摸得透透的,做这种事,做得驾轻就熟。 除了显国公外,內阁里也有几位大臣参与,但目前证据不足,首辅徐信安势大,一时无法做出处置。 內阁与显国公互为遮掩,如果不是沈昭嬑,通过沈君彦察觉了端倪,朝廷至今还蒙在鼓里。 沈岐满面复杂:“寒窗苦读十年,熬一熬很容易,可大周学子千千万,最终能上榜的,只有三百多人,有时候录取的人才会更少,没有考中的人,除了硬著头皮继续考,就只有捐官。” 不管是继续考,还是捐官,这对很多普通学子来说,都不是一条好出路。 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剑走偏锋寻个好出路。 齐雍也道:“继续考需要费更多的时间、钱財,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中,就有很多人,从少小考到白头翁,捐官所需不少钱財打点,且不说能不能出得起,就算出得起,走了捐官这条路,基本就是绝了自己的前程后路。” 考评的第一环,就是出身,没有进士出身,就不可能有晋升的机会。 寒窗苦读十年,人人对科举都有抱负,有几个人甘心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不能翻身? 沈岐喝了一口茶:“最残酷的不是科考,而是考中之后,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渠道,入朝之后还能有什么出路?如果这个时候,有权贵主动递上了橄欖枝,不仅保证能考中,考中之后还能得到对方的扶持,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人人都懂得。” 普通人家想要供出一个仕子,真的很不容易。 如张昌兴,当年科举的名次就十分靠前,可是最后连选馆庶士吉都没有,入朝之中,也被“发配”到了都察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都察院权力虽大,但是却很虚,要看皇上给多少权利。 那时显国公把持朝政,都察院形同虚设,也是近些年皇上亲政之后,都察院才渐渐有了不小的权能。 可饶是如此,张昌兴也在都察院蹉跎到死。 考中只是第一步,入朝之后还面要更多的钱財,人脉,渠道上的打点。 如镇北侯府这样家世,沈君彦还要费巨大,去打点前程,普通学子又能如何呢? 齐雍道:“科考舞弊,履禁不严,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与显国公和內阁都有干係,两方遮掩,所以才能安然这么久,眉县张家有不少门生故吏受到了牵连,横渠书院的名声,估计要坏了。” “翰林院是朝廷馆选人才之重地,也免不了有一通干係,不过陈公甫应该能稳住翰林院的局势。” 沈岐心中有底了,想来接下来科考舞弊都不会消停。 但萧关粮草案,大兴粮仓丟粮引发的粮仓案,隆盛行一案,都牵连了不少官员,朝中也急需填补新的人才。 想来,至少在下半年之前,重考势在必行。 沈岐面色淡漠:“沈君彦该怎样处理,便怎样处理,我也不惧那些流言。” 他真的是烦透了二房一大家子,简直没一个安分的,他原先对沈君彦,还是有几分叔侄之情,是不忍耽搁他的前程,二房这阵子上躥下跳,他都忍下来了,没想到沈君彦,和苏明霽一般,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齐雍没再多说,沈君彦要怎么处置,要看朝中的风向。 如果舞弊这事,对镇北侯府影响太大,便不好坐实罪名了,只能牵连获罪,但沈昭嬑对沈君彦的厌恶,只差写在脸上了,也不能轻易饶了他,总得好好整治一番,让他將来没有机会再作妖才是。 …… 阴冷的地牢里,窄小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连手脚都伸展不开,低矮的屋顶,需要人低著头才能通行。 “进去——”狱卒用力一推攘,將穿著囚衣,满身血污的沈君彦,狠狠推进了阴暗的牢房里,“哐当”地將监牢锁死。 沈君彦跌倒在地上,疼得大叫出声。 狱卒瞧了一眼爬在地上,死狗一样的沈君彦,“呸”了一声。 沈君彦刚刚受了鞭刑,后背被抽得皮开肉绽,火烧火燎一般的疼:“我、我认罪……我什么都招了……不……不要打我……不……” 当年他还是秀才时,在一位老翰林那里读书,同窗有一个学友,是个普通农家子,但是他天赋极高,老翰林对他格外看重,得知那学子家境贫寒,不仅时常自己掏钱补贴,还经常给他开小灶。 他心中嫉妒,故意与那人结交。 乡试临近时,他无意间看到了那学子写的一篇策论,顿时被吸引住了,等到乡试时,那学子“误食”了腐坏的东西,一病不起,不能参加乡试。 他在考试时,发现策论的考题,与那学子的策论有互通之处,於是借鑑颇多,后来他果然中举了。 捷径走起来太容易了。 后来他成了举监,在国子监读书,结交了不少人脉,最早只是想拜一位名师的,后来在严博士的引诱下,渐渐泥足深陷…… 科考舞弊的消息传出来时,沈君彦嚇得不敢出门,整天待在府里听消息。 如此等了几日,没牵连到他,他心中便存了侥倖。 没想到,一转眼他就进了大狱。 想到入狱之前,他正在书房里读书,一队官兵衝进了家门,母亲惊呼大叫,妹妹痛哭哀求,那些官兵不由分说,拿了镣銬,銬了他的手脚,连拖带拽一般,將他带出了家门。 母亲嚇坏了,追著官兵质问:“你们干什么,彦哥儿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抓他?就算要拿人,也要先把话说清楚了……” 接著,就是一阵拉扯哭闹,家里乱成了一团。 第429章 是沈昭嬑害的他 沈昭彦的恩师严博士是重点审问对象,他科举排名很靠前,入狱第二天,就被带去刑房里,严刑逼供。 最开始,他说什么也不肯招认自己作弊。 可隨著第二场更加残酷的拷打落在身上,他终於顶不住了,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人,全部都吐露乾净了。 地牢里,就像地狱一般,阴暗脏乱,一股子腐臭的味道,令人噁心作呕。 每日吃的也都是餿饭烂菜。 沈君彦心中充满了恐惧,不知道这样可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也不知道祖母,什么时候救他出去…… …… 没过几天,京里就传出有考生熬不住严刑拷打,死在大狱里,闹得人心惶惶。 也有一些考生,在查清了进京后的人际往来,没发现疑点后陆续放出来了,沈君彦却一直没有消息。 齐雍每日奔走,每天都要去一趟刑部,了解案件的进展,担心有人利用科考舞弊,大肆排除党羽,迫害考生。 转眼就到了四月下旬,沈崢的判决终於下来了。 罪人不孥,杖责四十,財產入官,流放二千里,皇上顾念了镇北侯府满门忠烈了,又免了杖责四十的罪行。 罪人不孥,便不会累及妻儿,查抄家財也只是沈崢名下那部分,其他的家產可以保留一些。 免杖责四十,才是最大的恩典。 一般人都熬不过四十杖刑,勉强熬过来了,也丟了半条命,二千里的流放路,怎么熬得住?怕是在路上就会重伤不治,或是染病身亡了。 现如今,沈崢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沈昭嬑道:“流放二千里,那应该是三等徒罪,去的地方应是尚阳堡了。” 到了流放地,要拘役了五年,之后情况会好些,但还要承担很重的劳役,大多人熬不到三年,就会因各样原因死在尚阳堡。” 沈崢从小养尊处优,未必能熬得住。 陈锦若得了消息之后,整个人天塌地陷,哭嚎著要找老夫人,请老夫人帮忙打点,减罪…… 她也不想想,皇上下了罪己詔,所有参与者都要办严,与沈崢罪行差不的人,家產全部收没,四十杖打下去,命都没有,勉强熬过一阵杖责,接下来二千里流放路,还能走到头吗?便是勉强走到了,接下来的劳役生涯,要怎么活? 皇上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沈青词哭红了眼睛,病倒在床上。 判决下来的第三天,四个差役押了穿著一身脏污囚衣,头髮蓬乱,满面鬍渣,手脚都戴著镣銬的沈崢,进了镇北侯府,辞別亲人。 沈崢在狱里用了刑,身上还带著血污,浑身脏乱,臭气熏人,下人们看了,都嚇白好脸。 沈崢拖著疼到麻木的身子,木然地看著镇北侯府熟悉的一景一物。 从前的记忆,慢慢地浮现在脑海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他是镇北侯府嫡次子啊,父亲为国捐躯,兄长继承爵位,进了荣禄大夫,身居高位,他大小到大,都是在蜜罐子里长大,母亲疼他跟眼珠子似的,不管他想要什么都会帮他弄来,兄长待他也十分礼让,鲜少苛责他…… 他明明有大好的人生…… 可一切都毁了。 沈崢眼前一阵空洞,看到大侄女沈昭嬑扶著长嫂,站在不远处看他, 沈眼前一阵恍惚,看到大侄女看他时,那冰冷漠然的眼神。 是了! 是沈昭嬑害的他。 “小贱人……是你害我……”沈崢大叫一声,猛地挣脱身后的差役,向沈昭嬑衝过去。 柳心瑶惊得连连退后,身体一歪,差点栽倒了,好在赵嬤嬤有一把力气,把她扶稳了。 沈昭嬑將母亲挡在身后,不闪不避地看著沈崢。 沈崢没衝过来,就叫差役按倒在地上,身体跪趴在身上,不停地挣扎乱喊:“是你害我,是你……” 沈昭嬑连忙看向母亲:“您怎么样,有没有嚇著?” 柳心瑶已经镇定下来了:“我没事,方才见他衝过来,担心衝撞了肚子,这才惊得连连后退。” 沈昭嬑见母亲神色如常,这才放心一些。 差役制服了沈崢,一脸歉意地说:“沈大小姐,实在对不住,没想犯人突然发了狂。” 沈昭嬑定了定神,看著沈崢跪趴在地上,双手被反銬在身后,脚下也镣了长长的镣銬,这样的沈崢,根本不可能伤得了他。 “劳烦四位差爷特地走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了。” 说完,就让红药给了赏银。 几位差役一掂量,脸上露出了热切的笑容来,忙说不辛苦。 差役押著沈崢去了福安堂。 沈青词还病著,没有过来见父亲最后一面,陈锦若一见了沈崢就衝过来,哭得一塌糊涂。 沈崢也忍不住流泪。 夫妻俩相顾无言,抱头痛哭,直到差役不耐烦了,大声喝斥,陈锦若这才退开,差役押著沈崢进了內室。 沈老夫人头髮白,眼斜嘴歪地靠在迎枕上,看著沈崢,哭得啊啊乱叫。 沈崢身体一软,就跪在老夫人床榻前,哭嚎著:“母亲,您帮帮我吧,最后再帮我一次,我不想流放……我不要去尚阳堡,我不要做苦役……母亲,你求求我……” 他顾不上去关心,母亲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只想到接下来,他就要流放到最苦寒的尚阳堡,心里只充满了恐慌,他像小时候那样,不管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找母亲,母亲就一定会帮他,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母亲都会站在他这边。 母亲不会不管他的。 母亲一定可以救他的。 母亲最疼他的。 “母亲,你救救我……母亲,母亲,尚阳堡那么苦寒,儿子熬不住的,母亲你救救我……” 沈老夫人泪流满面,啊啊地说了一通,依稀只有一些字眼,能清听:“……我……我救不……没办法……” 沈崢扑到床榻前:“怎么会,您怎么会救不了我?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您都能帮我摆平,母亲……” 沈老夫人默默流泪,慈母多败儿这句话,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颗心像破漏了一个大洞,充满了凉意…… 第430章 你怎么不去死 见老夫人不说话了,沈崢的怒目圆瞪,大叫:“您怎么不说话,难道连您也要放弃的我了吗?母亲,你不能这样……” 沈老夫人看著儿子,满血的脏污,连面容看不清了,勉强抬了抬手,想要拂一拂挡在脸上的乱发…… 哪知,沈崢得不到母亲的回应,一张脸渐渐狰狞起来,他一把挥开了老夫人,猩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满眼的愤怒与怨恨:“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啊,”他大声怒吼,疯了一般质问,“你快想办法救我,让大哥去替我流放。” 沈老夫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你……” 沈崢猛然从地上站起来,大声怒吼:“是你对不起我,我也是嫡子,就因为我不是嫡长子,就不能继承爵位?凭什么啊?你把爵位给了大哥,把最好的给了大哥,为什么不救我?” “你好狠的心吶……” 沈老夫人满眼地愕然,浑浊的眼泪,茫然地看著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呃呃”地响声。 胡嬤嬤察觉不对,连忙衝上前去,取了一枚救心丸,扳开老夫人的嘴,强行塞进她嘴里,捂著她的嘴,逼她咽下去…… 口里还大叫著:“快去把药端来……去请大夫……” 差役衝进屋里,將沈崢拖了出去,沈崢犹不死心,对著內室大叫:“您好狠的心……儿子死也不会原谅你……” 沈崢被差役拖出了內室,与沈岐打了一个照面。 他將沈崢方才的话都听进了耳里,也终於知道沈崢为什么要谋害大房,心里五味杂陈。 老夫人偏疼沈崢,养大了沈崢的心,让沈崢以为,不管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包括爵位。 沈崢一下瞪直了眼睛,大叫:“大哥,你救救我……” 沈岐一巴掌挥到他脸上,把沈崢打得嘴角流血,身体踉蹌著,扑倒在地上,差役连扶也没扶。 沈崢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他脸色一下扭起来,额上青筋暴跳不止:“沈岐,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可是你弟弟,你竟然不肯帮我……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也是嫡子,凭什么我不能继承……” 沈岐闭了闭眼睛:“带走吧……” 差役上前来,把沈崢拖了出去,沈崢犹不死心,大吼大叫:“沈岐,你该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爵位就是我的……” 沈崢被拖出了镇北侯府。 陈锦若追上来,將一个大包裹塞进他的怀里,又打点了押送的差役,说了不少客气的话,无非是请他们,一路上多照顾照沈崢。 差役们拋了拋手中沉甸甸的荷包,乐得见牙不见眼。 差役们的胃口满足了,流放的路上就不会刁难人,干他们这个都是讲规矩的。 陈锦若还没走,胡嬤嬤也拎著一个大包裹追出来。 …… 天气越来越热,院子里的榆树绿盖如云,洒下一片荫凉,沈昭嬑不爱动弹了,命人在下摆了一张几,坐在树荫下,拿著绣棚一针一线地绣著。 红药端了一碗银耳雪梨枇杷羹进屋,见小姐竟然破天荒地捻了针线,顿时纳罕极了,连忙凑过来瞧。 天青色的丝帛上一枝枇杷垂引而下,翠绿的长叶,肥嫩婆娑,掛了一簇玲瓏可爱的枇杷果子,黄澄澄地,瞧著十分喜人。 小姐的绣工一般般,针脚也有些鬆散,瞧著有些粗糙,难得透了几分活泼与灵动。 小姐不喜欢做绣活,平时很少捻针刺绣,偶尔要送长辈的东西,最多添上几针,她瞧著小姐慢慢下针,绣得十分用心,比之前的绣的东西要好看许多。 红药忍不住出声:“小姐绣得真好看。” “呀!”沈昭嬑冷不防,一针戳到了手指上,白嫩的指尖上冒了血珠,她连忙將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几下。 “是奴婢不好。”红药嚇了一跳,连忙要去拿药膏。 “没事,”沈昭嬑阻止了她,“就是扎了一下,我当初学刺绣的时候,一天要扎不知道多少回。” 她把手指送到红药面前:“你瞧,不流血了。” 红药这才镇定下来:“是奴婢方才突然出声,惊到了小姐……” 沈昭嬑面色有些不自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红药的声音,突然就有些慌张了……好像做贼了一样。 见小姐的手指,真的不流血了,红药问小姐:“小姐怎么突然想到要绣东西?您要绣什么?” 沈昭嬑支吾著说:“打算绣一个香、香囊,就是閒著没事,绣著玩的……” 红药下意识说:“奴婢帮您绣吧,您向来不喜欢做绣活,可別勉强自己……” 沈昭嬑握紧了绣绷:“那个,呃,我就隨便绣著,打发时间的,自己来就好,不用你帮忙。” 红药听得一愣,见小姐眼儿左顾右盼的,瞧著十分可疑,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了,小姐这是给殿下绣的吧,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了,端午节有佩香囊的习俗,您一定想亲手为殿下绣一个香囊。” 沈昭嬑的脸一下红了。 红药笑她:“小姐,您害羞什么,您和殿下下个月就要大婚了,亲手绣个香囊也不算什么。” 殿下三不五时地往镇北侯府送东西,什么肥城的水蜜桃,山东的大樱桃,全是当季稀罕的果物,有时是难得的山珍海味,有时是一些精巧的玩意儿。 全京城哪个不知道,殿下对小姐情深意切。 沈昭嬑清了清嗓子:“谁害羞了,只是绣艺不是太好,有些拿不出手……” 红药抿著嘴,强忍著笑意,忙不迭地点头:“奴婢都懂,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小姐您隨便绣,回头殿下收到了您亲手绣的香囊,定会十分高兴。” 沈昭嬑瞪她。 红药忍不住笑出声来。 “臭丫头……” 沈昭嬑羞恼不已,作势去挠她痒痒,红药哈笑著躲开,主僕两人笑闹在一起,不一会儿,红药就开始告饶了。 沈昭嬑这才放过了红药,她重新拿起绣绷,人也坦然了不少:“你过来看看,我这针脚要怎么才能紧实一些……” 红药靠过去,指点著小姐下针…… 第431章 隆盛行结案 沈崢流放后,隆盛行一案的其他犯人也相继判决。 到了五月,隆盛行的案子结案。 齐雍道:“主犯从犯,一律杀头,家產籍没,家眷刺面,流放二千里,世代为奴。一批受到牵连的官员也全部处决,家產籍没,家眷充为奴籍。” “三百余人被判了流放,家產籍没。杖责四千,拘役三年,財產入官的高达千人。” “还有一批人关在大狱里,只有皇上大赦天下时,才有机会减罪出狱。” 沈昭嬑忍不住问:“齐知平那边没有审问出其他线索吗?” 齐雍目光一深:“唐进尧通过沈崢查到,齐知平暗中做局,利用贩私,拿捏了朝中一些大臣的把柄,通过齐知平隨从的口供,我推断,齐知平手中很可能有一本记录朝中一些大臣把柄的册子。” 齐雍不会无故放矢,他定是有一定的把握,才说了这话。 册子的事八成是真的。 沈昭嬑脑中一阵轰鸣,喉咙一下变得干哑了。 所以前世显国公倒台后,这本册子肯定到了成王手中,成王利用这本册子,拿捏了朝中许多大臣,这才一路打进了京里。 可齐雍平叛成功后,大肆清除朝中太后党、成王党的余孽,並未发现这本册子。 那么册子最终又落入谁人之手? 又是谁在利用这本册子控制朝中一些大臣,在朝中兴风作浪? 这本册子,是大周朝所有动乱的祸根。 齐雍一直有在注意她的神態,她似乎不知道有这份册子的存在,但是她好像知道,和这个册子相关的情况,面色在短短时间內从震惊到骇然…… 他继续说:“齐知平利用贩私布局下套,使许多朝廷官员不慎捲入贩私案里,以此作为把柄,要胁那些官员,隱藏在暗处为显国公效力,不肯同流合污的人,都被显国公以各样罪名害死了。” 镇北侯府就是受害者。 对方为了拿捏镇北侯府的把柄,私底下接触沈崢,为免打草惊蛇,布局了快有四年了,终於勾出了沈崢贪婪野心,诱使沈崢沈崢利慾薰心,泥足深陷,只是沈昭嬑突然夺了管家权,打乱了他的计划。 似这样的手段,镇北侯府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从手足兄弟、妻妾、子女、亲戚下手,慢慢將贩私案牵连官员身上,若是官员提早发现了不对,他及时撤手,也没人怀疑隆盛行。 若是没及时发现,等到察觉时,贩私罪名已经严重了,如果想要保住前程,就只能同流合污。 沈昭嬑一把抓住齐雍的手,急声说:“殿下,不论如何,一定要想法子拿到这本册子,千万不能让册子流入任何人之手。” 这本册子如此重要,齐知平不可能把它交给任何人,会过后,皇上命隆郡王闭门思过,之后隆郡王府关了府门,不允外出。 郑玉庭敲完登闻鼓,人还没进宫,皇上就派四卫营围了隆郡王府,齐知平没有机会转移册子。 册子一定还在隆郡王府,定藏在十分隱秘的地方。 如果册子不在隆郡王府,那么在翰林院掌院士学张大人家中的可能很大,前世隆郡王府抄家之后,齐知平是躲在张家避开了齐雍的耳目。 齐知平离京时,很可能是隨身带著册子,以册子做投名状,获得了成王的庇护,助成王起兵,打进了京中。 册子也有可能在张大人府中。 不过,这种可能性並不大。 沈昭嬑便倾向册子还在隆郡王府里。 “把隆郡王府掘地三尺,一片瓦也不要放过,如果找不到,就抄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家……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册子找出来。” 齐雍比她更敏锐,在察觉齐知平手中有这样东西时,就已经知道,如果不能找到这本册子,简直是后患无穷。 可沈昭嬑的反应,却有些过於激烈。 她似乎知道,这本册子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而这后果很可能,已经超出了,他对大周朝的掌控。 齐雍一下想到了,与隆盛行有勾结的成王。 目光慢慢锐利起来。 他缓了缓心中翻滚的戾气,嗓音温和,好像生怕嚇到她一般:“我已经派人,把整个隆郡王府翻了一个底朝天,並没有发现册子的下落,你怎么能肯定,册子不是在隆郡王府,就是在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成璋的府上?” 沈昭嬑慢慢镇定下来,抬起头来,看到齐雍面色柔和,可眼底却透著一丝微不可察的探究之色。 她躲开了齐雍的目光。 这才恍惚惊觉,不知何时,她已经渐渐放下了对齐雍的警惕与防备,以齐雍的敏锐,他很可能早就在怀疑她了。 沈昭嬑沉默了片刻:“我確实知道一些事,但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许多事都是冒出了端倪之后,才能因著一些端倪,推断出一些事。” 通过前世的经歷推断出一些事,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齐雍陡然想到庆贺宴当日,他借著醉酒留在镇北侯府,暗卫偷听到,沈昭嬑对爹娘哭诉,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駟马失控,在浮玉山摔断了腿,后来还被二房下药,送到了外男的榻上…… 那个外男,很可能就是他。 这就解释了,最开始沈昭嬑对他的態度,为什么这样奇怪,闪躲、惧怕、討好…… 还有后来的替身之说。 “母亲说,这是一种心觉能力,能够预知先兆,我爹爹之前去静云寺接母亲和我时,得知了明大师也在静云寺,前去拜访过了明大师,了明大师说,这世间確有灵慧之力,有这种能力……” 在她解开心结之后,前世的一切经歷,仿佛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庄子梦中幻化为蝴蝶,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人,醒来后才发觉自己仍然是庄子。 所以,究竟是庄子梦中变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为庄子,实在难以分辨。 没必要去纠正在意。 齐雍蹙眉:“这种能力,有没有和別人说过?” 第432章 要小心成王 沈昭嬑摇头:“只有我爹娘知道,其他我人没有透露过。” 齐雍觉著,沈昭嬑没有完全对他说实话,他沉思良久:“所以说,你通过一些事的变化,隱约能察觉到一些事端,却並不全面,只能起到一些提醒,示警的作用,就好像,你察觉这本册子,会带来一些很严重的后果,所以才会提醒我,册子就藏在隆郡王府和张成璋家中?” 前世有很多事,沈昭嬑直到死都没有弄清楚,齐雍也是。 齐雍这个理解,也十分合理。 沈昭嬑点点头,这样解释是最好的:“我觉著,册子一直在齐知平之手。” 最开始,沈昭嬑也有想过,册子会不会在显国公手中,前世显国公倒台之后,才落入齐知平之手。 后来又想到了,显国公是个很狡猾的人,似这种拿捏旁人把柄的事,他不会自己去沾手,通过前世,她对齐知平本人的阴狠毒辣有一定的认识,这么重要的册子,在齐知平手中才算合理。 前世,太后和齐知平两个人,就在大周朝掀起了可怕了內乱。 齐雍吻了吻发顶:“以后有什么事,便同我说,但除我之外,这种能力便还要再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了。” 沈昭嬑有点愣住了:“你相信我的话?” 她原以为,要许多口舌,才会让他相信这些话。 她本身也没说实话,齐雍那么聪明,前世今生,她在齐雍面前都是无所遁形……后来她对齐雍又慢慢放开了戒备,肯定曝露了很多不妥之处,方才那些话肯定是不能糊弄齐雍的。 她很担心和齐雍之间的信任会因此出现一些裂痕…… 没想到齐雍轻易就接受了她的说辞? “为什么不信?”齐雍知道她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也相信,她不会刻意骗他,只是有些事,恐怕是真的不好开口。 “似你这样的人,古往今来也有许多,但大多人都不得善终,”齐雍抱紧了她,轻声说,“慧极必伤,我希望你知道的少些。” 似这般,只一些心觉上的触动不过不及。 他不打算继续去探究,也不会去验证,沈昭嬑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这种事只能到此为止。 沈昭嬑睁大眼睛:“你难道不希望从我这里知道更多的消息?能够提前预知危险,避开恶果……” 齐雍打断她的话:“妱妱,你每次触动一些事,对你自身有影响吗?” 沈昭嬑又是一怔,过了好大半晌,才轻声说:“没有的,一点影响也没有……” “你上次突发了心悸之症,真的只是急火攻心?”齐雍显然有些不相信,他扶住她的肩膀,目光紧盯著沈昭嬑表情。 沈昭嬑濒死时的场面,浮现在脑涨里。 一颗心猛然悬了起来。 “是的。”沈昭嬑点头。 她那时確实是怒火攻心,但她当时发泄的是前世对老夫人的怨恨,以及前世那种憋屈无力的抗爭。 齐雍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异样,猜测沈昭嬑噩梦里的一切遭遇,有沈老夫人参与……前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而且程子安和前太医院史程院史,都为沈昭嬑把过脉,没发现她身体还有什么不妥。 应是没事的。 不过,以后要多注意些才是。 齐雍郑重地对她说:“凡事过犹不及,现在没有问题,不代表一直没有问题,谁也又知道將来会不会付出什么代价?甚至是折损了天命寿数。” 沈昭嬑张了张嘴,没法对他说,自己重活了一世。 “妱妱,你要相信我,一些不必要的事,你不需要去知道,懂了吗?” 齐雍也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妱妱有这样的能力,可以说是上天眷顾,他只是不希望,她用得太多,最好是像她所说的一般,只是心觉上的触动。 沈昭嬑点头,她当然相信齐雍。 前世齐雍就是贏家,虽然他承担了太多苦果,可他在孤立无援,人人皆敌的境地贏了,並且为幼帝培养了诸如唐进尧、裴南暄、齐晏然、张修远,陈公甫这样的忠臣良將。 他们都是大周朝的新血液,每一个人都是不世之才,出一人,至少可保三十年太平,一年出了数个,使大周朝焕发新生,齐雍还成立了军机房,幼帝根本不可能输。 就算她临死之前,熹郡王还埋在朝中,但军机房里,还有另外六位军机大臣,每一个都是保皇党,每一个人无论是才干,还是实力,都不输熹郡王。 “好。”沈昭嬑露出笑容,接著他又抓住齐雍的手,“一定要找到那把册子,不能让它落入任何人之手。” 齐雍点头:“放心吧,所有和册子相关的人,都还关在詔狱里。” 唐进尧用五石散,控制了齐知平的隨从,目前已经有些突破性的进展。 沈昭嬑犹豫了一下,又提醒他:“要小心成王……” 齐雍目光倏然一深,重重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 到了端午节前一日,沈昭嬑又挑了五色丝线,亲手编了一条合欢索,让红萝送去了隔壁临照园。 一直到深夜,齐雍回到临照园时,小全子將礼物呈上来:“沈大小姐命人送来的,说是端午节的节礼。” 齐雍顿时来了精神,浑身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他打开盒子,是一条白青黑红黄五色丝线编织的“合欢索”,上头还编了五色珠,结了平安结,瞧著十分精巧。 五月被称之为“恶月”,是不祥的月份,所以端午节要系合欢索,意为“辟兵”,有祈福安寧的喻意。 一起的,还有一个香囊,绣了一条枇杷枝,坠著枇杷果子,纹样十分简单,以他的眼光看,香囊著实有些粗糙,也就胜在绣样生动。 沈昭嬑不会无缘无故送一个拿不出手的香囊。 除非是她自己绣的。 齐雍之前就知道,沈昭嬑绣活不好,选妃时只评了丙级,不过能收到沈昭嬑亲手绣香囊,他却是十分高兴的。 小全子一眼望去,见殿下嘴角不住地往上翘:“沈大小姐当真是有心呢。” 第433章 端午节 “她绣活不好,不知道有没有扎到手指。” 齐雍拿著香囊,低头轻闻,里头塞了艾草、硃砂、雄黄、白芷等药材。都是气味大的药材,他能闻出来,应该还有其他的药材,他无法分辨。 端午节的香囊,有驱虫、袪毒、避瘟的功效。 最后一件是菖蒲做成的蒲剑,是要悬掛在腰上的,是为了避邪。 辟兵、袪毒、避邪都齐全了。 到了第二日,端午节。 齐雍卯时就起身,將合欢索系在手臂上,香囊佩在腰间,菖蒲剑取代了长刀,掛在了腰间,容光焕发地去了定国公府。 唐进尧一眼看到了他腰间的香囊,光看粗糙的绣工,就知道是沈昭嬑亲手绣的,毕竟堂堂齐王府不至於连个绣工精湛的绣娘都没有…… 他笑著揄揶:“你这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大小姐绣工不好吗?” 齐雍脚下微顿,接著便说:“她已经是天下第一才女了,还精通调香、弄茶、舞技等各种才艺,绣艺好不好有什么所谓?总得给別人一条活路。” 唐进尧白眼一翻:“你就嘚瑟吧,你和沈大姑娘还有一个月就要大婚了吧,”他笑得一脸诡异,“按照习俗,大婚前一个月,你和沈大姑娘不能见面。” 齐雍闻言,眉峰渐渐拢起…… 唐进尧难得见他吃瘪,別提有多高兴,想著齐雍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他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见面了会不吉利。” 齐雍眉头都皱了,终於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破规矩?” 唐进尧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事关终於大事,你一定要慎重!” 看他一脸幸灾乐祸,齐雍忍不住想踹他一脚:“听说二舅母,最近在帮你相看亲事,进展如何了?” 提起这个,唐进尧就满脸懊恼:“祖父相中了汝郡王的嫡长女,成平郡主,前些日子见了一面,看著还算顺眼。” 齐雍听沈昭嬑提过她,也有些印象:“成平郡主和妱妱是手帕交,两人关係十分亲近,你注意些,不要太过份了。” 唐进尧差点气死:“我能不知道这个!沈大姑娘的及笄礼,就是成平郡主做了赞者,到底是未来表弟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二婶娘瞧中了成平郡主,同他说,汝郡王府那边也有结亲的意思,他当时就是因为顾及了这个,觉著一口回绝,太不给女方面子,这才答应相看。 等到相看时,见成平郡主明艷大方,是个德才兼备的女子,祖父喜欢得不行,当场就把自己盘了老久的红土沉手串送了出去。 他坐在一旁挤眉弄眼,拼命给祖父使眼色,让祖父悠著点,免得一会儿不合適了,不好拒绝。 “媚眼”愣是拋给瞎子瞧了。 后来他没办法,踩了祖父一脚。 祖父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当场教训他:“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別捣乱……” 成平郡主抿著嘴偷笑的模样,差点让他无地自容。 祖父来了这一出,等到两人私下见面时,他都不好拒绝了,就这样半推半就,与成平郡主有了往来。 齐雍点头,见他虽然满脸懊恼,但也没有太排斥,想来对成平郡主还是满意的,只是本身不想太早成亲。 於是提醒他:“你和成平郡主接触后,觉著不错,就定下来,反正你迟早是要订亲的,如果合不来,便早早说清楚,成平郡主年岁不小了,不要拖了她的亲事。” 什么叫不要拖了她的亲事?唐进尧听著刺耳,心里有些微微不舒服:“你怎么跟祖父子一样,罗里巴嗦的。” 齐雍懒得理他…… 这会儿,定国公正在院子里练枪,他枪法老练,一桿木枪被他舞得虎虎生威,气象万千。 见齐雍过来了,他才停下来。 隨从立马拎了热帕递上去,定国公隨手接过,抹了一把脸,將帕子扔进盆里。 齐雍笑道:“您老当益壮,不减当年。” 定国公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杯,这才道:“老囉,也就耍耍招,当年我一桿隨身的长枪,就重达六十余斤,现在连枪也拿不动,当年还想著將来传给你大舅,但你大舅……”他神色一阵黯然,接著又说,“那时还捨不得,现在却送不出去了……” 齐雍也不练枪。 尧哥儿也不是习武那块料,从小就吃不了练武的苦头,他二叔在右军衙门,將来连上战场的机会也没有…… 齐雍笑说著:“我二表哥武艺便不错,如今在辽河套驻守,听说表现不错,他也是练枪的。” 定国公府二房的嫡次子唐进宣,从小就跟著外祖父练枪,枪法十分了得。 定国公重新露出笑容来:“他確实不错,比小三儿强多了……” 唐进尧无语地翻白眼,在祖父心里,不管谁练武了,也不管练得好不好,反正都比他强…… 他都懒得说了。 聊了几句,定国公就问:“怎的这么早过来了?” 齐雍摇头:“今儿端午节,过来陪您用早膳,一会儿要去镇北侯府,下午要进宫……” 今天是初五,他下个月初六大婚,今天见了沈昭嬑,接下来一个月就不能见面了,不能错过了。 得,这一天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定国公不禁一乐。 …… 端午节这日,沈昭嬑卯时就起身,安排节日事宜,下人们手臂上系了五彩丝做成的合欢索,戴著香囊,忙著插艾於门前,贴钟馗像於门上,在屋里掛上艾草、菖蒲和榕枝,大厨房半夜里,就已经包好了粽子,准备了雄黄酒,五毒饼…… 府里到处都充满了节日的气息。 用完了早膳,沈昭嬑就安排下人將端午节的节礼,送去了相熟的各家。 镇北侯府也收到了各家送来的节礼。 这都是惯例了。 等安排好了一切,沈昭嬑回梧秋院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去主院陪母亲一起散步。 母亲月份大了,肚子像要临產一般,医婆已经在控制母亲的饮食,母亲每天早中晚,都要在院子里走两刻钟,母亲身子重,走起来很吃力,每次都是热汗水流,气喘吁吁。 她这时才知道女子十月怀胎,有多么不容易。 每日陪母亲的时间也更长了。 “小姐,殿下来了……” 第434章 妱妱,我心悦你 这时,巧屏过来递话:“大小姐,殿下过来了,带了一筐掛绿,说要带您去浮玉山踏青游玩,大夫人同意了,让您收拾一下赶紧过去。” 掛绿是荔枝最名贵的品种,產於增城,產量稀少,每年增城產的掛绿大多都上贡进了宫里,外面鲜少能吃到。 沈昭嬑怔了一下,来不及说话,就叫红药推攘著进了屋里:“小姐难得出门游玩,定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行。” 沈昭嬑浑身僵硬,像个木偶一般,由著丫鬟们摆弄,换完了衣裳,又被推到梳妆檯前梳发、佩饰、上妆…… 整整折腾了半个时辰。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沈昭嬑去主院见母亲。 柳心瑶见女儿精心打扮过了,高兴地拉著她的手:“难得出去游玩,要玩得尽兴一些,可別惦记著家里,山里有蛇虫出没,身上要带驱虫的药粉,要多注意安全……” 接著,又交代了一些女儿家在外面要注意的事,並且男女同游,有哪些事是需要避讳的,鉅细无遗。 沈昭嬑仔细听著,字字句句都不离齐雍。 本来就有些彆扭,突然又有些紧张了,她慢慢低下头,母亲说什么,就听什么,跟个应声虫似的。 交代了一堆话,柳心瑶笑道:“殿下在垂门前等著,赶紧过去吧!不要让他久等了。” 沈昭嬑终於鬆了一口气。 垂门內停了一辆蓝顶马车,两马四轮,宛如一栋移动的小木房子。 齐雍外罩了一件玄青色披风,站在马车前,手臂系了她亲手编织的五彩丝,腰间也掛上了她亲手绣的香囊,腰间掛了菖蒲剑。 探出去的脚,不知怎么的又缩回裙底,沈昭嬑踌躇起来了:“让你久等了。” 齐雍一頷首:“確实有些久,不过,”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满眼的惊艷,“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小女娘一顶金丝翠叶云髻冠儿,云鬢翠髻,蛾眉顰笑,榴唇如火,一身白綾宽绸窄褃云肩衫儿,绣了石榴缠枝纹样,搭了石榴红锦宽斕裙子。 窄褃的上衣,在腋下和腰部略微收紧,显露出了女儿家的身段,珍瓏曼妙,看得齐雍眼睛有些发直……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齐雍喉咙滚了滚,毫不避讳地拉起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出发吧!” 沈昭嬑亦步亦趋地跟在齐雍身后。 齐雍扶著她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了镇北侯府,沿著街道缓缓向前。 大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在手臂上系了合欢索,腰间也掛了避毒袪邪的香囊、布包,充满了节日的热闹,路过护城河时,远远便看到河畔两侧人山人海,十几艘形態不一的龙船,在河面上划桨急行…… 官道上,马车往来不绝,后面奴僕成群,路边的行人三五成群,结伴出游。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在浮玉山下。 沈昭嬑下了马车,眼前豁然开朗。 阳光已经升高了,天气有些炎热,极目远望,远处的山嵐山雾繚绕,一片葱翠。 沈昭嬑带了不少丫鬟婆子,远远地坠在后面,只保证主子有吩咐时,能使唤得够就行了。 山路崎嶇,走起来有些吃力,齐雍时不时就要拉沈昭嬑一把。 拉著拉著,便觉得握在手中的小手柔若无骨,细腻绵软,便捨不得放手,乾脆握著不放了。 一路爬到山腰上,矮树丛里杂蔓横生,一丛野蔷薇横斜披展,葳蕤盛大,繁茂的枝叶间,一朵朵粉白的小,散发著沁人的芳香。 沈昭嬑满眼讚嘆:“好美啊。” 齐雍折了几枝,將枝条上的尖刺刮去,编成一个环:“妱妱。” 沈昭嬑回眸看他。 齐雍抬手將环戴在她的头顶,盯著她粉白的面容看了许久,满眼的惊艷失魂:“很好看。” 沈昭嬑被他看得连呼吸都摒住了:“我……” 齐雍突然握住她的手,低下头去…… 沈昭嬑紧张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感受到齐雍的呼吸越来越近。 便在这时,头顶一声炸雷,宛如当头棒喝。 沈昭嬑嚇了一跳,猛然睁大眼睛,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转眼间黑云涌动,一道道电弧张牙舞爪一般在天边掣动…… 五、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要下雨了。” 齐雍扶了一下额,將沈昭嬑护在怀里:“前面有一个山亭,我们过去避一避雨。” 黑云铺天盖地,天幕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山间林木蒙上了一层阴霾,压得人心中沉甸甸地。 齐雍拉著沈昭嬑的手继续上山。 不远处有一座八角山亭。 沈昭嬑穿著鹿皮小靴,也顾不得什么仪不仪態,拎高了裙摆,一鼓作气地跑进了进山亭。 才进了亭中,一阵急时雨,“哗”一声瓢泼而下。 外面大雨倾盆,哗声作响,沈昭嬑跑得太急,粉白的脸上染了一片嫣红,气喘吁吁地扶著石桌。 齐雍脱了披风披在她的肩头:“小心不要著凉。” 沈昭嬑感觉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便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齐雍看亭外暴雨倾盆:“应该不会太久……” 五六月的雨,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 山亭里安静下来。 “妱妱,”齐雍站在她身边,突然转过身来,扳过她的肩膀,“我似乎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心悦你……” 沈昭嬑低下头去,眼儿盯著脚尖,小声问他:“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想著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好叫你知道我的心意。”明日就要守著婚前的习俗,一个月不能见面。 这种话要在婚前同她说才是。 “齐雍。”沈昭嬑抬眼,轻声唤他。 她峨眉淡扫,长眉如黛,似笼著淡淡的烟雾,眼波流瀲,映照著他的身影。 齐雍慢慢靠近,有种想要吻眉眼的衝动。 “你站著別动。”娇软的声音,尾音微勾,婉转娇啼,似娇鶯初囀。 齐雍浑身一震,仿佛被风吹动了耳边的碎发,撩得耳朵发痒,有一股子痒意,一下痒进了心里。 他突然觉著口乾舌燥。 沈昭嬑上前一步,凑近了他。 第435章 你乖一点 齐雍不觉摒住了呼吸,面前的小女娘弯起唇儿,笑得眉眼弯弯,双手突然攀到他的肩膀上,慢慢地踮起脚尖…… 大脑一阵空白,齐雍僵立在原地,忘了动弹,一瞬不动地看著娇美的面容在眼前一点点放大,榴火一般的唇儿,如一般在眼前绽放,鲜嫩妍丽,极尽妍態,一丝一缕的芳甜,陡然窜进了鼻息间。 他来不及反应,沈昭嬑倾身上前,柔软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齐雍目光震动,唇上传来一阵温软香甜,正要回味时,令他悸动不已的温软,就已经抽离了。 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失落…… 一亲过后,沈昭嬑飞快地退后一步,后背抵上了亭柱,低著头,小声说:“这、这就是我的回答。” 她一边说著,一边盯著自己的脚尖,脚尖忍不住在上画圈圈。 其实是想亲他的脸来著。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亲到嘴角上去,肯定是太紧张的缘故。 沈昭嬑扭捏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齐雍说话,心里乱糟糟地,犹豫著要不要抬头看看他。 “妱妱。”齐雍唤她。 沈昭嬑不敢看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齐雍提醒她:“不要靠在柱子上,小心雨水把衣裳打湿了。” 沈昭嬑连忙上前来,齐雍一把將她按在怀里,一手绕到她脑后,一手握住她的纤腰,她抬起头来,只来得及看到眼前倏然靠近,突然放大的脸。 太突然了。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齐唔……你別唔唔……”大掌用力按住她的后脑,沈昭嬑几乎没有任何挣扎抗议的余地。 破碎不堪的声音,也被他尽数吞没。 沈昭嬑心跳得厉害,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卷翘的睫毛,不停地扑棱著。 不一会儿,沈昭嬑就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响,身体阵阵发软,她抬起手来,用力环住齐雍的腰…… 他的气息越来越灼热,耳边喧囂的雨声,仿佛也离她远去。 亭子里有些热,令人躁动不止。 亭外雨声譁然,亭內却是愈喧愈静,不时泄露出一丝一缕,时而急促,时而婉转,时而甜软,时而娇媚的喘声。 娇鶯啼囀,悠咽婉转。 或细弱或浓烈,或粗重或轻浅,互相交织,缠绵不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山风簌簌,树影摇曳,雨声凌乱地啪打在亭顶。 寂静的亭子里,终於传来了细弱的声音,“你別,我、我快要喘不过气了、唔唔唔你放开唔……” “妱妱,再来一次,”齐雍嗓音哑得厉害,“这次我吻轻一些。” 每次吻她都很克制,从没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占有…… “我不……我嘴巴都酸了……”舌头也麻,喉咙里也难受。 他吻得太凶了,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他滚烫的体温,伴著身体的某些异常变化,令沈昭嬑有点怕他。 她声音发颤,似带了哭腔,娇娇怯怯地,“你让开……” 齐雍的眼睛亮得惊人,热烈到了极点,她小脸緋红,眼里含著水儿,透著娇怯,眼波流转间,欲语还休的模样,一双唇儿,被他允得红肿,口脂叫他吃干抹净了,更是娇艷欲滴。 心里陡然升起了股想要欺负她哭的衝动…… 可接触到,小姑娘怯生生地眼神时,齐雍退后了一步,不觉又放轻了声音,哄道:“这次轻一点,嗯?” 他的身体退开了一些,那少那种灼热逼人的压迫感,沈昭嬑终於没那么害怕了,声音细若蚊吶。 “还没成亲,母亲临行前交代了,要、要保持一些距离……” 因为快要大婚,母亲在私底下同她说了不少男女房事上的事……母亲提醒她,食色性也,男人一旦食味知髓,就会得寸进尺,千方百计诱哄女子犯错。 很多时候,不是女子不够矜持,而是认知上的缺乏,往往懵懂无知,很难抗拒男人的浓情蜜意。 “我不乱来,你乖一点。”齐雍挑起她的下頜,一低头,就要亲下去。 他声音低哑,令沈昭嬑心中一阵发软,一时间忘记了抗拒。 耳边响起了他浓烈的声音:“闭上眼睛。” 沈昭嬑忙不迭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阵绵长的吻。 沈昭嬑茫然地想,母亲说的是对的,她很难抗拒齐雍的柔情蜜意,在齐雍面前,总忍不住心软……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雍终於放开她的,两人气喘吁吁地。 沈昭嬑低著头,不敢看他。 齐雍从胸前摸出一个荷包,放到沈昭嬑的手上:“端午节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沈昭嬑拉开荷包,取出了一把手长的月牙形梳篦,色如蛋黄,清润光洁,纹理细腻而坚重,密密的齿梳,根根润滑,月牙的梳背上,鏤雕了二龙戏珠,两条长龙身躯蜿蜒,中间一颗红玉珠,繁复精美。 “上次送你的灵芝纹梓木簪子,见你十分喜欢,便做了一把梳篦。” 他特地寻了常州擅长做梳篦的匠人,梳篦做起来十分复杂,从开料到成品,一把木梳需经过二十八道工序,一把梳篦,则有七十二道工序之多,雕、描、烫、刻、磨等工序,每一样都十分繁琐,做坏了十几把,了一个多月,才做出了满意的成品。 “真好看,我很喜欢,”沈昭嬑满眼欢喜,拿著梳篦翻来覆去地瞧,“听说梳篦很难做,是不是做了许久?” 齐雍见她喜欢,嘴角也不禁翘起:“你喜欢就好。” 沈昭嬑將梳篦,放回荷包里,掛在了腰间。 瓢泼的大雨下了半个时辰,终於停了。 乌云已经散开,一缕灿烂的天光,从云层中透出,葱绿的山林被洗礼滋养,显得越发苍绿。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沈昭嬑站在栏杆处,远处的山嵐雨雾升腾,宛如人间仙境。 沈昭嬑心情舒畅:“时辰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齐雍心里有点遗憾,他提前踩点,寻了几个风景不错的地方,还安排了野餐,一场大雨打乱了他的一切安排。 第437章 妱妱,想了解我什么? 沈昭嬑跟著丫鬟,沿著长廊一阵曲折,就到芜廊处,四周爬满了鸳鸯藤,藤蔓攀延缠绕,这个时节,正是鸳鸯藤的季,金银双开得浓密,一蒂双,成双成对,两条蕊探外,似鸳鸯对舞。 空气芳香四溢。 见她过来,齐雍合上了手中的摺子,抬眼她看,她重新换了一身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搭了翡翠拖泥妆罗裙,发间插了他方才送的梳?,显得婉艷美好。 风穿过长廊,她明媚的身姿在风中摇曳,一对红鸳凤嘴尖尖翘翘小脚,不时从裙间露出来,显得仪態万方。 齐雍大步上前,牵起她的手,一颗心陡然落到了实处:“时辰不早了,我让下人摆膳。” “好!”沈昭嬑確实有些饿了。 芜廊下摆了一张黑檀木描金牡丹桌子,小全子笑眯眯地指挥丫鬟们將午膳摆上来,十几道菜,摆得桌子满满当当的。 齐雍坐在沈昭嬑身边,不时帮沈昭嬑夹菜,盛汤。 其中有一道鲍鱼燜鸡,沈昭嬑尤其喜欢。 燜鸡用的是丝羽乌骨鸡,是一种“药鸡”,皮、骨、肉都可以入药,肉质鲜美,口感爽滑,肥而不腻,嫩而不烂。 沈昭嬑不喜欢吃鸡皮,將鸡皮剔掉后,夹进齐雍碗里,齐雍偏头看她:“你不吃鸡皮?” 难怪之前与她一起吃饭时,她很少碰鸡肉。 “鸡皮、鱼皮、鸭皮、鹅皮都不吃……” 前世她不喜欢吃的东西都会夹给齐雍,到底是养了三年的习惯,与齐雍待在一块儿,就忘了改过来了。 沈昭嬑连忙要將齐雍碗里的鸡皮夹回来。 “我不挑食。”齐雍夹起鸡皮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沈昭嬑低头继续吃菜。 齐雍夹了一个鸡腿,先剔了鸡皮,这才放到沈昭嬑的碗里。 用完午膳,齐雍牵著沈昭嬑的手,在院子里散步:“前边是枇杷园,种了十几棵枇杷树。” 沈昭嬑让红萝取了篮子,兴致勃勃地去枇杷园采枇杷。 端午节正是枇杷成熟的季节,一颗颗黄金色果子,点缀於婆娑绿叶之间,累累硕果,丰硕喜人。 齐雍长得高大,够住高处的树枝,压著枝条,沈昭嬑踮起脚尖,挑著果大洁亮,皮色橙红的果子,用小剪子剪下来。 两人辗转在枇杷园中,充满了果香的枇杷园里,不时传出沈昭嬑清脆的笑声。 “回头做一些枇杷膏存放著,咳嗽的时候化水喝了能止咳,还要做些枇杷,再醃一些渍枇杷果子,枇杷果脯……” 满院的枇杷果子,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齐雍看著她,眼睛亮得惊人:“都听你的……” 只要和沈昭嬑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他都觉著开心,心里一片安寧…… 沈昭嬑摘了满满一大篮子枇杷果,回到香榭院,便指挥丫鬟们將枇杷果子去蒂、清洗、除皮、去核…… 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和齐雍还没成亲,像个女主人一般安排丫鬟们熬製枇杷膏、枇杷、醃製枇杷果子…… 齐雍坐在芜廊下看摺子,耳边不时响起她娇鶯婉啼的声音,他不时放下摺子,看她小脸红扑扑地,与丫鬟们说笑閒聊。 小全子也在一旁凑趣儿,他嘴甜,说了不少他小时候的事,沈昭嬑似是极感兴趣,连声追问…… “……您见过三皇子吗?三皇子就像极了殿下小时候,不过殿下要比三皇子要胖一些,小脸圆圆的,面无表情,一副老成模样,像个小老头似的……殿下小时候长得慢,在詹事府读书时,经常被同期的学友们嘲笑。” “皇上总嫌弃殿下只长心眼,不长个子,不知打哪儿得了一个偏方,说是那种吃那种一年生的鸡公,长个子,有一段时间,让人变著样做鸡公,烧鸡公,燜鸡公,燉鸡公、炒鸡公……殿下足足吃了三个月,后来殿下一直不太喜欢吃鸡……不过殿下十二岁之后,个子慢慢就抽高了,还赶超了同龄孩子……” 与齐雍有著相同境遇的沈昭嬑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他不喜欢吃鸡?” 她一直没发现这点。 前世她经常做天麻燉鸡给齐雍吃,他每次都吃得一乾二净,根本看不出来不喜欢的样子。 小全子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从前是一口也不吃,后来进了军中,渐渐就不挑食了,不过对於鸡肉,仍然不是太喜欢……” 沈昭嬑又连忙问:“除了鸡,还有什么食物是他不喜欢的?他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一连问了许多话。 小全子眉开眼笑:“殿下从前很挑食的,无肉不欢,不太爱吃青菜,特別討厌匏瓜,还不喜欢萵苣……从前最喜欢羊肉,认识您之后,喜欢吃海味了,尤其是柠汁生蚝,每天都要吃十几只……” 没想到齐雍,居然也会挑食,沈昭嬑大感意外。 齐雍喜欢吃柠汁生蚝,她是一点也不意外,这傢伙前世有过一次生吞三十八只生蚝的经歷。 他把生蚝当成了床事必备的食物…… 齐雍轻嘆一声,放下了摺子,走到沈昭嬑身边,一只搭在她的肩膀上:“还想了解我什么事?可以直接问我。” 小全子连忙拉著红药,退出了廡廊…… 廡廊下,只剩下齐雍和沈昭嬑两人。 沈昭嬑一下坐直了身子,脸色有些不自然:“呃,就是隨便问问……其他没、没有想知道的。” 齐雍坐到她的身侧,手臂绕过她的肩膀,握住她肩头:“快问。” 沈昭嬑身体有些僵硬:“没、没什么要问了,你快去看摺子吧,我先去看看枇杷膏熬好了没有……” 说完,她就要起身。 哪知,她刚起身了一半,就被齐雍拉到腿上,双臂圈住她的腰,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鬢角,与她耳鬢廝磨,交颈相缠。 “妱妱还想知道什么?等我们成亲了,我慢慢说给你听到。” 浑浊浓烈的气息,略带了一丝潮湿落在她的耳际,沈昭嬑浑身战慄,她抻长了脖颈。 第438章 沈昭嬑气得想捶他 对衫的罗衫处,一截儿纤细修长的玉颈,嫩生生地,像剥了笋衣的玉笋子,齐雍情难自禁,呼吸落在她的颈侧。 齐雍最开始只是用鼻尖轻蹭著,感受那一缕女儿的幽香,沁得人心中燥火,但很快就不满足於此,唇印在衣襟处亲吻…… 沈昭嬑心中紧张,不觉仰高了头,绷直的脖颈,像天鹅一般修长,原本是要推拒他的,但没想,反而更方便了齐雍。 脖子处传来一阵痒意,齐雍沿著瘦长的颈子慢慢轻吻。 沈昭嬑浑身泛起了小疙瘩,身子轻轻地战慄,被他亲过的地方,一下激起了一阵阵酥麻。 “別……”她有些怕了,伸手推拒齐雍。 她想要低头。 奈何雍偏著头,吻在她的颈间。 “齐雍你……”沈昭嬑身体后仰,明显感觉他的身体起了某些变化,心里有些慌乱。 齐雍猛然將她按在怀里,將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喘声:“妱妱,还有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时间过得慢也就算了。 接下来一个月,还不能见面。 沈昭嬑小声说:“也、也没有很慢,很快就到了……” 齐雍在她的颈侧蹭来蹭去地:“感觉度日如年,想要马上把你娶回家,这样就不必守著这些礼数教条……” 他本就不是那种固守规矩的人,对沈昭嬑的渴望深入骨髓,克制著自己的慾念,只是出於对她的爱重,不愿意伤她,更不愿轻贱了她。 沈昭嬑环住他的腰,轻声说:“我让殿下多抱一会儿。” 齐雍听闻,忍不住闷笑出声来,亲了亲她的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妱妱,现在也知道心疼未来夫君了。” “別闹,痒……”沈昭嬑止不住地笑,微微偏头,躲开了他的亲吻。 齐雍又將她抱紧了一些,深吸一口气,女儿家淡淡的幽香仿佛媚香一般,令人口乾舌燥,身体又绷紧了一些。 “妱妱。”他哑声唤她。 沈昭嬑嗯了一声,感觉他的体温越发滚烫,心里却没之前那样怕了,她似乎真的篤定了,他不会伤害她…… 他凑到她的耳边,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量:“成亲后,要好好疼疼我……” 沈昭嬑耳朵一麻,感觉身子有些发热。 齐雍抱了她好一会儿,呼吸却越来越重,他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舍地放开她了:“我去冰窖取一盘荔枝过来……” 叫丫鬟取来便是!沈昭嬑正要说话,齐雍就大步走了,走得有快又急,浑似有人在背后追赶他一般,背影瞧著有些狼狈。 落荒而逃一般。 沈昭嬑噗哧一笑,齐雍走后,她觉著身上有些燥热,靠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扇,芜廊下四面通风,不一会儿就凉快下来了。 小全子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沈昭嬑吃用了一些,等了两刻钟,齐雍才端著两个银盘过来。 他重新换了一身石青刻丝五彩云纹直裰,长身玉立,挺拨修劲,沈昭嬑敏锐发现,他身上带了水气,鬢角的头髮有些湿。 似乎刚洗过澡。 沈昭嬑抿嘴轻笑,看破不说破,前世齐雍就经常冲凉水澡…… 顶著她含笑的眼神,齐雍面色平静:“天气有些热,方才出了一身汗,怕你嫌弃,便冲了一个澡,”他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增城產的掛绿,还有樱桃……” 一盘掛绿,一盘大樱桃,盘底铺了一层冰。 沈昭嬑喜欢樱桃,吃起来冰凉又香甜,齐雍见她咬著樱桃,红艷的樱桃,衬得她一张小檀口,比樱桃还要娇艷,他没忍住凑上前去,咬住她的唇,將她还没有咽下的樱桃肉,卷进自己嘴里。 沈昭嬑睁大眼睛:“你怎么这样啊……” “很甜。”齐雍哈哈大笑,“我赔你一颗。” 他拿了一颗樱桃,咬了一半在嘴里,凑到沈昭嬑唇边,餵沈昭嬑吃,沈昭嬑瞪他,一点也不想吃,哪知齐雍不依不饶,手臂绕她脑后,按住她的后脑勺,强行將樱桃餵到她嘴边。 樱桃被挤破了,汁水沿著两人的唇溢流出来,沈昭嬑没办法,只好张嘴咬住樱桃,等沈昭嬑將樱桃吃进嘴里,齐雍含住她的唇,吮了一阵,故意重施,將沈昭嬑没有咽下的樱桃肉,卷进自己嘴里…… 沈昭嬑气得想捶他。 齐雍觉著有趣极了,原先觉著有些酸的樱桃,突然变得格外甜美:“真好吃。” …… 已经到了立夏时节,天黑得比较晚,齐雍送沈昭嬑回到镇北侯府时,已经到了酉时正(18点)。 马车停在垂门前。 齐雍扶著沈昭嬑下了车,想著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能见面,他有些依依不捨:“陪我在府里走走。” 沈昭嬑轻轻点头,两人手牵著手,沿著绿道,小径,山道走了半个多时辰。 天幕都黑下来了。 “我前些日子做了桑葚蜜膏,有安魂明目,缓解头晕疼痛的功效,你带一些回去,每日早膳时,记得化一杯桑葚蜜膏水喝。” 齐雍点头,拉著沈昭嬑的手捨不得放开。 沈昭嬑小声说:“天快黑了……” 齐雍嗯了一声:“临照园就在隔壁……” 两人一时没话了。 直到垂门处,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声。 沈昭嬑嚇了一跳,做贼心虚一般抽开手,退后了一步,朝前边看去,见爹爹黑著脸,站在不远处看著他们,脸腾得一下红透了,她低下头,小声地唤了一声:“爹爹。” “沈侯。”齐雍倒是神色平静,只是看著空掉的手掌,心中有些惆然若失。 沈岐点头,看向了女儿:“回来了,用晚膳了吗?” 上午出门,一直到现在才回来,这一整天,他都有些坐立不安,不是担心女儿会不会淋雨生病,就是担心齐王殿下逮著机会欺负女儿…… 简直操碎了老父亲的心。 念叨了一整天,连心瑶都烦他了,一巴掌糊了他一脸,好不容易听说女儿回府了,他急急忙忙来了垂门前,只看到了一辆空马车停在原地,附近的下人们说,齐王殿下拉著妱妱在府里散步…… 沈昭嬑小声说:“回来时,顺路在仙饗楼用了晚膳。” 沈岐面色缓和了一些:“上午宫里送了粽子进府,你记得吃一些。” 沈昭嬑点头,看了齐雍一眼,转身带著红药走了,齐雍看著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空落落地。 第439章 蛟龙入海 端午节第二日,科考舞弊案也有了定论。 主考、同考一律腰斩,家產籍没,父母、兄弟、妻子流放二千里,子孙后代,永不敘用。 受牵连的官员,处斩一十八人,流放二十余人,子孙后代,永不敘用。 参与舞弊的考生,包括沈君彦在內,杖责三十,牢刑五年,子侄三代,不允参加科考,不敘用。 消息传进镇北侯府里,陈锦若又是一通號哭,嚷嚷要找老夫人。 老夫人没见她,却让胡嬤嬤拿了两千两银票给了陈锦若,这应当是她这个祖母,对嫡长孙最后的仁慈了。 陈锦若去刑部大牢上下打点,探望沈君彦。 希望沈君彦在大牢里能够好过一些。 与此同时,礼部张贴了榜文,於五月十二日,会试重考,六月初九殿试。 科考舞弊的阴云终於散了。 参加会试的考生们,一个个聚在礼部衙门高呼皇上英明,显国公路过礼部,心情显得十分凝重。 隆盛行一案、科考舞弊案,令皇上挣脱了太后党的掣肘,尽得了民心,还取得了士夫清流的拥躉,已经有了明君圣主的威名。 陈公甫彻查科考舞弊,没把矛头指向显国公府,却截断了太后党从科举之中截取人才,壮大朋党势力的途径。 太后党已然失去了对朝堂的掌控力。 最令人忧心的还是军机房。 庆国公不愿掺和他和齐王之间的爭斗,这些日子一直称病在家,一些小贵族已经联合在一起,多次向武阳侯施压。 甘陇地方卫所数万军士,联合在一起反抗地方將吏、长官。 这也导致一些原本愿意支持显国公,对皇上施压,想令皇上解散军机房的勛贵,纷纷转变了立场。 武阳侯顶不住压力,已经处置了十几个占种、侵夺严重的將军,上百个下屋的將吏、长官,仍无法平息卫所风波。 歷年来因为占种、侵夺,闹出来的冤假错案,一桩桩地浮出水面,送进了军机房,搬上了朝堂…… 令人触目惊心。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是勛贵们也所料未及,现在就是想联合起来向皇上施压,散军机房,也不可能了。 一个个惊得面如土色,老老实实配合军机房下达的相关整改条目,只希望儘快將军屯这事糊弄过去。 而军机房也藉机加强了对卫所的掌控力。 已经没人再站出来为武阳侯开脱说话,勛贵们反而纷纷跳出来指责武阳侯,摆明了想助皇上扳倒武阳侯,以平息军屯一案的干係。 前军衙门已经有几个官员,受到了牵连。 他已然失去对前军衙门的掌控。 “隆盛行结案后,康郡王补了原隆郡王,左军衙门都督僉事一职,显国公府对左军衙门的掌控,已然减弱了,浙江都司那边,胡辉广也压不住柳老將军,柳老將军甫一去了浙江,就招安了一支海上义匪,剿匪立了功。” 显国公手里盘著核桃,脸色有些难看。 身边的隨从也是十分忧心:“也是没办法的事,柳家当年就是海防卫剿倭灭匪的主力,如今柳家人重回海防卫,便如蛟龙入海。” 柳老將军的妻子,就是义匪出身,因著这份关係,柳家在海上的威能可比胡辉广要强。 柳老將军甫一去了浙江,就有义匪主动联络,不仅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还有义匪主动提供海盗的资料,在海上配合、协助柳老將军灭匪练兵,以此立功。 柳老將军手底下,已经有一支可以作战的水师。 显国公脸色凝重:“近来,倭寇有大肆进犯的苗头,想来柳老將军很快就能借剿倭立功了,届时海防卫就不再是显国公府只手遮天了。” 他没怀疑过柳家会打败仗。 柳老將军擅水战,第三子入了龙江船厂,家中有改造战船的传承,听说儿子孙子,有好几个都是难得的將才,也是头几年被显国公压制,堵死了晋升的路子,没办法出头,加之柳家在海防卫的名望,还有那么多义匪相帮…… 他都不知道柳家要怎么输。 隆盛行一案,对显国公府的打击实在太重了,齐雍靠著岳家的裙带关係,一脚掺进了海防卫。 思及至此,显国公一阵气怒:“不过是靠女人,这才压制了显国公府……” 齐王若没有保皇党的支持,单军机房就无法成立。 柳老將军能补了浙江都指挥同知,並剿倭参將,也是保皇党在从中出力。 单靠齐王是绝对不能成功。 保皇党愿意帮齐王,那也是看在镇北侯府的面子,说白了根源还在沈家大小姐沈昭嬑的头上。 前军衙门已经失去了掌控。 对左军衙门的掌控,也因康郡王削弱了。 海防卫是显国公府的根基所在,也因柳老將军渐渐开始脱离掌控……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小册子还没找到吗?”显国公蹙眉问了身边的隨从。 隨从摇摇头:“埋在大理寺监牢的几个眼线,被唐进尧抓获之后,齐知平就被单独关押,无法从齐知平口中得知小册子的具体位置,府里派了不少密探,去齐知平名下的產业进行刺探,没能找到册子。” 显国公脸色微沉:“这就有些难办了。” 隨从深以为然。 “太后党被萧关粮草案、隆盛行一案、屯田案、科考舞弊案,连续削弱,已经无法与齐王正面相抗,齐王倒显的意图昭然若揭,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就必须孤注一掷。” 说到后面,显国公的声音轻得,就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气音,只有身边的隨从才能听到。 隨从目光平静。 太后党把持朝政四十余年,自从皇上亲政之后,显国公府就在利用隆盛行,悄悄扶持成王。 第440章 凤冠霞帔 隆盛行有明暗两帐,明帐干著贩私、洗钱、敛財的勾当,暗帐却干著谋逆勾当。每年隆盛行帐上都有一笔银钱进了南昌成王府。 成王利用这笔银钱招兵埋马。 这原是显国公府为太后党,谋求的一条退路,局势真到了不可控的时候,就可以支持成王谋逆,进行疯狂反扑。 一旦成功,作为支持成王谋逆的大功臣,显国公府依然屹立不倒。 便是失败了,也能拼得鱼死网破,搅得天下大乱。 为此,国公爷做了许多准备。 除了与地方土司,达成了利益上的合作外,还有一本小册子,而小册子就是其中的关键。 “齐王北伐功成后,成王就有龟缩的苗头,隆盛行一案事发,与我们的联络次数也跟著减少了,眼下小册子下落不明,想要驱使成王谋逆有些困难……” 成王的谋逆之心,是从第一代成王就有的,祖孙数代人谋划了七八十年。 小册子上记录了朝中许多官员的把柄,可以为成王所用。 显国公有些头疼:“我最担心小册子的事暴露……” 隨从也有些惊疑不定:“小册子的事十分隱秘,知道的人不到五指之数,除非齐知平亲口招认……否则不会曝露才是,依齐知平的性子,他应该不会主动招认……” 显国公脸色很难看:“你看,连你也不確定,就证明,还是有曝露的风险。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严刑拷打,肯定是撬不开他的嘴,但唐进尧有些邪性,先后参与了粮仓案、隆盛行一案、科考舞弊案,但凡他负责的犯人,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与其说他忌惮唐进尧,倒不如说他忌惮的是,唐进尧背后的定国公府。 大理寺和刑部的职能,有重合的地方,而刑部又是六部之首,皇上登基时,大理寺被刑部窃权,形同虚设,他並不將大理寺放在眼里。 皇上亲政之后,渐渐加强了大理寺的权能 唐进尧拥有大理寺的权能,还能利用定国公府的人脉、资源。 这才是最可怕的。 “原大理寺左少卿,调任工部左侍郎,唐进尧晋升了大理寺左少卿,已经是四品大员,在大理寺有了很大的话语权,眼下粮仓案还没结案,张致寧很可能会栽在他手里,没准还真能从户部度支科查到大兴粮仓丟粮案的线索,查出萧关粮草案的实情,把矛头对准我们……” 隆盛行一案闹得这样大,他一点也不带怕的,只是萧关粮草案涉嫌了通敌叛国,一经查实,谋逆的罪名是跑不了。 隆盛行、军机房扳不倒他,只有谋逆才能扳倒太后党。 显国公府如今是四面楚歌。 隨从凑近了显国公,压低了声量:“想办法做掉他……就像当年他的父亲,前定国公世子一样……” 显国公摇头:“不妥,显国公府毕竟不似当年了……” 前定国公世子的死,就闹得很大,老定国公亲自率兵,將云南地方土司犁了一遍,结果怎么样,单看云南一带的地方土司,这么多年都老实上贡就知道了。 老定国公毕竟还没死,显国公府被连续削弱,定国公府已经稳压了显国公府一头,前定国公世子的死,定国公已经怀疑了显国公府,唐进尧要是出事,这也太明显了,毕竟唐进尧查粮仓,查隆盛行一案,都和显国公府有关…… 显国公府又道:“此时宜静不宜动,还要儘快找到小册子……” …… 转眼就到了五月中旬,会试重考的考生,已经进了贡院。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距离沈昭嬑大婚还有二十余天,司礼监为沈昭嬑准备的嫁衣做好了。 赵安福特地来了一趟镇北侯府,笑容堆了满脸:“嫁衣已经基本完工,杂家特地送过来,让沈大姑娘试穿。” 沈昭嬑福身道谢:“有劳公公不辞辛苦。” 赵安福笑得满脸喜气:“您和殿下的大婚,如今可是朝中的头等大事,如能令大姑娘满意,再辛苦也是应当的。” 要成亲的是殿下,可是皇上对这桩亲事的重视程度,一点也不比殿下少,跟个老父亲一般,三书六礼都要同殿下商量后亲自安排,生怕有哪里不妥当,让齐王殿下的婚事不能圆满。 赵安福笑眯眯的,一击掌—— 宫女们托著红漆的木盘,低眉敛目,鱼贯而入,转眼就在前厅站成了三排。 木托上依次摆放了珠翠凤冠,深青霞帔、圆领红袍,缘襈裙,搭配的首饰,每一样都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奐。 柳心瑶连茶也不喝了,叫赵嬤嬤扶著起身了…… 沈昭嬑也是满眼的震撼。 无他,实在太美了。 赵安福一指面前的珠翠凤冠,与沈昭嬑说:“按照规制,亲王妃婚服,定九翟冠,制同皇妃,以皂縠为之(覆以皂色縐纱),附以翠博山(点翠的山形底托),饰大珠翟二、小珠翟三、翠翟四(九翟),皆口衔珠滴。” “冠中宝珠一座,翠顶云一座……又翠牡丹、穰各二,面四,梅环四,珠环各二……” 他说得十分详细,生怕沈昭嬑听不明白一般。 事实上,沈昭嬑確实听不明白,脑袋有些发晕:“为何这顶珠翠完与礼制有些不同?” 赵安福笑著解释:“大周朝有礼法,凡大礼可摄胜,故齐王殿下大婚,是可以向上越级,不算逾礼,故用皇太子妃制。” 妱妱大婚用的礼服,是按照皇太子妃的礼服规制!柳心瑶震惊不小,耳边听到赵安福一张嘴叭叭地,一直在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沈岐也有些震惊。 大周朝礼法,在婚礼、祭礼这种大礼上,是可以向上越一级,不算僭越。 所以平民,也可以在大婚时逾制九品,穿戴凤冠霞帔。 赵安福又说起了皇太子妃的礼服规制:“皇太子妃礼服,定九翬四凤冠,漆竹丝为匡,冒以翡翠,上饰翠翬九、金凤四,皆口衔珠滴。” “珠翠云四十片,大珠九树,小珠九树。” “双博鬢,饰以鸞凤,皆垂珠滴。” 第441章 试穿婚服 “翠口圈一副,上饰珠宝鈿九,翠鈿九。” “金簪一对,珊瑚凤冠嘴一副。” “托里金口圈一副,珠翠面五事。颊侧珠排环一对,额上珠皂罗额子一,描金凤纹,用南珠二十一。” “整个凤冠,共天然鸽子蛋红、蓝嵌宝石九十五块,珍珠两千九百二十六颗。” 大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沈昭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大婚用凤霞帔,一辈子只能穿一次,之后就要压厢底了,根本没必要这样铺张。 大周朝尚宝石,经过多年开採,宝石的產量也在逐年降低。 凤冠霞帔上用的宝石,如今是从缅甸,及海外一些盛產宝石的沙漠国家进贡或是採购,每一颗都是纯然天,未经打磨的天然鸽子宝,十分金贵,听说司礼监每年光是採购上等宝石,都要销巨大…… 太铺张了! 赵安福喝了一口茶,好像还嫌沈昭嬑不够震惊一般,继续说:“不过,按照宗律,齐王殿下於大周朝开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允齐王殿下大婚用龙。” 沈岐连喝也不敢喝了,生怕自己会因为太过震惊呛到,失礼当场。 皇上对齐王殿下简直是宠到没边…… “故在九翬四凤冠上,再加翠龙三,顶端正前、左右两侧,各大翠龙一只,皆口衔珠滴,加东珠三十一,定婚服为三龙九翬四凤冠。”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定婚服为三龙九翬四凤冠,三龙用了翠龙,没有用金龙,是因只有皇上、皇后,才能用金龙纹。 说完了重头戏的凤冠,赵安福停了一会儿,又说了服:“大婚的礼服,红遍地平金绣团金凤纹通袖圆领大袍,红仙鹤灵芝托福纹葱绿缘边十二幅妆龙襴缎裙(缘襈裙),並列两条深青色平金绣团金凤纹罗缎霞帔,玉圭一。” 托著礼服的宫女上前一步。 沈昭嬑看著整齐叠放在木托上的礼服,首先入眼的便是礼服上平金绣的绣纹,繁复精美,令人惊嘆不已。 “大带、玉带各一,红、绿玉彩结綬各一,白玉凤纹镶宝鎏金勾玉佩一(禁步),牡丹凤纹金耳坠一对,凤纹瓔珞红珊瑚项圈一,掐丝龙凤镶红蓝双宝手鐲一对……” “袜,鞋深青制。” “……” 沈昭嬑一一看过,感觉眼睛都不够瞧了。 介绍完了婚服后,赵安福笑著说:“婚服上所用的宝石和珍珠,都是从齐王府出,经由齐王殿下亲自挑选之后,送到司礼监,礼服也用了铺翠工艺,用孔雀羽线和红腹锦鸡羽线,光莹璀璨。” 沈昭嬑看到珠翠冠居中一颗鸽血红宝石,大如鵪鶉,色泽纯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红宝石。 赵安福接著又说:“沈大姑娘试穿一下,有不满意的地方,也尽可提出来,时间还早著,现在改动还是来得及的,殿下吩咐过了,一切要以大姑娘的喜好为主,定要让大姑娘满意才是。” 沈昭嬑心中突然涌现了一股期待之色。 几个宫女跟著沈昭嬑一起去了厢房,伺候沈昭嬑试穿婚服。 柳心瑶也跟著一起。 这一折腾,就是半个时辰。 当沈昭嬑换好了婚服时,柳心瑶满眼惊艷:“妱妱穿嫁衣的模样真好看。” 沈昭嬑有些羞涩,低著头端详身上的凤冠霞帔,身上的衣饰有些厚重,尤其是头上的珠翠冠,沉甸甸地。 宫女们拿了小册子,记下了沈昭嬑现如今的尺寸:“婚袍尺寸略宽了一些,肩膀、腰部需收一寸,沈大姑娘最近长了条子,缘襈裙要再长一寸……”要改动的地方並不多,宫女又问,“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沈昭嬑摇头:“一切都好,没有不满意。” 宫女笑吟吟地:“既如此,奴婢们便如此向小赵公公復命,大姑娘要注意保持一下身形,再过十日,奴婢们过来为大姑娘最后量一次尺寸,婚服经过最后一次改动,后面便不会再做改动了。” 前厅这边,赵安福又同沈岐提了婚事上的一应安排。 接著询问沈岐:“沈侯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或者有哪些地方不妥当,有什么要求也尽可提出来,殿下早前交代过,凡事都能商量。” 沈岐也不得不承认,齐王对婚事十分上心,方方面面都妥善周到,便是他这个老父亲,一时也挑不出错来。 两人说完话,宫女们过来復命。 得知沈大姑娘对婚服十分满意,赵安福笑容一深,连忙说要回宫復命…… 送走了赵安福,府里也跟著沸腾起来了,下人们都在议论,大小姐的婚服有多么精美华贵。 二房这边,沈青词满心不是滋味。 沈昭嬑踩著她的贞洁,退掉了武寧侯府的亲事,如今就要嫁人了,成为一下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王妃,彻底將她踩在了脚底下了。 可笑她为了算计武寧侯府的亲事,把自己的清白身子都搭上了,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采芙端了一碗药过来:“小姐,药熬好了。” 沈青词含泪,艰难地苦涩的药汁咽下,一股子苦意,仿佛渗进心里去了。 她已经病了许多日子,药喝了不少,却一直不见好,杨大夫每次过来都说,让她放宽心,好好养著。 可父亲被流放了,唯一能指望的兄长,还关在大牢里,偏疼她的祖母中风,眼斜嘴歪,连人也半瘫了,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利索。 她五月初十及笄,却连及笄礼也没办。 母亲送了她一套宝石头面,老夫人送了一身孔雀织金袍儿,上面只少量用了铺翠,铺翠用的是绿孔雀的羽毛。 孔雀羽毛向来以紫蓝为贵,青色次之,绿色再次之。 远不如老夫人送沈昭嬑那件华美。 及笄当日,母亲只为她举行了三加礼仪,让沈青桑、沈青月做了赞者,没有正宾,没有司者…… 什么也没有。 若不是祖母病成这样,依孝道,便是她们回到族里,也要进府为祖母侍疾,恐怕他们已经被大房赶出了侯府。 第442章 就不要怪我不义 沈青词喉咙里止不住一阵痒意,忍不住捂著帕子咳了起来。 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青词让采芙准备了笔墨纸砚,怀著满腔的哀怨,提笔写了一封信:“想个法子,把信送到苏明霽手里。” 她还没有输,还有最后一条退路。 采芙拿著信,不知如何是好:“小姐,您近来给苏世子递了好几封信,苏世子一直没有回覆……” 她怀疑那些信,根本没到苏世子手里。 沈青词看向采芙:“你亲自去送信,守著武寧侯府的大门,一定要亲手將信送到苏明霽手里。” 她不相信苏明霽不会出门。 采芙有些为难:“可是……” 苏世子分明是想同到小姐划清界限,便是把信送到了又能如何? 沈青词目光阴冷地看著采芙:“你就说,我病得快死了……把苏明霽之前送我的一支镶蓝宝簪子拿上……” 苏明霽送她的东西,可不止一件两件。 私相授受不合礼数,苏明霽如果聪明就知道要怎么做。 采芙没办法,只好去了。 沈青词靠在窗边,看著窗外骄阳似火,一颗心仿佛蒙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苏明霽,你既然无情,就不要怪我不义。 …… 会试在五月十七日下午,就已经考完了。 经了一回舞弊风波,考生们安分了许多,老实等著放榜,为下个月初九的殿试做准备。 便在这时,浙江传来捷报。 五月上旬,倭寇进犯浙江乐清、瑞安、临海,岑港等地,柳老將军带兵前往救援,在义匪的协助下大破倭寇,残倭朝桃渚、圻头、台州等地遁逃,柳家军一路辗转追杀至瓜陵江,沿途倭寇尽数剿灭,残余倭寇葬身瓜陵江。 隨后,柳老將军前去岑港,与胡辉广两军合围,大破岑港倭寇,將倭寇头子斩杀於岑港。 消息传回京中,皇上龙顏大悦,当即赐下了封赏,且重新启用海防同知一职,由柳老將军任海防同知,总领东南沿海一应海防、漕事、船造等事务。 至此,柳家军脱离浙江都司的掣肘。 海防同知和浙江都司有职能上的重合,但海防同知是特设,在海防、漕事、船造之事上,职能要优先浙江都司。 具体能优先多少,就要看柳老將军有多少能力。 如果柳老先生能力胜过胡辉广,架空胡辉广也不是不行。 沈昭嬑紧悬的心终於放下来了。 前世东南沿海的倭乱,就是从浙江开始,因浙江都司剿倭不力,使倭寇猖獗,海防卫的防线全面溃败,东南沿海一带倭乱四起,海防卫左支右絀,分身乏术,才有了齐雍南下抗倭的事。 今生,外祖父去了浙江,招安义匪,联合义匪的力量,把倭乱的苗头给扼杀了。 隨著大婚的日子临近,镇北侯府也开始忙碌起来。 柳心瑶散完步,浑身热汗水流,刚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巧屏就过来稟报:“武清侯夫人过来了。” 赵嬤嬤扶著柳心瑶去了厅。 武清侯夫人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柳心瑶圆鼓鼓的肚子上,猛然吸了一口气:“你这肚子可真大,寻常人怀一个都觉著吃力,你一怀就是俩,可真是受罪了。” 柳心瑶慢慢坐下,忍不住直嘆气:“可不是嘛,只盼著瓜熟蒂落,也就解脱了。” 一天要方便几十次,两刻钟就要走一趟,如今是站也不行,坐也不行,躺著也不行,怎么都不舒服,腿也有些浮肿,夜里双腿总是抽筋,总也睡不安神,稍微走两步,就像爬了一座山,累得气喘吁吁,连气也喘不上来…… 武清侯夫人问她:“什么时候生產?” 柳心瑶:“说是七月中旬,也有可能提前生產。” 武清侯夫人一听提前生產,脸色就凝重了:“要是提前生產要不要紧?” 柳心瑶便摇摇头:“金太医说,怀双胎提早生產,是正常情况,我这胎养得不错,医婆每日帮我推拿肚子正胎位,说是胎位正常,我头两胎都是顺顺噹噹的,体质是不错的,这一胎应当不会太难生。” 武清侯夫人闻言鬆了一口气:“那就好……”她话锋一转,又问,“昭姐儿的婚事要怎么安排?也没多少日子了,看你这肚子,也不好操持这些。” 柳心瑶坐了一会儿,便觉著不舒服,向后靠去:“侯爷把我母亲接进了府里,婚事上的事都是母亲在操持。” 武清侯夫人闻言,就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儘管开口,可不要同我客气。” 柳心瑶点头。 武清侯夫人喝了一口茶,便转开了话题:“暄哥儿月底就要去浙江剿倭。” 柳心瑶闻言,不由一惊:“暄哥儿如今在神机营,也是前程远大,怎么突然要去南下剿倭?” 裴南暄是三皇子的陪练,將来要走五军衙门的路子。 提起这事,武清侯夫人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从小主意就大,家里没一个能拗得过他。之前家里一直压著没让他去,想观望一下东南沿海一带的局势再做打算,柳老將军在浙江剿倭有成,家里也压不住了。” 暄哥儿本来就心思重,隨著昭姐儿婚期临近,如今是越发沉默了。 柳心瑶瞭然,父亲重回了海防卫,一战就打出了柳家军的威名,浙江都司已经不再是显国公只手遮天了。 想来也是因此,武清侯这才愿意让裴南暄南下。 柳心瑶便道:“近来倭寇有转战山东、福寧、潮州等地的势头,父亲如今是海防同知,可以增援东南沿海各地海防卫。” 柳老將军去浙江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有一支能挥指作战的水师,不可能受浙江都司的掣肘。 武清侯夫人心里有底了:“暄哥儿去了浙江,还要拜託你,请柳老將军照应一些。” 原就是世交,关係也十分紧密,柳心瑶一口就应下了:“举手之劳的事,眼下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海盗猖獗,肃清海域,恢復海上贸易是当务之急,我们武勛人家都是靠军功说话,暄哥儿若能靠剿倭灭盗立功,將来的路子也更宽。” 第443章 龙虎双將 武清侯夫人深以为然。 武勛人家但凡有出息的子弟,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地,想要累积军功往上爬的。 柳老將军去了浙江后,京里就有不少人家,都在观望东南沿海的局势,一旦柳老將军在浙江立了功,海防卫不再是显国公只手遮天,家里的子弟就会南下,参与到剿倭里头,藉机立功。 武清侯夫人走后不久,沈昭嬑就得知了裴南暄要南下抗倭的事。 她有些意外,因为前世这个时间点,裴南暄正在山西剿匪,山陕一带十万里大山,古自以来就匪患无数。 因剿匪难度太大,匪徒猖獗,走私贩货,劫掠商队,屠杀平民,无恶不作。 河西一带铁勒部一度强横,就跟山陕地区的匪徒,长期干著走私贩货,向草原部族输送物资脱不开干係。 也因此,那些匪徒不仅弓马齐备,刀兵精良,其战斗力不亚於正归军队。 其祸害,不亚於海上倭寇。 大周朝自建国以来,歷代皇帝都曾派兵去山陕一带剿匪,但每次剿匪的成果却並不理想。 只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前世,裴南暄了五个月的时间,剿了十万里大山一百零八大小匪寨,剿灭匪徒多达十万余人,其中包括了悲风寨、血刃寨、天下盟、白莲教等七个名震天下,被朝廷视为反贼的万人大寨。 清缴的金银財宝不计其数。 黄金多达近四万两。 白银万万两。 总財產加起来,多达三万万两(三亿)白银。 裴南暄此一战名震天下,后来齐晏然平定土司暴乱,他们两人被並称为大周朝的“龙虎双將”,是公认的统將之才。 裴南暄下了大狱,在狱中遭到迫害,將星陨落,后来弃武从文,不知有多少人为他感到惋惜。 她记得,前世裴南暄是六月下旬归京,不久后成王就反了。 今生裴南暄没去剿匪。 但沈昭嬑却相信,以裴南暄的能力,不管是剿匪,还是灭倭,他定会大放异彩,其成就会比前世更加辉煌。 …… 第二日,沈昭嬑陪母亲散完步,母亲又同她说了嫁妆的事。 便在这时,唐氏和沈如婉过来了。 “我和婉姐儿给双胞胎做了几身小衣。”唐氏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大包裹,放在桌上摊开。 有如意纹的兜肚,福纹的红色小衣,虎头鞋…… 每样都做了一模一样的两对,用了松江布,料子柔软透气,绣工密实平整,精巧极了。 柳心瑶自己也做了不少,却不如唐氏母女做得精致,看得满眼欢喜:“可真是太精巧了,你和婉姐儿的绣工可真好。” 唐氏笑著说:“大嫂要是喜欢,我回头多做几身。” 柳心瑶拿著小衣翻看,几乎看不出针脚来,这样的衣裳穿著定是十分舒服,她有些意动:“这,做绣活伤眼睛,也费时间……” 唐氏摇头:“小孩儿穿用的东西能有什么麻烦,不是有手就行吗?最多两三日就能出一身,也不费神,三房事也不多,我也有空。” 她平时空閒的时间很多,閒来无事的时候,也是做绣活打发时间的。 沈昭嬑不觉就想到,之前送给齐雍的荷包…… 齐雍倒是一点也不嫌弃,佩著到处显摆,搞得京里不少人都知道她绣活不好,连母亲都笑话她了。 她是有手也不行,所以特別佩服三婶娘和沈如婉。 柳心瑶没有推辞:“回头向朱姑姑討要几个明目的药膳方子送去三房,你和婉姐儿平时多注意保养眼睛,儘量少做一些绣活,免得伤了眼睛。” 唐氏点头应下了,接著又说:“有件事想请大嫂帮著拿个主意。” 柳心瑶放下了小衣:“说来听听。” 唐氏下意识看了沈如婉一眼:“今儿上午,寧郡王府的齐小公子来了一趟三房。” 沈昭嬑听得一愣,齐知宝什么时候同三房有了交集? 八桿子也打不著吧! 柳心瑶也有些吃惊:“他来做什么?” 齐知宝是京里出了名的紈絝子弟,成天提笼架鸟斗蛐蛐,斗鸡走狗听曲儿,性子倒是十分討喜,没听说闹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 唐氏也有些不安:“老寧郡王妃当年出嫁时,陪嫁了一扇紫檀雕鸟纹嵌玉石座屏风,屏风上嵌了一幅双面异色异绣双面绣屏,仿了东晋顾愷之的《女史箴图》,一面是崇山峻岭,另一面是两个妇人对镜梳妆,是老寧郡王妃的母亲,亲手绣的陪嫁绣品,老寧郡王妃很珍视这幅绣屏。” 沈昭嬑倒是有些惊讶。 《女史箴图》是传世名画,这两面都是其中的局布图。 崇山峻岭是其中第三幅,山水鸟兽,冈峦重叠,人物射猎於山间,插题箴文“道罔隆而不杀……替若骇机”,意日月有常、天下万物莫不盛极而衰,维持中庸平和是明哲保身之举,也是一种美德。 两个妇人对镜梳妆是第四幅,意“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一节的修容情形,是东汉蔡邕的《女训》。 蔡邕告诫女儿,美丽的面容固然很重要,但当修饰面容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修饰自己的品德和学识修养,这对女子来说更为重要。 当日在选妃宴上,她曾用《女训》讽刺过张朝云。 这幅双面绣品里饱含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教导与告诫,当真是一片拳拳母爱。 唐氏继续说:“……齐小公子八岁的时候,因为贪玩,不小心將绣屏弄破了一个小洞……老寧郡王妃对这事耿耿於怀,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之后,这么多年来也不能释怀。” “齐小公子不知打哪儿得知如婉擅长双面异色异绣,便亲自登门,想要请如婉试著修补这面绣屏。” 柳心瑶得知前因后果,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沈如婉:“你和齐小公子可是认识?” 如果是老寧郡王妃,或是寧郡王妃拜託沈如婉,还合理一些。 齐知宝一个外男,直接上门来请求这事,便有些不合礼数……难怪三弟妹拿不定主意,找到长房来了。 只是无缘无故地,齐小公子不会这样冒昧。 第444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如婉一下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下意识看向了大姐姐。 沈昭嬑柔声说:“你不要紧张,如实说便是,母亲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个中缘由,也好斟酌一番。” 柳心瑶连忙也说:“正是如此。” 沈如婉没那么紧张了:“前些日子,同母亲在京里走动时,见过齐小公子几次……有一次去左都御史家中,尤二小姐请我帮著绣一件双面绣的扇面,当时有几个姐儿在场,也都让我帮著绣东西,尤二小姐是东道主,我不好明著拒绝,可若是应下了,其他姐儿那边便也不好拒绝……” 大伯母月份大了,大姐姐也要备嫁,不好去外头走动,家里接到了请帖,都是由三房代为走动。 尤二小姐看不上她镇北侯府三房庶子嫡女的身份,说不上轻贱,可言行举止间也透了轻慢之意。 论到大姐姐,她就不敢张这个口。 “后来齐小公子路过,帮我解了围……” 齐小公子笑嘻嘻地说:沈五小姐来者是客,你们尤家还书香门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哪有人大庭广眾之下请人帮忙,你们这一个个地,莫不是把沈五小姐当成你们家的绣娘?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不如叫沈五小姐回到家中问问长姐沈大小姐,再决定要不要帮忙? 沈如婉简单说了当时的情形:“……尤二小姐后来当场向我道了歉,这件事便揭过不提了。” 柳心瑶看向了沈昭嬑。 沈昭嬑拉著沈如婉的手,温声问:“你心里是怎样想的?想不想帮这个忙?” 她倒是有些惊讶,齐知宝竟会帮婉姐儿解围,前世今生也没听说齐知宝还是个热心人…… 开春之后婉姐儿出去走动了几回,却见了齐知宝好几次。 大户人家宴客,男女都是分家宴请,虽然很难避免男女客相遇这事,但接连碰见好几次,这频率明显多了些。 倒不是她多想。 前世,齐知宝成了飞鱼卫指挥使,经常出入摄政王府,同她关係也算熟悉,沈昭嬑还是知道他的。 想到笑得一脸討喜,叫人生不出厌恶的齐小公子,沈如婉轻抿了一下唇:“齐小公子他……挺好的一个人,性子活泼,也十分知礼……” 沈昭嬑目光深了深,齐知宝是个紈絝活宝,没想到沈心婉对他的印象竟十分不错……婉姐儿明显是想帮忙的,但碍於礼数不好直接答应…… 她没说话,微笑著听沈如婉继续说:“他之前在隆郡王府会上帮我说过话,后来在尤大人府上也帮过我……” “听齐小公子说,老寧郡王妃近年来身子也不大好,每当提及那扇屏风,总是心情低落,满心遗憾,我心中有些不忍。” “齐小公子也很自责,他到底是一片孝心,小时候不知事,这才弄坏了屏风,如果能修补完成,老寧郡王妃夙愿得偿,想来定会十分高兴,齐小公子也能一解心结,也是皆大欢喜。” 沈昭嬑頷首,婉姐儿向来心善,对齐小公子印象不错是不假,不忍老寧郡王妃遗憾不能释怀也是真。 “你可有把握帮齐小公子將绣屏修补完成?” 沈如婉犹豫了一下,这才说:“我给大姐姐绣了一扇,双面异色异绣的绣屏,一面仿了周昉的《簪仕女图》,一面《芙蓉锦鸡图》,人物绣我是有些把握的,只是……老寧郡王妃那幅绣屏我不曾看过,不知道能不能修復。” 皇上为大姐姐赐婚后,她就寻思著,大姐姐大婚时,要送什么给大姐姐添妆,大姐姐什么也不缺,她也拿不出什么稀罕东西,唯独一手绣艺还值得称道一二,便打算为大姐姐绣一面大件的落地绣屏。 比之前那张梅屏大了一半,人物绣本来就难,绣起来十分吃力,好在有母亲帮她分线、配线,倒是省了她许多力气,这才能在半年的时间內绣完。 母亲说她將仕女的气韵神態绣得十分生动。 沈昭嬑有些意外,沈如婉去岁才送了她一幅双面异色异绣的梅屏,做了新年礼,她当时喜欢的不得了,屏风一直摆在碧纱橱处,直到今年二月,梅屏不应景了,才换了下来,仔细收著。 真没想到,沈如婉又在为她绣屏风。 沈如婉看向了大姐姐:“我想先看看绣图……如果没有把握便推辞了,只是担心不合礼数。” 沈昭嬑頷首:“齐小公子虽然有些冒昧,此举也有不合礼数之处,但这事自然也有符合礼数的做法,便让齐小公子將绣图送到大房来,由母亲做主,借著帮老寧郡王妃修復绣屏的名义,请你帮忙便是,有长辈出面,便也妥当些。” 沈如婉鬆了一口气,忍不住看向了大伯母。 柳心瑶搁下杯子,笑著点头:“我们婉姐儿有能力也有善心,试试倒也无妨。” 沈如婉连忙福身道谢。 沈昭嬑想问问沈如婉为她绣屏风的事,可一想,沈如婉之前半字也不提,多半是打算送她做添妆的,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心痒期待,想来那幅绣屏差不多要绣完了吧…… 柳心瑶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下就让巧屏走了一趟寧郡王府。 齐知宝接到消息之后,半刻也不耽搁,立刻带著绣图来了一趟镇北侯府。 一身宝蓝色八团纹直裰,人模人样,仪態端正地给镇北侯夫人和唐氏行礼,礼数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沈昭嬑实在想像不出他提笼架鸟,斗鸡走狗的紈絝模样…… 齐知宝下意识瞧了沈如婉一眼,担心在长辈眼前失礼,又连忙躲开了眼神,沈昭嬑特別注意了他,发现他一双桃眼儿,总不住地往沈如婉身上打飘…… 齐雍在人多的地方也是这样,眼儿不时就往她身上飘,不敢多看,只一眼就瞥开了,一会儿又飘了过来,似乎不受控制一般…… 呵! 敢情齐知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445章 婚期临近 齐知宝让隨从打开了长盒,小心翼翼地將绣屏取出来:“祖母近些日子时常念叨从前在娘家的事,经常提及这幅绣屏……姥姥当年从祖母订亲后,就开始著手绣了这幅绣屏,绣了三年才完成,祖母是极喜欢的……可惜我小时候不懂事,家里寻过一些颇负盛名的绣娘,尝试修补,一直没有成功……” 说到这处,他满脸的懊悔。 精通双面绣的绣娘本就不多,会双面异色异绣的,更是少之又少,又因这幅双面绣构图太过复杂,破掉的地方正是其中一个妇人梳妆部分,人物绣向来是最难的,没人有把握能够將人物神骨形態,完整的修復出来…… 他也是听说,沈五小姐为长姐绣了人物绣屏一时意动,这才寻上门来。 一方面確实想请她试著修补绣屏,让祖母开心,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想和沈五小姐往来的心思…… 翠果上前帮著將绣屏展开,沈如婉上前仔细观看…… 老寧郡王妃將绣屏保存得极好,这么多年了,还像新的一样,蜀绣双面异色异绣,绣艺穷工极巧,构图疏朗、色彩明快,传绘画之神韵,灭针线之痕跡,简直就像画在丝帛一样。 尽得蜀绣之精髓,沈如婉看得惊讚连连。 齐知宝担心沈如婉为难,忙道:“实在不能修復,便也算了,沈五小姐不必觉著为难,”似是担心沈如婉认为自己小瞧了她,他连忙补充,“我没有小瞧了沈五小姐的意思,我姥姥在闺中,师承一位蜀绣大家,號称神针手,姥姥她磨链了许多年,才有了后来的技艺……” 意思是,沈如婉便是不能修復,也不是她绣艺不够好,而是她年岁小,手艺还没有磨练许久。 话儿说得光堂又漂亮。 但柳心瑶都不禁侧目,真没想到京里出了名的紈絝公子哥儿,竟是如此人情达练,礼数周全…… 沈如婉没说不能修復,只道:“我再看看……” 她看著破洞的地方……仔细研究著上面的针法、配色、用线…… 沈昭嬑的目光在齐知宝和沈如婉身上一个来回,见齐知宝看著沈如婉,眼神透著一股专注劲…… 她记得前世,齐知宝在幼帝登基后不久,就娶了老寧郡王妃娘家侄孙女,夫妻二人关係很不好,依稀听说女方心有所属,不是自愿嫁给齐知平,齐知宝也鲜少落家,妻子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后来一直没有续弦。 沈如婉仔细看了一阵子,心里渐渐有底了:“这幅绣屏我可以尝试修补,不敢说与原来一模一样,七八分还是可以做到,至少不是精通绣艺的人,应是看不出其中的差別。” 七八分,这已经高过了预期,齐知宝咧开嘴笑了起来,朝沈如婉深深地揖了一礼:“沈五小姐绣艺高绝,便有劳沈五小姐辛苦了,” 他原想多说几句讚嘆的话,但长辈们在场,担心让长辈们觉著他轻浮。 沈如婉连忙道:“齐小公子过誉了,也是举手之劳的事,老寧郡王妃是大长辈,能帮上她老人家,我自是当仁不让。” 齐知宝再三道谢,显得极其郑重。 沈如婉道:“大约十日左右,就能修补完成,到时候派人送到府上……” 齐知宝可不想错过,见沈如婉的机会,连忙道:“我不著急,你慢慢修补,可別为了修补绣屏,伤了眼睛,修补完成后,你派人传个信,我亲自过来取……” 沈如婉只当他对这幅绣屏太重视,便点头应下了。 齐知宝走后,沈婉如和母亲,在大房又待了一会儿,直到大伯母身体乏了,这才同母亲一起,带著绣屏回了三房。 房间里支著偌大的绣架,为大姐姐绣的绣屏,已经基本完工了,只剩下补针的环节,最多,再有三五日,就能彻底完工…… 这幅绣屏凝聚了她所有心血,了半年时间才基本完工,是她目前最高的绣艺水平了。 双面绣母亲教了针法,她是自个儿摸索著学会的,今日见了老寧郡王妃的绣屏,修补之余还能研究一下针法,提高绣艺水平,为大姐姐这张绣屏补针后,绣屏定能更加完美。 …… 到了五月下旬,府里越发忙碌了,司礼监派人过来,为沈昭嬑最后量了尺寸,嫁衣经过最后一次改动,就不会再改动。 婚期临近,沈昭嬑终於有了一些焦虑的情绪,前世今生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了脑海,不停地交织在一起。 前世齐雍也是喜欢她的吧? 他会特地给她买御芳斋的桂糕; 会在沈家人要逼死她的时候,赶去救她; 会在她犯了腿疾的时候,请张御医为她治腿疾; 会让乔姑姑帮她调理身子; 还会把摄政王府的中馈交给她打理; …… 如今再想到这些,不知为何沈昭嬑竟觉著有些甜蜜……渐渐有了睡意。 感觉自己才合上眼睛,红萝挑开了帐帘,低声叫她起来:“小姐,出大事了。大夫人请你过去……” 沈昭嬑睡眼惺忪,一时想不到,现如今府里还能出什么大事,要半夜把她叫醒…… “什么时辰了?” 红萝答道:“子时方到不久。” 也不算太晚,沈昭嬑简单梳洗了一番,就连忙去了主院。 柳心瑶的脸色很难看,沈昭嬑连忙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湿腻一片,她心里有些担心。“ “发生什么事了?可是老夫人……”沈昭嬑心中发沉。 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老夫人了。 柳心瑶摇头:“不是老夫人,是沈青词……” 沈昭嬑心中更疑惑了,沈青词能出什么事?便是出了事,好像也与她没有关係吧。 柳心瑶压低了声量,小声说道:“亥时的时候,巡夜的婆子看到采芙鬼鬼祟祟地去了后侧门,后来听说,后侧门的婆子吃坏了肚子,叫采芙帮著守了一会儿门子,越想越不对劲,就告到了陈锦若那里,你猜后面怎么著了?” 沈昭嬑心里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睁大眼睛……不是她想的那样吧,沈青词这也太大胆了吧。 第446章 就病死好了 柳心瑶看著女儿,吸了吸气:“沈青词病了许多日子,听说一直没什么起色,陈锦若担心沈青词,连忙让丫鬟和婆子带了补品去了采芙院,沈青词住的厢房大门紧闭著,采芙守在门口,一脸慌乱地说,小姐身体没事,已经睡下了……可陈锦若担心女儿,见不到女儿,心里不能安心,便扯开了采芙,带人进了房间,一挑锦帐,就看到苏明霽和沈青词……” 婆子回来稟告说,两人光溜溜地叠在一起……正在兴头上。 那场面,比当初在翠竹轩,抓姦在床时,还要不堪入目。 沈昭嬑是真没想到,沈青词竟然这样大胆…… 当初在翠竹轩,苏明霽和沈青词多多少少受到了助香情的影响,可今晚却是她主动引苏明霽进屋,与苏明霽苟合。 “后来怎么样了?” 柳心瑶深吸了一口气:“两人被抓姦在床,陈锦若的两个丫鬟也都看到了,陈锦若气急败坏,让人拿走了苏明霽的衣裳,派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把苏明霽堵在屋里,不允他出来,接著就派人去武寧侯府,请了武寧侯夫人进府。” 陈锦分明若是故意过去抓姦,沈昭嬑问:“沈青词呢?” 柳心瑶喝了一口水,这才继续说:“陈锦若將沈青词拉下了榻,沈青词光著身子,身上……接著,就狠狠抽了沈青词几个巴掌,把沈青词骂了一通,听说骂得十分难听,骂得苏明霽都听不过去……” 什么下贱、不要脸、不知羞耻、没你这样淫贱的女儿……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 “沈青词被骂得当即就受不了,一头撞到墙上,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脑袋破了一个窟窿,流了不少血,伤得十分严重……听说苏明霽嚇傻了。” 沈昭嬑轻声说:“母女演得一出好双簧,把苏明霽都骗过去了。” 柳心瑶深以为然:“苏明霽功名被取消了,如今发生了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世子的身份都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你下个月就要成亲,这事毕竟发生在镇北侯府,若是闹大了,会影响沈苏两家的声誉,还可能牵扯你的亲事。” 便是分了家,但这种涉及女儿家贞洁的事,不论如何也会波及家中其他女儿。 旁人会质疑你家中的教养。 你家中教养不好,那就不是单一个女儿不行,其他女儿指不定也有问题。 自古结亲,都是嫡对嫡,庶对庶,就是为了保证,家中血统的高贵,但凡涉及女儿家的贞洁,任何人家都要谨慎著来,担心娶到了淫家的妇人,混淆了家中的正统不说,还秽乱了家中的门风。 是最严重不过的事了。 一点扑风捉影的传言,就能祸害一家女儿,故而哪家发生了这种事,都要藏掖著,家丑不能外扬,当初翠竹轩那事,便是如此。 沈青词这事要闹出风声,妱妱的婚事也办得不光彩。 沈昭嬑心中明白:“沈青词舍了贞洁和名声,在我婚前算计了这齣,就是算准了,在这种情况下,镇北侯府不能袖手旁观,以免影响到我的婚事,武寧侯府也不敢冒著得罪齐王殿下的风险,任由陈锦若母女俩把事闹大,最后只能捏著鼻子认。” 沈青词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算计沈、苏两家,连带了齐王殿下一起,也怪不得母亲这样生气。 柳心瑶强忍著气怒:“先看看武寧侯府那边的反应。” 这种腌臢事,她是一点也不想管。 二房最好能自己摆平了,若是涉及了大房,妨碍到了妱妱,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沈青词不是病了,就病死好了。 …… 二房这边,武寧侯夫人半夜被叫醒,匆忙换了衣裳,就赶来了镇北侯府,当看到苏明霽被婆子收了衣裳,堵在房里时,气得火冒三丈,连脸面也不顾及,猛地一巴掌將一个婆子挥倒在地上。 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哀叫一声,倒在地上,拍著大腿就开始哭,骂武寧侯府不讲理,自家儿子欺辱了镇北侯府的小姐,还这样囂张。 武寧侯夫人还要发作,就看到地上一大滩血,猛吸了一口气,收敛了下来。 苏明霽身上裹著被单,茫然地坐在床上,见母亲过来了,仿佛看到了主心骨:“母亲,我……” “啪!”武寧侯夫人气急败坏,一巴掌抽过去。 苏明霽捂著被打的脸,一脸痛色。 武寧侯夫人抖著手,指著苏明霽,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混帐东西,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同沈青词往来吗?你怎么不听?还主动往她房里钻,向她床上爬,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苏明霽任由母亲骂了一通,这才吱吾著解释:“我、我也不想来的,但采芙说,沈青词病得快死了,还拿了我从前送她的簪子,我一时心软……后来采芙又说,沈青词只想临死前见我最后一面,与我做一个了断,我想著,之前送了不少东西给她,总要想办法拿回来……” 那些东西一直留在沈青词手中,就是他和沈青词私相授受的证据,他也担心沈青词利用这些东西,坏了武寧侯的名声。 武寧侯夫人气得脑袋发晕,大吼一声:“还不赶紧把衣裳穿上……” 明霽坏了沈青词的名节,对沈青词一直心怀愧疚,之前听说沈青词病了,就想递些药材补品过来,叫她悄悄拦下来了。 此时,一听说沈青词快要病死,哪会不上当。 说来说去,都怪沈青词心机深沉,把明霽骗得团团转。 采芙引著武寧侯夫人去了偏房。 沈青词面色灰槁地躺在榻上,昏迷了过去,杨大夫正在为她处理额头上的伤,一大盆血水,还有扔在地上一堆,沾了血的,看得武寧侯夫人一颗心不止地往下沉。 沈青词这是拿命在算计武寧侯府。 是不可能轻易的揭过了。 屋里灯火昏黄,没过一会儿,苏明霽也过来了,他看著榻上不省人世的沈青词,一时间心乱如麻。 第447章 你在威胁我 苏明霽进了青芙院后,就叫采芙引进了內室。 沈青词脸色苍白地靠在迎枕上默默流泪,梨带雨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发软,忍不住心生怜爱,握著她的手安慰。 沈青词说著家里最近发生的事,为流放的父亲担忧,为关在大牢的兄长的忧心,为中风的祖母难过…… 说著说著,便悲从心起,扑到他怀里哭。 沈青词哭得这样伤心,他也不好推开沈青词。 两人抱在了一起,软玉温香在怀,令他不觉想到了那日在翠竹轩,与沈青词顛鸞倒凤时,那食味知髓的美妙滋味,心中慢慢升起了一股邪火,他开始口乾舌燥,下腹也绷紧了…… 后来,又听到沈青词对他倾诉衷肠,埋怨他为什么不回信…… 字字句句全是哀婉,说到动情之处,她忍不住哭著捶打他,两人不知怎么就一起倒在床上。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了。 苏明霽脸色苍白地站著,他也不是傻子,被陈锦若抓姦时,多半也猜到了,他被沈青词算计了,心里是有些恼怒的。 可当他看到沈青词不管不顾一头撞到墙上,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差点没命,他心里除了害怕外,多少还是有些怜惜的。 他之前坏了沈青词的清白身子,沈青词不嫁他,沈老夫人也中风了,没人护著她,將来还怎么活下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他已经负了沈昭嬑。 难道还要辜负沈青词吗? 沈昭嬑一定会看不起他的吧! 说来说去,都怪他自己没把持住。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思及至此,苏明霽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母亲,青词都伤成了这样,您別再为难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武寧侯夫人闻言,气得脸都扭曲了,这个混帐东西,她还没怎么了沈青词,这就维护上了,这叫她一会儿要怎么说? 还不得叫陈锦若母女俩,拿捏得死死的。 她指了指门外,厉声说:“你先给我下去!” 苏明霽犹豫了一下,这时杨大夫,已经为沈青词处理好了伤势,叫吴嬤嬤引出去开方了。 沈青悠悠转醒,正好听到武寧侯夫人严厉的声音,她急声说:”都是我的错,您不要怪世子……” 她一边著说,一边著急了要下床。 采芙连忙上前:“小姐,您快躺著,快躺著,杨大夫说,您伤得很重,要臥床休养一阵子才行,您身子也还病著……哪经得住这样折腾……” 沈青词执意不肯躺下,挣扎著下床,采芙没办法,只好扶著沈青词下床了,沈青词扑通一声,跪到了武寧侯府夫人面前。 她抬起头,眼泪顺著脸颊流下来:“夫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羞耻,约了苏世子……我过一阵子就要回族里,今生不能再与苏世子见面……本以为只是见个面,说几句话的,哪知……夫人,都是我的错,您若是恼我,便说一句话,我立刻自縊,对外便说,病死的,绝不会连累了苏世子,不会害了武寧侯府的名声……” 武寧侯一听这话,整个人就像点燃的炮仗,暴怒不止:“你还要自縊,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们家逼死你的,你在威胁我……” 沈昭嬑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全京城的人都在关注这场婚事,沈青词这个时候死了,婚事是办还是不办? 镇北侯府还能善罢干休? 要因武寧侯府让齐王殿下的婚事受了影响,齐王殿下那边要怎么交代? 还有福安堂里中风的沈老夫人,这要气出一个好歹…… 思及至此,武寧侯夫人真是恨不得把沈青词掐死,武寧侯府已经够倒霉了,侯爷被革职在家,明霽被剥夺了功名,眼看著家里就要落魄了,老太爷连眼睛都不敢闭,在想办法,帮明霽补一个职。 这下贱东西就算计到武寧侯府头上来了。 这事要是闹大了…… 明霽连世子的爵位都保不住了。 武寧侯夫人气晕了头,看著一旁没有说话的陈锦若,迁怒陈锦若:“你这个做母亲,怎的教出了这样淫荡下贱,不要脸的女儿,偏来祸害我们家……” 陈锦若不干了,当即就反唇相讥:“我们家好端端的女儿,叫你家苏明霽祸害了,你还有脸说,难不成,是我绑了苏明霽的手脚,扒了他的衣裳,將他送到青词床上不成……他自己管不住腿间的二两肉,连累我家青词毁了贞洁……” 武寧侯夫人大叫一声:“分明是沈青词勾引我家明霽……” 陈锦若气怒:“你给我闭嘴……苏明霽占了我家青词的身子,还想提了裤子不认帐,你做梦……你今天要不给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两人当即吵得不可开交,不一会儿就撕打在一起,你扯我头髮,我挠你一脸……尖叫声,谩骂声不绝於耳,两家的婆子们,连忙上前拉扯…… 好不容易才將两人分开。 撕打的两人头髮散乱,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脖子上都留下了抓痕,正向外渗著血。 两人还犹不甘心,要衝过来继续撕打…… “陈锦若你这个婆妇,你不就想讹上武寧侯府么?镇北侯府都分家了,就你这破落户,我最多同意让明霽纳沈青词做个贵妾……” “贵妾?你侮辱谁呢?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沈氏的女儿,什么时候给人做过妾的?你想让我女儿做妾,信不信我让青词一根绳子吊死在你武寧侯府门前……” 武寧侯夫人一下底气不足了:“你唬弄谁呢,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沈青词跪在地上,流著眼泪,看著这场闹剧。 沈昭嬑马上就要成亲了,这事肯定不能捅出来,不然镇北侯府要受影响,沈昭嬑的亲事也不能顺利举行。 逼於镇北侯府和齐王府的压力,武寧侯府最终也只能捏著鼻子认,如果武寧侯府不肯认,她还有祖母,祖母定会帮她的。 沈青词想到,苏明霽方才压在她身上耸动著身子,她感受不到一点快活,只有无尽的屈辱。 人家都有洞房烛,她呢? 没关係,她很快就是世子夫人了。 思及至此—— 第448章 恶人还须恶人磨 沈青词哭喊道:“你们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错……” 说完,她疯了一般朝著桌角撞去。 “小姐……”采芙尖叫一声。 陈锦若来不及反应,倒是一旁的武寧侯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一声:“快拦住她……” 武寧侯夫人身边的婆子,正巧就站在桌边,猛一把掀开了桌子,沈青词扑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这么一折腾,她缠著布的额头上,又渗出血来。 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抱起沈青词,杨大夫还没走,便连忙请过来,重新为沈青词处理伤势。 苏明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你们不要吵了,青词是无辜,是我德行不佳,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毁了青词的贞洁,於情於理我也该承担责任……”他咬了咬牙,“我愿意娶青词……” 陈锦若终於长长地吐了口气。 武寧侯夫人大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住嘴!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能决定的,我不同意……” 武寧侯府已经落魄了,她还指望为苏明霽,定一门好亲事,没准还能借著亲家翻身……哪能娶沈青词一个破落户? 苏明霽仰起头来:“母亲,您难道想逼死青词吗?青词死了,儿子能落得什么好?事已至此……儿子还能怎么办……”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武寧侯夫人气得眼睛阵阵发黑…… 她原想先拖著,等沈昭嬑和齐王大婚之后,许个妾位就把这事揭过了,可陈氏母女俩一副不要命,可劲儿闹腾的架式,显然是不可能了。 且沈氏族里,確实没有做妾的女儿…… 这算计显是不成的。 但是,要让她轻易答应娶沈青词过门,她心里也不甘心…… …… 二房这边的腌臢事,沈昭嬑听过后,便没当一回事,安抚了母亲后,便回了梧秋院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辰时。 红药进屋伺候她梳洗,沈昭嬑用了早膳,便去了主院。 柳心瑶散步回来,头髮和衣裳都汗湿了,气喘吁吁地叫赵嬤嬤扶进內室梳洗。 沈昭嬑等了不到两刻钟,母亲一身清爽,扶著肚子出来:“你是想问昨儿那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吧。” 沈昭嬑点头:“陈氏母女俩的算计是厉害的,不过武寧侯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未必能轻易让沈青词如愿,想来这事还有得撕扯。” 柳心瑶喝了一杯果茶:“可不是嘛,听说昨儿两人撕打了一通,脸都抓烂了,两人连夜去见了老夫人,也不知老夫人同武寧侯夫人说了什么,武寧侯夫人最终答应让沈青词进门。” 老夫人养了一阵子,说虽然说不利索,但也能把话儿说清楚,让人听明白。 沈昭嬑瞭然:“想来老夫人的悌己也掏弄乾净了,沈青词真是把老夫人利用到了极致,是知道有老夫人帮她兜底,这才有胆算计了这一出,二房如今差不多毁了,老夫人也不能眼睁睁再看著沈青词毁了一生。” 武寧侯府落魄了许多年,从前是靠著同镇北侯府的姻亲,这才维持著家族的基业,后来为了苏明霽的前程,几乎把家底都掏弄乾净了。 听说,武寧侯府想给苏明霽补一个正七品武信骑尉的散衔,正在走门路。 似这样的职,武寧侯府这样的武勛人家,多些银钱是能走通的。 如果老夫人答应多给些嫁妆,武寧侯府肯定会意动。 关键还是老夫的態度。 镇北侯府分家了是没错,但老夫人到底是镇北侯府的老封君,老夫人偏疼沈青词,护著沈青词,武寧侯府多少也要掂量一些。 二房到底是沈氏嫡系,是从镇北侯府分出去的,不论与大房之间的恩怨如何,也论不到外人来欺辱,武寧侯府多少是要顾忌的。 有老夫人这厢的关係在,武寧侯府多少还是能借点裙带关係的。 这桩婚事虽然不如武寧侯府的预期。 但事已至此还是有便宜可占。 两相利害取其轻。 柳心瑶摇摇头:“我都有些同情老夫人了!不过,沈青词这样算计武寧侯府,將来便是嫁去了武寧侯府,日子肯定不好过……” 武寧侯夫人是要强的性子,掌控欲也强,能轻易能饶过她? 怕会千方百计整治她。 沈昭嬑深以为然:“路都是自己选的,她如今也没有別的路可走……” 沈青词惯会拿捏苏明霽,將来嫁进了武寧侯府,这婆媳妇相斗的大戏,武寧侯府恐怕会家无寧日。 所以,恶人还需恶人磨。 沈昭嬑不打算阻止沈青词的“荣华路”,打算旁观狗咬狗。 “不说她们了,”柳心瑶拉著女儿的手,接著又说:“还有七天,就是亲迎的日子,紧不紧张?” 沈昭嬑小声地说:“是有些不安定……” 柳心瑶笑了起来:“我看你每天跟没事人一样,还当你一点也不紧张……不过紧张也没法,这事母亲可帮了你,母亲最多给你一些底气。” 她让赵嬤嬤把为沈昭嬑准备的嫁妆册子拿来。 整整一大箱子,有庄子林地的鳞册,有铺子的地契,还有银票,各种首饰器物的册子,綾罗绸缎的册子…… “来看看爹娘为你准备的嫁妆……” 柳心瑶拿著册子,温言细语与她慢慢地说,庄子在哪一处,每年盈收多少。庄子在哪个地段,做何营生,每年的利润如何…… 足足说了一个时辰,还没有说完。 之后,柳心瑶又拉著她去了偏房,偌大的房间已经清理乾净了,里面放的全是绑了红绸的箱笼,整间屋子摆得满满当当。 沈昭嬑知道自己嫁妆多,可亲眼看到了,仍觉著震撼无比。 柳心瑶与女儿说:“这些都是你將来安身立命的底气,咱们不靠男人过日子,不用看男人的脸色,日子能过好,便努力去经营,过不好,便全当自己借住在齐王府,把自己日子过好便是。” 大户人家培养的嫡长女,脑子里装的可不是情情爱爱的小道,而是治家理事,兴家旺族。 哪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第449章 大婚前一天 和丈夫感情好,便努力去维持。 感情不好了,便做主纳几个老实安份的妾室,家中的產业都攥在自己手里,管家的大权也掌控著,把庶子拿捏上手,仔细教养,与庶母感情淡薄,將来出息了,所有的风光那也是嫡母的。 財產归自己管,中馈也归自己主持,妾室庶子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用伺候丈夫,还能对外博个“贤名”。 至於宠妾灭妻? 大周朝向来最忌讳这个,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干不出来,真闹出来了,丟脸事小,丟官才是事大。 正经人家的嫡长女、嫡女,可不怕宠妾灭妻,对付男人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出来的,没有做不出来的,对付妾室的手段,就更不用说了。 嫁人做了主母,可从来不会在男人身上折腾自己。 当然了,那些自甘墮落,要与小妾爭风吃醋,为了男人把自己过成怨妇的,另当別论。 便说沈青词,她一开始就懂得为自己谋划。 …… 转眼就到了六月,天气也越来越热。 沈昭嬑怕热,有些埋怨齐雍把婚期定在六月,担心出嫁的时候,天气太热了,到时候出一身汗,那样可就难看了…… 母亲得知她的担忧后,便说:“等到亲迎的时候,在轿里多放些冰,別人家女儿六月出嫁,也是这样来的,定不会热到你。” 沈昭嬑终於放心了。 红药捣了凤仙汁,为沈昭嬑染甲,两日前染过一次,顏色粉亮,十分漂亮,第二次能染出更浓的艷色,若想要染成浓艷的红,可以染三次。 不过,沈昭嬑不喜欢太艷的顏色,只打算染两次。 六月初三这日,齐王府派人送了催妆礼,除了三牲海味,各式礼品,还有已经完工的凤冠霞帔。 齐雍也亲自来了,不过没见到沈昭嬑。 两人过礼之后,有许多礼数,是不需要齐雍亲自出面的,但齐雍不管是大礼还是小礼,总会亲自走一趟。 任谁都能看出他对婚事有多上心。 六月初四,何嬤嬤带著红药先去了齐王府为沈昭嬑安床,整整三十六抬箱拢抬进了齐王府。 对外说是沈昭嬑日常要用的东西,其中有一部分却是镇北侯府为沈昭嬑准备的嫁妆,沈昭嬑的嫁妆本就多,因为担心逾礼,便没和嫁妆一起送,而是借著安床先一步抬进了齐王府。 六月初五,大婚前一天。 镇北侯府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柳家一大家子都来了。 柳老夫人一进了镇北侯府,连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就开始支使自己的几个媳妇,忙著为明天的宴客做准备,府里杀鸡宰羊,所有的大小厨房全部都用上了,丫鬟婆子们忙得脚不沾地。 三房也过来帮忙。 这几日沈昭嬑总是被母亲喊过去说话,言语之间叮嘱她许多。 外祖母也经常拉著她,教导了许多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全是自己的经验之谈,她自己婚姻很成功,与外祖父感情甚篤,儿女孙子也都十分成气,家中没有不肖子孙,几个舅母也同舅舅感情极好,家中十分和气。 沈昭嬑之前也有些紧张,可临到了婚期,心里反而放鬆了许多。 毕竟前世和齐雍如夫妻一般相处了整整三年,齐王府的事她都知道,她上无公婆要孝敬侍奉,没人压在她头上,唯一的妯娌也是一国之母,两人不住在一块儿,连见面的时侯都不多,一嫁进齐王府就当家做主。 爹娘今生也都好端端的,她有娘家可以依靠,齐雍的髓海之疾已经治癒,也不像前世那样暴戾,不论如何也要比前世更好。 这一整天,镇北侯府忙得热水朝天。 到了晚上,沈昭嬑沐浴之后,披散著头髮,靠在榻上看书,赵嬤嬤扶著柳心瑶过来了,柳心瑶脱了鞋子上了榻,拉著女儿说话。 她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话,女儿大婚,她这个做母亲的,比女儿还要更紧张,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操心那个…… “……天家媳妇不好做,宗室里规矩大,嫡系、直系、旁支错综复杂,齐王殿下身份高,但是宗室里,更看重血脉和辈份,我时常听说,宗室里乌七八糟,你以后要小心行事……” 接著,她又说起了宗室里有哪些嫡系,家里担了什么职务,有哪些人,需要注意些什么…… 鉅细无遗。 这些,沈昭嬑前世就知道,今生她和齐雍定亲之后,母亲就三不五时与她提及宗室里的人事。 母亲说了许多话,说著说著便湿了眼眶,连嗓子眼也哑了:“一转眼,你都要出嫁了,母亲总觉著你好似没长大,还这样小……去了旁人家里,没人会无条件的包容你,事事都要你自己操心,齐王府家大业大,管家定是十分辛苦……” 沈昭嬑靠在母亲肩膀上,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前世,在摄政王府经歷的那些心酸,也跟著一起流泪。 柳心瑶拿著帕子,温柔的帮她擦拭眼泪:“可別哭了,不然明天早起,眼睛一定会肿起来,到时候上妆就不好看了,女孩儿家一辈子才嫁一次人,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沈昭嬑红著眼睛不说话。 柳心瑶抚了抚她的背:“可省点眼泪,明天还要哭嫁,到时候要哭不出来,就不吉利了。” 沈昭嬑声音闷闷地:“娘,我不想嫁人了,我想一辈子陪在你和爹爹身边,一辈子不嫁人……” 重生之后,她曾想过不嫁人的。 原是想做个修行的居士。 可齐雍步步谋婚,等她反应过来时,一切都为之已晚。 她便想著,嫁给齐雍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镇北侯府不会像前世那样,落得被夺爵的下场…… 这话可把柳心瑶听笑了:“你去问问齐王殿下答不答应……他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了大婚。” 齐王殿下守著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可东西却源源不断地往镇北侯府送,香料补品,山珍海味,应季果物,甚至是首饰器物…… 沈昭嬑依偎著母亲,撒娇:“我不想同你和爹爹分开……” 第450章 大婚当日 柳心瑶眼眶一红,轻抚著女儿的头髮,沈昭嬑听著母亲温软的声音,心中一片安寧,一阵困意涌上眼皮,眼皮子渐渐打起架来,她努力撑了撑眼皮,抵不过睡意,朦朧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卯时刚过,红芝就把她叫醒了。 光是梳洗,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沈昭嬑浑身上下连头髮丝儿都含了香。 柳心瑶、三婶娘唐氏,几个舅母也都过来了。 赵安福特地安排了宫人过来支应。 辰时才过,柳老夫人引著全福人穆老王妃进了屋。 穆老王妃年逾六十,温和的脸上带了笑容,穿著絳紫的福寿纹褙子,戴了一顶金丝髻,端重又华贵,穆老王妃儿女双全,家里也是和和美美,没有违法乱纪的子弟,在宗室里很有名望。 沈昭嬑坐在镜前,用齐雍送的梳篦梳了梳发。 穆老王妃净了手,过来帮她梳头:“大姑娘头髮养得真好,两博鬢,戴上凤冠定是十分好看。” 博鬢下垂过耳,鬢上饰有鈿、翠叶之类的饰物,是一种假鬢,只有皇后、皇太子妃才能用。 皇后是三博鬢,两侧各三。 沈昭嬑是因大婚可以摄胜一级,定皇太子妃的规制,这才能用两博鬢。 內外命妇都是松山特髻,没有博鬢。 穆老王妃拿起黄杨木梳,齿梳从头顶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梳:“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鸳鸯共双飞;三梳梳到尾,富贵不忧愁……十梳梳到尾,夫妻两老到白头,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之后为沈昭嬑梳了一个攥儿,一个年长的女官上前为沈昭嬑上妆。 她本是承乾宫中伺候皇后娘娘妆容的女官之一,今日齐王大婚,皇后娘娘特地命她为沈大姑娘上妆。 女官笑吟吟地说:“大姑娘姿色天然,眼眉昭烂,不如画一个桃面妆?再画上妆靨,定是十分好看。” 妆容大抵要分白妆和红妆。 大婚要敷红妆,其中最艷者是“酒晕妆”,要先施白粉,然后在两颊抹以浓重的胭脂,如酒晕然。 沈大姑娘模样生得光艷,倒不用施这样重的妆。 『桃妆』要比『酒晕妆』要淡一些,薄薄施朱,面如粉桃,尽显灼灼桃华。 沈昭嬑微笑:“便听姑姑的。” 女官为沈昭嬑润面,取了珍珠粉“敷容”。 莹白如玉的面容上,薄薄“施朱”,敷了一层胭脂,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似有光莹浅晕,色如朝霞映雪。 女官忍不住讚嘆:“……齐王殿下真是好福气。” 沈昭嬑面如飞霞。 接下来就是“画眉”,沈昭嬑用了齐雍送的——暮山紫。 因为要守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齐雍这段时间送了不少小东西给她,有不少眉膏、胭粉、首饰…… 烟光凝而暮山紫,厚重的暮紫色,在眉间晕开之后,如烟水繚绕山色。 柳心瑶惊艷不已,凑过来瞧:“这个顏色的眉黛市面上还没见过……” 红药捂著嘴轻笑:“这是齐王殿下亲手为小姐调的眉膏,普天之下独一份,外面可不没有么,除了暮山紫,还有水挼蓝,山泼黛,我见青山……” 穆老王妃忍不住笑:“没想到齐王竟还会做眉膏,想来婚后举案齐眉,定是十分美满。” 之前觉著齐王不像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没想到人不可貌相,连闺中情趣都有一套,婚后的日子,哪有不快活的…… 屋里一眾人,都跟著笑起来,说了不少吉利的活。 倒把沈昭嬑闹了一个大红脸。 上完妆,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宫女们如鱼贯耳地进屋里,手托漆盘,站了两排,漆盘上摆著凤冠霞帔。 沈昭嬑穿著玉纱中单,领、袖、衣襟等处施红色缘边,任由宫人们摆弄。 下穿红仙鹤灵芝托福纹葱绿缘边十二幅妆龙襴缎裙; 外套红遍地平金绣团金凤纹通袖圆领大袍; 腰间束以大带、副带、玉革带; 三带上系掛红、绿玉彩结綬各一,白玉凤纹镶宝鎏金勾玉佩一(禁步); 肩掛深青色平金绣团金凤纹罗缎霞帔; …… 齐雍大抵担心衣裳太厚重,夏天穿著会热,衣裳大量用了铺翠工艺,用羽线织成,看起来华美庄重,实际上很是轻薄,衣裳上身之后,沈昭嬑没觉著厚重,反而有种轻盈感。 这还没完。 嫁衣穿戴齐整后,女官上前来检视,没有不妥之后,就將沈昭嬑推到梳妆檯前,宫女托著配饰上前。 耳坠,项圈,手鐲…… 最后是三龙九翬四凤冠。 沈昭嬑感觉脑袋一沉,凤冠霞帔一加身,感觉整个人都要慎重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一种无形的束缚和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股压力名为皇权。 夫贵於朝,妻荣於室,这也是无数女子为之奋斗的荣耀。 又有宫女托著玉圭上前。 《周礼/考工记》云:穀圭五寸,天子以聘女。 皇上赐的玉圭,有五寸,放眼大周朝歷代,她是唯独有这样殊荣的人。 女官之后又提了大婚需注意的礼数。 不知不觉太阳高升了,亲迎的队伍就要过来了。 柳老夫人去了前院正堂。 姐儿们送来了添妆…… 齐若姮、成平郡主……。 沈如婉、沈青月、沈青桑也都送了一份添妆。 尤其是沈如婉送的双面异色异绣落地大屏,一面《仕女簪图》,一面《芙蓉锦鸡图》,就像画上去一般,远望近看,也不见针脚痕跡。 技艺之高绝,一点也不输老寧郡王妃那面绣屏,在配线与配色上,还略胜了老寧郡王妃一筹。 沈昭嬑震撼失语,过了好大半晌才回过神来:“气韵连贯,浑然如画……”她已经想不出讚嘆的话了,拉著沈如婉的手,“老寧郡王妃那面绣屏,绣了三年才完工,你这面绣屏与老寧郡王妃那幅一般大小,却只了半年,定是费了不少心血……” 沈如婉抿嘴轻笑:“我空閒时间多,平时也是做绣活打发时间,所以绣得快些。” 第451章 花轿进门 姐妹俩手拉著手坐在屋里说话。 沈如婉看大姐姐凤冠霞帔,锦绣荣华,由衷地为大姐姐感到高兴。 沈昭嬑突然问她:“对了,老寧郡王妃那幅绣屏修补好了吗?” 她忙著备嫁倒是忘记问了。 沈如婉摇头:“我於双面绣上的技法多是自己摸索,未得正统,难得见到这样技艺高绝的双面绣,许多针法运用有值得学习的地方,齐小公子也不急要,便没急著去修补,想著若能学一些正统,修补起来会更有把握。” 齐小公子的姥姥师承蜀绣大家,是有正统传承,绣屏展露出的底蕴,是她不能比的,让她受益匪浅。 沈昭嬑好一阵无语…… 沈如婉在功底上,確实是差了一筹,但是她在配色、布局上的天赋,是无与伦比的,弥补了这份差距。 同样顏色的丝线,因为不是同一批染色,顏色总有细微的差別,大多数人眼肉是看不出染色上的细微差別。 沈如婉一眼就能看出来,能挑出一批染色的线,还能挑出染色上更优秀的丝线。 那些丝线看著一样,但是上了绣布,绣成了绣纹之后,就能看出差別。 红药也是绣艺高绝,论技艺不比沈如婉差,但两人绣的东西搁在一起一比较,配线配色上的差別,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还要学正统…… 不一会儿,沈君辰过来了,他昨儿夜里才回京,那时沈昭嬑已经歇下了,也不好过来打扰。 沈君辰坐在大姐姐跟前,絮絮叨叨地说了他在浙江的事:“……外祖父训练很严格,几个表哥都对我也照顾,刚到浙江那时,我连战船都站不稳……” 海上训练,远比卫所训练要辛苦更多。 “如今已经可以在海上作战了,上次倭寇进犯,我就参战了,杀,”杀了三十多个倭寇,想著大姐姐今日大婚,不好说打打杀杀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大姐姐大婚后,三朝回门后,我就要浙江都司卫去了……” 沈昭嬑低头看他,沈君辰黑了不少,身体也越发壮实,已经看不出从前的稚气了,除了面貌外,再无一丝前世的痕跡,甚至连面貌,也变了许多,稜角更加分明,五官也更加硬朗,也更像父亲了。 都说相由心生。 沈君辰与前世大不相同,沈昭嬑无法再以从前的眼光看待他,心中那些芥蒂渐渐又淡了一些。 “外祖父之前来信,提了你不少话,说你训练很刻苦,也驍勇善战,承了镇北侯府的铁血,是难得的將才,將来定能镇守一方……” 她抬了抬手,手臂僵了片刻,又放下来了。 沈君辰抬起脑袋:“我听外面有许多人都说,齐王殿下是因我们家是保皇党,想要获得保皇党的支持……” 他在浙江听了不少传言,所有人都说齐王殿下在利用镇北侯府。 他不知道,齐王殿下对大姐姐有几分真心,心里很担心大姐姐。 沈昭嬑一怔,齐雍確实是在保皇党的支持下,连续削弱了显国公,外面那些传言,她从丫鬟口中听说过,並没有当作一回事。 母亲也特地同她提了这事,告诫她,外面那些传言听听也就算了,千万不可往心里去,因此伤了夫妻感情。 镇北侯府能影响保皇党的决策,却不能代表保皇党的利益。 齐王与保皇党之间是共贏的局面。 沈君辰小声说:“我会努力积攒军功,让镇北侯府一直兴盛昌隆,大姐姐一直有娘家可靠,齐王殿下定不会欺负你。” 沈昭嬑的手轻颤了一下,轻轻地落在沈君辰的头顶,就像从前那样,抚著他的头顶。 “传言不可尽信,你还小,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做好自己便是……殿下很好,我是愿意嫁他的。” 大姐姐像从前那样,抚著他的头顶,语气温柔地同他说话,沈君辰眼眶忽然红了:“大姐姐,一会儿我背你上轿,我力气大,背个百来斤不成问题……” 齐王殿下好不好他不知道,可他知道,女子嫁人之后,有强大的娘家,才能在夫家挺直腰杆做人。 “你毕竟还小……四舅舅背我上轿,早就定好了,临到头了,也不好更改。” 背上轿的一般是兄弟或舅舅。 沈君辰闻言有些失落:“我回来有些晚……” 外头鞭炮声响起来,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沈君辰又高兴起来:“迎亲队伍来了,我一会儿帮大姐姐守门,可不能让殿下轻易就把大姐姐迎上轿。” 说完,他同大姐姐说了一声,就往外跑去。 沈昭嬑原想让他不要太刁难人了,可到了嘴边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沈岐站在大门口,跟在身后的有三爷沈岭、沈氏宗长,几个族里的同辈,柳四爷柳江平。 世交的有武寧侯、辅国將军……都是保皇党有头有脸的人物,及他在五军衙门里的同僚。 八抬大轿停在门口,是一顶万工轿。 四方四角出檐的宝塔顶形,採用了浮雕、透雕、贴金、涂银、朱漆等装饰手法。 轿上光是圆雕和透雕的人物,就多达四百多个,如“麒麟送子”、“天官赐福”、“魁星点斗”等,更有数不清的鸟鱼虫,雕了“龙凤呈祥”的景象,衬以绣片、珠翠、流苏、镜片、玻璃彩绘进行装点。 轿上有一座戏台子,工匠在戏台小人的底下设计了活扣,起轿后,隨著轿子晃动摇摆,戏台上的小人左右晃动,仿佛真的在演戏。 远远望去,仿佛一座朱漆镶金的大宝塔,金碧辉煌,瑰丽无比。 沈岐一行人看得直吸气,齐王殿下这顶轿,简直是他们见过最华贵精美的轿,没有之一。 不同於大户人家受宠的女儿,父母会攒上等的木料,为女儿做张好床。 大户人家受宠的嫡子,在出生之后,父母也会攒上等的木料,为儿子做一顶万工轿,轿子的工艺,比千工床更复杂,所有才有“千工床,万工轿”的说法。 有些人家传承了好的轿,是可以父继子,子继孙的…… 第452章 接亲 “听说,这顶轿皇上早两年就已经让工匠动工了。” “三百多个工匠,用了上等的梓木,光是黄金就用了千两,各色宝石、珠玉,更是不计其数。” “雕了四十六条雕龙、二十八只雕凤,五十四只仙鹤、七十四只喜鹊、九十二只狮子,一百二十四处石榴百子。” “……” 尤大人看得直皱眉:“这也太奢靡了……” 身边都察院的同僚担心他在大婚之日犯了官癮,拉了他一把,小声说:“我听说,轿上的一应用材,是从皇上的私库里出,定国公府出了一些,齐王殿下后来也掏弄出了一部分。” 所以,人家愿意掏弄家底举办婚礼,你可別自討没趣。 尤大人没说什么了。 婚礼乃百礼之首,礼数都能摄政,齐王殿下有这样的家底,办这样的婚礼,他確实不好多说。 一顶轿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轿从长街绕街而行时,引得长街上万人攒动,爭相围观,这时镇北侯府门前,还有不少人指点围观,惊嘆的声音此起彼伏。 齐雍翻身下马。 他戴著一顶乌纱翼善冠,冠上圈口施红,穿了大红色通袖平金绣蟒龙纹补子圆领袍儿,衣襟、袖缘,衣摆缘边,都绣了五彩蟒龙纹,大婚可以摄政,胸前补子上绣的是五彩祥云纹金蟒龙纹。 金蟒龙,是皇太子才有的规制。 他身材高大,一身婚服更衬得他挺拔,庄重。 身后还跟著一群前来接亲的人。 定国公世子唐进尧,还有魏国公、汝郡王、寧郡王、康郡王等人,一个个身份贵重,穿著御赐的蟒袍。 齐雍撩衣下跪,对沈岐行了磕头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沈岐严肃的脸上透了一些喜气:“起来吧。” 接亲的人也一一上前给沈岐行礼,气氛十分的热闹。 待礼数完了,沈岐先引著齐雍去了福安堂,给沈老夫人请安奉茶。 沈老夫人穿了一身棕红团寿纹褙子,梳了一个鬏髻,戴著金丝髻,透著一股子喜气,她歪嘴的毛病是治好了,只是话还说不利索,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客套话,让齐雍好好对待沈昭嬑。 之后给了封红。 这时,镇北侯府准备开宴了。 第一席是鱼翅席:白扒鱼翅、汆鲍鱼、活鱼便吃、炸凤尾虾、蜜汁一品果子狸……等十四个和鱼翅相关的热菜,加上四大拼盘、时令鲜果、点心、乾果、小菜等,摆得满满当当。 第二席安排了燕菜席,是和燕窝相关的菜。 第三席是海参席,与海参相关的菜。 最后是鹿席。 前来参加喜宴的人,饶是见惯了世面,也不禁感慨,镇北侯府当真是大手笔啊…… 尤大人看得都想要弹劾镇北侯奢靡无度…… 坐定不久,就有官员陆陆续续过来敬酒。 齐雍不喜饮酒,但想到今日要娶沈昭嬑,拒酒不太好,好在唐进尧几个一起接亲的人靠谱,帮著挡了不少酒,不然现在喝多了,晚上齐王府大宴,还有敬酒环节,他肯定是顶不住了。 镇北侯府热闹非凡。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斜,一轮红日是掛在天地交接的地方,绚丽的云霞天边翻涌,显得无比瑰丽。 吉时已至,齐雍拜见了岳父、岳母后,就要准备接亲。 沈君辰带著沈君华,及柳家的两个表兄,族里几个同辈的嫡系子弟过去拦亲,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把齐雍拦在二道门前。 最奇葩的是,沈君华让齐雍以男子的立场,背一篇《內训》,当场就把齐雍给难住了。 唐进尧几个前来接亲的,帮著“討价还价”,最后改背为读,齐雍对著一本《內训》,修修改改,这才勉勉强强过关。 场中的人笑得前俯后仰的,《內训》是女子闺范,无非是教导女子忠、贞、节、烈,。从一而终,专德诚一,是为了修女德的。 当场就有人大笑著说:“齐王殿下在庭广眾之下读《內训》,莫不要修“男德”。” 拦亲的要求不好拒绝,也不是不能想法子糊弄过去,大婚的日子,娘家人也要顾著脸面,不会闹得太难看,丟了娘家人的脸,得罪了新郎,让新娘將来难做,也不是一定要读男《內训》。 亏得齐王殿下还真不怕不丟脸。 唐进尧哈哈大笑:“殿下娶的可是镇北侯嫡长女,还是天才第一才女,琴棋书画舞,冠盖天下,读个男《內训》,修个男德怎么了,此等艷福,我们是求也求不来的。” 场中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他们要能娶这么个天仙,莫说是读男《內训》,就是下跪背“烈男传”都愿意。 可惜,他们没齐王殿下这样的福气。 轮到柳家兄弟,见齐雍连男《內训》,这么离谱的要求都照做了,倒是没有刁难人,就是有点损人,要求齐雍当场打一套猴拳,模仿猴子的动作,动作十分滑稽,也是一种猴戏,取乐人的把戏…… 齐雍当场脸黑了,但也不含糊,摆开架势开始演练,滑稽的动作,叫他练来也显得威风八面,瞧著倒没那么滑稽。 眾人捧腹大笑。 …… 过五关斩六將,终於轮到沈君辰,他武架势一摆:“我姐说,殿下很好,我也不为难你,是男人就打一架,打完了你就把我大姐姐接走。” 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 如果不行,那就打两架。 虽然他是打不过齐王,但齐王肯定不能让他输得太难看。 沈君辰这性子,倒是像极了镇北侯,齐雍也不囉嗦:“新婚之日不好动刀动枪,就比拳法。” 沈君辰拳法很不错。 两人摆开架势,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 沈君辰年纪不大,但从小到大受到了最严厉的教导,筋骨打熬得极佳,一套拳法打出,一百六十手相连,鸡腿龙腰泼猴性,已经得了拳法的六七分精髓,所缺的还是实战上的经验。 齐雍收著力给他餵招,指点的意思十分明显,两人打了一刻钟,齐雍一拳打穴,沈君辰手臂一麻,身体震退数步,但手臂也抬不起来了。 第453章 新娘请下轿 他捂著手臂:“多谢姐夫指教。” 都说外行看热闹,內行看门道,齐王殿下拳法刚劲,暴发力强,是极正宗的拳法,武功最讲究打熬筋骨,练心练性,受性情的影响颇多,一个卑鄙阴险的无耻小人,是打不出正气十足的拳。 至少在人品方面,齐王殿下过关了。 坐在房中的沈昭意,也听说了,齐雍被刁难的过程,实在想像不出来,齐雍背男《內训》,打猴戏的模样…… 沈昭嬑从早上就已经被限制饮食了,肚子一直没吃饱。 迎亲的吉时就快要到了,柳心瑶担心女儿饿肚子,送了一碗燕窝粥过来。 沈昭嬑吃著燕窝粥,想著很快就要嫁人了,心里突然有些慌乱,眼眶不由一红,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来。 柳心瑶拿了帕子,温柔帮女儿擦拭眼泪:“新妇哭嫁,拜別亲人,欢欢喜喜入夫家,大吉!” “娘……”沈昭嬑终於有一种要拜別亲人,与亲人分离的难过,眼泪越掉越凶。 柳心瑶心里也难受,忍不住哭了起来:“现在隨你怎么哭,等出了这个房间,就不能再了哭,要笑,笑得越开心,將来的福气就越多……” 嘴里这样说著,可看女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她又安慰道,“妱妱乖,快不哭,妆都叫你哭了……” 她拿了帕子不厌其烦地为女儿擦拭眼泪。 “你上无公婆在侍奉,想母亲了,隨时都能回来,齐王府也在宛平,与我们家隔得不远,母亲也能过去看你……” “我的妱妱,你这样小,母亲也不想你嫁人……” 最开始,她还能安抚女儿,可说著说著,她心里反而更难受了,搂著女儿的肩膀,母女俩哭成了泪人。 柳老夫人得了消息,连忙过来劝,沈昭嬑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被丫鬟扶去了恭房方便,之后女官过来,为她重新补妆…… 折腾了一通,出门的吉时终於到了。 沈昭嬑给亲人行了磕头礼,拜別了亲人,盖上平金绣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被四舅舅柳江平背出了镇北侯府大门。 一阵风吹来,盖头糊到脸上,沈昭嬑轻轻撩了一下,看到一顶金碧辉煌,宛如一座塔楼的轿,停在大门外。 四舅舅背著沈昭嬑上了轿。 轿子走得很平稳,炮声远去了,锣鼓声却一路吹吹打打。 来镇北侯府参加婚宴的裴南暄,如玉般的脸颊浮出一丝红晕,沉默地站在门口,看著轿远走,四周喧囂的声音,吵得他心中烦乱。 原打算五月下旬就南下的,就不用亲眼看到沈昭嬑別嫁他人。 但,他不想逃避。 不亲眼看沈昭嬑坐上轿,他心里始终不能放心。 菘蓝小心翼翼地看著世子爷,心里很是难受:“您喝了这么多酒,不如去厢房里歇一歇……” 裴南暄收回目光:“已经在京里耽搁了许多日子了,不好再继续耽搁……” 菘蓝心中一愣:“不是说明早出发吗?” 裴南暄嗓音沙哑:“我改变主意了……” 南下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妥了,今儿上午就已经派人送到了船上,早走晚上没什么差別…… 这京里,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他准备去向沈世叔道別,哪知身体一动,大脑一阵晕眩,不由得踉蹌了一步,菘蓝扶著世子爷。 世子爷方才在席上喝了许多酒。 ……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镇北侯府出发,绕著大街,最后从正阳门大街进入齐王府。 此时,天幕已经暗下来了。 沈昭嬑双手捧著御赐的玉圭,端坐在轿里,三龙九翬四凤冠,沉甸甸地压在头上。 轿子里用了冰,一点也不热,摆了两颗核桃大的夜明珠,朦朧的光影,並不昏暗,沈昭嬑枯坐了一会儿,便又想到,前世那个夜黑风高的晚间,陈锦若强行给她灌下了昏睡散,將她送上了一顶窄小的软轿,她在昏昏沉沉之中,被抬到了摄政王府…… 曾经耿耿於怀的屈辱画面,突然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前世的事。 今生她再度踏上了前世的摄政王府,今生的齐王府,却不再重蹈覆辙。 也不知道轿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到齐王府? 戌时初至(19点),黄昏降临。 坐在轿里无聊地背香经的沈昭嬑,忽感觉轿一顿,便停了下来,何嬤嬤站在轿外:“小姐,齐王府到了……” 沈昭嬑捧好了御赐的玉圭正襟危坐。 外头有人大喊“新娘子来了”,又听到有人在说“皇上和皇后娘娘还在喜堂等著,要快点过去行礼”。 皇上会参加齐雍大婚,沈昭嬑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之后有人唱礼,在一阵鞭炮声,喜娘高呼一声:“新郎踢轿门。” 齐雍上前轻轻踢了一下轿门,大门前一阵哄堂大笑,唐进尧大笑著说:“一看就知道齐王殿下惧內。” 齐雍辩解了一句:“不好嚇到她……”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场中又响起了一阵此起伏彼的笑声 踢轿门是下轿前的一道礼数。 新郎踢轿门,是为了表达婚后能够保持身为丈夫的威严,是新妇进门前的“下马威”,踢得越重就代表新郎越威风。 所以就有很多宾客在迎亲时,通过踢轿门,判断新郎是不是惧內。 还別说,这真有几分准头。 喜娘又叫:“新娘踢轿门。” 沈昭嬑也回踢一脚,用来表示妻子也不是好惹的,感觉自己没用多大力,但咣当一声,好像比齐雍要踢得重一些。 於是外面又有人起鬨:“新娘子不好惹,看来齐王殿下夫纲不振……” 齐雍听了这话,下意识便为沈昭嬑辩解:“她性子温婉……也没多大力,她是女儿家,控制不住力气也是有的,不像我们习武之人……” 笑声彼此起彼伏的地响起。 就连坐在轿中的沈昭嬑,都有些无地自容了,一张脸羞红一片,想大吼一声,叫他闭嘴了…… 轿门被打开,沈昭嬑听到喜娘在喊“新娘请下轿”,接著就被喜娘和媒人从轿里扶出来。 第454章 拜堂 齐王府门前张灯结彩,红毯从门前一直铺进府里,喜娘將红绸递到她手里,沈昭嬑知道红绸中间结了一朵连理,另一端握在齐雍手中。 她头上盖著盖头,不好走路,喜娘从旁引路,齐雍提醒她:“前边是台阶,小心一些。” 沈昭嬑低头看著脚下,从盖头的缝隙下,看到一双簇新的皂色靴子,齐雍的脚很大,好像与爹爹差不多。 上了台阶,门口摆了一个火盆,喜娘在旁边唱吉礼。 沈昭嬑扶了扶裙子,抬腿跨过火盆,进了齐王府的大门,喜娘笑眯眯地唱道:“……新妇至,福临门……” 沈昭嬑被扶著去了前厅,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齐雍没有高堂,他们拜的是皇上和皇后娘娘。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拜堂之后,喜娘把沈昭嬑扶进了新房,从下了轿之后,就像个睁眼瞎一样,叫人摆布著。 沈昭嬑坐在床榻边,听到喜娘在说:“新郎官,快掀盖头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她一下挺直了背脊,突然紧张起来,目光从盖头下方看到,齐雍穿著皂鞋,一步步朝她走来,他走得不紧不慢,但步子迈得大,两步就到了床榻前,站到了她的面前,她看到齐雍衣摆缘边,绣了五彩祥云纹。 齐雍取来玉杆小称,小称的一端是雕了灵芝的玉如意状,喻意“称心如意”,他挑起盖头。 朦朧的光影映到脸上,沈昭嬑下意识抬头,桌上燃著一对龙凤喜烛,一龙一凤缠绕在喜烛上,满室喜红,將整个人房间都映红了,齐雍站在她面前,大红喜服,玉带缠身,身形高大。 他俯著头看她,满眼的惊艷与欢喜。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了,沈昭嬑面颊有些发烫。 门外热闹的声音不断传来,新房里被喜烛,红绸,映得红彤彤的,满目灼灼,看得她有点眼晕,突然不敢看他了。 喜娘笑眯眯地说:“新郎坐到新娘身边来。” 齐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坐到沈昭嬑身边,两人之间隔了一拳之距。 喜娘见了,就笑说著:“新郎要坐近一些,肩膀挨著新娘。” 沈昭嬑低下头,看著自己摆在腿上的手,腕子上戴著一对,指宽的掐丝龙凤镶红蓝双宝手鐲。 齐雍弯了弯嘴角,挪了一下身子,两人並排坐在床榻上,肩膀挨在一起。 喜娘將桂圆、生、莲子,红豆等撒到床上,喜气洋洋高唱著《撒帐歌》:“一撒红罗帐,红罗帐里天仙降,秦弄玉在凤楼中,襄王巫山阳台上。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昌,百年同偕老,今日共醉白云乡。” “……三撒鸳鸯枕,鸳鸯枕上桃锦,枕上红云春风起,桃园里可耕耘。” “四撒红綾被,红綾被里龙凤睡……六撒芙蓉石,芙蓉石上桃现,上林金鸡鸟,初入新巢尽情欢……” 果仁从头顶落下来,滚到床上去,沈昭嬑忍不住斜了眼角,瞥向了齐雍。 他端著肩膀,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地,感觉浑身都紧绷著,显得有些僵硬和紧张,喜娘洒了把乾果,他低下头,乾果纷纷落下来,两个人低垂的目光撞在一起…… 余光里看到他嘴角弯起了一丝笑意。 沈昭嬑转回了目光。 “九撒小金莲,脱下绣鞋春心动,解下罗裙日月圆。楚襄王到巫山上,巫山神女会阳关…… “十撒满屋撒,今年如早吉,来年早生娃。” 沈昭嬑听著撒帐歌,听得面红耳赤…… 喜娘嗓音清脆婉转,带了一点戏腔,本就有点淫曲艷词,叫她唱来更有种靡靡之音的感觉。 齐雍偏过头,看向了沈昭嬑,看到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 一些细碎的礼数过后,喜娘端来了合卺酒,唱著腔儿,“同饮合卺酒,夫妻情浓长,同饮合卺酒,夫妻共甘苦,同饮合卺酒,夫妻共患难,合卺酒,合天地交泰,卺阴阳相感……” 盛装合卺酒的是杯,瓠瓜做成的瓢杯。 瓠瓜又叫『苦葫芦』,故名思义是苦的,把一个分两半,就成了一对“合情杯”,在杯柄系上『红丝线』,作月老的『姻缘线』,姻缘线,把情牵,牵著瓢柄儿,夫妻两人连一体。 在“合情杯”里盛酒,又叫『卺』,男女同饮杯中酒,又叫『合卺酒』,象徵夫妇合体同尊卑,以结永好。 只是,大周朝已经不实行“合卺酒”了,“交杯酒”盛行,听母亲说,是喻意男女合欢的之意。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安排了“合卺酒”。 喜娘笑说著:“新郎新娘,喝合卺酒。” 沈昭嬑心中发颤,轻挽著袖子,端起合卺酒,仰头饮了半酒,剩下了半杯酒。 齐雍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半杯酒,又將自己的喝剩的半杯酒,塞进了沈昭嬑手里,两人交换合卺酒。 同饮一杯酒。 与交杯酒,两人手臂相交,各喝各的酒,完全不同。 一杯酒下肚,沈昭嬑粉颊上,漫上了灼灼的烟霞,在满室红色烛光之下,映出了嫵艷的夭华,齐雍喉咙发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喜娘端了一盘饺子过来,拢共有六个。 顶著一屋子人的目光,夫妻二人要用筷子,夹著一只饺子互相餵食,这就有点臊人了。 沈昭嬑有点紧张,饺子滑溜溜地,夹了几次,这才夹稳了,小心翼翼送到齐雍的嘴边。 齐雍的饺子,也到了她唇边。 沈昭嬑看到,齐雍满脸的笑容,简直比屋里的喜红还要刺目,她囫圇吞枣一般,將饺子吃下了。 饺子怎么是生的? 正想著,就听到喜娘在问:“饺子生不生啊?” “生的!”沈昭嬑下意识回了一嘴,话音方落,就听到身边,齐雍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笑,一下反应过来了,不禁闹了一个大红脸,忍不住狠瞪了齐雍一眼。 这廝有什么好笑的。 齐雍悻悻地拿下了,抵著嘴唇的手,顿时收敛了笑容,不敢再继续笑了,方才被她娇嗔的眼儿一瞪,身体顿时酥麻了大半。 第455章 掀盖头 期间沈昭嬑吃到了生、桂圆、红枣、百合四种馅料。 她每吃到其中一样,喜娘便笑容浓郁,喜气洋洋地念著祝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齐雍脸上笑意加深,嘴角疯狂上翘。 沈昭嬑却羞得不敢抬头,只要一想到,这些各有喻意的饺子,都是齐雍一个一个餵给她吃的,整个都不自在了。 看著妻子嫵艷的容顏,在烛光下一片綺丽,齐雍心里充满了欢喜与满足。 之后就是闹洞房的环节,喜娘用红线繫著大红枣,吊在沈昭嬑与齐雍中间,叫他们吃枣子,等他们凑过来时,忽一下把枣子拎高,几次下来,唇儿难免碰到一起,夫人们哈哈笑起来…… 连齐雍也不禁红了耳朵…… 夫人都是极有涵养的,象徵性地热闹了洞房,一会儿就退下去了。 新房里终於安静下来,新婚夫妻並肩坐在床榻上,手脚都不知道哪往里摆了,傻愣愣地,把喜娘都看笑了,只得出声提醒:“新郎该去外头宴客了。” 心道,齐雍殿下这是一步也捨不得挪脚了,这宴客也要她来提醒。 不过也是,这样的美娇娘,便是她瞧了都觉著惊心动魄,齐王殿下的魂儿怕是都被勾没了。 齐雍这才反应过来,忽一下从床榻上站起,大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沈昭嬑端坐在的拔步床上,凤冠霞帔,烛火深深,好像害羞得紧,微微低弯著头,红色领缘处,一截儿香颈白生生地,嫩娟娟,在漫红的烛光下,染上了淡淡的粉意,显得格外嫵媚。 令人惊心动魄…… “我先去正堂宴客,一会儿就过来。”齐雍喉咙滚了滚,说完后,就出了新房。 天已经黑透了。 整个齐王府张灯结彩,一片緋红,齐雍站在新房外面,夜风带了一丝凉爽,不时拂在身上,身上的燥热与激动,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这才大步去了前厅。 沈昭嬑鬆了口气,开始打量新房的陈设。 仍是她前世住的重华阁,却能看出是重新修整翻新,里头的布设也完全不同,与她在镇北侯府的闺房有些相似,多宝阁、碧纱橱上,摆的都是她在梧秋院时的物件,应该是安床的时候摆上的,就连她坐的拔步床,也是她在闺中的那张。 灯架上,摆著形制精美的宫灯,最大的一盏方灯,彩灯四面分別绘上“龙凤吉祥”、“观音送子”、“鸳鸯戏水”、“开富贵”的图案,四周掛连理红绸,窗上贴著大红双喜纹的剪纸…… 新房里喜气洋洋。 折腾了一整天,沈昭嬑身子沉得慌。 三龙九翬四凤冠戴得久了,压得她脖子都有些酸了,现在还不能取下来,要等齐雍宴客完毕,入了洞房才行…… 她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得慌,目光落在摆在新房里的一桌席面,山珍海味摆了一整张桌子,瞧著是色香味俱全,但做席面时,用多了荤油,约是放了一段时间,已经冷掉了,她反而觉著没什么胃口了。 大婚之日,主动討要吃食也不知道合不礼数…… 算了,还是忍忍吧。 沈昭嬑强忍著飢肠轆轆,想要吩咐红萝拿本书过来打发时间。 这时,红药拎了食盒进来:“小姐,殿下命人送了一些吃食过来了,您今儿一整天都没吃用太多东西,可別饿坏了。” 红药命人將桌上已经冷掉的席面撤了,將食盒里五菜一汤摆到桌子上。 比之前那桌要清淡一些,菜色也是她按照她的品味,是特地做的,其中有一道鲍鱼燜鸡,一道海参鱼翅汤,还有一盅燕窝粥。 清淡易克化。 沈昭嬑终於有了胃口,吃用了不少。 这时,宗室里的小辈们陆续进了新房,喊她“齐王嫂”,討要红包。 大周朝宗室庞大,过来的都是宗室里的嫡系嫡出,仍不少人,沈昭嬑倒是藉机认了一些。 小辈们还没闹完,喜娘就笑著说:“齐王殿下回来了。” 齐雍走进新房里,几个小辈像老鼠见了猫,脚底抹油一般,一溜烟就跑出了新房,新房里一下安静下来。 齐雍柔声问她:“累不累?” 沈昭嬑想点头,但头上的凤冠太重了,便嗯了一声。 齐雍瞧了一眼她的头顶,轻蹙了一下眉,做凤冠时,便是怎样贵重怎样来,当时没想到,沈昭嬑要戴许久凤冠,会很辛苦…… 他连忙让喜娘行“合床礼”。 侍女前来为沈昭嬑脱服,沈昭嬑穿著中单,坐在床榻上,齐雍为她取下了三龙翬四凤冠。 沈昭嬑脖子一松,忍不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鬆的表情来。 侍女引著沈昭嬑去左侧的耳房梳洗。 沈昭嬑泡了一个瓣澡,浑身香喷喷的,身上又涂了蔷薇露,红药取了软巾过来,帮她绞头髮,抹了茉莉头油,松松挽了一个髻,用齐雍送的灵芝纹梓木簪固定,身上只穿了內单,这才回到新房。 齐雍坐在榻上,手里拿了一本书…… 沈昭嬑愣了一下,看到原本放在床头边上的宝盒打开了,脸色腾一下红了……那是母亲准备洞房的压箱…… 为了助新婚夫妻洞房的图册。 齐雍听到动静后合上书册,抬眼看她:“过来……” 沈昭嬑终於有种嫁人为妇的感觉,脚下一阵踌躇,慢慢走到了床榻边上,齐雍伸手一拉,沈昭嬑一下坐到他的腿上,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忍不住轻蹙了一下眉,齐雍一下放开了她。 “我先去梳洗。”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身体放鬆下来后,折腾了一天的身子便有些乏了,她忍不住靠在迎枕上,有些昏昏欲睡。 想到齐雍还在梳洗,只得强撑了眼皮,继续等他。 等齐雍洗去了一身酒气,又嚼了五香丸,感觉身上酒气已经很淡了,穿著內单回到厢房,看到她侧臥在床榻间,长发披散在迎枕间,在漫红的烛光下,泛著鸦青的光泽,柔滑如缎。 他总算明白了,何为“绿鬢淳浓染春烟”。 第456章 洞房花烛夜 她身上穿著內单,侧臥在榻上,枕头上放著一本香经,以一种十分放鬆的姿態,靠在迎枕上,双腿叠在一起,小腿曲蜷著。 纤细的踝骨,细致地不够他一掌握的,轻用一下力,仿佛要折断一般…… 齐雍心中不禁,涌现了一股强烈的爱怜,想要细心地呵护著,不叫世俗的风雨侵袭於她。 和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沈昭嬑有些睏倦地睁开眼睛,含糊地说:“你回来了。” 齐雍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沈昭嬑实在犯困,眼皮子打著架,忍不住抬手,掩著嘴儿,打了一个呵欠,眼里头分泌出了眼泪,一双眼烟水迷离,嫵媚又娇嬈。 沈昭嬑嗓音迷糊:“什么时辰了?” 齐雍回了一声:“快到子时了,我们该就寢了……” 沈昭嬑一下瞌睡完全,睁大眼睛,看著齐雍,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今日是她和齐雍的大婚之日,现在是洞房烛夜…… 喜娘笑眯眯地说:“合床礼毕。” 接著便引著侍人持灯而出,关好了新房的门…… 大红的喜房里,一下变得昏暗下来,朦朧的红影笼罩在大红的喜床上,衬得沈昭嬑綺丽又动人。、 气氛一下变得怪异起来。 齐雍有些紧张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该洞房了……” 薄被盖到了身上,沈昭嬑原是不紧张的,毕竟前世她和齐雍同床共枕了整整三年,可当齐雍的身子靠过来,將她拉进怀里,浑身的气息將她笼罩起来时,她不觉摒住了呼吸,浑身突然就紧绷起来。 “別怕……”他低声说了句。 沈昭嬑僵著没动。 齐雍气息有些乱,嗓音十分低柔:“妱妱,我们终於成亲了……” 他搂得很紧,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一直抱著她,仿佛是珍宝一般,沈昭嬑双手贴在他的胸膛,身体紧贴著,心中也是一片安寧。 她和齐雍纠缠了两辈子,直到今生,她才终於明白了,齐雍对她的心意。 齐雍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气息浓重了一些。 沈昭嬑突然有些害怕。 床屋里的灯柱上,只留了一盏昏灯,大红的幔帐放下,烛光透过幔帐,映进床屋里,沈昭嬑好像深处在一片綺丽的红色世界里…… 沈昭嬑睁大眼睛,目光颤动著,脸色显得十分慌乱…… 齐雍的身子覆了上来:“闭眼。” 沈昭嬑只能闭上眼,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只感觉到轻柔的吻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气息滚烫,带著潮湿。 她不禁攥紧了双手,齐雍握住她的手腕…… …… 帐內一片昏暗,沈昭嬑浑身燥热,昏昏沉沉地醒来,身后像贴一个大火炉,热得她受不了,浑身上下汗津津,十分难受。 她觉著口渴,想要起身,腰背才抬起来,腰间忽然一紧,被一双手从后箍住,她轻呼一声,人被他按在枕上。 心跳倏然加快,她忍不住含糊的唤了一声:“齐雍。” 齐雍喉咙低哑:“嗯,我在。” 沈昭嬑想说,我渴…… 骨节分明的五指,强硬地挤进了她五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齐雍一低头,便寻到了她的唇。 脑子里浑浑噩噩,她连拒绝也做不到。 他抱得太紧,沈昭嬑几乎透不过气来,小声地唤了一声:“齐雍,我……”渴。 “叫夫君!”低哑的声音带著诱哄。 沈昭嬑喉咙发乾地唤了一声夫君,之前就已经喊了许多次了,嗓子眼都喊哑了,这才被渴醒了。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冰化了,床屋里燥热到了极点。 齐雍搂紧了怀里香娇玉嫩的人儿,伸手將她脸颊上湿漉漉的髮丝拂到耳后。 沈昭嬑累极了,闭上眼睛睡著,只是方才出了许多汗,有些口乾舌燥,又累又饿,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渴。 齐雍披衣起身,让小全子重新换了冰,倒了一杯温水,走进幔帐里,將昏昏沉沉的沈昭嬑搂进怀中,一口一口地將水渡进她的嘴里。 她大抵是渴得急了,他的唇一贴上来,就主动张了嘴,他故意逗她,她渴急了,就咬他的唇,主动探进他的嘴里,去汲取水份。 齐雍低笑出声。 一杯水见底,少女犹不满足,咕嚷著说:“我渴,还要……” 齐雍轻抚著她汗湿的鬢髮:“给你……” “不要。”沈昭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抬起手,像挥苍蝇一样挥了一下,却不慎一巴掌,挥到他脸上。 啪。 齐雍挨了一个巴掌,舌头顶了顶有些发麻的脸。 沈昭嬑翻了个身,继续睡。 说好了不折腾她的,结果还来…… 齐雍揉了一把被打的脸,尤不死心,把背对著他的少女,搂回自己怀里亲。 少女眼睫沾泪,似是倦极了,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一张海棠面,犹带残红余晕。 沈昭嬑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太娇弱了。 齐雍见她一张脸热得涌红,鬢髮也湿汗了,大步往门外走去,值夜的丫头就守在外面,他要了水。 一会儿,便有婆子准备了浴汤。 齐雍见沈昭嬑蹙眉睡著,將她打横抱去了浴房,把她放进浴桶中,沈昭嬑一激灵醒过来,瞪圆了眼睛,一脸戒备地看著他。 仿佛在看一个嗯——禽兽? 齐雍嘆了嘆气:“让红药进来伺候,我在外面等你。” 今晚確实有些过份了……她身子骨娇嫩,知事嬤嬤之前再三交代,新婚夜要忍一忍,不要让她受累……头一次草草结束,他难免要重振雄风……事后是打算放过她的,哪知他睡得好好的,她偏不老实…… 沈昭嬑泡了一个药澡,顿时神情气爽,就是身子有些酸疼,被红药扶回了新房里。 龙凤喜烛还在滋滋燃烧,要一直到天亮才会燃烧完,齐雍也洗过澡,鬢角还湿著,手里那著那本令人脸红心跳的压箱册子,看得十分认真,凌乱不堪的喜床重新铺过,床单薄被重得新换过。 “小全子送了燕窝羹过来,吃点东西再睡。”齐雍微笑看她。 第457章 婚后第一天 沈昭嬑確实有些饿了,只喝了一碗燕窝羹,不敢吃太多,之后嚼了一枚五香丸,漱了口,便重新躺到床榻上。 眼见齐雍也上榻了,她连忙往床里挪了挪,离齐雍远远的。 齐雍躺在外侧,还是先离她远些比较好。 只是同一张榻上她轻浅的呼吸落进耳里,身上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不时翻动身时,悉悉索索的。 惹得人越发的挠心挠肺,心痒难耐。 好像还是一点没用,离得再远又如何,她就在身边,呼吸都能闻到彼此的气味,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齐雍有些受不了了,低声嘆道:“別动了……” 沈昭嬑立刻僵住,他不是睡著了吗?她小声问:“吵到你了?我睡觉喜欢乱动……” 她身子有些不適,一时间有些睡不著…… 齐雍再次伸臂把她带进怀里,往她身上贴了贴,声音低沉:“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沈昭嬑感受到了,顿时脸红。 “是不是不舒服?”他又问。 沈昭嬑小声地嗯了一声:“是有一点……” 齐雍有些內疚:“怪我……” 之后唤了知事嬤嬤进屋,知事嬤嬤年逾五十,手里托著红漆木托,大大小小摆了几个玉瓶。 是事后用药。 沈昭嬑一点也不陌生,只是脸颊禁不住一阵脸红。 齐雍出了內室,足足等了两刻钟,知事嬤嬤才走出內室,瞪了他一眼:“新妇人身子骨娇嫩,哪有新房夜,这样折腾人的……” 接著,便对他说教了一通,还教导了一些房事的注意事项,及一些取悦人的小技巧…… 等齐雍回到房中,沈昭嬑已经睡著了。 …… 沈昭嬑醒来时,辰时已过了,外面太阳升得老高。 知事嬤嬤昨儿,为她推拿了身骨,又用了秘药,身上还有些酸疼,却不像昨晚那些难受了,红药进屋伺候她梳洗。 想到今儿上午要进宫,沈昭嬑蹙眉问:“今日儿上午要进宫面圣,怎么没有提前叫醒我?” 红药笑吟吟地说:“殿下特地交代了,让小……王妃多睡一会儿,不让奴婢们打扰。” “进宫的时辰都迟了。”沈昭嬑轻嘆一声,新婚第一天,新妇要见公婆,完成“成妻礼”,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也不好耽搁…… 红药笑著说:“殿下说,上午进宫便是,不拘早晚,让您不要心急。”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去了浴房。 齐雍命人准备了通筋活络的药浴,她泡了两刻钟,浑身下都都爽利了不少,知事嬤嬤笑眯眯地,又端著十几样药瓶进屋。 红药脸红地退了出去。 沈昭嬑也觉著羞…… 但这也是必须的,会避免得一些妇人病,大户人家的姐儿身边都养了这样的嬤嬤……她身边的何嬤嬤就是,只不过齐雍安排了宫里的知事嬤嬤。 沐浴完了,齐雍陪沈昭嬑简单用了早膳。 两人新婚燕尔,互相夹菜,目光不时碰在一起,一个目光灼灼,一个低头羞然,连空气都瀰漫著一股甜意。 膳房里的下人,都能感觉两人之流淌的浓情蜜意。 沈昭嬑回房换了亲王妃礼制的大妆,真红大袖衫,加深青霞帔,形制上婚服很相似,但规制却差了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皇后、皇太子妃的博鬢是朝上的,上饰鸞凤纹。 亲王妃的博鬢,是朝下的,上饰也是鸞凤纹。 红药为小姐画了一个桃妆,沈昭嬑涂了石榴红的口脂,是齐雍最喜欢的顏色。 红芝捧了九翟冠过来。 这时,齐雍走进屋里,一看到那顶九翟冠,就开始皱眉:“把亲王妃燕居常服的鸞凤冠取来。” 鸞凤冠製作仍是繁复精美,却不如礼冠更加庄重、华贵。 规制上的宝石、珍珠,珠翠,只有礼冠的一半。 要轻省许多。 沈昭嬑有些迟疑:“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她毕竟是新妇进门,第一次进宫面圣,是要穿大妆的。 “原就是一家人,皇上不会计较这些。” 齐雍走到她身边,看她梳著妇人的髮髻,眉眼间透著嫵媚,更显得脖颈细长,肌肤胜雪,美艷不可方物…… 想到昨儿娇香软玉在怀,攻伐摧折的场景…… 销魂又快活。 沈昭嬑点头,想著换了礼冠,眉毛便不用画这么浓了,便將画好的眉擦去,准备画齐雍早前送的我见青山,是十分浓艷的青黛色…… 齐雍来了兴致:“我来……” 红药调好了眉膏,捂嘴轻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沈昭嬑与齐雍两人。 齐雍手执笔染,轻蘸了眉膏,看著她眉眼昭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笔了,他盯著她的眉眼,仔细地端详…… 他为沈昭嬑画了不少画。 画眉还是头一次。 颇有一种纸上得来终觉浅。 沈昭嬑想到了前世,齐雍那次没有完成的画眉……眉眼弯了弯:“还是我自己来吧……时辰已经不早了,也不好继承耽搁,叫皇上和皇后娘娘久等。” 齐雍闭了闭眼,怪她眉眼生得太摄人了,清淙的眼儿,就像会说话一般,顾盼生辉,撩人心弦,便与她对视,便觉得色授魂与,神魂顛倒,心神皆被她一顰一笑所牵动,都不知道要怎么为她画眉了。 沈昭嬑见他久久没动作,就问:“怎么了?” 齐雍猛然欺近,榴红的唇儿近在咫尺,似有若无的幽香縈绕在鼻息端,若含芳,沐兰泽……他猛然碾住…… 沈昭嬑睁大眼睛,唔了一声。 好在齐雍还有些理智,允著她的唇儿,將她唇上的口脂吃完了,又与她唇齿交缠了片刻,便放开了她。 沈昭嬑气喘吁吁:“你、不许再乱来了。” 齐雍看著她两颊生晕,就像酒晕妆一般,娇艷到了极致,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心中的震动。 “別动,我要给你画眉了。” 沈昭嬑端正坐好。 齐雍的手很稳,眉染在他手中,就像画笔一般,很快就画好了,是小山眉,是沈昭嬑最常画,也最適合的眉。 画完之后,齐雍端详,又略作修饰。 第458章 进宫奉茶 “好了。”他让开了身子。 沈昭嬑看著镜中的两眉,细致修长,中间微微拢起,就像山嵐一样秀美,眉目青中带黑,似一抹翠艷笼罩。 眉如远山,如烟似雾。 沈昭嬑弯著唇笑:“很好看,这真是你第一次画眉吗?” 齐雍笑:“你的一顰一笑,都刻印在我的脑子里,便是闭上眼睛,我也能为你画出最好看的眉。” 沈昭嬑脸颊一红,不理她了。 这傢伙,怎么突然言巧语了。 恰在这时,红芝捧著燕居冠进屋,燕居冠要比礼冠要小,冠口只罩住髮髻,两侧大珠翟各一,正前大珠翟一,皆口含结珠,冠顶六只小珠翠,以扇形排列,口含滴珠。 戴著也不压人。 女子梳妆打扮,这些总要麻烦一点,齐雍坐在一旁观看,觉著妻子对镜理红妆的模样十分好看,一也不觉著不耐。 一切准备就绪,齐雍拉起沈昭嬑的手,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两人交握的手,两人並肩一起,沿著抄手游廊朝垂门走去,齐雍特意放慢了脚步,嗓音低柔,为她介绍沿途的景致,及府中的一些格局。 沈昭嬑想说自己对齐王府很熟,只担心耽搁了进宫的时辰…… 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了垂门前。 齐雍扶著沈昭嬑上了马车,自己也进了马车,坐在她身边。 马车里很宽敞,摆了时令的鲜果,还有一些点心,齐雍净了手,为沈昭嬑剥荔枝,晶莹白嫩的荔枝,摆在碟子里,叫他分成了四瓣。 沈昭嬑拿了银签,一瓣瓣地吃著,荔枝盛在冰里,吃起来脆甜又爽滑。 齐雍见她吃得开心,不觉想到之前在浮玉山庄园,口中夺食的那一幕,强忍著想要夺食的衝动……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齐雍同他说了一些宫里的事:“……皇上和皇后娘娘性子隨和,寻常见礼便可,不要太紧张,淑妃那边也不用刻意见礼,行个见面礼便可,亲王妃制同皇妃,也不是长辈,论品级她还差了你一头,二皇子、三皇子是晚辈,他们还要对你行长辈礼……” 宫里的人事,不如沈昭嬑想的那样复杂,皇上不重女色,自登基之后,就没有选秀,刚登基那几年,陈太后倒是挑了不少貌美的女子进宫,但皇上不临幸后宫,陈太后也不能按头。 毕竟,定国公府还在。 皇上亲政之后,那些妃子都以各种名目打发进了冷宫。 现如今宫里有头有脸的后妃,屈指可数。 大多数位份不够,不需要理会。 位份足够的,也只有淑妃娘娘一人。 沈昭嬑向来了解齐雍,在听齐雍提及淑妃和二皇子时,似乎有一股子讳莫如深的意味,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警惕。 仔细回想著,前世与淑妃和二皇子相关的人事。 淑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薛芳远,前世並没有牵连进成王造反一事,反而在齐雍平定叛乱之后,帮助齐雍清缴叛乱,彻查朝中叛逆,待朝局稳定之后,就递了请辞的摺子,返回了贵州原籍,激流勇退。 兵部大换血,彻底掌控在齐雍手里,不久之后,二皇子齐长景就去了蜀州就藩。 齐雍其实並不希望二皇子就藩。 成王造反之后,齐雍就开始削减藩王封地上的权力,削减藩王的王府卫所兵力,若有不从者,直接视为成王同党,以谋逆论处。 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大周朝仅存的三位藩王。 並且颁发了降爵继承令,到了下一代就要降到郡王,藩王的一应特权,自然就没有了…… 削藩也是时间问题。 有成王被镇压前车之鑑,其他藩王敢怒而不敢言。 徽州的寿王,直接上交了王府卫所的兵权,直言要做閒散王爷,並且向朝廷支援了大批物资,助朝廷战后抚恤事宜。 前世,她听齐雍提过,三皇子就藩一事,是皇上驾崩前就定好的,因成王造反,宗室里歷经了一场动乱,幼帝刚登基,还需要宗室扶持,才能暂时稳住臣强君弱,主少国疑的局面,故要安抚宗亲,不好再横生事端,也不好再忤逆先皇遗詔。 二皇子去了藩地后,没有太多消息传回京里。 二皇子之母淑妃成了太妃,在宫中荣养,也是十分低调。 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后,在一场宫宴上见过淑妃一次,那次淑妃对她十分热络,与她说了不少话,都是围绕著有她比较擅长的香药,有相交的意思,后来齐雍使人过来把她叫走了。 之后,她与淑妃也再无交集。 再后来的宫宴上,也不曾见过淑妃的身影。 沈昭嬑对淑妃母子俩,知道得实在不多。 夫妻俩说著话,不知不觉就进宫了,赵安福笑眯眯地迎到了二道宫门处:“皇上得知殿下和王妃进宫了,特地在承乾宫等著。” 按照礼法,齐雍和沈昭嬑要先去拜见皇上,再去承乾宫拜见皇后娘娘。 皇上不在意这些虚礼,少了沈昭嬑回来奔波。 夫妻俩到了承乾宫,皇上戴著燕弁冠,身穿玄端服,玄色的右衽,领、袖、衣襟等处用青色缘边,前胸绘蟠龙圆补,后背绣双龙方补,腰间掛了一块无事香牌,是沈昭嬑借齐雍的手送进宫的。 前圆抱阳以象乾, 后方负阴以象坤。 一身燕居常服的打扮,少了身为天子的威严摄人,却也显得庄重。 皇后娘娘也是一身燕居常服,头戴双凤翊龙冠,深青色大袖衣,端庄且持重,两人並列坐在堂中,含笑看著他们。 沈昭嬑连忙扯了一下手,示意齐雍赶紧鬆开…… 齐雍有些不情愿地放开手。 这一幕落在齐晟眼里,他对齐雍露出一个揄揶的笑容来。 齐雍全当没瞧见。 沈昭嬑整了一下衣裳,走到堂中,宫女拿了蒲团上前,她跪在蒲团上,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恭敬地向皇上奉茶:“皇上请喝茶。” “好好……”皇上笑得连嘴也合不拢了,接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口,让赵忠全给了红封,光拿著就很厚实。 沈昭嬑又给皇后娘娘敬了茶。 第460章 要修男德 齐长景上前对沈昭嬑施礼,他嗓音温醇,显得十分温雅,態度也很恭敬:“见过齐王婶。” “二皇子不必客气。”沈昭嬑提前准备了礼物,进宫之后,就交给了隨侍的宫女,齐长景见礼之后,宫女就將见面礼奉上。 齐长景恭敬地接过礼物,向沈昭嬑道谢。 齐长佑也对沈昭嬑施礼:“见过婶娘。” 称呼明显透著亲近。 只是,礼数一丝不苟的,像个小大人,沈昭嬑仍是注意到,他乌溜溜的眼儿,忍不住悄悄地打量她…… 一脸的狡黠样子。 並不像表现的那样老成。 这让沈昭嬑想到了前世的幼帝,年仅十岁的幼帝,穿著明黄的龙袍,负著手,一双眼睛宛如深潭,不见天真,像极大號的齐雍。 沈昭嬑从宫女手里礼物,亲手送给齐长佑:“我自己閒来无事做的香珠手串,程院史说有固本培元,安魂定魄,寧神袪烦的功效,最近天气炎热,三皇子隨身戴著,也有解暑袪乏的效用。” 她特意说了礼物是何物,还顺带提了一嘴程院史,是为了让皇后娘娘知道,礼物是过了程院史的手,才到了三皇子手里。 沈昭嬑原想准备其他见面礼,但想到前世,幼帝就极喜欢她做的香药,她后来为幼帝做了一串通髓香珠,幼帝和齐雍一样总是隨身不离地戴著。 大婚前几日,便特地命人送到齐雍手里,让齐雍拿去给程院史验过。 收到礼物齐长佑显得十分高兴,难得有了几分孩子气:“谢谢婶娘,齐王叔那串通髓香珠手串,我可是羡慕了许久。” 如今相熟的人都知道,那串香珠是出身沈昭嬑之手。 只以为是齐雍在浮玉山救了沈昭嬑,沈昭嬑亲自做的谢礼,是同镇北侯府的谢礼一起送进了齐王府。 过了长辈的明路,便不算私相授受。 皇后娘娘笑容一深:“早前齐王送了几张香牌进宫,说是拜託你做的,连皇上也十分喜欢,一直隨身带著,我也戴了一个。” 她抬了抬袖子,腰间果然系了一枚无饰香牌。 程院史对香牌讚嘆有加,直言此香牌有养命功效,久佩强身、益神安魂,皇上每日忙碌之余,总要把玩一番。 沈昭嬑含笑:“我在闺中閒来无事,便做些香药打发时间……” 齐长景和齐长佑退出去了。 到了午膳时候。 皇后娘娘命人摆了膳,皇上和齐雍一起过来了,皇上笑著说:“一家人吃一顿家常便饭,不要拘著。” 沈昭嬑一看,除了她和齐雍外,只有皇上、皇后娘娘、三皇子,拢共五人。 可见在皇上心中,淑妃和二皇子不算一家人。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皇上也彻底放下了天子的威严,提起了齐雍从前的一事,之后又像老父一样,说起齐雍这些年有多辛苦,又受了哪些伤,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人一刀从左腰斜跨了到右腰,差点被人砍成了两半,怎一个惨字了得,还嘱咐她与齐雍要夫妻一心,互相扶持。 沈昭嬑听著,心里有些不得劲了,齐雍这些年南征北战,浑身留下了有许多伤疤,或轻或重,腰腹处有一道手长的长疤,顏色很深,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疤痕没有隨著时间转谈,仍是十分明显,可见当时伤得有多重。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齐雍从没同她说过这些,她也不知道齐雍,从前竟然这么惨! 过头了啊!齐雍抚了一下额头,几次想打断他,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毕竟是当皇帝的人,嘴是真能说,分明就是手长的疤,能叫他说成小臂长…… 皇上为齐雍卖了一通惨,然后还煞有其事道:“这小子若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朕,朕帮你教训他。” 齐雍有些无语地看了兄长…… 皇后娘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夫妻间床头打架,床尾合,你可別瞎掺合,我可是听说了,齐王昨儿迎亲时,当场读了一篇男《內训》,要修男德,后来连轿门都捨不得用力踢,京里都在说他惧內。” 沈昭嬑大窘,脸都要埋进碗里了。 皇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没亲见看到他读男《內训》,耍猴戏的模样……他小时候,还是有几分可爱的,每次逗毛了,就睁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瞪人,也不说话,脸上带著婴儿肥,小大人的模样,特別滑稽,后来长大了,就越来越不可爱了,怎么逗都没反应……” 沈昭嬑转头看向了齐雍。 齐雍面色如常,將挑好鱼刺的鱼肉,放进她的碗里,他昨儿当著满京权贵的面,已经被人笑话了一回……后面踢轿门时,还被人调侃“惧內”、“妻管严”、“夫纲不振”、“家有悍妻”…… “鰣鱼多刺,吃的时候小心些。”他担心刺被挑乾净。 皇后娘娘忍不住笑。 皇上也笑:“看来朕是白担心了。” 他这个弟弟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所以他方才为齐雍卖了一通惨,把齐雍从前的经歷夸大了说给弟媳听,就希望弟媳能念在齐雍从前那么惨的份上,凡事多体谅他一些,多心疼他一些。 哪知他这个弟弟,对媳妇儿一副体贴周到的样子,根本不像面对他时,憋不出一个闷屁的模样。 果然啊! 男人有了媳妇儿就忘了爹,啊不,是兄长。 他看向了齐雍:“你新婚燕尔,这段时间你就不用上衙了,多陪陪你媳妇。” 从宫里出来时,已经到了申末。 沈昭嬑换了一身常服,觉著一身轻鬆,齐雍去书房处理公务,沈昭嬑指挥丫鬟婆子们,收拾自己的嫁妆。 她的嫁妆实在太多了,要一一清点入册、入库,一忙碌就到了晚上。 沈昭嬑正在与何嬤嬤商量,要给下人们派发赏钱的事。 新媳妇进门后要先立德,也能机借了解齐王府的人事。 直到齐雍忙完了,回到重华阁,沈昭嬑才命人摆了膳,用完晚饭,齐雍要拉著沈昭嬑出去散步消食,沈昭嬑怕热,不肯去。 齐雍一脸无奈:“用冰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要怕热,我们明儿搬去水房里住,那这建在冰窖上面,屋里修了水墙。” 原就是为沈昭嬑修的。 第461章 宗室营 沈昭嬑摇摇头:“新房要住满一个月,不能空床,不然会不吉利。” 齐雍只好说:“白日里如果太热的话,就去水房那边待著,少用些冰,也要少用一些冰饮,冰食。” 夜里,多用些冰也无妨,反正有他在,也不担心沈昭嬑凉了身子。 沈昭嬑瞪了他一眼:“知道了。” 前世就喜欢管她,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她喜欢吃酥山,將水果切成小块,与碎碾的冰一起搅拌在一起,做成小山样,再將酥油、牛乳熬煮之后浇在上面,融化后的酥油细腻浓稠,浑著碎冰与水果一起吃,冰爽美妙。 但齐雍不允她多吃,每天最多吃两回。 沈昭嬑最终还是让齐雍拖到院子里散步去了。 两人沿著碧湖走了一圈,夜风送爽,没那么热,沈昭嬑仍是出了一身汗,一回屋就钻进了浴房里沐浴。 齐雍又去书房处理公务。 亥时才回了重华阁,因著昨晚有些不知节制,齐雍倒没有折腾沈昭嬑,只是齐雍身上跟个大火炉似的,偏还总喜欢抱著她睡,沈昭嬑热得受不了,半夜里像踹被子一般,把齐雍踹下了床榻。 齐雍只好命人端了冰盆,放进了床屋里。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到了卯正。 外面天光放亮,太阳还没升起来,沈昭嬑看了身侧,齐雍已经不在了,想来是早起,晨练去了。 习武之人大多如此,爹爹也有晨练的习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雷打不动。 早膳才摆好,齐雍就已经进屋了:“今日要去宗室一趟,带你熟悉一下宗室里的人事……只一些嫡系宗亲,我在宗室里的辈分也高,除了福王爷、穆王爷外,没有能越过你的,礼数到了便好。” 沈昭嬑点头。 宗室最讲究血脉,直系子弟,有出息的还能奔个不错的前程,那些旁系的子弟,都没资格踏进齐王府的大门。 夫妻两人不紧不慢地用了早膳,便出发去了宗室营。 太祖和成祖嫡系的几支,沈昭嬑都认识。 穆王爷是太祖那一支,福王爷是成祖那一支,在宗室里德高望重,执掌宗族法令,家中没在朝中任职。 但宗室里无不以他们马首是瞻。 寧郡王、康郡王、汝郡王三支,是最显赫的。 熹郡王被杀头后,寧郡王补了宗人府宗令一职,主理整个宗室营事务。 汝郡王任后军衙门左都督,军机房成立之后,左军衙门一扫颓势,积极助齐雍整改地方卫所屯田事宜,有冒头之势。 听说后军衙门辖下的辽东一带卫所,已经重新丈量屯田,军户重新登记了田亩数,已经在实行按田纳粮,成为五军事门,除前军衙门,第二个实行新制的地方,如果按田纳粮成效不错,很可能会在全国卫所推行。 前世齐雍平叛第二年,才推行的政举,今生提前了近两年。 隆盛行一案结案后,康郡王补了原隆郡王在左军衙门,都督僉事一职,手里也掌了实权,家里的嫡次子也请封了世子。 这些人都和齐雍同一辈,也就年长齐雍,身份上也差了两级,沈昭嬑也只行了见礼,之后嫡系的小辈们过来请安,沈昭嬑一一给了见面礼。 等到成平郡主过来请安,唤她:“齐王婶。”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沈昭嬑和成平郡主是手帕交,如今沈昭嬑长了辈份,关係都不知道要怎么处了。 沈昭嬑也抿著嘴笑。 成平郡主一脸哀怨地看向沈昭嬑:“你还笑得出来……” 沈昭嬑强忍著笑意:“我们便各论各的,在宗室里按辈份来,至於私底下仍是姐妹相称。” 这时,寧郡王妃突然问汝郡王妃:“我听说,成平和定国公世子已经在过礼了,不知这礼到了哪一步?” 汝郡王妃笑了起来:“下个月就要文定了。” 坐在一旁的康郡王妃,又忍不住笑:“现在成平要叫齐王妃一声齐王婶,等成平嫁进了定国公府,两人就是表亲了,关係还要更加亲厚,真是斩不断的姐妹情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倒让成平郡主闹了一个大红脸。 京里各家通婚联姻许多代了,辈分乱得不成样子,除了血缘关係的亲戚,辈分都是各家论各家的。 待认亲完了,沈昭嬑同成平郡主说话:“你和唐世子的婚事这么快就要定下来了?” 前世,唐进尧一直没订亲,在手腕上圈了一条佛珠串,做了居士,持守了五戒,酒色不沾,荤腥不入口了。 之前还当以唐进尧的性子,这桩婚事还有得磨,不定能成,得知他和成平郡主相看时,除了有些惊讶外,便没太当一回事,没想到进展这样快。 满打满算似乎才三个多月吧。 成平郡主轻轻点头,小声说:“听母亲说,定国公府那边结亲的诚意很足,我与唐世子见过几面,也说过一些话,唐世子不像传言中那样荒唐行事,不学无术。” 端午节那日,汝郡王府和定国公府约了一起踏青,小辈们一起玩了斗百草,曲水流觴,游湖赏荷,之后还在枇杷圈摘了枇杷果子,她和唐世子在长辈们的默认下,也不可避免接触了许多。 后来突然下起了大雨,唐世子拉著她跑进了湖心亭里避雨。 独处了半个时辰。 两人不知不觉,竟然说了许多话。 看样子,成平郡主对唐世子倒是很满意。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我向殿下打听过了,唐世子外面那些名声多是为了偽装,做不得真,”她小声地与成平郡主提了,齐雍从前在詹事府读书的事,“唐世子人品是没有问题的,他在背地里帮齐王经营了不少產业。” 齐雍在詹事府读书时,是全靠唐进尧不学无术的名声掩护,才能避开显国公的耳目成长如今,后来也是靠著唐进尧的支持,才养了一支精兵,成了他北伐的底气,这件事连显国公府都不知情,可见这对表兄弟俩,偽装得有多么成功。 齐雍也不在意她把这事透露给成平郡主。 第462章 三朝回门 成平郡主睁大眼睛,有些吃惊:“竟然是这样……” 难怪那日与他交谈时,他说了不少经营上的事,她本身也擅经营,两人倒是有许多共同话题。 沈昭嬑笑道:“我等著吃你们的喜酒……” 成平郡主和唐进尧年岁都不小了,婚期应该不会拖太久,估摸著最迟明年开春,之前听齐雍提过,下半年只有九月有大黄道,之后就要等到明年,他们俩的婚事,应该不会这样仓促…… 成平郡主脸色一红:“八字才刚有一撇,婚事都没定下来……也不是一定的事……” 前边才过了纳采和问名,纳吉文定之后,才算正式订亲。 隨时都有变数。 沈昭嬑却觉著,婚事一定能成。 唐进尧的性子,与齐雍倒是有些相似,都是偏执的人,他既同意了这桩亲事,想来对成平郡主也不是无意。 成平郡主又问沈昭嬑:“嫁人的感觉怎么样?齐王殿下好不好相处?我每回见到齐王殿下都觉著害怕……” 不敢想像,昭姐儿还要同齐王殿下同床共枕相处一生…… 沈昭嬑不知道要怎么说,有些支唔起来:“就、也就那样吧,殿下他人挺好的,你也知道,外面那些传言也不是真的,是殿下北伐功成之后,太后党为了打击他的名望,故意抹黑的谣言……” 成平郡言故意问:“也就那样,是哪样?” 沈昭嬑瞪她:“將来你嫁人就知道了。” 成平郡主噗哧直笑。 …… 下午回到府里,小全子就將府里的大小管事,叫到重华阁前面的“浮曲阁”,向沈昭嬑请安。 沈昭嬑对齐王府的人事很熟悉,仍是装了样子,对著名册把人认了一遍…… 刚认完人,齐雍就过来了。 管事们顿时如临大敌,浑身的皮子都紧绷了起来。 沈昭嬑连忙起身,询问:“你怎么来了?” 齐雍扶著她坐下,这才坐到她身侧:“听说你在浮曲阁见管事,就过来看看,管事们没有怠慢你吧!” 底下的一干管事,顿时都有些诚惶诚恐……他们哪敢怠慢?皇上赐婚之后,殿下的心就飞进了镇北侯府,连家也不落,整天待在临照园,三不五时地掏弄齐王府的库房,不停地往齐王府送东西…… 只差没给镇北侯做上门女婿了! 管事们开始在脑中,回想方才王妃问话时,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原来是为自己撑腰来著,沈昭嬑忍不住笑:“只是先熟悉一下府里的人事。” 齐雍点头,目光一一扫过,场中的大小管事。 管事们一个个诚惶诚恐,听到殿下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以后府里的大小事都交由王妃主理,王妃年岁小些,你们都是齐王府用老的人,做事要更尽心一些,尽力辅佐王妃,不可懈怠。” 小全子忙笑著说:“是是是,殿下您请放心。” 其他管事也齐声说:“是!” 隨后,沈昭嬑又问了各位管事,在府里分管了哪些事务,及府中各事的基本情况,虽只是寻常问话,但从问话时的重轻缓急,先后次序,內里的门道,管事们就能知道,王妃是个能治家的人。 答话时,也更谨慎了。 前世沈昭嬑就没少与府里的大小管事们打交道,许是被齐雍敲打过,管事们对她也恭敬,她能一步步在摄政王府站稳脚跟,使摄政王府產业大肆扩张,这些人的辅佐是功不可没的。 问完话,管事们一一退下,齐雍起身:“程院史还在重华阁等著,我们快些过去吧!” 沈昭嬑不由一愣:“你身体不適吗?” 齐雍牵起她的手,边走边说:“你身子娇弱了一些,我让程院史为你把把脉,看看能不能调理一些。” 沈昭嬑无语了,没病没痛地,哪有人婚后第二日请大夫进门。 夫妻两人到了重华阁。 程院史还要去宫里当差,当下就为沈昭嬑把了脉,之后又道:“王妃身体康健,並无不妥之处。” 齐雍心中轻嘆,看样子她身子娇弱是天生的,许是身骨还没长开…… 程院史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了什么似的,抚了一把鬍子:“老臣手中倒是有一个调合阴阳的方子,能改善根骨,强身健体,对王妃效用不错,”接著,他话锋一转,“不过此方有一个弊端。” 齐雍蹙眉问:“什么弊端?” 程院史说:“此方诣在调合男女阴阳,故有止孕的功效,不过这是暂时的,停药三个月后,就不会受此药影响,如果殿下不急要子嗣,倒是可以试一试。” 他咳了一声,给了齐王殿下一个“你懂的”,饱含深意的眼神。 齐雍看懂了,嘴角不止地往上翘,他猜得没错,程院史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方子倒是深得他心。 女儿家怀孕太早,对身体有损,他原也没打算让沈昭嬑太早怀孕。 如此也算一举两得。 “那就开方吧。” 沈昭嬑有些发愣,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之后,每天都会喝一碗,据说是“调养身体”的汤药,她一直误以为是“避子汤”,那时她也不愿意为齐雍生孩子,所以每次都喝得十分爽快。 现在想来,那汤药应该就是程院史口中“调和阴阳”的汤药。 小全子带程院史去开方子。 齐雍握住她的手,似是担心她误会自己,不想让她怀上子嗣,同她解释:“你年岁还小,再调养几年也不迟,”他嗓音轻柔,“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往后的日子还长著。” 沈昭嬑点头,齐雍都不急子嗣的事,她自然没意见,反正那药也不难喝。 …… 第二天是回门的时候。 一大早,沈君辰就和沈君华一起来了齐王府,接沈昭嬑回门。 齐雍亲自吩咐小全子,准备回门礼:“所有的礼都要备双数,单数不吉利……岳父喜欢吃海味,海参、鲜鲍、鱼翅要准备一些,岳母下个月要生產,三两重的山参准备两支,上等的官燕多备几盒,应季的鲜果两筐,外加三牲酒水……” 等小全子准备好回门礼,马车都快装满了。 第463章 成婿礼 到了时辰,齐雍便带著沈昭嬑出发了,镇北侯府的马车在前,齐王府的马车在后。 唐氏估摸了时辰,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一起的还有沈心婉、沈青词。 一直等到巳正(10点),唐氏露出笑容:“来了。” 沈青词连忙望过去,一眼就看到骑在马上的齐王殿下,一股子慑人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不由地目光一缩,再看后面的马车,脑里不觉便想到,母亲说齐王殿下克妻,还得了疯症,迫切地想知道沈昭嬑这两日到底过的怎么样。 马车停在大门口,齐雍率先下马,唐氏刚要迎上来,却见殿下转身走到马车前,等著昭姐儿出了车厢,自觉搭了一把手,半扶著昭姐儿下了马车。 沈青词一眼看到,沈昭嬑气色红润,精神饱满,齐王殿下站在身边,高大慑人的男子,仿佛软化了浑身上下每一寸坚冰,心里有些失望,忍不住躲到了一旁。 沈昭嬑一眼没看沈青词,夫妻双双上前行礼。 齐雍说:“三天不走两条路,马车沿著亲迎时的路走了一段,耽搁了一些时候,让婶娘久候了。” 唐氏这才想到,华哥儿送亲回来说,昭姐儿的轿,沿著京里的各大街道绕了快一个时辰。 有一个说法说是,新迎当天,轿绕的路越长,夫妻將来就越恩爱长久。 她连忙笑说著:“眼下时辰正好……” 然后將夫妻两人迎进了门。 沈岐和柳心瑶坐在高堂上,沈岭和唐氏也在,族里来了十几个人,都是嫡系德高望重的长辈,五族公,宗长夫妻都在,柳家一大家子也都来了。 大堂里高堂满坐,气氛十分的热闹。 沈岐有些心酸,看著女儿穿著大红遍地织金鸞凤补子袍儿,搭了同色的宽襴裙子,戴了一顶金丝鸞凤髻儿,两侧各插了一支金累丝凤凰衔红宝的簪子,光艷又华贵,已然一副妇人打扮。 一转眼,女儿都已经嫁人了。 荣华加身,富贵锦堂。 这应该是他设想中,女儿该有的未来,心里渐渐有了一些欣慰。 沈昭嬑和齐雍给父母磕了头。 沈岐和柳心瑶给了红封,又说了几句告诫的话,无非是让夫妻俩今后要同心同德,互相夫持,相互包容。 夫妻二人又拜了堂中的长辈,之后去福安堂给老夫人磕头。 “成婿礼”才算完成。 沈岐请齐雍去宴息处说话。 柳心瑶带著女儿去了厅,女眷们都在厅里头。 沈昭嬑这才看了沈青词,额头上的伤拆了纱,厚厚的刘海覆在额头上,挡住了伤处,短短十来日,她又瘦了许多,神情萎靡不振,眉眼间縈绕著,化不开的阴鬱之色,低眉顺眼不说话,只屈身向她请安。 沈心婉提了沈青词:“听说婚期定在九月,下个月就要过礼。” “这么快?”沈昭嬑有些意外。 沈青词这样算计武寧侯府,依武寧侯夫人的性子,便是答应了这桩婚事,想来也不会痛快地把婚事办了,双方肯定要撕扯一番才是。 沈心婉点头:“祖母帮苏明霽走通了关係,补了五兵营一个正七品武信骑尉的散衔,婚期这才定下来了。” 沈昭嬑倒是没想到,自己出嫁不过两日,竟出了这么多事。 想来老夫人早就在帮著走关係,之前她婚期临近,没关注二房的事,这事又太过腌臢,母亲也没告诉她,所以她不知道罢了。 一个武散衔,品阶也不高,老夫人是镇北侯府的老封君,只要钱到位了,这点关係还是不费力的。 沈昭嬑没太在意,一个武散衔肯定满足不了武寧侯府的胃口,武寧侯府以后会有更多算计。 武寧侯以为还能借著这桩婚事,利用老夫人占镇北侯府便宜。 现在有多少贪婪,將来就有多绝望。 沈昭嬑陪著长辈们说了一会儿话,就叫柳心瑶拉进了內室里头。 柳心瑶又仔细打量了女儿,小声地问:“这几日怎么样?” 回门当日,女婿携礼品,隨妻子返回娘家,拜謁妻子的父母及亲属,行“成婿礼”,对妻子是否满意,对娘家是否重视,都要看回门礼的安排。 很多事,在婚前是瞧不出来的。 要在婚后才能瞧清楚。 沈昭嬑轻轻点头,小声说:“殿下待我很好,下人们也没有怠慢。” 柳心瑶又问了宫里的事,沈昭嬑简单说了进宫拜见的事,顺带提了昨儿去宗室的事。 听她婚后这几两日一切顺当,柳心瑶眉眼带了喜色:“殿下在宗亲间身份最尊贵,倒是我之前多虑了一些。” 沈昭嬑说:“我一切都好,您不要太担心。” 柳心瑶点头,见女儿梳著妇人的髮髻,眉眼间褪了稚嫩,含了媚色,凑到女儿身边小声地问了一些洞房上的事…… 这倒不是她多嘴,还是之前外头有传言说,齐王殿下禁慾凉薄…… 不问清楚,她实在不放心。 沈昭嬑面颊发烫,低著头,不肯说话,柳心瑶又追问了几句,沈昭嬑实在躲不过,就胡乱点头,支吾著说,一切都好、殿下很体贴、没有不满意的…… 担心母亲还要继续问,她连忙转了话题:“您这几日身体怎么样?” 柳心瑶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老样子,就是快要临產了,也越发闹人了,整天在肚子里拳打脚踢,白天夜里也不消停。” 她近来连胃口都变差了,腿疼得厉害,连床榻都不能下,每日散步连腿也有些挪不动,不管干什么都十分吃力。 沈昭嬑摸了摸母亲的肚子,感觉肚皮上,一鼓一鼓的,好一会儿也没停,確实十分闹腾。 她有些心疼母亲:“这些日子憔悴了许多……我如今不在家中,管家上的事,母亲又要操劳了……” 府里的事都有章程,轻易也不会出错,但每日也有许多琐事,需要主子出面打理。 少了主子的约束,不过三日五日,下人们就怠懈了,日子久了,指不定就要出问题了,如今朝野內外暗潮汹涌…… 第464章 齐雍喝醉了 柳心瑶道:“管家上的事,有赵嬤嬤帮我,你如今也出嫁了,家里的事不如之前多,也没什么操劳的,这一天天的,也不能什么也不干,那样日子才难过,你爹爹近来下衙的时间早了不少,每日都要抽时间陪我,家里的事,他也会过问一些,有他镇著,下人们不敢怠懈。” 虽是如此,但夜里歇息的时间,也较之前晚了许多。 她有些心疼侯爷了。 沈昭嬑这才鬆了一口气。 “我怀你和辰哥儿时,就十分轻鬆,旁人都羡慕我,”才说了一会儿,柳心瑶便有些累了,靠在榻上,“你年岁还小,子嗣的事也不要太心急了,女孩儿年岁大些生子,受罪要少些。” 她嫁给侯爷后,侯爷请了御医,为她开了调养身子的方子,调养了大半年,满了十六岁才怀了妱妱。 沈昭嬑没想到母亲竟会说这个,便与母亲说:“殿下也是这个意思,昨儿请了程院史为我把脉。” 柳心瑶闻言就笑了起来:“殿下是个能体贴人的,”转头就交代赵嬤嬤,“回门宴再准备一只全羊。” 三朝回门后,女婿的回门礼,代表了对这桩婚事的满意程度。 娘家这边的回门宴是否隆重,也代表了对这女婿是否满意。 柳心瑶絮絮叨叨,传授了不少夫妻相处之道……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候,巧屏过来说:“前面席面已经准备好了,侯爷让大夫人和大小姐过去。” 赵嬤嬤笑著说:“以后就要改口叫王妃了。” 柳心瑶却说:“改什么改,妱妱嫁人了,那也是我们镇北侯府的大小姐,以后妱妱回来了,只管叫大小姐。” 赵嬤嬤和巧屏跟著笑了,一行人去了宴息处。 男女客分开招待。 镇北侯府准备海参席,外加一只烤全羊,齐雍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去过,以至於镇北侯府的亲属劝酒时,他喝得特別爽快。 沈君辰有些不高兴,小声与沈君华说:“不是说,不喜饮酒,很少到外面应酬吗?十几杯下肚,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他多少也知道男人在外面应酬,定是一肚子肠子,若是在外面惹了风流债,大姐姐定要受委屈的。 沈君华拍拍他的肩膀:“这又不是平常,这顿酒是必须要喝的,喝得越多就是对婚事越满意,有多少姑爷是在回门那天醉倒的,”他凑到沈君辰跟前,小声说,“都说酒桌上见人品,要借著醉酒,试试才行。” 永平侯世子归寧那日醉得一塌糊涂,大庭广眾之下叫嚷著:要不是母亲逼我,我焉能娶个母老虎。 因著这事,永平侯世子在岳家一直抬不起头来做人。 沈君辰一听,见桌上没人敬酒了,就倒了一杯酒,“忽”地一下站起来,捧起酒杯敬了过去,“我也敬姐夫一杯。” 说完,举起杯子“咕咚”咽下肚,酒气这样一呛,差点就咳嗽起来,却死命將咳嗽咽了下去。 齐雍笑著喝了一杯。 酒宴过后,齐雍已经有些醉了,他坐在椅子上,跟没事一样,谁也不让近身,谁找他说话都不搭理。 沈岐看著殿下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也不是个事,便派人通知了女儿。 沈昭嬑连忙过来。 齐雍一看到沈昭嬑,就说:“小全子说,今天不能拒酒,酒喝得越多,就对婚事越满意……我喝了很多酒。” “我对婚事是十分的满意的。” 屋里的人都朝齐王殿下看来,他浑身未觉一般,眼睛一直盯著沈昭嬑看,好像看不到旁人。 齐雍不喜饮酒,沈昭嬑从来没见过,他喝成这样…… 齐雍有些委屈:“妱妱,我头疼……” 沈昭嬑把醒酒汤递过去,放柔了声音:“喝了醒酒汤,就不头疼了。” 齐雍不肯接,眼前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让他看不真切,有些心慌:“你不要站那么远,到我身边来。” 他毕竟喝醉了,沈昭嬑不好惹他,只靠近了一些:“先把醒酒汤喝了。” 齐雍仍是不肯喝:“你餵我……” 屋里有人发出了闷笑声,沈昭嬑涨红了脸,忙道:“殿下喝醉了,我先扶他去厢房歇著……” 齐雍半靠在沈昭嬑身上,被沈昭嬑扶去了梧秋院。 沈岐嘴角上翘:“殿下喝多了,胡言乱语呢。” 柳江平哈哈一笑:“哪儿是胡言乱语,酒后吐真言才是。” 其他人也跟著一起附和。 “我听说,殿下不喜饮酒,便是在宫宴上,也只少饮几杯,今儿却破天荒喝了许多酒呢。” “方才劝酒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勉强。” “之后主动向长辈敬了酒。” “殿下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乱来,谁也不让近身,只认昭姐儿一个。” “……” 言辞之间,显是对齐王殿下十分满意。 自古尊卑有法,齐王真要端著身份,镇北侯府也不好多什么。 但齐王殿下却是给足了镇北侯府顏面,也没以亲王自居,把自己当真了镇北侯府的姑爷。 沈岐长了面子,心里对齐王也多了几分满意。 梧秋院这边,齐雍靠在梨木罗汉床上,沈昭嬑坐在床沿,餵他喝了一碗醒酒汤。 一碗醒酒汤下肚之后,他叫嚷著要再喝一碗,要沈昭嬑继续餵才肯喝。 沈昭嬑哪儿不明白,喝醒酒汤是假,想叫人餵才是真,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幼稚,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一连两碗醒酒汤下肚,齐雍又嚷著口渴,要沈昭嬑餵他喝水。 沈昭嬑现在开始怀疑,齐雍是不是在装醉,他前世不是没醉过,也没像现在这样离不开人。 喝完了水,齐雍总算消停了。 红药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沈昭嬑拎了帕子,简单帮他擦洗了一番,解开了他的外袍,扶他躺下了。 齐雍抓住她的手:“妱妱,我刚才没给岳父丟脸……” 沈昭嬑哭笑不得:“行行行,我都知道了,你表现很好,爹爹很满意,大家都在夸你呢。” 齐雍这才放心下来,闭眼睡了过去。 看样子確实醉得厉害。 第465章 要我餵你吗? 沈昭嬑正要起身,感觉衣角处传来了阵拉扯,她又坐了回去,低头一看,齐雍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上衣下摆。 她拉扯了下,没有扯开,齐雍咕嚕了一声:“妱妱,不走,不离开我……” 沈昭嬑没法了,让红药拿了一本閒书过来,靠在床榻边上看书。 齐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他环视四周,这里是沈昭嬑的闺房,之前沈昭嬑突发了心悸心症,他直接带程子安进梧秋院,为沈昭嬑诊治,匆匆瞥过几眼,印象却很是深刻,新房就按照她的闺房改的…… 齐雍揉了揉太阳穴,从来没醉得这样厉害,脑袋有些胀痛,酒醉后对沈昭嬑“撒娇”的画面也浮现在脑海里…… 脑袋忽然更疼了。 “醒了。”耳边响起沈昭嬑含笑的声音。 齐雍抬眼看去,沈昭嬑端著红漆的托盘走过来,他不觉弯起嘴角,唤她:“妱妱。” 沈昭嬑坐到床榻边,先將一碗汤药递给他:“你喝了许多酒,我担心你醒来会头疼,让杨大夫开了缓解头疼的汤药。” 齐雍便想到自己醉酒后,是如何耍赖,要沈昭嬑餵醒酒汤的事…… 见他坐著没动,沈照嬑忍不住揄揶道:“要我餵你吗?” “好。”齐雍嗓音嘶哑。 沈昭嬑不由一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喝。” 她將递过去。 齐雍有些遗憾,接过汤药,也不管是烫是热,仰头就一口闷了,满嘴的苦味,简直跟苦胆汁一样,他差点呕出来了。 沈昭嬑笑著问:“苦不苦?” 齐雍有苦难言,委屈地看著她,他原是不怕苦的,但不知为何,在她问苦不苦的时候,突然有些怕苦了。 沈昭嬑嗔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 她听辰哥儿说,他在酒宴上,被敬了不少酒,也主动敬了酒,这也就算了,连劝酒也是来者不拒。 齐雍点头:“听你的。” 这次是例外。 他不想拒酒。 沈昭嬑又盛了一碗羹食给他:“天麻胶羹,你多吃一些,解一解酒乏。” 齐雍嘆了嘆气,接过天麻胶羹吃完。 吃完东西,齐雍简单梳洗,换了一身乾爽的衣裳,头疼缓和下来,精神也好了不少,拉著沈昭嬑在梧秋院閒逛。 梧秋院应该是镇北侯府仅次於主院,最大的院子,院中是江南园林布景,引山水入园,整整有三进,都能赶上一座不错的宅院了。 齐雍与沈昭嬑走在院中,院里每一处都充满了沈昭嬑成长生活的痕跡。 沈昭嬑指著不远处一丛爬藤月季,藤自高架上披垂而下,五顏六色的月季,灿烂又绚丽。 高架下搭了座鞦韆。 “那一丛藤蔓月季,是我出生之后爹爹亲手栽的,鞦韆也是他亲手搭的,爹爹说,常言都道无百日红,但月季年年开,月月有,永远开得灿烂,我小时候最喜欢盪鞦韆,有爹爹在,不管盪得有多高,都不担心摔下来。” 她突然想到,自己许久没有盪鞦韆了。 齐雍拉起她的手走过去:“你帮你推鞦韆,不管你盪得多高,都不用担心摔下来,因为,”他顿了一下话,接著又说,“我会接住你。” 沈昭嬑被齐雍推到鞦韆上。 她双手握住绳索。 齐雍站她身后用力一推,鞦韆盪了出去……隨著鞦韆盪得越来越高,沈昭嬑忍不住笑起来,嗓音清脆,充满了欢快。 沈昭嬑坐在鞦韆上,荡来荡去,直到沈岐派人过来,请齐雍去书房议事。 科考舞弊结案后,朝局又因甘陇一带地方卫所的整改动盪起来。 好在显国公居於劣势,太后党如今沉寂了不少,皇上在朝野內外的威望也越来越大,能震住地方那些魑魅魍魎。 “听说武阳侯要请辞前军衙门左都督一职。” 甘陇卫所大换血,安插了不少北伐有功的將士,武阳侯失去了对前军衙门的掌控,又因按亩纳税的新制,正在甘陇地方卫所试推,武阳侯要积极配合军机房的各项整改,承受了不少朝野內外的压力,名望大损。 他如今滯留京中许多日子,再继续下去,连襄阳那边总兵职也保不住了。 总兵不是实职,离了驻地,这个衔就没有了。 沈岐忍不住感慨:“军机房兵不刃血,逼得武阳侯主动退位,还要多亏了那些勛贵,只是那些勛贵,做梦也没有想到,屯田一事发展至今,竟然整出了“改革新制”,他们原想推武阳侯出来挡刀,把屯田一事的风波平下来,好让自己安然脱身,如今却都成了“新政的推动者”,可事已至此,他们已是骑虎难下背,只能硬著牙继续下去。” 齐雍喝了一口茶,淡淡说:“推行新政,阻力很大,至少要等到按亩纳税在甘陇彻底推行之后,才能让武阳侯脱身。” 按亩纳税触犯了勛贵、土豪,乡绅的利益,整改之初就受到了多方阻挠。 不过地方军士,常年受这些人的压迫,苦其已久,得知朝廷要整改屯田,就主动形成了一股对抗这些將吏、长官、土豪、乡绅的大势,成了军机房手中推行新政的刀,压下了反对的声音。 新制需要武阳侯推行,一切不良后果,也需要武阳侯去承担。 失败了,那也是武阳侯辜负了朝廷。 武阳侯就要获罪。 武阳侯要负责试错,將屯田的一切利弊都试出来,军机房这边,只负责完善新制,待新制推行成功,將来在其他卫所推行的阻力,就会变小,有了经验之后,將来全国推行,也不是难事了。 沈岐心中一阵唏嘘:“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如果新制能成,在全国推广,也是时间问题,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许多老百姓脱离了沉重的丁税负担,主动开荒,最多十年,全国人口就要大幅度增长……殿下此政,功在千秋。” 齐雍露出微笑来:“是三皇子的提议。” 沈岐有些惊讶,他是三皇子的武功师傅,与三皇子接触很多,三皇子聪颖他是知道的。 第466章 生同衾,死同穴 齐雍淡声说:“三皇子在户部观政,发现户部税收逐年下降,以至於国库亏空难填,好在这些年年景不错,这才勉强支撑。” 沈岐便想到隆盛行一案,查抄的数万万巨財…… 这笔巨財充入国库后,国库是前所未有充盈。 “三皇子便觉著,天高皇帝远,人丁可以瞒报,纳多少税,不是朝廷说了算,而是朝中权贵、地方官员、乡绅说了算,上上下下,层层盘剥,百姓自己都养活不起,何况是纳丁税,隱瞒人丁,逃税避税,自然会成为常態。” 自皇上登基之后,大周朝的年景一年比一年好,粮价也很平稳,皇上在朝中单开了农事监,这些年试种了一些,比较高產的新种,尤其一种名叫番薯的作物,不挑土质,不挑气候,且產量极高,全国都能种植,但人口却並无明显增长,这明显有问题。 三皇子认为,地方官员与朝中权贵,官官相护,隱瞒丁户,亏污丁税,是首祸。 田少或无田的百姓,靠著租田过活,沦为佃户,被繁重的田租压榨,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然缴不起丁税,也向朝廷隱瞒丁口。 年景越好,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並没有比从前好过。 说白了,还是手中无田。 权贵享有不纳税的特权,百姓手中的田地,落入权贵手中,权贵不用缴税,百姓没钱缴税,久而久之,国库自然空虚。 可大周朝开国之后,第一项国策就是还田於民,田亩是老百姓的根子,他们的田哪里去了? “三皇子提出,田亩数量掌握在朝廷手里,各地多少田,便向朝廷纳多少税,是朝廷说了算,百姓自己有田有粮,丰年时依旧例照缴,灾年减税,朝廷收支平衡,才能福泽天下。” 大周朝有多大疆土,各地有多少田亩,户部都有详细的记录,这是作不得假的。 那些彻底落入权贵手中的田地,暂时没法追究。 但屯田属於朝廷,数量仍是十分可观,如果实行按亩纳税,便可以完全被朝廷掌握在手。 一旦按亩纳税试推成功,百姓定会积极开荒,百姓开荒的田亩,有了按田纳税后,就不会被人夺走了,仔细伺弄两三年,就能出庄稼。 大周朝对开荒的政策十分完善,三年不缴税,三年后缴两分税,之后逐年增长,直到与国家颁发的税法持平。 且开荒耕种的种子,朝廷也是有一定的优待。 沈岐讚嘆不已:“三皇子小小年岁,便有这样的见解。” 齐雍笑了笑:“古往今来,不是没人想到过这样的政策,但因实行阻力太大,没有能推行罢了。” “如今也是恰逢其会,借了军屯案的苗头。” 军机房刚提议整改时,甘陇一带就有不少田多丁少的土棍,聚眾到各个地方衙门闹事,事情闹得很大。 地方的官员惊慌失措,即令官员劝散,一个个上疏朝廷,要延缓再议。 但是,没过多久,又被有丁无田的百姓,及卫所的军户们,集乡民围辕吵闹更甚,万千上万人闹出了更大的声势。 衙门里的丁差都束手无策,这么多人不能驱逐,不能打骂,一不小心就要官逼民反,闹出民乱,衙门首当其衝。 地方官员更是嚇得连府门都不敢出。 生怕闹出了民乱,脑袋不保。 此一件事,就能看出大多普通百姓,甚至是军士手中田少,或根本无田,大周朝的田亩大多都聚集在土豪、乡绅、权贵之手。 此事又引发了一帮士夫清流们的愤慨。 谁敢冒头就是他们攻击的目標。 阶层之间的矛盾,在经过朝中近来一系列动盪之后,彻底爆发了。 各地卫所和衙门都爆发了相似的反抗,勛贵们不可能顶得住这股大势,除非他们想造反,才敢做出官逼民反的事来。 按亩纳税在全国推行,是迟早的事。 等甘陇一带卫所、辽东一带卫所的新政推行结束,接下来就是治吏,还田於民。 在此之前,显国公府这股阻力,必需扳倒才行。 …… 回门第二日,沈君辰就南下了,同他一起的还有裴南暄。 倭寇频繁滋扰福寧一带,外祖父要带兵支援福寧,沈君辰和裴南暄现在南下,时机也正好。 齐王府里的人事,大多还是前世那些,是沈昭嬑做熟的,前院有小全子帮忙打理,后院有素荷姑姑,她娘家带来的人手也足,倒也十分轻省。 唯独让她头疼的是,齐雍太黏人了。 但凡得空了,就要黏在她身边,初初几日,沈昭嬑还是很甜蜜的,后来就有些招架不住。 现在沈昭嬑只觉著他烦! 一晃七日过去了,齐雍终於要上早朝了。 前一天晚上,沈昭嬑就命人將齐雍早朝需要穿戴的朝服准备妥当。 夜里齐雍被沈昭嬑踹下床后,终於老实了。 沈昭嬑也终於知道程院史那个“调和阴阳”的方子是怎么回事,觉著程院史好像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以后还是改请华太医吧! 齐雍醒来时,卯时不到,窗外天还黑著,沈昭嬑背对著他,后背靠在他的胸膛前,曲綣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齐雍动作轻柔地抽出被她枕著的肩膀,活动了一下有些僵麻的手臂,小心心翼翼地挪动身体…… 沈昭嬑仍是被惊动了,她翻了一个身,眼睛还闭著,迷迷糊糊地说:“厨房里熬了海参粥,记得垫一垫肚子再去上早朝……” 会疼人的媳妇儿,令齐雍心中一热,凑过去亲她。 沈昭嬑起初没有反抗,后来听他呼吸越来越重,手也有些不老实了……抬起手,糊住他的脸,把他的脸推开,翻身继续睡…… 齐雍轻嘆一声,以后五日一朝,是不是要去书房睡……念头刚浮上脑海,就被他驱逐出去。 分床是不可能分床睡的。 生同衾,死同穴,还要同棺! 洗梳完毕,齐雍从耳房出来,看到原本该熟睡的妻子,披了一件外衣,正在交代小全子去端早食。 齐雍走过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第467章 殿下一直很好 沈昭嬑瞪了他一眼,怪他一大清早的闹腾,瞌睡都被闹跑了,又想著成亲之后,齐雍第一次早朝,也该儘儘妻子的义务。 齐雍觉著她的眼神又娇又嗔,温声说:“时辰还早,再去睡个回笼觉。” 沈昭嬑摇头:“我伺候你穿衣。” 齐雍想要拒绝,他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凡事都亲力亲为,可当她温柔小意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著头,认真地帮他著衫整衣时,內心却涌现了一股强烈的满足感,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晚上他帮她脱衣,白天她帮他著衣…… 应该是扯平了吧。 沈昭嬑帮齐雍套上中衫,不觉又想起了前世。 那时,身为摄政王的齐雍已经搬回了重华阁,她为了取得齐雍的信任,齐雍日常起居都是她在打点。 他一开始不让她伺候。 后来渐渐习惯了。 沈昭嬑猜测,那时的摄政王,定是不希望让她误会,自己不想让她近身,所以没有推辞,加之她和齐雍虽然同床共枕,但彼此还很生疏,他很可能也是想藉机,多与她亲近一些…… 想到此处,沈昭嬑忍不住噗哧地笑。 他其实很好懂的。 齐雍见她莫名的笑,忍不住低头看她,小娘子身形娇小站在他面前,正在帮他系腰间的佩綬,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裳,斜襟的衣领微开,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像笋子一样鲜嫩,锁骨隱入衣领中,再往下可以看见,白雪的肌肤上,被烙下了点点红痕…… 是他昨夜情动之际留下来的。 他的肩膀后面也留下了几条爪痕。 他低声问:“在笑什么?” 沈昭嬑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他:“突然觉著殿下一直很好。” 前世今生都很好。 气氛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闷躁了起来,沈昭嬑弯腰在他身前,齐雍站得笔直,正在无声地俯视著她,面颊没由来地有些发烫,心跳也有些急。 她想到前世,第一次为齐雍穿戴朝服,那时她太紧张了,系佩綬时,怎么也系不好,后来不小心打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她急得不行,额头冒了汗,一双手不停在他腰间摸索著,试图解开死结。 她能感觉,齐雍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后来头顶上传来齐雍一声嘆息,她被齐雍打横抱起,回了內室…… 她慌忙推拒:“早朝的时间要到了……” 齐雍將她娇小的身子笼罩,气息浑浊:“今日不上早朝了……” 外衣上的系带被他挑开,沈昭嬑慌乱失措:“可是……都察院肯定会弹劾您……殿下您……” 齐雍轻抚著她的鬢髮:“我就是上早朝,他们也会弹劾我……” 那天齐雍没有早朝。 事后许多大臣弹劾他沉溺女色,色令智昏……她也成了大臣们口中的妖妃。 想到前世那时的荒唐景象,沈昭嬑手不由一抖。 她低头看著不小心打了死结的佩綬,正寻思著是让他自己解,还是自己帮她解……齐雍却將她按进了怀里,她下意识抬头,齐雍的气息就逼近了,嘴唇被堵住。 他吻了许久。 大掌落在她的腰间,解开了外衣的襟带…… 等他放开时,沈昭嬑衣襟凌乱,双手无力地推拒在他胸前:“你、你快进宫了,早朝时间就要到了……” 齐雍凝视著她:“知道你心疼我,但下次別再伺候我穿衣了,我怕穿了衣裳再脱会很麻烦。” 穿了脱,回头再穿上也罢了。 最怕的就是像今天,他要赶早朝,连脱都没时间脱……这才是真正磨人。 沈昭嬑脸色爆红,忍不住抬眼瞪他。 一张脸如海棠春面,灼红了片,娇嬈到了极致。 “我不用你伺候,”齐雍闭了闭眼,不敢看她了,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用一咱无奈又宠溺的口吻说,“乖,你听话,回房睡觉去,”接著他加重了声量,补了一句,“我早些回来。” 沈昭嬑红著脸,落荒而逃。 齐雍自己穿戴整齐,兀自冷静片刻。 沈昭嬑会疼人,大婚第二日那天,进宫奉茶了之后,到了晚间,小女娘的手指轻抚著他腹部那条很深的疤痕,问他当时疼不疼。 后来她的指尖,一一抚过他浑身上下每一道疤痕,问他这一条条疤痕,是怎么来的,严不严重,是不是流了许多血,疼不疼…… 他故意逗她:“你亲一亲,亲一亲就不疼了。” 她果然亲了。 亲到他发疯。 妻子太好了,让他怎么疼得够呢? 小全子端了海参粥过来,齐雍只少量用了一些,早朝的时间有些长,许多官员为免在宫中失仪,从前一天晚上就空了肚腹,只喝少许的茶水。 马车往宫里去。 承天门五门,最中间的是皇上专用御道,东侧两门是文臣专用的通道,西侧两门是王孙贵族的专用通道。 品级不同也分走两个不同的通道。 早朝当日,臣子们要在卯时前抵达宫门,按照各自的品级,在宫门开了之后,次第进入。 所以品级越低的官员,就要越早过去等候,不能比自己的上峰晚到。 大多数品级低较的官员,几乎从丑正(2点),就要从家里出发,光是等,就要等一两个时辰。 夏天还好一些,到了冬天那真是熬人。 齐雍抵达宫门口时,文武大臣都到齐了,纷纷上前见礼,一大群人眾星拱月地围在他身边。 “殿下正值新婚燕尔,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哈哈,可不是嘛,镇北侯的嫡长女那可是天仙吶……” “殿下是艷福不浅……” “……” 一行人七嘴八舌的,气氛十分的热络,反观显国公这边,只有廖廖八人,一个个翻著死鱼眼看著齐王殿下那边。 军房机成立不到二个月,就已经扼控了五军衙门的权柄,勛贵一开始没有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反抗,现在就更不可能反抗。 明眼人都能看出,显国公颓势不可逆转,从前支持显国公的官员纷纷见风使舵。 如今还留在显国公身边的人,只剩下显国公府的嫡系。 他们和显国公府的利益不可分割,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想要转舵也不可能。 第468章 见风使舵 张致寧冷笑一声:“一帮见风使舵的小人。” 显国公把持朝纲的时候,那些人都要看显国公的脸色行事,跟狗一样围在显国公身边摇尾乞食,恨不得跪舔喊爹。 武阳侯蹙眉:“齐王殿下如今已经成了气候……” 显国公冷哼一声,齐王此人喜怒不形於色,极难叫人揣度,如今成了亲,竟也难以免俗,一副春风满面,志得意满模样,当真是十分刺眼。 他扬起声音,哈哈一笑:“齐王殿下如今是有妻万事足啊!” 宫门口顿时一静,品阶低一些的纷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级高一的人,也不敢张口,目光看向了齐王殿下。 显国公这话饱含意味,分明意有所指。 联想到最近宫外的一些传言…… 齐雍抬眼看去:“显国公说的是,人生三大喜事,莫过於洞房烛夜,孤娶得如美眷,良妻在侧,自是有妻万事足。” 显国公一抬步,前边的一干官员们,纷纷让出道来。 他走到齐雍面前,脸上带著笑容:“齐王妃惊绝艷绝,名冠天下,齐王艷福不浅啊,”接著,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近来听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掌故。” 不待齐雍开口,他就逕自道:“说是民间有个有钱的老妇,死了丈夫后,独子也死了,老妇担心被人吃绝户,就寻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丁入赘。” “有一天,两人一起下馆子吃荷叶米饭,店小二问小丈夫是吃硬点的,还是吃软点的?小丈夫知道老妇牙口不好,为討欢心,赶紧说要吃软的!小二听了就说,老太太吃软的,你一个大小伙子也吃软饭呀。” 他话音方落,跟在他身边的一帮大臣,就肆无忌惮,哈哈大笑起来。 “靠女人吃饭,所以要吃软饭嘛,这掌故当真是有意思。” “以后那些靠女人的男人,都可以称之为软饭男了。” “有人年纪轻轻就吃上了软饭。” “……” 所有人都听出显国公,是借了这个掌故,嘲讽齐王殿下【靠女人】。 齐王殿下能连续削弱太后党,沈侯出了不少力,甚至当初,齐王殿下北伐功成,也有沈侯一份功劳…… 沈岐听得直皱眉,朝野內外那些传言他也听说过不少,也没当一回事,可显国公当面嘲讽,岂不是落了齐王的面子? 齐王殿下贵为亲王,就算得了镇北侯府的帮衬,那也是强强联手,也称不上吃软饭,靠女人吧! 分明是藉机讽刺。 他看向了齐王。 齐雍神色如常,好像没听出显国公的嘲讽一般,平静道:“確实挺有意思,人总有老的一天,也总有吃软饭的一天。” 沈岐闻言就笑说:“殿下说的是,显国公如今也快六十了,再过几年,就到了吃软饭的年纪了。” 尤大人跟著笑:“听说显国公纳了不少美姬艷妾,想来等你老的时候,也有年轻貌美的美妾,陪你一起吃软饭。” 唐进尧一边笑一边说:“这可不一定,说不准到时候,显国公连饭都吃不上了。” 这话已是公然挑衅了,一些朝臣已经不敢搭话了。 “……” 显国公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也没想到军机房里头的水这样深。 原以为,皇上想利用军机房进一步加强对五军衙门的掌控。 没成想,齐王高举著整改甘陇卫的大旗,公然在甘陇地方卫所,推行了按田纳税的新制,触犯了大多勛贵世家的利益。 最初还一些贵族不满齐王改制,倒向了显国公府。 显国公在朝中煽风点火,在地方製造混乱,只等闹出了民乱,解散军机房,一扫太后党的颓势。 本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但谁也没想到,一群丁多田少,或根本无田的贱民和军户,集结了更大的声势,各地相继爆发了民怨。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毕竟,在那些土豪乡绅们眼里,这群贱民不过是他们踩在脚下的烂泥,想怎么欺压,怎么压榨都成…… 朝中那些勛贵,压根就没將贱民放在眼里。 齐王殿下公然在朝堂之中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终究浅薄了一些,诸位回头仔细读读《道德经》,也该明白,什么是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故居高而不善下者,终会落入深渊。” 此言一出朝中一片譁然。 《道德经》体现的是民本核心。 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意指上位者为了奉养自己,把民脂民膏都搜刮净了,百姓才轻生冒死,不畏死。 当下各地暴发的反抗现象,便是“轻生冒死”的行为。 以其上求生之厚,民不畏死,意指当老百姓为了生存求活,不再怕死了,那么统治者用剥夺其生命的方式来威嚇,將没有任何作用了。 勛贵们不要想著镇压,那样只会官逼民反,闹出叛乱。 《道德经》贵为诸经之首,是因其是一本集立身,为人、治事、治国为一体的宏大经书。 勛贵们意识到大势已去,又纷纷倒戈了齐王。 正巧这时,宫门开了……显国公甩了一把袖子,大步进了西侧门紧挨著御道的大门走进去。 按照礼制,西侧两门是王孙贵族的通道,依照品级,理该齐王殿下先行才是,但显国公从未遵守过这个礼制。 早朝开始后,张致寧开始难受了。 唐进尧又奏报了粮仓案的进展,一天一折,从不落下。 甘陇一带屯田整改后,地方乱象频出,大理寺不久前收到密告,位於甘州地区的明粮仓,实际储粮数量,与上报朝廷的储粮数量不符,唐进尧收到密告之后,当即派了定国公府的密探,前去查探。 好傢伙!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明粮仓上报朝廷的粮储数量是八万石,但实际储粮数量只有三万石,整整五万石粮食不翼而飞,按一石粮食一百斤来计算,就是五百万斤。 前有大兴粮仓丟粮十万石,现有甘州粮仓少粮五万石。 简直震惊朝野。 帝王勃然大怒,一脚將张致寧踹倒在地,吩咐四卫营:“脱了他的乌纱帽,押回张府,派兵严加看管。” 第469章 归心似箭 堂堂户部尚书连求饶也不敢,就这样被人拖出了大殿。 粮仓案进展现如今,张致寧在朝中人心尽失,甘州粮仓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任了户部左侍郎的张修远,第一个站出来:“唐大人办案如神,查清了明粮仓的失粮一事,否则再过一段日子,早稻收割时间一到,新稻一进粮仓,明粮仓那边大可以欠收为由,糊弄朝廷,將失粮一事糊弄过去。” 本来收了二十万石粮,到时候少报五万石,徐致寧在户部作掩,上下级官员互相包庇,就能瞒天过海。 “甚至,还能拿出小部分新粮,与地方的豪绅折换旧粮,就能填补粮仓的缺粮,新粮旧粮混在一起,谁能分辨呢?” 朝中一片譁然。 距离早稻收成,差不多只有十日来的时间,明粮仓部定是见早稻要收成了,这才胆大妄为,卖了粮仓里的粮食获取暴利…… 却不知,有人向朝廷告密,这才东窗事发了。 想来这种事,他们这些年是没少干,也干得熟门熟路。 张修远道,“臣愿意配合大理寺彻查此案,所有参与,及牵扯了失粮案的官员,定严加处惩。” 显国公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朝笏。 张修远从一个七品县令,连升八级,直升了正三品户部左侍郎,这在歷朝歷代都很少见,但张修远是受了父亲的哀荣破例晋升,朝野上下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张修远进了户部之后,他就算到张致寧会栽跟头。 没想到栽得这样猝不及防。 事到如今,户部上下都逃不过大理寺的调查,更遑论是度支科,更令人忧心的是,张致寧没有下狱,而是被押回府里严加看管…… 这就不好动手了。 散朝之后,齐雍直接去隆宗门军机房处理公务。 他十日没有上衙,除了一些重要的事务是几位军机大臣们筛选后,送到齐王府,交给他直接处理外,大多公务都堆积在案。 显国公坐在马车里,盘著核桃:“如今张致寧脱了官帽,被看管在府中,户部这边少了张致寧做掩……” 武阳侯脸色也十分凝重:“滯留在香河一带的那批粮食要儘快运走,一直留在香河始终是一个祸患,前些日子,大理寺以搜捕贼寇为由,公然带了一队衙役,搜查香河河运的船只,带队搜查的寺正,与唐进尧关係紧密,恐怕下次就要搜查整个香河……” 齐王殿下在香河动作频频,显然是怀疑那批粮食就在香河。 显国公有些迟疑:“那么大一批粮食想要运走,势必要闹出一番动静,齐王盯香河盯得紧,现在运走难免要打草惊蛇,万一这是齐王故布疑阵,我们岂不是弄巧成拙,自投罗网了?” 武阳侯闻言心中也有些犹疑:“但,香河就那么大点地儿,如果齐王真要藉口大范围搜查,恐怕也瞒不住……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党势弱,齐王真要找到由头,大肆搜查香河各地,我们也拦不住。” 他如今陷在京中,几次请辞左军衙门前军衙门左都督一职,都被皇上驳回,短时间內无法返回驻地,手中的兵权受了限制,在前军衙门,已经没有话语权了,只能受齐王驱使,助齐王改革新制…… “容我再仔细想想……”显国公內心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粮仓案继续查下去,萧关粮草案迟早是遮掩不住的,显国公府不知不觉就已经被齐王逼进了死胡同。 而一切的根源,都是源於萧关粮草案。 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显国公提醒他:“户部那边我安排了一招暗棋,暂时可以拖住大理寺的调查方向……先不要自乱阵脚。” …… 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齐雍放下了手中的摺子,瞧了眼仍然堆积如山的公文……原先他在衙门里处理公务,若实太忙了,也就不回去了。 现如今沈昭嬑在家里等著他,却觉得一定要回去不可。 齐雍带了一部分公文回到府里,天已经黑透了。 他快步走进了主院,青砖甬道,两侧的灯柱里点了松油灯,远远就看到,重华阁亮著朦朧灯影。 小全子踩著小碎步,快步走来:“您可算回来了,王妃晚膳也没用,一直等著您呢。” 想到今早离家时,说了要早些回来的。 齐雍一时忘了,夏天的天色本来就黑得晚,这会儿都到了戌正(20点),確实是他疏忽了。 他大步走进东厢房,看到妻子靠在榻上闭眼休息。 大约是天气太热了,人又待在內室,身上只穿了榴红的抹胸,搭了一件轻薄不透肤的外衫,斜襟的小衫,只在腰间松松系了衣带,露出了纤细的脖颈,及脖颈方下,一片莹白如玉的雪肌,琐骨像两片蝶翼,一直延伸到肩膀处,隨著她慢慢呼吸,轻盈地翕动,颤然。 窄肩薄背,肩若削成。 是不是等他等得睡著了? 齐雍屏退了坐在榻边打扇的红药,屋里只剩他和沈昭嬑。 他又放轻了脚步走到榻前,榻上铺了一张玉席,她娇躯横陈,显得十分嫵媚,想著她还没用晚膳,本来想叫醒她的,这时却改变了主意……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沈昭嬑睫毛动了动……她睡得也不深,扇子停了后,就感觉有些燥热,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齐雍俯身看她,就打了一个呵欠:“你回来了。” 许是刚醒,她懒洋洋地靠在榻上不想动弹。 齐雍见睡眼惺松:“我回来晚了,”接著他又说,“以后別等我了。” 沈昭嬑想了想,点点头,衙门里事忙,齐雍不可能每天都回来用晚膳。 齐雍温声说:“我们去用膳。” 沈昭嬑犯懒不想动,齐雍握住她的手,把她从榻上拉起来,许是用力过度,一下將她带进了怀里。 他一下抱紧了她。 突然不想去用膳了,想先用她。 沈昭嬑推了推他:“快去洗梳,把衣裳换下来。” 他身上还穿著朝服,这样厚重,肯定很热。 第470章 心里一直惦记著她 齐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依旧抱著她不放:“妱妱,我有些饿了。” 沈昭嬑也有些饿:“我这就命人去备膳……” 齐雍將她抱起,大步走进了內室:“先吃你,再用膳……” 沈昭嬑睁大眼睛:“你身上还穿著朝服……” 齐雍將她放到榻上,欺身而上:“夫人早上伺候我穿衣,衣裳没穿好,现在你伺候我脱服……” 他说话时,气息就在她的耳边,沈昭嬑耳朵有些发痒:“还没到就寢的时候……” 齐雍嗯了一声,在衙门里忙碌时,便不觉著如何,可一旦要回去的时候,就觉著归心似箭,原来走了无数次的路,仿佛一下变长了许多,一直用惯的马车,也觉著駟马的脚程都变慢了。 原想趁著赶路,看看摺子。 可心里一直惦记著她,摺子也看不进去了。 齐雍嗓音温软:“妱妱,朝服穿著厚重……” “那好吧!”沈昭嬑想到早上帮他穿衣,反而闹得他欲求不满,心里有些发软,“你先起来。” 齐雍起身了,仍然坐在床榻间。 沈昭嬑跪坐在他面前,伸出手先帮他解开革带,佩綬……她动作很慢,人也很专注,所以这次很顺利。 悉悉索索好一阵子,齐雍不想继续忍了,將她捉进怀里,吻了起来…… 沈昭嬑挣扎了一下:“朝服……唔……不要弄唔……乱了唔唔唔……” 齐雍放开了她,在她逐渐瞪大的眼睛中,迅速脱掉了朝服一扔……沈昭嬑的目光,隨著拋起的朝服落到地上,要下榻將扔到地上的朝服捡起来,朝服、祭服、公服,一件比一件尊贵,怎么可以乱丟…… 沈昭嬑还没下榻,就被齐雍扯了回来,按到了榻上…… 齐雍咬著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说:“妱妱,成亲后,我一直没有吃饱……” 她睡觉实在太不乖了,夜里老喜欢翻身,他喜欢搂著她睡,这就苦了他了,有时候就算不抱著她睡,可她就躺在身边,身上气息,翻身的动静,总能影响到他…… 他原就到了血气方刚的年岁,又正值新婚燕尔,食味知髓,怜著她身骨娇弱,这才克制了一些,可她总能將他引以为熬的自制力打得稀碎,完了她还总把他踹下榻…… …… 床榻上一片凌乱,翻动的声音,与急促的喘声交织在一起。 等到房中再亮起烛火的时候,亥时已经过了。 婆子將热水送去了耳房,沈昭嬑累极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感觉身体被齐雍抱起,之后落入了浴桶里。 知事嬤嬤进屋,先为她检查了身子:“殿下如今也知道轻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昭嬑多想,她总觉得著知事嬤嬤口中这个“轻重”,似乎饱含了意味。 面颊有些发烫……她晃了晃脑袋。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知事嬤嬤的意思,定是齐雍如今不像新婚夜那样莽撞,没有弄伤她…… 不对!她为什么一定要在意,知事嬤嬤的话是什么意思?! …… 这顿晚饭,用得实在有些晚了。 齐雍原是打算去书房里处理一会儿公务,但逐风过来稟报:“唐世子和户部侍郎张大人过来了。” 齐雍亲了亲她的额头:“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不要等我。” 沈昭嬑点头,唐世子这么晚过来,定是有什么要事。 待齐雍走后,沈昭嬑去大厨房准备了点心与羹食,亲自送去了书房,逐风守在书房外面,没有拦她。 她走进屋里,只听说唐进尧在说,今日下午就已经在查户部度支科……她放下食盒,没有继续听,立刻退了出来。 张修远道:“……现户部郎中左康华,原是大兴粮仓的司庾主事,在北伐前就升了左郎中,我在户部任职期间,偶然得知,左康华与已死的刘主事,似是有些私交,便调取了左康华的卷宗,仔细推敲了他调任的时间,觉著他未必和萧关粮草案没有关係。” 刘主事,就是那些捲入大兴粮仓丟粮案的司庾主事,左康华升了郎中后,是他接任了左康华司庾主事的职。 齐雍目光微动:“你怀疑大兴粮仓丟粮一案与左康华有关。” 张修远点头。 唐进尧也说:“你之前怀疑,显国公有通敌叛国之嫌,那么铁勒部大肆进犯一事,是不是也和显国公有关?显国公是不是事先就和铁勒部串通好了?那么显国公完全可以提早在粮草上动手脚。” 这是齐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齐雍听来,却觉著可能性极大:“有户部尚书张致寧掩遮,左康华確实能提前在粮草上动手脚,之后升调郎中,待到北伐后,粮草出了问题,因粮草没经他的手,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张修远和唐进尧脸面都很阴沉。 齐雍轻嘆一声:“这样说来,后来的刘主事只是显国公安排的替罪羊,刘主事的死,也不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是显国公留的一个后手。” 显国公比他想像的,更加丧心病狂。 也更加狡猾。 张修远点头:“原新乐侯只是显国公安排的明棋……这是在大理寺没查到户部的安排。” 之前大理寺就上了一回当。 案子查到了原新乐侯头上,就断了线索,迫不得已结了案,让显国公得逞,逃过了一劫。 “如果大理寺查到了户部,刘主事一死,就能误导大理寺调查的方向,將所有的嫌疑推到刘主事头上,刘主事死无对证,大理寺调查的方向出错,这个案子陷入了僵局,如果不能破局,仍然要草草结案。” 大理寺之前確实把所有的调查方向都集中在刘主事身上,所以案子一直没有进展,差点又上了显国公的当。 唐进尧冷笑了一声:“显国公手段可真行,如果张兄没有调任户部,配合我调查粮仓案,就不可能发现左康华和刘主事还有私交,因而怀疑了左康华。” 侍郎是二把手,便是张致寧再怎么掣肘他,他多少也能接触到户部一些隱秘。 第471章 就仗著殿下宠你 齐雍頷首:“派人先盯著左康华,不要打草惊蛇……香河那边的动作再大一点,看看显国公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户部那边,”他看向了张修远,“张致寧被看管在家中,甘州粮草案,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张修远在户部处境不太好,皇上破格晋升他时,朝中便有不少人不满,但因张修远当年下放甘州大榆县那事,是太后党打压张家父之故,经不起调查,那时张昌兴冒死上骇,尸骨未寒,正是名声正盛之时,如果这事闹出来,对太后党相当不利…… 因此,太后党没跳出来反对。 其他大臣便是不满,也没反对。 张修远点头,他连升八级,是靠著父亲死后哀荣,破格晋升,论资歷是完全比不过户部其他官员,又因张致寧对他十分防备,处处掣肘他,他在户部难免要受到排挤,如果能协助大理寺办妥甘州明粮仓丟粮案,他就能在户部站稳根脚。 …… 甘州粮仓案,闹得朝中人心惶惶,地方官员也都受到了牵连…… 与此同时,浙江那边也时有捷报传来。 柳老將军带柳家军在浙江一带清缴海盗,及小股倭寇,缴获的倭船改造成了新的战船,金银財宝尽数押送进京,充入国库。 到六月底,福寧一带倭寇猖獗,柳老將军带兵支援福寧。 齐晟携著文武百官,看著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大笑问:“眾卿,可有什么感想吶?” 朝中一干清流们畅所欲言,从隆盛行一案牵连了多少官员,从官员家中查抄了多少钱財,那些官员又同地方哪些富商相勾结…… 怒斥地方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搜刮民脂民膏,三年清知县,十万雪粮,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隨后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叫囂著,要治吏,整贪腐,甚至有都察院的老大人放言,若有人阻拦,定要效张少傅死諫。 其他官员们连嘴也不敢张了。 张昌兴冒死上劾还歷歷在目,死后哀荣,羡煞了不知多少人,有了前车之鑑,文武大臣们是毫不怀疑,死諫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前有隆盛行一案,后有甘州粮仓丟粮五万石,牵连了地方官员无数,整飭吏治,已经是摆到了檯面上,早是刻不容缓了。 齐晟达到了目的,笑眯眯地说:“都察院负责弹劾,科道负责封驳纠劾,再由朝廷委派巡按御史,持尚方斩马剑,到地方代天子巡狩。” 大周朝监察体制十分完善。 “都察院”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有奸邪乱政、结党营私、作威作福者,以及无所作为、贪婪无耻者,学术不正、钻营仕途者,皆在弹劾之列。 为免都察院弹劾失当,又在六部设了“科道”,六科给事中属科道言官,与都察院职责相近,却归属不同,权能更则重於“封驳纠劾”,即驳正其中的错误、提出处理意见,然后分发各部处理。 而地方,还设有“十三道监察史”,负责监察地方官员,地方官员越不过十三道监察史。 “巡按御史”由朝廷委派,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持尚方斩马剑能先斩后奏,以小制大,权利通天。 场中诸人无不背心泛凉,已经能感受到,接下来大周朝將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皇上在登基二十年后,终於露出了真龙的爪牙。 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初七,母亲也快要临產,沈昭嬑与齐雍商量后,就搬进了临照园,每日出入镇北侯府照料母亲。 因为快要临產,府里时刻都准备著,柳心瑶也有些紧张,整日里睡不好,眼看著憔悴下来了。 “你才嫁进齐王府一个月,一直住在临照园也不方便,不如你先回去,等我生產的时候派人通知你,反正两家隔得也不远,往来最多一个时辰……” 沈昭嬑摇摇头:“这样我也不能安心。” 母亲近来连胃口也不好。 整夜睡不安生。 两个小傢伙在肚里没完没了地闹腾。 柳心瑶嘆了嘆气:“你如今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了,偌大的齐王府,哪能一直没有主子主持……” 沈昭嬑也不担心这个,笑著说:“府里有小全子,他可是赵公公的义子,和赵安福一般,是个能人,我没嫁进齐王府时,府里大小事就是他在管。” 赵忠全拢共就收了两个义子。 一个接班,將来伺候幼帝。 一个打小就送给齐雍做了伴从,两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柳心瑶嘆了嘆气:“就要是辛苦齐王殿下,每日往返临照园。” 殿下下衙之后,都是直接来了临照园,晚间也都歇在临照园,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合礼数。 沈昭嬑嗔道:“您顾忌这么多做什么,安心等著生產便是,如今可没什么比您顺利生產更重要了,我搬来临照园这事,殿下也是同意的,我也有亲自为殿下做了补身的汤羹补偿他呢。” 晚上还要肉偿,任他为所欲为。 他不知有多乐不思蜀呢。 柳心瑶忍不住笑:“你呀,就仗著殿下宠你。” 沈昭嬑心道,我也很宠他的。 柳心瑶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浑身燥热,额头就冒了汗,连呼吸都不顺畅:“这几日连天气越来越热了……” 月份越大,就越怕热,医婆也不允她用太多冰,冰饮冰食更是连沾也不让她沾,日子是越来越难熬。 沈昭嬑看向窗外:“许是要下雨了……” 她有前世的记忆,天气变化这种小事她却记得不太清楚…… 两人正说著,冷不防一阵大风,颳得窗户咣当直响,巧屏连忙上前固好的窗扇。 天色很快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柳心瑶感觉压在胸口,沉沉甸甸的大石,好像一下被人搬开了一般,长吁了一口气,连呼吸也鬆快了。 她露出笑容来:“这场雨下得正好。” 早稻刚收了。 沈昭嬑见母亲心情不错,就扶著母亲出了屋子,去廡廊下看雨……心里却有些担忧,这场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不知道齐雍上衙时有没有带伞。 接著,又暗笑自己瞎操心。 第472章 生產 齐雍每日马车出行,衣食住行的物件,马车里都有准备,想来是有雨伞的,就算他没带雨伞,衙门里殷勤的人也有大把,距离齐雍下衙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逐风也有时间去买雨伞。 柳心瑶坐了一会儿,就有些乏了,叫胡嬤嬤扶进屋里小憩。 沈昭嬑坐在编络子,打算为双胞胎编几条精致好看的平安结,在平安结上编上银鱼儿,等宝宝满月了,就可以戴了…… 正想著,红萝就过来了:“王妃,殿下过来了。” 廊外的雨还下著,天色有些阴沉,还没有天黑。 红药取了油纸伞过来,沈昭嬑沿著抄手游廊,到了主院门口,打著伞出了主院,就见齐雍站在伞下。 她將伞递给了身边的红药,快步上前,“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衙了?” 齐雍接过红药手中的雨伞,站到沈昭嬑身边:“担心你没带伞,正巧今日出了一趟京,路过镇北侯府,就过来看看……” 可见他是白担心了。 沈昭嬑噗哧笑出声来:“镇北侯府还能缺我一把雨伞不成,”接著,她又想到自己之前,也担心齐雍没带伞,便忍下了笑,“还去衙门吗?” 齐雍撑著伞,摇摇头:“不回了。” 沈昭嬑连忙说:“我们先回临照园吧。” 齐雍撑著伞,走在她的身侧,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怕她淋到雨,青石砖路上满是残枝落叶和残,沈昭嬑低头就看到他一双皂色靴子,脚步稳重又从容,分明是迁就了她的步子。 等回到临照园的游廊上,齐雍收了雨伞,沈昭嬑才看到他半边身子都湿了…… 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的感觉…… 真好! 她扬起笑容:“殿下衣裳都湿了……” 齐雍这才看了肩膀:“不碍事,回头重新换一身就是……习武之人身体硬朗,淋一会儿雨也不打紧。” 沈昭嬑加快了脚步,沿著迂迴的长廊回到重华阁,立马吩咐婆子准备热水,安排齐雍沐浴。 等齐雍沐浴完了,换了乾爽的衣裳出来,等著他的是一碗辣嘴的薑汤。 齐雍痛快喝了。 喝完了之后,他抱著妻子,感慨:“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沈昭嬑笑著瞪他:“就知道嘴贫。”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齐雍低头亲她。 沈昭嬑被他亲得气喘吁吁,接著被他抱进了內室,外面天幕已经暗下来了,屋里没有撑灯,一片幽暗。 床幔被他放下来了,原来宽敞的床榻,突然变得狭小起来,锦被翻动的声音,夹杂著一阵阵急喘声响起。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 外面下了雨,天气十分凉爽,齐雍也格外荒唐,沈昭嬑被折腾得筋疲力竭,连晚膳也是齐雍让红药送进屋里吃的…… 沈昭嬑觉得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好不容易到了亥时,齐雍终於鸣金收兵了,沈昭嬑沐浴完了,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下了。 好像只睡一会儿,就被红药叫醒了:“王妃,镇北侯府那边传了消息,大夫人发动了!巧屏姐姐还在外头,让王妃赶紧过去。” 生產对於女子来说,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夜里胎动频频,两个小傢伙在肚里拳打脚踢,大有一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柳心瑶本来就睡不安生,好不容易合了眼睛,就觉著肚子涨得难受了,连气也喘不上来,浑身不停地冒起汗来。 妻子快要临產,沈岐觉睡得浅,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连忙喊了赵嬤嬤。 沈昭嬑穿戴整齐,到了主院,沈岐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外间来回镀步,见女儿过来了,刚要张口唤一声,就见女儿越过他,帘子一掀就进屋,压根就没顾得上他。 沈岐心里更紧张了。 柳心瑶脸色惨白地靠在床榻上,汗一茬一茬地往外冒著。 她嚇了一跳,连忙问了赵嬤嬤:“母亲怎么样了?医婆、稳婆都到了吗?金太医呢,有没有派人过去请……” 宫里送了负责接生的医婆,族里也送了一个稳婆,镇北侯府自己也请了相熟的稳婆……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一连问了一大堆话,赵嬤嬤忙道:“您別紧张,大夫人方才见红了,过一会儿才发动,医婆和稳婆都在外间候著,生產需要准备的东西,家里一早都准备好了,一切妥当,定是顺顺利利的。” 沈昭嬑鬆了一口气,这才到了床榻边上,握著母亲有些出汗的手,对母亲说:“您別害怕,我就陪在母亲身边。” 柳心瑶还没发动,身上虽然不適,但还没到真正难受的时候,这话可把她听笑了:“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 见母亲神色镇定,沈昭嬑也没那么紧张了。 坐了一会儿,柳心瑶肚子涨得越发难受,婆子將她扶起来,在屋里走著,等她支撑不住的时候,又扶她坐下。 期间,赵嬤嬤端了一碗冒著油的鸡汤过来,柳心瑶闻著油荤,有些作呕,怎么也不肯喝。 柳嬤嬤只好煮了四个红鸡蛋。 柳心瑶没什么胃口,却还勉强吃完了。 金太医很快就过来了,沈岐不放心妻子,跟著金太医一起进了內室。 金太医为柳心瑶把了脉后,表情十分镇定,声音也很沉稳:“临產的时间刚好,正常生產就是了……” 接著又问了生產需要做的准备。 赵嬤嬤仔细回答。 金太医点头:“一切妥当。” 四个字令一屋子的人都安心了不少,尤其是沈岐,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鬆下来。 金太医去外间候著,齐雍也在。 寅时左右,柳心瑶肚子开始阵痛,一阵一阵的疼痛,开始还不强烈,沈岐不时扶著她,在屋里走动…… 大约是丈夫陪在身边,柳心瑶很安心。 到了卯时,柳心瑶实在疼得厉害,躺到了床上,阵痛一波赶一波的,像潮水一般,一次比一次剧烈。 从晚上一直疼到天明,柳心瑶仍然没生,又勉强吃了一些东西,直到上午,稳婆过来说:“羊水破了,宫口也开了三指……” 金太医这才让稳婆准备催產的汤药,沈昭嬑一听,嚇得身子一抖:“是不是好不生了,怎么……” 第473章 双胞胎 “莫慌,”金太医镇定地说,“生双胎,要出两份力,喝些催產的汤药生得快些,免得折腾太久,后面没有力气了。” 沈昭嬑这才鬆了一口气,可一颗心还紧悬著。 柳心瑶喝了催產药后,金太医又让人煎了一碗参汤,餵柳心瑶喝下,沈昭嬑站在屏风边上,不敢凑过去,担心妨碍了医婆和稳婆,看著稳婆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心里急得直冒汗。 她浑浑噩噩地听到,母亲的痛呼的声音变得高亢,又变得虚弱……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洪亮的啼哭。 医婆大喜道:“生了,生了一个,再端一碗参汤过来,”之后又说,“镇北侯夫人加把劲……” 沈昭嬑走近一些,看到母亲面容惨白,豆大的汗不停地滑落,又不停地冒出来,她双手用力,抓住了头顶的绑带,用力时,连后背都挺了起来…… 稳婆抱著一小只,帮著擦洗身上的污渍:“是个麟儿。” 辰哥儿出生时,沈昭嬑才两岁多,根本不记事,她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看到小小一团儿,小脸红红,皱巴巴地,闭著眼儿,头上还长著稀疏的胎毛。 他真的好丑啊…… 像个小老头。 想到自己小时候,很可能像个小老太…… 整个都不好了。 但她脸上却不觉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从此之后她又多了两个弟弟了。 真好。 第一个生了之后,柳心瑶一连灌了两碗参汤,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到第二声啼哭,哭声十分洪亮,是被稳婆啪哭的。 “生了,又生了……” 听到稳婆大喜的声音,沈昭嬑心弦一松,身体忽地一软,叫红药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跌倒。 她连忙抽开红药扶著的手臂,连忙衝到床榻前,母亲双目紧闭,已经不省人事,父亲跪在床榻边,眼含热泪。 她连忙问医婆:“我母亲还好吗?” 医婆笑容带著喜气:“镇北侯府夫人一切顺利,方才力竭,已经昏睡过去了,等她睡醒了,就可以吃东西了。” 因为是双胎,所以两个孩子都不大,金太医进屋,为双胞胎检查身体,没发现不妥:“虽然长得小些,但胎里养得不错,好生养著便是,尊夫人生了双胎,吃了许多苦头,要坐四十五天月子,可不能马虎大意了。” 沈岐千恩万谢,命人奉上了大笔诊金,派人將金太医送回府去。 沈昭嬑也给了稳婆红封。 稳婆笑著说了几句討喜的话:“老婆子接生了二十多年,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儿百,两位小少爷身子长得好,哭声也洪亮,气儿足得很,虽然长得小些,但身骨却是沉实的,將来定也是身骨强壮。” 沈昭嬑一听这话,就觉著高兴:“借你吉言了。” 沈岐直到这时才想到了孩子,连忙过来看孩子。 赵嬤嬤笑得合不拢嘴,一左一右地抱著孩子。 孩子擦洗了身子后,裹在红色的抱被里,也就刚出生的时候哭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安静了。 沈岐十分高兴:“比辰哥儿当年长得好看一些……” 沈昭嬑一脸怪异,不敢想像沈君辰刚出生那会儿究竟有多丑……难怪让爹爹从小嫌弃到大…… 真惨。 沈昭嬑小心翼翼地伸了手指,轻戳了一下宝宝的红彤彤的小脸,宝宝皱了皱小鼻子,发出几声哭腔。 手一下缩回去了,不敢再继续碰他了。 沈岐满脸的笑容,仔细地看著孩子,突然说:“眉眼儿长得像你,將来长大了一定很好看。” 沈昭嬑有些无语,刚出生的孩子,脸小小的,五官也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儿,根本看不出来像谁好不好。 抱著孩子的赵嬤嬤反而附和:“嘴巴也有些像……” 沈昭嬑实在不敢苟同,吩咐巧屏开始收拾產房……布置月子房,母亲要在这里坐四十五天的月子,可要仔细安排才是。 赵嬤嬤抱著孩子去了侧间,让奶娘餵奶。 府里请了两个奶娘,是从镇北侯府的庄子上寻来的,家世清白,根底清楚,对方生產之后,就特地接进了侯府,帮著调理身体,保持奶水充足有营养…… 柳心瑶前面两胎,也是奶娘在奶孩子,不过她己也会帮著奶,孩子一断了奶水,就直接把奶娘送走。 待一切安排妥当,沈昭嬑满身疲惫地出了產房,就见齐雍等在外间:“殿下今天不去衙门吗?” 她看了一眼外面,看样子都快到中午了。 齐雍拉著她的手:“告了一天假,”接著又问,“岳母怎么样了?” 沈昭嬑笑著说;“一切都好,就是生產时吃了一些苦头,还在昏睡,要多坐半个月的月子。” 齐雍没再多问,拉著她的手:“你一晚没有合眼,先回梧秋院歇著,”接著他又说,“岳母刚生產,你就在侯府里小住一些日子。” 沈昭嬑点头,又同齐雍说起了宝宝:“小小的一团儿,才这么大点,”她一边说著,还伸手比画著,“跟我小时候养的灰兔子一般大,小脸皱巴巴地,像个小老头,看起来好丑哦……爹爹和娘都说像我……我小时候不可能长得那么丑……” 齐雍哭笑不得:“刚出生的孩子都没长开……” 她走后不久,胡嬤嬤就馋扶著沈老夫人过来看孙子。 她如今也能下地走了,但是腿有些畸形,走路一摆一摆地,两个人搀扶著才行,沈老夫人平常也不下地,要去哪里都是叫人抬著走,但进了屋里就不好抬著。 两个孩子刚吃完奶,两个奶娘抱著孩了,轻轻拍著后背,双胞胎打著饱膈,不哭也不闹。 沈老夫人看得心头髮软,说话还有些不利索:“好好好……长得像老、老大小时候……比、比老大长得好,老大刚生出时、爱哭,不如两个小傢伙、乖巧。” 她伸了伸手,想要抱孩子。 可一想到自己手脚不利索,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了,她从前总是埋怨柳氏自己不能生,也不为老大纳妾,柳氏对她也不顺从,对柳氏十分不满,如今柳氏一生,就生了俩,大房三个男丁,全是嫡子,她心里既高兴,也复杂…… 第474章 洗三 沈昭嬑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下午,红萝过来稟报,说外祖母过来了,她连忙去了主院看母亲。 柳心瑶已经醒了,靠在迎枕上吃红鸡蛋。 柳老夫人坐在床榻边。 沈昭嬑上前喊了外祖母,外祖母笑著拉著她的手:“可是辛苦你了,好在你母亲爭气,一切顺利,先陪你母亲说说话,我去大厨房给你母亲安排月子餐。” 沈昭嬑点头说好,外祖母风风火火地走了。 柳心瑶是饿狠了,赵嬤嬤煮了四个鸡蛋,她一口气全吃完了,水也喝得精干,犹不知饱足。 赵嬤嬤就说:“月子期间,要少食多餐。” 沈昭嬑坐到母亲身边,见母亲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却是不错:“您身体怎么样了?” 柳心瑶笑:“能吃能喝,哪有什么不好的,孩子生完了,就跟卸了重担一样,浑身都鬆快了,许久没这样轻鬆了。” 沈昭嬑忍不住笑:“您看孩子了吗?” “看了,”柳心瑶脸上的笑意浓了,满眼的欢喜,“虽然长得小了些,但宫里的医婆说,身骨结实,哭声洪亮,气儿足……长得比辰儿小时候要好看一些,模样有些像你小时候……”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沈昭嬑实在不知道,母亲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双胞胎长得像她……为什么都说长得像她。 柳心瑶毕竟刚生產,吃了不少苦头,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累了,又沉沉地睡去。 沈昭嬑又去看了孩子,奶娘连忙过来行礼,她笑道:“我看来看孩子。” 奶娘拘谨地站在一旁,沈昭嬑看到双胞胎侧躺著睡著了,小嘴儿无意识地蠕动著,嘴角有涎水淌出来,奶娘不时帮著擦拭。 她瞧著瞧著,竟觉得著十分可爱,忍不住问:“这样侧躺著,会不会不舒服?” 奶娘连忙说:“孩子才刚出生,肠胃没有长全,吃的又是奶水,侧躺著,可以防止吐奶呛到,奶水反流……” 沈昭嬑不敢再多嘴了,安安静静地看孩子。 明明长得很丑,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叫人瞧不够似的,小小的一团儿,叫人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奶娘见她一直盯著孩子瞧,满眼的欢喜,就问:“王妃要不要抱抱他们?” 沈昭嬑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看看就好。” 之前在產房里,赵嬤嬤也问她要不要抱一抱,她试著上了手,那软呼呼的一团儿,浑似没有骨头一般,让她心惊胆战地,连忙又送回了赵嬤嬤怀里…… …… 沈昭嬑看完孩子,就被爹爹拉到了书房。 沈岐指著桌上一本册子:“这些是我给双胞胎取的名字,你看看,哪个好……” 沈昭嬑拿起摺子,几百个名字,看得她人都懵了:“您不如问问母亲,母亲生养双胞胎吃了许多苦头……” 沈岐一听,觉著有道理,连忙拿著册子去月子房了。 沈昭嬑悄悄抹了一把汗…… 倒不是不能帮著挑选,只是不管挑什么爹都不满意,齐雍昨天就深受了荼毒,连郑三也没逃过。 到了洗三这天,孩子的名字终於定下来了。 老五沈君麒。 老六沈君麟。 麒麟是瑞兽,被视作吉祥象徵,以镇北侯府的家世,取这样的名儿,也不存在逾矩。 柳老夫人抱著孩子去中堂洗三。 镇北侯府的亲朋好友们全来,收生婆主持了祭礼后,亲朋好友聚在中堂,等著为双胞胎添盆,纳福。 府里十分热闹。 等到洗三的时辰快到时,赵安福过来了:“杂家受皇上之命,恭贺沈侯喜得一双麟儿。” 说著,又將一个红漆雕麒麟纹的宝盒奉上。 盒子打开著,里头是一对巴林福黄石麒麟,石质透明而柔和,色泽纯黄无瑕,一作奔跑咆哮状,似疾如风火,一作龙踞龙盘势,不恶而严。 福黄石以寿山为尊,以巴林为贵,皇上赏的这对麒麟,是对镇北侯府的宠眷。 沈岐受宠若惊,连忙跪地谢恩。 赵安福笑眯眯地:“洗三礼是不是要开始了?杂家既然来了,便也给麒麟儿添盆,纳一份喜气。” 沈岐自是高兴,连忙引著赵安福进了中堂。 洗三礼过后,镇北侯府就要准备满月礼了,家里要大摆满月酒,母亲正在坐月子,沈昭嬑担心劳动了母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便提前帮著准备了,她如今是出嫁的女儿家,娘家的事不好管得太过。 这一忙碌,就到了七月下旬。 母亲月子期间,有食医帮著调理身体,恢復得很好,沈昭嬑在镇北侯府小住了半个月,不好一直待著,便回了齐王府。 小全子拿了庄铺上的帐本过来:“……我们家在香河有一处大庄,庄子里的田地,都是租给附近石村的人在耕种,但早稻收成之后,石村就要求减租,前两日,成百乡邻聚眾一起到庄头上闹事……” 事情闹大了,对齐王府名声不好。 沈昭嬑听得直皱眉:“我记得齐王府良田的租子,都是六成租子,普田是四成租子,已经低於其他人家,且香河那处大庄都是良田,每年產出也多,已经十分便宜了,怎还要求减税?” 佃户自己无田,只能靠租大户人家的田地过活,大周朝以前的朝代,佃户地位十分低下,连奴隶都不如。 亡宋以前主户生杀佃户,视若草芥,肆无忌惮。 到了大周朝,太祖废除了歧视佃户的眾多法令之后,佃户已不再是大户人家的附属品,是实实在在的良民,田亩上的纠纷,都要交由衙门来处理。 大周朝的田租,按照土地的肥沃程度,缴不同的租子,有四六,有五五,还有三七,二八等。 良田的租子贵,都是六成租以上,良田產出多,便是收八成租,也有大把人上赶著租种。 普田一般是四六和三七。 石头庄的良田,收的却是普田的租子,已经很低了。 思及至此,沈昭嬑便问:“石头庄的庄头我记得好像是姓许?” 第475章 殿下回来了 小全子抹了一把脸:“不姓许,姓赵!庄头叫赵顺,其父原是最早跟著殿下剿匪的百夫长,后来为了救殿下伤了一条腿,殿下念了情分,便安排他在石头庄做庄头,赵顺继承了父亲的庄头后,许是仗著殿下仁慈,行事有些肆无忌惮。” 沈昭嬑一阵恍然,前世她进摄政王府时,石头庄的庄头就已经换了。 小全子继续说:“早些时候,就有人说赵顺倒卖庄头上的產出,府里敲打了几回,许是没起作用,这次因村民闹事,奴婢派人查了,据石村里的佃户说,赵顺收的是八成的租子。” “六成租子进了齐王府,另外两成,估摸是进了赵顺自己的腰包。” “庄里都是良田,这几年年景好,產出也多,租子虽然贵,但也够一家人嚼弄,所以石庄里的百姓不敢声张……” 也不知为何就闹腾起来了,齐王府这才得知了这事。 沈昭嬑脸色微沉,確实太高了。 赵顺的父亲是从前跟隨齐雍征战的有功军士,定要慎重处理才是…… 她略一思忖,心中便有计量:“先把赵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查清了,再以殿下的名义,准备一份厚礼,隨同赵顺这些年作恶的证据,一起送到赵顺父亲手中,看看赵顺父亲作何反应再说。” 小全子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奴婢马上去办。” 赵顺父亲聪明的话,就该明白,这份礼已经是齐王府,给予他最后一份恩荣,是他和殿下之间最后的情分。 主动让出庄头的位子,便放过赵顺一马。 如果还要仗著殿下仁德,胡作非为,赵顺这些年贪了多少,要连本带利地吐出来,还要吃牢饭。 沈昭嬑淡声说:“也给其他庄头敲个警钟,殿下仁德,厚待属下,恩恤烈属,但若有人仗著与殿下之间的恩义为非作歹,就是与殿下为敌,警告之后,若仍有阳奉阴违之人,便杀鸡儆猴吧。” 到底与齐雍有一份恩义在,不好一开始就处置太过,先礼后兵才能恩威並济。 之后,小全子又与沈昭嬑商量各处產业盈收,沈昭嬑按照前世的经营经验,提出了一些整改的要求。 小全子听得连连点头,好听的话儿说了一箩筐,句句不重样,也不叫人腻味,沈昭嬑听得心情舒畅…… 眼见时辰还早,沈昭嬑亲自去大厨房,准备了晚膳。 沈昭嬑亲手熬了锅养心粥,天已经黑透了。 回到重华阁,换了一身衣裳,披髮才梳了一个攒儿,红萝就过来稟报:“王妃,殿下回来了。” 沈昭嬑忽一下起身,她在娘家小住了半个月,齐雍本来也忙,更不好每日往镇北侯府跑,已经有五日没见他了,心里有些惦念。 她带著红药刚到了主院,就见齐雍穿著公服,正要去大书房。 “殿下。”沈昭嬑满眼欢喜。 齐雍见她快步走来,身体避了避:“我才从詔狱出来……” 沈昭嬑走近了,才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脚步顿了一下,便若无其事的上前:“先回重华阁……” 齐雍摇头:“我身上血腥味重,先去大书房那边洗洗……” 沈昭嬑拉住他的手,齐雍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僵在原地没动,她噗哧笑起来:“好啦,知道你身上血腥味重,小厨房早就烧好了热水,原就等著你回来沐浴用的,回去洗洗就是了。” 齐雍拗不过她,只好跟著她一起回重华阁,同他说了詔狱的事:“户部郎中左康华,参与了甘州明粮仓丟粮案,今日下了詔狱,我怀疑他和萧关粮草案有关,亲自审问了左康华。” 显国公实在太稳了。 不管做什么事,首先把替罪羊安排好了,暗里还安排了后手,原也没想这么早动左康华。 只不过,他安排人在香河那边闹了不少动静,显国公也沉得住气,一直没有露出马脚。 齐雍之前就同她提过这事,沈昭嬑问他:“可有审出什么线索?” 齐雍摇头:“想要撬开左康华的嘴,就必须查出更多对左康华不利的证据,这事先不急,抓左康华,也是为了进一步试探显国公的反应,试试能不能逼显国公露出狐狸尾巴。” 不能从香河那边入手,便只能转换目標,从左康华入手,希望左康华能有点用处。 沈昭嬑没有多问,话锋一转:“小册子找到了吗?” 齐雍面色凝重了几分:“王府的暗探,发现有另一股势力在探查隆郡王府名下的產业,应是显国公无疑,他也在找小册子,所以不好打草惊蛇,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隆郡王府六进大宅,占地又大,想要避开显国公的耳目,掘地三尺,把小册子找出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他轻嘆:“万不能让显国公知道小册子的事已经暴露了,以防显国公狗急跳墙。” 沈昭嬑心中也有些凝重。 齐知平秘密关押起来,小册子也一直没有下落,显国公肯定会怀疑,小册子的事暴露了,但怀疑终究只是怀疑,小册子涉及的罪证是谋逆,显国公反而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可一旦显国公確定小册子的事被齐雍知道了,得知自己没了后路,反而会狗急跳墙。 前世太后党险些顛覆了大周朝的江山。 显国公手中肯定也掌握著搅弄风云的后手。 回了重华阁后,齐雍去耳房梳洗。 沈昭嬑准备好了衣裳送去了耳房,隔著一道屏风,听到里头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有些脸红心跳。 连忙將衣裳放下,对屏风里的齐雍说:“衣裳准备好了,就在屏风后面,你洗好了自己……” 便在这时,齐雍披著一头湿发走出来,身上隨便拢了一件道袍,衣带鬆鬆地系在腰间,衣襟敞开著,露出平滑的胸膛,及胸膛下几块壁垒分明的腹肌。 “我洗好了,妱妱。” 沈昭嬑耳根发热,眼儿却有些不受控制,一直黏在他身上。 她原是想走的,这会儿双腿像被他定住了一般,挪不动了,直到他走到面前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她一下惊醒了,连忙转开眼睛。 第476章 妱妱的手真巧 齐雍却抓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回房脱了衣裳,让你瞧个够……” 沈昭嬑耳尖霎时红得滴血,小声呸了他一声:“不要脸。” 齐雍哈哈一笑,握住她小手覆在胸口上,他心臟的跳动很急促,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她的掌心上,沈昭嬑忍不住往下,渐渐感觉自己的手掌有些发烫,且温度烫的惊人。 她一下把手抽回来了:“你、头髮还湿著,我帮你擦头髮。” 齐雍强忍著燥热,拉著她的手回到房里,沈昭嬑坐在他身边,拿了帕子轻柔地帮他绞头髮,便同他提了赵顺的事。 齐雍嗯了一声,不是太在意:“你自己处理就好。” 与他有恩义的人,是赵顺他爹,不是赵顺本人,况且再多的恩义,也抵不过人心易变后,天长日久地挥霍。 之前没有理会,也是没触及他的底线。 沈昭嬑又絮絮叨叨,说了府里的琐事。 前世齐雍就很喜欢听这些,一点也不觉著她烦,他那时髓海疼痛,总难以入眠,但听著她一直说府里的琐碎小事,反而能入睡片刻。 齐雍听著她温柔的声音,心中一片安定,不时回应她几句。 头髮绞了半干,沈昭嬑拿起梳子,慢慢地给他梳发。 齿梳不轻不重地刮过头皮,齐雍感觉头皮子鬆快了,脑袋仿佛轻了几斤,从未有过的放鬆。 一边梳发,一边晾发,头髮也干得很快。 沈昭嬑將他的长髮挽在头顶上,用一顶小冠固住:“好了。” 齐雍坐直了身体:“妱妱的手真巧。” 沈昭嬑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命人备膳,殿下近日忙碌,我熬了养心粥,补中益气,养心安神,缓解劳倦。” 齐雍露出笑容来,突然问:“叫我什么?” 沈昭嬑无语了,接著改口:“夫君。” 反正她是不习惯,人前喊他夫君,这也太腻歪了,不过私底下齐雍总不允喊他殿下,她有时忘了,齐雍也不厌其烦,每次都要纠正她,齐雍在这方面,简直执拗得可怕…… 旁人家,对丈夫的称呼,也是国公爷、侯爷、伯爷啥的,普通人家喊丈夫也是“当家的”,没谁成天“夫君”,“相公”地叫。 齐雍又说:“下次不要喊错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眼神看著她,十分认真。 沈昭嬑给了他一记白眼:“知道了,快去用膳。” 用完了晚膳,齐雍又拉著沈昭嬑,去鹅卵石小径上消食,走了一刻钟,沈昭嬑就出了一身汗,脚底酸麻,小腿酸胀,气喘吁吁地,最后是被齐雍抱回去的。 沈昭嬑沐浴完,回到房中,齐雍已经不在了。 她靠东厢房的罗汉床上,轻薄的罩衫从肩上滑落,露出半边雪白的臂膀,香肩雪臂,娇媚无比。 看看顏色淡去的指甲,便让红萝给她调製凤仙汁染指甲。 红萝取出个小钵,放上凤仙和明矾细细捣弄。 红药取了帕子,过来帮她绞头髮,待头髮半干了,篦子慢慢梳理。 红萝捣碎凤仙,將混著明矾和青果油的汁倒进碗碟里,再放入一团浸透:“小姐从前不爱染甲,如今倒是经常染了。” “从前经常做香药,要接触药材,不好指甲。” 沈昭嬑懒洋洋地靠在罗汉床上,自是不好同她说,齐雍喜欢她染甲,尤其是脚指甲…… 红萝用小镊子將攒成指甲盖大的一团,小心翼翼放在主子的指尖,用小镊子,小心地拉扯,直到將整个指甲都覆盖,用麻叶包上。 沈昭嬑看著被包起来的五指:“太麻烦了……” 红萝忍不住笑,这么麻烦,每次见指甲上的顏色褪了,还要重新染上……分明是因为殿下喜欢…… 十根手指都包起来了,红萝看了看小姐的脚趾:“脚甲上的顏色还很红。” 沈昭嬑看了看,有些不满意:“要染成大红色。” 上次齐雍说,脚甲染红了好看。 红萝正要开始,齐雍大步走进了屋里,见沈昭嬑薄纱披身,靠在罗汉床上,手上包著麻叶,光著小足…… 红萝和红药连忙上前行礼。 齐雍頷首,走到罗汉床前坐下,沈昭嬑见他眼色不对,连忙拉起了下滑的衣襟,拢了拢衣襟:“公事都处理完了?” 齐雍点头,薄纱並不透肤,他有些遗憾地,將目光从她雪脯上挪动,落在她白玉的小足上。 事实上,他去了书房之中,就有些神思不属了,摺子上的字,每个都认识,合在一起就是看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她,到底五日没见,浑身上下都有些躁动……乾脆也就不麻磨自己了。 齐雍命令:“都下去吧!” 红药福身退下了,红萝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碗碟里的凤仙汁,小脚的脚甲还没染呢。 来不反应,就叫回身过来的红药拉出去了。 沈昭嬑瞪他:“我正在染甲呢……” “我来。”齐雍之前见红萝帮沈昭嬑染过甲,知道怎么染。 沈昭嬑一脸怀疑地看他:“你会吗?” “试试就知道了。”齐雍压下心中的綺念,握住她纤细的踝骨,將她的脚摆到自己的腿上来,拿起小镊子,將一团浸透后,覆在圆润的指甲盖上,用麻叶包好固定。 一点也不难。 以后的闺中情趣,还可以添一桩染甲。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人如麻,所有人眼中的活阎王,万人屠的齐王殿下,竟然还有如此知情懂趣的一面,与夫人画眉染甲。 沈昭嬑忍不住笑起来:“殿下真是多才多艺,会雕簪子,会做梳篦,会调眉膏,会画眉,还会染甲……” 十个脚趾,都染完了,齐雍握住她的脚踝骨笑道:“我还会很多东西,比如,他覆身而上,气息落在她的耳侧:“取悦夫人……” 罗汉床发出吱呀声响,这张罗汉床本就是单床,是她平时小憩的地方,加了一个人的重量,就晃动起来了。 沈昭嬑忍不住提醒他:“你轻点……” 齐雍低笑出声来,觉著罗汉床吱呀晃动的声音,十分有趣,反而变本加厉了,沈昭嬑抗议无效…… “我才染好的指甲……” 第477章 石头庄 转发就到了八月,天气开始转凉,镇北侯府的满月酒,也举办得很顺利,不过几日没见,双胞胎像变了一个样子,皱巴巴的小脸长开了,小小的一团儿,有些肉乎乎的,特別可爱。 乌溜溜的眼儿,喜欢瞅著人瞧。 沈昭嬑如今能看出来,双胞胎长得像她了。 又过了两日,小全子过来稟报石头庄赵顺的后续:“赵顺他爹,主动请辞了庄头的位子,要带著赵顺回安徽老家,想来齐王府拜见殿下,向殿下请罪,叫奴婢拒了,新庄头姓许。” 沈昭嬑並不意外,想著石村的村民,之前到庄子上闹事,终究有些不放心:“明日我去石头庄看看。” 赵顺父把持石头庄有五六年了,仗著父亲与齐雍之间的恩义,在庄头里作威作福,做了不少欺男霸女的事。 石头庄是王府的產业,村民便是被欺压了,也只能忍气吞生,良田租种不易,担心得罪了赵顺,没有好果子吃,也都忍著不敢发作。 齐王府也该给石村的村民们一个交代才是。 齐雍如今在卫所推行按田纳税制,新制的核心是为了让老百姓,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地主豪强的压迫…… 这种事若是不善加处理,容易落人口实。 小全子也觉著,这样最妥当了:“如此便劳王妃辛苦一趟了。” 沈昭嬑忍不住笑:“如今天气转凉,出去走走也好。” 齐雍下衙回来,得知沈昭嬑要去石头庄,有些不放心:“多带几个婆子支应,护卫要隨身带著,不要离了身边,如今朝中也不太平,身边要多带一些护卫……” 石头庄那边景致不错,他倒是想陪著她一起去散散心,只是明粮仓的案子牵扯出了治吏,近来朝局动盪,他也脱不开身。 沈昭嬑点头:“香河也不远,下午就回来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沈昭嬑就已经出发了,护卫婆子加起来,浩浩荡荡三四十余人,还是齐雍亲自安排的。 大周朝的水利十分发达。 显国公把持朝纲时,对兴修水利工程十分重视,每年都要从国库支出一大笔钱財,疏通河道、渠口,修筑河堤、增设河运、扩大港口……本就不丰的国库,更是不堪重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香河的运河港口,就是显国公提议增设,后来又陆续投了不少河款將扩大港口,香河也因此变得空前繁华。 在隆盛行的案子爆发之后,沈昭嬑对显国公之恶,有了更深的了解。 疏通河道,渠口暂时不提。 仔细观察舆图就能发现,显国公提议增设的河运路线,及修建、扩大的港口,形成了一条庞大的贩私网,为隆盛行提供了水运便利的同时,也提供了掩护,及贩私的途径,以权谋私被显国公詮释得淋漓尽致。 至於各地大肆兴修水利,利国利民就更是庇话了。 屯田案爆发之后,地方官员改挑渠道、专擅水利的事,也相继揭露出来。 朝廷出钱修了水利渠道,是为了利民,却被地方的將吏、长官把持。 水灾的时候改挑渠道,把军户的们的屯田当做泄洪区,淹军户们的屯田,保自己的屯田。 旱灾时,又筑坝截水,將渠道里的水,用以自己的田亩灌溉,使军户们屯田受旱。 利己损人。 逼得军士怨嗟,民政废弛。 朝廷利国利民之举,却成了他们谋私的工具,甘州明粮仓一案引发了治吏,十三道监察史的摺子,也不停地送到都察院,似这种改挑渠道、专擅水利的恶事各地方都有,叫人触目惊心。 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终於抵达了石头庄。 新选的许庄头,得知齐王妃过来了,连忙过来迎接。 许庄头长高瘦,穿了一件深青色的麻布衣,恭敬地上前拜见:“……小的见过王妃,不知王妃要过来,庄里头也没什么准备,这可真是怠慢了王妃。” 他低著头,腰板儿都塌了下来,愣是不敢看多看一眼,下垂的眼底,只能瞧见王妃翠蓝的裙边上,绣著五彩牡丹纹宽襴,裙襴沿边上,还坠了一圈珍珠和宝石,裙底露出小羊皮的鞋尖。 沈昭嬑温和地道:“不碍事的。” 隨即就问了庄子里的情况。 许庄头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连忙派人將这几年田庄收成的册子给她看。 “……石头庄都是良田,每年两季水稻,一季冬麦,及少量蜀黍。府里定的是六成租,赵顺他爹做庄头的时候,是严格按照六成租,多了也是分文不取。” “只是好景不长,赵顺他爹,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身体落了病根,做了三年庄头,身体就渐渐垮了,全赖府中仁义,赵顺才能继承庄头。” “早两年有赵顺他爹约束著,赵顺人也还算安分,背地里做了一些中饱私囊的事,但也没有欺压庄上的佃户,后来就变本加厉了。” “赵顺明面收六成租,背地里却是八成租,有些得罪过他的人家,更是八成五的租子,他还私拿村民的好处,哪家给的好处多,他就把更多的田租给哪家耕种,石村里有几户人家,每家都租了近百亩良田,自己种不过来,就雇村里租田少的人帮他们耕种,给点粮食,就能把人当牛做马……” “他在石村做土皇帝,瞧中了哪家的女儿,就叫人把哪家的女儿送到他屋里,百般凌辱……早两年,还闹出了一桩人命,他威胁佃户们,说他爹,救过齐王殿下的命……佃们饱受欺压,却也不敢声张……” 事事桩桩,听得沈昭嬑心头火起,面上却不显:“赵顺每年上交府里的,也是庄子上六成租子的收成,多收的落入赵顺自己手中。” 许庄头听著王妃温和的声音,显得十分平缓,听不出起伏,也听不出喜怒,落入耳里也听不出深浅,叫人无法揣度,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腰板不觉又塌了几分,额头不禁冒出汗来。 不恶而严。 不怒而威。 这就是贵人们天生仪度。 第478章 有埋伏,保护王妃 沈昭嬑话锋一转,用意味深长语气说:“如今赵顺已经卸了庄头,与齐王府也再无干係……” 许庄头听到王妃说话的语气,与之前有些不同,似是多了几分意味,心中不由一动…… 赵顺卸了庄头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为什么王妃,方才还要特地对他强调这一点? 王妃亲口说,赵顺与齐王府再无干係,所以齐王府不会插手赵顺的事? 他脑中浮现了许多念头。 正想著,就有一个婆子匆匆跑进屋里:“王妃,赵顺他爹,带著赵顺在庄子外面,想要求见王妃,向王妃请罪。” 沈昭嬑低著吹茶,连头也不抬:“我竟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救命恩人,赵顺他爹,又是什么时候救过殿下的性命?我听殿下说,土匪是要射殿下的马,不是射殿下的人。” 虽然马儿受伤,后果难料…… 但是齐雍武艺高强,身边也有王府亲卫护卫了,还不至於坠马而死。 如果赵顺他爹救的是齐雍的命,齐雍也不至於只给了一个庄头的位子,齐雍的命,还没这么不值钱。 许庄头瞪大眼睛,一时间心思电转。 沈昭嬑淡声说:“人也不必见了,把这话转告给赵顺他爹,问问他可对得起殿下待他的恩义?” 婆子连忙去了。 这时,赵顺和他爹正等在庄子门口。 听了婆子的质问后,赵顺他爹满面颓丧,一把扔掉了拐杖,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庄子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乡民,对他们父子二人指指点点,如今他们也知道,赵顺他爹根本就不是齐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对赵顺更是恨得牙痒,不停地唾骂他,冲他吐著口水,扔石头…… 宛如晴天霹雳的赵顺,终於从怔愣之中回神,他在石村作威作福惯了,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忍不住大叫起来:“放我进去,我要见王妃,我爹可是齐王殿下的恩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齐王殿下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他不停地叫嚷著。 赵顺他爹大吼:“你给我闭嘴……” 赵顺听不进去:“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爹当年为了救殿下的性命,瘸了一条腿,落了一身病根子,殿下是怎么对我爹的?一个庄头就打发了……” “可怜我爹,在战场上受了一身伤,落了一身病痛,每日还要操劳,把身体也熬坏了,连药都吃不起,我要是不自己捞点偏財,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现如今却是连救命之恩都不认了!” “齐王殿下身份尊贵,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是得罪不起,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看齐王殿下有没有脸……” 婆子听得脸色铁青,叉著腰,破口大骂:“哪儿来的无赖泼皮,在这里狗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不是我家殿下,哪来你在石头庄作威作福的日子,如今却是斗米恩,升米仇了,养出仇来了,我呸,养不熟的白眼狼,就知道儿狗叫,”她一下拨高了声量,“来人啊,把他打出去。” 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衝过去,一个照面,就把赵顺按倒在地上,就是一通拳打脚踢,赵顺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四周围观的村民,纷纷叫囂著:“打死他,打死他……” 甚至有人忍不住,衝上去,对赵顺一通好打。 村民们见此,纷纷涌上去。 赵顺他爹想要上前阻止,却被村民推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一场闹剧,很快就传到沈昭嬑耳里,她连眉毛也没皱一下,对许庄头说:“赵顺糊弄主家,欺压佃户,终究还是府里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这样吧,接下来五年,庄上再减租一成。” 许庄头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五、五成租?” 连续五年? 石头庄都是顶好的良田,每年的粮种,也是庄子上自己出,產出是普田的数倍,这样的庄子,都是七成租,原先六成租,就已经低於其他庄子,如今五成租,每年產出的一半都归自己所有。 沈昭嬑点头。 简单用了午膳之后,减租一成的消息,就在石村里传开了,村民们大喜过望,纷纷来庄子里向沈昭嬑磕头。 乡邻们自己凑了一筐鸡鸭蛋,十几只鸡鸭,还有干菇山货,野柿饼,山枣等,送给了沈昭嬑。 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最好的东西。 沈昭嬑看了后,沉默了许久,交代红药:“让许庄头从石村挑几个能干的人签了契子,进庄子里做事。” 庄子上的活计也不是谁都能做。 大多都府中家生子,亲戚连著亲戚,知根很底的同时,也和王府形成了稳固的利益圈子,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要远比其他人更加可靠,不会轻易去损害府里的利益。 就算一时人手不足,也只会招临时工。 石村的百姓都姓石,往上数十八代都是供一个祖宗,亲戚连著亲戚,安排石村的人进庄子里做活,很大程度能避免,庄头欺压佃户没人敢声张,防止出现第二个赵顺。 思及至此,沈昭嬑又说:“以后府里其他庄子都这样安排,在我掌管的產业內,我不允许出现第二个赵顺,谁也不行。” 石头庄就在香河,就在眼皮子底下,赵顺能瞒天过海这么久,无非是赵顺他爹,与齐雍之间的有一份恩义。 另一方面也是,齐雍王府里的事都是小全子在打理,但小全子也不是正经主子,手段再厉害,那也是太监,平常连出入都不方便,再大的威风,也都在京里,出了京里,他对下面人的约束力,也要大打折扣。 毕竟,除了在京城,还有哪个能瞧得起一个阉人? 当面喊爹,背后骂娘,谁能知道? 如今情形不同了。 她的王妃之威,加上小全子的手段,就不信还有人胆敢阳奉阴违。 庄子里的事处理完了,沈昭嬑带著婆子和护卫,在庄子里转了转,隨后就打道回府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下了庄子,沿著山道走了一段路,天色就阴沉下来,突然下起了大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 沈昭嬑正要掉头回去,马车突地一下,猛然停了下来,沈昭嬑身体往前一扑,被红药拉扯住了。 外面起了一阵骚动,正在驾车的云起大喊出声:“有埋伏,保护王妃……” 第479章 逃的可能性不大 齐雍在衙门里处理公务,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哗啦的雨声,他放下摺子,来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窗牖。 雨下得很大。 天色阴沉沉的,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 看了一眼更漏,已经到了申时,妱妱现在应该在回程的路上。 齐雍立刻唤来了逐风:“去准备马车,我要回府。” 逐风连忙去了。 齐雍取了雨伞,正要出门,就见尤大人抱著一摞的摺子迎面走来。 见齐王殿下要下衙了,尤大人连忙上前:“殿下,这是地方十三道监察御史递上来的奏报,我同都察院的同僚们,挑了其中重要的摺子呈了上来,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齐雍就道:“孤现在有事,摺子等孤回来再看。” 尤大人想说,有不少涉及屯田案的奏报,殿下在甘陇和辽东两地卫所试推了按田纳税的新制,一直在密切关注有关地方屯田情况的进展…… 只是他来不及张口,就见齐王殿下大步走到廊下,撑开雨伞就走进了雨幕里。 尤大人只好闭嘴了,心里却忍不住暗暗揣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惹得殿下如此行色匆匆。 从来没见过殿下这样心急。 难道是和齐王妃有关? 不可能!尤大人用力甩了甩脑袋,眼下朝中局势紧张,殿下可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殿下一心为国,他怎么怎么能这样想殿下?! 真是罪过,罪过。 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少有行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回到府里。 齐雍让逐风准备快马,回房换了常服,披了蓑衣,正要出门。 唐进尧的隨从匆匆来了齐王府:“殿下,左康华那边有了重要进展,我家世子请您马上去一趟大理寺监牢。” 齐雍披著蓑衣,一手提著马鞭,马就停在他身边…… 逐风见殿下停在原地没动,小声地说:“王妃坐在马车里,定是沐不著雨的,还带了三十多个护卫,想来路程慢一些,要晚些回来,不如先去大理寺看看情况,之后再去接应也不迟的。” 跑一趟大理寺,不了多少时间,还是能去接应王妃的。 齐雍翻身上马:“先去大理寺。” 不待逐风反应,他一夹马腹,就已经扬鞭出发了。 …… “有埋伏,保护王妃……” 云起大喊的声音,让沈昭嬑的一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猛然掀开车帘,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只听到“咚”的一声,一支箭矢钉到了车窗上。 “小姐……”红药惊呼一声,扑到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脸色惨白,箭矢卡进了车窗上的菱格里,没有继续寸进。 三叉的箭头,方才距离沈昭嬑的脖子只有数寸,如果窗格没有挡住这支箭,这支箭就能射穿她的脖子。 好在马车的车厢是铁樺木所制,铜铁不穿。 她深吸一口气,朝窗外面看去。 雨越下越大,空中传来一声声尖啸,箭矢划风破雨,外面响起了一声声的惨叫和哀嚎…… 是跟车的婆子和小廝。 红药猛然挡在小姐身前,外面响起了云起急切的声音:“王妃,我们遇袭了,两边山坡上,埋伏了將近百人……对方显然不是什么匪徒,目標就是您……外面还在下雨,情况对我们十分不利,属下设法突围,定会护您,”周全!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后,终究是说不出口,“属下见机行事。” 看样子外面情形並不乐观,沈昭嬑面色凝重,脑中念头飞转,將最近朝中发生的事过了一遍脑子。 从甘陇试推按田纳税的新政,导致甘陇乱象频发,引发了明粮仓失粮案,牵扯了户部郎中左康华。 再到左康华下狱,一直对赵顺的种种欺压,忍气吞声的石头庄村民,突然聚眾到庄上闹事……碍於按田纳税正在试推,她担心田亩上的事会落人口实,亲自来了石头庄……回程时路遇袭击…… 一环套一环。 中计了。 石头庄的村民,突然闹起来了,许是被人故意挑唆的,对方挑在这个时候,就是为了引她出门。 如果她不出门,石头庄的事很快就会传开,显国公定会让人弹劾齐雍。 她仍然要出门。 分明是显国公为她设下的陷阱。 是左康华下狱,惹了显国公狗急跳墙,她和齐雍都没算到,显国公这么快就图穷匕现了。 想来齐雍在香河的布署,不是没起作用。 是显国公沉得住气,正在静待时机。 想明白了这些,沈昭嬑知道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云起,如果不带上我,你自己突围逃走的机会有多大?” 云起是齐雍的亲卫,方才他话中已经透露,没有把握带她一起逃走。 云起大骇:“王妃您……” 沈昭嬑没空和他婆婆妈妈,厉声问:“回答我。” 云起心中不安,回答时保留了一些:“至少七成。” 这是保守估计,肯定不止七成,沈昭嬑心中有底:“云起,你听好了。” 云起面色一肃。 沈昭嬑快速组织了语言:“你想办法自己突围,”不待云起出声反驳,她继续说,“回去告诉殿下,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离京,这是显国公调虎离山之计,显国公暂时不会杀我,让殿下注意成王的动向,他和显国公有勾结,许会趁机起兵了……” “让齐晏然注意贵州土司的动向,严防土司动乱……” “让程院史注意皇上的日常起居,承乾宫的內鬼也不要留了,抓起来严加拷问……” 接著,她一连报了十几个朝中大臣,及京中勛贵的名字,再三交代云起,一定要把消息带到。 云起一听到王妃让他自己逃,心里自然是反对的,来不及抗议,就听到王妃后面交代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石破天惊。 第480章 要毁了镇北侯府 他蠕动著嘴,想要问问王妃,这些消息是打哪儿听来的,是否准確……他担心如果消息有误,他自己突围报信,王妃的安危要怎么办? 可眼下情况危急,也不是他婆婆妈妈的时候。 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境。 这倒不是云起犹豫武断,身为殿下最信任的亲卫,他比谁都清楚,王妃对殿下有多么重要。 殿下派他护送王妃,王妃的安危高於一切。 可王妃方才说的消息,实在太骇人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王妃一旦落入敌手,殿下肯定会亲自追击……如果成王真的起兵了,后果不堪设想。 沈昭嬑將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云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低声將王妃交代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没有错漏之后:“您请放心,属下一定將消息带到。” “王妃先和红药姑娘调换衣裳……”云起虽然做了决定,却並不代表他放弃了王妃。 如果王妃的消息没错,那么对方的目的,定是活捉王妃,王府护卫都是训练有素,倒是可以利用这点进行突围。 他將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沈昭嬑蹙眉,这样做的话,她倒是有逃生的可能性,但红药恐怕……她无法眼睁睁看红药送死…… “还是见机行……” 她还没说完,红药说道:“就按云起护卫说的办,奴婢是您贴身的大丫鬟,如果您出了事,奴婢也不会苟活,小姐不必多说,赶紧把衣裳换过来吧,免得误了云起护卫的计划,到时候一个也逃不了。” 沈昭嬑张了张嘴,来不及开口,红药就已经拉好车厢的门,转身过来帮小姐脱衣裳…… 此时,外面的战况也变得激烈起来。 …… 齐雍快马加鞭,赶去了大理寺监牢。 唐进尧得知他过来,连忙迎过来。 齐雍问他:“左康华招了?” 唐进尧摇头:“没有!不过大理寺找到了刘主事的车夫,据车夫所言,刘主事有一次去找左康华,发现左康华从家中后门,登上了一辆蓝顶马车,那辆马车不是左康华家中的马车,刘主事觉著左康华行为鬼祟,让车夫悄悄跟上去,车夫一直跟到了香河县淑阳镇,左康华的马车就失去了踪跡。” 左康华和刘主事都是背地里往来,刘主事每次找左华康都是走的后门,所以才发现了左康华的异样。 齐雍表情一顿,果然是重大进展…… 唐进尧继续说:“顺著这条线索,派人去淑阳镇探查,果然查到左康华从去岁七月开始,就时常在休沐的日子出京,前往淑阳镇。” “如果大兴粮仓丟粮一案,果真与他有关,我怀疑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就在淑阳镇。” 香河县不算小,探查起来並不容易,如今圈定了范围,缩小了目標,想要查出那批粮食,也要容易许多。 齐雍闭上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著桌面:“淑阳镇不大,能藏得下十万石粮食的地方不多,储粮的粮仓,要具有通风、防潮、防鼠、防霉、防虫,否则粮食容易霉烂、陈腐、生虫,还要兼备一定的隱蔽性,瞒天过海……这样一来,能藏粮的地方就更少了,”他豁然睁开眼睛,“在镇北侯府二房名下那处丝绸仓库!” 唐进尧倒吸一口气凉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沈崢正是去岁七月才盘下了那处宅院,和左康华突然频繁往来淑阳镇的时间正好吻合。” 所以,沈崢修整的压根不是什么丝绸仓库。 是储食的仓库。 沈崢被骗了。 唐进尧:“那处宅院占地极大,不亚於一座庄园,光是修整,就往里投入了小三万两了,丝绸是金贵东西,储存要比粮食还要困难,仓库肯定是具有通风、防潮、防鼠、防霉、防虫……” “十万石粮食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线索也摆在眼皮子底下,他们却一直没有发现。 唐进尧深吸了一口气:“是因隆盛行一案,和大兴粮仓丟粮案没有半点干係,所以大理寺並没有往这上面想。” “加之那处丝绸仓库还没有彻底修整完毕,没有正式投入使用,没有牵扯到沈崢贩私,大理寺也没有派人去探查。” “宅子是在陈锦若名下,沈老夫人和陈锦若主动凑齐了,沈崢贩私所涉的银两交予了朝廷,沈崢判了罪人不孥,不连累妻儿,朝廷只查抄了沈崢名下的所有財產,妻儿名下的財產得以保留,所以没人在意那处丝绸仓库。” “好一招灯下黑啊!” 齐雍心中阵阵发寒:“我之前还以为,显国公是想利用沈崢贩私一事,將我岳父子拖下水,拿捏我岳父的把柄……显然我们都低估了显国公。” 显国公分明是要毁了镇北侯府。 隆盛行一案,也只是贩私,他能帮岳父脱罪。 可大兴粮仓丟的粮食,是原本要运去萧关粮草,萧关粮草案涉嫌却是通敌叛国,比谋逆更为严重…… 这其中的干係又岂是沈崢一个人能承担的,就算他相信岳父是无辜的,可朝中大臣不会相信。 唐进尧脸色不太好:“现在要怎么办?” 这批粮食现在成了镇北侯府的催命符,就算知道了地点,他们也不能声张,真要曝露出来,镇北侯势必要牵扯了萧关粮草案…… 太后党的目的是为了借大理寺之手,毁了镇北侯府。 这应该就是显国公最大的后手了。 齐雍放慢了呼吸,他为了调查萧关粮草案,为了给萧关那些牺牲的將士们一个交代,苦苦追查,现如今,距离扳倒显国公只有一步之遥…… 他闭了闭眼睛,喉咙里一阵乾涩:“趁显国公不知藏粮地点已经暴露,我们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嗓音发乾,“一把火烧了。” 事已至此,他別无选择。 沈侯绝不能牵扯进萧关粮草案里,这不光出於他的私心,也因镇北侯府世代忠烈,忠臣不能受冤枉死,更因镇北侯是保皇党的支柱,如果镇北侯出事,朝局必然失衡,他好不容易经营的优势也將荡然无存。 第481章 誓死突围 唐进尧点头:“你的考虑是对的,就算我们找到了粮草,有镇北侯挡在显国公前头,也未必能彻底扳倒显国公,镇北侯许要成为第二个新乐侯。” 摊上了这么一个弟弟,镇北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批粮草如果不烧掉,等齐雍与显国公图穷匕现时,再暴露出来,双方还没开始爭斗,齐雍阵营里,首先就要自乱阵脚了。 齐雍不可能轻易放弃镇北侯。 但其他大臣,不会相信镇北侯,齐雍势必就要和阵营里一些大臣產生分歧。 一旦分歧產生了,就有被显国公分化的机会。 加之镇北侯是齐雍的左膀右臂,他若出了事,比显国公失了“隆郡王”还要更严重,齐雍现在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显国公当真是险恶无比。 齐雍沉默了片刻,这才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小册子……” 能彻底扳倒显国公的,只有小册子。 希望沈昭嬑的猜测是对的,小册子就在隆郡王府里。 …… 齐王府的护卫穿著甲冑,武装到了脖子,弓箭只能起到扰敌的作用,想要凭此拿下齐王妃,显然是不太可能,一大群黑衣人从埋伏处衝杀而下,护卫们结成包围圈,將马车护在包围圈里。 对方人多势眾,身手也不弱,隨著第一个护卫倒下,云起平静的面容渐渐有了凝重之色,面对接连不断的攻势,还有山坡上时不时射来的冷箭,王府的护卫,已经退到了马车旁边。 云起用力叩击马车厢门,红药回敲了两下。 紧接著,车门被打开,红药穿著沈昭嬑的衣裳,迅速出了车厢。 云起下令:“誓死突围。” 二十多个护卫將红药围拢起来,悍不畏死地向前衝杀,想要护她突围,更多的黑衣人过来阻拦。 换上红药衣裳的沈昭嬑,身上绑了一件沾血的胸甲,是从死去的护卫尸体上扒下来的。 她迅速打开车厢后门,在另外七个护卫的掩护下逃跑。 红药吸引了大部分黑衣人,沈昭嬑这边袭击的人只有廖廖十几人,七个护卫护著她且战且逃,很快就逃进了附近的山里,摆脱了黑衣人的追击。 身边的七个护卫,死的只剩下三个了,其中一个还是重伤,沈昭嬑方才只顾著闷头往前跑,担心拖累了护卫。 这时摆脱了黑衣人的追击后,突然觉著不对劲。 她逃的是不是太顺利了? 正想著,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沈昭嬑正要回身,后颈一阵剧痛,她眼睛一黑,身体向后倒去,浑噩的脑中听到护卫惨叫著大喊:“叛徒!” 叛徒! 沈昭嬑虽然有考虑过,自己可能插翅难逃,可当自己真正落入敌手时,心中止不住一阵寒意…… 现在只希望云起能將她的消息带给齐雍。 接著意识坠入无边黑暗。 …… 这时,齐雍已经顾不上去接沈昭嬑了,出了大理寺后,就直接披了蓑衣,打马去了镇北侯府,与沈岐商量如何解决这批粮草。 沈岐在得知,原本运往萧关的十万石粮草,就是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草,现如今正藏在陈锦若在香河县,淑阳镇的丝绸仓库里时,整个人都震惊失语了。 “显国公为了对付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齐雍点头:“他只是从沈崢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两人商量了火烧粮仓的布署於安排,天已经黑了,齐雍彻底坐不住了,连忙回府,沈昭嬑还没回来。 正要去接应沈昭嬑,浑身是血的云起大步衝进了屋里。 齐雍脸色胚变,就听到云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殿下,王妃她失踪了……属下在护送王妃的途中,突然遭遇了埋伏,对方一百多余人,个个身手了得,还配了弓箭……” “夫人和红药姑娘互换了衣裳,属下带著二十多个护卫,护著红药姑娘佯装突围,吸引了刺客,剩下的人趁虚带夫人逃进山里……” “本来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但属下带人在与刺客廝杀之际,刺客像是得到什么讯號,突然撒退,属下觉著不对劲,连忙顺著王妃逃离的路线追过去,只看到几个护卫的尸体,在查探尸体时,从一个护卫手臂下,发现了用手指抠出来的【內】字,护卫里许是出了內奸,是內奸带走了王妃。” 他原以为自己是能护王妃周全,可万万没想到,己方出了內鬼,他们被內鬼算计了。 电光火石间,齐雍想到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想到了丝绸仓库里那十万石粮食…… 脑中冒出了四个字。 图穷匕现。 左康华被抓了以后,显国公就自知十万石粮食的事藏不住了,直接图穷匕现。 想到了失踪的沈昭嬑,齐雍身体晃了晃,眼前像水波纹一样扭曲,晃荡,眼前一阵恍惚,出现重影,眼前的画面蒙上了层不详的血色…… 他好像置身在尸山血海里。 云起猛然磕头不起:“是属下无能,没能护王妃周全,请殿下降罪……” 齐雍觉得眼睛无比的乾涩,闭了闭眼睛镇定片刻,原来他的髓海之疾,从来就没有治癒过。 只是有人,用温柔的锁链,將他心中的凶兽缚住,令它不再失控、噬血、暴戾、嗜杀而已。 现在,齐雍感觉缚在心中的恶兽正在甦醒,用力挣脱了锁链,正在发了疯地咆吼著…… 云起感觉自己好像被凶兽盯住了一般,浑身止不住地发毛、泛凉,他嗓音乾涩:“殿下,王妃有话,让、让属下转许殿下……” 齐雍用力握住腰间的刀,极力克制自己,仿佛要衝破牢笼的暴戾:“什、么、话?” 他紧咬著牙,字从齿缝里一个个地往外迸。 云起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王、王妃说,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要离京,这是显国公调虎离山之计,显国公暂时不会杀她,让殿下注意成王的动向,他和显国公有勾结,许是趁机起兵了……” “让齐晏然注意贵州土司的动向,严防土司动乱……” 第482章 他真的能救回她吗? “让程院史注意皇上的日常起居,承乾宫的內鬼也不要留了,抓起来严加拷问……” 接著,他连接报了十几个人名:“王妃让殿下小心这些人。” 齐雍面无表情地听完:“她让你转告我的?” 他再確认一遍。 云起点头:“是的,遇到埋伏之后,王妃自知逃脱的希望不大……命属下突围出去,向您报信。” 齐雍很清楚,沈昭嬑让云起转告的话代表了什么。 沈昭嬑早前同他说,她能预察先兆,通过一些事的变化,察觉到一些事端,却並不全面,只能起到一些提醒,示警的作用。 现在看来,她当时並没有说实话。 也不能说骗他。 只是保留了一部分而已。 沈昭嬑让云起转告诉他的话,是在切切实实告诉他,成王要造反,皇上会出事,贵州土司会动乱,大周朝动乱將起。 成王会造反,他之前就知道。 但是,齐雍是通过隆盛行才得知成王和显国公勾结在一起。 皇上会出事,其实也是有端倪的,承乾宫那个亲信內奸,是可以通过皇后娘娘给皇上下毒。 而这两桩事都和沈昭嬑有关。 最后是齐晏然。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齐晏然补了乌撒卫指挥僉事,也才几个月,贵州有都指挥使,还有承宣布政使府,提刑按察使三使,分管了地方的军、政、刑大权,土司暴乱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轮不到齐晏然区区一个四品僉事来管。 可沈昭嬑却绕过了些人,只提了齐晏然。 她仿佛早就知道,大周朝会发生什么事,明里暗里引导他,一步步地发现这些暗藏在大周朝的风云涌动。 最让齐雍无法接受的是。 沈昭嬑將自己的秘密暴露给他,在让云起转告这些话时,也在隱晦地告诉他,她如今落入敌手,生死难料。 所以她不敢隱瞒,將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他。 她或许已经做好了永远也回不来的打算。 显国公不会轻易杀她,但沈昭嬑落入敌手,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她性子刚烈,寧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会轻易受辱…… 他真的能救回她吗? 生平头一次,齐雍对自己產生了怀疑,心中的巨兽在嚎叫怒咆,他突然感觉头疼欲烈,整个人天旋地转。 他猛然捂住脑袋,一张脸因为剧烈的痛苦扭曲、狰狞。 所以他就该不管她的死活吗? 休想! 大脑好像翻江倒海一样疼,齐雍强忍著疼痛,剧烈地喘息:“去把府里所有的护卫召集起来!你亲自带人,先去遇袭地点查看那群人的行踪!” 云起不敢耽搁,忙去召集人手。 齐雍转脚去了书房,迅速写了一封信,交到逐风手中:“快马加鞭去一趟香河县,让香河县令即刻封城,任何人不得出入,且封禁码头,不允任何船只离港,以搜铺犯人的名义,让官府配合搜查整个淑阳镇,及运河上所有往来停靠的船只。” 他想了想,又觉得著不妥。 接著他又道:“抽调王府卫所一千兵力跟你一起去香河,让官府配合王府王所精兵进行搜查。” 他不相信地方官府。 逐风听后一愣:“殿下,您这是……” 王府卫所兵力,若没有兵部的调令,是不可私自调动的,殿下这样做是私自调兵,犯了拥兵大忌,皇上或许不会猜忌殿下,但朝中肯定会有人藉机弹劾殿下,太后党或许会抓住机会参殿下一本,打压殿下。 脑袋一抽一抽的剧烈疼痛,齐雍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加重了语气,“有关王妃失踪的消息,一定要瞒得死死的,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沈昭嬑被人掳走,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想来名节也彻底完了。 他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世俗的侵害,等救回了她,她也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交代完了一切,逐风立马去调兵了。 齐雍连衣裳也没换,唤来了小全子,让他安排人悄悄去程院史接进齐王府,再三交代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坐在书房里,下达了一道又一道密令……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回沈昭嬑。 …… 显国公从下午,就一直待在书房里,消息一个个传来,他的脸色也从凝重,慢慢舒展起来。 隨从过来稟报:“国公爷,齐王殿下方才进宫了。他將王府护卫军全派了出去,还让贴身亲卫逐风,持了他的手令去王府卫所调兵去了,应是要去搜查齐王妃的下落。” 显国公神情微松:“王府卫所的兵力,是要兵部的调令才能调动,私自调兵有拥兵大逆之嫌,他便是亲王,也承担不起私调兵马的后果,这个时候进宫,应该是向皇上討要调兵的手令。” 摆明了先斩后奏,但只要皇上同意了,朝臣们便不能参他。 隨从也是这样想的。 王府护卫军,卫所精兵,总计人数达到了两千人。 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一个女子何至於如此,齐王妃简直就是红顏祸水。 显国公心中一定,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没想到堂堂齐王殿下,竟然也是个英雄气短的情种,不愧是大周皇家血脉。” 隨从就笑说著:“温柔乡,英雄冢!是国公爷您,棋高一筹。” 显国公心情不错:“继续监视齐王府的动向,让香河那边依照计划行事,准备撒饵了,设法把齐王调离京中,那就更好了。” 隨从问:“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到底是计划关键的一环,显国公有些不放心:“派人好生伺候齐王妃,千万不要让她死了。” 据他所知,齐王妃是个烈性的,为了防止齐王妃受辱求死,他特地把齐王妃身边的人换成了女人。 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是真防不胜防。 现阶段对他而言,活著的齐王妃才有价值。 他做事向来谨慎,绝不会因小失大。 隨从有些为难:“齐王殿下带了这么多精兵,想要解决他……” 仿佛认定齐王一定会出京一般。 第483章 皇帝不听话就换一个 萧关一役那样的绝境齐王都能活,显国公没想过真能解决掉齐王:“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隨从不敢多嘴。 显国公又道:“小册子还没下落吗?” 隨从摇摇头:“我们派人暗中探查了隆郡王府,但为了避人耳目,不敢有太大动作,暂时没有线索。” 显国公轻嘆一声,只好道:“事已至此,找不到,就不找了,”现在就是找到了,也已经来不及了,“贵州那边安排得如何?” 只要贵州土司暴乱,成王就会立刻起兵。 他暗中扶持贵州三大土府,已经长达十年之久,粮食、兵械没少提供,贵州都指挥使是薛芳远的人。 隨从压低了声音:“南蛮不服大周统治已经许多年了,双方风俗文化不同,土府与朝廷之间矛盾也日益深重,三大土府都想摆脱大周的统治,答应配合我们行事,最新传来的消息是,三大土府一切安排就绪。” 这消息显国公之前就知道,只是出于谨慎,这才又確定了一遍:“马上把这个消息传给成王,叫他做好起兵的准备。” 成王起兵后,届时齐王不在京中。 主持大局的人就要换成镇北侯,他在淑阳镇部署的后手,就可以启动了,镇北侯下了大狱,齐王党群龙无首,一条失去爪牙蟒龙,彻底沦为蟒蛇,又有何惧呢? 思及至此,显国公又问:“宫里可还顺利?” 隨从回道:“景阳宫传了消息,说是按照您的交代,把东西送进了御书房,迟则十日,宫中必然生变,太后娘娘这些年韜光养晦,在宫里经营颇深,事发后,与显国公府里应外合之下,能立刻將整个皇宫控制起来。” 显国公慢慢盘著核桃,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只有一片凝重:“你告诉淑妃,让她接下来密切关注皇上身边的动静,凡有风吹草动,即刻传讯,皇后娘娘心思縝密,承乾宫那边也要严密监视,事成之后,便是二皇子飞龙在天之时。”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宫里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事关成败,万不能轻疏了,太后娘娘暂时不宜暴露自己在宫中的经营,要等著宫变之后,迅速掌控皇宫。 淑妃在这时,就要起到关键作用了。 淑妃在宫中经营了近二十年,手段也是不容小覷,当年大皇子夭折一事,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皇上对薛芳远也很相信,这才允许淑妃诞下了皇子,淑妃在宫中不爭宠,也不爭强,皇上对她疏於防范,令淑妃在司礼监和承乾宫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这种事交给淑妃,他最放心了。 隨从睁大眼睛:“那成王……” 他一直以为,国公爷要扶成王……万万没想到,竟是二皇子,他是国公爷的隨从,竟从来不知道,国公爷是这样的心思……冷汗一下冒了出来。 显国公目光一冷:“不该问的,不要多嘴。” 隨从低下头去。 显国公用力握住手中的核桃。 成王养兵自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手里握了兵权,自然不好掌控。 二皇子势单力薄,薛芳远被五军衙门压制,扶二皇子登基,显国公才能继续把持朝政,权倾朝野。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从开始就没打算扶持成王,成王最大的作用便是,与朝廷打得你死我活,才有他乘虚而入的时机。 鷸蚌相爭,渔翁得利。 他可从来没有指望能一直利用齐王妃,拖住齐王,万一拖不住了,齐王肯定是要平叛的。 成王有三十万兵马,这些年被他畏得兵强马壮,双方打起来肯定要损兵折將 这才是削弱齐王,甚至是杀了齐王的最佳机会。 思及至此,显国公似有些累了:“如果齐晟肯乖乖做年听话的好皇帝,我也不是不容他。” 皇帝不听话,换一个就是了。 先帝在时,显国公会慢慢把持了朝政,如今也將近四十年了,就算齐雍斗倒了新乐修、隆郡王、武阳侯三人,收回了太后辅政权,又如何?显国公府在宫中,在朝野內外四十年的经营,庞大到远超齐晟兄弟的想像。 …… 程院史一到了齐王府,齐雍乘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把程院史顛得七荤八素地带进了宫里。 外面还在下雨,他来回奔波,衣裳也难免湿了。 齐晟正在批阅奏摺,见他冒雨进宫,衣裳都湿了,一张脸惨白得嚇人:“发生什么事了?脸色怎的这么难看?连衣裳都湿了,你先去换身衣裳,可別受了风寒。” “我没事,”齐雍疼得嗓音嘶哑,他看向程院史,“先给皇上把脉,再检查一下御书房,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之前沈昭嬑就曾提议,让他將程院史送进宫里,他听进去了,但是没有完全听进去,只让程院史每隔十日,进宫给皇上把平安脉。 程院史是人老成精了,一听就知道自己摊上事了,连忙上前要给皇上把脉。 齐晟一头雾水:“你突然进宫,就是为了让程院史给朕把脉?” 他记得程院史七天前好像才进宫为他把过一次脉的。 他近来身体没有不適啊。 齐雍頷首,在沈昭嬑预知的未来里,皇上肯定是出事了,不然她不会特地提醒他,注意皇上的生活起居。 显国公掳了沈昭嬑,图穷匕现。 还借了沈崢的手,把牵扯了萧关粮草案的那批粮食,牵扯到镇北侯府,安排了一招后手。 想来宫里也有一番算计才是。 程院史为皇上把了脉,没发现不妥,稟著谨慎的態度,他又为皇上把了另一只手,仍然没有不妥。 “皇上龙体康健。” 齐晟收起手:“你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齐雍鬆了一口气,只道:“小心无大错。” 程院史也鬆了一口气,可怜他都七十多了,一大把年纪,早就致仕了,还要被皇上召回宫中,为齐王殿下治疗髓海之疾,齐王殿下已经痊癒了,也不让他安生,还要不时往宫里跑。 哎~ 他按照齐王殿下的吩咐,检查御书房,他做事向来谨慎,旮旯地儿也不放过。 齐雍並没有隱瞒沈昭嬑遇袭失踪的消息。 第484章 下毒 齐晟勃然大怒:“朕立刻下令,让兵部签发调兵手令,你持手令调神机营一千火骑兵,以追击流寇的名义前去追击,务必要把人安然救回。” 齐雍按捺著心中的焦虑,他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冷静,暴怒、衝动、杀人,统统都救不了沈昭嬑。 他的任何一个决策,都关係了沈昭嬑的生死。 齐雍深吸了一口气:“不及前,唐进尧查到了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就在镇北侯府二房,沈二太太名下的宅院里,地点就在淑阳镇。” 齐晟一听就明白了,为何沈昭嬑失踪了,齐雍不去追击,反而进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终於走到了这一步。” 齐雍沉默不语。 齐晟神情复杂:“我与显国公斗了二十年了,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如履薄冰,除了睡觉,每时每刻都在算计……为了能让我顺利登基,母妃【病】死了,为了帮我坐稳帝位,大舅舅死在了云南,为了帮我亲政,你九岁就参军了,落下了一身恶名……” “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显国公明目张胆地劫掳齐王妃,是打算反了。 齐晟忍不住道:“如果你没有查到粮食的下落,显国公这一计,就会让你左支右絀,分身乏术。” 妻子失踪。 岳家牵扯了通敌叛国。 他们少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齐雍沉吟道:“显国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粮食的下落,也不知道他处心机虑安排的后手,已经被我们知道了,或许可以將计就计。” 齐晟蹙眉:“会不会太冒险了?” 齐雍道:“是很冒险,但我们別无选择了,显国公和成王勾结多年,与地方土司也有利益往来,与其被动等著他反,倒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齐晟有些犹豫不决。 他和显国公斗了这么多年,从来不会小看对手,在他看来,显国公既然决定要反,连堂堂齐王妃都敢劫掳,准备的后手,肯定不止如今暴露出来的这些,肯定还有其他隱藏更深的后手。 还有陈太后。 將计就计的前提是要完全掌握对方的算计才是。 现如今,他们除了知道,显国公针对镇北侯府的后手,其他一无所知。 贸然行事,指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我知道,你很担心王妃,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显国公绝没有你认为的那么简单,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朕下令让四卫营去救你家王妃……” 四卫营是他的亲卫,完全听令於他。 齐雍揉了揉胀痛不已经脑袋。 齐晟看著他痛苦的模样,心里也是心疼,恨不得將显国公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程院史捧著龙案上的墨锭,匆匆走来:“皇上可记得,此墨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齐雍目光一凝,下意识看向了齐晟。 原来这才显国公藏得最深的后手,当真是低估他了。 齐晟定定地看著墨锭,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答反问:“墨锭有什么问题吗?” 程院史浑身颤巍巍的,显是受惊不小:“微臣检查出,墨锭里掺了有乌头、马钱子等剧毒之物,但因用量较小,暂时不会致命,但长久接触,定会使毒入肺腑,迟则十日,中毒者就会嗜睡、昏迷,最后窒息而亡。” 齐晟听完后,看向了齐雍:“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齐雍並不否认:“妱妱被劫掳,我猜显国公还安排了其他后手,不然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事,为了谨慎起见,这才秘密带了程院史进宫。” 齐晟没有怀疑,他们兄弟二人能在显国公的把持下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谨慎。 但千防万防仍没防住显国公对他下手,由此可见,太后党在宫中的经营极深。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他不可能每次都这样幸运:“来人。” 外面当值的赵安福连忙进屋,不待他行礼,齐晟就道:“去把赵忠全叫过来。” 赵忠全今日休沐,不在御前当值。 赵安福领命而去。 刘雍蹙眉:“您之前查到,承乾宫的內鬼,似与景阳宫有些干係,近来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淑妃就住在景阳宫。 之前齐知平算计沈昭嬑名声一事,就有兵部掺合的影子,他当时怀疑薛芳远不安份,不过薛芳远是个老狐狸,查不出深浅来。 齐晟摇头:“没什么进展,选妃宴上给你家王妃下毒之后,就一直没有动静。” 齐雍淡声说:“派人处理了吧,留著始终是个隱患。” 齐晟点头:“你之前提议说要將计就计,我们商量一下怎么部署。” 兄弟二人就目前的局势进行分析,你一句我一言,很快就把计划敲定下来。 直到这时,赵忠全穿著青色蟒衣,著急忙慌地赶过来。 他才用了晚膳,赵安福就过来了,说皇上召见他,提了齐王殿下冒雨进宫,还带了程院史,他就觉著不对劲,连忙穿戴整齐就过来了,是一刻也没耽搁。 程院史就问:“这块墨锭皇上用了多久?” 赵忠全连回答,生怕回答慢了:“是前日才换的,皇上用了两日。” 程院史一脸庆幸:“幸好才用了两日,毒素未入肺腑,若是再等两日,就麻烦了。谨慎起见,老臣还是开几副清毒的汤药,保管皇上龙体康健。” 齐雍再次庆幸,多亏了沈昭嬑的提醒,不然皇上出了事,太后势必会藉机把持朝局,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了沈昭嬑,他心里又是一阵忧虑。 也不知道云起有没有查到刺客的线索? 齐晟又问了墨锭的事。 赵忠全听到墨锭里有毒,冷汗不停地冒出来,他是谨慎的性子,皇上身边的事,就没有不清楚的。 “墨锭是徽州杭家,上个月进贡的松烟墨药墨,以一百余种名贵中药入墨,墨香有清神醒脑的功效,先入了太医院检验,才送到御前,是您一直用惯的。” 上等药墨,光是成墨就需要五年,因需要用大量的名贵中药,所以十分稀少。 皇上用的一直是杭家进贡的药墨。 第485章 你不管妱妱的死活吗? 他这边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杭家和太医院。 赵忠全已经在脑子里,將他认为可疑的人圈定了,回头仔细查查,定能查出一些线索来。 齐雍心中一动:“我记得,薛芳远的夫人,出自徽州名门刘家,刘家和杭家有姻亲在,薛杭两家也是有干係的。” 他之前派人查过薛芳远,对薛芳远的底细知道得很清楚。 齐晟闭了闭眼睛:“所以淑妃和太后党也有勾结……” 齐雍没说话,薛、刘、杭三家,互为姻亲,干係都摆在明面上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承乾宫的內鬼,正巧与景阳宫的淑妃有些干係。 杭家进贡的有毒墨锭,也和淑妃娘家,薛家有些干係。 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齐晟沉默了许久,这才道:“程院史,可有办法造成朕中毒的假象,而不被人察觉?” 正在打盹的程院史,一激灵清醒了,连忙道:“这个容易,回头老臣给皇上开几幅药就是了。” 齐雍浑身疲惫地从宫里出来,立刻去了镇北侯府。 这时,沈岐在月子房里,陪著还在坐月子的妻子,夫妻两人一人抱著一小只,满月后之后,双胞胎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 沈岐抱著老五君麒,在屋里来回走动,不时晃动手臂,他之前看到赵嬤嬤就是这样哄孩子。 柳心瑶看了,忍不住道:“別总抱著他走来走去,也不要总摇晃他,成了习惯,没人摇的时候就会哭,可娇惯不得的!” 沈岐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也不敢摇他了:“难怪每次都要我抱……” 双胞胎只要看到他了,就哼哼唧唧地,每次他一抱就乖了。 他看著儿子,小模样长开了,小脸白嫩嫩地,眼睛也大,乌溜溜地眼儿,瞅著人瞧……越来越像妱妱小时候。 怎么瞧都瞧不够。 这时,小老五小猪崽儿似的,哼哼唧唧地,身子在襁褓里扭来扭动地,沈岐还以为是想要人摇他,也不惯他了。 哪知小老五还来劲了,蹬著腿子,粉嫩的小嘴儿一瘪,就哇哇大哭起来,沈岐有些手足无措。 柳心瑶提醒他:“看看是不是尿了……” 沈岐熟练地扒开襁褓,果然尿了,隨后在赵嬤嬤的帮助下,帮小老五换了尿布,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已经很熟练了。 赵嬤嬤和巧屏,抱双胞胎下去吃奶…… 沈岐寻思著,要不要给家中的两小只,取个小名儿,小老五,小老六的叫,这也太难听了。 就有丫鬟进来稟报:“侯爷,殿下过来了,有急事找您,现在宴息处等您。” 沈岐有些奇怪,齐雍不久前才来了趟镇侯府,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又来了?这都快到到亥时了。 他对柳心瑶说:“你先好好休息,我过去看看。” 接著,就连忙去了宴息处。 沈岐甫一坐下,刚端起茶杯,就听到齐雍说:“显国公派人劫掳了妱妱!” 沈岐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地开,细碎的瓷片瞬间飞溅开来:“你说什么……” 齐雍將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显国公要反了,接下来我们……” 沈岐猛然打他的话,目光森冷:“妱妱要怎么办?你不打算管妱妱的死活是吗?” 齐雍皱眉:“你冷静点,先听我说……” 沈岐猛然衝上前去,一把揪住齐雍的衣襟:“你现在就写和离书,以后妱妱与你再无瓜葛,妱妱的死活,也不用你管……我的女儿,”他目光狠狠地盯著他,一字一顿,“我、自、己、去、救!” 齐雍著没动:“我没有不管妱妱,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救回她,但是显国公要反,你觉著他如果贏了,妱妱还有活路吗?” 沈岐看了他半晌,慢慢鬆开了手…… 这也是实情。 齐雍见他冷静下来了,这才说:“火烧粮草的计划要终止,我和皇上有一个计划……不过要委屈您……” 沈岐听完了计划,脸色终於缓和下来,拍了拍齐雍的肩膀:“妱妱就拜託你了。” 齐雍回了齐王府。 护卫带著浑身是血的红药回府了,红药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已经哭红了眼睛,喉咙里不停地哽咽著。 她和小姐互换了衣裳,是为了掩护小姐逃走…… 可小姐失踪了。 和小姐互换了衣裳的她,反而活著回来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边担心小姐,一边忍不住自责,如果她和小姐没有互换衣裳,小姐是不是就能逃出去? 齐雍神情疲惫:“你也下去休息吧,王妃那里……孤自有主张……” 红药跪倒在地上哭。 这时,云起回来稟报:“……属下按图索驥,倒是查到一些踪跡。这群人应是冒雨进山了,属下已经命人搜山了,只是山中地势复杂,大雨冲刷地面,暂时还没有查到刺客的具体行踪。” 齐雍一手用力捏著桌角:“继续加派人手全力搜山,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找出来。” 云起领命而去。 齐雍回房换了一身黑衣,按捺著心中的焦虑、躁动、狂暴,一直等到丑正(凌晨2点),这才披了蓑衣,大步去了马房。 显国公这时还没睡下,一直等著听消息。 齐雍一出府门,显国公府的探子就,窥到了他的行踪,连忙回来稟报:“国公爷,齐王殿下出京了,乘马去了四卫营,调了一千精锐,沿著官道,马踏隆隆地赶去了香河,属下看得一清二楚,是齐王殿下本人。” 显国公大喜过望:“好,当真是天助我也,即刻传令下去,带著齐王妃哪里偏僻,就往哪里转移,在沿途设下埋伏,不惜一切代价拖住齐王,务必让他不能迴转京中,如果能解决掉齐王就更好了。” 显国公真就觉得,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 原本他派人去劫掳齐王妃,担心很难在齐王的追击下带齐王妃转移,结果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大雨冲刷了齐王妃的踪跡,加大了齐王搜查的难度,这无疑让他的计划更加顺利。 如今齐王离京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第486章 齐王追上来了 隨从连忙笑著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眼下国公爷尽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何愁大事不成,恭喜国公爷。” 显国公却敛下了喜色,目光落在隨从身上,透著警告之色:“先別高兴得太早了,当心得意忘形,乐极生悲,越到了关键时候,就越要再三小心,若是误了我的大事,別怪我不讲情面。” 隨从心下一凛,连忙低头:“属下当定谨慎行事。” …… 沈昭嬑是在一阵顛簸中逐渐清醒过来的,后脑一阵阵地钝痛,令她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有些发晕。 她下意识动了动手脚,发现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连双腿也被绑住了,浑身上下也使不上力气,与前世陈锦若给她强行灌下昏睡散时相似。 昏迷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被显国公劫掳了。 外面还淅淅沥沥下著雨,耳边响起马车骨碌的声响,伴著一阵阵顛簸晃动,沈昭嬑脑袋又晕又疼。 不难猜测,她在一辆马车里,马车肯定朝著荒郊野岭的山路前行。 不然,不会这样顛簸。 这个发现让她遍体生寒。 外面还在下雨,雨水冲刷了马车的痕跡,马车进了山里后,搜查难度加大,她获救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昏迷前,沈昭嬑有设想过自己被劫掳之后要怎么办。 可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恐惧。 沈昭嬑大脑乱糟糟的,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下意识曲綣著身体,身体在一片顛簸中,充满了无力。 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自己如今还在不在香河地界? 云起有没有逃出去,把她要转告的消息告诉齐雍? 齐雍会相信她的话吗? 齐雍会听从她的劝告不离开京城吗? 齐雍是不是正在想办法救她? 宫里情况怎么样了? 前世成王起兵后不久,皇上已经驾崩了,算算时间,皇上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出了事。 还有红药……也不知道有没有逃出去。 …… 沈昭嬑心中千头万绪,躺在车厢里,一路顛簸,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下,顛簸停止。 车外有人在说话,其中有一个妇人的声音。 沈昭嬑屏息凝神,仔细听外头的人说话。 “齐王已经追出了香河地界,距离我们不到百里。” “这么近?半个时辰就能追上来,这可咋办,万一追上来了怎么办?为了掩人耳目,儘快將齐王妃转移出京,我们也是简装出行,身边人手也不足。” 沈昭嬑听到齐雍追过来了,一颗心一点点地往下沉,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令她心中沉重。 齐雍没有听她让云起转告的话。 “国公爷派了一千精兵在山道两侧埋伏,大约能阻上半日,沿途还设了路障,应该没那么容易追上来,世子爷下令,让我们在此处休整片刻,之后加快行程,把齐王妃转出天津府。” “齐王这是长了狗鼻子的吗?国公爷还让我们適当透露一点行踪,好让齐王殿下咬鉤,吊著他……可现在,我们的饵都没下,他就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快要追上来了,亏得国公爷派人沿路拦截,不然出不了天津府的地界,就被人追上了。” 沈昭嬑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显国公不仅想要牵制齐雍,还想杀了他…… 齐雍肯定能猜到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追上来…… 他怎么这样傻! 沈昭嬑心中一片慌乱,很害齐雍会出事……齐雍离京了,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毕竟前世齐雍远在福寧剿倭,都能立刻反应过来,进京勤王,可若是齐雍出事了,大周朝就完了…… “车里的人怎么样了?”其中一个男子询问道。 妇人回道:“餵了昏睡散,人一直昏迷著。” 男人又交代道:“除了你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准接近马车。” 妇人连连称是。 外面的交谈声渐渐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一阵凉风,倏地灌进了马车里,沈昭嬑身子一阵瑟缩。 沈昭嬑闭著眼睛一动不动。 感觉有人上了马车,她心中渐渐有些不安了。 显国公想要利用她牵制齐雍,如今人为俎,我为鱼肉,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一些什么…… 身上的衣饰全部被替换了。 她握了握五指,感觉手上的戒指还在,戒指齐雍送的,蟠螭衔珠样子,戒环是一条蟠螭,首尾相接,龙口向上怒张,嘴里衔著一粒黑珠,是一种黑珍珠,也叫玄珠,產量比其他东珠南珠还要稀少,因而十分贵重。 许是戒环不易脱下来,这么小的东西,也没什么紧要的,所以这才得以保留。 心中稍稍安定。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获救,至少能保证自己不受辱…… 紧跟著,她的身体被人从车子里拖了出来,陡然扛到肩膀上。 一块冰冷的帕子敷到脸上,沈昭嬑冷得一激灵,婆子冰冷的声音响起:“昏睡散的药效差不多快过了,就是一头猪,现在差不多也该醒了。” 沈昭嬑挣动了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睛,马车里一片阴暗,一个四十来岁,身形粗壮的婆子坐在马车里。 沈昭嬑面无表情,无声地看著她。 婆子打开马车里的一个食盒,先取出水囊,扶起沈昭嬑绵软的身体,餵她喝水。 沈昭嬑偏开脸,不肯喝。 这水肯定有问题。 她不能喝。 婆子没有勉强她,只是冷声道:“奉劝你一句,还是乖乖把水喝了吧,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长时间不吃不喝,想来也支撑不了多久吧。” 沈昭嬑抿著嘴,她不提还好,一提就感觉口乾舌燥,喉咙里乾涩得难受,她嗓音嘶哑:“我要是不喝呢?” 婆子嘆了嘆气:“老妇便只好得罪了。” 她作势要灌沈昭嬑喝水。 沈昭嬑目光清冷冷地看著她:“这样看来,你们很不希望我死呢,”她笑了笑,便是身陷囹圄,仍然没有一丝惧怕,“我猜,不到万不得已,显国公是不希望我死,想留著我的性命,关键时候许是能成为一张有力的筹码。” 第487章 齐雍受伤了 她不光是齐王妃,还是镇北侯嫡长女,齐雍不惜代价追到了天津府,她在显国公心里,应该有了更大的价值。 显国公这人十分狡诈,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留许多后手,没道理放弃她这张到手的后手吧。 应该不会愚蠢到做出折辱她的事。 她的小命应该保住了。 齐雍不顾一切追击出京,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沈昭嬑心中有些酸涩。 傻瓜。 你的安危也很重要啊。 我也担心你出事。 婆子並没有否认:“齐王妃请放心,国公爷交代过了,让老妇好好伺候您,自不能委屈了您。” 沈昭嬑笑了笑,绑著她的手脚,让她待窄小的马车里,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不起眼的粗製麻衣……这叫不会委屈了她? 婆子將水囊递到她嘴边,要继续餵她喝水。 沈昭嬑这才张了嘴。 水果然有问题,喝完水,沈昭嬑就感觉刚刚恢復一些力气的身体,渐渐又变得无力。 婆子从食盒里取了一些糕点,放在热水里泡软了,餵给她吃。 简直难以下咽,但沈昭嬑还是吃了。 婆子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齐王妃果然识时务。” 喝了水,吃了东西,沈昭嬑又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等她再次醒来,她已经出了天津府,窄小简陋的马车,也换成了更大的马车,里头铺了厚厚绒毯。 她每天能吃一些热食羹汤,每次吃完东西,就会昏睡过去。 久而久之,沈昭嬑思绪变得僵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连话了说不清楚了。 妇人显是察觉到了她的情况,隨著距离京城越远,慢慢减少了昏睡散的用量。 沈昭嬑每日昏睡的时间变短,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清醒的时候,老妇人就会脱掉她的外衣,让她穿著中衣,防止她逃跳。 不得不说,老妇人实在太谨慎了。 她有想过逃跑,但是马车走的都是荒山野岭,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不是迷失在山里,就是餵了野兽。 她服用了太多昏睡散,一直在马车里顛簸,浑身上下僵麻得厉害,一直提不上力气,根本也提不起劲逃跑。 …… 这时齐雍坐在马上,沿著崎嶇的山道疾行。 他带兵一路从京里追到湖广,沿途已经遇到十几次大大小小的埋伏与袭击,一千四卫营精锐,只剩下六百余人,死去了近三百余人,就连齐雍也受了伤,手臂中了一支毒箭,好在隨身带了解毒的药,伤口包扎之后,因他一直在赶路,没有得到养护和调养,伤口不停地绷开,流血,撕裂。 云起拿著刀子,慢慢为他剔去伤口上的腐肉:“伤口已经瘀肿化脓了,再这样下去,手臂都要废掉了。” 齐雍皱著眉头,紧抿著唇,一声不吭,仿佛根本不知道疼一般。 一连赶七日的路,他脸色有些灰白,眼底布满了青黑,眼中红血丝密布,像要噬人一般,紧抿的嘴唇,也乾裂起皮了。 他这个样子,让云起不禁想到,当初大军被困萧关时的情景,根本没有知道,殿下患上了髓海之疾…… 殿下的髓海之疾,很可能一直没有治癒。 云起不由遍体生寒:“接下来,您不能再骑马了,属下命人准备马车……或者属下骑马带您……” 齐雍没说话。 妱妱被劫掳后,他不止一次后悔,自己不该忙著朝中之事,应该陪著他走一趟香河才是。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云起继续劝他:“属下知道您担心王妃,想要早点救回王妃,但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王妃想想,王妃若是得知,您这样不顾安危,定也会担心您的……伤口若是继续恶化,您指不定,还没找到王妃,自己就先倒下了。” 齐雍嗓音嘶哑:“你带著我。” 显国公唯恐他追到了沈昭嬑,不停地误导沈昭嬑的真实行踪,且在沿途设下路障,阻碍他,埋伏和袭击也越来密集。 他按了按快要裂开的脑子,碾碎了一颗通髓香珠,放进嘴里用力嚼,一百零八珠,已经没有一半。 后来沈昭嬑又做了许多,家里备用的都够做几条香珠手串了。 等救回了妱妱,他要亲自再串一条香珠手串,要一百零八珠,或许可以让妱妱亲手为他穿一条。 云起鬆了一口气,还好殿下听劝…… 齐雍又问:“逐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云起忙道:“逐风勘察到王妃的行踪,距离我们不到五十里,路线暂时难以確定,对方相当狡猾,显是提早做了部署,一路安排了人接应、掩护行踪,还有人负责扫尾,加大了勘察难度。” 逐风负责勘察王妃的行踪,他和殿下负责追击。 齐雍闭了闭眼睛,五十里啊,马儿半个时辰就能跑到,可是……他望向眼前的茫茫大山,却觉得五十里,却是咫尺天涯。 妱妱就在这茫茫大山里,谁能知道,她又在哪一条崎嶇的山道上?谁又能知道,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来阻截他…… 这五十里,仿佛成了他无法跨越的天堑。 云起忍不住道:“殿下,最初我们距离王妃,是一百多里远,现在已经缩短了一半,可见显国公的安排部署,已经无法阻拦我们了,救下王妃也是迟早的事。” 齐雍没说话。 他承认云起说得很有道理,却忽略了,他也是人,不是铁打的身体,连日追击不光他身心俱疲,四卫营的士兵也是如此。 他就算想要一口气追上去,那也要身体允许才行。 若不然,再次遇到埋伏和袭击,伤亡会变得更大。 更遑论,妱妱已经被劫掳了五天,每天都在山道上顛簸,她身体肯定吃不住,定要吃许多苦头的。 更不知道,她会遭遇一些什么? 云起不敢再开口了,他很清楚,自从王妃被劫掳之后,殿下到底有多么疯狂,不顾重伤,不计后果…… 一条一条的指令清晰无比的下达! 果断得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周全得毫无半点漏洞。 冷静理智的叫人心慌。 第488章 镇北侯下狱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迅速锁定王妃的转移路线,一路追击而来。 腐肉被清除乾净,伤口流出鲜红的血,云起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噗一声,喷到伤口上,伤处受到刺激,不停地抽搐著,饶是齐雍也不禁咬紧牙关。 云起取了金创药洒在伤处,取了纱,一圈一圈地包裹固定。 齐雍活动了一下手臂,问他:“京里可有消息传出?” 云起道:“显国公似乎在等著什么,暂时没有动静,您交代要盯紧的人,皇上已经让宫中的密探,进行严密监视……皇上按照计划,近来身体已经有些“不適”,偶尔昏睡不醒,赵忠全命人封锁了“皇上龙体欠安”的消息,但皇上早朝时,身体难免透出“不適”的异样,朝臣们仍然察觉了端倪,私底下有些议论和揣测……” 齐雍点头。 显公国应该是在等贵州土司暴乱的消息。 成王不可能轻易配合显国公起兵,想要让成王起兵,就要让成王认为自己有乘虚而入的时机。 土司暴乱就是一个时机。 或许还有皇上病重。 至於他让皇上紧盯的人,都是沈昭嬑让云起转告他,让他小心的人。 这些人遍及朝野內外,有宗亲,有左军衙门里的勛贵,有六部身居要职的大臣,刑部尚书武大人赫然在內,还有五城兵马司两位指挥。 这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京卫指挥使曹兴赫然在內。 京卫指挥使司,负责拱卫京师和守卫宫禁,分为上直卫亲军,与非亲军卫,上直卫亲军有南京卫和北京卫,不隶於五军都督府。 南京卫拱卫京师。 北京卫守卫宫禁。 而曹兴属北京卫,齐雍可以想像,如果沈昭嬑没有提醒他,注意皇上的日常起居,一旦皇上出事,显国公让曹兴与宫里的陈太后里应外合,就能迅速控制整个皇宫。 辅国將军身为殿前指挥使,肯定是孤掌难鸣。 显国公把持朝政近四十年,在朝中的经营深得可怕。 不过没关係。 他有妱妱。 思及至此,齐雍道:“把舆图取来……” 舆图缓缓在眼前展开,他盯著上面的线条,大脑飞速运转分析,迅速敲定了接下来的追击路线。 …… 显国公耐心等了九日,皇上也一直好端端的。 淑妃在传信时,虽然也提了,皇上近来龙体欠安,时常昏睡不醒,精神也大不如前了,御书房里积压了许多奏摺,但是他疑心本来就重,心中难免有些警惕,叫来了隨从。 “可以安排左康华招供了。” 隨从心中一凛,计划要提前开始了,他连忙下去联络太后党在大理寺安插的眼线。 第二天上午,唐进尧在审问左康华时,左康华就招供了。 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就藏在香河县淑阳镇,镇北侯府二房沈二太太,陈锦若名下的宅院里…… 在场的,除了唐进尧外,还有一位负责跟进明粮仓一案的大理寺丞。 唐进尧就是有心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大理寺卿洛大人,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连忙派人前往淑阳镇,陈锦若名下宅院进行探查。 偌大的宅院,被改造成了仓库,二十多个房间里,是一排排与房梁一般高的货架,上头堆满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甚至地下还修了地窖,里面也全是粮食。 洛大人大惊失色,当即进宫稟告了这事:“左康华亲口说,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就早前要运往萧关的那批粮食,这么大一批粮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镇北侯府名下的庄子……” 齐晟打断了他的话:“是二房名下……” “这有什么区別?”洛大人满脸愤慨,“臣怎么也不相信,就凭区区一个沈崢,一个六品的武散衔,有能耐藏下这么大批粮食?” “整整十万石啊,一千万斤,光是运粮,就要劳师兴眾,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运输工具,怎么可能不声不响,没透出一点风声?如果没有人帮他遮掩,他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 齐晟皱眉:“那也不能说明和镇北侯有关……” “不是镇北侯,又能是谁?普通人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將这么大一批粮食,瞒天过海?” 洛大人在心里,已经判了镇北侯死刑,“沈崢可是镇北侯的嫡亲弟弟,当初隆盛行一案,就该有镇北侯的干係,是齐王殿下站出来为镇北侯作保,镇北侯这才免了嫌疑,但现如今,镇北侯又牵扯了萧关粮草案,不论如何镇北侯都难逃嫌疑。” 齐晟有些不高兴:“你可有证据证明镇北侯有嫌疑?” “皇上,难不成您要包庇镇北侯?”洛大人不可置信,“萧关一役死了那么多將士,当初您可是亲口说过,任何与萧关粮草案相关的人,皆以通敌叛国论处,如今十万石粮草,从镇北侯府名下的庄子上搜出来,非要说镇北侯没有嫌疑,连您自己也不相信吧!” 齐晟有一种大势將去的感觉:“朕听说,镇北侯府大房和二房早已经分家了……” 洛大人愤愤道:“皇上,这可是通敌叛国的重罪,岂是分家就可撇清嫌疑的?您未免太过儿戏……” 若分家,能就免除一切罪责干係,哪来的诛三族,诛四族,诛九族,甚至是诛十族? 齐晟头疼不已,脸色有些难看:“你容朕再想……” 他话音方落,外面来就传来內侍的通报声。 “尤大人求见皇上。” “显国公求见皇上。” “武阳侯求见皇上。” “……” 连续不断的通报声传来,文武大臣们都收到消息,纷纷进宫求见,齐晟满脸无奈,只好道:“请进来吧……” 果然,显国公当即就表示了:“镇北侯有嫌疑,依臣之见,应该先押入刑部大牢,待案件查明之后,再行处置。” 尤大人心中虽有些犹豫,他不相信镇北侯会参与萧关粮草案,可只要一想到萧关一役的惨烈,朝廷若是不查镇北侯恐难以服眾,也不禁咬了咬牙,赞同这个提议。 第489章 通敌叛国之嫌 尤大人心里盘算著,皇上定会让都察院,协大理寺、刑部共同审理,定要设法还镇北侯一个清白才行。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要彻查镇北侯。 齐晟蹙眉:“镇北侯府满门忠烈,此事不可草草定论,不如朕召镇北侯进宫,听听他怎么说?” 显国公蹙眉:“此举不妥,臣不否认,镇北侯府对大周朝功绩,但镇北侯有没有嫌疑,不是听他怎么说,而是要视朝纲法度,要看大理寺怎么查,还请皇上下旨,彻查镇北侯府,还萧关枉死的將士们一个公道。” 洛大人也说:“请皇上下旨,彻查镇北侯……” “请皇上下旨,彻查镇北侯。” “……” 大臣们纷纷下跪,齐晟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额头上冒著冷汗。 显国公冷不防瞧了一眼,见皇上脸色不对,目光闪了闪…… 齐晟用力喘著气:“既如此……便先將镇北侯押入刑部大牢,四卫营抄查府中文书,將镇北侯府围起来,府中诸人拘禁在府中,不允出入。” 显国公心知,皇上还没有完全放弃镇北侯,所以没有將镇北侯府上下都下狱,还指望著查明真相,还沈岐一个清白的主意。 他也不在意。 反正沈岐关进了刑部大牢,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镇北侯府那些妇孺还影响不了大局。 镇北侯毕竟满门忠烈,目前没有明確的证据,证明他牵连了萧关粮草案,保皇党那边,肯定是要力保镇北府的,如果做得太过,朝中其他大臣也不会愿意。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齐晟额头一直在冒著汗,接著又说:“这个案子,就將给三法司共同审理,切要仔细审查,万不可冤枉了忠臣……” 说到后面,他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话还没说完,身体猛然向后倒去。 赵忠全惊呼一声:“皇上……” 满朝上下无不骇然,文武大臣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一个个头冒虚汗,前些日子,朝中就有传言说,皇上龙体欠安……没想到竟是真的! “快请太医……” 事已至此,赵忠全也顾不得遮掩什么了。 大臣们一出了御书房,就各自散开了,一个个闷头出宫,彼此之间连眼神都不敢交流,更何况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显国公慢吞吞地出宫,半悬的心总算定下来了…… 皇上比预想中毒发晚了一些,不过也能理解,磨墨有时候也不需要自己动手,接触墨锭少些,毒发较慢,也是合理的。 这毒在没入肺腑前,是很好解的,但一入肺腑就很麻烦。 现在解毒已经晚了。 但太医院也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华太医就擅长疑难杂症,解毒是不太可能,暂时吊住性命可以做到。 这样看来,皇上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不过也没关係,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三大土府不是傻子,不会无条件配合他谋反,只要把皇上病重的消息告之他们,贵州就要乱起来了。 …… 大夫人生了一对麒麟儿,老夫人心里高兴,满月的时候送了双胞胎一人一个赤金麒麟纹项圈。 一个用了羊脂如意。 一个用了墨翠祥云。 都是老夫人压箱底里最好的东西,连二老爷也没捨得给。 胡嬤嬤扶著沈老夫人去主院看孩子,双胞胎正醒著,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蹬腿子。 柳心瑶正在给双胞胎念千字文,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见老夫人过来了,她放下书本,上前行礼。 婆媳二人客气又冷淡。 沈老夫人坐到罗汉床前,从箩筐里拿了一只布老虎,开始逗孩子。 她说话还有些不利索,咬字比別人慢半拍,双胎胞捏著小拳头,手舞脚蹈的样子,笑得口水直流…… 柳心瑶不乐意与老夫人待一个屋,让赵嬤嬤在屋里支应,自己打算出去……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杂传来,巧屏一脸慌张地跑进屋:“大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沈老夫人转头看出来。 不等柳心瑶询问,巧屏接著又说:“四卫营把咱们府邸包围了起来,刑部的人刚才把侯爷带走了……” 沈老夫人的手一抖,手中布老虎一下掉在地上。 脑中又浮现了,老二当初被大理寺的人带走的情形,觉著胸口沉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柳心瑶脸色惨白,近来朝中的暗潮汹涌,她不是不清楚,侯爷每天早出晚归,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朝中的事她也插不上手,帮不了侯爷,也不好总是问东问西地烦他。 她拎起裙子,就往外面跑去,一路追到前院,刑部尚书武大人,领著一队官兵,押著白身的沈岐出府。 “侯爷……” 她大喊一声,就要衝上前去,四卫营拉著门环,咣一声將朱漆的大门紧闭,她用力拍门…… “开门,我要见侯爷……只同他说几句话,开门啊……” “开开门啊,侯爷……” “侯爷……” 柳心瑶双手都拍麻了,侯爷的衣冠被刑部的人扒了,一介白身被押出了府,四卫营將镇北侯府围得水泄不通,恐怕连一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镇北侯府满门忠烈,又何至於如此? 这时,胡嬤嬤扶著沈老夫人,匆匆赶到门口。 郑三也过来了。 柳心瑶强行打起精神,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侯爷他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突然被大理寺的人带走……” 郑三硬著头皮说:“大兴粮仓丟失的那十万石粮食,在二太太名下的宅院里找到了,就在香河县淑阳镇。” 老夫人眼睛一黑,又是老二这个祸根子:“大房和二房都分家了……怎么还牵扯到了老大……” 她说话不利索,话说一急了,就有些口齿不清,嘴角涎水直流。 郑三却听出来了:“大理寺已经查明,大兴粮仓丟失的粮食,就是原先要运往萧关的粮草……” 此言一出,柳心瑶身体一阵摇晃,当年萧关粮草案事发时,皇上就说过,所有涉案人等,都以通敌叛国论处…… 沈老夫人的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老夫人……”胡嬤嬤连忙扶住了他。 第490章 失去了王妃的踪跡 沈老夫人形容枯槁,脸色灰败,浑浊的眼里,闪动著泪:“老……老大,是我害了老大……都是我的错……我是镇北侯府的罪人……” 如果她当初没有娇惯老二,偏心二房,老大就不会遭此横祸。 恰在这时,大理寺卿洛大人带人来了镇北侯府。 柳心瑶上前行了一礼,便问了侯爷的情况。 洛大人什么也不肯说:“本官奉命前来查抄镇北侯府一应文书往来,镇北侯夫人莫要扰乱公务,”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他也不好太过为难,只好又说,“皇上念及镇北侯府满门忠烈,沈侯也曾为大周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在案子没有明朗之前,便也不累及妻儿。” 柳心瑶见他態度强硬,就知道侯爷这回,怕是很难脱身了,心中满是慌乱。 洛大人带著一队官兵,呼啸著上前,柳心瑶忙不迭让行。 落后一步的唐进尧,上前对她揖了一礼:“夫人莫慌,大理寺暂时没有切实证据,证明萧关粮草案与沈侯有关,沈侯毕竟是朝廷重臣,此案要经三司会审,不会草草审理,眼下朝廷已经派人去尚阳堡押沈崢入京,三司还在调查取证阶段,眼下殿下不在京中,夫人应宜静不宜动,等殿下回京后,再做打算。” 显国公的目的,从来不是让沈侯获罪,毕竟这桩案子不管怎么查,最后也会查到显国公自己的头上,要不然显国公,也不会图穷匕见。 显国公是要借著沈侯有嫌疑,將沈侯关押起来,让齐雍痛失臂膀,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柳心瑶慢慢吁了一口气,人也镇定下来了。 唐进尧继续说:“保皇党这边会力保沈侯,沈侯在狱中暂时不会出事,不会用刑,一日三餐也会儘量照顾,只要一天没有定罪,沈侯就还是朝中重臣,当朝权贵,没有人胆敢越过皇上,对他滥用私刑。” 柳心瑶著实鬆了一口气:“多谢唐大人。” 唐进尧忙说不客气,他也是担心镇北侯府夫人心急坏事:“夫人且放心,我会隨时跟进三司那边的案件情况,有消息会通知您,这段时间,您就安心待在府中,”他嗓音一轻,“有四卫营守著,不会有事。” 柳心瑶心中一动,最后一句话,唐进尧说得很轻,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气音,四卫营分明是封禁了侯府,可他却用了一个“守”字,听这话的意思是,四卫营不像在围禁镇北侯,而是在守卫镇北侯府…… …… 齐雍坐在马背上,一只灰隼划破夜空,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解下灰隼脚下竹筒,取出一卷布条。 两行米粒小字整齐排列,这些字不管是顺读倒读,或者將所有字序打乱重新排列,都无法读取任何消息。 重要的消息在传递过程中,会进行层层加密,只有消息到了特定的人之手,才能顺利读取,若是落入其他人之手,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齐雍读取了消息,对京里的情况瞭若指掌。 他一把將字条揉碎:“皇上的秘令已经送到贵州承宣布政使司,接下来就要看三大土府有什么动作。” 承宣布政使司是一地最高行政,统辖一地州府衙门。 都指挥使司,统管地方卫所一切军务。 还另有提刑按察使司,主一地刑狱之事。 三方分工不同,却掌管了一方的军、政、刑大权,沈昭嬑在提及贵州时,掠过都指挥使司不提,都指挥使司有问题。 承宣布政使司她没提及,那么贵州布政使,应该没有立场上的问题,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至於齐晏然,听沈昭嬑的意思,平定土司暴乱的人会是齐晏然,齐雍不知详情,不予置评。 也不打算去管齐晏然。 皇上在布政使那边做了安排,是可以兜底的。 一连追击了十日,齐雍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下巴布满了青色的鬍渣:“逐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云起无奈:“殿下,前边就是贵州地界了,您不能再继续追击,您需要在计划开始前,改道前往江西……” 齐雍坐在马背上,没有说话。 他一路从京中追到河南,就已经明白了,显国公要把妱妱转去贵州……许是想利用接下来的土司暴乱杀了他,不让他回京勤王。 这一路大大小小的袭击有三十多次,四卫营只剩下五百余人。 如果,在不知道土司暴乱的情况下进入贵州,三大土府的兵力加起来有十万,他怕是凶多吉少。 显国公的计划实在太周密了。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最终目的是將他引入贵州地界,彻底解决他。 可是显国公没料到,沈昭嬑预知了一切,让他提前得知了接下来大周朝的一切变故,对显国公的一切计俩瞭若指掌。 齐雍又问:“我问的是,逐风那边可有消息?” 云起只好回答:“王妃入了贵州地界后,便失去了王妃的行踪,逐风带人乔装潜入,一行人化整为零,继续追踪王妃的下落……” 近年来,三大土府势力渐大,渐有脱离大周统治的野心,贵州一带大小动乱频发,如果贵州都司是显国公的人,那么贵州无疑是显国公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想要追踪王妃的行踪,难度再次加大。 齐雍一点也不意外,他一路追击,遇到的袭击也越来越多,显国公不可能让他救下妱妱,他本来也不是要救妱妱。 一是表现出对妱妱的重视,妱妱才能活到他贏为止。 二是为隱在暗地里,负责勘察地形,追踪妱妱行踪的逐风一行人打掩护,如此才能不受干扰,掌握妱妱行踪,伺机救下妱妱。 三是为了迷惑显国公,將计就计,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追踪妱妱,而是在江西南昌。 只是不能亲自去救妱妱…… 他心里总觉得不安定。 云起见殿下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殿下,显国公是为了利用王妃牵制於您,在他的目的没有完全达成之前,王妃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491章 心如刀割 齐雍喃声说:“別的呢?” 且不说,这一路山道顛簸,车马劳顿,妱妱怕要吃尽苦头,想来连一日三餐都得不到好的照顾,更遑论是落入敌手…… 他自认为掌控著妱妱的行踪,纵然恐惧害怕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但是其实他是自信的,自信能救她回来。 可每当想到妱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他便心如刀割。 云起忍不住低声道:“您別太担心,逐风一行人已经潜入贵州,对方在进了贵州地界之后,定会放鬆警惕,逐风很快就能重新掌控王妃的行踪,土司暴乱,也是我们营救王妃的好时机。” 齐雍沉吟了一下道:“把舆图拿过来。” 舆图在他面前铺开,他分析地图,指了一点:“此地两面环山,形成了一个葫芦地形,是埋伏的好地点,显国公不会放过这个埋伏我的大好机会,我们朝这个方向追击……然后突围出去,改道去江西。” …… 马车继续前行,沈昭嬑的一颗心,却一天天地往下沉。 她从婆子口中得知,显国公一路上不停地派人埋伏袭击齐雍,齐雍似乎在一个名叫葫芦峡的地方受到袭击,身受重伤,追击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她原是不肯相信的,齐雍在她心中,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怎么可能轻易受重伤? 不可能! 但是隨后几日,马车速度放慢了一些,马车路过一座小镇时,天已经黑了,婆子竟然破天荒地找了一个客栈留宿。 沈昭嬑开始担心齐雍…… 心里七上八下,满是焦虑,忍不住向婆子打听齐雍的情况。 婆子嘿嘿直笑:“一连追了十几日,一直咬在后面不放,就是铁打的身体,恐怕也受不住了,还受了重伤,指不定这会儿正在什么地方疗伤呢,还真看不出来,齐王殿下还是个情种。” 其他的,一个字也不多说。 沈昭嬑心乱如麻,婆子取来了一件斗篷將她从头裹到脚,带著她进了客栈,进了客房。 婆子拿走了她的衣裳,在床边打了地铺,守著她。 防止她逃跑。 这一晚,沈昭嬑一晚上没有合眼,满脑子都是齐雍重伤的模样。 天没亮,婆子叫她起身时,她面容憔悴,双眼红肿,整个人头晕脑涨地,被婆子推进了马车里。 这一行七八个人,扮成外出行路的一家主僕,马不停蹄地一路往南下而去。 一开始,专拣偏僻的顛簸小道。 没过几日,就改走了官道,一路畅行无阻,沈昭嬑知道已经入了贵州,具体在贵州什么地方,却不清楚。 这天傍晚,马车停在一个驛舍前,同行的人先进去安排了屋舍,她的手反绑在身后,身上披了一件斗篷遮掩挡著,婆子仍然很谨慎,取了一顶能罩住半身的幕篱,戴在她的头上。 透过幕篱,沈昭嬑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事物。 想来旁人也无法通过幕篱看清她的真容。 婆子扶著沈昭嬑从偏门进了驛舍。 同行的人过来说话:“驛舍里只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叫人订走了,就早我们一步,我原想交涉一番,但对方的护卫很不好惹,口音带了点京味,虽然不明显,但是一耳朵就听出来了,便没有节外生枝,只订到了后院的两间上房,位置靠近角落里。” 婆子有些不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就这样吧,你在前面带路,赶了一天的路,我这把老骨头都有点吃不消了。” 细皮嫩肉的齐王妃更是瘦脱了相,细瘦的身子,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这两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也越来越差,胃口也不怎么好,今日早上,就有些轻微的咳嗽。 真是难为她,一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苦啊累的,愣是一声不吭,全靠他们准备的名贵中药养著身子,不然身子早就败了。 一行人进了后院,婆子一眼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哥,带著十几个护卫迎面走来。 那公子哥儿一身矜贵,生得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那叫一个丰神如玉,简直像落入凡尘的謫仙人。 一身气度当真不一般。 婆子心中警惕:“订了单独小院的,是不是这人?” 同行的人点头:“正是他。” 婆子压低了声量:“可有打听到跟脚?” 同行的人回道:“掌柜也不认识这人,是头一回见,对方出手十分阔绰,应是哪家出门游歷的公子哥儿。” 婆子点头,不过仍然道:“我们明日一早便走,儘量不要与这人打交道,也儘量不要与他照面。” 倒不是她多心,只是这公子哥一瞧就不是一般人,是財权人家养出来的麒麟子,似这样的人,身后牵扯甚多,同行的人听出对方的护卫口音带了京味,没准在京里那边也有经营。 同行的人纷纷点头。 沈昭嬑听到婆子这样慎重,眯著眼儿,朝面前瞧去,只看到一抹白色的人影在眼前晃动…… 天色也有些暗,眼前一团模糊。 婆子扶著沈昭嬑继续,等到眼前的白影,近了一些,沈昭嬑突然忍不住重重地咳嗽起来。 婆子伸手抚著她的背:“一会儿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沈昭嬑温声说:“多谢,”隨后她又咳了几声,又说,“不知晚膳可否帮我准备一些胶燕窝粥,我没什么胃口,想吃些清淡粥食。” 婆子有些诧异,这一路还是齐王妃第一次主动向她提要求,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驛舍里如果有,就准备一道。” 沈昭嬑似乎也没想到,对方这样好说话:“可否再准备一身料子软些的衣裳?” 婆子觉得沈昭嬑话多了,冷淡地点头,也不搭话。 沈昭嬑没再说话。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到了叉路上,前边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竟然停下来了,主僕似乎在交谈,他们一走近,年轻公子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交代身边的隨从:“晚膳清淡一些,直接送到院子里来。” 沈昭嬑脚下微顿,接著就叫婆子扶著走了。 两方人打了一个照面,擦身而过。 第492章 死得不能再死了 直到婆子带沈昭嬑进了一个院子,年轻公子抬眼朝前边不远处的院子看去,手指摩挲著腰间的无事香牌…… 隨从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怎么听著,有点像沈大姑……”现在该改口叫齐王妃了,“像齐王妃的声音?” 公子哥嗯了一声:“不是像,本来就是。” 这对主僕就是齐晏然和青阳。 青阳张大嘴巴,一脸愕然:“这、这不能吧,大姑啊不,齐王妃不是应该在京里吗?怎么会来了贵州,她身边的一行人是谁?我怎么一个人也不认识,看那规矩作態,也不像会是齐王府的人,还有那婆子的口音,就是贵州口音吧……” 齐晏然蹙了蹙眉,幽怨地看著隨从:“嫁人了,她就是不是沈家姑娘了?做什么喊齐王妃,以后就喊大姑娘。” 青阳无语了,这是重点吗?重点是,齐不,沈大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齐晏然喊来身后的护卫:“去查一查,这一行人是什么来路,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护卫领命去了。 齐晏然又点了一个护卫:“盯著那一行人,有什么动静隨过来稟报。” 那一行人明显不是善茬,沈昭昭堂堂齐王妃,镇北侯嫡长女,想要吃食和衣物,都要以商量的口吻,取得那婆子的同意。 沈昭昭明显是受制於人。 有人强行把沈昭昭带到了贵州。 齐晏然眯了眯眼睛,握了握腰间的弯刀,眼里迸出杀意来,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不然…… 一进了院子,婆子就將沈昭嬑关进房间里。 沈昭嬑坐在房中,一言不发,一颗心却陡然间跳得厉害,手也在微微发抖:“我们现在在哪里?” 婆子瞥了她一眼:“贵州威寧县啊!” 距离京城这么远,她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婆子也没瞒著她。 沈昭嬑敛下目光,是乌撒卫辖地。 乌撒原为部落名称,意为黑衣彝人,辖地包含了贵州赫章、威寧、定威三县。 太祖十四年秋,曾派三十万大军征云贵,与云贵南蛮开战,史称“乌撒之役”,大军取胜后,开始派兵驻守。 她没有听错,確实是齐晏然的声音。 她遇到齐晏然了。 之前听婆子对带了护卫的“公子哥”有些忌惮,对方口音带了京味,许是打京里来的,她就有心向对方求救,所以她故意咳嗽,与婆子交谈……试图引起“公子哥”的注意。 沈昭嬑没有太大把握,只是尝试一下,她身为齐王妃,救下她获得的利益,想来鲜少有人能拒绝。 就算自救失败了,沈昭嬑也不怕。 那婆子暂时不会动她。 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公子哥,竟然是齐晏然。 齐晏然所在的乌撒营,应该在赫章县,贵州山多路僻,赫章距离威寧是山路阻隔,险道难行,乌撒三县这么大的地界,她竟然能在威寧县碰到齐晏然…… 沈昭嬑一颗心扑通乱跳,不知道齐晏然有没有听出她的声音,认出她,方才隔得有些远,万一他没清听要怎么办?她要想办法自救,可她身体虚弱得厉害,走几步都觉得著吃力,要怎么逃? 她也不知道齐晏然住在哪里。 婆子隨身不离地看著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三步內,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將她的衣裳收起来,那婆子还精通武艺,武功还不弱,同行的还有六人,每个都武艺高强,就在隔壁房间安置。 门外还有人守著…… 沈昭嬑火热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在婆子的安排下,泡了一个热水澡,吃到了胶燕窝羹。 婆子到底没给她请大夫,只命人抓了袪风寒的药,亲自煎好了,盯著她喝完,后在婆子的盯视下,脱了衣裳,老实睡觉,眼睁睁看著婆子收走了她的衣裳。 沈昭嬑一心想著要向齐晏然求救,根本睡不著,躺在床上也不敢翻动身体,担心弄出动静来,婆子会生心怀疑,浑身僵硬地躺著,她一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却是越躺越难受。 夜深了,驛舍里一片安静了,惨白的月光从窗欞里照了进来。 沈昭嬑苦笑,还真是连一盏灯都不给她。 这也太谨慎了。 正想著,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昭嬑一下摒住了呼吸,一只手握紧了戒指上的玄珠,轻轻拧动,握住不动。 在床边打地铺的婆子,猛然坐起身,警惕地靠近床边,万一事有不好,能马上挟住齐王妃。 心里却有些纳闷,同行的六人都在隔壁,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来人啊!”婆子背对著沈昭嬑,一边喊人,一边警惕地看向外面…… 她只顾著注意外面的动静,没有防备沈昭嬑。 沈昭嬑假装被婆子喊人的声音吵醒,迷糊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身,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婆子不理她…… 却不知觉昭嬑猛然拉动玄珠,一根细若纤毫的细丝,被她从戒座里扯出来……猛然缠上婆子的脖颈。 婆子感觉脖子一紧,来不及挣扎,就感觉细丝嵌进颈间的肉里,喉咙里发出呃呃声响,她痛苦地挣扎了几下,鲜血爭先恐后地从颈间冒出来,婆子睁大眼睛,眼球突冒出来,已经气绝气亡了。 但沈昭嬑仍然没有鬆手,她跪坐婆子身后的床榻上,用细丝勒紧婆子的脖颈。 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是她最后仅有的手段,这一路上她都藏得严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根本不敢暴露出来。 既然暴露出来,就要一击即中,不能给婆子任何生还的可能。 沈昭嬑气喘吁吁,手臂有些摊软。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笑,沈昭嬑心中警惕,就听到带笑的声音响起:“放开她吧,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齐晏然。 沈昭嬑手臂一松,整个人瘫软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甚至连话也顾不上说。 屋里亮起了灯,沈昭嬑眯起眼睛朝门口看去,齐晏然一身黑衣劲装站在门口看她,目光十分幽深。 第493章 连妻子都保护不好 沈昭嬑下意识拉了被子,將自己將裹住,垂下目光,看了一眼倒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地婆子。 婆子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著临死前的不可置信,模样显得十分骇人,沈昭嬑双手发颤,慢慢握紧成拳。 她惨白著脸,两鬢的头髮都汗湿了,头髮凌乱地披在肩头,有几缕粘在脸上,却面色平静地说:“你先出去。” 齐晏然撇撇嘴,转身出了房间,站在房间门口。 青阳过来稟报:“隔壁六人全部解决了,对方武艺高强,是权贵人家豢养的死士,在制服之后,就咬毒自尽了,身上也没有搜出任何代表身份的东西。” 齐晏然点头,不是太在意,反正他想知道的事,过会儿能从沈昭昭那里知道。 只是! 想到沈昭昭瘫坐在榻上,整个人瘦脱了形,他心中忍不住一阵烦躁。 齐王这个废物,连自己王妃都保护不了。 真是看错他了。 沈昭嬑从婆子的枕头下面拿到了衣裳,强撑著自己虚软无力的身体,慢慢將衣服穿好,头髮隨便挽了一个髻,用一根金簪子固定。 她颤著身子走到门口:“我好了。” 齐晏然回过身来:“先去我那边小院安置。” 沈昭嬑正要说好,突然间天旋地转,身体软到了下去。 “沈昭昭。”齐晏然连忙接住了她,见她脸色惨白,额头上冒了许多汗,一把將沈昭嬑抱住,臂弯里轻飘飘的身体,瘦弱得令人心疼。 沈昭嬑醒来时,天光已经放亮了。 她茫然地躺在床榻上,过了好一会儿,昏迷前的记忆,才慢慢涌上了脑海。 这才意识自己获救了。 沈昭嬑紧绷的精神渐渐放鬆下来,门吱呀一声开了,齐晏然端了一碗药走过来,將药递给她:“把药喝了。” 他语气有点冲。 昨天沈昭昭昏迷后,他连忙使人请了大夫,大夫说她劳累过度,身体十分虚弱,又受了风寒,才会昏迷过去,需要好好调养,身体才能恢復。 沈昭嬑端著药碗,大口大口地吞药。 药很苦,苦得她差点作呕。 齐晏然把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撇撇嘴说:“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沈昭嬑吃下了蜜饯,嘴里已经不那么苦了,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显国公怕要图穷匕现了,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我已经安全的消息送给齐雍吗?他一路追踪我的行踪,到了湖广,后来就没消息了,那婆子说,显国公在路上安排了埋伏,齐雍受了重伤,这才没有追上来……” 齐晏然脸色一下凝重起来,脑子里上演了一出头脑风暴…… 沈昭昭被劫掳。 齐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 沈昭嬑见他不说话,连忙说:“……殿下之前同我说,他在查隆盛行的案子时,发现显国公与成王有所勾结,甚至与地方土司也有利益上的往来,我担心显国公和成王要反,齐雍绝不能出事……” 她借了齐雍的名义,將自己前世所知的真相告诉了齐晏然。 齐晏然沉声说:“三大土府近来频频调兵,我觉著不对劲,原是打算去贵州都司府探探情况……” 三大土府这么大的动作,连他都察觉到了,贵州都司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可能没有防范。 道理说,乌撒卫处於诸夷之间,贵州都司有什么动作都越不过乌撒卫,可乌撒指挥使司,却没有一点动静…… 这就有些奇怪了。 假如贵州都指挥使是显国公的人,那么一切就有解释了。 三大土府在配合显国公行谋逆之事。 要发动叛乱。 齐晏然果然敏锐,已经察觉了三大土府的动作,沈昭嬑心中发颤:“最近京里局势如何,你有没有收到京里的消息?” 齐雍已经离京了,她实在担心皇上出事,害怕前世大周朝的乱象会再次上演。 齐晏然看著她,欲言又止。 沈昭嬑心中慌乱:“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朝中有什么变故?” 齐晏然按住额头,这才说:“昨日,我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沈侯牵扯进了萧关粮草案,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大兴粮仓丟失的十万石粮食,就是原本要运往萧关的,不久前在陈锦若名下宅院里找到了,就在淑阳镇。” 沈昭嬑顿时天旋地转……是那个丝绸仓库!!原来它最大的用处根本不是储藏丝绸,而是粮食…… 所以前世,爹爹根本不是因为贩私案才牵连了叛党。 是牵扯进了萧关粮草案。 形同通敌叛国。 难怪齐雍始终不能为父亲脱罪。 她还是小看显国公。 “我娘呢?我娘她怎么样了?镇北侯府是不是都出事了?”沈昭嬑喉咙发哽,嗓音颤得厉害。 齐晏然不觉放柔了声音:“镇北侯夫人没事,皇上派四卫营围了镇北侯府,並没有累府中妇孺……如果我所料未错,镇北侯在狱中多半也会没事。” 显国公是为了断皇上一臂,但事实上,这个案子若真要查,罪魁祸首直指的是显国公自己。 沈昭嬑慢慢镇定下来,前世显国公死前,十万石粮食没有找出来,后来找出来了,也是死无对证,爹爹的嫌疑,这才没法洗刷。 但今生不一样。 这批粮食提前暴露,显国公蓄谋造反,爹爹肯定能没事。 “还有一件事,”齐晏然看著沈昭嬑,“皇上不久前在御书房昏倒了,就在沈侯下狱当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嬑脸色惨白,嘴唇也止不住地哆嗦:“齐世子,拜託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齐雍,他不能有事……” “知道了。”齐晏然老大不乐意,但也知道轻重,如果显国公真果反了,能力够狂澜的人,非齐王莫属。 但是,他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心里终归有些不痛快,“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好……” 沈昭嬑瞪他:“他当时又不在……谁能想到显国公这样明目张胆,说反就反,他又不能未卜先知。” 齐晏然恼著脸:“你怎么尽帮他说话。” 沈昭嬑一脸奇怪地看著他:“你这话也太奇怪了,他是我夫君,我不帮他说话,难道帮你吗?” 第494章 土司暴乱 真是老扎心了,齐晏然面无表情:“事情有变,我让青阳先护送你去赫章县,那里是我的地盘,齐王殿下那边会派人去联络,他若果真一直在追踪你的行踪,肯定也入了贵州地界,找起来很容易,最多一两日,想来就有消息。” “我现在要赶去贵阳府承宣布政使司,贵州都司府有问题,一旦三大土府暴动,只有布政使能稳住局面。” 沈昭嬑点头,前世齐晏然带乌撒卫衝进了贵州都司,杀了都指挥使,及一干同党,后围困了承宣布政使司,在提刑按察使的协助下,以承宣布政使之名调兵遣將,平定了土司暴乱。 齐晏然是担心布政使有问题,这才围了布政使司。 事实上,布政使一直是在配合齐晏然行事。 事后贵州布政使升了半级。 沈昭嬑不担心贵州的局势。 她只担心齐雍。 前世今生,最大的变故是齐雍下落不明。 …… 自那日,皇上在御书房昏迷后,又过了三日,就是五日一朝的早朝日子。 赵忠全扶著皇上上了早朝,但仅待了一刻钟,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了,大臣们便想著,皇上正值千秋,想来只是一时龙体欠安。 但是,隨著时间不断推移,又过了十日,皇上一连两次没有早朝,宫中的守卫日益增加,就连午门通往太极殿的路上都派兵把守著,平静的朝堂变得暗潮汹涌,朝臣们仿若未觉一般,每日照常上衙下衙,但私底下难免,对皇上的龙体情况多有揣测。 有关皇上病重的传闻,在私底下流传开来。 正在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之际!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进了京里,駟马在长街上疾行,伴著一声声高喊:“贵州急报,土司暴乱,土府屯兵乌撒……” 百姓们惊慌退避。 宝马一路进了午门,送消息的小吏这才翻身下马,气也带喘一口地將消息送去了內阁。 紧接著,一顶顶官轿,一辆辆马车,著急忙慌地从各个方向朝宫里涌去,整个人京城都透著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土司暴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人朝堂。 大臣们连忙要求见皇上。 皇上“病重”,自然没办法见他们,赵忠全倒是传达了皇上的口諭:“皇上下令,命贵州都司出兵,镇压土司暴乱。”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朝臣们觉得兹事体大,不肯轻易退去。 尤大人只好说:“眼下齐王殿下巡视屯田改制,不在京中,贵州都司固然可以就近出兵,镇压叛乱,但这叛乱要怎么镇压,镇压到什么程度……事事都需要一个章程,还请公公通融,容臣等面圣奏事。” 赵忠全又是百般推託…… 文武大臣们垂下眼睛,心中自有一桿秤,赵忠全阻拦他们见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皇上“病重”,已经不能处理国事了? 朝臣们心中涌现了种种疑竇。 这时赵安福快步上前,凑到了赵忠全耳边…… 离得近些的大臣依稀听到,赵安福说“醒了”,赵忠全听了之后,果然说:“皇上召见都察院尤大人、兵部尚书薛大人、汝郡王……” 召见的都是皇上的亲信,看来皇上病重不能理政,这是实锤了。 显国公目光闪动,皇上的病况如何,很快就能从薛芳远那里知道了。 朝臣们在太极殿前静候。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三人面色如常地从乾清宫出来,文武大臣们纷纷上前询问皇上的意思…… 当然,大家不敢明著窥探皇上龙体,这是不大敬之罪。 尤大人嘴紧,什么也不透露,只说皇上確实下了口諭,命贵州都司出兵,镇压土司暴乱,这乱要怎么平,该平到什么地步,先由五军衙门和兵部群策商议后,再拿个章程出来。 汝郡王乐呵呵地说:“你们都太紧张了,我大周泱泱大朝,百万雄兵,光是贵州各卫所,便屯兵三十万,贵州土司一群土鸡瓦狗之辈,实在不堪一击,三大土府近年没少闹出动乱,往往水都没冒起,就彻底平息了,想来这次也一样。” 薛芳远也道:“回头兵部下几分文书,让地方世家辅战,想来暴乱很快就能平定。”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土司暴乱这事大事化小了。 朝臣们心事重重地散了。 等到出宫之后,显国公的马车到了拐角处,薛芳远避人耳目,悄悄上了马车,便主动提及了皇上的龙体。 “乾清宫戒严了,严禁出入,所有宫人都噤若寒蝉,互相保持距离,各做各事,没有交流,四处都有司礼监的眼睛盯著,我们进去时,皇上正在昏睡,是华太医施了针,这才转醒,皇上已经不能动弹了,说话也不利索,气若游丝的样子,看样子是吊著性命。” 显国公頷首,与他料想的差不多:“把消息传给成王,让成王准备起兵。” 薛芳远目光透了谨慎,没接这话,只是转而问起:“齐王殿下现在何处?近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显国公知道薛芳远是个老狐狸,便道:“我在葫芦峡安排了埋伏,整整一千精锐,齐王殿下勉强突围,也身受了重伤,现在行踪不明。” 薛芳远蹙眉,有些惊疑不定。 显国公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安心,他若去追踪齐王妃,进了贵州地界,眼下土司暴乱方起,也那么容易脱身,三大土府十万兵马,贵州都指挥使是我们的人,留下他的性命,不在话下。” “他若直接迴转京中,那也无妨,待成王起兵后,便联合曹兴把皇宫控制起来,进而掌控整个京城,便直接来一招“计杀韩信”,他就是三头六臂,也该把性命交代了。” “当然了,若是齐王重伤,什么都做不了,那就更好了。” 他可不敢小瞧齐王,在贵州为齐王安排了死局,在京里同样为他安排了死局。 薛芳远又问:“齐王妃有没有送到土府?” 一旦事情有变,齐王妃就是一张很好的筹码。 显国公道:“我的人早前传了消息,人已经到了威寧县,已经与土府的人进行接洽,想来这会儿已经进了土府。” 第496章 显国公反了 沈昭嬑也想到了这点:“我也觉得可能性很大。” 齐晏然又道:“这样看来,在你被劫持后,齐王就已经暗中做了部署,”他闭了闭眼睛,又是一阵头脑风暴后,“沈侯关进刑部大牢,很可能另有內情……那么皇上病重,是不是也……” 他从沈昭昭那里得到了足够的线索,千头万绪的念头串联起来,这才能够串联贯通。 沈昭嬑一下就相信了。 齐雍知道她的能力,对於她转告的话,不可能无动於衷,他很可能真的在皇上的饮食起居上发现了问题,兄弟俩乾脆来一招將计就计。 齐晏然还在继续推测:“齐王心思如此縝密,应该不大可能放任你不管,就直接转道去江西,他应该安排了人,继续追踪你的下落,只要放出你的行踪,就能引他们前来,很快就能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来人!” 齐晏然放出了沈昭嬑的消息,第二日沈昭嬑戴著幕篱上街,就和潜伏在赫章城中的逐风接上头了。 这时,齐雍已经到了江西赣南章贡。 他在葫芦峡受伏之后,確实受伤了,不然没那么容易骗过显国公的眼线,他胸口中了一箭,避开了要害,伤口也不深,比较麻烦的是,受伤之后还要接连赶路,便是坐在马车里,伤口也一直没有恢復。 云起正在帮齐雍处理伤口,一边说起了京里的局势:“……皇上『病危』,已经不能理政了,显国公总揽朝政,提议定国公南下平叛,朝中附议者眾多,定国公已经定下,於九月初十,动身南下,显国公约是要动手了。” 齐雍喉咙嘶哑:“曹兴那边如何安排?” “皇上传信说,武清侯率神机营,足以应对。” 皇上同意定国公前去平叛,唯一的要求就是,神机营要留在京中,显国公自然同意了,对於他来说,眼下京中唯一能威胁他的,只有定国公。 神机营拢共五千多人,对他威胁不大。 齐雍点头:“给皇上传令,要防止显国公在神机营安排后手。” 皇上肯定有所防备,但他仍然不放心。 云起点头:“武阳侯府对神机营的掌控很深,就算出了一些小问题,也是可控的。” 京三营,包括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 齐雍一想也对,皇兄做事向来谨慎,得知成王要反,他甚至没让擅长平叛的武清侯带京三营前去平叛,反而任由显国公调外祖父出京。 不过,定国公出京之后,一切就由不得显国公了。 显国公想调虎离山,皇上何偿不是因为三千营和五军营不可控,將计就將,把五兵营和三千营远调。 显国公以为仅凭京卫指挥使曹兴,就能控制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 很快他就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两人正说著,便有一个亲卫匆忙进屋:“殿下,方才逐风传来了消息过来,王妃已经没事了。” 齐雍浑身皮肉都紧绷起来了。 亲卫继续说:“显国公的人带王妃转移到乌撒辖下的威寧县,许是要將王妃带去贵州土府,正巧在一处驛舍碰到了要前去贵州都司的齐世子,齐世子识破了王妃的身份,当天晚上就营救了王妃,王妃现如今在赫章县,一切安好。” 齐雍连声询问:“她身体怎么样?这一路可有……”他止住了话,接著话锋一转,就道,“既如此,便让逐风好好照顾王妃,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亲自去赫章县接王妃一起回京。” 云起知道他想问什么,只道:“王妃被劫掳之后,身边是一个婆子在近身照顾,只是这一路长途跋涉,王妃吃了不少苦头,身子很虚弱,暂时也不宜再舟车劳顿。” 齐雍突然觉著,已经癒合的伤处,又是一阵锥心的疼痛。 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洇出了一片血色。 云起大惊失色,正要重新过来帮他包扎,齐雍却说:“你先下去吧!” 云起迟疑了一下,这才退了出去。 齐雍大步走到桌案前,案上摆了笔墨纸砚,他铺纸磨墨,提笔写下:“吾妻妱妱,见字如晤……” …… 沈昭嬑收到齐雍的信时,已经到了九月十三。 齐雍在信中说了许多关心她的话,字字句句,皆是对她的担忧,以及不能亲自去救她的愧疚,殷切地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仔细养著身子…… 沈昭嬑看得泪盈眶…… 她已经从逐风口中得知,齐雍一路追踪她的行踪,受了多少次埋伏,被袭击了多少次…… 这一路危机重重,凶险万分,齐雍义无反顾地向她奔赴,甚至有几次他们其实隔得很近很近,那时她被餵了昏睡散,浑浑噩噩的,在隔了一小山的地方,齐雍正在与埋伏在山中的死士精兵,生死博杀。 沈昭嬑庆幸齐雍没有进入贵州。 据齐晏然探到的消息,显国公在贵州布下了天罗地网,等著齐雍自投罗网。 沈昭嬑提笔给齐雍写信,在信中询问了他的伤势,交代他多注意身体,又提了自己被劫掳之后的事,以及现在的情况,之后还说了贵州现在的局势,扬扬洒洒写了好几页,把信封也塞得鼓鼓的。 第二日,南昌又有消息传出。 成王留將驻守南昌,自己亲率十万大军渡江东下,攻取了九江、南康,来到了江西,乘船带兵攻打安庆,想要攻取南京。 消息传回京中,满朝上下一阵譁然。 朝廷发檄天下,避开明昌帝在位时种种善政不提,反频频提及太后辅佐帝躬之功高,显国公辅佐朝政之劳苦,一味指责成王大逆不道,谋逆造反,负皇恩浩荡,不配为成祖子孙……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算是变相承认了,成王发檄里,指责明昌帝齐晟的昏庸不作为。 之后又言明,定国公亲率三千营和五军营已南下平叛,以此安抚人心。 当天夜里,宫里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 还政於皇上,不理朝政的太后娘娘下了一道密令:“命京卫指挥使曹兴率军入宫,守卫宫禁……” 歷来皇帝病重或病危,第一件事就是加强宫中守卫,防止臣子犯上作乱。 第497章 逼宫谋反 尤大人处理完公务,刚躺下,就听到外面一阵骚乱,跑了出来一看,见自家门口被一群官兵包围。 尤大人心中一咯噔,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围在我家门口想干什么?” 士兵冷笑一声:“尤大人,小人们是五城兵马司的,五城兵马司接到密报,今儿有乱臣贼子,犯上作乱,兵马司的人奉命护大人们的安全,尤大人还是老实待在府中,不要惹事生非得好。” 口口声声说,是奉命护卫他的安全,但態度却半点也不客气…… 听这官兵的意思,不光他的府上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恐怕其他大臣的府邸亦是如此。 尤大人手脚发凉,心中震骇不已。 脑中一下浮现了,这些日子显国公的种种不寻常……定国公年迈不支,却一定要派他前去平叛,频繁联络朝中一些大臣…… 脑中隱隱浮现了一个念头。 尤大人双眼充血,一时间失去理智:“你们让开,我有要事,要进宫面圣……” 士兵听了这话,非但不让,反而还拔刀相向:“尤大人,小人们奉命行事,您可不要让小人们为难……” 尤大人气得浑身发颤:“你们是……反了不成?” 士兵们一言不发,举著刀对准了尤大人,將尤大人逼回府里,轰隆一声,闭紧尤府的大门。 尤大人想到病重的皇上,实在太担心宫里的情况,回到府中后,坐如针毡,想要翻墙出府,却被守在墙边的士兵发现,士兵直接將他打晕了,扔进府里,再度警告府中之人,不允任何人出入府中,否则格杀勿论。 相同的一幕,也发生在京里各大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府邸中。 所有人都知道显国公反了。 今晚过后,京里的天就要变了。 …… 京卫指挥使曹兴带了两万余精兵抵达承天门,仰头看著城楼上比往日森严了许多的守卫,心中止不住一阵嗤笑。 眼下皇上病危,召令京卫挥指使司兵入皇城,护卫宫禁,是理所当然的事。 四卫营和勇卫营加起来也不足万人,且辅国將军不知他兵入皇城,並不是为了履行京卫指挥使的职责…… 思及至此,曹兴举起手中明黄的詔书,高喊:“京卫指挥使曹兴,奉皇上之命,率兵进入皇宫,守卫宫禁,速开城门!” 他身后如潮水一般的將士,也在高喊:“速开城门。” “速开城门。” “……” 辅国將军听到动静,走到城楼上,倨高临下地向下看,曹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穿著大对襟的甲冑,身后是黑压压军队,穿著大对襟齐腰甲,气势如山地压迫著魏峨城楼,以及城楼身后的皇宫。 曹兴有些不耐;“辅国將军,为何还不开城门?莫不是想抗命不遵?” 辅国將军脸色肃然:“四卫营和勇卫营守卫宫禁,护皇宫安危,没有皇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闯入,奉劝曹指挥使悬崖勒马,莫要自误。” 曹兴举高了手中的圣旨:“詔令在此,辅国將军速城门!” 辅国將军眉头都不皱一下:“我没有接到任何开门放行的指令,曹指挥使隨便拿了一块破布,就说是皇上的詔令,也实在太可笑了。” 曹兴大怒:“辅国將军抗命不遵?莫不是想造反么?” 詔令自然不会有假,只是这一纸詔令不是皇上下的,而是太后娘娘下的,辅国將军太过谨慎,根本就不认詔令。 这也在意料之中。 辅国將军闻言,立时懟了回去:“依本將军看,想要逼宫造反的人是你吧,眼下皇上病重,贵州土司暴乱,成王在南昌起兵,已经攻下安庆,不日就要直取南京,正值大周朝危难之际,你竟然大逆不道,不怕为天下人所不齿吗?” 曹兴平静地道:“辅国將军莫要血口喷人,我是奉命入皇城,守卫宫禁,有皇上的詔令为证。” 双方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先动手。 这时,赵安福匆匆上了城楼,朝底下的曹兴大喊:“皇上有令,命曹指挥使速速率军退去,既系误会,便既往不咎……” 到这份上已经是图穷匕见。 曹兴高举手中的詔书,大吼一声:“你一个阉狗,竟与辅国將军串通一气,胆敢假传圣諭……我等是奉了皇令,进宫守卫宫禁,护卫皇宫,辅国將军抗命不遵,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我等拦於承天门外,其不臣之心,已然昭彰,眾將士请隨我一道杀进宫中,勤王护驾。” 杀! 士兵们大喊著,高举著巨大的圆木,轰击城门。 辅国將军不慌不忙,高喊一声:“放箭!” 隨著他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守城弩,霎时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宛如一张大网,从空中罩下。 曹兴半点也不惊慌,他两万人对辅国將军区区一万人,优势在我。 眼下镇北侯关在刑部大牢,京里只有区区五千神机营,武清侯府的府门被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住,就算能脱身,前去神机营调兵,也是为时已晚,他们已经攻进承天门,控制了皇城。 辅国將军孤军奋战,又能支撑多久? 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只要他们下令攻城,太后娘娘就能得到消息,与他里应外合。 最迟天亮之前,京卫指挥使司就能兵入皇城。 正想著,一阵震天动地的隆隆声响踏而来,曹兴顿觉不对,打马回望,就看到有一队人马黑潮一般,向承天门涌过来。 转瞬间,就將他们包围。 一排排火銃手列阵在前,火器高低错落地对准了他们。 而带队之人,竟是被五城兵马司拘禁在府中的武清侯。 这一变故,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砰!”一声枪响。 弹头撕裂空气,带著撕碎一切的磅礴气势扑向曹兴,曹兴向后仰倒,躲过了这一击,弹头却钉在他身后的一个將领身上,將领惨叫一声,身体轰然倒地。 “砰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 “砰……” “……” 第498章 请皇上殯天 宫外的动静传进宫中,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胡乱地收拾东西,四处逃窜。 尖叫声,哭喊声,诅骂声匯成一片。 相较於外面的混乱,陈太后的寿寧宫却显得无比肃穆,宫人们都聚集在大殿,被內侍严加看守,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 陈太后身穿冠服,头戴九龙十二凤的大冠,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著一盏茶,小指上又尖又长的丝烧蓝护甲,翘起优雅的弧度。 这时,一个內侍匆忙进屋,跪在地上稟报:“稟太后娘娘,曹大人带了二万余精兵,已经顺利进入皇城,抵达了承天门,辅国將军拒不放行,曹大人打著进宫勤王的名义,已经发起了进攻。” 陈太后点头:“看来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年姑姑半跪在地上,帮太后娘娘捶腿,也不敢接这话,殿里静了片刻。 陈太后隱约听到有砰声响起,她侧耳细听,却听不真切,皇宫修得极大,各个宫门都採取了回形建造,深墙厚壁,廊道迂迴,庭院深深,能阻隔声响,各宫之间的动静都很难传出,更遑论是承天门那边…… 她以为自己听错。 便没有太在意。 陈太搁下茶杯,缓缓起身:“时辰差不多了,是时候去乾清宫请皇上殯天了。” 皇上殯天之后,她才能掌控整个皇宫,將皇上驾崩之事秘而不宣,假借皇上【病重】不能理政,与显国公里应外合,把持朝纲。 先平土司暴乱,再平成王叛乱,待大周朝乱象平定,她临危摄政,平息大周乱象,有功於社稷,便能顺理成章扶二皇子登基。 至於齐王? 他最好不要活著回京,京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著他。 陈太后理了理衣裳,才走出內殿,就有一个內侍连滚连爬一般扑倒在她脚边:“太、太后娘娘,不好了,四卫营將、將寿寧宫围了起来……” “什么?”陈太后脸色巨变,正在问话,就听到前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陈太后脑袋一晕,身体踉蹌一步:“怎么会?皇上不是病危了吗?” 不是快要毒发身亡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太后来不及反应,就见身边的宫人扑通跪了一地,她瞳仁剧缩,看到一道明黄的身影,带著一队侍卫,正龙行虎步朝她走来。 不是快要毒发“身亡”的明昌帝是谁?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你没有中毒。”陈太后心中大骇。 皇上定是知道显国公要毒害他,所以將计就计,假装中毒,方才她听到的砰声,也没有听错,是皇上安排武清侯率神机营,进宫勤王。 显国公提议定国公去江西平叛,定国公要求留神机营在京中,显然是为了防备他们。 为了支开定国公,显国公也只好答应了。 私心里也觉著,只要部署妥当,不给武清侯调兵的机会,神机营区区五千兵马不足为惧。 所以在他们起事之前,就命一千兵马司围了武清侯府。 他们中计了! 齐晟懒得与她废话:“陈太后勾结显国公,指使京卫指挥使曹兴率军逼宫谋反,其罪当诛,念其与朕有辅佐之功,赐毒酒一杯。” 赵安福托著红漆的圆盘上前,掐著尖细的嗓音对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是您自己来,还是杂家帮您?” 他话音未落,便有四个身形粗壮的宫人从他身后走出来,虎视眈眈地看著陈太后。 不用猜也知道,他口中这个“帮”到底是何意。 太后心中一阵恼怒:“好好好,真是低估你了,但是你也別太得意,眼下贵州暴乱,成王起兵造反,齐王下落不明,只等成王攻下了南京,成王的大军就能长驱直入,直取京城,想来那时,各地藩王也会按捺不住,打著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的名义,出兵勤王,大周朝烽烟四起,也要灭亡哈……”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到底是执掌后宫半辈子,把持朝政几十年的太后娘娘,便是死到临头了,依然没有一丝畏惧,脖颈仰得高高的,一身冠服,衬得她气势庄重,威不可侵。 齐晟笑了:“可惜!你註定要失望了,齐王现已抵达了南昌,沈侯日前向湖广都司调了兵。” 陈太后怔了一瞬,突然想通了什么…… 四个宫人向陈太后逼近,陈太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她苍老的背脊挺得笔直,绷得极紧,身子却止不住轻颤,目光透过寿寧宫的高墙,望向远方的亭台楼阁,飞檐殿宇,脑中走马观一般,浮现了她勾心斗角,辉煌盛大的一生。 至此末路穷途。 她颤著手拿过圆托上的一杯毒酒,仰头一饮而尽。 是牵机子製成的剧毒,不会立刻致死,却令人腹中绞痛,在极度的痛苦之中,逐渐窒息,身体像被药物牵扯一般,会变得扭曲,僵硬,最后慢慢死去。 齐晟对她的恨意,可见一斑。 陈太后喉咙里发“呃呃”声响,已经说不出话来,身体砰一般倒在地上,曲蜷在一起,隨著强烈的剧痛,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地扭曲、僵硬、抽搐、痉挛…… 陈太后仰起脑袋,绷直了脖颈,双手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她已经无法呼吸了,只得张大嘴巴,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嘴巴和鼻腔一起用力抽息,头上的九龙十二冠掉落在地上,一头灰白的头髮凌乱地散开,像个疯婆子一般,在地上挣动,做著垂死的挣扎。 她双眼圆瞪,差点把眼眶?裂,眼珠子突冒出来,保养得宜的脸上,呈现出扭曲,僵硬,癲狂的模样,看起来十分骇人。 四周静得落地可闻。 年姑姑这些在寿寧宫当职的宫人们,一个个跪伏在地上,浑身发颤,冷汗不停地冒出来,死死地埋著头,不敢多看一眼…… 陈太后的痛苦,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齐晟面色平静,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著。 第499章 罪妃薛氏 他想到了迫不得已“病死”宫中的母妃; 想到了去云南平叛,最后中毒身亡的大舅舅; 想到了战死河西的老镇北侯; 想到了战死在萧关的那些將士; 触柱死諫的张昌兴; 还有许多为了助他亲政,为了对抗太后党,而死去的文武大臣…… …… 直到陈太后气绝身亡,浑身僵硬,身体以一种极度扭曲弧度躺在地上…… 齐晟淡淡道:“对外便说,太后娘娘得知显国公谋反,自觉愧对先帝,服毒自尽了。”他目光一扫,四周跪了一地的寿寧宫的宫人,“一个不留。” …… 相似的一幕,也发生在景阳宫。 皇后娘娘带著四卫营的侍卫,將景阳宫团团包围,在护卫的拱卫之下进了景阳宫,淑妃得了消息,惊慌失措地衝出来。 心飞快地下沉,却定了定神,她勉强笑道:“皇后娘娘怎的深夜过来?” 皇后娘娘向来温和的表情敛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看著时至如今仍然还在装腔作势的淑妃。 “淑妃勾结陈太后、显国公,毒害皇上,逼宫谋反,其罪当诛,褫夺一切封號,剥夺一切皇妃恩荣,赐毒酒一杯。” “什么?太后娘娘和显国公逼宫谋反?”淑妃愕然的瞪大眼睛,显得十分震惊,她连忙跪倒在地上,“请皇后娘娘明鑑,妾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妾是冤枉的,倘若妾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皇后娘娘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妾就是被人诬陷。” 死到临头还嘴硬,皇后娘娘神情淡漠:“薛家和徽州刘家、杭家串通一气,將有毒的药墨进贡御前,妄图毒害皇上……这段时间,你暗中向显国公传递消息的事,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淑妃身体一软:“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身是冤枉的,妾不认,妾身没有做过……妾要见皇上……” 皇后娘娘淡淡道:“伺候罪妃薛氏饮酒。” 徐姑姑端著圆托上前,四个身形粗壮的宫人衝上前去,一把將薛氏按倒在地上。 薛氏疯了一般尖叫、挣扎:“大胆贱婢,放开我……我不喝毒酒,我没有毒害皇上,我没有做过,我不认罪……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放开我……来人啊,救命我,我不喝,我不要喝毒酒……” 皇后娘娘无动於衷地看著她挣扎叫喊…… 薛氏趴在地上,一个宫人拽起她的头髮,薛氏疼得哀叫,被逼仰起了头,徐姑姑端著酒杯,捏著薛氏的脸,强行把毒酒灌进她的口中,薛氏想要拼命抿嘴,不停地晃著脑袋……也是无济於事。 毒酒撒了一些,终究还是灌进了薛氏嘴里。 宫人们放开了她,退到一旁。 薛氏倒在地上,哆嗦著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不停地抠挖自己的喉咙,发出作呕的声音,试图把入腹的毒酒吐出来……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不到一会儿,薛氏就感觉自己腹部绞痛,她倏然睁大眼睛看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想知道,您的嫡长子是怎么死的吗?” 皇后娘娘双手一颤,目光死死地盯著薛氏,场中所有宫人都慌忙跪下。 薛氏发了疯一般大叫:“哈哈,皇长子满月头一天,妾身去承乾宫看皇长子,妾身可不敢靠近皇长子,只在指甲盖里藏了曼陀罗粉,因为妾染了指甲,所以没人发现,妾將指甲盖里的曼陀罗粉,洒在奶娘身上的帕子上,皇长子流口水时,就用那帕子擦的口水吧……哈哈……” 那点剂量,对大人而言没有太大毒性。 但是对一个將將要满月的婴儿来说,就是催命的毒药。 皇后娘娘愤怒到,一双眼睛变得通红:“你该死……” “曼陀罗的毒粉入体之后,过一会儿就会隨著尿液排出,所以没有一个人发现,皇长子是中毒身亡哈,都以为他是突发了病症……” “皇后娘娘您可知道,皇长子死的那日,妾身有多么高兴吗?皇后娘娘生下皇长子,身体受了损伤,皇长子死了,您肯定会大受刺激,以后怕也不能怀上龙嗣,妾身才有机会生下皇嗣啊呃呃……” 可是为什么,皇后娘娘后来又老蚌生珠? 腹中绞痛越发强烈,薛氏痛苦地张大嘴,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慢慢扭曲成了可怕的形態…… 她痛得尖叫、哀嚎,想要出声求饶,可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皇后娘娘的愤怒,在她惨烈到了极致的痛苦下,渐渐平息下来,她抬了抬头,眨了眨眼睛,將眼中的泪意逼了回去。 不论如何,薛氏已经得到了报应。 …… 这时,显国公还在等消息。 大堂里还坐著不少太后党一系的官员,显国公世子、武阳侯、刑部尚书武大人、户部尚书张致寧、兵部尚书薛芳远、武寧侯苏定淮……还有十几个五军衙门的勛贵大臣。 二皇子赫然在列,並且与显国公同坐首位,二人一左一右,平起平坐。 大堂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直到曹兴抵达了承天门的消息传来,气氛这才放鬆了一些。 武寧侯终於找到了插话的时机,连忙提议:“晚上的时间还长著,不如备一桌酒菜,我们边吃边等。” 显国公瞥了他一眼,没搭理,堂中其余人更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 武寧侯涨红了脸,闭上了嘴巴。 二皇子齐长景道:“辅国將军只八千人,挡不住曹兴,想来再过不久,宫里就该有消息传来。” 眾人都有一种局势大定的鬆弛感。 显国公笑了:“定国公也真是精明,留了一个心眼中,把神机营留在京中,想来也是为了防我们一手,却没算到,我们会逼宫,武清侯如今被困府中,就是现在脱困,前去调兵,也来不及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薛芳远心中仍有不安:“可有查到齐王殿下的行踪?成王都快要打到南京了,就是重伤,过了这么久,也该有个消息才是,我可不相信,齐王殿下响噹噹的人,会折在了葫芦峡。” 此言一出,大堂里气氛往下沉了沉。 眾人谈虎色变。 第500章 成王败寇 显国公看出眾人,对齐王还有忌惮,便是齐王不在京中,心里仍是十分惧怕:“已经探到齐王的贴身亲卫逐风,已经在迴转京中,想来是在掩护齐王。” 二皇子心中一惊:“这么说来,齐王快要回京了?他果然没去贵州……” 神情有些失望。 场中诸人听说齐王要回京了,先是面露惊容,接著又想到,等今晚拿下皇城之后,在京里布下天罗地网,拿下齐王也不在话下。 气氛又放鬆下来。 二皇子想著自己很快就要登上皇位,忍不住问;“那成王呢?就这样放任他不管了?东南沿海正在闹倭乱,听说有些严重,柳老將军带兵支援福建一带,浙江都司抽不出人手平叛,万一他真拿下了南京,就能打到京里……” 土司暴乱那边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待他登位之后,外祖父就会命令都司府,都指挥使丁岩平定暴乱,一群土鸡瓦狗,他还不放在眼里。 可成王却是成了气候的蟒龙,攻下安庆之后,就號称有三十万大军,听说留守南昌的就有十万大军,江南又是富庶之地,他一路攻打,钱粮都不用发愁,是越打越有实力。 薛芳远笑了:“你小瞧了定国公,他当年镇守辽可套时,逼使金兀部北迁,后来镇守锦州,斩了蒙古首领努尔曼哈,把蒙古打得四分五裂,若非先帝时期国库亏空,那也是差点封狼居胥的人物,先帝时期,大周朝內忧外患,全靠他震著,小小一个叛乱,如何不能平定。” 显国公哈哈一笑:“是极。” 二皇子心中一定,三千营和五军营里,安插了显国公的人,定国公平叛之后,大约会为国捐躯。 一行人正哈哈大笑,显国公府的长史,急色匆匆地衝进大堂:“国公爷,不好了,唐世子带了齐王府护卫军,把显国公府包围了,唐世子命人轰开了府门,带兵杀入显国公府,见人就砍……” 显国公虎目圆瞪:“怎么回事?” 王府护卫指挥使司,简称王府卫所,掌侍卫仪仗,王府护卫,掌防御非常,护卫王邸。有徵调,则听命於朝。 先帝登基之后,为了削弱藩王,逐渐减少了王府卫所的兵力,藩王可掌三卫,每卫三千六百余人,加起来十万余人了,但王府卫所兵力,大肆调动需要皇上的调令,及兵部的调兵手令…… 藩王只能少量调动一些亲兵,大约是一卫的兵力,约三千六百余人,且需要齐王的调兵手令。 也就是说,现在有三千六百士兵,包围了显国公府,杀进了显国公府。 而这三千六百精兵,还是参与过北伐的精兵。 薛芳远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齐王离京前,將齐王府亲兵调动的手令给了唐进尧,不好……我们上当了……” 场中所有人无不脸色巨变,胆小一些如武寧侯,更是嚇得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说著:“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外面就传来一阵廝杀的声音。 每一个人都想要逃。 可身为朝中重臣,他们心知自己是被黄雀在后的螳螂,走到这一步,已经绝无逃脱的可能。 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他们偌大的家业、亲眷都在京中,还能往哪里逃呢?想来这时,整个京城都已经封锁了吧。 此时,整个显国公府已是黑烟滚滚,四处腾起火焰,夜风裹挟著浓烈的血腥味,兵甲发出哐当声响,嘶吼声、惨叫声、诅骂声匯成一片。 大地被粘稠的血液染红。 王府亲兵犹如砍瓜切菜,走一路砍一路,显国公府豢养的护卫,在这群亲兵手底下简直不堪一击。 显国公府四处尸横遍地,唐进尧带著五百亲卫不带停顿,来到显国公府大堂,將这座大堂团团包围。 显国公颓然坐著,这一瞬间,他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整个人苍老了十岁,挺直的腰背塌了下来,脸上再无半点权倾朝野的威严气势,有的只是谋逆失败后的萎靡。 唐进尧笑了:“显国公一干人等,毒害皇上,逼宫谋反,统统拿下。” 一群王府亲兵衝进大堂里,三下五除二就將一干大臣们按倒在地上,胆敢反抗,罪加一等,虽然他们犯了谋逆,罪加一等,也没有更严重的了,但是会祸及妻儿、家眷,甚至是族人。 到了这一步,就是成王败寇。 没有逃生的可能,便只能接受即將到来的命运。 轮到显国公时,他大喝:“我自己走,岂容你们放肆……” 一个谋反篡位的阶下囚,还当自己是高高上的国公爷呢,亲兵可不惯著他,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显国公立时摔了一个狗吃屎, 唐进尧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脸上:“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自觉……” 显国公趴在地上,无能狂怒:“唐进尧,你难道不想知道齐王妃的下落吗?你不要忘了,齐王妃还在我手里,你胆敢这样放肆……” 唐进尧哈哈一笑:“齐王妃的下落,便不劳你费心了,她如今好端端地,正等著殿下去接她回京呢。” “带走!” …… 今夜註定是个不眠夜,武清侯解决了曹兴,便带著神机营满京里捉拿叛党,所有参与谋反的人家,全部抄家下狱。 围在大臣府邸门前的兵马司官兵,已经被斩杀殆尽。 大臣们战战兢兢地待在府里,不敢出门一步,每当听到长街上穿著甲冑的士兵,踩著整齐划一的脚步,脚步踏踏,忽啸而来,就嚇得胆战心惊,唯恐这些人是衝著自己府邸而来,听著隔壁抄家时,哭喊求饶的声音,没有受到牵连的大臣们,便不由庆幸,幸好不是自己…… 最倒霉的要数沈青词。 她九月初二,成王起兵之前,就嫁进了武寧侯府。 武寧侯府因为她算计苏明霽的事,对她十分不满,对婚事也不怎么上心,三书六礼草草走了一遍,聘礼也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样子货,瞧著风风光光的六十四抬,但內里的东西,却比不得沈昭嬑的九牛一毛,可把她气哭了。 第501章 一网打尽 寻了老夫人为她做主,老夫人只道:“路是你自己选的,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 然后就不管她了。 为了能顺利嫁进武寧侯府,沈青词忍了。 等到亲迎那日,武寧侯府到底顾及了自家的脸面,一应礼数也算周全,婚事也算是红火热闹。 但是,婚后第二天,身为婆婆的武寧侯夫人,在敬茶的时候故意没有拿稳茶杯,当眾喝斥她不懂规矩,不敬公婆,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她丟尽了脸面,在武寧侯府一乾亲眷面前,抬不起头来。 武寧侯府的亲眷都坐在一旁,看她的笑话。 成亲后的日子,比沈青词想像的还要艰难。 武寧侯夫人处处刁难她。 新婚没过多久,就往苏明霽房中塞人,给她添堵,苏明霽耳根子软,总被牵著鼻子走,是半点也不能指望。 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直到一个多月后,她被查出有孕,武寧侯夫人这才消停了,毕竟没有哪家人,不重视嫡长子,嫡长女的…… 沈青词好不容易在武寧侯府站稳了脚跟。 可这一切,全毁了。 夜里,沈青词睡得正香,就被采芙叫醒了:“小姐,不好了,有一队官兵衝进咱们府里……” 沈青词连忙穿衣起身,走到院子里,便见一群官兵如狼似虎一般衝进了院子里。 “皇上有令,武寧侯勾结显国公一干人等,毒害皇上,参与谋反,夺其誥劵,削一切封誥,府中一干人等,一律打入天牢。” “抓人!” 整个承安侯府鸡飞狗跳,惊叫四起,哭嚎成片,不论男女老少都被人扒了外袍,卸下釵饰,只留一白身,戴上镣銬,被押解上了囚车。 眼见两个士兵朝她衝过来,沈青词尖叫著:“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谋反跟我没有关係……不要抓我……”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惜赔上了贞洁,强求来的姻缘,最后却成了催命符…… 心中充满了悔恨…… 如果当初,她没有抢沈昭嬑的未婚夫,现如今承受这一切的,会不会就是沈昭嬑? 她是替沈昭嬑受过。 沈青词被士兵按倒在地上,士兵可不管她是男是女,上下其手地扒了她的外袍,只留白身,用链銬,銬住她的脖颈。 沈青词拼命哭喊求饶:“我是冤枉的,我嫁进武寧侯府才一个月,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抓我……我、我是镇北侯府嫡二小姐……镇北侯是我的嫡亲叔叔,齐王妃是我的嫡长姐……” “凭什么遭遇这一切的人,会是我……” “我不甘心……” “……” 沈青词趴在地上,不停地挣扎叫喊…… 没过一会儿,就感觉自己肚子疼,下身突然涌出一阵湿意,她疼得脑袋发晕,耳朵里听到采芙尖叫的声音:“血……好多血啊……” 囚车从长街上驶过。 清缴叛党持续了一整晚,直到夜尽天明,宫门大开,没有受到牵连的大臣们,连忙穿好朝服,尽忠尽职地坐上官轿马车,朝皇宫而去。 抵达承天门时,看到承天门的大门口尸骸遍地,鲜血凝固在地面上,京卫指挥使曹兴的尸体悬於城楼上,文武大臣们无不骇然惊惧。 武將们上过战场,见过血腥场面,文臣们就不行了,有些被嚇得都作呕了,却又强行忍住,不敢在宫门口中失仪。 这场面,震住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虽然没参与谋反逼宫,但是却与显国公勾勾缠缠的內阁大臣。 其中又是徐信安最甚,全程都低著脑袋,向来挺直的腰杆,不知不觉也佝僂下来了。 到了卯时,宫门缓缓开启。 大臣们次第进入,看到午门沿途被重兵把持,守卫禁严,文武大臣们从踏入皇宫起,就有成千上万支弓箭对准了他们,但凡他们胆敢轻举妄动,就会被当场射杀…… 文武大臣战战兢兢地进入太极殿,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太极殿里的气氛死一般沉寂。 有眼色的大臣们,注意到包括显国公在內的太后党一系官员都不在朝中,想来是被一网打尽了。 大臣们从卯时一直等到卯正,才听到赵忠全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病重”的明昌帝,穿著明黄的龙袍,戴著金丝翼善冠,走到了龙案前:“显国公伙同二皇子,毒害君上,指使京卫指挥使曹兴逼宫谋反,武阳侯、刑部尚书武大人、户部尚书张致寧、兵部尚书薛芳远、武寧侯苏定淮……”他一连报了十余个京中权贵的名字,“皆参与其中。” “辅国將军守卫宫禁,武清侯带神机营勤王护驾,清缴叛党,乱臣贼子现已打入大牢。” 满朝文武大臣无不跪伏在地上。 齐晟简单提了昨晚的情形,隨后又道:“……陈太后羞愧难当,昨晚於寿寧宫服毒自尽,陪伴先帝。” 满朝上下无不譁然,陈太后死了,就代表皇上彻底剷除了太后党,以后太后党就绝无死灰復燃的可能。 接下来,齐晟又道:“齐王在日前,已经赶往江西南昌,檄集吉安府兵力,直趋南昌,沈侯调集了湖广兵力,与齐王前后夹击,收復失地,消息不日將传回京中。” 京里经歷了一场內乱,成王谋反,土司暴乱,文武大臣们难免心思浮动,他说这话是为了稳定朝纲。 满朝上下一片死寂。 所以,镇北侯不是真的牵扯了萧关粮草案…… 齐王殿下也根本就不是去甘陇巡视屯田,皇上一早就洞悉显国公的反心,得知成王要起兵……故意让齐王离京,好將他们一网打尽。 噝,好狠啊! 齐晟没有多说,只是严令大理寺、都察院,接下来配合武清侯彻查叛党,肃清朝堂,以绝后患…… 散朝之后,大臣们分散行走,一个个低著头,闷头回府,全程没有一丝交流。 昨天晚上清缴的叛党,只是露出水面的。 还没有藏在暗地里的,也会被一一揪出来。 京里还有一场腥风血雨等著他们。 第502章 把他脑袋砍下 远在赫章县的沈昭嬑,对京里的消息却是一无所知。 一直住在齐晏然府中,到底不合礼数,逐风在齐晏然府邸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座幽静的小院,让她休养身体,隨后留了三百王府亲兵护卫她的安全,就带著一百人迴转京中。 这样做,也是为了迷惑显国公,让显国公以为,殿下没有进入贵州地界,而是迴转京中,进一步放鬆警惕。 隨著成王攻打南京的消息传开,三大土府近来也频频调兵,屯兵乌撒,与乌撒指挥使司形成了两军对峙的情况。 乌撒指挥使因为没有都司府的平叛命令,始终按兵不动,齐晏然无法,悄悄带著一队精兵,快马加鞭去了贵阳,与布政使密谋一番。 齐晏然这才得知,皇上给布政使下达了密令,若都司府不肯出兵平乱,就处决了都指挥使丁岩,直接调遣卫所兵力平叛。 当天晚上,齐晏然在布政使的配合下,围了都司府都指挥使的府邸。 都指挥使丁岩此刻,正在小妾的温柔乡里春霄帐暖,好不快活,倏然得知府邸被围之后,惊得他连忙从小妾销魂的身子上爬下来,手忙脚乱地穿了衣裳,匆忙和隨从一起去了前院。 这时,齐晏然拿已经命人轰开了丁府的大门,带著一队人衝进了府里…… 丁岩赶过来,看到这一幕,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大怒:“齐晏然?竟然是你!你竟然带兵夜闯上峰府邸,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齐晏然懒得理他:“把他拿下。” 他话音方落,身后便涌出了十来人,迅速冲向丁岩,丁岩毕竟是武將,武功也不弱,大声喝骂了几声,双方当即就打了起来,丁岩双拳难敌眾手,很快就被擒住,咔嚓一声,戴上军枷。 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府里的护卫,一行人纷纷衝出来,喝令齐晏然放人,两边剑拔弩张。 丁岩奋力挣扎,叫骂不停:“齐晏然,你疯了,我可是贵州都司府,都指挥使,朝廷正二品大员,统掌贵州一地卫所兵力,公然袭击朝廷命官,就算你是辅国將军世子也担当不起,我奉劝你,还是赶紧把我放了,此事便全当误会,既往不咎,否则……” 齐晏然慢吞吞地走过去,看著被按趴在地上的丁岩狗叫,两道目光,锐利如电,纵一身布衣,其赫威盛容,逼迫而来。 “否则什么?”他问。 丁岩厉声喊道:“齐晏然,你心里清楚,眼下土司暴乱在即,你如此行事,有貽误军机之嫌,就不怕日后朝廷追责?这可是死罪……” 齐晏然点头,笑了笑:“丁指挥使说得对,貽误军机是死罪。” 丁岩目光深了深,他可没打算放过齐晏然,只要齐晏然放开他,他就立刻將齐晏然斩杀於此,对外便说是死於土司暴乱……反正將来显国公把持了朝政,辅国將军府想来也不復存在了吧…… 他脸上露出笑容来。 齐晏然唇边也是笑意不绝,看了丁岩一眼,对身边的亲兵命令:“丁指挥使貽误军机,把他脑袋砍下!” 丁岩还以为自己的话威慑了齐晏然,心中正得意不已,做梦也没想到,齐晏然说翻脸就翻脸,竟然要砍自己脑袋。 只见一个穿著齐腰甲的护卫拔了刀,疾步上前,一时间惊惧万分,奋力挣扎,却被人强行压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寒光当头而下,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头颅与颈项分离,溅出了数丈高的血跡,洒落在地。 丁岩的脑袋砰一声落地在青石路上,滚了又滚,最后停在齐晏然的脚下,他瞪著双眼,脸上还残留惊惧之色。 齐晏然一脸嫌弃地退后一步:“去把都指挥使的官印,及朝廷不久前签发的平叛手令找出来,把府中所有书信、文书、书籍全部收没,找出他的罪证。” 平叛手令是贵州土司暴乱事发后,“病重”的皇上召见了薛大人、尤大人、汝郡王等五位大臣后,命兵部下达的平叛命令。 有了这一纸手令,齐晏然可以调动都司府各大卫所的兵力,按照朝廷的要求平定土司暴乱。 而这一纸手令,也是都指挥使违抗朝廷命令的证据。 齐晏然当即拿了调兵手令,去了都司府大营,站上高台,面向大军,环顾一圈,提气高声道:“都司府都指挥使丁岩,抗命不遵,视朝廷签发的平叛手令如等閒,已然伏诛,末將齐晏然,暂领其职。上从將领,下至士卒,全军听令,立刻集结十万大军,隨我一道前往乌撒,平定暴乱。” 不论是军中的將领,还是普通士卒,都因这一变故震惊万分,营房里一片骚动,军士低声交头接耳。 齐晏然高举起手中的文书:“这是日前,朝廷签发的平叛手令,丁岩接到文书已经十数日,眼下三大土府,集结了七八万大军,屯兵乌撒,乌散指挥使司,已经数度请求出兵,丁岩始终不肯答应发兵,此贼貽误军机,死不足惜。” 场中一片譁然,士兵並不知道朝廷签发平叛的手令…… 齐晏然將文书交给一旁的参將,军中將领自会分辨文书真假,同时又拿了另一份文书,高举著:“这是皇上派发给布政使的密令,皇上在密令之中提及,若丁岩抗命不遵,立斩不赦……” 参將们看了文书后,纷纷朝齐晏然跪地,高呼:“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当竭尽全力,平定土司暴乱。” 营场上轰然吶喊,直衝云霄。 …… 京中的动乱彻底平息下来,各方捷报频传入京。 先是柳老將军带兵支援福寧,大破横屿倭寇,斩首五千六百余人,乘胜追击,端了倭寇巢穴。 倭寇余党慌忙逃往兴化,杀了正巧去兴化上任的县令,冒充兴化新任知县,骗开城门,趁机攻陷了兴化城。 武清侯世子裴南暄为先锋,一举告破,斩首三千余人,收復兴化,並率兵追击,捣毁倭寇据点六十余营,斩首无数。 大获全胜。 第503章 成王兵败 裴南暄此一战收復城池,大放异彩。 值得一提的是,镇北侯的嫡子沈君辰。 在柳老將军平定福建倭患后,班师回浙江途中,行至福清一带,遇见少量倭寇,柳老將军有心锻链,遂点了三百人,让沈君辰率兵急攻,沈君辰一路追击至倭寇营点,斩首三百二十余人,其中还有一个倭寇大头目。 隨后柳老將军又让沈君辰带三百水师於闽广一带继续涤盪残倭,其又剿杀了几股正在逃窜的残倭。 沈君辰十四岁,便已经有了斩將之功。 满朝上下无不讚嘆这二人,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啊。 其后又过了十数日,时到十月初三,贵州再传捷报。 三大土府屯兵乌撒,达十万兵,贵州都司府却始终不肯下令出兵,辅国將军世子齐晏然,连夜前往贵阳,欲一探究竟,竟查出丁岩受兵部尚书薛芳远之私令,放任土司暴乱,故意不肯出兵。 齐晏然与布政使合计后,夜袭丁府,杀丁岩,从其府中搜出了诸多与薛远芳、显国公,及三大土府勾结的罪证。 遂持朝廷平叛手令,率十万大军前去乌撒,一举击破三大土府十万大军。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齐晏然平定暴乱之后,带兵杀入土府之中,將土府上下,除老弱妇孺外所有人尽数屠戮,杀得三大土府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尤不肯退走,派人將三大土府內所有典籍尽数收走,命人抄录成汉文,之后將之焚毁,还火烧三大土府的祠堂。 此消息传入京中,满朝上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息声。 齐晏然的胆大妄为,已然震惊朝堂。 杀都指挥使,自己带兵平定叛乱,这也就算了,齐晏然搜出的罪证,已经表明了丁岩是叛党,死有余辜。 但是屠戮土府,焚毁土府传承典籍,火烧土司祠堂又是怎么回事?! 古往今来,但凡做下这事的人,哪个是有好名声,好下场的? 齐晏然果真不愧是宗亲,骨子里流淌著齐氏皇族的血脉,嗜杀成性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但是,齐晟却十分高兴,直赞齐晏然:“晏然有先祖遗风,待他回京之后,朕一定要重赏於他。” 土司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想来要老实许多年了。 失去了属於土司的传承文献与典籍,祠堂焚毁,也许再过三代,就要忘记自己祖宗是谁了…… 这可真是…… 太好了! 捷报频传,让朝野上下都十分振奋,但大家最关心的莫过於正在攻打南昌的成王。 倭患和土司暴乱的威胁,远没有起兵谋反的成王严重,成王祖孙三代,密谋造反,起兵之际,就已经成了气候,如今集结兵马高达三十万人,其下精兵无数,又占据了江南一带的富庶,以战养战,声势犹为浩大。 待他攻下南昌,就已经彻底成势。 甚至可以割据南京,在南边称帝,公然和大周朝形成南北对立的局面…… 距离成王起兵,已经一个多月了。 就在大臣们都在担心,成王会不会攻下南京时,南昌传来消息,齐王檄集士兵,於十月二十三日,攻下了南昌,杀了成王驻守在南昌的守將。 正在攻打南京的成王,在接到消息之后,也顾不得攻打南京,仓促带兵回救南昌。 十月二十八日,成王在南昌黄家渡与齐王接战,其率领的十余万大军,仅两日就被齐王所领的五万府军击破。 这其中有三万是檄集的府兵,战力参差不齐,另外两万士兵,都是留守南昌,降了朝廷的叛军。 成王带兵溃逃。 与此同时,镇北侯乘胜復九江、南康,於樵舍县击败成王残党,活捉了成王。 成王起兵到兵败,歷时五十二天。 满朝上下人心大定。 之后,镇北侯向朝廷奏疏:“江西之民,久遭成王聚敛刻薄之害,今经大乱,继以旱灾,又丁税繁重,困苦既极……” 是一纸为江西之民陈情的摺子,他在摺子之中提了成王三代人,是如何在南昌兼併良田,广开蚕场,大肆敛財,不顾百姓死活,又如何勾结地方匪徒,迫害江西百姓……种种恶行,跃於纸上,满朝上下无不触目惊心。 齐晟大发雷霆,当即下詔:“……要还田於民,在江西推行废丁纳田,废除一切人头税,按土地多少纳税,並且减免江西三年各项杂税……” 满朝上下无不心惊。 “废丁纳田”这一新政,標誌著一场史无前例的税制改革。 之前皇上在甘陇、辽东一带推行了按田纳税,其实就是变相的废丁纳田,如今新政在江西一推行,只待江西一带恢復了元气,这一新政推行成功,就要在全国推广了。 没有人能阻止。 张修远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江西久经三代成王的荼毒,早已是苦不堪言,民怨沸腾,此番又经了这场叛乱,朝廷如果不广施善政,江西恐要闹出民乱来。” “再没有什么仁政,能比得上还田於民,臣愿意南下江西,推行新政。” 户部张致寧下了大狱,户部上下有十余位官员都受到了牵连,包括右侍郎。 陈公甫兼了户部尚书一职,新的右侍郎是从地方升调,是地方的清流,户部已经彻底掌控在皇帝手中。 陈公甫也是大力支持:“还田於民,地方土豪还有可能再度將田地兼併了去,唯有废丁纳田,才能保证百姓的田亩不会被兼併,江西之民,才能得以休养生息。” 还田於民是朝廷在主持,纳田之后,各家多少田地,都会在户部进行留存,各地有多少田地,每年要收多少税,户部也是一目了然,那些土豪兼併再多土地,有什么用呢?田地越多,要缴的税就越多。 哪一方少了税,朝廷也能知道,地方官府首当其衝。 这时,远在江西的齐雍,为了安抚江西民心,在上奏朝廷之后,將成王一系的叛党,拖到菜市口直接斩杀。 围观的百姓看著人头满地,血流成河的菜市口,非但没有一丝惧怕,反而拍手称快,欢呼雀跃…… 第504章 久別重逢 隨后,齐雍开了成王府,及一干叛党家中的粮仓,並命地方官府开仓賑粮,宣扬皇上英明仁治。 短短十日,就將浮动的人心安抚下来了。 地方官府张帖了朝廷对江西善政,还田於民,废丁纳田,减免赋税,三年內免一切劳役等等。 江西百姓奔走相告,喜极而泣,无不聚集衙门,高呼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户部左侍郎张修远,都察院尤大人二人,自请南下江西,助地方衙门重新清丈江西土地,蚕场等,为接下来还田於民,废丁纳田做推行。 江西大局初定,齐雍和沈岐终於在南昌会师。 齐雍心中牵掛著妻子,一刻也不想待了:“此番叛乱平定,江西百废待兴,百姓民怨沸腾,要严防地方官吏,以搜捕成王余党为由,大行株连诬陷,屠戮无辜,排除异己,索取钱財……眼下废丁纳田推行在即,还需要沈侯协助地方官府推行新政,以免一些宵小之徒,大发国难財,欺压百姓。” 沈岐点头:“江西这边的事,就交给我,你早些去赫章县,接妱妱回京。” 齐雍心中大定,忙碌了一整天,將需要安排的事情安排妥当。 此时已经到了四更天,他连歇也不带歇一口,就点了一百亲兵,於四更出了南昌,沿著官道,一路纵马狂奔,时值十一月,天气日渐寒冷,寒风颳面,马蹄狂踏,一路上不知踏碎了多少野径枯草。 累了便下马吃用一些乾粮,休整之后,復又赶路,到了驛站,便换上新的马匹,继续狂奔疾驰。 如此一路狂奔往前,进了乌撒地界,天气倏然恶劣,天上下著大雪,狂风怒吼。 终於在一天深夜时分,齐雍牵著马,站在赫章县城中一座简陋的四合院前。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身上披著蓑衣,上面已经覆满了白雪,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著眼前漆黑的宅院,就像一个雪人。 云起提了盏马灯,提醒他:“条件有限,王妃暂住在小院里。” 齐雍上前叩开了门,前来开门的,正是王府亲兵,见殿下过来了,纷纷要跪地行礼,却让齐雍抬了抬手,阻止了,他害怕吵醒了妱妱。 齐雍放轻了脚步,只是地上覆满了厚厚一层积雪,便是再小心,脚底也发出了咯吱的声响。 大雪飘飘洒洒,无声地飘落,他踩著地上积雪,疾步而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近,走到廊下时,突然停下,解开了蓑衣,交给云起,目光透过棱格的窗子,屋里隱约透出一点昏黄色的灯火。 齐雍一下屏住呼吸,压住扑通狂跳的心,慢慢叩响了门。 屋里烛光响起。 一个婆子上前开门,看到齐雍时明显愣住了,一旁的亲卫,压低了声量:“这是殿下,你退下吧。” 婆子心中一惊,连忙福身出了屋子。 齐雍走进屋里,屋子不算大,隔了內外两室,装饰虽然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臟俱全,这就是妱妱,生活了五个月地的方。 他按捺著想要进入內室的衝动,坐到火炉前,將身上半湿的衣裳哄干,直到身体没有冒雪赶路携带的寒意之后,这才掀帘进了內室。 沈昭嬑身子虚,近来睡觉睡得沉,她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目光实在太过灼热,想要忽视都难。 她小声咕噥,睡意朦朧地睁了睁眼,朦朧的眼底,映出了一个高大的轮廓,依稀间恍如梦境,她又闭了闭眼,想要继续睡,这时一道电光忽啸著掣过大脑,她打了一个激灵,睁大眼睛,目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喉咙里颤得厉害,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了。 齐雍唤她:“妱妱。” 嗓音嘶哑得厉害,好像被寒风撕扯过。 沈昭嬑起初,还是呆呆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也下眨,可听到他唤她时,眼眶一下就红了,泪意慢慢朦朧的了双眼,接著豆大眼泪,大滴大滴地,无声沿著瘦白的面颊往下流,掛在瘦尖的下巴上,要掉不掉的样子,一副可怜巴巴,瘦弱不堪的样子,让齐雍看得心疼极了。 她这一路定是吃了许多苦头,巴掌大的小脸更加小了,连眼睛都瘦大了,睁大眼睛看著他时,泪眼模糊的样子,更显得娇弱瘦小,鹅蛋脸儿,瘦成了锥子脸,尖尖的下巴,叫人心疼到了极致。 齐雍喉咙一呛,按捺下了涌上喉咙的咳意。 沈昭嬑慢慢从床榻上坐起,怔怔地看著他。 三个月没见,他竟消瘦的厉害,面色青白,满布了青色的胡茬,身上穿了一件单薄的劲装,整个人都瘦脱了形…… “你瘦了。” “妱妱,你瘦了……” 两人同时出声,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沈昭嬑呜咽出声,明明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的,可偏偏喉咙里哽得厉害,连话也说不出来。 齐雍笑著说:“妱妱,我来找你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 自从她被劫掳之后,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是在煎熬著,担心她吃苦,担心她受委屈,担心她等不到他来找她,日復一日,所有堆积在心头的焦虑、担忧、思念,百般愁绪,千般忧思,万般情思,在见到了她的一刻,全部化为了刻骨铭心的柔情。 “齐雍,殿下,夫君,夫君……”沈昭嬑扑进了他的怀里。 被劫掳后,所有的害怕、酸楚、委屈、思念,在看到他这一刻,全部都化为了泪水,和这一声声夫君,一直哽在喉咙里的哭声,一下宣泄出来,她哭出声来,眼泪如珍珠般地掉落。 齐雍將她抱住,收紧了臂膀,力道大的几乎要將她的一段身子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肉里,再也不与她分离一般。 “妱妱!妱妱!” 齐雍紧紧地抱著她,瘦弱的身子不堪他一抱,无法盈满他的胸膛,令他如何也不能满足,心里始终还是空落落地。 “妱妱!”他已经完全不会说別的了,只紧紧地抱著她,不断地重复著她的名字。 一阵狂风吹来,屋外树枝抽打著屋顶,发出啪嗒的声音,小院有些简陋,门窗也不星紧实,发出嗒嗒地声音。 第505章 再不分离 夫妻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沈昭嬑抬起头来,探出手指,去摸他瘦得面骨有些突起的面颊,深陷的眼窝,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手指往下,摸到他下巴有些刺手的青色胡茬,齐雍一定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齐雍一动不动,任由手指轻抚他的面颊,过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满手的冰凉……他放开沈昭嬑,將手伸进被窝里,被窝里也不暖和,手底摆著汤婆子,一双足仍是一片冰凉。 “怎么这样凉……” 沈昭嬑抿著嘴角,她身体虚,比原来更加畏冷了,夜里怎么睡也睡不暖和,婆子每天夜里都要换好些趟汤婆子,屋里加摆了三个炭盆,南方这边不行暖炕,她夜里睡觉,总觉得身子转不了热。 好不容易睡暖了,稍动一动,被窝里又转冷了。 齐雍脱掉了外袍躺到她身侧,將她软玉一般的身子包裹在怀里, 沈昭嬑將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身体像豆荚一般,被他包裹著,曲蜷在齐雍怀里,严丝合缝。 密实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叫人安心踏实。 “夫君……” 她声音软软地唤他,声音还带著哭后的哑意,带了一点娇软的鼻音,满心的眷恋和满足。 “我在。”齐雍又將她抱紧了。 屋里安静极了。 耳畔只有屋外鬼哭狼嚎一般风號声,被窝里渐渐暖和起来,沈昭嬑的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齐雍连日赶路,有些疲惫了,此时娇妻在怀,他心中一片安定,低了低头,不时亲吻她的发顶,看到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哭红的双眼一直看著自己,好像捨不得闭上眼睛一般。 四目凝视著,齐雍的身体慢慢覆下。 有些单薄的罗汉床,仿佛突然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隨著齐雍身体翻动,发出轻微的咯吱一声。 沈昭嬑睁大眼睛,看著齐雍脸庞慢慢压下来了,她眼睫不停地颤起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苍白面庞之上,泛出一层淡淡红晕。 她將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勾住了他的脖颈。 “冷,放回去。”齐雍要拉下她的手,塞回被窝里去。 沈昭嬑不肯,软软对他撒娇:“一会儿就不冷了。” 不待齐雍反应,她抬起脑袋,唇儿贴上他的嘴,啃了几下,见他没有一点反应,她故意咬了他一下,听到齐雍疼得直吸气,沈昭嬑笑了起来,有点小小的得意,接著,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眼上、鼻尖…… 就像齐雍从前吻她那样。 齐雍心中涌现了一股衝动,疲惫的身体涌现了一股子火热的力量,他將沈昭嬑按倒在榻间亲吻,青色的胡茬刮过细嫩的皮肉,让沈昭嬑非常不適,可她捨不得推开齐雍,便忍著不適…… 单薄的罗汉床摇晃起来,吱呀的声音不绝於耳…… 次日,沈昭嬑醒来时,外面大雪停了,风声也休止了,太阳光十分明媚,从木窗的罅隙里漏了进来。 屋子里安静得像是坠入了一场幻梦。 她梦到齐雍来找她了。 后来她有些疯狂,一直缠齐雍,不让齐雍离开她,齐雍剧烈的喘息声,落在她耳边,是那样令她安心……直到齐雍向她求饶。 沈昭嬑偏头看去,齐雍就睡在她的身侧。 不是梦。 齐雍真的来找她了。 齐雍昨晚被热情的小娇妻缠了半宿,整个人累极,差点虚脱,还沉沉地睡著,没有醒来。 他面朝著她,闭著眼睡得十分安详,一手搁在她的腰间,一手枕在她的脑后,呼吸轻轻落在她的额前,夫妻俩的双腿,以一种怪异的姿態,扭缠在一起,奇怪的是,他们俩谁也没觉得不舒服,就这样睡著了。 沈昭嬑在齐雍怀里拱了拱,贴的再紧些,眼睛一闭,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床上只剩下她一人,身边没有齐雍的身影…… 她忽一下坐起身来,茫然地看著空荡荡的室里,根本没有齐雍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涌现了一股子强烈的委屈。 “你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沈昭嬑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影从模糊,到清晰。 “齐雍。”她笑著唤他,对他伸出手臂。 齐雍上前,抱住了一大早对他撒娇的小娇妻,內心充满了满足:“等雪化了,我们起程回京,”他吻著妻子鬢髮,“妱妱,我们以后再不分离。” 沈昭嬑含笑点头:“好!” 齐晏然站在小院门口,看著上前应门的云起,脚步顿在原地,小院不大,他站在院外,听到小院里,沈昭嬑欢快的声音,透著软软的撒娇,喊著:“齐雍。” 然后问他,京里情况怎么样? 爹爹还好吗?平叛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母亲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嚇到? 外祖父有没有平定倭患? 皇上有没有事? 皇后娘娘有没有事? 武清侯府、定国公府、魏国公府、辅国將军府…… 定国公、唐进尧、裴南暄、魏老夫人、赵忠全、赵安福、小全子…… …… 她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嘴里絮絮叨叨,一直问个没完。 而齐雍也没有一点不耐,嗓音低柔地应答他。 齐晏然兀自站在门前,身体一动不动的,好像化为一座雕塑一般,青阳手里捧著世子爷精心挑选的礼物,站在世子爷身边,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直到齐雍过来了。 两个男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隔著低矮的门槛互相对望,彼此眼中涌动著,两人都能看懂的情绪,充满了尖锐,互相碰撞著,两人之间有一股暗潮在涌动著,在场的青阳和云起纷纷低下了头,摒住了呼吸。 良久过后,齐雍开口:“多谢你救了妱妱。” 齐晏然嗤笑一声:“沈昭昭已经谢过了,不用你来谢我,毕竟我和沈昭昭是世交,也是青梅竹马,我救她是因我们之间的情分,与你无关。” 他仰著头,一脸傲娇地看著齐雍,浑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胜利者的优越感。 第506章 迴转京城 他是输给了齐雍。 但是齐雍有两样永远也贏不了他。 一是,他和沈昭昭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情谊, 二是,救了沈昭昭的人,是他齐晏然,不是身为丈夫的齐雍。 齐雍蹙眉,下意识握住腰间的佩刀。 齐晏然也不甘示弱,握著刀。 云起和青阳心惊胆战的,生怕两个人一言不合当场打起来了……毕竟这气氛,要说两人不打架,都要说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沈昭嬑清胆的声音:“齐雍,厨房里的天麻胶羹熬好了,你快来吃呀,我听云起说,这两个月,你犯了好几次头疼,特地熬的……你站在门口做什么,有谁来了吗?” 齐雍正要回答,齐晏然来了。 就见齐晏然动了动身体:“走吧!” 不是吧,人家丈夫都追过来了,你还要进去当著人家丈夫的面献殷勤!这到底是什么修罗场? 青阳心里一阵哀嚎,双腿杵在地上,愣是挪不开腿子。 齐晏然转身,见青阳愣在原地,蹙眉:“还愣著做什么,走啊!” 青阳茫然地问:“走哪儿?” 齐晏然无语:“当然是走回去啊!” 青阳脑子转不动了,看了看抱了一怀的礼盒:“这些礼物怎么办?您……”不打算进去吗? 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咽进去了。 他生怕自己一说,世子爷还真就犯浑进去了。 齐晏然懒得理他了,慢悠悠地,沿著铺了地砖的街道走著,他走得很慢很慢,短短的路程,他好像走过了一生。 路上人积雪已经扫洒了,两旁的檐角屋顶上,还覆著厚厚的白雪,街上行人很少,世子爷白色的身影,在雪白的映照下,竟也染上了苍白的色调…… 跟在后面的青阳,突然觉著世子爷的脚步,竟然是那样沉重、踌躇、蹣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他用了一生的力气去克制自己,没有踏入那间小院的门,又用仅剩的力气,克制著自己与小院背道相驰,高高地仰著头,用力梗住了脖颈,克制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永远不要回头。 他从小时候喜欢沈昭昭,一直喜欢到现在,或许將来还会继续喜欢,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 喜欢沈昭昭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他乐意就在心里一直喜欢。 谁也管不了他。 …… 齐雍在赫章县待了五日,就带沈昭嬑迴转京城。 来的时候,沈昭嬑坐著窄小简陋的马车,走的是荒僻的山道野岭,一路顛簸,是吃尽了苦头。 回去的时候,齐雍准备了一辆两马四轮的马车,车厢十分宽敞,就像一栋小木屋,走的是平整的官道,也不会顛簸难行。 大周朝的驛站,是歷朝歷代最完善的,每隔十里置铺,铺有铺长,可容路人到驛铺里歇脚,六十里到八十里一驛,驛站修了小院和屋舍,屋舍可供路人打尖小住,小院只供给路过的朝廷官员住。 回程这一路,走得也不快,他们人多,携带了三辆大马车的物资,吃用的东西,应有尽有,沿途到了城镇,还会去补充物资。 天气虽然寒冷,沈昭嬑坐在马车里,捧著暖手炉,身上盖著绒毯,脚下煨著汤婆子,有齐雍陪著她,同他介绍沿途一路的景致,地方一些名人物誌,沈昭嬑从没感觉这样轻鬆愜意过。 到了夜里,他们会在驛站歇脚。 齐雍提前安排了亲兵去驛站打点安排,等她们到了驛站时,院子里打扫乾净,常用的东西也换上了自己带的东西,连床榻上的铺盖也换了,吃食也都精心安排好的,无一不精心。 这一路慢慢赶路,齐雍已经接连收到了十几封从京里传过来的加急信件,都是皇上发来的。 皇上催齐雍快点回去。 要赶在年前把显国公一干叛党的事全部了结了,以免积压到了年后,这种事齐晟能信任的人,只有齐雍了。 齐雍显然不是太在意,直接回信让皇上自己处理,或先把显国公等叛首处决了,等他回京之后,再继续清查叛党…… 忙得不可开交的皇上,无语了。 行吧! 之后又传言,与齐雍商量要趁机削除藩治。 大周朝现存的藩王,除了成王外,还剩下四位,齐雍给他出主意,让他先派人接触一下徽州的寿王。 薛氏毒害皇上,与徽州刘、杭两家干係甚大,隨便製造点证据,把矛头指向徽州的寿王,造成寿王参与其中的假象,就能轻易拿捏寿王。 欲加之词,何患无辞?! 更何况是当今天子! 只要寿王肯主动交还王府卫所的兵权,其他三王就会彻底失去立场。 如果不交还兵权,就证明其还有二心,视为成王同党,直接以莫须有的罪名,降爵夺权便是。 有成王前车之鑑,现在投鼠忌器的是藩王。 他们更加害怕惹怒朝廷,被朝廷视为有“反心”,或者是“成王同党”,朝廷只管不停地撩拨藩王,一步步降低藩王的底线,先指责其有不二之心,再降爵,三削兵权,一步一步地来,但凡有反抗,朝廷就有发兵的理由。 不反抗的,便加以安抚。 到最后,齐雍久不回京,皇上开始派人给他送摺子……成堆成堆的摺子,看得齐雍嘴角直抽。 沈昭嬑笑倒在马车里的床榻上,已经能想像,经歷了这么一场叛乱,皇上到底有多么忙,对带著妻子名为迴转京城,实则游山玩水的齐雍,怨念有多深了。 齐雍一把捉住了她一只莲瓣一样的脚,握在手里捏了几下,沈昭起初觉得羞,后来觉著痒了,咯咯地笑起来。 “好痒啊……你鬆手咯咯……” 齐雍放开她的脚,伟岸的身躯隨之压了上去。 沈昭嬑推他:“你快去处理摺子。” “一会儿再说。”齐雍不想看摺子,想与妻子廝混,沉迷妻子美色销魂,不可自拔。 车厢里置了一个固定的炉子,马车四壁都包了羊羔皮,暖融融的,他看著妻子穿著白色的小衫,衣襟松松的,露出粉色绣莲纹抹胸。 抹胸上刺绣的粉白色碗莲,含苞待放,白色的莲瓣,尖端一抹红艷。 第507章 要一辈子都对我好 两人身上都穿著单衣,体肤相磨,齐雍只觉著坚实的身子,也被她磨蹭软了,身子生了一股子火儿。 他慢慢低头,唇瓣触碰上她温柔的面颊,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而又深情的告白。 然后慢慢去吻妻子的唇儿。 沈昭嬑再次醒来时,天已经暗下来了。 齐雍坐在马车里处理公务。 粘腻的身子清理过,身体很乾爽,不过身上还有些不適,床榻上的铺盖,也重新换过了,她身上穿著单衣,应该也是齐雍帮她穿的。 沈昭嬑趴在榻上,撑著脑袋,静静看了齐雍一会儿,这个方向能看到齐雍的侧脸,雕玉一般面庞,鬢若刀裁,显得稜角分明,十分好看。 她悄悄起身下榻,恶作剧一般从后抱住了他。 齐雍勾起了嘴角,搁下笔,將她拉到身前,安放在腿上,与她耳鬢廝磨,沈昭嬑仰著脖颈,任由他埋在颈子上亲吻,不一会儿,又开始嫌痒,不断地缩脖子,躲著他,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是不是又生了小胡茬了……” 齐雍环抱著她的身子,低低地唤:“妱妱……” 声音微微绷紧。 沈昭嬑亲了亲他的脸:“好啦,我不闹你了,你快处理公务,明天皇上肯定又要了送一堆摺子过来。” 齐雍心跳加快,手指轻轻揉弄她的唇瓣:“算了,再多了,你身子也吃不消了,”一边说著,他两手丈量了她的小腰,刚好够两手一掐,“近来进补了许多,怎么也不见长肉,程院史开的药方也一直在吃,每晚都与你调和阴阳……” “调和阴阳”四个字,让沈昭嬑闹了一个大红脸。 现在齐雍脸皮厚了,每次要她,就说调和阴阳,为她补身子,还戏称她是“采阳补阴”的女妖精。 经歷了一场生死离別,她对齐雍的感情似乎更深刻了,许是被劫掳的事,给她的阴影太大,她这一阵子有些依赖齐雍,总喜欢缠著他。 当然了,齐雍更喜欢缠著她,白天晚上的缠。 齐雍见她气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样子,心中邪恶的念头,挥之不去:“不过,你还有精神同我玩闹,可见方才没叫你累著……” 沈昭嬑最终被逃过,被他按在腿间为所欲为的命运…… …… 沈昭嬑回到京中时,已经到腊月中旬。 显国公劫掳齐王妃这事,在逼宫谋反前,不敢对外声张,逼宫事败之后,就更没机会向外声张了。 这事被齐雍遮掩得极好,除了与她在一起的红药,连身边的丫鬟都不知情,爹爹也没有告诉母亲,对外说是齐王猜到京中有变,送沈昭嬑去了山东。 那里名面上是齐雍的藩地。 齐雍还让红药假扮成沈昭嬑去了山东,做戏也做了全套,就更没人怀疑。 小全子哭得中个泪人似的,跟在沈昭嬑身边,忙前忙后地伺候著,沈昭嬑原来不觉著乏,可一回到家中,顿觉身心仿佛松驰下来了,突然有些疲惫了。 小全子命人准备了药浴。 沈昭嬑泡澡泡得好好的,齐雍就进来了:“一起洗吧,省得一会儿还要另外再准备,麻烦!” 说完就除了衣裳进了浴桶里,好在浴桶够大,就是两个人一起洗,也是绰绰有余,一开始齐雍还老实著,帮她洗头、擦背,没过一会儿,吻就落在她的肩胛处…… 等两人洗完澡,已经是两刻钟后,要不是浴桶里的水凉了,齐雍担心她著凉,还要更久。 浴房里水漫得到处都是,想到一会儿婆子要进浴房里收拾,沈昭嬑都没脸见人了。 齐雍抱她回房时,她忍不住咬了咬他的肩膀,直到齐雍喉咙里发出抽息的声音,她才笑倒在他的怀里。 其实,她刚才没咬得那么重。 齐雍故意装疼,哄她高兴,搞得好像她特別喜欢咬他似的。 屋里烧著壁炉,沈昭嬑披了一件披袍,便坐在炉前,齐雍拿著巾子,帮她绞乾头髮,绞头髮这事,已经做得比丫鬟还要熟练了。 等头髮绞了半干,红苓拎著炭笼过来,帮她烘头髮。 齐雍就拿了梳子,帮她梳发,这一路齐雍都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沈昭嬑懒洋洋的,像只被顺毛的猫儿,舒服的快要睡了过去,她忍不住笑:“还是家里好。” 梳发的动作不由一顿,过了一会儿沈昭嬑听到齐雍,凑到她耳边:“妱妱,你受苦了。” 他去了赫章县后,沈昭嬑不时还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劫掳的事,偶尔提起这事,语气都在颤抖。 虽然她不曾受过屈辱。 但可以想像,不停被人餵昏睡散,大脑僵麻,思维迟钝,四肢不协调,甚至连话也说不利索,像瘫子一样待在幽闭的马车里,白天夜里都是一片暗黑,不停地被马车顛簸著,那种滋味有多么可怕…… 重逢之后,沈昭嬑倒是同他提过自己被劫掳后的事,都是避重就轻,但是齐雍自己都追了一路,因何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头。 沈昭嬑转头看他,见他凝视著自己,目光里满是歉疚:“知道我受苦了,所以要一辈子都对我好,”怕他不知道这个【好】的定义是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这样待我。” 齐雍爱怜地摸了摸她柔滑如缎的长髮:“你呀……” 语气是满是疼惜。 沈昭嬑搂住他的腰:“我说真的,你待我好,我就不觉著苦了,好像之前吃过的苦头,也不过如此。” 她之前还是有些阴影的。 可后来,回程的路上,齐雍一直陪著她,亲力亲为地照顾她,她再想到那一路发生的事,就没那么怕了。 齐雍又抱紧了她。 沈昭嬑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齐王殿下,假如我被劫掳之后,果真受辱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吗?” 齐雍一下抿紧了唇,没说话。 沈昭嬑沉默了片刻,扬起小脸,冲他微微一笑:“我就是隨口说说而已,毕竟没发生的事。” 她觉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自己说话有点不过脑子。 第508章 磐石无转移 “妱妱,”齐雍將她抱坐在腿上,分开她的双腿,她让像骑马一样,跨坐他腿上,“不论如何,这一生唯愿与妱妱携手共渡,白头与共,生死契阔,”他声音顿了一下,显得无比艰涩,“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沈昭嬑弯起唇儿,问他:“你不介意吗?” “介意的。”齐雍张口就来。 沈昭嬑气得想打他,想要从他腿上下来,齐雍按住她的身子:“但比起介意,我更加害怕。” 沈昭嬑感觉大腿被他戳住了,僵著身子,坐在他的腿上,不敢乱动了,没好气地瞪他:“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齐雍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指间蛟首戒指上,嗓音发暗:“害怕那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沈昭嬑一下怔住。 “我害怕,你介意我没有保护好你。”齐雍继续吻她,气息越发浑浊,“我介意,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沈昭嬑喉咙里一阵涩然,原来他介意的这些…… 所以,齐雍云赫章县找她时,从来不曾主动问过她,她被劫掳后遭遇过她什么……只一味陪在她身边,亲力亲为地照顾她,对她好,依恋她,热爱她,痴缠著她,用行动来证明,他有多么深爱。 沈昭嬑慢慢红了眼眶,双手缠住他的脖颈,额头慢慢抵住了他的额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齐雍的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沈昭嬑环著他的颈项,笑了起来。 齐雍心中一动,凑到她耳边低语:“便烦请夫人,做一回如丝的蒲苇,將夫君缠绕可好……” …… 回京之后,齐雍率先上交了王府卫所兵权,將王府卫所亲兵充入四卫营、勇卫营,扩充两营兵力,两营直属皇上,不隶於五军衙门,也不单是护卫宫禁。 皇上掌握了军权,五军衙门再也无法掣肘皇上。 远在徽州的寿王紧跟其后,交了寿王府的卫所兵权,府中亲兵併入地方卫所,並且筹措了一大船粮药物资,运往江西,賑济刚经了战乱,又歷旱灾的江西之民。 有齐王和寿两人交还兵权在前,大周朝仅剩的三位藩王,在迫不得已之下,也陆续上交了卫所兵权。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藩王府中三卫护军,全部充入地方卫所。 藩王爵位也实行降爵承袭,同时允藩王及其子孙回京,允其参军立业……其待遇与其他宗亲等同。 封藩制名存实亡。 与此同时,废丁纳田的新政,在张修远和都察院尤大人的推动下,在镇北侯的协助下,进行得很顺利。 第二年春耕之前,江西百姓按照家中人口数量还田到户。 不过一年时间,江西这片饱受成王三代聚財刻薄,饱经战乱的土地上,便重新焕发了生机。 明昌二十二年春,唐进尧查实內阁首辅徐信安勾结显国公一系叛党,徐信安被革职查办,鋃鐺入狱。 陈公甫调任吏部尚书,成为內阁首辅。 张修远在江西推行废丁纳田有功,在陈公甫的举荐之下,继任了户部尚书,这一年张修远三十六岁。 张修远任户部尚书后,主张在全国推行废丁纳田。 为了方便新政的推行,朝廷对原本的税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一条鞭法应运而生,进一步简化税收项目,便大周朝百姓,从繁重苛杂的税项里解脱出来。 明昌二十三年,朝廷查到山西十万里大山的土匪,向辽河套金兀部交易大量物资,使辽河套不断壮大,频繁滋扰边境。 大周朝龙虎双將之一,已经升任正三品昭勇將军,执掌神机营的裴南暄,自请前往山西剿匪。 歷时半年,裴南暄剿了十万里大山一百零八大小匪寨,剿灭匪徒多达十万余人,其中包括了悲风寨、血刃寨、天下盟、白莲教等七个名震天下,被朝廷视为反贼的万人大寨。 清缴的金银財宝不计其数。 裴南暄一战封神。 与此同时,柳老將军宝刀未老,率兵攻打金兀部,此一战斩杀金兀部首领多木尔,迫使金兀部西迁。 柳老將军封“定威侯”。 齐雍自己也没有閒著,他亲征西域,广开西疆,开拓商道,大周朝渐渐有了天俾之国,万国来朝的气象。 一晃五年过去了,沈昭嬑已经二十一。 嫁进齐王府六年,她一无所出,久而久之,京里就有一些对她不好的传言。 沈昭嬑想停了程院史的药,齐雍却不肯让她停药,理由是她身体子还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还要调养几年才行。 沈昭嬑心中既甜蜜,又无奈的应下了。 但齐雍担心外人议论她,自己对外放出消息,说自己常年征战,身体有了损伤,子嗣较常人要艰难一些…… 但传言嘛,一传十,十传百,口耳相传之后,就彻底变了样子。 京里不知怎么的,就传出齐王不能人道。 母亲听了传言后,连忙跑到齐王府,询问这件事是真是假,可把沈昭嬑闹了一个大红脸,怎么解释母亲都不肯相信。 她只好將真相和盘托出。 等到夜里,齐雍处理完公务,沈昭嬑就將外面的传言说给齐雍听,忍不住笑倒在床榻上,最后笑得肚子疼,趴在床榻上,笑得身子直打颤…… 齐雍被她笑得一无奈又宠溺,谁知齐雍直接从背后压上来,沿著她的后颈,慢慢亲吻她…… 从此之后,齐王殿下沉迷解琐新姿势不可自拔。 经此一事,沈昭嬑又蒙生了停药的打算,这次不论齐雍说什么,她都执意如此。 倒不是担心齐雍,而是成平郡主生了嫡长子,齐若姮也生了长女。 她每每同小姐妹相聚,她们口口声声都是孩子,沈昭嬑羡慕了,想要一个和齐雍的孩子。 齐雍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沈昭嬑也算看明白了,齐雍担心她的身子,不想让她早生是真,但更多的却是,他还不想要孩子…… 这应该是唐进尧的锅。 第509章 昭昭怀孕 唐进尧在成王叛乱第二年,就和成平郡主成亲了,两人成亲后,也说不上恩爱,但彼此之间互相尊重,也是效羡煞旁人。 成王郡主在第二年,就生下了嫡长子,唐进尧进了刑部尚书,每天忙得可开交,成平郡主一颗心全扑在嫡长子身上。 唐进尧感受到了落差,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成平郡主情日久生情,开始整天对齐雍抱怨,不该这么早要孩子…… 沈昭嬑都无语了。 不过,沈昭嬑停药之后,死活怀不上,起初她是有些心急的,在房事上变得更主动了,甚至还主动配合齐雍,后来被齐雍折腾狠了,便乾脆不折腾了,没想到半年后,反而怀上了。 她查出有孕时,正值齐雍二征西域,不在府中。 沈昭嬑身体养得不错,体质也隨了母亲,第一胎怀象就很不错,没吃太多苦头。 只是小全子整天紧张兮兮地,特地把在京郊庄上荣养的乔姑姑接进府里,又进宫向皇后娘娘,討要了食医、医婆,就近照顾她。 齐雍每个月一封家书,每次都在信中,遗憾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 沈昭嬑便回他:你急什么,这不还有下次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昭嬑如今大腹便便,行动不便,每天都要出恭许多次,夜里睡不好觉,越到了临產的时候,心里便越是牵掛齐雍,女儿家生孩子,无异於走一趟鬼门关,她心里总算有些害怕了,希望齐雍能在她生產之前回来,陪在她身边。 乔姑姑笑著说,她这叫產前焦虑症。 这天晚上,沈昭嬑睡睡醒醒,折腾了四五回,磕睡虫都折腾走了,便再也睡不著了,心中想著远在西域的齐雍,不知为何心里突然酸酸的,十分难受,便忍不住蒙著头,在被窝里无声流泪。 忽然,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之声,沈昭嬑睁大眼睛,辨出是他,立刻钻出被窝,胡乱穿了鞋子,披衣扶著肚子爬下床,跑出了內室,就见齐雍满脸疲惫,风尘僕僕地站在她面前。 “齐雍。”沈昭嬑满脸惊喜。 齐雍满脸笑容:“妱妱,我回来了。” 沈昭嬑反应过来,飞奔著上前,齐雍看她鼓鼓的肚子,嚇了一跳:“小祖宗,你可慢点……” 齐雍连忙迎上前去,怀中便多了具香娇玉暖的身子,沈昭嬑不顾他满身寒气,扑到了他的怀中,抱住了他。 齐雍心中温暖:“正值九月,夜里凉,你快回被窝里去,我去梳洗一下,等回就过来。” 他原想梳洗之后再过来。 可这一双腿一跨进府里,便不受控制地来了重华阁,想要见她的心无比迫切,做梦都想要见到她。 沈昭嬑摇头,不肯放开她。 齐雍拿她没办法,將她抱回了內室,抱她坐到自己膝上,一手抚著她鼓鼓的肚皮,感受著上面一鼓一鼓地胎动,感觉十分神奇,不知为何,手突然就捨不得挪开了,內心突然涌现了一股极致的满足感。 他亲了亲沈昭嬑的额头:“辛苦你了。” 沈昭嬑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摇摇头,不想说话。 齐雍又问她,怀孕之后的事,沈昭嬑这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產了,我好怕你不能回来……”接著,她又高兴地转开话题,问他征西域的事,“顺不顺利?” 齐雍点头:“西域大小国林立,经常发生战乱,许多小国都一心归汉,希望恢復汉统……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西域在汉代时,就是汉人统治,强汉的镇压之下,西域也进入了较为稳定的繁荣时期,此后歷经数朝,各朝对西域的统治一直不曾间断过,也是前朝积弱,国土分裂南北,后又经外族入侵,中土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去管西域诸国,西域一直陷入战乱…… 夫妻俩分別了大半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沈昭嬑依偎在了齐雍胸前,听齐雍说著西域的见闻…… 前世齐雍都没有同她说过这些。 儘管齐雍一副轻淡写的口吻,但沈昭嬑听来,却忍不住脑补出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场面。 “有没有给我带葡萄酒?”她在信中就说过这事。 齐雍无奈:“带了,带了许多,还带了一些,西域特少的稀有香料,药材,一些精美的首饰……”接著他又说,“不过你现在怀著身子,这些东西都不要碰……饮食要严格按照食医的安排……” 沈昭嬑有些遗憾……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昭嬑有些犯困了,小手掩著嘴儿,打了一个哈欠,眼里溢出了睏倦的泪水,眼儿朦朦地看著他,努力睁大眼睛,不想闭眼。 齐雍了將她抱回床榻上,沈昭嬑钻进他的怀里,齐雍搂著她,夫妻二人久別胜新婚,难免一阵温存,却不敢动真格,可苦了齐雍。 事后,沈昭嬑浑身汗津津,手腕都酸软了。 脑子里乱糟糟地想,怎么还有这样法子…… 齐雍为沈昭嬑清理了身子,沈昭嬑睡意朦朧,突然惊坐而起,想起他连夜赶回,此刻应当又饿又累,於是强忍著困意,要穿衣起身,去叫人为齐雍准备吃食。 齐雍哭笑不得:“小祖宗,你快点睡,別再折腾我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总不至於连口饭都吃不上吧!” 沈昭嬑这才躺下了,不停地打著哈欠,不一会儿就睡著了。 齐雍回京之后,在家中歇了五日,才上了衙门,这五日齐雍一直陪在身边,亲力亲为地照顾她,心疼她怀胎不易,待她更是千依百顺。 这天下午,沈昭嬑如同往常一般,用了一些羹食,便让红药扶著她,在院子里慢慢动著,走了一会儿,裤下慢慢有热流涌出,沈昭嬑站在原地,紧紧地抓住了红药的手。 “我许是要生了,扶我回去吧。” 沈昭嬑比太医估算的时间,早了几日发动,不过府里早就安排了医婆和接生婆,以备不时之用,倒是一点也不慌张。 產婆和何嬤嬤布置著產床,红药连忙交代小厨房去烧水…… 小全子连忙使人去寻了殿下。 齐雍今早提早下衙,正和唐进尧在仙饗楼里。 第510章 昭昭临產 唐进尧阴阳怪气地说:“我说你回京也有十日了,每天准时上下衙,每次约你,你都不肯出来。” 齐雍自知理亏,只好道:“妱妱怀孕后,我便西征了,女儿家怀孕大不易,我一直没能陪在身边,如今回来了,总要多陪陪她,知晓她的辛苦才是。” “算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唐进尧倒是没多说什么了。 成平怀头胎时,他那时正在调查徐信安,忙得不可开交,没怎么关心她,后来明悟了心意之后,便总觉著亏欠,夫妻之间总有隔阂。 后来成平怀了二胎,他便也儘量抽了时间陪她。 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更好了。 齐雍问他:“你找我什么事?” 唐进尧就想到了正事:“我家老小也快一岁了,想向你打听一下止孕的方子。” 成平嫁给她五年,五年抱俩,还都是孙子,祖父是乐得开,天成在家含飴弄孙,悠閒自在,可苦了他。 齐雍无语了,就这点小事还要特地约他出来,打发个人过来问就是了,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去找程院史去。” 唐进尧笑著应下了,接著又道:“西域那边大局初定,皇上要派人驻守西疆,听说裴南暄已经向朝廷递了驻守的摺子。” 齐雍表情顿了顿,接著又说:“那边局势复杂,一般的將领应付不来,皇上也挺属意他的,要封他镇远侯驻守西域……” 唐进尧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他上赶著往上凑,这一去,想来至少十年內,无法返回京中。” 西域局势方定,百废待兴,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些小国和小民迫切希望恢復汉统,如此有强大的中土帝国镇压西域诸国豪强,西域一带也能稳定一些,小国小民也能安稳一些,不必担心自己,朝不保夕。 但西域一带还有强大的北蛮盘踞,是从匈奴帝国分裂的部族,他们是游牧民族,茹毛饮血,天生好战,不会臣服中土王朝的统治,至少在十年內,西域別想安稳下来。 齐雍对裴南暄的心思,多少有些揣测的:“裴南暄有大才,有他驻守西域,那边局势很快就能平定。” 唐进尧点头,也没再提这事,话锋一转就道:“我见你最近准时上下衙,军机房里许多事务,也都交给军机大臣们在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宜,也是由军机大臣们商议之后,直接呈交皇上,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以前齐雍可是什么都大包大揽的,可这次从西域回来后,对国事没从前那些上心了。 齐雍点头:“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我也有些厌倦了,如今朝中诸事既定,人才辈出,文臣诸如陈公甫,为人清正,一心为民,诸如张修远,曾经下放到最苦寒的大榆县,在那处磨礪了十年,知百姓之苦,能善政於民,诸如你如今掌了刑部,对文武百官威慑极大,能保吏治清明,诸如尤大人,稟性纯直,都察院能纳天下言论,令皇上广开言路,能施明政,予百姓福泽。” “武將之中诸如镇北侯、武清侯、辅国將军、定威侯,都是国之栋樑,能镇一方,又涌现了诸如裴南暄、齐晏然,及柳家兄弟这样的新薪武將,可保大周百年兴盛,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唐进尧忍不住笑起来:“皇上肯定不会答应的,他还想早几年退位做太上皇,指望你將来辅佐三皇子呢……” 果然不愧是兄弟,不光性格相似,连心智都十分相似。 当年宫里只有齐晟和齐雍两个皇子,皇上这才封了齐晟皇太子,陈皇后一直虎视眈眈,不怀好意,为此姑母不惜“病死”,这才打消了陈皇后一丝顾虑,姑母死了,內宫就彻底由陈皇后把持,陈皇后自信可以藉由齐晟继续把持朝政。 但齐晟根本不想当皇帝,私底下还与祖父笑说:这皇帝狗都不当。 后来他成狗了。 齐雍笑了:“他想得倒美,不过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倒是可以帮他一些,让他也能过点悠閒日子。” 两人正说著,云起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过来了,他跑了半个京城,才找到了殿下。 唐进尧看向齐雍,取笑他:“我们才坐下,说了一刻钟的话,表弟妹这就派人找过来了,哈哈……” 他声音没完,就听云起喘著声音说:“殿下……王妃发作了!” 不是说还有五天的吗? 齐雍眉一皱,立刻站起来要走。 唐进尧正要开口,就见他已经离了席,正大步往外走。 …… 隨著肚子里的孩儿一天天地长大,沈昭嬑经常忍不住会想,她和齐雍的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 孩子到了五个月,太医其实是能分辨男女的,有一次想要告诉她的,她故意不让太医说,就给远在西域的齐雍写信,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齐雍说都可以,男孩女孩都好。 沈昭嬑也觉得是,她给齐雍回信时说,如果是女孩儿,就教她读书,为人处世的道理,做一个坚韧聪慧的女子。 齐雍回信后说,就像你一样。 信里满是期待。 隨后又对她说,如果是男孩,就亲自教他习武,將来做一个鼎天立地的人。 沈昭嬑时常听说,妇人生產便如跨鬼门关,对她而言只是一句话而已,可轮到自己后,她才知道產子有多么不易。 起先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医婆让红药扶著她在屋里走动,让她多吃一些东西,她都一一照做了。 可没过一会儿,肚子渐渐有些间痛,疼得也不密集,沈昭嬑开始出汗,不知为何呼吸也有些困难,她加快了呼吸。 渐渐地,间痛变成了阵痛,一次比一次频繁,一次比一次剧烈起来,后来感觉肚子坠痛得厉害,医婆终於將她扶到了產床上。 沈昭嬑整个人都汗湿透了,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举起手,用力握住头顶的绸带,用力吸气,憋住一口劲儿,双手一齐发力,用力扯动绸布,上半身子都弓了起来…… 第511章 昭昭生產 一次又一次,沈昭嬑不记得做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只依稀知道,自己从发动之时,精神充沛,力量满满,到现在双臂酸麻,呼吸困难,浑身虚脱了一般,也不记得过去了几个时辰。 红药又给她餵了一回参汤,医婆声音平稳地安抚她:“王妃,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头胎比较难生一些,您別紧张,也別害怕,先吸气憋著劲儿,等肚子坠痛明显的时候,再使劲用力……” 沈昭嬑呼吸困难,胸口窒息一般,她觉著自己不太好,声音虚弱地问:“殿、殿下回来了吗?” 红药忙说:“回来了,还在路上,小全子打发云起去请了……” 她心里也急,夫人发作了都快两个时辰了,这天都黑了,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沈昭嬑点头。 金太医开了催產药,沈昭嬑喝了,疼痛继续加剧,沈昭嬑咬紧了牙关,医婆担心她咬到了舌头,往她嘴里塞了软木塞子,让她咬著用力。 她一次又一次地吸气,一次一次地用力。 生孩子根本没有疼到麻木一说,那种疼痛像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的,一浪比一浪汹涌,只有更痛,没有最痛。 好消息是,沈昭嬑听到齐雍叫她,她转头去,看到齐雍跪在床榻边上,一脸惊慌地看著她。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齐雍说:“我没事的,没事的,医婆说,第一胎都会比较疼,也比较难生……我一定能生出来的……” 齐雍红著眼眶,不停地对她说:“妱妱,別怕,你別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翻来覆去地说这些话,他仿佛已经不会说旁的话了。 这让沈昭嬑不禁想到了前世,她中毒身亡那日,那时他抱著她,嘴里也是不停地说著这话…… 不知道,她死后齐雍是怎样的? 沈昭嬑有些胡思乱想。 医婆过来拉扯齐雍,让齐雍去產房外面守著,说產房污秽,男人待在產房里不吉利,齐雍执意不肯出去。 医婆没得办法,可殿下气势太强了,一直待在床榻边上,实在太干扰她们了,医婆只好又说:“您待在这儿,我们都施展不开了。” 齐雍担心妨碍了医婆,只好远离了床榻边上,可那一双眼睛,却紧盯著医婆们一举一动,医婆们头都大了,忍不住板下脸:“还让不让王妃生了,你这样杵在这儿,我们才畏手畏脚的,这要怎么接生?” 沈昭嬑突然想笑,可笑不出来。 齐雍没办法,被小全子拉扯出去了,可人却守在屏风边上,听著屋里的风吹草动,只差没趴在屏风上。 此时距离昨天下午她开始阵痛,已经过去了一个黑夜,又一个白昼。 窗畔白了,齐雍守在门外,已经一天半了,最开始他还能听到,沈昭嬑哭喊的声音,后来沈昭嬑已经不叫喊了,不论疼得再严重,她也儘量忍著,因为她已经没了力气,哭喊会用掉她仅剩的力气。 直到第二天下午,沈昭嬑的宫口终於开了,可沈昭嬑已经乏力,之前还能吃得下东西,现如今连东西也吃不下了。 医婆帮沈昭嬑揉按腹部,打算为她助產,沈昭嬑感觉腰部酸胀得厉害…… 疼痛加剧了,沈昭嬑痛呼:“齐雍,我疼……” 齐雍衝进產房里,看著沈昭嬑脸色惨白,汗湿的头髮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上,虚弱得仿佛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我在,妱妱我在。”他不停地说著这话。 这是齐雍有生以来,从未经歷过的最为漫长而煎熬的一个时候。 便是大军被困萧关时,他也从未有过如此慌乱失措的时候。 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设法突围,突围……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丫鬟端出去的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他是世人眼中封狼居胥,两征西域的战神齐王,却无人知道,从戎非他意,屠刀在手沾满鲜血,也非本心。 在他被困萧关,人生至暗的时刻,髓海之疾附骨之蛆一般,时刻折磨著他的身心,几乎让他陷入疯魔。 他本以为,自己会变成麻木不仁,嗜杀成性的疯子,兄长齐晟让程院史为他医治髓海之疾,他心中其实並不乐观,只为了让兄长放心,这才配合太医治疗,他在军中见过太多因为患了髓海之疾,最后无药可医,陷入疯魔的將士。 就没见过治疗的將士。 可他遇到了沈昭嬑。 这个少女以无比倔强,又无比脆弱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言一行无不熨帖著他的身心,令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与安寧。 又一盆血水端出来,汪红一片,齐雍脸色苍白,豆大的汗不停地从额间滚落下来,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迸,藏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小全子早已经嚇得魂飞魄散,双腿软跪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地,求著诸天神佛,一会儿对面东面磕头,跪拜,一会儿对著西边磕头,跪拜……四面八方都叫他一一拜了一遍,额头都磕红了。 沈昭嬑使了力之后,浑身瘫软在床榻上,腰间坠痛继续折磨著她:“殿、殿下,我有没有对殿下说我,我呃,”她挺起腰背,继续使劲,一口气泄完了,孩子仍没出来,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抽走了,她转头,“我、我有没有对殿下说,说……” 齐雍大吼一声:“不要说,妱妱,不要说,我要你平安无事的,好端端地告诉我,妱妱……” 沈昭嬑感觉有些睏倦了,眼皮子打颤,她用力睁著眼睛,却无济於事,用呢喃的声音说:“我好、好喜欢殿下……下辈子也、也要和殿下在一起呢。” 说到最后,她声音宛如梦囈一般。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挣动眼皮,也没力气再睁开眼睛,耳畔响起了齐雍呼唤她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可她却觉得无比的遥远,好像从远方传来的。 而且那声音,也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她都快听不清了,隱约好像是在说,要保什么……保大…… 第512章 昭昭生子 沈昭嬑努力撑著意识,想要听清楚些…… 耳畔最后的声音是他大声说著:“妱妱,不要丟下我,不要独留我一个人,妱妱我们说好了,要携手共渡,白头共老……” 沈昭嬑眼皮颤了颤,想到要独留他一个人在世,她心如刀绞……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再次发力。 “头出来了!头出来了!快了,王妃再用力些!” 医婆惊喜大叫。 沈昭嬑感觉医婆正在揉按她的肚子,被揉一下,她肚子就往下坠一分,她撑著最后的力气,吸气,用力…… “哇……”一声啼哭响起。 “出来了!是个麟儿!”伴隨著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產婆惊喜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 十分的清晰。 折磨她的痛苦,已经离她远去了,沈昭嬑突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整个人也隨之放空,意识有些空茫了。 她想最后看看齐雍,告诉他:我没事,没事的,只是太累了,想睡一觉。 想要看看她的孩子,长什么样子,想要告诉他:母亲好想抱抱你,只是母亲好累,等母亲睡一觉,醒来……” 意识也渐渐飘忽,身下仿佛有什么涌出来了,正在流淌。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正在跟著一起流淌。 耳畔除了婴孩的啼哭声,还夹杂著齐雍不停地叫唤声,沈昭嬑想回应他,可她没有力气,张不张嘴,只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唇畔露出了一缕浅浅的笑意。 齐雍最喜欢她这样笑了。 她笑得一定很好看。 沈昭嬑坠入无边黑暗,身体如同一片轻羽,產房里的一切就像水波纹一般扭曲晃动,慢慢变得虚无,她感觉身体慢慢上升…… 眼前的画面,突然又像晃动的水波纹慢慢归於平静,她看到自己嘴角沾著一缕黑血,面容僵硬腊黄地被齐雍抱在怀里。 沈昭嬑感觉这画面有些眼熟,便凑近了一些,伸手了探,发现自己鼻息全无…… 她死了! 这是,她前世死后…… 沈昭嬑大骇,下意识看了齐雍。 齐雍坐在榻上,沉默地抱著她,將她紧紧地拢在胸前,整个人宛如一座失去生命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 最让沈昭嬑震惊的是,齐雍头髮灰白,一夜白头。 沈昭嬑大声唤他:“齐雍,夫君……” 他听不见。 逐风过来唤他:“殿下,沈三爷已经找到了,沈青词也已经招了……是她將掺了牵机子的丹毒,掺在沈君辰送来的喜饼里……” 丹毒一时不能致命,所以沈青词加了牵机子。 夫人临死前该有多么痛苦啊。 齐雍宛如木雕一般的身体,僵硬地动了一下,他慢慢转头,逐风看到他猩红的双眼,已经没有人性的光彩,那双眼冰冷、残酷、麻木…… 冷汗一下从逐风额头上冒出来。 齐雍慢慢放下怀里的沈昭嬑,亲吻著她鬢角:“妱妱乖,先睡一觉,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好像在他的思维里,沈昭嬑不是死了。 而是睡著了。 逐风心慌了一下,看到殿下满头灰白头髮,白丝掺著黑丝,衬得他就像地狱的阎罗一样可怖。 齐雍一只手握住刀柄,在逐风的陪同下去了地牢,地狱里关著沈崢、陈锦若、沈君彦、沈青词……沈家所有人,还有武寧侯府一大家子。 每个人都被悬在木架上,严格按照殿下的吩咐,要一百零八道酷刑一一施完了,才允许他们死亡。 刑卒一片一片地割著沈青词的肉,那肉片纤薄如纸,沈青词痛到麻木,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她啊啊乱叫,嘴里含糊说著求饶的话…… 沈昭嬑看到了这一幕……这才知道,在她中毒之后,齐雍第一时间就派人把武寧侯府和沈家的人抓起来,关进了齐王的地牢,对这些人极其折磨,处以极刑…… 他这样目无纲纪,朝中肯定又有许多人要弹劾他了。 他已经这样艰难了。 可他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宫里的幼帝想想,满朝上下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在辅佐幼帝? 就连陈公甫也认为齐雍太过残暴,与他走上了对立面。 沈昭嬑看到了三叔沈岭,他面容消瘦又沧桑,不知何为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他开始讲述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兄长沈岐如何怀疑沈崢,让他暗中调查沈崢…… 兄长去世那天,他就藏在兄长的床底下,亲耳听到老夫人和沈崢,是如何一边说著愧疚懺悔的话,一边將掺了牵机子的丹药强行灌进兄长口中…… 后来沈岭以南下做生意的名义去了杭州,实则是在暗中调查隆盛行。 隆盛行的水实在太深了,他势单力薄,能查到的东西有限,期间因为不小心暴露,遭到了追杀,他的一条腿就是被人追杀时伤的。 这些年他一直东躲西藏,根本不敢冒头,一旦冒头就会被人盯上。 后来逃到了蜀州,找到了裴南暄,在裴南暄的帮助下,这才躲过了追杀,他手中许多证据,是在裴南暄的帮助下查出来的。 沈岭哆嗦著双手,从怀里拿了一册帐本,是沈崢参与隆盛行贩私的罪证,兄长是被人谋害身亡,他的供词,加上物证,定能帮兄长洗刷冤情。 沈君辰却瘫倒在地上。 这一晚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塌地陷,他听到了,被他视若亲父的叔父沈崢,在酷刑之下招供,是怎么挑拨他与父亲的父子之情。 又是怎么离间,他与长姐的姐弟之情…… 是如何摆布老夫人,把勾结叛党的证物,放到了公中的帐房,嫁祸父亲勾结叛党。 又是如何联合老夫人,给父亲下毒,让父亲“病死”。 是如何为了掌控镇北侯府的掌家大权,对母亲下了丹毒,让母亲受丹毒所害,缠绵病榻,最后病亡…… 是如何受薛芳远的指使,与武寧侯府合谋,给长姐沈昭嬑下药,將长姐送到齐王殿下的榻上,任齐王殿下糟蹋。 是如何將气死祖母的罪名,按在长姐头上…… 沈君辰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 再到得知沈青词利用他的手,將有毒的喜饼送到长姐手上,导致长姐中毒身亡…… 第513章 梦回前生 他发了疯的吼叫、哭喊,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爹娘,为什么要这么对长姐,为什么要骗他…… 可这一切都无济於事。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长姐也死了。 沈君辰跪在地上痛哭,懺悔,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长姐,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是他亲手害死了长姐……是他眼瞎心盲,蠢笨如猪,被人利用摆布而不自知,最该死的人,是他啊! 沈君辰突然打了一激灵,一头撞向身边的墙壁,被沈岭拉扯住了:“我镇北侯府满门忠烈,却因沈崢一己之私背上了污名,这污名要靠你去洗刷,身为镇北侯嫡子,只有战死,没有懦弱逃避的道理,殿下广开西疆,你去西疆吧!” 齐雍听著天牢里一声声的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神色麻木到了极点:“闭嘴!妱妱那样疼,她也没哭……” 可实在太疼了,沈青词还是忍不住啊啊乱叫地哭。 齐雍感觉脑子像被人重重锤了几下,脑袋一阵失重,他捂著脑袋,整个人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在他眼中正在分崩离析,他发狂的大吼。 “闭嘴!” “妱妱,別怕,別怕……” “妱妱!妱妱!我在!” “妱妱!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妱妱,我们还没成婚呢,说好了等我为你爹爹洗刷了冤情,恢復镇北侯府的爵位,让你以镇北侯嫡长女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给我的……” “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啊!妱妱,只差一点点,我就娶到你了。” “……” 齐雍疯了! 沈昭嬑泪流满面,可是她是灵魂啊,怎么会哭,可是沈昭嬑就是感觉自己在哭,一定在哭…… 她不停地叫著齐雍的名字。 可齐雍却听不见。 耳边哭喊的声音,让齐雍癲狂了,他猛然抽刀,一刀砍向沈青词。 逐风连忙过去拉扯,那一刀从沈青词右眼越过鼻樑,划到左脸上,差点將她的脑袋砍成两截,沈青词哭声戛然而止,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逐风命大夫给她医治:“不要让她死了……在她临死前,一百零八道酷刑,一道也不能少……” 沈昭嬑的灵魂只能待在齐王府,她无法跟隨齐雍一起出府,只知道他越来越疯癲了,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齐雍就是在清醒的时候,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听说他又杀了很多人,甚至在朝堂上砍杀了熹郡王。 原来喜欢弹劾齐雍的人,如今连弹劾他也不敢了。 因为三叔的帐册,隆盛行的案子已经爆发出来了,薛芳远是继显国公之后,隆盛行背后的运作人。 薛芳远在齐雍平叛之后,就致仕回了贵州,利用隆盛行大肆敛財,隆盛行帐上的钱財,一部分流向了蜀州的二皇子府上,一部分流向了贵州三大土府…… 沈昭嬑一点也不意外。 今生在得知二皇子参与显国谋反逼宫时,她就猜到,前世一直是二皇子一系在利用小册子,摆布朝中一些官员,在朝中兴风作浪。 想来齐雍一早就怀疑了二皇子,所以与裴南暄合谋,让裴南暄南下放去了蜀州,查二皇子谋逆的证据。 真正毁了镇北侯府的人,是二皇子。 害了她一生的人,也是二皇子。 朝野上下因为隆盛行一案,闹得风声鹤唳,所有参与隆盛行的官员都被视作谋逆,诛三族。 父亲的冤情终於被洗刷,齐雍归还了镇北侯府的誥劵,復了镇北侯爵位,追加了光禄大夫,右柱国,加太保。 沈君辰继承爵位之后,远走西疆。 沈昭嬑的水晶棺运回了镇北侯府,齐雍用皇家的秘药、香料,“醃製”她的尸体,她死去这么久,尸身保持的十分完好。 她原以为,齐雍要將她下葬的,却万万没想到,疯癲后的齐雍,比想像之中更加丧心病狂。 他请求幼帝下旨为他赐婚。 赐婚的对象是她。 在满朝眾议纷紜之下,与她结了冥婚。 大婚这日,齐雍亲到镇北侯府,为她换上了凤冠霞帔,为她画了酒晕妆,她穿著大红的嫁衣,躺在水晶棺中,不像一个死人,好像睡著了一般。 沈昭嬑泪如雨下,看到自己身上的嫁衣,与今生和齐雍成亲时一般无二,想来是齐雍很早就命人准备好的。 亲迎的时候,齐雍穿著喜服,將她的水晶棺放进宝塔一样华美的轿里,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地將迎回府中。 冥婚不吉利,长街上空无一人,锁吶的声音,在幽暗的长街上幽咽,没有一丝热闹喜气,反而透著诡异。 前来参加婚礼的只有廖廖几人,唐进尧、三叔、张修远,还有幼帝…… 喜堂里一片喜红,高堂坐的也不是双方的父母,而是牌位,喜气中透著一股子阴森味道。 喜娘面色僵硬的,主持拜堂。 齐雍站在堂下,身边是水晶棺,沈昭嬑飘到齐雍身边,以灵魂之身与齐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原来在前世,她最终还是堂堂正正地嫁给了齐雍。 冥婚之后,朝中的局势越发紧张了,幼帝以淑妃作挟,宣二皇子齐长景回京。 齐长景拒不回京,发檄指责齐雍暴虐成性,打著“清君侧”的名义,在蜀州起兵了。 齐雍即刻带兵討伐。 沈昭嬑不知怎么就挣脱了齐王府的束缚,灵魂越过重重蜀道,看到了裴南暄,眼泪一下衝出眼眶。 裴南暄在狱中遭到迫害,离京时就瘦削的人,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一把伶仃骨头,他正在伏案书写,房中不时传来声声咳嗽,撕心裂肺。 案上摆了一本小册子,沈昭嬑凑过去瞧,竟是齐知平那本遍寻不到的小册子。 它现在落入了裴南暄之手。 满朝上下皆知,他对齐王的宠姬沈昭嬑情根深种,为了沈昭嬑不惜得罪齐王,被齐王贬出京,来到了蜀州成都府做知府。 二皇子得知陈公甫有心培养裴南暄成为下任首辅,裴南暄下放成都府之后,就对他礼贤下士,百般拉拢。 第514章 妱妱在哭 不过一年时间,裴南暄就取得了二皇子的信任。 裴南暄上任知府后,在成都府广施善政,是蜀州百姓口的裴青天,深受百姓爱戴。 沈昭嬑万万没想到,前世裴南暄下放成都府后,竟是这般残破之躯。 就连她都能感受到裴南暄一身暮气沉沉。 裴南暄写完信,叫来了菘蓝:“我承诺过昭昭,要查出镇北侯府勾结叛党的真相,我已经做到了。” 一边说,他一边咳著,咳得撕心裂肺,等他好不容易忍下咳嗽,拿下蓝帕时,帕子上一滩刺目的鲜红。 菘蓝眼眶一下红了,公子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本就身子不好,到了蜀州之后,为了儘快取得二皇子的信任,殫精竭虑地治理蜀地,为二皇子敛財,甚至还为二皇子挡过一次暗箭。 一旁的沈昭嬑忍不住落泪…… 裴南暄又咳了一阵:“把这封信,和小册子送到齐王手中,小心不要让二皇子的人察觉。” 菘蓝应是:“您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休息了……” 裴南暄好像没听到一般:“二皇子已经攻下了重庆府,不日就要兵入湖广,与齐王接战了,我该发檄召集府兵,与齐王前后夹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二皇子起兵造反,优势比从前的成王还要更大一些,蜀州与湖北接壤,只要拿下了蜀州,进入湖北,抵达襄阳,就能收编湖广都司府,壮大自己的兵力。 湖北自古就是粮產重地,襄阳更是兵家必爭之地,易守难攻。 一旦二皇子占据了襄阳,就坐拥汉江平原,物资不用愁了,还能对朝廷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攻守之势。 真正做到了,与朝廷南北割据。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菘蓝大惊失色:“可是您、您已经不能领兵了,您的身体……” 裴南暄淡声道:“我一刻也没忘,自己从前是领兵征战的將领,”他接著说,“下去办吧!” 菘蓝劝不住公子,只得退下了。 裴南暄坐在书案前,静静地坐著,沈昭嬑站在他身边,看著他面容平静,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二皇子进而攻打湖广,与齐雍接战。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裴南暄檄集结了四万余府兵,攻下了成都府,杀了二皇子留守的驻將,整编了投降的叛军,带兵直击重庆府。 裴南暄用兵如神,与齐雍前后夹击,將二皇子斩於巴县,齐雍於乱军之中失控,大肆屠戮叛军……杀得巴县尸山血海。 沈昭嬑飘在齐雍身边,不停地哭喊:“齐雍,齐雍,不要杀了,不要再杀了,齐雍,你醒醒,你快清醒过来呀,齐雍,你不要这样……” 她不知道喊了多久,齐雍突然撑刀跪地:“妱妱在哭……” 沈昭嬑以为齐雍能看到她了,飘到齐雍身边,想要摸摸齐雍沾满血污的脸,手指却穿透了齐雍。 她意识一黑,消失在齐雍面前。 撑刀跪地的齐雍,似有所觉一般,抬起手轻触了一下方才被沈昭嬑碰过的地方,茫然地看著双手,眼底的猩红散去,他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 “妱妱。”他嘶声轻唤。 沈昭嬑再次有意识时,发现她已经回到齐王府的冰室里。 齐雍坐在水晶棺前,正在帮她上妆,他仿佛做过无数次一般,手法十分地熟稔。 “妱妱喜欢小山眉,但今天我们不画小山眉,画柳叶眉如何?” “桃妆淡了一些,不衬妱妱,今天我们画酒晕妆,妱妱画酒晕妆的模样最好看了。” “妱妱,今天想抹什么口脂?” “院子里海棠开了,红艷艷得十分漂亮,我新调了海棠红口脂,今天就涂海棠红吧……不知为何我调的口脂,总不如你调的好,吃起来也不甜……” 他这样自问自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昭嬑每日跟在齐雍身边,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只有在帮她上妆的时候,他才是彻底清醒著的。 沈昭嬑捂著嘴,泪流满面…… 三个月后,蜀州传来裴南暄的死讯。 油尽灯枯的裴南暄,在平定“蜀王叛乱”之后,强撑著日渐破败的身体,安排蜀州战后事宜,剷除叛党,惩治奸逆,开仓賑粮,安抚百姓……使饱受战乱蜀州,很快从战乱之中安定下来。 临死之前,他上奏疏朝廷,为蜀州百姓陈情,请求朝廷另派贤能前来蜀州…… 蜀州百姓哀之如丧父母。 菘蓝扶裴南暄的灵柩回京时,百姓们披麻戴孝,沿途一路相送,一直將裴南暄送出蜀州地界…… 幼帝下令厚葬裴南暄,裴南暄出殯当天,幼帝亲自去前武清侯府,后来的裴府弔唁,追復其武清侯爵位,追赠左柱国、太傅,諡號“文定”。 自此天下初定。 有一天,唐进尧过来找齐雍:“我快要成亲了,人你也认识,是成平郡主,早前听闻庆安伯世子妾宠灭妻,想著她与你家夫人……哦,你们已经举行了冥婚,现在该改口叫齐王妃,想著她与你王妃是闺中好友,便帮了一把,助他和庆安伯和离了,没想到一来二去……” 沈昭嬑托著腮,坐在齐雍身边,认真听著,没想到成平前世和唐进尧就做了夫妻。 齐雍癲狂成性,已经不能参与朝政了,他四处搜罗各种神鬼异志的典籍,妄想復活沈昭嬑。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齐王府的府门被重重封锁。 沈昭嬑一直陪在他身边,每天自顾地与他说话,说了许多他们今生的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 同他说,我们这算不算是佛家说的,今生修来生呢? 后来齐雍不再想復活他了,每日清醒之后,就会抄写经书,沈昭嬑看著她所住的重华阁,渐渐堆满了经书,经文,有佛经,还有道经…… 沈昭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齐雍身边待了多久…… 直到有一日,她手指碰到了齐雍抄写的一本道家的超度经文《太乙救苦度人经》,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流沙一样渐渐虚幻。 沈昭嬑捨不得疯疯癲癲的齐雍,一滴清泪,轰然滴落:“齐雍,我要走了……” 第515章 今生圆满(完结) 抄写道经的齐雍抬起头,感觉面颊一湿,他抬起手,轻抹了一下面颊,指尖上还残留著湿意…… 他突然出声唤道:“妱妱。” 当天晚上,前来送饭食的小太监,发现齐王殿下安静地躺在重华阁的床榻间,穿著与齐王妃冥婚时的喜服,他神色安详,脸上已经不见生前的半分癲狂,嘴角一缕浮著一缕解脱的笑意。 “妱妱。” 仿佛来自前世今生的呼唤。 沈昭嬑意识恢復的时候,感到自己被抱在怀中,口中满是苦涩的药汁,嘴巴也被堵住了,一口一口药汁渡进了嘴里。 沈昭嬑没有力气,也发不出声音,感觉呼吸困难,晃动著脑袋想要躲开。 紧接著,她面颊就被一双大手用力掐住。 她被迫张开了嘴,药被强行灌进嘴里,因为灌得太急,她吞咽不及,前一口苦药还没咽下去,又一口送进了她的嘴里,大多药汁都沿著她的嘴角溢流出来。 “妱妱乖,听话,快吃药……”齐雍显然是急了,一边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急切,带著癲狂。 沈昭嬑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前世的时空里,还陪在癲狂成性的摄政王齐雍身边。 齐雍见她吐了许多药汁,不知道反省自己餵药的方法不对,反而用力拍打她的脸,她的脸都被拍疼了。 有口难言。 “妱妱!妱妱,你快醒醒,妱妱……” 沈昭嬑想要出声,可发出来的声音细如蚊蚋,被齐雍叠声呼叫给盖过去了,房间里有人走动,接著又一碗苦药灌嘴里,喉咙被呛住,她发出细微的咳声,整个人难受极了。 “妱妱……” 这下齐雍听到了,喜极呼唤,继续往她嘴里灌。 沈昭嬑气极了,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啪”一下,用力抬起手糊到他脸上,呛出了一口药汁,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眸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榻上,抱著她灌药的齐雍。 与前世她死后,摄政王齐雍抱著她的姿態一模一样。 人也一样的狼狈。 他眼窝深陷,颊頜处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一片猩红,眼眸黯淡地嵌在眼眶里,有些麻木的空洞,密布了血丝,神情疲倦又憔悴地看著她,双眸一眨不眨的,一直凝视著她。 好像一眨发眼睛,她就要消失一般。 “……齐雍……夫、夫君。” 沈昭嬑浑身脱力一般,身上透著一股巨痛后的麻木感,仿佛生锈了一般,有些钝钝的,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用微弱声音唤他。 齐雍黯淡的眼底渐渐有了光亮,猩红的眼中,突然涌现了血色的泪光,目光突然有些刺眼。 沈昭嬑声音微弱:“我怎么了?” 她只记得自己头一胎很是艰难,生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下午,终於生下了孩子,她觉得很累,就不省人世了…… 自己一定嚇到了他。 “……我就是太累了,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你不要怕……” 她想要抬起手,摸摸他憔悴的脸,可手臂一阵酸麻,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抬也抬不起来。 齐雍潸然泪下,一下就將她按进了怀里。 好像失而復得的珍宝。 他抱得太紧了,沈昭嬑有点难受:“不哭,我捨不得、丟下你的。” 齐雍已经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无声地抱著她,將头埋进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 慢慢地,沈昭嬑感觉脖颈处的湿意,用力抬了抬手,轻轻地抚著他的后背。 他哭得无声无息,只有微微耸动的肩膀,无声地宣示著他,方才有多么绝望。 齐雍一直抱著她,抱了很久很久,再次抬起头,他的情绪已经平復下来了,他之前眼睛都是一片红肿,所以看不出来哭过。 他温柔地將沈昭嬑放到枕头上,动作轻柔无比,给她盖好锦被:“灶上热著乌鸡汤,我命人端来……” 沈昭嬑问他:“孩子呢?” 齐雍將她颊边的乱发拂到耳后,嗓音特別轻柔:“奶娘带著,就在旁边的房间里,等你吃完东西,就让奶娘抱过来……” 沈昭嬑迫不及待想看看孩子:“我想现在看……” 齐雍只好叫小全子去抱孩子。 不一会儿,红药送鸡汤进来了,沈昭嬑大约是饿狠了,一碗鸡汤带四个鸡蛋都吃完了,尤不知满足。 齐雍还要命人端一碗来,却叫抱了孩子过来的小全子阻止了:“要少食多餐。” 齐雍只好作罢了。 沈昭嬑身上有一些力气了,但双臂之前用力过度,软绵绵地,不能抱孩子,只能干眼瞧著。 和麒麟儿刚出生时一样丑,真不该对他抱有期待,一定长得像齐雍,不像她…… 但沈昭嬑却心中欢喜,看著他淡淡的眉,紧闭的双眼,吐著泡泡的小嘴儿,怎样看都觉著,心中柔软又欢喜。 沈昭嬑说:“要帮他想个好名字。” 齐雍温声说:“皇上不久前赐了名,单名一个曜字,小名还没取,等著你醒来再取。” 沈昭嬑想了想,都说贱民好养活:“小名就叫长顺如何,以后长大了顺顺噹噹的,比什么都好……” 齐雍用力憋住笑,点头:“挺好的。” 长寧、长乐、长平也比长顺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沈昭嬑接著就说:“我也觉得好,贱名好养活嘛!”她抬起手,轻轻握住小长顺嫩嫩的小手,“小长顺,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大哦。” 睡梦中的小长顺,抓了抓她的手,好像回应她一般,沈昭嬑笑了起来。 齐雍也跟著笑。 沈昭嬑生完孩子,浑身乏得厉害,看完孩子就有些精神不济躺下了,齐雍守在她榻边,见睡著了,又为她掖了一下被角,放轻了脚步出了房间。 红药进屋伺候了。 沈昭嬑睁开眼睛,问红药:“我生完孩子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通过红药,沈昭嬑这才知道,她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那时刚生下孩子,就出血了,得亏了金太医,让医婆为她施针止血。 齐雍不眠不休地守在她的榻前,一碗碗药,一口一口餵进她的嘴里,从她生產到现在,整整五天没有合眼。 沈昭嬑眼眶一湿,连忙將眼泪逼了回去,终於撑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齐雍又守在她的榻前,一眼不眨地看著她,直到她醒来,沈昭嬑分明看到他突然放鬆的神情,她勾住齐雍的手指。 “殿下,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梦到前世,我们也是十分恩爱的夫妻……你每天都帮我画眉,上妆……” 她挑了前世美好的事情说给他听。 比如,前世她是被齐雍八抬大轿,迎进摄政王府的,刚进摄政王府时,齐雍给她买的桂糕很甜(前世她根本没吃) …… 全文完—— 2025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