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要的HE》 第1章 美人刀“般若报仇雪恨了!” “怕么?” 飞升台上方,万道劫雷正在云间游走,森冷威压降下,令人呼吸艰难。 青阳帝君姿态狂傲。 南般若被他单手揽在怀里,他另一手执剑,直指苍天。 今日他要渡那飞升之劫。 猎猎狂风掀起他玄黑绣金的帝袍,她身上的轻纱也随之起舞,两片衣角在风中碰撞纠缠。 她抬眸凝视他。 这个男人生了一张野心勃勃的脸,眉眼漂亮,薄唇习惯地勾着一抹居高临下的弧度。 她倚向他,温温软软地回道:“和你一起,死也不怕。” “死不了!”闻言他放声大笑,“且看我如何带你破了这天!” 狂得刺眼。 她垂下眸子:“嗯。” “般若。”他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命令她,“看着我。” 他用的是圈住她的这只手,带着冰冷玉扳指的大手扣在她颈侧,是一个上位者强势掌控的姿态。 她被迫望进他眼底。 每一个潮湿炽热的夜晚,他便是这样逼她看着他,看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烙印,刻下彻底占有的宣言。 他眼尾狭长,眸色深黑,映着她一张举世无双的美人面。 南般若的眼睛里浮起习惯性的迷离,唇瓣无意识微微分开,娇弱、依恋,不分场合地诱人采撷。 “般若啊般若。”他笑。 飞升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当然要带着她。 是生是死,他都会带上她一起。 不然这副模样叫别的男人看见,他做鬼也不甘心。 他视线灼热,似要将她拆骨剥皮。 她身躯微颤,咬了咬唇,将脸颊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娇羞动人的模样令他心情大好,他死死扣住她,放肆地笑,帝袍在身后飞扬。 第一波劫雷来到了! 南般若感觉到他手指一紧。 “轰隆!” 他单手执剑劈开落雷,长身一纵,带她拔地而起,非但不避,反倒直直冲着云间而去。 从来没有人在天劫面前胆敢如此挑衅。 漫天雷龙发出狂怒的咆哮。 刺骨的“滋啦”声中,一道道蜿蜒的雷霆聚成了水桶粗细的雷柱,朝着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小人当头轰下! 南般若听见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又重又稳。 他单手擎剑,接连破开雷龙,带她扶摇直上。 “轰!轰!轰!” 震破耳膜的风雷之声在耳畔啸叫。 她抬眼看他,见他狭长的黑眸稍微眯起,脸上勾着一抹惯用的冷笑。 渐渐地,唇角渗出血来。 像他这种人,早已不惧疼痛,受伤只会让他兴奋。 “抱紧了。” 他嗓音微哑,漫不经心的语调。 南般若知道他要认真了。 他一挥广袖,本命神剑破空而上,先是一分为二,然后再化四象,四象又成八卦,八卦飞旋生生不息,晃眼之间,便见漫天密密麻麻俱是剑影。 “破!” 万剑杀阵罡风凛冽,直入云霄,与万千雷劫轰然碰撞! 一瞬绝对寂静之后,恐怖的冲击波爆开千万里,云层尽数震散,只见青天之下落雷滚滚,宛如末日景象。 剑光与雷电不断厮杀湮灭,生生灭灭明明暗暗,不断消耗彼此。 而在劫云最深处,一团泛红的雷光缓缓聚合。 那是最终的灭杀之劫。 它还没有彻底成型,威压便已降临世间,带着毁天灭地的势能,锁定了剑影下方的渡劫人。 忽然间,一道无形的冲击力量轰鸣镇下! 青阳帝君法诀一变,只见漫天剑影聚向身前,横一柄巨剑,抵住浩浩荡荡的冲击波。 剑身金光飞溅,余波左右溢出,撞向底下飞升台。 只闻一声闷震,那百丈金台竟然应声爆成了铁水!金红铁汁汩汩奔涌,守在台下的侍者四散奔逃。 “噗。” 重压之下,南般若喷出一口血。 青阳帝君长眉微蹙,反手祭出一件神光流转的淡紫法袍,罩到她身上。 东皇法衣,他的本命护身神器。 她倏地抬眸看他,语声绵弱:“我不用。你要扛天雷,自己……” 他懒声打断:“渡劫,不要吵。” 这件本命法宝早已融入了她的真血,她可以随心使用。 她眉眼怔怔,没有听话不吵他,嘴里反倒絮絮地提起旧事来:“从前,宫里好多人看不惯我。” 她无名无分,却又宠冠后宫,可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她说:“趁你不在,她们给我安了许多罪名,将我打入天牢冰狱。” 他把她抱出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 “从那天起,你每次离宫,都要把东皇法衣留给我。”她抚着这件金汤不漏的法宝,轻声叹息,“你习惯了让它保护我。” “轰——”天劫之威亦不能伤她分毫。 他道:“般若,害你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放过。” 此刻铺天盖地都是雷光,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她语气感慨:“是啊,都被你撵出宫去了。” 他微微笑了下,笑容凉薄。 她天真良善,不忍心伤人性命,他只好瞒着她——那些人全都死了,所谓遣散出宫,其实都被砍死在路边喂了野狗。 忽然之间,天地一静。 漫天雷龙散尽,苍穹上只余一只血红的雷霆漩涡,仿佛天道睁开巨眼,凝视下方不自量力的蝼蚁。 说话的功夫,诛灭之劫已然发动。 顷刻间,满目只余血般的赤红。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一双怒火滔天的巨手,要将这二人碾压、绞碎。 他放肆大笑,催动周身灵气,以一身通天修为硬撼神雷。 “嗡——轰!” 劫光在本命神剑上炸响,血瀑般的惊雷无孔不入。 只晃眼之间,他的身上便多出了数道可怕的撕裂伤痕。 头顶玄玉帝冠碎为两半,乱发散落下来。 南般若第一次看见他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他这个人,即便是在最忘情的时候,也不会摘掉他的帝冠。 他低头看她。 天劫针对的是他,她有东皇法衣防身,倒是暂时没有受到伤害。 杀劫更加猛烈了。 本命神剑发出不堪重负的铮鸣,南般若身上的法衣也隐隐不稳。 他眸光一沉,果断掐诀抵额,口中念念有声。 到了这步他不再留手,一身修为尽数倾泻,长袖一震,挥出磅礴灵力与天道争锋,如同两堵滔天巨浪在半空轰撞。 天地色变,整个世界为之战栗。 今日,便看究竟是天道之力成功灭杀渡劫人,还是渡劫人破了这天命的囚笼! 他神色冰冷,心中默算最后一张底牌—— 这一劫,他必渡! 正是激烈僵持之际,南般若忽然痛苦地掩住小腹,噗一声吐出血来。 他瞳孔缩紧,顾不上身后劫雷,匆忙低 头看她。 只见她面如金纸,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竭。 “般若!” 他一时无法探明她伤到了哪里。 “好痛,”她示意他看她的小腹,脸上浮起一抹恍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孩子。” “……” 默然片刻,他沉声开口:“般若,过去了。只要你想,我们往后会有很多孩子。” 亏欠的话,他从前已说过太多。这个时候翻旧账实在不合时宜,但他并不作恼,只心口隐隐作痛。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宣姮,他曾经的帝后。趁他离宫,宣姮竟然杀了自己的儿子嫁祸南般若,以阖宫性命,逼迫南般若喝下毒酒。 当时南般若已怀有身孕,他救回了她,没能救回她腹中的胎儿。 她太娇弱,留下了病根。 此刻她命悬一线,青阳帝君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召回本命神剑,化作一柄炎火短刀,递到她手中,助她护持丹田。 两大本命神器都离了身,天劫见他势弱,立刻呼啸着向他轰来。 他冰冷一笑,周身涌起威严的金紫气息。 帝皇龙气。 这便是他掌中底牌。 震天的劫雷压不住金戈龙鸣之声,龙气冲天而起,以人道的终级硬撼天道! 他没忘记护住南般若。 即便她身上已有了轩辕神剑与东皇法衣,他还是把她放置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天地之怒,何其骇人。 他战得惨烈,身躯不断裂开长痕,大捧鲜血向下抛落。 他放声大笑,恣睢肆意。 他这一生,权倾天下,问鼎至尊,天道法则也终将被他踏于脚下。 登临绝顶这一刻,身旁有她生死相随…… 忽一霎,他眸光僵滞,思绪凝固。 他蹙了蹙眉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身热血瞬间凉透。 心口处,利刃没体而入。 眼眶微微痉挛,他陡然盯向她的脸。 她抬眸与他对上视线,漫天雷光映着她眉眼冷酷。 “轰隆!” 他的本体遭遇重创,金紫帝气化出的金龙顿时仰头哀鸣,一寸寸被雷霆击碎。 嘴里大股大股涌出心脉真血,他仍然皱眉不信。 “般、若?” 可就是她那柔若无骨的双手,紧握着他亲手交给她的本命之刃,精准无误地刺入他的心脏。 他疑心她被天道操纵。 然而那双春水瞳眸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她的眼睛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她要他死。 他不解,蹙眉,微微摇头。 失去所有防御,几道天雷立刻轰杀在他摇摇欲坠的躯壳上。 他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撕开她温柔的美人面,盯进她的骨血、魂魄里面去。 第2章 桃花夜兄长。 “啾啾啾、啾啾啾!” 两只相思鸟在窗外唱歌,夜风徐徐,渡来阵阵桅花香。 南般若恍惚醒来。 周围安静到不可思议,听不见雷响。 她起身离开床榻,脚下好像踩着一个香甜绵软的梦。 “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开雕花隔扇,疾步来到她面前,一副兴奋的样子:“姑娘!可以开溜了,出发——咦,姑娘看见我,仿佛看见鬼!” 可不就是看见鬼。 七仙女,她的贴身侍卫,死了快有一百年。 “哦——”南般若恍然,“我死了,当然要看见死人。” 七仙女嘴角抽搐,双手合什:“姑娘这是睡迷糊了!童言无忌!百无禁忌!” 南般若不自觉弯起笑眉。 原来人死之后,真的可以和故人重逢。 她杀蔺青阳的事,也不知七仙女知道了没有? 南般若有心吹嘘一番,张了张口,却没什么力气。她太累了。蔺青阳心黑手狠,敏锐狡诈,同他虚与委蛇那么多年,早已耗得她油尽灯枯。 等等! 既然死后可以看见七仙女,那么她的阿父阿母阿兄…… 想到亲人的模样,麻木心口霎时涌起一股热浪,那热意滚滚直上,兴奋、期待、欣喜若狂。 她急迫地问:“阿父在哪,阿母在哪,阿兄在哪!” 七仙女被她吓一跳:“主君和夫人进了宫,咱们就可以偷偷溜出去逛夜市了,姑娘高兴才对,怎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南般若后知后觉:“……你说什么?” 七仙女一头雾水地比比划划:“姑娘不是派我悄悄盯着主君和夫人吗,他们一走,咱们就去桃花市!” 南般若蹙了蹙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脑海。 她转身扑向妆台,看清玉镜中的自己,眸光不禁一点一点收紧。 镜中少女豆蔻年华,是她曾经天真无邪的模样。 她死的时候,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难道这是回到了从前? 南般若蓦然回眸,急问:“现在是哪一年?” 七仙女回:“天佑七年啊。” 南般若简直不敢信:“该不会是二月初八?” 七仙女答得飞快:“正是啊,二月八,桃花市,我盼…哦不,姑娘盼好久了!” 平静的夜空响彻一声惊雷。 真是这一天! 这一天,她家破人亡! 南般若两腮浮起麻意,用力闭了闭眼睛稳定心神:“阿父离开多久了?快,要把他们追回来!” 她大步往外走。 七仙女追在身后掰着手指算:“不好追,主君和夫人乘坐最大那驾战车去的,八匹雪驹拉,我盯着车子过了玄武楼才回来。此刻应该上了宫道,再有一刻钟,就要进内城。” 南般若顿住脚步,心脏直往下坠:“追不上。来不及。” “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道沉稳的嗓音从帘外传来。 另一个侍卫太微。 就在今夜,她们两个和阿兄都死在她面前。 南般若深吸一口气:“找兄长,快!” 心脏在胸腔里嗵嗵乱敲,她已经有很久不曾体会过肋骨被撞痛的感觉。 三个人奔出庭院。 太微先一步去叫人,跃过游廊,足尖一点,踏过满池莲叶,轻飘飘落向大公子南念一暂居的竹楼。 片刻,长廊另一侧便出现了南念一的身影。 他姿容清隽,带着一身淡雅竹香,大步来到南般若面前。 “什么事,这么急?”他问。 南般若一路盯着他,不舍得眨眼。 很多很多年里,她一次也不敢梦见亲人的脸。 千言万语涌上喉间,被她囫囵咽下。她摁住久别重逢的悲与喜,认真告诉兄长:“天佑帝出卖了阿父,宫里有伏兵!” 南念一眸色微凝:“谁跟你说这些?” 他这个妹妹自幼体弱,家中都有默契,从来不让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扰到她。 南般若摇头:“来不及解释了,路上再说,先把他们追回来!” 南念一目露沉吟。 他自然不会轻信小妹随口几句话,但她不 应该知道这件事——难道哪里走漏了风声? 那可要出大事了。 “行,”他果断颔首,“我去追。” “带上我!”不等他拒绝,南般若一语道破他的小秘密,“我知道阿兄练成了焚金诀,背我走!” 南念一:“……” 他慎重起来,严肃地看她眼睛。 呼吸蓦地一滞——那双从来无忧无虑的眸子里,此刻是他看不懂的沉痛。 他直觉不可以扔下她。 “路上好好给我解释。”主意一定,他利落转过身,别起衣角,勾腰偏头,“上来!” 南般若抿住唇,轻轻伏上兄长的背。 他的语气略微有些不自在:“事急从权,出发了。” “嗯。” 七仙女和太微只觉眼前一花。 回过神时,大公子已经带着姑娘飞出了院墙,墨黑的夜色间隐隐留下一道金光尾迹。 太微:“大公子什么时候偷学了禁术焚金诀?” 七仙女后知后觉:“等等,姑娘方才说什么来着?皇帝小儿何故谋反!” 太微:“不可以这样说。” 七仙女不服:“我又没说错!皇帝小儿软弱无能,蔺青阳都骑到他脸上了他连屁也不敢放——要不是咱们主君保着他,他早就被蔺青阳吃干抹净——他还敢反水!” 太微:“天佑帝年纪比你我大,不可以叫他皇帝小儿。” 七仙女从善如流:“哦,皇帝老儿。” * 上京城中,灯火辉煌。 摘星高楼鳞次栉比,一盏盏明灯把雕花斗拱映成半透明的赤玉。坊间悬满桃花灯,放眼望去,流光溢彩,一派盛世景象。 南般若伏在兄长背上,长发在滑凉的夜色里翻飞。 南念一双足连点,踏过一片片华美屋檐,琉璃窗间不断闪动两个人的影子,好似焰火流动。 南般若望向身后的尾迹。 光明厚重的金,和渡劫时看见的金龙色泽相近。 南念一压低嗓子,郑重问道:“今夜秘密诛杀蔺贼的事情,究竟谁告诉你的?” 南般若把脸颊倚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头。 “阿兄,”她声音很轻,“天佑帝他啊,早就被蔺青阳吓破胆了。临近动手,他越想越慌,主动去找蔺青阳,把阿父卖了。” 她紧挨着兄长的背,清晰地感觉到他脊骨一震。 “……你继续说。”他沉声道。 “蔺青阳将计就计,在宫中设下伏兵,围杀阿父。”她深深吸气,“阿父明明是奉诏讨贼,天佑帝却矢口不认,反而诬蔑阿父谋反。” 平地起惊雷。 “般若。”南念一按捺住惊怒,温声问道,“这样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般若张了张口,喉咙里仿佛堵着棉花。 半晌,她闷声道:“阿兄,我若说我死过,死而复生,你会不会就不信我了?” “……” 南念一唇角下抿,将焚金诀催动到极致,身后留下一重重残影。 他的沉默让南般若悬起了心。 是啊,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谁信。 南念一忽然开口:“我信。” 南般若一呆:“为什么?” 他语气难言地认真:“我能感知般若此刻有多难过。般若,我在,不要难过。” “阿兄……”南般若心口仿佛被石块砸中。 一瞬间她心里烫,鼻腔烫,眼睛也烫。 她近乎狼狈地把脸拧向一边,用力盯着光华灿烂的上京夜景,使劲眨眼。 南念一偏偏头,示意她往左侧看:“若是回得早,说不定还能赶上桃花市。” 她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只见横平竖直的坊道间灯火通明,处处缀满桃花灯,飞檐桥拱氤氲成一片片桃花色。 穿行其间,定会染一身浮光暗香。 南般若僵住。 前世宫中出事之后,阿兄正是在桃花集市找到了她。 他带她杀出重围,身后追兵密密麻麻,犹如黑暗的潮水,漫过哪里,哪里只余一片死寂。 身边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战死了。 最后只剩下兄妹二人。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施展焚金诀,掠过一座又一座摘星楼。 逃啊逃,一直逃。 一直逃…… 她快速小口吸气,压住胸腔痉挛。 “般若,你再往前看。” 南念一察觉到她状态不好,没话找话安抚她,“朱雀楼的风火墙看见没有?过了那长巷子便是天舟坊。明日我们便乘天舟回炎洲去,再不掺和这些破事了。” 南般若视线落向长巷子,心口顿时一梗。 阿兄不知道,他就是死在那条长巷。 分明已经相隔百年,一幕幕画面却清晰得像是昨天。 那时他把她送上天舟,转过身,头也不回踏进黑墙的阴影,提起长刀,一个人拦下千军万马。 天舟缓缓浮起,她可以看清巷中景象—— 长刀金光熠熠,不断斩落袭来的刀枪剑戟。阿兄英姿勃发,像个金灿灿的战神一样,轻易可以守到天荒地老。 南般若曾经满怀希望地想:这些人都不是阿兄的对手,趁着天舟飞得还矮,阿兄只要找机会甩掉他们,就可以跳上天舟,一起离开! 就在她望眼欲穿之际,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呼啸而至,一击击破阿兄金身防御,斩穿他的身体。 血光飞溅,阿兄给她揣在怀里的桃花糕洒了一地。 趁他受伤踉跄,敌人一拥而上。 第3章 凤天鼓楼“回头拆了它。” 前世那一夜,南般若终究没能逃出上京城。 兄长战死不久,天舟就被击落了。 一支巨大的带链铁弩呼啸着刺穿了天舟左侧护板,那一声轰鸣震得天舟上的南般若双耳失聪,胸膛闷痛。 铁索在绞车里一抻,天舟顿时摇摇晃晃失去了平衡。 它打着旋栽下去,撞向一座琼楼。 烈风声、闷啸声、尖叫声、崩裂声……世界颠倒破碎。 轰隆一声震天的颤,南般若被甩出天舟,摔进一片灰尘弥漫的废墟。 她刚想爬起来,就被人重重一脚踩了回去,灰尘冲进鼻腔,呛得她无法呼吸。 “抓到南戟河的女儿了——我抓到她了!”有人沙哑兴奋地大喊。 她被人粗暴地拎起来,反剪双手,用粗糙的硬麻绳捆住。 她断了腿,被那个五大三粗的士兵半拎半拖着行走,穿过几条大道,扔进冰冷潮湿的地牢。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是蔺青阳赶来帮了她——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他就是罪魁祸首。 青年长得好看,态度温和,三言两语就骗得她信任。 他把她带出地牢,给她治伤、换洗,替她安排了一间暖和干净的院子。他答应她,一定会帮她查清真相,如果她的家人真是冤枉的,他会替他们伸冤。 那时的她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她傻乎乎地相信他。为了求他帮忙,她甚至不自觉地亲近他。 他自然不会放过自投罗网的猎物。 她急于打听父母的事情,当他故意骗她说南戟河夫妇还活着,还有可能得救的时候,她被他引诱着上了床。 * 往事灭顶而来。 南般若身躯战栗,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紧,一下一下狠狠地攥。 “咳,咳咳!” 南念一用嘶哑的咳嗽声唤回她的神智。 “勒——勒死我了。” 南般若连忙松开胳膊,心虚地把脸埋到他背上。 半晌,她发出闷闷的声音:“阿兄。如果情况不好,有什么万一的话,你一定不要管我,你回炎洲,东山再起。” 南念一被她弄得眼鼻发酸。 “别说傻话,阿兄定会保护你。” “不要保护我!” 他知道她情绪不对,不想刺激她,也不愿违心答应这个无理要求。 敷衍嗯两声,目光往前一扫,果断转移 话题。 “看,前面好大一个鼓!”他道,“离京之前,我带你上去,咱们把那大鼓给它敲破了,留它一地鸡毛,如何?” 南般若哑然失笑。 兄长向来是个性情稳重的人。为了逗她开怀,竟然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来。 她顺着他的指引望向那座楼。 目光微微一滞。 这是一座古朴厚重的钟鼓楼,像一只坚石巨兽伏趴在上京城中。 五彩凤纹大鼓竖在二楼。 这是上京城中最醒目的地方,凤天鼓楼。 蔺青阳上位之后,很快就命人拆除了这座楼。 因为…… 再世重生,南般若实在不愿再回忆那些事。 她想要别开脸,但那一列整齐的青色城砖却牢牢攫住她的视线,像一个可怕的漩涡,拽着她无力脱逃。 说起来,她能知道真相,还得感谢宣姮。 “阿兄,”南般若轻声告诉兄长,“除掉我们之后,蔺青阳会娶天佑帝的妹妹宣姮,然后,天佑帝宣赫便可以顺理成章把帝位禅让给他。” 南念一眸光微凝:“如此。” 宣氏一族已经三代没有出过身负帝火的天命人,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只留下宣赫、宣姮兄妹二人。 天佑帝迟迟生不出子嗣,乱象四起,天子之位岌岌可危。 “宣姮可以生。”南般若道,“她生出的也是宣氏血脉,也有可能身负帝火,所以蔺青阳篡位并没有引发什么动荡。” 若要认真计较,蔺青阳上位之后,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反倒安分蛰伏了,一派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新气象。 南念一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能感受到般若的情绪糟糕得一塌糊涂,他抿紧唇角,足尖在檐间疾点,曳着一道金影,从那座巨鼓城楼上方掠过。 南般若不自觉垂头往下看。 今日桃花市,凤天鼓楼也悬满了桃花灯,盈盈的,一盏一盏晃动在墙壁下。 她眼前一黑,再度被旧事吞噬。 百年之后她仍然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她搬了个小杌子,乖乖坐在院子里,等蔺青阳带消息回来。 他说她身体弱,要多晒太阳。 她把他当作唯一的浮木,每天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他让她晒太阳她就晒,他让她喊他夫君她就喊。 院门突然被踢飞,宣姮带人闯了进来。 “好哇,好一个金屋藏娇!” “难怪总是不见人影,敢情是被狐媚子勾走了魂!” “贱婢!你可知那是谁的男人!你好大的胆!” 南般若什么也不知道。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更是让宣姮怒火中烧。 宣姮恨恨盯着她:“大婚在即,既然他舍不得处理干净,那就由我这个嫡妻越俎代庖了!” 旁边一个太监掐着嗓子喊:“什么勾栏玩意儿也敢乱爬主子的床……” 南般若告诉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南般若,家父炎洲君,南戟河。” 片刻寂静之后,宣姮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狂笑,笑得像个疯子一样:“什么?!你居然是那个反贼的女儿!” 南般若不知道宣姮在笑什么,她正色告诉对方:“家父不是反贼,夫君说过,定会还我们清白。” 一听这话,宣姮和随从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古怪。 “主子,要不……”大太监狠狠比划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宣姮只盯着南般若。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憎恶,鄙夷,讥诮,她的笑容甜腻得可以挤出毒汁:“不着急,先带她去见见亲人,再送他们一家团聚。” 宣姮挥挥手,南般若被绑出了院子。 这一行人押着她,穿过几条大街,来到凤天鼓楼下。 附近围满了百姓,指指点点,嗡嗡嘤嘤,拍手叫好。 “南般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许多年后,南般若仍然清晰地记得宣姮喷在她耳后的气息——香甜,滑腻,湿热。 她顺着宣姮的手指望去,看见那面凤纹巨鼓下方,厚重城砖外,悬了好长一列人头。 阿父、阿母、阿兄,还有很多熟悉的叔伯,他们被悬挂在凤天鼓楼的墙砖下。 整整齐齐。只有头。 这里是整个上京最热闹的地方。 百姓们都来看权贵掉脑袋。 “你管蔺青阳叫夫君?你该不会以为他真想娶你?”宣姮的声音微微颤抖,热息一下一下拂过南般若的耳朵,“别做梦了,他可是诛杀这群反贼的第一功臣啊!” 南般若不敢信。 他明明说过,他相信南家没有谋反,他说他定会帮她查明真相,他说他在想办法救她的父母。 她不敢相信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 宣姮讥笑:“他就是要让南戟河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他就是要让那个老东西亲眼看着,自己尸骨未寒,女儿就躺在仇人的身下献媚承欢!南般若,你的父母亲人挂在城头,都在盯着你这条小母狗!” 南般若发不出反驳的声音。 宣姮扯住她的头发,逼她仰头直视城墙上的头颅。 那一天的阳光像烧红的针,扎进眼睛里,几乎能将双眼刺瞎,南般若不知道眼睛里流出的是血还是泪。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宣姮刻薄的声线和百姓嗡嗡的议论仿佛巨石,压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呼吸。 谋逆……反贼……意图弑君……活该去死……活该去死! 蔺青阳势大,宣姮没有在凤天鼓楼下耽搁太久。 南般若浑浑噩噩被人拖着往外走。 她被扔进一处暗巷,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抓着她,侍卫拔出长刀,铮一声捅向她。 南般若并没有挣扎的意思,她愣愣看着刀锋上的寒光。 那把刀很大,刀身比她小腹还要宽。 宣姮恨她,并不是要一刀杀了她,而是要破开她的肚子,让她在巷子里痛苦挣扎,流一地脏污,极尽丑陋地死去。 眼看那把大刀就要切进她的身体,南般若并不感到恐惧。 对于那一刻的她来说,死是一种仁慈。 忽然一道极其强势的剑气破空而来。 一声震响,刀刃应声而碎。 这道剑气救了南般若。 她一眼就认出了它。 就在前些天,它在长巷子里面击破了兄长的金身防御。 而那个眸底淬着寒霜,提剑大步走来的男人,正是与她满榻缠绵的蔺青阳。 是他。 果真是他。 “偷情”被撞破的蔺青阳根本没有半点心虚,他眉眼平静,态度冷淡,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宣姮。 他不在的时候宣姮很吵,闹着“捉奸”,但他人来了,这位长公主乖顺得像个小猫。 很快,暗巷里只剩下蔺青阳和南般若。 她变成了一只木偶,呆呆愣愣地望着他。 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俯身把她抱到怀里,带她往外走。 “凤天鼓楼……凤天鼓楼……凤天鼓楼……” 他侧耳听她微弱的声音。 “啊,”他停下脚步,轻笑,“回头拆了它。” 她魂魄不在,只傻乎乎点点头。 * 南念一踏着金风掠过凤天鼓楼上空。 南般若怔怔回眸,看着雕梁画栋的古朴城楼一寸一寸被抛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