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文艺妇女》 第1章 北平的乡巴佬“农村来的乡巴佬!…… “农村来的乡巴佬!快滚出北平!” “在你这上等人的嘴里,农民都成了乡巴佬,我非要写信给你们领导问问,什么时候农民就低人一等了,你们单位能站在农民头上拉屎撒尿了!你等着,我回去就写!” “你……你,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你给我回来!” 随着砰的一声门响,外面的声音小了很多,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劝对方消消气,说她不敢写,她也不识字,不会写。 李稻花把房门关上,一室的房子虽然只住了两个人,可还是十分逼仄。 房间里,有个男人正忙着做饭,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头都没抬:“又吵架了?别生气,先吃饭,你不是说想吃肉,我托人买了点。” 李稻花意气风发的坐在火炉旁边,对自己的第一次出击十分满意,可惜没有瓜子,不然这时候嗑瓜子复盘更开心。 男人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老公,叫欧阳远。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原主就是这泼辣性格,在农村的时候就属于没理都要争三分的主。 欧阳远靠着原主在农村当生产队队长的爸,办了病退,成功回城,代价是娶原主。 办了婚礼,当天晚上就马不停蹄的回北平,三个月后,把原主接到北平,后来在这职工楼里跟人吵架被推倒磕到脑袋,就换成2024年的李稻花穿越过来。 2024的李稻花属于跟着傻*公司去山上团建,失足落崖,也不知道这傻*公司要赔多少,这么想,突然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个小方桌子,小小的,矮矮的,白菜炒猪肉,白菜居多。 “明天你记得去打饭,我明天就要正常上班了。”欧阳远嚼着嘴里的白菜梆子。 李稻花磕到脑袋住院后,欧阳远请假两天照顾她,他刚到单位没多久,不能留下坏印象。 “哦。” 她有欧阳远给的饭票,可以在食堂买饭吃。 欧阳远是北平邮电学院图书馆的职工,学校的食堂可以凭票购饭。 白菜炒猪肉,欧阳远一块猪肉也没吃,倒是李稻花吃了不少,她在医院那两天吃的真是养生啊。 本来这具身体生病就需要进补,再加上这个年代吃饭油水是真的少。 放在未来,大多数人就算是吃素菜,也不会说真的一点油水都没有。 出院的时候,她就嘀咕了一句说想吃肉,没想到今天欧阳远就弄来了。 虽然很少,可也确实是紧着她吃。 79年的北平,冬季格外冷,一觉睡醒,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欧阳远早就去上班了,没有吵醒她,两人分被子不分床,结婚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同床”过。 家里有块老式钟表,滴答滴答的,九点多了。 早饭欧阳远做好就一直温在火炉上。 李稻花没有赖床,主要是睡醒之后,被窝的温度会迅速下降,还不如穿上衣服坐在火炉边。 家里有个小书柜,里面放着不少杂志报刊之类的书籍,据说是欧阳远父亲留下的。 说起来,原主和她都没见过欧阳远的父母,甚至欧阳远也很少提起他的父母。 按理说,儿媳妇生病住院,当父母的来看一眼很正常,可是没有,直到她出院也没有。 她昨天跟楼里的人吵架,原因是对方骂她从农村来的乡巴佬,更重要的是,原主住院也是这老登找事吵架打起来的。 她一个受害人还没找上门去呢,加害者先抖起来了。 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卵巢囊肿,她上辈子的体检表可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上辈子要保住工作只能背后蛐蛐,这辈子又没工作,大概率也找不到正经工作了,本地青年还大批待业呢,更何况她个外地嫁过来的,那还不当面开大。 其实也不算是当面开大,她觉得自己一个平a,就能让对方交大带闪现。 想到这,李稻花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张纸,又找到一支钢笔,用的不太顺手,她习惯用手机和中性笔。 没有书桌,那就趴在他们吃饭的小桌子上——《一个农村妇女的自白书》 在自白书里,李稻花是骆驼祥子,是闰土,是无数从鬼变成人的底层劳动人民,就是不是她自己…… 自白书里的李稻花,为了来到北平,来到首都,借来了侄子的小学课本自学,来北平的路上都是满怀激动。 最后,农村妇女李稻花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是否她不应该来北平,北平好像容不下她这样的农村妇女,美好生活离她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写到这,李稻花又回头,在自白书这个大标题右下方用破折号加了个小标题,那么近那么远。 看起来很浮夸,但是当它真的出自一个农村妇女之手的时候,就不是浮夸,而是底层人民的呐喊声。 哼哼,李稻花小声嘀咕:“懂不懂什么叫新闻学啊,懂不懂什么叫自媒体啊?” 没错,李稻花上辈子就是给无良自媒体当撰稿人的码农,老老实实写新闻是会被秃头领导骂的,得有爆点,得反转,得引战,得紧跟 热点…… 欣赏过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拿出一张纸抄写一遍。 两封信叠好放进口袋里,然后才安心的吃早饭。 不吃早饭是不可能的,这大冬天的,喝一碗热汤,能让身体快速暖和起来。 她刚刚写信,手指头都恨不得直接缩到袖子里写,太冷了。 出门也要全副武装,帽子围巾棉手套一样不少。 打开房门,楼里没工作的人集体向她行注目礼。 一部分人是为了给自己孩子腾位置提前退休的,有一部分是待业到现在也没单位接收,还有一小部分今天轮休。 跟李稻花吵架的黄大妈正好今天轮休。 看到李稻花这样,就知道她要出去:“乡巴佬去哪啊?这北平可不是你们乡下,大的很,别出门走丢了都不知道。” 李稻花一个大白眼飞过去,翻白眼呢,最好是眼睛大的人翻起来才更明显,恰巧李稻花就属于这类人。 这大白眼,不止黄大妈看到了,楼里只要是视线在李稻花身上的,都能看到。 不一样的是,有人觉得李稻花这样还挺有个性,有人觉得李稻花纯属欠打,黄大妈是后者。 不过她这会儿可不敢惹李稻花,这会儿她的老姐妹们还没回来,李稻花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她们五六个人才被推倒,单打独斗,她是斗不过李稻花的。 这跟年龄有关系,也跟李稻花长年在农村干农活也有关系。 李稻花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相反,她一米六,体重一百一,都是紧致的肉肉,这是锻炼出来的。 主打的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农活说来就来。 不要小看这体重,能在农村保持这体重的女孩子不多,需要是家境殷实,能让吃饱饭才行。 “别逼我在最高兴的时候骂你啊。”说完这句话,李稻花把钥匙收好,手放进厚厚的棉手套里,噔噔噔的下楼。 职工楼外面大雪纷飞,李稻花把围巾往上拉拉,一路问路走到公交站,然后在邮电局下车,买了两个信封,一个贴上邮票寄到北邮,一个贴上邮票寄到北平日报。 寄到北平日报是她在找纸笔的时候看到北平日报突然想到的。 秉持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原则,李稻花就这么都寄过去了。 买邮票的钱是她自己的钱,准确的说,是她来北平的时候,家里给她的,几乎是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让她带上了。 她爸虽然是大队长,那家里也不富裕。 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倒不是家里不想继续生,而是她爸后来伤了身子,生不了。 按理说,这样单薄的家庭很难在农村环境下当选队长,但是她爸兄弟姐妹多啊,四个兄弟,三个姐妹,这些兄弟姐妹又都生了不少孩子,有这么多人支持,李三柱当选队长毫无疑问。 可惜啊,李稻花又在等公交车,也就是在这上面花钱有点用处,别的地方,很多东西花钱你也买不到,得有票。 这时候的公交车也要很久,一来一回的,也该吃午饭了。 食堂不算大,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坐在食堂吃,李稻花早早过去,打了饭带回家,欧阳远会直接回来吃,等到他们下班去打饭,就太赶了。 铝制的饭盒,坑坑洼洼的,这时候都这样。 把饭放在炉子旁边温着,李稻花找报纸了解了解新闻。 家里的报刊不是最新的,距离最近的也在三个月以前,那也不妨碍她看。 欧阳远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吃饱喝足,坐在窗户边看报纸的李稻花。 “你怎么……突然看起报纸了。”李稻花他还不了解,下乡那段时间,他也劝过她学习,可是一谈到学习她就打瞌睡。 老是说自己看到小字就头晕眼花,怎么来北平还能让人变得爱学习? “哎……”李稻花探口气:“情况不容乐观啊。” 一大堆待业青年,很多人甚至待着待着,又赶上下岗潮。 她今天去打饭,回来又盘算了一下家里的钱,坐吃山空说的就是他们俩。 按照欧阳远的工资,他们两个每个月吃就能把钱吃的差不多,别想存什么钱,买什么其他东西。 “你这工作怎么来的呀?”欧阳远离开李家庄三个月,再出现就是北邮图书馆的员工,这三个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远本来正在吃饭,听到她问,顿了一下才说。 第2章 一个农村妇女的自白书“我之前不…… “我之前不是跟家里说,回来找我爸妈,我打听到他们回北平了,但是来之后才知道,我爸跟我妈离婚了,只有我爸回来了……” 说到这里,欧阳远紧了紧筷子:“他跟一个官员的女儿再婚,我找上门的时候,那女的替我爸答应给我安排个工作,让我以后别去打扰他们。” 欧阳远戳戳饭盒里的饭:“我爷爷原来是北邮的教师,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是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给我爸的,如果他们没离婚,这工作应该传给我哥,现在倒成了施舍我的。” 啊这…… 李稻花后悔问了,她本来是想着看看欧阳远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她也试试,就算找不到欧阳远这么好的工作,能有个临时的先顶顶也行。 就这种献祭流工作法,她觉得自己试不了。 因为十年的原因,北邮的职工和教师大多被分配到了豫省下乡,欧阳远一家也在内,而且他们还被分开了。 下乡之后不允许随便走动通信,他们也就断了联系,直到78年没那么严格之后,才重新恢复通信。 来北平之前,欧阳远也就知道他爷爷去世了,还不知道爸妈离婚的事。 “我哥还不知道这事。”欧阳远是李三柱给办的病退,这时候回城也不容易,要么考上学,要么就是托关系。 他们家的关系,欧阳远爷爷去世了,他爸不管他们,那就只剩下考学这条路,所以他哥他姐还在农村。 也正是因为他爸这事,他在处理好北平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去把李稻花接到北平,他不想变成他爸那样的人。 因为时间紧,他没办法去找家里人,只是回豫省把李稻花带回来了。 他虽然跟家里人有通信,但是这时候的交通跟21世纪可不一样,越是往农村去,越是难找,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地方。 别看欧阳远现在在北平有工作,算起来,他家里还真不如李稻花家呢,好歹李稻花家没这破烂事。 北邮在八九十年代是绝对的好学校,可以跟清北相媲美的那种。 孟贵民上班后,顺道从传达室把自己的信件都拿过来。 看到李稻花这封信的时候,他看的时间久了些,这个时期,思想意识还是很敏感的。 像文中黄来弟这样的人有吗,当然有,以前有,以后也不会少。 可他们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师德没了,也很难教出好学生。 孟贵民问其他人,黄来弟是谁。 “好像是赵老师的老婆吧,是不是图书馆的那个黄来弟,黄大娘?” 对上了,孟贵民看到信里这个黄来弟确实是图书馆的。 “哪个赵老师?” “赵苏城,赵老师。” “去把他叫过来。” 赵苏城刚上完课,正准备回答学生们的问题,就听到说校长找他。 校长办公室里,两人坐在沙发上,孟贵民说:“赵老师的老婆最近是不是跟人有过什么冲突啊?” 没想到是这个问题的赵苏城愣了一下,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我老婆没说过跟人有冲突啊?” 孟贵民语气温和的说:“我们虽然是老师,但是跟工农兵兄弟一样,都是社会的一份子,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在为社会做贡献。” 赵苏城点点头:“您说的对。” “思想文化方面的建设要重视,尤其是家里人,工作再忙,也不能忽视了家人啊,没事的时候,可以多陪陪家人。” 有些话,点到为止,说破就不好看了。 赵苏城离开的时候满怀心事,回到家里,往常他都是坐在自己书桌前,不让家里人打扰自己。 今天却破天荒的把织毛衣的黄来弟叫过来:“你又出去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别看赵苏城在外面,温文尔雅,一副知识人的样子,其实在家里独断专行,谁 也不能反驳他,不管是老婆还是孩子,一旦顶嘴,巴掌是少不了的。 孩子们长大之后,嫁人的很少回娘家,娶媳妇的也很少回来看他们,只剩下黄来弟下了班回来伺候他。 “我没说什么呀,我今天就在楼里织毛衣啊。” “你什么也没说,校长会让我管管你?我还不知道你?” 赵苏城眼睛一瞪,黄来弟缩缩脖子,小声的说:“就是最近跟那个新来的乡巴佬吵了两句嘴,她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还要讹我头上。” 听到这里,赵苏城已经明白了,绝对是人家过去告状了。 平时,黄来弟在外面怎么作,他都不在乎,有时候她作,对他来说还有好处,比如说从别人家讹来点东西。 但是现在不一样,她作影响到了他,还是坏影响。 “你去给她道个歉,都是邻里邻居的,像什么样子。” 黄来弟嘟嘟囔囔的不敢反驳,出门之后才敢暗暗骂上几句,她才不会去道歉呢,反正又没人知道,他问起来,就说道过歉了呗。 北平日报有许多板块,这些板块除了报社编辑自己写稿之外,还有正式公文或者是读者投稿。 距离李稻花投稿之后的第五天,北平日报上刊登了一篇《一个农村妇女的自白书》。 农村、妇女、自白书,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瞬间就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 七八十年代,文化人很少,农村女性有文化那就更少了。 在农村,很多男性尚且没办法保证能接受教育,更别说不受家庭重视的女性。 这时候的女大学生,大多数家庭条件都不错,极少数家庭条件不好的,那也是天赋惊人。 这个时候的大学生没有手机什么的,除了看书就是看书,报纸这种更新迅速的媒体,也是他们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 他们也看到了这篇文章。 很多人都感同身受,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在那十年里下乡过的,知道从农村来到北平有多不容易。 也有人受过这样那样的歧视,更多的只是默默忍受。 一个是自卑,另一个是莫欺少年穷的想法,毕竟他们已经考上了大学,未来可期。 再加上李稻花在文中把自己放的低微,把黄来弟放的高高在上,仿佛是黄世仁和杨白劳,写的入木三分,让人代入感极强。 北邮的学生看到事情是发生在北邮,开始四处打听这是不是真事。 人都被打住院了,打听起来简直不要太简单。 黄来弟今天是正常上班,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不算轻松,没有电脑的时期,他们要手动记录借阅还书,还要整理图书馆书籍,破损的要及时修订…… 这时候不管是图书馆还是书店,都是人山人海的,一天到晚基本忙不停,图书馆还好点,面向人群主要是学校的老师学生,人没那么多。 她平时的工作就是整理书籍,把还回来的书按照标号重新放回原位。 奇怪的是,她感觉今天好像总是有人盯着她窃窃私语,等到她转头去看,周围的人又都低头在认真看书。 等到她出了图书馆,终于知道了原因。 在图书馆里,大家不希望打扰其他看书的同学,图书馆外面不一样。 一些情绪激昂外向的同学,看到她出来,确认她是黄来弟之后,义正言辞的说:“农民不是乡巴佬,北平也不是你家的,你这是搞封建复辟!” 好嘛,一顶帽子砸下来,砸的黄来弟头晕目眩的。 李稻花的文中倒是没有直白的说这些,可文字是神奇的,是可以延伸的。 黄来弟在赵苏城面前确实唯唯诺诺,在别人面前绝对的重拳出击。 “你算老几,好狗不挡道!”她出来是准备去吃饭的,现在被人挡路,自然没好气。 作为文化人,这些同学们脸皮薄,不好意思骂人,只是据理力争,被这么指着鼻子骂,还被这么多人看着,脸腾地红了。 “你怎么骂人!” “我骂你怎么了,我还没打你呢。” 很快,这里的人越聚越多,欧阳远从这里路过,被同事拉住看热闹,谁让其中一方是他们同事呢。 李稻花听说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吵架的双方都被学校叫去了解情况。 “可惜啦。”她想想那场面,就觉得有看头,错亿。 晚上就听到黄来弟在楼里哭天抢地的,嘴里还骂着李稻花。 李稻花拍门,过来开门的是赵苏城,一脸的狠厉。 “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休息了。”透过门缝,李稻花看到瘫坐在地上的黄来弟,她脸上有明晃晃的巴掌印。 赵苏城换个站立角度,挡住李稻花的视线:“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休息了……那篇文章……” “是我写的。”李稻花昂首挺胸,就差来一句怎么,打我啊。 要是敢打她,不把他讹的倾家荡产,算她心慈手软。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你,她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说话,我替她给你道歉,以后会好好管教她。”赵苏城开始打感情牌。 “哎,大可不必,你打她,她骂我,我怀疑你是借刀杀人。 我是农村人,老实巴交没什么花花肠子,我说的也都是实话,说举报就举报,你别再打她了,要不然我还要举报你打人,我也挺累的,写信还要邮票呢。” 赵苏城总算是知道自己老婆为什么这么讨厌李稻花了,这人是真讨人厌啊。 尽管恨得牙痒痒,赵苏城也只能陪着笑脸说:“你放心,我不打她,不打扰大家休息了。” 听到他的保证,李稻花转身,身后偷听的人赶紧装作很忙的样子,等她回家关上门,又开始在背后蛐蛐。 第3章 李幺妹下岗记“你看,这是我换的…… “你看,这是我换的一张自行车票,可以让爸买辆自行车,平时方便办事,这几本书我准备寄给我哥我姐的,他们参加高考也许用的上,还有……” 这时候也是有教辅资料的,只不过因为印刷数量的问题,就算在北平也很少能买到,更别说偏远地区,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有教辅资料的事。 欧阳远寄的也不是教辅资料,只是他选出来的,感觉对高考有帮助的书,他还没有渠道买教辅资料。 李稻花看着他写的这些东西,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的她,还没有欧阳远对家里了解的多。 只是回想一下这几天她了解到的情况,这么一搞,他们在北平也没什么东西啊,除了吃食堂,那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她必须要想办法挣钱。 第二天,李稻花准备出门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尽管她知道这希望十分渺茫。 79年,虽然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但是各方面依旧十分严格,从上到下,都不敢大动,一切都要慢慢摸索前进。 这个年代,北平还没有后来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李稻花在北邮这地界也算是一战成名。 到校门口的时候,突然被门卫叫住,说是有她的信。 “我的信?哪来的?”随口问着,李稻花接过信,上面的字清秀得体,看起来是练过的。 信是北平日报寄来的,随信的还有几张钞票,不多,信里清楚的写着是给她的稿费。 “哎呀,李作家厉害了,稿费可不是谁都能拿的。” 门卫兴奋的向李稻花科普,在北邮,他见过的拿稿费的不是一个两个,按理说没必要这么兴奋。 可那些拿稿费的,哪个不是文曲星 下凡,有文化,有学历,像李稻花这样刚从农村来北平的妇女拿稿费,他还是头一次见,让人莫名有种亲切感。 北邮门口,冬季人们通常来去匆匆,认出李稻花也没工夫打招呼。 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几张钱,李稻花脑海中灵光一闪,对呀,她可以继续自己的老本行,给报纸杂志供稿! 最近她在家里也看了不少报纸,没有电脑手机,报纸是家里为数不多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实话实说,报纸上很多文章还不如她呢,当然,比她厉害的也不是没有。 这个年代,文化人本来就不多,尽管报纸已经是优中选优,想每篇文章都非常优秀也是不可能的。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就算是作者本人,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每篇文章都保持最好的水平。 不过供什么稿她还要好好想想,最好还是紧跟热点爆点,作为自媒体供稿人,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热点爆点也最容易出成绩。 捏着稿费,李稻花也不出去找工作了,直接转头去图书馆,她需要更多、更新的报刊杂志来让自己了解文化市场。 图书馆里,欧阳远在忙着帮学生们做登记,北邮的学生多,到图书馆借书的人也多,人们如饥似渴的从书籍中汲取知识,也就使得这时候的图书管理员格外忙碌。 看到李稻花进来,他还以为是来找自己的。 “有什么事吗?” “最新的杂志报刊在哪部分?” “那东西不能拿回家,家里的报纸是以前老头子自己订的,我来之后没订。” 李稻花诧异的看一眼欧阳远,原身以前还有爱占便宜的毛病啊? “我是过来看的,上次我的投稿还有稿费呢,我准备看看报纸,再写几篇合适的投过去,挣钱补贴家用。” 此话一出,吓得欧阳远赶紧看看周围,见同事们都在忙碌,才把李稻花拉到一边:“你又准备骂谁啊?” 原身是这样的,在村子里,谁敢惹她,那就等着被堵门口骂吧。 在欧阳远看来,李稻花显然已经进化,她不满足于口头上骂,学习文化之后,登报骂。 骂的比以前高雅了,毕竟,登报也算是个文化人,可这狗血淋头的程度却比以前上升好几个档次。 黄来弟的名声臭了,本来她是在图书馆负责上书,现在领导觉得她的影响太坏,又不能开除她,干脆把她搭配到后面的仓库,负责更累的搬书。 同事们虽然觉得黄来弟是自作自受,可他们也害怕被李稻花盯上。 最近同事们对他的态度跟之前大不相同,从无视甚至排挤,变成两极分化,一部分人讨好,另一部分躲着。 李稻花更觉得莫名其妙:“我吃饱了撑的我骂别人,你要是说黄来弟的事,那不叫骂人,那叫科学探讨,理性批判。” 看看看看,他就说她进化了吧。 图书馆里有不少学生,还有更多学生直接借书回宿舍看,宿舍比这里要舒服,还没这么多人。 李稻花要看的是报刊杂志,尤其是报纸,一份很快就能看完,需要经常更换,她就直接在图书馆里看。 1979年,改革开放提出已有一年,但是很多依旧故步自封,或者是拿捏不准,摸不透改革开放的力度。 这一年,改革文学登上舞台,非常出名的《乔厂长上任记》就是在今年完成的。 李稻花觉得,自己也可以写改革文学,至于伤痕文学,她并不喜欢,许多伤痕文学,不过是一些人通过卖惨来谋求自己的利益。 虽然不至于所有的伤痕文学都是如此,或许一开始,只是情感抒发,但是因人而异。 至于改革文学,这个时候没人比她更了解改革啊,1979年,改革刚提出一年,她穿越的时候,改革已经进行四十多年,各种现实和思想的碰撞。 《乔厂长上任记》,那她就写《李幺妹下岗记》。 改革开放一大特点就是,从计划经济,转变为计划经济和市场调节相结合,在这样的条件下,大批国企改革、转型,甚至是倒闭。 从改革开放开始,越来越多的企业因为无法适应市场而变得半死不活,直到九十年代下岗潮出现。 其实在九十年代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情况,只是那时候是少数人。 李稻花准备写的就是个一辈子在纺织厂工作的纺织女工,为了孩子的未来,主动从纺织厂下岗。 下岗后经历过痛苦,迷茫,最后重新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生活方向。 九十年代下岗潮,对于很多下岗工人来说是痛苦的回忆。 他们一辈子都在工厂里,会的也只有在工厂学到的技能,突然下岗回到社会,思想难以转变,经济也受到重创。 《李幺妹下岗记》就准备围绕这些困境来写。 确定好写作方向,李稻花收拾好东西,准备找个纺织厂了解一下,至少要真的找个纺织女工了解一下。 真诚,才是必杀技。 找纺织女工对李稻花来说也是件困难的事,她来这里没多久,跟周围的邻居也不熟悉,再加上黄来弟这个老住户从中挑拨,很多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不过就在她找人打听的时候,有个年轻女人凑过来说:“我是纺织厂的女工,你有什么事吗?” 李稻花惊喜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了解了解你们纺织厂,我们村子那没有纺织厂,就对这个比较好奇。 认识一下,我叫李稻花,你呢。” 年轻女人有些腼腆,小声的说:“我叫陈丽,去年搬来这里的。” “来来来,来我家,咱们慢慢说。”李稻花引着陈丽进家,家里还有些糖果,这是她住院的时候,欧阳远给买的。 “我是高中毕业之后分配到厂里的,我们厂有七百多工人,我一个月的工资是15……” 陈丽慢慢的回忆,李稻花则是把她说的这些都记录下来,时不时的还提一些问题,比如说纺织厂房子分配制度,进厂的方式…… “你是想进纺织厂吗?或许我能帮你问问。” 陈丽的话里都是真诚,她是去年嫁到这里的,因为是新媳妇,再加上内向,她跟这里的人也不太能融入一起。 说起来,她还挺佩服李稻花的,她也被黄来弟骂过,只是她性子软,被骂哭跑走了。 那天打架她看到了,李稻花真是有力气,如果不是不小心摔倒,真不一定谁吃亏呢。 “那倒不是,我就小学毕业,肯定进不去你们厂,就是好奇。” 临走的时候,李稻花又给她塞了几块糖,总不能让人白帮忙。 了解完,李稻花立刻就开始着手写。 作为自媒体写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速度! 信息化社会,一切都瞬息万变,一个热点,你不赶紧抓住,可能第二天另一个热点就出现了。 用他们老板的话来说就是,磨磨蹭蹭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在这样的高强度训练下,李稻花已经锻炼出来拿到热点,迅速完成稿子,质量当然有高有低。 等欧阳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李稻花坐在火炉边,头也不抬的在写字,饭什么的,自然也没有。 他默不作声的站在李稻花旁边看了一会儿,叹口气,拿上饭盒,关上门打饭去。 去的晚了,幸好饭菜还有点,给李稻花留了一份,自己的那份带着,准备不忙的时候,吃几口。 “干什么都得记得吃饭,这还是你说的。”欧阳远把饭盒放在李稻花跟前,用手指敲敲,提醒她。 李稻花这才被惊醒,抬起头,看到欧阳远,又看看挂在墙上的表,一点多了,手还真有点酸。 怀念以前的电脑,虽然键盘打字时间长了也会手疼,但是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快。 “我还真没注意到时间,耽误你吃饭了吧……” 第4章 改革文学北平纺织厂女工,四十二…… 北平纺织厂女工,四十二岁的李幺妹,为了刚刚返乡儿子的婚事,让儿子顶了自己的岗。 四十二岁,还是年富力壮的时候,突然没了工作,刚开始李幺妹还觉得无事一身轻。 可很快,白天家里没人,外面也没有相熟的人,没了经济来源,在家里也不硬气,儿子的工资刚开始还会上交一部分,很快就躲躲藏藏。 遇到熟人强颜欢笑,跟儿子每天在外和朋友吃喝玩乐形成对比。 欧阳远看着,脑子里就回想起他来到这里的这几个月。 这时候的职工房隔音很差的,有时候真不是他想偷听,而是魔音贯耳。 楼里也有不少因为顶岗问题,整天吵吵嚷嚷的,尤其是家里孩子多的,谁顶岗,谁不顶,不顶的怎么办,顶了怎么办…… 还有老人不想这么早退,孩子没工作天天无所事事,父母一说就反驳有工作就不无所事事了。 这也是青年返乡的一个大问题,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五千字并不算多,很快就结束,看完欧阳远觉得这上面的内容跟他之前想的不一样,不是骂谁的啊。 “怎么样,能不能吸引你?” “说不上来,但是看你写的,我觉得很真实。” 欧阳远的文化水平不算太高,他下乡的时候才初中毕业,他哥和他姐下乡的时候已经上到高中了,正因如此,他才会想到让两人考大学离开农村。 他的文化水平够呛能考出来,他哥他姐还是有机会的。 “真实啊……那你就说,你想不想接着看后续会发生什么?” “那我肯定想看,这样的文章我还没看过呢。” 李稻花一拍手:“那就行,那它就成功了。” 接着把自己的稿子拿回来整理好,五千字虽然不多,可她坐这一动不动写了五个小时呢。 冬天,天黑的早,欧阳远下班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电费还挺贵,早点休息,明天李稻花争取写个一万字。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趁着都还没睡着,李稻花说:“忘了跟你说,今天我收到的稿费准备拿来寄信,就不能给家里了。” “行,我知道,要是不够,从家里再给你拿点,你这可是正事,咱家搞不好还要出个大作家呢。” 只要不是骂人,欧阳远都支持,当然,就算是骂人,欧阳远也没法拦着。 第二天欧阳远起床的时候李稻花也醒了,醒来收拾收拾,趁热打铁。 这次中午她记得提前去打饭,排队的时候,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谁指点她,她直接扭头看着那人,看的他自动转头,装作没指点。 几个人盯下来,大部分人看到她看过来,第一反应都是避开视线,哪怕是没蛐蛐她的。 没蛐蛐她的避开视线之后又后悔,这显得好像他们心虚似的,但是吧,回头对视又不敢。 “打饭。”今天的饭菜看起来还不错,有油水,还有个肉菜,不过她没舍得打,欧阳远把年礼备出来之后,剩下的钱不够吃肉的。 打饭的阿姨也不含糊,这么冷的天,手也不带抖的,结结实实的饭菜,能吃到饱。 她把饭打回来,跟欧阳远前后脚到家,欧阳远还给她带回来一本新的稿纸。 “图书馆刚到的,我觉得你肯定用的上,趁早买的,这东西卖的很快的。” 这时候很多东西都缺,买东西没有那么富裕的选择空间,有得用就不错了。 李稻花现在用的稿纸还是她从那一堆报纸杂志里找出来的,被用的就剩下十几张,她之前还想着什么时候再买点呢,这回正好。 “你别老是坐着,憋屈,写写你就起来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两人吃着饭,这个小桌子出了大力,平时当书桌,这会儿还得当饭桌,趴这小桌子上写稿子确实费劲。 “没事,如今的苦难是为了今后的美好生活,早晚有一天我能有个单独的书房。” 要是她老板给她画饼,说什么努力写稿子,以后过上好生活,她只会觉得老板是在放屁。 但是现在她是真的相信能过上好日子,这会儿的作家是真的吃香啊。 不止写稿子能挣钱,出名了,还能分配工作,工作也都是有编制的好工作。 她今天已经写到李幺妹家的矛盾彻底爆发,之前所有的面子工程全部坍塌,李幺妹儿子的女朋友有了身孕,两人需要尽快结婚,这要一大笔钱。 要是被人发现,她儿子一个流氓罪跑不了。 李幺妹老公在木材厂违规操作,导致手掌被锯掉半个,虽然去医院及时进行治疗,厂子也给了抚恤金,但工作是做不了了。 下乡的时候,一户只能留一个孩子,儿子留在北平,两个女儿下乡,一个嫁人,另一个现在写信非要回来。 身边没有让孩子顶班的家庭也不好过,孩子一直待业,天天在外面跟同样的待业青年惹是生非,早晚有一天得出大事。 李幺妹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退休不到一年,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很多。 晚上看着这些文字,欧阳远都觉得闹心,自己想想,这些事好像没有解决的办法,一地鸡毛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但是这确实是真实的生活。 欧阳远看的皱眉,李稻花相反,此时正哼着歌收拾自己的衣服。 她的衣服都是原主从豫省农村千里迢迢带过来的,来的时候,两人身上大包小包的,这会儿还有不少东西还在包里没拿出来呢。 他们住的地方小,全拿出来,地方就更逼仄,只能拿出一部分常穿的,剩下的还在包里。 她想把这些衣服拿出来,她常穿的,跟原身常穿的爱好不同。 “你这稿子是写完了吗?等周日我放假,陪你去邮局?” “还没呢,要是到这里结束,太苦了,生活已经很苦了,总不能小说里也没盼头。” 欧阳远坐起身:“他们家还能怎么办?” 全家只剩下儿子一个经济来源,儿子又是不靠谱的,一大堆花钱的地方。 “答案就在报纸里……”李稻花卖了个关子。 欧阳远忙,不像李稻花这样可以天天看报纸,但是她这么说,倒是让欧阳远好奇起来,他打算找时间看看报纸里怎么写的。 这几天,小楼里安静了许多,黄来弟被批判一顿后,这段时间来去匆匆的,也不跟老朋友们叨叨了。 李稻花因为在家埋头写稿子,每天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楼里没了吵吵闹闹的氛围,还真让他们觉得不适应。 所以当欧阳远放假和李稻花一起出门去邮局之后,他们才放下心来讨论两人这是去哪。 两人大包小包的,除了寄稿子,还要给家里寄东西,这时候的邮寄速度很慢,他们这时候开始寄东西,过年都到不了。 “这大包小包的,估计是送她回娘家,也是,我家里要是有这么个婆娘,都不够丢人的,还是送回乡下好。” 这样的言论得到众多人的支持,楼里有一个搞事的不可怕,大家只需要跟着这个搞事的就行,但是有两个,就复杂很多。 黄来弟是不可能走的,要走早走了,那就只剩下李稻花。 邮局的人不少,还有一些人不识字,需要人帮忙写信封,这就又耽误不少时间。 这样的短篇小说不适合北平日报,李稻花投的北平文艺。 回去的路上,欧阳远都很高兴,不管怎么样,在他看来,李稻花写的小说已经很有水平了。 “以后你就是大作家,我就是大作家的老公,可惜没跟爸妈他们说,他们要是知道,肯定也很高兴。” 他下乡那段时间,李稻花一家人帮他不少,刚到农村,不会农活,都是李稻花他们帮忙做的。 这也是后来李三柱会同意帮他办理病退的原因,毕竟,下乡的人不少,凭什么帮他办啊,还不是因为李稻花喜欢他,两人接触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是真能发表,到时候直接寄样刊过去给他们看不是更好,这时候说,到时候不能发表,不白让他们高兴了。” 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她有的也 不过是比这个年代的人更多的阅历,其他的,真不算出色。 《北平文艺》的第一任主编是老舍先生,也是七十年代最早复刊的文学刊物,出过不少优秀作品。 作为颇具影响力的杂志,《北平文艺》每天都要收到不少信件,有的是读者来信,有的是投稿。 这些信件分门别类之后,再由专人负责查看。 “嘿,《李幺妹下岗记》不就是模仿的《乔厂长上任记》,我可要好好看看。” 前半部分还算可以,到了后半部分,李幺妹为了家里,作为头一批支持改革的人,办了个体户营业执照,风风火火的开始自己的小作坊。 每天起早贪黑做虎头靴,还会看着电视上的样式,做各种动画角色的帽子,国庆的时候,做五星帽子。 这些跟世面上统一样板不同的鞋子帽子,摆出去就荣获很多人的喜爱,再加上她有营业执照,可以正大光明的摆摊。 家里的经济状况得到很大的缓解。 残疾在家的老公也有事情做,帮她拉车摆摊,因为小摊位太忙,她下乡的两个女儿也回来帮忙。 儿子和儿媳妇结婚的时候,风风光光,羡煞旁人。 这篇小说,不仅名字模仿的《乔厂长上任记》,就连核心,也跟上任记一样,同样的通过改革改变生活。 不同的是,不是人人都是乔厂长,可人人都可能是李幺妹。 第5章 北平文艺“我觉得可以刊登,这篇…… “我觉得可以刊登,这篇小说不管是在故事还是内涵方面,都有独特的意义。 尤其是在当前的环境下,无论是对改革,还是改革文学,都有引导作用。” 《乔厂长上任记》是改革文学的开山之作,但是同样的,这篇小说也有很强的争议。 从小说发布开始,就引起了强烈的反应,有爱的,有恨的,这篇小说也有其局限性,但是作为第一部 改革文学作品,对改革的意义可以掩盖局限性。 同样的,《北平文艺》的负责人意识到,《李幺妹下岗记》对改革的意义不输《乔厂长上任记》。 “下期版面挪出来一个位置给这篇小说,这篇小说需要尽快发表。”李清泉看着手里的稿件,吩咐旁边的编辑。 趁热打铁,趁着《乔厂长上任记》的热度还没退,推出个同类型的,肯定可以。 “稻花?这是个新人作者吧。”作为编辑,对于作家是很敏感的,尤其是这个年代。 很多年轻编辑除了看信发现新作者,就是跑去找老作者约稿,好的稿件谁都想要,他们就是维系作者和杂志关系的桥梁。 “信是从北邮寄过来的,很近啊。”确实近,坐公交车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对方居然选择邮寄,而不是直接送过来。 “邀请对方过来改稿,一定要在下期之前改出来,很辛苦,你尽量多协助。” “好,那我直接去一趟,就不写信了,耽误时间。”刚来编辑部没多久的梁宁根据信封上的地址,坐公交车到达北邮。 此时临近寒假,学生们都十分忙碌,李稻花正在准备下一篇稿子,做两手准备,再写一篇改革文学。 一稿不二投,这是此时大多数报刊杂志的规则,所以她想给别的杂志投稿,就要投新稿。 《杜鹃创业记》这是她的新稿件,主要是写待业青年的故事。 因为是年轻人的故事,这篇小说除了改革,还有爱情。 正在构思的时候,房门被敲响,这肯定不是欧阳远,他回来是不敲门的。 住在职工宿舍最大的好处是,安全性相对高很多,隔音不太好,再加上都是认识的人,有外人进来就非常显眼。 梁宁打听到这里,还是楼里的人给带过来的。 “你是?” “请问稻花老师是住在这里吗?我是北平文艺的编辑,我叫梁宁。” 稻花,极富年代气息,再加上对改革的认识,梁宁他们觉得这个作者应该是退休的老干部。 “我就是。”听到是北平文艺的编辑,李稻花就知道是找自己的。 梁宁愣住了,随后确认:“您是写出《李幺妹下岗记》的稻花老师吗?” “对,进来说吧。” 这会儿已经有人探出脑袋,支棱着耳朵试图打听是什么事。 “好,谢谢。” 走进小屋,不大的屋子里摆着不少书,正前方的小桌子上放着纸笔,看来主人刚把它们丢下。 梁宁说明来意,表示他们会刊登这篇小说,但是负责人也提了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 这个时期的北平文艺并没有任命过主编,而是称呼“主要负责人”。1 稿件拿出来,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需要修改的地方,一目了然。 李稻花拿到稿件,请梁宁坐下,自己当即开始修改。 边修改边询问梁宁的意见,看自己修改的是否合适,是否需要再修改。 修改稿件对李稻花来说简直不要太正常,北平文艺的修改意见已经很详细了,比穿越前老板那些莫名其妙的修改意见好太多。 以前的老板只会说“我觉得不够吸引我”“没有抓住爆点”“你再改改”“还是用第一版吧”。 两人在小小的房间里修改了将近一个小时,把所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都修改一遍,甚至是给出几个版本。 别人改稿子,一杯茶,一支烟,一张稿子一整天。 磨洋工肯定也是在有的,还有一点就是,他们在写的时候,本来就是精益求精,在看到修改意见之后,会对修改意见产生质疑。 带着这样的质疑,和对自己稿子的爱惜,修改起来自然困难许多。 李稻花不一样,只要能发表,有稿费,你说怎么改我就怎么改,别说小改,大改也是没问题的。 当然,这是她现在缺钱的时候,等以后不缺钱,想法就又不一样了。 眼睁睁看着李稻花修改完,梁宁小心的把写的满满的稿子装进包里,她还要尽快回去。 虽然她觉得这稿子已经很好了,可最终能不能通过她说了不算,主要负责人说了才算。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您的这篇稿子会在下期刊登,到时候我来给您送稿费和样刊。” 送稿费样刊是假,梁宁的主要目的是约稿,改稿的时候她可是看到了,稻花老师正在写新小说,或许可以提前看看适不适合他们杂志。 “麻烦你了,如果稿子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目送梁宁离开,李稻花嘴里嘟嘟囔囔的,盘算着这篇小说能挣多少稿费。 79年,依旧实行的是低稿费制度,千字2-7元。 《李幺妹下岗记》大概有四万一千字,取个中间值,千字4元,那她能收到的稿费是164元。 放在以后,这笔钱不算什么,可这是1979年,陈丽在纺织厂一个月的工资是15元,164,差不多就是她一年的工资。 164,能让他们的生活一下子宽裕起来,李稻花当然期待。 欧阳远回来的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还有打小报告的。 “今天有个女的来你家了,待了挺长时间呢,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两人当初寄信回来的时候,让楼里人都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回娘家啊,可惜了。 “女的?”欧阳远心里一惊,他知道的女的,认识他家的,就只有他爸的那个二婚老婆。 担心出事,欧阳远赶紧跑回家,看到李稻花安心在写稿,松口气。 从炉子上把烧水壶提起来,给自己的茶杯倒上一杯水,缓口气才问:“我刚刚听说有女的来家里了,谁啊?” 李稻花习惯性的转笔,转到一半想起来这是钢笔,这时候的钢笔很容易漏墨,尤其是这样转动的情况下。 “是北平文艺的编辑,过来通知我改稿的。” “真的!那不就代表着你的小说可以发表了!” 欧阳远本来在给自己的茶水吹凉,听到这放下杯子,把凳子拉的更靠近李稻花:“跟我说说,跟我说说,到 底什么情况?” 听完李稻花说的改稿,欧阳远比她还高兴,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李三柱就担心李稻花不适应北平,来了会不会受欺负,会不会被人看不起…… 现在好了,李稻花有自己的工作,楼里也没人敢欺负她。 住这样的宿舍楼,邻里邻居的都认识,李稻花家来外人的事很快就传的到处都是。 不过都不敢明着说什么怪话,毕竟,黄来弟这个前车之鉴在呢。 陈丽也听说了,她跟别人不同,这段时间,李稻花又问过好几次关于她们纺织厂的事,两人的关系近了很多。 去洗澡的路上看到李稻花,就问那天来的是什么人? “哦,那是北平文艺的编辑,我之前不是问你们纺织厂的事嘛,就是想写个关于纺织厂的故事,之前没发表,也不好意思跟你说。” 现在确定要发表,自然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过段时间大家都会知道。 “真的!哎呀,你可太厉害了,到时候我一定要买一本回来看看。”陈丽很激动,她还是第一次参与进文学创作呢。 这段时间她心里也不好受,她把李稻花问她纺织厂的事告诉给自己的老公,本来是想分享自己新交的朋友。 结果她老公的一句话,给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打听你们纺织厂的事,打听的这么详细,不会是特务吧?” 虽然后来她老公也安慰她,特务要打听,也不至于打听纺织厂,怎么也得打听钢铁厂,可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这下好了,看她老公还有什么可说的,纺织厂的故事,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晚上她高兴的直哼歌,她老公刘卫东下班后也觉得奇怪:“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她平时也就上班的时候高兴,在厂里有几个好朋友,下了班回家,就没那么高兴了。 陈丽哼的一声说:“你之前还怀疑人家李稻花是特务呢,结果人家是为了写故事,而且很快就要在北平文艺上发表了。” 她哼,刘卫东也哼:“李稻花,就是那个在报纸上写信批判黄来弟的吧,你有什么可高兴的,指不定,这次批判的是你呢。 黄来弟没脸没皮的,她可不怕批判,我看你怎么办。” 陈丽抹桌子的手顿住,她问李稻花是什么故事时,李稻花就只是神神秘秘的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搞不好,还真是这样。 “你……你别吓唬人,我又不是黄大妈那样的人,我有什么可批判的。” “那可说不好啊……” 晚上陈丽就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个大黑眼圈。 第6章 风吹稻花香两岸“这就改完了?”…… “这就改完了?” “啊,我盯着改的,年轻人做事可不就是雷厉风行。” 李清泉边看手稿,边跟梁宁沟通找李稻花改稿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说:“小梁啊,谦虚点,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梁宁满脸问号:“主任,我没夸自己啊。” “你刚才不还说你自己做事雷厉风行,不过这次你确实做的不错,值得表扬。” “不是啊,我说的是稻花老师。” “你刚才不是说年轻人……你是说稻花老师是年轻人?多年轻?”李清泉这才反应过来。 梁宁在他们编辑部是最年轻的,今年刚被分配过来,26岁,这个年纪能进北平文艺,也是有能力的。 “我感觉,可能也就20吧,我听他们楼里的说,稻花老师是前段时间刚随新婚丈夫来北平的。” 李清泉更惊喜,年轻好啊,年轻人有精力,有干劲,写的更快更多,编辑就喜欢这样的作者。 这么年轻,就写的这样好,慢慢打磨之后,只会更好。 “对了,我去的时候,稻花老师好像还在写稿子。”梁宁贼兮兮的说。 看看,这就是年轻人,李清泉对于这样勤奋的年轻人很是喜欢。 跟那种写一份稿子,挣点钱,花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再挣的人不一样。 “要是稿子合适,还可以发在咱们北平文艺嘛。”李清泉意味深长的说。 李稻花改过的稿子他看了,改的出乎意料的好,本来以为这么快,可能是敷衍了事,或者是改的不合适。 年轻人,尤其是第一次写小说的年轻人,通常会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沟通改稿会困难些。 稻花老师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仿佛一个从业多年的成熟作者。 梁宁也很高兴,李稻花是她负责的作者,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编辑带出来的作者越多,越优秀,她也越容易评奖评优。 《北平文艺》属于半月刊,所以李稻花的稿子是在下个月刊登。 梁宁觉得明天自己可以再去一趟稻花老师家,这次就报喜,同时问问对方的新稿子。 夭寿啦!李稻花又投稿啦!北邮的一栋职工宿舍楼又炸锅了。 上次李稻花投稿,黄来弟成了学校人人喊打的对象,这次不知道又是谁。 知道的人都在打听,这次写的是谁,生怕是自己,也有最近跟欧阳远相处不错的同事,通过欧阳远来打听。 “是个短篇小说,是虚构的人物和故事,黄大娘那事是稻花太生气了,她平时不那样。” 很显然,欧阳远的话并不能让他们相信,在没看到李稻花写的具体内容之前,他们是不会松懈的。 梁宁找到时间来的时候,有人认出来她就是上次来找李稻花的编辑,有胆子大的上前问李稻花投的是什么样的小说。 小说还没发表,梁宁也没告诉他们。 “我们也不想知道具体的,就想知道,这次批判的是谁。” 这次批判的是谁,那就是说还有上次喽,看来稻花老师不是第一次投稿。 “上次稻花老师在哪里批判的谁?” “就北平日报上面那个什么农村妇女的自白书,哎呦,我们楼里的黄大娘最近日子可不好过。” 梁宁想起来了,一个农村妇女的自白书,作者李稻花,她之前怎么就没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呢。 给他们杂志社投稿距离上次给北平日报投稿不到半个月,这速度。 咚咚咚,李稻花放下笔开门,梁宁注意到,李稻花出现的那刻,整个楼道的呼吸声都轻了很多。 奇怪,稻花老师明明很好说话啊,改稿的时候对她也很尊重,杂志社提出的意见也都能虚心接受。 怎么能因为她批评过一个思想有问题的人,就觉得她这个人不好相处呢,不好相处的不应该是那个思想有问题的人吗? 李稻花客气的请梁宁进来,看看,彬彬有礼。 “稻花老师!”这么称呼虽然听起来有种假客气的感觉,但是,叫李老师吧,太广泛,叫稻花是亲切,可听起来好像要一起下地干活,还是这样好点。 “您改过的稿子已经审核通过了,下个月刊登,我是过来通知您一声。” 李稻花觉得,这个年代就是不一样,通不通过,都会专门通知,不像后来,几个月没消息才默认不通过。 “真是麻烦你了,进来喝杯茶吧。” “哎,好。”成功进入。 小桌子上还是放着稿纸,李稻花在倒腾茶水,她不喜欢喝家里的茶,家里的茶叶是那种茶叶碎,不小心会喝一嘴沫的那种。 好的茶叶少,还要用来出口,市场上能买到的茶叶大多是这样的。 “稻花老师还在写稿子啊?” “对,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对了,咱们年龄相仿,你叫我稻花就行,总是老师老师的,有点别扭。” 梁宁表情有一瞬的扭曲,终究还是要一起下地干活嘛。 很多人在起笔名的时候,都会选择起特殊的笔名,一个是重复率低,另一个是可以不显得土,除非是作者本名就比较特殊的。 “稻花老师……稻花你怎么会选择用这个笔名啊?” 李稻花已经把茶水沏好,用搪瓷缸给梁宁倒上满满一杯。 “我家在豫省的一个小农村,我们那里主要种植的是小麦,夏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金黄色的小麦。” 梁宁听到这里,心想,那应该叫麦花啊。 “我爸说,我就是在这样的夏天,他和妈妈去隔壁公社看电影《上甘岭》回来的路上出生的。 电影里唱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我觉得我的名 字当做笔名也很好啊,很有意义。” 听到李稻花说的名字由来,梁宁表情严肃,这确实很有意义。 扯远了,梁宁礼貌的问:“我能看看您的新稿子吗?” “可以啊,哪里不妥,还可以给我提提意见,我正愁没人给我提意见呢。” 欧阳远是指望不上了,自从知道她的小说将要在北平文艺发表之后,开启夸夸模式,哪哪都好,就差当场做阅读理解了。 看完稿子的梁宁思索着说:“稻花你对改革好像很看好,连续两篇都是关于改革的。” “当然看好,如果不是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我也要试着去探索一番。” 梁宁看着创业记,感慨的说:“我感觉你写的很好啊,看起来完全可以根据你的小说来创业。” “纸上谈兵罢了,具体操作起来没这么简单的。” 别的不说,就说找供货商,她小说里写的是一种理想情况,实际去操作,可能一个门卫都要让你多增加很多工作。 那梁宁也觉得很厉害了,至少对她这种没了解过的人来说,她甚至不知道创业的流程,完全一头雾水。 她这样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乡镇居民,他们对于创业更加不了解,也不理解。 “那这篇小说你想好在哪发表了吗?”梁宁心里忐忑。 “还没呢,本来是要在下岗记审核期间把它投到其他杂志社一起等的,没想到你们效率这么高,我都还没把这篇写完呢,写完再想投哪里。” 创业记写到现在,完成一半,再有一个星期才能完成。 主要是创业记里很多东西都要她重新去查资料,打听,各种文件之类的,这些拖慢了速度。 “你看我们杂志社怎么样,我觉得很适合我们杂志社,而且,我们杂志社对新人也很照顾,你就算是新人作者。” 李稻花沉吟片刻:“下岗记你们能给多少稿费啊?” 什么都是虚的,稿费才是真实的,爱,就给她稿费。 梁宁没想到李稻花这么直接,她也是新人编辑,还没有那么身经百战。 “这个……我不太清楚,决定权在主要负责人手上,不过我可以回去帮你问问,也能尽量帮你争取稿费。” 她觉得,这篇创业记,要比下岗记更好,更受欢迎,一定要争取到。 “那就太感谢了,我从农村刚来这里,没有工作,家里只有我老公一个人工作,临近过年,给老家寄了些东西,日子确实是不好过。”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人工作其实完全负担的起他们的消费,甚至会过的比较好。 没办法,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听到李稻花如此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困境,梁宁更觉得她真的是个很有力量和修养的人,不会自卑,也不会因为来了北平就跟农村划清界限。 别不信,真的有人会因为进了城,而羞于讨论自己在农村的事情,羞于提起自己在农村的家人。 决定了!回去一定要好好为她争取稿费! 梁宁满怀壮志的回到杂志社,看到李清泉的时候又有点心虚,这还是她第一次要为作者争取稿费呢。 其实编辑部帮作者争取稿费的不是一两个人,谁都知道,想要好作者给自己杂志社投稿,没稿费不行啊。 更何况,等到作者成名之后,他们更多考虑的是杂志社的影响力和名声,稿费就成了次要,反正大杂志社稿费也不会少。 到那时候,他们就算是再提高稿费,作用也不太大,还不如没成名的时候拉关系呢。 第7章 争议李清泉也是刚知道,这个稻花…… 李清泉也是刚知道,这个稻花就是那个李稻花,那可是个刺头。 梁宁这样的年轻人涉世未深,他可不一样,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李稻花这样的人少,但也不是没有,只是李稻花比他们更有文化。 她的文风变化太大,这才没看出来,下岗记是标准的改革文学,骨子里透着一股昂扬的拼搏精神。 “她毕竟是新人作者。” “我看到她的新小说了,我个人感觉,比这篇还要好,叫《杜鹃创业记》。”梁宁补充道。 李清泉瞅瞅她,年轻人,还是喜欢感情用事,不过,她的业务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小说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 又一本,果然快。 “这样,千字4块,对于新人来说已经很高了,你不是说他们最近不太宽裕,我做主,提前把她的稿费批下来,下不为例。” 提前批也挺好,梁宁思索着,觉得这样应该是很好的结果了,下个月就要过年,如果是下个月才发稿费,那过年就太局促了些。 北邮已经放了寒假,学校里只剩下职工和一小部分没回家的学生。 没回家的学生大多是农村来的,来回一趟的花费,可能要比在这里住一个寒假的花费还要多,在家还不能很好的学习,路上更是受罪。 学生少了,欧阳远他们也就不用像以前那样忙,不过值班还是要值的。 李稻花停下笔:“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你干点别的事,看书,看报纸,要不你就学习,说不定还能考上大学。” 从她开始写稿子,在家没工作的欧阳远就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稿子,看的人不自在。 “我也想,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总想看。”欧阳远低下头,他真不是故意的。 敲门声响起,欧阳远迅速站起来:“我去开门!” 打开门,是梁宁,她最近来的频繁,楼里都有不少人认识她了,见到她过来就打招呼:“梁编辑来啦。” “哎,来了。” 欧阳远招呼她快进门,留下门外探头探脑的人。 “稻花,看,我来给你送稿费!我把你们现在的困难跟主编说了,主编为了支持你的创作,提前把稿费给你批下来。 还跟我说,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们能帮就帮,一定要让你专心创作。” 梁宁还没坐下,就赶紧把装着稿费的信封拿出来。 此时现金最大的面额是十块,一百六十多,也是有一定厚度的。 “太感谢了!这下能过个好年了。”李稻花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现金。 欧阳远也是震惊,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他刚上班没多久,可存不了这么多,更别说还有平时的花销之类的。 接过茶水,梁宁斟酌着开口:“稻花,我觉得,你的新小说很适合我们杂志,两篇前后发表,对你也有好处,更容易让读者们记住你。” 对于新小说的去处,李稻花其实也还没想好,或者说,她觉得,目前去哪都可以,一个新人,能发表就很满足了。 既然梁宁开口,那发表在北平文艺也可以,更何况,北平文艺也不是什么小杂志,影响力还是有的。 其实还是缺少人才,放在以后,就李稻花这三脚猫功夫,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等梁宁走了之后,李稻花把零钱拿出来,一百块单独放起来,她准备存钱尽早买房子。 一个是趁便宜,另一个是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太小,每天窝在小桌子上写,真的憋闷。 只是六十多,也足够他们过个好年,更别说,这个年代,有编制的过年都会发东西,又能省下些钱。 “走!消费去!”欧阳远是有券的,他们每个月都会发一部分券,各种各样的,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是比较少。 临近过年,供销社人山人海的,去的晚了,就很多东西都买不到,只能再等一段时间。 北平比其他地方好点,供销社相对更大,东西也更全,甚至还有一些不需要用券的产品,只是这样的东西更少,通常也更贵。 两个人在人流中挤了半天,就买了点吃的回家,别的李稻花想买她没票也买不起。 很快,在李稻花的期待中,其他人的忐忑中,北平文艺新期刊发布。 李稻花不用买,她有样刊,其他人则是几个人合买一本杂志,或者是等着图书馆的杂志到货。 “哎,是这个吧,稻花这个?” “应该是,我看就这个名字土。” “你不要命了,还敢说土!”旁边的人赶紧让对方闭嘴。 “《李幺妹下岗记》?咱们这有叫李幺妹的吗?” “没听说 啊……先看,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是个短篇小说,很快就能看完,看完之后,几人面面相觑。 “这也能成?”他们怀疑的是李幺妹下岗之后的事。 陈丽之前一直担心,担心这小说是批判她的,看完之后松口气,只是,她作为纺织厂的员工,对李稻花文里提到的纺织品更感兴趣。 他们纺织厂主要生产的是布匹,所有的布匹都是计划好的,从颜色到款式再到尺寸。 生产出来的产品当然也不愁卖,别说是高品质的,就算是瑕疵品,很多人也是抢着买。 但是文里,李幺妹后来都把自己的产品卖到国外,挣外汇去了,这可是为国争光的事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陈丽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回家之后,又跟她老公讨论,这小说里写的是不是真的,他们这些东西真的能卖到国外去吗? 刘卫东主打的就是个扫兴:“这跟你一个纺织厂的小女工有什么关系,你还做得了你们厂的主?再说,她一个农村妇女,知道什么国外啊?” 前面那句话陈丽还有些不服气,后面那句话她还真没法反驳。 《北平文艺》作为最早复刊的文学刊物,拥有一批忠实读者,这些读者的文化水平也普遍较高。 《乔厂长上任记》他们是都读过的,甚至他们中间,有的人看完,想学习上面的改革方式,给自己的厂子改革。 有的人看完,想要劝告自己的厂长,学习上面的改革方式。 所以,当类似的《李幺妹下岗记》出现后,他们也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看的。 看完后觉得不太对,好像不是给他们这些在岗的看的,是给下岗的看的。 孟和平今天就要离开北平了,他是过来学习的。 在北平这段时间,他觉得受益匪浅,回去的时候,还特地买了几本《北平文艺》,他们厂就是棉纺织厂,只是厂子效益逐年变差,人浮于事。 他们来北平学习,除了学习先进的技术,也是为了学习管理制度。 这个时期有派遣学习,等到改革开放轰轰烈烈开始之后,这样的派遣学习会越来越多,只要听说哪个厂子成功了,就会有一堆工厂蜂拥而至,希望学习经验。 “北平的工厂跟咱们差不多,也有很多困扰,但是我觉得,《北平文艺》上发表的文章也值得我们学习。” 孟和平把下岗记拿出来,指着后半部分的一些内容说:“你们看,我觉得她说的很对,特色很重要,尤其是我们自己国家,自己当地的特色。 我在北平这段时间也了解过,外国人确实不爱在咱们这买电子机械设备,咱们的产品赶不上人家,但是一些小产品,日用品,他们很喜欢。” 他带回来的书不算多,两三个人合看一本,厂里的主要技术人员和干部层看着小说,听着他讲。 “咱们川省的特色是什么?熊猫啊,书里也讲过,这熊猫是咱们国家独有的,别的地方都没有,咱们就做这个,还有这个……” 开会讲了很多,越讲,这群人越来劲,不止是书里的内容,他们自己还延伸出来不少新的内容,比如说衣服也可以这么做。 他们有蜀绣,当然,这样的属于高端品,还有一些不是那么优秀的刺绣产品,可以走中低端线路。 确定方案,他们就打算先做出来一部分试试水,年后有春交会,他们打算带上产品看看情况。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在去春交会之前,他想带着产品先去拜访下岗记的作者稻花。 工厂里,优秀的员工有很多,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员工,她们那时候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熟能生巧,简单的刺绣自然也是会的,有的还非常的好。 很快,各种各样的产品摆在孟和平眼前,过完年,他们就可以带上这些东西去拜访李稻花。 《李幺妹下岗记》,这样明显的改革文学,很快就被人们拿出来跟《乔厂长上任记》做比较。 上任记的作者本身就是重型机械厂的车间主任,人们虽然会批判里面的涉政内容,对于改革本身没有太大异议。 下岗记就不一样了,人们针对的是改革本身,认为,哪那么容易就能成功。 一个下岗工人,搞资本主义,搞投机倒把,可耻!产品随随便便就能卖到外国,异想天开! 普通人只是私下吐槽,文化人那就直接写文章批判。 《下岗记,一次拙劣的模仿》 《从下岗记中看到的傲慢》 …… 第8章 1980年来了“看什么呢?”……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欧阳远急忙把手里的报纸叠起来,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好。 李稻花坐在凳子上,打开自己手里的报纸,她家最近也开始订报纸了,每天都有邮递员过来送报纸。 “对了,你不是说稿子还没写完吗?先写稿子吧。” 李稻花看了眼神情慌张的欧阳远:“你不会是觉得,我看到他们写的那些评论会生气会难受吧?”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最近报纸上还挺热闹。 “啧,这群鼠目寸光的,他们知道什么叫营销,什么叫市场经济,什么叫没有价值创造价值吗。” 欧阳远心想,对了,就是这个味,这才是他媳妇啊,张口就是贬低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 当然,进化之后,已经很少听到她骂以前的那种什么屎尿屁了,现在骂的是各种高端词。 “不行,不能光他们骂我,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说完,李稻花啪的把稿纸放在桌子上,拿起钢笔就开始写。 “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些人可不是黄来弟那样的人,这些人被骂了,是真会在报纸上骂回来的。 “啧,你懂什么,你越是不说话,别人越是以为你心虚,以为你好惹,越是揪着你不放,人善被人欺,恶人自有恶人磨,百因必有果,他们的报应!” 说到这里,李稻花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斩钉截铁的说:“就是我!”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欧阳远只能在家里默默为那几个批判李稻花的人祈祷。 祈祷他们年轻点,祈祷他们身体健康,祈祷他们不爱看报纸,总之,别被气出来什么问题找上门来就行。 《从守旧派中看到的傲慢》 《让事实说话,让未来说话》 一篇文章不解气,得两篇,第一篇就写他们思想老旧,国家都提倡改革开放了,他们还守着旧观念什么意思?什么动机? 第二篇就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谁主张谁举证,说她写的不对,那就拿出实际证据来证明她写的不对,而不是上嘴皮子一搭下嘴皮子,张嘴就来。 这两篇写的很粗糙,如果不是挂着《李幺妹下岗记》作者的名号,报纸都不一定愿意刊登。 但是谁让她是《李幺妹下岗记》的作者呢,作者回应来了。 “她,她不要脸,胡搅蛮缠!”写文抨击李幺妹的一个作家董郁气的胡子都直抖。 他凭本事写稿子,凭什么让他拿出证据来,他批评了那么多人,别人怎么没让他拿证据。 两篇文章前后发表,批评李稻花的人一看,更来劲,独角戏虽然也很开心,对台戏也不错。 反观李稻花,吃的香,睡的好,她可不在乎这些批判文章。 想当年,营销号大行其道,要是害怕被骂,那还干什么营销号,赶紧洗洗睡了。 做营销号,就要做好唾面自干的准备,这会儿骂她的人才几个。 别说这些人骂的要脸,就是不要脸,对李稻花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这个年代的报纸报道,将来就算是追溯都很难追溯,连赛博案底都不会有,怕什么,干就完事。 临近过年的时候,学校给校职工发了福利,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大学的福利还是很不错的,这个年代,老师是个很高尚,也很受人尊敬的职业。 这会儿过年放假的时间长,小孩子们从很早就开始盼着过年,职工楼里,大马路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孩子们。 小鞭炮的花样不多,但是孩子们都很开心,还有孩子会从家里的长条鞭炮上拆下来几个放。 大街上每天都能听到鞭炮声。 这时候李稻花是很少出去的,她小的时候,被同村的孩子把鞭炮扔到了脖子处。 虽然及时拿出来,没有直接在脖子那里爆炸,是在空 中爆炸的,可近在咫尺的爆炸声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不过远远的看还是可以的,尤其是烟花,多好看啊。 可惜,现在很少有放烟花的,烟花的价格不便宜,一般家庭负担不起。 李稻花在职工楼里的名声不好,很多家长都会警告孩子,不要靠近李稻花,小心被骂被打。 李稻花也不在乎,这群小孩子不来她家还好呢,家里的东西也不用担心他们的惦记。 这个年代,除非是双职工,否则的话,都是过的紧紧巴巴的,家里孩子多啊,两个孩子的都是少数,更多的是三四个。 像原身这样家里只有一个孩子,还是只有一个女孩的,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如果不是原身非要嫁欧阳远,李三柱本来是准备找个上门女婿的。 越是临近过年,楼里越热闹,打孩子的,炒年货的…… 李稻花他们也在炒年货,欧阳远找朋友弄了点花生,再弄点沙子,就可以在大锅里炒花生吃。 “熟了吧应该?”李稻花问一句。 欧阳远心领神会的用拿来翻搅的木头片给她挑起来一颗花生,让她尝尝。 这样的品尝,从他们开始炒花生到现在,尝了不下五次。 “好像可以了。”李稻花把花生壳打开,里面红色的花生皮用手轻轻一搓,直截了当的跟花生仁分离,花生仁透露着微微的焦黄色。 李稻花吃了一个,另一个让欧阳远尝。 “行,准备出锅。” 用筛子把沙子筛下去,剩下的就是可以直接吃的炒花生,过年必备品,糖和炒花生这就有了。 除了炒花生,他们买的猪肉也要提前炼制,因为没有冰箱,白天偶尔太阳大的时候,气温会到零度以上。 把猪肉提前炒好放起来,更不容易坏,可以放的更久,吃的时候直接跟其他的配菜一起炒。 春节那天,李稻花两人炒了四盘菜,馋的隔壁小孩顾不上爸妈的警告,眼巴巴的蹲在李稻花家门口。 1979年,连春晚也没有,当然,就算是有春晚,李稻花他们也没电视能看,吃过饭,看了会儿书,两人照旧早早睡觉了。 随着窗外鞭炮声响起,1980年正式到来。 初一之后就是走亲戚,楼里的外来人也是这个时候多一些。 李稻花和欧阳远都没什么亲戚可走,李稻花家的亲戚都在豫省老家呢,她家三代贫农,也没什么亲戚在北平,都在山沟沟里呢。 欧阳远母亲那边也没什么亲戚,父亲这边有亲戚他也不想走。 “稻花,过两天,我一个朋友可能会过来……”晚上。欧阳远跟李稻花商量。 “来就来呗。” “我想请他在家里吃。” “行,反正受累的也不是我。” 李稻花穿越前,上学的时候有食堂,上班之后有外卖,很少有做饭的时间和机会。 她最拿手的两个菜,西红柿炒鸡蛋,和火锅底料土豆鸡块。 家里自己开火,很多时候都是欧阳远做的,他还会到图书馆去找菜谱,自己按照上面的做,做出来的还挺好吃。 李稻花也试过,做出来的成品……只能说是她的水平,不咸不淡,什么味都没有。 “对了,几个人啊?”他们家可不大,要是人多,最好还是出去吃,虽然出去吃得看人眼色。 “就一个,但是他可能会带上他老婆孩子,那就三个人了。” 三个人,再加上他们两个,也不算多,家里也还能坐下。 “那得给小孩包红包吧。” 欧阳远愣了一下:“不用吧……我也不知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在过年的时候见他孩子。” 废话,之前两个人都在乡下,隔得十万八千里,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娶妻生子了,还是这次回来后知道的。 他回来之后,郭为民主动联系到他,也是从郭为民这,他知道他爸离婚的,后来去跟他爸对质的时候,郭为民也拉了一帮人过去帮场子。 两人下乡之前就是同班同学,郭为民在班里年纪最大,欧阳远最小,上学那会儿郭为民就一直很照顾他。 说是异父异母的哥都不过分。 “得包,好歹人家也帮你这么多,你也算是小孩的叔,包多少?” 欧阳远又是一愣,两人都属于新手,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儿身边又没个长辈帮他们参考。 “包一块?”李稻花问。 “多了吧?”一块钱可不少呢,下乡那会儿,一块钱他们得干很长时间,就算是现在,一块钱也是很多人两三天的工资。 “五毛?” “行。” 这时候也不买什么红包,有买红包的钱,还不如省下来直接给孩子。 等到准备离开的时候,直接把钱给孩子就行,至于孩子能不能自己拿着,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 这个年代,五毛钱的购买力可不小,几分钱就能买到小孩用的纸笔。 初五的时候,郭为民果然带着老婆孩子过来了,两人手里提着一袋苹果和花生。 他们的孩子郭峰虎头虎脑的,见到人先笑眯眯的,爸妈让喊什么就喊什么。 “叔叔婶婶过年好!” “过年好!快进来吧,冷不冷啊?来,吃糖。” 李稻花家里收拾的很整齐,家里的报刊杂志比之前更多了,一看就是书香门第。 “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