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钓不钓啊》 第1章 “副导!灯架倒了!给机器镜头干穿了!灯也摔了!” “灯架倒了?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倒?都给我站好等着挨骂!这东西他爷爷的比我金贵多了……” 耳边闹哄哄的,各种嘈杂的声音潮水般涌进耳朵里,那种被薄膜隔绝的感觉慢慢被冲淡,沈西辞捕捉到几个词,心想,原来人死前真的会像放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他从小记忆力就很好,灯架把摄影机镜头砸穿这件事,还是发生在《山脉线》的剧组,他第一次拍戏,也是他第一次得知自己的身世。 “天生有缺,六亲缘薄,命中早夭”,是他刚满月,被抱去村里的算命先生那里取名时,算命先生给他批的八字。 他父亲吴立成当场就想砸死他,说养着浪费粮食,被算命先生拦了下来。 算命先生给他改了姓氏,取名叫沈西辞,又让他认了村外的一座山当干娘,说这样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吴立成好赌酗酒,输了钱喝醉回来就会打人,母亲卓素丽性格怯弱,常常哀哭自己命不好,让沈西辞不要怪她。 沈西辞从记事起就明白,谁都不会帮他,那个家里只有他自己能保护自己。 后来,他中学开始住校,节假日想尽办法赚钱,有一次回家时,他已经比吴立成高了,那个男人在朝他扬起拳头时,第一次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从那时候开始,半夜听见大门有声响时,他终于可以不用屏住呼吸。 他一直以为,他命里就父无恩,母无爱。直到后来,在热搜里看到卓素丽对着镜头哭诉,为了让自己亲生儿子逃离世代穷苦的山村和毒打咒骂,卓素丽抓住大雪封山,来山里做慈善、建小学的当红女星程凝雨突然破水,接生婆在村长家给程凝雨接生的机会,悄悄调换了两个婴儿,把刚出生的他抱回了家。 沈西辞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五岁那年,一档明星亲子旅游节目爆火,卓素丽会把其中一个叫许令嘉的小孩的海报贴得满墙都是,一贴就是十几年,泛黄褪色都舍不得取下,而程凝雨的照片,则被卓素丽珍而重之地藏在一个木盒子里。 母爱确实是伟大的,这个从来没走出过大山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找回自己的孩子。 对他,自然不会花半分心思。 可能是应了那句“六亲缘浅”,即使有血缘关系,时间就是最大的隔阂,许家对沈西辞的出现,并不欢迎,甚至是厌烦和排斥。 但幸好,他二十一岁,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他有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不是那个守在门口,期待父母回头看他一眼的稚童了。 他只想好好拍戏,用尽全力活下去。 沈西辞觉得自己这辈子虽然很短,但没有什么遗憾。 他一直努力抓紧他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不去在意得不到的,所以,拍戏五年,无论是好是坏,每一个角色他都全心对待,入围过最佳新人,拿过最佳配角,被著名导演在颁奖典礼上邀请合作,有很多人会为了他专门去电影院。 如果非要要说遗憾,可能只有他死得早了几天,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演男主角那部电影,到底有没有拿到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奖。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都开拍几天了,突然说要换角色?你说许令嘉这小少爷是在发什么疯?”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组里不少人都要哭了,每天的通告单要重写,他比沈西辞矮,两个人的衣服都要重做,妆造要重新设计,定妆照要重拍,啧,怎么,打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小声点儿,不过牛马的命怎么可能是命?只会说你抗压能力不行,跟不上人家许少爷的节奏!” “扎心了啊!唉,要是我也有一对天王天后的亲爸妈,还有个当制片人的干妈,那我中午就要三份盒饭,一盒饭,另外两盒里面七荤一素全是菜!” “你这点出息哈哈哈哈……” 工作人员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沈西辞皱了皱眉,换角色?许令嘉要换什么角色? 某种违和感浮了上来,沈西辞很确定,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许令嘉要求换角色这件事。 《山脉线》是国际著名导演万山时隔三年的又一力作,制片人是许令嘉的干妈,特意把这部电影里除了男主角以外最好的角色留给了许令嘉。 国境线边缘是一片大山,在地图上被标注为“十万大山”,因为翻过山脉就是国境线之外,所以很多犯罪分子会找山里的村民当向导,穿山而过,逃脱追缉。 许令嘉演的,就是山中村落里的哑巴少年。 戏份虽然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但几乎是整部电影的戏眼,每个分镜都精雕细琢。 许令嘉怎么可能愿意把这个角色换出去? “你们在这儿蛐蛐什么呢?一会儿组里就要放饭了,再不去排队,小心肉沫都吃不了一颗!”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把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轰走了,有人轻轻拍了拍沈西辞的薄肩,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沈哥,别睡了,该吃饭了,沈哥?” 仿佛身体的所有感官都从肩膀被拍的位置活了起来,沈西辞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面前单眼皮的清秀男生,不太确定地出声:“……小山?” “沈哥,你醒啦?”蓝小山把叠在一起的三个一次性餐盒放到沈西辞面前的桌上,一边掰开一次性筷子,一边悄悄打量沈西辞的神情,“沈哥,你还好吧?你别看我年纪小,但我大大小小的剧组跟过好几个,权压人,势压人,钱也压人,但没关系,沈哥你以后肯定会火的,火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蓝小山没有恭维,他是真觉得沈西辞长得好看。 他被剧组安排去当沈西辞的跟组助理,到了片场,正好碰见沈西辞下戏。 当时沈西辞穿着一件白衬衣,淋了几个小时的雨,头发贴在脸上,全身没一处干的,格外狼狈。 但就是这样,在沈西辞转过眼来看他时,蓝小山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头发墨一样黑,因为太冷了,一张脸白得像霜,双眼点漆,唇色红得秾丽,颜色对比到了极致,整个人就像从冰泉里钻出来的妖精一样,太蛊了! 蓝小山高中没读完就没上学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才能形容这一眼,只觉得这种颜值,就算在娱乐圈也少见,至少在他跟过的好几个组里都没见过。 还是领他过来认人的生活副导吼了他一句“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干活?”他才急急忙忙去找了条大毛巾给沈哥递过去。 沈西辞慢了两拍地接过递来的筷子,看着面前的一次性塑料餐盒,一眼就认出绝对不是剧组的伙食水平:“你去外面打包的?” 蓝小山小心组织措辞:“对,我妈常说,遇上事先吃顿好饭,才有力气去面对。” 一切都过于真实了。 手里竹筷上粗糙的木刺,现炒的饭菜的香味,蓝小山关切的眼神,片场空气里搅在一起的烟味、机油味、香水味,都真实的不像幻觉。 时间指针倒转,他没有死,而是又回到了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 蓝小山见沈西辞沉默,心里着急:“我刚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许令嘉送他干妈出去,沈哥,你要是心里难受,你就说出来,总憋着——” 沈西辞想起意识朦胧间听见的话,打断他:“许令嘉是要跟我换角色?” “对啊,制片人去找万导商量的时候,正好被副导他们听见了,制片人从屋里出来,走路上还在训许令嘉,说为了给他解决换角色这件事,连夜坐飞机过来,今天两场会议都推了,让他懂点事,别演了几天又换回来。” 蓝小山搓搓自己麦秆似的手臂,不太受得了,“许令嘉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他干妈撒娇呢,说什么卧底这个角色这么好,他肯定能把这个角色演好,绝对不会再换,等拍完,他肯定能靠这个角色出圈拿奖。” 剧组人多眼杂,几乎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当时的情形和细节早就都传出来了。 这个角色好? 沈西辞眸色微深。 见蓝小山说完,眼睛都红了,他又好笑道:“怎么看着要哭了?” 上辈子,蓝小山是他第一个跟组助理,沈西辞也是两三年后,托人去找蓝小山时,才知道蓝小山家里只有个患了慢性病的妈妈,靠吃药吊着命,所以他小小年纪才来剧组当助理,什么累活都干,胃口大,但为了省钱,吃不饱,饿出了严重的胃病,经常半夜痛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据说后来母亲病逝,蓝小山回了趟老家后,就再没了消息。 沈西辞却一直记得,上一世他被许令嘉的粉丝拦了路,一根棒球棍朝他砸过来,是蓝小山替他挡了,痛得龇牙咧嘴还一直说自己没事没事。 “我是替沈哥你委屈!”蓝小山用竹筷子戳着剧组发的盒饭,差点把质量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餐盒戳穿,“阿峥这个角色是沈哥你自己参加海选试镜,打败了那么多人拿到的,凭什么他许少爷说换就换?提前商量一句都不肯,太不尊重人了!” “你都说这个圈子里权势钱都压人,我现在只是个新人,别人凭什么尊重我?”沈西辞反过去安慰他,又把最大那几块肉夹进蓝小山的饭盒里,慢条斯理地说道,“而且换了有什么不好?万导很喜欢这个角色,单单是哑巴少年的分镜,就画了一大叠纸,肯定会好好拍的,说不定拍出来,比卧底更出彩。” 沈西辞上辈子看过《山脉线》的成片,忽略演员本身,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的分镜做得非常精细,好几个镜头设计都堪称顶级。 第2章 晚上的聚餐沈西辞没去,他很少吃热食,火锅这种烫的更是不碰。 走之前,蓝小山拍拍胸口,让他放心,他一定努力把他们两个的份都吃了,绝不让许令嘉少花一分钱! 沈西辞见他一脸认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提前外卖了一盒促消化的胃药放在火锅店前台,让蓝小山取了之后先把药吃了。 最后一辆车的尾灯消失在拐弯处,周遭彻底安静下来,连虫鸣都变得清晰。 整个剧组能开的车几乎都被开走了,沈西辞找了两圈,发现了一辆剧组最实用的多功能载具——可以拉货的全景天窗敞篷电动三轮车。 握着车把,沈西辞慢悠悠地开着三轮车从拍摄场地出来,上了土路,这里地处南部国境线边缘,离最近的县城绥县还有一段距离,一长段路都是剧组前些时候新辟出来的,十足的原生态,有时候还能撞见野兔子横穿马路。 暮色像一蓬化开的淡墨漫过森林,树叶在黄昏的末尾褪去最后一丝琥珀色,远处,山脊线就像匍匐的巨兽收拢的背鳍,锯齿状的阴影投向了绵延千里的林海。 从醒来开始,见导演,熟悉新角色,配合妆造组重新设计妆造,沈西辞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点空闲。 重生这种事,完全冲烂了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让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盛绍延用钞能力,在他脑死亡之前,把他的大脑接入了什么全息世界里。 盛绍延。 晚风里,沈西辞呼出了一口气。 上一世,他实在太忙,有角色就接,有戏就拍,一年有三百多天都在片场,很多朋友联系少了之后渐渐也就生疏了。 只有盛绍延。 他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死的时候,只有他一直守在他旁边,直到失去意识前,盛绍延都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醒来至今,沈西辞偶尔恍然,总是错觉自己手上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沈西辞懒散地趴在车头,双手握着手机,先在搜索框里打出了“盛绍延”三个字。 一看跳出来的搜索结果,沈西辞叹了声气,服了,盛合集团的公关部门也太敬业了吧,除了百科词条里写着“盛合集团董事会副主席、执行总裁”的头衔外,这么大个网络,竟然连张照片都没从指缝里漏出来! 大数据你不行! 横斜的枯枝在渐暗的光线里舒展成奇异的鹿角,沈西辞没再继续往下翻手机,想着车都停了,照片和消息一点没捞着,那就捞根造型漂亮的枯树枝回去当装饰好了。 脚下堆积着无数年的落叶,踩上去松软,会有窸窣的声响,沈西辞转过一块岩石,忽然在风里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他从小就对血腥味敏感,这个时间,又是在树林里,受伤流血的极有可能是小动物,也有可能是——人。 四周安静,只有风声鸟鸣,沈西辞迟疑几秒,先在拨号界面按下报警电话,才随手捡起一根尖锐的粗树枝,继续往前走。 手电筒的光线范围边缘,映出一处半拱形的山岩,如果不是看得仔细,根本不会发现会有穿着黑色衣服的成年男性躺在那里。 身体除了微弱的起伏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沈西辞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两米外,用树枝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对方的背:“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 四周依然只有风吹叶响,连鸟鸣都显得遥远。 沈西辞举着手电筒在周围走了一圈,山里时晴时雨,原先的脚印已经被雨水冲淡,野草没有明显的倒伏,根本无法判断这个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受了伤,进入环境难以预测的大山,还能在失去意识前找到能避雨的拱岩,并进行反追踪,成功掩盖自己留下的痕迹,这个人很可能经受过专业培训。 再加上,这里又是情况复杂的边境线附近。 这个人太过危险了。 沈西辞没有再上前,按照自己做的记号原路返回。 明亮的光线如潮水般褪去,叶尖盛积的雨水滴在岩石上,岩石表面爬满了浓绿的苔藓,十几分钟后,亮光乍起,黑白拼色的板鞋从上面踩过,留下浅浅一道鞋印。 沈西辞在拱形的山岩下蹲下,想着,他就看看,如果是明显的外国人长相,那多半就是非法翻越国境线的,但也有极小的可能,这个人是从犯罪分子手里艰难逃脱的普通人。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沈西辞手上稍稍用力,昏迷着的人面孔露了出来。 明显带有异国血统的一张脸,面部折叠度优异,鼻梁高而窄,眼窝更深,棱角分明,因为失血,唇色显得干燥苍白,依然好看得过分。 沈西辞眼睛微微睁大—— 盛……绍延? 他怎么会在这里? -- 位于国境线附近的小城有着和内陆不同的景致,四五层的小楼外墙贴着米色的砖,红色的屋顶连成片,间距很近,拿着晾衣杆就能推开对面的窗户。 街道狭窄,摩托车拖着引擎的轰鸣声,在石板路上飞驰而过,灯箱被撞倒的中年店主跑出来,手上挥舞着蒲扇,在尾气里破口大骂: “吗喽荡树藤都没你快!赶着去见你太奶啊!” 沈西辞拎着一袋刚从药店买的药,转过路口,黑色短袖配黑色休闲长裤,同色系的口罩边缘横在鼻尖的高度,露出来的半张脸、脖子和半截手臂,在阳光下雪一样白,连带着背后乱糟糟的灰色街景都明亮了两分。 他步调不快,看见路边支着篷布的水果摊,停下来挑了几个澄黄的芒果。 守摊的阿婆缺了颗牙,把芒果放到老旧脱漆的电子秤上,笑眯眯地问他:“阿弟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当地人说话的口音都很重,沈西辞上一世来这里拍了一个月的戏,还有点基础在,没住多久,日常对话基本就都能听懂了。 “整个县城您这里的芒果最好吃,我不早点怎么抢得赢别的阿婆?”沈西辞嗓音有种清透的质感,笑起来时眉眼生动,左边的酒窝一荡开,身上的冷意立刻就被冲淡了。 阿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又拿了个芒果放在塑料袋里:“就你说话像蜂蜜水一样甜,喜欢吃阿婆下次给你留几个,不卖给别人!” 能省几块钱是几块钱,沈西辞作为一个再世穷鬼,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谢谢阿婆!” “凝雨姐,有消息说您的儿子许令嘉参演了万山导演的新作《山脉线》,担任重要角色,嘉嘉的荧幕首秀将和万山导演合作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语速很快的采访声传来,捕捉到其中几个字,沈西辞扬起的嘴角缓缓压平,他抬起头,看见店里,一台电视摆在破旧脱漆的木柜上,正在播娱乐新闻。 十几支话筒大小颜色不同,都齐齐对着中间穿白色衬衫裙的女人。 程凝雨在同龄的女明星中,也称得上保养极好,她将碎发别到耳后,笑容顾盼生辉:“你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过嘉嘉还小,没什么经验,哪里能用上‘合作’这个词。能得到万山导演的指导,那可是他天大的福气。等电影上映,还要靠你们多多发稿,帮嘉嘉宣传宣传。” 现场有记者追问:“您被选为了禁毒大使,嘉嘉前段时间刚满21岁,都说现在的孩子不好教,您会有这方面的担心吗?” 程凝雨脸色一冷,很快又笑道:“我们家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连烟酒这些东西,嘉嘉都完全不沾,你们都知道的,嘉嘉从小到大都特别乖,这种问题以后就不要问了。” 阿婆把装着芒果的塑料袋递给他,跟着看了几眼电视:“那个阿妹是程凝雨吧?四五十岁了还这么漂亮哟,她那首《不悔》我都会唱,她老公叫许什么来着?” 沈西辞没有再看电视里的采访:“叫许原晋,阿婆。” “对对对,许原晋!你不知道,她结婚的时候,我小儿子天天买报纸,上面全是写人家婚纱多贵,请了哪些人,要去哪里度蜜月,哎哟,我儿子啊,天天看天天哭,哭完也不知道拿自己哭出来的眼泪照照,自己长那副癞蛤蟆的模样,哭有什么用啊,还能、还能——” 沈西辞顺嘴道:“眼泪一泡,还能花容月貌?” 阿婆大呼:“对对对!阿弟不仅长得好看,文采也好啊!” “阿婆您过奖了。”沈西辞付了钱,在心里朝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叔说了几遍对不住,顺手切到微博,看了眼热搜榜。 “阿婆,今天是几号?” “十七号,怎么了阿弟?” 沈西辞按黑屏幕,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看看我记错日期没有。” 上一世的今天,媒体、各大营销号和粉丝路人纷纷下场,#许令嘉不是亲生#、#程凝雨喊话嘉嘉妈妈永远爱你#、#守护许令嘉#之类的话题爆了热搜,来来回回挂了一个月。 而现在,同样的时间,只有#许令嘉出演山脉线#排在热搜第六位。 和上一世相比,很多事确实改变了。 提着水果和药,沈西辞拐进旁边的小巷,推开楼下不锈钢的防盗门,光线立时暗下来,楼道里昏黄的白炽灯亮起,照亮了成捆的黑色胶皮电线上缠绕的蜘蛛网。 踩着粗糙的水泥地面,转了一层又一层,沈西辞停在四楼一扇墨绿色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他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带厨卫,家具陈设简陋,新刷的大白墙和水泥地看着还算干净,唯独小阳台上种的三角梅枝条垂下去,开得绚丽,像浅紫色的花瀑。 第3章 虎口清晰地感受到动脉的搏动,指下的皮肤触感细腻微凉,如同上好的脂玉,在交手时,盛绍延就发现,面前的人对他的动作太熟悉了,只有经历过无数次对练拆招,才能形成这样的条件反射。 甚至短短几个动作里,还有两个回击的角度,带着盛绍延自己的影子。 房间里光线昏暗,肤色雪白的青年眼睛漆黑明亮,似乎发现了是他,周身的警惕一下散了,全然没有被制住的慌乱和恐惧,甚至没有自我防卫的本能反应,只轻松地靠着冰箱门,等待他的答复。 芒果散发的果香里,印证了某种猜测般,盛绍延五指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刚刚房东来过,说楼下的房子也租出去了,租房合同原件找不到,来找你借之前签好的合同去复印。” “你找到了?我都忘了当时顺手放在哪里了。”因为紧张,沈西辞嗓音干涩,他一边谨慎地顺着盛绍延的话往下说,一边不解,盛绍延怎么忽然松手了? 他本来还在疯狂转动大脑,思考怎么才能打消盛绍延想杀他的念头,保住自己的命。 但不管是说自己在背台词误打误撞,还是说自己是他二叔派来的杀手,已经决定弃暗投明,可以帮他反杀回去,这些理由一个都没用上。 “找到了,就在床头柜上,你估计又顺手放那里了。”盛绍延把合同递给房东时,看了一眼,落款签的是“沈西辞”,工整流畅的字迹。 沈西辞眸光轻轻一凝。 盛绍延用了“又”字,还是非常熟稔的语气。 难道盛绍延也重生了? 不重生不知道,难道这年头重生和批发大白菜差不多,两个八折,三个半价? “我去卫生间洗脸。” 沈西辞心里正发虚,巴不得人赶紧走开,好理理思路:“嗯,你去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我。” “好。” 看着因为这房子门框做得矮,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盛绍延进卫生间时,还稍微低了点头的背影,沈西辞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不对。 无论是眼神、微表情还是肢体动作,盛绍延对他都有不易察觉的拒绝和排斥,显然,盛绍延根本不认识他。 但盛绍延在掩饰这种陌生。 或者说,盛绍延正在假装和他认识。 见卫生间门没关,沈西辞想了想,干脆跟了过去。 没走两步,一段对话忽然闯进思绪里。 上一世,在半山别墅的游泳池旁边,他问过盛绍延,心脏旁边的贯穿伤是怎么来的。 当时盛绍延并不夸张的肌肉上湿漉漉全是水,接过他扔过去的长绒棉大毛巾,两下把半长的头发擦得凌乱,不怎么在意地提起,因为家族内部争权,他遭遇“意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完,其中一次,他在边境受伤昏迷,还出现过短暂的失忆。 他失忆的风声走漏后,不少人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董事会议上设局,趁机夺权搞事之类的,都算得上手段温和,他二叔更是在他失忆的一个月时间里,动了三次手,两次导致他濒临死亡,心脏旁边的贯穿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昨天他给盛绍延清理背上的伤口时看过,那道贯穿伤还没有出现。 边境,受伤,昏迷,都对上了。 短暂的……失忆? 透明水流冲击着洗手台的白色釉面,冷水浇在脸上,但盛绍延剧烈的头痛并没有被压制,反而挑衅般在血管神经间横冲直撞,太阳穴处的血管每一次搏动,都引起尖锐的痛感。 盛绍延试图在脑海中寻找和沈西辞有关的记忆,但零星的片段都没找到,或者说,无论是寻找什么记忆,关于他自己的,还是关于别人的,都一无所获。 强烈的躁意涌上来,一种对一切都失去掌控的不安全感像密密麻麻的钢钉般嵌进心底,让他急切地想要随便抓住点什么。 水珠沿着紧绷的下颌滴落,极力压着情绪,盛绍延闭了闭眼睛,习惯性地伸出手。 指尖触到绵软的毛巾表面时,他眉间的躁郁一松。 灰蓝色的毛巾,被以一种不太常见的叠法叠成三叠,正好被他捏在了手里。 视线一转,玻璃漱口杯被倒扣在洗手台右侧,灰色睡袍被挂在浴室门的左手边,还有他从昏迷中醒来时,伸手就刚好拿到的一杯清水。 即使失忆,但身体依然残留着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而这些,恰好全都符合。 飘浮的风絮有了落点,他的曾经至少还有踪迹可循。 “嘀哒”的两声,墙边的拉绳被拉动,天花板上的钨丝灯泡闪了闪,灯光亮起。 “怎么不开灯?” 因为头痛,盛绍延强迫自己不去躲避,尽管白光比平时更令他觉得刺眼和难以忍受—— “这个灯只有白光,你再忍忍,楼下小超市的老板说,过两天暖光灯泡就到货了,到时候我去买来换上。” 盛绍延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口。 这时,他看见镜子里,沈西辞从门口一步步走近,边走边道:“把衣服脱了。” 衣服——脱了? 盛绍延眼神一凝,再次打量进来的人,不过跟之前相比,已经彻底换了一种心态。 沈西辞身高腿长,比例很优越,露出的手臂清瘦却覆着薄薄一层肌肉,视觉上恰到好处,黑色口罩堆在下巴的位置,墨黑与冷白的肤色对比强烈,从额头到眉骨,再到鼻基底和下颌,侧面的骨骼线条流畅且毫无瑕疵,是一张几乎没有缺点的脸。 连下颌线转角的弧度,都完全踩中他的审美。 虽然失忆,但并不代表他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清楚。 他和沈西辞? 确实,这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但—— 沈西辞拉高口罩,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熟练地将免洗手消毒凝胶在手心抹开,一本正经:“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怎么样了。” 盛绍延:“……” 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盛绍延撇开眼——这绝对不是他会有的生活情趣。 收回目光,一室一厅的出租屋,他潜意识里,实在不太适应这样的房子。 狭窄,简陋,天花板低矮,虽然很干净,零散的日用品也收拾得很整齐,但家具少到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完,不是缺腿就是掉漆。 隔音还很差,能听见从街上传来的鸣笛声、引擎声,还有自行车铃的响声,吵得人心烦,才安分下去的神经又像是被针扎透,剧烈的疼痛即将暴起时,清透的嗓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运气不错,刚才动那么厉害都没崩开,我买回来的药记得早晚一片先吃一个星期,你身体很好,愈合快,这伤口问题不大。” 微凉的指尖按在背上,就像有细小的冰晶在那个位置融化,盛绍延才升起的躁意仿佛被妥善安放到了一个冰碗里,霎时偃旗息鼓。 眼前浮现出了一双手,肤色白得像冷瓷,骨节匀长,青色的血管就像釉面下几缕淡淡的青花纹路,有种值得镜头特写的美感。 压下本能的排斥感,盛绍延不动声色地问:“什么药?医生怎么说?” 沈西辞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这人还真像黄昏时在草丛里小憩的狮子,一有不对劲,就会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鬃毛。 “消炎药和止痛药啊,就在街口那家药店买的,阿奇霉素头孢什么的,怕青霉素你吃了过敏。”沈西辞把盛绍延的衣服拉下来,遮住白色绷带,“没去医院,绥县只有一个县医院,里面的医生缝伤口,怎么可能比我缝得更漂亮?不信等拆了绷带,你自己看。” 因为常年按照专业营养师和健身教练给出的建议进食和锻炼,虽然穿着衣服时不太看得出来,但盛绍延的肌肉非常漂亮,仿佛有亟待爆发的力量蕴藏其中。 沈西辞上辈子见过很多次,已经有了审美免疫力,但想起刚刚看见的微屈的脊骨,弧度犹如收敛威势的长剑—— 啧,真好看!羡慕! 盛绍延果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打开水龙头,沈西辞低下眼睑仔细洗手,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盛绍延宁肯辛苦演戏,少说少做,暗自观察,判断情况,也绝不轻易透露自己失去了记忆。 上辈子他没遇上盛绍延,盛绍延多半是被他那些下属找到的,想来,这人肯定也跟现在一样,极力隐藏自己已经失忆的秘密。 但能留在盛绍延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失忆这样的事,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沈西辞想过要不要跟盛绍延和盘突出,但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就被放弃了。 如果他告诉盛绍延,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以盛绍延的重症疑心病晚期,加上正处于失忆应激期,肯定会离开,前世发生的事极大可能会再次发生。 心脏附近的贯穿伤,上一世能消耗巨量的人力物力几天几夜抢救回来,可这一世,如果子弹偏了一厘米呢? 盛绍延就没命了。 沈西辞不敢赌。 当然,还有一条——盛绍延一回去,查清楚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第二天他肯定就会收到翻山越岭寄过来的凉凉套餐。 抽了两张纸,沈西辞重重擦过指缝间的水迹。 盛家老四这种完完全全无视规则的黑心资本家绝对干得出来! 拉下口罩,又挤了一泵冰凉的消毒凝胶在手里,沈西辞摆烂地想,能拖一个月是一个月吧,好歹三十天呢,说不定等盛绍延恢复记忆之后,看在他救了他的命,还照顾得尽心尽力的份上,能有点良心。 第4章 三月中旬的天气,连片场摄影机的黑色脚架旁边,都开着几朵金灿灿的野花。 沈西辞换好造型组做好的衣服出来,问旁边帮他抱着外套的蓝小山:“有人给我打过电话吗?” 蓝小山把手机递过去:“我一直盯着的沈哥,没电话进来,不过有人给你发了短信。” 短信? 沈西辞张开手臂方便造型组长调整衣服的细节,一边打开手机,确实有短信,不过不是盛绍延发过来的,是学校群发的通知,提醒全体学生宿舍里注意防火,禁止违规使用电器,多半是有人在寝室里用电饭锅又被抓了。 沈西辞觉得自己有点担心过度,盛绍延只是失忆,又不是失能或者失了智,不至于喝水被烫、出门被撞。 造型组长往后退了一步,蓝小山立刻“哇”了一声,捧场道:“沈哥,你穿这套衣服真好看!” 为了符合哑巴少年住在大山深处传统村落里的设定,服装造型师用当地的白色土布裁了布袍,领口用盘扣,领下是斜襟,襟边用古法蓝靛染工艺做出来的布拼接,衣袖宽大,袖口也用蓝布收紧成窄袖。 再用土织机织了两块长条形的彩纹锦带,长的那条作为腰带,扣出劲瘦的腰线,另一条宽短的,则垂在腰侧作为装饰,旁边还挂着一条黑银做旧的小鱼,指甲盖大小,一动就跟着晃悠。 造型组长对效果也很满意,已经想好怎么去导演面前邀功了:“这种土布袍子穿在你身上,还真有点万导形容那味道,什么玻璃珠子来着,”他想了两秒,拳头砸掌心上,“对对对,‘要跟清晨的露珠一样干净漂亮’!文化人就是矫情又肉麻!” 蓝小山也跟着道:“对!好看!” 沈西辞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慢慢调整着自己的站姿和眼神,仿佛在和剧本中的哑巴少年对视。 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了广阔的山林,振翅的飞鸟,跃起的游鱼,还有落在指尖的夕阳,天亮时潮冷的雾气,奔跑时吹过耳旁的风。 歪了歪头,沈西辞忽然道:“老师,您觉得左耳垂要不要加一个耳饰?” 造型组长四十多岁,跟导演是老搭档,知道万山对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的看重,才亲自来修改服装的细节。听沈西辞这么说,他挺有兴趣地抬抬眉:“耳饰?有什么说法吗?” “我之前听当地人说,这片山的岩洞里有很多蓝色的晶石,山里的人会把蓝晶石打磨成椭圆形或者水滴形,抛光后,串在家里长辈传下来的老银下面,做成耳坠,有父母长辈祝福小辈的意思在里面。”沈西辞解释完,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哑巴少年和他家人之间感情很深,他小时候,他妈妈肯定会去岩洞里找石头,亲手给他做一个耳坠,祈求他平安。” “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有几下子啊。”造型组长想了想,把自己的助理招过来,描述了一番,让他赶紧开着三蹦子去找找,回头跟沈西辞道,“这个想法很不错,不过,我们现在确实可以马上扎个耳洞出来,但没那么多时间等耳洞长好。” 沈西辞也想到了:“没关系,到时候可以把坠子直接坠在那根耳针上,我是伤口恢复速度很快的体质。” “拍的时候坠上去,拍完取下来?嘶,真不怕疼啊,要不戴耳夹?”造型组长有点完美主义,觉得沈西辞的提议确实好,加了耳坠,角色形象更有特点,不加耳坠就缺点意思了。 但他得先把话说前头了,不然后面耳洞发炎了演员闹起来,又是他背锅。 沈西辞摇摇头:“大屏幕上,耳夹会被看出来,角色的呈现效果最重要。”又笑道,“不然等我耳洞完全长好,剧组戏都杀青了。” 消毒棉片擦在耳垂上,泛起凉意,造型组长手非常稳,直接手穿,蓝小山在一边用五指挡住眼睛,不敢看,反而沈西辞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没感觉到痛一样。 沈西辞换了四版妆造,终于从化妆间脱身时,天都快黑了,许令嘉正抓紧时间,在拍换角色后的第一场戏。 追缉组的刑警带着卧底警察阿峥进了丛林,迷了路,一行人搭了帐篷在原地休息。 升起火堆,追缉组里年纪最小的警察小林去和阿峥搭话,问他说,我们年纪看着差不多大,你怎么想不开要去当坏人? 卧底阿峥藏起眼底的羡慕,吊儿郎当地开口:“我爸妈被村头的恶霸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些正义使者来帮忙?我不去偷,不去抢,不跟着大哥混,谁会给我钱花?你吗?工资还不够我去夜店开两瓶酒!” 小林觉得他冥顽不灵,懒得再跟他多说。 见小林起身走了,阿峥垂下脑袋,盯着腕上的手铐,神情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像对方一样,光明正大地穿上警服。 拍好后,导演又保了一条,夸了句许令嘉拍得不错。 许令嘉站到旁边,一边喝水,一边让助理往自己身上喷驱蚊虫的喷雾,余光看见沈西辞换好衣服出来,心中生出得意。 果然只有他这种天选之人,才能提前预知未来,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几天前,他半夜起来点蚊香时,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摔了一跤,等他躺回床上继续睡,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拍了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才开始拍时,他觉得这个角色很不错,因为是哑巴,单是不用背台词这一点,就省了不少心,他演的很顺畅。 拍戏中途,因为山林里到处都是蚊虫,他被咬的受不了,几次想离组,或者不要实景,换成棚拍加特效,都被他干妈以“上映后你这个角色肯定会大火”劝了下来。 但没想到,他干妈骗了他,上映后根本没有大火! 全网几乎都是恶评,诸如“木桩子”、“从头到尾只知道傻笑”、“表情僵硬”、“眼神死水只会瞪人”、“毫无演技只会装可爱”之类的标签全都贴在了他身上,连从他小时候参加亲子旅游节目开始追他的死忠粉,都纷纷表示,对他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非常失望。 明明就是这个角色有问题,凭什么说是他的错? 还有就是,那些粉丝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吗,怎么轻易就被黑粉带了节奏? 他又气又委屈,正好经纪人也让他发微博安抚一下粉丝,他发了一条,解释说这个角色本来就是哑巴,没有台词,他只能笑啊,他有什么办法?还放了自己身上被蚊虫咬出了几个大包的照片上去,想表示自己真的付出了很多努力。 可没想到,他却被嘲得更加厉害,“许笑笑”和“许大包”迅速成为了他的黑称。 而沈西辞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明明上映之前,他已经让他干妈删了不少沈西辞的镜头,把时间都让给他。 但就十几分钟的戏,竟然让沈西辞葬身火海的镜头被评为了“年度最催泪镜头”之一,#阿峥回家#更是在热搜上挂了一个多星期,连官媒都主动发文表扬沈西辞演得好,追忆为国家牺牲的无名英雄们。 同一部电影,他们又都是第一次拍戏,再加上当时真假少爷的新闻已经爆了出来,无数媒体、营销号和路人都把他们拿来对比,随便刷刷哔站,都能看到剪的对比视频,连他代言的品牌方都来委婉地提醒他,可以多去上上演技课。 许令嘉是硬生生被吓醒的。 真丝睡衣被冷汗湿透,冰凉地贴在背上,他紧紧抱着膝盖,在黑暗里浑身发抖。 特别是梦里他不是他爸妈亲生、沈西辞才是这件事,几乎是梦一醒,他就知道,这个梦绝对是真的。 他谁都没有告诉过,他爸和他妈妈都是a型血,但他却是b型血。 因为这个秘密,他再也没有去查过血型,所有档案资料他都报的a型。 幸好,时间还来得及,他按照梦里的线索,拦住了那个找上门来的又穷又老的女人,让这个秘密彻底成为秘密,又让干妈帮他换了角色。 干妈一开始还劝他,说万导为这个角色设计了很多分镜,许令嘉心里又烦躁又生气,她知道什么?她跟他保证,他演这个角色会大火,可他火了吗? 而且,分镜再多再好又怎么样?这角色一句台词都没有,就是很难演出来啊! 还是卧底这个角色好,梦里,沈西辞一个表演课没上过一节,连娱乐圈的水都没沾过一滴的纯新人,都能把这个角色演好,那他只会演得更好! 拍完第一场戏,许令嘉彻底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他从没有被万导夸过一句,这次拍四条就过了,竟然还从万导口中听到了“不错”的评价! 万导正抱着手臂,看监视器里拍出来的效果。 造型组长把沈西辞带过去,朝监控器看了一眼:“怎么样,听说拍得还不错?” 万导盯着监视器,头也没抬:“难说,这场戏简单,看不出什么来,但小孩嘛,多鼓励。” 造型组长笑起来,故意道:“确实啊,别的小孩可没这个待遇。” “滚滚滚!”万导心烦地挥挥手,一抬头,恰好看到旁边站着的沈西辞,眼前一亮,眉头舒展开来,仔细看了看,满意道,“行,明天就这一身拍吧。” “那可不是,还有东西在做呢!”造型组长三言两语就把沈西辞的想法说了。 目光落在沈西辞才扎出来没多久的耳洞上,万山导演点点头:“耳坠的想法挺好,可见角色功课做得很足,不错,下了功夫的。明天记得早点到,拍日出的戏。” 沈西辞没往监视器上瞟,也没有新人被大导夸后的喜形于色,他沉静地点点头:“好,我今晚看两页剧本就睡。” 第5章 许令嘉从自己的保姆车上下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早就过了日出的时候。他抓了抓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心里埋怨那群狐朋狗友,昨晚非要拉着他开黑打游戏打到凌晨。 踩过地上被割断的杂草,许令嘉越想越心烦,骂了一句:“早上叫起床的时候,不知道多叫两次?” 三个助理拎着东西跟在他后面,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时,几个工作人员扛着魔术腿和布景道具走近。 “……导演骂人太凶了,好吓人!” “对啊,都没人敢说话,幸好暴风雨不是冲着我来的,不然我当场昏厥。” “要是冲着你,那你可至少也是个角儿了!” 果然被骂得很惨! 许令嘉心里一阵畅快,梦里,几乎哑巴少年的每场戏他都会被万导骂,不是站姿不对就是坐姿不对,要不是笑起来嘴角扬太高,要不就是哭的时候眼泪流太快,甚至走路的姿势都会被骂。 后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万山这个狂躁症导演了,给他爸妈打了电话,最后,他干妈去跟导演聊了两次,导演才没骂这么凶了。 这种滋味,早该让沈西辞体验体验了。 几个工作人员看见他,笑着打招呼:“许老师来了?” 许令嘉却没有像平时一样跟他们寒暄,反而冷着脸道:“你们不要这么说沈哥,沈哥一个从来没接触过娱乐圈的新人,演不好很正常。” 其中一个短发女生下意识反驳:“我们没有——” “没有就好。”许令嘉缓了表情,有些发愁,“就是剧组进度被拖慢,我干妈又要算账算得头疼了。” 等许令嘉走远,几个工作人员一脸莫名其妙:“许小少爷在说什么?沈哥?沈西辞不是一条过,万导以防万一才保了一条吗?难道我记岔了?” 拍摄现场,各种机器扎堆,因为地势不平,隔一会儿就有人大呼小叫“要倒了要倒了!”“扶稳别抖!你手筛糠啊!” 隔着人群,许令嘉远远就看见一棵大树上,沈西辞踩着粗壮的树枝,手扶着树干半蹲着,正低头和下面的人说着什么。 这棵大树在梦里他也蹲过,只要是晴天有日出,他就会天不亮被万导提溜上去蹲着,一场戏拍了八个早晨,也被足足骂了八个早晨,到后面,连剧组的灯光小工都敢给他摆脸色。 许令嘉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树枝上,沈西辞白色土布做的袍子被风吹出褶皱,脚步不由一顿。 他又想起梦境里,他不是父母亲生的消息爆出来后,不少人在网上评论说,程凝雨和许原晋年轻时长得多好看啊,许令嘉虽然不丑,但也就只能夸夸清秀可爱,原本以为是正好继承了爸妈的丑基因,没想到人家还是中基因彩票才长成了这样。 侧腮有几秒的绷紧,许令嘉又换上了一副笑的模样,走近,他听见造型组组长老季正在跟万导商量:“……都这个时间了,要想再拍日出,只有等明天了吧?” 万导颔首:“就是啊,日出的戏是最难拍的,天不亮就要来准备,一条没过,再拍,太阳就窜老高了。” 许令嘉克制住嘴角的笑,见万导戴着鸭舌帽,手上拿着几张纸卷成的圆筒,脸上还残留着怒色,他走上前:“万叔,您消消气。” 几个人都转过头来。 看见是他,万山导演点了点头:“来了?怎么没去化妆?” “听说有人让您发火了,”许令嘉停顿了两秒,自责道,“还是怪我太任性了,闹着要换角色,沈哥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不过沈哥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估计也不知道这戏拍不过,不但会浪费组里一天的时间和预算,还要劳整个剧组的人明天又要天不亮就来开工。” 他扬起乖巧的笑,妥帖道,“我一会儿给组里叫点咖啡和奶茶过来,大家都提提神,明天上午再送一次。” 说完,许令嘉以为会跟以前一样,不管是万导还是别的工作人员,都会夸他懂事贴心,照顾新人。 但等了几秒,现场却没人说话。 几步开外,造型组长老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最后是万山导演开了口:“谁跟你说哑巴少年和追缉组的人第一次碰面的戏没过的?” 许令嘉表情一滞:“什么?” 万导转过身,没再理他,去找旁边等着的灯光师了。 什么意思?谁跟他说?这不就是事实吗?许令嘉刚想抬脚追上去,就被旁边的老季一把拉住了。 他莫名其妙:“季叔叔,你拉我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是干什么,”老季扬扬下巴往树上指,“骂?谁敢骂沈西辞啊,哑巴少年和追缉组第一次碰面的戏,一条就过了,还保了一条,万导可舍不得骂他。就是不知道沈西辞跟万导说了什么悄悄话,万导决定初遇这个场景,明天日出时再拍一遍,正商量呢。” 许令嘉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可、可导演不是发火了吗?我听见——” 老季一言难尽的表情:“被骂的是灯光师,差点又把灯摔镜头上去了!” “卡!”万导坐在监视器后面,摘下鸭舌帽,“第几次了?你自己数数!就一句‘你们不要相信他,算了,爱信不信吧!’到底要拍几遍,你才能说顺溜?” “导演,对不起,我的问题。”许令嘉嘴里说着抱歉,但脑子里全是老季那句“第一次碰面的戏,一条就过了”,根本进不了拍戏的状态。 怎么可能? 他脚踩在潮烂的枯叶上,到现在依然不相信。 哑巴少年的第一场戏,再怎么也要拍个十天八天,沈西辞怎么可能一条就过了呢? 绝对不可能! “许令嘉,你昨晚是不是熬夜熬魔怔了?知道要早上拍,精神还差成这样!”万山导演不等他回话,黑着脸直接叫来旁边的化妆师,“带他去补妆,把黑眼圈给我好好遮了!” 跟着化妆师往镜头外走,许令嘉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嘀咕。 “你说,许少爷是不是也不知道,戏总是拍不过,会浪费大家的时间啊?” “嘘,人家可是要请你喝咖啡的……” 眸光陡然沉了下来,许令嘉循着声音看过去,正嘻嘻哈哈的两个场务讪笑两下,立刻闭了嘴。 盛绍延午觉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 他总觉得自己以前的作息应该没有这么松散,但不知道是不是背上的伤流了不少血,加上时不时发作的头痛,一连两天,盛绍延都昏昏沉沉,被困意绑架。 正好白天沈西辞都不在家,没了顾虑,他干脆放弃抵抗,睡了个彻底。 这一场睡眠终于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冲了个澡,盛绍延换了身衣服,下楼吃饭。 这里春天昼夜温差有点大,风随着暮色深浓开始变凉,盛绍延穿梭在县城密集的建筑之间,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场景。 从沈西辞和房东签的租房合同来看,他们三月一号才搬进那套出租屋,关于这之前的事,暂时还没有任何线索。 不过盛绍延很确定,他以前绝对不会住在这样的县城里。 道路太窄,空气里充斥着烦人的音浪,行人慢悠悠地走着,太阳一晒,穿着拖鞋、不修边幅的闲汉蹲在楼脚凑一起打牌,店门口坐着的老人无所事事地摇着蒲扇,听着咿呀的戏曲摇头晃脑。 太慢了。 这里的节奏让盛绍延觉得无所适从,连空气的流速都过于缓慢。 摩托车卷着震耳的音乐开飞过去,盛绍延在尾气里烦躁地皱起眉,预感头痛又将从某一根血管的拐弯处暴起,他揉了两下额角,这时,几道奇怪的声音传过来,有点像竹笛,又比竹笛涩了两分。 主要是难听,一个音都没在调上。 转过路口,盛绍延一抬眼,就看见楼下水果摊旁边,沈西辞挨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婆,嘴唇间塞了片绿叶子。 噪音发源地。 沈西辞正艰难地消化阿婆的教学,双手固定叶片,叶片上方稍微外卷,贴在上嘴唇下面,发“yu”的声音,气流从上中的位置走,刚刚他已经成功吹出了哆唻咪的音阶,现在正在练上滑音和下滑音。 实操起来实在太难了,全靠耐心撑着。 阿婆忽然压低声音,激动地喊他:“阿弟,先别吹了,快看快看,好靓仔!” 靓仔?沈西辞抬头望过去,阿婆示意他看的那个人身量非常高,肩膀又平又宽,轻薄的黑色上衣被他穿的松垮有型,手插着兜,腿长惊人,走在破旧凋敝的县城街道上,就像在走时装周的t台,随便拍两张就能刊上时尚杂志封面。 然而第一眼,沈西辞唇边的一个音就劈叉了,刮耳朵一样。 从路口走上来的人,不是盛绍延是谁? 这个时间,吃完饭散步回来了? 阿婆还在笑眯眯地悄悄说:“是不是好靓仔啊?跟阿弟你一样,都靓仔啊!” “确实很靓仔,”沈西辞很诚实地回答,说完就继续练习吹叶子,但看见熟人,他莫名就有点包袱在身上,施展不开,干脆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那个哑巴少年,才慢慢找到了状态。 盛绍延经过水果摊,见那个阿婆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似乎以前就认识他,便轻轻点头示意。 走远几步,盛绍延想到自己需要更多关于从前的信息,片刻又转过身,走回水果摊旁边,靠着旁边米色的墙站定,安静等着。 摊前的窄路上,时不时有车开过,水果摊伸出的篷布撑杆上挂着一个钨丝灯泡,小飞虫围着灯转来转去。 吹叶子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刮耳朵,慢慢变成气流轻滑地从叶面拂过,音符跳跃,盛绍延微皱的眉终于展平。 第6章 天还没亮,沈西辞起床洗漱,刷牙时顺便检查自己的口腔状况,然后量血压、测血氧和体温心率,准备早餐的间隙,他两下把听诊器塞耳朵里,熟练地给自己听了听心脏和肺部呼吸音。 简单的速溶咖啡和三明治端上桌,沈西辞“唰”一下拉开窗帘,转身就看见躺在沙发上的盛绍延睁开了眼睛。 现在才凌晨四点,沈西辞觉得盛绍延看起来不太像刚睡醒,更像是醒了有一会儿了,或者,根本就一夜没睡? 他推开原木边框的玻璃窗,让风吹进来,一边道:“醒这么早?还是失眠了没睡着?下次——” 原本想说作息这么好不能浪费,煎蛋洗生菜切黄瓜这事就交给你了,但转念想到盛绍延路过的蚂蚁都要“呸”一声的厨艺水平,沈西辞又默默把话收了回去。 “起来吃早饭吧,我们四点半出发。” 天气预报说今天七点日出,沈西辞六点半就得化好妆穿好衣服站树上,时间很紧。 至于盛绍延,沈西辞担心他下楼会碰见盛家二叔派过来找他那些人,还是揣身边带着比较放心。 “好。”盛绍延视线掠过随意搁在餐桌上的听诊器,这三天下来,他很容易就发现,沈西辞似乎有中度焦虑症,每次回家都会洗手消毒,早晚两次测生命体征并记录,再忙也绝不会遗漏。有时会戴黑色半指薄手套,出门还有戴口罩的习惯,仿佛哪里都有病毒在飞。 再加上他在镜子里看过,背上的伤口确实缝合得很漂亮,清创也做得很到位,他猜测沈西辞应该是从事医学相关工作的人,还是职业病很严重那种。 不过,昨晚沈西辞说今天去工作的时候要带上他一起,带他去干什么,上门诊?查病房?而且这个时间,夜间急诊快结束了,早班又太早。 吃完早饭,盛绍延握住门把准备开门,被沈西辞叫住,一回头,一顶丑陋的渔夫帽扣到了他头上,耳朵上也挂上了跟沈西辞同款的口罩。 盛绍延不能接受这种黑不拉几的丑东西在自己头上:“我不戴帽子。” 沈西辞义正辞严地驳回他的提议:“不行,必须戴,你这张脸有多招人你不知道?” 招人?盛绍延摘帽子的手顿住——这是在说他,或者说以前的他,招蜂引蝶,不守男德? 踩着水泥楼梯往下走,见盛绍延虽然一眼能看出身高腿长比例超绝,但好歹脸被遮了一大半,没那么扎眼了,至少降低了到片场后,有人来给他递名片,问他有没有兴趣出道当明星的可能性。 男人长得太花容月貌也不是什么好事,藏都不好藏! 时间实在太早,路上半个行人都看不到,冷风从小楼之间穿过,携着远处车轮撞击的声响,破旧脏污的板车缓慢前行,上面堆着成捆的新鲜蔬菜,是早市的菜贩子在拉货。 盛绍延看了看周围,问:“你平时怎么去上班的地方?” “一般都是跟同事坐一个车,但人数都是定了的,车上没你的位置,所以今天不坐那个车了,你等等我,两分钟!” 沈西辞快步走开,身影在楼下巷子的转角消失不见。 盛绍延收回视线,看着还未亮起的天际线,觉得这样的场景反而让他觉得熟悉,从前的他似乎见过无数个相似的凌晨。 不过凌晨四点过还不睡,他会在干什么?加班?还是吃喝玩乐? “嗡——”的引擎声传来,听着像是一滴汽油接不上就要熄火,这两天听惯了横冲直撞的摩托车的动静,盛绍延提前往后站了一步。 没想到这辆摩托车“呲”一声停在了他前面。 沈西辞用下巴示意自己的后座:“上来吧。” 盛绍延看看沈西辞,又看看沈西辞身下的摩托车。 脏兮兮的轮胎,锈迹斑斑的金属外壳和排气管,掉漆的涂装,车把的把套还破了一个,用一块麻布潦草地裹了几圈。 他沉默两秒,找到一个形容词:“你喜欢末日蒸汽朋克废土风?” “当然不是,这摩托车就是这么破,时间太赶,找不到别的了。”沈西辞拧动把手,“快上来,要迟到了!” 盛绍延一开始担心开不了多远这摩托车就会散架,没想到一路开出县城,开上山路,开进了深山老林里,这车都还好好地载着两个人,排气管的声音呜呜咽咽,吊着最后一口气,又没真的断气。 周围越来越荒凉,远星疏冷,只有车灯的光照亮前面的土路,蜷缩在枝上的夜鸟被惊飞,前灯扫过数人合抱的大树,有绿莹莹的磷光一闪而过,像是某种菌类在悄悄生长。 没有房屋,没有标志牌,估算下,离县城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二十公里。 弯月悬在山岚之上,夜霭沉沉,盛绍延眼底的深蓝如同冬日河面上升起的寒雾。 他从不轻易信任自己的直觉。 即使他的直觉告诉他,沈西辞对他无害。 这三天里,每一个晚上他都没有放任自己陷入沉睡,他并没有完全对沈西辞放心,即使他清醒的每一个晚上,沈西辞都没有过任何可疑行为,甚至没有打开过卧室的门。 直到现在。 什么工作,会突然需要在凌晨四点过出发,还要带他一起? 摩托车的引擎声在群山间隐隐有回声,前轮碾过砂石枯叶,溅起的碎屑在排气管上砸出细密的低响,密林的风中充满水汽,藏着几丝植物腐烂的气味,盛绍延不动声色地开口:“这条路不太好走。” 沈西辞的嗓音有点紧张:“对,前面还有一个急弯,你先别跟我说话,我第一次在这种路上开摩托车,要是翻车了我们两个就完了。” 果然是一个急弯,轮胎经过石块和泥坑,车身颠簸了几下。 沈西辞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黑色印花的连帽卫衣,从盛绍延的角度,能看到露出的一截干净后颈,因为瘦,有骨骼微微凸起,清润如同玉弧,在暗淡的光线里夺目。 一直撑在后座的手搭在了沈西辞的肩上。 沈西辞从后视镜里看了盛绍延一眼:“是不是路有点颠?扶着确实稳一点,这路也惨,被大车轮子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山里一下雨,就是大泥坑,专门坑人。” 盛绍延只答:“是有一点。” “几点了现在?” “五点十六。” “有点晚了,你扶好,我抄个近路!” 破破烂烂的摩托车驶离土路,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就在盛绍延在脑海中策划如何从后侧袭击,几秒内制服身前的人,同时夺下摩托车的驾驶权时,密集的林叶间忽然有白色的光线照过来。 弯月旁,长长的金属杆吊着一盏极大的白色方形灯,有人声远远传来,穿透了丛林的寂静。 “快到了!” 到了? 摩托车提了速,一口气冲了过去,车还没停稳,几个人跑过来喊了声“沈老师”,就把沈西辞拖着架着急急忙忙往里面走。 沈老师? 如同一扇隔音玻璃被打破。 喧嚣声从四面八方汇入盛绍延的听觉。 周围,无数道具和器材被搬动,滚轮声在耳边碾过,有人在大喊:“还有谁没领驱蚊膏和驱蚊喷雾?脸被咬肿了别找我哭!”“我的魔术腿被谁拿走了?”“大力胶呢?谁他妈用了我大力胶不还?”“灯爷早饭吃完了吗?导演叫你!” 刹那间,盛绍延有种一脚踏入《聊斋》中,藏在山林里光怪陆离的集市的错觉。 这时,沈西辞回过头来大声喊了一句:“阿绍,你跟着小山!我去工作了!” 接着,又朝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单眼皮男生喊了一句,“小山,帮我照顾好人,记得给他喷驱蚊喷雾!” 被称作“小山”的人拍拍胸口:“放心吧沈哥,我绝对给他从头喷到脚!一平方厘米都不漏!” 盛绍延:“……” 倒也不必。 沈西辞脸上的妆不重,基本能算得上素颜出镜,换衣服弄头发戴耳坠,成功在六点十分蹲到了树上,开始配合灯光师他们调整站位角度。 蹲得高看得远,沈西辞一眼就望见,盛绍延站在蓝小山旁边,帽子和口罩都好好戴着的。 但尽管遮得严严实实,依然像气场极强的投资人大佬,带着初出茅庐的小助理来剧组探班,要是有一点不合心意就要撤资那种。 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会好奇地多看几眼,但片场又忙又乱,暂时还没人有时间把注意力放在盛绍延身上。 沈西辞想起拉窗帘时,盛绍延毫无睡意的一双眼睛,心想,这下晚上能安安心心睡一觉了吧?天天熬夜,实在不利于伤口恢复。 蓝小山尽心尽力地又给盛绍延喷了一层驱蚊喷雾,被刺激地打了个喷嚏。他收好喷雾瓶,警惕地打量一眼,又防备地打量一眼,努力站直,摆出前辈的气势,开口问:“你是沈哥的助理?” 他很喜欢跟着沈西辞,下戏回剧组住的地方,一群助理都挨得近,谁跟的演员事儿多麻烦脾气爆,谁跟的演员脾气好容易相处,几天就能看个清楚,好几个助理都羡慕蓝小山能跟着沈西辞,想跟他换。 盛绍延:“不是。” 蓝小山气势立刻就散了,开开心心地说了句:“那就好!”又问,“那你是——” 盛绍延扫过蓝小山的表情:“你是他的助理,沈西辞跟我说过。” “沈哥跟你说过我?”蓝小山一脸惊喜,又想,这人在沈哥心中的地位绝对比我高,不过那么简单的问题他都没回答我,说不定这是个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那种,嗯,他懂! 第7章 剧组的盒饭都是有数的,每天做好之后,从绥县县城的餐馆里送过来,沈西辞提前找供盒饭的老板,加钱额外做了一份。 盛绍延和蓝小山一起去取午饭,老板把两个叠在一起的一次性餐盒递过去,稀奇地打量盛绍延:“原来就是你呀!” 蓝小山正在旁边保温箱里找卖相比较好餐盒边缘没漏油的,一听这话,立刻往前走了两步,自觉担起保护盛绍延的责任,警惕地接话:“老板,什么原来?你认识我大哥?” “不吃蒜啊,你跟的那个演员,在电话里强调了五六遍别放大蒜,蒜汁也不行,说是对什么大蒜素不耐受。”老板指指盛绍延手里的餐盒,“竟然还真有对大蒜这玩意儿过敏的人,我可注意了,连蒜末都没溅进去一点!” 心下一松,蓝小山还以为这个老板知道沈哥他们两个有秘密关系了呢,原来就这点事儿,又忍不住暗暗感叹了一遍,这位哥在沈哥心里的地位可真高啊! 他赶紧道谢:“谢谢老板啊,这么细心!” 老板大方地摆摆手:“不谢不谢,给了两倍的价钱呢!” 往回走,蓝小山唏嘘:“哥,沈哥对你真好,他自己从来都舍不得花钱另外加菜,竟然愿意用钞能力,让老板单炒一锅不放蒜的。” 在心里把盛绍延的重要程度又往上提了提,蓝小山努力表达自己的重视程度,“等会儿回去了,我再给你喷喷驱蚊喷雾!争取叠出防蚊五层护甲!” 刺鼻的五层护甲也只换来了心不在焉的一声“嗯”,盛绍延心情有些复杂,他试图回忆沈西辞不吃什么,但半点浅薄的印象也没抓住。 或许是因为没了记忆,但盛绍延觉得可能性更大的是,以前的他根本没在意过沈西辞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午饭时间,不少人都从领盒饭的地方往回走,有人闲聊:“你看到没,狗仔抖了个大料,把温雅歌上个月跟小鲜肉约会的照片发出来了!啧啧,没记错的话,她上个月是因为生病要住院,才离组的吧?就那么几天,都私会了一波?” 蓝小山竖着耳朵听了听,小声跟盛绍延说:“嚯,温雅歌?我们这电影的女一!据说她联系人列表里,随随便便都有一百五十个帅哥,横跨各个年龄段,什么风格都有!” 工作人员发出社畜的哀嚎:“每次跟组都要去半条命,我也好想进温姐的后宫,我不想工作了,姐姐,饿饿,饭饭!” 旁边的人扎心:“温老师又不是高度近视,能看得上你?”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一切皆有可能!” “你这种不可能,至少也得是……看看看,那种水准的!虽然看不见脸,但你看那身高,那身材,那腰,那腿,豁,极品啊!” 蓝小山朝盛绍延眨眨自己的单眼皮:“哥,他们在说你欸!算他们有眼光!” 话说出来之后,好像不太对劲,蓝小山连忙“呸”了一声,补救道,“哥我不是说你要去吃软饭啊,你一看就事业有成,年薪至少百万起步!” “没关系。”根本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且正在吃软饭的盛绍延,默默将黑色口罩往上拉了拉。 沈西辞换了衣服过来,在塑料凳坐下,见盛绍延餐盒里的饭菜已经快吃完了,说明还算合口味,他才转过去问蓝小山:“小山,下午我的戏几点开始?” 蓝小山前一天晚上就把通告单上和沈西辞有关的都背了一遍:“三点十五开始,哑巴少年跟村长说话那段,我之前去看过,道具组真牛,村子建得已经很好很逼真了,村长家里更厉害,里面布置跟真有人住一样!” 沈西辞打开盒饭,等着饭菜放凉一点,顺手拿出剧本翻到要拍那一页,剧情并不复杂,但几乎都是眼神戏,编剧只笼统地写了“躲闪”、“迟疑”之类的几个词,难度并不小。 “小山,你吃完了帮我对对词,我多找找感觉。” 蓝小山听见这话,正想放下筷子,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先一步把剧本接了过去。 盛绍延:“你继续吃,我来吧。” 蓝小山把“我吃饱了”几个字憋嘴里,立刻又把筷子稳稳地拿在手上了。 他能抢吗?他肯定不能抢啊!说不定人家沈哥想对词的人本来就不是他,不错不错,他可真是个懂事的助理! 见盛绍延拿着剧本,眼前这画面一时和记忆中的场景出现了重叠。 上一世,没进组的时间里,跟他对词的基本都是盛绍延。 有时候是在他家或者盛绍延家,还有的时候是在盛绍延办公室里,这人简直就是背台词机器,基本看一遍就能把几页的词全记住,一边开视频会议或者看文件报表,顺便就能跟沈西辞把台词对了。 满分对词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沈西辞原本还在发愁,明天没什么借口再把盛绍延带片场来,现成的理由不就有了? “阿绍,明天也有我的戏,你也一起来片场陪我对对词,好吗?” 蓝小山安安静静干饭,心里超大声说“好好好!必须好!”同时又把一眼看穿事情表面的自己夸了一遍。 盛绍延没有问为什么不让助理帮忙对词,只回答:“好,我跟你一起。” 反正他都游手好闲。 “谢谢阿绍,”沈西辞凑过去,指着剧本给盛绍延讲解,“荧光笔画出来的是我的神情和反应,你就念村长的台词,不用带上情绪,正常念就可以。比如这里,‘村长堂屋,春,日,内。哑巴少年面部特写。村长点亮松明,代替油灯来照明。’这些念不念都行,空镜都不用念。” “松明是什么?” 沈西辞功课做得很足:“松明就是深山老林里长的松树,里面有松脂,劈开成细条点燃就是松明了,当地很多村民为了省钱,会用来照明。” 觉得有点痒,沈西辞说着,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他挂着的耳坠下戏就已经取了,耳洞才打,耳坠戴久了有点发红,像一抹釉里红在白瓷上渲染开。 盛绍延目光在那抹红上停留了一瞬:“耳垂疼吗?” “你说耳洞?”沈西辞反应两秒,摇头,“不疼,我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先天打耳洞圣体,一点都没有肿,几乎没什么感觉。” 这时,一道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季叔叔,你可别不信,我算命真的很准的!” 沈西辞望过去,许令嘉应该才在b组那边拍完动作戏,脸上的妆还没卸,他拦住造型组长老季的路,语气里带着亲近。 老季本来吃完饭准备去睡个午觉,凌晨四五点就开拍,谁来都熬不住。但许令嘉都堵他面前了,要是抬脚就走,显得太不给面子了。 而且许令嘉吧,虽然被家里长辈宠着长大,有点太顺风顺水了,但小少爷嘛,底子不坏,每次都“季叔叔”地喊,嘴挺甜的。 找了把蓝色塑料椅坐下,老季点点头,当陪少爷过家家:“来吧,看手相看面相还是看八字星盘?” 正好是剧组的吃饭时间,没有拍的时候那么忙,副导管得也不严,一说算命,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 许令嘉对这个效果很满意,特别是发现沈西辞也正朝这边看,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他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勉强压着气愤和嫉妒,仔细想了一番,沈西辞演戏之所以能一条过,不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更符合导演的审美吗?不过,这场戏能一条过,不代表每场戏都能一条过,何况等电影上映之后,这些只看脸的人就会知道,沈西辞是这部电影里最大的败笔。 他跟沈西辞比起来,也就是长相的区别。 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暗恨,他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是程凝雨和许原晋,为什么是两个又穷又丑的乡下人。那个老女人手上全是硬茧,脸上的皱纹多到让他恶心,还让他的外貌比不上沈西辞。 但没关系,他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他都已经是天选之人,是能预知未来的人,他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把梦里的情景按照时间线,仔细回忆了一遍,许令嘉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契机。 “八字和紫微星盘什么的太程式化了,我不算那个。”许令嘉眉眼都是自信,“我学的看面相!” 老季见他这么有信心,来了点兴趣,手抹抹自己的脸:“那你看出点什么了没?我今年能发大财吗?” 周围几个人都笑起来,造型助理笑得最大声:“季叔,庸俗了啊!” 老季挑眉:“对,钱太俗气了,我愿意替大家多沾点!” 许令嘉装作仔细地打量了两遍老季的脸,收了笑容,语气严肃地开口:“季叔叔,您这面相不太好啊,我……不敢说。” 老季没太在意:“你说,我不生气。” 许令嘉为难道:“我看出来,您明天中午之前,必定会遭遇血光之灾,虽然性命无碍,但不是断手就是断腿。” 周围一静,片场这地方总会带点玄学,连来这山里拍戏,万导都带着人先祭了土地山神,说了声“叨扰”,许令嘉这话说的太重了,听着总有点不吉利,像在诅咒人一样。 老季表情微变,又笑起来:“行,你季叔叔我肯定注意着!” 见沈西辞一直朝那边看,蓝小山也奇怪:“那个许少爷什么时候会算命了,沈哥,你要是也想算,我去帮你打听打听哪个大师比较准!” “我满月的时候就算过命了,那个算命先生挺准的,不用再算了。”沈西辞收回视线,“我只是在想,他怎么这么笃定自己算命一定能算准。” 第8章 第二天上午,末日蒸汽朋克废土风的摩托车停在一棵枝叶繁盛的榕树下,沈西辞正在就地取材,挑选他的演奏乐器。 “平整光滑没有锯齿……”嘴里念叨着选叶子的标准,沈西辞又嘀咕,“幸好这棵树够大,不然要是被我薅秃了,多于心不忍啊。” 话是这么说,他三两下就摘了二十几片在手里,满满一大把。 阿婆九里十八寨吹叶子最强者的名头确实不是白得的,谁能想到,吹个叶子,除了音阶和上下滑音、颤音叠音波音外,竟然还有气震音、单双吐音和赠音这种高端技巧。 也不知道他这一把叶子够不够他练。 “我预感我拍完哑巴少年的戏,都能去哔站发个吹叶子的教学视频了。”回到摩托车边,沈西辞看向黑色休闲裤配同色系拼接袖撞色卫衣,站在车边耐心等他的人,“阿绍,今天你来骑车?我抓紧时间,把昨晚阿婆教我那几个技巧练练。” 看看缠了几圈麻布的简陋车把手,盛绍延直觉自己从来没开过这种摩托车,但沈西辞语气太理所当然,说明他失忆之前,肯定是会骑摩托车的。 “好,我来吧,你坐后面。” 盛绍延长腿跨过座椅,等沈西辞也坐好后,手指握住离合手柄,按下按钮的同时,左脚尖轻勾换档。 肌肉记忆依旧存在,不需要他怎么思考,摩托车就已经动了起来。 不过,不太对劲,这车不仅矮,还太慢。 盛绍延潜意识里,总觉得启动后的第一秒,摩托车就会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驶而出,而现实里,这车只慢吞吞地开出了几十米远的距离。 在后面看见盛绍延换档后,身体就习惯性地俯身,下沉重心,双腿肌肉绷紧,沈西辞下意识觉得要糟。 上一世,盛绍延开的那辆铬钼钢加钛合金,幽灵灰定制版奥古斯塔超跑摩托车,坐高接近一米,仿佛钢铁机械巨兽般,巴掌大的零件都透着一股极致的工业设计美学,三秒就能提到时速100公里。 沈西辞也不确定,这一波到底是委屈了盛绍延还是委屈了破摩托,他赶紧拍前面人的肩膀,在风里大喊:“别加速!克制克制!你敢加速,这车就敢给我们表演原地散架!它承受不住的!” 刚准备提速的盛绍延又被预判了,只好憋屈地把时速吊在四五十码的位置。 两旁的景色不断往后退,沈西辞手里拿着一大把叶子,实在不怎么方便,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蓝色绞花针织衫,没有口袋,想了想,干脆把叶子全放进了盛绍延卫衣的帽子里。 如此机智! 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盛绍延移开视线,没说什么。 把盛绍延当挡风玻璃,避着风,沈西辞挑了片形状标准的叶子,放到唇间,“呜——” 盛绍延握着车把的手一滞。 虽然沈西辞拍戏时吹的小调很好听,但每次从0开始练新技巧时,纯粹的灾难现场,非常刺激耳膜。 载着噪音发源地,一直到把摩托车停到片场旁边,耳朵才终于又安全了。 蓝小山跑过来,握着驱蚊喷雾朝两个人狂喷,今天山里风很大,雾一喷出来就被吹没了,蓝小山又赶紧补了好几下。 沈西辞憋着气,怕自己吸几口就会被这个浓度毒死,等喷完了往里走,他才开口问:“季组长怎么样?受伤了吗?” 盛绍延戴着渔夫帽和黑色口罩,兜着一帽子的树叶走在旁边,听见这句,轻轻看了沈西辞一眼。 蓝小山摇头:“没有啊,我刚还看见季组长从导演那里出来,健步如飞,胳膊腿完完整整的,一根都没少!我还听季组长的助理在安慰他呢,说许小少爷要是算这么准,还来拍什么戏呀,直播算命,日进百万不香吗?” “那就好。” 不过,被蓝小山说的话一提醒,沈西辞忽然想到,他重生的这一个星期里,拍戏,揣摩新角色,学吹叶子,再加上一个盛绍延,他基本没怎么注意许令嘉。 到现在为止,就他知道的,许令嘉做了三件事,一是跟他换了角色,一是用什么办法隐瞒了卓素丽当年换孩子的事,还有一个就是预言老季会受伤。 许令嘉身在许家,从小就在这个圈子里,相关的方方面面,不管是公开的还是没公开的,重生后,未来的很多消息他肯定都知道,可许令嘉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许令嘉提前吃了午饭才到的片场,他挂断电话,耐着性子等助理给他手臂上的蚊子包涂消肿的药,对这深山老林实在没什么好感。 这地方离县城很远,每次盒饭送过来都倒冷不热的,他刚刚在电话里又提了一次,想让家里找个厨师过来,在保姆车上给他做饭,但他妈和干妈都不同意,说组里只有男一钟岳带了厨师,连温雅歌都是一起吃的盒饭,他不能太高调了,容易得罪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许令嘉心里烦得要死,走了几步,见山里风大得差点把他助理的帽子吹飞,这风不错,他昨天给老季算的命应该已经应验了,想到这里,他心情又好了一点。 他太懂圈子里这些人的心理了,只要一次应验,他就能获得周围人的另眼相看,再多应验两次,那就不只是感激和推崇,无数人会把钱和机会都捧到他面前来。 远远有个人戴着鸭舌帽脚步匆匆,许令嘉第一眼没太在意,等那人走近了一点,他眉头一皱:“季叔叔?你怎么没在医院躺着?” 老季脚下的步子一顿,心下有点不悦。 昨天那句话谁听谁膈应,但勉强能说是好心提醒他注意安全。 今天这话又什么意思?怎么,自己没在医院躺着他还失望上了? 但在片场混了这么些年,老季早就知道对着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再怎么不高兴,许令嘉背后还有对出名的父母和人脉广钱也多的干妈,他神情语气没显出半分:“我平平安安,又没出什么事,去医院不是挤占别人医疗资源吗?” “平平安安?怎么可能?”许令嘉脸色一沉,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转身就走,助理在后面喊:“许老师,要到你化妆了!” 化妆?这些根本不重要,许令嘉现在只有一种强烈的恐慌感,让他连呼吸都发紧。 他很确定,梦里,老季就是今天上午被倒下来的灯光架砸伤的,因为当时他就在现场,记得清清楚楚,老季的左腿流了很多血,直接被送去了医院,后来出院以后,到这部电影上映,走路都还有点跛。 那个灯光架怎么可能没倒? 如果没有倒——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梦,就只是一场梦而已,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而是像上辈子嘲笑他的那些人说的那样,他许令嘉,不过是两个普普通通又穷又丑的乡下人生的,脱了装腔作势的凤凰毛,就变回山鸡的假少爷而已? 不,他不能接受! 手无端颤栗起来,许令嘉捏紧手指,快步绕过一大堆杂乱的拍摄器材,差点撞上正好往里走的沈西辞。 下唇抿紧,许令嘉盯着沈西辞几秒,扭头快步走开,去了a组的拍摄场地。 应该倒下来的灯光架,还稳稳地立在那里。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许令嘉盯着那个几米高的金属灯光架,为什么没有倒?为什么? 他发狠地冲上去,手扶着灯光架摇晃了几下,三脚立着的支架,几米高,确实晃了晃,但完全没有要倒的样子。 旁边灯光组的人正在调试打光,被吓得大喊:“哎哟我的祖师爷爷,别摇别摇!灯要摔了!真要摔了!” 许令嘉咬紧牙帮,松开手,蹲下去仔细打量这个灯光架。 为了防止灯光架太高,支撑的灯光设备又很重,灯光组都会用c型夹和登山扣把沙袋固定在灯光架的横杆上,离地面一段距离挂着。 现在这里的沙袋加起来,是五十公斤的配重,稳稳固定着灯光架。 不对。 许令嘉伸手抓了一把,发现地面的草隙间,铺着厚厚一层沙,显然,沙袋跟梦里一样,缝合线磨损崩开了,里面的沙漏出来,沙袋变轻,加上风大,根本压不住灯光架。 但挂着的那个沙袋还好好的,一个漏口都没有。 他的梦是真的!大起大落的狂喜涌上来,许令嘉站起身,厉声问:“是谁把这里的沙袋换了?” 周围不少人都看着他,一道视线从身后刺来,许令嘉回头才发现,老季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就站在几步开外,抱着手臂,脸色难看地盯着地上的沙。 “季叔叔,我——”许令嘉心里跳快了一拍,意识到,他不该直接来看灯光架的情况,但他转念一下,不过就是一个剧组民工,真得罪了又怎么样?姓季的还能动他不成? 叫一声“季叔叔”,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知道,嘴上喊得好听点,能得到更多好处而已。 能在剧组,特别是万山导演这种大导的剧组里混下去的,脑子都转得不慢。 虽然不知道许令嘉凭什么断定,被砸的会是季组长而不是别人,但把眼前的情景和昨天的算命结果连一起,懂的就都懂了。 蓝小山跑到化妆间,见等化妆师过来的空隙里,沈西辞正和盛绍延对词,他一点憋不住话,气喘吁吁:“卧槽!” 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他立刻捂捂嘴,把音量压下去,先快速描述了一遍自己看见的,接着道,“许小少爷这是提前就知道那个灯光架的沙袋漏了,配重不够架子会倒,季组长会到那里去,所以昨天他才断定季组长今天会断手断脚血光之灾?这、这——” 第9章 长期保持早睡早起习惯的后果就是,尽管今天没有沈西辞的戏,不用去片场,他依然八点就醒了。 不想出卧室,沈西辞盯着被刷得雪白的天花板,在脑子里想象这个时间,住在山林里的哑巴少年,应该刚从溪边回来,晨雾下,他手里用草茎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年纪尚小的妹妹朝他跑过来时,他会笑着从身后拿出一把沾着露水的野花。 他演戏不是科班出身,大学的专业更是和演电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面对一个角色,他尽可能地去代入,想象如果他就是这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过去,在碰到不同的人、遇见不同的情况时,会是什么样的动作和表情。 好在,他从小就会去观察和揣摩周围的人,模仿别人的反应。 平时,他代入都很快,很容易就会陷进角色的世界里,但今天,思路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偏。 昨天晚上情况紧急,除了装野鸳鸯小情侣,他实在想不到更好更有效的办法。至少,稍微知道一点盛绍延情况的人,都绝对不会相信,盛绍延会在绥县这种偏远小城里跟人同居谈恋爱。 但是。 沈西辞翻了个身,脸埋在绵软的枕头里,散乱的发间露出的耳朵有点红。 他想起自己昨天靠在盛绍延肩上,故意提高音量喘的那两声—— 虽然盛绍延好像没发现他是在喘,虽然等那两个人走后,从窄巷出来,盛绍延也没有深究为什么他突然把他拉进暗处,突然要他伸手抱他。 但,世界毁灭吧,太羞耻了! 在卧室里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沈西辞才打开门出去。 客厅里,不知道房东多少年前买的壁挂小电视上,正在播港岛电视台的财经新闻。 就算失忆,一个人的习惯也改变不了,比如这么多个频道转了几圈,什么电视剧综艺节目,最后盛绍延的爱好竟然还是财经新闻。 屏幕上,一个穿着红色西装的女主播面向镜头:“……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因涉嫌伪造账目、隐瞒巨额税务漏洞,并通过离岸公司转移资产,于三月二十二日下午十六时,被京市检察机关依法拘留。” 画面一转,高耸入云的玻璃写字楼前,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被执法人员簇拥着走下台阶,女主播的声音在画外响起:“按照相关资料显示,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与著名跨国集团tgs董事局副主席、执行总裁盛绍延,同为盛氏家族成员,从股权构成上看,明诚基金为合资基金公司,该公司9%的股权由tgs盛合集团持有,……” 沈西辞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既然没印象,那多半就是盛绍延他二叔的人,在他上一世和盛绍延认识之前,就已经被盛绍延弄进了监狱里。 这个叫盛聿璟的人被抓,估计是盛绍延在出事之前埋下的雷爆了的结果。盛家二叔捅了盛绍延一刀,盛绍延也毫不留情地捅了回去。 不过,沈西辞看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眼,这失忆失得可真够彻底,新闻上都念他的大名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副总,请问盛总会对盛聿璟被拘留这件事袖手旁观吗?” “林副总,据说盛总已经多日未出席董事局会议,是不是像传闻所说,盛总病重,回天乏术?” 沈西辞看回电视屏幕,身着黑色高定套装,妆容淡雅的女人十分眼熟,原来林月疏现在就已经是亚洲区高管了?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嗒嗒”声停下,林月疏被一众记者围攻,声线依然平稳:“盛聿璟先生?盛聿璟先生虽然对外宣传自己是盛氏家族的成员,但论血缘,和我的上司盛绍延先生已经隔了很远,两人并不认识,又何来袖手旁观?至于持股,这么小的份额,对盛合来说,只能叫零散股票,远称不上持股。” 她精确地望向另一个提问的记者:“谢谢你对盛先生的关心,因为长期高强度工作,过于疲劳的原因,盛先生正在瑞士休养,我想,他在雪山下骑马时,并不希望听见有人说他回天乏术。” 看了眼正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休养的盛绍延,沈西辞特意说道:“阿绍,这个人应对记者很厉害,她老板肯定给她开了很高的工资。” “嗯,”盛绍延没什么兴趣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 沈西辞又故意道:“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上一世,林月疏是很得盛绍延信任的下属之一,后来杀出重围,被盛绍延钦定为亚太区负责人,实打实的左膀右臂。 显然,过于疲劳在瑞士休假,就是对于盛绍延这一次遇袭失踪,放出来的官面理由。 只要一天没确认盛绍延真的死了,那盛家二叔就不敢彻底掀翻棋盘。 还有三个星期。 “上次看的财经新闻里也有她,在参加一个会议,你还记得?”盛绍延没有继续看,回答的同时,拿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电视开始播广告。 目光落在盛绍延握着黑色遥控器的手上,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到昨晚这双手贴在自己发间和背上的温度。 别开眼,沈西辞随便拿了个芒果在手里,喉结动了动:“阿绍,其实——” “嗯?”盛绍延转过头,半长的头发才洗过,没有怎么打理,细碎地遮在眉骨上方,一双眼像深蓝的海面,安静又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斯拉夫基因的作用,盛绍延比例夸张,坐在沙发上,脚都落在沈西辞拖鞋旁边了,屈着的长腿都还不够放,大腿处绷紧的布料下,隐约能看见隆起的肌肉线条。 沈西辞脑子转得飞快,他在卧室躺那么久不是白躺的,比如,他给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躲进巷子里装小情侣,想到了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理由。 “阿绍,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因为开销比较大,其实我之前找人借了一笔钱。” 盛绍延想,他已经从蓝小山那里知道了,这笔钱应该是用来填他的窟窿的。 被吃软饭的男朋友吸血,钱被花完后,还去借外债,继续为男朋友的大额花销提供资金,并且,一直悄悄把这件事瞒着,是怕男朋友有心理负担,还是怕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后,男朋友会直接分手离开? 不过,沈西辞确实很了解失忆前的他。 “他就是个冷心冷肺、唯利是图,眼里只看到见钱和利益的人!见死不救,连亲情都一点不在乎!” 以前好像有人这么骂过他。 见盛绍延耐心听着,沈西辞继续往下编:“这笔钱要在剧组杀青后结了片酬,我才能还上,但是债主——” 沈西辞正想说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就是债主派过来追债的,“咚咚咚”,敲门的声音突然响起。 空气因为震动出现涟漪。 沈西辞看向门口,心念急转,警惕立刻浮了上来。 还没到交房租的时候,房东不会来,他们也没有点外卖,剧组的人如果有事,都会现在工作群里联系,或者直接打电话。 见盛绍延起身准备去开门,沈西辞马上站起来:“阿绍,我去,应该是来找我的。” 从沙发到门口只有短短一段距离,沈西辞想,如果真的是昨天晚上那两个人找上门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绥县地方偏远,很少会来外人,这次《山脉线》的剧组在这里驻扎,无数工作人员和大大小小的演员,送器材道具过来的人,来探班的粉丝,蹲爆点的狗仔,来来往往,才让盛绍延藏在其中,毫不扎眼。 但凡事都有万一。 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沈西辞眼睛靠近猫眼孔。 咦? 门打开,两个穿着蓝色格子衫的大叔站在门口,见门打开:“是你订的椅子吧?来,把单子签了。” 被折得皱巴巴的纸和一支蓝壳圆珠笔递到了沈西辞面前。 沈西辞签了字,两个大叔把椅子留在门口,“噔噔噔”下楼走了。 把椅子搬到客厅里,盛绍延来帮忙,一起拆掉了外面的白色保护泡沫,打磨精细的木纹表面露了出来。 “怎么突然买椅子?” 心情放松下来,沈西辞边拆边道:“你上次买的那把真皮雪茄椅不是退了吗,那把太贵,真买了我们两个就只能去睡大街了,不过,老师傅亲手刨制打磨的椅子,差不多也算私人独家定制,对吧?不过,没想到那个老师傅这么快就把椅子送过来了。” 外包装拆完,燕尾榫拼合的位置泛着暗色的光泽,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木汁和桐油的气味。 沈西辞对这把椅子很满意,指挥盛绍延把椅子搬到了落地窗旁边。 窗外三角梅的颜色饱满明丽,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沈西辞见盛绍延耐心地调整椅子的摆放位置,忍不住笑起来。 不枉费他在老师傅的院子里挑完木料挑款式,挑完款式挑用哪种榫卯结构。 盛绍延站直,看着这把完全符合他审美的椅子,沉默一瞬,问沈西辞:“这把椅子贵吗?” “你竟然会问价格了?”沈西辞惊讶,盛绍延这种单是家族信托就能供他快乐花钱几辈子的人,竟然也有一天会关心一把椅子价格贵不贵! 果然是因为自己太穷,连带着盛绍延也开始关注性价比了吗? 他解释:“绥县挨着连绵的大山,好木材遍地都是,教我吹叶子的阿婆说,以前山里的木料还是贡品,这边的木工手艺也是一绝,她给我推荐的这个老师傅,价格便宜手艺也好,所以这椅子一点都不贵,安心坐吧。” 第10章 沈西辞有点担心,盛绍延失了忆之后,脑子怎么好像有点不太好使? 但他又不能直接问,毕竟在他现阶段的人设卡里,根本就不知道盛绍延失忆了。 他把盛绍延发过来的链接大概翻了翻,都是些随便一搜关键词,就能搜到千八百篇内容差不多的自媒体文章,一千字里九百九十字都在水字数,最后用一句“人最重要的是先爱自己”升华一下。 看起来像是大数据推送的,可能盛绍延换新手机注册了新账号,所以大数据对盛绍延的用户画像还有点偏差,再加上盛绍延脑子崭新崭新的,没读过这种,一看惊为天人,立刻给他转发分享? 想来想去,也不能打击盛绍延学习新知识的积极性,沈西辞慎重地回了一句:“好,我会认真看的。” 片场化妆间外两人合抱的大树下,盛绍延依然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仗着身高优势,拉下一根树枝,挑着摘了些上面的树叶,摘满一把,就放进薄外套的兜帽里。 沈西辞站在化妆间门口,一想到盛绍延那崭新的脑子,不放心地多叮嘱了蓝小山一句:“到我拍的时候,多帮我照顾着阿绍一点。” 蓝小山一脸严肃,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沈哥你放心!” 女一号温雅歌去找盛绍延搭话这件事,没有避着人,不少人都看见了,蓝小山也知道。他自觉责任重大,想着一定严防死守,不能让沈哥拍戏的时候,后院着火了。 不过,绍哥真是靠得住啊,他跟了不少剧组,在这个圈子里,情侣关系有多脆弱他见识过不少,但没想到,绍哥面对金钱和前程的诱惑,竟然都毫不动摇。 想到这里,蓝小山看了看帽子里兜着一大把新鲜树叶走近的盛绍延,由衷地夸道:“沈哥,你们的感情真是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可以这么用? 沈西辞只是担心片场道具器材太多,盛绍延本来就像脑子有点被磕坏了,要是头又被砸被撞,遭受二次打击,就很难办了。 不过想到蓝小山说过自己语文经常不及格,沈西辞确认:“你是不是想表达,我和阿绍感情很好?” 蓝小山猛点头:“对对对!” 沈西辞拍了拍蓝小山硬邦邦的肩膀,嗯,语文不及格是有原因的。 化妆间里,化妆师已经将要用上的工具整齐排开,用梳子顺了顺沈西辞的头发,一边问:“沈老师要咖啡提提神吗?今天不仅有咖啡,还有奶茶,两个新口味的奶茶昨天没有,我们试了试,都还挺好喝的。” 桌上摆着的咖啡奶茶包装很眼熟,沈西辞问:“许老师请客?” 化妆师笑起来:“对啊,昨天也是许老师请的下午茶,特别大方,我跟过挺多组的,这个组的咖啡奶茶甜点充裕到让我担心自己会不会离组的时候胖十斤!” 等化妆师去拿沈西辞要穿的衣服,蓝小山在旁边小声道:“哥,这两天你没在,我回剧组住的那里,等电梯的时候,听见许少爷的助理在说,沙袋那件事之后,许少爷脸色差得很,就跟嘴里含着火药似的,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写了些什么也看不明白。 但就第二天,许少爷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特意去跟季组长道了歉,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只是恶作剧心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希望季组长能原谅他这一次,下午茶送到片场之后,还特意拿了一份给季组长送去。” 沈西辞正在看剧本,听到这里,没了看剧本的心思:“季组长是不是说,都是小事,事情过了也就算了?” 剧组就像一个小型的金字塔,阶级分明,地位高的压制着地位低的,地位低的想要好好跟完这个组拿到工资,很多时候都要忍气吞声,谄笑逢迎,否则上面的人简单一句话,就会没了这份工作。 蓝小山惊讶:“沈哥你怎么知道?季组长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要是季组长——” 接收到沈西辞递过来的眼神,蓝小山立刻止住话,摸摸后脑勺,“我知道的沈哥。”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要许少爷不闹幺蛾子,少ng几次,几条就过,能让大家早点下班,还有咖啡奶茶喝,那就是个好少爷,大家都还是会捧着他。” “人家都说了,是不懂事的恶作剧,也道歉给季组长全了面子,还花不少钱请客。”蓝小山语气闷闷的,“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另一边,站在男一号钟岳专用的化妆间前,许令嘉抱着剧本,耐心等着。没两分钟,门打开,钟岳的助理走出来,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许老师,钟老师正在背剧本,下一场台词很多。” 许令嘉失望地耷下眼尾,很快又笑起来:“没关系的,我知道钟老师很忙,我自己揣摩一下这个镜头到底该怎么演就好,就不麻烦钟老师了。” 助理以前也看过许令嘉小时候参加的亲子综艺,对他印象很好,这两天也没少喝送来的咖啡续命,忍不住安慰道:“你已经很厉害了,第一次拍戏就表现得很好,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厉害的!” 许令嘉露出乖巧的笑容:“谢谢姐姐,我会努力的!” 从钟岳的化妆间门口离开,许令嘉明显感觉到,不少人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很多,心想,他琢磨出来的新方法确实很有用。 虽然这一个星期来,他就没两件事是顺利的,但那个沙袋确实漏了,如果没人添乱,灯光架肯定会倒,这不就再次印证了他的梦是真的,他的思路也是对的? 他就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 从刚获得预知梦的刺激上头和不确定中清醒过来,许令嘉忽然意识到,之前的自己做的不够隐蔽,太沉不住气,想的也太浅薄了。 这可是预知未来走向的梦啊!只要好好利用这些信息,足以让他站上比他爸妈和干妈更高的高度,甚至是娱乐圈顶端! 至于沈西辞?出身那么差,抱错的事没有曝光,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好资源,演的又是一个注定会挨骂的小角色,拿什么跟他比? 他果然是陷在了梦境的印象里,才会对沈西辞这么忌惮。 现在重要的是钟岳才对,钟岳去年刚拿了津云奖最佳男主角,京市电影学院科班出身,很得京圈资本的青睐,按照他梦境里的发展,钟岳下一部电影《神都劫杀》,由背后的明誉影视投资,钟岳自己也投了五千万,在那一年的春节档夺下了票房第一,电影的男二也是明誉影视的艺人,此前根本没什么热度,靠着《神都劫杀》一炮而红。 走出一段距离后,确定周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许令嘉回头看着钟岳化妆间紧闭的门,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心里却半点不担心。 现在不搭理他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 拍摄现场,温雅歌扮演的追缉组成员杜虞跟着沈西辞一起,走到了一处土房子前。 和村长家比起来,这个院子很小,但收拾得非常整洁,东北角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石磨,旁边还有一个石头挖空做的水缸,里面养着几条鱼。几个陶罐挨着院墙根摆放,里面插着几束已经谢了的野花。 杜虞脊背挺直,气质锋利又沉静,她大学时格斗成绩碾压同级,枪法奇准,还兼修了犯罪心理学。 这一趟是陪哑巴少年回家拿东西的,她停下脚步,问:“你家里现在就你一个人?” 哑巴少年点点头,也停下来,又指指石缸里养着的鱼。 杜虞猜测:“你是想说,那是你抓的鱼?你抓鱼的技术很厉害?” 哑巴少年没想到杜虞一下子就懂了,眼里蕴的笑意更深,几步从墙边堆放的柴火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树枝,他在院子的泥地上画了一幅简单的人像,长长的头发,很温柔的眼睛,嘴角带着笑。 杜虞跟着低头去看,问哑巴少年:“你画的是你妈妈?很漂亮。” 一下又被猜中了,哑巴少年很惊喜,他赶紧在旁边画了一个锅,期待地望着杜虞。 杜虞不确定:“你妈妈做鱼很好吃?你很喜欢吃你妈妈做的鱼?” 哑巴少年重重点了一下头,清澈的眼里笑意粼粼,耳边垂着的蓝色晶石跟着他的动作晃动,格外灵动。 杜虞看看周围,院子西边,细树枝做成的晾衣杆上,只搭着一件土布白袍,跟哑巴少年身上穿的是同一个款式。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问哑巴少年:“那你妈妈去哪儿了,多久回来?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哑巴少年眼底的笑意一暗,又毫无痕迹地继续展开笑容,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等”字,还缺笔少划。 “你说你在等你妈妈和妹妹回家,对吗?” 哑巴少年看着泥地上笑容温柔的人像,目光格外柔和,他抬起头,重重颔首,又认真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简单的字——我在等,我很想她们。 “卡,”万导站在监视器后面,拍了拍手,心情很不错,“这条过了,演得很好,演员去休息,道具组过来,把现场理理。” 站到旁边等着下一场,温雅歌接过助理递过来的薄荷烟,抽了一口。 上一世,沈西辞第二次和温雅歌合作时得知,因为太容易入戏出不来,温雅歌这个戏痴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就跟开关一样,烟一抽,整个人就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温雅歌把自己和沈西辞刚才的表现都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没什么疏漏,又复盘:“写字之前那个神情,你为什么会这么处理?我以为你会演得更明显一点。” 演完一场戏后复盘,也是温雅歌的习惯之一,沈西辞也很适应,他跟着回忆了一遍:“镜头装不下太满的表演。大银幕会万倍地放大所有细节,脸上的,眼睛里的,全部东西都会看得很清晰,水满则溢,情绪太满,就会没了分寸。” 第11章 天色还没黑下来,剧组就收工了,天气预报说晚上山里会下局部大雨,雨后山路不好走,副导演生怕出事,几乎是轰着把人全都赶上了车。 沈西辞坐在摩托车后座,从盛绍延衣服的帽子里挑了一片树叶,衔在唇间,抓紧时间吹几声。 一个气息没把控住,吹出来的声音太尖细,把路边枝上的鸟都惊飞了,沈西辞愣了一秒,看着小鸟飞走的残影,张张嘴:“啊,对不起!” 盛绍延现在已经能听着噪音面不改色了,看见前面路上有坑洼,他提醒:“沈西辞,扶好。” “哦,”背后传来含糊的回答,噪音停下,接着,一双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森林里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味,混着松脂和桉叶淡淡的木质调,盛绍延握着把手,身后的人凑上来:“阿绍,好像就在这段路附近,我看到过鸡血藤,阿婆前两天说她风湿犯了,想买点鸡血藤来煲汤,常来卖山货那个人最近又没出来摆摊,都买不到。” 说话时的气流拂在耳朵上,让盛绍延觉得很痒,他拉回被分散的注意力去听沈西辞说话,什么鸡血藤?盛绍延对这个名字完全陌生:“具体长什么样?” “灰褐色,长条,很长的树藤,我记得是在一个斜坡——停车停车!我看见了!”摩托车猛地刹了车,因为惯性,后座的人整个都贴到了盛绍延背上。 一触即分。 “表面有纵裂纹,五片叶子,正面深绿,背面灰绿,叶子数量是奇数,羽状。”沈西辞站在斜坡边上,见自己每说一句,盛绍延就点一下头,惊讶道,“你竟然认识鸡血藤?” 不应该啊,盛绍延什么时候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了? 盛绍延别开视线,盯着面前一丛长得都差不多的植物:“我不认识。” 沈西辞:“那你点头干什么?” 盛绍延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所以就点头表示赞同。” 行吧,完全靠不住。 从包里拿出家里削水果的刀,沈西辞把左手伸给盛绍延:“我下去看看,你拉一下我。” 垂眼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盛绍延顿了两秒,伸手握住了。 脚踩进腐叶层里,沈西辞整个人往前倾,伸直手,找到粗细差不多的位置,拿着刀朝灰褐色的粗藤重重砍了下去。 没过多久,棕红色的汁液在断口处流了出来。 “确实是鸡血藤!” “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盛绍延目光落在沈西辞的手腕上,很细的手腕,在树林逐渐暗淡的光线中,显出一抹莹白的光泽,有种白玉雕琢的脆弱感,细腻的轮廓线条往下,消失在自己的指掌之中。 触手温凉,像握着一块玉。 摩托车冲出树林,已经有雨丝随风一起扑在脸上,在他们身后,致雨云悬在山林之上,顷刻间就让整片森林罩进密集的水汽里,所有的树叶都被冲刷成反光的棱镜,整条山脉化作雨声的共振箱,声势浩大。 抱紧砍下来的鸡血藤,沈西辞单手抓着盛绍延侧腰的衣料,回头看了一眼,着急地大声催促:“阿绍,快快快!那片下雨的云要追上我们了!” 车把上的震颤感通过掌心窜向脊椎,重峦叠嶂,两侧的风景像油画布上被笔刷扫开的颜料,这一刹那间,醒来后失去记忆的惶惑和烦躁,对当前环境失去掌控的不安,累积的情绪都散在了山野。 无数山岩林树往后退去,向前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盛绍延唇角勾出浅淡的笑意,嗓音浸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坐好别乱动,我加速了。” 一路冲回县城,摩托车停在水果摊前,沈西辞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大声道:“阿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最后,沈西辞又被阿婆塞了一大把龙眼和牛油果,两只手差点没抱得住, 见阿婆还在往盛绍延衣服的帽子里兜芒果,盛绍延一脸纠结,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还半屈着长腿降低身高配合,沈西辞不由笑出声来,眉眼在钨丝灯泡的暖光下格外明亮。 与此同时,《山脉线》剧组的宣传大群里,宣发助理转了一条微博。 【@不失焦的迷彩大爷:印支绿鹊,没失焦!印支绿鹊,没失焦!印支绿鹊,没失焦!山神之子,没失焦!![图片九宫格]】 【今天花絮拍了吗:观鸟佬特有的神金标题,味儿太冲了吧,小深你怎么喜欢上看鸟了?那个什么绿鹊有帅哥好看?】 【小深已睡:你们要不点开看一眼?我觉得我好像眼花了……@全体成员】 几分钟后。 【小深已睡:有人看完了吗?我觉得照片里那个人好像是沈老师……】 【不想剪视频:我现在手都在抖!三月二十号发的微博,五天过去了,我们竟然才发现!】 【今天花絮拍了吗:难道重点不应该是,尼玛这条微博,转发量破二十万了!二十万!!纯自来水!睡什么睡,起来开会!】 沈西辞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捧滚圆的龙眼爬上楼,生怕掉下去一个,进了门全抖进草编的水果篮里,才松了口气。 他正想去洗手,忽然被盛绍延叫住:“你手臂怎么了?” 胸廓处“咚”的一声,沈西辞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心脏却因为紧张多跳了半拍,他没敢抬手动作,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努力将语气放得很自然:“手臂?怎么了?” 盛绍延走过去,直接握住他右手手腕,将破了一条口子的白色衣袖往上拉。 一道长而浅的划伤露了出来,已经结了痂。 “你衣袖上有血,这伤应该是去割鸡血藤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伤的。” 悬空的心陡然落下去,喉间干涩,沈西辞低头看着那道伤口,不太在意:“我都没发现被划到了,现在才觉得有点痒。” 盛绍延的目光上移两寸,顿住:“那个疤是怎么回事?” 在冷白的皮肤上,太过刺眼,让他第一次忘记掩饰自己失忆这件事,不斟酌不试探,直接问了出来。 沈西辞顺着他的视线,没有多说:“有点圆的那个吗?小时候被家里人打的。” 盛绍延却执意追问:“看起来像烫伤,是吗?谁烫的?” “好像是四岁吧,在灶台旁边,那个男人随手从火堆里抽了根木块出来烫的,当时衣服贴肉上一起被烧化了,又是夏天,反复摩擦发炎,愈合得不太理想,我体质基本很少留疤的。” 说完,见盛绍延眼底愠怒,脸色很难看,沈西辞有点无奈,“不说你追着问,听了你又生气,那时候还很小,过了这么多年,再痛也记不清了。” 从储物盒里拿了瓶碘伏出来,沈西辞又拆了一包新的医用棉签,一边安慰道:“我身高长很快,后来我比他高之后,他就不敢朝我动手了,他打不过我。” 正准备用沾了碘伏的棉签给伤口消消毒,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蓝小山”。 “沈哥!你火了!” 蓝小山的声音高亢地差点炸了话筒,沈西辞火速拿远,等蓝小山吼完,他才把听筒凑近:“什么我火了?” “你的一组照片上热搜了,第十五位!宣传组的人也才发现!” 一组照片?沈西辞完全没印象自己什么时候拍了一组照片,剧组里确实有驻组宣传会拍剧照花絮之类的,但蓝小山说宣传组的人也不知道:“谁拍的?” “观鸟佬!” 沈西辞:??? 蓝小山:“就是那群用迷彩服把自己裹成一根会呼吸的树枝,拿着几十上百万长焦镜头比脖子还粗的摄影设备,爬高山过草地越沼泽,就为了到处拍小鸟的那群人!” 沈西辞懂了:“公园里拍鸟的那种老大爷?” 正说着,他忽然感觉手臂上一凉,别过眼,就看见那根沾了碘伏的棉签被盛绍延拿在了手里,正在给他已经半结痂的伤口消毒。 很凉,还有点痒。 这种伤口其实根本用不着消毒,因为都快愈合了,在别人眼里纯属小题大做,但盛绍延动作一丝不苟,很认真。 沈西辞发了两秒的呆,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蓝小山那边。 “那个老大爷叫‘不失焦的迷彩大爷’,粉丝只有两千多,他前几天进山里拍一个什么绿羽毛的鸟,顺便把沈哥你拍下来了,他把这组照片发到微博,炫耀他拍到了绿什么鹊,然后,这条微博被一个十几万粉的观鸟大佬转发了,后来又被一个六十多万粉的观鸟大佬转发了,”蓝小山声音都在发抖,“然后,哥,你就上热搜了!” 还能这样? 沈西辞听得有点超出认知,他竟然被观鸟大爷的一组照片带上了热搜? 上一世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盛绍延在一旁打开微博,热搜上排在第十五位的话题是#印支绿鹊和山神之子#。 “一开始,宣传组的人以为是那种烦人的代拍,但这大爷还真不是,他对人毫无兴趣,五十多岁,就爱在深山老林拍各种小鸟,根本看不上代拍赚的那三瓜两枣。” “他微博上还写了观鸟日记,说为了拍到印支绿鹊,穿着一身迷彩服,半夜就上了树,在树上打盹,天亮一醒,扛着镜头追着小鸟拍,没想到那只鸟往一棵树上飞,跳到了一个人身上,一看,嘿,竟然有个小兄弟也在树上!为了拍鸟,只好连人一起拍了。 他还说印支绿鹊很怕人,但竟然落在了你膝盖和手上,所以他说你是山神之子,连小鸟都不怕你。” 沈西辞想了起来,前几天日出时,拍哑巴少年和追缉组成员初遇的那场戏,他不到六点半就坐树上等着,当时确实有一只鸟飞过来,远看像棵会飞的西兰花,近看是翡翠绿,眼睛周围一笔黑色像眼罩一样从鸟嘴延伸到脖子,叫声非常黏糊,还不怕人,他就逗了逗。 第12章 第二天一大早,各个组的组长都在导演的休息室里开会。 美术组造型组和摄影组的人都和万山导演合作过好几次,对对方的审美偏好很清楚,说不了几句就知道今天要拍的这场戏里,万山要的是什么,应该怎么改。 正题说完,万山导演关心了两句:“老冯,腰怎么样了?” “还行吧,耽搁不了事儿,人老喽,一摄像机都能让我闪着腰。”摄影组组长老冯馒头配榨菜吃了两口,不想提这掉面子的事,说起,“观鸟佬那个热搜你们见着没?这年头不好混啊,一观鸟的,拍演员怎么比我拍的还好看?” 老季接话:“人大爷可说了,主要是拍鸟,顺便拍的人!” 万山导演戴着老花眼镜,不知道第几次点开观鸟大爷拍的那组九宫格照片。几乎每一张,无论是笑容、神采、坐姿,还是别的,都是他当初和编剧一起创作这个角色时,心中想象的哑巴少年的模样。 来回看了好几遍,万山导演沉思,问驻组宣传:“热度怎么样?” “从二十号发酵到现在,出圈是真的出圈了,昨晚热搜在十五位,今早又往上爬了三名。观鸟大爷日记里写的那句‘嘿,竟然有个小兄弟也在树上?’被很多观鸟博主引用了,他们放自己蹲树上等鸟的照片时,就会配上这句话。 还有那句‘为了拍鸟,只好连人一起拍了’,被很多网友调侃说大爷眼里只有鸟,帅哥是一眼不看,很快就出来了衍生梗,有人路上碰见一个帅哥,说,‘唉,为了拍车,只好连人一起拍了’,或者公交车上遇到一个帅哥,说‘唉,为了拍拉环,只好连人一起拍了’。” 老冯大笑:“这届网友真挺会啊!” 宣传助理小深谨慎地接着汇报:“还有就是,因为沈老师在这组照片里被拍得很有神性,又被称作山神之子,就有观鸟佬随身携带,拍之前把照片搁树上,据说很灵,遇见小鸟和小鸟停枝上任拍的几率都增加了。观鸟圈子沸腾了,他们苦拍不到鸟久矣,沈老师硬是靠玄学又上了个热搜,不过在三十多位。” 万山导演摘下眼镜,惊讶:“还有这回事?” “确实是这样,”宣传助理小心猜测,“会不会是之前来这里拍戏时,祭山神真的起作用了?这话题度和流量真的跟天降的一样,买热搜的钱都省了。” 造型组长老季靠在蓝色塑料椅上,抱着手臂,插话:“换个人坐那儿能火上热搜?比如,换我坐上去,山神显灵我也摸不着热搜的边。” 围桌子坐着的一圈人都笑起来。 老冯还接了句:“把你照片搁树上,方圆一公里的鸟肯定全都被吓跑了!” “滚滚滚!”老季自己没憋住,笑了一阵,又说回来,“不过,我入行这么些年,被观鸟佬带上热搜,还是第一次见,所以说一个演员火不火,真是靠命。” 老季抱着的胳膊抬了抬,问旁边戴着鸭舌帽的导演,“万导,是趁着这一波,把山神之子的热度给接下来,还是怎么操作,给个准话?小深他们还等着你发话呢。” 宣传助理小深才进这一行,抱着平板,感激地朝老季笑了一下。 万山导演看着照片里,坐在晨光中和小鸟对视,透着一股平和的神性的哑巴少年,拍板:“宣传组你们商量商量,怎么把沈西辞是我们剧组的演员这个消息放出去,不能让网友觉得我们是在营销,引起反感。” 小深连忙点头:“我们昨晚已经连夜做了几个预案,回去就商量哪个效果更好一点。” 这时,有人把手机递过来:“万导,是叶制片。” 接过手机放到耳边,万山导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叶制片,什么事?” 沈西辞九点过到的片场,今天有太阳,阳光从茂盛的枝叶间穿过,被切割的满地光斑,像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刚下摩托车,蓝小山就两百米冲刺跑了过来:“沈哥!沈哥!” 沈西辞看的很是惊险:“你刚刚差点绊树桩上了!” “绊就绊吧,我愿意!”蓝小山是一点不在意摔不摔跤,他站在沈西辞旁边,喷驱蚊喷雾的时候都在傻笑,一喷完就赶紧开口,“沈哥,我一开始就说,你肯定会火起来的!” 他又满眼期待:“沈哥,你说组里会怎么操作啊,买热搜?出采访?” 虽然不太忍心,但沈西辞还是直接道:“剧组什么都不会做,甚至可能会让法务去找那个拍小鸟的大爷,让大爷把照片撤下去。” 蓝小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了,怔住:“怎、怎么会?沈哥你都上热搜了!你火了啊!” 他求助地看向盛绍延,“绍哥,这——” 盛绍延依然半张脸都藏在口罩下面,让人看不清表情,但他语气比沈西辞更加理智客观:“这部电影的资方,嘉瑞传媒和导演万山占大头,制片人是嘉瑞传媒影视事业部总经理叶眉,许令嘉不仅是叶眉的干儿子,更是嘉瑞传媒艺人部的艺人。这部戏,嘉瑞传媒和叶眉想捧的是许令嘉。” “所以就当热搜这件事没发生过吗?”蓝小山看看盛绍延,又看看沈西辞,别开脸,低声道,“我知道了。” 沈西辞见他失望,安慰道:“小山,我的路还很长,这个起点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比上辈子好很多,没有许家人来打扰,没有媒体成天编造他的曾经,没有水军和许令嘉粉丝的造谣和抵制,甚至还被拍鸟大爷带飞了。 蓝小山去副导演那里领新的的驱蚊喷雾,盛绍延跟沈西辞一起,走在剧组划出来的停车区域,他侧过脸去看沈西辞:“没有不开心?” 明明沈西辞才是最应该失望难过的,但他却还主动去安慰蓝小山。 “真的没有,”沈西辞语气很轻松,“刚刚跟小山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更差的情况我都遇见过,这真的只是小事而已。况且,并不是没有转机,我一直相信事在人为。” 他眸子黑白分明,眸光明亮澄澈,仿佛阴云悬在上空,也不会将他身上的光彩夺去。 盛绍延放慢脚步,想了想,提起另一件事:“上次我不是找你拿了五千去炒股吗?” “嗯对。”沈西辞早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当时只想着,炒股什么的,能让盛绍延没那么无聊,说不定还能找回一点记忆。 盛绍延:“赚了一万三。” “哦,好——”尾音仓促,沈西辞猛地回过头,看着站在一片摇曳光斑中的人,不敢相信,“你说多少?” “一万三,加上本金,现在账户里一共有一万八。” 二十三号他才把用户名和密码发给盛绍延,24号开始才买入股票,今天几号,二十六号? 一万三! 穷鬼沈西辞紧盯盛绍延几秒,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冲,一下跳到了盛绍延身上。 双臂环着盛绍延的脖子,垂下的手指抓紧对方后背的衣服,沈西辞激动地语无伦次:“阿绍!你是哪路财神爷!你太厉害了!!” 扑的太突然,盛绍延往后退了一步,稳稳将人接住,几乎是让沈西辞坐在了他的右臂上。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盛绍延另一只手扶稳趴自己身上的人:“很开心?” 沈西辞猛点头,一边用力拍盛绍延的背:“当然很开心!一万三!!两天拿到了百分之两百六的收益!” 盛绍延原本觉得一万三的收益很少,想着让沈西辞心情好一点才说出来,单手托着人,他不由地也跟着笑起来,难得话多了点:“前两天新闻里预示要出行业利好政策,第一天收盘前加了杠杆,第二天——” “怎么感觉你在试图教会我?不学不学,你这种属于极限操作,根本学不来!”沈西辞实在太穷,一下被金币砸得头晕眼花,非常上头,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趴盛绍延身上,赶紧跳下来。 手臂一空,盛绍延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衣兜里:“我想把这笔钱作为本金,继续运作,不过,我想拿两百出来买点东西。” 是买小卡,但盛绍延不太想说出来,正想含糊着解释一下,就听沈西辞道:“从股票账户里提现不是很麻烦?我给你转了五百。” 听见手机响起提示音,盛绍延怀疑,不是说把他发过去的那几篇文章都认真看过了吗,怎么还是什么都不问,有求必应? 今天通告单上安排的几场戏都很难拍,沈西辞按照安排的时间,提前几个小时就坐到化妆间里等着。 蓝小山领了两瓶驱蚊喷雾回来,见化妆间里没别的人,才开口:“我刚碰见宣传的人了,她们悄悄跟我说,原本开会时导演都发话接下这波流量了,没想到叶制片打了个电话过来,观鸟大爷那组照片可能这两天就会被删。” 沈西辞正在看剧本和导演画的分镜,接话:“是不是让法务以侵犯肖像权和泄露剧组造型为理由,要求立刻撤图片?” 蓝小山焉焉地应道:“对,就是这样。” “都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就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了。”沈西辞心情非常不错,每次目光转向盛绍延,都觉得对方身上闪烁着一层金光! 账户余额加起来,不仅重回五位数,还是二开头! 等沈西辞把分镜来回看了好几遍,还模拟了一遍走位,发现一个小时过去了,化妆师还没过来,而且应该在同一时间段和他一起化妆的另一个配角也没有过来。 觉得不太对劲,沈西辞想了想:“小山,你去找找化妆老师,要是没找到,就去问问季组长是什么情况。” 十几分钟后,蓝小山回来了,身后跟着季组长。 沈西辞站起身:“您怎么过来了?” 蓝小山气的连“许老师”都不叫了:“负责给许令嘉化妆的老师扭了脚,今天请假,许令嘉就把我们这边的化妆师叫过去了,先是嫌人家画得不好,改妆都改了三遍,又说自己要上镜,要求化妆老师跟着随时给他补妆。” 第13章 指挥蓝小山去拿了一个东西齐全的化妆箱过来,老季用湿巾仔细擦干净手,打开箱盖,有些生疏地把化妆刷之类的工具整齐摆开。 蓝小山在旁边担心地捏手指,季组长这模样,看着也不太像会化妆的样子啊!跟组的人都知道,季组长在造型上确实很厉害,每个角色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配饰,做什么发型,妆容走哪种风格,甚至群演扮的路人穿什么鞋季组长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可会说不一定会做,季组长那双手做衣服还有点可能,化妆是真没人见过。 小步小步的,蓝小山悄悄挪到盛绍延旁边,着急地在手机上打字:哥你劝劝?咱们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啊! 盛绍延瞟了眼屏幕上的字,手揣着没动,只低声说了句:“相信你沈哥。” 老季在化妆箱里挑拣颜色:“这么多年没动手,只保证手不抖啊,什么效果不效果的,我也没底。”他边找边问,“你小子怎么知道我会化妆的?” “二十多年前,万导拍的第四部电影拿了奖,上过一个访谈节目,您是那部电影的造型指导。您在那个节目上说,您的外公徐云卿老先生以前是戏班里容妆科的梳头容妆师傅,后来成了国内第一代电影化妆师,您的母亲徐碧君老师女承父业,您从小就跟着母亲剧组戏院两边跑,家学渊源,您肯定会化妆。” 老季捏着一把刷子抬起头,是真的惊讶了:“二十多年前的访谈节目,那节目比你年纪都大吧,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沈西辞笑起来:“此时此刻,我要感谢强大的互联网!” 原因沈西辞其实只说了一半。 上一世,他在剧组化妆间遇到了三四年没见的老季,那时,老季风尘仆仆,听他喊“季组长”,愣了一瞬,摆摆手说,“哟,你竟然还记得,不过我早就不是组长啦!” 他请老季吃饭,饭后,老季抽着十块钱一包的双喜,聊起说,因为意外,他左腿跛了,剧组工作强度太高,他跟不上,不想耽误组里其他人,大家混饭吃都不容易,就主动跟万山导演请了辞。 老人有阿兹海默,家里经济负担重,他离开剧组后,开了一个影视造型培训班,赚点钱,有时间就研究琢磨,好不容易成立了自己的化妆品品牌,偏向上镜的妆容。 品牌成立容易,推广难,他到处跑剧组,找以前认识的化妆师造型师,挨着送样品免费试用,收集改进意见。有从前的熟人劝他说,老季,你都五十岁的人了,还折腾这些干什么。 沈西辞还记得,桌边,老季滑动打火机的砂轮,点了根烟,哑着嗓子说,“五十岁了,跟了大半辈子的剧组,也算闯出了些名声。 可年纪越大,躺在床上,眼前梦里出现的,都是我小时候低头躲开帘布,跑进戏院的后台,空气里一股油彩、胭脂、还有榆树胶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绣着金线的戏服,那些刷子和笔,油彩和朱砂,真神奇啊,能刷出雪肤桃腮,点出绛唇红痣,就像描画了一场靡丽恍惚的美梦。” 他抬眼笑,“你看,拍电影不也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造一场梦吗?” “五十岁了,落魄了,老了,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可真要是什么都不做,会遗憾一辈子。” 那部电影妆造组的老大是老季带出来的,下午老季走之前,征得同意后,亲自动手,专门给他改了几处妆造细节,让妆感更贴合角色。 化妆灯明亮,老季眼神专注得近乎严肃,戴着口罩,粗糙的手指执着一支细毛笔,在沈西辞眉间描了一抹朱痕,又将就同一支笔,一笔勾勒出浓郁的红色眼线:“你这眼睛长得好,清亮有神,像是会说话,换成百年前的戏班子,你肯定是个名角儿。” 沈西辞闭着眼,笑道:“谢组长夸我。” “长得好都算不上夸,属于实话实说。你皮肤白,朱砂红在你脸上非常显色,出来的效果比我想的更漂亮。”老季打量面前的人,又换了支细毛笔,沾了点白色,在沈西辞眼尾飞出的眼线上方,添了一缕白,一线流云,灵动如同白鹤撩羽。 站直背,仔细打量了一圈,老季满意道:“一会儿要拍的是进山之前,山里原住民在村子里祭祀山神的场景,来,把手伸出来。” 沈西辞已经换上了哑巴少年的土布白袍,他把衣袖往上拉了一点,露出匀细的手腕,就见老季把笔尖蘸红,落在他手背的中指指骨上,沿着骨骼的线条,描画出一道鲜艳夺目的朱砂红纹路。 “行了,这才有点祭祀山神的模样!”老季怎么看怎么满意,一边把化妆工具挨着收进化妆箱里,“离开拍还有二十分钟,你现在过去绝对迟到不了。” “谢谢您,不然今天肯定会被万导骂。”沈西辞怕手上的颜料还没干,不敢乱动,从镜子里朝身后道,“我耳坠还没戴。” 蓝小山没动。 盛绍延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沈西辞看了一眼,想着戴个耳坠而已,谁来都差不多,就没说什么,坐在椅子上等着。 半透明的方形盒子里,怕耳坠这种重要道具坏了或者不见了,一模一样的做了几个,盛绍延捻起其中一个,俯下身,手指碰到了沈西辞的耳垂。 很凉,触感细滑柔软,上面缀着一个小小的银钉,反射着薄光。 怕弄疼了沈西辞,他动作极轻地将耳坠挂了上去。 松开手指,蓝色晶石晃了晃,盛绍延重新站直,才敢呼吸。 沈西辞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老季的化妆风格和剧组里别的化妆师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家里以前从事梨园行当,所以眼妆落笔更深,用色也更加大胆浓郁。 他问盛绍延:“好看吧?我觉得特别好看!” 目光在镜中和沈西辞相碰,眉间的红痕犹如火焰,本就生得极好的眼睛晕上浓彩,转瞬间就拥有了蛊惑人心的力量,但偏偏他眸光纯净,极致的反差对照反而令人不敢多看。 盛绍延移开视线,落在沈西辞手背,那一抹色彩如同雪上红梅,他颔首:“嗯,很好看。” 杂乱的拍摄场地中,一个穿着薄款运动服的女主持拿着麦,对着镜头:“……我知道钟岳老师很帅,但没想到这么帅!好的,我们现在要去找下一个演员了。” 她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看实时弹幕,“我看看你们都说了什么,对,这边蚊虫非常多,我喷了大半瓶驱蚊喷雾,现在我就是移动的灭蚊机器!” 女主持停在一块平地上,念了几条弹幕:“嘉嘉?大家怎么都在喊嘉嘉的名字,好好好,感受到你们的热情了!既然如此,那就有请我们的新人演员——许令嘉!” 许令嘉从旁边走过来,站到了镜头下。 几乎是立刻,弹幕一层叠一层,界面因为各种打赏特效直接卡顿。 “——啊啊啊嘉嘉!姐姐好想你!我们嘉嘉越长越帅了!” “——宝贝拍戏辛苦了!要好好吃饭哦!!” 许令嘉摇摇双手,笑着朝镜头打招呼:“大家好,我是许令嘉,在这部电影中饰演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坏,实际上又不是很坏的角色!因为拍摄的地方非常偏僻,拍摄也很忙碌,所以没办法经常和大家交流,这段时间,希望我的粉丝们不要爬墙哦,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满屏幕都是“绝对不会”和各种表白。 主持人问道:“有观众在问,嘉嘉是穿的戏服吗,因为平时都是清新阳光大男孩的风格,还是第一次看嘉嘉穿这种黑色系的衣服。” 许令嘉:“是的,一会儿有一场很难拍也很重要的戏,所以我提前换好衣服弄好妆发,去拍摄现场等着开拍。” “——嘉嘉真的非常敬业!期待《山脉线》,期待嘉嘉的荧幕首秀!” “——这样的嘉嘉也很好看!妈妈爱你!”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主持人跟许令嘉告别,拿着麦转向镜头:“好的,我们就不耽误嘉嘉的时间了,听说万山导演要求很严格,要是迟到的话嘉嘉会被批评的,祝嘉嘉拍摄顺利!” “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嘉嘉的拍摄状态,我也很好奇,我们都从小看着嘉嘉长大哈哈哈,一会儿我去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带大家去拍摄现场看看!” 主持人说着,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剧组为了取到实景,真的到了国境线边缘的大山里,吃住都非常不方便,拍戏环境也很恶劣,整个剧组的人都付出了很多,但大家能看到,现场的气氛很好,每个人都在认真做自己的工作,咦,雅歌姐?没想到我们又碰到了!” 这时,直播间里,冒出了几条弹幕。 “——主持人,你后面!卧槽!我的帅哥雷达动了!” “——摄像大哥!镜头镜头!” “——主持人快去采访那个人!白衣服那个!走过去了!” 主持人快走几步,和温雅歌打招呼:“雅歌姐,还没过多久,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刚刚听嘉嘉说下一场戏非常重要,您现在也是要去现场吗?” “对,快开拍了,我收拾好了就准备过去。”温雅歌手上拿着一个水杯,见摄像机上挂着一个手机,显示的就是直播画面,她好奇地凑近了一点,“原来你们在直播间看见我是这个样子的?背后?我看见很多人在说后面有个帅哥,真的吗?” 说着,温雅歌转过身,看见远远经过的沈西辞,心里有点诧异。 许令嘉抢了沈西辞的化妆师,故意不让沈西辞化上妆,制片人那边准备压沈西辞热度这件事,剧组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一点。但沈西辞一个新人,没人会为了他去得罪制片和资方,包括她。 第14章 走到拍摄现场附近,已经能听见副导演拿着喇叭给群演讲戏的声音,沈西辞放慢脚步,认真道谢:“谢谢温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机会可不是我给你的,我只是顺手拉了一把而已。况且,你自己走了九十九步,我拉不拉这一把其实无关紧要,你自己也能想办法走到台前。” 温雅歌手指夹着没有点燃的薄荷烟,勾着红唇,眼波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撩人一般,“我也不是什么大好人,我只是在你还没起势时下几注罢了,等你红了,记得回报啊。” 尾音轻佻,一贯的让人看不出她是在玩笑还是真心索要,沈西辞却应承下来:“我努力不让温老师下的注成一场空。” 笑容更深,温雅歌夹着烟的手像风中的虞美人一样摇了摇:“行了,去拍戏吧,迟到了导演可是要骂人的。” 拍摄的地方在村长家的院子里,里外都是大大小小的拍摄仪器,高高的灯光架立着,灯光组的人已经来回调了一个多小时的光。 许令嘉低着头,正在给一个新来的群演签名,忽然听见那个群演问:“那个人也是演员吗?好好看!” 笔尖一歪,许令嘉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转过脸,正好看见沈西辞进了院子,不仅没迟到半分钟,连妆发造型都十分齐全。 这一刻,窜上来的怒气让许令嘉差点把笔砸出去,捏紧手指,好一会儿才把情绪勉强压下,许令嘉把笔递回去,朝那个群演露出笑容:“晚上我代表我干妈请来直播探班的工作人员吃饭,你们也记得一起来啊,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群演抓着签名的本子,惊喜道:“群演也可以一起去吗?他们都说——” 许令嘉点点头:“当然,你们也是剧组的一员。” 群演是个年轻的女孩,她抱紧本子,声音有点克制不住的哽咽:“嘉嘉其实我跑到这边来当群演,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你参加的每一个综艺节目我都会看,你好温柔,我真的——” 压下心里的不耐烦,许令嘉打断这种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告白,安慰道:“不要哭了,妆哭花了上镜可不好看。” 沈西辞一到就被万山导演叫了过去。 把沈西辞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万山满意地点头:“不错,你很适合这身打扮,一会儿演的时候,不用太刻意,找到‘山神之子’那组照片里的感觉就行。” 见沈西辞点头,他又问,“曲子真会吹了?” 编曲知道沈西辞会吹树叶后,大为惊喜,紧赶慢赶,硬是编出了一段曲子,让沈西辞在今天这场进山前祭祀山神的戏里吹奏。 谱子昨天才拿到,沈西辞树叶都吹破了不知道多少,好歹是记下来了:“会了,曲子不长,旋律简单但非常好听,不过树叶吹出来的声音有局限,现场收音的话,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只要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万山都不觉得麻烦:“这有什么妨事的,要是现场收音效果不行,那就后面进录音室录一遍,你先试试看。” 村长的院子里,山脉所在方向的位置上,垒着近一人高的山石堆,石面斑驳,覆着些许土渍和苔藓,顶端放有一根枝叶苍绿的树枝。 石碓前摆着五件祭品,盛在陶罐中的野果酒,色彩绚丽的山鸡羽毛,青翠的草药,一碗腾着热气的蒸肉和一块鲜红的朱砂。 老村长杵着一根泛出琥珀光泽的木杖,缓缓站到院子中央,木杖被高高执起,“嗵——”的一声沉响,杖尖重重砸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微尘。 他在瓦蓝的天空下,仰起头,枯瘦的脸上满是皱纹,高声吟唱着旁人听不懂的音调,像极了原始部落中沟通天地的巫祝。 与此同时,沈西辞在吟唱中闭上双眼,执起绿叶衔在唇间,清亮悠扬的叶笛声骤起,古朴苍茫感如旋涡般,将周围的一切山川草木都囊括其中。 土布白袍被一旁袭来的风吹动,这一刹那间,哑巴少年仿佛要御风行入云中,纵览林山,绝尘而去。 切成长段的松明堆叠在一处,被掷入其中的火柴点燃,浓烟升起,如同信使般飘向连绵的群山。 追缉组成员和卧底阿峥站在旁边观看仪式,年纪最小的小林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小声道:“组长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吹得真好听啊,要我是山神,我肯定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在吹!” 追缉组长张巡直视前方,穿着靴子的脚撞了撞小林的鞋帮:“闭嘴,尊重当地传统文化就行,唯物主义战士别一天神神叨叨的。” 吟唱声与吹树叶的声音缓缓停下,老村长黝黑干裂的手指伸进盛放朱砂的碟中,沾满指腹,在哑巴少年左眼下方的颧骨上,斜斜画下一道红痕。 哑巴少年上前,将叶子投入火堆中,端起装满野果酒的陶罐,“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水花四裂。 这场戏拍完,一个下午差不多就过去了,沈西辞估摸着自己砸陶罐的次数,没二十次也有十六七次,砸完重来,砸完重来,吹叶子更是吹得嘴唇都麻了,终于满足了万山导演“要把跳大神拍的不像跳大神,原始中带着一点神秘,自然中带着一点艺术,艺术但又不做作”的要求。 拿着湿巾,沈西辞去监视器后面,找正弯着腰看拍摄内容的万导。 “来问收音情况的?”万导见他过来,直起身笑道,“录音组说收的很不错,后期处理一下,多半不用再去录音室再录一遍了,倒是省事。” “那就太好了,”沈西辞用湿巾擦着脸上的朱砂,比划了两下,“我想着要收音,努力吹得大声了一点,没想到气息续不上,中途差点跟破风箱一样吹断了气。” 万导笑起来,指着监视器上回放的画面给沈西辞看:“你看,差点吹断气是值得的,还得再夸夸你,吹树叶这一点,你提的真的非常不错,如果没有这个小设计,这个场景很难达到这个美感,而且啊,跟吹笛吹哨比起来,吹树叶更原始,更古朴,在这大山里,更能显出人与自然的接触和碰撞。” “谢谢导演,您夸得我都有点惭愧了,”沈西辞一同望着监视器中的哑巴少年,说起自己当初的想法,“我当初只是想着,哑巴少年长在大山,不会手语,只有乱比划和神态动作,终归差点什么,想来想去,才想到了吹树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你填补了哑巴少年缺失的灵魂。”万山导演转身拍拍沈西辞的肩,表情欣慰,“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让人给你捏捏手臂,装满水的陶罐不轻吧?别明天手臂都抬不起来!” 片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蓝小山拿着手机,见沈西辞回来,连忙两步迎上去,小心地压着声音:“沈哥!快看快看!星海《山脉线》探班直播的话题下面全都是你!不止这个,你看热搜,温老师和钟岳老师还有许令嘉,一共有五个话题在上面,沈哥你自己也有一个!” 沈西辞接过递来的手机,热搜榜上,#山神之子#已经爬到了十一位。 “我观察了一下,转发观鸟大爷微博的,大部分都是路人,这次探班直播,进来的基本都是钟老师温老师还有许令嘉的粉丝。一开始,好像还没人发现沈哥你就是那组照片里的人,后来,山神之子这个话题下面,就跟两方汇合了一样,一个疑惑观鸟大爷拍的山神之子怎么出现在了直播里,一个说直播里的人怎么在观鸟大爷相机里。” 蓝小山越说越激动,眼里满是高兴,“最主要的是,好多人跑到剧组的官博下面问沈哥你的情况!” 说完,他又担心,踟蹰着开口,“沈哥,现在热度确实非常不错,但上午制片那边才说要撤观鸟大爷的照片,不让沈哥你在直播里露脸,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把制片人得罪了啊?要是制片那边要求导演删戏份删镜头怎么办?” 蓝小山以前跟组时见过很多这样的情况,明明角色台词都有两页纸,辛辛苦苦拍完,等上映时,一个镜头都没了。 无论拍得多好多高光,剪了就是剪了。 “应该不会。” 沈西辞请老季帮他化妆,就是在赌,赌万导会顶住压力,不删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和他的戏。 这部电影的大资方除了嘉瑞传媒外,万导也投了很多资金,并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刚才他去找万导时,再次确定,万导确实偏爱和欣赏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所以才会在开机前,就为哑巴少年设计那么多精彩的分镜。 见沈西辞若有所思,一直跟在旁边的盛绍延开口:“不用太担心,从明面的资料来看,嘉瑞传媒并非制片人叶眉的一言堂,叶眉是影视事业部的总经理,他们集团内部,有一个叫崔云维的人跟她同级,三个月前,嘉瑞传媒的cco也就是首席内容官跳槽了,这个位置空了出来,两个人肯定都盯着这个位置。 叶眉想捧许令嘉,为自己增加竞争筹码和话语权,崔云维就绝不会捧许令嘉。出现一个能压制许令嘉、给叶眉添堵的人,是崔云维很愿意看到的。” 蓝小山眼睛睁大:“绍哥,你怎么这么清楚?难道你在嘉瑞传媒上过班?” 盛绍延没回答。 不过,他觉得他肯定没在里面工作过,只随便查了查嘉瑞传媒的相关消息,混乱的股权架构,大量的人才流失,乱七八糟的财报,再看叶眉作为高管,任人唯亲、滥用私权的行事作风和挑人的眼光,盛绍延假设自己在嘉瑞传媒,很难不把叶眉开除走人,再把集团从上到下清理一遍。 第15章 直播探班结束后的第三天,电影山脉线的官博才更新了一条微博: “谁懂,剧组宣传打工人在观鸟大爷的微博里看到本组男演员的照片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沈西辞饰演 哑巴少年。 ‘他去哪儿了?’ ‘他离开这里,去找他妈妈和妹妹了。’ 他是山野间清泉般的少年,是朝阳下最初的惊艳。 [图片]” “——官博你们速度太慢了,这种好东西之前竟然一直藏着,现在才端上来!” “——这是要美死谁!官博你是懂放图的!” “——啊啊啊啊我尖叫!我只恨我既没有在拍鸟的那颗树上,又没有在剧组探班的直播间里!呜呜呜是谁的心轻轻碎掉了!” “——@久久早起早睡快来看!是不是你那天发给我的山神之子!!” 房车里,许令嘉盯着手机上官博发的照片,沉着脸拨出一个号码,接通后,他扯开笑容,撒娇道:“干妈,不是说要压沈西辞的热度吗?我怎么看到,刚刚官博发了一条关于他的内容?” 叶眉略显疲惫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嘉嘉,你知道的,崔云维一直盯着想找我的错处,他认为两次热搜完全能证明,沈西辞这个演员有火的潜质,明里暗里指责我判断失误,毫无作为,还讽刺我为了你才压沈西辞。” 手指掐在座椅的皮垫上,听见“有火的潜质”这几个字,许令嘉指尖用力,嘴里说话的语气没变:“可发了微博不算,为什么还花钱专门给沈西辞买热搜啊?” “嘉嘉,那是崔云维让人买的,不是干妈想买的。”叶眉知道许令嘉不高兴,跟往常一样哄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现在演的这个卧底的角色很好吗?等你通过这个角色出圈拿奖的时候,干妈一定给你好好安排,热搜还不是我们嘉嘉想上几条就上几条?” 许令嘉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想到梦境里,卧底阿峥这个角色连官媒都出来夸,他又安心了一点:“那说好了啊,到时候干妈你可得帮我好好宣传。” “肯定的啊,”叶眉没有自己的孩子,许令嘉刚满月她就抱在手里了,一直都宠着护着,她软下语气,“你请吃饭时把那些群演都一起叫去,这件事做的很不错,有个群演是你粉丝,特意发了条微博夸你,这样的正面消息对你很有利,热搜干妈已经安排好了,你好好拍戏,别的不用操心。” 许令嘉嘴甜道:“干妈你也不要太累了,那个崔云维肯定比不过你!” 挂断电话,#许令嘉请群演吃饭#已经出现在了热搜榜上,那个他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女孩写了一篇长长的小作文,话题下,全都是“嘉嘉从小就特别善良”,“嘉嘉心疼粉丝”之类的话。 许令嘉看完,心情好了不少,沈西辞有热搜又怎么样?他想上热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又提醒自己,不要陷进梦境预示的未来里,总是去跟沈西辞那种注定没前途的小人物比较,很掉价。 不过,干妈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想往上爬,还是要靠他自己运作才行。 打定主意,许令嘉又拨了一个电话:“让你找的那个东西你找到没有?” 沈西辞起床火速去冲了个澡,顶着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出来,电视里正播着财经新闻,见盛绍延拿着手机,他随口问道:“阿绍,你又在看股票啊?” 沈西辞想到那些k线图就脑子疼,上一世,他看过几眼盛绍延电脑上各种财务报表投资分析什么的,只能说,他真的会晕数字。 “对,刚开盘,”盛绍延意识到,沈西辞似乎有点不满自己总是炒股,不跟他聊天?想了想,又开口,“我做了早餐。” “早餐?”沈西辞第一反应是,这早餐他吃了,要不要提前跟剧组请个病假? 正忧心忡忡地想劝盛绍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用强求自己做不擅长的事,转眼看见桌上放着三个水煮蛋和一杯牛奶,旁边还有一碗切好的橙子瓣,沈西辞到嘴边的话立刻改成,“我竟然吃到了阿绍做的早餐!谢谢阿绍!” 惊喜愉悦的语气,连眼睛都被笑意浸染。 沈西辞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在顶灯落下的光中,整个人都像发着光,微乱的头发,拉到手肘的袖口,耳垂上的银钉,一切都赏心悦目。 盛绍延不由思考,自己以前对沈西辞是有多差,才会让他因为一份简单的早餐这么惊喜? 这几天,账户里不断膨胀的数字证明,他轻易就能从股市中获得极高的收益,这恰好印证了他对物价的认知,以及他花钱如流水的消费习惯。 他以前应该通过炒股赚了很多钱,所以才能支撑他极大的开销和奢侈的生活,但炒股就像赌徒,再厉害的人,也可能有会输的一天。 他很清楚,他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将全副身家投入其中,以博取更大的利益,绝对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后面的事就很好推测了。 所有的钱都在股市中折戟沉沙,他一蹶不振,心灰意冷,和沈西辞在一起后,吃软饭,不工作,还改不了大手大脚、花钱没节制的习惯,让沈西辞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他大致确定自己和亲人的关系很不怎么样,他没钱之后,那些人只会躲他躲得更远。 盛绍延有点看不起失忆前的自己。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沈西辞一个人去努力去赚钱。 吃完早饭,临走前把家里窗户打开通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沈西辞站在楼下的防盗门边等着,没一会儿,盛绍延就骑着摩托车过来了。 在连帽卫衣配休闲裤和板鞋,一身清新的盛绍延身上,他竟然看出了一点刚毕业男大学生的既视感。 甩甩脑袋,沈西辞压住自己这个离谱的想法,盛绍延这种黑心资本家,只会用盛合集团的一纸offer,让那些国内外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心甘情愿被奴役。 长腿跨上后座,盛绍延启动摩托车,问:“今天有几场戏?” “没什么重要的戏份,都是钟岳老师和温老师他们的镜头,我站旁边做做动作表情,当好背景板就行。” 摩托车穿行在县城小楼的夹缝间,惊起地上啄食的麻雀,绕过一个转角,刺眼的阳光洒下来,沈西辞懒洋洋地眯起眼:“天气真好啊。” “以前这样的天气,你会做什么?” 看了眼盛绍延的背影,沈西辞觉得今天这人问题好像有点多,他仔细想了想,进组拍戏前,他应该是在读大三。 “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实验室做实验、录数据,再加上看文献写论文,很枯燥,但也挺有意思的,可以了解身体内部是怎么运行的,不同的细胞有什么用处,每一次疾病是怎么发生的。了解得更多,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说起这些,沈西辞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确实也是隔了一世了,以至于很多事都像是蒙上了薄尘。 他想起一件以前的事:“我记得进实验室第一天——” 没想到刚起了个头就被盛绍延打断了。 “靠近一点,听不清。” “哦,好。”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确实很大,沈西辞身体往前倾,都快贴盛绍延耳边了,接着道,“我进实验室的第一天,我跟的那个教授说,一看我,就知道我是块科研的好材料,然后就直接把我一个本科生当研究生用。” 身后人的呼吸比耳边吹过的风更有存在感,盛绍延唇角微扬,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情节,问:“然后呢?” “后来,研一的新师兄来实验室报道,我路过时,不小心听见白教授笑容和蔼地对那个新师兄说,小施啊,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块科研的好材料!” 把白清原教授的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说完,沈西辞自己先笑起来:“那时候我就悟了,什么好材料,大家都不过是块科研耗材罢了!” 盛绍延大半心思都没在前面的路况上,几乎全凭着前几天开车的记忆加速减速。 借着后视镜看坐在身后的人,盛绍延的注意力都被沈西辞瓷白的手指收拢,说话时,那根手指会一下一下地敲在颊边,嘴唇被手挡了一半,露出的那部分唇线精致,很好看。 沈西辞的嗓音也很好听,吐字清晰,声调有抑有扬说话时,眼里的光很清亮,让人轻易就会沉浸。 摩托车停在老位置,沈西辞化好妆去了拍摄现场。 一个小时后。 “停,这条重来。” 温雅歌脸上的笑容已经快绷不住了,她站在原地,让化妆师给她补妆,问跟她对戏的许令嘉:“我记得你是在宁城戏剧学院上学吧?” 男演员补妆没女演员那么麻烦,许令嘉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杯:“对,我是宁戏的。” 他艺考和入学报名都有媒体全程报道,包括他宿舍环境好不好、室友有谁性格怎么样,都很有话题度,所以温雅歌会知道他是哪个学校,他一点都不意外。 “你们表演老师是孙教授?” “就是孙教授,”许令嘉笑道,“温老师您认识?” 这场戏一共就几句台词,已经拍了快十遍了,温雅歌耐心即将耗尽:“我记得孙教授教的挺好的,但你怎么演的这么差?” 许令嘉脸上乖巧的笑容一僵。 “卡,”万导的声音从监视器后面传过来,“许令嘉,你怎么回事?特写镜头都定你脸上了,你在那里啃面饼,不知道镜头在哪儿?重来!” 两分钟后,万导的声音再次传来:“许令嘉,你是卧底,你现在明面儿的身份是个坏人,跟犯罪分子是一伙的,他们在聊犯罪分子怎么对人质时,你不需要一脸同情,表情要收着,收着懂不懂?” 第16章 “还在不高兴啊?” 沈西辞把从楼下打包回来的早饭放到桌上, 见盛绍延默不作声地去厨房里拿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上一世听林月疏吐槽过, 说在会议上做汇报时, 如果盛先生十秒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整个会议室就会弥漫着龙卷风过境前的超低气压,她的大脑会自动开始检索非洲的详细地图, 猜测第二天她会连人带电脑, 被发配到哪个连仙人掌都不想活下去的地方。 幸好他不是这位盛先生的下属, 并且,这个房子还是他花钱租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过盛绍延递过来的筷子, 沈西辞把滴漏咖啡推到盛绍延面前, 自己用筷子戳了两下春卷, 等着放凉, 歪着头, 故意从下往上去看对面人的脸色。 盛绍延端咖啡的手一顿,视线从沈西辞唇边陷下去的酒窝一掠而过,别开眼:“……没有不高兴。” 哦,懂了,还是很不高兴。 换位思考共情了一下, 盛绍延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朋友被冒犯了?再加上失忆后脑子白纸一样,对以前他们圈子里那些出轨啊包养啊,和丈夫离婚后嫁给继子之类的炸裂关系都没有印象,所以突然直面冲击,才这么久都没缓过来? 沈西辞找到头绪, 组织了一下措辞,开始讲故事:“其实温雅歌这个人心思不坏, 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放纵不羁,就是有点恶趣味。” 假装没看见盛绍延满眼控诉,一副“你竟然替她说话”的神情,沈西辞继续往下说。 “温雅歌十九岁抱着要成名的梦想,到京市当京漂,二十岁遇到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男人,是圈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音乐制作人,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一起住在城中村的小平房里,温雅歌每天买菜做饭做家务,周末会买有肉有菜的盒饭,对那时的他们来说,那种配置的盒饭堪称丰盛,她一边吃,一边听那个制作人弹吉他。 后来,温雅歌得到了一个机会,拍了一个小成本的文艺片,没想到一炮而红,很快,各种剧本找上门来。 那个音乐制作人一开始说这个圈子太乱了,他不放心温雅歌这么个小姑娘,后来就悄悄把来找温雅歌的导演轰走,把送来的剧本撕了扔进垃圾桶,开始对温雅歌无微不至,试图把温雅歌留在那个城中村的平房里。 温雅歌发现后,两个人吵得很厉害,后来温雅歌自己看剧本,见制片见导演见编剧,早出晚归去片场拍戏,两个人从吵架变成冷战。 等温雅歌第二部电影上映那天,她拎着礼物回家,想着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顿饭,好好聊聊,再一起去看首映。 推开家里没锁上的门,却发现那个男人床上躺着别的女人,那个男人还看着她说,你回来了?我还没吃晚饭。 两个人分手后,温雅歌在媒体前公开表示,爱情只会影响我的赚钱速度。她和之后的历任男友,都是短暂的各取所需,厌了就分手,抱着一种游戏人间的心态。” 简单讲完,沈西辞总结归纳,“虽然吧,她品格上或许有瑕疵,比如对待感情不认真,有时不太正经,但她不是个坏人。昨天问我那句话,就是纯粹的开玩笑,如果她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不会是那种态度的。” 沈西辞想,这下解释清楚了吧? 然后他就听见盛绍延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西辞:“……” 这是重点吗? 不能说是上一世温雅歌喝了酒后,醉醺醺,花两个多小时絮絮叨叨讲给他听的,沈西辞咬了一口凉下来的春卷,咽下去:“剧组八卦超多的,有时候不想听,也会被动灌进耳朵里。” 抓取到关键字,盛绍延这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端起滴漏咖啡。 沈西辞松了口气,这下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嗑”的一声,咖啡杯被放在了桌面的玻璃上,盛绍延说:“我不会像那个音乐制作人那样做的。” 啊? 这又是哪里找出来的奇怪重点? 总觉得盛绍延要是在国内上学,语文考试阅读理解估计得不了几分。 沈西辞眨眨眼,试探性地回答:“好,我相信你。” 多云转晴,周围的气压终于没那么低了。 剧组驻扎地,温雅歌要去金叶奖的颁奖典礼走红毯,提前请假走了,微博上已经有粉丝在宁城机场接机的视频,人山人海,一点开就能听见震耳的尖叫声。 组里的人都非常羡慕,绥县这地方实在偏僻,周围全是荒山野岭,去最近的市区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实在跟繁华沾不到边,显然大家看山看树都看够了,十分无聊,偶尔有只兔子迷路跑进片场,都会引得一大群人集体围观。 副导演拿着喇叭安慰大家:“再坚持半个多月,就可以杀青了!大家再加加油!” 打工人早就对这种一点都不大的饼免疫了,蓝小山吐槽:“这句话还不如说今天提前半小时收工来的刺激。” 说到提前收工,他转念想到,“许令嘉又去钟岳老师的化妆间了,据说是去请钟岳老师指点一下,下午这场戏要怎么演。沈哥,你觉得呢,钟岳老师演技那么厉害,说不定真能把许令嘉的演技提升提升,要是几条就过,大家不就可以早点下班了?” “那就看钟岳老师发挥了。”沈西辞往耳垂上喷完酒精喷雾,重新把耳坠挂上去,觉得有点奇怪。 演艺圈抱团很严重,许令嘉干妈叶眉所在的嘉瑞传媒大本营在宁城,许家的关系网大部分也都在这边,钟岳所在的明誉影视,背后主要是京圈资本,两边山高水远的,至少上一世,许令嘉直到离开剧组,和钟岳也不怎么熟,更不用说讨教演技了。 不过,想起上一世看到过的报道,钟岳拍完《山脉线》没一个星期,就马不停蹄地进了《神都劫杀》的剧组,因为太过劳累,病倒住院。 粉丝群情激奋,经纪公司迫于压力专门出来说明情况,安抚担心愤怒的粉丝。 这让这部电影从刚拍就有不低的话题度,后来的票房成绩也很不错,如果许令嘉对那部电影有兴趣,趁着在同一个剧组,结交钟岳确实是个好办法。 推门声响起,思路被打断,沈西辞回头,惊讶:“季组长?” 上次帮他化了妆之后,两人就算见面,也只客气地打声招呼,到现在都没人猜到当时给他化妆的人会是季组长。 老季顺手关上门:“这回可是导演让我过来的,有正经使命的。” 沈西辞起身,笑着回话:“什么使命?” “你一会儿要拍的那场戏里,不是有一段拿着根树枝,画哑巴少年的妹妹的简笔画吗?导演怕你画太丑,让我把范本给你拿过来,监督你提前练练。” 沈西辞接过递来的纸,上面画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头像,大眼睛,圆圆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老老实实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练习,老季抱着手臂在旁边看,指指点点:“脸要圆乎一点,你这太歪了,像被山里蜜蜂咬肿了一样,重来重来。” 往旁边迈了一步,沈西辞蘸了水重新画,化妆间只有他们几个人,便没有什么顾忌地边画边问:“季组长,您化妆技术那么好,有没有兴趣——” “没有没有,”老季直接答了,又伸出手给沈西辞看,“我这手这么粗,去给那些女演员化妆,不把人吓着?手指抹眼影都怕把人眼皮呲痛了。而且有的咖位高的女演员挑,不爱找男化妆师化妆,避嫌。当造型师挺好的,这活儿只有我挑刺儿的份儿,没有别人挑我的机会。” 沈西辞到现在都记得,上一世老季说老了落魄了,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什么都不做会遗憾一辈子时的神情。 这一次,因为他的介入,灯光架没有倒下来,没有砸伤老季的腿,老季也没有因为腿跛了而离开剧组。 不知道老季会不会仍在五十岁时看清自己想做的事,还是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到六十岁甚至七十岁,才明悟过来,却因为年纪太大而抱憾至死。 “我不是建议您去做化妆师。” 老季奇怪:“那你是想说什么?” “化妆品牌。”沈西辞拿着蘸了水的树枝,在地面上描画,“就像拿着眉笔描画出眉型,用刷子刷出高光和阴影,在皮肤上铺开粉底和眼影,然后,让一个人在镜头下展现出完全不同的模样。” 随着几句简单的描述,老季眼中浮现出一抹追忆,他回过神,笑着叹道:“创立一个化妆品牌,做化妆品和化妆工具,哪有那么容易?你还真是高看你季叔啊!” 沈西辞并不是真的要劝老季怎么样,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点引子就行:“只是想一想又不难,要是季叔以后真的创出了品牌,我自荐当品牌推广大使,只要季叔不嫌弃我咖位低就行。” 老季心里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他这些年在剧组里见了那么多演员来往浮沉,谁能红,谁红不了,谁能站到娱乐圈这座山峰的顶端,还是能看出来几分。 悄悄去换了灯光架的沙包,一个字没吭,不挟恩不图报。他帮他化了妆,事后有人问起,沈西辞一律都说是自己化的,把他摘得干干净净,至今没人来找他麻烦。 不说外形演技,单说心性,沈西辞年纪轻轻,就已经强过了不少人。 年轻小孩的心意不能辜负,老季摆摆手:“要是真成了,当什么品牌推广大使,要当就当独家代言人!” 沈西辞眉眼带笑:“那就说定了。” 也不知道剧组的人是怎么找到的,这次拍摄的地点,是在山里一个小水潭旁边,潭水清澈如水晶锭,潭底沉着的枯叶叶脉清晰,里面的游鱼像是悬停在半空,一股细小的水流沿着嶙峋的石面流下,泠泠作响,旁边立着几块山石,意趣天然。 第17章 叶眉天没亮就搭早班飞机飞到了崇市, 马不停蹄地赶到崇市最好的医院,去慰问住院观察的钟岳。 钟岳的经纪人送她出来,停在病房门口, 叶眉安慰道:“这次实在是太惊险了, 钟老师是业内有名的敬业, 但你也劝着点,千万别急着出院复工, 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辛苦你特意跑这一趟, ”钟岳的经纪人跟叶眉打过不少交道, 语气熟稔,感激道, “这次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嘉嘉, 医院里的专家都说, 幸好及时注射了肾上腺素, 否则到底什么情况真的不好说, ” 叶眉黑色长裙配珍珠项链,拎着一个经典款鸵鸟皮拼色包,笑道:“嘉嘉也是碰巧,他从小皮肤薄,被什么蚊子虫子咬了就容易过敏起疹子, 我和他妈妈怕他出什么事,进组前,乱七八糟各种药都给他备上了。” 她又关心地问,“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喝的是什么果汁助理说了吗?” “那个助理做事一直仔细, 说保温杯里装的是她一大早榨的鲜橙汁,但医生看了之后, 确定喝的杨桃汁。钟岳以前从来没碰过杨桃,谁知道竟然过敏这么严重。” 叶眉皱眉:“片场人多又忙,有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过那个助理确实大意了,入口的东西都这么不小心。” 许令嘉正在餐厅包厢里玩手机,门“嗒”的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他眼睛一亮:“干妈!” 叶眉把包随意扔开,靠到椅背上,手指揉了揉额角,疲惫道:“昨天晚上加班开会,今早天没亮就出门赶航班,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许令嘉立刻乖觉地去给叶眉按摩太阳穴,放低声音:“干妈辛苦啦,但这么重要的工作,也只有我干妈这么厉害的人才能做好!我让厨房做了一道燕窝羹,吃完至少胃里舒服一点。” 嘴角挂起笑,叶眉拍拍脖子和肩膀:“这里也按两下,搭飞机坐车,脖子都硬了。”又语气随意地问,“你怎么知道钟岳对杨桃过敏?还有别人知道吗?” 许令嘉按肩膀的手一滞,表情诧异:“干妈,我怎么可能知道钟岳对杨桃过敏,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听他否认,叶眉也不怎么在意,揭开燕窝盅的盖子,执着汤匙搅了搅:“我去看了,钟岳和他经纪人是实打实地感激你,他们多半会把那个助理开了,这事差不多也就结了。” 许令嘉轻轻呼了口气。 “你被虫子咬会过敏这件事我会跟你妈说一声的。”叶眉尝了两勺燕窝羹,温热的食物进到胃里,整个人都舒服了点,“你救了钟岳,已经是人尽皆知,要是钟岳没有什么表示,那不得被骂忘恩负义?他那圈子里的人脉资源,你提前想想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的。” 许令嘉一听:“干妈,怎么说的我像是图他什么似的,我有干妈在,想要什么没有?” 叶眉捏捏许令嘉的脸:“从小到大,就你嘴甜还贴心!” “那当然,你是我干妈嘛!”许令嘉弯下腰,“不过干妈,之前不是直播了到剧组探班吗?我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万导还在回剧组的路上,但剧组每一秒烧的钱都不能白烧,临时改了通告单,主要的镜头都往后排,等万导回来拍,一些小配角的戏或者空镜之类的被提到了前面,让副导抓紧时间拍好。 沈西辞起了床,听完心脏搏动和呼吸音,都正常,左手摘下听诊器,右手把蓝小山发来的新通告单点开,仔细看了一遍,天都塌了,大声道:“阿绍,今天上午放假,早知道我就不起这么早了!” 这和上学时早起,结果发现今天是星期天有什么区别? 盛绍延把水煮蛋端到桌上,又往沈西辞的杯子里倒牛奶:“放假不好吗?来吃早饭了。” 想到看财经新闻时,偶尔扫到两眼的偶像剧画面,盛绍延尝试着问,“要不要我给你剥鸡蛋?” “啊?我会剥啊,”沈西辞把鸡蛋敲碎,压着在桌面上碾了一圈,拿起来两下就把壳剥干净了,还顺手把盛绍延的也给剥了。 盛绍延:“……” 又回忆了一番,盛绍延提议:“午饭我来做?你想吃什么?” 沈西辞差点被蛋黄哽住,怎么回事,盛绍延去哪里受了刺激,怎么想不开要做午饭了?吃了盛绍延做的饭,可能别人会觉得他想不开吧? 不然怎么会吃饭吃着吃着就没命了呢? 沈西辞语气坚定:“不用,真的不用,家里没菜了,午饭我们还是让楼下餐馆的老板送上来吧!”说完又问,“你想出门吗?”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盛家二叔派过来的人应该已经走了,如果盛绍延想出去吃,戴好口罩,应该没什么问题。 盛绍延摇头:“不用,就在家里吃吧。” 沈西辞占有欲很重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清楚,所以不喜欢他出门见外人,就算带他去片场,也会要求他戴好帽子和口罩。 想起昨天那句“就会有更多人喜欢我”,以及再往前推,沈西辞手臂上幼时留下的疤痕,盛绍延现在慢慢明白,缺少关爱,又没有安全感,所以以前沈西辞才会轻易被失忆前的自己掌控,予取予求,一点都不知道拒绝。 但想要改变,这些都只能慢慢来。 下午,沈西辞的摩托车和万导的保姆车差不多前后脚到,急匆匆的往化妆间赶,走到半路,听见喧哗的人声,沈西辞回头,就看见许令嘉跟在钟岳旁边,和钟岳的经纪人一起往另一边的专用化妆间走,说说笑笑,神色亲近。 视线停在几人身后面生的助理身上,意识到以前那个助理应该是被换掉了,沈西辞没有再看。 “片场外围有人在对着那边拍照。” 听盛绍延这么说,沈西辞往周围张望,目之所及,密密麻麻全是树,人影都看不见一个,不由笑道:“你是鹰眼吗,这你都能看见?” 他伸手抓着盛绍延的胳膊往里走,以免他不小心入镜:“肯定是来拍钟岳老师回组的,热度正高,现场照片肯定能卖很多钱。” 盛绍延顺着沈西辞的力道没有反抗:“钟岳的助理换了。” 沈西辞惊讶:“你也发现了?” 盛绍延其实并不关心那个助理是否被换,谁都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有人负责,剧组、公司和经纪人都不想承担责任,谁愿意站出来面对粉丝的声讨和责骂? 把助理推出去,所有事都会平息下来,是助理不细心,不是剧组或者公司对钟岳不上心。 如果他是上位者,做决策的那个人,或许也会以最小的牺牲来平息舆论,这是最优决策。 但他很清楚,沈西辞会在意。 上一世拍戏的几年里,沈西辞见过太多类似的事,安静了一瞬:“钟岳老师不舒服,是她最先发现,才引起别人注意的,入职时,她还细心地问过钟岳老师有没有过敏的东西。可一出事,就被祭天了。” 并非同情心泛滥,只是有些可惜。 所有人都清楚,前面有一个包裹着鲜花美酒和名利浮华的魔盒,每个人都用尽各种办法,试图去拿到,去打开。在往前跑的途中,原则和底线不过是累赘和拦路石,自然会被首先抛弃掉。 化妆间里,化妆师还没来,沈西辞先去换上了土布白袍。 在镜子前坐好,沈西辞拿出剧本,刚想让盛绍延陪他对对词,一只手忽地从旁边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随着力道稍稍仰起头,沈西辞奇怪:“阿绍,怎么了?” 面前的盛绍延弯下腰,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嘴唇怎么伤了?上面有血。” 沈西辞朝镜子瞥了一眼,才发现下唇靠近嘴角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了皮,溢出了血珠。 下意识伸出舌尖,碰了碰破口,血珠转瞬就被舔没了。 他仔细感觉了一下,又指给盛绍延看:“这里,有个小破口,应该不会再流血了。” 盛绍延眼底浓郁,贴在下颌线上的拇指不由微移,碰上了沈西辞的唇线,“嗯”了一声:“小心一点,疼不疼?” 这时,门被推开,伴随着蓝小山的声音:“沈哥,化妆师她——” 里面的情景闯进眼睛,蓝小山立刻息声,闪身进来把门合拢,动动嘴唇,把话说完,“那个……化妆师她粉底用完了,去找她们组长领去了,马上就来。” 等沈西辞开始化妆,蓝小山看一眼跟前几天一样,有空就拿着手机点点按按的盛绍延,没话找话:“绍哥,你在看股票啊?” 盛绍延眼睛不离屏幕:“对。” 怎么表情这么淡然?难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了?蓝小山还是恪尽职守地委婉提醒:“那个,下次要记得关门。” 盛绍延一心二用:“关门?” 蓝小山干脆说得更直白了一点:“沈哥嘴唇上那个伤口好明显,也不知道遮不遮得住。” 听他提到沈西辞,盛绍延抬起头,撞上蓝小山看他的眼神,很微妙。 蓝小山想,我可真是拿一份工资打两份工,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古装剧里,皇上早朝迟到后,去暗示女主扮演的嫔妃不懂事,不该缠着皇上,给皇上添乱的那个大内总管。 “沈哥还要拍戏,下次……你们稍微收敛一点比较好。”蓝小山用气声道,“你们亲得太激烈了。” 亲得,激烈? 盛绍延终于知道他误会了什么,沉默片刻,解释了一句:“那伤不是我的咬的。” 蓝小山点点头:“嗯嗯,下次注意点。” 第18章 三月最后一天, 早上下了一阵小雨,把山里每一片绿叶都洗得干净透亮。 沈西辞到时,雨已经停了, 蓝小山眉飞色舞地八卦道:“副导正跟导演邀功呢, 说是他拿着三炷香, 求不下雨,诚心把上天都感动了。”说着, 他亮出手机截图, “可明明就是天气预报显灵, 说十点小雨转晴,就真出太阳了!” 沈西辞做了个“嘘”的手势:“小点声, 要是被副导听见了, 小心他扣你盒饭。” 蓝小山立刻捂住嘴, 没想到一个不注意, 手里捏着的驱蚊喷雾就被抽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盛绍延一声不吭地拿着驱蚊喷雾, 仔细往沈西辞身上喷了一圈。 又没抢到! 蓝小山郁卒地拍拍自己的脑门,怎么忘了这一遭,昨天就是这样,两次喷驱蚊喷雾,他都没喷成, 全被盛绍延抢了!还有吃饭时给沈西辞掰一次性筷子,擦毛刺,递矿泉水,他全没沾上边。 他自认当跟组助理的经验还挺丰富,但他没跟过这种黏黏糊糊的热恋小情侣, 这种情况下,活儿被抢了, 要抢回来吗? 见沈西辞正跟人打招呼,蓝小山思来想去,还是挪到盛绍延旁边,小声道:“哥,我领工资呢,这活儿还是我来吧?” “不用,我来吧。”盛绍延望着那道背影,拉了拉黑色口罩,隐下半句没说——我也在沈西辞那里领钱。 蓝小山总有种自己助理之位不保的危机感,不太踏实,决定从别的方面体现一下自己的作用,他几步凑上去:“沈哥,才几天,你微博账号粉丝数就已经破六十万了,我这两天睡觉前,好几个视频平台来回切换,那组山神之子的照片和直播视频,好多二创和混剪,播放量都特别高!后面肯定还会继续涨的!” 盛绍延眼神一动——二创和混剪? “沈哥,有没有经纪公司来找你?”蓝小山拍拍胸口,“我混迹剧组多年,哪个经纪公司对签约艺人苛不苛刻啊,合同良不良心啊,食堂好不好吃啊,我都知道一点!” 自从剧组的官博艾特了他之后,沈西辞后台确实收到了不少经纪公司的邀请,他空闲时间基本都花剧本上了,干脆把手机扔给盛绍延,让他帮忙回复。 没想到昨天晚上,盛绍延用他的笔记本电脑,直接给他出了一个二三十页的分析报告,内容包括从头部项目获取能力到商务资源的品牌合作层级,人设打造运营和危机公关水平到团队专业程度,现有艺人矩阵再到过去的法务纠纷史,以及这个公司的发展前景和管理水平、股权结构。 拿着这份专业到不能再专业的报告,沈西辞看了两页,只觉得他何德何能,能劳动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帮他做决策支持! “阿绍已经把有意向的经纪公司筛了一遍。” 没想到活儿又被抢了的蓝小山表情震惊,又好奇:“有不错的公司吗?” “一家都不行。” 盛绍延接话:“基本都是妄图在这个时期签下你沈哥,赌他能火,还指望他一个人赚钱养全公司的人。” “那确实不行!沈哥不能再当血包了!”蓝小山摇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他又想到一个好主意,“绍哥这么厉害,很适合当沈哥的经纪人啊!” 这样还不用担心沈哥太忙,两个人聚少离多,可以名正言顺地黏糊。 沈西辞赶紧否了这个提议:“阿绍不适合。” 就盛绍延那极为离谱的身价,他三百六十天天天拍戏拍几十年,都付不起这个钱,更别说离盛绍延恢复记忆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嗯。”盛绍延想,沈西辞在事业方面还是很理智的,办公室恋情确实会影响团队协作和凝聚力,沈西辞作为核心,公平性也会受到质疑,不利于他长远的发展。 两个星期下来,工作人员之间都已经混熟了。削着眉笔,化妆师问:“你们看到热搜没有?嘉嘉这两天不都在钟岳老师化妆间里化妆吗,他上午开直播的时候,钟老师不小心入镜,就顺便跟粉丝打了招呼。谁能想到,就前几天,嘉嘉去找钟老师指点台词,钟老师还闭门不见呢。” 蓝小山积极加入八卦:“我看见了!钟岳老师之前只发了张照片报平安,粉丝着急地不得了,这次直播露脸,好多粉丝都跑去许老师直播间里看钟岳老师,我刷微博的时候已经有三条热搜了!” 化妆师戴上口罩,声音小了一点:“那你看到‘许我钟情’没有?” 蓝小山茫然:“什么钟情?” “许我钟情啊!许令嘉的许,钟岳的钟,我在弹幕里看见的,竟然这么快把cp名字都想好了!”化妆师顺口道,“不过组里有人说,许老师这是趁机捆绑钟岳老师吸血抬咖——” 话音一止,化妆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赶紧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就听沈西辞开口:“那个人应该是钟岳老师的死忠粉,才会这么说吧?” 沈西辞能肯定这是许令嘉设计的。 如果他没记错,炒作男男cp应该是从明年开始,才会这部剧炒一下,那部电影也炒一下,能有热度那就是赚了,没热度也不亏。他隐约记得钟岳下一部电影宣传时,就炒了和男二的cp,热度非常高。 捆绑钟岳炒cp,如果《神都劫杀》可以二搭,那确实是一条捷径。 “对对对,所以她超气的,只希望正主独美。”化妆师顺着转移话题,“温老师真厉害,昨晚的颁奖典礼上拿了金叶奖的最佳女主角,我进来时,看见好几辆车停在旁边,正往我们这里搬吃的庆祝!” 到了拍摄场地,温雅歌已经做好妆造在等了,她夹着一支没点燃的薄荷烟,正和万山导演聊天,余光瞥见沈西辞过来,扬扬嘴角,笑容明艳,算是打过招呼。 沈西辞也笑了笑,无声地说了句“恭喜”。 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光影大师,明日高悬,沈西辞扮演的哑巴少年脚步闲适地走在队伍最前面,穿行在山林中,树叶晃动的影子落在他的土布白袍上,如同最精致的水墨纹样。 停在一处崖壁前,山石夹缝间有清泉流下来,他俯身,笑着接了一捧,浇到脸上,泠泉洗白玉般。 温雅歌扮演的杜虞看见他将沿路采的一把野花放到山泉下浇水:“你院子摆的插陶罐里那些野花,也是你采的?你喜欢?” 哑巴少年点点头,又摇头。 杜虞对哑巴少年一直不放心,探究地观察他的表情:“那是谁喜欢?你妈妈?还是你妹妹?” 哑巴少年湿漉漉的手指在山壁上,几下画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人,笑着看杜虞。 杜虞没有再问。 继续往前走,哑巴少年抬手摘了一片叶子,眼中闪过迟疑,最后还是吹了两下,清亮的叶笛声在山林间荡出回响。 下一场。 林间枝叶繁茂,遮蔽天光,视野中光线昏暗,哑巴少年走在前面,这时,在他身后,年轻警察小林忽然大叫:“老大!有埋伏!” 尾音仓促,小林踩中陷阱,脚踝被粗绳套住往上一拉,倒吊着挂在了树上,而追缉组长张巡和杜虞还有卧底阿峥,都被一个升起的巨大粗网,缠裹在一处,动弹不得。 哑巴少年站在原地,背对着几人,眼底泛起几丝愧疚,他转过身,小林吊在半空中荡来晃去,大喊:“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小心旁边也有陷阱!” 哑巴少年没有动,只仰头望着小林,露出了一抹笑容,和那天朝阳初升,在粗树枝上朝他们笑时的笑容一样澄澈漂亮。 小林脸上的担忧慢慢褪下,变成了一种冷。 他难以置信:“是你?是你故意把我们引过来,你吹树叶——”他反应过来,“你吹树叶根本不是在学鸟叫,你是在跟犯罪组织的人通风报信,汇报位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哑巴少年望着小林,拿起树叶,又轻轻吹了两声。 小林表情恍然一瞬,重重咬紧牙帮。 被困在网中的杜虞问:“小林,他说的什么?” “他说,”小林嗓音艰涩,压下伤心,狠狠闭了闭眼,大声道:“他说,我们果然是从外面来的傻子!” “卡!”万导的声音传过来,“你们都站着别动,保持现在的状态,特写再来一次,特别是沈西辞,刚刚的微表情非常好,重来一遍!” 不久后,驻组宣传把拍的素材剪好,发到了剧组官博上。 半分钟的视频里,摄像机前,身着土布白袍的少年脸上湿漉漉的滴着水,对着镜头笑,怀里还抱着一束开得灿烂的野花。画面一转,他握着树枝,望着岩石壁上用湿痕拼凑成的小女孩的轮廓,怀念又哀伤。 极短的时间里,评论直接破千。 “——这破碎感太神了!呜呜呜他怎么了,他好伤心!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碎掉了!我爱破碎美人,嘶~” “——笑容太干净了吧!这个角色太美好了!他抱着花朝我笑,好好好,嫁给你嫁给你!” “——谁懂,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太美了太美了,每次看到沈西辞,都是不一样的沈西辞,神性,妖冶,干净治愈,破碎,火速掏出我的剪辑软件!” 出租屋里,盛绍延打开蓝小山提到的哔站,搜了沈西辞的名字,大概看了看几个视频,就懂了“二创”和“混剪”是什么意思。 不过,除了一个叫“发呆的小羊”剪的《颜值暴击,娱乐圈还有救》,一个标题叫《被这张脸硬控三分钟》的视频勉强还算不错以外,别的都只称得上粗制滥造。 另外,还有几个百万关注的美妆博主,仿了沈西辞祭祀山神时画的那个妆。 技术如何盛绍延看不出来,但最后都没有沈西辞好看。 第19章 从衣柜找了一件干净睡衣给沈西辞换上, 浑身发烫的人又软绵绵地躺回了被窝里。 床边,盛绍延手悬在半空,最后还是依照心里的想法, 轻轻将汗湿的头发拨开, 露出光洁的额头, 探了探温度,低声问:“沈西辞, 你现在很烫, 吃哪种药, 我去给你拿。” 侧躺着的人却没有回答,眼睛闭着, 忽地伸手抓住他的右手腕往下拉, 塞进了自己的脸与枕头之间, 舒服地呼了口气。 掌心上贴着的脸颊热烫、湿润又滑腻, 盛绍延手指一动不动, 半晌后,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沈西辞像是才听见他在说话一般,哑着嗓子道:“天亮了我就去医院,做完检查再吃药。” 盛绍延不知道别人生病后流程是不是也是这样,但想到沈西辞比他专业, 没有再催。 卧室里仅有的一把椅子在书桌旁边,盛绍延看两眼就没有再看,在不移动手腕的情况下,坐到了床边。 空气中都是沈西辞的气息,很干净的味道, 台灯的亮度调得很暗,不大的卧室, 一切都陷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无意识地数着沈西辞的呼吸,一边在心里想着,剪辑好的视频已经上传了,明天上午没有沈西辞的戏,下午有一场,不知道沈西辞会不会请假。 又漫无目的地想到,半个月后,沈西辞的戏杀青,到时就会离开这里,沈西辞已经休学,那他们需要在宁城租一个房子,他股票的收益即便还完债,也完全能够负担起这部分开销,可以租一个大一点的。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在宁城应该有房产,且不止一套,或许是以前炒股赚了钱后,买过房子,但亏了之后,房产肯定会被拿去抵债。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但盛绍延心里很平静,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或者惧怕的,无论是创业还是其他,他都游刃有余。 所以失忆之前,他可能不仅是股市失败,还遇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所以才堕落到无所事事吃软饭?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声逐渐变大,仿佛将整个房子包围,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热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落在他掌根的皮肤上,盛绍延低眼,看着躺在他掌心里的人,皮肤洇红,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阿绍”,疑问的语气,声音又低又哑,像梦呓。 盛绍延靠着床头,一条腿随意屈起,锋利的轮廓隐在暗影中,声音不轻不重:“嗯。” 连昏睡,都要确定他在不在。 见身旁的人没了声响,又睡沉过去,盛绍延推翻了自己的部分安排。 沈西辞很明显没有安全感,占有欲又很强,现在看来,还很黏人。 如果他在宁城创业,沈西辞在外面拍戏,长时间见不到面,沈西辞不一定能接受。所以,还是要再想想远程监控新公司运营的可行性,或者,先保持现在的状态,消除了沈西辞因为失忆前的他造成的不安后,再做别的。 第二天,刚到八点,摩托车就停在了医院门口。 盛绍延扶着沈西辞的手臂,即便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感受到热度。 见对方望着自己的脸,似乎要说什么,盛绍延提前打断他:“我知道,我会把口罩戴好的。” 沈西辞烧得晕晕乎乎,只念着盛绍延绝对不能被他二叔的人发现,见他已经戴好帽子口罩,实在没力气说话,只点了点头。 戴着口罩坐到诊室里,沈西辞主动要求:“医生,我想顺便做个体检,除了血常规和crp、pct以外,我还想做肝功肾功,全身超声检查,胸部ct平扫,腹部增强ct,关节x片,反正能开的都开给我吧。” 陪在旁边的盛绍延眸光看向沈西辞。 医生被逗笑了,一边敲键盘一边打趣:“哟,同行啊?这么熟练?” 沈西辞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嗓子干得难受,笑着承认:“嗯,我学医的,每次看教材,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生这些病了,有点生病焦虑。” 把一大叠检查单递过去,医生了然:“都懂都懂,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这毛病,体检这习惯挺好的,把疾病扼杀在萌芽阶段!” 这个医院人不多,但缴费,去不同的检查室,排队,检查,等结果,依然花去了不少时间。 接近中午,退烧药已经起效,体温降下去了不少,沈西辞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一张接着一张地看检查结果,直到确定所有项目都没有大的异常。 “你以前骨折过?” 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出现在眼前,沈西辞握着瓶身接下,喝了两口,顺着盛绍延的视线看向x片:“对,以前手臂和小腿骨折过,都已经长好了。” 盛绍延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手指拎在易拉罐边缘,食指轻轻一动,“呲”的一声,淡淡的白气冒出来,他又问:“后背受过伤吗?” 沈西辞摇头:“没有。” “凌晨发烧的时候,为什么觉得自己后背有伤?” 避开盛绍延的眼睛,沈西辞语气自然地解释:“可能是烧迷糊了吧,想到你之前背上受伤后,也有一点发烧,我就想着,我背上会不会也有伤。” 看了沈西辞一会儿,盛绍延没说什么,单手插在口袋里,长腿随意屈伸,喝了一口冷饮,忽然换了个问题:“你右耳怎么了?” 沈西辞眼神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沉默一瞬,又无奈:“你还真是鹰眼啊,这都能发现?”他简单解释,“小时候得中耳炎,没有及时治疗,好了之后有点后遗症,每次发烧的时候,听力就会下降一点,不是什么大事。” 他回忆了一下,“我听你说话时,头往右边偏的动作很明显吗?” 明明以前都没人发现过。 “不明显,只是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不知道怎么的,心口的位置像是堵着点什么,盛绍延唇线绷紧,烦躁感又冒了出来,他咽下冰凉的饮料,但冷感并没能让他的躁怒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他不知道自己这股情绪的由来,是沈西辞说起时的风轻云淡,自己以前的不关心,还是,是因为什么才没能及时治疗,以至于留下了后遗症? 喝空的饮料罐被用力捏瘪。 虽然生病,但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就不可能请假,剧组的安排改起来非常麻烦,涉及的各部门的协调。 随便吃了点东西,沈西辞直接带盛绍延去了剧组。 片场外围,温雅歌手里捏着剧本,正站在树荫下,踱着步,一边抽烟一边背台词。 许令嘉看见,走过去,笑弯了眼睛:“我刚还在和钟哥说,热搜第一就是雅姐的红毯照,气场超强,特别漂亮,那些媒体的镜头都舍不得从雅姐身上移开。” 听见这句,温雅歌在薄烟里抬头:“我漂亮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专门过来告诉我。” 她正背词,觉得杵面前的许令嘉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语气也不怎么友好:“雅姐?还是叫温老师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圈里的名声,叫这么亲密,要是被外面那些记者听见了,出了什么报道可不太好。” 许令嘉这两天顺风顺水,心情正好,听温雅歌这么说,语气亲近道:“就算被听见了也没什么,我才不在意。” 温雅歌一笑:“可是我在意啊,”她将许令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声音愈加温柔,“我眼光可是很高的,弟弟。” 走出两步,许令嘉脸上的笑立时沉了下去,这个女人,竟然还嘲讽他?以为拿了金叶奖的最佳女主就多了不起?呵,职业生涯都到头了。 等许令嘉走远,温雅歌状态被打断,干脆把经过的沈西辞叫住,皱眉:“怎么脸色不太好?” 沈西辞打起精神:“凌晨发烧了,吃了药已经退了。” “感冒?” “应该不是,”沈西辞本来就白,被阳光一照,更是像脆弱的瓷器一般,“去医院检查了,没什么事,可能就是太累了,免疫力降低。” “演员这行,压力确实大,尽量注意休息。”温雅歌穿一件白色真丝长裙,裹着大大的披肩,“看颁奖典礼了吗?” 沈西辞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看了剪辑,温老师领奖时戴的珠宝太闪眼睛了。” 一下就戳到了温雅歌得意的地方:“一个多亿的项链,能不闪吗?”她跟着沈西辞往化妆间的方向走,“那些新人一个个的都发通稿,说什么借到了某某品牌的高珠,裙子又是哪家的,还有粉丝来我这里舞,说要是借不到珠宝,可以穿高领礼服裙走红毯,笑死,年纪轻轻,想踩我上位?” 沈西辞故意回忆一番:“真的还有谁戴了高级珠宝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温雅歌很满意:“挺会说话,下次可以多说点。” 看沈西辞进了化妆间,温雅歌叫住落后几步的盛绍延:“口罩帅哥,来说两句?” 盛绍延转身:“什么事?” “行了,把你的气势收一收,又不是要你演霸道总裁。”温雅歌拢了拢华丽的大披肩,“知道你们感情好,不是想拆散你们,我也要给你道个歉,找你搭话那次,不该以己度人,以为你是和当年犯傻的我一样。” 盛绍延这才走过去。 周围没人,温雅歌熄了燃完的烟:“演员这行,拍戏时压力大,沈西辞演技又好,反复进入角色又抽出来,很耗心力。他年纪小,不知道拒绝,你就多顾着他一点,别做那么狠,都把人做发烧了。” 盛绍延:“我做什么?” 温雅歌见他一脸坦然,惊讶:“你不会想说你们还是柏拉图恋爱,就拉拉手吧?你有毛病还是他有毛病?” 第20章 午饭是楼下餐馆的老板送上来的, 炖汤,一盘炒野菜,一份凉菜, 还有一盘不知名的香料叶子炒肉, 闻起来很清爽。 已经过了两天, 沈西辞精神恢复了不少,不过依然没什么胃口, 用筷子戳戳米饭, 他试探性地问坐在对面的人:“阿绍, 我能不能不吃饭?” 盛绍延:“不行。” “好吧。” 沈西辞在心里腹诽,三年前的盛绍延和三年后的盛绍延有什么区别?都失忆了, 竟然还会监督他吃饭, 让他又有了种上一世在剧组拍戏实在太忙, 没来得及吃饭, 接到盛绍延打来的电话时的心虚感。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沈西辞精神一振,看了眼:“小山打来的?”为了强调自己不是为了逃避吃饭才接电话,他特意道,“肯定是工作上的事。” 他干脆按了免提。 蓝小山每天都精力旺盛,声音在听筒里依然洪亮:“沈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有个哔站大佬up主剪的你的混剪cut, 推到我首页了!播放量那是几千几万地往上涨,太强了!” 沈西辞好奇:“大佬up主?” “对啊,叫东遇,是新注册的号,但剪刀手技术无比纯熟高级, 应该是大佬披马甲!”蓝小山以一种看穿一切的语气道,“这个名字, 西辞东遇,啧啧啧,一看就是沈哥你的死忠粉!” 坐在对面的盛绍延夹菜的手一滞,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 “东遇?”沈西辞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确实跟我的名字对仗工整。” “就是就是,不愧是大佬,取名字都这么会!这个视频已经力压‘发呆的小羊’,成为放饭第一大厨,好多粉丝在评论区嗷嗷敲碗,饿饿饭饭。”蓝小山积极安利,“沈哥,我发你,你看看怎么样?” 沈西辞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吃饭了,他很积极地把手机放到中间,点开视频,视频不长,但剪辑手法和音乐踩点水平非常高,结尾的弹幕上,很多人都在刷“开头见”。 盛绍延扫了眼密密麻麻的弹幕:“你觉得怎么样?” “特别好,就是感觉这个大佬剪出来的我,比我本人还好看。” 盛绍延不赞同:“你本人更好看。” 他自己剪的自己知道,再怎么调色,也没有眼前的人更生动鲜明。 舀了一碗汤放到沈西辞面前,“上午你睡觉的时候,嘉瑞传媒的人联系你,想和你谈谈签经纪约的事。” 沈西辞惊讶片刻,转念想到:“想签我的,是不是那个叫崔云维的人?” “嗯,叶眉力捧许令嘉,因为过敏休克的事,许令嘉绑上了钟岳炒cp,热度提升非常快。” “所以崔云维就急了?”沈西辞拿筷子夹了一粒米饭放嘴里,假装吃得很认真,边吃边思考,“所以他想签下我,和叶眉打擂台?” “他应该是认为你有火的潜质,你又是和许令嘉在同一个剧组,只要运作得当,你超过许令嘉,他理所当然能压叶眉一头。” 沈西辞又吃了两粒米饭:“不签。” “好。”盛绍延没有追问,主要是他不太看得上嘉瑞这个公司,见沈西辞筷子上又夹了两粒米,他把香料叶炒肉推过去,“但饭要多吃一点,五分钟,你只吃了七粒饭。” 沈西辞:“……” 可恶,竟然还数了!! 摩托车开进山里,沈西辞吹了会儿树叶,又拐弯抹角地开口:“演员不能吃太多,吃了会胖。” 盛绍延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你不胖,我看过。” 虽然只看了上半身,但沈西辞腰身薄,体态非常好,筋骨匀称,薄薄的肌肉覆着的每一寸线条都称得上精致,像雕刻大师细细打磨过。 沈西辞一生病就不想吃东西,从小到大都是。以前没人管他,前世盛绍延管了两年,可到现在,他依然对这样的关心应对的不太熟练。 他学不会把握那个度。 不想听话,又怕忤逆太过,盛绍延失望嫌烦后,真的就不管他了。 干脆闭嘴不说话,沈西辞故意用树叶连吹几个噪音,没想到盛绍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跟没听见似的。 到了片场,沈西辞注意到停车的区域里:“好像多了几辆没见过的车,可通告单上没说今天有新的演员进组啊。” “可能是送东西的。”盛绍延对剧组这些门门道道已经很熟了,“那边那辆车是送下午茶和甜点的,以前来过,旁边那两辆应该也差不多。” 越往里走,越能看见各种点心桌、零食桌和咖啡奶茶已经摆好了,因为山里蚊虫多,所有的食物都用透明的盖子盖着,甚至还有烧烤、沙拉、果切和银耳羹之类的食物,非常齐全。 山里和市区不能比,要把这么多吃的打包送过来非常麻烦,沈西辞刚想跟盛绍延感慨,是谁这么大手笔,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身影。 脚步就这么停在了原处。 沈西辞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被换了孩子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烦死了,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诈捐的事好不容易才没人提了!现在又被挖了出来!” “要不是那些小报记者抓着我诈捐的事不放,我怎么可能非要挺着一个大肚子,跑去贫困地区做慈善?安排的专业产房和产科大夫没用上,只能在一个破烂瓦房里生孩子,村里一个医生都没有,只有大字不识一个的接生婆,我当时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怎么没人心疼一下我?” “我太虚弱了,睡得沉,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来把孩子换走的,你要怪,就怪那个叫卓素丽的贱人!” 耳边听见的声音和记忆中的那道声线逐渐重叠。 “嘉嘉年纪小,不懂事,第一次进组拍戏,多谢你们照顾他,要是他有什么没做好的,尽管骂。” 程凝雨正带着许令嘉跟钟岳他们说话。 许令嘉不满地抗议:“妈,什么叫我不懂事?我很懂事的好吧?” 程凝雨睨他一眼:“大人说话,你闭嘴。” 她这些年养尊处优,穿一身简单的奢牌成衣套装,烫成大波浪的栗色长卷发披在身后,皮肤白皙,几乎看不出什么皱纹,精致又贵气。 沈西辞看着,眼前忽然就出现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程凝雨时,别墅大门打开,许令嘉拉着行李箱从里面冲出来,程凝雨在后面边哭边追。 许原晋车都没来得及停稳,就打开车门冲了过去。 别墅门口围满了记者,长枪短炮间,程凝雨、许原晋和许令嘉抱在一起,三个人一起痛哭。 程凝雨哭花了妆,表情脆弱,声音满是哭腔:“嘉嘉就是妈妈的孩子,不管怎么样,妈妈都爱嘉嘉……你小时候晚上一个人睡害怕,抱着枕头来找妈妈,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就说,妈妈永远都不会不要嘉嘉……嘉嘉,我们三个永远都是一家人……” 隔着车窗,沈西辞想起他小时候,半夜听见门口有动静,就会尽量放轻呼吸,降低存在感,他的养父吴立成十赌九输,输了就会去酗酒,醉醺醺地回来,然后打人发泄。 那时,养母卓素丽抱着浑身是伤的他,以为他睡着了,又哭又笑地自言自语,“走了好,幸好走了,走了才有好日子,走了就不用挨饿挨打了。” 他一直不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在热搜上,卓素丽因为许令嘉想拿钱了事,让她别再找过来,情绪崩溃之下,对着狗仔的镜头哭诉,说她不想要钱,她可以跟在许令嘉身边当保姆,她会做饭,会缝衣服,只要能跟许令嘉一起生活,她做什么都愿意,她真的很爱许令嘉。 沈西辞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得知真相后,他根本没想过要认回所谓的亲生父母,是许原晋堵在他出租屋的门口,要接他走,沈西辞拒绝后,许原晋却说,现在新闻热度这么高,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才行,让沈西辞一起去商量。 后来,车停下,许原晋冲下车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完全没有想起坐在车里的沈西辞。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照片又上了热搜,粉丝都说许令嘉是受害者,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突然就不是自己家了,爸妈也不是自己的亲爸妈,#心疼许令嘉#被顶上热搜前三。 “你就是沈西辞吧?嘉嘉跟我提起过你。”程凝雨出道时就被称为情歌天后,声线独特,非常有辨识度,她望着站在几步外的沈西辞,语气和蔼,“那边有很多吃的,可以尝尝有没有喜欢的。” 沈西辞站在原地没动,几秒后,他露出笑容,客气道:“好,谢谢程老师。” 程凝雨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这个新人看着有点面善,长相也很符合她的审美:“好久没听见这么正式的称呼了,你是嘉嘉的同事,就叫凝雨姐吧。” 许令嘉发现程凝雨目光落在沈西辞身上,故意在一旁不满道:“妈,他叫你姐,那我不是矮他一辈了?” “我们各论各的不就好了?” 程凝雨伸手去揉许令嘉的头发,许令嘉赶紧往边上躲:“妈!我才弄好的头发!你住手别乱动!” 沈西辞看着这一幕,上一世他被许原晋带进许家别墅里时,程凝雨也是这样摸着许令嘉的头发安慰。 一旁,叶眉和嘉瑞传媒的公关团队一直都在商量,怎么把这件事的利益最大化,热度怎么样才能最高,前提是,许令嘉的形象一定不能有任何污点。 许原晋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警告他什么话都不要往外说,如果他配合,这张卡里的五十万就是他的。 沈西辞说不要。 许原晋有点不耐烦:“是你让卓素丽来找嘉嘉的吧?你知道嘉嘉进了万山导演的剧组,所以才去参加海选试镜,玩这一出,不就是想把热度炒到最大吗?” 第21章 哑巴少年的戏份已经拍了大半, 沈西辞排戏排得没那么密集了,一连三天都不用去剧组打卡。 奢侈地花一整天时间研究剧本,和工具人盛绍延对戏, 第二天, 沈西辞上午直接堕落地睡到中午, 下午进行了包括但不限于跟盛绍延一起看财经新闻,给阳台上的三角梅浇水, 望着远处的山脉发呆, 整理房间, 看盛绍延炒股,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点也不好笑的搞笑节目。 这让他有种习惯了每天上九节课、加两节晚自习的节奏后, 突然放假的无所适从感, 俗称, 不知道该干什么。 窄街两旁小楼林立, 水果摊撑开的篷布下, 挂着的钨丝灯泡被风吹的摇来晃去,光影也随之摇摆。 站在摊前的人穿一件黑色衬衣,弯下腰时,收束的腰身肌理线条明显,裤子上的金属拉链反射出一点光亮, 他拿起一串不知道名字的果子,装进透明的塑料袋里,周围稀疏的霓虹让这个画面有种潮湿的质感。 阿婆正在看你爱我我不爱你的偶像剧,顺手抓了一把干果塞进塑料袋里,眼角的皱纹泛出笑意:“靓仔, 今天阿弟没跟你一起来啊?” 阿婆的方言说的囫囵,但盛绍延已经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他工作累了, 在家休息。” 看了看脱漆的电子称上显示的数字,盛绍延付钱时悄悄多给了一点。 听见说是在休息,阿婆立刻笑盈盈地夸奖:“阿弟也是好福气啊,找的契兄长得靓仔,又会照顾人!” 好福气吗?以前,他对沈西辞一点也不好。 盛绍延又回忆起沈西辞在摩托车上说的那些话,父亲酗酒家暴,母亲听起来对他也毫不上心,全凭着自己从山里考出来,没想到又遇上自己这种不值得托付感情的人。 失忆前的自己对沈西辞,想来是有一点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但跟能拿到手的利益相比,这点感情就跟细灰一样,不用等风吹,就散了。 提着一袋水果走了几步,盛绍延停下,问:“阿婆,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散散心的?他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阿婆立刻就对偶像剧没了兴趣:“适合散心?”她兴致勃勃地推荐,“你们外地人不清楚,马上三月三,是岭族的崖歌节,就相当于你们年轻人喜欢过的那个什么情人节!” 盛绍延眉间一动:“情人节?” “对,县外东南那条河边,山下面不是有个岭族人的大寨子吗?最近好多活动的,抛绣球啊,送花啊,有情人还会在歌会上对歌,眉目传情,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小情侣去凑热闹!” 打开出租屋的门,从阳台吹进来的对流风扑面,见沈西辞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看剧本,盛绍延问他:“明天要不要出去玩儿?楼下阿婆说,这边的少数民族寨子在庆祝节日,可以去看看。” 见沈西辞回过头,有点惊讶的模样,盛绍延补了一句:“以前都没有怎么一起出去玩儿过。” 约会的次数不用想都知道很少,甚至很大可能接近于零。 “明天吗?好啊,正好不知道明天做点什么。” 算算日子,盛绍延待在这个小县城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不到十天了,沈西辞心里有点遗憾。 按照盛绍延疑心病的严重程度,等恢复记忆,肯定会把他列为高危人物,毕竟他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解释,都没办法消除所有疑点。 所以,他能和盛绍延当朋友的时间,可能也只剩这几天了。 沈西辞转念一想,心情又好了一点,至少盛绍延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遭受袭击,没有濒死抢救。 只是不能再当朋友了而已,这个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电视上正在播老电影,沈西辞把台词对白当背景音,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查去那个寨子有多远。 “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先去给摩托车加油,油箱要空了。” 见沈西辞两根手指把地图缩小,盛绍延看看弯弯折折的山路,怀疑:“我们那辆摩托车还坚持得住吗?” “你这么说,摩托车听见会伤心的。人家每天兢兢业业把我们运来运去,努力强撑没散架,相信它,区区寨子,不是问题。” 盛绍延沉默片刻:“嗯,相信你。” 地图软件忽然被跳出来的通话界面覆盖,屏幕上显示着“万山导演”的名字,沈西辞忽然就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半小时后,末日废土风的摩托车穿过大半个县城,停在了一栋小楼前。 这里是县城最好的宾馆,已经被剧组全包了,万导和主演都住在里面,剧组别的工作人员,基本都住在旁边那条街上租的房子里,一大片都成了剧组的临时驻扎地。 沈西辞抱着剧本,从摩托车上下来:“阿绍,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确定今天晚上会熬多久。” 这种导演睡觉之前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半夜拉上编剧和演员一起改剧本这种事,沈西辞已经很有经验了,短则一两个小时搞定,多则通宵,天亮直接去片场,主打一个争分夺秒。 盛绍延脚踩在坑洼的地面上,把一辆破烂摩托车开出了海报美学,他伸出手,将沈西辞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动作自然:“你要回家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宾馆的招牌孜孜不倦地闪烁着霓虹,落在盛绍延脸上,像是在为他的五官镀上不同色调的图层,他那双眼专注看着某个人时,会让人产生温柔又深情的错觉。 沈西辞在心里感慨,长成这样的男人,确实容易让人上头:“好,那我上去了,你骑车注意安全。” 往后退了一步,沈西辞又可惜道:“阿绍,明天可能去不了那个寨子了,多半要熬通宵,明天白天拍不拍我的戏份,改不改通告单,也还不确定。” 见他失落,盛绍延安慰道:“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去。” 沈西辞想,大概,以后都没机会了。 国境线附近的小县城,即便是最好的宾馆,环境也很一般,墙壁通通刷成大白墙,不过,墙上挂着很多本地的传统画作和编织作品,很有特色,沈西辞边走边看,准备离开绥县的时候,买两件回去当作纪念。 看看手机上万导发过来的门牌号,沈西辞敲门,来开门的是导演助理,踏进门一看,好家伙,导演,副导,助理,三个跟组编剧,本就不怎么大的房间被塞得满满当当,桌上全是罐装速溶咖啡和烟头,还有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面写着谁都看不明白的字句,以及非常意识流的分镜设计图。 沈西辞还没坐下,就被万导点名:“来了?桌子上那张,刚写出来的戏,你大概演演,看演着感觉对不对。”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沈西辞拿起那张纸仔细看完,问:“导演,镜头和灯光会布置在哪个位置?” 一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让盛绍延先回去睡了,这阵势,也不知道天亮之前他能不能下楼。 凌晨四点过,直播平台上,程凝雨出现在直播间里。 她将手机固定在桌上,对着镜头打招呼:“大家早上好啊,我现在在剧组的宾馆里,正准备乘车去机场,因为这里离最近的机场都太远了,只好这个时间起床出发。” 弹幕比不上白天的密度,但也不少。 “——这就是熬夜的福利吗!凝雨姐看我!女神贴贴~” “——凝雨姐还在嘉嘉那边吗?听说靠近原始森林,心疼嘉嘉,剧组的条件真的太艰苦了。” “——我的老天爷,凝雨姐素颜还是这么好看,求保养方法!原来世界上真的只有我在变老……” 戴着口罩的程凝雨拉起行李箱,拿着自拍杆往外走,压低声音回答弹幕的问题:“对,我在剧组这边陪了嘉嘉三天,剧组虽然条件是艰苦一点,但为了能拍出好片子,一切都是值得的,等电影上映,大家可以多多支持。” 关上房间的门,行李箱的滚轮压在地毯上,没有声音,程凝雨把镜头当镜子照了照:“我戴着口罩遮了半张脸,你们都能看出来吗?大家都要少熬夜哦,对身体不好,嘉嘉吗?嘉嘉原本想起来送我,但要是没睡好,肯定会影响第二天的拍摄状态,所以我骗嘉嘉我是中午的飞机,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特别好骗对不对?” 正说着,程凝雨突然在走廊边立着的落地镜里看见,一个穿白色长袖帽衫的年轻男孩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是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凝雨放慢脚步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调整镜头的角度,让沈西辞入镜的同时,又不显得刻意。 她对沈西辞印象很深。 一个是在片场看见的足以称作惊艳的演技,简直不像是一个新人会拥有的水平,另一个就是,昨天叶眉还在电话里吐槽,崔云维盯死了她,什么都跟她对着干,叶眉还听到消息,崔云维想签下沈西辞,专门用来针对她和许令嘉。 起初,程凝雨没把这个叫沈西辞的新人放在眼里,她在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看过太多人在这片海里翻腾起一点水花后,很快就销声匿迹、查无此人了。 她觉得叶眉有点想太多了,一个连公司都没签,没背景没资源的新人而已,拿什么跟嘉嘉比? 但叶眉却有点担心,说这个新人运气很好,最开始在微博上火起来,竟然是因为观鸟大爷拍的一组照片。 圈子里的人多少都对运气之类的说法很敏感,她也不例外,有的时候这种事确实说不清楚,不然每次剧组开机前,就不会点香鞠躬求拍摄顺利了。 第22章 沈西辞一觉睡到下午一点过, 熬完夜,脑子熬的有点迟钝,他从被子里伸出手, 精准捞起旁边的手机, 准备刷刷微博醒醒脑子。 热搜榜上, #温雅歌疑有新欢#排在第四,非常显眼。 心里惊叹温雅歌换男朋友的速度, 沈西辞抱着吃瓜的心态, 点开了话题。 嗯? 新欢竟是我自己? 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沈西辞原本半撑的眼皮迅速睁圆,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一条条微博往下滑, 沈西辞很快就知道了这条热搜的始末。 程凝雨直播时, 无意间拍到了他站在温雅歌房间门口的画面, 又是凌晨四五点这种十分暧昧的时间, 可以说是证据确凿, 被抓了现行。 视频里,程凝雨说着检查证件,离开了镜头,走廊的另一端,他敲门的动作被拍得很清楚。 沈西辞眸光微冷。 无意间? “——塌房塌这么快的吗!我前天才喜欢上这个新人!今天你就跟我说房塌了?豆腐渣工程都没这么快吧!!” “——才刚刚火了一下下而已……新人这么忍不住啊, 这么快就想爬床上位,亏我之前还觉得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原来根本就是臭气熏天!” “——别什么臭的烂的都来碰我温姐啊!滚滚滚!” “——他不知道温姐正和林雪森谈恋爱吗?还是明知故犯,男小三想上位?真被恶心到了,就这么想当三插足别人感情啊?不看看自己, 有哪里比得上雪森?” 林雪森出道三年,一直不温不火, 温雅歌和前男友分手后,空窗了一段时间,再之后,就是和林雪森。在一起的半年里,林雪森拿到了三个代言,发了张专辑,还成了一个大投资古偶的男主角,事业上升非常快。 他半点不避讳自己的恋情,反而经常在微博上秀恩爱,帅气黏人小奶狗和风情御姐这个cp,神奇地开辟了一个新赛道,非常受欢迎,聚集了很多cp粉的同时,林雪森的人气也水涨船高。 沈西辞仔细看了看舆论风向,路人在骂娱乐圈果然脏,爬床上位不知羞耻,他的粉丝都表示很失望,塌房脱粉,温雅歌的粉丝强调这是男方倒贴行为,她们温姐情史虽然丰富,但谈恋爱期间绝不劈腿,战斗力最强的是林雪森的粉丝,十条里七条都是林雪森的粉丝在骂他。 他现在的粉丝几乎都是颜粉,他也没有找专门的人管理超话和引导粉丝,这就导致他的粉丝基础非常薄弱且分散,一旦出现对他形象不利的情况,脱粉几乎是必然的。 踩着拖鞋,打开卧室门,沈西辞握着手机,抬眼就和坐在沙发上的盛绍延对上了视线。 重点是,盛绍延面前的电脑上,他正在敲温雅歌的门。 沈西辞:“……” 在对方沉默的注视下,沈西辞莫名有点紧张,他开口解释:“昨天晚上我确实是去导演那里了,真的,现场还有副导和编剧可以作证。” 盛绍延长腿撑在地上,点点头,视线从下往上看他:“然后呢?” 这场面,怎么这么像他大清早开门回家,等在家里的男朋友冷着脸,让他把前一晚都干了什么从实招来? 想是这么想,沈西辞还是老老实实地接着道:“中间他们改戏改上头了,把温老师的戏也改了一部分,导演又突发奇想,想让温老师也上来一起研究。但大半夜去敲门吵人清梦这种事,很容易被温老师骂,谁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我是新人,最后这个差事就到我头上了。” “所以你就下了楼,去温雅歌房间门口敲门?”盛绍延见沈西辞点头,“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我一共敲了四次都没人开门,不知道是温老师不想开门,还是根本没在房间里。” 盛绍延话题方向一转:“你觉得哪种情况更有可能?” 沈西辞思索片刻:“应该是后者吧,通常住在剧组包下来的宾馆里,来来往往都是工作人员,男女主角住哪里大家都很清楚,甚至晚上经过房门附近时,聊天都会压低声音的。 大半夜突然有人敲门,很可能是剧组有突发情况,或者导演有急事之类的。温老师很有职业精神,如果听到有人敲门,不管多生气,都会打开问问是怎么回事。” 见盛绍延眉间一动,沈西辞嘴比脑子更快,抢答道:“副导怕我不敢下楼去敲门,专门给我讲了温老师以前的敬业故事!” “嗯。”盛绍延起身去厨房,把一直温着的饭菜端到桌上,让沈西辞过来吃饭,又道,“话题的数据不对劲,热搜是买的,很多号也不对,能肯定是水军,发布的言论都有很大的引导倾向。不过话题发酵后,发言参与讨论的更多是真人粉丝,林雪森的大粉发了很多煽动性的内容,后面肯定有利益驱动。” 沈西辞刚拿起筷子,惊讶:“你已经研究过了?” 把一杯温水放到沈西辞手边,盛绍延接着道:“程凝雨和叶眉是多年好友,事业上一直互帮互助,叶眉成为许令嘉的干妈后,两家人利益捆绑更加深入。叶眉和程凝雨肯定已经得知崔云维想签下你,直播时你入镜可能是无意,但之后的每一个操作,都是故意为之。” 沈西辞捧着水杯,认真喝水,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现在心里有种奇特的爽感。 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百亿美元身价的盛先生,竟然在给他进行汇报分析,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而且,盛绍延的声音很好听,含着磁性的质感,语调不急不缓,听在耳朵里,就像在给听觉神经做按摩。 “那些骂你说要脱粉的,很大部分都不是粉丝,而是水军。” 眉间怔忪,沈西辞明白过来,可能是因为以前他告诉过盛绍延,他当演员,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他。 所以,是怕他会难过,才特意这么说的吗? 但上一世,沈西辞不知道上过多少次黑热搜,一开始也会被淹山没海的恶意刺到,后来他意识到,他又不是金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只要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我知道,是粉丝也没关系。”沈西辞语气轻松道,“我现在没有作品和成绩,也没有了解我的途径,却要求他们在实锤面前坚定站我这边,有点太过分了。” 盛绍延见他确实没有被影响,才继续道:“我去找了那家宾馆要监控录像。” 沈西辞心尖的位置,突然就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他没有经纪人,没有公司,没有团队,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他想的就是自己怎么解决。 但,有人在用心尽力地帮他分析,帮他找破局的办法。 盛绍延:“但那家宾馆根本没有安装监控,墙上那些摄像头,其实是用胶水黏上去的。” 沈西辞:“……他们很有创意。” 属实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操作。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盛绍延让沈西辞继续吃饭,自己去开门。 门口,蓝小山背着包,核对了一下地址,心想自己应该没敲错门吧,等门从里面一打开:“沈——啊,绍哥?” 他结巴了一下,又在心里懊恼——人连去剧组都舍不得分开,睡觉的时候能舍得吗? 小情侣同居而已,他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助理,不能大惊小怪! 等进了门,蓝小山一眼就把房间里的陈设看完了,哦,一间卧室,果然睡觉的时候也没舍得分开。 幸好从一开始,他就把绍哥当二老板对待! 沈西辞看见进来的人:“小山你怎么过来了?” 蓝小山连忙道:“我才看到那条热搜,所以就想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沈西辞沉默片刻,玩笑道:“你来帮忙,我可没有工资发给你。” 蓝小山连忙摆手:“不要工资不要工资,真的,我也帮不上多少忙!” 他学上的不多,但知道谁是真的对他好。 胃药很贵,他常常自己捱两个小时,那阵疼就过去了。沈哥不知道从哪里发现他有胃病的,包里常常都揣着胃药,算着时间给他,让他吃。 他饭量大,剧组给工作人员订的盒饭有时候菜多肉少,沈哥就会借口说他那份是演员餐,饭菜太多,艺人吃多了不上镜,把肉分一半给他。 跟着沈哥以后,他半夜被饿醒胃疼这种事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每进一个剧组,组里的工作人员都不一样,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一起工作一段时间,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情况,沈西辞没想到,蓝小山会过来找他。 把昨天晚上的事大概重复了一遍,蓝小山问:“没监控确实很麻烦,我们要不要找温老师说说,如果温老师愿意帮忙澄清的话,应该比较有效果吧?” 沈西辞摇摇头:“我和温老师还没熟到那个程度。况且,温老师站出来澄清,可能有一部分人会相信,但温老师站出来替我说话这个行为,反而会让更多人觉得必有猫腻。” 他仔细给蓝小山解释,“还有就是,她的团队也不会让她开麦的,什么都不说,这件事的热度过去了就过去了,温老师绯闻不多我这一条,对温老师没有任何影响,真开麦了,拿不到好处还惹一身腥。” 蓝小山着急:“温老师不出面,那剧组呢?” 沈西辞指指手机:“我之前已经联系万导了,万导说会让宣传的人发声明,但效果不保证。” 没多久,电影山脉线官博就发了一条声明,说明沈西辞昨晚和包括导演在内的六个工作人员一起修改剧本,熬了一个通宵,完全不存在网上流传的这些情况。 第23章 “哥, 299和2999这个价格真的合适吗?我担心我这家小破店匹配不上这么高的规格……” 穿英伦风格纹马甲的酒馆老板kevin盯着自己发的微博,不免良心不安,忍不住再次向旁边的大帅逼确认。 大帅逼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那地方他坐上去, 能摇晃触不了地的双脚装天真, 这位哥的腿却长到不仅脚着地了,竟然还能屈!膝! 呵, 腿长了不起? “合适。”盛绍延简单回答, 没什么交流的意思。 kevin莫名有点怂, 有种对方是老板,自己是打工仔的错觉, 他大着胆子追问:“会不会定太高了?” 盛绍延抬起眼:“299是消费, 2999是和温雅歌的咖位匹配, 如果你只有299, 那粉丝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kevin恍然大悟, 不管有没有人点,反正印菜单上就对了! 绥县这个县城是真的非常小,年轻人也少,他这家店地方还有点偏,之前一直都处于倒闭的边缘。 听这个男人说明来意, 然后被对方的一系列金衣炮弹打中死穴,在这位大佬的指挥下编辑微博时,kevin还有点怀疑大佬给自己画的饼是不是大到虚幻。 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条微博的评论转发量暴涨,#影后形单影只299套餐#这个话题竟然摸到了热搜榜的边时,他拿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妈妈, 他马上就要发达了! 脑子里立刻响起了那首“财神来敲我家门”的bgm,配合着无数金币落进口袋的叮当脆响。 kevin上网冲浪非常上头, 尽心尽力地给大佬汇报前线战况。 “大佬,有人说温雅歌在酒馆喝了一晚上的酒,沈西辞敲门敲了个寂寞。还有人说我是沈西辞的小号,男小三敢做不敢承认,让我有本事把证据放出来,没证据就老老实实给雪森道歉写忏悔书。”kevin念完,语气夸张道,“哇,她怎么知道我有证据?看我不把证据扔她脸上!” 盛绍延开口:“等等再扔。” “好的,听指挥中心吩咐!我还是第一次离娱乐圈这么近!”kevin自觉已经加入了沈西辞一方阵营,好奇道,“大佬,你是沈西辞的经纪人吗?你们经纪人都长这么帅吗?” 之前就被来剧组探班拍照的人误认为是经纪人,盛绍延毫无心理负担地认下这个名头:“嗯,我是他的经纪人。” kevin比了一个大拇指:“大佬,你真的好专业!” “在背后帮沈西辞的人非常专业,绝对是个熟手。”嘉瑞传媒的办公室里,叶眉翻了翻收到的数据分析资料,问助理,“沈西辞真的没签任何公司?在接触的有吗?” 小助理将两杯咖啡放到桌上:“确实没有,崔总那边拿到了确切消息,去接触沈西辞的都被拒了,他才让人去联系的。” 等助理出了办公室,程凝雨端起咖啡尝了一口:“出手的会不会是崔云维?” “不会。”叶眉穿一身黑色职业套装,小腿斜放,“按照崔云维的手段,就算猜到这个丑闻爆出来是我的手笔,他也不会马上插手。” 程凝雨下了飞机就到了嘉瑞,靠咖啡提了提神,分析:“他在等沈西辞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主动来求他?” 叶眉:“对啊,这么大的人情,他可不会放过。再有,他去找沈西辞商量签约,和沈西辞来求着签约,那合同条款可大不一样了。照理说,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帮沈西辞才对。” 程凝雨:“有没有可能不是同行?” 叶眉捏着小勺,点了点杯底,“不可能,你直播时让沈西辞入镜,做得天衣无缝,这个299套餐的广告,也打的极为自然,没有半点刻意的痕迹。” “话题下面,最开始只有温雅歌的粉丝评论转发,说照片拍得好,之后,公关公司开始发力,模仿林雪森粉丝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吵架,话题下面直接成了战场,越吵热度越高,最后变成了路人和几方粉丝的混战,水军撤出得毫无痕迹。” 叶眉冷笑:“这手段,不是同行我可不信。” 程凝雨偶然发现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都没开,她原以为拍到凌晨敲门的画面,沈西辞这次肯定翻不了身,男小三爬床的污名是坐实了。 一个什么作品都没有的新人而已,踩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没想到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可惜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叶眉也很遗憾:“嘉瑞投了很多钱在这部电影里,我不能做得太过,旁边还有崔云维盯着,时时刻刻想参我一本。” 晚上八点,《山脉线》剧组官博更新了一条官方声明。 “今日,网络传播的‘剧组男演员深夜不当行为’相关言论,经剧组全面核查,现严正声明如下: 一、还原时间线,根据酒馆监控记录及酒馆老板的证词,女主角温雅歌于当日晚23点到次日凌晨六点,一直在酒馆未曾离开,所谓‘敲门事件’发生时间内,当事人根本不在现场。 二、根据导演、副导演、编剧等人作证,前日晚上二十三点到今天凌晨五点半,沈西辞都在导演的房间里共同修改剧本。 三、…… 任何借舆论抹黑作品、伤害演员的行为,剧组都绝不容忍,让我们共同守护艺术的纯粹。” “——哇哇哇,林雪森的粉丝哪儿去了,有一说一,整天看你们得意兮兮到处乱窜真的看烦了,撞铁板上了吧?头痛不痛?骂人家沈西辞骂那么难听,写家庭作业之前先把忏悔书写了?” “——温姐不会喝醉了还没醒吧?她知道她半夜消遣的去处被曝光了吗?我现在去那家酒馆蹲人还能蹲到吗?” “——感谢来打广告的老板!不然沈西辞不管说什么都没有人信[哭]” “——超小声,没人觉得,温姐和沈西辞很配吗……我嗑cp才嗑了半天,这cp就无了,这就是嗑野cp的报应吗?” 很配?哪里配? 盛绍延反手就把这条评论举报了。 沈西辞正在给万山导演打电话道谢,他看着坐在定做的那把木椅上,电脑放大腿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人,嘴里回道:“谢谢导演愿意为我发声,否则这件事,我是怎么都洗不掉嫌疑了。” “也是你自己想到了破局的办法,”万山导演叮嘱,“好好拍戏,我们都对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寄予厚望。” 又客气地说了几句感谢,沈西辞才挂断电话。 说实话,他根本没想到,盛绍延会这么处理。 去找酒馆老板发广告,然后找水军造势,让网友自己发现疑点和不对劲,主动寻找线索,做时间线对比。 人总是更倾向于自己找到的答案才是正确的,这要比他们主动把证据放出来,更让人愿意相信。 等舆论发酵得差不多,再联系剧组,发声明,一锤定音,直接将负面绯闻转化为热度,从他短时间内,直接涨了几十万的粉丝数就能看出来,盛绍延每一步都踩的刚刚好。 坐到沙发上,沈西辞问:“阿绍,你怎么说服酒馆那个kevin老板帮忙的?” “他那个酒馆快倒闭了,生意很差,只需要发两条微博,我给他流量送他上热搜,以后所有到这附近旅游的人都有几率去他的酒馆里打卡拍照。稳赚不赔,他没理由拒绝。”盛绍延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怎么样。 沈西辞贫穷的那根神经忽然被触动:“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盛绍延避重就轻:“最后那条热搜是剧组花钱买的。” “那之前呢?299那条热搜,还有水军!” 每发一条评论都要钱,加起来也是很大一笔钱了! “这几天股票和期货的收益。” 盛绍延今天把之前赚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他要抓紧时间再多赚点钱才行。沈西辞职业特殊,以后曝光度会越来越高,这就要求他们回宁城后租的房子安保要好、私密性要高才行。 “等结了片酬,我把钱还给你。”沈西辞简直不敢想,这几天盛绍延利滚利赚了多少钱!这男人都失忆了,赚钱的能力竟依然这么可怕! 但幸好有盛绍延在,否则就算他能拿到监控录像,辟了谣,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效果。 “以后再说吧。”视线从屏幕移开,盛绍延望向沈西辞,“我也花了你很多钱。” 最近这大半个月衣食住行的花销吗?可就算全加在一起,跟盛绍延这次找公关公司花的钱比起来,都只能算零头。 沈西辞坚持:“账不能这么算。” 盛绍延暗蓝的眸子里像是蕴着怒气般,声线绷直,反问:“那要怎么算?我欠你的,你一分不算。你欠我的,就非要一分都不少地全还给我?” 沈西辞有点迷茫,怎么突然生气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己要还钱,他还生气? 盛绍延见沈西辞没有说话,别开眼,良久,音调低了一点:“沈西辞,我们不用分那么开。” 这是什么思路?因为自己跟他见外,钱分得太开,所以生气? 沈西辞尝试开口:“那我先不还了?” 盛绍延周围的气压一松:“好。” 沈西辞想着,反正等以后他钱攒够了,就悄悄打给盛绍延,盛绍延账户余额那串数字实在太长,多十万少十万,完全看不出来。 第24章 “沈哥, 绍哥这危机公关处理能力,比那些什么王牌经纪人厉害多了!” “你很有眼光啊,”盛绍延不仅比王牌经纪人厉害多了, 比王牌经纪的老板也厉害多了, 见蓝小山说好话还要避着人, 沈西辞示意旁边兜帽里装着一把树叶的盛绍延,好笑, “你怎么不当着你绍哥的面说?” “那多不好意思啊!”蓝小山恢复到正常音量, “我专门去找剧组的宣传姐姐讨教了一下, 宣传姐姐说,本来沈哥你的粉丝很分散, 基础不牢固, 敲门事件之后, 粉丝粘性提高了很多, 至少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黑热搜, 粉丝不会太快跑路!最重要的是,又是程凝雨,又是温老师,国民度都很高,无论如何, 沈哥你被更多人看到了!” 娱乐圈最怕的就是缺曝光度,无人关注,慢慢就被人遗忘了。 “嗯,我已经谢过你绍哥了。”沈西辞拍拍蓝小山的肩膀,“武术指导老师现在在哪里?我要去学一下弓箭。” 本来他的戏份已经拍得七七八八了, 没想到前天晚上熬了一晚上之后,他剧本又多了几页纸。今天要拍的戏份就是新加的, 哑巴少年会射箭也是刚添上去的,弓箭道具组早上才做好,新鲜出炉。 武术指导见沈西辞过来,拿起才做好的弓,自己先演示了一遍,然后将长弓抛给沈西辞:“来,试试,双腿分开,与肩同宽,重心往前脚掌压,膝盖撑直,胸膛打开……” 沈西辞学得很仔细,把武术指导的姿势动作模仿了个七八成,一看还挺有那个气势。武术指导觉得差不多了,就让他去片场外围,找棵大树练习。 一开始,沈西辞以为,就算他不能百步穿杨,但射中五米外的树干应该没什么问题。 直到射出去的竹箭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溅起的灰尘都像在嘲讽他。 “这把弓是不是有问题?”沈西辞疑惑地看看手里的弓,不是很现代的复合弓,更像古代电视剧里见到的那种,造型简单古朴,拿在手里很结实。他转手递向盛绍延,“阿绍,你来试试?就往树干上射,我觉得这个弓弦好像没什么弹性。” 盛绍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射箭,但就和开摩托车一样,沈西辞让他试,就说明他肯定是会的。 接下长弓和一根练习用的箭,盛绍延侧身站直,修长有力的手臂前伸,双眼目视前方,浑身气势冷冽,长指一松。 “铮”的一声振响,箭矢离弦,划破空气后,直直没入了树干。因为力道太大,箭尾仍在颤动不停。 沈西辞:“……” 这是在打谁的脸? 盛绍延把弓递回去:“试了,没坏。” 呵,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笑我? 沈西辞一把将弓夺过来,抬抬下巴:“既然你会,那你教我!” “好。” 盛绍延拉弓射箭全凭肌肉记忆,但教沈西辞绰绰有余,他比武术指导细致很多:“用这只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扣弦,食指放箭尾上方,中指和无名指放在箭尾下面,前手推,后手拉,左肩推右肩的力道慢慢把弓拉开。” 沈西辞按照盛绍延说的,开满弓时,弓弦轻轻触到鼻尖和嘴角定位,正用心记动作,他扣在弓弦上的手忽地被掌心包裹住,带着他的手轻轻一移。 盛绍延磁感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现在风从西南方向吹过来,箭可以偏半寸,更容易射中目标。” 今天的盛绍延穿的是黑白拼色的连帽卫衣,衣料摩擦间,沈西辞又闻到了那股和他身上一样的香气。 身后,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说话时,胸腔会共鸣般带起一阵震颤,令沈西辞脊背微微绷起,紧扣弓弦的手一下就偏得太过。 盛绍延耐心将他的手往回拉了一寸:“不用移这么多,放松。” “铮”的破风声响起,沈西辞尽量忽略手背上留下的温热触感,紧盯着射出去那支箭,见这次箭没有半路掉地上,即便不像盛绍延那样能钉进树干里,至少碰到树皮了。 谁说这不是质的飞跃?沈西辞眼睛一亮,偏头朝站在他身侧的人道:“阿绍,我厉害吧!” 自然地抽回右手,五指收拢,顺势插进兜里,盛绍延避开沈西辞的眼睛,望向地上那支箭,点头:“嗯,进步很大,可以再练几次,找找手感。” 盛绍延开的这个一对一弓箭速成班非常管用,到拍戏时,沈西辞已经不管是姿势还是准头,都有模有样,一点不像才摸上弓箭的新手。 村落边缘的树林里,两个黝黑的火盆里,松明堆被点燃,火焰跃起,浓烟袅袅上升,温雅歌扮演的杜虞被麻绳捆在树干上,黑发一缕缕地贴在脸上,很是狼狈。 老村长将旱烟探进架起的火盆里,等染上火星,才慢吞吞地放嘴里抽了两口,他微驼着背,走到哑巴少年旁边。 “这把弓箭,村里每家每户的成年男丁都有一副,有了它,以后去山里猎东西,你就可以跟着一起去了。”老村长抬起树皮般黑瘦的脸,被烟熏黄了的手托着哑巴少年的手腕往上抬,在烟雾中开口道,“只要射出这支箭,杀了这个女的,从今往后,你,你阿娘,你阿妹,就都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了。自己人,我们都会护着。” 老村长收回了手。 哑巴少年被抬起的手臂与肩齐平,拿着的弓直直对着不远处的杜虞,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老村长见状,满意道:“对,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会射箭,你以前为了给你阿娘猎山鸡补身体,自己做了一把小点的弓对吗?就像打野鸡猎兔子一样,拉弓,松手,很简单。” 弓弦绷出“刺啦”声,逐渐被拉开,拉满,锋利的箭尖瞄准了杜虞的心口。 火盆里响起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风吹过树林,激起如涛的叶浪。 哑巴少年双眼黑白分明,他定定望着被绑在树上的人,捏着弓箭的手指青白,用力到双臂发颤发抖,仍未将箭放出。 老村长像是料到了这一幕,他笑了一声,笑声嘶哑:“你啊,就是心太善,可心善有什么用?心善,能让人在地里一粒粮食都不长的时节活下去?能在山洪把房子冲垮后给你盖新房?还是能在痨病吐血时救命?” 哑巴少年依然没动。 “就算不想这些,那至少,你也该想想你阿娘,你阿妹。你阿妹昨天还在问,说阿哥什么时候再给她摘野花,她想要金黄色的。”老村长抬头望着哑巴少年,“你想什么时候去接她们吶?” 下颌处的肌肉一绷,哑巴少年松开手指,箭矢在视网膜中留下残影,“嘣”的一声,贴着杜虞的耳边,钉进了树干里。 下一秒,旱烟被老村长狠狠砸进了火盆里,火舌卷过烟叶,他面色狠戾:“你在戏弄我?” 旁边两个高壮的村民立刻上前,拳脚雪雹般落在了哑巴少年的身上。 堆满枯叶的地上,哑巴少年蜷缩着身体,没有试图反抗,白色的土布袍裹满了泥和杂草烂叶,护着头的手臂缝隙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定定地盯着不远处那朵金黄色的野花。 “停,过了,演员休息休息!” 这段戏不长,但分了好几场才拍完,沈西辞刚走到旁边站好,盛绍延就蹲下身,帮他把衣袍上的枯叶和泥土拍下来:“痛吗?那些演员打你的时候。” 被问得一怔,沈西辞摇摇头:“不痛,他们都很有经验,看着很用力,实际落到我身上时,力道全卸了,你要是不放心,回去可以检查看看。” 蓝小山正准备递水杯过去,听到这里险险止步,心里大呼,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是他能听的吗?不能吧! 见不远处温雅歌正喝助理递过去的果汁,沈西辞主动走过去打招呼:“温老师。” “你来得正好,每次跟你对戏,后背汗毛都要竖起来,你被打得缩成一团时,那个眼神,明明没有流眼泪,但就是让人感觉你在哭,感染力非常强,看得我现在都还心悸。” 温雅歌一下一下地按动嵌着彩色宝石的打火机,脑子里还在复盘之前拍戏的情景。 “你射箭的姿态也很好,你可能不知道,很多演员,连控制自己脸上的四十几块肌肉,精准做出开心或者伤心的表情都不行,更别说像你这样,控制身体,精确地传递出角色情绪。怪不得导演会给你加戏份,都不准备给叶眉多少面子了。” 沈西辞三天没来片场,直觉有什么信息漏了:“谢谢温老师,不过,不给叶制片面子是?” 按照通告单上写的,这三天基本都是拍的追缉组成员和反派在雨中丛林里的打斗场面,还有一部分夜戏,大灯一吊,拍到天亮,他做妆造时,化妆师一直在打哈欠。 “一部电影就这么长时间,你戏份增加了,那减谁的戏份?这几天,许令嘉被导演喊重拍的次数顶多五根手指,多明显啊,我们万导打定主意,不准备在某些人身上消耗时间了。”温雅歌提醒了一句,“后面好好找个团队,不然,等上映了,叶眉他们黑不死你。” “我明白了。”沈西辞趁着话道歉,“这次热搜连累温老师了,实在抱歉。” 本来就是有人针对他,恰好拿温雅歌做筏子。 温雅歌正准备点烟,闻言顿住动作,稀奇地笑道:“哟,没有埋怨我不帮你作证澄清,还特意来跟我道歉,你是真会做人,还演技好演戏认真,弟弟,要是对签锦海娱乐有兴趣,到时候姐姐罩你啊。” 摩托车裹着气流,穿过覆满山脊的森林与县城低矮的建筑,停在米黄色外墙的小楼下面,放好车,两人踩着一级一级的水泥台阶往楼上走。 第25章 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本就狭窄的空间里,因为多了一个人变得更加拥挤,沈西辞有点后悔把盛绍延叫进来了, 这人身量高, 气势又太强, 将他周围挤占得密不透风。 盛绍延目光落在沈西辞身上,沈西辞显然已经洗完澡了, 套着一条黑色休闲长裤, 劲瘦的腰线被裤腰圈了一圈, 黑色布料上的皮肤白的晃眼,像放在黑檀木上的一块白玉, 让人想要碰一碰, 看到底是温热还是沁凉。 他按捺下这种冲动, 将手固定在衣兜里:“叫我什么事?” 打开门时盛绍延就反应过来自己想错了, 两个人的关系里, 他一直是主导那一方,尽管失去记忆,他也确定,他待人一贯疏离,绝不习惯和旁人关系这么近, 即便是确定关系的男朋友。 这大半个月里,沈西辞和他很亲近,情难自抑时会有一点亲密的举动,但显然,沈西辞很清楚分寸在哪里, 从没有出现过触犯边界的行为。 除了松了一口气外,心里又有了点别的情绪。 “你不是担心拍戏的时候, 那些人动手没有轻重吗?”沈西辞完全没注意到盛绍延深浓的眸色,自然地转过身,让他看自己的背,“没有受伤吧?我自己照镜子看了看,一点淤青都没有。” 盛绍延视线理所当然地移到了沈西辞背上。 皮肤上的水渍没有全部擦到,无论是脊骨,还是突出的肩胛,都有种潮湿的靡丽感,让人想亲自拭干。 拿起一旁的毛巾,沿着后颈一路擦到腰窝,见沈西辞在镜子里投来疑惑的眼神,盛绍延淡淡解释:“背上没擦干,小心感冒。” 说完,他开始等沈西辞的反应。 “又没擦干?中间那里我好像每次都不太能擦到。”沈西辞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上一世,在盛绍延家里的恒温泳池里游完泳,盛绍延有时也会帮他擦背上的水,他一直怀疑盛绍延多少有点强迫症,见不得那几滴水。 正想把衣服穿上,沈西辞忽然察觉,盛绍延的手指按到了他的背上。 转过头试图去看自己的背,沈西辞有点不安:“怎么了阿绍?” “没有淤青,但这里看着有点红。”盛绍延手指用力,在白皙的皮肤上按了按,认真问,“疼吗?” 沈西辞停顿一秒:“不疼。” 手指往下滑,落在肩胛骨的阴影处:“这里呢?” 沈西辞摇头:“也没什么感觉。” 垂下眼眸,手指沿着脊骨的弧度往下,再往下,落在腰上,盛绍延嗓音里藏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出的沙哑:“这里呢?” “也不疼,”沈西辞被他说的有点担心,“红的严重吗?” 盛绍延收回手,仿佛他所说的那些红痕真的存在一般:“不严重。” “那就好,不严重的话,应该明天就恢复了。”沈西辞放下心,取过旁边挂着的白衬衣,手穿过衣袖套上。 指尖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盛绍延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可能是没那么喜欢? 反正,在确定自己再次喜欢上沈西辞后,一寸一寸升格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如同浇满桐油的柴堆被投入了几粒火星,某种欲望像陡然腾起的火焰,根本压制不住。 还是说,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因为失忆,维持住了表面的无害? 他听见自己问:“叫我进来,只检查后背吗?” 刚扣好一颗扣子,沈西辞被问得一怔:“那还有哪里?” “你不是每天早晚都要查看自己的口腔吗?”盛绍延两根手指轻捏着沈西辞的下颌,“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这确实是沈西辞的习惯,起床后和睡觉之前,都会对着镜子仔细看口腔内壁和舌面有没有伤口,牙龈有没有红肿之类的。 但盛绍延要帮他检查—— “不可以吗?” 沈西辞想到自己刚刚才刷过牙,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见被自己钳住下巴的人面色有几分犹豫,盛绍延直接道:“张嘴。” 薄唇分开,露出的牙齿整齐白皙,像干净的贝类,湿润的舌头卧在中间,两侧的黏膜嫩红。 尽量不看盛绍延,沈西辞总觉得这样好像有点怪怪的,其实他可以自己照镜子,不过,盛绍延也是出于关心,等了一会儿,他才出声:“阿绍?” 目光定了几秒,盛绍延的手指有些重地擦过沈西辞的下唇,沾了点湿意,才松开手:“这里有点白色的东西。” “可能是刚刚牙膏的印子?”沈西辞自己也擦了两下,不太在意地往外走,盛绍延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跟上去。 夕阳已经落了大半,沈西辞点开剧组发的明天的通告单,算算时间:“明天我的戏时间排得晚,收工回来差不多都九点过来,昨天晚上答应了阿婆帮她去拿野生黄精,要不,现在出发,拿了再回来吃晚饭?” 小县城的作息不像宁城,晚上九十点,街上基本都已经关门闭户,更别说县城外面的村寨了,明天时间肯定赶不及。 见盛绍延没有异议,沈西辞进卧室打开衣柜,先递了件外套给盛绍延:“我看晚上入了夜要降温,以防万一先把外套穿上。” 等盛绍延接下,他又翻了翻自己的,他这次带过来的衣服本来就不多,还分了一半给盛绍延穿,这就导致,他的外套全洗了晾着,一件能穿的都没有。 视线往旁边移,想着盛绍延都给自己披了几次衣服了,穿一下他的外套而已,盛绍延应该不会介意吧? 常来县城里卖山货人是附近少数民族寨子里的,他进山挖药材摔了腿,给阿婆打电话,让阿婆去他家取之前定好的用来煲汤的野生黄精,沈西辞正好听见,就说他们有摩托车,来去方便,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越开路越窄,穿过作物青绿的田地,盛绍延将摩托车停在了村口。引擎声惊动了村子里养的牲畜,低沉的牛叫声里还有鸡鸣声。 村子依山而建,房子都是三层,墙壁用木栅组成,顶上盖瓦,每家每户用小路连通,路上铺着长短不一的石块。 地方很好找,门前种着一棵巨大的树,非常显眼,沈西辞找那个大叔拿了黄精,还没切块,很长一支,上面黏着土,用一个彩线编织的布袋装着。 大叔杵着木杖,看看沈西辞,又看看等在大树下的盛绍延:“你们两个长得不得了啊,是来这边旅游的?时间正巧,崖歌节来不来参加?你们两个去,不知道要收多少个绣球,阿妹肯定都围着你们唱歌嘞!” 提着布袋子,沿院子外的斜坡往下走,沈西辞把大叔的话说给盛绍延听:“是不是就是你前两天跟我说的那个节日?大叔说会持续好多天,说不定我们哪天有空,还能赶上。” 他又打趣道,“大叔还说,如果要去的话,让你一定拿个大口袋,好装抛过来的绣球和鲜花,说不定一个口袋还不够装。” 盛绍延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之前说去,也只是为了带沈西辞散散心:“你想去?” “还好吧,只是想着,跟你一起去肯定很有意思。” 帅哥不是口罩就能挡得住的,按照盛绍延的颜值,真要去了,说不定会被铺天盖地的绣球砸得头晕眼花,沈西辞对这样的画面非常期待。 这时,一个圆圆的东西从天而降,沈西辞下意识伸手接住,白底深蓝色,绣着精致的蝴蝶和牡丹图案,底下坠着两根流苏,还有一股明显的茉莉花香味。 什么东西?绣球? 沈西辞仰起头,发现木楼上二楼的方形小窗开着,暖色的灯光透出来,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孩对上他的视线,立刻缩进窗户下面,发出推攘的笑声。 隔了没一会儿,一个年轻女孩重新探出窗,笑着大方邀请道:“阿哥,天黑了,要不要留下吃顿晚饭再走?” 沈西辞瞳孔地震,手里的绣球顿时格外烫手——他这算不算是被当街调戏了?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拒绝,肩膀突然被长臂环住,盛绍延以一种独占的姿态,抬起头,开口:“不好意思,我是他契兄。” “契兄”两个字还是用的绥县方言,发音标准,和阿婆的语调一模一样。 两个年轻女孩用当地方言快速说了两句什么,“砰”得一声将楼上的窗户关上了。 沈西辞一边想,竟然还能这样拒绝?一边又惊讶又心虚:“阿绍……你怎么知道契兄的意思?” 甚至还能活学活用,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当挡箭牌。 盛绍延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反问:“你想收她的绣球?” 沈西辞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他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手上一空,绣球被盛绍延抢走,随意挂在了墙边的木栅栏上,浅蓝色和浅紫色的两根流苏晃晃悠悠。 沈西辞觉得这样挂着也挺不错,那个绣球的做工看起来就很废功夫,能还回去是最好的。 正准备继续沿着小路往外走,环在肩膀的手臂忽然一收,沈西辞整个人都被压进了盛绍延怀里,有声音贴在他耳边:“她们还在看。” 想挣开的动作停下,沈西辞顺从地将脸抵在盛绍延肩膀处的衣料里,小声问:“现在呢,还在看吗?” “嗯。” 暮色四合,深蓝的夜幕笼罩下来,远处的群山变成深色的剪影,不知远处哪扇窗里的光摇曳成星子,周围极静,只有风声和几声遥远的犬吠。 矮墙下,盛绍延手臂圈着人,他尚且遵循着失忆前对沈西辞的态度,没有超过太多。 垂眼看着怀里人身上裹着的属于他的外套,和细碎的头发下白皙的后颈。 第26章 时隔大半个月, 沈西辞弯腰进了剧组接送工作人员的小巴车,里面光线很暗,满车的人几乎都在打瞌睡, 唯独蓝小山在后排精神抖擞地挥手:“沈哥!这里!” 沈西辞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将窗户拉开一道缝, 清晨的凉风吹进来,总算是把车里那股皮革浸着汽油的闷人味道冲散了点。 蓝小山探着脖子往前面张望, 见前门都关上了, 也没第二个人上来, 他缩回来小声问:“沈哥,绍哥真没跟你一起来啊?” 沈西辞点头:“嗯, 怎么了?” “就是有点不习惯, ”蓝小山欲言又止, “……沈哥, 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怎么可能?阿绍说他今天有事出门一趟, 所以才不跟我一起去片场。” 沈西辞现在没那么紧张了,一方面是绥县就这么大,没找到盛绍延的踪影,盛家二叔的人多半已经离开了。另外就是,离盛绍延恢复记忆没几天了, 就算真的被找到,回了盛家,盛绍延也吃不了多少亏。 “没吵架就好!”蓝小山放心了,他现在有点理解网上那些嗑cp的人的感觉了,这可是他天天看着的cp啊, 就差浇水施肥捉虫子让他们好好成长了,可千万别be! 他又积极地拉拉自己的连帽衫, 推荐:“沈哥,绍哥没在,你拿来练技术的树叶放我帽子里?” 沈西辞指指自己的衣服:“你绍哥特意让我穿的,说他这件衣服帽子很好装叶子,取放都方便,不用麻烦别人。” 才发现今天沈西辞穿的确实是盛绍延的衣服,蓝小山咋舌,不是吧……绍哥连这都算到了?人没来,但无差别防备任何人? 到了片场,灯光组的人已经调了两个多小时的光,还没调好,副导演急得上火,正在跟灯光组的组长吵架。都是老搭档,已经翻旧账翻到了五年前在一个剧组时,那卷大力胶到底是被谁弄丢的。 沈西辞和蓝小山站旁边吃瓜,温雅歌裹着大披肩走过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口罩帅哥今天没来?” 沈西辞:“他今天有事,就没跟我一起过来。” “这样啊,”温雅歌打量他几眼,问了个和蓝小山同样的问题,“没吵架吧?” 怎么都觉得他们吵架了?沈西辞无奈:“温姐,真没有吵架。” 不说盛绍延失忆之后,性格和行事作风跟沈西辞印象里相比,都真善美了很多,即使是上一世,那个习惯了上位者说一不二,性格有些冷僻的盛绍延,两个人也没有真正的有过什么矛盾,双方都会自觉让步甚至妥协。 无聊地按着打火机,温雅歌听了两耳朵副导演他们吵架,问:“敲门那件事,听导演他们说,全程都是口罩帅哥做的紧急公关,一手把你从负面新闻里拉出来,还涨了不少粉?” “嗯,对。”沈西辞想到,这下是更说不清了,万导他们还夸盛绍延能力很不错,问沈西辞在哪儿找的这么厉害的经纪人。 “看起来,你们运气都比我好多了。”温雅歌点燃手里的薄荷烟,只抽了一口就没动了,更像是纾解一瞬间翻卷的情绪,她继续道,“你肯定知道吧,我之前找过口罩帅哥,问他要不要跟我。” 没想到温雅歌会把这件事提起来,沈西辞点头:“我知道。” “拍戏这种事太耗精力了,每天回宾馆都像被抽干,谁能有余力在片场还谈恋爱?”温雅歌停顿片刻,“我那时候没跟你对过戏,看见他,还以为他是从前的我,就多管闲事,想把他从烂泥里捞出来,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我可没有说你是烂泥的意思。”说着,她视线投向前方,语气很淡,“只是想填补一下遗憾,当初要是也有人来捞捞我就好了。” 温雅歌解释完,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她做事很少跟人解释,又顾及因为自己的操作,给人家的感情埋下什么隐患和雷,毕竟,遇到渣男,是她自己运气不好。 “没关系,你自己游上来了。”沈西辞跟着她一起望着远处,“恭喜你,这辈子,你再也不用做饭和洗碗了。” 烟上燃完的火星差点烫了手。 温雅歌偏过头,定定地望着沈西辞,又像是没在看他,好一会儿才低下眼,蓦地一笑,语气不太正经:“回去告诉口罩帅哥,盯人确实要盯紧一点。” 沈西辞这个人,就像一棵充满生机的树,坚韧,包容,温柔,好像什么病害都伤不了他的枝干。 对他们这种心里某个地方有点破破烂烂的人来说,吸引力真的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被蓝小山提醒后,又被温雅歌提醒,沈西辞发现,盛绍延不在,他还真的有点不习惯了。 拍完一场戏,所有人都没动,等看着监视器画面的导演发话,是继续拍下一条还是重来。沈西辞视线无意识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工作人员,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谁。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来往他身上补喷驱蚊喷雾的,也变成了蓝小山。 换回自己的衣服吃午饭,坐下后,他习惯性地问:“阿绍,你今天是什么菜?” 蓝小山正大口吃饭,抬头:“沈哥,你又忘了,绍哥今天没来啊!” 拿着竹筷的手停下,沈西辞坐在塑料凳上,等着盒饭放凉,想,说不定,从现在开始改掉这个习惯也挺好的。 搭剧组的车回县城,踩着水泥楼梯一层转过一层,打开门,沈西辞朝里面喊:“阿绍,我回来了。” 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只有风从阳台直吹过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还没回来吗?”沈西辞自言自语,将钥匙扔进置物盘里,洗手,消毒,打开冰箱看了看,准备随便煮一盘速冻水饺。 蓝小山发来一条语音:“沈哥,快快快,那个大佬今天凌晨又上传了新的混剪视频,我分享给你了!艺术品!完全是艺术品!” 锅里的水已经沸了,沈西辞将包装袋撕开,把饺子一股脑全倒进去,用筷子搅了搅,顺手点开蓝小山发过来的视频。 看了一会儿发现,剧组宣传昨天才发了他拍射箭那场戏的新花絮,今天凌晨这个叫“东遇”的人就剪了新的视频,手速也太快了。 弹幕密密麻麻,都在说“东遇老师又放饭了!普天同庆!”“这箭不要客气快射到我心上”“满屏美颜暴击嘶哈嘶哈!” 沈西辞看完,扫到下面的热评第一,足足盖着几百层高楼。 “——就我一个人觉得吗,东遇大佬这次剪的视频里,沈西辞好欲啊!还是那些素材,还是那个人,但,就是莫名很涩!” “——附议……是慢镜头的原因吗,随随便便笑一笑,我就觉得他在勾引我!” “——太会剪了,别人剪的沈西辞都没东遇大佬这个味道!好涩好诱!” 沈西辞又把视频看了一遍,满头雾水——什么涩啊欲啊勾人啊,他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把煮好的饺子端到桌上,沈西辞莫名想到,等回了宁城,租房子的话,还是租一室一厅吧,不然太空旷了,他一个人根本填不满。 家里太安静,沈西辞打开电视,财经新闻播报的声音响起,就着熟悉的背景音,把明天要拍的剧本内容分析一遍,又试着换了几种不同的演法,大概确定在镜头前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 忙完才发现已经九点过了,沈西辞站到小阳台上,铺面吹来的风里都是湿润的水汽,他正想着会不会下雨,酝酿许久的雨水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霓虹一下就湿了,街上的行人抱着头钻进两旁的店里避雨,摩托车呼啸着开过,轮胎后扬起一阵白色的水花。 盛绍延不知道有没有开那辆摩托车出去,但白天还是晴天,他肯定没带伞。 沈西辞拨了号码。 听筒里一阵安静后,随即响起了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的提醒。 雨太大,单是溅起的雨水就能把人打湿,沈西辞关上窗户,坐回沙发,盯着剧本看了几分钟,却发现一共才看了两行字。 又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早上出门时,沈西辞没有追问盛绍延是要去做什么,对方就算失忆,也是一个成年人,他不该干涉太多,但现在沈西辞有点后悔,当时应该多问一句才对。 不过,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信号很差打不通电话的地方了。 沈西辞忽然想到,会提示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还有一种可能。 电话卡被拔了。 上一世,盛绍延只说有过一个月的短暂失忆,但这一个月,具体是三十天,三十五天,还是……二十五天? 他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手机卡会不会被已经恢复了记忆的盛绍延拔出来了。 时间流速忽然变得很慢,沈西辞听了不知道多久的雨声,再也坐不住,起身拿上外套和两把伞,开门下了楼。 大雨接连不断地砸到伞面上,发出“噼啪”的沉响声,水珠连成串流下来,沈西辞站到街边,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阿弟,这么大雨,你要去哪里啊?” 过了几秒,沈西辞才转过身,提高声音和水果摊的阿婆说话:“阿婆,我也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盛绍延。 阿婆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你契兄出门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接?” 踩着街面上雨水汇集成的溪流,沈西辞站到阿婆的篷布下,沉默片刻:“嗯,他早上就出门了,没带伞。” “担心他被淋雨对不对?雨这么大,他会自己找躲雨的地方的,真淋了,给他煮碗姜汤驱驱寒气,不会有大事的。”阿婆把装果干的袋子放到沈西辞面前,“吃点?阿婆自己做的。” 第27章 沈西辞拍了一天的戏, 加上情绪大起大落,睡意根本不按照他的意志行事,躺到床上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 床头的阅读灯光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调低, 昏暗的暖光像一层薄薄的流沙, 让卧室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盛绍延并不是第一次待在沈西辞的卧室里, 上一次沈西辞半夜突然发烧,他也在旁边守到了天亮。 但还是不一样。 靠在床头, 盛绍延身上穿着对襟式的黑色睡衣, 因为旁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反而能更加肆无忌惮地去看他。 冰白劲瘦的手臂压在薄被上,沈西辞脸孔朝向他这一边, 偏细的眉, 像经过了精心的描画, 鼻梁窄而直, 偏薄的嘴唇颜色稍浅, 让人想象如果用手指去磨去蹭,会不会多添几分绯红。 平缓的呼吸与困倦,让沈西辞像一朵被放置在天鹅绒上的玫瑰,惑人又美丽。 盛绍延不受控地抬起手,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沿着沈西辞鬓角、耳垂、下颌的轮廓描摹,手指在灯光下的阴影最后覆在了沈西辞闭合的唇上。 他想,为什么对他半点不设防?让他进浴室,露出光裸的后背,朝他张开嘴, 现在又这样躺在他的身边,安然入睡。 曾经对失忆前的自己涌起的强烈不悦, 此刻变本加厉,掀起山火一般的烦人躁怒,直到看见沈西辞手腕上那一圈晶蓝色,忽然如同天降甘霖,被安抚了下去。 就像打上了私有的标记。 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手被托了起来,沈西辞努力撑起眼皮,嗓音带着睡意:“阿绍,你是不是睡不着?” 他印象里,盛绍延这人毛病很多,不喜欢跟别人睡一张床就是其中一项。 沈西辞脑子困倦地想,上山下山,体力消耗肯定非常大吧,又碰上下大雨,被狠狠淋了一遭,这种叠buff的模式,连盛绍延这种体质极好的人都被捶趴下了,不得不勉强跟他挤一张床。 他最开始那几天其实考虑过,要不要给盛绍延买张单人床睡,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买了只睡一个月,太浪费钱了,穷鬼不配,沙发和单人床差别也没那么大,也就短一点点。 慢几拍地转动视线,沈西辞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手上痒了,盛绍延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正在欣赏自己新做出来的手链,还一颗晶石挨着一颗晶石在品鉴。 沈西辞没抽回手,任他托着,跟着看了会儿那圈手链:“做的非常漂亮。” “喜欢?” “很喜欢。”觉得这样表达还不够,沈西辞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又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沈西辞说话的嗓音因为睡意绵软,盛绍延握着那截手腕没有再动,也没有松开:“还喜欢什么?” “不要了……”尾音只剩气音,沈西辞眼皮渐渐合上,没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握着他手腕的人眼底像是藏着海底暗礁。 山路险峻,岩洞危险荒僻,雨势骇人,手掌只能算轻伤,汇集的雨水从山上冲下来,淹到小腿,他几次因为脚下的土石松动,差点摔下山崖,攀着一旁的树藤老根才险险爬上来。 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身旁的人呼吸再次变得平稳,墙上的影子移动,盛绍延俯下身,嘴唇贴着温凉的晶石,在沈西辞的手腕上落下了一个晚安吻。 他拿到了想要的好处。 沈西辞睡醒,抬着手,直愣愣地盯着腕上的手链看了一会儿,借着窗外的阳光,这些晶石比昨晚看起来更清透漂亮,没有一颗是圆的,但每一颗形状都不相同,反而更特别。 看了一阵才想起昨晚这张床还有一个人睡,沈西辞头偏向旁边,已经没人在了,被子左右交叠,很整齐。 趿着拖鞋出了卧室,见盛绍延腿上放着电脑,多半在看股票,沈西辞懒洋洋地走过去,弯下腰,手掌贴到盛绍延额头上,过了一会儿又试了试自己的:“没有发烧,夸夸你的免疫系统,又打赢了一场硬仗。” 目光从沈西辞垂下的领口处一掠而过,盛绍延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才启动的大脑转得有点慢,沈西辞把自己扔沙发上坐好,三根骨头断了两根似的,好一会儿才答:“我想吃最边上那条街走到最底下那家餐馆,想吃沙冰,想吃糯米饭,想吃炸鸡,还想吃——” “走吧。” 报菜名中断,沈西辞陷入纠结:“想吃的太多了,不知道选什么。” “都点,吃不完我可以吃。” 沈西辞震惊地望着盛绍延,果然贫穷的生活磨练人啊,盛绍延竟然都会吃剩菜了! 春天的阳光没有什么攻击性,照在身上让人有种暖洋洋的懒,沈西辞穿了身简单的浅色休闲服,他们走的这条路很偏,几乎算得上县城的外围,前后都没别的行人。 刚拉下口罩,一片树叶就从旁边递了过来。 沈西辞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盛绍延:“不然呢?” 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沈西辞都快怀疑他脸上是不是写着“我要开始练习吹树叶了”一行大字。 把拍戏要用上的小调练了几遍,差不多就走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餐馆是一个带院子的本地民居改造的,遇上今天是晴天,老板直接把餐桌摆到了院子里,沈西辞挑了一张树荫下的桌子,坐下后,发现除了他们这桌,背后花架的另一边也坐着人。 而且身份似乎还不怎么简单。 “我已经拿到了钟岳的具体出门时间,明天早上八点半,我们在宾馆门口碰头,到时候你看我手势知道吗?” 一个年轻男声说道,“我会去拦着钟岳,麻烦他看看我的剧本,钟岳多半不愿意,这个时候,看我手势,你就立刻冲上来,大声说,‘陆导!陆导,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回去琢磨了几天,不该推了你的剧本,你给我看的那个本子,故事非常好,拍了就算不拿奖,也能拿个暑期档前三名!给我个机会,再让我看一眼剧本吧陆导!’大概就是这个台词,记住了吗?” 另一道成熟点的声音响起:“台词倒是挺简单,咱们干群演的,什么羞耻台词没说过。不过你能确定,钟岳边上守着的工作人员,能允许咱们搁那儿演这一出?” 年轻男声不干了:“老魏,怎么能叫羞耻台词呢,你要真情流露!” “行,你出钱,你是老板,我真情流露!”老魏又问回那个问题,“这词儿有点长啊,估摸着我刚说完看剧本,人钟岳的车就只剩尾气了。” 年轻男声沉思:“你说的这个,确实是个问题……” 沈西辞礼貌地没有往花架后面望,笑着小声跟盛绍延说话:“那个群演老师说的挺对,这台词有点羞耻,还长,不知道这个陆导演会怎么改。” 见他双眼发亮,积极吃瓜,盛绍延往杯子里倒了水,放到沈西辞面前。 没过多久,陆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这样,我们力求一个石破惊天,先声夺人。你冲到我面前,大喊,‘陆导,你这个负心汉!你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 沈西辞刚准备喝水,一个手滑,差点就要赔老板杯子钱。 群演老师也惊了:“剧本怎么从职场跨到情感剧场了?再有,到底是你孩子还是我孩子?俩男人怎么有孩子?” “好问题!你疑惑,旁边的吃瓜群众肯定也很疑惑!这一疑惑,路边飞过去的蚊子都会停下来把这段剧情看完!” 陆导演拍板,“现在不正流行这种狗血到顶的短剧吗?后面你临场发挥,只要能把钟岳留原地两分钟,让我有机会把剧本的大概内容讲给他听,一切就都妥了!工资绝对一分不少结给你!” 听到这里,沈西辞觉得这个陆导简直是个奇才,他要是在现场,他也会把这段剧情看完再去上班。这么想着,没忍住回头,想透过花架的空隙,看看这个陆导是谁。 上一世,他认识的姓陆的导演不多,但也有两位,不知道—— 毛糙打结的络腮胡,用透明胶粘着的瘸腿大黑框眼镜,头发已经长到了快到肩膀的位置,可能主人嫌麻烦,自己拿剪刀随便剪了几下,成品惨不忍睹。 再加上皱巴巴洗烂了两个洞的格子衬衫,仿佛荒岛求生五个月才踏上陆地的野人。 野人陆导对上了他的视线,眼睛一亮,跟同桌的人说了两句,快步转过花架,站到沈西辞桌前,眼神热切道:“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就是最符合剧本里那个角色的人!” 又转向旁边坐着的盛绍延,迅速打量一眼,搓了搓手:“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位!我一看你,马上也知道了,你就是我剧本里另一个角色的完美人选!” 陆导心里像是有一千只野兔子在乱蹦,心想,今天选这地方吃饭真是选对了,不仅菜便宜,米饭免费,还撞上了这俩神仙! 这运气,他还找什么钟岳啊! 盛绍延等他说完,见沈西辞没有反感的意思,开口:“你好,陆导是吗?我是他的经纪人。” 这么好的外形条件,竟然是经纪人?但能逮着一个也赚翻了,陆导半点没有认错人的尴尬,热情道:“你好你好,那两位意下如何啊,我们坐下来谈谈?如果可以,今天把演员合同签了也行!” 盛绍延没接他的话:“你说我的艺人很符合你剧本里的一个角色,方便把剧本给我看看吗?” 陆导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点菜写菜名的笔:“要不,我现在写?” 第28章 恰好老板来上菜, 沈西辞客气开口:“陆导,要不吃完饭再写?” 陆既明心花怒放,还有这种好事? 怪不得跟那个叫老魏的群演在这店里坐下, 看完菜单之后, 他就没有任何点菜的欲望, 原来,他是预感到今天会偶遇两个神仙, 神仙还管饭! 陆既明立刻起身:“好好好, 我去跟我朋友说一声!” 绕过花架, 他拎起自己的帆布包,一脸诚恳:“老魏啊, 你看, 多不好意思的, 没想到遇到朋友了, 劳烦你今天跑这一趟, 只喝上了两口花茶,下次我一定请顿好的!” 把老魏送出院门,陆既明十分自来熟地坐到沈西辞他们那桌,快速扫过摆着的菜,咽了咽口水。 拿起筷子, 夹菜前,他十分谨慎地问:“这顿饭不是aa吧?” 沈西辞正在吃自己点的芒果冰沙,第一口被冻的一激灵,他摇头:“请你一起吃,不a。” 他看出来, 这位陆导非常拮据,帆布包磨破了洞, 格子衫也洗过不知道多少遍,自己动手剪头发可能是为了节约钱,找人谈事,找了县城里位置最偏的餐馆,蹭了老板的茶水,到谈完也没舍得点菜。 但这个人虽然头发乱衣服烂,但从头到脚,都把自己拾掇得很干净,连指甲都剪的齐整,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具体多大年纪,大黑框眼镜后面,眼神清澈。 他好奇:“陆导,那个群演配合你演一场,你给开了多少工资啊?” 陆既明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猛刨几口米饭,咽下去之后,比了三根手指。 沈西辞:“三百?” 陆既明:“三十,包来回公交车费!” 沈西辞轻轻抽了口凉气——真狠啊,坐你旁边那个姓盛的资本家跟你比起来,都称得上菩萨心肠。 陆既明逮着唯二的两个观众:“你们觉得我跟老魏商量的台词怎么样?前面那个拒了我剧本又来找我合作的戏,退婚流,渣男回头,求而不得。后面负心汉那一场,狗血,男男,生子,悬疑,发挥发挥,还能扩展出带球跑和渣男火葬场的元素。” 他有点忐忑,“你要是钟岳,你会不会停下来听听?” 要素实在充分,沈西辞诚恳回答:“只要不是导演在后面拿刀催我,我都会停下来把这个瓜吃完。” 陆既明赞叹:“兄弟,有眼光!” 沈西辞:“我看网上说钟岳这部戏拍完,马上又要进下一个剧组拍个一年半载,不一定有档期。” 陆既明毫不在意:“你觉得我是看上了钟岳什么?” “他演技好影迷多?”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那么深刻,我只是看上了他的钱。” 陆既明举着空碗让老板添饭,说的头头是道,“钟岳背后是京圈资本,那随便拎一个出来愿意投点,洒洒水,就什么都盘活了。他档期忙?没关系啊,我可以等,反正没钱也开不了工。” 沈西辞一听:“很有道理,剧组这种烧钱玩意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花钱,没钱别说开工了,根本人都找不到一个。” “对对对,”陆既明还没忘记拉沈西辞入伙的事,“等我跟钟岳谈好,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出演?你想演什么角色,我就给你量身定制什么角色,包你满意!” 沈西辞忍笑:“这确实比自己带编剧进组改剧本来得快,不过我要回去和我……经纪人商量一下。” “好好好,随时找我!”陆既明又抱怨,“我欣赏万山导演的电影,但我真不喜欢他挑的这取景地,为了堵钟岳,我花光了928块钱的积蓄,还欠了花呗,才终于到了这儿。” 在此之前,盛绍延听着这个人自来熟地口若悬河,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直到这句,他才抬了眼。 这世界上,原来还有比当初身无分文的他更穷的人? 一顿饭吃完,沈西辞主动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让老板把店里的招牌菜都打包了一份,让陆既明带回去。 陆既明嘴上说“那怎么好意思,多破费啊,我吃这一顿能扛两天的饿了!”一边搓搓手,飞快地把打包的一沓餐盒提在了手里,跨出院门的背影都喜气洋洋。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见沈西辞嘴唇被冰沙冻得通红水润,盛绍延自然地伸手擦了擦他的嘴角,接到沈西辞的疑惑的眼神,他表情毫无破绽:“嘴角沾了果酱。” 沈西辞丝毫没有怀疑,摸摸自己的嘴唇:“还有吗?” “没有了。” “好,谢谢阿绍!这个冰沙你要不要尝一尝?除了太冰,可以说完美。”沈西辞极力安利,拿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递过去。 他原本只是想把勺子递给盛绍延,让盛绍延自己吃。没想到,盛绍延不嫌麻烦地倾过身,凑近之后,张嘴把那勺沙冰吃了。 就好像,他在喂他一样。 “确实很好吃,”盛绍延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你觉得那个导演不错?” “陆导吗?”沈西辞想着多半是自己的动作让盛绍延误会了,他换回自己的勺子,“虽然不知道陆导剧本故事到底写得好不好,导戏水平怎么样,但他很厉害。只有不到一千块钱,敢从宁城千里迢迢到绥县,就为了能见钟岳一面,摸清钟岳的行程后,没有莽撞地冲上去,而是找了群演,编了台词,竭尽全力给自己创造机会,我很敬佩这样的人。” 沈西辞见过太多在娱乐圈里打拼的人,每个人都揣着出人头地的梦想,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的人成功了,光鲜亮丽,剩下的人,都是“失意”和“失败者”这类词下的注脚,仿佛这些人不曾努力过一样。 上一世,他虽然也来这家餐馆吃过几次饭,但他扮演的卧底阿峥戏份没有哑巴少年这么多,同样的时间点,他已经杀青,离开绥县回了宁城,没有遇见这个姓陆的导演,自然也无从得知,陆导演有没有成功把剧本的故事讲给钟岳听。 知道不现实,沈西辞还是道:“希望他能成功争取到这个机会吧。” 盛绍延更加冷漠和不近人情:“如果我是钟岳的经纪人,我不会让这个人的剧本占用钟岳一分钟的时间。” 沈西辞用上他的临时人设,打趣:“你不是我的经纪人吗,那我和他聊这么多闲话,你怎么没有阻止?” “你不一样。”灿烂的阳光下,盛绍延语气依然平淡,“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第二天到剧组,沈西辞特意问蓝小山,钟岳从剧组宾馆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发生什么事。 蓝小山正准备说:“有有有!” 沈西辞刚想着陆导演是不是成功了,就听蓝小山道:“钟老师今天出门的时候上错车了,埋头进了温老师车里,吓得温老师紧急辟谣,说自己不喜欢年纪大的,直接冲了两条热搜上去!” 沈西辞追问:“还有别的吗?有人来找钟岳老师吗?或者有没有跟平时不一样的?” “每天都有粉丝来找,”蓝小山冥思苦想,“不一样的,哦是有一个,我当时坐车上了,看见有个粉丝好像是想把自己做的一本书还是什么东西,递给钟老师,保镖拦他,看起来是动了手,把人推倒了,那个粉丝一瘸一拐的,不知道伤了没有,也是倒霉。” 下午五点过,摩托车停在了县医院急诊科。 盛绍延去停车,沈西辞自己去了一楼的急诊室,靠窗的病床上,跟沈西辞预想的愁云惨淡完全不一样,陆既明正翘着二郎腿,跟隔壁床的大爷闲聊。 “大爷,您孙女我是不会见的,我现在真没办法结婚,著名导演,著名导演您懂吗?要是我结婚的事情爆出去了,一大群记者呼啦啦蜂拥而至,围追堵截,那压力,普通人能承受得住?我还是不耽误您孙女了,她值得更好的人!” 沈西辞走过去:“陆导。” 陆既明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了,直到老大爷激动地指着他身后问:“你不能娶就算了,这个靓仔呢?” “靓仔?”回头看见戴着黑色口罩的沈西辞,陆既明吓了一跳,扶扶自己的瘸腿眼镜,连忙跟老大爷摆手,“不行不行,他更不行,著名演员!演员哪儿能这么早结婚,事业为重!” “唰”一声拉上床边蓝色的帘子,把空间隔绝开,陆既明不敢信:“我以为你只是问问,你还真来了?” 沈西辞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大爷在给你介绍女朋友?” 陆既明乐了,小声解释:“我脚踝脱臼了,医生给我‘咵’一下掰回去,痛得我大声嚎。一到这儿,大爷就来跟我套近乎,说我嚎起来一层楼都听见了,嗓门大,中气足,身体好,靠得住,就想招我当孙女婿!” 他“啧”了一声:“蓝颜祸水啊,都戴口罩了,你一站这儿,老大爷就立刻弃我不顾。这个看脸的世界,肤浅啊,怎么就没人看看我内在的才华?” 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陆既明坐在病床中间,低着头,过长的头发挡住了表情,他手指伸进床单破的洞里转了转:“也怪我,拎不清,奢望钟岳能给我两分钟时间,我想什么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天鹅,我,癞蛤蟆。” 说完,他自己先笑起来。 沈西辞没有安慰什么,把在阿婆那里买的水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一摆到柜子上:“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来就行了,还买什么水果。”陆既明眼疾手快地挑了最大的橘子,两下剥开塞进嘴里,满足地快哭了,“我都快三个月没吃上水果了,原来橘子是这味儿!兄弟,我就喜欢你这种随便买点的行事作风!” 第29章 躺到床上, 沈西辞都还有点恍惚发懵。 盛绍延刚刚是在……撒娇? 他应该没理解错吧? 可把这两个字和盛绍延联系起来,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剧本看晕了,出现了离谱的幻觉。 裹着被子侧过身, 沈西辞充满研判地望着盛绍延, 难道崭新崭新的脑子, 会促使人突发奇想,做出点不太一样的事情? 卧室的灯已经关了, 只有阅读灯还亮着, 盛绍延依然是靠着床头半躺的姿势, 他垂下视线,看清了沈西辞眼里的疑惑。 虽然他做事, 都会先推测失忆前的自己的做法和态度, 再稍作改变。但因为对以前的自己具体是怎么和沈西辞相处的, 实在没有印象, 所以他也不确定自己做的事会不会跟以前反差太大。 有意无意地打断沈西辞的思路, 盛绍延问:“回宁城后,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房租不能太贵了。”沈西辞很有穷鬼的觉悟,这是最首要的一条,但想到上一世,他血缘上的父亲许原晋开着车, 直接就堵在了他出租屋的楼下,忍不住既要又要,“安保也要好。如果安保很好,我也能接受房租稍微贵一点点。” 安保方面和盛绍延自己想法一样,他接着问:“房型呢?” 沈西辞脸贴着枕头, 虽然不知道盛绍延怎么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配合地认真想了想, 自己回宁城后要租个什么样的房子:“面积不用太大,装修新一点,不要太老旧,家具也不要很多,最好是一间卧室还带一个书房。” 在卧室看剧本,有时候很难抵住床的诱惑,两个区域还是分开比较好,效率更高。 一间卧室。 盛绍延注意到这个词。 显然,沈西辞确实也想跟他睡一张床。 盛绍延把手机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目光落下,见旁边的人被子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了一个脑袋,莫名觉得这样的沈西辞很可爱,手伸过去,盛绍延宽大干燥的手掌摸了摸沈西辞的头发:“嗯,知道了,明天要早起,快睡吧。” 阅读灯昏暗的光随即熄灭。 忽然遭遇了一次摸头杀,沈西辞在黑暗里瞪大眼睛,不由在心里怀疑,昨天去山里的时候,盛绍延确实没磕到头吧,对吧? 怎么奇奇怪怪的? 凌晨四点,沈西辞打着哈欠把昨天买的长面包夹鸡肉黄瓜番茄、紫苏叶糕和果酱吐司都摆到桌上,又冲了两杯滴漏咖啡提神醒脑。 今天又是拍日出的戏,沈西辞想着他自己搭剧组的车去片场就行,盛绍延可以在家多睡会儿,没想到盛绍延坚持跟他一起去,他的提议只好作罢。 洗澡的水声停了,没多久,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沈西辞觉还没完全醒,想着一会儿往脸上浇点冷水不知道有没有用。 等跨进卫生间,余光里忽然晃过什么,沈西辞下意识地聚焦视线——嗯? 瞌睡一下就醒了。 盛绍延黑色衬衣配黑色长裤,但,衬衣一颗扣子都没系上,就这么随随便便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毫无遮挡作用。 腹肌线条隐没在长裤边缘,目光上移,胸肌半藏在黑色的衬衣下,随着盛绍延擦头发时抬起手臂的动作,胸口处的一点颜色时隐时现。 卫生间明亮的光线下,荷尔蒙的浓度和美感的视觉冲击比昨晚强了十倍不止。 擦到半干的头发散在眉骨上方,令盛绍延显出几分散漫不羁,他看着沈西辞,几秒,声线略扬:“站那里干什么?出门要迟了。” 沈西辞看了眼,又看了眼,心想,且欣赏且珍惜,以后可都看不到了。 而且,跟以前在学校上专业课面对的塑胶假人比起来,沈西辞大胆假设,要是他记肌肉位置和名称时,面对的是穿成这样的盛绍延,他不知道会有多开朗! 知识点会记不住吗?怎么可能! 洗脸刷牙结束,沈西辞照例检查口腔内壁和舌头牙龈的状况,发现可能是昨晚不小心咬到了,内壁上有个红肿的破口,有点变成溃疡的趋势。 走到客厅,见盛绍延正在看他随手放在桌上的血常规结果,沈西辞指了指:“我昨天不是去急诊看陆导演吗,顺便就去查了个血常规。” “你自己打印的检查结果?” “嗯,拿结果不是要隔一会儿吗,怕你等太久。公众号上能查到之后,我就打印了一份。”沈西辞又解释了一句,“我有把这些检查结果存档的习惯。” 盛绍延没有发表什么评价或者意见,只是猜测,这种程度的生病焦虑,会不会和小时候中耳炎治疗不及时,导致一发烧,右耳听力就会下降这件事有关系?因为担心自己生病,所以每个星期都去检查,一出现发烧,就会很紧张。 见站对面的人没有追问,沈西辞心里松了松,一错眼,就看见饮水机旁边,盛绍延无比自然地端起他的水杯,喝了起来。 那是他的水杯! 两个人的水杯都是沈西辞在卖灯泡那个小超市里,花二十五块钱买的同款,没别的款式能选,但他特意买的不同的颜色,一个白色一个很浅的灰色,可再浅,它也是灰色的啊! 沈西辞欲言又止,纠结到盛绍延把一杯水都喝完了,还是没有提醒说杯子拿错了。 起太早,没看清也是有可能的,他倒是不介意,但盛绍延有点洁癖,要是他说出来了,反而让人膈应。 下次记得,一定把杯子分开放远一点! 依然是那辆破破烂烂要散架的摩托车,依然是那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跟第一次去片场时相比,盛绍延的车技比沈西辞娴熟多了,五点刚过就冲到了片场。 山林里,大灯高高吊起,趋光的飞虫围了一大片,让人本能地起鸡皮疙瘩。远处传来烧焦了的气味,盛绍延警觉地停下,把沈西辞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燃起来了。” 沈西辞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指了个方向:“那边,火肯定已经灭了,温老师他们通宵拍的这场夜戏里,美术组搭出来的那个村子被烧了。听说这边市里支持文化产业宣传,专门派了消防队过来守着,扛着水枪站边上,防止出现山火。” 今天要拍的是电影里哑巴少年的最后一段剧情,老季特意来给他做妆造,半耷着眼,很是怨念。 “上辈子坏事做尽,这辈子进剧组打工,昨天晚上,不,是不是该说前天晚上了?我二十八个小时没合眼了,这回,万导是盯着我的命来的吧?” 沈西辞进组才一个月,但老季他们是实打实地累了几个月了,越到后面越是筋疲力尽,眼袋都往下掉了两厘米。 沈西辞安慰他:“快了快了,等剧组杀青,就能歇一歇了。” 老季胡子拉渣,拍拍他的肩膀,寄予厚望:“好好拍,争取一条两条就过,等你这里收了工,大家都能早点回去睡觉!” 在温雅歌饰演的杜虞被老村长抓了之后,追缉组的人终于确定,老村长,甚至整个村子的村民,实际上都是犯罪组织的帮凶。 整个村子,都靠着给进山翻越国境线的犯罪组织成员带路、帮忙转移人质来拿钱,如果有追缉组之类的人前来追查,他们就会帮忙打掩护,实在掩不过去,则会以向导的身份,将人带进山林里处理掉。 这么些年,这几乎成了村子最大的经济来源。 用尽各种办法,追缉组的人趁夜成功营救出杜虞,一把火烧了这个掩藏着不知道多少罪恶的村子,跑了出来。 年轻警官小林手臂和大腿上都是伤,血已经渗出了绷带,他不安地往周围张望:“老大,这林子太密了,没人领路,只凭我们,不说找不找得到犯罪组织藏人质的地方,就是走出去,都很难吧?” 几个人都见识过这种深山老林的莫测,组长张巡开口稳定军心:“原地休整,等天亮了再行动。我们能进来,就肯定能出去。” 小林响亮地应了声“是!”准备找找哪里适合扎营,这时,一声清脆的叶笛声骤起,混在山风中,轻灵如林间鸟鸣。 但追缉组所有人都迅速掏出了枪,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色亮了几分,小林惊了一声——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竟然是悬崖! 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小林握着枪的手不是那么坚定,小声道:“那个哑巴少年,好像是故意提醒我们的,而且杜虞姐不是说,老村长让他放箭,他也没放吗……” “别忘了,他也是那个村子的人。” 小林默默闭了嘴。 越来越亮,将天幕的深蓝稀释,再混入火焰的色彩,站在粗树枝上的哑巴少年白色的土布衣袍垂下树枝,在风里飘飘荡荡,一如初遇时的模样。 似乎是确定他们没有危险后,哑巴少年没再管他们,衔着那片翠色的树叶,继续在树干上刻着什么。这时他们才发现,哑巴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巴掌大的小匕首。 没有人知道他刻的是什么图案,只能看见他神情专注,认真到近乎虔诚。 没过多久,他停了下来,将小匕首挂回腰间,就着唇间衔着的那片树叶,吹起了山间的小调。 小林压低声音:“这首小调我听过!就村子里,哄孩子睡觉唱的,那时你们不也都听见了吗?那个词儿好像是——” 一旁的杜虞接话:“月儿弯弯挂树梢,叶上露水摇晃晃,星儿闪,虫儿叫,小溪哗啦鱼儿跳,娘的宝宝最乖巧。风儿起,云儿飘,小鸟喳喳飞回巢,娘的宝宝要睡觉。” “对对对,就是这首,”小林奇怪,“他吹这首曲子干什么?天都亮了,这儿又没孩子需要哄睡觉。” “但他有妈妈,在他小时候,他妈妈可能唱过很多次这首小调哄他睡觉。”杜虞想起哑巴少年家院子里那些干枯了的野花,用干树枝在泥地上画的母亲的肖像,还有缺笔少划的那句“我在等,我很想她们。” 第30章 盛绍延尝到了。 他终于毫无克制, 顺从自己的心意和欲望,吻上了沈西辞的眼睛。 湿淋淋的眼泪被他尽数掠去,咸味在舌尖弥漫开, 他恶劣又放肆地想, 希望沈西辞哭得更厉害。 嘴唇往下, 磨蹭着脸颊吻到嘴唇,他最开始只想贴着唇轻吻, 但嘴唇的触感太过柔软了, 只要他含着他的嘴唇, 沈西辞就像喘不上气一般,隐忍的呼吸声令他不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他衔着对方的唇, 用力含咬, 沈西辞在哭, 睫毛像被春雨沾湿了的蝴蝶翅膀, 不止鼻尖、眼尾, 因为是跪在床上跟他接吻,连膝盖也红了。 即使这样,沈西辞依然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喘息着叫“阿绍……” 一声尖锐的鸣笛从窗外传进来, 盛绍延倏地睁开眼,湿热的气息和眼泪都像镜花水月,立刻变成涟漪散开了。 安静的卧室里,窗帘拉起,依然挡不住下午刺眼的阳光, 缝隙间有光照进来,在墙面投下摇晃的亮斑。 他躺在床上, 离他不远的位置,沈西辞呼吸声平稳,睡得很沉。 没有转头去看,盛绍延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等着情绪平息。 他竟然做了……这样的梦。 喉口干燥,舌尖仿佛还残留着眼泪的咸味。 这时,躺在旁边的沈西辞翻了身,薄被“窸窣”的声音被放大,再放大。 盛绍延侧过头,目光落在了沈西辞的嘴唇上,良久,他什么都没有做,起身离开了卧室。 这一刻,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一旦放任,到什么地步他才会停。 从片场回来,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沈西辞有种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错乱感,打开手机,首页给他推送了关注人的视频更新,一看,又是东遇? 沈西辞觉得很神奇,虽然剧组宣传每天都在往外发各种拍摄花絮和幕后故事,除了钟岳和温雅歌的以外,数他的花絮最多,但就算数量上排到了第三,实际加起来也没多少。 就这么点素材,这个叫“东遇”的大佬,是怎么做到高产,还能每个视频都剪出花来的? 点开链接,几分钟把视频看完,沈西辞心里感叹,竟然真的又剪出花了! 弹幕和评论也炸了。 “——发出尖锐爆鸣!竟然剪出了男朋友视角!我不管,叶子是吹给我听的,笑是对着我笑的!” “——男朋友是一个长在山野的少数民族美少年,因为在部落的祭祀大典上吹曲子被发掘,进入娱乐圈拍戏,最后成了大明星!这剧情太上头了吧!” “——沈西辞穿私服太好看了吧!大佬摩多摩多,多多产粮,我已经看不进别的混剪了,吃了顿好的,再去吃别的就索然无味了!” 趿着拖鞋走出卧室,见阳台外面铺着一片落日的金红,沈西辞问:“阿绍,你什么时候起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说着,不经意间,余光瞥见电脑屏幕,嗯?一闪而过的画面,怎么和他刚在看的东遇做的混剪视频很像? 想到就直接问了:“你也在看那个混剪视频?” 睡着的沈西辞不敢多看,干脆来剪视频的盛绍延面不改色,镇定地关掉视频剪辑软件:“嗯,你觉得怎么样?” 沈西辞在他旁边坐下:“大佬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不仅是大佬,还是一个成长型大佬!还没多久吧,剪辑技术就比之前更厉害了,处理细节和转场越来越丝滑,卡点舒爽度极高。” 盛绍延懒散靠着沙发,假装心不在焉地听着这段夸奖,唇边无意识地露出了一点笑意,但一想到在沈西辞的想法里,说的这么多个字,都是在夸别人,那股愉悦又大打折扣。 第二天又是拍日出的戏,凌晨四点起床,沈西辞以前早睡早起的健康作息直接被干得稀碎。 因为前一天睡到了傍晚,导致晚上根本睡不着,凌晨四点又起不来,站在夜风里打哈欠,沈西辞眼泪跟着就冒了出来。 盛绍延长腿跨上车,握着车把偏头看他:“靠我背上睡会儿觉。” 沈西辞觉得不太好,想在行驶的摩托车上,靠着人睡觉还不被甩下去,他需要跟树袋熊一样抱着盛绍延才行吧?但一想到能补觉,又很心动:“可以吗?” 只是这种程度,沈西辞都踌躇不敢,怕他不高兴。 他失忆前对沈西辞到底是有多差? 腿支在地上,盛绍延手臂一伸,把沈西辞拽过来:“上车,想怎么靠怎么靠。” 不得不说,盛绍延肩宽背直,看起来很好看,靠起来也是真的很好靠,沈西辞一路上睡得迷迷瞪瞪,魂都飘然了。到了片场停车的位置,他揉揉眼睛,还有点回不过神。 “要不要抱你下来?” 抱什么?抱下来? 他是二十一岁,又不是一岁,沈西辞连忙下车,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把困意搓散:“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醒了!” 盛绍延抓着他手腕把他手拉开:“不疼?脸都搓红了。” 又顺势握着沈西辞的手腕,牵着人往前走了几步,盛绍延才自然地松开手,插回自己的衣兜里。 温雅歌刚下车,就看见两个人牵了手又悄悄松开的小动作,心想,还真是年轻小情侣的把戏,她打趣:“我是不是应该在车上多坐一会儿再下来?没打扰到你们吧?” 沈西辞转过头,有点惊讶:“温老师?你怎么也来了?”他又马上想到,“是不是有镜头要补拍?” “猜得没错,万导有几个镜头不满意,让来补上,不过都是动作戏,我去b组跟着副导拍,这样我们两个都能早点下班回去补觉。”温雅歌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拍了一晚上打戏,在地上摔来滚去,腰酸腿痛的。还是你的角色好,只需要站树上。” 沈西辞玩笑道:“温老师,站树上这个形容,真的很像吗喽。” 温雅歌在绥县住了一个多月,简单的方言听得懂几句,也笑:“那要进化得多成功,才能进化出像你这么好看的猴子?” 见沈西辞心情不错,她正经了一点,问,“昨天拍完那一场,你表情很不对劲,是出不了戏?” 沈西辞“嗯”了一声:“是有点,陷进了不属于我的情绪和记忆里,心里很难受,特别是想到一心等着家人回来,但妈妈和妹妹永远也回不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沉重,“不过后来好多了,哭了一场,像是把属于哑巴少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温雅歌表情却严肃起来,提点道:“你不是影视学院的学生,也没有上过专业课,能够演到这个程度,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但同样的,沈西辞,入戏是很危险的一件事,特别是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演员,很可能进了一个角色,就走出不来了,我见过抑郁的,甚至精神分裂的,这样的同行不在少数。” “谢谢温老师。”沈西辞告诉她,“导演喊‘停’的时候,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和哑巴少年做一个分割,从他的影子里出来。” 但入戏容易出戏难,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种程度。 上一世,沈西辞在拍完卧底阿峥这个角色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身上都还残留着卧底阿峥的习惯和走路姿势,真的就像一个卧底一样,常常半夜被门外的一点微小动静惊醒,脑子里警惕的弦一直紧紧绷着。 后来,他和温雅歌一起拍《偷天》,他饰演男二于檐,杀青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发低烧,失眠,去医院做了不知道多少检查,都找不到原因。 直到几个月后,一次,他和温雅歌一起吃饭,温雅歌忽然开口说,沈西辞,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话的语气,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于檐的,于檐习惯用左手端水杯,你端了五次水杯,一次都没用右手,可你根本就不是左撇子。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他仍陷在角色的影子里,一直没有走出来。 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办,他只能不断地一次次尝试和摸索。 温雅歌缓下表情:“你心里有数就好。这种事情,只要是入了戏的演员,都会经历,每个人方法不同,像我,为着这个原因,一拍戏烟瘾就很重。” 沈西辞点到即止地劝了劝:“我教科书上的图片告诉我一个道理,烟少抽一点比较健康。” “知道了,年纪不大就开始念叨人了?等拍完,我就想不起来要找烟了。”温雅歌问他,“你呢,拍完戏,拿了片酬,你什么安排?” 走在旁边的盛绍延也看了过来。 沈西辞:“还没有太具体的想法,会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温雅歌挑眉:“打算买房吗?” 沈西辞笑道:“是有这个打算,但也要买得起才行,宁城房价太贵了,不过我一直在努力存。” 温雅歌在娱乐圈里,见多了拍戏拍了两三年,真遇到事,却一点钱都拿不出来的人,对沈西辞的做法很欣赏:“挺好的,你年纪小,片酬拿到手里别乱花,存钱买房是个不错的想法。” 两个人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没聊多久,温雅歌就走了。 一直没说话的盛绍延开口:“你想买房?” “嗯,买了房,也算有个地方是家了。”沈西辞马上又轻松道,“宁城的房价太贵了,我只是想想而已,想一想不用花钱。” 很有穷鬼的自知之明。 一到取景的古树下面,沈西辞就被万山导演叫到了山崖边:“组里的人在山里跑了不少时间,才找到的这里,最安全,最合适,也最不容易穿帮。” 借着高高架起的灯光,能看见古树旁边的“悬崖”并不险峻,差不多十米高,崖底的灌木和碎石被清理了很多,铺上了很大一块救生气垫,还有工作人员在旁边守着。 第31章 盛绍延先去带院子那家餐馆里, 把沈西辞喜欢的菜都点了一份,让老板打包,又要了大杯的芒果冰沙。 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 对他和沈西辞印象很深刻:“你们是两个人, 拿两个勺子?” 盛绍延原本想说好, 话到嘴边又变成:“一个就行。” 两个人也可以用一个勺子。 上午十点过,这座毗邻国境线的小城很安静, 屋顶的红瓦与墙壁的米色瓷砖都映上了一层明亮的光, 几层高的小楼遮挡住了太阳, 落下大块的阴影,偶尔有建筑物漏出空隙, 太阳便能彰显存在。 盛绍延穿一件黑色衬衣, 拎着装了几个打包盒的塑料袋, 在这些光影里慢慢地穿行而过, 身上有种与衰败破落的县城毫不搭调的疏离感。 他走得不快, 就像大多数无所事事的人,没有什么要急着去做。 斜长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盛绍延意识到,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关于结婚这件事。 失忆前的他,定然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有一点喜欢,但不多,只想吃软饭,花沈西辞的钱,并没有负责的想法。 沈西辞对失忆前的他确实非常了解, 不能越过那条线,不能显露出半点想一直在一起, 想结婚的痕迹。 那现在呢,他有想为这段感情负责的意愿吗? 想和沈西辞,结婚,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吗? “靓仔一个人啊,今天想吃点什么水果?” 盛绍延转过头,水果摊的阿婆穿一件靛蓝染的布衣,头发盘成发髻,用花油抹了鬓边,一丝不乱,正坐在竹编的椅子上朝着他笑。 沈西辞吹树叶是这个阿婆一点一点教的,盛绍延停下来礼貌颔首:“阿婆早。” 阿婆脸上笑意更深了,又嗔怪道:“那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跟阿婆说哦?契兄弟想结婚,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盛绍延想,他确实低估了房东阿姨和楼下阿婆之间情报交换的速度。 他找了个借口:“因为还在想,所以没告诉您。” 阿婆一脸欣慰:“挺好挺好,你比阿弟大几岁,当契兄的呢,有担当是好事情!这么大的事儿,确实要好好想想清楚,但也别想太久了。” 盛绍延应下:“好。” 阿婆又关切地问:“他家里长辈什么态度?” 盛绍延想到沈西辞的右耳,和以平淡的语气提起的那些从前的事:“他家里对他很不好。” “唉,阿弟那么好个孩子,他爹妈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物。”阿婆心疼了一番,又叹道,“还好,你一看就是一个当家做主,能拿主意的,阿弟跟你一起,必然不会受委屈。” 盛绍延低头捡了几个水果放进塑料袋里,没有说话。 “听租你们房子的阿妹说,你们不续租了,要买新房。” 盛绍延正想说还没买,就听阿婆夸奖道,“你看,我就说你是个靠得住的吧!我们寨子里成家,要去山里砍树锯木头,搭座房子出来。结婚,还是要有房子住才行,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 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盛绍延点头:“是这样的。” “阿弟长相性格都出挑,人又年轻,一家好女百家求,换成阿弟也是一样的道理。”阿婆指指盛绍延的掌心,又笑容满面地夸道,“还是你厉害,先下了手。宝贝珠子,就要握手里才稳当妥帖!” 想到做的混剪视频收到的那些评论,以及沈西辞站在镜头下时,周围工作人员的惊呼和赞叹。 盛绍延深以为然。 回了家,把冰沙放进冰箱里保存,又把打包回来的午饭和水果归置好,盛绍延拿起手机,打开之前看房的软件,将页面切换到了买房。 半个多小时后,盛绍延才翻到一套勉强能入眼的房子,一百六十平的平层,户型设计有欠缺,地段稍差,但主卧很大,特别是套间内的浴室,放下一个很大的圆形浴缸后,空间依然很宽敞。 再看显示的价格,两千三百多万。 如果失忆前的他花钱节制一点—— 思维的齿轮发出碰撞的轻响,盛绍延滑动页面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 从餐馆回来的路上,他在问自己,他有想为这段感情负责的意愿吗? 看着眼前的房型图,以及此前因为户型、地段、小区等等各方面原因,被淘汰了的那些选项,盛绍延清醒的意识到,根本不需要去分析,去权衡。 他的行为,早已给出了答案。 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他是想要的。 一回生二回熟,凌晨四点过的山风里,沈西辞从后面紧紧抓着盛绍延的衣服,熟练地趴在对方背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连化妆间都是盛绍延领着去的,一直到站在崖边的古树下面,才打起了精神。 身手敏捷地爬上树,在树枝上站好,灯光组开始调整打光,万导戴着一顶鸭舌帽,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急:“不对,这样不好看,改成昨天商量的第二个方案试试……” 沈西辞扶着树干站得直直的,衣服被山风吹得晃来荡去,想起温雅歌昨天的形容,觉得自己还真的有点像吗喽,就差掌握猴子荡树藤的技能了。 暂时还没他什么事,沈西辞闲得无聊,视线习惯性地一扫,定在了等在外围,戴着黑口罩的盛绍延身上,恰好,盛绍延也在看他。 这么巧? 沈西辞朝着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一幕被驻组宣传拍下来,转头就发了一条微博:“面对这样的笑容,谁还会有起床气?我爱上班![视频]” “——姐妹扎心了,你猜我上班的地方要是有这种极品,我还会有起床气吗?微笑jpg.” “——又站树上了,快看看方圆几公里有没有观鸟大爷出没!敲碗等观鸟大爷二出神图!” “——这是在对谁笑得这么好看!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太甜了吧!心都化了!” 注意到驻组宣传的动作,盛绍延刷到这条更新,第一时间点了保存视频。 太阳出现在东方天际线,沈西辞踩在粗树枝上,纵身跃下崖底,从救生气垫上下来,旁边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万山导演的声音:“快上来,所有人抓紧时间,再来一次!” 又是颗粒无收的一个早晨。 盛绍延把自己的外套披到沈西辞肩上:“今天又跳了七遍,都是同样的动作。” 换成是他,不一定会有这样的耐心。 像是听见了他没说出来的话,沈西辞捂了捂自己的手:“拍戏就是这样的,从来不是演员一个人的力量,只不过被镜头对准的是演员而已,背后,需要的是所有人绞尽脑汁去构思,有条不紊地配合,我跳了七遍,其他人也拍了七遍,就算没有耐心,气急败坏,也必须坚持拍下去,直到拍出最好的画面。” “手很冷?” 话题跳太快,沈西辞“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是有点冷,树上和崖下面风都有点大。” 他的手被盛绍延握住,拉了过去。 沈西辞开玩笑:“怎么,你要给我捂捂?” 话音还没落,他的手就触到了暖热的体温。 连帽衫的衣摆被掀起一块,露出扎眼的肤色,他的手被盛绍延带着,钻进去,贴到了腹肌上,掌心下,能清晰地感觉到与呼吸同频的起伏。 “暖和吗?” 沈西辞指尖无意识地缩了缩,但盛绍延动作太快太自然,问问题的语气也平淡,让他觉得,只是暖手而已,好像确实不用大惊小怪。 而且,体温的热度刚好,从掌心一路蔓延,冲开了手上的冷凝感。 实在没舍得把手抽回来,但也不敢怎么乱动,尽管指尖掌心传递的肌肉触感都非常优越。 沈西辞找了个话题,尽量转移自己逐渐乱飞的注意力:“灯光组的组长看着这两天人都老了一岁,万导的要求,直逼甲方五彩斑斓的黑,既要我的面部所有反射角都有光泽感,又要有点朦胧的神性,还要双眼干净清亮。” 盛绍延:“拍了两个早晨都失败的原因?” “剧组里都是些大佬,这三个要求,灯光组长都做到了,拍特写的时候,我旁边不是放了大灯、led灯、小灯带、滴度光灯,好几种吗?”沈西辞解释得很详细,“但问题在于,太阳一出来,周围的光线立刻被扰乱,在镜头里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完全无法确定和把控,因为人不能操纵太阳的光。” 盛绍延思维里,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但人可以操纵机器的光。” 沈西辞不笑时显得薄冷的双眼微微睁大,渐渐变成惊喜的表情:“电子调光台,太阳升起时就手动调亮度和光效!阿绍你真的太厉害了!” 不愧是黑心资本家,怎么可能是环境的问题?只会是人不够努力、想的办法不够好不够全面! 但竟然真的有可能把问题解决了! 把手从衣服下抽出来,沈西辞反手抓住盛绍延的手腕,拖着人快步往导演开会的地方走:“走走走,臣要上书!这方案要是能行,说不定我还可以少跳几次崖!” 凌晨四点的起床时间实在太反人类了! 抓在腕上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了,盛绍延任他拉着,毫不反抗地配合着往前走,另一只手插在衣兜里,状似随意地问:“你想养宠物吗?” “宠物?怎么突然问这个?”沈西辞很快回答,“不养,拍戏一进组就是几个月,带宠物一起不现实。” 盛绍延追问:“不一定是猫狗,也可以是别的。” 别的? 第32章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但山里的早晨,雾气很重,温度也低, 沈西辞没走多远就打了两个喷嚏, 被盛绍延拖着手先回化妆间换衣服。 土布白袍被换下, 沈西辞正低头系水洗牛仔外套的扣子,余光注意到盛绍延迈开长腿走到他面前, 手伸过来, 他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方便对方取耳坠。 “小山还在山崖下面,帮忙一起收拾救生气垫, 估计没这么快忙完, 阿绍, 你在这里等等化妆老师过来交接戏服, 我去找导演, 一会儿就回——” 感觉耳坠被取了下来,说着话,沈西辞把头转回来,转到一半,呼吸本能地屏住, 心跳突地快了一拍。 他没想到盛绍延离得这么近。 近到他的嘴唇险些擦过盛绍延的侧脸,只差了一点点! 盛绍延将耳坠握在手里,目光流连在微微泛着红的糯白耳垂上,像是没发现两个人距离靠得过于近了:“嗯,我等你。” 按照剧组的通告单, 下一场戏已经在准备了,沈西辞要找导演只能去片场找。 美术组的人正忙来忙去布景, 组长拿着几张纸正跟万导讨论着什么,沈西辞没有走近,站远了等着,准备等万导忙完了再过去。 没想到万导看见他,主动招呼:“沈西辞,怎么没回去休息,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哑巴少年这个角色难就难在不能说话,所以剧本上,通常只会宽泛地写“微笑”“表情僵硬”“点头”之类的动作词汇,怎么演,全凭演员自己参悟。 沈西辞虽然是新人演员,但并不只是刻板地遵照剧本写的来,他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和见解。这个人物是自己和编剧一个字一个字创作出来的,但论谁对哑巴少年的了解最深,还是沈西辞。 看见人去而复返,万山导演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对最后一幕角色的诠释上,沈西辞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走上前,沈西辞朝万山导演道:“是有了点新的想法,不过跟角色没什么关系,是关于打光的。” “打光?”万山导演没多问,招招手,示意灯光组的组长过来一趟,“我手头还有事,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老方聊聊看。” 正在准备的这场拍摄有许令嘉的戏份,他做完妆造来候场,没想到美术那边出了点差错,现场到现在都还没布置好,他只能在旁边多等会儿。 因为正在跟钟岳炒cp,他的粉丝数量增长速度非常快,热度一天比一天高,找上门来的品牌代言和剧本,跟之前比,几乎翻了个倍。 他干妈叮嘱了好几遍,让他有空就多开开直播,巩固巩固粉丝,直播时最好有意无意地提提钟岳,多产产粮,才有可宣传的内容。 上午他和钟岳的戏正好挨着,许令嘉打开直播,说是趁着候场没事做,跟粉丝聊几分钟。 果然,很快就有cp粉在弹幕上提问,说钟岳在哪儿,怎么还没来,让他一个人坐这里。 许令嘉把这条弹幕念出来,笑容乖巧,话里带着敬仰和亲近:“钟哥还在化妆呢,他要做伤口的特效妆,比我的麻烦很多,所以还没过来,他说化妆间里闷,让我先出来透透气。” 直播间弹幕瞬间刷屏,全是“啊啊啊啊”的尖叫和“正主发糖放饭”“嘉嘉太甜了”之类的句子。 许令嘉假装没看见其它和钟岳有关的问题,点到即止,又挑了另外几个只和他有关的问题回答。 答完,恰好万导和沈西辞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弹幕里,飘过一条“沈西辞?沈西辞也在吗!我闺蜜超喜欢他!” 眼底阴霾一闪而过,许令嘉脸上保持着笑容,回答弹幕上出现的问题:“对啊,沈老师在那边和导演说话。对手戏?我和沈老师基本没有单独的对手戏,不过听说沈老师这两天拍戏拍得很辛苦,一幕戏里,有一个动作,可能是有点难,沈老师昨天拍了八次,今天拍了七次,还是没过,可能是在商量这个事情吧。” 他站起身,故意道:“你们想看沈老师?那我带你们走近一点。” 沈西辞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加起来跳了十几次崖,结果一个能用的镜头都没有,明早还要继续跳这件事,他已经听剧组的人说过几次了。 许令嘉心里嗤笑,要是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真这么好演,轻轻松松两条就能过,他上辈子怎么可能会被骂? 预知梦里,他虽然没有跳崖这场戏,但用脚指头想知道,一个跳崖要拍十几次,甚至是二三十次,这演技可真够“好”的。 幸好他早早从梦境的走向里抽身,没有一门心思地盯着沈西辞,耽误自己的时间。 弹幕里,和他预想的一样,很快有人提出质疑。 “——不是都在说那个新人演技特别好吗,一个动作ng了十几次都没过是什么离谱情况?” “——不知道买了多少营销,我就说,突然火起来肯定有猫腻!” “——拍戏拍不过,不反思自己的演技,找打光老师是什么个意思?怪人家灯光不对咯?” 许令嘉一边走,一边小声回答:“可能沈老师觉得今天早上没拍过,是因为打光的问题,这种情况在剧组很常见,有时候光没弄好,拍出来的镜头确实不行。”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是不应该啊……” 灯光组长从旁边树上下来,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拍了拍自己身上蹭到的灰,跟万导打完招呼,问沈西辞:“沈老师想到什么了?” “方组长,我觉得是设备有问题。”沈西辞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的是,人不能操纵太阳的光,但可以操纵机器的光,只要随时调整光线的参数和——” “你说的是电子调光台吧?”许令嘉走近,插话道,“沈哥是新人,以前没来过片场,可能不清楚,我们组里的设备都是最顶尖的,各种可能会用上的设备都有,当然也包括电子调光台这种最基础的东西。” 说话时,许令嘉特意没关麦克风,弹幕立刻一片“哈哈哈”。 “——哇这算不算被打脸?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这个新人好自以为是,还辛苦人家灯光师特意跑过来听他说这一筐废话,什么都不懂,就保持安静不行吗?” “——什么叫外行指导内行,这不就是了吗哈哈哈哈” 沈西辞听完:“我知道组里有,但那个电子调光台不好用。” “可是,”看见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许令嘉表情故作为难,想了想还是道,“这几台机器,都是当初我跟着我干妈一起,专门飞了一趟欧洲,费了不少力气才订上的,因为这家公司的东西一直都只供国外,国内都没有经销商的。” 他又笑着宽慰沈西辞,“沈哥可能是因为不太了解,所以才会说不好用,但我能保证,这个电子调光台是现在最先进、技术最顶尖的操作台。” “——嘉嘉好暖!对着这种心里没数的人还温柔安慰,特意给台阶下!” “——好厉害!没想到嘉嘉还参与了专业机器的采购,嘉嘉果然什么都会!” 看见飘过去的几条弹幕,许令嘉嘴角的笑容加深。 “电子调光台是dma lighting专业灯光控制公司的grandec5系列控台,对吗?” 笑容一滞,许令嘉没想到沈西辞真能说出来,旁边站着的老方身材魁梧,大家都穿着外套,就他一个人只穿了件军绿色短袖衫,他也意外道:“嚯哟,你怎么认出来的?牌子就算了,怎么连型号都知道?” “我对这些很有兴趣,进组做功课时看到过相关的资料,还有印象,就认出来了。” 不同的灯光拍人拍出来的效果不一样,光源的位置也是一个道理,有时候脸往旁边侧十度,五官不会被镜头拉变形,上镜就会更好看。 上一世,沈西辞在拍戏时,灯是什么灯,镜头是什么镜头,以及拍摄现场用上的机器的特点,包括不同的灯光师的操作布光习惯,日积月累,他心里慢慢拉出了一张备忘录。 能单凭眼力把机器认出来,老方有点期待,说不定沈西辞还真的能提出点什么,他追问:“为什么觉得那个调光台不好用?” 沈西辞:“山崖旁边地形复杂,能布置的灯架很局限,用到的几个灯具,都和这个电子调光台不兼容,我昨天注意过,拍特写时,我旁边放置的那些led灯、滴度光灯之类的灯具,一大半都没有连在电子调光台上,所以才会在阳光出现后,光线立刻变得混乱的情况。” 老方抱着结实的麦色手臂,表情认真:“是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考虑解决办法。” 直播间的弹幕渐渐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这个新人以前难道干过灯光师?听起来好像有点专业啊。” “——嗯??竟然不是外行?” “——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台的问题?但嘉嘉不是说那东西是专门去欧洲买的吗?” 许令嘉心里藏着的那根关于沈西辞的弦猛地一紧,他手指握了握,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温和:“沈老师既然知道这是grandec5系列控台,那肯定知道,这是dma公司最新推出的旗舰操作台吧?” 他特意给“旗舰”两个字加了重音。 沈西辞点头:“我知道,dma lighting的东西确实很不错,也很有名,可国内不同品牌和型号的灯具常常会使用不同的协议,这个调光台无法做到多协议支持是事实。” 许令嘉根本听不懂什么协议不协议,多协议支持又是什么东西,见灯光组长没有开口否认,难道沈西辞说的是对的?他心里莫名有点慌乱:“dma公司的调光台技术就是最顶尖的,它做不到,难道还有别的公司能做到?” 第33章 “——笑死, 我仿佛看到了什么穷鬼battle大擂台!老板:送是舍不得送的!沈西辞:到付是没钱付的!” “——好好好原来世界上不止我一个穷鬼!世界穷鬼大联合!” “——哈哈哈这位沈姓朋友,再高冷的回复也藏不住你贫穷的气息!” 原博和沈西辞的转发下面,全都是来看热闹的哈哈哈网友, 热评第一下面叠了几千楼, 基本都是哪些地方可以领券薅羊毛, 月底没钱了怎么利用评论返现再苟两天,开通九块九连续包月后一定要记得取消自动续费之类的生活小妙招。 沈西辞一边看一边截图, 还拉盛绍延一起:“阿绍你快来看, 这里面好多知识点都用得上!”转念想到盛绍延都快恢复记忆了, 他又手动撤回这句话,“不过可能对你不是太实用, 我看看就行。” 盛绍延刚去晾完衣服, 和骑摩托车、射箭这一类熟悉到有肌肉记忆的不一样, 包括扫地、拖地、晾衣服在内的这些家务, 他都很生疏。 可见, 失忆前的他,骑车射箭样样精通,家务是半点不碰。 为了证明自己跟失忆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比如,会晾衣服, 比如,不再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制,盛绍延主动提道:“昨天我去打包午饭,一共一百四十三块五,我让老板抹了零。” 沈西辞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抹了三块五?” “……” 盛绍延声音低下去一点, “五毛。” 沈西辞目光怜爱:“这种情况下,老板只收一百四才对, 还会再送两瓶果汁或者饮料。”他拍拍盛绍延的肩膀,鼓励道,“阿绍,你进步已经很大了,你竟然知道要找老板抹零!” 对于盛绍延这种,每分钟都会有成千上万的钱从世界各地汇集到他账户里的资本家来说,能砍价砍掉五毛钱,简直属于掌握了祖宗往上数十代都没用上的知识点。 这难道不算跳出了舒适区? 听起来应该是在夸他吧?盛绍延迟疑一瞬,就立刻判定这肯定是在夸他,当即记下新的知识点:“下次我会记得让老板送饮料的。” “好。”沈西辞想,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凌晨,#烛龙光启砸锅卖铁买热搜#的标题还稳稳地在热搜前五,#许令嘉骂国产只有破铜烂铁#这个话题,已经趁着凌晨人流量少,悄无声息地被撤了下来。 剧组宾馆的房间里,叶眉抽不开身,直接开着视频教训人。 “你们三个跟着嘉嘉,没带耳朵和嘴吗?他在直播,你们不知道盯着点,提醒提醒?” 三个助理暗自对视了一眼,无声吐槽,盯着点?她们怎么敢盯许小少爷?但这些话都只敢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是安安静静听着。 骂完助理,叶眉看向许令嘉,语气缓和了不少:“给你买黑热搜的是鹤鸣文化的周庭然,我拿到消息,他们也在争取那个国货科技品牌的代言,最近你热度几乎是直线上升,优势比他们大太多,他们跑了不少关系也没起作用,都准备放弃了。结果呢?你倒是好,差点把机会拱手让人!” 许令嘉抿着嘴唇没说话,眼底阴霾。 他见过这个叫周庭然的人,童星出身,说是从读幼儿园开始就在剧组拍戏,后来有几年因为上学去了,基本没什么曝光,现在考上了影视学院,又开始抓住一切机会接戏接代言,赚曝光度。 圈子里蛋糕只有这么大,争争抢抢很正常,但这个姓程的不该抢到他身上来。 手机屏幕上,叶眉语重心长:“嘉嘉,你年纪小,因为和钟岳一起炒cp,这段时间热度来得太快太陡,干妈觉得你最近有点飘了。” 知道叶眉还是怪他在直播时,说国货是破铜烂铁,国内小作坊是小偷,许令嘉咬了咬牙帮,可他的难处又有谁知道? 自从知道自己血型和许家人不一样之后,这些年里,他每天都害怕这件事会被戳穿,到时候,他所有的东西,都会被亲生的那个人夺走。 日复一日被恐惧和焦虑折磨,他每时每刻都在装乖讨好所有人,忌惮着一直不曾出现的那个“真少爷”。 直到前段时间他做了预知梦,得知了未来这一两年的走向,他才从恐惧和焦虑中解脱出来。 可这些话没有一个字能往外说,许令嘉开口,声音比平时气弱许多,有些可怜:“干妈,我只是不想看到沈西辞那么得意,好像什么都懂一样,什么风头都是他在出。” 叶眉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新人?嘉嘉,他根本威胁不到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要不要跟干妈说说?” 心头一凛,绝对不能让干妈注意到沈西辞,许令嘉立刻撒娇道:“干妈,也没什么,我知道错了,我就是着急了一点,嘴比脑子快,下次我一定注意,不给干妈添麻烦。” 见叶眉表情有所松动,许令嘉继续道:“就算这个国货科技品牌的代言没拿到,也没有什么关系,对吧,不是还有很多别的品牌想找我代言吗?” 还有一个消息,他原本想等等再说,干脆现在也一起说了,“而且,干妈,钟岳下一部电影《神都劫杀》不是有个男二的角色吗,钟岳那边有让我出演的意向了。” “真的?”见许令嘉点头,叶眉忘了刚才心里隐隐的疑惑,彻底笑出来,“一点黑料而已,很快就会被人抛在脑后,影响不大,你能拿到这种大制作的男二,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嘉嘉真是厉害!” 想到利用钟岳过敏这一点,搭上了钟岳和京圈的线,许令嘉有了底气,笃定道:“干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越来越火的!” 烛龙光启一改大家对技术宅的刻板印象,堪称十级段子手,趁着这波热度,贡献了很多热梗。沈西辞刷微博从白天刷到晚上,刷的非常快乐,还做了很多笔记,又学到了亿点点省钱小技巧。 小阳台上,浅紫色三角梅的花瀑依然绚烂,盛绍延浇完水,继续回复微信消息。 烛龙光启的官博没说假话,他们因为把几乎所有的钱都投到了产品上,产品又没能卖出去回血,穷得坦坦荡荡,宣传部门和公关部门只出现在公司架构介绍的文件上,人是半个没有,以至于来和盛绍延这个“经纪人”对接的,竟然是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 原因是,整个公司除了老板以为,基本都多少沾点社恐,宁愿累死累活去打扫公司仓库,也不想来干这种跟陌生人打交道的活儿。 网上现在的舆论风向对沈西辞很有利,盛绍延让烛龙光启的老板在后续过程中,可以提提沈西辞,但不用太过,也不要显得刻意。又顺便分析了有人买许令嘉的黑热搜,以及热搜被撤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及明天公司官博更新微博时,内容是什么基调和侧重哪个方向,应该怎么利用这次的热度打响品牌知名度。 江列远打字飞快:【您一看就是资深经纪人,引导舆论、如何将热度转化为品牌价值、提升知名度这一套,行云流水,炉火纯青,太厉害了!】 盛绍延对这番恭维没什么表示,只把之前敲门事件里,合作过的那家公关公司推给了江列远。 江列远发了个抱拳的表情过来,谦虚地问:【能不能问一下,您会推荐这家公司,是它有什么高妙之处吗?我好有针对性地学习一下。】 盛绍延打字:【这家公关公司找水军发不带图片的普通评论,每一条的报价,要比别的公关公司便宜一毛钱,带图的评论,每条便宜两毛。】 江列远按感叹号差点把手机屏幕按出火花来:【感激不尽!!!!!!】 冲了个澡,盛绍延换上睡衣进了卧室。 沈西辞已经陷在被子里睡着了,床头的阅读灯还亮着,是留给他的。 放轻动作,盛绍延躺在了旁边的空位,不想,还是将人惊动了。 沈西辞的眼睛仍然闭着,但整个人却条件反射般紧绷起来,连声音里都藏着警惕:“阿绍?” “是我。” 仿佛是认出了他的嗓音,沈西辞立时放松下来,还小动物般蹭了蹭枕面,转瞬就重新睡了过去。 盛绍延眸光晦暗。 这么放心他吗? 有过前日午后的经验,盛绍延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沈西辞才会是这个模样。 像是熟透了的樱桃,轻轻一掐,就有酸甜清香的汁水溢出来,浑身变得湿漉漉,轻易就会湿了他满手。 既然是梦,盛绍延放纵自己去舔吻糯白的耳垂,舌尖挑碰泛着冷光的银色耳钉,嘴唇细细吻过紧致的下颌线,白皙的脖子,凸起的喉结,以及,白天穿那件长袖v领时,领口半遮半掩、晃了他眼的锁骨。 梦境模糊了时间与现实,像是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眨眼。 盛绍延醒了过来,卧室里,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床头的阅读灯被旋开,昏暗的暖光薄纱般铺陈在地板和床面上,令一切都显得朦胧暧昧。 此时此刻,沈西辞仰面躺着,睡姿很规矩,头还无意识地微微偏向他所在的位置。 盛绍延撑起上半身,手臂抵在床上,从上至下去看沈西辞。 背部挡住了阅读灯的暗光,倾泻下的影子像密不透风的网,将躺着的人全数笼罩,如同把沈西辞禁锢在了自己怀中,甚至身体里。 沈西辞毫无所觉,依然睡得很沉。 目光肆意地扫过眉眼,鼻尖,最后停在了薄而粉润的唇上。 许久,盛绍延俯下身,直到呼吸交错在一处,离沈西辞的嘴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就在嘴唇即将相触时,他的右手,轻轻覆住了沈西辞的嘴唇和下巴。 第34章 因为烛龙光启的电子调光台还没送到, 沈西辞被动放假,不过最后一场戏拍不了两天,满打满算, 他离杀青也没有多久了。 坐在沙发里, 隔着落地窗的玻璃, 他看见盛绍延正在小阳台上修剪三角梅的枯枝枯叶。 时尚完成度确实靠脸,盛绍延穿一件普普通通的连帽衫, 左手随意插在衣兜里, 右手拿着一把生锈的花剪, 露出的侧脸鼻梁高直,眼窝深, 下颌棱角明显, 竟然像极了杂志拍摄现场。 看着这一幕, 沈西辞发了会儿呆, 目光直直地跟着盛绍延操纵花剪的手, 穿梭在三角梅的花瀑间,鬼使神差的,他拿起旁边的手机,镜头对准盛绍延,连拍了好几张。 阴影投下来, 盛绍延站在落地窗外,挡住了光线,问他:“在拍什么?” 声音被玻璃隔绝了大半,沈西辞回答的同时,笑着将话音拖长, 让外面的人能看清自己的口型:“拍——靓——仔!” 盛绍延笑容很浅,花剪在手里灵活地转了一圈, 又握住,大方道:“那你拍吧。” 之前乱七八糟的情绪被冲淡,沈西辞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晶石手链,开始计划后面的事。 因为不知道具体杀青时间,沈西辞先去联系房东阿姨,问房子能不能再续租几天,等工作结束后,后续的房子看好了再搬走。 虽然按照时间线,也才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但在沈西辞这里,已经过了五六年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办理好休学手续后,他应该是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直接就飞机转大巴,到了绥县。 比剧组安排的进组时间要早,宾馆没有房间空出来,他就顺水推舟,说可以自己花钱单独租房住。 剧组人多眼杂,他每天早晚检查生命体征的行为,被人知道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宾馆有房间空出来,他又借口已经交了一个多月的房租,房间可以分给别的人住。剧组人多,不少演员要求也不少,能多一个可以调配的房间出来,生活副导求之不得,笑眯眯地就答应了。 原本以为自己不能整租,免不了要和房东阿姨多说几句,没想到房东阿姨发来一条语音,说不着急不着急,买房搬家是大事,慢慢来。 他虽然是要搬家,但买房? 阿姨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根本没钱。 新的语音又发了过来,听筒里,房东阿姨喜气洋洋:“提前恭喜阿弟哦,日子和和美美!” 沈西辞一脸沉思,房东阿姨以为他退租是因为要买房,所以提前恭喜祝福? 这个误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房东阿姨不会要求他必须整租一个月,也不会马上收回房子。 沈西辞由衷感谢:“谢谢阿姨!” 落地窗被推开,风将植物纹路的白色纱帘吹起,盛绍延从阳台进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沈西辞正在列清单,回宁城时这房子里添置的哪些东西可以带走,听见这句,他点点头:“你要骑摩托车吗,要的话,帮我买个紫叶糕?就上次我们路过那家。” “好。”盛绍延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沈西辞又低下头,看起来在手机上写着什么。 不问他去哪里,多久回来吗? 去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盛绍延穿好后,放慢脚步走到门口。 客厅里依然没人说话。 把钥匙握在手里,盛绍延打开门,等了会,见沈西辞还是低着头,他只好主动开口:“我出去买点东西,天黑之前回来。” 嗯?盛绍延怎么还没走? 沈西辞脑子里正在思考把东西带回去能省多少钱,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他分心应了声:“好,路上注意安全!” 盛绍延直接去了阿婆的水果摊。 阿婆正在剥南瓜子,听见他问金银匠,挪耶道:“哎哟,靓仔是准备干什么啊?” 一下就想到隔着玻璃,沈西辞朝着他说的那声“靓仔”,笑起来时左边的酒窝漾开,眉眼生光,盛绍延表情柔和下来:“阿婆,保密。” 见盛绍延竟然没脸红也没不好意思,阿婆有点失望,又连连点头:“阿婆懂,阿婆一定谁都不说!” 盛绍延:“房东也不能说。” “好好好!”阿婆眼尾的褶子都藏着笑,“这可是惊喜,阿婆一定不会说的。”她给盛绍延指路,“咱们这边少数民族的姑娘,一到节日,要是身上没点金银行头,那可是跨不出家门的,县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匠,你去找这个人,那手艺,九里十八寨都说好!” 盛绍延记下路线:“可以自己动手做吗?” “可以可以,”阿婆连声夸奖,“靓仔对阿弟真不错!” 阿婆推荐的金银匠在县城的另一边,跟他和沈西辞去帮忙取黄精的寨子是一个方向。金银匠是个寡言的老头,穿蓝靛染的土布袍,一双手磨得粗硬,他打量一眼盛绍延:“怎么想到要来自己做戒指?这东西要做好看,可不是简单事。” 盛绍延确实想过要不要回了宁城后,去买成品,但他做的那条晶石手链替沈西辞戴上后,不管是洗澡还是睡觉,沈西辞再也没摘下来过,显然非常喜欢。 “我可以学。” 一连三天,盛绍延都早出晚归,沈西辞虽然好奇,但盛绍延没有主动说,他也就没有多过问。 正好不用拍戏,有空闲时间,沈西辞在租房软件上翻找了一通,不是太贵,就是房子太差或者地段不好,要不就是小区不行。 找了两天,沈西辞眼睛看得有点累,他放开手机,准备做点家务活动一下,没想到走了一圈,发现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了,阳台上的三角梅浇了,地很干净,仅有的几件家具上,一粒灰尘都没有。 盛绍延是什么田螺少年,竟然把家务全做了! 因为室友太勤快而无事可做的沈西辞走到阳台上,拿起花剪,没事找事地给三角梅剪了两根细枝,忽然想起,上一世他租过的一套房还不错,房东有钱事少人也挺好,名下房子有好几套,全都装修好了在出租,其中有一套阳台很宽敞。 再细细想了想,那套房好像也是一个卧室一个书房,装修漂亮,小区安保很严格,他看的时候很喜欢,但租金贵了一点,他忍痛拒绝了,租了便宜一点的那套。 有上一世自己的作业能抄,沈西辞火速从租房软件找到房东的联系方式,又确定那套房还空着后,很快就谈好,先交了定金,约好等他回宁城后再签合同入住。 金银铺面积不算小,摆满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架子后,显得有些狭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焰烧灼的气味。 做白金戒指很废手,因为很硬,需要反复退火敲打,最难的是手工拉丝纹理,每一刀的着力点和深浅程度都需要细微把控,叠第二刀、第三刀时,不能破坏第一刀的走向,再加上雕金花纹需要一刀一刀刻出来,盛绍延对成品效果又极为苛刻,只要有一点瑕疵,就会熔了重新开始。 老师傅背着手,眼看盛绍延技术越来越熟练,拉丝做的精细漂亮,花纹更是跟用尺量过一样,和设计图上画出来的花纹一厘不差,满意地点点头。 “这纹路不错,是星星?”老师傅不太确定,跟平时看到的星星图案不太一样,更像一种图腾符号,也更好看。 “嗯,星星拖着光尾。” 戒指内侧还印着盛绍延自己的指纹,是沾着印泥印在金属表面后,用刻针沿着纹路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老师傅看着他在自己这儿坐了三天:“做好了准备送人吗,结婚戒指?” 盛绍延摇头:“求婚用,婚戒以后另买。” 勉勉强强也算是猜对了,老师傅给盛绍延出主意:“你这求婚戒指做的都这么用心,平时对人家肯定更用心,到时候你再把你手指头上的伤展示展示,这事儿绝对能成,” 盛绍延手指被拉丝雕刻刀刮破了一层皮肉,已经结了血痂,他沉默片刻:“我以前做的不好,希望以后还有机会。” “年轻人嘛,谁没有走几步弯路,醒悟了就好。”老师傅思索一阵,拍拍脑袋,“我这里好像有个木头做的戒指盒,几十年的老木头了,闻着有香气,跟你这戒指挺配,等我去找着了给你!”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灯被打开,戒指安置在木盒里,经典的圆弧型,戒面不算宽,上面的纹理犹如浸润着晨雾的银线,在灯光下,散发着银色绸缎般的光泽。 老师傅戴上老花眼镜,看得很仔细,评判道:“很多新手做的拉丝,深浅都不一样,你这个,每一根都排列整齐,纹理平整均匀,年轻人,我还是那句话,就凭你这份心,你肯定会成功的。” “借您吉言。” 摩托车穿行在县城的街道之间,原本陌生的景色已经逐渐变得熟悉。他能清楚地辨别出,哪家餐馆他和沈西辞一起吃过,入夜后散步曾经过的拐角,哪里能买到紫叶糕,在哪棵树上摘过吹曲子的树叶,哪一处围墙上,攀着沈西辞曾指给他看的花藤。 仅仅只是一个月而已。 以后还会有很多月,很多年。 摩托车提速,卷着暮色,停在了米色外墙的小楼下。 沈西辞看了明天的天气预报,大晴天,烛龙启光的设备已经到了,明天早上多半要去片场。 等剧组发了明天的通告单,果然,第一场就是他的戏。 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身高腿长的男人正低头换鞋,轻易地将简单的黑色外套和衬衣穿出了矜贵的气质。 “阿绍,你回来了?今天比前两天要早一点。” 沈西辞拿着剧本站在落地窗旁边,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动,身后是金灿夕晖映出的千里晚霞。 盛绍延走近:“嗯,东西做完了,就回来了。” 第35章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难道你还想要回去?”沈西辞把戒指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大小刚刚好,“你什么时候量的我手指尺寸?真的非常非常漂亮!” 天光渐暗, 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了两人的影子。 盛绍延目光落在沈西辞的手指上。 跟他预想的一样, 沈西辞的手指本就瓷白匀长, 套上这个戒指后,就像把星辉戴在了指间。 只是, 他原本以为, 这枚戒指, 会由他亲自替沈西辞戴上去。 “你睡着的时候量的。” “谢谢阿绍,我很喜欢!”沈西辞笑意盈眼, 又仔细看上面雕金的刻痕, 以及拉丝的纹理, 惊叹做工的精细程度, “这枚戒指是不是很难做?” 那些用来博取爱意和心疼的字句,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盛绍延回答得很简短:“还好。” 他停顿片刻,又问:“马上要杀青了,你房子找好了吗?” “你是说宁城的房子?”沈西辞点头,“已经找到了, 一个卧室一个书房,阳台比这个房子的要大很多,主要是安保很不错,租金没超预算太多。” 盛绍延近乎自虐地想,为什么是一个卧室? 因为, 沈西辞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他。 恢复记忆时的头痛还有痛感残留,让盛绍延觉得自己的神经末梢似乎仍处于应激状态, 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有连绵的痛意浮起来。 他听到沈西辞说:“阿绍,我准备去看剧本了,你呢?” “我看看新闻。” 卧室门被关上,狭窄的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响了起来,盛绍延坐到沙发上,黑色长裤包裹的长腿撑在地面,手指拉开了领口的两颗衣扣。 窗外的天空已经沉淀为深蓝色,盛绍延拎起铝罐,喝了一口冰饮,浸凉感从舌尖漫入骨缝。 他几乎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可是,失忆前的自己,没有遭受巨大打击堕落到无所事事,没有花钱大手大脚,吃沈西辞的软饭,没有对沈西辞很不好。 也没有抱过沈西辞,没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 更没有所谓的失忆前的态度需要遵循。 因为,他根本没有男朋友。 甚至,他根本不认识沈西辞。 听到送戒指的缘由时,沈西辞没有反驳,显然,沈西辞只是一个恰巧救了他的陌生人。 空了的铝罐被捏到变形,扔进垃圾桶时,“哐当”一声重响。 财经新闻的播报声充斥在客厅里,盛绍延却无心去看去听,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卧室的门,有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他静静地想,沈西辞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坐在书桌边,翻看已经起了毛边的剧本,在本子上写着属于角色的字句。 直到耳边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电视屏幕上,新闻画面切到了一个弧形会场中,正在进行记者提问环节。 穿白色衣服的短发女记者拿着麦克风起身:“林副总,关于盛总病重,抢救失败的消息已经流传多日,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 林月疏站在台上:“纯属谣言,另外,请提与本次发布会相关的问题。” 短发女记者并不放弃,语速极快:“林副总,我拿到内部消息,盛合集团董事会成员盛峻鸿先生,因不满董事局副主席、执行总裁盛绍延先生长期不履行职务,联合多名董事局成员,书面联名,提议在明天上午召集董事局临时会议,并在会议上通过投票,决定是否罢免盛绍延先生执行总裁的职务,请问这件事是否属实?” 现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月疏身上。 林月疏站得笔直,长发披肩,一身黑色高定套装,细跟高跟鞋,直到记者说完,依然面带笑容,语速分毫不乱:“感谢这位记者对集团内部事务的关注,但这个问题与本次发布会内容无关,如果诸位有所疑虑,可以关注集团的后续公告。” 画面切回演播室,“盛合总裁生死疑云,股价暴跌已成定局?”几个字被标成了刺目的红色,港岛电视台的财经主播拿着手卡,指着身后的屏幕: “有记者拍到,盛峻鸿于三日前,拜访了盛合集团大股东。和一个月前被拘留的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不同,盛峻鸿先生是盛合集团总裁盛绍延先生的亲二叔,几年前便有传闻,盛氏家族内部夺权激烈……” 财经新闻结束,广告声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遥控器上的开关被按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黑。 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越来越深,街道两边,坐在店门口听着戏的老人站起身,收拢竹编的躺椅,店铺拉上卷帘门,门头的招牌熄灭,只剩下零散几个灯箱还亮着。 沙发上,盛绍延一直坐到了深夜。 他的眼神就像皎洁如练的月光,照着宁静的河流,不起波澜。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许久,没有任何声响,盛绍延起身,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被子隆起的弧度正随着呼吸起伏,沈西辞已经睡着了,依然给他留了一盏夜灯。 坐到床边,盛绍延借着昏暗的光线,目光放肆地看他。 强行压下的欲念并没有因为恢复记忆而消失。 他看见他,依然想抱他,想亲吻他。 但,他有什么资格? 卧室墙面上的影子犹如一场默剧,坐在床边的人如同被定格的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绍延才伸出手,触碰沈西辞细碎的发尖,力道极轻,像触碰竹叶尖上的一层薄冰。 搭在被子表面的手指上套着印有他指纹的戒指,最后看了一眼,盛绍延帮沈西辞掖好被角,起身,关上了门。 阳台上,盛绍延注视着远方苍白冰冷的晚星,拨通了一个电话。 “安排人来接我。” 夜风在低矮的小楼间穿行而过,小巷里,驮着货物的板车缓慢前行,车轮与地面的撞击声清脆到刺耳。 几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了窄街边,令本就逼仄的街道更加拥挤,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白人保镖不着痕迹地占据了某些方位,深夜的街头,如同被某种强烈的气氛笼罩,连常在半夜喧吵的摩托车引擎都熄了声。 穿着制服的司机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并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挡在了车框上,恭敬地等着什么人。 盛绍延下了楼。 依然是那身黑色衬衣和长裤,在夜风中显得气势凌人,暗蓝色的双眼犹如锋锐暗藏的匕首。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弯身坐进了车里。 一切有条不紊,又悄无声息,连树上栖息的夜鸟都未惊动。 盛绍延看着车窗外。 他曾数次经过这个转角。 连接天地的暴雨中,他曾穿过雨幕,看见沈西辞站在篷布下挂着的钨丝灯泡旁,满眼焦急地等他回来。 黑色的车辆发动。 盛绍延哑声道:“等等。” 引擎声中断。 司机低声询问:“盛先生?” 盛绍延打开车门,下了车。 踩过水泥铺成的楼梯,盛绍延用属于自己的那把钥匙,打开了墨绿色的门,楼道昏黄色的灯光倾泻进房间,在地板上构成一个明亮的几何图形。 进门后,打开厨房的灯,放轻动静,有几分熟练地煮了两个水煮蛋,又从冰箱里拿出制好的鸡肉,把番茄黄瓜和生菜洗干净切好,夹进面包里,撒上调味酱,做成了简单的三明治,再把橙子和苹果切成片,摆盘,一起放到了餐桌上。 客厅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盛绍延关上了门。 两小时后,一架巨大的白色私人飞机从机场起飞,飞机的尾翼上,写着一行显眼的英文字母:thyn。 沈西辞一个人骑着摩托车,五点刚过,就到了片场。 大灯高高吊起,飞虫环绕,蓝小山拿着驱蚊喷雾围着他喷了几层,又奇怪:“绍哥今天又有事吗,怎么没一起过来?” “他回宁城了。” 蓝小山点点头,懂了:“沈哥你马上就杀青了,绍哥是不是先回宁城布置去了?” 他跟在沈西辞后面,开始讲这几天发生的八卦:“许令嘉不是被买了个黑热搜吗,说国货都是破铜烂铁那个,果然,昨天晚上一个国货科技品牌官宣代言人,是周庭然,不是许令嘉!听他的助理说,许令嘉在房间了发了好大的脾气。” 蓝小山旁观了一整场战斗,总结道,“许令嘉的粉丝战斗力超强,跑到官宣那条微博下面去骂品牌方没眼光,才会临时换人。又跑到周庭然那里去骂周庭然手段下作,半途截胡别人的代言,把周庭然的粉丝气得半死,大半夜起来战斗,到我出门的时候,这场战斗都还没结束。” 走在片场里,沈西辞认真听着蓝小山说话,明明每个字都进了耳朵,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做好妆造,沈西辞站到那棵古树下面,等着灯光组的人做最后的调整。 蓝小山跟他一起在旁边等,继续在微博上围观战斗,忽然小声道:“沈哥沈哥,好像之前是有什么大人物来这附近了!剧组大群里,有人在机场看见了一辆超大的私人飞机,停机坪上,好几个穿黑西装的高个保镖围着一个年轻男人登机,气场特别强悍,这人悄悄拍了两张照片,问有没有人知道是谁。” 把照片点开,蓝小山皱眉:“离得也太远了吧,画质糊成这样,根本看不清脸,这怎么认?” 沈西辞睫毛颤了一下,看了眼那张照片。 极简的涂装,只有尾翼上有四个英文字母。 thyn。 一百多年前,盛氏家族移民后用的音译姓氏。 第36章 回到树下, 沈西辞怀里就被塞了一大束鲜花,花朵之间还夹着一个大红包,剧组惯例, 每个主要角色杀青时都有, 图个吉利。 配合剧组宣传拍完照, 沈西辞抱着花,去跟工作人员道谢, 又收获了一大堆的“恭喜”。 万山导演依然戴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 让人怀疑他衣柜里同款式的帽子是不是有一排。他站在仪器后面, 手里捧着泡了枸杞红枣的保温杯,见沈西辞过来, 也笑道:“恭喜沈老师杀青!” 虽然在剧组里, “老师”这个称呼全场通用, 灯光摄影场务化妆都适配, 但沈西辞还是被万导这声“沈老师“叫的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万导。” 万山导演看他的目光欣赏:“以后还拍戏吗?” 沈西辞抱着花认真点头:“拍。” “那就好, 以后有合适的角色,我来找你演。” 听见这句,旁边站着的老季和摄影组长都看过来。 要知道,以万山导演在影视圈的地位,一旦放出有项目在筹备的消息, 各方的投资和大小咖位的男女演员都要极力挤破头,才挤得进来,实打实的僧多粥少。 无论这个“合适的角色”是轻是重,能得这么一句话,就说明这个演员在万导心里挂上号了。 老季在边上挥挥手:“沈西辞, 以后又合作啊!” 很多东西,已经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沈西辞笑着应下, 又积极地问:“导演,咱们下一部新戏,下个月能开机吗?” 万山导演哭笑不得,用手里卷成筒状的纸敲他的头:“你小子,没拍够啊?再给你加两场戏?” 沈西辞缩缩脖子,笑起来:“别别别,拍够了拍够了,我都想好了,今天明天,都要躺家里!” 回到化妆间,沈西辞脱下土布白袍,又摘了蓝色晶石耳坠。 像是在将哑巴少年从他身上脱下、摘掉。 他很清晰地知道,哑巴少年这个人物是虚构的,可又总觉得,这个人或许曾在某个地方活过、笑过。 换上自己的衣服,跨出更衣室,一捧彩色的亮片纸从天而降,旁边爆发蓝小山的欢呼:“恭喜沈哥第一个电影角色杀青!从今往后,追风赶月,星路长红!” 沈西辞被逗笑了,酒窝陷下去:“在哪儿去学的词?” 蓝小山得意道:“我去网上翻了好一阵,挑了个押韵的,高级吧?”说着,又往上空抛撒了两把亮片纸,“沈哥专属庆祝仪式!可惜绍哥没在,绍哥那个身高,优越,撒亮片纸效果肯定比我撒要好!” 低头掩下眼底的情绪,看看自己衣袖上粘着的亮片纸,亮晶晶的折射着光,沈西辞从放在化妆台上那束花里抽出三支花,手指灵活地用丝带一缠,打上蝴蝶结,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一早包好的红包,一起递给蓝小山:“也恭喜小山又跟完了一个剧组,经验条又涨了一截!” 没想到蓝小山眼睛一下就红了,抽抽鼻子:“沈哥……” 沈西辞把东西塞到他手里:“怎么,准备进军哭戏领域了?眼泪说来就来。” 蓝小山十六岁就没上学了,为了赚钱养家供妈妈吃药,跟着一个远房亲戚进剧组干杂活儿,因为年纪小,细心又勤快,当上了跟组助理。 他跟了好几个剧组,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工作“杀青”时,也送花给他。 他不是主角,不是配角,甚至连个龙套都不是,他只是个奔波在不同剧组,给人拿衣服递水杯的小助理。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也被人看见了。 “我就是有点舍不得。”蓝小山说话带了点鼻音,又抬起头,努力露出笑容,“以后要是还需要助理,沈哥你找我,我只要有空,一定到!” 摩托车穿行在茂密的森林里,被轮胎碾碎的枯枝残叶溅在锈迹斑斑的排气管外壳上,阳光辉辉煌煌,经过枝叶的裁剪,和树影一起落在沈西辞身上,光影交替间,像不断变化的水墨画。 已经反复做了无数遍心理准备,但真的当他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时,还是觉得寂寞了。 算算时间,盛家的私人飞机已经降落在宁城的机场,盛绍延应该刚好能赶上董事局召开的临时会议。 盛家二叔可能以为盛绍延失踪了一个月,半点消息也没有,肯定凶多吉少,所以才大张旗鼓炒热舆论,准备夺权。 盛氏家族至今仍保留着旧式家族的传统,为了保证权力交接的稳定性,长子长孙拥有第一继承权。盛绍延的父亲因为意外英年早逝,他的二叔盛峻鸿以为自己铁定能上位,不曾想,没几年,盛老先生破格让才刚过二十岁的盛绍延列席董事局,不久后就任职执行总裁,一副培养继承人的架势。 盛峻鸿怎么可能甘心? 盛家虽然传统,但只要在规矩范围内,并不禁止争斗,胜者为王。 要是盛绍延疑心病不重,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 沈西辞把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他虽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盛绍延的事,也没有刻意编造谎言,或者表现出任何的恶意或者企图,但他也没有掩藏相处过程中的熟稔和自然。 他了解盛绍延,无论是揭穿失忆,描述回到盛家后会面临的艰难境况,还是虚构一个身份,编一段故事,都会引起盛绍延强烈的疑心,最终起到反效果。 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让盛绍延自己观察和思考,然后做出决定。 幸好,他成功了,盛绍延直到恢复记忆才离开。 可同时,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熟悉,立刻就会被视作谎言和误导。 这一世,盛绍延根本不认识他,两个人从前毫无交集。 他没办法解释他的动机,以及那份熟悉和了解到底是怎么来的。 只是当时也顾及不了太多。 他不知道盛绍延会怎么想。 现在只能看出,凉凉套餐应该是不会寄给他,但他这种浑身上下都是疑点的高危人物,友情套餐肯定也拿不到了。 换位思考一下,在盛绍延眼里,他肯定怎么看怎么居心叵测,背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阴谋! 摩托车开到县城外,远远望见那片米色外墙的小楼,沈西辞下意识地减慢速度,最后干脆转了方向,在狭窄的公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油箱提示快没油了,才把摩托车停到了楼下。 不太想回去,沈西辞又步调缓慢地走去水果摊,仔细挑起了水果,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 阿婆正在整理东西,往他身后望了一眼:“阿弟,靓仔没跟你一起?” “他回宁城了。”沈西辞把跟蓝小山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手上把水果一个一个装进塑料袋里,转瞬发现拿的是两个人的量,他自己吃不完,又放了一半出去。 阿婆打量他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阿弟,你今天有空没有?” 沈西辞摇头,很积极:“阿婆,我工作都结束了,现在特别空,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虽然跟万山导演说,自己要在家什么都不做的躺两天,但实际上,他更希望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最好让他忙的没时间回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没机会去习惯性地喊“阿绍”,忙到没有空隙去想已经离开了的那个人。 “那正好!”阿婆开心道,“阿弟,你知道崖歌节吧?” 十天前,盛绍延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寨子里参加崖歌节的庆祝活动,连路线都规划好了,后来因为导演连夜改剧本的事,没有成行。 他当时就想,可能没机会了。 没想到,真的没机会了。 收起心里的遗憾,沈西辞笑道:“我知道,阿绍跟我说过,在县外东南河边那个岭族人的大寨子里对吧,会抛绣球,对歌什么的。” “对对对,还有很多比赛!”阿婆满脸骄傲,“阿婆年轻时吹叶笛,那叫一个打遍九里十八寨无敌手!那些阿哥来找我对歌,送花讨我欢心,我都没看上,懒得开口,就吹叶笛打发他们,他们就灰溜溜地跑了。” 沈西辞一阵猛夸:“吹树叶那么难,阿婆真的好厉害!那些阿哥很有眼光,也挺有自知之明的。” 阿婆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又遗憾道,“可惜现在阿婆肺不好喽,气不够,吹树叶吹不过那些老姐妹了,阿弟,阿婆想麻烦麻烦你,让你帮个忙,你看成不成?” 落地窗外,宁城的夜色灯火煌煌,从上空俯瞰,风一吹,那些光亮就像在城市半空流淌的黄金沙。 林月疏走在明德大厦五十一层总裁办公室门外的长廊上,时隔一个月,再一次有了久违的压迫感。以前一想到要面对盛绍延,她总是提心吊胆,绷着神经怕说错做错,没想到,现在心里反而觉得踏实了。 这一个月里,工作量加倍不说,她不仅要绷着表情糊弄董事局的大佬们,还要应对各方的打探和无孔不入的记者,身心俱疲。如果不是时不时的看两眼工资单和账户余额续命,真没办法继续把这活儿干下去。 和走在旁边的总裁特助于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心有戚戚。 谁懂啊,自家顶头上司忽然发来一条短信,只说遭遇袭击,还没完全脱险,日常事务暂时交由她和另外三位高管代为处理,后续会再联络。 然后就失联了! 这条信息她和另外三位高管都收到了,于舟以及盛总的私人管家也收到了消息,内容她无从得知,但几个人一碰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他们连夜做了好几个预案,就等盛绍延再联系他们,以最快提供支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月。 第37章 天色黑透, 沈西辞才回到出租屋里。 没有开灯,只有街边的路灯和霓虹从落地窗照进来,放在窗边的木椅在地面拖出斜长的影子。 黑暗里, 沈西辞在门口站了两分钟, 才伸手按下开关。 灯光亮起。 白天穿的那身衣服已经还给了阿婆, 换了鞋,把钥匙扔进托盘里, 沈西辞熟练地洗手, 消毒, 给自己测血压血氧和体温,听诊器听诊, 确定都没问题, 趿着拖鞋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倒水。 一白一灰两个杯子挨着, 沈西辞悬在半空的手指尖轻缩, 才端起灰色杯子接了水。 餐桌上, 三明治和苹果橙子都已经吃完了,沈西辞拉开椅子坐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水煮蛋,敲开,仔细剥起了壳。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就有了点预感,等看见餐桌上摆着的早餐和一张签好名字的空白支票,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有点像在外面救了一只猫,猫养好了伤,趁夜离开前, 给他留下了小鱼干和一袋金币。 沈西辞把三明治吃完,剩下的两个水煮蛋留在盘子里, 没舍得碰。 过了一整天,鸡蛋已经冷透了,吃着有一股很淡的腥气,沈西辞就着温水一口一口咽下去,想,最后一个水煮蛋还能留到明天早上再吃。 吃完,就不能继续伤心了。 有人在家里等他,白天晚上都有人陪在身边,实在太容易上瘾。 以至于盛绍延一走,就像戒断。 有种抽丝剥茧的痛。 剧组的财务效率非常高,沈西辞十八号杀青,二十号下午,片酬就一分不少地到账了。 数了数账户余额的几个零,沈西辞体验了一把被金钱砸中的快乐,体验完,就直接点转账,把二十七万都转进了同一个账户里,接着继续整理房子里的东西。 找老木匠定做的那把椅子,他已经拜托了剧组的人,运道具和各种设备时,顺便帮忙把椅子一起运回宁城,剩下的衣服床单被子还有各种小物件,他准备都塞行李箱里,能省下一笔快递费。 打开衣柜,长长短短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其中有几件,沈西辞视线一触,立刻就能回想起盛绍延穿在身上时是什么模样。 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沈西辞回过神,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无奈地接起电话:“何爷爷。”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沈西辞避重就轻:“我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 “你一个刚上大三的学生,什么工作能让你一边上学,一边一两个月赚这么多钱?西辞,你好好跟我说。” 跟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沈西辞拿到二十万的片酬后,钱刚转过去,何爷爷的电话就来了。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沈西辞没有再试图糊弄过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休学了,参加了一个剧组的演员海选,万山导演您知道的,就是他的电影,我演一个配角,前天刚杀青。” 对面沉默下来,沈西辞也没有说话。 良久,听筒里响起何爷爷的声音:“去拍戏,你开心吗?” 沈西辞眼眶一涩,差点落下泪来。 他弯了弯唇角,喉结上下滚了滚,认真回答:“我很开心,真的。我的人生可能很短,但我体验了别人的一生,就好像我的生命也变长了一点。而且,我拍了戏,有很多人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演的很好。”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何爷爷听出他嗓音里的哽咽,放缓语气,温和地跟他说话,“当时,追债的人到村里来,得知你爸已经死了,就想去找你还这笔赌债,但你能从那个家走出去,能从偏远的村子走出去,只会比我想的更不容易。西辞,你真的太苦了,我替你还上这笔钱,就是想让你无拘无束,做点想做的事,做点开心的事。” 喉咙涩痛到说不出话,沈西辞知道对面看不见,依然点头回答:“我知道。” “是不是以为我会批评你不好好上学,自己悄悄就休学了?”何爷爷笑道,“人生哪儿能这么算呢,匆匆几十载,什么时候必须做什么事都规定死了,那有什么意思?好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哭也不敢哭出声,就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沈西辞小时候经常吃不饱,有一次实在饿的不行了,就跑到了何爷爷家,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说,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后来何爷爷不知怎么看出来的,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给他炒了一个鸡蛋。 沈西辞出声:“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是算命的,当然知道了!” 何爷爷就是给他取名批命的算命先生,大名何十,从外面不知道哪个地方搬过来的,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养着一只大黄狗看家护院。 村子里的人都说,给人算命的都泄露天机,会遭天谴,五弊三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女,注定孤家寡人。何爷爷算的越准,村里的人越忌惮,平时没事时,都下意识绕那个院子远了走。 但他很喜欢去找何爷爷。 他很小的时候,敏感地意识到他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连吃饭,都是何爷爷去他家里,对着卓素丽连劝带吓,才让他没再经常挨饿了。 他那时候想不明白,从家里出来,没什么目的地一直往前走,何爷爷就安静地跟在他后面,陪他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穿过稻苗间的田埂,跨过小溪,停在河边的碎石滩上。 在他回头时,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兔子递到他眼前。 为了逗他开心,何爷爷编了一路。 那个草编兔子,被他藏在枕头下面,枕了很久。 沈西辞再三保证,还了这二十七万,他还有三万的生活费,够花,后面很快又能开始挣钱,何爷爷才没有把钱给他退回来。 挂断电话,沈西辞盘算了一番,宁城的房租四千一个月,押一付三,就还剩一万四,回程的机票剧组报销,可以省下一大笔支出,省着点花,撑几个月是没问题的。 东西没多少,沈西辞收的差不多了,去厨房给自己炒了一盘炒饭,端着放到茶几上,又坐上沙发打开电视,至少新闻的播报声能让家里没有那么安静空旷。 等着炒饭放凉,沈西辞感觉有什么硬的东西磕着腿边,手伸过去,拿起来一看,沙发坐垫的缝隙里,塞着一本——剧本? 一个星期前,他去县医院的急诊科探病时,那个被钟岳的保镖推攘崴了脚的陆导演给了他一份回礼,说反正送不出去,让他把剧本拿回来,垫桌脚盖泡面都行。 封面的纸张摸着很顺滑,正想找点事情做,沈西辞随手翻开了剧本。 一个小时后,放在茶几上的炒饭已经凉了。 沈西辞看完最后一页,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按着陆导演留的联系方式,打了个电话。 “本号不接待房产中介、广告推销和装修公司,”听筒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熬了几天的夜,人已经快废了,“都说了不接待了,怎么还没挂?” 沈西辞开口:“陆导,您还记不记得,在绥县医院的急诊病房,您给过我一本剧本?” “你是沈西辞?”有什么东西被碰倒在地上,陆既明一阵手忙脚乱,一边连声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上次医药费是你给我付的吧,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又警惕:“你不会是——” “不是,医药费不用还,”沈西辞说明自己的来意,“我刚刚看了您给我的剧本,这个剧本不是完整的本子,好像只是五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的内容,对吧?” 陆既明:“对,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内容,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我还在修改润色,怎么了?” 沈西辞直接道:“男一号的角色,我想演,您看行吗?” 陆既明用脑门撞了撞墙,嘀咕了一句:“还真不是做梦?” 他有点犯结巴,“我在热搜上见着你了,热度高得很!你真要来演我的电影?”他马上又想到,“你来演我的电影,你经纪人同意吗?” 沈西辞停顿一瞬:“他不是我的经纪人。” 陆既明懂了,闹掰了。 按捺下激动,陆既明在逼仄的出租屋里走来走去,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圈。 在热搜上看见沈西辞,陆既明一下就认出来了,毕竟这张脸想没印象都难,他顺便又把沈西辞的拍摄花絮都看了看,虽然放出来的都不是什么正式镜头,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来演的很不错,演技并不生涩。 他这是时来运转了? 沈西辞完全秒杀电影学院那帮学生! 陆既明没再纠结:“好!”他磕绊了一声,“但,我没有钱,你有吗?” 沈西辞:“我也没钱,你还差多少?” 陆既明给他交底:“我一共拉到了二十万的投资,我回宁城那天,一个富二代开车差点把我撞了,我从头到脚都没事儿,他非要赔钱,我就问他想不想投资电影,他站路边呢,直接给我转了二十万。” 说完,陆既明噼里啪啦一阵算,“除开这二十万,我还差个六千多万吧。” “……” 多少? 沈西辞:“当我没问。” “别啊!”陆既明赶紧把人叫住,蚊子再小也是肉,“为了未来著名导演,和未来著名演员的电影事业!来,我们合计合计,你有多少?” 沈西辞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 沉默蔓延。 陆既明欲言又止:“要不,也当我没问?” 第38章 和楼下的阿婆告别后, 大巴转飞机,沈西辞回到了宁城。 提前看好的那套房跟他记忆里的一样,偏法式的装修风格, 唯一的缺点就是, 客厅只布置了两张沙发椅, 一个墨绿,一个复古红, 没有沙发。 房东姓崔, 是美院的老教授, 国内很有名的画家,一身浅色绸缎长裙, 三层珍珠项链, 优雅知性, 说话带着宁城本地口音, 宛转好听。 “这房子的装修是我自己设计的, 不过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既然这房子交给你住,你要是觉得缺了沙发不方便,我可以另添置一个。” “真不用麻烦,我就一个人住, 沙发也没人要睡。”沈西辞顿了顿,笑道,“两张沙发椅很够用了,而且这两张沙发椅漂亮又舒服,您要换走, 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这套房子地段和小区都很好,装修肉眼可见的花了钱, 四千一个月是他赚了,再要求添张沙发,未免有点太过分。 崔教授看出来他的想法:“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房子没人住,空气会浊,东西也会坏,这房子我轻易不会租出去,也是前几日跟你视频,看你有眼缘,才租给你的。” 她画过很多人像,侧面很少有像沈西辞这么标志的,眉眼鼻梁,像王羲之的字,骨相清绝,赏心悦目,看着很满足她的职业强迫症,钱多钱少倒是其次了。 再三确定真的不用另外添置沙发,崔教授才走了。前一天已经找人做过清洁,房子直接就能住,沈西辞把租房合同收好,又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归置。 看到不属于他的杯子、毛巾和睡袍,沈西辞找了个抽屉,单独放了进去。 第二天,跟陆既明约好了看剧本,沈西辞换好衣服,戴上黑色口罩和半指薄手套出了门。 推开ktv包间厚重的隔音门,陆既明已经到了,坐在黑色长沙发上跟他招手:“这里这里!” 今天的陆导刮了络腮胡,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头发剪短了,能看出还是他自己动手剪的,坑坑洼洼没一处整齐,不过好歹不像才结束荒野求生的野人了,有了点现代文明的气息。 玻璃桌上摆着一盘爆米花和一壶茶,还有三副骰子,天花板上的霓虹灯光球旋转,四面的墙上都是彩色的光斑。 沈西辞到沙发坐下:“ktv白天便宜,这里团购价多少?” 这话一听,陆既明就知道是同道中人,他非常自豪:“团购价才38.8,我用了券,又少了五块钱,一会儿我写个六十字带图片的好评,还能送饮料!五个小时,中包,送吃的喝的,不仅私密性好,还有bgm伴奏,你就说划不划算吧!” 正说着,隔壁不知道哪个包间,传来了《青藏高原》的鬼哭狼嚎声,隔音门都没挡得住。陆既明“嘶”了一声:“还真别说,这bgm有点高亢啊,就是嗓子劈叉了,挺好挺好,哈哈。” 沈西辞很认可陆既明选的地方,沙发坐着也很舒服,就是灯光紫红紫红的,眼前的人脸一会儿变一个色,他建议:“陆导,要不我们把这又紫又红的灯球关了?” 陆既明:“紫红好啊,以后我们一起红得发紫!” “……” 角度好清奇! 沈西辞打趣:“那也要让我先把未来红得发紫的剧本看完不是?” 陆既明被哄得眉开眼笑,积极地跑过去调灯光,生怕沈西辞看不清。 剧本还没取名,讲的是一百年前民国时期,一个叫顾长生的年轻人,出身底层,却长得风流俊朗,他深知自己的优势,靠相貌拿了不少好处。 那时,底层民不聊生,沪上却十里洋场,繁华迷眼。顾长生受够了穷苦的日子,准备干一票大的,他伪装成整个家族已经移民海外,自己远渡重洋回国探亲的小少爷盛玉恩。 靠着这个假身份,以假乱真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强悍心理素质,顾长生游走在上流社会间,左右逢源,在交际场极受追捧,俘获人心无数。 最初,顾长生只是想从这些有钱人手里多骗点钱花,但没想到,一个在国外,见过真正的小少爷盛玉恩的人找上门来。 就在顾长生以为自己即将败露时,对方却夸他表现不错。 顾长生不动声色地套话,才知道,这个人误以为他是我党的潜伏者,冒充盛玉恩是为了更方便打入敌人内部,执行任务。 顾长生将计就计,在这边冒充富家少爷,在那边假扮忠诚的潜伏者,还把两边的好感度都拉得很满,期间多次差点暴露,最后都化险为夷。 把后面的剧本看完,沈西辞从波谲云诡的故事中抬起头,陆既明正站在立式话筒前,捂着心脏唱苦情歌,像马上要心碎倒地了。 松开话筒,陆既明跑过来,期待道:“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沈西辞看最前面那部分时,就隐约有点熟悉感,越看到后面,这种熟悉感越强:“男主角冒充的人叫盛玉恩。” 陆既明扔了一颗爆米花在半空,张着嘴去接:“对啊,有什么疑问吗?” 沈西辞:“姓盛,是用的江浙一带盛氏家族当的原型?” 陆既明有点诧异:“你竟然看出来了?对对对,我查了好些资料,就这个家族最符合,一百多年前啊,有名望,家族往上追溯,出过状元和不少大官,还特别特别有钱!你能看出来,那说明我资料查的不错啊!” 沈西辞看着剧本上“盛玉恩”这个名字。 就他所知,玉字辈是盛绍延高祖那一辈,那剧本里,他冒充的是盛绍延的曾曾叔爷爷,四舍五入,他演的不就是盛绍延的祖宗? 这角色确实不错! 爆米花吃多了嘴里发腻,陆既明秉持着白给的不能浪费的原则,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追问:“你还没说呢,这剧本你觉得怎么样,我闭关了几个月写出来的大作,好看吧?” “很精彩,后续的故事比我想象的更精彩。” 或者说,比他上一世看的那部电影更精彩。 上一世,一部叫《双面》的商业片在春节档狂揽近二十亿票房,架空民国背景,出身底层的男主假装自己是富家少爷,一场宴会上,他结识了名流世家的大小姐,两人相爱,后来,历经重重困难,云开月明,两人终于结婚,男主也成了沪上有名的实业家。 沈西辞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看的时候,觉得关于男主角冒充富家少爷和潜伏者部分的剧情设计精妙,拍案叫绝,他非常喜欢。但当他的期待值被拉起来后,立刻又急转直下,开始演男女主你爱我但我不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情感纠葛。 台词水平忽上忽下,剧情节奏也是时好时坏,有几个分镜非常精巧,但有些镜头又过于匠气直白。 他当时认为,可能是定位为商业片,必须要给男女主的感情戏让步,导致在有限的时长内,男主角那条线很多可拍的内容都没有挖掘,几个镜头略过,最后也是草草收尾。导演自己就是编剧,想必做了艰难的取舍和妥协。 直到看完这个剧本和厚厚一叠手绘分镜设计图,他隐隐找到了答案。 “精彩吧?”陆既明又灌了一杯茶,扶扶自己瘸了腿的黑框眼镜,手肘撑在膝盖上,“顾长生这个角色我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坏,更像一个不受善恶框定的诈骗大师。 他长得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但出身不好,穷的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他除了自己,谁都不爱,不管谁对他多好,他都照样骗,反正良心不会痛。但就这么一个没良心,没有道德感,遇事冷静,聪明到狡猾的人,最后却选择了那么个结局。” 沈西辞接话:“就像一盏漂亮精致的宫灯,每一个面都不一样,每个面都被他自己画的精致漂亮,最后他将烛火燃起来,把自己烧了个干净。” 陆既明一拍大腿,激动道:“对对对,你是真的懂!你果然就是最适合演顾长生的人!” 沈西辞挑眉:“陆导,第一次见面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说,我最适合的那个角色要现写吗?” “嗐,那不是想先把你的演员合同忽悠到手,后面再看什么角色合适吗?但你那个经纪人,”陆既明嘴瓢了一下,“呸,你前经纪人!你前经纪人看着气势太吓人了,我都没敢继续忽悠了。” 怕沈西辞心有芥蒂,陆既明连忙又解释:“我一开始盯着钟岳,只是因为钟岳热度高还有投资嘛,但其实吧,钟岳有点太老了,五官也太硬了,不太适合盛玉恩这个角色,真要演,只能在化妆上下大功夫。” 他又恭维道:“你就不一样了,你名字就很衬你的长相,西辞西辞,确实有扬州烟花三月,流风回雪的气质!” 沈西辞看穿他的目的:“你是不是怕我跑了?” “这话说的,”陆既明重重点头,“对!”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这剧组,现在要啥啥没有,除了剧本和角色,空壳一个。但沈西辞呢?虽然是个才入行的新人,但人家起点高啊,国际名导万山从海选里亲自挑出来的人,拍戏一个月,热搜都上了几个,等电影播出,必然前途无量。 “我不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很喜欢盛玉恩这个角色。”沈西辞晃了晃拿在手里的剧本,认真道,“我们一起把它拍出来。” 就像一直孤军奋战,突然有了战友,陆既明热血上头,正想豪言壮语抒发心情,突然见沈西辞抬起手,跟路边摆摊算命的大爷一样,掐了掐手指,有模有样的。 沈西辞开口:“刚刚我突然有所感应,就起了一卦,你是不是有个姓吴的朋友,关系还不错?” 第39章 硬是在ktv包间里坐满了五个小时, 爆米花一颗没剩,陆既明喝完了三大壶茶,临走前, 还把没泡完的茶包一起带走了, 计划着熬夜写剧本的时候泡一杯醒脑。 他把沈西辞带回自己租房子的地方, 一个偏僻的城中村,狭窄的巷弄, 路灯接触不良般亮起又灭掉, 杂乱的电线在头顶交错, 落在地面的影子扭曲,水泥地裂开的缝隙间布满野草和青苔,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儿。 陆既明租在二楼, 水泥房子, 总共只有一个房间, 床和书桌全摆在一起, 一眼看过去,拥挤又杂乱,但一点异味都没有,桌面地板也很干净。 房子里只有一扇脱了漆的木窗户,外面的防盗网挡了光, 陆既明打开灯,惨白的光罩下来,沈西辞垫着脚,小心地从地上散乱的纸间走过,随手捡起其中一张, 纸上画的是一个电影分镜。 顾长生穿着打牌赢来的西服三件套,正从船港走出来。 背后乌云将散未散, 灰色的海水并不澄澈,近处简陋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衣衫褴褛的船工佝偻着背在卸货。 海风将顾长生大衣的衣角扬起,他拎着一只皮箱,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帽子。 黑色的线条将文字化作图景,直接呈现在他眼前,极富冲击力。 而这样的分镜稿纸,在这个破旧逼仄的出租屋里,至少有几百张。 陆既明飞快地把各种稿纸叠成一大摞,摇摇欲坠地堆在桌角,勉强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让沈西辞自便,自己埋头在桌边的废纸篓里一阵翻找。 沈西辞没敢动别的,只捡了地上的分镜稿纸,一张一张看起来,看完又放回原位。 “找到了!”陆既明站起来,激动道,“那个富二代真挺良心,转了我二十万之后,还给了我名片,说要是撞出了暗伤,哪里不舒服什么的,可以找他。” 沈西辞看了看那张名片,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 “富裕的气息太冲了!这名片都不是普通的纸,灯光下面好像有金线在闪?”陆既明手肘撞撞沈西辞,“欸,你说,嵌里边儿的金线抠出来,能卖钱吗?” 金线能不能卖钱有待商榷,但沈西辞感受到了,这贫穷的气息太冲了。 不过,程明野?他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陆既明说干就干,当即就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一阵寒暄后,陆既明把剧本内容说了个大概,又说明了来意,说完,不由屏住呼吸。 没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年轻男声,漫不经心道:“想谈,可以,不过,你们得有本事站到我面前。” 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陆既明跟沈西辞确定:“我们这算不算是被……变相拒绝了?” “他虽然一直嗯嗯嗯,显得很敷衍,但他没有打断你,一直听到你说完,”沈西辞肯定道,“只要他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那就说明,还有余地。” 就像他上一世去找导演争取角色,一次试镜两次试镜,递自己写的人物小传,在酒店的会议厅里临时演剧本的片段,这些都是余地。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该放弃。 “确实,找人投资等于从人家袋子里捞钱,不可能一伸手就给捞着了。”陆既明再次振奋起来,“不就是站到他面前吗!简单!看我发挥!” 两天后的傍晚,沈西辞和陆既明一起蹲在灌木丛的后面,远远望着一栋大理石白的欧式建筑,石柱上,古贤者捧着智慧之书,卷发天使收拢羽翼,共同撑起圆拱形的精致穹顶。 “这一栋,六层,包括后面的花园和喷泉,都属于一个叫‘m1n俱乐部’的顶级私人会所,听说这里原本是外国领事馆旧址,后来被买下来了,里面奢华漂亮到了极致,随便一盘炒青菜都要八百八十八,还特难吃。” 沈西辞默默地想,炒青菜是不是这个价他不知道,不过里面饭菜挺好吃的,上一世,他一生病胃口就不好,但在这里,至少能吃半碗饭,盛绍延陪他来吃过几次。 “你确定程明野在里面?” “确定!”陆既明得意地挑挑眉梢,一脸“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表情。 沈西辞确实很好奇,配合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他在里面的?” 陆既明:“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先去ins上找了几张漂亮混血女博主的照片,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chloe’,又找到了一个走白富美路线、ip地址在宁城的博主,私信她。 她对我爱答不理,但没关系,我根据她最新发的动态里,提到的和高富帅男朋友吵架这件事,给了她几条建议。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来找我,说他们和好了,她还收到了价值六位数的珠宝当礼物。” 沈西辞的表情随着陆既明的讲述,逐渐变得震惊:“然后呢?” “然后,当天晚上,我作为她的亲亲闺蜜,陪她聊到凌晨五点,教她怎么撒娇怎么做小动作撩人,怎么绿茶怎么白莲怎么欲言又止。第二天,我睡到中午,醒的时候,我就被她拉到了一个专门钓凯子的伪白富美群里。” 还能这样?! 沈西辞语气复杂:“她非常认可你的能力。” “那必须!”陆既明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在放光,“好家伙,哪个富二代开什么车戴什么表,经常混哪个场子,喜欢腿长的眼睛大的还是高冷的,她们就差整理个文档出来了! 我花一下午,成为了那个群里二十几个伪白富美的狗头军师,当天晚上,在我表现出想认识程明野时,她们还劝我,说程明野虽然是家中幺子,人傻钱多,但眼里除了车车车,就是车车车,根本看不见女人,南墙她们已经撞过了,劝我换个对象。” 要素太多,反而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夸起,沈西辞问:“所以,程明野今天在这个会所里,是她们告诉你的?” 陆既明点头:“群里有个人说她闺蜜的闺蜜的好朋友,在这里看见程明野了,如假包换!” 沈西辞由衷地夸道:“陆导,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腿蹲麻了,陆既明轮换着活动了一下两条腿,盯着站在会所门口的几个黑西装:“大门肯定是不能走了,你说我们是翻窗户进去比较好,还是翻墙进花园比较好?” 沈西辞觉得,都不太好,这两种操作,不是被当成贼抓起来,就是被摔成重伤。 但来都来了,只差最后一步了。 沈西辞站起身:“跟我走。” 陆既明没反应过来:“跟你走?走哪儿?” 沈西辞低头:“导演,你忘了,我是演员?” 喷泉珠帘一般散开,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亮线,陆既明跟在沈西辞旁边,着急地小声道:“你觉得我们这样,走大门,人家能让我们进去吗?” 他看看沈西辞,简单的黑色宽版复古风衬衫,衣摆扎进长裤,衬出腰线,表情从容松弛,活脱脱一个贵公子,身形清傲,仿佛他从来都不需要俯首,因为一切都会有人捧到他的眼前,任他挑选。 他收回前面那句话,“长你这样,人肯定会让你进去,但我这样,走大门肯定没戏!” “总要试试看。”沈西辞带着陆既明经过喷泉,走到台阶下,预料之中地被戴着耳机的黑西装伸手拦了一下。 对方很客气,表情有种高高在上的防备和打量:“请问您有预约吗?” 沈西辞回答:“没有。” 黑西装公事公办地说:“对不起,没有预约不能进入。”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辆保姆车缓慢滑行,停在了会所的台阶前。 车门被等候在一旁的黑西装打开,有人跨下了车。 许令嘉在车上已经看见了这一幕,他扬起眉做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又变成亲近熟稔的笑容:“沈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西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许令嘉,不过许家就在宁城,而离他杀青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剧组的戏差不多拍完了。 他简略回答:“想来找个人。” “沈哥认识能进这里的人,那你应该知道啊,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许令嘉没说信还是不信,又爽快道,“你要是想进,跟我说,我带你进去啊,好歹我们也一起拍了那么久的戏,说起来,从沈哥杀青到现在,挺久没见了,沈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新的戏拍吗?” 沈西辞回答:“还在筹备中。” “哦,还没戏拍啊,不着急,多休息休息也挺好的。”许令嘉嘴角的笑容加深,继续道,“不像我,成天连轴转,马上又要跟着钟哥进下一个剧组了,《神都劫杀》,你听说过吧,成天住在热搜里那个片子,钟哥力荐我演男二号,不太好拒绝,这消息还没官宣,沈哥帮我保密哦。” 说出这番话,许令嘉只觉得堵在胸口的一股气一下就被冲散了。 不管是跟叶眉还是跟认识的朋友或者其他人说这些话,都没有这种感觉。 被抱错的阴影再也不可能落下来,他注定一路平坦。 沈西辞开口:“恭喜许老师,心想事成,又拿到了喜欢的角色。” 许令嘉下意识觉得沈西辞话里有话,但转念一想,沈西辞能知道什么?他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有个饭局,钟哥认识的那几个从京城来的投资人,急着见我,下次有时间再聊。” 他又转头看看会所的大门,“本来想带你进去的,不过现在没时间了,沈哥你联系我助理吧,我先走了!” 跨进大门,许令嘉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逐渐变窄的门缝外,依然被安保人员拦在外面的沈西辞,笑了笑,没有再理会。 第40章 在房间里坐下, 陆既明还有点梦幻,他很下得了手地掐了自己一把:“嘶——我们……我们这就进来了?不是在做梦?” 手都伸过去了,也没敢摸沙发那层皮面, 陆既明又踱着步, 把房间里摆的瓷器、挂的油画都仔细看了一遍, 他语气发飘:“我仿佛看到无数金币在这个房间里闪闪发光,啊, 好刺眼!我的眼睛要被闪瞎了!” 看他在那儿演得尽兴, 沈西辞等他演完后才开口:“给程明野打电话吧。” 陆既明几步坐回来, 讨教经验:“哥,你刚刚那一招是怎么成功的?门口那个黑西装怎么就让你进来了?还有什么id code多少多少那串数字, 怎么经理一听, 马上就恭恭敬敬的了?” “门口的安保都佩戴着入耳式耳机, 方便随时联络, 我提到的宋星淮, 是这家俱乐部会所背后的老板,没多少人知道。我语气听起来是不是跟宋星淮很熟?那个经理在耳机里听见了,估计也这么觉得,就把我们放进来了。” “至于那串身份码,”不能说自己背的就是盛绍延的身份码, 沈西辞囫囵过去,“其实,我也有一点消息渠道。” 陆既明立刻露出“原来是同道中人”的眼神,了悟:“你也有个伪名媛群?你那个肯定比我的高级!我群里的人都不知道身份码这东西。” “……”容易越描越黑,沈西辞决定装神秘, “有一点类似,但不全是。” 陆既明:“我懂了!行业机密是吧, 行走江湖,哪儿能没有点特殊技能傍身?” 如果重生也算特殊技能的话,他确实有傍身的,沈西辞点头:“对,可以这么理解。” 他又催陆既明:“陆导,抓紧时间,魔法说不定一会儿就要失灵了。” 和盛绍延相关的事,经理肯定会上报宋星淮,那很大可能,盛绍延已经知道他借用自己的身份进这个俱乐部会所了。 他不确定盛绍延对他这个操作的态度,所以趁着他们还没被轰出去,赶紧把事办成。 至于他怎么会知道身份码这一点,沈西辞直接摆烂了,反正他暴露的疑点那么多,可疑程度多半都快顶格了,不差这一条两条三条的,问题不大。 陆既明一听,赶紧掏出手机:“我马上打!” 电话接通,程明野的嗓音依旧懒洋洋的:“是不是准备放弃了啊?我就说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 “那个,能不能劳烦您来一趟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什么隔壁房间?你知道我在哪儿吗就隔壁不隔壁的?” 陆既明心里暗爽,有点激动地朝沈西辞眨眨眼睛,故意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在您旁边的房间里,a区,第三间。” “什么?!” 不到两分钟,门口响起迟疑的敲门声。 门被打开,一个顶着白金色碎盖刘海发型的脑袋探了进来,看看沈西辞,又看看陆既明,飞快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打扰了!” “砰”的一声,门又阖上了。 陆既明没明白:“财神爷怎么走了?” 沈西辞也奇怪:“确定是他?” 陆既明斩钉截铁:“对啊,我记不清自己的长相,都不可能忘记财神爷的脸!” 下一秒,手机响起,陆既明接通,听筒里直接炸出了电流的杂音:“我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话!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还真的去敲了隔壁的门,尴尬得要死!以后别再打这个电话了,老子马上就换手机!” “欸欸!别啊!等等!你刚是不是看见特好看一男的?就你打开门,第一眼看见那个!” 手机里离远了的声音又重新靠近,程明野狐疑:“你怎么知道?” 陆既明:“旁边!那个特好看的男的旁边,不是站了个人吗,那个人就是我!” 程明野万分坚定:“不可能!你肯定又忽悠我,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开车撞到的明明是个野人!” 野人?陆既明一句话噎在喉口,哽着说不出来。 沈西辞在旁边笑得不行,想到陆既明之前蓄着络腮胡的模样,往自己下巴指了一圈,朝他做口型:“描述精准!” 陆既明抹了把脸:“这样,我把门打开,您移动尊腿,再来看一眼?野人也可以迭代,也可以进化,对吧?咱们不能禁止野人沾染沾染现代化气息不是?种族歧视是不对的。” 五分钟后,确定陆既明真就是野人刮完胡子、剪了头发还换了身衣服的迭代版本,程明野才将信将疑地踏进了门。 “原来你长这样啊,我当初撞了你,一看,嚯,还以为你是哪个小岛上原始部落里跑出来的,怎么也得让你感受感受人类文明社会的温暖!” 陆既明笑容满面:“感受到了,比火塘子还温暖!不,是烫人!烫的我心里暖洋洋,花儿都开了!” 二十万呢,能不烫吗! 程明野看看分区套分区的大房间,又看看沈西辞,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这儿了,他惊叹:“两位哥,有实力啊!这房间你们拿到的?有这实力,还用找我投资?我都是跟着我大哥才进来的,这地方会员制,要审资格,我申请几年了,都不给我过。”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不是杀猪盘吧?”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脑袋,“糟了,有点痒,我不会是突然长脑子了吧,连杀猪盘都能看出来了?” 陆既明对待财神爷非常贴心:“肯定是长了,您本来就英明神武、貌比潘安,这下肯定能赶福超狄!” “赶福超狄?谁?” “福尔摩斯和狄仁杰啊!”陆既明殷勤地把程明野引到沙发坐下,又端茶倒水,“您坐您坐,我们是真心实意,并且虔诚地来到您面前,我们这部电影,非常需要您这样慧眼识珠的人!” 以及您的钱!多多的钱! 陆既明把后面几个字隐下没说。 程明野实话道:“其实吧,我没想到你们真能站我面前来。我手里确实还有点钱,但这些钱我准备存一存,买帕加尼的限量款和阿斯顿马丁的超跑,等下次赛车,闪瞎那些人的钛合金狗眼!” 还真跟伪白富美群里说的一样,满眼都是车车车,陆既明下意识地转向沈西辞,着急地使眼色——怎么办怎么办? 沈西辞开口:“程少要去赛车?” 程明野双眼放光,比划着手势:“对对对!握着方向盘,油门一踩,引擎声的那个声浪,”他露出陶醉的表情,“就像男高音歌唱家唱的咏叹调,耳膜酥麻,全身都爽了!特别是冲过终点线的那一下,落在我后面那些车,有一台算一台,都是弟弟!” 沈西辞听着这描述,终于想起他为什么会觉得“程明野”这个名字熟悉了。 上一世,盛绍延那个圈子的,基本都是掌握实权的继承人,其中有一个叫程惟深,行事果决,手段很得盛绍延欣赏。 一次打猎聚会上,穿棕色猎装的盛绍延和程惟深聊完工作,程惟深询问盛氏在纽约的相关医疗资源。 他的弟弟程明野高位截瘫,卧床已经有两年十个月,出现了严重的呼吸系统并发症,状况不太好,他打算给他弟弟换一个更优秀的医疗团队试试看。 他记得聚会后,盛绍延跟他提过,程惟深的弟弟是因为参加一个赛车比赛,刹车出了故障,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 “听起来很有意思,程少经常去参加赛车比赛吗?” “哪儿能啊,普通规格的比赛,怎么可能请得动我的帕加尼老婆和兰博基尼老婆!”程明野一挥手,眼睛亮晶晶的,“本少爷已经休养了大半年,是时候让那些人看看,把那些黑的白的红的小跑,全放在一块儿,都不及我的帕加尼爱妃凤仪万千!” 陆既明在旁边捧哏:“豪气万丈!说得好!” 沈西辞没说话。 推算一下时间,程明野出意外应该就是最近的事了。 陆既明在对面狂使眼色——财神爷呢,哄着点,快,一起捧! 没想到,沈西辞毫无预兆地抬起手,表情沉静地掐算起来了。 这熟悉的一幕! 陆既明马上把捧哏抛在了脑后:“你又有感应了?这次你要算什么?能不能算算我什么时候发大财?小财也不是不可以,能发就行!” 沈西辞心想,当陆既明的捧哏用到自己身上,他都不用临时编台词。 “我确实刚刚突然又有所感应,不过不是关于你的,是关于程少的。” 程明野心想,这次不用长脑子,他都看明白了——不是杀猪盘,是玄学盘。 这种操作,他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什么风水不好啊,要改名字啊,八字冲撞啊,花钱消灾啊,来回都是那几套说辞,很是无趣,他完全不信。 “关于程少的?”陆既明立刻朝程明野道,“程少我跟你说,他算的神准!我第二次跟他见面,他也这样,突然给我来了一卦,算出来说我有个姓吴的朋友,我真有!” 程明野撑着下巴,一副“你们继续演”的表情:“那算出来我有个姓什么的朋友了吗?” “你朋友的姓氏我不知道,但我算出来,你在赛车比赛里,刹车会出故障,轻则重伤,重则车毁人亡,请一定小心。” 房间里一静。 这话说的太重了,也太惨烈了。 一直到走的时候,程明野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西辞有点抱歉:“陆导,我——” 陆既明摆摆手:“我懂,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要是你算的那一卦是准的,但为了捧着人、拉投资,一个字不说,只编些好话来听,要真出事儿了怎么办?投资没了可以再找,人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第41章 “干妈, 你快来接我!” 许令嘉躲在草坪旁几棵树后面的阴影里,他庆幸,除了不远处会所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布置有灯光外, 这附近的路灯都很暗, 周围行人也非常少, 没有人看见他被钟岳从车上赶下来的那一幕。 “干妈正在开会呢,出来透口气, 马上还有下半场会议要开, 你懂事一点。”叶眉声音有点疲惫, 想起什么,“你不是跟钟岳去参加饭局了吗, 怎么不像之前一样, 让他送你回来?” 许令嘉无意识地啃着自己的指甲, 泄露出一丝惊慌:“干妈, 被拍到了, 我被拍到了!” 叶眉听得好笑:“什么被拍到了?你和钟岳坐同一辆车一起去吃饭被拍到了?这不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吗,文案干妈都给你想好了,到时又是一大波热度。” “不是这个。”许令嘉咬了咬牙,艰难地把话说出来,“我把装杨桃果汁的保温杯换给钟岳, 被拍下来了,干妈,你救我!一定要救我!” “什么叫被拍下来了?谁拍的?有人拿着视频找你要钱了?”叶眉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说得又快又急,“许令嘉, 你好好说清楚,怎么回事?” 她又呵斥:“你怎么搞的, 这种事是能被拍到的吗?” “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摄像机!”许令嘉语气比叶眉更激动,他心里绷得死紧的那根丝一下就断了,复述钟岳在车上跟他说的那些话,“被开除那个助理负责给钟岳拍剧组花絮,拍完随手把摄像机放化妆间的架子上,忘了关,机器最后没电了才自动关机的! 后来那个助理被开除了,没人再去用那个摄像机,直到前两天杀青了,钟岳的另一个助理整理视频素材,才在储存卡里发现了这段长达十个小时的视频!” 叶眉听完,叮嘱:“视频最后落在被开除那个助理手里了?她是不是找你了?她什么要求你都先答应她,要多少钱都行,一定要先把她稳住,这视频绝对不能——” “干妈,”许令嘉打断她,声音发着抖,“那个助理早就已经把视频发在微博上了。” 骂了句脏话,叶眉飞快打开微博,根本不用她去搜关键词,热搜上,#许令嘉意图谋杀#这个标题,就让她眼前一黑! 话题里的第一条微博,是一个叫“钟哥小助理灿灿”的号发的,转发和评论数量都在以可怕的速度暴涨。 很长一篇小作文,叶眉一目十行地看完,里面有几段看的她眉头狠跳。 “我抱着一腔热情进到这个圈子里,从助理开始做起,每次累到撑不下去了,就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很厉害的人,赚很多钱,给家人很好的生活。”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失眠,脱发,生病,整个人昏昏沉沉,几次想死,但我又不敢死,我怕我死了之后,都背着这个罪名。” “直到以前的姐妹,把这个视频发给了我,我在电脑前,哭了两个多小时,泪好像流不干一样。” “在钟哥严重过敏休克,差点死亡这件事上,我被推出来承担一切责任,成千上万的粉丝,不分白天黑夜地私信骂我,给我打骚扰电话,发短信,骂我说都是因为我,钟哥差点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钟哥,是我连个小助理都当不好,我是个废物是个垃圾,我该死,我应该以死谢罪,我怎么还不去死。” “可是,我真的尽到了我的本分,做到了能做的一切,我唯独,错估了恶意和人心。” “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让人来接你!那个助理写的太有煽动性了,这事儿压不住!”叶眉赶紧想办法,问许令嘉,“钟岳知道了吗?他什么态度?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他们那边不追究能配合,这事就有办法!” 许令嘉眼前浮现起钟岳冷到极致的表情,眼里恐惧一闪而过,声音低了下去:“他不会配合的,他连我的解释都不愿意听!干妈,他说他只是找不到证据,否则谁都别想护住我。”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有点茫然,“干妈,我不是马上就要出演《神都劫杀》的男二了吗,这部电影会成为春节档冠军,我会一炮而红,我会——” 叶眉烦躁地想骂人:“都什么时候,还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我不该想吗!”许令嘉嘴唇痉挛般抖了抖,要不是叶眉没本事,没办法给他拿到好角色,他犯得着去跟沈西辞换角色吗?犯得着铤而走险,去换杨桃果汁给钟岳吗?而且,他拿到了好角色,搭上京圈的大资本,叶眉不也一样有好处! 残留的理智让他知道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来,他现在还指望着叶眉帮他平息舆论。 深吸了一口气,许令嘉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很是可怜:“干妈,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许令嘉戴着帽子,弓着身快速钻了进去。 叶眉的助理坐在前排,回过头:“叶总让我告诉您,先不要回家,也不要去酒店,容易被狗仔堵住。最好是去山海湾那边的房子避一避风头,那边偏僻,这两天也不要出门。” “好,我都听干妈的。”许令嘉半晌又问,“网上怎么样?舆论压住了吗?” 助理没敢说实话,怎么可能压得住?咖位相差太大,钟岳的粉丝极多,cp粉也更偏向钟岳,路人和别家粉丝都来掺了一脚,更何况,还有明晃晃的证据摆在那里,热搜都爆的不能再爆了。 “叶总已经让人全力公关了,尽量引导风向。” 许令嘉眼神亮了一点,问:“是往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钟岳对杨桃过敏上引导的吗?” 这是他刚才和叶眉商量出来的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咬死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口风决不能松。 助理点头:“对。” 许令嘉惊弓之鸟般的神情终于安稳了些,他眼神乱转,自言自语般:“就是这样,钟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杨桃过敏,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只是因为崇拜钟岳,特意买了同款的保温杯,又不小心拿错了,导致钟岳误喝了里面的杨桃汁,才引发严重过敏的!” 事情发生后,他因为害怕,没敢说那是他的杯子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大家肯定能理解,就算批评批评也没关系,反正他不是故意的! 许令嘉心里生出微弱的希望,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想了想,又把手机递给助理:“你给我念,她们都在说什么?这些人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了吗?我只是拿错了保温杯而已!” 助理看了眼许令嘉,总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很奇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过来,渗人得很,情绪像是踩在临界点上。她不敢拒绝,把手机接过去,看了看“钟岳小助理灿灿”那条微博下的评论,迟疑着不敢念。 “念啊!” 见助理还是不敢,许令嘉一把抢过手机,自己看。 “——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娱乐圈都玩得这么大吗?钟岳还喂了不少资源和流量给想要他命的人吧,现在是不是被气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嘉嘉是故意的!嘉嘉又不是神,能未卜先知钟岳对什么过敏!” “——许令嘉对蚊子咬过敏到需要随身携带肾上腺素,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爆出来时我就觉得奇奇怪怪,原来根本没有巧合,全是人为啊,钟岳实惨了。” “——谋杀,救人,捆绑炒cp,升咖,代言片约拿到手软,马上还要二搭大制作,有一说一,钟岳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真是心甘情愿当血包,供许令嘉往上爬。啧,这一波心疼钟岳。” “——关注灿灿很久了,这条微博看得我想哭,怎么,助理就不是人吗?真好啊,最后女孩帮助了女孩,博主和好姐妹真的都太棒了!搞网暴的才是垃圾!” “——许令嘉!杀人凶手!许令嘉!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满屏幕的“谋杀”和“杀人凶手”,看得许令嘉头晕目眩。 他们怎么都不信? “砰”的一声,手机被扔了出去,砸到了车厢壁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浅坑。 最后,手机落在了地垫上。 许令嘉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眼神格外渗人,一点都没有平时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的模样,他抓着救命稻草般:“打电话问问干妈,快啊!她不是在公关吗?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私人飞机越过北极圈,在浓郁的夜色中穿行,离降落在纽约的机场,还有几个小时。 盛绍延特意飞这一趟,是为了去长岛见正在休养的爷爷盛怀洲,他失踪了一个月,总要去报个平安,另外就是,纽约总部也有许多积压的文件事务需要处理。 卫星电话里,盛家祖宅的老管家笑道:“老先生听说您背上有刀伤,已经把医生都安排好了,您到了家里,免不得又要配合着做一次检查。” “嗯,爷爷肯定怀疑我实际上伤得很重,为了不让他担心,骗他说伤都好了。” 他和爷爷都清楚,二叔盛峻鸿下手时从来不会讲情面。 一个多月前,邻国的中部高原地区发现了一座大型矿山,盛合旗下的矿业资源集团想拿下开采权,但多家竞争,政府徘徊,一直没能定下来。 他正好途径,计划在附近停两天处理这件事,没想到,被一直盯着他的盛峻鸿钻了空子。 他带的保镖一个都没活下来,袭击他的人仍在后面穷追不舍,他干脆将车全速开到了国境线边缘的山林中,又弃车步行,借由山林里复杂的地势和遮天蔽日的植被,掩盖自己的踪迹,成功把那些人甩掉了。 第42章 沈西辞第二天一大早, 就精神抖擞地给陆既明打电话:“陆导,起了吗?” 陆既明都要困疯了,那么大一个瓜挂热搜上, 不到凌晨怎么可能吃得完?他眼皮黏在一起睁不开, 用被子罩住脑袋, 瓮声瓮气地回话:“起什么起,刚睡!” 沈西辞故作为难:“可是, 如果陆导你不起来的话, 我们就赶不上春节档了。” 缓缓把被子掀开, 陆既明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忍不住追问:“……还有呢?” “我们还要去找演员, 因为你今天上午睡了懒觉, 原本愿意跟我们签合同的优秀有天赋又努力的新人演员, 就被别人以两万块的价格签走了。我们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还要要看场地, 还要拉投资——” “别说了别说了,我起来了!”陆既明顶着鸡窝头,艰难地掀被子下床。 他一开始主打一个佛系慢慢来,他就一个人,拉投资选角色找场地, 那不得一步一步来吗?谁知道碰见了沈西辞这个卷王,说什么一定要上春节档。 上就上吧。 他还是很心动的…… 而且,人沈西辞这么优秀一个演员,自己也不能耽误他。 打着哈欠,陆既明去洗漱, 抓着牙刷吐槽:“别人鸡娃鸡爸妈,你是鸡导演, 你牛!” 沈西辞正在给自己量体温测血压,笑道:“鸡导演也要导演有实力有才华,才能鸡出成果啊,不然都是白费力气。” 没睡好的烦躁感消失得一干二净,陆既明心情好的想哼歌,矜持道:“嗯,你眼光不错,一眼就看出了未来大导演得优秀品格!”他又迟疑,“不过,我们要钱没钱,拿什么去找演员?” 沈西辞揭露他:“你忽悠我签演员合同的时候,手里连程明野给的二十万赔偿款都没有。” 陆既明讪笑:“那不一样啊,你是神仙,不忽悠到手,你跑了就找不到第二个你这样的了,所以,赔上良心,也要把你绑手里!” 两个人在宁城戏剧学院门口碰头,沈西辞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还没走到校门口,就被旁边伸过来的手一把拽到了大树后面。 “别去别去,门口狗仔在开会呢!小心被认出来!” 沈西辞往校门口看,好奇道:“开会?他们在这里开什么会?” “许令嘉啊!他不是宁城戏剧学院的学生吗,我刚去探了探情况,据说是他家里、他公司都找不到人,一帮子娱记没地方去,就一窝蜂地来学校蹲点了。”陆既明看看双眼澄亮,毫无半点熬夜痕迹的沈西辞,“你不会连这么大个瓜都没吃吧?” 沈西辞点头:“当然吃了的。” 原本因为电影杀青,剧组的群聊全都沉寂了,结果一个热搜,把所有群都炸醒了,蓝小山无比神速地把他拉到了《山脉线》剧组的一个瓜群里,跟以前上学时不带班主任和辅导员玩儿的群一样,里面基本都是跟组助理和灯光服装助理,群聊消息没几分钟就999+。 他都不用上微博,所有的相关消息都被搬运到了那个瓜群里。 绕开蹲点的狗仔,陆既明指了指:“来,跟我走这边,这边有个小侧门能进去!” 时间还很早,街边都是卖早餐的推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煎饼的香味,陆既明抽抽鼻子,越闻越想吃,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昨晚吃瓜愣是没吃明白,看了几十个分析帖,总觉得每个人都跟福尔摩斯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 助理灿灿放出来的那个视频里,许令嘉看着,确实像是特意去调换两个保温杯的。但拍到的东西太少,有的分析帖里说,两个保温杯一模一样,许令嘉说不定以为自己手里的保温杯是钟岳的,拿错了,所以去把自己的换回来,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专门要去害人,那个助理灿灿为了洗白自己,拉许令嘉出来挡枪。 你看,这也很有道理啊,完全符合行为逻辑!不怪人家的粉丝通宵战斗,誓必要还许令嘉的清白。” 沈西辞接话:“再加上,钟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严重过敏源。” “对对对,我昨天差点都被说服了!”陆既明摸摸下巴,“但我又觉得很不对劲,不是什么肾上腺素随身带之类的细节,我就觉得,许令嘉虽然星二代嘛,从小到大都挺有曝光率的,但就他那个一言难尽的演技,想在影视区闯出一条路来,太有难度了。可要是搭上了钟岳,啧啧,看他现在的咖位和片约就知道,他动机不要太足。”陆既明猛摇头,“不行不行,不能因为人家有嫌疑就定案!” 这些也是到现在,网上关于视频这件事的风向,再加上叶眉不遗余力地公关,虽然有相信许令嘉是凶手的粉丝在取关,可坚定许令嘉无辜的粉丝也有很多。 陆既明手肘捅捅沈西辞:“欸,你肯定有内部消息,透露透露?” 沈西辞在钟岳过敏住院那两天里,就把整件事理了一遍,就算现在有视频拍到,除非许令嘉自己承认,否则他的操作也很难揭穿。 “内部消息的话,”沈西辞想了想,“在拍摄设备里发现视频的那个助理,昨天已经离职了,她说她会和那个叫灿灿的助理一起,去读学历,换个领域工作,再也不沾娱乐圈的边,这算内部消息吗?” “钟岳他们在风口浪尖上,直接把助理开除这事儿,做的真是不地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粉丝的疯劲儿。”陆既明有点唏嘘,“这消息挺好的,听得人心里舒泰,这个圈子,脏的乱的太多了,小人物就像被雨打的浮萍,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 在路边早餐摊揭开蒸笼时溢出的白烟里,沈西辞看向旁边表情复杂的陆既明。 上一世,陆既明又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销声匿迹? 很快就把自己从感慨唏嘘的情绪里抽出来,陆既明问:“你觉得呢,这事儿后面会怎么发展?有许令嘉的粉丝在叫嚣,让钟岳有本事就报警,如果不敢报警,那就是污蔑。” 沈西辞点头:“我也觉得关键在钟岳,现在为止,钟岳都还没有表态。”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又一起蹲在了灌木丛后面,远远望着宁城戏剧学院的一个小操场,表演系的人正在那里出早功,满耳朵都是各式各样的台词和绕口令。 找到这个藏身位置,陆既明堪称熟门熟路,沈西辞小声道:“陆导,你是这个学校的?” 陆既明自豪:“对啊,我导演系的,实打实的科班出身!” “那,亲爱的校友,我们为什么不去旁边的石凳上坐着?” 陆既明眨了眨眼,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嗐,偷偷摸摸习惯了,差点忘了还能坐着!” “嘘,”沈西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陆导,你这话,再加上我又戴口罩又戴帽子,很容易招来巡逻的保安,到时候把我们像撵大鹅一样撵出去。” 陆既明来了兴趣:“你描述这么精准,以前被你们学校保安撵过?” “保安没撵过我,但我撵过保安,”沈西辞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往下讲,“万圣节,宁城最大那个游乐园不是有活动吗,我就去兼职赚钱,活动结束回学校,都凌晨四五点了,只能翻墙,又因为时间太晚来不及卸妆——” “你坐墙上的时候,保安正好见着你了?” “对,还是在我们上解剖课的实验楼背后,那段围墙比较好翻。” 陆既明惊呼“好家伙!”又催后续,“然后呢然后呢?” “保安大叔拿着手电筒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有鬼’啊!我怕他有心理阴影,从围墙上跳下去,一边追一边喊‘我不是鬼,你别怕!’” 陆既明笑得不行:“保安心想,完犊子了,有鬼追我!”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不对劲,“等等,解剖课?实验楼?你哪个电影学院的,这么重口?” “我是夏京医学院的。” 陆既明瞪大眼:“我的兄弟竟然是学霸这种事都被我碰见了?不过你干嘛弃医从艺了,夏京,多牛逼啊!” 沈西辞隐去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因为,缺钱。” 陆既明拍拍他的肩膀,眼里都是穷鬼对穷鬼的共鸣:“没想到,医考艺考都缺钱!钱啊,怎么就不从天上掉一点下来,我愿意被砸晕!” 这时,忽然有聊天的声音传过来。 “《神都劫杀》的官博删博了!把官宣许令嘉是男二那条删了,刺激了刺激了!” “钟岳呢?钟岳什么反应?” “钟岳还没反应,我当初还嗑‘许我钟情’的cp嗑的上头,谁知道这就塌了!” “那个灿灿小助理据说以前也很喜欢许令嘉,在另一个平台的笔记里,写在剧组看到许令嘉很开心,说小时候看过那个萌娃综艺,没想到啊,这塌得更厉害吧?实惨了。” 陆既明火速打开微博,酸道:“《神都劫杀》这前脚官宣后脚删博的操作,还没开机呢,热度就赚足了,省了不知道多少宣传费!羡慕啊!” “《神都劫杀》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 电话被挂断了。 许令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蜷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可怜兮兮地问:“干妈,那边怎么说?” 叶眉揉了揉眉心:“怎么说?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搭理我们!” 从昨晚到现在,她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谁能想到,原本对她和许令嘉热热络络,求着他们合作的那些人,突然全都冷淡下来,别说帮忙了,还有不少人落井下石,连一个已经谈好,就差最后签合同了的代言,也撤回了合作的邀请。 第43章 餐厅的包厢里, 可以透过落地窗俯瞰宁城闪烁的霓虹,程明野白金色的脑袋在灯光下格外耀眼,都快反光了。 他用有限的词汇量描述当时的惊险情景。 “我的帕加尼爱妃这辈子就没跑过那么慢的速度, 在把速度拉满之前, 说时迟那时快, 我急中生智,尝试着踩了踩油门, 想着, 猜来猜去都没个准, 还不如实践出真知!” 陆既明拿着刀叉,咽下一大口牛排, 猛点头:“对对对, 你可真是机智!一般人都想不到这个!” 程明野得意, 又还有点后怕:“嘿, 没想到, 竟然真的脚感不对!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儿要糟,赶紧找人来救驾!” 陆既明继续夸:“你反应太快了,这就叫临危不乱!” “你总结得挺不错的,以前上学语文成绩肯定很不错吧?”程明野见陆既明面前牛排又吃完了,招呼侍应生再给上了一份。 调整调整语气, 程明野恭恭敬敬地朝沈西辞道:“哥,大佬,你算的也太准了!” 沈西辞心想,他在三年后亲耳听见的,能不准吗? 但面上肯定要绷住, 他给自己扫尾:“也不是每次都准,只有有所感应的时候, 才能隐隐窥到一点天机。” 这话一听就格外高深!程明野和陆既明齐齐点头。 被他们两个直直地盯着,沈西辞总觉得这两人眼神里,都有点催促他赶紧再说两句的意思,想了想,他继续道:“我见过那么多人,都没有激发我的感应,但遇见你们,这感应就降临了,这不就说明——” 程明野神采飞扬:“说明我们要是在玄学小说里,就是天道之子!” 陆既明一脸兴奋:“在都市男频文里,就是能握住经济命脉的龙傲天!” 对视一眼,两个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氛围。 “……” 好像不用他再说点什么了,沈西辞叉起一块小番茄,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程明野越想越上头,老天都派出沈西辞这个大佬,来点化他,让他避开死劫,以后成就一番辉煌事业。能量守恒,那他必然要做出点贡献,回馈回馈才行! 他豪气地问:“你们拍这个电影,还缺多少投资?” 陆既明一听,牛排也不急着吃了,擦擦嘴角,笑容立刻变得谄媚:“一点点。” 程明野皱眉:“一点点?只缺了一点点,那还有找我的必要吗?怎么,看不起本少爷的实力?”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陆既明赶紧纠正,“是除了一点点,我们都缺!那一点点,还是您第一次见面时,转我的那二十万。” 程明野瞪大眼:“合着你们根本没钱啊!” “哎呀,这都被您发现了!”陆既明完全不因为自己的贫穷有什么心理和面子上的负担,“程少——” 程明野嫌弃:“叫什么程少,我们,天道之子联盟!叫名字!” 这么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陆既明当然不会放过,他从善如流:“明野,咱们这个电影,虽然还没有开始拍摄,但非常有前景!我们不仅有精彩抓人的剧本,才华横溢的导演,还有极富冲击力的镜头设计,再加上沈西辞这个王牌主演,入股绝对不亏!肯定能让你赚的盆满钵满,投进去的钱翻个几倍回到口袋里!” 管他能不能实现,拉投资嘛,肯定是牛能吹多高吹多高,饼能画多大是多大! 程明野一脸“别忽悠我了”的表情,转念想到什么,压低声音,“你们剧组,难道是那种洗钱的剧组?” 陆既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我们是遵纪守法好剧组!” 虽然剧组现在满打满算,一共就两个人。 “那不就结了,你当我傻吗?赚钱?这种好事能轮上我?”程明野一路走来,创业必垮,投资必亏,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拍拍陆既明的肩膀,“没事!我都说了,投的钱就算是我的买命钱,不要有心理压力,不就是亏钱吗,你放心大胆地亏!亏多亏少都算我的!” 陆既明眼眶一热,没想到,竟然还有投资人不想赚钱,甚至连回本都不指望,让他随便亏! 这是什么天使投资人? “拍个电影亏的那点钱,我哥没一会儿就赚回来了,也就是我少买一两辆车的事。”程明野底气十足,说到这儿,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西辞,有点忐忑地问,“那个……最重要的是,大佬,你能不能再感应感应,我明年可以开车吗?我的帕加尼爱妃我准备返厂,不过我是不敢开了,看有没有人愿意接手吧,但明年,我还想买阿斯顿马丁的女武神,排了很久的队了。” 拉投资这事,有陆既明冲锋在前,他好好坐着当吉祥物就行,听完,沈西辞开口问:“是开车还是赛车?” 程明野连连摆手,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赛车怎么可能!谁都不可能再看见我开赛车的英姿了!开车,真的只开车,我就开着我新到手的武贵妃,在市区路上培养培养感情,绝对不超速,能行吗?” 沈西辞只道:“我现在没有感应,算不出来,反正,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明野已经吃过一次亏,那种心跳在耳边“咚咚咚”狂震,大脑空白,恐惧于下一秒就会出现的死亡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散掉,他连声道:“一定一定!” 一顿饭,陆既明吃了四份牛排,沈西辞都担心他会不会半夜胃疼。眼看着吃的差不多了,陆既明放下餐巾起身:“我去趟卫生间啊,你们慢聊。” 没两分钟,沈西辞的手机就亮起了新消息。 【陆既明:快快快,你也快来洗手间!】 去洗手间?沈西辞发了个问号过去。 【陆既明:一看你就业务不熟练,最强逃避买单的办法——我去躺洗手间,一会儿回来!】 沈西辞心想,新的知识点,又学到了! 等程明野结完账,陆既明回来了,发现买单的侍应生往外走,他故作震惊:“明野,你看这,哎呀,多不好意思啊!怎么就把账结了呢?” 他转过头,赶紧叫住走到门口的侍应生,“帅哥,帮我拿几个打包盒过来,我要打包!” 站在路边,目送程明野上了家里司机开来的车,马路上车流交织,沈西辞问陆既明:“回家还是?” “回什么家!快快快!”一只手拎着一沓高端打包盒,另一只手拽着沈西辞的衣服,飞快回到餐厅,陆既明先开通商场的会员,再找餐厅前台的工作人员积了分,盯着手机界面,他双眼放光,“这顿饭吃了两万,那就是两万的积分,可以兑换不少东西!” 沈西辞看了看兑换界面,都不太像陆既明自己会用得上的东西,猜测:“然后呢,拿到某鱼去卖吗?” “某鱼不行,不是目标客户。”陆既明打开自己加的那个专钓凯子的假白富美群,“这里是顶奢商场,能兑的东西多种多样,logo齐全,你看吧,保准有人要!说不定,我这几天的生活费又有着落了!” 沈西辞没想到,那个群,居然还能继续发挥余热! 他用几个字概括自己的心情:“陆导,不愧是你!” 在纽约忙了快一个星期,盛绍延才回到宁城。 办公室里,寄过来的小卡已经摆在了桌上。 脱下西服外面深色的长款大衣,盛绍延随手拿起其中一张。 画面里,沈西辞穿着拍戏时穿的那件土布白袍,领口是盘扣斜襟,款式挑人,却显得脖颈线条修长细腻,宽大的衣袖被蓝布收紧在袖口,手腕纤细,肩上还披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布外套。 那是他的衣服。 他亲手披在了沈西辞的肩上。 心底某种情绪,轻而易举地再次被勾起、引动,让他感觉到一阵躁意。 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了碰照片上沈西辞的脸。 那时,他们走在一起,沈西辞转过头,正朝着他笑。 肤色雪白,侧面轮廓毫无瑕疵,因为在笑,唇角的酒窝陷下去,黑白分明的双眼像是被山中的清泉洗过,干净漂亮。 现在回想,原来,沈西辞看他时,是这样的神情。 亲近,熟稔,专注,又透着全然的放松。 不由自主地,盛绍延拿起手机,按下了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手指悬在“拨打”的按钮上,却最后也没有拨通。 换了个联系人。 没一会儿,宋星淮有些疑惑的声音传过来:“你从纽约回来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盛绍延停顿片刻,直接问道:“这几天,他有没有再来俱乐部?” “你说那个沈姓神秘人物?这几天他都没再来过。”宋星淮一听就明白了,毕竟,得盛绍延亲自叮嘱的,也就这么个人,他很积极,“要不要我让下面的人注意着,要是他来了,就马上告诉你?” 匀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盛绍延垂下眼:“不用。” “真不用?”宋星淮又想到,“对了,还有件事,程惟深不是有个弟弟吗,叫程明野,差不多称得上不学无术吧,但人没什么复杂心思,前几天去山路上跑赛车,刹车出了故障,差点就出事了。多半是被吓破了胆,赛车不敢赛了,听说准备去投资什么电影。” 盛绍延记得程惟深,两人并不算深交,他只是欣赏程惟深出手整顿董事会时的手段而已,对程惟深的弟弟干了些什么事,毫无兴趣。 正想说两句就挂电话,宋星淮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起程明野这个人,是因为你那个沈姓神秘人,来俱乐部那天,不是报了你的身份码吗?” 第44章 落地窗外的阳光像薄绵的金色丝线, 照在盛绍延身上,好像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刚结束线上越洋会议,盛绍延闭上眼, 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思考什么, 严谨的手工西装穿在他身上, 像毫无裂隙的钻石,让人无法窥探内里分毫。 于舟手指离开键盘, 高强度、长时间的会议让他脑子有点发热过载, 他快速瞥了盛绍延一眼, 心想,总会有人在获得罕见精密的大脑后, 还能得到命运大方的馈赠。 盛绍延这张脸一直被他们几个亲信戏称为盛合集团的最强门面担当, 因为血统的原因, 偏冷的肤色, 线条感极强的轮廓, 轻易就能让人产生感叹上天不公的念头。 家世顶尖,脑子好用还长这么好看,能有什么天理? 于舟上学时,一路出类拔萃,被世界顶级名校录取, 全额奖学金,毕业时拿到了一等荣誉毕业生,硕士课程两年读完且专业第一,随后顺利进入顶级投行实习,履历令人艳羡。 然而, 当他成为总裁特助后,他才发现, 那些光鲜亮丽的履历,都不过是让他有站到盛绍延面前的资格,在这个地方,挤满了和他差不多的人。 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绝不可能做到盛绍延这种程度,在极为年轻的年纪里,就能将偌大的集团如臂指使,每天做无数决策,仿佛永远理智,永远坚定,永远不会踏进陷阱。 不管多少人对继承人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至今,仍没有谁敢直面盛绍延的锋芒,他听过太多背地里对盛绍延的嫉妒和痛恨了,于舟总觉得,这怎么不算一种变相的崇拜和仰望? 抽屉里响起低低的微信提示音,于舟朝抽屉的位置瞥了一眼,价格几百块的手机,还没有盛绍延西服上的一颗纽扣值钱,但于舟像照顾珍稀的花木一样,精心地给它充过好几次电。 他小声提醒:“盛总,那个手机响了。” 过了一会儿,盛绍延才睁开眼睛。 已经是第二次,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盛绍延知道,发来信息的很大可能不是沈西辞。但心里依然有个声音,说不定沈西辞要拍的那部新电影遇到了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沈西辞终于准备展露他的意图。 然而,极小概率的事件,确实没有成为现实。 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发来一条微信:【您上次推荐的那家公关公司,实在太好用了,我们节约了好大一笔钱!万分感谢!】 盛绍延打字,回了句不用客气,等对方的下文。 【江列远:这次打扰,是想冒昧询问一下,如果我们想请沈西辞当品牌代言人,有可能吗?】 请沈西辞当代言人? 显然,对方依旧以为他是沈西辞的经纪人,盛绍延思忖片刻,没有纠正,而是回复:【把报价发过来。】 【江列远:好好好!上完热搜之后,广告效果非常好,我们公司以前都没订单的,这半个月,订单量竟然突破了两位数!开天辟地头一遭!这都多亏有沈西辞带我们飞了一把!】 【江列远:沈西辞对我们产品特别了解,那不就是天选代言人吗?】 手机屏幕上,江列远的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盛绍延抬眼,吩咐于舟:“查查烛龙光启这家公司的情况。” 烛龙光启?这个名字没有在自己的涉猎范围内,但于舟立刻应道:“好的,盛总。” 一个小时后,于舟拿着一叠新鲜出炉的收购案,放到盛绍延办公桌上,总结:“盛总,这家公司虽然刚起步,规模也很小,但很有潜力。” 于舟暗忖,自家老板怎么突然对专业灯光控制公司感兴趣了,难道集团要涉足这方面的业务?但如果要收购,也应该是瞄准dma lighting这种成熟有一定价值的公司才对啊。 或者,那个叫烛龙光启的小公司,有什么独到之处,他查资料时没能找出来? 盛绍延看完:“江列远人怎么样?” 背调也是十分必要的,于舟回答:“名校毕业,和同宿舍的同学以及学弟学妹一起创业,专业技术过硬,风评很好。” “嗯,你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合上,盛绍延按下那串电话号码,拨通。 耳边是被拉长了的“嘟”声。 盛绍延很清楚,他从未在一段关系或者一个问题上犹豫迟疑这么久。 电话被接通。 盛绍延先开了口:“是我。” 沈西辞的声音通过信号波传到了他的耳边,带着一点疑惑和惊讶:“盛先生?” 盛先生。 盛绍延搭在桌面的手指蓦地收拢。 他听见自己说道:“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以为我是你的经纪人,来找我谈关于邀请你做品牌代言人的事情。” 另一面,沈西辞似乎小声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走到了另一个安静的位置:“抱歉,给盛先生添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去联系江总,跟他澄清这件事,以后绝不会再耽误您的时间。” 语气客气又生疏,和在绥县时完全不同。 眸光微敛,盛绍延像是没有听见这句,接着道:“我查了烛龙光启这家公司和江列远,缺点是公司初创,体量小,能给的代言费也比较低,但在专业技术方面,属于国内领先,前景可期,风评也不错,你可以考虑。” 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番话,沈西辞怔了几秒才回答:“谢谢盛先生,我会好好考虑的。” 终于找到了理由打这通电话,但盛绍延心里的憋闷感却越来越强。 一句一声“盛先生”,那“阿绍”又是在叫谁? 可是,四月十八号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六天,盛绍延不否认,他想和沈西辞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最近在忙什么?” 沈西辞答得简略:“在忙新电影的筹备工作。” 盛绍延被提醒,沈西辞报他的身份码,是为了找程明野拉投资,他停顿片刻,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想,只要沈西辞开口,不管是经费的问题,还是人员的问题,甚至后面制作、审批、上映的问题,他都可以帮忙解决。 但他却听见对面的人回答:“暂时没有,谢谢盛先生的好意。” 一栋仿百年洋房的独栋建筑里,沈西辞挂断电话,从花园的树荫下回到大厅。 陆既明正跟着房产中介新奇地左看右看,见沈西辞回来,立刻兴奋地比划道:“你觉得这么样?舞会,这里布置上留声机之类的东西,你扮演的顾长生穿白色复古风衬衣和米色格纹马甲,双手插兜,就从楼梯那里走下来。”他演示地走了两步,“就这种纨绔子弟、公子哥的姿势,全身都是从金银里泡出来的松弛感和贵气!” 沈西辞看看他指的那处楼梯:“嗯,可以,确实很适合。” 这几天,他每天早上准时准点给陆既明打电话,叫人起床,出门找演员、找拍摄场地。今天看的这一栋房子,最符合他们两个人对电影场景的设想,只是站在挑空的大厅里,耳边就仿佛响起靡靡乐声,穿梭回了百年前的十里洋场。 陆既明对微表情语气什么的都很敏锐,他站过去:“怎么了,刚刚电话谁打来的,怎么人一下就低落了?” 阳光从占据了整面墙的窗格中落进来,沈西辞盯着其中被照的像金粉一样的浮尘:“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过以后可能当不成朋友了。” 没想到陆既明一语中的:“你前经纪人?那个大帅哥?” 沈西辞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说不定跟你待久了,我也沾了点玄学因子!”开了句玩笑,陆既明关切道,“之前在绥县那次,你们看着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掰了,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沉默片刻,沈西辞摇摇头:“事情有点复杂。” 那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 陆既明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拍拍沈西辞的肩,权作安慰。 手指摩挲着手机的金属边框,沈西辞耳边响起盛绍延说的烛龙光启代言合作的事,以及后面那句需不需要帮忙。 他太了解盛绍延了。 盛绍延依然在怀疑他,想帮他那句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在,但其中,试探必然占了大多数。 这种感觉有点难受,但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并非不能接受。 陆既明有意转移话题:“真不签片酬合同啊?” 程明野投的资金有一部分已经到账,法务支持也是程明野提供的,据说是去他哥程惟深那里讨来的专业团队,对他们这种小剧组来说,配置太高端全面,都溢出了。 给沈西辞准备的演员合同有两种,一种是拿固定片酬,相比起《山脉线》,这一部沈西辞担任男一号,片酬很是可观。另一种就是,不要片酬,签票房分红,但具体票房会如何,包括沈西辞自己在内,是亏是赚,谁都无法确定。 “嗯,确定,就签分红吧,等开拍,花钱如泄洪,钱只会不够用,不可能有多余的。” 沈西辞想演这部戏,一方面是非常喜欢顾长生这个角色和这个故事,另一方面就是,他想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路。 陆既明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脸感动得握住沈西辞的双手:“果然是救我于水火的好兄弟!” 跟着中介楼上楼下花园全都看了一圈,陆既明问租金一个月是多少。 中介迟疑:“你们真准备租啊?” 陆既明点头:“对啊,价格便宜就租,怎么了?我们要的那个时间段,这房子空不出来?” “哪儿能啊,这房子都没人来看,不说半个月一个月,你就是想租一年,也没人跟你抢!”中介擦擦额头上的汗,强调,“你知道……这是凶宅吧?” 第45章 以极低的价格把这栋房子预租下来, 陆既明还把中介费讲下来了一个百分点,他哥俩好地揽着中介的肩膀,热络道:“要是下次又有这种民国风的, 还闹鬼的凶宅可以租, 尽管来找我!” 中介竖起大拇指:“我干这行十几年, 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兄弟, 牛!”他奇怪, “不是说你们搞剧组的都特别迷信吗, 开机前还要拜一拜什么的?” 陆既明总结:“当然要拜,我也拜!但是嘛, 事急从权, 玄学和不玄学二选一, 肯定选玄学!如果玄学和穷摆在一起, 那肯定是穷的优先级最高嘛。” 他畅想, “等我以后成了大导演,要民国小洋楼,搭!要古城宫殿,搭!不过现在不还没成大导演吗,将就将就, 能用就行。” 中介叹服:“能屈能伸啊兄弟,我回去就给你搜罗搜罗!” 沈西辞跟在后面,听陆既明口若悬河,把中介送上车时,两个人都快成异姓兄弟了。 陆导要是不干导演这一行, 随便开个什么培训班,肯定风生水起。 手机又响了起来, 沈西辞心里一动,又马上打散了脑子里冒出的那个人名,盛绍延平时就忙得要死,线上线下一天几个会,这次一消失就消失了一个月,事务不知道堆成了好几座山,哪有时间又给他打电话? 看见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沈西辞接通后,语气都还有点诧异:“温老师?” 其实在剧组拍戏,常常都有点一期一会的意思,合作过的演员,可能就再也不会联系了,他在温雅歌那里,应该还只是“对戏对起来很顺畅的演员”的关系。 “发现是我这么惊讶?”温雅歌尾音微挑,笑道,“我就不多寒暄了,给你打电话,是钟岳托到我这儿了,他想请你吃个饭,你看你有时间吗?” “钟老师请吃饭?我看见热搜上说,钟老师不是又进组了吗?” “是进组了没错,但他有个什么品牌的晚宴需要露脸,就赶回来了。”温雅歌对看得顺眼的人,向来都不吝提点,“出了许令嘉那个事,钟岳又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还找人拿了当时的视频来看。他日程忙成狗,还想请你吃饭,多半是存着感谢你的心思,你可别搞高风亮节那一套,有好处不占,通通是王八蛋!” 沈西辞非常赞同这句话,特别是跟着陆既明混了一段时间后,简直是深有体悟。 他往路边的树荫下走,在刺眼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您可太高看我了,只要是机会,我肯定会牢牢抓住的,麻烦您转告钟老师,按照他的时间来安排就行,我最近都空。” 枝叶将阳光切碎,虽然已经杀青,但他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哑巴少年的习惯,发现树叶形状厚薄都合适,就心痒地想伸手摘一片吹一吹。 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忽地浮现起盛绍延站在树下,将帮他摘的一把树叶放在衣服兜帽里的样子,还没完全伸出去的手就又收了回来。 陆既明转过身,正好看见沈西辞就那么随意地站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面,身形舒展,头身比例极好,戴着黑色口罩,露出的眉眼漂亮精致,周围光影效果一点没设计,但就是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浑身还有点忧郁的气质,连眼神都很有故事感。 他看着看着,就憋不住地美滋滋偷笑——他祖宗的,我怎么这么会挑演员呢! 陆既明走过去,刚好听见最后那句,等沈西辞挂了电话,他惊呼:“你要去跟钟岳吃饭?” 沈西辞放下手机,预判道:“如果吃饭的地方是在商场,我一定帮你积分。” 陆既明表示十分欣慰:“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沈西辞,是迭代进化plus版的沈西辞了!”他回想两秒,“不对啊,谁要跟你说这个,思路都被你带偏了!” 赶紧把思路拉回来:“钟岳找你干嘛?你们在剧组处的不错?” 沈西辞简单概括:“他过敏休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见他躺地上,医学技能实践考试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就被动触发了。” “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管别人信不信许令嘉是故意的,反正钟岳是信了。” 吃到了更全面的瓜,陆既明很是满足,咂摸半晌,一拳捶在手心里,“找错救命恩人这种设定,怎么这么耳熟呢……卧槽!你们搁这儿演小美人鱼呢?” 沈西辞双手揣在兜里,抬起长腿踹他:“滚滚滚,谁是小美人鱼?不过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没有肾上腺素,就算判断出来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多大意义。” 餐厅里,坐在钟岳对面的椅子上,沈西辞也是这么说的。他会抓住机会,但也不会贪功,过分夸大自己的功劳。 “导演能让人跑下山去找跟组医生拿肾上腺素,或者让医生拿着肾上腺素跑上来的前提,不都是要知道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吗?我住院时那个主治医生也说,对于严重过敏休克,每一秒都很关键,说不定哪一秒就没命了。” 钟岳特意绕开了那个名字,一个字没提许令嘉。 这一个月里,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化妆间分一半给许令嘉,耐心给许令嘉讲戏对戏,把新电影男二的角色送到许令嘉手里,配合炒cp,又兢兢业业地带许令嘉进他的人脉圈子。 一想到这些,钟岳就犯恶心。 导致他这几天,听见“钟哥”“许令嘉”和“许我钟情”这几个词,都有点应激了。 他的经纪人说,还没有找到证据,如果不是许令嘉干的呢?是没证据,可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又不是傻子,眼睛也不瞎,被人当猴耍了一个月,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感觉不到? 在剧组时,他没怎么关注过沈西辞,印象也不怎么深,只知道这个人演技好,长相在娱乐圈非常吃香,算是很有潜力的新人。 看完休克现场的视频后,他才意识到,他报恩还真的报错人了。 当时现场乱哄哄的,驻组医生又在山下,如果不是沈西辞准确判断他是过敏休克,那根本没人知道要赶紧拿肾上腺素救命。 他第一次仔细看坐在对面的人。 餐厅的灯有些昏暗,只起到烘托氛围的作用,但沈西辞无疑长得赏心悦目,双眼皮是典型的小开扇,不笑时显得凉薄,但一旦笑起来,那种冰消雪融的感觉很有视觉冲击力。这种长相,再加上出色的演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想不火都难。 他斟酌着开口:“《神都劫杀》男二号这个角色,你有兴趣吗?”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上一世,这部电影拿了春节档的票房第一,火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出演,都能沾光,更别说是演男二这种重要角色。 但时间有重叠,两部电影都要赶春节档,档期和精力都排不过来,他要是去演《神都劫杀》的男二号,就不可能去演陆导的电影了。 权衡一番后,沈西辞还是拒绝了:“谢谢钟老师的好意,不过我已经答应一位导演,要出演他的电影了。” 钟岳被拒绝了也没有不快:“哦?是哪个导演?我要是认识,可以帮你打声招呼,别的可能没多大用处,但绝对能被少骂两句。” “是陆既明陆导演,钟老师肯定不认识,这是他的第一部电影,正在筹备中。” 钟岳惊愕:“新人导演?” 如果是什么大导,他还能理解,但为了个新人导演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开机的电影,拒了《神都劫杀》? 他忍不住劝道:“你要不再想想?《神都劫杀》是明誉影视投拍的,导演是饶清平,你肯定知道,饶导演个人风格强烈,水准也格外的高,注资方面非常充裕,相应的,片酬也很多。” 片酬很多……片酬很多…… 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在转悠。 谁不想要钱啊! 沈西辞心已经在痛了,苦笑:“钟老师,快别说了,我现在已经看见一大笔钱在我眼前漂走了,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钟岳笑他:“你是欠了那个导演多大的人情,这都不推了?还是已经签了合同,有天价违约金?” “没欠人情,也没有违约金,我只是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拍好这部电影。而且,我也是真的喜欢那个角色,想把那个角色演好。”沈西辞觉得自己的理由听着有点太天真了,但这也是何爷爷从小教他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尽力做到。 钟岳没有嘲笑他天真,反而有些感慨:“我刚开始演戏那会儿,什么导演跑路,投资人跑路,主演跑路,或者干脆一觉醒来,整个剧组都解散了的情况,全都见过,这个圈子里,朝夕易变的人到处都是,这个导演运气很好,碰见你这种不跑路的主演。” 沈西辞想起陆既明每天都不重样的彩虹屁,薄唇弯起:“他确实挺怕我跑路的,每天变着法地夸我,情绪价值给得很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钟岳没有硬劝,他把新上上来的菜挪到沈西辞面前,转开话题:“既然准备在演员这条路上走下去,签公司了吗?” 沈西辞摇头:“还没有。” 钟岳看他,话说得直白:“要不要来明誉影视?我给你内推,再加上你第一部作品就是万导的电影,很有潜力,拿到的待遇肯定差不了。我在明誉有这么些年了,还是有几分面子,我给你保驾护航,至少不会有人卡你资源,拿你当血包吸血。” 说是“有些面子”,但钟岳“明誉一哥”的身份,谁都知道。每年明誉的财报出来,钟岳的贡献度总是断崖领先,粉丝都会自豪地带一波热搜。 “我有一个想合作的经纪人,之前她一直在休产假,所以才没有去找她。”见钟岳露出头疼的表情,沈西辞笑道,“要不,钟老师帮忙看看,《神都劫杀》里有没有那种拍半个多月就能杀青的角色?拍完《神都》我马上进另一个组,这样不用轧戏,两部电影也都耽误不了,结片酬的时候,您再给我多结点?” 第46章 “你和你经纪人怎么掰了?” 这个问题江列远前两天问过那个经纪人, 但发过去的信息跟石沉大海一样,一个字的回复也没收到。 可他是真好奇,跟沈西辞签完合同之后, 趁着一起吃中午饭, 赶紧抓住机会问问。 沈西辞眨了眨眼睛, 想到了一个不算撒谎的理由:“他回去继承家业了。” “怪不得,原来有家业要继承啊!这人生, 拉满了!”江列远化身绍吹, “这位老师退出经纪人行业之前, 不出本书,我是极力反对的!他专业水平太强了, 把控舆论风向、挑选公关公司、拉话题热度的节奏什么的, 水平在大气层外!” “对, 他确实很厉害。”按照盛绍延那个脑子, 不管在哪个行业, 都能做到金字塔顶端,而且除了疑心病太重,隐藏情绪的能力极强,旁边的人很少能看出他的想法,有点难猜以外, 连脸都长得特别好看,身上几乎没什么缺点。 真是恐怖如斯。 “来来来,今天你是客,想吃什么你随便点!”江列远浓眉大眼,看着很是精神, 他把菜单递给沈西辞,大方道, “放心,我走的时候,找我们财务预支了今天的午饭钱!” 他一脸满足和感激,“托你的福,我今天中午能吃顿有荤有素的大餐了!” 拿着封了硬塑封的菜单,听见这句,沈西辞忽然怀疑,穷鬼和穷鬼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磁场连接? 比如他和陆既明,还有面前的江列远。 烛龙光启这个公司是真的穷,公司地址都快到宁城的郊区了,要不是联系过,沈西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们在老旧的居民区里租了个一楼,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办公,居民楼后面是改造过的仓库,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可也没能遮住破破烂烂的本质,让人看着就担心外面下大雨,仓库里面会不会下小雨。 但令沈西辞惊讶的是,他跟着江列远进去参观,发现仓库内部修葺的竟然很不错,至少,里面的机器比胡子拉渣的江总保养得都要好。 所以,能主动把两年的品牌代言费定在五十万,虽然是分阶段支付,但确实十分有诚意了,签完合同之后,说要请吃饭,沈西辞就提议在居民区外面的餐馆里吃,方便,最重要是省钱。 江列远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脚步轻快把他带到了川菜馆里,要了一个小包间。 点了两个不算很辣的菜,沈西辞把菜单还给江列远:“剩下的江总点吧。” 江列远看看沈西辞写在纸上的两个菜名:“你不喜欢吃辣?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问清楚,我们要不换个地方吃?” “不用这么麻烦,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有点既要又要,想吃有味道的,又不敢吃太有味道的,担心太辣了对胃不太友好。” 江列远放了心,跟着点了两个辣度适中的招牌菜,出去把菜单交给老板,他坐回位置,感激道:“说起来惭愧,创业起步阶段,真是哪里都缺钱,就和屋顶破了几十个洞似的,拆了这里补那里,永远都有破的。好在前段时间借你的风,卖出去不少机器,终于给大家发了点工资。” “最重要的是您公司的产品好,缺的只是一个曝光机会而已,我上一个剧组的打光师就拿着你们品牌的调光台爱不释手,别的都不香了。”话锋一转,沈西辞问,“江总,您想不想要更高的曝光度?” 江列远眼睛一亮,殷勤地倒了一杯水,双手端着放到沈西辞面前:“来来来,你润润喉,慢慢说!” 沈西辞哭笑不得,还是喝了一口:“我和一个姓陆的导演合作了一部电影,正在筹备阶段,要采购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 一听有生意上门,江列远眼睛更亮了:“好啊,找我们啊!别人赠品都是点什么不值钱的小东西,我们不一样,我们赠品赠个人!只需要你们剧组包一天三份盒饭,免费技术顾问带回家!” 这积极程度把沈西辞弄得失笑:“您先听完,这个导演是新人导演,虽然已经拉到了投资,但具体最后会怎么样,不太好说。我想的是,如果电影票房好,那正好能借机宣传宣传品牌,业内的人也能在大银幕上更直观地看到效果。票房数据不好,也可以反向宣传,比如什么画面质感、灯光效果都那么好,结果剧情就这?宣传效果应该也不错。” 影视圈是个非常封闭的圈子,人脉、关系网和渠道很多时候比产品更加重要,他们东西卖不出去,就是因为刚起步,还没有一个好的突破口,没能真正进去那个圈子。 按照沈西辞的说法,不管票房怎么样,都能达到宣传的目的,最重要的是,至少正式迈出了跨进影视圈的第一步。 江列远思忖半晌,仔细问:“这种好事,代价是什么?” “设备不管是买还是租,给剧组你们能给出的最低折扣。” 沈西辞想,要是陆导在,肯定会口若悬河地忽悠,什么饮料品牌给代言人哐哐搬饮料,服装代言人哐哐给新衣服,珠宝代言人哐哐送珠宝,你灯光控制仪器的品牌,那肯定要哐哐承包代言人在剧组里会用上的所有仪器对不对? 沈西辞还有良心,让人家白送的话还说不出口。 江列远果断拍板:“没问题,我给你市场最低折扣价格后,再给你打个折,不过,等电影在宣传期,要专门给我们发一条微博,电影放映结束的字幕上,烛龙光启也要显眼。” 发微博什么的,太简单了,只要能省钱,陆导恨不得一天发个十条二十条。 沈西辞应下:“没问题,那合作愉快!” 合同虽然签了,但代言费还没到账,沈西辞看了看打车软件上显示的费用,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公交车最后一排。 工作日,公交车在马路上慢慢悠悠开着,只有零星两三个乘客。到他住的地方,车程接近两个小时,沈西辞趁着这个时间,把钟岳发过来的剧本看了看。 钟岳那边效率确实非常高,没多久就找出了三个符合他要求的角色,让他自己选。 把剧本看完,沈西辞在聊天框里回复:【钟老师,我想演那个阴鸷病娇,还有点厌世的年轻皇帝的角色。】 电影里,这个皇帝说的最多的一句台词就是,把大臣/妃嫔/外戚/宦官等各种人拖出去,处死。靠一己之力,杀穿整个剧本,还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比言灵和死亡笔记更管用。 而且这个角色的戏份不多,不到一个月就能拍完,这段时间陆既明正好要做开拍前的筹备工作,到时候两个组刚好能无缝衔接。 钟岳回复很快:【可以啊,不过这个角色编剧老师还拿不太准,和导演有争议,到时候你来试装,可以一起聊聊想法。】 沈西辞回了句“好的”。 他印象中,上一世《神都劫杀》里没有这个角色,看情况,这个角色最后应该是被拿掉或者改了。 沈西辞这边一回复,钟岳那边就开始往外放消息,更像是借机,赶紧表明对许令嘉调换保温杯那件事的态度。《神都劫杀》官博最新更新的内容被钟岳转发之后,迅速上了热搜,片方财大气粗,还顺便给沈西辞也花钱买了个热搜挂榜上。 “——卧槽卧槽,钟岳这脸打得真狠啊,虽然没有等到钟哥正式发微博回应,但等到了钟哥打脸!爽!前脚删了官宣许令嘉演男二的那条微博,没多久就转发欢迎沈西辞加入剧组,就差把签名改成‘谁救我谁害我我心里清楚’了哈哈哈哈!” “——沈西辞要演皇帝?啊啊啊他古装绝对非常好看!狠狠心动了!赶紧进组!” “——钟哥是守在手机旁边吗,官博才发出来,钟哥不到一分钟就转发了,这么重视的吗!之前‘许我钟情’那个cp我是一口下不了嘴,两个人颜值差距大的没眼看,cp感我是半点没看出来,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姐妹懂我呜呜!这种一开始认错救命恩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对的那一个、加倍对他好的情节,我太吃了!” “——姐妹们,哔站见!” 办公室里,盛绍延登上“东遇”的号,后台显示评论99+,没心思看那些留言,可余光扫过一条内容“东遇大佬什么时候回来啊,这么久都没出新的混剪了,是脱粉了吗?”的留言时,他划动屏幕的手指停下。 将那句话看了好几遍,盛绍延打字回复:“没有脱粉。” 开着他自己做的混剪视频批文件,这两天一直堵在肋间胸口的烦闷感减轻了不少,不过,仅仅只是听着配乐,眼前就有一帧帧的画面翻过。 他以为他找回了“盛绍延”的身份,在二十几年记忆的冲击下,这些小事肯定已经没印象了,可实际上,视频里的每一帧是什么内容,每一个卡点的节奏,他都还记得清楚。 视频播完,系统自动跳到了下一个相关视频。 先是前奏,没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盛绍延抬起头,就发现出现在画面里的,不是沈西辞。 钟岳? 眸光微凝,盛绍延若有所感地移下视线,落在了标题上——“宿命交集!我的cp之魂沸腾了!【钟岳x沈西辞cut】” 目光倏地定住。 五分钟后,盛绍延弄清了前因后果。 那张支票至今没有兑付,连拍电影缺钱,都是去找的程明野。 还一句一声“盛先生”。 可现在,不仅接受了钟岳的报答,还马上就要进组一起拍戏了。 第47章 在热搜上看见沈西辞确定出演《神都劫杀》的消息时, 许令嘉正坐在一家高级日料餐厅里,仿佛有两个巴掌重重打到了他的脸上,一个来自沈西辞, 一个来自钟岳。 为什么不管什么事, 沈西辞偏偏都要来掺一脚?就不能跟那个叫卓素丽的乡下女人一样, 彻底消失不见吗? 手机震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 程凝雨的声音传出来:“钱的事已经弄好了, 你爸和我现在在挪威过结婚纪念日, 你乖一点, 要听你干妈的话知道吗?” 喜色漫上眉梢,许令嘉按下语音键, 撒娇道:“妈妈, 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你放心吧, 这笔投资肯定能拿到翻几倍的回报的, 干妈也肯定能往上升一级, 我很听话的,你和爸爸玩儿开心就好!” 日料店包间的推拉门被打开,穿着和服的服务员将人引进来,鞠躬致意后,她小步退到门外, 重新关上了门。 许令嘉打量来人。 个头不算高,很瘦,看着精明,确实就是自己在预知梦里见过的那个人。 电影《双面》的导演,吴涯。 现在的吴涯, 远没有未来那么意气风发,身上的衣服全是廉价的地摊货, 站在高级日料店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显得局促,不敢随意走动。 心里有些看不上,但想到再过大半年,《双面》就会一举拿下春节档票房第二,横扫近二十亿,吴涯也会成为青年新锐导演,风头无俩。 把眼里的轻视藏得很好,许令嘉热情开口:“吴导,来这边坐!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吴涯抓着一顶旧帽子,坐到许令嘉的对面,笑得很拘束:“你点,你点,我吃什么都行。” 许令嘉笑着道:“那我就点几样这家店的招牌菜,你尝尝看怎么样。” “好好好,谢谢许老师!”吴涯说完,等许令嘉低头看菜单,他趁机悄悄打量了一圈包间里的陈设,从插瓶的樱花枝到看起来就很贵的花器,再到挂在墙上看不明白的字画,眼带艳羡。 点完菜,许令嘉问:“听说吴导在筹拍新电影,叫《双面》?” 听见许令嘉问电影,他谨慎道:“对,许老师消息灵通,《双面》确实在筹拍。” 他其实有点想不明白这顿饭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昨天忽然就有人跟他说,许令嘉要找他吃饭。他知道许令嘉这个人,这两天还在热搜上住着,但他们两个素不相识的,找他吃饭会有什么事? “演员已经找好了?” 吴涯点头:“正在接触,还没有谈妥。”他试探地问道,“没想到许老师竟然关注着这部电影,不知道许老师是从哪里知道《双面》的?” 当然是在预知梦里,许令嘉借着喝水的动作,藏下嘴角的一抹笑。 钟岳不让他演男二,他也能找到更好的机会,至于沈西辞,能去拍《神都劫杀》又怎么样?他看过剧本,那个皇帝不过是个戏份没多少的配角,根本不可能比得上即将大热的电影《双面》的男一号。 无论如何,沈西辞都比不过他,这么一想,许令嘉心理舒服了很多。 “《双面》是吴导的第三部作品,第一部是爱情悬疑片,第二部是校园题材的青春爱情片,票房都不怎么理想,想必在资金上,吴导应该捉襟见肘了吧?可拍电影,都是把钱当纸来烧。”许令嘉放下茶杯,笑意加深,“这样,我个人带两千万进组,解吴导的燃眉之急,后面我的公司嘉瑞传媒还会进一步注资,你看怎么样?” 吴涯终于听明白了:“许老师是想演男一号?” “对,就是这个意思。”许令嘉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答应。 没想到吴涯却表现得有几分为难:“这个,我们演员都已经在接触了,中途换人有点不太好……” 吴涯心里叫苦,许令嘉现在丑闻缠身,先是在直播里面骂国货,余波到现在都没散。后来钟岳的事,即使钟岳没报警,可态度已经够明显了。就算许令嘉还有死忠粉又怎么样,得罪了钟岳,不就是得罪了京圈的人吗?他怎么敢用! 吴涯有把握,《双面》的票房成绩肯定不错,可前两部电影他确实没赚到钱,反而还倒亏,导致拉投资拉得很不顺利,现在能多点投资,没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最好是钱都能留下,人就不用来了,嘉瑞传媒换个新人塞过来都行。 没想到吴涯竟然会拒绝,许令嘉差点没绷住表情。 吴涯竟然敢拒绝他? 一个什么名气都没有的破导演,前面两部电影烂得不能更烂,有什么资格拒绝他? 许令嘉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讥讽:“据说《双面》的剧本是吴导亲自写的?” 吴涯心里浮起一股警惕,道:“对啊,挺早以前我就有点想法,但一直没时间动笔,前些时候,终于抽出来两个月,把本子写出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许令嘉语气很淡,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吴导大学读的宁城戏剧学院的导演系对吧,那算起来,还是我隔壁系的师兄。我听说,吴导上大学时,同宿舍上铺的室友也和吴导一样,非常有才华。一个宿舍的交情,那位室友现在和吴导还有联系吗?” 藏在桌子下的手顿时握成拳,吴涯语气唏嘘,叹了一声:“唉,大学毕业之后,都各奔前程去了,一个宿舍的人一开始还有联系,后来慢慢就淡了,我和那个室友也很久没联系了。” 连陆既明上大学时就睡他上铺这种事,许令嘉怎么都清楚?吴涯心里发虚,被许令嘉那双眼睛盯着,他总觉得许令嘉绝对不是碰巧提起,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见对面的人脸色微变,许令嘉想,他原本没准备把这件事拿出来当筹码的,但谁叫吴涯自己没眼力见呢? 预知梦里,《双面》上映后,票房庆功宴上闹出过事端,他干妈回来跟他说,去参加宴会,没想到还看了一场闹剧。 有个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庆功宴现场,在宴会厅里吃吃喝喝,和不少艺人大佬攀谈,全都一副很熟的游刃有余的模样,安保人员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 直到吴涯在台上发言时,这人突然掏出自带的小蜜蜂扩音器,一边开直播一边大声喊,吴涯是个小偷,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 当时投资方的人都在,近二十亿的票房,都等着分钱呢,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出来坏了他们的好事? 当即就叫来了安保人员,同时联系平台封停了他的直播间。 吴涯也是个手狠心黑的,不仅在混乱中,把人手机砸了个稀巴烂,还悄悄让一个安保直接把人腿都打断了,他干妈说,宴会厅里闹哄哄的,都能听见那人的惨叫。 现场人多,这件事有风声传出去,都被迅速压下去了,最后被引导为黑粉闯入庆功宴的现场,被安保制服,只泛起了丁点儿水花。 他干妈评价,惨确实挺惨的,但不知道私下解决要点钱,反而妄图挑衅资本,挡大佬们的财路,不是找死吗,注定没有成名导的命。 许令嘉很赞同,所以尽管知道吴涯的剧本分镜都不干净,但他一点不担心,后面有那么多资本大佬等着票房大卖然后分钱,不会允许一颗老鼠屎乱了一锅粥这种情况出现的。 而且,他提前知道了这些事,说不定到时候,连庆功宴上那点水花都不会有。 还有就是,过了这么久,他有点记不清电影剧情了,但梦里的他觉得电影挺不错的,那说明,吴涯肯定有几分本事在。 点的菜端了上来,一道黑松露鹅肝炖蛋,许令嘉用温热的毛巾擦着手:“吴导考虑的怎么样了?难道,请我演男一号,委屈吴导了?” 吴涯一咬牙,满脸笑容,热络道:“哪里哪里,怎么会,是我委屈了许老师才对!承蒙许老师不嫌弃,愿意跟我合作,实在是荣幸!” 放下毛巾,许令嘉勾起唇:“好说。” 租的房子还没住上多久,沈西辞就收拾行李,坐进剧组安排的车,去往琴台影视城。不算太远,路上只花了三个多小时,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进摄影棚时,刚赶上剧组放盒饭。 沈西辞把盒饭拍给陆既明看。 陆既明表示羡慕:“你青出于蓝了兄弟,这时间规划的真够巧妙的,又省了一顿饭钱!” 最近听彩虹屁已经听出了耐药性,沈西辞一个电话打过去:“去现场看拍摄场地了吗?” 陆既明没敢出声。 扬扬眉,沈西辞又灵魂质问:“联系演员试镜了吗?” 陆既明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蓄力成功,有点结巴:“我、我才是导演,我知道怎么安排!” 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般,沈西辞十分冷漠地开口:“下午就去,看场地选演员都行,到时候我随机查岗。” 只强势了一句话的时间,陆既明恢复了窝囊和气弱,期期艾艾地应下:“哦,知道了,我下午就去。” 挂断电话,沈西辞潦草地几口吃完午饭,就被造型组长带去了化妆间。古装的妆造比现代戏麻烦很多,沈西辞觉得自己像个bjd娃娃,被几双手反复捯饬。 单是贴头套就花了不少时间,再加上角色身份是皇帝,龙袍里三层外三层,穿上脱下,换一件重新穿上,再加上各种配饰,身上一下子负重好几斤。 终于弄好,沈西辞起身后,先在化妆间里走了两圈适应一下,找到点感觉和状态后,抓紧时间去旁边的棚里拍定妆照。 饶清平导演头发过耳,发色花白,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看起来严肃不好接近,沈西辞能感觉到,从跨进摄影棚开始,那道视线就落在他身上,静静在观察。 第48章 “沈哥, 我好想你!” 沈西辞正在演员休息室里看剧本,被突然冒出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蓝小山背着一个黑色大包站在门口, 精神和嗓子一样好。 把原本想问的“累不累”咽回去, 沈西辞问他:“怎么没让我去接你?” 蓝小山拍拍胸口,得意道:“琴台影视城这地方, 我熟啊!我之前跟的剧组, 一大半都是在这里面拍的戏, 这里哪家盒饭好吃,哪家老板舍不得放肉, 我都知道!” 他几步冲到沈西辞面前, 从沈西辞头发上戴着的金色龙形发冠, 看到衣服上金线绣出的龙纹, 惊艳的双眼发亮:“我在路上看剧组官博放出来的那个视频, 超级好看!评论区还吵起来了,有些人说让沈哥你把这套古装直接焊在身上,有人希望山神之子的限定皮肤能改成永久皮肤!” 他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沈哥,好多人都在嗑你和钟老师的cp, 绍哥看见了会不会生气啊?”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沈西辞晃了两秒的神,又奇怪:“阿绍为什么会生气?” 蓝小山赞叹,作为沈哥背后的男人,绍哥果然深明大义! 而且, 虽然大家嗑cp嗑的很欢乐,但绍哥成天都和沈哥在一起, 肯定很清楚,沈哥和钟老师根本就不熟,都只是工作而已, “咦,绍哥呢?怎么没看见绍哥?” 蓝小山终于发现为什么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我那个跟沈哥的跟宠保镖一样,无处不在的绍哥呢? 无意识地折了折手里的纸页,沈西辞别开眼:“你绍哥没有来。”他又把剧本递给蓝小山,岔开话题,“来,抓紧时间跟我对对戏,钟岳他们拍完,就要到我的戏了。” 伸手接剧本,蓝小山顺着说道:“好好好,我看完通告单都惊了,谁能想到,进组第一天就是大夜戏!” 嘴上说着话,他心里悄悄琢磨,看沈哥回避不愿多说的模样,再加上在绥县时,绍哥明明跟的那么紧,这次竟然没有来,难道是……分手了?! 嘶—— 他一直觉得沈哥和绍哥超配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完全是颜狗盛宴,他每次都觉得看几眼,眼睛就好像被洗了又洗,特别舒服! 太可惜了。 第一场戏,是在影视城的大殿里,丝竹宴饮,明烛高照,宫娥们来回穿梭,倒酒添茶,群臣列坐两侧,却安静无声。 蓝小山站在镜头外,垫着脚张望,他还没来得及看整个剧本故事,只知道笏板放在地上,伏跪着哭诉那个人是太子太傅,以前给沈西辞饰演的皇帝当过老师,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结果这次被人弹劾了,罪名写了半本奏折。 在化妆间对戏时,他就是念的这个太子太傅的台词,动不动就是陛下年幼时,臣教陛下读书,陛下年幼时,臣给陛下带宫外的风车和豆沙糖粥,陛下年幼时,臣吧啦吧啦。 “在朕幼时,太傅确实费心良多,朕一向感念太傅。”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如珠落玉盘,字句有轻有重,听得蓝小山心尖一紧。 这时的沈西辞和跟他对台词时完全不一样,虽然知道演员演戏就是这样,但蓝小山依然有种错觉:糟了,我沈哥被人魂穿夺舍了! 年轻的帝王坐在御榻上,接过内侍替太子太傅呈上来的一碗豆沙糖粥,静静打量,没人看得出他想了些什么。 “嗑”的一声轻响,豆沙糖粥被放回了木盘,年轻帝王手肘撑在腿上,上半身往前倾,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人,眼神凉薄。 太傅仰起头,脸上满是皱纹,他声音发着抖:“陛下小时候喜欢吃甜,但先帝不许,臣便在每次进宫讲学时,悄悄为陛下带一碗豆沙糖粥。” 年轻帝王“嗯”了一声:“朕记得。” 发冠散乱,仪容不整的太傅眼里露出死里逃生的光彩,他膝行两步,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又重新抬起来:“陛下,陛下,臣是忠于陛下的啊!” 年轻帝王注视着太傅,御榻旁的烛火在他黑眸中映出一道光,他视线不动,只抬起手,语气轻描淡写:“箭拿来。” 很快,内侍就将弓与箭放在了他的掌中。 就这么坐在御榻之上,年轻帝王抬起手,宽袖垂落,他娴熟地张弓,拉满,“嘭”,箭矢离弦,不过一个眨眼,便“噗”的一声,没入了太傅的胸口。 满殿寂静中,响起了短促的惊呼和抽气。 将空了的弓掷到地上,年轻帝王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随意地蹲在太傅旁边。 太傅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他依然不敢相信,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为什么会狠下心对他动手,喉间呛着血沫,声音如破烂的风箱:“陛下,臣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啊,陛下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年轻帝王指尖沾了一点地砖上的血,捻了捻,还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嘴角勾起。 他轻声给出答案:“因为,朕给你的东西,朕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随后,年轻帝王伸手握住箭矢的长杆,用力上拔,又是“噗嗤”一声,整根箭矢都被扯了出来。 鲜血溅了他一脸。 像落在羊脂玉上的朱砂。 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把沾血的箭矢扔回太傅身上,年轻帝王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到御榻,他沾着血的手端起那碗豆沙糖粥,执起玉勺尝了一口,笑了一下:“不错,确实是幼时的味道。” “停,这条过了,沈西辞状态很好!”饶清平导演站在监视器后面,招呼道,“化妆师呢?赶紧,大家准备准备,几分钟后再来一遍!” 蓝小山单是在旁边看着,都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心里有根弦绷得紧紧的,他觉得沈哥的笑容,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有种平静的疯感,偏偏脸又长得特别好看,这种反差格外刺激抓人。 同一场戏来回拍好几遍是正常的事,特别是这种入镜的演员多的,需要多角度拍特写镜头,边角旮旯群演的表情也不能出错,全员状态都得在线,蓝小山又在旁边看了两遍之后,就打了声招呼先出了大殿,回了剧组住的酒店。 沈西辞人被送来了剧组,行李还在酒店前台,蓝小山准备先去把行李领上,稍微整理整理房间,再买点水果什么的,等沈哥下戏回来,饿了有东西吃,也能尽快躺下睡觉。 正回忆影视城这边哪家水果店的东西好,蓝小山跨进酒店大堂,没走几步,视线忽地一定。 一开始没敢认,主要是那一身看起来就死贵死贵的西装,以及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的气质,跟蓝小山印象里有挺大的出入。 但那张脸,蓝小山绝对不会认错! 他惊喜道:“绍哥?” 外套叠好搭在手臂上,盛绍延只是站在那里,酒店大堂都仿佛明亮了不少。 蓝小山快步迎上去:“绍哥,你是来找沈哥的?沈哥还在剧组呢,今天熬大夜,肯定要拍到下半夜快天亮才会收工了。” 看见蓝小山,盛绍延就猜到肯定是沈西辞又找了蓝小山过来当跟组助理。 他之前就发现,沈西辞很念旧,可能是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太少了,每一个沈西辞都很珍惜,总想回报回去。 盛延没回答蓝小山的问题,盛绍延转而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这不是想着帮沈哥把行李提回房间,再收拾收拾吗,就先回来了,弄完再去片场等沈哥下戏。” 蓝小山心想,看来确实是吵架了,以前绍哥也很少会笑,但表情眼神都挺温和的,现在的绍哥,气场可真冷啊,威压超重。一往绍哥面前站,他就下意识地想立正,肩膀打直,手贴裤缝。 盛绍延开口:“我跟你一起。” “好好好,”蓝小山满口答应。 看起来他猜得没错,确实是吵架了,吵得还非常厉害,闹到要分手那种,现在前脚沈哥一个人来拍戏,后脚绍哥就追过来道歉哄人。 去前台拿了行李,蓝小山带着盛绍延去了楼上沈西辞的房间,站在门口,他用房卡打开门,透露道:“绍哥,沈哥心情应该还好,没有特别不高兴。” 看起来好像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你道歉得到原谅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盛绍延记下房间号,点头:“好。” 打开灯和空调,蓝小山放下行李箱,又飞快把房间收了收,一边道:“赶路挺累的,绍哥你从哪里过来的,要不先休息休息?” “从宁城,”盛绍延走进房间里,认真道,“谢谢你。” 蓝小山摆摆手,眼神微妙地叹了声气:“唉,没事,我懂我懂!” 不就是想要一个跪搓衣板的机会吗?吵架后千里追妻求原谅的剧本,他见过! 虽然不太道德,但,想看,爱看!多来点! 临走前,蓝小山还从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绍哥,加油!” 站在房间中间的盛绍延停顿片刻:“好。” 脱下几斤重的戏服,沈西辞回酒店时还在想,这算不算一边拍戏一边健身?还省了健身房的钱。 用房卡刷开酒店房间的门,沈西辞往里走了一步,蓦地顿住了—— 里面有人。 没有开灯,只有很平缓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他飞快地思考,这是他来琴台影视城的第一天,这家酒店的房间只有房卡才能刷开,之前,来过这个房间的人只有蓝小山,在电梯口,蓝小山把房卡递给他时,好像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所以,蓝小山知情,里面的人肯定是蓝小山认为他认识,甚至很熟悉,才会让这个人进房间。 第49章 没有回答“经纪人”这个问题, 盛绍延问:“钟先生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钟岳在名利场混迹多年,立刻意识到, “经纪人”显然只是托词而已。 沈西辞到剧组的第一天, 凌晨, 酒店房间里,以及因为自己深夜造访, 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 难道, 沈西辞有男朋友了? 钟岳仔细回想了一番, 在脑海里抓到了一点印象——上个剧组,沈西辞身边确实总是跟着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就像沈西辞的影子一样, 沈西辞在哪儿他在哪儿, 总是戴着帽子和口罩, 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很安静,存在感不强。 而面前这个人,气势凌厉慑人,五官长相也极具冲击力,如果不是如出一辙的外形身材, 很难联想到一起去。 把手里的纸袋拎起来,钟岳解释道:“棚里特别闷,就算人不晕,脸上妆也容易糊,这个小风扇是我最近发现最好用的一款, 就想着给沈西辞用用。” 恰好,沈西辞从房间里面走到门口:“钟老师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盛绍延不太情愿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给沈西辞留出位置。 钟岳笑道:“你拍大夜戏,我拍黎明的戏,你回来睡觉了,我就要准备去上工了。” 都是当演员的,很明白通告单一发,时间表定下,作息乱七八糟,闹钟响了起不来也要起的滋味,沈西辞感慨:“饶清平导演都五十多岁了,精神真好啊,太能熬了。” 钟岳赞同:“我都在想,到底谁是老年人,我精力竟然还比不上导演!” 沈西辞开玩笑:“你要是敢当着导演的面说他是老年人,他肯定让你一天吃三十次ng。” 盛绍延不了解他们说的饶清平导演,也不知道哪一个小风扇更好用,被排斥在话题氛围之外的感觉,让他焦躁。 他注视着沈西辞,看着他笑,看着他说话时细微的表情,发现额前有乱了的碎发落到眉骨下面,离眼睛不远,盛绍延抬手,自然地伸过去,弯起手指,将那缕头发拨开了。 他的动作太自然,而正在和钟岳说话的沈西辞没有躲避,甚至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没有任何停顿。 就好像,潜意识和本能拉着警戒线,可“盛绍延”这个名字却被归纳在白名单里,有放肆动作的权力。 只有钟岳眼神动了动,注意到了这一幕,对自己的猜测更确信了几分。 奇异的,盛绍延心底那股焦躁感立刻就散了。 就像被安抚了的雄狮,盛绍延一下子懒散下来,他放松地靠着门框,耐心听着他们聊片场和角色的事。 直到话题结束,盛绍延才将一直落在沈西辞脸上的视线移到钟岳身上,客气地问:“钟先生要不要进来坐坐再去片场?有什么想喝的吗?” 十足的主人姿态。 站旁边的沈西辞听见这句,有点奇怪,盛绍延什么时候会关心别人想喝什么了? 都说盛合集团的待遇极好,但沈西辞去过,集团大楼用餐那层,饮料区里最多的就是咖啡,咖啡,和咖啡,完全不顾员工想不想喝。 钟岳很识趣:“谢谢,不过我再不去片场,导演要骂人了,下次有机会一定!” 本来就没准备让人进门,盛绍延颔首:“好,钟先生拍摄顺利。” 关上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房间里走,盛绍延半句不提钟岳,问:“你有经纪人了?” “即将有,但现在还没有。”沈西辞弯下腰,继续归置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东西,一边回答,“我有一个想合作的经纪人,但她还在休假,我算了算时间,她休假应该快结束了。” 上一世,沈西辞拍完《山脉线》,虽然抱错这件事曝光后,许原晋和程凝雨对他的冷淡和对许令嘉的偏爱,都不是什么秘密,早就被媒体和营销号探讨了八百次,但仍有不少公司希望和他合作。程凝雨也说,嘉瑞传媒的高管是她的闺蜜,也是许令嘉的干妈,只要他安分一点,不要总是想着去抢许令嘉的东西和资源,可以让他也签在嘉瑞。 沈西辞直接拒绝了,在递出橄榄枝的公司里,挑了一个名声资源都还不错的,签了五年合约。 经纪公司分配给他的经纪人一开始,总是反复跟他强调,他处理事情处理得不对,一个新人得罪了许家和嘉瑞传媒的叶眉,在这个圈子里怎么可能混得下去?好角色就别想了,绝对拿不到,但赚钱还是没问题的。 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不少递过来的好剧本都被拒了,原因是那个经纪人更倾向于给他接拍摄周期短、剧情简单的商业片的角色,目的就是想利用他赚快钱。 沈西辞干脆自己去找角色,正好有部正在拍摄的电影里,一个男四号的演员因为爆出丑闻,临时换角,角色是个东南亚地下诊所的华人医生,要求顶上来的演员最好能会一点医学和手术上的东西,不用再浪费时间去培训。沈西辞专业对口,抓住机会,拿到了这个角色。 后来,在接受温雅歌的邀请,拍完《偷天》后,片酬刚到手,他就拿来付了提前解约的违约金。 解约后,沈西辞没有急着找经纪人,直到有一次在外面吃饭,遇到葛兰晶,葛兰晶当时已经从公司出来单干,知道他没有经纪人后,主动邀请,第二天就出了一份职业发展计划书给他。沈西辞看完后,两人一拍即合,直接签约。 他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为了能拿到好的角色,葛兰晶被和叶眉关系亲近的人刁难,喝酒喝到胃出血送医院,他半夜接到电话,跑去急诊室,看见葛兰晶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告诉他“我们看好的那个角色拿到了”的情形。 所以,即便这一世他有了更多的机会,他也想等葛兰晶。 “你准备等她休假结束后,再去找她合作?”见沈西辞点头,盛绍延心里微妙的不爽被抚平。 钟岳知道又怎么样? 肯定没有他知道得详细。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沈西辞照例给自己测体温,一边对着那张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沙发,有点犯难。 盛绍延恢复记忆之前,两个人睡一张床没什么问题,但面对现在的盛绍延,如果他提议一起睡——还是算了吧。 还有就是,盛绍延隔了这么久,突然来找他,多半是因为头痛和失眠的问题,迫不得已,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妥协到这里来。 谁知道会不会触什么霉头…… 盛绍延:“我不睡了,你睡吧。” 不睡了?不是说才睡了两个小时吗? 沈西辞惊讶:“你要走了吗?” 沈西辞是在……挽留他? 原计划是赶回宁城参加上午十点的会议,但这一刻,盛绍延改变了主意。 他回答:“我不走。” 坐在沙发上,盛绍延发信息给于舟,上午的会议他改为线上参加。 浴室里传来水声。 磨砂玻璃隐隐透出光。 估算着再过几分钟,沈西辞应该就洗完了,盛绍延起身,按照沈西辞在绥县时的习惯,调整空调的温度,打开床头的阅读灯,把剧本放到床边,又将主灯关上。 正准备去关进门处的廊灯时,一侧浴室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湿热的水汽涌出来,夹杂着经过一个月,盛绍延已经非常熟悉了的沐浴露的香气。 但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眼前,沈西辞头发擦的半干,身上只裹了白色长浴巾,上半身薄薄一层肌肉,线条紧致,皮肤白得晃眼,像淌过了月光的玉石。 脸颊上的水凝成滴,沿着下颌滚落,划过锁骨和胸膛,形成一线莹润反光。 浴巾刚好卡在胯骨,劲瘦的腰线没入褶皱间—— 盛绍延不敢再看。 沈西辞拿进去的衣服被水打湿了,想着出了浴室,两步就是行李箱,从里面重新拿一件穿上就行。 没想到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盛绍延。 玄关门廊处本就狭窄,此时更是逼仄。 没穿上衣而已,沈西辞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想到盛绍延抬手探过他肩膀上方,触向了他身后的墙面。 两个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因为这个动作,他仿佛被盛绍延揽在了怀里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空气中的水汽太过丰沛,沈西辞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直到“嗒”的一声,头顶的廊灯熄灭。 沈西辞的思维迟钝地恢复运转——原来盛绍延是想关灯,开关就在他后面。 盛绍延发现,灯关了之后,确实看不清了,但旁边阅读灯的光铺散些许,反而让沈西辞在暗淡中显得更白了,仿佛暗夜之中,白昙绽开,玉石生光一般。 周围光线稀少,盛绍延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侵占欲,他垂眸注视着身前的人,低声问:“衣服呢?” 沈西辞莫名觉得不自在,还有一种像是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后的危机感,他摸了摸发痒的耳朵:“被淋湿了,我出来拿件新的。” 盛绍延的目光缓慢描摹过沈西辞的发顶,眉骨,鼻梁,最后,落在了那处氤着水色的薄唇上。 喉结滚咽。 “好,我帮你拿。” 第50章 第二天中午, 蓝小山拿着一个能进出剧组的蓝色工作牌,往沈西辞房间里探头一看,傻眼了:“咦, 绍哥呢?” 在蓝小山过来之前, 沈西辞已经把每天必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手上正记着血压数值:“你绍哥十一点走的,你早来几个小时说不定能遇上。” 沈西辞睡到上午十点半就醒了, 他想着盛绍延在他睡觉的时候, 肯定已经走了, 毕竟日程那么满,盛绍延又只是因为头疼失眠睡不着觉才特意过来了一趟。 没想到睁开眼, 窗帘拉着, 房间里光线微弱, 盛绍延坐在酒店房间狭窄的沙发上, 包裹着黑色西装裤的大长腿上架着一台银灰色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垂眼看向屏幕。 笔记本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如同最精妙的打光,将盛绍延五官的棱角尽数刻画出来,工作时的盛绍延气势更强一些, 眸底幽蓝,利剑般冷峻瘦削,又很像一台精密的处理器,将庞大的数据输入大脑,几秒后输出最精准的决策, 气势凌人。 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沈西辞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心里某一处变得安定,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裹着被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因为成长的环境和身体的原因,虽然他一直在克服,但没有安全感这个问题就像瓷器上的裂纹,一直伴随在他成长的年月里,轻易无法修补。 比如他睡觉很难睡沉,听见开门的动静时,本能地感到紧张戒备,潜意识里会担心是赌输后喝醉的养父吴立成又回来了。 但只要在盛绍延身边,他很轻易的就会被这道名为“盛绍延”的安全屏障所环绕。 或许是因为,盛绍延总是极理智,极坚定,就像暴风雨中的灯塔,即使有滔天巨浪,也会为水手指引方向,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十一点走的?可恶啊,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蓝小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吵架后千里追妻求原谅的剧本剧情进展到底如何了,但作为一个很有职业素养的跟组助理,不要对跟的艺人的私生活有太多好奇心,是基本守则之一。 在心里悄悄遗憾了一会儿,蓝小山把手里的工作牌递过去:“我还以为绍哥和上个组一样,也要跟沈哥你一起待到杀青呢,就去申请了一个工作证,这样绍哥出入摄影棚要方便很多。”他委婉地问,“要不等下次绍哥来了,沈哥你把证给他?” 不知道盛绍延还会不会来,但沈西辞还是把工作证接到了手里:“好。” 看沈西辞接了,蓝小山眼前一亮——好兆头啊!有戏!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叮”了两声,沈西辞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浮出笑意:“正好,你绍哥说他到宁城了。” “那就好那就好!”蓝小山心花怒放——剧本后续这不就让他等到了吗?绍哥都在给沈哥报备行程了,确定了,他追的cp没有凉!可喜可贺! 不过一直到《神都劫杀》杀青,这个方便盛绍延出入剧组的工作证都没有用上。 怀里被塞进了一束鲜花和一个厚厚的红包,周围响起“陛下杀青了!”和“恭喜沈老师”的祝贺声,沈西辞才惊觉,他又拍完了一个角色。 请全剧组的人吃了顿饭,又以茶代酒感谢剧组的人这大半个月来的照顾,沈西辞第二天拖着行李箱回到宁城,抽出几天时间拍完烛龙光启的宣传广告,又迅速转战陆既明的剧组。 筹备了一个多月,陆既明给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取了一个颇为文艺的名字——《浮生》,七月初正式开机,为了能在春节档上映,整个剧组都狂赶进度,沈西辞作为男一号,和陆既明一起,彻底泡在了剧组里,大灯一照,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 电梯门打开,沈西辞踩在酒店长廊的地毯上,金红图案显得富丽堂皇,两边的射灯在地毯绒面上聚合起一团橘黄的光晕。 “……沈哥,沈哥!” 察觉袖子被拽了拽,沈西辞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蓝小山:“你叫我?” 蓝小山早就习惯了沈西辞这种一下戏,就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的游离状态,他指指自己的手机:“绍哥找我呢,问你有没有出什么事,他说他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电话也没接。” 盛绍延?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沈西辞像是从十里洋场的金粉画卷中被勾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的躯壳里。 他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没和盛绍延联系了,上次聊天好像是四天前,他睡觉之前在微信里跟盛绍延说,刚进九月,影视城这边就开始连着下大雨,陆既明激动得不行,抓紧时间,连着赶了好几场雨戏,剧组省了一大笔洒水车降雨的钱,这让陆既明一有空,就高兴地捧着自己的小账本疯狂拍老天爷的彩虹屁。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感冒药就被送到了酒店前台,蓝小山把药拎回沈西辞房间时一脸震惊,一边整理一边咂舌地问他,绍哥家里难道是搞跨境医药的?这感冒药的规模,太超过了吧! 沈西辞看了看,都是呼吸系统疾病的药,国内国外各种品牌,包装上是英语德语法语的,还专门贴了成分、用法用量和适应症,以及味道苦不苦。 算起来,自从那个晚上,盛绍延出现在琴台影视城酒店的房间之后,他们之间那根断开的线仿佛又重新被系在了一起。偶尔打字时,沈西辞会有些恍惚——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他其实是个矛盾的人,很难和周围的人产生深而近的联系,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认定,自己绝不会被坚定选择,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他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取一份友谊,甚至会刻意回避和人深交。 只要不和任何人产生紧密的关系,那他就不会被抛弃。 可是,从那天开始,盛绍延会时不时地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又飞去了什么地方,详细到他几乎能拼凑出对方的详细行程表——不过三个多月里,飞纽约欧洲南美中亚非洲加起来飞了近二十次,强度堪比特种兵式环游世界,真正的忙到脚不沾地。 一开始,沈西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后来,他会去关注盛绍延目的地的气候和天气,会在盛绍延有空时,主动提起片场发生的有趣的事,或者自己对角色的一些思考。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盛绍延恢复记忆离开绥县的出租屋后,他完全将上一世认识的盛绍延,失忆后的阿绍,以及这一世的盛绍延清楚区分开,每一个“盛绍延”都相似,又有细微的不同。 这段时间里,有点像他第三次和不一样的盛绍延变得熟悉起来。 走到房间门口,沈西辞打开手机,看见盛绍延昨天下午就说要飞一趟南美视察港口,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这个时间,盛绍延估计不仅人已经到了南美,连港口多半都看完了,怪不得要去问蓝小山他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有点愧疚,沈西辞赶紧打字回复:【我才下戏回酒店,抱歉啊,一直没看手机。】 蓝小山用房卡打开门,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见沈西辞在打字,他感慨:“沈哥,绍哥真的好关心你!” 沈哥拍戏时不能看手机,脱离镜头的范围后,沈哥又经常发呆,陷在“顾长生”这个角色里,几乎是完全沉浸的状态,有时候他喊“沈哥”都不一定有用,但喊“顾长生”或者“盛玉恩”,沈哥一定会回头,这种入戏的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要看手机。 这就导致他这个助理时不时地会收到绍哥的微信,问他沈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虽然两地分居,三四个月没见面了,但这不是情比金坚是什么? 蓝小山安慰道:“沈哥,这电影从七月初拍到现在,都拍了两个多月了,再坚持坚持,就快杀青了,到时候就能和绍哥见面了!” 沈西辞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两个多月了?” 蓝小山利落地把热水壶插上电,点头:“对啊,再过一星期,《山脉线》都要上映了。”他又觉得可惜,“要不是因为沈哥你在组里,肯定能跟着万导他们全国各地跑宣传,多好的露脸机会啊!” “没关系,把现在这个角色拍好更重要。”沈西辞不是很在意露不露脸的问题,而且他确实非常喜欢顾长生这个角色,也很想把这个角色演好,不然当初不会看完剧本就联系陆既明表示自己想出演,还和陆既明一起想方设法拉投资。 蓝小山觉得沈哥说的挺有道理的,演员最后还是要用作品说话,转念想到什么,他又假装咳了两声,神神秘秘地问:“沈哥沈哥,《山脉线》首映那天,你和绍哥要不要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啊?这可是沈哥你第一部电影,绍哥还全程见证了拍摄过程,多有意义!” 看电影吗? 沈西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有点犹豫。 虽然他和盛绍延又恢复了朋友关系,但看电影—— “特殊情况,陆导肯定会准假的!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打掩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们绝对不会被拍到!”蓝小山把自己的担心也说了出来,“而且沈哥你入戏的状态有点太严重了,能离开剧组,和绍哥看看电影吃吃饭什么的,肯定有好处!” 沈西辞动摇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演戏,体验派方向和方法派方向基本是七三分,所以上一世,温雅歌才会担心他没办法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握着手机,沈西辞做下决定:“那我问问他。” 第51章 《山脉线》的阵容堪称豪华, 万山执导,钟岳和温雅歌担任男一女一,还有在年轻一代里走演技路线的陶乐和老戏骨何匀礼出演配角, 从筹备开始, 各种话题就没断过。 到了临上映前的密集宣传期, 什么剧组趣事,主演在综艺节目里的名场面, 线下宣传活动的采访, 轮流登上热搜。 温雅歌和现任男友林雪森分手的消息, 更是直接冲到了热搜榜最顶端,又为电影贡献了一大波热度。 粉丝都在猜测, 说温姐男朋友的位置又空出来了, 下一个成功上位的人会是谁, 还有人猜, 温雅歌这次是给了多丰厚的分手费, 男方竟然一点都没闹,分手微博还写得格外体面深情。 没想到温雅歌发微博直言,都不用猜了,接下来的两三年时间,她会专攻事业, 努力突破演技瓶颈,不会谈恋爱,有好导演好剧本的,都可以联系她。 事业粉全都无比欣慰,在评论区快乐团建, 激动地夸温姐终于不再耽于男色,事业心上线了, 男妖精通通退散! 蓝小山刷微博刷得是津津有味,又在自己加的内部群里两边吃瓜:“哇,据说温老师两个月前就和那个林雪森分手了,还大方地给了两部剧的好角色当分手费。没想到林雪森不愿意,说自己不要角色,只想和温老师一直在一起,一哭二闹的,坚决不分手。” 他语气十分老成地点评,“是怕真分手了,他再也沾不上温老师人脉资源的边儿,吃不到cp红利了吧?” 休息室里,沈西辞正在看剧本,可架不住这瓜的吸引力极强,看是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放下剧本,专心吃瓜,追问:“然后呢?你们怎么连林雪森说了什么都知道?” 蓝小山:“是林雪森自己没避着工作人员,特别深情地跟温老师表白,说他什么都不要,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只爱温老师。” 沈西辞摇头:“他这一套不行,温老师根本不信这种说辞。” “我也觉得!这一套,门口趴着的狗听了都直摇头!”蓝小山快速刷着群里的消息,忽然一拍大腿,“哇偶,温老师被他闹烦了,把原本给他的一个电视剧男二直接砍了,林雪森立马乖觉,眼泪说停就停,那表情掌控,比在片场的演技好多了!” 两个月前就分了手,到现在才官宣,明显是为了利益最大化,顺便给《山脉线》增加一波讨论度。 不过沈西辞更在意的是,温雅歌说接下来两三年会专攻事业,突破瓶颈,很需要好导演和好剧本。 他印象里,上一世,凭借《迷失时光》拿了金叶奖影后之后,温雅歌确实一直都卡在“两金影后”这个名头上,一直没有新的突破,被对家和黑粉嘲讽说职业生涯走到头了。 正想着,蓝小山忽然咋呼道:“沈哥沈哥,你快看,突然冒了条新热搜出来,这水军规模,许令嘉肯定花了大价钱!” 片场人多眼杂,许令嘉关上单人化妆间的门,反锁后才往里走,一边朝电话里道:“干妈,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他有些神经质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眼里的喜意扩大。 叶眉谨慎很多,再次跟他确定:“嘉嘉,你确定万导说的那个人是你吗?” 放在化妆镜前面的平板上正在循环播一段采访视频,演播室里,主持人问,这部电影中,您遇到的最大的惊喜是什么? 万山导演戴着顶深色鸭舌帽,思考片刻后回答:“有一个新人演技非常好,为这部电影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我相信影片上映后,观众朋友们也会觉得惊喜。” 许令嘉啃着指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平板上的画面,眼里迸射出光亮,极为肯定道:“当然是我!怎么可能不是我?” 这才是对的,一切终于回到了命运的正轨上! 预知梦里就是这样,“卧底阿峥”这个角色,会被无数人赞誉夸奖。 他吐出一口气——终于,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叶眉语气犹疑:“但我隐约听见有人说,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演技也还不错——” “他演技不错?”许令嘉猛地提高音调,尾音显得尖利,很快,他又重新收拢情绪,放轻声音道,“干妈,我跟他一个剧组我还不知道吗?他就是长得好看点,导演觉得他那张脸和剧本角色很贴,所以平常的戏才几条就过了。但一到拍重要的戏的时候,比如最后一场跳崖的戏,剧组的人都知道,沈西辞ng了十几二十次,这怎么可能称得上演技好?” 叶眉:“你是说,他属于花瓶一类的演员?” 这段时间里,崔云维一直抓着许令嘉和钟岳的事不放,不仅向上面提议,不让她插手电影后续的宣发上映,还处处给她使绊子,她忙得是焦头烂额。 《山脉线》的成片她没看,但抽空问过手下的人,都说许令嘉作为一个新人,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另外钟岳和温雅歌演得也很好,整部片子水准质感都很在线,票房十分可期,确实没人提到过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 “差不多吧。”不小心咬痛了自己的手指,这个话题许令嘉不想多说,对沈西辞的长相,他一直都有点嫉妒,他道,“卧底阿峥这个角色很好,我一开始被ng的有点多,但后来进了状态,基本拍个一两条两三条就过了,当时还有钟岳帮我讲戏对戏呢。” 听他提到钟岳,又说自己能在万导的镜头下两三条就过,叶眉的疑虑打消了大半,心里欣慰了不少,她筹划道:“万导这句评价对我们来说,确实称得上及时雨,钟岳过敏那件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现在的人忘性都很大,要是借着这次机会,能把你‘演技咖’这个标签炒起来,贴在你身上,掩盖掉钟岳那件事的影响,你的形象会正面很多,接剧本也更容易。” “对,又要辛苦干妈替我运作了,干妈对我最好了!”许令嘉又提起,“那个沈西辞处处跟我不对付,干妈——” “好了,别撒娇了,干妈知道怎么做,不会让沈西辞抢了你的风头的。” 一个剧组,必然只能出现一个让人惊喜的新人,排除许令嘉叫她干妈这层关系,许令嘉还是她主推的艺人,他们的利益牢牢地绑在一起,如果这一次能够借万山导演这句话的东风,压下之前钟岳过敏休克那件事的负面影响,她也能喘口气,将崔云维的气焰压下去。 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许令嘉想,命运最终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听见敲门声,许令嘉心情很不错地起身去开了门,看见来人,他扬扬下巴,语气还算客气:“有事吗导演?” 吴涯一副谦卑局促的模样:“那个……你刚刚是在跟叶总打电话吗?” 坐回化妆椅,许令嘉背往后靠,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对啊,跟我干妈聊了两句,怎么了?” 吴涯跟着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追加投资的事——” 眉一皱,许令嘉有点不高兴:“剧组又没拍什么烧钱的大场面,也没现搭一座城出来,总投资金额那么高,钱怎么会不够用?” 吴涯一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又擅长察言观色,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很清楚许令嘉这个小少爷喜欢听什么样的话。 “我这不是想把我们这部电影拍好,拍得尽善尽美,好在春节档拿下不错的票房吗,这不,要求高了,钱就花得快了。而且现在已经九月底了,宣传慢慢也要开始跟上了,又是一大笔钱……”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许令嘉不耐烦地抬抬手,想到预知梦里,这部电影横扫票房,堪称爆火,勉强对吴涯的耐心多了一点。 他安慰自己舍不着兔子套不着狼,想要高回报,那肯定需要高投资才行。万山导演那句夸奖,效果有,但也只能拿来炒作炒作,替他挽回一点形象分。 他想彻底翻身,最后还是要靠《双面》这部电影才行。 脑子转了一圈,许令嘉话里带了点高高在上的意味:“这样,我再去问问我干妈和我爸妈的意思,钱肯定能筹到,你再等等。”他转开脸,“你去忙吧,我再休息一会儿。” 化妆间的门再次被关上,许令嘉再次把门反锁,有些焦虑地刷着手机,心里催促着干妈怎么还不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几篇营销号的文章被他刷了出来,#新人演员许令嘉#的话题也空降热搜榜。 “——我就知道万导说的果然是嘉嘉!啊啊啊,嘉嘉超优秀!!” “——呜呜嘉嘉好棒,姐姐好欣慰!” “——第一部电影就是大导力作,还被大导亲自点名夸奖,我的嘉嘉你出息了!期待!” 另一边,水军开始发力。 “——某沈姓新人演员据说演技尴尬是真的吗,知情的人来说说?” “——笑死,刚一起吃饭,听我在剧组工作的闺蜜吐槽,有个新人一场跳崖的戏拍了二十几次都过不了,整个剧组陪他熬,我闺蜜都气得都想自己去跳崖了……” “——原本是一个新人演员的颜粉,超喜欢的,没想到看了他现场拍戏的视频,太尬了吧!!拍戏这种事,交给科班出身的演员好吗?” “——不是吧,听到有剧组打工人说sxc演技尴尬,啊啊啊我之前超喜欢他的!演技这么差还能被选进大导的剧组,谁能说说他什么背景啊?还是有哪个大佬在捧他?” “——娱乐圈里这种还能是什么,他的颜值,不少人愿意为他花钱吧?照片上看着干干净净,背地里不知道多脏了……” 第52章 出门后坐的是盛绍延的车, 透过防弹玻璃,宁城夜晚的车水马龙飞驰而过,路灯的光被拖曳成光尾, 后视镜里, 一辆保镖车跟在后面, 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就算换了件外套,狭窄的空间里, 盛绍延身上那股独属于他的极淡香气, 仍让人无法忽视。从刚认识起, 沈西辞就觉得这个味道特别好闻,趁盛绍延不注意, 他悄悄吸了两口气。 没曾想, 下一秒, 就和盛绍延移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个正着, 沈西辞瞬间屏住呼吸, 格外镇定地眨眨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盛绍延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在和人讲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先是用的英文, 沈西辞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基本都是金融方面的事,后来又切换成了法语,沈西辞就听不明白了。 此时,盛绍延朝耳机里简短回复了两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腔调和声线都很好听, 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他。 落在身上的视线仿佛凝成了实质。 沈西辞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有点心虚,先一步别开了视线。 掩饰一般,他打开手机刷了刷微博,恰好看到和《山脉线》首映有关的热搜,随手点开话题看了看,又退出来,手指惯性地往下翻。 一行行字进了眼里,却又好像根本没进心里。 沈西辞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只是正常呼吸而已,有什么好心虚的?难道车里的空气还不能吸了吗? 等盛绍延挂断电话,沈西辞努力自然地开口:“我们是去哪里吃饭?” 盛绍延摘下耳机:“去梅园,那里的药膳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好。” 对方的嗓音像羽毛轻轻挠在了耳膜上,涟漪般泛起一圈酥痒,沈西辞压下揉耳朵的冲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别开了视线,去看窗外流泻的夜景。 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依然亮着,屏幕上,排在热搜第八位的话题是#新人演员许令嘉#,话题里是很多营销号几天前发的分析文章,分析万山导演接受采访时提到的“演技让人惊喜的新人演员”,很有可能就是许令嘉。还找出许令嘉考宁城戏剧学院时的艺考成绩,以及平时在学校时同学老师的评价来佐证这个推断。 经过几天的营销和发酵,这个话题下,聚拢了狂欢的粉丝。随着首映时间的逼近,不断有新的内容涌出来。 “——黑粉喷子们都动动脑子吧,要是钟岳那件事真是嘉嘉干的,万导会这么夸嘉嘉吗??清者自清!” “——期待#新人演员许令嘉#带给观众的惊喜!!呜呜呜我买了零点第一场的票,嘉嘉我喜欢了你十年,会一直喜欢下去,别人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期待嘉嘉精彩的荧幕表现!” “——谢谢万导夸奖#新人演员许令嘉#,我们嘉嘉一定会继续努力的!期待了好久,终于要上映了!姐妹们冲起来!” “——#新人演员许令嘉#是最优秀的嘉嘉!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世界上最好的许令嘉!太期待了!” “——sxc的粉丝真的好好笑,蹭嘉嘉热度要不要这么明显?非科班出身的新人,还是好好沉淀几年再刷存在感吧!‘演技好’三个字,你们看看你们正主配吗?” 两辆车在门口的草坪停下。 梅园是一处私家园林,曾属于一个本地望族,后来这个家族落败,继承人无力维持,将祖传的园林出售,此后,梅园被收购的人改成了私人园林会所,以家传食单“梅园菜”和“御厨传人”作为招牌。 园内种植着数十种梅花,老桩枝干遒劲,形态苍褐古朴,树下是长青石组成的道路,两旁铺就鹅卵碎石,沈西辞几乎能想象到,深冬时节,梅花盛放时,“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的风雅景致。 两旁覆着青苔的石灯笼算不上明亮,盛绍延走在前面,身高腿长,像一道比例绝佳的剪影。他身上不再是万年不变的深色西装,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外套竟然和黑色西裤挺搭。 不过,就算裹一个破麻布口袋在盛绍延身上,也会很搭很帅吧?沈西辞脑补出画面,低头悄悄笑了出来。 跨过小石桥,就是一处水榭,隔着荷花池,戏台上正有青衣粉黛咿呀唱着戏词。 风中蕴着水汽和花木的气味,沈西辞坐下来,听了一会儿,发现唱的是《桃花扇》。 戏词随着夜风越过水面,飘了过来,沈西辞跟着哼唱了几句:“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 “你会唱?” “会几段,我演的那个角色冒充的,是个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品茶听戏养小雀都很在行,所以我也学了点皮毛。”沈西辞答完,发现不对劲,“你听得懂?” 不是他小看盛绍延,而是他一直都觉得,盛绍延虽然说中文没什么口音,读写也不是问题,但这不能否认,盛绍延本质其实更接近洋人,很是缺乏传统文学的熏陶。 盛绍延的母亲卡捷琳娜并不是大家族的小姐,就沈西辞了解的,盛绍延的外婆是个斯拉夫美人,因为战乱和贫穷,逃到了美国,后来,独自生下了一个女儿。 顶级的美貌总是无往不利,卡捷琳娜的母亲如此,卡捷琳娜更是如此,她是有名的美人,引得无数男人折腰,其中也包括盛家的长子盛峻澜。 两人短暂地在一起了几个月,卡捷琳娜不想受大家族众多规矩和婚姻的束缚,盛峻澜也更喜欢游戏人间,不打算步入婚姻的牢笼,两人一拍即合,干净利落地分了手,回归了各自的自由生活。 后来,盛绍延出生,长大,七岁时被盛老先生找到。和卡捷琳娜商谈几次后,盛老先生做主将盛绍延认回。那之后,卡捷琳娜和盛绍延之间,就很少有联系了,只偶尔会通话,或者见面吃一顿饭,盛绍延也只知道这些年里,卡捷琳娜踏入过非洲最原始的角落,也曾扬起风帆穿过太平洋的巨浪,不曾停歇。 深知自己的长子皮囊华美,但内里却是彻底的纨绔,盛老先生不想浪费盛绍延的金资玉质,于是将人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在盛峻澜意外去世后,一手将长孙扶为盛氏的继承人。 盛绍延从小所受的教育,来自顶级私校和各类精英家庭教师,来自普林斯顿,来自盛老先生,或许会包括《资治通鉴》中的帝王权术,但绝不会包含昆曲里这些缠绵悱恻的咿呀情爱。 盛绍延将倒满茶的瓷杯放到沈西辞面前:“听不懂,但你唱得很好听。” 清澈的水流从石桥下淌过,哗哗啦啦,沈西辞刚把喝完的茶杯放下,又被盛绍延执着壶添了半满。 那种不太自在的感觉又来了。 垂眼看着茶杯里晃荡的波纹,他几乎能想象出,盛绍延那双惯常满是冷淡的眼睛,定是在看着他,用很专注的神情。 沈西辞觉得这一世的盛绍延,和上一世有些不一样。 盛绍延这个人,只要他愿意,那就是完美的大家族继承人的典型,待人接物,行事分寸,不会令任何人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就像上一世,沈西辞跟他一起时,永远都有一种轻松舒适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盛绍延,更像一个猎人,不经意间,就会让他察觉到遮掩不住的攻击性和侵略意味。 杯子里的水映出灯光,沈西辞暗忖,可能是因为,这一世和上一世,他们两次相遇的时间和情况都不同,所以相处起来也不一样? 或者,纯属是因为太忙了几个月没见,当网友当太久,他对于面对面坐一起吃饭这种状态,有些不太适应?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沈西辞无意识地摸了摸手指上套着的戒指,从四月十几号盛绍延恢复记忆离开,到五月中旬琴台影视城宾馆那次见面,再到现在,中间又是四个月没见了。 这么一想,觉得不自在也是正常的,并不奇怪。 定下心来,沈西辞接过衣着素净的侍者递来的食单,上面是书法大家写的菜谱,见盛绍延把食单随手放到桌面上,半点没有翻看的意思,他开口问:“我来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你点吧,我都可以。” 上一世也是这样,盛绍延没有很明显的喜好,每次一起吃饭,从来没有什么是必须吃到的,后来沈西辞才知道,盛老先生对盛绍延从小的教导就是,掌权者不能有太明显的喜好,被人一眼看出,就会被拿捏住软肋,有了薄弱处可击破。 但沈西辞从小习惯了观察周围的人,对人细微表情的判断很敏锐,盛绍延确实没说过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可想看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多费点儿心罢了。 拿着菜单,沈西辞看完后,又问了侍者几句,点了两道小菜,又选了清蒸鲥鱼和另外三道药膳做主菜,最后要了一道汤,一份渍桂豆腐,一碗甜酪,叮嘱所有菜都不能沾蒜味,甜点按照六分甜度做。 将菜单递出去,一转过头,发现盛绍延又在看着他,沈西辞奇怪:“怎么了?” 荷花池水波倒映出的光落在水榭的墙壁上,轻轻晃动。 “没什么。” 盛绍延只是在想,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对食材、烹饪方式、佐料甚至餐具选择都有要求,但从小被爷爷教导喜恶不能形于色,所以就算食物不喜欢,他也会吃一点。 到现在,连他爷爷和祖宅的老管家,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自己也不曾在意。 第53章 电影院在宁城cbd中心区的商场里, 他们坐的车恰好从盛合集团所在的大厦附近经过,沈西辞隔着车窗玻璃去看大厦外墙的灯光,流光溢彩的视觉效果非常漂亮。 窗外细碎的光映在他眼里, 像有无数星子从九天坠落而下。 他在看外面的风景, 没发现, 盛绍延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在停车场下车,沈西辞戴上黑色口罩, 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提醒盛绍延也戴一个。 “我不是公众人物, 不用戴口罩。” 沈西辞问他:“你包场了?” “没有。”盛绍延原本确实是准备包下这个电影院,甚至从电梯口到电影院大门都直接清场, 但他觉得, 沈西辞应该不喜欢这样, 才放弃了这个方案。 “那不就对了。”沈西辞扬扬下巴, “麻烦有点帅哥的自觉好吗, 你就这么走到电影院门口,周围的路人肯定会以为你是来宣传即将上映的新片的某个明星,到时候引起关注,想突破重围就难了。” 盛绍延顿了顿:“我没有口罩,你还有吗?” 沈西辞还真有, 他出门时备了几个,拿了一个出来。 没想到递过去,盛绍延却没接,而是双手插兜,稍稍朝他低下头, 像被驯服了的狮子,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爪牙。 沈西辞一怔, 又无奈——人怎么能懒成这样?戴个口罩,能让他金贵的双手出现磨损吗? 不过在梅园吃饭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一开始盛绍延心情还挺不错的,没想到他接完钟岳的电话回去,对方的心情指数就急转直下,不太开心。 难道是他接电话的那几分钟里,盛绍延手下的人又闯祸了?或者盛峻鸿又给盛绍延添堵了? 脑补了一下狮子炸毛,沈西辞忍着笑,伸手帮盛绍延戴口罩。 “戴好了。”沈西辞打量面前这张脸,觉得斯拉夫血统确实厉害,虽然只有四分之一,但大半张脸一遮,很有斯拉夫覆面帅哥的感觉,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一双暗蓝的眼深邃又深情,看得他都忍不住晃了晃心神。 沈西辞由衷感慨,“你戴上口罩之后,怎么更帅了?” 见他眼里映出的只有自己,口罩下,盛绍延嘴角勾了勾,因为嫉妒引出的负面情绪清退了两分:“是吗?” 沈西辞心想,就算是狮子,也喜欢被顺毛,他语气真诚:“对啊,要是这个口罩品牌找你拍广告,销量肯定会翻几十倍!” 盛绍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看不见口罩下的表情,但沈西辞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整个人都晴朗了。 不知道盛绍延是怎么安排的,从地下停车场进电梯,再到通往放映厅的通道,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别的人。 沈西辞正和盛绍延聊前几天剧组里发生的事,聊着聊着,经过一面镜子时,他随意一瞥,视线却不由停驻了几秒。 镜子里,他和盛绍延身高接近,穿着颜色不同但款式相似的牛仔外套,还有同款黑色口罩,并肩走在一起,打眼一看,怎么那么像……情侣装? 见他停了下来,盛绍延也跟着停下,问:“怎么了?” 发现盛绍延也要往镜子里看,那种心虚感又冒出来了,沈西辞连忙把人往前推着走了几步:“没什么没什么,电影要开始了!” 放映厅外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电影宣传海报,旁边还有角色的立牌供粉丝合影。海报上,钟岳和温雅歌在c位,一个左一,一个右一,左二则是饰演年轻警察小林的陶乐,而右二,竟然就是穿着土布白袍的哑巴少年。 海报最下方的主演名单里,他的名字排在第四位,后面依次是饰演反派组织老大的凌铎以及演卧底阿峥的许令嘉。 他记得上一世,他的名字排在了第六位还是第七位。 “你是四番?” 沈西辞诧异:“你怎么懂这种饭圈专用术语?” 盛绍延脸上表情没有泄露丝毫,找了个理由:“以前在剧组听人说过,就记住了。” 沈西辞没有怀疑,不过他再次感觉到了没有团队的缺点,随着他事业不断往前推进,像现在这样成天泡在《浮生》剧组里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剧本和片场以外的事情。关于宣传之类的事,万导那边好像都跟他说过,但他脑子里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他现在就指望着葛兰晶已经休完了产假,定下经纪约后,他就能安心回剧组继续拍戏了。 和盛绍延一起进放映厅时,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等找到他们的位置,沈西辞发现,虽然他旁边这位盛总克制住自己没有包场,但把他们所在的那一整排的票都买了下来。 上一世盛绍延也这么干过,目的是为了避免进出走动时和别人有肢体触碰。只能说,他确实不太懂这些有钱人! 这不是沈西辞第一次看自己拍的电影,但每一次看,依然会觉得新奇。 明明都是在片场吃过饭聊过天的人,但在大银幕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了完全不同的身份非常奇妙。 看过完整的剧本,对剧情的走向都很清楚,沈西辞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万导的拍摄手法,运镜方式,以及特写的角度、画面构图上,钟岳是科班出身的学院派,温雅歌演技天赋点拉满,两个人的演绎方式都有很多值得分析和学习的地方,沈西辞坐在观众席,就像在上一堂课,心无杂念,注意力全都收拢了。 盛绍延对电影无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不过光影的艺术也算艺术鉴赏的一部分,他上过相关的课程。 不可否认,万山作为拿过不少大奖的国际知名导演,水平确实很高,画面音乐水准在线,每一个镜头都颇具美感,剧情上,前期追缉组和犯罪组织之间的拉锯,明线暗线交织,节奏感和转场如同鼓点般精准地踩在观众心上。 在剧组时,经常拿剧本帮沈西辞对戏,加上盛绍延记忆力极佳,两相对照就发现,后期进行剪辑时,万山对戏份做过调整,最明显的就是,哑巴少年的镜头变多了,而卧底阿峥,半数戏份都被删掉了,只留下了保证剧情完整度的镜头。 排除掉立场,盛绍延对这一决策持赞成态度,拍电影同样是做生意,艺术和票房都是目标,一切对达成这两个目标起到干扰作用的因素,都应该剔除。 与此同时,#新人演员许令嘉#的话题还挂在微博热搜前十,粉丝刷屏的间隙里,渐渐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人在电影院,虽然剧情才过半,但怎么说呢,反正万山说的那个惊喜,可能不是沈西辞,但也绝对不是许令嘉就是了,否则我会怀疑万山不是眼瞎了,就是被绑架了!” “——从那些镜头和特写来看,能感觉到导演已经努力在救了,但许令嘉演技实在拉胯,这玩意儿根本救不回来……” “——谁懂,钟岳和温雅歌飙戏看得正爽,镜头一下转到许令嘉脸上,救命,救救我的眼睛!!能不能把那张脸叉出去!” “——粉丝别发私信骂我了!你们看完电影自己摸着良心说,你们嘉嘉演技到底辣不辣眼睛!!你说啊!” “——这个话题挂这儿几天了,上映前我还抱有期待,现在只怀疑,这热搜是不是许令嘉对家故意买的……太尬了!!” 随着剧情的深入,故事逐渐转移到国境线边缘的大山里展开,钟岳扮演的追缉组长和陶乐扮演的年轻警官小林从山林的陷阱中爬出来,一身淤泥烂叶地往前走,那句“唯物主义战士可不兴说鬼”出来后,画面外有轻灵悠扬的叶笛声传来。 一块小石头落在了他们脚边。 镜头沿着树干往上拉,观众随着影片中两人的视角不断往上——哑巴少年出现在了大银幕上。 黑暗的放映厅里响起几道明显的抽气声,随后是一阵窃窃私语。 “嘶——我的天!我刚刚都没敢眨眼睛!” “沈西辞!我看这部电影就是为了等他出场啊啊啊!” 微博上,#沈西辞#这个话题的热度开始逐渐上升。 “——没人跟我说沈西辞在这部电影里这么好看啊!预告片只闪了几个镜头!导演肯定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啊啊!出场那段的进度条在哪里,再放十遍!我要三刷!太惊艳了!出场的画面让我想到了敦煌壁画呜呜呜!” “——那些在上映前说沈西辞演技差,全程靠脸尬演,靠关系进组的人去哪儿了?这演技也能叫差?吊打片子里某些戏剧学院在读的科班生好吧!” “——卧槽,我的新墙头出现了!我就不该信那些营销号的鬼话,说什么沈西辞背后有资本有大佬在捧,有这演技这颜值,还需要舔资本?我是资本我求着他来演!” “——观鸟大爷‘山神之子’那一组照片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盛绍延也没想到,这一幕视觉冲击力会这么大,连他的思维都停滞了几秒。 看到大银幕上,连绵的山林间,朝阳初升的万千光芒中,赤着脚的哑巴少年背靠树干,坐在树枝上,土布白袍被晨风吹得飘荡,双眼微垂,衔着叶片吹奏曲调的画面,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两个字——神性。 极致的美学,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性。 在他的身上,仿佛汇聚着山林朝露的所有偏爱。 神是淡漠的,但沈西辞从树上下来后,双眼灵动清澈,不会说话,却轻易就能让人看懂他的思念、为难和不舍,感同身受。 几乎每一幕,拍摄时,盛绍延都在片场的镜头外观看,但沈西辞的演技却完全没让他觉得出戏。 第54章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 我从宣传助理开始做起,接着是当执行经纪,然后做到了经纪人。” 咖啡厅的包间里, 葛兰晶列举了几个艺人的名字, 对自己的现状也没有丝毫隐瞒, “现在我三十六岁,我的优势是经验丰富, 在业内也积累了不少人脉。但我有一个身体不好的一岁女儿, 我没有结婚, 是单身生育,家里虽然有我母亲和保姆在, 但我没办法完全放手不管, 我会分一部分心力在家庭上。” 沈西辞点头:“我明白了, 我也不需要一个二十四小时跟在我身边的经纪人, 我只需要经纪人帮我处理大方向的事务, 比如筛选和商谈剧本以及代言,宣传和公关等等。” 葛兰晶听出来:“你不准备签公司?” “对,我想成立个人工作室,但我平时在剧组,所以如果我们合作, 工作室的一应事务,都需要兰晶姐你来主持。” 沈西辞已经想好了,按照他现在的状态,不签公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无论和哪家公司签约, 他都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挑选角色的和剧本,比如陆既明的《浮生》, 这种看起来像富二代玩票,容易垮台解散、毫无前景的剧组,公司就绝不会同意他出演。 聊到现在,葛兰晶心里已经很确定,沈西辞和别的新人不同,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非常清晰成熟的规划和想法,所以,他不需要一个强势的经纪人来“带”他,他只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合作”的经纪人。 “可以冒昧问问,在我找上门之前,兰晶姐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是怎么样的吗?” 葛兰晶苦笑,并不逃避自己现在面对的局面:“我找了几家经纪公司,都没有后续,老东家麟瑞传媒也回不去。” 她捏着搅拌的小匙,仔细将心里的想法梳理清楚,目光渐渐变得坚毅,“我应该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和工作,自己去签艺人吧。反正,总会有出路的,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 这也是沈西辞一直很欣赏葛兰晶的原因,她不是一个会被眼前的困境束缚的人,短暂的心灰意冷后,很快又能继续向前走。 他以前问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女儿,否则她就可以继续留在麟瑞传媒,最后坐上“经纪人总监”这个位置的很有可能不是严潮,而是她。 葛兰晶摇头,说她父亲病逝后,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她不想结婚,一直到三十四岁,才下定决心去做了试管。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承担后果,无论是好是坏,后悔是最没有用的,有用的是,去解决问题。 沈西辞由衷道:“你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我怎么总感觉你对我像是有滤镜一样?”葛兰晶望着窗外的车流,好一会儿,语气复杂,“你真的想跟我合作?” 沈西辞再次给出肯定的答案:“对,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当我的经纪人。” 沉思数秒后,葛兰晶下定决心,伸出手,郑重道:“竭尽所能。”她叹了声气,“我承认,你说的那番话,把我的野心都点燃了。” 沈西辞握上她的手,也露出笑来:“那,我们一起努力,让野心都变成现实。” 至少这一世,他们开始的时间和起点,都要比上一世好很多。 把葛兰晶送上车,沈西辞回复了盛绍延发来的信息,又回家换了身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 剧组聚餐的私人餐厅在一个别墅区里,占了整个独栋,上下三层,地方宽敞,是万山导演的多年好友开的,经常招待圈内的人。 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沈西辞就看见钟岳朝他快步走过来:“我还怕你找不到路,想着来接你,没想到你人竟然都到门口了!” 两人一起往里走,钟岳关心道:“新戏拍的怎么样,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这个月底差不多就能杀青了。”说着,沈西辞忽然停下,头转向树丛的方向,不太确定,“钟老师,刚刚那里是不是有人在拍我们?” 钟岳顺着沈西辞的视线看了一会儿,但树丛那边太暗了,实在看不出有没有记者躲在那里:“你是鹰眼吗,夜视能力竟然这么好!不过我们两个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被拍到就拍到吧。” 沈西辞收回视线,电影刚上映,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有记者在这里蹲守也很正常,他笑着接话:“确实,说不定记者气坏了,想拍点什么劲爆新闻,没想到蹲了几个小时,只拍到了我们两个在这里走路。” 钟岳笑了两声,又道:“不过正好沈老师能带带我,你的热搜话题从昨天凌晨开始往上走,到现在,已经稳在热搜前三了,全都是实打实的讨论度,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沈西辞从下午睡醒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打开微博看一眼,甫一听,连忙道:“我才要感谢钟老师带飞好吗,这部电影如果不是有钟老师和温老师,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关注度。” 钟岳脸上的笑容加深,想到什么,又收了收嘴角:“前几天许令嘉买那个热搜你看见了吗?万导只说了一句,他就迫不及待地认领了那个名头,他的粉丝还动不动就拿我当筏子,说什么许令嘉在片场时演技受了我的指导,在电影里的表现肯定差不了,真是晦气。” 这话沈西辞没有接,他也清楚,钟岳只是随口抱怨抱怨,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反馈或者附和,等敲开别墅大门,一起进去时,钟岳脸上已经挂上了明朗的笑容:“导演,我把沈西辞接来了,烤肉好了吗?我馋半小时了,你们不会都吃完了吧?好歹给我剩几串啊!”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算只是走走路,那些记者也能编出劲爆故事。 看着营销号言之凿凿地写出“钟岳沈西辞深夜密会牵手”这种句子时,沈西辞手里拿着的烤玉米都差点掉了。 温雅歌把营销号发的照片放大:“哟,要不说这些记者拍照有一套呢,这看着,还真的像手牵着手!” 沈西辞连忙问钟岳:“钟老师,我要不要发个微博解释解释?” 温雅歌坐在对面,弯起红唇,意有所指:“你是着急跟谁解释啊?” 钟岳想到在琴台影视城的酒店时,出现在沈西辞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印象实在深刻,听温雅歌的语气,看来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他也故意逗沈西辞:“这么着急,是担心有人误会了?快快快,说说清楚?” “我是怕钟老师的粉丝会误会。”沈西辞完全没有炒cp的想法,他和钟岳咖位相差太大,后面还有《神都劫杀》要上映,该避还是要避一避。 周围人太多,没有继续追着问,温雅歌喝了半杯酒,手里一下一下按着打火机,压着烟瘾:“没关系,等再晚点或者明天早上,剧组发个聚会大合照,这些营销号的捕风捉影编故事就不攻自破了,犯不着特意去回应。” 别墅外。 浓密的树影下,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盛绍延坐在驾驶座上,也在看同一张照片。 一路风驰电掣地将车开到别墅区,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沈西辞说是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今天又是《山脉线》上映的第一天,很大可能是剧组的人一起聚一聚,庆祝庆祝。 而且,拍《山脉线》那段时间,沈西辞和钟岳几乎没什么交集,完全不熟,后来拍《神都劫杀》,沈西辞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组里,后来沈西辞就一直在忙《浮生》这部电影了,都没有离开过剧组。 不断列举各种不同的理由说服自己,但盛绍延仍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就是在拍《神都劫杀》那大半个月里,他们熟悉起来的呢?而且沈西辞还救过钟岳。 要是凌晨敲酒店房间的门送东西这种事,不只发生过那一次—— 也不是无迹可循。 沈西辞这段时间回复信息忽快忽慢,钥匙扣上一直挂着钟岳送的礼物没取下来,提起钟岳时,语气也很熟稔,他们还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聊天时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至少不会像跟他聊天时一样无趣。 浅白的弯月挂在天空,和远处稀疏的寒星一般冷。 这时,像是有所感应,盛绍延抬起眼,恰好看见从别墅门口走出来的沈西辞,单单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衣,就身形挺拔,一眼夺目。 就在盛绍延犹豫是开门下车过去找沈西辞,还是假装自己没有来过这里时,又有一个人从大门走了出来,快走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沈西辞。 是钟岳。 伸向车门的手收回来,盛绍延靠着驾驶位的椅背,目光深沉,远远看着。 距离太远,又隔着玻璃,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声,只能看见钟岳说了两句什么,沈西辞被逗笑,笑意将眼角眉梢的冷都冲淡了,在暖色的灯光下漂亮得仿佛一幅精美的油画。 又慢慢走了几步,两个人停下,绿篱花树掩映间,钟岳忽然伸手搭在沈西辞手臂上,抱了他一下。 而沈西辞没有拒绝。 两道身影重叠,这一幕犹如荆棘的尖刺,狠狠扎在了盛绍延心尖上,痛意一凛,什么考量冷静都被扎穿了,他再克制不住,直接开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刚刚那是蛤蟆还是什么?这里还挺有生物多样性的,小动物都动作敏捷。”沈西辞望着微微晃动的草丛,重新站好,刚才他正和钟岳说着话,有个什么东西从旁边飞快地窜过去,他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没想到正好踩到草叶下的一个浅坑,幸好钟岳伸手扶了他一把。 “太黑了,我也没看清,只要不是蛇和老鼠问题就不大。”钟岳收回扶住沈西辞的手,“没扭到脚吧?” 第55章 把盛绍延当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后, 沈西辞没能马上给出答案。 而他的沉默,令盛绍延唇线紧绷,看着他的眸光像覆了一层薄霜。 眼底流露出几分自嘲, 盛绍延握着方向盘, 没有再看他, 盯着远处的某一点,简短道:“好好休息, 晚安。” “好, ”沈西辞推开车门, 手指紧了紧,声音轻了一点, “谢谢你来接我, 晚安。” 轮胎卷着微尘, 黑色迈巴赫渐渐离远, 逐渐连尾灯都看不见了。沈西辞转身, 走在夜风里,倦意忽然就浮了上来,连走路都觉的疲惫。 他想着自己的计划,工作室他持股百分之百,注册的事已经交给了葛兰晶, 国庆节之后就能办好,团队的问题上,执行宣传的位置葛兰晶也有了合适的人选,是她以前的下属,对对方的能力性格都很清楚。工作室初创, 能用行业内的熟手当然是最优选择。 至于助理,沈西辞准备回剧组后, 跟蓝小山谈谈,看他愿不愿意签到自己的工作室,从跟组助理转为固定工作。 葛兰晶行动力极强,一上岗,就开始和《山脉线》的电影宣传负责人沟通,又联系《浮生》和《神都劫杀》的剧组,询问电影宣传处于什么阶段和其它各方面的情况。 不过为了说服葛兰晶,他好像把《浮生》剧组和陆既明都说得太不靠谱了点,以至于下午走之前,葛兰晶都忧心忡忡,特意要了《浮生》的剧本,说回去要抽时间看看。 正想着,葛兰晶打来电话,让他把和烛龙光启签的代言合同发过去给她看看,再把那边的联系方式给她,还有微博的账号密码也需要给她一份。 沈西辞一一发过去,又被勾起记忆,这之前,烛龙光启的人一直以为盛绍延是他的经纪人,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怎么好好的突然掰了。 以前没闹矛盾,这次是真的闹矛盾了。 虽然具体是什么矛盾,沈西辞还没理出个头绪。 而且,他现在还不认识林月疏和于舟,想悄悄打探打探情况也行不通。 耳边又响起了那句“沈西辞,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把盛绍延当什么? 上一世,虽然盛绍延没有问过这种问题,但他心里,一直把对方视作最好、关系最亲近的朋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一世,盛绍延没救过他,反而是他救了盛绍延,但盛绍延依然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是在想到以后不会再和他联系、不会再跟他见面时,即便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是痛苦,也依然确定自己非常难过的人。 打开门,认真洗了手,接着开始重复每天的量血压查心率听诊肺部,记下数据,又找到上一世经常去的那家医疗机构,预约了一个全身体检。 杂事都做完后,沈西辞拿出已经起了毛边的剧本,强行让自己进入状态,但事实是,他迟迟都翻不了一页。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动了屋内的静谧,沈西辞手比脑子更迅速地拿过手机,在看见屏幕上显示的“陆导”两个字时,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陆导?” 陆既明先是例行哭诉了一番自己困得眼皮打架依然认认真真搞剪辑,多么多么的认真,又强调鸡导演真的要不得,导演人都要傻了,下部电影真的不能再鸡了,一阵长篇大论后,才说到正题:“你要是有事,可以再晚两天回来。” 沈西辞奇怪:“出什么事了?” 陆既明也有点无语:“我们原本定好的那个摄影棚,就是用来拍顾长生冒充盛玉恩回祖宅那段的,今天下午,正在里面拍着的那个剧组拍爆破戏,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弄出火灾了,整个棚都烧了,正抢修呢,反正这几天肯定是用不了了。”他语气羡慕,“开心吧?三天小长假说不定还真延长成了国庆节大长假!” 比起假期延长,沈西辞更关心的是:“找到备用场地了吗?离春节没有多久了。”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在找了,两手准备,谁知道那个棚什么时候才能修好。”陆既明语气一变,激动道,“对了,一天涨五十万粉丝的感觉怎么样?开不开心?兴不兴奋?刺不刺激?” 沈西辞其实没多少感觉,因为上辈子经历过一次,已经没了新鲜感,但要是说自己没感觉,肯定会被陆既明说他很装,于是他悄悄换了重点:“以后你也会感觉到的,到时候你自己总结。” “好好好,这话我爱听!你等我到时候给你总结个六千字的体验报告!”陆既一阵豪情壮志,剪片子都有精神了,想起什么,又挪耶道,“那些营销号真够绝的,就几张模模糊糊的照片,我已经看到好多离谱标题了,什么‘影帝半夜牵手神秘爱人散步你侬我侬’,‘山神之子下凡求爱’,‘别人的cp放饭我嗑的cp放满汉全席’,如果被拍的人不是你的话,看看还挺有趣的哈哈哈。” 站在客厅里,沈西辞忽然一怔——盛绍延生气,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他潜意识里习惯了盛绍延的无所不能,仔细想来,盛绍延为什么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只可能是,盛绍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 难道……盛绍延以为自己真的和钟岳在一起了?自己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所以才生气了,问他到底把他当什么,言下之意是,指责自己没把他当朋友? 心底冒出另一个极不可能的可能性,像是触发了某种防御系统,被沈西辞下意识地就直接打消了。 拿起手机,沈西辞思索着,要不要跟盛绍延解释一下,但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说不定盛绍延已经睡了,大半夜扰人清梦也不太好。 正踌躇着,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连着三下,心里顿时冒出一个绝不可能的名字,可沈西辞往门口走的脚步越来越快——这个敲门的节奏和力度,他绝不会认错。 看了一眼监视器确定来人,沈西辞压下冰凉的把手,打开门。 盛绍延就站在门口。 依然是那身手工西服,只不过西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身上穿着一件深色衬衫,领口的衣扣散开,添了几分散漫随意,依然帅得像是在拍时尚杂志封面。 看着眼前的情景,沈西辞惊讶地张了张嘴:“这是——” 几个身穿制服,戴着黑色手套的工作人员,正谨慎小心地抬着一张长沙发,沈西辞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眼睁睁地看着沙发被抬进房子里,放置在客厅。 重点是,这几个工作人员把沙发放下后,利落地做好清洁,还把原本放在那里的两把椅子和沙发一起搭配了一下,不仅分外和谐,不显杂乱,客厅连美感都提升了不少。 大门被关上,地板也在走之前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粒灰尘都没留下。沈西辞看完这一系列操作,终于回过神,望向站在他旁边的盛绍延:“怎么想到要买沙发?” 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直接问,而且他能感觉到,盛绍延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 盛绍延言简意赅:“我今晚睡这里。” “……好,”沈西辞有点担心,难道是又头疼失眠了,所以才大费周章的自己买了张沙发搬过来?他忍不住道,“盛先生,你是不是——” “阿绍。” “什、什么?” 盛绍延目光直直地望向沈西辞,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几秒后,沈西辞先败下阵来,喊了声“阿绍”。 第56章 客厅里很安静。 沈西辞租的这套房子不算小,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看剧本时,偶尔抬起头,还会觉得空旷。 可多了一个人之后, 完全不一样了。 特别是盛绍延整个人存在感都太过强烈, 即便是站在如织的人流中, 也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就像现在,沈西辞有点无措, 对方的眼神、气息, 都在侵占他的感官, 让他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 鼻尖嗅到的, 都是盛绍延。 如同陷入了一张密密织就的蛛网。 他强行让自己从其中脱离出来:“你还没睡?” 问出来又后悔了, 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 这个问题像是没话找话一样。 盛绍延看过来的目光有些逼人:“你也还没睡。”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之前就想着跟盛绍延解释清楚, 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沈西辞打破沉默:“阿绍,今天晚上我是去参加剧组聚餐,钟岳担心我第一次去找不到路,所以到门外来接我。记者拍到的那几张照片都是为了话题度故意错位, 我和他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钟岳过敏休克那一次你也在场,因为这个,他才对我多照顾一点。” 沈西辞说着,其实很担心盛绍延会露出“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的表情, 那就会显得他过于自作多情。 幸好,狮子炸起来的毛垂下去不少。 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盛绍延问不动声色地追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不太确定盛绍延问的是什么, 沈西辞迟疑片刻,干脆流水账一样往下说:“我问要不要辟谣,温老师说剧组会发聚会的大合照,不用特意辟谣,万导最近身体不太好,聚会结束很早,钟岳和温老师他们还要续一局,我就先走了,钟老师来送我,聊了几句《神都劫杀》剧组的事,那个别墅区生态环境还挺好的,我还在花园里看见一个什么小动物窜过去,差点踩空绊倒,幸好钟老师扶了我一把,然后你就来了。” 沈西辞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盛绍延的表情,发现在说到小动物窜过去钟老师扶他的时候,盛绍延情绪似乎又好了一点。 小动物?钟老师扶他?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至于下车前你问我那个问题,”沈西辞语气很慎重,他不希望盛绍延觉得他是随意给出的答案,“我一直把你当作非常重要的人。” 没敢说“最重要”。 怕这个词用得太重,听在别人的耳里,又显得太轻。 沈西辞时常觉得他的生命太单薄了,似乎遇见了很多人,偏偏什么人都没能抓住留下,他也不敢伸手去抓,不敢和人去经营一段深且长久的关系。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应了何爷爷那句“命里有缺”,他会不会不那么胆怯,那么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非常重要的人吗?这不是盛绍延最想听到的答案,但还算满意。 “买车了吗?” 问题太跳跃,沈西辞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没买,我不会开车。” 就算是上一世他买了车,平时也是助理和工作人员开着接送他,他自己没有碰过方向盘。 “嗯,下次时间太晚,告诉我,我来接你。”像是知道沈西辞要说什么,盛绍延先一步回答,“如果我太忙,或者不在宁城,我会让司机来接。” 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沈西辞点头:“好,我下次提前联系你。”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如果助理有事或者没空不能接送他,沈西辞要不就是自己打车,要不就是盛绍延或者司机来接。 突然问他买没买车,联想到钟岳那句“要不要我送你”,沈西辞措辞很谨慎:“阿绍,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钟老师?” “对,我不喜欢。” 就算在花园里没有拥抱,也没有牵手,但仅凭凌晨敲酒店房间的门送东西,和沈西辞依然在用的钥匙扣,就足以让盛绍延对钟岳的观感降至冰点。 难得听见盛绍延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好恶,沈西辞疑惑,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山脉线》剧组里,盛绍延和钟岳有过矛盾?看起来,这个矛盾似乎还不小? 问题目前看起来是暂时解决了,沈西辞去衣柜里搬出干净的被子和枕头,放到沙发上,这张沙发材质看起来挺舒服的,长度宽度也比较可观,以盛绍延的身材,躺上去不会太过逼仄。 但想着盛绍延恢复记忆后,头疼容易失眠的后遗症,沈西辞想了想,提议:“要不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你明天还要工作,需要好好休息。” 他其实想过,要不要像在绥县的出租屋里一样,两个人一起睡床上。 但莫名的,他下意识地按捺住了这个提议。 “不用。”说着,盛绍延上前两步,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沈西辞的眼睛,在对方睫毛微颤时,他指腹轻抹,从沈西辞眼尾处取下一根掉落的睫毛。 沈西辞只觉得温热的痒意依然残留在眼皮上,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阿绍,你……” 耳边响起的嗓音低沉中带着柔和的磁性:“去睡吧,晚安。” 关了灯,房子里没了光源,只有窗外霓虹的光渗进来,家具的轮廓依稀可见。 盛绍延换上睡衣躺在沙发上,卧室的门缝里溢出微光,他静静看着,直到卧室的灯光熄灭,才阖上双眼。 像守卫着爪下珍宝的巨龙。 七岁以前,他和母亲卡捷琳娜一起生活在一个普通的街区,住在一处普通的小房子里,一切都是松弛的,卡捷琳娜热爱自然和冒险,他会在周末跟她一起去徒步穿越森林,辨别各种各样的植物,观察藏在树叶下的小动物,在野外搭帐篷,仰头看星空。 从盛怀洲找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急转。 森林里的篝火堆旁,卡捷琳娜把他当成一个具备完全的思维能力的交谈对象,告诉他,他现在已经被找到了,无论回不回去那个庞大的家族,始终都会有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防备、忌惮着他。 因为他长孙的身份,直接涉及到继承权,信托,家产等一系列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最诱惑人心的。 卡捷琳娜注视着他,问,要去吗? 盛绍延点头,坚定地回答,他要去。 火光映在卡捷琳娜美丽的脸庞上,她半点不意外这个答案,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聪明又有野心。 她嗓音很温柔地说:狮子应该生活在广阔的草原上,经历暴雨中的搏杀,成为统领族群的王者,你也是,我的儿子,你未来一定会成为英勇睿智的国王。 盛绍延从小就知道自己庞大的野心,它们像沸腾的岩浆,让他想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俯视所有。 他不愿屈从在社会规则为普通人制定的框架里。 七岁,他被盛怀洲牵着回到了盛家,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盛峻澜意外去世后,作为盛峻澜的独子,盛家的长孙,他被盛怀洲推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将自己装进一个严苛精准、毫无偏差的轨迹里,保持绝对理智,不被任何情感和喜好左右,是他坐上那个位置的筹码,也是他为自己的野心所支付的代价。 可是,沈西辞像一个开关,一旦接近,被精确的大脑排斥开的情感就会立即卷土重来,洪水一般冲溃堤坝。 以前是,现在也是。 每一次都是。 黑暗里,无论怎么分析,推导,盛绍延得出的结论都很近似—— 沈西辞或许对他没有野心和企图,反而是他,野心勃勃,想将沈西辞据为己有,想从沈西辞那里得到独一无二的爱。 十月二号上午,电影《山脉线》的官博发布了一张剧组聚餐的大合照,里面钟岳和沈西辞都在,粉丝和路人在下面嘲笑说,这张照片直接让营销号一晚白干,正编着的影帝和新人的爱情故事全成了废稿,沈西辞还因此又上了一次热搜。 有人专门发了一条微博:“我的关注点歪了一点点,理智讨论,这张电影首映日剧组聚餐的大合照里,齐全得连工作人员都有几个在场,怎么没看见许令嘉?” 评论量没多久就破了千。 “——演技拉胯成那样,钟岳温雅歌何匀礼陶乐沈西辞一群人的努力,差点就坏在他一颗老鼠屎上,我要是他的话,我都没脸去。” “——不是说钟岳亲口说过,有许令嘉的地方就没他吗?这态度是真的被坑惨了,绝不原谅吧?” “——幸好没有许令嘉,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呆滞得跟木头一样的演技,立在他旁边那个梯子都比他演得好!要不是嘉瑞传媒力捧他,他剧组的门槛能摸着吗?” “——许令嘉的粉丝呢,怎么不见了?上映前天天嘲讽沈西辞,骂人家演技差,上映之后怎么不骂了?幸亏许令嘉镜头不多,否则这部电影水准绝对会被拉低,在一群牛逼上天的演技咖中间,就许令嘉那点小学生演技,他真的不会尴尬吗?” 已经是上映第二天,粉丝、大v和各个影评人,要去电影院看这部片子的都已经看完了,各自给出了不同的评价,其中大部分都认为,钟岳和温雅歌的演技水准依然很高,但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大的突破,年轻演员陶乐和老戏骨何匀礼在万山导演的镜头下展现出的演技,有不同以往的质感,特别是何匀礼,每次都让人震惊怎么这么会演。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着重提到了沈西辞,也提到了电影上映前,万山导演说的那句“为这部电影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和“观众朋友们也会觉得惊喜”。 平板电脑上,满屏幕都是“沈西辞的演技确实令人惊喜”“叶笛吹得太好听了!求沈西辞开班!”“这演技这长相,在现在的娱乐圈新人礼属于碾压的存在!” 第57章 宁城机场, 许令嘉全副武装,鸭舌帽和墨镜口罩一个不缺,他坐进来接他的车里, 被冷气冻得一激灵, 语气不太好地朝家里的司机道:“温度开这么低是想冻死我?” 司机连连道歉, 马上将温度调高了两度。 将摘下来的帽子口罩扔到旁边,许令嘉盯着窗外的广告牌, 上面恰好是《山脉线》的宣传海报, 他的脸被挤在角落里, 毫无存在感。 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兴奋地指着海报说着什么, 许令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等看见那几个女生轮流站到沈西辞的单人海报前, 一脸灿烂笑容地合影时, 许令嘉撤回视线, 心里连骂几句“晦气”。 吴涯导演的微信发过来,问他到宁城了吗,路上顺利不顺利。许令嘉看完没回,关上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每天都是钱钱钱, 这里不够那里不够,动不动就问他要,可资金缺口那么大,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他让吴涯省着点花,可吴涯直接说, 钱要是没了,干脆就先停机不拍了, 大家一起休息一段时间。 剧组这么大一个摊子,怎么可能摆那里?最重要的是,眼看着离春节档上映时间越来越近,许令嘉不可能真眼睁睁地让整个剧组停工——剧组停工了,作为男一号的他怎么办?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况,钟岳那件事加上《山脉线》反馈平平,《双面》是他最能抓到手里的希望。 车在别墅花园外面停下,许令嘉开门下车,看看时间,估计他干妈已经到了,用指纹刷开大门,他脸上挂好乖巧讨喜的笑容,正准备出声叫人,聊天的声音忽然从一旁的会客厅传过来。 叶眉话里带着气:“……这次炒作完完全全就是炒偏了!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嘉嘉在电影里的表现,我根本不会买那个‘新人演员许令嘉’的热搜!现在好了,炒起来的那么大的热度,全都便宜了沈西辞,这和双手把热度送给人家有什么区别?一个热搜榜,好几个沈西辞的名字,每次打开看见,我皱纹都要被气出来两条。” 程凝雨温温柔柔的,声线很有辨识度:“确实气人,怎么买热搜之前没多确认确认?” 叶眉苦笑,“怎么没确认过?我当时问过嘉嘉,是不是确定万山夸的就是他,嘉嘉告诉我说,是,绝对是他。也怪我当时太忙了,否则随便看两个电影片段,也能看出来,嘉嘉的演技根本比不上人家。” 她叹气,“要把嘉嘉捧起来,确实要把沈西辞踩下去才行,但不该从演技这方面踩。咱们都知道,想把一个才刚有点气候的新人演员打落谷底翻不了身,多得是办法。” 站在门口,许令嘉迟迟没有迈出步子。 耳边全是那句“随便看两个电影片段也能看出来,嘉嘉的演技根本比不上人家”。 周身都跟冻住了一般,随之而起的是巨大的愤怒。 原来他干妈心里竟然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叫随便都能看出来他比不上沈西辞? 不想着保住他的高光镜头和戏份,不好好给他反黑,任由那些黑粉把他从头骂到脚,反而暗地里指责他演技不够好,比不上沈西辞? “是啊,又不是什么难事。”程凝雨安慰她,又开玩笑,“你已经尽力了,要是我儿子是沈西辞,我们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不过还能怎么办,亲生的,再怎么也要担待着,是不是?” 叶眉也笑:“就是啊,他这么大一丁点儿的时候,就奶声奶气地叫我干妈了,我想想这局应该怎么破才行……” 许令嘉原本很想冲过去质问叶眉,除了长相,他哪里比不是沈西辞?可程凝雨的话,让他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将他定在了原地。 要是沈西辞是我儿子……要是沈西辞是我儿子…… 这一瞬间里,许令嘉深觉自己同时遭到了两个最亲的人的背叛! 二十几年来,一直在这个家里,陪着她们、逗她们开心的人是他许令嘉,不是沈西辞! 预知梦里,抱错这件事曝光后,程凝雨、许原晋和叶眉一直都跟他站在一边,可他没想到,他的亲妈和干妈,背地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这才是她们的真实想法吧?嫌弃他不如沈西辞长得好看,觉得他什么都不如沈西辞,甚至希望沈西辞才是她们的儿子! 眼底阴沉一片,许令嘉胸膛起伏,想到《双面》剧组的资金缺口,还要靠他爸妈和叶眉,做了个深呼吸,他扬起笑脸,又等了两分钟,才边往里走边扬声道:“干妈,妈,我回来了!” 会客厅里,程凝雨穿一条浅色的长裙,栗色长卷发编成慵懒风的松散麻花辫搭在肩膀,见许令嘉从门口过来,她嗔怪道:“我刚还在跟你干妈说呢,是不是路上堵车了,你干妈都到了,你还没到家。” 叶眉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成套的白西服,气质干练,也亲昵道:“张嫂炖了你爱喝的汤,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多喝点,怎么看着瘦了一大圈了?” 许令嘉坐到沙发上,撒娇抱怨:“我们剧组太穷了,我看着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盒饭里肉都要没了。” 叶眉奇怪:“你爸妈投了两千万,公司投了五千万,一个多星期前还追加了三千万,再加上初始投资,总数早就过了一个亿,怎么会穷得肉都吃不起?” “干妈,你不知道,这个吴涯导演特别有才华,但对镜头、布景、服装之类的东西要求都特别高,现在宣传也是个大窟窿,要填很多资金下去才能出效果,一来二去,钱就又不够用了。”许令嘉把吴涯吹了一波,又撒娇,“两位美丽的女士,这可是你们儿子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再支援一点好不好?” 叶眉和程凝雨对视一眼,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们不支持你,嘉嘉,一部民国背景的片子,没有请片酬高的超一线顶流,也不涉及大量的特效之类的,烧不了这么多钱,那个导演会不会是看你年纪小,联合制片人和财务诓你?” 程凝雨也帮腔:“不是妈妈和干妈不给你钱,而是这些钱不能稀里糊涂地就扔出去了对不对?” 许令嘉藏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面上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吴涯导演不会骗我的,他真的很厉害,而且,这部电影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的未来和前程!你们信我,我保证,等这部电影上映后,票房绝对火爆,到时候公司和家里赚个两三倍、三四倍完全没问题!” 这些年以来,比起程凝雨和许原晋,叶眉反而更信任和宠爱许令嘉,几乎是有求必应。 她和程凝雨的怀孕时间前后只相差两个月,但叶眉在怀孕几个月时,查出胎儿发育有严重缺陷,即使生下来也无法存活,不得不流产,手术过程中又出现大出血,这之后,她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当时,她一度陷入流产后抑郁的状态,后来是许令嘉出生,程凝雨让她当许令嘉的干妈,每天看着许令嘉健康开心不断长大,她才慢慢恢复过来。 所以在许令嘉身上,她一直寄托了很多的感情,格外纵容。 可别的事她都能迁就宠着,涉及电影投资这种大事,必须慎重,特别是她和程凝雨都觉得那个导演不对劲。 而且,上一次调换哑巴少年和卧底阿峥的角色时,许令嘉也是这么保证的,语气表情都格外坚定,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什么出圈拿奖,赚个三倍四倍,像是确定这些事一定会发生一样。 叶眉语气一缓再缓:“嘉嘉,投资电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赚钱的,干妈见过不少人钱投进去,不仅一个响都没有,还血本无归,欠一屁股债。” 想起在门口时听见的那些话,许令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冷下来:“说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也不看好我,是不是?还是说,我的前程和未来在你们眼里,还没有那点钱重要?” 说完,抓起旁边的包,许令嘉跑上楼,“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躺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思索一阵后,打了通电话:“你之前说签对赌协议,具体是怎么签?” 沈西辞这个假期,休和没休区别也不怎么大,休假第二天,他去私立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下午和葛兰晶一起面试工作人员,三号四号又连着看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放弃了写字楼,将工作室的办公地点定在了清池路九号,一处独栋的法式老洋房,还带了一个小花园。 房子的大门开在背街的一面,门口是茂盛的梧桐树,周围安静,但位置不偏僻,靠近cbd中心区,仰头能远远看见盛合集团大厦的顶部。总之,不管是叫外卖还是搭地铁都很方便。 沈西辞一直认为自己体力还不错,可连续两三天每天走两万步,再加上乱七八糟各种杂事,午饭晚饭都没顾得上,只潦草地啃了两口三明治,到晚上八点过,体力快要告罄了。 先送葛兰晶上了车,沈西辞站在路边,正准备自己打车,盛绍延的消息恰好发了过来,简单的三个字——“来接你?” 被陆既明一分钱掰成五分花的习惯耳濡目染了几个月,再加上工作室初创,他是全资控股,这就意味着,需要花钱的地方花的全是他的钱。现在,能省一笔打车费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沈西辞毫不犹豫地把定位发了过去。 没多久,两辆迈巴赫停在了洋房门口,沈西辞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阿绍,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工作室?”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拿到新奇东西的小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和人分享这份心情。 第58章 回家已经十一点了, 跟他们一起到家的,还有梅园送来的外卖。 每道菜都用竹编篮、木盒之类的适宜容器装好,餐具还细心地用的素白瓷, 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保温, 至少沈西辞吃的时候, 温度和口感都刚刚好,极大地抚慰了他饥饿的胃。 菜的味道很好, 沈西辞却吃的心不在焉, 每次有零星几句话从书房传出来, 他的注意力就像被吸过去的磁铁,忍不住朝那边张望几眼。 听着应该是在和纽约那边谈事情, 声调是惯常的冷淡沉静, 沈西辞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黑暗中, 盛绍延说的那句“不管在什么地方, 我都会回应你”。 他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回应他。 小时候在那个家里,他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引起吴立成的一点注意,他才是最安全的。 吴立成出去喝酒打牌了,他会轻松自在一点,但他从记事起,就能感觉到养母对他的不耐烦。最开始, 他会把在山林路边发现的野花野果、小河里抓到的小鱼螃蟹带回去,兴奋又期待地给卓素丽看, 但卓素丽总会说“没见我正忙着吗,我没空理你”或者“走开走开,别又来挡路!” 于是,他默默地等在旁边,等着卓素丽没那么忙的时候,可只要稍微有点空闲,卓素丽就会对着墙壁上贴着的许令嘉的海报,缝着小鞋垫,或者织毛衣做衣服,语气温柔地说着什么。 慢慢地,他就再也没有试图这么做过了。 他隐约感觉到,他没有被妈妈看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 他就不再期待被回应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上一世,盛绍延也是这么做的。就算只是说他在片场看到一只翅膀漂亮的蝴蝶这样的小事,或者一句“今天路边的树落叶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废话,对方都会回应他。 只不过,上一世的盛绍延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已。 那种战栗感似乎还停留在神经末梢,沈西辞克制着没敢继续想下去,他拿起手机,强行转移注意力,点开了和陆既明的对话。 屏幕上的句子还停留在昨天,陆既明说他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拍摄场地,和之前发生火灾那个摄影棚差不多,都是民国风,但地方更宽敞,建筑的质感也更好,让美术组好好研究一下的话,呈现出来的效果说不定还比之前那个更好。 沈西辞打字过去:【场地怎么样,定下来了吗?】 这个时间,剧组应该收工了,陆既明多半窝在宾馆的房间里忙剪辑的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屏幕顶端就显示“正在输入” 【世界著名导演:黄了,被人抢了,气得我今天晚上准备罢工,不剪片子了!】 沈西辞扬眉,冷酷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陆既明发了一个句号,又窝窝囊囊地回了一句;【好吧,我剪,剪还不行吗……】 沈西辞问了问,事情很简单,陆既明在发现那个拍摄场地后就去联系了,正好有档期,他立即交了保证金,没想到今天那边的负责人突然来电话,说出了点问题,不能租给他了。 陆既明觉得奇怪,有钱不赚啊?拐弯抹角地套话才套出来,其实是被一个姓吴的导演截胡了,对方财大气粗,开价三倍把使用权抢了下来。 陆既明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据说那个剧组的导演和男一号都去了,两个人简直有毛病,抢了场地不算,竟然还骂我们是什么野鸡剧组,还说《浮生》这名字,一听就上不了映,拍到半路剧组肯定解散,场地租给我们剧组是浪费好地方,气死了气死了,他们才是野鸡剧组,他们才解散!” 沈西辞眸光微深。 需要的场景相似,都是民国背景,对方导演又是姓吴,沈西辞很难不联想到吴涯导演的那部电影《双面》。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他们这部片子上不了映? “好了,别气了,气多了会生病,生了病就要去医院,去了医院就要花很多钱。”沈西辞问他,“还有别的备选吗?” 陆既明一想,生气就要花钱?那不行!他飞快调整好心态,又回答:“正在找,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不是备选的备选。” “什么意思?” “那地方逼格太高了,我可不敢说人家是备选,应该说,那是我的白月光,因为那地方肯定没戏,我才来找这些替身的。” 陆既明语气是抑扬顿挫,叹气道,“但替身终归只是替身,只有白月光的形,没有白月光的神韵,这这那那总有点缺陷,所以就算看好的地方被截胡了,我也没觉得多心疼。” 沈西辞对这一出替身文学很有兴趣:“你的白月光是哪里?” 陆既明立刻就来了精神:“我跟你说啊,你在电影里不是冒充盛玉恩吗?现实里边儿,盛家祖上有个园子,叫‘芥舟园’,出自《逍遥游》那句‘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那可是江浙一带顶顶有名的私家园林,特别特别漂亮,至今都还是盛家的私产,一星期里有个两天,能开放半个园子出来给游客参观,还有事没事就闭个园。” 沈西辞有点意外:“你想去芥舟园里面拍?” “怎么可能不想!可也要我能去得了啊。”陆既明激动地畅想,“那可是实打实的几百年的园林,那底蕴,是外面这些仿古建筑和摄影棚能比的吗?据说连墙上挂的画,案上摆的瓷器,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且,顾长生要是进了芥舟园去搞欺诈活动,那场面,啧啧,想想都刺激!” 沈西辞上一世还真的去过芥舟园不对外开放的那部分,还和盛绍延一起在里面住了一晚,躺在雕花木床上,确实令人错觉穿越了百年时光。 “可惜啊,盛家门第实在太高了,我在我加的那个伪白富美群里问了问,有没有能通向盛家那个大佬的人脉,摸到边角的那种都行,结果收获了一阵沉默,她们说我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盯上那位盛先生。找找富二代富三代就差不多了,让我赶紧歇了心思,盛家可不是我能想的。” 陆既明叫苦,“明明我只是想拍个电影而已!现在群里时不时地就劝我,让我放弃幻想,脚踏实地,着眼于眼前的富二代比较好。” 沈西辞沉默了一会儿,出声:“我可以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眼前的富二代,程明野虽然是咱们的财神爷,但家里也没园子啊——”陆既明尾音短促地一收,把沈西辞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迟钝地惊呼,声音都变调了,“什么什么?你能联系上?” 他似乎是从椅子上坐直了,一阵窸窣声,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你真能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脚步声响起,沈西辞拿着手机转过头,看见盛绍延从书房走了出来,见他在打电话,就安静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看着什么。 他朝电话里道:“对,真的。” 沈西辞想,确实能联系上,因为人就在他家沙发上。 挂断电话,沈西辞正想着怎么向盛绍延提这件事,去人家祖宅里拍戏这种事,虽然基本只用的上对外界开放的那部分园子,但说着好像总有点冒犯。 没想到盛绍延先开了口:“去芥舟园里拍戏的事,我会让人尽快安排,到时候会联系剧组核对时间和场地需求。” “你听见了?”对上盛绍延的视线,沈西辞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画了几圈,“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会,只要你需要,就不会不方便。”盛绍延语气认真,“这些都只是小事,我很愿意帮你,甚至更多的事,我都愿意帮你。” 他不怕沈西辞有更多的企图。 反而怕沈西辞没有图谋。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一时变得寂静。 窗外有引擎声呼啸而过。 沈西辞躲开了他的目光。 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干净放好,沈西辞盯着水龙头发了会儿呆,又把晾干的衣服拿到卧室衣柜里挂好,尽量给自己找事情做。 整理时,沈西辞忽然发现,短短几天,他的衣柜里多了几套西服衬衣,抽屉里也多了几条领带,还有几副材质不同的袖扣和领带夹。 客厅和书房里,也有没看完的文件和两本书。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家里渐渐多了很多盛绍延的东西。 就像他现在每次早上出门前都会和盛绍延打招呼,回家后会说起白天发生的事,睡觉之前会互道晚安。 生活的细枝末节像两棵树的枝叶,交缠在了一起。 将袖扣和领带夹仔细地一一摆放整齐,沈西辞在衣柜前站了一会儿,又打开卧室的落地窗,准备去阳台上透透气。 心不在焉地往外走,还没有适应卧室和阳台的高度落差,不小心一脚踩空,沈西辞手撑在窗框站稳,停了停,干脆顺势坐到了地上,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天。 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夜航飞机的光点从上空缓缓划过,隐约能看见云层的轮廓。 他与夜色遥相凝望。 夜色寂然寥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霓虹熄了,沈西辞裹着被十月的夜风吹出的一身凉意,起身回了房间。 经过书房门口,盛绍延正在里面接电话,因为是在家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领带已经摘了,领口敞开,添足了优雅和松弛。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嗓音很冷:“我的命令是把那几个矿工救上来,如果他听不明白我说的什么,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命更重要还是递上来的报告好看更重要,那他可以在五分钟内,收拾东西滚出他的办公室。” 第59章 第二天上午, 沈西辞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回笼觉,才终于把这几天耗尽的体力和精力补得七七八八。 他翻了个身, 脸朝着和书房共用的那面墙, 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 失望地发现,这房子隔音太好了, 盛绍延在书房里的动静是一点都听不见。 扭到的那边脚踝有点青紫色的瘀斑, 但肿胀程度不严重, 这两天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不会耽误回剧组拍戏。 摸了摸脚踝, 沈西辞又不由地想起昨天晚上, 盛绍延半跪在他面前, 用冰袋给他冰敷时的模样。 还有那句话。 什么什么优先权, 太会蛊惑人心了。 把脑子里的画面强行赶出去, 往后一倒,沈西辞重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打开哔站。 东遇大佬依然保持着稳定的产出,每个月都有新视频放出来。他点开最新的剪辑视频,依然是无比丝滑的转场和卡点, 以及无比适配的bgm和画面,让他感慨大佬这剪辑的功力是越来越深厚了。 看第二遍时,沈西辞特意把关掉的弹幕打开,没想到,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就把画面挡完了, 和马赛克有一拼,要找他的脸只能去夹缝里找。 沈西辞仔细看了看弹幕, 发现除了“第十刷!大佬多剪,爱看!”“啊啊啊沈西辞我来了我又来看你了!”和“东遇大佬神之一手!太会剪了!又是一桌满汉全席!”之类的弹幕以外,刷屏最多的,竟然是“西辞吴水三千里,东遇边山十二峰”。 这句话对仗很工整,但……他和东遇大佬? 沈西辞震惊了,这都能嗑上? 东遇大佬的头像漆黑一片,很有个性,沈西辞点开头像,以他个人工作室的名义,发了条邀请合作的信息过去。 正等着回复,陆既明打来电话,声音如梦如幻的:“此时此刻,我仿佛飘在九万米高空上,星星月亮都在给我伴舞,我真不是昨晚睡太晚了做梦了?” 沈西辞奇怪:“你做什么梦了?” “有人来联系我了,问我想什么时候去芥舟园拍戏,可以提前协调时间,还把园子的详细图文资料发我了,说会配合我们的拍摄需要,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和他沟通,态度好的不得了!”陆既明越说越怀疑,“这是梦吧?做梦都梦不见这么好的事!” 他假装哽咽了两声,“这么配合剧组以外,竟然还不要钱!你听见没,听清楚没,不要钱啊!不要钱!从今往后,我就是盛先生的忠实拥趸!等电影上映,我要在最后字幕的鸣谢部分,写上一行大大的字,以表心意!” 沈西辞也没想到盛绍延说的“尽快”竟然这么快,他被陆既明的语气逗笑了,又好奇:“你要写什么?” 陆既明沉吟:“要不,写,‘盛先生,世界上最帅的霸总!’” 他马上又有了一个主意,“或者写,‘由衷感谢盛先生的鼎力相助,全剧组一人为您献上一句赞美诗!祝您福寿安康,财源广进!’” 想到那位盛先生是二十七岁,不是七十二岁,沈西辞憋着笑,委婉道:“他还很年轻,应该用不上‘福寿安康’这种词语,留着过五十年再用吧,就正常在字幕鸣谢就可以。” “好好好,听你的!”陆既明又佩服道,“你加的那个高端群,路子真宽啊,确实比我的伪白富美群厉害多了,不仅能拿到顶级俱乐部会所的什么什么身份码,竟然还能联系上盛先生借园子拍戏!” 没想到上次为了去会所里找程明野,勉强糊弄过去的借口,快半年了陆既明还记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西辞囫囵地应了一声,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回剧组?” “这两天在拍配角呢,今天六号,这样,你九号回吧,就当给你一个大长假!”陆既明说着,又很欣慰,“这假放得挺值的,虽然吧,导演都很希望组里的演员拍戏时能入戏,最好是能演出那种收放自如、又惊心动魄、又感人肺腑、又细腻的感觉,但说实话,前面那两三个月,我还挺担心你入了戏之后出不了戏的。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在片场跟我说话,语气啊措辞啊断句啊,都一股子顾长生的味儿。” 沈西辞是真的没有发现:“你说的听起来怎么有点精分的感觉?” 陆既明深沉道:“对,就是精分,聊个天,三个人格随机上线,一个人格是沈西辞,一个人格是民国底层穷小子,还有一个是百年前在国外长大的大家族小少爷,嘶——精分那味儿,真的太冲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害怕得很!” 沈西辞一眼看穿:“你是怕杀青后,我要是出不了戏,会找你要工伤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吧?”他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就偶尔用词有点被影响,没精分了,所以我才说这假放得不错,至少保证了我们男主角的身心健康!”陆既明又讨教,“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啊,说说看?以后我交给别的演员,降低工伤赔偿的概率!” 什么方法? 最先浮现在沈西辞眼前的,是他打开门,看见盛绍延站在门口时的情景,甚至鼻尖还能闻到似有似无的山林月光的香气。 他不断去找别的理由,说不定是因为回了宁城后太忙,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所以暂时从戏和角色里走了出来。 但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在看到盛绍延的那一刹那,他好像从十里洋场的画卷中被拉了出来,落入了现实中。 他又从顾长生变回了沈西辞。 对方就像他与这个世界的锚定点,无论他在别人的命运里如何沉浮挣扎,只要触碰到他,就能突破迷雾,找到在真实世界中的依凭。 可是,不能这样。 挂断电话后,沈西辞蜷缩侧躺着出了会儿神,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手机上跳出一条提醒。 被蓦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想盛绍延了,沈西辞有点无奈地扯扯嘴角,点开哔站,就看见东遇大佬已经回复他了。 东遇:【你是沈西辞个人工作室的人?】 沈西辞连忙打字:【是的,想请问一下,您接商务合作或者线上兼职吗?报酬优厚,您只需要为工作室的宣传提供视频和剪辑内容,不用坐班。】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又或者是去忙了别的事,几分钟后才回答:【可以。这是我的邮箱,以后用这个邮箱联系。】 这就答应了? 都不问问具体报酬之类的吗? 沈西辞试探着发过去一条信息:【好的,那我一会儿让法务把合同发到这个邮箱里,可以吗?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商量修改。】 东遇:【好,我相信你们。】 就在沈西辞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时,东遇大佬又发来了一句话:【麻烦转告沈西辞,新电影很好看,他在里面的表现令人惊艳。】 东遇大佬算是自己最初的粉丝了,能够得到这个评价,沈西辞心情雀跃,他保持着自己的人设回复:【谢谢支持,我会转达的,沈西辞看到你这么说肯定会非常开心!】 快十二点了,起床换好衣服,沈西辞单脚跳,从卧室蹦到了客厅,刚在沙发坐下,盛绍延就从办公的书房走了出来:“怎么不叫我?” 那种心颤感又出现了,沈西辞克制住想别开视线的冲动:“单脚跳很快的,卧室到这里这么近。”他又飞快转开话题,“我好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是快递吗?” “我让家里厨师做了午饭,有道药膳是利于活血化瘀的,已经送过来了,放凉一点再吃。”说着,盛绍延挽起衬衣衣袖,拿着准备好的冰袋坐到沙发边,将沈西辞的脚放到自己腿上,仔细看了看伤处,“没有加重,痛得厉害吗?” 问话的同时,他一只手将冰袋贴上沈西辞的脚踝,另一只手自然地握着沈西辞的小腿,怕第一下有点刺激,还轻轻拍了拍作为安抚。 “还好,不怎么痛。” 沈西辞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但不说,又总是格外在意。 贴在小腿上的手掌温热,对方的体温一点点渗入、弥漫。 太亲密了。 整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沈西辞一动不敢动。 冰敷了十五分钟后,盛绍延起身去处理冰袋,沈西辞终于放松下来,悄悄动了动僵了的腿,没想到几步开外的盛绍延突然回过头:“你很紧张?” “什么很紧张?”沈西辞就像被课堂上做小动作被抓了现行一样,脊背都绷紧了,“没有,我怎么会紧张!” 盛绍延看了他几秒,回过身继续往厨房走,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又单脚蹦到餐桌边,沈西辞拉开椅子坐好。 等盛绍延也坐下,沈西辞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心里满足地叹气,重金聘请的大厨技术果然超绝,他太怀念这个味道了! 上一世,他就对盛绍延家的厨师格外窥觑,每次吃饭,都想把人挖到自己家里天天给自己做饭,但每每想到盛绍延付的超高薪水,又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完饭,将碗筷收到厨房,盛绍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套茶具,姿态从容地泡起了茶。 他泡茶的功夫是从盛老先生那里学来的,执壶温杯,不紧不慢,行云流水。沈西辞欣赏了一会儿,试探道:“矿场事故的工人怎么样,救起来了吗?” “小心烫,凉下来再喝。”将七分满的茶杯放到沈西辞面前,盛绍延又“嗯”了一声,“救上来了,都没有受伤,已经按照旧例,在经济上提供了赔偿。” “那舆论形势呢?” “盛峻鸿有动作,但盛合公关部薪水不能白拿,都压下去了,放心。” 那这么看来,盛绍延上午没去公司,下午多半也会居家办公了。 第60章 酒店房间里, 沈西辞写作业一样,认认真真在各种文件上签字,葛兰晶在一旁担心道:“怎么没告诉我你脚伤了?” “本来就不怎么严重, 要是说了, 你肯定要担心。” 沈西辞心里悄悄地想, 要真说了,葛兰晶肯定不会找司机来接他, 所以, 再怎么也要瞒到回剧组之后。 想到这里, 沈西辞眼底黯然。 从昨天到现在,盛绍延一直没有联系他。 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张纸条, 盛绍延肯定看见了, 也肯定生气了。 明明这就是他想得到的结果、想达成的目的, 但真的到了这一刻, 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像冬日布满薄雪的原野,风一吹,就卷起刺骨的冷意来。 “脚崴了可不是小事,要是没恢复好,伤上加伤怎么办?你还年轻, 要珍惜自己,不要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 沈西辞尽量不去想和盛绍延相关的事,他指指手腕上显示着血压心率数值的健康手环,又示意放在桌边的听诊器,故作震惊:“兰晶姐, 你难道见过比我还注意身体的人?” 葛兰晶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确实没见过。” 她今天来剧组的酒店里找沈西辞,一是和个人工作室有关的文件合同需要沈西辞签字, 另一个就是得知沈西辞扭了脚,昨天司机去接的时候,全靠单脚蹦着走,一瘸一拐上的车,不亲眼看看情况,她不放心。 没想到正好看见沈西辞在用听诊器给自己听心肺,还仔仔细细地把数据全都记了下来。 不过,娱乐圈这地方工作强度高、压力大,她跟过的艺人里,暴饮暴食和厌食的,每天凌晨三点把家里家具搬来搬去的,还有每天都要把一条毛巾翻来覆去搓洗一个小时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要不是什么飙车嗑药酗酒之类的破毛病,健康焦虑症而已,她接受度良好。 这件事就算是过了,再唠叨容易招人烦,葛兰晶转而关心道:“拍摄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我和陆导的理念很合拍。” 沈西辞上一世待过好几个剧组,经验方面自然比第一次拍戏的陆既明多很多。陆既明虽然嘴上经常说他倒反天罡,但嘀咕两句后,几乎都会按照他的建议来,非常听劝。 “顺利就好,我看了《浮生》的剧本,确实非常精彩,这位陆导虽然是新人,我不清楚他的导演能力如何,但至少编剧能力非常强。” 葛兰晶目露欣赏,“你为自己规划的发展路线也很清晰,以名导力作里的配角作为第一步,有钟岳和温雅歌这种自带话题度的男女主,再加上你演的角色让人印象深刻,这个起点地基打得非常牢固。 接下来,年轻新晋导演作品里的男一号,又是偏非商业片的类型,能进一步加深观众对你演技的了解和认可,离实力派演员方向也更进了一步,否则,以你的颜值,很容易被归为花瓶偶像类型,这名头一旦被冠上,就很难洗脱了,对以后能不能接到好剧本也有影响。” 沈西辞“嗯嗯”两声,一副“我就是这么想的”的靠谱表情。 他没好意思说,上一世,他之所以会参加《山脉线》剧组的演员海选,纯粹是因为他太穷太缺钱,恰好海选演员给了他一个试镜的机会。至于陆既明这个剧本,就更简单了,因为喜欢这个角色和故事,就给陆既明打电话说自己想演了, 葛兰晶没注意到沈西辞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她最初很担心导演和剧组不靠谱,现在放心了不少,她甚至有了点滤镜,潜意识里就觉得,沈西辞给自己选的本子肯定没问题,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己是走了多大的运,才遇上了这种省心又潜力无限的艺人! 虽然这才是她上岗的第六天,但她基本已经把沈西辞的情况捋清楚了。《山脉线》海选时,因为不是对外公开,所以没有什么曝光,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在电影进入宣传期,甚至上映后,沈西辞才会被人注意到。 可谁能想到,一个观鸟大爷会在拍鸟的时候顺便把沈西辞也拍了?再加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各种事件曝光积累起来的关注度和话题度,量变引起质变,在《山脉线》上映这个节点,人气集中爆发了,达到了井喷的效果。 不少在这之前,只是看过沈西辞某个视频,或者只是听过这个名字的路人,都在从电影院出来后,转为了粉丝或者影迷,从统计出来的数据就能看出,这个转化率到底有多惊人。 今天已经是十月七号,这次国庆档票房排名,《山脉线》高出第二名一大截,冠军的位置已经稳了,她已经能预见,在《山脉线》下映前,沈西辞的粉丝量绝对可以破千万。 艺人往前走得太快,作为经纪人,她想要长久地合作下去,就必须加快自己的脚步,跟上去。 “我这几天收到了通过各种办法递到我手里的剧本和试镜邀请,我先给你筛一遍,有好的本子或者好的导演,我再拿过来给你看,至于代言,我主张在精不在多,你觉得呢?” 有的艺人想赚快钱,有了点名气后,只要钱到位,乱七八糟的品牌合作都会接,这其实很消耗艺人自身,但葛兰晶不知道沈西辞的想法,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矛盾,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要沟通清楚才行。 沈西辞很信任葛兰晶的专业能力,毫不犹豫地回答:“剧本代言什么的,兰晶姐你先帮我筛一遍吧,你觉得好就行,这方面你比我专业。” 艺人愿意信任她,磨合起来会轻松很多,葛兰晶放松下来,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和许令嘉是不是有过节?电影上映前,许令嘉那边砸了大钱,营销他演技咖的标签,那些水军和营销号,基本发两条夸许令嘉的,必发一条踩你的,要不是你在电影里演技出彩,说不定真就让他们得逞了。” 她对谁和自家艺人关系好、谁关系不好,心里必须有底,真有事的时候才能把握那个度。 沈西辞很清楚许令嘉的性格,别的不提,单单他是程凝雨和许原晋亲生的这件事,就够许令嘉把仇恨值拉满了。 “按照一百分计算的话,他对我的仇恨值应该能有两百分。” 与此同时,许令嘉捏着手机,皱着眉问:“你确定主演真的是沈西辞?” 前两天他和吴涯导演一起去租拍摄场地,听说和他们抢场地那个剧组也是民国戏,虽然上辈子他根本没听过哪部电影叫《浮生》,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上了心。 思来想去,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沈西辞! 咬紧牙,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管他做什么,沈西辞都要故意来掺和一脚? 《双面》这部电影是他的翻身仗,必须要打得漂亮,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和闪失。挂了电话后,许令嘉翻着列表里的联系人,最后还是给程凝雨打了电话。 程凝雨正在做脸,问他:“又是来要钱的?嘉嘉,妈妈和干妈都是为你好,怕你被骗了——” 许令嘉不想再听她唠叨,直接打断:“妈,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你们追加投资的。” 他签了那份对赌协议,过两天大笔资金就会到账,账上十分宽裕,根本不需要程凝雨和叶眉那点钱。 至于对赌协议里要求的票房必须过十亿,许令嘉毫不担心,上一世,《双面》可是在春节档横扫了近二十亿票房。这一世他带了这么多钱进组,投资规模翻了一倍不止,宣传预算也拉高了很多,最终票房只会比上一世更高。 到时候,程凝雨和他干妈肯定会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的话多往这部电影里砸投资,白白浪费了赚钱的好机会! 听见他说不是来要投资的,程凝雨语气缓和下来:“那就好,我们嘉嘉最聪明了,那打电话给妈妈是出什么事了吗?” “妈,你还记得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他又得罪你了?” 当然记得?默默将心里扭曲的恨意和嫉妒压下去,许令嘉语气很委屈:“妈,这个姓沈的在《山脉线》剧组就总是跟我对着干,有一次我不是在直播里说错话,说国货不好吗,其实就是他故意给我设套想害我,这次《山脉线》上映,他抢了我的风头不算,听说我在拍民国背景的电影,他也跑去拍了一部,又想抢我风头,踩着我上位!” “真的?”程凝雨在娱乐圈起起伏伏这么些年,她轻易就听出来,许令嘉是想借她的力去对付那个叫沈西辞的人。 但是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许令嘉的利益是牢牢绑定的,而且他们家在这部电影里投了钱,如果许令嘉真的被沈西辞比下去了,不说赚多赚少,投出去的钱能收回来多少都难说。 程凝雨沉思片刻:“嘉嘉,你好好拍戏,这件事我会处理,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头,哪有那么容易?” 葛兰晶离开没多久,酒店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敲开,蓝小山拎着打包的饭菜进来:“沈哥沈哥,到饭点了,我去给你打包了一份炖牛筋,吃什么补什么!” 沈西辞放下剧本,一起拆一次性筷子和外卖餐盒:“兰晶姐找你了?” “找了,”蓝小山拉了椅子过来坐,有点不好意思,“沈哥,我就一个小助理,你给我开的工资也太高了,我以前认识的跟组助理里面也有转成固定助理的,但钱都没这么多!” “以后还会更高的。”看出蓝小山有点不安,沈西辞慢慢道,“兰晶姐是个很有经验的经纪人,我去拜托一下她,你也机灵点,有机会就多看多学多问,以后有时间,再去读个学历,当几年执行经纪积累经验,等你能独当一面了,就可以自己带艺人了。” 第61章 “按照您的描述, 这位患者确实极有可能患有cip,也就是先天性无痛症,一种极为罕见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但通常情况下, 患有这种疾病的人, 很难活过三岁, 少数活下来的人,大部分也会在二十五岁前死亡。死因通常为感染、炎症、内外伤、无意识自残等等。” 午后的阳光明亮, 盛绍延听着道森医生的话, 仿佛有棱角尖锐的碎冰扎进了血肉里, 无论是“无痛症”,还是“二十五岁前死亡”, 这些字句, 都让他有种闷窒的眩晕感。 空旷的办公室里, 连浮尘都沉寂, 好一会儿, 盛绍延嗓音哑而低:“因为没有痛感,所以即使生病或者受了伤,都感觉不到,是吗?” 他记得很清楚,在绥县, 沈西辞帮楼下阿婆采鸡血藤时,手臂被划伤了,一直没有发现,直到他指出来后,沈西辞才说有一点痒。 生病时, 明明没有受伤,却让他帮忙看看背上有没有伤, 前两天也是,在卧室阳台扭了脚,依然无所觉地走到了客厅。 他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他有过疑惑,但沈西辞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非常自然,看不出半点掩饰的痕迹。 “是的,盛先生,人类的身体拥有一套极为强大的求生系统,其中,疼痛,就是最敏感的预警机制,它可以提醒人类避开即将出现的伤害,也可以在疾病发生的初始阶段,就提示病痛的位置。 您尝试着想象一下,如果感觉不到痛,那么,因为把握不了力道,只是揉眼睛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有可能会将眼角膜揉破。 就算胃壁被胃酸侵蚀到穿孔,也发现不了,直到胃酸漏出,休克死亡。同样,摔倒后骨折了也会继续走路,断裂的骨头戳穿皮肉了才会被发现,心肌梗塞前,也不会有胸痛的感觉。 同样,您会本能地避开烫或者尖锐的东西,在摔倒的瞬间,身体会下意识地自我保护,都是因为您的身体曾经‘痛’过,所以形成了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可如果没有痛感,这些身体的本能反应都不会存在。” 盛绍延沉默了很久。 这一刻,他明白了沈西辞为什么习惯性地洗手消毒,早晚各一次测体温量血压听心肺,每周去查一次血常规,一旦生病,就会很紧张地要求做全身检查。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健康焦虑。 他想起他曾经问过沈西辞,为什么会学医,沈西辞回答,因为可以了解每一次疾病是怎么发生的,了解得更多,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做这一切,他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用尽全力地保护自己。 不吃烫的食物,因为烫伤了感觉不到,照镜子时会检查自己的口腔,因为舌头被牙齿咬出血洞也发现不了,走路会走光线明亮的地方,因为在暗处,被尖锐的东西刺伤也没有感觉。 他做到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来延缓自己的死亡。 可他也做好了可能会在下一分钟死亡的准备。 所以他不开车,不和人深交,会在东遇询问为什么不接受一段感情时,说出“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这段感情不会长久”的答案。 盛绍延总是习惯于站在上位者的立场,去命令,去攻占和攫取,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共情、擅长换位思考的人。 可这时,他缓缓仰过头,枕在椅背的边沿,望着办公室的天花板,尝试着代入沈西辞的想法。 没有痛觉,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伤害是不是无处不在? 是不是永远都笼罩在随时可能死亡的阴影下? 会害怕、会恐慌吧? 又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保守住了这个秘密,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没让人发现他的特殊? 缓缓闭上眼睛,侧脸起伏的线条有如覆雪的山峦麓线,盛绍延嗓音沙哑,问:“还有呢?要怎么做才能照顾好他?” 剧组依然和三个多月里的每一天一样,来往的人脚步匆匆,忙得人仰马翻。 “我大力胶呢!我一上午丢十一个大力胶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混蛋!” “导儿!糟了,群演饿了把桌上道具吃了!” “灯爷呢,灯爷您请,导演找!” 蓝小山去领了盒饭,这个时间,沈西辞刚下戏,正在化妆间卸妆换衣服,他细心地把沈西辞那份的盖子半开,既能散热,又不会进灰尘。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把手机横放在塑料凳上,蓝小山点开关注的影评主播,“带刺小辣椒”,这主播走的是毒舌搞笑路线,他最近把这盘电子榨菜发掘出来之后,每天吃饭都更香了。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和刷礼物的特效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到了开播时间,一个戴着用快递盒做成的简陋面具、穿白色短袖的年轻男生出现在镜头前,嗓音天然就有点贱贱的,很有辨识度。 “各位观众老爷们中午好啊,又到了午休时间,今天又又又有粉丝来投稿,要求刺儿哥给她家哥哥点评点评。 要我说,你们这届粉丝可真够难带的,自家哥哥自己爱,不就行了吗?非要递到刺儿哥这里,你们真不是参加《粉丝坑正主的一百零一种方式》大赛?” 弹幕里一片“哈哈哈”。 蓝小山咬着一次性筷子,飞快打字:【我记得!昨日金句,‘片子里,她的哥哥每次说话,我都仿佛看见了超市立牌在念电子大悲咒,那空洞的眼神,连背景图上画的两朵花都比他生动!’】 “哎哟,这位观众老爷的记性真不错,但这旧句重提,粉丝又要来找我哭唧唧了,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哥哥真的好努力!’ 你们看,当主播多难啊,昨天那位粉丝,我肯定又流失了,不仅流失了,从此以后,我还多了一个黑粉!” 右下角的小窗里,主播点开了视频,语速很快,“好了,废话不多说,来看看今天这位粉丝的投稿。这位新人我也知道,以我纵观各路小鲜肉的经验,他一看就是那种爆破戏里边儿,旁边被炸飞的泥巴都在努力起伏旋转,而这位哥哥站在漫天火光里,依然一脸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懵懂,简称‘懵懂瞪眼流’。 投稿的粉丝——这么说吧,你现在找我撤回投稿还来得及,一会儿要是听见我说你家哥哥不好气哭了,我可不负责哄啊!” 蓝小山往屏幕一看,什么情况?竟然是他沈哥!? 赶紧把红烧肉咽下去,蓝小山越想越不妙,一个电话打到葛兰晶那里:“兰晶姐,我们工作室有公关团队吗?” 葛兰晶奇怪:“怎么了?沈西辞出什么事儿了?” “有个搞影评的毒舌主播,把沈哥的预告片段放了出来,已经开喷了,这主播喷人特别厉害,粉丝还特别多,我怕有人借题发挥,趁机黑沈哥!” 葛兰晶听明白了:“行,我会注意的,你沈哥脚伤怎么样,好了吗?” 蓝小山赶紧汇报:“陆导也担心呢,沈哥说他五号晚上扭的脚,今天八号,都过了快七十二小时了,早就好了,还走了几步,陆导这才放心,答应开始拍沈哥的戏份。” 打完电话,蓝小山心里安定了不少,有种不管什么情况,都有人兜底的踏实感,他又羡慕,不知道他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变成兰晶姐这种能独当一面、发生什么状况心里都不慌的厉害经纪人。 从通话界面切出来,重新点进“带刺小辣椒”的直播间,弹幕依然密密麻麻。 蓝小山屏气凝神,手指放在键盘上,已经准备好,只要主播开骂,他就开始打字骂回去,誓必保护我方沈哥! 主播开了口。 “观众老爷们,这波就叫‘当我扛着四百米大刀冲进预告片,没想到,拔刀四顾心茫然啊,全无施展的机会,职业生涯最大滑铁卢有没有?” 蓝小山愣了。 啊?这画风不太对啊! 他也扛上四百米大刀了,怎么跟他预想的场面不太一样? “这小子画他妈妈的肖像那段,就睫毛抖了两下,我特么眼泪都快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下的雨还大了!还有他的微表情,看得我神清气爽,一句台词没有,我硬是错觉自己掌握了读心术,他想表达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主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木鱼,顶着快递箱做的面具,像模像样地敲了起来,“还没看就骂人演技烂,是我造了口业,这才落得被打脸的下场,我立刻来敲敲敲,洗涮自己的罪孽!” 观众最爱看整活和打脸,弹幕立刻一片“哈哈哈”。 “——我朋友说这电影特别好看,我对万山的电影没感觉一直没去,没人告诉我里面沈西辞是这样啊!我立刻买票!” “——哑巴跳崖那段儿,我昨天看完,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后劲儿太大了!” “——今年最惊喜的演员,我在电影院哭的稀里哗啦,因为这个角色,我将永远对沈西辞有八米厚的滤镜!刺儿哥赶紧买票去看!” 蓝小山一头雾水,又打了个电话给葛兰晶,震惊地张张嘴:“兰晶姐,咱们这么快就把这个主播公关了?” 听见葛兰晶说没有,蓝小山抓了抓后脑勺,看了这么久的直播,他很清楚这个主播走的就是嘲讽搞笑路线,越毒舌,话说得越越讽刺,观众就越带劲,弹幕也更热闹,常常有人因为主播骂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哐哐送礼物。 脑子里盘旋着“咚咚咚”的魔性木鱼声,蓝小山一时语塞:“听起来,现在应该能省下公关的钱了。” 解决完午饭,蓝小山心情非常愉快,一想到连刺儿哥这种主播都夸沈哥演得好,他就高兴地想哼歌。 第62章 私立医院的病房里, 医生看完一沓检查结果:“你躲避非常及时,避开了钢架主体,只被上面固定的东西砸中后背, 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从检查结果来看, 我们怀疑的脊髓、内脏损伤以及肋骨骨折暂时都没有出现, 但依然要警惕是否会存在内脏隐匿性出血等情况,最好再留院观察两天, 一旦出现放射性疼痛或者剧痛, 一定要及时告知医生。” 沈西辞点头:“好的, 我会注意的,麻烦您了。” 医生又叮嘱了两句, 往外走, 等在旁边的盛绍延站直身, 跟了出去。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隐约能看见门口守着的两个黑衣保镖, 沈西辞有点心神不宁的,总是忍不住去看门口。 不知道第几次看时,恰好就和进来的盛绍延对上了视线。 盛绍延到片场的时候依然是一身黑色西服,现在外套已经脱了下来,就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袖子挽着,衬衣多了褶皱,不说话时,显得疏离而不近人情。 飞快收回视线,隔了一会儿, 沈西辞又忍不住看第二眼。 前两天,只留下一张纸条就跑路了的人是他, 虽然从见面开始,盛绍延半个字都没提这件事,但沈西辞还是格外心虚。 盛绍延走到病床边,语气冷淡:“看我干什么?” 偷看的小动作被抓了个正着,沈西辞脑筋急转,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你怎么来片场了?” 盯着沈西辞看了几秒,盛绍延抬了抬嘴角,却没什么笑意:“来找你。” 沈西辞:“……” 心虚的感觉更强了。 而且,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是生气了! 恰好,手机一连响了好几下,沈西辞战术性低头看消息,陆既明发来了一长串问题,什么检查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现在感觉如何,医院环境好不好,住着舒不舒服。 沈西辞第一次发觉原来啰嗦也是一种优点,他正好可以多打字拖延拖延时间,一边仔仔细细地回复,他一边竖着耳朵,留意盛绍延的动静。 把问题全都回答了一遍,陆既明又发来一句:【你和你前经纪人和好了?】 沈西辞手指顿了顿,回答:【还没有。】 不仅没和好,他好像还把盛绍延惹得更生气了。 陆既明:【还没有?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和好了,他看见你受伤躺地上的时候,那种即紧张担心又后怕懊悔的表情,特别有层次感和感染力!拍进电影里,绝对是个经典镜头!】 沈西辞不由地把这句话看了两遍。 在他的印象里,盛绍延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他身边的于舟和林月疏都吐槽过,说揣摩盛绍延的情绪想法就和非酋抽卡一样,十抽十不准。 聊天框里又有了新信息:【你们是有误会还是心结?看得出来他对你真挺上心的,而且让跟来的保镖把周围工作人员隔开,又一个命令接一个命令,怎么送你去医院,怎么处理现场,怎么安排人调查是意外还是人为,那叫一个缜密周全,不过脸色也是真的难看,我总觉得下一句他就要说,“天凉了,这种破剧组,就地解散吧!”】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句子,沈西辞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在确定来的真的是盛绍延那一刻,心里的茫然雾一般被风吹散了。 盛绍延只是站在他面前,就如同一道堤岸,能够抵御所有的洪流惊浪。 随之而来的,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委屈感。 沈西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好含糊地回了一句“好”。 陆既明:【赶紧和好,和好了帮我问问他,真没兴趣进娱乐圈拍戏吗?跟第一次见面比起来,他气场强了好多,穿上玄底龙袍往那儿一坐,妥妥的千古一帝!他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他现写一个剧本!】 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千古一帝在病床旁边站了一会儿,又在椅子上坐下了,确实有种把病房里的椅子坐出了御座的既视感,沈西辞分心打字:【你这么有空闲?剪片子都剪完了?】 陆既明秒回:【不不不,我怎么可能闲呢,我超忙的!我就是口嗨画画饼,怎么可能有时间写剧本?我去忙了!你接下来的戏份都放到宁城拍,你安心休息!】 又一一回复了蓝小山和葛兰晶发来的消息,报了平安,沈西辞没了逃避的理由,不曾想,一抬起头,就撞上了盛绍延的视线。 他一直都在看着他吗? 沈西辞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这次……谢谢你。” 盛绍延稳稳坐在旁边,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别的话? 沈西辞抿了抿唇:“我的伤不严重,处理得也很及时,休息两天就可以。耽误了你这么久,要是工作忙,你要不要先回宁城?” “沈西辞,这就是你想说的话?” 沈西辞刚点了一下头,瞳孔陡然一缩—— 坐在病床边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弯下腰迫身逼近。 下巴被对方的手指捏住了。 他的脸被往上抬,两个人隔得很近,目光交错,盛绍延低声道:“不要说违心的话,真的希望我走?” 这一瞬间里,沈西辞有种自己被完全看穿了的感觉。贴在皮肤上的手指力道很轻,存在感却毋庸置疑,他屏住呼吸,又缓缓移开视线,低声回答:“嗯,你先回宁城吧。” 藏在身侧的手攥着床单,将布料捏出了褶皱。 快走吧。 如果不走,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快走啊,阿绍。 盛绍延松开了捏着沈西辞下巴的手指,倒退半步。 在此之前,没有见面那一长段时间里,他已经试出了一条错误的路——绝对不能等沈西辞主动来找他。 一旦将主动权交到沈西辞手里,沈西辞只会选择远离,越来越远,直到两个人的命运线再无交集,变成陌路。 沉默几秒,他望着沈西辞苍白的侧脸:“我最后问一次,这就是你想说的?” 沈西辞没有反驳。 他不敢和盛绍延对视,只盯着眼前被面上印着的字和图案,听见盛绍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的窸窣声,看见皮鞋转了一个角度,即将朝外走。 倏然间,一种心慌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心跳越来越快,一声声不断地砸在肋骨,连呼吸都变得难受,沈西辞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离开了水源,干渴濒死的鱼。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盛绍延那样的人,就像国王,身边的人从无违逆,只会心甘情愿地献上鲜花和宝石,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个人回头、让步?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一股冲动,让沈西辞的一切理智和情绪都被按下暂停,完全遵从于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盛绍延的衣袖。 手指一点点用力,收紧,发白颤抖。 他想,他又要失去这个人了。 他这一生,握在手心的东西,都会像流沙,从指间缝隙里漏出去。 他反复告诉自己没关系,让自己不要在意,不要不舍。 是他主动后退,也是他主动将盛绍延一步一步推远。 可是,他可以在见不到人时,写下那张纸条,狼狈仓促地悄悄逃走。 然而现在,盛绍延就在他面前。 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怎么能做得到,看着这个人离开? 但,就算把人拉住了,留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人一百岁就能被称长寿,实际不过区区几十年,而他的人生,只会更短,更仓促。 他不能这么自私。 盛绍延理所应该的,会拥有一段完美的人生,他真的把人留下来了又能怎么样?他只会成为对方生命里的一抹阴翳而已。 浑身像是脱了力,疲惫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出来。 他松开了手指。 可在他手指松开的下一秒,他的手被盛绍延用力反握住了。 “既然想让我留下来,为什么不说?” 忘了挣扎,沈西辞倏地抬起头,嘴唇颤了颤:“……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他有什么立场、有什么底气,能要求盛绍延留下来? 他只是……没有管住自己而已。 盛绍延望着他,许久,忽然道:“沈西辞,你可以自私一点。” 洗手池传来水流声,沈西辞看着转角处对方露出的侧影,脑子里一直都重复着盛绍延说的这句话。 盛绍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从到片场开始,盛绍延确实一直没有问过他痛不痛或者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 不,不可能,沈西辞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这个秘密他一直保守得很好,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何爷爷外,一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思路被脚步声打断,盛绍延洗了手回来:“我看看你的伤。” 沈西辞听话地掀开被子,趴在了床上。 因为拍戏,沈西辞比之前更清瘦了,腰线明显,盛绍延拉起衣服,几乎整片后背上都是红紫淤青和划擦伤,腰的右后侧被划出一道伤口,已经缠上了纱布,格外刺眼。 碰了碰沈西辞背上的伤,知道他感觉不到痛,盛绍延还是放轻了力道。 他几乎不敢去回忆当时的情况,他甚至以为,他会失去沈西辞。 脸埋在枕头上,沈西辞看不见盛绍延的神情,他出声问:“伤怎么样?” “很严重。” 沈西辞弯起唇,语气轻松:“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没有伤到脊髓神经和内脏就好,肌肉挫伤不严重的。” 说话时,他的背部和肩胛骨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像是停在叶尖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脆弱又可怜。 第63章 李云洲是第一个站出来发声的, 紧接着,又有三个艺人先后发微博,带着#反对剧组霸凌#的tag, 公开声援吴慈生, 谴责沈西辞的霸凌行为, 要求沈西辞必须向吴慈生公开道歉。 到第二天中午,站队的艺人已经有七个, 其中, 一个拍青春校园电影出道的小生周然易写了一篇千字小作文, 详细回忆了自己在出道作品中,吴慈生老师扮演他的爷爷, 他那时年纪小、刚入行, 很多东西都不懂, 是吴慈生耐心地教他。 他难以想象, 像吴叔这样脾气好、与人为善、专业能力极强的老戏骨, 为什么会遭到一个新人流量咖的训斥。 最后,他说他看到那个视频后,就打了电话给吴慈生,吴叔一点不生气,还劝他说, 不要把事情闹大,闹大了不好,剧组本来就是一个阶级上下分明的地方,他老了,没有年轻人名气大、能赚钱, 有戏拍已经很幸运了。而且组里大家压力都大,有时候情绪不好, 语气重一点很正常,沈老师平时在剧组都和和气气的。 周然易最后写到,如果这一次他不站出来,那么,不知道会有多少个沈西辞继续耀武扬威,又有多少个吴叔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他知道这次发声会对他的事业前程有影响,但如果不站出来,他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一篇小作文,直接把网友的情绪引爆了。 “——我平时不骂人的,但沈西辞这次真的过分了,平时和和气气?那就指着老实拍戏的吴叔欺负是吧?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吴叔在背后咽下了多少委屈!” “——压力大怎么了?谁工作压力不大?压力大就是乱骂人的理由了?沈西辞滚出来道歉!” “——说实话,我不信沈西辞会做出这种事,心思龌龊的人绝对演不出哑巴少年那种感觉!” “——我真的要哭了,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吴叔竟然还喊沈西辞‘沈老师’,还体谅沈西辞脾气不好是剧组拍戏压力大,艹,沈西辞你出来看看,你配吗!!” “——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一个刚冒出头的流量小生,可以随意辱骂从业多年的业内前辈,这股风气如果不改,电影圈迟早要完!” #反对剧组霸凌#的话题被越推越高,稳稳停在了热搜榜第一的位置上,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站队艺人的粉丝们纷纷冲锋陷阵,战斗力极强。沈西辞的粉丝很多都是新粉,还不够稳固,少数分析视频剪辑痕迹的帖子都被淹没在了骂声里。 视频里,葛兰晶站在办公室窗户边,语带讽刺:“还真是个完美受害人的形象,说的那么隐忍卑微,到现在都拒绝接我电话。” 沈西辞也没想到吴慈生会是这种绿茶的套路,在周然易转述的吴慈生说的那段话里,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为他开脱,但实际每个字都在说自己有多可怜,有多惨多不容易,有多委屈,他都这么可怜委屈了,沈西辞竟然还欺负他。 沈西辞也感叹:“如果他不是完美受害人,后面的人肯定也不会找他,现在,年轻流量明星和实力派老戏骨,这对比一出来,肯定是弱势的一方更容易引起广泛的同情,顺便,我还触及了传统的社会道德观,不尊老不尊重前辈,楼下晒着太阳打牌的街坊邻居说起我,都会骂两句。” 葛兰晶也头疼:“舆论爆点挑得很好。” 沈西辞沉思:“对,不仅好,还很全面,他们剪的那段视频里,我的语气表情和说的内容,通过一层层加工,直接被归为了‘霸凌’,性质和严重程度拉高了好几个层次。不了解情况的人,只看到‘反对片场霸凌’几个字,就会下意识地将我定义为‘霸凌者’的形象,而每一个骂我的人,都是正义的使者,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葛兰晶坐回电脑前,捏了捏眉心:“对方准备得确实很充分,除了找上吴慈生以外,还花大价钱找水军,公关也非常专业。你看,石膏事件里,你上了三个热搜,其中两个热搜都和你的演技有关,但是,这次吴慈生的事,舆论风向里,直接将你定义成了一个流量小鲜肉,演技是半个字不提,显然是有目的地固化观众对你的印象,削弱你演技方面的存在感。” 沈西辞上一世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久,很清楚对一个演员来说,想在观众心里树立起“演技很好”的形象,本来就需要一个甚至几个角色,容错率极低,如果“流量”的标签一旦贴在了他的身上,那就需要更多的优秀的作品才能撕下去。 他总结:“这个操作确实精准又歹毒。” 聊到这里,葛兰晶有点惊讶:“我联系你之前,都已经想好了一箩筐的安慰的话,没想到根本没用上。你表现得简直不像个新人,如果我是你,看到自己被人骂这么惨,还是被别人栽赃嫁祸设计陷害的,肯定做不到你这么冷静。” 葛兰晶带过不少新人,这个圈子和现实生活不一样的是,现实生活里,最多只是学校的同学、工作里的同事诋毁议论,而艺人要面对的,是从十万百万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里扑来的恶意。很多新人短时间里都会受不了,需要逐渐调整和接受,严重的甚至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但沈西辞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他更像是一个成熟的艺人,内心强大坚定,已经能够处理汹涌而来的这些负面的言语。 “兰晶姐,我一般都催眠自己,大家喜欢的、夸的那个‘沈西辞’就是我本辞,骂的那个‘沈西辞’,和我毫无关系。” 葛兰晶被他逗笑了,表情也松弛了一点:“这心态确实很不错,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小心脏,你对是谁想把你扳下去有头绪吗?” 沈西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道:“公开发声站队的这几个艺人,和嘉瑞传媒有关系吗,或者,和程凝雨还有叶眉的关系怎么样?” 葛兰晶听懂了:“你怀疑是许令嘉?” “对,是有这个怀疑。”沈西辞实在想不出,除了许令嘉以外,还有谁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想方设法都要将他狠狠踩下去。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不过,上一世许令嘉的做法要隐蔽很多,通常都是在人前装可怜,利用粉丝和别人的同情心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只要他不配合许令嘉演戏,许令嘉也没有什么办法。 而这一世,或许是因为抱错的事没有曝光,许令嘉依然是许家的独子,是叶眉的干儿子,许令嘉在行事风格上,要直接很多。 “确实是嘉瑞的人,你知道,我以前在嘉瑞干过一段时间,李云洲就不说了,叶眉那一派的得力干将,和许令嘉的关系很好,公司里不少人都说他成天陪太子读书,许令嘉嫌弃的资源都揣进了他的口袋。 周然易选秀节目出身,签的合同很差,最近他合同要到期了,显然,他想跳进嘉瑞传媒,现在正在表忠心的好时机。 至于吴慈生,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帮忙做局,要不就是利益交换,要不就是有把柄被人拿捏了,或者有求于叶眉他们。” 葛兰晶看着个人工作室发的那条声明下面,不断往上涨的评论数字,“一旦这些人站在一条阵线,再加上粉丝群体和路人的加入,确实显得人多势众,声势浩大。他们人多,发出的声音会扩散出去,我们发出的声音就会被掩盖,很难破局。” 确定沈西辞对现在的情况心里有底了,又聊了几句,葛兰晶安慰道:“事在人为,肯定都会有解决办法,我再想想可以怎么做。” 好不容易出了个爆点,营销号纷纷来蹭热度,各种真真假假的爆料不断出来,拉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下午,又有新料爆出来。 “剧组牛马打工人,打厚码,工作没了就没饭吃了,我只说一个剧组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沈姓新人在剧组可不止骂老戏骨,导演一样骂,厉害吧?导演被骂了也只能憋着,没人敢不服,人家背后的金主有权有势,能让他横着走,对他来说,骂个没什么背景的老演员而已,骂了也就骂了,网友可太上纲上线了。” “——怪不得!原来横行霸道惯了,有后台就是了不起啊[微笑]。” “——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各个平台反复横跳吃瓜,这条爆料可信度最高!我就说,一个新人突然火成这样,绝对有猫腻,原来真的有金主在后面砸钱!” “——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兢兢业业拍戏几十年的老戏骨,和靠着金主上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流量小生,诸位别忘了,你我这种牛马,都只会是前者,被骂台词都背不好,不配吃盒饭的那一个。” “——原来吴叔只敢息事宁人赔笑脸,不敢大声说话的原因是这个,吴叔还劝周然易不要把事情闹大,因为吴叔知道这个人普通人惹不起,周然易应该也知道一点内幕,所以说可能对他的事业前程有影响,我爆哭!两个人都好好!!路转粉了!” 沈西辞给陆既明打了个电话,隔着屏幕,陆既明气得要死。 “导演一样挨骂?我就是导演我怎么不知道我挨你骂了?你最多就pua一下我,哪儿骂了?”陆既明白天拍戏,晚上剪辑,睡觉之前还开着几个小号,上网和万千网友激情对线,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两个小时,顶着一对黑眼圈,有种缺觉的暴躁感,“不行,我要跟他们掰扯清楚!” 沈西辞无奈:“你怎么说清楚?你要是发一条微博,澄清我平时没有骂你,还和你关系很好,你觉得那些人会相信吗?他们只会说,我果然在剧组横行霸道,还能支使导演开麦说违心的话,做伪证。” 陆既明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那就这样了?由着那些人造谣?我来的路上看了眼,都已经开始造谣你背后不止一个金主了。还有那个周然易,粉丝涨得蹭蹭蹭那叫一个快!也不怕戏演得太过被反噬!” 第64章 吃过饭, 沈西辞又被盛绍延催促着躺到了病床上,就好像他是什么玻璃人,只是在病房里走两步, 也会轻易就碎掉。 在床上躺好, 沈西辞拿着剧本看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偏头问:“阿绍,我能起来走走吗?” 黑色办公椅上, 盛绍延抬头看他一眼:“好好休息。” 那就是不行了, 沈西辞语气顿时弱下来:“哦, 好吧。” 答应是答应了,但沈西辞半点没有消停的意思, 从昨天到医院开始, 除了去做各项检查的时间, 他就一直躺在病床上, 躺到现在, 他感觉自己骨头都生锈了,一动就响起“咯吱”的钝涩声。 盛绍延不让他下床,那总不能限制他换睡姿吧? 正从趴着换成侧躺,又一翻身改成平躺,沈西辞上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盛绍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床边。 “后背受伤的地方不痛?” 沈西辞动作僵住, 眨眨眼睛:“有点痛,但还好。” 盛绍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再次败下阵来,沈西辞默默屈着腿,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当一个合格的病人。 这时, 头顶被温热的手掌摸了摸:“委屈了?医生说,受伤的地方不能被压着, 所以尽量侧着比较好,而且四十八小时还没有过,不排除内脏有隐匿性出血的风险,要做好监测,你再忍耐一下,躺着休息休息,不要乱动。” “我没委屈——” 话音落下,沈西辞倏然惊觉,他真的没委屈吗? 或者说,他之前的一系列行为又是为什么? 以前受了伤,他都会严格遵照医生的要求,甚至因为感觉不到痛,他会更加谨慎小心,避免病情或者伤势在他无法察觉的时候加重。这一次如果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在病床上躺过三天,随时注意着各项生命体征。 但之前他做的这些事,就像是一个几岁小孩,知道有个人一定不会生自己的气,一定不会真的责怪,于是特意弄出一些动静,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和关心。 他一直清楚自己心理上是有缺陷的,他或多或少的有一点缺爱,但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不能跟一个人产生很深的情感联系,所以他一直将自己对情感的渴求死死压抑住。 可是,总会有细弱的苗芽,从岩石的缝隙间探出来。 他并非木石,感受不到盛绍延独对他的特殊、纵容和耐心,他又怎么可能不贪心? 沈西辞躺回床上,没有再要求下床,也没有再乱动,打开手机,蓝小山正好发来消息。 说自己趁着各个部门的人凑在一起休息吃零食时,旁敲侧击地去聊了一圈,暂时还没发现有人突然暴富,或者花大笔钱买昂贵的东西。 沈西辞点开新发来的语音条:【不过沈哥,我发现有点奇怪,灯光组的小助理阿杨昨天临时请假走了,说是家里爸爸在工地摔伤了,要回去照顾,这种家里有急事的,副导直接准了假。】 沈西辞打字问他:【你和这个阿杨熟吗?】 蓝小山:【一般吧,阿杨挺内向的,平时大家收工后一起吃烧烤什么的他也不会参加,说手里没钱,后来大家都不怎么叫他一起了,平时也没人听他提过家里什么情况。】 沈西辞切出去,点开陆既明的头像,问之前他圈出来的那个位置,那个叫阿杨的灯光助理有没有站在那里。 陆既明发来了几条视频和截图,又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和摄影组的人聊过了,当时现场很乱,灯光组的人扛着东西跑来跑去,摄影组的人也拍烦了,他们只记得灯光组的人肯定在那里过。我又去翻了翻他们拍的东西,没找着,你圈出来的那个位置基本是个死角,镜头都不会往那儿对焦。” 沈西辞思忖片刻,问:“你找过驻组宣传吗?” 陆既明满头都是汗,没反应过来:“驻组宣传?我还没去找,怎么了?” 沈西辞有留意周围情况的习惯,比如,他从来不会让他觉得对自己有危险的人站在他后面,因为后面是视野盲区,如果对方从身后袭击他,他没办法及时躲避,也无法判断自己的伤势怎么样,甚至,就算对方从后面捅了他一刀,他都可能会插着那把刀继续往前走,直到失血休克死亡。 他仔细翻找着自己的记忆,慢慢说道:“我记得当时,驻组宣传拿着相机在拍花絮,你可以去看看她相机里有没有拍到那个角落。” 陆既明立刻道:“你这观察力和记忆力,绝了!我这就去问!” 商量完抬起头,沈西辞才发现,盛绍延一直等在旁边没有走开。 “你在找拍视频的那个人?” 沈西辞点点头:“对,有点眉目了,不知道会不是这个叫阿杨的灯光助理,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他的嫌疑最大。现在舆论对我很不利,如果确定是阿杨拍的视频,又能想办法找阿杨拿到未剪辑过的原视频,那我们就有了证据。” “到时候,我把盛合的公关部给你用。” 昨天盛绍延就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忙,沈西辞正想和昨天一样回答说不用,自己暂时可以解决,就听盛绍延道: “你的个人工作室,房租水电员工的薪酬,都要从你账户里划走,你现在为了拍《浮生》,没有接新的代言,《浮生》你也签的无片酬,只从票房拿分红,但离《浮生》上映,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 想到账户余额那几个惨淡的数字,找公关公司的钱不是小数目,也不可能让兰晶姐垫付,沈西辞被贫穷的现实击倒,硬着头皮:“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盛绍延目光很深,垂眸看他:“你知道,我乐意之至。” 陆既明那边还没有消息,沈西辞又刷了刷微博,发现热搜榜上又出现了一个和他相关的新热搜——#沈西辞抢角色# 这个话题的起初,是一个微博名叫“吃饼干的里奥”的影视学院大四男生发的一条微博。 他声称自己和沈西辞一起参加的《山脉线》剧组的角色海选,试镜的都是卧底阿峥这个角色,但“山神之子”那组照片出来后,他奇怪地发现,沈西辞没有演卧底阿峥,而是换成了哑巴少年。现在看了这两天的事才意识到,沈西辞可能不止在现在这个剧组里横行霸道,在《山脉线》那个剧组里,早就干出了抢人角色的事。 “——果然爆出来的都只是冰山一角,看哑巴少年这个角色能火,就把角色抢了过来,确实是沈西辞干得出来的事!” “——亏我还在电影院为哑巴少年贡献了几滴眼泪,没想到,连这个角色都是抢的,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觉得沈西辞玷污了哑巴少年这个角色!” ”——博主长那么帅,又是科班出身,天知道入选名额是不是博主的,暗地里被沈西辞抢去了……” “——所以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原本应该是嘉嘉的?嘉嘉实惨了,被迫去演自己不适合的角色,还被骂了这么久,而抢人角色的却被夸上了天!” 另一边,在那个叫里奥的人微博发出来没多久后,许令嘉就发现了,他立刻找了公关的人推波助澜。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同情他,去骂沈西辞,映在手机屏幕上的影子里,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里的得意也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看见上面显示的“干妈”两个字,许令嘉就一阵烦躁,但想到这一出都是程凝雨和叶眉谋划的,吴慈生是程凝雨找的,另外那几个站队发声的艺人都是叶眉联系的,沈西辞还没彻底被打落到泥里,他吸了口气,接通电话:“干妈?” 叶眉一开口,语气就很重:“嘉嘉,赶快把水军撤了!” 心里烦得要死,许令嘉装傻:“干妈,你说撤什么水军?” “许令嘉!”叶眉又缓下语气,强忍着脾气,“嘉嘉,乖,听话,听干妈的,不要把换角色这件事继续扩散,有那个叫什么里奥的人发的那条微博就够了,你已经是受害者形象了,如果你和沈西辞换角色这件事曝光出来,对你很不利!” 许令嘉越听越不耐烦,嘴上继续无辜道:“干妈,我没有扩散啊,我又没有上微博说什么。而且,你觉得就算我们要求换角色这件事爆出来,有人会信吗?他们只会觉得是沈西辞故意封口,沈西辞撒谎,沈西辞故意把锅甩到我身上,只会去骂沈西辞,同情我,这样不好吗?换角色这件事也绝了后患。” 他一直在等所有人都骂沈西辞,同情他。 预知梦里他就开始等,可一直一直都不如他的愿。 预知梦里,总有人说,沈西辞长那么好看,那么优秀,演技那么好还特别努力,她要是程凝雨,肯定马上认回亲儿子,把许令嘉赶出去。 现实里也是一样,他用尽心思,可一次又一次,大家永远夸的都是沈西辞,喜欢的也都是沈西辞,不管他做什么,都会被骂。 等了这么久,终于让他等到了。 听出来许令嘉是不准备听她的了,叶眉不再废话:“干妈的话也不听了对吗?我让你妈马上冻结你的卡!” 与此同时,沈西辞的电话里,陆既明激动道:“找到了!驻组宣传相机里拍到了一张,阿杨确实站在你圈出来那个位置,拉到最大,能看见他手里拿着手机,镜头就对着你和吴慈生!” 第65章 “原视频竟然拿到了?”葛兰晶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她拉着进度条快速看了看,视频内容再清晰不过,能看见是吴慈生拿着剧本来找沈西辞, 两个人有说有笑, 随后吴慈生先演了一段, 接着让沈西辞演,沈西辞演完, 两个人又一起笑起来, 谈论着什么。 证据太硬, 事情始末再明显不过,只要这个原视频放出去, 吴慈生那一方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嗯, 找到了拍视频的那个人, 对方愿意配合我们发视频澄清。”沈西辞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拿到这段视频的, 昨天晚上陆既明那边确定了拍视频的人是阿杨, 找到了阿杨进组时留下的信息之后,盛绍延就主动把这件事接了过去。 今天傍晚,视频就到了沈西辞手里。 葛兰晶没有追问细节,她思忖着开口:“视频不能马上放出去,从八号开始到现在, 你足足被骂了两天,这两天的骂可不能白挨!” 沈西辞笑起来:“兰晶姐,你这语气,很有第一集,回国, ‘我誓必要抢回属于我的一切’的气势。” 葛兰晶挑眉:“那又怎么样,你就说抢不抢吧!” 沈西辞立刻回答:“抢!我将跟随兰晶姐的脚步!” “算你机智, 选的不错。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这种事,谁不会啊?”葛兰晶开始列名单,“你这件事一出,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沾一沾,李云洲周然易那几个都不说了,个个都是贴标签、写小作文的好手。那个叫‘吃饼干的里奥’的影视学院学生,明里暗里表示,通过海选进《山脉线》剧组里拍戏的人应该是他,是你抢了他的机会。 还有一波水军,把许令嘉也拉了进来,目的很明确,黑你不够,还想顺便洗白他强行和你换角色这件事和辣眼睛的演技,话术都很统一,什么卧底阿峥这个角色许令嘉演得差,是因为原本的角色被你抢了,他毫无准备,又被抢角色这件事影响了状态,所以才演得差,妥妥的受害者。” 她发出感慨,“听听,这得多大脸啊!” 这话术沈西辞反而有种熟悉感:“叶眉和许令嘉他们确实都是这个风格。” 无论什么情况下,他们永远都没错,有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如果一首歌没有唱好,那就是作词作曲或者收音设备和现场乐队有问题,同样的,如果一个角色风评和口碑不好,那可能是导演和编剧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灯光化妆师造成的。 葛兰晶在嘉瑞做过一段时间,对叶眉的风格很清楚,深有同感:“不过这次很奇怪,我听到消息,许令嘉合作的公关公司是崔云维经常合作的那家。” 沈西辞也觉得奇怪:“崔云维?他和叶眉不是对头吗?许令嘉为什么会找他?” “从我的渠道里听到的消息是,许令嘉最近和他干妈闹了矛盾,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听见他们两个在电话里争执了。”葛兰晶分析道,“许令嘉和叶眉之间有了裂隙,崔云维肯定立刻会去插一手,能把叶眉气到吐血的事,他肯定热衷。” 沈西辞有点不能理解:“叶眉对许令嘉不是很好吗?” 应该说,不只是“很好”,他记得上一世,每次许令嘉表情委屈地说不希望两个人有同类型的代言或者角色剧本,以免被对比什么的,叶眉就会格外心疼许令嘉,想尽办法、付出很多代价来阻止沈西辞签约,之后还会找各种资源来哄许令嘉开心。 “确实对他很好,可许令嘉不一定觉得他干妈是对他好,说不定,他还嫌弃叶眉妨碍了他,所以才绕开叶眉,和崔云维达成了合作。”葛兰晶见过不少,有些唏嘘,“这个圈子里,感情变得太快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前一天其乐融融,后一天反目成仇,这样的情况就和刮风下雨一样自然。” 另一边,电话里,崔云维笑道:“你真不找叶总?” 许令嘉听他提到叶眉就烦,他已经长大了,而且还有预知梦的金手指,但他干妈依然还是用对付小孩子的那一套来对他。 《山脉线》换角时,不认可他的判断,纯纯只是陪小孩子过家家的敷衍态度,后来更别说了,没帮他保住戏份和高光镜头,害得他被群嘲。在之前,又不相信他的话,拒绝往《双面》剧组追加投资,他不得已,只能和崔云维签对赌协议,才拿到了资金。现在也是一样,他明明抓住了彻底把沈西辞踩下去的好机会,叶眉却说服了程凝雨,直接把他卡停了,不让他继续动作。 许令嘉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就等着把沈西辞彻底踩下去,等着他担任男一号的《双面》上映后横扫票房,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他干妈一脸惭愧地来跟他道歉! 至于和崔云维合作,在他心里,这根本就不算是合作,他只是借崔云维的势力,签对赌拿到大笔投资,加上他手里没钱了,要让崔云维帮忙舆论公关。 等《双面》上映后,他一夜爆火,到时候,他干妈有他的支持,崔云维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只有认输的份儿。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许令嘉直接道,“我已经联系了那个叫‘里奥’的,让他咬死了沈西辞抢了他的参演机会这件事,你看着办,无论如何,都要把沈西辞剧组霸凌,一而再再而三地抢人角色这件事坐实了。” “行,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的舆论风向,随便踩踩,沈西辞就翻不了身了。”崔云维又顺口一般问道,“当初你干妈找万山导演给你要的角色,不是哑巴少年吗?都开拍了,你怎么突然又想跟沈西辞换角色,去演那个什么卧底了?” 许令嘉皱眉,语气不耐烦:“我想换就换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崔云维顺着他道:“行,我不问了,可别影响了你拍戏的心情。” 听出他对自己正在拍的这部电影的看重,许令嘉心里久违地舒服了不少,又想到,要是他干妈靠谱一点,再信任他一点,他哪里需要费心费力地和崔云维打交道? 到十一号上午,沈西辞剧组霸凌和抢角色的话题热度一爆再爆,几乎占据了每个平台话题榜的榜首,营销号的分析文章和视频,李云洲和周然易等几个艺人的粉丝站队攻击,还有真真假假的关于吴慈生失眠生病之类的新闻,层出不穷。 在一个叫“沈西辞今天道歉了吗”的临时群里,消息正快速刷屏。 “——热搜沈西辞的浓度是不是太高了,已经看倦了,就问沈西辞什么时候出来跪下道歉?” “——今日份骂沈西辞任务完成了吗姐妹们?他一天不公开跪下道歉,我们就要一天不落地骂他,我一想到吴叔年纪那么大了还被他骂我就生气!” “——嘉嘉最惨,被抢了角色,新剧本一页都没看过就被要求硬演,能演出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对啊,这和演讲比赛临时换新稿子,要求三分钟后就脱稿上台演讲有什么区别?还被骂了这么久,要不是吴叔的事被爆出来,嘉嘉不知道还要委屈多久!” 这个群是在沈西辞指导演技那个视频刚爆出来没多久创建的,不仅满员,还全群活人率极高,不管是刷话题热度还是控评速度都非常快。 就在群成员在聊许令嘉被抢了角色有多惨时,群主突然发了一条群公告。 “本群即将解散,群主不该轻信谣言,做出错误的判断。这两天发了很多骂沈西辞的言论,群主会去给沈西辞道歉。” “——???什么情况?为什么要道歉?” “——群主是被沈西辞那边威胁了吗?别妥协!咱们群人多,骂不死他!” “——我大概知道群主为什么会解散群了……” “——卧槽卧槽,看热搜!#沈西辞剧组霸凌真相#和#指导演技原视频#那两个!石膏糊脸这么快就要轮上我了?” 与此同时,主播“带刺小辣椒”开了直播间,罕见地没有戴外卖箱做的面具,而是戴着一个灰色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观众老爷们好啊,我现在在机场,这两天关于沈西辞的新闻多得不得了,说一句可能会被围攻狂骂的话,无论沈西辞人品如何,他演技是真的好!因为他把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演得太好、太澄澈干净、太具有神性了,导致我反而不相信他是那种会搞片场霸凌、抢人角色的烂人。” 主播背着一个背包,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边走边道:“昨天晚上不是有人查出来沈西辞现在拍的这部电影的投资方了吗,投资方就一个人,所以网上不少人都说,这个投钱的富二代就是传说中的沈西辞的金主,支持他在剧组横行霸道,欺负老戏骨。 我搞了这么久直播,还是有点人脉的,我认识的一兄弟,搞赛车的,恰好和这位传说中的金主认识,所以我现在到机场是来接机的。” “——刺儿哥太强了吧!带领我们冲刺在吃瓜第一线!” “——行动派!为了打脸自己,特意跑了一趟机场!这直播我追定了!不过再次被打脸的话,石膏建议糊双倍厚!” “带刺小辣椒”停下来,因为是在公共场合,他话没有平时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密集,只偶尔回答弹幕上的问题。 空旷的大厅里,他左右张望,“你们肯定看不出来,我现在其实有点紧张,要是那个富二代投资人真是沈西辞的金主怎么办?或者会不会再曝光点别的东西出来? 但我就是不甘心,哑巴少年确实是我这两年来最喜欢的角色,我不希望赋予他灵魂的演员,是这样的烂人,那我真的会当场气晕过去。” 他又马上强调,“不过在直播间的沈西辞的粉丝也别指望我给他洗白啊,关注我的人都知道,我狠起来不止你家哥哥,我连自己都骂,咱们主打一个实话实说!” 第66章 程明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大夸特夸的机会, 那叫一个激昂澎湃:“你不知道,沈大师算得有多准!别的大师都说得含含糊糊,什么血光之灾啊, 什么必有一劫啊, 只有沈大师, 利用玄学感应,无比精准地指出, 我的帕加尼就是刹车会出问题, 然后, 我的刹车真就半路上出问题了!我果然是天道之子,天道都不忍心我出事, 特意让沈大师来救我!” 一番话, 炸出好几个悄悄在直播间里潜水吃瓜的富二代。 “破案了破案, 我早就好奇程明野怎么突然不赛车了, 还以为是他哥扣了他零花钱, 管他管得严了,没想到根源在这里!” “时间对上了,程明野四月底那场比赛不是没跑完吗,停半路上了,没多久就把帕加尼卖了, 据说还去投了什么电影,我就说,怎么比赛还是一场不落,但不管别人怎么劝,都咬死了不上赛道, 原来背后是有玄学高人指点!” “程明野,有这种大佬资源竟然不分享, 你就等着下次吃饭被围攻吧!” 当代年轻人确实坚持科学世界观,但睡前看一眼明日运势,月初转发水逆退散符,再顶着黑眼圈算算自己什么时候会暴富,都是常规操作。 一说到玄学,那可就不困了! “——这么神的吗!沈西辞竟然有隐藏身份!” “——我现在立刻把山神之子的小卡贴我床头,大师能不能保佑我不遇到离谱的甲方?” “——精准预言车祸细节?沈大师太强了吧!怎么才能找沈大师算命?五十张《山脉线》的电影票够吗!” “——卧槽,换成是我,我也一辈子拥护沈大师!沈大师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算算呢,又有新的梦可以做了。” “——背后没有金主又怎么样?沈西辞还不是一个搞剧组霸凌,辱骂行业老前辈,品格低劣的烂人!” “——前面的朋友,你是2g网吗,前面那么多人都说沈西辞辟谣了,辟谣了!你是真不看啊?要不咱们从直播间切出去,看看热搜第一是什么?” 热搜第一第二的#沈西辞剧组霸凌真相#和#指导演技原视频#两个话题,都是葛兰晶买的,实践出真知,沈西辞很清楚,钱这种东西该花就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比如他上一世账户里的钱就没能带过来。 可心态好是一回事,看见花出去的金额,还是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贵了太贵了,简直让人不能呼吸! 只能说,幸好他这两天被骂的热度极高,热搜一上,讨论度飞快就起来了,不用再交钱延长热搜位的时间。 他们商量之后,没有让阿杨去发录下来的原视频,而是由葛兰晶去联系了一个挺出名的狗仔记者。 那个记者叫“卡神”,以前和葛兰晶合作过,一听视频的内容,眼睛都亮了——天上掉下来的流量,哪有不接的道理? 卡神飞快就去放了一个指向模糊的预告,遛着各家粉丝猜测到底是要放谁的瓜,生怕葛兰晶改变主意,去找别人合作了。 到了预告里的时间,卡神半点不废话,直接把沈西辞手里的完整视频放了出来,视频不长,只有几分钟,蹲在卡神微博里等着吃瓜的粉丝各家都有,抱着看哪家要塌房的心情,纷纷点开视频,看着看着,咦,什么情况?! 这两天沈西辞都住热搜上了,没人不知道他片场霸凌的事,极短的时间里,卡神这条微博就爆了。 “——从刺儿哥直播间来的,这两个人竟然真的是在演戏?沈西辞是模仿导演骂人,不是在骂吴叔?那我这两天骂沈西辞的几百条评论算什么?” “——刺儿哥直播间观光团来了,竟然是吴慈生撒谎了?沈西辞是被冤枉的?沈西辞微博那个声明不是胡编乱造,是纪实文学?我缓缓,这瓜太猛了吧!” “——实在很难说吴慈生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沈西辞模仿导演,故意拍下来剪辑,再发到网上作为自己被霸凌的证据!沈西辞也没想到自己就聊了个天,一口大锅就落自己头上了,年度最惨人物没跑了!卡神你果然是我的神!内娱没有你,多么无趣!” 直播间里浩浩荡荡几十上百万的吃瓜群众,先是一起转战微博热搜,给几个相关话题都贡献了庞大的热度,又和搞团建一样,转战吴慈生的个人主页,在对方最近的一条微博下面留评论。 “——刺儿哥观光团,亏我那么同情你,真情实感地追着沈西辞骂了好久,没想到竟然是假的,气死了!你等着,我以后每天到你这里来打卡!” “——刺儿哥观光团,姜还是老的辣,你确实挺会的啊,害人手法这么熟练,把沈西辞搞臭你有什么好处?” “——一直不回应不出声躲在背后,以为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了?把粉丝当枪使,利用粉丝的同情心,这事儿过不去!” 到十一号晚上,吴慈生从被剪辑过的视频放出来开始,第一次正面回应。 “@吴慈生:我也是受害者。” 简单的一句话,各大营销号又有了新的素材,《沈西辞事件再添疑云,吴慈生是否被人利用?》《如果沈西辞和吴慈生都是受害者,背后主谋会是谁?》《不是吴慈生想害沈西辞,到底是谁做了这个局?》之类的标题到处都能刷到,随便一个营销号都能写上几句。 网友吃瓜,最喜欢的要素之一就是阴谋论,吴慈生一句话,就被脑补出了几十个版本,基本都是吴慈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现在真相被爆出来,又被推出来挡枪背锅,每个版本都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直到一个叫徐简宁的演员发了一条微博。 “我演过《空城计》里的太子,还演过《夜色中的你》里的小松,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大家应该没什么印象了,我也常常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无比热爱演戏,整夜整夜地琢磨剧本和角色,想要演得更好,站得更高。 在《夜色》剧组时,我和吴慈生同组,他是前辈,有口皆碑的老戏骨,我在入行前就看过他的戏,对他很尊敬。最初,他会让我帮他做一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后来,他穿着戏服不方便时,会让我帮他擦鞋上的灰,我不知道怎么拒绝,总是帮忙,他说我很不错,就开始指导我演戏。 摧毁一个演员,特别是一个年轻演员的信念,有多容易?吴慈生仗着自己前辈的身份,不断地骂我基础差,没悟性,什么都不会,不能理解角色,不能共情角色,说三岁小孩都比我会演戏,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肢体动作,都是错的,我是垃圾,我是渣滓,我让人恶心,我是拖慢整个剧组进度的罪魁祸首。 每当我满脸痛苦,捏着剧本哭的时候,吴慈生就会满意地看着我,说演不好没关系,他会帮我。 《夜色》杀青后,我再也没办法演戏了,因为我不相信自己能理解一个角色、演绎这个角色。我退圈了,在家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地待了两个月后,我倒了一把安眠药,正好被来看我的朋友发现,扔了我的药,把我拖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才知道,吴慈生所谓的指导演技,其实是pua,是带着满满的恶意,是贬低和羞辱,他以看着我无望地挣扎、操纵我的痛苦取乐。 吴慈生以往塑造了很多好的角色,在很多人心里的印象都是正面的,以前我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我一直沉默着,等待化脓发臭的伤口愈合的一天,虽然很可能我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可是,当我看见所有人被他的一句辩解轻易蒙蔽,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躲在黑暗里,至少现在不能。 即使剥开伤口,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是真正的霸凌施暴者!” 这篇文章是陆既明转发给沈西辞的。 顶层的vip病区十分安静,透过病房的窗户玻璃,能看见远处宁城繁华的霓虹,合颐是宁城顶尖的高端私立医院,剧组的取景地搬回宁城,沈西辞也跟着转院到了合颐。 外面还下着雨,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里都带着湿润的水汽,沈西辞看完,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絮。 手机里,陆既明正在大骂:“当初他答应来试镜,我还挺开心,谁还没看过吴慈生演过的一个两个角色啊?演技确实挺不错!谁知道,电视上看着高光伟正,私底下竟然是个这种变态!徐简宁可怜啊,我去看了他演的《空城计》里面的太子,演技在新人里绝对拔尖,这么好个苗子就被吴慈生给剪了!” 沈西辞看着徐简宁写的最后那句话:“网上怎么说?” “骂翻天了已经,徐简宁把他和吴慈生的聊天记录,吴慈生指导他演技时发的语音、医院出的诊断、吃过的药什么的,全都发出来了,这个实锤锤的不能更锤了!我去听了听语音,姓吴的说的那些话,听得我血压都要上来了,被这么骂了几个月,徐简宁不被搞抑郁才怪!”陆既明又叹气,“这是真的淋过雨想给你撑伞,现在网上的人都在让吴慈生给你和徐简宁道歉,但吴慈生头缩着,一声没吭。” 沈西辞问:“我们能和吴慈生解约吗?” 陆既明笑起来:“你怎么和程明野一个反应?程明野上网冲浪消息很是灵通,给我打来电话,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姓吴的赶出去,律师团队他哥那边支援,找吴慈生赔的违约金,都拿来给工作人员和群演改善伙食! 你放心,不只是我们,吴慈生代言的男装和电器品牌,官博反应特别快,已经发文说要和吴慈生解除合作关系了。” 又聊了几句,陆既明问:“你伤怎么样了?” 第67章 后来电话里陆既明说了些什么, 沈西辞只零散地听见了几个字,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也没注意到,大脑有种强烈刺激后的空白感。 他没想到, 在他和陆既明打电话时, 盛绍延会忽然靠那么近和他耳语, 还没有泄露出一丝动静,就像他们是在背着他的朋友……偷情一样。 耳尖一烫, 沈西辞赶紧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在想什么?” 沈西辞握着手机的手收紧, 话音里藏着不明显的慌张:“没什么。” 盛绍延站在床边, 伸手自然地摸了摸他的耳尖:“很热?” 耳尖传来的痒意,让沈西辞半个人都绷紧了, 想躲又不愿躲, 连嗓音都差点变调:“……我不热。” 说完, 他又懊恼, 要是盛绍延追问他耳朵为什么红, 他要怎么回答? 然而,盛绍延只是垂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顺着他耳廓的弧度揉捏,就收回手,转身走开了。 不用看都知道, 整边耳朵都烫了起来,肯定和充血一样发红,沈西辞自己摸了摸,身形刚放松下来,就发现走出几步的盛绍延忽然停下, 回过头问他:“你们剧组最近缺钱吗?” “我们剧组吗?”沈西辞愣了一瞬,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 “不缺,陆导说钱还挺够用的,他又拉到了几个赞助。而且,组里最后这部分戏能在芥舟园里拍摄,又省了一大笔场地费,他非常感激你。” “嗯。”盛绍延沉默片刻,又道,“我看了程惟深的弟弟在机场那段视频。” 程明野?沈西辞心悄悄地提了起来,飞快地想,要是盛绍延问他,他为什么会知道程明野的帕加尼刹车会出问题,他要怎么编,才能让答案听起来没那么离谱? 玄学肯定是不行的,玄学算命这一套对陆既明和程明野很适用,但盛绍延是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即使偶尔会在西服外套上别十字架造型的宝石饰品,也只可能是因为要见的重要客户是基督徒。 他正头脑风暴,就看见盛绍延转过身站定,目光深邃,接着说道:“会被误会成你背后的金主这种事,下次,能不能找我?” “什么找——”声音低了下去,思维的齿轮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裹,忽然就无法再进行思考,沈西辞眸光轻轻颤了一下,像夜风里的星辉。 陆既明和程明野他哥提供的律师团队效率极高,第二天中午,《浮生》电影官博就发出声明,已经在走和吴慈生的解约流程了,评论区里一水的夸奖。 “——干得漂亮!我就喜欢拎得清的剧组!这种pua新人,搞心理控制,故意用别人的痛苦取乐的老渣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吴慈生真的好变态!”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就是吴慈生吧?把徐简宁搞抑郁退圈之后,又来害沈西辞,幸好沈西辞还没被迫害到退圈,哑巴少年yyds!” “——#吴慈生道歉#!我太喜欢徐简宁演的太子了,后来他去演小松,我在剧组花絮里就看出来他状态有点不对劲,以为他只是压力太大而已,没想到是被一个老东西盯上了!如果不是遇上吴慈生,徐简宁的演员路肯定会越走越宽的呜呜……” “——建议官博转发抽奖增加热度!奖品如果是【找沈西辞算命一次】,我愿意每天转发一百次!” “——这届网友脑子是不是不太好?沈西辞确实在吴慈生这件事上是受害者,被人泼了脏水,但这不代表,他抢人角色的事就那么算了!” “——不要被转移了注意力!沈西辞抢里奥的进组机会,抢许令嘉哑巴少年的角色的事,绝不能就这么被遮掩、抹消掉!” 许令嘉化好妆,从酒店出妆去拍戏,十几个粉丝等在酒店外的路边,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一路目不斜视,上保姆车前,许令嘉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带着哭腔在喊:“嘉嘉!我相信你!你新电影一定会票房大爆!上一部是因为沈西辞那个贱人抢了属于你的角色,我们都明白!我们永远支持你!” “贱人”这个词,听着真是舒服。 许令嘉特意回头,嘴角翘起,朝着那个粉丝挥了挥手。 保姆车的门从外面被关上,许令嘉靠着椅背,心情很好地转着手机,想起化妆时,一个以前认识的记者来联系他,说现在沈西辞抢他角色的事热度非常高,粉丝也特别关注,问他有没有兴趣出一期专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答应了,说好等他拍完这两天的戏,就约一期专访,他还要求趁着话题的热度,宣传宣传他正拍的这部电影,对方也表示完全没问题。 许令嘉从小就很清楚,事实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话语权掌握在谁手里。谁能引导舆论,谁就是好人,谁就能得到好处,被踩下去的那一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就像这一次,只差最后一点点,沈西辞就会被彻底打上“剧组霸凌”和“流量”的标签,再翻不了身。 明明就只差最后一点了。 许令嘉想到叶眉和程凝雨找来的这个吴慈生,竟然这么经不住事,不仅被沈西辞那边三两下就拿到了原视频,还爆出了以前的黑历史,被那个徐什么直接锤死,全网骂,角色代言全都没了。 这颗棋子显然是废了,救都救不起来。 不过幸好,他在之前就布了别的局,否则投进去这么多钱,岂不是都白费了? 正盘算着,程凝雨打来电话,嗓音温温柔柔的:“嘉嘉在忙吗?” “在车上,还没到片场。” 程凝雨嗔怪道:“你干妈说你总是不接她电话,我还以为你已经开拍了,太忙才没接。” 知道程凝雨是拐着弯在说他不该这样做,但他最近确实很烦叶眉,撒娇、嘴甜什么的都懒得装了。 许令嘉没说话。 果然,程凝雨下一句就是:“你干妈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找人帮忙引导舆论风向了?我和你爸也觉得,抢角色那件事,不能再把热度继续炒上去了,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出问题。” 他就知道,来来回回都是都这几句,总是指责他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对,怎么,真巴不得沈西辞是她们亲儿子? 许令嘉不想再听下去,直接道:“我没有掺一脚,你们放心吧。” 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断,许令嘉看了看崔云维发给他的后台数据监测,很显然,同情他被沈西辞抢角色的人占了多数。 他打字:“效果很不错,热度继续往上拉。” 崔云维回了个“好,放心”。 另一边,办公室里,葛兰晶盯着又蹿上了热搜第一的话题,话题下面,水军的痕迹很明显,通篇都是“心疼嘉嘉”,把许令嘉演技垃圾的原因,全都归结到被沈西辞抢了角色这个问题上,还动不动就是什么“抢人角色天打雷劈”“嘉嘉要是演哑巴少年,一定比沈西辞更加出彩”之类的话。 嘉瑞传媒内部,叶眉和崔云维针锋相对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对头严潮投到了叶眉麾下,她一直都没有站队,两边的行事风格她都很熟悉,崔云维行事向来很稳,不管是营销艺人还是公关争议,都很少有冒进的时候。 也不知道许令嘉有没有发现,崔云维这次和平时的行事风格差别很大。 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桌面,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上面跳出了一个名字——崔云维? 葛兰晶挑挑眉,心里有了猜测,又等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语气惊讶:“崔总,您找我?” 十三号是周六,吴慈生片场霸凌和pua的事热度还没过去,徐简宁演过的两个角色被网友们一帧不漏地找了出来,漫天都是,一个演员是否有天赋,观众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越有天赋就越让人遗憾,这导致吃瓜群众日程非常繁忙,先去吴慈生的那条声明下面骂骂咧咧和嘲讽一波,再到徐简宁的微博下去鼓励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再次成为一个演员,顺便还可惜了一下沈西辞,演技很好,人品却那么差,玷污了“哑巴少年”这个角色。 而许令嘉这一波话题运作之后,成功虐粉,不少流失的粉丝又重新回来了。 他从小就有曝光度,代言活动之类的都不少,再加上父母的影响,粉丝基数一直就很大,还普遍长情。这次许令嘉被沈西辞欺负得这么惨,手里的角色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角色被抢走,粉丝又气又心疼,表示一定要守护好嘉嘉,几个大粉直接轮流带着人去屠沈西辞的广场。 广场屠完还不够,因为沈西辞至今为止,代言的品牌只有一个“烛龙光启”,许令嘉的粉丝就去了“烛龙光启”的官博,留言要求品牌更换劣迹代言人,之后,粉丝们又集中到了《浮生》电影的官博下面,直接刷出了十几万条评论,强烈要求《浮生》将沈西辞踢出剧组,否则等《浮生》上映,就会遭到她们的联合抵制和举报。 陆既明被那群粉丝气得上头,被沈西辞牢牢按下,才没有赶去微博和许令嘉的粉丝吵架。 沈西辞无奈:“你今天片子剪完了吗,有时间去吵架?” “剪片子哪有吵架重要!”电话里,陆既明压不住火气,“还让你退出剧组?实话说了吧,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演顾长生!你要是退出了,这片子我就不拍了!” 他又狐疑,“等等,你没动过退组的念头吧?什么为了保全剧组,牺牲你一个什么的,你想都别想!没你,这组得散!” 沈西辞又好笑又有点感动:“我真没这么想过,而且,顾长生这个角色你要是真给别人演,我一辈子意难平。” 第68章 “——#许令嘉说角色想换就换了#谁懂啊, 从十月八号到现在,我所有空闲时间都贡献给了瓜田!猹喜欢吃瓜,猹累了, 可是这个大瓜反转来反转去, 真的好好吃!” “——当沈西辞过五关斩六将, 好不容易从几万人的海选里被选中的时候,许令嘉的干妈一句话, 不费吹灰之力, 就把一个重要角色直接给了许令嘉。行, 你出生就高贵,就命好, 后台硬, 可是, 你凭什么去抢沈西辞的角色?还那么高高在上、理所当然, 没有半点愧疚!” “——人家可是歌王天后和嘉瑞高层手心里捧出的独苗苗, 当然是想抢就抢了啊[微笑],我等屁民,哪有资格去许少爷面前狂吠?” “——好想采访一下口口声声说着嘉嘉被欺负被抢角色,跑去屠广场骂代言骂剧组的粉丝,你们在马戏团看见过小丑吗?” “——当初铺天盖地都在骂沈西辞抢角色, 我就奇了怪了,沈西辞又不是资本的亲儿子,怎么把许令嘉的角色抢到手的?原来是颠倒黑白,贼喊捉贼,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由着他当枪使啊!” “——@许令嘉粉丝,望周知, 哑巴少年火了,是因为沈西辞演得好,给你家许少爷演,你家许少爷能怎么演?瞪眼傻笑吗?如果沈西辞演的是卧底阿峥,那现在火的,就会是卧底阿峥!” 这两天许令嘉粉丝声势浩大,一直叫嚣得很厉害,动不动就是我们嘉嘉好可怜,我们不保护嘉嘉,谁还会保护嘉嘉? 录音一出来,全都安静了,《浮生》电影官博转发的操作,更是明晃晃的打脸,各家粉丝都在看笑话,毕竟这次的锤太实,许令嘉自己亲口承认的,粉丝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然而,吃瓜群众也没想到,不仅没有粉丝出来道歉,其中一个大粉还开麦:“嘉嘉抢他的角色怎么了?他的角色能被嘉嘉看上,是他的福气!” 沈西辞的粉丝和吃瓜群众都炸了。 “——粉随正主还真没错!我甚至怀疑你就是许令嘉本人吧?许令嘉我是骂定了!” “——确实抢得好,要是许令嘉不把卧底那个角色抢走,就不会有哑巴少年这么经典的荧幕形象!朋友们!让我们感恩许令嘉!不然哑巴少年这个角色就和卧底那个角色一样,都被许令嘉糟蹋了。” “——哈?我这就把年假跟公司请了,这两天我就住网上了,不把你们喷哭我就主动加班一星期!” 许令嘉下了保姆车,穿过小花园,推开别墅大门的同时,飞快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想到刚跨进客厅,就迎上了叶眉投来的目光。 脸上刚扯出来的笑容僵了僵,许令嘉一下子明白过来,哪里是他爸回国,好久没见他想他了,让他回来吃顿饭见一面,都是骗他的!实际是在这儿等他呢。 叶眉穿浅杏色西装,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回圆桌上,一句废话没有,问得十分直接:“跟你打电话那个人是谁?” 许令嘉庆幸录音里崔云维的声音是经过处理了的:“一个朋友。” 叶眉问:“朋友?你的哪个朋友?” 许令嘉又用上了惯用的撒娇语气:“干妈,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交朋友还要跟家里报备呀?真的就一个朋友,是我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以后我肯定注意!” 他是临时被司机从片场接回来的,抓着背包的带子,说着,他转身就准备走,“昨晚拍夜戏熬了个大夜,我上楼去睡会儿,吃饭的时候——” “你去找了崔云维,是不是?” 许令嘉被定在了原地。 很快,他做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干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去找姓崔的?他跟干妈你斗了这么多年,干妈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叶眉只是盯着他,没有开口。 许令嘉心里有点没底,他点开那段录音听见第一句,就知道自己被那个姓崔的算计了,对方显然是故意问的那个问题,就为了让他说出来是他抢的沈西辞的角色。 有点紧张地掐了掐手心,他干妈明显是在怀疑他了,他很清楚,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和崔云维有联系! “你也知道他和你干妈是仇人,他怎么可能真心帮你?”程凝雨看气氛僵持,开口道,“嘉嘉,你年纪小不懂事,想得太天真了,是不是那个姓崔的说了什么,你就信了?快告诉你干妈,再好好给你干妈道个歉。” 许令嘉咬得很死:“妈,怎么你也这么说?我真的没有找那个姓崔的帮忙,我——” “你还想骗我吗许令嘉?”叶眉的语调冷静克制,她点开手机,“你和他的聊天记录,崔云维全都发给我了,你敢再说一遍你没去找他?” 心里暗骂崔云维把事做绝,许令嘉对上他爸妈示意他赶紧道歉的眼神,又见叶眉一副自己被背叛,伤透了心的表情,怒意一点一点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明明现在飘着几条黑热搜的人是他,被全网骂的人是他,前途被影响的人也是他,为什么程凝雨许原晋和叶眉,不安慰他,不帮他处理,反而都跟审犯人一样,好像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不就是找崔云维帮了忙吗? 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变冷,许令嘉满是嘲意地开口:“是,我是去找他了,可我没找过你们吗?我找了。你们帮我了吗?没有!” 程凝雨和许原晋对视了一样,他们其实没有证据,只是叶眉觉得录音里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很像崔云维,就故意诈许令嘉。 谁知道,许令嘉居然承认了,还是他自己主动去找的崔云维! 心道要糟,果然,叶眉拧着眉头,语气里全是怒气:“是我们不帮你吗?我跟你说了,你妈也跟你说了,这件事热度越高,越容易被人找把柄点火,越容易爆雷!” 许令嘉胸膛起伏,声音也越来越大:“爆雷?唯一爆的雷就是那段录音!如果你们肯帮我,根本就不会有那段录音存在!这些事全都不会发生!” 声音在会客厅里回响,叶眉看着面前的人,竟然觉得陌生,她怔忪道:“你是这么想的?” 许令嘉冷笑:“不然呢?难道你们袖手旁观,还在紧要关头冻了我的卡,我还要对你们感激涕零?” 程凝雨和许原晋这些年来,早就已经过气了,只靠时不时参加一两个综艺勉强维持。许令嘉能拿到这么好的资源、有这么高的曝光度,除了两分星二代身份的加成以外,全靠叶眉的倾力运作,这也是为什么她很少管许令嘉,大小事全都交给叶眉,就是为了让许令嘉和叶眉绑得更紧。 程凝雨比谁都清楚,叶眉这棵大树不能倒,一旦倒了,不仅许令嘉的事业到头了,还会影响她和许原晋。 眼看许令嘉说的越来越气人,程凝雨赶紧阻止:“嘉嘉,你说什么话呢?你干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因为你的事,公司开了急会,你干妈在会上从头被针对到尾,处境非常不妙。”她使眼色,“快,给你干妈道歉!” 许令嘉却不听她的话,嘲讽道:“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那为什么任由片方删我的镜头?为什么不帮我把沈西辞踩下去?为什么悄悄在背后说我演技比不上沈西辞,还说巴不得沈西辞才是你们的儿子!” 见对面三个人都没说话,心里认定他们就是心虚了,许令嘉冷笑一声,大步出了门。 会客厅里安静下来,叶眉靠到沙发上,揉了揉眉心。 程凝雨给她倒了一杯茶:“嘉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又乖又省心,是不是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谁在他旁边跟他说了什么,误导了他,把他教坏了?而且,什么叫我们在背后贬低他,还说什么我们希望沈西辞是我们的儿子,你那么用心地帮他筹谋,他是一点也看不见!” 叶眉没有接话。 这时,手机响起来,她起身,走到了花园里。 电话里,助理问:“叶总,有人故意把这件事往特权阶级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上引,涉及社会公平的层面,现在彻底出圈了,嘉嘉被作为典型,已经犯了众怒。” 叶眉冷静地追问:“还有呢?” “还有文章说,嘉瑞的艺人,有谁没被许令嘉抢过角色,捆绑过综艺和代言?被提到的这几个艺人的粉丝,已经在公司的官博下面骂起来了,私信都炸了。” 听到这里,叶眉已经明白,崔云维这次是抓到了切实的把柄,不会轻易罢手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叶总,嘉嘉这件事,有点压不下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要加大公关的力度吗?” 看着小花园里的喷泉,叶眉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许令嘉放学后,举着一束手工做的花,背着小书包朝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笑着大喊:“干妈生日快乐!干妈要开开心心,嘉嘉最喜欢干妈了!”的场景。 又想起刚才,许令嘉看向她时,眼里都是尖锐的讽刺和恶意。 她有些茫然地想,她的那个嘉嘉去哪里了? 眼睛一酸,叶眉深吸了一口气:“不用再压了,直接冷处理。” 助理惊讶,她是知道叶眉对许令嘉有多上心的,谨慎地追问:“说不定还有转机呢?叶总,真的不再压一下吗?” “不是我不想压,是救不了了。”叶眉语气越来越冷静,她将眼里的泪压回去,“我必须为整个公司负责,及时止损吧。” 公关力度一降下来,嘉瑞传媒的艺人嗅到风向,暗地里联络了一番,越来越多的真相被披露出来。 有艺人大粉写小作文,提起自家正主几年前和某品牌谈广告代言时,被公司要求广告片里必须出现许令嘉。又有粉丝极多的大营销号透露,许令嘉代言的某个品牌,最开始接触的其实是嘉瑞传媒另一个艺人,但许令嘉觉得那个品牌不错,合同也很优厚,硬是闯进签合同的办公室,把代言抢到了自己手里。 第69章 第二天早上, 沈西辞转醒,外面雨已经停了,屋檐上有积水滴在窗外的芭蕉叶上, 传来“哒”的一声轻响。 正想伸手去拿手机看时间, 沈西辞忽然察觉房间里还有人, 抬起头,就发现盛绍延站在窗边打电话, 已经远远看了他不知道多久。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古旧的窗框合着, 一切都显得昏暗,只有盛绍延身后那扇窗被推开了, 晨光借机从外面倾泻进来, 铺在他的肩头, 让他身上有种波澜不惊的深海般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 盛绍延显然刚洗过澡, 半长的头发湿润,白色衬衫没来得及扎进黑色长裤里,甚至连扣子都没扣上,因为有四分之一的斯拉夫血统,他的皮肤极白, 身后的晨光像一束聚光灯,将他的美感和存在感都成倍扩大。 见沈西辞醒了,盛绍延走到床边,将握在手里的领带递向他,顾及电话对面有人会听见, 他只用口型说道:“过来。” 说不清这一刻是被什么蛊惑了,沈西辞掀开被子起身, 在床上膝行几步,跪坐到床边,先伸手去扣盛绍延衬衣的扣子。 他明显地察觉到,盛绍延说话的声音一顿,几秒后才续上。 贝母做成的扣子流光溢彩,沈西辞一颗接着一颗,耐心地扣好,不可避免地,他隔得很近地看到了盛绍延肌肉漂亮紧实的胸膛,以及下半部分蔓延到长裤里的清晰的人鱼线。 冷白的肤色玉雕一般,美色和荷尔蒙混在一起,冲击太大,沈西辞觉得脑子有点发晕。 稳了稳理智,扣好衬衣后,沈西辞从盛绍延手里抽走领带,直起上半身,盛绍延配合地向他低下头的同时,朝着电话里语气冷淡地说道:“我高薪聘请他们,不是为了听他们说‘人不见了’。” 握着领带的一端,见盛绍延挂了电话,沈西辞问:“你二叔出什么事了吗?” 就冲着之前盛绍延受伤失忆就是盛峻鸿的杰作这件事,沈西辞听见“盛峻鸿”三个字,戒心立刻就升起来了。 盛绍延嗓音很淡:“他两个月前左腿中了枪,瘸了,一直在长岛休养。” 虽然是问句,但沈西辞语气很笃定:“你找人做的?” 盛绍延也没有隐瞒:“嗯,是我。” 以盛绍延的性格,盛峻鸿这个二叔差点把他害死,只是射伤了对方一条腿,手段已经算非常温和了。本应该在盛家祖宅里休养的人,忽然找不到了,心里终归有点不踏实,沈西辞问:“有出境记录吗?” “没有查到,已经派人在找了。”盛绍延垂眼看他,“你很担心?” “对啊,要不是盛峻鸿,你也不会受伤。”沈西辞顺口答道,一边仔细回想上一世盛绍延有没有提到过恢复记忆之后发生过哪些事,试图找找线索。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太过自然和肯定了。 盛绍延心想,和他猜测的一样,沈西辞不仅清楚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失忆了,还知道对他动手的人是盛峻鸿。 很早以前,盛绍延就意识到沈西辞身上有很多秘密,比如沈西辞熟悉他所有的习惯,能报出他在俱乐部里的身份码,能提前预测程明野在比赛中刹车会失灵 ——这些可能只是秘密的冰山一角。 他同样也知道,如果他去问,得到的答案,必然不是真正的答案。 不过,不管是不是程明野口中的玄学,或者是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在盛绍延看来,都不及眼前这个人重要。 他目标清晰,他要的只是这个人。 回忆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结果,沈西辞只好放弃,他换好衣服,见时间还早,决定和盛绍延一起去吃早餐。 推开门没走两步,就碰到了莱森大叔,沈西辞笑着打招呼:“大叔早上好!” “少爷,沈少爷,早上好。” 莱森管家看着两个人从同一个房间走出来,惊讶的同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沉默着跟在两人身后,很快就发现,向来寡言的少爷没那么寡言了,沈少爷说什么,他都给以回应、赞同和支持,甚至沈少爷说到今天要拍的戏份,需要临时对戏,沈少爷说完台词,少爷都能无缝衔接,立刻对上下一句台词。 显然是背了剧本。 莱森管家望望沈西辞的背影,在心里给沈西辞贴了一个标签——老板的老板。 吃过早饭,沈西辞从内园的大门出去,绕了半圈到了前门,进了片场之后,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 陆既明一见他来了,立刻把手里的事全扔给了副导,激动地跑过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拍他肩膀:“还好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铁架子倒下来都没砸到你,兄弟,你的福气在后头!” 沈西辞被陆既明拍得一趔趄:“你这两天晚上没有好好剪片子?怎么力气这么大?” 片场工作强度很大,拍了一天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再熬夜剪片子,第二天陆既明通常都和缺水的植物一样,枝叶都耷拉了,只有被气的骂人时才会有点力气。 陆既明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马上又无辜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努力剪剪剪!” 沈西辞没有被他忽悠过去:“我看看进度。” 十分钟后,陆既明的个人微博上,更新了一条微博:“某演员@沈西辞确实敢骂导演,还骂得很凶!!我,陆既明,郑重悔过,我不应该拖延症,也不应该因为半夜看直播抓小龙虾入了迷,忘了还有剪片子这回事,更不该骗沈西辞,试图隐瞒自己没剪片子的事实!我以后一定好好剪片子,绝不拖延!” “——好家伙,我鸡娃,沈西辞鸡导演!在沈西辞身上仿佛看到了我自己,操碎了心!” “——态度不错,就是悔过书格式不太对,打回去重写。” “——哈哈哈你们怎么这么好笑!《浮生》是边拍边剪吗?上映时间是不是不远了?拖什么延,陆导你赶紧冲!” “——陆导,你剪片子了吗?” “——陆导,你剪片子了吗?” 剧组顺势就用#陆导你剪片子了吗#当标题买了个热搜,给电影混混曝光度。 陆既明回了几个评论,又眉飞色舞:“那波大瓜之后,咱们电影的关注度一下就起来了,官博也长了一大波粉丝,感恩许令嘉他们,我们免费蹭了一波热度,又省了好大一笔宣传费!” 沈西辞被提醒,想起来:“吴慈生解约之后,商会会长谁来演你有想法了吗?” “有!我看了《山脉线》,里面老村长那个角色演得特别好,我就去联系了何匀礼老师,人家一开始不愿意来,我好说歹说,最后灵机一动,说男主角是你,他才松口说考虑一下。”陆既明总结,“这种平时在剧团演话剧,有喜欢的戏时才进组的资深老演员,那是纯纯的热爱表演,老艺术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跟人飙戏,就图一个畅快!” 陆既明又叮嘱:“等人进组了,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一定要把人留下来!” 沈西辞冷酷道:“可以,但要加钱。” 陆既明倒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声线颤颤:“我和你不是最好的兄弟了吗?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人了?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沈西辞:“……” 失策了,陆既明比他还会演。 拍了一上午,到了午饭时间,沈西辞跟蓝小山说了一声,悄悄溜回内园吃了顿午饭,虽然不至于满血复活,但血条直接恢复了百分之八十,而且因为距离特别近,一来一回,都没有人注意到他没在片场。 一连这么干了几天,沈西辞越来越发现住内园的好了,通告单上化妆时间是八点,他可以七点半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快速吃一顿莱森大叔准备好的早餐,刚好踩着时间进化妆间。等拍完半天的戏,又可以回内园吃饭,每顿饭的菜色不重样,还都特别好吃。 而且,沈西辞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样“刚好”的菜了,软硬刚好,温度刚好,就算是鱼也没有刺,虾和蟹也全都去了壳。 他不用在吃的同时,分心去考虑应该用多少力道,会不会扎伤自己的手或者嘴唇牙龈,也不用担心太烫,嘴唇喉咙被烫出了血泡自己却不知道,或者太冰导致胃痉挛。 一次吃过饭,去片场前,沈西辞忽然停下,语气轻松地笑着问:“莱森大叔,关于我的身体,阿绍是不是叮嘱过您?” 莱森管家站在桌边,恭敬道:“是的,少爷说您身体不好,让我们用心照顾。” 垂下眼睫,没人能看清沈西辞眼底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扬起笑:“劳你们费心了。” 沈西辞九月三十号找陆既明请假回的宁城,原本只请了三天假,没想到时日一晃,到十七号才复工,别人的戏份全都已经拍完了,只剩他的还欠着。 剧组多拖一天就多烧一天的钱,结果就是,一翻通告单,从早上到半夜,全是他的戏,所有和他有对手戏的演员,一起拍不了几场,周围就会响起一片“恭喜杀青!”的祝贺声。 最高记录,沈西辞一天送了三位演员杀青离组,迅速荣获了剧组“杀青大师”的称号。 就这么没日没夜地赶工,进度条好歹是快拉满了。 吃完早饭,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出门,昨晚拍夜戏熬夜了,他边走边打哈欠,人还有点晕乎,没完全醒过神。 踩着门口的台阶往下走,盛绍延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沈西辞慢半拍地偏头,疑惑:“阿绍?” 盛绍延提醒他:“台阶,注意路。” 确定自己的动作那边的人已经看清了,他才示意,“蓝小山和陆既明在那边。” 第70章 “我是清白……的。”沈西辞说到一半, 下意识地摸了摸中指上戴着的戒指,有一秒的迟疑——扪心自问,他对盛绍延, 真的是清白的吗? “你心虚了!我看出来了!”陆既明大叫, 得意道, “你在我镜头下演戏演了几个月,怎么抓你的微表情, 我可是最专业的!你现在满脸都写着‘我很心虚, 我一点也不清白’这几个字!” “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我没和他在一起!”沈西辞别开脸,还想辩解, 但又发现, 自己无论怎么否认, 陆既明都一副“对对对是是是”的表情。而且, 除了角色扮演,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释盛绍延失忆那段时间的问题。 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为什么会出现在绥县,和他一起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去小餐馆吃饭,自称是他的经纪人,还每天和他一起去片场吃剧组盒饭? 好像除了情侣之间角色扮演以外, 确实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沈西辞有点挫败。 “你还迟疑了!”陆既明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我们又不会说出去,不就是你男朋友是顶级豪门巨富吗,不就是你每次下戏之后都悄悄跑去你男朋友家和你男朋友私会吗?还有什么角色扮演,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蓝小山在旁边帮他沈哥伸张正义:“陆导,沈哥和绍哥怎么能算私会, 在《山脉线》剧组,沈哥为了和绍哥住一起,还专门去外面租了房子,没住剧组的酒店。而且沈哥去剧组拍戏,绍哥每天都是跟着一起的,形影不离,后来绍哥离开绥县回宁城,剧组里还有人看见写着‘thun’字母的私人飞机起飞,挺光明正大的啊,这也算私会吗?” 陆既明倒吸一口凉气:“小山,这些你怎么不早说!” 蓝小山义正辞严,拍拍胸膛:“我是沈哥的助理,我当然要替沈哥保守秘密!” “你还真是一颗心向着你沈哥!不过,啧啧,越是光明正大,越是不容易引人怀疑,这策略不错啊!”陆既明摸摸下巴,“早知道我就不给你沈哥在剧组酒店安排房间里,一天省四百,一个月省一万多,三个月就能省三万多!花了钱不说,还耽误你沈哥谈恋爱,多不划算啊!” 蓝小山想了想,赞同道:“确实!” 沈西辞只想学陆既明那样扶额,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把脱缰的话题走向往回拉了拉:“你们怎么在这里?” 蓝小山单眼皮都撑大了,指指陆既明,控诉:“问陆导!陆导说这边有家几十年的小笼包铺子,我们就早起了半小时来买,买完往回走,我说走那条路,陆导坚持走这条,然后我们就迷路了!” 陆既明立刻反驳:“要是我不迷路,我们能目睹这惊人的一幕吗?看这路迷得多合适啊!” 被发现的好处就是,沈西辞午饭晚饭回内园吃的时候,不用再悄悄躲着人了,陆既明每次都一副“我懂我懂你快去吧”的表情,甚至还会积极地帮他打掩护,担心他的恋情会曝光。 沈西辞心情十分复杂。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赛赫尼那边是什么意思?” 许家客厅里,见程凝雨挂了电话,许令嘉连忙问。 ‘赛赫尼’是顶奢品牌,如果叶眉愿意帮忙,说不定能借到成衣,但现在叶眉摆明了不想管他,十一月底颁奖典礼的衣服,根本就没有给他准备,许令嘉也拼着一口气,在等《双面》上映后,他干妈亲自来给他道歉悔过。 “还能是什么意思?人家不借。” 许令嘉:“不是说他们的首席设计师跑来国内找灵感,回去就出了新一季的设计吗?” 程凝雨用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新做的指甲,睨了许令嘉一眼:“人家是有新的设计了,但说得很明白,已经有想合作红毯首穿的艺人了,正在接洽中。” 许令嘉有些不满:“已经有想合作的了?是谁?” “商业机密,怎么可能提前告诉我们?不过也不难猜,这次颁奖典礼,除了钟岳以外,还有几个一线男演员要走红毯,肯定都会试着去找‘赛赫尼’借衣服,就看‘赛赫尼’把衣服给他们谁了。” 越是顶级的品牌,越是谨慎,不仅要考察艺人的咖位和影响力,还有形象气质等等适不适合品牌调性。 程凝雨扬唇,“所以,人家品牌凭什么借给你?” 许令嘉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程凝雨笑意一收:“我什么意思?许令嘉,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教你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一个叶眉你都笼络不住!现在知道走红毯没像样的衣服穿了?知道来找我了?我当初给你使眼色,要你给叶眉道歉,你就在那儿装瞎假装看不见!” 许令嘉抿紧唇:“你再等等我,等我这部新电影上映了,就都好了。” 程凝雨冷嘲:“就都好了?未来的事你就这么确定?” “我当然确定!因为我——”许令嘉把“在预知梦里看见了”这句话咽了回去,“原因我不方便说,反正你相信我。” “我也想相信你,但是,许令嘉,你有什么资本让我相信你?”程凝雨又说了回去,“什么时候去找你干妈道歉?” 她心气不顺,有一档综艺节目她想上,但跟她同时代的女明星,谁不想出来上通告赚钱赚曝光度?机会少,人太多,一个个的都挤破了头。 她原是准备让叶眉帮她疏通疏通,谁知道许令嘉和叶眉大吵一架后,到现在都不去道歉,害得她也不好去找叶眉主动提这件事。 许令嘉也知道这件事,一眼识破她:“天天催我去道歉,你不就是担心你上不去那个节目吗?” 被戳了痛处,程凝雨脸色一冷:“我刚刚厚着脸皮去联系‘赛赫尼’的人,人家一听你的名字,直接就拒绝合作,你现在什么名声你不知道?你自己看看,这半年你,你自己搞出了些什么事,还连累了我!” 许令嘉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我连累你?你难道有多干净?怎么,以为我不知道?” 见许令嘉嘴角挂着的笑,程凝雨心头忽然有点不安,她意识到了什么,冷静地问:“许令嘉,你什么意思?” 许令嘉随手抓了个小摆件在手里抛了抛:“许家这么多年,不至于一点人脉都没有,你和德尔菲的关系不是一直还不错吗?况且,我第一次走电影节的红毯,要是被沈西辞比了下去,到时候那些媒体又要乱写我们家没钱投资失败要卖车卖房了。”他站起身,“我和人约了吃饭,先走了。” 别墅大门被关上,程凝雨撑着额角,很清楚地感觉到,许令嘉这半年来,确实有很大的变化。以前的许令嘉,明里暗里都在讨好她和许原晋,像是担心他们不要他,很没有安全感,对叶眉更是撒娇卖乖,用足了心思。所以,虽然许令嘉有点小毛病,但无伤大雅,只要乖巧听话,省心就行。 想到刚刚许令嘉眼里那点恶意,程凝雨沉思片刻,打开手机,拨过去一个电话,寒暄几句后,她听对面说完:“您是说,沈西辞的经纪人联系了你们?” 这么些年,她和“德尔菲”这个品牌的关系一直很好,让对方卖个人情不是什么难事,她想了想,“嘉嘉那天也要走红毯,很喜欢那套衣服,那套衣服要不就给嘉嘉穿……上一季不是有套风格接近的吗?对,就是白色那套,那套可以给沈西辞啊。” 听出对面有些为难,程凝雨笑道:“他一个新人,哪有挑选的资格,能分到白色那套秀款成衣,也要感恩戴德了。” 戏份已经拍得差不多了,只差明天两场,工作人员正在收东西,沈西辞坐在叠一起的道具箱上,长腿支着地,等了一会儿,陆既明摘了鸭舌帽跑过来,带沈西辞去了临时的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是借的芥舟园一间小房间,天已经有点冷了,陆既明轻手轻脚地把窗户关上:“这园子怎么拍都容易出效果,就是关个窗都心惊胆战的,就怕把东西碰坏了,剧组进园子之前,我还特意开了个会,让大家谨慎小心又注意,漆都不准蹭掉一块,这可是文物!” 沈西辞拉开椅子坐下:“剧本呢,不是让我留下来一起改剧本吗?” 陆既明搓了搓自己的脸:“剧本先不急,刚刚宣传又来找我了,说要总结概括一下顾长生这个角色的人物特性,找个鲜明的特点出来,方便宣传,我脑袋都要炸了也没想出来,你赶紧想想。” 沈西辞随口道:“民国魅魔顾长生?” 陆既明搓脸的手一顿,突然一拍桌子:“你怎么想到的?你等等,我给宣传发个消息!” “你不是说总结人物特点吗?顾长生不就是民国魅魔,冒充盛玉恩那么久都没人觉得不对劲,在十里洋场走两步,就收获男男女女芳心无数。” “你还压上韵了?”陆既明大笑,“不过,你来演顾长生,就是很有说服力啊,你要是生在民国,你就是民国魅魔本魔!” “砰”的一声,门外有什么撞在了一起,接着就是“哐哐铛铛”的声音,没几秒,灯光组和道具组的对骂声传了进来。 陆既明嘀咕了几句“不省心”,正准备出去看看,就发现外面忽然没了动静,只有“陆导沈老师”“开会”之类的零碎的几个词传进来。 “欸?什么时候这么自觉了,还知道不添乱?”陆既明跟宣传的人说完,赶紧把旁边的剧本拖过来,翻到明天要拍的那部分,“来来来,兄弟,明天拍最后两场戏,情节我又改了改,你看看行不行!” 沈西辞已经习惯了陆既明的创作习惯,开拍前剧本确实是有的,还非常完整,但进入拍摄状态后,因为某个场景或者沈西辞的某个神情,陆既明会突然开始修改剧本,或者干脆剧本都不改了,“唰”一下把某一页撕掉,然后告诉沈西辞,要演出某种情绪和感觉,台词动作自己发挥,就直接开拍。 第71章 “恭喜杀青!” “杀青了杀青了!” 山河动荡, 摇落纸金碎梦,沈西辞陷在百年前的画卷里,刹那惊醒, 还有点分不清故事和现实, 就被猛扑过来的陆既明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陆既明眼眶发红:“怎么办, 兄弟,我眼泪有点憋不住了, 我们……我们真的把这部电影拍成了……” 一路走过来, 太多的东西没办法和外人言说了, 从怀着执拗和希望在城中村狭窄的破房子里写剧本画分镜,到孤身一人去边境小城试图找钟岳看剧本, 受伤住院。然后, 他遇上了沈西辞, 两个人一起想方设法拉投资, 满城跑找便宜的场地, 一个角色一个角色地去找合适的演员,找团队,租器材,敲定风格细节,反复调整剧本, …… 片场更是每天都有大大小小各种事情发生,今天打光的灯坏了,明天场务和道具助理打起来了,后天群演的盒饭不够了,还有摄影棚火灾, 场地被抢,沈西辞受伤……千头万绪, 还要赶着春节档上映,倒计时悬浮在头上,每天都在提醒距离大年初一又近了一天。 陆既明是第一次当导演,沈西辞有上一世拍戏的经验,但也只看过那些剧组里导演是怎么当导演、各部门之间是怎么合作的,真开始实践,几乎每走几步,就会踩到一个坑。 可无论如何,这条水流湍急布满暗礁的河,他们都淌过来了。 陆既明喉结重重咽了咽,抽抽鼻子:“别的都不说了,你就是我陆既明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一张白净的娃娃脸显得憔悴又沧桑,眼睛下面还有重重一圈黑眼圈,头发又长长了一点,因为是自己动手随便剪的,坑洼更明显了,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潦草。 沈西辞拍拍他瘦得都有点咯手的背:“就算我们是好兄弟,我也还是会催你剪片子的。”他提醒,“今天十一月三号了,离明年二月十七号上映还有刚好三个半月。” “你怎么这么煞风景?”陆既明眼睛瞪大,感动不下去了,瓮声瓮气地说,“我回去就把这两天拍好的内容粗剪出来,然后把粗剪的片子先拿去送审,审核慢得不行,但我们题材不敏感,问题应该不大,我就边做音效和调色边等着,再做精剪弄配乐。” 陆既明觉得自己的拖延症都要被沈西辞治好了,大胆放话:“我告诉你,今天之后,到电影上映前,你都别想再见我第二面!” “好啊,那我等你。”沈西辞给陆既明画饼,“等你做完,我给你包一桌山珍海味庆功。” “那多不好意思啊,只是做完,还没上映呢,一桌子山珍海味多贵啊!”陆既明有点不好意思,又憋不住窃笑,“半桌,半桌就行,记得找老板打折送饮料!” 高兴完,他又有点焦虑:“虽然我觉得这部电影,我加上你,强强联手,我们简直强到可怕,但爆冷滑铁卢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沈西辞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你的名字不就已经把答案给出来了吗?天光既明,这部电影,我们一定会成功了。” 呢喃着“天光既明”这四个字,陆既明盯着沈西辞好一会儿,忽然哽咽了一声:“你……你还是别煽情了,我真的要哭了!一脸鼻涕眼泪的造型被拍下来了怎么办,会成为以后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的早期黑历史的!” 沈西辞:“……你偶像包袱好重。” 拍完杀青照,又配合剧组宣传转发了微博,沈西辞就像一下子被彻底抽空了。 让蓝小山去工作室跟着葛兰晶,沈西辞回内园后,在漱玉山房里睡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白天,又每天懒懒散散地和芥舟园里的园丁一起照料花草,跟着莱森管家整理藏书楼,实在没事做,就无所事事地在园子里散步,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渐渐从顾长生的影子里走了出来。 躺在飞瀑亭里,水声簌簌,脸上盖着从芥舟园的藏书楼里找出来的古书,沈西辞昏昏欲睡。 听见手机响,骨骼匀停的手在木桌上胡乱摸了几下,指尖碰到手机,他拿起来放到耳边:“喂,你好?” “在睡觉?”一道带笑的声音传过来,“杀青了,能过几天舒服日子了。” 一把将盖在脸上的书拿开,沈西辞的眼睛被外面的阳光刺的眯了眯,他惊讶:“温老师?” “是我,”温雅歌那边传来打火机的按动声,“怎么样,从角色里缓过来了吗?” 沈西辞手腕搭在额头上,无奈:“温老师你真没在我旁边装监控器吗?” 温雅歌闷笑:“还真让我猜中了啊?那正好,出来吃饭,接触接触现实世界,说不定吃个一两顿好吃的,就彻底出戏了。” “您回宁城了?”沈西辞起身盘腿坐着,背靠着飞瀑亭的立柱,抓了抓自己长长了一点的头发。 他前两天刷微博,还看见温雅歌在巴黎出席珠宝品牌的发布会,品牌提供了一整套祖母绿的高级珠宝,接近一个亿的价格,把台上其他艺人的光彩全都压了下去。 大合照放出来后,营销号纷纷感叹,温雅歌出席这种场合,太松弛了,一眼就能看出大花的底气,一颦一笑都是明媚。 “过两天就是津云奖的颁奖典礼,我回来调调时差,好好睡一觉,要是镜头怼脸拍出来的照片有疲态,不用想都知道,那些犯了红眼病妒忌我的,又要指挥水军舞我脸上来了。”温雅歌问,“你在宁城吧,就约今晚?” 上次剧组霸凌那件事,温雅歌和钟岳都来问过他,需不需要他们出面帮忙说明实际情况,沈西辞婉拒了。当时的情形,没必要拖他们下水,而且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说他后台很硬,能支使得动男女主演开麦。 这份情沈西辞一直记着:“好,那我请温老师。” 吃饭的地方,沈西辞让莱森管家帮忙,订在了盛绍延带他去过的梅园,提前点了两道补气养颜的药膳,沈西辞比约定的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天色刚擦黑,经过小石桥,沈西辞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盛绍延:【水里放了一盏小河灯,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 盛绍延没一会儿就回复:【很好看,喜欢吗?】 沈西辞正想着,自己要是回答喜欢—— 新的消息已经跳了出来。 【我让人准备材料,我们一起做一盏放在芥舟园的荷花池里。】 总是这样,任何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都会有人接纳,回应。 手指停在屏幕上方,过了一会儿,沈西辞打下一个字:【好。】 【要结束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正在打字说自己可以戴好口罩打车回去,沈西辞就看见盛绍延又发来一句。 【一起回家。】 这四个字映进眼里,沈西辞一下就没了抵抗力,他把已经打出来的拒绝的话全部删掉,重新回答。 盛绍延真的很懂得怎么让他无法拒绝。 这时,沈西辞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着宽松毛衣和修身长裙,戴一顶黑色宽檐帽的人,背影和走路姿势都很像温雅歌。 温雅歌来这么早?沈西辞刚加快脚步准备追上去,就发现对方忽然手撑着旁边的路灯,身形一晃。 “温老师!” 半小时后,临湖的包间里,沈西辞望着坐在对面的温雅歌,想起对方往地上栽的情景,依然很担心:“真的不去医院吗?” “又不是什么绝症,只是低血糖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温雅歌吃了一碗糖水甜品,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有脸色依然很差,能看出来身体不舒服。 放下瓷勺,温雅歌见沈西辞还是一脸担心,有点疲惫地笑道,“行了,女艺人低血糖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吃不饱还要戒糖,十个里八个都低血糖。过两天要穿礼服走红毯,今晚这顿饭之后,我又要开始辟谷修仙了。” 说到这里,她问:“你呢,参加颁奖典礼的衣服挑好了吗?” 沈西辞见她确实恢复了精神,才点头:“挑好了,我经纪人联系了德尔菲,借了一套最新一季的成衣。” “你经纪人挺用心的啊,你现在虽然热度非常高,但算起来,正式上映了的作品只有一部,还只是配角,能从德尔菲借到衣服,很不错。不过,”温雅歌一只手撑着脑袋,卷曲的头发垂下来,“我有个消息,你听不听?” 沈西辞思忖片刻:“和德尔菲这个品牌有关?” “聪明,早年德尔菲的高层和程凝雨的关系很近,这段关系一直维系了下来,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你经纪人不知道很正常。你和许令嘉还有他那个妈不是不对付吗,这个圈子里,有时候契约精神,可比不上人情关系,反正,你自己多上心。” 温雅歌点到即止,沈西辞听明白了:“好,我会让我经纪人注意的,谢谢温老师。” “行了,别温老师温老师的了,在片场都听腻了。” 沈西辞点头:“好的温老师,我知道了温老师。” 温雅歌被他逗笑,嗔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沈西辞也笑:“好的雅歌姐。” 镜头下拍出来的照片不明显,但面对面地坐着,沈西辞一眼就看出来,比起《山脉线》杀青时,温雅歌消瘦了很多,锁骨深深陷了下去,毛衣也显得宽大,沈西辞闲聊:“雅歌姐在减肥吗?” 温雅歌语气听着无所谓:“嗯,减了七斤了,还有五斤要减。” 沈西辞是真的惊讶了,温雅歌本来就很瘦,那种极为挑身材的高定礼服,都能毫无压力地套上去,现场的照片视频,黑粉也挑不出半点瑕疵,他猜测:“是接的新角色要求减肥?” 第72章 十一月底, 津云奖的颁奖典礼在宁城举办,作为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之一,每年的热度和关注度都非常高。 热搜榜上, 某知名女星的高定礼服裙从欧洲运抵宁城, 出动多名安保人员, 曾经的荧幕搭档航班同时落地,相距几十米却招呼都没打一个, 粉丝直呼太虐, 还有影后影帝今年会花落谁家的话题, 几家热门人选的粉丝已经吵了一个星期,打成一团…… 在各种各样的话题里, 有不止一个营销号爆料:“某沈姓新人这次红毯时尚资源实惨, 国际大牌把当季新款给了某星二代, 只给了沈姓新人过季成衣, 幸亏是男演员, 要是女演员,会被嘲几年吧?你怎么看?” “——沈西辞这么惨?他热度不是很高吗,难道又是一个热度全靠自己炒,拿着虚假热度去找品牌,照妖镜一照, 直接被品牌拒了的妙人?” “——这次走红毯的就许令嘉一个星二代,说实话,娱乐圈拉踩抢资源造谣之类的手段很正常吧?只是没被爆出来而已。真到了红毯上,沈西辞风头还不是被许令嘉盖过去了,而且以沈西辞的资历和咖位, 穿大牌他有底气撑得起来吗?” “——许令嘉只是造谣抢资源?钟岳休克那件事呢?骂国货那件事呢?抢同公司艺人资源呢?还有,不能因为这种现象常见, 就说这种现象应该存在!许令嘉就是坏!我坚持抵制许令嘉!” “——只能说明沈西辞商业价值不行,连许令嘉都比不上,热度这么高还被大牌嫌弃,哇,沈西辞背后不会是有什么还没爆出来的丑闻吧?可能性很大啊!” “——德尔菲的过季成衣……还不如不借,穿着走红毯不怕被嘲吗?我要是粉丝都觉得丢脸!” 酒店房间里,一派忙碌景象,沈西辞正在做最后的整理,葛兰晶比他还紧张,踩着房间里的地毯来回踱步,又反复叮嘱:“不要怕,你就正常走路,放松,要是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就打个招呼,笑一笑,笑容记得幅度不要太大,容易被拍到表情奇怪的照片,还有什么,我想想……” 沈西辞抬起下巴,方便造型师替他整理领口,笑道:“兰晶姐,我只是走红毯,不是上战场,来,跟我深呼吸。” 葛兰晶下意识地跟着沈西辞做了个深呼吸,做完,发现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在笑,她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到底是你走红毯还是我走?你就一点不紧张?” 这一世虽然是第一次走红毯,但上一世沈西辞的红毯经验很足,他安慰葛兰晶:“放心放心,我不紧张,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十一月底,宁城的气温已经很低了,礼宾车里开着暖气,温雅歌还是裹了一件羽绒服,手里还抱着热水袋,努力在下车走红毯前多存储一点热量。 沈西辞沾了一身冷空气坐进车里,温雅歌目光落在他身上穿的衣服,故意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帅哥?”她一眼就认出这身衣服的来历,“博杜安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博杜安是顶奢品牌赛赫尼的首席设计师,前段时间接受采访时曾经说,他看完一部华国的电影后,被里面的一个角色深深吸引和打动,灵感迸发,熬了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通宵画设计稿,才有了赛赫尼新一季高定的雏形。 他还直言那个演员就是他的灵感缪斯,为了他的灵感缪斯,他特意飞了一趟华国,去了一趟剧组的取景地。采访的过程中,他对着镜头表示,要是对方能穿上他设计的衣服,这将会是今年发生的最美好的事。 这个采访片段一出,不少人都去打听博杜安话说的电影是哪一部,灵感缪斯又是谁,但赛赫尼一直没有公开回应,众说纷纭,还在国内和外网都上了热搜,不少粉丝为这个撕了又撕。 直到沈西辞穿着赛赫尼的超季高定上了车,温雅歌才发现,谜底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沈西辞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当时你跟我说了那个消息之后,我就告诉了我经纪人,然后正好赛赫尼主动来联系我们,所以——” 温雅歌打断他,语气夸张道:“行了赶紧打住,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赛赫尼主动联系你们!那牌子高冷得很,竟然主动联系!唉,我身上这条礼服裙马上就不香了,我现在很嫉妒,非常嫉妒!” 沈西辞眼里的笑意亮晶晶的:“我经纪人自责了好久,说让我一定要请雅歌姐吃饭,感谢你特意提醒。” “那我是不是也要请你吃饭?”车上除了工作人员外,只有他们两个,温雅歌直接道,“我去找了你说的那个叫丁雾的女导演。” 沈西辞没想到温雅歌的动作那么快:“你已经联系她了?”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丁雾去年拍了一部小众独立电影,今年年初拿了一个欧洲导演影像协会的金奖。 无论是现在还是两三年后,丁雾片子的质量和艺术水平都极高,但在国内的知名度,不说低,而是几乎没有。 说到底,国内的电影,更注重资本倾斜和人脉圈子,知名度低不代表没有才华,只是缺乏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 上一世住院那段时间,他看过丁雾拍的所有电影,非常欣赏,而且他觉得,丁雾的镜头对准的东西,恰好就是温雅歌需要的,所以在温雅歌问起时,他只推荐了丁雾一个导演,就算最后不能合作,接触接触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会有点别的启发。 温雅歌妆容极精致,修长的脖颈上戴着的高珠很是闪眼睛,她眼神得意:“没想到吧?我从梅园回去的当晚,就找国外的朋友拿到了丁雾获奖那部电影的原片,看完之后,马上想办法联系了她,同时让我经纪人去把梁导的电影拒了,幸好还没开机,只是初步谈了谈,赔了点违约金这事儿也就完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突破瓶颈的迫切,以及继续向上走的野心,又道,“早知道,我应该早点来找你聊天的,不然我也用不着浪费这么长时间,还减了那么久的肥。” “那可不一定,要是一年前或者半年前我跟你说那番话,雅歌姐你绝对不是那种轻飘飘的语气,肯定会说,‘就你还想教我做事?’”沈西辞尾音上扬,轻蔑和疑惑拉满。 温雅歌拢着羽绒服瞪他:“聊天就聊天,把我语气学那么像干什么?”说完自己也笑起来,又道,“丁雾手里有个本子一直想拍,是关于底层女性犯罪的,但没找到合适的演员,题材太边缘了,也拉不到投资,一直搁置着。但我看了之后,非常喜欢,我准备试试,到时候要是钱不够,我就自己投一部分钱进去。” “那就提前祝雅歌姐的新片开机大吉!”沈西辞并不觉得会出现拉不到投资的情况,温雅歌就是招牌,风声一放出去,就算风险不低,一样会有人抢着来撒钱。 “就你会说话。”温雅歌眼波一转,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懂了你那句话。” 她已经不满足于做男人和观众眼中的那朵玫瑰了。 她本来就是一根刺。 顶破命运和现实桎梏的那根刺。 礼宾车缓缓停在了红毯前,隔着封闭的车窗玻璃,主持人的声音传了进来:“现在,让我们有请《山脉线》剧组!《山脉线》是……” 温雅歌脱下羽绒服外套递给助理,露出白天鹅一般的肩颈线条,她将手递给沈西辞,扬起红唇,小声道:“下车吧,我已经预感到,德尔菲的品牌总监会因为他们的决定,后悔地吐血。” 车门被拉开的一瞬间,粉丝的欢呼声与闪光灯重叠成浪潮,扑面而来。 沈西辞先下车,随后转过身,扶着踩着水晶细高跟鞋的温雅歌。 万山导演带着钟岳、温雅歌、陶乐和沈西辞一同走上了红毯。 和男演员一身西装的常规打扮不同,沈西辞这一次的穿着很是特别,白色丝质上衣有着珍珠一般的光泽,充满垂坠感,领口处是斜襟盘扣,自然地散开,露出线条修长的脖颈,衣袖宽大,偏古典灯笼袖,袖口处用浅金色的特殊印花布料收拢,衣摆扎进黑色长裤显出腰线,将身材比例完全展露出来,矜贵清绝,一侧戴着的耳环与眸光辉映,像异域的年轻贵族,只是嘴角带笑,就能令无数人甘心簇拥。 甫一出现,无数镜头就对准了他,紧接着就是媒体记者一声接着一声的“沈西辞看这里!”“沈西辞笑一笑!” 候场区,执行宣传小柠紧盯着各平台发出的和沈西辞相关的新闻稿件,一旁,葛兰晶踮着脚尖去看红毯上的沈西辞,确定确实没出什么岔子,才松下紧绷的神经,转向一旁平板上的直播。 弹幕密集到根本看不见画面。 “——卧槽卧槽啊啊啊啊,沈西辞是什么人间绝色!镜头对准他的第一秒,我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尖叫!!” “——这一身打扮有点哑巴少年的影子,但哑巴少年像山野间的清泉,红毯上的他更像是在王宫举办的舞会里,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俊美王储!不愧是我的白月光呜呜呜,美的我心碎!” “——所有理智都为这稀缺的美貌让步!看到沈西辞第一眼我直接大脑空白!站在温姐旁边竟然都没落下风,红毯王者!” “——什么情况?不是说沈西辞穿德菲尔的过季成衣吗?德菲尔没出过这个款吧,难道是临时换的什么野鸡品牌的衣服?” “——等等,《山脉线》剧组走红毯,没人发现少了个人吗?许令嘉呢?不是说德尔菲把当季新款借给他了吗?” 警戒线外,许令嘉穿着德尔菲最新一季的成衣,冷着脸看着拦在他前面的工作人员:“我说了,我现在马上要进去!” 第73章 颁奖典礼结束后, 热搜上的话题排位已经历经了几番起起落落,许令嘉被拦在场外不能入内的消息早就没多少人关注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一届获奖的影帝影后, 除此以外, 关注度最高的就是#津云奖唯一双奖获得者#。 “——别的任何人拿最佳配角和最佳新人两个奖我都会为我家哥哥抱不平, 骂评委会有黑幕,但沈西辞……行吧, 你演得好你牛逼!” “——啊啊啊粉沈西辞的都是什么幸运女孩!第一部电影, 走红毯, 然后拿了两个奖!事业粉演技粉和颜粉三重快乐!” “——第二个获奖感言里说的阿婆,应该是身体不好不能参加崖歌节吹叶笛比赛, 让沈西辞帮忙撑场子的可爱阿婆, 有没有谁知道‘阿绍’是谁?天天陪着去片场, 帮忙对剧本, 还被沈西辞在颁奖礼上特意感谢, 三分钟我要拿到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可能是经纪人或者助理吧?听起来很认真负责,对沈西辞也很好耶,夸!” “——看见这位上去领了两次奖,太争气了!立刻脑补了德尔菲的人后悔莫及的场面!真是狗眼看人低,有够傲慢的!” 有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 认为这次津云奖的红毯,是德尔菲品牌公关的重大失误。 以许令嘉现在的口碑,如果许令嘉穿着最新一季成衣站上红毯,只能说品牌名声会被连累,还不算大问题。但许令嘉因为没有邀请函, 向无辜的工作人员动手,被安保人员按在地上摩擦, 相当于德尔菲也一起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另一个重大失误就是,低估了沈西辞的实力,低估了对方的的时尚价值和商业价值,特别是赛赫尼横插一脚,德尔菲转眼就成了全网嘲讽的对象,眼光差,没有契约精神,傲慢,言而无信,而另一个品牌赛赫尼,理所当然地就被同行衬托出来了。 德尔菲最初谈好的是新款首穿,开场前几个小时送来旧款的离谱操作,是葛兰晶故意放出去的,文章也是花大价钱请人写的,效果很不错,文章发出来之后,被不少营销号转载,热度一下就上去了。 吃瓜群众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是瓜越好吃越有意思,特别是这里面还涉及隐藏人物程凝雨,更激发了大家的考据热潮。 电梯里,葛兰晶手机信息就没停过,她一心二用,一边打字一边道:“我不否认我就是小肚鸡肠,德尔菲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正好沈西辞不是那种被欺负到脸上了还忍气吞声的性格,梁子已经结下了,以后也不可能合作,直接就让她放手去做。 电梯门打开,葛兰晶和沈西辞一起沿着员工通道往前走。 “颁奖典礼都还没结束,我的电话就被打爆了,邮箱也被塞满了,剧本、综艺、代言还有各种活动,要不怎么说资本逐利呢,一看你身上有利可图,就都蜂拥过来了。” 葛兰晶笑得很舒心,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你现在身价暴涨,代言的报价翻了两三倍不止,还有两个热门综艺也过来接触了。我估计这些人一直都在观望,就等这次津云奖的结果出来了,再看你价值如何。还有押宝的,颁奖典礼之前想低价捡漏,一直催着想签代言合同,我没松口。” 她一直都对沈西辞很有信心,毕竟实力摆在那里,除非眼瞎看不见。 沈西辞没有多纠结:“兰晶姐,代言可以,综艺先拒了吧,演员的曝光度太高,对角色不是一件好事,我还是更希望观众看见我是在作品里。” 很多演员都会为了曝光度和话题度去参加各种综艺,但每个综艺都是有人设的,一旦这个人设在观众眼里定了型,再去拍戏,观众对着大银幕就很容易出戏了。 有利有弊,就看侧重哪一边。 这也是葛兰晶很欣赏沈西辞的一点,就算在津云奖上一鸣惊人,沈西辞依然没有被名利冲昏头的迹象。 这个圈子是非常蛊惑人的,只要你火了,资本的追捧、粉丝的夸赞,会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就好像一瞬间里,你就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中心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只要你不想听见一句坏话,那你身边所有人,都只会恭维你。 “好,我会帮你拒了的。” 从会场一个平时不会打开的侧门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过,时间太晚,等候的粉丝和记者都不见人影,沈西辞穿着黑色的外套和长裤,戴着帽子,仿佛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朝外面路上张望,沈西辞看见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压了压帽子:“兰晶姐,那我先走了,小山会开车送你,到家了记得说一声。” “行,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一天也累了。”见沈西辞神情急切,又在看到停在马路对面那辆车后,眼里立刻荡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来,经纪人的直觉被激发,她突然问,“来接你的,是那个叫‘阿绍’的人?” 沈西辞震惊。 葛兰晶眯了眯眼,警觉:“你不会谈恋爱了吧?” 沈西辞连忙道:“怎么可能,我没有!” 葛兰晶心里有点怀疑,但沈西辞否认得很快,而且对方开几百万的车,显然非常有钱,这么有钱的人,应该没时间每天陪沈西辞去剧组,还帮忙对戏,朝夕相处吧? 难道不是那个叫“阿绍”的? 念及沈西辞成天泡在《浮生》剧组里,没听说身边有除了蓝小山以外的人,回宁城也还没多久,葛兰晶暂时把这个问题放下了:“行吧,注意安全,后面有工作了我再通知你。” 坐进黑色迈巴赫,车内悬挂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他的获奖感言,听见感谢阿绍那句时,沈西辞耳尖一烫——当时他什么都没有想,想说直接就说了出来,现在见到盛绍延本人,才有种社死的感觉。 特别是他悄悄朝盛绍延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心情很好,眼里嘴角笑意再明显不过,他仓促地转开眼,转着手上的戒指,再次后悔——早知道他就应该自己回去,不让盛绍延来接了! 这到底是什么社死现场? 就在这时,盛绍延忽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沈西辞心跳跟着一乱,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对。 “颁奖典礼上沾的吗?”盛绍延示意他看。 沈西辞低头,发现对方指尖上,有一小片彩色纸屑。 将纸屑握进手里,盛绍延问他:“想吃什么?” 颁奖典礼结束后,沈西辞接受采访,换衣服,给粉丝签名,可能是神经紧绷,一直都没觉得饿,现在听盛绍延问起,饥饿感才冒出来了。 知道自己无论说想吃什么,身边这个人都能帮他实现,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话题度,有狗仔跟车也不一定,担心盛绍延会被记者拍到,沈西辞保险起见:“我们回去吃吧,我随便做点简单的。” “好,我可以帮忙。” “……” 沈西辞暗自撇撇嘴,很想说,要不您自己心里有点数?有这份心意就好了,但这忙不帮也罢。 把自己拿到的两个奖杯都从袋子里拿出来:“阿绍你看!” 虽然上一世他也拿过奖,但这样一次拿两个奖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沈西辞有点激动,又觉得这样也太不稳重了,很幼稚,正想绷住表情,云淡风轻一点,没想到盛绍延摸了摸他的头发,认真夸奖:“西辞很厉害,表现得非常好。” 对方配合着他,有点像对小朋友那样逗哄的语气。 沈西辞眸光轻轻颤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垂眼看向盛绍延衣服的扣子。 又有开心的情绪悄悄像金色的糖浆一样,滋滋地冒出来。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车辆行驶在深夜的车流里,车厢里逐渐变得安静,因为他拿了奖,不管熟悉的人还是不熟的,纷纷发消息恭喜他,消息列表一大串未读得红点。 沈西辞又累又困,靠在真皮座椅上,强撑眼皮,握着手机挨着回复。 一旁盛绍延临时有事务正在处理,敲打键盘的声音像极了白躁意,令他昏昏欲睡。 担心现在睡了,回去会睡不着觉,沈西辞蒙着困意抬起头,不经意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外面路灯并不明亮,甚至来往的车辆也很少,两旁没有高楼,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筑。 再看一闪而过的路牌,是不认识的地名。 困意立即就被冲散了,沈西辞心里警觉,不动声色地发了一个位置给莱森管家,然后在隐蔽处握住盛绍延的手腕,语气和平时一样朝司机道:“麻烦在前面岔路口那里停一下,我想喝水,那里好像有个便利店。” 司机抱歉道:“沈少爷,那里不能停车。” 对方语气表情似乎都没有破绽,但沈西辞从小到大,观察周围人的微表情和动作反应早已刻进了本能,后来开始拍戏,对台词语气也更加敏感。 这个司机的语气和从后视镜里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沈西辞一副被拒绝之后烦躁的模样:“阿绍难道在乎那点罚款?我让你停在哪里你就停在哪里,我说我口渴了,你听不懂?停下!” 司机依然为难:“沈少爷,那里真不能停。” 沈西辞更加不耐烦:“这份工作你还想不想要了?”他转向盛绍延,“阿绍,你说呢?” 昏暗的光线下,盛绍延的眸光很深:“嗯,都按照你说的做。” 两人视线一碰,沈西辞就确定,盛绍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继续命令:“听到没有?我现在耐心很有限,立刻在前面停车,你下去给我买水。”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疑心病重想多了,但万一呢,万一这个人是想对盛绍延不利呢? 第74章 这是沈西辞第一次接吻, 嘴唇和牙齿被强势顶开,像骤雨,专横而放肆。雨幕中密集的水汽铺天盖地地包裹过来, 令他唇齿鼻尖都是盛绍延的气息, 密不透风, 像是被一张网彻底俘获,逃脱不开。 这个亲吻仓促而短暂, 可能只持续了几秒, 但被放开后, 沈西辞视线失焦,连舌尖都发麻, 整个人陷在座椅里轻微地发着抖。 好一会儿, 他才注意到, 外面有刺眼的车灯射过来。 沈西辞本能地眯了眯眼, 空旷的马路上, 有几辆车速度极快地靠近。 盛绍延也看着车窗外,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是我们的人。” 车辆急停,向来镇定的莱森管家脚步凌乱地朝这辆车跑过来,先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司机和满地的血, 他立刻明白了是发生了什么,熟练地吩咐跟在后面的人把这个司机带上,又让人马上去把这附近的监控记录处理掉。 盛绍延已经下了车,将落在车里的枪和注射器交到莱森管家手里,接着, 他迅速绕到另一边的车门俯下身,先用外套把沈西辞裹好, 再将人打横抱起,穿过小雨,大步朝停在旁边的黑色迈巴赫走过去,命令:“立刻去合颐。” “好的。”一听是要去合颐医院,又看见盛绍延的脸色冷得可怕,像覆着一层凌霜,莱森管家现在谁也不敢相信,随机点了一名安保人员,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 一上车,中控隔断板就降了下来,后座变成了隔音的密闭空间。沈西辞自觉地脱下外套,掀起衬衣转过去,露出清瘦白皙的后背,趴在白色的真皮座椅上,问盛绍延:“能看见针孔吗?” 此时此刻,没有半分旖旎,盛绍延借着灯光,仔细分辨,最后在沈西辞后背中间偏右的位置,看到了一道细微的划伤,发红微肿。 盯着那道痕迹,盛绍延胸腔里像是压下了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发现盛绍延情绪明显有些失控,沈西辞连忙道:“我们不是看了注射器吗,里面的药剂没有明显变少,很大可能是针头扎进去了,药物还没来得及打进去,你不要太担心,而且我也没有感觉不舒服——” 没说完的话停在唇边。 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就像他是个珍贵的易碎品。 飞驰的车辆掠过夜色,一个急刹,停在了合颐门口,一众医护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沈西辞又住进了上次那间病房。 各种各样的医学仪器被推进来,医生和护士来来去去,他的手和身上也贴上了各种各样的检测片,屏幕上显示着曲线和数字。 实在是太累太困,沈西辞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隐约听见注射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和他推测的一样,药液还没来得及推进去,盛绍延开枪很及时。 迷糊地睁开眼时,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很暗,仪器已经撤走了很多,沈西辞下意识地环顾房间,耳朵捕捉到有谈话声从病房的另一间卧室里传出来。 盛绍延的嗓音极冷,零星能听见盛峻鸿的名字,罕见的狠厉。 没过多久,盛绍延推门出来,看见他:“把你吵醒了?” 沈西辞自己坐起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有,我睡醒了。” 他还有点不真实,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台上领奖,没想到中途画风急转,又是枪口又是挟持的,而且原本计划回芥舟园后做点吃的庆祝,没想到又进了医院。 窗帘被拉开,盛绍延朝他道:“已经找到盛峻鸿了。” 沈西辞脑补了一下面前这位黑心资本家的手段:“从那个司机嘴里撬出的线索吗?” “嗯,”盛绍延没有瞒着,“他一开始不说,后来用了手段,撑不住,就把盛峻鸿的安排都说了。盛峻鸿带着注射剂走公海到了国内,催促埋在我身边的钉子尽快动手。顺着司机这条线,确定了盛峻鸿的位置,盛峻鸿提前发现了不对,想搭直升机去海上,被拦了下来。” 虽然盛绍延说得很简略,但沈西辞随便脑补一下,都可以想象出他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事情发展有多复杂迅速。 盛绍延道歉:“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沈西辞摇摇头:“不怪你,要不是为了来接我,你不会不带保镖,给了那个司机机会。好在我们运气都很好,都没有事。” 看外面已经是下午了,盛绍延明显到现在都还没睡,估计一直在忙盛峻鸿的事,整个人显得疲倦又阴郁。 沈西辞正想劝他也去休息,没曾想盛绍延却俯下身,忽然靠近。 下意识地偏过头,他避开了盛绍延的吻。 手臂就撑在他枕边,盛绍延没有立即起身。 房间里一时变得安静。 沈西辞没有说话。 盛绍延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拒绝,因为你的病?”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直白地说明,昨天之前,沈西辞就越来越怀疑,盛绍延已经发现了他患有无痛症这件事。 不仅是吃的食物,还有盛绍延来接他下戏,或者一起在芥舟园散步,盛绍延都比以前谨慎,如果他打了一个喷嚏,或者咳嗽几声,不出半小时,就会有家庭医生过来替他做检查。 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在盛绍延问出这个问题时,沈西辞有种“他果然已经知道了”的感觉。 “阿绍,无痛症,意味着像今天凌晨发生的那种事,以后还会经常发生,你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没办法回答,你问我有没有受伤,只要看不见我就不知道。你看。我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埋下一颗炸弹,然后突然爆炸。” 这个问题从知道沈西辞生病开始,盛绍延就已经思考过无数次:“我们可以配置顶尖的医疗团队,可以定时做检查,如果你生病了,你的身体感觉不到,那就让精密的仪器来表达,让炸弹没有被引爆的机会。” 沈西辞停顿片刻:“确实可以这样,但如果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去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来排除,每天都可能会出现扎伤、扭伤、烫伤甚至骨折,大大小小各种问题,随之而来的焦虑,疲惫,恐慌,都是如影随形的折磨,我们在一起了,只会把你也拉进这种恐慌里。” 盛绍延没有丝毫犹豫:“我心甘情愿。” 沈西辞猜到了这个答案。 而这段时间里,盛绍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他还是继续劝说道:“你现在愿意和我一起承担,但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拖累和负担,总有一天,你会厌倦这样日复一日的担心和焦虑,那,这段感情还不如不开始。” 小时候,他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聪明乖巧,懂事贴心,自己照顾自己,帮着做家里的事,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但即便是这样,在不知道他有病的前提下,卓素丽和吴立成依然不喜欢他,忽视他,排斥他,甚至厌恶他,最后抛弃了他,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同样。 而现在,一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了重病或者受了伤,他可能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只会成为负担。 盛绍延起身站直,明明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沈西辞,语气冷硬:“你说了这么多,真正想说的,其实就是最后一句,对吗?我的回答根本没有意义,你只愿意相信自己的预设,你只想拒绝我。” 沈西辞沉默。 默认了。 盛绍延转身,用玻璃杯给自己接了一杯清水,又扔了几块冰块,几滴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没有换取他的丝毫注意。 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将沁凉的冰水一饮而尽,盛绍延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沈西辞,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信任我,所以连开始这段感情的想法都没有。” 知道自己的话会有多诛心,但沈西辞还是回答:“对,我不信任你。”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盛绍延的脸色冷得像勃朗峰终年不化的雪顶,他沉默地弯腰将沈西辞身下褶皱的床单拉直,又将玻璃杯里残余的冰块全都倒进垃圾桶里。 重新站到放饮水机和杯架的大理石岛台旁边,盛绍延许久没动,脸上没有丝毫外放的情绪,沉默得就像天际线边缘的山脉,但捏着那个玻璃杯的手指关节却泛着白。 用理智将所有繁杂的情绪压下去,盛绍延没有再回过头,克制着开口:“这个话题,我们下次再聊,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几件事。” 说完,他准备离开。 望着盛绍延像覆着冷霜的侧脸,沈西辞狠下心:“我们这次就把这件事说清楚,不需要等到下次。” 盛绍延蓦地停下脚步,几秒后,他骤然转身,眼睛里像是燃着暗色的火苗:“不需要等到下次?还是根本没有下次了?沈西辞,你是不是又想像以前一样,从此以后,再也不联系不见面,直到我们变成陌生人?” “我——” 盛绍延薄唇紧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要说出口的刺耳的话:“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沈西辞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盛绍延牢牢盯着他,语速很快:“你是不是不相信会有人爱你,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会有人不管是只有一个月,还是有六十年,宁愿恐惧宁愿焦虑宁愿每天担惊受怕,也依然想跟你在一起?” 一声声质问像一柄大锤,轻松就将沈西辞一直以来掩饰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敲得粉碎,他应激一般反驳:“我怎么相信?凭我连痛都感觉不到的木头一样的身体吗?凭我连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的未来吗?盛绍延,你看清楚!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投入感情和爱!” 第75章 虽然合颐医院的vip病房其实更像是五星级酒店房间, 还是有三个卧室套房那种,会客厅盥洗室也一应俱全,甚至还配置了小型衣帽间, 但病房始终是病房, 临近傍晚, 检查报告全都出来之后,确定身体暂时没有问题, 沈西辞就和盛绍延一起回了芥舟园。 把津云奖的两个奖杯拿到漱玉山房, 沈西辞刚推开门, 就发现了房间里的变化。 窗边多了一个云纹高脚花几,上面放着玻璃鱼缸, 一条手掌长的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鱼尾和鱼鳍宽而长, 游动时, 像拖曳着光泽夺目的丝绸长裙, 花纹精致,表面还泛着浅浅的蓝白色珠光。 沈西辞快步走过去,顺手把奖杯放到旁边,贴着鱼缸去看。 如果鱼界有选美,这条绝对是冠军!每一片鳞片的边缘都像描上了银粉, 在水波中,整条鱼莹莹如月光一般,他问站在旁边的盛绍延:“这是……送给我的?”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沈西辞还是想问一遍,得到肯定。 盛绍延见粼粼水光映在他的脸上, 眼里闪烁着明显的雀跃,喜欢又有点不敢相信的模样, 伸手摸了摸他嘴角随着笑意荡开的酒窝:“嗯,是送给你的礼物,庆祝你拿了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角两个奖项。” 他有点遗憾,“应该在昨晚送给你。” 但没想到,计划会被打乱。 “昨晚现在都一样,我太喜欢了!”沈西辞目光又追着鱼,兴奋地问,“这是什么品种?好美好仙,像艺术品!” “我让德国一家专业渔场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还没有命名,你是它的所有者,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都可以。”盛绍延又道,“这是唯一一条成品,还在成长期。” 就沈西辞粗浅的了解,培育一个新品种,就算使用钞能力,选择已经有阶段性成果的育种方向,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意思是,至少几个月前,盛绍延就在做这件事了。 “叫‘月神’吧,第一眼看见它,就联想到了月光。”沈西辞手指触在玻璃上,描画着在水中收拢又散开的鱼鳍和鱼尾,“小名叫萌萌,怎么样?” 他记得在绥县,盛绍延有一次问过他想养什么宠物,他说想养一条小鱼,盛绍延给那条还不存在的小鱼取了个名字,就是“萌萌”。 盛绍延可疑地沉默了。 他承认,他不太明白当时失忆的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 但这个礼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讨沈西辞开心,他没有异议:“好。” 注视着在水里舒展尾鳍的“月神”,沈西辞仿佛看见,五岁时被砸在地上的搪瓷小盆和他从河里捉来的那条小鱼,被人轻轻捡了起来。 抱着要把小鱼养大养壮的目标,盛绍延在和卧室相连的小书房里看文件和财务报表,沈西辞就坐在鱼缸旁边,拿出当年在学校期末考试前背知识点的态度,仔仔细细地研究这条鱼的喂养说明书。 看几行,就忍不住去看看小鱼,然后拿出手机左拍右拍,拍完继续看喂养说明,隔一会儿又忍不住拿手机拍拍拍,手机里没多久就攒了一大堆照片视频。 在发给陆既明和蓝小山还有葛兰晶他们之后,沈西辞一边嫌弃自己不够稳重,一边迅速登上微博。 “@沈西辞:收到的礼物,小鱼叫‘月神’,家里的新成员![图片][图片][图片]” 发完九宫格,沈西辞另发了条微博,继续九宫格,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够,又把月神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视频也放了上去。 “——一分钟三条新微博这个频率,看出来了,辞宝确实很喜欢很激动很有分享欲哈哈哈!” “——这鱼好美!怎么你们长得好看的人,连养的鱼都这么好看!” “——不会是阿绍送的吧?我瞎猜的,我就是想诈一诈,姐妹们,难道就我一个人想知道神秘人阿绍到底是谁吗?” “——鱼圈资深氪金玩家火速到达现场!这是哪家公司出的新品?育种太成功了,颜色、鳞片、鱼鳍、比例和花纹,每一个方向都堪称完美,顶级啊,我仿佛看到了一大摞钞票洒在这鱼缸里!” “——看到这个热搜我还在想,什么无聊的标题,点进来一看,完了,出不去了,这鱼太美了吧!月神大美鱼!!” “——吃瓜群众人脉广啊!!我看到有吃瓜群众去问了鱼圈的人脉,说这小鱼确实是新品种,还提到此前行业内有小道消息,说有一个十几年的育种项目被一个神秘富豪买断了,意思就是不对外售卖,保证独一无二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条。” 刚拿了津云奖两座奖杯,又是赛赫尼超季首穿,沈西辞现在热度极高,连营销号发和“沈西辞”三个字沾边的文章,热度都很高,没过多久,#沈西辞的鱼#热度飞快上涨,迅速就有粉丝进行了二创,包括但不限于小鱼变成了萌版小人被沈西辞捧在手心里,御姐风的月神鱼拟人大图等等,很是高产。 漱玉山房外面,远远传来蓝小山的声音:“沈哥!我来了!” 沈西辞开门出去,蓝小山穿着一件浅蓝色毛衣,瘦瘦高高,看见他,兴奋地抬手挥了挥。 从包里把要沈西辞签字的文件拿出来,蓝小山好奇:“沈哥,鱼呢?”他又眨眨眼,“那条鱼肯定是绍哥送的对吧!” 反应过来,他一把捂住嘴,小声道:“沈哥,我喊盛先生‘绍哥’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可是盛先生!” 他回去琢磨了一下,又搜了搜盛合集团的资料,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霸总文里什么掌握经济命脉,产业覆盖全球,三分钟就能拿到一个人的全部资料,账户里的零多到数不明白的总裁吗? 沈西辞一眼就看出他想到哪儿去了,一本正经:“确实不太合适,小心天凉王破。” 蓝小山哇哇大叫,指指点点:“沈哥,原来你也看霸总文!” 虽然对芥舟园的内园觉得新奇,但蓝小山很守规矩地没有左右张望,只暗暗感慨,不愧是能成为历史文化古迹景区的园子,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踩过的地面,经过的石雕和石灯笼,还有房间里的家具摆件,都有种恰到好处的漂亮。 站到鱼缸前,蓝小山也被惊艳到了:“这鱼也太好看了吧!” 沈西辞对蓝小山的反应非常满意。 他现在对这条小鱼很有点炫耀心态,听见有人夸小鱼好看,他就很开心,看见微博评论里那么多人夸夸,他心情就更好了。 蓝小山十级冲浪选手:“沈哥,我看见有粉丝说是什么买断的什么顶级品种,要多少钱啊?” 沈西辞沉默了两秒,报出一个数字:“六十万。” 蓝小山一口气提上去,瞳孔巨震,颤着声线,小心翼翼地问:“……越南盾?” 沈西辞:“美金。” “那不就是四百万?!”盯着那条无忧无虑游来游去的小鱼看了好一会儿,蓝小山咽了咽唾沫,“沈哥,你觉不觉得,这条鱼看起来更美更漂亮了?” 沈西辞深有同感:“没错,浑身还闪耀着金钱的光芒。” 另一边,书房里,盛绍延正在通话。 越洋电话里,盛怀洲叹道:“绍延,这次你受委屈了。” 从前他和盛峻鸿有了争斗后,听见爷爷说这句话,盛绍延都会宽慰几句,他心里一直很明白,这只是安抚人心的话术,当不得真。 他是盛怀洲的亲孙子,同样,盛峻鸿是盛怀洲的亲子,甚至和七岁时才回到盛家的自己比起来,盛峻鸿和盛怀洲相处的时间更长,感情自然也会更深。 所以,从小他就知道,盛峻鸿可以犯错,但他不能。 于是,他一直将自己限制在继承人的严苛规范里,从未走错一步。 但这一次,听到这句,他没有吭声。 不仅仅是因为盛峻鸿想将他折磨致死,更是因为,差一点,沈西辞就被殃及了。 每每思及如果他开枪的时机晚了一秒,如果药液真的注射进了沈西辞的身体,他就克制不住自己蓬勃的杀意。 察觉到盛绍延的态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盛怀洲才问:“绍延,告诉爷爷,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不想放过峻鸿了。” 盛绍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 盛怀洲常年身居高位,语速向来缓而有力,虽然已经年逾七十,但精神矍铄,十几个小时的董事局会议也能坚持到结束。 但这一刻,他话里显出了苍老的意味:“没有余地了,是吗?他做错了事,我知道,但他也是你二叔。” “爷爷,您最清楚,二叔想要我的命,已经不是这一次两次了。特别是这一次动手,用的新药需要很长的研制时间,显然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我。上一次,我只废了他一条腿,已经给过他机会。” 盛怀洲:“这些爷爷都知道,你确实对他手下留情了。” 盛绍延垂下眼,侧脸雪塑一般:“盛家的规则就是胜者生存。我和二叔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不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 盛绍延丝毫不心急,耐心地等着,等着这位盛氏家族年老的掌舵人,做出最后的抉择。 窗外斜伸过来的树枝上面,叶子已经枯黄,在深秋的风里摇摇欲坠。 许久,盛怀洲满是叹息的声音才响起:“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把你二叔作为你的磨刀石了。” 盛绍延没什么笑意地牵了牵嘴角。 他的磨刀石? 将盛峻鸿作为他的磨刀石的同时,不也同样是将刚成年不久的他,当成磨刀石,递到了盛峻鸿面前吗? 就像被关进了斗兽场的两个人。 只不过,如今掌握了足够多的权力,羽翼丰满的人是他。 第76章 刚在一起这几天, 沈西辞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太不真实了。 在此之前,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人谈恋爱。但在盛绍延告诉他, 他值得,又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 沈西辞根本说不出任何违心的答案。 不过虽然才刚在一起, 但盛绍延总给他一种当他男朋友已经当了很久的错觉。 比如每天不管是开会还是骑马或者见合作伙伴, 盛绍延都会往他手机上发报备信息,有时他起得晚了一点, 打开手机一看, 啊?什么?盛绍延都已经见完两个区域负责人还开完一个会了?他男朋友简直比旋涡还卷! 还比如《浮生》已经杀青, 沈西辞没必要再住在芥舟园, 就收拾东西搬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盛绍延理所当然地就跟了过来,还无比自觉地把自己的衣服领带挂进了他的衣柜,不管他是醒着还是在睡觉,出门之前都会亲他一下作为告别。 怎么说呢,就是当男朋友的技能点无比娴熟, 仿佛他们已经谈了很久了。 不过沈西辞有时候也会怀疑,盛绍延这个资本家是不是在搞什么温水煮青蛙,做了个计划表,故意把这些小习惯渗透进他的日常生活,以至于有时候盛绍延飞国外了, 他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滚向床的另一边,都会觉得空荡不习惯了。 “……好, 把玻璃杯再往上端一点,对,沈老师镜头感非常不错,保持不要动……再来一张!” 摄影棚里,沈西辞穿一身黑,赛赫尼黑色丝绸衬衣和黑色西服长裤,搭出来的背景走的也是暗黑复古风。 猩红鎏金的沙发被工作人员抬过去放好,沈西辞按照摄影师的指挥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微屈支地,只露出侧脸,显出了极佳的身材比例和面部折叠度。 冷白如瓷的手指端着高脚杯,半杯酒荡出暗红的液光,黑与红与金色构筑的背景下,沈西辞浓烈的眉眼和唇色丝毫没有被遮盖,反而在整个画面中,美得妖冶蛊惑,冷白的皮肤像极了霜雪,不被侵染分毫。 现场有低低的抽气声。 拍完最后这一个场景,终于听见摄影师喊“收工”,蓝小山等沈西辞给工作人员道完辛苦和感谢后,立刻冲过去,把一直小心拿着的表给沈西辞戴上。 一边道:“绍哥强调过的,工作一结束,这块表必须马上戴到沈哥你手上,决不能多分开一秒。” 这次是给顶级时尚杂志拍封面,摄影师也是业内顶尖,几个小时保持相同的状态,沈西辞是真累了,他伸着手,看蓝小山仔仔细细地调整表带的松紧:“你绍哥是不是又给你发红包了?” 蓝小山眉飞色舞,往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哎呀,又被沈哥你看出来了,嘿嘿,我的小金库又添一员大将。任务完成,手表戴好了!” 这块表的全名应该是“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外观比普通的智能手边设计得更好看一点,是盛合集团旗下的科技实验室才做出来的,作用就是随时随地监测沈西辞的血压心率等基础数据,一旦出现数据异常,实验室会立即收到警报,并开始对数据进行分析和反馈。 如果是心肌梗塞或者突然昏迷之类的紧急情况,他的坐标位置则会自动发送给盛绍延和负责他的医疗团队,确保万无一失,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有利的救援。 换好衣服,沈西辞戴好帽子和口罩坐电梯去停车场,走了一段路,沈西辞奇怪:“小山,我们的车好像不是停在这个方向的。” 车轮缓缓碾过地面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沈西辞往后退了两步让出路,却发现车停在了他面前。 紧接着,有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替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旁的蓝小山很有带路工具人的自觉,大声说了句“沈哥拜拜”,一溜烟儿就跑了。 后座被中控隔断板阻隔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开着暖气,温热的空气里有熟悉的独特气息逸散出来。 柔和的灯光落下,盛绍延手里拿着一本法语原文书,坐在那里,像王座上严肃而冰冷的利剑,但在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他露出笑容,朝沈西辞伸出手。 被这一秒蛊惑,沈西辞情不自禁地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车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还没来得及问盛绍延怎么突然提前回来,又在停车场等了他多久了,下一秒,沈西辞就被压在了后座上,暴雨般的亲吻落下来,灼烫的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齿关被打开后,对方的舌尖横冲直入,引得沈西辞身上一阵颤栗,他不由地抬起手臂,揽住了盛绍延的背,只觉对方像是要在他的灵魂上打上烙印一般。 心脏跳得极快,窒息感强烈,沈西辞推了推盛绍延,喘着气,看着平整的外套被他抓得凌乱的男人,只觉得舌尖仍在发麻。 盛绍延只给了他几秒的时间,就又贴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布满水色的唇,手掌摩挲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想继续接吻:“西辞,西辞……” 他的嗓音极哑极低,听在耳朵里,像有羽毛挠过去。 每次盛绍延用上这种声音,沈西辞都非常受不了。 意识到对方又故技重施,想诱惑勾引他,沈西辞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虽然有隔板挡着,窗户玻璃也是单向的,这里就像一个异域空间,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但无论如何,也是在车上。 可盛绍延越是叫他的名字,他就越没力,越拒绝不了…… 沈西辞挫败地想,他就像一个意志不坚定的船员,听见塞壬的歌声,就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海里。 这个吻断断续续但一直持续着,直到车停在小区的车库里,沈西辞才彻底醒过神来。 美色令人丧失理智,虽然盛绍延出差,他们有三四天没见,但……有点太过了。 下车前,沈西辞扣好衣服的扣子,戴上口罩,掩住被亲得发红的嘴唇,又被盛绍延盖了顶帽子在头上。 他眼神疑问。 盛绍延像满足后休憩的雄狮,手指擦过他的眼尾:“像被我亲哭了,太漂亮,不能让别人看到。” 沈西辞心脏又是一悸,默默将帽子往下压了压,转念又想,罪魁祸首反而这么气定神闲,着实可恶! 回了家,沈西辞把口罩帽子全摘下来放好,才有空问盛绍延:“不是说明天上午回来吗?” 这次盛绍延飞港城,日程上安排的是五天,刚刚开来的车也不是常开的那几辆迈巴赫,导致沈西辞一开始都没敢确认。 盛绍延倒了一杯冰水:“我推了下午马会的比赛和晚上的饭局,想你了,就提前回来了。” 他又递了一个木盒给沈西辞:“你提过何爷爷擅长书法,港城正好有开年拍卖会,我让于舟去拍了一方砚台,端砚,砚石很细腻滋润,不知道合不合适。” 即将进入腊月,《浮生》已经确定会在春节档上映,这就意味着,后面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只会排得满满当当,盛绍延同样忙得分身乏术,沈西辞干脆挑了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准备回去一趟,提前去给何爷爷拜年。 客厅的墙边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礼物盒,多是各式各样的补品和保暖的衣服,沈西辞有些惊喜,把木盒和那堆礼物放到一起:“现在,这个砚台就是我们的镇礼之宝了,回宁城的时候,正好可以找何爷爷讨一副春联带回来!” 私人飞机降落在最近的机场后,黑色迈巴赫开进了曲折的山路中,这片区域地处南北方交界附近,四面都是连绵的群山,深绿的山脊苍龙般匍匐。 沈西辞看着窗外,算上前世,因为拍戏太忙,有时候过年都是在剧组过的,他已经有大约三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记忆被熟悉的景色触动,沈西辞说起:“我小学是就近上的,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学校里一共只有三个老师,一个老师带一个班,就会教那个班所有的课程。 后来六年级,我去找何爷爷,说我想去市里读书,何爷爷就带我转了几次车,去市里最好的中学参加考试,当时经过的就是这条路,那是我第一次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盛绍延听得很认真,应该说,他对沈西辞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索欲:“后来呢?” “当然考上了。”沈西辞眼里映出飞掠而过的树影,“据说那年的选拔考试题目非常难,但我题做得很快,还拿了满分,学校免了我的所有学杂费和住宿费,每学期还会发一大笔奖学金和生活费给我,除了能够维持我的所有基本开销以外,还能剩一点钱。那对夫妻把我上学这件事当成一门生意,一个赚钱的途径,不过这样正好,不然他们绝不会同意我出去上学。” 沈西辞指指前面,“阿绍你看,前面路面塌陷下去那个坑,从我上高中起,每次去学校和放假回来,都会经过,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盛绍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狭窄的公路上确实有一处陷下去了,已经长满了杂草,他又问:“你在学校宿舍住了六年?” “对啊,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都是住在宿舍里。因为我那时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学校还特意把我分到了一个没住满的四人宿舍里。我和这个室友一起住了六年,他智商很高,但社恐非常严重,快到高三毕业,他和我说话时才不结巴了。后来他去了mit,做基础数学方向的相关研究,虽然社恐,但他脑子真的非常好用。” 第77章 前几天拍广告、拍杂志封面、接受采访, 完全是连轴转,加上今天又早起出门,吃过午饭没多久, 沈西辞就有点撑不住往下垂的眼皮了, 被何爷爷赶去卧室睡觉。 年纪越大越怕冷, 何爷爷不在意,但沈西辞大一打工赚了钱后, 马上给何爷爷家里装了取暖的空调和电暖气。 暖烘烘的房间里, 沈西辞缩在被窝里面, 只露出脑袋:“我有一次从学校回来,天黑了, 没人给我开门, 我没地方睡, 就来了何爷爷这里, 第二天, 何爷爷就去山里挑了好木材,请木匠给我打了这张床,又把这间房收拾出来,给我当临时卧室,后来陆续添了柜子和桌子。” 盛绍延坐在床边, 摸了摸他慢慢暖和起来的脸:“何爷爷对你很好。” 沈西辞本能地蹭了蹭对方温热的掌心,话说得越来越含糊:“嗯,何爷爷和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话音渐弱,沈西辞拢着松软的棉花被, 呼吸匀缓。 知道沈西辞睡眠浅,多等了一会儿, 盛绍延才起身,穿上外套出了房门。 厨房里,何爷爷正在泡发晒干的牛肝菌和各种山货,见盛绍延进来:“西辞睡了?” “对,睡着了。这几天他工作忙,缺觉,在车上一直很兴奋,见了您才安下心睡觉。” 盛绍延注意到,这间厨房里砌起的灶台纤尘不染,墙上整齐地挂着串成长串的辣椒和大蒜,竹编的篮子里放着山货和土豆,青菜泡在木头雕成的盆里,陶土捏的碗盘一字摆开,放着切碎的佐料。 “以前在边境那边拍戏,西辞也会在街边买些藤编的篮子回家装水果。” 何爷爷笑道:“这方面他和我的喜好确实很一致,看见这些东西就移不开眼,不装东西,就是摆着看看也好。” “他确实是这样。”盛绍延挽起袖子走过去,“我来跟您一起洗吧。” 何爷爷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位置。不拒绝是知道年轻人的心意,但人家好歹是客,就只安排了一个简单的:“那你帮着剥冬笋吧。” 说着,示范了一下手法。 盛绍延从来没做过剥笋这种事,但他记忆力好,看完一遍,就把何爷爷的动作模仿了个十成十。 “现在这时节,正是挖冬笋的好时候。笋尖刚刚顶破土面,还没彻底长出来,这时候,笋是最甜最嫩的。跟着竹鞭走向找,看见土面微微凸起来,有裂缝的,那处就是了,这可是山精吃了都点头的鲜货。” 何爷爷语速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这些都是刚天亮时我上山里去挖的,西辞很喜欢吃。隔夜的笋味道不好,你们走的时候,我再上一次山,挖新鲜的给你们带上。” 盛绍延听得专注:“到时我跟您一起上山,还要劳烦您教教我怎么挖笋。” 何爷爷第一眼看见这个叫盛绍延的人,就知道对方必然是常年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人物。 盛绍延来帮他做事,陪他闲聊,又因为西辞爱吃,就记下这些山野杂识,还主动要求天不亮跟他一起上山学怎么挖笋,何爷爷心里那张满意度的表上,又画了一个圈。 他缓缓点了两下头,忽然问:“盛怀洲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 沉吟片刻,何爷爷继续道:“你们家这一代是延字辈,‘绍’有‘继承’‘连续’之意,你是长房长孙吧。” “是的,我父亲盛峻澜是长子。” “那就对上了。以前在港城,我曾见过你爷爷和你父亲,那时你家那栋‘汇港中心大厦’还在勘察地基,一算,都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盛绍延立即想起翻看汇港中心建筑档案时,曾见过的那个名字,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是何十先生?” 何爷爷也没想到会被点破真名,惊讶笑道:“是我,不过‘何十’这个名字,已经多少年不用了。” 当年,汇港中心大厦是盛合集团在港城最重要的一步棋,盛怀洲非常重视,按照港城一贯的传统,召集了几个顶尖风水大师,最后请了其中一位。 后来,大厦选址取名,包括层数外观朝向,都是按照那位叫“何十”的大师的建议设计建造的。 没过两年,这位何大师就销声匿迹。 他爷爷曾经花重金寻找对方的下落,希望能再求指点,但都一无所获。当时那个圈子里还传言,说何十泄露天机,遭了天罚,早就残了口眼耳五窍后暴毙了。 大隐隐于野,盛绍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个山中村落里,见到这位何大师,对方还是沈西辞的长辈。 “我爷爷找了您很多年,前些年建集团在宁城的总部大楼时,还试图打听您的消息。” “都是缘法,要是我被你爷爷找到了,我不就遇不到西辞了?”何爷爷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我第一次看见西辞,他还在襁褓里,他家里人抱他过来找我取名,刚满月的小娃娃,生得玉白可爱。 可惜,他命格奇异,命数薄,又有缺,和吴立成卓素丽夫妻两个,命里没什么亲缘,这世间于他来说,波折艰险太多,极易早夭,可他生命力极强,像是在与天争命。” 何爷爷叹了声气:“西辞那孩子,既然愿意跟你在一起,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嗯,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 明白了盛绍延来找自己的目的,何爷爷语气沉重,提起:“其实他一开始是感觉得到的,他三四岁时被吴立成那个畜生,用燃着的木块烫了胳膊,我起初不知道,是那伤反复摩擦发炎,一直好不了,我看见之后,赶紧给他涂药。他痛得直发抖,满脸眼泪都不敢叫出声,那么小个娃娃,嘴唇都咬破了。但后来有一次他摔破了膝盖,血淋淋的,他却没多在意地就站起来继续走路了。” 这件事盛绍延在那个出租屋里听沈西辞说过,现在再听见,仍然有种心尖被利刃划过的痛感。 确定沈西辞是什么病之后,盛绍延查遍了所有相关的医学论文,立刻就想到:“按照您的描述,更像是先天性无痛症中的进行性痛觉通路障碍,调控痛觉神经元分化的关键转录因子发生突变,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年对痛觉的感知会降低,最后彻底消失。” “对,他五岁那年,有一天来找我,悄悄跟我说,何爷爷,我感觉不到痛了。我才知道,命里那一缺,原来是应在这上面。” 何爷爷说起来,依然觉得遗憾,“他从小就聪明,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隐约觉得危险,不敢告诉那夫妻两个,悄悄跑来找了我。” 从沈西辞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和身上消不去的伤疤,已经能拼凑出很多过去的影子,盛绍延冷漠道:“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告诉母亲,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是啊,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之后,一晚上没睡。一个感觉不到痛的孩子,即使有精细的照料,要想长大都很困难,大多数在幼年就夭折了,更别说父母不慈,无人照顾。 我想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我就叮嘱他,这件事是秘密,绝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从今往后,你要学很多东西,你会担惊受怕,你会比周围所有人都难得多。 他那时候人小,但他也想活下去。 我教他的,他都愿意学,都愿意练,一开始,他早上起床揉眼睛常常弄伤眼膜,眼睛一直发炎,吃饭咬到舌头也不知道,嘴里全是鲜血和伤口,喝水不知道烫,常常满嘴都是血泡。但那么小个孩子,硬是一天天的,把这些痛这些苦,全都忍下来了。我让他练习的,无论多枯燥多难,他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每次我问他,还能坚持下去吗?他都扬着灿烂的笑脸告诉我说,何爷爷,我想活下去,我能坚持。” 笋衣被扯破,盛绍延想起在合颐的病房里,沈西辞劝他说,焦虑,疲惫,恐慌,都会成为如影随形的折磨。 可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活下去,他就费尽了心力。 盛绍延又诚恳道谢:“何爷爷,幸好有您。” “不,多数还是靠他自己,都是他自己在撑。他命薄,我遭天罚,躲进这个偏僻的角落苟且偷生,命数不能和他有太深的牵扯,否则反而连累他。但就只是一碗米饭,一张床,他都视作重恩,记在心里,努力回报。” “而且啊,这些年里,我给他推过无数次命数,就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几乎年年都有死劫。可那孩子,从出去上学开始,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遇见了什么事,怕我担心,总瞒着不告诉我,都是自己硬撑。” 盛绍延从来不信所谓的玄学,但听见“年年都有死劫”这句,想到去年一年,沈西辞差点被钢架砸中,又差点被注射药液的事,思索后想到:“我爷爷曾说,您在港城时,曾批言,盛家的气数正盛,冲天成龙,对西辞有用吗?” 知道盛绍延是想问什么,何爷爷摇摇头:“盛家确实应了这个姓氏,你也身负大气运,福泽深厚,不过他在你身边,能不能沾得一二,说不好。” 食材都整理好了,盛绍延还想继续帮忙做饭,被何爷爷轰开:“去去去,这里用不上你了,去屋里看看西辞醒没有,这觉睡久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房间里,沈西辞念着要起来和何爷爷多聊聊天,只睡了半个多小时就醒了。 刚鼓起勇气掀开被子,一件厚外套就披到了他的肩上,平衡了被窝内外的温差。 手伸进衣袖里,沈西辞还不太清醒:“阿绍,你刚刚出去了?” “嗯,去找何爷爷聊了几句。” 困意散了些,后知后觉地发现盛绍延情绪不太对,沈西辞好奇道:“你们聊了什么?” 第78章 第二天天刚亮, 沈西辞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院子的草叶上都结了一层霜,轻轻一哈气,就像吞云吐雾一样。 盛绍延跟出来, 把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耳罩戴在了他头上, 又给他系上了成套的白色围巾。 耳罩的白毛炸得厉害, 毛尖被风吹得乱晃,显得沈西辞本来就不大的脸更小了, 唇红齿白, 眸子在冰泉里洗过一样。 何爷爷从主屋出来, 迎面见沈西辞这一身打扮,笑着打趣:“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娃娃, 白生生的, 跟雪堆的一样。” 沈西辞站在檐下偷笑:“昨晚上吹的大风刮来的!” 把拎手里的竹编篮递给沈西辞, 何爷爷笑他:“贫嘴。行了, 赶紧去吧, 昨晚下了雨,路滑,走路要当心。” 沈西辞带着盛绍延出了院子,走过一段小路之后,就进了山里。 虽然是冬天, 但周围植物依然茂盛,每隔几步路,就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板嵌在土里,勉强算得上一条路,不会让人在山林里迷失方向。 沈西辞在路边挑了一根粗细均匀、又长又直的木棍握在手里, 边走边拨开前面挡路的杂草。 想起盛绍延说何爷爷就是何十先生的事,沈西辞想起来:“关于何爷爷的来历, 以前村里的人编过好几个版本,有的说何爷爷是算命算得太准,遭仇家追杀,才不得不搬到我们这里来避祸。还有的说何爷爷其实不是人,一直都不会死,所以每隔十年二十年就要搬一趟家,隐藏身份。” 盛绍延评价:“第二种很有意思,你相信的是哪一种?” “第二种,我还跑去问过何爷爷,是不是真的,何爷爷说,他确实不是人,是一朵千年荷花成的精,身体是用藕拼出来的,我就信了。” 盛绍延沉默了,用一种“这你都信”的眼神望着他。 沈西辞自己也有点无语:“我也很为小时候的自己担忧,这脑子怎么有点傻呢?不过这些大人骗小孩儿是真敢骗啊,那段时间,我藕不敢吃,花也不敢摘,就怕人家要是快成精变成人了,被我搞砸了怎么办。” 盛绍延看他毛茸茸的耳罩搭配毛茸茸的围巾,看起来暖暖和和的,确实很像雪娃娃,小时候肯定比现在更像,那逗起来……确实很有趣。 这话没敢说,盛绍延问他:“那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当我在何爷爷家的电视里看了哪吒的动画片之后。”沈西辞大声叹气,“我还去问何爷爷,那位哪吒和您是同族吗?你们都是藕做的!何爷爷实在没憋住,大笑起来,我才发现我竟然被骗了!” 盛绍延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沈西辞总觉得不太对劲——这动作里怎么有种对傻子的怜爱? 话题绕了一圈又说回来,沈西辞双眼放光:“汇港中心大厦竟然是何爷爷去勘定的风水,《香江玄学风云录》的第一章 有了。” “嗯,我也没想到。我爷爷确实找了很久,一度以为何十先生已经离世了,还遗憾了很久。” 沈西辞一脸期待:“为什么要找何爷爷?还有别的地方的风水要勘定吗?” 盛绍延:“风水这件事只是原因之一,当时在港城,除了勘定风水外,他还预言我爷爷十二月肯定会生重病,需要重视。” “应验了?” “应验了,据说我爷爷在当年年底的董事局会议上突然昏迷,当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他被送上救护车的照片。当时集团内部出了点问题,外界以为集团内部肯定会立刻大乱,没想到因为相信何十先生的预言,爷爷提前做了部署,没有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沈西辞戴着手套,激动地“啪啪”鼓了两下掌。 有点太可爱,盛绍延忍不住牵了他的手,隔着手套亲了一下。 走到一个一米高的斜坡,沈西辞先跳下去,转身朝站在上面的盛绍延道:“说到推命,何爷爷不是经常帮我推命吗,以前他试了很多很多次,推出我隐隐有另一条命线。” 盛绍延跟着跳下来,姿势敏捷:“另一条命运线?另一种可能性吗?” “应该是吧,我正在走的这条命线,是‘曲折坎坷’,和‘九死一生’,而那条命线是‘长夜无明’。” 沈西辞有过猜测,另一条命线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他小时候,被认回了许家。以他对许原晋和程凝雨的了解,他有无痛症这件事肯定瞒不住,而这件事曝光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被以此为噱头和卖点,推到人前。 甚至可能会被作为新奇的礼物,送到某一张或者某几张床上,用来换取庞大的利益。 确实符合长夜无明。 这也是上一世抱错的新闻出来后,许原晋到他出租屋楼下来堵他时,他拒绝认回亲生父母的原因之一。 越长大他越是清楚,人的恶意会有多沉多重。 沈西辞道:“两相对比,九死一生,至少还有生的希望,所以我一直坚信,我自己走出来的这条路,就是最好的路。” 盛绍延在晨光里看他,觉得像是在看一颗惊世的宝石。 最初,这颗宝石被坚固的石渣砂砾包裹着,牢牢禁锢。慢慢地,经过无数次的打磨和冲洗,他将一切尘沙都从自己身上剥除,露出了清泉般澄澈的内里。 心脏一颤,盛绍延喉结动了动,觉得面前这个人对他的吸引力比他想象的更大,甚至越来越大。 他刚想动作,沈西辞就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回去了可以接吻,但这里不能亲,我干娘在那儿呢,看见了,不太庄重。” 盛绍延表情立刻正式起来:“你干娘?” 不过,沈西辞的干娘不是一座山吗? 沈西辞朝下指了指:“喏,那里,走吧,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顺着沈西辞指的方向,盛绍延望过去,原来山坡的另一边是一处谷地,平坦开阔,覆盖着苍绿的植被,一条浅浅的清澈小河蜿蜒如带,碎石滩上长满了杂草,附近零星分布有几棵古树,枝叶繁盛,树干粗壮。 最显眼的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外形奇特,不知道为什么会独独立在那里。 沈西辞拉着盛绍延跑下去,停在那块巨大的山石前,先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干娘,我来看您了,这次何爷爷没来,我把我男朋友带来了,给您过过目。” 盛绍延只觉得从下车开始,整个画风都有点玄幻,不过他适应能力很好,只顿了顿,就学着沈西辞的模样,也对着山石叫了一声“干娘”,说了自己的名字,再认真问好。 沈西辞多少有点想笑。他知道盛绍延是个纯纯的无神论者,教堂十字架半点不感兴趣,再加上没受多少传统文化的熏陶,让他对着石头喊“干娘”,确实有点难为他了。 见沈西辞憋着笑,眉眼生动的模样,盛绍延看出他在想什么,没有掩饰自己的商人本性:“她保佑你,我就愿意信她。不过,你不是说要庄重一点吗?” “我很严肃的!”沈西辞飞快收了笑,就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庄重,给了盛绍延在这里亲他的理由。 放下竹篮,沈西辞把专门剪的一支盛开的梅花放在山石前面,又拿出香点上:“这座山叫玉屏山,何爷爷以前拿着罗盘找了很久,又掐又算,才找到了这个地方,说此处水流曲折如玉带,地脉汇聚如星斗,龙穴真结,藏风聚气,玄窍通明,气贯斗墟,还有四灵拱卫,是山之神府所在。 所以我从小来拜干娘,都是来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来这里待会儿,都会觉得很舒服,心里很平静。” 盛绍延蹲在旁边,和他一起摆放贡品,感觉了一下:“确实有影响。” 沈西辞把几个果子摆整齐:“是吧?我觉得我在头顶罩着无痛症buff的前提下,还能活这么久,几次差点死了,都没有真的死成,说不定真的是干娘在保佑我。” 青烟袅袅上升,消散在山谷的风里,远处林木葱茏,有鸟群斜飞,流云半卷。 这块山石伫立在这里,不知道已经历经了多少年。 注视着面前这块巨大的山石,盛绍延第一次愿意信仰一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灵。 外面很多人都说他是山神之子。 如果您也怜他不易,惜他纯质,那就请您继续保佑他吧。 在何爷爷家里住了三天,沈西辞人都松散了,每天跟着何爷爷一起伺弄菜园,修剪果树和花枝,蹲池塘边等傻鱼咬钩,再有就是缠着何爷爷讲以前当风水大师时的那些事情,情节跌宕起伏,常常听得沈西辞咋咋呼呼。 何爷爷连连庆幸:“幸好你小时候没把这事告诉你,要不然,不得成天缠着我?” 沈西辞开开心心地跟在他身后:“这不就是因为小时候您瞒得紧,一点风都没透出了,我现在才来缠着您讲吗,然后呢然后呢,港城黎家然后怎么样了?我记得新闻里说他们修的那栋宅子最后烧没了!” 临到要回宁城了,沈西辞十分不舍,反而是何爷爷赶他:“赶紧回吧,以前去市里上学,背着书包走挺快的,怎么现在大了,反而还扭扭捏捏的了?” 沈西辞眼眶本来都有点红了,眼泪一下又回去了。 何爷爷看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运起伏,早已活得豁达:“赶紧走吧,咱们爷孙俩一个一个天罚一个命薄,不适合成天待一块儿,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我,你也知道我心里记挂着你,就行了。” 沈西辞忍不住叮嘱:“那我走了啊,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补品记得吃,衣服也要拿出来穿,别放着放着就忘了。” 第79章 在脑子里开车还被抓了个现行的后果就是, 面前的男人解开两粒扣子,压了下来,炙热的吻落在颈侧和锁骨上, 连呼吸都带着撩拨。 沈西辞身上穿的那件宽v领白色羊绒衫, 着实方便了盛绍延, 本就宽大的领口被扯开,往下拉, 露出莹润的肩膀与冷白的胸膛。 半阖着眼, 沈西辞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视野里的景象都随着盛绍延的吮吻变得模糊。 他痒得发颤,想发出声音, 又不知道溢出口的会是什么样的音调, 呼吸急促的像折颈的天鹅, 无法抵抗地任由另一个人在他身上放肆亲吻。 神思迷乱间, 他胡乱地想, 盛绍延肯定很会吃樱桃,樱红的果实,鲜嫩的果肉,轻轻一吮,就有酸甜的汁水溢出来…… 肌肤相贴, 盛绍延又吻回他的眉眼,用一种叹息的声调说道:“西辞,你的眼睛又湿了,嘴唇也被亲红了。” 沈西辞真的非常受不了。 作为演员,了解并掌控自己的表情是必修课之一, 他很清楚在愤怒时,他面部微小的肌肉应该怎么动作, 在哭泣时,眼里会有什么样的水光。 所以每次听见盛绍延的描述,他就会在脑海中描摹自己现在的情态——这样的刺激太强了,令他脊骨都紧绷,泛起酥麻酸软。 而且,盛绍延在说这些话时,目光总是专注又欣赏,甚至是沉溺,毫无保留地反馈出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在这亲密的接触过程中,他又是多么的沉浸。 “阿绍……”沈西辞话音都颤得破碎,没有什么目的地喊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泛着薄红,湿了的额发沾在额角,眼睛似迷似醉,嘴唇微张的模样,有多令人心动。 “嗯,我在。”盛绍延喉结一动,再次吻住了他发抖的唇。 沈西辞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包括灵魂,都被炽热的爱意酥酥麻麻地熨透了好几遍,大脑缺氧发晕,但皮肤的每一个感知细胞和每一处神经末梢都极为活跃,视觉,声音,气味,触感,舌尖残留的红酒的涩感,他恍惚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幻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淹没了。 有人将他的手指拿出来,上面已经破了皮,沈西辞睫毛上细碎的泪颤颤,看着盛绍延将殷红的一点血珠吻去,然后缓缓撑在他上方,哄他:“听话,不要咬,受不了就叫出来。” 第二天,沈西辞嗓子哑了,迷迷糊糊地跟着盛绍延上了飞往港城的私人飞机,窝到床上继续睡回笼觉。 耳边是盛绍延冷静又有条理的字句,都是专业的金融术语,催眠效果极佳,沈西辞裹着羊绒毯,总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盛绍延的气息,连不成篇的梦里,都仿佛萦绕着那股山林月光的浅淡香味。 因为怕在过程中受了伤,他却感觉不到痛,他们一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但沈西辞忍不住想,别人谈恋爱也是这样吗?还是他太过敏感?恋爱里这些亲密的感受,已经淹没了他一次又一次,甚至现在,盛绍延只是在讲电话时摸了摸他的耳垂,他的反应就敏感异常。 可他又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万里云层之上,沈西辞起身,膝行两步,跨坐到了盛绍延身上,将下巴垫到了对方的肩膀,重新闭上了眼睛。 盛绍延一边通着电话,一边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腰,间或亲亲他的脸。 沈西辞想,他就是这样了。 知道盛绍延在谈工作,依然会忍不住仰起头,故意去吻盛绍延的唇,引得盛绍延挂断电话,和他接吻。 就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干涸地发出呼喊,快来爱我,快来爱我吧,我需要澎湃的爱意,我需要甘霖,我需要许许多多的爱来滋养…… 让他确定,有人爱他,深爱着他。 越来越临近二月十七号的春节,所有将在春节档上映的电影,都进入了密集宣传期。 陆既明做完后期,无缝衔接开始和沈西辞一起跑宣传。 最开始出现在摄像机里的形象过于潦草,直接就被吃瓜群众取了个“潦草导演”的外号,就算这之后陆既明把自己收拾得很拿得出手,也没能把这个标签撕下去。 还有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跑去他的微博问他,“三十六块五毛七导演”,“野人导演”,和“潦草导演”这三个名字,更喜欢哪一个。 陆既明凌晨五点还在上网冲浪,先回了一串省略号,又打字高呼“沈西辞误我!”最后选了潦草。 这心理路程被一个手快的粉丝画成了简笔小漫画,围观群众笑了一千多层。 密集宣传的效果很是显著,找程明野拉投资时说资金方面只差一点点结果是差了四千万,沈西辞悄悄帮穷得叮当响的陆既明付急诊医药费,沈西辞一拿到话筒就告状吐槽陆既明天天改剧本,还有陆既明教你怎么省钱,片场节约小tips……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话题上热搜。 吃瓜群众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搞笑还有梗的,再加上《浮生》虽然除了沈西辞以外,别的演员都没多大知名度,但胜在演技好,陆既明又是实打实的天才,不仅会写剧本画分镜、导戏教演员,审美也时时在线,出来的预告片就像香喷喷吊在那里的胡萝卜,质感非常好。 预告片的最开始,就是沈西辞饰演的顾长生穿着西服三件套,拎着一只皮箱,从船港走出来,在海风中压了压自己的帽子。 海面涌起波浪,简陋的渔船跟着摇晃。 他在屏幕上抬起头来,隔着屏幕,与观众对视。 这个预告片被无数网友盘包了浆,天天数还有几天过年,还有人专门在微博开了一个号,每天倒数离《浮生》上映还有多少天。 不过有褒就有贬,不少对家和黑粉嘲讽,陆既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导演,怎么开摄影机多半都是刚学的,能拍出什么样的电影?至于沈西辞,整个片子里能拿得出手的镜头全都剪进预告片里了吧?现在宣传攻势这么猛,显然是能骗几张电影票就赚几张的钱。 而且,沈西辞都拿了两个奖了,还是没资源没人捧没好导演找,只能跟这种没逼格的新人导演混在一起,找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富二代投资,也真是有够惨的。 沈西辞除了从执行宣传小柠那里了解了一点舆论风向和春节档其它电影的情况,又看了看东遇大佬新剪的几个视频外,基本没去关注这些言论。 在电影上映之前,无论怎么自证,都没有意义,上映后,作品自然会替他们说话。 作为仅有几个员工的个人工作室的老板,沈西辞给每个员工都发了过年红包,还特意给兰晶姐的女儿也发了一个,又赶在过年快递停运之前,挑了对风湿腿痛有效果,而且在家里就可以操作使用的保健仪器,给教他吹叶子的阿婆寄了过去,作为年礼。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沈西辞挨着给万山导演、老季和钟岳温雅歌他们都打电话提前拜了年。 正好在拍戏的空档,电话里,温雅歌语气里透着疲惫,但明显能感觉到她很期待这部电影最终的成片是什么模样。 对着沈西辞,温雅歌点了一根烟,话里满满都是嫌弃,说和丁雾导演合作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拍戏是这么酣畅淋漓的一件事,真不知道以前是过的什么日子。 沈西辞笑道:“玫瑰的日子啊。” “还真是!”温雅歌笑得差点被烟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确实还是当刺比较爽啊,想扎谁扎谁!” 很快就到了除夕,上午,沈西辞把何爷爷写的那副对联贴在了门框上,对联笔力遒劲,字迹大开大合,除了尺寸有点显小以外,都很完美。 在他身后的庭院里,白色大理石喷泉的水花像一朵朵冒出来的小蘑菇,莱森管家正在指挥佣人布置春节的装饰,忙忙碌碌。 最近小半个月,沈西辞都住在盛绍延这里,可能是春节前要冲一波年底kpi,他住的地方被狗仔记者盯上了,成天都有人蹲点。 考虑到他确实在谈一段世人眼里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的恋爱,再加上住他那里,要是盛绍延被偶然拍到行踪,安保问题不太好处理,沈西辞干脆收拾了几件行李,搬到了盛绍延的半山别墅。 说是半山别墅,沈西辞觉得这里更像是半山城堡,面积简直大到离谱,比如面前这两扇大门,尺寸就很惊人。 把对联的照片拍下来发给何爷爷,沈西辞总结经验:“明年找何爷爷写对联,要拿大一点的纸才行。” 盛绍延应了声“好”,又道:“我爷爷也去找何爷爷求了一副对联,贴在了长岛主宅的大门上。” 反应了两秒,沈西辞惊讶道:“盛老先生去找何爷爷了?” “对,得知何爷爷还在世的消息后,爷爷先到了港城,休整几天后,才乘飞机北上,去了何爷爷家里,走的时候,顺便要了一副对联走。” 除夕和大年初一两天都没有日程,盛绍延将平时穿的手工西服,换成了浅色毛衣外搭长大衣,暗蓝色的眼睛也比平时温和许多。 “幸好今年只下了两场小雪,山里的路还开得进去。”沈西辞又想到,“阿绍,你今年不回长岛祖宅那边过除夕,真的没问题吗?” 盛家这样的华人大家族,把春节看得很重,过年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族成员,无论主支旁支,都会聚在长岛,聚会交际,联络感情,初一那天,还会一起祭祖。 盛绍延作为继承人,一直都是最核心的存在。 “在绥县时,我就答应过要跟你一起过年。”见沈西辞鼻尖冻得微红,盛绍延将他的手揣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一起朝里走,继续往下说道,“而且,今年的宴会取消了。” 第80章 《双面》和《浮生》两部春节档电影, 上映第一天,就给无数营销号达成当月的kpi,提供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方向。 一时间, “春节档惊天疑云”, “竟然有两部电影这么像!”“剧情相似度极高, 你会去看哪一部?”之类的标题,随便刷刷就能看见一大堆。吃瓜群众惊呼, 不写个几篇相关的文章, 都不敢说自己是专业的营销号! 各个评论区和话题下面也是吵做一团, 因为两部电影实在太相似,除了角色名字不一样, 一部有狗血感情线, 一部没有, 以及拍摄手法、后期制作等等有差异以外, 只要看过两部电影的, 都能发现相似性。 还有观众一边看一边做笔记,极具研究精神地拉了一条剧本层面的详细故事线出来,发现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七十。 “——这已经不在抄袭的范畴了吧?难道和现在的短剧一样,一个剧本卖给几家公司,几个剧组都拿着同一个本子拍?” “——我也觉得, 除了《双面》那个毁眼睛的感情线以外,我都怀疑《双面》是《浮生》的超级低配狗血版本。” “——谁抄谁还不一定呢,许令嘉丑闻再多,他背后也站着嘉瑞传媒和程凝雨许原晋,能拿到的资源肯定比沈西辞要好。沈西辞呢?单打独斗, 合作的导演也是个纯新人。谁能拿到好剧本,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咦咦?许烂泥竟然还有粉丝在蹦跶?不好意思, 我要开始私信骂人了哦!” “——把《双面》这种烂片和《浮生》相提并论,辱《浮生》了啊朋友们!!《浮生》神作!别瞎碰瓷了行吗?而且就许令嘉那张脸,你说他是贵公子万人迷,好意思说出口吗?” 许令嘉的卧室里,门敞开着,叶眉把手里的包重重放在桌上,将手机扔到许令嘉怀里:“仔细看,看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令嘉拿起手机,在一瞬间里,屏幕上无数“《浮生》”“碰瓷”“相似度百分之八十”“谁抄谁”之类的字句,全都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上映之前,许令嘉看过《双面》的成片,和他在预知梦里看得那部电影差不多,剧情精彩,制作精良,感情戏也很抓人。 预知梦里,这部电影的主演一直不温不火,都能靠着《双面》直接飞升,他觉得自己在片子里的表现比那个演员要好很多,再加上这次投资他下了血本,预算上非常宽裕,吴涯导演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无论是场地还是后期团队,用的几乎都是最好的。 意料之中的,昨天半夜,电影上映后的第一波反馈果然很不错,不少评论都在夸他演得认真,电影很好看。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许令嘉睡前还在想,这一次可是他的逆风翻盘局,程凝雨和叶眉他们,只会后悔当初没有提供资金,追加投资。 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被叶眉推开门的动静吵醒了。 坐在床上,许令嘉看着那些评论,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他翻动手机页面的速度越来越快,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怎么回事?什么剧本相似?和谁的剧本相似?这些人在说什么?” 看许令嘉一脸惊慌,似乎真的不知情的样子,叶眉揉揉额角,语气缓了两分:“有很多观众发现,你这部电影和沈西辞那部《浮生》,剧情相似度有百分之七八十。关于是用的同一个剧本拍片,还是背后有其他隐情,网上正吵得不可开交。” 许令嘉仰起头,扯扯嘴角:“干妈,你怎么又信网上那些黑粉胡说?剧情相似度百分之八十?怎么可能——”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的某种可能性,砸得许令嘉眼前一黑。 他想到什么,抖着手急忙点开《浮生》的基本信息,导演那一栏,赫然写着“陆既明”三个字。 预知梦里,他干妈告诉他,在《双面》的庆功宴上,有个人指控吴涯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设计图。不过,那个人被吴涯支使安保人员打断了腿,从头到尾都没有掀起任何水花,也再没露过面。 后来,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双面》的剧本其实是吴涯上铺的室友写的,被吴涯悄悄偷出去复印了一份。那个室友不确定是姓武还是姓卢,不过姓什么根本不重要,一个已经废了的人,谁会关注呢? 因为预先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许令嘉早就已经做好了预案,准备到时候,在庆功宴现场配置两倍的安保,有嫌疑的人直接拦下不让进来,直接杜绝了闹事的可能性。 至于《双面》的剧本和分镜都不干净又怎么样? 娱乐圈这种事又不少见,只要没人知道,那一切的荣誉和钱,都会是他和吴涯的,而且,是他占多数。 可是现在,在他即将荣光加身的时刻,命运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扎了他一刀! 睡意彻底没了,许令嘉死死盯着眼前电影的详细页面,《浮生》,陆既明…… 预知梦里根本不存在的电影,怎么可能会被拍出来? 心跳慌乱,许令嘉无意识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叶眉还算冷静,分析道:“我看了公关部连夜做出来的《浮生》的详细剧情线,又和吴涯交上来的剧本进行了比对,可能性最大的是,我们都被吴涯骗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剧本,他只是偷了别人的剧本,再修修改改,甚至修改的水平极低,只是因为这个本子的底子实在太好,就算加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依然瑕不掩瑜。” 她越说越压不住火气:“许令嘉,我和你爸妈之前就说过很多次,那个叫吴涯的,看着就不是什么靠谱的导演,你非要和他合作,还信誓旦旦,说一定能拿票房冠军,能拿奖,能让公司和家里赚个两三倍,结果呢? 叶眉又庆幸:“幸好你当时嚷嚷着追加投资,你妈和我都没有答应。这一个多亿的投资已经进去了,能收回来多少都还不好说,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公司交代——” 说着说着,叶眉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坐在床上的许令嘉手搭在被面上,神经质般在轻轻抽动。 “嘉嘉,你怎么了?” 一直埋着头的许令嘉,缓缓将头抬了起来,他的眼里全是血丝,一张脸白得像糊了一层石灰,控制不住表情般,嘴角动了动:“干妈,晚了,都晚了……” 因着许令嘉的表情,叶眉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站直,眉眼一厉:“什么晚了?你说清楚!” 许令嘉带着哭腔:“干妈,我签了对赌协议,票房必须过十亿,否则,我就要自己赔上这个钱。” “十个亿?”叶眉险险扶住桌沿,差点没有站稳,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和谁签的?什么时候签的?”见许令嘉嗫喏地不敢开口,她嗓音陡然一提,“许令嘉,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许令嘉抓着被子:“我当时回家找你们要钱追加投资,你们不给,还骂我,可电影已经开拍了,每分每秒都要花钱,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去对赌才能拿到钱!” 叶眉气得人都在抖:“你跟谁签的?” 咽了咽唾沫,许令嘉胆怯又心虚地避开叶眉的审视,吐出一个名字:“崔云维。” 竟然又是崔云维。 这一刻,叶眉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对。 “我还奇怪,你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去找姓崔的帮忙公关,你是觉得,签了对赌协议,你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就会全心全意的帮你了?你觉得你有多少价值,值得他帮你?许令嘉,你是不是傻?” 她紧紧盯着人:“你告诉我,你到底还干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见叶眉站在那里,仿佛一下离他很远,显然是强压着失望和怒意。许令嘉忽然快速膝行着往前,到了床边,一下跌到了地毯上,又连滚带爬地到了叶眉脚边,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抬起头,眼里蕴着泪:“干妈……干妈,你要帮我!十个亿!我哪里来这么多钱?你要帮我啊!” 叶眉看着他,觉得跪在她脚边的这个人,怎么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是啊,十个亿,你也知道这是很多很多钱,你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她轻声问,“那你怎么敢在那份协议上签字呢?” 许令嘉不敢说是因为预知梦里,《双面》横扫了二十亿票房,只死死抱着叶眉的腿不放,哭得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几乎匍匐在了叶眉的脚上:“我想红,我想赚钱,我想赚很多很多钱,这样,干妈在公司里就不会被崔云维欺负,不会受气,干妈就能成为嘉瑞传媒的首席内容官……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想搏出前程。” 感觉到叶眉有一秒的松动,许令嘉藏起来的眼里迸出狠光,哭得越加伤心:“干妈,你就再帮我这一次!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拍什么我就拍什么,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干妈!求求你……” 网上讨论得如火如荼,相关的热搜更是占据了前排,沈西辞这边,葛兰晶接到了嘉瑞传媒打过来的电话。 陆既明和蓝小山坐在一起,小笼包配豆浆,一边吃一边听葛兰晶说话。 “嘉瑞传媒那边的意思是,如果陆导能对外保持沉默,或者公开表示这个剧本是多授权剧本,也就是陆导卖了一份拍摄权给嘉瑞传媒,嘉瑞传媒再把这个剧本给吴涯拍摄,现在就相当于上映了一个原版和一个改编版,不涉及什么抄袭或者偷剧本的行为——” 陆既明把小笼包整个塞在了嘴里,说话含含糊糊:“资本可真是没脸没皮啊,这种瞎话都能憋出来!”把食物咽下去,他又非常严谨地朝沈西辞道,“你男朋友不算,盛先生是支持文艺事业的爱国企业家!” 第81章 春节假期结束, 《浮生》成为了春节档票房最强黑马。 随着关注度的直线上升,沈西辞和陆既明在影片上映前参加的各种访谈也被整理出来,好几个段子都火到出圈, 被吃瓜群众戏称为“穷鬼二人组创造奇迹”。 同时, 哔站up主东遇又剪了一版水仙向cp视频——沈西辞扮演的顾长生, 和顾长生冒充的盛玉恩。 靠着这个cut,“一顾生恩”光速出圈, 无数人在弹幕里嘶哈嘶哈, 表示这饭太香了, 又夸东遇大佬真是慧眼识真金,无论是最开始那个山神之子x青年祭司的水仙向, 还是现在这个底层混混x贵公子, 都太好嗑了, 连各个圈子的画手, 都被勾得纷纷下场, 加班加点地画同人图。 吃瓜群众感慨,果然没有什么能阻挡一颗想嗑cp的心,就算整部片子里,作为男一号的沈西辞根本就没有感情线,也完全不是问题! 程明野去国外滑雪度假回来, 落地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请沈西辞和陆既明吃饭。 还是三个人第一次碰头的那家俱乐部会所里,沈西辞推开房间的门,一道人影激动地窜到他近前:“长生,我就知道, 你肯定没死!” 沈西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视线一定, 才发现竟然是程明野,他迷茫地问旁边看热闹的陆既明:“……这是怎么了?” “担待担待吧,他看完首映才飞的国外,当时从放映厅出来,眼睛都哭肿了,到了机场被小报记者拍到,马上就有了什么‘富二代痛失所爱哭了一整夜’,什么‘家里快破产了,昔日阔少痛哭流涕’之类的新闻。” 程明野义愤填膺:“那些小报乱写!我明明是因为电影最后长生竟然死了,我接受不了才哭的!” 陆既明打了个响指,“行,看来民国魅魔顾长生的影响范围,已经从二次元突破到三次元了。” “那必须!”程明野说着,又满脸放光,兴奋道,“谁能想到,我程明野投资,竟然也有赚钱的一天,这种好事也是轮上我了!” 他越说越得意:“前几天过年聚餐,我爸妈和我哥全都夸我了,说我终于长大了,不是成天满脑子都是车了,会赚钱了。” 沈西辞灵魂发问:“那你现在脑子里是什么?” 程明野奇怪:“肯定是车啊,除了我的车爱妃们,还有什么配出现在我脑子里?” 陆既明笑喷:“哈哈哈哈你家里人白夸了!” 程明野翘着二郎腿,抬抬下巴,美滋滋地开口:“我没白被夸就行,我不仅零花钱翻倍了,我哥还给了我五百万的压岁钱,说我表现很不错。” 陆既明笑声卡住,像出了故障的留声机。 “多少?五百万?压岁钱?”他抱头,“我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程明野放下腿,手足无措,连忙道:“兄弟别啊,咱们不是天道之子联盟吗?我已经想好了,这五百万压岁钱,还有我爸妈奖励给我的钱,我全攒起来,到时候,一起投给你下一部电影!”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陆既明表情一秒恢复晴朗,坐到程明野旁边,哥俩好的搭着对方的肩膀,“那要不,再找你哥拿点压岁钱?五百万投电影的话,确实有一点少,还有你哥那个法务团队,太专业了,咱们下部电影还能借不?” 沈西辞就看着,短短半顿饭的时间,下部电影还没影儿呢,陆既明就已经把主要投资人找好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程明野要去赴朋友的约,依依不舍地提前结完账走了。陆既明送完人回来,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上满是喜色:“钱多事儿少还是外行,给了钱就啥事儿不管,这样的资方多好啊,上别的地儿还真的不好找!” 沈西辞很赞同:“确实,不少资方又是往片场塞人,又是拿着剧本让改这改那的。” 陆既明坐回位置,邀请道:“说都说到这儿了,怎么样,下部电影有兴趣再合作一次吗?下一部,我有把握冲击‘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和‘世界著名演员沈西辞先生’两个称号!” 沈西辞丝毫不受蛊惑,问:“方便把剧本给我看看吗?” 陆既明:“要不,我现在写?”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两个人都笑起来。 笑着笑着,陆既明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他端着玻璃杯,手指压了压杯壁,说道:“按照我自己的计划,去绥县找完钟岳之后,我会打工赚一段时间的房租和生活费,然后,继续磨剧本的同时,去找人投资。” 他苦笑,“可这么说吧,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一个啥都不是的新人导演,没人脉没背景,就不可能有人愿意搭理我,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个异想天开的穷要饭的。” 沈西辞往他杯子里加饮料:“我是男一号,我最后发言权,你的才华比ktv的灯球还要闪!” “你这什么破比喻?还挺贴切的。”陆既明顿了顿,“我知道我很优秀很有才华,但我说的也是事实,是你出主意,去找程明野拉投资,也是你报了一串那个什么码,我们才进了会所俱乐部,见到了程明野。最后,又是你算准了那一卦,才最终让程明野决定给我们投资。 否则,这部电影就算能开机,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他喝了口果汁,压了压舌尖的苦涩,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几天,我真的越想越后怕,要是这个春节档,吴涯的《双面》上映了,我的《浮生》没上,那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浮生》的剧本肯定会被贼喊抓贼,怎么也说不清,不会有人相信我,也不会有资方愿意投资,更不会有演员冒着沾一身腥的风险来拍我的片子。” 双手捧着玻璃杯,陆既明红着眼眶,表情看着似哭似笑:“哪儿会像现在这样,网友一边倒,全都夸我拍得好,都支持我,相信我。” 沈西辞见他都快哭了,连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也是我们陆导有才华,我才一看完剧本,就被吸引住了,非拍这部电影不可。而且,《浮生》不是你一个人的《浮生》,现在也是我们的《浮生》了。” 陆既明再忍不住,嘴一瘪,眼泪就跟着往下流,还非常有偶像包袱:“不准拍我,我……我哭的样子,绝对不、不能流传出去!” 沈西辞好笑:“我都没拿手机,我用什么拍,眼球内置摄像头吗?” 陆既明吸吸鼻子:“你还有这种高科技?” 啊?沈西辞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哟,真哭傻了?” “滚滚滚,我聪明着呢!”陆既明抽了两张纸,把眼泪擦干净,稳了稳情绪,端起杯子,转向沈西辞,郑重道:“没有你,就不会有《浮生》这部电影,也不会有我陆既明今天。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如果是以前,沈西辞绝不会应下“一辈子”这三个字,更不会主动和别人产生比普通朋友更深厚的友谊。 但和盛绍延在一起后,他发觉,自己也变得勇敢了。 “好,我们当一辈子的兄弟。” 无论他这一辈子是长还是短。 说着,沈西辞也端起玻璃杯,轻轻碰了碰陆既明的杯沿:“敬天光已明。” 陆既明刚忍下的眼泪又要崩了,他边哭边笑,鼻音很重地大声道:“敬天光已明!” 这顿饭吃到了很晚,陆既明说他小时候不合群,脑子里全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那波人之一,所有庸人都不理解他。 说起自己不顾周围所有人的反对,去报了导演专业,学费贵得要死,为了赚钱,帮同学做期末作业,点到,打零工,什么活儿都接。 说起《浮生》这个故事在他脑子里转悠了两三年,最后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像岩浆一样,从笔尖倾泻出来。他曾经以为这个故事,就只会是一个故事,但没想到,他会碰见沈西辞,会把这个故事搬上了大银幕。 他还说,在绥县医院急诊科,他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 一瘸一拐地去收费窗口,已经暗暗计划好,接下来半个月,可能都要一天只吃两顿饭,靠馒头咸菜和挂面过活了。 没想到,工作人员查询后说,你的医药费已经结过了。 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确认了一遍。 真的有人给他结过了。 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他才从收费窗口走开。 走了一段路,他靠着墙壁,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蹲下来,捂着眼睛哭了好久。 陆既明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说自己要回家写剧本,又到处找笔在哪儿,坐了一会儿,忽然又说要给吴涯打电话,一定要亲口问他为什么要偷自己的剧本和分镜,当年上下铺的兄弟,一起去食堂抢饭,一起去打工赚钱的日子都忘了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 等着蓝小山开着车来接人的间隙里,他还上网冲浪,积极热情地回复网友的评论,被得知消息赶来微博评论区集合的粉丝拉着聊天。 第二天,陆既明在电话里崩溃:“我国际著名导演的形象,就那么崩塌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人!” 沈西辞坐在个人工作室的沙发上,字正腔圆地念陆既明昨天在微博上的发言:“‘潦草导演这名字挺好的,简化一下就是‘草儿’,班草校草都是草,嘿嘿,我也有机会当个草了!’ 还是,‘除了导演我还能干什么?还能当导师啊,我为三位群友献计献策,助力她们成功找到了富二代男朋友!’” 陆既明抹了一把脸,尴尬地脚趾抠地:“沈西辞,你也是没放过我……” 第82章 沈西辞在心里吐糟, 有的人,明明已经在检查了,还要装模作样地问问他介不介意, 好像是什么有礼貌的绅士一样。 但很快, 他就没空再想这些了。 在一起快三个月, 沈西辞都不确定,是自己面对盛绍延时身体太敏感了, 还是以盛绍延顶尖的智商水平, 学什么都很快, 手段娴熟,轻易就能将他拉进旋涡之中。 就像现在, 大半身体还浸在泳池的温水中, 可沈西辞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热得融化了, 手臂攀在泳池边沿, 实际已经没什么力气, 如果不是盛绍延在后面撑住他,他早就已经脱力地滑进了水里。 有亲吻落雨点般在后颈,肩膀,背上,…… 太仔细了, 沈西辞不知道为什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就好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方寸都不放过。 颤意和痒意酝酿成了水浪,如拍击礁石般, 重重打在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上。 沈西辞再忍不住,闷哼出声, 放在泳池边岸上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想抓着点什么,很快,另一双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扣紧。 沈西辞仅剩了一两分理智,质疑:“不是说……检查吗?” “我在检查,暂时还没有发现你受伤。” 盛绍延动作没有停,从侧面去看着沈西辞,见他皮肤下泛起潮红,唇色犹如玫瑰的汁液,眼神失焦,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吻他的眼尾,叹息道,“你爱你,西辞。” 沈西辞眼前发花,本能地头往后偏,去寻找盛绍延的嘴唇,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 感觉到他的迫切,盛绍延吮住他的唇,温柔地和他接吻,慷慨地给与他想要的爱意。 …… 从淋浴区出来,沈西辞身上裹着宽大的白色毛巾,腿还有点发软。 路过镜子时,他和平时一样,习惯性地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来判断自己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哪里受了伤却没察觉。 没想到,和镜中的自己对视,沈西辞就发现,他的眼神……为什么是这样?像蕴着一泓被撞碎了的水波。 心跳乱了一瞬,沈西辞慌忙转开视线,又想起自己全身几乎都被吻了两遍,盛绍延才松口说检查完了,没有发现哪里受伤。 脑子一热,沈西辞加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镜子的范围。 玻璃墙外下起了雨,密集的雨水像瀑流一般,顺着钢架结构往下流淌。 见盛绍延将送来的干净衣服拿了过来,沈西辞指了指玻璃墙上的雨水,忽然想到:“阿绍,你说对于玻璃墙外面的蚂蚁来说,是不是一下就出现了成百上千条河流?” 盛绍延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嗯,等太阳升起来,这些河流又会消失,蚂蚁就可以回家了。” 毛巾下,沈西辞怔了一瞬,又忍不住笑起来——他的任何一点奇怪的想法,都会被盛绍延妥善安放。 换上干净的衣服,沈西辞闲聊道:“我给兰晶姐和小山小柠他们都发了大红包,因为这次电影上映的事,他们都从大年初一忙到现在,黑眼圈都出来了,等这段时间忙完,就给他们都放个假。” 盛绍延拿着吹风机给沈西辞吹头发:“你做得很对,葛兰晶能力不错,蓝小山也有培养的价值,这个团队以后会更加尽心尽力为你做事。” 从游泳池前往客厅方向的走廊很长,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从世界各地的拍卖会上拍回来的名画,沈西辞很喜欢看这些画,几乎每次都会发现几百年前,画家落下的一处或几处奇妙的笔触,让他有种跨越时空的惊喜感。 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步声利落,混合着窗外的雨声,让周遭都变得静谧。 射灯下,沈西辞被盛绍延牵着手,看着身旁这个沉默得像山脉一样的男人,他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直接问:“阿绍,你在想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绍延沉默片刻,才回答:“上次回何爷爷那里,何爷爷跟我说了卓素丽的事。” 他从一开始,就避免称呼那两个人为沈西辞的“父母”。 沈西辞没想到是这件事:“然后呢?” 盛绍延看着他:“我去找了卓素丽。” 察觉到盛绍延眼底的心疼和怜惜,沈西辞明白过来,是什么让盛绍延踌躇那么久,才终于决定开口。 担心沈西辞会有芥蒂,盛绍延又立刻解释道:“那个村长说卓素丽在离开前,说要去找她儿子,还说她儿子有很多很多钱,不会不管她,但她没有来找你,而且她口中描述的‘你’,总让我觉得奇怪。” 说到这里,注意到沈西辞毫无波动又有几分了然的神情,盛绍延眸光一定,握着沈西辞的手紧了紧:“你已经知道了?” 是问句,但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沈西辞没有隐瞒:“嗯,如果你指的是我不是卓素丽和吴立成亲生的这件事,我确实知道了,她当时想来找的人,不是我。” 他笑了笑,“其实,这也不是一件很难确定的事,只不过,一直以来,卓素丽都瞒得很好,从来没有说漏嘴,只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 盛绍延以为沈西辞也是因为这句话才产生了怀疑,谁都有不想提起的过去,他没有追问,而是直接说了查出来的结果:“我查到,她去找了许令嘉,然后就失踪了。” 沈西辞脚步一顿。 一个高档小区的大门外,程凝雨扶了扶墨镜,语气很差:“看了房又不买,说什么资金周转困难,浪费我的时间!” 这几天,因为嘉瑞传媒半点不松口,巨额债务的压力下,程凝雨将所有能卖的都拿了出来,房产也全都挂了出去,但现在楼市惨淡,变现很困难,他们这些年的置业也不算很成功,几套房都无人问津。 一直到今天,才有以前认识的人说大家一起吃顿饭,聊聊房子的事。 没想到,饭吃了,账结了,房子也看了,对方却说资金周转困难,还是算了,不买了。 这和遛着人玩儿有什么区别? 程凝雨这几天都焦头烂额,她买的那些珠宝衣服,还有限量版的包,豪车,每一件被人收走时,她的心都在滴血。 看到默不作声跟在一旁的许令嘉,她心里顿时火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网上那些人说得没什么错,你就是一滩烂泥,根本扶不起来!丧门星!” 许令嘉讽刺地扬扬嘴角:“可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儿子,想甩脱我啊?你这辈子都别想了。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你可别忘了,这是你从小就告诉我的。” 至于真相,这辈子,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呢? 程凝雨抓着包,想发作,但对上许令嘉这些日子越来越阴沉的眼神,她又强行把怒意压了下去,低声警告道:“我再说一遍,钱我会尽量帮你还,但能还多少我不确定,你闭好你的嘴。” 许令嘉点点头:“当然,我一直都很懂事,不是吗?” 他们站在门口,等着车来接,没过多久,许原晋开着白色奥迪慢慢靠近,许令嘉拉了拉自己脸上戴着的口罩,隐约听见了快门的声音。 他警惕地向周围张望,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上前一步,许令嘉道:“好像有记者,一会儿爸停了车,我们上车赶紧走。” “行,我知道了。”程凝雨可不想被记者拍到不仅卖房,连像样的车也卖了,也只剩了一辆廉价的奥迪,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许原晋的车停在了路边,许令嘉和程凝雨正准备往前走,几十米远外的几辆车上,忽然跑下来好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话筒和摄像机。 许令嘉脸色一变:“草,是记者!妈,快走!” 就在这时,一道歇斯底里的声音传过来:“她不是你妈!嘉嘉,你不是说,我是你亲妈,这世界上你最感谢的人就是我,你最爱的人也是我吗?” 许令嘉的脸在霎时间惨白一片,像是遇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冷汗立刻布满了整个额头。 他被石化了一般,钉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一动不动。 短短几秒,他们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了。 程凝雨理了理头发,皱紧了眉小声问许令嘉:“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疯女人是谁?什么意思,什么亲妈?她在说什么?” 许令嘉艰难地张了张嘴:“你……你也看得见她?她不是……鬼?” 程凝雨奇怪:“什么鬼不鬼的,我当然看得见她,你怎么了,你认识她?” 许令嘉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他以为这辈子都再没可能见到的女人,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卓素丽见许令嘉看过来,顿时嚎啕大哭,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嘉嘉,妈妈都听你的话,你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不是许家的亲儿子,你是被调包的,妈妈就保守秘密,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可是,妈妈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妈妈去死啊?”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镜头,以及镜头的另一边,成千上万双眼睛,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许令嘉抖着嘴唇:“闭嘴……闭嘴……” 卓素丽还在哭嚎。 许令嘉突然大声吼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卓素丽被吼得一愣,悲伤欲绝地望着许令嘉,又哀哀地哭起来。 记者的话筒不断往前伸。 “许令嘉,这位叫卓素丽的女士说的是真的吗?当年她把程凝雨的生下来的儿子悄悄抱走,把你留下,让你冒充程凝雨的亲儿子,你根本不是许家亲生的,是吗?” 第83章 无数话筒伸到了他的面前, 话筒后面的记者嘴巴张张合合,像吸血的蝗虫,许令嘉攥紧拳头, 脸上撑起愤怒的表情: “你们这些记者, 为了流量, 真是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我妈还站我旁边呢,你们就敢去找这种骗子来闹事!还有什么换孩子, 什么调包, 短剧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但他又莫名心慌, 这个女人怎么又活过来了?不对, 难道当初根本就没死?还真是命大! 他那时半夜摔了一跤, 接着就做了那个预知梦, 提前得知了这个叫卓素丽的女人, 会将当年把他和程凝雨的亲儿子调包这件事曝光出来。既然命运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允许这件事再发生一次? 他在卓素丽联系他之后,一直好言好语,还忍着恶心跟她见了一面。这个又丑又穷的女人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非常好骗, 他只是请她吃了一顿饭,给她买了套便宜的衣服,又说了些好听的话,这女人就哭哭笑笑,对他死心塌, 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他。 接着,他又故意提起自己从小到大在娱乐圈长大, 日子有多艰难,经常被人欺负、被黑粉骂。这女人果然又哭了,一脸心疼,一个劲儿地让他别干这工作了,说他这么优秀,干什么都有出息。 他心里觉得好笑,不干这个?这个圈子里飘着大把的钱,大把的名利,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这女人屁都不懂。 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他说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好演员,他已经为此努力了十几年了,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程凝雨他们的帮助和人脉,所以他不是程凝雨亲儿子这件事,绝对不能爆出来。 这个女人连连点头,赌咒发誓肯定会保密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把人稳住之后,许令嘉看出这女人对自己母爱有点泛滥,就开始在每天的电话里和发的语音里,不断给她施加精神压力和心理暗示。 “程凝雨他们从小就对我不好,我以为自己是没人爱的孩子,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爱我的妈妈。” “我这么多年没有在妈妈身边,妈妈会不会只喜欢沈西辞不喜欢我啊?” “当明星这条路,走的那么难,都是妈妈给我选的。” “可我还是不相信,妈妈,你证明一下吧,为了我的前程和未来,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妈妈这么爱我,为了我肯定什么都愿意做对不对?” 一开始,他只是让卓素丽发毒誓,绝对不喜欢沈西辞,只心疼他。后来,卓素丽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他。 一步接着一步,觉得差不多了,当他说出,“除非妈妈为我去死,我才相信,妈妈你是真的爱我,而不是抛弃我不想要我”之后,他惊喜地发现,这女人真的就去了! 荒僻的江边,他站在隐蔽的位置,看着不会游泳的卓素丽跳进了水里,手臂胡乱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沉了下去,再看不见动静。 那一刻,他心里彻底踏实了,前所未有的舒爽。他知道,他的命运和预知梦里的,将会彻底不一样。 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是程凝雨和许原晋的亲儿子,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和沈西辞被调过包,秘密将永远都是秘密! 现在,应该死了的人活过来了,可又怎么样,只要不是鬼,还能害得了他吗? 许令嘉冷静下来。 这种蠢女人,就算真的没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卓素丽不远的地方停下,手插在兜里,盯着佝偻着背,头发凌乱,眼睛都哭肿了的女人,以一种轻蔑的眼光,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不耐烦道:“你,对,说的就是你,我没这么多空闲时间跟你耗,你敢当着我的面,说你是我亲妈吗?” 卓素丽见许令嘉走过来时,眼睛亮了,怕许令嘉嫌弃她脏,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而还没擦干净,就听到了这句话,动作一下停住了。 她无措地看看站在许令嘉身后,一看就好吃好喝,穿着皮草戴着墨镜,有钱又长得漂亮的程凝雨,再看看自己身上破破旧旧的棉服和因为干活儿粗糙黝黑的手,眼神躲闪,嗫喏:“我……我……” 许令嘉冷笑地看向周围的人:“行了,散了吧,下次再想搞个大新闻,记得找个机灵点的骗子,这种话都说不清楚的,还是别来丢人现眼了。” 转过身,对着程凝雨,许令嘉换了一个语气:“妈,你冷不冷?我们上车吧,车上暖和一点。” 听到这声“妈”和这句关心的话,卓素丽望着许令嘉和程凝雨走在一起的身影,突然疯了一般往前跑,一把拽住许令嘉的胳膊: “十月怀胎,受尽了苦把你生下来的人是我!那天你爸出去赌钱了不在家,我抱着床柱痛了一整夜,才把你生下来,你的脐带都是我拿油灯烧了剪刀剪的,那时候你在襁褓里面,还那么小,乖乖的不哭不闹,嘉嘉,你怎么可以喊别的人妈妈?我才是你妈妈啊,你不是说你最爱妈妈了吗?” 卓素丽力气极大,死死拽着,手像铁钳一样,许令嘉挣了几次都没挣开,他烦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你自己孩子丢了,所以到处认孩子?脑子不好就自己去精神病院待着,你再拽着我不放,我就报警了啊!” “我孩子没丢,没丢……”卓素丽摇着头,满脸是泪地望着面前的许令嘉,“嘉嘉,妈都听你的,妈去跳河了,我没想挡你的路,为了你,妈妈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你相信妈妈,妈妈真的爱你……” 许令嘉掀掀嘴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报警电话给她看,“再不闭嘴,电话可就真打出去了。” 见卓素丽愣愣地松了手,许令嘉哼笑一声,走回了程凝雨旁边。 没想到,卓素丽脸上忽然露出浓烈的恨意,穿着臃肿的棉服,跌撞几步冲过来,朝许令嘉高高扬起了手! 以为这女人是要动手,许令嘉闪躲不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啪”的一声清脆响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扬起的巴掌没有落在他脸上。 许令嘉慢半拍地睁开眼,就看见程凝雨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右侧高高肿起,带着显眼logo的墨镜被一巴掌打到了地上。 程凝雨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你个疯女人,你敢打我?” 不可否认,这一瞬,许令嘉心里很爽,谁让那天在家里,当着叶眉的面,程凝雨一巴掌就打在了他脸上?现在,自己也尝到了这种滋味吧? “你个烂心肝的贱人,我打的就是你!肯定是你把我的嘉嘉教坏了!把我的嘉嘉还给我!” 卓素丽扑过去,对着程凝雨又是一巴掌,她常年做农活,手劲儿极大,程凝雨的脸立刻又肿起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打完人,卓素丽一把抓住程凝雨精致的卷发,疯了一般大骂道,“我的嘉嘉那么乖,生下来就体贴妈妈,不哭不闹的,后来在电视节目里,也聪明善良又懂礼貌!他对我那么好,给我买衣服,带我吃饭,他怎么可能忍心逼我去死?” 她哭肿的眼睛里全是骇人的血丝,里面的恨意烧成火焰:“肯定是你让他逼死我,肯定是你让他逼的!你就是破坏我们母子感情的罪魁祸首!我可怜的嘉嘉,妈妈给你报复回去……妈妈打死这个坏女人!” 程凝雨痛得大声尖叫,修得整齐的长指甲用力掰着卓素丽的手,就在这时,许原晋从车上赶过来,一脚踹在卓素丽的侧腰上,痛得卓素丽不得不松开了手。 程凝雨赶紧躲到许原晋身后,整个人再也没有往日的精致漂亮,她气得大骂:“你个疯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打我!” 卓素丽手背上全是指甲抓出的血痕,她看向站在旁边像是愣住了的许令嘉,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嘉嘉,别怕,别害怕,妈妈保护你!妈妈知道,你肯定是爱妈妈的,都怪这丧尽天良的两口子,把你教坏了,又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才说了那番话,妈妈都懂!” 她用手背擦着源源不断的眼泪,“妈妈当初不该悄悄把你换给他们的,你要是跟着妈妈,肯定不会变成这样!” 卓素丽跳了江之后,下一秒就后悔了,谁想死呢?况且,她才刚和思念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团聚,哪里舍得死? 她死命扑腾,可能老天都不忍心让他们孤儿寡母再次分开,被江水冲了一长段距离之后,她被岸边的一根枯树勾住了衣服,险险活了下来。 她想回去找许令嘉,可她手里一点钱都没有,只好在离江岸边最近的镇上,找了个在饭馆洗碗的工作,糊口的同时存车票钱。 她每天都在琢磨,她的嘉嘉为什么会这样,最后琢磨出来,她那么乖那么善良的嘉嘉,怎么忍心让她去死?肯定是程凝雨那两个贱人,歹毒阴狠,怕自己把嘉嘉抢走了,所以才强迫嘉嘉,让嘉嘉把她逼死! 她心里着急,直到有个好心人知道她儿子在宁城,还是个大明星之后,愿意出钱给她买车票,又指点她,应该去哪里找记者,怎么把程凝雨和许原晋那夫妻两个的真面目曝光出来。 支使儿子逼死亲娘,到哪儿都不占理! 她带着记者,发誓一定要让程凝雨露出原型。 程凝雨在旁边听到现在,觉得调包孩子这事儿多半是真的,许令嘉长相普通,不像她这边,也不像许家那边,还有不少营销号拿许令嘉说事儿,说她肯定整过容,才会生出这种普通长相的孩子。 第84章 一巴掌, 把卓素丽彻底打蒙了。 她枯糙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怔怔地望着许令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说什么, 嘉嘉, 你看着我沉河里的?你希望我死?” 她着急地去抓许令嘉的手, 不愿意相信,呼吸急促, “嘉嘉, 嘉嘉, 你怎么会想让妈妈死?妈妈那么爱你——” 许令嘉一把将她推开,低吼道:“爱我?真爱我, 你就应该一辈子别出现!你他妈就是故意来毁我的!” 程凝雨已经从包里拿出了口罩戴上, 挡住自己肿起来的脸, 看到这一幕, 笑出声来:“哟, 狗咬狗啊?我就说嘛,许令嘉还用得着我们教?他自己就会得很!逼死亲妈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许令嘉满脸阴沉地转向程凝雨,目光渗人:“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程凝雨一想到这丧门星不是亲生的,连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松了:“我管你说过什么?我告诉你许令嘉, 你这么多年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送你上好学校,带你上综艺,给你投资拍电影,现在还给你还债, 我仁至义尽!既然你不是亲生的,你亲妈也找上门来了, 这些钱,全都一分不差地给我还回来!” “哈哈,上综艺?”许令嘉突然笑起来,“你说那档亲子节目?人家节目组根本不想请你和许原晋!你们知道入选的小孩有哮喘,就让我去偷别人的哮喘药,搞得那个小孩哮喘发作住院,位置才空出来,让你们去填!要不是我偷到了,你们能拿到录制资格,能翻红?我会成这样,还真亏了你们的言传身教啊!” 程凝雨脸色一变,一把将手里的墨镜朝许令嘉砸过去:“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许令嘉提高声音,“偷税漏税,诈捐,都是小事,你和叶眉,在金温莉酒里下了药,把她送到了一个老头的床上,受尽虐待,没多久就烧炭自杀了!你和叶眉知道了,还说她心理承受能力差!你嫉妒蒋雪潇拿了奖你没拿,你和叶眉就——” “许令嘉你是不是疯了!” 短促的痛呼声,许令嘉被许原晋一拳砸到了脸上。这一拳用足了力气,许令嘉身形一晃,“砰”一下倒在了地上,头直接磕在了花坛的边缘,痛得他眼前一黑。 在场的记者一看,就知道许原晋是想堵了许令嘉的嘴,可这哪儿行?他们的奖金有多厚,就看许令嘉能爆出多少料了! 不约而同的,几个记者冲上去,快速制住还想动手阻止许令嘉爆料的许原晋,另外两个将话筒和录音笔递到许令嘉嘴边:“就怎么了?她们干什么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的血,许令嘉“呸”的一声,吐出来一口血沫,接着道:“她们?她们找人在蒋雪潇的杯子里倒了胶水啊,你们不都知道‘胶水事件’吗?” 周围一连响起好几道抽气声:“好家伙,不是说是黑粉干的吗?金温莉那事还风传是她自己想往上爬,绝了,这么些年了竟然还能有后续!” 许令嘉喘了两口气,接着道:“还有,程凝雨的好闺蜜白凤来,嫁进豪门怀了儿子,程凝雨和许原晋,一个故意在楼梯上倒水,一个特意把人引过去,把人孩子摔流产了。还有罗谦被拍到出轨,也是他们设的局,许原晋想上一档音综,可不就要想方设法把竞争对手挤下去吗。” 望向程凝雨和许原晋,许令嘉神经质地笑起来,怨毒道:“我警告过你们,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就一起死,谁也活不了!” 记者们对视一眼,眼里满是兴奋:这趟太赚了! 谁能想到,原本是想来挖一个调包孩子的大新闻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爆炸性新闻在这里等着!重点是,还不止一个两个! 许原晋被松开了,无数话筒和镜头全都朝他和程凝雨围上去。 “金温莉的死是你和叶眉一手造成,她自杀之后,你们不觉得愧疚吗?” “蒋雪潇嗓子受损,再也不能唱歌,你们当初还提着礼物去医院看她了对吗?” “你们就不怕遭到白凤来和她老公的报复吗!” 有记者琢磨了两下,发现涉及了人命,多半还不止一条,直接报了警。 没人再有空管他,一阵剧痛和眩晕后,许令嘉撑着胳膊半直起身,脑子里,无数画面涌了出来。 他盯着头顶上叶子掉光了的树枝,低低笑了两声。 什么预知梦,根本不是预知梦!原来他是重生了,不过因为那天磕到了头,重生的记忆不完整,才以为自己做的是预知梦。 之前那段记忆差不多到几个月后就没了,现在,多出来的无数记忆里,他着急地一阵翻找,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翻找什么。 直到他想起了上一世关于沈西辞的记忆。 沈西辞竟然死了? 许令嘉刚激动了两秒,就发现,沈西辞拍的那部叫《永园路33号》的电影,拿了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影帝!跟他合作的国际著名导演代他上台领奖,在颁奖典礼上哭得泣不成声,称赞沈西辞是他遇见过的最优秀的演员之一。 沈西辞的死讯公布后,无数粉丝前往悼念,全城的花店都售罄,还有无数的怀念视频被做出来,沈西辞演的卧底阿峥,地下诊所的医生,于檐,谈判专家,高智商连环杀人案的幕后真凶……连他友情出演客串的一两分钟的角色,都被人一起整理出来,反复分析,夸奖,遗憾叹息。 甚至国内最顶尖的颁奖典礼,都为他留出了五分钟时间。 所有媒体都说,他是影坛上空仓促划过的流星,留下的光影令所有人怀念。 而那时候,不管是他还是程凝雨许原晋,资源都越来越差,甚至到了要卖房产才能维持日常开销和体面的程度,最后更是—— 凭什么? 许令嘉撑在地上的手攥紧,咬紧牙帮,嘴里又溢出血来。 上一世就算了,程凝雨和叶眉他们压不住沈西辞,还有卓素丽这个蠢货在一边坏他的好事。 可是他重生了啊,他是被命运选中的人,重生以来,他走的每一步,明明都是最正确的,为什么会走到比上一世还要差的境地? 一股不甘从心里炸开,许令嘉突然灵光一闪,一阵狂喜——是了,现在,他已经把这些陈年往事的真相全爆出来了,程凝雨和许原晋、叶眉必然会丑闻满天飞,被他们曾经害过的那些人报复。娱乐圈里,也再不可能有他们立足的地方。 这样的人,谁沾谁臭。 那不正好吗? 现在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只要他现在大声说出来,他们的亲儿子是沈西辞,舆论可最喜欢搞道德绑架那一套,沈西辞因为这层血缘关系,就是现成的血包,早晚会被程凝雨他们拖死! 眼睛里迸出光彩,许令嘉翻身坐起来,正想去找记者说出真相,余光里忽然发现,对面一直静静停着一辆迈巴赫。 黑色的车身,光亮的车漆倒映着茂密的树叶。 没有任何存在感。 许令嘉心里蓦地一突,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他极力去看车牌,在看清车牌上的数字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山峰般压下来!惊恐地张大眼裂,他后退两步,再次跌坐回了地上。 他成灰都忘不了,上一世,他的脸被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死死踩在地上,碾的血肉模糊,剧痛无比,还有刀片插在他的手指之间,只要一动,就会被更深地割破皮肉——这些,不过就是因为他在拍戏时,曾经装作不小心,用刀扎了沈西辞的手。 那段记忆他至今不敢仔细回想,只记得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未知的地方,再也出不去了。 可没想到,那个男人将他放了回去。 脸上的伤溃烂,他着急地回去找程凝雨他们,想让他们联系相熟的整容科医生,赶紧治他的伤,没想到突然得知,程凝雨和许原晋一起出了严重车祸,关于他们家的负面新闻,全都被曝了出来,人尽皆知。 当时他就猜到,肯定是那个男人,肯定是那个男人做的!沈西辞死了,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就疯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沈西辞报仇! 按照上一世,那都已经是四五年后的事了,说不定那辆车会停在对面,只是偶然,沈西辞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已经和那个男人认识了,根本没有任何风声! 许令嘉心里怀着侥幸,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大部分记者都围在程凝雨和许原晋周围,但有另外三个,手里虽然拿着摄像机,但半步没动,不,连摄像机都没打开! 几乎是他一望过去,那三个人就盯住了他。 他们不是记者!他们是那个男人派来盯着他的! 许令嘉甚至认出其中一个“记者”,他上一世在那个男人身边曾经见过一次! 心脏被恐惧攫住,许令嘉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嘴唇张了张,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警笛的鸣啸声远远传来。 行道树下,沈西辞坐在副驾驶,看着对面。 “卓素丽每年都会做很多衣服,一有空就开始织毛衣,做棉服,缝袜子,做了很多,全都收在一个木箱子里。她说的是实话,她不在乎许令嘉能不能赚到钱,是不是明星,她就算自己饿着,也会去给许令嘉找一口吃的。” 感觉手被盛绍延握住,沈西辞笑了笑,“没事,我没有伤心,很小的时候可能伤心过吧,后来就没有了。何爷爷说我六亲缘浅,不用强求,我后来就知道,得不到,那就不要了。” 盛绍延轻轻揉着他的指节:“不用‘强求’,就说明曾经‘求’过,对吗?” 第85章 下午, 网上隐约有风声传出来,说在某个高端小区门口,发生了命案, 警察都开着警车到了, 凶手也被抓走了。 马上又有小区住户出来表示, 不是命案,是一个最近话题度很高的艺人, 被警察带走了, 好像是发生了斗殴, 现场很混乱。 吃瓜网友十分具有探索精神地排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有名气的艺人住在那个小区里, 打架的多半是个什么十八线小明星, 顿时没了吃瓜的兴趣, 只闲的没事聊了聊那个小区的房价, 准备顺便蹲蹲警情通报, 看看到底是谁当街斗殴。 没曾想,到当天晚上八点过,警情通报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由几家媒体联合发布,连内容简介都没有, 长达十几分钟的高清视频。 最初出现的几百条评论,几乎全是感叹号、问号还有“卧槽!”之类的意义不明确的感叹词,紧接着就是,“看完就懂了小编为什么不带tag了这真没法用一句话总结……”和“有巨瓜,速来”, 以及短时间内直接暴涨的转发量。 “带刺小辣椒”的直播间罕见地在晚上开播了,视频里, 刺儿哥戴着有点破了的快递盒手工面具: “各位观众老爷们中午好——呸,晚上好啊!点开这个视频前,我属实没想到,这都马上元宵节了,春节档竟然还没完,这不,微电影《娱乐圈悬疑风云之到底谁是你妈啊我的嘉嘉》上映了!看那个跟火山喷发似的转发量,我隐约已经感受到吃瓜群众的惊喜和热情! 另外,好几个媒体官号同一时间发布视频,谁都不准带内容简介,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流量kpi任务重啊!谁都不想吃亏,暗搓搓的拉扯吵架之后,干脆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发好了。” 说着,刺儿哥点开那个十几分钟的视频,用平时讲解电影的语气道:“开头这一段,可谓是风浪开始前的静谧,欲扬先抑的典型,许令嘉和程凝雨女士站在小区门口等车,看表情像是在吵架。吵吵也没事,他们一会儿还有更多的架要吵,正好先练习练习。” 当卓素丽出现在镜头里,那句“她不是你妈!嘉嘉我是你亲妈”的哭喊声从音响里传了出来,刺儿哥双眼炯炯,一拍大腿: “好家伙!这不比近两年电影院里上映的大部分电影都好看?你们看这节奏,这爆点,精彩刺激,先声夺人,悬疑值和期待值拉满,路过的狗都要停下来看两眼!”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来刺儿哥直播间里看这个视频的选择是对的!还带弹幕氛围组和专业解说,这不比我自己一个人吃瓜有意思?” “——看见开播提醒进来的刺粉茫然,这什么电影啊,怎么主演看着像许令嘉和他妈程凝雨,被记者堵了?卧槽!那个女人说什么?许令嘉不是许家的孩子?调包?逼死亲妈?这么离谱?刺激过头了吧!” “——是真的好看,这剧情一波三折四折五折,比超市打折还多,里面还是全员恶人路线,一个个的都太刑了,我还没看完,就报了警,警察说今晚上一直在接看这视频的人的报警电话,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很刑啊!” 刺儿哥面前摆着满满当当一盘瓜子花生,边吃边看边输出:“咱们的第一男主许令嘉,在本片中,贡献了出道至今最为精妙的演技!最开始有点失态,那一副鬼见了都弃赛的苍白脸色,就差把‘害怕’‘心虚’几个字写脸上了。 不过后面表情控制很到位哈,冷笑就是冷笑,嘲讽就是嘲讽,没有出现五官乱飞的情况,比他在《山脉线》里的表现好多了,建议他把自己这段视频拿出来,多分析多揣摩,学习学习,说不定演技都能提到提升!” “——哈哈哈哈刺儿哥你好损,会说多说!”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了出来。 刺儿哥嗑着瓜子,“嘶”了一声:“哟哟哟,这剧情,不就是,‘我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有错?有错的肯定是你们!带坏了我善良的嘉嘉宝宝!’” 他指指屏幕,“有一说一,这老人机质量真好,可能是被塑料袋裹了几层,跟着进河里游了一圈,竟然还能正常开机。要真在电影里出现,就要骂一句,广告植入的成分太重了。” “——好喜欢刺儿哥阴阳怪气,他亲妈是真爱他啊,这么珍惜那个手机,是因为那里面有许令嘉发的那些语音吧?一开始还觉得这个女的有点可怜,可惜一想到这女人做的事,我这拳头就紧了,真是坏掉渣了!” “——许令嘉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逼死亲妈?牛逼啊,是我以前低估许烂泥了!在许家好日子过惯了,不想认回亲妈,但也不至于逼人去死吧?这种教唆他人自杀,怎么判来着?” “——卧槽卧槽!我钟哥?果汁那件事,真的是他故意的!草草草,许烂泥你完了,老娘不黑死你老娘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好爽好爽!他亲妈终于知道她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了,刺不刺激?意不意外?你儿子不仅嫌弃你,还想把你弄死!” 刺儿哥停下嗑瓜子的动静,按下暂停,画面停在了许令嘉一脸怨毒地盯着程凝雨。 沉默了一会儿,刺儿哥才叹了声气,语气严肃了几分:“说实话,我一直都知道娱乐圈脏,否则也不会出那么多烂片,对我们的心灵和眼睛造成核弹级别的伤害了。 但没想到,人的恶能到这个程度。 支使自己儿子去偷别的小孩的哮喘药,我看网上说的,那个小孩还活着,但当时在icu差点没救回来。金温莉当初媒体一致报道是因为抑郁症,但这背后,至少有程凝雨、叶眉,还有那个怪癖坏老头三个人的手笔,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跟这些人命官司比起来,偷税漏税还有诈捐,确实都是小问题。” “——呜呜呜我真的不敢去想象,我那么温柔开朗的温莉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痛苦到决定自杀。我当时真的以为她是抑郁了,没想到,真相是这么丑恶,我的宝贝,希望你去天堂,天堂没有这些肮脏[哭]。” “——倒胶水给人喝,害人流产,诬陷人出轨,偷小孩哮喘药,卧槽,许原晋程凝雨两口子,还有什么缺德事没做过?这都还是随随便便几句话爆出来的,还有多少没被爆出来?细思极恐?建议严查!@平安宁城” “——偷税漏税??@宁城税务来活儿了!快来查!给我补齐后再狠狠罚款狠狠判刑!” “——我房真的彻底塌了,我以前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亲子综艺,特别是许令嘉和他爸妈的相处,到现在我都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重温一下,所以对许令嘉,我一直滤镜很厚,之前出了那么多事,很多人粉转黑,我都一直坚守在粉丝群。现在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连出演的机会,都是靠害人抢来的?许令嘉,你辜负了我们所有坚守下来的粉丝!” “——只有我觉得,最可怜的其实是那个许家的亲儿子吗?虽然许家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但至少是在大城市里上国际学校吃穿不愁的星二代吧?听许令嘉他亲妈说,家在山里,她丈夫喝酒赌钱家暴,这个妈显然也只爱许令嘉不管他,真的难以想象,他会有多惨。不知道活到长大没有,现在又怎么样了。” “——同意楼上,至少十几分钟的视频里,没有一个人提到那个人,明明最惨最无辜的人是他,被调包了人生的也是他,唉。” 个人工作室里,仅有的几个员工都围在蓝小山的平板电脑前,一起在刺儿哥的直播间吃瓜。 弹幕上有人用特效的巨大字体:“报!叶眉被警察从嘉瑞传媒直接带走了!” 无数人用弹幕回复:“再探再报!” 葛兰晶端着一杯咖啡,看见那条消息,唏嘘:“这下,崔云维做梦都要笑醒了,竞争对手彻底垮台,再没人跟他争嘉瑞cco的位置。不管叶眉这次结果如何,这个圈子里,都再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 平板电脑上,刺儿哥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亲爱的观众老爷们,今天的电影鉴赏就到这里了,看吧,咱们内娱还是有活人的吧?这不就是狗咬狗,相互甩锅,相互埋怨,互拆老底,努力争取将对方送上法制栏目,再扔进监狱的大型互殴现场吗? 这部微电影很精彩,但刺儿哥希望,以后还是别有下部了,这个世界还是多一些真善美比较好……” 刺儿哥下播了,但屏幕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弹幕划过去,大家都还在直播间讨论这件事。蓝小山虽然在片场待了很久,见过不少明争暗斗,但这种动不动就涉及到人命的,还是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又有点后怕:“幸好许令嘉没对沈哥下手!” 葛兰晶还算了解叶眉的手段:“可能那时候,人家根本没把人看进眼里,觉得你沈哥威胁不到他们,所以只在直播里面耍耍小手段,顺手坑一下。” “没上心都抢沈哥角色,污蔑沈哥半夜敲温雅歌的门,找人造谣沈哥片场霸凌,那要是上心了还了得?”蓝小山搓搓自己没那么瘦了的手臂,“这还是人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葛兰晶在圈子里待得最久,又是在嘉瑞这种老牌传媒集团里,见得比蓝小山多:“利益大,诱惑多,回报高,又见多了钱和权的作用,所以在这个圈子里,能守住良心的那根线,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蓝小山越想越觉得吓人,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又去看弹幕里整活儿的转移注意力:“嘿,这条弹幕总结得好精准,‘许令嘉和他亲妈亲爸养父养母再加上一个干妈,赌鬼恶棍杀人犯害人精还有人贩子,真是绝配一家人,连踩缝纫机都踩得整齐划一!’没错,这种法制咖,就该去监狱里踩缝纫机!” 第86章 在被吃瓜群众戏称为《娱乐圈悬疑风云之到底谁是你妈》的视频上线后的一个多星期里, @平安宁城的官号几乎隔一天就会发布一条官方通报,分别包括卓素丽在二十几年前调包婴儿的具体情况,许令嘉如何用装有果汁的保温杯替换钟岳的保温杯等等。 吃瓜群众数了数通报的数量, 感叹, 官博皮下的打工人这几天写通报都写的笔杆子冒火花了吧!一周顶平时小半年的工作量, 而且关注度还特别高,发布前错别字都要多找几遍, 果然受伤的永远都是牛马打工人。 在金温莉事件的详细通报发出来后, 金温莉的父母抱着遗像在镜头前默默哭泣的视频, 让很多人都沉默下来。 “——都说娱乐至死,看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镜头前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看到遗像上永远二十四岁的金温莉, 我突然在想, 我们吃的所谓的瓜, 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金温莉痛苦又短暂的一生, 是她父母一辈子释怀不了的伤口?” “——我粉过程凝雨夫妻两个,我还想过会不会是许令嘉污蔑泼脏水,我现在悔过,一条条通报发出来,我真的心梗!为什么这种烂人, 能光鲜亮丽地站在镜头前,心安理得地获得掌声和粉丝的喜欢?” “——现在对程凝雨他们一家子的痛恨程度+111111,全都给我牢底坐穿!!!” “——必须彻查!把施暴者全都找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许令嘉坐在椅子上,抬起头, 发现进来的人是程凝雨,翘了翘嘴角。 程凝雨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养尊处优, 头发用一根皮筋扎紧,脸浮肿,眼袋也很明显,她坐到许令嘉旁边的椅子上,早没有才进警局时,大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要等我的律师!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嚣张气焰。 穿着制服的人正在门口低声商量着什么,许令嘉扯着袖口脱开的线头,闲聊一般问起:“听说他们正在查你的税,也不知道最后你补交的金额和罚款加起来,会有多少。你看,那几处房产和家里那栋别墅,眼看着留不住了,还不如早卖了给我还钱呢。” 程凝雨这两天已经吵累了,但听见这句,声音一下就提了起来:“你休想!你又不是我儿子,还想让我帮你还债?” “这可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法律上,我们两个的关系就是母子。”许令嘉盯着程凝雨,有种报复的畅快,你不是嫌弃我吗?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可惜啊,你摆脱不了我。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到现在都没问过你亲儿子一句,原来不是因为担心他已经死了,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你不敢接受的事啊,而是因为,你怕他会让你给他还债,找你要钱?” 程凝雨没有否认。 她还记得当初她生孩子时待的那间烂糟糟的瓦房,竟然都算得上那里最好的房子了,整个村子都又破又烂,去一趟要坐车拐过一圈又一圈的山路——那种地方,能养出个什么人来? 再加上爸爸是酒鬼赌棍,妈妈不仅坏,还疯,脑子看着也蠢,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是她生的又怎么样? 不是小赌棍,就是初中都没毕业,要不就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还给她她都不想要,可千万别来沾她。 各自被问了几句话,又在几张纸上签了名按了手印,许令嘉跟在程凝雨后面,一起往外走。 经过门口时,许令嘉快走两步,故意在程凝雨背后低声道:“对了,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你亲儿子,你早就已经见过了,你还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过话。” 程凝雨猛地回过头,她每天接触的人很多,但能让她客客气气跟对方说话,许令嘉在场,年龄还和许令嘉差不多的,就没几个了。 她脑子不慢,相反,程凝雨是很聪明的一个人,联想到许令嘉的态度和行事,很快就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精神一振,震惊又惊喜:“你是说沈——” 许令嘉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心里的嫉恨海浪一般翻涌。 有这么高兴? 果然早在家里偷听到她们聊天那次,程凝雨和叶眉就已经背叛他了,在心里嫌弃他什么都不如沈西辞,甚至希望沈西辞才是她们的儿子! 许令嘉摆出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他又讽刺道,“不管你认为你亲儿子是谁,你觉得,你现在这模样,人家能看得上你?做梦去吧。” 三月中旬的巴黎,寒冬的萧瑟还没有完全消褪,偶尔会在路边的叶尖看到萌发的春意。 赛赫尼品牌总部是一栋白色的大理石建筑,首席设计师博杜安站在贵宾通道的尽头迎接。 沈西辞走过去和博杜安拥抱,用法语说道:“很高兴见到您,祝贺您拿到了总统颁发的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他的发音标准流畅,细节也很到位,博杜安夸张地惊呼:“感谢你我的缪斯,我没想到你会关注到这件事!你的法语棒极了,这之前可没人告诉我你会说法语,而且还是标准的巴黎口音!” 沈西辞心想,说到这个,那就要感谢盛老师了。上一世他有一点点非常浅薄的法语基础,但语言这种东西,一旦不用,分分钟就会被挤出脑子,所以这句话是在来法国之前,他临时突击,让盛绍延教他的。 盛绍延问他,希望教到什么水平,沈西辞有点完美主义,希望能尽量把重音、语调和连读什么的都发得更加准确。 综合评价,除开借着教他鼻音和告诉他怎么让口腔肌肉拉紧时,使用了一些涉及唇齿的暧昧教学行为以为,盛绍延确实严格又很有耐心,水平还非常高。 意思听懂了个大概,沈西辞说回英语:“我临时学的,除了这一句以外,我还会用法语说‘今天天气好吗’,‘你准备去哪里度假’,‘这件衣服真美’和‘您的才华让我惊叹!’” 博杜安大笑,也改用英文道:“这几句完全足够应付今天的任何场景,不需要再学别的了!你发音真的很标准,十分悦耳。”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阵,沈西辞就由博杜安引着去了试衣服的房间。 他这次飞巴黎,是为了后面的电影节红毯做准备,国内三大电影奖项分别是青梧奖、津云奖和金叶奖,而其中,含金量最顶级的就是青梧奖的那座金凤翎奖杯。 确定他会参加颁奖典礼后,赛赫尼品牌方马上表示,愿意为他提供这次走红毯的礼服。葛兰晶一开始琢磨着,那可是赛赫尼,只要是最新一季的高定都行,毕竟超季不是每次都有这运气。 结果,当她在看见赛赫尼发来的邮件上写的那个单词时,差点发出尖叫,抓着执行宣传小柠的手,一个劲儿地问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赛赫尼真的准备借古董高定给他们吗? 二三十年前,赛赫尼鼎盛时期,前首席设计师弗拉梅尔推出过一个经典的复古系列,时间推移,弗拉梅尔去世后,这些引领一个时代时尚风潮的设计也被放进了赛赫尼的博物馆中,偶尔才会出现在国际大奖的红毯上,吸引全世界的媒体争相报道。 见小柠连连点头后,葛兰晶激动地拍桌:“我这就去约最好最贵的摄影师和化妆师的档期,到时候给你三百六十度拍拍拍,绝对能出一大堆神图!” 试衣镜前,肩上挂着一条皮尺的博杜安赞叹道:“我在看完你的新电影后,就想到了这件衣服。每一个设计都是有灵魂的,而你和这套衣服之间,有着强烈的灵魂共鸣!我想的没错,这件衣服太适合你了,它为你而生!” 沈西辞打量镜中的自己,或许是他饰演的顾长生,和顾长生扮演的盛玉恩,都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浅淡的影子,让他在穿着这种复古风格的衣服,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时,都有种越过了现实的壁垒,再次与角色对视的错觉。 他收回视线:“谢谢,我也非常喜欢这套衣服,仿佛能感受到弗拉梅尔先生在设计这件衣服时,藏在线条里的澎湃灵感。” 博杜安挑唇:“噢,我实在很喜欢你的表达方式!” 他目光欣赏地打量灯下的沈西辞,周围是白色的浮雕,汇聚着无数光彩的珍珠、宝石和贝母,以及各式各样精致绝伦的华美刺绣,一切都是奢华的,精美的。而对方的气质竟然与这里再契合不过——艺术品一般的美貌,像极了古典文学中的十四行诗,音韵用词无一不美,璀璨和内敛在他身上达到了一个恰好的平衡。 fitting过程中,仔细量了身材尺寸,又进行了细节的调整,博杜安玩笑道:“直到你走上领奖台的前一秒,你都绝对不可以长胖哪怕一公斤!” 沈西辞抬着手臂,配合一旁两位裁缝的动作,也笑道:“放心,为了这套衣服,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称十次体重的。” 试完衣服,博杜安热情地带着他参观,包括五花八门的布料,还没做好的各种秀款,色彩迷人的刺绣样品,经过一个玻璃柜时,沈西辞脚步停下,视线落到了一枚权杖形蓝色钻石古董胸针上。 第一眼,沈西辞就不由联想到了盛绍延那双暗蓝色的眼睛,特别是他们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接吻时,每当稍微分开,他睁开眼,就能看到盛绍延深邃的眸子,旋涡般吸人心魄,令他心悸的同时,更加沉溺。 蓝钻不算特别大,但色彩饱和度和洁净度都很高,闪耀在象征权利顶点的权杖顶端非常和谐。 第87章 虽然换了一个地方, 但可能是盛绍延就在旁边的原因,沈西辞一晚上都睡得很沉。醒的时候,主卧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隐约想起, 盛绍延起床时好像吻了吻他的额头, 又摸摸他的脸,帮他把被子盖好才走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很有冲击力, 像是穿越进了中世纪的皇宫, 高且巨大的主卧穹顶描绘着巴洛克风格的壁画, 枝形水晶灯上悬挂着几百上千枚奥地利水晶,垂落下来时, 像有蜜色的琥珀光在其中穿梭流淌。 沈西辞觉得最夸张的, 就是身下这张大床, 四根雕着月桂与葡萄藤的床柱撑起层层叠叠的帷幔, 外层是墨绿的丝绒, 中间是手工蕾丝,最里层是象牙白的真丝绉纱。 翻滚了两圈,沈西辞看见床头放着一本书,应该是盛绍延早上醒来后,坐在这里看过的,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了嗅,隐约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森林月光的香气。 突然就很想他。 沈西辞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会眷念一个人的体温,会想听一个人的声音, 睁开眼睛后,就想要迫切地见到对方。 赤脚踩着绵软的地毯, 沈西辞拉开重磅真丝的窗帘,远处的树林缭绕着雾气,湖面像明镜一般,体型高大的深棕色纯种马在湖边喝水。 沈西辞一眼就认出来,坐在马上的人是盛绍延。 心跳的感知变得明显,他站在落地窗边,靠着玻璃,望着这副画面发了会儿呆。 隔着遥远的距离,盛绍延忽然转过头,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飞快地,沈西辞闪身往旁边躲了躲,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微妙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能是,心里装着的感情实在太多,外露出来的那一部分,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所以怯于让对方发现。 洗漱后换好衣服,沈西辞习惯性地看了体温血压的数据,确定自己一切都正常,才推开厚重的鎏金木门,凭着记忆沿走廊往外走。 踩着弧形的楼梯到达餐厅,沈西辞飞快吃完早餐,又匆匆和莱森管家打了声招呼,就快步走到了城堡外面。 草坪太大,湖面也太宽阔,沈西辞四下张望,没有看到盛绍延的身影,他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就听见了快速接近的马蹄声。 沈西辞转过身,一匹骏马扬起马蹄疾驰,盛绍延骑在马背上,上身前倾,像一柄锋利的长剑,携着风朝他而来。 他没有穿成套的骑装,皮面马靴的靴筒裹着笔直的小腿,上身内搭的白色真丝衬衫领口散着,外面套着一件军官制式的呢大衣,黄铜衣扣上仿佛凝着早晨的薄霜。 一个急停,四肢矫健、皮毛锦缎般光滑的纯种马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盛绍延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松松执着马鞭,有种野性的张力和吸引。 沈西辞承认自己不知道第几次被蛊惑了,在盛绍延从马背上俯下身来,朝他伸出手时,他毫不犹豫地借着力道,坐到了盛绍延身前。 后背贴着盛绍延的胸膛,两人之间毫无间隙。盛绍延的手臂从两边搂着他,握着缰绳,沿着湖边慢慢往前走。 “刚刚你是不是在窗户后面偷看我?” 沈西辞震惊,这人是鹰眼吗,为什么隔这么远都能发现?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理直气壮道:“你起床的时候,不也偷亲我了?” 谁知道盛绍延忽然稍微低了低头,一副商量的语气:“那让你亲回来?” 沈西辞忍不住笑起来,偏过头,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认真道:“阿绍,我很想你。” 明明不过是几十分钟没见,但想念就是这么的没有由来。 因为这句突然的告白,盛绍延微眯了眼,眸色变得晦暗,他在沈西辞重新坐正之前,用执着马鞭的手握住缰绳,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抚着沈西辞的下巴,轻轻用力,迫使沈西辞的脖颈绷直,头颅献祭般往后仰,随即在猎猎的晨风中,充满侵略与欲望地重重亲了下去。 唇齿交织间,他低声问:“有多想我,嗯?” 沈西辞双眼失焦,嘴角濡湿,根本答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热,那种不满足的渴望又出现了,他紧紧攥着盛绍延的衣袖,本能地去索要:“阿绍,你摸摸我……” 盛绍延就像慷慨的操控者,手从他的衣摆伸进去,摸着他细腻紧实的腰。 感觉到怀里的人发着颤,唇齿微微张开,盛绍延被引诱的再次深吻下去。 腰被灌进去的风吹得一凉,炙热的掌心又驱散了冷意,沈西辞含糊出声:“会不会被人……看见?” 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暗示他的不专心,盛绍延又安抚地笃定道:“放心,没有人敢看。” 马蹄踏进树林里,天光随之变暗,耳边只有陈年枯叶被踩踏的细碎声响。松柏苍绿,有些树木的枝干仍旧光秃秃的,弯曲着伸向天空,像白色画布上勾勒出的墨线,清晰疏密。 沈西辞眼尾和嘴唇都泛着红,眼里像是漾着水意,衣摆下方轻微起伏,能看见一只大手正在他腰的上方不轻不重地摩挲,他呼吸发着颤:“阿绍——” 盛绍延“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又吻了吻他的侧脸和头发:“是你自己要求的。” 沈西辞闭了闭眼睛,有种引狼入室的懊悔,但这种亲密确实是他想要的,他只能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情动得太明显。 直到确定,确实不能再继续下去,盛绍延才把手拿出来,重新戴上鹿皮手套,握着马鞭。 有不认识的鸟雀从不远处飞过,停在枝头,漆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沈西辞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别处:“我小时候,很喜欢去树林里玩儿。山里没有人,很安静,但有小鸟,小动物,和漫山遍野的树,是另一种热闹。 何爷爷发现之后,有时候进山会带上我,他认识很多草药,树上停着什么鸟雀,他通过树下落的羽毛和叫声,也能分辨的十之八九,非常厉害。我很喜欢跟在他后面,听他随意地讲解几句,什么草药治什么病,哪个位置的风水如何,遇到我刨根问底,他就会让我下山之后,自己到书架的哪个位置去找书来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木质的清冽气味,盛绍延夹着马腹,沿着小路继续前往树林的深处。 “我妈妈也是这样。” 难得听到盛绍延提起自己的妈妈,沈西辞好奇地追问:“你妈妈也会让你回去自己翻书吗?” “嗯,七岁以前,我和她住在一个普通的街区,房子很小,其中一间被她布置成了的书房和标本陈列室,周末,她常常会带着我去森林里露营。 白天,我会和她一起观察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植物,遇到她感兴趣的,她就会让我在旁边一起做记录,花瓣上有没有绒毛,叶子的边缘有没有锯齿,花蕊是什么形状,有时候她还会跪在泥地里,用放大镜去观察叶脉,花冠,柱头,很专注。 晚上扎帐篷,马灯关了之后,周围漆黑一片,通常这时候,我会有很多问题,一开始,她还很有耐心,到后面,她就会打发我自己回去看书,不要妨碍她贴面膜和整理记录。”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西辞从来没有见过卡捷琳娜,但脑海里,总觉得对方是一个智慧、飒爽又像风一样的女性,会像风一样拂过指尖,但谁都留不住。 “你会想她吗?” “很久以前会,后来就不会了。”盛绍延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她有她自己广阔的人生,不应该被困在我身边和这个老式的家族里。对她来说,佩戴的项链上几十颗闪闪发光的钻石,都不如她头顶璀璨的星空。” 在马背上的一摇一晃间,沈西辞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你没有回到盛家,而是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盛绍延对自己很了解:“没有如果。不过,即使我不选择盛家,我也不会像她一样,重复她的脚步和轨迹。我渴望的自由,是建立在金钱和权力的堆叠之上。” 或许这就是天生的掌权者?盛绍延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踏上哪一条路,最终,他都会令这条路通往金字塔顶端。 沈西辞往后仰头,亲了亲盛绍延的嘴角。 盛绍延对上他清亮的目光,一眼就看明白了其中的情绪:“喜欢?” 沈西辞点头:“嗯,我很爱这样的你。” 随手摘了几片适合吹曲子的树叶,手里拿一片,别的都被沈西辞揣进了盛绍延的衣服口袋里。很久没吹了,他试了试音,找到调子,越到后面吹得越顺畅。 旋律悠扬着穿过树冠的缝隙,被无数枝叶截成块状的天空上,积累了铅灰色的云,空气里水汽丰沛,吸到鼻腔里都有一种湿润感。 一滴水落到了沈西辞脖子里,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阿绍,好像下雨了?” “你不能淋雨,坐好,我加速了。”盛绍延解开外套,将沈西辞包裹住,随即一夹马腹,极有默契的,棕色骏马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逐渐有细细的雨丝扑在脸上,沈西辞从前的记忆被勾起:“以前在《山脉线》剧组,有一次收工回去的路上也碰见了下雨,你骑着摩托车,我总是回头,担心那片下雨的云会追上我们!” 盛绍延马术娴熟,操纵着马越过地上的枯树,在低头避开横斜的树枝时,趁机亲了沈西辞一下:“嗯,我都记得。” 第88章 墨绿的帷幕阻挡了窗外的光线, 让人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半封闭的空间里,潮热, 满是盛绍延身上的香味, 让沈西辞像沉浸在深海。 他的手臂紧紧缠着盛绍延紧实的背, 眼前其实已经有点发花了,但仍然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盛绍延发间滴下来的汗, 和眼底浓重的欲色。 他太想去看对方因为他而意乱, 因为他而沉溺, 因为他彻底失去控制,仿佛雪山峰顶的积雪化开, 他将盛绍延挽留在自己身体里, 一次又一次地确定自己是被爱着的。 急促的气息交缠着, 这种感觉太让人上瘾了。 沈西辞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想无休止地这样继续下去。 身下的人不知道痛, 也不知道疲倦,只是一味缠着索要,在穹顶的神话壁画下,像极了以爱为食的魅魔。盛绍延被他勾得理智殆尽,再克制不住, 彻底放开,激烈而强横。 最后一次时,怕真的伤到他,盛绍延艰难地用理智收束自己的动作,沈西辞却不满足, 察觉到盛绍延要离开,他足跟抵着深色的丝质床单, 手肘撑起上半身,扬起头去吻盛绍延的唇,又发出那种沙哑甜腻的声音,反复呢喃地喊着“阿绍”。 盛绍延揽着他,手臂用力,轻易将两人的上下倒转,让人趴在自己身上,抚着他光滑的后背,带起一阵颤栗后,又任他缠着亲了一会儿,才问他:“不怕受伤?” 沈西辞眼里蕴着一汪水,像是仍旧陷在情动里,根本无法思考一般,或者想用行动答复,又一味地攀上去吻盛绍延的喉结,仍在索要。 盛绍延的手指沿着脊线往上滑,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嗓音低磁,命令道:“西辞,看着我。” 沈西辞胸膛起伏着,下意识地撑起上身,目光迷离地对上了盛绍延的眼睛。 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一块被吮破薄皮,溢出酸甜汁水的樱桃,毫无自觉地散发着诱人的欲色。 盛绍延克制着,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到了吗?这就是你对我的吸引力。” 沈西怔怔地点了头。 抱着他的人腰腹遒劲,肩膀宽而平直,在他的掌心下,心脏跳得很快, “我会因为看见你感到开心,会因为怕你生气而改变自己的行事准则,为因为你用别人送的钥匙扣吃醋,你无时无刻不操纵着我的情绪,沈西辞,我第一次列席董事局,独自做上百亿的投资决策时,心脏都没有跳这么快过。” 紧致的肌理下,心跳依然激烈,像一段诉说爱意的旋律。 “我很爱你,西辞,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你不用不安和心急,你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甚至多到某一天你会感到厌倦。” 沈西辞无声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厌倦呢? 眼里的泪将灯光模糊成重叠的光斑,在眼泪落下去之前,盛绍延将他的头压近,很温柔地去吻他满是泪水的眼睛,又去吻他的唇。 所有的不安与躁动,都在唇齿交缠的过程中,被缓缓抚平。 他们在墨绿色的丝绒帷幔里,厮混了一整天,之前的睡袍被未知的水液打湿,全是褶皱,不能穿了。沈西辞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套上,照镜子时发现,眼睛哭得微微发肿,脖子和身上到处都是痕迹,特别是腰际的指痕,几乎瞬间就会令他想起盛绍延撞击的恐怖力道。 拖着酸软的双腿,沈西辞执意和盛绍延一起下楼,赶在三月十三号二十四点前,在餐厅吃了生日蛋糕。 他拍了两个人的合照,又很新奇地让盛绍延替他拍了一张他双手端着蛋糕的照片。 窗外,月光倒映在湖面,波光粼粼。 他出生那一年,寒潮导致了严重的冰雪灾害,几十年难得一遇,三月底山上都仍有积雪。 而在他二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城堡外早已冰消雪融,万物逢生。 在巴黎待了一个星期,鉴于第一次他只是有点红肿,没有受伤,两个人就有点不够节制。几乎除了骑马,散步,处理工作和看电影以外,就是上床,甚至最后几天,他们在床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完全沉湎其中。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骤雨一般的碰撞里望见主卧穹顶上的壁画,沈西辞再次印证了自己之前总结的那个经验——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一旦开始,就会一直发生下去,绝无点到即止的可能。 理智上,沈西辞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但他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又促使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和盛绍延黏在一起。 或者说,因为做过更亲密的事后,他的粘人程度似乎成倍增长了,连盛绍延在书房处理事务,他都会去架子上找上两本书,然后坐到盛绍延旁边,闲散地翻着书页。 他心里仿佛有一道裂隙,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去填满。 有时他抬起头,望见盛绍延冷峻的侧脸,会觉得世事奇妙,重生一年,他曾经以为,在决定救盛绍延时,就代表着这一世不会有机会再和他成为朋友。 没想到,他们成为了最亲密的爱人。 中途,沈西辞去了一趟德国,盛合旗下的医疗集团对相关的实验室进行了投资,研究关于无痛症的基因治疗、神经接口技术和神经刺激器等方向,海德堡、纽约和伦敦三个地方的研究团队签了保密协议之后,对他的病进行了详细的诊断和临床尝试,所有的数据都被详细记录存档。 休假结束,离开城堡时,沈西辞还有些不舍,觉得这几天迷幻如同梦境。飞机落地宁城,他先回半山别墅去看了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月神,跟它说了说自己在巴黎的见闻,然后就没空去想这些了。 《浮生》上映一个月,票房已经破了四十亿,密钥延期,随之而来的除了杂志采访和商务邀请以外,最多的就是一大堆良莠不齐的剧本。 因为沈西辞当初愿意和尚且一文不名的陆既明导演合作,一起拉投资找场地选演员改剧本,最后拍出了春节档票房冠军《浮生》的故事,被营销号写得仿佛命运的相逢和传奇的开始,都快路人皆知了。 不少自认为才华卓绝无人赏识的导演和新人,都把他视为伯乐和点金手,一股脑地往他的工作室投剧本。甚至还有富二代冲着“山神之子”这个名头,想请沈西辞帮忙算命,然后投资沈西辞的新电影,复刻程明野的操作。 蓝小山张开五根手指:“沈哥,你肯定不知道,你的小卡已经涨到五位数一张了!他们说你不仅是山神之子,按《浮生》的票房吸金程度来看,你还是财神之子!” 沈西辞很严谨:“他们验证过没,真的有用吗?” 蓝小山好奇:“要是有用呢?” 沈西辞:“要是有用的话,我也去收一张自己的小卡拜一拜,真有财运玄学什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蓝小山正在那儿扑哧地笑,葛兰晶走过来,把平板递给沈西辞:“休假休了这么久,赶紧看看剧本,这些都是通过了初筛的,至少不会无病呻吟狗屁不通,看得眼睛疼。” 于是沈西辞一头扎进了剧本堆里,看得头昏脑涨后确定,好剧本确实是稀缺资源,看完一大堆不知所云狗血刻意的故事后,他决定还是要去催一下陆既明,别成天在那里画饼了,赶紧把写剧本提上日程。 手机上跳出盛绍延的信息,说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沈西辞朝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天黑了,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拎着外套下楼,半路上接到了陆既明打来的电话。 陆既明嗓子里压着兴奋,声线都在抖:“沈西辞,咱们的电影第一个月的分账出来了!” 打开迈巴赫后座的门,沈西辞坐进去,人都还有点恍惚。 盛绍延摸摸他的额头:“怎么魂不守舍的,不舒服?” “不是,”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手腕,整个人都像漂浮在云层上面,“第一个月的票房分账出来了,你知道我分了多少钱吗?” 盛绍延已经算出了大概的数字,仍配合地问:“多少?” “百分之十,四个亿!!其中三亿七千万是我的票房分红,三千万是奖金。” 沈西辞之前看票房数据的时候,知道就算去除专项费用和院线、发行方的分成以及宣传费用,利润也非常可观。 但那时候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实感。 “我好像看到无数钞票在我眼前排成了一排,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一会儿又排成一个‘人’字,飞来飞去,跳来跳去,而且这还只是第一个月的票房分红……我好像真的有钱了。” 沈西辞喃喃两句,忽然一下扑到了盛绍延身上,双眼发亮,激动道,“阿绍!我有钱了!我赚了好多好多钱!” 盛绍延稳稳接住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嗯,我们西辞有钱了。” 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领带,开始做梦:“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工作了,我也可以养你!” 他想起当初在那个出租屋里,盛绍延下单的那把一万块的椅子,又忍不住道,“就算你飞出去,衔了一根纯金还镶满了宝石和钻石的树枝回来,我也能买得起了!” 虽然没太听明白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盛绍延唇角跟着露出笑来,失忆那段时间,他确实以为沈西辞是他的金主,正在花钱包养他。 “好啊。”抱着人,手上轻缓地揉着他的腰,盛绍延用蛊惑的语气在沈西辞耳边道,“那,既然你是金主,今晚你想用什么姿势?” 沈西辞敏感异常,被气息撩得耳尖发痒,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89章 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中, 除了津云奖颁奖典礼每年十一月底都会举办以外,金叶奖逢单数年举办一次,而青梧奖则是逢双数年颁发。 四月底, 青梧奖的举办地轮换到了深城, 国际会展中心前, 早早就划出了红毯的区域,并在上方搭建起了透明的白色弧形玻璃顶, 星澜大道也提前通知了交通管制的时间段。 一众与青梧奖相关的热搜中间, #许家相关案件公开审理#显得尤为特殊。 法院门口, 无数记者拿着长枪短炮,已经等了很久, 看见有人出来, 立刻就一窝蜂地冲了过去。 “程凝雨, 蒋雪潇和白凤来前几天都接受了采访, 透露了更多以前的事和细节, 你和许原晋的所有歌曲都已经被下架,还被认定为劣迹艺人,你什么感受?” “许原晋,你和程凝雨被查逃税接近两个亿,有能力在限期内足额补缴吗?” 程凝雨尽量低着头, 绷着表情,生怕那些镜头会拍到她的正脸。她想起上一次和律师见面时,律师告诉她,她和许原晋名下所有的资产都会被用来补税、交罚款和滞纳金。 但是,她已经卖了很多资产给许令嘉还钱, 根本没剩下多少,如果把剩下的也全卖了, 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成了一场空,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可她从出道开始就没过过没钱的日子,她以后出狱了,没钱又没地方住,要怎么办? 她极力拜托律师替他们去找沈西辞,说沈西辞是他们的亲儿子,沈西辞一部电影就赚了那么多钱,他肯定有钱,他能帮他们补税交罚金!这样,他们仅剩的房子和钱就都能保住了! 那个和她合作了很久的律师,耐心地等她说完后,只反问了一句:“你怎么证明沈西辞是你儿子?如果没有证据,那只说明是出自你的臆想。” 程凝雨呆住了。 是啊,她怎么证明?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找证据。许令嘉和卓素丽肯定知道真相,但那晦气的母子两个根本不说! 程凝雨突然想到:“我可以查dna!一查就能知道,他肯定是我亲儿子!” 律师回答:“就算你们之间真的有血缘关系,但成年子女没有替父母还债的法律责任。” 程凝雨急了:“他必须还!他怎么能不还呢?儿子替爸妈还债,天经地义!他要是不还,我马上就把这件事闹大,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亲儿子,是个不管亲生父母的白眼狼!我要把他的名声搞臭!” “闭嘴!”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原晋突然怒喝,“还不明显吗?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这件事能被爆出来,早就爆出来了!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你还想干什么?” 律师早就被打过招呼:“程女士,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就当没听见,我劝你,有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对你没好处,要是惹祸上身,我也帮不了你。” 程凝雨张张嘴,终于反应过来。 沈西辞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 或者说,有她得罪不起的人在保护沈西辞,不会允许任何对沈西辞不利的消息出现。 心里“咯噔”一下,她猛地意识到,怪不得,怪不得被调包的就是沈西辞这件事,许令嘉闭紧了嘴,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原来根结在这里!那个丧门星竟然一点没对她透露,这是存着心思想整死她! 看着走在前面的许令嘉,程凝雨眼神怨毒,要不是他们母子两个干的好事,她和许原晋的儿子就是沈西辞!沈西辞长得那么好看,演技又好,还能赚钱,他们作为沈西辞的亲父母,从沈西辞小时候到长大,不知道能沾到多少好处! 可这一切,都被那母子两个毁了! 强烈的恨意让程凝雨想冲上去,把那母子两个打一顿,在看见走在前面的许令嘉被一大堆记者围着,她念叨着“丧门星”三个字,神经质地笑起来。 活该!他活该! “许令嘉,你对自己因为教唆他人自杀未遂,被判十一年有期徒刑是什么感受?会后悔吗?对赌合约还没有偿还的欠款会在出狱后继续偿还吗?” “你亲自揭发了程凝雨和许原晋,导致你养父母和干妈数罪并罚,分别被判了十几年,当初你是抱着什么想法才决定去揭露的?” “许令嘉,和你合作的导演吴涯因为转移了大笔剧组资金,侵犯他人著作权,马上要开庭了,刑期会很长,嘉瑞传媒已经公开道歉,还给陆既明导演写了致歉信,你什么感想?” “许令嘉,你的亲生母亲为了让你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因为调换婴儿被判六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出狱后会认她吗?” 许令嘉双手铐着手铐,低着头,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往前走。 他恍然想起,曾经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会是这样的场面,拥挤的粉丝尖叫着,满脸兴奋和激动地望着他,朝他递出签名的纸笔,手写的信和各种各样的礼物。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尖利的女声喊道:“许令嘉!我白喜欢了你这么久!你辜负了所有粉丝对你的喜欢!” “啪”的一声,一个鸡蛋砸到了他的身上,蛋清和蛋黄黏在衣服上面,一股腥味儿散开。 许令嘉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乌泱泱的人群里,根本分不清动手的人是谁。 这仿佛一个开端,不知道多少鸡蛋和烂泥朝他们砸过来,避无可避,间或夹杂着“给金温莉赔命”“你们做了这么多坏事夜里不会做噩梦吗”之类的骂声。 周围的记者则是在躲避的同时,飞快按动快门,拍下这一幕。 又有记者追问他出狱后会不会认回卓素丽,许令嘉简直想笑,认她?这个蠢女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他好,想要带他走,她根本不懂,她死了,才是对他最好的! 走下法院前的台阶,忽然,不知道从谁的手机里传出来一句“我现在在青梧奖的红毯现场……” 旁边有记者拍完照后,正在闲聊,其中一个抱怨道:“我也是倒霉,被领导派过来跟这个破新闻,那边青梧奖都在走红毯了!有消息说,温雅歌这次九成九要从两金影后进阶成三金影后了,好多媒体连新闻稿都写好了,就等着第一时间发布,温姐真是太有实力了!” 许令嘉听见耳熟的名字,脚步一顿。 怎么可能?他当初在剧组看不上温雅歌,就是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温雅歌拿了两个奖后大奖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根本没有再拿过第三个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另一个声音道:“最有实力的应该是沈西辞吧?《浮生》票房破四十亿,第一部主演的电影欸,太强了!他演的《神都劫杀》里的皇帝我也很喜欢,颁奖典礼现场是赶不上了,接机或许能试试,到时候我要去机场多拍点照片!” “确实,才二十二岁,最年轻的青梧奖影帝,谁敢想?” 许令嘉猛地转过头,手上铐链作响,朝着那几个记者道:“什么最年轻的青梧奖影帝?你再说一遍!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个年轻记者被许令嘉骇人的神情吓得后退了一步,结巴道:“沈西辞啊,听说、听说这次,他是最佳男主角的热门人选……又不是我编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说!” 青梧奖最年轻的影帝? 他沈西辞凭什么?! 凭什么沈西辞上一世就算人都死了,还是拿到了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影帝? 凭什么这一世还能提前几年拿了青梧奖的最佳男主? 凭什么沈西辞比上一世过得更好,走得更顺? 凭什么?! 许令嘉一身狼狈,眼神渗人,他恨恨地想,要不是卓素丽没死,又跑回来,程凝雨和许原晋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他就能靠着那些把柄,让程凝雨他们继续帮他还钱! 看着许原晋已经被推进了羁押车里,叶眉前几天也已经被判了刑,还有程凝雨,卓素丽……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拖他的后腿! 否则他重生一场,怎么会将一手好牌打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许令嘉回过头,恶狠地盯着走在后面,佝偻着背缩紧肩膀的卓素丽,牙龈都咬出了血,目眦欲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突然冲了过去,伸手去掐卓素丽的脖子! 眼前一黑,一阵剧痛传来,在周围的惊呼和快门声中,他被旁边的执法人员牢牢按在了地上,脸也被磨得生疼。 不应该是这样…… 许令嘉额头蹭着地面,趴在地上,呢喃道:“我演了卧底阿峥,我会拿奖,会爆火出圈,我拿了《神都劫杀》的男二,和钟岳炒cp,我会被资本青睐,会提咖位,会越来越火……” 声音逐渐变大,许令嘉挣扎着仰起头,一边大笑一边喊道,“我靠着《双面》的男一号,赚了很多很多的钱,我还站到了颁奖典礼的领奖台上,对着话筒说着获奖感言……” 他仿佛看见自己被所有人夸赞拥簇,被光环围绕。 这才应该是他重来一次的人生啊! 耳边响起执法人员的厉喝:“老实一点!现在装疯可没用!” “砰”的一声,押解舱的铁栅门被锁上,卓素丽抓着门上的钢条,朝外面张望,看见许令嘉被制住,反应了好久,突然道:“影帝?他们说我儿子会是最年轻的什么影帝?是不是?她们说的是不是?” “谁是你儿子?那是我儿子!”程凝雨也听见了,她心里害怕,不敢多说,又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那个丧门星儿子一样,一滩烂泥不说,还心思毒的想要你自己去死?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不知道是因为哪一句,卓素丽突然表情凶悍,猛地举起铐在手腕上的手铐,就在程凝雨“啊”的尖叫一声,以为卓素丽又要打她时,发现卓素丽又一下没了动静,坐到角落里,表情呆滞地嘀咕着什么。 第90章 和盛绍延一起回到酒店套房, 老季已经到了,一个巨大的化妆箱开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各种化妆工具。 从《山脉线》杀青到现在的一年时间里, 逢年过节, 沈西辞都会发消息问候, 聊几句近况,他知道老季在《山脉线》杀青不久, 就尝试着创立了自己的化妆品牌“卿云”, 已经做出了样品, 不过还没有正式投入生产。 这次青梧奖,葛兰晶在和他商量请哪个化妆师时, 沈西辞就说, 自己先去问问老季。 一开始, 葛兰晶还有些担心, 老季虽然在圈内名气不小, 但毕竟不是专业化妆师出身,要是红毯出了岔子,就是大问题了,首当其冲的,工作室会先被粉丝骂死。 前几天试妆, 老季拿出来的两个单品效果都非常不错,特别是色彩,非常惊艳,整体的妆造效果确实比以前合作的化妆师画出来的都要好,她才放下了心。 沈西辞化妆的地方在套房里面的房间, 老季看见一起走进来的盛绍延,虽然暗暗惊讶于对方的穿着和气场, 但识趣的没有多问,只笑道:“忽然就像回到了《山脉线》的剧组一样。” 坐到镜子前的化妆椅上,沈西辞露出笑容:“幸好万山导演不知道,您出去做化妆品牌是我鼓动的,让他损失了麾下一员大将,否则以后我可不敢在万导面前刷存在感。” 老季大笑:“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抖出来的!” 男演员的妆容都不重,特别是沈西辞底子极好,稍微描画一下,效果就令人惊艳,不过老季依然非常用心,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非常细致,他很清楚,沈西辞这次会找他化妆,是念着以前那点情分。 现在的沈西辞,话题流量都非常高,再加上青梧奖的加持,哪个化妆师不想跟他合作?单是“沈西辞青梧奖合作化妆师”这个名头,就已经够无数化妆师挤破头了。 特别是他半路出家,以前搞的是电影造型方向,这次红毯的合作,能借此获得业界的目光和粉丝的关注,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蓝小山在旁边抓紧时间整理东西,忽然“咦”了一声:“沈哥,你钥匙扣换啦?上面这个……我认出来了!是沈哥你养的那条鱼,月神!好精致!” 盛绍延正在一旁看沈西辞化妆,听见这句,目光就落到了蓝小山手上。 钟岳送的那个刻着“东岳大帝”的平安铜符,沈西辞去年就没有用了,后来他也知道,这个平安符不止送给了沈西辞一个人,剧组很多人都有。 可他确实耿耿于怀。 不过,他有自己的骄傲,这种小事,如果沈西辞一直挂在钥匙扣上,他也不会干涉。 从镜子里看见盛绍延的反应,沈西辞笑道:“我找人介绍了一个雕工出色的翡翠师傅,照着月神雕了两条玻璃种的翡翠小鱼,找合适的料子找了很久,这两天才雕好寄过来,是不是很像月神?” 蓝小山猛点头:“太漂亮了,简直活灵活现,这个师傅手艺真不错!” 盛绍延抓住重点:“两条?” 沈西辞问他:“对,我想着我们一人一个,你要吗?” 盛绍延毫不犹豫:“要。” 一旁的蓝小山默默听着,一脸“嗑到了”的笑容——连钥匙扣都要情侣款!他嗑的cp果然最甜! 做好妆造后,沈西辞又换上了赛赫尼专人送来的古董高定。 白色丝绸衬衫衣领特意设计得宽大,领口向下垂坠延伸,显出精致的脖颈线条和冷白的肤色,下摆塞进黑色西裤,腰部层叠的金属链饰衬出腰线,在行走时折射着金色的微光。 黑色戗驳领外套剪裁流畅,长度只到大腿,左侧衣领上,缀着一只钻石和红色宝石镶嵌而成的飞鸟,宝石的红,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受伤后再次奋力高飞的翅膀。再搭配黑色露指皮手套,每一处细节都精美华丽。 灯光下,钻石与宝石,丝绸与金属,光泽璀璨,如同上个世纪叛逆不羁的贵族美少年,身上透出浮华与迷离,让人联想到卷着金箔的清澈河流。 沈西辞将单边的银色耳环戴上,老季又赶紧根据衣服对妆容细节进行了调整,一行人抓紧时间去拍了出发图。 半小时后,葛兰晶和小柠在套房配置的会客室里开始选照片修图,沈西辞没事做,才晃悠了半分钟,就被葛兰晶催着抓紧时间多休息休息,保持好状态,睡觉看书躺着发呆都行。 卧室的门被关上,沈西辞刚回过身,就被盛绍延压在门口的墙上,吻如夏日急雨一般落了下来。 盛绍延前几天刚出了一趟差,一下飞机就直奔酒店,即使每天都会视频,信息也没有断过,但真人就在眼前,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顾忌着门外面有人,沈西辞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阿绍……有唇膏……” 甜香的味道在两人的唇舌间化开,盛绍延像是已经忍了很久,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加放肆。沈西辞一时间忘记了一门之隔,还有工作人员来来去去,门外的讨论声和惊呼也逐渐离远,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好像再次被拉入了游泳池的水中,这个寂静的世界里,只有他和盛绍延两个人在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绍延才收敛了力道,慢而细致地含吻他的唇,低喃:“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想这样做了……” 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衣服,脊背窜起一股酥麻,因为这句话,竟然有些腿软。 面前这个男人,总是能够轻易勾起他的欲念和颤栗。 窗帘被合拢,室内变得昏暗,椅子上,沈西辞脱了那套古董高定,只穿着白色的睡袍坐在盛绍延的腿上,黯淡的光线里,整个人像是发着光一般。 伏在盛绍延肩膀上,姿势亲密又依赖,沈西辞闭着眼睛假寐,隔了一会儿,他道:“阿绍,电影票房分成那四个亿,我想把其中三个亿交给你帮我运作。” 沈西辞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他虽然数学很不错,但对金融涉猎不多,可盛绍延不一样,在华尔街都拥有不止一座银行的人,就算当初失忆,也能靠着五千块的本金,在短时间内赚到几十万! 盛绍延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怀中人清瘦的背,闻言轻笑:“不怕我把你的钱悄悄转移走?” 沈西辞眼皮都没抬,只语气夸张地说了句:“不会吧不会吧,盛董竟然能看上我这点钱?” 莫名觉得他很可爱,盛绍延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头发:“好,我替你打理。” 沈西辞蹭了蹭对方温热的颈侧,又道:“剩下的钱,我想一部分用来支撑工作室的运营,再慢慢扩大工作室的规模,不过我现在还只是一个新人,这个计划在一两年时间里,应该都只会是一个计划,这个想法就先暂时放着。” 盛绍延问:“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我想用来设立奖学金。因为我自己就是靠着学校发的奖学金,才能上学,参加高考。”这件事沈西辞已经琢磨很久了,“不只是奖学金,我还想设立一个小型的助学基金会,不局限于一个学校,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学生,都可以申请。” 他直起上半身,看着盛绍延,只是说着,眼睛就很亮:“尽管只是一笔数目不多的钱,说不定就会有一个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盛绍延知道他的心思,商量:“要宣传吗?” 沈西辞摇头:“不要吧,我以后赚了钱,就每次都往那个基金里面放一部分,维持下去应该没问题。如果对外募捐,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他又问,“阿绍帮我好吗?” 他琢磨来琢磨去,要是他另外聘人专门来做这件事,很容易出纰漏,因为他防不住人的私心和贪婪,而他一旦进了片场开始拍戏,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对这个助学基金进行监管。 但盛氏的好几个慈善基金会都持续运转了半个多世纪,在这方面已经有一套成熟的运转体系。 盛绍延只觉得沈西辞索要的太少,立刻应下来:“好,我交给人去办,盛氏有专门的办公室负责慈善基金会的运转,你的这个助学基金可以交给他们做。” “我就知道!阿绍最好了!”垂下眉眼,沈西辞忽然换了一种语气:“阿绍,其实我有一点紧张。” 看出他是故意的,盛绍延稳稳地扶着他的腰,配合得问:“怎么了?” “顾长生这个角色,我第一次看剧本时就非常喜欢,我花了很多心思,几乎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但我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拿奖,所以一直都有点紧张。” 盛绍延想,他当然可以轻易地让这个奖项颁发给沈西辞,但他很清楚,这不是沈西辞想要的。 沈西辞有自己的事业和想要达到的目标,就算两个人是最亲密的关系,他也不能擅自干涉。 “那怎么才能让你不那么紧张?” 手臂攀上盛绍延的肩背,沈西辞示弱又偏偏蛊惑人心:“阿绍,你亲亲我就好了。”他翘着唇角,露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任性又骄矜:“不过,不能弄花我的妆。” 下午六点,星澜大道上早已水泄不通,两旁挤满了赶来的媒体和粉丝,欢呼声更是海浪般此起彼伏。 沈西辞踏上红毯的那一瞬间里,无数镜头的“咔嚓”声连成一片,闪光灯随之闪烁,光芒层叠,有如白昼一般。 两旁等候的粉丝举着手幅,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沈西辞还看见了“烟花三月的扬州”“一顾生恩”和“民国魅魔”,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扬起笑容,朝着欢呼的粉丝鞠了鞠躬,想起来,又赶紧举手挥了挥,获得了一片笑声和尖叫。 第91章 最先颁发的是最佳动画电影奖、最佳视觉效果奖, 以及最佳服装设计奖。这三个奖项颁发完毕后,就到了最佳男配角。 沈西辞在《神都劫杀》中饰演的年轻皇帝的片段,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俊美到妖异的长相, 冷漠与狠戾, 偏执和疯狂, 矛盾地融合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身着华丽的龙袍,提着长剑在大殿里缓缓前行, 华丽的宫灯下, 发疯一般朝群臣砍去, 但脸上却是极致的冷漠。 人物所爆发出的情绪,无声地将现场所有人的心神都卷入其中。 “第五十一届青梧奖最佳男配角奖的获得者是——沈西辞!恭喜!” 沈西辞起身和饶清平导演拥抱, 走上颁奖台, 将最佳配角奖的金凤翎奖杯接到了手中。 直播的弹幕立刻密密麻麻。 “——是我的陛下啊啊啊!《神都劫杀》里最心疼最震撼最刺激的角色!陛下杀我一千次!” “——有没有发现, 沈西辞拿了最佳男配, 但是大家好像都有种意料之中, 继续等后续的感觉?[狗头]” “——我不敢说我不敢立flag我还怕被骂,但是,沈西辞给我冲啊!我超看好你!” 回到座位,陆既明盯着沈西辞手里的奖杯,眼馋:“你说这奖杯的黄金含量是多少啊?金灿灿的!” 沈西辞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是锡锑铜合金, 镀了很薄一层10k的金箔。” 陆既明顿时无比失望。 不过没失望多久,颁奖典礼就进入了中间段,即将颁发最佳编剧奖和最佳导演奖,陆既明赶紧理了理自己的领结,又开始坐立不安了:“我今天状态还好吧?我听兰晶姐的话, 修了眉毛,还搞了一层粉底!一会儿镜头要对准我, 一想到我的脸会出现在大屏幕上,我就紧张!” 他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正襟危坐,僵直地像块木头,背挺得笔直,额头上都有点出汗了。 沈西辞赶紧夸道:“你状态非常好,容光焕发,头发造型也很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陆既明又担心地嘀咕,“我走之前照镜子,总觉得我看着有点像才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 沈西辞奇怪:“你难道不是才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吗?” 陆既明一噎:“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我可是导演!脸太嫩了,看着就压不住片场那些老油条,会没人听我的。而且,我这个长相,看起来容易让人觉得不可靠!” 沈西辞知道他是紧张,继续耐心地陪他说话:“放心,你的脸看起来可不可靠不重要,你的票房看起来可靠就行了。” 差点笑出声来,陆既明睁大眼:“沈西辞你是去哪里进修过,这种至理名言竟然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 沈西辞又道:“而且,等以后新片开了机,你熬几个大夜,马上就会沧桑起来的,到时候威慑力会呈指数上升。” 陆既明做了几个深呼吸,刚想再说话,就发现自己的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赶紧露出了对着镜子练习过几百遍的微笑,格外标准。只有沈西辞能看见,陆既明抓着座椅扶手的手指用力到一直抖,他都觉得结果再不公布,陆既明就要厥过去了。 “……恭喜最佳编剧奖获得者,陆既明!” 陆既明“蹭”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喜气洋洋的笑容,又小声快速跟沈西辞嘀咕:“早知道我就该把高光鼻影什么的都弄弄,我拿奖了,我拿奖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在座位旁边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应该从哪边去台上,沈西辞笑着推了推他,又给他指了方向,陆既明才脚步发飘地往台上走。 站在台上,陆既明看着观众席里带笑的,不带笑的,各种各样的表情,他五指收了收,紧紧捏着沉甸甸的奖杯。 对着话筒,陆既明好一会才出声,说话的声音有点抖:“我很……紧张,不对,是非常紧张。” 现场一片笑声。 他连做两个深呼吸,才抖着嗓音继续道:“《浮生》这个剧本,在我上大学时就开始构思了,宿舍的床上,图书馆的窗户边,学校的石桌上,早餐店的蒸笼旁边,公交车里,灵感都会突然冒出来。我那时候习惯随身携带一个本子或者几张纸,再拿一支笔,有点想法了,就赶紧记下来。” 陆既明越说越顺,语气和表情也逐渐变得自然。 “后来我毕业了,在城中村租了个房子,白天打工赚房租和生活费,晚上就写剧本。 那些人物,他们一个个,都在我面前的白纸上说着话,做着事,我那时候觉得,我好像突破了空间的壁垒,去他们所在的平行世界里看了看,看他们险象环生,看他们嬉笑怒骂,看他们为理想而死,看他们挣扎求生。 而我,只是一个记录者,我用纸和笔将这些人的这些故事,全都记下来,再讲给你们听。” 他看了看手里的奖杯,语气有点不明显的鼻音,诚恳道:“谢谢评委会颁给我这个奖项,我一直坚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谢谢。” 场内掌声雷动,陆既明鞠了一躬,走下颁奖台。 刚在沈西辞旁边坐下,陆既明心跳正快,大脑一片空白,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激动,都有点耳鸣了。 发现沈西辞忽然推了推他的手臂,又朝台上指了指。 顺着沈西辞指的方向望过去,他又和大屏幕上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获得者是,陆既明!” 只来得及将奖杯一股脑地塞给沈西辞,陆既明脚步匆忙地又往台上走。 和颁奖嘉宾拥抱后,他再一次站在话筒后面,先嘱咐道:“沈西辞,我的奖杯你帮我保管几分钟,别磕到了!” 大屏幕上出现沈西辞的画面,他笑着比了一个手势,表示没问题。 “——谁懂这个镜头的含金量!沈西辞笑起来的时候,好宠啊!奖杯有没有磕到我不知道,反正我嗑到了!” “——陆导心想,早知道我能再拿一个奖,我就该走慢点,或者干脆不下去了哈哈哈!” “——潦草儿拿了最佳导演,我好欣慰!勤勉还无论如何都从未放弃的天才,应该得到他应得的荣誉!幸好那个吴涯没有得逞!” “——陆导我永远支持你!你的那些段子我都会背,你的省钱攻略我也全试过了!赶紧出新电影吧!我要买票去看首映!” 等现场安静下来,陆既明比刚刚第一次上台时,要从容许多,他对着话筒道:“因为我太穷了,也因为没人愿意演,这部电影差一点就没有开机的机会。后来,沈西辞找到我,说我们一起把这部电影拍出来吧,可他也就比我有钱那么一丁点。” 一边说着,他还用拇指和尾指比了一小块指甲盖的大小,形象地说明一丁点真的只有一丁点。 “我有点拖延症,想着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拍电影这东西急不来。其实我自己清楚,太难了,想把这个剧本拍出来,真的太难了,那时候我虽然没有放弃,可也没有多少勇气了。 后来事为什么把这部电影拍出来了呢?我记得当时沈西辞看完剧本,说,‘顾长生就像一盏漂亮精致的宫灯,每一个面都不一样,每个面都被他自己画得精致漂亮,最后他将烛火燃起来,把自己烧了个干净’。我就想,他太懂这个角色了,而且他演得特别好,还不要片酬,我特别怕他半途跑路,不演了。 所以沈西辞往前跑,我只好被迫跟着他一起往前跑,没想到,就这么被他拽着跑着,突破重重障碍,最后竟然站在了这里。” 观众席一片笑声。 “他对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陆导,今天剪片子了吗?陆导,快起来剪片子,陆导,快去007剪片子!我总说他是倒反天罡,但没有沈西辞,没有他倒反天罡,就不会有《浮生》,也不会有今天的陆既明。” 陆既明红着眼眶,一个眨眼,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哽咽道:“导播切一下镜头,我眼泪……憋不住了!” 全场大笑。 紧接着就是掌声雷动。 陆既明一边擦眼泪,一边往下走。 弹幕十分欢快。 “——陆导!我实名指认,导播没切镜头!你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画面已经被录下来了!” “——预感陆导哭哭的画面会变成表情包……” “——前面的,陆导比那个只比我有钱那么一丁点的动作已经成表情包了,你要我发你!” “——陆导!导播故意的,导播还搞了个大特写!人心险恶啊陆导!陆导破防jpg。” “——听懂了,虽然沈西辞倒反天罡,但陆导你超爱!” 进入压轴大奖阶段,收视率和在线观看人数也快速攀升,弹幕上不断出现提名的女演员的名字。一个国际金奖大满贯的女演员作为颁奖嘉宾,站到了台上,很快,温雅歌和另几位候选演员的电影片段同时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沈西辞看向大屏幕,温雅歌和丁雾导演合作的那部电影还没有公开上映,只提交给了青梧奖的评委会,沈西辞也不知道温雅歌在那部电影里饰演什么样的角色。 但在短短的几十秒画面里,温雅歌完全颠覆了她从前在大荧幕上的形象,她穿着破旧臃肿的衣服,头发蓬乱,皮肤粗糙发黄,镜头下,她的眼神麻木,像一口枯井。慢慢地,她开始呼吸,呼吸声越来越明显,眼里有什么从干涸的土地里涌出来,她举起手里的镰刀,向前砍去—— 片段结束,沈西辞只觉得心里重重一震。 颁奖嘉宾拆开手里的信封,沈西辞也跟着紧张起来。 直到他在大屏幕上,看见一袭黑色长裙的温雅歌起身,走上了颁奖台。 第92章 第二天, 铺天盖地都是和青梧奖相关的新闻,沈西辞成为青梧奖最年轻影帝,和温雅歌终于进阶三金影后, 成了各个平台讨论度最高的两个话题。 电影《浮生》作为本届青梧奖最大赢家, 不仅拿到了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 最佳剧本,最后还获得了最佳影片奖。 导演丁雾也入围了最佳导演奖, 和温雅歌合作的那部电影还获得了最佳影片提名, 一跃成为各大观影平台上“最想看的电影”榜单第一位。 而稳稳驻扎在热搜第三第四的话题, 则是#娱乐圈魅魔#和#沈西辞恋情#。 “——沈西辞最后吻戒指那一下,太美了, 眼睛里像是有星光!我差点尖叫, 立刻截屏循环播放!” “——#沈西辞恋情#最最最后那句谢谢你, 到底是谢谢谁!谁教会了他什么是爱!我怎么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息?这是告白吧!肯定是告白吧!大家都不是外人, 话别说一半啊沈西辞!我太好奇沈西辞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了!” “——哈哈哈一场青梧奖, 营销号这个月的kpi又不愁了,预感马上要被沈西辞刷屏!多刷,爱看!” “——沈西辞关于生命那句话,听起来好悲观啊,但似乎已经从那段岁月里走了出来, 变成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沈西辞,总觉得有点心疼[哭]” “——#娱乐圈魅魔#看到这个话题我真的笑得想死,但形容也太精准了,最佳导演奖获得者和影后不约而同地在领奖台上感谢他,这不是娱乐圈魅魔是什么!” “——#沈西辞恋情#为什么他说这句话时, 我第一反应‘谢谢你’是在谢谢阿绍,虽然我根本不知道阿绍到底是谁……” 国境线附近的小城里, 一到午后,街上便没了多少行人,摩托车拖着轰鸣声从狭窄的街道穿过,掀起气浪。 篷布下的水果摊旁,头发梳理整齐的阿婆正坐在竹编的摇椅上,晃晃悠悠地打着瞌睡。 听见水果被放到电子秤上的动静,她睁开眼,看了看重量,算好价钱,把塑料袋递了过去。 忽然察觉到什么,阿婆抬头一看,认出眼前的人,顿时一脸惊喜:“靓仔?哎哟,一年没看到了,靓仔比以前更靓仔了欸!阿弟呢?阿弟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盛绍延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连帽卫衣,接过装水果的塑料袋,语气温和:“昨天到的晚,他在楼上睡觉,还没醒,我去打包了午饭。” 阿婆看了一眼就认出:“又是最边上那条街走到最底下那家餐馆吧?阿弟就喜欢那家的口味!” “对,他说好久没吃到糯米饭和炸鸡了。” 阿婆笑得皱纹都深了,满眼欣慰地看着盛绍延,夸奖道:“你这个当契兄的,真是会照顾人啊,怪不得这么久了,和阿弟感情还是这样好!” 她说着,又和以前一样,几种水果都各抓了一点,全塞进袋子里:“阿弟寄给我的那个仪器我天天都在用,现在腿都没那么疼啦,难为阿弟隔这么远都一直念着阿婆,有空来阿婆家里吃饭,阿婆给你们做好吃的!” 盛绍延都耐心地一一应下。 推开楼下不锈钢的防盗门,沿着水泥楼梯走到四楼,开门后,盛绍延动作很轻地将墨绿色的房门关上,顺手把钥匙放进了托盘里。 小阳台上,三角梅依然盛开成绚烂的花瀑,白色纱帘被风吹动,和曾经那一个月里的每个午后都没什么不同,时间仿佛折叠。 将打包回来的饭菜和水果在餐桌上摆放好,盛绍延去洗了手,就听见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合拢的窗帘只露出了一道缝隙,明亮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床上,成了一道由光组成的折线。不算明亮的卧室里,沈西辞裹着薄被,白皙的背露在外面,弧度精致的肩胛骨蝶翼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盛绍延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发:“醒了?” 沈西辞翻过身,半睁着眼睛,光裸的手臂抬起,没骨头般环住盛绍延的脖子,嗓音仍带着睡意:“阿绍,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再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薄被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露出薄薄的肌肉线条和紧瘦的腰身,盛绍延揽着他的腰,顺势躺到床上的同时,手指捏着沈西辞的下巴,径直吻了下去。 本来就不太清醒,氧气被掠夺,沈西辞神思更是迷乱,本能地松开齿关,任对方舌尖抵入,肆意深吻,又冒出一个模糊的念头——盛绍延的吻,对他来说,确实带有强烈的致瘾性。 颁奖典礼结束后,无数记者蜂拥而至,葛兰晶帮他挡着记者,他飞快坐上了盛绍延的车。 接着,车开到了机场的停机坪,乘着私人飞机穿过宁城流淌的霓虹,最后在黎明降临之前,到了这个出租屋里。 或者已经不能叫出租屋了,他才知道,在他退房回宁城的第二天,这套房子就被盛绍延买了下来。 时间像是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房子里的一切,都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模样,白色植物纹桌布,窗棂上挂着的木雕小鸟,柜子上摆着的草编置物篮,都在原位。 就好像他只是从这个房子里短暂离开了一段时间,很快又回来了。 “在这张床上,我曾经做过梦。” 呼吸交缠间,沈西辞嘴唇湿润绯红,眸光浸水,听见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梦?” 盛绍延眸色深暗,掌心贴在他的颈侧,轻轻揉捏着他滑腻的耳垂,坦然说出自己曾经潜藏的欲望:“我在梦里把你弄哭了,还让你跪在床上和我接吻,膝盖都磨红了。” 沈西辞嗓音含糊,带着纯然的疑惑:“我跪在床上,只是和你接吻吗?” 这个疑问像是一粒将干草引燃的火星,曾经,只有在梦里,沈西辞才会是这个模样,唇舌湿淋,熟透了一般,酸甜清香的汁水轻易就会湿了他满手。 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克制他的欲念了。 落在床上的那缕光不断颤动,急促的呼吸声里,是带着哭腔的“阿绍”。 打包回来的午饭已经彻底冷了,冰沙也化成了水,沈西辞被抱着去冲了一个澡,他被弄得很糟糕,眼尾湿润,仍泛着洇红,宽松的领口边缘,能看见几抹淡红的痕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甜靡惫懒的气息,坐到餐桌边时,仍被盛绍延拢在怀里。 他身体的深处仍然湿软,还在发着抖,本能地想要贴着这个人,甚至无意识地将自己的腰蹭向对方的掌心。 吻在他的肩膀流连片刻,盛绍延眸色暗了两分,拍了拍他腰下的位置,贴着他的耳骨,话里气音更重,带着警告和命令:“乖一点,不能再做了,你会受伤。” 沈西辞一时停住:“我、我不是……” 辩解的话又止住了,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好像确实除了求欢爱以外,没有更贴切的解释。 他知道盛绍延想亲他,他也知道,他想要盛绍延吻过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应,所以他本能地去引诱,想让盛绍延的心跳因为他不再沉稳,想让对方的理智瓦解,不再克制。 但这一点被发现,被识破,还被说了出来,沈西辞直接将脸埋进了盛绍延的衣服里,决定五分钟不和这个人说话。 马上又转念想到,五分钟太长了,三分钟吧…… 吃完推迟了两个小时的午饭,沈西辞换上一件白色的薄毛衣,窝进沙发里,回复了几个消息。 他直接从会场跑了,万事不沾身,还在宁城的葛兰晶忙得焦头烂额。 “那么多人,个个都想做第一个采访到你的人,每次我说沈西辞现在不在宁城,休假去了,对面就会用怀疑的语气问,兰晶姐,你是不是已经把档期约出去了,不好直说,才找了这么个借口当挡箭牌?呵,人和人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 葛兰晶掐着嗓子学那些人说话的语气,沈西辞听的想笑,想起造成这个局面的是自己,又飞快憋住了。 “还有人问我你现在在哪里,先不说我不知道了,就算我知道,我会说吗?简直做梦。”葛兰晶吐槽完,又叮嘱道,“没人能找到你正好,你现在热度实在太高了,刚好避一避。你和盛先生一起好好玩,这边的事都交给我。” 沈西辞真心实意道:“谢谢兰晶姐!” 时间的流速像是慢了下来,白日悠长,盛绍延处理工作,沈西辞就枕着盛绍延的大腿,把盛绍延卫衣的帽绳握在手里把玩。 天黑之后,路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他们一起下楼,沿街边散步,看寥落的霓虹,以及头顶的远星。 见多了对方西装革履的模样,再看着穿卫衣和工装裤的盛绍延,沈西辞有些怀念和新奇,经过一处窄巷,忍不住将人拉进去接了一会儿吻。 在这座小城了住了两天,这里年轻人很少,沈西辞只需要戴一个口罩,就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他,他们随着心意,把以前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全都重复了一遍。 启程回宁城前,气象信息显示,第二天有朝霞火烧云,天还没亮,沈西辞和盛绍延就下了楼。 晨风微冷,竟然还是那辆末日蒸汽朋克废土风的摩托车,不过沈西辞一眼就发现,车虽然还是以前那辆车,外壳锈迹斑斑,涂装掉漆,但多半是因为盛绍延非常怀疑这车会不会半路散架,所以明显修过,至少缠着几圈麻布的车把焕然一新,装上了新的把套,不少零件也换过,听着不再是呜呜咽咽马上要报废了。 而且,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修了一次之后,竟然透出了几分工业设计美学。 摩托车无论是速度还是稳定度,都比以前高了很多,一路开出小城的范围,沿着狭窄的山路蜿蜒上行,栖鸟被惊飞,轮胎碾碎砂石和枯枝,最后停在了一块半是悬空的巨岩旁边。 山岚雾霭,沈西辞坐在摩托车前面,被盛绍延从身后用外套裹着,体温紧紧相贴,没有丝毫间隙。 天光已经亮了,视野开阔,风吹山林如涛。朝阳从东边升了起来,将天际染成灿金的色彩,犹如凤凰展开遮天的羽翼。越是向东,越像烧红的锡箔,马上就要燃起来一般。 沈西辞惊喜道:“阿绍,你快看!” 盛绍延和他一起望过去,苍绿的山脉表面覆着一层熔金,像极了迎着曦光跃起的古老鲸群。 朝阳炽烈灿然,这一瞬间,万千霞光都落进了沈西辞的眼底。 吻了吻沈西辞的侧脸,万籁俱寂中,盛绍延问他:“愿意吗,从这一刻开始,以后很多月,很多年,都和我在一起。” 沈西辞回过头,去看他的眼睛,心口酸软,嗓音轻而坚定:“我愿意,这是我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答案。” 一枚戒指套进了沈西辞的无名指,推至指根。 盛绍延做了三百七十六天前那个傍晚想做的事。 朝霞渐散,天空露出湛蓝的底色,他们行驶在青山远黛间,像时间长轴上移动的光点。 感谢命运,将我引向你身边。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