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科举舞弊?老朱请我入朝》 第1章 科举舞弊案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时隔九年再度开科,试卷却遭到泄露!我们这些人都要被陛下杀头治罪!” “科举舞弊!届时陛下定然会认为我等主考官和同考官中存在舞弊人员,全部都要死!” “现在该如何是好,只剩下两个时辰,开科考试就要开始了。” 洪武十五年,二月。 南京,贡院,內帘。 偌大的內帘区域內,主考官和同考官们脸色阴沉,乱糟糟的,有的脸色惶恐,有的面容死寂,眾多考官们露出绝望之色,乌泱泱的吵成一片。 负责本次南京贡院会试的的两名主考官,分別为正主考官礼部尚书滕毅、副主考官户部尚书范敏,以及八名同考官,其余外帘官若干,负责考场內的事务。 此时主考官滕毅神色格外惶恐,环顾眾人,“现在该如何是好,陛下对此次科举格外看重,会试中出现舞弊案件、试卷答题泄露,我等都要死!” 胡惟庸案近在眼前,那是洪武十三年的案子,杀了多少人他们可是亲眼所见,当今圣上是一个敢掀桌子的人,从不忌讳『法不责眾』,一旦坐实科举舞弊案,势必抄家灭族。 此次开科,共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乡试称『秋闈』,考生们为秀才,於各省省城科考,录取者称之为举人,已经结束。 会试称『春闈』,各省举人与国子监监生为考生,统一在京师贡院科考,录取者称之为贡士。 然后就是殿试,在皇宫內由皇帝亲自主持,要求考生针对时政提出对策。 可以说,会试位於中间,是最重要的,可此时却出现了如此大的问题,不但考题泄露,又出现了舞弊现象,眾多考官们一想到朱元璋那张阴沉的脸,都感到毛骨悚然。 朱元璋必然將他们抄家灭族,甚至扒了他们的皮,这位皇帝的手段他们清楚的很。 “如今之计,只能向陛下请罪了。”副主考官范敏道。 闻言,八位同考官中的一位立刻摇头,並且冷笑发声,“请罪也是个死,谁去请罪?去了说不定被陛下令人活活的摔死!” “已经出现了这种事情,或许陛下这个时候已经知晓了,我们现在去请罪已经晚了,现在需要集思广益,寻找出能免去此罪的办法。” “不如中止科举。”滕毅思索良久道,但隨即又嘆息一声,“也不行,也不行啊,陛下盛怒下我们还是要死。” “上一次科举是洪武六年,如今洪武十五年,准备了这么久,突然中止,考生集体將会不满,陛下依旧会震怒。”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哼,这么多人难道想不出来个办法?都等著被杀头?” “就剩下两个时辰了,两个时辰內没有解决办法,就等著一起被抄家吧!” 贡院內再次乱糟糟起来,同为考官的叶煊站在考官人群中,皱起眉头。 偌大贡院,是考生们答题的场所,而贡院內帘区域,就相当於是考官们的工作区域,负责出题、阅卷、录取、提调、监试、供给等等事务,科举会试中,主考官两人、同考官八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考官若干。 这些考官有负责统筹考场事务的提调官,负责考场物资供应如饮食、笔墨的供给官、有收掌试卷的收掌试卷官等等,这些人也统称考官,叶煊就是其中之一,负责將考生答卷誊抄副本、负责列印试卷的誊录官。 看著乱糟糟的贡院內,叶煊眉头紧紧皱起,前些时日所担忧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是洪武十四年一月来到大明的。 身为一个后世人,来到大明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他才渐渐的融入了这个时代,可让叶煊感到失望的是,他的户籍是工匠户籍。 明朝户籍实行『配户当差』制度,户籍类型如民户、军户、匠户、灶户等一旦確定,需世代承袭,不得擅自更改。 朱元璋定下,『人口一旦编入户籍,不能隨便更改,並强调『人户以籍为分』『役因籍异』,户籍直接决定徭役类型,如匠户世代承担匠役,军户世代服军役。 这就代表著,他这辈子只能是个工匠。 虽说工匠也能参加科举,但明朝洪武时期规定,家族中有一人继承祖业,其余者才能参加科举。 他没有兄弟,走不通科举这条路。 就算走通了,他也不懂科举中的儒家理论知识。 不甘於命运的叶煊,决定赌上一把,他將前世八九十年代的『滚筒式油印机』製造而出,献给朝廷,因此获得重大功勋。 理论上,除科举外,若工匠户籍百姓立下重大功勋,是可以脱离原户籍的,但这种极为罕见,需皇帝亲自下旨豁免才行,叶煊不想这辈子就当个工匠人,决定赌上一把。 由於滚筒式油印机这种跨时代的物品,对於当今大明朝確实有著非凡的意义和作用,朱元璋在得到此物后大喜,格外开恩让他脱离原籍,並有意让他为官。 也就是让他在底层先镀镀金,若表现不错,未来可以踏入仕途。 这次开科考试,试卷统一都是由滚筒式油印机列印的,因此他光荣的成为科举考试中的考官一员,一名誊录官。 嗯,就是负责利用滚筒式油印机,將考生答案誊抄副本,防止笔跡辨认的官员,以及科考前列印试卷的官员,不需要太高的文学素养和个人能力,朱元璋认为他原本就是个工匠,根本啥也不懂,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镀镀金,已经很不错了。 原本叶煊是挺心满意足的,至少能摆脱工匠户籍了,可他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歷史上洪武十五年,並未举行科举考试。 大明建国以后,首先是举荐制度,朱元璋要求各地官员上报管辖地区的人才,通过举荐补充地方官府职位,可这却滋生出一个问题,荐举依赖地方官员或权贵的推荐,世家大族可通过人脉关係和地方影响力,使子弟更容易被举荐入仕。 而荐举权掌握在现有官员手中,文官集体可通过推荐『自己人』扩大政治势力,形成利益纽带,譬如门生故吏关係。 荐举制下,官员需上报本地人才,这种机制易被地方势力操控,维护既得利益者的地位。 为此,朱元璋思索良久,於洪武三年重开科举制度。 洪武三年首次举行乡试、会试,洪武四年连续第二年举行乡试,洪武五年继续延续科举制度,而到了洪武六年,朱元璋不满科举结果,正式暂停科举,重新全面推行举荐制度。 朱元璋是不想让举荐制度成为大明王朝任用官员的主要通道的,为此他始终在想重新推行科举制度,为了创造更优质的科举制度,原本歷史上直到洪武十五年才正式颁布科举制度,可直到洪武十八年,第一次开科考试才重新开始。 这就意味著,歷史轨跡发生了改变。 原本明朝是洪武十八年开科考试,可现在却是洪武十五年,就进行开科考试了。 实际上,洪武十四年的时候,他通过献上滚筒式油印机不久,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心中始终担忧,可他原本就是一个工匠户籍的百姓,哪怕侥倖获得朱元璋赏识混入了官场,也没有任何消息渠道,根本不明白为何科举提前三年开启。 而今,这一次科举出现了原本歷史上从未发生过的舞弊案件,让叶煊越发感到心中不安。 果然这其中存在著蹊蹺! 存在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其他人为因素! 除了科举考试提前了三年外,叶煊同时也知晓了洪武十四年九月,也就是去年,朱元璋设立了锦衣卫,而原本歷史中是洪武十五年五月成立的锦衣卫,锦衣卫这个部门也提前了,这件事情和科举提前有关係么? 但现在他没有去想这些事情,而是担忧著自己的安危。 “难道我要被连累,一起处死?”叶煊感到心中不安,虽然老朱把他安排到这贡院中担任考官,可他从未参与过考题的设定,也就负责利用自己发明创造出的滚筒式油印机帮著列印试卷而已,现在科举题目泄露,发生了舞弊案件,岂不是自己也要死? 这种大案,朱元璋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立下小小的功劳,就法外开恩? 肯定是全部杀死,以儆效尤! 现在该怎么办? 这件事情本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係,可自己却要被连累而死! 叶煊看著乱糟糟的人群,这些平日里博学多才的考官们,此时却像是一只只无头苍蝇,有的人在爭吵、有的在思索办法、有的甚至已经开始甩锅了,眼看著时间流逝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一旦时间到了舞弊案已成定局,大家都要死。 “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叶煊觉得根本指望不上这群考官了,忍不住言道。 闻言,贡院內帘静了些许,眾多考官纷纷看向了陆煊,其中也包括正主考官滕毅、副主考官范敏。 眾人对於叶煊不以为然,很多人都清楚这个叶煊原本就是个工匠,就是靠著滚筒式油印机这个发明,才进入到贡院中的,並且进入到贡院中也就负责印刷试卷。 听你说两句?你能说明白什么? “叶誊录,你有什么想说的。”范敏转过身来,他大约四十多岁的年龄,目光投向叶煊,语气很冷,面容也带著不善。 眾人思索商討对策,你一个誊录官说来插什么嘴? 叶煊现在並无官职在身,因此范敏他为『叶誊录』並没有毛病,闻言叶煊面色平静道: “为何我等,不重新擬定新的考题?” “既然考题已经泄露,舞弊案件已成定局,那么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让这起舞弊案件,起码在天下百姓眼中和士子眼中消失,而现在重新擬定新的考题,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有著滚筒式油印机,哪怕只剩下两个时辰,依旧来得及列印出足够多的试卷使用。” 叶煊的这句话,让眾考官不禁发笑。 滕毅和范敏这两位主考官更是嗤笑一声,不屑与叶煊解释,有好心的考官看了叶煊一眼,道:“叶誊录,这確实是个好办法,但我们不能改。” “先不说剩余时间內,能否擬定出新的题目。” “就说朝廷规定的考试內容,已经定下,我等本就没有权力更改。” “会试需考四书,为统一命题,所有考生必答。” “考生需在报名时选定《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中的一经作答。” “会试科考,共考三场,每场三天,每场內容侧重不同。” “第一场:四书义、经义。” “第二场:论、詔誥表等公文写作。” “第三场:策论。” “科考有著极其严格的规定,考试范围、题型和答题格式均严格限定,考生需严格遵循程式,四书五经的阐释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等官定註疏为標准,不得自由发挥;我等如何更改和重新擬定?” 这名考官侃侃而言,叶煊忍不住道:“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要理会朝廷规定?这是唯一能活下来,让陛下满意的方法,不然的话只有死。” “我看你们是迂腐书文读多了,不懂得变通!死到临头还要遵循朝廷规制,难道你们老老实实的遵循这项规定,陛下就会不杀你们了?” 叶煊真觉得这些人读书读傻了。 这个时候了,还要遵循律法和规定? 那朱重八饿的活不起了吃不上饭的时候,是不是也还要遵循元朝的律法,不可以造反? 若非这件事情牵连到了他,弄不好他也要被连坐处死,他才懒得管这件事情。 叶煊的这一席话,半懟半骂,让眾多考官清醒了几分。 说得有理。 確实是这样,已经死到临头了,这是唯一看起来比较合適的方法,或许能获得一线生机,难道这个时候还要遵循朝廷规章制度么? 不如此做,必死无疑;但按照这个方法去做了,或许有活命的机会。 “就这样办吧,听天由命。” “我等速速重新擬定新的题目。” “叶誊录,你负责及时列印题纸。” 滕毅和范敏两位主考官相视一眼,最终决定按照叶煊所说的这么办,实在是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並且时间有限,他们纵然才思敏捷就算想出其他好的办法,时间也来不及了。 可隨著两位主考官的话音落下,叶煊却摇头道:“不,我来擬定新的题目。” “你们负责抄录,列印题纸。” “两个时辰內,需列印完成,然后科考开始,分发给考生们。” 第2章 你们擬定的考题不行 叶煊的话让眾多考官脸色顿了顿,他们齐齐看向陆煊,那眼神中带著些许的疑惑,仿佛在说:你? 你確定,是你? 工匠家庭出身,靠发明油印机才堪堪进入贡院中的你? “虽然你提出的办法很好,可擬定题目这种事情,还是由我们来做吧,叶誊录,你就做好誊抄列印题目的工作就可以了。”两位主考官中,滕毅的脾气偏好一些,道。 而范敏则就毫不客气了,冷声言著:“你原本就是个工匠,若非创造出的物品有著用处,根本入不得这贡院,你可曾看过四书五经,可曾阅览群书?你能擬定明白题目么?” “老老实实做好你的工作就可以了。” 不怪范敏这番不留情面的说话。 因为叶煊確確实实就是个工匠。 工匠说白了,从小学的就是如何製造工具,织布、锻铁等等。 叶煊可能书都没有读过。 让叶煊来重新擬定题目,这不就是开玩笑么,叶煊不想活了,可他们还想活呢。 “你们重新擬定的题目或许有用,但却未必能保证我们所有人全部活下来。” “我擬定的题目或许无用,但却能保证大家都活下来。” 叶煊自己想擬定题目这个想法,从方才他主动发言打破考官们的爭吵那一刻,就已经生出了。 眼下已经是死局。 考题已经泄露,舞弊案件已经坐实,他们都要死,况且朱元璋本就不是仁慈之人,这种情况下哪怕这些考官们重新擬定出新的题目,也未必能消散朱元璋的火气。 所以他决定,將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为此,换一条生路。 本来他是想著在这贡院中安安稳稳的当一个誊录官,不参与任何事情,度过朱元璋喜杀官员的恐怖时期的,等到朱棣打过来继位,他在將各种后世的见解、对於明朝有利的国策拿出来的,可现在时不我待。 再不拿出来,真的要死了。 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这些考官们身上,唯有自救才能让他心安。 “你若不愿意誊录,就换其他人,休得继续聒噪!” “一个工匠想要擬定科举题目,荒谬、荒诞!” 范敏压根就不相信叶煊,这若是换一位大儒这般说话的话,可能他们当场就答应了,可原本是工匠户籍的叶煊,他们如何相信? 隨后眾考官也就不理叶煊了,纷纷绞尽脑汁开始出题。 叶煊环顾著这些考官们,索性也不再辩驳什么,眼下时间不是很充裕,他需要立刻动笔了,不然时间到了,灾祸將至。 他独自坐於案侧,自行研磨,接过一张楮皮纸,稍微思索一番,立刻书写起来。 由於他的题目比较特殊,想了想叶煊並没有沿用官方正式的科举题目问答式。 [题一:土地兼併,始终是歷朝歷代难以解决的问题,请根据例一、例二,提出第三种更加完美的抑制土地兼併方案。] [例一]:一条鞭法。 [例二]:摊丁入亩。 叶煊扫视著楮皮纸上的字,他继续书写,分別在『一条鞭法』、『摊丁入亩』这两个举例解答后面,简略的介绍其实际实施方法和作用。 第一个题目擬定完后,叶煊继续书写。 由於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他的毛笔字並不是很熟练,因此写起来歪歪扭扭的,不过所谓入乡隨俗,有一个习惯他也改了过来,那就是按照从右到左的顺序书写。 [题二:宰相制度严重分割天子权力,歷朝歷代宰相专权时有发生,请根据例一、例二,提出第三种更加完美的制度。] [例一]:內阁制度。 [例二]:军机处制度。 [题三:洪武八年天子颁发『大明宝钞』,但因种种原因,大明宝钞货幣信誉崩塌,宝钞崩溃,请根据例一、例二,提出第三种更加完美的解决方案] [例一:建立金银铜粮准备金制度与自由兑换机制。] [例二:实行发行量管控与旧钞回收制度。] [题四:大明建国十五年,白银储量严重不足,而日本石见银山白银產量以及储量,若理论潜在储量白银全部开採,预计可获一亿六千万两白银,请根据例一、例二,提出第三种获取全部白银方法] [例一:勘合贸易] [例二:灭国绝裔] [题五:藩王问题...] [题六:.......] [题七:.......] 由於本身字跡就比较潦草,叶煊书写起来也就快了许多,不考虑每个字都写的极其端正,他陆陆续续写下了九道考题,然后心中思索,“差不多了吧?” 每一道考题,他给出的两个举例答案都並没有详细进行解释,因为时间不充裕,需要儘快完成。 同时,也是需要留些东西。 自己不能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啊。 书写完这九道考题,叶煊准备交给滕毅和范敏这两位主考官看看,但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继续书写第十道题。 [题十:天病和肺癆病,始终是难以攻克的疾病难题,请根据例一天病解决方案、例二肺癆病解决方案,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或者药方。] 叶煊思索片刻,简短的写下两种治疗方法。 这一年是洪武十五年,目前是洪武十五年二月。 五月,朱雄英因感染天病去世。 八月,马皇后因肺癆疾病去世。 为了活命,必须上多重保险。 前面九道题目,是向朱元璋证明自己的能力,让朱元璋知道自己是埋没的人才,而最后一道题目则是救命之题。 “能否活下来,就看这一次了,不过依旧还有一个难题。”叶煊转过身来,看著围绕在贡院內帘中心,那巨大桌案的周围眾考官,他们商討著重新擬定的题目。 自己能说服他们,使用自己的试卷么? 只见滕毅扶了扶官帽,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擦拭著额头上的汗水,他的年纪比范敏老了许多,已经六十多岁了,聚精会神绞尽脑汁,终於和其他考官將题目重新擬定出来,发白的鬍鬚依旧不时的发颤,他显得很是紧张。 “终於擬定成功了,快快抄录!” “叶誊录打造的滚筒式油印机呢?贡院这里应该已经製造出几十台了吧?现在立刻抄录列印,还来得及。” 时间还剩下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换做后世就是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小时使用几十台滚筒式印表机,列印出几千份试卷,倒是不难。 “索性时间还来得及,滕老不愧是当代大儒,对於诗书理解远非寻人能比,我等配合滕老,一个时辰就將题目重新擬定成功。” “都是大家的功劳。” “哎!范尚书过谦了。” “就譬如这道题,[礼以安上治民],让考生论述『礼』在维护民间秩序、治理百姓中的作用,同时结合周礼、汉制中的歷史典故,说明礼法的重要性,就足以彰显范尚书的命题能力了。” “滕尚书这道题也不错啊,[请考生制定安邦定国五策],这五策需包括边疆防御、赋税改革、民生改善等时务议题,需引用《尚书》《史记》等经典论证,体现『经世致用』能力,这道题足够考生们头疼的了。” 叶煊看著这群文人考官此时此刻还不忘记互相吹捧、奉迎上司,心中不由的反感,他看著滕毅走过来,言道:“我不会帮你们印这份题目的。” 他是誊录官,主管抄录、列印事宜。 大大小小也算个官。 他不下令,其他誊录副官就不许列印题目。 “你们印我这份。”叶煊看著其他誊录官,下令道。 眾多誊录官们顿时难办了,他们现在是听谁的?於情於理他们合该听滕毅和范敏这些主考官和同考官的,毕竟这些人都是当代学士,饱读诗书,位高权重,两位主考官更是六部尚书,这些大人物擬定的题目肯定没有问题。 可他们目前归叶煊这位主誊录官管理。 叶煊这个官不大,同时他原本还是个匠籍,可问题是这滚筒式油印机是叶煊製造出来的,因此陛下许了他这个主誊录官的职位,让他掌管眾多誊录官,负责誊录、列印事宜。 没有叶煊的命令,他们就不能誊录列印。 誊录官们脸色难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主考官范敏气的脸色又青又紫,忍不住吼了起来,“叶誊录,你究竟要做什么?” “时间已经不够了,我等已经擬定好了新的题目,只要誊录列印成功,分发给考生们,这次考题泄露、科举舞弊案子我们就有了一线生机,或许陛下能够饶恕我等。” “可你为何要拦我们?” “难道你不相信我们这两位六部尚书擬定的题目,不相信眾多考官擬定的题目?反而认为工匠出身的自己,能重新擬定出来更合適的题目?” 范敏脸色气的通红,只觉得叶煊不可理喻,明明方才提出『重新擬定题目』这个方法时,叶煊显得很明智聪慧、同时也很清醒胆大,可现在这是怎么了,若是说叶煊不想活了,刚才也不用提出重新擬定题目这个建议啊? “叶誊录,不要胡闹了,快些誊录列印吧。”向来老成沉稳一把年纪的滕毅也看不下去了,此时无法淡定,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走了过来,想让叶煊让开。 可叶煊怎么可能会让?他不可能赌这些主考官们制定的题目一定能让朱元璋满意,很大可能是他们这些考官因科举舞弊案件依旧会被杀死。 而他坚信,使用他这份考题,朱元璋会留下自己一命的,也会留下眾人一命的。 “你们先看看我擬定的这份考题,我並非是在胡闹。” “如果所有考官同僚都认为,我擬定的题目不行,那么我就放弃。”叶煊依旧坚持著,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在这些人的身上。 “呵呵...”范敏冷笑,他会看一个工匠擬定的科举考题么? 工匠户籍出身、擬定科举考题,这两个联合起来显得太有违和感了。 他刚想发作,甚至想直接推开叶煊,但滕毅拦住了范敏,苦笑道:“也罢也罢,我们看一看吧,毕竟叶誊录也是好心,或许叶誊录的考题真的比我们好呢?” 话是这么说,可滕毅心中自然也瞧不上叶煊,认为看了也浪费时间。 可总比僵持在这里好,叶煊现在毕竟是主誊录官,他不下令一时之间想要列印抄录试卷,还是有些困难的。 “呵呵,那就看看我们这位叶誊录,叶神童的考题!” 叶煊不过十八岁出头的年纪,称之神童自然显得违和,不过若是十八岁的年纪能在科举会试中给所有参加科举的举人出题,那称之神童就不为过了。 很明显这个人是在阴阳怪气叶煊的。 叶煊没有在意,静静地在旁看著这一切。 他现在也不急了,这份考题他已经擬定出来了,这起科举舞弊案必然会让朱元璋震怒,调查事情的经过,那么锦衣卫也会將自己擬定的这份题目送到朱元璋那里。 总之,他活下来应该问题不大。 眾多考官匯聚在一起,阅览叶煊擬定的试卷,很快就有人眉头皱起。 他们並没有用心看,不过眼睛却是很快的被那一个个问题吸引住。 “解决土地兼併的问题?此题堪称无解,歷朝歷代能者无数,亦无对策。” “这种题目根本没有意义,简直是在难为考生。” 范敏看了两眼,冷哼道。 叶煊觉得范敏这句话说对了,他就是在难为考生,或者说他提出这些问题根本原因就是向老朱证明自己的能力,以此在科举舞弊案中活下来,考生们能不能回答出来和他有什么关係? 他就没指望考生们能回答出来,同时若是所有考生全部无法回答出满意的答案,那就越发的证明,他叶煊就是一个人才。 “等等,你们看这两个解答,一条鞭法,摊丁入亩...” “一条鞭法?合併赋税,按土地和人丁折算银两徵收?这,这种改革也太大胆了吧,虽然有著效果,可必然会触及大多官家的利益...” “但这確实是利国利民的国策啊,那一定程度上缓解土地兼併,好处简直太多了,相当於將田赋、徭役、杂税等合併为一条徵收,还有...” “摊丁入亩此策,简直神了!” 眾多考官们心神砰动,叶煊见这些主考官们甚至已经开始討论起来了,不合时宜的提醒道:“诸位还请继续看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需要儘快誊录列印试卷,准备发给考生们答题...” 经过陆煊的提醒,考官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顺著看了下去。 当他们看到內阁制度、军机处制度、藩王问题等等后,心中的震撼宛如潮水不断的汹涌而来。 第3章 给咱查清楚这起案子 东宫春和殿。 大明王朝时隔九年重开科举,本是欢庆的日子,可东宫春和殿內却显得空寂,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东宫春和殿的琉璃瓦上已浮起一层薄雾。 春和殿外,朱元璋喉咙发紧,苍老的脸庞在微微发颤。 隔著窗,朱元璋能看到,他那八岁的皇孙儿朱雄英裹在杏黄锦被里,两颊泛著不正常的潮红,脖颈处隱隱现出疹子。 “咳..咳...”不时,殿內传来稚嫩的重咳声,这更是让朱元璋的心都要碎了,他透著窗看到朱雄英胸膛前咳出的血,手忍不住握紧了些。 “咱的皇孙儿!”朱元璋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眶通红,然后就要扒开门进去看朱雄英。 身旁的马秀英见状立刻拉住了朱元璋,“重八,雄英得的是天,你不能进去。” “咱难道连咱自己的皇孙,都不能进去看看了吗?” “咱是皇帝,谁敢拦!” 朱元璋撒开马秀英的手怒道,硬是要扒开门进入,可很快马秀英就站在朱元璋的面前,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么大岁数人了,难道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你是皇帝怎么了,就因为你是皇帝,才不能进去。” “我今日就不让你进了。” 马秀英瞪了朱元璋一眼,朱元璋气的不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去,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这群庸医!咱拿著丰厚的俸禄养著他们,却连咱的皇孙病都治不好!” “都杀了,乖孙若是治不好,咱就扒了他们的皮!” 朱元璋心中汹涌著怒意。 马秀英没有理他,隔著窗忧心忡忡的看著深处躺在床榻上的朱雄英,面目愁容,“唉,为何雄英得了这种病啊。” 若是其他病,皇家的太医们可能还有办法治疗。 可天,这种病太过恐怖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彻底根治的方法。 根据歷朝歷代发生的天病例经验,目前皇长孙朱雄英的病状完全符合天的病症,高热、头疼、乏力、咳嗽,兵权全身出现红疹、水皰。 唐宋时期,因天病导致数百万人死亡。 並且天病传染性极高,密切接触就会被同时感染上,若是百姓家庭中出现了一位天病人,那么根本无需治疗,直接就地掩埋或者火烧,以此隔绝传染。 歷朝歷代富贵人家或者皇室,得了天的病人也很难有治癒成功的。 雄英不幸得了天,其实她们已经知道结果了,可如今雄英才八岁啊,马秀英和朱元璋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殿外除了朱元璋、马秀英外,还有太子朱標和太子妃吕氏,朱標听著那隱隱的咳嗽声,心中发痛。 里面瘫躺在床榻上的那个孩子,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从小就表现的聪慧伶俐,颇为类己。 朱標知道,在父皇朱元璋眼中,自己是大明王朝最合適的继承人,而在他的眼中,朱雄英何尝不是这样? 他用心培养著朱雄英,可谁能想到天这种病竟生在了雄英的身上? 痛,朱標只感到胸口发疼,他不敢去想自己会失去朱雄英这个儿子。 “殿下,身体要紧。”吕氏拉著朱標的手安慰道。 朱標默默点头,但眼中依旧带著担忧,时不时地看向那紧闭的春和宫。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这次不是寢宫內的朱雄英,而是站在殿外的马皇后,她猛然胸膛发痛,不断的咳嗽了起来。 朱元璋脸色一颤,“妹子,妹子你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 他知道妹子得的是肺癆病,很难治癒,但好在这些年的温养,病状並不严重。 “咱没有生你的气啊,你不让咱进去看雄英,咱不是没有进去吗?妹子你別嚇唬咱!”朱元璋双手发抖扶著马秀英,方才马秀英阻止他进入宫內去看朱雄英,他转过身去不看妹子,显然是在和妹子置气。 怎么突然间,妹子也咳嗽起来了? “我没事。”马秀英有些虚弱,面容格外苍白,但还是勉强著挣脱开了朱元璋的大手,“今天是会试开科的日子,九年了,科举再度开启,你们两个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在这里都不太合適。” “都去贡院那边看看吧。” 马秀英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儘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些,她不想让重八和標儿为自己担心,实际上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恐怕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咱不去,咱就在这里陪著妹子,陪著咱的乖孙!”朱元璋眼睛发红,搀扶著马秀英在一旁坐下,语气发颤。 噠噠噠...不久就有数十名太医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刚刚跑到朱元璋的面前,就噗通跪下,“陛下,陛下恕罪!天此疾,无药可治...” 朱標只感到双眼一黑,整个人脑袋空荡荡的,整个人下意识的瘫软,吕氏见状立刻搀扶起来,朱元璋则整个人杀意凛凛的看著这群太医:“治不好,咱扒了你们的皮!” 太医们手脚发凉,跪在地上身躯发抖,这位皇帝是真的会扒了他们的皮啊。 可天这种疾症这么多年来,就始终没有彻底根治治疗的方法,那些古代有名的圣手神医也束手无策,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啊。 陛下,太难为他们了。 可他们也不敢去和陛下讲理啊。 特別是眾多太医面前的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他更是被嚇得手脚冰凉,洪武朝太医院官职中,院使为正五品,乃太医院最高长官,总领医政,若是陛下怒而想要杀了太医们,可能其他太医能活下来,但他戴思恭这个院使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甚至可能会抄家。 可怜他那幼子戴礼,目前还在贡院考场內担任小小医官,憧憬著治病救人帮助考生们,可谁知他的儿啊,要被自己给连累了。 “重八,別难为他们了。” “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各自离宫吧...”马秀英心中隱隱作痛,红通通的眼眶看著这些太医,拿出帕子轻轻的擦著。 雄英,真的要离开她了。 自己最喜欢的皇孙儿啊。 她感到天昏地暗,撕心裂肺的感觉传来,马秀英悲痛欲绝的哽咽著,瘫坐在那石阶上,她只感觉自己的眼泪似在往心里流,变成了酸的、苦的。 雄英才八岁啊,就要这么的走了。 “杀,都杀了!来人,把他们给咱都杀了!一群庸医!”朱元璋愤怒的看著面前跪在地上发抖的太医们,下著命令。 “重八,我说了別难为他们,你要把我也给活活气死不成,咳咳...”马秀英拿出帕子,遮著嘴,剧烈的咳嗽著,见状朱元璋心头一颤,立刻轻轻的拍打著马秀英的背,“妹子咱错了,咱不杀了,不杀了。” 说完他回头冷的看向这群太医,“滚,赶紧滚!” 但隨即他又扫了戴思恭一眼道:“身为太医院院使,无治病救人之能,给咱拿下!” 朱元璋可以饶了太医们,但却也要拿出个典型来惩罚,不然日后皇室贵胄们生病,太医们依旧无治疗方法,他依旧要继续养著这些太医? 这些太医是否会认为,即使无法救人,依旧无事,从而懈怠? 在他看来,就是这群庸医医术不周!能饶恕大多数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至於院使,早该下狱然后换其他人上位了。 太医们如获大赦,院使戴思恭面如死灰,果然陛下可以宽恕其他人,可未必会宽恕他这位院使。 太医们刚要离开,马秀英看了一眼那被侍卫拖走的太医院院使戴思恭,嘆了口气没有继续让朱重八开恩,能救下大部分人已经很不错了,隨即她又令人给了太医们些许的盘缠,“都离开宫里吧...” 马秀英看著这群太医,哽咽道。 她现在还活著,哪怕雄英走了,有她在重八也不会大开杀戒。 可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活不了多久了,一旦她去了,重八可能依旧会杀死这群太医,不如趁著这个机会,让他们离开宫內吧。 也算是能剩下一条性命。 朱元璋能看出来马秀英的想法,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看来这群庸医既然治不好乖孙的命,那就合该杀死,但既然妹子想要放过他们,那就放过吧。 不能再气妹子了。 此时的气氛显得有些死寂,朱元璋、马皇后、朱標都显得格外悲痛,有些无法接受皇长孙朱雄英要离开的事实,在旁长久默然不语的吕氏见状,出言安慰眾人道:“今日是科举会试开考的日子,想来又能为朝廷增加不少人才呢。” 眾人的注意力確实被转移了,特別是朱元璋,深以为然的頷首,“自我大明建国以来,举荐制度始终会出现各种问题。” “譬如咱虽將德行作为举荐的核心標准,强调纲常伦理,可却导致大量被举荐者虽然品行端正,却缺乏真正治理国家的才能。” “同时,还有不少人运用贿赂的方式,入地方为官!”说到这里朱元璋脸色一沉,怒道:“咱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贪官,可不少地方大族有了举荐的资格,依旧任人唯亲,举荐的也大多数都是世家大族和当地豪强,百姓根本没有机会。” “若不实行科举制度,这天下是咱老朱家的,还是这些大族家的?” 朱元璋看向了標儿,语重心长的道:“这次科举作为时隔九年的首次开科,咱格外重视,你要从其中寻找適合的人才培养、提拔。” 朱標点了点头,將朱元璋的话放在了心上。 他知道父皇对於这次科举格外看重,若非是雄英的病情越来越重,可能父皇此时已经带著他前往贡院,观看问候此次科举的考生们了。 因为吕氏將话题扯到了科举的事情上,这里死寂悲痛的氛围缓和了许多,朱元璋教授著朱標各种用人的道理,和这次科举考中者的任用方法,吕氏见状,极其贤惠的去泡茶,给父子两人端了过来。 时间缓缓流逝,半晌过后,忽然有锦衣卫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见到锦衣卫来了,太子朱標和太子妃吕氏脸色尽皆变了,朱元璋则是表情平淡,看著前来的锦衣卫。 通常来说,锦衣卫的到来,並不是好事发生。 来者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毛驤,他走到朱元璋耳边,说了一番,朱元璋露出怒意,猛然將手中的杯盏砸到地上。 “你说什么,给咱重新说一次!” “直接说!这没有外人!” 朱元璋怒目圆睁,整个人心中的杀意汹涌到了极致,气的浑身都在颤抖,太子朱標、太子妃吕氏,以及坐在一旁心情稍微缓和许多的马皇后都愣了愣,看著毛驤。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见毛驤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经锦衣卫查实,本次科举考试第二场会试,考题已经泄露,疑似有考官存在舞弊行为。” “考题已经泄露了数日之久,据锦衣卫密查,至少数百人得到了考题。” 轰隆! 整个春和殿外很是寂静,可朱標和马皇后等人却感到脑海中轰鸣一声,仿佛天雷炸响。 科举考题泄露! 考官有舞弊行为! 这是天大的事情! 这些主考官们,怎么敢的?竟然敢把考题泄露给考生! 朱元璋整个人的脸色似乌云般阴沉沉的,怒极反笑,“哈哈哈,好,好,好。” “好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是真的没把咱放在眼里啊,没把咱老朱家放在眼里啊。” 朱元璋彻底的被气到了,会试考场地点就在南京京城,贡院距离皇宫也不算太远,这群考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天子脚下徇私舞弊,把考题泄露给考生们! 他要不扒了这些人的皮,塞到草里面,他这辈子就不姓朱! 枉他期待此次科举,能为朝廷选拔出很多有用的人才。 “查,查清楚。” “一个也不要放过。” 朱元璋的声音沉稳,没有毛驤想像中的那般愤怒歇斯底里,可这也让毛驤感到通体冰凉,因为这个时候的陛下是最可怕的,是要准备大开杀戒了。 京城,势必要人头滚滚。 “咳,咳咳...” “我好难受啊...” 此时春和宫內,朱雄英稚嫩的声音传出,显得格外可怜,老朱听著这声音,心都要碎了,原本心中汹涌的怒意更加旺盛,他看了看毛驤,一字一句道:” “把本次科举的所有考官九族族人,全部抓起来下狱。” “然后现在封锁贡院,咱要当著天下读书人的面,把这些考官全部活活摔死!” 毛驤闻言匍匐在地上,然后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考官们,是现在去抓?” 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只见朱元璋冷冷的凝视著他。 “现在抓了,岂不是让那些获得考题的考生们,知晓出问题了?” “还是说,这些获得考题的考生们中,也有你毛驤的族人啊。” “亦或者说,你毛驤得了某些人的好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报信?” 轻飘飘的两句话。 嚇得毛驤毛骨悚然,连忙磕头道:“臣不敢,臣绝对没有这般想法,也没有任何族人参与科举,更没有得其他人的好处。” “有没有这些事情,不查怎么知道。”朱元璋笑盈盈的看著毛驤。 毛驤已经彻底被嚇到了,他只不过是多嘴说了一句话,怎么突然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他確实不知道是该现在抓考官们,还是九天后会试结束后再抓。 “你去查查这起案子,查清楚了,不就证明自己和那些人没有关係了么?那咱还会查你么?” 朱元璋又道。 第4章 考生们愣住了 朱標点头,他並非愚蠢之辈,从方才毛驤多嘴询问一句是否该今日捉拿这些考官,他就知晓父皇要施展驭下之术了。 若是无法嫻熟的使用驭下之术,就並非是位合格的皇帝。 而父皇,已经將此术用到了极致。 本来,毛驤今日是不会被敲打的,可偏偏他多问了这么一句话,平庸的帝王可能会告诉毛驤,合该九日后抓拿考官们,可一位合格的君王,却能立刻做出该有的举动。 这些,都是他要学习的。 太子妃吕氏默默地低下头,不敢看这父子二人,特別是朱元璋,她深深的发觉到了陛下的可怕,这就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开国君王么。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敲打了毛驤,並且让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拼命的查这起案件。 还有太子朱標,看样子很快就学会了。 有这父子在,允炆何时才能出头? 不过终究上天还是很眷顾她的,朱雄英要死了,而太子朱標的另外一位嫡子朱允熥懦弱平庸,无法与朱允炆相比。 况且,一旦朱雄英死了,那朱允熥就未必算得上是嫡子了。 因为她已经被扶正了,她现在是太子妃,那么朱允炆显而易见就是嫡长子了。 可惜,这次科举本来文官集体会增加很多力量的,但舞弊事件却被揭了出来,到底是谁发现並且稟告给锦衣卫的?难道真的是锦衣卫自己调查出来的? .......... 贡院,內帘区域,这里是考官们的工作区域,有著严密的隔音设施,隨著越来越多的考官阅览著叶煊做出的题目,不自觉的发出惊嘆,感到深深的震撼。 这,真的是一个匠人能想出来的么? 每道问题,都对大明当今至关重要。 並且,叶煊不仅仅是擬定题目那么简单,要知道每个问题叶煊都给出了两个解决方法,而让考生们做的,只是提出第三种解决方法而已。 这就证明了,叶煊本身有著不俗的才华和能力。 不然,短短时间叶煊不可能擬定出这么多问题,並给出解决方法。 “叶誊录,你真的是匠籍出身?”向来脾气暴躁的范敏,这时也忍不住问道,闻言叶煊笑了笑:“自然是匠籍出身,若非是这滚筒式油印机的製造,可能至今我已就在家中锻铁造木呢。” “那...”范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起来,“那你却拥有如此的见识,才学也远非常人所能及也,就说这些方法,恐怕我等一辈子也想不出来。” 范敏的这句话,並非是自嘲,而是真真正正的佩服叶煊。 “我比较喜欢读书,然后独自思索,並非像其他儒生士子般苦读死背。”叶煊想了想,解释道。 闻言,范敏肃然起敬。 能拥有独立思考的文人士子,向来都不凡。 怪不得,叶煊能思索出这些问题,並想出解决方案。 这些方法,向来都是整个歷史长河中,最杰出的那一批人才能创造出来的。 在他看来,每一道方案都堪比秦朝时期李斯制定的『书同文、车同轨』、汉朝时期董仲舒制定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主父偃制定的『推恩令』等等,而叶煊这个人就仿佛同时拥有了每个时代最杰出者的智慧、能力、才学,才能同时提出这些问题,並且制定这些最完美、最合適的解决方案。 还有一种让他们感到很特殊的感觉。 怎么说呢? 可能是,眼界? 就比如很多问题,他们是看不出来的,可叶煊却能看出来。 打个比方,他们现在这些明朝人,能很清晰的看出来秦朝、汉朝、唐朝、宋朝的各种问题和弊端,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解决方法,可他们却无法看清楚明朝存在的各种问题,但叶煊却能看出来,有种站在局外的独特视角。 真的是厉害。 “立刻誊录列印,就用这份了。”滕毅和范敏二人当即做出了决定,同时滕毅这位已经距离致仕不远的官员,对著叶煊看了又看。 “不得了啊...” 他清楚,其实叶煊提出的这些考题,压根就不是奔著科考考生们去的。 那些考生们能回答出来这些问题?根本是不可能的。 叶煊提出这些考题,以及给出部分答案,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有能之人。 是一位大才。 也只有这种情况下,才能让陛下见识到叶煊的才学,留下叶煊的性命。 而使用他们擬定的考题,可能確实有些用,但放在当今陛下面前,恐怕依旧不能平息怒火,当今陛下对於官员从未留情过,手段最为严厉,他们很大概率还是要死的。 他们只是想著,立刻擬定新的题目,不让那些获得考题的考生们作弊。 叶煊却依旧想到了另外一个层次,通过证明自己的才学,才获得其他的一线生机。 “叶誊录,不知这试卷的內容,可是你独自思索创造的?”滕毅想了想,很是冒昧的问了一句。 不问不行啊。 不问的话,可能他们就没命了。 叶煊是能活下来了,但他们可未必啊。 叶煊闻言倒是笑著言道:“我自洪武十四年入贡院担任主誊录官,跟隨诸位大儒学习,颇有感悟,遂才思索出当今王朝弊政和解决方法。” “这些问题和解决方法,怎是一个人能想清楚的?” 既然现在他擬定的试卷可以列印分发给考生们了,那么叶煊觉得自己的命应该保住了。 这个时候,他不介意顺手帮助这些考官们。 虽然其中某些人方才还讥讽、嘲笑他的匠人户籍。 可比起睚眥必报,叶煊始终觉得豁达大度,才是真男人。 若斤斤计较,与婆娘何异? 同时也是因为,此次科举案中他必然涉入了官场內,官场內除了打打杀杀就是人情世故,政治斗爭远远比任何爭斗更加可怕,单打独斗哪怕他是个后世人也会必败。 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方能立於不败之地。 隨便叶煊这席话说完,滕毅顿时笑容满面,心中的不安缓缓消失,高看了叶煊一眼。 小小年龄,和他孙子差不多大,就已经能如此懂得拿捏官场人情,懂得给予恩惠,当真非比寻常,又有如此才学,未来恐怕要衝天而起啊。 心中思索间,滕毅看了看不少还懵懂,现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官员,心中一顿,紧接著向著叶煊恭然一拜:“谢叶誊录此次救命之恩了。” “你们还不跟著拜?” 说完滕毅回头瞪了其他考官一眼,霎时很多人反应了过来,接著深深向著叶煊行礼。 有的人心中羞愧。 方才他们还讥讽叶煊呢。 认为叶煊不过是工匠户籍,哪里懂得擬定科举考题。 可现实却是,若非叶煊的话,他们的命可能就要没了。 最后叶煊並未怨恨他们,反而豁达大度的帮了他们一把,言称这些题目和答案也有他们的功劳。 这是恩啊。 他们是小人,叶煊是真君子。 这样的人,如何不让人心生好感呢? 贡院內帘区域,已经不復之前那般爭吵和乱糟糟了,所有人都投入到了誊录列印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负责誊录的誊录官们,所有官员全部参与到了进来。 剩余时间不多了,此次科举足足八千余人,想要立刻列印出还是比较困难的。 可以说已经来不及了。 为此,眾人思索片刻,决定先行列印第一场科考中的试卷。 因为会试总共分为三场,每场三天,也就是此次科考会试总共有著足足九天时间,只要他们能及时將第一场第一天需要的试卷列印完成,那么后面的就不用急了。 原本按照规定,是每一场科考,设置一道题目的,也就是三天完成一道题目。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擅作主张,修改成每一场科考总共考三道题目,也就是一天考一道。 毕竟叶煊的那句话他们记得清楚,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遵守那么多规矩干什么? 同时还有一个问题,范敏和蒙毅两人並没有提出来,因为叶煊总共给了十道题目,但其中有几道题目感觉很怪。 比如,日本石见银山银矿的问题。 此事是真是假?可从未听说过啊,要知道叶煊在其中写整个日本境內足足有一亿六千万两白银,这个数字也太夸张虚浮了吧? 还有鸟銃火炮改良问题,似乎也並不適合放到科考中。 藩王问题就更加不適合了,这是皇家的问题,当今陛下对於皇室问题格外敏感。 以及最后一条,天病和肺癆病的解决方法,这...治病救人放在科考中,这算什么? 因此他们挑挑拣拣,决定將[土地兼併解决方法]列为第一场会试中第一日的考题,至於后面的考题需要暂且搁置,他们很想和叶煊谈谈,是否剩余的问题不太適合放到科考中,不过时间来不及了,先等试卷列印完毕再说吧。 “八千六百三十二份试卷,一个时辰,都快些列印!”范敏这位户部尚书兼科考会试正主考官,干起了叶煊这个小小的誊录官的活,在偌大的贡院內帘区域来回踱步扫视,催促著大量考官誊录印刷考题。 叶煊並没有閒著,也在帮忙,同时心中对於八千六百多名举士参加科考这个数字没有感到意外,原本歷史中洪武十八年举行的会试,科举数量多达万人,具体是一万几千人並没有记载,而现在提前三年举行会试,少了两三千人也属正常。 毕竟,此次科举提前他始终觉得蹊蹺,洪武十四年一月他来到大明,默默地锻铁一个月后,不甘平庸的他决定投身官场,於是製造出了滚筒式油印机。 朱元璋对此物格外重视,加班加点的打造,投入使用。 然后很快就传出了开科考试的事情,並於当年三月份举行乡试,然后今年举行会试。 “难道,是因为我的原因,使得科举考试提前了三年?”叶煊心中思索,总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吧,这蝴蝶效应也太恐怖了。 “科考时间到了。”叶煊心中琢磨著这起案件的同时,本次会试科考的时间也到了,八千余份试卷已经列印成功了。 会试考试总共分三场。 第一场:二月初九日入场,十一日出场 第二场:二月十二日入场,十四日出场 第三场:二月十五日入场,十七日出场 每场考试持续三天,包括入场和出场时间,考生需在考场內封闭完成答题,譬如第一场从初九日入场至十一日出场,实际答题时间覆盖三天两夜。 此时,第一场考试已经开始。 偌大的贡院考场,森严壁垒,荆棘高墙,显得浩瀚又壮观。 贡院四周以青砖高墙围合,墙头插满荆棘刺条,此称『棘闈』,防止內外传递,正门悬掛『为国求贤』匾额,左右分立『明经取士』『一毫关节不通风』楹联,门前列队著甲冑卫兵,手持长枪查验考生『浮票』。 浮票,就是这个时代的准考证。 隨著大量举人鱼贯而入,拿出自己的浮票后,镇守在门前列队的甲冑士兵便会第一时间开始搜身,举人考生们解开衣襟、拆开乾粮,以防夹带各种作弊工具。 同一时刻,贡院上方的东南、西北角方向,角楼早已经立起,锦衣卫緹骑持弓弩巡哨,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考场,明远楼矗立中央,三层飞檐悬掛铜铃,考官凭栏而立,以旗语指挥全场。 正常来说,只有正主考官滕毅、副主考官范敏有资格站在明远楼三层之上,可这里却多出来了一个人,正是叶煊。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 叶煊站在三层明远楼之上,看著广阔的天空,心情显得不错,隨即望著下方,脸色忽的一顿。 入眼见,是蜂巢般的狭仄牢笼,数千间杉木號舍如蜂巢般密布,每间宽三尺、深四尺,高不足六尺,號舍无门,仅以两块活动木板为桌榻:白日抽上板作案,夜晚拼下板为床。 已经能看到考生们蜷缩其中,等待试捲髮放了。 叶煊不禁想到一句话。 『伸足则顶邻舍,展卷则触砖墙。』 古代考生的环境,確实显得很差。 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对考生们倒是已经很不错了,起码不是雨季、亦或者烈日。 若是梅雨时节,號舍漏雨渗水,霉味刺鼻;盛夏烈日炙烤,木棚如蒸笼。 考生以油布遮卷,竹筒存水,炭炉煨冷饼充飢。 这都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甚至叶煊前世看过歷史资料,曾有考生被毒蛇咬死,或中暑昏厥后被草蓆裹出。 咚,咚,咚! 寅时已到,梆声敲响,隨著考生们鱼贯而入,经『龙门』唱名搜检,胥吏高呼『某省某府某某入闈』,声调拖长如丧钟。 叶煊虽距离的比较远,但也能隱约听到龙门前不少举人考生的交谈声。 “唐兄此次,必然能高中贡士啊。” “哈哈,过谦过谦了,陈兄自元朝就是书香世家,听闻陈兄少年时就是神童,有相士相面,言称陈兄乃文曲星临,紫薇光动;若君执管城子,挥毫如龙翔凤翥,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也!” “岂敢,岂敢!” 两名举人考生,很明显就出身不凡,在龙门前相遇,顿时互相大笑起来。 他们皆是书香世家,代代读书人,此次科举自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更何况。 他们已经提前知晓了题目,早已经在这几日请大儒学士做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会试,自然易如反掌。 “咦,这莫不是秦兄?愿兄台高中!” “哈哈,昔范公划粥,终成庙堂砥柱;韩愈焚膏,始为文脉圭臬。今君怀瑾握瑜,当继往圣绝学啊!” “此言过了,此言过了!” 轰、轰、轰! 隨著时间推移,炮声响起,这是『鸣炮封院』代表著科考正式开始,明远楼升起『肃静』黑旗,號军,也就是监考杂役提铜锣巡行,遇交头接耳者即锁拿。 考场们,怀著热切希望的举人考生们,看著面前的试卷,心情激动。 然而,很快眾多考生们脸色就变了。 他们看著试卷上的第一道题目,愣住了。 [题一:土地兼併,始终是歷朝歷代难以解决的问题,请根据例一、例二,提出第三种更加完美的抑制土地兼併方案。] [例一]:一条鞭法。 [例二]:摊丁入亩。 第5章 黄子澄、齐泰 通常来说,科举考试中,会试总共考三场,每场三天。 洪武朝,是举办过科举的。 按照歷朝歷代,亦或者洪武朝昔日举办的科举来看,这第一场的题目通常是经义与四书五经。 会试共分三场,每场侧重不同能力,第一场经义与四书五经中,考察重点为对儒家经典的掌握与阐发能力,尤其是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和五经《诗》、《书》、《礼》、《易》、《春秋》。 考生需根据题目撰写多篇经义文章,內容需紧扣经典、阐发义理。 能来到京城贡院参加会试的考生,皆为举人或者国子监学生,熟读儒学经典,也了解以往的会试考题,正常来说他们看到的考题,应该是这样的: 题目:《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他们这些考生,需围绕“德治”展开,引用《孟子》《尚书》等经典论证德政的重要性,结合歷史案例说明德治如何使天下归心。 但这解决土地兼併的方案,是什么鬼? 根本不合常理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贡院考场中,考生黄子澄伏案盯著面前的试卷內容,眉头紧紧皱起,隱隱见到沟壑纵横,脑汁都要绞尽了,为何这次科举的问题如此奇怪? 他是从乡试中被录取的举人,他记得清楚乡试中的问题也很合规矩,並非像眼前这道问题这般。 “我懂了,时隔九年再度开科,自然不可能如歷朝歷代那般,自然是有著大量改动,这就是当今陛下的圣明。” “但...” “但这问题也太难了吧?” 黄子澄欲哭无泪,他仔细看了这道问题一遍又一遍,土地兼併这个道理其实很多人都是懂得的,同时大部分人也清楚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问题,因为土地兼併最大的利益者就是皇室,是当今圣上。 然后以皇室为原点,向著周围扩散的官僚、豪强、大族、功勋、外戚,这是一个强大並且主宰整个帝国的利益集体,根本无法解决,所以有部分人清楚土地兼併的危害,可始终没有想过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谁有著想解决土地兼併、想变革的方法,必死无疑。 当今陛下,要解决这个问题么? 不愧是从老百姓中杀出来的铁血帝王,当真回到百姓阶层为大多数人考虑。 “摊丁入亩...”黄子澄继续瀏览著下去,看著例一的回答方案,仔细扫视著『摊丁入亩』这道解决方案良久后,黄子澄双眼微顿,忍不住讚嘆道:“地方官丈量土地,按土质和產量划分等级,作为徵税依据。” “好,好,好,妙计!这样也就能解决旱地和水地的不同產量区分问题。” “这道丁银折算决策,更是神来之笔,將原有人丁税按土地面积分摊。”黄子澄心中默默想像著,譬如某县原丁银一万两,田赋五万两,总耕地十万亩,则每亩加征丁银一两,总税变为『地丁银』六万两。 这样就可以完成统一徵收,取消单独的人头税,所有赋税合併为『地丁银』,按『亩』徵收,简化税目。 最后彻底废除人头税,解放百姓,让农民受益,也让无地或少地农民不再缴纳丁银,负担减轻一半以上。 黄子澄可是知晓,若是按照摊丁入亩的方式进行改革,那么势必会有很多地主因税负加重,被迫出售部分土地,那么自耕农民的数量就会大大提升。 再加上按地徵税,富户田產多则纳税多,实现“財富越多,责任越大”的情况,合併税种后,官员难以通过“加派丁银”中饱私囊,国库收入也將会得到提升。 这真的是黄子澄目前看到的,最好的抑制土地兼併的方法了。 “还有例二,一条鞭法?”黄子澄顺著看下去。 “这一条鞭法,当真利国利民!”贡院考场的另外一处区域,齐泰眼睛瞪了起来,犹如铜铃般,心中骇然不止,已经彻底被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给震惊到了。 他刚刚看完利用摊丁入亩短暂抑制土地兼併的方法,感到此法不俗,接著顺势看例二解决方法,更越发惊为天人。 齐泰是洪武十四年应天乡试解元,自认才华出眾,参加此次会试前夕更是认为少有人能与自己相提並论,若入得官场在政事能力上也不见得弱於那些官员,可此时看著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这两道解决土地兼併方法后,齐泰只感到自身渺小。 过往所学的诸多儒学知识、治国道理此时在这两策面前,一无是处。 “不过,出题者言道,一条鞭法创造之初目的並非是用来解决土地兼併的,而是尝试合併赋役、减轻百姓农耕户负担、增加国库收入的方法,但却也可以用来抑制土地兼併,延长王朝国祚...” “洪武十四年,圣上下詔推行黄册制度,每十年重新编造一次,以户为单位,登记每户的人口数量、性別、年龄、职业、財產及赋役种类。” “册籍封面用黄纸,故称“黄册”;一式四份,分別存於户部、布政司、府、县。” “如此可严格管控人口流动,將农民束缚於土地,確保徭役徵收。” “但...”齐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试卷上的考题一,第二个解决实例『一条鞭法』中言道,若是根据现有收税制度实行的话,到了明朝中期赋役和税务制度会出现很大弊端,譬如税目繁杂,田赋、丁税、徭役、杂税分立,地方官吏藉机加派。 亦或者徵收混乱,实物税,譬如米麦绢布与力役,如修河、运粮等並存,百姓负担沉重。 还有赋役不均之事发生,也就是豪强地主勾结官府逃税,贫民被迫承担更多杂役。 按照一条鞭法的解决方案,需要『將田赋、丁税、徭役、杂税合併为[一条鞭],按土地面积和人丁数折算为银两徵收,譬如某县原需缴纳米一千石、布五百匹、服役两千人日,合併后统一折算为白银五千两。 然后就是取消实物税和力役,统一以白银结算,农民可出售粮食、手工品换取白银缴税,减少运输损耗和官吏盘剥,由官府直接徵收银两並解送国库,取代过去“民收民解”模式。 让齐泰心中颤动的是,黄册是洪武十四年也就是去年修订的,可出题者已经预见了明朝中后期因此制度出现的各种麻烦问题,並给出的极佳的优质解决方案。 此,莫不是天人乎! 齐泰心中越发感到不可思议,看著一条鞭法的具体实施方案,已经清楚了其所带来的好处。 首先就是可以减轻农民负担,促进生產,合併税目后,杂派减少一半以上,农民免於无偿力役,可专注耕种或经营副业 税收透明,减少官吏贪污空间... 按土地徵税削弱地主特权... 好处太多太多了,一时之间齐泰甚至忘了答题,沉浸在一条鞭法的独特魅力中,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考试的。 可他隨即便苦恼了起来,这...这让他怎么答题啊,他这点本事比其他士子自然强上不少,可哪怕他想破了脑袋,也未必能思索出比摊丁入亩、一条鞭法更强的国策啊。 同一时刻,除了黄子澄、齐泰这两位考生外,贡院考场中,其他考生也皱起眉头,感到苦恼。 练子寧、卓敬、景清等考生皆苦苦思索著,有的灵光乍现挥笔开写,但笔尖刚落入那纸张上,就颤颤的收了回去,“不行,这想法太过粗陋,根本不配和摊丁入亩、一条鞭法相比。” “今日,当为功成名就中进之时。” 同样是贡院考场,陈迪满脸期待著看著考官发放试卷下来,心中激动不已,因为他清楚,他可是提前知晓了考题的內容。 这段时间早已经请大儒学士,总结出了优质的答案。 此次,必然能够中进。 “会试结束,就可静等殿试了,我还未曾见过皇帝是何等模样。”陈迪心中自语,他出身望族,祖上乃是宋朝末期宣城太守陈明中,到了他这一代家族兴旺,子弟族人多在朝为官,属於朝廷上文官势力中庞大的一支。 不过他並没有见过当今圣上朱元璋的样子。 但,很快就要见到了。 因为家族能量庞大的原因,此次科举开启前早就有朝中大臣给了叔父科考的试卷,也就是此次会试的试卷。 他是国子监的学生,因此並不用参加乡试,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提前知晓了考题的他,对於这场会试自然不在话下,他將试卷平铺在面前的桌案木板上,隨即便准备挥笔开写。 “第一题就是孟子的...”陈迪手中的笔刚要『刺』到那试卷上,却猛然颤慄了一下缩了回去,他看著试卷上那一列[题一:土地兼併,始终是歷朝歷代难以解决的问题,请...]愣了愣。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和想像中的考题不一样? 不是该考问孔孟儒家之道,四书五经么,什么土地兼併?这么敏感的问题也敢书写到试卷上? 不,不对,现在不该想这个问题敏感与否,而是该想,怎么考题的內容突然变了? 难道叔父带回来的考题题目是假的? 朝廷中有大臣在哄骗叔父? 应该不可能。 当今大明王朝刚刚建国,勛贵武將仗著各种军功,几乎碾压文臣集体,所以文臣中的各大家族经过斗爭过后,决定团结一致,而他陈家自宋朝末期就已经是小族了,歷经宋朝末期、元朝,到了当今明朝,已经成为大族,在文官集体中也有庞大的能量,朝廷中那些文臣怎么可能敢哄骗他叔父? 欺骗他陈家? “可考题內容,怎会突然生变?”陈迪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闷闷的看著考题和两个实例答案,想办法解答出来,可隨著继续阅读下去,渐渐震撼了起来。 偌大贡院考场,大多数考生都闷闷不乐,有的抓耳挠腮、有的紧皱眉头、有的双眼赤红、有的乾脆不答了,总之半晌过去了,依旧没有考生下笔。 远处,贡院考场中心的角楼之上,正主考官礼部尚书滕毅、副主考官户部尚书范敏、主誊录官叶煊三人静静屹立,滕毅和范敏两人看著叶煊正在翻阅著考生名单,心中有诸多疑惑想问。 比如今日所考的『土地兼併解决方法』,方才由於时间的原因,他们没有看的太仔细,但此番细细看来,越来越觉得叶煊的学识和能力不同凡响,他们很想问问,真的有比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更好的解决土地兼併的国策么? 可叶煊不知道为何,始终盯著考生名单,仿佛在查找著某些人。 他们也不敢直接问,虽然各自的官职远远高於叶煊,可目前他们能活下来,全要寄託於叶煊的身上了。 叶煊此时,盯著考生名单,一页页翻著,然后覆盖上,心中思绪涌动。 由於目前,三场会试总共九天的考题,都已经林列好了,是生是死只能等到第九日会试结束后,朱元璋的想法了,因此他这位誊录官暂且閒了下来,抄录列印试卷的事情也交给其他考官了。 於是他生出了,查看考生名单的想法。 歷史上,洪武十八年的科考中可是诞生了不少知名人物,而现在不知因何原因,科考提前了,这些知名人物是否还会参加科举? 毕竟,若是他们不参加科举从而踏入仕途的话,很有可能根本不可能留名歷史。 经过他的查阅,还真的发现了这些原本洪武十八年参加科举的人物名字,哪怕科举提前了三年,这些人依旧参加科举了。 其中有黄子澄、练子寧、齐泰、卓景、景清、陈迪等人! “这些考生中譬如黄子澄、齐泰,都是因为科举中进才踏入官场的,而现在由於我的原因,出了这些难题给考生们,他们还能中进么?是否他们的人生轨跡也会改变?” “朱允炆该不会见不到建文三傻了吧?” 第6章 包围贡院 叶煊对於歷史有著一定的了解,他若记得没错的话,原本歷史上洪武十八年乙丑科是明朝恢復科举后的首次会试,共录取进士四百七十二人。 而此次会试中,有多位人物在靖难之役和明代政治史上留下重要印记。 其中大名鼎鼎的,自然就是黄子澄和齐泰这两位了。 科举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乡试科考成功录取者称之为『举人』、举人参加会试成功,录取者称之为『贡士』。 黄子澄是这一年录取举人四百七十二人中的第三名,称之探。 其在建文帝时期任太常寺卿、翰林学士,是建文削藩核心策划者,力主削除燕王朱棣势力。 靖难之役中任平燕將军,战败后被朱棣处死,诛十族。 然后就是齐泰了,其是二甲进士,同时是洪武十七年应天乡试解元第一名,后来在建文帝时期任兵部尚书,其主持削藩,擬定逮捕朱棣计划,因泄密失败。 齐泰在南京城破后逃亡,被俘后不屈而死,家族诛灭。 除了这两位比较有名的人物,这一年还有练子寧、卓敬、景清、陈迪等知名人物。 练子寧是这一年会试中的榜眼,在建文帝时期任吏部左侍郎、御史大夫,因靖难之役中拒绝投降朱棣,痛斥其篡位,被割舌凌迟,家族一百七十七人遇害。 其临刑前以血书“成王安在”四字。 卓敬是二甲进士,建文帝时期任户部侍郎,后来建议將朱棣迁封南昌以削弱其势力,未被採纳;朱棣登基后劝其效仿周公辅政,被诛杀,抄没家產仅搜出书画。 景清同样是二甲进士,建文帝时期任御史大夫,其假意归顺朱棣,怀利刃入朝行刺未遂,被剥皮实草,诛灭九族,牵连乡里。 其故居被毁为“废井”,人称“景清井”。 陈迪是三甲进士,建文帝时期任礼部尚书,其拒绝为朱棣撰写登基詔书,被凌迟处死,其子同刑,刑前割舌示眾。 朱棣命割其鼻舌,陈迪血书“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叶煊回想著洪武十八年科举功成名就后,那些有名的歷史人物,心中不禁感嘆,这些人大多数未来都成了建文帝时期的重臣,不过几乎都被永乐帝朱棣杀绝了,基本上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虽说科举提前了三年,但他经过查阅考生名单,发现了这些人也参与到了科考中,那么正常情况下以他们的学识,依旧是能被录取的。 不过现在因为自己的原因,重新擬定的科举题目。 这些人,估计答不上来吧? 那他们还能如原本的歷史般,踏入仕途么? “估计不可能有考生能回答出这些问题,等科考结束后也不知道朱元璋会如何处理这次科举之事...”叶煊心中思绪涌动,將考生名单图册放置一旁,俯瞰著下方犹如蜂巢般密密麻麻的考生科考区域,他隱隱能看到不少考生似露出苦恼之色,紧皱眉头。 他身旁的两位,滕毅和范敏两位主考官见叶煊將考生图册放了下来,心中忽然一顿,也不知道为何叶誊录如此关注考生名单,但他们也未曾多想,其中范敏將心中之事问出。 “叶誊录。” “第一日的考题为[土地兼併的解决方案],確实不错。” “不过这第二日的考题[替代宰相制度的新型制度],其中举例的內阁制度和军机处制度能否详细解释一番?他们莫非比目前陛下设立的[四辅官制度]更好不成?” “除非这所谓的[內阁制度]、[军机处制度],比[四辅官制度]更好,不然的话第二日的考题绝不可使用这制度,因为目前的[四辅官制度],陛下觉得很不错。” 两位兼任主考官的尚书询问,让叶煊回过神来,他看向滕毅和范敏两人,稍微思索道:“若我猜测不错,四辅官制度,当今圣上並不满意。” 很多人並不知道,在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后,並没有直接启用內阁大学士,而是採用四辅官制度。 朱元璋想將大权独揽,做到乾纲独断,並且由於朱元璋精力充沛,他自认为能独自完成朝堂政务所有事情,可哪怕穷尽他一人之力,也根本无法处理完全国上下各种政事。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以『胡惟庸案』为由废除中书省和丞相制度,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此举虽强化了皇权,但也导致皇帝需亲自处理海量政务,出现“日理万机,不胜其劳”的局面,朱元璋需一种既能辅助处理政务、又不会威胁皇权的制度。 他仿效古代『三公四辅』传说,设立四辅官,分春、夏、秋、冬四季命名,由年老儒生担任,每月轮流值班,职责包括覆核刑狱、参与官员选拔討论等,但无实际决策权。 老朱的初心是好的,但可惜四辅官制度完全就是一种失败的制度,並且不適合明朝。 四辅官多由缺乏政治经验的『耆儒』充任,如王本、杜佑等人,明初朱元璋更看重德行,可这些官员虽德行敦厚但迂腐无能,难以应对复杂政务。 再加上朱元璋为防止四辅官权力坐大,刻意限制其任期和职责,並且规定四辅官每月仅轮值十日,且四季官分权,导致政务处理缺乏连续性,效率低下。 朱元璋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四辅官帮助皇帝处理各种政务,若是拥有足够的权力的话,那就相当於另外一种形式的丞相了,朱元璋自然要严格限制四辅官的权力和职责,所以採用轮流值班制度,可这就会导致『政务缺乏连续性、熟悉性』。 春官刚刚熟悉政务,就要换成夏官了。 夏官刚刚接手一项重大事情,就要换成秋官了。 秋官刚了解四辅官的具体职责,通晓该如何为陛下分忧,就换成冬官了。 这不乱套了吗。 倒確实是限制权力了,也帮助老朱省了很多麻烦,可这样会导致朝堂混乱不堪、诸事处理效率低下。 本来就已经乱成这样了,老朱选用的四辅官人选,还都是一群老傢伙,迂腐倒是小事主要是年老体衰,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能处理明白诸多事情。 所以歷史上,四辅官制度仅存在不到两年,於洪武十五年七月就被正式废除。 其直接原因是无法满足辅政需求,反而加剧行政混乱。 现在是二月,也就是还有五个月四辅官制度就將成为过去了,叶煊觉得很有可能这个时候朱元璋已经看出来四辅官存在的各种问题了,甚至脑海中已经有了內阁制度的雏形。 四辅官被废除后,殿阁大学士制度诞生,洪武十五年十一月,朱元璋仿宋制设立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等殿阁大学士,由翰林官员充任,品级仅为正五品,职责限於『备顾问、擬文书』,仍未形成稳定辅政体系。 思索至此,叶煊给滕毅和范敏两人简单解释了四辅官制度的不足和缺陷后,缓声道:“內阁制度和军机处制度,能完美解决诸多不足,已经符合圣上心中的最优想法。” “陛下想要废除丞相制度,主要目的就是集权;而设立四辅官制度,其根本原因是陛下独自一人无法承担太多的政务。” “內阁制度採用集体议政、分工协作的处理政务方式,这样就能解决皇帝个人难以处理的庞杂政务问题吗,又能避免单一权臣威胁皇权的隱患。” “同时內阁大学士的品级,初始设置为正五品,当今京城五品之上官员比比皆是,自然而然內阁大学士想要行使权力只能被动的依附於皇权,他们也就无法能形成自己的党羽和集团。” “然后就是『票擬』权,將海量政务分类挑选,减轻皇帝负担...” “內阁作为皇帝与六部、地方官员的『中阶』,既能传达皇命,又能反应官僚诉求...” “內阁成员並不像四辅官制度那般选用德行厚重的老官,而是从翰林院选拔年轻才子,强调德才兼备,如此选拔出的人员既拥有不俗的能力、又有德行、又有充沛的精力...” 叶煊並没有详细介绍太多,实际上內阁制度也拥有不少缺点,但对於明朝和当前洪武时期的政治情况来说,对於丞相制度和四辅官制度,可以称得上是降维打击了,而也绝对是最符合老朱心中想法的制度。 滕毅和范敏两人听到后大为震撼。 原来四辅官制度如此不堪。 没想到叶誊录这內阁制度,能完美解决这些问题。 那么,军机处制度呢? 既然能被叶誊录列为和內阁制度堪比的制度,恐怕也不逊色於內阁制度吧? 叶誊录真是神童、天人!能同时想到两种不但强於四辅官制度,並且更適合应用於当前洪武年间的制度? “叶誊录,给我们再讲讲这军机处制度!快快...” .............. 哗啦啦! 彼时已至正午,丝丝缕缕的阳光沐浴著浩瀚大地,炙烤著那隨风飘摇的路边野草,清晨生於叶上的露珠被阳光照耀著,慢慢乾涸,消失著生命,进而缓缓颤抖起来。 远方,浩浩荡荡的洪流延绵而来,南京江南贡院这座始建於南宋的科举考场,周围热闹喧囂的人群逐渐变色,原本他们相互交谈、欢笑,谈论著今年被录取的贡士,可这一刻眾人脸上皆露出微微颤抖惶恐之色,那贡院周围的青砖灰瓦,朱红牌楼下悬掛著洪武皇帝手书“为国求贤“金匾都在摇摇欲坠。 数千具铁甲散发出的寒意,竟让二月的金陵城倒退回数九寒冬。 他们將贡院考场团团包围,眼神冷冽的扫视著贡院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大户,充满著警告之色,又有身披玄色长袍的锦衣卫手持弯刀,屹立前方。 “皇帝詔令,除医者外,任何人不得出入贡院!” 锦衣卫指挥使毛驤面容坚毅,带著些许狠厉之色,注视著周围的百姓和那些勛贵大户,陛下下令让他控制整座贡院考场,同时严查此次的科举舞弊案。 他知道,油水来了。 先將贡院考场控制好了,別让那些考官和考生们逃了,然后再挨个查清楚。 周围的眾多人脸色尽皆变了,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多的禁军和锦衣卫到来,包围了整座考场,並且除了医者外,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以往洪武朝也举办过科举,並非如此严格啊。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还是说,科举停办九年再次举办,陛下太过於重视,担心出现各种状况,才下令让军队和锦衣卫到来。 有这种想法的大多数是百姓,他们带著迷茫,可有的人却此时已经开始惶恐不安了,其中不少的富户和千里迢迢赶来的豪强以及部分文官大族,心中不停的发颤。 难道是... 科举舞弊的事情,泄露了? 已经被陛下知道了? 此次科举舞弊,其中牵连的大族太多太多了,很有可能是因为太多大族参与到其中,导致了这件事情泄露被锦衣卫所查到,稟告给了陛下。 完了,完了。 全完了。 看来陛下当真是怒了。 当今陛下是个敢掀桌子的人,从不忌讳法不责眾,估计此次科举舞弊案不会这么轻鬆结束的,很有可能是所有参与者以及家族,都没有好下场! 此番控制考场,不允许出入,是担心打草惊蛇吗? “坏事了,速速回家,商议对策!” “早知就不该听信那人之言,说什么同意陛下开科,是我等文官大族的好机会,依旧能让族中弟子像原本的举荐制般,轻鬆进入仕途官场。” “呸,本来就不该这一年举办科举的,明明还要等上三两年,都是那物件的出现,让我等心生邪念啊!” 很多文官和大族已经意识到了不妙,纷纷消失在人群中,毛驤环顾周围,隨即淡声道:“贡院內允许医者出入,不过要派人跟隨。” 哪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禁止所有人出入贡院,医者还是要允许进入贡院的,毕竟偌大贡院內参加科考的考生足足有著八千人,小病大病都不要紧,哪怕死伤十个、百个考生,也不是很大的问题,但就怕出现传染病,那问题就不小了,所以让医者出入贡院,还是很有必要的。 自从皇长孙朱雄英感染天后,陛下就对传染疾病格外重视。 毛驤下完命令后,隨即带著部分锦衣卫离去,他扫视著手中的考官名单[主考官滕毅、副考官范敏......主誊录官叶煊....],露出冷笑和贪婪,身影缓缓消失。 隨著毛驤离去,贡院外那些等待的医者们知晓自己等人允许进入贡院考场內后,也缓步向著其中走去,不过眾多医者们,其中有一人神情恍惚。 他的医者同伴看向这个年轻医者,关心道:“戴礼,你怎么了?” 第7章 天花,肺癆 明朝科举会试考场中,是有医务人员存在的,其中有不少的医官和医者,他们负责处理考生的突发疾病,比如中暑、昏闕、腹泻等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及时发现传染疾病。 通常来说,负责贡院考场內的医者,是由礼部从地方官署抽调医者充任,而非直接调用太医院御医。 戴礼是当今明朝南京太医院院使戴思恭的幼子。 他们戴家,同样是大族,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唐朝,祖上是唐朝平南节度使、银青光禄大夫、尚书令戴昭,到了戴思恭这一代已经是戴昭的二十一代孙。 戴思恭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子嗣眾多,有的在朝担任官职,有的赋閒在家,戴礼是他最小的孩子,属於老来得子最受戴思恭宠溺,同时也是因为戴礼从小表现出了不俗的医者天赋,跟隨戴思恭学习医术有模有样。 这让戴思恭更加喜欢戴礼了,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照,因此戴思恭入狱前第一想到的就是幼子戴礼。 同样,此时戴礼心神不安,也是因为他刚刚得知了父亲戴思恭被下狱的消息,他在医者群中走路颤颤巍巍,六神无主。 皇长孙朱雄英身染天,太医院救治了良久,也根本没有任何治疗方案,陛下最终震怒,將他的父亲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下狱。 戴礼心中惶恐,他担心老父的安危,父亲那么大年纪了岂能遭受的住牢狱之苦,同时也惧怕到时陛下惩治整个戴家,自己也会被牵连。 “天疾症自古难以治癒,根本就是不治之症,父亲就算是太医院院使治不好皇孙也是正常之事,陛下太过於不讲道理了,凭什么將我父下狱?”戴礼心中升出这样的念头,不过也仅仅是心中想想而是,他可不敢將这种想法说出来。 “我没事...”看著同伴关心自己,戴礼强顏欢笑。 他们陆陆续续的进入到贡院考场中,每人负责一个区域,不时的像那些考官一样游荡於考场中那狭隘的木板房外,关注著考生们的情况,但凡发现有考生身体不適,便立刻稟告主医官。 “这里有个考生,似乎感染了风寒...” “有位考生昏过去了,快来。” “这个傢伙怎么上吐下泻的,要死人了!!” 没过多久医者们就忙碌起来,整个考生足足有著八千多名考生,有著很大一部分考生是从全国各地过来的,风餐露宿、水土不服,种种原因导致他们患病,这会试的九日,註定是忙碌的。 忙碌的过程中,有考生忍不住小声私语著:“戴礼,你知道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那么多禁军和锦衣卫將贡院围住了?” 戴礼看了这人一眼,声音很淡:“和我们有什么关係,知道的太多会死人的。” “老老实实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別再问了。” 大量禁军和锦衣卫包围考场,只允许医者出入,很明显出了大事,现在有著很多猜测,有人认为是洪武帝太重视此次科举了,下令保护考生、也有人认为是科举过程中出现了大事,可能有人作弊。 但这又和他们这些医者有什么关係呢?更何况戴礼此时心中依旧在想,自己的老父戴思恭的安危,更没有心思了解其他事情了。 ...... 角楼之上,叶煊给滕毅和范敏两人讲解军机处制度的各种好处,刚开始讲,便注意到了远处尘土飞扬。 但,哪怕他们站立在这三层高的角楼之上,依旧无法看清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贡院四周的墙壁较高,遮掩了远处的场景,三人心中疑虑,其中范敏忍不住言道:“尘土飞扬,可能是禁军出动了。” 他虽並非武官出身,但也了解这种基础常识,心中想到这里范敏脸色不禁有些难看:“难道...” “陛下已经知晓科举舞弊之事了。”叶煊看了滕毅和范敏一眼,继续道:“锦衣卫无孔不入,况且连我们都能知晓考题提前泄露之事,更何况是陛下了。” “再者言,朝堂上有淮西和江浙学子官员对立、又有文官武將对立,一旦此事泄露出去,必然会有人稟告给陛下的。” “远处的尘土飞烟,应该就是禁军了,甚至连锦衣卫都来了,控制整个考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叶煊知晓明朝锦衣卫的能力很强,既然他们这些考官都能得知科举舞弊的事情,锦衣卫怎么可能查不到。 换而言之,就算锦衣卫查不到,这件事情泄露出去难道就没有举报的了? “陛下,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完了,完了...”范敏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他虽然身处官场多年,可此时亦心神不寧,当今陛下杀起官来丝毫不留情面,现在既然能下令让禁军和锦衣卫包围考场,就证明陛下已经怒了。 这件事情不是那么轻鬆就能解决的了。 一想起陛下的狠厉手段。 范敏就感到不安。 滕毅同样如此,不怪他们怕死,是很少有人能在生死面前表现的淡定,更何况他们是文官而非经歷了沙场死战的武將,滕毅比范敏更害怕死,他活了六十多岁了,人越老越怕死啊。 看著心神不安的两位尚书,叶煊倒是笑了,“两位安心,陛下应该不会杀我们的。” “我提出的十个考题,足以证明考官集体的才识和能力,更何况陛下圣明,能查清楚泄露考题的究竟是哪些官员,考题又不是我等泄露的,我等怕什么?” “除非两位主考官,就是泄露考题的...” 叶煊这话,让两人打了个激灵,滕毅和范敏连忙摇头否认,“不可能,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关係...” “不过,就算泄露考题、科举舞弊和我们没有任何关係,但目前科考也是我们负责的,陛下不可能不迁怒我们啊...” “虽然叶誊录出的考题確实能证明才学,但有的题目並不適合放在考题中。” 范敏决定借著这个话,和叶煊商量一下后续几日的考题。 他指了指手中的考纸,道:“叶誊录,第二题[取代丞相制度的新制度],自然是没问题。” “第三日,[大明宝钞改进方案],虽然我等还没有细看,但此事事关重大,估计也没有太大问题。” “至於其他...”范敏想了想,没有提什么日本石见银山和改进火銃大炮的问题,而是指向最后一题,“这[治疗天病和肺癆病的方法],明明是医者的事情,和科举有什么关係?” “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考的是治国之策,若是说前面的题目对於我朝有著莫大作用的话,最后一题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科举总共有九日,叶煊却给出了十道题,在范敏和滕毅看来,这第十题完全是多余的。 叶煊闻言,道:“方才两位,担心的是什么?” 方才? 范敏和滕毅愣了愣,方才他们担心的是被陛下迁怒而处死啊。 “叶誊录的意思是...” “这第十题,才是我等救命的关键。” “两位难道不知道,皇后和皇长孙...” 叶煊的话说到一半,范敏和滕毅两人面面相覷,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但下一刻他们却精神一震。 明白了。 他们全部都明白了。 怪不得明明科考只有九日,叶誊录却给出了十道题。 这第十题,完全不是多余的啊。 他们刚才是没有转过来这个弯,才没有想明白。 关於皇长孙朱雄英和皇后马秀英的病,满朝上下知道的並不多,不过他们身为六部尚书,自然是有所了解的。 皇长孙朱雄英,自幼受皇帝朱元璋、皇后马秀英、太子朱標的宠爱,从小也表现的聪慧,是个合格的继任之君,但很可惜的是朱雄英不幸染病。 染的还是难以治疗的天。 天这病,自古就有。 通常来说,得了天就基本上已经註定了结局。 歷朝歷代有著很多的名医圣手,都在思索创造彻底根治天的方法,但依旧创造不出来。 民间得了天的百姓,还活著的可能就要被官府要求家属找个地活埋了,或者活活烧死避免传染,而皇室中得了天的贵胄,虽然不至於落到如此悽惨的下场,但最终也是孤独的病死。 自从皇长孙朱雄英染了天以来,陛下心急如焚下令让全国各地民间的神医前来京城,太医们也是天天的往宫里跑,可却依旧没有传出皇长孙朱雄英被治好的消息。 除了朱雄英身染天外。 皇后马秀英的病也不简单,乃是罕见且难治的肺癆。 肺癆在当今明朝,被视为绝症。 肺癆患者长期咳嗽,初期乾咳,后期痰中带血,甚至咳吐脓血;同时发热与盗汗,午后潮热,夜间盗汗浸透衣物,称为“骨蒸劳热”。 渐渐的,隨著病入膏肓,患者消瘦乏力,形容枯槁,“肌肤甲错”,食欲不振。 最后肺络损伤导致胸痛,呼吸急促,严重时“喘促不得臥”。 这种『不治之症』,患者通常经歷数月至数年的消耗,最终因肺部溃烂、大咯血或全身衰竭死亡,所谓『癆瘵之病,十无一痊。』,这种恐怖难以治癒的疾病,就生在马皇后的身上,很多大臣其实都知道这件事情。 同样,陛下这些年请过不少名医,却依旧无法根治马皇后的病情,只能做到暂时压制缓解,在诸多名医的帮助下倒是有些效果,可近来皇长孙朱雄英染上天,马皇后因悲痛病情又加重了些许。 天病、肺癆病。 一个在皇长孙朱雄英身上,一个在马皇后身上。 皆是不治之症。 多少名医国手都没有办法治好。 而叶誊录之所以多加了一道考题,目的就是为了提出天病和肺癆病的治疗方案,救下皇长孙和马皇后的病? 科举舞弊之事刚刚发生的那一刻,叶煊就已经联想到了真正救命的方法? 范敏和滕毅心中骇然,怪不得叶煊要设立十道考题,怪不得叶煊言称这最后一道题才是真正的救命之题,若是真的能救好皇长孙和马皇后的话,他们的命完全能保得住了。 可是... 歷朝歷代、古往今来多少名医神医都无法治好的天和肺癆病,叶煊真的能治好? 叶煊原本可就是个工匠啊,正常情况叶煊每日学习的都是木工、锻铁手艺,其能明白如此多的治国之策已经惊为天人了,简直是生而知之者,现在又懂医术? “叶誊录,你所提的这治疗方法,真的能治好皇孙和皇后的病?”范敏看向叶煊道,有些不太相信。 闻言,叶煊道:“肺癆病我可以確定能够根治,不过天病很麻烦,我只能提高患者的存活率,有著根治的可能,但无法保证。” 叶煊说的是实话,肺癆病倒是好解决,可天病用现代明朝的医疗技术,只有部分机率根治。 但通过各种方法,还是有著治癒的可能的。 就算不能治癒,也能大大延长皇长孙朱雄英的命,原本歷史上朱雄英是洪武十五年五月病死的,现在是洪武十五年二月,也就是说朱雄英还有三个月的活命时间。 太医们诊断治疗朱雄英良久,也应该给了朱元璋一个朱雄英具体还能坚持多久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只要能让朱雄英多活一段时间,那么他就能保下来这条命。 能救下来朱雄英,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无法救下朱雄英,还有著马皇后在,朱元璋对於马皇后的感情也很深的。 “肺癆病真的能治好...” “天有著很大的可能性治好...” 范敏和滕毅两人心中震动不已,不过他们已经有些相信叶煊的话了,若是叶煊说天病他也能彻底根治的话,他们反而会觉得夸大,因为天病比起肺癆病更加恐怖,但现在叶煊说有著很大的可能性治好,他们倒是更相信叶煊了。 心中震动的同时,范敏和滕毅也更加庆幸,若没有叶煊的话,可能他们这次真的要死了。 “叶誊录真的不凡,当初献上滚筒式油印机时,我就觉得叶誊录不似寻常中人...”范敏拱了拱手笑道,他自然知道叶煊能进入贡院担任主誊录官,皆是因为他献出了滚筒式油印机。 叶煊也笑了笑,不过心中无语,早知道他就不担任这个誊录官了,本来想著猥琐发育到永乐时期,再献言献策,躲过洪武时期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要把自己脑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抖搂出来。 三人站在角楼上,俯视著下方,叶煊继续给两人讲解军机处制度的优点,隨著时间的推移,到了下午,他们从角楼上离开,开始负责巡视整个考场。 巡视考场,监督考生们是否存在作弊行为,这是主考官们需要做的事情,同时也不止主考官们,其他八名同考官们,也会负责穿梭於偌大的考场中。 整个贡院考场很大,叶煊跟著滕毅和范敏行走於考场中,原本叶煊是站在前面的,但叶煊也不想这么引人注意,就默默地跟在滕毅和范敏后面,三人行走了半晌,叶煊也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考场范围。 怎么说呢。 感觉和坐牢差不多。 狭隘的空间、拥挤的环境、脚步產生的噪音,不时还有巡逻的禁军撇过来的冷漠眼神,每隔一会都会传来考生身体不適遗憾退场等等,可谓是压力很大。 “范尚书,滕尚书,叶誊录。”巡视的过程中,三人遇到了八位同考官中的户部侍郎徐恢。 徐恢是今年刚刚回到京城的,洪武十四年的时候他在云南负责屯南之事。 徐恢看向三人,目光直衝叶煊,声音不平不淡:“叶誊录,我们想和你聊聊这最后一题的事情,我们觉得此题设置,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第8章 无稽之谈 很显然是军人出身的徐恢,更加直接些,也没有顾忌场合,就这么问了出来。 实际上,以他为首的八位同考官,都认为这最后一题不是很靠谱。 其他的九道考题,他们阅读瀏览过后,都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不过最后一题却觉得並不適合加入科考中。 当然了。 他们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叶誊录的这最后一题,直指皇长孙和马皇后的病症。 皇长孙染了天、马皇后得了肺癆。 他们確实觉得叶誊录虽然年纪轻轻,可做事老练,已经在第一时间思索出了不但稳妥,並且能绝对保住性命的方法,可关键是...天病和肺癆病,是歷朝歷代至今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你一个工匠出身的人,能懂得这么多国策已经很离谱了,不可能连治病都懂吧? 哪一位名医不是啃了不知多少部医书,治了多少位病人,又跟隨其他老医者学习多年,才成就的名医之名。 国策、学识,確实存在著生而知之者。 但医术,必然是岁月的积累,不可能存在著天生就会医术的人。 叶煊这擬定的第十道考题,治疗天病和肺癆病的解决方案,在眾多同考官眼里看来,完全就是病急乱投医了,写了还不如不写。 没有这第十题,其他九道题依旧能让陛下见识到叶誊录的才识,依旧有著机会饶恕他们这些考官。 而有了这第十题,到时候叶煊无法治好皇长孙朱雄英和马皇后,该如何是好? 恐怕陛下会震怒,將所有考官全部杀了。 至於说,叶煊创造的治疗方法有用...呵呵呵,他们並没有看不起叶煊的方法,而是觉得根本不现实。 “你们是怀疑我创造的治疗方法有问题?”叶煊看著眾同考官道。 “没错。”徐恢性子直,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 然后他继续言道:“依我们看来,这第十题直接刪除就好了,正好剩下九道考题,每日一道。” 叶煊却摇了摇头,“我不同意,这第十题必须加入科举中。” 事关自己的命,叶煊格外认真谨慎,他必须要上多重保险才行,因为毕竟他只见过朱元璋一面,就是献上滚筒式油印机的那一次,对於朱元璋这个人他並不是很熟悉其性格,他了解朱元璋最多的还是前世的史书。 若是这些国策,依旧无法改变朱元璋的杀意呢? 看起来自己立下不少的功劳,蓝玉、李善长就没立下功劳吗? 他觉得,只有救下朱雄英和马皇后,才是最稳妥的方法,也是能绝对保证自己活下来的方法。 “从未有人创造出彻底根治天和肺癆病的方法,你如何肯定自己的方法能治好这两种病?” “若是你有此法的话,为何不早早献出,岂不是比献出滚筒式油印机更能获得功劳,也不至於担任誊录官了。” 徐恢嘴巴也不是个善茬,能说会道,这一番话確確实实给叶煊说的哑口无言。 是啊。 他有治疗天和肺癆的方法,为何不早早献给皇室。 这不比献出个油印机获得的功劳大多了? 因为他原本就没有想过去治朱雄英和马皇后。 本来在明朝当官就危险,接近皇室更是相当於接近老虎,而且封建王朝的皇室成员更是食肉阶层,自己一个老百姓干嘛非要去帮助食肉者们? 再者说了,治好朱雄英和马皇后,歷史就改变了,朱雄英就一定一定比朱棣做的更好吗?比朱棣更適合当皇帝么? 他原本从未想过改变歷史的方法,最多想的就是朱棣当上皇帝后,献上一些后世的制度和建议,让明朝变得更好一些,其他大想法大谋划从未有过,若非是这次科举舞弊案子牵连到了自己,他为了自救,也绝对不会拿出天和肺癆的治疗方法,去接近那威胁无比的皇帝朱元璋的。 可这些话,他没办法解释。 “我们二人相信叶煊,同意这第十题的擬定。” “对。” 这个时候,两位尚书同时兼任主考官的滕毅和范敏没有干看著,立刻站出来说道,其实他们原本也不相信叶煊。 可隨著叶煊给他们清晰的讲解了四辅官的弊端、內阁制度的好处、军机处制度的种种后,他们越发感觉叶煊的不凡。 既然已经决定採用叶煊设置的考题了,那就不妨全部採用。 叶煊能把这么多东西拿出来就是为了活命,他若是没有把握治癒天病和肺癆病的话,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主考官权力自然是比同考官大很多。 但八位同考官,都不是很相信叶煊,只有两位主考官也就是范敏和滕毅站在叶煊这边,两方顿时僵持在了一起。 贡院考场內不仅有其他小的考官负责巡逻,还有锦衣卫和兵士四处查看,医官们来回扫视考生们的状况,因为主考官和同考官在这里僵持,隨著时间的推移,不少锦衣卫、兵士、小考官、医者的目光纷纷投向这边。 察觉到这些目光后,滕毅沉思片刻,想了想道:“既然你我之间存在爭议,不如这样。” “贡院考场內,有著不少的医者。” “能来到贡院这里担任医官,虽不如太医院的太医们,但对於医术的了解,也非其他医者能够相比,我等唤些医者前来,將叶誊录的治疗方法交给这些医者,让他们阅览一番。” “是否有用,或者可能有用,他们自然能够看出来。” “毕竟,我们大多数都是文官,对於医术一窍不通,在这里爭议没有丝毫意义。” 滕毅提出的这个建议很中肯。 这里正好有著医者,让他们看看叶煊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否有用自然而然就能看出来了。 他心中对於叶煊能治疗天病和肺癆病,是半信半不信。 虽然自己也仔细看过了叶煊所书写的治疗方案,可他並没有学过医,也看不明白七七八八的,这东西还是需要让真正的医者来看看,若是医者认为有用的话,自然是好事。 若是医者认为没有丝毫用处的话,那么就直接刪除这一题,叶煊也没有理由强行添加这一题了。 “那就这样。”同考官中,户部侍郎兼同考官徐恢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下来,这个方法看起来更靠谱些。 不过他依旧觉得叶煊能治好天和肺癆,纯属空谈。 若是叶煊真的有如此惊世医术的话,那岂不是...侯爷的癆瘵病也有机会治好? 徐恢是洪武十四年从云南回到京城的,原本是西平侯沐英的下属,他曾经不止一次见到侯爷咳血,根据医者检查乃是癆瘵之病,平日里不可有情绪波动。 虽说此病並非那么致命,可平日里侯爷也是极为痛苦的,若是能够治好的话... 思索片刻徐恢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叶煊是工匠出身怎么可能身怀医术。 眾人此番也不再僵持了,隨即徐恢让五名同考官继续巡视考场,然后和滕毅、范敏两人回到內帘区域,接著他去唤医者过来。 叶煊这个时候却显得有些沉默,他书写的治疗方案,这个时代的医者未必能看得懂啊,若是医者们认为不行,恐怕主考官和同考官就不会让自己把这道题擬定为第十题了。 那该怎么办? 也罢,管不了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內帘外,徐恢言称滕毅身体不適,需要医官过来检查一番。 这个理由很合適,因为滕毅年岁已高,確实大病小病不断,硬要说身体不適其他人也说不出来毛病。 现在也必须要用这种理由,让医者们全部过来一趟。 医者、医官並不归主考官管理,但考生的命哪有尚书的命值钱?全部都来到內帘这里,只见滕毅坐在木椅上,医官们把脉查看,良久后有医官道:“滕老气血不足,平日里到是需要吃些补药了。” “滕老平时还需要注重休息,不可过度劳累。” “.......” 能到贡院內担任医者的医官也是有著不俗本事的,诊断半晌后滕毅頷首,“不错,不错。” 徐恢是户部侍郎、滕毅是礼部尚书。 大家都是六部这一个体系的,自然也比较熟悉,徐恢也是听说过滕毅的身体状况的,知晓滕毅年岁大,有著气血不足、心力交瘁、过度劳累等问题,见这些医官们很快就诊断了出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些医官的能力。 毕竟,若是医官本身能力不行的话,岂不是看不出来叶煊给出的治疗方法? 他虽说很不相信叶煊能治疗天和肺癆,但心底最深处还是希望这种奇蹟发生的,因为若是叶煊真的能治好皇长孙和马皇后的话,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绝对能够活下来。 而现在,他们只是『有可能』活下来。 隨著医官们陆续给滕毅检查了一番,就准备离去后,这时叶煊道:“我是本次科举会试考场的主誊录官,叶煊。” “这是我自己思索出的一种能根治天、肺癆的治疗方法,诸位不妨看看,是否有效。” 叶煊这一番话,让眾多医者脸色微顿,他们將目光齐齐投向叶煊。 这个年轻人,就是叶煊? 叶煊官职不高,不过却小有名气,大明朝自建国以来,很少有其他户籍转变的,叶煊能从工匠转变为一名小官,自然传了开来,不过大部分人只是听说这件事情,並没有见过叶煊。 “叶誊录官,据我所闻,你原本是匠籍吧?” “皆因献上滚筒式油印机,被陛下看重,这才入了贡院担任誊录官。” 这些医官以两个年轻人为首,这两人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不过一人显得闷闷不乐,一人显得精神抖擞。 闷闷不乐的是太医院院使戴思恭幼子戴礼,精神抖擞的是太医院副院使王履三子王衷。 此番说话的正是王衷,他看著叶煊淡声道。 王衷態度並不是很好,叶煊能感觉出来对方这话语中藏的意思,自己一个工匠籍,谈上医学了?还创造出能治疗天、肺癆的方法? 笑死人了。 叶煊並未动怒,而是言道:“確实如此。” “呵呵...”王衷笑了笑,话语中带著不以为然,“那就有意思了,叶誊录是匠籍出身,却创造出了治疗天、肺癆的方法。” “终日锻铁锯木,创造出了治病之法?” “这就好比,我终日诵读佛经,却忽然懂得了捕鱼的技巧,双方根本牵扯不到一起去嘛。” 其他医官皆忍不住哈哈大笑。 当然了,眾人倒是没有针对叶煊,也没有过多的敌意,只是感觉到离谱而已,特么的工匠出身的谈上治病救人了,还说创造出了能治疗天和肺癆的方法,这不纯纯扯淡嘛。 若非陛下昔日很看重叶煊,叶煊所献出的滚筒式油印机確实不凡,他们这群人恐怕真的会讥讽嘲笑。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那么做,没有必要。 “诸位,无论是否相信,还是看一看吧。”滕毅苍老的声音传出。 叶煊的年龄、身份、曾经,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重量,滕毅见状缓声道。 滕毅是当今的礼部尚书,他这一说话,王衷自然不敢不答应,不过王衷却感到意外,该不会是户部尚书滕毅,相信叶煊能创造出治疗天和肺癆的方法吧? 不可思议。 滕尚书老了,糊涂了。 也罢,那就看看吧。 不能驳了滕毅这位礼部尚书的顏面,毕竟以后太医院就是他家的了。 王衷之所以今日这般精神抖擞,就是因为他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今日清晨,太医院院使戴思恭被下狱了。 原因是治疗不好朱雄英的天之病。 戴思恭下狱,太医院不可能没有院使,那自己的父亲太医院副院使王履,自然而然就能担任院使了,王衷心中想到这里就高兴,同时他的父亲王履担任院使和戴礼的父亲戴思恭担任院使,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因为陛下已经因为皇长孙的病,惩治过太医院院使了,不可能再惩罚一次,所以他的父亲未来不会遇到戴思恭这种情况。 隨著叶煊將天病和肺癆病的治疗方法交给王衷后,眾多医官也围绕了过来,只有戴礼依旧心乱如麻,担忧著父亲戴思恭的安全。 “戴礼,一起过来看看...”有和戴礼关係好的,拉著戴礼过来,王衷隨即扫了这个人一眼,哼哼,明眼人都知道戴礼这一家子很快就要完了,你还和戴礼走这么近,等著吧。 戴礼无奈,也凑过来打量著这医单。 良久后。 王衷摇了摇头道:“纯属无稽之谈,根本毫无用处!” 第9章 抄家 不止王衷这么说,其他的医官们也摇了摇头,“这法不行。” “天病,岂能是这么容易就根治的?” “还有肺癆病,这上面的方法看不出来能治好肺癆病。” 滕毅和范敏等人面面相覷,叶煊始终沉默。 这是正常情况。 因为天病和肺癆病並非是明朝才出现的,很早以前就有这种疾病的,但无论是哪个时代的名医,都没有办法根治。 这也导致,古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两种病能够治疗。 先入为主的意识影响了这些医官的判断和认为,他们並不觉得这两种方法能治疗天和肺癆。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继续去巡视考场了。”王衷看向滕毅和范敏道,范敏的身体也检查完了,他们还有其他的事情呢,偌大考场隔一会就会出现意外情况,他们这些医官们不能全部聚集在这里。 “你们先去吧。”滕毅挥了挥手,感觉眉心发痛。 医官们认为这治疗方法没有任何用处,那他们是否还將此设置为第十道题目? 不能,绝对不能设置。 一旦设置为第十题,到时候陛下相信了这两种解决方法,拿去给皇长孙和马皇后使用,结果没效果的话,岂不是犯了更大的罪? 但如果不设置的话,又怕叶煊不同意,叶煊的性格很倔强,若是其真的不同意,並且下令让所有誊录官员强行印刷这第十题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王衷、戴礼带著医官们离去了,內帘中徐恢看了叶煊一眼,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也没有刻意嘲笑叶煊,刻薄讥讽的小人很少会出现在朝堂上,更何况徐恢清楚叶煊拿出这治疗天和肺癆的方法,其根本原因也是为了活下去。 大家也能跟著活下去。 若是没有叶煊擬定的考题,或许大家真的熬不过这一次。 “叶誊录。”徐恢走到叶煊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巡视完考场,夜里好好商议其他的考题吧,这第十题就当做没出现过。” 说完,徐恢也不再多言,离开內帘区域继续巡视考场。 其他同考官们也没有留在这里,医官们都走了,他们也是借著担心范敏的身体情况,才匯聚於此的,长时间留在这里恐怕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 “叶誊录,现在医官无法证明这治疗方法有用,我们不如就放弃吧。”滕毅和顏悦色的道,语气儘量温和些,生怕叶煊倔强的反对,出乎滕毅预料的是,叶煊倒是显得很平静,“嗯,那就先这样吧。” “对了,方才我看眾医官中,隱约以那两个年轻人为首,出言质疑我的那个年轻人,还有那个闷闷不乐的年轻人,都是谁?” 叶煊问道。 范敏不认识戴礼和王衷,不过滕毅倒是还认得,他年纪大体弱多病,没少请太医院的人帮忙治疗,其中戴思恭和王履经常带著他们的子嗣来到他家中。 来来回回,也就记住了。 “那个看起来心神不寧的名叫戴礼,是太医院院使戴思恭的幼子。” “另外一个名叫王衷,是太医院副院使王履的三子。” 说著说著,滕毅倒是感到疑惑,怎么戴礼看起来有些心力憔悴六神无主呢?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 范敏听著滕毅的话,看著滕毅那有些慌乱的脸色,也联想到了一个可能。 “太医院院使戴思恭和眾多太医负责给皇长孙治疗天病,可久久无法治癒。” “今日戴礼脸色忧鬱,感觉可能是陛下降罪戴思恭了啊。” “那王衷怎么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莫非陛下就降罪了戴思恭一人?” “可能只降罪了戴思恭一人,虽然皇后心善会劝諫陛下少触发官员,但戴思恭身为太医院院使,有著主要责任,救不好皇孙,陛下就算有著皇后的劝諫,也不可能不怒,戴思恭被惩治,很有可能院使位置被撤去,那么接下来就是副院使王履担任院使了,这可能就是王衷心情不错的原因。” 都是官场老狐狸,范敏和滕毅两人稍微思索推理,就將事情的原由过程分析了个清清楚楚,同时也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再加上戴礼和王衷太过年轻,心中的事全部装在脸上,能更容易被察觉到。 “叶誊录,继续给我们讲讲军机处吧...”滕毅看了看站在原地不动的叶煊道,叶煊闻言这才回过神来,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戴思恭,王履... 这两位,皆是明朝洪武时期的名医啊。 戴思恭师从许谦的徒弟朱震亨,得到朱熹的传承,又学医於荆山人浮屠的徒弟罗知悌。 朱震亨医术精深,时称为丹溪先生,朱震亨赏识戴思恭才思敏捷,尽以医术授之。 戴思恭的医术从此名震浙江,洪武年间,徵召为御医,治疗立即见效,得到朱元璋的重用。 关於戴思恭这个人的医术能力,是有相关歷史记载的,据说洪武十九年三月,身在北平的燕王朱棣患瘕,韩懋久治不愈,明太祖派遣戴思恭前往诊治,戴思恭见其他医生所用药都是对症下药,而没有效果,於是询问燕王有何嗜好,燕王回答:“生芹”,戴思恭说:“得之矣”,於是开出一剂药,燕王当晚排出诸多细蝗。 除了戴思恭外,王履这个人也更加不凡,其不仅仅精通医术,更是能诗文、工绘事,志问学,博通群籍,教授於乡里,幼年时长工张一,隨其同访华山,助其完成华山图记,亦精通医术,尽得金华朱彦修所传。 王履对中医最大的贡献是著有《医经溯洄集》一书,为论辩性医著,对《內经》《本草经》《难经》《伤寒论》等古典医籍及歷代二十多位医家作了评述与质疑,在学术思想上,对伤寒与温病的区別明確提出“温病不得混称伤寒”的独到见解。指出温病病因为“感天地恶毒异气”之说;治法以清里热为主,成为后世温病学派和温病学理论的先驱人物之一。 王履提出了中风病须辨析『真中风』与『类中风』之说,对明清时期医学理论的发展很有影响。 跟隨著范敏和滕毅两人巡视考场,叶煊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解著军机处制度,心中却想著是否能从戴礼这个人入手,將天和肺癆病的治疗方法传出去。 王衷是不可能了,其虽然没有说太过分的话,但很明显就是看不起自己的户籍。 戴礼这个人倒是有机会,听方才范敏和滕毅两人说,戴礼之所以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很有可能是其父戴思恭被朱元璋下狱了。 因为戴思恭所领导的太医院班子治不好朱雄英的天病。 这也难为戴思恭了,以明朝现在的医术发展根本无法攻克天病。 就从戴礼入手了。 他可不能被动的等死,为了自己的命必须稳妥、谨慎,这天病和肺癆病的方法,他必须要传出去,让朱元璋知道,救了那朱雄英和马皇后的病。 三人又巡视了半晌,已经到了下午,天边的云霞显得赤红且灿烂,三月的天並不寒冷,太阳虽然落了半截可缕缕的光照耀在人的身上依旧暖洋洋的,叶煊和范敏、滕毅以及眾同考官吃饭完后,隨意找了个藉口离开。 考官和医官,並不在同一个地方吃饭。 他方才已经打听过了。 需要去见一见戴礼,和其聊聊。 而且根据他们的猜测,现在贡院外面很有可能已经被封锁了,这种情况下只有医官能自由出入,那么就更需要见一下戴礼了,若是能趁著现在这个时间,將治疗天的方法传给戴礼,那么这九日科考结束,朱雄英的病情会得到一定的缓解。 前提是戴礼听信他的话,以及愿意见戴礼。 贡院的另外一方区域,戴礼静静的吃著饭,脑海中会回想著不久前考官內帘区域內,那天病的治疗方法。 他当时很仔细的看了看,其实感觉也没有什么用。 但此番回想起来,又感觉有些用处。 具体是否有用,只能应用在病人身上才能清楚,他从小就表现出了不俗的医者能力,是能感觉出这药方的特殊的,可天病真的能被治癒成功么? “老父身在大狱...” 一想到老父亲戴思恭已经五十八岁了,一生治病救人积德行善,晚年却要受如此大苦大罪,戴礼就感到钻心的痛,眼睛赤红起来有些湿润,鼻子也发堵起来,他知道父亲可能这辈子出不来了。 就算出来,也会被流放或者发配。 甚至被皇帝下令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救父亲?原本戴礼根本不敢有这种想法,因为根本救不了。 但现在戴礼却觉得,自己可以冒险尝试一下。 那就是,利用叶煊给出的天病药方,治疗皇长孙朱雄英。 因为他看过这药方了,虽然他看不出来究竟能不能治癒天病,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每一味药、每一个治疗步骤,对於皇长孙都是绝对没有任何害处的,吃不死人、治不死人,最坏的结果就是皇长孙的病依旧无法被治好。 而好一点的结果,就是皇长孙的天病被治好了,那父亲就真的有救了。 不好不坏的结果,皇长孙的命能延长一段时间,缓解痛苦,这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戴礼觉得,可以赌一下。 赌输了,大不了自己也进牢里罢了,他是个很孝顺的人,因为自己是幼子的原因从小到大父亲戴思恭都格外宠溺自己,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从没有打过他、骂过他,一眾兄弟中自己所受的待遇最好,吃好的用好的。 源自於心中最深处的孝道,让戴礼不可能见到能救父亲的希望,却放弃。 心中犹豫挣扎片刻,戴礼吃完饭,看著王衷和其他医官,隨意找了个藉口离开。 不久,两人碰面了。 “叶,叶誊录。” “戴医官。” 叶煊见到戴礼向著自己的方向走来,心中一松,看来自己的想法已经成功一半了,接下来就看能不能说动戴礼了。 叶煊刚准备开始动用三寸不烂之舌,讲述自己的药方有何等作用,如何根治的,这种东西只有和医官才能讲个清楚明白,可没想到戴礼主动的行了个大礼,道:“叶誊录,家父戴思恭因无法治癒皇长孙的天病,被陛下下令关於昭狱。” “如今之计,若想救家父,只有治好皇长孙的病。” “戴礼想用叶誊录的药方,试试。” 戴礼很直接,见面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让叶煊脸色微顿,合计著白准备那么多话术了啊。 不过隨即叶煊就正色道:“我这药方,绝对有效,你若能治好皇长孙,也是大功一件。” 既然戴礼这么直接,他也就省去了很多的话,直接详细的给戴礼讲清楚了具体的治疗方法。 双方有著不同的诉求,这是属於一种合作关係。 戴礼有著自由出入贡院的有利条件。 叶煊有著治疗天病的详细方法。 戴礼为了救出被关在大狱內的父亲戴思恭,因此必须要救下皇长孙朱雄英。 叶煊为了保证自己能在这次科举舞弊案中活下来,因此也必须要救下皇长孙朱雄英。 两人走到了一起。 至於是否会出现,戴礼拿著治疗方法,將功独自揽在自己身上,而將他踢到一边,叶煊並不担心。 先不说锦衣卫的调查能力,就说这药方可是很多考官和医官都看著呢,戴礼没有这个胆子。 大约半个时辰,叶煊这才给戴礼讲述明白,戴礼刚准备离去,忽然面露忧色道:“我担心陛下见我年幼,不愿意让我治朱雄英。” “这个好办,就看你有没有胆子了了。”叶煊贴近戴礼,教了他一套话术,其实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朱雄英都要死,为什么不让他试试之类的话。 戴礼闻言脸色一顿,默默頷首,然后隨之离去。 注视著戴礼离去的方向,叶煊微微摇了摇头,去寻找范敏和滕毅,继续讲起军机处制度,这些时日还要將其他制度给两位主考官讲清楚,不然的话恐怕又会生出其他变动。 ...... 娇艷赤红的斜阳渐渐落下,热闹喧囂的街道人来人往,来往的百姓、商贩们忙碌了一日,也要陆陆续续的回家了。 可就在这时。 只见大量的锦衣卫成群结队出现,冲入到街道中心一处大院中,手持弯刀,冷漠的扫视著院落中的人。 街道周围的百姓商贩,其他大族族人神色惊恐,因为这院落的主人,姓范。 当朝户部尚书范敏的家! 锦衣卫来抄范敏的家了! 没过多久,范敏家中的老小全部被押了出来,锦衣卫拉著这些人,向著远处昭狱的方向而去。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南京城的各个地方。 礼部尚书滕毅、户部侍郎徐恢... 凡事此次会试中的考官,家中尽皆涌入大量的锦衣卫! 南京城秦淮河东岸门东,叶氏铁匠铺子里,四十多岁的叶庸浑身黝黑,穿著麻布袍,半蹲在地面上,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抡著铁锤,咣,咣,咣,不断的挥舞铁锤砸著下面的铁器。 不多时,屋內面容朴素的王氏端著一碗温水走了过来,“休息一会吧,喝点水。” 第10章 朝堂局势 叶庸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咣咣继续捶打著面前的铁器,然后擦了擦汗水这才道:“就不能给我打点凉水喝?喝热水不过癮!” “煊儿可是说过,不让我们喝凉水,特別是没有烧开的,喝些温水对身体好。”看著面带不满的叶庸,王氏露出笑容来,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喝烧开的水能好一些,但她很相信自己儿子的话。 去年年初,煊儿就像变了个人般。 不但喜欢阅读各类书籍,同时还突发奇想的打造出『滚筒式油印机』这样的稀罕物件,对於朝廷有著很大的帮助,因此改变了户籍,称得上光宗耀祖。 叶家世代工匠世家,终於出了一位官! 虽然听说仅仅是位不入品的誊录官,但那起码也是官啊。 『咕嚕嚕』...听著王氏的话,叶庸虽然很不情愿,但想了想还是接过温水一口饮尽,提起他的那个儿子,他就感到自豪,脸上带著淳朴的笑容,“煊儿现在应该在贡院內正忙著呢吧。” “趁著天还没有彻底黑,將这把锄头锻出来,多卖些钱,接济接济煊儿,这年头当官的也穷啊。” 身在京城,哪怕是百姓对於部分消息也不是很闭塞,比如当今朝廷官员的俸禄,早就有传言乃是歷朝歷代最低。 甚至很多官员穷的去街市上售卖朝廷发放下来的米、布。 其中可是有著不少的大官,大官都混到了这种地步,更何况煊儿这种小官了? 因此哪怕叶煊当上官了,叶庸这个老子也没指望通过叶煊过上富裕生活,反而想著多锻造些铁器农具,贴补叶煊,他咣咣的砸著,粗壮有力的手臂满是疤痕,这是长些年锻造铁器、打造木具意外受的伤痕。 面前刺啦刺啦的火星子冒著,半晌过后叶庸这才將面前这把锄头锻造完毕,他用铁架子將其放入冷水中去热,过了一会拿起锄头,挥舞了两下,露出满意之色:“不错。” “就是可惜,这年头钱越来越不值钱了。” 叶庸嘟嘟囔囔,身旁的王氏又给叶庸打了一碗温水,听到他的话,便言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这些老百姓只能被动的去接受,儘量把这些日子锻造的锄头卖了,然后用宝钞换粮。” “不然的话,过段时间,宝钞又贬值了。” 叶庸眉头紧皱,这两年宝钞简直是一天比一天不值钱,而往往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基本上都是宝钞。 原因何在?因为所有人都急著想把宝钞出手。 这就导致,他这种工匠家庭出售农具、木具时,收的也是宝钞,除非他不收宝钞收铜钱,可偌大京城又不止他一个工匠铺子,总有其他人愿意收宝钞的。 他记得清楚,洪武十四年的时候一贯宝钞能兑换八百文铜钱,现在洪武十五年,一贯宝钞就能兑换六百文了。 售卖铁器农具的时候,收的是宝钞。 很少有人会拿铜钱购买。 那么收到宝钞后,就要及时出手,去购买粮食。 不然的话,每个月手中的宝钞都会降价,轻则三五文,重则八九文。 晚几个月出手,就相当於亏一大笔钱,每一文钱对於百姓来说都是命啊。 更何况叶庸还想著这些钱將来补贴在朝廷当官的儿子叶煊呢。 这般思索著,叶庸看著天渐渐暗了几分,已经到了下午,便决定明日上街去卖卖这些日子打造的铁器木具。 可就在这时。 四五名锦衣卫脸上带著冷意,猛的闯入叶氏匠铺,为首的不过是个小旗,他扫了一眼那脸上带著惊恐慌乱的叶庸和王氏,道:“锦衣卫办事,跟我们走一趟吧!” 叶庸和王氏,就是本本分分的平民百姓。 叶家自元朝开始,世代皆以打铁为生,元朝的时候百姓们吃不饱饭,也没想著多要孩子,因此叶家这一代代都是单传,从未有过读书人,见到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持刀前来,哪怕身材壮硕的叶庸,也是满脸惧意。 “为什么要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事情?” 王氏更是被嚇得说不出话来,面色苍白。 “哪有这么多废话,走!”锦衣卫小旗冷哼一声,对叶庸並没有好態度,很明显这小小的铁匠铺子没有什么油水,就算抄家了难道他们还能扛著一把把锄头回去,他向前一步,意思很明显。 你们两个不愿意主动跟我们走的话,那就別怪我们不客气了。 叶庸心中不服,但还是惧怕锦衣卫的权势,拉著王氏,默默地跟在锦衣卫的后面。 邻里街坊看著叶庸夫妇被锦衣卫带走,尽皆脸色大变,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一晚,註定不平静。 除了禁军和锦衣卫包围了整座贡院考场外,锦衣卫指挥使毛驤已经將所有考官的信息全部调查完毕,一个夜晚的时间將考官的家人们全部抓入昭狱。 京城,人心惶惶。 城东紫金山麓、皇城西南的三山街,大工坊附近,诸多官员家中都已经乱了起来,吏部侍郎赵瑁家中,他脸色阴沉的左右踱步,“怎么会呢?不可能啊...” “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能提前知晓考题答案的,皆是文官大族...” 赵瑁脸色不是很好看,他今日並未前往贡院考场前参与到围观举人科考的过程,但他很快就得到了禁军和锦衣卫包围整座贡院考场的消息,並严令禁止除了医者外的任何人出入。 若仅仅是这件事情的话,他倒不至於慌乱。 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是时隔九年再度开科,皇帝重视此次科举,所以下令禁军和锦衣卫包围考场保护考生。 但隨后的一件事情,却让他彻底不安,因为整个京城各处区域,都传来锦衣卫搜寻考官家属的消息,將考官的族人带入了昭狱。 昭狱!这是什么地方他可清楚的很,皇帝洪武十四年打造此大狱,非犯下严重过错和大罪的人,很难进入此狱,基本上被关於昭狱的人,已经可以去见阎王了。 將考官家属带入昭狱,很明显考题泄露、科举舞弊这件事情已经被陛下知晓了。 但这怎么会呢?这件事情从商定到实施,全部都是『自己人』,也就是文官集团得利的大族们,不可能有人会將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因为若是被陛下知晓,所有人都要死。 “唉...当初我就劝他们,不可太过於著急,没有必要提前开科考试,先观望观望,可他们非要不听,这下子出事了...”赵瑁嘆了口气,心中越发惶恐不安,可他这个时候也不敢前往拜访其他官员,生怕引起皇帝的注意。 现在只希望,锦衣卫查案不会把所有人全部查出来吧。 同样是贵族官员所住的大功坊区域,兵部侍郎王志家中,王志更是脸色苍白,身躯发抖:“该不会,陛下真的知道这件事情了吧,祸事,祸事啊!”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这件事情?纵然是锦衣卫也根本不可能查出来,肯定是我们自己当中,有人泄密!” “难道是那群浙东派系的文官?是他们传出去的这件事情,不,也不可能,当初此事是淮西、浙东两系文官共同商定的,若是泄露双方都要出事,他们没有道理泄露出去啊...” “到底是谁!!” ...... 京城,皇城以东的贵山、覆舟山一带,开国功臣的府邸多建於此,此处靠近宫城便於覲见,且环境清幽,是个不错的地方。 定远侯王弼府內,王弼身材壮硕,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他的容貌格外凶悍,双眼犹如狮虎般格外有神,鼻樑高挺,端起面前的杯盏,咕嚕嚕的一饮而尽。 他看著面前的吉安侯陆仲亨,哈哈笑道:“今日科举贡院已经被禁军和锦衣卫包围了,那群考官们也被锦衣卫抄家了,哈哈,你说这群浙东派的文官们莫不是傻了,竟然敢在科举考场作弊!” “提前把考题答案泄露,真的是胆大包天!陛下已经震怒,肯定会把浙东派的文官全部杀个乾净,哼哼,这群傢伙和我们淮西派斗了这么久,终於被我们抓到小尾巴了。” 今日清晨,有淮西派的文官来到他们这里,说出了科举舞弊、考题泄露一事。 而此次科举舞弊之事,乃是浙东系文官集体所为,淮西派文官没有任何人参与到其中。 淮西派文武本就站在一起,更何况之前很多武將还以胡惟庸为首,听说到这个消息后,王弼便立刻將这件事情告知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驤,让其调查这件事情。 正好趁著这个机会,清理清理浙东派的人。 至於为何不进宫直接稟告给朱元璋?据闻皇长孙朱雄英病重,朱元璋心情很是不好,他也没有想著直接入宫面见朱元璋。 吉安候陆仲亨倒是没有像王弼这般暴力喝酒,他轻轻端起杯盏浅浅品了一口,想了想道:“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王弼目光闪了闪,他知道陆仲亨虽然和他们也是武將出身,但確是有脑子的人。 “这些年来,因刘伯温、宋濂、胡惟庸等人去世,淮西和浙东两系文官爭斗是並非那般激烈了。” “他们本来同为文官一系的人,这些年倒是因为皇长孙的病重,渐渐抱团在一起。” 王弼听的认真起来。 这倒確实。 明朝还未建立以来,浙东和淮西两派就爭斗的厉害,一直到了洪武十三年,还在激烈的斗著,可隨著胡惟庸被诛、皇长孙的病重,斗的倒是並没有那么厉害了,反而有著抱团和好的趋势。 究其原因,是两系斗爭这么多年,对於双方的损害都很大,这些年来可有不少的官员死於其中。 同时,大明王朝刚刚建立,武將集体本来就强於文官集体,再加上皇长孙朱雄英天生有著武將集体的拥戴,文官集体是斗不过武將集体的。 他们也只能內斗了。 但现在却不同了,皇长孙朱雄英染的是天,是治不好的,其薨逝后很有可能是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朱允炆的母亲是吕氏,是大儒吕本的女儿,天生有著文官集体的拥戴。 这是文官集体唯一能斗过武將集体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后浙东和淮西两系的文官集体不再內斗,反而渐渐和好。 “科举舞弊,考题泄露,最终得到考题的是谁?还不是文官大族中的子弟,这对於文官集体是好事,更何况很有可能未来皇太孙是朱允炆的,此时增加文官集体的力量,朱允炆受到的拥戴更多,则更容易成为皇太孙。” “这也是文官集体未来能抗衡开国武將勛贵集体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那群淮西文官为什么不想著和浙东文官合作,反而告发浙东文官科举舞弊?这就是让我奇怪的地方。” 陆仲亨眉头紧皱,他就是感觉有些不对。 任何一个朝代,局势和关係都是错综复杂的,明朝也是如此。 明朝目前可以分为两个集体。 武將集体和文官集体。 武將集体,基本上全部都是淮西勛贵。 文官集体中,又分为淮西系和浙东系。 这里要注意的是,淮西系文官集体力量是远远不如浙东系的,因为当年跟隨陛下打天下的淮西人中,本就是武將为多,剩余的文官也就是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寥寥人了,而胡惟庸案中又被诛杀了一部分人。 浙东系,原本是以刘伯温为首的,其人数多的原因则是在打天下的过程中,由於朱元璋扩充地盘的速度太快,只能沿用大量元朝官员和地方士子,这些人自然是融入不到淮西文官集体中的,只能加入浙东系,若单论两系的文官力量,浙东系是远远强於淮西系的。 但加上武將力量,淮西系有著开国勛贵的支持,又远远强於浙东系。 拋开皇室外,这就是当前复杂的环境和局势。 原本面对浙东一派,淮西系的武將和文官集体自然而然的站在了一起,而现在皇长孙朱雄英即將薨逝,文官拥戴的朱允炆很有可能成为皇太孙,那么淮西、浙东的文官集体便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武將系,这是天生的利益驱使。 这种情况下,明明科举舞弊对於文官一派是好事,可为何淮西派的文官会来到他们这里,让他们告发浙东派的文官大族们舞弊呢? 而不是参与到其中,共同获得这份利益? “你这么说,我確实也感觉到了不对...”王弼若有所思的道。 “但,这些也不是我们该想的,总之我们当中没有人参与到科举舞弊案中,就绝对安全;至於他们文官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斗就好了。” 第11章 戴礼求见 清晨。 说是清晨,其实距离凌晨还有著一段时间,大约寅时中旬,朱元璋就已经醒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到春和宫,看望皇长孙朱雄英的情况。 他对朱雄英很关心,除了这是他最宠溺的孙儿外,也关乎著政治、格局、局势,明朝的未来等等重要的原因,若朱雄英真的薨逝了,会有很多事情出现重大变故。 朱元璋多么期望,他的乖孙儿能够恢復啊。 除此之外,也是因为哪怕太医院没有能力治好朱雄英,朱元璋依旧没有放弃,下令让全国各地的名医、神医来到京师,每日的清晨都会有不少的民间医者在春和宫等待。 实际上,正常情况下朱元璋每日就是在这个时间起床,也就是寅时。 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至五点,这个时间官员们已经在午门外集合等候了,刚至寅时宫门就会开启。 到了寅时末、卯时初,也就是凌晨五点,皇帝正式升座,早朝开始,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覲见。 六部尚书、御史等依次奏报要务,朱元璋直接裁决,整个早朝的时间常持续至辰时,为上午七至九点。 虽然老朱每天就睡几个时辰,可丝毫不觉得劳累,反而精力充沛,成功者往往都有著这一特性,仿佛有著使不完的力气和精力,他迈著步伐来到春和宫外,看著已经等候良久的民间医者,和刚刚睡醒的太子朱標,道:“让他们进去,给咱的乖孙看看。” 民间医者们尊令,依次进入其中,他们心中知道这次来基本算是白来,天病哪里是他们能够治好的,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没有能力,更何况他们了。 可陛下下令让各地都派遣名医前来京师,他们被选中了,只能硬著头皮来,心中有些慌乱,毕竟弄不好,命就要没了。 太子朱標在旁揉了揉酸痛微红的眼睛,他的精力对比老朱就差很多了,虽然目前有著四辅官在,可大量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由他处理,他感到格外劳累。 没有朱元璋的充沛精力,却要做著对应的工作,朱標心中有苦说不得。 等了半晌,陆续有医者走了出来,能看到他们的头始终是低著的,朱元璋脸色不是很好看。 一群废物。 他依旧如昨日般透过窗户微开的小型缝隙,看著屋內床榻上那小脸緋红,不断轻咳的朱雄英,看著自己的乖孙露出很难受的样子,朱元璋的心都要碎了。 “都给咱滚。”他没有去看那群民间医者,也没有心情迁怒於他们了,老眼望著屋內可怜憔悴的朱雄英,他颤颤的道,声音都变了:“咱的乖孙命真苦啊,咱这个皇帝也是无能,没有办法治好你。” “父皇,喝口水吧。”看著老朱这般样子,朱標心中也很难受,想来父皇也是刚刚醒来,估计喉咙干、口渴,於是就给其打了水来。 朱元璋接了过去,一口饮尽,转过身来,慢慢的恢復了情绪,拉著朱標走远,道:“咱的乖孙若是薨了,你觉得允炆、允熥,谁更合適些?” 这番话,让朱標心中一惊,他没想到父皇提起了这件事情。 不过想了想,也正常。 因为父皇很喜欢把以后的事情,提前料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诸多大事都会思前想后。 可对於朱允炆、朱允熥,到底谁適合为太孙,他却显得有些纠结。 良久,他道:“允熥生性胆小、懦弱,允炆喜儒学、知贤明,合该册立允炆。” “但,依法统,允熥未来才是嫡子。” 朱標的这句话並没有说错,现在朱雄英是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 可若是朱雄英薨了,朱允熥才是嫡长子。 因为他们的母亲都是常氏,虽说现在的太子妃是吕氏,吕氏被扶正了,但未来朱允熥的嫡子身份依旧不可改变。 说到这,老朱看了朱標一眼:“允熥能压的住那群骄横勛贵?” 朱元璋的意思很明显了,他更看好朱允炆。 朱標只能苦笑,朱允熥压不住,难道朱允炆就能压住了?不过看起来朱允炆確实比朱允熥更有机会些。 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刚准备收拾收拾去上朝,这个时候有锦衣卫匆匆赶了进来。 “陛下,殿下,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之子戴礼,请求入见。” 戴思恭之子? 朱元璋淡声道:“把他也给咱,押到昭狱里面。” 昨日刚將戴思恭下狱。 今日其子就来求情。 身为太医院院使,却无治病救人的能力,难道不该下狱吗?这戴礼还敢来求情?真的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他没有直接下令迁怒戴思恭的家人,已经很仁慈了。 看来,有时候自己还是太心软了。 朱元璋心中这般想道。 闻言,锦衣卫指挥使点头,急忙退下,可很快又来了,“陛下,殿下,戴礼言称有治疗太孙的方法...” 本来皇帝已经下令了,將戴礼关於昭狱,他们这些锦衣卫直接执行就可以了,根本不会理会戴礼说什么,但戴礼说能治疗皇长孙朱雄英,那他们就不能继续死板的关押戴礼了。 万一人家真的能治呢? “我记得,这个戴礼不过二十岁吧。”老朱双眼微眯,这是为了救他的父亲,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了吗? 他刚要发怒,但忽然冷静了些许,朱元璋心中清楚乖孙的病是治不好的,天病歷朝歷代都没有被攻克过,乖孙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了,既然早晚都是个死,为什么不让这个戴礼试一试呢? 若是真的能治好呢? 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 朱元璋都决定准备试一试。 “也罢,让他进来吧。” 身旁的朱標目光望向了远方,心中带著一丝的期盼,不过也就是一丝而已,戴思恭这个老子都治不好雄英,戴礼这个儿子就能治好? 很快,戴礼被带了进来。 他面容清秀,二十出头的年龄从小学的就是医术,看起来格外青涩,根本没有任何名医的样子,朱元璋打量著他,道:“戴思恭都没有办法,你有办法?” 戴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中对於朱元璋这位杀伐狠辣的地方感到不寒而慄,內心充斥著惶恐,但他想起父亲戴思恭还在昭狱內受苦,想起叶煊的话,只能壮著胆子道:“陛下,臣確实有办法。” 说罢,他就將药方拿了出来。 这药方就是叶煊交给他的药方,然后他整理了一下。 朱元璋接过看了看,朱標也凑了过来,不过两人对於医道一窍不通,也看不出来什么,於是朱元璋看著远处静候的锦衣卫,淡声道:“把太医院的太医,和这些时日全国各地前来京师的民间医者,全唤过来。” 不可能隨隨便便一个人说能治癒皇太孙,他就让其动手。 谁知道这个人心里是什么想法。 或许昨日自己將戴思恭下狱,这个戴礼怀恨在心,再加上年轻气盛,准备害死他的乖孙呢? 他小的时候连员外家的牛都敢杀了吃了,其他人也能有这个胆子。 天还未亮,春和宫远处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太医院目前剩余的太医都来了,还有大量的民间医者,昨日马皇后让部分太医回家,可太医院不可能所有太医都在昨日轮值,皇宫內依旧还有著不少的太医。 隨著宫內的太医和诸多地方医者陆续到了,朱元璋让朱標將戴礼带来的医方拿出,交给眾人手上,“看看吧,这是治疗天病的药方,有没有用。” 朱元璋注视著这些医者。 闻言,眾人面色微顿,天病根本就是治不好的,哪里可能有治疗的药方?古往今来那么多医者圣手,穷尽一生都没有创造出解决方法了。 可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们只能被动接受,同时也心中感到好奇这药方到底写的什么。 太医院副院使王履,手捧药方,仔仔细细的查看,面带犹豫之色,“这...看起来似乎並不行。” 这句话並非是他说出来的,而是心中自语。 药方上面的內容中提到,需要使用柳树皮煮水,降低体温,然后餵淡盐水和米汤补充身体,又提到用煮沸的麻布蘸取淡盐水或白酒清洁脓皰,防止继发感染,还有涂抹蜂蜜或茶油,看起来很是奇怪,这些当中確实有的方法能治疗疾病,可对天真的有用么? 良久后,王履给出自己的看法:“陛下,此法不行。”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並不认为这药方能够治疗天疾病,同时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这药方很显然是戴礼拿出的。 因为现在戴礼就跪在一旁呢,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再加上昨日戴思恭被关於昭狱,他很显然的看出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戴礼为了救其父亲,衝动之下提出了这种药方。 这种情况下他就更不能相信了。 除此之外,若是他提出这药方可能有用,而最后应用在皇长孙朱雄英的身上,结果无用,恐怕就会遭来灾祸。 正太医院院使戴思恭刚刚被下狱啊,更何况自己这个副院使了,说不定到时候自己的下场还没有戴思恭好,比起原本失望、最后失望,更会让陛下震怒的是,有了期待、然后失望。 隨著王履摇头说不行,其他太医和民间医者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行,我感觉这药方並没有作用,看不出来能治疗天。” “治疗方法太简单了,能有用么?” “[人痘术]?荒谬!” 太医和民间医者也不敢断言有效,再加上有太医院副院使在前否定这药方的能力,他们也就跟隨著发言,这让老朱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起来。 这么多人都说不行。 否定了戴礼给出的药方。 再结合戴礼刚刚二十出头的年龄。 昨日其父戴思恭被下狱。 已经能够看出来,戴礼完全是救父心切,所以才拿出了这无用的药方来,盼望著可能有效,但这些行医多年的医者都说没有用,他可能会相信年轻的戴礼么? “给咱拖出去,杖毙。” 朱元璋冷冷的看了远处的锦衣卫一眼,淡声道。 眾多太医心中惶恐跪在地上不安,生怕牵连到自己,戴礼这个时候也害怕极了,但他没有忘记叶煊交给他的话,胆从心中生! “陛下!!” 他高呼一声,神情激动,言语中很是严肃,直视著朱元璋:“陛下,听我一言。” “皇长孙身染天,此乃歷朝歷代不治之病,偌大太医院无人能治,纵观我大明朝各地亦无医者能治。” “所有人都不能治,皇长孙性命將忧!” “为何不让臣试一试,若是有效呢?倘若臣的药方確实无法治好皇长孙,臣愿任凭陛下发落,愿受诸刑!” 戴礼这也是被逼急了,为了救老父他不得不鋌而走险,现在为了能活下来也必须要出来说话,叶煊就是这么教他的,他也是这么说的。 接下来,听天由命。 整个春和宫外,寂静了下来,凌晨的风徐徐吹得,显得萧瑟,將跪在地上的眾多医生们衬托的更加颤颤巍巍,每个人都惧怕极了,谁也没想到小小的戴礼胆子这么大,敢这般和皇帝说话。 “陛下,不能让戴礼试,或许这戴礼就是因为其父被下狱,包藏祸心呢。” “是,不能让他试。” “我等否定这药方能治疗天,戴礼虽从小学习医术,可医道之路才多少年,岂能创造出治疗天的方法?” 跪在地上的诸多太医中,很多人都开口道,他们劝諫朱元璋不要尝试戴礼的药方。 一旦戴礼失败了,皇长孙真的有个好歹,他们都要遭殃。 戴礼虽不是太医院的人,可他是太医院院使戴思恭的幼子,他如果把皇长孙治死了,陛下恐怕会迁怒整个太医院啊! 听著这些话,戴礼只感到心中有些愤懣,难道他治好皇长孙,不是一件好事么?这段时间以来因为皇长孙的病,没少有太医遭受牵连,而即使明知道这病治不好,陛下依旧下令每日让太医们过来检查,医治。 结果就是没人能够治好,然后陛下震怒,然后太医们被下狱、杀掉。 皇长孙的天病若是能真的被治好,所有太医心头的一座巨石也就消失了,能安安稳稳的活在宫內了。 这就么不相信他? 朱元璋静静的看著面前直视他的戴礼,最终看向其他跪在地上的太医和医者们道:“这药方,会不会对咱的乖孙有害?” 闻言,立刻有人道:“倒是无害...” “既然没有害处,那就让你试试吧。”朱元璋嘆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让戴礼进入到春和宫內,为皇长孙朱雄英治病。 第12章 淮西文官系 戴礼说的很对。 朱元璋心中也明白,朱雄英感染了天,这是不治之症,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註定要离开他,现在不管什么法子,能试就试试。 太医们也说这法子对人身体並没有害。 闻言,戴礼心中一喜,不过並没有表现出来,他將其他医者唤来,叮嘱一番所需物品,这些医者是不认为戴礼有治好天病能力的,心中有些不情愿,但陛下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情,他们也不敢不听。 隨著他们离开,戴礼取来布遮掩口鼻,换上一套乾净的衣物,走入厢房內,左右环视了一番,看到右侧有窗,缓缓打开半扇。 “需將患者置於通风、独立房间,避免传染他人...” “然后...” 他让医者们和他同样用布遮掩口鼻,將各种所需物品放入房间后。 物品倒是並不多。 柳树皮、沸水、淡盐水、米汤、煮沸的麻布、白酒、蜂蜜、茶油。 眾多医者不明所以,看不出来具体有什么作用。 朱元璋也眯起了眼睛,露出危险之色,他怎么感觉这个戴礼看起来很不靠谱。 戴礼倒是没有注意眾人的目光,只见他將刚刚剥下来的新鲜柳树皮清洗了一番,放入滚烫的热水中沸煮,不多时他陆续將柳树皮取出,盆中的沸水已经有些浑浊了。 他接著用沸煮的麻布放入沸水中,稍待片刻就取出,轻轻的剥开朱雄英的衣裳,擦拭起来。 “咳咳...”朱雄英的状態並不好。 他两侧面颊带著很不健康的緋红,起著痱子,看起来有些渗人,不断的轻咳出声,大部分时间朱雄英都处於昏迷状態,时醒时不醒,意识混混沌沌,哪怕醒著的时候也是乾咳不止。 老朱在外透过半开的窗户,静静的看著这一切,竖於两侧的手掌不由紧紧握住。 他只感到钻心的疼痛。 小儿子,大孙子。 没有老人不疼爱自己的长孙。 朱元璋早年丧父丧母,远远比其他人更加注重亲情,特別是他的长子、长孙,眼睁睁的看著自己的乖孙如此痛苦,老朱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恨不得將乖孙的天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让他去受这份罪。 春和宫厢房內,戴礼用柳树皮煮的沸水轻轻擦拭朱雄英的身体后,又取来煮沸的麻布蘸取淡盐水,清洁脓皰。 药方中写到,除了淡盐水也可以用白酒,但戴礼觉得白酒太烈,恐怕会对朱雄英有害。 根据药方中叶誊录的解释,这是在进行消毒,防止感染恶化。 接著他又取来蜂蜜和茶油,涂抹朱雄英的周身,不过这一步的具体作用饶是戴礼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药方上的意思他有些不懂,上面提到这是为了抗菌、促进癒合。 “接下来每日皇孙需要服淡盐水、喝米汤,补充身体...”凡事不可太急,戴礼有心想快些救好朱雄英,可事情也需要一步一步的来,让皇孙需要有个身体恢復的时间,他走出厢房,向著朱元璋道。 朱元璋闻言頷首,隨即看了朱雄英一眼,道:“咱的乖孙,多久能恢復?” “若恢復情况理想,需要十至十五日。”戴礼道。 不过他的心中却有些担忧,因为叶煊给出的药方中提到了,最好的情况是十至十五天內能恢復,可具体能否治好,却是未知之数,只能说有著一定的可能。 现在只能期盼,这药方有用了。 不然的话,不但父亲救不出来,他也要被下狱受死。 可戴礼决定去见叶煊的那一刻,就已经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索性就是一死罢了,他是为孝而死,並非是丟人的事情。 “咱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语气很是平淡道。 归根结底,他也不是很相信戴礼的治疗方法,对待戴礼的態度也很是一般。 戴礼闻言躬身离去,回去的路上已经在思索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了,那才是最复杂、麻烦的,需要『取痊癒者痘痂研磨吹入鼻腔』,创造出『人痘法』,这是从未出现的治疗方法,他感到非常的陌生,自己能做到吗? 能。 他一定能做到。 为了老父不再继续受苦,为了戴家不被牵连。 他必须要做到。 “十五天...”戴礼心中默念著这几个字,缓缓离去。 “你们也滚吧。”朱元璋心情不好不坏,也没有继续责骂这群太医、医者,將他们赶走,然后准备收拾收拾上朝了。 此时天依旧是黑著的,清晨的曙光渐渐划破黑暗,距离卯时已经不远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隨著宫女伺候完后,朱元璋扶正冠冕,准备和朱標前往奉天殿,这时锦衣卫指挥使毛驤匆匆的来了。 自从锦衣卫成立后,朱元璋就给毛驤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立了个规矩,每日清晨朝会前,都要將前一日锦衣卫搜查到的各种信息匯总报告给他,看到毛驤来了,朱元璋停下了脚步,眼神渐渐阴寒。 一日过去了,贡院考官们的家属也该全部下狱了吧。 “陛下,贡院所有考官家属已经全部下狱,这是名单。”毛驤將一份名单交给朱元璋手上,朱元璋缓缓打开,目光冷冽。 “滕毅,这个老东西,咱真是白养他了,让他担任此次科考的主考官,就是看他忠厚老实,没想到却敢伙同他人舞弊!还有范敏这个吃里扒外的傢伙,也活腻歪了。”老朱看著这份名单的上一连串名字就来气,他继续向下扫视著过去,当看到『主誊录官叶煊』这个名字后,若有所思。 “咱记得,这个叶煊就是献给朝廷滚筒式油印机这个人吧?” “是,他原本是工匠户籍,因献上此物改变户籍,父皇赏赐他入了贡院担任誊录官,负责誊录列印试卷等事。”朱標在旁很合时宜的说道,他想起了这个人。 听著这话,朱元璋怒而发笑:“他献上了油印机,確实对朝廷有著重大贡献,可却要参与到科考舞弊的事情中,真是胆子大啊...” 毛驤跪在地上,只觉得毛骨悚然。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大事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誊录官叶煊能参与到的。 可为什么陛下还说这种话呢? 就是为了杀死大批官员,给其他臣子一个警戒,让所有人知晓陛下是敢掀桌子的,一起案子中,哪怕只有三五个人犯罪,陛下也敢將所有人全部杀个乾净。 这就是陛下。 不过朱元璋也没有在叶煊这个名字上留意太久,终究是个小人物而已,他又继续查看其他名字,隨即看向毛驤道:“除了这份名单外,参与此次科考的考生,可都查清楚了?” 毛驤身为指挥使,办事自是麻利,又拿出一份名单:“这是臣搜查出来的信息,名单上是已经確定参与到此次科考会试中的舞弊考生,他们都是提前知晓考题的...” 朱元璋接过名单,很快就脸色阴沉了下来,“这名单上的考生,皆出自文官大族,並且全部都是淮西文官一系!” “浙东系和零散文官大族的人,一个没有?” 毛驤嚇得冷汗直冒,跪在地上低头不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实际上经过昨日一整天的搜查信息,他得到这份名单后也感到意外和震撼。 正常来说,如此重大的科举舞弊案件,参与的大族数量绝对不止三五个那么简单。 而且也会牵连多方文官大族。 结果搜查到的信息中,文官大族確实不少,可他们全部都是淮西文官一系。 当今朝堂上,文官分为两个派系,一是淮西派系,原本以胡惟庸为首,现在以李善长为首;二为浙东派系,原本以刘伯温、杨宪等人为首,不过这两人死了,目前浙东系弱了不少。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不愿意参与到两系爭斗中的其他文官家族,但这些数量比较少。 科举舞弊如此大的案件,其中却丝毫没有浙东系的文官家族参与,清一色的全部都是淮西系文官家族,这確实让人感到不解和蹊蹺。 难道说,浙东文官系不屑於如此去做? 绝对不可能。 浙东文官一系需要同时面对淮西文官一系、武將一系的压迫,他们想要在朝堂上立足,就必须从科举中获得力量,再加上杨宪、刘伯温的死,这使得浙东系文官一系需要更多的力量支持。 怎么可能科举舞弊案中,只有淮西系文官家族参与,而浙东系文官家族中,没有一个人参与? 太蹊蹺了。 “这些人,喜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伎俩,呵呵...”朱元璋看著手中的名单,若有所思的发笑,然后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锦衣卫最开始,是从何处知晓的考题泄露的事情?” 毛驤立刻道:“是...是定远侯王弼府中的人,发现了这件事情,稟告给我们...”说著说著,毛驤的声音变了,只感到通体冰凉,不对,不对。 定远侯王弼,本身就是淮西人,属於开国淮西勛贵。 更是淮西一系的人。 淮西一系文官武官很和睦。 那么,科举舞弊这件事情,既然淮西文官系参与到了其中,淮西武將系就没有不可能参与到其中,虽说有很多开国勛贵的子嗣能继承爵位,可他们也不仅仅只有一个子嗣啊,科举也是条道路,在者言,自从汉朝开始发展力量,从来都是以家族为单位奋斗的,一个家族在朝堂中的力量多强,具体就看这个家族的族人有多少人在朝廷为官。 若是说淮西文官系参与到了其中,淮西武將系必然也会参与到其中。 就算淮西武將系没参与到其中,王弼这位淮西勛贵,也绝对不会举报这起『全部都是淮西文官大族作弊』的科举舞弊案。 自己人怎么会举报自己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毛驤想不清楚,他觉得事情远远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原本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甚至昨日手下搜查到参与到科举舞弊的文官大族名单后,他也没有想这么多,可陛下这么一问,他顿时反应了过来。 这其中有著大蹊蹺。 “给咱查清楚,王弼是从何处知晓的考题泄露这则消息,顺藤摸瓜查下去。” “这起案子,牵扯的人绝不止淮西文官大族。” 朱元璋微眯双眼,他心中已经隱约有了大致的猜测。 呵呵,斗吧,慢慢斗。 “是。”毛驤心中颤颤巍巍的,看来自己这几日还需要卖力些啊,也不能总让陛下提醒自己该如何查案吧,那样的话自己这锦衣卫有什么用处?若是万一哪一天陛下觉得他没用了,把他扔到一旁,这一年来他得罪的大臣家族可是不少,他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毛驤刚准备离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一番道:“陛下,还有一事。” “昨日科考会试第一日,负责巡视考场的锦衣卫发现,所有考生答题过程中,几乎全部愁眉苦脸、唉声嘆气,似乎此次科考的题目远远比以往的更难,到了深夜也没有人下笔。” “哦?”朱元璋感到意外,莫不是这群考官,临时知晓了科举舞弊之事泄露的事情,所以重新更改考题,意图保命? 老朱身旁的朱標很显然不是这种想法,他看向毛驤道:“是否是考题被更改、重新擬定了?” “是。”毛驤頷首,闻言朱標露出一丝笑容,“那就对了。” “这就证明,贡院考场中的考官,並非参与到了这起科举舞弊案中,他们是无辜的;但怕被牵连而死,所以临时重新擬定的新的考题,想要保命。” “不过,就算是临时擬定新的考题,也不该如此难啊...”朱標说到这里,感到隱隱的不对。 临时擬定新的考题,时间不是很充裕,自然没有时间深思熟虑。 那新的考题应该更简单才对。 怎会变难了?甚至让所有的考生都答不上来? “无辜?咱要都给他们杀了!他们就是参与到了其中,然后知晓了科举舞弊这件事情泄露,怕死才临时擬定的新考题罢了。” “標儿,你太善良了。”朱元璋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毛驤,淡声道:“既然重新擬定了考题,那去给咱拿一份昨日的题纸,咱看看这群傢伙擬定了什么题,难倒了所有考生。” 第13章 殿阁大学士 听到朱元璋要查阅今日考题的內容,毛驤顿时准备从怀中拿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是合格的,各方面事务都做的井井有条,可朱元璋却瞪了他一眼,“朝会要开始了,咱难道现在看这考题?” “下去。” 朱元璋的声音很平淡,毛驤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愚蠢,他是真的没脑子,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也实在是因为在陛下面前压力太大了,让他心中有些慌乱。 毛驤灰溜溜的下去了,朱標在旁默默地学习著这一切,他知道父皇这么做的目的之中,有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教导自己为君之道。 该如何当一位合格、有能、能压得住臣子的君王。 父子俩,向著皇宫而去。 南京,奉天殿。 卯时正,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九间重檐廡殿顶压著十只鴟吻,琉璃瓦当上“天子万年“的篆字泛著冷光。 “跪——” 官靴与金砖相撞的闷响中,群臣步伐稳健的踏入殿內,有臣子能隱隱窥见御座上的玄色十二章纹,龙椅是以整块南洋紫檀雕成,扶手处嵌著十二颗夜明珠,此刻尚在晨曦中泛著幽蓝。 肃静的奉天殿內,显得威严浩荡,每块金砖尺寸为二尺二寸见方,需用苏州陆慕黏土经“六造三焙“製成,断无空响方为合格,轩辕镜设於藻井正中,相传为辨明真龙天子之用,官员奏事时若被镜光直射,往往惊惧失语。 周围林立的蟠龙柱共计七十二根,取“地煞”之数,柱础深埋九尺九寸,暗合“九五至尊”,隨著百官缓入殿內,偌大殿堂鸦雀无声,群臣显得不安。 今日这朝会,可能要出大事。 很多官员都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 昨日宫廷禁军和锦衣卫包围贡院考场,以及大量考官被抄家,这件事情早已经流传了出来,很多人不是瞎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若非重大的事情,锦衣卫怎可能大量抄没官员的家? 很明显不是小事,根据很多不知情的官员推测,科举过程中很有可能发生了舞弊事件。 也只有这个可能,锦衣卫才会如此兴师动眾。 而提前知情的官员,有著一半都参与到了其中,他们更是心中惶恐不安,甚至很多人昨夜一宿未眠,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泄露了此等消息,一想到今日陛下可能提及此事,甚至当堂杀人也並非不会发生,眾人脸色都显得惨白。 稀疏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他们脸上,衬托的他们发白的脸色更加渗人。 寅时六刻,奉天殿的蟠龙金柱还浸在靛青色的晨雾里,朱元璋玄色十二章纹袞服上的金线却已泛起冷光,他抬手抚过腰间玉圭的螭龙纹,十二疏冕旒隨著步伐轻颤,垂珠缝隙间能见到身后三步的太子朱標身披深青九章袞冕,缓步跟隨。 朱元璋高坐於皇位上,太子朱標就屹立於殿陛之上,俯视著下方诸臣,良久后,各部尚书官员开始匯报诸事。 这是每日朝会的正常步骤,朝会的整个流程由鸿臚寺官员主持,流程包括奏事、议政、宣旨等,全程庄严肃穆。 翰林学士,当朝四辅官中的春官王本缓缓出列,他岁数已经很大了,步履蹣跚,老態龙钟,来到中间道:“陛下,近日来归德府、曹州、兗州黄河水患频发,已经淹没了大量农田,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隨著王本启奏,眾多官员也想起了这件事情,黄河主河道流经开封周边,地势低洼,河道淤积严重,这些年来始终是个大问题,而近年来又陆陆续续爆发,影响了大量百姓的安全。 闻言,朱元璋看向王本道:“可已经思索至解决之法?” 王本发白的鬍子一颤,这...这件事情正常应该是工部处理,工部负责主导水利工程与河道治理,而他这位春官...根本没有命令六部的权利啊。 陛下对於四辅官的权力限制很大,他现在即使知道黄河水患灾情严峻,也没有资格向六部发號施令,採取决策。 同时还有一个问题,这件事情是去年末发生的,原本是国子监博士、冬官吴源负责的,而隨著四季轮换,到了他主导四辅官事务,已经不清楚吴源具体是否和六部交涉过了,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著落。 毕竟,发生黄河水患的地方距离南京有著一定距离,他总不能亲自去现场查看吧? 而去工部询问尚书侍郎也不行,因为他们四辅官的职责是辅助皇帝处理政事,而非干预政事,只能协助皇帝审阅奏章、提出建议,这种发號施令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係。 同时也不能和六部的人走得太近,生怕引起陛下不满,让陛下认为他们有结党营私之嫌。 看著王本吞吞吐吐的样子,朱元璋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四辅官都是老而昏聵的庸才,虽然德行確实不错,但做事的效率怎么这么差?那胡惟庸虽然让他感到不喜,可起码能力在呢,各种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他越发觉得,这个四辅官制度太差了,看来也该和標儿聊聊,自己近日来思索的新制度了。 殿阁大学士制度。 替代这些老傢伙! “此事搁置。”朱元璋淡声道,搁置的意思就是等候处理,他需要等朝会结束后,让工部尚书亲自来一趟,商议解决方法。 隨后,就是各部启奏事宜了。 良久后,隨著各部事宜稟告完毕,朝会接近结束,朱元璋这才让鸿臚寺官员退下,看向下方群臣,慢悠悠的道:“咱这朝堂上的袞袞诸公,可有多少人参与到了科举舞弊案中?” 见朱元璋直接把这件事情挑明,太子朱標脸色微顿,父皇这么做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群臣默然,很多都低下头颅不敢回应,其中自然有不少是参与到其中的,然而那些明確知晓和这件事情没有关係的人,也没有人出列回应,这件事情太大了,谁也不想牵连进去。 朱元璋將这些一一看在眼里,隨即淡声道:“告诉你们,咱要將这件事情查个清楚。” “一个,都不会放过。” “若是有知情者,可跟咱说说,咱会考虑免罪的。” 说完,朱元璋起身离去。 偌大朝堂寂静无声,朱元璋离开也就代表著这朝会结束了,但很多官员心中颤颤的,惶恐到了极致,参与到这起案子的官员已经被嚇得魂不守舍,而没参与到其中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被牵连入此案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洪武朝,並没有犯错,但依旧被牵连杀头的官员,难道还少吗? 群臣也尽皆离开了奉天殿。 乾清宫。 乾清宫是皇帝朱元璋的正式寢宫,不过朱元璋常在此批阅奏摺、召见重臣,兼具办公与起居功能,每日朝会后,朱元璋都会返回乾清宫,亲自审阅六部、地方官员呈递的奏疏,硃笔批示后下发执行。 亦或者召对大臣,遇紧急事务,可隨时召六部尚书、都督府將领至乾清宫商议对策。 洪武八年,黄河水患发生时,就曾连夜召工部尚书面议。 乾清宫內,朱元璋皱著眉头面容不善,批阅著面前的各种奏章,太子朱標在一旁案侧也坐起,帮助分担各种事务,过了半晌,门外侍卫入內稟告:“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驤请见。” 朱元璋没有理会这名侍卫,依旧认真的批阅著诸多奏摺,良久后他看向身旁的太子朱標道:“標儿,咱准备取消这四辅官制度,你觉得前些时日和你商议的殿阁大学士制度如何?” 朱標思索片刻,言道:“这殿阁大学士制度,目前看起来倒是能解决很多四辅官制度存在的问题,但我觉得並不是很完美。” “首先,父皇的想法是殿阁大学士制度,仅为正五品,远远低於正二品的六部尚书,这就导致大学士在面对六部尚书时,缺少一定的话语权,提出的建议容易被忽视。” “大学士仅负责文字润色、誊写詔令,职掌制誥,备顾问而已,无法提出政策意见。” “父皇提出的大学士制度中,儿臣发现其中並未给这些大学士设置固定办公场所,以及人员全部临时任命,无法形成常设辅政机构,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还有,大学士仅能建议,无法直接推动政策落实;例如今日春官王本提出的治理黄河之事,此事需依赖工部执行,可春官没有权力调遣,而新的大学士制度中,也无权调遣。” 朱標陆陆续续的说了很多,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身为太子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很多方面都是一针见血,闻言老朱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虽然確实存在著很多的问题,可终究要比四辅官制度好上一些,而这些问题只能隨著时间慢慢解决。”朱元璋道。 他也想將目前自己设想的大学士制度创造的完美些,可精力有限,而且部分问题解决方法並非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需要考虑各个方面。 他能从百姓中杀出来成为帝王確实不凡,可他终究不是神,不可能很快就能想出一个接近完美的制度,而且任何制度都是存在著缺陷的,前人创造出一项新的制度后,也是经过后来人修修补补,才让其最终完美。 “大学士制度仍有不足,可却是时候该取代四辅官制度了。”朱元璋做出了决定,准备等待科举考试结束,以及这起舞弊案查的差不多了,就宣布这件事情。 太子朱標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件事情。 直到两人商议决定完毕,朱元璋这才抬眸看著始终跪在地上的侍卫,道:“让毛驤进来吧。” 侍卫膝盖跪的格外的疼,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步伐匆匆的离开殿內,很快锦衣卫指挥使毛驤就走了进来,他拿出一份题纸,朱標接过。 朱標自然不能独自阅览,而是交到了朱元璋的手上,不过其匆匆一瞥,看到那题纸上的[土地兼併解决方法]几个字后,心中一顿。 什么情况。 昨日的科考题目,竟然是这个? 而非四书五经、治国之策? 还有,土地兼併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歷朝歷代难以解决的大事,並且也很敏感,没有人敢有彻底解决这种问题的想法,可现在那群考官们却將这种问题摆在了科考题目上? 胆子还真大啊。 朱元璋这时也已经被题纸上的內容吸引住了,他唤来朱標一起查看,父子两人伏案仔细端详,慢慢的感到惊讶、震撼。 “摊丁入亩、一条鞭法?” 父子俩,一个是当朝皇帝、一个是当朝太子,朱元璋早年没有文化就是个普通百姓,可在领军打仗以及当上皇帝的过程中,读了很多的书,太子朱標就更不用说了,自幼就有大儒教导。 两人深深清楚土地兼併的危害。 土地兼併绝非单纯市场行为,可不是看起来土地买卖那么简单,而是官僚、豪强、士绅通过政治特权,譬如免税、强占、高利贷实现財富积累,形成的一种吞併百姓財產的恐怖循环,同时也相当於危害皇室。 具体步骤,就是利用权力寻租—土地兼併—扩大特权这个循环过程,一步步壮大。 王朝初期,土地兼併对於王朝的危害並不算太大,仅仅是让百姓们减少財富,可到了中期就已经足以让王朝產生各种重大问题,到了后期王朝就已经没有能力控制这些豪强官僚了。 举个最显著的例子,汉代贵族就通过“占田逾制”强夺民田,《汉书》载“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除了贵族外,豪强官僚士绅的种种手段,也是让朝廷防不胜防,他们通过税役转嫁引爆矛盾,土地所有者通过“诡寄”“飞洒”等手段逃税,导致国家税基萎缩,赋役被转嫁给自耕农,譬如如北宋“王安石变法”前,“兼併之家”占田七成却仅纳三成田赋,自耕农不堪重负流亡。 歷朝歷代,都曾有尝试过解决土地兼併这个问题,西汉时期汉哀帝发布限田令,规定占田不得超过30顷,但外戚丁、傅家族带头违抗,詔令成一纸空文。 北魏时期至唐朝,採用均田制,初期按丁授田抑制兼併,但隨人口增长、土地不足,最终被『庄园经济』取代,解决土地兼併也成了空谈。 而滕毅和范敏敢將[解决土地兼併的两种方法]写到考题上,並且让考生回答出第三种完美方法,岂不是这两位主考官认为,他们提出的两种方法有用? “有些意思。”朱元璋淡声道,他已经看出来了范敏和滕毅两人的想法,这两人明知道就是重新擬定考题,自己估计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狗急跳墙提出了这解决土地兼併的方法,目的就是让自己认为,两人有著大才、远远强於其他臣子的能力,因此饶恕他们。 呵呵,朱元璋倒想看看,这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到底有什么用,若是无用的话,他非让这两人知道科举舞弊、擅改考题两桩大罪的后果。 第14章 你李善长挺能活啊 今日的政事倒是大致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小事,因此朱元璋和朱標仔细阅览起这『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起来。 其实,朱元璋自从创立大明王朝以来,从未想过处理土地兼併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他还是看得比较清的。 土地兼併归根结底,就是无法解决的,因为王朝皇室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土地兼併受益者,当然了这是初期,因为本质上皇族占有的土地最多、扩充过程中所获得的土地也就最多,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不允许大量的豪强大族土地兼併,歷朝歷代皇室和各方大族本质上就是合作的关係。 倒是可以轻鬆让一方大族消失,但皇室的力量是完全不足以与整个天下所有豪强大族为敌的,那样最后的结局就是灭亡。 两人看得很认真,他们发现出题者已经將[摊丁入亩]具体好处和明朝原有问题列举出来了。 这样也能更好理解,让人知晓此制度所带来的好处,以及所能解决的各种问题。 “丁税负担沉重、土地兼併严重、財政危机陷入赤字...这滕毅和范敏倒是有些能力,我大明创立十五年,两人已经看清楚了其潜在危机,说的很有道理!” “將丁税併入田赋?无地农民无需缴纳丁税,生存压力能够减轻?挺不错的...看来此方法不单单是压制土地兼併那么简单。” “这一条鞭法,感觉更合適些。” 两人看了良久,觉得这两套方法都很不错,可以说是非大才无以能创造出,不过他们隱隱觉得题纸上的两种制度,写的並不全面。 简单的说,都省略了很多东西。 就是將制度的大致好处和规划说了一番,具体实施方案、细节等等,都没有说个具体。 “看来是科举当日,滕毅和范敏两位主考官知晓了科举舞弊这件事情,因此太过匆忙了,未能写的全面。”朱標思索道。 朱元璋却摇了摇头,面色微冷,“什么太过匆忙了,他们俩这是故意藏著掖著,想让咱主动去问他呢,这样的话,他们两个就有足够的时间,给咱讲清楚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两种制度的实施方法和细节了,不就有了保命的机会?” 因为出身原因和曾经经歷过的种种事件,朱元璋更喜欢將官员的所作所为想的具有『目的性』一些,想的更坏一些,这源自於他內心深处对於官僚的厌恶。 “但不得不说,范敏和滕毅两人確实有不错的能力,这两套制度確实让咱惊为天人啊,若是用在明朝,足以让大明多延续国祚两百年!”朱元璋说了一个比较夸张的数字,当然了他內心中清楚,这两种制度用在明朝,估计每种制度能延续国祚五十年就不错了。 可谁不希望寄託於美好中呢? “咱承认,他们两个的主意,確实让咱没有那么想杀他们了。”朱元璋喜欢人才,更懂得如何用人才,滕毅和范敏这两位官员在朝堂中,倒是影响力没有那么大,做事也规规矩矩的,若是科举舞弊案中,確认没有他们两个的参与,凭藉这两条政策,確实可以饶了他们的命。 “毛驤,你去將今日的考题试卷也拿过来,咱想看看。” 科举考试总共九日,朱元璋方才查阅这第一日的考题中,发现了一个更改的制度。 原本科举的九日,共分为三场,每场三日,每场只有一个考题。 而今年的科举,在滕毅和范敏的更改下,虽然依旧是九日科考时间,每场三日,可每日却都有一道新的考题。 今日是科考第二日,理所应当的也该有第二日。 该不会,这两个傢伙还藏了东西吧? 他对於今日的考题很感兴趣,而且也確实这两道制度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凡,对於大明有著显而易见的作用。 “是。”毛驤道,隨著他刚准备离去,朱元璋似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你去將工部尚书唤来,就言来乾清宫商议黄河水患之事。” “同时,去请李善长过来。” “记住,要让李善长先到乾清宫,听清楚了吗?” 老朱这番嘱咐,毛驤立刻记在了心里,也没有想具体为何要这么做,这不是他所该想的。 朱標在旁倒是若有所思,估计陛下这是又要使用君王手段了。 要好好学习一下。 半晌,韩国公李善长脚步匆匆的来了,他生於元延祐元年,现在已经六十八岁了,和王本等老官不同的是,李善长虽然年岁很大,老態龙钟,可格外精神。 据说一顿还能吃两三碗饭。 当今朝堂上,李善长依旧是第一人。 洪武三年,朱元璋受其为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中书左丞相,封为韩国公,年禄四千石,子孙世袭。 並授予铁券,免李善长二死,其子免一死。 当时被封公者,有徐达、常遇春之子常茂、李文忠、冯胜、邓愈及李善长六人,李善长位居首位,詔书中將他比作萧何,对他褒奖备至。 或许是李善长的身体確实出了问题,或许是李善长知道急流勇退这个道理,洪武四年他就告病还乡了,但他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既然选择老老实实的离开,就不该举荐胡惟庸为丞相。 朱元璋看著李善长,面带温和之色,亲切的称呼了一声『百室』,这是李善长的字號,然后又道:“百室,身体依旧硬朗啊。” “哈哈,托陛下圣福,臣还能多活两年。”李善长感受到皇帝的关心,心中暖洋洋的,没有发觉到不妥之处。 朱元璋面容依旧带著和善。 心中確实很冷。 很能活是吧? 比咱这位皇帝岁数都大,看起来比咱都硬朗,你要准备活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咱都快要死了,你还这般身体硬朗著? 朱元璋始终认为李善长是朝堂上一个很大的威胁,若是说有人能撼动皇权的话,唯有李善长一人,昔日的刘伯温、杨宪、胡惟庸和李善长相比都算不上什么,他打天下以来淮西勛贵始终以李善长为首。 更加重要的是,淮西派和浙东派爭斗之时,李善长很少出手,这就代表著浙东派对於李善长並没有怀恨之心,那就很可怕了。 一位自打天下时就已经存在,並且能很快同时拉拢文武两派的德高望重老臣! 他可不希望大明朝出了一位司马懿! 不过,朱元璋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他笑呵呵的道:“百室,你过来看看这两条国策如何?” 朱元璋唤李善长过来,李善长立刻凑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陛下,这是准备压制土地兼併?” “怎么,百室不同意?”朱元璋看了李善长一眼。 李善长心中一颤,他跟隨上位这么多年,太清楚了解朱元璋了,这是一位乾纲独断的霸道君王,往往只有皇后和太子能够劝阻他,既然陛下说了这种话,那么就是已经做好了压制土地兼併的准备了。 他不敢不同意。 身为开国功臣之首,他自然是土地兼併的最大获利者,心中很反感这所谓的『摊丁入亩』、『一条鞭法』两种国策,甚至他能清晰的看出来,当今明朝若是使用这两策的话,必然以失败收场。 可他不能说出来。 甚至不能说其中利害。 陛下震怒是一方面,可能迁怒於他。 更重要的,古往今来很多王朝都想过压制土地兼併,甚至付出过行动,而往往最先持有反对意见的,也是最先被清理的,他可不想做出头之人。 思索再三,李善长頷首,露出讚嘆之色:“此两策,足以奠定我大明基业,真乃神策。” “哈哈哈,好!百室,你真的和咱想到一块去了,咱准备明日就在朝会上,宣布这两策!” “和咱好好聊聊,商定一下其中细节。”朱元璋表现的喜出望外,声音格外洪亮,更是伸手揽住李善长的肩膀,这样和善的举动让李善长受宠若惊,他很配合的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就在这时,工部尚书薛祥来了。 薛祥,字彦祥,凤阳府人,早年隨朱元璋起兵,因办事勤勉、精通工程营造,逐渐受到重用;洪武十四年升任工部尚书,洪武十五年继续担任此职。 “工部尚书薛祥,请见陛下。” 乾清宫外,薛祥到了,而那镇守宫门的侍卫却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道:“陛下正在与韩国公商议国事,在外候著吧。” 薛祥点了点头,这种情况是常態,他也没有想多,就在宫门外等著,可等了片刻,听著宫內的声音,脸色顿了又顿。 “哈哈,百室,你这条方法不错,咱用了此法,必然能狠狠地打击土地兼併,让勛贵们无法侵吞百姓田地。” “陛下谬讚了,我觉得这一条鞭法比摊丁入亩更合適些,不过缺少很多细节,若是重新修订,则足以能大幅度的压制土地兼併。” “百室真不愧是咱的萧何!” “放心,咱虽然决定打击土地兼併,可百室你给咱提出了这么多意见,咱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谢陛下!” “.......” 乾清宫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声音很响亮,薛祥目光闪了闪,这么久的时间他已经渐渐听清楚了韩国公和陛下到底是在商量什么事情了,这让他不禁一惊。 土地兼併! 陛下这是准备对勛贵和大族们动手么? 怎么听起来,像是韩国公提出的这两条国策啊? 摊丁入亩、一条鞭法,到底是什么国策? 听了良久,薛祥若有所思的微眯双眼。 半晌过后,隨著乾清宫內的商討之声渐渐落下,韩国公李善长缓步走了出来,很快就见到了候在宫门外的薛祥,笑著道:“薛尚书。” “韩国公。”薛祥行礼,面带微笑。 李善长微微頷首,却也没想太多,只是离开时摇头,这些开国勛贵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啊。 薛祥也是淮西勛贵中的一员,不过是文官出身,这些年来自然也没少干土地兼併的勾当,李善长见到薛祥后,心中不知道为何生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你们土地兼併会被打击,可我不会。 尊上,可是很关照我的。 李善长离开后,薛祥进入到乾清宫內,与朱元璋商议黄河水患沿岸地区賑灾的问题,两人倒是没有谈论其他的,等到薛祥走后,朱元璋越发觉得四辅官制度太多余了,更是不足。 这时,太子朱標在旁询问道:“父皇,韩国公年岁大了,这样对他不太好吧?” 朱標心中有些不忍。 他岂能看不出来,父皇朱元璋的手段。 先让李善长入宫,商谈打击土地兼併之事,再让工部尚书薛祥过来,商谈黄河水患賑灾之事,那么薛祥在外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肯定会听到父皇和韩国公的谈话声音,也將会理所应当的认为,打击土地兼併是韩国公提出来的。 韩国公李善长將会被群体围攻之。 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往往改革重大事情,势必需要有所牺牲的,譬如秦商鞅、楚吴起、汉主父偃等等。 朱元璋看了朱標一眼,道:“標儿,你不觉得这李善长,太能活了么?” “不过,咱针对李善长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文官力量太雄厚並非好事,咱倒是不担心你,可后世子孙呢,恐怕未来朝堂政事,会由文官主导啊...甚至会出现皇帝听文官话这种事情的发生。” “武將力量倒是不用担心,三代之后將会弱於文官,科举三年一次,可隨著周围异族扫荡平定,武將力量会渐渐弱於文官,甚至消失殆尽,咱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文人!” “能多杀一些,就杀一些吧。” ............ 阳光刺破朦朧的天,南京贡院考场,第二日的科考已经开始了,考官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將第一日的考题全部收了起来,准备封存。 有考生感到不满,认为为何以往都是每场三日时间,考一道题目,可这一次確实每场三日时间,每日考一道题目,而且题目还这么刁钻? 可没有人敢发出埋怨声,因为这新制度很有可能是陛下制定的,毕竟上一次科举是九年前,九年时间或许是陛下想到了新的科举制度和方法,才重新举办的。 第二日的考卷,分发到考生们手中,考生们伏案注视著考纸上的问题。 [题二:宰相制度严重分割天子权力,歷朝歷代宰相专权时有发生,请根据例一、例二,提出第三种更加完美的制度。] [例一]:內阁制度。 [例二]:军机处制度。 第15章 考题是叶煊出的 第二日的考题,和第一日的相同。 提出问题,给出两个答案,简单介绍这两个答案的实施过程和作用,然后请考生们给出第三种答案。 贡院考场內的诸多考生们,脸色很是不好看,他们原本以为像[解决土地兼併]这种刁钻的问题,出一道也就罢了,怎么又出了一道?替代宰相制度的更佳制度,这是他们能想出来的? “出这种考题,让我如何回答?”有自信满满的考生经过昨日的打击,刚刚恢復状態,看到今日的考题后直接趴在桌案前。 有的考生脸色苍白,心中越发惶恐,这是提前知晓答案的,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发生了大事,连续两日的考题都和原本的不一样,很有可能考题泄露这件事情已经被人知晓了。 “朝廷这是故意为难我们这群考生吧?”有人心中怨念颇大,辛苦准备如此之久,此次来就是想被录取的,可看到这些考题每一道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头都感到大了。 “替代丞相制度...”也有考生认真思索著题目。 丞相制度被废除,这件事情距离现在並不远,是洪武十三年发生的事情。 不过,很多人並不知道这是朱元璋为了集中皇权所为,实际上天高皇帝远,皇室和朝廷中的大事很少会流传出去,这也让很多人认为,丞相制度只是暂时被废除了,日后很有可能重新启用。 而自古以来朝代这么多,大多数朝代都沿用著丞相制度,这也就证明这项制度是很不错的,汉朝、唐朝都不传承了很久么? 当今的四辅官制度看起来也不错啊,需要重新创造出更好的制度么? 不管如何,也不论这些考生此时怀著怎样的想法,大多数考生都仔细查看起『內阁制度』、『军机处制度』这两种制度来,经过深深的思索,皆被震撼到了。 同一时刻,锦衣卫早已经鱼贯而入,巡视偌大的考场,锦衣卫指挥使毛驤也来了,他令人从考官那里,要了一份今日的考题。 不过並没有立刻离去,交给朱元璋。 而是看著手下,低声问道:“你確定,这考题並非滕毅和范敏两人擬定的,而是叶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原本匠籍,因献上滚筒式油印机从而破格为官,担任主誊录官的叶煊么?” 本来毛驤是准备立刻入宫面圣,將今日的考题交给朱元璋的,可手下今日却搜查到了新的消息。 锦衣卫本著不打草惊蛇的缘故,並未直接去抓考官们询问,可依旧探寻消息的力量庞大,很快就弄清楚了具体的事情经过。 “是,就是主誊录官叶煊擬定的。” “昨日科举会试开始的前两个时辰,有人来到贡院,告诉了范敏、滕毅这两名主考官,科考题目提前泄露的消息,眾多考官急躁慌乱,迟迟拿不定主意;最终主誊录官叶煊提出,重新擬定考题。” “范敏和滕毅以及其他考官,擬定考题的同时,叶煊也在重新擬定考题,最终採用的是叶煊擬定的十道考题。” 听著手下匯报具体事件的整个过程,毛驤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然后眼神冷冽了很多,猛然抓住这位锦衣卫的脖领,面色不善:“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世代工匠世家、自幼造木锻铁的工匠,擬定的考题,远远比范敏和滕毅这两位六部尚书擬定的考题更强?” 有些话毛驤没有说,[打击土地兼併]这种国策,怎么可能是叶煊能想出来的? 那名锦衣卫颤颤巍巍,直接跪下:“属下不敢妄言,此次科考题目,就是叶煊重新擬定的。” “滚吧。”毛驤没有看这名锦衣卫,目光投向远方,渐渐的陆续有其他锦衣卫来匯报各种情况,以及这两日查询到的信息,皆和方才那名锦衣卫匯报的一致。 这就证明。 叶煊,確实是出题者。 “叶煊...匠籍...解决土地兼併方法...圣上惊动...”毛驤心中自语著,他感觉將这些联繫在一起,显得是那么违和,可这种事情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他可亲眼目睹了圣上在阅览完试卷后的震动和惊嘆。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这考题就是范敏和滕毅擬定的,滕毅博学多识的老官,范敏踏入仕途並不算太久可能短时间內攀爬到六部尚书也有不错的能力,这种题目是两人设定的,显得合理些,可谁能想到是叶煊擬定的? 他还特意嘱咐手下,对待昭狱內的范敏、滕毅族人好一些。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或许这次科举舞弊案,因为新的考题之事,圣上会饶恕范敏、滕毅两人。 “我记得,叶煊今年十八岁,是吧?”毛驤看向一名锦衣卫道,那名锦衣卫立刻点头:“十八岁,已经调查清楚了。” 確认了之后,毛驤心中感嘆。 这种离奇的事情,他现在不相信也该相信了。 十八岁,先是献上了滚筒式油印机,又提出了土地兼併的解决方案,这种能力已经称得上是天人了。 也就是年龄大了些,不然称之为神童更合適些。 但不管怎么说,叶煊是肯定能活下来的。 因为这起科举舞弊案,叶煊是绝对不可能参与到其中的,叶煊家族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家族,更是单传了数代,可谓是家世清白,他就算提前知晓了考题,能泄露给谁?在者言了一个小小的誊录官,哪有资格参与到这种重大案件中? 陛下之所以准备全杀了,这也是常態了,这些年来因为各种案件被无辜牵连而死的官员还少吗?他们就该陪葬,如此才能警醒其他官员,这也是陛下的想法。 可知晓了叶煊能力的情况下,再加上叶煊根本不可能参与到这起案子中,叶煊怎么可能还会被杀?甚至可能扶摇直上,踏入仕途,成为陛下面前的红人。 毛驤心中思索,觉得可以和此人深交。 他在朝廷中树敌无数,未来估计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年头没人是傻子,他清楚自己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当官员清理的差不多了,陛下也就该换刀了,然后把自己推出去平息愤怒。 適当的交好比较重要的人,或许是自己未来的救命机会。 “去昭狱一趟,好生对待这个名叫叶煊的族人,清楚么?”毛驤扫了身旁的锦衣卫一眼,然后將题纸塞入怀中,匆匆向著宫內而去,他要將刚刚获知的消息,稟告给陛下。 临走前,他忽然看到一名年轻考官,正跟隨在范敏和滕毅两人旁,侃侃而言,毛驤没见过叶煊,可对於范敏和滕毅这两位尚书,自是熟悉的很。 “此人,应该就是叶煊了。”毛驤心中自语。 正在给两人讲解各种制度的叶煊,注意到了远处那锦衣卫的目光,心中一顿,提起锦衣卫人们往往想的是狠厉、可怕、残忍,他想了想撤回目光,不过隨之却发现那名锦衣卫似对自己和善一笑。 搞不清楚什么状况的叶煊,也回以笑意,然后就见那人匆匆而去。 “宝钞的问题,首先就在我朝金、银、铜、粮存储量不足,若是能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钱粮,或许不会发生目前这种状况...”叶煊已经开始在为范敏和滕屹两人讲解第三日的考题了,也就是[大明宝钞崩溃与信用崩塌问题],讲解的过程中,叶煊心中也有著忧虑。 也不知,那太医院院使戴思恭幼子戴礼,怎样了。 他能否在这段时间,研究出人痘法? 估计难。 虽然他给出了详细的过程,但若非在医道方面有著过人的天赋,亦或者数十年的老医者,恐怕很难创造出人痘法。 不过只需要这段时间,按照他的方法治疗朱雄英,也能缓解朱雄英的病情,恢復他的状態了,能保他大难不死。 “锦衣卫可能已经抄家了,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是否安好...”叶煊来到这个时代,起初对於父亲母亲感情並不是很深厚,可经过时间的洗礼也渐渐有了感情,体会到了古代淳朴的父爱母爱,此时想到很有可能父母已经被抓入昭狱受苦,叶煊的心里就很难受。 希望锦衣卫儘快查清楚这起案子吧。 叶煊也没有去思索这起案子到底是谁参与到了其中,又具体是怎样一个过程,他倒是有些许的想法,也感到了很多不对的地方,比如锦衣卫提前一年设立、昭狱提前一年打造、科举考试提前了三年,这都与原本歷史发生了变动。 可他依旧缺少足够的信息量,他可不是神,不可能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就能推算出事情的经过。 这种事情只能交给锦衣卫了,他即使有心想要儘快了结此案,让父母出狱,可也无力啊。 ......... 前往春和宫的路上,此时已日上三竿,温和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父子两人的身上,朱元璋背负双手,朱標跟在身旁。 自乾清宫处理完事务后,朱元璋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到春和宫看看乖孙,这也是常態了,他每日基本上都是朝会处理完事务后,回到偏殿召集各部尚书继续处理事务,批阅大量奏摺,然后看看乖孙,最后回到乾清宫內陪伴著马皇后。 若哪一日心情好了,也会种种地什么的。 “父皇,儿臣倒是有一事不解,为何今日朝会上,將科举舞弊这件事情说出来?虽说很多官员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毕竟昨日锦衣卫已经开始抓捕考官的族人了,可陛下这么早在朝堂上说出这件事情,恐怕会打草惊蛇啊...”朱標对於今日朝会上,朱元璋的举动始终不解,这也是见到朱元璋忙完了,这才问道。 闻言,朱元璋声音很淡,道:“咱就是打草惊蛇,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乱起来?” “標儿,这起案子,涉及的人很多,很复杂。” “不乱起来,恐怕查起来不会那么顺利。” 朱標心头一震,原来父皇是这般用意。 確实,这起案子感觉很特殊。 锦衣卫是从定远侯王弼府中的人口中,知晓的科举舞弊案件,而毛驤的调查资料中显示,参与科举作弊的,全部都是淮西文官家族。 这让人疑惑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淮西一派文武和睦,若是淮西文官派参与舞弊案件,武將派也多多少少会参与,可武將家族中无一人参与。 其次,就算淮西武將派没有家族参与,也犯不著举报淮西文官派,但却举报了。 还有,科举舞弊有益者是整个文官集体,浙东派为何没有家族参与? 另外让人疑惑的地方一堆,说不清道不明,感觉很乱的样子,只能跟隨著锦衣卫部门的调查结果,逐步推进。 父皇这番用意,確实高明,锦衣卫並非无所不能的,想要调查清楚这种诸多文官大族、各方势力参与到的案子,遇到的阻力和困难也很多,但如果打草惊蛇,先让他们各方乱起来,那能获得的各种有用的消息就多了。 “儿臣学到了。” 朱元璋頷首,他一直以来都毫无保留的將自己治理国家、驾驭权臣、帝王之术全部教导给朱標,在他眼中朱標始终是最合格的继承人。 而朱標也没有让他失望,学习起来有模有样。 该狠辣的时候狠辣,该仁慈的时候仁慈,懂得如何背地里狠辣,表面上仁慈,也懂得遇到不明之事就及时询问。 等朱元璋和太子朱標到了春和宫外,刚准备去看看皇长孙朱雄英的状况,这时锦衣卫指挥使毛驤就来了,他匆匆而来决定將今日的考题,和叶煊的事情说出来,“陛下...” “毛驤,你没看到咱正在看乖孙吗?”朱元璋转身凝视著毛驤。 毛驤脸色一颤,立刻跪下惶恐不安,朱元璋则冷哼一声,唤来太医和医者们,询问情况。 太子朱標在旁,面无表情,心中倒是觉得有时候父皇驭下之术有些太极端了,就算是想敲打臣子,也不用每日敲打一遍吧,不过想想倒也能理解,毕竟父皇想用威严驾驭臣子,不然的话如何在当今朝堂上乾纲独断,恐怕也会如昔日那些朝代中的君王般,事事被文官大臣牵著鼻子走。 “陛下,皇长孙的情况,好了一些...”太医院副院使王履,带领一些医者入內查看,看著躺在床榻上的朱雄英脸上的痱子消去了小一部分,脸色虽然依旧有著病態的红,但看起来健康多了,心中不由一喜,立刻出来稟告。 “咱的乖孙,好了点了?”朱元璋脸上立刻露出激动之色,想都没想就要扒门而入,见状太子朱標急急忙忙的阻拦:“父皇,现在还不能进入,既然雄英身体好了些,那就证明戴礼的治疗方法有效,可能很快雄英就会彻底好了。” “那个时候,雄英就能天天陪在父皇身边了。” 第16章 咱要见见叶煊 朱元璋这才冷静了许多,但依旧难奈心中的激动,这么长时间以来,乖孙是第一次露出了康復的预兆,没想到戴礼这个小子还真的有点东西。 天病,都有办法治癒? “让戴礼过来。”朱元璋看著静候的侍卫道。 隨著侍卫匆匆离去,太医们和各地医者也隨之离开,朱元璋这才淡淡的看了毛驤一眼,道:“案子查的如何了?” 毛驤没想到陛下第一时间询问的,並非是今日考题,而是这起案子。 他將这两日的匯总说了一番:“根据目前的调查,这起科举舞弊案,早在洪武十四年就已经有大族暗中谋划了,具体我已经锁定了部分官员和文官家族...” 朱元璋脸色冷了些。 “也就是,你並没有查清楚,为何这起案子中参与科举舞弊的官员全部都是淮西系文官?” 毛驤闻言只感到双腿发软,连忙道:“已经有了一些苗头了,陛下再给我一些时间。” 这种复杂的案子,可並非是那么容易就能查清楚的。 而且看起来,陛下这是准备將参与案件的全部官员和家族,以及整个过程全部调查清楚,这更要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了,根据他这两日的调查和锦衣卫的情报,此案件起码从洪武十四年就开始谋划了,其中参与到的各方势力很多。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这才放过毛驤,於是缓声道:“今日的考题拿来给咱看看。” 毛驤照做,由太子朱標接过考题,父子两人打开缓缓查看,皆脸色微顿,“替代宰相制度的更佳制度?” “內阁制度,军机处制度?” 朱元璋笑而不语,有些意思,滕毅和范敏倒是清楚,他近日来为何事忧愁。 春和宫內,有著凉亭,南京虽是三月却並不显得寒冷,周围草木稚嫩的生长著,春意盎然,朱元璋和朱標来到亭台內坐下,仔细端详著。 “內阁制度,感觉有些像咱准备设置的殿阁大学士制度。”朱元璋觉得范敏和滕毅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露出讚嘆之色,隨著越深的瀏览阅读,他渐渐觉得此內阁制度不凡。 不过,朱元璋却隱隱皱眉,他发觉到这內阁制度虽然目前看来,对於明朝最为合適,也能满足他的大部分要求,但却很有可能造成內阁力量过於庞大,甚至干涉皇权。 由於考题中,並未对內阁制度进行详细解释,很多细节方面现在也看不到,他虽觉得惊艷,可仍然保持搁置意见。 “需要让滕毅和范敏两人过来,好生谈谈这內阁制度。” “若各方面细节优化一番,或许真的能取代四辅官制度。” “比咱想的殿阁大学士制度要强多了。” 纵然是朱元璋,也不得不佩服滕毅和范敏这两人的智慧,因为殿阁大学士制度是隨著四辅官制度的设置、实行过程中,他感到各种不足,思索了良久,才想出的新型制度,能取代四辅官制度的很多不足。 可仍然有著问题。 方才和標儿聊的过程中,就已经商討出了很多问题了,这还没有实行,若是实行了那么出现的问题更多。 而这两位主考官设置的內阁制度,倒是解决了不少他愁眉苦展的问题。 朱標深以为然的点头,毫不吝嗇的讚嘆:“未曾想到,范敏和滕毅有如此大才,此次科举舞弊案子没有他们两人参与的话,父皇合该重用。” 朱元璋没有回应。 事实上,目前这起案子到底有没有范敏和滕毅的参与,依旧看不出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为何?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起案子两人確实参与到其中了,只是没想到暴露了,担心被处死,所以才將自己这些年来想的治国良策拿了出来,以求换一条性命? 向来討厌文官的朱元璋下意识的就认为,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他厌恶文官是有原因的。 除了幼年时的遭遇外,还有著开国的种种原因。 他心中清楚。 这些出身於大家族的文官,和通过各种方式踏入仕途的官员,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位百姓出身的开国皇帝,只不过是迫於他的帝王手段,表现的恭恭敬敬而已。 这群文官,就认为他朱元璋是一个臭种地的,没有什么文化。 也治理不好国家。 並非出自名门大族,早年也没有读过什么书,这种自宋朝开始流传下来的蔑视,以及经过那些元人统治中原王朝近百年,也依旧未曾完全改变。 这也导致目前任何事情,但凡有文官参与到其中,朱元璋始终保持认为对方怀著最大的恶意行事。 两人又继续查看起军机处制度,不过对比內阁制度,朱元璋却摇了摇头:“军机处制度差了些,並不適合用在明朝。” 说到这,他嘆了口气。 其实军机处制度某种意义上,比內阁制度更好一些,几乎能完全杜绝权臣的出现,但根本无法在明朝使用,遇到的阻力和困难实在是太大了,若是有解决的方法就好了。 “滕毅、范敏,倒是有些能力,晚些时间,让他们两人来乾清宫一趟。” 朱元璋依旧认为,科举舞弊案件中滕毅和范敏参与到其中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並不代表著,两人没有任何作用了,也可以先將两人过来,好生聊聊这两日考题中的新型制度,等科举舞弊案定了下来,在杀也不迟啊。 有作用的时候,儘可能的多用用,朱元璋从小就节俭惯了,不喜欢铺张浪费。 隨著朱元璋下完命令,毛驤迟疑了一下,他可是知道这两日的考题不是滕毅和范敏擬定的啊。 说不说? 自然是要说了,他可不敢隱瞒陛下。 想到这里,毛驤没有退下,而是道:“陛下,经过这两日锦衣卫的调查,擬定考题的並非是滕毅和范敏两人。” 轮到朱元璋和朱標意外了,负责贡院考场的考官中,主考官两人、同考官八人,这十人中论博学多识,自然以滕毅和范敏这两位六部尚书为首,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是哪个侍郎么? “是主誊录官,叶煊。”毛驤道。 “叶煊?誊录官?”老朱对於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即使是个小人物,但他精力旺盛很多事情和人都能记得,他自语著:“就是洪武十四年,献上滚筒式油印机的那个工匠吧。” “咱觉得这滚筒式油印机作用不错,於是让他入朝当了个不入品的誊录官。” “他有如此见识?” 朱元璋確实感到意外和惊讶了,这种国策范敏和滕毅能提出来,显得很正常,可若是一个小小的主誊录官,並且原本並非是世家大族出身,更是一个工匠提出来的,就显得有些天方夜谭了。 感觉不是那么真实。 “经过调查,確认是叶煊所擬定。”毛驤再次道,然后將整个事情的过程敘述了一遍,这让朱元璋彻底感到震撼了。 十八岁。 工匠出身。 先是拿出来了滚筒式油印机,这种利国利民的天工之物。 又提出了解决土地兼併的两种方法、代替宰相制度的两种方法,这已经不是凡人了,恐怕李善长、刘基也没这能耐吧。 “毛驤,是否是锦衣卫调查有误?”朱標有些不敢相信,身为太子这些年他见过的所谓的神童、才子不知道有多少,並不认为这些事情是叶煊能做出来的。 关键的是。 叶煊自幼並未拜师於大儒座下,也没怎么读过书啊。 “臣的手下所调查的情报,尽皆表明此次科举新的考题,为叶煊所擬定。” 毛驤再次肯定道。 朱元璋和朱標彻底无法淡定了。 良久后,朱元璋拿起石案上的考题,眉峰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挑选一些信得过的人,把这个叶煊保护好了。” “他若是出现意外,咱唯你是问。 “另外安排一下,咱明日要亲自前往贡院考场一趟,见见这个叶煊。” 毛想闻言立刻躬身退下,离去的过程中心中盘算著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个叶煊肯定能得到陛下的重用了,而现在正是最適合交好的机会。 隨著毛驤离去,太子朱標这才疑惑的道:“叶煊原本是匠籍,並非名门大族出身,之前將他调遣到贡院担任主誊录官时,我曾瀏览过叶煊的族史,其世代皆是工匠世家。” “那么,科举舞弊案是不可能有叶煊参与到其中的,况且叶煊也没有这个资格;现在已经能看出来,叶煊为了保命,將自己多年的学识全部拿了出来,可为何前十八年,他如此隱藏自己?” 闻言,朱元璋哈哈一声:“这才是他聪慧的地方,他这是准备等咱死了,再將这些东西拿出来献给你的,若非这起案子牵连到了他,估计他也不会拿出来的。” 朱元璋看的更深透一些。 既然叶煊这个人脑子里面能拥有这么多的国策、制度,其也將是一个聪明的人,而真正聪明的人从来不会选择逆流而上的,大多数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入洪武朝为官,能明哲保身吗? 很显然是不能的。 同时这些制度拿出来,会与很多得益者为敌,其中包括著豪强、大族、世家、勛贵,甚至皇室成员,叶煊能抵挡得住么?估计是叶煊並不认为他朱元璋愿意保他,而是认为在利用完后,会將自己拋弃在一边,所以才选择藏著掖著。 等到朱標继位后,以朱標在外的仁慈之名,才会选择將这些东西拿出来换来权势富贵。 朱標一点就通,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確实,有能力有智慧的,都会选择明哲保身,洪武朝到了目前仅仅十五年,可已经杀了不少官员了,而自己在外有著仁慈之名,叶煊完全可以选择渡过洪武朝,等到自己继位后,再拿出这些国策制度来。 “可是,父皇为何又要明日亲自去见叶煊,直接召见他不是更方便?”朱標想了想,问道。 他的性格向来如此,不懂就问。 朱元璋看了朱標一眼,淡淡的道:“咱若是將叶煊召入宫內,岂不是这一路上谁都知道,叶煊被皇帝宣召入宫了;届时科举结束,贡院考场中的考官们传出考题是叶煊擬定的消息,再加上今日咱召叶煊入宫,基本上就已经定实了,叶煊提出了种种对国家有利、却对各方势力有害的方案。” “到时候咱能保得住叶煊吗?” “这群大族,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皇室都敢为敌,更何况叶煊了。” “可咱若是明日亲自去见一见那叶煊,届时所有人都会认为咱是去见滕毅和范敏的,毕竟皇帝怎会见一个小小的誊录官;等到科举结束,考官们宣扬是叶煊擬定的考题,又有几人会相信这叶煊有如此能耐?” “咱现在要的,就是保住这叶煊,其拥有如此才干,遭到陷害岂不可惜;方才毛驤说了,叶煊擬定考题的过程中,所有考官都在场,这些考官中也有不少文官大族的人,他们是为了活下去,暂且答应了叶煊,可等到科举结束后所有人相安无事,这些人为了家族的利益,也会將叶煊的事跡说出去,让叶煊陷入眾矢之的。” 说到这里,朱元璋让宫女端来杯盏,轻轻引了一口凉水,咕嚕嚕的声音传出,他润了润略微乾燥的喉咙,继续言道:“让毛驤派信得过的人保护叶煊,也是这个道理,这群大族勛贵什么都敢做,就算在这贡院考场內,叶煊的命也不安全。” 听著朱元璋这些话,朱標心中不得不佩服父皇的智慧和手段,他想要学到父皇这种程度,恐怕有著漫长的距离。 父子两人,一人说,一人听,倒显得安泰祥和,朱元璋的心情今日也格外不错,不但乖孙的病情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又发现了叶煊这个不错的人才,这让朱元璋脸上始终掛著淡淡的消息,不多时,就有侍卫进来稟告: “陛下,戴礼在外求见。” 听到戴礼这两个字,朱元璋身材坐正了些,脸上笑意也尽皆消失,並非是他心情不好,也不是討厌戴礼,而是身为帝王大部分时间面对这些不太需要『拉拢』的臣子们,需儘量保持冷漠,他声音显得很淡,如冰水般道:“让他进来。” 第17章 北镇抚使蒋瓛 戴礼今天的压力小了些,清晨时他到了春和宫一趟,检查完皇长孙朱雄英的病情后,见其有了缓解趋势,知道叶煊给出的药方有用。 不过,到底能否治疗好天病,他依旧无法確定。 虽然压力骤减,可当他再次见到朱元璋时,依旧心中颤颤的,这是源自於这位皇帝陛下的赫赫杀名,源自於对皇权的恐惧。 来到春和宫外,戴礼站在一旁等候著,只见朱元璋道:“咱的乖孙,恢復的不错。” “你要能治好咱的乖孙,咱不会亏待你的。” 闻言,戴礼叩头谢恩,同时心中的不安缓缓消失,然后慢慢抬头,请求道: “陛下,能否在春和宫旁,暂赐我一座院落,我需要研製根治天病的药粉。” “同时,还需要一些痊癒的天病人,配合我。” 戴礼提出的这些要求並不过分,这院落也只是暂赐而已,朱元璋並不明白为何戴礼需要已经痊癒的天病人帮助,不过也能联想到一些。 自古以来,通过痊癒者从而研製出该病的治病方法,这是常態了,並没有让朱元璋感到意外。 同时,天病痊癒者,整个大明朝也是能寻找到的。 自古以来,天病確实是绝症,根本无法治疗,可確確实实是有染了此病,最后痊癒的,不过具体是如何痊癒的,歷朝歷代的医者们也没有研究出个究竟因果。 “这些,咱都允了。”说罢,朱元璋看向一旁的侍卫,“去昭狱,將戴思恭带出来,戴思恭依旧任太医院院使。” 听到这话,戴礼心中一喜,老父终究得救了。 父亲不用在昭狱內受苦了。 也不知道他这可怜的父亲这些时日在昭狱內遭了多少罪,只要没受到酷刑就好。 戴礼缓缓退下,准备开始著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贡院考场內,彼时已经到了下午,渐渐生了些许的凉意,偌大的考场內传来踏踏的声音,这是锦衣卫、禁军、考官们巡视传来的脚步声,亦或者是医官们匆匆来回穿梭於考场中的声音。 天气渐凉,可不少考生依旧满头大汗的,他们伏案注视著木案上的考题,这一整日他们研究著『內阁制度』、『军机处制度』,只感觉头都大了。 他们这点本事,能弄清楚如此高深的国策制度?这是他们能回答出来的问题么?更关键的是,若是这考题只让他们提出一种能代替宰相制度的新型制度,那么他们倒是可以卖弄一番,给出自己心中的方法。 可考题中,给出了两种制度,让他们在这两种制度的基础上,提出更加完美的制度。 所以他们第一步,就需要研究透这两种制度的各种好处。 这一整日研究完,確实收穫颇丰,感受到了这內阁制度和军机处制度的好处和不凡,可现在他们却犯了难,上哪里去想比这两种制度更好的制度? 和第一日一样。 第二日,依旧很少人动笔。 就算动笔的,刚落下写了几个字,又摇了摇头,唉声嘆气。 锦衣卫指挥使毛驤已经来到了贡院內,同时他特意唤来了自己的亲信。 北镇抚使蒋瓛。 实际上,目前蒋瓛担任的北镇抚使权力並不是很大,在锦衣卫这座机构中官职也並不高,锦衣卫首领为指挥使毛驤,旗下有著地位仅次於指挥使的指挥同知,以及指挥僉事。 指挥同知,通常由皇帝信任的武官担任,辅助毛驤管理卫所事务。 指挥僉事负责具体执行任务,如侦缉、刑狱等,胡惟庸案期间,僉事级官员直接参与审讯和逮捕行动。 再往下,才是北镇抚使、南镇抚使。 北镇抚使,主管詔狱,直接听命於皇帝和指挥使。 南镇抚使,负责卫內纪律、军匠管理等內部事务,权力相对较小。 剩余的就是基层执行机构了,譬如正五品的千户、正六品的百户、正七品的总旗、从七品的小旗。 锦衣卫机构中有著很多人,而毛驤格外看好蒋瓛,皆因这个年轻人手段麻利、果断,办事机灵,同时出身普通。 出身普通,是最重要的,毛驤想要好生培养蒋瓛,爭取这个年轻人早早的担任上锦衣卫指挥使,让他从这个位置上下去,仅仅是这一年来,他通过抄家获得的財富已经足够了,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是福不是祸。 蒋瓛在他的任命下,参与到了这起科举舞弊案中,负责抄家、调查各种事宜,保护叶煊如此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也將蒋瓛喊了过来。 “这个叶煊,仅仅是名普通的主誊录官,可切莫要小瞧他,若能与其交好,或许能保我等无忧。” “好生保护好他,今日我带你去见一见。” 蒋瓛身材修长,穿著干练的锦衣长袍,鼻樑很高,略弯,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惹的角色,目光中带著凌厉,不过在毛驤面前,他的姿態放的还是比较低一些,听了毛驤这番话,蒋瓛下意识的点头:“想来是陛下,看重了叶煊的能力和才干...” 说到一半,蒋瓛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这种事情哪里是他能说的。 毛驤却並没有提醒的意思,说到底身在朝廷中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蒋瓛年纪轻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晚要吃亏的。 可为何毛驤身为上司,而且很是看重蒋瓛,却没有要提醒的意思?毛驤就是想让蒋瓛保持这样的性子,未来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后,才能儘快被朱元璋推出去平愤,这样他自己才能更加安全些。 胡惟庸案件中,淮西勛贵做了诸多恶事,那李善长就乾净么?但胡惟庸被处理了,李善长现在依旧安然无恙,毛驤觉得自己效仿李善长此举,绝对能保全个善终。 “走吧。”毛驤没有多说,带领蒋瓛去见叶煊,蒋瓛跟在身后若有所思,双眼眯了眯,他自然是知晓叶煊的能力的,因为整个科举考场诸多消息,他也参与到了调查中,知晓了原来所有的考题全部都出自於叶煊这个年轻人之手。 既然毛驤让他暗中保护叶煊,那就看看,能否交好这个年轻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今日是科举考试的第二日,第一日考的是[解决土地兼併的解决方法],第二日考的是[代替宰相制度的新型制度],此时的叶煊跟隨在滕毅、范敏两人的身后,耐心的讲解著[大明宝钞问题的解决方法],这是第三日的考题,可叶煊讲解起来却感到格外的吃力。 因为滕毅和范敏两人,根本听不懂。 这么说吧,古人奋斗,以文武区分,武自然就不用说了,兵法、战术、掌握地形、训练士卒等等,学文虽然也有很多的小路,可大部分人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儒家道理,这些人中成才者有著先天的学识作为底蕴,自然是听懂治国道理,而大明宝钞这种问题涉及到了经济学,叶煊讲解起来,两人听的简直迷迷糊糊的。 “若是能讲给老朱听就好了。”叶煊感受到了对牛弹琴是什么感觉,好消息是两人即使听不懂,但依旧同意將这第三道题目,列为明日的考题。 “明日可以休息休息了。”看著天边的云霞越发赤红,太阳已经渐渐要落山了,叶煊心中不禁感慨,这两日他显得格外疲惫,不但要在剩余的时间內,將九日的考题仔细思索、敲定一番,还要给滕毅和范敏两位主考官讲清楚,有的时候还会有同考官来找麻烦,认为某道题不合理,比如那日的同考官徐恢。 想起徐恢,叶煊目光忍不住投向贡院考场门前的方向,他记得戴礼今日还没有来吧?也不知道他给戴礼的天病治好方法,戴礼是否实行了,为了救自己的老父,这个孝子应该不会让他失望吧。 心中思索著,叶煊的目光注意到了向著这边走来的两人。 面色微顿。 这两个傢伙身姿矫健,宽大的袖袍隨风飘荡,能感受到衣诀猎猎的气势,普通人和练家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能这就是威压吧,再加上这两人身上的锦衣卫长袍,叶煊能感觉出来这两人哪怕在锦衣卫部门中,地位也绝对不低。 他很懂歷史,可具体锦衣卫部门各个官职的人穿著什么样的服袍,还是没有那么清楚的,想了想叶煊准备转身离去。 这种表现也正常,当今朝堂上哪个人不害怕锦衣卫啊? “叶誊录,等等...”远处传来略微温和的声音,带著善意,叶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心中已经瞭然。 锦衣卫高官亲自来见,並且带著善意。 那么他已经肯定,科举考场中的新考题之事,朱元璋已经知晓了,並且朱元璋已经知晓这些考题是自己所出的了。 叶煊心中久压的一块大石,终於落下了,看来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他向著毛驤、蒋瓛拱手道:“不知两位是...” “锦衣卫指挥使,毛驤。” “锦衣卫北镇抚使,蒋瓛。” 叶煊看了两人一眼,这两位的名声可不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明朝某些开国勛贵的名气还高。 他记得清楚,毛驤是明朝第一位锦衣卫指挥使,其是凤阳府定远人,父亲毛騏为明初功臣,毛驤出身军功世家,初任管军千户,因军功升迁至亲军指挥僉事,后参与平定中原,进指挥使。 他被朱元璋任命为首任锦衣卫指挥使,执掌詔狱,负责特务与刑狱事务,在他的主导和朱元璋的授意下,毛驤推动胡惟庸案扩大化,將案件性质从“擅权”升级为“谋反”,牵连诛杀李善长等一位公爵、二十位侯爵及数万人,朝中文臣几乎被清洗一空。 不说这个人好坏,毛驤绝对是个狠角色,其通过构陷、刑讯逼供等手段,为朱元璋清除异己,巩固皇权,整个明朝锦衣卫的各种残酷手段能够诞生且经久不衰,毛驤是有很大功劳的。 毛驤的结局也理所应当,最终被朱元璋处死以平息眾怒。 蒋瓛是明朝第二位锦衣卫指挥使,接替了毛驤,不过有关於蒋瓛的记载很少,可並不耽误他的名气他,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就是蒋瓛所製造的,他揭发凉国公蓝玉“谋反”,引发洪武朝最后一次大规模清洗,牵连诛杀一万五千人,包括景川侯曹震等十五位侯伯及大批武將。 相比於毛驤,蒋瓛时期的锦衣卫权力更大、手段更狠,案件审理完全绕开三法司,通过北镇抚司詔狱罗织罪名,手段残酷。 和毛驤一样,蓝玉案结束后没多久蒋瓛就被处死了,两位锦衣卫指挥使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叶煊隨即再次拱手道:“见过指挥使,北镇抚使。” 他的言语平淡,没有任何波澜,显得很从容,当然了叶煊並不是想装一下,而是既然已经知晓,毛驤和蒋瓛能来这里见他,並且態度这么温和,就已经证明朱元璋对於他的態度也是好的,那他还用装什么,难道要露出其他人那般怯弱惧怕的样子么? 毛驤倒是没有多想什么,见到小小年纪的叶煊见到他们两个,竟然波澜不惊,暗自点了点头,这小子確实不凡啊,仅仅是这镇定自若的能力,就比不少人强多了。 “我们单独聊聊。” 贡院考场很大,区域眾多,除了內帘区域外也有考官们的自己办公区域,叶煊身为主誊录官是有一小片区域的,他和毛驤、蒋瓛两人来到这里,隨即毛驤冷冷的扫视著周围的锦衣卫;“不许任何人过来。” 锦衣卫迅速退下,毛驤这才带著笑意,看著叶煊道:“我和蒋瓛,目前正在调查这起科举舞弊案,目前贡院考场外已经抓捕了大量考官家属,已关押昭狱之中。” 闻言叶煊心中一紧,恐怕父母此时正在受苦。 不对,既然朱元璋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能力,那就证明是毛驤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提前知晓的,他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的主誊录官,不可能参与到这起案件中,而自己又有此番才干和能力,想来早已经对自己的父母安排妥当了。 此番说出这种话,是想先抑后扬啊。 想让自己对他產生好感。 “不知,我的父母至今可曾安好?”叶煊心中瞭然毛驤的想法,没有挑明,而是顺著询问道,闻言毛驤脸上露出笑容来:“锦衣卫从来不冤枉无辜之人,叶誊录做事本分,又非名门大族出身,怎可能会参与到舞弊案中?” “所以我已经令人將叶誊录的父母安排妥当了,他们虽然依旧在昭狱中,可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刑罚,只是可能要暂时委屈在昭狱內几日了。” 闻得此言,叶煊顿时起身,再三躬身,语气激动:“多谢指挥使,多谢指挥使!” 这態度,这言辞,叶煊激动的模样,儼然已经將毛驤的大恩记在了心中。 可叶煊心中却不以为然,说到底毛驤此举所为也是官场中的一种常见手段,用於拉拢对方,並不高深,他能看出来並不代表著他的政治智慧有多高,而是通过大量已知的信息,知晓了父母目前的情况而已。 就是不知道,朱元璋这种顶级政治生物的手段是如何的,他可不认为自己玩手段、玩心机能玩得过朱元璋,但看出来毛驤的想法还是比较轻鬆的。 “哈哈...小事,小事而已。”见叶煊露出这番激动之態,毛驤心中满足极了,今日来到这里,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提前交好这个未来可能会扶摇直上的年轻人,留一条后路。 隨后,他这才道:“对了,叶誊录。” “不知,你对当前正在发生的科举舞弊案子,如何看?” 第18章 假设法 “这个...”叶煊有些不懂,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为何询问自己对於科举舞弊案的看法,这是他该思索的么?他只能吞吞吐吐的,表示自己没有什么看法。 这起案件確实牵连到了他,可他却並不想太过深入参与到其中,如此重大的案件参与者恐怕至少是数十个大族以及各方力量,现在的他面对这些势力犹如蚍蜉撼树。 “呵呵,叶誊录误会了。”见叶煊这幅样子,毛驤顿时和善微笑,这才缓缓道:“我並没有想著让你参与到调查此案件中的想法,只是想询问一下,这段时间考场內,是否有考官鬼鬼祟祟,亦或者心中不安,有不对的地方?” “特別是,叶誊录擬定新的考题后,依旧拒绝使用这些考题的人,都有哪些?” 这才是毛驤真正想要询问的问题。 他没有过想让叶煊帮助自己的想法,调查案件是锦衣卫擅长的工作,叶煊虽有不错的能力和惊人的见识,但未必擅长查案,他只是想从叶煊这里知道,贡院考场內的考官中,有没有可疑的傢伙。 现在案件陷入了一个难点,锦衣卫这边需要从定远侯王弼那里,知晓到底是从哪里获得的科举存在舞弊的消息,可他们不能直接去询问。 谁知道这起案件,到底有没有淮西武將系的人参与到其中,別看科举舞弊的考生中没有淮西武將的族人,就认为淮西武將绝对没有参与到其中了,万一呢?若是直接询问了,谁又能保证定远侯王弼给出的答覆,一定又是真的呢? 只能自己查,查清楚! “我倒是没有感觉到异常的考官,大家都挺怕死的,想著儘快列印誊录好新的考题。”叶煊回想起这两日考官们的种种举动,没有发现不对的。 闻言,毛驤嘆了口气,“唉,难办,难办啊...” “这起案子,不好查啊。” 毛驤独自嘆气,蒋瓛在旁沉默不语,也没有什么好的思路和主意,叶煊倒是准备就直接离开了,其实他是很想了解清楚这起案件的具体诞生原因和整个过程中,很有可能科举舞弊案发生,和他有著一定的关係,当然他也没有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呢。 但若是能提前知晓这起案件的过程、原因,那么起码心中有个底,知道该如何预防未来的危险。 不过还是少参与到其中吧,目前他在朝堂中尚无任何根基,最好不要参与到这其中去,除此之外朱元璋虽然很看重他,他依旧觉得並不靠谱,只有戴礼那边將朱雄英的病情治好,他才能彻底放心。 叶煊这就准备离去了,明日是科举考试的第三日,他还需要给滕毅和范敏两人讲解一番大明宝钞的各种制度,目前考场內的各种事务其他考官们都已经担任下来了,他可以说是閒得无聊,每日也只能给两位主考官讲讲制度,打发时间了。 他刚准备离去,忽然心中一顿,大明宝钞...大明宝钞...既然这几日在贡院考场中並无其他事情,不如趁此机会,看能否搞出来新的大明宝钞?也就是能拥有充分防偽特徵的大明宝钞。 这是对於自己有益的事情,朱元璋嗜杀官员,但绝对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觉得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研究一下,想到这里叶煊准备求助毛驤。 能自由出入贡院考场的,除了戴礼就是这群锦衣卫了,而戴礼今日並没有来过,有可能是朱元璋相信了他的话,在治疗朱雄英,也有可能是朱元璋没有相信,给戴礼杀了,目前指望不上戴礼,就请毛驤帮帮忙吧。 想到这里,叶煊便言道:“不知指挥使,可认得徐义?” 闻言,毛驤目光微闪,思索了良久,才从脑海中翻出来了这个名字,“宝钞提举徐义?” “正是。”叶煊脸上露出喜色,毛驤知道这人就好办了。 徐义这个人在歷史上並没有任何名气,可以说是小透明了,其原本是元末的地方小吏,因精通財政洪武年间被徵召入朝,洪武八年朱元璋下詔发行大明宝钞,徐义被任命为受任宝钞提举司提举。 看起来名头不小,可宝钞提举司提举,就是个正八品的小官而已,比九品芝麻官高了那么一品,算是八品黄豆官吧。 官职虽低,可徐义这个人財政能力確实不错,他奠定了宝钞制度,制定条例,参与起草《大明宝钞章程》,规定宝钞面额,也就是一贯至百文的宝钞面额,以及兑换比例,1贯等於铜钱千文或银1两、流通范围及偽造惩罚。 大明宝钞监製工艺,也由其负责,徐义主持南京宝钞局的设立,选用特製桑皮纸与靛蓝染料,设计防偽纹样。 他还参与了协调財政体系,譬如税收折钞,推动田赋、商税部分折收宝钞,如洪武九年詔令“天下税粮以钱、钞、银代输”。 甚至於,这个人很早就发现了大明宝钞的信用存在问题,採用调控流通法,在应天府及江浙等地设“行用库”,负责新旧钞兑换,试图维持宝钞信用。 但关於徐义这个人,史书中的记载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仅仅只有“《明太祖实录》卷九十六记载,洪武八年正月“置宝钞提举司,以徐义为提举”。”“明代学者王世贞《弇山堂別集》提及徐义参与制定宝钞条例,但未载其生平细节。”和其他少数简略记载,提起参与大明宝钞的参与製造者,很多人想的都是胡惟庸,也確实首批大明宝钞製造就是胡惟庸负责的,而徐义在其中付出了很多功劳,却成了个小透明。 叶煊所了解的这个人的信息中,还有徐义偽钞打击之事,建议严惩偽造者,《大明律》最终规定“偽造者斩,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洪武十年时,已出现宝钞贬值跡象,米价从1石1贯涨至2贯,徐义建议限制发行量,但未被朱元璋採纳。 这就是徐义的全部资料了,大明宝钞制度改革、製造新型防偽宝钞,都需要这个人的参与,除此之外私自製造宝钞可是违法的,他需要得到这个人的同意首肯才行。 “你打听这个人干什么?”毛驤看了看叶煊,也没等著他回答,然后言道:“徐义早已经被下狱了,等著被杀头呢。” 看著叶煊闻言露出意外之色,毛驤环顾周围確定无人监听,这才凑近了道:“胡惟庸案,牵连者...” 多余的话,毛驤没有说,可叶煊已经明白了。 他心中很是无言。 老朱確实不讲道理啊。 胡惟庸这种案子,和徐义一个小小的正八品宝钞提举司提举,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可徐义竟然也被牵连在其中了,两者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关係、党羽关係、亲友关係。 至於非要硬扯出来一些关係的话,倒是也能。 洪武八年,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曾参与早期宝钞的发行管理,主导印製“中书省奏准”字样的宝钞,只有这个时间段胡惟庸是和徐义有接触的,而当时胡惟庸可是左丞相,就算徐义想要舔胡惟庸,胡惟庸也看不上吧? 怎么看,徐义这个宝钞提举都不会和胡惟庸案有关係,这也能被牵连? “估计是因建言『限制宝钞发行』,被朱元璋记恨上了?”叶煊心中觉得这个可能倒是存在的,老朱完全把宝钞当做摇钱树了,只要朝廷缺钱就疯狂印钞,根本不考虑宝钞泛滥引起的后果。 徐义精通財政,能看出来后果,因此建言,可最终引得朱元璋不喜,在朱元璋看来徐义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然后准备就借著胡惟庸案,给徐义处理掉得了。 可不要觉得,朱元璋很过分,蛮横不讲道理。 实际上老朱就根本没把官员们当人。 “那,周斌此人呢?该不会也被下狱了吧?”叶煊能想到的,洪武时期擅长財政的有三人,徐义、周斌、周鏞。 周斌活跃於洪武中后期,其针对宝钞贬值问题,曾建议朱元璋“严偽钞之禁,增税课折钞比例”,但未被採纳。 后因宝钞滥发导致通胀,被问责去职。 至於周鏞,这个人根据《明太祖实录》记载,其在洪武二十四年任宝钞提举,负责修订《倒钞法》,规定破损宝钞兑换规则,很有可能现在还没有踏入仕途呢。 “这个人倒是没有被下狱。”毛驤闻言笑了笑,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知晓当今朝堂上每个官员的各种情况和事跡,陛下令他监察百官,他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轮不到他担任指挥使了,隨即毛驤看著叶煊脸色逐渐放鬆,转而道:“不过,他很快就要被下狱了。” 叶煊有些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能含蓄问道:“指挥使的意思是...” “呵呵,你不认识也正常,贡院考场內官员眾多,而且他担任的官职也不高,目前仅是一名『弥封官』而已。” 弥封官。 叶煊知道这个官职,科举考场中的官员类型眾多,弥封官和他这个誊录官一样,都是不入品的小官,弥封官主要负责將考生姓名、籍贯弥封糊名,说起来负责的事情还没有他这个誊录官多。 怪不得毛驤说,周斌现在倒是没有像徐义那般下狱,但很快就要下狱了,可不是很快了么,等科考结束,他们这群考官就会因为科举舞弊案件被下狱。 对於周斌担任小小的弥封官,叶煊表示理解,毕竟周斌大约是在洪武十八年左右才担任的宝钞提举,而这个官也不大,现在和他一样在在贡院內担任不入品的小考官,培养基层能力很正常。 看来要见见这个周斌了,和他聊聊关於宝钞制度的事情,叶煊並没有因为自己是后世人,就天然性的看不起古人,认为自己掌握了后世现今的经济理念知识,就瞧不起这个时代精通財政的古人了,甚至叶煊认为,具体明朝若是运用新的宝钞制度,具体的发行量、区域、储备量等等,就该和这种专业人士討论。 既然人已经选好了,现在差的就是製造宝钞的材料了,隨即叶煊看向毛驤道:“指挥使,在下有一事相求,需要一些东西...” “哈哈,叶誊录客气了,但讲无妨,我肯定帮你办了。”毛驤显得格外敞亮,甚至都没有询问叶煊索要什么,就直接答应了下来,清楚了叶煊未来的前景后,毛驤很愿意和这个年轻人交往。 同时他觉得,叶煊提出来的估计不是什么大事,以他的身份地位,轻轻鬆鬆就给办了。 现在自己在叶煊眼中,是关照了他父母的大恩人,在帮了他这个忙,双方的关係將会好到一定的地步。 “我真是个聪明人。”毛驤心中暗道。 “指挥使,我需要一些桑皮纸、硃砂、石青、烟雾蓝、印刷雕版...”叶煊陆续说著,毛驤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脸上笑容隨之收敛,盯著叶煊道:“叶誊录,你索要的这些东西,听起来像是製造宝钞才需要的啊。” “我就是准备製造宝钞,製造新型防偽宝钞。”叶煊仔细的给毛驤讲清楚了新型大明宝钞的构想,和强大的防偽能力,毛驤脸上的凝重之色这才缓缓消失,良久后他言道:“这些东西,我能给你搞来。” “但,这件事情我需要稟告给圣上,请圣上定夺才行。” “《大明律》规定:偽造宝钞者,凌迟处死,家属流放三千里”,並奖励举报者赏银百两,这种事情万万不是我能做主的。” 叶煊点了点头,他知道这种事情事关重大,毛驤无论如何也会稟告给朱元璋的,想了想,叶煊见毛驤如此带著善意来接近自己,虽然確实有著种种目的,但確实帮了自己一个忙,而且父母能在昭狱內安全无忧,也有著毛驤的原因,他决定给毛驤一个破案的思路。 同时这也是为了,在儘量不参与到调查这起案件的情况下,看是否能在毛驤口中了解关於这起案件的过程和目前情况,以提前做好准备。 看毛驤刚刚来见自己时,那副唉声嘆气的样子,叶煊就知道这起科举舞弊案件不是那么好调查处理的,不然以锦衣卫的手段,毛驤不可能愁成这幅样子。 於是他道:“指挥使,我倒是有一个破案的思路,你们是否想过『假设法』?” 第19章 张举烧猪 “假设法?”毛驤看了身旁的蒋瓛一眼,两人面面相覷,两脸懵逼。 什么是假设法? 看著两人不懂的样子,叶煊算是明白毛驤为何唉声嘆气了,这两个傢伙很显然纯粹的就是朱元璋清理官员的工具,他们调查案件、处理案件的手段也很简单,罗列罪名、大型逼供罢了,没有想过如何正確性的调查案件。 虽说朱元璋不需要正確性的案件调查,可他也仅仅是为毛驤提出一个破案的思路和方法而已,趁机了解了解这起案件的情况,同时也不用参与到调查案件中,惹来一身麻烦。 再三確定对自己无害后,叶煊给两人解释道:“假设法”,也可以称之为“假设检验法”或“假设推理法”,虽有两种名字,不过我觉得假设推理法更通俗易懂些,简单的说就是一种通过提出假设、收集证据、验证假设的循环过程来还原案件真相的方法。” “我见毛指挥使今日来见我时,愁眉苦展,甚至锦衣卫调查案件,需要询问我这个小小的誊录官,贡院考场內其他考官的情况,就隱约猜测到指挥使处理这起案件,遇到难题了。” 毛驤双眼亮了亮,露出愿听其详之色。 给两个大粗人讲解清楚假设法还是比较困难的,叶煊只能儘量详细一些,他隨即言道:“假设法其实很早就已经存在了,具体可追溯至西周时期。” “《周礼·秋官》,记载了“三刺之法“,要求审理案件时需综合“群臣、群吏、万民“的证言,隱含假设验证的雏形。” “秦代《封诊式》明確记载了勘验流程,要求官吏对伤口形態提出“或为剑刺,或为戈伤“等假设,並通过物证比对验证。” “宋《洗冤集录》系统化提出“凡检覆,须作三见“原则,强调现场勘验需提出至少三种可能性假设。” “我给两位举个例子。” “东汉末期,也可以说是三国时期的『张举烧猪案』,两人可曾听说?” 毛驤与蒋瓛同时摇头,他们两人是读过书的,不过却並没有那么精,晓得认识些字就已经足够了。 叶煊耐心的给两人讲解:“具体案子是这样的,三国时期东吴,某地发生火灾,一男子葬身火海,其妻称丈夫因房屋失火被烧死;但夫家亲属怀疑妻子谋杀亲夫后纵火毁尸,遂告至官府。” “处理案件的官员,名叫张举,他怀疑死者並非活活烧死,而是被杀后焚尸。他提出假设:“若人被活活烧死,求生本能会挣扎呼吸,口鼻中应有菸灰;若死后焚尸,口鼻內则无菸灰。”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张举命人取活猪与死猪各一头,分別焚烧。” “最后的结果是,活猪被烧时挣扎呼吸,口鼻中积有大量菸灰炭末;死猪尸体焚烧后口鼻內洁净无菸灰,然后查验死者尸体,发现其口鼻內无菸灰,与死猪实验结果一致,证明其死於死后焚尸。” “面对证据,妻子供认因与外人通姦,杀害丈夫后纵火掩盖罪行,案件告破。” 这是歷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也算是古代假设、验证法的最早实施案件,此案通过控制变量,也就是活体、尸体和对比实验验证假设,比西方同类司法检验方法早约千年,到了16世纪欧洲法医学才系统运用类似原理,北宋郑克所著《折狱龟鑑·证慝》有言: “张举,吴人也,为句章令。有妻杀夫,因放火烧舍,乃诈称火烧夫死。举乃取猪二口,一杀之,一活之,乃积薪烧之。察杀者口中无灰,活者口中有灰。因验夫口,果无灰,以此鞫之,妻乃伏罪。” 两人听著叶煊讲解的这个故事,陷入深深的沉思,隨后毛驤恍然大悟道:“叶誊录的意思了,既然我们调查案件中遇到了难题,不如先假设多种可能,然后顺著每一种可能调查下去,哪一种最接近,哪一种就是真相。” “嗯...大致如此吧。”叶煊感觉毛驤的理解能力还算可以,运用这个思路和方法去调查案件,或许也能有些收穫。 “哈哈,確实是好主意,这想法不错,这起案子正常调查下去,確实问题很多,难以进行。” “只有整个文官体系全部出手,才能製造出这样的科举舞弊案子,可最终参与作弊的考生,居然全部都是淮西文官系的人,浙东系、淮西武將系的人一个没有。” “还有,全部都是淮西文官系大族的族人作弊,可锦衣卫最先得到的举报消息,却是淮西武將系的定远侯王弼府內的人,自己人举报自己人?” “若是运用假设法的话...那似乎真相有些可怕了。” 叶煊看著毛驤和蒋瓛直接在这里分析、假设了起来,耳朵听的仔细,很快就了解了锦衣卫目前掌握的情况,这让他脸色顿了顿,这起案件听起来確实复杂。 他结合自己所掌握的各种信息,总结了一下。 洪武十四年二月,他来到大明。 洪武十四年三月,他献上滚筒式油印机。 洪武十四年六月,朱元璋下令打造昭狱、设立锦衣卫。 洪武十四年七月,重新开科。 洪武十四年九月,各地举办乡试。 洪武十五年三月,南京贡院科举开始。 科举舞弊案也因此诞生。 整个时间线就是这样的,而这中最重要的是,锦衣卫、昭狱基於原本歷史,提前一年设立、建造,科举基於原本歷史,提前三年举办。 若是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那么唯一有可能影响歷史轨跡的,就是... 滚筒式油印机。 可,区区一个滚筒式油印机,能引得歷史发生如此重大变动么? 是有可能的,其实歷史並没有所谓的大势所趋,歷史发生变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出现了能影响歷史的人、能影响歷史的物,才会改变歷史,滚筒式油印机確实有著可能,改变歷史。 “叶誊录,你说说,我这个假设是否合理?之所以定远侯王弼府內的人,举报淮西文官系大族科举舞弊,就是因为淮西文官系製造舞弊案,没有將这份好处给予淮西武將系,因此让王弼等人產生不满...” 蒋瓛给出了一个看起来很合理的假设,然后他继续道:“不过,为何参与科举舞弊的全部都是淮西系文官族人,而没有浙东系文官系族人?仅仅靠单独一系力量,是无法完成的。” 毛蒋也感到这里很是不对劲,两系爭斗良久,各自都把持著朝堂上诸多重要的位置,看似科举舞弊很容易,实际上每个环节,都分別有著两系不同的人,浙东系不同意的话,淮西系绝对无法下手。 看著两人討论起来了各种疑点,叶煊倒是没有参与其中,了解了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他要准备离开,去见见那个周斌了。 叶煊向著两人拱了拱手告辞,毛驤和蒋瓛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贡院考场,很快就离开了,假设推理法这种办案的思路,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他们要准备回去好好思考商量一番了。 叶煊如愿以偿的寻找到了周斌,此时的周斌显得很青涩,比叶煊也就大个三四岁左右,在和其交谈中,叶煊能明確的感受到其確实对於財政方面有著不俗的天赋,於是和其探討起大明宝钞的问题来。 .......... 南京城的一处別院中,太医院副院使王履,正襟危坐於院落中的桌案前,轻轻端起面前杯盏,饮了一口热茶。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有了些许的凉意,王履虽然年纪大了,身子骨却很硬实,通常学医的人更懂得如何养生,在这略微寒冷的傍晚他依旧穿著薄衣,喝著热茶,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老爷,天要黑了,不如回屋子里吧。”下人感受著微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裹了裹自己的身体,又见王履仍然在院中自顾自的饮茶,关心道。 “你去休息吧,我要等衷儿回来。” 王衷,王履的第三子,自幼跟隨王履学医,目前正在贡院內担任小医官,负责巡视考场,发现生病的考生及时医治。 贡院考场內的医官们,是有日夜轮换的,算算时间王衷也快要回来了。 “唉...”等了良久,不见人影,王履自顾自的嘆气,他为人平和,心如止水,自入职太医院以来从未与任何人產生过矛盾,也未曾想过染指那太医院正院使的位置,並且和戴思恭关係很好,可隨著戴思恭下狱,很多人都认为他王履很快就要成为正院使了,其中三子王衷,更是兴高采烈。 甚至他已经隱隱听到消息,王衷准备伙同一些好友,提前庆祝一番。 身处於京师,若是始终是这种性子的话,將要遭至灾祸啊。 而且,戴礼那边治疗皇长孙朱雄英,情况很是不错,很快戴思恭就要出狱了,王衷继续这样闹下去,到时候再弄出来笑话。 王履这般想著,天即將要黑了,王衷这才慢悠悠的回到家里,刚回到家王衷就看到坐於院內的王履,顿时进来行礼,然后便言道:“父亲,这么晚了还不回屋子里?可別凉到了。” “我这是在等你。”王履看了王衷一眼,语气不平不淡,接著道:“最近少在外面折腾,也別言我將担任太医院院使,衷儿,你这般性格不是好事。” 王衷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家父即將担任太医院院使,难道不是好事?况且能担任太医院院使,是对於医者医术的肯定。 將来有机会被记载入史书內。 “父亲,这不是早晚的事情嘛,孩儿觉得脸上有光,於是在外说了两句罢了,没有太过於折腾。” “哼!”王履挥了挥袖袍,“这还不叫折腾?我听说你还准备提前庆祝一番,已经订好了酒楼!” 王衷脸上露出尷尬之色,他諂諂一笑,刚准备解释,可王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傻眼了。 “另外,戴思恭这两日就会出狱了,这太医院正院使的位置依旧是他的,谁也抢不走,为父也从来没有想过抢。” “不要出去乱说了,朝堂局势很杂、很乱,我们这种医者世家,能不参与到其中是一件幸事,你如此拉帮结伙,四处乱言乱语,恐惹了大事。” 王履谆谆教导著王衷,王衷却根本没有听进去后半部分话,而是脸色变了又变,“怎么可能,戴思恭无法治疗好皇长孙的天病,已经被下狱了,陛下震怒,怎会將他释放出来?”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王履將手中碗放下,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看著王衷道:“戴礼已经创造出了治疗天病的方法,目前正在给皇长孙治疗,据闻效果很是不错,因此陛下开恩,决定释放戴思恭。” “所以,你在外不要乱说了。” “还有,我们这种医者世家,凡事不要那么功利,所谓的正院使也好、副院使也罢,都是过往云烟罢了,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为父若是有机会的话,都想摆脱这副院使身份,你却上赶著想要推为父担任正院使...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身处於京师的危险。” “好好学习医术,治病救人,其余任何事情不要过问、不要参与,对待他人和善一些,我听说自从戴思恭下狱后,你对待戴礼的態度就变了?与其他医者刻意疏远戴礼?呵呵...人有失势的时候,也有得势的时候,你这般做,最终也会害了自己。” 人老了,也耐得住性子,王履说了很多很多,他有三个儿子,老大、老大分別在周王、燕王封地內担任医官,在他的教导下,性格敦厚谦让,待人和善,可唯独这个三子,做事和自身想法总是很幼稚,让他生气。 不过也正常,哪有家族子嗣个个聪慧、贤良的?总是会有几个不爭气傢伙。 “戴礼...天病...”王衷只感到脑袋发麻,心中陷入深深的恐惧,戴礼疯了,戴礼疯了,这个治疗天病的方法,戴礼该不会是那日,从贡院考场中,那个誊录官叶煊手中获得的吧? 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戴礼敢用匠籍出身,从未行医过的叶煊治疗方法? 疯了!真的疯了! 听父亲说,皇长孙的情况恢復的不错?坏大事了,指不定是这药方中,有什么生猛之物,能让人短暂提升精神的致命草物!! 心中联想著这些,王衷心中一横,立刻道:“父亲,完了,我们全部都完了,戴礼的治疗天病的药方,我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他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敢用这种药方,他不但自己会死,甚至会连累我们整个太医院啊,大家都要死!” “现在时间还不算特別晚,父亲我们立刻进攻,向圣上稟告清楚这件事情!不然皇长孙恐怕要被戴礼给毒死了!” 第20章 能毒死咱的乖孙? “糊涂!!”看著王衷如此急躁,简直如同失了智的模样,王履心中怒骂其不爭气来,厉声道:“你给我坐下!” 面对自己的父亲,王衷还是感到很惧怕的,他心有不甘,觉得陛下定然是被戴礼给哄骗了,更担心到时候皇长孙被戴礼、叶煊的药方给活活治死,会连累他们整个太医院。 虽然很想立刻入宫面圣,但他还是老实的坐下了。 “你说,戴礼的药方你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和我说说。”王履依旧显得不急不躁,平声询问,王衷立刻就將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番,然后脸上露出冷笑怨恨之色,“父亲你想想,叶煊给出的药方,怎么可能將天治疗成功?戴礼孝顺之名在外,这种人为了自身的孝名,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居然信那叶煊的话,到时候皇长孙有个好歹,我们岂不是都要被牵连进去?” 王履知晓了整个事情的详细过程后,心中思绪涌动,良久后,他道:“你依旧不能入宫,此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王衷不解,心中更急了。 “唉...”看著王衷这幅样子,王履只能耐心的解释道:“叶煊提出的天病治疗方法,虽然我也不相信有用,可或许有用呢?” “你若今夜进宫面圣,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那么会发生两种后果。” “第一种,陛下信了你的话,停止使用此法治疗皇长孙的病。” “第二种,陛下没有相信,继续让戴礼使用此法治病。” “然后,就是此法是否能够根治天病了,也是有著两种可能,能治好或者无法治好。”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哪种结果,我们都合该置身事外,皇家的事情不易过多沾染,皇长孙能够被治好,这是戴家的福分,皇长孙无法被治好,这也是戴家的命,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係,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 “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不会这个时候参与进去,懂吗?” 王履很是认真的说著,可见王衷依旧露出愤懣之色,很显然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王履眉头渐渐皱起,“你有什么想法?” “父亲说的不对!”王衷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治疗皇长孙,这是整个太医院的事情,戴礼隨意寻来的药方,可以说必然无法能治好皇长孙,陛下震怒会牵连整个太医院,大家都活不了。” “我既然知晓事情的经过,若不稟告给圣上,更是罪过。” 王履心中一嘆。 唉。 这孩子,性格太过死板了。 你知道事情的经过,可问题是这药方是叶煊给出的,叶煊並非医者,所以你怀疑此药方的作用,从而没有选择使用,这不很正常么?陛下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怪罪你?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还有,若是治疗不好皇长孙,陛下震怒下会牵连整个太医院,这种事情確实有可能发生,陛下是个嗜杀的人,但这药方是戴礼拿出来的,整个过程也是戴礼全程参与的,陛下就算再不讲道理,也不至於把所有人全部杀了吧。 他能看出来王衷的想法,纯粹就是见不得戴思恭『死而復生』从昭狱中被释放出来,他这个三子是个功利心特別重的人,想把自己推到太医院正院使这个位置上,眼见位置即將到手了,可出现了戴礼这个变数,然后气急败坏。 又因为心中不愿相信叶煊给出的治疗方法,更是愤懣。 说到底,將朝堂中的事情看的太天真了,听王衷所说,当时考场中叶煊给出治疗天病药方时,很多医者、医官都在现场,结合第二日戴礼拿著药方进宫,这就证明当时在场的医官们都隱约猜测到了,这药方就是叶煊交给戴礼的。 为什么他们不举报? 置身事外,可谓是身处於朝堂中的一件幸事,只有傻子才会想著参与到其中,他王履前两个儿子都聪慧伶俐,可唯独这三子,让他感到心忧。 每个家族中,不可能全部都是宝玉,总是会出现一些破砖烂瓦的。 思索良久,王履看著王衷,一字一句道:“也就是,为父无论怎么说,你都要入宫面圣了?” “是。”王衷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得到这个回答后,王履似乎做出了某项重大的决定,难掩心中的痛,隨即他命人取来笔墨,缓缓书写,“你走吧。” “王家,容不下你。” 王衷心猛地颤了颤,接过这张黄纸,看著上面还未乾涸的清晰字跡,顿时眼睛红了几分,这黄纸上写的不是別的,而是將他逐出王家的告书,那《王氏宗族削籍告书》几个字,刺的他心都在痛,从此之后他就不是王履的儿子了。 为什么? “父亲,我这是...” 王衷还想说什么,可王履已经脚步发颤,独自回了屋內。 他这里,確实留不下王衷了。 若是家族中出现了隱患,那么势必要及时清除,这是大家族的共识,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子嗣也一样,他从小教导王衷,却也改变不了其的性格,就算现在可以强行將王衷关在家中,以他的性子未来也终將酿成大祸。 诛族,这种事情在当今洪武朝太常见了,若是他们生在汉朝、唐朝、宋朝等朝代,或者遇到性情温和的君王,他倒也不会做的如此绝对,可如今的圣上朱元璋嗜杀官员、乾纲独断,根本不顾及你是多少世的大族,朝廷中多高的地位,胡惟庸昔日已经在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依旧隨意抹除,甚至许多压根和胡惟庸没有关係的大族,也被连根拔起。 他小小的医者世家,又算什么啊。 王履心中有著预感,王衷此次入宫面圣,必起波澜,招来大祸。 陛下若是相信了王衷的话,停止让戴礼医治皇长孙朱雄英,那么暂时看起来確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朱雄英染的是天病,没有几个月活头了,若是日后陛下思念起朱雄英,是否会认为,当初若非是王衷劝言的话,或许朱雄英能够被戴礼治好呢? 这是遗憾,杀伤力更大。 陛下若是不相信王衷的话,继续让戴礼医治皇长孙,有两个结果,一是皇长孙被治疗好了,那王衷依旧有罪。 二是皇长孙没有被治好,这看起来確实王衷无罪了,但人家戴礼都能提出医治皇长孙的方法,你王衷呢?啥也不干,也不去寻找医治方法,反而太医院自己內部斗起来了? 在他看来,隔岸观火、按兵不动、置身事外,是绝对能保住自己家族安全的,可王衷太年轻了,他又说不动这个儿子,性格又倔强死板,只能如此做了。 起码,失去了这个儿子,能保住整个家族的延续。 身处於京师,见惯了朝堂爭斗,皇家手段,王履是绝对能够第一时间冷静下来,並狠下心做出最正確的决定的。 隨著王履独自回到屋內,王衷脑海空白,有些魂不守舍,难道他真的做错了?父亲劝他不要管这件事情,可他绝对不会认为,叶煊给出的药方能够治好皇长孙的,而自己揭穿这件事情,想来能获得大功。 父亲怎么就不理解呢? 看来是父亲这一辈子安稳惯了,太过小心谨慎了,胆子也变小了。 他摇了摇头,逐族就逐族吧,总之他需要將这件事情和陛下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让皇长孙被叶煊的药方给治死了。 “夜已经深了,恐怕现在入宫,陛下未必能愿见我,不如选在清晨,早朝开启之前。” 王衷转身径直离开了院中,现在他已经被家族驱逐出来了,也不能住在家里了,只好去其他相似的医者家中暂住一晚了。 ............ 漆黑的夜晚,群星闪闪,似在注视著渺渺大地,寅时已到,乾清宫內灯火通明,朱元璋依旧和往常般,早早的醒了过来。 宫人服侍,他穿戴好了皇袍冠冕,感到精神格外的好,可能是因为乖孙昨日恢復的不错吧,朱元璋脸上掛著隱隱笑容,准备去春和宫看看。 通常来说,毛驤都是在春和宫外等候朱元璋的,这也是惯例了,自从皇长孙朱雄英病重后,以及毛驤几次等候在乾清宫外,被朱元璋训斥了一番后,他也弄清楚了该在哪里等候,锦衣卫每日搜集到的各种信息,在陛下心中並没有皇长孙的病情重要。 还未前往春和宫,朱元璋就见有人已经在宫外等候良久了,这人身材魁梧,面容凌厉,身披锦衣长袍,正恭恭敬敬的等候在乾清宫外,正在与太子朱標交谈著什么。 见朱元璋走了出来,朱標身旁的那人身子一紧,立刻跪拜在地:“锦衣卫北镇抚使蒋瓛,见过陛下。” “嗯,昨日毛驤和叶煊,都说了什么?”朱元璋看了蒋瓛一眼,声音很淡,闻言蒋瓛立刻將一份文书交到了朱元璋手中,隨著朱元璋打开阅览,他渐渐脸色冷了下来。 “继续监视毛驤的一举一动,他说的每一句话,咱都要知道。”朱元璋凝视著蒋瓛,蒋瓛心中一颤连忙点头,他隨即离去,谁又能想到,他这位锦衣卫北镇抚使,竟然是陛下用来负责监视锦衣卫指挥使毛驤的呢? 那暗中,是否又有人在监视著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联想到这种可能,蒋瓛感觉身体都麻了,不敢多想,心中对於陛下的惧怕越来越深。 等到蒋瓛离开后,朱元璋看向身旁的朱標,言道:“叶煊想要製造防偽宝钞,你怎么看?” “儿臣觉得,这倒是一件好事。”朱標其实也感觉大明宝钞存在著很多问题,甚至曾经和朱元璋提起过,但父皇对於宝钞的態度很是坚决。 谁也不能动咱的大明財库! “好事...”朱元璋並没有多说什么,目光投向远方,和太子朱標向著春和宫的方向而去,一路上朱元璋思索著毛驤和叶煊的交谈內容,对於徐义、周斌这两人,可打造防偽宝钞这些事情,朱元璋並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值得拎出来说说。 那就是,毛驤和叶煊交谈科举舞弊案之事。 还有叶煊提出的假设推理法,倒是有些意思。 莫不是,叶煊对於调查案件,也有著相应的能力? 朱標跟隨在朱元璋的身后,父子两人各想各的,相比於朱元璋,朱標想的就简单多了,没想到叶煊还掌握著假设推理法,听起来確实对於调查案件有著效果啊,还能製造防偽的大明宝钞,这份能力那些宝钞提举也没有吧。 两人缓步来到春和宫外,戴礼早早就已经醒了,今日依旧如往常般,给皇长孙朱雄英擦拭著身体,他每日依旧沉浸於对人痘法的研究中,同时按照药方中的第一个疗程照顾著朱雄英。 清晨透著些许的凉意,朱元璋静静站在厢房外,注视著朱雄英,看著朱雄英脸上的痱子和红疹已经消失了一半,咳嗽的也没有那么剧烈了,老脸露出笑容来,“咱的乖孙要好起来了。” “咱的乖孙要好起来了。” 他神色有些激动,握住了身旁朱標的手,看著朱元璋这幅样子,太子朱標只感到有些心酸,这种病哪是那么轻易能够好的,父皇其实心里也清楚,这般说也仅仅是带著心中最美好的期盼罢了。 “哈哈...”朱元璋確实感到高兴,这也是他平日里为数不多心情大好的事情了,而他正高兴著呢,远处有侍卫匆匆而来,凑到朱元璋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朱元璋双眼一眯。 他脸上笑容渐渐消散,眸子犹如狮虎般狠厉。 “王衷的意思是,戴礼的药方可能会毒死咱的乖孙?” 侍卫两股颤颤,宫门外的王衷原话自然不是这样的,王衷等候在宫门外,向侍卫是这么说的:『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下狱,幼子戴礼为救其父,肆意使用药方,可能会害了皇长孙。』 肆意,就是隨意的意思。 也就是,戴礼隨便弄了一则药方,来治皇长孙。 当然了,朱元璋这般理解也没毛病,只不过粗俗些。 看著侍卫跪在地上,朱元璋没有再看他,只是淡声道:“那,王衷可有治疗咱乖孙的药方啊?” 侍卫立刻言道:“王衷並没有说,他带来了药方...” “呵呵...”朱元璋简直被气笑了,他岂能看不出来王衷为何来此,身为帝王他面对各种事情,都会偏向於联想到政治、斗爭,几乎很显然是王衷见戴思恭要出狱了,原本落到王履身上的太医院正院使位置成为空谈,因此来了这么一出。 太幼稚了。 王履怎么有这种不成器的儿子? “给咱扔入昭狱中,和王衷说,咱的乖孙若是被治好了,咱就扒了他的皮。” “咱的乖孙若是治不好,咱会让戴礼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们两个,总有一个会死的。” “喜欢爭是吧?太医院內也能爭起来,还有王履这一家子,都给咱抓起来,让他们去昭狱內慢慢斗!!” 第21章 见见叶煊 侍卫下去了,朱元璋並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依旧感到心中不舒服,好不容易他的乖孙有些恢復的跡象了,这个王衷却出来质疑戴礼的治疗方法,你若是能拿出来其他的治疗方法也行,你还拿不出来。 能不生气? 不过这对於朱元璋而言,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太医院之间的爭斗相比於朝堂上的,显得过於简单、直白,科举舞弊案才是重头戏,没有再去想这些,朱元璋依旧隔著窗户,端详著厢房內躺在床榻上的朱雄英,看著乖孙那匀称的呼吸,朱元璋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隨著时间渐渐的推移,锦衣卫指挥使毛驤来了,向朱元璋稟告昨日的各种情况。 “陛下,这是第三日的考题...”由於这些考题本来就是准备发给考生们的,並且今日已经是科考的第三日了,因此並没有做任何密封,毛驤也是能看到的,他来之前也琢磨起来了大明宝钞的问题,发现这上面提到的问题確实是一针见血,想必陛下观看之后,定然会感到震惊吧。 可谁知,朱元璋却淡声道:“將这些都封存起来,以及后续每日的考题,全部封存,咱不准备继续看下去了。” 闻言,毛驤感到不解,可也乖乖就做,身侧的太子朱標也不明白为何,见朱元璋並没有解释,朱標也没有多问。 “还有一事,科考贡院中的主誊录官叶煊,申请製造防偽宝钞...”毛驤对叶煊感官很不错,再加上有意结交叶煊,以及叶煊给出的假设推理法,確实给了他很大的启发,昨夜他和蒋瓛两人商討研究了一下,假设出了很多种可能,这让他们的调查案件效率提升了不少。 因此毛驤没有忘了帮叶煊这个忙,提了出来。 “咱准了,让叶煊去折腾吧。”朱元璋早就从蒋瓛口中得知叶煊准备打造防偽大明宝钞,这对於朝廷而言並不算是坏事,只要叶煊不像宝钞提举司那些庸官一样,想让他限制宝钞发行量就可以了。 胆子大的人,哪个朝代都有,目前大明朝中依旧有些不怕死的人,在偷偷印製假钞啊。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今日毛驤匯报的事情倒是简单很多,由於科举舞弊案並非是很快就能调查清楚的,因此重要的事情也就叶煊这边的了,隨即毛驤就迅速离去,他没有忘记陛下今日准备前往贡院考场,亲自见一见叶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需要提前將这些事情做好。 毛驤离去后,朱元璋又看了一会乖孙朱雄英,然后和朱標前往奉天殿。 到了卯时,朝会开始。 奉天殿的蟠龙金柱沾染著清晨的雨露,朱元璋高坐於皇位上,太子朱標屹立於殿陛之上,静静注视著著诸臣,洪武年间的朝会每日流程大致相同,刚开始都是各部尚书官员开始匯报诸事。 隨著鸿臚寺官员主持完诸多事情后,朱元璋看向下方文武百官,淡声道:“咱最近觉得,歷朝歷代土地兼併影响巨大,甚至危害整个王朝的运转,因此思索一番,觉得我明朝,当可解决这土地兼併之事。” 隨著这番话轻飘飘的落下,整个朝堂上的百官皆脸色微变,解决土地兼併?陛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这这这... 土地兼併,是根本无法解决的。 只要阶级存在,就很难彻底解决土地兼併,同时每个朝代的土地兼併初期最大得益者就是皇室,而隨著王朝到了中后期,各方大族才慢慢的兼併成长到一种地步,若是说想要解决土地兼併,那么势必要从源头解决。 这个源头在哪里? 在上面坐著呢。 除非皇家不要一份土地,也不可以拿天下的土地分赏给功臣,还有那些藩王们也都乖乖的回到京城吧,不然的话谈何土地兼併? 亦或者,陛下这是准备解决豪强、大族、官僚土地兼併的问题,而皇室依旧照样,那这样的话,就看看陛下敢不敢了。 虽说陛下嗜杀,更是乾纲独断,是以武力打下来的江山,可却未必敢与整个天下所有的大族为敌,唐太宗昔日面对诸多名门望族,不也要老老实实的低头? 眾多大臣心中思索著,倒是没有出来表示態度的,洪武年间朝堂上的氛围是很微妙的,若是说处理正常事情,那么自然和其他朝代一样,但若是遇到了敏感的问题,那就没有人愿意出来说话了。 见此情况,朱元璋並未动怒,而是看向一侧的李善长,“百室,给他们讲讲,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这两种制度吧。” 李善长闻言頷首,他缓缓出列,年纪虽大但步伐格外有力,发白的鬍鬚难掩他的精神抖擞,他隨即道:“一条鞭法、土地兼併,这是目前看起来最適合我明朝解决土地兼併的方案。” “所谓一条鞭法,也就是...” 隨著李善长的讲述,群臣面色越来越不好看,这两种制度完全是想把他们往死里搞啊,真要是使用这两种制度的话,他们家族如何延绵下去?而且凭什么汉唐、宋元都可以土地兼併,到了他们明朝出来了这么多规矩? 好事都让古人赶上了是吧? 当確定了,土地兼併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后,终於有人看不下去了。 工部侍郎陈允中捻须頷首:“韩国公之策,合《周礼》均田遗意。今赋役繁苛,贫者鬻田以偿,富者乘机兼併。若行『一条鞭法』,税役折银,胥吏不得上下其手;『摊丁入亩』则田多者多纳,无田者少负,实为摧豪强、苏小民之良方。” 陈允中的意思很明显,他赞同这两策,进行土地兼併。 为何? 因为陈允中的出身很普通,他原本是元朝时期的书生,並非出自名门大族,只是读了几年书而已,因早早的加入了郭子仪的红巾军,最终入了朱元璋的帐下,所谓的土地兼併,他没有获得好处,他自然不会反对,同时还表示赞同。 浙江道御史王守谦也出列,侃侃而言:“臣巡按江南,亲见膏腴万顷者隱田逃税,赤贫者反输倍赋。二法並行,可令田册清明,奸猾无所遁形。昔汉武算緡告緡,尚能抑兼併,今法不伤国体而利苍生,陛下宜速行。” 凤阳知府李文泰面色肃穆,出列行礼:“臣牧守乡野,深知农困。淮西之地,丁税重於山,民弃田流亡。若以田亩计税,则逃户归耕,荒田復垦,野无游惰,仓廩自实,此乃固本安邦之策也。” 和很多官员想的不同的是,赞同土地兼併的大臣也不少,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这些出来赞同的官员,基本上並非是土地兼併的实际获利者。 同时也是因为,明朝初建,世家大族的数量並不多,通常来说一个王朝只有到了中后期,大家族才会多起来,那个时候恐怕朝堂上就尽皆是反对之音了。 除此之外,当今圣上杀起官员来丝毫不手软,既然陛下能主动提起这件事情,那么心中肯定是更偏向於解决土地兼併的,很多官员赞同也有著这个原因。 “呵呵...”看著很多官员赞同,有人心中冷笑,面色也变得冷漠起来,这群傢伙简直背叛了他们整个官僚集体,和元人没有什么区別!! “韩国公岂不闻『利不百,不变法』?祖制丁税,行之百年,今骤变成宪,必致天下骚然!况南北田亩肥瘠悬殊,一刀切之,北地贫瘠之民何以堪命?此书生空谈,误国甚矣。” “吾等勛臣,先祖以血战得赐田庄。今欲『摊丁入亩』,莫非视功臣如阡陌佣保乎?且清丈田亩,必引胥吏扰民,昔王安石青苗法前车可鑑!李公欲坏大明根基耶?” “谬哉!江右山多地狭,若丁税尽摊于田,则田主税赋倍增,必鬻田转嫁於佃农。不出三载,佃户抗租、田主破產,流民遍地,盗贼蜂起!李公当效汉文景无为而治,岂可妄兴苛政?” 反对者的数量比赞同者的数量更多,且语气汹汹,土地兼併这种事情他们是绝对的受益者,哪怕他们清楚朱元璋的手段,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自汉朝开始能踏入官员阶层的人,都有一个概念。 一朝起势,福泽子孙。 只有家族才是最重要的,明朝刚刚建国隨著时间的推移必然也会诞生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家族、豪强,而若此时开始土地兼併的话,岂不是说他们不会如同歷史上那些强盛家族般,延续一个又一个时代王朝了? 看著朝堂喧囂,朱元璋良久不语,最终悠悠道:“此事事关重大,诸卿回去后各自想想吧,我明朝到底是否解决土地兼併之事。” “退朝吧。” 向来乾纲独断的朱元璋,在这种事情上都选择慢慢来,他確实天不怕、地不怕,也敢挥动屠刀,可同时面对所有得益者的大族,这种力量饶是朱元璋也需要思量考虑。 主要是嘛,如果全杀了,官员根本不够用啊。 当然,流血是肯定要流的,就是需要些手段而已,希望李善长能派上些用场吧。 隨著朝会散去,朱元璋和朱標也离开了,朱元璋准备回到乾清宫內將今日的其他事务处理一番,就去见见叶煊这个年轻人,而此时奉天殿外,诸多大臣却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一个个脸色很是不好看。 李善长离去之时,扫了群臣一眼,不禁摇头,他其实已经看出来了,陛下今日让他介绍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的作用,实际上是准备把他当成商鞅、主父偃那般的人了。 可这两种方法,並非是他提出来的。 而只要他在赞同、反对两种態度间,儘量摇摆就好了。 他背后有眾多的淮西勛贵支持,与浙东一系也无恩怨,並不用太过担心这些事情。 等到李善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百官眼中,工部尚书薛祥目光闪了闪,拉过来几名关係比较不错的官员,低声道:“昨日陛下召我,商討黄河水患之事,我隱隱听到韩国公李善长在乾清宫內,提出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之事,没想到啊,韩国公居然背叛了所有大族世家,想要解决土地兼併。” “对了,这土地兼併之事,可能会影响所有大族,但並不会影响李善长。” 听了这话,那几名官员脸色微变,怪不得陛下今日让李善长介绍这两种制度呢,原本他们只是怀疑,这两种制度是李善长提出的,现在几乎可以確定了,因为薛祥是淮西一系的官员,曾经还是李善长的下属,两人无冤无辜,薛祥不会诬陷李善长,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件事情是事实的话,薛祥可就敢说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著这三五人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薛祥认真道:“此事,不可轻易泄露出去啊,你我知晓就好。” “那是自然,自当守口如瓶。” “这种事情我怎可会让他人知晓?” “薛尚书放心便是,我你还信不过吗,哈哈。” 看著几人保证的样子,薛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不过却露出若有若无的笑,他听到了陛下和李善长的交谈话语,然后传了出去,这若是被人抓到了,確实是个麻烦,不过他只提到了李善长而没有提到陛下,问题將会小上很多。 还有,这件事情会不会传出去? 肯定会的。 他在朝廷中的挚交好友眾多,可远远不止这三五个人而已,而之所以和他们透漏这些消息,皆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对李善长不满,亦或者有怨。 所以他敢肯定,这几个傢伙,肯定会將他说的话告诉其他官员,用不了多久整个朝堂就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哼哼,李善长这个傢伙当真是自己吃饱了,却砸了別人的饭碗,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明朝开国以来韩国公李善长为功臣第一,所获得的土地最多,同时十五年来暗中也干过不少兼併土地的事情,早就已经吃的五饱六饱,肥的流油了。 陛下还许诺,土地兼併这种事情,不会操刀到李善长的头上。 这不很显然,就是李善长这些年来家族通过各种手段获得的土地已经足够多了,担心陛下对他起了杀心,所以提出了摊丁入亩和一条鞭法这两种方法来么?当今陛下是个有魄力的人,认为这两种方法確实不错,对李善长很满意,因此不但不计较曾经李善长犯下的兼併土地过错,还同时对他嘉奖,到时候不会收拾他。 这两条制度,就是李善长提出来的! 陛下身边的眾多人中,也就李善长看起来有这个能力和脑子。 “韩国公面对诸多大族联手也要死无葬身之地。”薛祥眼神冷了冷,自古以来妄想与整个天下大族为敌的,皆没有好下场,你李善长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背叛我们?等著吧,你绝对比胡惟庸死的还惨。 同一时刻,朱元璋已经將政务处理的差不多了,时间来到下午,他脱下皇袍换上黄色盘领窄袖袍,前后及两肩各绣金织盘龙纹的常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折上巾,同时让朱標也换了套衣服,父子俩向贡院考场的方向而去。 第22章 老朱来了 贡院考场內。 锦衣卫、考官、医者们依旧在巡视著考场,第三日的考题是[大明宝钞信誉坍塌、大明宝钞货幣崩溃的解决方案],这对於大多数考生而言更相当於是天书了,文人喜欢谈论政事,若是说前两道考题他们还能看得懂,这第三道就连读都读不明白,更何况如何回答了。 不过,今日也是这科考的最后一日了。 科考总共三场,每场三日,今日傍晚第一场的科考就会结束,他们將会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可以离开贡院考场,然后明日清晨再早早的来到这里等候,参加第二日的科考。 叶煊正在和周斌忙碌著新型防偽大明宝钞的製造,锦衣卫的效率很高,还未至清晨时锦衣卫指挥使毛驤將叶煊打算製造防偽大明宝钞的事情,交给朱元璋,朱元璋表示同意,隨后毛驤就按照叶煊的要求,將各种材料已经大致准备好了,並带入科举考场中。 严格意义上,这是违规的。 科举期间除了医者、禁军、锦衣卫,外界的人或者物不可以带入考场內,而既然陛下同意了这件事情,再加上毛驤能感觉到陛下对於叶煊有著一定的好感,因此这事也就成了。 內帘区域內,叶煊和周斌的事情倒是並没有背著其他考官,滕毅、范敏这两位主考官和很多同考官,已经知晓了叶煊准备製造新型的防偽大明宝钞,他们感到高兴。 除了宝钞提举司和各地宝钞机构能够製造宝钞外,其余者私自製造宝钞都算是违法,而陛下却同意了叶煊的举动,这就代表著陛下已经知晓了叶煊擬定的各种考题,准备宽恕他们这些考官了。 这能不是好事么? “不过,新型宝钞很难製造出来啊...第一批防偽大明宝钞,可是凝聚了很多宝钞提举司人员的智慧...” “相信叶煊吧,我感觉他能做到。” “就是感觉有些太不真实了,怎么叶誊录什么都会啊...” 眾多考官平日里巡视完考场后,很多人都会回到內帘区域,隔著一段距离观看叶煊和周斌製造宝钞的过程,感到好奇和期待,锦衣卫北镇抚使蒋瓛始终陪在两人的身旁,他受到皇帝和毛驤的命令,保护叶煊的安全,同时也是监视叶煊和周斌打造新型宝钞的过程,杜绝任何宝钞流传出去。 这是毛驤吩咐的。 蒋瓛认为他这位顶头上司指挥使毛驤是有一定智慧的,利用监视製造宝钞这个理由,时时刻刻待在叶煊的身边,也就能遮掩住『保护叶煊』这件事情了,起码不会让叶煊感觉到异样。 每个人的想法和心思都是多变且复杂的,叶煊可没有时间去想毛驤、蒋瓛等人的举动和行为暗藏什么深意,他仔细地注视著面前的『桑穰纸』,对著身旁的周斌道:“想要使得大明宝钞具有明显的防偽標识,最重要的就是纸基改良。” “也就是桑穰纸升级。” “原大明宝钞以桑树內皮为原料,但质地太过粗糙了,可以这么说吧,虽然看起来每一张大明宝钞都相同,但摸起来触感却不大一样。” “可若是在纸浆中掺入苧麻纤维或蚕丝碎屑,使纸张更坚韧细腻,就能形成独特纹理。” 叶煊儘可能的將后世製造『钞票』的理念,换成古代话给周斌讲,他现在所说的,其实就是后世的现代安全纸纤维分布。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暗藏標记。” “造纸时在特定位置嵌入染色芦苇纤维或硃砂颗粒,形成肉眼难辨的隱蔽图案。” 周斌是个胖子,看起来倒是平日里生活很不错,油光满面的样子,根据这一日的接触,叶煊也了解了这个傢伙,周斌出身於江南地区的一个富户大族。 但却是支脉。 周氏世代从商,积累了大量財產,可目前的日子並不好过,因为当今大明朝对於商贾的限制很是严格,商人的地位也很低。 周斌是支脉,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大明律》明確规定“市民不许为吏卒”,即商人及其家属不得担任基层官吏,譬如衙役、书吏等,此类职位虽属低级,却是进入官僚体系的起点,这一禁令实质上阻断了商人通过常规途径参与政事的可能,也就是说周斌家族主脉中的亲属是不能为官的,可周斌却是支脉,甚至是三代前的支脉了,只是靠著周氏这种不缺钱的大族养著罢了,因此他是有机会为官的,不过依旧很困难。 其中费了很多的钱、力,才让周斌踏入仕途。 这並不能算是违规,因为《大明律》中確定了商人以及其家属不得担任官吏,具体家属牵连几代却没有明確表明,也就是严格意义上周斌並没有触犯法律,哪怕被有心之人举报,估计问题也不大。 而为何周斌明明整日里混吃等死挺不错的,为何要踏入危险无比的仕途中?通过这两日的交谈,叶煊倒是了解了一些消息。 “江南地区当地官吏侵吞粮仓存粮,賑灾物资;而每次到了朝廷清点存粮、物资时,就会以种种手段压迫当地富户出钱出粮,將诸多亏空弥补充足,很多富户苦不堪言,甚至不止江南地区有这种情况,全国各地皆有。” 这是周斌的原话,叶煊对此並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明朝时期富户的存在就是等著被官僚阶层和大族吸血的,要是缺钱就收拾你,不缺钱的话就连养著,等肥了再宰割,商人没有任何地位本来就会被官僚阶层肆意拿捏。 虽然周斌遇到的事情很不公平,可这个胖子倒是蛮乐观的,整日里和叶煊嘻嘻哈哈的,对於打造新型防偽宝钞,以及制定宝钞新型制度的事情很感兴趣,他认真的听著叶煊的讲究,隨即指了指桌案上的各种矿物顏料,“那这些物品呢?莫不是用来染色的?” 大明宝钞是有顏色的,方才叶煊所说的[宝钞独特纹理]、[暗藏標记],已经证明了新型宝钞確实防偽能力比原本宝钞更强些,周斌见桌案上还摆著不少东西,感到疑惑。 既然利用方才的办法,已经能让宝钞具有防偽標识了,就用原本宝钞的染色手段就好了,为何用如此多的顏料和油墨染色,感觉很复杂的样子啊,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就是用来染色的,这些才是宝钞防偽最重要的一环。” 见周斌很是疑惑,叶煊笑了笑,继续言道:“以硃砂、孔雀石、靛蓝为材料,混合天然树脂,就能製造出不易褪色的防偽油墨。” “同时添加磁性材料,利用天然磁石粉末掺入油墨,製成可被磁石吸附的暗记,每张宝钞需配合特製磁针检测,最终將极细的银丝或铜丝嵌入纸层,仅在高官监造时使用,民间难以获取。” “最后一环,用紫草、茜草等植物的汁液书写隱性文字,遇水或火烤显色,如此具备多种防偽手段,足以让民间力量,根本无法偽造出来。” 叶煊说的很仔细,周斌倒是听得迷迷糊糊的,这些东西分开来他倒是都认得,可结合起来却有如此大的作用?倒是离奇了。 “我现在將具体製造流程和製造方法,教给你,然后请蒋镇抚使去向陛下申请,若是陛下同意的话,很快新型宝钞的试验品就能製造出来了。” 说完,叶煊看了身旁的蒋瓛一眼,闻言蒋瓛頷首,並没有拒绝。 隨即叶煊提笔书写,不久將黄纸交给周斌。 [洪武大明宝钞造纸工序:] [分层抄造:以双层纸浆法製作,內层掺入染色纤维和金属丝,外层覆盖普通桑穰纸,形成夹层结构。] [压印暗纹:在湿纸状態下用雕刻纹的硬木辊压出凹凸纹路。] [多色套印:分三次印刷——] [首印黑色轮廓,即雕版固定主图;] [次印彩色纹饰,活字版填充细节,需精准对齐;] [末印隱形標记,用草药汁液加盖暗记。] [微缩雕刻:在图案边缘雕刻肉眼难辨的微型文字...] 整个流程很复杂,周斌看的眼繚乱,但实际上他发现每道流程所需要的时间倒是不多,只不过各个步骤多一些而已,“这可比原本的大明宝钞製造方式麻烦多了。” “不过,若是新型大明宝钞具有民间难以复製的防偽工艺,再复杂都是值得的。” 周斌可以肯定,若是能製造出来他们想像中的宝钞,绝对是大功一件,哪怕是皇帝也会顺带著嘉奖他们,他內心深处是清楚,自己踏入官途的目的是什么,有朝一日能够將江南地区的官员侵吞粮仓等案,揭发出来。 不然的话,用不了多久,他那世代从商的偌大周氏,就真的要被当地官员搞得家破人亡了。 將叶煊誊写的黄纸,塞入怀中妥善保管起来,周斌看向看守在旁的锦衣卫北镇抚使蒋瓛,申请离开贡院考场,蒋瓛点头同意,周斌向著叶煊点了点头,然后径直离去,也就是周斌刚离开內帘区域,蒋瓛就不禁露出微笑之色,和善的看著叶煊言道:“叶誊录,昨夜我和指挥使探討了良久此次案件的各种假设可能,总结了许多,不知道叶誊录是否方便看看,给出些许建议?” 调查案件很显然锦衣卫比较在行,可经过一夜的思索探討,蒋瓛和毛驤不约而同的发现所谓的假设法,確实有著显著的作用,让他们的办案思路清晰了很多,这证明叶煊当真对於调查案件方面也有不俗的看法和能力,由於这案子太大了,也很复杂,蒋瓛忍不住请教叶煊。 或许,叶煊真的能给出些不错的建议呢? 毕竟,叶煊给出的假设法確实有用啊,再给出其他的建议和想法,可能让他们办案的过程更加顺利些。 叶煊想了想倒是也没有拒绝,正好他还有件事情需要蒋瓛帮忙,答应答应那戴礼到底如何了,为何连续两日没有来到贡院了。 目前他究竟是死是活? 治疗皇长孙朱雄英的天病,这是目前他认为最稳妥的方法,至於其他的国策制度依旧不能百分百保证他的安全,他需要儘快的知晓戴礼的情况,若是戴礼那边失败了,他就要想其他办法了。 周斌刚从贡院內帘区域內走出,迎面就碰上了朱元璋、朱標、毛驤三人,像周斌这种小官是没有资格见到朱元璋和朱標的,也不知道朱元璋、朱標父子长什么样子,可对於凶名在外的毛驤却认得,见到毛驤后立刻行礼。 毛驤暗自看了朱元璋和朱標一眼,见两人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摆了摆手,示意周斌走吧。 “此人就是周斌?看起来並不像是什么好官。”朱元璋面无表情,没想到当今朝堂上还有如此肥胖的官员,感觉平日里没少贪污啊,等周斌和叶煊將宝钞製造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查查此人了。 他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小小的弥印官罢了,他示意让毛驤屏退周围的考官和锦衣卫们,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同时吩咐毛驤也可以进入其中,三人隨即来到贡院內帘区域。 “这个假设,看起来並不成立...”叶煊正在帮助蒋瓛分析著锦衣卫已经构想出的假设,刚开始倒是没有发觉到有人来了,毕竟科考贡院內巡视的眾多,脚步声噠噠的从未停止,可隨著脚步声越来越近,叶煊不禁抬头。 蒋瓛也隨之向著朱元璋等人的方向望去,下意识的身躯一颤,连忙行礼。 他双手合抱高举,躬身行礼,“臣蒋瓛,拜见陛下,殿下。” 叶煊这才知道,来人正是大明朝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懿文太子朱標,没有过多的思考,头学著蒋瓛將双手合抱,高高的举起,然后躬身,“臣叶煊,拜见陛下,殿下。” 他们身为臣子的,在这里是不需要跪拜的。 因为这是非正式场合。 明朝自然有著跪拜礼,並且以跪拜礼为主,在奉天门早朝、奏事、受赐等正式场合,大臣需行稽首礼,跪地叩首至地,停留片刻,並口称“臣恭请陛下圣安”或“臣叩见陛下”,只有特殊情况,也就是若朱元璋特许某些重臣“侍坐”或赐座,大臣可免跪,但仍需躬身示敬,答话时需以“伏闻圣諭”等谦辞开头。 而非正式场合,也就是现在这里,通常以揖礼为辅,在非正式召见,譬如偏殿议事或皇帝巡视时,若未明確要求跪拜,大臣可行长揖礼,也就是双手合抱高举,躬身行礼,但需保持低头以示尊崇,並称“臣拜见陛下”。 见两人低首躬身,朱元璋面无表情,打量著面前的叶煊,不带情绪的道:“你,就是叶煊?” 第23章 案件真相 “是。”叶煊回答的很简洁,心中却在打鼓,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朱元璋,是在这个时间、这种场合,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啊。 朱元璋微微頷首,看了看周围,见有椅子,也没有嫌弃就这么坐下,於是让两人抬首。 叶煊这才得以看到朱元璋究竟是什么样子,自然不是什么鞋拔子脸,而是正宗的国字脸,面色较为黝黑些,倒像是勤奋老实的农民,可眉宇间的英气和久居上位的气势,却是遮掩不住的。 人,確实是有一种『势』的。 特別是久居高位者,这种势看起来更明显些。 身处於高位者,特別像是朱元璋这种戎马一生打下来江山的君王,又乾纲独断俯视整个朝堂,这股凌厉的势,宛若掌握一切般,特別明显,举手投足、眼神、坐姿都能感觉的淋漓尽致。 “咱已经知道,[摊丁入亩、一条鞭法、內阁制度、军机处制度]都是你想出来的了。” “很不错。” 朱元璋语气听不出来喜怒,很是平淡,似在点评叶煊,而叶煊这个时候也是面无表情,就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答。 面对朱元璋这种人,表现的平淡一些,是好事。 因为无论表现出哪一种情绪,都可能会出问题。 见叶煊並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感到欣喜亦或者高兴,也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样子,朱元璋倒是对这个年轻人高看了一眼,通常来说像叶煊这个年纪的人,能得到高低位者的赏识和认同,是有很强烈的情绪波动的,更何况他还是帝王。 不多也正常,能想出来这种种国策,又能打造出滚筒式油印机这样的物品,还准备打造防偽宝钞,怎能和普通人一般? 可朱元璋並没有准备放过他,而是淡声道:“叶煊,锦衣卫的人和我说,你总共擬定了十道考题...可是如此?” 闻言,叶煊没有思索的回答:“是,陛下。” “好。”朱元璋忽然双眼微眯,声音微冷道:“那你可知罪?” 这句话一出,让毛驤、蒋瓛这两位锦衣卫高层心中一颤,不知道陛下为何忽然生怒,也不明白叶煊犯了什么罪,只有太子朱標心中清楚,父皇这是使用『御下之道』,让叶煊既害怕父皇,又愿意为父皇所用。 《孙子兵法·九地》言“將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强调上位者需以威严与谋略令下属既惧且从。 《资治通鑑》评汉高祖刘邦驭韩信为“畏其能而夺其势,赐厚赏以安其心”,后世称之为“恩威慑服术”。 这就是御下之道的一种体现。 亲眼目睹王朝建立,朱標对於自己的父亲很了解,父皇用人分为两个阶段。 大明建立前,面对人才士子,父皇向来都是以礼相待,堪称求贤若渴,而隨著大明王朝建立,父皇对待人才士子的態度却转变巨大,向来都是以帝王权术打压,以此让对方產生惶恐。 叶煊闻言立刻思索,该如何回答,他岂能看不出来这是老朱的『打压收服人才』的方法?而问题是他该怎样回答,也就是在叶煊思考的这片刻功夫,朱元璋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擬定了十道考题,这確实很不错。” “可若是咱全部看了,全部用了。” “我大明,三代必亡!” “这,就是你的罪!” 朱元璋如此说,太子朱標立刻明白了,为何今日清晨毛驤拿著第三日的考题来,父皇没有继续看了,而是全部封存,不是父皇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了。 以父皇的乾纲独断、铁血手腕,土地兼併、內阁制度都能顺利改革完成,可若是后面的制度都是这般影响巨大呢?十个制度都类似土地兼併,这还得了?就算是神仙也压不住啊。 若是说,这些制度全部是与大族为敌,也还算好,可若是后面的其他新型制度、考题中,包含了新的敌人,或者是藩王、或者是豪强、或者是百姓、或者是皇室等等,父皇若是全部採用的话问题就大了,大明王朝刚刚建国十五年,並非是想像中的那么稳固,这些年来各地可是还有著不少的起义事件,朝廷中在不断的折腾起来,恐怕真的要很快灭亡了。 父皇也是真的能够忍得住,朱標觉得若是自己的话,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打开查阅。 同时朱標也越发觉得,父皇的眼界和思想格外的宽阔,能第一时间想清楚这些问题,他肯定是没有这般本事的。 能忍受住这种诱惑,又非好大喜功的君王,朱標认为自己的父皇简直是千古明君。 朱標心中思索著,叶煊也感到意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元璋会以这种方式对他问罪,说实话他为了保命,方方面面全部想到了,已经確定即使面对朱元璋这种恐怖的政治机器,也没有任何马脚和值得拎出来的东西说道,但朱元璋的手段和心思太强了,还真的让他寻找到了专门对付自己的『御下之道』。 並没有过多的去想,叶煊躬身道:“臣认罪。” “同时,臣谢陛下开恩。” 闻言,蒋瓛、毛驤、朱標三人脸色发顿,搞不明白叶煊为何向皇帝谢恩,皇帝又为何开恩了,只有朱元璋目光闪了闪,道:“咱,何时开恩了?” 基於歷史资料的介绍,以及对朱元璋的了解,叶煊已经弄清楚了朱元璋的御下之道,也没有过於藏拙,而是道: “臣犯下大罪不假,可臣本心並非是想以这诸多考题中的制度,乱我大明江山、千秋基业,而是实打实的为大明山河著想;陛下圣明,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 “可臣確实是犯罪了。” “陛下前来问罪,让臣回答,臣只能回答出知罪、不知罪两种回答;若是回答知罪,那么臣原本就不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何罪,这般回答就是『欺君之罪』!” “若是回答不知罪,那就是明知有罪,却认为自己无罪;此举与藐视君何异?依旧有罪!” “陛下没有给臣思索回答的时间,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也就是'臣具体犯的是哪道罪',让臣明白了自己的过错,这难道不是陛下开恩么?” 隨著叶煊的声音渐渐落下,太子朱標和毛驤、蒋瓛二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其中有著这么多的说道啊,陛下说是来问罪,其实根本不是来惩罚叶煊的。 “国士之才。”良久,朱元璋道,隨即似想到了什么,注视著叶煊:“你心中应该还有话,不敢说吧?” “臣没有。”叶煊不暇思索的躬身道。 朱元璋双眼眯了眯,若有所思。 他敢篤定,叶煊肯定肚子里面还有其他话没说,那就是他此举的另外一种目的,『御下之术』。 先点出了叶煊犯下的罪,让叶煊感到惧怕。 然后让叶煊知晓,他这位皇帝没有追究这件事情,让叶煊感恩。 这就是御下之道,恩威並用。 叶煊如此聪慧,肯定能看出来他此举的第二层深意,不过却没有说出来,可能是不敢说,也可能是这里人太多了,不方便说,总之叶煊这个年轻人,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让他有种惊艷的感觉,远远比起当初遇到刘基、李善长、胡惟庸等人更加惊艷。 真正的民间大才,堪称国士。 “你也坐吧。”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很多,脸上也渐渐浮现出笑容来,叶煊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了下来,终於过去朱元璋这一关了,他就知道面对老朱凶险万分。 当然他能过得了这关,也並非是他智慧就强於朱元璋、李善长等人了,这是源自於提前对朱元璋这个人的了解,和朱元璋面对时,儘可能的將每句话、每个举动想的复杂些,这样总会有出人意料的收穫和好的结果,面对这种人只能这样做,才能活得好好的。 蒋瓛眼见手快,看著不远处有个椅子正正好好,这就准备过去抬过来,可却被毛驤狠狠地瞪了一眼,蒋瓛这才发现这椅子和陛下所坐的齐高,这可不行...又找了找,见有个差不多矮上一头的小椅子,搬了过来。 皇帝的命令,叶煊自然要从,老老实实的坐在了上面,心中却在思索。 今日朱元璋的態度对待自己,並非是那么友好,那么他可以肯定,朱元璋是绝对不知道他有治疗天病和肺癆病的方法的。 戴礼那边,很有可能失败了。 不然的话,以朱元璋对待亲人的態度,和对待自己皇长孙的感情,若是知晓他能够治疗天病,对自己的態度不应该这番。 按照他的假设,一旦自己能治朱雄英和马皇后的病,朱元璋对自己的態度肯定会发生巨大变化的,同时马皇后的病是慢性病,需要长期的治疗,这期间朱元璋是不可能继续这般对自己使用『御下之道』的。 可不要觉得,朱元璋对自己使用一次御下之道就结束了,这里要考虑老朱充沛的精力,他可能不厌其烦的来回使用,隔一段时间、遇到某种事情,就使用一次,他倒是既达成了目的,又能让太子朱標在旁学习到了如何当一位皇帝,可自己却遭不住啊。 得儘快让朱元璋知晓,自己能治疗天病和肺癆,今日看是否有机会提出来... 正当叶煊心中思索之际,朱元璋打量著面前的年轻人,若有所思一番,言道:“咱听说,你交给锦衣卫部门一种『假设推理法』?这法子咱倒是觉得不错,可这两个傢伙,假设出来的可能都不成立。” “咱想让你,假设一下。” 来的路上,朱元璋就在想这件事情了。 假设法,在他眼中確实是不错的调查案件方法,他觉得锦衣卫採用这种方法的话,会省下很多力气,可毛驤、蒋瓛这两个傢伙確实是饭桶,也就网罗罪名、刑讯逼供有点能耐,真让他们用假设法推理案件,推理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不堪入目。 这一路上,毛驤和自己说了很多,其和蒋瓛假设的可能,而这些皆根本不成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於这起案件,他身处於高位能看的更明显些,甚至已经能看出来具体是哪些人在爭斗了,可其中有著很多的疑点,饶是他暂时也看不清楚。 原本,朱元璋从未想过调查案件需要叶煊这个人的帮助,能打造滚筒式油印机,能献出国策,已经远非普通人能够相比的了,若是调查案件也有能力的话,那就可以称得上天人了。 可叶煊提出了这假设法確实有著很大的作用,他想让叶煊试著假设一番,儘可能的早些查清楚这起案子,他倒要看看大明朝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舞弊。 当然还有著另外一个原因... “若是让臣假设的话...”叶煊欲言又止,他自然是能大致假设、甚至还原部分过程的,因为结合他对於歷史的了解,和从朱元璋、锦衣卫这里获得的各种信息,確实足以能將过程还原个八九不离十,可朱元璋为何让他假设? 就因为他教给了锦衣卫部门假设法? 这当中肯定有其他的猫腻,老朱绝对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他之所以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就是在想老朱让他进行假设,到底有何用意,真的是更快调查清楚案件那么简单么?一时半会他想不明白,不过这个坑他记在心里了,不能忘,必须要儘可能的將朱元璋的每句话、每个用意想的复杂些,不然的话说不准哪一天就让这朱重八给收拾了... “臣倒是认为,这起科举舞弊案,必然是浙东系、淮西系两系文官集体共同筹划的,两系文官大族几乎全部参与。” “而最后,为何仅有淮西系文官大族参与到了其中,浙东系却没有参与;同时又为何是淮西系武將定远侯王弼府中的人举报,这其中很有可能存在著浙东系的更深的算计。” 叶煊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朱元璋顿时露出愿闻其详之色,见状,叶煊也就没有犹豫,决定根据自己的假设,復盘一下这起案件。 “臣认为......” 第24章 我改变了歷史 “臣认为,淮西系和浙东系的文官大族共同谋划了这起科举舞弊案,但最后浙东系却暗中宣布退出,並未有任何人参与到其中,如此就可一举扳倒大部分淮西系文官大族。” 这是叶煊基於自己的理解,给出的想法。 “你如何肯定这其中,没有淮西武將系的参与,又为何认为浙东系做出了此等谋划,欲扳倒淮西系文官?两方文官大族联合,岂不更是好事?” 朱元璋眼神平淡,注视著叶煊问道。 闻言,叶煊欲言又止,看了看蒋瓛、毛驤两人,他接下来的想法说出来很危险,涉及到天大的事情和谋划,而他肯定自己的谋划八九不离十。 他不知道,蒋瓛和毛驤在这里,他该不该说下去。 朱元璋注意到了叶煊的眼神,他隨即看了看蒋瓛、毛驤两人,最终淡声道:“儘管言吧。” 得到了老朱的肯定。 叶煊胆子也大了起来,这才道:“其实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臣认为很有可能和自己有著一定的关係。” 听了这话,眾人脸色微顿,除了朱元璋外,其他三人打量著叶煊,那脸上带著各种意味......叶煊確定是在说自己吗?並非是他们看不起叶煊,相反每个人都认为叶煊是国士大才,可如此重大的案件和叶煊產生联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叶煊的职位太低了,也没有任何背景和家族能量,若是没有这些才识的话就是他们眼中的一个普通不入品的小官而已。 老朱没有说话,默默听著。 叶煊继续言道:“洪武六年停止举办科举,直到洪武十三年,臣从未听过重新举办科举的消息,朝廷对外宣称的消息,始终是在商討科举的新型制度。” “而直到洪武十三年年尾,也没有任何关於科举新型制度的消息,这就代表著正常情况下,洪武十四年是不会宣布开科的。” 洪武十三年的时候,叶煊还没有来到大明,可这並不耽误他向范敏、滕毅等人打听洪武十三年的各种消息,根据他的探听,可以確定洪武六年到洪武十三年,没有任何重新开科的消息。 而洪武十四年,突然宣布重新开科。 这太突然了。 “继续说。”朱元璋的眼神渐渐的变了,方才考验过了叶煊,因此对待叶煊的態度和善了些,脸上有时会略带些笑意,可现在却有些微冷。 他已经从叶煊的话中,想到了什么。 叶煊能察觉到朱元璋的脸色,他没有停止,给出自己的分析:“洪武六年至洪武十三年,始终没有传出开科的消息,之所以这么久没有开科考试,是因陛下不满意洪武六年科举所选拔出的人才,因此准备重新设置科举制度。” “而科举制度的设立,必然有著诸多文官的参与。” “我大明这么多人、这么多官,整整七年难道都想不出来一套新的制度么?” “是想不出来,还是不愿意去想,亦或者是原有的制度保障了文官集体的利益,这促使文官集体们不愿意採取新的科举制度,因此始终不拿出来新的科举制度?” 喀嚓! 朱元璋手臂绷紧,猛的將手中的杯盏砸落在地上,脸色阴沉:“咱就知道,咱想的是对的,这么久依旧拿不出咱想要的科举制度...” 他是能看出来这一点的。 叶煊的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这么多文官,六七年了,想不出来一套新的制度? 就是不愿意去想,因为新的制度会影响他们的利益。 他朱元璋想要的是公平的科举制度,可文官大族们不愿意。 因此才这么一直拖著。 见朱元璋愤怒之態,叶煊沉吟良久,脑海中思索著洪武六年之前的科举制度,总结了一下后道:“陛下,洪武六年之前,我大明的科举制度尚处於草创阶段,陛下虽意图通过科举选拔人才以巩固统治,但在实际操作中,这一制度仍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文官集团和世家大族的利益。” “我大明洪武初期的科举考试以《四书》《五经》为核心,尤其推崇程朱理学,而但凡世家大族,必然垄断教育资源,其子弟自幼接受经学教育,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和掌握远超寒门士子,这种知识壁垒使得大族子弟在科场中占据绝对优势,同时科举考试內容偏重经义阐释,而非时务对策。” “譬如,洪武四年首科会试考题为《春秋》经义,此类题目依赖家学积累,寒门难以竞爭,大族通过代际传承的学术资源,確保家族成员在科举中脱颖而出。” 可以这么说吧,就因为这一点,寒门永远无法出头,没有资格和大家族的士子对比,或许有寥寥三五名士子能通过科举踏入仕途,可数量依旧远远无法和大族相比。 “还有就是地方学官的把控,地方官学,也就是府学、州学的生员资格多由当地大族把持,学官往往出自地方望族,通过控制生员选拔,將科举资格限定在特定家族圈层內。” “我大明初期为稳定统治,陛下吸纳大量元朝旧臣,这些旧臣多出身江南大族,其子弟通过科举迅速融入新朝官僚体系,形成“旧阀新贵”的利益共同体,再加上官僚集团的门阀化,早期科举进士多与世家联姻,形成盘根错节的关係网,譬如洪武四年状元吴伯宗家族与当地费氏、陆氏通婚,共同垄断江西科场资源。” “在这种种原因下,旧的科举制度已经成为了大族子弟、门阀集体、文官世家踏入官场的通道,上层永远不会向寒门开设。” “而这,就是明明这么多文官参与重新设置新的科举制度,却整整七年依旧未有新的科举制度出现的原因,新的制度將打破旧的制度所带来的利益,他们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不想。” 眾人已经被叶煊的这番话听的震住了,毛驤和蒋瓛两人倒是並没有听明白什么,不过依旧感觉很厉害的样子,而朱標確实是感到深深的震惊。 这一席话,见微知著,洞若观火。 將事情的原委分析的井井有条,连他也从未想过大明整整七年未出现新的科举制度,是因为整个文官集体不愿。 朱元璋依旧不语,不过很明显脸色越来越差了,从眸子中隱隱酝酿杀意,叶煊觉得朱元璋这个时候心中正盘算著该杀哪些文官呢。 叶煊倒是和文官大族们没有什么仇,不过这起案子牵连到了他,差点让他被牵累一起杀了,他自然不介意把事情挑明了说。 “洪武六年停止举办科举,之后採用的全部都是举荐制度。” 举荐制度,倒是很简单。 通常有三种方式。 一:贤良方正。 选拔通晓经史、德行出眾者,侧重治国理政能力,譬如洪武初年刘基、宋濂皆由此入仕。 二:孝悌力田。 推举地方孝子、义士及农耕能手,旨在树立道德典范,浦江郑氏因“累世同居”被举荐。 三:儒士明经。 针对精通儒学的学者,多授予国子监教职或翰林院职位。 “洪武六年之后採用的举荐制度,甚至不如之前的旧科举制度,这里產生的问题就更多了,比如举荐权由地方官员、士绅及在朝文官掌握,形成“举主-被举者”的依附关係,被荐者入仕后,往往成为举主的政治盟友,形成官僚集团。” 明朝初期的浙东集团中,刘基举荐同乡叶琛、章溢等人,在当时可是浙东官僚集团的骨干力量。 翰林学士宋濂举荐的门生方孝孺,后者成为建文朝核心文官,延续学派影响力。 “举荐制度还会產生『维护学术垄断』的问题,也就是举荐標准侧重儒家经学、理学修养,而大家族子弟往往自幼学习各种入学,远远比寒门更容易通过举荐踏入仕途,同时大族们也会利用举荐权,举荐族內子弟或者依附者,以此在官场中形成政治盟友和体系,甚至以姻亲与门生绑定,成为跨地区的庞然大物。” “这也是新的科举制度拖了这么久没有出现的第二个原因。” 说到这里,叶煊看了看朱元璋和朱標,语气加重道:“而之所以洪武十三年,文官集体突然拿出了新的科举制度,並非是他们刚设想出来,实际上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根本原因是他们想到了其他方法,利用新的科举制度依旧获得利益。” “新的科举制度,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都是完美的,解决了旧的科举制度和举荐制度的诸多问题,譬如寒门有机会入仕、减轻文官大族士子入仕的机会、削弱大族利益绑定等等。” “正常情况下,文官大族们是不会拿出此制度、並同意此制度的,但他们却从中寻到了另外依旧享受和获得利益的方法,那就是舞弊。” “歷朝歷代,科举舞弊、作弊层出不穷,可终究只会出现一两个家族、考生参与作弊之事,因为考题和信息的传输很难,想复製考题传给其他大族,无论时间上还是效率上都是一个麻烦的事情,更容易暴漏,可臣献上的滚筒式油印机却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就代表著若是有人想利用油印机將考题迅速复印、然后暗中交给其他大族、考生,並不是很困难和麻烦的事情,甚至一夜时间就足以做到,这大大减轻的作弊的困难性,这也是为何文官大族们突然拿出了新的科举制度的根本原因。” “其实,这些文官大族们知道他们就算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最多也就在拖个两三年的时间,他们心中也很急,可以说臣献上的滚筒式油印机,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顺势的產生了这所谓的科举舞弊案。” 將此次科举舞弊案的原委讲清楚了后,叶煊想了想道:“陛下,这是臣进行的假设,也不確定案件的真相是否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可叶煊確定他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他並没有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可滚筒式油印机这个东西出现在明朝,確实是一项重大的进步和伟大的发明,有的人想弄他干好事、有的人想用他干坏事,纵然歷史因为一个重要的人、一种重要的物发生改变,太过於常见了。 不过他也不能就確定,案件就是这样的,老朱让他给出假设,他就给出假设,他並非专门负责查案子的锦衣卫人员,能给出这样的答覆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也只有这样一个可能了。 不然无法解释,为何科举考试提前了三年。 通过已知的信息、原本的歷史、发生的改动、各方的推测,他才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你假设的很不错。”老朱这个时候,情绪忽然没有那么剧烈的波动了,用肯定的语气讚扬起叶煊来,隨即眼神一冷扫了扫蒋瓛、毛驤:“你们两个查这起案件,也查了三天了吧。” “还不如叶煊。” 这两句话嚇得毛驤蒋瓛身躯一颤,不由得低下了头,他们根本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过啊,谁能想到科举舞弊案和小小的滚筒式油印机產生关係啊。 老朱也没有怪罪毛驤蒋瓛两人,两人充其量就算是处理案件的刽子手,没有充足的政治智慧和对目前时势的分析,看不出来这一点也正常。 “这群文官大族,是真没把咱放在眼里啊,想让咱的大明和那宋朝一样。”朱元璋的眼神越来越冷,然后看向叶煊:“所以,淮西系文官、浙东系文官进行了联手?” “但,这些年来淮西系、浙东系文官斗的你死我活啊...” 听了朱元璋的话,身旁的朱標也感觉到这里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些年两系斗到了什么地步?宋濂、刘基、胡惟庸等大量两派官员全部被斗死了,这等恩怨可谓是仇深似海,怎么可能联手? 面对这个问题,叶煊並未立刻答覆,他心中是有答案的。 却有些不敢说。 “你有什么顾忌的?说出来。”见叶煊这幅样子,老朱岂能不明白叶煊心中想的是什么,担忧?顾忌?惧怕?或者是怕说出来某些话,得罪什么人? “臣隱约能猜测出原因,可若说出来,却是犯下了大不敬之罪,臣不敢言!” “还有,指挥使、北镇抚使在这里,也多有不便。” 第25章 到乾清宫报到 “既然叶煊这么说了,你们两个就退下吧。” 朱元璋的声音像是被抽乾了所有情绪,每个字都匀速地砸在地上,连空气都未被搅动分毫,显得很平静,很阴沉。 蒋瓛和毛驤立刻躬身,迅速退去,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他们能感受到陛下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他们也不是很想听接下来谈话的內容。 虽然对於这起案件的另外一层原委真相很好奇,但看叶煊这样子,很是想让他们两个退下,就代表著接下来谈话的內容可能涉及到了皇家问题,这可不是他们能听的,若是继续听下去,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两人退出这片区域后,並没有直接离开贡院考场,而是镇守在两侧,並唤来大量锦衣卫,严格禁止任何人进去。 “叶誊录,还是个厚道人啊...”蒋瓛不禁道。 闻言,毛驤点了点头,“確实,有些话就不该是你我能听到的,叶誊录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让我们两个离开,他这是有意想要保住我们的命。” 他们两人心狠手辣,特別是在狱內审判官员时也是绝对不留情的主,但也知道有恩要报的道理,同时叶煊这个人未来必然起势,他们自然要想著好好结交。 同一时刻,隨著蒋瓛和毛驤离去,朱元璋的面色不温不火,看不出来情绪,看了叶煊一眼:“他们两个走了,说吧。” “你认为,浙东系和淮西系文官恩怨纠葛这么重,为何还会联合在一起?又为何要让毛驤和蒋瓛退下?” 即使是朱元璋,此时也挺好奇的。 闻言,叶煊深吸了一口气。 强行让自己的心態稳住,他这个猜想很大胆,但同时也是最接近真相的。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隨即,他这才言道:“淮西系、浙东系文官爭斗多年,导致两系骨干刘基、宋濂、胡惟庸等人灭亡,再加上各种利益、恩怨、纠葛,导致两系不合,他们確实不可能联合在一起。” “但,根据臣的猜想,他们確確实实是联合在一起了,这其中有著种种原因。” “首先就是科举舞弊若是成功,以两系联合的力量,足以保证根本不会泄露出去,这是远远比举荐制度和旧的科举制度,更適合他们文官大族的获取利益方式。” “其次...”说到这里,叶煊看了朱元璋和朱標一眼,身躯微躬,道:“其次,就是因为皇长孙朱雄英。” 皇长孙朱雄英! 这六个字一出,仿佛周围的温度冷了许多,朱標立刻变色,朱元璋更是露出了危险的目光,那眼神很冷、很尖锐,似要將叶煊看透。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么?淮西、浙东两系文官联合,能扯到咱的乖孙身上?” 科举舞弊定性已经够严重了,若其中在牵扯到了皇家的人,更是牵扯到了朱雄英这种未来的皇太孙、现在的皇长孙,严重程度则更上一层楼,此刻哪怕朱元璋的心绪也不稳定起来。 这群文官的胆子,真的这般大? “臣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叶煊给出肯定的答覆,这个猜想同样几乎就是事实,明朝时期文官大族的胆子,大的惊人。 他之前有过类似的猜想,只觉得不太可能,但隨即想到明朝歷史上文官大族做的事情,又觉得不是不可以理解了。 叶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继续道:“淮西系、浙东系两系文官爭斗,归根结底依旧是文官体系之间的『內斗』而已,而若是他们面对同样的敌人,再加上他们能获得足够的利益,就不会內斗。” “譬如宋朝,军队力量失势,文官力量掌权。” “宋朝是文官大族最巔峰的时期,掌握了整个朝堂、天下的力量,甚至皇帝都对文官大族没有任何办法。” “而我大明的文官集体,自然也很想让明朝变成如宋朝般,所以他们面对的最大的拦路石,就是军队,也就是开国勛贵集体。” 叶煊说的这个道理,朱標和朱元璋都懂,自古文武对立太常见了,况且当今大明文武对立格外严重,文官们看不起没有文化、不懂儒学的武將、武將们瞧不起不会打仗的书呆子文官,再加上各种原因,实际上矛盾很大。 甚至,文官集体想让大明变成宋朝那般,朱元璋也没有感到意外,若他是文官大族中人,自然也有这种想法。 “但,这又和咱的乖孙有什么关係?”朱元璋的语气几乎堪称质问了,提到朱雄英,朱元璋的情绪波动的特別大。 现在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方了,蒋瓛和毛驤也出去了,叶煊也不是藏著掖著的人,便直言道: “皇长孙朱雄英生母,为太子妃常氏。” “常氏,开平王常玉春之女。” “因此皇长孙天生就拥有著开国武將勛贵的支持。” “也就是说,未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么若干年后皇长孙继位,开国勛贵依旧占据朝堂上的大部分力量,文官集体依旧被军队压制的抬不起头。” “这不是文官集体想见到的。” “可他们就算不想见到,也没有任何办法。” “而现在,皇长孙所染天乃不治之症,如今太子妃吕氏被扶正,那么未来的皇长孙就是朱允炆,太子妃吕氏之父吕本,本来是元朝太常寺卿,吕氏世代文官大族天生有著文官集体的支持,朱允炆殿下从小受到儒学薰陶,有著文官力量的支持,文官集体自然也更想让朱允炆殿下未来成为皇太孙。” “未来陛下若是选择让朱允炆殿下成为皇太孙,原本天然支持皇长孙朱雄英的军队力量、开国勛贵势必会遭到陛下清理,这就將导致未来大明將是文官集体的天下;这是文官集体想看到的,他们都是聪明人,也能预见到未来的部分情景。” 叶煊分析事情原委的同时也在时刻注意著朱元璋的面部表情,见对方始终面色平淡,便继续给出自己的猜想。 “这是整个文官集体想要发生的事情,也是对於整个文官集体有益的事情,再加上科举舞弊也同时是对整个文官集体有益的事情,他们自然而然联合在一起,毅然决然的选择让文官大族子弟进行作弊;同时这也是为了让我大明朝在短时间內,整个文官集体增生出大量的力量,以此来抗衡皇权,让陛下和殿下未来选择朱允炆殿下为储君、而非朱允熥殿下!” 有句话说的很对。 身在局外,更能看清真相。 叶煊了解整个明朝的歷史,站在宏观角度上能看清楚各方的利益、需求,再加上足够的信息,很容易能推算出事情的经过和原委。 实际上,原本的歷史中,文官集体最终的目的有可能达成了。 《明史纪事本末》: “太祖曰:『燕王类我,朕欲立之,何如?』刘三吾曰:『陛下何以欲为?陛下万岁后,置秦、晋二王何地?』太祖乃止。” 太子朱標死后,明太祖朱元璋召集群臣,有意册立四子燕王朱棣为太子,而翰林学士刘三吾反对,反对的理由是燕王是第四子,若册立他为太子,那么秦王、晋王该置於何地? 最终的结果,朱元璋册立朱棣为太子的想法打消。 这样一位以武建国、乾纲独断的君王,他居然听一位文官的话? 再者言,本来继位的规矩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標死后本来就该册立秦王朱慡,立朱允炆就不符合礼法,刘三吾怎么不建议册立秦王为太子呢? 其中原因大致是秦王、晋王、燕王这几位藩王,镇守边疆时都是打过仗的,再加上老丈人都是开国武將勛贵,文官集体就不可能支持他们,以武立国的朱元璋对待官员手段这么狠,这几个常年打仗继位了手段也不会松到哪里去?估计得和朱元璋一样动不动就扒皮,这谁受得了? 从这件事情也能看出来,文官集体的目的確实达到了,能让朱元璋改变想法,这就代表著明朝洪武后期文官集体的力量確实壮大到了一定的地步,甚至失去了武將集体的制衡,已经能接管整个朝堂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可能,明史本就杂乱,很多地方都对不上,叶煊只是根据各种可信的资料,进行分析罢了。 但有一点可以百分百確定,明朝洪武时期文官集体绝对是站在朱允炆这边的。 隨著叶煊说完这一席话,朱元璋闻言陷入久久的沉默,最后怒而反笑:“好,咱大明朝的文官,真是让咱刮目相看啊...” 说完之后,朱元璋看向叶煊,道:“咱也对你刮目相看,浙东系和淮西系文官集体能联合起来,咱只想到了因为科举舞弊带来的利益,却没有想到和咱的乖孙也有关係。” “你很好。” “咱很看重你。” “这起案子若是没有你的话,估计很难查清楚。” “明日到乾清宫,咱有些事情要安排给你。” 朱元璋在短暂的惊动后,表现的情绪倒是有些平淡了,这两句话说完,就示意朱標跟隨自己离去。 叶煊听到明日要到乾清宫,心中思量著。 自己估计,能活下来了吧。 创造出了这么多对大明有益的制度,给老朱分析清楚了这起案件,他能感觉出来老朱很重视自己,现在让自己到乾清宫,估计是想留自己在身边了。 到了乾清宫,就有机会到春和宫。 通过那日和戴礼的交流,他知晓皇长孙朱雄英目前在春和宫內。 他依旧没有忘记,治疗朱雄英的病,这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若是自己能把朱雄英的病治好,可以说暂时拥有一块免死符了,同时这也能让老朱相信自己拥有治疗马皇后病的能力,马皇后的肺癆病治疗的过程缓慢,那么在治疗的过程中自己將再获得一块护身符。 双符在手!估计能保下这条命了。 但叶煊始终觉得,老朱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不正常,一个皇帝就算看中自己,用得著和自己说这么多吗,而且还不断地言称,这起案件没有他的话,很难查清楚。 该不会...又是一个坑吧。 还有,老朱方才说,即使是他也没有想到,这起案件背后的原因和朱雄英有关係,老朱是真的没想到吗? 老朱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了?这起案件最终浙东系所有人没有参与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全部是淮西文官系的参与,为什么是淮西武將系的举报?为何这些事情老朱不问了? “心累...”叶煊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了,科举会试第一天即將结束,本来考官们今日就可以离开贡院,更何况他还有皇帝恩许。 回家收拾收拾东西,明日进宫吧。 至於去昭狱內看看父母,这件事情...可以和毛驤说说,看看有没有机会。 ........ 乾清宫。 时间刚到下午,太阳劳累了一日,懒洋洋的滑落到半山腰,准备休息了,这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落在乾清宫內的桌案前,带著些许的暖意,南京的三月並不寒冷,老朱穿著单薄的长袍,並没有处理政务,而是让乾清宫外所有人全部退下,只留下了太子朱標。 “父皇,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太子朱標是跟著朱元璋一路回到乾清宫的,他们家庭关係其实有时候很和睦,平日里走路的时候父皇也会和他聊些事情,可今日回来的路上却一语不发。 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回到乾清宫內和他说。 “標儿。” 看著太子朱標,朱元璋脸上带著慈祥,又带著些许的严肃认真,想了想道: “这个叶煊,是个不错的人才,让咱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你若能好好用这个叶煊,大明未来將会更加昌盛。” 说到这里,朱元璋语气重了些,“但,一个臣子能力太强並不是件好事,咱不想大明朝出现一个司马懿,亦或者是霍光这类的人。” “你要防著他,咱方才已经教给你,怎么防著他了,你可发现了?” 闻言,朱標不禁低下头,论驭下之术、政治权谋,他其实是不如父皇朱元璋的,这也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少经歷、参与类似的事情,见朱標露出这番样子,朱元璋並未生气,而是继续道: “咱为何要让叶煊,假设这起案件的原由?你也了解咱的性格,咱对案件原委並不感兴趣,只是想將目前各部门、各地方的官员清洗,然后换上新的一批官员罢了;而之所以让叶煊假设这起案件,就是为了让他参与到其中去。” “无论他说了什么,未来因为这起案件死的人和家族,恨的都是叶煊。” “而不会恨咱老朱家,你懂吗?” “这些年来,淮西、浙东两系官员斗爭,死了多少人,可谁恨过咱朱元璋?不都是恨不得活活吃了对方?” “除了不会让官员们恨咱老朱家是一条原因外,另外一条原因就是防著叶煊;未来你若是控制不住此人,或者认为叶煊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亦或者叶煊的力量足够强大產生威胁时,就將此事泄露出去,让他们去和叶煊斗,將叶煊斗死。” “天家,只需高坐上方,挑起爭斗、注视爭斗,用一方力量处理掉另外一方自己不需要的力量即可。” 第26章 戴礼的药方是叶煊创造的 朱標只感到深深的骇然。 他从未想过,方才父皇隨意所做的这些举动,背后暗藏著如此多的深意。 这代表著,父皇早在知晓这些制度是叶煊所创造出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重用叶煊,同时为了防止叶煊未来沾染大权,提前想好了该如何防备他。 叶煊仅仅只提出了假设法而已,本身並没有调查案件的经验,正常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询问叶煊如何看待这起案件,如何假设。 父皇之所以这么问,就是为了让叶煊给出假设,而一旦叶煊给出假设,那么父皇就会根据叶煊的假设处理这起案件,最终案件中牵连受死的官员这笔帐,要算在叶煊头上。 以叶煊目前所表现出的各种能力和才干,未来坐於朝堂中是必然的,甚至会有大量的重臣依附於他,这种事情不可能不发生,就算叶煊不想,也会有大量官员想要藉助叶煊的势,坐稳朝堂的。 防止尾大不掉,所以提前策划。 朱標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父皇的厉害了,若是说的难听点,这叫心机,说得好听点叫做驭下之术,防患於未然,原本他只想过如何重用叶煊,可从未想过防叶煊,但父皇却能想到这一点。 心中震动间,朱標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此次科举舞弊案,两种原因,父皇是否早已经知晓了?” 他觉得,以父皇的智慧是能看出来一些事情的。 “哈哈...咱提前知晓与否,並不重要了...”朱元璋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朱標的肩膀:“无论咱是否提前看清楚了一切,最终这起案件能够破掉,都是叶煊的功劳。” “文官大族们也是这样想的,別忘了这群穷酸儒生心里边就瞧不起咱,他们会天然性的认为是有人帮咱出谋划策。” “不过,这些事情终究不可现在让人知晓,保护好叶煊,好好用他,咱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朱元璋毫不吝嗇的教导著朱標,堪称谆谆教导了,把自己的政治经验、用人之道、最深处的智慧全部说了出来,良久后他再次言道:“还有,咱为何不继续问下去叶煊,这起案件的另外疑点了?” “原本咱是想继续问下去,然后將这起案子扩大,狠狠的杀一批官员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是不急了,明日咱就到朝堂上问罪,说出来这群官员的谋划,然后再次提出来[一条鞭法]、[摊丁入亩],这群官员心中畏罪,反对的声音就没有那么大了。” 闻言,朱標脸色微顿。 恨不得直拍脑袋。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若是父皇明日到朝堂上问罪的话,那么参与到这起案件中的官员,心中势必惶恐,担心自己被处死。 可如果他们能顺势同意父皇提出的[土地兼併]方案,他们心中自然存在著侥倖心理,认为这是父皇和他们商量著来,用同意土地兼併方案制度的方式,来弥补他们所犯下的罪。 反对的声音自然小了很多。 他还想著,到底该如何实施土地兼併的方案,在他看来此题根本无解,制度虽然好却根本无法用,但父皇已经隨手就將这难题给化解了。 “儿臣,受教了。”良久,朱標深深躬身,他感觉自己又学到了。 见状,朱元璋頷首,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著朱標的目光满是欣慰,朱標有很多治国理念与他不合,但在学习这方面,却深諳他心。 “去春和宫,看看乖孙吧。” “对了,將咱妹子也喊来。” 一日的事情基本处理完全,朱元璋又想起了乖孙朱雄英,同时也是因为这两日太过忙碌,没见到马皇后,朱元璋有些想了。 朱標点了点头。 父子俩起身,刚准备离开乾清宫,锦衣卫指挥使毛驤就匆匆来了。 “陛下,这是锦衣卫刚刚探查的消息...”事情並不算是很大,可毛驤依旧前来稟告给朱元璋,朱元璋看著毛驤手中的文书,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顿时冷笑,“这王履,倒是不蠢。” “能看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秉性。” 文书上清晰的浮现出《王氏宗族削籍告书》这几个字,这是王履將王衷逐出王家的告书。 隨即,毛驤的声音响起,“经过锦衣卫探查,王履將王衷逐出王家之事,发生在王衷进宫面圣的前一天,前天夜里王衷得知了戴礼正在医治皇长孙殿下后,决定告发戴礼。” “王履劝诫,可王衷不听,最终王衷被王履逐出王家。” 锦衣卫机构的探查能力很强,若是说全国范围內,自然不可能连地方官的各种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全部了解清楚,毕竟目前锦衣卫创建了还不到一年,可京城內居住的官员衣食住行,平日里的交谈话语,他们还是都能调查清楚的。 特別是太医院的医官们,更是重点探查对象。 “將王履等人从昭狱中放出来吧。”想了想,朱元璋道。 或许是想著要去看妹子和乖孙了,朱元璋心情不错,选择开恩。 也可能是,觉得王履確实是个聪明人,懂得及时捨去危害家族的孽种。 总之,朱元璋虽然嗜杀,可却是出於政治目的的清理官员,正常情绪下,不会和马皇后和朱雄英牵扯上关係的情况下,朱元璋对於太医们並没有太过於严厉。 “是。”毛驤低首,不过他並未立刻退下,而是又拿出了一份文书:“陛下,锦衣卫这边调查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由於这段时间整个锦衣卫部门抓捕考官家属、调查案件,人手不够,因此这条消息未能及时上报到我这里。” 这文书的內容,身为指挥使的他自然是看过了。 但上面的內容太过於...总之让他感到身躯直抖。 朱元璋並未多问什么,接过文书,看了看上面的內容后,他的面色也渐渐变了,眼睛睁的格外的大,凝视著毛驤:“锦衣卫调查的信息中说,戴礼医治咱乖孙的药方,是叶煊交给他的?” “是。”毛驤脑袋更低了几分。 知晓了这件事情后,他感到不可思议。 天病治疗方法...叶煊... 他们联合在了一起... 这... 可能是在叶煊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过了吧,毛驤倒是有些免疫了,可他仍然觉得不敢相信,叶煊本身是匠籍出身,祖祖辈辈从元朝开始时代打造木具、铁具为生,能献上滚筒式油印机,这是能理解的,毕竟叶煊家族就是干这个出身的,整点稀奇古怪的工巧对国家有著贡献,很正常。 但后来又献上了诸多当朝重臣都无法想到的制度。 提出了假设法。 甚至隱约可能將此次疑点重重的科举舞弊案还原清楚了真相。 现在,又能治病救人了。 还是歷朝歷代都无法根治的天病! 这恐怕是神仙吧? 古往今来能人奇多,而大多数能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专精一项,有善於打仗的、善於权谋的、善於后方的、善於治病的、善於办案的,可很少很少有人能同时集合这么多能力於一身啊... “天病治疗方法,是叶煊提出来的...”朱元璋反覆看著文书上的这几个字,同时心中也在默默的自语著,饶是他此刻心头也在砰砰跳,这个人怎么啥都会?他记得这两日叶煊还准备打造出新型的防偽大明宝钞。 经天纬地、通才达识、国士无双、八斗之才...朱元璋已经想不到该用什么词语描述叶煊了,不过他也隱隱有著怀疑,那就是叶煊给出的药方真的靠谱么? 他懂得,医术高强的关键,在於此生医治过多少病人,这是一位老成医者的经验,不然为何太医院的太医们全是白鬍子的老头,叶煊这样一个年轻人,就算是从小天天看医书,也未必能治的了天病吧,他还有心思研究国家大事、治国良策? “让太医们拿著戴礼给出的药方,仔细看看,到底有没有害。”朱元璋下令道,同时向著春和宫而去的步伐也快了些,之所以走这么快,自然不是去质问戴礼的,而是想看看朱雄英这个时候的状態如何了。 药到底有没有用,看病人恢復的状態就可以了。 至於是否怀疑,戴礼和叶煊的药方中包含著虎鹿生猛之物,朱元璋倒是並没有去想这一点,先不说两人敢不敢,就说对於这方面的物品他身为帝王自然也吃过,能够明显看出来同样服用这等物品之后,人的状態,他並没有过多担心。 春和宫內,往日里稚嫩的咳嗽声减少了很多,朱雄英目前的状態恢復的不错,平时他整日有意识的时间並不太多,可现在已经能渐渐睁开眼睛,观察著周围的事物,甚至会好奇的打量著窗外的马秀英,眼巴巴的望著,“奶奶...” 马秀英一听这话心都碎了,可给她心疼坏了,恨不得进入陪在朱雄英的身边,可她还是没有行动,天病这东西感染性太高了,她倒是不怕死,可也想著儘量多活一段时间,压压朱元璋的性格。 “奶奶在呢,奶奶在呢...”马秀英双手扶著窗,望著躺在榻上的朱雄英,正想准备给朱雄英讲个故事,哄他睡觉,可这时却心中一突,感到胸口传来钻心的疼。 她强忍著咳意,吞吞吐吐道:“奶奶去把爷爷喊过来,让他看看乖孙现在已经快要好了。” “好。”朱雄英很是乖巧的回应著。 他年纪虽小可表现的却格外懂事,马秀英感到很欣慰,这才步伐蹣跚的向著远处走去,见这里距离春和宫有了一段距离,才放鬆了许多,然后强压的咳嗽再也止不住了起来,“咳咳咳...” 宫女见状连忙过来轻打马秀英的后背,可这也根本无法减轻她的重担,“唉...”,马皇后拿出很是普通的手帕捂住口,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后,示意让宫女转过身去,她嘆了口气,看著手中的手帕。 洁白的手帕,已经沾上了血。 “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了。” “不过能临死前见到雄英恢復,我也算心里满足了。” 想起乖巧的朱雄英刚才叫奶奶的声音和样子,马秀英就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隨即她就想起来刚才和朱雄英说,去把重八喊过来看看孙儿,於是就询问身边的宫女道:“陛下在乾清宫?” “陛下在乾清宫处理完事务后,就和太子殿下出去了。”宫女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是乾清宫那边的宫人传过来的消息,平日里每日都会有这样的消息往来,方便陛下想见皇后,能及时找到人。 马秀英闻言,就准备让宫人去唤锦衣卫的人来,询问朱元璋的情况,不过这个时候就见到远处,朱元璋、朱標父子两人缓步而来。 “妹子,妹子!” 朱元璋每次看到马秀英,心情都格外的好,甚至表现的也不像是帝王般,这种最为纯粹、质朴的感情源自於年轻时马秀英对朱元璋的诸多帮助和关怀,此刻朱元璋不顾形象的小跑过来,露出笑容来,“妹子你怎么出来了?” “朕命令你,回去养病。” 马皇后有肺癆病,这种病是慢性且长期的,很是折磨人,若是人的心情不好或者因为外界事物影响的心绪,就会越发严重,本来马皇后的病情在太医的治疗下,维持著一个不温不火的局面,可隨著朱雄英感染天,马皇后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了起来。 而这段时间,朱雄英的状態恢復的不错,这也让马皇后的肺癆病不是那么严重了,往日里甚至深夜都能传来剧烈的咳声,而现在马皇后一日也就咳个三五次了。 “这两日皇帝陛下忙啊,都没空来看我这老婆子了。”马秀英打量了朱元璋一眼,没有把朱元璋的圣令听进去,反而是质问了起来。 朱元璋闻言,乾巴巴的一笑,妹子看样子是生气了啊。 他这两日实在是太忙了,確实没有时间看妹子。 “妹子,你听咱解释...”见到马皇后转身向著春和宫的方向而去,想继续看看朱雄英,朱元璋连忙跟在旁边笑盈盈的说起来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种事情。 本来马皇后是不想理朱元璋的,可越听越感到不可思议,良久后马秀英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朱元璋,“这个叶煊,真有如此才干?” 第27章 考生离场 “自然是不会假的。” “今日我已经检验过了。” 朱元璋很是肯定的道,今日贡院考场內他虽然並未详细询问叶煊这些所谓的治国良策和新型制度,可仅仅是那一番对话,就已经能让他感觉到叶煊的不凡了。 “留给標儿用吧,这种人才你也不能用之前的方法对待了。”马秀英不禁想要劝朱元璋,自从大明开国后,重八的性格真的是变了,对待大臣不再那么宽和了。 朱元璋倒是没有反驳什么,实际上心中依旧决定我行我素,治国的事情女人家懂得什么?若不威慑臣子,臣子岂不是会產生不轨之心? 標儿也时常要劝他宽容待人,恩惠臣子从而让臣子效忠。 可这並不適合他。 恩惠臣子的事情,留著让標儿去做吧,他朱元璋就当这个恶人了,总之他也並不在乎后世名声,有的文人私下里偷偷摸摸的说他是小农思想,他没有治这个人的罪,他就是小农思想,就是把天下视作老朱家的了,怎么了? 这天下,是他南征北战打下来的。 乾纲独断、生杀予夺,他的治理天下对待臣子的想法和手段,也自然由自己做主。 “不过,叶煊终究並没有治病救人的经验,雄英的病情確实得到了恢復,可最终能有效吗?” 马秀英更多的还是关心朱雄英的病情,对於政事她有著自己的见解,平日里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自然会和朱元璋好好说道说道,可这个时候她只想让朱雄英快点好起来,心中也不免对叶煊的治人能力產生了怀疑。 “说实话,咱也不相信叶煊。” 朱元璋嘆了口气,感觉苍老了几分。 可眼神依旧很有力,“可无论是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是各个地方的民间医者,都对乖孙的病无能为力。” “眼下也仅只有叶煊能拿出治病方法。” “乖孙的病情也確实得到了缓解。” “咱能看出来,叶煊这个人很惜命,他对於自己的命太在乎了,因为此次科举舞弊案牵连到了他,他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能够活下来,这种情况下他是不会冒险的,因为原本他拿出的诸多制度和国策已经可以保下他的命了,他也犯不著再冒险。” 对叶煊医术的怀疑,这是人之常情,甚至朱元璋觉得就算是叶煊的父母,恐怕也根本不相信叶煊能够治疗天病,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相信叶煊。 “我不管叶煊的能力如何,他只要能治好雄英的病,就是我们的恩人。” “重八,答应我,叶煊真的能治好雄英的话,这辈子不要杀他。” 马秀英带著渴求的眼神看著朱元璋,她是能劝说住朱元璋少杀一些人,可她也清楚再怎么说朱元璋也是帝王,他真心想要杀某个人的话,自己是拦不住的。 同时马秀英清楚,朱元璋面对有能力的人才,绝对会选择先利用完然后再杀掉,不会给子孙留有任何的威胁。 “妹子你放心吧,咱不会杀了叶煊的,咱向你保证。”朱元璋打著哈哈道,没有和马秀英说太多。 “你可不许骗我。” “君子一言,駟马难追,更何况是皇帝了。”马秀英盯著朱元璋,仿佛要从他的眼睛中看出来破绽,这倒是让朱元璋有些慌了起来,他可抵挡不住这眼神啊,隨即立刻看了看身边的宫人:“將戴礼给咱喊来,那人痘法研究的怎么样了?” 虽然能看出来,朱元璋这是找了个藉口不再谈论此事,但马秀英確实注意力被转移了,她也知道现在雄英病情好转是好转了,可距离恢復还有一段距离,最终能否治疗好,就看戴礼这边的人痘法如何了。 戴礼很快就来了,三两日的时间,他就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可双眼却格外的亮,能看出来他眼眶发红睡眠很是不足,似长期劳累所致,隨著他来到春和宫外后,立刻躬身向著朱元璋和马皇后还有太子朱標行礼。 “人痘法,研究的怎么样了?”朱元璋看著戴礼询问,戴礼没有犹豫,直接答道:“陛下,人痘法已经研製成功了。” “好,好,好!!”朱元璋闻言,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人痘法研製成功了,这岂不是说他的乖孙有救了? 他刚准备说,等乖孙治好了重重赏赐戴礼,可戴礼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一凝,接著不好看起来。 “但陛下,人痘法並非是给皇长孙准备的,而是给我们这些医者准备的。” 戴礼恭恭敬敬的回答著,可朱元璋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起来,这个戴礼该不会是在耍他吧,什么叫做人痘法不是给皇长孙准备的,而是给医者们准备的?明明是皇长孙患病了,你们准备什么? 见到朱元璋的眼神越来越危险,戴礼连忙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因:“臣的药方中,明確能够將天病治疗好,整个过程需要的时间也並不多,但在这期间臣需要经常性的和其他医者陪在皇长孙的身边。” “天病的感染性很强,甚至可以通过呼吸传播,因此在此照顾期间,很有可能会有医者感染上天病。” “若是有两位天病患者长时间接触的话,会增加彼此体內的天病毒素含量,因为双方已经处於感染状態,身体虚弱,加重感染的可能性更大。” “届时,皇长孙的病就真的无法可治了。” 戴礼將原委说了个清楚后,朱元璋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声音很是平淡的道:“所以,人痘法创造出来,是为了让照顾治疗咱乖孙的医官们,不会感染上天病,减轻咱乖孙病情加重的危险?” “正是。”戴礼立刻应道,见朱元璋態度缓和了一下,他不断跳动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於是继续言道:“人痘法並没有治疗天病的作用,但人痘法可以保证未感染天病的普通人,在接触天病人的过程中,也不会感染天。” “隨著我等利用人痘法彻底无视天病感染后,便可尝试进行治疗皇长孙,根据三分治、七分养的方法,让皇长孙病情逐渐恢復。” “而之前的方法,则用来让皇长孙渡过危险期。” 之前利用沸水煮的柳树皮水等物擦拭皇长孙的身体,就是为了让皇长孙渡过危险期,同时这种方式因为每日进行一次就够了,並且擦拭时间也不会太长,很大概率不会感染上天。 按照叶煊给出的治疗方法细节和戴礼自己的设想,等到皇长孙按照第一个疗程渡过危险期后,人痘法也就创造出来了,然后进行最终治疗,確保皇长孙的病情恢復。 “咱知道了。” 听戴礼说了这么多,朱元璋闻言觉得倒是很靠谱的样子,隨之点头示意,让他退下。 天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渐渐黑了,朱元璋缓步走到窗前,观望著躺在床榻上静静酣睡的朱雄英,没有打扰。 “咱的乖孙,不哭也不闹,有咱当年的样子。”朱元璋忍不住露出笑容,脸上越来越慈祥。 ................... 天渐渐黑了,空中的月洒落著祥和的光,淅沥沥的如同雨,傍晚的南京並不寂静,而是热闹非凡,秦淮河两岸灯火通明,街道两侧也是人来人往,相较於朝堂中的明爭暗斗,位於下方的底层百姓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充实,起码在偌大的京师他们能吃得饱饭。 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不会发生官员大族欺凌的事件,大明开国初期倒是有过,被老朱狠狠教育了一番后,就再也没人敢了,能位於京师的大族都清楚今上需要各种理由和藉口清理官员,谁会傻傻的去送死。 贡院考场前,围绕著密密麻麻的人群,科举这种事情无论对於大族豪强,还是对於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不准哪位才子高中,明日就是朝堂上的大官了。 能看一眼,都值得拿出去吹嘘很久。 对於普通百姓而言,看个热闹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人嘛,谁不喜欢凑凑热闹呢,更何况这种事情三年才有一次。 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两日科举考场內的考官家属全部被抓了起来,这件事情很快就已经流传开了,锦衣卫和朝廷也没有隱瞒,很多人都清楚了这件事情,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猜想什么的都有。 大约到了申时末,那镇守在门楼前的禁军缓缓抬起长矛,只见考场內的考官们正在有序的收取卷子,同时那狭隘的小木板隔层中,有考生缓缓站起身来,显得疲惫。 申时,指的是15-17点,申时末也就是傍晚五点钟左右,这个时候天也刚刚有些黑罢了,很多人的人脸也能看得清。 《大明会典·礼部》记载:“会试三场,每场三日,日晨入申出。”明確指出每日考试至申时结束,同时明人笔记《菽园杂记》提到:“贡院锁院后,举子晨入,至申时交卷,不得逾限。”强调交卷时间限,还是能看出来明朝洪武时期科举制度有些方面是比较人性化的。 不过,此时陆陆续续走出考场的考生们,一个个显得格外疲惫,像是老了几岁,贡院考场很大,可需同时容纳八千多名考生共同考试,所以每个號舍格外的狭隘拥挤。 这三天是他们对於人生未来希望的期盼,同时也是巨大的身体与心理折磨。 大部分走出来的考生,不说形同枯槁吧,也格外没有精神,这些日子里他们的饮食大部分都是考生自备的乾粮,或由考场提供简单餐食,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饮水需自储。 吃的问题,也不算麻烦事,最起码朝廷不会让你一个来京赴考的考生活活饿死,但拉的问题就麻烦了,每排號舍末端设『粪號』,顾名思义,这就是古代的公共厕所,但卫生条件恶劣,常臭气熏天,通常不会安排打扫的人,《菽园杂记》中记载过:“號舍低矮,仅容屈膝,夜则蜷臥,如囚笼中人。” 明代考生王世贞自述:“三日之中,坐臥不寧,蚊蚋啮肤,溷厕熏天。” 身体消耗之后,就是精神折磨,號舍无床榻,考生只能蜷缩於桌凳上,或铺草蓆席地而眠,导致腰背酸痛,再加上夏季食物易腐,冬季冷食难咽,常有考生因腹泻、中暑等突发疾病被迫弃考。 这些日子发生的各种患病情况也不少,因粪號污秽,所引发痢疾、霍乱等传染病至少有百人以上。 “怎么考生们状態这么不对啊?” “虽说內部考场环境不是很好,但大部分人都是带著高中的想法来的,对自己的答题应该很有信心啊,怎么一个个很是失落的样子?” 很多人都察觉到了不对,科举並不是新鲜事情,洪武朝也举办过,上次进行的科举很多考生虽然也因环境影响,但不至於失落到这种地步,就像是整个人的人生都被毁了般,这时有大族族长看到自家的族人走了出来,不禁问道:“衡儿,你莫不是没考好?” “岂止是没考好,我没有一道题能答上来!!”那被叫做衡儿的男子声音颤颤的,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这个时候都要哭出声来了,那样子简直委屈极了,大族族长心疼坏了,不就是没回答上来了,也不至於这样啊。 他继续深入询问,经过两人的交谈,周围人这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科举制度、考题,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原本是科考总共三场,每场三日总共需要回答一道考题。 可这次是每场三日,每日都需要回答一道考题。 这倒是个小改动,也就是考题数量多了些而已。 而考题中的內容,却被大改特改! “解决土地兼併的方案?朝廷让考生们回答这种问题,这不是难为大家吗?这是谁想出来的考题?” “呵呵,代替宰相制度的新型制度,这种考题和科举有什么关係?” “这最后一题更是笑话,大明宝钞什么时候出现问题了?我用著挺好的啊,而且就算有问题,也是需要户部去解决,亦或者是宝钞提举司,这种问题拿来考考生,考生怎么可能回答出来?” 贡院考场周围,顿时乱糟糟起来,很多人对这次科考的考题產生不满,认为朝廷就是在难为考生们,也认为这次的考题太刁钻了,当然有这种想法的都是族人或者亲属有人参加科举的,出了这种题,就代表著他们的族人或者亲属根本考不中了。 能不急么? 隨著陆陆续续的考生走入考场,那些提前知晓答案的此时很多並没有埋怨,而是儘可能的隱没在人群中,寻找著前来接自己的族人,他们心中有些惶恐和惧怕,想儘快的知道真相。 朝廷,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这些人科举作弊的事情了? 第28章 黑锅 时间缓缓流逝,越来越多的考生离开了贡院考场,偌大的贡院內渐渐的就剩下眾多的考官们了。 叶煊跟隨考官们,將考生们的卷子整理、弥封后,看了看两位主考官范敏、滕毅,道:“滕老,范尚书,我明日就不来了。” “主誊录官的工作,两位可以让其他人处理。” 这里的考官人还多,有些话自然也不方便多,但两位六部尚书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什么,隨即滕毅露出微笑道:“好。” 今日下午,陛下来了。 很多考官在巡视考场的过程中,有担任六部侍郎级別的官员看到了朱元璋和朱標父子两人前来,同时陛下也没有瞒著藏著,因此他们早就得知了这则消息,別人的想法他们不知道,可他们心中却是在砰砰直跳。 他们现在可是『罪人』。 科举舞弊的罪人。 而最终他们是生是死,全要看陛下的想法。 至於陛下去见了谁,他们当时並不知晓,可整个下午他们都没有见到叶煊的人影,甚至两人还特意寻找了一番,也没有见到,已经能隱隱猜测出了,当时锦衣卫镇守的那方区域內,陛下就在其中,其可能是在询问叶煊一些话。 问的內容他们大致也能猜测出来,关於那些制度和国策嘛,对於陛下很快就知晓了所有国策和制度是叶煊提出的,两人也没有什么意外,锦衣卫虽然刚刚创立不久,可调查信息的能力有目共睹,不然也不可能短短时间让胡惟庸案件发酵成那般恐怖的样子。 叶煊明日不来贡院考场了,言外之意很有可能就是陛下召他入宫了。 这是好事啊。 看来,陛下是真的认为叶煊制定和提出的国策不错,决定饶恕了叶煊的性命,那么他们这些主考官和同考官的命,很有可能大致也保住了。 “叶誊录,明日为何不来了?我大明朝可是有律法,考官无故不可缺席...”滕毅和范敏能看出来些东西,可其他考官就未必了,说这话的是户部侍郎徐恢,其就是当初认为叶煊提出的『天病治疗方法』、『肺癆病治疗方法』不靠谱,並且让戴礼、王衷等人来观览的那位。 他说这话,並没有其他意思,完全是出於好心。 徐恢本身就是武將出身,洪武十四年的时候隶属於沐英麾下,在云南负责屯田,有时候武將军队出身的官员確实比文人缺少了一些心机,徐恢觉得叶煊毕竟出身普通,很有可能並不熟悉大明朝的律法,因此好心提醒。 闻言,叶煊想了想,直接走到徐恢近前,拉著他向外走去,其余考官们很想听听,叶煊为何明日不来了,但见叶煊这幅样子很明显不想告知眾人,自然也没有人自討没趣。 走到远侧,叶煊这才压低声音道:“徐恢大哥,我明日不来贡院,自然是有原因的,律法確实写了,无故缺席是重罪,可我敢这么做,自然代表著我这么做並不会犯法。” 徐恢不是蠢人。 有些话细想一番,也能听懂。 他双眼微亮,立刻笑道:“倒是我鲁莽了。” 很显然是陛下同意了这件事情,所以叶煊缺席考场就不犯法了啊,叶煊说的话绕了很多弯子,这也是不得不这样做,有时候在外面说话涉及到了皇家特別是今上,还是要注意些的,毕竟锦衣卫在京师內无孔不入啊。 同时徐恢看叶煊的目光倒是越来越满意了,因为叶煊称呼他大哥,这在军队中是一种天然型的亲切称呼,能拉近两人的关係,还有他方才主动询问叶煊,这已经算是很鲁莽的事情了,可叶煊並没有怪罪,反而和他解释。 这是个不错的孩子。 “嗯,舍弟就告辞了。”叶煊微微行礼,和军队出身的官员打好关係,並非是件难事,和文人交好可比这困难多了。 “对了,还要去见见毛驤,看能否今夜去昭狱一趟。”叶煊对於父母很是掛念,哪怕毛驤已经说了会关照他的父母双亲,可昭狱那是什么环境,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地方,有的人被关个几日可就疯了,更何况他父母这样的普通老百姓。 寻找了良久,倒是没有见到毛驤,不过蒋瓛却在这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煊就发现蒋瓛这位北镇抚使每天都在贡院考场內巡视,难道他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吗? 关注京城內官员平日里的各种消息,调查这起科举舞弊案,这么多事情不够蒋瓛忙的?天天赖在这贡院內偷懒? “想来是老朱让蒋瓛来保护我的。” “老朱虽然嚇唬我、恐嚇我、甚至还给我挖坑,但有时候也是不错的,怕我死,愿意暂时让我活著,保住我的命,那他就暂时是个好人。” 叶煊心中碎碎叨叨,他来到蒋瓛这里,依旧行了行礼,这年头碰到官职比自己高的人,行礼是常事。 而以目前老朱对他的看重,以及蒋瓛等人知晓他的才能后,他可以说不用行礼了。 不过叶煊依旧坚持著,遇到人就以礼相待。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原本他人微言轻,去给人家行礼,人家认为这是应得的,认为你给我行礼是应该的;可现在不同了,因为他的能力、朱元璋的看重,这个时候自己去给人家行礼,这就是对人家的看重,人家就不得不回礼,感受到这份重量性。 结党这件事情在洪武年间非常严重,可身处於明朝若是背后没有足够的官僚数量支撑,单打独斗必败无疑,叶煊可不会囂张的名目结党,这种给予人『隱形的恩惠』,相当於一种无法定罪的结党了。 “叶誊录,这件事情不好办,除了锦衣卫成员,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昭狱。” 蒋瓛听完叶煊的要求后,很是为难的道,他原本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这么大,当今大明朝除了锦衣卫其他人都不可以进入昭狱,虽说陛下、皇后、太子自然也可以进去,但他们也不会进入昭狱那种地方了,所以自从昭狱被打造以来,除了锦衣卫和罪犯外,就是老鼠了。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昭狱內尊公尊萱绝对安全,也不会受到任何危害。” “今夜我请示指挥使,让其亲自去一趟昭狱,让尊公尊萱了解一下,他们並未犯下罪过,很快就能离开昭狱了,这样也能让他们放心。” 蒋瓛都这么说了,叶煊也只好作罢,明白想要进入昭狱內看望父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群文官大族为了利益和布局,让他这种无辜的人也受到牵连,確实该死。 叶煊越来越觉得,自己將这起案件重新还原,一点也不过分了。 隨即,叶煊將考场內他的物品收集整理了一下,就向蒋瓛告辞,回去的路上他隱隱能感觉到似有人在暗中跟隨他,叶煊心中若有所思,缓步向著家的方向而去。 从方才蒋瓛的话中,他能確定老朱確实派人来保护他了。 蒋瓛就是负责保护他的人。 进入昭狱內讲述事情的原委,让父母放心,这种事情蒋瓛完全可以亲自去,但蒋瓛偏要请示锦衣卫指挥使毛驤,並且需要让毛驤前去,哪有这种活下司去找上司,然后最终上司去乾的? 只有一种解释,蒋瓛现在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情在身,没有时间进入到昭狱中,再结合蒋瓛终日在贡院考场內,自己回来的路上又隱隱有人暗中跟踪自己,可以说老朱派遣蒋瓛保护自己这件事情,他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这对於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能让他安心很多。 现在最大的难关倒是已经过去了,朱元璋这边不会杀他,可他提出了土地兼併解决方案等等制度,势必会得罪大批食肉阶级,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和老朱一样可怕,有人暗中保护自己,总是一件好事。 回来的路上,叶煊也能听到京师街道上行人的討论之音,无非是在谈论著这次科举考试的不同,以及这段时间抓住贡院考场內考官家属的事情,还有就是科举考题更换了,很多考生对此次负责命题的两位主考官滕毅、范敏骂骂咧咧的,恨不得问候他们两位八辈祖宗。 听到这话,叶煊忍不住发笑,反正不是骂自己就行。 正好,有人替自己背黑锅了。 总之不会有人认为,所有考题都是他这个小小的主誊录官提出来的,这种事情说出去谁相信啊?可怜啊两位六部尚书,就替小子我背负一些骂名吧,这黑锅也不算太沉,就是挨两句骂而已。 “等等,黑锅...” 不知道为何,自从和朱元璋接触后,叶煊心中对於任何事情的想法更谨慎了些,同时也会多想,此时他就诞生出了一个很特殊的想法,同样也是一个问题。 朱元璋既然要见自己,为何不直接將他召入宫內,反而是来亲自到贡院考场內见他? 將他召入宫內,岂不是更方便嘛? 可能有著朱元璋重视人才的原因,但这若是大明朝开国之前,確实是存在这种可能的,但现在明朝开国已经十五年了,朱元璋对於官员的態度和方法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这种可能就绝对不会出现了。 老朱临走前,还让自己明日到乾清宫去见他。 早晚他都要去宫內见老朱,老朱又何至於自己跑上这一趟,难不成是閒的? 朝廷中那么多的事情,皇长孙朱雄英感染天、皇后马秀英肺癆病情时好时坏,科举舞弊案件又发生,胡惟庸案件还在继续,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明里的暗里的爭斗,朱元璋这位帝王能有閒心来见自己? 此举背后可能有著其他的深意! 有时候叶煊也认为自己可能想多了,可想的太多了在朝堂上是一件好事,他怀疑老朱之所以来见自己,就是故意的,他此举是为了让朝堂上的大臣们,误认为此次科举的诸多制度,是范敏和滕毅这两位六部尚书提出来的。 厚著脸皮去想,叶煊觉得在老朱眼中,自己比范敏、滕毅两位官员重要的多,他既然能派遣蒋瓛暗中负责保护自己,也就不会容许文官大族和利益集团將自己害死,可自己背后没有任何力量,那么只能让利益集团认错仇家,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全些。 范敏、滕毅两人就是很好的选择。 两人並非淮西派和浙东派出身的文官,这也是为何两人此次负责主持科举的原因,他们两个被牵连死了对於淮西、浙东两派文官集体来说並不算什么,而当两派认为是范敏、滕毅提出的种种触犯他们利益的新型制度后,就势必会出手。 “这,有些不太好吧...” 说实在的,叶煊对於范敏、滕毅两位六部尚书兼主考官印象挺不错的,这些同样是自己的『隱形党羽』,他並不想两人替自己背了锅然后稀里糊涂的死掉,如果和自己所猜想的相同,那么自己势必会想尽办法救下两人。 思来想去,渐渐的,叶煊已经到家了,看著空荡荡的院落,黝黑的铁器陈列在石窑中,刚刚铸好的锄头伴隨著清冷的月光,闪烁著淅沥沥的光,叶煊嘆了口气。 他点上一根蜡烛,趁著还有些稀疏的月光,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准备明日去乾清宫面见老朱,朱元璋是没有说,让他直接搬到皇宫里住的,可他此行就是为了彻底住在皇宫內。 今日下午在贡院考场內,给朱元璋分析案件的同时,他明明是不用说出来有关於朱雄英的事情的,这起科举舞弊案件的起因有两个层面。 一:文官集体的利益。 二:文官集体藉助朱允炆,压制武將集体。 他之所以將第二个层面说出来,就是为了引出『朱雄英』这位皇长孙,说清楚朱雄英如今病重的后果,然后將自己治疗天病的方法拿出来,戴礼那边久久没有任何消息,他很担心,现在只能自己出手了。 东西衣物並不多,简单收拾整理好后,叶煊躺在冰冷的榻上,透过窗帘望著夜空中的星,渐渐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香。 有的睡得美滋滋的,有人已经到了深更半夜,却依旧睡不著,双眼赤红,正注视著面前的另外一人。 “如今东窗事发,我等该如何活命?” 第29章 郑氏规范 吏部侍郎赵瑁、兵部侍郎王志两人脸色阴鬱,他们静坐在厢房內,眉容忧愁。 “现在可以確定,陛下已经知晓这起案件了。” 赵勖端起面前的杯盏,他这两日的心绪很是慌乱,藉助著杯中茶强行提起精神,闻言王志道:“今上是敢挥动屠刀的人,我们可能都活不下去。” 他起身走向窗边,望著天边的皎洁月色,悠悠嘆道:“唉...” “光阴跌跌撞撞,季节来来往往。” “所得,所不得,皆不如心安理得。” “我等...在劫难逃了啊...” .......... 洪武十五年,自从经歷了诸多案件以及血腥的胡惟庸案件后,淮西、浙东两派首领相继死亡,如宋濂、刘基、胡惟庸等人,因此当今的洪武朝六部尚书,两派力量显得格外平均。 六部尚书中,礼部尚书滕毅,户部尚书范敏由於种种原因,並未依附在任何一派之下。 吏部尚书王景,兵部尚书郑沂,隶属於浙东派。 工部尚书薛祥,刑部尚书李友直,隶属於淮西派。 相较於诸淮西文官府內的焦灼烦躁、慌乱惶恐,兵部尚书郑沂府內,他面容红润,看著面前的佳酿,不禁又饮了一杯,仰头注视著寂静深空的满满夜色和柔和的月光,悠悠道: “金波初漾夜未央,玉壶星斗共清光。” “笑谈旧卷开锦匣,醉倚新诗满画堂。” “忽报淮水浊浪退,始信西风碎云藏。” “今宵且尽杯中意,明日朝堂喜欲狂。” 语罢,他豪迈一饮,咕嚕嚕的將碗中酒饮尽,这时坐於他对侧的中年男子不禁举手拍笑:“哈哈,好诗,好诗!” 讚嘆开口的男子正是吏部尚书王景,自从宋濂等人倒台后,浙东系文官大族皆以他们二人为首。 大笑过后,王景缓声道:“好诗,郑老这诗中所言之[淮水浊],暗喻那淮西派失势,[西风碎]指其权势瓦解之兆,[喜欲狂]呼应我等夙愿得偿之態。” “这等文采,实乃我等所不及也!” 王景这番称讚,郑沂也確实感到格外享受,他將杯碗缓缓放下,虽因喝酒导致脸色微红,可他依旧很是清醒,他注视著郑沂悠悠道:“淮西一派,彻底坍塌。” “这些年,他们藉助勛贵们压迫的我们太久了。” 闻言,王景连连点头,不过他隨即微微皱眉道:“不过,这摊丁入亩、一条鞭法,到底是何人提出来的?” “原本扳倒淮西文官一系,对於我等確实是好事。” “可现在,今上分明想要压制土地兼併。” “若圣上决心很大的话,那么好事恐怕要变成坏事,仅我浙东一系反对,恐怕难以改变圣上的想法,我等扳倒淮西文官系,失去了他们的反对,感觉这压制土地兼併之事,真的要成了。” 听了此言,郑沂脸上笑意渐渐收敛,或是月光微洒,或是夜风晚吹,他眸子中隱隱有了寒意,“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就是韩国公李善长提出来的。” “此事,人尽皆知。” “甚至於整个朝堂上下各方官员,已经全部知晓了,有人在乾清宫外,亲耳听到李善长献策!再加上朝会上陛下又是让李善长提出这两条制度,除了他还能是谁?” “而以李善长的智慧,估计也就是他创造出来的了。” “並且据说,这解决土地兼併,陛下不会对李善长动手,而是只对豪强、大族、勛贵动手,以我看来就是李善长担心胡惟庸案子牵扯到了他,因此献出这两条国策,换来陛下对其开恩罢了。” 郑沂分析的井井有条,而王景越听越是那么回事,目前胡惟庸案依旧没有结束,锦衣卫还在搜查抓捕胡惟庸的党羽,要知道胡惟庸当年就是李善长举荐的,並且胡惟庸最后能坐上宰相这个位置,李善长也功不可没。 李善长是个老狐狸,很聪明。 这期间,並没有直接性的帮助胡惟庸。 但要知道,原本淮西派的首领就是李善长,並且无论是淮西军队、淮西文官大族,都以李善长为首,隨著李善长渐渐退出朝堂后,他所举荐的胡惟庸自然而然得到了所有淮西力量的拥护,这期间要是说李善长没有出力,谁会信? 李善长就是怕死,怕胡惟庸案牵连到了他,所以在穷尽此生之智慧,献出这两种国策。 “胡惟庸聪明一世,老了倒是糊涂起来了,陛下愿意放过他,可我们会放过他?工部尚书薛祥原本就是李善长养的一条狗,可关乎到世家大族利益这种事情,薛祥这不第一个出来咬李善长?这段时间科举舞弊案出现,陛下操心这件事情所以每日朝会结束后,很少在乾清宫召见各方大臣了,唯独黄河水患那次,不得不召见薛祥这位工部尚书。” “估计就是那一次,薛祥意外听到了陛下和李善长的谈话,然后觉得李善长背叛了所有的文官大族,直接將这些消息传了出来。” 都是聪明人,结合已经获得的各种信息,很快就能將事情的经过分析的清清楚楚。 王景给出自己的想法,隨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或许,薛祥能听到陛下和李善长的谈话,就是陛下故意的...陛下想藉此机会杀了李善...” 砰砰砰! 郑沂面色微变,用碗敲了敲桌案,发出砰砰的声音,那眼神很是凝重的看著面前的王景:“有些话不要乱说。”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了。” “说出来了,反而会招致祸患,这其中隱藏的东西就算你我能看得清,也要装作看不清,同时也不能说出来。” 郑沂的性格更加谨慎些,忍不住道。 王景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后怕。 锦衣卫,应该不会听到他们刚才谈话的內容吧? 其实,很多人並不相信锦衣卫有这般的能耐,京师內大臣们平日里说的话、做的事情,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还真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毕竟锦衣卫只是人,不是神,就算锦衣卫的能力真这么强,在监听他们的同时,他们也能感觉出来个一二吧? 也不能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吧? 诸多官员打心底里,並不相信锦衣卫有这种通天之能。 他们也知道,很有可能锦衣卫是没有这种能力的,是因为陛下故意夸大锦衣卫的能力,以此让群官战战兢兢,平日里不敢结党营私,说些不该说的话,因此不断的提升锦衣卫部门的能量;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再让锦衣卫抓一些倒霉蛋官员出来处置,比如这个官员根本没说不该说的话,可陛下就是准备杀你了,那么就给你安排这个罪名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恐嚇其他的官员,让其他官员下意识的认为,这就是锦衣卫监听出来的,以此对锦衣卫越发畏惧,甚至认为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干什么说什么,锦衣卫和陛下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 陛下就是利用这种方法,让大臣们潜意识的不敢结党营私、挑战皇权。 虽说他们当中有人能看清楚这背后的一环又一环,可谁也不敢赌啊,毕竟这就是他们纯粹的猜测,万一锦衣卫真的有那般恐怖的监听本事呢? 两位六部尚书心中默默联想著,不过有些事情,就算害怕有人监听,现在也必须要仔细商议一下:“这些时日就该联繫联繫其他大族,给李善长製造罪名了,这个人活不下了。” “对了,我倒是还听到两则消息,这两则消息称,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並非是李善长创造出来的。” 郑沂双眼微眯。 王景闻言露出倾听之色,他知道郑沂这里肯定还获得了了不得的消息。 相比於郑沂,虽然他们两人同为六部尚书,可之间的地位却仍然有著差別,郑家乃是当世大族,甚至在诸多文官大族和世家中,也是能排得上號的,当初大明王朝初建,初期陛下可是极力拉拢各方世家,其中就有这郑家。 昔日,陛下亲自赐以郑家美称:『江南第一家』,郑家更是在洪武年间屡受旌表,最让郑家出名的就是其孝义治家的大家庭模式和传世家训《郑氏规范》,广为流传,特別是《郑氏规范》,当今但凡读过书的谁不知道。 因此郑家的能量和影响力格外的大,他王景虽然也出自名门世家,师承名儒练鲁,可无论自身影响力和家族力量,都远远无法和郑家相比,所以单论获得的消息,王景知道自己是远远不如郑沂的。 “不知,这两条消息...”王景询问,郑沂也没有藏著掖著,缓声道:“第一条,这两种制度是从科举考场传出来的,也就是贡院。” 说著说著,郑沂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靠近了王景,“这起科举舞弊案的前因后果你我都知晓,没有我们也不会暴露出来,而担任主考官的范敏、滕毅,当初是我等和淮西那群人联合推荐的,正是因为他们不愿棲身於任何一系,才让他们沦为替罪羔羊。” “他们知晓了有人科举作弊,自然会选择反抗,滕毅资歷尚浅但年纪轻轻能担任六部尚书也非凡辈、范敏更是老臣了,他们两人若是將自己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也未必不能商討出这样的两种制度,以此来向陛下证明自己拥有能力,从舞弊案子中活下来;这可以说是唯一能活命的机会了,不然必死无疑。” “我得到的消息中,两种制度就是范敏、滕毅两人联合创造出来的,甚至今日陛下还亲自到了贡院考场一趟,你想想陛下亲自到贡院考场会是见谁?偌大贡院除了锦衣卫那帮人,也就范敏滕毅这两位和你我共同列为六部尚书的人,值得让陛下亲自走一趟了。” 声音虽低,可落到王景耳中却越发震耳欲聋,他是和范敏、滕毅两人打过交道的,因为类似这种文官大臣,本来就合该加入浙东一系的。 浙东一系文官构成的集体,基本上就是前朝老臣、传承颇有的文人世家、科举高中的士子,而无论是范敏和滕毅,他们並非出自淮西,早年也没有跟隨陛下打过天下,踏入仕途就该併入浙东一系,可当初他与两人接触,却发现这两人都选择置身事外。 想想这些年来浙东和淮西斗的如此厉害,两方都在拉拢各种力量,而不愿意加入两大派系的基本上都被害死了,可两人能活的好好的依旧升为六部尚书,自然有著过人的能力,这两人能想出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確实是有可能的。 “至於另外一则消息嘛...倒是显得天方夜谭了。”郑沂笑了笑,王景心中倒是好奇,看著郑沂。 “还有一种说法,这两种制度是科举贡院考场中,主誊录官叶煊创造出来的,当时两位主考官和眾多同考官知晓有人科举作弊的消息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终叶煊提出修改考题,並创造了诸多新的考题来,这其中就有这两种制度。” “叶煊,这个人官职虽低,可我相信你也应该有些印象...” 王景闻言若有所思,倒是想起来了这么个人。 若是普通平庸的人,是不值得被人记住的;可若是身上有很特殊的地方,那就值得被人记住了,叶煊官职和出身虽低,可却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通过献上工巧,改变自身户籍的。 那滚筒式油印机確实对於当今大明有著非凡的作用,王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观看其工作时,忍不住连连惊嘆。 “这第三条消息,看起来荒谬,但却值得思索。” 王景目光闪烁,隨即道:“叶煊这个人出身低微,其能创造出滚筒式油印机倒是正常,毕竟出自於工匠世家,可若是能创造出两种改变当今我大明国策、涉及大族豪强利益的制度,就不可能了;假设他真的有本事能创造出这两种制度,那他必然是一个聪明人,他也必然也清楚这两种制度提出来会得罪多少人来,也知晓就算是陛下到时候也保不下他,所以既然他拥有这种智慧,他就不会拿出来这两种制度。” “也就是,根本不可能是叶煊创造出的制度。” “而之所以是有这种传言,想来是有人准备找个替死鬼了,不过为什么要让叶煊当这个替死鬼呢?” 自言自语良久,王景倒是有些不解了,这时郑沂摇了摇头道:“想这么多作甚,李善长要死,范敏、滕毅也要死,这叶煊也活不下去。” “就算两种制度並非叶煊创造出来的,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有这种消息传出来,他就活不了。” “况且...” 郑沂目光忽然深邃了几分,“此次科举舞弊利用的滚筒式油印机,此物確实能更好的传递考题试卷;叶煊是创造此物者,若是陛下让他改进此物,使其用来传递答案、作弊的能力消失;那么淮西系文官大族覆灭之后,我等如何利用其得益?” “顺手让其消失吧,这种小人物倒是简单很多,落水而死、无病而终、家中失火?” 第30章 李善长入詔狱 再大的乱子,也终究不会影响朝堂的秩序运转,似乎在这大明朝,没有任何人能翻的了天。 又是一日的朝会。 庙堂之间,群官心中思绪种种。 殿陛之上,朱元璋面色平淡。 “陛下,天界寺高僧宗泐,已记述黄河河源区水文环境,並带会朝廷。”春官王本蹣跚著脚步,出列躬身道。 闻言,朱元璋頷首。 高僧宗泐八岁进入天寧寺出家,师从大欣笑隱,主持天竺万寿永祚寺,洪武四年,应召称旨,住持天界寺,这是当今有名的高僧,而和其他僧人不同的是,这位高僧为朝廷做了很多事情。 洪武十一年,在高僧觉原慧曇未能完成西行的情况下,宗泐两度应命出使西域,“涉流沙,度葱岭,遍游西天,通诚佛域”,带回佛经,又因其擅於水利研究,再加上宗泐认为黄河水患危及苍生,心怀大慈大悲普度眾生之心,因此在黄河水域堪查良久。 “宗泐大师带回的黄河水域问题,诸卿可已经研究妥当,並思索出治黄良策了?”朱元璋看著下方淡声道。 群臣面面相覷,一时之间无人回应。 因为这个问题,到底该谁站出来回答? 正常来说合该工部负责这件事情,由工部尚书薛祥根据僧人宗泐带回来的黄河水域问题报告,率领工部诸臣总结、归纳,然后看是否能根据这份报告,商討出治理黄河水患的办法,但现在朝廷中的诸多事情,是需要四辅官处理的,按照陛下制定的四辅官制度,黄河水患需此时担任的辅官解决。 问题又来了,四辅官的权力又被大大限制。 还有问题,那就是此次黄河水患,是冬官时期接收的,处理了一半就轮换到了春官王本了,这导致王本无法及时弄清楚各项工作。 別以为这些问题就结束了,由於王本是老臣,並且年岁太大了,根本没有这么多精力处理黄河水患的问题,哪怕在他接手这项事情后,也始终是磨磨蹭蹭的,差点就要给他熬死了。 良久,春官王本出列继续道:“陛下,我等正在商討治黄良策。” 见王本出来了,工部尚书薛祥也不再犹豫,也出列道:“工部集体也已经在思索治黄良策,大师带回的黄河水域环境问题,確实为工部治黄带来了用处。” 朱元璋面无表情,心中却在冷笑,也就是没拿出治黄之法了? 不过他倒是並未发怒,也没有怪罪两人,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的,他隨即道:“黄河水患关係两岸百姓,诸卿需儘快思索创造出治黄方法。” 这话一出,无论是王本还是薛祥,心中都鬆了口气。 他们两人回到原位,本来朱元璋是准备立刻提出科举舞弊之事,然后顺势提出解决土地兼併的问题的,可这时却有人出列道: “陛下,臣有一事。” “依我大明皇子皇孙启蒙时间,约在五岁左右。” “而今,皇孙朱允炆殿下五岁、皇孙朱允熥殿下四岁,都已经到了启蒙的年岁,陛下合该为两位皇孙殿下请师傅了。” 出列说话的这名臣子,官职不大,在朝廷中的存在感也不高,甚至朱元璋都不怎么认识此人。 同时,朱元璋確实乾纲独断,甚至很看重皇室成员,但通常关於皇子皇孙的教育问题,是不会拿到朝堂上来说的,今日此人却公然提起此事。 譬如昔日太子朱標的老师,就是皇帝朱元璋亲自选定宋濂、刘基等人,根本没在朝堂上商议,太子择师都这般,两个皇孙择师,这种事情还拿到朝堂上来说? 朱元璋脸色有些不好,他注视著这名臣子,心中思索著此人今日难不成是脑子出现了问题,在朝堂上提这种事情?亦或者是新的官员不懂规矩?他刚想动怒,却忽然目光一闪。 確实需要一位合格的老师。 当然,不是给朱允炆、朱允熥准备的。 而是给他的大孙子朱雄英准备的。 等乖孙的病被治好了,不就需要一位老师了吗?他这个当爷爷的提前给乖孙找找老师,说不定乖孙恢復过来还会觉得高兴呢。 “此事虽不该在朝堂上议论商討,不过既然提起,诸卿就说说,该请哪位先生大儒为皇孙师傅吧。”朱元璋缓声道。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然陛下有令,那他们不妨也就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適的人选,当然了也有怀著心机的,准备把和自己交好的人安排到其中。 甚至,此时淮西、浙东两系的不少官员,更是极其看重这件事情,毕竟往往皇孙身边的老师,日后都是朝堂中的重要力量,如今皇长孙朱雄英感染天病,危在旦夕,说句难听点的话,早晚就是个死,那么未来的皇太孙只能在朱允炆、朱允熥两人之间定夺。 哪一方能胜出,暂且看不出来,朱允炆的机率其实更大一些,可不管哪一方能胜出,提前安排好老师,则无异於是提升了自己所属一系的政治力量。 “臣倒是有个想法,坦甫先生刘三吾,此人虽未入仕,可名气想必诸位都知道,坦甫先生元末时避兵广西,授静江路儒学副提举,其时文名已盛,而今堪称当代大儒。” “刘三吾家世也不凡,北宋名相刘沆乃是是其十四世远祖,八世祖由吉州徙居茶陵,祖父刘养为元朝翰林学士,《平野先生集》就是刘养所写,传於天下;其父刘石田,元顺帝至元戊寅年仁主郴州永兴簿,深受当地百姓爱戴,长兄刘耕孙、仲兄刘燾孙,从兄刘兴孙、刘裕孙兄弟五人皆仕元,依我看刘三吾是目前最適合担任皇孙师傅的。” 有官员出列躬声道。 “刘三吾虽为大儒,但却並未有过教人经验,李希顏同为当世大儒,甚至陛下就曾召其入宫,担任诸皇子师,这天下难道还有比李希顏更合適的人吗?” “呵呵,我认识一人,乃浙江金华名儒,目前担任翰林待制,名为吴沉,也堪称当代名士大儒!” 朝堂上倒是热闹了起来,诸多大臣们为了能把自己认识的、或者与自己交好、亦或者能成为同派系的人弄入朝廷,担任皇孙的大儒,不断的推荐名人,左一个大儒、右一个大儒,这么半会已经至少说出来十几个大儒了。 实际上,也就刘三吾、吴沉、李系顏等寥寥数人,堪称大儒罢了。 看著群臣陆续给出人选,朱元璋时而皱眉,时而沉思,这些人他倒是都有所了解过,当年起兵过程中他手底下儘是淮西官员,这群人打仗確实是挺能打,但文治方面確实是太差了,因此他想尽办法招揽天下人才,浙东系就是这个时候诞生並且逐渐扩大的。 群臣们给出的人选,他都有所了解过,不过这些人都差强人意。 若是给朱允熥、朱允炆找老师,那么这些人確实都可以,可关键是给朱雄英找老师,那就要认真一些了。 正当朱元璋思索,群臣各抒己见之时,有人说出了一个人,顿时朝堂寂静无声。 “陛下,臣觉得,戴良此人最合適。” 开口说话的也是个小官,可他说的『戴良』这两个字,却盖过了朝堂上的所有声音,群臣面面相覷,倒是没有人继续说话了。 而朱元璋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后,似乎回想到了某些不好的记忆,脸色微沉,但最终又嘆了口气,“若是戴良愿意,自然是他最合適了。” 若说当代大儒,倒是能列举出很多人,可提到戴良这个人,那些大儒可能就要自惭形秽了,戴良曾学医於朱丹溪,学经史古文於柳贯、黄溍、吴莱,学诗於余闕,博通经史,旁及诸子百家,诗文並负盛名,其诗尤胜,著有《春秋经传考》《和陶诗》《九灵山房集》等。 元至正十八年,朱元璋攻占婺州,戴良与胡翰等人被朱元璋从山中召回,为朱元璋陈述治世之道。 至正十九年正月,朱元璋授戴良为学正。 又一年,至正二十年,宋濂与刘基、章溢、叶琛同受朱元璋礼聘,尊为“五经”师。 宋濂、刘基、章溢、叶琛,此四人就是浙东系发展起来的重要力量和首脑,当初的浙东系就是靠著他们的影响力从而逐渐壮大,最后甚至能与淮西系分庭抗礼,可这四人却以戴良为首,足以能见到此人的能力。 同时当初这五个人中,朱元璋也是最喜欢戴良,最看重戴良的。 昔日朱元璋驻兵金华,戴良入见,首陈天象之利,人心之归,顺天应人之举,正唯其时,朱元璋听了这话后,乐的嘴巴都合不上了,整整一夜没有睡觉。 大明开国的过程中,唯独戴良的到来是让朱元璋最高兴的。 这个人的能力和学问之强,一句话就能盖过:凡六经、百氏、兵刑、律歷、数术、方技、异教外书,靡所不通。 但,可惜的事情发生了。 戴良逃走了。 同时,戴良逃走之后,投奔张士诚,在张士诚的引荐下做了元朝的“儒学提举”,前往苏州上任。 隨著朱元璋的军队越发壮大,戴良已经看出来了张士诚没有任何前途,可他这个时候却依旧没有回到朱元璋的身边,他选择在渡海北上,闯过黑水洋,找元军去,他要为元朝的中兴鞠躬尽瘁。 他没有找到元朝,元朝也没有中兴。 等到明朝建立后,戴良的一班朋友宋濂、胡翰、苏伯衡、王褘等都入仕为官,戴良却选择了一条『岩居穴处、深自韜晦』的道路。 他躲进了四明山的深处,一时间连家人也不知他的去向。 戴良这样做,还是为了躲避朱元璋的徵召,哪怕朱元璋已是“今上”,戴良还是不肯出来做官。 偌大明朝,这是唯一一位朱元璋对其心心念念,可人家却根本瞧不上你朱元璋的人! 而哪怕如此,朱元璋依旧没有动怒,不止一次在刘基、沐英等人面前言戴良的好,也就是这一年年初,经过朱元璋的不懈努力,躲到深山中的戴良还是被明军翻出来了,朱元璋一脸欣喜的去见戴良,让其当官。 戴良依旧没有给朱元璋面子,把他给拒绝了,甚至朱元璋不止主动出面一次,可戴良始终拒绝,寧死也不愿意给朱元璋当官。 谁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最终朱元璋彻底震怒,將其关押入了詔狱內。 而今,戴良还活著,在那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昭狱內宣誓著对朱元璋的永不屈服。 “戴良確实有资格成为皇孙老师,若他愿意出仕,自然无人能与他相比,可他怎会愿意?” “他性格太倔强了。” 提出的这个人確实不错,可人家连朱元璋手底下的官都不愿意当,怎么可能愿意教导你的皇孙? “陛下,臣认为,不妨请韩国公屈身一趟,入昭狱內请戴良入仕。” 又有大臣出口言道,並且也给足了充分的理由:“名儒戴良,通晓天文地理百家学说,性情倔强。非寻常人所能劝住,但人终究有回头之时,如今戴良关入昭狱內也有一月之余了,想必也已经清醒了过来。” “若想劝说戴良,恐怕需陛下亲自前往,可陛下天潢贵胄之身,怎可入那昭狱之內?” “而韩国公乃我大明朝开国六公之首,身份、地位,皆非其余臣子所能相比,若韩国公愿意的话,那自然是好事了。” 这位大臣,相较於前几位站出来建议的大臣,就有些特殊了,他官职並不高,为当朝太子府少詹事,总东宫內外庶务。 令人注目的是,这位太子府少詹事只有一只耳朵。 不过,当他出来建议李善长前往昭狱劝说戴良归朝后,朝堂上就无人再开口说话了,因为此人名叫杨希圣。 洪武初年,杨希圣任户部侍郎,因反对李善长主导的“茶马专营”政策,遭其弹劾『僭越擅权』。 当时圣上震怒,將杨希圣割耳鼻后流放。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杨希圣並没有犯下任何错误,洪武初年李善长藉此'茶马专营'为淮西集团敛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甚至当初连皇帝朱元璋都知晓,可那时的朱元璋动不了李善长,所以只能处罚杨希圣。 而后来,李善长並未善罢甘休,就因为杨希圣举报了这件事情,杨希圣、杨希贤均因触怒李善长被严惩,家族势力遭清洗,偌大的杨氏文官大族没落。 前些年,杨希圣被召了回来,理由是官员数量不够用了,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很多官员暗中猜测,陛下可能是提前布局收拾李善长了。 现在由杨希圣提出,让李善长前往昭狱,这看起来太合情合理了,詔狱那是什么地方?阴冷潮湿宛若鬼蜮,谁愿意进去?罪人们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或许就有传染病什么的,让堂堂韩国公李善长进入昭狱,这不就是纯心想让李善长遭罪吗? 李善长此时脸都绿了,怒目圆睁的看著杨希圣,恨不得当堂就要破口大骂了,他刚想说什么,却不自主的看了上面一眼,发现陛下正满是期待的看著他,这让李善长心中一顿。 他硬著头皮道:“臣,愿前往昭狱一趟。” 第31章 咱太久没杀人了 “好!”朱元璋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甚至不惜起身从那皇位上走了下来,来到韩国公李善长面前,“百室啊,这次就靠你了。” “你也知道,咱很喜欢这个戴良。” “只不过,要委屈百室了。” 这番话一出,李善长心中颤颤老眼通红,恨不得以泪洗面,上位还是那个上位啊,对待自己如此亲近,他会把戴良请出来的。 “就靠你了。”朱元璋再次道,蒲扇大手轻轻的拍了拍李善长的肩膀,以显示亲昵之举,然后转身慢慢的回到殿陛之上,不过那笑意却转瞬间消失了,共事这么多年他太了解李善长的弱点了,李善长各方面能力都很优秀,但唯一致命的就是[若上位者对其和善友好,那么其就会放弃诸多防备],呵呵呵...让李善长去昭狱好啊,这是好事。 戴良的事情就这么商议完毕了。 这暗中存在的蹊蹺,朱元璋心中略微思索,大致通晓,不过他確实对於戴良很感兴趣,有句话说得对,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 他是真正见识过戴良能力的,比宋濂、刘基等人强太多了,纵然他现在已经老了,大明也已经迈上正轨,可戴良这个人教育皇孙的能力也是绝对有的。 等乖孙恢復了,让戴良教导其,他感到很满意。 希望李善长能把戴良请出来吧。 此间事了,群官各回其位,朱元璋面容渐渐平淡,注视著下方,终於准备將那件事情提起了。 “锦衣卫目前已经將科举舞弊案调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呵呵,利用滚筒式油印机进行舞弊,大批量誊录油印试卷分发给各方大族,以此来使得族內不成才的子弟踏入仕途...” 朱元璋双眼微眯,声音骤然冷了几分:“甚至你们当中有些人,还准备打咱乖孙的主意,已经准备扶持咱大明朝第三位君王,提前站队了。” “好,咱可能是太久没有杀人了...” 群臣还未反应过来,朱元璋的態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寒冷的语气让整个大殿內都萧瑟了起来,群臣不少都默默低下头颅,心中惶恐,而参与到此案件中的官员,更是两股战战。 其中,参与到此案中的淮西派文官大族是最恐惧的,因为陛下所说的就是事实,这代表著锦衣卫已经调查清楚整件事情的过程了,以陛下的性子,他们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而浙东派系文官大族呢? 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同样不禁低头,心中担忧惧怕间,又带著疑惑,那就是陛下这番话没有说明白,锦衣卫已经调查清楚此次科举舞弊案,是利用滚筒式油印机大批量复印考题,分发给大族的一种行为,但陛下究竟查没查出来,这起案子是淮西系、浙东系两派共同谋划的? 浙东系策划了如此之久,就是为了不出任何猫腻,然后一举扳倒整个淮西派,陛下究竟查没查出来,浙东系也参与到了其中? 奉天殿內,格外的寂静,甚至能隱隱听到群臣的呼吸声,太子朱標在殿陛上目不转睛的注视著下方的大臣,同时格外注意的就是浙东系的人,因为上次父皇没有继续向叶煊询问下去,这次案子后面的疑问,因此他也不清楚,浙东系的人在这起案件中究竟扮演著什么角色。 能从他们现在的表现,看出来些许的端倪吗? 朱元璋並非是磨嘰之人,见到百官沉默心知他们已经感到害怕了,於是缓声道:“此次科举,到此为止。” “等科举舞弊案结束,重开科举。” “咱要將参与到这起案子中的任何人,全部抓起来。” “剥皮楦草!” 沉重的话音落下,更让群臣后脊樑升出一股寒气,直衝脑门,甚至有的人感到自己脑袋晕眩脚步不稳,要瘫软在地上,好在凭藉著强大的意志力坚持了下来。 剥皮楦草! 这四个字,听起来都可怕。 此刑是大明法律《大誥》中的一种酷刑,乃是把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袋状,在里面填充稻草后悬掛示眾。 而这些年来,大明朝被剥皮塞草里面的官员,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甚至他们都还曾经见到过这些前辈们惨死的样子,那一张张人皮、乾涸血跡沾染的枯草,仿佛噩梦,经常让不少官员夜晚惊醒,感到通体冰凉! 陛下,是真的发怒了。 群臣颤颤巍巍,朱元璋很满意大臣们的这种表现,站於他身侧的朱標却不经意间皱起眉,他知道这是父皇的治国想法,让群臣从心底里惧怕帝王,这样就没有人敢造他老朱家的反了,大臣也就不敢谋权篡位了,可他却心中不认可这种行为。 这是在把百官当成家奴来使用啊。 他有时候觉得,对待官员確实手段该狠一些,但不该这么直接,自古以来圣君、贤君,首推汉文帝,他也立志想要成为这样的君王,在他看来汉文帝用人御下的手段很高明,其在位期间他想要死的大臣,不都乖乖的自杀了吗?也没人说汉文帝的不少啊,反而百姓和歷朝歷代帝王大臣都推崇汉文帝。 父皇就算不学汉文帝,学学那汉高祖也不是不可以的啊,为何非要这般做呢? 是该寻找个时间好好劝说劝说父皇了。 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劝动父皇,要不要请教请教叶煊?叶煊诸多国策都能创造出来,这种事情应该也不难吧。 朱元璋此时正在冷冷的注视著下方,倒是没有注意朱標的面色,他语气强硬的同时,隨即忽然道:“韩国公昨日提起的'一条鞭法'、『摊丁入亩』,不知诸卿想的如何了?” “可否应用在我大明?若是能解决土地兼併之事,確实利国利民,堪称不世之功。” “咱觉得,就算犯下天大的罪,此般大功也都能弥补了。” 朱元璋已经把话摆到明面上来说了。 百官也不是傻子。 皇帝这意思就是,如果百官们同意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那么此次科举舞弊案陛下就少杀些人、或者只诛首恶、亦或者就当做没发生。 这是一种交易。 当然了,有时候话不能说的太直白,毕竟这是庙堂之上、殿陛之间。 对於世家大族来说,压制土地兼併实打实的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若不能继续兼併土地的话,他们就远远无法形成如汉、唐、晋、宋那般的超级大族,可现在命最重要,同时若是他们不同意,陛下可不是只杀他们一人那么简单。 前朝不敢杀的高官,大明朝敢杀。 前朝不敢诛的大族,大明朝敢诛。 在经歷了血腥残酷的胡惟庸案件后,诸官大族已经清楚了当今圣上的手段和脾气,没有人会选择不答应这个交易,立刻有人站出来应道: “圣上之“一条鞭法”,实乃革弊鼎新之妙策!昔唐德宗行两税法,化繁为简而国库充盈。今陛下兼融古制,统赋役於银钱,实如《管子》所云“轻重平准“,臣等见州县胥吏再难上下其手矣。” ““摊丁入亩”,诚尧舜之仁政也!忆北魏孝文颁均田令,使无地之民得免丁银之苦。今陛下丈量天下田亩,令赋役隨土而征,恰合《周礼》“任土作贡“之义。昔汉武算緡酷敛,终致民怨;今圣朝此策,实开万世太平之基。” “臣也同意实行这两种制度。” “圣上睿断,天纵英主,昔宋时王安石变法,青苗、免役尚存窒碍;今观新政,条贯分明如庖丁解牛。臣观江南豪右闻此,必如惊弓之鸟;而小民闻之,当效《击壤歌》“帝力於我何有哉“之欢!臣等愿为陛下犬马,推行新政於州县。” 届时,朝堂上一片同意之音,昨日大量反对的声音消失了,朱元璋静静的看著这一切,隨即缓声道:“既然诸卿都同意了,那么就各自回去想想,这两法究竟採用哪一法合適。” “过程、实施方法、遇到问题等等...” 这就已经等同於宣布退朝了,群官頷首默默跪下,然后各自退出奉天殿,朱元璋也从皇位上缓缓起身,朱標跟隨,两人向著春和宫的方向而去。 皇帝的生活也是很重复的,朝会结束后前往春和宫去看看朱雄英,然后回到乾清宫处理其余政事,召见大臣,老朱每日的生活就是这样,他並不觉得枯燥,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 跟在朱元璋身后的太子朱標,则在路上不断思索著,深感父皇的智慧,原本很难让群臣同意的解决土地兼併之法,父皇就这么轻鬆的完成了,这若是他的话,恐怕需要大费脑筋。 到了春和宫,两人看望朱雄英,发现朱雄英的状態又好了一些,老朱不禁露出笑容,“咱的乖孙,快要恢復了啊。” “又请戴良为师,有你和咱的乖孙,大明当旺三代!” “等大孙子恢復了,咱就封他为皇太孙,让各地藩王都来。” 朱元璋心情很是不错,他所掌控的事情始终没有偏离轨道,朱雄英的病情也恢復的不错,隨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叶煊现在应该在乾清宫外等著呢吧?” “去乾清宫。” 朱標頷首。 不过刚走两步,朱標却言道:“父皇,应该把叶煊的父母,从詔狱中放出来了吧?” “叶煊无罪,就算有著锦衣卫和狱卒的关照,在詔狱这种环境下叶煊的父母也生活的不会太舒服。” 闻言,朱元璋转身深深的看了一眼朱標,良久后笑道:“標儿,你这是心疼叶煊的父母,看重叶煊的能力,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这话,朱標到是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略微思索后,只能摇头道:“父皇,儿臣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这样做,对叶煊不太好,恐怕叶煊就算不说什么,心中也会有怨念。” 这是朱標的驾驭臣子的想法,起码明面上要给予恩惠、和善一些,让臣子们心甘情愿的为皇帝卖命,和朱元璋的驾驭臣子想法远远不同。 闻言,朱元璋不知为何,嘆了口气。 “此言,等到了乾清宫,你再提一次吧。” “咱会同意的。” 说完,朱元璋不再言语,缓步走著,朱標只能跟上,可此时朱標心中已经清楚了父皇的想法。 叶煊的父母,已经被关入昭狱內四天了,今天是第四天。 而他和父皇是第二日,知晓的叶煊能力。 第三日见到叶煊,確认了叶煊的能力。 那么理所应当,隨著父皇认可叶煊能力后,也可以確定叶煊绝对没有参与到科举舞弊案中,那么在昨日父皇本就应该让锦衣卫將叶煊的父母从昭狱內放出来了,可为何要推迟这一天? 目的,就是让自己在叶煊面前提起这件事情,让叶煊记著自己的好。 父皇去做坏人,他来做这个善人。 其实这种政治把戏很简单,以叶煊的智慧是肯定能看出来的,可父皇为何依旧要这么做?就是父皇的权力远远支持父皇这么做,他不怕叶煊记恨他;就算叶煊能看出这一切,可最终提前將叶煊的父母释放出来,是自己这位太子提议的,叶煊最终也要记得他这位太子的好。 背后的原因都能看清,可这件事情,是他做的。 叶煊就需要惦记他的好。 本来这对於他確实是件好事,可朱標却感到心中很闷,对待臣子真的需要这般复杂吗?父皇啊父皇,难道就不能真诚对待臣子吗,这么做真的不累么? 他要如何,才能劝说得住父皇呢? 他想要的是君臣共治天下,而非君治臣、臣治天下。 父子两人,心中思绪各不相同,等到了乾清宫,叶煊已经等在这里良久了,叶煊穿著的是麻衫,这自然是底层百姓最常见的衣服了,可清洗的却格外乾净,一尘不染,他大约和朱標、朱元璋齐高,面容中带著英气,眸中带著隱隱的智慧和沉稳,总之朱標看著叶煊,觉得很满意。 他心中已经生出了和父皇朱元璋截然不同的任用叶煊的想法,不如让叶煊尚公主?这不就成了自家人了? “臣,见过陛下,太子殿下。”这种场合不需用跪拜大礼,实际上叶煊觉得就算是对皇帝或者太子跪拜,也並非是大不了的事情,换而言之这些古人可能就是他那隔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老祖宗呢,跪了拜了又不缺斤少两。 他略微躬身,见状朱元璋頷首,隨即道:“跟咱进入乾清宫,咱想继续听听,你对这案子的看法。” “以及后续案件中,为何会出现,舞弊者尽为淮西文官大族,而未曾有浙东人的原因。” 第32章 洪武初期的复杂矛盾 乾清宫內,一尘不染。 隨著朱元璋继续询问这起案件,叶煊並未过多犹豫,早在来的路上和昨日夜里,他就已经整理过脑海中的想法了。 “上次我说到了,这起案件是淮西系、浙东系共同谋划的。” 朱元璋面无表情,太子朱標附和的点了点头。 叶煊明显注意到了两人的態度,觉得很理所应当,这就是朱元璋、朱標父子两人明面上对待臣子的態度,这也是两人政治意见不合的主要原因之一,他隨即继续言道: “而臣觉得,此次案件初始,確实是浙东系、淮西系两方文官大族,为了共同的利益策划,可若將两个系分开,那么他们各自的想法又截然不同了。” “站在淮西系文官大族的视角,若是科举舞弊成功,那么对他们堪称百利而无一害。” “两系文官大族目的达成,在他们的想法里,未来將是朱允炆殿下成为皇太孙,而那时因为皇长孙朱雄英的离去、朱允熥殿下未能成为皇太孙,开国勛贵、军队力量势必会遭到清洗;届时朝堂上將会成为文官大族的一言之堂。” “不过,就算支持朱允炆的文官集体目的达成了,就算军队和勛贵力量遭到清洗,但也不可能所有的勛贵武將全部消失殆尽,总会遗留一部分的,开国武將勛贵大多数都是淮西人,他们本来就和淮西系文官大族同心,等未来武將一系失势了,他们则依旧会选择站在淮西系文官大族这边,那个时候淮西系文官集体若想收拾浙东系文官集体,就轻鬆很多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原本歷史中朱元璋杀了那么多开国勛贵,可遗留下的勛贵依旧拥有著不弱的能量。 当然,这部分能量和当时的两系文官相比,確实弱些。 经过胡惟庸案件和宋濂、刘基的死去,浙东系、淮西系两派文官集体的力量已经很平均了,那么这就意味著,剩余的开国勛贵力量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有著很大的可能性胜出。 “你的意思是,浙东系已经提前想到了这种可能?”朱元璋看著叶煊,叶煊頷首,“能踏入仕途屹立於官场中至今不倒者,皆是聪明人。” “愚蠢的人有,但是不多,也不会攀爬到至今这个位置。” “他们当中会有人能看出来这种可能的,换而言之就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可只要有这种可能,他们就会想办法提前杜绝。” 文人和武將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读过很多书的文人,通常会提前预感到危险,並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可武將,却仅仅只有一部分人而已。 这就是歷史上,为何总是有功成名就的武將不知天高地厚,最终被收拾了,可很少会发现文人这样,这种对未知危险的预兆,是文人官员们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一步步积累形成的,可武將升官的过程中遇到类似的事情少之又少。 “浙东系文官集体预知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做出了另外一个选择,令所有浙东系文官大族已经获得考题答案的,全部销毁並且不允许任何族中子弟舞弊。” “然后举报贡院考场內,发生了舞弊案。” “最后经过调查,参与作弊的全部都是淮西系文官族人,浙东系的人没有任何人参与,这起案子最后被杀头的,自然全部都是淮西人。” 说到这里,叶煊想起了定远侯王弼,王弼府內的人將科举舞弊这件事情告诉了锦衣卫,这件事情他通过毛驤已经知晓了,他继续道:“浙东係为了让这起案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係,於是令人將科举舞弊案的消息传给了定远侯王弼。” “臣有个大胆的假想和猜测,淮西系浙东系两派爭斗这么多年,双方之中是绝对隱藏著自己的人的,那么很有可能,將科举舞弊案的事情稟告给定远侯王弼的这个人,就是隱藏在淮西系文官集体中,浙东系的人。” 说白了,就是內奸。 不过在这里,需要加重解释一下。 “同时此人报信的时候,和王弼说的话,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浙东系官员科举舞弊,请速速稟告给锦衣卫]。” “站在定远侯王弼的视角,他是不知道这个来报信的人,其本身是浙东系的人的,他认为对方就是淮西系文官集体的人;由於这些年来淮西武將系、淮西文官系始终是站在一起的,而见到淮西系的人前来,言称是浙东系的人进行科举舞弊后,定远侯王弼自然愿意这个时候打击一下浙东系,於是立刻令人把消息传递给了锦衣卫。” “这是臣猜想的后续案件过程。” 叶煊將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清楚楚,朱元璋目光闪了又闪,微微点头。 太子朱標这边,也在深思著整个案件的过程,隨即他简单整理了一下: “也就是,浙东淮西两系文官策划科举舞弊案。” “浙东系中决定退出並暗算淮西系,想要一举扳倒他们。” “为了置身事外,隱藏在淮西系中的浙东系官员去见了定远侯王弼。” “此人言称,浙东系官员科举舞弊。” “王弼身为淮西勛贵,和淮西文官大族一体,与浙东系爭斗数年也有仇怨,选择举报。” 叶煊是將整个案件详细分析、假设了一番,太子朱標则是把案件归纳总结清楚,如今这起案件的大致脉络,已经明了了。 归纳总结清楚后,太子朱標止不住的心中骇然震动,因为叶煊分析的井井有条,案件的最终真相真的很有可能是这样的,甚至目前锦衣卫调查的诸多可能中,这种猜测也是最接近真相的。 关键的是,叶煊缺少了很多信息啊,就能从中猜测分析出大致的案件真相。 这能力,过於可怕了。 “让毛驤来一趟,问问他查清楚这些时日来往定远侯王弼府上的官员信息没有。” “还有,又是谁將[科举考题泄露],这件事情告诉范敏、滕毅的,这个人又是怎么得到这些信息的。” 朱元璋心中思绪涌动,让太子朱標去吩咐侍卫,唤毛驤前来。 朱標闻言缓步离去,没过多久就返了回来,毛驤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到,毕竟目前毛驤经手的案子不少,胡惟庸案和科举舞弊案这两桩大案除外,还有不少小的案件。 “真没想到,咱大明的官员,论起算计一个比一个厉害。”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算到咱乖孙的身上。” “但凡参与到这起案件的官员,咱绝对將他们剁碎了餵狗。” 朱元璋大手猛的一拍桌子,他似在自言自语,也似乎在向太子朱標和叶煊表明自己的態度,很显然根据叶煊的推测,他已经认为,这起案件事情原委就是这样的。 让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群文官,未来想要把持朝政,这是將他老朱家的皇帝当成软蛋捏啊。 叶煊在下方表现的很沉默,没有回应什么,这起案件他確实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现在剩下的就是锦衣卫部门追查涉及舞弊案的诸多大臣了,还有具体是谁將科举舞弊的消息传递给王弼和范敏、滕毅等人的。 案件他虽然復盘的差不多了,可他想来老朱应该还有问题要问他,比如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这些国策,这种对大明有著特殊好处的制度是他创造出来的,当时由於时间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故意的原因他並没有写的很详细,老朱若是想实行的话,不可能不问他吧? 他现在就等著老朱询问呢,然后把两种制度讲明白了,让老朱再次见识到自己的能力。 接著寻找机会,將自己怀有医术的事情说出来,去治皇长孙朱雄英的病。 可这时,太子朱標忽然开口了,他並没有顾及叶煊在场,看向朱元璋躬身,语气诚恳道:“父皇,儿臣认为还是不要过於杀戮官员了。” “只论罪参与到此案中的大臣即可,这起案件不可像胡惟庸案那边牵连下去了。” 自奉天殿到春和宫、自春和宫到乾清宫,路上朱標始终在思考这件事情,他认为父皇的与驾驭臣子之道太过於严苛恐怖了,大臣们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工作不是好事,他准备劝说陛下。 也是因为叶煊在这里,叶煊是个聪明人,岂能看不出来父皇这种对待臣子方法的坏处?希望叶煊能站出来帮自己说说话,劝劝父皇,他感觉父皇看重叶煊,叶煊说出来的话或许能有点用。 朱標这话刚落下,朱元璋就淡淡的扫了一眼,那眼神中仿佛似在看一个不爭气的孩子、不懂事的孩子、不知晓老父的心的孩子。 他想了想,转而將目光投向了叶煊,打量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叶煊是他迄今为止见到了最有才干的人,这等智慧过於可怕了,正好朱標说起了这档子事,他不如趁此询问叶煊一个问题。 “叶煊,咱想问问你。” “洪武朝至今已经十五年了,为何咱杀了如此多的官员?为何官员犯法重判,並且大肆牵连党羽,甚至无论是否有罪,都选择杀死?” “是咱嗜杀?还是这些官员真的犯下了诸多罪案?亦或者是其他原因?” “你给咱的標儿讲讲。” 朱元璋想让叶煊讲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 有时候,父子之间的隔阂和难以沟通是巨大的。 因为他和朱標的治国理念、驾驭臣子的想法截然不同,因此他就算解释,朱標也听不进去。 换个人说,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同时也是想看看,叶煊此人的智慧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能否看清楚这背后的因果,他如此屠戮官员、大肆牵连,就算你没有罪,也要弄死,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朱元璋嗜杀?是他朱元璋就是一个臭种地的出身,蛮横不讲道理,就知道杀人? 这背后的原因,朱元璋相信当今明朝天下,只有他清楚,因为他是帝王,俯视整个天下,能看清楚一些,而其余所有人包括什么所谓的军队、文官、大族、豪强、淮西系也好浙东系也罢,都是身在局中之人罢了,只有挑出局中,俯视的人才能看清一切。 能看清这一切,已经和智慧无关了,需要智慧的同时也需要至高无上的地位。 闻言,太子朱標看向叶煊,这背后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臣,臣並不知道背后有其他原因。” “这些官员,就是该杀。” 叶煊没有多想,立刻道。 他確实是需要表现出来自己的才能,来得到老朱的重用,以此活下来。 可若是表现的太过了,也並非是件好事。 自从大明建国后,老朱的容人之量说实话,小了很多;一个人表现的能力太强对於君王来说不是好事,对於朱元璋这样的皇帝来说就更不是好事了,他可担心朱元璋临死前把他一起拉走。 “咱让你说。”朱元璋凝视著叶煊,语气加重道:“咱知道你隱藏了自己的才能很多年,之所以不愿意拿出来,就是不想在洪武朝当官,怕咱哪一天杀了你。” “若非科举舞弊案牵连到了你,你也不会拿出种种国策的。” “你是个惜命的,也是个有才能的人,咱可以许诺,绝不杀你,甚至你拿出了如此多对於大明有益的国策,咱可以赐给你免死铁券。” 免死铁券! 这是当今明朝洪武期间,最珍贵的宝物了,皇帝朱元璋给大臣最高的奖赏就是免死铁券,其作用是將来大臣犯法,锦衣卫去家里杀人的时候,只要你没丟掉,而且在刀砍掉你脑袋前拿出来,就可以免除一死。 很多的大臣为脑袋考虑,费尽心思想搞到一张,因为无论什么金券银券都没有这张铁券顶用,那些有幸拿到的,就会放在家里的大堂供起来,逢人来就会展示给对方看,似乎有了这张铁券就有两个脑袋。 可叶煊听到了这四个字的时候,即使在朱元璋面前,差点没笑出声,被他硬生生憋住了,这所谓的免死铁券最后一个人都没有免死。 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公六人,侯二十八人,並赐铁券,也就是总共赐下三十四枚免死铁券,最终只有汤和等寥寥三五个人活了下来,胡惟庸、李善长、蓝玉、冯胜、傅友德、朱亮祖、周德行等等这些拥有免死铁券的人,那死的可是一个比一个惨啊。 有被扒皮的,有被斩首的,有被活活摔死的,什么样的死法都有,这哪里是免死铁券,这是催命铁券吧? 朱元璋的態度这般强硬,叶煊想了想,那就讲讲自己的看法,不过这对於朱標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省的朱標老是不明白朱元璋此举的深意,弄得父子政见不合,太子朱標老是受著闷气。 “陛下之所以大肆屠杀、牵连官员,仅仅是为了取消朝廷与地方的矛盾而已。” 第33章 清理旧的食肉阶级 叶煊这番话,让朱標目光微闪,而朱元璋那边默不作声,可眸子却格外的亮。 “当然,朝堂与地方的矛盾是首要,其中也有两个关键的次要原因,也就是皇权和相权的矛盾、新臣和老臣的矛盾。” 站在上帝视角,同时熟知歷史的叶煊,能看出来明朝洪武年间各种纷爭的原因,就是在於矛盾。 包括胡惟庸、刘基等人的死、包括洪武四大案件,以及为何朱元璋这般嗜杀官员,毫不留情。 “矛盾?先生请详细说说。”老朱没有说话,而朱標此时已经露出请教的神色了,甚至不惜对著叶煊躬身一礼,当朝太子的礼叶煊目前自然是吃不消的,立刻还礼。 不得不说,有时候面对太子朱標,確实比朱元璋要舒服太多了,虽然叶煊也清楚朱標此人也不是善茬,但对待大臣的方式很明显朱標温和许多。 “朝堂和地方的矛盾,要从我大明建国之前开始说起。” 叶煊心中思索著整个明朝建国的大致曲线和各种细节,然后言道:“陛下当年起兵初期,手底下儘是淮西武將,这源自於歷朝歷代农民起义军本身都是由穷苦出身和底层百姓构成的,这群人自然没有什么文化;昔日的陛下深知这个道理,於是各处招揽人才。” “指望这群淮西武將打仗,自然是无往不利;可治理地方他们可就不行了,有个道理很简单,打天下远远要比治理天下更难,因此陛下四处招揽人才,以刘基、宋濂等人为首的浙东派文人集体,加入了起义军。” 这件事情,朱標清楚,毕竟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小了,早已通晓事理,深知父皇当年打天下时,治理各个地方的难处。 也確实,刘基等人就是这个时候加入起义军的。 “原本淮西武將们和这群新加入的浙东文人,初期关係还是很不错的,可隨著时间的推移,矛盾自然而然的產生了,因为他们两方集体,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阶级。” 阶级这个词语,其实很早就出现了,《汉书·贾谊传》:“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阶级既登,寧为鸡口,无为牛后。” 此处『阶级』指官阶等级,强调尊卑有序的等级制度,叶煊知道两人能够听懂。 “原本出身淮西地区的武將们,大多数都出自於底层,这群人在加入起义军之前深受元朝的压迫,甚至连饭都吃不起,更不用说读书了;而淮西派系中少数几个有能力的官员,出身和自身才学其实也很一般,比如当朝韩国公李善长,臣说句难听点的话,他只能算是半个读书人,元朝时期韩国公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却落榜了,这样的人现在我大明若是想找的话,能隨时隨地找处一大堆。” “还有,提出'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朱升,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乡贡进士而已。” 乡贡进士代表著什么呢?这段时间內前来南京贡院科举考场中参加会试的,全部都是乡贡进士,也就是类似朱升这样学问的,有八千多人。 同时,科举会试这一层还没有考过,简单点讲就是一个落榜生而已,当个九品芝麻官都难。 “淮西武將集体大多数出身低微,没有学识,少数有些学识的,也充其量算个半吊子的读书人;反观浙东係为首的骨干刘基、宋濂、章溢等人,这些人皆出自文官大族,甚至有著世代大家,学识渊博,譬如刘基自小就號称神童,十二岁考中秀才,二十三岁参加殿试直接就考中了进士,再加上他们的家族往往是当地富户。” “双方,完全处於不同阶级,甚至可以这么说吧,压迫老百姓的就是这群大族富户、反抗大族富户的就是这群淮西武將,这两者岂能融洽?淮西集体看不起浙东集体,浙东集体看不起淮西集体,双方自然而然產生了矛盾,同时陛下也希望看到这种矛盾诞生。” 说完这番话后,叶煊不禁眼神瞥了一眼朱元璋,发现老朱这个时候正在直勾勾的瞅著他呢。 “你小子,认为咱希望看到这种矛盾诞生?” “咱大明朝的文官和武將和睦,这对国家是好事,咱怎么可能希望他们闹的不愉快?” 老朱哼哼了两声,看了又看叶煊。 叶煊闻言,倒是並未感到慌乱,他思索老朱的这番话,很快就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然后看向太子朱標言道:“太子殿下,对於皇权来说,见到下方臣子分成若干派系爭斗,这对於皇权来说是好事,特別对於王朝初期更是大大的幸事。” “臣子们斗的越狠,皇位就越牢固。” “不过陛下將两派矛盾控制的很巧妙,我大明朝开国过程中,两系虽然斗爭,可同时也在为了大明做事,臣这就不得不佩服陛下的用人之道了。” 叶煊说这番话倒是没有恭维,这確实是老朱的本事。 歷朝歷代,很少能看到这种情况,在开国的过程中首脑就默许两系爭斗,同时两系也在不断付出著自己的能量,最终建国成功。 这种控制矛盾的本事,当真不是普通人能学会的。 “叶煊,你说了这么多,並没有解释父皇所问之事。”太子朱標听了良久,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感觉叶煊说的话没有抓住重点呢? 不说在讲父皇嗜杀官员,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么? 怎么讲到淮西和浙东的爭斗中来了? 叶煊並没有忘记自己要讲什么,之所以先將浙东和淮西的矛盾起因讲清楚,也是为了让太子朱標更清楚的懂得朱元璋的苦心,他继续道:“默许两系爭斗,其实就是为了后续清理官员做伏笔准备。” “陛下想必也知道,当初与陈友谅对峙期间,陛下手底下的地盘是远远没有陈友谅大的。”叶煊看向朱元璋,朱元璋点了点头。 想起这个老对手,朱元璋不禁心生感慨。 陈友谅真的是他开国过程中最可怕、最强大的敌人了,甚至当初自己根本没想过,能战胜陈友谅。 “臣说一句不敬的话,昔日鄱阳湖水战,陛下能胜,包括接管陈友谅所占领的地盘,完全是因为此战中陈友谅战死,长子也被陛下活捉的;不然的话以陈友谅的地盘和势力范围,后续恐怕至少还有对峙数年才能结束。” 自古以来,战爭都是逐步蚕食的。 可鄱阳湖之战中,地盘和势力强於朱元璋两倍的陈友谅突然死亡,长子也被活捉,这就导致战爭局势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你说这种话,难道就不怕咱生气?”朱元璋那表情似在生怒,也似乎在发笑,让人看不起究竟,叶煊却知道朱元璋並没有生气,古往今来的帝王都喜欢给自己祖上標榜一些名人,唯独老朱没有这么做,这就证明朱元璋並不在乎这些实的虚的。 “臣不怕。”叶煊摇了摇头,隨即声音再度响起:“因陈友谅的迅速败退,导致陛下很快的就接受了陈友谅所占领的大范围地盘,而在这之前,陛下所掌握的土地仅仅局限於南京城周围的部分区域,可却突然接管远远大於自己两倍土地区域的陈友谅地盘,这对於官吏的数量要求大到了一定的程度,而陛下当时手底下的文治官员太少了,这就不得不任用原本当地的各方官员。” “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这些各地的官员加入朝廷后,势必会选择淮西派、浙东派一方站队,这群官员本身就和刘基等人是一类人,也就是压迫百姓的那群官僚阶级,他们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浙东系的官员;之后陛下横扫方国珍、张士诚、陈友定等势力,地盘迅速得到扩张,官员的数量问题再次出现,因此只能使用重复的方法;而等到大明建国后陛下令徐达大將军展开北伐,不到数年之间打下北京、山西、陕甘等地,旧的问题再度出现,也只能再度使用旧的方法解决。” “等到了天下彻底太平的时候,我大明朝文官中十之八九皆隶属於浙东系,这已经是一股格外强大的力量了。” 朱標听了这么多,只感到后背发凉,大明居然有这种隱患?现如今大明九成以上的官员,几乎都属於浙东系? 这是什么概念? 这代表著,整个文官体系成为了浙东系的一言堂,若是浙东系想要做什么事情,足以从上到下隱瞒皇家隱瞒的死死的。 官员升迁、任免,皆为这一系人做主。 而军队方面,则尽为淮西军队,这又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两方一旦联合就算父皇也绝对压不住。 怪不得父皇当初会默许两方斗爭,这两方已经各自凝聚在一起的力量真的联合,还能得了? “所以,我洪武朝诸多案件中大肆牵连官员,其实是清理各方力量,使得其对皇权失去威胁?”朱標將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叶煊闻言,点了点头,不过隨即又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归根结底,还是朝廷与地方的矛盾斗爭,导致了这种局面的发生。” “陛下当年征討天下,建国大明的过程中,因扩充地盘速度太快,麾下文治官员不多,因此不得不给这些当地官员极大的自主权;同时在陛下放给这些地方官权利的同时,其实早在元朝时期,我中原各个地方的地方官就已经有了很大的自主权了。” “这些权利是当初元朝放出去给地方官的,因为元朝隶属於蒙古游牧民族发展而来,纵然是各方汗国对於地方的掌控力也不是特別强,更何况是中原了,因此元朝这不到百年的歷史中,各个地方一直拥有著很大的自主权,甚至连收税这种事情都是地方官负责的。” 提到收税这件事情,叶煊就觉得元朝不到百年的歷史中,中原地区的百姓们受到了何等的剥削。 元朝使用的是包税制。 也就是元朝朝廷把某一个地区,包给某一个家族。 然后给出指定收税额。 举个例子,江南葛氏负责当地的税收,元朝朝廷让当地的税收包给了葛氏,每年需要让葛氏交五十万两白银上来。 但,葛氏这一年到底在当地收了多少的税,朝廷是不管的。 你收三十万两白银的税?那不好意思,剩余的二十万两白银你需要自己补。 你收八十万两白银的税?我元朝朝廷就要五十万,剩下的三十万就是你们的了,我们也不过问。 这种情况下,地方大族和官员自然疯狂收税,恨不得把百姓们给压榨的骨头渣子都不剩,要知道食肉阶级是不把普通人当成人的,他们没有任何的同情心和怜悯心,老百姓死不死的和他们有什么关係?所以元朝时期百姓们过的堪比战乱年间了。 “百年来,由於元朝给予地方官员和大族很大的自主权力,因此各个地方已经形成了一股又一股的豪强大族力量,再加上当初陛下收復天下的过程中也给了这些地方官放权。” “这就导致,收回权力很难很难;而我汉人王朝,无论哪个朝代都牢牢的控制掌握了地方的权力,等到大明建国,陛下自然也需要收回权利,可这太难了,这是面对数以万计的地方官员和雄踞当地百年的豪强大族,以及自元朝时期遗留下来的歷史惯性,这个问题可以说太难解决了。” “诸多方法,都不能很快的奏效,同时会引起极大的反弹性,因此只能杀,將旧的豪强大族和地方官清理乾净,换上新的地方官,那么地方权自然而然就收回来了;但这种事情不能天家亲自去做,所以浙东系和淮西系的斗爭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陛下也自然默许了这种行为,藉助双方的斗爭,大批量隶属於两派的官员落马,空出的位置立刻换上新的官员,这样就可以收回地方权力。” “这才是浙东系、淮西係为何斗爭的原因,也是为何但凡发生案件,陛下也选择大肆牵连、诛杀官员的原因;这並非是陛下的性子嗜杀,而是基於政治目的和皇权稳固,不得已而为之!” “其实太子殿下,陛下做了这么多,也都是为了殿下未来能更好的承继大统,拥有一个太平的大明山河,这些事情陛下寧愿背著很有可能被记载入史书中留给后世人的骂名,也这么做,全是为了太子殿下和我大明的江山!” 第34章 斩立决,诛三族 叶煊这番讲解,说了很多,因为他確实看出来了朱標不清楚这背后的因果,同时也觉得老朱让自己在这里讲这些,大概率就是说给朱標听的。 有时候还真的是,自己家人不管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反而其他人说了些东西,就能听进去了。 朱元璋、朱標这对弟子间深处的隔阂很大,有些话確实需要其他人来说。 “原来是这样...” 朱標感到深深的震撼,他从未想过仅是简单嗜杀清理官员而已,背后却涉及到了这么多可圈可点的东西,浙东系的强大、淮西系的强大、两系联合起来对皇权的威胁、收回地方权利等等... 父皇刻意製造诸多案件、大肆牵连诛杀官员,甚至丝毫不讲情面,原来背后的原因如此之多,看来是他真的不懂父皇了。 怪不得自己每次询问父皇,甚至质问父皇手段为何如此残忍时,父皇都是欲言又止。 若是父皇和自己解释这番话,那么他肯定认为父皇是在单纯的找藉口而已,毕竟父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即使在说话方面也能把自己说的哑口无言。 “陛下愿意担任诸多骂名,不惜做出这一切,是担心太子殿下经验不足,未来无法应对各种情况。” “这些臣子们读过史书,沉浮於官场,一个比一个聪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机,他们结合起来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陛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啊...” 太子朱標这时確实已经明白了一切,可叶煊依旧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番这些话,这让太子朱標不禁转身看向坐於身旁的朱元璋,躬身大拜:“父皇,是儿臣错了。” 看著自己的好大儿这般態度和样子,纵然是老朱此时也难掩脸上的笑容,不过他却依旧装作很严肃的样子:“哼,你知道就好。” “你之前怀疑咱,质问咱,这些事情咱也就不追究了。” 说完这些,朱元璋看了叶煊一眼,那眼神中有著明显的讚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叶煊,確实不凡。 他之所以在洪武朝这般屠戮官员,连老兄弟的感情都不顾,就是为了解决这诸多的问题所在,他要在自己有生之年,让大明朝不会出现任何危机,为朱標扫平一切障碍。 可这些,他说出来,標儿是不会相信的。 而叶煊拥有著种种才干能力,在朱標心中已经有了不俗的地位,毫无疑问这个时候叶煊说出来的话是有用的,朱標也会相信的。 很好,很不错。 他现在有些喜欢叶煊这个人才了,对叶煊越发满意。 同时,最让朱元璋满意的,就是叶煊后面不厌其烦的几句话,言称这一切都是为了朱標、为了大明,当然了事实却是是如此,可关键在於朱標原本心中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和標儿的治国理念不同,因此父子两人之间的隔阂很大,可叶煊这一番话语,却让这番隔阂消失了很多。 谁不愿意和自己的儿子亲近?谁不愿意让儿子懂自己的心? 朱元璋为了改变朱標的想法,为了让朱標懂得自己,用了很多办法也费了很大力气,可终究无用,但叶煊这番话確確实实的让朱標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了。 他甚至心中很想谢谢叶煊。 不过朱元璋倒是也明白,叶煊能说出来后面这些话,完全就是想活命而已,这个傢伙实在是太聪明了,知道身为臣子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於是顺手帮了自己这样一个大忙,如此一来自己对叶煊太过苛刻,也確实不太好了。 “叶煊。”朱元璋静静的看著叶煊,良久后道:“此间原委,咱本以为这大明就咱一个人清楚。” “因为咱是皇帝,能看清很多事情。” “若把整个天下看做是棋盘,苍生看做是棋子,那么这些年的纷爭也就是下棋的过程而已,而这当中唯一能看清所有局势的,唯有身处於局外的执棋之人,咱是皇帝,自然是这种人,也自然能看清一切。” “让咱想不到的是,你也能看清楚。” 这是让朱元璋最想不通的一件事情,这个不仅仅是天下大势这么简单了,此事发展到这种程度,横跨这么多年。涉及如此多的官员爭斗,他身为皇帝自然能看清楚,因为他屹立於局外,可叶煊怎么能看清楚?当初他起兵的时候叶煊估计还没出生呢吧? 生而知之者? 就算是生而知之者,也不可能这么离谱吧? “臣,臣只是猜测出来的...”这个问题叶煊回答不出来,也没法回答,无论说什么理由都不合適,只能搪塞出去了,他已经感觉到老朱对他的態度发生改变,估计也不会选择继续难为他了。 和叶煊想的一样,闻言朱元璋若有所思了一番,笑道:“你,確实不凡。” “你有这般能力,又创造出对於我大明有著诸多益处的制度,说吧,想要什么官?” 叶煊没有过多思考,乾笑道:“臣觉得誊录官挺不错的,不如就让臣继续担任誊录官吧。” 若非实在不得已,他岂愿意参与到这复杂的朝堂中来?又和老朱这种人面对面?若换一位的话,朱標也好、朱棣也罢,他恐怕都很愿意,起码这些君王对待臣子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压力不会那么太大。 也不用每句话都要深思熟虑一下,弄不好就是个坑。 叶煊很不愿意待在老朱身边,哪怕现在朱元璋对他的態度已经很好了。 “怕那群文官大族不愿放过你?” “咱不是已经帮你了么?” 朱元璋没有把话说的太直接,叶煊倒是明白朱元璋这话语中的深意,指的是昨日亲自到贡院考场见他,这件事情朱元璋隱瞒了一半,也就是外界的人都知道皇帝和太子去贡院考场了,至於去见谁,却不清楚。 很多人理所应当的会认为,皇帝和太子见的是两位主考官,范敏和滕毅。 不会有人认为会见他这位小小的誊录官的。 所以到时候文官大族因为压制土地兼併之事报復,大概率会选择滕毅和范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係,这件事情倒確实是老朱在帮自己。 “臣愿意为陛下效力。”老朱都这么说了,叶煊也不能再继续起小心思了,只能被动的接受。 “你就担任,右春坊大学士吧。” 思来想去,朱元璋给叶煊想到了一个合適的官职,叶煊听完也觉得还行。 明朝时期的东宫官署体系,大致可分为三种。 詹事府、太子师保、参政辅佐官员。 詹事府內有詹事、少詹事、左右春坊大学士、洗马等官员,其中左春坊大学士掌太子奏请,右春坊大学士负责参与各种编纂书籍事宜,为太子增添功绩。 右春坊大学士为朝廷正五品官职,这官已经不低了,平日里除了编撰书籍,就是跟隨太子身边处理各种政事,虽然事情也不少,可终究不是跟在老朱身边啊。 叶煊立刻谢恩,隨即就想到了朱雄英的事情,此事他很上心,不妨现在就提出来。 “陛下,臣听闻皇长孙身染天,臣不才有治疗天病的药方,不知...” 话语说到一半就被朱元璋打断了,“咱的锦衣卫不是吃乾饭的,这件事情早就知晓了,戴礼已经开始治咱的乖孙了。” “不过,咱的丑话放在这里,咱的乖孙若是真的救不回来,那是他的命,咱不会说什么,可咱的乖孙若是因为这药方而彻底无救的话,那就別怪咱翻脸了。” 亲人始终是朱元璋的底线,他其实对於叶煊已经格外宽容了,若是其他医者,只要朱雄英救不回来,那就是一个死字。 可叶煊这里,確是药方存在著害人作用,才会翻脸,不然的话叶煊依旧无事。 闻言,叶煊心中微顿,戴礼已经开始用他的药方给朱雄英治病了吗?这倒是好事,也不知道人痘法是否能研製出来了没有。 他一直因为这件事情而担心著,毕竟前些时日他在贡院內始终见不到戴礼前来,以为出了问题,现在既然知晓朱雄英开始治疗了,那就好。 噠噠噠... 这时,乾清宫外,脚步声由远到近传来,能在这个时候向著乾清宫来的,只能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驤,方才朱標令侍卫去唤他前来。 感受著脚步声,眾人停下了交谈,叶煊目光隨之闪烁,看来很快就能知晓將科举作弊的消息分別告诉王弼和范敏、滕毅的这两个人是谁了。 很快,毛驤到了,他站在乾清宫外候著,朱元璋也没有吊著他,让他进来。 乾清宫內,毛驤躬身向著太子朱標和皇帝朱元璋行礼,没有在这种场合下去看叶煊一眼,显得格外拘谨,隨即他言道: “锦衣卫已经调查清楚了。” “会试科考第一日,刑部侍郎商暠[hào]府內下人前往定远侯王弼家中。” “亦是这一日,商暠派人將科举出现作弊之事,告知了范敏、滕毅二人。” 商暠! 叶煊脸色微顿,怎么会是这个人? 对於商暠这个人,歷史上记载的並不多,其是浙江会稽人,早年受宋濂提携,后任中书省检校、刑部侍郎等职。 关於这个人,明朝万历年间,有部史书《野记》倒是有过相关记载,其中称商暠原本是浙东系骨干力量,后来表面效忠胡惟庸,向胡惟庸匯报浙东系官员动向,参与打压淮西系。 然后暗中传递情报,根据《野记》记载,商嵩曾经將大量淮西派勛贵官员贪污腐败的证据密告给朱元璋。 但到了明朝后期,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歷史上再无痕跡。 消失的原因没有记载,疑似被灭口了。 这倒是歷史上记载为数不多的『內奸』。 浙东系安插在淮西系的內奸。 不过,《野记》並非正史,而是野史,所记载的多为街巷之谈。 正史和野史是有很大差別的,但这並不代表著野史中记载的就一定不是真的,正史指的是歷朝歷代官方修订编撰的史书,而野史往往是某个人、某个家族,或者民间私自记载的史书,不能说正史中记载的一定是真的,也不能说野史中记载的一定是假的,叶煊还记得前世中史学家们考证歷史资料,最终確认唐朝时期的《大唐创业起居注》中所写的歷史,比唐朝官方正史更加权威、具体,也因此事,证明唐太宗李世民確实存在著修改史料的行为。 所以野史也有可能是真的,再结合商暠分別令人將科举作弊的事情告诉王弼和范敏、滕毅三人,这也证明这个人就是浙东系安插在淮西系的內奸! “抓起来,严查。”朱元璋的声音很淡。 今日朝堂上他確实表现出了,若是百官们答应压制土地兼併的政策实施,他就从轻处理这起科举舞弊案,但这可不代表他不想继续查下去了,相反他还要仔仔细细的查,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查出来的人越多、牵连的人越多越好。 现在他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临走前朝廷对於地方的权力势必要收回来。 这群文官大族地方豪强,自元朝开始荼毒地方百姓近百年,就算活剐了他们,朱元璋也不觉得残忍。 “陛下,还有一事。”毛驤刚准备说,就听到叶煊躬身道:“陛下,若是没臣的事情,臣这就退下了。” “戴礼那边,臣也需要过去一趟。” 锦衣卫这种部门能稟告什么好事吗?叶煊可不想听到太多东西,一个科举科举舞弊案已经够让他鬱闷的了,再牵扯到其他中,不是好事。 叶煊这么说了,朱元璋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主要也是因为叶煊言称去见戴礼,事关他的大孙子朱雄英,朱元璋显得格外上心。 “去吧。” 得到朱元璋的同意后,叶煊立刻退下,见状毛驤心中不得不佩服叶煊聪明,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確实和叶煊有著很大的关係。 “陛下,因科举考题修改,目前京城內前来赴京赶考的士子们怨念颇大,甚至已经有了譁变的趋向,舆情各处传播,肆意沸腾。” “百姓和大臣们议论纷纷,亦有不少人声討礼部尚书滕毅、户部尚书范敏两人,指责他们的罪状。” “依我大明律法,两位主考官所犯之罪,应斩立决,诛三族,门生故旧罢黜。” 第35章 神医 “依照我《大明律·礼律·贡举非其人》中条文:『凡贡举非其人,及才堪时用应贡举而不贡举者,一人杖八十,每二人加一等,罪止杖一百。若主考官舞弊,私改程文,坏乱国法者,斩监候。” 锦衣卫部门人员熟知大明律法,这是他们惩治官员所用的手段,不然如何网络罪名? 这则条文中的『贡举非其人』,指的就是选拔不合格人才,主考官若私自改题即属此列。 『私改程文』,也就是篡改考题或考生答卷,此举被视为破坏大明朝法度,罪至死刑。 同时,《问刑条例》还有补充: 大明律规定,考官舞弊致“士子譁变、舆情沸腾”者,可判斩立决,家產抄没,子孙永不得科考。 “诛三族?这未免太过严苛了。”朱標眉头紧皱,不由道。 这倒是让毛驤脸色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朱元璋,发现陛下默不作声,心中有了数,继续言道:“若仅是私改考题未遂,只需杖八十至一百,革职永不敘用。” “但已篡改且影响取士,斩主考官、同考官,若其余考官有参与者,全部秋后处决,家產充公,族人连坐流放。” “若引发考生暴动、民变,斩立决,考官立即处死,诛三族,门生故旧罢黜。” “滕毅、范敏等考官虽並未犯下科举舞弊罪,但他们明確篡改考题,犯下死罪;而今整个南京师士子譁变,声討眾考官,舆情肆意,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毛驤自然是知道,考题私自修改,这是叶煊的主意,治罪的话也要拿叶煊开刀。 可陛下和太子的看重他也是知晓的,这个时候也不会提起叶煊这个人,同时范敏和滕毅毕竟是主考官,私自篡改考题他们有著很大的责任。 简而言之,两人身在其位,没有他们的同意,谁都没有权力私自篡改考题,所以这考题最终重新擬定修改了,就是两人的责任,也要论他们的罪。 “暂且搁置。” 朱元璋看了看毛驤,缓声道。 闻言,毛驤显得有些意外,以陛下的性格不是立刻下令,关押范敏等人吗?怎么暂且搁置了?莫非是因为放过了叶煊的同时,也將这些考官们全部放过了? 这不是陛下的性格吧? “对了,给咱看好范敏、滕毅的族人,不要让他们跑了。”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朱元璋又加了一句,毛驤躬身退下。 等到毛驤离开乾清宫后,太子朱標终於忍不住了,看向朱元璋再三躬首:“父皇之所以暂且搁置此事,就是想等待淮西、浙东两派的文官暗中网络、製造范敏、滕毅两人的罪名吧?” “前两日父皇与儿臣到了贡院,此事並未向外界隱瞒,这让很多人认为父皇是去见范敏、滕毅两人的;现如今压制土地兼併方案百官已经同意,同时也有消息传出是范敏、滕毅两人提出的国策,再加上科举第一场已经结束,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三日考题的內容。” “父皇这是想让百官认为,压制土地兼併就是范敏、滕毅提出的,然后让他们给两人网络各种罪名,最终杀死这两位主考官,以此保全叶煊!” 朱元璋的想法,並不难看出来,朱標是经歷的少了,但政治智慧並不低,他看著朱元璋,见状朱元璋忽然笑了笑:“是又如何?” “古往今来,涉及勛贵世家利益的制度改革,终將会折损一些臣子。” “標儿,你也读过很多史书,懂得这个道理吧?” “韩国公都要因这件事情而死,更何况是范敏、滕毅了?不过咱也確实是想著保全叶煊。”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眼神格外有力,盯著朱標:“你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那就是没有君王的刻薄寡恩!咱知道你是外慈內狠,但这远远不够,你不能总是认为,臣子犯了错误,才要清理、惩治他。” “为了种种政治目的、皇家利益,而让臣子去死,这是君王所要知晓的道理,你不是最喜欢汉文帝么?为何其的刻薄寡恩未能学会?” 刻薄寡恩! 朱標心中咀嚼著这几个字,终究嘆了口气。 “儿臣知道了,儿臣去看看雄英。”朱標感到心累,他觉得自己和父皇还是有著很深的代沟,臣子无罪却要杀死,这种事情让他於心不忍。 说白了,他也清楚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 经歷的太少了。 从小被父皇保护的太少了。 他最敬仰的汉文帝刘恆,確实刻薄寡恩,但其仍然是位千古一帝,但他也敬仰其他帝王啊,比如唐太宗李世民,这位圣君可从未刻薄寡恩过啊,难道不应该將这些明君圣君的优点通通学习学习吗? 朱標刚准备离去,可忽然被朱元璋叫住了,“方才叶煊父母的事情,你怎么没提?” “有自己的想法?嗯...这倒是好事,不过切勿弄巧成拙了,咱让你自己做主一次... 朱標的身体顿了顿,然后转身向著朱元璋行了个大礼,步伐匆匆的向著春和宫的方向而去,他確实是要私下里见见叶煊。 ....... 春和宫外,叶煊再次见到了戴礼。 让叶煊感慨的是,戴礼不负他的期望,將人痘法创造出来了。 天病在古代难以根治的原因中,二次传染和加重传染很重要,唯有將人痘法创造出来,让医者们彻底免疫天病,这才有治疗成功的可能。 朱雄英这种身份,代表著他能享受到这个时代最好的医疗资源,想要恢復免疫力並不是难事,想要天病痊癒,並不是难事。 “让我看看皇长孙的状態怎么样了。”和戴礼见面后,两人並未交谈什么多余的话,叶煊打开窗户,望著躺在床榻上的朱雄英,此时的朱雄英身上的疮、红斑已经彻底消失了。 从这一点,叶煊能看出来,朱雄英的天病情並没有特別严重。 天病整个过程分为潜伏期、前驱期、发疹期、重症期、並发期,这其中若是到了重症期、並发期,就很难救治了,当然也有办法,不过要更复杂的多,治疗的机率大大降低。 当初他在科举考题中,写到治疗天病方案时,其中特意標註了[理论上有可能治疗成功],之所以这样担心的就是朱雄英的天病已经到了特別严重的地步。 根据他的观察,朱雄英的天病到了发疹期,这个阶段1-2天会出现斑疹、3-4天会出现丘疹、5-7天会出现水皰、8-12天会出现脓皰、13-20天结痂,21-28天脱痂,之后陷入重症期间。 这也符合歷史上朱雄英的死亡时间,目前是二月,还有三个月朱雄英死亡,那么这个月结束,朱雄英从发疹期进入重病期,这个阶段在各种治疗下勉强还能活一个月,之后就是各种併发症出现,最终彻底无法治疗从而死亡。 现在朱雄英身上的疹子和脓皰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明显有著很大的好转,现在只需要等待恢復就可以了,预计七到十日左右。 “深宫之內,皇长孙怎会感染天病?” 叶煊眸光闪烁,心中思索著,宫廷之中守卫森严,普通人更是没有资格进入到其中,再者言朱雄英很特殊,他是朱元璋和马皇后拉扯长大的,这种情况更是不可能会传染上天了。 歷史上对於朱雄英的死因,有著很多观点,其中有著天这则观点。 由於明史本就不全,记载的內容也混乱不堪,导致每种观点都有可能是歷史,不过他记得,在朱雄英感染天病而亡这则观点中,並没有任何资料说明,朱雄英到底是如何感染天的。 “老朱查没查过这件事情?估计是查过了,但是查不出来...”叶煊觉得,这件事情倒是成了无解之谜了,不过... “希望这群文官大户,事情不要做的太绝了,不然...”叶煊心中微冷,他现在確实人微言轻,官职也不算高,面对文官集体和豪强大户,可以说弱的可怜。 但,他现在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能让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柳树皮浸泡的沸水,每次使用过后盆、水、柳树皮,全部换成新的,然后每日一次的频率,换成每日三次...”不再思索这些,叶煊將戴礼喊了过来,吩咐嘱咐道。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朱標来了。 朱標看了一眼戴礼,示意其退下,春和宫作为朱雄英养病的地方,目前守卫方面可以说能与乾清宫堪比了,朱標也不怕其他人忽然前来,等到戴礼退下后,朱標缓声道:“叶煊,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叶煊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朱標頷首。 他沉吟片刻,道:“今日我想让父皇,將你的父母从昭狱中释放出来。” “父皇当时並未立刻同意,而是嘱咐我,让我方才在乾清宫內,你在场的时候,提出来这件事情,从而让你对我感恩。” “我认为,这样倒是多此一举了,不如自己做回主,下令让毛驤去锦衣卫,释放你的父母,这次来就是和你说说这件事情。” 了解事情原委后,叶煊再度躬身,表示感谢。 没想到太子朱標是个聪明人啊。 当时若是在春和宫提起这件事情,在他这里是百分百能看出老朱的小伎俩的,那么他对老朱是不会有任何感恩之心的,至於太子朱標?那也只是表面上感谢而已。 毕竟朱標都陪他老爹演这齣戏了,就证明这父子俩只是把他的父母当成拉拢自己的政治工具而已。 可朱標並未选择陪他的父亲演戏,而是选择將事情经过告诉自己,如此就不一样了,他確实感觉到了朱標的真诚。 真诚待人的感觉,叶煊是能感觉出来的,这確实比老朱这种没事就用点帝王之道、驭人之术舒服多了,別管老朱的智慧、能力比朱標强多少,起码在臣子的角度中,朱標绝对比老朱强了几百倍! “嗯。”朱標点了点头,心中很满足叶煊的感谢,他始终相信自己以真诚对待臣子,臣子也將以真诚对待他,朱標並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多久,隨即就离开了。 叶煊和戴礼,就隨即商议了接下来的治疗方案,隨即回到东宫。 他现在是右春坊大学士,虽在宫內並没有居住的地方,不过得益於治疗朱雄英的事情,太子朱標给他分配了一座院子,住起来倒也舒服。 时间缓缓流逝,天渐渐黑了。 科举中途停止,很多士子们都停留在南京城中,声討著范敏、滕毅等主考官,让朝廷就此次事件给出一个说法,同时朝廷也给出了消息,宣布择日重新开科! 九成以上的士子,都是心中高兴的。 估计这次重新开科,考题应该不会如此刁钻了吧,不然的话他们苦读诗书,岂不是做了无用之功? ...... 夜色如水,荡漾著星空。 户部侍郎徐恢府內。 此时的徐恢,忧心忡忡,他发现身处於朝堂並非是他想像中的那么美好,昔日在边疆与外族征战,只需要衝锋就可以了,比较费脑子的事情也就是粮草分配、商討战术了。 而如今身处於京师朝堂上,他才发现这里的水太深了。 无缘无故被牵扯到了科举舞弊案中! 叶煊重新擬定了考题,並且已经消失在了贡院內,大家都认为叶煊的才能已经得到陛下的认可了,这次或许能够活命,他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今日听到京城內士子的不满声、声討声,他才意识到想要活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士子譁变、舆情沸腾! 这,事关朝廷的顏面,皇家的顏面! 私自篡改考题,这是不爭的事实! 他们確实没有参与到舞弊案中,但篡改了考题也是死罪啊,陛下能放过叶煊,但能放过他们吗? “唉,早知道就不回来了,陪在沐大哥身边多好啊...” “沐大哥,想你了...” 徐恢这辈子最佩服、最仰慕的就是他的將军,也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大哥,沐英。 在军队中,沐英爱民如子,对待下属也格外宽容,有酒有肉从来都是和將士们共同分享,徐恢记得清楚,自己想要回到京师时,沐英还特意嘱咐过,儘量留在云南,可他征战这么多年累了,想回到京师这繁华的地方享福。 现在看来,他错了,大错特错! “也不知道大哥的病情怎么样了...”想到沐英大哥,徐恢也再次回忆起了沐英那严重的癆瘵之病,每次沐英犯病时都格外痛苦,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就在这时,下人匆匆进来稟告,“老爷,工部尚书薛祥求见。” 工部尚书薛祥! 同属於六部部门,徐恢是吏部侍郎,薛祥没有管辖他的权力,但毕竟官高一等,徐恢立刻起身前往府外。 也不知道,薛祥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他和薛祥,並无任何交情啊。 薛祥面带著笑容,向著徐恢拱了拱手,两人进入府內,紧接著薛祥示意让徐恢命令下人们退下。 然后言道:“徐侍郎,我此来,乃是为了侯爷的病情所来。” “据闻,当今太医院內出了一位神医,有治疗天病之能,想来估计治疗癆瘵之病,也並非是难事。”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十二点,,也就是4.7日,准时上架!!!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 磕磕绊绊耗时一个月终於上架了,已经走完推荐流程了。 有读者说,作者写的磨嘰,各种反覆的话很多,这点很抱歉,作者写书的时间並不是很长,也是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经验並不是很丰富,因此想儘可能的解释清楚一些。 还有就是更新的问题,有说更的慢的,其实上架前每日更新一章四千五百字的章节,是按照推荐流程来的,因此看起来上架前章节数量很少,同时如果更得太快了,会导致提前下新书榜,失去很多曝光。 这些曝光迎来的读者,那都是作者的命啊,是衣食父母!!! 但,这种问题不会再上架后出现了,上架后每天都是万字更新,也儘量的尝试加快写法,减少磨嘰的语句,爭取进步!! 最后一句!!求首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