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大明》 第一章 三年 第一章三年 沉重的钟声就在耳边响起。 周梦臣从蒲团之上,缓缓地起身,看著香案之上三牲贡品后,香火裊裊之中父亲的牌位:“大明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九品阴阳官先考周公讳观星之灵位。”在父亲的牌位之后,就是一层高过一层的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最上面,就是周顛的牌位。 据说是与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有过交集的周大仙人。 至於是真是假。他而今依旧不知道。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真假。 周梦臣追溯自己的记忆,在大概在十三年前夏季。他明明独自驾车,带上天文望远镜,上山去看大名鼎鼎的哈雷彗星。只是不幸遇见了车祸。那一年应该是2062年。在大部分车辆都实现自动驾驶,已经很少发生车祸了。 他居然能遇见车祸,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居然来到了嘉靖十年。 在哈雷彗星的光芒照耀下之下,他进入这一具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的少年躯体之中,之后就一直是处於浑浑噩噩的感觉,如云里雾里。直到三年之前。 三年之前,也就是嘉靖二十年,周观星重疾不救,驾鹤西去。他哭昏在灵前,就好像一场十年的大梦初醒,又好像是破解了胎中之谜。有一种今日方知我是我的感觉。 在为父亲守孝这三年之內。周梦臣並没有表现出一些特异之处,反而小心翼翼,似乎与之前並没有什么变化。 他用心的接纳这个时代的知识,分析这个时代种种。 而现在,三年已经过去,周梦臣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周梦臣看著父亲的牌位,心中默道:“父亲,虽然我不仅仅是您的儿子,但是父子之情,骨肉之亲,我並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想要我將周家的祖业传下去,想要我照顾好母亲,想要我为周家传宗接代。你放心,我都会做到的。不仅仅为了您,也为了我自己。” 周家的最重要的祖业,就是这个世袭的九品阴阳训士官职。 所谓阴阳官,因为品阶的不同,有各种的称谓,但是本质上掌管的事情,就是两项,一是测天授时,就是掌管武昌城的晨钟暮鼓,並白天撞钟,晚上报更。当然了,好歹是官,虽然是九品官,但也不用亲自报更,而是整个城市更夫的上司。 二就是记录各种天文数据与现象,上报给北京钦天监。甚至下面报灾,確定下面灾情级別的时候,也要参考阴阳官的记录。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各地阴阳官都是钦天监的下属。 而阴阳官圈子是比较封闭的,虽然有荫官或者別的来歷的官员进入这个群体之中,但是更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是世袭此职。成为阴阳官世家。 周梦臣所在的周家,就是这样的。 自打大明朝平了陈友谅,打进武昌府之后,周家的祖先就號称与周顛有关係。成为了武昌府阴阳官,而今大明皇帝从太祖皇帝传到了而今的嘉靖皇帝。大明第九代皇帝。周家也传承了十一代,到了周梦臣的手中。 而因为官职的原因,周家在钟鼓楼附近置下不小的產业。 而周家现在最大的產业也就是周家在钟鼓楼一侧,这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 但也仅限於这个大院落了。 虽然钟鼓楼归江夏县管,但显然是一个三生不幸,附郭省城的主。而武昌城却与很多北方城池不一样,因为城中有一座山,也就是大名鼎鼎黄鹤楼所在之蛇山。而钟鼓楼所在之处,就是在蛇山北麓。 这里也是朝廷所建的钟鼓楼。算是整个武昌城毕竟中心的地带。与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乃至总兵衙门等等衙门靠得非常近,特別是在弘治年间,地方官觉得蛇山横隔城中,百姓南北来往不遍。 於是在蛇山之中打了一个山洞,从钟鼓楼下面经过,形成一道五里长街。而开国之初,周家因为在钟鼓楼工作,就在这里置了田產,这一条路打通之后,周家就在这长街之上,有好几个铺面。 一时间也算大户了。 只是不管多好的人家,都经不起一场大病。 周观星一病数年。家里就日益亏空,最后只剩下这个大宅院了。 甚至这个大宅院之所以保留下来,也是因为周家有官身,虽然是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但是官还是官。 这个位置也算时候闹中取静,相距不远处就是黄鹤楼,而黄鹤楼更是在黄鵠磯之上。是长江之上繁华的码头。当然了,在后世这里都被武汉长江大桥说占据,连黄鹤楼也挪到蛇山主峰上了。 如果能传到后世,更是一等一的繁华地带,处於武汉市解放路与民主路交叉口附近。 这分家业,周梦臣必须承担起男子汉的责任。必须保住。 而周母黄氏,也在父亲的病中,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与心力。从父亲去世之后,就一直病懨懨的,甚至还藏著不让周梦臣知道,只是屋檐下的两个人,又怎么能全部瞒住啊? 这些周梦臣都知道。 更知道是,因为周母担心家底已经空了,而且周梦臣要为父亲守孝,不能继承官职。这三年之內,家中都没有进项,可以说是坐吃山空。 这样的情况之下,人怎么能能生得起病?敢生得起病? 在周梦臣看来,都是自己的责任。 至於传宗接代,却是每一个父亲的想法。 “咚。”的一声。 钟声再次响起。 周梦臣这才从追忆之中惊醒。 这钟声就是从一边的钟鼓楼上传来。 周家的三进院落就在钟鼓楼一侧,还开了一个小门,从家里院子里面直接走到钟鼓楼下面,就好像是周家的两个院落一般。其实在大部分时候,钟鼓楼以及钟鼓楼附属的院落,都是周家管得,与周家的另外一重院落,並没有太大的区別。 周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管理钟鼓楼。白天一个半个时辰就要敲一下。周梦臣不知不觉,已经在祠堂之中沉思了半个时辰了。就缓缓的退了出来。 周梦臣从祠堂之中出来。 却见母亲已经在这里等著了。 倒不是周梦臣不让母亲进入祠堂之中,而是大明规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 周母就在外面等著。 “娘。”周梦臣搀扶著母亲。 周母头髮已经白了,轻轻嘆息一声,说道:“给你爸上柱香,也让他保佑你,在县尊面前,好好表现一二。能安安分分的袭职了,也就不辜负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了。”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请母亲放心。” 虽然明代有很多官职都是可以世袭的,但是在朝廷规定之中,袭职也是一道坎,在大明前期法度森严的时候,还刷下来不少,但是已经到了嘉靖年间,很多事情都是走一个过场。周梦臣並不担心。 母子相携缓缓的踱步,周母有一搭没一搭说道:“你父亲留下的书,你都看了吗?” 周梦臣说道:“看过了。” “好好看,好好学,这都是我们周家的家学。是周家安身立命的本事。”周母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这个话题了。 周家有一个完整的书房,里面存放这大量的书籍,是从第一代周家家主传下来的,已经传了十一代了,主要分为几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歷代关於天文术数的著作,第二部分,就是周家十一代对於天象的记录。第三部分,就是歷代周家家主的心得体会。第四部分,就是四书五经,关於大明科举內容。第五部分,就是一些杂书。 洋洋洒洒上千册。 这些书籍放在现代,也不够一个硬碟的东西,却是周家的所有底蕴了。 也是周家能够世世代代当阴阳官的原因。 阴阳官需要专业的技术官僚才能管理。 也不要小看这份底蕴,周家的藏书或许在很多方面大有不如,但是在天文歷算方面,却是非常充沛的。很多算学著作,县学府学,甚至藏书大家都没有。 两人正说的话,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沉重的声音传了过来。却见一个大高个走了过来。 周母见了,说道:“大壮。有什么事?” 这个高高大大的人,正是周家仅有的一个僕人。在周观星病重的时候,家中的僕人都散去了,唯有周大熊乃至打更人收养的一个孤儿。虽然长腿长脚,身躯高大,却有几分智迟,反应有些慢,离开周家之后,恐怕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吃饭。 这才留在周家。 大壮听了周母的问题,似乎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解读分析,才说道:“夫人,黄大人来了。” 黄大人就是周母黄氏的弟弟,名叫黄秉甲。在县衙当值,也算是胥吏之首,江夏县主薄。 周母一听,双眼一亮,抓住周梦臣的手,微微一紧。说道:“快去,你舅舅来了,肯定是为了你袭职的事情来的。莫要怠慢了。” 第二章 噩耗 第二章噩耗 周梦臣与周母来到前院,却见黄主薄已经在了。 黄主薄一身道袍,在中堂踱步,眉心紧锁,似乎有难解之处,或有难以言说之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黄主薄一身道袍,並不是说黄主薄就是一个道士,或者是信奉道教,这其实就是嘉靖皇帝带起来的时尚风潮,这种道袍上大多有松鹤纹路,宽鬆大方,成为了整个大明上上下下一种休閒的衣服。特別是官员,再不当值的情况之下,多穿道袍。 黄主薄见周梦臣搀扶著周母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扶著周母坐好之后。 黄主薄就周梦臣的舅舅。 须知而今周家虽然困难,但是怎么说也是官身,而且黄主薄也是胥吏出身,而周家混的如同胥吏差不多,但本质上,还是官,不是吏。比起读书人算是差了不少,但也算是有头有脸。胥吏家族倒是有权力,但是被人看不起。 双方层次相近,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周父去后,周母就指望他这个弟弟了。 周母对这个弟弟很了解,一见黄主薄如此。知弟莫若姐,立即说道:“秉甲,出了什么事情?” 黄主薄沉沉的嘆息一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不敢与姐姐对视,说道:“大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姐夫,对不起外甥,我----没用。” 周母听了,越发担心,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黄主薄说道:“飞熊的位置,被人挤了。” 周梦臣名为梦臣,字飞熊,正是姜子牙飞熊入梦,应梦贤臣的典故。也是一个父亲对於儿子深刻的期望。 周母听了,顿时怒了,说道:“你在衙门当差,怎么任由你外甥被人欺负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黄主薄说道:“姐姐,不是我不出力,实在是他们直接找到了县尊哪里,咱们这个县尊,年过半百,又是举人出身,早就升迁无望,一心一意只想捞钱,我也没是没有办法啊?我就是再怎么办,也不敢与县尊闹彆扭啊。” 周母一听,就慌了,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对方到底是谁?出了多少钱。”周母脸色煞白,咬著牙说道:“他爹还留了一笔钱。” 黄主薄嘆息一声,说道:“不单单是钱的事情。咱们湖广出了一位道君皇帝,整个湖广的道士都平步青云了,这一次这个叫王道之生员,就是陶天师的弟子王永寧的侄儿,他想要给自己家里捞些好处。” “他这个侄儿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居然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这才弄了一个功名。” 黄主薄微微一顿,言语之间颇有艷羡。 这是大明的现实,不管是官是吏,第一等人都是读书人。 “但是弄到这个功名之后,王道之根本读不下去了。王永寧这才想给他弄一个官。就看上了你家的阴阳官。” 虽然说阴阳官地位並不高,甚至不能算是正班,但是的的確確是官,享受官员的待遇。即便是小官也是比几乎全部的百姓过得好。如果没有周父这一场大病。周家家底厚实著的。 而且大明武將胥吏世袭的很多,但是文官之中,却很少有的。 唯独这阴阳官,虽然法无明令,但是一般在执行之中,都是允许父子兄弟相继的,即便是当今这钦天监之中,皇甫家,杨家,吴家,朱家,都是世袭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清代。甚至有一些大官觉得子弟没有出息,不能在官场上廝混,就专门寻一个大城给儿子找了阴阳官噹噹。甚至事情可以派门客处理,单单有这个官身就行了。 这样的案例並不多,但也不少。 甚至可以说周家之所以能保全这个官职一百多年,或许与这个官职太小的有关係。 前文说过各地都阴阳官,但是工作性质一样,但是官职跟隨地方不同,也不同。 比如南京的阴阳官是六品。如果周家不归县里管,归府里管,就是八品或者七品的,一般真有能耐的人,是看不上这区区九品官的。 “舅舅,王家给了县尊多少钱?”周梦臣直接问到关键点上了。 黄主薄说道:“我没有打听出来,但是最少十个元宝。” 周母的脸色更白了,说道:“五百两。” 一般来说,一个大元宝就是五十两。 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 周梦臣知道周母手中固然有一笔钱,但是绝对没有五百两之多。普通人家娶妻,彩礼与欢宴等成本,加起来不足百两。而周观星临终都不用的钱,就是准备为周梦臣娶媳妇的钱。 即便周家全盛的时候,也未必能一口气拿出五百两,更不要说而今了。 黄主薄虽然家里有些家底,也未必能拿出来这些钱。即便能拿出来,周梦臣也不能用,黄主薄也是有儿女家小的。 黄主薄嘆息一声,说道:“我想了想,要不我给飞熊补一个衙役,將来能当上正班,说不定將来,还能接我的班。” “不行。”周母一口咬定,说道:“我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我儿子去当胥吏的。” 黄主薄也明白这一点。 这些胥吏虽然赚钱,但是在名声上从来不好,在政治上也打入另册,最多有一些金钱上的奔头。只是他们是江夏县的胥吏,正是三生不幸,附郭省城,不仅仅是官员不幸,连胥吏都不幸,想从偏门捞一些,说不定就碰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即便有些灰色收入,也是省里分后,府里面分。府里面分了之后,有没有县里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就如而今这位吴县尊,被逼得两袖清风,见了银子什么都不顾了。只要上面有些好处下来,吴县尊是决计不会让下面的人分润的。 而附郭省城的名声,谁不知道? 但凡有些能力,有些后台的人都不会来到这里。能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如这位吴县尊一般穷官,收刮的嘴脸大多一样,只是这位吴县尊,实在是吃相太过难看了。 周梦臣说道:“母亲,舅舅,此事未必没有转机。”周梦臣转过头来说道:“舅舅,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这位吴县尊,如此贪得无厌。而江夏县的情况,从来是事多,钱少,他今天能將我家的官职给卖了,將来难道不会將这些胥吏的名额给卖了。” “这不是我一家的事情。” 黄主薄听了,先是一愣,隨即大喜,说道:“好,好,好。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你的脑子转得快。” 大明地方上,地方官与当地胥吏之间从来是处於斗爭之中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胥吏不会轻易得罪县令。无他,县令对胥吏有太多自由裁量权的。很多时候胥吏都是捧著县令,只要县令不耽搁他们捞钱。 不过,胥吏的联合起来的实力绝对不容小窥。 而且胥吏都是世袭的。 不要看周母不肯周梦臣做胥吏,但並不是说大明上上下下都没有人想做胥吏的,恰恰相反,想要做胥吏的人从来不少。 毕竟对很多吃不上饭的人,说別的都是毫无作用的。 周梦臣家里的官职可以拿出来卖,那么胥吏世代继承的吏缺也是可以拿出来卖的。 一下子將周梦臣自己的问题,转化为胥吏整个群体的问题。 胥吏这个群体最为奸诈圆滑不过,怎么肯为別人的事情出死力,黄主薄想帮周梦臣,也只能是黄主薄自己想办法,而今却不一样了。整个胥吏群体很多人都会帮周梦臣。 黄主薄笑声一落,问道:“飞熊,虽然有这些人帮忙,但是咱们这位县尊,却不是好相与,吃到嘴里的东西,是决计不会吐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外甥也没有想让县尊吐出来,外甥所想,不过是保全祖业而已,至於其他的事情,就不管我家的事情了。” 黄主薄说道:“如此说来,飞熊可有主意?” 周梦臣说道:“外甥哪里有什么主意,不过,以往袭职,从来是要考教天文算术。外甥在这一点,有自信一定能胜过王道之。” 黄主薄起身踱步,忽然站定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你与王道之有一个公平比试的场合的。只是剩下的事情,我就不能插手了。” 周梦臣说道:“只要舅舅帮外甥这一点,就足够了。” 黄主薄说道:“事不宜迟,我就去几家老兄弟府上拜访一二。听我好消息便是了。” 周梦臣与周母这才起身送走了黄主薄。 黄主薄走后,周母有些担心问道:“梦臣,你真的有把握吗?” 周梦臣说道:“我周家家学渊源,我不会丟了列祖列宗的脸。” 周梦臣不仅仅是家学渊源,更是有后世的学识,而今在家守孝三年,更是对古代的天文历法数学等学问进行了专门的研究,放在这个时代之中,他不敢说是横绝一时的算学大家,但是对於寻常人,比如这个不学无术的王道之。周梦臣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他反而要担心的是,黄主薄能不能做到找一个公平比试的场合。 第三章 黄主薄的努力 第三章? 黄主薄的努力 周梦臣的担心,很快就成为现实。 数日之后,黄主薄再次登门了。 他依然是一身宽鬆的道袍。脸色的忧色却与几日之前一般无二,在周家的木门之前徘徊不定了。却听木门一动,周梦臣推门而出,说道:“舅舅,你来了。”周梦臣看黄主薄的脸色不好,说道:“舅舅,咱不要在家里说了,去钟鼓楼哪里吧。” 黄主薄也知道姐姐身体不好,嘆息一声,说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钟鼓楼三层,从此地往西北方向看过去,就是滚滚长江,从西南方向从这里向东流。而西偏北方向,就是汉阳门,还有汉阳门外的黄鹤楼。以及黄鹤楼外的黄鵠磯。 黄主薄长长的嘆了一口气,说道:“你看出来了情况不妙。” 周梦臣说道:“舅舅请讲。” 黄主薄说道:“我按你的说法,就事情给几个老兄弟说了,他们都愿意出力。我也暗中与师爷谈了谈了。县尊也不敢不给我们这些县衙中老人面子。所以,这比试之事,已经確定下来了。” 周梦臣听了,暗中鬆了一口气,说道:“多谢舅舅。” 周梦臣担心的就是一切都是暗箱操作,他即便有再多的才能,连上台展露的机会都没有。只要有一个比试的平台。周梦臣有信心胜过当代大部分人。这已经是很谦虚的说法了。 如果不谦虚的说,周梦臣觉得最少在武昌城內,在天文数学之道上。没有人能胜过他。 黄主薄嘆息一声,说道:“可惜,我小看了县尊,我不知道县尊准备了什么手脚,但是一定有手脚的。在这一件事情上,我也无能为力。” 周梦臣说道:“请舅舅放心,公道自在人心。” 黄主薄说道:“我走了好多关係,才將府学冯教授请来。冯立教授精通算学,在江汉之间也是很有名声的。这一次,飞熊即便不能袭职,只要有冯教授赏识,今后在武昌城之中也薄有名声了。” 古代名声是可以吃饭的。 即便周梦臣不袭职,只要能传出精通算学的名声。今后也未必没有一碗吃。毕竟数学之道,也是一个专门的学问,虽然在古代地位不高,但绝对不是没有用的。 周梦臣心中感动,说道:“外甥知道了。” 黄主薄分明对周梦臣通过这一次袭职,不大抱希望了。 毕竟这一次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固然知道周梦臣家学渊源。但是周梦臣能通过这一次不公平的比试,黄主薄这种老於世故的人,却不抱什么希望了。在权力场上廝混的人,都是迷信权力本身。 如果让黄主薄自己选择,他寧可让周梦臣让上一步。通过其他办法从县尊那边换一点別的利益,比如之前黄主薄说的,在县衙里面安置一个位置。 只是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黄主薄自己的事情了。 周梦臣自己能不能袭职,很多人不在乎,但是这些胥吏群体一定要以周梦臣这件事情,向县尊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胥吏吏缺,绝对不能轻易动。 黄主薄明白这些內情,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张张嘴,说道:“回去吧,今日这事情,就不要给你母亲说了,莫要她担心,放心吧,有我。我黄家在武昌城十几辈子了,总会给你找一个出路的。” 周梦臣请黄主薄出来说话,就是因为不想让母亲担心,自然应允,又问道:“日子定下来吗?” 黄主薄说道:“定下来了,是三日后。” 三日的时间转瞬而过。 这一日,周梦臣穿著一件白衣。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跟隨舅舅黄主薄来进了县衙,黄主薄令周梦臣稍等,他去里面问过之后,才知道县尊还没有起来。只能让他在这里等候。 片刻之后,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一身朱子深衣,手中一个柄摺扇。腰间还有一条玉带,看相貌倒是有几分风流。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周梦臣暗暗打量他,心中暗道:“恐怕这个人就是王道之了。” 因为朱子深衣不是什么人都能穿著。必须是读书人才能穿的,最少是一个童生,就好像“学生”这个后世普通的名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来自称的。 周梦臣虽然没有见过王道之,却也知道王道之是一个秀才。 果不其然,这个秀才微微行礼,说道:“本公子王道之,你就是那个周梦臣吗?” 周梦臣也还礼,说道:“原来是王相公。” 王道之眼睛微微一缩,上前几步,靠近周梦臣,小声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来这里自取其辱。” 周梦臣脸上微微带笑,似乎很是真诚的问道:“王相公,何出此言?” 王道之压低声音,確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说道:“五百两卖一个九品阴阳官,你说县尊会不会答应?你就不要徒劳折腾了,反而恶了县尊,须知灭门府尹,破家知县。” 周梦臣也学著王道之,压低声音,说道:“王相公,该担心的是你才对?” 王道之眉头一挑,正要反驳。却听周梦臣细细说道:“怎么这个县尊的风评,你之前没有听过吗?三生不幸,附郭省城,在別的地方,自然有灭门府尹,破家知县,但是在这武昌城中,知府或许还可以破破家,但是县尊敢吗?” “五百两银子,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王道之听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其实王道之对县尊已经很不满了。 本来是说得好好的,五百两卖一个九品官,却不想县尊变卦了,居然有了一个什么比试? 王道之如果在学习之上有天赋的话,何至於想办法搞一个这个小官?如果能中一个举人,所得好处,要远远超过这个九品官。而今让他与传说之中阴阳世家比试什么天文歷算,不用比,就胜负已分。 好在县尊也不是只拿钱不办事的。 早已做了很多安排。 確保这五百两是物有所值,確保这一次胜利的人,绝对是王道之。 这才让王道之放下心来。 不过,他依然有一点点的忧心,就好像是差等生遇见考试本能的发憷一样,所以想在考试之前,给对手施加一些心理压力,最好让对手乱了阵脚,好让自己更容易的获得胜利,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反过来被周梦臣扰乱了心神。 他忽然想到,即便县尊真说话不算数了。他有什么能制衡县尊的吗? 没有。 这年头官员肯拿钱办事都是好官了,有很多人官员拿钱不办事,小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办法,纵然王道之家中有叔父在陶天师门下,也算是有些背景。甚至他的名字都与道教有关係。叫什么什么之,是很多天师教徒的特色。 但而今的陶文仲仅仅是皇帝身边眾多道士之一。即便有些权势,也到不了恩泽徒子徒孙的地步。 王道之有些钱而已,对於一个朝廷命官,还真没有办法。而且而今这位县尊早就名声在外了,穷疯了,拿到手里的钱,决计是要不回来的。 王道之深吸一口气,將心里的各种杂念给排除掉,说道:“五十两,只要你在大殿之上认输。怎么样,不少了吧。” 周梦臣看王道之的表现,心中反而鬆了一口气,见王道之如此,这说明王道之对这一场考试,也不是太有把握的。说明这一场考试即便是有作弊行为,应该不会太过分,最少让王道之心里没底。 周梦臣轻轻摇头,说道:“王相公的心意,在下心领,还请大堂之上见分晓吧。” 王道之眼睛神光凝聚,冷冷的说道:“好,有你后悔的时候。” 两人等待片刻,却见一个老者被刘师爷请了进去。 周梦臣听舅舅说过,这刘师爷就是县尊的贴心人,乃是江南落地秀才出身,倒是有些能耐,县尊很多事情都拜託他的。而这个老者,周梦臣不认识,却一眼看出来,並不是县衙中的人,一身青衫。面目之间有一股傲气,而刘师爷有几分卑躬屈膝。 周梦臣立即有说猜测。 这个人应该是府学教授冯立。 冯立目光扫过两人,也不停留,就与师爷进了大堂之中。 其实冯立身上的教授官职,也是九品而已。与周家世代相承的阴阳训士,是一样的。奈何同官不同命,周家的阴阳训士,几乎是整个官场的边缘人,要油水没有油水,要地位没有地位,有价值的也不过是一个官员身份,与能够世袭罔顾而已。甚至这世袭罔顾也不过是潜规则而已。 但是冯立却是国子监出身,在府学任职,却也是士林中人,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谁知道人家的学生之中有何等人物。再加上他本身就有监生身份,很多事情上享受举人待遇。周家与之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周梦臣与王道之两人在冯立两侧拱手侍立,唯恐给冯立留下什么坏印象。 周梦臣暗想:“冯教授已经到了,县尊也该出来了吧。” 第四章 见县尊 第四章? 见县尊 正如周梦臣所料。 片刻之后,刘师爷请了两人进去。 一进大堂却发现大堂之中,不仅仅是县尊与冯教授,还有黄主薄,乃至於县丞,等几个县衙里面的头面人物。 周梦臣与王道之一併行礼,道:“拜见县尊。” 周梦臣偷偷的打量县尊,却见县尊虽然一身官服,但並没有太好的气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乾瘦的老头,一把山羊鬍子,一对绿豆小眼,明灭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周梦臣的错觉,他只觉得这县尊眼睛之中,时刻在闪耀著光芒,闪耀的不是別的光芒,就是金光。 眼中只有钱。 县尊咳嗽两声,说道:“人都到齐了,周训士已经去了三年了。本县的阴阳训士乃是掌一县之灾异,授时,上干天和,下涉朝廷,事关重大,不可有缺,故而,要得贤人而用之,方能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百姓,也是本县治平之道,孔子曰:------” 周梦臣之上低头听著,心中却满是腹誹。 阴阳官如果真的那么重要。 就不会在父亲死后空缺了三年,其实这三年之內,钟鼓楼上如果出了什么技术问题,还是周梦臣过去解决的。也就是说,整个江夏的晨钟暮鼓,与夜里更夫,等等大小事务,都是周梦臣处理的。 不过,没有走袭职的程序而已。 县尊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终於到了最后。说道:“今有秀才王道之,原九品训士周观星之子周梦臣,乃是本县青年才俊,只是这位置只有一个,本县也左右为难,唯恐误了国家,今日请来了冯教授,与本县一起,点评两位青年才俊,也算是示天下以大公,宣平明於百姓。” “诸位以为如何?” 一番话,洋洋洒洒数百字,说得阴阳顿挫,摇头晃脑。这里的大小官吏自然不会拂了县尊的面子,齐声叫好。 县尊微微捻胡,对周梦臣与王道之说道:“你们两个可曾听明白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听明白了。” 县尊说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废话了。阴阳历算之道,素来高深莫测,只是今日不过一较高下,即便有胜负上下,也不要伤了和气,就不要搞得那么正式了,这样吧,我口占三道题目,你们两人谁先答出来,谁就胜,两位以为如何?” 王道之与周梦臣自然不敢说不字。 只是周梦臣心中一下子的变得紧张起来。 他之前的自信,从来是数学是不会骗人,与很多文章不一样,即便一篇同样的文章,在不同的人眼中,也会有不同的评价,如果这里面再掺杂了私心,会有太多,你明知道有问题,却拿不出证据的办法搞掉一个人。 但是这种比试,却不是考试了。 周梦臣都疑心王道之,已经先知道答案了。看王道之一点也不惊讶的表情,周梦臣更加確定这一点了。 “我不仅仅要答对,还要快。”周梦臣心中暗想。 县尊说道:“如此,我便出题了。”县尊微微一顿。说道:“今有积一十三万六千一百六十一步,问为方几何?” 王道之与周梦臣同一时间脱口而出,道:“三百六十九步。” 话音一落,县尊与王道之还有刘师爷,都死死的看著周梦臣,特別是县尊,绿豆大的眼睛似乎忽然睁大了不少。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臟有一些跳的厉害。 这一道题本质上,其实就是开平方。 乃至汉代九章算术之中的原题改变了一些数字而已。用现在的话说,有一块正方形的土地,面积为136161步,那么他的边长是多少?步,是古代的长度单位。用时候也做面积单位来用。 开平方对周梦臣来说不难。 难的是口开平方。 这一刻,周梦臣確定了。王道之事先知道答案的。 不是周梦臣小看王道之,实在这种高速反应能力,即便是现代人也未必有。更不要说王道之了。周梦臣之所以能答出来,一方面是县尊给的数太小了一点,不过是三位数而已,对於很多理科生来说,有些数据根本不用算,大脑里面就有。之前都做过的。而且周梦臣也经过一些速算训练的。二来,就是周梦臣两世为人,似乎整个大脑开发程度,要高了不少。或许能与他当年见过的天才学霸同学能比一比了。 即便如此,周梦臣回答之后, 也迅速在心中算了三遍,確定是没有问题的。他才有心看其他人的反应。 王道之,刘师爷,县尊都是知情人,所以他们满眼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样题目,已经非常难了,几乎是他们思维想像的极限了。在他们看来,这种题目,给他们一两刻钟,也未必能做出来。更不要说应声而答了。 黄主薄更是面露喜色,但是隨即又露出担心的神色。这才一道题而已。 冯立看向周梦臣的眼睛之中多了一丝欣赏。看向王道之的眼睛之中多了一丝疑惑。 冯立本来不想掺和这一件事情的。只是人在俗世之中,总是难免有很多牵绊,不是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不过既然来了,他也事先做好功课,对於周梦臣的情况,他打听过,算得上是家学渊源,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是这个时代,有这种家学的人,就被人高看一眼,所以周梦臣口算开方,冯立並没有多少怀疑,有的只是欣赏。 但是他也打听了王道之,却並没有打听出来,王道之在算学之上,有什么专才之处。 这一下子开窍了? 冯立在怀疑之中,不过他为人师表,即便是有所怀疑,却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县尊轻轻咳嗽两声,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说道:“好,第一题平局,再来第二题。”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又是同样的结果,王道之与周梦臣齐声说道:“二十三。” 周梦臣暗暗鄙夷王道之,作弊也不好好选几道难题。居然用《孙子算经》的原题。 这一套题其实古代数学的一个热点,甚至在这一道题的基础之上发展出来,方程式,也就是古人所谓之天元术。这也是为什么方程要叫,二元一次的原因,天元在古代就是指未知数。 这一道题非常经典。解释成现代语言,就是有一些物品,不知道有多少个,只知道將它们三个三个地数,会剩下2个;五个五个地数,会剩下3个;七个七个地数,也会剩下2个。这些物品的数量至少是多少个? 当然了,这一道题即便不是孙子算经的原题,周梦臣也能解,只是或许不能瞬息之间答出来了。 王道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不顾场合的问道:“你看过《孙子算经》?”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也看过吗?” 周梦臣从来不將家里的藏书当一回事,却不知道整个明前期,都是中国数学史上少有的黑暗时代,甚至这个时期的数学水平远远比不上宋元时期,出现了大量数学典籍失传,还有大量先人的著作,被当时人所质疑。 他们根本理解不了。 王道之好容易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一道难题,却被周梦臣轻易解开,而且是瞬息之间。 让王道之心理非常不平衡。 县尊冷哼一声,此刻也有一些不悦。 县尊是不想周梦臣袭职的。毕竟他收了钱,是要办事的。而且这些胥吏还一併出力,弄出而今的场面。如果周梦臣袭职成功了,这些胥吏们,还不知道怎么蹬鼻子上脸的。所以才设计出这个比试方式。 三道题目,乃是刘师爷与王道之商量出来的。 第一道题是提高计算量,中国古代並非没有开方术,只是比较繁琐。他们都没有听过谁能口算,或者心算的。第二道题,就是一道难题,难到了什么程度?难到了刘师爷与王道之想要变更一下里面的数字都做不到。 不得已才用了原题,想来《孙子算经》早已失传了,就是大內永乐大典上,在孙子算经下面也是写著“闕”。王道之也是好容易,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得以看上一眼,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居然看过。 让他的种种努力,都做了无用之功。 县尊脸色微微阴沉,说道:“好了,听第三题。” “今有望松生山上,不知高下。立两表齐,高二丈,前后相去五十步,令后表与前表参相直。从前表却行七步四尺,薄地遥望松末,与表端参合。又望松本,入表二尺八寸。復从后表却行八步五尺,薄地遥望松末,亦与表端参合。问松高及山去表各几何?” 王道之也不是笨蛋,终於在最后一道题上用了中国中古数学之中最难的一点,就是勾股法。 方程式,勾股法,天元术,都是中国古代数学给世界的贡献。不能说不辉煌,只是对周梦臣来说,还是差了太多了。 第五章 王道之的发难 第五章? 王道之的发难 王道之立即说道:“松高一十二丈二尺八寸;山去表一里二十八步、七分步之四。” 周梦臣几乎一併说出道:“松高一二丈二尺八,山去表,三百二十八点五七一四二八循环步。” 王道之面露喜色,说道:“周兄,你错了。” 周梦臣瞬息之间,却已经明白他们两人的分歧在什么地方了,轻轻一笑说道:“敢问冯教授,谁对谁错?” 冯立皱眉,说道:“平局。”隨即训斥周梦臣说道:“谁给你的臭毛病,明明可以用这分数说的,標新立异做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循环步!” 几乎在王道之脱口而出的时候,冯立就知道王道之的底子了。 王道之与周梦臣之间的区別,关键在两点,第一,周梦臣算的有些仓促,没有將三百步换算成里,古代一里就是三百步,第二,就是將七分之四步,写成了一个无限循环小数。冯立心中默默一算,就明白了。 但是王道之却不明白。 如果之前的题目都是王道之,在弹指之间算出来的,这种强大的计算力,根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这一道题,是利用三角形勾股定理之中,两条边比例相同的特点,设定方程然后解出来的,当然古代有一种特別用来解这种题目的办法,叫做重差术,这里就不追溯了。计算量一点也不少。也就是周梦臣能做到这一点,再加他思路清晰,几乎在县尊阴阳顿挫的声音还没有落地,就已经將题目想明白,並开始计算。最后更是一边说一边算,才忘记了一点细节。 比如单位换算。 比如古人计算不大喜欢用小数,比较喜欢用分数。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谢过冯世叔教诲,弟子明白。” 王道之听过冯立的名声,听了冯立的话,心中默算了好一阵子,才算弄明白,两者相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咳咳。”刘师爷说道:“诸位,两位贤侄实在令人惊艷,只是这位置只有一个人,当如何选择还请县尊示下。” 县尊咳嗽两声,正要说话。黄主薄出列说话道:“县尊,我那姐夫在县里操劳了一辈子,既然他的儿子有天分,还请县尊照顾一下旧人。” “对,请县尊照顾一下旧人之心。” 黄主薄一说话,旁边的六房主事,捕快班头一併出列说道。 县尊捏著山羊鬍子的手中顿时凝固了。 他本想在师爷的配合之下。一口將这一件事情给定下来。却不想,黄主薄把握的节奏很好,不前不后,一下打到了关键地方。县令固然是县衙的主宰,但是真要將三班衙役,六房书手一併得罪了,县令也不好过。 当然有能力超群的官员,一口气將整个县衙给开了。也能镇得住场面。却绝对不是而今这位江夏知县。 江夏知县正在犹豫的时候,王道之一咬牙说道:“县尊,学生有一言。” 江夏县尊心中暗道:“一百两。”隨即说道:“讲。” 王道之说道:“启稟县尊,学生与周兄不打不相识,而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周兄在术算之道上,高山仰止,只是我有一个小问题,只要周兄能答出来,我就告退,再不敢有非分之想,不知道周兄敢答应吗?” 王道之说的好听。 但是一个不公平的赌约。 王道之仅仅说了,他如果问不倒周梦臣,他要怎么做,却没有说。如果周梦臣没有说明白,將会怎么办? 有县尊的偏心,自然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周梦臣与王道之的公平竞爭,却演变成为王道之作为考官,周梦臣作为考生的比试。周梦臣也知道不公平。他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而是向县尊行礼说道:“全凭县尊做主。” 县尊捏著山羊鬍子,沉吟片刻,心中再次想道:“一百两。”县尊办事,,明码標价,五百两没有给他弄到这个官,但也会让他得到站在这里的机会,而这种有特別倾向性的话,一句一百两,公平的狠,堪称童叟无欺。 什么办事没有成? 抱歉,县尊从来是在乎自己出了多少力,而不是能不能做到。 县尊哪里想到,这样一件事情,居然有这么大的阻力。 县尊此刻还有自己的职业道德而感到暗暗感动,比起那些收了钱,什么也不做的人来说,要好上太多了。县尊悠悠的说道:“可以试一试。” 王道之紧紧握拳,心中暗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敢问圆周率数值,当然了,前辈已经有说敘述了,请再一步推演之。” 冯立听了,顿时大怒,他本来不想多说话,毕竟得罪人。 只是王道之所言太过分了。 圆周率的数值一直是古人研究一个重点,从刘徽,祖冲之父子,相继研究,已经到了小数点后七位数。从此之后,就没有什么进展。一方面是圆周率的计算是用割圆法,已经算到了三零七二边形。计算难度越来越大。 另外一方面,中国古代数学从来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务实的原则。就是解决现实问题。很少专门说什么原理,在数学的分类之上,也不是以数学原理来分类,而是以要解决的某些现实问题来划分的。 如果看大部分古代数学典籍,就会发现,就好像是一本本习题册,將治国,工程,测算,天文。水利等方面的遇到的问题,单独列出,並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而古人发现,即便是圆周率算到了小数点之后七位数了。但是真要计算的话,用3.14就够了。 所以也很少有人继续在这个基础上继续研究。 这其实也是中国古代数学的停滯的一个原因,当中国古代数学发展到宋元时期之后,可以说大部分普通人能想到,能接触到的问题。古代数学之中都有解决的办法。甚至有些高深的问题,对现实问题根本没有什么用处。真正走向了无用之学。 就好像有些现代人说,高考考数学做什么?其实古人以及给出了答案,在宋元之后,古代数学进入一个长达数百年的低谷停滯期,然后才有西方科技超过中国。 数学水平的高度,是科学水平的先兆,两者之间是有联繫的。 冯立正是明白这里面的难度,才勃然大怒,说道:“县尊,这太过了吧,圆周率之算,非大家不能为之,知道的,知道今天不过是一个小小九品官袭职而已,不知道,还以为我大明钦天监正的考核,要江夏县来进行了。” 县尊咳嗽一声。 其实他们对数学都是一知半解。 特別是县尊,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下面报上来的题目与答案而已,至於为什么,他根本不清楚。至於王道之,倒是临时抱佛脚,做了一些功课。但是数学不是其他东西,如果没有基础的话,突击学习,能有什么用处? 王道之知道的,更多是一些数学歷史上的掌故而已。 所以他才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难题。 县尊心中暗道:“一百两。” 县尊打著枪说道:“冯教授,总要问问周贤侄才好吗?是不是周贤侄?” 县尊不敢对冯立怎么样,但是看向周梦臣的眼神,却有一丝阴沉。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心中对这个职位,不再抱什么希望了。这个九品官在周梦臣心中並不如母亲心中那么重要,在母亲心中大概是祖业。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却是一分工作而已,有这个工作自然好,但是没有这个工作,周梦臣也不觉得自己会在古代吃不下饭。 他此刻的重点放在冯立身上了。 暗道:“今日县尊的態度已经很明显,我即便胜过王道之不知道多少,这位置也未必是我的,倒是这位冯教授,在府学之中桃李满天下,並且在数学之上有说专研,今日一看人品也不错,如果得他看重,说不定正如舅舅所言,別有一番天地。” 周梦臣说道:“回县尊,已经有了。” 冯立顿时双眉竖起来说道:“不可能。你说多少?” 他本来对周梦臣印象不错,但是听了这一句话,顿时变得不好了。 因为他知道圆周率的难度,用割圆法的话,不知道算到什么时候,根本没有口算出来的可能。 周梦臣行礼说道:“ 3.14159 26535。”周梦臣本来只想多出一位,却一个嘴滑,多说了两位。其实他並不能將圆周率背到几十位后面,但是十几位还是可以的。但是他担心嚇著人,別人反而不相信了。 冯立立即说道:“拿算盘来。” 立即有人送上一个算盘。冯立厉喝道:“不够,再拿。” 片刻之后,冯立將这四五个算盘拼接在一起,用毛笔在上面標好数位。然后活动一下手指,双手一上算盘,只听见清脆的算盘声音连接在一起,噼里啪啦不绝於耳,冯立双手算盘,快如雷电,却目不斜视。似乎一切都瞭然於心。 恍如疾风骤雨。 第六章 上元积年 第六章? 上元积年 好一阵子,风雨一时具静。 冯立並不是试著算圆周率,而是將周梦臣的数据代入公式之中,验证一遍,却发现没有太大的问题。或许有些出入,但是最少第八是確定的。这已经让冯立吃惊无比了,即便答案正確。却也不敢相信,说道:“这应该不是你算出来的吧。” 周梦臣听了,心中有些无奈,周梦臣能理解冯立的怀疑,更是明白解释不清楚。只能顺著冯立的话来说了,毕竟很难解释圆周率的计算,因为这根本就是笨功夫,后世都是用计算机算的,也很难有更便捷的办法。以这个时代的速度,好几年甚至一个人大半辈子,都在这一件事情上,或许能圆周率往后面推几位, 这还是在不算错的基础上。 周梦臣说道:“冯教授明鑑,这是家父算的。”他嘆息一声,说道:“家父在时,常以割圆为乐,同时教授我家学。方才记下来的。” 冯立嘆息一声,说道:“不知道,这武昌城之中居然有如此一位大才,不能朝夕请教,已经是大憾了,却不想斯人已去,唯有遗风。更令我望而兴嘆,恨不能做把臂之游。你今后就叫我冯叔叔吧。”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冯叔叔。” 黄主薄在一旁几乎要笑开了了。 今日算是將县尊得罪狠,不过与冯教授搭上关係,也算是另有出路,甚至黄主薄心中打起了,想办法让周梦臣走科举这一条路,之前那是没有关係。而且阴阳官子弟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而今將这个官丟了,却有了这个资格,未必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县尊,周兄之父,固然是斑斑大才,只是今日考的是周兄,而不是周兄之父。”王道之连忙说道。 县尊看了一眼王道之,心中暗道:“一百两。”说道:“王秀才所言极是,这一题就不算了。王秀才,你再出一题。” 冯立此刻反而不说话了。他早就看明白县尊的意思了。今日反而想看看,这一位新认下来的贤侄有什么本事,也看看著这个王道之,能无耻到什么地步。又能想出什么样的难题。 王道之,一时间额头见汗,说道:“请周兄求上元积年。” 周梦臣几乎哑然失笑,说道:“王相公,你知道什么是上元积年吗?上元积年,又称历元,乃是日月五星匯聚之时,总体上来说,必须是甲子日的夜半,冬至日,月朔日,五星匯聚。但是这首先你要给我这天文数据。不然我怎么算?真来口算啊?” 一部数学史,半篇求上元。 这是对古代数学的概括。 推动古代数学发展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天文问题。 甚至可以说是天文历法与数学是不分家的。 而在历法之中,求上元积年,是很长一段时间一个重大问题。 上元积年又称历元,作为理想历法的开始,它必须是一切的源头。在歷代历法家眼中,必须日月五星在同一点出发。才能將今后日月星辰一切运转给算在其中。上元积年可以说是在求一个日月五星匯聚的大周期。 其实这个问题,在周梦臣看来,与之前那个物不知数的问题差不多。就是求一个能符合日月五星等运行周期的最小整数解。 这必须要用到,日月五星的测算数据。不然真让周梦臣凭空算啊? 王道之一时间被噎住了,他对这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他只想难住周梦臣。就將他心目之中难题,一个个拋出来,至於这难题为什么是难题,就不知道了。 县尊心中默念道:“一百两。这下五百两已经够了。”他轻轻一笑说道:“要不,你再出一题?” 王道之,收肠刮肚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有什么难题了。 冯立轻轻一笑,问道:“我给你数据,你会算吗?”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好。”冯立抽出一张纸。捏笔在上面落下几十个字,说道:“这是宋代开禧歷的各项数据,那你就算一算吧。”隨即冯立將自己的位置让开,示意周梦臣用算盘。 只是周梦臣不能说不会用算盘,但是在冯立面前就是不会了,用算盘算简单的加减还可以,验算这种不定方程组,周梦臣更喜欢用纸笔。 周梦臣谢过,只是討要了一些纸笔,开始验算。 他思忖片刻,就下笔如神,不过片刻,就写满一张草稿,放在一边。冯立眉头紧锁在一边看著。一张还没有看完,周梦臣另外一张稿纸就放上来,冯立立即將下面一张拿出来,与第二章稿纸铺开 但是一会儿功夫,第三张稿纸也出来了。 冯立隨手一指,说道:“你,將稿纸铺开。” 冯立並没有特別指谁?但是黄主薄却上去,小心翼翼的將稿纸铺开。片刻之间,就將整个桌子给铺满了。 一来,这数字比较大。 所谓天文数字。数字都是好几位,计算量很大,说需要的空间也很大。 二来,就是毛笔了。 周梦臣对毛笔不能说不会用,但是毛笔本身特徵,让他不可能將字写得太小。如果看过古书就会发现,古人一页纸不过两三百字而已。 冯立陷入沉思之中,周梦臣的解法,冯立有些能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是能看出玄妙所在。 周梦臣解了好一阵子,最后算出来606510日的大周期。 然后最后確定公元前二百四十八年冬至为上元。 周梦臣恍惚想起,秦始皇登基就是公元前二百四十七年,而秦歷似乎是十月为岁首的,也就是说,在秦歷之中,乃是秦始皇登基那一日,就是上元年。而下一个上元,乃是一九六二年。 这两个年份,不得不让周梦臣有一些別的联想。 隨即周梦臣摇摇头,將这些胡乱猜想从大脑之中甩出去。 冯立此刻已经草草的看过一遍周梦臣的草稿。 周梦臣已经儘量將很多数学术语,都以这个时代的话语写出来,比如说未知数,他设定的就是天元,地元,人元,神元,鬼元等等,如果不够用,就隨便找一个字,在后面坠一个元,就代表了未知数。 不过,周梦臣用阿拉伯数字的写法,却是改变不了的。 冯立说道:“你用的草码,却是很有意思。” 其实中国古代数字体系之中,有一套自己的数码。而且这个草码也如同书法一样,在不同的数学家上,也有或多或少的出入。在很多人印象之中,古代是有標准字体的,其实不然,只是约定成俗而已。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异体字了。 冯立刚刚开始不认识这些数字,但是他本身精通数学,看一会就明白了。也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只是当成周梦臣自己计算的时候,写的一些草码,就好像有人在解题过程之中,写了一些自己才能懂的符號。 不过,他也发现这个草码好像比较好用。 周梦臣束手而立,说道:“谢过冯世叔夸奖。” 王道之也跟著冯立看了一会儿,但周梦臣所写的对他来说,犹如天书,即便是看得头昏脑涨,却一点也看不明白。只是过来问冯立说道:“冯教授,这------” 冯立翻了一个白眼给王道之,说道:“怎么,你看?” 王道之连忙退后说道:“学生不敢,只是周兄算对了吗?” 冯立说道:“不知道。不过凭这一手本身,去钦天监搓搓有余了,这样吧,你这个九品官,也不要了,我写信向叔父推荐,让你进钦天监。” 冯立这番话一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王道之大喜过望,毕竟周梦臣如果去了钦天监,就没有人与他抢这个位置了。 但是县尊却有另外的想法。 冯立之所以被重视,一方面是因为冯立乃是府县教授,官职不高,却是士林中人,交游广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冯立的家世了,冯立的叔叔就是前湖广提学使。而今虽然不在位置上了,但是官场人脉还在。 不是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可以得罪的。 县尊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打了个突突。 县尊虽然不懂数学,但是懂人心。懂人情。他对冯立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冯立科举不成,只能当一个教授,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在数学之道上,却是名声在外的,一个很高傲的人。 今日来趟这一趟浑水,就让县尊有些吃惊了。 冯立对周梦臣的態度转变,也是被县尊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漠视,到最后的视如子侄。乃至而今,要推荐钦天监的官职。 其中原因自然不是周梦臣有別的本事,就是周梦臣的数学上的造诣。 如果说周梦臣在算学上的造诣,得到了天下人的公认,那么这个否定周梦臣算学方面的人,就成为了什么人?岂不是跳樑小丑? 县尊一瞬间,就有了决定,说道:“果然是家学渊源,而个阴阳官,本县就託付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祖上的名声。” 此刻,县尊早已將王道之的事情拋之脑后了,毕竟王道之的五百两已经完了。 第七章 袭职 第七章?? 袭职 面对县尊的皮笑肉不笑的夸奖。周梦臣心中心思乱转,看了一眼黄主薄满脸的希冀,心中暗道:“罢了。” 他知道,今日得罪了县尊,今后他即便是袭职之后,日子大概也不会太好过的。只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县令。周家在阴阳官的位置上世袭十代有余,而任何一个江夏知县能待十年就算多了,特別是而今,官员任期似乎越来越短,一般来说,一个县令能任满一任,也就是三年就算难得了。 即便有些为难之事,也不过是一两年之內。 而担任这个阴阳官,几乎是与国同休,不,甚至朝廷亡国了,他们还是早就守著旧业。 即便是明清易代,钦天监之中有很多官员也是继续留任的。 各地阴阳官也是如此,不过前提是不死在战乱之中。 这是一个子孙数代的家业。 至於冯立所言,周梦臣只能当客气话。初见面的人,叫一两声叔叔,就真当是自己亲叔了。如果真是如此,就不知道是谁傻了。 周梦臣立即向县尊行礼说道:“属下定然不负县尊厚望,也不负祖上名声。” 冯立见周梦臣如此,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让人將周梦臣的稿纸收集起来,他一把拉著周梦臣的手出了县衙,就寻了一个馆子,让周梦臣一页一页给他讲解。讲解了好一阵子,才算消停下来。 也让周梦臣长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说啊? 前文说过中国古代数学的高峰就是宋元时期,更准確来说,是两宋之后,以及两宋影响力消耗殆尽的时期,毕竟元朝很短,而且元朝后期就缺少有影响力的数学家了,可以郭守敬紫金山学派之后,就少有能力的数学家了。 而今更是如此。 冯立年纪也大了,何多观念都顽固无比。身份又比周梦臣高,不能將他看成普通的学生,讲解的时候,要讲究方式方法。 这让周梦臣很是头疼。 冯立好一阵子才算搞懂这到底是怎么算的,他长嘆一声,说道:“原来道古先生的算法是这样的。” 周梦臣有些不明白,他问道:“世叔,这秦九韶是?” 冯立说道:“道古先生秦九韶乃是宋人,专精数学,我有一本《数学九章》,我给你的数据,其实这本书其中一题的,就是求上元积年,只是给我看, 我都看不懂,看来我老了,继往圣之绝学,就要你来做了。” 隨即冯立將店家叫来,令他去冯家取来这一本书,將这一本书给了周梦臣,说道:“我知道贤侄家学渊源,日后成就,定在秦九韶之上,只是古人学问,不好在我的手中失传。” 周梦臣心中感激。 因为他知道,这个年代书籍代表的意义。特別还是手抄本。 虽然宋代出版业已经很发达了,但是很多书籍还是不会出版的,就好像是《九章算术》,这一本书对中国数学的意义,就相当於《几何原本》对西方数学的意义,但是这一本书,仅仅出版过两次。 第一次在北宋,国子监版,是作为国子监的教材而出版的,第二次就是南宋时期,因为靖康之耻,所有书籍散失殆尽。才有过一次再版,每一次数量都不多。在明代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在一些藏书家的手中。 而秦九韶的著作更是没有出版的机会。 等秦九韶的著作第一次出版,已经是近代了。 在古代,这种手抄本的书籍,不仅仅是书籍本身,也代表的知识与传承。 周梦臣起身行礼,说道:“谢过世叔。” 冯立大笑说道:“好,得英才而育之,是人生一大幸事,不过你,我已经教不了的,让你如此英才叫我一声叔叔,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 周梦臣举杯说道:“既然叔叔有此雅兴,小侄自当奉陪。” 却说,周梦臣与冯立在酒楼之中推杯换盏,一时间似乎是亲叔侄的摸样。而王道之却在县衙之中坐立不安。 好一阵子,刘师爷才从里面出来。 王道之立即迎了上去,抓住刘师爷的衣袖,说道:“刘师爷,县尊怎么说啊?” 刘师爷一甩衣袖,將王道之甩开,说道:“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你这事情做的好不地道,明明是你自己不爭气。却来怪县尊大人,你是不是脑袋里面有毛病啊?这样的钱,有退的可能吗?” 王道之脸色涨红,气愤不已,在他看来,这本来是县令一句话的事情,好好的弄什么比试,即便弄什么比试,最后不是冯立答应给周梦臣推荐钦天监了。不就能顺坡下驴了。反而最后反悔了。 不帮他,反而帮周梦臣了。 而且五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些钱有很多都是他叔叔出的,单单靠王道之自己,他可是弄不出这么多钱的。这样一笔钱,即便在北京,也弄买一个小院子了。在武昌这地方,更是小老百姓一辈子,都不能赚到的钱。 事没有办成,更是一点不给退的。 是的,王道之也知道,这样的钱很难要回来的,但是王道之小的时候,家里很穷,自然是明白钱是多重要,他是不甘心。 王道之说咬著牙,脸上青筋爆出,说道:“刘师爷,这事情之前,你可是打过包票的。说没有问题,现在事情没有办成,还不给退钱,我家的钱,却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要想清楚了。” 刘师爷冷哼一声,说道:“么么,嚇唬谁啊?你叔叔那个假道士,去別的地方招摇撞骗,也就罢了,还在家乡这么做,去武昌城的大街之上问问,谁不知道王某人是一个什么人?怎么而今赚了一点钱,敢在县衙门口耍横了。” “这钱一点也不可能退。你在说话前,想清楚了。” “这一套衣服穿上不容易,我家县尊想要脱掉他,却是容易的。” 王道之一身朱子深衣,也就是秀才的衣服。表明的是他秀才的身份。虽然秀才身份免除不仅仅要县令点头,还要通知学政,但是县令铁了心这么做,也是能做成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某些贪官。 王道之也明白这一点,也不多说了,只是咬著后牙槽,说道:“好,好,好。” 隨即大踏步离开了。 显然是余怒未熄。 不过刘师爷並不是太在乎的。 如果不是王家还是有些背景的,刘师爷觉得不会让王道之,这么简单出了县衙。真以为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是假的。 刘师爷整理了一下衣服,隨即又回到后院之中。 却见县尊大人斜躺在一张春椅之上,身边有三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一个个长的面容姣好,水嫩水嫩,满脸的胶原蛋白。粉扑扑的,不用胭脂自动人。一个在身后按摩肩膀,另外两个在两侧轻轻敲著小腿。 刘师爷进来之后,小声说道:“老爷。” 县尊绿豆眼睛从眼皮下面透了出,说道:“打发了。” 刘师爷说道:“已经打发了。” 县尊看了刘师爷一眼,又將眼睛藏在眼皮下面,说道:“说什么了。” 刘师爷说道:“倒也没有说什么,不过说了一些,有得没的,说王家的钱不好拿云云。” 县尊冷哼一声,说道:“我办事从来公正,一手交钱,一手办事,在堂上,我一共为他说了五次话,五百两早光了,难道让我帮他白办事啊?这还是他钱没有使够。” 刘师爷说道:“是是,还是年轻人不懂事,如果他叔叔在这里,就不会这么样做了。” “对。”县尊享受著按摩,说道:“年轻人不懂事,不过,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懂事。”县尊忽然睁开了双眼。 刘师爷心中一顿,说道:“县尊,说的,可是哪个周梦臣。” 县尊说道:“对,就是他,不识抬举。他弄的那些事情,我就不说了,就当他年轻不懂事,但是而今他上任了,一点礼貌都不懂。哪里將我放在眼里了?” 听这一句话,似乎周梦臣袭职,是县尊一手玉成的。 刘师爷也明白,县尊不在乎什么礼貌不礼貌。他只在乎代表礼貌的东西。比如礼物,如果这礼物是黄白之物,就再好不过了。当然了,古董字画,田產宅院,县尊大人不为己甚,来者不拒。 但是你不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特別,周梦臣之前大大得罪了县尊,应该送给多的礼物,表示一下歉意,修復一下关係,这才是懂事的人要做的事情。 这样一来,县尊大人就会宽宏大量的原谅你。只是什么也没有,是几个意思? 刘师爷眼睛一转,说道:“县尊,可是要给他几分顏色看看?” 县尊有些犹豫,说道:“不大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今这个冯立似乎对他不一般。”县尊倒不是怕了冯立,但是县尊从来是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 刘师爷对县尊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思量片刻,说道:“我有一个主要,如此如此如此。” 县尊听了,眼睛一亮,说道:“好。” 第八章 九品阴阳训士周梦臣 第八章??九品阴阳训士周梦臣 每一个人的审美都是时代造就的。 就好像而今,周梦臣並不觉得他一身绿色的官袍,浑如一大绿头苍蝇,身前还有一块小补子,这块补子上面有一个非常抽象的图画,一匹白色马上面有一些抽象的火焰图案。马蹄下面一好像鱼鳞一般的波浪,象徵著海洋。有人管这玩意叫海马,如果不是周梦臣在后世见过海马,就真相信了。 果然是有海有马,就是海马。 宽宽大大的,倒是很舒適。 但是周梦臣,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看。 只是周母与周大壮却一个劲的说好看。 特別是周母忽然就眼含热泪了。周梦臣连忙上前,说道:“娘,你怎么了?” 周母说道:“这大好的日子,我本不该这样,只是我想起你爹了,你爹当初就是这个样子的。” 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周母,周母却也知道场合不对,说道:“我不哭,我不哭。而今看见成功袭职,然后再娶一媳妇。娘这一辈子,也就圆满了。即便去见你爹,也能安心了。” “今天是你第一天当值,万万不可怠慢了,要给县尊留下一个好印象。钟鼓楼那里的事情,都是你父亲的老人,说起来,都是你的长辈。你要恭敬些。” 周母絮絮叨叨,一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周梦臣只能点头应承,说道:“好好。时间不早,我要先走了。” 周母喊道:“大壮。大壮。” 咚咚,一阵子沉重的声音。周大壮过来了。说道:“夫--- 人----。” 周母对周梦臣说道:“你带著大壮去。” 周梦臣说道:“这不大好吧,大壮他-----,而且我什么事情都能做,要他做什么啊?”说大壮是傻子,有些过分了,但是他反应慢。却是事实。 周母说道:“你与之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官了。岂能没有隨从?” 在周母与很多百姓眼中,当一个官,哪怕是一个九品官,也是大不一样,排场要讲起来。 这让周梦臣感到很无奈,却不能听从母亲的意思。 周梦臣一身绿色的官袍,胸前有一个据说是海马的正方形补子,脚踏官靴,走在长街之上。这一条长街也就后世武汉市的民主路上。两侧都是鳞次櫛比的商铺,这里就是整个武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五里长街之內,有粮铺,有布庄,有各种买卖行,自然也有医馆。其中有一家最大医馆,號称李家医馆。主人家据说在太医院当过吏目,回乡行医。周梦臣的父亲就是在这个医馆寻医,只是天命难为。 这一条长街。 周梦臣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 今日却发现这些街坊邻居,变得格外的热情。 一个个都来打招呼,一个人说道:“周小官人可是上班?” 上班这词,唐朝就有了。那时候指朝廷命官上朝,要要列文武两班,所以叫上班,后来这个词意也就扩散开来了。不过大多数指朝廷或者士卒到指点地点工作,因为这个时代,大部分机构都是国家的,私人没有这个说法。 周梦臣立即笑著说道:“是,今天是第一天。”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人说道:“周小官人,可是上班?” 周梦臣笑著说道:“是啊?” 转眼之间,另外一个人过来说道:“周小官人,可是上班?” 周梦臣只能含笑点点头了。 前文说过,在钟鼓楼附近,乃是衙门密集区,县衙也是如此。只是在別的城中,县衙都是在城池最中央的,但是武昌府附郭县江夏县的县衙,却在边边角角之中了,武昌府最中心的是蛇山,蛇山將武昌城给分为两半,然后就是楚王府,巡抚衙门,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司衙门,至於府学,提学使,总兵府等大大小小的衙门,基於蛇山南北坐落,而江夏县衙是一个也比不过。只能委委屈屈的待在角落之中。 就好像江夏知县的地位一般。 周梦臣走到衙门附近才算鬆了口气。 因为这一带衙门密集,都是那种长长的街道,街道两侧是一溜的围墙,一个门户都没有。寻常百姓,都不会在这里出没。即便有几个正门,都是那种数重开间的衙门大门,有衙役把守,门槛高著很,百姓寧肯绕道也不会走这里的。 周梦臣忍不住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天街坊们都有些不对劲?大壮啊,你说他们怎么了?” 一向少话的大壮结结巴巴的说道:“羡慕,巴结。”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不知道吃惊是大壮反应这么快,还是吃惊他居然说中了。 是的,一个九品的小官似乎不算什么,一年也不过二十七石米而已。但是有官身就是官面的人物,別的不说,周梦臣是有资格见县尊的。有这一层关係,很多事情都不会到周梦臣身上来。但是对一个小老百姓来说,即便是再小的官,也是官。或者做不到灭门府尹,破家县令,但是折腾一家人,却也是很容易的。而且真要出了什么事情,说不定要登周家的门,想周家帮忙疏通关係。 古代的公务员与现代的公务员,完全是不同的物种。 周梦臣忽然觉得有些理解母亲了。 在大明,或者说在古代,想要改换门庭,想要让人尊重,只有一个路径,那就是做官,除此之外,別无他路。 而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周梦臣也有几分迷醉。 他看天色不早了,快步来到了县衙,从侧面进去,先到了黄主薄的籤押房,也就是办公室。 古代县衙,並不仅仅只有县令自己。號称麻雀虽小五臟俱全,有吏房、户房、粮 科、礼房、匠科、马科、工南科、工北科、兵南科、兵北科、刑南科、刑北科、铺长司、承 发司、架阁库等等的。 周梦臣这样的阴阳官虽然也隶属於这县衙,在这里也有一张桌子,不过却是常年在钟鼓楼那里办公的。 黄主薄今日早早就到了。等周梦臣来了之后,开始叮嘱周梦臣一些注意事项,说道:“县尊对你的印象不好,你今后少来县衙,每日在钟鼓楼便是了,只要晨钟暮鼓,还有夜里打更不出乱子,县令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这些事情,我不担心你,但是上报祥瑞灾异之事,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古代的生產生活对时间要求並不是太高的,只要不是差太离谱。即便出一些差错,也没有什么问题。唯独是上报祥瑞灾异之事,却是重中之重,虽然地方上每隔一段时间,会將这一段时间地方发生了样的事情,比如大雨,雨量多少,大风,风有多大,还有电闪雷鸣,等气候,或者说极端气候记录下来,上报钦天监。但很多时候,这些东西都会成为钦天监之中压箱底的废纸。根本没有人看。 但是也有不一般的时候。 当朝廷有人拿这个说事,攻击政敌的时候,反而就成为大事了。 虽然一般来说,都是拿北京附近的灾异天象,作为藉口,但也有可能拿地方的天象说事。 阴阳官不能不报,不报是失职。但是如有这么一天,阴阳官也要吃掛落。 所以这里用笔,要好生斟酌,就不是单单聪明就行了。 其中经验,黄主薄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说道:“这样吧,你上报之前,先拿过来让我过目。” 周梦臣说道:“是。” 黄主薄说道:“今天,你要去拜见县尊。估计县尊要为难你。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忍下来。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周家一家子,都在你身上了。” 周梦臣说道:“外甥明白。” 黄主薄说道:“去吧。” 周梦臣起身离开,去找县令。打听之后,去听说县尊在后院还没有起。他只能在二门外等著。 县衙的结构,与皇宫的结构是一样的,前面是办公区,有大堂,两侧都是各路官吏的籤押房,再外围的还有监狱等等。而在后面就是县令的生活区。所谓之后衙是也。 一般来说,非女眷是不让进去的。 周梦臣只能等著。 似乎,县尊有意晾晾周梦臣,周梦臣等了好一阵子,县尊也没有见他,只有刘师爷出来。请周梦臣在客厅坐了。 刘师爷一边轻轻用茶盖拨著插碗,言语之间颇有余味的说道:“周大人,年轻有为,县尊说了,大人你办事,他放心的很,见面什么的,也就不必了。” 周梦臣听了,暗中鬆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县尊言语之中,对他充满了芥蒂,绝非信任他。但是周梦臣见县尊,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不见,反正阴阳官在官场之中,本来就是一个边缘人。 连县衙都不会来的九品官而已。 周梦臣说道:“多些县尊信任,也多些刘师爷为我说话了。” 刘师爷愣了一下,发现周梦臣根本没有听懂他的暗示,也没有给他塞银子求疏通的意思。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这是活该被折腾死。”他语气微微变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能者多劳,有一件事情,县尊想让你来做。” 第九章 钟鼓楼 第九章??钟鼓楼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立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按理来说,阴阳官只需负责自己那一摊子事情就可以了。只是县官不如现管。很多时候,县衙人手不够了,也就將阴阳官拉过来帮忙,比如防洪,比如遇见兵乱上城,比如赋税徵收太忙了,等等。 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只是一般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临时的,而今县衙里面的气氛可以看出来,並没有著急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江夏县一般也没有忙不起来,武昌真遇见什么大事了,也不是江夏县来负责的。 江夏县衙虽然在武昌城內,真能管的反而是城外的一些乡村,或者是管一些武昌城中一些脏活累活。 再加上周梦臣知道自己与县尊之间的关係,並不是那么和谐的。县尊派来的决计不是好差事。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周梦臣说道:“刘师爷请讲。” 刘师爷说道:“你可知道养济院?” 周梦臣微微皱眉,说道:“养济院不是早就废了吗?” 养济院,就是古代的养老院与儿童福利院,在大明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就设立了养济院,取养老济孤之意,赡养孤寡老人与孤儿。 只是,隨著大明国力的衰弱,养济院慢慢都变得名存实亡,后来也有士绅名流募捐一点,维持下去。但是时间一长,也是没辙。在周梦臣的印象之中,武昌城中的养济院,是有这个地方。但是早就成为乞丐盲流的聚集地。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没有人管了。 刘师爷说道:“怎么算说废了。只是养济院归於本地里甲管理,只是县尊前番视察,颇为痛心,已成顽疾。非你这样的年轻才俊不能重整局面。” “好好干,县尊很欣赏你。” 还没有等周梦臣说什么,就起身离开了。 只留周梦臣面对眼前的一杯凉茶。 周梦臣岂能不明白,这个养济院是用来拿捏他的。 养济院早就名存实亡,连房子都破破烂烂的,大抵只有一片空地,周梦臣没有去过,印象很偏。盖因这江夏县就已经被各种衙门挤到了西城边上了,而养济院更偏,被挤到北边城墙下面。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在朝廷档案之中,却不是这样的。估计上面还上百年之前的记录。正要按这个来查,周梦臣绝对有一百个口都说不清楚。 而且县尊也不想他说清楚。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將凉茶一饮而尽。 先去找黄主薄。將情况说清楚。黄主薄听了,立即皱眉沉思,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说道:“县尊今日才说了这一件事情,不好立即拒绝,这样吧,先拖上三两日,我再去想想办法。” 其实黄主薄一听就明白。 县尊这是要钱的。 只是周家的家底,估计是填不满县尊的胃口的。而且之前他才联合县里的其他人,给县尊一个厉害。县尊估计满心是怨气,决计会狮子大张口的。 官就是官。黄主薄也不好太过得罪县尊,只能先拖拖。 周梦臣带著这个坏消息,出了县衙,回到了家中。 不,不是家中,是钟鼓楼。 三层的钟鼓楼就好像是城门楼一般,横跨整个长街,长街之上来来往往的百姓,都是从钟鼓楼下面走动。而钟鼓楼也是这一条长街之上最高之处,从钟鼓楼往两侧,都是一路下坡。 周梦臣来钟鼓楼上,三层钟鼓楼上,第二层放著大鼓与刻漏,还一些住人的房间,还有周梦臣的房间。第三层上,却是放置一口大钟,乃是铜铸的。有数千斤。一旦敲响,能声震整个武昌城中。 在这里並不是武昌城最高处,最高之处,应该是在蛇山之巔,也就是后世將黄鹤楼迁过去的地方。但也是相对高处,从钟鼓楼看过去,背后是蜿蜒的蛇山,西北看去,就是城墙以及城墙外的黄鵠磯与黄鹤楼,与滚滚长江天际流,而周围却是楼下却是五里长街连接被蛇山分割的武昌城,也是武昌城中热闹繁华所在。 他在钟鼓楼这边却是一切顺利。 周家对於这一座小小钟鼓楼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根深蒂固。 钟鼓楼对他来说,就是家里。 此刻的钟鼓楼只有三个人值班。 都是周父留下的老人。 主要负责敲钟打鼓。 至於打更人,也是周梦臣负责,但是更多是由城中各里的里长找人,经过周梦臣的批准之后,就能上岗。 钟鼓楼夜晚也打鼓,打更人只需按照钟鼓楼发出的信號,出来打更便是了。 或许有人觉得这些人待遇很差劲,其实有很多人赶著做的。 原因无他,做这些事情,一般来说並没有什么俸禄,即便有也是几斗米的事情。但是这算是为朝廷服役了。 大明国策之中,对赋税收的並不高的,赋役却是不少。甚至更多都是重役,比如运输粮食之类,一桿子要要不知道多少里外,在古代走远路,很可能一去不回。所以,很多当地百姓都愿意哪怕討一点钱。也要占一个位置。 这样他们就是已经算服役了,不用再服重役。 而且武昌城中共有六十三里,按大明制度,一里一百一十户,但是这是明初的数据了,而今早就不是了,城中人口比当初不知道多了多少人,而今的里甲更多是对应这城中片区的概念。 六十三个里甲,一共有六十三个打更名额,再加上钟鼓楼办事的人,日夜两班。 周梦臣直接管理七十个人上下。 当然了,周梦臣手下並不是真有七十个人,很多里甲距离太近,不用分为两个更夫。只是下面人想要这个免役的份额,而周家要收这个分子钱。可以说,周家的家里的钱,几乎都是从这个惯例之中赚出来的。否则单单靠一年二十七石米,够做些什么? 当然了,周家还有另外一个收入,就是接私活。 只是周梦臣还没有做过。 在古代天文术数,就和很多神秘的东西联繫在一起,比如定良辰吉日,其实就是看当时黄道之上对应什么星辰,什么星辰各有象徵,还有择阴宅与阳宅之类的,毕竟他们是官方认证的风水先生。 只是这一点,周梦臣並没有得父亲的真传,搞不明白。 而钟鼓楼之中,第二层放这刻漏,就是大名鼎鼎的莲漏,乃是北宋燕肃发明的。是最精准的刻漏之一。也是整个钟鼓楼的关键所在,钟鼓楼的一切行动,都是按照这个刻漏的时间来的。 周梦臣所有的工作,就是保持刻漏的精准。 一般是,在正午时分。对刻漏的水量进行增减,確保是午时三刻。 而整个刻漏只要不遇见极端的情况,连续运行两三日,也不会有太大误差。 这个工作,说轻鬆也轻鬆。说难也难。大概从现在找一个人大抵都能做,其实,就是一种另类的校表而已。但是在文盲率这么高的情况下,这个工作,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但是对於一个读书人来说,只要稍稍培训一下,就可以胜任了。 当然了,也不算太轻鬆,因为莲漏一旦出了问题,需要修理,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帮你的,毕竟莲漏这东西,说精密,自然不如后世的种种精密仪器精密,但是在整个大明范围之內也不是每一个城池都有的。 很多城池的莲漏都是宋代传下来的。 如果对於浮力,水流速度等方面有足够的知识,修起来也不大好办。 这也是为什么,周家能时代传承这个官职的另外一个原因。真要出了问题,除非去北京或者南京请人。 一般人玩不转。 周梦臣目光扫过这个莲漏,整个莲漏有四个水箱,占地好几平。莲漏最成功的一点,漫流代替滴水,可以儘可能保持相对平均的水速,用两个供水箱与一个平水箱调整水流速度。 而下面的水箱之中,有一个大莲形状的盖著,莲藕露出来,有四十八个孔洞,每一个孔洞都是深浅不一竹筒。当下面的竹筒水到一定程度,竹筒里面就会有一根浮箭从下面冒出来。四十八根浮箭,分別表示四分之一个时辰,也就是半个小时。 这就是號称分秒无差的莲漏。 这是当年苏軾为之作文的莲漏,只是宋末战乱,莲漏失传,郭守敬后来以此理,將莲形状换成了宝山的形状,號称宝山漏。隨即淹没在歷史的尘埃之中。而今的莲漏依然在好些地方都保留实务,朝廷宫中所用这刻漏,也是大体如此状態。 只是朝廷已经没有当初宋朝大规模推广莲漏,甚至在製造方法,刻在石碑上的举动了。 周梦臣照例检查过莲漏之后,就召集在钟鼓楼日夜两班人员,令人在长街上酒馆之上,点了几个硬菜,宴请这些下属,令他们好好吃了一顿,只是不许喝酒,毕竟他们不管怎么吃喝,该报时的时候,也是不能断的。 一日尽欢就不用提了,用周家的余荫在,周梦臣根本不用怎么操心的。 要让他操心的事情,是养济院。 第十章 李姑娘 第十章? 李姑娘 养济院是一个很大的院落。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而今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 虽然古代有很多房子都遗留到了现在,成为人们惊嘆古建筑生命力之顽强的例证,却不知道,这只是倖存者偏差。大部分古代建筑其实质量並不是太好,如果不时常维护的话,连几十年都坚持下去。 当然了,如果有人日常维护的话,或许就能保存很长时间。 而养济院明显就是没有人维护的典型。 外面的围墙已经是断断续续了,以至於周梦臣根本不用走正门,只需通过墙壁倾颓的缺口,进入其中。 周梦臣一进入养济院之中,他就有一种穿越到聊斋的感觉。 到处都是野蛮生长的杂草,遮掩了房屋与倾颓的砖瓦。还有一种幽深的感觉。似乎有鬼孤在暗暗窥视。 不过周梦臣的目光落在道路之上,暗道:“有人。”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一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即便是世界上本来有路,但是长时间没有人走了,也就不成路了。到处自由生长的野草藤蔓,不会知道什么路,什么不是路。 而在草丛之中,却有明显的道路。 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养济院之中,还是有人的。 周梦臣与周大壮两个人一前一后,沿著小径来到后院之中。还没有见到,就看见一垄一垄的土地,种著各种各样的菜蔬。这些菜蔬打理的很好,田地之中,一根杂草都没有。 是有人精心打理通过的。 周梦臣放眼一看,却发现这养济院深处,还有一排院子,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周梦臣靠近之后。就听到了人声。却见养济院最深处这个院落,有两排房屋还是整齐的。周梦臣在上面看到了很多修修补补的痕跡。最里面小小的院落之中,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还有十几个老人,已经几个残疾人,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不过,周梦臣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无他,这个人与这里旗帜格格不入。 这些不管老人还是孩子,都是面黄肌瘦,浑身襤褸,看上一个个叫子的模样,周梦臣几乎疑心他来到了丐帮的据点。 而这些乞丐之中,却有一个少女,一身白衣,虽然在一群之中,却纤尘不染,带著一个纱巾遮住了面容,不知道是何等模样,单单看身形与眉目,就是一个美人。看一头秀髮如瀑,就知道是未嫁之女。 而少女一身白衣,周梦臣虽然站得远看不真切,却也看出来很是单薄轻盈,应该是丝绸。 虽然大明盛產丝绸,但是丝绸却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 一般大明百姓,都是穿布就算好了,甚至有些赤贫的都是穿麻衣,或者没有衣服穿。 从衣著到打扮。这个少女与这一群人都格格不入。她身后还有一个丫鬟,似乎比他小上两岁,守在一个沉重的箱子旁边。因为角度问题,周梦臣也没有看到箱子里面有什么。 不过,他猜到了,应该是药箱。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头,在少女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少女有模有样的伸出三个指头,放在老头的手腕之处,是在切脉。 “咳咳咳。”老头咳嗽了一阵子,说道:“李小姐,我老头子没有什么事情,即便有什么事情,也不过是烂命一条。” 少女清脆的声音说道:“赵伯。你是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体虚,这样下去不行的,你今天吃了几顿饭?” 老头咳嗽两声,却不肯说话。 少女嘆息一声,说道:“又是没有吃饭是不是?”她转过头对身后的丫鬟,说道:“小环拿来。” 小环说道:“小姐,你这是才从大少爷哪里要来的。我都还没有焐热的。” 少女声音微微加重,说道:“叫你拿来,你就拿来。” 小环只能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锭,真的的是很小的银锭。大概有寻常人大拇指大。顏色有些灰暗,並不像电视剧之中那么光彩夺目。 少女接过这银锭,递给老者,说道:“这里有一两银子,你拿去买些盐油杂粮吧。” 老者双手颤颤巍巍的捧著这一两银子,说道:“李小姐,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你已经出了好几两银子。总不能让你再掏钱,我等实在是无地自容。”虽然这样说,但是老者却已经捧著这一锭银子。並没有还给少女。 因为对於有些人来说,钱仅仅是钱,但是对於有些人来说,钱就是命。他虽然有愧於心,但是实在不能將这百余老老少少的性命给推出去。 少女正待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大嗓门喊道:“赵老头,你该交的份子钱,怎么还没有到啊?” 人未到声先到,听得老者心头一颤。不久几个乞丐已经到了。 这几个乞丐好生奇怪,虽然衣衫襤褸,但是满面红光,一个个膀大腰圆。甚至有一两个,似乎他们身上破烂的衣服,已经遮掩不住他们的大肚子了。 这很反常。 这个时代乞丐飢一顿饱一顿的,能活下去就算好了,哪里能养成这样的体型。 周梦臣立即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丐帮。 与金庸小说之中,大仁大义的丐帮恰恰相反,歷史之中並没有统一丐帮组织,但是各地都有丐头,就是统治所有乞丐,从这些乞丐之中压榨油水,吃这一口带血的饭。想想就知道,这些人沦为乞丐,已经是困顿之极了。 每一分钱都关乎他们的命。 这些丐头从他们身上压榨油水,自然是残忍之极。让人不忍落笔。各种坑蒙拐骗,乃至杀伤人命,拐卖人口,等等。只要有钱没有他们不做的。 这些丐头们,一过来,就看见了少女,已经赵老头手中的钱,顿时两眼放光,说道:“哎吆,没有想到赵老头,你给我们送了一分大礼。银子与女人我都收下来了。” 几十个老老少少,立即拦在前面,赵老头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丐头说道:“自然什么都要。”话音刚落,就冲了上去,三拳两脚就打翻好几个老头。 一方虽然人手,但是膀大腰圆,面色红润,一方虽然人多,但是老老少少,而且连饱饭都吃不了,浑身无力,连站起来,都晃晃悠悠的,自然不会抵抗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周梦臣大喝道:“大壮。” 大壮会意,他大步走了出去,握紧拳头,就好像是鼓槌一般,从上到下,重重一下,一拳对准这些丐头的面门。被砸中的两个丐头,顿时倒地,只觉得满眼金星乱窜,脑门之上酸甜苦辣咸一併涌出,眼泪与鼻涕横流。 根本就控制不住。 剩下的几个丐头,立即扶著伤者,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梦臣冷哼一声,从腰间拿出一个腰牌,不是金牌银牌,甚至不是铜牌。並不是大明没有金银铜牌,而是周梦臣的级別不够,区区九品官,有一个木牌用就不错了,不过上面刷子大红漆做底,上面用黑漆写出周梦臣的职位,品阶。 看上去也有几分气势。 这是周梦臣官员身份的象徵。还是崭新的。 是周梦臣袭职之后,县衙现做出来的。 乞丐这种混街面的,別的可以不好用,但是眼力劲不能不好用。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或许不识字,但是绝对见过这种官府的牙牌。顿时动都不敢动。 周梦臣走上去,拿著手中的牙牌,一下一下打著这个丐头的脸上,说道:“看清楚了没有?” 这丐头动都不敢动,只是赔笑说道:“大老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要看著些乞丐们威风八面,甚至这些人一起上,周大壮也未必是对手。但是周梦臣却篤定了他们不敢动手。如果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死一个九品官,也算不得了什么大事,但是这是在什么地方? 是在湖广省会武昌城中,如果这样的地方,区区一个乞丐都敢对官员动手,大明文武百官都可以回家睡了。 这些黑道上的人物,在普通老百姓面前,固然是威风八面,在朝廷命官面前,就是一条狗,即便是这个朝廷命官仅仅是九品。 这也是为什么,王道之对一个能够世袭的官员身份孜孜以求,哪怕是一个九品官。实在是官员与白身之前相差太大了。而生员固然好,但谁能保证自己家里代代都能考中秀才啊? 周梦臣知道,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的。你越囂张,他越不敢放肆,他与他们好生好气的说话,反而以为你软弱。 周梦臣手中不停,牙牌一下一下打的脸上,而且越来越重,將丐头脸都打红了,甚至打在鼻子上,鼻血横流。这个丐头依然一动也不敢动。 周梦臣见牙牌沾了血,这才停下来说道:“这里养济院,现在归我管。你们谁再敢走进养济院一步,我二指条-子送你去修河工,给我滚。” 这些丐头听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 第十一章 养济院 第十一章?? 养济院 周梦臣將这些丐头打发了。 一回头,却见这些人除却少女与他的丫鬟之外,都已经跪倒在地面之上了,以赵老头为首,磕头道:“拜见老爷。” 其实大明官场之上,跪拜虽然有的,但也不多。 只有在级別相差太大的时候,才会下跪。比如而今的周梦臣去见知府,或者巡抚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要跪的,但是周梦臣拜见县尊的时候,就没有跪,而是长揖而已。 比如少女,她家中谈不上富豪。但也颇有家底,父亲曾经当过医官,医术精湛,与很多官员有联繫。见一个区区九品官,自然是不跪的,但是这些乞丐,可以说是草芥一般的人物。见了寻常百姓,都是跪在地面上乞食。见了周梦臣自然要跪的。 周梦臣说道:“快快起来。” 周梦臣引赵老头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其他乞丐都战著,而那个少女却远远的站在角落之中。並没有上前的意思。 周梦臣看了两眼,正事要紧,也就没有多问了。 周梦臣的正事是什么? 就是询问养济院的事情? 周梦臣问道:“老人家高寿?” 赵老头说道:“小老儿五十有四。” 周梦臣看赵老头的相貌,说他七十都有人信。却不想才五十四。 周梦臣说道:“这里是原本养济院的地方,老人家对养济院了解吗?” 赵老头说道:“回稟老爷,小老儿从小在养济院长大。” 周梦臣一听,心中默算,道:“老人家是成化年间的人吧?” 赵老头说道:“老爷明鑑,小老儿的確是宪宗末年的人。” 周梦臣说道:“这说,当年养济院还在?” 赵老头嘆息一声,说道:“在,怎么不在?小老儿记得我小的时候,就是父母双亡,被人送到了养济院。那时候养济院还有人管,朝廷每年按人头下拨粮食,每一个人头上能分上几斗。虽然不够吃,但是配些果蔬杂粮,还能果腹。” “我年长之后,得当时院长的欣赏,让我在养济院之中当了一个杂役,但是正德年间,兵荒马乱的,养济院的钱粮也就停了,我只能出去自谋生路。年轻的时候,倒是凭藉木匠活,能活下去,只是临老了,却没有地方可去,再回到养济院,已经一片荒芜了。只有当年一些老人还在。我就修缮房屋,就在这里落脚,这些人没有地方住的人,就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多年过去了,也就是我年纪最大,推为执掌了。” “才有这么多人。” 周梦臣嘆息一声。 国家的命运与百姓的命运是联繫在一起的。 大明宪宗皇帝,也就是成化皇帝,是被低估的皇帝。他登基的时候,乃是英宗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外有边患,內有流民。朝廷之中,又有夺门之变的后遗症。 但是宪宗皇帝,对外征战,王越出击河套,又有成化犁庭。內有安抚流民,设郧阳巡抚,安置百姓等等。 等他去世之后,才有儿子孝宗皇帝的弘治中兴。 而正德皇帝,虽然被很多人喜欢,但是一个不爭的事实是,正德年间,大明动盪不安。而且整个大明官场风气也是在正德年间发生重大转变的,在正德之前,百官都以贪污为耻,在正德之后,百官都以不能贪污视为无能。 周梦臣对养济院这一笔钱,心中也是有估计的。 或许在正德年间,因为刘六刘七之乱,或者其他种种原因导致的財政危机,一时间停了养济院的粮食。但是在官府的帐目上,定然有这一个项目,只是到了什么地方,只有天知道了。 “老爷,我刚刚听你说,你是来管养济院的,小老儿可是听错?”赵老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周梦臣说道:“不错。” 赵老头说道:“朝廷发口粮吗?” 周梦臣一阵沉默。 县尊可是一个大字都没有给他。 只是周梦臣看著一双双渴望的眼睛,说不出“没有”这一个词。 周梦臣说道:“有。只是今日我孤身而来,只是看看情况而已。明日自会有所安排。” 赵老头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朝廷。”赵老头千沟万壑的脸上泪流满面。 周梦臣顿时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他目光扫过,在场老老少少大概在一百个多个人。即便仅仅管饭,也是要相当大一笔钱的。但是周梦臣哪里来钱的,他甚至没有刚刚的那个少女有钱,人家可以拿出好几两银子的私房钱,但是周梦臣浑身上下,都掏不出一两银子,只有一百多个铜钱。 大概有一钱银子。 周梦臣害怕他们现在就与他要钱。周梦臣岔开话题,又询问了一些之前养济院的问题。对於养济院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这是从养济院正门出来。养济院的正门对著凤凰山,与武昌北门武胜门比较近。有些太偏了。 周梦臣正观察周围的情况,忽然停步,转过头来说道:“姑娘,你不应该来这样偏僻的地方。” 却见后面那个白衣少女,微微行礼说道:“见过周世兄。” 周梦臣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立即还礼说道:“可是李月池先生千金?” 李家医馆主人,就是李言闻,字子郁,號月池。 周梦臣听这少女姓李之后,就想过是不是李言闻家里,毕竟武昌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郎中不少,但是以医术起家,家境殷实的不多,其中姓李的更少。而与周家有过交际的更不多。 李言闻几乎是唯一一个了。 说起来,双方家距离不远。都在长街之上。他也听闻李先生有二子一女,女儿是最小的一个,不过没有怎么见过。想来就是眼前这个人了。他与李家交际不多,但是父辈交情还是有的,叫一句世兄,並不过分。 少女说道:“周世兄明鑑。” 周梦臣说道:“李世妹,为兄还是那一句话,这个地方不应该是你该来的地方。” 即便在武昌城中,也有很多地方治安並不是太好的。女孩子出没这些地方,並不安全。 少女说道:“今日多亏了周世兄了。妾身再次谢过。”她再行一礼说道:“妾身就是来道谢的。” 周梦臣说道:“谢就不用了。”周梦臣看著城墙投射下来的长长阴影,说道:“这样吧,我送你到大街上。” 一来道了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就安全多了,毕竟这里是武昌城,不是荒郊野外。二来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是毕竟重的,真被人看见,周梦臣或许无所谓,但是李姑娘就不好说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没有问李姑娘的名字原因。 因为女子的闺名,只有丈夫与父亲可以知道,外男是不能知道。 周梦臣与李姑娘在前面並肩走,周大壮与丫鬟小环走在后面。 周梦臣问道:“对了,还没有问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姑娘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我从小识字课本,就是汤头歌,再长大之后,就是分辨药材,至於各种药材炮製,也从来是行家里手,只是父亲却不许我行医,怎么都不许。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周梦臣听了,说道:“李先生,也是为你好。所谓三姑六婆,学医也不过做一个药婆而已。名声不好。你又何必?” 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 三姑六婆虽然很多人家都需要,但是名声从来不是太好的。即便是药婆,民间也有药婆下药害人的传说。即便是一些深宅大院之中女眷需要一些女郎中。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深宅大院之中,各种狗屁扒灰的事情多了,特別是这种女性病,更是关係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不定,为了家门清誉,女郎中的性命都难保。 李先生教授自己女儿学医,可以说是家学,孩子想要学,教教也没有什么。但是决计不会让她从事这个职业的。这是一片爱子之心。 李姑娘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古代还不是鲍姑行医用针,为一代之名医。” 周梦臣並不歧视女子行医,甚至有一些亲切感。后世他见过这样的独立女性。只是在大明这个社会环境之中,周梦臣更能理解李先生的用意。这一爱女之心,却不被李姑娘所理解。 不过,他更欣赏眼前的女孩子,周梦臣笑道:“我倒是理解伯父。毕竟女孩子做这个,传出去名声不好。即便伯父支持,但是將来怎么办?你想做鲍姑,想找一个叫葛洪的夫君再说了。这样的男子总是少数的。” 鲍姑乃是古代有名的女医,也是大名鼎鼎的葛洪的妻子,也算是医生夫妻档。 李姑娘显然对周梦臣的说法不满意,话音一转,刺向周梦臣的痛处,说道:“周世兄,你可是没有钱?需要我从家里拿一些吗?” 周梦臣咳嗽一声,掩饰道:“你说什么话?” 李姑娘调皮轻笑,小声的说道:“咱们这位县太爷,是名声在外的,他如果会给你一个子,算我输。而且周家最近-----”李姑娘微微一顿,似乎在照顾周梦臣的情绪说道:“也不是太方便的,我这里倒是有些閒钱,可以借给你。” 李姑娘对周家而今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第十二章 老婆本 第十二章?? 老婆本 周梦臣脸上有些掛不住。说道:“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周梦臣忽然止步。说道:“到了。” 眼前就是一条大街,人烟也稠密起来。周梦臣不用担心李姑娘的安全。也不能一起走了。 李姑娘眼睛之中忽然有一丝惆悵之意,轻轻行了一礼,说道:“就此別过。”带著丫鬟就匯入大街的人群之中。 周梦臣依稀听见她与丫鬟之间的对话。 “小姐,我们以后不要去了,真是好危险的,如果老爷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你真笨,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可是,小姐-----” “没有可是。” 周梦臣轻轻一笑,就带著周大壮回家了。 回家不久之后,黄主薄就过来。母亲下厨做了几个菜。吃过饭之后,黄主薄避开母亲。与周梦臣说道:“我打听过了,县尊的意思,最少五百两。才能免了这一件事情。”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周梦臣说道:“舅舅,你知道,我家没有这个钱。” 黄主薄说道:“我知道,只是如此一来,这事情就不好办了,在衙门里面不管办什么事情,没有钱都是不好说事的,县尊明摆著是要钱。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 周梦臣沉默片刻,忽然一笑,起身行礼,说道:“这些日子,多谢舅舅了。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不就是养济院吗?我接下来了。” 黄主薄说道:“你可不要义气用事,这是多少年前的烂摊子了,你又能搞出一个什么名堂?” 周梦臣说道:“而今局面,要么出钱打点县尊?要么將养济院给办好。且不说我家没有钱,即便是有钱?”周梦臣嘴角也勾出一丝冷笑,说道:“也不愿意给这个县尊。我只需將养济院办的,让县尊挑不出错来便是了。” 黄主薄苦笑道:“傻孩子,官场之上,从来是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哪里有挑不出错的差事,真要挑,不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即便是水里也能挑出油来。” 周梦臣说道:“请舅舅放心,我总是有办法,须知这是武昌城,不是江夏县。” 黄主薄理解这一句话。 如果是江夏县,自然是县尊一手遮天。但是武昌城中,各种菩萨不少。只要上面任何一位菩萨发下一句话来。县尊自然不敢动周梦臣。 只是黄主薄並不觉得周梦臣能做到这一点。他心中暗道:“年轻人都是这样。罢罢,让他去折腾一二吧。我在这里再想想办法吧。” 想到这里,黄主薄也就不多说了。 周梦臣送走黄主薄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细细的思索。 他对养济院的事情细细分析。 最后都落到一个钱上面了。 养济院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大院子。不管是维持这百余老人孩子的生计,还是对养济院进行最基本的修缮,都是需要钱的。 而这钱也分为两种。 一种是应急的钱,看这些老人孩子,连下一顿饭的钱都没有。周梦臣必须马上掏出一笔钱来。否则他们就断炊了。第二,就是养济院长期维持下去的经费,毕竟养活这么多人不可能是锤子买卖。需细水长流。 遇见而今这位县尊,周梦臣根本不指望,能从江夏县里面搞到钱。 周梦臣只要自己想办法,为养济院搞一个营生。也好养活这些老老小小的。 第二笔钱,周梦臣心中也是有些主意的。虽然还没有下决定。但是周梦臣从不怀疑,他一个有现代思维的人,会在古代社会搞不到钱,更不要说他大小也是一个官员。虽然是九品官,但也比寻常百姓高太多了。 只要不到怀璧其罪的地步,只需关注於赚钱本身便是了。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一笔应急的钱,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了。 周梦臣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出处了。 周梦臣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周母,说道:“母亲,有一件事情。孩儿------” 家里的钱都在周母手中。 周梦臣想尽取家中的积蓄,只能向母亲开口要钱。 周母见周梦臣如此,说道:“说吧,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孩儿需要一笔钱。” 周母沉吟片刻,说道:“我儿长大了,也是有些应酬了。而且你袭职之后,下面也送过来十几两银子的例钱,这样吧,这一笔钱你拿著吧。记住而今不比当初,要省著点。” 这种例钱,就是之前说过的,商户百姓买在打更服役的名额。除非有功名或者官身,大明百姓都少不了服役。而且国初政治清明,对赋役的管理还是比较好的。还在百姓承担范围之內,百姓不觉得的苦。但是而今,赋役制度开始混乱起来,遇到重役,很可能家破人亡。 所以,他们寧可掏钱,就近服役。 只是这十几两银子,也是一年例钱。 也就是说,周梦臣一个月的收入,不论外快的情况下,也就一两银子。还没有李姑娘的零钱多。加上官府的俸禄,以及其他好处,也不过两三两银子。 这些钱对一户人家是够的。 古代的城市与现代的城市是不一样的。 纵然是武昌城,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农村而已。周母在家里照样开菜田,並且养了一些鸡。每天的开支並不多。 只是这十几两银子对周梦臣来说远远不够。 周梦臣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不够。” 周母说道:“这都不够?你想要多少钱?” 十几两银子已经能买一个丫鬟。如果仅仅是零,甚至周梦臣有什么交际,大抵也都够了。 周梦臣並不愿意让周母担心,也不愿意將养济院其中的事情让周梦臣知道。他心中乱转,忽然说道:“母亲,我看上去一个女孩子。” 周母眼睛之中迸发出亮光,说道:“哦,哪里的人,父母是谁?做什么的?我见过吗?-------”母亲的话,就好像连珠炮一般,让周梦臣有些受不了,他说道:“母亲,八字还没有一撇的。真要是有成的希望,我会给您说的,不过,你要给我一些钱,好让我討好她家里的人。” 古代与现代是不一样的。 女孩子本身是没有决定权的。 所以,真要喜欢一个女孩,要攻克的堡垒,並不是女孩本身,而是女孩子的父兄。 周母却有一些不相信。 毕竟一来,周梦臣之前对谈婚论嫁並不热切。这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然有些可疑。 二来,就是以这个时代的规矩,真要是看上了。正应该拜託父母,找媒婆上门,明媒正娶,才是正常的规矩,哪里有他自己去搞定对方家里的说法。 这不合规矩。 周梦臣见周母不相信。他立即说道:“母亲,你不信我,去可以问大壮。”他將大壮叫过来,说道:“大壮,咱们昨天是不是见了一位小姐?” 周母也看著大壮。 大壮猛吸一口气,说道:“有,有----” 有个没完了。 周母听了,说道:“好好,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周母知道大壮是一个老实孩子,决计不会骗自己的。虽然她对周梦臣说法依旧不大相信,却也说道:“想要多少?” 周梦臣伸出一个手指,说道:“一百两。” 周母立即皱眉,说道:“不行,我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只能给你七十两,家里还有一摊子事情的。按理说,你爹去了。这家就该你来当的,除非你娶了媳妇进门,这周家的帐,还是我来管。七十两。爱要不要。” 周梦臣说道:“要,怎么不要。” 周母回房之中,打开房间角落里的大木箱子,从箱底拿出一个红布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五两一锭的银子,整整齐齐摆放了二十个。从里面拿出十四个,用红布包住,说道:“好生用吧。” 周梦臣也知道,这一点积蓄,已经是周家最后一点底蕴了。 周梦臣说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给拿回来的,而且会拿回来更多。” 七十两银子,也有好几斤重了。带在身上其实很不方便。一般来说,一个人隨身携带也就这么多银子了。再多就要想其他办法了。几百两银子都要用小箱子装了。 周梦臣也没有自己拿著几十两银子,他觉得沉,而是將这银子放在一个木头匣子里面,让周大壮带在身上。 但是依旧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似乎这银子,依旧在身上,並没有离开。 他知道,这不是银子的重量,而是一个男子汉的责任。 他先到钟鼓楼那边,看了一下,看了一下莲漏运行情况,有看看了日昝。这个是更古老的计时仪器,就是一个圆盘上面有一根木棍,按照相应的倾斜面,放在阳光之下,太阳移动会令影子移动,指向不同的刻度,这刻度就是时间。 与老百姓看日头,估计时间的原理是一样的。 只是局限於更大,只能在白天晴朗的时候判断时间。但也是刻漏有效的补充。 两者相对应,周梦臣確定时间上没有问题,也就放下心来了。就可以去忙养济院的事情了。 第十三章 万事开头难 第十三章???万事开头难 养济院之中。 赵老头一行人正在勉力打扫最后一个院落。 將这里的杂草什么的,都清理出去。好给周梦臣一个好印象。 领导到来之前,打扫卫生,似乎是一个惯例了。 只是他们打扫了一个上午,也不见周梦臣过来。 很多人都议论纷纷。几个孩子到赵老头面前,说道:“爷爷,我们饿了。” 赵老头何尝不饿啊? 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只喝了一些清水。此刻也是飢肠轆轆。他早就习惯了忍飢挨饿。这本就是他们的常態。只是孩子们比成人更加耐不得饿,赵老头心头也是忐忑,暗自揣摩。昨天那个年轻的官人,是真的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答应的事情,会不会做到? 会不会只是隨口一说? 此刻赵老头对自己都有一些自我怀疑了。 他活了五十多岁了,也是见过不知道多少官人,大部分官员,满口仁义,好像是道德君子,但是真要做事的事情,却是一个不要指望?反而昨日那位周官人那样满口应承的,更像是一种敷衍。 只是他也只能將这种揣测放在心里。 看著身边一个个充满希冀的眼睛。他又能说些什么? 他只能说道:“再等等。周大人一会就来了。” 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 一行人都以为是周梦臣来,翘首以盼。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周世兄还没有来吗?” 不是別人,正是李姑娘。 赵老头有些失望,却不敢掛在脸上,说道:“许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李姑娘微微皱眉,有些失望,心中暗道:“还以为他是一个好人,不想是一吹牛皮的。”不知道怎么的內心之中有一股烦躁之意。似乎周梦臣的形象在內心深处破裂开来。 李姑娘与眾人耐著性子等了一会儿,等到日头都上来了,阳光也变得毒辣起来,李姑娘没好气的说道:“算了,不等了。” “这等谁的?”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还有一阵清脆的铃鐺之声。 却见周梦臣来了。 他並不是一个人来了,而是领著两辆马车,还有车把式一併而来的,而车上面都一包包的东西,都是粮食。 而这清脆的铃鐺之声,就是牲口脖子上掛得铃鐺。 周梦臣也没有等李姑娘等人说话。就说道:“快来帮忙。” 一行人如梦初醒,立即上前,虽然他们一个个飢肠轆轆,但是此刻不要知道从什么地方爆发出来的力量,一会功夫,就將两大车粮食给卸完了。 周梦臣让大壮打开一袋粮食。 李姑娘立即皱眉说道:“这是什么味道?这粮食有问题吧?这是人吃的东西?” 周梦臣说道:“这粮仓清理出来的陈粮,有些年头了。”周梦臣伸出手,抓了一把,闻了闻,说道:“是不大好闻,但是勉强能吃。就先將就几日吧。” 粮食也是保质期的,当然了,粮食保存多长时间,这是与粮食的保存环境有关的,比如隋朝的粮仓就建的非常好,唐代吃了好多年隋朝的粮食。但是大部分粮仓,都是十年陈粮不如土。一般来说,放过三年的粮食就算是陈粮,会陆陆续续的清出的。 卖出陈粮,购入新粮,是一个粮仓最基本的工作。 但是而今大明的吏治,粮仓的小吏很难不上下其手的。 周梦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买陈粮的。 周梦臣今日一大早出门,就是去看各处粮店,但是一问粮食价格,却是太高了。四五百文一石,甚至有些精米,要一两银子一石。周梦臣总共有七十两银子。这七十两银子养一百多张口,还有保留下一些,作为启动资金。 自然是能省一点,就省下来一点。 所以周梦臣就问什么粮食最便宜,经人指点,自然去了粮仓,再加上周梦臣也是官府中人。与粮仓的人套套近乎,攀攀交情,並请了一顿酒菜,总共用了四两银子,卖来了这十五石陈粮。 当然了,这些陈粮在粮仓的帐册之上,是完全不存在的。 说实话,这粮食陈是陈了点,里面还有一些碎石头。但是淘洗乾净,煮饭的时候,多煮一会儿,还是能够果腹的。 对於这种粮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李姑娘皱眉。对这个粮食十分不满意。她从小不敢说锦衣玉食,但也是家境殷实,是李先生的掌上明珠。每月的零钱都比周梦臣赚得多,虽然也怜悯这些人,但有些事情,却真不是她能理解的。 在她看来,这粮食就不是人吃的。 赵老头却跪下来说道:“多谢老爷活命之恩,多谢老爷活命之恩,-------” 翻来覆去的说,大有感激不尽的感觉。 对於这些吃过苦的人来说,活著从来是最大的渴望,只要能活著什么都行,每日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得一餐则生,弗得则死。他们在乎的从来只是有东西吃,至於这粮食有没有霉味,里面有没有石头砂砾,从来不是问题所在。 周梦臣说道:“好了,別说这些有的没的。做饭的。先让大家吃上一顿饱的。” 赵老头立即照顾人开始煮饭,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个欢呼雀跃,去养济院的残垣断壁之中去寻找木材了。过来烧火。一副好生热闹的场景。 李姑娘忽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她心中暗道:“或许,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人心理想些什么?” 这些人准备的饭很简单,不过是一碗米饭,再加上自己种的一些菜蔬,少盐,少油,盖因盐是要钱的。而油水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更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寻常人一年到头都没有沾染荤腥,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在人没有油水补充的情况之下,吃饭就吃的特別的多。 周梦臣看著心中不由往下沉。 百余老老少少整整吃下半石大米。 一石大米,大概在九十二公斤上下。也就是平均下来,每一个人吃下了一市斤大米。而且一些半大孩子吃的更猛。 这仅仅是一顿饭而已。 即便早晚餐不吃这么多,一天一石米,估计也是有的。如此一来,十五石米,只能维持半个月左右。 赵老头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担心,说道:“请老爷放心,今天是老爷让吃一顿饱饭,今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以后每天数斤米下锅与野菜一併煮成粥,就足够果腹了,我们吃不了多少的。吃不了多少的。” 似乎唯恐因为他们吃的多,就不去管他们了。 周梦臣听了之后有些心酸,说道:“你放心,这一点消耗,是吃不穷朝廷的。”周梦臣心中暗道:“却能吃穷我。” 不过,总体上来说,却让周梦臣鬆了一口气,这一批低价粮食能支持半个月,下一次就没有这么便宜了。但是就粮食来说,支撑一两个月是可以的。 这给周梦臣足够的缓衝时间。 让眾人吃过饭之后,周梦臣坐在石桌一旁,开始登记造册。 他將每一个人都叫过来,询问姓名,籍贯,能力,年龄,等等。 其中他还发现一些人才,比如这个赵老头,大名赵九。居然识文断字。 只是周梦臣写过一百人之后,却发现后面的人有增无减,他甚至认出来了。这个人刚刚並没有在吃饭的人之中。 周梦臣顿时问赵老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老头哇的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大老爷,我们是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家里遭灾。养不活家小,小老儿只能將粮食留给家里,我自己一个人出来逃荒,这也是没有办法,请大老爷,求大老爷赏一口饭吃。” 一个人跪下来,后面就有不少跪了下来。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让周梦臣头大无比。 看著赵老头,赵老头也是无奈说道:“老爷,你今天让他们吃饱饭的事情,传了出去。拦都拦不住。要不,我派找几个人,將这些人打出去?” 周梦臣看著这些人,青壮很少,倒不是说乞丐之中没有青壮。显然是赵老头事先有所安排,来得人,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个可怜兮兮的,可说这些人,都是乞討都抢不过其他乞丐的人。 这些人正好符合朝廷养济院的標准。 周梦臣也不是铁石心肠。一咬牙,说道:“好。都收下了。不过仅限於今日,今日之內,没有登记造册的人,就不在养济院之列,谁求情也没有用。”倒不是周梦臣铁石心肠,而是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少事情。 人如果再多,周梦臣是根本撑不住这个摊子了。 赵老头大喜过望,说道:“老爷慈悲。老天爷一定保佑老爷,公侯万代。” 周梦臣冷哼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每多一个人,周梦臣心里就沉一分。 一连登记了四百多人。这才算是结束了。 而新的问题又来了。 养济院的房子大多坍塌了。只有一部分在赵老头,赵九的管理之下,还能住人。是决计住不下这四百多人的。所以另外一笔开支,是避免不了的。 不是別的,就是修缮房屋的开支。 这一笔开支,周梦臣是有开列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多出这么多人。 第十四章 花钱如流水 第十四章??钱如流水 周梦臣並没有想要將整个养济院给全部修缮出来。但是要清理出来一个两小院子,还是必要的。只是而今,周梦臣对修缮的费用的估计要更多一些。 周梦臣对赵九说道:“而今养济院重建,是朝廷的德政,也是你的机会,我现在缺人手,你可愿意做吏员?” 赵九自然是千肯万肯,於跪下行礼,被周梦臣一把抓住,说道:“你而今是吏员了,不用如此。今后在我手下办事,哪里能一直这样,多费事啊。” 赵九虽然没有跪下去,但是依然好像站不直,双腿微微曲著,好像是隨时准备跪下去,说道:“老爷,说的是。老爷说的是。” 周梦臣说道:“而今有这几件事情要交代给你。” “人生在世,无非吃穿住行。” “吃的暂时解决了,你也不担心了。穿著而今先將就一下,反正距离冬天还有一阵子。行也不担心,你们也用不著出行,唯独这个住,却不能將就了,虽然而今天气暖和,但是这种露天睡觉,可是会得病的。” “染了疫病,可是大事。” “所以,这两排房子之中,看看能修缮,就好好像修缮,不能修缮的,就在推倒重建。” 赵九说道:“老爷说的是。” 周梦臣说道:“之前,你说自己是老木匠,这样活计,需要多少钱?” 周梦臣问木匠修缮房屋的事情,似乎有些问错人了,其实不然,因为古代房子与现代房子是不一样的,中国古代的房子都是木製的,很多造房子的事情,木匠出力,要比泥瓦匠要多太多了。 甚至可以说木匠负责整个房子的框架,樑柱。承重。而泥瓦匠乾的更多是苦力活。 赵九盘算一阵子,说道:“回老爷的话,用不了多少钱,这养济院废墟之中,砖瓦木料都不少,只是被左邻右舍给捡去了不少,这才需要补充一些材料。只要老爷买一些木料,老朽就能带著这些人就这些房子给修缮出来。” “只要有趁手的工具就行。” 周梦臣听了,算是鬆了一口气,说道:“你估一个价。” 赵九盘算了一下,张开手掌,说道:“五两。” 周梦臣说道:“好。”隨即一伸手,从周大壮哪里要来一锭银子,递给了赵九,说道:“这是五两银子,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 周梦臣之所以如此大方的將五两银子给赵九,也是因为周梦臣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 赵九本身在这些人之中,有很高的威信。再者周梦臣自信给不了赵九前程。一个胥吏,在周梦臣是万万看不上的,但是对於赵九这样的老头,却大不一样。只能能上了朝廷的名册,不管是不是胥吏,都算是吃上皇粮的。 对底层百姓来说,都是了不得的事情。 另外,周梦臣也看重赵九的人品。 赵九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之下,依旧收留了这么多孩子。而且赵九是木匠,也就说,他虽然年老了,但是如果单单是自己养活自己的话,是可以的。毕竟这是武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活计,赵九打零工是可以吃饱饭的。 但是他却选择了这一条路。 或许,从小在养济院之中长大的赵九,早就將养济院当成了自己的家。 也將当年养济院所做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信念。 周梦臣本身就需要一个帮他料理养济院內部事宜的人。 周梦臣没有心思一直在养济院之中处理杂事。但是这些事情,又不能没有人处理,怎么看赵九都是合適的人选。如果他有问题,周梦臣寧肯他现在出问题,五两银子,虽然不少,周梦臣现在手头虽然紧,但也没有多放在眼里。 赵九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这一锭银子,说道:“请老爷放心,我一定將这些事情办得妥妥噹噹的。” 周梦臣好像想起来什么,说道:“先修好墙,不能让人隨便出入,不过要在西南方向给我留一个角门。” 周梦臣其实不在乎多走一些路,但是他担心李姑娘。如果走到正门,是要走一段小巷的。 忙完这一切之后,周梦臣看了看天色之后,就回家了,他临走之前,问周大壮道:“李小姐?” 周大壮说道:“走--了。” “哦。”周梦臣似乎隨意说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周梦臣就来了。 赵九已经安排吃饭,准备开工了。 正如赵九所言,他们吃的饭,就是野菜粥,將陈米与不知道什么野菜的混合在一起,即便如此,也很稀。捞出一碗,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野菜叶子,却没有多少米。只是为了省粮食。 周梦臣看了,对赵九说道:“修缮房子这几天,都吃乾的吧。”让人干活总要让人吃饱吧。 只是如此一来,粮食就不大够用了。 周梦臣不得不再次採买一批粮食。 当周梦臣再次回来的时候,周梦臣的眼睛余光再次看见了李姑娘,她带著丫鬟正在给这些人医治。 养济院之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劳作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有这样那样的病症。她也在忙忙碌碌的。周梦臣也只能忙里偷閒,远远的看著李姑娘,一边为这些人诊脉,一边被小丫鬟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 周梦臣收回自己的目光,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而李姑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转头来看。只是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谁也没有发现。 那就是劳力不足。这是周梦臣最头疼的事情。 数日养济院之中有四五百人,但是小半是老人,大半是孩子,其中似乎女人很少。在正常的情况下,女人的寿命是男人高。但是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因为如果以后世的標准来说,整个大明很少有寿终正寢的人。 各种意外而死,被杀死,饿死,最大还是病死。特別是百姓在长期各种负面状態之下,更容易得病而死。 所以这种优势表现的並不明显,特別是最底层。 如果说普通百姓,还能有基本的保障。但是流落在外的乞丐流民之中,女人身体力量都不如人,很难活下来,而小姑娘也是可以当商品卖的,而小男孩却未必有人愿意要了。 这也是落到养济院之中的老人孩子之中,女人很少。 而老人又少於孩子。 因为很多大明百姓是活不到成为老人的那一天的。在解放前,人均寿命才三十多岁了。 养济院之中最多都是孩子,而且是七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 太小的根本活不了,再大一些就能当一个大人来用了。 所以,这养济院人数不少,一些老人如赵九一般,一些经验也算丰富。但是没有多少能干体力活的。 这个办法倒是能用钱来解决。 只是周梦臣將他手中这些钱,当成了本钱。能少动一些,就少动一些。 周梦臣观察了好一阵子,却发现,这些房屋很多都是基本框架还在,樑柱还算齐全。如果连樑柱都倒了,也就没有什么修缮的价值,不如推倒重建,最需要的反而是从下面將各种砖瓦提上了房子的劳作。 周梦臣找来赵九。片刻之间,就出一副草图,不是別的,就是各种滑轮组。 赵九说自己的手艺好,周梦臣之前,还有一些怀疑。但是此刻,却见识了。只要清楚周梦臣要做什么,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隨著木製滑轮,並不如周梦臣在后世见过的滑轮好用。但是也便利多了。 架起滑轮组之后,从下面再往房上提物料就简单多了。 虽然这一支施工队,大多数是老人与孩子,但也勉强能运作了。 只是周梦臣在心中一核算,这一两天之內 ,周梦臣已经去了十几两银子。再加上之后,陆陆续续要出去的,他手中只剩下五十两的本钱。 “要想办法赚钱了。”周梦臣心中暗道。 周梦臣也就不在养济院这里看著了。 而是去想办法赚钱。 周梦臣觉得內心之中有无数的赚钱办法,只是不管什么办法,都要基於大明社会现实才行,不然就是空中楼阁。他清醒过来,已经有三年了,只是这三年之中,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为父亲守孝,从书本之中,已经旁人的言语之中,去了解这个时代。 这固然增加了周梦臣对这个时代的认知。但是这些资料都是二手资料。 周梦臣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看一看,这武昌雄城,仔细观察武昌城中的商业环境,分析商业流程,看看到底哪里蕴含著可以利用的机会,找到商机。 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困境,还是为了周家,为了自己的义务。身为人子,不要说大富大贵。但也不能让母亲再为钱操心。就从养济院这里开始。 武昌城很大。 有九个城门。 城中各地都有繁华的集市。包括周梦臣家门外面的五里长街。 只是熟悉的地方,有很多东西,就难以发现。所以周梦臣並没有现在从家门口开始,而是先从城外。 也就是黄鵠磯开始。 这是久负盛名的长江內港,与南京燕子磯,岳阳城陵磯,並称的长江三大名磯之一,也是大名鼎鼎风景名胜之地,也就是黄鹤楼所在之地。对周梦臣来说也不是太陌生。 应该说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陌生。 第十五章 玻璃梦碎 第十五章??玻璃梦碎 说起来,或许有人不相信。 武昌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並不在城中, 而是在城外。 这是因为武昌城內固然有消费能力,毕竟城中有各级衙门,还有楚王一大家子,楚王府,以及各级郡王府。但是总体来说,武昌城內的消费能力是相当之有限的。 这个年代的城市,不能与后世的大都市相比。 武昌的繁华更依赖於他的地理位置,水道连通半个天下。自然是天下商品的匯集地。 这样一来,大量商品其实並没有要进入武昌城的需要。反而就在武昌城外,黄鵠磯,金沙洲,鸚鵡洲等地,完成交易即可。 这里反而成为整个武昌商业最活跃的地方。 如果说,在武昌城中的长街,不过是为武昌城中百姓服务,而黄鵠磯,金沙洲,鸚鵡洲等地的商业,就是为整个天下而服务的。两者之间谁上谁下,自然是一目了然。 周梦臣出了武昌城,没有去別的地方,先去了黄鹤楼。 黄鹤楼虽然是一等一的名胜,但是在古代却是一个隨便游览的地方,当然了。一般百姓会很自觉的不会在这个地方来的。 只是黄鹤楼名胜很大,但是登上去之后,才有一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感觉。 虽然后世一直说,中国古代建筑,又多好多好,但是现代建筑技术发展,的確是一日千里,除非研究这古建筑的人员,用不一般的视角,看出这些古建筑不一样的美感。其余的人只会感觉,古代建筑,其实一般般。 的確,三层黄鹤楼是比周家的钟鼓楼要好上不少,但是与后世电视剧之中仿古建筑一比,就不是那么光彩照人了。 当然了,黄鹤楼的名声也不是白给的。 这里在黄鵠山最西端,突出江岸,再次凭栏眺望,真是揽长风而邀星月,游大江而身欲飞。真是观景的绝佳去处。正所谓晴川歷歷汉阳树,芳草萋萋鸚鵡洲。 当然了,不同的人眼中,对这个风景有不同的看法,周梦臣对这美景並没有是看法,毕竟熟悉的地方没有美景,这里三年之间,他已经来过数次了,刚刚开始的惊喜早就不在了。 周梦臣现在在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数船。 一会功夫,他已经看见大大小小百余艘船只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航运业一定赚钱,只是这钱却不可能落在我手上。” 武昌上接汉水,下通洞庭,连接长江,可以说是四通八达之所在,天生的九省通衢。对於武昌来说,如果航运不赚钱,就等於武昌城不存在。 可惜啊,这不是周梦臣可以染指的。 航运业是这个时代资金密集,武力密集,权力密集型產业。南北货运自然是赚钱,但也压钱,一船货没有几百上千两,根本不值当跑一趟。周梦臣手中那五十两银子,根本行不通。 至於武力密集与权力密集更不用说了。 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 在后世还有车匪路霸,在古代环境之中,只会更严重,所以敢押送货物的,都是能打的,说不定手上常常沾血。至於权力密集更不要说了。 別的不说,就那武昌府这一块。 货物进出武昌城,要经过牙行。不然不准买卖,而武昌府的牙行,其实就是楚王家的產业。至於长江上的船,虽然一个个都没有写名字,但是真有一些后台没有势力人出没,不过长江之中多了一件惨案,长江之鱼,多了一分牙祭而已。 想要赚到钱,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难事。 即便是周梦臣脑袋里面有很多后世的成果,似乎每一个拿出来,都能大把的赚钱。但是更难的一件事情,就是如果能保住自己的赚的钱。 区区一个九品官。 武昌城中,能捏死周梦臣的人,就已经车载斗量了。 连武昌城中,排不上號的一个小县令,都是周梦臣的心头大患。所以赚大钱,对周梦臣来,是祸不是福。 在种种条件限制之下。 周梦臣也忍不住头疼,该从什么角度下手。 周梦臣下了黄鹤楼,走在黄鵠磯码头之上,看著两侧的店铺。周梦臣首先排除一些大店,无他,这些店铺是做批发生意的。毕竟这里是南北要衝,很多运货的人,不可从北京一古脑运到桂林。 所以一般都是层层转运。 一般商人都是做两地之间的转运而已。 这些大店,一批货动则百两以上,周梦臣囊中的五十两银子。什么也做不了。 周梦臣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就知道他大概选错地方了。虽然武昌城外繁华胜於城中,但是这不是他这一点本钱能够参与进去的。只是来了城外,也不好不看完就直接回去,於是他在鸚鵡洲,金沙洲上面,也逛了一遍。 什么江南的丝绸,北方的皮草,南方红木,本地的粮食,等等各种各样的商品都看了一个遍。周梦臣没有找到商业机会,但是慢慢想明白了,他不適合,大规模生產性的生意,比如说织布。 他倒是能改良织布机。 他家里就有周母的织布机。如何改良,周梦臣闭著眼睛都能设计出几个方案来。 只是他根本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生產。即便做出来,献上去,不过是一个三瓜两枣的赏赐。甚至没有赏赐。就被人仿製了。 被人仿製也不要紧。 周梦臣也没有想过要垄断,毕竟大规模垄断布业,根本就是找死。 只是他现在要钱没有钱,要人没有人。就手中这一点点小钱钱,根本做不起布坊来。 “不能大规模生產的,大概是奢侈品了。”周梦臣暗道:“要不,试试用玻璃。” 玻璃是穿越人士发財致富的不二法门。 虽然周梦臣前世並没有研究过怎么造玻璃。但是周梦臣並觉得这能难倒他。 已知,玻璃主要成分是石英砂,製造方法是加热,虽然这里要加热多少度,周梦臣没有印象了,不过想来多做几次实验,总是能搞定的,五十两的实验经费是完全可以的。似乎在玻璃顏色提纯上,有些小问题。 不过,周梦臣也没有想要后世那种纯净的玻璃,不过是搞一些玻璃工艺品而已。 也没有想过赚大钱,只要能维持养济院的就行了。 周梦臣暗暗点头,以拳击掌:“计划通。”、 隨即他的目光闪过一丝亮光,他不由的看了过去,却看见一个摊位上,有一个簪子。 簪子,是明代女性很常见的饰品,出现在这里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他忽然发现,这个簪子的材质是熟悉。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捏了起来。这手感,这质地,这光泽,虽然做工有些不大好,但是周梦臣可以確定这是玻璃。 周梦臣一时间无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他內心之中,十万个曹尼玛。 “公子,要吗?一根只要十文钱?”摊主打量了周梦臣衣著说道。 周梦臣下意思重复道:“十文钱?” 周梦臣心中暗道:“罢罢罢,如果玻璃价格高一点,或许还有赚头。” 摊主似乎觉得周梦臣在討价还价,说道:“要不,五文钱?” 周梦臣迅速从摊主的语气之中,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远远不是底价。一瞬间周梦臣心丧欲死。轻轻放下,转身就走。 “公子,一文钱也可以的。” 周梦臣留意四周,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在明代玻璃器已经非常普及了,虽然纯净的玻璃尚且没有,但是普通玻璃器根本不值钱。而且普及的方向,却是越来越便宜。越来越不值钱。 乃是因为成色一直不好,表现出浑浊的感觉。达官贵人们一个个放弃用玻璃做饰品。而百姓也不大乐意用,毕竟真是日常用品的话,玻璃並不比陶瓷要好。即便后世玻璃器那么多,有多少家庭用玻璃碗的? 周梦臣暗道:“除非我能弄出纯净的玻璃,用来做镜子,恐怕没有多少竞爭力。” 他很明白自己的能力,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与物资,他並不是搞不出纯净的玻璃。毕竟有原理,有步骤,实验狗从不怕泡实验室。 但是他也知道,材料实验是最麻烦的。 特別是在这个所有原材料都要自己手搓的情况之下,各种杂质,估计能將人给逼疯。 即便一切熬过去了。等镜子造出来了。 养济院里面的人也饿死完了。 周梦臣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不想在这个伤心地再呆下去了。周梦臣在城外转了一天。 几乎是兴高采烈出门去,垂头丧气回家来。 周母也有一些奇怪,问周大壮说道:“他怎么了?” 周大壮翻著无辜的眼睛,根本不用说话,就用身体表现出,“不知道”这三个字。 周母眉头紧锁,心中暗道:“这孩子,这几日,越来越怪了,不行,我要打听一下,他这些天,每天只是到钟鼓楼上看一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要了那么多钱,不会是学坏了吧?” 周梦臣的行为,引起了周母极大的担心。只是周梦臣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赚钱大计上面了。 第十六章 棋盘街 第十六章?? 棋盘街 a计划不行,还有b计划。 周梦臣沉思一晚上。第二天再次出门,按照昨天的路线,先到钟鼓楼,然后去了养济院。钟鼓楼都是熟手,周梦臣检查了一下莲漏,没有问题。至於养济院那边,还是进行房屋修缮。 別的不说,围墙已经一点点重修砌好了。 单单从外面看,虽然看墙体有新有旧,但是都像回事。 周梦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接下来没有去城外,而是径直去了棋盘街。 全国上下,不知道有多少棋盘街。 都是因为街道的布局,形似棋盘而得名的。 而武昌城中的棋盘街,却是靠近府学孔庙,附近的读书人最多。颇有后世大学城的概念。周梦臣来到棋盘街之后,就看见路上,有不知道多少读书人走动,似乎空气都变得斯文起来了。 不过,周梦臣到这里来,不是来感受这里的斯文气,而是来看看文化產业行不行。 不错,就是写小说。 此刻他不是一个人,他是曹雪芹,蒲松龄,金庸,古龙,梁羽生,琼瑶,亦舒,三毛附体。 在他看来,他固然需要给养济院一个长久的营生,但是更需要一笔快钱,用来养活这些人,否则单单靠这五十两,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毕竟已经不是一百多张口,而是四五百张嘴了。 如果用一笔快钱。 周梦臣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想別的。 他想到了,似乎可以通过文化產业来赚钱。 於是,他来到了整个武昌城中书店最多的棋盘街。 只是一进棋盘街的书店,周梦臣就看见大量的各种科举程文,特別是王鏊的。是这么多年来这莘莘学子学习的范本。那种感觉,就好像进入一家书店之中,琳琅满目的都是复习资料,非复习资料仅仅占据了一个非常小地方一般无二。 似乎人性多少年都没有变化。这种熟悉感,古今如一。 周梦臣转了一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话本,问道:“掌柜,可有话本?” “有。”掌柜招呼一声,从下面翻出不少话本来。 大体上有唐宋的,什么鶯鶯传,长生殿,李娃,霍小玉云云。这是女频。什么隋乱遗文,南北宋平话,五代平话,更少不了,三国志平话。这是男频歷史小说,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神奇志怪,神仙方术的小说。或许是仙侠小说的歷史渊源。 几十本下来,周梦臣翻开一番。微微皱眉,说道:“好像都不是时人的?难道没有时人的话本吗?” “有。”掌柜拿出两本来。 周梦臣拿来一看,一本是《武穆王精忠录》,一本是《开国英烈传》。 掌柜说道:“前一本,乃是江南名家刪减而成,后一本是,本朝武定侯思慕先人召集门客,反覆敲定而成的,都是新书。” 周梦臣看了,心中凉了半截。 前一本他只是翻开看看,就知道这一本是大抵是岳飞传的前身。而后一本更是大名鼎鼎,武定侯为了给先人脸上贴金,而编纂出来的。將很多其他人的功劳填到了武定侯郭英头上了。 周梦臣说道:“难道没有新书?” 掌柜先是一愣,隨即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公子是要这个,有。有。” 隨即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面掏出一本书来,白净书皮,一字未落。 周梦臣有些不明就里,打开一看,居然有画。是画册。周梦臣翻开的一页,是一个房子面前有一颗树,树上有一个鞦韆。鞦韆下面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人在鞦韆之上,一个人在鞦韆之下。 做著不可描述的事情。 周梦臣眼睛扫过,立即合上,只是这画不知道是谁画的,房子与树也就不说,关键是人,玉体横陈,眉飞色舞,媚色慾流,似露非露,果然是好画工,不,果然是好艺术。 只是这不是周梦臣想要的。 他猛地合住册子。却听掌柜说道:“这可是唐伯虎的避火图,天下一绝。” 避火图就是春宫图。 相传火神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她平日穿黄衣服,则无事,她一旦不高兴穿红衣服,就会失火。 而她见到春宫图,就会含羞而去。所以称春宫图为避火图。甚至还在很多地方暗藏,比如藏书阁之中。 周梦臣说道:“掌柜,难道你们这里没有人供稿?” 掌柜有些不大明白。 周梦臣好一阵子解释,掌柜他才明白,他笑著说道:“公子,你是不明白我们这一行,我们的书里面最赚钱的从来不是什么小说话本,这都是閒人消遣用的,真正赚钱的,就这些八股程文。” “这些才是最赚钱的。” 周梦臣说道:“我看你们后面就印刷作坊吗?为什么不印一些小说?难道没有买?” 掌柜说道:“自然是有的。否则我店里也不会有这些了,只是我们一般都是选哪种流传广的来印刷。这样即便剩下来了,也不愁卖,我们小本生意,一般不用新书,或许江南那边有吧,但是在武昌这里,还真没有听说过。” 周梦臣顿时明白了,书店运行逻辑。 在这个没有版权的世界之中,书店最赚钱的从来是教育產业,即便后世教科书印刷,也是一块很肥的肥肉。而且大明的八股教材,多少年都没有变更,所以印刷这一类书籍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顾忌。 即便印多出来了,也可以慢慢买。 小说话本这里利润点本来就不多。而且小说试错成本很高,一旦印刷了一些卖不出去了,那真是砸进去了,是赔真金白银的。 利润不高,损失可能很大。 谁会印那些无名小卒的书。 所以,这些书店都喜欢印刷流传甚广的小说话本。或者说当代已经是名家的人。就好像是唐伯虎。 周梦臣心中暗道:“计划b失败了。” 掌柜不明白周梦臣的失落,只是问道:“公子,这唐伯虎的话要不要?” 周梦臣犹豫了一下,问道:“多少钱?” 掌柜说道:“唐伯虎真跡,一两银子。” 周梦臣还想充实一下自己业余生活,一听这个价格,顿时放下来了,说道:“一看就是套印的,居然还要一两银子,想钱想疯了。”他周某人已经到了心中自然无码的地步,怎么会为这种书掏钱的。甩袖离去。 春宫图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周梦臣走在大街之上,心中暗道:“即便金庸老爷子重生於此,也不可能靠写书短时间內发家致富啊!” 要么是流传甚广的作品,要么是名家。 前者,直接从市面上收集各个版本,修订刪减一番,就能出自己的版本,这就是古代很多是版本不同,內容就会有出入的原因。作者即便没有死,也是赚不到钱的。而后者,一般所谓的名家。是两种名家。 一种就是本来写过很好的小说,已经成名的人。 另外一种,就是並不是写话本出名,但是在其他方面都大有文名,或者有一个进士身份。 这些或许能收一些钱。 周梦臣一样也不是。 周梦臣眉头紧皱,周大壮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本来阴沉的天气,也好像周梦臣的心情一样,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周梦臣距离家里还是有一段距离,只能临时找了一个酒家躲雨。 这不是饭点,酒家里面本来是冷冷清清的,但是因为这一场雨,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了。 周梦臣走的时间长了,也有一点饿了,就点了一些点心,要了两杯热茶,与周大壮吃著。 周大壮是一个闷嘴葫芦,有些语迟,也不常说话。周梦臣就听著店中客人说话。这些人很多都是附近的街坊。彼此都很熟悉,一说起来家长里短什么的,就兴趣十足。 周梦臣忽然听到了一个人说道:“而今什么时辰了?” 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 有的人说辰时了,有的人说巳时了。甚至有人说已经午时了。 辰时是七点到九点,巳时是指九点到是十一点,而午时就是十一点到一点,好傢伙相差一个上午。 白天的时候,百姓都是通过看日头判断时间的,而今大雨倾盆,天色昏沉,如何能判断出准確的时间,只能按照个人印象来说了。虽然城中有钟鼓楼,但是平日也没有人真正时时刻刻注意钟鼓楼的动静。 特別是在雨声之中。 一群人居然以这个话题爭吵起来,互不相让。 周梦臣心中暗笑:“真是閒著,如果有表的话,这都不是问题。”周梦臣灵光一闪,心中暗道:“这不是正適合的商机?” 虽然大部分百姓对精確计时並不是太需要的,但是有很多地方还是需要的,即便是为了应付这种天气。再者,周梦臣对大明最熟悉的东西,就是钟鼓楼中的东西了。以燕肃的莲漏为蓝本,设计一套占地比较小的,可以放在家里的,又比较精准的刻漏,对周梦臣来说,並不是什么难事。 更妙的是,周梦臣就是负责授时的阴阳官,在这方面是周梦臣的权力范围之內。 第十七章 设计 第十七章????设计 周梦臣一拍桌面,说道:“我想到了。” 一时间酒店之中,雅雀无声,都看著周梦臣了。就好像是看著一个傻子。连周大壮看周梦臣的眼光,也大有不同,似乎再说,別人都说我有毛病,而今看来,你也差不多啊? 周梦臣訕訕坐下来。 心中就开始琢磨起来。等雨稍停。立即回钟鼓楼中。 周梦臣来到莲漏面前,细细端详。不一会儿,就做出了分析。暗道:“这个难度並不是太大的。” 莲漏最大的问题,是太大了。 整个一个莲漏要用四五个水箱,还有一大朵铜莲,上面插著四十八根浮箭。很占地方。 如果让百姓使用,即便是大户人家用,也有一些太大了。 所以要缩小一些。 这在原理之上,並不需要什么更新,只是需要设计上有所改进便行了。所需要的原材料,无非是贵重木材与一些铜铁之类。不需要让材料上搞出一些新样。 而且古人的房子,一般都比后世的房子空间大多了,空间利用率不需要那么高。所以这个刻漏也不需要极限的压缩空间,定位就如同一件大家具就一般,就好像西方钟錶刚刚传入的时候一样,一个钟錶,就是一个大柜子就行了。 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周梦臣操心。 刻漏用水,水是它们工作的重要媒介。刻漏里面的水量多少,直接关乎这个刻漏能运行多长时间。或者在多长时间之內保持精准。这需要细细思量。 虽然有些问题,但是周梦臣有信心搞定。 但是另外一个问题。就是销售问题了。 这毕竟是一个新东西。未必那么容易打开市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先放放再说。 於是周梦臣派人从养济院找来两个木匠,让周大壮还有钟鼓楼上面的人,给他打下手。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设计与製造之中。 一切都要从最基础的开始,测水速。 如果有人来看,就发现,钟鼓楼二楼之中,摆著不知道多少木头架子,木头架子上面都有一个漫流的水箱,丝丝缕缕的水,从上面流下来,保持相对稳定的速度,周梦臣一个人做著。 对於很多人来说,这是相当让人看不懂的事情。 对於周母来说,更是觉得稀奇古怪。 周母心中越发不明白自己儿子。只是他倒是弄明白。之前儿子都去了哪里,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养济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周母叫上大壮,趁著周梦臣忙於造刻漏的时候。要他带自己去养济院看看。 周大壮自然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愿。於是就几文钱雇了一辆马车,向西北方向而去。直到城墙脚下,才下了车。打开角落里面的角门,就进入了养济院的大院子。 此刻的养济院大变样子。 之前倾颓的墙壁一个个又立了起来。 本来荒草萋萋的院子,也变得整齐起来。大部分杂草都被清理乾净了。要么从里面分拣出能够吃的东西,作为野菜添进野菜粥中。要么就是餵养了几头家畜。不知道赵九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有了这些鸡鸭,院落里面变得更有人气了。 其余倾颓的房子,赵九本这能不浪费,就不浪费的原则。將这些房子都分解成为了原材料。只留下一个地基而已。其余的要么作为修缮房子的材料,要么作为烧火的柴火。都被清理乾净了。 不过,有一个隱患也慢慢浮现出来了。 那就是燃料。 之前做饭都是从院子里面找些柴火,但是当时人不多。尚可维持。但是而今人多了起来,所要消耗的就多了起来。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一样都要用钱,那一样不钱。 几百人的日子,几十两银子是绝对不够的。甚至赵九已经开始著手,將整个院子里面所有平坦的角落,都开闢出菜田稻田。当然了,养济院院子虽然大,但是真如此种田的话,也种不了多少东西。 只是对於穷日子过惯的人。 自然是能多一分,就多一分,能尽一分力,就尽一分力。 之前赵九就在养济院之中开荒种菜。只是势单力薄,只能种一小块,而今人多了,自然要將能种的都种上。 周母看著这里的样子,却感觉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说道:“这些地方料理的不错。” 周大壮只是沉默。 赵九远远的迎过来了,远远的看见了周母,还有周母身边周大壮。问道:“这位是?” 周大壮的声音瓮声瓮气道:“老夫人。” 赵九一听,立即变得热情起来,说道:“周老夫人。” 周母说道:“你是这里的管事吗?” 赵九点头哈腰说道:“是。” 周母说道:“听说飞熊而今管得这里?” 赵九说道:“是,是,我们都是周大人的下属。” 周母得到的消息,也仅仅是周梦臣分管养济院,这里面情况內情还不清楚,並不知道这里一切,其实都得周家自己的钱。所以周母也没有在意这些,说道:“带我转转吧。” 赵九说道:“是,是。老夫人这边走。” 赵九在前引路,一边引路一边给周母介绍。这里房间与人。 周母忽然看见一个女孩。面容很是清丽,在给很多人诊脉。而且不仅仅是在诊脉,甚至有些事情处理不了的,也会向她询问。 周母问道:“她是谁?” 赵九立即配著笑,说道:“这是李家小姐,她心地善良,之前常来这里为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免费医治。这几天多了好些人,都有老病根,她不仅仅给医治,还从家里拿出来很多药材,我们这些人都很感激。” 周母说道:“你说她姓李?可是李家医馆的?” 赵九说道:“老朽不大清楚,应该是吧。” 周母微微皱眉,此刻周母立即联想到了周梦臣给他说的那个女孩子。只是李家的女儿不適合当周家的儿媳妇。 並不是说双方家里有什么仇怨,而是门第。 周梦臣对李家了解不多,但是周母作为老一辈人,更明白李家的家业如何。 李言闻李先生乃是武昌城中首屈一指的名医,即便是巡抚衙门,乃至楚王府也是座上客。曾经在太医院任职过,据说两个儿子都尝试过读书进去,只是大儿子不行,已经放弃了,也算学医接管家业,小儿子比大儿子有出息,已经十几岁就中了秀才,前途无量。说不定什么时候 ,就能进京折桂。 这样的门第,他们周家是高攀不起的。 或许周梦臣的父亲在的时候,家底厚实一些,尚且有些可能。但是而今周家的家底太薄了,根本连提亲都不大够格。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李家纵然不高嫁,也没有不会轻易下嫁的。 周母在暗中看李姑娘的时候。 李姑娘身边的丫鬟也小心翼翼的推推李姑娘说道:“小姐,你看那边?似乎是周家老夫人?” 说起来,两家相距不远,也算是街坊。周父病的时候,周母也多次出入李家。这边有些印象也很正常。只是周梦臣作为外男,却很少能进李家內院,一般都在外面,故而李姑娘与周梦臣之间,反而没有晃过几面。 李姑娘立即停下手上的活计,看了过去。不知道脸怎么的就红了,她微微咬牙。说道:“走,去打个招呼。” 李姑娘过来行礼,说道:“老夫人。” 周母心思暗藏,满脸都笑开了,抓住李姑娘的手,说道:“没有想到你在这里,走,陪我走走。” “是。”李姑娘与周母在养济院之中走了一圈,一阵言语,看上去笑语盈盈,宾主尽欢这才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周母暗道:“姑娘是好姑娘,可惜了。我家没有这个福分,须想办法断了这个念想,否则將来儿子只会更伤心,也与李家脸面上不好看,有些事情,我家是不能做出来的。” 在这种男女关係不对等的时代,其实如果坏了一个女孩的名声,不管门第多高,名声一坏,就没有人要了。 如果周梦臣这样做,能逼得李家不得不嫁的。 只是周母是厚道人,周家从来家风不错,怎么肯做这样的事情。周母心中细细思量,怎么让李姑娘从今之后,就不要来养济院之中了,从此两人再也不要见面的好。这一件事情,她准备好好的跟周梦臣嘮叨嘮叨。 此刻李姑娘也在回家的路上,她身边的丫鬟小环说道:“小姐,周家老夫人对你极好,似乎是在看儿媳。” 李姑娘说道:“呸,我撕烂你的嘴,这种话,是能隨隨便便说的吗?”隨即李姑娘悠悠一嘆,说道:“周世兄是一个好人,但你们小姐我这一辈子,不求如意郎君,但求能够悬壶济世,成为一代名医。” “可是,周公子不是说了吗?小姐想当鲍姑,先要找到葛洪才是。”小环说道:“这周公子是不是小姐的葛洪?” 李姑娘伸手在小环头上轻轻一拍,说道:“胡说八道,不能再说了。”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句话,在李姑娘的心中深深的扎下了根。 谁是我的葛洪? 第十八章 造刻漏 第十八章?????? 造刻漏 周母与李姑娘之间的见面。以及周母的其他心思,周梦臣自己不知道。 他此刻已经完成了,最初的数据採集。將整个图纸给画了出来。 周梦臣设计的刻漏,是模仿了座钟的设计,分为三部分,下面是一个接水箱,中间一部分乃是连接器,最上面有一个供水箱。 整个设计其实就是燕肃莲漏的翻版。供水箱,就不用多说了。自然是一个装满水的箱子。 供水箱下面有滴漏。但是下面有小平水箱。是用来平衡水速的,每一个平水箱只有一个小碗大小。最下面的平水箱,是有一个缺口,可以一直保持相对匀速的漫溢。 这也是用刻漏计时的关键。 而下面的接水箱也是一个连通器。其中在外侧有一个浮板。等下面水多了,自然会將浮板给抬了起来。而浮板之上,標有十二个时辰的刻度。 也就是说,接水箱的深度表现为时辰的刻度。连接器在接水箱上,支撑著供水箱。中间有夹板,后面自然是刻漏流水的空间。而前面,却是留有显露浮板的地方,当下面浮力增加,就能將这浮板从下顶上来,浮板上的刻度与外面的刻度对上,用来表示时间。这个原理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计算。 必须精准的计算出来,將误差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內。 这对周梦臣来说並没有什么问题,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製作精度了。 这东西虽然不是是高精密的仪器,但也决计不能大差不差的乱来。这就要製作著毕竟精准的。 这个精度还决定了,这个刻漏的尺寸。 如果刻漏精度高一点,那么就能保证水滴下落的速度可以慢一点,这样一来,两个水箱,就能小一点。否则只能大一点了。 毕竟周梦臣必须保证这个刻漏能运作十二个时辰。 如果精度太差,这个刻漏就只能越做越大,失去了家用,或者大厅陈设的意义。 他这个项目,就算吹了。 周梦臣捲起设计图,二话不说,就准备去养济院,看看赵九的手艺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周梦臣从钟鼓楼上面下来,正好撞见周母。 周母说道:“飞熊,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周梦臣说道:“娘,我这里有事,你等会儿再说。”一边说,一边三步並成两步,带著一捲图纸,奔向养济院。周母想说话都来不及。 周梦臣来到养济院的时候,发现养济院的修缮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只是周梦臣也无心关注这些,而是找来赵九,说道:“说到你的手艺如何?” 赵九说道:“小老儿也不敢自夸,小老儿的手艺还过得去,老爷要打什么东西?儘管找我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你能打造多小的东西?” 赵九想了想,去將一个孩子手中的一个小玩意拿来,请周梦臣看。说道:“这是这两日抽空给娃娃们做得。” 周梦臣一看,却是一个小木球。 木球这东西看简单,但是最见功底。周梦臣將木球放在一个平整的石板之上,双手一转,却见圆球在原地打转,远远看了就好像是没有旋转一般。 周梦臣也知道,这种办法测量圆度,其实很不靠谱。但是手边什么仪器都没有,也是无可奈何的。看上去这个木球做得很精准。 如果说有车床什么的,做一个圆球並不是太难的。但是周梦臣知道赵九有什么工具,无非斧刨锯尺之类的传统一些木匠工具,用这些东西,能造出一个如此精细的木球,这就能见赵九的手艺如何了。 这个手艺决计够打造这个刻漏。 周梦臣隨即收起木球,將自己设计图铺到青石板上了。 周梦臣为了防止赵九看不明白,画得很是详细,设计图纸都有十几张,將大部分细节都画了出来。三视图,透视图,全部都有。 周梦臣觉得再也没有他这么好的甲方了。 他如此如此解释一番,赵九听得连连点头。周梦臣说道:“都明白了吧。” 赵九连连点头,说道:“明白了。明白了。” 周梦臣说道:“这样吧,你先用旧木料做出一个样品,我再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没有?” 设计出来的產品与实物不同的事情,周梦臣也见多了。 他要先看看有什么毛病没有。 至於真正卖出的时候,也是需要好木料的,毕竟这个水漏其实也带有几分奢侈品的意味,毕竟只有有钱的人家,才会愿意为了看时间弄一个家具,並且也只有有钱人才有专人维护水漏,保持时间的精准。 所以周梦臣也要考虑一下木材外表如何。 此刻周梦臣已经想到了一些后续卖点。 只是赵九一直没有动手,站在哪里坐立不安。 周梦臣有些奇怪的说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嘻嘻。”一声轻笑传到了周梦臣的耳朵之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姑娘已经周梦臣身后了,她笑道:“周世兄,赵主事是一点也没有听懂?” 赵九被周梦臣口头封为养济院的负责人,头上就多了一个所谓主事的官衔。 周梦臣在技术上是比较专注的,一旦忙起技术问题的时候,其他事情都会下意思忽略掉。比如而今,周梦臣都不知道李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周梦臣听了李姑娘的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语气严肃的对赵九说道:“你没有听懂吗?” 赵九期期艾艾的说道:“是,有一点不明白。” 赵九在任何官员面前是没有自信的。所以在周梦臣面前,根本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所以,他即便没有听懂,但是他也不敢对周梦臣说自己不明白。他本想等周梦臣走了之后,再细细的琢磨。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根本就没有走的意思。 似乎要在这里看著他做。 所以他才一时间没辙了。 周梦臣脸色有些发黑,他最討厌这种人,不懂不丟人,不懂装懂最令人难受,因为最后弄出一个烂摊子,也是他来收拾。他说道:“下一次说清楚,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不要不懂装懂。说吧,哪里不明白?” 赵九期期艾艾说道:“这------” 似乎周梦臣一顿训斥,令赵九更不敢说话了。 周梦臣说道:“好吧,你是这也不明白,那也不明白。我再给你讲一遍。仔细听。” 这一次,周梦臣从三视图与透视图讲起。 “左视图--------,懂了吗?” “懂了。” “右视图-------,懂了吗?” “懂了。” “正视图--------,懂了吗?” “懂了。” 周梦臣说的嘴巴都干了,喝了一口水,说道:“现在,这个设计图看懂了吗?” 赵九虽然很想说懂,但是面对周梦臣严肃的目光,也只能期期艾艾的说道:“不--- 懂。听起好像都明白,但是合起来,就不大明白了。” 周梦臣一时间气愤的想要打人。 觉得这些简简单单的东西,他怎么就听不懂了。 周梦臣显然忽略了什么。 很多知识都是有前置知识的。这些设计图在很多现代人看来很简单,即便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被稍稍指点一二,也是能看明白七七八八的,这是因为义务教育的普及,几乎所有人的人都是学过几何的。 有这个底子在。大多数人都能一点都透的。 但是赵九却是没有读过书,识字也是自己学的。在没有基础知识的情况之下,自然是有很多的东西不能理解,更重要的是,赵九也不敢问。 有些东西,就好像是空气与水一般,拥有的时候,並不觉得有多重要,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重要。 “周世兄,要不让我教赵主事吧。”李姑娘说道。 周梦臣有些无奈,他此刻觉得脑门有些疼,他寧肯去找人打上一架,也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只能说道:“那就有劳李姑娘了。” 李姑娘为人聪慧,她听周梦臣讲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经听懂是怎么回事了。她与赵九接触的时间比较长,更知道,该怎么讲才能让赵九明白。於是她根本不与赵九多说话,而是找了一些纸张,素手轻折,不一会功夫,具有折出了周梦臣设计出来的刻漏。 这分心灵手巧,让周梦臣大为惊嘆。 而赵九更是一看就懂。 赵九固然是因为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太慢,但並非真是笨的无可救药,真要太笨,也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木匠。他知道不大能理解周梦臣的表达方式。此刻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二话不说了,立即下手。 只是要做一个样品,也没有选什么好木料,而是用最轻的桐木,三下五除二的將一个刻漏打造出来了。 虽然外面还有一些毛刺与细节,还没有打磨收尾,但是大体上与周梦臣要求的一般无二。 赵九让周梦臣看。 周梦看细细看了,说道:“还好有进展,只是这个样子。只是这里面是有些问题的。”周梦臣也学聪明了,他不直接给赵九说,而是让赵姑娘转达。 第十九章 水钟 第十九章??水钟 有一些地方,李姑娘本身也不是能够完全理解周梦臣的设计。 自然是有一些偏差的。 特別是关键位置,是负责平衡水流的位置。李姑娘与赵九都不能很好的理解。周梦臣只能详细讲解一二,虽然费了一些口舌,但是李姑娘要比赵九聪明太多了。有她在中间转述,也让周梦臣省了不少麻烦。 用了將近一天时间,第一个样品已经造了出来。 不过是因陋就简,一些破烂木材打造出来的,也没有刷漆,暴漏出木材原来的顏色,因为木料的不同,看上去很不协调。不过周梦臣並不在乎这个。 剩下的就是实验了。 看看造出来的这个东西,能不能与他预想的一样。 周梦臣先是就地插上一根木棍,並在地面之上简单的划出刻度。 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日晷。 用来確定时间。 周梦臣为父亲守孝三年的沉寂,並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最少在將古代天文学的一些东西,以及周家家传的学问,都研究透了。当然了,有一些不符合周梦臣价值观的东西,比如说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之外,其他的周梦臣学的比他父亲好好。 这种立杆计时的本事,原理上非常简单。但是实践之上,却需要考虑太阳运行的位置,计算相对高度,然后得出不同时间日影的相对位置。 当然了,如果现算是有些麻烦的。 但是对於古代从事天文的人来说,这几乎是背下来的参数了。 之后,周梦臣就对比两者之间的误差。 一直等到日暮时分,这个刻漏並没有出现明显的误差。 周梦臣让赵九看著,他与李姑娘各自回家休息。 第二次再次来到这里。 周梦臣详细对比之后,心中暗暗一嘆,道:“最后一两个时辰,时间还是有一些不稳定。” 当供水箱的水少到一定程度的时间,水流的速度就会变得不稳定起来。这个问题,周梦臣一时间没有办法解决。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增大水箱,保持相对水位。比如莲漏就是这样的,所以莲漏精准的同时,占地位置非常大。 不过还好,周梦臣一开始的设计目標,就是保持一日之內稳定计时。而不是如莲漏一般,数日之內都没有问题。 这给周梦臣减少了很大的设计负荷。 周梦臣又增加了一些余量。並为整个刻漏增加了一个底座。毕竟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水都在供水箱之中,也就是在最上面,这样的情况之下,难免有一些头重脚轻,於是周梦臣给他增加了一些配重。用以保持重心的稳定。 到了这个里,整个设计就已经完成了。 其他的修改,也都是边边角角的不影响他的作用。 如此,就要转入生產之中。 周梦臣暗道:“其实我这个东西,就是富贵人家装点门面的家具,必须用好木料。”周梦臣赵九问道:“市面之上什么木料最好?” 这问到了赵九的专业领域了,说道:“市面上最好的木材,就是楠木了,最好的金丝楠木,那是贡品,有价无市,除非是皇家谁也不敢用,即便用了,也只敢做寿材,不敢做其他的。市面上流通的楠木,就是普通楠木,但依旧有非常抢手,很多时间都买不到。” 周梦臣说道:“就这个刻漏,如果用楠木,需要多少钱?” 赵九目测一番,说道:“用楠木的话,最少要五两银子的材料。”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五两银子?这么贵?” 赵九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楠木就这价格。小老儿也没有什么办法。” 周梦臣沉吟片刻,一咬牙说道:“就去买楠木,用楠木来打造。” 周梦臣对这个价格,固然感到肉疼。如果用楠木的话,他手中的钱最多打造几架而已。而且这楠木太贵了,五两的原材料,再加上人工,周梦臣最少要將价格定在十两以上才能有维持养济院的可能。 毕竟楠木刻漏不是谁都能卖得起的。 就如周梦臣家里,如果十两卖一个这个东西,周母非气炸不可。 虽然武昌城中达官贵人从来不少,但是总体数量並不多。 周梦臣估计真正能大量卖出去的,还是武昌城中的商户。这些人是用不起楠木的。 只是取其上,得其中,取其中,得其下。周梦臣必须让他们看到了最贵的,次一等的才好卖而已。 而且昂贵的成本,也確定了,这个刻漏只能採取订购制。 赵九的手艺是相当之不错的。 三五日便打造好了。 却见整个刻漏高二米出头,上下稍大,中间稍稍收窄一些。赵九极尽所能,在刻漏之上雕刻了不少吉祥的纹,特別是中间的连接器上面,更是被赵九安排上一个小小的机关。 周梦臣本来只是想开出一个小窗户,等下面浮板漂浮上来,浮板上的刻度,就正好在这个小窗户中显露出来,而赵九却在连接器上面做了掛上一个小钟,当浮板上移,就会推动机簧,隨即就有小人將小种给敲中。 发出清脆的敲钟之声。 这个设计,周梦臣都没有想到。 如此一来,这个刻漏在外在形式之上,已经很接近后世的座种了。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原理。不过,周梦臣也明白,这种原始的刻漏很容易被仿製,等用这个捞了第一桶金之后。周梦臣就准备琢磨开始造真正的钟表。当然了,周梦臣小时候拆过手錶,但是对最古老的座钟到底是什么结构,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不过,周梦臣觉得自己最大金手指,就是拥有完整的科研思维,並且知道什么东西是可以造出来,什么东西是不可以造出来的,这就够了。 其他的不过是笨功夫。 做科研最大的可怕之处,就是费了不知道多少心力,最后的结果,是为人类排除了一条可能性,也算是有贡献。但却不是任何一个科研人员想要的结果。 “最好,培养一群学生当科研狗。”周梦臣暗道:“我也可以过,每天端著茶杯,来实验室,转上一圈,看看数据,骂骂人的日子。” 当年的禿顶主任的样子,在周梦臣的脑海之中晃过。 周梦臣收回自己的遐想,说道:“將这个搬到我家里去。”既然產品已经造好了,就要开始最惊险的一跳了,怎么將这东西卖出去,周梦臣心中也有了想法。 “我也要一台。”李姑娘说道:“就这个楠木的。” 周梦臣说道:“李姑娘既然想要,就为他打造一个吧。就收了原材料钱。” 赵九说道:“是。” 李姑娘眉头一挑,说道:“怎么?周世兄以为我没有钱吗?” 周梦臣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周梦臣看来,这个刻漏的正是打造成功,李姑娘是有功劳的。如果不是周梦臣的资金链太紧张了,一旦订购的人多了,周梦臣脸原材料都未必能买得起。所以只能要一点成本钱,否则送一台给李姑娘也不是不行。 李姑娘说道:“如此便好,十两银子,我不站你便宜。” 李姑娘其实並不是要这个刻漏。她一开始並不知道周梦臣造这个是做什么的。知道之后,就一直忧心。她担心周梦臣的计划有没有可能成功。在她看来,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个冤枉钱,即便是用比较便宜的木头,比如榆木等硬木,也要在两三两银子左右。 虽然李家家境不错。但是家教很好,李姑娘手中零钱不少,但是全部用来买药材,给人看病上了。再她的消费层级之中,是不可能理解这么贵的东西,该怎么卖出去。 李姑娘只能用这个办法,来支持一下周梦臣的事业。 不过,她说大话的同时,也暗暗头疼。大哥已经成亲了,老向他要钱不好,二哥倒是对她大方,但是早就被他要乾净了。这一次估计要向父亲要了,只是十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李姑娘只觉得身上微微发痒,回想起小时候吃过的竹笋炒肉。 “不,我已经是大姑娘了,爹爹不会打我的。”李姑娘心中暗道:“最多饿几顿饭。不怕的。”想到这里,她忽然感觉有些饿了。决定回去之后,就要大吃一顿。要在饿肚子之前,做好准备。 李姑娘放下自己的心思,岔开话题,不想让周梦臣多问这个问题,於是说道:“这个名字,就叫刻漏,似乎不大好,应该起一个新名字。”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的確,天下各种各样的刻漏不少。应该起一个名字。” 刻漏是一类东西的名字,比如燕肃莲漏,也是刻漏之一,不能作为单个產品的名字。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这是水力驱动,又能发声报时,就叫做水钟吧。” 周梦臣不过是將座钟的名字,改了一个字而已。 如此周梦臣在大明年间第一个作品就此问世了。 並且有了第一个订单。 第二十章 第一单 第二十章???第一单 食不言寢不语。 李家的家风很严。 李姑娘在外面的时候,还有几分放肆之意,但是在家里却是乖乖女。 不敢有一点不规矩的地方。 李家一家人。 李闻言,李姑娘的大哥二哥,以及李母,还有李大哥妻子,一家人在一个方桌吃饭。 这是一张八仙桌,上面有六盘菜,荤素都有。每一个人手边都有一碗米。 李闻言一个人独占一边,大哥与大嫂站一边,李母与李姑娘两人在一边。李二哥坐在父亲的对面。 所有人都在吃饭,但是听不到一声咀嚼的声音,以及筷子碰到碗盘的声音。只是偶尔有椅子挪动,筷子碰撞的声音。 李闻言看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道:“吃饱了。” 顿时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 李闻言起身,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自然有佣人来收拾东西不去提。 李姑娘咬著牙,小心翼翼的跟在父亲的身后。 李闻言见状,板著脸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李姑娘一双手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死死的拧著手帕,说道:“爹爹,能不能给我一点钱?” 李闻言说道:“多少?” 李姑娘说道:“就十两。” 李闻言本来板著的脸,立即就黑了,语调向上跑,说道:“就十两?” 李姑娘浑身一哆嗦,自然听出了老爹口中的不善之意,咬著牙不改口说道:“就----就十两。” 李闻言说道:“李云珍,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一个大姑娘家的天天往外面跑,说什么行医,你行的什么医,从来没有见你从外面拿来一文钱的诊金,该天天王外面倒贴钱,这也罢了,现在居然和我要这么多钱?你倒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 李姑娘也就是李云珍,说道:“我没有做事?我就是在行医。” 李闻言说道:“喘咳息促,吐稀涎,脉数洪,右大於左,喉哑,当如何?” 李姑娘沉吟片刻,说道:“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凡饮属阴邪,非温不化,故而饮病当温者,十有八九,然当清者,亦有一二, 这如此可以得出,呼吸急促,病在上焦,涎稀,非劳伤之病,火邪之病,咳嗽无痰,也不会喉哑。右脉大於左脉,是肺病。此內家饮邪隔据这,心气壅塞,肺气不能下达,音出於肺,当用麻杏石甘汤。” 李姑娘一听闻医学上的问题,顿时全神贯注起来,又对麻杏石甘汤之中,药物增减一一说明。 毕竟李闻言给他的信息量太少了,还有很多不能判断。中医讲究对症下药,可以一病一治。这种大而概括的说法,只能给出一个总体的方案,具体如果这个病人还有其他方面的表徵,也应该在药方之中,加以增刪。 李闻言听了,內心之中火气去了大半,心中暗道:“如果是儿子多好啊?” 李闻言的二个儿子之中,长子为人本分,中规中矩。在医学与科举之上,都没有天分。科举不成不说,大概一辈子在医术上也不会有多高的成就。不过守家还是可以的。二儿子天资不错,科举上早早中了秀才,虽然上一科没有中举人,李闻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举人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考的。 他只盼二儿子能够金榜题名,改换门庭。也就不强求他学医了,虽然二儿子对学医上的天分胜过了老大,甚至胜过自己。但是能读书进举,谁让儿子当医生啊。 只是如此一来,他身医术就没有人传承。这也是他遗憾的事情。他李家也算是世代行医了,虽然不能说是神医世家,但在武昌城中,也是有些名头的。 如果他的三女儿是一个男儿,他就能將一身医术传下来,只是她偏偏是一个女人。李闻言太明白,一个女子做郎中会遇见什么事情了。他坚决反对李云珍当医生,如果自己在家里学一些医术,当成消遣即可,但是出外行医是万万不行的。 对李云珍去给穷苦百姓看病,甚至倒贴药钱的事情,李闻言也是知道的。 一来这是家风。李闻言秉承医德,真要有人没有钱来到李家医馆门前,李闻言也是会救的,甚至还倒贴药钱。不过给达官贵人看病的时候,就会稍稍加一点钱。只是很少去主动义诊而已。 二来,也是对女儿的一丝歉疚。对於阻拦她当郎中一丝愧疚。只是叮嘱女儿不许出武昌城。 毕竟武昌城还是省会,在城中,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至於城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姑娘將心中说想到的各种情况一一列举完毕,小心翼翼的问道:“父亲,您以为如何?” 李言闻咳嗽一声,没有说话。李云珍的根底还是很扎实的,思虑也很周全。这种空对空的考究,即便是李言闻自己大抵也会这样说。所以李云珍的答案,让李言闻挑不出错来,当然了,这並不代表李云珍的医术,就已经超过了李言闻,行医总就要看上手下功夫的。 李言闻不想鼓励李云珍,岔开话题说道:“说说吧,十两银子用来做什么的。” 李云珍一五一十的將水钟给说了,最后说道:“这水钟的设计,女儿还有功劳的。” “有功劳。”李言闻说道:“这么说,你说这水钟是周家的那个小子造的,你说你有功劳,也就是说你与周家那个小子一起造的?” 李云珍一听,暗叫不好,她说漏嘴了。 一时间还没有想到,该如何补救。 李言闻已然大怒,说道:“你说你去行医,我也不说什么了,居然与陌生男子在一起?你还有没有一点自重了?” “周世兄,不是陌生男子。”李云珍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勇气,居然说了一句。 李言闻本来就已经很生气,听了这话,顿时大怒,对那个周家小子,更为恼怒,说道:“你回你房间去,从今之后,不能踏出房间半步。” 李云珍说道:“女儿回去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已经以李家的名义答应下来了。” 李言闻冷哼一声,说道:“放心,李家的声誉我自然会维护,决计不会失信於人,只是你------”李言闻甩手而去了。 李言闻回到书房之中,心中一阵气闷。好久才长出一口气,暗道:“女大不中留啊。” 一时间李言闻也操心起自己女儿的亲事了,只是周梦臣的名字,在他心中过了一圈,就被否定了。 倒不是完全是因为周家比不上李家。 李言闻对於周家的人品家风,都还是认可的,他与周父也算是老朋友,老街坊了。对周梦臣了解不多,但想来这种老户出来的人,即便差劲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对周家世袭阴阳官有些芥蒂。 周家这个九品阴阳训士,说好也好。 子子孙孙都有一口饭吃。 说坏也坏,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升迁的可能。 也就说,周梦臣而今是九品官,等他熬了几十年之后致仕,也会是九品官。 完全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而今李家的门庭就已经高过周家了,如果没有意外,这將来还会是如此。他实在看不出来,周梦臣能给自己女儿一个怎么样的未来。 谁家的女儿还不是一个宝贝疙瘩。 李言闻如此否定周梦臣,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了想,让老大过来,將这一件事情给他说了。道:“你在帐上支十两银子,去將东西搬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一个什么东西。” 李家大郎到了养济院,周梦臣並没有在这里。也没有废话,付了银子,找了一辆马车,將东西带走了。 回来之后,李云珍指挥家里人將东西弄好,加好水。果然,在水流滴滴答答声之中,整个水钟就开始正式运转了起来。到了半刻钟的时候,上门就会响起一声钟响。 前两次將李言闻嚇了一大跳。围绕了著这个水钟转了好几圈,心中暗道:“这周梦臣还颇具巧思,这东西或许真值十两银子。 李言闻隨即下令,將这东西从后院搬出来,放在李家医馆大厅之中。 周梦臣与李家大郎擦肩而过。 回到养济院之后,只是听说李家派人来將东西拉走了,也付过钱了。也算是周梦臣的生意开张了。 只是周梦臣一番折腾之下,各种木材,油漆还有別的什么的,总共了二十多两银子,再加上养济院人多,粮食消耗大,周梦臣又亲自去了一趟粮仓,这才卖了十来石陈粮,如此一来二去,周梦臣口袋之中的银子,就肉眼可见的变少了。 此刻周梦臣手头的银子,已经不过十两上下,也不用周大壮带著了,他踹在怀里都不觉得沉了。 即便有了李家这第一笔帐,周梦臣估计养济院也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暗道:“时不我待。我要抓紧时间了。”他看著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拜帖,上面写道:“冯世叔在上,小侄周梦臣敬拜。” 第二十一章 冯立的爱护 第二十一章???冯立的爱护 冯家就在棋盘街。 冯立乃是府学教授,虽然算学即便是府学之中,也是一个很冷清的科目,毕竟科举不考这里,冯立作为府学教授在府学之中的地位,就好像那些高考之中不考的副科老师的地位,好在冯立自己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让他教八股文,也是能够胜任的。 只是冯立对数学单纯是喜爱而已。 再加上出身官宦世家。叔父也在北京任职,他年纪也大了,反而不在乎一些虚名了。 反正对於冯家来说,其实也不在乎冯立在官府领的那一点俸禄。其实这也是大部分明代官员的常態。官府发的那一点点粮食,只能让人不饿死而已。 周梦臣整理衣服,隨即轻轻的敲门,等门开,將拜帖奉上。站在门口等候。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却是冯立迎了出来,说道:“飞熊,你可让我好等啊?”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冯立真將他当做子侄辈了。 一般来说,主人迎接客人,迎接到什么地方,都是有讲究,很少有迎到门口,真有如此,要么就是地位远高於主人,自然要出门欢迎,要么就是非常亲近的人。而冯立自然將周梦臣列为后者了。 周梦臣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立即行礼说道:“小侄拜见冯世叔。” 冯立一把抓住了周梦臣,说道:“周贤侄,让我好等啊。” 的確,冯立等周梦臣等了好一阵子了。 这是一个学渣对学霸的期盼。 当日周梦臣给冯立讲解了如何解上元积年。冯立觉得自己的听懂了。 但是回家之后,第二天起来,再看同样一道题,却发现似乎不认识了。 主要是冯立没有经过现代的数学训练,当时顺著周梦臣的思路走,似乎想明白了。但是只要忘记中间一个环节,他就拼凑不起来了。於是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有意重新去问周梦臣的。 但是他做长辈的也不会直接去拜访晚辈。 他就一边召集府学之中的精英,一起商议,一边等周梦臣来拜访他。 只是府学之中並非没有人才,但是这些人才都没有太大的心思放在算学之中,时间一长也就剩下一两个人了。 冯立將周梦臣拉进来,为这两个人介绍道:“这就我给你们提过的武昌算学第一的周飞熊。” 周梦臣一边行礼,一边说道:“见过两位,冯世叔实在是繆赞。如此称號,如何敢当。” 冯立说道:“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这位是荆州张叔大。” 周梦臣见此人似乎二十岁上下,面容姣好,甚至有几分女相,只是气质沉稳,决计不会让人联想到女人身上。一身青衣很是素净。有的人的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只有用衣服才能衬托他们,但是有的人却不一样,即便是简简单单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就会有別样的感觉。 而这位张叔大就是这样的人。 张叔大与周梦臣见礼之后。 冯立又给周梦臣介绍道:“这位是北京李子文。” 周梦臣看过去,也觉得这个人不是寻常人。 只见这李子文相貌之中带著英气勃勃。一身也是青衣,很是素净。但是与张叔大的不同,张叔大真是市面之上的寻常衣服而已,但是李子文一身衣服,周梦臣单单用眼睛看,就能看出这衣服料子不一般。 在衣服各处收口处,也有一些简单素净的图案。看似简单却余味悠长,在腰间更是有一条玉带,没有什么太大的样,只是一颗玉,却应该是和田玉,更不要说腰间坠下的一个玉佩,却是臥虎型。 这是很少人佩戴的。 毕竟大部分人即便带玉佩,都一些寓意比较好的图案。而虎型很难说好与不好。 不过,周梦臣自然也知道分寸,不该问的不问。只是含笑面对而已。 一番寒暄过后。 冯立二话不说,將当时周梦臣计算上元积年的手稿拿了出来,说道:“来来,贤侄,再给我讲解一下。” 说实话,冯立理解不了上元积年的解法,一部分也是因为周梦臣的手稿。 这仅仅是草稿而已。 周梦臣当时计算的时候,只考虑自己的计算,根本没有在乎別人看懂看不懂。各种缩写,跳步骤,省略等等。而今周梦臣自己来看,也要稍稍费一点神,才能明白。 周梦臣自然是当仁不让。给三个人讲解一番。 这三个人都是聪明人,奈何周梦臣与他们之间,相隔了一个现代的数学体系。冯立,张叔大,李子文三个人纷纷提问,一时间变成了数学研討会了。 不仅仅討论,这一道题,还將秦九韶的书拿了出来,一一分析讲解。 说实话,这让真伤了周梦臣一些脑细胞。 一方面数学这东西,真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对於那些欠缺基础的人,你很难让他们明白,毕竟很多前提与预设,在这里你这个都是不言而喻,可以直接省略的,但在听著那里,却不是这样。 你也很难知道,对方到底是缺少了那一步不理解。 而且这秦九韶作为宋元数学,乃至中国古代数学高峰之一,也是有些难度。 整整一个下午。 周梦臣说的口乾舌燥的。这才算是告以段落了。 周梦臣这才有时间说自己的事情,说道:“冯世叔,前番刚刚接任,事务繁忙,那日您在县衙的照顾,还没有答谢。” 冯立微微一笑,说道:“这算不了什么。我並不是照顾你,而是为国家爱惜人才。”他微微一嘆,说道:“当今之世,算道日衰,自从河北紫金山一派凋零殆尽之后,后世之人,尽然连宋元之算书,都不能解,更不要说追思先贤。一个个都读什么八股文章,脑袋都读傻了,真正经世济民之学,非算学不可。我深夜思之,未尝不痛彻心扉。恨自己资质不足,不能挽此局面,见你小小年纪,在算学上就有如此之造诣。实在是难能可贵,我大明胜韃元之处,有百千端,唯独算学之道,一言难尽,以此术胜前人者,我见之后生晚辈之中,也就你有此刻能了。我自然能竭尽全力,提携一程,你也不必念我如何,只愿你知我心意,將来不要敝帚自珍。见有资质的后生晚辈,当竭力教之,如今日我对你一般。” 周梦臣听了,心中有几分感动,说道:“请世叔放心,我之算学,凡是愿意来求教者,当如今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其学之不尽,决计不会隱而不宣。若违此言,则天厌之。” 这一句话,周梦臣说的是真心实意。 毕竟在他的知识体系之中,从来没有说多一些基本的知识有保密的可能。 特別是在数学之上。 却不知道,很多古代的学问,就好像秦九韶的算学一般,仅仅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少数人的手中流传,不知道有多少东西,都跟隨著先人进入坟墓之中了。 冯立说道:“好,你有此心就好。还有关於推进你去钦天监之事,你也考虑一下,我固然不能直接推进你去钦天监,但是在国子监之中,还是有几分关係的,却可以推进你以阴阳生的名义,进入国子监学习。修满四年,就可以进入钦天监任职了,以你之能,不出数年,就能脱颖而出。” “怎么样考虑一下?” 所谓国子监阴阳生,就是专门为钦天监培养人才的学院,除却读四书五经之外,还要研究天文历法。毕业之后,入钦天监任职。 只是而今国子监本身就不行了,在成化年间为了解决財政危机,开始卖监生名额,国子监学风日下,滥竽充数者多,有真才实学者少,而阴阳生教育体系更是沦落与一般科学教育相差不多。 一般来说,都是钦天监內部人员的子弟,走一个过场到钦天监任职而已。 早已形同虚设了。 只是,即便如此,这一条路要走通,也是要撘进人情的。 在也可见冯立对周梦臣的欣赏。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多谢冯世叔,只是门户单薄,先父除我之外,別无子嗣,家母所能依赖者,唯有我而已,父母在不远游,况这一身绿袍虽小,但也是祖上之心血,不忍弃之。” 周梦臣所言大半是真的。 除却这些之外,还有养济院一摊子事情,他也走不开。 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有始有终。 这里的局面刚刚铺开,怎么能这个时候走,只有在一切走入正轨之后,周梦臣才能做其他的选择。国子监阴阳生,未必不是一条路子。当然了,周梦臣內心之中,还是有一丝谨慎的。 这毕竟不是现代。 而是大明。 而今周梦臣所见,虽然有一些勾心斗角,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温情脉脉之下的勾心斗角。这是周梦臣生活在武昌,乃是湖广省城之中,才有这般太平光景,並不是古代真实的样子。 周梦臣对武昌城外一些地方,心存戒惧。也不能说是害怕,而是不了解不明白的地方,不敢轻易涉足。 第二十二章 宴宾客 第二十二章?? 宴宾客 在现代很多失败之后,不过是穷困潦倒而已。 不会真要了人命。 而在古代却不一样,一次失败,很可能真会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周梦臣不敢轻掷。 冯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年纪尚轻,是有时间蛰伏一段时间,就好像是张叔大一般,嘉靖十五年的时候,当时的巡抚顾大人,与我叔父一併看了他的卷子,真是文文采飞扬,只是顾大人却没有让他中举人,就是要压一压他,少年人风头太盛並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今天关於算学的討论之中,张叔大话很少,但是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虽然有少年的相貌,但是周梦臣感觉好像长了一个中年人的思想,这就是所谓的少年老成。 张叔大听了冯立的话,微微一笑,说道:“顾大人与冯大人教诲之恩,我今生不忘。” 周梦臣心中暗自嘀咕,暗道:“这个人的经歷怎么有一点点熟悉,似乎听过。”不过,他心中也不过一闪而过,没有细想,毕竟他此次来的目的並不单纯。他说道:“不管怎么说,冯世叔的提携之恩,飞熊没齿难忘,也知道冯世叔品行高洁,用俗物来答谢,恐污了冯世叔清净,就在寒舍设宴,请冯世叔一敘。而今我周家虽然家世不高,但是也是十二代人承袭阴阳官,家中还是有一些算学藏书,如果冯世叔有意的话,也可以过府一观。” 冯立本来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毕竟他说的大公无私,但是內心之中,真一点私心都没有吗?却也未必。周梦臣算学如此突出,今后纵然不能科举入仕,但很有可能成为一代算学大家,与这样的人自然要多多结交,也算是人脉的一部分。 但听周家的算学藏书,忍不住眉头一挑,食指大动。说道:“那好择日不如撞日吧,就今天吧,叔大,子文,一起?” 周梦臣从冯立的话语之中,听出来一丝尊敬之意,似乎冯立与这两个人並不是简单的老师与学生的关係。 张叔大与李子文点头,一行四人,就这样离开冯家去了周家。 周梦臣这才暗中鬆了一口气。 他的第一步计划完成了。 並不是周梦臣不想上门推销,而是遇见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 对於很多文人士大夫来说,他们都是耻於言利的,直接上门推销,这种事情,不仅仅效果不好,也会破坏周梦臣与冯立的关係。所以这一件事情,不能那么直接,必须绕一两个圈子。 而第一步,就是周梦臣就他正在做的事情。將冯立引到家中。 家中已经做了布置。 只是唯一有一点出乎预料之外的,却是周梦臣也没有想到,冯立会这么爽利,立即就来。 一行人到了周梦臣的家中,在冯立的带领之下,与周母见礼。 周母见礼之后,就下去安排饭菜了。 冯立將面子给周梦臣给足了,让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所谓登堂拜母,就是今日的行为,表示两家为通家之好,不避女眷,如果之前,周梦臣称呼冯立为冯世叔,还有几分虚,但是经歷过这一件事情,却是真的了。 只是他们来的太过突然,家里准备不多。 还好周家在这里也是生活了十几代的老户了,周母出门,东边借一点,西边借一点,再加家里的鸡杀了两只,再加上家里本来就有的鱼,也就所谓武昌鱼,才算將食材弄齐了。不过,人手太少还是有些忙不过来,周母不得不请了几个邻居来帮忙。 这才张罗起来。 周梦臣这陪著客人,先是参看了一下钟鼓楼。从下面的莲漏与三楼的景色,虽然不武昌城最高的制高点,但是在钟鼓楼上观景,也別有一番滋味。 等他们下来之后,虽然有些急就章。但是一桌酒菜算是做好了。 冯立夹著一块鸡肉,忽然说道:“断尾雄鸡本畏烹,年来听法伴修行。还须却置莲漏,老怯风霜恐不鸣。这一只鸡,是我们进门的时候,看见那一只吗?” 周梦臣说道:“正是。” 冯立说道:“你周家的院子,虽然坐落在武昌城中,但是院落后面就蛇山。颇有一番野趣,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再加上钟鼓楼钟声长鸣,苏东坡的诗,用在这里,却是在合適不过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原来这是苏东坡的诗。”他以为这诗是冯立作的,刚刚还想拍上几记马屁,一时间不知道从何拍起,这才顿了一下。否则这一下就露怯了。 这也没有办法。 周梦臣这三年熟悉大明,但是与真正融入士大夫生活之中,却还是差了十年修行。否则別人说的什么话,他就不大明白。 “不过,”冯立语气一转折说道:“这一餐乃是老夫人下厨吧。虽然老夫人厨艺高超,但是修身齐家乃是男儿之责,总就不能一直如此,大丈夫在世,当上荣父母,下荫子孙,令尊起的名字,可是大有深意,飞熊当甚思之。” 周梦臣虽然对於一些诗句,不大熟悉,但是这话里的意思还是能听出来。 是委婉的劝说,周梦臣接受他的建议去国子监。毕竟学成文武艺,货於帝王家,不管什么才能,都只要在体制內,才能发挥出来。这是中国古代大多数时候的现状。 周梦臣也颇有感悟。 其实周家之前也是有两三个佣人的,但是周父一场大病,將家底给败空了,这才纷纷辞退。而周母年纪其实也不大,才四五十岁而已。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要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周梦臣对自己这一辈子要做什么,还有些犹疑不定,但是对於不能给母亲更好的生活,甚至还比不上周父当初没有生病的时候。 这一点,周梦臣是有些惭愧的。特別是他的作为,非但没有让周家富裕起来,反而陷入更多的亏空之中,周家而今大所有现钱大概只有三十多两了。 周梦臣说道:“世叔教训的是。” 不过,周梦臣惭愧归惭愧。但是对自己的决定,並没有一点后悔,他即便去北京,也要先將家里安顿好。周梦臣做事,有自己的步骤,不会因为別人三言两句所动。 冯立也仅仅是点到为止,就不再多言了。 酒足饭饱之后,周梦臣请冯立三人到了书房,看著周家书房之中,几架子书,还有大量的天文档案,这都是在寻常地方,乃至藏书家那里也是很难看到的。很多都是冯立没有见过的。冯立见了这些书就有些走不动路了。 周梦臣暗道:“我这一次计划有些失误。”周梦臣没有想到冯立对算学如此之痴迷。 如果周梦臣再想办法插手,今日剩下的时间,又变成了数学学习班了。 好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的钟声想起。 就在几人耳边,冯立立即转过身去看见了静悄悄的站在角落里面的大柜子,已经柜子上面显露的时间。 冯立走上前去,大感兴趣,问道:“这是什么?” 周梦臣暗暗鬆了一口气,上前解释道:“这是小侄按莲漏之理,造出来的新刻漏,最大优点,就是占地面积小,还可以放在室內。世叔说算学乃是经世济用之学,诚斯言也,侄儿就在研製新刻漏,就以算学而行的。” 冯立听了之后,大感兴趣,说道:“哦,怎么做的。” 周梦臣將怎么定量分析,收集数据,建立数学模型,再根据这个模型,確定最符合自己的需要是水流,已经製造这个水流数需要各部件的尺寸,然后再以这个一切为核心,装进这个三个可以分开又可以组合在一起的箱子里面。 其他的都是细节了。 “好。”一直不说话张叔大,忽然开口说道:“周兄的作为,几乎是开一代之先河。在下佩服之致。” 之前说过,中国古代数学最讲实用,甚至在明代之后,更是如此,为了方便学习,很多东西都口诀化了。让人容易理解。就好像我们经常说的:“三下五除二”就是珠算口诀,也是从明代传下来的。 但是最讲实用的中国数学,都是被动的用数学解决一系列行政,工程,水利,清丈方面的问题。从来没有如周梦臣一般,一开就是数学为工具,为尺度,来指导一件事情,直到最后完成。 张叔大队数学的兴趣,其实並不大。他只是觉得为政之人,有些事情不可或缺,最少不能被下面人给骗了,正好他与冯家关係密切,於是与冯立走动就频繁起来了。他以敏锐的嗅觉感受到这个模式有极大的影响力。 至於有多大的影响力,一时间张叔大,也不能讲明白。 不过,他对周梦臣刮目相看了。 无他,在此之前,在他看来,周梦臣不过是一个算学方面的专才。这样的人固然是人才,但对於他也没有什么大用。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单单周梦臣这个模式,就证明周梦臣的才华,决计不仅仅是在算学方面,这个模式其实能推广到很多地方。 第二十三章 冯世叔 第二十三章??? 冯世叔 冯立並没有张叔大这么高的敏感度,不过,他秉承一个数学家热情,也对这个刻漏特別感兴趣。 一方面,冯立对如果周梦臣这种直接在製造源头就引入数学概念,很感兴趣。之前不能说没有。毕竟造什么东西,也都会测量尺寸,但是与周梦臣这样做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那仅仅是造一个已经有的器物。而周梦臣这种办法却是无中生有,完全是根据数学推演的。冯立在一直主张算学是实用之学,但是他所谓的实学之学,也是解决很多具体的数学问题,比如说清丈田亩,赋税徵收,工程建设,粮食运输,等等。这是冯立完美没有听说过的应用方面。 他自然是感兴趣了。 另外一个方面,却是这个时代数学家的常態。 天文与数学不分家。 几乎上所有古代数学家是能与天文学家划上等號的。杰出的天文学家,一定是一个杰出的数学家,而杰出的数学家,也一定会努力解决一些天文学上的问题,盖因所有数学的应用领域之中,也唯有天文方面上的数学问题,乃是古代数学应用的最高峰。 但凡想在数学上有所有建树的数学家,都想在天文学上有所发挥。 这也是为什么,明代严禁民间私习天文,却会导致数学水平一落千丈的原因。 冯立这个数学家是有水分的。明代本来就是数学的低谷期,而冯立在数学上的建树,也不过是在武昌城中有一点点名声而已。但是要说冯立对天文学没有想法,却是错了。 只是天文学並不是谁都能够搞的。 周梦臣家中的钟鼓楼其实也有一些观星台的特徵。毕竟阴阳官记载灾异之一,也天上各种天象。比如十三年前,哈雷彗星的出没。 冯立也有观星的习惯。 虽然这个时代,观星不需要一些光学仪器,或者不能说不需要,而是没有。但是一些计量时间的工具却是有的,否则怎么记载什么时候忽然出现的彗星,或者流星雨。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所以冯立对刻漏是有需求的。 冯立绕著这个刻漏转了几个圈,忽然说道:“贤侄,可否拆开看看?” 周梦臣眉头微微一挑,心中一喜,心中暗道:“已经成了。”周梦臣知道他已经打开了上流社会的渠道。 大明上流社会是那些人? 如果是在北京,自然是勛贵,皇室,百官。但是在武昌这个地方,也就是楚王一系,还有当地士大夫,也就是读书人。冯立看似身份不高,却正好是圈子里面的人。有了冯立这个一个客户之后。 还怕没有下面的客户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世叔有言,侄儿敢不从命。”立即將周大壮叫过来,他们两个一起动手,將整个水钟大卸八块,周梦臣更是一点点给冯立讲解其中各项原理与数据,有了实物对比,比之前空讲,要容易理解多了。 冯立说道:“这个东西不错,贤侄出个价钱,让人送到我府上。” 周梦臣立即说道:“小侄哪里敢要世叔的钱,既然世叔喜欢,就当是小侄一点点的心意。” 冯立轻轻一笑,说道:“如果是別人,我就收了,反正不值几个钱,但是你我就不能收了。你称我一声世叔,我总要照顾你一二吧。这样吧,你去府上,让管家支百两。”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了。 一方面感激冯立的照顾,一方面觉得这与他的计划不符。 冯立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这东西,是不值一百两的,只是看好周梦臣,见周梦臣家境並不富裕,藉此照顾一二。但是对於周梦臣来说,有一百两固然好,但是他的本意,却是想將这刻漏作为一种商品卖出去的。 诚然,武昌城中有钱人是不少,有很多人不拿一百两白银当成一回事。但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的,大多数人全家的家当未必有一百两。即便士林中人,也不是谁都能痛快的拿出一百两白银的。 如果他收了冯立一百两,也就无形之中將这个刻漏的定价,定为一百两银子,如此一来,整个武昌城中能卖得起的人,又会有多少个啊? 周梦臣说道:“谢过叔父,但是这水钟,实在不值这么多?” 冯立说道:“怎么现在不认我这个世叔了?” 一句话將周梦臣噎著不知道怎么说了。 礼记有言:“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长辈要给小辈东西,即便不好意思接受,也不能不接受,否则就是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 周梦臣既然叫冯立为世叔,当做长辈。就不能隨便拒绝长辈的赏赐。 “冯先生,我觉得你是误会周兄了。”张叔大说道:“冯先生有所不知,周兄身上还有另外一个差事。恐怕他今日请冯先生来,也是有所求於先生。” 冯立听了,有些疑惑,说道:“哦,飞熊在县衙还有什么差事?” 张叔大说道:“我听说,周兄而今也掌管养济院,但是吴县令却没有给周兄一分钱。恐怕养济院而今的钱粮都是周兄自己垫的,周兄今日造出来这些东西,恐怕就是想让先生帮忙找些出路,还让他能补贴养济院。” 冯立听了,转过头问周梦臣说道:“可有此事?” 周梦臣疑惑的看著张叔大,心中暗道:“这些事情,张叔大是从哪里知道的?” 周梦臣做的事情,虽然不能说隱秘万分,但也没有大鸣大放,他很疑惑是怎么传到了张叔大的耳朵之中。只是而今冯立垂问,他也不敢怠慢,心怀忐忑,却也只好说实话了。於是他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说了。 冯立皱眉训斥道:“我当时说推荐你去钦天监,就没有这些破事了。这吴某人------”冯立冷哼一声,表示对这个眼睛之中只有钱的吴县令不屑。 周梦臣说道:“世叔说的是,只是周家十几代的经营,不可从我而绝。” 周梦臣再次抬出孝道这个招牌。 此刻周梦臣有一阵担心涌上心头,他担心冯立会不高兴,会不会弄巧成拙,將事情给搞砸了。 冯立语气严厉,说道:“君子爱財取之有道,虽然而今有很多人经商家產数万,但这不是正道,一个县令就能让其大出血,乃至於家破人亡,唯有报效君王,走仕途,才是堂皇正道,你有此巧思,正应该上报家国,下报父母,岂能因为区区铜臭,而误入歧途?” 周梦臣心中暗道:“完了,恐怕冯立不肯帮忙了。”语气之中,失落与沮丧有些遮掩不住,道:“世叔说的是。”既然如此周梦臣也不能得罪冯立,心中却再想其他办法了。 不管是做实验,还是做別的事情,失败从来是多数的,成功反而是少数的。周梦臣的心態很好,此路不通,再找別的就行了。 却不想冯立语气一转,说道:“念你年少无知,也是为了正事,济贫惜弱,也是儒者本分,这样吧,你这水钟,我就不给你钱了。”冯立转过头对李子文,说道:“子文,你觉得这东西如何?” 李子文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对周梦臣算学之道,也是有几分佩服的,也不在乎一点点小钱钱,说道:“不错,只是外面的雕工差了一些,外面素了一点。木材的材料次了一些。这样吧,我家出木材,你只需做出一个胚子。给你十两银子,我会让管家安排的。” 周梦臣虽然不知道李子文是一个什么身份,但是能看得出来,这李子文是三人之中最为豪富的一个。从冯立对李子文的態度来看,似乎李子文的身份还在冯立之上。冯立如此推荐,想来李子文买了的效果,要胜过冯立。 虽然少了一些,但是即便有一个,对周梦臣来说,就是极大的利好。 虽然周梦臣觉他选的材料,雕工,都是最好的了,放到后世,这赵九的雕工,即便算不上国宝级別的,但也是大师傅级別的,也不知道李子文的眼光怎么这么高。但他毫无异议,毕竟顾客就是上帝。 周梦臣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说道:“多谢李兄照顾。” 冯立说道:“记著我说的话,收收心,不要管那么些有的没的,好好读书,等时机到了,我想办法推荐你去钦天监的。” 此刻周梦臣对冯立的確是真心真意的。 之前周梦臣对世叔这个称呼,也就是一个拉近关係的说法而已,根本不是太在乎的。客套话而已,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冯立真能做到这一步,虽然是屡屡训斥他,但是冯立的心意,却是一揽无余。 是真正將他当成了晚辈了。 而人与人的相处,从来是將心换心的,冯立如此。也让周梦臣真正將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真真正正的冯世叔了。 周梦臣行礼说道:“侄儿明白,即便不能去钦天监,因为不会在学问上有一丝懈怠的。”周梦臣决定將一些后世的数学原理整理一二,送给冯立作为礼物,想来这对冯立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第二十四章 幸福的烦恼 第二十四章??幸福的烦恼 “五百两。”一个一身锦衣的中年人,带著几分趾高气昂的气质站在周梦臣面前,隨手让人拿出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有十个五十两银锭,也就是五百两银子。他对周梦臣还算客气说道:“总共打造五十个胚子。木料我让人运过来的,上好的紫檀木。” 周梦臣咽了咽口水,说道:“需要五十个吗?” 这中年人说道:“那是自然了,两个正厅,四个偏厅,老爷的籤押房,书房,臥室,少爷书房,臥室,几个姨娘的房间,可以客房,最好还在准备几个备用的,可不就是五十个了,这还是武昌这边的,如果效果好的话。到了北京那边需要的更多。”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吧,土豪的世界,周梦臣不配知晓。 单单听听需要数量,就知道李家的府邸之大。如果不是李子文姓李,周梦臣都觉得,李子文是楚王一系的郡王了。 不过,如此一来,周梦臣对李子文的身份也就有所猜测了。 周梦臣问道:“这五十个一时间打造不了?” “无妨。”李家管家说道:“十日之后,我会让人来取一批,之后慢慢打造便是了,你是少爷朋友。家里面不会催的。” 甚至如果不是周梦臣是李子文的朋友。在李家管家看来,这一笔钱就不用。只要卖上一个,就能一比一復刻。或许不如原版话,但是不了多少钱,这个生意本来就是人情生意,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否则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家老爷虽然不是宰相,但是给个大学士也不换的。 周梦臣收了钱,將李家管家送走了。 “怎么样?李家的出手大方吧。”周梦臣还沉醉於一下子收入五百两银子不能自拔之中,却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立即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张叔大。 周梦臣说道:“张兄,你怎么来了?” 张叔大还是一身素净的白衣,一身普通的衣服,却让他穿著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似乎什么衣服能穿在张叔大的身上完全是这一件衣服的幸运。 张叔大说道:“你没有注意吗?府学后门就正对著凤凰山,与你这养济院也不过一两里而已,我每天都会上凤凰山上读书,今日偷閒,来你这个看看而已。” 周梦臣细细想想,苦笑说道:“我真没有发现。” 武昌城內的布置,是围绕著蛇山修建的,在蛇山以南,大抵是楚王府,以及这楚王一系的郡王府邸。而蛇山以北,却是大量的衙门。府学衙门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府学与养济院不一样,养济院是被逼得角落之中,只能將门户开在凤凰山下,交通不便。但是府学占地规模很大,他们的正门,就在棋盘街上,而后门却在这一带。 周梦臣不常去,所以也不大清楚。 周梦臣心中一个疑惑解开了。 那就是张叔大是怎么知道,周梦臣在养济院的所做所为的。 的確如此。 或许其他读书人,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张叔大不是这样的人。 张叔大不是不读书,而是读书极好。同时他也不是长舌妇,对一些传闻八卦,也没有多大的兴起,但是涉及到了官府政务,官员作为等事情,张叔大却十分留心。在这方面,敏感度很高。 正是这方面敏感,让张叔大第一个猜出了周梦臣的用意。 当然了,如果不是周梦臣这种对算学的运用新方向,引起了张叔大的注意,张叔大也不会隨意说话了,就当不知道而已。 献丑不如藏拙,这个道理对张叔大来说,是有血一般的教训。 周梦臣將话题拉回正题,说道:“李家的手笔,真大,这不一下子五百两银子。” 张叔大说道:“那是自然,丰城侯府的手笔岂能不大吗?”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真是丰城侯李家?” 对於,李家周梦臣也是有所猜测的。 湖广巡抚,湖广总兵官,湖广布政使,湖广按察使,等等一系列高官之中,姓李的只有湖广总兵,更重要的是这个湖广总兵官的籍贯就是北京。乃是丰城侯李熙。 丰城侯一脉乃是靖难功臣,已经传承六代,可以说是世代簪缨之家。而且在这个时代,勛贵一脉渐次凋零,都成为寄禄之辈,早就没有什么用处,特別是在勛贵之中代表人物,原武英侯后又加封为詡国公的郭勛下狱论死之后,勛贵之中更没有什么人才了。 而丰城侯李熙而今还能在外掌管实权,已经是勛贵之中少有的实权人物了。 对周梦臣来说,大明中枢的风云变幻还是太过遥远了。不管勛贵的处境而今如何的窘迫。但是丰城侯这三个字,依旧是周梦臣不敢想像的名头。 张叔大说道:“正是,李子文单名一个儒字,乃至丰城侯之独子,冯先生的话,他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周梦臣心中更感激冯立的,让丰城侯府给面子。这一面子之大,绝对不是区区十两银子可以弥补的。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叔大兄,你被冯世叔看重,似乎不在丰城侯世子之下,却不知道叔大兄又是何等人物?” 张叔大哈哈一笑,说道:“周兄不要想差了,我区区军户出身,不过有幸得了举人功名,曾经还有一个神童薄名而已。哪里算什么人物?无非是被冯先生的叔父,冯大人,与前湖广巡抚顾提携一二,让冯先生照顾我而已。以周兄的说法,周兄被冯先生照顾,视如子侄,却不知道是何等人物?” 周梦臣听了,也哈哈一笑。 隨即周梦臣说道:“不能与叔大兄说话了,那人钱財,总要做一些事情的。” 张叔大听了,轻轻一笑说道:“正好,我也看看周兄是如何做事的。” 这个其实才是张叔大来的目的。虽然不能说张叔大无利不起早,但是两人交情,还没有好到彼此之间来往无忌的地步,张叔大对当初周梦臣以数字为基准做事的办法,很感兴趣,之前听周梦臣讲解过的,但是言语之间总就是有些浅薄的。 自然要亲自看看,才能有说启发。 周梦臣见张叔大要留下来,客气了几句,也就不在意了。 周梦臣也不觉得自己一些办法,有什么特异之处,这仅仅是后世最寻常的,乃至於常识一般的办法了。 周梦臣让周大壮双手捧著五百两银子,自己带著赵九去看了李家送过来的木料,清一色的南洋紫檀。周梦臣轻轻一敲,有金石之声。这是紫檀之中最上好的一种,比起周梦臣所用的楠木,不知道好到什么地步了。 毕竟,在古代很多时候,真正的好东西都是买不到的。 赵九看著这些木料,就好像裸体女人一般,很不得將整个身体都爬在上面,似乎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木料。对周梦臣说道:“老爷,这一批料子,五百两就下不来,即便有人出一千两,我也不会觉得太多。实在是好东西。” 周梦臣说道:“虽然是好东西,也是大难题,这五十个水钟,要你做恐怕是做不来的。” 赵九说道:“自然是做不来的,不过木匠还是好找的,毕竟李家不要我们做一些精细的活,只要给他们留一些余量就行了。这也不需要太高明的手段。”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你说如果十日之內完成,需要多少木匠?” 虽然丰城侯府没有说催促的事情,但是周梦臣也不可能真的什么也不管。真给人拖著。所以他决定在十日之后,一次性將所有的单子都给清掉。 赵九说道:“五十个。” 周梦臣听了,微微皱眉,依託县衙路子,增加木匠,並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周梦臣依然觉得有些不大对,说道:“也就是说,平均一个木匠,十日才能造好一个?之前好像不是这个速度?” 赵九之前造出了两台,大概有了十几日。其中还有各种修改。 赵九说道:“回稟老爷,木料不同,这紫檀木要比楠木硬多了,而且这些送来的木料,要先打成木板,这一点是最费工夫的。” 周梦臣围绕著李家送过来的木料看了看。这些木料都是合抱的原木,似乎是从南洋运过来的在。並没有经过粗加工,打成木板什么的。因为李家人说了,他们的要求,所有木板的纹理都要完整,不能出现拼接的。 所以,给周梦臣的直接是原木状態。 周梦臣看到这些木材,就想起了后世是怎么样对原木进行粗加工的,虽然一些电动工具,周梦臣而今是造不出来的,但是却根据原理,搞一些不用电的其他工具,比如说木工车床之类。 定然能提高处理原木的效率。 毕竟周梦臣已经预见到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將来会有大批订单来袭,周梦臣要未雨绸繆。现在可以用加人来解决问题,未来却未必了,更不要说,增加的熟练木匠,就不要工钱了吗? 第二十五章 木工车床 第二十五章??木工车床 既然发现了问题,就解决问题。 周梦臣一遇见技术问题,就变得专注起来。 將其他事情都放在一边了。於是也就忘记了还有张叔大在场,写了一封书信,让周大壮送到黄主薄那边,让黄主薄帮忙找一些手艺差不多的木匠。 前文也说了,木匠在古代是一个非常普遍的技术。几乎每一个人农村的壮丁都会上两手,其中自然也有手艺好的,县衙有什么也要做一些事情,需要徵用,黄主薄自然知道谁的手艺好,谁的手艺不好。 找木匠的事情,就这样安排好了。 周梦臣与赵九细细商谈一番,了解了一些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就设计出第一代木工车床。 只是周梦臣限制这个时代的水平,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坐锯。 只有动力系统比较复杂,是一个类似於自行车链条结构。 让人用脚蹬驱动圆锯。 只要固定好,即便是对木匠手艺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完成木材初步处理。 只是这里面也有不少的问题。 周梦臣之所以选择这样做,是因为这都是这个时代的成熟技术,周梦臣並没有做什么创见,而是进行了一次系统的整合而已。 固定齿轮的运用,实在太早了。 最少在宋代天文仪器杰作水运天象仪,就有非常多的运用,至於链条驱动。 在很多水车之中都是有运用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到古代发明自行车並不是不可能。只是会遇见材料学的问题。 没有轻便的材料,即便基於原理造出来,也不是什么人能骑动的,並没有多少实用性。 周梦臣再次画好了图纸,不过很多东西,都不是赵九这边能够搞定的,一些零部件,需要用铁,甚至用铜。 此刻周梦臣忽然想起来了,说道:“李姑娘这几日没有来吗?” 赵九说道:“没有来。上一次李家大郎来过之后,就没有来过了,须是李姑娘年纪大,要谈婚事了。” 周梦臣之所以想起问李姑娘,却是因为他的图纸,李姑娘是能看懂的。更重要的是,李姑娘能够解释给这些人听,如果让周梦臣自己解释,思维都不在一条线上。 不是说不能解释,而是要多费口舌了。 不过,此刻周梦臣听了李姑娘要成亲的事情,心中一阵烦躁,从情理上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在周梦臣看来,李姑娘才十几岁,正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后世大概在上高中,结婚是有些太早了。 但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的確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不比小时候,不能隨意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周梦臣感到不舒服。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將自己內心之中其他的情绪压制下去,专注於工作之中。 说道:“我好吧,我跑一趟吧。” 张叔大说道:“我陪周兄吧。”张叔大顺手將周梦臣的图纸拿了出来。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张叔大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又有数学基础,看懂这图纸並不是什么问题。 可以说周梦臣从计算到设计,最后形成图纸,都被张叔大看在眼里,张叔大可以算是博文广识,见多识广,天下第一等的工匠,张叔大是见过的,在数学上有专长的人,张叔大也是见过的,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如同周梦臣一般。本来寻常的东西。並不复杂的道理,在周梦臣的手中,似乎化腐朽为神奇。 这让张叔大对周梦臣越发好奇。 张叔大表明之上平静如潭水,但是內心之中早已有了波澜,暗道:“周梦臣之所为,似乎暗合阳明先生,行知合一直理,似乎又暗合泰州学派之中,日常即工夫。日用即道理。似乎却有不同。” 一时间张叔大也弄出清楚。 这也是人与人的不同的。 寻常人只能看见表现,就是周梦臣造了一个新奇的工具,而张叔大这样的人才关注,周梦臣说做这些事情后面的逻辑与理论。 周梦臣所做的虽然简单,但其实却包含了很多后世科学逻辑与演绎。 这才张叔大著迷的地方。 所以张叔大主动提出帮忙。並且推荐了一处去处,却是湖广总兵府下辖的军匠。 虽然有明一代,官造粗陋,但是这个时代真正有本事的人,大多也是在官府之中,之所以造不出来好东西,並不是他们没有能力將好东西给造出来。而是大明体制之中种种弊端,不能將经费用到实处。自然也不可能造出好东西了。 而这些工匠为达官贵人私人打造东西的时候,却是非常卖力了。甚至寻常人都找不到这里。 即便周梦臣有一个官身,但是江夏县与军方不是一个体系之中,周梦臣区区一个小官,怎么可能找上去。 也只有张叔大的关係,周梦臣才有资格登门。 不得不承认,军方的工匠高手比赵九厉害多了。用了一日功夫,就造出了周梦臣想要东西。 只是整整了二十五两银子。 东西不多,只是比较复杂精密,当然这也难不倒这些大匠们,只是需要加钱而已。 周梦臣微微牙疼。不过现在有钱了,並不是太在乎的。 唯一让他无可奈何的是,他感觉这个圆锯虽然外面用了钢材,但是钢的质量並不是太高。 估计高强度锯木的话,更换的频率会比较多,而且每一个锯都不便宜,一个锯片要一两多。 锯片消耗速度还是未知的,如果消耗太快,估计还比不上多增加几个工匠的人工。 毕竟一个木匠,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上下,这还是大工,至於一些学徒,管饭给几百铜板,也就算得上仁厚了。 周梦臣叫了一辆马车,將这些东西拉了回去。 在养济院之中,先是打造了一张木床当工作檯。就开始组装了。这时候周梦臣乾脆自己下手。 好一阵子,周梦臣弄得自己很是狼狈,才將东西组装好,上了油。 周梦臣叫道:“大壮上来。” 周梦臣设计的脚蹬机构,並不是后世自行车脚蹬,而是如同水车一般。前面有一个木桿,下面一个滚轮,只要蹬起来,就会带动一侧的齿轮,经歷齿轮传动与放大之后,將力量通过链条传导到圆锯上面。而且为了保持速度,周梦臣设计让两个人的空位。 周大壮力气很大。 他上起之后,刚刚几下,还有几分沉重。不过一会儿功夫,圆锯就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慢慢的越来越快,直到圆锯外面的锯齿,就变成道道虚光,就好像没有一样。 也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周梦臣一声令下,几个人帮手之下,將棵原木放在车面之上,固定好之后,缓缓的推动。与圆锯接触。 一瞬间嗡声大作,木屑飞扬。 周大壮这边也觉得吃力起来。 还好张叔大立即上去,帮了一把力气,才能这一项工程继续下去。 片刻之间,整个原木就从中间给裁开了。 “这------”赵九有几分目瞪口呆,说道:“这么快?” 周梦臣却暗自摇摇头,暗道:“这么慢。” 速度慢了,就容易將锯卡在木头之中,更容易损坏锯齿。周梦臣即便进行了精密的计算,以求最大化的转化力量。 但是依旧弄成这样不上不下。 周梦臣心中暗道:“如果有一台电机,不,一台蒸汽机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勉强能用。 周梦臣问赵九道:“按这个效率,十日,不,八日之內,能不能將五十台造好?” 赵九说道:“时间还是不大够,大概一十二日就够了。” 周梦臣算了算,说道:“这样吧,人我也给你了。你先造出十台,给总兵府送过去。不能让丰城侯那边等久了,剩下的也能慢慢来。” “是。”赵九说道。 周梦臣长出一口气,说道:“那就抓紧时间吧。” 赵九如何下去安排,自然不用提了。周梦臣心中暗道:“我现在缺人手。” 整个水钟製造过程,周梦臣可以不用多管,让赵九来管。但是一些商业交接与往来,周梦臣却要亲自接手。 还有一些帐目计算。 周梦臣不耐烦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可用的人手。只能將这一件事情记下来。 慢慢从街坊邻居之中找个合適的人。 周梦臣起身准备回去,却將张叔大愣愣的站在哪里,一时间有几分失魂落魄。 这让周梦臣大为惊奇。 张叔大虽然才二十岁上下,却少年老成,为人处世老练稳重,似乎二十岁的身体之中,塞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灵魂。 周梦臣从来没有见过张叔大这么失態过。 一时间,好奇心大起,用手在张叔大眼前晃晃说道:“张兄,你这是怎么了?” 张叔大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周兄可有科举之心?”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本朝弘治年间就下令,各地阴阳官不得科举,我自然也是不能科举的。” 张叔大说道:“这不是问题,周兄乃是冬官之才。岂是区区九品可以限制的?” 第二十六章 冬官之才 第二十六章?冬官之才 明代人说话,喜欢用古称,特別是在官制上面尤其是这样的。 所谓之冬官,就是工部尚书。 在张叔大看来,周梦臣的才华是足以胜任大明工部尚书的。 这个推断也不是凭空而来的。是有事实依据的。 周梦臣刚刚处理的木料加工的问题,其实一个相当普遍的问题,古代很多东西都是木製的。可以说古代中国称之为木材社会,也是合適的。 船只,房屋,各种器物,大多都是木材做的。 所以,对木材加工。是很多行业都要面对的问题。 古代砍伐木头,並对木材进行初步加工,是一个很艰难的苦役,死的人是非常多的。 周梦臣仅仅是数日工作,就將这个难点给攻破了。 如果不是张叔大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的。 更让他觉得不敢相信的,不是別的,是周梦臣验算手稿,还在他手中。 虽然有一些东西,张叔大还看不懂,就是为什么周梦臣確定齿轮按照这样的安置。 这一点需要用到渐开线函数。周梦臣是直接省略过程。 但是张叔大可以確定的是。周梦臣能力,不仅仅在於解决这些小问题上面。 张叔大对周梦臣冬官之才的判定决定是负责的。 在这个基础之上,张叔大才有意让周梦臣走科举正途。无他,因为这不是明初了。 明初一直到正统前期,还有工匠出身的工部尚书。 但是而今天下只將科举当成正途,想要当工部尚书这样的高官,不是进士出身,简直是不可相信的。 甚至不要说工部尚书,就是工部之中当一个正堂官,没有一个进士出身,也是不可能。 这就出现一个悖论。 在张叔大看来,周梦臣的才能足够担任工部尚书。但是周梦臣必须考一个进士才可以。 这也是张叔大想要让周梦臣走科举正途的原因所在。 为官最重乡情。 如果周梦臣在朝廷之中步步高升,对张叔大也是很有帮助的。 周梦臣却不知道张叔大心中是如何想的?周梦臣心中暗道:“我?考科举?我上辈子,就是一直学学学,考考考。这一辈子,绝对不让別人考我。而且什么四书五经,让我更是討厌,我好歹是新时代四有青年。谁想学这些老古董。” 周梦臣哈哈一笑,说道:“谢张兄吉言。” 半个月后。 总兵府之中。 丰城侯李熙正在与巡抚车纯说话。 两人先是商量朝廷新下来的命令,咸寧侯仇鸞上奏朝廷要求拨给军粮。户部下令,要求从湖广拨给了。 这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不管涉及军民两方,车纯自然要与李熙商量一二。 车纯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老体衰,不过倒是一个清官,凡是以清静为务,与民休息。但是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巡抚,似乎都没有什么概念了。总体上来说,也算是一个好官,这种不受贿,不折腾,不乱搞的官员。对百姓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两人商量完了。 车纯隨意问道:“李侯,你对这个咸寧侯有什么看法?” 李熙冷笑一声,说道:“我家与他家不对付,少年得志,一点都不安分。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维持家门不衰。” 车纯也能理解李熙对仇鸞的不对付。 首先,仇鸞的咸寧侯这个爵位,並非开国靖难所封,而是正德年间,平定安化王之乱,正德皇帝所封。新旧勛贵彼此之间不和睦,也是非常正常的。 其次,就是仇鸞的作风问题了。 提起仇鸞的平步青云,不能不提大礼仪之事。在二十年前,刚刚继承爵位的仇鸞,在大礼仪之中,旗帜鲜明的支持嘉靖皇帝,得到了嘉靖皇帝恩宠,这才有现在的地位,在郭勛倒台的情况下。仇鸞几乎是勛贵之中代表人物了。 但是这种做法,与老勛贵们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大部分勛贵包括丰城侯李家自己,都是以明哲保身为要旨,毕竟勛贵爵位已经与国同休,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能世世代代富贵相承。很多浑水也就不用多参与进去了。所以不会轻易站队的。 所以在大礼仪初期,大部分勛贵都没有站嘉靖这一边。 这也是李熙鄙视仇鸞毛糙,不懂传家之道。而仇鸞未必不鄙视这些老勛贵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车纯对他们之间的矛盾,並不是太在乎,只是而今俺答在西北作乱,车纯虽然是大明湖广巡抚,也不能不关注西北军事。 车纯问道:“这位咸寧侯用兵如何?” 李熙冷笑一声,说道:“用兵如何?他用兵之道,如何能有他投机一半能力,就不至於如此,当年安南莫氏做乱,大兵討伐,未交兵而归,不就是他那个主將做的事情,在广西引起民乱。” “咱们湖广的民脂民膏,给他,都是浪费。” 车纯微微皱眉说道:“岂有此事?” 李熙说道:“这事情邸报之中都有。我能骗你?” 车纯不由皱眉,说道:“怎么能如此?” 李熙说道:“怎么不能如此?”他说到这里,硬生生將后面的三个字给吞了下来。 这三个字,就是大礼仪。 大礼仪这三个字,可以概括从嘉靖登基以来到现在大明朝廷的一切政治活动。 从刚刚开始,嘉靖皇帝与杨廷和等人政爭,以及各任首辅的所做所为无不是以此目的。就拿而今的首辅夏言,夏言之所以被重用,就是夏言在礼法上造诣,如果翻开明代礼法,就会发现,明代礼法改易大多都是嘉靖年间。 就拿大家都熟悉的天坛与地坛。就是在嘉靖年间分开设立的。 一切政爭都以大礼仪的是非为是非。 当然在嘉靖初年之后,似乎大礼仪的氛围变淡了许多。 但实际上,嘉靖年间政治潜台词,从来没有淡去。是人人知道,人人都不愿意多谈的事情。 车纯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言语之间的意思,李熙已经知道了。 李熙嘆息一声,说道:“你听到风声了吗?” 车纯说道:“什么风声?” 李熙说道:“陛下想让献宗皇帝入太庙?我想这事情总就要结束了。” 车纯听了一瞬间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隨即收敛,说道:“这是陛下一片纯孝之心。” 世界上有比这一件事情更加荒唐的事情吗? 太庙是什么?是供奉大明列祖列宗的地方。而且並不是这所有皇帝都能在太庙里面待著。太庙之中,只有七个位置。而献宗皇帝是什么人?就是嘉靖皇帝父亲,眾所周知,嘉靖皇帝乃是藩王继承王位的。 也就是他父亲,乃是一个一天皇帝都没有当过的藩王,更不要说对朝廷有什么贡献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够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不管是车纯与李熙鬆了一口气,这是嘉靖皇帝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事情,从追封兴献王,到追封献宗皇帝,单独立庙,到一步步到现在,列位太庙,已经到了无以加復的地步了。 纵然嘉靖皇帝再有什么纯孝之心,也不至於將献宗皇帝的牌位放在天上吧。 虽然这一件事情其实很荒谬的。 但是现在朝廷上下,都不想再折腾了,只想让皇宫那一位,不要折腾就行了,那位安安分分当皇帝,他们安安分分的当大臣,再好不过了。 只是他们並不知道,大礼仪之事画上终点,却是更加云波诡譎的嘉靖后期政局姍姍而来。 这个话题说到这里,也就到了尽头了。 官场上的人,从来不会交浅言深。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就行了。特別是这种敏感的话题,更是如此。双方都无意深谈了。 “咚”的一声,一声钟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这声音厚重且有余味。 车纯岔开话题,目光捕捉这声音,看到在角落之中一个奇怪的柜子,说道:“这是-------” 李熙也鬆了一口气,连忙解释,说道:“这是犬子朋友新造的玩意。也就是一个刻漏,对,叫水钟。我看了,也颇有妙用,可以当个摆件。” 车纯几步上前,端详著这个刻漏。 如果让周梦臣看见这个刻漏。决计不认识了。 別的不说,上面有著抽象的猛虎浮雕,上面还有很多金银线条,简直是艺术品,就是那种放在后世,足够进入博物馆主场地供人参观的存在。虽然赵九的手艺不错,但是与这些丰城侯家里养的匠人差太多, 这些人纵然比不上大內,但也是当时第一流的存在。 车纯听了李熙的解释,说道:“颇有意思,看上去精妙不下莲漏。” 李熙说道:“既然巡抚大人有意,就带走一台,也算是我送大人一点心意。” 车纯轻轻一笑,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这一个水钟,对於这些达官显贵之间的交际来说,只能说是小礼物,不过是寻常政治生活的一个註脚而已,但是对於周梦臣的水钟生意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简直是一块金馅饼砸了下来。能將人砸的头破血流,有些吃不消。 第二十七章 武昌钟贵 第二十七章? 武昌钟贵 李家医馆静悄悄的。 李闻言静静坐著为患者诊脉。 李闻言作为武昌名医,每日都出来坐诊,同样坐诊的还有他的长子,以及两三个弟子。不过真正掌总的还是李闻言,他知道他的长子在医学之道上是比较平庸的,故而看的紧,至於其他的弟子,也都是比较年轻的。 倒不是没有年长的弟子,而是年长的弟子,都已经在外独立开馆了。 中医学习很漫长,拜在李闻言门下的弟子,都是孩提时代入门,到了成亲之后,三十出头,才会被他认可有出师的能力。 当然了,虽然学习辛苦。但是在古代医生还是比较吃香的,一般出李闻言这里出师的学生,都会在武昌附近的府县里面,开馆坐诊,遇见自己处理不好的病症,也都推荐到师傅这里来。 所以李闻言的名声,在武昌周围的数个府县之中,也算是声名远播。 来找他看病的人,未必全部都是武昌城內的,甚至有时还医治一两个外省来的病人。 人名气大了,架子也就大了,或者说不是李闻言的架子大了,而是在外人眼中,李闻言的架子大了。 所以在李闻言诊脉的时候,周围的人患者与徒弟们,几乎大气都不敢喘。自然是静悄悄的。 “咚。”一声钟鸣。 不得不说,李闻言这里的钟声,就比不上丰城侯的钟声悦耳动听了。毕竟那是丰城侯家里自己配上的。这个钟声在静悄悄的环境之中,分外清晰,引起很多人的主意。李闻言抬头一看,却发现已经申时了。 隨即就收回心思在病人身上。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一台这个东西,虽然每天加水什么的有些麻烦的。不过李云珍对此非常有热情,每天都指挥人做这个事情,李闻言也就不大管了。 只是李闻言对这个已经熟悉,並没有大惊下怪。 只是別人就未必了。 李闻言医治完手头的病人之后,空閒下来了,却见周围的街坊邻居,有不少在门开看著。他们的目光死死看著这个水钟,读著这水钟上的刻度,似乎要等他什么时候敲钟。 李闻言见状,说道:“诸位街坊,你们在看什么?” 身边一个杂货铺老板程广德,笑著指了一下,说道:“这个就是武昌钟吧?” 李闻言说道:“武昌钟?”他明明记得这个东西叫做水钟啊? 程广德笑道:“李先生,就不要说笑了,你东西都弄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据说最近丰城侯送给巡抚大人一台武昌钟,就是你家的样子,一时间风靡武昌城中,很多人都在问是谁家造的,却不想李老板已经捷足先登了。” 李闻言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世上的消息从来是街坊八卦之中传得最快,特別是关於大官的小道消息,尤其是这样,就好像北京城中的老百姓都喜欢编排皇帝的事情一般无二。车巡抚作为武昌最高的官员,他的一举一动,也是非常惹人注目的。 至於传言之中,这刻漏的本名隱去,都被成为武昌钟了。 虽然李闻言也是住在长街之上,却与小老百姓还是有一点隔阂的,毕竟是官身,儿子又有秀才,与市面上的交往並不是那么频繁,而且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武昌城中病人忽然多了起来,李闻言忙得四脚朝天。 郎中就是这样,事情赶到一起去了,能让人忙死。不忙的事情,也能让人閒死。 当然了,现代的医生很多时候,是享受不到后面的待遇。所以对街面上最新的传闻,自然要迟钝一些了。 李闻言苦笑摇摇头,说道:“这真不知道。” 程广德有些不相信的问道:“那这个东西是谁造的?你总该知道吧?” 李闻言说道:“这是钟鼓楼周家的那个孩子造的,就在养济院那边。” 程广德微微一想,说道:“是那个世袭阴阳官的周家。” 李闻言说道:“不错。” 程广德说道:“如此看来,周官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周小官人也可以支撑门户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些唏嘘。 毕竟,周梦臣的父亲两人都认识,虽然交际不多,但也是街头巷尾的邻居,周家是这里的老户了,说起来程家与李家倒是这一代才搬过来的,程家是乃至徽商,明代所谓的无徽不成市,而李家老家却是黄州府的,距离不远了,乘船顺水而下,也就一日水程。 但是两人都在武昌城中待了大半辈子了。 周父出殯的时候,他们也都是去上过香的。当初在棺材旁晕倒的瘦弱孩子,还在眼前,却不想而今已经做成好大的事业了。 程广德一边与李闻言聊天,心中的算盘,已经在噼里啪啦的打起来了。似乎在这上面是有利可图的。 程广德从医馆回来之后,就吩咐伙计看店,自己一个溜达的向养济院那边走了过去。只是还没有到养济院这里,就感到不对劲了。 原因无他。 养济院这里,几乎是武昌城最偏的一块地了,如果不是这里比较偏,也不会拨给养济院。但是此刻,却是马车不断,人流壅塞。不知道的,还以为武昌西北角的城墙之上,又打出一个城门。 幸好程广德是步行而来的。 如果是乘车,而今就已经被堵在路上了。 程广德细细看著这些马车,有这拉木材,有拉奇奇怪怪的铁器的,还有是空车的,好像等著拉什么东西,居然排出半里左右,大概有五六十辆上下。 程广德走到养济院门口,就看到了焦头烂额的的周梦臣。 对,解决各种技术难题如履平地的周梦臣,此刻真的有些承受不了了。 自从车巡抚在公开场合摆上的水钟,並说了一句“好。”虽然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冲丰城侯的面子,还是他真觉得这个东西好。但是影响力已经风传整个武昌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丰城侯说了,这是犬子的朋友。 自然没有敢动歪脑筋。 於是订单好像飞一般砸到了周梦臣的手中。各方之催促,急如星火。 周梦臣数日之內,收到的定金,就有千两白银上下。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几乎是一锤子买卖。 毕竟这个市场並不是太大。武昌城之中达官显贵並不是太多,这样沉重的水钟,也不大適合长途贩卖。而且武昌城中,大家都要给丰城侯面子,也要给周梦臣一点面子,毕竟周梦臣也是官身。 但是在武昌城外,谁又知道谁? 真以为大明的能工巧匠,就不会山寨了。 正因为如此,周梦臣对这一拨订单特別重视。但问题是有些东西,不是周梦臣重视就可以搞定的。 周梦臣两辈子都是搞技术的,或者说是搞学术的,对於一些自然科学的问题,或者技术性的问题,周梦臣从来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是难。虽然订单量大增,但是整个养济院都动员起来了,一天三顿大米饭,老人孩子齐上阵,还有一些外面雇得几十个工匠与学徒。或许这在后世可以说是使用童工,但是在这个时代,反而是养济院上上下下所期盼的事情。 只要能吃大米饭,做什么都行。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满足这忽然爆炸一般的生產。 而且更让周梦臣崩溃的是,他的杰作木工车床,一点也不给他省心。 他以为最容易坏的地方,是这些圆锯,其实最容易坏的反而是铁链。这种传动链,自然不能是后世的,甚至不能是自行车上面那种,而是非常简易的,几乎可以视作一根铁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即便是自行车的链子,也太考验这个时代工匠的水平,与周梦臣的钱包了。 或许真要让大匠出手,不是造不出来,而是周梦臣用不起。 面对突兀而来的订购潮。周梦臣不得不增加了三台木工车床,提高工作效率,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故障率太高了。工业这东西,从来是离不开人的,即便现在搞什么无人工厂,也不可完全离开驻厂工程师。 而今周梦臣製造的这些小傢伙更是如此。要比水钟要难多了。 毕竟水钟不会高强度工作,而这些木工车床,却是一天最少六个时辰都在运转著,如果不是晚上照明不够,周梦臣都想两班倒了。 这样高强度工作之中,自然遇见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周梦臣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他当年倒是学过一些金属材料的性质如何,但是没有那个大学教授如何处理木材? 反正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完全是周梦臣知识盲区。 所以这一些数据,都要靠周梦臣自己去积累,去记录,去改正。在原来的基础之上,添加大大小小的改进,让这个木工车床更加好用。 当然了,这些问题,虽然麻烦,但也仅仅是麻烦,难不倒周梦臣。但是让周梦臣感到更麻烦的事情,却是迎来送往。 第二十八章 程广德 第二十八章???程广德 要知道这一批人订单来源,无不是武昌城中达官显贵之家。他们各家的主人都是与巡抚衙门,还有总兵府衙门打过交代,说不定后面站著何等的人物。甚至不少根本就是代表衙门过来的。 周梦臣自然不敢得罪。 而且这个时候买东西,却不像是后世给个定价,一口咬定就行了。 这样做是要得罪人的。 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处置办法。 最简单的,代表衙门来的人,你可以开高价,然后给一点回扣。他们自然乐得让你多赚一些,你如果不开高价,他们还不愿意的,但是有些人是代表各位官员家里来採购的,都是管家。他们有的自然是一心为家里著想,一点油水都不想要,你自然要给后面那位大人面子,压低一个价格,也算是示好了。还有一些不敢拿回扣,但是可以虚报价格,又是一个手法。 人性即便隔了几百年也都是一样的。 周梦臣不笨蛋,也是能明白这些门道的,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是周梦臣却不想这样纠缠。將自己的生命费这种无意义的社交之中。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心中再不舒服,也只能硬著头皮招呼这些人。 大部分人衝著丰城侯一句,犬子的朋友,对周梦臣还算客气。但是有些却不够客气。 毕竟武昌城中有一些人,连巡抚都不放在眼中,呼作我家家奴而已。 这些人不是別人,就是楚藩。 此刻楚藩来人就坐在马车之上,帘子也不挑一下,说道:“那个阴阳官是吧,王府要一批武昌钟,都要用紫檀木的,立即去准备。片刻之后,杂家派人来取,如果到时候没有,小心你的皮。” 周梦臣脸色相当难看,几乎按捺不住了,正要说话。却忽然被按住了手,却是程广德到了。 周梦臣自然是认识程广德,却见程广德,行礼说道:“这位公公,不知道是那个王府的?也好让我们送上门去。” 周梦臣顿时生气,不要说紫檀木这样贵重的木材,周梦臣压根没有存货。单单说,楚王府的名声,周梦臣都不敢送上门,当代楚王是一个什么东西,在武昌城中的老户,谁不知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至於採购东西不给钱,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都是小事情了。 如果可以,武昌城中任何百姓都不想与楚王府打交道。 周梦臣一点也不想送上门去。但是同样也不敢生硬的拒绝。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巡抚对楚王也没有什么办法,这要是惹怒了楚王,估计楚王真要捏死周梦臣,连巡抚都拦不住。即便捅到天子那里,也不过罚酒三杯下不为例而已。 周梦臣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权力受到威胁。 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赤裸裸的立於冰天雪地之中,想大声厉喝,却不敢。但是就要趋炎附势,却是不愿。 也就没有阻止程广德。看看他怎么说。 车帘子里面冷哼一声说道:“什么王府,整个武昌城中,只有一个王府,就是楚王府。” “是是。”程广德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见过,自然是有手段的,说道:“公公,您要的东西,是有的。只是却是总兵府订下的,已经交了钱了,不过吗,这不重要,什么事情都大过楚王不成,小的这就让人送到楚王府之中,也一併交代给小侯爷。让小侯爷也表现出对王爷的一点心意。” “大胆。”这个时候马车帘子一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鼻孔冲天,说道:“你是拿丰城侯来压杂家吗?” “不敢。”程广德说道:“只是楚王府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们小门小户哪里有什么紫檀木,有的只有丰城侯府。” 周梦臣听了,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他们言语之中交锋。 什么叫做软中带硬。 程广德这一段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那丰城侯压你。但又不说出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周梦臣其实很快就领悟了其中奥妙,程广德赌的就是这个楚王是不会操心这一件小事的,更不愿意因为这一件小事而得罪丰城侯府。毕竟虽然藩王在地方上,可以肆无忌惮,但是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群失去权力的人。 自己玩便是了,不愿意真与当权的人发生衝突,虽然有宗室这个身份,不会有什么太惨烈的下场,但是却也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楚王自然是不愿意付出的。 这个太监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就在这个太监有些下不来台的时候,程广德上前几步,一搭衣袖,將手罩住,向前一伸。这太监会意,將手伸去。顿时眼睛睁大,说道:“此言当真。” 程广德微微一笑,说道:“不敢拿公公开玩笑。” “好。”这太监顿时变得和蔼可亲,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说道:“来人,將银子拿来。”顿时有几个壮汉带来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部是银子,说道:“这里有白银一千两,全款。如丰城侯府的样式打造一百个。” 周梦臣不知道程广德与这个公公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还是说道:“小门小户,不敢雕刻王府之龙凤,还请公公见谅。” “好说。”这太监面目含笑,说道:“我从王府中调配给你,还有紫檀木也从王府调给,不用你操心。” 程广德连忙上前,一阵马屁,將这个太监送走了。 回来之后,於周梦臣单独聊,说道:“周大人,小的越俎代庖,得罪了。” 周梦臣其实也有一些不满,但都是街坊邻居的,真要说起来,可以说是看著他长大,他叫世叔,也不为过。自然不好说什么,说道:“不敢,只是程叔叔,与那太监说了什么?” 程广德微微一笑,说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你的本钱,也不好谈什么,只是承诺那公公,不管他给多少钱,都会返给他一半的。” 周梦臣听了,苦笑说道:“也幸好你说但是如丰城侯府一个价格,否则我还真要赔钱了。” 丰城侯府从周梦臣这里买的东西,其实里面有人情价。很多利润不是周梦臣商业利润,而是冯立给周梦臣的人情。所以利润上比寻常人丰厚太多了。即便是腰斩一半有余,周梦臣还有的赚。 程广德说道:“如此来说,我也不算是好心做坏事,也就算我倚老卖老,商场之上,有些人是得罪不得,即便是赔钱也要打发了。周大人这样样子,不是做买卖的人。” 周梦臣自然知道了。 他苦笑说道:“还能怎么样?要不程叔叔你过来帮我?” 周梦臣是半开玩笑的。却不想程广德说道:“我正有此意。” 这一句话,反而让周梦臣愣住了,说道:“程叔,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家的店不要了?” 程广德说道:“店里的买卖,早就有一定之规,我即便不在店里,下面的伙计也是能支持起来的。不用我多操心。” 徽商经商是家族性,地域性的,程广德虽然在武昌大半辈子了,但是根还是休寧。他店里的伙计,即便不是他程家的子弟,也是休寧人,当然了,关係太近的也没有,这也是古代一个风俗有关。古代人一般选择易子而教,就是担心教导孩子的时候,父母下不去手,程广德的长子在別家当伙计,身边只有一个幼子,等长大一些,也会与这些伙计一般。 一般情况下,程广德店里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当然了,程广德来到这里,也是看中了周梦臣这里有很大的商机。 周梦臣说道:“程叔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这钱虽然不少,大也入不了程叔叔的眼。” 程广德笑道:“你看高看我了,我可一口气拿不出千两纹银,不过我的確是有事相求。” 周梦臣说道:“请讲。” 程广德说道:“所谓千里不贩柴,这武昌钟大抵也只能在武昌周围卖,至於外面的地方周大人也顾不上吧,不如交给我程家。当然了,不会让周大人吃亏的。” 周梦臣听了,立即明白承老板的意思了,说道:“你的意思想得到製造这水钟的技术?程叔叔何不买一台回去自己拆开看看?” 程广德说道:“我徽州程家向来是诚信传家,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我不相信,周大人的东西是那么容易仿製的。” 周梦臣轻轻一笑,他虽然没有刻意做什么防山寨,但是很多细节上都是独特思路,只要仿製者不懂数学,很多细节上估计不会模仿的太到位。而这些细节自己关係到这些水钟的精確度。 徽州程家是不是真做生意童叟无欺,诚信传家,周梦臣並不知道。 但是程广德的眼光与手腕都不错,也算彼此了解,正解了周梦臣的燃眉之急。至於製造水钟的技术,在周梦臣看来,不过是一些微末伎俩,有什么可保密的。他说道:“好,就如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二十九章 大弟子程大位 第二十九章??大弟子程大位 “这就不必了吧?”周梦臣看著程广德摆出的架势。只觉得有一阵荒谬的感觉。 这与周梦臣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看来,所谓將水钟製造技术给程家,不过是將水钟製造一些技术规格要求与要点,整理一分技术文书,给程家便是了,或者乾脆让程家派人在这里学上一阵子,也就行了。 毕竟这並不是什么太难的技术。 只是在程广德这里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將自己带在身边的幼子叫了过来,要他郑重其事的下跪,敬茶,拜师。 周梦臣只觉得荒谬之极,他当然明白这个时代的师徒名分之重,可以说是真正的师徒如父子。只要在眾人面前完成拜师礼仪,今后这个孩子与周梦臣之间,就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係了。虽然比不上亲儿子,但也相差不多了。 这让周梦臣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程广德说道:“周大人,我也是有一点点的私心的,我这孩子,从小就喜爱算学,跟隨我出来经商,我给他的零钱,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买书,而且买的都是算学书籍。他听闻大人当日在县衙的英姿,早就佩服之极,我也有这一点点私心,希望这孩子能在大人身前承教,得大人之一二,也算是我程家之福了。” 周梦臣听了,他其实並不介意教授別人数学,只是却不想牵扯到这个庄重的师徒关係之中,只是恍惚想起了冯立。 他很明白,冯立之所以这么提携他,不是因为他周梦臣长得帅,而是冯立一心一意推广算学,以求远胜前朝,周梦臣虽然没有这么强的使命感,但也不介意將自己从后世所学的数学知识传授下去。 虽然有些不大习惯这种严肃的师徒关係,但是当人改变不了环境的时候,就要去適应环境。 周梦臣一招手,让程广德的儿子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孩子看上去十岁上下,虎头虎脑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说道:“稟告老师,我叫程大位。” 周梦臣说道:“听你父亲说,你对算学很喜爱,都学了一些什么?” 程大位说道:“打算盘。” 周梦臣说道:“打给我看看。” 程大位说道:“是。”虽然找来两个算盘,並在一起。程大位就开始打了,先是加减乘除,一直到开方,清脆的算盘声,很有节奏,让周梦臣微微有些吃惊。 这程大位虽然不能算是神童,但是的確是有几分资质。 十岁孩子,能学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如果放在后世,估计能报个奥数班之类的。单单从打算盘上来看,其实已经胜过了周梦臣,当然了,是远远比不上冯立当初在县衙之中,。左右开弓的疾风骤雨。 但是对於周梦臣来说,也算合格了。 毕竟,周梦臣並不一定要程大位而今学习到什么地步,而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这分资质。 周梦臣即便是教学生,也想教一个聪明一点的,不想教笨的。这也是人之常情,特別是那些被自己儿子逼得想要跳楼的家长,应该是有同感的。 周梦臣说道:“好。” 程大位说道:“弟子拜见老师。”下跪磕头,然后恭恭敬敬的敬茶。 行礼过后。张叔大也过来恭贺,说道:“恭喜周兄,喜得佳徒。” 张叔大並不常来周梦臣这里。也就是周梦臣刚刚研製木工车床的时候,张叔大来这里的频率比较高。毕竟对於张叔大来说,周梦臣这里的东西,只是他自己给自己订下课业的一部分,他还要很长时间,去温习四书五经,以及各种经史典籍。 毕竟下一次科举张叔大是志在必得。 今日也算赶巧了。 周梦臣说道:“我都还没有准备,就当人师傅了。” 张叔大说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周兄算学的造诣,远在我之上,我都想拜入门下。何况教一个小孩子?” 周梦臣说道:“张兄说笑了,我这一点微末伎俩,又怎么能教你,你如果想看,我自然不藏私。又何必拿我看玩笑啊?” 张叔大说道:“就等你这一句话了。”他对程大位招手,说道:“程大位,你以为就叫我师叔吧。”隨即拿了一块玉佩当见面礼。程大位很有眼色的看了周梦臣一眼,周梦臣示意他们收下,说道:“叫师伯。” 张叔大是比周梦臣大一两岁的。 程大位立即说道:“谢师伯。” 有了程广德的加入,周梦臣立即觉得他自己变得轻鬆起来了。 程广德做了半辈子的商人,处置这些杂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周梦臣还给了程广德开了一月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的工钱。 有了程广德这个人,周梦臣大多数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至於几台木工车床,经过初期故障频繁期的之后。周梦臣也慢慢摸出规律了。摸索出一套维护保养的手法,毕竟这东西,还是很简单的机械结构。再培育一些木匠学习维修技术。如此一来,更让周梦臣摆脱了不少麻烦。变得清閒起来。 也让周梦臣有时间处理一些自己的问题。 周梦臣处理了养济院的事务,拖著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中。 周母早就在等著他了。 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周母並不知道周梦臣拿钱做什么事情去了。但是时间一长,也就知道了。毕竟周母也不是聋子瞎子,家里又是江夏县中的老人,只需听说县尊並没有给儿子拨款,自然知道周梦臣在养济院大展拳脚的钱,是从何处而来的。 周母知道之后,先是大怒,隨即又满怀担心。 这也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她固然恨周梦臣忽悠了他,但是更担心周梦臣將这一件事情搞砸了。也就装著不知道这一件事情,甚至连关於对周梦臣说,不能与李家女儿过多接触的事情,也给按下来。 唯恐分了周梦臣的心神,让事情出了差错。 而今养济院那边的情况也传了回来。 周母鬆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决定好好的收拾一下周梦臣。 故而周梦臣一回来,就被周母给拎到了堂屋之中,手中拿这一根荆条,说道:“跪下。” 周梦臣二话不说,立即跪下来。 因为不管做儿子有多大的成就,在父母的面前从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东窗事发了。心中暗暗琢磨著该如何措辞,才能让周母消气。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周母首先说的事情,不是別的事情,而是关於八桿子打不到的李姑娘的事情。 周母说道:“李家医馆那个丫头,还常在在养济院吗?”、 周梦臣说道:“没有,这一段时间,她一直没有来了。” 周母说道:“阿弥陀佛,这就再好不过了。”隨即说道:“你也到了年纪,按理说我不该说什么,但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李家乃是武昌名医,李家二郎眼见就要拿举人功名了,而我周家,世代守著一座钟鼓楼,是比不上人家李家的。之前,你正在办养济院的差,我不好多说你什么?既然成不了,就不要多接触,惹得一些閒言碎语,须知言语是能杀人的,都是街坊邻居,將来面子上也不好看,会被人撮脊梁骨的。” “这样的事情,我周家是不能做的。” “而今看来,李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你今后也是大人了,需要细细思量。不要做错一件事情,不仅仅误了人家一生,也耽搁周家几代人的厚道名声。” 周梦臣听了,好一阵子才说知道了。 如果说他內心之中一定对李家姑娘有什么的话,更多是欣赏。 在这个在家从夫,出嫁从夫的时代之中,很少有女孩子说,我要做什么。她们的一生,都已经被父亲,兄长,丈夫给支配完了。哪里留一丝喘息之机给自己。 而三观不同,无法对话。 周梦臣也被周母拎著相亲几次。 不要以为古代都是盲婚哑嫁,那都是达官显贵,只需家世对得上,人如何不需要多在意。但是对於底层百姓来说,很少有女子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宋代市井之中,就要相看的规矩,只是不好直说,都是让男女远远的看看而已。 周梦臣对个时代的女子,实在是难以有什么兴趣,顺从倒是顺从了,倒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而且长得也不漂亮。 的確,比起后世在各种化学製剂之中醃製的,各种滤镜打光之下渲染的美女,古代的纯天然女子,就差些意思了。 只是被母亲如此说出来,周梦臣还是有些不舒服。 更加不舒服的是他未来一成不变的人生。 是的,这个九品阴阳官乃是周梦臣的祖业。也是因为这个官职,周家十几代在武昌城中,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只是周梦臣这一辈子岂愿意如此? 他不愿意。 任何一个现代人都不愿意的。 自然也包括了周梦臣。 第三十章 县尊的罗网 第三十章??县尊的罗网 之前一件事情逼著一件事情而已。 这个位置,周梦臣固然不是那么看重,但也不能拱手让人,自然要夺回来的。而今又被县尊安排这养济院这麻烦事情。这忙忙碌碌的也就没有多想。 只是此刻周母的话,却敲醒了周梦臣。 之前守孝三年,周梦臣大多是在冷静的適应这个时代,做到与这个时代人毫无差別,別人看不出自己的异类。更是將周家藏书研究透彻,可以將现代数学转变为古代数学的语言,这才是周梦臣能与冯立交流的根本。 如果没有这三年蛰伏,即便周梦臣一肚子现代数学知识,与明代数学家討论,也定然是牛头不对马嘴。 此刻,周梦臣忽然想起冯立的话。在这个时代,什么发財都是小节,唯有走仕途,才是正途。几日之前,楚王府的小太监,也生生的给他上了一课,就凭藉胯下没有二两肉,就能在周梦臣面前呼来喝去,硬生生的拿走五百两银子。 周梦臣现在想想,內心之中未必没有意难平之感。 周梦臣未必要踩著人上去,但是却不想被人踩在脚底。甚至连反咬一口的能力都没有。 这九品官,太小了。 此刻周梦臣才深刻的考虑起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去钦天监啊?或者说钦天监,是周梦臣这一辈子唯一的出路吗? 周梦臣好像想起什么了,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子,在周母前面打开,说道:“这里有白银五百两,请母亲拿去吧。也好维持家业,看看是不是请一两个丫鬟,咱家当初卖出的地,能不能买回来一些。” 周母大吃一惊。 周母知道周梦臣这个坎可能过去了。 这正 周梦臣这几日过手的银子,有数千两之多,但是落下来的钱並不是太多的,原材料,工钱,养济院的开支,等等,大头小头落下来,周梦臣只落了两千多两的利润,但是这一笔钱,周梦臣也不能完全拿到手中。 周梦臣也没有忘记,他这番折腾,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养济院。 他仅仅拿出五百两,留给母亲,也算弥补周父看病的亏空。其余的钱都留在养济院之中,他准备重新翻修养济院。並且办一个学堂,让这些孩子们都能读书,不求他们能够科举进取,只求他们能识文断字,也通一些日常数学。 老人们也就算了,但是小孩子们,总就不能在养济院待一辈子。 这都需要钱。 周梦臣自然將大头留在养济院,甚至还將准备將之后的大部分利润都留在养济院之中。如果不是家里实在有些难过,这些钱,周梦臣也不打算从养济院之中抽调出来。 周梦臣回到房间之中,思来想去,却没有拿定主意。 周梦臣在这个时代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所以他不肯轻易下决定。 “不过有些事情,却可以准备了。”周梦臣心中暗道:“即便不去京城,总要有些名声当护身符。” 怎么有名声啊? 自然是著书立传。 周梦臣当初为了感激冯立,就已经想到將他从后世学到数学知识整理一番,送给冯立。而今收了一个弟子,自然也要好好整理一下教案,不能误人子弟。再有將来养济院的私塾开了,周梦臣也要出数学课本。 所以这三件事情,在周梦臣这里就变成了一件事情。 写一部数学书。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刚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简单。但是细细想来,周梦臣却感觉有些麻烦。 因为懂数学,与写一本完整而成体系的数学书,是有差別的。而且周梦臣还要参考中国古代一些数学知识。还有一些数学术语的转换。这都是需要细细推敲的。 就在周梦臣开始安分下来思考。这个消息也慢慢的通过张叔大让冯立知道,冯立立即招呼张叔大,与李子文等人,最近不要去打扰周梦臣。甚至派了一些管家去养济院帮忙,就是让周梦臣能够静下心来,专心写作。 只是这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另外的解释。 县衙之中。 吴县令一直在来回踱步,黑豆大的小眼睛,在不停的闪烁。明灭不定。 吴县令而今是满心的焦虑。 对於有一些应该属於自己的钱,不能进入自己的口袋之中,吴县令是大大不满的。 什么是应该属於自己的钱。 自然周梦臣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是江夏县令,周梦臣乃是江夏县的属官,四捨五入,周梦臣的钱,也就是他吴县令的钱,即便周某人有后台,那也有一部分是他吴县令,只要一部分,他吴某人,已经是相当宽宏大量了。 他在江夏县令这个位置上,本来就油水少。而今大明官员那一个是靠俸禄过活的,更不要他还要养著一群师爷,家人,娇妻美妾。他也是很辛苦的好不好,这半年来,最大一笔进项,也就是王道之这五百两银子。 对於他堂堂江夏县令,这像话吗? 吴县令觉得,这太不像话了,太失朝廷之体统了。 更不像话的是周梦臣,居然一点孝敬上司的自觉都没有。他一直等不到周梦臣识趣的主动上门,那就不会怪他不客气了。 不过,吴县令之所以能在江夏县令的位置上坐稳,就是因为胆小,不,他自己觉得是谨慎。 谨慎是一个好习惯,诸葛一生也唯谨慎吗。 吴县令准备对周梦臣下手之前,自然也要將周梦臣的后台给搞清楚。毕竟在武昌城中,能让他吴县令下手的余地太少,即便是平头百姓,说不定就牵扯到谁家的亲戚了。更不要说,外面风传,周梦臣的后台是丰城侯。 这一点,吴县令是不相信的。 毕竟,他一两个月前难为周梦臣的情景还歷歷在目。 如果,这周梦臣但凡透漏出一点点与丰城侯府的关係,他吴县令就不敢这么难为他。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做了这些事情,也不见丰城侯府发话。这就说明周梦臣与丰城侯府之间,並没有什么太亲密的关係。 至於说,周梦臣的数学才华,引得丰城侯世子敬佩。 吴县令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对於吴县令这种,连最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自己算的人,一些数学上的伟大创见,是给他解释不清楚的,就好像无法对盲人说色彩之绚丽。所以对於这些传言,吴县令从来是嗤之以鼻,以为周梦臣是在为自己脸上贴金。连这种荒诞不经的言语都放了出来。 不过,吴县令依旧谨慎的让刘师爷去打听周梦臣的背景。 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周梦臣到底与丰城侯小侯爷是什么关係,这直接决定他准备怎么办? 吴县令自然也就派出了他的得力助手,刘师爷去细细打听。 只是刘师爷数日都没有消息。 这让吴县令急得百爪挠心。 “老爷。刘师爷来了。”一个丫鬟小声说道。 吴县令鬍子一挑,说道:“快请,快请。” 片刻之后,刘师爷就来了。 吴县令连忙上前,一把抓住刘师爷的手说道:“老刘啊,打听出来没有?” 刘师爷说道:“打听出来了,丰城侯世子喜欢数学,与冯立有些交情,这一次丰城侯世子为了周梦臣站台,乃是冯立託了天大的人情,我最近一直观察,发现丰城侯世子,一直没有与周梦臣怎么来往。” “想来,是周梦臣放出这个消息,来自抬身价而已。” 吴县令说道:“当真?” 刘师爷说道:“当真,还有一件事情,可以佐证。” “楚王府一个小太监,都能在周梦臣哪里敲一笔钱財,如果他真是这丰城侯世子的朋友。如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刘师爷轻轻一笑说道。 吴县令喜上眉梢,一击掌,说道:“好,好,好。” 刘师爷说道:“县尊,我们------”刘师爷做出一个切割的手势,这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割韭菜。 吴县令沉吟不语,起身踱步,缓缓摇头,说道:“不要急,一来再等等,看看著周梦臣是不是真的什么后台都没有。二来,他再怎么说,也是与丰城侯世子见过一面的,这事情须做得万无一失,即便上了大堂,我们也要站理才是。” “须做铁案。” 刘师爷轻轻一笑,说道:“请县尊放心,这年头钱粮上的问题,只要想查,都是有的。我也是公门之中的老手了,县尊要金案,有金案,要木案,有木案,要铁案,自然也有铁案。” “好。”吴县令说道:“好生去做,事成之日,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过,也不要著急,好饭不怕晚。” 刘师爷微微点头行礼,说道:“属下明白。” 吴县令这边开始张开罗网。一点点的向周梦臣逼近。为了打周梦臣一个措手不及,吴县令与刘师爷特別的小心。甚至连黄主薄也给瞒了过去,就是为了万无一失。只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准备越充分的事情,泄露消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第三十一章 李云珍的手帕交 第三十一章? 李云珍的手帕交 蛇山之上有一处小庭院,景色清幽。 在明代的蛇山上面,並没有那么多建筑物与景点。大多还是原始地貌,鬱鬱葱葱的。只有一两条羊肠小路沟通南北,大路唯有一条,也就是从周家钟鼓楼下面过的长街。对於老百姓来说,上山颇不便利。 一般也没有人愿意在山上修建房子。 唯有达官贵人们,或许会在蛇山之中修建一两个別院,用来纳凉避暑。 毕竟武昌一到夏季就是一个大火炉。 而此刻李云珍正在凝神静气的为一个女子诊脉。 这个女子似乎是因为要见的是一个女子,所以也没有怎么梳妆,一头瀑布般的长髮,披在身后,身上仅仅是穿著里衣外罩纱衣。看上去一身皮肤,令人疑为玉作。斜靠在榻上,別有一种慵懒的风情。 这种本色,似乎要比真正浓妆淡抹还要吸引人。 李云珍收回切脉的手指,说道:“你没有別的大毛病,就是心思重了,思虑过多,是要伤身的。只要少思少虑,放宽心,平日做多活动一下,就差不多了,不用开药的。” 这女子嘆息一声,说道:“这么说,云珍你还是开药吧。我这一辈子,估计即便病死了,也不可能少思少虑的。” 李云珍安慰道:“元儿,你也不用担心,楚王世子不是对你很好吗?说不得你就要脱离苦海了。” 这个女子,乃是武昌魁,名为陶元儿。 她原本也是武昌城中好人家的女儿,与李云珍关係很好。只是十年之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等李云珍再次见到陶元儿的时候,就已经是武昌城中声名大作的魁了。 其实他她的本名也不叫做陶元儿的。 这本是艺名。 只是陶元儿从来不提自己的本名,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沦落烟之地,岂敢再用祖宗名讳,玷污祖宗清誉。所以,她即便是死,也只能叫陶元儿了。 青楼之中,是何等样子。李云珍没有去过,但也听说过,陶元儿只要生病,不管让谁看过病,都会让李云珍私下再看一遍。对照著其他郎中的药方,看看他们有没有做手脚。 李云珍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她即便看不懂,也可以用脉案去问父亲,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別的不说,单单从这一点上,李云珍怎么不知道,她这个当年的小伙伴,处境艰难。 至於楚王世子与陶元儿之间的事情,早已风传整个武昌城了。 虽然陶元儿的身份成不了楚王世子的正妃,甚至连宗室的金册也不能上。但是以楚王世子家底,保住陶元儿后半生,却是轻而易举的。比起在青楼之中,当一时之名,如果真能入了楚王府,才是长久之计。 陶元儿听了李云珍的话,手中忽然捏著手帕,说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说话,什么说愿意与不愿意的,我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猫儿,狗儿,鸟儿而已。再加上楚王府未必是善地,楚王世子未必是良人,还有-----” 陶元儿话到这里就断了。 李云珍说道:“还有什么?” 陶元儿轻轻抿嘴,隨即勾起一丝笑容,说道:“我的事,也就是这样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过,你的怎么样了?那位周世兄-----” “什么周世兄!”李云珍脸色通红,语气带著娇羞之意,说道:“元儿,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才没有的,我只是与周世兄见过几面而已。根本没有这种事情。” 陶元儿说道:“我怎么听你一直说他,还有这东西。”陶元儿指了指一边的水钟,说道:“不是你拼命向我推销的吗?我都以为是你自己的生意了。” 李云珍急的脖子根都红透了,不住跳脚,不去看陶元儿,强辩道:“说没有就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陶元儿轻轻一笑,带著几分魅惑之意,与李云珍清纯单纯的气质截然相反,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既然如此,那么关於他的消息,也就不用说了。” 李云珍听陶元儿这般说,微微一愣,说道:“你有什么关於他的消息?” 陶元儿说道:“整个武昌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大概就是我们这些青楼女子,特別是关於官场的消息。男人见了美女,从来是管不住嘴的,他们那些秘密,也不过是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有什么打紧的。” 李云珍一听是官场消息,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说道:“是什么消息?” 陶元儿微微斜著脑袋,任一侧的头髮从脸边落下,拉著长音问道:“不是没有关係吗?又何必问那些臭男人的事情?” 李云珍更是满脸通红,强辩说道:“周世兄是我好朋友,好姐姐,你就说了吧。”一把抓住陶元儿的双手,將下巴放在上面,就好像是一个小兽一般蹭著,眼巴巴的看著陶元儿。 陶元儿见状轻笑,用捏著李云珍的小脸,说道:“好,好,好,谁让我是你的好姐姐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吴县令要整你的周世兄。” 李云珍听了,大吃一惊。 李云珍的生活很是单纯,根本没有经歷过什么大风波,她的日子一直是学医,想办法抽空子出去给人看病。关於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她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对於她来说,县令都是一个惹不得的大人物了。 “为什么?”李云珍说道:“周世兄有什么错吗?” 陶元儿说道:“没有什么,不过是你这个周世兄赚钱的能力太厉害了,惹得吴县令犯病?” 李云珍听见患病,下意思的问道:“什么病?” 陶元儿说道:“红眼病。” 李云珍一听就为周梦臣担心,这个病除非自己愿意好,否则是谁也治不好的。 李云珍说道:“这该怎么办是好?” 陶元儿轻轻咳嗽两声,说道:“你放心,我帮你。” 李云珍先是大喜,毕竟陶元儿在楚王世子哪里有特殊地位。在武昌城中也算是特殊的存在。很多官府的人,也愿意给几分面子。但是隨即一想,李云珍有一些担心,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这位姐姐不容易。 青楼是什么地方? 能在青楼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魁,不仅仅一套才色具佳,也要有足够的心机与手腕。又能攀上楚王世子,更是有过人之处。 但是即便再有过人之处,又如何? 在这个时代,一个弱女子,即便有一百分手段,能发挥出十分,就算是不错了。 更不要说一个青楼女子。 真是身如浮萍。纵然是有万般手段,也比过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看上去万千宠爱在一身,但是其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是在走钢丝而已,而且是一条前不见来处,后不见归处的索道。 一个不小心,就是乱坟岗的下场。 李云珍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要紧吧。” 陶元儿轻轻一笑,双手捧著李云珍的脸,说道:“不要紧,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楚王世子最近说要带我入楚王府,这一进去,自然是宫门紧锁,你我姐妹想要再见面就难了。做姐姐也帮不了你別的事情了。至於你与你那位周世兄將来如何,也看不到了。” 陶元儿言语之中,不像是入楚王府,而是像是做最后的告別。 此刻李云珍也顾不得陶元儿的调笑,说道:“谢谢姐姐。不过姐姐放心,楚王府门户虽高,但总归在武昌城中,你我姐妹总能见面的。妹妹在这里也恭喜姐姐了。恭喜姐姐得偿所愿,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陶元儿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李云珍的额头,说道:“傻孩子。” 陶元儿心中略微有一丝苦涩之意,有些东西,她是永远不会告诉这个小妹妹的。 她特別喜欢这位手帕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羡慕啊。 因为李云珍的现在,是她无数次渴望过的生活。虽然李云珍常常抱怨,爹爹怎么不好,大哥有了大嫂就不好骗钱了,还有二哥是比较大方。只是二哥也要成亲了,她如果有了二嫂子之后,她是不是不容易从二哥哪里搞零钱了。 这样一来,她怎么再出去义诊啊? 如此等等的小女儿的烦恼。 却不知道,她的烦恼,却是陶元儿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幸福。 而李云珍也从来没有什么歧视的眼光,似乎在她的眼睛之中,只有两种人,病人与非病人而已。在她的目光之中,陶元儿支离破碎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寧。 而陶元儿自己,从十年之前那一件事情之后,都是在地狱之中挣扎求生。只能仰望现代的李云珍,就好像是在黑暗之中仰望一束光芒。 而李云珍也不知道,她的陶姐姐另外一面,是什么样子的。陶元儿也永远不会让她的另外一面,呈现在自己这个可爱的妹妹面前的。 那怕是死后,也不会的。 或许不是傻人有傻福,而是幸福的人,才有权力傻傻的。 第三十二章 勾股解 第三十二章???勾股解 “终於成了。”周梦臣长出一口气。 周梦臣思来想去,基於实用性,易与理解,並且又不能太过浅显的原则。放弃了写一部分从零开始的数学书。 实用性,是古代数学,乃至中国人的习惯了,一个东西只要对人有用,就会很快被接受,但是如果没有用,那就束之高阁。说古代人短视也好,这却是一个事实。中国人连求神拜佛都这样的,更不要数学了。 如果周梦臣弄的数学,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力了。 易与理解,这是周梦臣对与自己的要求,他並不是要出一本专著来显摆自己的。而是想更多的传播自己的从后世带来的知识。 至於不能太过浅显,这也是同样的。 无他,前文已经说过了。 中国古代数学水平之高,可以说,大部分现代人也未必能与古代数学家討论数学。 后世都觉得中国数学好,尤其是基础数学好,是中国教育制度的原因,但这仅仅是原因之一,盖因从古代开始,中国数学一直很好,特別是在解决现实问题上,从来如此。横向比较的话,不管什么时候,外国人对基础数学的掌握,未必胜过当时的中国人。 周梦臣出试卷考了一下程大位,也觉得程大位的数学水平,已经达到后世初中生的標准,並不需要他从最基础的交起。 不过,周梦臣也发现了程大位一个重要缺陷。 那就是几何方面不大行。 这也是中国数学的一个小问题。 並不是说中国古代就没有几何。而是中国古代数学对方位,角度方面並不看重,他们看重的是计算。在古代数学之中,是没有角度概念的,在天文上,虽然有角度,但是角度也不是三百六十度制,各家天文学家有不同的算法,但都是一个分数,有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制的,还有別的数字。 这些更多是计算天体运行的轨跡。 这个概念也没有引申到其他方面。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书籍传承不易。 拿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刘徽注本《九章算术》是有配图的,刘徽用很多张图来解释一些数学问题,但是后世流传的九章算术版本,根本没有一张有图,即便是有图的,也是后人按著刘徽的文字给补上去的,是不是刘徽的本意,就不知道了。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一来作图没有一个通用的画法,每一个数学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再则图画比文字更加难以保存与抄写。 这也导致了,古代数学家更喜欢用文字来表达。 综合以上种种,周梦臣就选择了一个切入点,就是几何方面。 虽然《几何原本》大名鼎鼎,但是周梦臣並没有看过。 毕竟《几何原本》之中的知识已经分解到教科书之中了,对於大部分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来说,基本没有看得必要,即便有学习数学知识的心理,也可以看一些別的数学书,而不是这一本。 不过,《几何原本》的体例,周梦臣是听说过的。 所以,他就按照《几何原本》的体例,引入大量定理与公式。並且固定了一套完整的画图方法,並让养济院的木匠打造一批圆规,直尺,三角板,量角器等等作图工具,还是紫檀木的,都是一些造钟剩下的边角料。 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引申,周梦臣浓墨重彩的写了三角函数一部分。 无他,勾股定理作为中国古代数学一部分,是很受重视的,这也是为了引得更多人的注意与理解。 有了思路,周梦臣也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毕竟这不是解题,解题只需解决问题而已,周梦臣虽然知道自己所写绝对没有问题,但是未必没有逻辑上的漏洞,或者脱节。毕竟这都是后世最基本的知识,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拿来用的,对有些逻辑推导过程,是直接省略的。而今周梦臣要细细理顺,决计好一个漏洞都没有。 最后定名为《勾股解》。 周梦臣写完之后,洗漱过后,整理衣物,就拿著这本书,去拜见冯立。 冯立对周梦臣,就好像是一个老师看好学生一样,真真正正当子侄来看,周梦臣来冯家根本不用稟报。而是直接进去。 “你怎么来了?”冯立家里,不仅仅是张叔大,李子文在,还有一些其他学生,从衣著上,不是秀才,就是举人。要知道冯立还担著府学教授的名头。 此刻这些学生在冯立家中,正在谈论四书五经。也就是八股文。 虽然冯立偏爱数学,但是儒学才是他的立身之基。 周梦臣与这些人纷纷见礼,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周梦臣,但也听说过,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周梦臣。 见礼过后,周梦臣將自己的手稿,双手呈给冯立,说道:“小侄在学问上有所得,还请冯世叔斧正。” 冯立听了,大感好奇,说道:“哦,我倒要看看,你闭关这么些天,搞出一个什么东西?”隨即冯立接过来看,仅仅是打开第一页,就停了下来,匆匆看了前三页,就不向后面看了,而是在这前三页里面翻来翻去。 似乎这三页里面写了无穷之宝藏。 对。 对於某些人来说,这些是枯燥到能让人睡著的东西,但是对於有些人看来,不啻于振聋发聵之音。 一时间冯立都忘记了眼前这些人,仅仅三页纸,大约一千多个字。 让冯立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一时间,冯立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三页写的就是公理化体系。 也是《几何原本》为什么有这么高的歷史地位的原因。 中国古代数学之中,也是有一些很多推理与演绎,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数学家,刘徽就说过,学习数学,不仅仅要会演算,也要会“析辨。”但是这种析辨,更多是解决某一道题目,或者说某一类题目的共同解法,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分析过。 一瞬间冯立就觉得触通旁类,由此想到了很多很多的其他方面的东西。 一时间就入了迷。 “咚,”的一声钟鸣,才让冯立清醒过来,他抬头一看,却见他身边的学生与周梦臣都在眼巴巴的看著他。 冯立说道:“且留在我这里吧。等我看完再说。” 周梦臣一听,小声说道:“冯世叔,小侄还没有来得及抄录。” 冯立说道:“明白了,不会不给你。” 张叔大说道:“冯先生,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一睹为快吧。” 冯立看了看著一叠手稿,说道:“这样吧,让我看三天,你们可以留下来一起看,顺便帮我抄书。等三天之后,一起去问飞熊。” 张叔大说道:“多谢先生。”顺手拽在冯立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的三张稿纸上。 冯立死死的捏著,想想了,他还有些面的没有看,才放手,说道:“去给我抄一份。” 张叔大说道:“学生明白。”一边说,一边坐著一张书桌之上,將稿纸放在桌面之上,一边看,一边准备磨墨,只是他一只手刚刚捏著墨条,却愣住了。 张叔大仅仅是瞄了几行字,就发现了这一本算学书,与他之前看过这所有古算经都不一样。甚至也没有是传承关係,几乎是从石头里面跳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思路。张叔大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暗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吗?” 好几个生员靠在张叔大身侧看著。一时间也被镇住了。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冯立对算学如此喜爱,他身边的人即便不都是痴迷於算学,但决计不是对算学一窍不通的,而且总体上来说,虽然八股文禁錮人的思想,但是明代读书人也不都是书呆子。一看之下自然看出了不凡之处。 如此这些人都沉迷於周梦臣的《勾股解》,却把周梦臣晾到了一边。 李子文虽然也想去看,但是他毕竟是身份高贵,有一分傲气在,不想向前挤,在他看来反正跑不了,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他也看见周梦臣窘態,说道:“周兄先回去吧,冯先生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周兄还在这里的。而且看来,三日之后,我们这些人都要去拜访周兄。周兄恐怕也要准备一下。” 看数学书可不是其他书籍。 看懂的人自然有无穷的乐趣,看不懂的人,自然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既然冯立沉迷进去,一时间也不会回过甚来。 周梦臣心中一动,的確如此。 周家院子不小,能容纳这些人,但是人口简单,也没有佣人,上一次冯立来就很简单,这一次却不能如此了。周梦臣想了想说道:“请李兄转告冯世叔,家中地方狭小。不能待客,我在养济院等候世叔的大驾光临。” 李子文说道:“我定然会转告的。” 周梦臣这才离去,出来之后,却发现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而已。简直好像是被赶出来一样。不过里面气氛让周梦臣很喜欢,就好像当年上学时候一样。 只是回不去了。 第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第三十三章??不速之客 三日转眼就过去了。 周梦臣这几日都在养济院打扫。 確切的说,並不是周梦臣在打扫,而是周梦臣主持別人打扫。 此刻,赵九已经修整一座三开间。 “这三间,乃是养济院的正堂管院当初住的,还算结实,已经按大人的意思,全部打通,多开窗户,並刷出黑板。”赵九一边说,一边指给周梦臣看了。 这个房间,其实周梦臣努力想布置成后世教室的样子。 他本质上也是一个教室。 周梦臣知道,今日冯立等人来,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的。在什么地方,谈这些比较方便,自然是这样的教室。虽然不管周梦臣怎么努力布置,都给人一种,好像是四五十年代,战火纷飞之中,用破庙改建的识字班,扫盲班的风格。 周梦臣闭上眼睛,似乎想像这里,就是北京上海大都市中会场,而他就是这一场学术会议的主讲,一时间充满了,这是他的导师也不没有的待遇。只是睁开眼睛,看著一片破旧的木头房子,虽然竭力大开窗户,可见度也不能与后世的教室相比。 周梦臣心中一阵落寂。 果然有些地方,是永远回不去了。 就在周梦臣惆悵的时候,忽然听人来报,说道:“县尊来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县尊,怎么来了?” 在忙碌的日子里,周梦臣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县尊这个上司。当然了,这也与江夏县的特殊情况有关,在武昌城中,江夏县能管的事情,简直是少得可怜,更不要说,而今这位县尊,更是一个只爱钱,不爱管事的主。 这一两个月,都不见他出来办什么事情,即便有一些事情,也是师爷出面与下面的人商议著办,若非朝廷有规定,每一个县令都要有若干天的放告日,也就是县令要坐堂,等下面人来告状。 也就是电视剧那种似乎县令一天到晚都在断案是不存在,放告日,一般是初一十五,当然了,县令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临时改动,但是每月都要有足够的日子,这是朝廷的规定。 当然了,在偏远的地方。或许就由这县令怎么做了。但是在武昌城中,吴县令即便是做样子,也要將样子给做好。 周梦臣相信,如果有可能的话,县尊连放告日都不愿意上堂,只能会忽然出门来看养济院? 周梦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者不善。 只是来者善与不善,官场上下规矩不能废。 周梦臣立即迎了出去。 等了片刻,才见县尊带著县衙之中六房书办,还有几十个衙役,坐在一定小轿来了。 周梦臣自然远远的行礼,说道:“属下拜见县尊。不知道县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此刻周梦臣心中暗道:“一会儿冯世叔他们就会过来,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啊。”隨即周梦臣又想道:“想来冯世叔也是能体谅的,只好对不住他了。” 周梦臣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不速之客。 小轿向前倾斜,县尊迈著四方步,穿著一身官府,四平八稳的走了下来。没有理会在哪里保持行礼姿势的周梦臣,而是抬头看了看养济院。 此刻的养济院大门,虽然还是很破旧,但是却乾净多了。 毕竟有人居住,与没有人居住,是两个状態。 这几个月以来,养济院內部大概居住了五六百人,虽然老人小孩子为多,但是老人与小孩子,重活不能干,但是打扫卫生还是能做的。再加上人口多了起来,陆陆续续维修的房子,渐渐的养济院也变得有人气起来。 县尊之前,没有来过养济院。但是也打听过。 在他打听的情况之中,养济院根本就是一片废墟。而今这个样子,让县尊很是肉疼。 在他看来,周梦臣寧肯钱给这些穷鬼,也不知道孝敬他,他在养济院里面的钱,分明是他的钱。 这是他的钱。 县尊看向周梦臣目光之中,更是有寒光闪烁,不过他隨即收敛下来,皮里阳秋的笑道:“好, 好,好。周贤侄果然是武昌府的青年才俊。不负本县尊之望,这养济院果然是大有起色。” 周梦臣偷眼看了站在一边的黄主薄,却见黄主薄面色冷峻,就知道事情不妙。只是县尊如此说,他也不好不回话,说道:“属下多谢县尊夸奖。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走,让周贤侄带我看一看,养济院。”县尊让周梦臣越过黄主薄,就跟在他身后。 官场之上,顺序什么的最为重要的。什么人在什么位置,是不可逾越,也不能弄错的。如果按平日里的排序,周梦臣资格也就在最后面坠一个尾巴而已,此刻提到县尊之后,看似是县尊的恩宠,但是周梦臣却感到一阵阵恶寒。 周梦臣很清楚,他与县尊之间的关係。 无故之恩,是祸非福。 只是周梦臣自问所作所为,堂堂正正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他一直在想,县尊会从哪里出手发难。 周梦臣毕竟还坐不到,心有惊雷面如平湖。他心中所思所想,即便竭力收敛,依旧流漏出一丝半星,被县尊看在眼里。 县尊笑得越发和蔼了,就好像咬住猎物的狐狸。 县尊选择今日过来,却是有准备的。 他本来已经让刘师爷准备好了不少手段,要將周梦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不过,他也不敢轻易发动。 他必须等一个时机。 因为他的情报之中,周梦臣与丰城侯世子的交情是假的,与冯立之间的交情是真的。 县尊並不怕冯立。 俗话说,人走茶凉。 是的,冯立的叔叔而今不在武昌提学,而今已经到了中枢,如果单单论权力来说,比之前更大,也算是步步高升了。只是在外面的权力再大又怎么样?手是伸不过来的。 但冯立到底是一个麻烦。 冯立这种人的关係网很广,交游广泛,但是县尊也明白,这种关係网虽然广,但是真要做事的话,也不是一句话,就能让別人办事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县尊如果动冯立的话,受到的反噬是县尊承受不起的。 但是县尊如果动周梦臣的话,冯立又会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救周梦臣?这是县尊想不到的事情。 这也是县尊犹豫的原因。 不过,县尊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让县尊放下心来。 这个消息不是別的,就是暗中跟踪周梦臣的人向县尊回话,说是,周梦臣去拜访冯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冯立打发出来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係亲厚与否,可以从这两人之间来往亲密与否来判断。 县尊打听过冯立与周梦臣之间的来往並不密集,也不过数次而已。也能从来往的时间来判断,比如这一次周梦臣去见冯立,几乎是刚刚进去,就被打发出来了,须知,古人待客是有一定之规的,断然没有客人刚刚到了,茶水还没有凉,就被赶出去的。 如果有,那只能说明双方的交情很是寡淡。 当然了,也可能是双方关係非常亲密,亲密到了,不拘束於俗礼的地步。 这种可能性,县尊也是想过的。 但是他隨即就否定了,因为他再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原因很简单,在他的情报之中,周梦臣与冯立第一次接触,也就是在县衙之中那一次,这才短短一两个月,两人关係岂能亲密到这种地步,怎么想都不可能的。 县尊一直持重不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冯立,而今知道了,周梦臣与冯立之间,很有可能不过是泛泛之交,自然要动手了。 县尊觉得自己的胜券在握,越发放鬆,让周梦臣当他的导游,似乎是来游园子了。 说起来,养济院之中,倒也有几分可观之处,整个院子里面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而今的工作区,也就是被用来生產水钟的地方,在程广德的主持之下,养济院这里顺利渡过了水钟的爆发期。而今不用赶著那么急了。今日周梦臣也有客来。也都停一日,打扫乾乾净净的,再加上数台木工车床,也別有趣味,別的地方是看不到了,另外一部分,就是已经修整好的能住房子,这一部分其中一些是老人孩子的住所,以及工匠休息的地方,另外就是新打扫出来的教室,还有周梦臣与程广德的房间,也算是两个人的办公室。 另外一部分,就是已经完全成为废墟的地方。没有修缮价值了。但是这片废墟之中草木旺盛,还有人来人往踩出的小路,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感觉。 县尊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似乎心满意足,说道:“好,我就知道,周贤侄是好样的。不枉我的一番看重。不过,这院子也逛,情况也看,咱们说正事吧。”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正事?什么正事?”隨即想道:“这是县尊的刁难来了?”隨即打起精神,行礼说道:“却不知道县尊,是什么事情?” 第三十四章 铁案 第三十四章??? 铁案 “不急。”县尊淡淡一笑,说道:“找个地方慢慢说。” 县尊径直来到了刚刚打扫好的教室,县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对刘师爷说道:“將帐册拿来。” 周梦臣一愣,不知道是什么帐册。却见刘师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將一叠帐册拿了出来。周梦臣看了一愣,因为这是帐册周梦臣很眼熟,因为这就是养济院的帐册。准確的来说,养济院之中关於水钟生意的帐册。 县里没有给周梦臣拨一分钱,可以说,整个养济院都是周梦臣的私財养起来的。 所以,周梦臣也没有多在意,虽然分了两本帐册,但是都放在一起。 养济院的帐册很简单,不过数百人的名册,与每人消耗粮食,与费在修缮养济院这个院子上的钱,林林总总大概了一百多两了。每一次都是周梦臣从水钟生意的帐上拨出去的。 而水钟生意的帐册就是一本生意帐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周梦臣虽然也不觉得,这个帐册有什么东西,但是觉得不能任县尊牵著鼻子走。 周梦臣说道:“县尊,这是我周家的私帐,却不知道为何在刘师爷这边?” 县尊只是玩味的看著周梦臣,绿豆小眼,溜溜的转,似乎有一股残忍的笑意。 刘师爷已经很识趣的开口了,说道:“未必吧,养济院可是朝廷的衙门。你是朝廷的官员,你做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周家的私財啊?” 周梦臣抗辩道:“可是县尊让我来养济院的时候,养济院根本是一片废墟,县尊也没有拔给我一文钱,这都是我拿周家的家財支撑起来的,前后拨给养济院一百多两,帐上应该是有的。” 刘师爷说道:“周大人所言极是,但是这作坊?” 周梦臣一口咬定,说道:“这与养济院没有一点关係,不过是借了一块地方,如果县尊不满意,那么我可以將这作坊搬走便是了。” 刘师爷微微摇头,说道:“周大人,你这就不对了,县尊对你何等厚爱,在县衙经费如此少的地步,还拨给你一百两银子,让你办差,你怎么能说是你自己的私財,如此吃相可是太难看了一点。” 周梦臣瞠目结舌,不知所云,立即反驳说道:“刘师爷,哪里的话。县尊什么时候拨给我一百两银子了?” 刘师爷目光之中好像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指著周梦臣说道:“周大人,你太过分了。这事情你怎么能不认的。县上可以是帐的。” 刘师爷隨即將帐早已准备好的县衙帐册拿了出话,哗哗的翻到一页,指给周梦臣,上面有嘉靖二十三年秋七月,江夏县阴阳训士周梦臣取银百两,用以养济院之事,还有周梦臣的签字画押。 白纸黑字,似乎真是铁证如山。 如果不是周梦臣自己知道,他绝对没有从县衙里面拿出一分钱,他自己都信了。 他目光扫过县衙中各人,包括黄主薄在內,却发现所有人都迴避自己的目光,虽然周梦臣不知道內情如何,却也知道,县尊已经將这些人给搞定了。 只是周梦臣万万不能认的。 周梦臣说道:“我有没有拿县里的钱,县尊心知肚明,用这种手段,就能顛倒黑白吗?” 县尊淡淡说道:“对,黑的就是黑,白的就是白的,谁也顛倒不了。刘师爷,你好好查查养济院的帐。” “是。”刘师爷就带著身边的开始查帐了。 黄主薄出列说道:“县尊,让我与周阴阳说几句话吧。” 县尊说道:“好好劝导一下,本县尊光明正大,从来秉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一些小错,也是宽宏大量的。” 黄主薄得了县尊的允许,隨即拉著周梦臣的手出去了。 周梦臣虽然大怒,却也知道,县尊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他此刻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跟著黄主薄出去。两人来到外面僻静地方。周梦臣说道:“舅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主薄听了周梦臣的话,脸色通红,满是苦涩,说道:“飞熊,舅舅也是没有办法啊。县尊突然袭击,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我也是今天县尊出门的时候,才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此刻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黄主薄並没有向他说明其中的內情。 黄主薄对於周梦臣还是不错的,这一次黄主薄的確是后知后觉,但这种后知后觉,並不是县尊的手段又多高明,而是县尊分化其他胥吏,孤立了黄主薄,许诺弄倒了周梦臣,这些胥吏也能分上一杯羹。 这些人自然也有意瞒著黄主薄。 胥吏这东西,看见钱,如蝇逐臭,他们根本不在乎从哪里分过来的利益。 周梦臣说道:“那帐册是怎么回事?我是绝对没有拿县衙里面一文钱的。” 黄主薄说道:“这帐册是真的,也是假的。朝廷从来是有向养济院拨款的,只是早就被上面给分了。至於你的签字,县衙之中的公文好手,就是圣旨未必不能模仿,更不要说你的字了。” “这帐是不能翻的,如果翻了,一衙门都得不了好。县衙之中所有人都不想要你翻案的,证明这个帐册是假的,你固然清白了,县衙里面自然一个也不清白。所以县衙所有人都会支持县尊的。我也是没有办法。” 周梦臣说道:“也包括舅舅你吗?” 黄主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来。 他很想说没有自己。但是怎么可能。 大明財政的一塌糊涂,每一个县衙徵收赋税都是一两套帐册的,一套黄册,就是应付上面的,一套白册,是真正办差用的,所有明白人都知道黄册早就不能用了。財政开支也是如此的。 一套明帐一套暗帐。 这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明帐从是国家承认的帐册。、 这一件事情,明摆著县尊要整周梦臣,从程序上却说不出问题来,无非是用明初的办法,来处置嘉靖朝的官员。但问题是大明一直秉承祖宗之法,从来没有说祖宗之法不管用了。 如果说,周梦臣稍稍有一点地位,或者是有功名,有同年,有老师,有这样一张关係网。县尊也不敢这么整周梦臣。 毕竟这也算是坏规矩的。 官场之上,也是有潜规则的。 毕竟按照这个套路来整,几乎所有大明官员,大抵除却海瑞等少数几个清官之外,没有一个是清白,大部分官员都是默契不提这事,而且即便上下官员在这方面出了紕漏,也会帮忙收敛马脚。 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了。 只是周梦臣的官太小了。小的,很多人根本不將周梦臣当成大明官场的一员。 “飞熊,我也是没有办法了。”黄主薄嘆息一声,说道:“你也是知道,我黄家世世代代在衙门当差,百姓看得风光,但是对於上官来说,还不如一个夜壶,正想整你,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这一辈子,由吏为官,弄一个主薄,也是一辈子的巔峰了,但是即便穿上官衣,但是进士举人出身的官员看来,依旧是吏啊。一辈子都脱不了。” “有用的时候用,没有用的时候,就扔得远远的。” 周梦臣深吸几口气,平息心情,说道:“我知道了。” 铁案不是那种铁证如山,不可辩驳的案件。那只是铁案的一种,另外一种就是明知道里面有猫腻,里面有问题,但是无论如何都翻不了案的案件,也就是周梦臣这个案子。对於县尊来说,可真是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至於其他办法,向上申诉什么的。 周梦臣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县尊已经將周梦臣与县衙之中这么多摆在天平的两端,要么周梦臣有罪,要么县衙这么多人都有罪。 不仅仅县衙的所有人都不会支持周梦臣翻案,甚至上级的知府巡抚也未必会为周梦臣翻案。无他,他们不愿意让江夏县给废掉,毕竟江夏县虽然日子清閒,但是还是有不少政务的,如果对江夏县进行大清洗的话。 谁来干活? 很多事情,上升到一定程度,官员们考虑的就不是是非对错了,而是怎么做有利。至於怎么的利益就是因人而异的。而周梦臣不觉得自己在上面眼中有什么利益可言。 黄主薄语重心长的说道:“飞熊,县尊一心一意只是要钱而已,你知道今日低一个头,县尊见了银子,决计什么话也不说,这一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否则这一件事情仅仅是一个开始,你怎么辛苦保住的阴阳官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而且最后这些钱財进了官府,也万万没有能出来的道理。” “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岂不是更吃亏?” “飞熊,我知道你还年轻,但万万不能义气用事。你不是一个人,多想想你娘,你爹。该低头就要低头,这就是大明啊。” 第三十五章 楚王世子 第三十五章???楚王世子 “舅舅的意思我明白了。”周梦臣淡淡说道:“但是,有些时候是可以低头的,有些时候是万万不能低头的,我怕一低头,就抬不起来了。不就是一个九品官,不就是数千两银子吗?他想要,我没有办法,夺不回来,给他便是了。” “不过,让我低这个头,却是万万不能。” 一个尝过自由滋味的人,绝对不会想去当奴隶。 今日被县尊算计,输了一阵,周梦臣认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输输贏贏的事情,谁能一辈子不失手一次?今后找回场子便是了。 周梦臣也不是任人欺负之辈。此刻他心中已经设想了四五个找回场子的办法,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立即翻盘。 今日之事,就好像一局棋,此刻已经陷入对方的节奏之中,纵然顽抗到底,也不过是输的更惨。 只能弃子认输,再开一局。 认输是承认而今局面不可挽回,但是低头却是绝对不能了。 如果说之前,周梦臣或许还对这些东西看得很重,毕竟他还要养活母亲。但是而今他確定,他一身本事,古代这个环境之下,总是能活下去了,再加上有冯立做后台。周梦臣预计最坏的结果,一条命还是能保住的。 今日即便被清盘,周梦臣也有把握东山再起。到时候也不会让县尊好过的。 “你-----”黄主薄一时间又急又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周梦臣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向刚刚的教室走了过去。黄主薄立即跟了上去。 如此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了教室之中。 刘师爷笑道:“说清楚了。” 周梦臣说道:“很清楚了。”周梦臣將自己的牙牌从腰带上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说道:“在下无能,有负县尊所託,今日辞去阴阳官一职,再也不负责这里。这里一切都请县尊派人接手吧。” 周梦臣说完就要甩袖离去。 “慢。”刘师爷说道:“这帐上,有你提了五百两银子。难道你就这样轻易的走吗?”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放心,我周梦臣还在武昌城內,这五百两银子,与新帐老帐会一併还给你们的。”周梦臣特別在新帐老帐这四个字上用了重音,周梦臣不是给人打了一巴掌,毫无反应的人。 这五百两会不会还,要看周梦臣的反击计划,今日也不过是隨口一说而已。先敷衍了再说。 就在周梦臣心中暗想,该怎么搬回这一局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句这么快被搬回来了。 就在周梦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拖著长音的公鸭嗓子。 “楚王世子驾到,尔等跪迎。”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县尊特別看了周梦臣一眼,发现周梦臣也是满眼都是疑惑,心中暗道:“定然是我想多了,他怎么能与楚王世子扯上关係啊?”只是如此一来,县尊心中疑惑就更甚。 虽然楚王府与周家一样,世居武昌城中。但是楚王一系与各地官员却是涇渭分明,虽然在一城之中,恍如两个世界。 县尊虽然与楚王府的一些总管与僕役打过交道,从来没有与楚王一系的郡王以上打过什么交道。毕竟藩王在大明是一个什么地位,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不到万不得已,地方大员也不会想去与藩王打交道,而藩王一般,也不愿意与地方官员打交道。 而今楚王世子,却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惊奇。 但是不管怎么吃惊。 一行人迎出几步,就见楚王世子带著百余隨从,已经进了养济院。 也是的土地不值钱。养济院的院子还是比较大,这才能装下来这么多人了。 “拜见世子殿下。”县尊站在最前面,向著楚王世子行礼。 楚王世子坐一顶轿子里面,有侍女撩起帘子。 露出楚王世子来。 周梦臣偷眼看去,虽然他距离较远,看不真切。但是能看出来,楚王的身形有些痴肥。整个人的轮廓要比寻常人大出一圈,与周大壮的体型差不多。与一般人相比,果然是大人物啊。 楚王世子根本没有说话,对身边的人一示意。 身边一个小太监说道:“吴县令,你今日来此做什么?” 吴县令说道:“回稟楚王世子,属下仅仅来视察养济院。” 楚王世子终於开了金口,楚王世子似乎是喝酒喝多了,声音之中,带著那种喝酒喝多的沙哑的感觉,道:“问问他,负责养济院的是不是周梦臣?” 太监立即躬身行礼,说道:“是。”再次转过身来,对县尊说道:“负责养济院的人,是不是周梦臣?” 县尊下意思看了一眼周梦臣,心中一瞬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周梦臣也心中一跳,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乱入? 县尊虽然心中不明白,但不能不回答,说道:“是。” 楚王世子说道:“掌嘴。” 县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上前,一个从后面抓住了县尊的手臂,另外一个扬起手掌,高过头顶,遮住了太阳,隨即迅速落下,重重的打在县尊的脸上。 “啪”的一声,又清又脆又响。 县尊一时间懵了。 他虽然是官场之中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但是毕竟是官员,他在上级那边,也不是不受委屈的,但是再多的委屈,也不至於让人打,更不要说是打脸了。 此刻他只觉得脸上,似乎是被烙铁硬生生的按了上去,火辣辣的疼。而且鼻子似乎一下子错位,鼻子眼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一瞬间涕泗横流。 但是这並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啪,啪,啪------”膀大腰圆的太监,一看就是打耳光的老手,左右开弓,打得很有节奏,似乎不是在扇耳光,而是在做某种打击乐。当然了,如果忽略其中呜呜的声音就更好了。 县尊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时间,一张嘴,就被耳光打回去,只剩下这种气流闷在嘴巴之中的呜呜之声。 所有人也包括周梦臣在內,都看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停。”楚王世子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两个太监才停了下来,放下了县尊。 县尊获得自由之中,根本站立不住,跌倒在地面之上,双手扶著地面,一张嘴,几颗牙齿就掉了出来。 “知道了吗?”楚王世子此刻出了轿子,站在县尊面前,脚尖將县尊吐掉的牙齿,碾在土里,说道。 “小的不知道那里---得罪了---- 世子殿下---- 还请恕罪。”县尊不敢起身,口中也因为被打掉了牙齿,四处漏风,只能含含糊糊的说著。 楚王世子说道:“好, 我给你说明白。周梦臣托人找到了我,让我撑腰,爷不耐烦太麻烦的事情,不过爷答应了,总要给这个,周什么的出头。想来今天之后,你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对於楚王世子来说,他从来无法无天。而且也不懂什么官场的套路了。或者楚王世子根本不用懂这里,反正以他的高贵身份,从来是別人来適应自己的套路,而不是他適应別人的套路。 说起来,也够可怜的。 要知道,楚王世子只需提前给县尊打个招呼。借县尊十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一件事情。 只是谁想楚王世子不按理出牌。 根本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见了县尊先一顿毒打,这完全不讲官场的规矩。藩王就是这个豪横,楚王世子不要说打一个县令,就是打一个知府,一般都没有事情,或许打了巡抚才会到凤阳高墙走一遭吧。 县尊此刻满眼都是幽怨,不知道该怨谁? 怨楚王世子,他不敢, 怨周梦臣,他也不敢。 只能怨刘师爷了,这周梦臣有这么后的背景,怎么不早说出来。 立即磕头如捣蒜,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周梦臣此刻也是满头雾水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与楚王世子扯上关係了。却听身边的人说道:“飞熊,这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一看,却是冯立等人到了。冯立一行人可没有楚王世子这样大的排场。冯立一行十几个人,都是步行过来的。与楚王世子等人,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只是没有想到,一,来到这里,楚王世子这么大的排场,人这么多,根本没有发现多出几个人来。只是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见楚王世子一行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会看到如此一齣好戏。 他们自然也不会贸然出手,在暗中观察形势。探明情况。 周梦臣鬆了一口气,此刻冯立是周梦臣最大的阻力,冯立到了,周梦臣也就安心几份,立即將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冯立听了。 冯立立即问道:“这楚王世子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你出头?” 周梦臣对於此事,也是一头雾水,说道:“小侄也不知道。” 第三十六章 这,就是大明 第三十六章?? 这,就是大明 冯立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要管了。”他隨行对李子文行了一礼,说道:“今日惭愧,还需要小侯爷出面。” 李子文为人隨和,从不以身份傲人,平日里大家相处,也没有专门称呼过小侯爷,当成寻常同学而已,只是此刻不得不藉助李子文的身份了。冯立如此说话,也有几分豁出老脸的架意思。 李子文说道:“冯先生放心,举手之劳,周兄是我朋友,他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再则家父坐镇武昌,藩王不法,这也分內的事情。” 李子文隨即朗声出列,说道:“丰城侯府李儒,拜见楚王世子殿下,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风將世子殿下吹到了这里?还有这吴县令,是哪里得罪了楚王世子殿下,让世子殿下大动肝火?如此不顾体面。” 楚王世子听了之后,抬头一看,鼻子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是丰城侯世子,这破地方,你也来啊?” 李子文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况且,世子不是也来了吗?” 李子文这一句话,將楚王世子给憋的够呛。如果楚王世子承认这个地方是破地方,不是承认自己也不是好人吗?生硬的扯开话题,说道:“李大郎,別在这里给我拽文,说说吧,你什么意思?” 李子文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为世子殿下著想,吴县令是朝廷命官,不是可以这样折辱的。” 此刻冯立也在为周梦臣解释,道:“你知道,为什么小侯爷会去帮吴县令说话吗?” 周梦臣心中也有吃惊,他虽然对楚王世子也没有太好的印象,毕竟太盛气凌人了,只是说到底,周梦臣真正的危机是来者於县尊,也不是楚王世子,李子文帮他说话,怎么却为县尊求情,说道:“侄儿不知。” 冯立说道:“是为了你。这吴县令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早晚收拾了他。你这九品官不当也罢,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是有一点你千万不能碰,就是万万不能与藩王走的太过亲近了,这是大忌,尤其是阴阳官的大忌。你可明白?” 周梦臣刚刚开始不明白,但是被冯立这么一点,顿时明白了不少。说道:“侄儿明白。” 所谓之阴阳官大多都是在天文上有所建树。而天文是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解读天意。 天意是谁都能解读的吗? 这是天子才有的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从宋代以来,民间禁习天文的理论依据。 说实话,而今这个禁令,已经有些鬆弛了,不是国初那会儿了。民间已经有很多人在研修天文了。越往后,这个趋势就越明显,到了晚明更是有不少士大夫以谈天文为乐。 但是对於有一类人来说,这个问题,却严重的多。 不是別人,就是藩王。 在皇帝的眼中,看藩王从来是带著有色眼镜的。 什么样的藩王是好藩王,就是如此楚王世子这种,不带脑子,行事鲁莽粗暴,只知道吃喝玩乐,甚至偶尔犯点小错,被士林中人鄙视。这才是好王爷。 真要是英明贤德的,贤王反而不好像。 须知我大明上一个贤王,就是寧王,寧王之叛,与而今才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对於很多人来说,都是亲身经歷过的事情。 一个在天文学上有建树的人,与藩王的关係特別亲近。 这不会让人想到姚广孝吗?所谓之王上加白也。 所以,虽然周梦臣在吴县令这个受了委屈,但是此刻冯立也要想办法,让丰城侯世子出马,解救吴县令,这个动作本身,不是为了吴县令,而是为了想办法將周梦臣与楚王世子之间的关係扯断。 响雷不用重鼓,周梦臣既然明白了,冯立也就不多说了。看向场上的情况。 此刻,武昌城中最大两个二代正在交锋。 “这吴县令,何你有什么关係?”楚王世子淡淡的说道。 李子文说道:“没什么关係,不过,这是我朋友的地盘。我作为东道主之一,有些事情总要发话的,世子说的对不对?” 楚王世子说道:“你的朋友?是哪个,周,周,周什么来著?” 李子文说道:“周梦臣。” 楚王世子说道:“对,周梦臣。你不知道吗?我是来帮周梦臣的教训这个县尊的。” 李子文当然知道了, 李子文说道:“我谢过世子殿下,世子知道周兄是我的朋友,特地来相助,我是感激的,但是不用了,真要有什么事情,我也是能处理好的,我想来听说吴县令对我那周兄弟爱护有佳,提携非常,这难道还有错不成?你说是不是啊?吴县令。” 李子文一番话,將楚王世子帮助周梦臣这一件事情,讲成了楚王世子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做的,也算是將楚王世子与周梦臣之间的关係扯开了。 吴县令岂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事,一个头磕在地上,说道:“我与周贤侄,不,周先生一见如故,特別佩服周先生的学问,岂敢有半点为难之处,都是有心人,以讹传讹,对,以讹传讹。” 吴县令而今想將刘师爷杀了的心都有了。 看情况,周梦臣与楚王世子什么关係不清楚,但是周梦臣与丰城侯世子的关係却是不错。 不管怎么说,这两边,吴县令是谁也不敢得罪的。此刻只能暗暗祈祷,祈祷这一场风暴早点过去吧。 楚王世子也清楚吴县令的话,一句真的也没有,当然了,这些话而今不是真的,但是在今日之后,估计就会变成真的了。对此也並不是太在意的。 楚王世子也不是傻子,他自然能听出李子文话里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满,对周梦臣也越发好奇了。说道:“这个周梦臣,有什么特別之处,让你折节下交如此?” 李子文说道:“在数学之道上,当为吾师。” 李子文与周梦臣的私交其实平平,刚刚开始不过是因为冯立的原因,只是而今,特別是读过《勾股解》之后,对周梦臣的能力,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真有几分当老师来看的意思。 楚王世子更感兴趣了。 整个武昌城中,能在身份上与他抗衡的,也唯有丰城侯世子李儒了。 丰城侯家族,显赫不下藩王,虽然而今大不如前了,但是楚王一脉就大如以前了吗? 丰城侯世子李儒,更是人如其名,在家学兵法,武学上倒也没有什么天分,但是却一个地地道道的的读书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混跡在士林之中,不以身份傲人。在外面名声很好。 这也是丰城侯家族內部的决定。 毕竟而今大明的局面已经很清楚了,勛贵家族在武力上越发衰弱,真正能掌管天下大权的人,还是读书人。武定侯郭勛,对,就是刚刚被人论死的郭勛,就是用这一套交接士林的手法,甚至写得一手好诗,声名大躁,才从一眾勛贵之中脱颖而出的。 在此之后,勛贵家族多习文也成为潮流了。 毕竟习文要比习武好多,最少不会派出去打仗,实在不行,找几个代笔,也能对外宣称一个好名声。 不过,別人是不之造假,就不知道了。 但是李儒却是真的好学。 此刻李儒如此推崇周梦臣,楚王世子自然大感兴趣,说道:“如此,我倒要看看,这个周梦臣,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李子文也暗暗鬆了一口气。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处理藩王事务的时候,藩王从来是光脚的,因为藩王的权力已经剥削到,不能剥削了。难不成皇帝,还真能將这些太祖血脉给弄死不成?所以一般小错,不过是高高的举起,轻轻的放下。 这也更滋生了藩王们无法无天的心態。 李子文也不想与这些藩王闹太过了,见有机会缓和,也说道:“既然楚王世子有心,可以来看看,正好,周兄刚刚写了一部《勾股解》,精妙玄奥之极,今日周兄为我们讲解此书,世子殿下,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哦,”楚王世子说道:“那就看看。” 周梦臣见状,自然向前引路,將中人引往教室的方向不提。 周梦臣忽然回头,却见县尊瘫软在地面之上,就好像是一堆烂泥,整个脸肿的好像是猪头,下面还有一滩黄色的液体,是被嚇尿了。 刘师爷去搀扶,也搀扶不起来。 见县尊这个样子,周梦臣一时间內心之中,却没有多好受。 他酝酿了好几个计划,正准备在今后一两个月之內,將县尊给搞下来,让他丟官罢职,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事情结束的如此之快,周梦臣相信,县尊决计不会,也不敢再为难他了。 只是,这个结果却未必是周梦臣愿意看见的。 因为强权被强权压制,其中並没有正义。 县尊的结果,很可能是周梦臣未来的结果。 这,果然很大明。 第三十七章 讲学 第三十七章??讲学 进入教室之中,冯立等人很好奇这样的布置。 周梦臣按照后世教室的布置,这种布局並不是太稀奇的,很多私塾都是这样的布局,不过背后那一块大黑板,的確是让人有些惊奇。 黑板就是木板上面用炭火燻黑的。所用的粉笔,也是用熟石灰制模而成的,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然了质量也不是太好的,特別容易断。 这也算是急就章。 这种新奇的东西,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冯立还上前用粉笔写了几个字,虽然没有用过硬笔,但是冯立多年科举的书法根底,稍稍变通,写下的字,就极其亮眼。果然只要毛笔写好了,用什么笔写,都不会太难看。 周梦臣说道:“世叔,好手笔。” 冯立轻轻一笑,他有自知之明。如他这样书法水平的人,这车载斗量。他对周梦臣说道:“你总是有新鲜样。” 说实话,冯立从来没有想过,周梦臣弄出这样的样,在冯立看来,今天大概就好像,他家里一样,十几个人坐下谈,就好像是寻常閒谈一般。不过谈论的主体,就是周梦臣的勾股解。 冯立说道:“別拍马屁,开始吧,我倒要看看。” 周梦臣说道:“好的。” 隨即周梦臣站在黑板前面,目光扫过所有人。下面稀稀落落站著,坐著十几个人。比如楚王世子,他虽然一个人坐著的,但是前后左右都有人服侍。 连坐著的椅子,都不是周梦臣安排好的,而是楚王府的人自带的。 周梦臣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始讲,將《勾股解》讲解了一遍。 不过,他並没有讲解的太详细,他不了解別人数学水平,但是他了解冯立的数学水平,很多基本的东西,无须多说,至於楚王世子,周梦臣当他不存在。 一旦进入自己的专业领域之中,周梦臣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都说专注於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正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人,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之中,有一种自信的掌控能力,这种有內到外的自信感,乃是一个男人最为魅力的地方。 如果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工作一窍不通,他根本无法专注於工作,即便能,让给人带来满满的烦躁之感。 周梦臣言简意賅,不急不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每一字都很清晰,迴荡在这教室的空间之中。也迴荡在教室的外面。 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云珍与陶元儿已经出现在一面窗户外面。 说实话。 周梦臣所写的《勾股解》,更注重於理念上的创新,是將数学逻辑推导这个思路落实的样板,並没有太多艰深的东西,当然了,如果让他们做题的话,他们就会明白,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懂。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但是单单听讲的话,却是能够听懂一些的。 只是李云珍刚刚开始,还用心听著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將眼睛落在周梦臣的脸上,一时间却红了脸。 陶元儿看著李云珍,轻轻一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楚王世子跟隨周梦臣的思路,从一开始的点啊,线啊,线与线的关係,等等,这些基本概念,还是能够听懂的。但是到后来的三角函数部分,已经完全不明白了。 只是周梦臣这种自信的姿態,也感染了楚王世子,让楚王世子下意思觉得,这是一种学问。 其实,中国人是最尊重学问的人。 即便是楚王世子有些狂妄,此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连著打了好几个哈欠。 周梦臣没有多长时间,就將这些东西给讲完了。 估计有整个初中与部分高中的知识。 周梦臣讲完之后,说道:“世子殿下,冯世叔,李兄,张兄,诸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知无不答。” 冯立先开口,说道:“你觉得,你这个东西,与重差术,有什么优劣之处。”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有所不同,三角函数在灵活性与全面性上远朝过重差术。而且两者之间並不矛盾,在我看来三角函数是重差术更进一步的发挥,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所谓重差术,其实是利用角度相同的三角形,边与边的比例也相等,来计算的。比起三角函数,这个办法只能说一些计算上的小窍门。 张叔大与冯立关心的地方,也有不同。 冯立关心的是具体的数学问题,而张叔大更多关心的却是数学体系背后的问题。 张叔大说道:“观你证明之道,似乎与名家,墨家之学有些关係?” 周梦臣说道:“天下算经,无不以算题为主,虽然有言数理,但也是附於提醒之后,在下认为,道演法,法演术,古人有精妙之处,但也本末倒置。故而便览群书之道,以为数学之理。先理而后道,由道而演术。与春秋名家,墨家,释教之学,也是有所借鑑的。” 这一段说词,周梦臣是思忖好一阵子,最后定下来的。 任何学术都是有传承的。 很多东西,是不可能凭空冒出来的,就好像写论文都要有参考文献,没有参考文献的人只是少数的。 周梦臣必须在中国古代很多学问之中,找到自己的援引之处。也好让更多人相信。 而且明代,也不是汉代了,百家爭鸣,早就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今儒学已经搞什么三教合一,什么名家,墨家,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 周梦臣之所以说这三家,原因很简单,就是因名家,墨家,还有一些佛学,在逻辑上推演很深,很多东西与西方逻辑学,虽然有些差异,但是修修改改,也差不了多少。 这边各种问题討论。但是楚王世子听得犹如天书,是什么也听不懂,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我说,周什么?周梦臣。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了这么多,不要说那些废话了,你说说你这东西,能做些什么?” 周梦臣听了,先是一愣。 他有些为难。 不是不知道三角函数能做什么?而是三角函数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不好举例了。 当然了,还有两个原因。 第一,勾股之法,是中国古代数学的精华,三角函数在各种测距之法上,是最具有实用性的,但是对中国古人来说,却並非不可替代,就如刚刚提到的重差术,就能做到这一点。本书说过,这里不在多说了。 总之,对於古代人来说,在很多应用方面,即便没有三角函数,但也是有替代之法的。 其次,如果將一些非用三角函数不可的领域找出来一些,不是找不到,但是他担心楚王世子听不懂。 楚王世子的算学水准,有多高,周梦臣没有底,但估计最简单的一些东西,能听懂,稍稍高深一点的,就如同天书,估计放到后世的数学水平,是小学没有毕业。 说太多,鸡同鸭讲,也没有什么意思。 楚王世子见周梦臣一愣,以为自己说中了,说道:“你是不是想不起来,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原来本世子,听你说了半天废话。” 这就是中国人最朴素的思想,別给我扯什么有的没的,到底有什么用? 有用的就是好东西,没有用的就是毫无价值的。 连冯立也没有为周梦臣说话。 无他,冯立的数学思想也是一般无二,最重视实用性。他也想听听,周梦臣在这个问题上的回答。 周梦臣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题目,就是用最简单的办法,即便是傻子也能听懂,却也解决了一个比较重大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有足够的影响力。还能扩大自己的名声与影响力。 周梦臣反问楚王世子说道:“殿下,自古以来,关於天地有好几个说法,有盖天说,浑天说,乃至於须弥山说,世子殿下以为当如何?” 盖天说,与浑天说,流传比较广,这里也就不多说了,至於须弥山说,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是佛教的说法,佛教说,大地的四周,就是须弥山,太阳从须弥山中出,是因为须弥山非常高大,遮挡住了太阳云云。 反正就是盖天说的一种变种,这里不细说了。 楚王世子说道:“我那知道?你不要岔开话题。” 周梦臣说道:“我今日,就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世子谈谈这个问题?” 楚王世子一愣。 楚王世子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还是有些见识的,什么天圆地方,与天地如鸡子。这样说法,还是听说过的,但是他完全没有觉得与眼前这些点了线了面了,与什么关係。 冯立精神一震,注意力集中起来。 这个是中国天文学上,曾经最热的爭论了。 整个汉代到两晋南北朝,不知道有多少名家参与进去,虽然而今真正从事天文这个行当的大部分都倾向於浑天说,但是民间大多却觉得盖天说。 也就是双方的爭论,也谈不上有定论。 冯立倒想听听,周梦臣到底有什么高论。 第三十八章 地球是圆的 第三十八章?? 地球是圆的 周梦臣没有多说话。就直接开始证明。说道:“假设,用三角函数可以求出太阳高度。” “我在这里也就不算了,直接营先贤的数据,虽然我觉得,这个数据不大正確,有一点少,但是拿来用也没有什么问题,周脾算经之中,太阳距离地球的距离,约为八万里。如果在同一时间,不同地方,哪怕就是北京与武昌两地,观察到了太阳的角度,是应该相同的。” “但是实际上,古人早就知道,各地太阳角度相差太大了。” “这种数据之大,已经不是误差可以算说了,只能说,大地绝对不是一个平面,而且球形。” 周梦臣三言两语,让冯立豁然开朗。忍不住说道:“原来如此。” 中国古代的天文记录之丰富,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是中国天文学一大资源。对於太阳高度的测量,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可以说,中国古代天文的基本功,就是测量太阳投影,並根据太阳投影的变化,划分为二十四节气,七十二侯,最后形成严密的历法,可以说,但凡对天文有一点研究的人,一般都会测量冬至日正午的投影。 在西周的时候,就已经得出一个结论,叫做相隔千里,日影一寸。 意思是相隔一千里的地方,太阳在投影相隔一寸。 当然了,这並不是正確的。误差很大。 后面很多天文学家,都进行了不少修正。这就不细说了。 但是有一点,却是確凿无疑的。 太阳在日晷上的投影不同,其实也就是太阳与地面的夹角发生了变化。 而即便以古代並不精准,误差极大的太阳与地球距离的距离,也就是八万里来算,如果大地是一个平面,几百里千余里的差距,太阳角度的变化,应该近乎於忽略不计,决计不应该是变化如此之剧烈。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大地是有弧度的。 周梦臣的这番话,对於能听懂的人,自然是一听就懂,对於不明白的人,自然是一头雾水。 楚王世子就是满头雾水,一双眼睛之中,天真可爱且懵懂,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周梦臣只能在黑板之上板书,將几乎话说明白的东西,画了好几个图,用来表示地球与太阳之间的位置关係,手中的粉笔,硬生生写了大半,周梦臣鬆了一口气,想来这终於能听明白了吧。於是下意思,手指一扣,反手一个弹指神功,將粉笔头弹到了窗户外面。 这是周梦城下意思的习惯了。 毕竟,周梦臣当年也是被老师们宠爱,屡屡上黑板解题的好孩子,次数多了,周梦臣写完之后,都习惯將粉笔头弹到粉笔盒中,或者弹到外面。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弹,也是很准的,直接奔窗户而去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窗户外面是有人的。不是別人,就是李云珍与陶元儿,这粉笔头,不偏不倚的砸在李云珍的额头之上,李云珍“哎呀”一声,惊叫出身。隨即一看,房间里面这么多人都看向了她。顿时面红耳赤。转身就走。 而陶元儿见状,也轻笑一声,隨即跟著李云珍走了。 楚王世子一见陶元儿,顿时觉得身子一轻,好像去了几十斤的肥肉,整个人身心就要飞起来了,顿时將周梦臣所讲的东西,都忘的乾乾净净了。 什么三角函数,什么地日距离,哪里有我的元儿好。 楚王世子二话不说,也不给这里的人打招呼,居然径直离席而去。 这个举动,可以说是非常失礼。 只是作为楚王世子,他从来是不在乎所谓的礼节的,外人也不可能拿礼节来约束他。所以,楚王世子走了。其他人反而鬆了一口气。 周梦臣也是如此。 在楚王世子这个不速之客走了,教室里面的情况,才算是回到了正规之中。 冯立说道:“贤侄此论一出,盖天,浑天之说,可以休矣。” 周梦臣说道:“谢过冯世叔夸奖,小侄愧不敢当。” 冯立说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只是未有尽善之处。恐不能服眾。” 很多人都以为地球是圆的这个概念是从西方传入,但是实际上,中国古代天文学家的主流看法,也就是浑天说。只是双方的支持者一直都有。都是空对空的爭论,看论坛之中的爭论就能看出来,这种爭论是很难有胜负的。 这也造成中国古代多种学说一直並存。 周梦臣说道:“还请冯世叔指点。” 冯立说道:“我觉得,你这一本书,尚有未尽之意,你应该用此法测日地距离,並证明地面是圆的,並找出几类用三角函数更加容易计算的问题,一併解决,附在后面。这才让人容易理解。” 周梦臣整本书,这更多是注重各种推导,已经公理化概念体系延伸,的確没有附加什么例题。 因为在周梦臣觉得,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要什么例题。 也懒得费那个脑筋。 但是冯立却不一样。 之前也说过,中国古代算经,几乎都是几类习题的合订本。所以在冯立看来,周梦臣的书,不增加习题才是有问题的。 周梦臣说道:“世叔教训的是。” 冯立说道:“特別是你证明浑天说的过程一定要写好,我帮你送到北京。有这一本书在,你扬名北京,也不是问题了,至少区区一个县令,再也不敢为难你了。” 周梦臣心中微微感动,说道:“多谢世叔。” 其实周梦臣也明白,冯立一直在帮他。就好像今日,冯立带来十几个人,这些人最低也是一个秀才,很多都是举人。可以说在今天之后,周梦臣与这么多士林中人结交,他即便身上没有功名,但也算是武昌士林中的一员。 士林是一个圈子。 虽然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士林之中的主体,也是由进士,举人,生员等组成的。但並不意味著,凡是在这个圈子里面,都是有功名的,別的不说,秦淮八艷,是妥妥的士林圈子里面的人。 但是她们有功名了吗? 这个例子虽然有一些极端。但也说明了士林圈子里面有一些很有影响力,但並非功名中人,比如什么道士,僧人,隱士等等。 这些人虽然做不了士林圈子的主体,但是在这个圈子里面,与这么多人结交,本身就代表著很多资源,就好像是混入上流社会中人下层人士一般。 可以说,如果县尊晚一日行事,知道周梦臣结交了这么多举人生员,恐怕要拿捏周梦臣也要好好的掂量一下了。 在冯立之后,气氛也就热烈起来。 虽然这些举人秀才们,在读圣贤书上是有特长的,否则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功名,但是对於周梦臣讲解的三角函数,一时间也弄不大明白的。 於是,纷纷提问。 周梦臣不敢怠慢,一一作答不提。 没有了楚王世子与县尊这两个捣乱的人之后,这一场学术会议也算是顺利完成了。 周梦臣有了钱,自然也很大方,中午请这些人一座十两的席面。 一场筵席过后,周梦臣自然送眾人离开。 张叔大留在最后,从怀中掏出一本装订好的书,说道:“你的原稿,被大家翻的太乱了,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抄写过的,代替原稿还给你吧。” 周梦臣双手接过,说道:“无妨,一点小事而已。” 周梦臣也没有打开,顺手收下来。 对於他来说,他写的东西,是他多少年就掌握了,即便没有了,让他在写一遍,也不过费数日而已,即便没有底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也是周梦臣从一开始,对这一本书,就不是太看重的。 在某些人来说,是开拓之言,不能说前无古人,但是也是另闢一片天地。 但是对於周梦臣来说,大抵是相当於默写初中一些数学概念,最大的问题是在於,周梦臣毕业好多年了,当年东西,想完整回忆不的容易,但是周梦臣既然已经完整回忆了一遍,在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忘记了。 “周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今日我是已经知道错了,还高抬贵手,將小的给放过吧。”两人正说著话,却见两个人走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哀嚎起来。 这两个人不是別的,就是县尊与刘师爷。 县尊依旧是如果刚刚一样狼狈,脸肿的好像西瓜一般,衣服也好像是在地面之上打了好几个滚,更是没有一块是乾净的,但是刘师爷而今也是如此,面上鼻青脸肿的,就好像被人暴打一顿。 周梦臣眼睛一扫,心中猜出七七八八了。如果他估计没有错的话,刘师爷这一顿暴打,就是县尊做的。 县尊在地面上膝行数步,一把抱住了周梦臣的大腿,说道:“我鼠目寸光,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周先生才学通天,都是我的错,还念在我年老体弱,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饶过我一次吧。” 第三十九章 少年意气 第三十九章?? 少年意气 周梦臣特別恨县尊,但是见到之前囂张跋扈的县尊如此狼狈,周梦臣內心之中,有一丝惻隱之心。 说实话,周梦臣前世不是没有搞过什么办公室政治,他对县尊某些无耻固然觉得可恨,但是全天下情况不是一样吗?即便后世某些领导给下面人穿小鞋样子,与而今的县尊相比,只有程度上的差別,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但是楚王世子这种纯暴力,不讲规则碾压,让周梦臣都有些侧目。 而且周梦臣还没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残酷,心中道德底线,要比这个时代人的高。 很多人可能觉得,古人最讲道德,所以古人的道德水准要比现代人高,其实恰恰相反,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脱离物质条件而单独存在,所谓之仓稟足而识礼仪,这是千古不变之礼。 周梦臣內心之中,即便恨极了县尊,却也没有想过要县尊的命。这就是周梦臣现代人本质决定的。 所以,见县尊如此。周梦臣觉得可怜,但是让他放过他,却咽不下这一口气。 张叔大见状,对周梦臣说道:“周兄,有一句话,我本不该说,知道吴县尊既然知道错了,你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周梦臣听了张叔大的话,心中有些腻歪,只是周梦臣也知道,他现在其实是一个空架子,都是借別人的势,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与楚王世子有什么关係,但是楚王世子分明是帮他的。 除此之外,他还借了冯立,丰城侯世子等人的势,其中就保留了张叔大。 周梦臣看得出来,冯立对张叔大的態度,並不在李子文之下。在这一群人之中,张叔大是有特殊地位的。 他虽然不知道,张叔大有什么才能,让冯立对他的重视,不在李子文之下,但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说道:“县尊,何须如此,事情就过去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才没有。等过了这一段时间,看我怎么整你。” 县尊立即千恩万谢,甚至连连磕头。周梦臣哪里见识过这个阵仗,立即將县尊搀扶起来,说道:“还不起来?” 县尊说道:“周先生海量非常,吴某人佩服之极,从今之后,江夏县中大小事务,只要周先生说了,我无不从命,不,今后我就是周先生门下弟子,任打任骂,甘为犬马。” 县尊一张肿得不成样子的脸,挤著鼻子眼睛,看上去都有些错位了。说著如此諂媚,没有底线的话。在周梦臣看来,那面容更是怪异非常,一眼难尽。他实在没有见过,有人无耻到这个地步。 周梦臣说道:“好,好,好,县尊快去治伤吧。” 县尊说道:“弟子谢过恩师,这就去,这就去。”县尊並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倒退著走,似乎走几步,还要向周梦臣行一礼,就这样,走出了养济院。 待县尊走远,张叔大说道:“我算是知道,吴县令区区一举人怎么能当上湖广首县的县令了。果然-------”张叔大似乎,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大好,就將后面这两个字给咽进肚子里面了。 不过,周梦臣不用张叔大说完,心中就明白,张叔大想说什么? 无耻。 周梦臣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城墙都打不透的脸皮。 张叔大说道:“周兄,你是不是对我劝你放过他,有些不舒服?” 周梦臣连忙说道:“哪有啊?”只是周梦臣的城府还做不到睁眼说瞎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下意识避开了张叔大的目光。 张叔大语气变冷,说道:“既然如此,张某告辞。” 周梦臣不知道张叔大怎么生气了,下意思觉得不能让张叔大这样走,说道:“张兄,你这是何意?” 张叔大说道:“我原本以为周兄是挚诚君子,而今周兄既然不信我,我又何必在此討人厌了。” 周梦臣说道:“好,我刚刚的確有些不舒服。毕竟吴县尊今日,折辱太深,我咽不下这一口气。” 张叔大微微一笑,说道:“朋友之间,就当如此,有话直说,我也说说,我为什么让周兄放过吴县令,我只问一句话,周兄不放过吴县令,你准备怎么办?” 周梦臣张口就说道:“我准备------” 隨即说不下去了。 准备怎么样? 如楚王世子一般打一顿? 须知县尊再怎么狼狈,他也是朝廷命官。楚王世子能打,因为楚王世子是宗室亲藩。但是周梦臣能打吗? 周梦臣思来想去,他发现他其实並不能將县令怎么样? 张叔大说道:“周兄,精通天文,却不精通人心,你以为县令为什么有胆子如此,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不可能拿他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你是他的下级,作为下级凌驾於上司之上,在官场之上,已经是大忌了,如果还得理不饶人,你的风评就更不好了。” 周梦臣听了,顿时一惊,说道:“你是说,县令再给我下套?” “不是。”张叔大说道:“他是想与你和解。” “县令之位,虽然是一个小官,掌管任命大权的不在省里,是在吏部。不要看楚王世子如此骄横,但是他如果想免除县令的官职,却要费一番手脚,须知北京城並不是楚王能够轻易干涉的地方。楚王一脉的影响力,出了武昌府,还能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楚王世子今日已经將事情做绝了,不能说无可加復,但是楚王世子还想更过分,估计巡抚大人也不会不管的。” “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轻易影响到他的官帽子。” 周梦臣瞬间明白,说道:“你是说,李兄?” 的確,而今天下不是藩王的天下,楚王世子再骄横,不过让县令受些皮肉伤而已。不管怎么说,县令也是文官。楚王世子这样做,其实打了以巡抚为首武昌上下文官的脸。第一次,事发突然,也就罢了。毕竟巡抚大人,也不想与楚王一脉撕破脸。 但如果有再一再二,乃至於再三再四,车巡抚即便不愿意,也要与楚王狠狠的撕上一次了。 所以县令对楚王世子怕是怕,但是他更怕丰城侯世子李儒。 无他,丰城侯世家却是扎根北京的老人了。虽然而今勛贵的影响力衰弱的厉害,但是真要走吏部的门路,换一个县令,纵然不是举手之劳,也不是费多大的劲。 张叔大说道:“正是。周兄前途远大,何必与他斤斤计较,而且,又牵扯到楚王世子。只要周兄想走得远,就一定要与藩王保持距离。所以今日之事,一定是楚王世子见到了县令,不知道因为什么无名火起,打了一顿,与周兄你,没有半点关係。县尊与你的关係,从来是很好的。” 周梦臣听了,愣愣的嘆息一声,说道:“明白了。” 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善后之法。但是他却觉得心头堵的慌。 张叔大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祖上乃是辽王护卫,我小时候读书特別好,在整个荆州城中,我都是首屈一指,十三岁中秀才。乡亲都以我为神童,我自己也很得意。当时辽王年幼,辽王妃以我为榜样,教育辽王,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后面的事情。” 周梦臣心中暗道:“辽王定然恨死你了。” 对於这种別人家的孩子,周梦臣小时候也是很討厌的,不是討厌这些人,而是討厌他们老是出现在父母的口中,谁谁多考多少多少? 实在令人厌烦。 张叔大一直古井无波的表情,有一些变化,似乎呼吸稍稍急促了一点,只是周梦臣看不出这些表情代表张叔大怎么样的心情。 张叔大说道:“就在三年之前,我刚刚考中举人,本想向祖父报喜,承欢膝下,却不想,听闻祖父去辽王府吃酒,就此一去不回了。说是饮酒过量,无药可救。”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局面会这样发展?只是他隱隱有感觉有一丝的耳熟,此刻也不去想在什么地方听过一耳朵,说道:“张兄节哀。” 张叔大说道:“谢过周兄,不过事情早已过去了。当时我也想过效仿荆軻,要离,白虹贯日。只是我最后忍下来了。无他,大丈夫在世,不能不想快意恩仇,没有这个想法的人,是没有志气的。但也不能只想快意恩仇,单单这样想的人,格局未免小了。” “大丈夫在事,当建功业於天下,悬姓名於青史,与此相比,什么恩仇,都是小事。” “此言,我与周兄共勉之。” 周梦臣此刻才在张叔大身上,看到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只是锋芒之利,令人触目。 原来,不是张叔大,少年老成,老气横秋的。而是,他早就將少年之锋芒纳入剑鞘之中,日日磨礪,只等出鞘的那一天。 周梦臣心中一阵感动,说道:“多谢张兄劝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周梦臣心中一阵激动,暗道:“张兄都有如此心胸,我身负数百年的知识,岂能弱了他去。” 第四十章 美人心 第四十章??? 美人心 这一番话,让周梦臣与张叔大的关係更加亲近了一番。 隨即张叔大也告辞。 周梦臣送走了张叔大,心中也陷入沉思之中。 但是怎么做,才能建功业於天下,悬姓名於青史? 周梦臣有些迷茫。 “对不起。”一个声音忽然传到了周梦臣耳朵之中。 周梦臣转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是好久不见的李云珍。周梦臣有些莫名其妙,说道:“李姑娘何出此言?你最近一直没有,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李云珍表情糯糯的。听周梦臣如此问,微微低头,似乎再想如何措辞,说道:“爹爹让我禁足一个月,最近才放我出门,只是却每天限制我去什么地方,再加上小环一直给爹娘报信,我也不好来这里。”她似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说道:“今日楚王世子是我请来了的。” 她隨即將这她怎么与陶元儿结交,陶元儿是怎么打听到县尊要对付他,然后陶元儿怎么在楚王世子面前说话,才有了楚王世子今天这一出。 周梦臣心中一个大疑团解开了。暗道:“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原来有这样的大忌讳。帮了倒忙了。”李云珍再次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啊。” 李云珍心中有好多歉意要说,只是话到了嘴边,也只有了翻来覆去的对不起了。 周梦臣见李云珍这样表情,只觉得心头一软,说道:“我还没有多谢你的,你总是帮我了。” “不,不,不。”李云珍眼睛瞥在一边,说道:“我不知道,你还认识丰城侯世子?其实没有楚王世子,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周梦臣立即明白,他刚刚与张叔大说话的时候,估计李云珍在一旁听到了,才会如此说,他轻轻一笑说道:“凡是论心不论跡,心意是最重要的。” 周梦臣说的时候,还不觉得,只是说出来之后,立即觉得不妥当了。 无他,这个时代的女子,可不是后世的女子。 后世的女子,连黄段子都比男人说的猛。但是这个时代女子,有些话却不大好说。 比如,这个“心意。”是什么心意。 这一句话,有些太曖昧了一点。 “这一句话,会不会失礼啊。”周梦臣心中暗道。 却见李姑娘脸上好像一幕晚霞缓缓的升起,从脸上到耳朵根一下子薰染粉红粉红的,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流进了脸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周梦臣想要解释,一瞬间好像被浆糊住了嘴巴,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唯有这浆一点点在嘴中融化,流入肺腑之中,分的味道,滋润著周梦臣整个身体。 “小姐,”远远的一个声音传来。 周梦臣看见了,小环在远远的招手。 李姑娘才打破了这种沉默,说道:“我要走了。否则小环也瞒不过去了。” 虽然她口中说,小环似乎是父母埋在她身边的小奸细,但是实际上,小环与她一起长大,毕竟之间情同姐妹。小环大部分时候都表现著听父母的话,但是在关键时候,也会为李姑娘打掩护的。 周梦臣说道:“快回去吧。以后再来不迟。” 周梦臣说完这一句话,顿时又觉得心中暗恼,他只觉得他的嘴巴,似乎长在別人的脑子下面,每说一句话,都將他陷入尷尬之中。 刚刚那一句莫名其妙的心意也就罢了,而且还说“再来不迟。” 李姑娘刚刚明明说了,父母不让她来这里,这一句话说的太不合適了,这不是让李姑娘自己去反抗他的父母的? 或者在暗示什么。 周梦臣还想说什么话补救。却见李姑娘好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句话不说,提著裙子,向小环的方向小步跑了过去。仿佛想到了什么,李姑娘放下裙子,回过头来,遥遥的向周梦臣行了一礼,说道:“周世兄,我会回来的。” 隨即不等周梦臣说什么,就跟小环消失在养济院的院子外面。 周梦臣一时间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心中不知道是何种滋味,他深恨自己的失言,扬起手掌,似乎要打自己一耳光,只是又怕疼,隨即轻轻打了一下嘴,说道:“你都说了一些什么话啊?” 周梦臣心中暗暗有后悔之意。 周梦臣其实很欣赏李姑娘的,欣赏她的单纯,欣赏她想要成为女名医的志向。也同样觉得李姑娘长得很好看。 但是这种欣赏与喜欢,与爱,还是差了不少的。 如果是在后世,周梦臣不介意撩一下。 只是不同时代,对渣男的標准是不一样的。 大明时代对女子有別於男子。 一件事情,放在男人身上,不过是风流韵事,红袖添香。但是对於女子来说,却是天塌地陷,生死两难。 正因为如此,周梦臣才想与李姑娘保持距离。 毕竟,双方父母都不是太看好的。 周母已经明说了,至於李家那边,也能看出来,为什么李家对李姑娘禁足,別的地方很鬆,却不许来养济院? 这已经是有所暗示了。 所以,周梦臣一方面对李姑娘来这里,心中有一种欢迎之意。毕竟异性相吸,身边有一个女子,气氛都变得或活泼起来。另外一方面,从理智上,周梦臣又知道,一件不受双方父母祝福的事情,最好无疾而终,才不会对彼此造成伤害。 事情弄成这个地步,却是非他所愿。 “顺其自然吧。”周梦臣心中暗道。 周梦臣送走了所有人走了回来,却见他的大弟子,程大位正在恭恭敬敬的等教室门口,见周梦臣来了,立即行礼说道:“拜见老师,我有一些东西,没有听明白。还请老师指点一二。” 周梦臣看见程大位的样子,恍惚间看见了自己。他当初也是拦著老师问问题的学生之一。他微微一笑,说道:“那些问题?” 程大位立即將他的课堂笔记拿了出来,却见上面圈出好几十个不明白的地方。 周梦臣看过之后,对程大位刮目相看。 周梦臣写出《勾股解》之后,仅仅是將原本送到了冯立哪里。所以说,他而今还没有多程大位讲过一堂课。今日,周梦臣在台上讲的时候,也没有照顾到程大位,但是程大位做出的笔记,虽然有很多疏漏的地方,但是大体上在知识结构之上,並没有出什么大错。 有一些是理解问题,有一些他记笔记出了一点小问题。 总体上来说,如果周梦臣刚刚讲过的知识点,满分有一百分的话,程大位的笔记,让周梦臣知道,程大位最少掌握了七十分了。后面的更多是训练与练习了。 此刻,周梦臣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代人说道:“得英才而教之,是人生一大乐事。”实在是对这种一点就透,一说就明白,根本不用多费口舌的学生,教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周梦臣看完程大位所有的问题之后,並没有直接给程大位解答,而今將刚刚张叔大手抄《勾股解》递给了程大位,说道:“这是为师最近写的,由你张师伯手抄的,你且拿去看吧,看完之后,如果还有问题的话,再来找我。” 这並不是,周梦臣对程大位不好,不想解答他的问题。 而是周梦臣意识到程大位天资卓绝,不同一般人。甚至程大位的天资要在周梦臣自己之上,要知道,周梦臣当年学数学的时候,远远没有到听一遍就懂的地步。 而正是因为程大位天资卓绝,周梦臣更要因材施教。 如果程大位资质鲁钝,周梦臣说不定,会给他细细讲解,但是正因为程大位天资好,周梦臣更希望他自己研究明白。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 一个问题,不管是老师教导多少次,该忘记还是会忘记的。但是如果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很多年之后,都不会忘记的。 而且解决难题,本身就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程大位双手接过这一本书,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你顺便將你爹叫过来,我有事。” 程大位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一会儿功夫,程广德就来了。 程广德一进来,就陪笑道:“周先生,可是我家大位有什么不好地方?周先生觉得不对,该打打,该骂骂,我决计没有二话。” 周梦臣听了,不由有些哑然失笑。果然千百年来天下父母之心,都是一般无二的。 周梦臣说道:“程大位很不错,並没有什么错处。我找你来,並不是为了他,而是今天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程广德態度更加软了,说道:“已经知道了,先生交游广阔,即便是县尊也不是现先生的对手。” 周梦臣听了,微微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了,算了, 你直接说我们帐上而今有多少钱吧?” “有一千五百两结余,还有应收货款等-----”程广德说道:“总数大该有两千两上下,看情况,今后每月大概有两三百两进帐。” 第四十一章 刘老尚书 第四十一章????? 刘老尚书 周梦臣心中估算一下,大概也就是这个数目了。 前文也说过,这水钟类似於奢侈品,市场並不是太广阔的,而且又没有搞什么定时报废,就好像是木製家具一般,能用上好多年的。反应在数据上,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一下子搞了数千两白银,但是之后,陷入细水长流,甚至收入越来越少的局面。 不过,周梦臣並不担心,將来会没有钱用。反而担心钱太多了。 周梦臣说道:“就拿出一千二百两吧,先在附近找一个地方,將木工作坊搬出去,不在养济院之中。两家分开。另外我要翻修养济院。可以开始著手了。” 经过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明白。 钱並不是越多越好的。 深刻的知道了,在这个时代,为什么只有仕途才是正途,盖因即便从其他道路上搞到大笔的金钱,你也是包不住的。甚至还有可能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周梦臣觉得家里有五百两在,一些日常开销,就足够应付了。 这年头五百两还是有相当强悍的购买力的。 至於其他的钱,周梦臣决定散出去。 县令他想夺的,是帐上的现钱,但是如果这些现钱变成了一座崭新的养济院,县令还想要吗? 自然是不想要了。 几千两银子,县令甩甩衣袖就带走了。但是一座院子算个什么事情?且不说,这养济院地方並不算太好。否则这么多年,一直荒废,最多是附近的老百姓,来这里捡个砖瓦,去建自己的房子,並没有人想占这一块地皮。 县令也不是武昌人,他在武昌要一个大院子,算什么事情? 再加上,古代不是现代。 城市变化並不是太大。 养济院的土地,也算是朝廷的土地。谁想占为私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梦臣知道,县令自然不会对他出手了,但也要防备別人会这样做。 想来想去,还是財去人安乐,反正周梦臣当初也没有想过,將所有的钱都揽在自己的怀里。 程广德听了,说道:“从外面找一块地方安置作坊,倒是容易。不了多少钱,只是这一千二百多两修缮养济院?” 周梦臣说道:“怎么不够吗?” 程广德说道:“多了。” 一千二百两银子,如果给达官贵人修院子。估计连几块太湖石都不大够。但是对於普通人家,却是太多了一点。 周梦臣之前也谈过这一件事情。 故而也没有想过怎么设计,无非是一个大院子,將房子建立起来。好让这些老人孩子,有一个安生地方可以居住。这样一来,是不了多少钱的。 周梦臣说道:“多了。那就多造一些东西。”周梦臣带著一股突击钱的怨气,决定重新设计新的养济院。 不提周梦臣想怎么想翻修养济院。单单说,李云珍心中似乎好像揣著一个兔子一般,一路上,走路时快时慢。似乎隨著她的心情变化而变化。当想什么好事情的时候,满脸通红,脚步轻快。小环都追不上她。当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脚步沉重,似乎脚上带著千斤枷锁,几乎一步,也不向前走了。似乎要小环推著他走。 不管李云珍怎么走,终究要回家的。 李云珍抬头看著这里,心中暗道:“如何才能想办法溜出去啊?”一时间,李云珍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只是她回到家中,顿时觉得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大对。整个家里有一种压抑庄重的气氛。 李云珍不敢多问。 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与二哥都没有来吃饭。 李云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爹与二哥怎么没有来吃饭?” 李大郎说道:“今天医馆之中来了一个重要的病人,病情也十分凶险,爹与二弟都去照顾了,这会儿没有功夫吃饭。这几日,你也安分一点,家里人没有功夫管你,你也不要让家里操心。” 李云珍听了,心中顿时一喜,心中暗道:“真是天助我也。”她心中暗暗高兴,努力收拢自己的表情,连忙问道:“什么重要的病人?” 李大郎说道:“是麻城刘尚书。” 李云珍听了,心中一动,说道:“是刘老尚书?他老人家病情怎么样了?我记得爹爹说过,刘尚书自己就是名医,怎么来咱们了?” 李云珍並不是太关注政治的。如果是別人,李云珍估计不知道,但是刘老尚书就不一样了。 前文说过,李家是黄州人,而刘老尚书也是黄州人,算是同乡。而刘老尚书本身就是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的代表。而李家更是武昌名医,都是一个圈子里面的,李闻言对刘老尚书佩服之极。 故而在家中常常的提起。 李云珍自然记得。 李大郎嘆息一声,说道:“医不自医。而且刘老尚书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明白,他本不想来武昌医治,这一次不过是拗不过儿女而已。我也看过,刘老尚书的脉象----” 李云珍立即问道:“怎么样?” 李大郎轻轻摇摇头说道:“刘老尚书年轻的时候,操劳太过,做事不顾惜身体。早已落下病根了,如果不是刘老尚书自己养生有道,三年前退下来,好生休养,恐怕没有而今这三年,看似身体不错,但实际上,油尽灯枯,年关难过啊。” 李云珍听了,心中的欢喜之意,也都散尽了。 年关难过,也就是未必能过得了今年冬天。 李云珍说道:“刘老尚书是一个好官,怎么就这样?” 刘老尚书名叫刘天和,乃至黄州府现存官员之中,位置最高的一个,也是整个黄州府人的骄傲。李云珍从小听刘老尚书的故事长大。 比如,刘老尚书为官之初,当时刘瑾用事,刘老尚书当时仅仅是一个御史,刚正不阿,得罪刘瑾,被下狱押送入京,陕西百姓万余人拦道不行,陕西壮士十几人一路护送,乃至於郭镇等人,为鸣刘老尚书之冤。撞死阶前。刘老尚书入詔狱,在詔狱之中,刘老尚书镇定自若,还给狱卒看病。连詔狱上下,都敬佩万分。 后刘瑾倒台,贬为县丞。后一路升迁到了甘肃。 在甘肃大兴屯田之法,令军民得安,后受命治理黄河,到任之处,念民於水火之中,昼夜不息,三个月之內,修渠十数道,疏浚山东河道七十余条,百姓转危为安。后受命备边,整顿军备,与黑水墩大捷之中,刘老尚书指挥大將周尚文斩杀蒙古济农,也就是相当於蒙古副汗。 后受命以兵部尚书的名义整顿京营,劳累过度,上书告老,回家休养。 这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刘老尚书,是整个黄州府百姓的骄傲。 李家大郎嘆息一声,说道:“都是命数。”隨即说道:“我估计,武昌城中很多人都会来拜访刘老尚书的,虽然刘老尚书已经说过了,谁也不见。所以这一段时间,家里人多杂乱,你安分点。” 李云珍点点头,说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她微微一顿,说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刘老尚书啊?” 李家大郎说道:“你就別添乱了。” 李云珍满心不愿意的说道:“二哥为什么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李家大郎说道:“你还有理了,咱们兄妹三人之中,谁的医术最好?” 李云珍只能垂头,说道:“二哥。” 李家大郎说道:“谁又要考举人?” 李云珍这才明白,原来父亲带二哥当助手,还有这个原因啊? 只关注刘老尚书的功绩,却忘记了刘老尚书也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且排名靠前。无他,大明朝廷的潜规则,排名最前的进士,是进翰林院,次一等的是御史,再次留京,再次是做地方官。再次就是等缺了。 刘老尚书一当官就是御史,可见科举排名绝对不靠后。 而李二郎少年秀才,连续两次考举人不第。说不定,被刘老尚书稍稍指点一二,就能脱胎换骨。下一次考举人,能一举考上的。 李云珍想明白这一点,心中默默希冀二哥能够得刘老尚书真传,好让他们李家从此改换门庭。 不过,李云珍內心之中,还是希冀能见上刘老尚书一面,毕竟在她看来,刘老尚书一直是故事里面的人物,而今距离她这么近,岂能不去看看,只是她隨即想到了別的东西。 “如果二哥真正考中了,我与他是不是更加不可能了?”李云珍忽然想到。 李云珍也感觉到了,其实父母对她与周梦臣之间,並不是很支持的。如果二哥考中举人,李家就更进一步,也算是士林之中一號人物了。倒是父母估计只会更加不同意了。 这该怎么办? 少女的心思无处安置。 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让人知道。独自的烦恼著。更烦恼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也算一个好消息,最少家里人没有时间管他了。她再想去养济院,就不是一个问题了。 第四十二章 养济院的图纸 第四十二章?养济院图纸 周梦臣看著程大位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已经一张纸上,写满的问题。 周梦臣有些心疼说道:“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程大位眼睛大大的,似乎充满了激情,说道:“得师父所授精要,弟子没有一点睡意。” 周梦臣摇摇头,心中暗道:“真是见识了。这就是学渣与学霸的的差距吗?”周梦臣当年自然也谈不上学渣,在老师眼中,也算是好学生了,但也没有到能熬夜看数学书,看到没有睡意的地步? 他很清楚自己写的是三角函数,不是斗破苍穹。 此刻,周梦臣才真正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真得有智商差距的。 周梦臣说道:“好了,这些问题,先放放吧。什么都没有身体要紧。你先去睡一觉,这些问题,都不要想了。等你一觉醒来之后,有一件事情,我和我一起做。” 程大位立即去找了一盆凉水,用凉水泼脸,然后擦乾。隨即跑到周梦臣面前,说道:“师父,已经好了。” 周梦臣看著程大位的样子,心中一阵感嘆,实际上最怕的是,比你聪明,还要比你努力的人。更可怕的是,对於这样的人来说,即便晦涩无比的知识,也觉得无比感兴趣。这种兴趣感,更是学渣们无法感到了。 就好像有人指著一堆,怎么也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却说是无比完美的数学结构。 鬼知道,哪里完美了。 周梦臣就是这样的。 说实话,他而今的数学知识,是经过了艰苦的努力学习之后的成果。在同龄人之中,他在数学上的天赋,並不算出色,看在程大位,就恍惚看见,自己当初考入清华的同学。 “说不定,我这弟子,真有青出於蓝的那一天。”周梦臣心中暗道。 他见程大位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而是让人找来很多一些绳子与尺子,咳嗽一声,说道:“我的学问,虽然有周家十几代的传承,但在我这里却有新的阐发,但是有一个原则,就是理论联繫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从------”周梦臣立即打住了。咳嗽了一声,说道:“总之,学以致用。不能单单做纸上的学问,今天正好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你练练手,顺便教你作图的一些原则。” 周梦臣隨即找来几个人帮手,开始测量养济院的数据。隨即教程大位在纸上作图,绘製出养济院的图纸。 当然了,周梦臣也是没有学过建筑,他画的图纸,如果让后世的建筑师看了,自然是漏洞百出,但是这时代,这样的建筑图纸,估计还是第一份。 周梦臣正在指点程大位作图。 周梦臣也没有想过,要什么太好的设计,不过是最简单。 一直跟著周梦臣的周大壮,忽然碰了碰周梦臣。周梦臣转头一看,却发现刘师爷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刘师爷见周梦臣发现了自己。立即赔笑说道:“周先生,县尊让我来问候周先生,另外送上一百两纹银。” 周梦臣说道:“有什么好问候的?这银子又算什么事情?” 刘师爷说道:“这些银子自然是朝廷拨给养济院的了。”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笑。 县衙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给养济院拨钱了,这里忽然冒出来了。不过送上门的钱,周梦臣也不会不要。而且,如果周梦臣也要,估计县尊也不会安心的。 只是不知道县尊这个视財如命的人,硬生生从他的手中扒出来这么多钱,不知道县尊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还不算完的。 刘师爷说道:“县尊让我来稟报先生,最近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旱像初显,巡抚已经下令,让各县都安排抗旱事宜,按照原本的成例,县衙的所有人都要分担一些事务。” 周梦臣听了,说道:“你的意思,是给我的任务了?” 对於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也是知道。 前文也说过,虽然阴阳官比较閒,但是在衙门事情多,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拉过来帮忙。 刘师爷说道:“不不不,县尊考虑到先生学究天人,只能以如此庶务相劳?县尊的意思是,请先生放心,您只需安心在养济院做学问就行了,县里面的所有的事情,县尊都会派小的来通报的。” 周梦臣听了,暗道:“敢情我现在已经是江夏县衙中一霸了。不过,县尊这人情也太没有水平了。”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县尊是一个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他为周梦臣做了这么多事情,自然不会做好事不留情,要让周梦臣知道。只是这手段太粗糙了一点。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了。” 刘师爷很识趣,见周梦臣不愿意多谈,立即说道:“小的告退。” 周梦臣在刘师爷走后,抬起头看天空,却见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蔚蓝色的顏色,让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现在已经开始旱了?”周梦臣心中有些疑惑。 总体上来说,长江流域涝多旱少。周梦臣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在家里读书,其余时间也是窝在家里没有出去。而在后世,很多人对水灾似乎有些感觉,无他,水灾是真的有水。风灾是真的有风。 但是旱灾这东西,却是看不见的。 周梦臣只是觉得最近天气不错,天天艷阳高照的。其他的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周梦臣也没有將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还有自己一摊子事情的。 在教会程大位如何作图,周梦臣就將让这程大位做出一套符合標准的建筑图纸作为他的作业。 他將心思放在养济院之中,其他的孩子身上了。 他发现李云珍已经到了。 李云珍与养济院里面很多人都很熟悉,此刻又搬著自己的小药箱,一个个给这些老人孩子诊治。她似乎一进入为人诊治状態之中,就变得十分专注,本来略显幼態的脸色,却显得神圣而温柔。 周梦臣也没有打扰李云珍。 隨即又將几十个孩子都找了过来,他一一问过,发现这些孩子是一点点基础都没有。 周梦臣刚刚適应了教授天才弟子,再教授这些孩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顿时有些感谢当年老师不杀之恩。不过,有一点却让周梦臣很是满意。那就是这些孩子的求知慾。不管他们觉得多难。 一个个都没有说要放弃的。 无他,这些孩子之前都是流落街头的。 比任何人都知道知识的宝贵性。明代的识字率比清代稍稍高一点,但也高的有限。一般来说,能够识字,也算是有一技之长。在关键时候,也是能够活下去的根本。在生存危机下,不管他们要学的多难,一个个都好像抓住活下去的绳索。 这种热爱学习的劲,周梦臣固然欣赏。 但是周梦臣也有几分受不了。 做老师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特別是对於那些基础不好的孩子来说。周梦臣通过张叔大的关係,找来不少几个落第秀才来教授这些孩子。 在没有任何阻碍下,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 这一段时间之內,没有管李云珍,她常常来这里了。只是却很少有与周梦臣单独相处的时候。 似乎两个人都在做各自的事情。 周梦臣將更多心思放在教授程大位身上。 程大位虽然年纪小,但是在数学上的天分,超乎周梦臣的预料,可以为周梦臣分担很多事情,比如给这些小孩子们当数学老师。等等。 问李云珍在为养济院內的人义诊之后,还引得附近一些贫民,上门求医。 虽然李家医馆也有义诊,李云珍的父亲李闻言很多时候,也对贫困百姓不收任何钱的,只是李家医馆作为武昌最好的医馆之一,装修上不能说富丽堂皇,但叶门槛很高,很多贫民百姓都不敢登门。 但是养济院这里虽然修建起来了,但是之前都当做一个贫民聚集地,反而没有门槛。 两人之间,每日也不过是做事之余,默默的看著对方几眼,似乎就觉得很好了。 周梦臣不敢靠太近,他怕如果將来有了变数。如此也不算伤害李云珍。而李云珍作为女孩子,能来这里已经羞怯非常了,让她在进一步,绝对不可能了。 程大位了十几日时间,终於將未来养济院的图纸画出来了。 周梦臣將赵九,程广德,还有李云珍叫过来,一起看。 正如周梦臣预料一般,程大位也不可能搞出什么新奇的设计,不过是中规中矩的数重院落而已,很多房子的样式,在武昌城中都是有现成的,唯有有些区別的,就是用了设计图纸而已。 周梦臣首先看了,这图纸上並没有什么计算画图错误,也就没有多说,而是对身边的几个人说道:“你们都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几个人看了之后,都说不错。周梦臣却看见了赵九欲言又止,说道:“赵主事,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第四十三章 井 第四十三章???井 赵九说道:“大人,程小哥画得图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而今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能不能打一口井?” 周梦臣微微一愣,他再看著图纸,果然是没有井。 对於这一点,周梦臣也理解。 井在古代城池之中,是一个比较稀缺的资源。在古代一个县城全境有一百多口井,就算不错了。 百姓家里没有井,一般是很多街坊邻居,一起用一口井。清晨的时候,见很多百姓在街口的水井边排队,並不要吃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南方水井更少了,原因很简单,南方很多河流。也可以作为百姓的取水地。所以对水井的需求量,就更少了。 周梦臣家里就没有井,不过,他家距离井並不远,无他,钟鼓楼上的莲漏是需要大量用水的。这口井自然要距离钟鼓楼不远。 所以,这图纸上並没有井,周梦臣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知道武昌城中,就有九个湖泊。 周梦臣问道:“而今取水不便吗?” 赵九说道:“大人英明。正是。一来养济院的人多了。需要的水也多了,二来,这几日司湖的水位下降的厉害,可以取水的地方,有好些百姓爭,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是抢不过他们的。房子翻修是可以放放的。这水一日不吃,就不成的。” 周梦臣忽然想起了之前刘师爷提到了的旱情。虽然他还没有感觉,但是这旱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到了周梦臣身边的人。 周梦臣说道:“好,添上吧。” “是。”程大位说道。 在图纸上添上一口水井,很容易。 但是真正打出一口井,却是有些麻烦。 周梦臣打听过,打一口水井的造价,高低不一。但最少也要一二十两,如果是一口大水井,甚至要百两上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好在周梦臣预算充足。 並不在乎。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周梦臣步行出了养济院。 还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了前面人潮汹涌。 一个个扶老携幼,来到湖边打水。 远远的看去,整个司湖还是碧波荡漾,但是走进了一看,就会发现,湖面退下了好大一片土地,让想打水的百姓,不得不走过大片的淤泥才能打到水。这些湖底的淤泥,柔然不能撑重物,故而不知道有水,有木板铺出了几条路。 而百姓们都是蝟集在几条木板铺成的小道之上,更显得人来人往拥挤之极。 周梦臣看著暗暗皱眉。 这个场面是他没有想过的。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人对旱情没有什么感觉的原因。是因为后世对水资源的利用效率更高。只要不谁水流完全乾涸,很多人是没有感觉的,而且即便是地面水乾涸了,还有地下水可以用的。 但是这个时代就不一样了。 农业用水暂且不说。 单单是湖面下降了最多不过一米,就给居民用水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在这一刻。周梦臣对古代脆弱的生態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深刻的明白了,什么是旱情。 “周兄也在这里?”周梦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他转身一看,却是张叔大。立即行道:“张兄。” 养济院的正门与府学后面相距不远,而这司湖更是在府学之后,甚至一部分司湖水都被引入府学后院之中,可以说是一墙之隔。 张叔大看了眼前一切,说道:“民生多艰。近些年来,湖广水旱频发,旱灾还好一点,最怕的是水灾。我家住荆州,万里长江第一洲。首当其衝。总体来说,旱总比涝啊。只是最怕久旱必涝。” 荆州一带,从来是长江水灾的重灾区。 因为长江出三峡在荆州一带一泄千里。再加上从明代开始,湖广熟,天下足。之所以如此,就是在明代中期,展开了大规模的围湖造田,一个个湖泊就此消失,长江两岸有了大量耕田的同时。 长江也失去了很多可以储存江水的地方。 长江水患也越演越烈,越往后,越厉害,到了而今,长江水患远在黄河之上了。 周梦臣皱眉,说道:“今年应该不至於吧?” 张叔大摇摇头,也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情如何说的准啊?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岔开话题,说道:“周兄,怎么在这里?我听说这一段时间,车巡抚已经下令要求湖广各级府县都停止其他政务,一切以抗旱为要,江夏县衙之中,估计忙得脚不点地了。”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托之前的福,县令將我当神仙供著。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张叔大说道:“却是屈才了。” 周梦臣心中微微一动,说道:“正好,我有事与张兄请教一二。” 张叔大目光与周梦臣的目光一对,心中若有所思,说道:“好。” 两人来到了养济院之中。 周梦臣说道:“我久在书斋之中,却不知道抗旱以何事为要?” 张叔大听了,说道:“抗旱自然是修建水利为要,很多地方只要修建一些沟渠,即便遇见旱灾,也不怎么怕了。只是而今修建水利,却是临渊结网,临渴掘井之举,有些太迟了。所以一般来说,抗旱,当以两事为主,一是修建水车,二是挖井。这是见效最快的,也是周兄用武之地。” 周梦臣见被张叔大看破了,也不隱瞒,说道:“张兄,所言极是。我这一点微末本事,比不上张兄。但是在制器上,还是有些可以自傲之处。见生民疾苦,自然不愿意袖手旁观。” 当然了,周梦臣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周梦臣反思之前,他为什么转危为安,就是因为他在士林之中薄有名声。 在古代农业生產,是一等一的大事情。 如果在这上面有说助益,周梦臣的名声只会更大。 这个举动,在古代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做“养望。” 张叔大正准备说话,却看见赵九,程大位等几个人站在外面。 周梦臣看见了,讲几个人叫进来,问道:“什么事情?” 赵九说道:“大人,我们已经找人来看过水脉了。只是挖不动。” 周梦臣听了,与张叔大对视一眼,心中暗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周梦臣说道:“张兄一起去看看?” 张叔大自然没有拒绝了。 一行人就到了挖井的地方。 却见一个葛衣老人,还有几个壮丁光著膀子站在一边。 赵九立即为周梦臣引荐。 这个老人就是负责挖井的人。也是周梦臣是官府中人,否则这个时候,是不可能立即找人过来的。 周梦臣看了看已经挖开的水井。並不是多深。大约有一米多深。 周梦臣说道:“怎么回事?” 老者立即上前说道:“稟报老爷,这一带在蛇山与凤凰山之间,本来就石头比较多,而养济院这里靠近城墙,更是如此。而且今年旱情,水位也下降了不少,更难以打通了,非小的不尽力。实在是打不动。” 周梦臣说道:“能不能用火药?” 老者说道:“老爷,万万动不得,只要一动火药,这井非塌不可。” 周梦臣听了,只觉得挠头,说道:“真没有办法了?” 这老者说道:“小老儿无能,这样地面也只有四川那边的人能打通了,我等没有这个本事。” 周梦臣有些好奇,说道:“四川打井技术很好吗?” 张叔大说道:“四川井盐,天下闻名,据说能打如地下十几丈之处,令地火外泄,用於煮盐,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具体怎么回事?我也没有见过。” 周梦臣听了,暗道:“地火外泄,应该是天然气。” 他虽然不知道四川的天然气有多深,但是想来,应该比水层浅。而且武昌城毕竟是在长江边上,即便不提长江,在数百步之外,就是司湖。周梦臣怎么想,也不觉得这里的地下水能有多深。 暗道:“古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周梦臣说道:“程叔,你去订一根铁棍,要精铁的,最少有碗口粗。” “是。”程广德说道。 周梦臣说道:“赵九,你去找人,让作坊那边停工。我有东西要造。” 赵九立即答应说道:“是。” 而今工坊那边生產过剩,周梦臣已经准备让工坊那边造家具了,临时加个班,生產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周梦臣说道:“张兄,对不住了,我恐怕要忙一会儿了。” 张叔大说道:“不用管我,我正想看看周兄之巧思。”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儘量不让张兄失望。” 说实话,周梦臣在这一件事情上,並没有什么把握。倒不是,周梦臣没有把握打破这石头,而是不知道这石头有多深。但是总要试试而已,不是单单是为了养济院这一口井,而是为了弄一个儘可能快速打井的工具,或者说机械。 周梦臣对程大位说道:“你跟我来。” 程大位数学学的很快,而且算盘打得贼溜,似乎不在冯立之下,已经可以承担一些下手的工作了。 程大位也大为高兴,说道:“是,师父。” 第四十四章 打井机 第四十四章?? 打井机 周梦臣想了想。 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 他虽然没有见过见过后世打井的机器是怎么工作的。但是却远远的看见过,那种油田磕头机。 这给了周梦臣灵感,既然挖不动,我就砸。 当然了,周梦臣不是没有想过,用是钻头来钻,但问题是,怎么样这个钻头转起来啊? 没有办法。 周梦臣只能硬砸。 这里面有太多不確定因素了,周梦臣只能准备好持久改进。 在程大位的帮助之下,为周梦臣负担了一部分数据计算,好在结构不复杂。 大概有半日功夫,就將图纸给画了出来。 周梦臣这种做什么先画图纸的习惯,也慢慢被人熟悉了。所以周梦臣不用自己去督促了,让程大位却给那些工匠解释就够了。 很快周梦臣要的东西,也就造好了。 就是一个大木头架子。 將几根大木头拼接在一起,这几根大木头,本来是准备用来做横樑用的。都是一人合抱的大木。几根大木头拼接成一个高六七米的三角形木头架子,要比养济院之中,所有的房子都要高上一点。 並准备了不少绳索与滑轮。 这一切准备好了。 只差一样东西了。 那就是碗口大的铁棍。 周梦臣正想去催促。却见程广德亲自架著一辆车过来,车上看上去空荡荡的,但是拉车的马儿却显得很吃力。而车上就有一根铁棍。 或者说,是铁柱。 碗口大的铁柱非常沉重。单单是这一根,就要十几两银子。 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將这根这铁柱掛在架子下面。 周梦臣找来几匹马儿,让马儿拉动绳索,通过滑轮將根铁柱拉到架子顶端,然后鬆开绳索。 “咚的”一声。 沉闷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 一行人立即去看。 等铁柱缓缓的拉开之后,下面人明显的看见出岩石之上,有一块大大的凹陷,还有大大小小不少碎石头。 周梦臣见状,也鬆了一口气,暗道:“有用就好。” 有了好的开始,剩下的时间就简单了。 用畜力一次又一次的砸下去。 只是,周梦臣有一点考虑不足,那就是每锤一下,就要让人下去清理石头,才能有下一次。如此一来,效率並不是太高。或者说,周梦臣见惯了工业化速度,才觉得这种速度並不快。 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口井,也不是一天能够砸开的。 打井的人估计,大概要三天左右,才能將这一层石头给敲开。而且很有可能,这一层石头下面,就是水了。 周梦臣只能等著了。 井还没有打透,但是周梦臣这边闹得动静,已经让很多人都知道了。 一来,这是大旱之中,打井是抗旱最方便的措施之一。这一件事情本来就可牵动人心。 二来,就是周梦臣闹得事情太大了。 后世几十米高的塔吊,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但是在古代却不一样,周梦臣建立的木头架子,足足有三层楼高。即便如此,周梦臣还嫌有些低,毕竟有足够的高度,才能有足够的动能。 古代並非没有两三层的楼房,只是这些房子更多是在武昌城中繁荣街道两侧。或者是达官贵人的居所。大部分百姓住的还是一层的瓦房。只是因为南北不同,房顶瓦片的摆放各有不同而已。 故而这个架子超出了养济院的院墙不少,远远的都能看见。 自然很引让人瞩目。 附近的百姓也纷纷来到了养济院里面看热闹。 周梦臣也不是太在意的。 直到第三天。 在铁柱的轰击之下,足足砸下去三米左右。 隨著一声巨响,只听噗噗的声音传了出来,还不等將铁柱给拉起来,就有道水流从下面直接冒了上来,就已经有四五米深的水井给填满了。 一行人赶紧將铁柱给拉了出去,更不得了,却见一道水柱衝出水面大概半米的位置,水汽蒸腾之下,似乎有一道彩虹投射出来。 这是一口自流井。 “出水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很多人都欢呼起来了。 周梦臣並没有太多的欢喜,他心中在默默的思量,这个办法能不能用在其他地方。 “咳咳。”一阵强烈的咳嗽声传到了周梦臣的耳朵之中,周梦臣转过身来,却是李云珍搀扶著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得很简单,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者而已。气质却大为不同。虽然而今看起来,已经很是虚弱,但依然有一种凛然的气质,不怒而威,周梦臣见了,有一种看见领导的感觉。 他上前与李云珍打了一个招呼,说道:“这位-----” 老者淡淡说道:“鄙姓刘,你是四川人?” 周梦臣说道:“不是。在下世居武昌。” 老者又说道:“你去过四川,看过自贡的盐井?” 周梦臣说道:“在下还没有离开武昌,自然更没有见过。” 老者说道:“那么说,这是你研究出来?” 周梦臣说道:“正是。” 老者说道:“华而不实。” 周梦臣也觉得似乎有些问题。一时间说出上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只是听老者如此说,心中虽然有些不满意,但依旧保持礼貌,说道:“还请老人家指点。” 老者说道:“你运气好,打了一口泉眼,这才有水冒出来,但是如果在其他地方。我看你怎么打水?” 周梦臣明白,这的確是一个问题。 铁柱只有碗口大。 如果再大的话,恐怕架子承重,还有拉动铁柱的力量,都不大够。而且这一根千斤余重的铁柱。已经是周梦臣计算过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这根铁柱砸出来的空间,也只是比碗口稍稍大一点。这还是有人工清理,並加以开拓的结果。这还是深度比较浅。一旦水井更深了。这样根本不行。 周梦臣其实也意思到这一点,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快速打井的机械,而不是一个能打穿石头的东西,这是方向性错误。毕竟在很多时候,水井的选址不会那么局限,有很多別的选择,不用与石头死磕的。 周梦臣已经意思到这一点,周梦臣也在想什么解决办法。不过对於老者这样一口咬定周梦臣所做所为都是无用之功,却有一点不服气。说道:“老先生所言不错,我也觉得这一点是有一点问题的。” “不过,我会解决的。” “解决?”老者没好气的说道:“好,將当你这问题能够解决。但是成本怎么办?” “你这一套东西,要不少钱吧,而且在湖广缺水的地方,大多都不通船,这铁傢伙,要运过去,却要费不少功夫。” “你算过打这样一口井,成本多少吗?” “这?”周梦臣一时间无言以对。 很多问题都是经济问题,而经济问题,大多都是成本问题。 周梦臣可以什么都管,想用什么就用什么,不考虑成本上的问题。但是真正要推广却是不行了。为什么水井数量如此之少,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成本问题。古代那种非常大的,能淹死人的水井,就是让人一下一下的挖出来的。 这样直上直下的挖,一个弄不好,人就埋进去了。 是具有相当风险的。 周梦臣有些无言可对。 李云珍见周梦臣脸色不大好,连忙说道:“刘爷爷,你出来的时间够了,再不回去,爹爹就会发现了,定然会责骂我,我们回去好不好?” 老者也就李云珍所谓的刘爷爷。点点头说道:“好,好。我们这就回去了。” 李云珍在周梦臣身边小声,说道:“刘爷爷年纪大了,你不要介意啊。” 周梦臣说道:“我怎么会介意,这为老人家是一个行家啊。” 不是行家就不可能一眼看出这么多的问题。 很多东西,周梦臣之前是没有想到的。 李云珍也没有与周梦臣多说话,而是连忙去送老者了。 李云珍搀扶著刘爷爷,也就是前兵部尚书刘天和。 所谓老小孩,老小孩。 老人年纪越大,就越富有童趣。 老人家的病,家里人都希望在医馆静养,只是老人自己却不愿意。其他人自然也没有胆子,带老人出来。也只有李云珍看上去怯怯的,但是骨子里却很是调皮,才有这个胆子,將刘天和带出来。 李云珍说道:“刘爷爷,你觉得周世兄的东西,就真一五是处吗?” 刘天和说道:“自然不是了。虽然还有一些稚嫩,但也有可取之处,只是有些不合时宜而已。如果是官府要用自然没有什么,只是官府-----”刘天和摇摇头,他做官多年,哪里不知道,朝廷哪里有钱做这些事情。“如果是民间来用,却要大做更易了。” “不过,”老人家目光带著莫名的意味,迎著李云珍的目光,说道:“这人倒是一个可造之才。” 刘天和何等老辣的目光,一些有的没有的,自然是一眼看穿。李云珍立即弄得大红脸,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闷头走路,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第四十五章 周家村 第四十五章??? 周家村 地下水的压力很大。 刚刚挖掘出来的水井,已经形成了一个喷泉。 不过看样子,似乎隨著时间的推移,地下水压的衰减,喷泉的高度,也在一点点减低,估计几天之后,这个喷泉,也会消失掉。赵九指挥人在附近挖出一片小池塘,也算是为了养济院这个大院子,增添了一点新鲜的顏色。 周梦臣此刻正对著喷泉这沉思。 目光游移且没有聚焦。 周梦臣的心思,都没有在喷泉之上, 而是在思考之前老者提出的两个问题。 周梦臣长嘆一声,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有很多后世的见识,但是在很多事情方面,还是有局限的。现实很多问题,都不是用高科技可以解决的。现实问题並不是真空的科学空间,並不是单单用数据可以计算出来的。 他勉强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但是想造出一套能在大多少土地之上迅速打井的机器,却有一点难了。 在此之外,还有考虑工艺与成本问题。 周梦臣忽然转过头,说道:“大壮,你去过城外吗?” 周大壮口舌不便,很多时候都是默默的站在周梦臣的身后。大多数时候,都让人忘记了。 周大壮张嘴,说道:“小时候-------”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你小时候,就在城外住著。我们去看看如何?” 周梦臣虽然在对周大壮说,但是实际上,並没有在徵求周大壮的意见,而是一个决定。周梦臣意思到,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空想,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周家虽然世居武昌城中,但並不说,在武昌城外,就没有根基的。 前文说过,周家本来是有些土地的,只是因为周父生病,全部卖掉筹钱治病了。在古代土地也不是能够隨便就有的,周家的土地,大多在周家村附近,也是村里人看管的。这个周家村,大半都是周姓,虽然与周梦臣家中,早就出了五服,但是毕竟是一家人。 每年祭祖的时候,周父也是回去一趟的。周梦臣也是跟隨的。 只是周父几年前生病了,缠绵病榻。就不能动身了,周梦臣也就没有回去过。 而今周梦臣想对农村做出详尽的调查,自然是首选周家庄了。 周梦臣回去之后,向周母稟报这一件事情。 周母眼睛一亮。说道:“再好不错,现在家里有了钱,能不能將家里的地给赎回来。这五百两银子,你带上,只要有地,多少钱不是问题。” 周梦臣对周母的心情很能理解。 如果看大明耕地的价格,可以说从大明开国以来,到而今,只要不出现什么兵乱。土地一般只会涨价,而不会降价。 所以,土地本身不仅仅是生產资料,也是金融工具。还不单单如此,还是权力的一种衍生品。同样是拥有土地本身,也是一项权力。 总之,土地在古代的特殊性,即便是写一部四百万字的专著,也未必能完全能说得明明白白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所以,土地从来是不愁卖的,但是却愁买。 很多人手里有钱,却买不到地,所以才有那么多达官显贵,要干一些强买强卖的勾当。 周梦臣一也知道,这地一出手,想要再卖回来,那么是想要加价再买回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倒是今年如果大旱,收成不好,或许有很多百姓不得已出卖自己的土地。只是这样的事情,周梦臣也有一些不忍心去做。 周母既然说出口了,周梦臣只能先答应下来,说道:“好,我回去看看。” 但凡出城,周梦臣都不会一个人走。 在城外码头,乃至金沙洲,鸚鵡洲等地方,虽然是在城外,但是街道林立,与城內並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周梦臣並不用多担心,但是其他地方却不是这个样子了。在乡间的小路之上,死个人就地埋了,或许就是一个悬案。 大明各地府县城池外面,虽然不能说是法外之地,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於是周梦臣一行五六人,用了两辆马车。 周梦臣带了周大壮,程大位,还有两三个程家的活计。也算是临时借用一些人手。 武昌城水道非常密集,官道也很方便,算是水陆之要衝。只是一出官道,周梦臣就决定下马车,步行。 无他,实在太顛簸了。 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因为这么多天没有下雨,道路倒是不泥泞。只是坑坑洼洼的,走路都是一脚深一脚浅。而且,马车在这里的道路上,並不比人走得快上多少。 这一路,走得好生艰难。 在这个时代,走路全部靠走,周梦臣觉得自己体力,比之前好上了太多太多了。但是即便如此,这路走起来,还是艰难无比。周梦臣虽然嫌车子顛簸,也只能坐上车子一会儿。 在车上,顛簸的心肝脾肺肾都要飞出来,整个人都感觉头里大脑在前后左右的晃动。下车走的话,只觉得双腿僵直,又酸又痛,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腿是自己的了。 很多苦楚,是后世人不可想像的。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有很多人都是承受不住旅途上,奔波劳碌之苦,生病甚至去世的。 周梦臣还没有到周家村,就远远的看见了不少小孩子。这些小孩子不认识周梦臣,却认识周大壮。又蹦又跳的说道:“大壮哥回来了。” 於是,周梦臣还没有回到村子里面。就见到好几个老人家已经在村口等著了。 周梦臣立即快行几步,说道:“几位叔祖,有劳远迎。” 几个老人说道:“梦哥儿,回来了。也算是村里面的大喜事。”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村落。 周梦臣虽然是一个九品官,也算是周家最有出息的人了。村里面有什么事情,比如爭水了,爭田了,缴纳赋税了,都会通过周梦臣的关係。这样一来,就能免去不少胥吏的黑手。所以周梦臣这一脉,虽然不在村里居住。 却也是相当有影响力的。 周梦臣旅途劳顿,先去祭拜了祖宗,隨即就休息了一日。 第二日,周梦臣就与周家的几个主事的人说起了周母交代的事情。果不其然,几个老者面露难色。 在古代,土地是特殊的財產。一般来说,都是同姓之间交易,好让祖宗之田,不落於外人之手。当然了,如此一来,价格也就不大高了。 周梦臣而今想要再买回来,却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只听族长咳嗽两声,说道:“这些地本来就是你家的,按理来说,梦哥儿你而今继承了你爹的位置,也缓过劲来了,还给你家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土地总就不是其他的东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好处置啊。” “这样吧,我去村里问问,看看谁家想要卖地,也为梦哥儿留意一二。你看如何?” 周梦臣说道:“全凭叔爷做主了。” 周梦臣也知道,这一件事情不大好办。土地从来是农民的命脉所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买地的。对於每一户人家来说,买地都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周梦臣本就知道,这一件事情,並不是太好做。 周梦臣本来就没有太在意的。 毕竟,周梦臣从后世来,对土地並没有太多的在意。 说了两句在完成周母的嘱託之后。就问起了周家村的旱情。 周家族长听了,紧紧皱眉,说道:“难啊。今天不好过。”他满脸的褶皱就合在一起,拼凑出一脸的苦相,说道:“村南边的那一条小河,已经干了大半,为了爭水已经与南边的村子,狠狠的干了一架,还伤了几个人。五房两个还在床上躺著的。” “村里有一口井,根本不够用。” “今年的收成恐怕------” 一阵沉默。 周梦臣说道:“叔爷,要不让我试试?” 周家族长有些疑惑说道:“梦哥儿的意思是?” 周梦臣说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叔爷同意,让周家的壮丁听我的,我也许有办法,从老天爷里面抢回来一些收成来。” 周家族长沉吟片刻,说道:“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在他看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毕竟庄稼人最不怕的出力气。 周梦臣又不是外人,虽然周梦臣这一脉,一直在这武昌城中居住,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他也不担心周梦臣骗他,最多是徒劳无功而已。 周梦臣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今天就开始吧。还请叔爷派一个后生,让我在村里好好的转转吧。” 周家族长说道:“这没有问题。” 隨即周梦臣围绕著周家庄好好的转了一圈,顺便测量一下各地的高度,以及周家庄附近的水流与水井。 当一切都摸清楚之后,周梦臣挑灯夜战,整整一夜,才设计出初步的方案。虽然这个方案,有很多不確定的地方,就像是养济院那一口井一般无二。只是很多事情,不做一下,是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的。 周家村改造计划,正式开始。 第四十六章 旱情解除 第四十六章? 旱情解除 “鐺鐺。”与“噠噠”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前者是马脖子上掛著的铃鐺,后者是马蹄铁敲在石板路上。 这石板路自然不是別的地方,而是武昌城中。 也只有武昌城中,一些地方有石板路铺设。 周梦臣再次出现在武昌城內,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隨著一场雨的到达,武昌的旱情大为缓解。 湖广之地,毕竟不是北方。涝多旱少。今年的旱情也不是什么大旱情。 周梦臣並不是没有收穫的。 他在周家村待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之內,见识了最底层百姓的生活方式,造了最简便的水车,以及各种提水装置,並且在周家村之內,不同位置,用不同的办法,打了好几口井。有几口井能够直接浇地。 虽然打水还是好耗费力气,但是总体上来说,让周家村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周梦臣最直接的收穫,就是厚厚的一箱子的图纸。 这些图纸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其中有些是周梦臣错误的思路,当然也有正確的思路了。虽然一场大雨缓解而今的旱情。但是未来绝对还是还有旱情的,而这一次,让周梦臣对於如何抗旱,已经有了很多想法与实践。 將来再遇见这样的事情,周梦臣也不会手足无措了。 周梦臣一行人架著马车,忽然听见前面锣鼓喧天。似乎是谁家办喜事,只能避让在一边,让他们过去。 周梦臣发现这办事的人,有很多人是楚王府的人,还有楚王世子在其中骑著高头大马,带著几分耀武扬威之態。似乎后面还有一台轿,但是从架势上,却有几分像娶亲,但是整体上,又有很多地方不是。 比如,王府的侍卫隨从,身上的衣服,还是常服。 如果正是世子娶亲,定然都换成吉服,甚至还有王府的官员出面主持。不会这个样子,看上去热热闹闹的,但是那是寻常百姓家看的,对於王府来说,却是太小家子气了。 有些不伦不类。 而且周梦臣依稀记得,而今的楚王世子是已经有了世子妃,连侧妃之位,似乎也是满的。 周梦臣见了几个街坊邻居一问才知道,这是最近武昌城中最大的热闹。不是別的,就是楚王世子大闹楚王府,非要纳武昌魁陶元儿入门,与老王爷大闹一场,最后自己带著人迎接陶元儿入府。 这整整绕著武昌府走了一大圈,到处发喜。 据说,老王爷都气病了。 至於这些人说,老王爷做了那么多恶死,而今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云云。却是八卦重重,各有观点。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周梦臣在一边看了,心中默默祝福,他倒不是祝福楚王世子。 他对楚王世子並不是多喜欢的。他祝福的是陶元儿,他与陶元儿说是素未谋面,却也不是,当日在教室的窗户为面,却是晃了一眼,而今只记得是一个美人,但是具体摸样却是忘记的。 周梦臣之所以如此,就是当日解围之恩,周梦臣不记在楚王世子身上,却记在陶元儿身上。 他心中暗道:“只愿陶姑娘能有一个好结果,脱离苦海,平安喜乐。” 只是他隱隱约约有一种感觉,而今这局面,陶元儿即便在楚王府之中,也未必有好日子过。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周梦臣作为外人,也只能默默祝福而已。 周梦臣回到家里之后,却是拿出了三百亩的田契。让周母大喜过望。 周母也知道,这土地卖出容易,想要再买回来就难了。而且是乡里乡亲的,还真能仗势欺人不成? 此刻见了田契,心中疑竇从生,说道:“我儿,你这是怎么弄来的?” 周梦臣说道:“这两月我在村里做了一些事情,叔爷觉得对不住我,特別开祠堂,各家挪了几亩,这才有这三百亩。只是土地不大好。几乎全部是旱田。不过,请母亲放心,等有时间了,孩儿定然將这些土地全部改成水田。” 周母听了,说道:“好,好,好。你爹去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家里的田產都败光了,唯恐到了下面,无顏见列祖列宗,有了这三百亩,总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周梦臣说道:“母亲满意就好。” 这也是周梦臣在周家村的第二大收穫。就是这三百亩的田契了。 这也是周梦臣在两个月之內,为村里做了这么多事情,並且顺便为村里规划了两条渠。足以让村里大部分土地变成水田。如此一来,整个村里人都承周梦臣这分情,这才想办法,为周梦臣调出一块完整的土地,虽然在村里偏僻的角落之中,而且是一片丘陵。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土地。 中华大地之上,农村之中几乎不存在一颗树是没有主人。这一块地也是如此。 都是旱田,守成不高。但是在古代人眼中,却是一分传家的產业。 周母话语一转,说道:“你在乡下的这几日,我也找了好些媒婆,其实说起来,你早该成亲了。这不被耽搁了,而今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儿青出於蓝而胜於蓝,交游广阔,与丰城侯世子都是坐上之宾,这不媒人都踏破了门。” 周梦臣听了,大窘,说道:“母亲,我还有事,我在乡下两个月,总有一些事情要处置一些,毕竟我还担著县里的差事。等我回来再聊。” 周梦臣不在家坐稳,就匆匆在钟鼓楼转了一圈,然后去养济院这边了。 他来到养济院自己的房间之中,询问了养济院的一些帐目之后,见一切运行平稳,也没有什么大碍。將这些事情忙完之后,他心中猛地一空,暗道:“我为什么要逃避的?” 入乡隨俗。 周梦臣既然来到了明代,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这个时代规则行事,这样才能不受伤害。 周梦臣其实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其实之前周母也操心这一件事情,只是家里底子薄弱。门第高的看不上周家,门第低的周母看不上,再加上周梦臣也不急,这才耽搁下来。而今周梦臣取得的成就,已经渐渐在市井之间流传了。 大家都知道周家小子,能够支撑门户了。再看周家就大为不同了。 之前看是,孤儿寡母。过去受罪。而今看,一过去就时候少奶奶,说不得就还能掌握財政大权,虽说上面有婆婆,但是谁家没有婆婆,没有公爹要伺候,就是一大好事。 於是,周某人一下子都成为香窝窝了。 而周梦臣本人,虽然不大喜欢结婚,但並不是太抗拒的。 因为这就是现实。周梦臣本身並没有什么感情的洁癖,过往种种,都是过往。总不能而今单身一辈子。周梦臣知道自己迟早要结婚的。 而且大部分婚姻,都是盲婚哑嫁。 这是为什么这么抗拒? 周梦臣的眼睛之中,似乎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如果非要结婚,她或许不错。”周梦臣心中暗道。 周梦臣正愣愣的发呆,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周世兄,周世兄。” 周梦臣回过神来,看见是李云珍,一瞬间不知道脸忽然红了,目光躲闪说道:“什么事情啊?” 李云珍说道:“你可算是来了。有时间吗?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有人要见我?谁要见我?发展速度这么快?这就要见父母?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我还没有派人上门提亲,这也太快了吧?流程都不对?” 李云珍说道:“你快点去吧,这对你很重要。” 周梦臣目光聚集在李云珍脸上,感受到李云珍的焦急,心中暗道:“她一个女孩子,都这么勇敢。我还犹豫什么?我一个现代人还在乎什么礼法吗?或者说礼法岂是为我辈所设,对,这件事很重要,岂能不重要,这关係到我的终身大事。” 李云珍皱眉说道:“快点。” 周梦臣站起身来,说道:“容我更衣。” 周梦臣很快用凉水冲了澡,洗了长发,还不等头髮完全乾掉,就被李云珍催促的快走了。 周梦臣说道:“不用带掉东西吗?”一般女婿上门,不能空著手吧。 李云珍微微一愣,说道:“包上四色点心吧。” 周梦臣说道:“会不会太轻了一点?” 李云珍说道:“不轻了。” 就这样李云珍带著周梦臣走过长街,从李家医馆门前走过。 周梦臣当时都懵了,暗道:“不应该往里面走吗?或者说李家还有什么別的宅院?” 只是周梦臣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李云珍已经带著他走进一条胡同之中,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家门前。周梦臣抬头一看,上面赫然写著:“刘宅。” 周梦臣只觉得心中一震,顿时明白,之前自己所想的一切都错了,说道:“你要带我见谁?这点心?” 李云珍说道:“就是这里了,你进去就知道了,至於点心,拜访病人不都是要带一点吗?” 李云珍无辜的大眼睛看著周梦臣。周梦臣顿时觉得口中乾涩,说道:“对。” 第四十七章 明代农村调查 第四十七章?? 明代农村调查 此刻周梦臣一阵失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李云珍叫门,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应门。 李云珍说道:“刘公子,令祖的情况?” 这个少年脸上颇有几分强装欢喜,说道:“李姑娘,”只说了这三个字,剩下的就是一声长嘆而已。隨即岔开话题,说道:“李姑娘来了,祖父吩咐可以直接进去。请。只是这位?” 李云珍说道:“他是令祖让我带过来的。” 这个少年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周梦臣?周飞熊?” 周梦臣听了微微吃惊,立即说道:“贱名不足掛齿。” 这个少年比周梦臣也不过是小上一两岁而已,此刻见了周梦臣,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覆打量一遍,似乎要看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让祖父如此在乎,隨即说道:“请。” 周梦臣很想问到底来拜访谁,但是主人家在场,也不好开口,只是跟著走。 这个院落並不大。 甚至说很小,比起周家三进院子还要小不少,只有区区一进,过了天井,就是一排房子,是主人的臥房了。周梦臣还没有进屋,就看见屋檐下的药罐,以及一直没有消散的药味。在一边地面上,黑色的药渣堆在一起,看上去还很是湿润。 似乎是刚刚换的。 只是数量未免多了一些。 这也预示著主人家的状况,並不是太好。 李云珍一掀竹帘进了去了,周梦臣紧跟其后。 进去之后,就闻到一股味道,这味道很奇怪,是药味与香味夹杂在一起的。 所谓的香味不是別的。 而是书香。 並非书真的有香,而是藏书之人为了防虫蛀,在书中夹杂了各种防虫蛀的香料,这种香料的味道,就被人称为书香。 这个房间並不大,墙角之处放著一张床榻,有一个老人横臥,而除此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书架,似乎充斥著每一个角落,可见这里的主人是一个爱书之人。 李云珍来到床榻之前,轻声说道:“刘爷爷。” 周梦臣也认出了这个老人,就是当然给自己提出各种问题的老人,只是区区两个月不见,整个人都变得衰老多了。似乎时间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加速的效果。他似乎在睡觉,也似乎没有睡觉,听了李云珍的呼喊,整个人一颤,睁开了眼睛,说道:“你来了?” 李云珍说道:“周梦臣也来。” 这个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刘老尚书。他看了一眼周梦臣,说道:“既然有客来了,扶我起来。” 刘老尚书言语之中,有一种不容拒绝的的语气,那个少年只能与李云珍一起,將他从床上搀扶到一边的书桌上坐定。 刘老尚书坐下之后,问道:“周飞熊,我听闻你下乡去研究我当初提出的问题?对吗?” 周梦臣看了一眼李云珍。他所做所为,虽然没有瞒人的地方,但也没有保密。不过这老者与周梦臣的关係並不亲近,想来是李云珍告诉他的。 他对老者语气有些不舒服,有一种长辈质问的感觉。只是看在李云珍的面子上,也觉得这老人家年纪大了。尊老爱幼从来是传统美德,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依然毕恭毕敬的说道:“上一次听了老先生一番话,在下彻夜苦思,不得要领。有些问题单单凭藉空想,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的,故而这才回乡一趟,亲自试试,才发现老先生所言,正是金玉良言。” 刘老尚书微微捻须说道:“有什么心得体会,说来听听?” 听起来,就好像是老师问学生一般。 不过,周梦臣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在周家村之中,有很多体悟。正没有与人说。他这些话与周大壮,程大位,乃至於周家村的人听,他们估计也听不懂,双方的思维都不在一个频率上,或许唯一能听懂的,就是自己的弟子,程大位。 但是程大位毕竟年纪小,不能给周梦臣太多有效的反馈。 周梦臣本来想去拜访张叔大,两人好好商討一下,张叔大对这个话题,定然是很感兴趣的,而且张叔大博览群书,学识见识都不错,定然能给周梦臣很多灵感。此刻想来,这个老者也不错。 毕竟,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之中,可以看出来,这个老者也是一个行家。或许能给周梦臣完全不同的思考。 周梦臣长嘆一声,说道:“我在乡下最大的感悟就是,其实乡下最需要並不是什么高科技,而是將最普通的水车普及下去。” 刘老尚书听到“高科技”这三个字,眉头微微一皱,他不大明白,却没有细问。反正联繫上下文的意思,这三个字的意思猜都能猜出来。並不影响两人之间的谈话。 周梦臣是有感而发,並没有多在意,只当眼前的是一个普通的老头,最多是在水利上有所建树的老头而已,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说道:“先人开沟壑而灌溉,估计是以神农氏为始,而用水车水排,是东汉就已经成熟的技术,可是我在周家村看到的,却是一塌糊涂水利,也没有什么水车什么的。全部是靠天收。实在是-----” 周梦臣轻轻摇头。 正如周梦臣说的。 周梦臣在周家村这一段时间之內,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周家村忙著,但也抽时间去周围几个村子看过。发现周家村並不是一个例。 这些並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甚至可以说几千人年,先人们都写入书籍之中的技术,很多都没有得到应用。 这固然是湖广这些地方,涝多旱少。 但也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古代的科学技术,上限很高。有很多让现代人都感嘆的技术,但是同样下限也很低,大多数技术都是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技术扩散非常慢。就好像全国各地每个存在几乎都有的石磨,是北魏年间的技术。千余年来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周梦臣在周家村的作为,其实並没有超出这个时代。 更多將已经成熟的技术应用起来。 教会了周家村本地百姓怎么造水车。 而这种水车,大明各地已经有了不知道多少。当然了,很多人都会造。当然了,周梦臣还是有別的贡献的。就是出钱。 很多时候,农村的情况之所以如此悽惨,並不是没有技术,而是缺钱。 周梦臣带回去的用於买地的钱,了一大半。也正是如此,周家族长才开祠堂,费了好大功夫,將各家的土地均出一块三百亩的旱田给周梦臣的。 周梦臣一直以为他从后世带来的科学技术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但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棒,有些问题,科技技术並不能解决,唯有钱能解决。 刘老尚书比周梦臣更清楚下面的情况。 周梦臣仅仅是在周家村一地看过而已,当年刘老尚书临危受命,视察河工,三个月能开十几条渠,疏浚山东七十多条河流,不敢说脚步踏遍整个山东,但是山东西部,河南沿著黄河一带,他都是细细勘探过的。 总体来说,情况比周梦臣看的更加严重。 这也是古代的生產方式有关係。 明清时代的土地制度,一直佃户制度,也就是地主並不直接经营土地,而是將土地佃给佃户耕种。精耕细作的情况下,每一家耕种的土地是有限的。而最简单的水利工程都不是就如同周家村一般。 改变的都不是几亩十几亩的土地。最少一个村子,数千亩上万亩的土地。 这样的工程,根本不是佃户们协作就能做成的。 而地主也没有这个动力做这一件事情,因为很少有地主能有数千亩,上万亩土地。所谓千年田,八百主。虽然每家每户都不愿意卖出土地,但是以长尺度的时间观察,土地变动还是很频繁的。有诸子分家,將一块完整的土地分成很多小块的,也有家中有人中举人,扩张土地,等家中没有人能继承科举上的成就,这些土地也就丟给別人了。 就好像周家一场大病,就不得不將土地给卖掉。 再有就是土地之中复杂关係,比如田骨田皮也就是使用权与所有权。等等这些复杂的关係,都阻碍了兴建水利的行为。 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土改的原因,如果不进行土改,將这些数百年来陈陈相因的土地关係一笔勾销,在农村做什么事情都是事倍功十分之一都未必有。旗帜鲜明的证明了,什么叫做生產关係反作用於生產力。 周梦臣將他在周家村一些经歷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还有这些感嘆。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交浅言深,什么生產关係生產力云云,都是周梦臣內心之中腹誹,並没有宣之於口。 刘老尚书听了,对周梦臣又多欣赏了几分,不过,他也调整话题农村的具体情况上谈了,而是详细说起周梦臣在水利上几个新鲜的发明,说道:“说说你改进打井机?” 第四十八章 问水集 第四十八章??? 问水集 周梦臣並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是设计一种可以方便打井的机器。 让打井比较方便。 只是周梦臣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毕竟周梦臣能用的,只是人力而已,最多是有一些畜力。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动力,周梦臣即便是有再多的办法,也是无用之功。 既然动力不足,那就想办减少做工。 首先,周梦臣想的很清楚,在江汉平原之上,地下水並不是太深的,最多五六米。即便在乾旱的情况之下,也仅仅十米上下。 既然动力不足,就想办法减少工程量。怎么减少?就將井口缩小便是了。 於是周梦臣回忆起他小时候见过的一种井,就是有一个压杆,在用之前,浇上水,然后用力压上几下,就能出水的井,农村运用是非常普遍的。而且打井时候也不需要直接挖开了,周梦臣將他之前的打井机改进了一下。 只要固定好角度,只需一天的功夫,就能將铁棍砸出一个五米深,直径一两寸的小洞。然后將一根竹竿打通里面的关节直接埋进去。然再上面按照一个与农村一般的压水装置就行了。 当然周梦臣遇见了问题。 主要是密封问题。 这种压水井是利用空气压力,將下面的水压上来,最关键的部件就是里面的那个阀门。 这个一般都是用橡胶做的。 而这个时代大明是没有橡胶的。 周梦臣找了不少备用品,比如鱼胶,杜仲胶,还有別的什么轿,与丝绸或者其他布料混合在一起。 只是在气密性上与橡胶相差不小,也容易损毁。 只是勉强能用而已。 在周梦臣看来,他对此並不是太满意的。因为各种情况的勉强,要想將水压上来,就要费好大的力气,需要有將压杆压得飞快,这才能將水给压上来,需要掌握一定的节奏与技巧的。 不过周梦臣的標准,显然与这个时代很多人的標准不一样。 “咳咳。”刘老尚书猛地咳嗽了两声,说道:“好。你有这种天分,屈居於武昌一阴阳官,却是屈才了。” 周梦臣说道:“老先生繆赞了。” 刘老尚书说道:“我一辈子也算是纵横天下,上报家国,下安百姓,临老之余,未尝有恨。但唯独有两件事情有遗恨,我虽然读书进取,位列朝廷,但是心中並不以仕官为傲,反而有两件事情,是我生平最大骄傲。” “一是医术之精。” “我刘某人如果不是费太多精力在做官之上,我敢夸口,当今之事,我的医术当为第一。” “二是治水之能。” “我曾总督河运,岂能不知道,国家如人,河运之患,乃是国家肺腑之疾,多少年来思量如何医治?不敢说,药到病除,但也是有些心得。” “而今老病且死,死不足惜,惜哉两术不得传。” 刘老尚书身边的少年听了,双眼发红,说道:“孙儿没用。” 刘老尚书说道:“哭什么,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勉强的。” 这其实也是刘老尚书的遗憾。 虽然刘老尚书不敢说在同辈之中,他都是第一流的人物,毕竟他的同辈都是谁? 杨慎,王阳明,夏言,等一大票青史留名的人物,但自觉不落人后。但是好像麻城刘家的祖荫英气都被他一个人吸纳了,他的儿孙之中,少有英才,甚至比不上同郡的耿家,黄家等家族。 这让他很失望。 但是失望又如何? 聪明是我儿,愚钝难道不是我儿了? 只是刘老尚书一辈子的学问,他的儿孙却是继承不了了。 刘老尚书其实早就想回家了,无他,他的病,即便是李闻言也束手无策。毕竟刘老尚书说自己如果不做官,医术当是天下第一,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刘老尚书对自己的身体到了什么程度却是非常明白的。 不过是儿孙们希望省城之中名医能有办法而已。 既然李闻言以及其他省城的郎中都没有办法,也只能维持而已。刘老尚书在省城待著还有什么意思?还钱。 要知道刘老尚书两袖清风,家里虽然有些產业,但也不多。或许他还没有现在的周梦臣有钱。多在武昌呆一日,都是要钱的。 而刘老尚书就是在等周梦臣。 刘老尚书已经將自己的医术传出去了。不是別人,正是李云珍的二哥。將自己的《保寿堂经验方》,《伤寒六书》,《幼科类萃》等著作都传给了李家二郎,他看得出来,李家二郎在医术上的天分远超自己。 只是如此一来,却让李言闻大大不满意。 他本来想让刘老尚书在科举上指点李家二郎一二,好让他能考中举人,光耀门楣。至於李家二郎学医天分高这一点,李言闻能不知道吗?但是李家二郎读书天分也不错啊。否则怎么能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只是李言闻之前也没有接触过刘老尚书,他哪里知道,对於刘老尚书来说,科举是敲门砖,做官是生活方式,医术才是真爱。 所以,在李家二郎在刘老尚书身边的时候,刘老尚书可没有少指点李家二郎,不过指点的都是医术而已。 后来李言闻知道之后,就不许李家二郎再过来了。这才有了李云珍软磨硬泡才有机会来见刘老尚书。 而且刘老尚书对这个女娃很是喜欢,无他,就是因为这个女娃也是对医术有一种痴迷之感。 刘老尚书为人豁达,对男女之分看得很淡。对李云珍也不吝指教,犹如师徒一般。 而李云珍在家的时候,李言闻也没有这样指点过李云珍。原因很简单,李言闻不希望李云珍真正当药婆,这不是一个好差事。但李家也得罪不起刘尚书,做父亲的也是无可奈何。 刘老尚书也是与李云珍商谈之中,感嘆他一身治水的本事,无人能够继承。这才有了李云珍带著刘老尚书去见周梦臣的事情。 所以,李云珍说,今日之事对周梦臣很重要。 只要刘老尚书点头了,周梦臣也算是他的弟子了。虽然刘老尚书在官场之上,已经人走茶凉了,没有什么实权了,但是在士林之中,在湖广本地,还是有极大的影响力的。有了这个身份,对周梦臣大有好处。 更不要说了。刘老尚书是有真本事的人。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人。或者徒有气节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刘老尚书都是朝廷的救火队,哪里有事情,就让刘老尚书去,无不迎刃而解。在李云珍看来,即便没有刘老尚书弟子的身份,单单是刘老尚书的本事,周梦臣能够继承一二,那就能受益无穷了。 刘老尚书对周梦臣说道:“你有心於水利之道,不知道愿不愿意接我老头子的衣钵?” 周梦臣听了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虽然从字里行间听出来,对方曾经是一个高官,但是拜师是一件大事,师徒关係要维持一辈子的,彼此受到很多牵连,別的不说。如果这个高官在官场之上有一些仇家。打击周梦臣这个弟子,根本就在情理之中。 李云珍连连为周梦臣使眼色。 周梦臣却不为所动。 他知道李云珍是为他好的。不会害他。 但是他对李云珍的判断能力,表现怀疑。毕竟李云珍上一次就做过一次好心办坏事的事情。 这样的大事上面,周梦臣岂能不问清楚? 周梦臣毕恭毕敬的问道:“晚辈失礼,还没有请教先生名讳?” 刘老尚书听了哑然道:“怎么李家丫头没有告诉你?” 李云珍嘀咕道:“是刘爷爷你不让说的。” 刘老尚书听了,细细思索片刻,似乎他对李云珍说过这一句话,只是人老健忘,都给忘记了,说道:“老夫麻城刘天和。曾任兵部尚书,怎么不辱没於你吧?”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动,说道:“可是黑水大捷刘督师?” 周梦臣虽然不大关心时事,但是黑水大捷,阵斩济农,也不过数年之前的事情。也是朝廷对蒙古一大胜仗,早已传遍天下了,周梦臣想不知道都不大可能。 刘天和有几分苦笑说道:“虚名而已。”似乎提起这个黑水大捷,刘天和有些不大高兴。他转换话题说道:“怎么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弟子拜见老师。” 刘天和说道:“好。我这里有《问水集》三编,都是我治水之心得。都是我毕生之心血,除却医术之外,都在这里了,我也而今精力不济,也没有什么好教你了,不过这几日我还在武昌城內,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来问我的。” 隨即刘天和让身边的孙子,去取过来一个厚厚的匣子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整整一匣子书,全部都是手写的。钉了三大叠。周梦臣说道:“请师傅放心,弟子一定虔心研究,不负老师的期望。” 刘天和捻须微笑,暗道:“我而今就是去见阎王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四十九章 出师 第四十九章??出师 虽然刘天和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已经不大行,承受不住太繁重的教学。但是刘天和依旧每天叫周梦臣来他这里一次,询问周梦臣在读书之中有什么问题,好做讲解。 周梦臣拿到的《问水集》三编,大体有十几卷,分门別类的写出了关於黄河中下游水利的所有问题。 周梦臣通读之下,只觉得大有收益。 特別是一些详细的工程方法上,更是补足了周梦臣的短板。 说实话,在技术上周梦臣並没有什么不理解的。毕竟他也是经过高等教育的人,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现代化教育的成品,在各方面有这扎实的基础。即便他前世並没有专门学习过水利方面的东西,但是而今现学,也是学得飞快。 很多理论的原理都是夹杂在十几年的教育之中,而今看著些文字,大有触通旁类之感。一通百通。 但是具体组织施工上面,还有在材料之上,周梦臣也是有很多短板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施工方式,更多是让百姓服徭役,如此一来。管理这些非专业的百姓,让他们听命施工,並且能准確的完成自己的任务。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能太松,太鬆了老百姓们是不会听话的。 真正在基层办事的人都知道,老百姓是大大的狡猾,一个不小就被钻了空子。 也不能太严,且不说真逼死人了,自己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单单是弄到这个地步了,施工还能不能按时按工完成,都是一个疑问了。 这其中,却是大有名堂。 其中轻重拿捏,並不比带兵打仗容易多少。虽然也有形成文字的规章制度,但是却有很多不能形成文字的东西,非言传身教不可。 周梦臣似乎回到了当初在导师的身边,每日读文献,有了时间导师也指点一两句而已。 这种熟悉感觉,让周梦臣很容易进入自己的节奏。 但是刘天和却不一样。刘天和本来觉得周梦臣这个人不错,在数学上,在机械上。都有根底,不用他多教了,毕竟河工很多地方都涉及到了大量的运算,还有大量机械,周梦臣有这个底子,也省了他好多事情。 不要觉得这些东西简单。如果真简单的话,刘天和也不会对他的儿孙失望了。 只是周梦臣学习的速度太快了。 毕竟,比起后世知识更新叠代速度之快,让任何一个人都要学会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工作,这就锻链了周梦臣强悍了学习能力。当然了,周梦臣在內卷化严重的后世,不过是白领之一,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学习能力,虽然不能称之为天才,但远远超过刘天和预料之外了。 这也让刘天和將更多的东西,源源不断教授给周梦臣。 比如西北作战战车作战注意要素,还有刘天和在西北领兵时候,对使用火器的一些心得体会。 特別要说明一点,大明火器歷史之中,占据重要歷史地位,大名鼎鼎的三眼火銃,就是出自刘天和之手创製的。 直到让刘天和感觉,除却儒学与医术之外,他並没有別的可以教授周梦臣了。 但这么多年,刘天和对当年那一块敲门砖,早已生疏了。而医术也是需要底子的,就如李云珍与他哥哥李家二郎,她是从小的识字教材就是医书,可以说从小到大,不知道背了多少医书,有了这个基础之上才能接受刘天和的指点。 而周梦臣在这方面是一点点的基础都没有。 想要指点,也是无从学起。 学生学的太好,做老师既是欣喜,同样压力很大。 这一日,周梦臣再次上门请教。例行解答之后,刘天和咳嗽两声,说道:“我考你这个问题吧。”隨即刘天和令他的孙子,拿上来三个盒子。对周梦臣说道:“你看看。” 周梦臣打开一看,这里面装的非金非玉,而是土。 如果一般人来看,这都是普通的泥土。但是周梦臣已经学过了刘天和《问水集》,立即知道,刘天和让他辨別土性。 这才是行內人举动。 治水有一句话,就是不患无力夫,而患无好土。 但凡大兴水利,最大的工作量,就是土方量,不管是修建夯土堤坝,还是挖掘河道,都是需要与土接触。 虽然有些险要的地方,可以用石堤,但是综合来说,大部分河堤只能是夯土堤坝,这个时候,就需要天量的土方量。对土性的把握是什么重要的。对於一般人来说,这都是土,但是修堤坝的人来说,一旦用错了土,可是关乎大堤安危,百姓性命的大事。 周梦臣郑重其事的端详这三个匣子。 一个个看过,先看土的形状,鬆散程度,有结块没有,然后再上手,满抓一把,用力使劲,然后鬆开,看看著些土会变成什么样子。隨即指著第一个匣子里的土,说道:“这是乌山土,土质坚硬,握之不动,难以压实。”又指著第二个匣子说道:“这是灰罗土,握之不成团,鬆散则散漫,如果用水冲之,立即溃散。”隨即又指著第三个匣子说道:“这是竖门土,除却有这灰罗土的特点之外,还容易开裂处於竖纹。” 隨即摇摇头说道:“这三者,都是不能用来修建堤坝,是大忌,用这些土来修建堤坝,非常容易出事故。即便万不得已,没有其他土,也只能將这些土作为大堤內部填充,决计不能在外面一两尺的地方。” 隨即周梦臣点点头,看著刘天和。 刘天和不置可否,说道:“修建堤坝,最好用是材质?” 周梦臣说道:“最好自然是石堤,次之是三合土,再次就是二合土。” 石堤自然不用说了。三合土,也是有各种配方的,单单是刘天和给周梦臣的书中,就有几十个,最上层的三合土,掺有糯米汁与鸡蛋清等,也只能在非常重要的工程之中才能有,可谓坚如磐石。 其次,没有糯米汁与鸡蛋清,有石灰,沙料,黄土。 再次之,就是有三色不同土的夯实,这样的三合土,有等而下之了。 三合土歷史很是悠久,即便是在建国之后,也是有过大规模运用的。 刘天和说道:“说说二合土。” 周梦臣说道:“黄河大堤一般就用二合土,就是当地胶土与沙土,二者合一。就地取材,最为便捷。而且这两种土,一个易结,一个鬆散,但是两者在一起之后,混合之后,夯实,就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 沙土不用多说,黄河滩上就有,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所谓的胶土,就是当地人所言是胶泥,或者黄胶泥者是也,这些土大多是黄河水衝击淤积而成,特別软,小儿常挖之捏东西玩,也是非常常见的东西。 当然了二合土的质量並不是最好的。 但却是最经济的。 否则黄河大堤这么大的工程量,在土料上加一钱,对朝廷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也是不知道多少治河之臣,思考出来的最佳方式。 刘天和说道:“我也不考你了。今天之后,你就不用来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可是弟子做错了什么?” 刘天和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没有做错,只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了。今后水利上的事情,就要你自己摸索了,你只要用心专研,他日在此道之上,定然胜我一筹。而且我也要去去选阴宅了,身后之事,总要安置妥当才是。”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阵酸楚,说道:“老师真没有办法了?难道不能上奏朝廷,请太医?” 刘天和听了,轻轻一笑,说道:“太医?李言闻当初就是在太医院当过值?凡是进太医院的,就是有十成本事,出来之后,就去了七八成,一群庸医而已。还不如你的那个小丫头。”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对刘天和生死之间的豁达而感动,还是对刘天和的玩笑,笑不出声来。 周梦臣只是刘天和如此,他也不好做小女儿状,说道:“老师可有什么事情没有去做?”言下之意,他这个做弟子的愿意为师傅了结一些事情? 刘天和哈哈大笑,说道:“我这一辈子,金榜题名过,骂过刘瑾,抚过民,治过河,击过胡,什么事情没有经歷过,总有一些人看我不顺眼,但我老头子一死,也不至於牵扯到儿孙身上,更不要说弟子了,这一点你放心。” 周梦臣脸色一下子红了,却是气极,说道:“老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念头师徒如父子,周梦臣既然选择拜入刘天和门下,对於一些事情,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绝非是畏难之人。毕竟周梦臣之前一直在士林圈子之外徘徊,即便入了士林圈子,也不入主流,而今成为刘天和的弟子,这种身份的跃迁,足以让他承受相应的代价。 再加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周梦臣岂能对刘天和没有一丝的感情? 第五十章 送行 第五十章?送行 刘天和也不开玩笑了,正色说道:“我还有什么没有完结的事情,该做的也都做了,我之学问,可以分为三分,一是儒学,虽然专研半生,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传之后世的,其次是医术,已经传给给了李家,也算是所传得人。至於水利机械,等诸般杂学传给你了,我也放心。儿孙之事?吾子固然愚钝,但是皇恩浩荡,也有锦衣卫千户的荫官,足够庇护一代。至於將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操心?我而今六十有七,不为夭折。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刘天和沉默片刻,说道:“或许真有一事我放心不下。就是治水,我大明开国之初修建黄河大堤,之后各朝都有修建,但是陈陈相因,不过是修修补补的功夫,我担任河道的时候,更是急如星火,片刻不可耽搁。外人看我三月治水有成,却不知道不过是裱糊匠而已,治標不治本。这黄河之事,恐怕难以为继,这一件事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若有心,就多在这件事情上下下功夫。”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酸,双眼一热,几乎要流下泪了。 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句子周梦臣从小就背诵过,但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听说过,哪里亲眼见过。 而眼前这个老人,在生命的烛火剩下最后一滴的时候,最后的担心,却与自己没有丝毫关係,却是黄河水患。甚至周梦臣也想明白了,刘天和最喜欢的是医术,但是对水利方面未必有多少爱好,为什么到了生命尽头,还想將自己的经验教授弟子。 未必是他多喜欢这些东西,多担心自己的心血失传。而是在担心將来的黄河水患,而將他的治河经验传授下去,也是他这个朝廷大臣,能为朝廷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至於有没有效果,却不是他能控制了。 人能控制自己死后什么事情? 什么也控制不了。 周梦臣说道:“请老师放心,我一定治好黄河。” 周梦臣这一句话掷地有声,也让刘天和的孙子为之侧目。 黄河是什么?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但是同时也是地上悬河,黄河之患,由来以久。谁能治好?只能维持,就是相当好了。 周梦臣这一句话,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空话大话而已。 却不知道,这是周梦臣为自己定下的,在这个时代第一个目標。 刘天和也不相信周梦臣能做到。毕竟他是治理过黄河的,他当然知道黄河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其中有多少利益纠缠,多少复杂的关係。多少天灾,多少人祸?黄河几乎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刘天和说道:“你有此心就不错了,凡是不必强求。” 周梦臣说道:“弟子明白。”虽然这么说,但是周梦臣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这一段时间,也想明白的。 他在后世就是搞技术工作的,对一些人事斗爭,並不是太喜欢的。而今时代虽然变了,但是人与人之间斗爭手段並没有变,甚至更加高级。甚至某些权谋手段,即便后世穿越过来的人未必能玩得过明代之人。 周梦臣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固然是受到了刘天和的感召,想要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情,而黄河之患,就是百姓之大患。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周梦臣知道自己的不足,决定扬长避短。 扬什么长? 自然是周梦臣在科研上面的实力,他在后世,不过是走过一遍实验室的残次品。在激烈的竞爭之中,未必能戴得上科学家的头衔。而今却不一样,而今天下之间所有的技术方面的难题,周梦臣並觉得有什么能难住自己的。 无非是多一点时间而已。 他决定他要做天下最大的技术官僚。 而大明最大的技术官僚是谁? 河道总督。 当然了,河道总督未必懂的治河,可以做一个管理者,但是真正想要治水有成,非得是当时第一流的治水专家不可。 第二日,刘天和就准备离开了。 一辆轻车,只有刘天和与自己的孙子,还有两个老僕。周梦臣送他们去了码头,在码头上准备换乘船只,从水路直接回到麻城。 刘天和说好了,不需要人送。故而来送行的人也只有这周梦臣一个人,李云珍也仅仅是帮刘天和整理东西而已。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到了到了码头之上,却发现这样大不一样,人来人往的码头已经被清场了,两侧都站满了士卒。刘天和微微皱眉,隨即身形不动,但是那个不以生死为意,爱开玩笑的老人,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朝廷大佬的气质。 “刘老来武昌,我没有来迎接,而今要走了,岂能不来送啊?”几个人走了过去,一个远远的说道。 周梦臣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认识他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別人,正是丰城侯世子李儒李子文。 那么这个锦衣中年人也就不会是別人了。 就是丰城侯了。 刘天和对丰城侯不假顏色,说道:“丰城侯好久不见?看来在武昌呆的很舒服啊?怎么,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想嚇死我这个老傢伙吗?” 周梦臣听得出来,刘天和与丰城侯之间似乎有些不愉快。 周梦臣心头急转,忽然想起什么了。 刘天和最后一任官职,就是兵部尚书。做的事情就是编练这京营。这京营是什么地方,周梦臣虽然没有去过北京,但也听说过,这京营可是京城勛贵的势力范围。刘天和最后以告老归乡结束了这一件事情。 估计其中有一些不愉快的地方。 不过,这种场合周梦臣插不上话,同样插不上话的还有丰城侯世子李儒,两人站在並不是太友好的两个人身后,只能用眼神交流。 “好,丰城侯,刘公,往事就不要提了。今日是来为刘公送行的。”说话的正是车巡抚,车巡抚之前与刘天和並没有供过事。但是毕竟是士林前辈,他也要表示尊重的,再者他也与刘天和年龄相仿。湖广巡抚也许就是他最后一任了。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意。 所以车巡抚就出来打圆场了。 丰城侯一笑,说道:“刘公的脾气还是这么硬。”他一招手,让自己儿子端上了两杯酒,一杯自己拿著,一杯送给刘天和,说道:“刘公,我其实很佩服你的,以前的事情,就是以前的事情了。况且以前的事情,我也是做不得主的。今日就当是我为了当年的事情,向刘公请罪,只望刘公念我当年年少无知。往昔之事,都在酒里,恩怨全消,如何?” 刘天和看著这杯酒,看了看周梦臣,再看看自己的孙子。心中一嘆,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能接过酒来,与丰城侯对饮一杯。 一来正如丰城侯所言,丰城侯一家在京营之中也不占大头,当年与刘天和对垒的人,丰城侯一脉不过是在后面摇旗吶喊而已。二来,刘天和自己什么也不怕,他一把硬骨头,即便郭勛復生,仇鉞再来,他老人家怕了吗? 只是,他毕竟不在乎。但是他的后辈却不能了。 刘天和说道:“我老了,有些话也不当说,尔等受国之重恩,与国同休,也当思报效国家,国之不存,尔等之富贵何在?京营乃是国家支柱,让你们这样弄下去,迟早不堪一用,到时候你们的权势又寄予何处?” 丰城侯言语之中有些苦涩说道:“我知道。” 知道又如何? 很多事情形成惯性之后,即便是有一二明白之人。也不可能挽回局面了。京营之中各种利益早已被勛贵集团所瓜分,即便是丰城侯高风亮节说不要,但是又能改变什么?狼群里面冒出一头羊来,这头羊的下场会是什么? 会能改变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仅仅是几句话,两个人已经將话说到头了。 周梦臣送刘天和上船,刘天和临行之际,当著所有人的面,拿出一张名刺来。名刺里面还夹著一张纸条,递给周梦臣说道:“武昌虽大,却不是你用武之地,你一身本领想要有所作为,也只能去京师,我老了,也没有什么好给你了。” “这里面有一分名单,这些人大概也会给我一些薄面。你遇见难处了,可以持我名帖去见这些人。或许还能帮你一二。” 周梦臣双手接过,却见名单上第一个人名,就是夏言。 当朝首辅。 这是一个通行证,能直接见到当朝首辅的通行证,如果折合成银两上,即便不是无价之宝,也是千金难买的。而刘天和当著这么多大员的面,给周梦臣这个东西,更是宣告了周梦臣乃是刘天和衣钵传人的身份。 周梦臣感激莫名,说道:“谢过老师。” 刘天和隨即拱手对车巡抚,丰城侯一礼,上了船,长篙一盪,船悠悠的离开了码头。 第五十一章 丰城侯的考验 第五十一章? 丰城侯的考验 天地有限,人心无限。 周梦臣站在码头之上,久久不愿意回过头来。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古人为什么將生离与死別並列,盖因在古代的交通情况下,很多生离本身就是死別。 就在周梦臣放眼长江滚滚,不愿意回神的时候。 丰城侯已经骑上马往回走了,他一眼瞥见了周梦臣,对李子文说道:“周梦臣这个名字,我听得怎么这么耳熟?” 李子文说道:“周兄是儿子好友,在数学之道上整个武昌无出其右,最近这么多天没有见他,听说似乎是新拜了老师,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拜了刘公为师,实在是好运气。”李子文言语之间满是羡慕。 丰城侯似乎说道:“就是你那个造水钟的好友?” 李子文说道:“正是。” 丰城侯说道:“带他来见我。” 李子文听了,说道:“爹,你不会迁怒於周兄?” 丰城侯说道:“我是这样人吗?对於刘公我也是很佩服的,自然要看看刘公的得意弟子有几斤几两,也好提携一二。” 李子文欲言又止,显然对丰城侯这一套说辞,大不相信。 丰城侯说道:“你放心,即便有什么,我也不会跟晚辈计较,岂不是失了体面?” 李子文听了这一句话,这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他爹或许还记恨当年的事情。毕竟很多往事,並不真能融进一杯水酒之中。但是以他爱面子的性格,却是很能放得下架子为难一个晚辈。 李子文说道:“是。” 当丰城侯回到总兵府坐定的时候,周梦臣与李子文也来到了总兵府的门口。 周梦臣有一些迟疑,停下了脚步。李子文说道:“怎么了?” 周梦臣说道:“我感觉似乎丰城侯与恩师有所不睦,我此去会不会?” 李子文听了周梦臣的问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哈哈一笑,说道:“你放心,即便长辈之间有矛盾,也绝对不会牵连到你我身上的。” 至於是真是假。其实李子文的笑声之中,也是有一点点心虚。 不过,在拜见丰城侯的周梦臣却不知道。 总兵府大堂之中。 周梦臣持礼甚恭,道:“晚辈拜见丰城侯。” 丰城侯正襟危坐,看著周梦臣,看上去一丝不苟,颇有长辈的风范。丰城侯看著周梦臣觉得摸样很好,也颇有几分书卷气,还有一些他说不上来的气质,总之,给人的观感不错,不过当他想起数年那个夏天,刘天和一声令下,在大庭广眾之下,將他扒了裤子打屁股,那种羞辱之感,就涌上心头。 其实,丰城侯不是不讲理的人,当年京营的事情,丰城侯也知道他们不站理。只是大家同进同退,丰城侯也不好做什么。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刘天和拿他做筏子,想要杀鸡儆猴,他就是那一只鸡。 说实话,丰城侯从小习武。几十军棍不算什么,而且他毕竟是侯爵,下面的人也不敢下死手,但是那种大庭广眾之下扒裤子,实在是一辈子的羞耻。 他之所以去送刘天和,倒不是他內心之中对刘天和真的释然了。只是丰城侯家族早就定下转向士林方面,他也是知道刘天和身体情况,只当刘天和是死人了。凡是做给死人的,都是给活人看的。 丰城侯暗地深吸一口气,暗地:“我咽不下这一口气,固然不能与小辈计较,却要好好为难他一番,让他知道人间险恶,然后我这个做长辈的再宽容大量原谅他。”丰城侯打定主意,说道:“起来吧,刘公与我也是有交情的,他的弟子,也是我的晚辈,你从刘公学了一些什么?” 周梦臣说道:“我从恩师学习水利杂学而已。不及恩师之万一。” 丰城侯说道:“哦,那我考教一下。” 周梦臣说道:“请侯爷指点。” 丰城侯沉吟片刻,看见一边的水钟,说道:“这个东西是你造?” 周梦臣说道:“是。” 丰城侯说道:“我也有一个难题,正要考考你。我行军打仗,分进合击之时,时间上不好对准,只能看天象。只是如此一来误差也就太大了。你有什么办法,让大军在外,也能准確校对时间?” “必须在马上也能用。” 周梦臣沉吟片刻。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在后世一块手錶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技术难点。 周梦臣心中盘算暗道:“而今计时的工具无非是刻漏,信香等东西,如果用刻漏的话,就不能用水了,必须有细细打磨过的沙子。保持沙子大小一致,再想办法减少震动对刻漏影响,当用什么减震方式啊?” 周梦臣心中忽然一亮,暗道:“信香,香囊,对,香囊。” 周梦臣朗声说道:“秉侯爷,我已经有办法了。” 丰城侯本来见周梦臣皱眉苦思,心中正想开口说一些类似宽慰的话。毕竟为难一下就行了,却不想周梦臣这么快就想到解决之道。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有办法了?” 周梦臣说道:“正是。” 丰城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难题一直以来都是军事上难点,古代分进合击的战事,有很多都因为大军到达的时间不一样,被人个个击破,如果那么容易被解决,丰城侯也不会出这个题,他本心就是来为难周梦臣的。 丰城侯带著怀疑的语气说道:“说说看。” 周梦臣说道:“口说无凭,请侯爷取来一物,我再做解说,侯爷也就明白了。” 丰城侯说道:“什么东西?” 周梦臣说道:“一枚香囊。” 丰城侯只觉得周梦臣在玩自己,这与香囊有什么关係,但是还是一指身边的侍女,就递上来一个好看的香囊。 周梦臣根本没有接,说道:“不是这种,而是香球,或者说被中香炉。侯爷或许不知道,但是后院之中,绝对有人知道。” 丰城侯心中暗道:“这人怎么对女人的东西,这么清楚?”他对一个侍女说道:“你听清楚了没有?” 这个侍女立即说道:“听清楚了。” 丰城侯说道:“去找夫人,將这个什么香球还是香囊的,给我找来。” 这侍女行礼说道:“是。”立即去了后院。 一会儿功夫,就匆匆过来,手中拿著一枚金属球体,呈给丰城侯。丰城侯拿来一看,却见这球状物香气扑鼻,外有各种色的浮雕,里面中空,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容器。丰城侯片刻之间,就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他每天被子角落的薰香吗? 达官显贵的生活之奢侈,自然不用丰城侯自己整理被子。他知道,这样的香球一般在他睡觉之前,放在被子里面,香气可以散发一夜。 只是他並不觉得这个东西,与他想让周梦臣解决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周梦臣见状,上前几步,从丰城侯手中接过香球。手在上面一摸,本来该有缝隙的地方,却摸不得一丝痕跡。可见古代工匠手段之巧妙。周梦臣不得不举起来对著阳光,才看出一个暗扣,费了一番功夫,將香球裁开。 隨即呈给丰城侯,对丰城侯说道:“侯爷请看,这是唐代丁缓的杰作,这里有三道圆环,中间有容纳香料的位置,点燃香料之后,不管怎么翻滚,香都掉不出来。” 与现代万向仪陀螺仪原理一样,內外两个平衡环,不管最外面怎么翻滚,受到重力影响,承重一面永远向下,即便里面点火,也是一点灰都掉不到床上,才有被中香炉的称呼。 丰城侯看了,也明白做工很巧妙,但是更多的东西,他就看不出来了。 不过,他也不是蠢人,此刻心中已经隱隱约约有一些灵感,就好像一道光芒在满屋子乱转,却是抓之不住。 周梦臣说道:“只需香做成圆盘状,作为信香,將这个香球放大一些,即便是带在战场之上,不管怎么顛簸,也不会出问题的。” 至於如果做香,周梦臣就不必多言了,毕竟信香作为古代常用的计时工具,很多文学作品之中,都有一柱香,几柱香这样的词汇来表述时间的。製造信香的技术,更是成熟的不能再成熟了。 想要燃烧几日的信香,也只需下功夫而已。 周梦臣这个解决方案,其实並没有什么开创性的地方,而是基於现有技术的整合而已。乾脆就是一个思路问题。 丰城侯被周梦臣一提点,立即想明白了,將香球扣起来,在手中转动,果然不管怎么动,香球內部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快速拋动几次,似乎在模仿快马行军的顛簸,依然没有一点问题。 丰城侯不得不承认。周梦臣的方案的確可行的。 只是如此一来,丰城侯心中一口气却更憋屈了。暗道:“难道,我连刘某人弟子,我都难不住吗?”丰城侯心中一阵气闷,今天非要將周梦臣为难一番不行了。 丰城侯说道:“好,不亏为刘公弟子。我还一个难题,请你指点一二?” 第五十二章 掩面而走的丰城侯 第五十二章???掩面而走的丰城侯 周梦臣还以为丰城侯对他很是满意,他紧张的神色有一些放鬆,周梦臣心中暗道:“看来我错了,丰城侯的確是宽宏大量了,或者他与恩师之间,也不过是当年的意气之爭而已,早已不算什么了。” 所以他打起十八个心思,说道:“侯爷客气了。在下駑钝之姿,能为侯爷所用,也是晚辈的荣幸。不知道侯爷有什么问题?” 丰城侯说道:“还是骑兵的问题,我大明用兵,以火器为先。但是马上用火器,的確不方便。虽然有令师开创的三眼銃,大胜於前,但是马上点火,也只能开三銃而已,大有不便,你既然得了刘公的真传。可有什么想法?” 丰城侯在这个问题之中埋了一个坑。 刘天和也曾经面对过这个问题,所以造了三眼銃。 当然了三眼銃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三眼銃是有火绳的,点燃之后,要端著,整个人保持相对稳定,直到打响。这就限制了马速。比如三眼銃比较重,用了三眼銃,就不大可能用其他兵器了,甚至很多骑兵都先將三眼銃打光之后,用来当铁棍来用。 自然比不上马刀长枪了。 但是即便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三眼銃在明代中后期大规模普及,还是说明了,比起之前的火门枪什么的。三眼銃是有优势。骑马衝杀之前,能多开一銃,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可以说刘天和的解决方案,虽然不能说最好。但是在当时已经有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丰城侯觉得周梦臣作为刘天和的弟子,是不可能再进一步推进这个问题了。 或者丰城侯自己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解决方案了。 另外,还有一个师道的问题。 虽然韩愈说:师不必贤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但是对很多时候,人们还是要讲师道尊严的,也就是说你师傅的发明或者创造成果,弟子都应该维护,不能擅自改动。即便真有心的想法,也不能直接说出来。这不是挑自己师傅的错处。但是周梦臣脑子里面根本没有这一根弦。 他虽然努力仿照这个时代人去思考,但是骨子里一些东西,还是没有变的。 故而他听丰城侯这么问,心中暗道:“火器啊,这个我熟。” 每一个男孩子內心之中都一桿枪,虽然国家禁枪,买不到,但是並不妨碍,他们从各个途径对枪枝的了解。 周梦臣几乎应声而答,说道:“在晚辈看来,要想造出適合骑马在马上使用的火銃,要改进两个地方,一个是,將这火绳点火,改为燧发点火,另外一个就是增加枪管,增加一瞬间的火力密度。” 丰城侯下意思的说道:“燧发?你的意思是用火石点火?” 这一句话,好像是问周梦臣,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他已经陷入沉思之中了。 丰城侯並没有打过大仗,但是毕竟是將门出身。对军中的情况很了解,所以一听燧发两个字,心中就好像打开了一扇大门。他立即意思到这个思路,不仅仅可以用在马上火銃上,还可以用在其他方面上。 周梦臣说道:“正是,不过这只是一方面,燧石点火,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大合格。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还请侯爷赐下笔墨。” 这不用丰城侯说,李子文已经示意僕人,將文房四宝送了上来。 周梦臣看看毛笔,以及磨好的墨汁,顿时觉得有些难办。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伸手將髮髻上的髮簪拔了下来。用髮簪一端沾了墨水,在纸上画图。还好周梦臣的画图功底不错,即便没有辅助工具。画得也似模似样,虽然不能说一丝不乱,但是也能看得出来,他画的是什么。 周梦臣就是一个转轮手枪的图样。 这是周梦臣在几百年內,都不会过时的射击。即便而今是原始火药时代,也是这样。 毕竟对於马上交锋来说,真正有用的,也就是双方交错的那一瞬间。只能一瞬间能开六次,即便在此之后,下一次填装之前,再次慢慢的清理的枪膛也是可以的。当然了,即便是燧发刚刚开始应用的时候,並不稳定。即便用火绳也勉强能用。 不过因为原始火药的特性,再加上这个年代的材料,恐怕这转轮手枪,要比沙漠-之鹰还要大上一圈,重上不少。 具体要多重,周梦臣现在还没有计算,只是估算。但是想来再怎么重,也是可以当副武器来用的。开銃之后,拔刀衝杀,也不算迟。 丰城侯还没有从周梦臣燧发这个思路上回过神来,就见周梦臣好像献宝一般,將图纸呈上,又详细解读了工作原理,利用火药喷射的力量,推动转轮。当然了射程不会太远,只是马上交锋的时候,也不用太远的距离。 还免除了固定马上端枪的固定姿势。让骑兵在马上能有更多的动作。 丰城侯一时间有些恍惚。 虽然有些原理丰城侯还是不大明白,但是大体上还是听明白了。也確信周梦臣的设计是可行的,剩下的就要看工匠的水准了。 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世界错了。 原来,这些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是我笨,其实一点也不难? 隨即丰城侯內心之中,有一种无力之感,似乎他数年前在刘天和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而今又被刘天和的弟子在智力上压榨的体无完肤。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好討厌好討厌,恨不得拔出剑来,一剑捅死他。 当然了,丰城侯还是很理智的。 理智的明白,不是他错了,不是世界错了,而是眼前的人的確有卓异之才。念一及此,內心中又一丝惆悵。这周梦臣明明是他先知道,还是自己儿子的好友,本来该是自己线上的人,只是手一慢,就成为那老匹夫的弟子。 实在可恨之极。 不过,丰城侯乃是勛贵子弟出身,从小富贵,什么都不缺,故而最爱面子,今日纵然心中有无数不舒服,但是脸上也不露一丝,大有打落门牙合血吞之意。 丰城侯朗声大笑,说道:“贤侄一言,胜过千金,他日我不必上奏朝廷,嘉奖贤侄之功。” 周梦臣说道:“侯爷繆赞,晚辈只是有一愚之得而已。”周梦臣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之中颇有得意,欣喜之意。 丰城侯作为武昌城中几个大佬之一,再加上勛贵出身,权力之重,並不在车巡抚之下。如果能得了丰城侯的赏识,今后周家在武昌城中,也就方便多了。 丰城侯说道:“来人,取白银千两给周贤侄。” “是。”立即有僕人答应一声。 周梦臣连忙说道:“无功不受禄,这赏赐晚辈万万不敢接受的。” 丰城侯对钱財並不是怎么看重,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钱財。固然一出手,就是一千多两,要知道周梦臣忙活了好几个月,在水钟这一门生意之中,最多不过赚了三千两上下。潜力已经差不多要到到底了。 这一千两银子,对周梦臣来说,实在是一个大数字了。 丰城侯却丝毫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內心之中,隱隱约约不舒服。他在乎的是这一口气鬱闷於心,不得宣泄。忍不住说道:“你学水利之道,我还听闻你在养济院之中凿出一口喷泉来,这样吧,你在我府上另开一处喷泉,这千两银子,就当我这个做长辈的赏赐了。” 丰城侯说了这话之后,立即后悔了。 万一,这个邪门的小子,挥手之间,又將这个问题解决了,岂不是让自己更加难受吗? 丰城侯决定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不能在这里待下来,否则自己难免要失態,英明神武,宽厚仁慈,提携后辈的形象就保不住了。他装著一看旁边的水钟,立即说道:“哎呀,时间不早,我还有事情,我儿待我招待一下周贤侄。” 李子文立即说道:“是。” 所谓知子莫若夫,同样知夫莫若子,丰城侯的心思,周梦臣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但是李子文却是能猜出几分,他强忍笑,不让別人看出端倪来。 周梦臣自然也起身相送。 丰城侯大步留星的走了之后,周梦臣这才对李子文说道:“令尊厚赐,我实在受之有愧,特別是这喷泉的事情,却是要地势天成,我还没有看总兵府內部情况如何?这个还真难倒我了。恐怕一时间弄不下来。” 李子文听了,哈哈一笑,不知道再笑什么。说道:“无妨,我父亲只是说说而已,你做不出来,也没有什么。”李子文心中暗道:“说不定,他知道了还有高兴一番。” 周梦臣却不知道李子文的心思,只是觉得丰城侯如此照顾,这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有些不太好。於是沉思片刻,换了一个思路,说道:“我想了想,或许换一个思路,就可以解决了。不过也要看看总兵府的地势,再做结论。” “啊----”李子文张口结舌,忽然感受到了父亲的感觉。 第五十三章 水法 第五十三章? 水法 即便是在后世,人对地下的了解远远比不上对太空的了解。 周梦臣而今也没有各种先进的技术设备做支撑,又怎么能洞察地下水脉,知道从什么地方开挖才能凿出喷泉来? 即便周家家传有一些风水堪舆之类的书籍,但是周梦臣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什么青龙白虎,什么龙脉丹穴,一个字都不相信。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办法能有什么用。 不过,这方面没有办法,並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用。 很简单,现代的园林设计之中,几乎都有喷泉,而这些喷泉都是人工喷泉。 在圆明园之中,就有这种喷泉了,著名的十二兽首不就是喷泉口吗? 在这方面,西方利用喷泉在我们之上,其实也没有什么高科技,无非是利用气压而已。对於周梦臣来说,並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问题,是用什么动力。 当然了,这不需要蒸汽机。 剩下的都是周梦臣的设计了。 而今周梦臣最不怕的是设计,最怕的是材料,工艺,动力上面跟不上他的设计。 好在,这个事情也不需要多复杂。 有丰城侯世子的帮助,再加上丰城侯府充足的人力物力。周梦臣的设计也很简单,就是建立一个水塔,用人力將水提到高处,然后用陶管將出水口埋在下面,喷口向上,等打开阀门,在水压之下,水就从地面上喷涌而去。 再加上总兵府之中,本来就有假山流水,取水之处,不用太远。 周梦臣简化了提水装置,只需两个人日夜不停的用脚蹬著转轮提得水,就足够一处喷泉所用了。 就是田间水车的变种。 內里全部是周梦臣的设计,而外面却是李子文的安排了。让著喷泉出口,在池塘之中一处假山石上,水冲天而起,有数尺之高,然后落在假山之上,流下来,细细观之,颇有飞湍瀑流之感。与假山相映成趣,真有將名山大川纳入尺寸之间的感觉。 假山流水都活了起来。 这样一副场景出现在丰城侯的眼前。丰城侯眼中也有惊艷之意。 说实话,丰城侯在军事方面有多少建树,这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作为勛贵出身,在富贵之中泡大的,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见过,別人眼中珍奇古玩,就是丰城侯的日用之物,別的不说,大名鼎鼎的宣德炉,在丰城侯家中就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十几个之多。 也都是在用。 丰城侯別的或许不行,但是在各种享受上,却是一等一的行家。 各式各样的园子与人造景观,他也看腻了,能让他感到惊艷,的確是难能可贵之处。 丰城侯嘆息一声,说道:“我估计,不出一年,这种景观將要风靡天下了。你那个朋友,实在是一个有才之人。” 丰城侯世子李子文说道:“父亲,怎么不介意他是刘公的弟子了?” 丰城侯沉默了一阵子,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刘公,我怎么介意自己。身为国家勛贵,不能光耀先祖之功绩。不负国家之厚恩,与那些同流合污,我与其是恨刘公,不如说恨自己。但是------”丰城侯缓缓的闭上眼睛,一拳打在柱子上,说道:“难。” 吃空餉,役使军士,將好好的京营,弄得一团糟糕,要知道在几十年前的正德年间,京营还是有相当战斗力的,一部分京营在平定刘六刘七之战中,还有上佳的表现。但是进入嘉靖年间已经不堪用之极了。 即便是刘天和这样的能臣,也无能为力。 丰城侯之所以不想留在京师,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李子文想要说些什么,丰城侯轻轻一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以后与这个人好好相处。他纵然不科举入仕,也是一代名士,不要怠慢了。” 李子文说道:“孩儿明白。” 丰城侯说道:“如果他有什么事情要托你办,不必向我说,你就可以自己给他办了。” 丰城侯若有所指,指的不是別的,就周梦臣不能科举之事。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不是说说的。 一个人再有能力,如果不能从科举之中进取,那么,他的前程是相当有限的。 就如周梦臣一般,在野顶多是名士而已。 诚然,大明朝廷对阴阳官及子弟科举之事,是有所限制的。但是这个限制,你也要看对谁来说的。 对於周梦臣乃至於地方上的一些人士来说,那就如同金科玉律一般,难以撼动。但是对於丰城侯家来说,却不是一件难事,虽然谈不上是举手之劳,但是如果託了人情,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了,刘天和给周梦臣那一张名刺,也同样可以办到的。 只是刘天和也看出来了,周梦臣是一偏才,决计不能通过县试,府试,会试等层层叠叠的考试,一举中魁的。他最多能帮周梦臣搞定考试资格,而不能帮他搞定所有考试。这才没有出手。 而丰城侯却不这样想。 丰城侯看周梦臣,总觉得他多智似妖,还装什么天真懵懂,实在是可恨之极。在他想来,这么多难题,都难不到周梦臣。天书一般的数学,在周梦臣手中驾轻就熟。八股虽然难了一点,但是丰城侯从来没有想过会难倒周梦臣。 李子文对丰城侯的心思,还是揣摩到几分的,有些却是猜不到的。心中暗道:“周兄,有什么难解的事情吗?”他一时间想不明白,心中暗道:“算了,等一会儿见了周兄,问他便是了。” 李子文一身儒袍,这样情况。走到了周梦臣家门口,却发现不少人已经在这里。 李子文皱眉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看见了李子文之后,立即点头哈腰行礼道:“见过小侯爷。” 李子文扫过这些人的衣著,心中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认出了自己。 李子文在武昌城中活动的时候,从来不带护卫。虽然也没有怎么偽装,但是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的图像传输。或许很多百姓或许知道有一个丰城侯世子,但是丰城侯世子长什么样子,却不知道了。只有李子文不在头上掛个丰城侯世子的招牌,就没有多少人能將他认出来。 今天之所以被认出来,却是在这里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之流,这些人別的或许不行,但是眼力劲绝对不会不行。 李子文说道:“说说,你们来做什么?” 一个人出来,说道:“周先生在总兵府的水法,惊艷全场。这不,主家都让我们来请周先生过府一敘。” 李子文听了,忍不住一笑,却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达官权贵的府邸,从来是全城关注的中心,丰城侯乃是勛贵出身,在各种奢侈享受上,楚王府未必能比得了。毕竟楚王也仅仅困在武昌城中,在北京的达官权贵看来,都是乡下土包子。 所以,周梦臣在总兵府之中做的事情,几乎在完成的同时,就已经传遍城中有身份的人耳朵之中。 总兵府有的,他们也要有,自然派过来请了。 李子文一摆手,说道:“你们明天再来。今天我找周兄有事。” 这些管家听了,也不敢多说什么。纷纷行礼散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周梦臣开门而出说道:“多谢李兄解围,否则今天就麻烦了。” 周梦臣不准备受任何的邀请。 原因无他。 周梦臣要自重身份。 周梦臣本人並不看重,但是別人看重。 周梦臣偶尔造一些东西,那是文人雅趣。但是反覆上门督造,那就是匠人了。工匠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只是这些人都是武昌城中有势力人家的管家,周梦臣也不好得罪,只能闭门不纳了。 李子文说道:“我如果不来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周梦臣笑道:“我准备写一篇水法的文章,送给他们,让他们找匠人做便是了。” 李子文听了,笑道:“这种秘法,也就是你不当回事。” 周梦臣当然知道这个时代,很多人对所谓的秘法的態度,即便是师徒也不是隨便传的,即便周梦臣自己不做,也要收一二弟子。弟子的生意,师傅也是能分润的。 周梦臣说道:“我只恐吾道之不传,又怎么会敝帚自珍?李兄请。” 周梦臣在这个时代感受到深刻的孤独,与很多人说话,都说不到一个点上,所谓三观不同,连说话都困难。也唯有数学是超越语言,才能让他交上一二朋友。甚至周梦臣之所以喜欢李云珍,未必是李云珍有什么国色天香,殊绝天下。更是周梦臣在李云珍的身上,看到了后世一些女子形象。 让他有一种熟悉感觉。 所以,周梦臣这一句话,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而是想在这个世界找一些可以交流的人。 李子文却未必能够理解。 周梦臣请李子文进来,自然有丫鬟上茶,周梦臣生活条件有些改善,也请了一个丫鬟帮助周母分担家务。 第五十四章 丰城侯府的人情 第五十四章???? 丰城侯府的人情 周梦臣笑道:“小侯爷玉趾降临,所谓何事?” 李子文也笑道:“奉父命,交接名士周飞熊。” 周梦臣拱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李子文说道:“你当的,別的不说,你是刘公的弟子,很可能是关门弟子,天生就有了名士的资本。对了,说正事。”李子文说道:“我爹对你可是很看重,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让我动用府里的资源给你办。” “你快想想,你有什么想办的事情,我现在就给你想办法办了。” 周梦臣哑然失笑,说道:“李兄,侯爷没有让你这样给我说吧?” 李子文说道:“管他的,你我之间的交情,还用得著客气吗?说实话,你真要重视这一件事情,这不是我的人情,而是丰城侯府的人情,不要看我是丰城侯世子,其实家里管的很严,你看我一身下来,一套衣服似乎就有一百两银子,但是我手中的现银,还没有你多,真要有什么事情,我能活动的余地也非常有限,而今却不一样了,这是丰城侯府的人情,不是我夸口,我家从成祖皇帝靖难起兵,而今数代,在京城的关係,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很多事情我虽然够不著,但我丰城侯府真要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也不多。” “我也是第一有这样的权限,你快点想,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周梦臣听了,心头一暖。 周梦臣其实也明白。李子文看似没心没肺,但是实际上,在拉关係上面,老练之极。 李子文之前与周梦臣的关係,其实並没有周梦臣与张叔大的关係亲近。但是而今这一番话,李子文与周梦臣关係,就更近一步了。似乎与外人乱消耗丰城侯府的资源,但实际上,李子文这一次来的目的是什么?与周梦臣结交。 只要周梦臣真开口了。从此周梦臣也是丰城侯的资源之一。 即便周梦臣能猜到李子文这个心思,但却对李子文討厌不起来,甚至生出亲近之感。 不管周梦臣有没有要求,李子文结交周梦臣这一件事情,已经达成了。 周梦臣说道:“之前得了侯爷千两赏赐,已经是愧疚之极。岂敢再有他望。” 李子文说道:“你可別这么想?我爹这么看重你,一半是在刘公身上,你就当刘公留给你的人情。別客气,千万別客气。” 周梦臣心中一动,他心中有一些动摇。 说实话。武昌这个地方太小了一点。 不管是冯立,张叔大,还是刘天和,对周梦臣的未来都確定了一点,那就是去京师。 在武昌这个地方,周梦臣的將来也就这样了,不过是一个地方名流而已。唯有去京师,才能改变这一切。 这个问题,周梦臣也思量了好多了。 他有几个顾虑,一个就是母亲。他去京师,母亲谁照顾?二来就是李云珍。他对李云珍有几分意动,但是还没有到打破窗户纸的地步,这种进退之间,他也颇为踌躇,第三,就是对北京的担心。 曾经有一句话,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到纽约,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 將纽约换成北京,也是同样適用的。 周梦臣对歷史虽然不太了解,他是理科生。但是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他自从知道自己在嘉靖朝之后,也努力回想过一些內容。最有名的,就是徐阶斗严嵩,其中勾心斗角,让人心寒。周梦臣对这方面又不是太敏感的。 周梦臣很怕。 很怕自己到了京师之后,还没有走过三个回合,就一命呜呼了。 第四个原因,就是怎么去北京? 这也是一个问题。 周梦臣有官职在身,地方上的阴阳官很少有升迁的时候,周梦臣的未来,应该如同他的父祖一样,在武昌待上一辈子。这阴阳官对周梦臣来说,既是福利,也是枷锁。该怎么挣脱,也是问题,到北京怎么落脚,又该怎么做,又是一个问题。 毕竟京师居,大不易,古今如一。周梦臣可不想当一无所有的北漂。 正因为这些原因,让周梦臣对这一件事情反覆衡量。这个决定关係到他的一生。 而今丰城侯府的这个人情,將周梦臣第四个担忧,一扫而空。他相信以丰城侯府的能力,在钦天监之中安排一个人手,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还是在犹豫,真要拋弃武昌的太平日子,投入京师的风暴之中吗? 只是周梦臣很快就知道一件事情。 人间本无净土,人生本身就在暴风雨中。 周梦臣还在思考之中,却听新来的小丫鬟说道:“少爷,有人找。” 周梦臣说道:“没有看我正在招待客人吗?不见。” 片刻之后,丫鬟再次来了。说道:“她说如果少爷不见她,她就跪死在外面,她死不足惜,只是她怕她家小姐就凶多吉少了。” 李子文闻言大笑,说道:“飞熊啊飞熊,看你是一个老实人,却不想外面居然还有风流债。” 周梦臣先想到了李云珍,隨即否定了。李云珍乃是李言闻的女儿,而李言闻作为武昌名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出什么事情。说道:“你別胡思乱想,没有的事,稍待片刻,我去將人打发了,去去就来。” 周梦臣对丫鬟说道:“给世子重新上一杯茶。” “是。”丫鬟说道。 周梦臣来到前院,一看跪在地面上的人,顿时大惊说道:“小环,怎么是你?你家小姐怎么了?” 却见跪在地面上的人就是李云珍的丫鬟小环。 此刻的小环脸色通红,眼睛更红,似乎还有一些肿,见了周梦臣,还没有说话,先哭了起来。 这让周梦臣更是手足无措,说道:“別哭,別哭。你快起来,你家小姐怎么了?” 周梦臣好一阵子,才让小环平静下来。 小环这才说起来说道:“我家小姐出事了。” 周梦臣心中焦急,他暗道:“我知道出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只是他也看出来小环而今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只能柔声细语的说道:“怎么出的事?” 小环一下一下抽泣的说道:“前天,楚王世子派人来请我家小姐去给陶小姐看病,我家小姐就带著我去了。我被拦在楚王府外面,在马车上等我家小姐,谁知道小姐一进去,就没有出来。” “我不敢离开,也不敢问,就在楚王府外面等了一夜。” “昨天,我家老爷来找,问了我之后。就去问楚王府的管事,但是楚王府的管事说-----”说到这里小环的泪越发多了。几乎哽咽不能语。 周梦臣听到关键的时候,有些著急的抓住小环的手,说道:“怎么了?” “他们说:『从来没有我家小姐进去过。』”小环说道:“老爷与他们爭执,也被打了出来。回去之后,就气病了。大少爷与二少爷昨天跑了一天,也没有结果,有人说让我家老爷当这个女儿死了。” 小环说到这里,已经是一片哭声,近乎无休止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周梦臣却没有去劝他了。 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首先,他相信小环的话,就是李云珍一定是去了楚王府。 无他,小环一个小丫鬟,根本没有能力编出这样的谎言。 其次,楚王府是有前科的。 楚王世子还好,不过是有些囂张霸道而已,当年老楚王在武昌城中做得孽,更是数不胜数。不知道多少女子,如李云珍一般,进了楚王府,就此消失在人间。那才是明目张胆,好不掩饰。武昌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从此香消玉殞。 而今不知道多少人还对楚王府咬牙切齿,侧目不已。 甚至一度闹到武昌城中各级官员连名上奏,弹劾楚王。 楚王毕竟是亲藩,朝廷也不过是派大臣来申斥而已。 也不知道楚王是受了教训,还是年纪大了,气血亏损,玩不动了,这才有些遮掩,仅仅在楚王府內玩,不怎么祸害百姓了,但是楚王府的人出来,从来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百姓深苦之。 这也是很多人不想与楚王府扯上关係的原因。 不过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只是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周梦臣只要想到李云珍有这样的可能性,就觉得五內具焚。 这才是为什么有人告诉李家,直当女儿已经死了的原因。 周梦臣根本没有多想,就明白,丰城侯府的人情当用在什么地方了,他连安抚小环都顾不上,立即回来。却见李子文嫌弃的喝了一口茶,就放在一边了,显然周家的茶叶在李子文看来,根本不堪入口。 周梦臣说道:“刚刚说的算数吗?” 李子文说道:“怎么不算事?我丰城侯府这一点信用还是有的。” 周梦臣说道:“这就好,我现在就请丰城侯府做一件事情。” 李子文见周梦臣的脸色有一些不对,说道:“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找一个人。” 第五十五章 三人计长 第五十五章???三人计长 周梦臣简明扼要的將这一件事情,说给了李子文听,用缓和而坚定的语气,说道:“请丰城侯府打听下她的下落。” 李子文睁大眼睛,看著周梦臣,说道:“她与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周梦臣缓缓摇头,说道:“没有。” 李子文说道:“她与你有私定终身海誓山盟?” 周梦臣依然摇头说道:“也没有。” 李子文內心之中闪过一丝失望之感。说道:“那你疯了吗?你不知道这个人情有多珍贵吗?可以说这样的人情,即便是我也是给不出来的,你用他换什么都好?结果你为了一个与你毫无干係的女人,就这样放弃掉?你这是------” 李子文將最后几个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觉得实在太难听了。 这一番话,却是李子文纯粹以朋友的角度来说的。 不要用现代人的思绪来揣摩古代人。 现代人的爱情观念在古代根本不被认可。对於男子来说尤其是这样的。 曾因醉酒鞭名马,唯恐情多误美人。 这一句话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名马与美人对仗,其实就已经暗示了女子的地位。对於志向远大的人来说,即便是美人如玉,也只是生活的点缀而已。名垂青史,才是他们的目標所在。 平日里面,名士风流也就罢了,在这个关键的选择上,岂能因小失大。 如果与自己有关係也就罢了。 毕竟关乎男人的尊严,而並不是为了这个女人本身。而今与你毫无干係,硬要参与进去,岂不是自找苦吃?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周梦臣说道:“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互不相识之人,遇见危难之际,也当施以援手,更何况。李姑娘与我有恩,如果没有她,我是不可能成为刘公的弟子,单单是这一点,我就要帮她。” “还请小侯爷出手相助。” 说著就重重行了一礼。 李子文见周梦臣如此,轻轻一嘆,说道:“我不知道说你侠气,还是傻气了。不过我丰城侯府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你了,就会帮你。只是有两点,要说在前面。” 周梦臣说道:“世子请讲。” 李子文说道:“第一,这个人情用掉了可就没有了。”李子文顿了顿,似乎给周梦臣最后反悔的时间,见周梦臣无动於衷。心中暗嘆一声,继续说道:“第二,我丰城侯府,未必能帮上忙了。我家虽然根基深厚,但也有很多地方是够不到的。楚王府就是其中之一。不要看我上次给了楚王世子一个好看,但是如果没有必要,我家也不愿意与楚王府搞得太僵硬,所以楚王府的家事,我估计我家也插不上手。我答应你办,一定会做的,但是做到什么程度,我现在也不知道。” 此刻的李子文也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刚刚还说的信誓旦旦,说天下能难倒他丰城侯府的事情不多,这就来了一件,打脸不要太快。 只是李子文也没有办法,谁知道周梦臣的要求这么偏? 周梦臣心中思量片刻,也知道李子文说的是实话。 丰城侯府的影响力最主要在军方,在京师。纵然丰城侯而今是湖广总兵,但也未必能將手伸入楚王府之中,而且手握兵权的人,都要避嫌。故而与楚王府也没有什么交情。这一正一反,估计都使不上力气。 这不是李子文故意推託。 只是,周梦臣还有別的选择吗? 楚王府在武昌城中,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以周梦臣的层次,是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够得著楚王府。 丰城侯府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了。” 李子文说道:“那你还要丰城侯府出手吗?” 周梦臣说道:“要。” 李子文似乎觉得而今周梦臣情绪激动,做出的决定不够理智,於是起身说道:“这样吧,我自己还有一些人脉,我先帮你打听一下,再做计较,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你好好像想吧。”说著拍拍周梦臣的肩膀,就出去了。 周梦臣在送走李子文之后。 再次见了小环。这一次周梦臣有耐心细细的,反覆盘问小环其中內情。最后得知小环是私自过来见他的。周梦臣思量片刻,说道:“你且回去,不要告诉李家你来过我这里的事情。” 小环说道:“可是小姐-----” 周梦臣说道:“你放心,这一件事情,交给我了。” 周梦臣之所以不告诉李家,一来是他与李云珍的关係不好解释。二来他担心这一件事情,不简单。有些东西,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小环是没有主见的。她不过是听她家小姐的话而已。李云珍在与小环私下说话的时候,对周梦臣推崇备至,这才病急乱投医到周梦臣这里。 见周梦臣一口答应下来。 这才收了眼泪回去。 接下来,周梦臣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还有一些管家上门来请,却比来得稍稍晚一点李子文打发走了。而与李子文一併来的,还有张叔大。 这一件事情,李子文虽然觉得周梦臣情深义重。但是从权衡利弊的角度来看,却是大大亏本,所以他想找人来劝劝周梦臣。而且这一件事情,也不好牵连到长辈,他思来想去也唯有张叔大最合適了。 而且张叔大与周梦臣的关係也很亲近。 周梦臣早就等著李子文登门了。 见张叔大也来了,心中也鬆了一口气。毕竟在周梦臣眼中,张叔大这方面,要比自己擅长多了。 三人坐定之后,周梦臣说道:“叔大兄也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了,李兄,你打听的情况如何?” 李子文说道:“这个一会儿再说,叔大兄,你不劝劝周兄?” 张叔大说道:“有什么好劝的?周兄又不是小孩子?我来这里是担心你们做事有什么紕漏,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来充一个臭裨將。” 李子文有些错愕道:“你跟我不是这么说的?” 张叔大说道:“我和你说什么了?” 李子文细细回想,却发现,其实张叔大从来没有说过是来劝周梦臣的,但是在当时,是他自己意会的。 张叔大嘆息一声,说道:“我来之前,也想过劝周兄,但是看周兄的样子,是一个能劝动的人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状態。能劝动的一些人,本身就是在犹豫权衡之中,就好像人有人跳楼自杀一般,站在楼顶上徘徊的,心中尚有希望,是能劝回来的,真是心中死意已决,根本不可能劝回来。张叔大一进来,见了周梦臣就知道,周梦臣心意已决,没有什么好劝的。 而且张叔大本身对这一件事情,並没有持有太大的反对意见。很多选择,难说对错,只是如人饮水,冷热自知而已。所以他一见周梦臣,就迅速转变心思,將心思放在帮助周梦臣做这一件事情上。 这才是朋友之道。 李子文还有一些转不过弯来。 张叔大说道:“好,快说说,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李子文嘆息一声,不好意思说道:“我与楚王府里面没有什么关係,託了好几道关係,全部问了。全部回话都是没有这个人。” 李子文觉得有些惭愧。 周梦臣皱眉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张叔大已经找到关键了,说道:“你確定他们说的是没有这个人,而不是不知道?” 周梦臣听了,豁然开朗。 楚王府很大的。 楚王府占地面积几乎仅仅比紫禁城小上一圈,里面的各种僕役太监宗亲,到底有多少人,周梦臣並不知道,但是粗略估计,绝对有上千人。李子文托不同关係去问,碰见的自然是不同的人。但是这些人都说没有这个人就很奇怪了。 在这么多人之中,確定有一个人,与没有一个人。几乎是一样困难的。 按理说,最少有一些地方不够高的人,压根都不清楚这一件事情,难道他们不应该说不知道吗? 周梦臣眼睛一亮,死死的看著李子文。 李子文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见两人如此郑重,细细回想之后,確定道:“没错,是这个,都说没有这个人。” 张叔大说道:“这个消息好坏掺半。” 周梦臣立即问道:“此话怎讲。” 张叔大说道:“现在我们可以確定一件事情,就是李家姑娘一定在楚王府之中。而且是被下了封口令那种。所以才有这么整齐的回答。而在楚王府之中,能下封口令的,也不过那几个人,楚王,楚王世子,以及楚王其他几个儿子。” “李姑娘的事情,与他们之一有关係。” “只是,恐怕------” 张叔大嘆息一声,他一时间也猜不清楚,李姑娘本身有什么好下封口令的。除非是李姑娘本身遭遇不测了。 周梦臣心中一痛,努力思索,他缓缓摇头,说道:“张兄所想,很多都是对的,但是也有一些偏差,张兄忽略了一些细节。” 张叔大说道:“什么细节?” 周梦臣说道:“那就是李姑娘的身份。” 第五十六章 周梦臣的决定 第五十六章???周梦臣的决定 周梦臣说道:“李姑娘是郎中,而且是武昌少有的女郎中。与楚王世子新纳的魁是手帕交。这一次李姑娘之所以敢进入楚王府,就是信任陶元儿。” “所以,楚王府下得封口令。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如张兄所言,她----”周梦臣微微一顿,死死的咬著牙,说道:“已经不在了。而第二种可能,却是她牵扯到一些,楚王府中不能说的事情。这才被扣留了。” 周梦臣看向张叔大的目光似乎有一丝求助的意思。 张叔大嘴唇微微张开,最后缓缓的闭上了。 张叔大並非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但是他更知道大户人家对某些丑事的態度。以楚王府这样的体量,更有可能不是扣押,而是灭口。 张叔大也看出周梦臣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他自己不想承认而已。 张叔大沉默一会儿,说道:“对,是我想差了。” 周梦臣看著张叔大说道:“下封口令的,很大概率是楚王世子,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是被楚王世子扣押的。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见上楚王世子一面,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子文摇头,说道:“周兄,你错了。你即便见了楚王世子也没有什么用处,你觉得如果能告诉你,楚王世子还会扣押李姑娘吗?” 周梦臣一时间哑口无言。 事情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原点。 张叔大心中暗道:“罢罢罢,这一件事情不弄清楚,周梦臣不会安心了,总要让他死了心才是。”张叔大对李姑娘生还的可能,已经不太抱有希望了。只是见周梦臣不肯面对现实,只能帮他一把,不管是真相如此,早知道,也比晚知道要好。 长痛不如短痛。 张叔大说道:“而今局面,从上面的人口中得到实话,已经不可能了。只是从下面入手。” 周梦臣听了,身体微微前倾说道:“该怎么入手?” 张叔大说道:“从楚王府內部入手,任何秘密对外是秘密,对內却不是秘密了。” 李子文说道:“怎么知道楚王府內部的事情?” 张叔大说道:“李兄,我记得你身上有一个官职吧。” 李子文说道:“你说的是锦衣卫千户?” 明代皇帝习惯对功臣子弟,荫封锦衣卫官职,比如刘天和的长子,就有荫封锦衣卫千户。当然了,这种荫封官职根本没有什么权力,甚至连俸禄都不高,无非是有一些特別的政治权力而已。 这些特权对刘天和的儿子是有用的,但是对於李子文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如果不是张叔大提起这一件事情,他都忘记了。 不过,他也知道,张叔大提起这个事情,绝对不是让他想起他还有这一分俸禄,而是提醒他锦衣卫。 李子文说道:“你的意思是,通过锦衣卫的渠道?” 周梦臣听了“锦衣卫”三个字,说道:“张兄,不会將事情闹大吧?”锦衣卫赫赫威名有明一代,都是响噹噹的。周梦臣岂能不心有忌惮。 张叔大道:“那是国初的锦衣卫,而今的锦衣卫出了京师什么都不是了。况且我还担心,武昌锦衣卫千户现在到底是不是一个空架子。能不能打听出来东西。” 李子文说道:“不错,而今的锦衣卫早就不如当初,在京师还有一点,地方上的锦衣卫都如同筛子一般。只是想来,他们再怎么废物,在楚王府之內,也应该有些人手的。” 武昌锦衣卫千户最重要的一个责任,就是看管楚王。別的事情,或许可以懈怠一些,但是这一件事情,恐怕不能懈怠。 別人看锦衣卫,自然是畏惧三分,似乎锦衣卫有什么特殊的属性一般,但是丰城侯府却不一样了。之前李子文的海口,也不算错。只是没有找到切入点而已。管你锦衣卫在地方多威风,下面千根针,上面一条线,这一条线只要是在京师之中。丰城侯府都有办法施加影响力。 当然了,做什么大事情,或许做不了。但是一些小事情,却是很容易的。 比如说打听一个人。 只是这个时候李子文一个人的面子,就不够了。必须是丰城侯府的面子才行。 李子文说道:“周兄,我这就用丰城侯府的名义跑一趟锦衣卫千户所。”眼外之意,这个人情,可就没有了。 周梦臣自然明白,他郑重行礼道:“丰城侯府的大恩,我周某记住了。”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是將来某一天,丰城侯府找上门来,周梦臣恐怕不能拒绝了。 李子文说做就做了,雷厉风行。就离开了。 张叔大心中却不大相信锦衣卫。 张叔大祖上也是在藩王府之中工作。里面的內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哪里有世世代代相传的锦衣卫桩子,真有这样的人,寧王之乱根本不可能出现。可以说,每一个王府之中的锦衣卫暗桩,都是一种近乎心照不宣的处境。 但凡有些能力的藩王都知道,谁是。只是不去確认而已,甚至还想通过这个渠道向皇帝报忠心,至於连锦衣卫都收买了。也不是没有。 不过,锦衣卫也是他们最好的门路了。 李子文去得快,来得也快。进来二话不说,將一块类似牙牌的东西,扔到了桌子上,隨即举起茶水,也不管茶叶好不好了,就是一饮而尽,方才说道:“气死我了。这个陆某人油盐不进。” 周梦臣说道:“事情不成?” 李子文嘆息一声,说道:“我万万没有想到,湖广锦衣卫千户居然是陆炳的堂弟,陆家三代跟隨献皇帝,远的就不说,陆炳之父 陆松在当今继位之初,寸步不离的跟隨陛下,护卫周全,后掌锦衣卫事,也算是从龙功臣。陆炳在卫辉救驾有功,母亲又是当今皇帝的乳母。號称当今陛下的影子,从来是寸步不离,在陆松去世之后,接管锦衣卫,我家-----” 周梦臣不用听下面就明白了。 丰城侯家是老牌勛贵,虽然潜势力仍在,但是陆家却是当红炸子鸡,即便是丰城侯府也要避其锋芒。当然了,这並是说丰城侯府不如陆家。凡是锦衣卫指挥使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等嘉靖去了,丰城侯府还是丰城侯府,但是陆家未必是陆家了。 这就是老牌勛贵的处世之道,他们决计不会与这些当红的人物,爭一时意气的。 周梦臣说道:“谢过李兄,我自己想办法。” 李子文说道:“陆焕还是给了一点面子,给了一个这个,你持这个入楚王府,可以调动楚王府內的锦衣卫暗桩。”隨即他苦笑说道:“管什么毛用?” 张叔大说道:“李兄,你是错怪这位陆千户了,他不是不帮你,而是帮不了你。”张叔大拿起这个牙牌,却见只是铜铁打造,一个圆形牌子,黑底红字,上面只有一个“令”,除却这一个字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纹。张叔大推断是密语。他说道:“这个牌子,恐怕不简单,他如果不给你面子,可以一点面子都不给你,何必做一半留一半,可见这陆千户或许有为难之处。这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李子文想想,好像是这样的。 陆家家风就是小心谨慎,为人处世,八面玲瓏。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对陛下忠心耿耿,除却陛下命令之外,陆炳似乎从来没有自己的喜好。可以说是以陛下的喜好为喜好了。 不要看李子文而今如此生气,但是在与陆千户谈的时候,却是客客气气的。双方皮里阳秋一番,从头到尾都没有撕破脸。 李子文嘆息一声,说道:“即便是这样,又怎么样?难道,还真要想办法去一趟楚王府不成?我是断断不能去拜访楚王的,而且即便我去了,恐怕也接触不到有关人员。” 李子文太明白自己是谁了? 他是湖广总兵丰城侯的儿子,他与楚王虽然不能说在对立面 ,但是绝对不能走到一起去。 他去拜访楚王一趟不要紧,丰城侯那边很有可能在陛下那里掛了好了,勛贵人家的子弟,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周梦臣一把抓住了这个令牌。说道:“李兄帮我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吧。” 李子文说道:“解决?你怎么解决?如果说那个小姑娘因为楚王色心发作死了,还好说。一旦是后一种可能,楚王府中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你以为他们能让一个人消失,就不能让另外一个人消失了吗?” “我知道你情深义重。但是这不是小事,你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母亲想想吧。” 周梦臣沉默一会儿,说道:“此事不为,我一辈子过不了这个坎。放心,如果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保全我自己的。不会轻掷性命。我周梦臣的命,也没有那么好要。如果真有什么不测的话,还请两位照看一下家母。” 第五十七章 楚王府的门槛 第五十七章???? 楚王府的门槛 丰城侯世子李子文对周梦臣內心之中,已经彻底的失望了。 毕竟,他之所以如此对周梦臣,並不是与周梦臣的感情有多深厚,完全是看重周梦臣的未来。这就和很多人的风险投资差不多。风险投资看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但是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是要有回报的。 而周梦臣这样做,很有可能,就没有未来可言了。 只是丰城侯世子这一点脸面功夫,却还是有的。一个人情打水漂,也不算什么。只是再让他往里面投入,他却没有那么积极了。 张叔大说道:“休得胡言乱语,区区小事,虽然有些风险,但还不至於到什么生啊死啊的。你毕竟是刘公的弟子,刘公尚在,就是楚王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只是,你准备怎么办?” 周梦臣摸著手中的令牌,说道:“外面那么多人想要找我做什么?我就上门去给楚王世子做一个,也算是报了楚王世子当初的恩德。想来楚王府也不会拒绝这个才对。” 张叔大听了,说道:“你可要想好了?” 周梦臣的办法听起来很好用。 毕竟丰城侯府的水法,似乎一时间成为武昌城中达官显贵的园林必备景观,似乎如果没有这一个喷泉什么的,都不好与同僚打招呼。但周梦臣之前为什么拒绝那么多人,不就是不想让別人以匠人看自己吗? 再有一个很重要的副作用。 在官场之上,藩王就好像是当道狗屎一般,不能不打交道,但是谁也不愿意与之打交道。周梦臣这样自己上门,对他的名声影响很大。之前的事情,冯立就是拜託了李子文才是撇开关係了。 再有这样一出,將来就不好办了。 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正反两方面的作用,很有可能,你在未来会为今天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周梦臣说道:“想好了。” 张叔大说道:“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细节吧。” 前文说过,武昌城以蛇山为分界,分为两半。巡抚衙门,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衙门,乃至其他大大小小的衙门都在北城。而周梦臣家住在蛇山附近,但是他活动轨跡大多都是在北城,不管是养济院,府学,棋盘街,等等都是在北城。 那南城有什么? 南城就是楚王府,以及楚王一系的郡王府。 而楚王府乃是武昌城中最大的建筑群,要比所有官府衙门加起来好稍稍大一些,其他郡王府也不小,除却这些府邸之外,就有一些专门为楚王一系服务一些人家。可以说武昌城南,就是楚王的天下。 一般人很少来这里。 周梦臣也是如此。 除却几个城门附近有一些商业气氛之外,整个城南都给人一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 一身官服的周梦臣坐在马车之上,周大壮驾车,行在青石板路上,车轮与青石板的缝隙碰撞出的声音与马蹄声相互交织,周梦臣看外面,高墙重重,似乎只有头上一线之天。两侧都是高门大户。 周梦臣手中想要抓住什么?忽然觉得手中一空,才想起刚刚那一章张纸已经被烧掉了。而那一张纸就是周梦臣进入楚王府之后,可以接触到在楚王府內的锦衣卫暗桩。一已经死死的背下来了。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正是楚王府的正门。其恢弘之程度,仅仅比紫禁城的正门在规格上稍稍小一点而已。 当然了,周梦臣是不可能有资格让楚王府开正门的。从楚王府门前走过不远处,有一个侧门,或者说角门。这里才是楚王府日常出入的地方。只是即便是楚王府的一个侧门,但也是朱门铜钉,两排侍卫手按腰刀,气势汹汹。 不过,也很冷清。 一来楚王府从来没有什么好名声,大部人都不愿意与楚王府有什么瓜葛。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二来楚王府的门槛很高。不是一般人能够登门的。其实周梦臣这种直接上门的人,在古代也是一种失礼行为。毕竟要拜见谁,要先投拜帖,就好像是现在先给秘书打电话约定时间一样。如果身份太低,就要请人引荐了。 只是周梦臣现在心急如焚,自然没有心思等了,同样也找不到人引荐。 周梦臣下了车,让周大壮在一边等候。他上前去。立即被楚王府的护卫拦住了。这个侍卫冷著脸说道:“干什么的?” 周梦臣说道:“在下江夏县阴阳训士周梦臣,与世子殿下有旧,世子殿下与我有恩,而今我小有所得,特地来向楚王世子报恩的。” 这个侍卫听了,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从来没有见过这奇怪的人。楚王府里面的人对外面难道还有什么恩义吗?不过,奇怪归奇怪,但是还是习惯的伸出了手,做出一个全世界都通用的手势。 也就是要钱的手势。 周梦臣对此也有预料,立即掏出五两银子的银锭,塞了过去。 这个侍卫掂量一下,看了一下成色,脸色顿时好了,嘴角带笑,说道:“我为你通报一声,但是世子殿下,见与我不见,我就不知道了。” 周梦臣立即说道:“多谢,多谢。” 侍卫进去通报了。周梦臣就在外面等著,大概过了小半个小时。刚刚的侍卫出来,说道:“你走吧,世子殿下心情不好,早就已经下令了,不见任何人。” 周梦臣心中微微一动,暗道:“有情况。” 他越发確定自己的想法了。 对於楚王世子,周梦臣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为人多好多坏i,暂且不说,但是那中閒不住的人。虽然不能说常年不著家,但大多数时间也武昌城里面玩,甚至偶尔偷偷跑到城外玩,很少有这种近乎闭门思过,不见任何人的时候。 这说明楚王世子那边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很可能与李云珍有关係。 这个时候,他更不能走了。 周梦臣又塞给侍卫一锭银子,说道:“烦请再次通报一声,我就在这里等著。对了。”周梦臣又翻出一轴书画,递给了侍卫,说道:“將这个献给世子殿下。” 这侍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说道:“成,我再给你跑一趟。” 周梦臣目送这个侍卫走了,心中有些焦急。 他內心之中忐忑不已,他的一切计划都以能进入楚王府为前提的。如果这楚王府的高墙,他进不去的话,一切计划都无法展开,更不要说探明李云珍的下落了。只是能不能进入楚王府。却不是他能够决定。 只能听天由命了。 却说这个侍卫,再次来到了世子的宫殿。 大明藩王府邸与紫禁城布局相差不大。整个楚王府背后世蛇山,正向南方,而世子的宫殿就在楚王府东侧。也就是东宫的位置。 这个侍卫来到了世子府邸面前,笑嘻嘻的说道:“王哥,这不是,外面那个人还不肯走?是不是?” 这边守门的侍卫说道:“你又收钱了吧?” 这个侍卫说道:“常例,常例。” 这边守门的侍卫说道:“能通融也就通融了,但是而今世子殿下,谁也不见,刚刚武冈王进去了,估计也是在厅等著,世子很有可能也不见,更不要说,外面的阿猫阿狗了。乾净打发了吧。” 两人正说著话,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从里面出来。立即站定。不动声色。於是远远的听到了里面人说话。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你记得跟世子说,父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做儿子有些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是要过去的,不要老压在心里。”说话的人正是是武冈王。 武冈王乃是楚王的幼弟。而今才十几岁,比世子都要小一点。而今还没有分出去。但武冈王府已经在修建之中,估计再过几年,他就要出去独立分府居住了。 “是。是。老奴一定转告世子殿下。”说话的人是世子宫中总管王公公。此刻正將武冈王送出去。 正如,刚刚那个侍卫所言,即便是武冈王在世子殿下这里也吃了闭门羹。 武冈王一出来,发现侍卫数目不对,其中一个手中还拿著一个捲轴,隨口问道:“怎么回事?” 这两个侍卫连忙將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当然,也隱去了很多关於常例的事情。 武冈王说道:“拿来看看。” 侍卫立即將周梦臣的捲轴,送到了武冈王手中。 武冈王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图样。 正是喷泉的图样。 而这喷泉的图样,乃是周梦臣打底稿,张叔大润色而成的。有几分现在房地產商用的效果图一般。 周梦臣的底稿保证了设计真实可完成。而张叔大在这上面润色,更是加入了很多古代水墨画的特色,而张叔大虽然在画画上並没有什么深入研究,但是也是士大夫的基本操作,无他,其实画画的技法,与写毛笔字的技法,很多都是相同的。字写的不错的古人,大多都会勾勒两笔。 当然了,好不好,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第五十八章 一团和气 第五十八章???一团和气 张叔大现在的画技,多好说不上,但是在水准之上。而且有周梦臣草图打底,各种布局与比例都是周梦臣计算出来。张叔大的润色之后,这一副画,放在明代的画风之中,有一种特別的感觉。 工笔不像工笔,写意不像写意。似乎介於两者之间。 多高的艺术水品不好说。但是对这个时代人来说,却是新鲜感十足。 武冈王就是非常爱好字画的,否则他也不会看了捲轴,就想打开看一眼。而正是这一眼,让他大开眼界,觉得颇有趣味。说道:“带人来见我。” 这个情况出乎周梦臣预料之外。 此刻周梦臣走在楚王府长廊之中,心中依旧不能平静。 对而今这个局面,他完全没有准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对於武冈王的情况。周梦臣仅仅知道武冈王是楚王幼弟而已。其余的就一无所知了。只能隨机应变。 在楚王府之中一处偏殿之中,周梦臣看见了武冈王。 武冈王的住处是非常有特点的。 最大的特点就是画。 几乎无所不有。 从一进门,一副大山水画,山峦重叠烟云重重小桥流水,周梦臣眼睛一瞥:上面写著某某行旅图。只是那两个字太有书法感,周梦臣第一眼没有认出来什么字。只是他也没有时间去看第二眼。 绕过大山水画屏风,进入內间之后,更是绝对两侧之间,大大小小的画,有仕女,鸟,山水,竹石,等等。似乎古代各种画都有代表。而最奇怪的是武冈王身后的一副画。上面看似画了一个小老头。但是整个人身形缩成一个圆形,在眉目之间,似乎也有一些变形。 周梦臣也没有敢多看,就向武冈王行礼,道:“下官周梦臣见过武冈王。” 这就是周梦臣要穿官服的原因。 官与民是不一样的,周梦臣如果作为平头百姓拜见王爷,礼节上只会更加严苛,即便周梦臣而今只是一个九品官,但也是官身,就隨意多了。 武冈王说道:“这是你画的。” 周梦臣说道:“不是,这是我与府学张叔大一併持笔的。” 武冈王根本没有怎么看周梦臣,眼睛大多都在画上,说道:“这副画的谋篇布局,好生奇怪,也是那个荆州神童的手笔。” 周梦臣看著陈设,还有武冈王的问话,心中也渐渐有一些底了。他心中暗道:“我如果想混入楚王府之中,恐怕要从此人身上入手了。” 周梦臣说道:“这一部分,却是不才的手笔。” 武冈王这才对周梦臣另眼相看,正了正身形,说道:“请问先生是----” 周梦臣只能再次说道:“下官江夏县阴阳训士周梦臣。” 武冈王说道:“周梦臣,可是为丰城侯府造水法的人?” 周梦臣算是鬆了一口气。盖因周梦臣在美术上可没有工地,乾巴巴的工艺设计图,他大抵是会画的。但是真要让他去画实物,却是万万不能的。暗暗后悔当初上学的时候,没有隨大流去学一点素描。 今日好拿来糊弄人。 周梦臣连忙说道:“在下当初受了世子殿下庇护,才免受县令责难,饮水思源,一直想这怎么报答。只是想来我这一点微末本事,却是帮不到世子殿下分毫,我苦思冥想终於有所得,在丰城侯府试过之后。想以此来报世子殿下恩泽之万一。还请殿下念在我一片赤诚之心成全。” 武冈王这时候才注意到画中下面一行小事,他缓缓的將捲轴再打开一尺余,才发现对画中景物的介绍。 刚刚武冈王太痴迷於画作之中不同风格,根本没有注意到。 武冈王將画收了起来,递给身边的太监。一伸手,立即有小太监用微微湿润的毛巾为这武冈王净手。却也知道这武冈王是一个讲究人,在看画前后,都是郑重其事。焚香净手一个不缺。 武冈王端起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口,说道:“难为你知恩图报,如果往日我允了你也算不得了什么,反正我估计这水法迟早会造的。只是而今却不是时候,府中出了事情,你且等等吧。” 周梦臣听见武冈王说“府中出了事情。”呼吸都少了一拍。这正暗合了周梦臣他们之前的猜测。就是李云珍是发现了楚王府之中一些说不得的事情。 至於为什么不是,李云珍不是撞到楚王这个老色痞? 盖因很多事情,在楚王府之中,都不算事情。 如果单单是老楚王玩死一个女人,根本不叫事情。这样的事情,有太多前例了。甚至可以明来,只有女方不是巡抚的女儿,知府的妹妹,大抵都能压下去。 虽然周梦臣也知道,李云珍很有可能被灭口了。但是最少否定了一个坏消息。 周梦臣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呼吸平稳,將情绪压在心里,笑著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虽然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样处理未免不大好。” 武冈王倒是一个没有架子的人,说道:“你的意思是?” 周梦臣说道:“百姓家中,也难免磕磕绊绊的。就不过日子了?不管什么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不能纠缠的不放,反而要多做些其他事情,將原来的事情给压下去。事情多了,时间长了,也就没事了。反而一直觉得这一件事情没有过去,人的情绪难免沉寂在其中,要么钻了牛角尖,要么就下不来台了。” 武冈王沉吟片刻,说道:“有道理,我也觉得,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啊。” 周梦臣眉目微微低下,將这一句话,牢牢的记在心中。 父子之间。 这一件事情的参与者有楚王世子,楚王,还有李云珍。虽然周梦臣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但也將这一件事情的拼图一点点拼凑出来了。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云珍参与了多少? 这些问题依旧在迷雾之中。 “不错,你说的不错。”武冈王说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啊,这事情真是越觉得它是一个事,就越过不去。不仅仅要修园子,另外的事情,也要办起来,让这一件事情赶紧过去吧。” 对数日前的那一件事情,武冈王感到头大之极。 不过,这是楚王府的內务。家丑不可外扬,不好请其他宗亲来处置,武冈王作为楚王府除却楚王外辈分最高的一个。只能来处理这一件事情了。但是武冈王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处理经验,也不过是来回劝说而已。 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武冈王被周梦臣这一点,顿时觉得,不管是为了遮掩家丑,还是分散注意力。等过了气头再处置也不迟。 武冈王说道:“这事情我准了。” 周梦臣说道:“谢过殿下成全,只是下官设计的水法,要与原来的园子配合,才能发挥最好的作用,刚刚那一副画,不过是一个设想而已,真正的效果,要实地考察过之后,才能做决定。” 武冈王说道:“这好办,我让人带你在楚王府里面走一圈,將那些园子看一遍,具体的事情明天再说。” 周梦臣心中猛地一热,说道:“谢过殿下。” 武冈王隨即找人来带著周梦臣在楚王府之中转上一圈。 周梦臣虽然心急如箭,想要实地勘察一遍。却不能表露出一丝。就跟著来人回去了。 武冈王回首看向中堂的那张奇怪的画,长嘆一身,说道:“一家人就要一团和气才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摇头说道:“这叫什么事情?” 这一副奇怪的图,就是一团和气图。 看似一个人,其实是三个人,代表著儒,释,道三家合一。是武冈王自己仿著成化皇帝御笔画的。 不管什么破事,武冈王都要收拾烂摊子。只能去见楚王,好生言语一番,將这一件事情敲定。 周梦臣跟著带路的小太监,走在楚王府之中, 小太监走路的时候,眼睛似乎飞在天上,嘴里面喋喋不休道:“五爷让我带你看各处有水的园,你看好你的眼珠子,否则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小心你进得来,出不去。” 周梦臣听了,小心翼翼附和道:“是,是,是。小公公,真有这样的人吗?”一边问一边將手中的银子递过去一锭。 小太监反手收了,在袖子里掂量一下,面色好了一点,说道:“在楚王府之中,想要活命,凡事少打停。走吧,我给你说说,王府之中最大的园就是靠著蛇山的后园,在后园你需要好好注意,因为有女眷出没,一旦衝撞了,我担心你没有以后。除却后园之外,还有东西两个小园。东边园是世子的院子,西边的小园乃是太妃的。除此之外,就是各个院子里面也有小景,这个你就不用看了,如果那个主子有心思,会告诉你的,倒是你再去看不迟。”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能不能带我先去东园看看?” 小太监想了想周梦臣的银子,说道:“可以。” 第五十九章 楚王府水法工程 第五十九章? 楚王府水法工程 楚王府园大概是整个武昌府之中最好的园之一。 各种造景手法,假山,亭台,水榭,活水,等等。似乎要表达出將山川之大融於一圆之內的想法。只是在整体气质之上,略显死板,有些灵气不足,似乎各种造景手法太过整齐了,少了一些匠心独运的巧思。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这个王府园。自然而然带了一些帝王气,什么是帝王气?在各个领域之中,有不同的表现手法,但是体现在园林之中,就是君君臣臣,上下规矩。即便是在修园的时候,也是走这样的路子。很多地方景物,看似不同,但是先后对应,甚至中间对称的设计,比比皆是。 在各种用料之上,更是不惜成本,更是形成了富贵有余,灵动不足。不过这些园作为楚王府建筑群的一部分,倒也不能说错。 当然了,周梦臣对这些景色,完全无感。 周梦臣一方面心思不在这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审美不同,不得不承认,即便古代很多园林相传很美,但是与现代一些新修的市政园,公园等等相比,未必高明多少,当然了,也有一些精品的园林流传下来。但更多园林都未必能达到这种水平。 而今的园就是这样。 周梦臣心中死死的將东园的路线记住。並拿出一个木板上面垫著一张纸,用炭笔在上面画图。好像是在勘定哪里动工更合適。 当然了,也的確是在做这一件事情。 只是周梦臣另外的心思,却不敢被人看出来。 一边走,小太监看在银子的分上,一边给周梦臣介绍这里的房子,对周梦臣说道:“这里就是东殿的侧门。从这里进去就是世子殿下新纳的陶美人的院子。” 周梦臣听了,目光忍不住看过去,似乎要通过这长墙,看到里面的东西。 小太监一拉他,压低声音说道:“没有给你说吗?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我知道陶美人是武昌魁,號称整个武昌城的第一美人,但是那是世子殿下的心头肉,不是你能窥视的。最近世子殿下正在气头上。你要是惹了陶美人,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周梦臣说道:“是,是,是。我这不是好奇吗?只是世子殿下为什么生气吧。” 小太监斜眼说道:“不该问的东西不要问。” 周梦臣又塞了几两银子,说道:“这不,在这里修水法,恐怕要好一阵子。我都要在楚王府监工,万一犯了忌讳,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岂不可惜,还请公公大发慈悲救我一命。” 小太监看著手中的银子,微微一笑,说道:“好,我最慈悲不过了。世子殿下是在王爷慪气。前一段时间,世子殿下大张旗鼓的將陶美走王府正门迎入,让王爷大发雷霆,父子两人的关係都没有好过。”他嘆息一声,似乎也是心有余悸,说道:“连府里的下人,日子都不好过,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如此说了,这陶美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小太监说道:“可不是啊。”他似乎来了兴致,压低声音说道:“据说陶美人三天两头生病。这一段时间一直病著。” 周梦臣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这也让周梦臣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陶元儿要找李姑娘看病,估计楚王世子觉得府里的郎中並不可靠。不过,既然陶元儿还在病著,那么李姑娘应该没有事情才对。 毕竟,病还没有好,怎么会杀郎中。 但是另外一个问题涌上周梦臣的心头。如果是单纯的看病,即便是陶元儿病重,离不开郎中,也不至於对外说李云珍没有来过啊? 这里面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周梦臣目光看著东殿的侧门。心中转过不知道多少个想法,隱隱约约有了好多猜想,但是这么猜想都没有一个完全符合现实。 小太监说道:“愣什么,走了。” 周梦臣说道:“公公,稍等等,我觉得这里造水法,是最合適不过了。” 小太监有些疑惑的说道:“是吗?” 周梦臣说道:“你看。”周梦臣紧走几步,站在死死关闭的东殿侧门前,说道:“这里是世子殿下要入东园的必经之路。”周梦臣指著不远处的假山,说道:“这座假山,是取开门见山之意,使人忘却喧囂,犹如人在深山之中,乐而忘忧,非大家手笔不能为之。但是也有些不足。” “有山无水,是为枯山。” “有水无山,是为平水。” “枯山者,难免单调,有孤寂之感,放在寺庙之中,倒也合適。但是王府吗?要富贵才好,而水运即財运,水汽即官气。在假山后,倒是有引了蛇山中的泉水,但是水道平直,不见起伏,不仅仅是平水,而且是庸水。” “造水之法,在於声色二者,色者,各种卉点缀也,如芙蓉,睡莲,等水生之,鸳鸯,仙鹤等灵动之鸟。声者,就是不同的水声,隨著水流速不同,奏宫商角徵羽之音,人为之天籟也。” “山遇水则灵,这水遇山则奇。有言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乃是仁智之人,乐於山水是也。” 小太监听得一愣一愣的,满眼睛都是不明觉厉的感觉。 却不知道周梦臣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觉得如果李姑娘在楚王府之中,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么发生场所很有可能就是在陶元儿的宫殿之中,所以,他要找一个地方就近观察。世子宫殿周梦臣觉得是进不去了。而这里大概是最靠近的位置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长久在这里停留的理由。 他能有什么理由。自然是修建水法了。 至於其他的东西,都是隨机发挥而已。 这些话,想要糊弄当代园林大家,或许不能。但是糊弄楚王府却未必不能。 说到底,正如之前所言。楚王府固然富贵已极,但是武昌到底不是整个大明的流行时尚的中心,而且楚王一脉也被困在武昌城中,不能出去。说他们没有见过好东西,或许是假的,但在艺术鑑赏的眼光上,却未必高到哪里。 周梦臣到底是现代人,单单是艺术鑑赏的目光,是高过这个时代相当一部分人的。他即便是胡言乱语的,也是有几分道理,能自圆其所。真正说起来,很多人也將喷泉放当门之处。进入大门之后,首先看见就是喷泉。 所以周梦臣的方案,不能说错。 只能说艺术没有唯一答案。周梦臣只是多加了一个前置条件而已。 小太监对周梦臣似乎也多了几分尊重,说道:“小的没有读过书,很多东西,都不是太懂的,还请周先生將这些东西写下来,好让我呈给武冈王殿下。” 这小太监也是有私心的。 他自然是想藉此机会在武冈王身边多露脸。不求飞黄腾达,但也求在武冈王身边混一个脸熟。说不定他面临的就是另外一个人生了。 周梦臣说道:“好说,好说。” 周梦臣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知道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於是乎,他跟著小太监离开了这里。剩下怎么逛楚王府不去说了。 逛完楚王府之后。 周梦臣回去之后,张叔大在家里等著了。 周梦臣喝了一口茶,將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叔大。张叔大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么说,今天都是好消息。只是我担心,你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听了之后,心中有些不服气,但是却也知道张叔大的话,未必不对。 周梦臣今天最大的成功,就是成功的进入了楚王府。 一道门墙,两个世界。 在门墙之中,楚王与楚王世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但是在门墙之外,还不清楚。 而周梦臣想要真正的深入了解这事情的起因结果,恐怕还要有一道门墙。这一道门墙却不好过了。 周梦臣说道:“不管怎么说,就进展就是好的。只是还请张兄帮我一把,这水法设计,恐怕光我自己不行。” 周梦臣对自己的能力有很清楚的认识。 他不是学建筑的,对喷泉水路设计。他是毫无问题的。但是外面怎么弄,却是没有经验。张叔大当然也不是做这个的。但是中国式的审美,都是建立在士大夫审美上的。士大夫牢牢掌控审美的解释权。 一般来说,一个士大夫真有学识,在很多其他技能上,如同琴棋书画。都能触通旁类。 因为这些艺术的底层逻辑是与古人的学识相通的。 而张叔大的学识,周梦臣从来是信得过的。 於是乎,张叔大与周梦臣忙活了一夜,设计了好几个方案,直到第二天,天快亮了才算是完工了。周梦臣也稍稍眯了一个时辰,就立即起身,在楚王府外面等候了。 第六十章 生不见人 第六十章???生不见人 武冈王看著手中的图纸,又听了周梦臣一番枯山平水的理论,还是比较满意,对周梦臣,说道:“好,只是事情没有那么急,你也不用这么赶的?” 周梦臣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说道:“能为王府做事,下官激动的睡不著觉。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即將这一件事情,给办好了。” 古代人的生活频率是比较慢的。哪里见过后世网际网路的工作效率。 周梦臣知道什么叫做夜长梦多。自然是能快上一分就快上一分。 武冈王说道:“你有这个心思,我也感激,不过,真不用这么著急,即便你著急,一时间也开工不了吧。这样吧,这一件事情我会吩咐下去,明天开工。不过后园这个水法,要改一改。” 周梦臣说道:“王爷请的意思是?” 周梦臣製造最大的水法,並不是东园的水法。原因无他,楚王府最的园乃是后园,而且后园后面就是蛇山。引蛇山上的水流,天然是具有高度差的,不用另外修建水塔,可以省很多事情。 所以,不管是施工难易度,还是规划空间来看,也只有后园有地方。 武冈王说道:“你的想法很好,只是我想在水法附近,加上一个亭子,就叫天伦亭吧。能以最好的视角看水法,亭子里面最少能容纳十几个人用餐,这一件事情,也交代给你了。一併做了。如何?” 周梦臣不知道武冈王有什么用意。 不过,既然吩咐了,照办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是。” 有周梦臣暗暗督促,武冈王大开绿灯。整个楚王府的水法工程,就这样展开了。 楚王府的工料,人工,工匠要什么有什么。周梦臣只技术方面总负责人而已。 这让周梦臣有了更多的时间,在楚王府之中滯留。一开始还有人跟著周梦臣,时间长了,也就没有关注周梦臣了。虽然楚王府里面还有很多地方,周梦臣不能去,但是就三个园来说,却容得周梦臣自由活动了。 这让周梦臣有机会,寻找楚王府之中的锦衣卫暗桩。 这一日,其他人都在施工,周梦臣带著周大壮,对负责的王公公。也就是当日为他引路的小太监,说道:“我难得来王府一次,想好好逛逛王府的园,出去了也好说嘴一二, 还请通融。” 小太监收了钱,也知道因为这里施工,人来人往,各房女眷已经不许来园之中了,只要不衝撞了女眷,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但他还是说道:“园里面你可以走走,不该去的地方,就不要去,真出了事情,谁也救不了你。” 周梦臣笑道:“了解,了解。”一边说,一边將银子从衣袖之中塞了过去。 从登楚王府的门到现在周梦臣已经前前后后了小一百两银子了。虽然销巨大,但是金钱开路,实在是犀利无比。对於这些太监来说,似乎只要一亮银子,什么都好说。 小太监见了银子,说道:“好说,好说,你且去便是了。” 周梦臣带著周大壮,转了几圈,看著满目的各色鲜忽然停了下,周梦臣让周大壮在一边守著,他对身边一个头髮白的老匠,说道:“根到九泉无曲处,” 这个头髮白匠正在修剪枝叶,听了这一句话,说道:“你是锦衣卫?” 周梦臣顿时愣住了,心中暗道:“他不应该对『世间惟有蛰龙知。』” 这两句是苏軾的诗。 也是锦衣卫的暗號。 锦衣卫在楚王府之中大大小小的暗桩有十几个之多,但是周梦臣发现自己能够够著的暗桩,却只有这个老匠了。 只是似乎,与他想的不大一样。 老匠见周梦臣不说话,说道:“拿令牌来。” 周梦臣只能將贴身藏著的令牌拿了出来,老匠看了之后,又给了周梦臣。手一伸,做出一个让周梦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势了。 周梦臣说道:“这------” 老匠说道:“怎么了?我们也是要吃饭的。要什么不给钱,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周梦臣说道:“你们不怕上面怪罪?” 老匠说道:“怪罪了也好,他能拿我们怎么样?將我们这一批人弄走了,他去哪里找人来填?” 周梦臣说道:“那如果楚王知道了?” 老匠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楚王不知道啊?我看你还有两下功夫,別的人进来,还没有进门,就被人知道了。” 周梦臣心中一凛,他没有时间管锦衣卫的破事了。估计也是因为锦衣卫的暗桩,都已经失控了,没有什么卵用了,武昌锦衣卫这边才这么容易给拿出来,否则不是这个样子,自然是高度机密。谁也不能知道的。 哪里那么轻鬆告诉周梦臣。 这有利也有弊。 给钱就能换消息,周梦臣也安心了许多。毕竟他还担心参与锦衣卫太深,会节外生枝。 弊端就是,既然老匠的身份,近乎於公开的秘密,周梦臣自然不能与他多接触,被发现了,恐怕说不清楚。 周梦臣心中存了速战速决的想法,甚至那了一锭银子,说道:“有一个姓李的女郎中,在数日之间来给陶元儿看病,有这一件事情吗?” 老匠一手接过,说道:“的確有这一件事情。而且当晚就下了封口令,不许对外人说有她来过。” 周梦臣有些焦急,说道:“她在哪里?” 老匠说道:“不知道。” 周梦臣皱眉,还不等他说话,老匠说道:“我们虽然在府邸里面,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周梦臣说道:“那么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总该知道吧。” 老匠说道:“也不是太清楚的。不过,当天陶元儿似乎有病。请了郎中之后,楚王专门上门探望,没有留多长时间,就离开了。楚王世子回来之后,专门跑到了楚王那边闹事,据说,还露了兵刃。” 周梦臣听了,大吃一惊。他已经知道楚王父子有矛盾。但万万没有想到,闹到这个地步,难道父子之间,都要兵刃相见了? 周梦臣忍不住问道:“楚王与楚王世子之间到底是什么矛盾?” 老匠伸出了手,不说话。 周梦臣暗暗咬牙,这是一个问题十两啊。但是毫不犹豫的將另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老匠拿了之后,乾脆利落的说道:“是因为楚王世子公开娶陶元儿入王府,並且在礼遇上超过了世子妃与侧妃,甚至还有了废世子妃,立陶元儿为妃,这让楚王大怒。父子之间而今已经不怎见面了。” “也不知道,那一日怎么了,楚王会去见陶元儿。”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陶元儿毕竟是娼妓出身,一个娼妓为世子妃,未来的王妃,不说別的,北京那边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不弄出事情来,才是怪事。 而楚王见陶元儿,更是让周梦臣有了无穷的遐想。 楚王这个色中饿鬼,难道想学习唐玄宗?到底什么事情,能让儿子愤怒的向父亲动刀子,或许绿帽子就是其中之一。周梦臣心中暗道:“难道李姑娘是撞破此事?”思绪一转到这里,周梦臣猛地一沉,暗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李姑娘很可能------” 周梦臣主动从身上翻出两锭银子,共计二十两塞给了老匠,说道:“你老人知道那给为陶元儿治病的女郎中的下落吗?” 老匠收了钱,说道:“没有。”他掂量著手中钱,也知道这一句话,打发不了眼前的人,说道:“不过,想知道她的生死,也很容易?这一段时间之內,楚王府没有丧事。而下人被处置之后,一般都是后山的乱坟岗中。” 老匠说道:“你去哪里看看吧。” 周梦臣顿时有些失神。 他岂能不知道老匠的意思,在老匠眼中,这个女郎中必死无疑。只是没有当面说破而已。 周梦臣只觉得胸中好像被铁锤当面一击,整个心肺都碎裂开来,有一股气逆胸而出,想要大声咳嗽,却也咳嗽不出来。好像是已经破碎的心肺被强行压缩在胸腔之內。 他其实內心之中,早就有这种推测了,只是一直不敢面对现实。 此刻,他才深深的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恶意。 他这一世的身份虽然不高,但也不低,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艰难的,但是最基本的人身权利,还是能够得到保证的,而今方才知道,这不过是侥倖而已。就好像如今,他其实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即便是知道真相又如何? 报仇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连张叔大这样的人,也只能將仇恨压在心中。 他又能做什么? “不,我不相信。”周梦臣缓缓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在这一刻好像野兽。暗道:“我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亲眼看见她的尸体,我是决计不会相信这一切的。” 第六十一章 死不见尸 第六十一章??死不见尸 这个时代的武昌城,虽然不大,但並不是整个武昌城墙之內都是房屋。 且不说武昌九湖,单单说这蛇山,横断武昌城中,就是整个武昌城中最大閒地。 这一座山中,既有达官贵人的避暑山庄,也有登高望远的山亭,同样也有阴森不见人跡的乱坟岗。 而这个乱坟岗就是老匠所说的地方。 这里看上去阴沉沉的,但是实际上与王府相距不远。从王府后院有一个小门,可以供人进出,可以说是再隱秘不过了。大明法度之中,即便是藩王也不能滥刑杀人。毕竟就算是皇帝杀人,也是要通过內阁的。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而今早就成样子。 无非是民不报,官不究,而有些事情,即便是民报了,官也不会究的。但是王府还是要遮掩一二,从王府將尸体送出城外,要过城门,多少有一点麻烦。 这才选了这个地方,作为藏尸所在。 这里黑压压的一片坟墓,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少坟墓,当然了,这里的尸体也不仅仅是楚王府內死於非命的人,还有一些就是楚王府的底层太监宫女,一声下来,也只能在这些地方留下一个寸土而已。 夜里两三顶气死风灯在远处晃晃悠悠的,走近了才发现,是周能臣与黄主薄,还有两三个人跟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这里。 本来阴森森的乱坟岗,此刻更显得鬼气森森。似乎有无数只眼睛,都在黑暗之中,用夜晚底色一样的黑瞳色,死死的盯著周梦臣他们一行人。 前后左右上下,似乎都有。 似乎每一道寒气,就是他们的目光,从各种衣服的缝隙之中钻了进去,撩拨起每一个汗毛,已经浑身的鸡皮疙瘩。 周梦臣倒是镇定,他毕竟是无神论者,对鬼神之事,从来不是太相信的。而仵作师徒,对这些事情,更是司空见惯了,比较镇定。 而黄主薄脚都有几分软了。 周梦臣只能搀扶著黄主薄,说道:“舅舅,您就不应该来。” 黄主薄牙齿战战,但依旧说道:“我不来了,这事情你自己能做成吗?” 在古代偷坟掘墓是死罪。而且挖掘坟墓,决计不是一件轻鬆的活计。周梦臣一个人过去,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周梦臣只能找帮手。 他想来想去,就找到了黄主薄。 虽然黄主薄骨头软了一些。但是毕竟是周梦臣的亲舅舅,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帮助周梦臣的。而且经过县尊吃瘪这一件事情后。县尊对黄主薄退避三舍。 在无形之中,黄主薄的权力就扩大了几分。 周梦臣找黄主薄,將江夏县衙的仵作带来了。 所谓的仵作,就是所谓后世之法医。 当然了,两者之间有很多不同,这里不过是一个细微的类比而已。 这些人是处理尸体的专业人士。 周梦臣將他们找过来,也算是合適的。 而且周梦臣藉助县衙里面的人手,同样是让县衙为他背书。一旦真有人发现了这一件事情,周梦臣自己也是有推託的余地的。县衙的权力,也足够让大多数老百姓闭嘴。 只是用到了黄主薄,周梦臣就难免要给黄主薄透个底。 黄主薄知道內情之后,自然对周梦臣好一阵苦口婆心的劝慰。周梦臣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听著,一个字也没有往心里去。这让黄主薄也是无可奈何。 两人之间的关係如此的紧密,根本不能做到真的不管。而且黄主薄也明白,而今周梦臣潜力之大,远胜过曾经,已经不单单是自己的外甥那么简单了。 今后不知道谁指望谁的。 即便对周梦臣这样做不满意,但依旧亲自出马,將这一件事情安排的妥妥噹噹的。唯恐交代给別的人,出了紕漏,走漏了消息。 毕竟这是在调查楚王府。 楚王府可是整个武昌城的坐地虎。各种消息非常灵通,一旦听说这一件事情,他们都在武昌城之中待不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黄主薄虽然心中害怕极了,依旧要在三更半夜才来。 周梦臣也只能由著他说。只是在气死风灯的晃动的光芒之下,周梦臣说道:“到了。” 黄主薄对仵作师徒说道:“你们去看看吧。” “是。”老仵作连忙说道。 仵作在古代地位很低,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吃公家饭的,更是如周梦臣一般,父子相承世代相传。与黄家也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关係了。 当然了,即便如此黄主薄,也没有將所有的內情告诉他们。 只是让他们来干活而已。 他们提著灯笼几乎要爬在地面之上,细细的看著。 这是在分辨土色。 毕竟这里不知道埋著多少具尸体,如果一个一个的挖开看的话,想想就是一个不能完成的大工程。只能有选择的挖掘。怎么挖掘,就要看土色了。 刚刚挖掘的新土与暴晒在外时间长的老土是不一样的。 在这样的光线不足的情况之下,周梦臣为未必能一一分辨。 仵作们是非常有经验的。 很快就在极大范围之內,挑出了七座坟墓。 这七座的坟墓都是在这数日之內,刚刚下葬的。 似乎已经可以开始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步骤。那就是烧纸。 仵作很有准备,先准备了纸钱香烛。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將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烧了之后,才开始挖掘。 周梦臣准备开始挖掘,他被黄主薄一把拉住,说道:“你还准备下手不成,等著便是了。” 周梦臣只能在一边等著。 这几具尸体埋藏的非常浅。 是那一种几乎可以被野狗拖出来的深度。三下五除二,就被挖开了。 根本没有用棺材,只是用一卷草蓆包裹著。 周梦臣提著灯笼。远远的看著。仵作掀开了草蓆。一张难以形容的脸显露出来了。 数日在土里埋藏,又没有棺材保护,此刻这一具尸体,已经成为各种小东西的乐园。周梦臣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各种白色的斑点,在缓缓的蠕动。 在人的五官之中进进出出的。 周梦臣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口中反胃,几步迈出去,一口喷出,將隔宿饭都喷了出来。之前周梦臣用手帕遮住口鼻,似乎能遮住臭味。但是此刻一张嘴,又让周梦臣联想到,似乎无数小傢伙从他嘴里进入他的身体之中。 顿时让周梦臣更加忍不住,再次吐了起来。 此刻他似乎將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连五臟六腑,以及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 “飞熊,你如果受不了,让他们做便是了。”黄主薄说道。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主薄嘆息一声,想对周梦臣说,如果李云珍泉下有知,不想让周梦臣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只是看周梦臣而今的样子,只是嘆息一声,也不说话。 隨即远远的离开了挖掘的坟墓。 周梦臣再次靠近,仵作已经给出了结论,说道:“这是一具男尸。” 周梦臣说道:“那就不要打扰他们了。掩埋了吧。” 第一具很快就鑑定过了,不是。 隨即將下面的新坟一个个挖开。 也不知道周梦臣习惯了这种味道。还是將能吐的东西都已经吐出来了。总之勉强保持坚持下去。 第二具,女尸,不是。 第三具,女尸,不是。 第四具,老人,不是。 第五具,男尸,是太监。 第六具,依然不是。 第七具是所有的坟墓之中,唯一有棺材的,但也是很薄的棺材,棺材板,不过两三指厚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周梦臣。 周梦臣看著薄薄的,没有刷漆的棺材板,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撬开。” 几个人一起用力,將棺材撬开。发现里面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楚王府侍女的衣服,脸上还盖著一张手帕。似乎有棺材的保护,整体来说尸体保存的比较好的。 周梦臣缓缓的伸出了手,將手帕拉开。 一张脸露了出来。 数日的尸体,尸体已经开始腐化了,但是皮肤还保持完整。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色斑。但是依然能看清楚本来面目。 不是李姑娘。 周梦臣猛得鬆了一口气,只觉在清冷的夜里,周梦臣已经汗透重衣了。 黄主薄也没有去看,只是远远的说道:“节哀。” 周梦臣说道:“舅舅不是。” 黄主播说道:“怎么可能?” 周梦臣微微一笑,似乎也忽略了满身的怪味。是的怎么可能?但是现实就摆在眼前了。 发生了这种情况,大概有两个可能。 三个可能,就是李云珍的尸体不在这里,而是被楚王府隱藏了。 但是周梦臣细想,这不大可能。 因为没有必要。 这里已经足够隱蔽。而且以楚王的一惯作风,虽然不是明目张胆做坏事,但也从来没有怎么隱瞒过,他依仗从来不是人们查到证据,而是即便是铁证如山,也拿他没有办法。 没有必要画蛇添足,而今估计没有人愿意將尸体埋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面。 第六十二章 窗前飞瀑 第六十二章??窗前飞瀑 第二个可能,那就是李姑娘已经死了,但是没有埋在这里。或者说已经埋在这里,但是他们没有找到。 毕竟这么多坟墓。可以有疏漏的。 但是细细想想也不大可能。 如之前所言,楚王根本不用怎么掩盖证据,或者说,楚王根本没有掩盖证据的想法。之前拋尸地就是这里没错。那么按理说也不会换的。 而且也不大可能找不到。 无他,他们虽然是晚上行动的,但是白天已经踩过点,已经將最近的坟墓都锁定了,新坟与旧坟还是能分清楚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三种了。 李姑娘还活著,就在楚王府,而且就在陶元儿身边。 周梦臣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但是还有一点,他不明白。那就如果仅仅是治病,为什么要对外隱藏李姑娘的存在。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梦臣隨即做了好几种猜想。 他也不知道那一种是对的。但是思来想去,都绕不过一个人,那就是陶元儿。 他心中暗道:“看来,无论如何都要见一下陶元儿了。只是该怎么见啊?” 这个问题一开始,就回到了原点。 其实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当事人最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一件事情可能当事人是谁?楚王,楚王世子,陶元儿,与李姑娘。 楚王与楚王世子其实那么容易见的。而陶元儿一直在养病之中,根本看不见人。而且是女眷。哪里那么容易见到的。 似乎事情又进入死胡同之中了。 不过,即便是死胡同,周梦臣也没有之前那么著急了。 毕竟如果,周梦臣之前將所有事情都假设在李姑娘没有死上,是有些强词夺理的感觉,但是而今周梦臣却有七成把握,她真没有死。 虽然而今还是音讯全无,但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好消息。 周梦臣回去之后,立即让人送了一个纸条,给李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头没尾,没有署名,甚至从门缝之中塞进去的。让他们这想办法做出李姑娘回黄州老家的假象。 周梦臣这也是为李姑娘著想。 毕竟,这个时代对女人过於苛刻。 一个女人在外过夜都会视为不洁。更不要说失陷在楚王府之中,估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李姑娘的清白。到时候千夫所指,恐怕生不如死。 要趁著事情还没有传开,先做出一些弥补。將来將她救出来之后,也好无缝衔接。 不让李姑娘的名誉受到损失。 不过,这就是以后的事情。 而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见到陶元儿。周梦臣心中暗道:“软的不能,或许就要来硬得了。” 周梦臣再次来到楚王府的时候,负责工程的王公公,说道:“周先生,有什么喜事吗?” 周梦臣虽然折腾了大半夜,回去之后,又是洗澡,又是换衣服的。好容易才將身上的臭味给消除了。但是他的精神一点也不差。甚至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 周梦臣哈哈一笑,说道:“有吗?”隨即说道:“正好王公公在此,我有一件事情要找你的。” 王公公说道:“哦,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您也知道,世子殿下对我有恩,我这一次来也是为了报恩。” 王公公笑道:“周先生高风亮节,在下佩服。”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口中却半点也不相信。在他看来,周梦臣根本就是借著报恩的名头,与楚王府拉关係而已。这手段也算高明。但是真有什么恩情?他却是不相信的。 他根本不想楚王父子,还能做出对外施恩的举动来? 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周梦臣说道:“而今无缘得见世子殿下,实在是遗憾,我想对东园的假山进行一下改动。也算表达了我一番报恩之心。” 王公公说道:“怎么改动?” 周梦臣说道:“就是如此。”他拿了一根木根,在地面上画了一个草图,然后给王公公详细解释了一翻,什么叫做飞瀑窗前掛之景。 周梦臣的意思是,將假山向靠进世子宫殿的方向移动数米。让最近的一个房间的窗户外直接临水。只要一推开窗户,就能看见,瀑布飞流而下。水汽蒸腾而起,在夏天绝对分外消暑。 而周梦臣的设计测算的距离,更是不远不近,再加上水流是人工调节的,可以按照主人的意愿调整水流的速度,绝对不会出现水珠飞溅到窗户里面的情况出现。 当然了,周梦臣费这么大的心思,可不是为了世子的避暑,或者真的报恩什么的。而是製造一个他可以合情合理上去的制高点,可以居高临下的观察,世子子院子里们的事情。 这年头房子不高,但是假山的高度,也高不到什么地方,只有靠近了,周梦臣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王公公听了之后,虽然有些动心。但是这事情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虽然在园的改动,但已经涉及到了世子院子,这必须去该打一声招呼。 而且以这个时代的人力物力,挪动假山,哪怕仅仅数米,就耗费不小的力气,最少进入东园的人数要增多不少。 这都要与世子那边商议。 不过王公公决定这个注意相当不错。毕竟长江四大火炉之一的武汉,还是太热了。而今是秋天了,依旧太阳特別毒。如果真能做到周梦臣所说的,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王公公沉吟一番,说道:“走,我带你去见见义父他老人家。” 周梦臣这才知道,这位小公公的义父,就是世子宫中的总管太监。 周梦臣在小王公公的带领之下,终於进入了世子宫殿。 一进去,周梦臣就感到了气氛的压抑。似乎板著脸站岗的侍卫都比楚王府其他地方的侍卫看上去雄壮几分。每一个人都不敢高声言语,似乎只要多说一句话,就能传很远很远,院子里的静,却让院子外面的声音隱隱约约的透了进来。 更加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周梦臣心中暗暗叫苦,他万万没有想到,世子宫中氛围居然是这样的。不像是一个世子的府邸,倒像是什么军机要地。 小王公公倒是有些面子,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世子宫总管老王公公,小王公公连忙上前,说道:“乾爹,小的给你请安了。” 周梦臣也跟隨在后面行礼不说。 老王公公眼皮子都不打一下,说道:“什么事情啊?” 小王公公说道:“这不,王爷的意思在府里修水法?这位周先生,就是来主持这一件事情的。世子殿下对他有恩,他特得设计了窗前飞瀑之景,呈给世子殿下。这不,我就让干掉给看看吗?” 老王公公听了,不太在乎什么窗前飞瀑之景,发呢关心世子殿下对周梦臣有何恩义。 周梦臣一五一十的说了。 老王公公听了,微微摇摇头,说道:“这事情,就不要给世子说了,说了,还要影响世子的心情。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而今世子不想见人,也不想被扰乱清净。这动静太大了,等过了这一段时日,等殿下心情好了,再办这一件事情不迟。” 周梦臣心中听了,有些疑惑。暗道:“这一件事情,怎么会影响世子的心情。难道是因为这一件事情,与陶元儿有关係,而今陶元儿有什么问题?”隨即又否定了,暗道:“之前锦衣卫暗桩也说了,没有什么丧事,以世子殿下对陶元儿的爱护,如果陶元儿真的出事了,纵然不张旗鼓的出殯,也不应该密而不宣。难道陶元儿的病情恶化了吗?” 想到这里,周梦臣心中似乎有一丝窃喜之意。 倒不是,周梦臣幸灾乐祸。而今如果確定陶元儿处於重病状態。或许很多事情都能解释通了。 比如陶元儿的病是有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有关係,李姑娘知道了,就不能让她走了。而正因为陶元儿病情严重,所以才不能动郎中。这才是李姑娘能保全下来的原因。只是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內心之中,就有一种紧迫感。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陶元儿病好了,李姑娘用不著了,是一个死。陶元儿病死了,估计还是一个死。 或许留给周梦臣自己的时间,並不多了。 小王公公不大甘心,说道:“义父,真没有通融的余地吗?” 老王公公摇摇头,说道:“没有。” 这边正说话的,一个管事太监进来。躬身站立在一侧。 老王公公说道:“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个管事太监说道:“稟报总管,府里的冰窖已经清空了。实在是没有了。” 老王公公眉头紧皱,说道:“其他郡王府,乃至大户都借了没有?” “借是借了。”管事太监说道:“只是他们也都没有,这都秋天了,冰块大多都在夏天用光了,之前用的冰,已经將各府的存货一扫而空了,而今实在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老王公公冷笑一声,说道:“你去跟世子说?” 第六十三章 製冰问题 第六十三章??製冰问题 这个管事太监,浑身一震,颤颤巍巍,说道:“义父饶命,义父饶命,不是小的不努力,而是实在没有冰了。”说话之间,就已经跪了下来,连连磕头不已。 周梦臣也有一些同情这个管事太监。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內,古代达官贵人要用冰,都是去年冬天中采冰,存在地窖之中。等夏天用。 而今已经是秋天了。一年存下的冰还能剩下多少? 找不到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现在很多人家已经將冰窖清空,准备今年冬天的采冰了。 老王公公嘆息一声,说道:“这事情我帮不了你,这是世子的死命令。做不到什么下场,你也是明白的。”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公公,在下有一言。” 老王公公眉头一皱,似乎对周梦臣忽然插嘴有些不大满意,撇了一眼周梦臣,说道:“怎么你知道武昌城中什么地方有冰吗?” 周梦臣说道:“在下不知道这个时节武昌城中谁家有冰,但是下官有製冰之法。” 周梦臣其实也不明白,这个时机,有什么事情能让楚王世子大规模用冰,天气虽然不能说太凉,但也不热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梦臣想要进入世子宫中,估计是绕不过眼前这个老太监。 所以,周梦臣自然要想办法,討好这个老太监。 老王公公说道:“你的意思是用硝製冰?” 周梦臣微微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老王公公居然知道这个办法。说道:“正是。” 周梦臣不知道,用硝石製冰在汉代有文献记载,在唐宋就已经流传开来,在全国各地都有流行。特別是在南方。 只是硝石製冰,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硝石製冰一般都是小规模使用,更多是在餐饮业之中,比如各种冰饮,在宋元时期,类似於冰淇淋一般的冰饮,早已出现。他们所用的冰,很大一部分就是用硝石製冰而成的。至於为什么达官贵人们不用硝石製冰。 原因很简单,不划算。 因为硝石制出来的冰,很容易有味道。所以一般都用间接製冰的办法,就是弄两个大罐,外面的罐子里面加硝石,里面的罐子不加。仅仅取用里面的罐子里面的冰。只是即便如此在口味上,也未必比得上天然的冰块。 再者,以大户人家用冰数量之多。用这种麻烦而且质量不好的冰,还不如造一个大冰窖。冬天多存一些冰。 这也是,为什么硝石製冰流传时间这么长,几乎所有大户人家用的来是冰窖的原因。 老王公公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要知道,世子殿下要的冰数量可不少,每日最少有千斤上下。你能造出来吗?” 周梦臣微微一愣?千斤冰。 这个数量听起来似乎挺大的,但是细细一分析,也就是那一回事。 毕竟水的密度在哪里放著,一吨水才一立方米。一千斤冰又能用多少啊? 这就是时代的不同。每日消耗一千斤冰,在老王公公这里,已经觉得很大数目了,但是估计后世一台容量稍稍大一点的冰箱,就能搞定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说道:“只要,老王公公提供足够多的硝石,有多少水,就有多少冰,又岂止在千斤之数?” “好。”老王公公说道:“来人,派人去库房取硝石,数量如果不够的话,派人用王府的名头,去找总兵府借上一批。” 立即有人答应一声。 老王公公看著周梦臣,说道:“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了。只要你能办好这一件事情,你们刚刚说的我全部答应,而且我也为你引见世子殿下,今后在武昌府之中,谁也不敢动你半根指头。但是如果你做不到,你这身皮子也不需要了。” 周梦臣这几日一直穿著官服,自然明白老王公公的意思。 如果做不到,周梦臣头上这个九品官,也不需要当了。 周梦臣並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度。 但是在老王公公却不这样想,在周梦臣看来,几乎是常识的东西,但是在老王公公那边,就是不能理解的秘法。正因为这样的秘法,就是老王公公所不能理解的,即便他知道用硝石能製冰,但是他也仅仅知道能用硝石来製冰。 具体要怎么用硝石製冰,其中有什么窍门?老王公公一概不知道。 周梦臣说道:“下官领命。不过製冰需要场地。最好比较清凉的地方。” 老王公公说道:“来人,该周大人安排好。” 不知道是世子对冰的需求非常著急,还是別的原因。周梦臣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带到了冰窖之中。 这里一个大大的地窖,深入地面数米。而今即便里面没有冰了,依然有一种冷颼颼的感觉。这个场地再好不过了,只是让周梦臣觉得自己穿得衣服有些冷。不等周梦臣派人回家拿衣服,各种原材料都已经到了,各种用来盛水的容器,还有一袋袋的硝石。 周梦臣就要开工了。 当周梦臣做过一次实验之后,立即感受到了硝石製冰的效率低下。 一大袋硝石才能制一小块冰。想要大规模製冰,就更麻烦了。 硝石製冰的原理,就是硝酸钾溶於水会吸收大量的热能。 而周梦臣拿到的硝石,並不是他印象之中的白色粉末状的,而是掺杂了不知道多少杂质。有异味的粉末。周梦臣就准备简单搞一个提纯的工艺。等一会儿用的时候,就事半功倍。而不现在即便是清冷的冰窖之中。想要製取大块的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梦臣让人打造了很多木製的方桶,好让冰製取出来,直接是方块状的。这样运输的时候方便。甚至在冰窖里面藏的冰,也大多都是方状的。 之所以是木桶,也就是木桶製造方便。 楚王府手下的木匠多,只要確定了尺寸,很快就打造出来了。 还有其他周梦臣需要的器具,比如用来熬水的大锅,刚刚砌起来的大灶台等等。 只是等他刚刚准备好。 老王公公就过来了,只见他带著各路人马都过来了。 周梦臣见了,只能迎上去,说道:“公公,您来了。” 老王公公用手绢遮住了鼻子,说道:“这是什么味道啊?” 硝酸钾是没有味道的。但是奈何这里的硝石並不是纯净的硝酸钾,里面不知道夹杂了什么东西,味道很是刺鼻。这也是周梦臣想要进行提纯的一个原因。他也有一点受不了。 周梦臣说道:“公公,这是硝石的味道,不过请公公放心,等一会儿,我处理一下,就不会有这种味道了,制出来的冰,也决计没有一点味道。” 老王公公一挥手中的手帕,说道:“不用。这些冰也不是用来吃的。不用在乎什么味道。你快些做就是了,越快越好,世子殿下急著用,什么有的没有的,都不用做。快点製冰便是了。” 这很难不让周梦臣疑惑。 这些冰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天气也不能算太热了,即便是用来降温,也用不了这么多冰。 毕竟,仅仅是世子一个人用,又不是將冰分到各房去,如果將这么多冰堆积在一个房间之中,那房间不冷得好像冰窖一般。冷得好像冰窖。 这个想法在周梦臣心头冒出来之后,就有一个想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那就是冰块另外一个用法。这样大量用冰,用来保存尸体。却是再合適不过了。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忍不住顺著这个想法向下想。如果这些冰块,真是这个用法。那么被保存的尸体是谁? 周梦臣首先排除了李姑娘。 楚王世子与李姑娘之间的关係並不亲密,他想不出有这个必要。 另外一个名,就在周梦臣脑海之中浮现出来了。 陶元儿。 这位武昌魁,武昌第一美人,现在还活著吗? 周梦臣这样一怀疑,就不可自拔了。 无他,他在楚王府之中游荡了也有数日功夫了。对於陶元儿的所有情报,都是生病了在养病。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比如,陶元儿得了什么病?要知道陶元儿年纪轻轻,周梦臣虽然与她仅仅见了一面。在两三个月前,但是那个时候的陶元儿气色不错,看上去身形纤细,气色不错。怎么一下子病到臥床不起。 之前周梦臣仅仅是怀疑,作为某件事情的直接参与者,还有受害者。名为养病,实际上是被软禁了。 只是,而今周梦臣不得不怀疑。 陶元儿到底是生是死? 周梦臣並不是太在乎,陶元儿的生死。而是陶元儿的生死之间关係到李姑娘的生死,如果陶元儿已经死了,那么对於楚王世子已经没有用处的李姑娘而今的处境是什么?周梦臣一时间难以想像了。 “你听见了没有?”老王公公说道:“世子催的急,你速速去做。” 周梦臣在稍稍愣神之间,已经想到了很多,此刻回过神来,说道:“请公公放心,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一边答应,心中却暗道:“无论如何,都要去世子宫中看一看了。” 第六十四章 夜入后宫 第六十四章?? 夜入后宫 周梦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算是制出一千斤冰。 其中手忙脚乱就不用说了。 周梦臣虽然对製冰原理了如指掌。但是真要实践起来,还是有这样那样的紕漏,更不要说身边,都是一群榆木疙瘩。很多事情,周梦臣说上三遍,他们都理解不了。一瞬间,让周梦臣想起了程大位。 暗道:“如果自己这个弟子在这里,或许能方便一点。” 只是周梦臣隨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楚王府一行到现在,虽然好像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一旦出了事情,就不是小时候。周梦臣实在不想將一个孩子牵扯进来。 一番忙碌下来,已经是入夜了。 周梦臣亲自押运著好几辆车的冰,往世子宫里面运。一来到门口就大声吆喝,道:“快,快开门,这个是世子要的东西,一旦耽搁了,你们谁也承担不起。” 这些侍卫在昏暗之中,看不清楚来的是谁,再一看是冰车。二话不说,就开了侧门。 周梦臣与这些人一併推著车进了世子宫中。 世子宫也是一个好几重院落的建筑群。 之前周梦臣来拜见老王公公,不过是进入最外层的院落之中。而今里面一层层的院落为周梦臣打开。这一车车冰,就此一古脑运到里面。 周梦臣的脸庞隱藏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心中越发確定自己的想法了。 或许陶元儿已经死了。 原因很简单。 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住,都是有一定之规的。纵然老王太监,算是整个世子宫太监总管。但是他住的地方,也不过是最外层的一个院落而已。而今周梦臣推著冰车,最少通过了三道门,也就是说,周梦臣而今是进入了世子宫后宫的区域了。 虽然周梦臣不知道,这个院落是谁的。但是周梦臣却知道,陶元儿的院落应该就在这个区域之中。 来到最后一个院落门口,冰车忽然停了下来。 在这里已经不让人往里面走了。 来了一群侍卫,在车上將一块块冰给运了下去,送到里面去。 周梦臣一边指挥搬运,一边暗暗的观察下面的土地。 虽然楚王府之中,很多地方都是用青砖铺地,但是更多地方都是黄土垫地而已。周梦臣细细观察地面,发现地面上就在最近一段时间,反覆被水浇过,周梦臣不能估算时间,但是看来,这样大量用冰,已经持续最少好几天了。 那么往之前推的话,岂不是就是李姑娘被扣下那一天吗? 而今周梦臣似乎明白真相如何了。 但又似乎不明白。 两者之间,就剩下一张窗户纸了。或许轻轻一捅就捅破了。更有可能是一辈子都捅不破了。 老王公公匆匆忙忙的来了,没有看正在运冰的人。而是急忙进了院子里面。周梦臣也顺著门口向里面看去,里面灯光倒是比外面亮一些,但是周梦臣的视线受到限制,只能看见正在搬运的人手。別的都看不见了。 等好几车冰都运光了之后。里面也將一桶桶水给提了出来。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想想都知道,这些水就是之前的冰化成的。 等这一切都做完之后。老王公公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好像被世子夸奖了一番,再他出来之后,这院落的大门就严丝合缝的关上了,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只是老王公公目光一扫,一眼就看见了周梦臣,脸上的喜色瞬息之间凝固住了,说道:“你怎么来了?”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世子殿下催的急。这不,就送来了。” 老王公公大声说道:“周梦臣,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对於老王公公的训斥,周梦臣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周梦臣不知道,是不是一个错觉,他感觉似乎有一个轻轻的惊叫的声音传来,只是声音很低,周梦臣也没有分辨出,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他也没有精力去寻找,他此刻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说道:“有什么不对?” 老王公公说道:“这岂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吗?这已经是世子宫內院,你怎么能进来?” 周梦臣立即说道:“这----这----这-----,我-----我------,我------”一副惊骇非常的样子,似乎连话都说不囫圇了,说道:“我只是想为世子殿下办事,匆忙之间,根本没有多想,还请公公饶命。” 老王公公冷哼一声,说道:“这一次就算了,念你不知者无罪。但是万万没有下次了。” 隨即老王公公又对著其他人说道:“他是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们都是瞎了眼了,怎么能將人放到这里来,脖子上那半斤傢伙,还想不想要了,不想要了,就给我说一声,我给你们摘了去。” 老王公公正在训斥下面。 一个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说道:“王总管,世子说了,你想教训,滚一边去教训。不要扰了这里清净。” 老王公公立即说道:“是,是,是。” 隨即不再多说话。立即带著这些人离开了这里。 周梦臣眼睛看著那一道薄薄的木门,他知道,所有的真相都在这木门之內。只是他现在连接触木门的资格都没有。只是跟著老王公公离开了。 只是他没有发现,在黑暗之中,也有一双眼睛透过了木门的缝隙,看著他的背影。 当然了,也仅仅能偷偷看上一眼而已。 周梦臣被赶出世子宫之后,依旧被小王公公好一番埋怨。 小王公公本来还想通过这一件事情有一些立功的机会,却不想全部搞砸了。小王公公说道:“周大人,你也不要怪义父,你一个男丁夜里出现在世子后宫之中,虽然大家都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如果没有製冰这一趟功劳,今日你非脱一层皮不可。义父如此仅仅是训斥一番,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周梦臣才不在乎老王公公的训斥。不管老王公公训斥多厉害,周梦臣仅仅当成了耳边清风,一闪而去而已。 不过,他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他还要继续扮演自己的人设,就是一个想方设法,想走通楚王世子关係的人。 这个人设,並不是周梦臣自己设定的,而是他发现在別人眼中,他来楚王府就是这样的人。周梦臣也就顺水推舟。將这表现向这地方努力。 他嘆息一声,说道:“我这是好心办坏事,我只是想在老王公公哪里得个好。却不想却弄成这个样子了。” 小王公公嘆息一声,对周梦臣表示了解。 毕竟,在上司面前的功劳,才算得上是功劳,如果做了事情不让上司看见,等於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小王公公说道:“你也別著急。该是你的功劳,是跑不了的,义父也说了,今后你在外面,就能打著楚王府的招牌。在別的地方不敢说,在武昌这一亩三分地,王府的招牌,还没有人敢砸。只是其他赏赐就没有了。” 周梦臣说道:“那拜见世子殿下的事情?” 这一件事情,是周梦臣一直惦记的事情。 从一开始周梦臣就想要见楚王世子。纵然有些事情不能直接问,但是周梦臣有信心从楚王世子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他与楚王世子虽然仅仅见过一次,但看得出来,楚王世子其实並没有什么心机。 最少楚王世子一点心机,是骗不过周梦臣的。 小王公公拍著周梦臣的肩膀说道:“等等吧,最近世子心情不好,即便是义父也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去见世子殿下。等这一件事情过去了,义父想办法,让你见世子殿下一面的。不过有些事情,你要注意了。” “除却三个园,还有几条路之外,其他地方,你千万千万不能再闯了,用你们读书人的话,就是,不能---不能----”小王公公想了想才说道:“对,不能越雷池一步,再有下次,可是谁也救不了你了。” “这是王府里的大忌。” “你要是再犯,说不定你就要舍了下面的二两肉来和我爭饭碗了。” 周梦臣听了这一句话,顿时觉得胯下冷颼颼的。好像少了一个东西。他脸色有些不好看,说道:“知道了。” 一方面任何男人听到这种事情,脸色都不好看。另外一方面,却是周梦臣想要进一步调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必须深入世子后宫之中。他甚至怀疑李姑娘就在世子宫中。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去调查。 而这一个禁令,却是束缚了周梦臣的手脚。 如果仅仅在这些公共区域活动,周梦臣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 而且留给周梦臣的时间是有限的。 毕竟整个楚王府的水法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充足的人力与物力之下,根本拖不了多长时间。一旦这个工程完工,周梦臣就没有藉口再留在楚王府之內了,到时候,就更查不下去了。 第六十五章 没有时间了 第六十五章??没有时间了 事情的发展,正如周梦臣所料。 他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世子宫中。送冰的差事,甚至是造冰的差事。也不是周梦臣了。 盖因周梦臣並没有將什么製冰秘法,当成什么稀罕玩意。 毕竟,在周梦臣看来,这都是常识一般的东西。甚至在楚王府之中制定一系列製冰的流程,都是因地制宜,根据楚王府需要而修修改改的。根本算不上什么秘法,如果將来他有机会再次主持大规模製冰,也就不是而今每日一两千斤冰,他一定会进行新一轮优化。 但是在这个时代人,他们不理解前因后果,也不明白其中奥妙,自然將周梦臣设定的步骤,当做金科玉律,一步也不改。 当然了,这种將知识神秘化,对周梦臣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最少,这些人对周梦臣崇拜之极。周梦臣也就將这些具体製冰之事,交给楚王府的下人。他周梦臣来楚王府,可不是为了当车间主任的。 也就是將所谓的製冰秘法全部交给了楚王府。 这一件事情,而惊动了武冈王。 武冈王亲自召见周梦臣。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將製冰秘法传给府里了?” 周梦臣说道:“区区小术,何足掛齿?” 武冈王说道:“不错,你如此大方,王府不能有所表示。说吧,你有什么有求於世子殿下,让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办了?” 果然,武冈王也不是太相信,所谓报恩之举。 周梦臣心中一动,一瞬间想將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这一段时间,几次见面,他也感觉到这个武冈王也算是宗室之中少有的妙人。 不能说好人,也不能说是坏人。这个人痴迷於书画之道,对其他的事情看得很淡。不太在乎名利,大概也是因为大明宗室的名利都是胎里带来的。下来就有的,一辈子都有,生下来没有的,再怎么爭也没有。 武冈王说了这个话,真有可能帮周梦臣。 而且周梦臣而今的行动,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之中,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进行了。 只是他微微思索一会儿,最后还是说道:“能用微末之力,有利於王府,已经是在下的荣幸,岂敢图报?” 武冈王有可能会帮忙,也有可能不会帮忙。但是周梦臣不能將李姑娘的性命寄托在人性的不確定之上。 武冈王说道:“你啊-----”他似乎觉得周梦臣有些狡诈。很多时候,让別人欠著,比双方財货两讫要好的多。让王府欠下这一个人情,或许將来能用来救命。武冈王也就不多说了,说道:“几处水法而今怎么样了?” 周梦臣心中微微一沉,说道:“再有半个月就能完工了。” 这是他一直焦急一直没有办法的事情,再有半个月他就毕竟离开了。可是而今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武冈王说道:“好,带我去看看。” 周梦臣说道:“王爷请。” 周梦臣带著武冈王一一看过东西两份个园的水法。 周梦臣看著东园,他特地动过的手脚,在这一处假山上,应该能眺望世子宫殿里面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整个楚王府制高点之一。只是,建成之后,周梦臣都没有机会上去一次。毕竟在他混入世子宫之后,老王公公对世子宫里面的人好好整顿了。 所以,这个一座假山放在哪里,但是在好几个方向都有人看著,一来没有留出爬上的道路,二来,一上去就非常醒目。 武冈王对於东西园的水法,並不是在在乎的。 他最在乎的还是后园的水法。也是最大的一个水法。 周梦臣指著而今已经挖乾的池塘,说道:“而今下面的管道已经铺设完毕了,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程。等下面的细节都布置好了,就能放水。到时候,就能形成了家假山之上飞瀑直下,而池塘之中,有锦鲤与仙鹤相对喷水,两者交相辉映。” 武冈王看著这喷泉设计,微微点头,虽然而今没有水。但是大概的轮廓已经有了。 武冈王说道:“天伦亭如何?” 周梦臣说道:“王爷这边请。” 不过几步路,武冈王就看见一个亭子,通体都是大竹构成,似乎没有加一根木条,就连最上面的瓦片,也好像是一根竹子从中间刨开的竹片。 周梦臣说道:“这里竹子里面都已经打通了。夏季的时候,可以打开阀门,让水流冲竹子中间逆流到顶部,然后从两侧流出来,倒是形成三面雨帘,不管是多热的天气,绝对清凉一夏。” 有时候周梦臣也佩服古代工匠的本领。 这个设计,周梦臣仅仅是提了一个构想而已。毕竟周梦臣来楚王府是做什么的。他自己清楚,这个水法工程,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工程而已,周梦臣不能说不重视,毕竟这一件事情,是要交代过去。 不能太差劲了。 但是周梦臣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所以很多细节上,周梦臣都没有参与进去。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工匠能单纯用竹子建了这个亭子,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亭子近乎泡在水里,也不见他们用什么手段,就能做到近乎滴水不漏。 实在让周梦臣嘆为观止。 而武冈王对此也很满意。说道:“不错。这亭子尤其不错。”他微微一嘆,说道:“你也是我府中自己人了。有些事情就不瞒你了,家门不幸啊。” 武冈王这些天,也不是没有调查周梦臣的底细。楚王府在武昌城中的影响力是方方面面的,想要调查一个人,还很难调查不出来的。只是有些事情,不过是存在於几人之间,这念头又没有窃-听器这样的高科技,自然也打听不出来的。 他打听出来的东西,並不多。但也让武冈王决定拉拢周梦臣了。 无他,周梦臣世居武昌,在武冈王看来比较可靠,有是算学长才,刘尚书的弟子,在士林之中有一定的身份。值得楚王府拉拢。 並不是说,楚王府拉拢周梦臣就是图谋不轨。而是很多人都感受到这一点了,大明的未来是文人士大夫的未来,不管是藩王,还是勛贵。即便能一时占了上风,將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如丰城侯府將下一代培养成文人士大夫。如风头正劲的陆家,也在各种交接士大夫。 藩王之中一些有识之士,也在这样做的。武冈王的行为不是特例。最著名的应该是郑藩朱载堉,更名垂青史的大科学家。而今已经十岁了。他之所以有歷史上的成就,固然有他自己的天资聪慧,更有家学渊源,从他爷爷开始,郑藩就在走这个路子了。 武冈王也没有想瞒过周梦臣,无他。任何保密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当年汉武帝的金屋藏娇,是何等密事,但是不出十几年,就成为长安城百姓坊间夜话。即便是武冈王想要隱瞒,有能瞒过几年。大概不出数年,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就能传出去。 只是比起楚王父子,武冈王到底还有一些士大夫之心,一想起那日的事情,只觉得脸色通红,又嘆息一声,说道:“家门不幸。”他实在是说不出口来。 却不知道周梦臣听到他要说当日的事情,整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哑了。却不想他来了一个急转弯,接著说道:“实在是难以启齿。总之,你知道楚王与世子殿下有些不愉快,我思来想去,你说的对,父子之间哪里有过不去的事情。” “我准备以这个天伦亭修建好为名,请他们两人过来,吃上一顿酒,好好说上一番话,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 周梦臣听了,只觉得心中冷笑,暗道:“死了这么多人。两个人一顿家家酒就过去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一件事情之中,有多少人被牵连,但是他肯定,乱坟岗里面那几个人中,有好几个人都是死於非命的。 想想就知道,他们是死於什么事情之中的。 似乎他们都是阿猫阿狗,是父子之间斗气的牺牲品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周梦臣心中如何想。嘴上说道:“王爷高明。” 武冈王说道:“什么高明不高明的,只要凡是能过得去,就阿弥陀佛了。有时候真是不聋不哑,难做家翁啊。你这个亭子,一点不能出差错,到时候我会让你来敬一杯水酒。也算是酬你的功劳。” 周梦臣心中冷笑。 只是武冈王这个待遇,的確是有酬功之意。 毕竟古代人身份三六九等,不是谁都有资格与王爷喝上一杯酒的。只是对於周梦臣来说,这些並不需要。在周梦臣听来,这更是武冈王给自己划下了时间截止线。 到天伦宴为止,是他在楚王府之內最后的时间了。 周梦臣说道:“多谢王爷,这个差事。我一定办得妥妥噹噹的。不出一丝紕漏。”周梦臣口中如此说,心中暗道:“不用非常手段,是不可能探明真相,我要冒一次险了。” 第六十六章 天伦圣宴 第六十六章? 天伦圣宴 武昌的秋老虎,似乎有回首一扑的感觉。 武昌城中都热气蒸腾,好像太阳改变了自己的运行轨跡,要在武昌上面多转一个圈。 不过,从时节上来看,是最后一波余波了。 这种天气,让很多人叫苦不迭。但是对於周梦臣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盖因这个时候,楚王府的水法工程已经完工了。至於安排宴会什么的,楚王府里面自然有一批成熟的班子,根本不用周梦臣操心。 周梦臣操心的仅仅是当日赴宴而已。 武冈王亲自登门,做了不知道多少工作,最后才算是请了父子两个同时出席。 为了表示隆重,或者说为父子两人下台阶铺平道路,武冈王更是將能请的人都请了,可以说楚王府中,楚王府一系成年男丁都到了。一个也不少。 楚王有好四个儿子,长子自然是楚王世子。次子与三子已经成年,与武冈王年纪相仿。但还有一个幼子,还不到十岁。 周梦臣是根本没有资格在席间落座的。他只能早早的在外面等候。 在夜里微微擦黑,武冈王与其他几个王子都先到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说实话,周梦臣有一些不明白,为什么要將宴会放在晚上,在古代照明不好。晚上能见度不高,宴会放在白天才合適。只是楚王府定下来的时间,周梦臣也没有反对的必要,甚至可以说正中周梦臣下怀。 因为周梦臣已经等不及了。 周梦臣勘探过好几次了,有楚王世子在,世子宫中人非常多,守卫严密。根本没有缝隙可以钻。当然了,並不说世子出来之后,就有缝隙可钻了。只是最少是有可能了。这个楚王世子这些天来,一直在宫中,就好像是生娃一般,一动不动。 这个周梦臣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否则周梦臣也不会拖到今天也没有行动。 他固然是要冒险,而不是送死。 只能看今天楚王世子来赴宴之后,世子宫中防护的人手会不会减少太多。有没有空子钻。 甚至即便没有空子钻,今天也是他最后的行动时间。所以宴会在夜里进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等了好一阵子楚王先到了。 楚王已经五十多岁了,头髮已经有一半白了,身形肥硕之极,就好像是一头横衝直撞的野猪。目光阴沉,凶意外露,不知道楚王今日心中有气,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 楚王一到,武冈王等人就迎了出来。 周梦臣也在迎接楚王的人群之中。只觉得楚王一到,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好像是感受到了猛虎夜行一般。 楚王目光一扫,说道:“那个孽子还没有来吗?” 武冈王立即打圆场,说道:“兄长,应该是有事耽搁了。咱们不管他,坐,看看小弟为兄长修的亭子怎么样?” 楚王冷笑一声,说道:“混帐东西,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將这玩意与她那个娘一併捏死算了。” 武冈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当成没有听到。 只是说著无心,听著有意。周梦臣只听这两句,心中才知道,原来楚王与楚王世子之间的矛盾,或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过,周梦臣很快將这个想法,拋到一边了。无他,周梦臣对楚王府的家务事,並不感兴趣。 反正狗咬狗一嘴毛。 他目光看向东边,心中急切的盼著楚王世子能够过来。 他並不盼著楚王世子能与楚王父子和睦,而是楚王世子不来,周梦臣很多行动都无法进行。 周梦臣正在焦急的等待,忽然看见假山后面有人影一闪而过,接下来就是几个灯笼在前,一行人来了。不是別人,正是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带了十几个人,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一身甲冑看上去很是威武霸气。周梦臣远远的看见楚王世子嘴角带笑,只是这笑容很是奇怪,周梦臣下意思觉得这个笑容,就好像是画在上面的一样。就好像是一个人皮娃娃,那种不寒而慄的恐怖感觉。 当然了,这种感觉一闪而过。 再去看的时候,虽然觉得楚王世子有些奇怪,比如在王府之中赴宴,还带这么多人来。而且这些人居然还穿著甲冑。显得很是奇怪。 当然了,周梦臣无心关心这里,他看到这些人在此,心中暗暗高兴:“果然,这些人是保护楚王世子的,估计等一会儿,会留在这里,到时候就是我的机会了。” 武冈王早就等著楚王世子,见楚王世子来了,连忙上去招呼,说道:“来来来,这一次是我好不容易將你父亲叫来的,之前有什么事情,谁对谁错,就不说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吃了今晚这一顿酒,就当一切就从新开始。父子之间,哪里有过不去的坎。” 楚王世子还是不变的微笑,说道:“小叔,我知道的。” 武冈王说道:“好。我不说了。” 武冈王带著楚王世子进了天伦亭之中,楚王世子行楚王行礼说道:“儿臣拜见父王。” 楚王似乎要在儿子面前表现自己的父亲的尊严,微微抬头,说道:“嗯,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啊?真好,真好。” 楚王世子微微低头,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冷静,不像当初在养济院那种囂张跋扈,一点就著,反而平静如渊,说道:“父王,说的极是。” 这一句话,將楚王顶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武冈王见状,立即出来打圆场,说道:“世子坐。”一手將楚王世子拉到座位之上,说道:“今日天伦亭落成,也是我王府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这个亭子建好,多亏了周梦臣的功劳,今日我就將这个武昌城的后起之秀,引荐给大家。” 武冈王一声令下,早就在外面等候的周梦臣就被引了上来。 周梦臣进来之后,从楚王往下一一行礼。楚王府的男丁不多,但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王爷,礼绝百僚的存在。周梦臣都要行大礼。 周梦臣行礼过后。楚王问道:“武昌城中的水法,是你第一个开始修的。” 周梦臣说道:“回王爷的话,正是。” 楚王说道:“我听说,你第一个是给丰城侯府修的,怎么觉得我家比不上丰城侯家吗?” 周梦臣听了,立即感受到这一问的刁钻。心中微微斟酌了一番,就笑道:“王爷,此言差矣,王爷是天下第一家,谁家能比得上王爷家?只不过是丰城侯府对我有恩义,我也是在丰城侯府上才想出这个法门的,为了报世子殿下之恩,就上门自荐。而且楚王府的水法,要比丰城侯府的好上十倍。正是两家身份之差。” 周梦臣巧妙的將楚王府当成了大明皇室朱家来说,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算错。 但也仅仅是听得好听而已,楚王府怎么也不可能將手伸到北京。大明朱家虽然是天下第一家,但是楚王府却能管得著吗? 楚王府也知道。只是听起来好听,饶有兴趣的问道:“我那孽子对你还有什么恩?” 周梦臣自然將当日的事情再说了一遍。 楚王听了大笑,说道:“真难为他还做了这样的事情,来人赏赐千两。” 周梦臣得了楚王府千两白银的赏赐,自然感谢不提。说起来,他其实在楚王府之中上上下下塞银子,绝对不在少数。不过得到的赏赐,也不少。 如果单单看钱,还有赚得。 只是浮赚不是赚,真正的输贏就在今日之后了。 周梦臣在楚王面前露了脸,又领了赏银,按理说就该退下去,却听后面世子殿下说道:“慢。”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顿时觉得是不是什么地方出差错。暗道:“莫非世子殿下知道我与李姑娘的关係?” 这个想法从周梦臣心中一冒出来,就遏制不住。他其实知道他在敘述当日的情况,用了春秋笔法,是与事实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別人不知道,楚王世子应该知道的。还有就是楚王世子知道不知道周梦臣与李姑娘的关係? 周梦臣不能確定。一瞬间他觉得紧张之极,回首行礼道:“世子殿下,您叫我?” 世子示意一旁的侍女给了周梦臣一杯酒,周梦臣接过酒杯。隨即先行一饮而尽,周梦臣也只能二话不说,將酒杯之中的酒给一口闷了。 楚王世子淡淡的说道:“当日的事情,你不需要感谢我,我也是受人之託,你要感谢的人另有其人,这杯水酒也算我感谢你还记著这一件事情。”周梦臣看见了楚王世子一瞬间的眼神变化。 而不是一直一来淡淡的好像作假一般的微笑。而是一瞬间的心碎,痛苦,哀悼与疯狂。隨即又恢復了常態。 这一瞬间就好像错觉一般。 隨即楚王世子挥挥手,让周梦臣退下去了。 周梦臣走出天伦亭。想起楚王世子最后一个眼神。 周梦臣猜测,楚王世子说的另有其人,不是別人,正是陶元儿。 他目光落在天伦亭的牌匾上,只觉得有一种讽刺之感。不管怎么说,此刻他要开始行动了。 第六十七章 潜入 第六十七章?? 潜入 以天伦亭为中心,张灯结彩。 虽然这个时代的灯光强度是比不上后世的电灯。但並不是说这个时代的达官贵人们就没有夜生活了。 周梦臣能隱隱约约听到了丝竹之声传来。估计天伦亭中已经开始了轻歌曼舞了。 周梦臣缓缓的后退,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通过小路来到了东园之中。 这也是周梦臣这些天都在这里转悠,早就將这里摸熟了。才能在黑暗之中,找到这里。一个小房间。似乎是放置在园之中各种劳作工具的地方。 周梦臣轻轻的敲门,却见里面亮了一下,缓缓的打开了门。一灯如豆。里面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匠。 昏暗的灯光从匠手中的灯盏发出,光线从斜下方打在匠的脸上,给人一种阴惻惻的感觉。说道:“钱带来吗?” 周梦臣將手中一张当票拿了出来,说道:“钱,已经到了。武昌府老字號的当票,不问来由,见票即兑。你不用担心。只是,我托你的事情,你真能做到吗?” 一千两银子如果带过来,需要一个小箱子。而且一般人谁也不会隨身带著一千两银子,。甚至可以说,如果谁真隨身带著这么多钱,几乎说明某人有问题了。当然了,很多暗地里的资金交易,见不得光的交易,就真没有办法交易了吗? 自然是有的。 这些小问题,是难不住爱钻空子的中国人。 银票在清代才大规模普及,在这个时候,用得就是当票。 有人將某些人的字画,估一个高价,然后送给达官显贵,这些达官显贵,就很容易用这个价格,在某些当铺將书画换成钱。当然了,也可以直接送当票,比如而今周梦臣所做的,他將一千两,或者说价值一千两的东西,存在当铺,只有手中的当票。就能领取压在当铺东西。 至於其中有没有猫腻,人家当铺才不管。 所以,能办当铺的都是当地的势力人家。 老匠细细看著手中的当票,恨不得將眼睛珠子在当票上滚一圈。当確定当票是真的,才將当票收了来。说道:“放心,这年头,只要你钱到位了。什么事情不能给你办了。不要说王府,就是皇宫大內,我保您来去自如。” 一边说,一边將一套行头拿了出来,说道:“看看,这是不是你托我带进来的。” 周梦臣细细看了一番。確定是自己打造的东西没错。 不是別的,就是一套攀爬的设备。 周梦臣很明白,自己不能混进去。只能想办法爬进去。周梦臣又没有什么轻功,只能藉助工具了。主要是绳子飞爪,弓弩等,还有一身衣服。特製的鞋子。就是专门为了扒高上低的。周梦臣还要专门適应了一下。 只是楚王府毕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更不要说这些东西了。根本藏不住。周梦臣想过別的办法,也没有什么办法夹带过来的。只能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带进来了。 当然了,如果单单是这样。这一点事情,根本不值一千两银子。 周梦臣说道:“其他的事情怎么样?” 老匠说道:“你放心,我不给你面子。也要给陆家面子,就是不给陆指挥使面子,也要给银子面子。已经安排好了。不管你要带谁走,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你將囫圇带到我面前,我就给你全须全尾的送出楚王府了。你安排的人,就在外面等著接应。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周梦臣拿的那个令牌,在周梦臣看来,上面有一堆无法识別的密文。但是老匠却能看出底细,是陆家线上的人。 所以老匠对现任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保持足够的敬畏,等閒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在行动之前,周梦臣已经跟著老匠走了一趟路线。 只是白天的路线与晚上的路线是完全不同,还有很多地方都是需要匠来安排的。 在很多事情上,周梦臣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匠,这才这么大力气拉拢。 周梦臣说道:“有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周梦臣心中暗道:“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將李姑娘带到这里,还是未知之数的。希望吉人自有天象吧。” 周梦臣很明白,他今天能做的是他的极限了。 周梦臣换了衣服,带上工具。就离开了各种东西。在黑暗之中,走了过去。听著水声,周梦臣在黑暗之中默记道路。 在楚王府的园,也是请了大家来设计,白天的时候,道路蜿蜒,一步一景,本来不大的园,看上去却是包含山水,在白天自然是好的,但是到了夜里,处处没有照明,周梦臣更不能提著灯笼。只能摸黑走。好像进入迷宫之中。 如果不是周梦臣这些天已经熟悉的道路,恐怕还未必能走得出来。 很快,周梦臣就来到了东园的水法所在之处。 这里的喷泉已经停了。 毕竟是人工提水的喷泉,他们喷出来每一口水,都是有人踩上去的。所以在天黑之后,或者冬天都不会停掉。也是情理之中的。 周梦臣远远看向世子宫面对东园的侧门。里面也有一点点灯光传出,看上去比星光还要微弱。 周梦臣一步步的登上假山。 这假山本来就以险峻著称,而且多是太湖石。太湖石多孔洞,倒是好抓,但是却鲜少有立足之地。周梦臣只有头上暗淡的星光,一点一点的爬了上来。这还是他早有准备,將假山之上,各个落脚之地都牢牢的记在心上。 这才算吭哧吭哧爬了上来。 周梦臣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向天上看,尚有星光,但是向下去看,纵然一步之遥,都看不清楚是地面还是空中。都是漆黑一片,必须细细看上好一阵子,似乎才能透过这一道薄薄的夜幕,看清楚物件。 似乎再闪耀的星光在地面一两米的地方。就消失不见了。 周梦臣死死看著灯光。 以周梦臣在白日的估算,这灯光之处,最多只有十米多一点。但是而今却好像相隔千山万水。周梦臣不知道在黑暗之中待了多久,似乎各处轮廓一点点的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 大门,后院,灯光,大树。各样的景物都好像是被不同墨色涂抹出的画,真有一种深浅不一,五彩斑斕的黑。 周梦臣从后面背包之中拿出来一柄弩。这是周梦臣打造所有装备之中,技术含量最高的武器,一柄摺叠钢-弩。特別重。必须用特製的上弦器才能上弦,反正以周梦臣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上弦。 周梦臣瞄了好一阵子,深吸一口气,“崩”的一声,弩箭带著绳索钉在一颗大树上。 周梦臣用力拉了一下绳索,很是结实。隨即將另外一端在假山之上绑牢。將滑轮放在上面,双手握紧。深吸一口气,准备跳过去。 说实话,周梦臣也不想弄得如此麻烦。虽然世子宫的院墙,比起王府的外墙要低矮多了,但依旧不是周梦臣能轻易跳过去的。周梦臣思来想去,只能体力不行,工具来凑,才想起用这个办法。 周梦臣双脚一用力,整个人抱在一起,將自己缩成团。唯恐一个不小心,整个人撞在墙头上,那就不好办了。 他猛地跳出来,滑轮在绳索上飞快滑了下去。周梦臣感觉已经过了院墙,內心之中刚刚鬆了一口气,立即感觉不对。 太快了。 他射在大树上的弩箭,似乎角度不对。一直在加速,根本没有减速。 而今也来不及多做反应了,双脚冲在最前面,重重的撞在大树之上。 楚王府也修建了一百多年了,满院都是大木参天。周梦臣选中的就是一棵也是如此。倒是能够承受这重重的撞击。 周梦臣根本来不及多想,双脚已经重重的砸在大树干之上,一瞬间,周梦臣只觉得一股大力砸在脚上,从下面直接推到胸腹之上。要不是他反应快,咬死不出声。否则一声惨叫就传出来了。 周梦臣只觉得脚上痛楚非常。 他轻轻落地,根本站不起来,顺势坐在大树下面。一边用力揉脚,好让自己的脚快些恢復过来。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看看有没有侍卫。 停了一会儿,周梦臣缓过劲来了,也没有看见一个巡逻的侍卫,也不知道是太平久了,所谓的戒备森严,不过是从外面看。內里早已不成样子了,还是这些侍卫都有別的差事。 周梦臣躡手躡脚的向灯光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有走几步,他呼吸紧促起来。他看见了地面上的水痕,这是运输冰块与冰块后融化的冰水留下的痕跡。 也就是说,他没有找错地方。眼前这一道门后面就他猜测李姑娘所在。 似乎只要周梦臣过去,轻轻一推,就真相大白了。 但是这一刻,周梦臣忽然迟疑了。 他担心,他面对的真相,並不是他想要的真相。真相是如此珍贵且残酷,只要轻轻一推,周梦臣连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了。 第六十八章 真相 第六十八章???真相 天伦亭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 武冈王看气氛差不多了。说道:“王兄,世子,父子之间,何必为了一个女人闹到这个地步?” 楚王冷哼一声,目光炯炯的看著楚王世子,满眼都是怒火,似乎要喷涌而出。 武冈王见状,连忙说道:“给我一个面子,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也成全我楚王府的面子,这一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別的不说,世子,你总不能一直將人留著不放,不入土为安,这样行?” 楚王世子用淡然的近乎偽装的微笑,说道:“可以,只要父王答应,让元儿以我正妃的规格下葬就行了。” 楚王一巴掌打在桌子上,碗碟筷子一起起舞。厉喝道:“一个娼妓,我让她进门,就已经是开恩了。你个孽子。居然为了这个东西,对我拔剑。我以为这么多天,你已经冷静下来了。居然还这样不知好歹,你是不是不把面子丟到下面去,让列祖列宗看看,你不甘心。” “我现在给你说清楚。” “那个娼妓,你趁早给我扔到乱坟岗去,否则我替你动手。” 楚王世子手一紧,死死的握住了酒杯,又缓缓的张开了,说道:“父王开心就好。” 武冈王自然能看出来,楚王世子是在说反话。 一时间头大不已,他为了这对父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结果一个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另外一个將满肚子心思都藏在心里,一个痛快话都没有,引阴惻惻的。武冈王,寧可楚王世子与楚王大吵一架。 因为很多事情,彼此爭吵,说明还有沟通的余地。而今这个局面,武冈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武冈王眼睛余光看到一边楚王幼子,正在有一下没一下打著瞌睡。说道:“好,好,好,你们自己说,我不管了。小四我带会去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了吧。” 武冈王甩手带著楚王幼子走了。 似乎想给父子两人留下一些谈话的余地。 一时间整个天伦亭之中,只有楚王与他的三个成年儿子,以及一些伺候的下人了。 没有了武冈王这个打圆场的人,一时间似乎沉默起来,只剩下外面的丝竹之声,丝丝缕缕的传了进来,与外面潺潺的水声夹杂在一起,似乎別有味道。 “妾命薄,泪暗流,无媒径路羞错走。勉强侍衾绸。见人还自丑,嘆沉溺谁援手,我欲见温侯。--------”声音婉转悠长,更是有一分別样的气氛。 就在楚王父子之间气氛尷尬的同时。周梦臣也轻轻的错开门缝,眼睛向里面一瞄,虽然仅仅看见一个背影,但这个背影,已经深深地刻在周梦撤脑海之中,又岂能不认识啊?周梦臣第一时间衝突了。 猛地推门。发出咚咚的声音,却没有推开。这才发现已经上锁了。 “谁?”李云珍猛地回头,厉声喝道。 周梦臣说道:“是我。” 李云珍听了这声音,只觉得身子一软,觉得有了依靠,扑到门前,两个相隔一扇锁住的门,彼此之间呼吸相闻。 周梦臣有无数话要说,说他怎么来到这里的,说他付出了多少代价,费了多少心思,更是冒了多大的险。但是此刻却说不出口,他此刻只觉得李姑娘尚在,就是极好极好的了。至於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他心思翻滚了半天,说道:“你好吗?” 李云珍说道:“你很好,你怎么来这里了?快走。世子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周梦臣笑道:“我会走的,不过我会带你走。” 周梦臣退后几步,细细观察锁具,从身上掏出一根铁丝。插了进去,缓缓的闭上眼睛,在大脑之中建立起立体的模型,却见他手上进退翻滚数次,只听咯噔一声,这个锁已经被周梦臣打开了。 周梦臣之所以能打开这个锁,並不是周梦臣对开锁有特別的造诣,实在是这个时代的锁具是相当简单的。没有太大的变化。 当然了,不是没有那种难度特別高的锁。只是单单锁一个门,是用不上的。 周梦臣推门而入,立即觉得有些冷。他目光一扫,果然看见,在清冷的烛光之中,有一口大箱子,箱子里面外面到底堆满了冰块,让整个房间的温度,比外面要冷太多,周梦臣甚至有一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周梦臣二话不说,將外衣解下来,罩在李云珍身上,说道:“陶元儿死了?” 李云珍吃惊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周梦臣自然不会告诉她,为了找她,周梦臣到底考虑了多少,才一点点的將事情推敲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此刻见李云珍还活著。其他很多谜团,周梦臣顿时失去了兴趣,说道:“猜的,因为是楚王看上陶元儿了吧。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你还活著就好,时间紧,我们快走,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 李云珍听了周梦臣的话,眼睛之中有几分悽然,说道:“不行,我要给你说清楚。否则我寧可死在这里。” 周梦臣大为不解,说道:“你怎么了?” 李云珍说道:“你听我说完才,长话短说,很快就好的。” “那一日,来为陶姐姐看病,她是忧思过多,药石之力。並不起什么作用,所以我准备留下来开解她。只是忽然之间下面人传言楚王到了。陶姐姐让我先躲一躲。我就躲到院子另外的房间里面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过了一会儿,楚王就走了。我再去看,陶姐姐衣衫不整,瘫倒在地,头破血流。我立即为陶姐姐医治。世子来之后,更是寸步不离。只是人力无法回天。” “陶姐姐已经不行了,我只能强提陶姐姐一口气。与世子说说话。” “陶姐姐对世子,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因为她伤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分,第二件事情,就是放我走。” “只是陶姐姐走后。世子殿下说,我与陶姐姐关係最好,陶姐姐一个人在下面孤零零的太可怜,所以要我陪葬,只是他答应过陶姐姐,不会杀我,只会將我封死在墓穴之中,。所以就留我在这里,为陶姐姐守灵。” 说到这里,李云珍一脸苍白,显然还心有余悸。这近一个月在冷如冰窟的房间之中,对著一具尸体。而且再怎么冰冻,尸体还是在缓慢的腐烂之中,这种滋味实在是让李云珍难以承受,整个人都瘦了不止一圈,看上去头小脸小,眼睛大大的。更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楚楚可怜。 周梦臣嘆息一声,这与他猜到的有些出入,但是八九不离十。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李云珍说道:“不,我还没有说完。我只是机缘巧合参与这一件事情里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今还是完璧之身,你相信吗?” 李云珍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脸色的苍白与红润相交,更是一种让人心碎的美感。 作为一个女子,对自己心爱的男人说自己是不是完璧,本身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如果別的时候,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但是此刻,她很明白,她不明不白的在楚王府这么多天,传出去,谁都不相信他是清清白白的。 她不怕別人不相信,但是她怕眼前这个人不相信。 对於她来说,如果周梦臣不相信她。她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周梦臣明白了这一点,更是有些心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说道:“我相信,我相信。” 周梦臣在与李云珍相处的时候,一直是保持距离的,就是因为他知道,他一些举动,对他自己或许没有什么伤害,但是对女方伤害太大了。这是这个时代男女关係不平等导致的。所以周梦臣在感情上表示很克制。而此刻他下定了决心,他这一辈子的妻子,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李云珍被周梦臣一抱。脸上的红润之色,终於將苍白之色全部驱除乾净了。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的闺名,叫李云珍。我家这一辈是珍字派,我大哥二哥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珍字。” 这一句话看似很简单的说明,却是很隆重的託付。 盖因在古代,女孩子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告诉外人的。只能父兄丈夫知道而已。 李云珍如此郑重的告诉周梦臣,其中的暗示自然不言而喻。 周梦臣为之一愣,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道:“我叫周梦臣,字飞熊。” 李云珍忍不住一笑,说道:“我早知道了。” 周梦臣也忍不住一笑,不过他隨即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李云珍说道:“你放心,这一会儿,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周梦臣说道:“怎么可能?” 李云珍说道:“我知道世子殿下要做什么,世子殿下已经当我是一个死人了,所以说话从不避我,他说,他要为陶姐姐报仇。” 周梦臣听了,顿时说道:“报仇?他向谁报仇?楚王吗?这不可能?” 第六十九章 摊牌 第六十九章? 摊牌 有些事情,周梦臣即便不相信,也將成为事实。 天伦亭中。 有一个人忽然走过来,在世子耳朵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世子听了,忽然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笑得越来越大声,以至於將宴会上丝竹之声,都压了下去。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楚王次子说道:“父亲做的是有些过分了,惹你不舒服了,但你有气冲他去,扰了大家的兴致是什么意思?”楚王次子的语气之中,带著几分幸灾乐祸。楚王世子这个几个兄弟,並不是多和睦的。 楚王次子对楚王之位,未必没有窥视之心。这一句话,只能明显带著挑拨离间的意思。 楚王世子不说话,依旧在笑。 在大笑,在疯狂的大笑。 楚王又是大怒,种种拍桌子,说道:“孽子,你是疯了吗?” 楚王世子长身而起,之前淡然的假笑,已经消失不见,却是满目癲狂的神色,看著楚王说道:“你现在才知道啊?我早就疯了,我从小都是疯的。” 楚王顿时愣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声音放缓了,说道:“你怎么了?” 楚王世子忽然有两行清泪留下来,说道:“怎么了?我不是说过吗?我疯了,从小就是疯子。父王,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死的?” 楚王迴避楚王世子的目光,说道:“陈年往事,提他做什么?” 楚王世子冷笑一声,声音猛地拔高说道:“提啊,怎么不提,父王你当年做的好事,丰功伟绩,怎么不让人说,为什么不让人说啊?你的结髮妻子,是被你一瓶砸死的,为什么不敢说啊?” 楚王大怒,厉喝道:“你什么意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虽然楚王语气非常严厉,但是细细品味,最深处却有一分色厉內荏。 楚王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无恶不作,就不说了。但是不管楚王怎么样,楚王妃却要正经人家出身,不敢说是达官显贵之家,也是大小姐出身,家教很好。故而嫁给楚王之后,屡屡规劝楚王。 但是楚王这种人,怎么能听一个女人的话。 就这样,楚王妃在某一天忽然暴毙了。 这一件事情,被楚王压下来。而楚王本身很快就娶了新的王妃。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用任何人关心。 其实有一个人关心。 自然是楚王世子了。 那时候楚王世子还小,很多事情,都不大明白。但是慢慢长大之后,时间会將很多秘密埋藏,也会將很多秘密泄露。楚王世子也就知道了,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楚王世子也就放荡形骸,留恋於烟之地,直到遇见了她。 楚王世子声音忽然低沉下来,说道:“我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我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楚王世子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之上,说道:“有些事情,从来没有过去,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傖啷”一声,长剑出鞘。 烛光落在剑刃上面,好像是一道流光游动。在楚王世子拔剑的一瞬间,就好像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先是一愣,隨即大惊。在外的歌女一个个忍不住的尖叫起来,还有楚王身边的一个老太监,起来大声训斥道:“大胆。” 楚王世子毫不犹豫的长剑一闪,剑尖从这个老太监的脖子上划过。这老太监满眼不可思议的看著楚王世子,隨即到底身份。鲜血直喷,洒在刚刚建好的天伦亭之上,竹子上一滴滴血珠流下,好像眼泪。 就在楚王世子拔剑的一瞬间,外面也传来了交手之声。 说实话,楚王府是有一些侍卫编制的。但是多年没有经歷过生死,也都成为样子货了。哪里想得到一场宴会,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防范,就被楚王世子带得人一个个都解决掉了。 楚王世子在宴会之上,一直隱忍,就等得这个时候。 楚王世子在动手那一刻,就准备著怎么收尾了。 总体上来说,楚王府內,也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只要楚王世子做得乾净利落。未必不能让楚王暴毙,与当初楚王妃暴毙一样。至於其他人,无非是楚王府传染了瘟疫而已。只要没有证据。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这才楚王世子这么多天隱忍的原因。 看似楚王世子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已经准备了很多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楚王世子要將宴会的时间订在晚上的原因。 方便动手。 在楚王世子隱忍的时候,周梦臣潜入世子宫的时候,楚王安排的其他的人手,也在行动之中。在天伦亭外面的廝杀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楚王世子不光要对付楚王的老人,还要对付府中的锦衣卫暗桩。 必须让他们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才能让这一件事情確定为暴毙,或者说是瘟疫。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三脚猫的功夫,也没有被发现的原因。 因为世子宫能派出的人手,都已经安排出去了。已经没有人了。 楚王一下子就软了。 楚王说道:“我儿,当年我也是一时衝动,而今早就后悔了。再怎么说,我是你爹啊,我是你爹,我从小对你也不错的啊。” 楚王世子面无表情,似乎所有的面部肌肉都已经被冻成了冰块。但是双眼之中热泪,滚滚而下,一冷一热,好像两不相干。楚王世子说道:“是,父王对我不错,没有废了我的世子之位,让我想想,是你想废废不了?还是真不想废?” 藩王册立世子的权力,完全在大明朝廷之中,按照嫡长制来办的。 纵然是楚王本身,也不可能更改。 不过,楚王对世子並不算太好的。 一般人如果做错事情了,对於受害者,有一种歉疚的心理,或许会做出一些补偿的心思。但是楚王是一般人吗?不是。如楚王这种人,他伤害了別人,定然不会有歉疚想要补偿的心理,而是想要斩草除根。即便不能这样做,內心之中也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楚王一辈子,根本不在乎什么楚王府的顏面,或者楚王府的传承,反正这些事情朝廷安排的妥妥噹噹的,楚王自己也做不了主。何必在乎? 所以,楚王与楚王世子之间的事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只是大户人家之间的父子矛盾与小门小户的矛盾並不一样,虽然父子之间有心结。但是两人的住所相距好几百米。放在后世几乎是两个小区了。一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才是两者相安无事的原因。 楚王世子说道:“是的,我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有你这样一个父亲。”一想到当日陶元儿的样子,楚王世子就目眥欲裂,说道:“我最后悔的时间,就是没有提前杀了你,让你伤害了元儿。” 楚王次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哥,消消气。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当生这么大气?弒父,可是大罪。朝廷饶不了你的。” 楚王世子反手一剑,给楚王次子一个透心凉。楚王次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身体之中忽然多了一个冰冰的凉凉的东西,细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柄长剑。在意思到这一点的时候,极致的痛苦,瞬间击溃了楚王次子的心理防线。他顿时惨叫的栽倒在地面之上。不住呻吟。 楚王此刻浑身颤抖,眼睛简直不看看自己的儿子。不管是持剑的长子,还是在地面上翻滚的次子。 此刻所有人才真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楚王世子或许真疯了。 只是他们都错怪了楚王世子了。 一不做二不休,楚王世子要让他们被瘟疫,被火灾,自然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特別是楚王的其他儿子,对楚王世子来说,活下一个都是隱患。早晚都会给他们一剑了结掉的。 楚王世子杀了自己弟弟,精神亢奋之极,隨即一剑將自己三弟给杀了。楚王世子满脸都飞溅著同胞兄弟的血,看向楚王说道:“怎么样,看见你最亲近的人死在你面前感觉如何?这就是我当日的感觉。” “我这一辈子有过不知道多少女人,但不过都是玩物而已。楚王世子,未来的楚王,天生的荣华富贵,但不过是一个富贵牢笼而已。每一天过著就是一辈子不会变化的生活。活著与死了,有什么区別?” “只有元儿,让我感觉到不一样。但是你杀了他。而且还-----”楚王世子头上青筋爆出,说道:“还玷污了她,我怎么能容你活著。” 隨即楚王世子踩著血脚印,一步步走了上去。 楚王见状,瘫软在地,起不来身,只是连滚带爬的往后面退,浑身瑟瑟发抖,双腿下面有黄色的液体流入出,与鲜血匯合在一起。说道:“我儿,你想杀谁就杀谁,是他们该死。但是我是你父亲啊?还有陶元儿是我杀的不错,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別的事情,我仅仅是送去一瓶毒药而已。” “他是你的女人,我即便是禽兽不如,但也不会染指自己儿子的人啊?你定然是误会了,定然是误会了。” 第七十章 困局 第七十章???困局 楚王这个时候,说的是实话。 只是楚王一辈子做过太多恶事了,特別是在女色上,死在他手中的好人家的女儿,根本数不胜数,而今武昌城中上了年纪的人,提起楚王还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同归於尽。有这样的前科在。谁又能相信楚王的话。 甚至楚王世子都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他之所以先杀两个弟弟,再杀楚王,就是要自己这个混蛋父亲,感受一下挚爱亲人被杀的感觉。 只是他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这个父亲。他对自己两个儿子的死,一点感觉都没有。果然有些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楚王世子说道:“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乱语。”楚王世子根本不相信楚王的话,毕竟陶元儿身上的痕跡,是不会骗人的,那一段时间只有楚王进去过,不是他做的,难道是陶元儿自己做的吗? 楚王世子毫不犹豫的將长剑刺进楚王的胸膛。 这个恶贯满盈的楚王殿下,终於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就好像死在他手中的不知道多少女子一样,根本来不及有其他的反应。仅仅是抽搐两下,就倒地不动了。 楚王世子这一瞬间,內心好像有一个东西忽然空了。 不管他內心之中对眼前这个人,有多么复杂的感情,是爱,是恨?都不能否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人在他的生命之中,占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占据了他內心之中很大一片空间。 而今这一片空间忽然空了。 楚王世子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来填补,或者一辈子都无法填补了。 很多时候,战胜敌人是容易的。但是活好自己是很难的。 “殿下。”一个大汉过来,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大汉就是楚王世子的贴身侍卫,也是这一次行动的主要组织者刘金。 楚王世子恢復了冷静,好像刚刚的癲狂从来没有过一般,说道:“封锁消息,杀光所有锦衣卫暗桩,还有今日在场的人,都一併清理了。还有我那个小弟弟与爱管閒事的好叔叔一併处置了。今天就收拾好局面,明天一大早,给朝廷报丧。” 刘金沉吟一会儿,说道:“殿下,报丧之事,须想个妥当的办法。否则此事不好圆过去。” 楚王世子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刘金说道:“殿下,无情莫过水火。” 楚王世子心领神会,说道:“好,天乾物燥,忽生大火,我那父王与弟弟们躲避不及,葬身火海之中,实在令孤痛心疾首。” 刘金说道:“属下明白。” 楚王世子提著沾血的长剑,並没有太关心接下来处置,他此刻却想立即回去,將这一件事情,告诉陶元儿,让她知道,自己已经为她报仇了。她可以安心了。 只是楚王世子匆匆回来,却见大门洞开,李云珍不见了,他立即扑进去,看陶元儿的冰棺还在。这才鬆了一口气,隨即立即说道:“来人,传我令,封锁王府,所有人没有我的手令,都不许出入。” 楚王世子决计不能放过李云珍,毕竟她知道的太多了。 虽然他不知道李云珍是怎么跑出去,但是寧可错杀一万,绝对不会放过一个的。 而此刻的周梦臣也陷入了困境之中。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因为他按照约定来到了东园之中的小屋,轻轻敲门,却没有反应,轻轻一推,门开了。周梦臣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打开火摺子,顿时愣住了。因为老匠,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连尸体都来不及收拾。 一下子周梦臣觉得手脚发凉。 该怎么办? 楚王府就好像是一座小城池,高高的红墙,根本不是谁能翻越过去的。周梦臣將所有出去的希望都寄托在锦衣卫暗桩上面,却不想而今这一条线断了。 这个时候,周梦臣不得不相信李云珍刚刚说的话了。 倒不是周梦臣不相信李云珍,而是这一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不合常理了。 在强调三纲五常的古代,弒父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几乎是禁忌之中的禁忌。一旦事发,管你什么身份,都是难逃一死,前文也说过,因为藩王的特殊身份,即便犯下一些罪过,也是免於刑罚的。 而弒父这样的十恶不赦之罪,不在其中。 也就是楚王世子真做了这一件事情,只要东窗事发难免在菜市场走一遭。对於宗室血脉最大的优待,也不过是凌迟与斩首,三千六百刀与一刀的区別而已。 就周梦臣本人来,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楚王世子为什么这么做。就好像不理解某些身家优渥的富家子弟,明明他们的资源已经是普通人无法相信了,但是他们偏偏去碰毒品?所以心中一直存疑。 但是此刻,周梦臣確定无疑了。 无他,虽然这么多年下来,锦衣卫在王府之中的隱秘性或许不存在了。但是彼此之间的默契还在。 杀了锦衣卫的人,想要善后绝对是一件麻烦事。 如果不是因为掩盖更大,更麻烦的事情,楚王府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也就是说,楚王这个时候,或许已经死了。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就焦急万分,额头见汗。 周梦臣从来不在乎楚王的生死。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情,按照之前的安排,周梦臣应该是在天伦亭附近待命才对。也就是那种,即便没有你的事情,也必须在附近待著。他本来是將李云珍交给这各老匠,让他偷偷送出府去。而他抓紧时间回到他的位置上,然后正大光明出楚王府回到家中。让李云珍从今往后,也要改名易姓,从新开始生活了。李云珍这个名字,也只能当是死了。 这是周梦臣的原计划。 也是在周梦臣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今,这个突发事件,一下子打乱了周梦臣所有的安排。 周梦臣偷眼看了李云珍一眼,心中暗道:“她又救了我一命。” 的確,周梦臣暗自庆幸,如果他今天没有去救李云珍,恐怕留在天伦亭附近,也是难逃一死。 当然了,如果周梦臣不是为了李云珍,也不会来楚王府里面趟浑水的。也说不上谁救了谁。只是互相拯救。 “现在该怎么办?”李云珍问道。 周梦臣心中焦急,说道:“让我想想。” 周梦臣缓缓的闭上眼睛,將整个楚王府的地图在大脑子中回溯一遍。但是,周梦臣对楚王府的了解,也仅仅是几个园而已。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婚出去的道路。再者楚王府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王府。 岂是那么容易进出的。 缓急之间,周梦臣哪里能想出来办法。 只是却容不得他多想了。 因为他听见脚步之声,也看见远远而来的火光,说道:“在那个方向。” 周梦臣心中一愣。立即知道,他们在世子宫中留下不少痕跡。特別是他们从长期从里面锁住的侧门出来,肯定被发现了。周梦臣也没有想到居然被发现的这么快。即便他还没有想到该怎么走,也必须快点离开了。 “走。”周梦臣说道:“我们去后园。”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天伦亭就在后园之中。如果楚王世子真要弒父,那么一定在天伦亭动手。周梦臣这个时候到后园,並不是玩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纯粹是因为后园足够大。 后园外面就是蛇山。面积比东西两个园都大。 而今在晚上,东园里面还能躲一下。但是一旦天亮,简直是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躲藏的地方。唯有后园才足够的空间躲避。也有可能想办法,翻墙进入蛇山之中。 这是周梦臣仓促之间,想到的唯一出路了。 周梦臣带著李云珍小心翼翼的向后园而去。 一路上遇见多少惊险就不细说了。 单单说一点,那就是楚王府之中的封锁越来越密,动用的人手也就越来越多了。 这也是有原因的。 楚王世子虽然早有预谋,他平素在楚王府之中也颇有威望,但是他毕竟是世子,不是楚王。在这种楚王不明不白没了的局面之下,楚王世子也要一阵子,才能顺利的將楚王府的权力收拢在手中。 隨著楚王世子顺利收拢权力,对周梦臣的搜索也就越来越密集。 此刻如果有人从天空向下看。 本来夜里的武昌城中,大多数地方都是漆黑一片的,但是就在楚王府这个地方,灯光从一处,两处,三处,变得密密麻麻的,不知道多少人手拿火把。在楚王府之中来回奔走,不过这些人也全是搜查周梦臣的。 此刻的周梦臣与李云珍躲在假山之中一处凹陷之处,躲避了一队人马的搜查。这一处还是周梦臣细细勘察假山的时候记下来的。否则今日两个人就凶多吉少了。 周梦臣与李云珍刚刚鬆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假山里面有一阵动静。周梦臣定睛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周梦臣嚇得魂飞魄散,说道:“是谁?” 第七十一章 替罪羊周梦臣 第七十一章???替罪羊周梦臣 世子宫正殿之中。 楚王世子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人,说道:“这么说,我的好四弟,还有我的好叔叔,你们都没有找到?还有周梦臣不见了,以及李云珍也没有找到。” 刘金等人立即下跪说道:“请世子恕罪。” 楚王世子故作平淡的说道:“我这恕罪算什么,我们做的是何等大事,传到朝廷哪里,你们去问问朝廷恕罪不恕罪?” 楚王世子此言一出,下面的人心中都是一颤。 这里有些人是楚王世子原本的班底,有些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而今也被楚王世子拉上贼船了。 如果真的东窗事发,楚王世子都难逃一死,更不要说这些人了。 有一个算一个,能不凌迟处死就不错了。 这是他们谁也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刘金立即出列说道:“请世子放心,这些人定然还在府中,一个也跑不了的。臣还有一计。” 楚王世子说道:“说来听听。” 刘金说道:“殿下何不將这一件事情推到周梦臣身上?就说周梦臣纵火天伦亭,这才导致先王不幸罹难。” 楚王世子听了,说道:“不错,就是这样向巡抚衙门报信。那个周梦臣不是说孤有恩於他吗?现在是要他报恩的时候了。” 这才是真正的楚王世子,他固然深情,但也不妨碍他以自己为中心,对於別人欠他的,从来是百倍千倍索回,也不觉得不对,肆无忌惮的伤害別人,也不会不心安。 从某种程度上,楚王世子与楚王不愧为父子。 周梦臣还不知道,他而今头上有了一个新帽子。他此刻而心有余悸。 在后园,一处假山的角落之中。 周梦臣刚刚將悬著的心放了下来。 遇见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武冈王。 在黑暗中,周梦臣也不敢点灯,也看不真切,只能听声音听出来的,周梦臣小声问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武冈王似乎抱著一个小孩子,语气恍惚,说道:“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在这里?” 对於这个问题,武冈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过是见小四瞌睡了,就抱出来,想要送回去睡觉。 只是孩子的睡意是很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间看著已经很瞌睡了,但是轻轻一动,就变得精神起来。自然不愿意乖乖去睡觉。武冈王也不愿意立即回去,在这对父子之间左右为难的感觉也不爽。 他心中暗道:“给他们一家人多一点时间,我再回去也不迟,说不定他们父子谈谈,事情也就过去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楚王府之中,居然有人对他出手,好在武冈王身边还有两个伴当,拼死挡下了来人。 武冈王痴迷书画,但不是傻子。 这不是別的地方,这是楚王府里面,敢向他动手的人,绝对是没有外人。 不是楚王,就是楚王世子。 武冈王想来这两人都有嫌疑。他那为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武冈王並不是不知道,而今今天楚王世子很多作为,也是阴阳怪气的。武冈王不敢露面,只能带著楚王家的小四,到处躲避。 隨即又遇见了世子的人,一番廝杀。武冈王被砍了一刀,將隨从也丟了。只带这个一个孩子,狼狈不堪的躲避进了后园之中。才与周梦臣不期而遇。 周梦臣了解了武冈王的遭遇之后,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楚王府,是另有心思的。”隨即將关於李云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武冈王听了语气之中有几分释然,说道:“这才对吗?”他从来不相信,楚王世子这样的人,会在外面做好事。隨即说道:“这就是说,你身边这位就是李姑娘了吗?” 李云珍不敢多说话,一只手抓住周梦臣的衣袖,整个人躲在周梦臣的身后。周梦臣缓缓的拍拍李云珍的手,说道:“正是。”隨即將李云珍所知道楚王世子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怪不得。”周梦臣看不清楚武冈王的脸。只能听的语气更加低落了,武冈王声音暗暗的传来,说道:“我那大哥,还有那几个侄子,而今恐怕已经不在了。” 武冈王心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明自己的心绪,楚王固然不是东西,但是楚王世子也不是什么东西。只是说谁更可恨一点,却说不上来,最后凝聚成一句话,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对一个父亲来说,有被自己儿子杀死更悲惨的结局吗? 只是想起楚王恶贯满盈,而今的局面,也是自作自受。 周梦臣说道:“王爷,你对楚王府比较了解,你觉得我们能从什么地方潜逃出去?” 武冈王苦笑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出门从来走正门。” 真是好有道理,让周梦臣无言以对。 这是楚王府,是武冈王的家。武冈王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走正门,谁关心哪里有狗洞出入啊? 两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忽然觉得光线不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亮光照射进入这个偏僻的角落之中,虽然距离很远,这一道亮光依旧让这里的能见度稍稍提高了一点。周梦臣向亮光之处,看了一眼,就发现那是一把大火。他默默计算距离,立即说道:“那是天伦亭?” 周梦臣皱眉说道:“天伦亭怎么可能烧起来?” 前文说过,天伦亭的主体结构其实都是大竹构建而成的,而且里面可以用来通水,从亭子外面落下,形成雨帘,这样的房子如果能失火才是见了鬼。 武冈王说道:“好一把大火,估计我已经被烧死了。” 武冈王在“我”字上加了重音,周梦臣瞬间明白,有什么比一场大火毁尸灭跡要好?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寒意逼人,秋夜本来就有一些清凉了。更让人寒心却是而今的处境。 死亡是如此与他接近。几乎触手可及。 只是武冈王似乎还没有放弃打击周梦臣,说道:“如果我们猜错的话,你现在已经是放火杀死楚王的朝廷钦犯了。” “怎么会?”李云珍吃惊说道:“楚王明明是世子杀的?” 武冈王说道:“是非全靠一张嘴,对错只是立场而已。而今谁会听你分辨。” 周梦臣额头见汗,口头髮干。 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內心之中隱隱有一丝后悔之意。 他来楚王府之前,已经预见了危险。但是他预见的危险,大多是自己的危险,在他看来最严重的不过一死而已。但是而今局面是要比他想像的更加严重,因为如果楚王世子的阴谋得逞了话。那么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 还有周母,甚至还有周家村的好些乡亲。 谋害亲王,罪绝对不过止於一身。 他可以也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为自己的负责,但是却不愿意,也不能,用別人的性命为自己的行为买单,那么他的行为有再高的道义性也是一样的。这不符合周梦臣做人做事的原则。 而今他考虑不周,反而陷入如此局面之中。他並不后悔来救李云珍,但却后悔一心掛念在李云珍身上,却没有看出楚王世子一些蛛丝马跡。此刻周梦臣细细回想起来,其实楚王的世子的行为,並非没有一点破绽。 只是事情发生之前,谁又能想到楚王世子会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快,四处看看,抓拿谋害王爷恶徒周梦臣。”远远的声音传来,似乎在回应武冈王的推断一般。虽然因为距离很远,声音有如游丝,若隱若现,不静下心来听,是听不见的。但此刻听在周梦臣等几个人的耳朵之中,却好像是惊雷一般。 周梦臣说道:“王爷,可有什么办法扭转局面?” 武冈王说道:“能有什么办法?对於这一件真正的话语权在巡抚与丰城侯手中。楚王世子也是要过他们这一关的。如果我们能提前见到两人其中一个人,自然能翻转局面,只是而今我们连这王府都不能出去,又怎么能见到两人。而且,一旦两人相信了我那好侄儿的话,恐怕即便我们在见了两人也没有用了。” 周梦臣明白。 一旦车巡抚与丰城侯確定了楚王世子的说法,就是为楚王世子背书了。然后他们事后在翻转局面,他们首先要被问责,问他们失察之罪,须知这不是小事,而是牵扯到亲王的性命,一但搞错。朝廷的处罚绝对不小。 丰城侯或许有祖辈余荫,但是车巡抚恐怕要面临提前退休了。 当然了,或许两人是大公无私的人,不在乎个人之得失,一心主持正义。只是周梦臣而今却不敢做如此想。毕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周梦臣与两个人接触不多,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周梦臣仰头看著天上的星辰,一颗明星特別刺痛了周梦臣的心。它就是长庚星,就是金星,还有一个名字,就是启明星。他的出现说明,天快亮了。 第七十二章 山穷水復疑无路 第七十二章?? 山穷水復疑无路 周梦臣知道一旦天亮,他们很难在园之中躲藏了。 如果不想办法的话,今天的日出,就是他们看到最后的太阳。 周梦臣忽然闻到血腥味,说道:“王爷,你受伤了。” 武冈王说道:“不小心挨了一刀,嘶-----”似乎是触动了伤口。武冈王忍不住抽吸一声。 周梦臣顿时对武冈王有几分佩服,没有想到武冈王养尊处优之余,还有几分硬气。 李云珍隨手在身上撕下一块布,说道:“如果王爷不介意,让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这是李云珍的本能,见了受伤的人,几乎不及多想就会上前医治。 武冈王说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因为没有光芒,李云珍只能抹黑给武冈王包扎,难免有些慢。 周梦臣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王爷,王府里面养狗吗?” 武冈王说道:“怎么可能不养?有猛犬几十头用於守夜。” 周梦臣听了,倒吸一口气。今天这个局面,楚王府之中,已经人仰马翻了。虽然听到一些狗吠之声,但是似乎没有让狗加入搜索之中。否则以狗灵敏的嗅觉,再加上武冈王身上的伤口。估计不用等到天亮,他们就被抓到了。 但周梦臣不能將自己的生存,寄託於別人的愚蠢之中,立即说道:“此事不宜久留,马上走。” 武冈王说道:“我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是要往哪里走啊?” 周梦臣一时间愣住了。此刻远远传来一群狗吠之声,由远而近,周梦臣脸刷得一下白了。危机感刺激著周梦臣大脑飞速旋转,他心中暗道:“怎么规避狗的嗅觉,用强烈的刺激味遮掩行踪,一时候哪里去找这种强烈刺激味材料,用水隔绝狗的嗅觉,也不行。后园倒是有一些溪流,但是后园巴掌大的地方,在溪流旁边,定然会暴露的,这与被狗发现差不了多少。” 就在周梦臣脑筋进入死胡同之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暗道:“对,水。我怎么没有想到?” 他想到了离开楚王府的办法。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色还是灰濛濛的一片,就有人在武昌府长街上纵马飞驰,在湖广巡抚衙门面前翻身下马,用力拍打湖广巡抚衙门的大门。 “谁啊?不要命了。这个时候来叫门。”大门里面传来满怀抱怨的声音。 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这是说明门房的重要性。因为门房决定了主人能看什么样的人。这样的权力,也决定了,非大官的心腹不能为门房。巡抚衙门也是如此。这个门房就是车巡抚的同乡。 也算是车巡抚的心腹。 自然带著傲气,秋天天亮的也不晚,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才刚刚醒来,对於达官贵人来说,大多数这样还在睡梦之中,衙门根本没有到开门的时间。自然是恼怒非常。 “楚王府急报,楚王薨了。”外面的人大喊。 “什么?”门房立即被让人打开衙门大门,接过楚王府的人送上来的文书,二话不说,一路小跑向內院而去。 这一封书信,经过两个人的手中。就来到车巡抚的师爷手中,师爷见兹事体大,不敢耽搁,只能连忙去叫醒车巡抚。 车巡抚睡眼朦朧,但是一听急报,顿时精神起来,也不去管正在给他梳头髮的侍女,猛地站起来,顿时扯下来好几根白髮。让车巡抚本来稀疏的头顶更加雪上加霜,侍女嚇得连忙跪在地面之上。 车巡抚此刻没有精力关注別的事情,说道:“怎么回事?我前一段时间,还见了楚王。楚王精神很好,一点都不像是有病的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 车巡抚的年纪比楚王的年纪大一些。车巡抚而今好好的,楚王这样突然没了。车巡抚有些不相信。 师爷说道:“楚王府的急报之中,说周梦臣放火烧死了楚王与楚王三个王子,以及武冈王。” 车巡抚一伸手。 师爷將手中的急报交了上去。 车巡抚拿过来先是扫了一眼,不过三页纸几百字,几乎瞬间扫了一遍,隨即翻过来,从最开始一点点的推敲,一个字一个字细看。然后负手將急报放在身后,在房间里面披头散髮的踱步,走几步,好像想到什么,再拿过来细细看看。 然后再负手放在背后,缓缓的踱步。 这就是一般士大夫读东西的办法。 先是粗读,一目十行,了解大意即可。然后是细读,將书信之中每一个细节都在心头过上一遍。最后一遍,却是不局限於文本了,而是直击文本背后的东西,从自己积累,对书信之中逻辑推导,还有其他信息源。对这一件事情进行解读。 这一番下来,车巡抚对这一件事情,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也就是心里有谱了。 他缓缓的坐下来,將三张信纸放在桌面上,说道:“你觉得怎么样?”一看身上披散的头髮,一挥手让身边跪著的侍女,继续梳头。 师爷说道:“在下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蹺。死的人太多,这个周梦臣与楚王府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將楚王府绝户,而且这周梦臣又有什么能力,做到这个地步,怎么看,都不大对。” 车巡抚说道:“周梦臣我知道,是刘麻城关门弟子。”他想起,那一日去送刘天和时候,与周梦臣一面之缘。 古人对人的称呼各有不同,刘天和是麻城人,称之刘天和为刘麻城。也是一种称呼。 师爷听了,思索片刻,说道:“老爷,这事情不大对。刘公是何等人,他的关门弟子,怎么会与楚王牵扯在一起了,而且刘公的弟子,也算是士林中人,老爷如果轻率处置了,恐怕失士林之望,以在下之见,莫过去信一封给刘公,言明此事?看看刘公是什么意思?” 车巡抚摇摇头,说道:“你有所不知,刘公回去之后,身子骨就支撑不住了。而今已经臥床不起了,將这个事情特地传过去,乱他心思,恐怕-----”车巡抚虽然没有明说,但听者都应该明白。恐怕刘公一个承受不住驾鹤西去了。车巡抚的名声就坏了。车继续说道:“给黄州知府打个招呼,不管这一件事情怎么发展,都不要让刘公知道。让他老人家落得清静吧。” 师爷明白。其实不仅仅是为刘公著想,也是为车巡抚自己著想,万一刘公非参与进去,一个垂老將死的士林前辈,还真是一个滚刀肉,软硬都可以不吃的。 车巡抚虽然觉得,这一件事情不是周梦臣做的。但是这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並不能说明什么。车巡抚也仅仅是为自己做事留有余地。 车巡抚说道:“对了,楚王府给总兵府那边打招呼了?” 师爷想了想,说道:“这个属下不知道。” 车巡抚说道:“算了,不管打了没有,你现在派人去通知丰城侯,等用过早饭之后,一併去楚王府瞧瞧。是非真假,看了才知道。” 仅仅凭藉一副书信,不过是雾里看。车巡抚即便是感觉其中有蹊蹺,但也拿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要去楚王府看看,不说別的,楚王薨了。他作为巡抚也应该去弔唁。至於叫上丰城侯,也是为了分担责任。 常理来说,湖广总兵其实是巡抚的下属。但是担任湖广总兵的人不是常人,是勛贵。 要知道开国的时候,以勛贵为一省之总兵,是可以节制全省所有的官员,只需看开国时的歷史,这种情况下,各省的官员不过是总兵下的文职幕僚而已。而今时过境迁,武將的威势早就不復当年。但是车巡抚也不能將丰城侯当做寻常总兵官来看。 凡是遇见与总兵官职能有关的事情,总是与丰城侯有商有量的。 而今也是一样。有丰城侯背书,即便弄错了,也是一柄承担。也算是车巡抚给自己留的余地。 车巡抚这种处处给自己留余地的想法,一点也瞒不过丰城侯。 丰城侯看了巡抚衙门送来的口信,冷笑一声,就打发了来人。立即將自己的儿子叫了过来,將这一件事情告诉了李子文,说道:“你与周梦臣是好朋友,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子文听了事情原委,也是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二话不说,將他与周梦臣谋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丰城侯看著李子文说道:“也就是我儿子,用我丰城侯府的面子,借了锦衣卫的人手,让周梦臣杀了楚王一门上下?是吗?” 李子文结结巴巴的,想要说不是。却说不出来,却也不敢说是,但是看上去这好像最有可能的。 在他看来什么李姑娘早就死了,说不定就是死在楚王手中,以周梦臣与李姑娘之间的感情,说不定周梦臣就是设下圈套,一併想將楚王满门杀乾净。只是走了楚王世子而已。一想到这里,李子文冷汗直冒。 第七十三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七十三章??? 柳暗明又一村 这不是別的罪名,如果別的罪名,李子文特殊身份或许免罪,这是谋害亲藩,即便丰城侯府也顶不住的。 李子文一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浑身瑟瑟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丰城侯说道:“瞧你那个样子?你就这一点出息?” 李子文立即跪下来,说道:“孩儿----,孩儿-----”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丰城侯还是有些怀疑。但是一见李子文这个样子。顿时相信了自己的推断。满心都是烦闷之感,有些暗暗后悔交接周梦臣了。只是看到自己儿子的样子,却更失望了。心中暗道:“这小子不能抗事啊?” 虽然说谋害亲藩这个罪名是很大。但是李子文並不是主犯。而今仅仅是一种可能,丰城侯也兜得起。甚至退一步来说,纵然李子文真做了这一件事情,丰城侯也未必抗不住,真要说起来,这大明高层谁没有做一两件,有干国法的事情。 想要成功站立在大明巔峰几十个人之中,能抗事,是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丰城侯暗暗摇头,觉得自己的儿子估计继承不了丰城侯家族,或许在他之后,丰城侯家族也会成为北京城中的富贵閒人了。说道:“还閒著做什么,现在立即马上去查清楚,这一件事情到底与周梦臣有没有有关係,如果有关係的话,將该清理的都清理了,该处置的都处置了。” 李子文立即说道:“是,是,是,我这就去。”隨即起身,立即出去了。 丰城侯见李子文这个样子,暗暗摇头,对身边说道:“刘叔。” 一个中年人不声不响的出来,说道:“家主。” 丰城侯说道:“我这儿子已经乱了方寸,你跟著他,不要让他弄出什么乱子。” 这个中年人乃是丰城侯府的家將,也算是世代跟隨丰城侯府。丰城侯府一些阴私的事情,都是他做的。自然比李子文更清楚该怎么做了。他答应一声,就悄悄的退了出去。 丰城侯隨即更衣,准备去楚王府看一个究竟。 就在武昌中的顶尖人物都在往楚王府赶去的时候。周梦臣即將从楚王府之中逃出生天。 之所以说是即將,是因为周梦臣此刻面对最后一个关卡。 当然了,这个关卡不是別的,而是周梦臣亲手设计並督造的水道。 也是用水躲避水的嗅觉给了周梦臣灵感。让周梦臣想明白,从什么地方才能离开楚王府。想要通过正门侧门,乃至翻墙出去,是想都不想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做到。周梦臣首先想到的是下水道。 不要以为古代人就没有下水道了。 很多地方宋代的下水道都用到二十一世纪了,最有名的就是赣州的下水道体系。 而楚王府占地面积之大,几乎可以看做一个独立的小城了。自然有配套的下水道体系。 可惜周梦臣不知道。 他哪里能预见到而今的局面,否则定然想办法搞定下水道的图纸。毕竟下水道的情况复杂了,楚王府也几百年了,谁知道下面什么事情情况。所以周梦臣放弃了下水道,想通过锦衣卫暗桩出府。 但是下水道不行,那么进水道怎么样? 楚王府生活用水,大多是用井水。楚王府里也有引活水进入。自然不需要什么进水道。但是有一样东西是需要的。 不是別的,那就是楚王府的水法。也就是周梦臣一手督造的工程。 前文说过,水法的核心是人为的製造水压差。才能达到喷泉的效果。 在现代估计有一万个处理办法,但是在这个时代周梦臣想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为製造高度差。也就是现代非常常见的东西,建造水塔,然后通过管道运输到某处,然后因为压力差,水就会喷出来。 东西两个园的水法是比较小的。说需要的水塔高度也小。还好解决一点。 但是在后园的水法却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景观的协调性。 为了供应楚王府后园的大型水法,周梦臣需要设计一个很大的水塔。 这就一个问题了,这个水塔如果放在楚王府內,属於那一种不管从什么方向都能一眼看见的建筑物。严重破坏了楚王府建筑的协调性,更破坏了楚王府后园的美感。周梦臣只能另寻它法。 他自然看到蛇山,如果利用蛇山天然的高度差,水塔修建也就省事太多了。 至於蛇山上的土地,都是王府名下的。 並不是仅仅楚王府才是楚王的,可以说大半个武昌城都是楚王的。在蛇山建一座水塔自然不是大事。 而且周梦臣设计官道是用陶管拼接而成的,而且从用水量还有维修等角度考量,这陶管之粗大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或许有人要说了。 这水管里面没有水吗? 的確是没有水的,原因很简单。 有人关了。 至於谁关了,自然是楚王世子殿下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一开始没有想从这个路线逃出来的原因,按照常例来说,这里面而今都应该是水才是。就像是按理来说,整个楚王府都烧了,天伦亭都不应该被烧了。因为天伦亭几乎是一个水管构成的亭子。 处於一直通水的情况下,想烧了也是一件很困顿的事情。 所以,周梦臣敢確定,点燃天伦亭之后,进水管一定是关闭的。毕竟周梦臣设计的时候,並没有细细打磨细节,只求能达成基本的设计要求。对於管道內的阀门,並没有设计太多。当然了,这与周梦臣感觉烧制阀门太过麻烦有一些关係。 整个进水道只有一道总闸。 不过,进水管已经关闭了,与周梦臣们能够顺利通过上水道出去,是两件事情。 从躲避搜寻,到找到水管的维修口,就已经大费周折了。 当周梦臣通过了预料的维修口,进入了上水道之中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整个水管之中有一半是水,只能让人弯腰在水中前进。这本身就很难了,更不要说李云珍在冰室之中待的时间长了,身体有些虚寒,而武冈王身上有伤,还有一个孩子,通过一里多长的管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好在这些事情都能克服。 另外一个困难不是別的,就是如何出去。 是的,水管通向水塔。水管的尽头是一处阀门。整个管道只有一个出入口,就是周梦臣进入的维修口。没有別的出口。 至於打通阀门的后果,就是被水塔里面的水衝下来,估计要淹死了。 所以,周梦臣就要寻一个地方,打破水管。 这又有两个难点。 第一个难点,就是在狭长且黑暗空间之中,是难以准確的判断自己的位置的。是很困难的。好在周梦臣想到了办法。 就是一直用手敲击陶管上方。 无他,这个陶管是周梦臣亲自督工建造。这陶管大部分都是埋在土里的。只有一部份临近水塔的位置,陶管露出地面了。通过敲击能够判断出来这一点。 第二个难点,就是如何打破陶管。 周梦臣与武冈王都不是什么武力值超群的人物。 而且这陶管之中难以发力,因为太过侷促了,还有一半是水,剧烈运动的话,还有缺氧的可能。再加上,这陶管是王府要用的,下面烧制的人,都是十足的用心,烧出来东西,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坚固程度就不用说了。 哪里是周梦臣与武冈王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砸碎的。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周梦臣手中拿著一根弩箭,对著一处连续敲击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甚至因为周梦臣不好发力,再加上弩箭不好握,双手都被弩箭稜角给撕破了皮肤,已经满手是血。终於在陶管之上打出一道裂缝。 有一道裂缝之后,就好办多了。 当这陶管终於被周梦打出一个缺口,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四个人出来之后,一个个都是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周梦臣站在水塔之下,远远的看著山下的楚王府,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楚王世子,我这一条大龙逃出生天了。你且看我能不能断了你的气。而今我占先手了。” 周梦臣两辈子都没有被逼到这个地步,几乎是九死一生。周梦臣这一口气,绝对不能咽下去。如果没有办法也就罢了,而今既然抓住了楚王世子的致命把柄,周梦臣岂能轻轻放过。 周梦臣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双目之中,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目光,是对权力的渴望。 “啊。你的手受伤了。”李云珍不理会自己满身狼狈,连忙为周梦臣包扎。 周梦臣任李云珍握住手包扎,他温柔的看著李云珍,一瞬间觉得这一日的所有冒险都值了。 “周兄,”武冈王也对周梦臣刮目相看,此刻已经將周梦臣当成了主心骨。说道:“而今我们该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先换一身衣服,否则著了风寒就不好了。其他的事情,不急。” 第七十四章 朋友之別 第七十四章? 朋友之別 前文说过,周梦臣家后面就是蛇山。 周梦臣带著几个人,越过蛇山直接来到了周家后院之中,却撞见了一个意外的人,不是別的人。就是黄主薄。 黄主薄一见周梦臣,近乎见了鬼一般,一瞬间有不知道多少种表情在脸上闪过,似乎是愤怒,绝望,还有不其他的东西,一瞬间说不出来。 周梦臣说道:“舅舅。” 黄主薄说道:“我不曾看过你,你换了衣服,立即带你母亲出城吧,从今之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我黄家高攀不起你周大公子,快走吧。” 周梦臣看黄主薄这种看似决然,其实是深情的话语,顿时明白了什么事情。说道:“可是楚王府说我杀了楚王?” 黄主薄双目泪流说道:“我知道,楚王从来不是东西。不管谁杀了楚王,我都拍手称快。但是你没有想过楚王死了,你是什么后果吗?我是什么后果吗?” 周梦臣听了,跪倒在地说道:“外甥不孝,让舅舅受惊了,不过请舅舅放心,楚王不是我杀的。” 周梦臣这一跪是真心实意的。 要知道如果周梦臣真杀了楚王。黄主薄一家也会被牵连在其中。如果黄主薄出首周梦臣,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宽大处理。但是黄主薄却出现在这里,周梦臣岂能不明白黄主薄的想法,他是在消息確定之前,送周母出城。 说实话,出城之后能不能逃脱大明王法的处置。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这分心意, 黄主薄大吃一惊,几乎忘记搀扶周梦臣,一把抓住周梦臣的手,几乎要將指骨按进周梦臣的手臂之中,说道:“你真的没有杀楚王?” 周梦臣说道:“我杀楚王有什么用?” 周梦臣三言两语,將楚王府的事情说了,又为黄主薄介绍道:“这是武冈王,这是楚王幼子,这是-----”周梦臣说到李云珍,微微一顿,说道:“这是李家医馆的千金。” 李云珍赶紧整理一下衣服,想要整洁一下。但是她混身上下湿漉漉的。如何能梳理乾净。只觉得满脸通红,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说道:“见过黄大人。” 此刻的李云珍心中有一种见南方家里长辈的心情。 可惜,此刻黄主薄哪里有心思掛念儿女情长,毕竟此刻周黄两家的身家性命还掛在半空之中。根本没有心思想什么儿女情长。他目光直接略过李云珍,根本没有注意到李云珍说了什么,將目光聚集在武冈王身上。 楚王幼子年纪太小,几乎没有出过府,而且儿童长的快相貌也有变化。黄主薄也没有见过。而武冈王却不一样,他已经成年了,也常常出没於武昌城中,黄主薄能在江夏县中成为胥吏之首,也不是没有本领的。 而识人就是黄主薄的本领。 武冈王虽然而今狼狈之极,但是黄主薄细细一看,还是认识武冈王。黄主薄忽然想起他刚刚对楚王的评价,顿时觉得失言。连忙扮起职业假笑,说道:“王爷快进来换换衣服吧。”这种光怀备至之极,巴结马屁的样子,却是周梦臣所没有见过的。 让周梦臣感到无语之极,心中暗道:“果然是我的好舅舅。” 如何换衣自然不用说了。 周梦臣出来之后,却发现张叔大居然也在。似乎黄主薄已经能將內情一一说了。 张叔大见了周梦臣就哈哈一笑,说道:“我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楚王的事情绝对不是你做的?” 周梦臣说道:“哦?张兄是怎么猜到的。” 张叔大说道:“活太糙了。我信周兄如果想做的话,绝对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周梦臣敞怀大笑,说道:“知我者。张兄也。” 的確,周梦臣进楚王府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楚王,或者楚王世子的命,即便是李姑娘真的死了,周梦臣也不会做的。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周母,有黄家,有周家村周家同族等人。 如此多性命在身上,周梦臣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周梦臣准备妥当,周梦臣確定,不管白的黑的,明的暗的。总有办法报仇的,怎么能亲身冒险?即便用暗杀的手段,也会想办法做得天衣无缝。毕竟柯南九百集不是白看的。 而周梦臣这分心思,也只有张叔大能够明白的。 周梦臣笑过之后,说道:“叔大兄,你怎么来这里,而今局势到了那一步。” 黄主薄说道:“今天一大早,李小侯爷就上门了,语气咄咄逼人,就是来逼问你的下落,还好张先生一大早就来了。才將李小侯爷打发走了,我也是张先生找过来的,要安排你娘出城。” 周梦臣说道:“如此母亲知道了?” 张叔大说道:“放心,令严不知道。没有告诉他。只是编了一个藉口,准备让她出城,不过现在就不用了。有李姑娘在,令严將別的事情都忘在脑后了。” 周梦臣呵呵一笑,却没有迴避了。 经过这一事,周梦臣也明確了自己的心。所以对於关於李云珍的事情,不再迴避了。 所以,周梦臣让李云珍与楚王幼子都安置在后院了。楚王幼子才不到十岁,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已经累的不成样子,已经在后面睡著了。也只有武冈王与周梦臣在外面与黄主薄和张叔大说话。 周梦臣转到正题上,说道:“现在是一个什么局面?” 张叔大说道:“李兄说,巡抚请丰城侯去楚王府弔唁,就看时间,而今应该已经到了。” 武冈王说道:“恐怕今日之后,对王兄之死,就有了定论,对我们大大不利,必须之巡抚与丰城侯再对王兄之死定性之前,將事情翻过来。”武冈王几乎一刻都不愿意等下去了。他迫切的希望楚王府这一场闹剧,快些结束吧。 周梦臣理解武冈王的心思,武冈王有一些文人的心思。今日之事,可以將楚王府的顏面踩在脚底下面了。让武冈王简直无地自容了。 只是周梦臣还是想听听张叔大的意见,他说道:“张兄,你觉得?” 张叔大说道:“武冈王所言极是,我本来是想先送令严出城躲避一顿时间,足够我查明事情真相了。不会让令严受到惊扰。不过而今是用不著了。” 周梦臣起身行礼说道:“谢过张兄了。” 周梦臣自然知道,大明官府办案人员是什么样的德行。不管是什么真相。等真相查明了,进了牢狱的人,估计已经不在了,特別是周母已经上了年纪,更是不好说了。 这就是张叔大一定要让周母出城的原因了。 张叔大说道:“我张某人答应过的事情的,从未失言。” 周梦臣说道:“不管怎么说,张兄的人情我记下来了。” 张叔大说道:“不说这些了,如果按照武冈王的意思来办,却有一个难处。而今巡抚与丰城侯都在楚王府,你们现在根本不可能靠近。估计他们还在找你们。” 周梦臣说道:“张兄,可有什么对策?” 张叔大说道:“看周兄的样子,是有了解决的办法。” 周梦臣说道:“我看张兄也有,不如我们也效仿先贤了,都写纸上。” 张叔大说道:“看来,你现在是胸有成算,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自然奉陪。” 於是周梦臣与张叔大一人將答案写在一张纸条之上。隨即展示出来,却见一个是“锦衣卫”,是周梦臣写的。另外一个却是:“陆家”。 虽然是不同的词句,却是一个意思。 而今锦衣卫指挥使就是陆炳,而锦衣卫湖广千户所,就是陆炳堂弟所掌管,所以,在这个时候,说锦衣卫也好,说陆家也还好,都是指著同一个势力。 与锦衣卫在地方有特殊地位,即便是巡抚与丰城侯也不敢忽略了。 而且锦衣卫本来就肩负著监视地方责任,楚王如此大案,锦衣卫说要负责,谁也说不出来什么。更不要说周梦臣与锦衣卫还有一些香火情,再者在昨夜,锦衣卫可是被狠狠打脸了。 周梦臣就不相信了,锦衣卫真是人畜无害,被人如此打脸之后,还毫无反应。 而他手中的东西,却可以为锦衣卫提高反击的弹药。这是周梦臣思量已久的决断,却不想与张叔大所见略同。 周梦臣心中立即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却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李子文,心中微微一嘆,每一个人在生命之中,都有不同的位置。有一时的朋友的,有一辈子的朋友。 李子文今后虽然不至於分道扬鑣。但是將来却未必能有多亲近。是一时朋友。 至於张叔大是不是一世的朋友,就不知道了。 周梦臣收敛思绪,说道:“时间不早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锦衣卫千户所了。” 张叔大说道:“错了,不用去千户所了,直接去楚王府附近路边等著,这样的大事,锦衣卫不可能不去的。” 第七十五章 锦衣卫办差 第七十五章??锦衣卫办差 “驾。”数十骑奔驰在武昌府的大街之上,左右百姓看见锦衣卫的服色,无不退往两边。 让出大路。 领头的男子二三十许,长得相貌堂堂,一身飞鱼服,更显得威风凛凛,只是而今此人眉头紧锁,满脸都写著“別来烦我”。 这就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堂弟,湖广锦衣卫千户陆焕。 此刻陆焕满肚子火。 今天一大早,对陆焕来说,全部是噩耗。 首先巡抚衙门那边来报,说是楚王薨了。 锦衣卫虽然不中用了,但是还不至於让其他衙门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焕立即启动锦衣卫的系统,让人查清楚,楚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並准备狠狠训斥一番锦衣卫在楚王府的暗桩。 毕竟,其他事情上怠慢捞钱也就罢了。 楚王生死这样的大事,还如此怠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他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得到一丝半点消息。 甚至唯一得到的消息,是锦衣卫在楚王府所有的暗桩,都是已经没有了。 有的確定已经死於非命了。 还有很多人而今还没有確定,但是以陆焕的推断,就知道这些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让陆焕感觉难堪之极。 这几乎是在打他的脸,打锦衣卫的脸。 陆焕本来应该与巡抚等人前后脚去楚王府。而今拖延一阵子,就是想要从其他路径查明,楚王府当夜发生了什么。 但是一时间,难以弄清楚。 陆焕只能匆忙出去,骑马飞驰,准备在楚王府之中再细细查明。即便他知道其中必有猫腻,却也不能当面锣,对面鼓说明白。 无他,亲藩实在是有特殊的权力。 即便是锦衣卫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真闹大了,否则挨板子的就是陆焕自己了。 而陆焕而今明知道其中有蹊蹺,但却没有任何证据。 不管陆焕被打脸打得有多疼,都只能先忍著。 陆焕胸中怒火正暗暗蔓延。似乎这急促的马蹄之声,正在宣泄他的胸中的怒火。却不像一个黑影从一片扑了过来。 陆炳猛地一拉韁绳,本来疾驰的快马,顿时前脚腾空而起,一声马嘶之声,在闹市响起。 陆炳顿时大怒,说道:“什么人,敢拦锦衣卫的路,活著不耐烦了。”说起来扬起马鞭就要打了下去。 来人双手捧著一面圆形令牌,说道:“锦衣卫天字密探,有机密要事,求见千户大人。” 陆焕更是恼怒,他可知道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在外十几个千户所,哪里有什么天字密探。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过,一看著令牌顿时想起来了。这不是被丰城侯借走的那一面令牌。 对於这一面令牌,已经现在使用这一面令牌的周梦臣,陆焕一直是有印象的。 无他,这一块令牌代表锦衣卫,陆焕自然不可能真心大的一点不管,任別人拿著在外面胡作非为。 陆焕其实给下面打过招呼了。 这也是为什么下面锦衣卫明目张胆的敲诈周梦臣的原因之一。就是明白內情,即便刚刚开始不知道,后面也都知道了。 而他记得分明,这个周梦臣就在楚王府之中,甚至成为谋害楚王的嫌犯。 他自然不相信楚王是周梦臣杀的。 原因很简单,即便周梦臣智慧超群,手腕出眾,能够將楚王满门杀的只剩下世子殿下一个人。 但他也不可能在楚王府之中,精准无误的將所有锦衣卫暗桩给杀光了。 能做到这一点,只有楚王府。 就在鞭子抽下去的同时,陆焕瞬息想明白这一点,鞭子顿时高出一寸,在周梦臣的头上呼啸而过,並甩出了一个响鞭。陆焕收起马鞭,翻身下马,一把抓住周梦臣的手,说道:“好,都是锦衣卫的兄弟,天字一號密探。” 周梦臣此刻浑身绷紧。 周梦臣一切都计划好了,准备在半路拦陆焕。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陆焕在市区之中超速骑马。 只是事到如今,周梦臣没有別的办法,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退缩了,这才有了这一出。 周梦臣感受到马匹带起的风声,乃至於马儿呼出的热气,还有鞭子从头上呼啸而去的声音。都估计自己今日非要骨断筋折不可。却不想陆焕骑术如此之高,瞬息之间,就迴转了局面。 周梦臣说道:“大人,有密报。” 陆焕一挥手,身后的锦衣卫立即下马,以周梦臣与陆焕为中心,几十步內,一层马一层侍卫,层层叠叠的护卫在中心。 事情紧急,周梦臣长话短说。周梦臣將其中內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陆焕听了,说道:“此话当真。” 周梦臣说道:“此等大事,我岂敢说谎,而且武冈王尚在外面。” 陆焕沉吟片刻,说道:“我现在就要去楚王府,你敢跟我走一趟吗?与楚王世子当面对质。” 周梦臣说道:“有何不敢?” 陆焕说道:“好。来人,立即去找武冈王,並保护起来。其他人跟著我去楚王府。周兄,冒犯了,你也稍稍偽装一下。” 周梦臣也明白,他多次出入楚王府,里面的人早就认识他了。他如果正大光明的上府,估计根本入不了楚王府的大门。 周梦臣说道:“只是,该如何偽装?” 陆焕说道:“你放心,这是锦衣卫。” 片刻之后,群马散开。周梦臣已经不见了。如果细细看在陆焕身后的隨从之中,有一个人身形体貌。好像是周梦臣,但是看脸色却大为不同。简直是判如两人。 锦衣卫还是有些本身的。 一行人楚王府而来。 而不过一夜功夫,楚王府已经掛上了白色灯笼,里面所有僕役都穿著白衣,是在为楚王戴孝。 陆焕带人进入楚王府的同时。 立即有报给刘金知道。刘金不敢怠慢,立即去见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此刻正在灵前陪著丰城侯与车巡抚说话。隨即远远的看见刘金在外面站著。 楚王世子也就告罪一声,打了招呼。就缓缓的退了出来。 站在大殿的红柱一侧,问刘金说道:“什么事情?” 刘金说道:“锦衣卫陆千户到了。我们----” 锦衣卫在王府的暗桩,都是刘金亲自处置了。而今锦衣卫上门,让刘金心中有些不安。 楚王世子眼帘下垂,说道:“按照之前商议的来办就行了。” 刘金说道:“可是他要是狮子大张口怎么办?” 楚王世子手一伸,一根手指上掛著一柄黄铜钥匙,说道:“这是楚王府库的钥匙,之前在父王手中,之前我没有清点,此刻交给你了。他陆某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如果他有本事,將楚王府都要了,我也给了,现在我从不怕陆某人狮子大张口,就怕他不张口。” “不过,他不张口。”楚王世子心中暗道:“我也有了应对的办法。” 刘金心中一震。楚王府府库具体数目。刘金不知道,但是楚王近十代的积累,最少一两百万两的天文数字。 这么多钱岂能砸不倒陆千户。 刘金说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刘金二话不说立即去办了。 楚王世子盯著刘金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隨即双手捂住脸,心中暗道:“今天是关键,过了今天,一切都不能翻案了。” 隨即不知道做了什么,当双手放下,却有两行清泪流下来,隨即轻轻擦去,却擦不乾净,要让人看见,浅浅的泪痕。 楚王世子再次去灵堂,陪著巡抚与丰城侯说话,要將周梦臣的罪名敲定,即便是锦衣卫来了,也翻不了案。 这边刘金已经拦住了陆焕。 陆焕眉头一挑,说道:“怎么,锦衣卫的路也有人敢拦?” 刘金说道:“不敢。只是借一步说话?” 陆焕说道:“有话这里说。借什么步?” 刘金说道:“那请千户屏退左右。” 陆焕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哼了一下。这些跟隨陆焕时间长的锦衣卫都知道左右散开,远远的看著。在楚王府前院的广场之上数十步內,只剩下陆焕,刘金,与周梦臣。 周梦臣自然是没有这种默契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人都散开了。周梦臣只能垂手而立,装作本该如此。 刘金有些疑惑。 陆焕也只好打圆场,说道:“这是我的心腹,有什么事情都不瞒他。” 刘金看著周梦臣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不过,周梦臣虽然在楚王府活动了一阵子,但是总体上来说,两个人接触不多,没有几个照面。本就不大熟悉,再加上周梦臣也易容了。 没有多想,就切入正题,说道:“千户,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了。这几日,王府做事有些不地道,伤了贵属。却也是不得已之处,还请千户见谅。” 陆焕冷笑一声,说道:“见谅,就这空口白牙的说见谅,楚王府好大的脸啊。” 刘金赔笑道:“我自然是知道规矩的。”隨即伸出手来,五指张开。 陆焕冷笑说道:“五万两?” 第七十六章 承运殿上 第七十六章 承运殿上 刘金笑道:“怎么能五万两?是五十万两。” 这么大的手笔,让陆焕倒吸一口凉气,暗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周梦臣折腾了大半年,也不过搞到了两三千两。一个大府一年有没有五十万两还是两可之数的。 陆炳而今的家產估计也就五十万两上下 一方面陆炳是嘉靖十七年救驾之后,才逐步接管锦衣卫。为官日短,还没有那么威风,再加上朝廷之上,还有重量级的朝臣,不管是张璁,还是夏言。 另外一方面,嘉靖初年政治风向还是比较好的。一度有嘉靖中兴之言。 陆炳尚且的家產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陆焕了。 陆焕而今有几万两的家私而已,毕竟陆家真正发家,也就是嘉靖朝这二十几年而已。 钱,自然人人都爱,不过陆焕很明白,有些事情钱再多,也是不管用了。 陆焕微微一顿,说道:“好意心领。”说著就要往里面走。 刘金一看著样子,顿时著急了。正应了楚王世子的话,不怕他狮子大张口,就怕他的不张口。 立即说道:“千户。一百万两,这可是王府所有的家底了。给个痛快话吧。” 这一刻,陆焕真的心动了。 因为他知道,五十万两,他仗著兄长的威势,用一辈子去积攒,或许能够积攒起来了。 但是一百万两,却是万万难以积攒起来了。 天下家能够有一百万积蓄的人家,不超过几十家,那已经不是钱的事情了。 陆焕明知道,这钱拿著烫手。但是依旧忍不住心动。 陆焕看了周梦臣一眼,心中暗道:“功劳重要,有命拿钱,没命钱。可就得不偿失了。” 陆焕一咬牙,说道:“混帐,我锦衣卫同僚的命,岂是能用钱来换的?快滚吧。” 说实话,如果陆焕不知道其中內情。说不定就陆焕就心动了。 隨即陆焕不让刘金多说,手中打了一个响指,將刘金甩开。周围散开的锦衣卫立即聚集在一起了。跟在陆焕的后面,直直的向內里而去。 周梦臣也暗暗鬆了一口气。 心中暗道:“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这就是张叔大与周梦臣担心的事情。 一旦楚王世子先將湖广权力核心,巡抚与丰城侯说动了如果再让锦衣卫闭嘴,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京师与朝廷都不会知道的。 皇帝看上去至高无上,但是对地方上消息渠道,也就这几条。皇帝所知道的,也就是下面所报上去。 如果不一开始就 真相是真相,正义是正义,真相与正义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希望这是达成正义的道路上。” 刘金想要拦著,却被锦衣卫一把推开。闹出一番动静来。 此刻承运殿上。一片素白。 承运殿,乃至王府的正殿,不是重大礼仪是不会动用的。不过,而今为楚王发丧自然是属於重大礼仪之列。 空荡荡的承运殿。到处都是皤。一连摆著五口棺材。分別是楚王父子四人与武冈王的。 车巡抚与丰城侯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並非什么也没有做,而是在楚王府转了一圈,验看过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天伦殿,也看过五具被大火焚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也听了楚王世子安排的所谓人证物证。 这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將內情了解的差不多了。 当然了。 以这两人的智慧,也听出一些不尽不实之处。不过两人想法却不一样的。 丰城侯担心这一件事情牵扯到自己儿子身上。 固然,即便是牵扯到自己儿子身上,丰城侯也是有办法,將自己儿子给摘出来。但是这其中就要付出明的暗的不知道多少代价。所以最好从一开始,將这一件事情给敲定,所以,他知道这些蹊蹺,但却没有心思多追究。 而车巡抚心中也有顾虑。 他的第一个顾虑就是丰城侯。他发现丰城侯的表现有些可疑。 他疑心这一件事情背后有丰城侯的影子,或者说乾脆楚王世子已经丰城侯之间有所瓜葛。其次就是文官与藩王之间,从来是有距离的。车巡抚本来就不想深入藩王事务之中。如果说这一件事情,没有蹊蹺也就罢了。 既然车巡抚看出了这蹊蹺,自然秉承凡事不可多出头的想法。 一直说著一些模稜两可的话。即便是这些话被报到皇帝哪里,那也是滑不溜秋,毫无罪过的。 当然了,车巡抚也不是光偷奸耍滑了。这也是同样的原因,在这样的大事上面,单单是怀疑有什么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说未来的楚王犯下了在父亲之死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一个不好就將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楚王世子看准了两人的心態,才敢做下如此大事。 如果他做得乾乾净净,內外隔绝,说不定,还真瞒过去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锦衣卫那边不肯善罢甘休,这才下血本想要堵住锦衣卫的口。不过,他还做了两手准备,另外一手,就是让两位大人在这一件事情上背书,即便是锦衣卫千户陆焕来了之后,也未必能做些什么了。 楚王世子说道:“车大人,丰城侯,而今你们也看了,此贼子是何等丧心病狂,想来家父一辈子修身养性,行善积德,却不想落到如此下场,作为儿子却不能报仇,我实在是无顏活在世上,还请两位大人,为我,为我楚王府主持公道。” 楚王世子一边说,一边就要跪了下去。 丰城侯与车巡抚脸色都有一些不大好看。 楚王一辈子是何等人物,与“修身养性,行善积德”有半毛钱的关係吗?反倒是与丧心病狂有些关联。而且楚王世子身份尊贵,他们虽然位高权重,却不能承受楚王世子这一跪,这哪里是跪,分明是逼宫的意图。 丰城侯与车巡抚连忙搀扶起楚王世子,车巡抚说道:“世子的心情,下官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事情太大了,本朝多少年没有出过如此惊天大案了,不怕世子笑话,这一件事情,我是根本不多置一词,我身为湖广巡抚,武昌城中出了如此大案,我岂能脱得了干係,我已经准备上书朝廷,楚王乃是国家亲藩,天子手足,当今圣明天子在上,定然会查的水落石出,不会让楚王抱恨九泉之下。还请世子稍安勿躁,不要著急。” 车巡抚一个“拖”字,几乎要写在脑门上了。 楚王世子听了,心中暗恨。楚王世子其实也明白,如果真要查,很多事情都是经不起查的。怎么样能收尾?就是將湖广这几个巨头都拉上船,大家一起隱瞒,才能將收尾摆平,即便是北京派人来查,也不过是聋子瞎子。 但是楚王世子也明白,这些老狐狸,一个比一个滑溜。怎么肯轻易下定论啊。 对付锦衣卫用钱,对付其他人就要用其他手段了。他不知道丰城侯因为什么,似乎有些倾向於他。他主要针对的就是车巡抚了。 楚王世子说道:“车大人,父仇不共戴天,杀父仇人在世上一日,我就无顏活著。如果大人不肯动手,那也好,我就召集楚藩宗亲,各府尚有侍卫护院千余人,我楚藩在武昌城中经营日久,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响应,到时候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挖出周某人。” 车巡抚脸色一冷,说道:“世子殿下不可自误,你这样做的话,就是不容於朝廷。” 国初楚王统领湖广所有卫所,初代楚王还领兵打过苗人,后来兵权一一被削,连楚王直属兵力三护卫,也被一一调走,但是而今楚王纵然没有兵了。但是楚王与楚王一系的大大小小郡王。每一家召集数百家丁,都不是事。 可以说,一声令下,徵召数千人,还真不是一个事。 但是如果闹成这个地步,就是巡抚的失职。 因为湖广巡抚有一个不会明说,但一定会有的责任,就是监视地方藩王。 如果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车巡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楚王世子满脸悲戚,说道:“为子者,不能为父报仇,已经是不能容於天地了。又怎么在乎能不能容於朝廷。” 一句话,將车巡抚噎得说不话来。 孝道大於天。楚王世子以这个理由,还真无懈可击。 丰城侯连忙打圆场,说道:“巡抚,念在楚王世子一片孝子之心,巡抚还是答应了,下文书捉拿周梦臣,以及一干人等,即便不是周梦臣,也要查一个明白不是。” 按理说,这一句话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对车巡抚来说,却不是了。他直觉的感觉里面猫腻太大了,他一旦下令,就是为楚王世子背书了。他才不想沾这个麻烦,说道:“你放心,周梦臣只要还活著,就走不了。此事太过重大了,不是寻常衙门可以管的,只能请旨查办,才最合適不过了。” 这个时候,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譁之声。车巡抚一看,心中暗鬆一口气,他看见了飞鱼服。 是锦衣卫到了。 第七十七章 东窗事发 第七十七章??东窗事发 陆焕带著人,不理会刘金的话语,人未到,声先到,还没有进门,就说道:“车巡抚,丰城侯,世子殿下,如此大事我锦衣卫来没有来,你们著什么急啊?” 陆焕身后的锦衣卫硬生生的將楚王府的侍卫给挤开了,带著锦衣卫独有的囂张跋扈劲走进承天殿。 说实话,如果是別的锦衣卫,也未必敢在这个时候放肆,但是谁叫他是陆炳的堂弟,陆炳的嫡系。陆炳而今权势还没有达到巔峰,但陆焕也有底气不鸟这几个人。当然了,陆焕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在很多事情做事都很圆滑,比如陆焕也没有不给丰城侯面子吗? 只是陆焕今日来,就是来砸场子来的。可以说来者不善。 陆焕没有先给几个人行礼,而是自顾自的走到了楚王灵前,將正在燃烧的香火给拔了,自己点上三根插了上去,行礼之后,说道:“请楚王在天之灵保佑,我定然將谋害你的人绳之以法。” 陆焕说完之后,这才向车巡抚,与丰城侯与楚王世子行礼,道:“见过诸位。” 楚王世子冷著脸,说道:“陆千户,你也太放肆了。” 陆焕说道:“抱歉,陆某族中兄弟行五,自然要前面放四。” “你,”楚王世子大怒,正要说话。却被陆焕打断了,他根本没有看楚王世子,而是对车巡抚说道:“巡抚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楚王被谋害这等大事,岂能不验尸,就入棺啊。还好巡抚大人有所疏漏,但是我带人来了。来人带仵作。” 立即有一个锦衣卫站了出来。 楚王世子厉喝道:“谁敢动一下,今天就別想出这个门,我倒要看看,锦衣卫有多厉害,敢在承运殿上侮辱先父遗体。我就是取你项上人头,送到北京,看陛下怎么说?” 隨著楚王世子的厉喝,一群侍卫从两次站了出来。 几十个锦衣卫毫不犹豫的顶了上去。 丰城侯猛地咳嗽一声,声音低沉说道:“都想干什么,在这里动武吗?出去。” 陆焕一挥手,將锦衣卫都赶了出去。楚王世子见状,也见王府侍卫也赶了出去。 楚王世子对车巡抚与丰城侯说道:“两位大人,先父的遗体你们也见了,早已不成样子,作为人子,已经是锥心之痛了。不孝之极,如果还让先父受仵作侮辱,还请先杀了我,好让去地下陪先父。” 车巡抚安抚楚王世子说道:“世子息怒,何必如此。”隨即对陆焕说道:“陆千户,楚王毕竟是大明亲王,有些办法是不能用的。” 车巡抚很明白会出现这种情况,即便后世,有些时候解剖尸体,还有很多人不理解。更不要说在这个时代了。楚王世子只要牢牢抓住一个孝字,不让验尸,虽然有些不妥,但也说得过去。 而且楚王的尸体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如果不是身上的东西,是不是楚王本人都无法確定,车巡抚觉得,这样也验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强求验尸了。只是他对楚王之死,一直是存疑的。 所以,他对陆焕的话,也是话里有话。 就是不要验尸的办法,也就是说另外的办法是可以用的。 陆焕说道:“属下明白。”他心中有底了。 陆焕如此囂张跋扈,固然是出气,但也是试探两位大佬的心意。他毕竟仅仅是锦衣卫千户而已,在武昌城中,真正的权力还是在两位大佬手中。 陆焕说道:“属下有下情上秉。” 车巡抚正位眼前的事情烦恼,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再说吧。” 陆焕说道:“属下要说的,正是楚王府的事情。” 丰城侯听了,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莫不是说我家参与楚王府之事,这可是麻烦了。”丰城侯与楚王世子之间,以及达成一点的默契。有些东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丰城侯有把握说服楚王世子暗中放手。只是锦衣卫要查的话,丰城侯恐怕瞒不住了。 车巡抚说道:“哦,何事?” 陆焕说道:“此事本不该向两位大人稟报,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上报,就在昨天,我锦衣卫在楚王府里面二十多个暗桩,都被灭口。” 丰城侯听了,手指忍不住一动,暗道:“这不对啊。” 他太清楚周梦臣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將锦衣卫的人都杀了。“这情况不对,莫非另有隱情?”他隱隱觉得,他好像被自己儿子的表现给骗了。情况不是他想像的那样。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心中有一阵萧索,虎父犬子。这四个字浮上心头。 车巡抚听了这一句话后,心中顿时一动,之前的怀疑一下子落到实处了。暗道:“果然有问题。” 楚王世子见了陆焕心中已经有了预料,但是此刻陆焕如此说,才確信。果然不怕陆焕狮子大张口,就怕他不张口。张口是要钱,不张口是要命。 但是楚王世子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他说道:“无稽之谈,天家和睦如一,陛下绝对不会在楚王府安插暗桩,你如此说话,分明是有伤陛下之明,是,昨夜一片混乱,是有一些人,或因为了保护父皇,罹身火海,还有一些人因为救火不利,被我处置了。怎么这些人里面有锦衣卫的人,莫非------” 车巡抚立即打断他的话,说道:“世子,慎言。”车巡抚作为臣子,是万万不能让这盆脏水泼到皇帝身上的。 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 楚王的死,定然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很可能就在楚王世子身上。 楚王世子不过是在强词夺理而已。 楚王世子说道:“是,我失言。只是有些事情,的確是要好好思量。否则谁的面子也没有了。”声音先轻后重,最后的威胁之意,若隱若现。 车巡抚微微眯著眼睛,说道:“世子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王世子说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见谅。” 车巡抚说道:“天子尚且无私事,亲王何曾有家事。陆千户,你有什么话可说吗?” 陆千户看著楚王世子说道:“下官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但是有一个人大概是有话要说的。”隨即向外一招手。一个锦衣卫立即走了进来。却见他行礼过后,一撤脸上的东西,什么假鬍鬚,假眉头,假鼻子,假脸皮一块块的撕了下来。这是用鱼胶沾在上面的。撕下来的时候很疼的。 “周梦臣。”车巡抚,丰城侯,楚王世子齐声叫道。 楚王世子心中一直心存侥倖,虽然还没有找到周梦臣,毕竟周梦臣通过的水道,是刚刚修建的,即便楚王府之中的人,未必比周梦臣熟悉,是一个心理死角。而楚王府地方很大。而楚王世子一直觉得周梦臣,李云珍,武冈王与他的四弟,都藏在什么角落之中。 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会出现在这里。 楚王世子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暗道:“东窗事发了。今日这个劫算是过不去了。” 一时间他心中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但是所有情况,都没有一条生路,他心中发狠,一不作二不休,厉喝道:“贼子,杀了我父亲,还敢出现在这里,左右杀了他。” 外面的侍卫有相当一部分是跟隨楚王世子行事的人,岂能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 ,楚王世子一声令下,二话不说,不管眼前是什么人,就冲了过来。 陆焕早就防著这一手了。陆焕非要显得如此囂张,將几十个锦衣卫带上灵堂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防著狗急跳墙。 一瞬间,灵堂之上一片混乱。 锦衣卫好手与楚王府侍卫相互廝杀。 更多人都看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几十个锦衣卫將丰城侯,车巡抚与周梦臣等人护在核心,天上一阵爆鸣之声,又有一队锦衣卫从正门杀了进来,却是接武冈王的那一队人。 不过一会儿功夫,双方胜负已分了。 楚王府承平日久,所谓的精锐好手,也不过尔尔。更多楚王府侍卫不敢对锦衣卫出手,毕竟锦衣卫威名之盛,可以让小儿止啼。而锦衣卫地方虽然腐朽不少,但是北京锦衣卫还是有不少好手的。而陆焕身边的侍卫,更是陆炳亲自挑选出来的好手。 这些楚王府侍卫如何是锦衣卫的对手。 即便没有外面的支援,局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是多坚持一会儿而已。 一场乱子,很快就平息了。 只是等局面被控制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楚王世子在哪里?” 在混战之中,楚王世子不知道怎么偷了一个空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车巡抚脸色铁青,他已经確定楚王世子参与了弒父之事,毕竟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楚王世子何须如此?有別的错误,最多高墙庶人而已。何须拼命,这更让车巡抚难堪之极,这样的人伦惨剧,实在是打他这个儒家士大夫的脸。说道:“立即去追查,另外捉活的。” 第七十八章 楚王世子自杀 第七十八章?? 楚王世子自杀 楚王世子毕竟身份特殊,不能以寻常罪犯当之。 必须请旨才能处置。 锦衣卫去封锁楚王府不提。 周梦臣这才有机会將大致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了车巡抚听。 车巡抚心中恼怒之余,也暗暗鬆了一口气。 他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感到打脸,但是总算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多是失察,牵连不到他头上。对於他来说,最担心的是不確定性,事实上的迷雾。自己判断错误了,而今现在虽然难堪了一点。 不过,车巡抚依然不敢轻易下定论,这仅仅是周梦臣的一面之词。 车巡抚说道:“武冈王何在?” 周梦臣对此也早有心理预期,说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说曹操,曹操到。 武冈王在即个锦衣卫的护卫之下,走进了承运殿之中。 车巡抚一见武冈王,顿时鬆了一口气,这才算是相信周梦臣所说的是真的。 毕竟楚王父子都是不省心的,楚王这位幼弟,很多时候代笔楚王出面一些应酬,並不是那一种养在深闺无人识的人物,车巡抚就在各种场合之中,与武冈王见了数面,確定眼前的人是如假包换的武冈王。 车巡抚说道:“武冈王可安好?” 武冈王惭愧无地,说道:“家门不幸-----”只说了这四个字,看见了楚王的灵位,就落下泪来。 对周梦臣来说,今日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但是武冈王內心之中一直是矛盾的,他固然知道,楚王世子而今已经是罪不可赦了,但是毕竟是一併长大的侄子,两个人年纪相仿,名为叔侄,但情分非比寻常。而他那个楚王哥哥固然不是一个好东西,但是到底是亲哥哥,而且先楚王去的早,几乎是长兄如父了。 而今这个局面,让武冈王怎么高兴起来。 大门里杀来杀去,都是楚王一脉的一地鸡毛。今日楚王一脉的面子里子,就丟到大明两京十三省了。 车巡抚说道:“小王爷可在?” 按照大明继承规则,楚王一职应该是楚王幼子继承。车巡抚故称之为小王爷。 武冈王说道:“孩子劳累了一夜,刚刚就开始发烧了,而今在周家养著。” 车巡抚说道:“来人,遍招武昌名医。为小王爷医治。请武冈王放心。绝对不会让小王爷出什么问题。” 楚王一脉在车巡抚手中绝嗣,是车巡抚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这边正谈著话,忽然有人来向陆焕稟报。 车巡抚见了,立即问道:“什么事情?” 陆焕沉吟一下,说道:“没有找到楚王世子的踪跡。正在找。” 车巡抚大怒道:“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这就是锦衣卫吗?” 陆焕一时间只能低头挨训。 可见陆焕刚刚的架势,也让这位湖广首脑有很多不满。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如果世子没有在自己宫中吗?我觉得他有可能在一个地方。” 车巡抚说道:“哪里?” 周梦臣说道:“冰窖。” 周梦臣之所以猜这个地步,是因为他昨日在楚王府之中绞尽脑汁,楚王府哪里能够藏人,周梦臣在心中都过了一遍,他大抵是心中有数的。他首先否定了楚王世子逃出去的可能,一方面是时间太短。 另外一方面却是楚王世子不会这么轻易的离开这里。 藩王是限制出武昌城的,楚王世子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武昌。出去之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去投奔谁?即便真逃出去了,才会真正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其次,就是陶元儿的遗体还没有下葬的。 而楚王世子没有在自己宫中,在周梦臣推断,或许是因为那里带走了李云珍。楚王世子觉得不安全了。 之前楚王世子一定要將陶元儿的遗体留在身边,固然是因为想要报仇之后再下葬,其次也未必是担心放在自己够不著的地方,楚王就代替他处置了。而今却不用担心了,所以,陶元儿的遗体可以放在更容易保存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冰窖。 而且这也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周梦臣的推断不错。 此刻的楚王世子就在冰窖之中。 陶元儿的灵柩被冰封已久。冰封的时候自然不能让冰块直接接触到遗体,否则冰块一化,尸体岂不是要泡水了。 所以,陶元儿的尸体封在一口薄棺之中,而在薄棺外面有一层夹层,用来放置大量的冰块。 此刻,楚王世子跪在这些冰块之上,双腿直接接触寒冰,顿时有冰冷刺骨之感。 但是楚王世子浑然不觉,而是轻轻的推开了陶元儿灵柩。 陶元儿一身大红嫁衣,头带凤冠,双手交叠放在腰间。看上去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楚王世子只是看了一眼,眼泪就流下来了。 大明礼制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规格的嫁衣,即便都是大红的,头上戴得都被称为凤冠,但是真正的凤冠只有皇后才有。 其余的都有所损减的。 这一身打扮,乃是楚王世子妃的打扮,这是陶元儿一辈子都不可能正大光明穿上的嫁衣。 楚王世子说道:“元儿,我已经给你报仇了。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已经死了。” “不管他是谁?” “下面冷吗?你放心,我马上就过来陪你了。你就不怕冷了。这王府虽大,人虽然多,但是都是行尸走肉而已,唯有你在我心中是一片鲜红的火焰。” “我见到你之后,才觉得世界鲜明起来了。” “我本想与你廝守一生,至於其他的东西,这一点都不在乎,只是不知道上天给我的太多,还是给我的太少。” “我不需要的,亲王世子,荣华富贵,纷纷给我。我想要母亲留在身边,想要你,却纷纷夺走。” “不过,贼老天再也奈何我不得了,从今之后,我们就永远的在一起了。”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冰窖的门轰然打开了,十几个锦衣卫当先冲了进来。楚王世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陆焕排眾而出,说道:“世子殿下,让我好找啊。你的人,什么刘金,王金的,都已经束手就擒了。您来是乖乖的听话,还能多活几个月。不要自误。” 楚王世子冷冷一笑,说道:“想要抓我,来啊。” 陆焕一挥手,几个锦衣卫从各个方面合围过去。楚王世子拔剑在手,横在脖子上轻轻一抹,鲜血喷涌。大片大片的鲜血,落在冰块之上,瞬间变成暗红之色。 如此变故,陆焕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如此变化。陆焕虽然是陆炳的堂弟,但也不是完全靠裙带关係上位的。 这样抓捕行动,他主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太多人身居高位的时候,硬气十足。但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都很难下定决心了断自己。 在陆焕看来,楚王世子也是这样的人,只是事情出乎预料之外。楚王世子自杀的动作,乾脆利落,根本没有一点犹疑,根本救不过来的。 陆焕顿时有些脑门疼,暗道:“这功劳要大打折扣了。” 陆焕將楚王世子的遗体安顿了一下,就来向车巡抚稟报。 车巡抚有些不满说道:“锦衣卫就是这样办差的?” 文臣与厂卫天生不对付,再加上刚刚陆焕囂张跋扈的劲,让车巡抚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有时间,自然要敲打一二。 丰城侯说道:“巡抚,锦衣卫也尽力。如今这个局面,也怨不得他。而今这也不是当务之急。真正的当务之急,是该怎向北京匯报。” 车巡抚听了之后,微微嘆息一声,说道:“丰城侯所言极是,楚王毕竟是天潢贵胄,当为尊者讳,此事已经发生了,不能不报,但也不能尽数上报,须给楚王留些体面,给朝廷也留些体面。” 楚王一脉,毕竟姓朱。是国姓,楚王家的丑事,不仅仅是楚王的丑事,也是皇室的丑事。真要传出去,楚王扒灰,逼死儿媳,被儿子给杀了。 岂不是貽笑天下。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想要完全遮掩也不可能了。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锦衣卫,楚王府,乃至其他人这么多人参与进去了。根本不可能瞒得住。 丰城侯似乎为了弥补刚刚帮助楚王世子,说道:“不如,翻过来?” 车巡抚说道:“如何翻过来?” 丰城侯说道:“不如,说楚王世子侵犯父妾,被责罚之后,怀恨在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情?” 车巡抚沉吟片刻,说道:“陆千户,你那边密奏按事情说,我这么边就用这个说法了。”车巡抚也知道,这未必能为楚王一脉遮多少丑。但是却要让皇帝知道,他是忠心耿耿为皇室顏面著想的。 陆焕说道:“这是分內之事。” 其实不用车巡抚招呼,陆焕也会这样做的,毕竟陆家的根基从来是在京师,陆炳能为皇帝所重,就是忠心耿耿这四个字,固然陆家在锦衣卫里面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违法乱纪之事,也不敢瞒过陛下。 第七十九章 锦衣卫的脸面 第七十九章?? 锦衣卫的脸面 丰城侯说道:“巡抚如此一来,有些事情却要安排好,统一口径。” 车巡抚听了,说道:“丰城侯所言极是,传令下去,让下面人不要乱搅舌头。” 车巡抚目光转了一圈,落到了周梦臣身上,卷进去这一件事情的,要么是巡抚衙门的,要么是楚王府,要么是锦衣卫的,要么是总兵衙门的,自然会有上司约束。 唯独周梦臣是一个外人。 虽然他也是朝廷命官,九品官。但是在这个场合上,这个官职有与没有並没有什么区別。 其他人车巡抚不用多说,自然有他们的上司却管理他们。 唯独周梦臣的需要车巡抚处置。 如果说,周梦臣没有刘天和这一个老师,车巡抚一两句话就打发了,而刘公虽然已经病重,但是毕竟没有死。车巡抚也要对自这个士林前辈保持尊敬。 车巡抚说道:“周梦臣,你在这一件事情算是首功之臣,只是这些东西朝廷不可能明令嘉奖了。你想要什么,而今可以说出来了。” “对。”武冈王说道:“从今天开始,周兄就是我楚王府的座上宾。” 周梦臣说道:“下官別无他求。” 这一句话,周梦臣未必是谦虚,他一时间也没有想过,要些什么? 钱? 这东西说重要也重要。 但是陆焕为什么面对一百万两的重金,丝毫不动心? 不就是因为大明天下,钱从来是第二位的。 至於官位? 不是周梦臣小看车巡抚。车巡抚能给他升官,也不可能给实权的。阴阳官一系,本来就是边缘化。即便他再升几品,与而今也没有什么区別,唯独是这俸禄上有一些提升的余地。 但是周梦臣又不是靠著俸禄生活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场措不及防的惊变。给周梦臣內心深处砸下一颗惊雷。 周梦臣之前一直绷紧神经,求生,求活,一直没有想別的,此刻一下子鬆开神经,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他觉得,他要对自己在大明未来,进行重新的定位。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要些什么更好? 丰城侯说道:“不成,有功之臣,朝廷岂能不赏,而且你也是小犬的朋友,也算是我的晚辈,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一定给你爭取。” 一天之內,丰城侯已经转换了好几个態度,从一开始以为真是周梦臣做到,一心一意想敲定周梦臣的罪名,然后让周梦臣变成不能说话的死人。后来觉得不对,立即转变立场,明白情况之下,又將橄欖枝递过来了。 真是隨机应变之极。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下官的確有一件事情,希望诸位大人恩准。” 车巡抚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李家医馆李言闻先生之女,牵扯到这一件事情里面,传出去,与名声不利,下官请大人体谅一二?” 车巡抚微微吃惊,说道:“仅仅是这个?” 周梦臣说道:“唯有此事。” 车巡抚微微一嘆,说道:“怪不得刘公,选你为关门弟子,果然仁义君子。我答应你,这一件事情,其他的人都好说,唯独楚王府里面?” 车巡防一边说,一边看向武冈王。 车巡抚所言也对,对於李云珍在这一件事情的参与程度,也只有这个几个高层知道。下面人都不知道,唯独李云珍在楚王世子宫中住了好一阵子。恐怕这边守不住秘密。 武冈王说道:“请巡抚放心,绝无问题。”武冈王的目光微微一冷。 楚王府之內,將来掀起一场大清洗,凡是与楚王世子有牵连的人,大部分都下狱等待朝廷判决,而剩下的人,武冈王也不准备留下来。 毕竟参与进这样事情之中,或者与楚王世子沾边的人,即便没有参与这一件事情的人,武冈王也不准备留一个人了。 周梦臣却不知道,武冈王一念之下,几十条人命就此断送。立即行礼说道:“谢过巡抚大人,谢过丰城侯,谢过武冈王,下官也有一言,原为诸位大人查漏补缺。” 车巡抚说道:“请讲。” 周梦臣说道:“要掩盖一件事情,单单是封锁是不够的,人言是当不住的,最好的办法,是在封锁消息的时候,传出小道消息,这样一来才能將真相隱藏起来。” 车巡抚听了,眼前一亮,说道:“好办法。好心思。” 周梦臣並不觉得多高明,不过是后世见多了舆论公关,这是基本操作而已。周梦臣也知道。人的八卦之心是天生的,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越是有窥探之心,与封锁消息,还不如將假消息当做真消息,透漏出去。 反正而今真正完整了解內情的人,並不是太多。 传言多了,即便真有消息泄露了,反而成为眾多谣言其中一个。 周梦臣很识趣,知道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最后意见也提了。就不適合在这个地步。毕竟他们这些大佬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该给楚王一系的宗室怎么说,还有楚王的位置落谁家。 楚王幼子尚且年幼,不能担任楚王一职,而今的楚王又有谁负责?一个安排不好,这位王四子夭折了,可就是黄泥落进裤襠之中,不是屎,也是屎了。外面人定然觉得,又是楚王宗室內部,自相残杀。 很多麻烦事情,都不是他应该知道的。 周梦臣告辞出去之后,还没有走出楚王府的大门,就听到后面有人招呼,道:“周兄。” 周梦臣回头一看,却是陆焕,说道:“陆千户?陆千户不在里面商议大事?” 陆焕说道:“有什么大事可商量,剩下的已经不是我锦衣卫的事情了。” 周梦臣说道:“那今日陆千户可否有暇,到舍下一聚,也算是我谢今日千户相助之恩。” 陆焕说道:“今日没时间,我找你来,是有一个不请之情。” 周梦臣说道:“千户请讲?但凡我周某人能做到的,定然全力以赴。” 陆焕说道:“周兄可愿意来锦衣卫任职?” 周梦臣大吃一惊,不知道陆焕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陆焕看出了周梦臣的疑惑,说道:“我就是实话实说,而今地方上的锦衣卫,大多是样子货,在各地藩王府邸里面的,是什么样子,我也知道,要知道陆家当初也是显陵府中的,做的就是监视朝廷锦衣卫的勾当。只是今日锦衣卫的表现,实在是太让难看了,纵然上面都体谅,但是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如果周兄原因在我锦衣卫之中掛职的话,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请周兄放心,最少是一个锦衣卫百户,该有的东西都有,只需掛职就行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微微一动,隨即就轻笑一声,说道:“千户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不敢冒锦衣卫之功,这一件事情本就是锦衣卫天字一號密探做的,与我周梦臣有什么关係?”隨即將手中的令牌双手奉上。 陆焕说道:“周兄见怪了,我是那种抢功的人吗?” 一边说,一边目光忍不住落在这块令牌上,好像是看见鲜美的食物一般。根本挪动不了眼睛。 陆焕口中说得不会抢功。不过是指不会硬抢而已,大明军队之中,早几百年前,就有首级买卖了。 其实就是军功买卖。 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陆家不过是爱惜羽毛,吃相比较好。今日陆焕也没有想过夺周梦臣的功劳。 无他,这功劳已经是在巡抚,丰城侯面前掛了號的。 只是周梦臣这样主动提出来,说明这事情有门。 周梦臣自然也看出来,轻轻一笑,这功劳,在陆焕看来或许不错,但是在周梦臣看来,不过如此而已。 倒不是说,周梦臣大方,而是与他未来的道路不符合。 周梦臣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將来走那一条道路。但是有一点已经很清楚,那就是绝对不是锦衣卫。周梦臣加入锦衣卫之后能做什么?一辈子干情报工作,或许说查案破案,看上去不错,但是实际上一辈子都无法接触权力核心。 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再加之锦衣卫天板上是陆炳。 可以说,整个嘉靖年间,周梦臣都不可能超过陆炳。成为锦衣卫第一人。而锦衣卫第一人,才能进入大明核心决策圈子。 找工作,不仅仅要看待遇如何,也要看前途上限。 如果在这一件事情之前,或许周梦臣觉得仗著锦衣卫的势力在武昌城过一辈子也就不错。而今他不这样想了,自然不会迈入锦衣卫的圈子。 不过,加入锦衣卫和锦衣卫搞好关係一点矛盾都没有。 周梦臣將手中的令牌递给陆焕说道:“从此之后,只要锦衣卫守口如瓶,摆平相关人事,楚王案就是锦衣卫密谈所报,与我没有任何关係。” 陆焕一巴掌拍在周梦臣身上,说道:“够兄弟,你放心,我陆某人是一个讲究人。知道读书人爱面子,我就不说什么了,反正这一次楚王府的好处,我分文不取,全给你。” 第八十章 孤女復仇记? 第八十章????孤女復仇记? 锦衣卫出马,即便是楚王府也要楷上一层油,决计不是没有好处的。而陆焕也是取其中大头。楚王府这么大块肥肉只要沾沾手,就是不少的油水。 不过,周梦臣並不在乎多少钱,他在乎是与锦衣卫搭上长久牢靠的关係。 虽然周梦臣现在还不知道这关係將来有什么用处,但是在这种要害部门有自己关係,总是好处多过坏处的。 周梦臣微微一笑,也没有推辞,这种情况下越是推辞,反而显著越是生分,说道:“那就谢谢陆大人了?” 陆焕说道:“不用叫我大人,高兴就叫一声陆五哥,不高兴就叫一声陆五吧。” 周梦臣自然叫道:“陆五哥。” 陆焕说道:“虽然这一件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了,但是真正要有了决断,要等朝廷钦差来查证,还要將一干人犯送到京师去,来来去去,到明年中,能將这一件事情给处理好就不错了。听我一句劝,什么事情没有到盖棺论定的时候,都不是尘埃落定的时候。在钦差来之前,这一段时间內,你什么也不要做。就老老实实在家。闭门不出。这个时候你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要恶了钦差。” 周梦臣说道:“这是楚王家事,我不过適逢其会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还要我在家,闭门思过不成?” 陆焕说道:“哎,我的傻兄弟,这年头谁给你讲道理,楚王姓朱,你不姓朱,亲亲之道,就是最大的道理。不管怎么说逼死楚王世子的关键是你吧?”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前感受到资本家的放肆,什么九九六福报,但是比起这种封建压迫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了。周梦臣自信从袭职以来,没有做错一件事情,就因为楚王家中一些狗屁不通的破事,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命悬一线了。 而今,好像是什么都结束了。 但是实际上,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来没有从周梦臣头上放下来,不过是因为周梦臣所做所为,或放鬆或者拉紧绳子。 这让周梦臣有一种想要窒息的感觉。 这是一个拥有完整人身权利的现代公民,对古代看见的,看不见的制度的应激反应。 “我该怎么办?” 周梦臣其实对而今这一件事情不大担心,毕竟嘉靖虽然厉害,到底不是昏君。也不会轻易滥杀。而且藩王一直是朝廷打击的对象,想来周梦臣也不至於这一件事情被杀。但是这一件事情过去了,下一件事情,將来的事情。 他总不能等有一天自己上了火刑架了,才知道当初有些事情做得不妥。 当然了,大明没有火刑,却有凌迟。 陆焕见周梦臣脸色不好,说道:“放心,没有什么大事的,我派几个锦衣卫保护你。估计过了今年,到明年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也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周梦臣心中暗暗揣测道:“估计这才是你追出来的原因吧?”毕竟周梦臣是这一件事情的关键,锦衣卫不加以控制,才是奇怪的。 周梦臣也没有多做揣测,毕竟人心是经不起揣测的。说道:“谢过陆五哥。” 周梦臣回到家中之后,先见了张叔大。將情况讲给张叔大。张叔大也鬆了一口气,说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周梦臣说道:“此次多亏了张兄为我谋划。” 张叔大说道:“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过有些事情周兄也要考虑一下了,以周兄之才,如锥在囊中,自当脱颖而出。有如天下神兵利任,周兄不自作思量,如果秉持此利,就如同小儿抱黄金於闹市。为人佣工也就罢了,就怕一旦有变,满门性命,毁於一旦。周兄如何面对周家列祖列宗。” 周梦臣心中恍然,他其实没有想过。 他从后世带来的很简单的东西,就已经带了这么多的利益。这一次是他无意之间捲入楚王內部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一天,大明的顶级的猎食者,將目光投向了他。他该如何自处? 如果让他收敛锋芒,就好像一个明代人一般过完一生,周梦臣就有一种已经在坟墓之中的窒息感? 这种做法,虽然可能安全,但是既辜负了周梦臣自己的才华,也辜负了这个时代。 周梦臣说道:“还请张兄知道。” 张叔大说道:“周兄是聪明人,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何须我指点,我只赠你八个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完张叔大起身告辞了。 周梦臣送张叔大出了门,再次回来之后,却听见敲门之声。却是李云珍。 周梦臣將李云珍进来说道:“你放心,一切都结束了。”隨即將情况,简单扼要的说了。继续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人,將你送到城外,你再从城外光明正大的入城,就说你这一段时间,回黄州老家了。想来没有嚼舌头根子。” 李云珍说道:“我知道,张先生已经给我说了安排。我来这里,一是想与你告別。二是有些事情,我觉得不该瞒著你。”当然了,还有第三。李云珍与周梦臣之间已经捅破窗户纸,有些事情,虽然不必明说,但是女孩子还是有些著急的。 却也害羞不敢说出来。 也就將第三咽进肚子了。 周梦臣说道:“哦什么事情?” 李云珍说道:“陶姐姐死后,是我给她入殮的。我敢確定,陶姐姐临终之前没有与人那个,她是毒发身亡的。” 周梦臣先是一愣,隨即猛地跳起来了,说道:“不对啊,那为什么楚王世子------” 李云珍说道:“但是陶姐姐临终的事情,的確衣衫不整。不过,我看是她自己弄的。” 周梦臣说道:“怎么可能?” 一时间,周梦臣忽然发现,楚王似乎被人冤枉了,然后被自己儿子杀死了,顿时感觉滑稽之极。 李云珍说道:“其实,我事后也想到了。你不奇怪,陶姐姐是武昌魁,我家里也算杏林世家,我就不自重身份,我爹爹也不会让我与那些烟女子交往的。为什么我与陶姐姐的关係这么好,爹爹並未说什么?” “其实,陶姐姐姓孟,你大概不记得了,十几年前武昌城中有一个孟家,家中人丁兴旺,有数个举人,甚至有几个是进士的苗子。只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男丁尽数流放,女眷流入烟之地。” “这是楚王做的。” 周梦臣听了,说道:“也就是说?这么大的事情,都是一个陶元儿搞得鬼?” 李云珍说道:“或许是。” 周梦臣一时间茫然,满心不是滋味,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女子啊,这是在大明,如果在后世凭著心机手腕,不混个四小旦,都委屈了。” 虽然被一个女人耍了。周梦臣有些吃惊,但是內心隱隱约约有些佩服之意。但是佩服之后,周梦臣心中更是一阵子黯然。 孟家数名举人,甚至可以说是进士种子,这个地位比周家强大太多了。周梦臣很清楚,不要看而今,他攀上这边的关係,又攀上那边的关係,看上去关係网很多,但事实上这些事情都是虚的。这要到了紧要关头都派不上用场的。 而今这还是楚王,区区一藩王而已。 如果真正的顶级大佬下场,周梦臣该何以自处? 就好像《清明上河图》一事,就是严嵩想要一副画,弄得王家几乎家破人亡,而王家又是什么样的门庭。周梦臣仿佛看见,多年之后,他一个女儿用同样的手段,来为他报仇。 如果他仅仅將自己的生死寄託於这虚假的社会秩序,那么孟家的现在,很可能是周家的未来。 为什么那么多人要考科举,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改换门庭。 这都是原因。 底层百姓是谈不上安全感的。 一想到这一点,周梦臣一巴掌打在桌子上,心中暗道:“我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今局面果然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不甘心平庸一生,將后世的所有技术与思想埋葬,那么我要么成为某一个人某个达官显贵的门徒,就好像进入锦衣卫依附於陆炳一样,要么,就自己成为大明决策圈其中一人。” “我要做的自然是后者。” 一瞬间周梦臣下定了决心。只是下定决心之后,到底该怎么行动,还是要谋定而后动。反正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的思量。 李云珍见周梦臣如此。担心是周梦臣生陶元儿的气,说道:“世兄,不要生陶姐姐的气了,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她数年之前,就开始生病,原因就是她心思太重了,而且她最后还是爱世子的,否则以楚王的性格,陶姐姐勾勾手,就能让他成为入幕之宾。也不至於落下这个破绽。” 真是男人与女人的思路,完全不一样。 周梦臣想得是自己的未来,周家的將来。从这一件事情上吸取的教训,而李云珍反而纠结於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周梦臣对陶元儿复杂且狗血的故事並不感兴趣,也不想去想陶元儿设下这个局的时候,她心中是怎么样的矛盾与挣扎,那是晋江的领域。对於周梦臣来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第八十一章 得此良人 第八十一章?? 得此良人 周梦臣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与一个死人计较。只是她牵连到你,差一点將你害死,你不生气?” 李云珍沉默了一会儿,悠悠的说道:“这不是陶姐姐能控制的了的,她也做了安排的。这不关她的事情。” 周梦臣心中微微一嘆,心中暗道:“到底心中將人想的太好了。”此刻周梦臣对於陶元儿的心机一点也不敢低估的。 能用自己的性命布置出这样的局面,可以说將楚王世子性格拿捏的死死的。 这样的人,即便谈不上算无遗策,但也不至於想不到误入此间的李云珍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只不过她內心之中所求甚大,父母家族之仇,不共戴天,只能弃李云珍不顾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陶元儿幸亏是死了,否则將来还真不好办?” 说实话,如果陶元儿没有死,周梦臣今后也要让李云珍与陶元儿保持距离。这陶元儿太危险了,李云珍与之相比,简直是小白兔,而且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那种。 还好人已经死了,有些事情就不用太过计较了。 周梦臣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除了我之外,你就不要告诉別人了,任何人都不告诉了。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还有楚王府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关於你,还是关於我的,你都不要说,要知道你告诉任何一个人,那不是对他们好,而是害了他们。” “即便是家里人也不要说。” 宗室的丑闻,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云珍说道:“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只是我担心,这一件事情不告诉你,会误了你的大事。所以才对不住陶姐姐。” 周梦臣心中一暖,显然在李云珍心中,周梦臣的地位要比她的陶姐姐要高多了。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什么也不告诉。” 一时间,两人之间没有了话语。空气之中,有一种曖昧的气息在一点点的发生。 周梦臣看著李云珍略带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干。而李云珍心中更是无数滋味交织。这一番生死之间游荡,两人之间关係已经捅破。李云珍自然想为两个人未来著想,只是没有得周梦臣的承诺,心中忐忑之余,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梦臣猛地咳嗽两声,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对。 爱一个人就是要珍惜她。 而今不是后世。 后世滚床单就滚了,奉子成婚也没有什么。但是这个时代如果做了这一件事情,可是毁了李云珍一辈子。说道:“我刚刚已经与张兄商议过了,你回到家中,最好不要多露面,或者先去黄州,在老家住上一阵子。等过了风头再回来,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楚王府的事情,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李云珍听了,心中猛地一动,暗道:“他的意思是,楚王府里面的事情都不算数吗?” 在楚王府的时候,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是死路一条,当时心神不定,很多事情都逾越了古代男女之间的距离,比如说在进水道之中,进水道很是狭窄,再加上里面有一半是水,李云珍浑身都被打湿了。 几乎被走光了。 所以一路上李云珍紧贴著周梦臣,慌乱之间,有肢体接触也是再所难免的。再后是普通的身体接触,但是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两人情投意合在前,李云珍绝对不让周梦臣如此的。 同行的武冈王,就没有碰过一下李云珍一下,连扶一下都没有,这就是其中的原因。 而今想想,都是李云珍极其甜蜜的回忆。 周梦臣这一句话,立即让李云珍误会了。 李云珍却闷在心中,只是低低的说道:“嗯。” 周梦臣哪里知道女孩子微妙而富有变化的心思,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李先生那里恐怕也著急了。” 李云珍抬头,双眼立即流光游动,说道:“好,我走了。”口中如此说,但双腿好像生根一般,一动不动。 周梦臣见状,心中一动,暗道:“这是让我送她吗?”他思忖片刻,说道:“请恕我不能相送,楚王府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现在身处嫌疑之地,外面有两个锦衣卫,除却这明面上的人,或许总兵府,巡抚衙门都派人暗中盯著我。最近我不要说出城了,即便出门,都不大可能。” “不过,你放心,我让大壮送你。大壮为人老实。” “不用担心路上出什么状况。” 李云珍说道:“哦。”但是依然一动不动。 周梦臣看了看天色。 隨著这一天一夜过得分外满长,从昨夜到现在,经歷周梦臣两辈子都没有经歷的生死危机。但是太阳依旧以恆定的速度缓缓的下落,时间不早了,估计等一会儿天就要黑了。就走不成了。 周梦臣倒也不想留李云珍, 而是將李云珍越早安排妥当,李云珍出现在楚王案中的事情,就越容易抹除乾净。 周梦臣说道:“可是还有別的事情?” 李云珍说道:“你就这样厌恶我吗?一心一意赶我走吗?” 周梦臣连忙说道:“怎么会啊?” 李云珍说道:“那你那么著急赶我走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来告別的吗?周梦臣一句话在喉头打转,却没有说出来。他到底还是有一点点情商的,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云珍目光炯炯的看著周梦臣说道:“我要回家了,你没有什么对我水说的吗?要知道,爹爹一直在给我找夫家,而经过这一件事情,定然变本加厉。” 周梦臣如果还不清楚李云珍是什么意思?他就是绝顶大傻瓜了。 李云珍的年龄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即便没有楚王府的事情,李云珍也要谈婚论嫁了,只是李言闻对女儿的爱护之心,並不著急將女儿嫁出去,毕竟医家都知道女子太早受孕既不利於母体,也不利於子嗣。 这才没有急忙忙的让李云珍出嫁。 其实三个孩子中,李言闻最宠爱的还是女儿,无他,儿子一辈子都在自己家中,但是女儿却不一样,將来是別人家的人了,即便是想宠爱也不能了。 所以,即便李言闻满心不愿意,让李云珍出去行医。但是经歷这一出事情,即便李言闻再宠爱李云珍,也绝对不可能纵容李云珍了。 赶紧敲定李云珍的终身大事,是必然的。 而李云珍说这一件事情的意思,也是明摆的。 周梦臣立即说道:“你放心,这一件事情平息之后,我立即上门想你提亲,我母亲也很喜欢你。” 李云珍听了,脸色通红,下意思说道:“谁让你说这个了。” 周梦臣算是明白了李云珍口是心非,自然该怎么说了,说道:“我周某人说出的话,绝无悔改。你李云珍就是我的妻子,如果岳父大人通情达理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 李云珍说道:“不能怎么了?” 周梦臣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自有手段便是了。” 至於是什么样的手段,李云珍没有问,只是双目含情,显然是默认了。 两人依依话別,周梦臣只能送李云珍出门而已。 周梦臣远远的看著李云珍的身影。心中暗道:“下一次见面,或许就是成婚的时候了。” 周梦臣的未来计划,虽然还处於迷雾之中,但是所有未来计划之中,都有李云珍。 李云珍出城之后,根本没有重新进城的意思,一封书信送到了李府。李言闻见了之后,大吃一惊,顾不得其他的事情,飞奔出城了,见了李云珍,还没有说话,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父女两人抱头痛哭一场。 半晌才止住了眼泪,李言闻说道:“你在楚王府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云珍连连摇头,说道:“父亲就不要问,这些事情都是不能说的。” 李言闻看李云珍眉角还没有散开,依然是处子之身,就长长鬆了一口气,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问了,只要活著见到自己的女儿,就是再好不过的喜事了。说道:“好,好, 好,不问了,不问了。” 李云珍说道:“爹,我想回老家躲一躲,等楚王府的事情尘埃落定?” 李言闻忍不住问道:“楚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楚王府今日的反常,时刻关注楚王府的李言闻自然是注意到了。不过。具体的情况,还没有传开。他隨即想到了李云珍之前的话,立即说道:“好,好,不问了。”他微微沉吟一声,说道:“这样吧,你二哥与顾家丫头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我让你二哥带你回家,我也放心。等明年结亲的时候再回武昌不迟。” 李云珍说道:“二哥终於成亲了。”李二郎结婚已经迟了。他將精力都放在科举之上。两次没有考中举人。这才拖延了婚期。 李云珍明白,二哥结婚之后,她的婚事就不能再拖了。心中顿时一阵欢喜。 得此良人,夫復何求? 第八十二章 声达於天 第八十二章? 声达於天 西苑,万寿宫。 而今大內的核心,不在紫禁城之中,而是西苑万寿宫。 嘉靖二十一年,是嘉靖一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那就是壬寅宫变。六个宫女想要勒死嘉靖。 虽然没有成功,但给嘉靖带来很大的刺激,从此不再住在大內。而是住在西苑万寿宫之中,君臣隔离,嘉靖鲜少上朝与召见朝臣。开始殆政,更加痴迷於道法神通了。 什么服用金丹,修炼秘术等等,几乎都有。 嘉靖修炼道家的秘术,能修炼出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但是从此嘉靖的作息时间与常人不同。因为很多道家秘术都需要子午运功。子就是子时,午就是午时。也就是正午十二点,与午夜十二点。 每天这个时间段都要修炼。 为了迎合修炼的时间,嘉靖的作息时间,也变得与常人不同起来。 这不,而今就是嘉靖皇帝的修炼时间。 万寿宫之中,层层布幔放下,方寸之地,似乎成为了一座迷宫一般。而万寿宫中各处角落之中,都是大大小小的铜製的香炉,有如同仙鹤状的,烟气如水,从仙鹤的嘴中流下来,有如同金蟾状的,烟气如雾从金蟾的嘴中缓缓的冒出来。 在地面金砖上到膝盖的区域,沉积了一层层的烟气,似乎看不清楚地面,让人恍如在仙境之中,更不说嘉靖所用的香,都不是那种气味非常浓郁的香气,而是道家修炼的香,各种香气交织在一起,反而给人一种出尘的感觉。 正是天上何处有宫闕,分明坐落在人间。 而在万寿宫最中间。 却是一间静室。 这静室不大。不过十几个平方而已,是圆形的。四周並没有墙壁,只有十几根铜柱,铜柱上掛著一层层的布幔。这些布幔,都是江南上好的绸缎,即便是有十几层,透光度已经保持著不错,在这层层布幔遮掩,似透非透,与外面的空间分割开来。 整个静室之中,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个蒲团,放在圆心的位置上,从这个位置与各个铜柱的距离是相同。 此刻这蒲团之上坐著一个人,不是別人正是嘉靖。 嘉靖相貌清瘦,一身道袍,脸色颇有出尘之色,似乎放在任何道观之中,都不违和。似乎是天生符合人们心目之中道士的形象。 却见他五心朝天,手掐子午诀,眼睛似闭非闭,呼吸若有若无。一看,就是將道家法门修炼入了门。 忽然一声清脆的云罄声打破了寂寥。 嘉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精神十分好,说道:“几时了?” 一个太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道:“皇爷,时辰到了,已经过了子时。” 对於很多道教的法门中,很多子午运功的道教秘术,都强调在子午之外运功,不但没有好处,还有坏处。故而嘉靖按时收功,长身而起,走出了静室。立即有太监宫女从角落里面冒了出来。流水一般送了上来各样东西,嘉靖洗手,净面,用了一颗丹药之后,更觉得神清气爽。走出了万寿宫。 却见万寿宫左右,不知道点了多少灯,几乎恍如白昼,而向远处看去,却是一片黑暗,显然仅仅是他这里,才有这样的待遇。 嘉靖看著天上的星辰,却见天上群星灿烂,手中掐诀,念念有词一番,细细观察星辰的位置,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上次的事情,钦天监有回话吗?” 这是嘉靖一天之中的必修课,就是夜观天象。 嘉靖所说的上次的事情,不是別的,就是在六月之中,有一次月食。但是钦天监並没有预测出来。明代用的天文历法,乃是在郭守敬授时历基础上修修改改的大统歷。因为各种原因,大统歷测日月食不准,已经成为痼疾了。 嘉靖身侧已经有大大小小近十个太监了,一个个都穿红著莽,看上起气势十足,其中一个太监出列说道:“回稟皇爷,钦天监杨大人已经上了请罪摺子。”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请罪,请罪,钦天监除了磕头请罪,还会做什么事情?一群废物。” 嘉靖也不说话,心中对钦天监的失望又加了一重。心中暗道:“早晚处置了钦天监。” 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象,隨即沿著万寿宫外的长廊步行,他要去他处理政务的正殿去。 每日运功之后,服用过丹药之后,嘉靖就有一段时间,是非常兴奋的。从现在到天亮之前,他是很少能睡著的,这一段时间,他都是用来处置政务的。 他一边走,一边问身边太监说道:“有什么大事吗?” 嘉靖毕竟不是朱元璋,自从避居西苑之后,嘉靖越发怠政了。所以接见大臣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更多是批阅奏摺。所以,他过问的事情,更多是大事,每天都会问一问。 一个太监说道:“稟告皇爷,楚王府出事了?” 嘉靖脚步微微迟疑,嘉靖对楚王没有什么好印象。说道:“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一个太监说道:“楚王世子弒父。” 嘉靖脚步猛地一停,回过头来,眼睛之中露出想要杀人的目光,语气高出几个调子,说道:“弒父?” 弒父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放在后世,都是令人髮指的,更不要说在古代以孝为天的时代,简直是骇人听闻之极。更不要说,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还是大明的宗室藩亲,一时间嘉靖只觉得无名火起,根本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要知道,古代家国一体,嘉靖不仅仅是大明的皇帝,也是朱家的族长,身为族长,家族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这些太监有一个是一个,都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敢忙將武昌送上来的奏疏,全部递上去。 嘉靖拿在手中的是三册,一册是锦衣卫的,一册是湖广巡抚的,一册是丰城侯的。 嘉靖一目十行的草草看过之后,顿时暴怒,將奏摺都砸在地面上,说道:“一个是禽兽不如,一个如同禽兽。” 湖广巡抚与丰城侯的奏疏之中可能是有些掩饰,但是锦衣卫的奏疏之中,却是一点也不敢用,这是陆炳能为嘉靖信任的原因,不过什么情况,陆炳线上的人,说的都是真话。即便不是全部的真话,也是一部分的真话。 故而嘉靖看到的东西,或许细节上与真相有所不同。但是相差不大。 连周梦臣的事情都没有省略,更不可能在楚王与楚王世子之间节省笔墨。 只是不知道,嘉靖到底是说,楚王染指儿媳是禽兽不如,还是如同禽兽,还是楚王世子弒父,是禽兽不如,如同禽兽了? “皇爷息怒。”见嘉靖发火,身后的太监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嘉靖说道:“夏先生说怎么处置吗?” 所谓的夏先生,就是夏言。而今的內阁首辅,嘉靖殆政的情况下,大多数事务都是由內阁代为处置的。这也造成了事实上的內阁权力大增。 “皇爷,夏先生说,当今藩王屡犯国法,当明正典型,以儆效尤。楚王一系当以楚王四子继承,当其年幼,可以令武冈王代掌之。”一个太监说道。 嘉靖说道:“就这样办吧。” 嘉靖想了想,说道:“黄锦。” “奴婢在。”黄锦出列说道。 黄锦是嘉靖身边的老人,在宫中的地位也是坐二望一的地步,当然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黄锦是与陆炳一样,跟著嘉靖从安陆来的老人。一直在嘉靖身边服侍。 嘉靖说道:“內阁有了处置,但是宫中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你代朕走一趟武昌,给我好好清理一下楚藩,不要让楚藩再给朕丟人现眼。”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说道:“当然了,你要掌握分寸,该处置一定要处置,该赏赐的也要赏赐,那个什么周梦臣,不是有功,就要好好赏赐一下。让天下藩王看看,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让他们学一下朱英耀,赶快自己抹脖子,不要让朕费神。”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一伸手,想要打发黄锦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朕上一次南巡,是嘉靖十八年吧?” 嘉靖十八年南巡,乃是明代皇帝最后一次出巡。这一次出巡也发生了很多事情,陆炳上位,就是在南巡之中,救驾有功。而严嵩在这一次南巡之中出力很多,而夏言对南巡是反对的,从此严嵩从夏言的小弟成为对手。 黄锦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嘉靖说道:“你去武昌之后,一併去一趟显陵吧,代朕看看父皇母后。”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点点头,一挥手,就不再多话了。 黄锦退后几步,列入太监之中。 黄锦深吸一口气,眼角之中,流漏出喜色。 无他,黄锦而今距离司礼监只有一步之遥,黄锦已经走了很多门路,想要真正成为大明太监第一人。他有预感,这一次之后,他能如愿以偿。 第八十三章 黄锦到武昌 第八十三章???黄锦到武昌 黄锦从北京出发,到武昌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在黄锦来之前,周梦臣只能在闷在家中。 这就苦了程大位了。 周梦臣閒来无事,自然將心思都放在教授弟子身上了。 程大位直接住在周梦臣的家中,周梦臣从开始系统的教授程大位数学知识,程大位纵然聪明过人,但是数学毕竟是数学,很多东西,还是让程大位大伤脑筋,不过同样,程大位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也让周梦臣有些伤脑筋。 毕竟,周梦臣对很多数学问题,都有一些模糊了。 很多东西,在周梦臣记忆之中,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在程大位看来则不然。周梦臣自然要去思考很多定式背后的问题。 也让很多沉没在周梦臣脑海深处的知识,被周梦臣一一打捞起来了。 这一日,周梦臣正在给程大位讲函数。张叔大忽然来了。 周梦臣並不奇怪。 这一段时间,来拜访周梦臣的也只有张叔大了。除却张叔大之外,就是养济院那边的负责人。毕竟虽然周梦臣在家里不出门,但是养济院与钟鼓楼的事情,总体上,还是周梦臣要负责的。 冯立也来过一次。 只是冯立狠狠的训斥周梦臣一顿,对周梦臣参与进楚王府內部事情的不满。 之后,来得也不多,倒是常让张叔大带话。毕竟作为长幼有別,冯立是长辈,一直拜访晚辈本身就不合適。政权的应该是周梦臣去拜见张叔大。 周梦臣与张叔大寒暄几句,发现张叔大有一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周梦臣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张叔大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刘公去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崩”得一声,好像有一根东西断了。 这个消息,对於周梦臣来说,是预料之中,却也是难以接受的事实。 刘天和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他的医术,他对自己的诊断,並没有错误,他终究是没有熬过嘉靖二十三年年底的冬天。 张叔大说道:“刘公遗物有一部分东西,是留给你的。” 张叔大招呼一声,就有人从外面抬出一个木箱子。在周梦臣面前打开。这是一箱子书。 周梦臣低下头翻看了一番,大部分都是刘天和的手稿,很多是关於黄河治理的原始数据。周梦臣顿时觉得眼睛模糊了。 周梦臣与这个老人交往並不是太多。 但是周梦臣从这个老人身上有多少好处。 不仅仅是从这个老人身上,学习到了这个时代的水利知识,还得到承受余荫,在身份上有了极大的转变。 可以说没有刘天和弟子的身份,周梦臣在很多事情中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 周梦臣说道:“张兄,先生可曾有话留给我?” 张叔大说道:“听麻城来人说,並没有。只有这一箱子书。” 周梦臣看著这一箱子书,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说道:“有一件事情,还请张兄帮我。” 张叔大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可是要我去麻城一趟。” 周梦臣说道:“知道瞒不过张兄,我而今在嫌疑之地,难以出行。家中兄弟单薄,没有人可以代我走著一趟,唯有请张兄代我去一趟麻城,在恩师灵前,尽些心意了。” 张叔大说道:“你放心,我代你走一趟便是了。只是---”他看著周梦臣,说道:“刘公去世,固然是天下之大伤怀事,但是斯人已去,活著的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节哀顺变。” 周梦臣说道:“谢过张兄。” 周梦臣仅仅说了四个字,就没有心思多说了。 周梦臣隨即取出白银五百两作为礼金,送张叔大出门不提。 周梦臣连夜翻看这一箱子的书籍。 似乎每一个字,都能看出来刘天和的心血,透过每一个字,周梦臣好像看见一个忧国忧民的老人,也看见,高谷悬河,水脉横流的黄河。特別是刘天和心中最忧心的就是黄河南岸的问题。 因为刘天和在修缮黄河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北岸。只是因为当时水灾缺口在北岸。南岸尚能苟且之。 於是黄河之危,就从北岸转移到了南岸。 危机从来没有消亡。 不过,周梦臣忽然从里面翻出一些出乎预料的书,是八股时文,一部分是刘天和当年的手稿,还有一部分墨色很新,分明刚刚写了没有多少,却是对八股时文的解读与分析。不讲什么四书五经,只讲写八股的诀窍。 周梦臣心中暗道:“老师,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周梦臣陷入沉思之中。 刘天和的死讯,给周家府邸上掛上一丝白色。 周梦臣虽然不是刘天和的儿子,却是弟子,没有去丧礼,已经让周梦臣觉得有些不安了。只能嘉靖二十三年的尽头,聊寄哀思。 在嘉靖二十三年走到了尽头,嘉靖二十四年的正月缓缓而来的时候。 黄锦也乘坐官船,缓缓的靠上了武昌官府码头。 黄锦在北京还有一摊子事情,故而出发迟了数日。嘉靖二十三年秋的事情,这来来回回一折腾,也就嘉靖二十四年了。 黄锦一到,巡抚衙门,丰城侯府,锦衣卫,楚王府等一系列相干人等,都在码头上迎接。 黄锦先到楚王府祭奠楚王之后,又检验了一下卷宗,確认无误之后,宣读圣旨,將朝廷的布置一一安排之下,隨即派人压送一干人犯,一併送到京师,估计一番流程之后,就要在北京明正典刑了。 一个好下场都不会的。 册封楚王四子为新楚王,令武冈王代掌诸事,等楚王成年之后,再行还政云云。 处理完这些事情了之后,黄锦与丰城侯,车巡抚閒话几句,將话题扯到周梦臣身上,用尖锐的嗓子说道:“那个周梦臣在这一件事情上是有功的,只是为了朝廷的体面却是委屈了他,他也是在皇爷哪里掛了名字的。总要给些安排,朝廷不能亏待有功之臣?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黄锦对这一件事情说重视,也算重视。 说不重视,也不重视。 重视是因为嘉靖皇帝提过这个名字。不重视,那是因为皇帝日夜修道,真正能被他记在心里的名字,无非是內阁之中的几个,或者边境巡抚大將之流,至於周梦臣,区区一个芝麻大的小人物,皇帝说不定在当日就忘记了。 不过,既然皇帝已经说了。黄锦都要办的。只是权衡的空间非常大。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周梦臣给几个人留下的好印象了。 陆焕就不用说了,那是称兄道弟,好得跟亲兄弟一般,不说別的,单单是在周府值班的两个锦衣卫,活脱脱的成为了周梦臣的跟班保鏢,一副狗腿子的样子,不就是因为陆焕与周梦臣的关係。 陆焕还私下给了周梦臣近万两银子,都是楚王府楷出的油水。 武冈王更是感觉周梦臣的救命之恩,想从城外划出一些土地给周梦臣名下,但是被周梦臣婉拒了。无他,周梦臣既然想在这仕途上有所精进,那么与藩王之间的距离越远越好。但是武冈王不知道其中內情,更觉得周梦臣高风亮节。 至於丰城侯他本来就想拉拢周梦臣,虽然经过儿子弄的乌龙之后,反应极快,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副將周梦臣当晚辈的样子,倒是丰城侯世子李子文没有丰城侯这样转进自如本事。虽然拜访了周梦臣几次,关係却慢慢疏远了。 至於车巡抚对周梦臣的印象不错,但是车巡抚这样的人,说好听是老成持重,说不好听就是圆滑世故,不敢为天下之先,是他的座右铭,甚至於,不管是什么事情,车巡抚从来没有爭先的意思,也没有与大家作对的意思。 当初他即便怀疑,但也不轻易调查楚王府。而今他感觉大家都说周梦臣的好话,他自然也不会说坏话。 於是,黄锦听到了如此的话。 “周梦臣乃是刘庄襄公的弟子,乃是湖广士林后起之秀。”这是车巡抚说的。 刘庄襄公就是刘天和的諡號,这是朝廷听闻刘天和去世之后追赠的。 “周梦臣精通天文术数百工之道,近乎无所不通,嘆为观止。实在是巧夺天工,能人所不能为之。”这是丰城侯说道。 “周兄,智勇双全,临危不惧,大有急智,我能从那孽子手中逃生,都是周兄之功。”这是武冈王说的,那孽子自然是指楚王世子。 “周兄人品高洁,视功名如粪土,让人高山仰止。钦佩不已。”这是陆焕所言之。 黄锦听了这些话,眼睛扫过所有人,一时间不敢相信,暗道:“听他们所言,这周梦臣是一个大大的人才。却是好好看看了。如果这周梦臣真是人才,也好彰显陛下识人之明。”说道:“如此说来,这周梦臣真是人才,来人,去请周梦臣过来一敘。” 如果能挖掘出一个人才,送到皇帝哪里。这也是另外一种拍马屁的办法。 “是。”立即有人答应了一声,就匆匆去了。 第八十四章 日月之食 第八十四章?? 日月之食 周梦臣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的被带了过来。 整理衣物,行礼说道:“下官周梦臣拜见黄公公。” 黄锦的目光带著审视的意味,说道:“你就是周梦臣。” 周梦臣说道:“下官正是。” 黄锦说道:“那就是说说楚王府的事情吧。” 周梦臣说道:“是。”隨即闭口不言了。 黄锦等了片刻,说道:“你怎么不说了?” 周梦臣说道:“公公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黄锦听了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好机灵的小子,不错,不错。” 周梦臣给他这个答覆,可谓恰到好处。 楚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被包装了不只一层。周梦臣作为直接参与著,最重要的是守口如瓶,从此知道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说能说的,不能说的就不要说。 黄锦本身也没有想问楚王府的事情。毕竟这內外案情,黄锦已经很熟悉了。即便有一些疑点盲点,也无关紧要了,毕竟案子已经结了。 他问这个问题,更多是看看周梦臣的反应,看看之前那几个人夸上天的周梦臣是什么样的。 所以,周梦臣这个回答,虽然是在抖机灵,但是有之前那么多人的称讚与铺垫,黄锦不觉得失礼,反而觉得周梦臣果然有急智。 周梦臣微微躬身说道:“公公繆赞了。”其实周梦臣担心,是不是陶元儿的事情暴露,这才故意打一个机锋。看黄锦的反应,看来陶元儿的秘密,整个世界上只有周梦臣与李云珍知道了。 周梦臣既庆幸,又微微有一点遗憾。 庆幸是,过了这一次,估计没有人想为楚王或者楚王世子翻案了。一些遗憾的事情却是陶元儿如此女中豪杰,却淹没在歷史之中,只能成为青史之下的尘埃。不足以將如此事跡留名於后世。 黄锦想了想说道:“听说你在天文上有所长?” 周梦臣说道:“周某不才,家中世习天文,在这上面还有一些自信的。” 黄锦说道:“那你给咱家说说,月食是怎么回事?真是天狗食月吗?”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松。对於这个问题,周梦臣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周梦臣看了周围,说道:“还请公公容我取几样东西。” 黄锦说道:“隨意。” 周梦臣出去片刻,就取了一些东西过来,是一根蜡烛,两个橘子。 周梦臣令僕人將关上窗户,放下布幔,房间之中光线立即暗了下来。 周梦臣点燃了蜡烛,隨即拿出来一个大橘子,一个小橘子。说道:“月与日不同,月本身不发光,月亮的光芒乃是受日光,日月之间,就形成了这样的关係。”周梦臣一只手拿著一个橘子,围绕这蜡烛旋转。用小橘子围绕著大橘子转,一时间一个简单,地日月系统建立起来。 特別给周梦臣比划了一下月食的时候。说道:“当月食之时,地球行於日月之间,故而日光被地球所遮掩。就呈现出月食的情况。正如而今。” 黄锦提起心思,自己代替周梦臣,手拿著两个橘子,比划一下,用大橘子当烛光。轻轻一笑,说道:“咱家,听过这么多给我说月食的,也就是你说的如此简单明了的。” 说实话,黄锦本身不精通天文。他对周梦臣这样解释月食到底对不与不对。所以他並没有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周梦臣一切解释都是基於日心说,而不是地心说。这一点在大明天文界还真没有这样说过。 地球是圆的这个概念,对於中国古代天文学界,並不是太新鲜的东西。 但是日心说,却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 对於黄锦这个样的外行人来说,都一样。他本来就不大懂。 不过,黄锦不懂这些,並不是说黄锦不懂的看人。 一个人对自己所说的有没有底气,相信不相信,等等,这方面的东西,却是可以看出来的。 黄锦看得很明白,周梦臣言语之间非常有底气,可见他对他说的这一套是十分的相信。 黄锦说道:“去年有一次月食,你知道吗?”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是六月中的那一次吗?” 黄锦说道:“正是,钦天监预测日食不准,皇爷大为恼怒,你既然精通日月交食之理,可敢能预测日月之食?”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周某世习天文,岂有不敢之礼。” 黄锦说道:“好。你如果真能测得准,我定然能將你推荐给陛下,重重有赏。” 如果在楚王府这一件事情之前,周梦臣或许有一些犹豫。但是这一段时间之內,周梦臣细细思量之后,他发现他最好的办法,还是去钦天监。这是他的本质工作,也是他的长项。对於这方面的事情,周梦臣可以说是应对自如。 周梦臣这一段时间,不是没有考虑过科举正途。只是他细细研究过刘天和留下的一些时文,与考试经验等东西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想要走通这一条路,对周梦臣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特別是县试,与乡试。 无他,等到了会试,为了朝廷的体面,已经禁止出一些奇题怪题,截搭题等不伦不类的题目。 但是在秀才,举人考试之中,这种事情反而非常多见。 这就大大的提高的考试的难度。 八股文格式什么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为圣人立言,就是从四书五经之中挑选出一句话,让考生写出。四书五经的字数是有限的,这就造成了八股考试的总题库是有限的,当八股竞爭太过激烈的时候,这种题目已经很难区分高下了。 於是各种奇奇怪怪的题目就应运而生了。最奇怪的题目,是“〇”这就是古文之中用来截断上下文,充当句號作用的符號,都能单独作为题目,可见秀才,举人考试题目之奇怪。 周梦臣很清楚,这样的题目,他即便是再努力,也未必能过的。 反倒是会试,也就是考进士的时候,不许出这些有辱圣人的奇怪题目,考试难度一下子降低了很多。更是產生了一句话,叫做考场莫论文。毕竟对大多少举人来说,大家都差不多,高下之分,就靠发挥了。 当然了,也会有些天赋异稟的学霸。但是大多少人考中二甲三甲乃至於落第考生,很难说彼此学问相差多少。 所以,周梦臣打小了,考科举一路大小三元的美梦之后,就只能回到原来冯立给他指出的路子,就是去钦天监。 不过,同样是去钦天监。 冯立只能推荐他去当阴阳生,从最底层做起。而如果能通过黄锦的考核,那么就能直接越过这个步骤,或许能在钦天监之中担任实职。如果能在嘉靖面前有所表现,更是天大的机会。 周梦臣既然决心已下,自然要牢牢的抓住了。 周梦臣说道:“多谢公公提携,只是还请黄公公给一些时间。” 周梦臣对日月食的原理与计算,是很有把握的。但是这毕竟需要很大的计算量,还有很多的天文数据。即便周梦臣手中有相当一部分数据,这些数据都是周家歷代观察与测定留下来的,其中有很多都是周梦臣自己测定的。 但是有了这些,还需要好好的计算。 这是一个很精密的工作。 黄锦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等楚王后事处理好了,还要去显陵一趟,你有的是时间。” 其实这十几年內,大明日月食频繁出现,而钦天监屡次测不准,这也是嘉靖对钦天监逐渐失去了信心的原因,但是再怎么频繁,也不至於前后脚就到,最少相隔数个月,乃至於数年,所以,对於黄锦来说,一点也不著急。 他不介意等等。 周梦臣说道:“多谢公公。” 黄锦说道:“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周梦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可以,还请公公將北京钦天监关於黄白两道的数据给我一份。” 黄道,就是指太阳在天空之中运行的轨跡。白道,就是指月亮在天空之中运行的轨跡。 日月交食,可以说是研究,太阳,月亮,与地球三者之间相对位置的问题。这数据越精准,计算出来的也就越发精准。 其实周梦臣对他的数据精度是有一点点怀疑的,毕竟在没有天文望远镜的情况下,仅仅靠目测,在周梦臣看来,是非常不靠谱的事情。当然了,周梦臣也並不是相信北京钦天监的测定精度。 但是总体上多出一分数据。就能更加精確一点。 不管周梦臣是出於对数据本身的负责,还是这一件事情关係到他的未来与前程,周梦臣都必须想办法精益求精。最大可能提高精度。 黄锦轻轻一笑,说道:“这是小事一桩。待我给北京传个信便是了。” “那就谢过公公了。”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 就这样一场会面结束了,周梦臣回去之后,立即开始了大量的计算,程大位作为他的助手,协助周梦臣开始工作。 第八十五章 京师来人 第八十五章???京师来人 黄锦一声吩咐,下面人办事非常快。但是从北京到武昌之间,一个来回,也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內,周梦臣与程大位忙活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周梦臣第一时间,生出多收几个弟子的想法。 原因无他,程大位帮了大忙了。 虽然而今很多事情程大位还不能参与的,但是最基本的资料整理,还有很多辅助工作,程大位都可以做的,即便是再顶尖的实验室之中,也不缺少打扫卫生的人。这给周梦臣减轻了不少负担。 而且这些事情也只有程大位能帮忙。 无他,程大位作为周梦臣的弟子,从思想上受到周梦臣的影响,有一样的数学思维。周梦臣与程大位之间,没有多少沟通成本,不像与別人一切工作,单单將自己想的东西,讲明白,都要费好大的功夫。 “总算有一个眉目了。”周梦臣暗道:“如果我计算的没有错的话,今年居然有一次日食。在四月的朔日?” 这里科普一个小常识,因为日食是月球挡住了太阳的光芒,日食的情况是太阳月亮地球处於一条直线,並且月亮在太阳与地球之间,这样的情况下,在晚上是没有月亮的,所以日食只有在农历的朔日。 也就是每月初一左右。 当然了,周梦臣对於这个结论並不能完全相信,就是基於周梦臣手中的数据太少了。他手中的只有武昌当地测定的日月黄白道位置。在加上测定工具不精准,他很担心有误差。要知道在天文上,差一点,就是差很多。 周梦臣暗道:“北京钦天监的资料什么时候才能到?” 似乎,周梦臣的念叨感动了上天,这一日,县衙通知周梦臣,要周梦臣过去,却是京师来人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定然是黄公公吩咐的资料到了。” 毕竟周梦臣在江夏县衙之中,地位非常特殊。一般情况下,县令断断不会打扰周梦臣的。 周梦臣到了县衙之后,发现了所有人都到了。 周梦臣小声问舅舅道:“今天,来人怎么这么多啊?” 黄主薄说道:“不知道。不过听说,来得是吏部的人。” 周梦臣心中暗道:“吏部,为什么会是吏部来人?难道黄公公让吏部让东西捎过来吗?” 周梦臣正在疑竇之中,忽然见一个官员走了过来。而县令跟在身后,那神情简直是如丧考妣。 这个官员淡淡的说道:“本官,乃是云南建水知州罗汝芳,此去云南赴任,路过武昌府,代传吏部之令。请诸位听好了。” 此话一出,所有官吏都恭敬肃立。 虽然他们不知道所谓的云南建水州,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最南边的地方。当然了,如果算上一些土司,乃至於称臣的,整个东南亚一度都是大明的。但是实际上真正能编户齐民,为朝廷管辖的地方,大抵也就到了云南建水州了。建水州临交趾之上游,再往南都是土司了。 这个罗知州,一看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物。 不过,再不受待见。这罗知州也是知州。比知县要高一级。 罗汝芳说道:“江夏知县吴坦,贪赃枉法,暴虐下民,有亏值守,令当即夺取告身,贬为庶人,夺回出身文字。其职由主薄暂代。”隨即罗汝芳,將手中命令,传给眾人看。周梦臣在人群之中看了一眼,看上面有吏部考功司的大印,还有主官的画押,一看就不是偽造的。 周梦臣心中有些奇怪,暗道:“这有些不对啊。” 他不是觉得吴县令被罢官不对。而是绝对罢官的程序不对。一般来说,除非有重大过错的,几乎没有这种一举拿下,还要追回功名的。 “许是,吴县令得罪人了。”周梦臣心中暗道。 却不知道,一般的黄主薄此刻已经高兴疯了。 对於黄主薄来说,这才是天降之喜。 要知道,黄主薄是胥吏出身,一般来说,一辈子的天板的就是这个主薄了。而今一下当了县令,哪怕是一个代县令,也是黄家几辈子没有过的突破,如果在有一些进步,从此就不能从胥吏人家,变成官宦人家了。 这个是一个大飞跃。 一时间,连最基本的面子也忘记给吴县令留了,立即出列说道:“下官接令。” 罗汝芳看了一眼黄主薄,不,现在应该是黄代县令了,说道:“你倒是好人缘,让巡抚衙门帮你说话。好自为之吧。”隨即让黄主薄接了县衙的大印,也算是完成了权力交接。罗汝芳也不耐烦这里的事情,根本不多留,甩手就走了。 黄主薄抚摸手中的大印,说道:“飞熊,舅舅有今日全靠你了。” 黄秉甲不是傻子,他看了公文,公文上写的罢免吴县令,择人暂代,並没有说择谁暂代。结果落在他头上,很显然是因为之前巡抚衙门有人说了话,黄家虽然在武昌城中有一些关係,但是这关係远远没有伸到了巡抚衙门。 唯一能与巡抚衙门有关联的,就是他这个外甥。 在他想来,定然是他外甥在里面使了力气。 周梦臣一时间也有些迷糊,他自然是没有打招呼的,不过,或许有人看在周梦臣的面子上,做了一顺水人情却是未必的。 不过,他心中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 周梦臣说道:“舅舅是哪里的话。此事乃是舅舅,劳苦功高所致,哪里是我的功劳?” 两人正在客气。吴县令,或者说吴前县令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周梦臣衣袖,说道:“周大人,你我之间虽然有些误会,但是我早就低头认错了,而且还赔礼道歉,在此之后,百般维护。没有一点为难。而今我当了令舅的路了,想让我去职,我也明白了,但是你至於如此狠毒吗?还要夺我功名,我吴某人与你到底有何冤讎,至於如此吧?” 说话之间,居然老泪横流了。 吴县令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罢官。 吴县令是一个官迷財迷,罢官对他来说打击之大,不必多言。 但是仅仅是罢官,还不至於让吴县令如此。 第二个原因,却是夺了吴县令举人的功名。 没有了县令的官职,吴县令回到家乡还是吴举人。享受举人的待遇,可以回家做富家翁,但是没有了举人的功名,吴县令想做富家翁也不可得,朝廷官吏对於士林人家,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对老百姓来说,可是如狼似虎。 吴县令没有功名,这一回去,就回被当成肥羊。他一辈子贪下来的钱,十之八九,就要餵了贪官污吏的口。 就好像是吴县令当成敲诈別人一样。 这是吴县令万万不能接受的。 周梦臣被吴县令死死的拽著衣袖,抽都抽不出来,只能说道:“县尊。此事並不是我所为?” 吴县令哪里肯相信,说道:“事已如此,你还拿谎话骗我?” 周梦臣能想到的东西,吴县令自然也能想到。 这一道公文之中,种种不对劲的地方,很容易让吴县令联想起来,这是有人要搞他。但是这个人是谁? 吴县令环顾四周,觉得唯独与丰城侯家有特殊关係的周梦臣才能做到。 除此之外,吴县令实在是想不到別人了。 毕竟这是武昌,吴县令得罪的人,也局限於武昌这个圈子里面,没有谁能將手伸到京师吏部之中。 吴想令对自己的推断自然十分確信。 这让周梦臣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简直是莫名其妙。但却不好辩解。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辩解。 “吴县令,你误会周兄了。弄你的人是我?”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周梦臣转头一看,迟疑了片刻,说道:“王道之。” 这也是小一年没有见面了,周梦臣与王道之本来就不是太熟的人。而且王道之与之前也有所变化。 之前王道之事一身朱子深衣,时时刻刻,向外宣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而今的王道之居然换了一色道袍,手中还拿一个拂尘,似乎改行做道士了。 王道之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一挥拂尘说道:“周兄,別来无恙。”他目光落在吴县令身上,说道:“县尊大人,当初刘师爷说要扒了我衣服,我现在这一身衣服,你能扒了吗?哎呀,我一不小心,將你的衣服给扒了。真是罪过,罪过啊。” 吴县令面如土色,说道:“是你。你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以吴县令的圆滑,得罪人之前,岂能不好好做一些背景调查。他之所以敢狠狠得罪王道之,就是看王道之没有背景,如果他知道王道之能做到这个地步,即便不跪舔,也决计不会將事情做绝的。 而今即便是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敢相信。 王道之轻轻一笑,说道:“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县尊的你的眼睛,该换一对了。” 第八十六章 王道之的不甘心 第八十六章? 王道之的不甘心 王道之居高临下看著吴县令,步步逼近。似乎一头猛兽看著走头无路的猎物。 当日之事,王道之视为奇耻大辱。 这一件事情也深深的改变了王道之的人生。 王道之求官不成,也让王道之想以读书人的身份入仕成为泡影。虽然秀才举人名义上也可以得官,但是在嘉靖年间,一个举人能得官已经很不容易了,比如吴县令。秀才更不用说了。 以王道之自己的才能是死活考不上举人的。 而纵然他叔叔在皇宫之中有多少地位,但是在这里却使不上力气。 所以,为了王道之之后的前程,想来想去,只能走如他叔叔一般的老路了。 那就是做道士。 而今嘉靖在位,道门大兴,甚至连道袍都带成了时尚衣品。可以说而今的道士的地位,比大明任何一个时期都高。做道士,並非不是一个好出路。只是明眼人都看出来,而今嘉靖在位,道门大兴。但是嘉靖去后?道门会怎么样? 会不会秋后算帐? 而今大明开国以来,在位三十年以上的,也不过是太祖皇帝,与宪宗皇帝。至於在位四十年以上的,而今还没有一个。而今已经是嘉靖二十四年了。嘉靖皇帝还有多少时间?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宣之於口,却都在细细思量的问题。 特別是服用金丹的皇帝,这寿命很难说,前一秒还活蹦乱跳,后一秒咯嘣脆的,也不是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王道之的叔叔,想让他做官,而不是做道士的原因所在。 但是在当初事情之后,王道之已经没有別的选择了。 就王道之本身来说,也不是太愿意当道士的。他好歹是从小读圣贤书的,虽然没有读出什么名堂,但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或者说,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 就王道之,还是不愿意当道士。 所以將这股怨恨都投射在吴县令,这才通过叔叔找了关係,將吴县令给拿下来,其中也费了不少人情,此刻更是畅快之极。 “王兄留步。”周梦臣忽然上前一步,挡在王道之之前,说道。 王道之看著周梦臣说道:“周梦臣,你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吴县令再怎么说,也是江夏县的县令,总不能让你在县衙里面对他无礼吧。” 王道之冷笑一声,他说道:“好给周兄一个面子。”他的目光好像冷颼颼的在周梦臣身上转过,说道:“周兄,保重。”保重这两个字,在王道之口中加了重音,显得別有意味。隨即一甩拂尘,大踏步走了。 黄秉甲说道:“飞熊,你又是何必啊?今日恐怕大大得罪他了。看他这个样子,是一个十足的小人,恐怕將来会对你不利。” 周梦臣说道:“隨他去吧。” 周梦臣而今也有说这一句话的底气了。他自信区区一道士,只能不是混到邵元节,陶仲文的地步,周梦臣还不至於怕了他们。 他看了吴县令一眼,却见吴县令跌坐在地面之上,双眼无神,就好像丟了魂一般。周梦臣轻轻嘆息一声,他知道吴县令的下场定然不好,之前他是县令,是举人。王道之动他,还是要讲究的。不好用什么盘外招。 但是而今什么也不是,王道之绝对不会放过他。 最少当初吞下来的银子,恐怕要十倍封还了。 不过,周梦臣也没有再帮助他的意思了。 无他,王道之不是什么好人,吴县令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今日拦一拦,也算了结了自己与吴县令的香火情了。 黄秉甲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情你或许不知道吗?” 周梦臣说道:“何事?” 黄秉甲说道:“李家二郎带著妹妹从黄州老家回来了,你是不是有些事情要做啊?” 黄秉甲对武昌城中的消息最灵通不过了,更不要说,周梦臣与李云珍之间的事情,黄秉甲也是知道的,毕竟当初引周梦臣,李云珍,武冈王入周家的人就是黄秉甲。 周梦臣听了,顿时大喜,说道:“多谢舅舅。” 黄秉甲说道:“你的婚事,我不上心,谁上心啊。这样吧,只要你点个头,我就去请媒人了。” 周梦臣说道:“舅舅莫急,我觉得,还是亲自拜访一下李家,打个招呼,不要太唐突。” 虽然古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人看中了直接打发媒人上门提亲,但是周梦臣还是习惯,亲自上门走一趟。与未来的岳父岳母,两个大舅子照个面。说起来,李家两个儿子,李大郎,周梦臣见过几面,李大郎经常坐诊,就在长街上。而二郎却是常年闭门读书,倒不至於不出门见人。 但是周梦臣就是无缘一见。 这一次估计都要见了。 黄秉甲点点头,说道:“也是应有之意。”在黄秉甲看来,但凡李言闻知道一点楚王府的內情,就知道他的女儿,除却周梦臣估计是嫁不出去了。所以,他只当是礼节上的东西的,不等周梦臣如何去拜访李家。就开始准备了。 周梦臣回去之后,心中思量万分。心中忐忑之极。 周梦臣与李言闻见过好多次了,之前从来没有紧张过。而今身份不一样,之前是邻居长辈。而今却是未来岳父。也无心算什么日月之食了。 周梦臣这边忙著求亲的事情。 吴县令也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 长江之上,一艘船上。 王道之看著眼前的银子,说道:“只有两千两,你看是县令啊,就这么一点钱啊?你这么打发谁的?你今天不拿出五千两银子,你今天是过不去的。” 此刻吴县令换了一身葛衣,跪在地面之上,磕头如捣蒜,说道:“王公子饶命,这是我所有积蓄了。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就当是行善积德。” 王道之说道:“我看你不仅仅是有眼不识泰山,也不识长江。我就让你见识一下。”隨即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大汉上来,將吴县令给绑了,將一块大石头绑在吴县令的头上,吴县令长出一口气,双目一闭,任人摆布。 其实他本想暗中逃走,被抓上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隨即一声“扑通”一声沉重的水声。王道之一挑帘子,进了船舱之中。却见船上有一个中年道人,在凭栏而望。仅仅留给王道之一个背景。 王道之行礼,道:“叔叔。” “叫师父。”这个道人转过头来。却见此人相貌堂堂,留这三络长须,垂到胸前,与拂尘一起,大有仙气飘飘的感觉。这卖相,说是神仙中人也不为过。似乎当道士第一要诀就是相貌。 毕竟道士这个职业想要让人信任,没有一副好相貌是不可能的。 王道之与这个道士相貌有几分相似。总体上都能称得上人样子。这个道士就是王道之的叔父王永寧。 王道之说道:“是,师父。” 王永寧说道:“你心中一口恶气出了吗?” 王道之说道:“还没有。” 王永寧说道:“你还想怎么样啊?” 王永寧对他这个唯一的侄儿,也是很是宠溺。因为种种原因,王永寧没有了生育能力,他將王道之几乎当成了自己儿子来看,这才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来为王道之安排前程。否则王道之去北京找他,他也不会离开北京,跟著王道之回来处置这些事情。 王道之说道:“还有一个人,我要一定要他好看。” 王永寧说道:“谁啊?” 王道之说道:“周梦臣。” 王永寧说道:“不行,他是在黄公公面前掛了號的人。不能动他。” 王道之说道:“叔叔,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吗?是为了我们王家,当初吴县令怎么说我家,不过当你是阿猫阿狗,否则他敢如此对我家吗?只要狠狠的立威,才能让武昌城中的人都知道我们王家。” 王永寧也不是什么道德楷模,並不是说穿上道袍就与世无爭了,真正到家高人都在深山老林之中修炼。根本不会下山趟宫里的浑水。 王道之的话,也撮中了王永寧的痛楚。 王永寧而今算是发达了,但是当初也是受过不知道多少白眼的。对於王道之的话,非常有共鸣。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王道之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周梦臣最近向李家提亲,叔父,不觉得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王永寧这一脉是天师教的。天师教是不禁婚嫁的。所以道士娶妻並不奇怪。 王永寧听了,岂能不知道王道之的意思。夺妻之恨,恐怕胜於杀人,这是诛心。 不过,王永寧也没有太在乎周梦臣。王永寧的主场是在京师,而在京师这个棋盘之上,周梦臣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不过是小地方的小人物,捏了也就捏了。他说道:“好,这一件事情,我给你安排。不过,到此为止了。” 王道之说道:“是。” 第八十七章 李家的喜事 第八十七章?? 李家的喜事 “顾兄远道而来,李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李言闻正与一个中年人说话。这个人不是別人,而是李家的世交,顾问。 顾家与李家在黄州是比邻而居的,而李二郎更是拜在顾问的门下, 顾家本来就是书香门第,家中藏书眾多。到了他们这一代,更是厚积薄发,顾家兄弟两人都中了进士,在整个黄州士绅家族,也是算是一號人家。顾家与李家的婚事如果不是早早定下来的,说不定攀不上这门亲了。 所以,李言闻见了顾问,有几分低声下气的感觉。 顾问说道:“我们而今都是亲家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东壁,也是一个好孩子,我本想等他將来中了进士,再谈婚事,只是而今------” 李言闻说道:“让顾兄失望了。” 顾问淡淡一笑,说道:“哪里的话,东壁这个孩子是我从小看大的,他將来是能有大成就的,只是文章憎命达,在文运上差了几分,也不是他的错。否则我也不会將掌上明珠嫁给他了。言归正传,谈谈小女的婚事吧。” 李言闻说道:“你我两家,有什么好说的。顾兄看著办便是了。” 两人都是体面人。 顾问不用说了,进士出身,已经是整个大明食物链顶尖的一小挫人了。根本不看重钱財。钱財在顾问考中进士之后,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而李言闻乃是太医院出身,湖广名医之一,虽然不敢称第一,但是前十却是有把握的,手中更是不缺钱。能將小儿子的婚事办得妥妥噹噹,不介意大出血一般。 双方对婚事的细节谈的十分顺利,不过半日功夫,就谈得差不多了。 只是有一个看似重要,也不大重要的议题还没有定下来。那就是选一个黄道吉日。 双方正商议的时候,忽然有人轻轻敲门。 李言闻微微皱眉,暗道:“谁这么不懂事。”他推门而出,一看却是长子。 李言闻说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我与你顾伯伯正谈你弟弟的婚事?” 李大郎说道:“爹爹,王真人求见。” 李言闻说道:“王真人?那个王真人?” 李大郎说道:“就是刚刚將县令弄下来的那个王永寧。” 李言闻听了,微微一愣,不知道王永寧来见他是什么意思?双方之间,似乎一点交集都没有的。只是他也不敢得罪这个王真人。一般来说,谁一辈子最后都要求到郎中的时候,纵然是怎样的达官贵人也是一样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言闻而今平民一个人,却在武昌城中有特殊的地位。 李言闻的关係网上有不知道多少权贵。但是这些关係毕竟仅仅是关係,有时候顶用,有时候未必顶用。所以李言闻为人,也是比较长袖善舞的。不敢轻易得罪人。 顾问自然明白李言闻的担忧,说道:“李兄既然有事,就去吧。” 李言闻告罪一声,让长子留下来陪客,就匆匆出去了。 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这边李言闻刚刚去见这位王真人。前面的管事的又跑到后院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原地徘徊不定。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怎么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不是別人,正是李云珍。 这个管事见了李云珍,就好像见了主心骨一般,说道:“哎呀,小姐,前面又来客人了,说要拜见老爷,只是老爷与少爷都在见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不,小姐您帮我去通报一声。” 李云珍如何不知道这个管事的心思。 刚刚李言闻接待顾问的时候,也交代了不要打扰,但是长子过去,也不过是训斥两句。如果是管事去通报,恐怕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李云珍说道:“好,我帮你说一声吧。谁来了?” 这个管事说道:“就是那个钟鼓楼周家,如果是之前,我就让这小子等了,而今这小子可不得了,是武昌府的红人,府里还有两个锦衣卫保护,小的想,不能得罪了去。” 李云珍本嚮往里面走,一听这句话,顿时停下了脚步。 她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周梦臣了。 刚刚確定关係之后,本来是男女之间,你情我儂,扯都扯不开的时候。但是他们两人之间,不得不分开。这种外力作用下的分离,更增加了他们的感情。这就是爱情的奇妙之处,有时候阻力是打不倒爱情的,爱情只会死在两人长时间亲密关係的消磨之中。 李云珍心中不知道有多想周梦臣。 回到武昌城之中,每时每刻想的就是周梦臣什么时候来提亲。近乎神魂顛倒,不可自拔。 一日不见,如隔几十秋,简直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时如年。 此刻听了周梦臣上门了。 心中满怀的欢喜,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股衝动涌上心头,那就是要见周梦臣。 因为如果不见的话,李云珍估计,她想要再见周梦臣,却是要好几个月之后了。 结婚对士大夫家族来说,也是很繁琐的。绝对不是而今办个结婚证那么简单,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这六礼一个流程下来,折腾个小半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比如李二郎的婚事,李云珍去黄州的时候,已经开始操持了。而今也没有结束,估计还有操持一个多月。也留出准备婚礼的时间。 而今一旦定亲,即便李言闻是再宠爱李云珍,也决计不会让李云珍再出门了。而且也决计不可能与周梦臣见面。 婚前夫妻不见面,这是规矩。 这几个月的相思,李云珍就受不了了。更何况再加上几个月? 所以李云珍略一顿脚,说道:“我想想,不大合適,二哥今天去了府学,还没有回来,大哥在陪顾先生,父亲也有客人,我再去打扰,总是要得罪人的,不如我去陪周世兄说会话,也算是待客了,请他稍等片刻。” “这----不好吧?”管事有些犹豫。 李云珍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是旁人自然是不好的,但是周世兄不是旁人,大家街坊邻里这么多年了,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他,而今难道他发达了,就不认人了。我又不是去送客,不过是请他稍待而已。” 周梦臣当然不是外人了,几乎是李云珍的內人了。 周梦臣才不去管管事心中怎么想的,就大步出来了。 管事心中犹豫了几分。 其实李闻言对李云珍的约束並不多,绝对不是千金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不是出了楚王府这一趟子事情,李闻言下了死命令了,绝对不许李云珍再出门。否则李云珍早就出门了。 而且正如李云珍所言,周家与李家虽然不是通家之好,但实在说不上是陌生人。 管事心中也默许了。但也不能让李云珍单独见外男,於是快走几步,跟在李云珍后面。 李云珍走进客厅之中,一眼看见周梦臣,眼睛就红了一圈,只是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只能將自己的情绪压制下去,规规矩矩行了一个万福礼。说道:“周世兄万福。” 周梦臣一时间看呆了。 李云珍与周梦臣在一起的时候,风格偏向男人。 当然了,並不是说李云珍作风粗糙之类,而是李云珍內心之中,不想当一个女子。这个时代对於女子有太多的限制。就好像是她想当名医的愿望,如果是一个男儿,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她行礼说话,多用男人礼节。 用现代化来说,是有些偏中性。 当然了,李云珍相貌身段声音的特徵在。这样做也不过是稍稍硬气一点,而此刻在家中,李云珍自然按照大明对女子各种约束来做,看上去,真正是眼似秋波,温柔如水。这是周梦臣从来没有见过的形象。 不过,周梦臣反应很快,一眼看见了后面的管事。立即收回目光,向李云珍行礼,道:“见过李世妹。” 双方行礼如仪,看似很是疏远,但是偶尔眼神相接,却直欲將对方放进自己的眼睛之中。 只是旁边站著一个管事的,只能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 李云珍问道:“伯母可好?” 周梦臣说道:“有劳过问,家母康健。”隨即问道:“令尊可好?” 李云珍说道:“有劳垂询,家父很好。” 周梦臣沉吟一下,似乎觉得不说话,有些尷尬。於是问道:“令严可好?” 李云珍说道:“家母精神很好。” 周梦臣想说什么,都不能当著外人的面说,只是硬著头皮继续问道:“令兄如何?” 李云珍一时间无语,只能说道:“大兄主持家中生意,二兄快要成亲了,都很好。” 周梦臣说道:“如此,恭喜恭喜。” 李云珍说道:“同喜同喜。” 这边管事的顿时觉得,让小姐出来接待,似乎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在他看来小姐平日待人接物,也从来没有今日如此大失水准。只能小心翼翼的插话道:“周大人关心主家上下,小老儿在此谢过了,却不知道周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第八十八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第八十八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管事这一句话,可以是平平常常的。没有什么玄妙之处。 这几乎题中应有之意。 但是听在李云珍耳朵之中,却羞怯非常。 周梦臣来做什么的?別人不知道,李云珍岂能不知道吗? 只是在古代哪里有当著女子的面谈婚事的。 毕竟女子即便是心中,千肯万肯,但也要表现出羞涩不堪,这是古代风气使然,即便是李云珍也不能例外。所以听到管事这一句话,李云珍顿时满如朝霞,顿时觉得这里待不下去了。猛地站了起来,慌忙之中,不知道混乱说了些什么,说道:“周世兄稍坐,我去看看父亲在做什么?” 管事一时间无语,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要过来的人是你,而今將这一堆事情丟在这里居然走了?那当初,乾脆不要过来,这样算什么事情? 就在管事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周梦臣默默指著茶水,说道:“茶凉了。” 管事看著刚刚沏好的茶,以及上面冒著的裊裊轻烟,心中鬆了一口气,觉得这周大人,固然不是外人,如果是外人,如此失礼的行为,拂袖而出,也不是不可能,而周梦臣说茶的事情,根本是在解围。暗示,他並不在意。说道:“周大人,稍等。” 管事会意,立即去倒茶了,而且是上好茶。 李云珍出去之后,心中犹自在跳个不停,她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做的,有些失礼。 只是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回去。 李云珍心中暗道:“我就去看看爹爹在做什么?” 李云珍对自己的家,自然熟悉的后,熟门熟路的来到了李言闻所在房间外面。正要进去,忽然起心,耳朵贴在门缝上,想要听听里面再说什么,好找一个说话的空档再敲门。却听见一句“我这一次来,正是为了小侄来向李家提亲的。” 李云珍听了,顿时觉得惊骇莫名。 同样感到唐突的人,也有李言闻。 李言闻面上微微一皱,说道:“令侄是?” 王道之此刻就站在王永寧身后,立即出来行礼道:“王道之见过李先生。”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李言闻一看王道之的打扮,就觉得有些building舒服。不是王道之长得不好,而是王道之一身道袍。 李言闻说道:“你可有秀才功名?” 王道之说道:“先生明鑑,我与令郎也算是同窗。” 李言闻心中思忖片刻,暗道:“我想起来了。” 李言闻对於王道之的了解,一方面是自己的儿子李二郎。毕竟都是秀才,彼此之间纵然不熟悉,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就李二郎对王道之的评价,从来是不学无术,甚至怀疑王道之这个秀才,估计也是有些猫腻的。 至於具体什么猫腻,却不知道。只是很多人都这么传。 可能有冤枉他的意思。但这也是因为王道之学问之差,才引起的怀疑。 这二个方面,不是別的。就是周梦臣袭职那一件事情。 周梦臣家中与这李言闻家並不算远,相距数百步而已。周家的事情又何富有传奇性,早就在街坊邻居之中传开了。 周梦臣在这个故事之中自然是正面主角,那么站在对立面上的人自然是王道之。 读书不成,没有前途。即便是走別的道路,也没有什么本事。 至於,王家的权势。 也不是加分项,而是减分项。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对於李言闻来说,这已经是深入骨髓的观念了。 也就是说,正规的秀才举人进士这一个体系上的人,就被李言闻高看一眼,李言闻的父亲也是郎中,不过却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游医,李言闻小时候自然是没有能力读书的。所以对於两个儿子寄以厚望。都希望读书有成。 对於自己儿子如此,对於未来的女婿也是如此。 並不是说李言闻一定要將女儿嫁给高门大户。但是他却想將女儿嫁给读书人。哪怕是穷了一点,只要学问好,就不是问题。他是可以帮衬的。 但是王家是什么回事? 是当道士。 看似而今显赫,但是李言闻从骨子里看不起他们。根本是歪门邪道。正显赫一时,却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就好像宪宗皇帝在的时候,封了很多斜封官,都是宫廷画家,郎中等等。成化皇帝在的时候,这些威风赫赫不可一世。 但是成化皇帝一去。 这些斜封官一个好下场都没有。 说起来,也才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李言闻看来,这些道士未来的下场也是如此。 只是,看不上归看不上,但此刻,这些道士们气焰正凶,李言闻也不好得罪。他想了想,说道:“那王贤侄而今,在何处高就啊?” 就在李言闻想办法拖延时间,然后找一个理由婉拒的时候。 李云珍已经急速的从后院跑了出来,来到正在喝茶的周梦臣身边,一把抓住周梦臣的手,说道:“大事不好了,有人要向我爹提亲,该怎么办啊?” 周梦臣猛地吃了一惊,不过他到底还是镇定,说道:“是谁?你知道吗?” 李云珍说道:“好像是王道之。” 周梦臣听了这三个字,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如果是寻常人,周梦臣还能想办法让对方知难而退。毕竟周梦臣而今与之前已经大为不同了,只要將事情说开了。想来武昌城中大大部分人家都会给周梦臣一个面子的。毕竟他们是结亲不是结仇。 但是王道之就不一样了。 王道之的后台硬。根底在京师,周梦臣的是影响不到对方的。 更不要说,王道之也不是什么好鸟。 吴县令的下场,周梦臣也是知道的。而且周梦臣很担心王道之事不是別有用心。 当然了,即便是王道之没有別的心思,周梦臣也绝对不会在这个事情上让步,他猛地起身,说道:“走,去见你父亲。” 说著周梦臣与李云珍就携手向里面走去了。 在一边看著的管事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內室之中。 李言闻语重心长的说道:“王道长,这儿女亲事,是强求不得的。要看看小辈的缘分。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好强求?” 王永寧淡淡一笑,说道:“李先生有所不知,我就是算了一卦,知道令爱乃是小侄绝配,两人结合,定然是夫妇和睦,大旺家族,这才冒昧以求,两人是天定的缘分,此乃天意,先生这是违背天意吗?” “王道长,你还是回去吧。”一个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隨即两扇门推门而出,周梦臣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小侄拜见李先生。” 李言闻认识周梦臣,立即皱眉,说道:“你怎么来了?” 周梦臣说道:“小侄今日也是来向先生提亲的。” 李言闻目光很敏锐,忽然看见外面一块裙角,顿时怒火中烧。看周梦臣越发不顺眼了。 首先,周梦臣这个出场的方式,就已经是非常失礼了。哪里有在別人说话的时候,硬生生的闯进来,还是在李家,这是在打李家的脸。 其次,李言闻看到外面的裙角,立即知道李云珍就在外面。 这是有家贼,才召来外贼。 李云珍將周梦臣引来,却不敢自己出现。她与一旦出现,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但是也不放心离开,只能躲在门外。却不想一块裙角出卖了她。 李言闻对李云珍与周梦臣之间的接触是有所耳闻的,但也並不是多在意的。 毕竟双方也算是故交了。李言闻也没有太过古板的思想,不让女儿接触任何一个男人。但是平常接触是一回事,而今这种情况,很明显不是平常的接触了,恐怕逾越本分了。他內心之中如何不怒。 对於任何一个父亲来说,给女儿找一个女婿是一回事。 但是对於这个抢走女儿的臭小子有多少好感是另外一回事。 对於不经过知道允许,就非分接触自己的小袄的臭小子,更是厌恶之极。 王道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周兄又见面了。凡是都有一个先来后到?还请周兄-----”他一伸手,做出一个让周梦臣出去的手势。 周梦臣说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李先生这不是没有答应你吗?”他隨即重重的向李言闻行礼,说道:“李先生,我从小在长街长大,家父与您也有交情,我的人品家世,您知根知底,还请先生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成就两家之好。” “也算是一段佳话。” 周梦臣虽然对李云珍有感情,但此刻却不能说出一个字。盖因说出来,不仅仅不是加分项,还是减分项。只能说女方不检点,传出去女方就不用做人了。 王永寧说道:“李先生,你可以要想好了,这是天定的姻缘,如果违背天意,必有后患。顺天则长,逆天则亡。” 什么天意不天意,不过是道士骗人的一句话而已。这一句话之中,威胁的意味,几乎是明明白白的。 如此一来,决定权就到了李言闻的手中。 第八十九章 道士之威 第八十九章??? 道士之威 说实话。 李言闻对双方都不喜欢。他搪塞道:“犬子婚事在即,还有诸多事务没有理顺,小女的婚事暂时无暇理会,还请见谅。诸位请回吧。”说完就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端茶送客。 这也是一种潜规则了。 主人家做这个表示了。客人们如果识趣的话,也该告辞了。 王永寧却纹丝不动,说道:“李先生,这就不对了。虽然儿子重要,但是女儿也是亲生骨肉,不能厚此薄彼吗?令千金的婚事,也不急於一时,可以先订婚。其他的事情拖一拖也不是可以的。” “况且,我观令千金的命数,如果今日没有许配人家,恐怕將来,就用不著许配人家了。” 说完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说道:“凉了。” 李言闻此刻也生气了。 王永寧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如果说之前的威胁还有一些含蓄,而今几乎是指著李言闻的鼻子说,你女儿不嫁给我家,我让她从此就不需要嫁人了,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吧。 就在李言闻准备厉声斥责的时候,却听后面忽然有人咳嗽了两声。 李言闻立即听出来了,乃是顾问的声音。 却是李言闻这个动静太大,引起了顾问的注意。 顾问与李家关係很亲近,也算是李大郎的长辈。自然拦不住他。 李言闻知道,顾问不是那种不知道礼数的人,即便来到这里暗中观察,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如此作態。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提醒李言闻。 李言闻强行按制怒气,说道:“失陪片刻。”转身离开了。 一进內室,自然看见顾问。问道:“顾兄,你这是-----” 顾问说道:“外面那个道士,就是陶仲文的弟子吗?” 李言闻说道:“正是。此辈焉能娶我女儿。” 顾问说道:“我也算是看著丫头长大的,自然不想看她入火坑。不过,李兄也要注意分寸。陶仲文不是寻常人?” 李言闻说道:“顾兄,这是何意?陶仲文固然是北京有些名声,结交达官权贵,但也不能將手伸到武昌来。”李言闻这一句话,说著说著,就没有什么底气了。自然是想起了吴县令的下场。 不过,即便如此。李言闻也是有自信的。 自信李家不是吃素的。 毕竟他经手的达官权贵,也为数不少。別的不好说,一点点的香火情还是有的。足以庇护李家了。 顾问说道:“你可知道,湖广二金?” 李言闻沉吟片刻,说道:“可是戴大人与石大人?” 顾问说道:“正是。” 这湖广二金,不是两个金块,也不是两处金矿,而是两个人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金”字。都是湖广本地的高官,戴金而今官至大理寺卿。一向以敢言事,也曾经巡抚四川平定当地叛乱。乃是汉阳人。 石金也是如此。 胡士寧揭发寧王心怀异志,被下狱。石金奔走营救,被贬责。嘉靖初年从王阳明平定广西,也算是文武双全。国家柱石之臣。正是黄州黄梅人。 与刘天和一般,都是湖广士林之中的领军人物。 顾问说道:“你知道石大人流戍宣州吗?” 李言闻知道石金已经被罢官了。但是具体情况就不大明白了。毕竟李言闻努力往士林圈子里面混,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郎中,隔行如隔山。 李言闻说道:“还请顾大人指教。” 顾问说道:“石大人见陛下沉迷修道,上奏疏请陛下以国事为重,远离道士,这其中的道士,就是邵元节与陶仲文两人为首。结果,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这一句韩愈的诗用在这里,实在是在合適不过了。 韩愈是上书是劝諫皇帝不要迎佛骨。而石金劝諫皇帝远离道士,禁法事,几乎是一样的。 李言闻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多事情,只是无知者无畏。 李言闻只知道,道士在京师的地位高,但是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方,却不知道。在他想像之中,即便道士地位再高,能高过朝廷命官,国家大臣?但是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石金这样功勋大臣,说被贬就贬了。 对方如果捏死自己一家,能有多大的困难。 这也是为什么王永寧知道周梦臣与黄锦有关联,依旧敢报復周梦臣的原因。盖因这些事情在王永寧內心之中,根本不是事。即便是黄锦也要给他们面子的。严嵩见了邵元节恐怕也要叫一声老神仙。 李言闻口中乾涩,说道:“顾兄,我就这一个女儿。” 顾问嘆息一声,说道:“我並不是让你將丫头嫁给他,而是万万不能得罪了,否则丫头能不能嫁出去是一回事,我怕李家遭灾。” 人皆是为了女儿。 顾问的女儿很快就是李二郎的妻子,如果李家不幸,顾家的女儿也逃不过的。 虽然顾问內心中也万分看不起对方,但也不得不捏著鼻子低头。人在屋檐下,就是如此。 如此两个中年男人,相对无言。唯有嘆息而已。 当李言闻出来之后,客厅之中,只剩下王道之,周梦臣,王永寧三个人。 王永寧一甩拂尘,闭目养神,真是仙风道骨,神仙中人。而王道之却靠近周梦臣,说道:“周兄,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求亲吗?” 周梦臣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王道之轻轻一笑,也不用周梦臣回答他,声音微微压低说道:“就是因为周兄你啊,我就是想看看周兄你看上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也好让我狠狠出一口恶气,我就是喜欢看周兄如此愤怒的样子。就好像当初一样。” 隨即王道之的声音又低了,说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以为我真会娶李家的女儿?不过是玩玩而已。” 这一句话,周梦臣怒气上涌。猛地握紧了拳头,一根根骨节突兀起来。似乎下一秒,一拳就打这欠扁傢伙脸上,只是周梦臣强忍著说道:“无耻之徒,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恩,以至於做到如此地步?” 周梦臣也万万没有想到王道之事这个心思。 如果仅仅是情敌的关係,周梦臣虽然看王道之不舒服,但也不至於有別的想法。毕竟,周梦臣心胸还没有那么狭窄。而知道王道之內心的齷齪之后,周梦臣杀了王道之的心都有了。也暗暗下定决心:“今日,不管如何,也不能让王道之得逞。” 王道之说道:“谁让我一时不舒服,我让他一辈子不舒服,深仇大恨?是你对我,不是我对你,我就是喜欢看你这个样子,不住愤怒,挣扎,却无能为力的样子,真好。” 王道之从小过得很辛苦。如果王家有办法,王永寧也不至於去当道士。 毕竟真要说起来,当道士並不是什么正途。但是对於普通百姓来说,能活著就不错了,谁还管什么前程不前程的。就好像有人打工人很难年入百万,要大家都去创业一般,呵呵。 王道之从小没有读过书。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也是七八年前,王道之都十一二岁了,王永寧忽然发达了,这才供王道之读书。 王道之这才能到附近的私塾读书。 只是,底子不好又是暴发户,与同窗在一起,总是被欺凌,被嘲笑的人。一个个都瞧他不起。王道之也是非常努力读书的,但是有时候人与人的天赋是不同的,王道之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有一个好成绩。 好容易考中一个秀才。很多人都觉得这是王道之走了门路。只有王道之知道,考秀才那一次,的的確確是他的超长发挥。 但是这种怀疑,从来是让人慾辨不能的。 王道之也知道自己在科举这一条路上,很难成就了。於是到处找门路。各处碰壁,了不知道多少冤枉钱。只能奔赴北京投奔叔叔。 一到北京之后,知道是陶天师的徒孙辈,上到阁老尚书的公子,下到六七品的京官,有一个是一个,都千般拍马,万分恭敬,一瞬间王道之从被打压被欺负的人,变成了人群之中最靚的崽。 只要他欺负別人的分,没有別人欺负他的分。 如此一来,王道之內心之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或者他的本性暴露出来。 將自己的过去视为耻辱,似乎唯有將这些欺负过他的人,一一个按下去,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这种经歷。 吴县令仅仅是其中一个而已。当然了,也是王道之仇人之中最显赫的一个人。 但王道之最恨的人不是吴县令,盖因王道之知道,吴县令这种人,很容让他跪下来唱征服的。他最討厌的是,那种府学之中各种天才。读书非常好的人。明明特別难的东西,他们却觉得非常之简单。 但是这些人,王道之自然自己动不了他们。 这些都是未来的士林种子,谁知道后面有什么人撑腰。 但是有一个人,也在其中。那就是周梦臣了。 第九十章 赌约 第九十章??? 赌约 当初的场景在王道之內心之中一次一次的浮现, 每每想起好像天书一般的数学题。周梦臣张口就来,而且一想起当初周梦臣看自己的眼神,王道之就有一种深深的刺痛感。似乎感觉周梦臣在嘲笑自己。再看不起自己。与之前看不起自己的人一般无二。 王道之就从內心之中升出一种强大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愤怒。 而此刻这种怒火却能宣泄出来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一句话也不说了。因为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道之却满脸堆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却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却是李言闻走了出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李言闻好像老了好几岁。整个人精气神都溃散了不少。 李言闻落座之后,说道:“失陪片刻。见谅。”他看了一下这三个人,说道:“王真人乃是得道高人,而这位周小哥,也是我家世交,答应谁都不好,这样吧,两位的心思,我今日就领了。” “此事关係著小女的终身大事,而今我实在是没有心思,待小儿婚事之后。再做计较不迟。” 王永寧缓缓的睁开眼睛,说道:“令郎的婚事定在那一日了?” 李言闻说道:“尚没有排算黄道吉日。还没有定下来了。” 王永寧说道:“我在武昌留的时间不长,恐怕等不了了。” 李言闻心中暗道:“我就是想拖得你回京。”但是他自然不能说实话,而是嘆息一声,说道:“这样就是小女配不上令侄了。” 王道之说道:“何须如此麻烦,今日之后,恐怕也没有武昌人敢向令爱提亲了,今日也不过是我们两家而已。只要令一方退出不就行了。” 周梦臣说道:“听王兄的意思,是有成人之美了?” 王道之说道:“自然不是,不是黄道吉日没有定下来,就你我两人来提一个黄道吉日,看谁的更好,败的那个,也就不用在这里丟人现眼了。” 说起来,周梦臣这个阴阳官,也是有批黄道吉日的责任。一般来说,如果县里有重大活动,都要让阴阳官定日子,这要考虑气节,还有当时天气什么的。保证在某些日子不出现恶劣的天气。 当然了,古代並没有那么精准的预报。就形成了一套黄道吉日的体系。 不仅仅是太阳在黄道上的相对位置,还要参考当地的气候。確定某些人日子在大概率上不会出现,或者会出现某日日子。比如这一段时间,每年这个时代常常有雨,就是不宜出行的时候,最典型的就是北方清明前后。 这是有一定科学依据。 只是时间一长,这些东西就脱离了原本的科学依据,变成了一套玄学系统。 就好像很多规定都是按照北方大部分地区而定的。放在其他地方,西域或者南方,都是不適应的。 周梦臣对这一套体系有过了解,也仅仅是了解而已。 在周梦臣看来,这黄道吉日体系,已经误差到了近乎无稽之谈的地步,根本不值得耗费精力。 而道士们一般也给人批个日子,对黄道吉日这个体系,是非常的了解的。这看似很公平, 周梦臣说道:“不行,婚姻大事,岂能犹如儿戏一般。” 王永寧根本不在乎周梦臣说些什么,而是对李言闻说道:“李先生,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那就这么来吧。就定一个黄道吉日,让大家来评一评吧。” 李言闻睁大了眼睛,嘴唇不住在动,却说不出一个“不行”来。 其实,顾问在后面说得那些话,虽然没有明得说要李言闻答应下来。实际上其中涵义,却再明白不过了。 比起李家传承,区区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 只是不好明说而已。 李言闻握著茶碗的手不住的的颤抖,茶盖与茶碗发出叮叮噹噹的碰撞之声,总就一句话也没有说。 王永寧根本就好像走过场一般,说道:“道之,今日上半年,那一日最好?” 王道之说道:“自然是四月初一,正逢建日,又有朱雀明堂相照,乃是上上大吉,本年下半年还有几个差不多的黄道吉日,但上半年最好的就是这个了。”王道之微微一笑,看著周梦臣说道:“周兄以为如何?” 王道之这就是明晃晃的欺辱周梦臣。 黄道吉日的推定,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说容易,给一本历法,上面每一个日子都標了吉凶,照搬便是了。 比这个更高一层的人,就是合日子,將黄道吉日的与人的八字摆在一起看,看看有什么犯冲,或者相成相剋的。 更高一层,就是命理学大师了。 历书就是这一类人编的,他们有自己一套命理学理论,以之与天象相匹配,就形成了在他们眼中的黄道吉日了。 整个黄道吉日体系,在汉代就开始发端了,早就成形了。最后这一种人也是少之又少了,几乎没有了,一般来说,都是前两种人了,既然是在历书之中挑日子,最好的日子,也是有限的。 王道之先开口,就占据了正確答案。 王道之就不相信了,而今周梦臣还能玩出什么来。 却不知道周梦臣听了大为欣喜。 说实话,黄道吉日周梦臣是一点也不熟。但是他对四月一日会发生什么,却是很熟悉的。 就是日食唄。 就在前两日,北京钦天监的资料已经送过来了。周梦臣整理过后,以这些数据来验算,最后得出了一个与他一样的结论,那就是四月初一当日是有日食的。唯一的误差,就是周梦臣这不確定日食发生的时间。 他只能確定一个时间段,但不能確定到底几点几分开始。到几点几分结束。 这不是周梦臣的能力有问题,而是各方的数据都不够精確,周梦臣给了一个误差值。 如果说,王道之说了其他任何一日,周梦臣就要想別的办法,比如拋去脸去请武冈王来一趟,在武昌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刚刚执掌楚王府大权的武冈王还是有些面子的。不过如此一来,就难免落了下风。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王道之千挑万选,选中了这个日子。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不怎么样,是一个凶日。” 王道之哈哈大笑说道:“周兄怕是疯了吧,你只需稍稍看看书,就知道这是上上大吉。” 周梦臣说道:“王兄,你才是有所不知,这一日,乃是阴气上冲,遮蔽阳气,阴阳相衝,是大大的凶日。” 王道之没有听明白。王永寧却听出端倪了,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你说的可是日食?” 古人並不认为日月是有实体的,他们认为太阳,乃是阳气聚集所成,月亮乃是阴气聚集所冲,以阴遮阳,就是日食另外一种描述办法。 周梦臣说道:“正是。” 王永寧说道:“你確定?” 周梦臣说道:“確定。” “如果没有日食,怎么样?”王永寧说道。 周梦臣没有直接回答,说道:“那不幸被我言中,又当如何?” 王永寧说道:“好,如果有日食,那么我代我侄子做主,这门亲事就不成了,但是如果没有日食,你就以妖言惑眾的罪名,到大牢里面走一遭了。” 周梦臣心中对自己的推断篤定之极,不过他却没有心思与他做什么君子之约,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今日之事,事发突然,他之前对於王道之的背景,仅仅是有所耳闻而已。具体什么情况,他却不知道了。 不过,他看得出来,王永寧这个道士不好对付,背景很硬。不用看別的,单单看李言闻就知道了。 李言闻作为武昌名医,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与人为善,但並不是没有脾气的。而今被王永寧压制著如此憋屈,绝非他的本意。其中深意,周梦臣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不清楚王永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背景,敌情未明,周梦臣也不敢轻举妄动。说道:“既然王道长有雅兴,周某自然是愿意相陪。” 王永寧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就等著吧。四月初一也没有多久了。”说完就一甩衣袖,起身就走了。 王道之几步跟在王永寧身后,说道:“叔叔这就走了?” 王永寧说道:“你本来就是想报復周梦臣,而今何必与一个死人计较?” 王道之大吃一惊,说道:“死人?” 王永寧脚步不停,说道:“我看过钦天监对日食的预测,今年是没有日食,也没有月食的。” 王道之说道:“叔叔,我听说钦天监测日食老是不准,这------” 王永寧轻轻一笑,说道:“对,钦天监老是出错,但是你觉得钦天监上上下下几百號人,其中有多少在这上面专研了一辈子的人?你觉得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就能胜过钦天监一衙门人吗?妖言惑眾,可大可小,一进去,想让他死还不容易。” 王道之听了,顿时觉得对。周梦臣再怎么有本事,又怎么能比得上钦天监整个衙门的人啊? 果然周梦臣死定了。 第九十一章 入京序幕 第九十一章???入京序幕 “啪”的一声。 两扇大门在周梦臣面前关上了。 周梦臣看著黑色大门,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只能嘆息一声。 在王永寧一行人走了之后,周梦臣本想与李言闻谈一下,討好一下自己的老丈人。 只是他老丈人,可不想让他討好。几乎是將周梦臣赶了出来,让周梦臣无语之极,心中暗道:“算了,先回去探探王家的底气。其余的事情,等等再说。” 周梦臣却不知道,李云珍正被李言闻质问。 “说吧。”李言闻说道:“你与周梦臣什么关係?” 李云珍浑身一颤,就好像是一个小白兔在大灰狼面前一样。 李言闻怒火中烧,说道:“说啊。” 今日李云珍著急,去叫周梦臣的时候没有注意情况。被人看见了。自然有人告诉了李言闻。在加上李言闻今日观察到的东西,內心之中早已篤定了。只是想让李云珍给一个准话而已。 李云珍很少被李言闻如此训斥,眼泪在眼睛之中打转,说道:“我与周世兄之间,发乎情,止於礼。没有其他。” 李言闻今天憋屈之极。说道:“你还有理了,看我就是管你管的太少了。这才如此败坏我李家的名声。” “我没有-----” 李言闻说道:“你还跟我狡辩!”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標准。 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旦与別人有关係,不管是什么关係,是发乎情,止乎礼,未及於乱也好,是山盟海誓,约定终身,或者是滚过床单也好。 这些都是会被人侧目的,也说不清楚的。 李言闻怒气冲冲,推门而出,大声说道:“来人,送小姐去她自己的房间,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间一步。”李言闻好像想道了什么,补充道:“还有,打小环十板子。” 立即有下人过来,好一阵子安置。这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李言闻以手支头,只觉得脑门上有一根青筋,在崩崩直跳。 忽然一只手,按在李言闻的太阳穴上。李言闻瞬息之间,放鬆了一些,来人乃是李言闻的结髮妻子,也是李大郎二郎,李云珍三个人的母亲。 老夫老妻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著,一个给另一个人按头。 “好点了吗?”李夫人说道。 李言闻说道:“哎,都是被气的,是好不了的。” 李夫人说道:“周家那孩子看上去不错,你为什么不给他好脸色,而且云姐一心都在他身上,你这样棒打鸳鸯,孩子们会恨你的。” 李言闻说道:“你还帮他说话,都是你惯的。丟尽了李家的脸。” 明明是自己宠溺女儿,此刻却来指责妻子。李夫人也不跟他计较,说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但是如今是谁的错,也没有意义了,这事情总要收场不是吗?” “你准备怎么收场?” 李言闻嘆息一声,说道:“不知道。或许-----”李言闻神情有些颓废,继续说道:“我们应该回老家了。” 李言闻想来想去,或许这是他想出的唯一的办法。 王永寧的所有的权威都是寄生於大明政权之上的,但是真到了乡下的话,很多地方即便是大明朝廷的话都不好用,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道士了?否则很多大明基层,少则数百人,多则数千人的械斗是怎么来的。 李言闻行医手段还在,想躲起来。自然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只是,如此一来。李言闻拼搏一辈子打下的基业,打下的关係网。就不能维繫下来了。 不到万不得已。 李言闻不愿意走这一条路。 至於周梦臣与李云珍关係,李言闻根本没有多想。如果没有王家这一回事,他或许生气,但也会考虑一下李云珍的心意。只是而今,李言闻哪里有心思想这些东西。 李夫人说道:“那么二郎的婚事该怎么办?” 李言闻沉吟片刻,说道:“我去通知顾兄,提前办。总之要在四月初一之前给办了。” 他才不想掺和周梦臣与王家之间的事情。 周梦臣回去之后,通过县衙的路子,很快就打听清楚王家的底气。 至於王家就是一个暴发户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唯一值得关注的就是王永寧的的师傅。陶仲文。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陶天师。 周梦臣暗暗皱眉。 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陶仲文是如何的炙手可热。 可以这样说,在大明,陶仲文见到皇帝的时间,要比內阁中人见皇帝的时间还多。 別的不说陶仲文。只说陶仲文的待遇,现在的陶仲文,已经是礼部尚书衔,加授少师,仍兼少傅,少保,史评“一人兼领三孤,终明之世,惟仲文而已”。如果陶仲文不是道士,单单看这个名头,定然以为这个人,是一位名臣。 而陶仲文却是一个道士。对国家没有什么贡献的道士。 这简直是一种讽刺。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大臣,都知道嘉靖皇帝对道士的迷恋,依旧前仆后继的上书,就如同石金一般无二。都被贬了?在士大夫们心中这太不像话了。 陶仲文威势如此凛然,从京师到地方,都给陶天师面子。 这也是为什么,王家能走通吏部的路,將吴县令一剥到底了。 唯一让周梦臣稍稍放心的是,他要面对的不是陶仲文,而是陶仲文的弟子。 如果是陶仲文本身,以周梦臣而今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而陶仲文的弟子,毕竟不是陶仲文本人。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不过,在周梦臣的关係网之中,能对抗王永寧的事情的人,只有武冈王。 周梦臣立即去拜见武冈王。 武冈王听了周梦臣的话,轻轻一笑,说道:“放心。区区一个道士而已,他在武昌城中还翻不去什么浪来,要不要我派人打断他的双腿,给他一个教训。” 周梦臣听了之后,內心之中,一阵茫然。 武冈王在楚王一脉之中,还算差不多的,但是依然一声声要砸断別人的腿,似乎大明的藩王从来都是如此霸道。 周梦臣说道:“王爷见谅,我也不好因为如此小事伤了双方的和气。” 武冈王说道:“周兄放心,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区区一道士,他在京师怎么做,我管不著,但是在武昌城中,我楚王一脉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將官司打到北京,这道士也得不了什么好。” 周梦臣心中苦笑,心中暗道:“你不在乎,我却是在乎的。” 他內心之中从来是很清醒的。 属於他自己的力量,其实也就是养济院一摊子事情,或者再加上周家村的周氏族人。其余的力量都是他能借过来的。而不是自己的。 別人的力量,用用就行了。 別人肯帮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不肯帮忙,也在情理之中。周梦臣从来没有想过完全用別人的力量做任何事情。他今日来,不过是担心王家用阴招而已。他连忙说道:“王爷,有所不知。前番黄公公,叫考教过我,问的就是日月之食的问题,我早已测定,本年四月初一,是有日食的。这王家正好撞到门上来,我正想他们大作声势,好让武昌人都知道这一件事情,也让区区贱民能够传播开来,也算是我一点点小小的私心吧。” 武冈王听了,笑道:“你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岂能坏了周兄的好事?不过,你真能测定吗?” 武冈王心中有一些怀疑。 说实话,日食测算一直古代天文学最高端部分之一。即便而今大明钦天监,也不能很好的掌握,弄出很多次,测食不食。没有测出来,偏偏日食了。搞得钦天监上下很是狼狈,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从正统年间就陆陆续续开始了,到而今已经小一百年了。朝中主张重修历法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只是一直没有推进下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武冈王对周梦臣还是有些信心的。 毕竟武冈王是跟著周梦臣当初绝地逢生的。对周梦臣的信心是有惯性的,但是即便如此,武冈王依旧担心,要知道这不是別的,是所谓的天机啊。 周梦臣说道:“请王爷放心,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吃这一碗饭的,决计没有差错。” 武冈王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周梦臣说道:“只是我担心王家手脚不乾净----” 武冈王说道:“你放心,武昌城外面的事情,我管不著,但是武昌城內的事情,我还是能说了算的。另外也祝你一战告捷,从此平步青云,在北京也不要忘记了我这个老朋友。” 周梦臣一愣住了。 武冈王笑道:“你如此做,不就是想广传名声,好传到陛下的耳朵之中,下詔召你入京。毕竟武昌城说大,也大,是湖广省会。但是说小,也小,天下的中心。却是在北京。” 周梦臣心中猛然想起武冈王说的对。 之前周梦臣那番话,是不想武冈王介入太深,让他胜之不武。但是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第九十二章 见黄锦 第九十二章??? 见黄锦 周梦臣想要入京。这已经是周梦臣確定下来的道路了。 但是同样是入京,也是有不同的层次。 周梦臣通过冯立的门路入京,不过是能在钦天监当阴阳生,也就是类似於钦天监的实习生,实习期是三年,三年之后,才能转正,成为钦天监的正式成员。 其次,就是通过丰城侯,黄锦,武冈王,等达官贵人的门路入京。这也因为推荐人的能力与门路不同,在钦天监的职位也大有不同。而且在这上面也欠上一个大大的人情,今后很有可能就是对方线上的人了。 周梦臣倒不是怕成为某条线上的人。 毕竟在政治上很难不站队的。 但是周梦臣想要站队,也找一个好门路啊。 丰城侯是勛贵,黄锦是太监,武冈王乃是藩王。这些人在大明政治版图之上,都不是主角。 周梦臣一度想通过恩师的名刺去寻一个出路。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功名。而文官之中最重这个。恐怕不好办。 但是而今武冈王的话,却给周梦臣一个思路。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路子,那就是闹出声势来,让皇帝知道他这个人,让皇帝下旨召他入京。 这是最正经的路子了。皇帝才是最大的门路。 可以说面子里子都有了。 周梦臣猛地起身,说道:“那就多谢武冈王了,鹰飞万里,叶落归根,我终究要葬在蛇山之上的。” 周梦臣这一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永远是武昌人,与楚王一脉的香火情,也是断不了的。 武冈王说道:“好。就让武昌城中好好热闹一番吧。” 武冈王相信周梦臣,周梦臣觉得能够做到,那就一定能够做到。 一旦周梦臣名声炒作起来。召入京师之后,肯定会成为皇帝近臣的。倒时候说不定楚王府还有事情找到周梦臣门前。 於是武冈王在这一件事情上可以说卖力之极。 不过数日之內。周梦臣与王家叔侄之间的赌约就传遍了整个武昌府。大有向武昌周围传播的意味。 当然了,这固然是武冈王暗地里传播开来,却也有这一件事情本身,就具有爆点的潜质。牵扯到高大上的天象,又牵扯到了男女那一点事情。甚至有好事者將李云珍编排成武昌第一美女。 这让李言闻更是愤怒无比。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之前所谓武昌第一美人,大多是青楼魁。 毕竟,真正好人家的女儿,即便出门。也不愿意被好事者评头论足。 隨即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黄锦的耳朵之中。 黄锦是刚刚从显陵回来。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片刻之间,就想明白周梦臣的用意,立即下令让人將周梦臣叫过来。 周梦臣匆匆忙忙的来见黄锦。 黄锦一身蟒袍,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周梦臣来了,说道:“公公,您找我?” 黄锦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说道:“你做的好大事。” 周梦臣心中突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他做的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並不觉得碍了黄锦的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公,我有什么做错了吗?” 黄锦没有直接回答周梦臣,说道:“看你的样子,是对於测定日食很有信心,我这一次路过武昌,本想带著你一起回京,跟我一起回去,我会在钦天监给你安排一个位置。或许还能得到陛下召见。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周梦臣微微沉吟,就下定决心,说道:“那就要辜负公公好意了。实在是武昌这里的事情,一时间走不开。” 周梦臣心中想著是李云珍。 他既然已经確定了李云珍。总是要將终身大事给定下来,不能辜负了人家姑娘。 在黄锦想来却不是这一件事情。黄锦说道:“看来,你对这一次赌约有十足的信心。只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首先,王永寧这个人我知道,在陶仲文弟子之中,也算是前几个。为人如何,我不大清楚,但也不是傻子。想来他敢一口咬定四月初一没有日食,绝对不是他自己可以確定的,八成钦天监也是这样认为的。” “否则这样的大事,提前一两个月就要报给朝廷。” “我不可能不知道。” “而今宫中有一类人万万不能得罪的,就是道士,陶仲文手段高超,皇爷一日也离不开他。” “这赌约,你如果贏了,自然是大大得罪了陶仲文。也得罪了钦天监,而还没有到京师,就弄成这个样子,你將来的路不会太好走了。” “如果没有贏,更是身败名裂,恐怕连走出大牢的几乎都没有了。” “你想清楚了,要不要赌这一把,如果不愿意,现在跟我一起走,就说公务在身。” “你且细细想想,想好了再告诉咱家。” 周梦臣听了之后,心中轰微微震动。 他不清楚,这一件事情背后却有这么大的东西。只是他很快就確定了一件事情。他不可能逃避的。 一方就是李云珍,他这里当了逃兵,李云珍怎么办? 另外一方面,却是周梦臣发觉,这些人本来就是他的敌人,他与这些人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钦天监的那些人代表著这个时代天文学方面最高的造诣。周梦臣想取得话语权,首先要让钦天监服服帖帖的。这既是学术之爭,也是政治之爭。除非钦天监的人都承认自己不如周梦臣学问精深。 所以,双方必然有一次较量。 不管这较量是在北京,还是武昌。既然来了,周梦臣就没有想过迴避。 其次,就是陶仲文这边,准確的来说是王家叔侄。 这一次不是周梦臣找王家叔侄茬。而是反过来,王道之找周梦臣的错处。 这样的情况下,不是周梦臣逃避退缩就可以的。 再者,从利益衝突上,周梦臣与陶仲文这些道士,也是对立两方。 周梦臣不是走正途的。 大明天下,也就是这几条上进的路途,科举仕途,武將,太监。武將没有地位,周梦臣也没有给自己一刀的勇气,而在嘉靖朝之中,却有另外一伙人,不是太监,不是文臣,还掌控大量的权力。 自然是道士们。 而且这些道士们的价值观,与周梦臣格格不入。 周梦臣想在嘉靖身边混开,这些道士脑门上都刻著两个字:“敌人。”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双方敌对程度,远在钦天监之上,一般来说,技术官僚们还是比较佩服技术高明的人。周梦臣是能用科学知识征服钦天监上下。就好像徐光启用西洋法修《崇禎新历》的时候,反对者都是来自於外界的。很少来源於钦天监內部的。 原因很简单,钦天监专门吃这一碗饭的,自然知道用西洋算法是比较方便的。 而周梦臣与道士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观。绝对的对立,甚至难以对话。 周梦臣也不愣头青,而今他自己有多少实力,他也很清楚,如果有可能,周梦臣也不愿意如此大张旗鼓的与这些人作对。但事已如此,周梦臣也只能咬著牙应付了,毕竟不管早对上,晚对上,早晚都要对上的。 而且名声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在此之前,周梦臣的名声仅仅是在武昌本地士林之中传播。但是如果他能一举贏下这个赌约,他的名声就能在大江上下传来。名声本身就是一种资源,在古代尤其是这个。 至於不能贏。 抱歉,周梦臣从来没有想过。 无他,因为人会辜负人。但是数字根本不会。 周梦臣反覆测算,换了四五种办法,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甚至做了一份近十几年的日月食表,发现还挺多的。总之,除非这个世界之中,太阳系並不是月亮围著地球转,地球围著太阳转,那么他的测定绝对没有问题。 作为理科生,他相信自己算出来的数字,胜过任何人。 周梦臣说道:“多谢公公,下官还是处理了武昌的事务之后,再去京师投奔公公吧,希望公公到时候还能记得我。” 黄锦轻轻一笑,说道:“好说,好说。”隨即一挥手,让一个人拿著自己的名刺过来交给周梦臣,说道:“等你贏了这一次赌约之后,来京师寻我便是了。”隨即端茶送客。 周梦臣拿过名刺,自然知道,这一句话,另外一个解释,那就是如果没有贏下来,那就不要来京师见他了。退后行礼,缓缓出去不提。 “乾爹,这周梦臣好生放肆。”一个小太监说道:“简直是不识抬举。” 黄锦说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也瞧不出这个周梦臣有几分才能,让他在武昌试试水,不要將人丟到北京城去。如果有本事的话,有些脾气又算得了什么啊?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人,什么样的脾气没有见过,不怕人有脾气,就怕有些人没有本事,脾气还挺大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家也会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咱家们前使性子的。” “还是乾爹高明。”小太监拍马说。 第九十三章 黄鹤楼之会 第九十三章?? 黄鹤楼之会 时间弹指一瞬间匆匆而过。 四月初一很快就到了。 武冈王办的事情很好。 过分的好。 似乎武冈王想做一件事情来掩盖楚王一脉出现的丑事。於是发动了楚王府的人脉,几乎是一夜之间,消息就在武昌城中传遍了。经过了一个多月的酝酿,更是成为整个武昌街头巷尾的谈资。 连官府都惊动了。 说实话,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武冈王的背书。根本不可能继续下去了。 毕竟事关天象,虽然周梦臣作为大明在编可以学习天文的官员,但是他这一种做法,还是有一点犯忌讳的。 只是有了楚王一脉的背书,自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古代的法律都是用来给特权阶层来践踏的台阶而已。不同的特权人士可以踏上不同的台阶,而皇帝站在所有的台阶之上。 所以,当四月初一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以黄鹤楼为中心,周围几十个酒楼,都被武冈王大手一挥全部给包了下来。而且將请帖派给了整个武昌府的达官贵人。可以说武昌附近的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但黄鹤楼虽然不小,但不过是个三层而已。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到这里的赴宴的。只能在旁边落座了。 而这一场大宴,就被武冈王命之为观日宴。 周梦臣只能出来作为迎宾了。 首先来的是冯立。 周梦臣连忙上去说道:“冯世叔。” 冯立忧心忡忡的说道:“你的验算我都看过了,时间有些短,而今还没有看懂,但是日月之难测,古今之难题,你而今如此托大,当如何收场啊?” 这消息传出之后,冯立就大吃一惊,匆匆上门让周梦臣退出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只能將验算的手稿拿给冯立看。 以冯立的数学水平,很多地方都不能推演成功。所以,他对周梦臣的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周梦臣说道:“冯世叔,其实我也很担心的,我一直担心,今日如果有阴雨天气,就不好办了。而今晴空万里,实在是老天助我,世叔就不要担心了。” 虽然一旦是阴雨天气,即便是日食,在武昌无法观察,就缺乏有力的证据。就比较尷尬了。 冯立摇摇头说道:“老了,看不懂了。”说著就上楼了。 周梦臣看著跟在冯立后面的张叔大,说道:“怎么不劝慰我一番?” 张叔大说道:“劝慰什么?难道不应该是祝你大功告成,从此扬名天下。今日哪里是观日宴,而是你的龙门宴,琼林宴,只是龙门难越,琼林难折,小心些吧。我不担心你测算,我担心別的。” 周梦臣面色一正,说道:“知道。放心吧,这毕竟是武昌。” 隨即还有一些其他客人,比如新鲜出炉的黄县令。还有脸色不好的李言闻,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李言闻本想在儿子成亲之后,就举家逃到黄州乡下,以他在家乡的威望,一般人是找不到他们一家的,毕竟李言闻从父祖一辈,就在家乡行医可以说广结善缘,而今李家也常常去黄州出诊。他教出来的弟子,也在黄州开枝散叶。 想藏一家人,太容易不过了。 武冈王一插手,事情一闹大,根本就是两个局面。 李言闻再想做什么动作,却是不可能了。王家毕竟在武昌府中根基浅薄,李家想走。自然能走。而武冈王却不一样,他而今掌管整个楚王府的资源,李言闻想要瞒过楚王府,就难太多了。 还有锦衣卫千户陆焕,陆焕也没有多说了,只是低声告诉周梦臣,锦衣卫的人一直暗中盯著王家,今日王家叔侄是翻不起风浪的。周梦臣自然谢过不提。 还有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乃是当日跟在刘天和身边那个少年。周梦臣知道他是刘天和的孙子,名叫刘修水。 周梦臣见刘修水,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该守孝吗?” 刘修水身上还有一些地方掛著白布,说明他是带孝的。 刘修水说道:“我觉得完成祖父的遗愿,才是最大的孝顺。” 周梦臣正招呼人,无暇分身,也没有多问,只能交代程大位安顿好而已。 隨即,周梦臣又看见了王永寧与王道之。 却见王永寧仙风道骨,步伐大方,根本被今日的架势嚇到,而王道之就不一样了,他脸色严肃,隱隱约约的有一丝紧张之意外露出来。 王永寧见了周梦臣说道:“我没有想到周居士,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好些人来警告我。好像我走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今日特別来向居士澄清一二,我乃修行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怎么做出那么多骯脏事情。定是居士误会我了。今日与居士之爭,自然是君子之爭,我也想看看,是居士神算无双,而是钦天监大名不二。” 周梦臣听了,心中立即提高了警惕。 在王永寧的脸上,决计是看不出一丝偽诈之意,仿佛完全是真情之流漏,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道德修士。只是周梦臣看过王永寧是如何威逼李家,也知道王道之事如何对付吴县令的。 吴县令而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沉到那一条河里面了。 更更让周梦臣感到无耻的地方。就是王永寧最后一句话,他將自己放在了一个进退自如的地步。周梦臣贏了,是贏了钦天监,他王永寧不过是信了钦天监的话而已。输人不输阵,只是丟在这黄鹤楼上面的就是钦天监的面子。 可以想像,今后钦天监上下是如何看待周梦臣了。 周梦臣还没有进京,就將钦天监上下得罪了透。 不过,周梦臣也有自己的目的。今日黄鹤楼之会,贏王家是娶老婆是必然,但是扬名天下也是同样重要。所以对王家这个主意配角,如果识相的话,周梦臣並不是非要今日过不去的。凡是要抓主要矛盾。 不管周梦臣內心深处如何腹誹王永寧。但是表面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否则在这么多人面前,反而显得自己不大度,周梦臣陪笑道:“王真人所言极是,我与王兄,也是不大不成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自然是君子之爭。有所得罪,还请王兄见谅。”隨即向王道之行了一礼。 王道之可比周梦臣没有城府多了。 毕竟演技这个东西,不仅仅需要磨礪,还需要开眼界。周梦臣在后世可是看过不知道多少老戏骨的表演了,虽然有些细节做不到位,但是大体上过的去。但是王道之就差更多,他对周梦臣的满心怨意,根本遮掩不住。 特別是这明明是想让周梦臣痛苦之极夺妻之举,偏偏成为了周梦臣扬名的黄鹤之会。 更让王道之嫉妒万分。 当初的周梦臣还是一个不能袭职的白身,他已经是秀才了。而今不足一年,他只能成为一个道士跟著叔叔混,而周梦臣已经是武昌府的风云人物。楚王府的座上宾。两人相比,王道之的恨意更深了。 人都希望看见比自己好的人倒霉,从不喜欢在自己之下的人,一举跃到自己的头上。 他只能身体僵硬的好像生生打折腰一般,回礼,说道:“周兄多虑了。” 仅仅是五个字而已,剩下的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了。 周梦臣王家叔侄进去之后。就是压轴的大人物到了。 不是別人,就是武冈王,丰城侯,与车巡抚。 武冈王在三人之中排第一个,说道:“今天我就等著看日食了,说实话,日食我倒是经歷过,倒是没有像今日一般,等著看,倒也新鲜。” 要不然怎么说,嘉靖是日食高发期,嘉靖十九年,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年,都有日食。 武冈王自然是看过日食的,但大多是突如其来发日食了,然后一阵乱七八糟的救日仪式而已。 周梦臣说道:“自然让王爷如愿。” 武冈王进去之后,就是丰城侯父子。 自从当初不得事情之后,丰城侯世子李儒与周梦臣来往就不如之前频繁了。周梦臣倒也不以为意,毕竟有些朋友,未必能走一辈子。而且李儒毕竟对周梦臣有恩,双方关係淡了一些,但还维持著。只是李儒见了周梦臣似乎有些惭愧之意。倒是丰城侯却一点也不在意。对周梦臣那个热情。 他一把抓住周梦臣的手,在周梦臣耳边细细说道:“给我狠狠的教训一下那群臭道士,我在京的时候没有少受这些牛鼻子的气,你师尊也没有少受气。不要丟了刘庄襄公的脸。”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动,暗道:“可见这些道士並不是很得人心啊。” 哪里是不得人心,这些道士的权力全部繫於皇帝一人之身,嘉靖皇帝从来不让这些道士干涉政务。凡是这样做的人,都死的无影无踪。这些道士们想要钱,只能走各种门路了,自然影响了太监,勛贵,乃至於文官的利益。 毕竟大明顶级权力就这么大的饼,现在多了一个人来吃,原来的三个老玩家,不管是文官,勛贵,太监,那一个能愿意啊? 周梦臣笑道:“请侯爷放心,我有必胜之心。” 第九十四章 准备 第九十四章?? 准备 丰城侯拍拍周梦臣的肩膀就进去了。 最后压轴的人,自然是车巡抚。车巡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已经听到了高升的风声,虽然很有可能是去南京养老,但是在临退下之前,完成从地方大员到中枢大员的转换,已经是车巡抚非常高兴的事情? 什么?南京官员没有实权。不管怎么说,南京的尚书也是大明尚书。 以车巡抚资歷,在南京掛一个閒职,退休的时候能够赠一个大明尚书,不管是工部,兵部,都是极好的了。 反正车巡抚不嫌弃。 而车巡抚之所以有这个提拔,就是因为他在楚王案里面的功劳,这个功劳虽然大多是锦衣卫的。但是车巡抚毕竟是地方大员,事情成了也是车巡抚的领导有功。 而今的车巡抚,就等著楚王案情尘埃落定。他好高升走人。 以大明交通情况,以及这一件事情的影响重大,此刻楚王案的一干人犯,正在北京,等待刑部,大理寺,锦衣卫,乃至於东厂人员的一遍遍覆核。想要结婚,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个功劳的关键是谁? 自然是周梦臣了,难道车巡抚还要感谢楚王世子脑袋抽筋杀了自己父亲? 所以车巡抚对周梦臣这一段时间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即便楚王影响力再大,没有车巡抚默许,也不敢將事情闹这么大。 不过,车巡抚见了周梦臣,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道:“好自为之吧。” 周梦臣凛然听训,不敢怠慢。周梦臣內心之中暗暗叫苦,却不知道熟悉车巡抚的人,才知道,这一声训斥其实是车巡抚將周梦臣当成了亲近晚辈了。盖因车巡抚可以说八面玲瓏,从来不轻易得罪人,不管是上级,同僚,还是下级,都是如沐春风,和光同尘。唯独对自己亲近的子弟,下属,反而拿出当年当私塾老师的面目来,严厉近乎不可亲近。 车巡抚到了之后。 所有人都到齐了。 整个黄鹤楼呈现六角。中间有一块空地,本来能容纳一桌的位置,空荡荡的,似乎给人留了一个宣讲的位置,周围摆下了六个圆桌,总共不过几十个人在这里落座而已。不过,武昌府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连程大位与刘修水都在。只是两人是没有座位的,而是在周梦臣身后站立。好像都是周梦臣的弟子。 武冈王与丰城侯,车巡抚,等人都在北边那一张桌子上,这是主桌。 武冈王咳嗽了一声,说道:“今日之事,本来是一件小事。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风雅之事。只是我见了这个赌约,大为激赏,觉得如此雅事,当情诸位共为见证。才有了今日之事,莫笑我之唐突,我罚酒一杯。” 隨即,所有都举办对饮一杯。 武冈王说道:“巡抚大人,可有什么话说?” 车巡抚满面春风,微微举杯,说道:“天文之道,乃至学问精深之处,非大儒不能解,今日不过是以之会友,胜负不过一个笑谈而已,不过是为这黄鹤楼添一段佳话而已。就当是我等长辈考教一二而已。” 周梦臣立即起身说道:“多谢大人见谅。” 王永寧不想站立起来,只是见王道之低头根本不敢说话,只是起身说道:“谢过巡抚大人。” 说起来。也是王永寧年龄比车巡抚小了最少一二十岁,车巡抚托大自称长辈也没有什么。只是王永寧內心之中隱隱约约不舒服,更让他舒服的是车巡抚言语之间的偏帮,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车巡抚看似在说场面话。其实是担心,周梦臣万一输了怎么办? 有车巡抚这一句话,王永寧当初那一句妖言惑眾之罪,就做不得数了。 王永寧而今暗暗后悔,心道:“早知道这周梦臣背景如此之硬,当初就不该轻率出手。” 只是而今说什么都迟了。 武冈王说道:“两位可以开始了。” 王永寧微微一笑,一甩拂尘说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借身份之便,见过钦天监的文书而已。今日是绝对没有日食的,今日之前我也派人回了一趟北京,问了问钦天监使杨大人。杨大人依然说,今日不会有日食。” “倒是,这位周居士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还请周居士说说还是怎么办?其实我也很感兴趣的。” 周梦臣对此早就有准备。 这一个多月以来,周梦臣都在准备这一件事情,这对周梦臣来说,是一场大考。考官既是天地自然,也是人心鬼蜮。 之所以是考官是天地自然,是因为计算日食,是一个非常縝密的话,这不是一般的数学题,而是整整一套从测量到计算,整个流程。但凡有一点点错误,都有可能造成误差,而误差大了,就会造成了计算当食而不食。 不要以为钦天监都是吃乾饭的。钦天监之中,是没有什么才学惊艷的天文学家,但是並不缺少勤勤恳恳掌握前人计算日食办法的老黄牛。 朝廷给钦天监压力如此之大,他们还屡屡出错,並不是他们不用心。而是他们的计算方法太繁琐了。 毕竟在古代没有人对太阳系的运行有一个整体的概念,他们计算日食的办法,就是计算日月合朔。 前文说过,日食都是在每月的朔日。计算日月合朔,就是测定好太阳与月亮在天体上运行轨跡。也就是先前所说黄道与白道,然后计算太阳与月亮运行轨跡在朔日这一天的时候,会不会在一片星域之中。然后再计算会不会重叠。 如果会重叠了,就是有日食。 如果不会的话,那就没有日食。 这个算法对计算精度要求太高了。 首先要明白,日月运行不是匀速运行的,再加上天文数字都是非常大的,甚至很有可能是分数。对於精度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但凡出了一点点计算的错误,都有可能出现当食不食,当不食却食的情况出现。 这还是计算上的问题。 还数据上的问题。 肉眼观察太阳月亮运行,因为阳光与大气层的原因,这是有视差的。这个视差不会太大,但是只要差上一点,就足够造成计算不准的误差了。 这是古人计算的痛点与难点。 当然了,周梦臣的天文数学水平远朝过他们。但並不是说,周梦臣计算的时候,就没有难点了。 第一个难点,就是视差的问题。 这不是周梦臣刚刚开始想到的。而是计算几次之后,忽然想到的。但是他也不知道视差的精確值,他努力测算了几次之后,取了一个近似值。至於剩下的,就是一个初中数学就可以计算的问题了。 唯独是数目比较大一点而已。 周梦臣与程大位两人反覆验算,確信万无一失。 但是即便如此,周梦臣能確定的,仅仅是今日有日食,根本不能確定具体的时间。最有可能是午时前后。 对於天地自然,周梦臣可以確定没有问题,毕竟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太阳系还是那个太阳系,就绝对没有问题。 但是人心鬼蜮,却是周梦臣最担心的事情了。 无他,周梦臣一切计算办法,都是以后世日心说太阳系模型来计算的,至於关於太阳系以外的宇宙,周梦臣也用不著,自然不会多说。仅仅是日心说,周梦臣就担心今日有多少人能够接受。 地球是圆的,这一点很多人都默认了。甚至在天文验算之中,都是確定了。浑天说一直有市场的。並確信大地是有弧度的。 只是很少有提出来而已。 周梦臣主张地球是圆的,仅仅是进了一步而已。 但是主张日心说,却不一样了。 古代绝大多数天文学说,都是以大地为宇宙的中心。几乎坚不可摧。日心说,遇见太多的阻力了。 不过,周梦臣细细研究过了,並不是太担心的。 原因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首先大明经过了明初高压之后,正德之后,风气开放,说什么都有。连很多非君的学说都能流传。更不要说日心说这样的学说了。哥白尼如果在大明绝对不会被火烧死。最多被当成狂人而已。 第二个原因,就是朱熹这个人。 朱熹对天文上很多看法,还是比较先进的。比如,朱熹认为“天运不息,昼夜坤转,故地榷在中间。”“地之四面底下,却靠著那天,天包地,其气无所不通,要之连地下亦是天。”几乎都指明了地球是圆的了。 还有朱熹继承了张载的气说,不认为日月群星都依附在一个天球之上,而是隨气浮沉远近。 也就是说,日心说或许与朱熹一些说法相衝。但是並不是不可以解释为朱熹的天文观点的进一步延伸。 这也是周梦臣细细读过了朱熹的著作,才確信的一点。 只是即便如此,这里面还是有很多人现实利益衝突与思想衝突。並不是每一个人都承认现实的,这就是人心鬼蜮的考验。 当然了,这个考验不仅仅是今日。会伴隨周梦臣一生。 第九十五章 打开新世界 第九十五章??打开新世界 周梦臣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毕竟在周梦臣明白,他在大明这个封建丛林之中,要保证自己的现代人的尊严与生命安全,本身就是一个有进无退的过程。毕竟比起內卷,大明比现代內卷多了。 周梦臣就已经准备好,如何进。自然是要依靠自己远朝这个时代学识,毕竟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这是周梦臣主动对这个时代出的第一招。 周梦臣缓缓的起身,站在六个圆桌的中间,说道:“今日在各位长辈之前,就显丑了。诸位也都知道,我家世习天文,是天文世家。我从孩提时期,第一个背的就是补天歌,识字以来,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天象的观测。” “我一直以为关於日月五星轨道计算。不够简便。” “我一直认为,大道至简,大自然之中,每一个问题都有最简单的呈现方式,如果你没有找到这个方式,只是你对天道的理解並不精准。所以我认为各种天文计算之中,有各种简便的计算方式。” “只是我没有找到而已。” 这就是奥卡姆剃刀原理的中文般。 奥卡姆剃刀的出发点就是:大自然不做任何多余的事。对於现象最简单的解释往往比复杂的解释更正確。如果你有两个类似的解决方案,选择最简单的、需要最少假设的解释最有可能是正確的。一句话:把烦琐累赘一刀砍 掉,让事情保持简单! 周梦臣考虑到这个时代接受能力,做出一些修改。 不过说到这里,听得人还微微含笑。显然对周梦臣提出这个大道至简原理是比较认同的。 周梦臣继续说道:“我一直想办法简化对於日月五星轨道的计算方式。大家都知道五星有顺,逆,留,守,伏等各种状態。如果大地为中心,五星在天上运行的轨道太多繁复之处,並不符合大道至简的原理。” 顺是顺时针转,逆是逆时针转,留是停留在某处不动,守是在天空某处徘徊,伏,是消失不见了。 这是指五星在天空之中的轨跡。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在我家藏书之中得道了西夷天文书的只眼片语。” “豁然开朗,我在想,是不是日月五星在围绕著地球转之外,还是自己在转。基於如此,我在確定日月五星在围绕著地球旋转的同时,还在自转。他们自转的圆心,就在围绕著地球的一个圆上。” “我將这个以地球为中心的圆,就是均轮,而各星自转的圆,就是本轮,如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五星有顺,逆,留,守,伏了。” 这就是托勒密的天体模型。也是教会赖以维持的体系,为此不惜烧死哥白尼。 周梦臣之所以讲这个,是不得不讲,毕竟不管地心说有怎么样的错误,但毕竟日心说诞生的母体,中国古代天文学太过重要测算了。是成也测算,败也测算。对於上升到原理层面的东西重视不够。 周梦臣孤零零提出日心说,没有这个前置,很多人都无法理解。 而且是西人多少年前的东西,周梦臣也不能纳为己有,否则將貽笑后世。 周梦臣也不多说,让程大位与刘修水一起,將一个盖著黑布的东西抬了过来。周梦臣將黑布掀开之后,很多人都看见了。这就是一个基於托勒密的天体运行模型。很多人下意思上前去,细细观察。 无知的人仅仅是看一个热闹而已。 但是对於很多人来说,却是一种惊奇之极的感觉。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却见上面大环套著小环,形成一整套体系。 车纯车巡抚就是这样,他上前几步,细细观摩一番,心中暗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对於大部分身居高位的士大夫,並不完全是蠢材。儒家有一句话,一物不识,儒者之耻。所以很多儒者都是喜欢看书的。可以说翻开很多人的传记,都有嗜书如命的概括。而天文在古代书籍从来不少。 很多士大夫有很基本的了解。 车纯就是这样的。他还不是完全內行,只是从直觉上感觉这个观念大胆奔放之处。 而真正震惊的是冯立。 不过冯立並没有上前,因为他已经看见过了。 是在周梦臣家中看的,他还想起他当时的震撼,他二话不说,开始用这个办法计算日月五星运行。几乎可以做到误差极小了。甚至不知道这西误差,是计算误差,还是观察的误差了。 一想到这一点,冯立內心一阵感嘆,暗道:“周梦臣如果仅仅说到这一步,多好啊。” 是的,这个模型完全解释了天体运行,也完全符合古人內心之中,大地为世界中心的想法。 车巡抚问道:“你就是用这个办法来计算日食的?” 周梦臣说道:“是也不是。” “是是用这个办法算了一次,但是计算的时候,我却发现,其实有一个更简单並符合现实的算法。这才我这一次用的最主要的算法。” 车巡抚好奇的问道:“是什么算法?” 周梦臣又让程大位与刘修水將另外一个盖著黑布的东西搬了过来。周梦臣再次掀开。 这一次,却简单多了,只是一组同心圆而已。以中间的圆心向外,套著六个环,每一个环上面都一个小球模型。 车巡抚好奇的问中间红色的小球说道:“这是地球,我大明尚红,红色也不错。”、 地球作为周梦臣常用的名词,已经渐渐被人接受了。 周梦臣说道:“不是。这是太阳。” 车巡抚听了,下意思问道:“地球在哪里?” 周梦臣指著第四个环上的行星模型说道:“在这里。” 车巡抚顿时懵了,似乎转不过来弯来。死死盯著这个以日心说为根基的模型。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再想什么。 周梦臣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片譁然。同时喧譁的还有黄鹤楼下面几层。 因为下面几层每一层安排了一个宣讲的人,將上一层说的东西,一五一十的传下来,唯独是少了两个模型而已。 这毕竟太反常识了。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王永寧眼睛一亮,心中暗道:“周梦臣啊周梦臣,我算是找到你的错处了。这不用我说,你就是妖言惑眾了。”这里有太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了。毕竟这里面与明人很多常识衝突,也与很多信仰也有衝突的地方。 別的领域王永寧不大清楚。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想起好几个不符合道教教义的地方。而他们道教有一个天一般大的信徒,那就是嘉靖皇帝。只要在嘉靖皇帝面前添油加醋,绝对能將周梦臣置於死地。 一想到这里王永寧嘴角流出一丝冷笑。 只是他看向王道之,想將自己的发现给自己的侄子分享,却见他侄子双眼茫然,左顾右盼,完全没有发现重点。他一瞬间心丧欲死。 真是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啊。 此刻王永寧作为周梦臣的敌人,也佩服周梦臣在天文上的造诣之深,但是这並不妨碍他想弄死对方,毕竟既然结仇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会斩草除根。只是之前还不觉得,此刻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实在太蠢了。 如果不是他王家的血脉,他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同样不明白的人,还有一边刘修文。 刘修文也是似懂非懂,当然了,他不懂有很多是因为,他並没有很多前置的知识。只是他看一边的程大位。却见程大位挺胸抬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刘修文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师兄,师叔为什么是凭这么说?” 以刘天和与周梦臣关係,称呼一声师叔也没有什么问题。 程大位双眼一亮,他有满肚子的话,要向別人说。毕竟这些理论与计算的时候,程大位就是给周梦臣打下手的,还参与了一定的运算量。他只觉而今很光荣,满面都是那种“快夸我”的神色。 此刻被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尚书家的公子叫师兄,顿时觉得挠中痒处。说道:“这是我师门第一法,就是相信数学。这个世界上,父母会骗你,妻子会骗你,孩子会骗你,即便是你自己也会骗自己。唯独数字不会骗人。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 “数学是我们丈量世界最好用的一把尺子。” “如果在你觉得有些理论与计算结果不同,你要先检查你有没有算错,如果没有算错,那么很可能错的是理论。” “这是我师门第一原则。” 程大位说的兴高采烈,唾沫横飞,似乎准备將他从周梦臣哪里学到的东西,全部说出来。但是刘修文却听得似懂非懂,只是依稀感到好生厉害,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心中暗道:“祖父是不会看错人的,我一定能从世叔之中学到真本事。” “咳咳。”车巡抚咳嗽了两声,本来混乱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能清晰听到了楼下的说话之声,好一阵子,才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 车巡抚虽然吃惊,但此刻也恢復了原来的城府,对周梦臣说道:“你说说吧。” 第九十六章 高举朱子大旗 第九十六章???高举朱子大旗 周梦臣恭敬的说道:“是。” 隨即说道:“我研究计算日食的时候,总觉得不大对劲。为什么日月运行轨跡如此简单,但是五星之变化如此繁多,我感觉其中总是有地方不对。我觉得,五星在太空之中运行轨跡,应该如日月一般简单才是。” “日月运行轨跡,一个被称为黄道,一个被称为白道。都非常的稳定,” “日月五星本质上是一样的,那么他们的轨道也应该一样才对。” “我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那就是五星並不是围绕地球转的,他是围绕著另外一处转,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从地球上看五星运行轨道如此繁复。” “那么五星围绕著谁在转?我试了一下,就有答案了。是太阳。” “这才是我们所处的世界。” “基於这种理解,算法上就极其简便,可以將日食问题。”周梦臣一挥手。程大位与刘修水抬了一个木板上来,上面依旧盖著黑布。周梦臣掀开,上面画出一个三个圆,一个是以太阳为中心与月球相切的一个圆。另外一个圆就是月球本身,还有一个圆,就是地球。 月球这个圆是沿著地球这个圆外延滚动。呈现出不同的状態。 这是为了呈现天体运行的状態。 其实真正计算的时候,可以直接將地球这个圆忽略掉,只研究太阳与月球相切的关係就行了。 车巡抚此刻回到座位里面不再说话了。 这也是他的一向习惯,就是在不確定一件事情本质之前,是绝对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之前的托密勒模型,还能让车巡抚理解,车巡抚也不觉得能引起爭论,这才出面背书。而此刻这个东西,已经超出了车巡抚本人的理解內容之外。 所以,他才闭嘴不谈。 就是明白这东西,一定会引起爭论。 武冈王是压根不明白这一件事情是怎么回事?而丰城侯倒是能听明白,一来他不想得罪周梦臣,二来他也是一知半解。也不出来说话。 他们不说话,並不会没有別人说话。 立即有几个老头站了出来。 “周梦臣,此言差矣。”一个老头这义正言辞的说道:“天有数重,群星各附其天,因天而动,这是古人之至理也,你这是-----,妖言惑眾。” 这其实就是神话中九重天的理论来源。 古代天文学家们发现了日食月食,还有星与星之间的凌犯现象。 所谓之凌犯,就是从地球的角度来看,两颗星撞在一起,最有名的就是火星凌日天文现象。这就让古代天文学家確信一点,那就是天上群星距离地面的高度是不一样的。基於这个事实,发挥想像力,就想像出,天是分层的,最近的月,最高的是日, 至於各重天的叫法,因为天文学家命名的不同。叫法不同,这里也就不一一作出解释了。 周梦臣微微一笑,对於这些詰难,周梦臣早就做好了准备。 周梦臣说道:“天文之道,口说无凭,验之於天。得天者胜之。九重天之说,乃是先贤测天而为之。只是时过境迁。而今我之学说,验之於天,无不应对。如果先生不信,可以来一算。就知道真假。” “数学之道,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容不得一丝虚假。请-----” 这一句话一说,几乎所有人都將屁股紧紧的贴在板凳之上,不愿意起身了。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明代比起宋元时代,乃是数学的低谷期。 武昌城中精通算学的人並不多,其中比较有名就有冯立。冯立是早就算过了。虽然他对这个理论还是將信將疑。但是决计不会这个时代出来与周梦臣唱反调,至於其他人。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冯立与周梦臣的关係,很多人都知道。 大体將周梦臣当成自己人。虽然未必信服,但是见冯立没有表示,自然也不会上来拆台。当然了,回去之后,自然会细细算的。只是不是现在。 一时间无人说话,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说道:“如此一来,天人感应怎么说?”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 这才是周梦臣最担心的问题。 天人感应。 別的不说,荧惑守心,太白昼见,这些天文现象,都是象徵著天下大乱,还有其他天象,在天人感应之中,都是各种解释的,比如日食,就是“阴侵阳,臣凌君”。月食乃是“君臣失序,国不明。” 在汉代一旦出现日食,就要三公负责,要鞠躬下台的。 后世虽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是依然相信这样的解释。不过后世做了补救,如果能事先预测出来,做一些措施,比如斋戒,禳日。但是如果事先没有预测出来,突然日食了,让朝廷上下来不及准备,可以想像朝廷上下是多混乱,更相信这是国家祸端的徵兆。 更不要说,当今的嘉靖皇帝又是一个非常迷信的皇帝,他对屡次预测不准的钦天监,会有什么態度,也就可想而知。 天人感应,是周梦臣不能迴避的问题。而天人感应本身就是儒家统治学,以天的无上权威,確定皇权天子的无上权威。这不是自然科学,而是政治哲学。 这个题目,如果將成自然哲学来解的话,一定会死的很惨的。 以明代的风气,不会落到哥白尼这个下场,但一辈子也进不到主流之中。被排斥为狂人囈语。即便后世很多开明学者,如黄宗羲之辈,他们认为西洋天文学最大的问题,就是只知畴人之学,不知天人感应之理。 所谓畴人,就是精通天文的学者。 好在天人感应的时代,已经远去了。而今是理学的时代。 周梦臣头一点也不硬,而且身姿还是非常柔软的。自然想到用理学来打掩护。不得不承认,虽然理学在后世是非常保守的,但是放在具体时代之中,其中还是有一些积极的意义的。 周梦臣说道:“我不是大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但是我觉得,我这个理论与朱子之理暗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了。 对於天文数算,大部分都不是太了解的。毕竟这些学问在明代已经衰落了。但是对於理学来说,却是大兴之时,但凡是士大夫没有读过朱子的书,就好像是文盲一般。 周梦臣说道:“朱子言及天地初开,是这样说的。”他微微一顿,清清嗓子,背朱子的原话,道:“天地初间,只是阴阳二气,这是一个气运行,磨来磨去,磨得急了,便桚去许多渣滓。里面无处出,便结成个地在中央,气之清便为天,为日月,为星辰,只在外常用周环运转,地便在中央不动,不是在下。” 周梦臣背出这一段,很多人微微点头,显然他们是读过的。 周梦臣说道:“我细思之,朱子也有误处。” 此言一出,立即有很多人皱眉。周梦臣不等他们开口,立即说道:“诸位不知道钻木取火吗?如果如朱子所言,阴阳之气运行相磨,即便有东西沉积於中,也会被点燃的。而太阳就是一个好火球。” “而且,”周梦臣隨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拽著玉佩的绳子,转动,將玉佩在空中转动的痕跡,形成一道若隱若现的圆圈,说道:“即便有东西留在中央,也应该有东西被甩出来的。” “朱子明见万里,虽然小有错漏,吾辈当加以修订一二。我这个说法才真正如朱子之原意。” “阴阳之气於虚空之中磨急了,留在中央的就是成了一个大火球,而飞逸出来的东西,就形成了包括大地在內的群星。” 这个时代,理学影响力巨大,但並不是不可动摇的,毕竟王阳明已经去世了,阳明心学广传天下。 周梦臣虽然说朱子有所错漏,但本质上,將日心说往这理学上面靠。虽然周梦臣知道自己所说是一派胡言,但是他更知道,这个更能让人相信,反正科学理论是可以更新的,將来更新换代便是了。 周梦臣这种柔软的身姿,非常有用。 下面的士大夫们此刻议论纷纷的。 却没有將注意力放在攻击周梦臣不諳天人之理。而將注意力放在周梦臣这个说法,符合不符合朱子本意。 有人觉得朱子怎么可能有错?是周梦臣胡搅蛮缠。但也有人觉得,周梦臣所言,不无道理,是詮释了朱子未尽之意。虽然也有爭论,但是最少並没有將周梦臣的理论打进异端邪说之中。 这对周梦臣来说,就已经够了。 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周梦臣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只是这样的情况,却让一个人非常不舒服。不是別人,就是王道之。 王道之听不懂这些爭论,但是他却能看出来里面的情势。 但凡有人詰难周梦臣,王道之就心中高兴,想要看周梦臣出丑。但凡周梦臣成功化解,王道之就咬牙暗恨这些人没有能力。此刻见周梦臣似乎成功过关了,內心之中更是无能狂怒,忍不住说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啊?而今都已经快午时了,日食还没有来?定然是你错了。” 第九十七章 日食 第九十七章???日食 王道之这一嗓子,压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一时间黄鹤楼中雅雀无声。 此刻外面的阳光灿烂之极,阳光好像爆裂的金沙迸射在天地之间。 日食还没有到。 虽然王道之这一嗓子,有一些失礼。但不得不承认,王道之说到点子上了。 说一千到一万,天文从来是不是空谈。正如周梦臣刚刚自己说的,任何天文学理论,都要验之於天,与天象相合,才是对的。不能与天象相合就是无稽之谈。 周梦臣哪怕说的天乱坠,只要老天爷不给面子,那就说明周梦臣说的是错的。 周梦臣镇定自若,说道:“诸位何必著急,时辰尚早,何不先用酒菜,早就准备好了。” 周梦臣一声招呼。就有人开始上菜了。 一道道武汉名菜端了上来,什么武昌鱼,黄陂三合,红烧鮰鱼,沔阳三蒸等等。都是湖广名菜。除此之外,还有上了炙泥鰍、酢腐、水母烩、油煎鸡、炙鸭、一捻珍、水煠肉。等一系列北京才有的宫廷菜。其中炙鸭就是北京烤鸭,这都是楚王府中的厨子做得,味道绝美,外非外面的酒楼可比的。一般湖北厨子,做一些湖北本地菜尚可,但是宫廷菜却万万不能的。 这些菜恐怕很多人一辈子都吃不到。 只是菜再美,酒在好,也有很多人都不將心思放在吃上面。 比如周梦臣。 虽然周梦臣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反覆核算,已经確定自己绝对算对了,而且已经將所有误差都考虑进去了。但是说实话,这种计算,周梦臣也是第一次。时间越靠近,周梦臣內心之中一丝丝不自信缓慢的生长。 不由的再想:“我是不是算错了?哪里出错了?难道我错了?” 这就类似於考场综合症,写卷子的时候,明明信心十足,但是在交卷之后,就变得不自信起来了。在成绩公布之前,心中会一直担心。 周梦臣而今就在等自己的考试成绩。 同样食不甘味的,还有王家叔侄。 他们的心思大半在外面的阳光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概有了大半个时辰,午时三刻已经过了。外面的阳光已经灿烂,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化而已。 王道之见菜色都上齐了,各人都用的差不多了,说道:“周兄,而今大家用的都差不多了,外面还是这样?是不是你算错了?” 周梦臣说道:“还请稍等片刻。” 周梦臣给出足够的误差,在时间上有些宽裕。 日食与月食不同。 大家都知道,日食是因为月球挡住了太阳光,但是月球小而地球大,月球遮掩太阳光时间,大概有只有几分钟而已。一会儿就过去了。而月食却不一样,月食是地球遮住了阳光,地球大而月亮小,月食完全过去需要几个小时。 周梦臣確定的时间段只是午时前后,也就是十一点到一点之间。至於到底是什么时间,周梦臣不能確定。 此刻午时已经过半了。 还没有发生日食,一边的程大位也暗地嘀咕了起来,是不是出错了。 王道之冷哼一声,说道:“我可没有时间一直在这里陪你。” “我有时间。”忽然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所有人都看过去,却是武冈王。武冈王慢条斯理的捏著酒杯,看著王道之,说道:“怎么你贵人事多?” “坐下。”王永寧厉声训斥王道之。起身说道:“小辈无礼,还请见谅,只是这日食如果迟迟不到,我们总不能一直等著吧。” 周梦臣说道:“过了午时,还没有日食,就算我输。” 王永寧看了一眼一边的水钟,说道:“还有两刻钟。” 话音刚落。忽然外面一声惊呼。 所有人顿时觉得外面阳光暗淡下来了。立即有人將准备好的水盆端了出来。 因为阳光强烈,不能直接观察,只能间接观察,看水中的倒影。 几个看著一个水盆,却见水盆之中的太阳,在缓缓的水纹之中,呈现出一丝丝黑边,果然日食已经开始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就不用水盆了。因为此刻的阳光已经被遮掩了大半,可以直接用眼睛去看了。 却见太阳最后一丝阳光被黑暗吞噬,一时间白昼如夜。群星一下显露在空中,似乎在宣告自己从来都在,不过被阳光遮掩住了而已。 “噹噹当”“咚咚咚”这是敲锣打鼓的声音。 好有一些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点燃鞭炮的声音。 还有一些人大声吶喊,呼喊的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救日。 一般情况下,救日是手边有什么敲什么,不过既然预测出来了。武冈王顺手布置下去了,於是一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知道还以为是过年一般。还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在乱跑乱叫。 片刻之间,似乎是因为百姓救日的功夫用的十足。 吞日的天狗,就此被惊走。只能將太阳一点点的吐出来。太阳光芒又一点点的透漏出来了,隨即天地復明,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天地恢復光芒之后,周梦臣看向王永寧,说道:“我贏了。”隨即几步来到李言闻身前,说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李言闻有些手足无措? 他其实不是太相信周梦臣能贏,但是周梦臣真得做到了预测日食之后,李言闻对周梦臣的態度,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之前还当他是邻居家那个想勾引自己家女儿的臭小子,此刻,觉得周梦臣是能测天机,断阴阳的神人。 此刻周梦臣行如此大礼。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丰城侯笑道:“李神医,还不扶起令婿,也是我没有女儿,否则你这个老泰山今日就做不成了。我等都是见证,怎么你想反悔是吗?” 丰城侯这一句,半真半假。他虽然没有女儿,但是有侄女啊。真的是,他的確想將李家一个女儿嫁给周梦臣,好拉拢他,只是丰城侯更明白,而今已经不可能了。毕竟今日之事弄得这么大,最后他抢亲,传出去名声不好,而且周梦臣未必会答应。所以只能开玩笑说说。 车巡抚也点点头,说道:“我等都是媒人。恭喜李神医喜得佳婿。” 李言闻听了,又看了一眼,王家叔侄,却见王家叔侄已经灰溜溜的下楼了。他们弄了一个没趣,自然不留在这里丟人了。 李言闻知道这一件事情,他推辞不得。再加上女儿也心悦周梦臣,只能双手搀扶起了周梦臣,说道:“好,今后小女叫託付给贤婿了。” 周梦臣大喜过望。 今日他事业爱情双丰收,相信今日之后。他周梦臣这个名字,不仅仅是在武昌城中才知道有这一號人,天下研习天文的人,都会知道他这个名字了。 一场大戏落幕之后,自然是各回各家。 李言闻也告诉周梦臣,让他找人上门提亲,他与李云珍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下面就进入走流程之中,但是即便走流程,也要一两个月时间。所以周梦臣想要抱得美人归,还需要等一等。 一切结束之后。周梦臣发现刘天和的孙子,刘修水却跟著自己回家了。 在路上不好说话,等回到家里之后。 周梦臣问他,道:“你来武昌做什么?” 刘修水跪倒在地,说道:“我想拜师叔为师,学习治水之道。好完成祖父的议员,治理好黄河。” 周梦臣连忙扶刘修水起来,说道:“起来。起来。好好说话。”將他搀扶起来之后。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师傅的丧事我没有过去,已经是不孝之极,按理你想学什么,我自然要教你,只是要將事情说清楚?怎么你不准备考科举了?” 刘修水低下头,说道:“弟子惭愧,祖父说我还是不要走仕途了。恐怕会误了一生。让我守住家里的產业,就足够了。但是我不甘心,我无意於读书进取,但是却想完成祖父的心愿,为天下人治理好黄河。”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才对。”不管是为了家族传承,还是个人前途。 走科举永远是性价比最高的。 不过,周梦臣也好奇,刘修水到底是什么样的资质,让刘天和放弃让他考科举。 周梦臣隨便出了几道数学题让刘修水去算,大半个时辰过后,才堪堪算完。周梦臣一看,每一道题都写了好几张纸。不知道多少字,但没有一道题是对的。 刘修水惭愧的低下头,周梦臣说道:“无妨,你不会写,是你没有学过。大位,你去给他讲解一下。” 程大位兴高采烈的过来,似乎对於多一个师弟,还是很高兴的,说道:“是。”隨即去教刘修水了。只是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哭丧著脸回来了,说道:“师父,能不能不要让我去给师弟讲题了?” 周梦臣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程大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声说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九十八章 召周梦臣 第九十八章????召周梦臣 周梦臣过去给刘修水讲解了几道题,发现刘修文的理解能力,很成问题。周梦臣反覆的讲解,他才能理解一点。 刘修文脸色苍白,似乎看到自己被周梦臣退回去了。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无妨,你不是学数学,你是学水利,水利不需要那么多的计算。需要一个笨功夫。苦功夫,你能吃得了苦吗?” 刘修文眼睛睁大,说道:“能,我什么苦都能吃。” 周梦臣说道:“好,你就留下来吧。不过要想家里报一个平安。” 周梦臣这些话,倒不是骗他的。 刘修文虽然笨了一点,但还没有笨到傻瓜的地步。后世大规模义务教育,並不是说一个比较笨的人没有学习的资格。而今如此讲,无非是这个时代教育资源匱乏,以效率而言,自然要选聪明一点的人。 但是刘天和对周梦臣恩重如山,而今刘天和已经走了,周梦臣自然要回报在刘家身上了。 刘修文说道:“拜见师父。” 周梦臣对刘修水並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是说道:“希望你能善始善终吧。”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这就是周梦臣的二弟子刘修文。 世间欢喜各不同。 这边周梦臣欢天喜地。 另外一处地方,却冰冷异常。 就是北京西苑万寿宫中。 此刻嘉靖皇帝难得召见大臣。 却见他脸色铁青的坐在御座之上,下面几个大学士,与大太监並列而立。 大学士为首两人不分前后,正是夏言与严嵩。 夏言与严嵩都是江西人,但是相貌为人却截然不同,夏言是南人北相,长得方面阔耳,相貌堂堂,一脸美髯。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凛然气质。但是严嵩却不一样了。严嵩是男人女相,气质谨慎阴柔,也是上了年纪,如果在严阁老年轻的时候,给严阁老换一声女装,绝对嫵媚动人。一等一的美人儿。 当然了,並不是说严嵩长得不好看。 其实古代人都看脸,能当上朝廷命官相貌都不会太差了。 严嵩与夏言都是如此。 只是此刻两人的关係却微妙的很。 此刻的大明没有首辅,夏言与严嵩两个人职位权力都是相等的。 造成了这样局面,也是夏言的臭脾气。 到而今夏言已经是三起三落了。 夏言脾气很不好,即便是对皇帝也是如此,嘉靖皇帝老是受不了他,將他打发回家。上一次打发回去,让他整整待了好几年。而严嵩就代替夏言成为了大明首辅了。但是严嵩的能力是远远不如夏言的。 时间一长,嘉靖也感觉,没有了夏言,朝廷各种不顺。就將夏言从家里叫回来了。 只是严嵩作为首辅,又没有错误,嘉靖不能罢免。而且嘉靖也觉得夏言不好对付,因为夏言处理国事是一把好手,但是却时不时会懟自己。嘉靖修仙就不方便了。严嵩倒是千依百顺,但是在处理国事上有些臭手。 或许嘉靖在想,如果夏言与严嵩能合二为一就好了,既能处理好朝廷大事,又能支持自己修仙。那就两全其美了。 於是,就搞成了这样奇葩的局面。 两个內阁大学士,排名不分前后。 只是同样的权力,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有不同的威力。夏言霸道的很,一进內阁,就把严嵩压得不成样子,就好像小媳妇一样。 至於其他几个太监就不细说了,黄锦也在其中,却已经站在坐二望一的地步。在黄锦前面只有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太监。显然黄锦成为大內第一人,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 除却这些人之外,地面上还跪著一个白髮老者。 他就是钦天监正杨守敬。 他杨家与周家一样,也是世习天文。只是周家世袭的是一个区区九品阴阳官而已。但是杨家世袭官职却在钦天监之中。 而且钦天监中的世袭与地方阴阳官的世袭还不大一样。 地方阴阳官事务很少,几乎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大明钦天监正却不一般人能做的,故而钦天监高层的几个位置,都不是世袭,而是在钦天监中选拔,只是选拔范围其实也就是十几个世习天文的家族。 杨家是其中之一,除却杨家之外,还有皇甫家,吴家等等十几个。 此刻他跪在地面上,脱去官帽,露出白髮稀疏的髮髻。说道:“臣有罪。”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一句有罪就行了。这是第几次了,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朕,还是说,天意示警,说我大明有昏君,有逆臣,你倒是说清楚啊?” 嘉靖如此说,让杨守敬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都不对。只能重重扣头,说道:“臣死罪。” 嘉靖不再冷笑,却是真的有了杀心。 夏言见状,上前行礼道:“陛下,钦天监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功。还请陛下开恩。” 严嵩亦步亦趋,似乎是夏言的跟班,说道:“臣以为夏大人所言极是。” 嘉靖说道:“好了,钦天监正夺职,令其戴罪履职。” 嘉靖不是不想杀,而是不能杀。 钦天监这个职位是需要专业技能的,而偏偏大明掌控高端天文学知识的也就那么几家,都在钦天监之中,连民间几乎没有精通天文的人了。 宋代开始就严禁民间研习天文,但是宋代对士大夫宽鬆之极,而士大夫们根本不在乎这个禁令,但是明代却不一样了,大明太祖皇帝法度森严,说不许就不许,所以在宋代皇帝下詔召集民间研习天文者,还能找出来一大批。 但是在明代,是真没有? 即便有一些,也是皮毛而已,还不如钦天监的人。 在西方天文学知识传入大明之前,钦天监虽然不中用,但是也代表著明代天文学最高水准。不过越往后明代法度也越鬆弛。各种民间的天文学家也都慢慢的多了起来。 嘉靖一声令下,杀一个人容易。 但是杀了之后怎么办? 这是一个大问题。 要不是这一点,嘉靖早就將钦天监上下都换了一遍了。 即便是在愤怒,嘉靖对杨守敬的处罚之余,也让他继续履职。 杨守敬已经浑身被冷汗打透了,说道:“臣写陛下隆恩。” “陛下,老奴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黄锦出列说道。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说。” 黄锦说道:“今日的日食,並非没有人预测到的。” 跪在地面上的杨守敬猛地抬头说道:“不可能。” 有些人都是外行看热闹,唯一內行才知道里面的难度。杨守敬就是內行,虽然不敢说是钦天监在天文上造诣最高的人。但绝对在前三之列。每一次日月合朔的计算,都是他主持之下完成的。 他之所以出错。其实除却之前说的计算量大,观察视差之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用的数据有些问题。 周梦臣是自己测算的数据,因为他改良的算法,需要测量的数据大大减少。准確度也有所提高。 但是钦天监的数据却来源於大统歷,而大统歷乃是郭守敬授时历改编而成,而今已经二百年有余了。 不得不承认,郭守敬是古代第一流的天文学家。他所定的历法,经久耐用。而今已经保持著不错。但也因为时间太长,误差积累,在测定交食上,已经出现了错漏。但是钦天监的人,没有修订历法的能力。 这完全是数学水平的问题,他们仅仅懂大统歷內部计算日食的算法。要他们自己设计计算,却没有这个能力。 就好像有些人只会用程序,但是这个程序出现了一点点小问题,他却不会修一样。 而且不会修的,不仅仅是杨守敬一个人,而是整个钦天监。 如果细数一下,从正统年间到而今,一直有大臣上奏要求重修历法。 但是都是上奏之后,没有下文了。 一方面是大统歷虽然出了一点小毛病,但是大体上指导农业生產的功能並没有出错。 另外一方面,就是没有人懂这个。 黄锦说道:“杨大人,你做不到的事情,你以为没有人能做到吗?”他转过头来,说道:“陛下,奴婢前番去武昌,特別见了你要嘉奖的周梦臣,这个周梦臣乃是武昌阴阳官,家中世习天文,学问高深。我有意將其带回京师。只是他觉得学问未成,不敢来京,只是他预测过四月初一的日食。只是不知能不能验证,今日一看,果然是陛下圣明,明见於万里之外,拔人才於草莽之中,此周梦臣,岂不是能解陛下今日之忧?” 嘉靖早就不知道什么周梦臣了。 但是被黄锦一说,似乎想起来了。他有些迟疑的问道:“他真预测到了。” 黄锦说道:“奴婢岂敢欺瞒陛下?” 嘉靖说道:“好,传旨,召周梦臣入京。” 严嵩立即出列说道:“臣奉詔。” 夏言心中暗道:“似乎这个名字我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嘉靖见夏言不说话,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悦,说道:“夏卿,你有意见?” 夏言立即回过神来,说道:“臣没有意见。” 第九十九章 却詔 第九十九章?? 却詔 李家此刻很是热闹。 因为女婿上门了。 周梦臣与母亲一起来到了李家。 对於周梦臣的婚事,最高兴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周梦臣的母亲。而今周母似乎都忘记了自己当初与周梦臣说过的那些关於李云珍的话。而周梦臣自然也不会去提。 母子两人下意识忽略了当初的事情的。 此刻周母在李家內院之中,与李母,李家大郎的妻子,还有李家二郎的新婚妻子顾氏,还有李云珍,一堆妇女说话。 周母朗声笑道:“我家人口简单,等云珍过门之后,绝对不会亏待她的,还请亲家母放心,咱们两家距离这么近,你今后想起来,也能隨时去看她。” 李母也笑道:“你们周家也是武昌老户了,家风我家也是放心的。知道孩子是不会受委屈的。” 周母对李云珍说道:“丫头过来。” 李云珍羞答答的来到周母身边,说道:“伯母。” 周母微笑著打量著李云珍,李云珍並非绝色之姿。但是却也一等一的美女。身段相貌都是不错的。再加上家世也不错,周母非常满意,隨手將一个鐲子,从手腕上褪了下来,递给了李云珍,说道:“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也周家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传媳不传女,图个念想而已。今日就给你了。” 李云珍顿时羞红了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无助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李母看了如此情形,心中又是伤感又是高兴。 伤感是因为自己女儿从此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別人家的媳妇了。高兴是李云珍嫁的虽然不能说极好的,也不能说差。只是可惜姑爷不是读书人出身。 李母说道:“你就接著吧。” 李云珍这才羞答答的接过来,说道:“谢过伯母。”双手接过鐲子。 周母说道:“还叫伯母?” 李云珍更是害羞,似乎整个脸上都涂了一层红漆,用细如蚊吶的声音,说道:“母亲。” 此言一出,空气之中忽然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这声音从后院传到了前院之中。 此刻周梦臣就在前院与两位大舅哥相对而坐。 李言闻不在家中,据说是出诊了。其实是李言闻有一些对周梦臣不满意。 无他,王家与周梦臣拿李云珍做赌注。这一件事情狠狠的冒犯了李言闻。李言闻不仅仅是討厌王家,对周梦臣也没有什么好感。 作为一个父亲,將自己的女儿当成战利品的行为,能给什么好脸色才是奇怪。 只是李言闻对这个结局无能为力。 有巡抚,丰城侯等大人物作为背书。李言闻愿意或不愿意,都改变不靠结局,这更让李言闻感到不舒服。於是周家来拜访的时候,李言闻藉故避出去了。 所以,只有李家两兄弟来接待周梦臣。 而此刻,周梦臣正在震撼之中。 他刚刚通名报姓之后,就是如此。 因为之前,街坊邻居都称呼李家兄弟,为李家大郎,与李家二郎,至於具体叫什么,却没有注意。周梦臣也是如此。街坊邻居称呼周梦臣,都是周家小子,或者钟鼓楼周家的。 此刻周梦臣才知道,自己两个大舅哥,一个叫做李果珍,一个叫做李时珍。 这让周梦臣看向李家二郎的目光,大为不同。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李时珍啊? 这可是李时珍啊。一时间让周梦臣感觉有些错乱。他从来没有想过与这样的歷史名人,密切的接触。 李时珍看著周梦臣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看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的打扮,说道:“周兄,我今日穿著有什么不妥吗?” 周梦臣连连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很妥当。” “好了。”李果珍说道:“说正事。”李果珍对周梦臣说道:“周兄见谅,今日有一个急症,父亲临时出诊,只能由我们来与你议一议婚事了。” 周梦臣对李言闻的心思,未必没有掌握,但是而今却直当不知道,说道:“医者父母心,自然是人命关天,周某只有佩服,绝对没有一丝怨懟。婚事也不许商议了,只要两位开了口。周某无不做到。” 李果珍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就按照原本的规矩,一五一十的商议起来。 而今的周梦臣家產数千两,再加上丰城府的关係,楚王府的关係,乃至在黄鹤楼上一炮打响的名声,以至於江南已经有人给周梦臣写信了。 虽然信中大多是反驳日心说,但也证明,周梦臣的名声已经不拘泥於湖广一省了,可以是名声广博。除却不是科举出身之外,妥妥的士林新秀,钻石王老五。 李家只要按照武昌常规的规矩来,周梦臣无不答应。 很快就到了確定婚礼时间。 李果珍提了一个时间,说道:“今年八月吧。避开暑气。” 周梦臣听了,知道这个时间,並不能说不对。古代结婚繁琐,越是有大户人家越是如此。就拿李时珍的婚事而来说,从去年到今年折腾了小半年,才算是完成了从定亲到成亲。而今已经是四月了。从四月到八月,其中只有四个月。而且是最热的三伏天气,也不能说不对,只是周梦臣却不能等下去了。说道:“能否早一点?” 周梦臣之所以不能等,倒不是说,他急著结婚。 而是周梦臣估计,北京方面下詔召他进京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 当然了,周梦臣估计或许有错误。但周梦臣也要留有余量。或许是周梦臣想多了,如果这样都没有引起皇帝的注意,周梦臣只能想办法,再闹出一些动静了。 李果珍都是没有多想,说道:“周兄的意思是?”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六月吧?” 李果珍看了一眼李时珍,李时珍没有表示,他说道:“也好。” 隨即双方就以这个时间节点,来安排事务。这边刚刚算安排好了。却听外面一阵喧譁,却见周大壮进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圣-----圣-------旨。” 周梦臣顿时起身,说道:“可是圣旨到了?” 周大壮连忙点头。 周梦臣立即起身向李果珍李时珍行礼说道:“家中有事,先行告退了。” 李果珍说道:“请便。” 周梦臣也不客气,立即走了。 李果珍看著周梦臣的身影,忽然说道:“三妹这个夫婿,不是个普通人啊。” 李时珍说道:“我向来是信得过三妹的眼光的。” 周梦臣匆匆的回到了家中。 家中已经有了很多人。 却是县衙,府衙,乃至省里的人,都在这里。 毕竟北京来人,不会直接找到周梦臣家中,而是先找到巡抚衙门,一层层的向下找。黄县令更是亲自到了。他见了周梦臣立即说道:“快,快,不能让宫里的公公久等了。” 周梦臣一撩下摆,大步走向正堂。只觉得脚步轻快,將他的心情都泄露了。 周梦臣一进正堂之中,却见一个十几岁小公公坐在上首。程大位,刘修水在一侧作陪。周梦臣说道:“下官见过公公,不知道公公如何称呼?” 小公公说道:“咱家藤祥,黄公公是我乾爹。周大人不必担心。” 藤祥一开口就说黄公公,自然是暗示他与周梦臣是自己人。 周梦臣说道:“藤公公辛苦了。”一边说,一边拿出一锭银子,大概有五十两上下,这是黄县令刚刚塞给周梦臣的,太监出来传旨,都是有辛苦钱的,这是惯例。 藤公公也没有见外,掂量了一下,就塞进衣袖之中。说道:“黄公公在圣上面前推荐了周大人,这情分,周大人却要记住了。”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藤公公说道:“摆香案接旨吧。” 片刻之后,就安排好了。 却见周家的院子里面,朝北摆著香案,点上了香烛。藤公公面南而立,打开圣旨的捲轴,用太监的公鸭嗓子,用特殊的声调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武昌周梦臣,学问精深,品行高洁,精通步算,推演交食,天下无出其右,天降人才,岂能久沉下僚,今陛下明见万里,特简召周梦臣入京面圣,钦旨。” 周梦臣面北而跪,细细听著,將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这一封圣旨,是周梦臣梦寐以求的东西。给他铺平了上京之路。让他终於能出现在北京这个大舞台之上。 不过,有些不合时宜。 来得太快一点。 周梦臣本想成亲之后,再上京。 既是为了李云珍,也是为了周母。 周梦臣此去京师,前途未卜。周梦臣虽然很有信心在北京闯出一片天地来,只是能不能一帆风顺谁也不知道。所以周梦臣不能带母亲去。 但是周母只有周梦臣一个儿子,周梦臣去北京了。她让谁照顾。 如果周梦臣结婚了,这就不是问题了。自然由李云珍照顾。否则周梦臣即便去北京,也不会安心的。 周梦臣想到这一点,下定了决心,说道:“陛下厚恩,臣铭感五內,只是臣不能奉詔。” 第一百章 再召 第一百章?? 再召 周梦臣此言一出,身边的人大为惊讶。 周梦臣的舅舅黄秉甲,更是著急的满头冒汗。如果不是这个场合不能乱说话,给他早就上前拎著周梦臣的耳朵好好的教育一番了:这个时候是你耍性子的时候吗? 却不知道周梦臣这个想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周梦臣確定一点,那就是自己的才能在这个时代,是独一无二,且不可替代的。 这就给了周梦臣坐地起价的底气。 周梦臣在嘉靖內心之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取决嘉靖得到周梦臣的难易程度。如果周梦臣被嘉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那么周梦臣在嘉靖心中,不过是一个技术官僚而已,就好像钦天监正一样。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能隨意乱来。 他必须有正当的理由。 而恰好,周梦臣就有正当的理由。 不是別的,就是孝道。 藤公公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周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周梦臣说道:“寒家不幸,家中唯有我这一支,別无兄弟,家父早亡。家母倚我而生,下官自然想要报效陛下,回报陛下厚恩之万一。然家母无人奉养,只能万死却詔,请陛下念在我一片纯孝之心上,免我死罪。” 藤公公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隨即藤公公將圣旨给收了起来。 周梦臣立即上前,说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周梦臣敢做这一个决定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黄锦。黄锦派自己的心腹过来,已经说明了情况。黄锦想要拉拢周梦臣,或者说想將周梦臣绑在自己的船上。 周梦臣对此无可无不可。 毕竟他並没有选择的权力。 但是这却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藤公公与周梦臣走到僻静的地方,立即说道:“周大人,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周梦臣说道:“抱歉,情非得已,实在是家母无人奉养,只能如此了。我马上要成亲。成亲之后,家母由贱內奉养,我就可以去京师了。还请藤公公见谅一二。” 隨即又掏出两锭银子。 藤公公顺手收了,说道:“周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陛下可不会轻易下詔的,今日你拒绝了,未必有下一次了。” 周梦臣自然是想过的,他说道:“公公稍等。”周梦臣立即叫来程大位,让程大位去拿一样东西。 片刻之后,程大位將一个小册子拿来了。 周梦臣递给藤公公,说道:“公公请看。” 藤公公打开一看,却见是一些记录,却是一些日食月食的分析。其中还指出最近可能有的天象。包括五星在內的天象。藤公公顿时一惊,对周梦臣的语气也恭敬了许多,说道:“周大人,这些你是把握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周梦臣说道:“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十之七八还是有的,越近的就越准確,时间离得远,误差的可能就越大。” 这就是周梦臣的底气。 这是周梦臣计算日食之余,计算出来的。 他不敢保证完全正確,他毕竟是一个人,验算天象的计算量特別大。他又没有电子计算机,只能靠手算,其中的辛苦,也就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他简化了算法,他根本不可能算出来。 即便他不能確定全部正確,只要正確一部分就行了。 但凡出现这样的天象,北京的嘉靖皇帝就会想起他。何愁嘉靖皇帝不再次召见於他。 当然了,最好有人在皇帝面前提起他。於是他又拿出两个银锭塞给藤公公。说道:“当然了,还需要藤公公成全。將此书献给黄公公,或许能给黄公公排忧解难。” 藤公公掂量一下手中的银子,大概有两三百两。 作为小太监,在宫中很少能碰银子。但是他毕竟是黄锦的银子,还不知道被这两三百两银子给砸倒。但是这两三百两银子却是敲门砖,成事或许不能,但是没有这个东西,是万万不能成事的。 藤公公说道:“你写一封奏疏,我带到京师,交给乾爹,接下来怎么样,就要看你的运道了。” 周梦臣谢过。但是他並没有自己写。 周梦臣知道自己的能力,他的文采,在古人之中丝毫不显眼。只能去借张叔大的手笔。於是张叔大洋洋洒洒写了一道陈情表,由藤公公带了回京。 这一封陈情表很快就到了黄锦的手中。 黄锦看了之后,忍不住说道:“这是周梦臣写的?” 藤祥小心翼翼的说道:“好像不是,是周梦臣的友人代写的。” 黄锦嘆息一声说道:“这是状元手笔。我即便不给周梦臣面子,也要给这篇文章面子。” 黄锦还是识货的,张居正而今的文章水平自然是一等一的,与状元之间,只看运气如何而已。 於是黄锦將这一封陈情表与周梦臣对於天象预测的小册子一併收了。趁著嘉靖练功的间歇,呈上去说道:“老奴新得一篇好文字。请陛下御览。” 嘉靖细细看了。忽然闭目沉思,说道:“太后走了几年了。”隨即不等黄锦回答,就自问自答,说道:“七年了。朕也是独子啊。” 嘉靖自认自己是一个孝子,在父亲去后,与母亲相依为命,特別能感受母子之间的感情。说道:“既然周梦臣,不肯奉詔,也就算了。” 天下之大,每日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需要嘉靖来处理。当时日食的情形,嘉靖也淡忘了。 而且嘉靖也是有脾气的。 周梦臣既然想当孝子,嘉靖岂能不成全。自然不去提再次下詔的事情。只是他翻开周梦臣写小册子,忽然眉头一皱,说道:“召钦天监正。” 片刻之后,钦天监正杨守敬就来了。 嘉靖將手中的小册子传给杨守敬,说道:“你觉得这里的东西,是真是假。” 杨守敬一看,顿时心中震动非常,久久没有回话。 这个小册子里面写的东西並不复杂,很是简略。毕竟周梦臣觉得给嘉靖皇帝写太深,嘉靖皇帝未必能够理解,但基本的原理也是有的。 这个小册子在內行人看来,却是好像龙藏云中,只能看见一爪半鳞的真知灼见,其余的大半东西,却是看不懂的。 这让他很难去评价,是对还是错。 嘉靖不去管这些,只是问道:“这册子写的是真是假?” 杨守敬沉吟半日,却说不出一句话了。 不敢说是真,却也不敢是假。 嘉靖皇帝是揣摩人心的第一流高手,不用杨守敬说,已经猜到了大半,继续问道:“他上面说今年五月有月食,是真是假?” 在嘉靖的步步紧逼之下,杨守敬不能不回话,说道:“臣以为或许是真的。” 嘉靖皇帝心中明镜。 什么或许是真的,这与莫须有相差多少? 很多东西嘉靖或许看不懂,但是嘉靖看人却是一看一个准,他而今还没有见过周梦臣,但已经准確的判断出周梦臣与杨守敬之间的高下了。 周梦臣是胜过杨守敬的。 无他,如果杨守敬胜过周梦臣的话,自然是能判断周梦臣这个小册子的真假。不会说出这种模稜两可的话语。 一想到这里,嘉靖顿时觉得这册子上所写的月食,感到刺眼之极。 一个日食才过去了多久,而今就有一个月食。 难不成这朝廷之中真有奸臣,或者说嘉靖皇帝自己是一个昏君。 一想到这里,嘉靖皇帝的心思顿时变了。他对於却詔的周梦臣,本不想再召,皇帝也是要面子的,虽然很多文臣都能封还詔书,但是並不是阿猫阿狗都有这个权力的。 但是此刻一点面子上的小小芥蒂。早已不在嘉靖皇帝心上了。 嘉靖皇帝说道:“黄大伴。” 黄锦说道:“奴婢在。” 嘉靖皇帝说道:“你派得力人手,再跑一趟,让周梦臣务必进京,至於他母亲,封他母亲为恭人,让地方府县,好生奉养便是了。不许他再推辞了。” 恭人是誥命夫人的品阶之一。 並不是所有的誥命夫人都能称为夫人的,明代一品二品称夫人,三品称漱人,四品称恭人,五品称宜人,六品称安人,七品称孺人。 也就是说,这一下子周母的品阶要比周梦臣自己的品阶都高了。 当然了,这些誥命没有实权,不过是一个荣誉而已,甚至可以买卖的,在正统之后,就有缴纳钱粮可以得一个父母追赠,赠的就是这样的誥命。 但是即便如此,四品誥命还是有一点含金量的。 不是钱能买得到的。 有了这个誥命夫人,也显示出皇帝对周梦臣的重视,让地方官府奉养,也算是解了周梦臣后顾之忧。 至於是不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嘉靖皇帝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周梦臣必须要进京。他不想再次被天象弄得狼狈不堪。 黄锦心中一动,暗道:“我是错算了陛下对天象的重视。”他心中立即调整了对周梦臣的重视程度,口中说道:“奴婢遵旨。” 黄锦受命之后,也没有换人。將藤祥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叮嘱一番,再次打发他走一趟武昌城,要求他这一次,不管发生了什么,务必將周梦臣给带过来。 藤祥领了圣旨,二话不说,立即上路,再次向武昌城而来。 第一百零一章 一年之约 第一百零一章? 一年之约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武昌周梦臣,晓畅天文,精於步天之法,能补国家之弊。一召不至,盖因老母无所养。诚孝子也。今封周母为四品恭人,令有司奉养无缺。望该员移孝作忠,舍家之孝子,成国之干臣。復召进京,御前听用,不得推辞,钦旨。” 在香烛之中,周梦臣只能恭恭敬敬的磕头说道:“臣周梦臣领旨。” 周梦臣从藤祥手中接过圣旨。 他心中暗道:“我失算了。” 周梦臣觉得,即便是嘉靖再次下詔召见。也应该等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之內,周梦臣正好將婚事完成。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嘉靖对天象的看重程度,或者说,嘉靖的迷信程度远朝周梦臣的预料之外。作为这个深度迷信者,对天地鬼神每一丝动静,都敏感之极。 周梦臣的计划,只能被打乱了。 藤祥小声说道:“周大人,你不要为难小的,黄公公说了,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京师。还请周大人见谅。” 太监是最会看人下碟的。 藤祥对周梦臣的態度,就与之前不同,就是因为北京方面对周梦臣的態度不一样。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只是小公公可否宽限几日,容我处理一下杂事。” 藤祥说道:“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超过三日。” 长途跋涉去北京,最少需要十几日,时间长了,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所以多三日,少三日,並不算什么。 周梦臣说道:“好,三日就三日。” 周梦臣首先去了李家。將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果珍。周梦臣重重向李果珍行礼,说道:“大哥,这是我的错,我与云珍的婚事,恐怕要拖一阵子了。” 李果珍將周梦臣扶起来,说道:“这事-----”只说两个字,就不说了。 对於这一件事情李果珍很是担心。 既担心周梦臣此去,前途未卜,毕竟伴君如伴虎。周梦臣在皇帝面前,这一定是好事吗?未必。一旦周梦臣出了事情,也会牵连到李云珍。 又担心周梦臣飞黄腾达,周梦臣成为御前宠臣。双方门户之间就差距巨大了。到时候周梦臣转头不认怎么办?这样的话,李云珍就不用做人了。 周梦臣似乎看出了李果珍的顾虑,说道:“请大哥放心,我与云珍的婚事,是有武冈王,车巡抚,丰城侯,以及整个武昌城中这么多人做的见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与云珍的婚事是不变的。否则我根本没有脸回武昌城了。” “只是而今圣命难违。” 李果珍嘆息一声,他细细想了想,也相信了周梦臣的话,不管一个人发达成一个样子,总之要维护好在家乡的名声,在古代一个人坏到什么地步,总是要在家乡留一个好名声的。想来周梦臣也不例外,说道:“实在可惜,三日时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周梦臣说道:“大哥,我想见一见云珍。” 李果珍听了,忽然起身,说道:“我有一点事情,失陪片刻。” 李果珍居然起身就走了。 周梦臣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却见后面帘子一挑,一个人出来,不是別人,不是別人,正是李云珍。 原来,周梦臣每一次来李家,都不能与李云珍见面,但並不代表,李云珍没有看见他。李云珍都在帘子后面默默的窥视著。 周梦臣说道:“我------” 李云珍说道:“我什么都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陛下相召,你已经推辞一次了,不能再推辞第二次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等你。家里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虽然少一个仪式,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会照顾好母亲的。你安心便是了。”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面对如此深情,什么话都不足以表达周梦臣之心,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给我一点时间,不需要多长时间,只需要一年,一年之后,我们在珍京师结婚。只需一年而已。” 李云珍说道:“不需要勉强自己,你好好的,什么都好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点一点的靠近。似乎要拥抱在一起。 “咳咳。”一个声音传来,却是李果珍从外面回来,说道:“周兄,我的事情处理好了。”李果珍好像没有看见李云珍一样,李云珍却识趣的看了周梦臣一眼,又回到房间之中了。 周梦臣也只能眼睁睁看著。 李果珍说道:“人也见了,上京的事情,千头万绪,你还是回去准备吧。” 周梦臣说道:“大哥,那我去了。” 李果珍送周梦臣离开之后,一转身就去见了李言闻。 李言闻似乎一直对周梦臣有芥蒂,很少见周梦臣,一般让自己的大儿子出来应付。不过,他还是很关心女儿的婚事的。所以每一次周梦臣来,李言闻总是要细细的问过的,李果珍也就是习惯了。凡是周梦臣来过,都会来这里向李言闻匯报清楚。 李言闻听了,嘆息一声,说道:“好事多磨啊。老大,你回去对老二说一下,今后让你们两个的媳妇,有时间多去周家走动一二,你妹妹自己都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照顾人?”他想了想,又嘆息一声,说道:“算了,让你们媳妇去也不合適,还是让你娘带人去吧,让她们老姐妹多接触一二,相互之间有个照顾。” 李果珍说道:“孩儿明白。”他微微一顿,说道:“父亲,你不是不喜欢周梦臣?” 李言闻说道:“我喜欢不喜欢,有个屁用啊?事已如此,我还能怎么样?”其实李言闻的气早就消了七七八八。他本想等周梦臣上门好好道歉一番,他好下台,却不想周梦臣这一段时间忙得很,提前婚礼,更是有不知道多少事情要办。 而且李言闻再生气,也不愿意在女儿婚事上有所为难。因为那为难的不是周梦臣,而是女儿。这就是所谓的投鼠忌器。 下意思忽略了对岳父大人的討好。这才让李言闻不上不下,拉不下脸来。 李果珍似乎明白这一点,说道:“孩儿明白,是父亲宽宏大量。” 时间短,事情多。 周梦臣回到家中,就开始准备,让谁跟著他上京。首先是周大壮,作为周梦臣的跟班,好像存在感很低,但是周大壮虽然口吃,智迟,但是力气很大,忠心耿耿。抗行礼拿东西的这样的重活,都是他的。周梦臣决定带上。 程大位也要跟上。 一方面程大位的学习进度不能打断。程大位虽然天资聪慧,但是数学的博大精深,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全部学会的。另外一方面程大位在很多事情上,已经能帮周梦臣一点小忙了,可以给周梦臣打下手了。而且这种参与进天文术算之中,也极大了提高了程大位的数学水平,分担了周梦臣一些事务。 周梦臣知道,他此去京师,少不了面对各种难题。人心鬼蜮方面的东西,程大位帮不上忙。但是计算方面上,程大位却是有能力的,而且他的能力正在急速增长之中,或许几年之后,程大位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所以一定要带上。 程大位既然带上,那么刘修水也不能推掉了。 在周梦臣看来,刘修水这个孩子也是很可怜的。他去书信一封,刘修水父亲,刘天和长子回信答应了刘修水拜入周梦臣门下,別的事情根本没有问。周梦臣也是旁敲侧击,从其他人那边打听,才知道刘修水乃是刘天和长子第一个妻子所生,她难產而亡,只有这一个孩子。而今却是后娘当家,有好几个弟弟。他才会被祖父常常带在身边。 其中豪门恩怨,周梦臣不用想,就能揣测出一些。 他自然不能赶刘修水走。而且带上刘修水苦的是程大位又不是他。 毕竟,周梦臣定下规矩,他门下弟子,其他科目可以不好,数学一点要好。因为数学好了,才能学习其他的东西。而刘修水在数学上根本不开窍,加减乘除还行,除此之外,必须反覆教导,这才有一点点进步。 对於,教他的老师来说,实在是一个折磨。 不过,周梦臣很鸡贼的让程大位代师授徒,程大位作为大师兄,教授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上一两岁的师弟时候,每天都头疼之极。 周梦臣,周大壮,程大位,刘修水,总共四个人。周梦臣一確定,就开始收拾行李。一些生活上的东西,就不必说了。周梦臣决定带上自己大量的手稿,这些手稿分为两类,整理过的,与没有整理过的。 整理过的就如同周梦臣的第一本著作《勾股解》与而今正在整理之中描述与日月五星与地球的运行之道,詮释日心说的书籍。命名为《天之行》。其中数学问题,倒是完全没有问题,內容大概与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相当,表现形式却大为不同。 第一百零二章 远赴人间惊鸿宴 第一百零二章? 远赴人间惊鸿宴 《天之行》与《天体运行论》的不同,分为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计算手法数据的不同。 毕竟这是周梦臣从测量数据计算推演原理走出来的,所用的数据,与哥白尼所用的不同,计算方式也未必相同。毕竟《天体运行论》大名鼎鼎,周梦臣却没有看过。毕竟这些东西,早就被教科书给覆盖了,除非特別研究,根本没有人专门去看。 另外一方面的是思想的不同。 与哥白尼不同,周梦臣可不想硬顶,他要以柔软的身姿,將自己的思想融入儒家体系之中。 也是这部分原因,让周梦臣需要细细思考,使得这一本书,尚未定稿。 周梦臣將各种行礼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隨手从书箱之中,拿出来一本书,正是《勾股解》。不是周梦臣的原本,而是张叔大手抄本,周梦臣隨手翻翻,忽然看见一行字。却是这一本书最后一句话。“弟,张居正谨录。” 周梦臣心中一动,无数细节,涌入周梦臣的心中,他重重拍了一下脑袋,暗道:“我早该知道的。” 周梦臣与张叔大之间关係密切,周梦臣只是从来没有往这里想过,但是细细想想,他其实接触过很多事情无不暗示了张叔大就是张居正,只是被他下意思忽略掉了。 满眼的破绽都视之不见。 此刻周梦臣忽然心中生出一股信心来了。暗道:“我这一辈子,即便不做別的,抱紧张居正的大腿,也有大半辈子好日子过。至於几十年后的事情,我定然是有办法化解的。”一瞬间周梦臣对去京师前途未卜的忐忑,就去了大半。 忽然程大位来报,张叔大来了。 却见张叔大也是大包带著小包过来。周梦臣说道:“张兄,你这是做什么?” 张叔大说道:“搭你顺风车,上京赶考。” 周梦臣说道:“下一次科举,不是嘉靖二十六年,明年秋天去都不迟。你何必去的那么早吗?” 张叔大说道:“学问已经在我腹中,已经够了。而今我缺少却是对天下这门大学问的了解,托你的福,我也想去看看。” 周梦臣听了,心中微微感动,他知道张叔大所言有真有假。 其中真的是,张叔大的学问对於考科举一定是够的,这毋庸置疑。 毕竟张叔大从小就是神童,已经被压过几次了,考中进士,对於別人来说,是有压力的。而对於张叔大来说却是手到擒来。而对张叔大有压力的地方,不是考进士,能不能考中前三甲,或者二甲前十几名,他们有直入翰林院的庶吉士名额。 能够列入內阁大学士备选之中。 但是学问到了这个地步,闭门读书,已经没有什么大用了。 张叔大又不是那种为了读书而读书的人,他是为了要治平天下而读书。除却读书之外,他更是要接触一下其他的事情。比如中枢的权力生態,这些东西只有北京才能看到,所以对於张叔大来说,提前去北京是好处的。 別的不说,在北京可以將有可能任命为总考官的人圈出来,这个名单往多里说不过几十个人而已,在武昌是打听不出来的,但是在北京是可以打听出来,將这些人的喜好偏爱,可以事先准备,投其所好,也是在考生中拔尖的办法。 当然了,说张叔大完全是为了这个也未必全对。 张叔大虽然没有说,但周梦臣猜测,张叔大也担心,周梦臣在很多权谋诡变之中,差太多了。而天下权谋诡变最多的地方,就是宫廷大內。自古以来在皇帝身边,有才而不能被尽用的人,实在太多了。 张叔大觉得自己在周梦臣身边,可以为他查漏补缺,不至於让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否则张叔大又何必赶的这么著急,遵从周梦臣的三日期限,。弄得自己手忙脚乱的。 朋友之间,有些关怀,是不必说出来的。 周梦臣心中感动说道:“张居正。” 张叔大一愣,不知道周梦臣为什么叫得如此郑重。毕竟朋友之间,一般称呼字,他称呼周梦臣,周兄,飞熊兄。周梦臣称呼他张兄,叔大兄才是正常,他带著一丝疑惑,说道:“周兄怎么了?” 周梦臣將无数话咽了下去,说道:“没什么,与你一起去北京,很好。” 於是,周梦臣上京的团队,又加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居正张叔大。另外一个是张居正的书童,游七。 於是,周梦臣一行六人就到齐了。 周梦臣,张居正,周大壮,程大位,刘修水,游七。 三日的时间一闪而过。 周梦臣告別周母,舅舅黄秉甲送他去码头,说道:“家里的事情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周梦臣说道:“那就拜託舅舅了。” 来到半路上,忽然被锦衣卫拦住了。锦衣卫千户陆焕请周梦臣借一步说话,说道:“这一个东西给你。” 周梦臣拿来一看,却是一个崭新的令牌,上面写著“天字一號。”周梦臣大为诧异说道:“这是-----?” 陆焕说道:“北京波譎云诡,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秉此令牌去求我大兄。我陆家人丁不多,大兄看我的面子上,定然会帮你的。” 周梦臣说道:“这如何能行-----” 陆焕说道:“托你的福,我今年估计也能回京师的,到时候就不是千户了。我陆某人从不欠人人情。” 陆焕之所以出京,就是锦衣卫高层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即便是陆炳有嘉靖的支持,想要支持自己的堂弟上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总不能弄得吃相太过难看了,於是就採用了迂迴战术。 先將陆焕外放出京。待有了功劳再回京,如果没有功劳,有了资歷也好安置。 反正陆焕这一任结束之后,都会回京的。 楚王案不仅仅让车巡抚在退休之前摸到了尚书衔的可能,也让陆焕提前结束了他的外放生涯。 周梦臣说道:“那就祝陆兄早日回京了。” 陆焕说道:“你的时间紧,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一路顺风。” 周梦臣目送陆焕离开之后,又遇见了车巡抚派来人,送上一百两的程仪。程仪就是送给上级或者亲友的路费。 等到了码头之上,冯立与李子文张居正都在等著他。 张居正是一起走的,而冯立与李子文却是来送他们的。 冯立见了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以你的才能就不应该局限在武昌这个小地方,而今也算是大鹏展翅九万里了。” 周梦臣说道:“冯世叔的恩德,小侄永世不忘。” 冯立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掛齿。”他微微一顿,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提醒你,王家叔侄变卖了家產 ,已经举家北上,看来不准备回来了,你到了北京,要千万小心这些牛鼻子。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是有余的。” 周梦臣心中一凛。 当年黄鹤楼一会,武冈王摆下这个大的台面,胜利的自然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很多人都知道了周梦臣这一號人物。但是失败的人,也声名狼藉。王永寧在家乡名声本来就不好,在此事之后,更是被乡人撮脊梁骨。 王永寧索性举家迁居北京。 这被迫迁居之恨,双方的梁子也就深了,而且上面有一个道君皇帝。道士的影响力未必能到武昌来,但是如果周梦臣去北京,可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说道:“冯世叔,我会小心的。” 李儒上前说道:“周兄,我代丰城侯府来送你一程。这里有程仪百两,还请收下。” 周梦臣双手接过,说道:“请李兄放心,丰城侯的恩德,我记下了。只要有用得上周某的时候,只需派人传一个信,我定然竭尽全力为丰城侯府做到的。” 不管周梦臣与李儒之间有了多少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是周梦臣依然记得丰城侯府的人情。 毕竟没有丰城侯府的人情,周梦臣又怎么能请得动锦衣卫。 李儒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他出身富贵,看似天生长袖善舞,但是更多是居高临下的给別人好处。而今他內心惭愧,却无力也无心,对周梦臣解释,或者说自己错了。无数心绪凝结在嘴边,只剩下“保重。”两个字。 藤祥在船上招呼道:“周大人,时间不早了。” 周梦臣乘坐的官船是藤祥徵用的,一路用宫中的牌子,也方便的多。 周梦臣环行一礼,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別,周某去了。” 隨即一行人登上了船。看著官船缓缓的离开的码头,黄鹤楼遥遥看著周梦臣,一点点的向后面挪移,隨即消失在江面下面。武昌城已经不在江岸上了。 周梦臣忽然一种无端的情绪涌上心头。似乎未出故乡,已害思乡了。 周梦臣收拾心绪,心中暗道:“我岂能如此小女儿之情,我是要做大事的人。”他不再看后面,却站在船头,却见官船顺流而下,江风扑面,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远赴人间惊鸿宴,於此重开彼岸天。 或许,那彼岸之天,才是真正的故乡吧。 第一章 在北京 第一章???在北京 嘉靖二十四年夏季只剩下一个尾巴。 就在这个时候,周梦臣一行人来到了京师。 他们一行人从武昌乘船南下,在扬州换船,从运河北上,比起从武昌到扬州之间,所谓的千里江陵一日还,从扬州到北京的运河行程,却难以如此快捷了。 大运河虽然是一个整体。但其实细细分来,却是分成好几条河道。 而不同河道之中的情况都不大明白。 总体上来说,从扬州到山东的河道虽然有些困难,但是大体还算通畅,但是过了黄河之后,进入山东地界。河道就要上坡了。 需要一个个船闸,一层一层的抬上去。 这些河道狭窄,可以说一艘艘船都连接在一起,这几乎遮盖了所有的河面。 纵然周梦臣的船打著奉上喻的招牌。但是在运河上船只,太多是官船。且不说官员来往的船只,单单说运河上最大的大宗商品,就是粮食,也是打著朝廷上命的招牌。 周梦臣等人,只能乖乖的排队。 於是他们五月出发,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 周梦臣一行人从通州码头下了船,换乘马车。向北京而去。 北京城就已经赫然在目了。 此刻北京还没有外城,北京城的繁华,已经不是城墙所能束缚的。 或者说,这是昔日元大都所留下的遗址。 当日修建北京城的时候,乃是將元大都北城墙作为了北京城的南城墙。 但是城墙可以轻易的调换,但是百姓的房子却很难如此轻易的调换。 於是在北京城南有大量民居。后来天下太平,北京城中很多百姓,都在城外居住了。 而后是刘六刘七之乱,一度逼近北京城。 因为河北各府县掀起了一个造城的高潮。 在大明前期北方很多府县的城池,要么年久失修,要么根本就没有。 但是刘六刘七之乱后,北方形势日益严峻,修建的城池也越来越多。 即便是北京城外,也有这样的风潮。 虽然这些民居胡同,还有大小衙门,都不在城墙的保护之中,比如刚刚修建好十几年的天坛,地坛等等。但是在大小街道上,就有很多柵栏。一到夜里就挡在大街小巷口上,也作为一种防御工事。 这就是老北京说的大柵栏。 当然了,经过嘉靖皇帝二十多年治理,天下没有武宗年间那么混乱了。这些大柵栏,更多是在角落里面吃灰而已。 在北京正门外面,周梦臣等人的马车就被堵得欲仙欲死了。因为正阳门外有一个税卡,进城需要交税的。一辆辆车都被堵在路上,周梦臣等人即便不交税,也只能等著。 好容易进了北京城。 一行人到了宫门外。藤祥说道:“周大人,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周梦臣是奉命面圣的,自然要先在皇宫报到。 当然了,皇帝也不是谁相见就能见的,更不要说,而今深居简出一心修仙的嘉靖皇帝,就更是不容易见了。但是即便如此,该有的流程也必须有,周梦臣也只能先在皇宫外等著。皇帝可以不见,周梦臣不能报到。 在宫门外,周梦臣只敢远远的在角落里面站著。 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 嘉靖皇帝不轻易见人,有不知道多少官员都等著召见,都在宫门外等著。周梦言一眼看去,满目都是红色官衣,大明官服,四品以上著朱,五品到七品著青。而七品以下著绿。 周梦臣见皇帝这种场合,只能穿官服。 而今,不要说绿色的官服了,就是青色的官服,在这里也没有几个,而周梦臣绿色官服,更是独一份,分外的显眼刺目。 周梦臣自然浑身不自在,不愿意向前凑。 好歹等了两个时辰。 藤祥从宫里出来。说道:“而今陛下没有时间,你们先找了客栈住下来吧。等乾爹那边有了消息,再通知你们。” 周梦臣对於今日见不到皇帝,周梦臣是有心理准备的,皇帝哪里那么容易见,只是对后面的事情,周梦臣就有一些疑问了,问道:“官员来京,不是应该住驛站吗?” 藤祥说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大人去驛站,也会被接待,但是我个人建议大人还是自己找一个客栈住下来吧。实在是驛站都是看人下碟的。大人去了难免受了委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周梦臣看著身上一身绿袍,苦笑说道:“明白了。” 这里的驛站可不是別的,是天下第一號驛馆。四面八方的官员来京,都是要在这里落脚,即便是中枢派出的官员出外巡视,回京之后,如果没有向朝廷復命,也必须先在驛站住著,等朝廷处置结束,才能回家。 这就是先公后私的规矩。 可想而知,京师驛站到底有多大,接待的又是一些什么人。 恐怕这驛站再大,区区九品官去了。也是没有房间的。或许有一间柴房给周梦臣就算不错了,而且周梦臣也不是一个人。 怎么都不会够的。 还不如自己找地方住。免得受这个委屈。 如果周梦臣是大官,规矩自然要严,非住驛站不可。但是周梦臣区区九品,根本没有人多管。 於是一行人就换了地方,在北京城中寻一处合適的客栈。 这个时候,游七派上用场了。 周梦臣带得人,周大壮,是一个抬行李的好手,程大位与刘修水 ,还是大半小子。至於周梦臣与张居正,总不能让他们两人跑前跑后吧。倒是游七,看上去就很精明,待人接物,一看就是人精。 很快就附近找了一家客栈,名字叫做状元楼。 这个客栈还是比较冷清的。 这也是与北京客栈大环境有关係。 北京有很客栈,专门是供应举人上京考试的。在科举的年份,自然是一房难求。要多爆满,就有多爆满,但是下一届会试在嘉靖二十六年,而今算起来,还有小两年。所以很多客栈都处於淡季之中,大量房子空置的。 游七並没有用多少唇舌,就包下一个院子。 包一日三餐,每月也不过数两银子。 当然了,如果会试年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所谓穷家富路。张居正带了多少银子,周梦臣不知道。周梦臣这一次来京,几乎將家中所有银子都带来了,足足有两千两上下,只给周母留了五百两,其实如果不是周梦臣坚持,周母连这五百两都不想要的。 这一点小开销,並不是太在意的。 一番劳顿之后,一行人二话没说,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旅途劳顿这四个字,现代人或许感受不深,毕竟现代的交通如此之便利。出行如此之方便,根本不懂古代人的苦楚。 周梦臣这一路还算是好的,大多是水路。但是即便如此,从通州到北京一路马车,也让人顛簸的够呛。即便下了车之后,也觉得大地在不住的抖动。狠狠的睡了一天,才算是满血復活了。 第二天,周梦臣遍邀张居正同游北京城。留周大壮在家里看家,一行人都出门了。 说实话,北京城並不能让周梦臣多喜欢。 即便是在夏季,地面之上也多有风沙,还有各种牲口的味道。大量的马匹与驼队,叮叮噹噹的从北京大街上走过,倒是给人一些异域风情,但是更带来一些大量的牲口粪便。 这已经让北京百姓习惯的味道,却让周梦臣与张居正不大习惯。 总体上来说,北京的繁华是胜过武昌的。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到了中午。周梦臣忽然看见,一个招牌“金陵便宜坊”。两侧还有一副对联,“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周梦臣心中一动,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在后世,周梦臣无数次发誓,完成手中的工作之后,一定要吃遍天下美食,其中列上名单的,就有北京全聚德,便宜坊,还有八大楼。只是手上的工作是永远完不成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古代会再次遇见便宜坊。 周梦臣对张居正说道:“走,尝尝北京的百年老店。” 张居正有些奇怪的说道:“如果要尝尝北京百年老店,不应该去对面吗?” 周梦臣抬头一看,却是一家店名为“全羊居”却是三间酒楼,看上去气大財粗,要比便宜坊看得气派极了。一副对联上,更是写著“二百年来第一,北京城中无双。”口气之大,更是压过便宜坊了。 这才是北京城中真正的老字號。 北京城往前数几百年,自然是金元时代,那个时候流行的不是吃鸭子,而是吃羊,不管是刷羊肉,还是羊肉串,等等东西,那才是北京正宗。而便宜坊虽然说也是老店,但是永乐年间从南京迁过来的,而今上面“金陵”两个字会没有去掉的。 只是时代的浪潮之下,便宜坊流传到后世,而这一家全羊居,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只能成为做北京涮羊肉这地方名吃之中一个点缀了而已。 张居正说得周梦臣有些尷尬,正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对便宜坊的特別情怀,张居正见此说道:“不过,这便宜坊乃是国朝正宗。今日就吃他吧。” 第二章 两虎之爭 第二章? 两虎之爭 国朝正宗,这四个字算到便宜坊身上,其实便宜坊也担待不起,当初跟隨永乐大帝迁都北上的南京商户,不知道有多少,只是岁月的冲刷之下,后世只剩下六百年的便宜坊。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多金陵的老字號还活著。 张居正说这一句话,只是不让周梦臣尷尬而已。 周梦臣接过话茬说道:“对,就它了。” 一行人到了便宜坊之中坐定。自然点了便宜坊的鸭子。 便宜坊在后世是走亲民路线的,而在这个时代,他是想不亲民也不行的。而今不过是一家小店而已,只有两层高,上下十几张桌子而已,周梦臣一行人在楼上包了一个雅间,所谓之雅间,也是与临坐隔了一张屏风而已。 便宜坊的鸭子,自然不用多说。 与黄鹤楼上楚王府的宫廷做派自然大有不同。 从武昌一路过来,旅途之上,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因陋就简,凑合就行。而今吃顿好了,程大位与刘修水两个人自然放开了肚皮吃了。 周梦臣也预定了一只鸭子,给周大壮带回去。 一行人吃的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邻座高谈阔论。 周梦臣与张居正对视一眼,都不急著走了。 可以说,北京城中,天子脚下,谈论政治早就深入骨髓之中了,在后世每一个北京人,都好像是政治局候补。而今每一个北京人都好像是大学士候补一样,说起朝廷的政事,那可是头头是道。 而周梦臣与张居正刚刚到了北京,最缺少的就是对北京政局最基本的理解。 正好坐下来听听。 却听邻座两个声音,一个粗些,一个细些,言语之间似乎有些酒意,想来是喝得有些多了。说话自然放肆多了。 “王兄,你觉得当今內阁局势如何?”隨即这个粗声音的就打了一个酒嗝。 细声音压低声音,但是区区一个屏风,又能隔住多少声音,只听他说道:“而今,內阁局势,乃是双龙戏珠。” “不,”粗声音说道:“龙不能乱用,哪里是龙,而是虎。是两虎居山。” “对对,是两虎居山。”细声音说道:“一山不容二虎。而今偏偏有了?说明这两虎之中-----” “必有一公一母。”粗声音说道。 隨即两人相对一笑,碰了一杯酒,一杯饮过,两人继续说话。 粗声音问道:“那谁是母的?” 细声音说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夏阁老是公,严阁老是母的。” “此话从何而起?”粗声音问道。 细声音说道:“夏阁老从来目中无人,陛下有召,也常常请病假,在家中以妻妾为乐。却是寡人之疾也。你知道一件旧事吗?我大明散官阶,从来是特进光禄大夫为最,但是咱们这位夏阁老,觉得自己与眾不同,偏偏给自己加了一个上柱国,这是开国以来头一个。” “遇事更是不留情面,动则训斥,满朝上下,无不畏夏阁老如虎,不管是再囂张的人,见了夏阁老也要夹著尾巴。即便当今,对夏阁老,也要挠头。” “只是离不开他。否则当今也不会让夏阁老三起三落了。” “而严阁老,是夏阁老一手提拔的起来的。却反目为仇。严阁老从来是与人方便,不管是谁找有找对门路,严阁老从来不刻意为难。阿堵物够了,严阁老是什么事情都不在乎。面对夏阁老也是唯唯诺诺。还记得四夷馆译字生一事,二十四个名额,无一都京中大户,弄得当今都知道了。但是严阁老收手了吗?” “真是要钱不要命。” 周梦臣与张居正仔细听著,游七也是若有所思,但是程大位与刘修水两个人,却是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之下,將留给周大壮的鸭子也吃了。 周梦臣心中对译字生这个不是官的官,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个官,与周梦臣的阴阳官一般,也算是技术官僚。可以说是接待使者的翻译。 盖因大明奉行朝贡贸易,也就是说外交与贸易是合在一起的。在大明初年,官府还能將朝贡贸易之中的货物全部吃下,但是越往后,就越不能,於是限定了定额,除却定额之外,都要在京城发卖。 但是怎么发卖却没有说。 周梦臣也不是太懂的,但是而今联繫起来一想,京师大商人愿意托內阁中人要这个不起眼的职位,想来是这个官职虽然小,但是里面却有利可图,至於什么利,想来就是內外贸易上下其手而已。 细声音说道:“其实两位阁老好有一比。” 粗声音说道:“如何比?” “有如寇莱公与丁谓。”细声音说道。 粗声音一拍桌子说道:“绝妙。” 周梦臣听了,也暗暗点头。 寇莱公就是大名鼎鼎的寇准。 夏言与之相比,都是三起三落,丁谓也是寇准提拔的,两人因为所谓的溜须事件。也就是某次宴会上,寇准鬍鬚沾了酒菜,丁谓为他拂去,寇准说了一句话:“参政,国之大臣,乃为长官拂须耶?”丁谓暗中记恨,从此两人反目成仇。 而严嵩也是夏言提拔的,但是双方而今也已经反目成仇了。 夏言反对嘉靖修仙,寇准也是如此。严嵩却是支持的,丁谓也是支持的。 双方很多东西,都是能够对应的。 甚至夏言与严嵩的结局,有些也能对应。 夏言被严嵩搞得下场很惨,而寇准也被丁谓斗倒,但是在青史之上,夏言作为正面人物出现,而严嵩是奸邪,寇准也是忠臣,丁谓作为奸臣的面目出现。 果然歷史不会简单的重复,却会惊人的相似。 “不过,也不完全对。”粗声音说道:“分明是夏言发財立品,而严嵩是彻底不要脸了。” “当初大礼仪的时候,夏言也是陛下得力帮手,只是陛下想將献帝列入太庙之中,夏言觉得太过了。一言不发,而严嵩却拼命鼓吹,这才是入了陛下的眼。才有他严嵩的今天。” “夏言还有一点士大夫的脸面,而严嵩真的是-----” 这一点,周梦臣也是知道的。大礼仪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乃是杨廷和与嘉靖之间的爭斗,张璁是嘉靖最得力的助手,在此之后,嘉靖想要改易礼法,张璁却不是太想,张璁更想刷新政治。这个时候夏言成为嘉靖的助力,帮助嘉靖完成了很多礼法上的改革。最典型的就是天坛与地坛,在嘉靖朝之前,天地是合祭的,只有一个天地坛,在夏言的諫言之下,才分开为天坛与地坛。 所以说夏言是发財立品,夏言当初也是阿附君上上得台,只是上台之后,自然觉得该做些正事,於是在很多事情上不在阿附嘉靖。而严嵩却不一样,他是一心一意逢君之恶,从来没有一点士大夫的觉悟。 两人说道这里,觉得似乎说得有些深了。 北京百姓喝了几杯小酒,都觉得自己是什么指点江山的大人物,但也知道,很多事情还是有些忌讳的。说大臣可以。但是言及皇帝却不大好了。所以就转移话题,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周梦臣与张居正听了也没有趣味,也就重新点了一分鸭子,提著往回走。 程大位与刘修水两人没有想太多,北京的街景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周梦臣与张居正走在后面,游七提著鸭子跟著。 周梦臣说道:“叔大兄,你觉得他们所言如何?” 张居正说道:“街头巷尾的议论,十分之中,有三分是真的就不错了。不过,一件事情能传得这么广,也说明这一件事情已经公开的秘密了。不管是谁在朝为官,都要注意这一点了。飞熊兄,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周梦臣笑道:“我不过区区九品小官,如此大事,又关我何事?” 张居正说道:“那却未必了。” 周梦臣听了,心思有些重,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他知道张居正说的不错。既然夏言与严嵩之爭,已经传得街头巷尾都有所耳闻,说明双方已经公开化了,成为官场之上,不能说,却全部都知道秘密。 本来他手中有刘公的名帖,能够见到夏言。只是他不知道京城居然是这样的局面。一时间他也犹豫了。 他的歷史知识再浅薄,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夏言与严嵩这一场两虎相爭的胜利者是谁?严嵩。严嵩太过有名了,周梦臣想不知道都难。 按理严嵩在歷史上的斑斑劣跡,周梦臣自然不愿意跟著严嵩走。但是周梦臣很清楚,严嵩是胜利者,周梦臣如果成为夏言的马仔,將来夏言倒台的时候,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却不知道了。 这两个选择,周梦臣都不想选。但是周梦臣明白,有什么他其实並没有选择权的。 刚刚回到状元楼,还没有进门,就见伙计远远的过来,说道:“周官人,你可算回来了,有一位小公公已经等了你们好长时间了。” 第三章 刻漏博士 第三章??刻漏博士 这个公公不是別人,正是藤祥。 藤祥见了周梦臣说道:“周大人,可让咱家好等啊。” 周梦臣说道:“公公,有所不知,我乃小地方的人,没有见过北京之繁华,初到京师难免流连忘返,恕罪恕罪。”一边说,一边塞给藤祥一锭银子。 藤祥见了银子,脸色立即变好了,笑道:“明白,岂能不明白,天下繁华无过两京,周大人所为我也能理解。”隨即话题转回来说道:“我今日来,是有宫中有了结果。”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可是陛下要见我了?” 藤祥说道:“却是没有。”他压低声音说道:“周大人有所不知道,夏阁老的门生。何维柏弹劾严阁老,弄得好大的声势,而今陛下正烦著。” 在藤祥的解释之下,周梦臣才明白了何维柏是何许人也。 说何维柏是夏言的人,其实是有些牵强的。 盖因何维柏本身就是一把硬骨头,嘉靖初年,安南分裂,莫氏篡位。朝廷上下都想用兵於安南,何维柏上书进諫,言伐安南之弊。嘉靖以其言为是,但是转眼之间就发动了对安南的征伐。当然了,因为种种原因无功而反。 当时何维柏大为不满,隨即掛冠而去。 这已经是小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去年的时候,何维柏被启用,这才堪堪一年不到,就上书弹劾严嵩邪媚邀宠。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未必是夏言主使的,这样的人纵然是夏言未必能指挥得动。但是而今朝廷格局,两虎相爭,非此即彼。 不管何维柏是不是夏言指使的,但是何维柏一上书,却给了夏言弹药。夏言自然气势汹汹攻向严嵩。 嘉靖虽然一心修道,但也不想让朝廷大权落入一人之手,否则他也不会將夏言再次起復了。所以对於夏言与严嵩两人之爭,嘉靖既是乐见其成,但又不想让他们斗的太厉害了。不能分出一个胜负。 因为不管是谁胜利,嘉靖面对一个强悍內阁首辅,都不是他想看见的。特別这个內阁首辅是夏言。 嘉靖如果能完全容忍夏言,就没有严嵩上位了。 但是嘉靖作为皇帝,又不能太过偏袒,要持中而论,这太考验嘉靖作为皇帝帝王心术了。 而且周梦臣等人来得慢了一些,月食已经过去了。 皇帝这东西从来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如果周梦臣能六月月食之前赶到,嘉靖一定会立即接见,但是而今已经错过。皇帝没有了迫切感,自然不急著召见周梦臣了。 周梦臣听了这些,忍不住与张居正对视一眼。 果然如张居正所言,两虎相爭之势,是整个朝廷的主旋律,根本是无处不在,想躲也是躲不了的。 周梦臣问道:“那宫中有了一个什么结果?” 藤祥说道:“乾爹给陛下进言,说千里迢迢將人召来了,总是要先安置了,陛下令內阁处置,內阁擬了调令,就在这里了。” 周梦臣立即起身,准备下跪。 藤祥说道:“周大人不用如此,这不是圣旨,不需要跪接的。” 圣旨也有不同的规格的。这一道所谓的圣旨,其实以內阁名义下的任命,甚至皇帝未必知道,是黄锦与內阁提了一嘴而已。不用如此隆重。周梦臣依然不敢失礼,先行一礼,双手接过,却发现上面是任命周梦臣为钦天监刻漏博士。正八品。 也就是说周梦臣刚刚到京师,就升官了。 而且这个含金量还不低。 眾所周知,京官天然比外官地位高。看似周梦臣仅仅升了一品,但是在地位上提升很高。 不过,八品官在京师依然算不了什么。 藤祥说道:“周大人,这仅仅是暂时安置你,不让你一直住客栈也不是事,你且去钦天监安置下来,再等候陛下接见。等陛下见了周大人,定然另有封赏。”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谢藤公公了。” 只是如此周梦臣也是有些失落的,他却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胜过了很多官员,须知很多官员一到京师候补多少年的都有,其中不上不下的滋味特別的煎熬。 不管怎么说,而今的周梦臣也算有一个著落了。 周梦臣见天色已晚。休息一晚,等第二日一大早去钦天监。 在周梦臣已经很多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 西苑的皇宫之中,灯火一盏一盏的亮起,却是嘉靖皇帝子时练功,此刻收功了。而西苑的一切都要按著嘉靖皇帝的时间表来。所以此刻虽然是深夜之中,但大小太监宫女都精神抖擞的伺候。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官员,面色沉静如水,一身锦衣卫的飞鱼袍,按著绣春刀,前面有隨从打著灯笼,踩著昏暗的灯光,走在西苑的长廊之上。 黄锦远远的见了,立即说道:“陆大人,你来了。皇爷已经收功了。” 这个人不是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嘉靖皇帝的奶兄弟。 陆炳与黄锦都是安陆旧人,两人关係不错。陆炳说道:“有劳黄公公通报一声。” 一声通报之后,立即传来了口諭。宣陆炳覲见。 陆炳进了万寿宫中。 嘉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一身道袍,宽袍大袖,再加上万寿宫之中,各种香气青烟,简直让人质疑是跑错了片场,分明是仙侠剧的布景,来到了歷史剧之中。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见陆炳进来行礼之后,缓缓的起身,捏著一根玉如意,撩开布幔,漫无目的的走在大殿之中,轻轻在一旁的云罄上敲击一声,说道:“文孚,何某人而今如何?” 陆炳亦步亦趋的跟在嘉靖后面,说道:“臣奉命將何大人下詔狱,锦衣卫的手段,都在何大人身上用了。只是何大人从未招供有人指使。说是他自己的意思。”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何大人,文孚你很客气吗?” 陆炳说道:“臣不过是奉命而为,陛下没有要取他性命,臣自然不敢过度用刑,否则杀害大臣,又伤陛下之德,如果陛下觉得何大人罪该万死,臣自然不会留他过今晚。” 嘉靖说道:“文孚何须如此?当初在左顺门,你第一个上去,我岂能不知道。我不过说说而已。” 陆炳说道:“是臣想错了。” 陆炳行动之间,不见丝毫不对,但是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陆炳这些年的確变得心慈手软了。 在左顺门的时候,陆炳才十五岁,什么也不知道,从小跟著嘉靖长大的人陆炳,自然將嘉靖的命令当做金科玉律,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年左顺门世间,杨慎带著大臣,喊出:“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那岂是一下子將嘉靖都镇住了,满朝上下无不悚然。 对嘉靖来说,根本就是一场政治逼宫。 嘉靖当时让锦衣卫採取行动,但是锦衣卫上下都被嚇住了,很多人都不敢乱来。毕竟当初嘉靖还是幼主,还不能尽收內外之心,一旦动手,嘉靖一旦退缩了,他们就要成为替罪羊了。 是陆炳第一个衝出去,第一杖打在杨慎身上,见有人带头,后面的锦衣卫才敢动。 那个时候陆炳才十五岁。 但是而今陆炳已经三十六岁了。 二十年间爬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从大礼仪一路走过来,陆炳作为嘉靖最信赖的刀,手下也有不少文武的性命。而今这柄刀却有些顿了。 不是別的,就是因为见识过太多事情,陆炳不得不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歷代锦衣卫指挥使,几乎没有什么好下场,他能例外吗? 所以这才在很多时候,都手下留情。没有嘉靖的命令,从不取人性命。 对於这些嘉靖也明白,不过毕竟是从小的关係。嘉靖也不过是敲打一二,也没有做什么处置,毕竟能得到嘉靖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而陆炳是其中一个。 嘉靖说道:“以你之见,何维柏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炳说道:“以臣之见,何维柏在言语之中对夏阁老也有诸多鄙夷之处,他自视甚高,应该不是夏阁老能够指使的。” 嘉靖说道:“何维柏的確是硬骨头,那么他弹劾严嵩的是真是假?” 陆炳说道:“有些是確有其事,但是有些仅仅是风传而已。” 嘉靖对此並不奇怪,严嵩德性,嘉靖不知道才是奇怪的,不过嘉靖不在乎这些。贪污很多时候仅仅是小节而已。 嘉靖说道:“陆炳,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陆炳说道:“臣不敢妄言。” 嘉靖说道:“既然何维柏没有人指使,就放了他,让他回乡读书吧。”何维柏回乡读书,標誌著一场纷爭,嘉靖已经做出了处置,大抵是各打五十大板,维持现有朝廷格局不变。 陆炳从宫中回来之后,只觉得浑身湿透。细细思索今日种种言行,然后开始批阅公私文书,其中就有陆焕一封书信,写得是关於周梦臣的事情,请兄长照顾一二。 陆炳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去了,而今风波恶,那有心思关心芝麻绿豆的小事。 第四章 钦天监的门槛 第四章???钦天监的门槛 钦天监在什么地方? 这就要说明北京的布局了。 北京宫城之外,而今奉天门前,也就是后世的天-安门外。密集的分布著六部衙门。而钦天监就在礼部衙门后面与宫墙距离的特別近。 这也是钦天监特殊位置所决定的。 毕竟天象关係重大,皇帝很多时候都会召见钦天监官员来解读天象,所以钦天监衙门距离宫城非常近,甚至可以说,只有一墙之隔。当然了,后世这里都已经成为天-安门广场的一部分了。 周梦臣不諳道路,这里又都是大小衙门,除非官场中人,都不会来这里。周梦臣绕了几圈才找到目的地。 钦天监是正统年间的建筑,钦天监本来就不什么大衙门,再加上年久失修,有一种朴素的近乎破旧的大门。而这扇大门却是关闭著,在大门之前,却有一群人在议论纷纷。 周梦臣去问了才知道,原来到了钦天监招人的时候。 就好像四夷馆招译字生一样,钦天监也按时招收阴阳生。 这个阴阳生,也就是冯立能让周梦臣进入钦天监的门路。 周梦臣看著这些阴阳生,大多与周梦臣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甚至还有一些更大一些的。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如果走冯立的门路,而今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就在周梦臣思绪飘飞的时候,却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原来是钦天监破旧的大门缓缓的的打开了。 却见一个官员带著几个僕役走了出来,这个官员一身绿袍大概是一个七品官,一身绿色官服,头髮却有一些卷,眉目有些深邃,眼睛之中有一丝碧色,好像是一个色目人,他没有正眼看著些阴阳生,仅仅咳嗽一声,说道:“你们都是学过天文歷算的,別的也不多说了,拉出来试试,我已经准备了考题,先答题再说。” 隨即这个官员居然大步走进去,只有一些僕役给每一个人一个小凳子,还有笔墨纸砚。隨即拿出一张纸,还有数道题目。让他现场答题。 连周梦臣都给塞了一份。 毕竟这里在宫城脚下,閒杂人等,是不会来这里閒逛的,而周梦臣也知道自己之前得罪了钦天监上下,觉得穿官服上门有些不大合適,而且穿什么官服也成问题,官服都是有品阶的。 周梦臣只有一身九品官服,而他现在似乎是八品官了。虽然九品官服与八品官服顏色一样,但是补子不一样。周梦臣一时间也没有准备。 也就穿了一身便装。反正今天也不过是来报到而已,並不是正式的上班。再加上周梦臣年纪轻,他们也就將周梦臣当成阴阳生之中的一员。 周梦臣本来想要说明,不过看了几道问题。顿时觉得简单之极。 几道算术题,不是出自九章,就是出自周髀算经,比起王道之当初为难周梦臣的题目都简单多了,剩下的题目,大多出自步天歌。步天歌是將漫天星辰的位置名目编成歌谣,可以说是古代天文学的入门课程。 周梦臣见了这些题目,心中暗道:“居然这么简单?” 周梦臣却不知道,钦天监本来就是一个清苦的衙门,根本没有什么人想要进去,除非是圈內人,而且真正研习天文的话,其难度並不比八股简单多少,甚至更难。 因为天文免不了有数学,而数学本身就是极难,后世所学的数学是经过一代一代的简化总结,依然有很多人目之为天书,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没有一点天赋,还真不要学习数学。 所以,阴阳生的选拔,也慢慢流於形式。大多都是钦天监內部人员的子弟,他们通过这一著进入钦天监衙门之中。大部分阴阳生,进入钦天监之后,才是学习的开始。 正因为这个阴阳生並不值钱,所以冯立才能打包票能帮周梦臣搞到。 周梦臣本来想直接表明身份,只是看情况还有一些严肃,贸然破坏了这一场考试不大好。反正这题目非常简单,周梦臣看一遍的功夫,就已经有答案了。他索性一一写在白纸之上,举手给了一边监考的僕役。 这些僕役见了大为吃惊,就让周梦臣进去。 周梦臣一进去,就看见刚刚那个官员躺在躺椅上,將帽子遮住脸在树荫下乘凉,一边还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著一个紫砂壶。 周梦臣走过去,將手中的答案送了上去。 这个官员这才拿下官帽,怀疑的看了周梦臣一眼,拿起紫砂壶,將茶水在口中狠狠的抿了一口,这才一只手接过答案,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周梦臣都答对了。 他坐起身来,上下打量周梦臣,没有问姓名,而是问道:“你不是北京人?” 周梦臣说道:“我是武昌人。” 这个官员这才点点头,暗道:“难怪我不认识。” 这些题目虽然简单,但是如果没有系统学习过算学,没有背过步天歌,是不大可能做出来的。对於周梦臣自然觉得很简单。这题目只能说不难,对於圈內人来说,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已。对圈外人来说,几乎是天书。 筛选出来的人,大多都是天文世家的子弟。 这个官员一看著答案,就知道周梦臣是圈內人。所以这才问他是不是北京人。 毕竟天文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各地都阴阳官,每一个阴阳官职位背后都有一个世习天文的家族,说小,其实除却北京与南京总共不到一百个家族之外,其他的阴阳官根本没有掌握精髓,只能打打下手而已,別的什么都做不了。 北京天文圈里的人,这个官员都不认识。但是他没有见过周梦臣。 这个官员说道:“既然你答题这么快,我就考你几个问题?” 周梦臣本来想拿出他的调令。听了这个官员的话,心中也起了兴趣,说道:“请大人出题。” 这个官员说道:“什么地方最贪吃?” 这个问题,是钦天监一个老前辈问他的,他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明白。就拿来问周梦臣。 周梦臣听了,眉头紧锁,心中暗道:“这是什么鬼问题,根本不著边际啊?” 他想过这个官员提出的问题,是偏於天文星象,还是偏於歷算术数,但是这是什么问题?不上不下,莫名其妙? 周梦臣先看了一眼这个官员,確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深吸一口气,暗道:“冷静一点,天下怪诞的面试题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道。” 周梦臣沉下来心思,默默沉思,暗道:“首先確定出题人的意图,这个问题一定是考天文的。这个题目之中,有什么关键信息?地方,对,地方?” “那么天文之中,有是关於地理方位的知识?” “经纬度?不对。这个时代还没有经纬度。那就是分野。对分野体系。”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似乎有了思路。 分野是中国天文特色之一。 在很多古人描述之中,比如李白的蜀道难中的一句:捫参歷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嘆。其中,参与井,就是指的星宿。参星是蜀之分野,井星乃是秦之分野,捫参歷井,就是由秦到蜀。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星辰分野的人,是最贪吃的。 这就让周梦臣有些挠头了。 首先分野体系有很多,不同的天文学家都会划分出不同的分野,大抵有九州分野,十二国分野,北斗七星分野,等等数种。那么什么星宿能代表贪吃? 周梦臣想了想去,一时间找不到切入点。心中暗道:“此路不通,那就反过来想,什么星能代表贪吃。” 他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二十八星宿的胃宿。想到这里,终於豁然开朗。 胃宿的星座,並不多,只有七座,胃,天廩,天囷,大陵,天船,积尸,积水。 其中胃也有別名,叫做天仓,或者大梁。 这一下子对上去了,大梁是什么?是开封的古称,开封就是大梁城。 大梁在胃,也就是开封人都住进胃里面了?天下之间最贪吃的人是谁?还用说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是开封人。” 这个官员听了先是一愣,又细细琢磨片刻,忽然起身,说道:“对,就是大梁在胃,大梁在胃,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这个官员看周梦臣眼光也有些不同。 这个问题看上去好像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对天上星辰瞭然於心,还有非常机敏的心思,是无法想到的,最少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周梦臣也不再卖关子了,而是將手中的调令递给了这个官员,说道:“武昌周梦臣见过大人。” 这个官员接过周梦臣的调令一看,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跳了起来,说道:“你就是哪个预测日月食的周梦臣吗?” 周梦臣在別的领域之中,还不是太有名气,但是在天文的圈子里面,用大名鼎鼎都不能形容周梦臣了,特別是多钦天监上下,脸被打的啪啪作响。怎么可能不记得啊? 上架感言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下马威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谁给谁的下马威?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欧氏算书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科学假说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三弟子 第九章   三弟子 当然了,因为观测仪器的问题,杨守敬也无法確定,这个金星亮度的变化,是不是周梦臣所提出的如月相一般的阴晴圆缺。 但是杨守敬本质上,也不是来问清楚这个东西的。 杨守敬所提问的东西,在杨守敬自己看来,都近乎於刁难了。 当然了,这也是杨守敬內心的疑问之一。 原因无他,对杨守敬这样干了一辈子的老天文来说。周梦臣的说法,在他看来,太过反常识了。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中,地圆说,是他能够理解的。毕竟这个学说,有很多名声显赫的前辈都出来背书,如朱熹,宋濂等人。但是几乎所有的观点,都下意思认为地球是世界的中心。 杨守敬从小是这样学的,也是这样想的。 观念可谓是根深蒂固了。 杨守敬在算学上,几乎不能动摇周梦臣的理论。在其他方面也找不到周梦臣的破绽来。这才挑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来质询周梦臣。却没有想到周梦臣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周梦臣觉得自己输出的是科学。但是在杨守敬感受到的是人品。 对於自己明显带著刁难的问题,周梦臣都能努力的做出解答,而且答案別出心裁,还有一番道理,自然杨守敬听不出破绽来。甚至其中有一些东西,杨守敬觉得自己也要细细的思考,才能给出一个结论。 不能当场给出评价。 但是不管怎么说,周梦臣的学问人品,杨守敬今日也算见识过了。 至於周梦臣刚刚开始的伶牙俐齿,也被杨守敬下意思忽略了。 毕竟是年轻人吗?有本事的人,自然有一些怪脾气,有本事的年轻人尤其是这样的。杨守敬觉得很正常。一个人在某些方面有著杰出的造诣,人们对他其他方面的宽容度,也会拉得极深。 杨守敬说道:“好。周先生果然不亏为陛下看重的人。我钦天监上下,佩服万分。” 周梦臣自然投桃报李,说起了客气话,道:“不敢,杨大人家学渊源,是我所见最为渊博之人。” 周梦臣这一句话,虽然是客气话,但也不是纯客气。也是实话。只是杨守敬在天文学上的造诣,放在歷史长河之中,却是留不下痕跡的。 杨守敬说道:“这《欧氏算书》我之前也没有看过的。吴家的確是害天下算家之大计。想来先生不会如吴家一般,不愿意绝学外传吧?” 周梦臣听了,他其实也听出了杨守敬一点言外之意。却不在意,依然说道:“那是自然,天下所有的学问,想要进步,自然要广而传之,百家爭鸣,才能传得越广,我一点微末本事,固然有一些是自己体悟,但也有先贤所遗留,我岂敢纳先贤之功为己有,自然不吝嗇外传。” 这也是周梦臣一直以来的理念。 周梦臣从后世而来,对知识的观念才来是非常开放的,绝对不会想留一手。甚至他巴不得弟子之中,有能够超越他的人。毕竟科学不是古人的所谓学问,是需要一定的科学家基数的。 这个数量不够的话,连最基本的科学传承都很成问题。 周梦臣恨不得一日之內,从大明各地抽出大批志同道合之人,有什么不敢外传的。 只是可惜,思想传承与演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周梦臣努力传播,而今能完全理解周梦臣科学理念的人,一个也没有。只有两个半个,一个是程大位,他是周梦臣一手教导出来,只是碍於认知水平,还没有到出师的时候。另外一个是张居正。张居正是从儒家的角度来解读周梦臣一些想法,因为出发点的问题,他只能理解一半,至於剩下的一半,或许將来某一天就理解了。 或许永远不能理解了。 或许这种认知上的阻碍,就是所谓的知见障。 杨守敬猛然起身说道:“宏量。” 引周梦臣进来的杨宏量立即起身说道:“属下在。” 杨守敬说道:“跪下。” 杨宏量“扑通”一下跪在地面之上。 杨守敬说道:“这是我家不成器的孩子,在天文之道上,还是有一点基础的,如果周先生不介意的话,可否让他拜入周先生门下学习一二。” 在別的官场之中或许生態不大一样。 但是在钦天监这个小生態之中,一个人为人处世,官场情商水准,並不是决定他能走多远的决定因素,决定因素是在天文之道上的学问如何?一个人在能拍马溜须,天象有变,皇帝召见让你讲解,你讲解不出来,一样罚俸降职。 所以杨守敬自然要为子孙考虑,见周梦臣一身本事是自己远远不能企及的,自然想让自己的儿子拜入周梦臣的门下。 他年纪大了,將来钦天监的位置定然是周梦臣的。 但是周梦臣之后,未必是周家的,而是周梦臣弟子的。 毕竟,钦天监正这个位置,並不是世袭。甚至也有一些避讳世袭,就好像杨守敬退下来之后,接替他位置的人,定然不是杨家的。这也是没有说出口的潜规则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这不好吧。” 別人的弟子,是一个比一个小。 周梦臣的弟子是一个比一个大。 程大位才十一二岁。刘修水比程大位大上三四岁。而眼前的这位杨宏量是比周梦臣年纪来大一些的。 这让周梦臣感觉很不习惯。 毕竟这个时代的师父,並不是后世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收一个弟子,就相当多一个儿子。对於那些年龄小的,比如程大位,周梦臣也能接受,但是让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的人,在面前磕头叫师父。 周梦臣就好像是衣服里面钻入跳蚤了,浑身不舒服。 就周梦臣本身来说,让他教授別人可以。但是最好不定订什么师徒名分为好。 “怎么?”杨守敬说道:“周先生说话不算数?” 但是周梦臣这种反应,在杨守敬看来,其实就是不想教杨宏量。 以这个时代的考量,周梦臣所掌握的知识,即便他自己说不吝嗇外传。但不外传並不代表什么。 钦天监各家的学问,也没有什么传子不传女。很多时候,钦天监各家都是交换的教育自己的儿子,这也是古代学艺的常规操作了。毕竟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下不去狠手打。 而学习又是一件很苦的事情。不下狠手,未必能成才。 但並不是说,他们各家的学问是那种毫无底线的外传,是谁都能来学习? 想什么? 除非圈里人,或者有交情。否则想拜入门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守敬理解周梦臣的不外传,就是这个意思。 周家的学问,固然不会只教授周家血脉。但是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学的。周梦臣的弟子必定是精挑细选的。杨家与周家的关係並不算亲近,周梦臣自然不愿意教了。 所以杨守敬用周梦臣的话来挤兑他。甚至还端起了一丝丝的官腔。 想让周梦臣明白,虽然他这个钦天监正权力不大,但也是他周梦臣的正管上司,想为难他也是一件非常轻鬆的事情。 只是两个人的思维最接近的,却是在天文学上的。除此之外,两个人的思维简直相隔一个马里亚纳海沟,周梦臣完全没有接受到,杨守敬挤兑,带威压,又暗示穿小鞋的信息。 只是见杨宏量跪地不起,看上去颇有诚意。心中一软,暗道:“罢罢罢,多教一个人便是了,不能让人一直跪著啊?” 第十章 落脚 第十章  落脚 周梦臣说道:“好了,起来吧。我答应便是了。” 杨守敬听了大喜,脸色立即变了,从之前的一点点的官腔,变成了微笑,训斥杨宏量道:“还不敬茶。” 杨宏量立即会意,起身倒了一杯茶,跪在周梦臣身前,说道:“师傅请喝茶。” 周梦臣有些无奈,只能嘆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入乡隨俗,我总不能太过异类了。”周梦臣接过杨宏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就等於喝过了,说道:“起来吧。今后你就是我的三弟子了,你上面还有两个师兄,不过他们年纪小,凡是还要你先担待一些了。” 周梦臣这一句话別无他意。 他只是觉得杨宏量年纪这么大,却成为程大位,刘修水的师弟,有些不大合適。为杨宏量委屈。 却不知道古代这种情况,不要太多。而是师门之中,大弟子与关门弟子,都是有特殊的地位的。杨宏量理解对他的敲打,要他不以为自己年龄大,就不尊重两位师兄。 杨宏量立即说道:“请师父放心,长幼有序,弟子是明白,今后定然敬两位师兄犹如兄长,不敢有半分逾越。” 周梦臣愣住了,心中暗道:“这什么是什么?这是我还不够理解大明人,这些人的思路我都接不住?” 周梦臣似乎知道自己多说多错,索性不说了,只是让杨宏量起来。 杨宏量起来之后,二话不说,束手站立在周梦臣的身后,就好像是僕役一般。 在古代很长时间,给人当弟子,与给人当下人的境遇差不了多少。杨宏量所做所为,才是大明人习惯生活习惯,只是周梦臣自己觉得不舒服而已。 此刻杨守敬对周梦臣的態度立即变了。 这是他儿子的老师,也就是钦天监自己人了。 之前是被周梦臣打脸,而今的状態,之前的事情,就是钦天监內部不同意见而已,肉烂在锅里,哪里算是打脸。 杨守敬说道:“周先生,刚刚来京师在什么地方落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周梦臣说道:“本来是要住驛站的,只是恐怕驛站没有地方,而今在状元楼歇脚。” 杨守敬说道:“那怎么能行?周先生而今是我钦天监的人,钦天监就是周先生的家,来到北京,怎么能让周先生住客栈啊?宏量啊。” 杨宏量出列说道:“在。” 杨守敬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去办,將你师父安置在我们钦天监的官房之中。好好去做。” 杨宏量並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了一眼周梦臣,一副以师父马首是瞻的態度。周梦臣说道:“那就谢过杨大人了。” 周梦臣並没有太在意。 他是在衙门混过的。知道各衙门都是有官房的。就好像周家在武昌的那个院落,从某种意义上是附属於钟鼓楼的官房。只是时代久远,再加上周梦臣周家世世代代为阴阳官,慢慢的也就变成了周家的了。 钦天监有官房,周梦臣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他现在工作关係掛在钦天监,钦天监为他解决住房问题。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实际上,理所当然个屁。 武昌钟鼓楼的房子都已经变成周家了。真以为大明北京城中还有空閒的官房。 如果真有空閒的官房,那简直是对大明定都北京一百多年发展的侮辱。也是对大明官员下限的高估。 早在正统年间,大明官房就已经很紧缺了。明明是朝廷分下去的宿舍,但似乎一个个变成了官员的私產。反正是一个糊涂帐。一般来说朝廷的官房是容官员居住,如果官员死了,原配还在,等原配死亡之后,才能收回。 但是实际上,根本收不回来。 很多衙门的官员早就在外面租房住了。 这也是京官清苦的另外一个原因。 太祖皇帝考虑大明官员俸禄的时候,觉得朝廷提供住房,根本没有给京官想房租的问题。 当然了,很多事情古今一样。 纵然资源再紧缺,在领导手中依然是有机动名额的。 这也算是杨守敬的拜师礼。 只是周梦臣而今还不知道,这个拜师礼的宝贵之处,他只以为是安排宿舍,却不知道是北京一套房。 这一场欢迎会就此散去,周梦臣也带著自己的新弟子搬家。 隶属於钦天监的官房就在钦天监附近,这与后世国家单位家属院与单位相距不远,也是一个道理。 就在南熏坊之中。 而南熏坊的衙门不少,除却钦天监之外,还有太医院,翰林院,詹事府,金吾卫等等,说起来,与便宜坊的老店相距不远。可以说大明一顶一的富贵繁华之地。杨守敬给周梦臣安置的院子也不小。 是一个標准的四合院。 比起周梦臣在武昌的家,自然是大有不如。但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真要说起来,很多人多的衙门,纵然是比周梦臣大得多的官,也没有周梦臣这个待遇。 一番忙碌下来。 周梦臣等人折腾了一下午。 才算是安顿起来了。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小小的烦恼。 那就是做饭问题。住客栈的时候,自然是吃客栈的。但是这里有房间,居家过日子了。自然不能如之前一般了。 但是周梦臣一行上京的,都是大老爷们。 周梦臣是不会做饭的,张居正更是不可能做饭的,程大位与刘修水,年纪还小。至於周大壮。周梦臣也没有想过让他做饭。所以做饭的重任,也就落在了游七的头上。 只是游七还没有做第一顿饭。 就不需要了。 因为杨宏量来了。 他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了自己的媳妇。 周梦臣发现自己不仅仅多了一个弟子,还多了一个徒弟媳妇。 於是,院子里面的杂事,一下子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杨氏也带来了几个老妇人,將这几个臭男人的各种杂事料理的明明白白的。弄得周梦臣有些不好意思。 对於別人来说,这似乎是理所当然。 这才那到哪里了。 弟子给师傅当几年僕人,才能学艺的,大有人在。 就好像程大位,师傅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看上去是周梦臣养他,其实是程大位並没有独立的財產权,他的一切都是师傅的。只要在出师之后,才能有自己的財產权。 回家都要请假。 只是周梦臣並没有这种感觉而已。或许说,周梦臣其实並不知道,他作为师傅,有这么大的权力。所以周梦臣决定,儘快对杨宏量授课。只有这样,周梦臣才会安心。 只是还没有开始授课。 杨宏量就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说道:“师傅,您还招收弟子吗?” 周梦臣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为什么怎么问?” 杨宏量说道:“钦天监中各家都想派人到师傅门下学习,都托到我这里,我不好推脱,只能问一问了。” 周梦臣一听杨宏量的话,顿时眼前幻想出一副场面。 他周梦臣坐在太师椅上,他的眼前跪著一大批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穿著一身练功服,向周梦臣跪倒,大声喊道:“拜见师傅。” 顿时让周梦臣感觉一阵恶寒,浑身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反正周梦臣接受不了,这么多人向自己下跪。只觉得这场面实在是太玄幻了一点。 杨宏量见周梦臣摇头,立即说道:“师傅既然不愿意,我这就去回绝了他们?” “不。”周梦臣想了想,最后说道:“我可以教他们算学天文,但是我不想多收弟子了。让他们想学的就过来,不想学就算了。” 杨宏量说道:“弟子明白。” 第十一章 钦天监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陛下之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陛下垂询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召见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长生何在?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道有三品 第十六章  道有三品 邵元节听周梦臣如此一说,心中顿时一喜,暗道:“周梦臣死定了。”他偷眼看嘉靖皇帝,带著引诱的语气说道:“周先生的意思是?长生也是不存在的?” 周梦臣看著嘉靖皇帝脸色隱隱约约有些不好看。但是咬著牙说道:“不错,天地尚有终结,况且人乎?有生必有死。永恆不死,是不存在的。但是人如果想活过数百岁,不是没有可能的。” 周梦臣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都是他內心之中认为的。 从哲学层面上来说,一个东西有开始就一定有结束。是绝对不会变得的。但是从生命科学方面来看,人想要延长寿命,达到数百年乃至千年,並非没有可能的。只是造成这一切的是科学的发展,而不是道法。 嘉靖听了这一番话,顿时来了兴趣。说道:“以周先生之意。这长生之道將何求?” 谁都知道嘉靖是虔诚的道门信徒,但是这个解释或许不够准確,准確的是,嘉靖是虔诚的长生中人。所谓的长生之法,几乎是道门的专利了。嘉靖自然要投入道门之中。 嘉靖不是对道门感兴趣,而是对於一切长生之法感兴趣。 其余各家都没有说过什么长生之法。 而今周梦臣明显不是道士,却似乎也有长生之法,对於能活数百岁的办法,在嘉靖看来,已经是长生之法了。 这如何不让嘉靖大感兴趣了,毕竟嘉靖不是傻子,对於道门的长生之法,也未必完全相信。 周梦臣说道:“说起来,臣也算是道门中人,为周公顛十一代孙。” 周梦臣虽然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也是要讲究说话技巧的。他既然要以长生之道来破局,就想办法增加自己言论的可信性,也就將他那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祖宗给拉出来了。 元明相接之际,道门中张三丰,周顛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对於,嘉靖来说,这两人更是神仙之人。果然嘉靖一听周梦臣之言,大感兴趣,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哦,还有此事?” 周梦臣说道:“此事关係祖宗,臣不敢欺君罔上。” 嘉靖也相信这一点,说道:“还请先生细言长生之道.” 周梦臣说道:“陛下可知道分三品?”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邵元节一听这一句话,心中就明白周梦臣接下来要讲什么?因为他实在是太了解道藏了。 周梦臣自问自答道:“道家立法,上標老子,次述神仙,下袭张陵。” “所谓之上標老子,则是太上老庄,解析天下之道,明天下之理。此道之上者。” “所谓之次述神仙,则道理不明白,托之於神仙鬼怪之说,服药练气之法。以为长生之道?此道之次者。” “所谓之下袭张陵,就是效仿五斗米教,或曰全真,或曰天师,以鬼神之道,服愚夫愚妇之辈,与白莲摩尼相较不远,道之下流者也。” 周梦臣一边说,一边看向邵元节,似乎用眼神说,不要看了,说得就是你。 这个分法,並不是周梦臣分的,而是周梦臣这一段时间读书读到的。 其实也可以分明道家与道教,道家是一个哲学流派,而道教已经是宗教信仰了。两者之间分別是非常大的。古人也是知道的。 周梦臣继续说道:“凡是,取其上得其中,取其中得其下,取其下则无所得也。” “愚夫愚妇认为,长生之道,不可得也。却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龟有千年之寿,龟能为之,人为何不能?只是长生乃术,欲求长生之术,先明万物滋生之理,欲明万物滋生之理,先求之以大道。以道衍术,这才是天地正法。” “至於求之於道之末流,装神弄鬼之道,可得长生者,臣未有所闻也。” 周梦臣的话,嘉靖听了也暗暗点头。但也是暗暗点头而已。 因为在道理上,周梦臣的话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嘉靖更明白,这不大可能完成。长生难求?所谓大道就好求了? 从古到今,不知道是多少道门修士都是求大道?但是他们得到了什么?连长生都没有?哪来有什么大道啊? 不过是画饼而已。还不如道门长生之术来得实在。 不过,嘉靖不准备表態,虽然他觉得周梦臣所言,大概达不到目標的。但是凡是留一个备胎不多,嘉靖对长生的痴迷,让他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陛下。”邵元节出列说道:“臣有一言。” 此刻邵元节看周梦臣的眼神,已经大大不同了,愤恨之意,似乎能从眼眶之中冒出来。 不仅仅是讲相声的盼死同行。道士也是。 邵元节本来以为这个人是反对陛下修仙,这固然直接影响到了邵元节的利益。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错了。这是来抢生意的。 这让邵元节更愤恨。 一点同行情义不讲,抢生意不说,居然还砸锅,要將同行的饭碗都砸了,好显示自己的能耐,能不遭人恨吗? 嘉靖说道:“真人请讲。” 邵元节说道:“周先生此言差矣,我等长生之法,乃是无数先贤殫精竭虑所创,其中自然有道理在,又岂是你所能贬低的。”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不知道,邵真人所修持的是內丹法,还是外丹术?”周梦臣不等邵元节说话,说道:“不管什么法,都是取一点金性以求不朽。所谓:『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 “手法千变万化,道理就此一条。” “既然如此,今日臣就为陛下引荐一位长生不死前辈。” 古代所谓之金丹,他们的原理都是这样的,觉得黄金是永恆的金性,只要將这种金性练到人身上,人就可以长生不朽了,先有外丹术,也就是练丹药,吃了就有金性了。 正是基於这个原理,各种丹药之中多有水银。毕竟水银是流动的金属。 金属本身就有金性,而流动的东西,一般都挺好吸收的。所以才有所谓的金丹了。 內丹法,是模仿外丹术而形成的修炼方法,当外丹术不行了。人们觉得这一点金性,不能从外面求得,只能从自己身体內部挖掘了,將自己身体当做鼎炉,身体精气神当成大药,自己修炼出一颗金丹,就能长生不老了。 当然了,道门求长生之法的路径不一,但是內丹外丹应该是流传最广的路径之一了。 嘉靖一听周梦臣给他引荐长生不死前辈,顿时来了兴趣,他虽然感觉周梦臣的语气不大对,但是依旧兴致勃勃的说道:“什么人?” 周梦臣说道:“就是它。”说著就从口袋之中拿出了一锭拇指大小的金子。 邵元节立即说道:“大胆周梦臣,你这是欺君?”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我哪里欺君了?以你长生之理,这个不就是长生路上的前辈吗?” 邵元节说道:“这哪里是活物?简直是胡说八道?” 周梦臣说道:“你也知道啊?有生必有死,死物没有生过,自然也没有死。这也是自然之理也,你求长生之道到一死物身上,世界上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吗?” “道理就是错了,长生之术,又怎么能成?怪不得千百年来一个长生的人都没有?” 周梦臣这一句话,掷地有声。 一瞬间整个大殿都静了小来。邵元节无话可说,额头冒汗。心中无数念头,却不敢偷眼看嘉靖一眼。 周梦臣说完之后,当时很痛快,但是说完之后,忽然觉得浑身一冷。也不敢抬头看嘉靖的脸色。 想来一定很难看。 第十七章 长生之道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风雨欲来 第十八章   风雨欲来 西苑作为嘉靖皇帝的居住,也是大明实质性的中心。 可以说一举一动都牵连著大明政坛上任何人的心,特別是对內阁几位来说。 大明內阁之中两只大老虎更是关注西苑的一举一动。 嘉靖皇帝召见周梦臣前后动静,自然传到各自的耳朵之中。 当然了,嘉靖皇帝不是寻常皇帝。 嘉靖皇帝身边的口风都很严,不严的太监,早就被嘉靖皇帝给杖毙了。只是內外消息流通,从来是不能断绝的。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嘉靖皇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具体到消息灵通程度。 严嵩却又是远胜过夏言的。 夏言倨傲,自詡三朝元老,对於太监从来没有好脸色。动则训斥。大小太监,见了夏言就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但是严嵩就不一样了,严嵩为人很是和善,不管对谁。 可以谁都觉得严阁老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当然了,如果钱到位了,就更好说话了。 所以宫中消息,严嵩从来比夏言早知道一些。 此刻,严嵩府邸之中。 严嵩而今已经六十五岁了,却养生有道,身体秀长清瘦,虽然已经满头白髮了,但是精神依旧非常旺盛,一身道袍,没有戴冠,一根根白髮梳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看上去这些白髮,根本不是严嵩自己的,好像是一头黑髮染成了白色而已。 一个侍女正在身后轻轻给严嵩按著头皮。 此刻一个白滚滚的大胖子走了进来,他只要轻轻一动,浑身肥肉就不住的颤抖,身边有两个美貌侍女,衣著暴露,雪白的胸脯露了大半,与他身上白滚滚的肥肉相映成趣。 他说道:“爹,宫中刚刚传出来的消息,邵真人请我们帮一个忙。对付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別人,就是天下第一衙內,严世蕃。 说起来,严嵩父子两个人实在有些不太像。 严嵩相貌堂堂,身材修长。纵然年纪已经大了,依旧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老头。但是严世蕃,长得不能说太差,但是一胖毁所有。 严嵩说道:“可是周梦臣?” 严世蕃说道:“爹,你都知道了?” 严嵩说道:“陛下身边的事情,我岂能不知道吗?” 严世蕃小声说道:“爹,这个忙我们帮不帮?” 严嵩之所以能胜过夏言,成为嘉靖的宠臣,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严嵩支持嘉靖修仙。甚至还是嘉靖修仙所谓的道侣。嘉靖常常將宫中炼製一些金丹之类,赐给严嵩,並让严嵩写吃后感。 可以说,严嵩在嘉靖如此折腾之下,居然还活到了八十多岁,实在是底子够结实。 也正因为严嵩支持修仙,与宫中道士的关係是非常和睦的。 甚至双方是政治上的同盟。 这些道士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每人与嘉靖皇帝接触最多,关係最好。內阁几个人都比不上他们。但是嘉靖虽然给这些道士尊荣,也赐给钱帛,但是总体上,也是严厉禁止这些道士参与到政事之中的。 但是这些道士总是有一些事情要办的。 於是严嵩也愿意给与方便。 双方就一拍即合。 別的不说,就好像王道之整江夏吴知县的事情,其实也是走了严嵩的门路,否则道士们再囂张,他们哪里有权力將手伸到吏部去?但是在严嵩这里,却是举手之劳,不止一提。 严嵩眼睛微微瞄严世蕃,说道:“你觉得该不该帮?” 严世蕃沉吟片刻,说道:“周梦臣在陛下哪里掛了號的,咱们怕是不好动他。但是如果不帮忙的话,这些道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不好得罪了他们。” 严嵩说道:“那就帮也不帮。” 严世蕃说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严嵩从一旁拿起一叠纸,上面是嘉靖与周梦臣一些对话。 严嵩一身手,立即有丫鬟拿来粘好硃砂的毛笔,严嵩在这几张纸上,点点画画,隨即给了这严世蕃,说道:“將我標出的文字,找人抄写出来,暗中给这吏部熊尚书看看。” 严世蕃拿过来一看,顿时眼前一亮,说道:“父亲,高啊。” 周梦臣的思想之中,本来就有相当大一部分与儒家传统的宇宙观不大相容,最典型的就是天人感应之类,周梦臣天文思想,是完全否定了这一点。但是周梦臣也知道这其中关係重大。 於是他用了春秋笔法,刻意迴避这一点。不主动去谈。 但是很多地方难免要波及到。 严嵩这点点画画,就是將周梦臣与嘉靖皇帝大段谈话之中,一些与儒家观念衝突比较厉害的话,摘录出来,根本上就没有更改一个字,都是周梦臣的原话,但是这些话合在一起,其中含义也就大为不同了。 让人第一个感觉,似乎周梦臣再攻击儒家天人感应,以及很多前辈的理论。 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 严嵩要將这东西给谁? 吏部尚书熊浹。 吏部尚书熊浹又是一个什么人?是一个坚决反对皇帝修仙的人,是一个传统的儒家士大夫。江西南昌人,当初首告寧王谋反,就有他。在大礼仪之中,觉得杨廷和做得太过,自己发言,想双方都下一个台阶,给双方做和事老。 事实证明,没有实力的人,想要当中间人,是没有好下场的。结果是里外不是人。 於是熊浹罢官免职,家居十年。 不过当时嘉靖皇帝落於下风,倒是记得熊浹的人情。这才一步步提拔上来了。成为吏部尚书。 算起来,他算是夏言线上的人。这也是双方政见相同,但是与夏言的关係並不是太亲密。毕竟他也是吏部天官,在政坛之上,也是一方大佬了。甚至可以说之所以熊浹能与夏言成为盟友,是他更看不上严嵩。 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熊浹不知道还罢了。毕竟吏部尚书也是日理万机,事情很多。但是知道了,就不可能不发声。毕竟熊浹可是一个儒家卫道士,或者说他是这个形象在朝廷上立足的。立得这个人设,就要做这个人设该做的事情。 不管是亲自下场,还是授意自己门下的官员出手,都会给周梦臣来一发的。 而严嵩太了解当今陛下了。 看上去当今陛下对周梦臣不冷不热,但是要知道当今陛下,可是很少召见大臣。可以说內阁以下,连六部侍郎嘉靖皇帝未必一一见过。这就说明了周梦臣在皇帝內心之中,是有特殊地位的。 当今皇帝更是吃软不吃硬,你给他来硬的,他只会比你更硬。 熊浹如果出手的话,如果干死周梦臣自然是好,算是帮了某些人的忙了。如果没有乾死,也好。帮严嵩甄別了周梦臣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调整了严嵩对周梦臣的对策。 严嵩之所以与这些道士们关係和睦,可不是严嵩真是道门弟子,而是看到这些道士在皇帝身前的特殊权利。如果周梦臣能做到这一点,严嵩怎么可能不拉拢周梦臣啊? 而且熊浹这样一次又一次违逆帝心,將来的日子恐怕长不了了。 正所谓一箭双鵰是也。 严嵩说道:“快去办。” 严世蕃说道:“是。”正要去办。 严嵩说道:“等等-----”严嵩动动了脑袋,让侍女换换按压的地方,说道:“去准备一分厚礼,你亲自去拜见一下周梦臣。知道该怎么做吗?” 严世蕃顿时心领神会,说道:“明白。让他知道我们严家对他的厚爱,也让他知道熊浹是如何恨他入骨。” 严嵩点点头,说道:“去做吧。”  第十九章 不速之客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第一次被弹劾 第二十章   第一次被弹劾 不过,即便如此,周梦臣也觉得自己的小心臟有些承受不了。 熊浹主要弹劾周梦臣,妖言惑眾,蛊惑圣听,污衊圣学,如是等等。 周梦臣看得又急又气。 在他看来熊浹所言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但是在儒家体系之中,他却是无处辩解。 周梦臣一肚子气话要说出来,但是忽然感觉脚上一痛。 周梦臣一看,却是张居正踩了周梦臣一脚。 周梦臣与张居正这一段时间,有十足的默契,本来想说的话,立即变了,说道:“多谢小阁老提点,否则我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一边说,一边將手中的奏疏递给了张居正。张居正接过来一目十行匆匆看完了奏疏。 这个反应出乎严世蕃预料之外。 在严世蕃想来,周梦臣区区一个小官,遇见这个局面,定然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到时候他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將周梦臣引入彀中。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语气之中,有一股认命的感觉。 这不大对啊? 严世蕃说道:“事到如今,周兄想要怎么办?” 严世蕃已经篤定,只要周梦臣向他开口求助,他就有办法,让周梦臣与他们严家有扯不断的联繫。 只是周梦臣却苦笑道:“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北京虽大,但不是我久留之地,只盼陛下仁慈,能容我平平安安回家。就是万幸了。” 严世蕃说道:“家严还是有些地位,最爱提拔人才,周兄------” 到了而今,周梦臣已经品出味道了。他苦笑说道:“朝廷之中有多少大事都要阁老处置,我这一点微末小事就不敢有劳阁老了。” 话说到这分上了。 严世蕃已经明白,今日他想將周梦臣拉入严家阵营之中的事情,估计成功不了了。 不过,严世蕃並不是太在意的。 虽然在来之前,严世蕃听说了一些消息,也提高了周梦臣在他心中的分量。但是毕竟周梦臣在朝廷大局之中,仅仅是一个小卒子而已。 甚至周梦臣这样的回应,还让严世蕃高看一眼。 严世蕃见今日不会有什么进展了。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与家严都是很欣赏周兄,周兄如果有过不去坎,隨时可以来找我。” 周梦臣说道:“多谢严阁老关心,如果有这一天,我一定会去的。” 严世蕃起身告辞,最后將奏疏拿来了。 虽然是奏疏的副本,但按照朝廷规矩,也是不能外泄的。 周梦臣与张居正起身,將严世蕃送出去之后。 周梦臣瘫软在坐位上,说道:“张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梦臣来北京之前,就对北京遇见的局面是有所预料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来北京这一两个月之內,各种煎熬挑战,根本是一轮接著一轮。让人应接不暇。 这也就罢了。 今日还遇见吏部尚书的弹劾。 就相当於一个副县级干部,遭到了组织部长点明批评,而且是上纲上线。 这种压力一下子让周梦臣有精神崩溃的感觉。 一瞬间周梦臣有一种退缩的衝动。 干嘛要做这么事情,以他的才能在武昌城当一个民间所谓的名士,悠閒一辈子就够了。 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在此之前,周梦臣虽然在面对皇帝面前的时候,周梦臣担心过自己的生命安全,但是他更知道,这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情。 毕竟钦天监这么多人也没有见因为天文上的失误都被杀吗? 但是此刻,周梦臣真正有一种感觉。 感觉一个不小心,他周某人就要感嘆东门黄犬,华亭鹤唳,不可復得了。 他的生命真有可能受到威胁了。 张居正起身说道:“恭喜周兄,你今后在大明也不是无名小卒了。” 周梦臣说道:“你这是什么话?” 张居正说道:“不是任何人都值得吏部天官下场弹劾的。” 周梦臣苦笑说道:“你说,我现在还十分荣幸不成?” 张居正说道:“正是,最少而今京师百官,都知道有一个人叫做周梦臣了。” 周梦臣说道:“我可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出名,还是快些想想对策了。张兄,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张居正说道:“不知道。” 周梦臣吃惊说道:“你不知道,你还踩我的脚。” 张居正说道:“这一件事情牵扯太多了,你虽然牵连其中,但並不是重点。所以这一件事情的处理,需要考虑各个方面动向,我知道的太少了,自然想不出来这一件事情会如何收场。” “不过,有些事情,你却要想好了。” “比如,你要投入严阁老门下吗?” 周梦臣说道:“自然不想。但是如果真事关生死,那么我也没得选。” 这是周梦臣內心之中的想法。 的確,严嵩名声不好。但是在生死之间,周梦臣也没有什么別的选择。 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周梦臣心中如何一动,又想起了师傅的名帖,心中暗道:“要不要去拜见夏阁老?” 只是想起夏言的下场,他又迟疑了。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不错,活著最重要。只是而今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你没有想过吗?为什么严嵩的儿子会来见你?” 此刻的张居正与严嵩还没有深刻的矛盾。 歷史上的张居正考中进士之后,在翰林院的时候,徐阶是他的老师。徐阶对张居正十分栽培,从此张居正站在了严嵩的敌对面了。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 有夏言在,严嵩不敢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所以严嵩名声固然不好,但还没有到士林之中人人喊打的地步。 所以对张居正来说,投入严嵩门下,没有原则上的可以不可以,只有利弊上的值得不值得。 周梦臣被张居正一点,顿时眼前豁然开朗,说道:“对啊。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严世蕃为什么来见我?” 张居正说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判断,这一次,你最大的可能是有惊无险。” 周梦臣说道:“希望如此吧。” 周梦臣虽然相信张居正的判断,不为別的,就是因为他叫张居正。 只是再相信他,也不能抚平而今的心情。周梦臣问道:“我该怎么办?去跑跑门路?” 张居正说道:“你有什么门路可跑?去找丰城侯府,去找黄公公,还是去找刘公生前旧友?谁能能帮得上忙?” “还有,你怎么解释你知道这一件事情?” “我看了刚刚的奏疏。那一本奏疏现在应该在通政司,不管是正本与副本,都不能外漏了。” “你现在身处嫌疑之地,被人抓住了,又是一个把柄。” 周梦臣一瞬间无言。 按理说大明的奏疏都是有严格的制度的,根本不可能隨便让人看的。 当然了,时过境迁。法度早就不如当初了。但也看谁看了。 周梦臣而今被弹劾,正处於嫌疑之地。说不定有人正等著给他添加罪名。 周梦臣有些沮丧,说道:“只能听天由命吗?” “不。”张居正说道:“这不叫听天由命。这叫定力,遇大事有静气。” 周梦臣说道:“你就是会安慰人。” 两人正说著话,却见杨宏量又来了,这一次杨宏量略带紧张之色,说道:“师傅,师叔,宫里来人了,是一位姓藤的公公。” 周梦臣立即说道:“是藤祥。” “对对。”杨宏量说道:“是叫藤祥。” 张居正说道:“好,藤祥来,说明是好事。” 周梦臣听了,立即反应过来了。 宫中太监最会捧高踩低了。 藤祥之前一直联繫周梦臣,不就是看周梦臣有前程。一旦周梦臣今日落难,这藤祥还会巴巴的来见最后一面吗? 定然不会。 第二十一章 臣无罪 第二十一章  臣无罪 周梦臣与张居正將藤祥迎了进来。 藤祥说道:“周大人,咱家是奉圣喻问话的。” 周梦臣一愣,不知道该如何行礼。藤祥解释道:“周大人站著回话便是了。” 藤祥面南而立,恭声说道:“奉圣喻,问钦天监刻漏博士周梦臣,周梦臣可在?” 周梦臣肃然而立,说道:“臣在。” 藤祥说道:“吏部尚书弹劾你数宗大罪,你可知罪?”藤祥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叠奏疏,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双手接过,打开匆匆一看,与刚刚严世蕃给他看的別无二至,或许唯一的区別是一个是正本,一个是通政司的副本而已。周梦臣不用看,就知道这里写的什么。只是当著藤祥的面。 周梦臣细细看上一遍。 不过周梦臣的心思都在如何回皇帝话上面了。 周梦臣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罪?但是这与他回答认罪与不认罪关係並不大。 只是怎么选,就要面对怎么样的后果而已。 周梦臣在刚刚虽然是有些后悔,来北京这个泥潭之中了。但是就好像后世的年轻人一般,遇见事情了一个个说逃离北上广,但是真正要他们选择的什么,他们只有有可能,谁不想留下来? 周梦臣也是一样的。 让他在武昌似乎美好的名士生活一辈子,恐怕他一辈子都后悔。 他深吸一口起,“啪”的一下,將手中的摺子合住了,说道:“臣无罪。” 周梦臣此言一出,藤祥脸上似乎有一些微笑,说道:“著该员写自辩疏直入大內,朕等著看。”隨即微微一笑,说道:“周大人,陛下就这两句话。” 周梦臣心中暗道:“如果我回答认罪,估计也就一句话吧。” 周梦臣心中忽然明白,什么叫做自助者天助。如果他挺不住压力,认罪的话。估计,他真要按照上面的罪名处置了。而不能找作为皇帝的一枚棋子来用了。 周梦臣说道:“请公公稟告陛下,臣定不负陛下之命。只是------”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这里面有些內情,下官不大明白,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藤祥说道:“那是自然?奴婢恭喜大人了?” 周梦臣说道:“喜从何来?” 藤祥说道:“你不知道,熊天官则摺子可惹恼了陛下。让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只是熊天官脾气硬,陛下也不好与他多过计较,特別还有夏阁老在。只是陛下咽不下这口气,於是,这令奴婢来这里一趟。” 周梦臣听了藤祥这一番话,顿时明白了不少。他细细品味奏疏之中的东西。 顿时感受到了一丝丝暗藏意味。 所谓圣明无过陛下。 皇帝是没有错的,错的一定是皇帝身边的人。 除非海瑞那种愣头青,否则都不会直接將矛头指向皇帝。 熊尚书虽然鲁直,但是最基本的规矩岂能不知道。所以,这封奏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周梦臣是一个小嘍囉而已,是明面上的,实际上,熊尚书想要劝諫的是皇帝。 当然了。並不是说如此周梦臣就不危险了。 一旦皇帝听从劝諫的话,这个被提及的小人物,就很危险了。 当然了,周梦臣不用的担心这上面的风险,毕竟当今是谁?嘉靖皇帝吃软不吃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想让嘉靖皇帝低头认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但是而今周梦臣依旧感觉相当之不妙。 原因无他。很明显嘉靖皇帝要周梦臣作为的棋子,去衝锋陷阵,去懟吏部天官。 两人的地位,体量,名声,都是不对等。周梦臣唯一的优势,就是背后有皇帝的暗示与默许。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好玩的事情。 想来,他如果不能將吏部天官压下去,那么他就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估计奏疏上的罪名,都会一项一项的落实。甚至周梦臣只会更惨。 而胜利了,就有什么好处吗? 或许能得到嘉靖的赏赐,从而晋升为嘉靖的近臣之一,但却也自绝於士林之中,得罪了整个士大夫集团。嘉靖虽然是一个强势的皇帝,但是大明真正的主人却是这些士大夫们。 周梦臣一旦坏了名声,今后被贴上幸进之臣的標籤。对他今后的发展,可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大明历代锦衣卫指挥使就是这样。 强势如陆炳而今都不敢冲在最前面了,似乎修心养性成为佛爷了。周梦臣就不怕將来的事情? 藤祥见周梦臣沉思了有一阵子了,轻声问道:“周大人,周大人-----” 周梦臣恍如惊醒,说道:“哦----” 藤祥说道:“你有什么话想对陛下说吗?小的可以传话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令熊浹哑口无言。” 藤祥说道:“那藤某就等著一看周大人之风采了。” 周梦臣送走了藤祥之后。 与张居正相对坐定,眼前已经是刚刚屠了大龙的残局。 周梦臣伸手一颗一颗的將棋子捡了出来,说道:“张兄,你过段时间搬出我家吧。” 张居正说道:“怎么?不想让我在你家借住了?” 周梦臣说道:“张兄,你明知故问。今后再与我一起,与你名声不好。” 周梦臣在京师不过数日,就发现一个事实,他不可能不站队,可以说不站队的,就等於接受政坛之上所有人的攻击。周梦臣又不是科举出身,身后没有座师同年扶持。他这种出身本身在朝廷之中,就被歧视。再不站队,真是谁都能来捏一手。 周梦臣来京师才几日,根本没有办法安安心心的做事。要面对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也是重要原因。 不过,张居正对朝廷的分析,却是露了一条龙。 朝廷之上,是两头猛虎,一条隱龙。 当然了,张居正並不是不知道这条隱龙。而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被皇帝看重,大部分官员只能从两头猛虎选边站。嘉靖深居西苑之中,一般朝臣都见不著。 周梦臣而今决定选皇帝这边站了。 原因有二个。 第一,在严嵩,夏言,嘉靖三人之中,夏言的政治寿命大概这几年了,严嵩或许能有十几年,但是嘉靖是最长的。选嘉靖最安全。最少周梦臣有二十多年的安全时间。至於二十年后的风险,等二十年后再说,跟著严嵩与夏言估计都没有二十年安稳日子。 第二,其实他也是没有得选。他跟著谁,都不可能进入决策中心的。唯独能通过皇帝有可能影响大明。而且木已成舟,如之奈何? 这也是周梦臣不想张居正与自己过往太密的原因。 在大明似乎有一种风气,与皇帝对这干。周梦臣今后只能站在皇帝这边,与皇帝豢养的那些道士並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別。在文官士大夫眼中,根本就是歪门邪道,能有什么好名声才怪了。 周梦臣也认了。 毕竟,这一段时间之內,周梦臣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放弃幻想,准备斗爭吧。 他之所以与这些人格格不入,更多是思想上的衝突,周梦臣的现代思想与明代主流价值观的衝突,这並不是说,周梦臣偽装就能偽装了的。独角兽即便是去掉独角,也不是一匹马,更何况周梦臣根本就去不掉心中的独角。 他不要名声了。一心依附皇权推广学说。而张居正却不一样。名声对张居正却很重要。 他知道张居正的未来。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到大明最后一位救时丞相。所以才想做出切割。 第二十二章 自辩疏 第二十二章  自辩疏 周梦臣这一番话,是完完全全为张居正著想。 张居正在周梦臣身边,不仅仅给了周梦臣很多建议,还给了周梦臣无穷的信心。可以这样说,单单以权谋而论,在嘉靖手下歷练出来的几任首辅一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不管是嘉靖倒杨廷和,张璁搞杨一清。夏言严嵩之爭,徐阶倒严,徐阶与高拱的交锋,张居正掀翻高拱。都各有特色。一流水准。 当然了,而今的张居正自然没有歷史上张居正的巔峰时期,但是各种政治意见,已经初见不凡之处了。 甚至一想到自己的谋主是张居正。周梦臣本身就生出了无穷的信心。 他怎么肯让张居正走? 只是这样会耽搁张居正的。或许会因为名声不好,错过很多事情。最后让张居正错过內阁首辅的尊荣。 张居正轻轻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为绝世大奸臣的时候,再想这一件事情,而今太早了一点。只是有一点,我还是要说,以你的聪明才智,四书五经这些陈腔滥调並非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一个正经的功名,哪怕是一个举人功名,你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事倍功半。” “好了。我们先商量一下这自辨疏怎么写吧。” 周梦臣一时间无语。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他虽然不能说是文盲,但是文字功底,也平平的紧。很多文章该怎么构思,该怎么落笔,都不如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当然了,周梦臣並不是没有优势的。 周梦臣的优势就是他的逻辑特別縝密。做证明题做习惯了,自然能將事情说得井井有条,毫无破绽。 周梦臣就拿出藤祥留下的奏疏。两个人开始细细的解读起来。 张居正起身踱步徘徊道:“凡是都要有的放矢,这自辩疏也是一样的。在熊尚书的弹劾之中,有些事情可以扯开了说,有些事情却是不能说的,不仅仅你不能说,估计熊尚书也不想说。” “陛下也不想说,陛下让你出头,也是意有所指的。” 周梦臣靠在椅背上,摸著下巴说道:“不能说的东西,是修仙?” 张居正说道:“正是此事。你才见了陛下一面,谈什么蛊惑圣听?真正蛊惑圣听的是另有其人。群臣对陛下最大的不满其实陛下不习圣学,求修仙之法。搞得一群道士登堂入室。但是陛下最大的逆鳞也是修仙这一块。夏言就因为在这一件事情上,竭力反对,被罢相两年,前后更有士大夫十余人前仆后继,但是结果没有落一个好。” “对於此,纵然这一次熊尚书想说的根本是这个,但是他也不敢明锣重鼓的说这一件事情,一方面固然有保全自己权位之心,另外一方面也担心激起陛下的逆反之心。” 周梦臣心中明了。 嘉靖的偏执在大礼仪上面表现的淋漓尽致。已经到了群臣不想他做什么,他似乎必须做什么的地步。熊尚书搞出声势太大,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剧烈反应,那么后果就不大妙了。 毕竟臣子在君上面前,天然的低人一头。 “陛下的心思,也不想將这一件事情闹大,毕竟而今的陛下,不是当年的陛下了。”张居正微微一嘆说道:“当年的陛下一心要胜过先帝,先帝所为,处处逆之而行。只是自从嘉靖十九年后,避居西苑,大有不耐烦政务,专司修行之意。所以朝廷之上,最好安堵为要,一方面要异论相搅,一方面要斗而破,不要闹出太大的事情了,耽搁了,他的修仙大计。” “所以,这事情陛下也不想搞大。” 这个先帝並不是嘉靖的父亲,而是武宗皇帝。 周梦臣说道:“也就是说,我写自辩疏的重点,不应该在我有没有蛊惑圣听,而是我的学说之上?” “对。”张居正说道:“你的自辩疏,陛下定然要明发的,可以说京师六部都能看到。这对你的事情,可是大有好处。”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这是一个足够大的舞台。” 周梦臣是谁?很多人不在乎,纵然周梦臣藉助天文上的学说,已经闯出来一些名头。但是就整个大明士林,乃至於大明读书人之中,周梦臣依然没有多少名声。毕竟天文歷算算是比较重要,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並不是主流学问。 但是吏部天官却不是一般人。 可以说大明仅次於內阁大学士的官员,甚至有些强势的吏部天官都能压制內阁。 周梦臣如果能驳倒吏部天官,自然能让他真正的名声大噪。 张居正说道:“而且,你这一段时间,也不是一直在这方面费心思吗?” 而今的周梦臣的日心说,已经算得上第三版了。 第一版日心说,其实是在黄鹤楼上所言,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数学模型。 第二版日心说,其实是周梦臣在与杨守敬辩论之后修订,从一个数学模型变成了一个科学假说。 第三版日心说,是周梦臣为嘉靖皇帝准备的。儘量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將日心说詮释出来。 而今,周梦臣估计需要第四版日心说了。 很简单。 宋元之后,乃是中国古代数学的低谷期。数学高峰一点点的坠落。而明代的读书人一心考八股,自然没有多少人专心研究数学。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对天象发表看法。 如此一来,读书人对天文的解读,就是完全脱离了数据,论为臆想。 要反驳这些说法,更多的不是將数字,讲道理,恐怕要从更偏於哲学层面来说这一件事情。 甚至周梦臣很明白,他只能驳倒別人,而不能说服別人。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將自己的想法放在別人的脑袋之中。这事情仅仅开始,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身只要等思想双方的支持者肉体毁灭,或许才能有胜负之分。 周梦臣不想这么早就登上这个舞台。 但是嘉靖皇帝已经搭建好了舞台,周梦臣也只能確保一定要贏。必须要贏。 周梦臣说道:“张兄,那就拜託你了。他就代入熊尚书的角色,我们来试一试?” 张居正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好。” 周梦臣与张居正连夜磋商了一天一夜,这才將所有文字增刪为洋洋洒洒有万字左右的《自辩疏》。主体就是拼命向朱熹靠拢,想办法將自己的理论思想掛靠在朱熹的名下。並由张居正润色。 说上去,也文辞具佳,理直气壮。 只是这结果如此,周梦臣却未必知道了。 他只能拜託藤祥,將这封奏疏呈给西苑的皇帝陛下。 至於周梦臣与张居正,自然是呼呼大睡一觉,恢復精力。 周梦臣的《自辩疏》到了嘉靖的手中,嘉靖细细一看,忍不住说道:“好文采?这是周梦臣的文采吗?” 周梦臣的逻辑思维,科学推演,环环相扣,自然有一种理性的美感,张居正润色之后,更是气韵万千,掷地有声,这是文字与音韵之美,两者合作,自然是具双方之长,一加一大於二,即便是张居正本身自己写,也未必能胜过这一篇文字了。 黄锦立即说道:“以奴婢看不是,周梦臣有一友人,名叫张居正。乃是荆州神童,文字十分了得。” 嘉靖说道:“不错。明发各部,令其周知,我倒要看看熊老儿怎么应对?” 嘉靖言语之间虽然说的是熊浹,但是意欲直指夏言。毕竟在他看来,夏言就是反对他修仙文臣的总后台,简直是何维柏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熊浹又来了。让嘉靖的不满情绪一点一点的堆积。 第二十三章 熊天官 第二十三章   熊天官 什么?地球是圆的? 什么?地球在自转? 什么?地球围绕著太阳转? 在嘉靖二十四年,这些话题忽然成为大明最热门的话题。 之前说过,古代知识传播很有意思,说上限上限很高,但是距离普通老百姓却是有一点远。即便周梦臣早就將日心说传播出去了。但是真正了解的人,並不是很多,这些知识都是在一个小圈子里面传播。 对於小老百姓来说,有些太过遥远了。很多老百姓的天文观念,还在天圆地方上面。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托吏部天官的福。 北京是一个政治中心。吏部天官是很多人关注的焦点。 吏部天官弹劾一个八品小官,本来就很有看头了。至於吏部天官被一个八品小官毫不客气的打脸,更有看头。 更不要说周梦臣再写自辩疏之前,对日心说反覆打磨,虽然是同样的东西,但是力求简单易懂,即便是妇孺之辈,不识字的人听人读上一遍,也能理解。 再加上张居正大力参与,可以说雅俗共享。这自辩疏中蕴含著很强烈的科普性质。 更是极其了很多人的兴趣。 用现代的话,那就是破圈了。 而北京城就是大明的中心。周梦臣在北京影响如此之大,自然在天下也有一席之地了。 如果说黄鹤楼之会,只是让周梦臣的名声传出武昌。而这一次,周梦臣第一次进入大明舆论的中心。 如果这个世界有热搜的话,周梦臣拥有了第一个热搜。 不过,这事情不算完。 夏言府上。 夏言一身大红官员,一脸美髯,几乎要挡住了夏言脸庞的轮廓。 而他面前的就是熊浹。 夏言嘆息一声,说道:“熊兄,看看这事情?” 夏言是江西人,熊浹也是江西人,严嵩也是江西人。 所谓满朝半江西。在这里也算是实证了。 夏言对乡党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严嵩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是夏言提拔出来的。 只是后来分道养鑣而已。 而今也是同样的事情。 夏言对他这个老乡的事情,也有很多是控制不了的。 熊浹说道:“这本就在意料之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周梦臣却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夏言说道:“你应该事先给我打个招呼?”熊浹说道:“我给你打个招呼,你就会支持了?谁不知道,夏桂洲在家里几年之后,而今锐气全无,老朽一个。给你打招呼,你必然千方百计让我改主意。与其到时候我们这一点交情都没有了,还不如我直接上书。”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吏部天官,没有直接上书朝廷的权力了?必须让內阁插一手才行?” 这就是夏言的无奈之处。 夏言在文官之中,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却是当得起百官领袖。所以面对嘉靖皇帝这种避居西苑,种种殆政,很多文官將规劝君上的重任寄希望於夏言身上。毕竟夏言是百官之首,而且夏言也爱惜羽毛,想要发財立品,在士林之中留下一个好名声。 那么他作为內阁大学士,本就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但是事实上夏言很明白,他无法规劝,也不能劝諫。他是因为什么回家坐了两年冷板凳,他自己不知道吗? 不就是与陛下意见不合? 熊浹说夏言第三次起復之后,整个人就变成了老朽一个人,没有锐气了。这其实也是一个事实。而今的夏言只想理顺朝政,维持著大明这台机器向前走,不敢在重大事务上明確表態了。 比如嘉靖修仙一事。 只是如此一来,夏言难免被內外失望。 在內,嘉靖皇帝绝对不会绝对外面这些一波接著一波的反对浪潮,没有夏言的指挥,鼓舞。毕竟在嘉靖看来,如果夏言没有这样做的想法,他就应该自己想办法压下去,而不是让事情捅到他面前。 但是夏言觉的自己不能力諫君上,已经有些惭愧之意了,如果还阻止这些后辈们这样做,就有一些太过分了。 在外。下面的文官们,觉得夏言身为实际上的首辅,毫无作为可言。不能秉承正道。他们劝諫还出来做和事老,实在不是他们心中的夏阁老了。 所以,夏言的处境很是尷尬。 这其实是明代首辅重臣常有的尷尬。毕竟明代的文官特別是言官都很激进,首辅却要秉承大局,內外协调,在他们看来都是老朽。夏言对与这些文官,出事之前,未必与他同音讯,但是出事之后,夏言还必须为他们擦屁股。 当然了,严嵩没有这种尷尬。 严嵩早就全身心的投入陛下的怀抱之中,当门下一老犬,根本不在乎区区士林名声了。 夏言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实在天威难测?今日之事,不好好收尾?你这吏部尚书------?” 熊浹冷笑一声,说道:“夏桂洲,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你看看今日之局面?陛下避居深宫不见大臣,与道士们朝夕相处,奸邪之辈秉承朝政,凡成一事,必说由我而成,索要好处,凡败一事,皆云由人而败,推諉责任。陛下登基以来二十五年之励精图治,將毁於今朝乎?我身为大臣,不过秉承本分而已。难道还不应该吗?” “如果这就不应该,这吏部尚书,不做也罢。” 夏言沉默了一阵子,无话可说。 不得不承认嘉靖前期虽然有大礼仪等事情,总体上来说政治还是比较清明的,有向好的方向转变的感觉。正德留下的烂摊子,嘉靖也消化的七七八八了。在对外战爭上,也有几次上佳的表现,比如刘天和主持的黑水大捷。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在嘉靖十九年宫变之后,整个一切都有了新的变化。 嘉靖对朝政失去了兴趣,一切行为都为修仙让步。这就是严嵩一步步上台的总前提。 嘉靖不知道严嵩不是能臣?只是一头老犬? 严嵩在政爭上,在揣摩人心上,等等方面,固然是高手,但是在处理政事的能力上,不要说比夏言大有不如,就是比眼前的熊浹也大有不如?之所以能步步高升,无非是听话两字。 嘉靖只是想要听话的大臣处置朝政,让朝中大事不要耽搁了他的修仙之事,至於朝政只要不坏到无法维持,他都不管。 夏言比谁都清楚嘉靖的这一层心思,他很明白,今日之后,熊浹的吏部天官的位置已经很悬了。嘉靖之所以现在不动,是因为吏部关係重大,不可轻动。这样的大臣更替,总是要走一个流程的。 嘉靖也要找找代替熊浹的人。 而夏言更明白的是,代替熊浹的人,一定不回事夏言夹带里面的人。估计会是严嵩这边的人。如此一来,这个关键官职上的爭夺,夏言又输给严嵩一分。 夏言此次请熊浹过府相商,就是想商议一下,有什么可以挽回的地方,比如说给皇帝服个软,写几封青词,討好一下皇帝,说不定皇帝就原谅了熊浹了,毕竟而今的皇帝懒得费事。 换吏部尚书本身就很费事。 只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夏言哪里不明白,想要让熊浹將他说过的话给吞进去。再向嘉靖皇帝屈辱的认输,估计比杀了熊浹都难。 夏言也就不多说了,毕竟熊浹不是小孩子了,这一次上书弹劾,固然是严嵩暗中动了手腕,但是说熊浹没有想明白后果,却也是不对的。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 第二十四章 当廷折辩 第二十四章  当廷折辩 夏言知道事不可为,也就不再多说了,话题一转,说道:“周梦臣的自辩疏,你怎么看?” 熊浹说道:“我看刘公的弟子,是有些东西的。可惜心术不正。” 熊浹也不是傻子,他细细看过之后,也知道周梦臣的东西並非一派胡言,最少在逻辑上环环相扣。只是古人看人才,讲究德胜於才,才是人才。而周梦臣与嘉靖谈论长生的话题,已经被熊浹一下子钉在小人这一根耻辱柱上了。 既然是小人,才能越大就越危险,非大智大勇,难为大奸大恶。 夏言迟疑了一下,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他想让你与周梦臣当廷折辩。当然了,我听陛下的意思没有说死,还有缓转的余地。只是要你-----” 熊浹冷笑一声,他明白,无非要他服软吗?他绝对不可能低头了,冷冷的说道:“好得很,我也想与这个后辈谈谈。” 这本身对熊浹来说,就是一种不公平的处置方法。 怎么说啊?大明即便是首辅,受到大量弹劾,也要表现出虚位戴罪的地步了。不要说上级对下级了。就好像一个副处干部,被中央组织部长在官媒上点名批评。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这个副处长在报纸上刊登文章与组织部上辩论? 扯淡。 是这个副处长停止一切职务,接受调查。 在古代只会比现代更注重上下尊卑。明代虽然不大大行跪礼。並不是电视上演得下级官员见了上级官员动则下跪,但是双方品级相差太大了,却是一定要跪的,就好像是周梦臣见这位熊尚书。 就必须跪。 双方根本没有平等的地位,怎么可能弄得当廷折辩的地步? 其中嘉靖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 夏言说道:“熊兄你这是何苦?” 熊浹说道:“怎么?你以为我还胜不过这个毛头小子吗?如果他老师刘公尚在,我自然不会越俎代庖,而今刘公不在了,他这个弟子偏离正道,尽弄些奇怪之言,而蛊惑陛下修仙?我正要代刘公教训一下他。” 夏言见熊浹一步也不肯让,顿时无话可说,嘆息一声,说道:“好自为之吧。” 熊浹一拱手,说道:“知道了。”隨即转身就走。来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背对著夏言说道:“夏兄,我也有一句话劝你,且做眼前事,留心身后言。” 夏言目送熊浹离开。又是一声嘆息。 今日夏言的嘆息都没有断过。一时间,他內心中有一阵去意。 他对自己的现在的状態,其实也是有些感觉的。分明是亢龙有悔之势。 已经是升无可升,必然下落之態。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更是预见了熊浹的下场,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只是他不甘心,一方面固然是他眷恋权位,毕竟是首辅之位几乎是丞相之身了,特別是在嘉靖殆政的情况下。內阁的权力有前所未有的提高。 这种执掌天下大权的感觉,岂能不让人迷醉。 另外一方面他与严嵩之间的恩怨纠葛,提拔与背叛,也让夏言不肯向严嵩低头,即便是夏言要退,也要安排好退下来后的局面,否则说不定,就会被人秋后算帐。 此刻,熊浹这一句话。也证明了熊浹对夏言而今的处境与为难,並非没有察觉。 只是不是道义与利益的权衡而已。 夏言这种状態,固然保住了自己的权位,但是千载之后,汗青之上,又会是怎么的落笔?熊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今就要看夏言的考虑了。 熊浹的话,给了夏言很大的触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要考虑一下,该怎么退? 想劝諫陛下改变而今的性子,是绝对做不到的,如果自己再这样下去,估计青史上,也会將自己与那些阿附皇帝修仙的人並为一谈。只是夏言是绝对不肯以失败者的姿態离开政坛的。 “须做一件大事,也算是我夏某人留下的绝唱。”夏言眼睛微微一眯,对著窗户外面照射来的阳光,將他白色的鬍鬚照射著,根根金黄,大有一种雄狮捕猎之前的神態。 夏言还朝之后,收敛了很多张狂之气,唯有在此时,才流漏出夏言近乎本色的霸道与跋扈。 只是这一件大事是什么?夏言一时间还想不明白。 毕竟朝廷大事千头万绪,说是大事?什么事情都是大事?但是这些事情都未必能让夏言名標青史,成为夏言的功绩所在。 不过,这一件事情不急。夏言可以慢慢的想。 只是熊浹拒绝了夏言,很快陛下的口諭就名发了。 “先,吏部尚书言这钦天监周梦臣,言其妖言惑眾,蛊惑朕听,污衊圣学,周某上眼抗辩,钦天监亦以为吏部所言为非,周某之学,言及天机,测日月之食,无有不中,钦天监上下钦服。” “此事事关天象,流传甚广,京师上下,大为惊诧莫名,眾心疑惑,莫衷一是。” “有司以为朝廷明辨是非,定其真偽之说。安天下百姓之心。” “故,令有司於文华殿议此事。以正是非。” 这一段圣喻传开之后,事情一下子变大了。 这里面嘉靖还下了不少功夫的,比如本来是吏部尚书与钦天监刻漏博士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但是笔下一动,就变成了吏部与钦天监之间的事情了。一下子就变得平衡多了。 但是实际上,钦天监正杨守敬对此颇有怨言的。 毕竟吏部尚书啊?这是杨守敬见了也要毕恭毕敬的上官,要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老大人。”这个时候与吏部尚书当面议事,也就是爭论,杨守敬是一点底气都没有的。 而且一旦输了,恐怕不仅仅是周梦臣承担责任了。 杨守敬也吃不了兜著走。 毕竟,周梦臣区区一个八品官,有什么能力承担后果啊? 只是杨守敬,能怎么办? 皇帝说了钦天监对吏部尚书有意见,钦天监敢说没有意见吗?杨守敬必须一定要对吏部尚书熊浹有意见。 周梦臣也被嚇了一跳。 毕竟他在写自辩疏的时候,就知道皇帝要將他当做棋子去懟从没有见过面的吏部熊尚书了,但是知道归知道,他以为只是笔上官司。哪里想到,还有当面对垒的一天。 其实,如果熊浹退上一步,给皇帝服个软。也就没有今日这一步了。 奈何熊浹倔的很,一步不退。嘉靖是那种软性子吗?自然不是。嘉靖自然不惯著熊浹,闹出这样的局面,让吏部天官与小小的刻漏博士当廷折辩,其实熊浹已经输了。 对於皇帝本身来说,周梦臣能再折辱熊浹一番再好不过。如果不能也无所谓。 反正棋子而已,下棋的时候难免会折几个而已。 皇帝既然决心对付熊浹了,熊浹今后的日子,就绝对不好过。即便熊浹今日大出风头,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而已,嘉靖皇帝有得是耐心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將熊浹给搞下去。 只是周梦臣一旦失利后如何? 皇帝可没有为周梦臣著想的想法。 张居正细细给周梦臣分析了这一次的状况。 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双输,熊浹过一段时间再下台,而周梦臣各种下场都有可能,斩首,流放,罢官,下狱等等,轻重不一,在於皇帝与眾臣的反应。 要么周梦臣贏,今日之后熊浹就开始走三请三让的乞骸骨流程。 周梦臣自身难保,至於其他的想都不去想了。只能凝神静气,等待时间到来。 第二十五章 文华殿上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天道之行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格物致知 第二十七章  格物致知 熊浹此刻认真起来,但是从整体上来说,还是准备不足。 周梦臣对这一次的准备,面面俱到。张居正作为陪练,闭门商榷了好几天。该想的都想了,该做的都做了。 熊浹却没有这个想法。对於他来说,这一场不过是他对皇帝態度绝不认可的表態。所以,他並没多少心思在这场爭辩之上。此刻的反击,力道上还有些单薄。 周梦臣说道:“天大地大,道理最大。群星自然有无穷之多,但也逃不道理本身。以朱子格物致知之道,分株定理之法,纵然一辈子都无法穷尽星空,但是不能否认这道理不存在。” 周梦臣乱用概念。 理学之中的天理,与自然科学之中理论,是有鲜明的区別的。 所谓存天理,灭人慾。这个天理並不是牛顿三定理这样的科学定理,而是更偏道德方面的君君臣臣。毕竟后者,不需要你存,他们依然存在。 周梦臣有意將这两者混在一起。 这也是周梦臣一行的策略,拼命去蹭朱子的理论与热点。毕竟大明而今心学,气学等各种各样的学说纷纷紜紜。但是朱子学依旧是大明的官方学说。 儒家理论的地位有多高。周梦臣在明代时间越长,越是明白。周梦臣很清楚一件事情,他直接对儒家学说发起攻击。可以说是找死。好在儒家早就不是一个整体了,周梦臣只要將各方学说之中有利於科学发展的理论,一一拉过来,为自己所用。乃至於重新定义,至於他们本来的含义,周梦臣从来不在乎。 这就是所谓的六经注我。 反正这不是周梦臣发明的新方法。宋儒之中用这个办法的不知道有多少? 熊浹说道:“格物致知何解?” 前文说过,当年平定寧王之乱时候,熊浹是有参与进去的,说起来也是小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熊浹也是见过阳明先生的。心存仰慕之心,虽然不能说是心学门人,但是对阳明先生的心学,却是实实在在的读过的。 王阳明与朱子之间的差別,就是由格物致知这四个字分开的。 格物致知,在朱熹的理论之中,格物致知虽然也可以说,是研究事物或者事实,能得到知识。但是朱熹並没有专门方法,也就有了王阳明格竹子,弄得自己五癆八伤。从此认为朱熹的格物致知是错,从此將格物致知演化成了致良知。从此另立门户。与理学分道扬鑣。 这四个字,是理学一大关碍之处。 甚至不仅仅是朱熹与王阳明之分野,明末刘宗周说对格物致知这四个字的解释,古今有七十二家之多,可见作为朱熹的立论根基大学中的关键要点,天然是具有学术热点与吸引力。 周梦臣说道:“小子敢不自量力,敢在此四字上,也曾效仿先贤,独自格物,不过所格之物,就是这天道,故而才有所得,” 这是周梦臣早就准备好的,將科学方法-论说成格物方法与原则。 他稍稍总结出一些逻辑学原则,不需要太多。古人其实也是很讲逻辑的,只是没有人做出一个总结而已。然后將公理化的数学引入研究,用控制变量的办法做验证的可重复实验,从而证明对错等等。 这些都是中学或者小学都要学到的东西。 周梦臣此言一出,顿时议论纷纷,即便是夏言也挡不住。 就是刚刚说的,格物致知这四个字,是学术热点,王阳明与朱熹两位大宗师,都是在此事上有所发挥,在座各位有一个算一个,可以说都研究过,即便没有研究过,也是了解过的 可以说都是行內人。 正因为都是行內人,都看得明白。周梦臣分明是托朱熹而言己见,他那一套玩法,在座各位谁不熟悉,八股文不就是托圣人之言而作吗?只是,他们更明白,周梦臣说的好像有道理啊? 这一套完整的方法-论,精细程度,是当时没有见过听过的。 其中很多东西,都是值得探討的。 其实夏言听了之后,也有几分好奇。心中甚至暗道:“刘兄后继有人。”隨即想起周梦臣的身份,心中暗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误入歧途了。” 对,在大部分人来看,读书进去考进士才是正途,没有这个本事则就罢了,周梦臣分明在经学上还是有所发挥的。怎么就入了钦天监,当一匠人了。 熊浹的脸色有些惨白。 他知道,今日他败了。 周梦臣这一套理论,对错暂且不算,但是其中大有千锤百链的痕跡,一时间要让他从中找出破绽,从而驳倒,谈何容易?熊浹並不觉得周梦臣所言就是对的。只是他自己毕竟不是当初年轻的时候,一时间那有立马可待的捷才,从而一口气就周梦臣的立论破的乾乾净净。 熊浹很清楚,他败在周梦臣处心积虑之心。看似他今日一时间失言,引到了格物致知上面,但是即便他失言,周梦臣也会往这方面来引得。 不过,熊浹还是不甘失败。隨即屡屡发问。从各种经义上下手,顿时让周梦臣额头见汗,手忙脚乱。 无他,周梦臣那一点儒学水平,乃至於他所借用的这些儒学概念,大半是与张居正商榷之中確定下来的,周梦臣只是懂一点表面的东西,真要往里面深挖,周梦臣可就不懂了。 周梦臣一边绞尽脑汁支吾,用了各种技巧转换话题,不想直接交锋,心中暗道:“如果张兄在此就好了,决计不至於让我如此之狼狈。”在周梦臣心中,张居正的才华远远省过熊浹的。只是而今的张居正,还没有资格进文华殿。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御史出列说道:“两位阁老,今日殿前议事,不分胜负,是否可以到此为止。” 夏言看了一眼熊浹,说道:“好,今天就到了这里吧,周梦臣非是词臣,不当向陛下言学问之事,不可再之。” 熊浹晃晃悠悠的有几分站不稳脚跟。 原因,很简单他今日不仅仅输了面子,还输了里子。可以说什么也没有得到。 今日不是普通辩经,而是熊浹弹劾周梦臣蛊惑圣听。今日一场辩论看来,大家都看出来了,周梦臣的確经义浅薄,但是他那一套,基于格物之道从而到暗暗否定天人感应的理论,並非一点道理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周梦臣恨不得將朱子门徒刻在头顶之上,真要说起来朱熹对天人感应,已经所谓鬼神之说,也不是太多感冒的,无非是敬人如神在那一套,存而不论的说法。 接下经义的辩论很没有必要。而且很难有结果。 毕竟,格物致知这个热点那么容易搞清楚,就不会有七十二种见解了。 夏言虽然向著熊浹,但是严嵩在这里虎视眈眈,黄锦在一边全程看著,他总不好有所偏差,所以给出的结论。看似说周梦臣不对,但是却没有之前那些难听的词汇了。 反而是一个小小越权而已。 这本质上就是在否定熊浹的奏疏。 黄锦说道:“好,今日好生精彩,咱家会一点也不露的告诉陛下的。诸位大人,咱家先走一步了。” 黄锦一走,这一场大戏才算是真正落下了帷幕。 有人一边议论一边离开,毕竟今日周梦臣的话,可以说是一家之言,又是第一次出现,给了很多人很多启发。辩论虽然结束了,但是这一件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不仅仅对於周梦臣,也对於熊浹。  第二十八章 余音渺渺 第二十八章    余音渺渺 周梦臣站在原地,恍如隔世一般。深吸一口气,暗道:“不管怎么说活,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来到京师这一段时间来,真是关关难过过关关啊。希望不要再有么蛾子了,让我好好静一段时间。” “见过周大人。”一个人上前说道。 周梦臣大为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人与他打交道,他立即行礼道:“下官周梦臣,拜见大人,不知道大人高姓大名?” 这个御史就是刚刚为周梦臣解围的御史,他轻轻一笑说道:“免贵姓张,草字一个『潮。』刘公在京师的时候,倒也有数面之缘。” 周梦臣说道:“张大人好。” 张潮轻轻一笑道:“你强行攀附的本事倒是不错,我不过我看你,不是理学门人,倒是我气学们人,如果王公尚在的话,见了你定然高兴?” 周梦臣心中一惊,他既是惊讶自己觉得自己强行將理学关念拉过来,没有人能看穿,却不想是有人看穿的,另外一点就是理学是什么?周梦臣知道。这气学又是什么东西? 张潮轻轻一笑说道:“今日索性没有什么大事,不如我请周大人吃酒如何?” 周梦臣连忙说道:“张大人抬举了,请。” 张潮可是御史,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地位很高,周梦臣根本没有办法与人家相提並论。面对张潮忽如其来的客气,周梦臣也只能积极回应,否则是要得罪人的。 周梦臣与张潮一起出宫,寻一个小馆子吃饭。毕竟京官很穷的,找不起好地方。周梦臣索性就推荐了便宜坊。两人径直去便宜坊点鸭子就不说了。 在官员纷纷散去的时候,夏言去搀扶著熊浹,说道:“熊兄,你还是歇歇脚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熊浹面如死灰,说道:“不用,我还死不了。” 熊浹年龄本来就不小了,甚至比夏言还大上几岁了。他平日脚步也算灵便,但是紫禁城中行走虽然还有些累,但是还能坚持,但是今日却不行了。 只是承受了如此打击之后,熊浹有些承受不住。 每一个人內心之中,都有一些称之为支柱的东西。有的人是名,有的是財,有的是官位,有些人却是理念。而熊浹就是这样的人,他內心之中的信念,是他活下的根本。 他知道出面劝諫,下场定然不会好。 但是他依然出手,以他吏部天官的帽子为赌注下了这一注。有人觉得他傻,但是很多人不明白那种崇高的道德感,以及宗教性的自我牺牲感。是给人怎么样的感觉。 只是与周梦臣一场辩论,好像是一根针,刺痛了熊浹。 熊浹的道德自豪感,就好像一道泡沫一般破裂了。 心灵上的打击,让熊浹一下子变得步履蹣跚。 夏言说道:“熊兄,你这个何苦啊?” 熊浹冷笑一声,说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回去之后,请辞的摺子就送到內阁,回闭门谢客,不理公务,等朝廷的安排。” 夏言说道:“熊兄,这不是我的意思。” 熊浹说道:“我知道,是朝廷的意思。” 夏言被熊浹憋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说道:“周梦臣得罪了熊兄,我令他上门赔罪如何?”、 熊浹说道:“不用了。此人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偽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他今日得了陛下宠爱,他日祸乱天下者,必此人也。” 熊浹言下之意,就是將周梦臣称之为小人之奸雄,那位被孔子所诛杀的少正卯。 夏言却不以为然,觉得太抬举周梦臣了,周梦臣一日没有进士功名,一日在朝廷之上,是一个配角而已。只是见熊浹真生气了,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的扶著熊浹出了紫禁城。 这或许是熊浹最后一次在紫禁城中行走了。 黄锦跑得飞快,很快就来到了西苑,见了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收功之后,让黄锦將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明清楚。 嘉靖皇帝学识不错,听了周梦臣的话,也忍不住暗暗点头,说道:“这周梦臣还真有一点本事,只是根基浅薄了一些,如果跟隨一大儒学习十几年,或许就能成为本朝的大儒了。” 黄锦说道:“皇爷说周梦臣好,那就是真得好。” 嘉靖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老滑头,只是从今之后,敢谁敢以天象来罪朕,就关门放周梦臣。” 黄锦说道:“奴婢是条老狗,周梦臣也是皇帝的猛犬,定然不负皇爷所望。” 两人说话之间,外面一个小太监进来说道:“陛下,严阁老到了。” 嘉靖皇帝笑道:“传。” 严阁老进来,毕恭毕敬的跪在地面之上,一颗白髮苍苍的头颅规规矩矩的磕在地面之上,说道:“臣拜见陛下。” 嘉靖对黄锦说道:“黄大伴,去扶一下阁老。”隨即对严嵩说道:“你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很多礼节都不必了。毕竟你我君臣之场,传出去了,不会说你恭谨,而是我苛待老臣。” 严嵩语气坚定的说道:“陛下,老臣是陛下一手提拔的,没有陛下老臣不过庐山上一道士而已。对陛下的恩德,就是磕一千万一万万个头,也不为过,老臣只担心老臣年纪大了,给陛下磕的头,是磕一个少一个。哪里领会外面的閒言碎语。” 这是严嵩最强大的本事。 明明是马屁话,別人说来,就是肉麻之极,但是严嵩说来,就好像从肺腑深处而出,大有感人至深之意,催人泪下之意。 即便嘉靖阅人无数,每个人什么心思,他一眼看过去,就能猜得七七八八的,此刻却也有几分感嘆,说道:“谁都像你怎样恭谨,我也就省不少事情了。说说吧,有什么事情要奏。” 严嵩说道:“浙江上奏,有祥瑞,是一只白兔。” 嘉靖大喜说道:“可是真的?” 在自然界中,很少有纯白的生物,有的话,一般都是得了白化病的生物。白兔更是少见,而今养殖的白兔,电视剧中的白兔,都是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新品种,古代是没有的。 因为野生动物的顏色是他们的保护色。白色兔子在野外会非常显眼,野外的兔子一般都是灰兔,这种便於隱藏的顏色。 而且道教神话之轰,白虎,白兔,白鹿等等白色的动物,都是有很高的地位,所以严嵩称之为祥瑞。 严嵩不敢將话说实,说道:“这是下面人报上来的,老臣还没有亲眼看,只是想来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胆子欺君罔上。” 嘉靖说道:“对,速速下旨,令有司將祥瑞送入京师。” 严嵩说道:“是。” 黄锦上前凑趣说道:“恭喜皇爷,双喜临门。” 严嵩脸色有些迟疑,被嘉靖看在眼里,说道:“严嵩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吗?” 严嵩说道:“黄公公所言的双喜,可是文华殿上的事情?” 黄锦说道:“那是自然,严阁老不是刚刚从那边过来吗?” 严嵩说道:“陛下明鑑,臣与吏部天官向来不是太和睦的,不至於为他说话,臣乃大明之臣,有些话还是要说的,陛下如果不想听,就当臣什么也没有说。” 严嵩对於进谗言,已经到了出神入画的地步。道士们多次请託,给了很多好处,严嵩不介意给周梦臣上一点眼药。 嘉靖眼睛微微一瞄,心中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是国家大臣,內阁辅臣,这天下事情,有什么是你不能说的,说,朕听著。” 第二十九章 贼咬一口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东皇太一 第三十章 东皇太一 周梦臣再次来到了万象宫。 在高大的宫殿之外等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见黄锦出来说道:“周大人,皇爷召见。” 周梦臣亦步亦趋的走进大殿之中。 嘉靖皇帝作为皇帝合格不合格,周梦臣不知道。 但是作为道士却是非常非常合格的。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打坐,就是在服丹,而今又连修行服气法。 似乎服气法比起金丹法有一些繁琐之处,比如而今的嘉靖皇帝正在打著一套拳脚,周梦臣不认识,却也知道大概类似於太极拳这种养生拳法,至於这样的拳法,能不能让嘉靖皇帝做到食气者神明不死,那只有天知道了。 嘉靖皇帝缓缓的收功,立即有太监宫女上前,擦脸的擦脸,抹汗的抹汗。 嘉靖皇帝將手中的毛巾放在一边,说道:“周梦臣,你对天人感应怎么看?”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是道门之后,从小读道德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芻狗。什么日食月食有干人间大事,臣是一点都不相信,天地纵然有心,看地球不过是弹珠而已。” 嘉靖皇帝听了皱眉。 周梦臣立即说道:“当然了,天人之间並非没有感应。毕竟天地人三才一体,彼此之间岂能没有联繫,只是天上的星辰的一些变化,决计不会照射在人事上。” 很多时候,正確的东西未必能说服人。要看人下碟。 天人感应这个理论已经深入人心,虽然天象落实到具体的事情上面,很多人觉得荒谬之极,但是很多人並不觉得天人感应这个理论是错的。即便是错,很多人一时间也未必能改过来。 比如嘉靖。 嘉靖一方面討厌大臣们以天人感应的理论屡屡来指责他修仙的事情。另外一方面,面对天象之变,未尝不战战兢兢,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过错。 周梦臣一古脑全部否定了,嘉靖未必会高兴。 所以周梦臣只能收著点说。 嘉靖说道:“你说天人之间的感应是什么?” 周梦臣说道:“臣以黄河为例。黄河在汉代之前,少有泛滥之时,在东汉之后更是有千余年安定,但是为什么到了宋代之后,就一日不如一日?以至於成为地上悬河,祸乱百姓。臣以为这就是天人感应,人们对上天示警,不明就里,以至於而今积重难返。” 嘉靖顿时皱眉,说道:“黄河之事,天意如何?” 周梦臣还是学问浅薄,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讳了。 河竭山崩,在古代是亡国的徵兆。 之所以没有大臣用黄河说事,一方面大家都知道河决很多时候是必然的。而且河决非常频繁。另外一方面就是关於黄河一些徵兆,都是与亡国有关,而不是与人君有关。 周梦臣却不知道这一点,依然在侃侃而谈,说道:“黄河之所以有今日,乃是水土流失所致,之所以水土流失,却是黄河上游黄土高原之上,土地浅薄本就不是农垦之地,人强为之,则一遇雨,泥沙具下,流入河中,河中泥沙堆积,乃有而今之河患。陛下请想想,黄河之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严重的?”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唐宋之交?” 嘉靖这是凭藉印象说的。 但是大体上也不算大错。 周梦臣说道:“圣明不过陛下,黄河真正不可收拾,却是北宋之后,这固然有金元之际不諳水利之法,但也有重要原因就是宋夏之战,將黄河上游的植被全部砍掉了,以至於黄沙入河,黄河泥沙一日多过一日,河患猛於虎,年年伤人。” 嘉靖眉头抚平了,说道:“这-------”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只觉得周梦臣的小脑袋瓜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明明平平无奇,谁都知道的事情,偏偏到了他的口中,却换了一种说法。 嘉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看黄河的问题。 第一时间觉得是胡说八道,但是细细想来,却发现似乎並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 周梦臣又是在偷换概念。將天解释成为大自然,或者生物圈。与之前天人感应之中的天完全是两个意思? 周梦臣低声说道:“陛下,可知道歷代天帝之变?” 嘉靖顿时大感兴趣,说道:“什么天帝之变?” 周梦臣说道:“陛下以为著上帝召见赵简子的上帝,与之后的五方上帝,乃至於而今的玉皇大帝是一个人吗?” 史记之中,就有上帝召见赵简子,赵简子昏迷五日而醒。至於五方上帝是刘邦搞出来的梗。,玉皇大帝更是在宋代才塑造出来的神邸形象。可以说古代中国中各个时代所谓的至高神,看上去是一个,细细分別,却未必是了。 嘉靖厉喝说道:“大胆,这是你说的话吗?” 周梦臣的话,让嘉靖很不舒服。嘉靖可是一虔诚的信徒,日日写青词,供奉上天,祈求长生。各种罗天大醮都举行不只是一次,在这上面的钱,几乎不可计数,这也让群臣不停反对的重要原因。 如果皇帝仅仅是自己想修道,下面的大臣未必一定会拦,但是大明財政从来不好,皇帝再將这些钱都砸打水漂,这让正直的大臣们如何肯? 但是嘉靖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將嘉靖当成愚夫愚妇之辈,那就大错特错了,单单在权谋之术上,古代中国所有皇帝中,嘉靖都能排在前十之列。这样一个人人物,真会相信那些泥雕木塑?嘉靖就没有怀疑过? 无非是嘉靖太想长生不老,有时候是沉迷於那种宗教气氛之中,有时间是寧肯自己骗自己而已。 或许虽然年纪越来越大,各种疾病找上门来,嘉靖越是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就越对各种神邸虔诚的信仰。但是而今嘉靖才四十多岁,还没有到风烛残年这份上。 当然了,周梦臣这一番话,也是有赌的成分在里面。 周梦臣跪下来,说道:“臣万死进諫,如果陛下觉得臣言语不当,臣寧愿一死。” 嘉靖嘴角微微一勾,说道:“说。” 周梦臣说道:“自古神道设教以教民,至於什么天人感应,无不如此。愚者牵强附会,於董仲舒之后,已经一千余载,早已不负旧用了。臣冒死指出其中不当之处,乃是一片赤诚之心。” “古人不识天象,以为北辰为天之中,紫微星垣之说,而今已经確定太阳为中心,自古亦有东皇太一。” “玄武大帝名传上古,但是而今大兴,却出於成祖皇帝,成祖皇帝能为之,陛下何不为之。” 嘉靖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实话。 什么是帝王术,这就是帝王术。 神道设教以教民。 就是说所有的宗教都是假的,为什么要有这个宗教,就是用来教民,用来安民的。是统治术的一部分。这样的话,明白人都知道,只有读书读傻了的人,才真相信那些鬼神之说。 就好像写聊斋的蒲松龄,他也要用故事说因果报应之理,就是这里理论。 只是很少有人说的这么直白,这么不委婉。 更是举真武大帝的例子。 大家都知道武当山供奉的就是真武大帝,却不知道真武大帝的信仰,乃是成祖皇帝靖难成功之后,为了宣扬自己天人应命而有意为之,甚至有传成祖皇帝乃是真武大帝转世。 而东皇太一既是古代的天帝,有是执掌太阳的神邸。真好从故纸堆中,將他再翻出来用。东皇太一是天帝,陛下是天子,那么日心说是一点违和的地方都没有了。  第三十一章 钦天监五官正 第三十一章  钦天监五官正 只是周梦臣这一番话,让嘉靖认可之余,更让他很不舒服。 他最不舒服的是周梦臣將士所有神邸,当成一个牌位一般,那种骨子里面的轻慢与不屑。周梦臣篤信科学,从来不觉得什么神仙有什么大不了,內心之中无非將这些神仙当成文化现象而已。 但是嘉靖不一样。 嘉靖对这些神邸內心深处是相信,或者说愿意相信。他理智觉得周梦臣是对的,但是內心深处依旧很不舒服。 但是不舒服归不舒服,嘉靖做为皇帝很少感情用事。对於喜欢与厌恶未必流於表面。 他將这种不舒服的情绪压制下去之后,心中默默思索周梦臣的这个解决方法。 首先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用日心说理论为基础测量日月食,是比较准確的。 有些东西,即便被否定,被打压,被人拒绝,但是他依然在哪里,就好像地球依然围绕著太阳转一般。 越是聪明人越是能明白这一点,愚人或许一辈子抱著一个观点信奉为世界真理,而嘉靖绝非这样的人。 其次,周梦臣的策略,在嘉靖看来是可行的。甚至对他也是大有好处的。 嘉靖登基之后,一直是有一件事情,困扰著他。 那就是他凭什么当皇帝? 特別是他否定了自己是继承孝宗之后,更是如此。大礼仪风波以及之后的事情,也让嘉靖內心之中缺乏一些底气。此刻他觉得周梦臣的想法或许可行。给他身上增加一些金光。 比如东皇太一转世。 说起来东皇太一,也是楚地的神灵,嘉靖出生的地方,也算得上楚地。 再三,就是周梦臣这个人了。 在大明找一个完全倒向皇帝,並且有能力的臣子,也是不好找的。 除非是太监。而嘉靖皇帝对太监深恶痛绝,有明一代,太监为祸比较少的几朝,其中就有嘉靖朝。 先说有能力。 但凡有能力的人,都有一些个性或者脾气。严嵩之所以被嘉靖看重,固然是因为严嵩舔得嘉靖很舒服,更是因为严嵩这种毫无底线,一心唯皇帝是从的大臣,实在太少了一点。是一个稀罕物。 即便如此,严嵩在所有大臣之中,能力並不突出。 科举出身的官员,天生就有一张关係网。背后有座师,同年,乡党等等。指望他们为皇帝全力以赴,根本不可能,嘉靖也明白一点。 而周梦臣的能力,天文歷算上的能力自然不用说了,刚刚的意见,也说明周梦臣也不是一点政治都不懂的愣头青。而今更是除却抱住住自己的大腿,再也没有路走了。 嘉靖除却在朝廷上保持平衡以外,还是有几个心腹来为自己办事的。比如陆炳。而周梦臣而今也是候选之一。 嘉靖虽然对周梦臣对於鬼神的態度不大舒服,但没有表现出来,说道:“不错,你也算是献策有功,朕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说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周梦臣大喜说道:“能得陛下夸奖,比什么赏赐都好了。”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真会说话,朕要赏罚分明。该赏你的,你推不掉,该罚你的,你也躲不掉。说想要什么?” 黄锦笑道:“周大人你就快说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按捺著自己心中的激动,说道:“臣请陛下允臣重修天文台以及天文台上的各种仪器。” 周梦臣所说的天文台,也就是天象台,乃是元代所留,在正统七年重建,与钦天监相距不远,在北京城东南角上。周梦臣这一段时间去看过了。很是狼狈。 首先,仪器不全。 没有天文望远镜这类东西也就罢了,毕竟这个时代,即便是西方也没有天文望远镜。但是中国古代一些传统的天文仪器,也很少,很简陋,居然有很多都是木头做到的。 倒不是周梦臣觉得这些仪器都要用铜铁来做。 但问题是百余年间的木头,而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虫蛀,或者其他的问题。 而天文仪器是差不得分毫的。 其次,钦天监人大多不会用。 这些仪器周梦臣本身也不大会用,但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钦天监的人大多也不会用,还要周梦臣自己去琢磨用法,好在万变不离其宗,周梦臣在天文上的造诣也算不错了,提携纲领,倒退用法,也没有什么难处。 但是即便周梦臣进行一次完全的整理,这些仪器与场地,也不大符合天文观测的需要。 更何况,周梦臣而今在钦天监不过是一个客人。大家对他客客气气的,可並不意味著周梦臣能胡乱插手钦天监的事务。 周梦臣到京之后,数次磨礪,也让周梦臣知道人心险恶之外,更细细思考自己的出路。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就是扬长避短。不要轻易进入不熟悉的领域,而是將深耕自己擅长的领域。 这既是一种自我保护。 毕竟周梦臣对儒学忌惮从来是有的,进入儒学领域论战,周梦臣是找死。要小心被肉体消灭掉。 但是在天文歷算这个领域之中,周梦臣已经是学阀了。 而且周梦臣也知道,他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完成的。 日心说很多东西是缺乏数据的,天文是观测与计算的科学。计算这方面周梦臣已经找到极点了,但是观测这方面,却有很多改进的地步。並確定一整套天文学与力学的定律。 比如克卜勒行星定律,牛顿三定律等等一一本土化了。 要知道周梦臣前世可不是学天文的,他之所以从天文入手,在守孝的数年间努力学习天文,固然是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文学是最接近科学的学科。没有之一。 周梦臣从来想以天文学为跳板,跳到其他学科上面。 而今周梦臣觉得时机到了。 再有一点,就是周梦臣经过一系列磨礪之后,决定先猛虎臥荒丘,磨礪爪牙,等待时机。而这些事情,都是磨礪爪牙,积累人望的一部分。 嘉靖有些吃惊,说道:“你就要这个?” 周梦臣说道:“臣知道这是冒昧之请,只是臣以为大统歷到而今非修缮不可了,只是修歷乃是大事,臣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天文台那边也不成样子了,工於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而臣先请从整顿天文台开始。” 嘉靖说道:“难为你一心为公,好,黄大伴。” 黄锦说道:“奴婢在。” 嘉靖说道:“传旨,晋周梦臣为钦天监五官正,专司天文台一事。” 黄锦说道:“奴婢遵旨。” 嘉靖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准备新官上任吧。” 周梦臣立即知道嘉靖在赶人了,周梦臣隨即行礼退下去了。 嘉靖看著周梦臣远去,嘆息一声,说道:“又是一个痴人。”在嘉靖看来,不爱名利,一心专研天文之道,並喜欢传播自己的学说,似乎想要当一代之宗师,这样的人,不是一个痴人是什么? 不过,有时间这种痴人,还是值得尊重的。 嘉靖想起什么,隨即拿了一张宣纸,顺手在上面写了四个大字:“东皇太一。”说道:“送给內阁夏阁老,与严阁老。” “是。”黄锦立即指挥人手,小心吹乾,然后立即装裱之后,送到內阁去。 嘉靖而今还没有到后来写的,所有旨意弄得就好像密语一般,但是已经有这样的风范了,就好像这一封字,不知道內阁之中,谁会能猜出谜底。 第三十二章 天文台 第三十二章  天文台 周梦臣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谁解读了嘉靖的旨意,不过,周梦臣还是在各种消息之中嗅出了一点味道,比如祭祀天地鬼神的时候,东皇太一的位置忽然变得很c位了。 或许某天某日,东皇太一一举胜过玉皇大帝,成为大明民间最高的正神,也说不定了。 不过,这只是周梦臣所关注的一个大八卦而已。 而此刻,周梦臣自己搬到了天文台,以及他的弟子们。 钦天监五官正,这个官职原本管什么的,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反正周梦臣是掌管天文台的。 这天文台在现在还有,就是北京建国门立交桥西南角,门票十块钱。 在空间之上,要比周梦臣的宅子宽大多了。再加上衙门一般是前衙后寢,周梦臣住在后面完全没有问题。虽然与一些大衙门没有办法比,但是比周梦臣在武昌府的条件要好多了。 周梦臣开始大规模清理天文台。 只是一番动作之后,周梦臣觉得所有的天文仪器都要全部重新打造。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原因很简单。 就天文仪器来说,大明有两个源头,第一个源头,乃是大明太祖皇帝在南京登基的时候,建造了一批,这一批的也是因陋就简。本来就不是大好的。而今还在南京。另外一源头,那就是攻破大都之后,將大都的天文仪器全部夺了。 这一批是大头。 分別有宋金时期的天文仪器,还有郭守敬打造的一大批天文仪器。 只是当时的首都是南京。 这些天文仪器妥妥是国之重器,也就是谁也不会造的那一种。北京作为藩王之地,岂能留存这些东西,一古脑搬到了南京,而今还在南京钦天监手中。正统年间,重建天文台,觉得运过来太麻烦。也就弄了一些木头打造的。 而且不是那种基於原理的重新製造,而是让一个木匠高手去南京看看,然后依葫芦画瓢。 如此的复製,看上去不错的。但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再加上小一百年的保存的原因。 落到周梦臣手中都觉得不能看。 他似乎发觉了钦天监测日食不准的另外一个原因。 要知道在没有光学仪器的时代,不管什么样的天文仪器,本质上都是辅助人找到星星,对於高手来说,天上星象都瞭然於心,何时何地何处天域,有什么星辰,几乎是闭著眼睛都能说出来。 周梦臣虽然做不到这样的地步,但是睁著眼睛找到,还是没有问题的。 用了这些有误差的天文仪器,还不如周梦臣拿根竹竿用肉眼测的准。 其实在周梦臣的內心之中,所有一切的天文仪器,都比不上天文望远镜。但是事情毕竟要循序渐进,一来即便是天文望远镜,也不是拿来就能用的,需要一些其他仪器来配合。就好比转动镜头的导轨。 郭守敬所创的窥几,就差不多了,如果在窥管上安装一组镜片,就妥妥是一个天文望远镜了。 其余的天文仪器虽然不大重要,周梦臣可以不借用仪器,或者借用一根竹竿就计算出天体高度角度,乃至於各种位置信息,但是让周梦臣手下的学生这样做,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总要考虑一下教学因素。 於是乎,周梦臣对天文台的修整,大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翻新,將这些木头的天文仪器重新打造,全部换成铜铁的。这一次周梦臣决定全城跟隨,决计不能让他们再搞得如同上一次一般,这些天文仪器外面的浮雕,一丝不苟,一点不错,里面最重要的角度问题,却差几丝。 另外,周梦臣也要新造一些新的天文仪器,比如说,模仿太阳系日月五星运动的仪器。说起来,就好像是一些桌面摆件差不多,但是放十几倍就差不多。也儘可能让这些仪器能与日月五星运动所对应。 还有其他各种东西,在这里就不一一说明了。 周梦臣准备就大统歷修歷上发力,自然是分外用心。 估计大小仪器几十座近百台,全部要能工巧匠来造,手艺欠上一些都不能。一般工匠根本不行。 就这样周梦臣做了一个预算,给自己顶头上司给拿了过去。 杨守敬看了之后,皱眉说道:“怎么才五千两上下了?” 周梦臣说道:“五千两已经不少了,这些都是一些精细玩意,即便全部用铜,也用不了多少,我考虑到铁的其实也差不多,兼用铜铁,原材料方面根本用不了多少,至於其余的东西,主要看工匠的手艺,我看著工匠不管是大內调派,还是工部调派都不用我们钱不是,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两,我还多出一来一些钱,以备不测。” 周梦臣对数字敏感之极,这数字绝对不会有错的。甚至周梦臣还存了一些误差,毕竟他打听出来的铜铁的价格是市场上的价格,要知道我大明可是有铁场,还有铁课的,如果直接调用的话,说不定这钱也能省下来。 杨守敬嘆息一声,说道:“周大人,你是皇上看好的人,我也老了,不用多久,我这把交椅就是你的,你要为钦天监上下多考虑才是。” 周梦臣有些疑惑道:“考虑?” 杨守敬说道:“对,京城居大不易,我等京观都是穷鬼,而我们钦天监更是穷鬼中的穷鬼。朝廷俸禄能赚个什么钱,你不知道下面有多少人,一脱官袍,就给人家测阴阳宅院,我还兼职给达官贵人测八字,就是为了赚一点钱而已。” 周梦臣说道:“的確清苦了一些。” 周梦臣知道杨守敬所言有些对,有些不对。 杨守敬说他们钦天监都是穷鬼,那要与谁比了。与北京的其他官员相比,的確不行。朝廷的俸禄微薄,钦天监又是边缘化的衙门,户部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们。每次拿得都比大部分衙门拿得少。 不过,钦天监不是没有优势的。优势一,他们都是世代为官,早就將官房当成私宅了。优势二,他们毕竟是官,虽然北京城別的不多,就是官多,但是官还是要比老百姓好上不少,至少不用被欺负。 总体来说,钦天监的官员们虽然清贫了一些,但是作为在北京有房又有官的北京土著,穷又能穷到什么地步? 不过,周梦臣也理解了杨守敬的意思了。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科研所要吃科研款。 杨守敬说道:“对,你要知道,你这一次是陛下点头的,你以为我看著天文台那些破烂货,不生气不著急吗?但是从我之前上,好几任钦天监正打过不知道多少报告,都没有用,石沉大海,户部居然给我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不是耍无赖吗?” “这一次有陛下撑腰,不一次到位,下一次你再想要钱,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所以不够,要加钱。” 周梦臣理解杨守敬一招权在手,就把钱来要的心思。 只是周梦臣即便想要虚开工程款,一时间也找不到眉目啊?上面也不是傻瓜,总要有靠谱的项目,才肯给钱吧,否则即便有皇帝开通的绿色通道,也未必能通过。 周梦臣说道:“杨大人,你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增加的吗?” 杨守敬细细看了一下,周梦臣考虑的还很周全,又多了不少仪器,似乎都该有的都有了,杨守敬忽然想起什么说道:“缺一台水运天象仪。” 周梦臣听了,只觉头疼,说道:“北宋的水运天象仪?”  第三十三章 水运天象仪 第三十三章  水运天象仪 水运天象仪乃是古代天文仪器中的巔峰。 是北宋苏颂所造的。 周梦臣在后世也是听说过的,只是这东西太复杂了。周梦臣也仅仅是听说过而已,而今要人造,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著手。 杨守敬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担心,二话不说,起身在身后的书架上来回翻找,不过一会功夫,就拿出一本书来,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有些疑惑的接过来,却见书面上写著《新仪像法要》,打开之后,却发现各种大大小小的图,其中有星图,还有一些工程图纸,只是古人的画法让周梦臣不大適应,给他带来不少读图的烦恼。 一时间只能看一个大概,一些细节还不清楚。 不过,即便如此周梦臣也明白这一本书里面写的是什么了。 就是如何造水运天象仪的。周梦臣一翻署名,果然是苏颂。周梦臣说道:“杨大人,你这是早有准备吧?” 杨守敬有些唏嘘的说道:“说是也是吧,这东西搞天文的谁不想造一个,今日有了机会总要试一试。” 周梦臣心中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这对周梦臣本身也是一个挑战,这个水运天象仪,自然是古代天文仪器无可爭议的最高峰。以漏刻水力驱动的,集天文观测、天文演示和报时系统为一体的大型自动化天文仪器。 也是很多东西的源头。 比如,钟錶的直接祖先。 可以说,任何电视电影之中出现的鲁班墨家秘术,他们的特效设计都是参照了水运天象仪的本身。 作为工业革命之前最复杂的机械体系,周梦臣岂能没有挑战之心。更不要说,虽然这个东西比较复杂,但是真正的要说的话,工业革命之后的各种仪器,要比他复杂多了。 周梦臣毕竟不是学习工业设计的,拿这种原始的版本来练练手也是可以的。 只是周梦臣有一点点的担心。 周梦臣对杨守敬,说道:“这上面会答应吗?” 这东西可不小。 大概有四五丈高,中间有三层结构,这每一层的高度都不一样。其中有各种仪器,环环相扣,与后世几层楼的工业设备相差不多。 不用周梦臣去估算成本。 单单是这个规模在,周梦臣估计没有几万两是下不来的。 不要以为几万两很少,要知道北京太仓银每年也不过二三百万两之多。而这一笔钱还要支应各部各地的开支。想想就知道,户部很有可能不批。 杨守敬说道:“不试试怎么行?能要多少有多少吧。反正陛下都点头了,总要给些面子吧。” 周梦臣算是明白了。杨守敬更多是要钱。 周梦臣拿著手中的书,说道:“我先拿回去看看吧。” 杨守敬说道:“好好看看。” 周梦臣拿著手中的《新仪象法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对里面的图纸与语言解释,开始解读並画图纸。用了好几天的功夫,终於算是完全理解了苏颂的思路与设计。 苏颂的思路很容易理解,整个三层的仪象台最下面內心是一个水力擒纵结构,很是巧妙,將持续不断的水流,可以均匀分割成任意段的时间,可以这样想,那种钟錶的滴答声,就是擒纵器发出的声音。 最下层,就是一个摩天车一般的车轮结构,在外面掛著一个个水箱,一侧有一个匀速注水的水池。这於是这些水流注入受水箱之后,隨著重量变化,受水箱向下面落去,但是只能落一格。就被卡住了。 隨即注水口就对住上面的水箱。 就將持续的水流转化为任意段的时间。然后再用这个大圆轮的转动来推动其他仪器。 这让周梦臣嘆为观止。 后世各种机械,周梦臣也见识过不少,但是苏颂这个实在是太精巧了。而动力源就是区区的水流而已。这水流既是动力源,也是计时的节拍。两者合一,让周梦臣实在想不到。 一时间,周梦臣对自己在武昌所造的水钟,有了更多的改良的想法。 毕竟同样是用刻漏计时,周梦臣的与苏颂的完全没有办法比。 第二层乃是一个浑象,也就是天球仪,上面刻著所有的星辰,可以隨著时间转动,而变动,与天上变化所对应。 第三层乃是一个浑仪,上面有可以开合的木板,上面有窥管,只要对准一颗星星,即便是时间流逝,这个窥管也可以做到日夜追踪。误差不大。 整个仪器,自动化程度非常高,最下面只有一个操作台而已。 当然了,以周梦臣经验以及设计图纸,估计需要维修的频率,估计也不低。 此刻,周梦臣已经完全解读了水运天象仪了。按道理来说,按照原版复製一个,或许还有运河些困难,但是周梦臣觉得他都是可以克服了。只是周梦臣不甘心单单复製。 在后世有科学家复製水运天象仪,自然是要求一丝不苟,完全与苏颂的水运天象仪对应。但是他们这种研究大多是研究科技史,带著一种考古的意味,即便造出来的东西,也不过在博物馆展览而已。 但是在大明可不是这样的。 在大明,这水运天象仪一造出来之后,绝对是钦天监镇馆之宝,很多星辰的重新测定,乃至於其他方面的天文研究,都是需要这一台仪器发挥作用的。所以,苏颂的设计虽然好,但是周梦臣並不满意。 另外就是周梦臣一丝丝好胜之心作祟。 在他看来,宋代的古人都能创造出这样的精密的仪器,他周某人好歹多了几百年的学问,难道只会抄作业吗? 自然不是? 於是,周梦臣投入了对水运天象仪的重新设计。 首先,周梦臣將这个水运天象仪扩大了不少。 將假天仪装了进去,所谓的假天仪其实就是最原始的星空演示,也就是一个大浑象。 所谓的浑象也就是天球仪,但假天仪与浑象的区別就是,浑象是从外面观察的,而假天仪是从里面观察的,让人进入假天仪之中,假天仪上面对应星辰开出一个个小孔,人在其中可见群星之闪耀。 郭守敬也造过,不过叫玲瓏仪而已。 而且周梦臣还准备將假天仪扩大,让里面空间更舒適一些。 周梦臣之所以造假天仪,固然是天文观测的需要,另外却也是为了更好的稿经费。 周梦臣跟隨导师当年的搞资金的技巧,大多少投资人都不明白研究的重要性,很多时候,也不需要他们明白,只需要让他看得高大上就行了。周梦臣觉得將星空放入斗室之內,想来就很震撼人心。嘉靖大凯子,应该会乖乖的掏钱包吧。 处置之外,周梦臣也在整体之上预留了很多天文望远镜的空间。 虽然而今周梦臣还没有著手忙这一件事情,但是周梦臣相信自己一定能搞定的。而且这一座仪器,一旦造成,再想改进就不大可能了,所以周梦臣要留上將来升级装备的接口。 如一来,也就是將水运天象仪的二层与三层全部放在最上面了。在结构上,有很大的改动。 周梦臣就这样红著眼睛奋战了好几日,终於大体完成了。 不过,而今的水运天象仪,已经不是苏颂设计的摸样了。 从三层结构,变成了两层的结构,从一个竖高的结构,变成了一个比较扁平的结构。下层结构並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仅仅做了一些优化,增加了水流量,另外减去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报时小人。將报时作用放在次要地位。 第三十四章 天体运行仪 第三十四章  天体运行仪 另外周梦臣也为整个仪器增加了一个辅助动力。 在这个时代的辅助动力还能是什么?水车啊? 如此一来让设计更加复杂,整个仪器也更加庞大了,虽然比苏颂的水运天象仪稍稍矮了一两米,但是却比苏颂的水运天象仪要宽了不止一倍,估计即便放在皇宫之中,也就比某些大殿稍稍小一点而已。 周梦臣做完设计图之后,有些愣了。他设计的时候,搞嗨了,什么功能都往上加。而今一看,顿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首先,苏颂的设计虽然也用水,但是並不是很多的。每日想办法人力运水就行了,但是周梦臣的设计对水量需要太大了,估计最好建立在有活水的地方。而北京城中,並不是没有河流。 但是北京城中的河流两侧,都是达官贵人的园子。价值千金,钦天监哪里却搞这样的地皮。如果钦天监这么有办法,钦天监的天文台也不会委委屈屈的待在城墙的角落里面。 其次,即便不是选址的问题,单单说造价。周梦臣估计五万两白银都打不住。 这么一笔钱?朝廷会掏钱吗?、 周梦臣深感怀疑。 不过,他想了想,却並没有修改。 导师另外一个索要经费小技巧,就是往大了吹。能吹几倍就吹几倍,反正上面也会挥舞著大砍刀下来。钱不够,大不了將苏颂的水运天象仪造出来。 周梦臣等著户部还价。 周梦臣又看了看。隨即想到:“对了,苏颂的水运天象仪,已经被我改的面目全非了,也不该叫这个名字了。就叫天体运行仪吧。” 这也算是致敬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只是大概哥白尼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周梦臣兴冲冲的拿著图纸,去见杨守敬。 杨守敬一手拿著周梦臣的图纸,一边听著周梦臣的细细解说,好一阵子才明白了周梦臣的用心所在,一时间嘆为观止。 第一个嘆为观止,是周梦臣的学问。 要知道,苏颂的水运天象仪,在歷史上存在的时间很短,金人灭北宋之后,就將水运天象仪运往北京,只是水运天象仪太难运了,有人说是遗弃到路上了,有人说是分解运输了,但是到了北京之后,组装不起来了。 那个说法是真的就不知道了,只是知道,这水运天象仪就此消失在歷史之中。 但是水运天象仪的製造方法,集结成书,一直是有流传的。 只是后世一直没有复製。即便是郭守敬也没有。南宋时期是没有人会造,大家都看不懂,据说郭守敬是觉得这东西大而无用,至於具体原因,现在也不知道了。反正到了今日,杨守敬给周梦臣书籍,也未必真觉得周梦臣看一眼就会造了。 不过一个要经费的由头而已。 杨守敬觉得自己高估了周梦臣的本事,而今看来,还是低估了。 第二个嘆为观止,是周梦臣的胃口。 十万两,周梦臣列出的经费居然是十万两。 要知道钦天监一年的经费未必有一万两。周梦臣就敢狮子大张口,要十万两。 杨守敬一直以为周梦臣是一个单纯的学问人,此刻看来,却未必了。但是他还是要提醒周梦臣道:“周大人,这数目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周梦臣说道:“这不是大人您的意思?” 其实周梦臣並没有多算,这样一座仪器下来,最少五六万两之多,再加上选一块近水的土地,十万两未必能拿下的。 杨守敬看著周梦臣无辜的表情,说道:“我---我的意思?” 杨守敬是想揩油,但是他胆子小的经费之中楷几百两的油水,他还是敢的,但这一下子上十万两数目,是他万万不敢的。 这样的怪罪下来,是杨守敬可担待不起。杨守敬心思一转,就决定从这里面抽身, 杨守敬说道:“这样吧,你写一封奏疏,我给你递上去。” 杨守敬本来想以钦天监的名义上奏的,但是在他看来周梦臣的胃口太大了。也就將自己从中摘了出去。 周梦臣並不知道杨守敬怎么想的,他以为本来就该自己的上奏,说道:“请杨大人放心,我明白了。” 於是,周梦臣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奏疏,並將天体运行仪图纸与原理附在后面,厚厚的一叠,送到了杨守敬的手中。 杨守敬就给他递了上去。 不过,周梦臣一个钦天监五官正,小小的七品官。正常走流程很是拖延,从钦天监发到礼部,从礼部到內阁,让一个成年人走一圈,估计不用半天就行了,都在北京这一小块。但是这一封奏疏却正正走了三天。 这还是看周梦臣最近的热度很高,大家不敢得罪,这才有这个效率。 礼部而今是严嵩的地盘,严嵩与夏言都是从礼部升上来的,但是严嵩是在夏言之后担任礼部尚书的,而今在內阁之中,严嵩还管著礼部。 当然了內阁之中也没有具体的分工。嗯,即便是有具体的分工也困不住夏言。 夏言霸道之极,从来没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他不能管的。 所以,內阁之中,夏言觉得重要的必要的大事,都捞在手中,那些可有可无的事情,都是严嵩的事情了。 什么是有重要必要的事情? 人事,財政,军事等等。 也就形成了,夏言务实,严嵩务虚的局面。 严嵩看了之后,思索了片刻,原封不动的让身边的中书舍人给夏言送过去。 严嵩一次没有乾死周梦臣,就反思了自己。他觉得周梦臣在皇帝面前有特殊地位,他应该调整自己对於周梦臣的態度。至於道士们的心思?呵呵,严嵩之所以拉拢这些道士,不是严嵩真信道,而是这些道士在皇帝面前有特殊地位。 如果这些道士不能在皇帝面前干反周梦臣,严嵩会帮他们吗? 不,严嵩只会锦上添,不会雪中送炭。这十万两严嵩也不想批,但是得罪人的事情,他也不想沾手。 这封奏疏到了夏言手中。 夏言头也没有抬,看著眼前十几封奏疏,全部是边关的各种奏疏,夏言眉头紧皱。 大明而今的边事並不是太好的。嘉靖登基之后,边事有两个阶段,在登基之初,因为达延汗死后,蒙古势力衰落,嘉靖十年前,边患是比较少的,但是在嘉靖十年以后,发生了大同兵变等等种种大事,再加上达延汗的孙子俺答崛起,让边患多了起来。 嘉靖前期政治相对清明,张璁也算是名相,夏言能力不敢说多好,但也在水平之上,再加上边臣得力,比如刘天和与周尚文主导的黑水大捷等等。所以俺答虽然有扰边之举。 但是夏言敏感的发现这一点,那就是俺答部的力量增加很快,而大明边军的实力反而有些跌落的感觉。 这样下去,恐怕局面堪忧。 夏言刚刚咬牙,將太僕银四十四万两一口气砸出去,令沿边各军买马。 虽然太僕寺银本来是就买马的银子,但是朝廷財政困难,什么银子没有挪用过啊?各方面都向他要银子。 这个决定很难下的。 夏言刚刚做了这个决定,就拿起周梦臣的奏疏,打开一看,没有看什么內容,只看最后的数字,二话不说“啪”的一声砸在地面之上。將一旁的中书舍人,嚇了一大跳。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夏言没好气的捏起一根笔,在奏疏上写了一个大字:“否。”似乎连一点墨水都不想多给。  第三十五章 可怜夜半虚前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大明现状 第三十七章  大明现状 第二日,天光大亮,宫门大开。 周梦臣打著哈欠出了宫门。外面撞见了一群上朝的大小官员,周梦臣睡眼朦朧的眼睛轻轻是一扫,就知道这一个个都在自己的官位之上,於是只能避开道路,站在路边向这些大人们一个个的行礼。 虽然嘉靖早就不上朝了。但是还是有一些官员要按时在大殿前点卯的。 周梦臣在宫中这后半夜可是待得一点也不舒服。 皇宫是什么地方,即便是一个小太监出来,都是趾高气昂,眼睛长在头顶上,周梦臣在他们眼中不过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虽然这个小官得到陛下的喜爱的,但是小官依旧是小官,不会刻意得罪,但是想让他们討好,周梦臣还欠了火候。 嘉靖皇帝召见之后的后半夜,可怜的周梦臣只能靠著一根柱子打瞌睡,而嘉靖皇帝早已行功服丹,处理了一些政务睡下去了。 等到开了宫门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周梦臣觉得自己蓬头垢面的狼狈之极,髮髻都有些乱了。周梦臣正暗暗抱怨嘉靖这个大明董事长,实在难伺候。 只是让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以周梦臣的官阶,向这些朱衣大员行礼,这些官员一般都不会还礼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而今有一个算一个,都纷纷还礼,似乎大明这些官员都变得十分有礼貌起来了。 这让周梦臣有些不习惯。 好一阵子才等过大队朝臣,周梦臣听见身后隱隱约约的说话声。 “这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不过看是从西苑出来的,乃是陛下之近臣,万万不可得罪。” “我认识,是钦天监的周梦臣,前番在文华殿將熊天官顶到致仕的那一位,而今熊天官的告老摺子,已经上了两次了,或许下一次就要批了。” “如此看来,万万不可得罪。” 周梦臣內心之中,有些唏嘘。 果然,周梦臣而今还是一身青袍,却也是让人不能忽视的存在。 一时间,周梦臣內心之中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隨即打起精神暗道:“周梦臣,不能懈怠,而今是不进则退。”他决定回去之后,不补觉了,开始检查图纸。准备开工。 周梦臣回去之后,怎么准备先不去说他。 嘉靖皇帝御口一出,就是十万两白银。上意到了內阁,夏言听了心中大怒,又细细问了昨晚的情况,心中暗道:“严嵩无能,周梦臣奸邪。” 朝廷府库是什么样子? 说空空如也是夸张了。毕竟嘉靖前期还是有一些积蓄。但是说捉襟见肘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对於夏言来说,几乎七个盖子八个碗,全靠他左右腾挪,开源节流,才支应下去。 这样的情况,还让皇帝隨隨便便许出十万两。 严嵩作为昨日直庐当值的大学士就没有拦著,就是无能。而周梦臣前番上奏,被他打回去了,还不悔改,居然蛊惑君上,滥用国帑,就是奸邪。 夏言深吸几口气,匆匆拿了一些奏疏。就去了西苑。 等了一阵子,嘉靖皇帝才召见了夏言。 嘉靖微笑道:“阁老,这大清早的你就过来,可有什么事情?” 前文说过,嘉靖皇帝作息时间,因为子午行功的原因被分割成两段。一般情况下,他早上是不起床的。即便召见大臣,也都是在午后行功之后,到天黑之前。其余的时间,都与官员们奏疏来往,特別是大学士的密奏,可是从来没有不批的。 甚至有时间,一整日也不召见一个大臣。 不过嘉靖给夏言的待遇还是比较好的。 毕竟嘉靖也知道,严嵩办事能力不行,大明很多地方都是夏言撑著的。 夏言说道:“有些事情,不得不向陛下当面稟报。” 嘉靖正要说话,忽然黄锦过来说道:“陛下,严阁老来了。” 嘉靖微微一顿,说道:“正好,一起议议。” 夏言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从脸上喷出来了。严嵩別的事情不行,对政爭有十足的敏感性。他一听今日夏言的行动有些不寻常,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了。唯恐夏言在嘉靖面前搞突然袭击。 严嵩片刻之后,就进了宫门行礼之后站定了。 夏言根本就不看严嵩一眼,说道:“陛下,臣匯总了这数年来兵部密报,有一些苗头不大好,达延汗之后,蒙古六万户各自为政,而今有重新统一於俺答汗手中的意图。这俺答汗也颇具雄才,招募白莲教亡命之徒,於塞外建立板升,以汉民耕种,所图甚大,臣请发银备边。特別是大同镇,直面敌锋。最为要紧。”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翁万达是老臣,周尚文为宿將,朕信得过。俺答虽有小智,也奈何不了他们的。” 翁万达正是而今的宣大总督。广东揭阳人,嘉靖五年进士,是嘉靖一手提拔的。辗转地方,广西,四川,陕西,多次用兵,颇有功绩,也不负嘉靖的期望,的確是老臣。而周尚文就是刘天和黑水大捷时的旧部。正德五年十六岁参与平定安化王之乱,崭露头角,当时就在刘天和麾下作战,结果刘天和触怒刘瑾,刘瑾为了收集刘天和的罪名,將周尚文下狱,严刑拷打,周尚文始终无一言以对。 似乎因为刘天和的原因,周尚文在正德五年崭露头角之后,就没有什么战功了,正德时期很多场战爭,周尚文都没有参与。 但是福兮祸兮。 正德时期的大將,江彬,许泰都大將,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而坐了十年冷板凳的周尚文因为与正德皇帝没有什么牵连,才一步步起势的。从嘉靖元年当任寧夏总兵官开始,一直战斗在与韃靼战斗的第一线,身先士卒,与三子持坚披锐,很多次长驱直入,为韃靼包围,眾人皆惧,唯有周尚文镇定自如,最后迫退韃靼。 在嘉靖十年到二十年之间,周尚文主要的对手就是韃靼十台吉,也就是俺答汗之父。当时周尚文自负功高,与文臣不能相下,嘉靖乃令刘天和为三边总督,果然文武一致,勠力同心,才有了黑水大捷,斩杀韃靼十台吉襄,那是嘉靖十九年的事情了,但是赖当年之功,西北颇为平静。 这样大將总督的组合,嘉靖又怎么不放心啊。 夏言其实也挺放心的,不过他本意不是说这个。说道:“圣明无过陛下,此皆是陛下识人之功,才有如此铜墙铁壁,只是边地清苦,又屡受敌锋,百业凋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拨些银两吧。” 嘉靖点点头,他不耐烦在朝政上多费脑筋,问道:“夏阁老可以处置?” 夏言说道:“臣请加大同岁餉十五万四千二百五十三两?以备不时之需。” 嘉靖点点头,知道这也是要紧的事情,说道:“朕准了。” 夏言说道:“臣谢过陛下。臣还有一事,也是急务。” 嘉靖说道:“何事?” 夏言说道:“西北大旱,陕西,山西,很多地方都报了绝收,百姓流离失所,其状臣不忍言之,臣请陛下宽宥西北,免陕西,山西一年赋税。” 嘉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当初南巡的所见。 嘉靖十九年南巡,並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旅行。因为正遇见了河南大旱,嘉靖一路上见识了不知道多少灾民,见识了大明天下真实的一面,而今回想起来,还是有些触目惊心。是地方官员怎么粉饰太平也粉饰不了的。  第三十八章 十万两风波 第三十八章    十万两风波 嘉靖起身,背负双手,长嘆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朕准了。” 夏言说道:“陛下爱民之心,天日可见,只是而今却有一个难处。” 嘉靖说道:“什么难处?” 夏言说道:“今年以来,应天大水,西北大旱,成都地震,辽东战事,臣支应各方,如履薄冰,实在是难以支持,臣以为而今一些不急之务,是不是先放一放?” 刚刚还“哀民生之多艰”的嘉靖皇帝顿时明白了夏言的心思,暗道:“原来,你是在这里等著朕。” 什么不急之务,不就是嘉靖刚刚下令拨给周梦臣的十万两吗? 之前嘉靖不过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而今一旦想到了,自然不会被夏言牵制鼻子走,说道:“你说的不急之务是什么?” 夏言也知道,说到了这里,必定短兵相接,绕圈子也没有什么用处,说道:“比如,钦天监请拨的十万两银子,修建天体运行仪,固然是国朝之盛事,只是也不急於今日,待来日边患平息,海內无患,自然可以盛世修典。” 嘉靖什么也不做,只是看了一眼严嵩。 严嵩顿时会意,立即说道:“陛下,臣以为夏阁老此言差矣。” 夏言转过头来,微微眯著言,满脸白色的鬍鬚无风而动,看上去没有动太多,但是瞬间有人感觉一种狮子捕猎之前,鬚髮皆张的感觉。说道:“严阁老何意?” 严嵩说道:“夏阁老,你这就错了,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承列祖列宗之绪,,励精图治二十余年,虽小有边患,无碍大局,早就是太平盛世,盛世修典,岂不是理所应当之事?” 夏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这要没有十万个无耻,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诚然,嘉靖前期的確是励精图治,为了显示自己超过武宗皇帝,很是勤政一段时间,虽然有不遵礼法,还有略显刻薄的毛病,但是大体上也是明君,但是从嘉靖二十宫变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以说而今的嘉靖是在吃他前期二十年励精图治的老本。但是老本能吃多少年啊? 別的不说,翁万达与周尚文固然是名臣宿將,但是翁万达五十过半,周尚文更是要奔七十的人了。 他们还能支撑多久?在加上嘉靖一心修玄,耗费不知道多少金银,那可比周梦臣要的十万两多太多了,给道士们的赏赐更是大方。只是嘉靖在朝廷之上多次发作,已经让群臣不敢言此事了。 毕竟有太多的前车之鑑了,劝諫嘉靖停止修仙的大臣名单,可以排出几十个人不带重名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海內之望。 別的不说,周梦臣进京这不到一年,就有一个何维柏,一个熊浹。 夏言只能委婉而言之,他说周梦臣未必没有意在其他的意图,当然了,他知道道士们的事情大概是不能行的,但是先捞回来十万两也够了,须知夏言刚刚给大同镇拨银,还是有整有零的。 並不是夏言有这样的恶趣味,而是夏言將某一个仓库之中所有银子都拨出去了,这才是有整有零。 夏言连二百两都不想放过,自然不愿意凭空出十万两银子。 只是严嵩这番话,让夏言根本不能反驳,反驳什么?反驳大明不是盛世,反驳天下被皇帝折腾的够呛?如果是之前,夏言未必不敢说,毕竟夏言是有名的口无遮拦。只是而今嘉靖让夏言回家冷静了两年,这样的话,夏言已经不敢说了。 严嵩见夏言憋得满脸通红,不紧不慢,说出一些歪理邪说来,说道:“陛下富有四海,朝廷从来不是没钱?只是用得不到位而已,况且即便没有钱,有些事情也不能省,钦天监责任重大,万万不能动的。” 夏言冷笑一声,说道:“好啊,那就请严阁老来管户部的事情吧。” 严嵩说的对不对? 当然对。 毕竟大明赋税很不合理。但也是正確的废话。 谁都知道?但问题是怎么改? 夏言比严嵩更知道大明財政不合理,但是更知道这些不合理的地方,不大好动手,夏言也只能是在大框架下修修补补。让大明继续往前走,至於重新改革,却是不是夏言所能做到的。更不是严嵩所能做到的。 严嵩完全是顺著嘉靖的眼神说话,没有自己的想法,嘉靖想听什么,严嵩就说什么。 严嵩立即向嘉靖行礼说道:“夏阁老,老朽失言,还请夏阁老不要放在心上,我大明一日不能少夏阁老。” 夏言一听,更是生气。严嵩这分明是给他上眼药,在皇帝面前说,大明一日不可少夏言,將皇帝至於何地?夏言说道:“严阁老错了,我不过是朝廷的大管家,真正少不了的唯有陛下。” “好了。”嘉靖说道:“户部的事情还是夏阁老管吧,你管得朕放心。” 嘉靖还是明白的,严嵩没有什么本事,真將户部给了严嵩。绝对是一踏糊涂,嘉靖虽然在宫中,但是对內外帐目还是有印象的,也知道朝廷而今不宽裕,內忧外患不说,还要供应他的修玄。 如此一来,就更不能让严嵩来管了。 一来严嵩太贪。二来严嵩为未必有本事玩得转。 夏言说道:“陛下,如果陛下许臣管户部的差事,这十万两银子还请斟酌一二。” 嘉靖听了心头不悦,心中暗道:“夏言你还蹬鼻子上脸不成。”一时间不说话。夏言就好像是一座雕像一般躬身行礼,一动不动。 好一阵子,嘉靖猛地敲了一下云罄,说道:“內库承担一半。”隨即嘉靖大袖一甩,大步走了。 黄锦连忙出来赔笑说道:“两位阁老,陛下行功的时辰到了。两位请吧。” 严嵩脸色不露,心中却乐开了,心中暗道:“夏言啊夏言,你这么出此昏招?为了区区五万两,得罪陛下,我看你將来有什么好下场。” 而夏言並非不知道后果,在夏言內心之中,他不是大明的首辅,而是大明的丞相,在正德之后,杨廷和在正德去世,嘉靖登基之前,八十多天,对正德朝的很多事情拨乱反正,都是以內阁的名义进行的。所以大明內阁的权力就是从杨廷和开始扩大的。 在杨廷和之前,首辅大臣未必是大明丞相,但是在杨廷和之后,这样说未必不能说错。 夏言就是以丞相来要求自己的,有些事情自然是当仁不让。 十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挤一挤夏言未必不能挤出来,但是他担心皇帝得寸进尺,今日十万,明日就要百万了。如果事事顺承皇帝的意思大明的江山还要不要了,朝廷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夏言为的不是这五万两银子,而是让嘉靖知道內阁的態度。 当然了,夏言从来没有將严嵩当做內阁的一员,严嵩一直拿夏言当对手,但是夏言很多时候都是將嘉靖皇帝当对手,而不是严嵩。只是他也有一些莫名伤感,想起当初君臣商议礼法改革的时候,那时候的嘉靖皇帝意气风发,勤於理政,虽然不能说英明神武,但也是明君。 与而今避居深宫的嘉靖皇帝,简直是判若两人。 当初亲密无间的君臣,而今却有一层深深的隔阂了。让夏言忍不住神伤。似乎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就在夏言想嘉靖皇帝的时候,嘉靖皇帝也在静室之中来回踱步,想得不是別人,就是夏言。  第三十九章 开工了 第三十九章   开工了 嘉靖冷冷的说道:“夏言越来越放肆了。” 黄锦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说道:“皇爷,莫要气坏了身子。”隨即黄锦顿了一顿,说道:“有些话奴婢本不该说,但是以奴婢看来,夏阁老敢如此,不就是因为皇爷宽宏大量吗?” 嘉靖听了,冷笑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也缓和了下来,嘆息说道:“你说,这是一个什么事啊?有本事的人,都不听话的,听话的人,都没有本事。” 黄锦说道:“皇爷,奴婢从小就知道,就是陆安的兽医,有两把伺候牲口配种的绝活,寻常时候也是拿鼻孔看人的,越有本事的人,就越有怪脾气。” 嘉靖听了,说道:“你说夏言是------”他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似乎真想起了有这么一名兽医,说道:“別说,还真像。” 隨即嘉靖坐在蒲团之上,说道:“夏言说的也对,朝廷不宽裕,天体运行仪这一件事情,就由內库出一半,你派一个奴才盯著,一来要看紧下面的人,不要贪了朕的钱,另外让他去催户部的款子。我估计这个户部的钱,不会太好要的。” “另外盯紧周梦臣,看他是一个有本事没脾气,还是没本事也没脾气的人?”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行功了。 黄锦缓缓退出去,一示意身后的大小太监,將一层层布幔放了下去。远远的看去,模模糊糊的,嘉靖的身形恍惚不定,好像是神仙中人。 黄锦安排的人自然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义子藤祥。 第二日,藤祥就带著不少太监,去了钦天监。到了之后才知道周梦臣搬到了天文台去住了。 藤祥到了天文台之后,却见整个院子里面有三十多个人,都在伏案疾书。藤祥凑过去一看,一个个写的都不是汉字,就好像鬼画符一般,藤祥一个都不认识。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 “藤公公来了?”周梦臣远远的迎过来,拱手为礼,说道:“可是有旨意?” 藤祥笑道:“没有陛下旨意,却有乾爹的意思,这一次拨出的十万两,一半是宫里的钱,老祖宗让我盯著,另外一部分是要户部出的,恐怕你催不到,让我来哦催著,还有你也不耐烦庶务,让我来给你打一个下手,今后要多多指教了。” 周梦臣一听,暗道:“这原来是资方人士。”周梦臣笑道:“我还一直担心,会不会被人刁难,见老兄你来,我就放心了。” 藤祥说道:“我这次也要借你的光,乾爹说了,我这一件事情办成了,就给我谋一个正经的差事。老兄我的前程,就在周兄身上了。全指望你了。” 藤祥虽然多次办事,但本质上就是忙著跑腿。黄锦的意思藤祥这一件事情办好之后,就能在二十四监衙门之中谋一个管事的,也算正式进入太监的行列,寻常小宦官其实是不能称为太监的。 唯有有官职的宦官才能被称为太监。 周梦臣说道:“说笑了,我还要藤公公照顾才是。” 两人寒暄几句,藤祥指著下面那些人说道:“他们在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在核算图纸。” 周梦臣设计这个图纸的时候,更多是为了搞经费,只是大致算了算,而今真要开工了,却不能这样了。自然要小心核算,数字一定要准確才行。於是周梦臣想起了自己这些弟子们。索性將这事情安排下去,由程大位负责数学问题,杨宏量负责组织问题,两人分工合作,共同核算图纸。 藤祥听了,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明白。合起来却不知道周梦臣说得是什么?也不好问,似乎开口问了,就显示出自己的无知。他“哦”的一声,似乎说明自己明白了,问道:“这个工程,都需要一些什么,周兄细细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安排?” 周梦臣见进入正题,也严肃起来,说道:“首先是木工,这所谓的天体运行仪,其实是一个两层结构的房屋,再加上高台,三丈上下。所有需要大量的木工。” 周梦臣也想过用其他金属材料,一来是加工难度,不得不承认,中国古代似乎被称为木材时代,更合適。对木材的使用,真是能玩出来。 藤祥说道:“没有问题,我有乾爹的手令,去神木厂找人便是了,哪里的木工要多少有多少,可以连木料一併解决掉。” 神木厂乃是京师六大厂之一,供应大內木料,从成祖年间就有了。哪里的木料堆积如山,相传成祖年间的木料都还没有用完。更是有不知道多少木工在里面服役。其实即便是不找神木厂,宫里面別的或许缺,但是绝对不会缺少木匠。 周梦臣说道:“还有高台需要夯土。” 藤祥说道:“没有问题,这是力气活。有人就行。” 周梦臣说道:“需要大量的铁料铜料,还有杂七杂八的各种材料。” 藤祥说道:“只要你开个单子,北京城中有的决计都给你弄来。” 十万两的经费太过充足了,再加上皇室的牌子。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周梦臣道:“那就最关键的一点了。” 藤祥说道:“什么?” 周梦臣说道:“人。” 藤祥不解道:“要多少?大內不好多进人手?” 周梦臣说道:“不是一般人手,是大匠,非大匠不能为之。” 这不是周梦臣乱开条件,实在是事实如此。 苏颂的水运天象仪一天运行下来,仅仅相差数秒。这种精度已经非常高了。 周梦臣从来知道,这种高精度的东西,就体现在各种细节之中,必须將每一个细节做到尾,才能將所有误差控制在这么一点。这样的工艺手段,却非寻常工匠可以办到的。 就好像养济院的赵九,一手木工活,看上去不错了,但是决计达不到这样的標准。 这也是周梦臣最不可控的一点。 即便周梦臣的图纸再完美,没有一流的工程技术人员落实,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而已。 藤祥微微皱眉说道:“这倒是有些麻烦,都那些方面的大匠?” 任何技术做到了极致,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宝贝。即便是在不重视技术人员的古代也是一样,各衙门的大匠都是各衙门镇殿之宝,怎么可能轻易將人叫过来的。 周梦臣说道:“营造,攻木,攻铁。” 营造,就是建筑。其实也是木工的一种,前文也说过明代大部分房子都是木製的,所以主持大工的,大多都是木匠。不过这毕竟与寻常木匠不同。周梦臣这个天体运行仪,名义上是天文仪器,本质上就是建筑物。所以要营造。 攻木,攻金。 是《考工记》中对工匠的分类,详细的说攻木之工有七,攻金之工有六。周梦臣在这里说的,就是熟悉並掌握几乎所有木匠与铁匠工艺的大师傅。 藤祥说道:“这个方面我不能给你打包票,不过我可以內廷外廷都给你跑一圈看看,想来有皇爷的话在里面,这些人总是要给一些面子的。实在不行去找乾爹。总有办法的。” 周梦臣说道:“那就拜託老兄了。” 藤祥说道:“好说,好说。” 藤祥办事雷厉风行,了解情况之后,让周梦臣开了清单之后,就急急忙忙走了,去跑各种原材料与工匠了。 就这样,周梦臣在朝廷之中,主持得第一个大项目,缓缓的拉开了帷幕。  第四十章 读图会 第四十章  读图会 藤祥的效率很快。 不过一两日功夫,將各种原材料的都算备下来,主要是这些东西朝廷都有储备,不过是分散在各衙门之中,有钱有令,怎么可能搞不到。 只是在周梦臣看来,杨守敬要失望了。 这种事情油水是非常大的。杨守敬想要个工程,其中很多地方,他未必敢贪,也就是在这些小便宜上揩油。而今被藤祥一口给兜了,其中的灰色收入也都进了藤祥的口袋。 不过,周梦臣並不是太在乎的。 毕竟经歷武昌城中的一些事情,周梦臣对於钱的看法,从来是適度。多出来的钱,非但不是好处,还是祸端。再加上周梦臣想要赚钱,什么办法没有,至於在这上面捞钱。周梦臣更多是为钦天监衙门谋福利而已。 不过这一点周梦臣倒是做到了。比如他与藤祥商议给他的学生,也就是钦天监衙门的阴阳生,每一个一分补贴,也算是拿了双份工资了。 很快,藤祥就请了三个老头。 一个姓雷,號称营造大家。能为皇帝造皇陵的那一种,只是据说而今他还没有获得一个建造皇陵的机会,毕竟大明就那几个皇帝,每一个大匠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皇帝驾崩,又能参与修建几个皇陵。又怎么能爭到皇陵大工的机会。 据说雷家祖上是与便宜坊一样,从南京迁到北京的。 北京城中有相当一批人都是这样的。 雷大匠乃是內廷神宫监,其他两位却不是了。 另外一个人姓陆,乃是木工大家,也是祖传的手艺。 另外一个姓石,也是祖传的手艺。 他们两人乃是文思院的,身上还官职,一个是文思院正使,一个文思院副使。 文思院在唐宋时期大名鼎鼎,但是在大明却只是一个九品的衙门,以至於胥吏都不想当,只有让工匠充任,隶属工部都水司下辖。 这其实是整个大明的常態,很多独门的技术都是代代相传的。以家族,师徒的方式传承下去。 而且这三个人也不是一个人来了。 甚至与其说来的是三个人,不如说来得是三个团队,这三个人都带了自己的徒子徒孙,零零碎碎十几个人,他们这些大匠年纪大了,有些活计都不会亲手做,都是交给弟子们。 他最后负责把关就行了。 周梦臣自然是热烈欢迎,这几位的到来,这几位的水平如何,直接决定周梦臣的天体运行仪能不能成功。 三个大匠一到位,周梦臣就召开了会议。 只是这一次会议让这三个大匠浑身不自在。 却说,周梦臣安排了一排长桌。周梦臣坐在上首正位上,一侧是周梦臣的弟子们,程大位,刘修水,杨宏量。而身后就是他们的那些记名弟子,只能在后面旁听。 而三人对面就是雷大匠,陆大匠,石大匠。 一方是三个人加起来岁数不超过六十岁,另外一方面是三个人加起来,有小二百岁。一方面白髮苍苍,一方面大多都是少年。怎么肯都不协调。 再有就是这几位大匠也没有受到过样的礼遇。大部分官员都是將工程直接交给他们就行,连图纸都是他们自己画的,自己操心,反正出了问题也是他们的问题。与官员们没有关係。 他们觉得今日也是这样。万万没有想到,一到这里就会安排参加这样的会议,看上去很是隆重。 让他们几个人坐立不安,要知道,他们很多时候,都没有与官员坐著说话的可能。 但是在周梦臣看来,这很正常。 一方是设计方,一方是工程方。 虽然这图纸是周梦臣设计的,但是周梦臣身作为工程的总负责人,是总设计师兼总工程师,总要是一碗水端平,而且他也知道大明工匠的处境,他如果直接给他们说设计的事情,周梦臣担心即便自己的设计,他们完成不了,或者说对於这些实际经验丰富的工匠来说,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也不会提出来的。 所以,周梦臣觉得自己应该保持中立一点。 更重要的是,周梦臣已经给弟子们將图纸讲解了一遍,並且让他们覆核了一遍,而今他们应该已经能完全理解设计思路与原理了。 甚至对周梦臣来说,传播思想,教育弟子,比修建区区天体运行仪更重要。天体运行仪再怎么重要,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只有人才有无限的可能。所以周梦臣寧肯耽搁点时间给弟子们充分的锻链机会。 所以,今日他们將以设计一方为工程方解读图纸。 当然了,绝对不是周梦臣当成为赵九解读图纸將他头疼死了,才让弟子们代劳了。 双方坐定之后,杨宏量站起来,將厚厚一叠图纸推到对面去,说道:“请三位前辈过目。” 之所以是杨宏量,也是杨宏量年纪最大,待人接物最为成熟。程大位数学自然是一绝,只是还是见世面太少了一点,至於刘修水? 周梦臣心中已经確定了,刘修水定然是他將来所有弟子之中,最不成器的一个。现在他的课业进程,甚至不如那些记名弟子。这让周梦臣无可奈何,才明白刘天和为什么不让孙子考科举了。 只是看在刘天和的面子上,周梦臣自然不会放弃。周梦臣已经琢磨將来是不是教授他一项具体的技术,好让他一世无忧。对於程大位与杨宏量,周梦臣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刘修水就是来充数的。 雷大匠接过了图纸。 大匠与大匠之间也是有差距的。雷大匠属於那种综合性的,有担任某工程总负责人的能力,而其他两个大匠固然手艺精湛,但是更多是在自己的领域之中,有些偏门。 雷大匠掀开图纸,立即皱眉。 这些图纸很详细,从整体外观,各层的內部结构,到关键零部件,以及上面的具体尺寸,並標上具体的尺寸。 雷大匠看了好一阵子,觉得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隨即將图纸给了其他两人。其他两人看了之后,眼神也如雷大匠一般无二。 周梦臣问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雷大匠起身恭声行礼道:“回大人的话,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 这图纸雷大匠只能看懂了一部分,毕竟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雷大匠干了一辈子的营造,虽然没有看过这样的图纸,但是他空间想像力不错,大体能猜的七七八八的。剩下只有一小部分不大明白。 他不好说明白。 但也不敢说不明白。 毕竟一看这些图纸是耗尽了不少心血画出来的,他如果说不明白,会不会触怒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啊。 周梦臣说道:“看仔细,这一趟差事是陛下亲点的。我是要担责任的,你现在说不明白,没有什么大不了,大家一切將他弄明白便是了 ,但是上工之后,却弄不出来,到时候陛下要我的人头,你们的人头自然有人去取。你们要想明白了。” “我再问一句,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梦臣这样一嚇唬,这些雷大匠也有一些害怕,不敢再搪塞道:“有好像东西不明白,特別是这一边標著的数,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周梦臣轻轻一笑,心中暗道:“非要嚇一嚇才进入正轨。”这些大匠有问题,才是正常的。他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杨宏量递了一个眼色,杨宏量立即会意,他站起来说道:“诸位前辈,你们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来解答。” 第四十一章 上课中 第四十一章  上课中 很多东西,看起来很简单,那是有很多前置知识点的。 此刻杨宏量尝到了周梦臣当初的滋味。 因为这一件事情,关係重大,再加上周梦臣嚇唬,让他们不敢怠慢,非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唯恐一个理解不透,就牵连自己全家性命。於是,这一人一句追问下来,从上午一直讲解到了下午。 周梦臣没有主讲,却让程大位,杨宏量,刘修水三个人轮番上阵,连番喝了好几壶茶水。 不过,教学相长,当初周梦臣教他们的时候,他们理解不透,或者没有想太多的东西,此刻在这些大匠的追问之一,努力解答,反而对之前周梦臣所教的东西,有更多的领悟。 眼见日已西斜。程大位才算是有一个了结,说道:“此就是权衡定理。” 周梦臣心中有些暗嘆:“是槓桿定理。”却无力推翻弟子们的意见。 周梦臣一开始也想定为槓桿定理的,只是杨宏量与刘修水都认为这个名字有些太白了一些,而且这个原理中国古人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甚至有很多人都有所詮释,比如墨子,墨子他老人家称之为权衡之道。 强名之为槓桿原理不大好。 周梦臣也不违逆眾意,而且他也不在乎名字,反正东西都是一样的。可以说不过是一个翻译问题而已。周梦臣一心想从中国本土找科学发展的因素,玩得就是倒因为果的勾当。如果能与古籍上对应,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即便是这样,周梦臣以为无数次对自己说,不过是一个名字的问题,並不影响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內心深处都有一种羞耻之感。 雷大匠忽然开口了,说道:“我一直不明白,这都用什么用处?你说的道理,我们都是知道,无非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换了一个说法,这有什么用处?”雷大匠顺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抓了一把筷子。 也不见怎么做到的,片刻之间,就在桌子上搭建出一个三层塔状建筑的骨架。 这些筷子也不是好筷子,看上去大小不齐,有粗有细,雷大匠也没有锯短截长,就知道用这种乱七八糟的筷子搭建出一个整整齐齐的小样,如果再有几块木板修饰,或者乾脆糊上一层纸。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三层宝塔了。 雷大匠说道:“你看,没有你那些定理,计算,原理什么的,我也能做到的。” 程大位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忍不住转眼看向了周梦臣。 周梦臣轻轻摇头,知道问程大位一些数学难题,程大位决计能答上来,但是这类上升到观念,哲学角度的问题,却不是程大位能回答了,到底还是太小了一点,学习速度虽然快,有些东西明显没有想透彻。 周梦臣说道:“你看半天图纸了,雷大匠你看明白了吗?你现在可以建了吗?” 雷大匠摇摇头,说道:“还欠妥当。或许要回去试试才行。” 有些东西雷大匠理解了,有些东西雷大匠还没有理解。须知水运天象仪,是苏颂当初聚集了北宋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精通算学之辈。歷时数年才造出来的。这么多年过来,眼前的三个大匠,未必就能胜过北宋的那些能工巧匠。 雷大匠估计自己或许比葫芦画瓢,造出来一座,但是这个刻漏的误差能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魔鬼藏在细节之中,雷大匠不能完全理解原理,在一些细节处理之上,就不能做到最好。 雷大匠所说的试试,就是回去造小样。 这个古代工匠的基本技能,他们识字不多。画图纸对他们来说难度太大了,他们更愿意造小样。就是如刚刚的筷子搭建成的宝塔模型一样。造船的有船样,造宫殿的有宫殿样。 在收藏之中,样式雷家族木样也十分非常抢手的。 雷大匠他觉得自己回去多造几个木样,从实际之中揣摩一番,就能理解了。 周梦臣却觉得,他高看自己,小看天体运行仪的复杂程度。 天体运行仪是在水运天象仪的基础上升级改进而来的,即便对周梦臣来说,如果说他没有看见苏颂的图纸,要他凭空建立一套图纸,周梦臣也觉得是有困难的。当然了对於现代大学生来说,並没有多少难度。 这是他们接受高现代教育的缘故。 而今这些没有学过机械乃至於数学的工匠,这些仅仅凭藉一些口口相传的经验,却解读这个东西,委实有些难。 否则水运天象仪也不会在北宋之后都被束之高阁,因为看不懂,水运天象仪也不会成为工业革命之前做复杂的机械系统。 周梦臣问道:“你確定,你一定能弄明白?” 雷大匠没有说话。 他不觉得自己弄不明白,毕竟他也是一辈子的老匠人了。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但是他也不敢打包票,实在这东西与他之前见过的不大一样。 周梦臣说道:“我承认雷大匠为宫中做事,在营造之上,数一数二,否则藤公公不会推荐你来接这个差事了。只是人类观察世界,无非五感,但是人类的五感是有限的,眼睛能看见的,鼻子能闻到的,耳朵能听到的,舌头能尝到的,手能碰到的,都是有限的,而且人与人感觉是不相同的,就凭藉你刚刚那一手,你能全部交给你自己子弟吗?” 雷大匠看了看身后的子弟,摇摇头说道:“不能。” 外行看热闹,內行看门道,就雷大匠刚刚那一手,有几根筷子,不用修剪都搭建出一个木塔的骨架。外行人看了,无非惊叫一声:“好厉害。”而已,但是內行人却知道,那是雷大匠不知道多少次製造修改小样,主持工程的经验,一看一堆材料,就知道能干些什么? 不是雷大匠非要造三层宝塔的骨架,而是这一把筷子长短粗细,雷大匠一抓到手中,就知道造这个最合適。 这是雷大匠一辈子几十年的经验匯集,用练武的话的来说,这一手有五十年的功夫。 周梦臣说道:“怎么?是雷大匠,你藏私留一手?” 雷大匠摇摇头说道:“大人哪里的话,固然有一些不肖之徒,唯恐弟子胜过师傅,但是我这手艺是家传的,所教授的弟子也都是雷家晚辈,又怕什么?实在要想成为大匠,不仅仅要基本功好,也是要天资悟性,我雷家这一辈兄弟十几人,也就我一个有这个资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周梦臣说道:“是不是很多东西,你都让他们悟?是因为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 雷大匠嘆息一声,说道:“周大人说到点上了,哪里是我们想藏私,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我懂,每一个人感受並不相通,而且语言表达很多也没有一个精確的標准,你的很多经验,也难以说出来,所以不是你留一手,有些东西,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教对吧?” 周梦臣此言一出,几位先是面面相覷,隨即暗暗点头,的確是这样的。 很多人以为古代很多绝技失传,就是以为古人敝帚自珍,將东西带进坟墓里面了。这样说未免太浅薄了一些。盖因中国人的哲学就是如此。就好像是最简单的菜谱,外国人看上面的少许这个,少许那个,几乎要发疯。但是你觉得写菜谱的人並没有用心教授吗? 第四十二章 工欲善其事 第四十二章  工欲善其事 菜谱还是比较简单的。无非是几道工序,几样原材料而已。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更复杂的怎么办? 比如苏颂关於水运天象仪的图纸,就好像给孩子们的简笔画,注释也非常简单。如果不是周梦臣见识过很多机械结构,联想到一起了,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数据更是少的可怜。以至於周梦臣几乎是全新设计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水运天象仪造不出来,也未必不是苏颂留下的东西太简单了,也有些难懂了。 难道说,这是苏颂有意留下隱语,不想让后人知道? 当然不是了。 如果苏颂这样,他乾脆不写这一本书不就得了,何至於此? 对於苏颂来说,他觉得他交代的已经够多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就省略了,后世科学家能靠苏颂书复製出来,周梦臣也能脑补出来,可见苏颂留下的各种信息是足够的。 只是没有一定的底子与悟性是看不明白,也想不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数学是一件最好的工具,他既能让我们藉助它看到我们五感之外的东西,也能建立一个同一的標准,便於彼此之间的沟通,不能说清楚,不好说清楚的东西说清楚。” “当然了,他或许不能解决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是可以解决大部分。” “就好像今天讲的这些滑轮了,重心的,槓----”周梦臣说了一半,临时改口接著说道:“权衡定理了。只要你们的弟子掌握了这些一步一个脚印,难道你还觉得他们没有能力成为大匠?” 一时间,鸦雀无声。 谁也没有说话。 这就是周梦臣为什么一心要推广科学,也是为什么科学最后能成为全世界的显学的原因。以为每一个哲学家的世界是自己的。但每一个科学家的世界是一体。 两个人同学一样的学问,比如阳明心学,最后彼此之心是一样吗?不是?他们一起学程朱理学,他们各自的天理是一样的吗?不是?都是各自的体悟而已。 唯有科学有数学作为基础与柱石,才能畅通沟通所有人想法,哲学家们即便是师徒传承,也很难將一个学派继续持续发展下去,毕竟每一个人的哲学都是自己的哲学。除却自己之外,谁也不能完全领会。而科学家,即便不是师徒相传,只要在科学基础上了解了对方的学说,也能將对方没有完成的研究延续下去。 这种持续的知识积累,就是科学胜过一切旧式学问的进步性。 周梦臣的话,在座各位未必能够完全明白。他们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周梦臣三个弟子,一个脸色激动,似乎感觉到了师门的伟大之处,但是几个大匠却脸上阴晴不定,没有怎么说话。 周梦臣见状,就知道今天不適合继续下去了,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如此第一天的会议,就此散场了。 雷大匠走的慢了一点,对陆大匠与石大匠说道:“好久不见,我做东,去喝一杯?” 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是再正確不过了。 北京城虽然大,整个北京城人口在百万以上,工匠虽然多,各路上京服役的工匠,每年大概有十万上下,但是缩小到大匠这个圈子里面,人就不多了。可以说有一个算一个都熟悉的面孔,说不定彼此之间,之前还有过合作。 雷大匠与陆大匠与石大匠之间,说不上多熟悉。但也是熟人。 两位点头,三个加起来小二百岁的老人,找了一个路边的小摊子,上了一大盘羊肉串,陪著一些粗糲的烈酒,就吃起来了。 羊肉串吃了十几串,酒也喝了一坛,顏色都上了脸,雷大匠似乎有些醉了,似乎並没有醉,说道:“两位,今日周大人的想法,你们怎么看?” 陆大匠將一个签子放在桌子上,说道:“大人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就是了,哪里又我想什么的余地?” 雷大匠说道:“哎,不要这样说,我看今日的周大人为人不错,虽然那些数学让人难受之外,还是一个好官。你对他说那一套怎么看?” 陆大匠一时间沉吟起来,不再说话。 三人一下子静了下来,一旁道路上人来人往,牲口驼铃之声,人与人说话之声,冰葫芦的叫卖之声,一声声的传了过来。 “我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先开口的居然是石大匠,他说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土都埋脖子了,昨晚的鞋,明天也不知道还用不用了,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只是我还有儿子孙子,还有大票弟子跟著我吃饭。我倒是能走了,什么都不管,他们怎么办?” “按周大人这个做法,今后的大匠就不用十几当小工,然后跟著师傅打下手,就在房间里面写写画画算算,再派几个新手木匠按照他们的图纸,就能造房子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同一件事情,屁股不同,看法就不同。 这就是几个大匠忧心的地方。 今后他们不再被需要了,他们祖传的赖以安身立命的手艺,似乎到了被淘汰的边缘。 当然了,事情並没有那么极端。毕竟很多技术性的问题,还是要第一线的人来解决的,但是今后在第一线的木匠们,比起现在的这些大匠,可不就是新手一般? 一时间,他们酒也不喝,羊肉串也不香了。 “那该怎么办是好?”雷大匠皱眉说道:“我们祖祖辈辈都吃这碗饭,总不能让姓周的砸了饭碗吧?” 只是工匠的地位低下,即便这三个大匠已经做到了工匠的顶峰,甚至都有官职在身,虽然只是九品从九品,但是有官身与没有官身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只是即便如此,他们对周梦臣这样的天子近臣,也毫无办法? 难不成衝进钦天监,一把捅死周梦臣? 这样做,他们也是不敢的。 陆大匠一咬牙说道:“我们虽然祖祖辈辈吃这碗饭,但未必想一直吃这碗饭,匠户的活是好乾的吗?我们这一样家破人亡的事情还少吗?我看我们不想什么祖传的饭碗了?想办法给孩子们谋个前程才是正经的。” 雷大匠说道:“这怎么讲?” 陆大匠说道:“你没有发现吗?今天周大人的弟子小程大人讲东西的时候,其实並没有避开我们的弟子?按理说,他说的这些东西,也算是独门绝学了,他们用得著我们三个老傢伙,单独为我们说便是了,连孩子们旁听,周大人也不在意?这是为什么?” 雷大匠说道:“难道周大人是阳明先生一样的人物?” 石大匠说道:“阳明先生是怎么回事?” 雷大匠说道:“阳明先生是文曲星下凡,能文能武,而且最好讲学,即便是贩夫走卒也可来听。” 陆大匠摇摇头,说道:“阳明先生的学问我也知道一二,什么良知良心都是虚的,没有一点实际的,但是今天周大人的学问,只要学好了乡下建房子的事情就能担起来了。这是不一样的。” 基础力学的运用,或许不足够胜任大型宫殿的建设,但是乡下的房子却是可以的。 毕竟这些房子只要不塌就行了。 陆家祖上出过工部的官员,大明建国之初,有很多大匠出任工部官员,最高的到了工部尚书,虽然而今门庭跌落了,但是陆大匠知道的还是其他两个多。当然了,他也是模糊的知道周梦臣的学问与阳明先生的学问是不一样的。至於具体是怎么样的不一样,却是说不清楚了。  第四十三章 必先利其器 第四十三章   必先利其器 陆大匠说道:“不管怎么说,周大人对我们家的孩子们並没有歧视的想法,我们也许能让他们拜入周大人门下,今后不用做工匠了。” 石大匠说道:“这可行吗?” 雷大匠说道:“周大人不是进士吧?” 两人问的问题不一样,也是因为两人处境不一样,石大匠是最底层的工匠出身,而雷大匠已经触及到大明工匠的最巔峰了,毕竟他已经能参与到大明皇帝寢陵大工的竞爭之中。 对於石大匠来说,只要让子孙不当工匠怎么都行? 而雷大匠却想给子孙一个更好的前程。 谁都知道,文官之中进士最贵,是进士与不是进士,是两个不一样的阶层。 陆大匠说道:“可行不可行,试试不就行了。至於周大人不是进士?真要是进士,是我们能接触的吗?” 三人一阵嘆息,又饮了数杯酒,就此散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大匠就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了。 陆大匠见了周梦臣说道:“周先生学问精深,发前人所未发,让老朽嘆为观止,老朽年纪大了,有些东西听得不明白,能否让小辈拜入先生门下,好让先生使唤?” 陆大匠此言一出,雷大匠与石大匠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说道:“请周先生成全。” 杨宏量看著不舒服,说道:“诸位没有这样拜师的?” 杨宏量觉得,而今正用得著他们。他们这样一古脑拜师,似乎有著逼宫的意思?怎么不让他们拜师,就不听话,不干活了? 周梦臣摆摆手,让几个人都坐下来。 说实话,他对收徒有些头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毕竟师徒之间责任太大了,那可比研究生与研究生导师之间关係密切多了,真要是亲传弟子,固然弟子要为老师养老送终,但是弟子娶妻生子,师傅也是要过问的。 周梦臣才不愿意有那么多弟子。 只是他对自己知识传播,从来不想加以限制。但是有时候也要入乡隨俗,如果周梦臣说,不用拜师,我无条件教授,別人听了,第一时间不是感激,而是不相信,甚至怀疑其中有问题。 不过,周梦臣在钦天监收徒,也算是总结出一个模式,说道:“我从来秉承有教无类,只要愿意听我讲课,学我学问,都可以为记名弟子,或者门外弟子,不做限制。不过,今日你们说到这里了,这样吧,这一次工程之后,我会出题考一次,你们这些弟子之中最好的一个,可以列入门下 ,作为我四弟子。” 如果全部是记名弟子显然不够亲近。有一个亲传弟子就很要必要了,就好像杨宏量成为那一群钦天监记名弟子的大师兄,主心骨一样,这一个亲传弟子也会成为这一群工匠弟子的大师兄,主心骨。 而且周梦臣很多事情也是需要技艺精湛的工匠的。 毕竟科学是一门实践的学问,很多事情並不是单单计算,或者画图纸就能解决的。是需要有人去施行的。 以师父与弟子这样亲密关係,周梦臣也算是將这些工匠都拉入自己的门下了。 三位大匠齐声说道:“多谢周先生。” 隨即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顿时不同。 什么东西最好吃?抢来的东西最好吃。 本来吧,是不是让子弟拜周梦臣为师,这一件事情,三个人的意愿是不一样的,但是忽然发现周梦臣只给一个名额,他们立即改变了之前的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拿下来。 虽然周梦臣说记名弟子与亲传弟子教授一样。但是谁相信啊? 他们都是做大师傅的人,谁不知道,亲传弟子都会得到老师的单独传授,记名弟子只能学一些大路货色。谁要是说记名弟子学到的与亲传弟子一样,谁信谁是傻子。 当然了,这样想未必不对。 毕竟周梦臣收为亲传弟子之后,周梦臣自然要细细安排,希望能將一个个都成长为可以独立研究的科学人才。 定下了这个规矩之后。三位大匠的態度立即有了转变。 如果说昨天,他们三个人只是被动的听讲,今日却是积极的参与其中了。 昨天讲的是最基本的力学原理,说起来也过是几个概念与公式而已,但是运用与现实之中,那可是千变万化的。这三个大匠更是半辈子的工作经验,提出一个个很奇奇怪怪的案例与施工事故,拿出来討论。 很快周梦臣三个弟子就招架不住了。 他们学的时候,哪里想像到有如此繁琐的应用,很多东西奇奇怪怪的,让人费神之极。当然了,如果给时间长一点,他们未必不能解释清楚。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哪里有这么长的时间? 周梦臣只好亲自上了。 也改变了房屋布局。 之间的布局,是中间一张长桌,两边对应而坐。而现在变成了將长桌横过来,成为了讲桌,后面掛上一大块黑板,下面有一排排座位,大概有五六十人之多。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很多问题,周梦臣也要画示意图,才能讲清楚的。 这些说清楚之后,雷大匠有提出一个问题,说道:“周大人,你这些计算都是空对空的,现实之中却是不一样,各种材料承受能力不一样?这个又怎么办?” 周梦臣也有一些头疼,说道:“一个个实验,一个个算,並留有余量。有些时候就不要怕下笨功夫,而且这些参数,今后也是可以用的。” 於是乎,天文台这里又大变样了。 很多木材铁料铜料的样品一个个的抬了进来,开始一系列折腾,周梦臣与三个大匠一起测定他们各方面的数据。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学建筑的。他的这样测量方法,如果让后世的建筑师看了,定然指出不知道多少错漏之处,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开创性的成就,这一分资料恐怕是第一份建筑材料参数表。 周梦臣这个搞得热火朝天的,藤祥有些坐不住了。 他来拜访周梦臣,就看见院子里无数木料,摆放出各种情况,有下面吊著石头的,有上面顶著石头的,有泡水的,有用火烤的,还有人拿著一个个木块,称重的。等等的,五八门,什么都有。 只是藤祥一个都看不明白。 他找到了周梦臣,却见周梦臣正在与三个大匠商议图纸。 周梦臣见了藤祥来了,不敢怠慢,让三个大匠先商议著,他亲自接待藤公公。 藤祥说道:“周大人,不是我著急,这都一个月了,你在院子里面折腾这些有的没有的,一点开工的跡象都没有,今个皇爷问起来了,被乾爹遮掩过去了,却不能一直遮掩过去,你要给咱家一个准话?总要有一个工期不是?”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公公莫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是?这天体运行仪复杂无比,总要先让弄明白不是?否则仓促上马,一旦出了为问题,那才是大事?好饭不怕晚,公公何不等等?” 藤祥看著满院乱七八糟的东西,內心之中无限吐槽,不知道这些东西与天体运行仪有什么关係?但是口中却说道:“理是这个理,但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吧,总要给话不是?也让我应付上面?” 周梦臣心中估计了一下,说道:“再有一个月就能开工,请公公放心,一旦开工,速度就快多了。” 周梦臣並不是骗藤祥了,木料铁料等各种材料都是现成的,这些大匠施工经验也非常丰富,只要设计图各参数搞定,那就好像是拼积木一般,分分钟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小样 第四十四章   小样 经过一个月忙碌。 终於有了成果了。 周梦臣手中拿著这薄薄几张纸,上面写著常用的几十种木材的,密度,硬度,承载力,耐火度,等等十几个参数,同样还有各种铁的参数。这些铁以產地不同,被称为大同铁,遵化铁,苏铁,闽铁,粤铁,等等十几种。 这很让周梦臣的看著不舒服。 在他看来,铁不应该是编號命名的,或者因为材料含量命名吗?用產地命名?实在让感觉不舒服。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编號什么的,现在也做不到。 另外一件事情,也让周梦臣无奈,那就这些参数的单位。 密度单位是率。 这不是周梦臣定的,而是一个国子监记名弟子隨手记下来,大家都觉得对,就一体同行了。因为这是古代算学的一种用法,率就是比值。流传到现在的就是圆周率。只是现代以来西方数学概念入侵,古人的用法也都不用了,但还在很多地方有所保留,比如几元几次方程的“元,”圆周率的“率。” 古代是最喜欢用比值的,所以密度的单位就是率。 至於硬度,承载力的单位就是斤,或者石。 是重量单位。 这也是古代传统了,就好像弓箭几石弓,这个石,就是指得是力量。 周梦臣也想过改。只是他现在刚刚开始传播科学,应该最大以减轻別人的学习门槛为要。周梦臣真要搞一堆字母单位,反正增加了学习成本。只能听之任之,不过他心中暗道:“將来我一定要搞一次標准度量衡整理,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弄掉了。” 一想到国际公制的诞生,周梦臣念头就通达了。 “周大人,这东西可否让我抄一份?”陆大匠思量再三,终於说道。 这东西在周梦臣看来很简陋,误差也不小,而且周梦臣看来,而今的木材与铁料根本没有標准化生產,木材就不用说,即便是同一颗树,不同部位的木料也有所不同,而铁料每一炉都有差別。这东西仅仅能作为这一次图纸的参考,至於將来的事情,只能將来的事情將来再说。建立起一个標准化的工业社会,是任重而道远。 但是在陆大匠看来,就如同秘籍一般的东西,毕竟木匠选材全靠经验,这种东西是很难传下去的。老师傅一掂量一块木头,就知道能用不能用,可以用在什么地方,不可以用在什么地方? 这种感觉,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传给弟子? 但是这个份参数表就不一样,虽然未必完全准確,大概也有一个参考。不至於犯大错误。 周梦臣说道:“自然可以。” 陆大匠说道:“多谢大人。” 周梦臣说道:“接下来,就说图纸的事。” 过去近两个月,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读图会上了。 只是与之前状態已经完全不同了。 之前三位大匠,是用审视的目光,挑毛病的目光看著周梦臣这一套体系,只觉得標新立异。根本不大相信,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他们完全信服了周梦臣这一套理论,以及確定的设计流程。 毕竟,他们这些大匠都是每一行顶尖人物,也都不玩什么虚的,有没有用,一上手就行了。 此刻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周梦臣学问征服了。 再次討论图纸,他们已经完全明白了原理,很快周梦臣三个弟子就插不上嘴了。毕竟他们仅仅记住一些力学公式,这些东西这些大匠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都消化了,再加上他们几十年的经验。自然压碾了程大位三人。 很快周梦臣也有一些插不上嘴了。 周梦臣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总设计师兼任总工程师,而今却明白,这个总工程师他兼任不了的。 虽然在总体设计思路上面,这三个大匠自然是比不够周梦臣的,但是该如何施工上面,之前是不大理解周梦臣为什么这样设计,而今知道之后,给出了很多周梦臣都没有想到的解决方案。 让周梦臣深刻的了解到了,什么叫做劳动人民的智慧。 一番討论之后,总体上並没有更改,但是在细节上,却有很多修改,都是朝著便於施工与维修的方向修订的。 隨即就是製造小样。 三个大匠一起动手,一个上午就造好了。 之前商议用的长桌,此刻又变成了展示台。却见长桌上放著一个长近两米,宽近半米的建筑模型。远远看上去与寻常建筑並没有什么区別,唯一的区別是一端有一辆水车,而最上面有圆顶大房间,在圆顶房间两侧,还有两个小圆顶的房间。 这个大圆顶的房间,就是假天仪的位置,至於两侧却是周梦臣留给钦天监观星的位置,毕竟周梦臣也要保留这一台仪器作为天文仪器最基本的功能,不能都让皇帝拿去修仙了。 圆顶之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点状物,虽然细小,但是纤毫比现,这就是星图。 本来这东西的星图应该在房间內的,但是谁也钻不到里面,也就放在外面了。 周梦臣围绕著细细看了一遍,说道:“倒水吧。” 雷大匠,亲自装了一舀水。手指轻轻一动,就拆开两块木板。看见里面的结构,里面有一个很大木轮,木轮一侧有一个两个水箱,这两个水箱调整水流,保证水流匀速流出,这一套体系,就是周梦臣当成在武昌城中搞出来的水钟技术要领。 雷大匠將水倒满第一个水箱,轻轻拨动一处木块。隨即水流从第一个水箱流入第二水箱,第二水箱中的水再流入木轮外侧掛著的一个个小水箱,等一个水箱装满之后,传出“噠。”的一声,木轮向下转动一格,另外一个空水箱下落一格,到了受水的位置,而离开受水位置水箱。將水自然倒出,流入下面的水槽之中。 就这样稳定持续的“噠噠”声,让周梦臣听起来,就好像是钟錶的音效。 不,他就是钟錶。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水钟。 隨著水流持续稳定的流下来,木轮开始持续转动。如果按照苏颂的设计,將会有小人按照时间不头,举著牌子出现,周梦臣觉得这没有什么意思,於是,就掛了口钟,还有一个窗口,让它按时更换数字。並整点报时即可。那些小木人都刪除了。 这个水钟还有按照时间转动天球,而转动的天球就是假天仪的一部分,也就是假天仪突出的圆形顶部,他们是可以活动的。 但是这就要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精度的问题。苏颂的可以做到一天误差在几秒上下,周梦臣觉得自己的也必须做到的,不过,这误差,就不是一日能够看出来的,就要持续不断的观察了。 周梦臣说道:“大家都辛苦了两个月,最近几天都回家休息一二,不过留四个人。分成四班,日夜不停的观察记录,看看他的误差到底有多少?” 周梦臣说的时候,大家自然是答应下来。但是实际上,谁也没有走。 毕竟眼前这东西,是谁也没有见过的稀罕玩意,也是他们这么多天工作的成果,都保有浓烈的好奇心,上到三位大匠,下到一个记名弟子,几乎不管有事没事,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上几眼。连给小样加水的机会,每一个人都是抢著乾的。 这让周梦臣无奈摇摇头,忽然想起当初他跟著导师做出第一个实验成果的时候,也是这样。  第四十五章 选址开工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施工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古代的光学应用 第四十七章  古代的光学应用 如果说之前,周梦臣的担心,还仅限於担心的话。 等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在正午时分,日影最短,也就是每天十二点的整的时候。在周梦臣的安排之下,正式打开阀门,注水水流,而如此同时,整个系统开始运作起来。 周梦臣开始了紧张的调试之中。 周梦臣第一次感觉,调试机器是一个力气活。 真力气活,一点也没有夸大。没有助力系统的情况之下,每转动任何一个机关,都要两三个大汉用出吃奶的力气。有时候周梦臣再想,比如那种触动机关,整个坟墓都塌陷了的情况,周梦臣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触动机关之中,出现整体平移,或者其他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难以理解了。 实在是在没有助力系统的情况下,某些人踩剎车都嫌硬,怎么做到一跺脚的力气触动这么大规模的机关。 “果然是我太笨了。”周梦臣想到。 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將所有的东西都调整到位了。 周梦臣等人都没有出宫,都在假天仪之中,等待著夜幕降临。 时间很快,太阳很快就落山了。月亮与群星升起来。 让周梦臣欣慰的事情发生了,太阳与月亮的效果很好。不管一天之中什么时间段,只要有月亮和太阳,两者的光芒都精准的投在八卦台上。 甚至太阳光太强了还有些让人难受,让周梦臣不得不为太阳遮住一层黑纱,减弱太阳光,如此就变得朦朧起来,就好像那种电视剧中前辈高人密室修炼的打光差不多。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而月光就不需要了。 朦朧的月光打在八卦台上,真有一种聚集月光之精华的梦幻感。 只是单单是月光还不行。 周梦臣吩咐道:“遮住月光。” “是。”杨宏量说道。 这里没有什么自动化的设备,不可能一按按钮,月光通道就“刷”的关闭了。只能让人从外面上去,用木板挡住。 一挡住月光。周梦臣顿时觉得眼前一暗。 好一阵子眼睛才適应了眼前的光亮,这让他不住的皱眉。 周梦臣在明代不知道多少次夜观天象,否则他也不会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了古代的天文学家。这天象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今日一看著模仿的天穹,就知道太假了。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以而今的技术不可能將天穹弄得以假乱真。但是他能看出来最大的问题是,星光太暗淡了。 甚至他用可以夜光的各种零碎宝石装饰得能见度比较低的星星,都比天空之中的星星要亮得多。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该怎么办?如果不想想办法,这也差太远了吧。” 就在周梦臣思考怎么办的时候。 雷大匠等几个大匠也在商议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商议了一下,说道:“周大人,而今我们现在我们或许有一个解决办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梦臣说道:“说来听听。” 雷大匠犹豫了一下,说道:“说实在的这个办法,我们不大熟悉,要让宫中的御用监的高手来办才行。” 周梦臣內心之中其实有些思量的,这种情况无非是光学问题,上镜片。將围绕的光源扩大一点。只是到底该怎么做,周梦臣还没有想出来万全之策。 周梦臣听了雷大匠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御用监的高手?做什么?” 御用监是直接为皇帝服务的,造的东西都是皇帝用的,一般都是以小件物品为主,每一个都是那种精益求精,流传到后世,不是在博物馆中,就是在拍卖会上,要么是没有价格,要么是后面有一连串的小圆圈那种。 雷大匠说道:“在这些孔洞上镶嵌一些水晶镜。” 周梦臣说道:“水晶镜?” 周梦臣本来就想,没有无色透明的玻璃,是不是可以用水晶磨製镜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话能从雷大匠口中说出来。 很快周梦臣知道自己实在是小看了古人, 就好像古代没有玻璃的传闻一般,其实古代很早就有玻璃,只是玻璃与瓷器的作用相类,再加上玻璃一般杂色,自然被瓷器抢占了市场而已,甚至在隋末的时候,玻璃一度被称为绿瓷。甚至汉武帝的时候就有玻璃窗。 不过是最顶级的奢侈品而已。 归为瓷器一类而已。 而古代虽然没有纯净的玻璃,但並不妨碍古人对光的运用。 从战国水晶杯,让人怀疑是现代贗品,还有南宋水晶璧。这些纯净的水晶製品,还有火齐珠取火,就是透镜取火,至於唐宋之际,各种水晶镜子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即便而今达官贵人手中,也是有各种各样的水晶镜子。 而且中国也是盛產水晶的,特別是海州是有名的水晶產地。 周梦臣手中经费又是十足的。 自然不怕钱。 周梦臣二话不说,在藤祥的引见之下,一口气定製了数百个大大小小的水晶透镜,每一个都是周梦臣按照天穹上的方位计算好的,以求达到最好的效果,只是现实与理想之间,还是有些误差的。 周梦臣计算再精准,最后还是因为工匠的原因,或者是天穹弧度的问题,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有这样那样的误差。 周梦臣必须一个个调试,校对。 有些打磨好的水晶碎片也不能用,只能报废。 当然了,周梦臣在其中假公济私,要了一批精品,却不是別人所明白的了。 除此之外,雷大匠还给周梦臣一个惊喜。 雷大匠为假天仪外面设计了一个夹层。初衷就是为了防水。 毕竟这个假天仪,可以看成一个圆形屋顶的房子,而房子上面却有著大大小小一个个的孔洞。一旦下雨,自然漏得一大片。 周梦臣也想到在外面加装一个盖子,就是为了防水。 只是雷大匠做的成品与周梦臣预想相差不少。 原因很简单。 周梦臣想的仅仅是一个盖子而已。但是雷大匠去也想到了,在阴雨天气,这假天仪该怎么使用,这是周梦臣没有想过的问题。如果说这是一个纯粹的天文仪器来说,下雨天不用就行了吧。 即便后世的天文台的光学望远镜,在阴雨天也未必能用。何况而今了。 但是这一次修建的有很明显的嘉靖个人意图,也就是嘉靖个人修炼的地方,岂能在阴雨天不能用? 也是因为周梦臣在第二层留下了大量的空间,也给了雷大匠操作的余地。 於是,雷大匠在假天仪下层两间房间之中,点燃了很亮的灯,用一面面铜镜形成光路,最后投射在一一个个透镜上面。所有比较亮的星辰,再加上日月五星,一共二百多个投光点。 雷大匠设计的光路能够一一对应,互不干扰。也让周梦臣不得不承认,虽然在理论知识上这些人有些欠缺,但是能混到大明最顶级的一小撮工匠之一,一个个都是有绝活。 特別表明一点。 古代的铜镜绝对不是电视剧之中那种昏暗扭曲的样子,別的不是说,你就是自己拿一个铜镜,那砂纸一遍遍打磨也可以打磨出镜子一般的效果了,更不要说古代顶级的工匠,那简直是侮辱人。 至於光的折射与反射,虽然没有形成具体的理论,但是沈括也有过描述,称之为格术。 事情做到这一个地步,才算是最终完工了,最开始准备的时间,与最后打磨用的时间最长,反而施工是非常快的。接下来就是看最后的效果了。  第四十八章 漫天星光入室中 第四十八章  漫天星光入室中 忙於一个项目的周梦臣,是很难感觉时间的流逝的,就好像是实验狗们一般不知道春夏秋冬,反正他们的活动空间只有实验室弹丸之地。 周梦臣也是一样,当他忍不住给自己加了几件衣服,呼气的时候,已经有长长的哈气的时候,周梦臣才恍然大悟,原来嘉靖二十四年,已经走到了尽头了。快要过年了。 一时间有一阵思乡之情,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母亲与云珍在武昌怎么样?不过想来,有这么多人照顾,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的。”周梦臣將自己內心中的儿女情长都放在一边。 对身边的人说道:“天色不早了,开始吧。” 身边的人纷纷称是。 在假天仪之中小小的房间之中,有周梦臣藤祥,三位大匠总共五个人。抬在里面。在隨著外面操作人员的操作之下,最外层的挡板翻开了。一颗颗星星亮起来,今夜无月,反而显著每一个星星都非常的亮。 一时间周梦臣也被震惊了。心中暗道:“这是我设计的吗?看来我还有室內设计师的天分。” 小小的房间之中並没有別的光源,显得很暗,而这些星星的光芒在暗室之中就越发明亮了,给人一种错觉,这些星星是极近,却极远的。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可摘, 又好像是远在天边,宿命难达。 这种极强烈的视觉差,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当然了,与很多天文台那种虚擬实境的宇宙相比,周梦臣而今的杰作也算不了什么了,但是在这个时代,能造出这样这种有些超时代的东西,周梦臣忽然有一种特別的成就感。 “原来,能限制一个人的只有他自己。”周梦臣心中暗道:“而不是世界,因为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是因为人生来就是要改变世界的。不管是那个世界,是未来还是现在。” 周梦臣如此沉醉,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藤祥眼睛之中一阵迷离。 似乎每一个人都没有遇星空距离如此之近过。一瞬间让人忘记了人世间的蝇营狗苟,去感悟大自然惊心动魄的美,去想一些之前从来不会想的问题,比如我是谁?宇宙的终极是什么? 还是周梦臣见多识广,很快就恢復过来,对雷大匠说道:“试试你的灯光体系。” 雷大匠立即出门对外面的人说道:“徐杲,快去。” “是。”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下楼了。 隨著外面木头机械咯咯吧吧的声音,外面的外壳再次盖住了。此刻二百多颗星星一瞬间熄灭了,装饰天穹的细密的如同沙子一般萤石却亮了起来,只是他们的亮度太差了。 依然改变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慢慢的好像一束光打出,第一颗星辰亮了起来,隨即一颗颗星辰亮了起来。隨即整个天穹之上二百多颗星辰都亮了起来,看上去与之前一样,但是周梦臣还是摇摇头,说道:“光色不对,亮度也不对。” 星辰的光芒每一个都不一样,只是现代人观察星空少了,很少有察觉,但是古人的记录之中,就有很多色赤,色黄等描述。 所以,虽然而今一颗颗星辰被灯光照亮,但是周梦臣一看就不对。 亮度同样不对。 之前说过,西方人將星星分为六等,但是即便是同一等,他们的光芒也是不一样的,而周梦臣虽然用了一些光学手段,將他们的光芒放大了,但是改变並不是太大的。而是而今用灯光却不一样。 雷大匠虽然能將一个个透镜照亮,但是並不能將一道道光芒的数据与星光对应。 如果他能做到的话,周梦臣二话不说就拜师学艺。 学习他如何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之下,做到对光线进行如此精细的调控。 雷大匠说道:“周大人,是我做得不好,我这就去改。”说著就准备出去。 周梦臣说道:“回来。”他面色转好,说道:“不用,这样就行了。” 雷大匠有些吃惊,说道:“这就行了?” 几个大匠都很吃惊。 因为在跟隨周梦臣工作的时候,他们对周梦臣又敬又怕,敬畏是周梦臣从不歧视他们,无私的传授了很多独门绝学,別的不说,在安装镜片的时候,更是给他们讲解光学。 如果没有周梦臣的讲解,雷大匠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这灯光系统。 但也很怕周梦臣。 因为周梦臣在很多事情上,从来是一丝不苟,只认数字。从不妥协。 比如很多木匠遇见拼接的时候多了一点,或者少了一点,会怎么做?无非是对木料进行加工,或者插进去一块木料。而周梦臣却是重来,必须与图纸相合。 即便是要修改图纸,这里也是要返工的。 真是那种眼睛里面不揉沙子。 这些大匠多次求情也没有什么用处,自然很怕周梦臣。 雷大匠还以为他又要返工的。 周梦臣说道:“我们而今只能做到这一点,留待將来吧。完工了,等陛下验收吧。” “这就完工了?”陆大匠低声说道,他的语气之中带著深深的不舍。 虽然周梦臣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这些人都很喜欢跟著周梦臣干活,周梦臣对事虽然严苛,但是对人却是没得说的。 雷大匠心中一动,说道:“周大人,收徒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就徐杲吧。” 徐杲是雷大匠的徒弟,年纪是比较大的,比杨宏量都大上三四岁,徐杲的儿子年纪比程大位小不了多少。周梦臣对於自己收徒,越收年纪越大,也有一些无语。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 因为工匠们生源太差劲了。 一个个不要说数学都学不好。连识字都不行的工匠有不少。 周梦臣即便放低標准,也不可能收这样的人当亲传弟子,然后手把手教授他们认字?周梦臣想想就感到的抓狂。 而除却这些在周梦臣看来,文化课不及格的人之外,剩下的也就没有多少人了。其中徐杲虽然年纪大了,却是最合適的。读书识字不用说了,在算学上不能说多好,但也有一定的造诣。有很强的空间想像力。 在雷大匠的灯光体系之中,徐杲有很大的贡献。 雷大匠顿时大喜,说道:“多谢周大人了。徐杲这孩子,今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古代这种转拜师傅,其实也有的,只要原来的师傅同意便是,而雷大匠更是巴不得徐杲能够拜入周梦臣门下,好提携他原来的师兄弟们,也要让他胜过其他两个大匠。 周梦臣说道:“这个以后再说吧。” “周大人。”藤祥笑著对周梦臣说道:“借一步说话。” 三个大匠心领神会,似乎明白藤祥要说什么,立即行礼说道:“我等告退。” 隨即整个假天仪之中,只剩下周梦臣与藤祥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说话。 藤祥说道:“周大人,您一直没有问帐目,今日给你说一说吧?” 周梦臣说道:“不用了。” 藤祥说道:“怎么不用啊,我只是来协助大人的。这帐目怎么不让大人看。我先简单说一下吧,这一次工食钱一共在万两上下,材料钱一共在五万两上下,特別是在假天仪之中各种宝石,就有三万两之多,剩下的数目有三万五六千两之多。” “大人想想这钱该怎么办?” 周梦臣先是一愣,工程款结余,退回去就行了。但是隨即他心中一动,明白了藤祥的意思,这是要分钱啊? 第四十九章 钱途与前程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老奸巨猾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吾道成矣 第五十一章  吾道成矣 因为假天仪的空间很小,周梦臣不能陪嘉靖皇帝参观了。而是黄锦提著灯笼在前面引路,嘉靖皇帝一步步走了上去。周梦臣等人只能等在下面。周梦臣暗道:“也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满意。” 隨即周梦臣摇摇头,就不多想了。他觉得皇帝一定能满意。这已经是周梦臣能做到的极致了。 嘉靖一进这个小房间之內,顿时就愣住了。 在这一刻,嘉靖从来没有觉得星光距离他如此之近过。 似乎一瞬间星辰都变大了许多。 当然了,变大的仅仅是能见度最高的二百多颗星星,至於其他的星星不过当一个背景而已,不过说起来,人们看到天空之中星辰,其实印象最深也就是那二百多颗星辰而已。 一瞬间嘉靖觉得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对黄锦说道:“你出去。” 黄锦说道:“陛下-----”黄锦有些担心。 嘉靖说道:“有事情我敲云罄叫你。” 黄锦看见这个小房间最中间的八卦台两侧都摆著一个云罄。这才缓缓的退却了,將门也关上了。 嘉靖手中的拂尘掉落在地面之上,张开双臂,道袍长袖飘飘,几步走上了八卦台。 周梦臣调整过,在八卦台这个位置上,是整个星光的聚集点。也就是天穹上镶嵌的所有镜片的聚焦点。在视觉效应上,在这里是最佳的,嘉靖显然不知道这后面的原理。在这一刻,嘉靖满眼都是星光璀璨,似乎整个天地都在光怀著他。 一瞬间感觉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 天下星辰与他同在。天地万物都消失了。只有他与这天地同在。、 二话不说,跌坐在八卦台上,五心朝天,开始入定。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嘉靖这一次入定非常容易,也非舒服,恍惚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一束光打在他的身上,有一丝丝温暖。却是头上模擬天空的天穹,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偏转了不少,而太阳也从都东方升起,透过一层薄薄的黑布遮挡,將阳光淡化了很多,依然带著温度打在嘉靖的身上。 这一点点的温度变化,让沉迷於神游太虚的嘉靖回过神来。 他並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先有两滴泪水不自觉的从眼角流下来。 这不是伤心的泪水。 而是喜悦的泪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嘉靖感觉他这一次入定的感觉出奇的好,似乎得到了那种深定的大欢喜,大自在,大喜悦。那中无法言语的感觉,让他觉得当皇帝都没有什么意思? 当然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似乎在他回神的瞬间,就从他身上抽离了。只剩下一丝丝余韵。 嘉靖心中暗道:“吾道成矣。今日虽然是第一次,想来今后我坚持不断修行,总有一天,能弃天下如蔽履。”隨即他再次看向天空,隨著阳光大盛,天穹之上的星辰一个个暗淡下来了。似乎还有一点的残余的闪光。 这残余的闪光其实是水晶反射阳光的痕跡。 毕竟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天空之中並非没有星星,不过是被太阳光遮掩住了而已。但是周梦臣装饰天穹的水晶却具有反光的特性,才弄出这样的乌龙来。 不过,嘉靖並没有多想。拿起拂尘,倒转过来,轻轻一敲一侧的云罄。 “皇爷。”黄锦就在外面站著,说道:“可是用早膳。” 嘉靖这才感觉自己有一点点饿了,说道:“在下面用,不要污了静室。” 嘉靖这才起身,在黄锦的引导之下,走楼梯到了下面二楼。 周梦臣等人一直在这里等著。整整等了一夜。 周梦臣站得腿都酸了。却也没有办法。听上面有了动静,立即打精神行礼。 嘉靖对周梦臣等人倒是挺和善的,对黄锦说道:“让他们也在宫里吃吧。” 周梦臣等人立即说道:“谢陛下。” 嘉靖並没有离开天体运行仪,而是在二楼找了一个房间用膳,但是周梦臣等几个人只能在走廊上吃了。 只是皇宫的早餐,却让周梦臣大失所望。 倒不是说皇宫的早餐菜色不好。而是这早饭是冷的。 对,没有错,大冬天的,让人吃冷食。 这不是皇帝虐待他们,而是皇宫之中提高的早餐就是这样的。要知道皇宫的大厨房距离这里很远,等饭做好了,用饭盒提过来,就已经冷了。更有可能,大厨房为了时时刻刻备好饭,有些就是提前做好的,也就是这饭从大厨房拿来的时候,就已经冷了。 当然了,皇帝吃的与他们不一样。 皇帝是有专门的小厨房,黄锦专门找一个义子负责的。所以皇帝吃得是精致的早餐。周梦臣等人只能吃著冷餐。 好在皇帝最將养生了,吃得很清淡。片刻之后,就吃饭了。黄锦就来叫他了。皇帝要见他。 刚刚吃过早餐的嘉靖皇帝对周梦臣说道:“是你劝说藤祥將余款退还內库?” 周梦臣一愣,他目光先是向藤祥一瞟,看不出什么。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说道:“是藤公公深明大义,臣不敢居功。” 嘉靖说道:“不错,人不错,这里也不错,只是这名字太差劲了,叫什么天体运行仪?”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可要赐下嘉名吗?” 嘉靖说道:“不错。要换一个名字。黄锦你说说,起一个什么名字好?” 黄锦说道:“要不就叫摘星阁?” 周梦臣听了,暗暗点头,心中暗道:“倒也不错。”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黄锦,说你不读书,你还不服气。有时间你找个人问问,这个名字能叫吗?”嘉靖沉吟片刻,说道:“就叫应天阁吧。” 名为应天,实为天应,嘉靖觉得,这是一个宝地,能保佑他得天之应,得道之升。而且也是他老朱家应天受命之意。 南京就叫应天府。 嘉靖说道:“藤祥督造有功,赏赐五千两,令总管应天阁。” 藤祥大喜说道:“奴婢谢陛下赏赐。” 嘉靖说道:“周梦臣营造有功,赏赐五千两,升钦天监副。” 周梦臣说道:“臣谢陛下。” 嘉靖大手笔一次性赏赐出去一万两,与藤祥上缴三万五千两有直接的关係,如果没有上缴这三万五千两的话,嘉靖或许只会象徵性赏赐一二,但如今,嘉靖自然要竖立一个榜样。 嘉靖赏赐之后,就打发两个人离开了。 隨即对黄锦说道:“黄大伴,朕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黄锦说道:“皇爷是最仁心不过了。” 嘉靖说道:“是啊,我的好心被当成了软弱了,你来查,从南巡之后,这些年帐目给我一一查个遍,如果你查不好,我让陆炳来查,我倒也看看,谁敢拿朕的钱?” 黄锦说道:“奴婢遵旨。” 黄锦既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就是嘉靖的命令正中他的下怀,但是他似乎从嘉靖的语气之中感受到不一般的味道,他有些担心,这一件事情不受他的控制,很有可能扩大化,毕竟內官没有不贪的,无非是多少而已。 即便藤祥这一次,单单是材料之中,估计也贪了好几千两甚至更多而已。 真要严查的话,谁也逃不了。 黄锦心中暗道:“我要与陆炳谈谈了。不与陆炳商量好,如果陆炳將一些事情告诉陛下,恐怕这一件事情就不大好收场了。” 虽然嘉靖没有说让陆炳查,黄锦不会天真的以为陆炳一点也不插手,东厂与锦衣卫相互之间的关係,他岂能不知道? 所以要將准备打在前面。 第五十二章 在西苑的日常 第五十二章  在西苑的日常 宫中的风波如何,周梦臣並不是太关心的。虽然这一把火是周梦臣点的,但是周梦臣並不关心结果如何,只是听说,宫中发生了大地震,很多大太监下马了,很多今日来体体面面的太监,明日就去刷马桶了。 甚至能刷马桶还是好的。 有的连马桶都没有得刷,直接去见先帝爷了。 宫中人心惶惶,没有人关注周梦臣。 甚至周梦臣还听到了一些让他高兴的事情,那就是贪腐的重灾区之一,不是別的就是供给那些道士的太监。 道士各种法事,还有炼药。要得钱,可比周梦臣钱大手大脚多了。比如画符,都要用金粉。这种金粉並不是后世那种金色的粉末,而是货真价实的金子磨成的粉末。 想想金子的价格至少是白银的十倍,一两金子磨成金粉才能写多少字了。其中奢侈之处,简直让人咋舌。这还是冰山一角,其他用度上到底了多少钱?其中到底又有多少手脚,更是不用说了。不查则罢,一查就什么都翻出来了。 唯一让周梦臣遗憾的是,这些道士在嘉靖心中还是很高的,涉险过关,这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也让这些道士而今夹著尾巴过日子一段时间。 对於周梦臣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 至於周梦臣为什么对宫里的事情,这么清楚?是因为周梦臣就在宫中啊? 不要误会,不是周梦臣割了下面二两肉,拜黄锦为乾爹了。而是周梦臣在西苑之中有了一个办公室。 说这个待遇让周梦臣正式进入天子近臣的行列。无他,陛下躲在西苑不见人,也只有內阁在西苑有办公室,也就是所谓的直庐。除此之外,外臣很难见到皇帝。更不要说在西苑安排官舍。 而周梦臣算是例外了。 原因无他,天体运行仪,不。应天阁。虽然已经修建好了。运行也是很正常的。但是这仪器可不如后世那么精密,不可能一直精准运行。检测,监控,调试,运行等这些工作还是要做的。 即便是后世的机械,也不可能说不检修的。而这就是周梦臣工作。 於是,周梦臣就混到应天阁二楼角落里面的一间办公室。 他每天都要来这里走一圈,到下面的机械层挨个看一遍,然后中午的时候校对一下时间,看看有没有出错,如果出错了就调整一下,就好像对表一样。除却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以备皇帝諮询。 自从嘉靖皇帝在假天仪,不,在应天阁之中修行过一次,就好像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觉得在这里让他距离天地更近一步,修炼的效果更好一点。 所以,嘉靖皇帝每天晚上打坐的地方,就换到了这里。 对於这一点,周梦臣更倾向於心理作用,却也不敢在嘉靖皇帝面前说。 倒是嘉靖皇帝因为这样的原因,对应天阁的原理更感兴趣,有时候一时兴起,就召见周梦臣,来问一些很外行的问题,周梦臣只能绞尽脑汁,一个个回答。 如此一来,周梦臣待在宫中的时间更长了。 毕竟维修运行应天阁的事情,周梦臣已经在慢慢教授给自己的弟子们,因为程大位,刘修水年纪还小,就让杨宏量与徐杲两人轮班值班,他们两个人而今身上都有九品官,掛在钦天监下面。 也算他们参与进这一次工程的奖励。 只是以备諮询的差事 ,其他人是代替不了周梦臣的。再加上嘉靖皇帝奇葩的作息时间,周梦臣也只能跟著调整了。临近过年,周梦臣也没有什么亲人,索性他就住在这里了。自己找工匠打造了一个小煤球炉,在应天阁开火,一来是取暖,二来是做饭。 另外周梦臣还发现在宫中有一个很好的福利,那就是可以借阅宫中藏书。 就在应天阁北几百米地方,就是玉熙宫。玉熙宫的位置就是现代的北京图书馆,玉熙宫本职就是皇家藏书地方,只是后来万寿宫火之后,嘉靖到玉熙宫住过一段时间。 周梦臣就找上门去,套了一下近乎,就获得了借书的权力。 甚至並不是仅仅借玉熙宫一个地方的书。 毕竟宫中消息灵通的很。周梦臣作为皇帝身边的人,各种隱性的权力大的惊人,再加上藤祥有意为自己洗脱仇恨值,於是將事情往周梦臣的身上推,让宫內大小太监,对周梦臣又恨又怕。恨怕之余,更不敢得罪了。在借书这一件小事上,自然不敢得罪他。 毕竟,借书这一件事情,说难也难。更不要说, 宫外没有门路的人,想要一窥大內秘藏,是千难万难,多少银子都不大好使。 说容易也容易,很多翰林都搞过偷书的勾当。甚至多次再犯,以至於翰林院等地的藏书都不全了。可见管理也不是太严格,周梦臣藉助藤祥的关係,轻轻鬆鬆就借到书,甚至又一次还去了文渊阁,也就是內阁所在之地。去找书读。 当然了,是夏言不当值的时候,毕竟夏言不好说话,但是严嵩是很好说话的。 各种各样的经史子集,还有永乐大典什么的,周梦臣一一读了。毕竟在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游戏,没有网线的时代,估计也只有读书这种消遣了。 不知不觉之中,周梦臣身上的书卷气也越来越重了。也更明白这个世界了。同时一些哑谜也都懂了。 比如之前,嘉靖为什么否定了摘星阁这个名字。 毕竟在假天仪之中,还真有那种手可摘星辰的感觉。周梦臣在一本书中才明白过来,原来紂王建立一座摘星台,如果是別人或许不在乎,但是嘉靖作为皇帝,如果用这个名字,难免寓意不大好。 除却这些事情之外,就开始摆弄那些镜片,周梦臣画了图纸,让徐杲去打造一些配件。这徐杲自然听命为之,周梦臣本来想自己组装起来,但是很快就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与这个时代的工匠相比,周梦臣实实在在是一个理论派,手残党。 他明明设计的时候,已经设计了便於组装的空隙。但是到了周梦臣的手上,愣是组装不上,似乎这些零件,都在与周梦臣闹彆扭一般。整得周梦臣没有脾气。也唯有让徐杲动手组装。 徐杲动手能力比几个大匠或许差一点,但是对於这样的情况,却是小菜一碟。几乎三下五除二,就给周梦臣组装好了。 周梦臣总共组装了两台望远镜,一台显微镜。倍数都不是太高的。但是即便如此,也给周梦臣新的消遣方式。原来观星与观景都不错,周梦臣晚上更是通过应天阁之中一些天文设备,来探测星空。 重点是金星,想要看见金星月相变化。从来完成对日心说的事实证明。 另外一台显微镜,却是给李云珍的礼物。 在他看来,对於喜欢医术的李云珍来说,这个礼物定然是极好的,能为李云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只是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就有一些思绪凌乱。人家都在过年,周梦臣却在值班,这让他忍不住有一些想家了。 嘉靖二十四年过去了,嘉靖二十五年到来了。外面欢天喜地,火树银,各种热闹与庆祝,与嘉靖无关,嘉靖不是太喜欢热闹,但也在宫中找了很多道士搞这样那样的法事。有他自己的独自的热闹。 周梦臣与这些道士不合,自然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自己守著自己的办公室,自己的千里镜,显微镜,借来的永乐大典。静悄悄的过了这个年。 只是平静的日子不会长久的。  第五十三章 太子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母亲 第五十四章  母亲 母子两人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周母还没有说两句话,就听李云珍说道:“伯母,您既然已经到了。他”李云珍的目光闪过周梦臣,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去看,不敢正视。隨即目光低垂,似乎刻意避开周梦臣目光一般,说道:“他已经到了,我们也都放心了,我与二哥也该走了。” 周母说道:“对,对,对。你这个时候不能在这里的。不过放心,我会让飞熊马上去娶你的。” 一听此言,李云珍更是满脸飞霞。不敢说话,向周母行了一礼,说道:“伯母说笑了。”隨即低头,从周梦臣身侧走了出去,好像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一点也不敢停留。 “周兄,先行告辞,等我在北京安置好了。再过门商议。”;李时珍说道 周梦臣这才发现李云珍的哥哥李时珍也在。立即行礼道:“李兄,不如先在这里落脚吧,京城一时间不好安置。” 周梦臣说的是实话。 而今已经是嘉靖二十五年了,是乡试年,明年是会试年。虽然顺天府乡试並不如会试有那么多的人,但也是有北直隶好几个府的秀才来北京赶考的。而今找房子不如去年那么好找了。 李时珍微微皱眉,说道:“不用了。我李家还没有到那个份上。”说完一拱手就要走。 周梦臣立即招呼一边的张居正说道:“张兄,借你家游七一用。” 张居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周梦臣对李时珍说道:“李兄,这位游兄弟,对京城特別的熟悉。有他做嚮导,你也好安置。” 李时珍微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那就谢过了。” 周梦臣送走了李家兄妹之后,这才找时候与母亲好好说说话。 周梦臣说道:“我记得我给武冈王,锦衣卫陆千户都写了书信?让他们派人送你上京,怎么是李家送母亲啊?” 周梦臣对母亲上京这一件事情,可是非常上心的。毕竟这年头旅途劳顿之苦,周梦臣可是吃过一次的。而且周梦臣还是一路乘坐官船,不用担心其他意外,比如安全上的问题。而半路上杀人越货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一旦出了事情,周梦臣是百死莫恕了。 所以,对这一件事情,他再上心不过了。 如果不是丰城侯此刻已经出兵征討湘西叛蛮,这股叛蛮实力不行,但是在深山之中,丰城侯要好一阵子折腾了。而车巡抚已经高升南京了。这两人周梦臣用不上,他估计也要写信的。 周母说道:“楚王府与锦衣卫都派人来过,只是我一个老妇人。不好让官家如此破费,毕竟你在京师也不容易,我听说,越是做大官的人,就越要谨慎,能不劳动官府,就不要劳动官府了。不给你惹麻烦。” 周梦臣说道:“这哪里是什么麻烦,是孩儿私人关係,不关官府的事情。” 周母轻轻一笑,只是不听而已。 周母眼中才不相信,官府会平白无故的帮她这个老妇人,今日拿人家的东西,將来都是要还的,她这个老妇人自然是不用还的,用还的人,自然是周梦臣了。所以才坚持不要的。 周梦臣说道:“那你是怎么来的?是李二兄送你来的吗?这一路上情况如何,还顺利吗?” 周母说道:“是我要李家二郎送我的,顺便送嫁。” 周梦臣说道:“送嫁?” 周梦臣立即反应过来,为什么李云珍是这样的反应。 周梦臣在武昌的时候,与李家將很多礼仪都已经完成了。几乎只剩下婚礼了。周梦臣前番去信,也是商议两家的亲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家做事如此果断。居然直接將女儿送过来。 不过,周梦臣也是有些疑惑的,他说道:“李家为什么这么急?” 周母说道:“怎么能不著急,我儿如此优秀,时间长了,李家也担心出了意外了,云珍早就想见你了。”周母话语到这里微微一顿,说道:“不过,也全是这个原因,李家也出事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周母说道:“没有出什么事情,不过是李二郎的时候。”周母嘆息一声,说道:“你说李二郎好好的秀才,他不去考举人,居然给亲家说,他要学医,將亲家简直快要气死了。李家闹得不可开交。亲家母就让他带著妹妹来北京。也算是让他们父子两人暂且分开冷静一下。” “有李二郎护送,就用不著別人了,武冈王知道了,还给李家二郎掛了一个太医衔,让李家二郎却太医院学习一段时间。” “这一路上,就是坐著官船,一点事情都没有。” 周梦臣还以为李家出了什么事情,听了周母如此说,却在预料之外,仅仅是:“哦”了一声而已。 毕竟在周梦臣知道自己的妻兄叫做李时珍的时候,就有些奇怪。在他看来,李时珍怎么会考科举当文官,当郎中才对啊?现在看来,果然不是自己记错了,有些人似乎天生就要做某些事情的。 不管世情如何变化,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回到原点之上。 周梦臣听到这个消息,只是觉得是歷史回到了正规之中,有一种原本就应人出的感觉。 但是周母对周梦臣这个態度,十分不满意,说道:“你这是什么態度,你不知道李家就这一个读书种子,还指望著他改换门庭,他这样做,將亲家气得不成样子,你有时间也要好好的劝劝他。” 周梦臣口中说道:“是,是。我有时间一定会去劝劝他的。”但周梦臣却觉得,劝了也没有用。 母子两人大半年没有见面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於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个时辰。刚刚开始还是周梦臣问的多,但是时间一长,却是周母问得多了,周母细细的將周梦臣来到京师的饮食起居,一五一十的问了个遍。 听说周梦臣常常在宫中值班,日夜顛倒,更是吐槽道:“皇帝也真是的,哪有这么使唤人的。” 在家里吃过中午饭了,游七就回来了。稟报导:“已经为了李家租了一个院子。忙了一个上午,也算安顿下来了。” 周母听了,立即对周梦臣说道:“快去吧。將接亲的事情给定下来,总不能让人家女方上门说事。” 周梦臣心中想去,又有一丝犹豫,说道:“娘,不用这么急吧?” 周母说道:“怎么不急?我给你说,云珍这个丫头,是我定下来的。你不能不认。快去快去。不把事情说清楚,將日子定下来,就不要回来了。” 周梦臣几乎是別周母赶著出门。他只能带著之前的游七给的地址,找上门去。 周梦臣好歹也在北京城中待了好一阵子了,对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也算是比较了解的。看地址,就知道在太医院附近,前文也说过,钦天监与太医院並不是太远,都在北京城东南方向。对这一带,周梦臣更是熟悉。 周梦臣用了片刻,就找上门去了。 见周梦臣过来,李时珍自然出门迎接,而李云珍却没有出来,是躲避在后院之中。毕竟婚事之前,男女双方还是儘量少见面的,这是规矩。其实这样的事情媒人来说才是正常,只是在北京城中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適的媒人。而且周家与李家这一件事情,也算定下来,也不用那么拘谨了。 第五十五章 定日子 第五十五章  定日子 两人寒暄一阵子,周梦臣说道:“李二哥,你送我母亲上京,我万分感激在此谢过了。” 李时珍说道:“你我两家何须如此?这本就是应该的。” 周梦臣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要谢的。我上次去信,不知道岳父大人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时珍说道:“婚事已经定下了,岂能有什么变数?我已经將我妹妹送过来,就在北京办婚事。” 周梦臣立即起身说道:“谢过二哥。”他微微一顿,说道:“这日子?” 李时珍说道:“你而今不是在钦天监吗?定下一个日子吧,我不过我觉得越快越好,女大不中留啊?我不日要去太医院当值,到时候也没有时间了。”李时珍此言一出,忽然听见里面一阵乱响,周梦臣自然知道这不是老鼠在动,而是某女子觉得哥哥说话不好听。 李时珍见状,说道:“你看?不知道要砸多少东西?” 周梦臣虽然对测日子那一套,並不是太在乎的,但是耳濡目染之下,也不觉得多难,心中默算一二,说道:“那就七日之后吧。七日之后,正好是黄道吉日。” 李时珍说道:“虽然有些急,但还好。” 周梦臣说道:“李兄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我会让游七过来帮忙的。些许杂务,他是最擅长不过的。” 李时珍对游七这个人的印象是比较深刻的,如果不是游七,李时珍没有这快找到在太医院附近的房子。说道:“好。” 周梦臣又与李时珍商议一些细节。 才算是商议了一个大概,周梦臣就告辞了。 周梦臣回去之后,告诉了周母,周母高兴极了,立即开始张罗。程大位,刘修水,徐杲以及十几个记名弟子一个个都凑到了周母的面前,听候差遣。一开始周母还有一些拘谨。 对於程大位他是知道的。 程大位的父亲还操持著周家在武昌的木工作坊。这个木工作坊周梦臣都快忘记了。但是在周母来之前,程广德已经送来了八百银子。这是大半年的利润。木工作坊的利润也是越来越低了,好在还能赚钱,一部分钱都投入养济院之中,今后恐怕利润会越来越少了。 至於其他几乎冒出来的徒孙们,周母还还有些陌生了。 但是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拼命的討好周母。 无他,即便周梦臣在周母面前,也要规规矩矩的。他们一看就知道,討好师奶,要比討好师父要强多了。 周母熟悉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指挥起来,开始大扫除,並整顿新房,一时间居然没有了周梦臣的位置,毕竟七日之后迎娶。这个时间说紧也不算太紧,说轻鬆也不算轻鬆,毕竟有做不完的事情。 当然了,很多事情都轮不到周梦臣操持。 周梦臣只要操心两件事情就行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请婚假。第二件事情,就是写请帖邀请客人。 周家与李家的关係都在武昌。 在北京城之中熟人很少。 全靠周梦臣的朋友撑场子。毕竟大家都觉得,婚礼的时候,人越多越好,如果客人少了,反而显得主家没有面子。这个重任也落到了周梦臣的身上。 第二件事情,周梦臣先放放。他要先忙第一件事情。那就是请婚假。 大明官员的休假制度是相当之操蛋的。不过,古代与现代还是不一样,大部分官员当官之前,都已经结婚了,故而朝廷对婚假也没有专门的规定,几乎是合併在事假之中。 一般来说,官员都不请事假的。毕竟事假请长了,回来没有自己的位置了,这並非不可能的。 但是真要请的话,就要看皇帝的心情了。 与皇帝关係好的,好几个月的事假也是能请到的。关係不好的,或许能下半辈子就在被休假之中。当然了,这都是大官的待遇,一些小官根本没有到让皇帝操心的程度。 无奈周梦臣就是那种官职不大,却要皇帝操心的官员。 周梦臣下宫门落锁之前,回到西苑,將自己请假的事情告诉了藤祥,这事情藤祥是做不了主的。只能稟报乾爹黄锦。黄锦也做不了主。 虽然周梦臣的工作地点在西苑,但是真要说起来,周梦臣可不是宫里的人,是钦天监副。钦天监副上司是钦天监正,而钦天监算是礼部尚书管著的。但是周梦臣在嘉靖皇帝面前当差。从钦天监正,到礼部尚书,一直到主管礼部的大学士严嵩,是有多不开眼,会代替嘉靖皇帝批了周梦臣的事假。 黄锦也不合適。 故而,黄锦只能將这一件事情报给了嘉靖。 就在半夜时分,嘉靖皇帝行功完毕。一边批阅奏疏,一边听了黄锦的匯报,说道:“周梦臣还没有成婚?可惜啊,朕没有合適的公主,否则周卿倒是也合適。” 嘉靖的长女与太子年龄相差不大。自然不能嫁给周梦臣。 嘉靖这番感嘆,却是真心实意的。 无他,大明朝廷的駙马不好找。 盖因大明駙马不能担任实职。一般来说都是承担一些礼仪性的官职,一点实权都没有。而嘉靖也明白,周梦臣虽然学问过人,但是钦天监体系之中,做到钦天监正也算到头了,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前程。 对於別人来说,当了駙马是要自损前程的。但是对於周梦臣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所以,在嘉靖眼中周梦臣是一个合適駙马人选,有顏有才。 毕竟这年头,但凡有才华的男人都不想当駙马。但是嘉靖皇帝也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酒囊饭袋。 黄锦说道:“这是周大人没有福分。” 嘉靖摇摇头,也没有说是周梦臣没有福分,还是自己女儿没有福分。说道:“传他覲见。” 黄锦说道:“是。” 总体来说,嘉靖皇帝还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 在嘉靖身边当差的人,待遇都不会太差。看看嘉靖身边的人员配置就知道了,陆炳,黄锦,说起来都是安陆旧人。这些人都是一直侍奉嘉靖到死的。陆炳是死在任上,而黄锦是为嘉靖办的后事。 周梦臣在嘉靖身边也有小半年,虽然嘉靖有时间招他说话,有时候不招他说话。但是在嘉靖心中已经將周梦臣划入自己旧人之属了,当然了藤祥当初那一番话,也是起了作用。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周梦臣是武昌人。 对於嘉靖皇帝来说,是乡人,分外亲切。 片刻之后,周梦臣就过来了。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嘉靖说道:“听说,你母亲与未婚妻都到了北京。” 周梦臣说道:“区区小事惊动陛下,实在不该,只是母亲盼我成亲不止一日,臣冒昧请婚假。” 嘉靖皇帝说道:“朕恍惚记得,朕下旨召你。你就因为奉养老母不奉詔?” 周梦臣说道:“臣冒犯陛下天威,罪该万死。” 嘉靖笑道:“什么罪该万死,人只有一死耳,凡是说这个话的人,都是觉得自己罪该不死。”周梦臣听了这一句话。整个人精神都绷紧了。一时间猜不到皇帝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或许嘉靖只是隨便说一句话,但是周梦臣绝对不敢当隨便一句话来看。 这就是伴君如伴虎。 嘉靖说道:“忠孝人之大节,又有什么可罪?老夫人此番来京,可安顿好了吗?” 周梦臣说道:“臣在钦天监有官房,足以安顿家母。” 嘉靖听了点点头,说道:“钱可趁手?” 周梦臣说道:“蒙陛下赏赐五千两,足够了。” 第五十六章 皇帝的大礼 第五十六章  皇帝的大礼 嘉靖说道:“应天阁的事情,我看你弟子也能操持了,既然你喜事將近,朕自然也有成人之美。赏你三月婚假,祝你早生贵子。” 周梦臣大喜过望,三个月婚假,大大出乎周梦臣预料之外了。他以为能请上十日婚假就不错了,哪里能想到有三个月之久,这不是婚假,连蜜月假都有了。说道:“臣谢陛下金口玉言。” 嘉靖说道:“不单如此,朕还送你一番大礼。” 周梦臣对嘉靖皇帝所说的大礼。並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很快都有概念了。 第二日,周梦臣就不用去西苑了,而是两个弟子杨宏量与徐杲相互替班。正在家里思考请帖的时候,藤祥过来了。藤祥二话不说,带著周梦臣看了一处宅子。 这一处宅子,就在皇城根下。出门就能看见红色的宫墙,距离皇宫的一处侧门也不算远。而且是三进院子,还引入活水,连周梦臣在蛇山上的房子都不能与这一处房子相比。 里面还有完整的家具,以及十几个僕役。 藤祥对周梦臣说道:“怎么样?这就是皇爷给你的新婚之礼?皇爷说,是他將你召进京师,耽搁了你的婚期,这一点也算是补偿了。” 周梦臣吃惊不已,说道:“这?这是给我的?” 周梦臣在北京时间也不短了,对於北京房价也是有些了解的,眼前这个宅子,周梦臣虽然没有问过,但是想来定然是在万两以上,不是周梦臣而今的经济实力可以触及的。 更重要的是,不是钱的问题,是政治地位的问题。 一般人即便是有钱,也是买不到这里的。可以说是有假无市,根本没有人卖。即便有出卖的人,也到不了流通的圈子。內部就消化了。 藤祥说道:“当然了,我也在里面出了一点小小的力气,陛下所是赐宅,而这个宅子是我给你挑选的,可以说是所有宅子里面最好的,原本是神宫监大太监的。”藤祥低声说道:“你想不到吧。他胆子大到,连陛下的万年吉壤都敢动手脚,被陛下在宫中活生生杖毙了。” 周梦臣听了,才知道里面还有如此等缘故。 太监们在宫外有外宅,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不过,这房子前任主人死的有一点点惨。甚至还有周梦臣有些关係,如果没有周梦臣忽悠藤祥,或者数年之后,嘉靖皇帝还会处置一批太监,但是这宅子就未必能落到周梦臣手中了。 毕竟环绕宫城的房子,本来就没有多少,是稀缺资源。皇帝未必清楚,他一句赐宅。但是宫里面掌控多少宅院?都是有数的。好的让人挑走了。如果没有这一番大清洗,周梦臣也落不到这个大宅子了。 周梦臣说道:“谢了,老藤。” 藤祥说道:“你我之间互相扶持,又不是而今一日了。又什么好谢,將来要靠你提携的时候多了去了。” 周梦臣这么重的赏赐,周梦臣自己都未必想到,更不要说藤祥了。 可见嘉靖皇帝对应天阁是多么的满意。 藤祥也更明白了周梦臣在嘉靖心中的地位,自然更加巴结。说道:“周兄,陛下对你的赏赐还不仅仅是这样,陛下考虑到,你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这婚礼恐怕不好办,特別让我带了宫里的人来帮忙,绝对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 宫里的人,什么样的重大礼仪场合,没有经歷过,区区婚礼,自然是手到擒来,惠而不费。 一瞬间周梦臣觉得这一段时间为嘉靖过日夜顛倒的辛苦,也是值得了。说道:“陛下厚恩,不知道何以为报?” 这一句话,周梦臣倒不是假话。 即便后世有老板做到这个地步,周梦臣也能干到他公司倒闭。这一套三进四合院,如果能完好无损的传到后世,少说好几个亿。 藤祥说道:“这话將来再说,我要是你,就立即让人准备了。毕竟这房子虽然是现成的,还有现成的僕人,但是毕竟是別人的布置,你住进新房,不好好收拾一下,再迎娶新娘子,这个活时间可很紧的?” 周梦臣听了,说道:“对。” 在这个房子里面结婚,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新家具新布局,还有成亲的各种准备,两件事情都碰在一起了,可不是要有的忙啊? 周梦臣二话不说,將家中的人都叫了过来。见了宅子都大为欢喜。 周梦臣也就开始布置任务,周母自然什么任务都没有布置,什么事情也不需要他做,但是为了怕周母无聊,就將布置新房的事情让周母去做了,杨宏量的媳妇,与徐杲的媳妇给周母打下手。 整个婚礼的礼仪流程,藤祥一手接了。 有宫里的专业人士,根本不用人操心。 对院子重新布置,更换新家具这一件事情,徐杲自告奋勇。 周梦臣想想也算合適。 毕竟徐杲本来就是在匠人圈子里面。而且是最顶尖的匠人圈子。徐杲去找雷大匠他们,这些大匠发动自己的关係,立即將周梦臣想要的家具给预备的整整齐齐的。 有些能打造的就现打造,都是一等一的大匠动起手来都是快速之极。 不能打造的就找现成的。 四合院的布局都是有一定之规的。很多家具都是大差不差。这里找现成的未必是找別人用过的旧家具,而是將別人打造好的新家具截胡。一般来说,古代的家具都定製的。 要才打,不要根本不会打。 成品家具几乎没有。 也是雷大匠这些顶级的匠人圈子,他们以及他们交往的一些老朋友是整个北京匠人们的师爷,找北京打家具的一些木匠,不是他们的徒孙,就是徒孙的弟子,即便有几个从外地来的木匠,也不敢得罪本地的坐地虎。 有这一层关係网在,周梦臣才能知道,哪里有现成的家具了。 找到现在家具之后,就要游七去与人谈了。 游七口才极好,再加上周梦臣天子近臣的身份,再加上赔些银子,或者请大匠们打造新家具等条件,自然就將家具一一拿下来了。 张居正也被安排的差事,是去李家帮忙。 婚礼这一件事情,不仅仅是周梦臣这里忙,而李家也要忙的。周家这里还好一点,周梦臣毕竟在北京城有一段时间了。有了自己的关係网,还有一大帮弟子,已经徒弟媳妇帮忙。能办成什么样子,暂且不说,但是人多热闹却是一定的。 但是李家那边可就不一样了。 李时珍可找不到这么多帮忙的人。 张居正在这一段时间之內,倒也交游不少,他交往的人大多都是湖广老乡。毕竟古代人注重乡情,出门在外,还是老乡比较可靠的。於是张居正找了一些湖广籍的学子与商户,来充当李家的客人。 大家大多愿意给这个面子。毕竟周梦臣而今也算是红人,说不定什么时候都找上门了,自然不会捨不得一分礼钱。 周梦臣自己在家中,苦思冥想,写著请帖。 请钦天监的同僚,其实也是钦天监那帮记名弟子的家长,然后请雷大匠他们,请藤祥以及一些相熟的太监。周梦臣这才恍然,他其实在北京的关係网很单薄的,他想了想,隨即也写了几封请帖给大概不会来的人。 比如嘉靖皇帝,比如黄锦,比如御史张潮。 嘉靖与黄锦不回来的原因就不用说,周梦臣与御史张潮也不过是喝过一顿酒而已,说关係还真没有多少,想来也不回来。  第五十七章 待嫁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成亲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宴宾客 第五十九章  宴宾客 还好,藤祥还是一个有良心的,给周梦臣安排的不是烈酒。如果是烈酒,今日周梦臣今日就下桌子底下了。即便换了淡酒,周梦臣也有一些头晕目眩。 周梦臣连喝十碗酒让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 这个时候藤祥忽然將周梦臣拉了出来,小声在周梦臣耳边说道:“陛下来了。” 周梦臣有一些迷糊了,听不清楚。说道:“谁来了?” 藤祥见状將周梦臣拉到一边来,將毛巾蘸了冷水,在周梦臣脸上一抹,周梦臣才有几分酒醒,藤祥再次在周梦臣耳边说道:“陛下来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什么?怎么可能?” 藤祥眼神之中带著几分酸溜溜的看著周梦臣,他都有几分怀疑周梦臣是不是皇帝私生子了,要知道陛下好几年不怎么出宫了,今日居然会来这里,实在是难以预料,说道:“我怎么知道啊?你快去招呼一声吧,莫让陛下久等了。” 周梦臣二话不说就过去了。忽然看见一个中年人在前面等著。周梦臣见他有几分脸熟,说道:“陆大人?” 来人正是陆炳。 嘉靖出宫,陆炳自然要跟隨。陆炳也不废话,说道:“跟我来。”隨即周梦臣到了大街上,看见一辆看似普普通通的马车,这一辆马车从头到尾,与寻常马车没有什么区別。 唯一的区別大概是稍稍大了一点而已。 周梦臣看见黄锦拉过车帘,说道:“上来。” 周梦臣这才上了车,一上车就看见了嘉靖,嘉靖正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嘉靖说道:“无须多礼,朕微服而来,也不是来摆架子的。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既然给朕请帖,朕也要来一趟的。毕竟朕好多年没有收到请帖了,想想上一次收到请帖大概快三十年前,袁师傅孙子婚礼的时候,朕那时候还去喝了一杯水酒。” 嘉靖所说的袁师傅,乃是曾经的兴王长史,嘉靖定鼎之臣袁宗皋。当初嘉靖入京的时候,就是袁宗皋第一个与杨廷和过招的。在嘉靖巩固帝位之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可惜去的早。 但是即便如此,嘉靖也念念不忘,多次下旨追封,还封了两个湖为袁家的祖业。 如果这位袁老先生能活到而今,什么张璁,夏言,严嵩都要靠边站了。 今日嘉靖来此,与其说是周梦臣的面子,不如说周梦臣不知道天高地厚给皇帝送帖子,让嘉靖想起了当初在安陆的日子。对於嘉靖来说,北京虽好,不是故乡。隨著他年纪越大,嘉靖对故人的人与事,就越发怀念了。 歷史上嘉靖临终的时候,就想过要归葬安陆。 只是那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了。 周梦臣不知道其中內情,不过对嘉靖皇帝能来一趟,还是十分感动的,虽然他与这个时代士大夫不一样,那种至死不渝的忠君之情,打死周梦臣也不会有的,但並不妨害周梦臣对这个嘉靖这个大老板有些好感。 虽然嘉靖这个大老板,刻薄了点,疑心多了一点,特別迷信。但是对身边的人还是不错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能来,臣铭感五內,只是白龙鱼服恐遭虾戏,陛下一旦有事,臣百死莫恕,还请陛下回宫。” 嘉靖皇帝轻轻一笑,说道:“如果在这里还能有问题,也太小看朕了,小看锦衣卫了。” 周梦臣的家与宫城相距不过一道街而已,陆炳就在外面,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还不能保护嘉靖皇帝,那么嘉靖对大明朝的统御就是一个笑话了。 嘉靖笑过之后,却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感觉周府的热闹,其实与他无关,那是自己再也参与不进去的热闹。嘉靖在宫变之后,留下深深的后遗症,对人多的场景,本能有些戒惧。说道:“朕不耐烦见人,今日接你帖子出来一趟,也不能没有表示。” 周梦臣说道:“臣蒙陛下赐宅,已经万分感激,不敢再有妄想。” 嘉靖皇帝冷笑一声,说道:“这算什么?我就是要给奴才们看看,老老实实的办差的人,朕不会忘记的。而將朕当成傻子的人,也要知道朕的三尺法何在?那不够是补先前之功而已。” 由周梦臣发端,黄锦掀起一场內廷风暴,给嘉靖带来不少额外的钱。嘉靖皇帝自己都不知道太监这么贪。自然要奖励周梦臣一二。这个宅子,看上不错,但是所有帐款之中,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 嘉靖皇帝翻了翻身上,忽然掏出六个铜钱来,说道:“这钱算是贺礼吧。”隨后甩了过去。 周梦臣立即双手接过,也来不及细看。立即行礼谢恩不提。 嘉靖皇帝来去匆匆,颇有乘兴而来,兴尽而去的感觉。但是对周梦臣来说,是惊嚇大过惊喜。只能手握六枚铜钱。望风而拜不提。 陆炳走在最后,周梦臣立即行礼之后。陆炳看到周梦臣手中的铜钱,说道:“陛下对你很是喜爱,这是陛下常用的灵钱。” 周梦臣这才发现,他手中的哪里是铜钱,根本就是金钱,而且一个做工精致之极,上面铭文也不是寻常铭文,而是灵霄上清。也就是嘉靖皇帝给自己上的道號。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陆大人,这要不要还给陛下。” 陆炳说道:“你收著便是了,陛下赏出去的东西,还没有还回来的,而且这钱很快陛下也就不用了。” 周梦臣后来才知道,並不是嘉靖从此不算卦了,而是嘉靖已经在开始酝酿新的道號了,在道號上游加入了东皇两个字。新的金钱也在打造之中,说不定已经打造好了。 陆炳说道:“陆焕那小子快回京了,今日我待他上了一分礼,將来你们好好相处。” 周梦臣立即谢过不提。 可见嘉靖忽然来这么一出,给周梦臣带来极大的好处,连陆炳都对周梦臣有几分另眼相看了。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心情沉重。无他,他並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嘉靖给他的回报太多了。而他很清楚,嘉靖皇帝是烂好人吗?不是。当上司对下属关怀备至的时候,要么是要这个下属后台非常硬,要么就是有一件事情要这个下属来抗。 周梦臣压下心中忧虑,暗道:“希望不是如此吧。” 不管是与不是。这大喜的日子,这些事情也都要往后面推推。 送走了嘉靖皇帝,周梦臣再次回到了酒席之中。 此刻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似乎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新郎官消失了一阵子,毕竟新郎官要照顾这么多客人,不在这里,或许就在別人那里。唯有严世蕃的目光有些不大一样。 他似乎看出了什么。看向周梦臣的目光也有一些不同。 嘉靖给周梦臣一场惊嚇,让周梦臣立即酒醒了,见差不多了,周梦臣也要做今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不是別的,那就是入洞房。 这一次周梦臣可是下了死命令,將这群人挡住了,不许他们闹洞房。 即便如此,一番热闹之后,周梦臣总算是脱身了,在小环的提著灯笼在前引路,来到到了洞房之中。小环推开的洞房之后,待周梦臣进去,轻轻一笑,就將洞房轻轻的关住了。 一时间,在红灯高照之下,也唯有周梦臣与坐在床边的李云珍两个人了。 似乎连呼吸都充满了粉红色的味道。 第六十章 陶仲文的计划 第六十章   陶仲文的计划 一夜洞房,不便细表。 却说严世蕃醉醺醺的回到了家中。 严家与周家相距不远,盖因皇城根下,是整个大明最高档的住宅区,非达官贵人都不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严世蕃回到家中之后,见严嵩还在等他,二话不说,招呼丫鬟,將毛巾放在热水之中,浸泡一会儿,然后拿起来包住严世蕃的头,片刻之后,换成冷毛巾,然后包一次,如此三次。严世蕃再次睁开眼睛,双眼炯炯有神,所有酒意都一扫而空。 严世蕃立即说道:“父亲,陛下去周家了。” 严嵩听了之后,猛地起身。隨即缓缓的坐下,说道:“你看见了?” 严世蕃说道:“没有,我但是我见了锦衣卫十三太保了。” 所谓锦衣卫十三太保,其实是一个称呼。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亲自带得一支锦衣卫精锐,南巡的时候,也是陆炳带著这些人贴身保护嘉靖的。是锦衣卫之中最能战的队伍,即便是边军精锐也未必能比得过。这一支精锐军队,由十三个百户带领,就被有心人称之为这十三太保。 陆炳是一个谨慎人,一般情况下,锦衣卫精锐从不出动。要么是大案,要么是皇帝出巡。 周梦臣对这些人不熟悉,自然没有发现。但是严世蕃却是在北京混了这么长时间了,当初南巡的时候,严世蕃也混了一程,对这些人还是比较熟悉的,即便是有些人换了便装,也逃不过严世蕃的眼睛。 严嵩靠在椅子上,说道:“如此说来,周梦臣要重新估计了?我就不明白了,周梦臣有什么才能让陛下另眼相看啊?单单一个应天阁恐怕不够啊?” 严世蕃说道:“宫中那一件事情?” 严嵩说道:“宫中的事情,分明是黄锦的手笔,他改头换面?外人就看不出来了?” 严世蕃说道:“父亲有时候,有一个幌子,比没有幌子要好?” 严嵩眉头紧皱,他对最近的宫廷之中的变故,是有些不慢的。因为黄锦的动作,对严嵩不利。 夏言对太监从来是不假顏色。这群太监死多少批,对夏言都没有什么影响了。但是严嵩却不一样了,严嵩长袖善舞,对谁都很好,这不是严嵩真是好人,而是他在铺人脉。 容易在宫中搭建出来的人脉,就被黄锦给摧毁了。这让他心中如何甘心。 如果再將人脉搭建起来,最少要一年左右。 更不要说,严嵩最近也要小心谨慎,不要让宫里的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也是黄锦不敢让宫內太过动盪,限制了规模,否则真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严嵩肯定牵连其间。 严世蕃见严嵩不说话,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咱们对周梦臣该怎么办?” 严嵩说道:“怎么办?供著。记住我严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所以凡是陛下喜爱的人,就是我们朋友,既然陛下如此厚待周梦臣,那只能供著了。反正他一个个小小钦天监副,也差不多到头了。” “而且,他不用我们对付?有人想对付他。” 严世蕃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陶仲文似乎回京了?” 严嵩说道:“不是似乎,而今他今天到京,还没有来得及面圣。我估计,他这个会儿,应该在与邵元节密谈。他估计有些慌了。” 严嵩在这上面预料还是非常准的。 就在距离这里並不是太远的一处道观之中,邵元节与陶仲文两个人,相对而坐。 陶仲文说道:“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去武当山为陛下祈福,今日求见,居然没有立即得传?” 其实大臣想见嘉靖,从来是排队侯见,而且是大多数时候即便是排队也见不到嘉靖的。但是道士们却不一样,道士们几乎是一通秉就能得见,今日却不一样了。陶仲文居然拖到了明日再召见了。 立即让陶仲文有一种慌神。 毕竟道士们所有的权力与待遇都是建立在皇帝的宠爱之上,一旦失宠,他们的下场会悽惨之极。 邵元节说道:“你不在这一段时间內,宫中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大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事情,就是黄锦清理內廷不少人,咱们之前的老关係被除掉不少,甚至牵连之前炼丹,做法的费用。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了下来。” “第二件事情,就是应天阁建成了,陛下每日在应天阁打坐,沉迷於星象之学,我也隨驾数次,但是论天象之学,我远远不是周梦臣的对手,而今陛下每晚打坐已经不召我隨侍了。” 陶仲文听了,眉头紧皱,说道:“这岂不是很危险啊?” 陶仲文很清楚,他伺候的这个皇帝,从来不是傻子。恰恰相反,是非常精明。 就拿第一件事情来说,这一件事情被压下去了。並不意味著嘉靖不知道道士们贪污的地方的真相。甚至陶仲文看来,嘉靖对邵元节的疏远,未必仅仅是邵元节不精通星象之学。 还有对贪污这一件事情的处罚。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嘉靖亲近周梦臣疏远道士的原因,是两者的態度问题。 嘉靖是何等样人?大多数人的心思,都瞒不过嘉靖的眼睛。 嘉靖很清楚道士们是有求於他的。但是周梦臣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周梦臣从来是当嘉靖当老板的,但是给老板打工,不代表自己觉得自己的人格低於老板,因为这个老板的权力太大了一点,周梦臣自然要恭敬一点,但是外表恭敬,但是周梦臣內心从来没有变过。 有时候在夜晚值班,內心之中也未必没有吐槽。 在嘉靖看来,就是一种骨子里的不卑不亢。这也是嘉靖对周梦臣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邵元节摇摇头说道:“还不至於?毕竟陛下一日想要长生,就一日少不了吾辈。” 邵元节倒是清楚自己的价值。 这一点却是周梦臣不能提供的,道门长生法,有没有效不说,反正是一套一套的,但是周梦臣可以指出这些长生法的不靠谱,但问题是,周梦臣提出的长生法,更是太虚了。 陶仲文说道:“陛下是少不了道士,却未必是少不了我们?这个局面必须要改变。” 邵元节说道:“如果要改变,这倒是一个机会,周梦臣请了三个月的事假结婚。有什么事情趁著现在最好不过了。” 陶仲文冷笑一声,说道:“请假,这小子不知道他的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吗?居然敢请假?他就不怕,他一请假,从此再也回不去吗?” 邵元节说道:“到底年轻啊。” 却不知道,周梦臣的思维之中,从来没有那么多爭宠的意图,周梦臣本身也不是单单想做一个宠臣。 “只是我们从什么地方下手啊?”邵元节说道:“让陛下回心转意。” 陶仲文说道:“金丹,一旦陛下吃了我的金丹,就再也离不了了。除非他不是男人。” 邵元节迟疑说道:“这样真的好吗?” 陶仲文说道:“不这样做,我们失势的时候,我们会是一个什么下场?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金丹未必能够长生,但是有一个强烈的作用,那就是催情。甚至可以说是春药,前文说过,嘉靖修道,並不代表嘉靖不沾染女色了。只是疏远了宫中妃子而已。只是这种金丹,大多都是虎狼药,非但不能长生,甚至还有损身体。一旦用惯金丹大展雄风,没有了金丹,就让男人非常不能忍受了。 第六十一章 管家婆 第六十一章   管家婆 “母亲,请喝茶。” 次日,李云珍褪下铅华。一身素衣。与周梦臣跪在地面之上。 一身嫁衣已经被藏在箱底了,或许今后一日也用不上了,今后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出来看看。 “好,好,好。”周母说道。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她对李云珍很满意,一来虽然不是从小看大,但也知根知底。其实很多父母选媳妇都是这个標准。二来,就是在周梦臣在北京这一段时间,李云珍几乎天天上门照顾周母。再加上一路从武昌到北京,双方已经很熟悉了。 周母將茶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一伸手抓著李云珍的手,说道:“起来吧。” 周母將李云珍拉起来,却没有管周梦臣,周梦臣只能摸著鼻子,自己訕訕的站了起来。 周母握著李云珍的手说道:“我也没有什么给你的,这一串钥匙,就归你了,今后你就是我周家的管家媳妇了。也让我好好休息一下。”隨即將一大串钥匙给了李云珍。 这一串铜钥匙,代表著周府的財政大权。 其实周母本身就不是怎么管的。可以说周母这个动作,就是给李云珍撑腰。 无他,武昌那边不用说,周梦臣很早就管不著了。但是北京这边,周母才来了几日,周梦臣根本没有將这边的財政大权上交。但是周母这个动作,就是让周梦臣將家里的財权给李云珍。 李云珍说道:“这怎么能?” 周母说道:“什么不能?男主外,女主內,本就是规矩。周梦臣,你说是不是?” 周梦臣还能说些什么?说道:“是,母亲说的极是。” 周梦臣心中暗道:“哎,即便到了古代,也少不了將银行卡上交的处境。” 不过,古今还是有些不同的。 周梦臣与李云珍拜过母亲之后,回到房间之后,周梦臣就將自己的钱,一古脑的给了李云珍。反正他不怎么用钱,要用就是大钱,还不如想办法从嘉靖那边搞经费比较好。 李云珍看了银子,大概有两千两上下,问道:“帐本在哪?” 周梦臣说道:“要什么帐本,我钱从来没有帐本的?”一个大男人钱,难道还要每天晚上在帐册上记上一笔,那有那么麻烦? 李云珍说道:“那怎么能行?这么大一个家,怎么可能没有一本帐,这日子怎么过啊?” 周梦臣说道:“其实一开始也没有这么多人的,这也是刚刚搬到这里而已。” 李云珍说道:“那成亲这一件事情,总是有帐的吧?” 周梦臣说道:“我去找找啊?” 周梦臣去前院寻摸了一遍,果然是找到了婚礼的总帐。於是李云珍就开始算帐了。將算盘打的飞起。周梦臣躺在一侧的春椅之上。看著李云珍专心致志打著算盘,忽然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他也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人生有时间也需要张弛有度。 周梦臣从武昌到京师,遇见各种事情。即便在西苑之中,看似无所事事,但是周梦臣一颗心还是悬著的。毕竟在皇宫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突如其来的事情,將周梦臣捲入风暴之中。 而此刻,周梦臣真有一点放鬆了。 看著李云珍打著算盘的背影,居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似乎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有一种催眠的感觉。 “醒醒。”李云珍说道:“晚上再睡,婚礼居然了五千两啊?” 周梦臣揉揉眼睛,说道:“怎么了?” 李云珍说道:“怎么了?婚礼怎么了这么多钱?” 周梦臣说道:“北京就是这个价格。新家具,大厨,各种食材,还要排场,什么都要钱的,五千两还是少的了。” 李云珍说道:“怎么能这么多钱?如此一来,家里只有二千两上下了?从家里带来的八百两,总有二千八百两,可以你每月的开支,少说在百余两上下,你看家里的僕役的用钱,日常的伙食钱,衣裳钱,还有你几个弟子的各种用度,张先生的用度。但是钦天监副每年的收入,也不过百余两,也就是说,你一年的俸禄,才够一月之用,这可是入不敷出。” “家里也没有什么產业,武昌那些產业,只有一个木工作坊,还有再乡下几百亩地,一年能够给我们几百两的出息,已经不错了。这家里如此能支撑下去了。” “家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该为了娶我搞这么大的排场。將来怎么过日子啊?” 李云珍的身份转化的非常快,之前未必没有为盛大的婚礼暗暗惊喜,此刻已经转化为管家婆的角色之中。对而今家中帐目看得非常紧。 周梦臣说道:“无妨,不是还有二千多两了吗?不是能支撑一年。” 李云珍说道:“一年之后,就不过了?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要好好像办法才是。”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好了,好了,好了,你放心便是了。这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置,你不用担心便是了。”周梦臣对家里的情况,未必没有了解。只是他一不急,原因很简单。 北京城是什么地方?是权贵云集的地方,可以这样的地方,那种闭著眼睛,就能用钱生钱的生意,早就有人做了。而且北京城附近的土地,乃至整个大明地价最高的区域之一。可以说如果单单买地,通过庄稼收入来收回成本,非几十年,或者更远的时间才能。 这就好像现在房价与房租的比例一样。 所以,除非周梦臣巧取豪夺,否则根本没有什么无脑赚钱的產业。 周梦臣又没有心思布局新的產业。毕竟,对於他来说,钱只要够用就行了。即便而今,在周梦臣看来,家里的钱还是在够用的程度。 当然了,最快的赚钱方式,还是赚官场的钱,以周梦臣现在的关键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用万金,让周梦臣在嘉靖面前说一两句话。只是这些钱周梦臣决计不会赚的。 周梦臣所谋甚大。才不会为一点点蝇头小利,坏了大局,周梦臣可从来不觉得,他在嘉靖眼皮底下做一些事情,嘉靖会不知道,而且即便嘉靖一时间不知道,难道有一直不知道吗? 但是周梦臣为了不让李云珍担心,他从怀中翻出那六枚灵霄钱,说道:“你看看著是什么?” 李云珍拿来看看,说道:“这金铜合炼,只是太少了,估计值不了多少钱?” 所谓之金钱,也不全部是金的。毕竟金的质地比较软,如果都是金子反而不大好塑形,所以掺了不少铜料进去,才有而今所谓的金钱。 周梦臣说道:“灵霄上清这个是陛下自己道號前四个字。” 李云珍听了,顿时会意,大吃一惊说道:“难道?” 周梦臣说道:“对,你想的没有错,这是陛下给的贺礼,当日结婚的时候,陛下来了。” 李云珍顿时起身说道:“陛下来了?”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皇帝是一种特殊的感情的。似乎天生带著神圣之感,即便是李云珍也不例外,听说嘉靖来了自己的婚礼,激动的满脸通红,情不自禁。周梦臣连忙说道:“人多言杂,陛下没有进来,就在门外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这六枚金钱,就是陛下身边常年用来卜卦的用的, 你相公我是天子近臣,特別受宠的那一种,你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家中的用度,而是要担心,会不会有人平白无故送你钱?” 第六十二章 周家的產业 第六十二章  周家的產业 李云珍听了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权与钱从来是连在一起的,有权力还怕没有钱吗? 这是这个时代,乃至於將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內的常识。 不过,李云珍也不是爱钱之人,听了周梦臣的话,立即说道:“相公,你在陛下面前要好好当差,我会注意的,绝对不会乱收外面一文钱的。即便家里维持不下去,也不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 周梦臣听了李云珍的话,有些高兴之余,也有一些哭笑不得。 高兴是自然是高兴有一个能理解自己想法的人。他將来是有在科学史上大大留下一笔的人物了,总不能让人一提起牛顿就想起当年牛顿炒股失败,一想起他周某人当年行贿受贿吧? 这多没有面子啊? 只是李云珍言语之中,一直觉得周家一定会落穷困潦倒的地步。 这怎么可能啊? 真要落到那个地步,简直是穿越者之耻。 只是周梦臣为了安抚李云珍,只能將几个赚钱计划,说了出来。说道:“我这里有几个生意,你要是有心思的话,可以试试。首先是煤球炉。” 这是周梦臣在西苑生火的时候造出来的。 毕竟北京冬天太冷了。而周梦臣的办公室,根本没有任何取暖措施,周梦臣在设计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这里办公啊?只有在应天阁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这才想起这一点了。 皇宫之中,自然有很多的取暖的措施。但是那都是供给皇帝的。而不是给下面人的。 周梦臣这才造出便携带的煤球炉。 而今周梦臣提这个有些废物利用的想法。 “只是这个產业,需要得力的人操持,还有很多麻烦。” 毕竟北京而今没有煤球炉,並不代表卖煤的,甚至可以说,这些卖煤的身后,都是一等一的达官显贵。所以在这上面分一杯羹,的確有很多的麻烦事情。但是只要能分一杯羹,哪怕很小一杯,都是万两为单位计算的。 不过,背后的利益纠葛,实在太麻烦了一些。 周梦臣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就是钟錶,这个我现在还没有搞定。不过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搞定。到时候就好像在武昌卖水钟一样,只是那时候一台就不是那么便宜了。总之,赚钱的时候,你相公有的是办法。现在我更缺的是能主事的人。而不是赚钱的方法。” 李云珍沉吟片刻,说道:“相公,要不要,让程先生来京?” 周梦臣立即明白,这个程先生不是別人,就是程大位的父亲。 这个倒是一个合適的人选。 总所周知,真正的官员都不会自己出面做生意的,但是各家权贵都有自己的生意,也是常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周家却不一样,周梦臣发家太快,几个月之前,还是武昌区区九品官,但是几个月之后,就变成了陛下近臣。但是周家的底蕴却不可能如周梦臣一般发展快的。其他家族,做生意的事情,根本不用担心,放出几个家奴,让他们出面就可以了。 就好像丰城侯府,很多生意就是家中放出去的家生子,既能保证忠诚,也能保证能力。 而周梦臣手边可没有这样的人。 算来算去,也就程广德比较合適,程广德与周梦臣的关係是信的过的。毕竟师徒关係在古代是非常亲密的关係了,程大位是周梦臣几个弟子之中,最受周梦臣看重的弟子,无他,周梦臣觉得如果在后世,以程大位这样的天资,妥妥的科研预备役。 甚至程大位將来的成就或者在自己之上。 因为程大位与周梦臣之间的关係,程广德应该是信得过的。 毕竟即便是李云珍也不能出面操持的,她毕竟是女人。很多生意场合,她根本不合適。只是周梦臣有些担心,他问道:“程先生肯放弃自己的生意?” 这就是周梦臣的担心。 程广德不是周梦臣的下属,只是能说合作者。程广德是有自己的生意。当程广德的生意与周梦臣的生意都在武昌,让程广德照顾一下,自然是可以的。但是让程广德到了北京,程家在武昌的生意就不能照顾了。、 只能放弃。 这样一来,程广德甘心吗? 李云珍轻轻一笑,说道:“你这就不知道了。程先生是一定会答应的。他在武昌的生意已经到顶了,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之下,是不可能有更大的进展了。但是来北京,他可能有遇见一个新的局面。” “对了,我是不是给程大位谋了一个官?” 周梦臣听了,点点头说道:“是倒是,不过区区一个九品虚衔。” 也算是为了酬应天阁之功,程大位在钦天监掛了一个九品官,可以说,周梦臣其他三个弟子也都有,周梦臣並不觉得有什么,也不过是掛一个虚名,领了一份俸禄而已。 李云珍说道:“九品官也是官啊。” 周梦臣这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初他也是为了一个九品官与人各种爭,但是而今他已经到了不將九品官当一回事了。没错,九品官在北京的確不是一回事,但是对寻常百姓,还是不错的。 程家是徽商。家里是有些钱財的,但是没有地位,给他一个官职,比什么都强。 从这个角度来看,程广德还真有可能放弃武昌的成绩,来到京师帮周梦臣。 周梦臣说道:“可以试一试。” 李云珍见周梦臣答应,说道:“我这就去给程广德写信。看看他的意见。”隨即又开始忙了起来。 周梦臣说道:“这些先不忙,我带你见见我的弟子,当然了,也是你的弟子。” 李云珍顿时脸红起来。 周梦臣带著李云珍到了前院,立即有几个弟子搬来两把椅子,周梦臣与李云珍坐定。他的四个亲传弟子,以及数十个记名弟子,都已经叫了过来。周梦臣说道:“这位就是你们师母。” 以程大位,刘修水,杨宏量,徐杲,四个人为首,其余几十个记名弟子,全部起身向李云珍行礼,说道:“拜见师母。” 李云珍虽然有些害羞,特別是,周梦臣的弟子之中有相当人的年纪还在李云珍之上,不过李云珍努力镇定,说道:“都起来吧。” 隨即在周梦臣的招呼之下,这些记名弟子一个个上前,李云珍一个个给了红包。 其实这些红包都是这些弟子送来的礼金。只是周梦臣不觉得作为老师,收学生的钱,有些不好。更重要的是,周梦臣的弟子们,很少有达官权贵。也没有多少钱。可以说周梦臣虽然不是太有钱,但是比自己的弟子有钱。 这个钱周梦臣就借这个场合还回去。 当然了。並不是將原来的钱原样还回去,而是將收到他们的礼金整合一下,周梦臣又补充了一点,取了一个整数一个个分下去。 不过,亲传弟子们是没有的。 这些记名弟子一个个领了红包,叫了师娘。也算是认识了,接下来就没有他们的事情了,周梦臣就將他们打发出去了,隨即周梦臣將两个亲传弟子介绍给李云珍。 毕竟,程大位,刘修水,李云珍都是认识的。需要新认识的也就是杨宏量与徐杲两个人而已。 李云珍与他们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之后,也算是认识了。 周梦臣说道:“今后家里一些琐事,我都交给你们师娘负责了,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宫中,也没有问问你们的功课,今日正好,好好的看一下你们而今学习如何?” 第六十三章 出师的条件 第六十三章    出师的条件 周梦臣如此一问,下面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程大位却有几分跃跃欲试,其他三个弟子都有一些面露难色。 周梦臣一看这个反应,对这几个学生的学习进度,就有一些了解了。 对於程大位,周梦臣而今已经有一些放养了,程大位聪慧过人,很多东西,周梦臣不用讲,他自己都能推导出来,对於这样的学生,周梦臣很有成就感之余,也很没有成就感。 而今程大位已经將后世初中高中的数学,全部学完了,高等数学一些东西,周梦臣也都陆陆续续的教授了。 只是自然没有之前那么顺利。 无他,周梦臣对高中数学掌握的非常透彻,毕竟是有高考的,但是对於高等数学的掌握,就有一点,不好说了。不过他好歹也是毕业了,不能说不会吧,只能说现在没有现成的教科书的情况下,让周梦臣逻辑完整的,將所有数学概念与公式,全部推导一遍,是有一点点小困难的。 更重要的是,周梦臣对於数学的掌握,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也就是一些数学界的名人軼事之类。也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周梦臣也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將这些东西都教给程大位之后,还要教什么? 虽然周梦臣不在乎自己的弟子超过他,毕竟他在上学的时候,也不是什么拔尖的人才。但是程大位而今还没有成年,就此超过了自己。是让周梦臣觉得有一点尷尬的事情。 如果说程大位给周梦臣带来的烦恼,是程大位太聪明,太聪慧,让周梦臣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另外三个弟子,却有一点差强人意了。 刘修水就不要说了。他不適合程大位少年班一般的学习配置,能让他规规矩矩啃完五六年,学到程大位而今的地步,也就差不多了。其余两个弟子,杨宏量倒也好一点,毕竟是有数学底子。 但是也正因为太有数学底子了,让杨宏量似乎有一点先入为主。想一个问题,必定將古人之数学与周梦臣的数学方法拿出来比较一番,这才能彻底掌握。如此学习进度就慢了一些。 不过,这样学习倒也踏实。 再有就是徐杲。 徐杲木匠出身,年纪最大,人一生之中最好的学习时间,其实就是青少年时期。再其次就是当下了。 徐杲自然是错过了最好的学习时期。只是他是见识过人情世故的。知道他学到的东西有多宝贵,所以很下功夫。只是他却不关心的学习,更喜欢学习一个物理学的內容,因为这些东西对他是有用的。 只是在周梦臣看来,这徐杲的数学水平本来就够呛的,没有足够的数学水平想学习物理,根本是空中楼阁。虽然现在周梦臣发展出来的物理学,还是很简单的一些东西。但是目光要看长远一点的。 周梦臣挨个询问了一番。也不试卷,而是当场提问,要他们作答。 就这样他们一个个回答,周梦臣更加掌握了他们的进度,心中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我今日说说我的为师之道。我从来不想让你们一直在我门下学习。” 此言一出。周梦臣四个弟子大吃一惊。程大位立即说道:“师傅,你是要將我们逐出师门吗?”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了,只要你们愿意,这一辈子都可以称呼我一声师傅,只是有拜师之日,就有出师之时。寻常老师,都非要弟子在门下劳役多年,才放之出师,我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现在就將我门下出师的標准划出来。” “天下诸般法门,有上智之道,就有下愚之道,如心学之中,就分根性。与佛门顿悟之说,相近,在我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当头给你一棒,你就悟透玄机,不会的数学题就会了吗?” “不过,是误人误己而已。” “本门根本理念,就是由下愚而达上智,何为下愚,就是最简单不可动摇的逻辑,推演出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並以实验加以验证。秉承韩文公之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我门下弟子,符合三个条件,才能出师。” “第一个就是数学成绩到了最低標准。数学乃是本门最重要的工具。这一点不学好,什么都不行,所以数学一定要好。如果学不好数学,就不要想我让你们出师。” 除却程大位之外,其余三个人都有几分愁眉苦脸。 周梦臣说道:“第二,就是提出问题的能力。” “本门学习从来没有条条框框的,不需要你为圣人立言,也不需要你们为尊者讳,如果你们发现了我有什么错的理论,我只会高兴,不会说什么。我们最大的老师,却是自然。但最大的敌人也是自然。” “许多人对眼前的事情都习以为常了,都觉得本该如此?只要从寻常之中看出不寻常的人,才是我想要的人。” “那些记名弟子,学了一些东西,拿去用便是了,但是我的亲传弟子,却不能这样。必须有独立发现问题的能力。” “当然了,接下来就是独立的解决这个问题。这两者应该是一起的,但是我单独將发现问题的能力列出来,是因为发现问题,是最重要的,在你解决问题的时候,我可以指导,但是如果没有独立发现问题的能力,那么就没有在我门下向高深走下去的能力。” “当然了,这並不是不能出师。” “只是,这与我想要的出师是不一样的。” 周梦臣想培养出来的自然是科学家。 他之所以现在就说这个问题,也是觉得,一来有些观念有儘快灌输,时时强调。毕竟周梦臣可不想自己手把手教出来一群弟子,最后都成为了大明朝的高级工匠?如此他一番辛苦,所谓何来? 不如回武昌睡觉去。 二来,在很多事情上,周梦臣感觉到单打独斗有些势单力薄。而且似乎收弟子这一件事情,能让周梦臣迅速扩充人脉网络。增加自己人的数量。 周梦臣对这些弟子自然要上心,而且不能让他们跑偏了。 三来,其实也是周梦臣从程大位身上的感悟,其实这个时代搞科研,並不需要太高的学问,並非一定要搞出后世研究生教育才能让他们独立去研究,而且周梦臣也发现,他也教不出一个研究生出来。 用周梦臣看来,而今的大明简直是一片科学的处女地,隨便怎么搞,都能结出丰硕的果实。 在科学的莽荒时代,在西方有很多个身跨数个学科,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为什么后世却没有了?不就是科学刚刚发展的时候,其实並不是太难,研究並没有太高的门槛。 而后世科学越发精深,想要跨学科,简直成为了不可能。 所以,虽然周梦臣教授的东西並不多,但是最基本的数学概念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科学理论思想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实验方式方法,这些周梦臣也都教授过了。其他他们已经有能力做一些科学的小实验,去研究或验证一些东西了。 周梦臣並没有在物理学上太多发挥,他希望自己的弟子们能去发现並解决一些很简单的问题。 毕竟对於周梦臣来说,比起给自己头上多戴几个理论的发现者,或者某些东西的发明者,周梦臣更希望自己是某几个大科学家的师傅。 第六十四章 三问 第六十四章   三问 当然了,有些东西是不可强求的。 如果有些人实在是没有科学家的天资,周梦臣也是没有办法的。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门下学习吧。他们就是想,周梦臣还不想的。 “师傅。”程大位说道:“我不想搞什么实验,不想弄別的什么东西,我就是想学数学。师傅觉得我该怎么出师啊?” 別人对这个出师条件,都有些犯难。但是程大位反而跃跃欲试。 周梦臣感觉到程大位似乎有一些骄傲了。 有必要进行一下教育。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好,我这里有三道题,你只要能解出来,就算你出师了。” 程大位大喜说道:“师傅,你快出题。” 程大位对数学是真的有兴趣,非常有兴趣。可以说在周梦臣门下又学习了很多新知识,以程大位而今的数学水平,已经隱隱约约有青出於蓝而胜於蓝的跡象了,周梦臣不藏私的话,在程大位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他的数学水平一定会超过周梦臣。 周梦臣对此也有预料。只是他並不希望程大位这么快出师。 毕竟人与人不一样,杨宏量与徐杲都是成年人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是知道的。在周梦臣这里学习,更像是进修而不是学习。他们掌握知识之后,该怎么运用,周梦臣就不用操心了。 但是程大位与刘修水却不一样,刘修水还好一点快成年了。但是程大位还小。 在周梦臣身边又是专研数学,他学习这些熟悉,即便是水平超过了周梦臣出师之后,又能做什么啊? 更不要说,周梦臣身边也是需要一些人手的,毕竟周梦臣各种事事情很忙,虽然也给弟子们与记名弟子们讲课,但是数学这一门课,已经不怎么主讲了,都是由程大位来主讲的。 当然了,大师兄教授师弟,也是常理。 只是如此程大位真走了,周梦臣一时间也没有补位的人手。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真要將程大位在身边留一辈子,只是希望程大位成年之后,心理年纪成熟一点,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考虑之后,再出师不迟。 所以,周梦臣一出手,就是王炸,非要狠狠压一压程大位的傲气不可。 於是,周梦臣刷刷写出了三道题:“当神元大於二的时候,天元的神次方加上地元的神次方等於人元的神次方,没有正整数解。” “任何一张平面地图只用四种顏色就能使具有共同边界的府县著上不同的顏色。” “任何不小於三的奇数,都可以是三个质数之和。” 周梦臣写完之后,说道:“这三道题之中,只要解出一道,你就可以立即出师。” 程大位看到第一道题,想了片刻,觉得很简单,说道:“师傅,此言当真。” 周梦臣说道:“自然当真。”隨即对刘修水说道:“修水,去给你师兄拿草稿纸来。” 程大位看著手中这一张纸大片空白,说道:“不用,第一道题,我想到一个很简单的证明方式,很快就证明出来了。不用草稿纸。”、 周梦臣心中冷笑,暗道:“不管你能证明那一个出来,我今天就叫你师傅。” 刘修水看了看,並没有去拿草稿纸。 程大位拿这铅笔,开始验算。 周梦臣的门下都是很习惯用铅笔的,而且铅笔也不用再次发明,古代从来是有的。在大量验算的时候,毛笔一点也不舒服,还是铅笔舒服一些。 程大位似乎很有自信,不一会儿就写满整张纸,脸色微变。隨即將纸翻过来,瞬息之间,又將整个背面写满了,隨即对刘修水说道:“去该我拿纸?” 刘修水答应一声,说道:“哦,师兄要多少?” 周梦臣说道:“全部。” 刘修水答应一声,片刻之后,就抱了一叠纸过来。 程大位此刻已经陷入深入的思考之中,对身边的事情都视如惘闻。一心一意的投入对这三道题的研究之中,准確的说,是第一道题的研究之中。 周梦臣坚信程大位是算不出来的。 无他,这三个问题,乃是现代数学三大猜想。分別是费马猜想,四色猜想,哥德巴赫猜想。这三个问题,即便是放在后世,也谈不上完全解决。虽然周梦臣承认程大位在数学上很有天分。 甚至比周梦臣在现代的一些同学还有天分。 只是,这三大猜想不知道熬死了多少有天分,乃至是惊为天人的数学家。 程大位即便是有天分,但是放在歷史长河之中,每一个在这三大猜想中留下名字的人,那一个是没有天分的。 果然不出周梦臣所料,刘修水抱来的一大叠纸,已经被程大位写完了,整个一根完整的铅笔,也变成一个小萝卜头了。程大位用了一个时辰终於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三道题,他一个也算不出来。 刚刚他觉得第一道题最简单,似乎简单的一眼能看穿,却不想不是那回事。 剩下的两道题都是一样,他的思路全部断。验算了大半天,他似乎回到了终点。 程大位第一个在数学上感受到了绝望。 还是李云珍看不下去了,说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大位你回去休息吧,这几道题也跑不了。你明天再算也不迟,而且你就这么想离开师傅家啊?” 程大位双眼通红,却没有焦点,好像失魂落魄一般,说道:“嗯。” 李云珍说道:“修水,扶你师兄回去休息。” 李云珍与周梦臣回到后院之后,李云珍对周梦臣说道:“有你这样当师傅的吗?看你將孩子都弄成什么样子了?我看他思虑太深,这样下去,非要大病一场不可。” 周梦臣嘴硬说道:“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心中也暗暗后悔,自己是不是打击太过了。 其实周梦臣自己虽然学习了很多数学知识,却最没有数学家的气质,很多数学家遇见数学难题,废寢忘食的不在少数,在他们看来一道难题没有解决,简直吃饭也不香,睡觉也睡不著。 不过,程大位倒是很有这样的气质。 所以,周梦臣砸出三道难题之后,程大位才如此之反应。 刚刚开始程大位固然是因为想出师,想向大人们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之后却是完完全全被数学的魅力吸引住了。早就將出师这一件事情忘记了。 李云珍说道:“总之,这几天不要在刺激孩子了。明天不要给他说数学题的事情了,等过几天,再说吧。实在不行,我给他开几副安神的药,让他们好好的睡上一觉,或许会好一点。” 周梦臣说道:“希望能好一点吧。” 两人新婚燕尔,熄灯之后,做些什么也不细表。夜深人静之余,忽然前院之中,有人一声大喊道:“我想到了。” 此声之后,一个房间的灯亮了,隨即一盏灯接著一盏灯都亮了起来。 整个周府都被吵醒了。 周梦臣也坐不住了,於是披衣出来看看什么情况,却是程大位不知道什么起来。在自己房间之中,对照著昏暗的灯光奋笔疾书,看程大位通红的双眼,就知道程大位其实一直都没有睡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一时间周梦臣只觉得脑门上“突突”的血管直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心中暗道:“我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这些难题。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是好啊? 正如李云珍所言,这样下去,程大位非生病不可?这莫非是就慧极必伤? 第六十五章 游北京城 第六十五章 游北京城 程大位果然病了。 程大位半夜来的灵感,在三大猜想之前,撞得头破血流。 之后数日,不管怎么样的劝解,程大位的头脑就好像拧在这三大猜想上面一般。 有很多事情,都是能够人工干涉的,但是思考却是不能的,周梦臣总不能將程大位的头锯开,在里面按下停止键,程大位就不思考这个问题了。 果然不出两日。程大位就病了。 李云珍给程大位开了一些安神的药,周梦臣亲自端给程大位。 程大位可怜巴巴的待在厚厚的被之中,整个人就好像被埋进去一般,数日之內,清瘦了不知道多少。这个每日眉飞色舞的小神童,这个时候只能可怜巴巴的一口一口吃得很苦的中药。 一时间让人忘记了程大位之前的种种表现。记得他仅仅是一个小孩子了。 周梦臣餵过药之后,给程大位压压被角,说道:“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吧,將来再说。” 程大位说道:“师傅,我是不是很笨啊?” 周梦臣说道:“为什么这么说啊?” 程大位说道:“这三道题,看上去都不难,但是我都不会。” 周梦臣此刻才算是知道为什么程大位对这几道题如此大的反应,固然是程大位从来没有被难题打击过,但也是因为他对这三道题的定位不一样。 在周梦臣这里,这三道题乃是世界性大难题。数学史上最有標誌性的东西,但是在程大位看来,却周梦臣隨手拿出来的东西。 程大位一方面是接受不了自己解不出这三道题,另外一方面却是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与自己师傅相差这么多大。这才越是著急就越是努力,越是努力,就越是受到打击。 越是用心力,却越是碰壁,这才心力耗费过多,身体撑不住了。 周梦臣想明白这一点,也想出来解决的办法了,他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程大位说道:“什么秘密?” 周梦臣在程大位耳边说道:“这三道题,其实我也是不会做的。” 程大位眼前一亮,说道:“师傅,你也不会?那这三问,是谁提出的啊?” 周梦臣一时间也说不明白,说道:“神仙啊。你快睡吧。” 周梦臣並没有想到,他这样隨后一说,就给这三问加上一个中国化的名字,就是神仙三问。 似乎是解开了心结。或者是小孩子生机旺盛,不过一觉功夫,程大位的病就好多了,两日功夫,就恢復正常了。 周梦臣商议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让程大位立即投入对数学的研究之中,周梦臣说道:“我来京之后,一直忙於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出游过了,这样吧,今日我就一起出游吧,就当是春游了。” 於是周梦臣就让下人安排马车,让周母与李云珍还有徐杲的媳妇,小环一併坐上去,周梦臣,程大位,刘修水,徐杲,周大壮骑著马跟隨著。 这些车与马都是婚礼之前置办,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周梦臣能省下一大笔钱。只是周梦臣而今的地位,有些东西是不能省的。 周梦臣骑马的技术並不是很嫻熟。不过,单单在北京的路上,並不需要多嫻熟。 因为似乎繁华就代表著堵车。 这一点不应该是后世如此,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不过,这个时代马车的速度都很慢,即便道路畅通,也没有多快,故而虽然有些堵车,但並没有现代堵车那么令烦躁,反而有一种能优哉游哉的逛街的感觉。 周梦臣骑著马在车窗附近,给车里的人说著周围的街景,说道:“北京城中要比武昌城中多不少。不过,有一点,与武昌差不多,武昌城中间是蛇山,北京城城中是皇城,占据了城池最中间的地方,皇城之中虽然景色不错,但是我们进不去。” “今日我们出城踏青,城里风气虽然好,但是还是城外开阔。” 对於周母等人来说,自然是周梦臣说什么她们听什么,並没有什么异议。 周梦臣就指挥著车夫,从城南出城,这就是达到城外最快的路径。 一路上,时不时有风沙袭来,让周母很不適应。周梦臣在马车旁一边骑马一边与车里面的人说话,说道:“今日,天气极好,路面也好,虽然有一些风沙,但並不是什么大事,母亲是没有见过北京下雨的日子。雨水一大,这道路就变得泥泞非常,只要敢出门的人,就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当然了,下雨天虽然有些狼狈,但还不是最狼狈的。最狼狈的是遇见掏路沟的,那可是见者无不做呕,而且道路被拦了一半,谁都要好好闻闻,被弄得一身屎尿味不可。” 北京的城市规划之中,下水道体系不是暗渠,而是明沟,这种明沟到清末还有,所谓之龙鬚沟便是。 而且皇帝出巡,北京城都会黄土垫地。时间一长,道路高出两侧不少,下雨一旦下透,可不是在泥浆之中打滚吗?有关人员定时清理道路两侧的明沟的时候,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老北京无不知道。 毕竟这年头很多生活污水,都匯入明沟之中。那味道实在是生化武器。 周梦臣在暗暗吐槽北京的市政。 周母已经掩鼻了,似乎真闻到了这个味道,说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噁心人。” 周梦臣说道:“是是是,我说別的,母亲可知道我婚礼上来的那位张御史,他的老师乃是王廷相,王公,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他叫告诫弟子。就说了这北京街道的事情,昨日雨后上街,见有位轿夫穿了双新鞋,一路小心翼翼生怕弄脏。结果进城后泥泞渐多,溅上了泥污。自此,这位轿夫就不再顾惜脚下的鞋子了。居身之道,亦犹是耳,倘一失足,將无所不至矣!” 周梦臣之所以对王廷相越来越熟悉,就是这位张御史的功劳。王廷相这番话就是对他的说的。 张潮与周梦臣之间的关係,更多是张潮想將周梦臣拉入气学一脉。 周梦臣倒是在犹豫,他毕竟对气学了解不多。而且比起理学,以及王阳明的心学,杨慎,王廷相等人的气学,还是小眾一点,流传也不是太广,朝廷之上更是没有什么得力的大臣。 毕竟嘉靖有多恨杨慎,凡是与杨慎相关的事情,都不可能得了好。 除非杨慎死了。 而今的杨慎还在云南活的好好的。 周母却不知道周梦臣与王廷相之间间接的关係,只是听了这话,说道:“阿弥陀佛,这一句话,真有道理。飞熊啊,你牢牢记住,咱家有而今的风光,已经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你得皇帝看重,万万要洁身自好,万万不可失足。” 周梦臣说道:“母亲我知道。” 有些话,却是不好给母亲说。 朝廷內情如此,周梦臣真有什么事情,难道真是因为一失足吗?恐怕恰恰相反,是因为不失足的缘故吧。只是这些內情说给母亲听,一来她未必能听懂,二来即便听懂了又如何?徒徒担心而已。 於是周梦臣岔开话题,隨即说起了別的。比如路边那个馆子的味道不错。比如这是那个衙门等等。就这样,一行人在北京的主干道上,顺著人流走走停停了,了好一阵子,才出了城门。 但是到了城外,也不见多宽鬆。 这南城本就人烟眾多,与城內几乎相差无几了。周梦臣等人改道西行,才算是避开了人群,得了几分清净。  第六十六章 崇福寺与白云观 第六十六章  崇福寺与白云观 这一次踏青,周梦臣並没有什么固定的目的地,反正他们也不可能走太远,北京城外有太多的地方可以游玩,走到哪里看到哪里便是了。 一路上周母与李云珍掀起车帘对外眺望。 “停车。”周母说道。 周梦臣立即问道:“母亲怎么了?” 周母说道:“前面可是一个寺庙?” 周梦臣转眼看过去,远远的看著牌匾,说道:“好像是崇福寺?” 周梦臣一边说,一边看向身边的徐杲。 徐杲立即说道:“这崇福寺乃是京中第一古剎,听说是唐太宗超度征辽东將士亡魂所建,命为悯忠寺,后来屡废屡建,而今是正统年间重建的。我家祖上也参与过大工。” 周母说道:“阿弥陀佛,既然是古剎,定然灵验,你在北京的时候,我在家里不知道多少次向菩萨求了多少次,你有今日都是菩萨保佑,今日到了,自然要拜拜的。再说了,你们孩子们踏青,我就不跟著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母亲想去,自然可以去。不过,今日我是陪您出来的。你不想去怎么能行,我等在外等候,你拜佛之后,还是出来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周母见周梦臣不答应,只好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周母与媳妇以及几个妇人进去了,周梦臣让几个弟子进去护卫,周梦臣却不进去了。 周梦臣对佛道本来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奈何在一个道君皇帝手下当差。自然要谨慎一些,他不喜欢那些道士是一回事,但也要在嘉靖面前自称道门之后。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不进寺庙。 只是在外面等著。问等在外面的车夫说道:“这附近有什么有名的道观吗?” 车夫说道:“自然是白云观了。” 周梦臣说道:“好,等一会儿老夫人出来了,我们就去白云观。” 之前说过,周梦臣出行並没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是周母要拜佛,周梦臣自然要平衡一下了。虽然这些小事,很有可能是周梦臣的无用之功,但是在御前行走的周梦臣,几次被针对,早就学会了谨慎。 他送母亲拜佛,与他送母亲先后去了寺庙与道观,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很快周母就从里面出来,上了车之后,给周梦臣感嘆道:“这寺庙很大,也很排场,就是让人很奇怪,有些冷清。比武昌的好多寺庙都冷清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啊?” 周母不知道,周梦臣却是知道的。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周梦臣用脚趾头想,大明有这样一个道君皇帝,对下面各省份的影响还是比较浅的,但是对京师附近的佛寺影响却是很大的。 只是这话,不好与母亲说道,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母亲,接下来我们去白云观,乃是长春真人丘处机的法场,也是相当的灵验的。” 事实证明,周母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老太太, 她並不是虔诚的信奉那一家,而是信奉“灵验”这两个字,不管什么教的,只要灵验,一切都好说,不灵验的神佛,老太太根本不在乎。 周母一听“灵验”这两个字。立即说道:“是吗?这倒要去看看。” 周梦臣將徐杲叫来,说道:“这快中午了,你先去一趟白云观,看看能不能定下斋饭。我们中午就在白云观吃了。” 徐杲答应一声,骑著马先去了。 白云观要比崇福寺要往西,来到白云观的时候,已经摆脱了京城外面的建筑群。四周的田野风光迎面而来。周梦臣感到几分神清气爽。 大老远就看见了白云观的牌楼,很是气派。 徐杲也在门外等候。周梦臣问道:“定下了没有?” 徐杲说道:“已经定下来了。” 周梦臣又回到了马车边,说道:“母亲,今日中午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吧。” 周母说道:“听你的。” 周梦臣搀扶周母下了车,一行人停好马车,在即个小道士的引路之下,走进了白云观。 在周梦臣看来,这白云观的建筑布局与寻常佛寺相差不大。周梦臣陪著周母一个个殿拜了过去,什么玉皇殿,什么三官大帝等等。周梦臣心中却有些疑惑,暗道:“崇福寺没有人,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道观怎么也没有人?这就有一点不大对吧?” 不过,周梦臣这个疑问只是放在心中。 一行人拜过神之后,就在白云观的客房之中用斋饭。 这些京城附近的寺庙与道观,常常有达官贵人到来,所以虽然是斋饭,是素宴,但是水准也是一流的。味道很好。 吃过斋饭之后,周母有一点累,就在客房之中休息。周梦臣这才与李云珍两人在白云观之中四处乱转。李云珍也说道:“相公,你不是说道门大兴吗?怎么白云观之中,却有一些冷冷清清的。” 周梦臣很多事情与观点都不瞒李云珍。他此刻对李云珍的话,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的说道:“许是咱们来的时候不对,不时不节的。所以才没有见人。不过这不正好吗?也算清净了些。” “居士此言差矣。”一个中年道士说道。 周梦臣看见这个道士,对这个道士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双眼睛,真有那种目光如炬的感觉,似乎与他对视,都有一种被他的目光烫伤的感觉。 周梦臣说道:“道长此言怎讲?” 中年道士说道:“当今陛下崇道,崇的是天师道,而这里却是全真门庭。风马牛不相及,又怎么能承惠於邵陶之辈?” 周梦臣听了,这才明白过来。 其实周梦臣自己不了解而已,佛道內部都是有派系的。各种流派纷杂之极,一般来说,道门全真在北,天师在南。 而嘉靖皇帝是南方人,他所挑选的道士都是湖广的,即便不是湖广的,也是湖广道士互相推荐的。自然都是天师教圈子里面。 嘉靖皇帝信奉道教,自然给道门带来了极大的好处,但问题是,得到最大好处的是天师教,甚至全真教还是被有意无意的打压。北京城中两大道观,一个是白云观。另外一个是东岳庙。 白云观不用说了,自然是全真门庭。 而东岳庙乃是元代张天师入京所住的地方,自然是天师教的门庭。 虽然邵陶两人与张天师一脉也未必有多亲近,但都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他们得宠,东岳庙也就起来了。而今似乎要压过白云观,成为京城第一道观了。 但凡达官贵人即便要入道观,一般他们也选东岳庙,毕竟东岳庙里面的道士是能与宫中道士通消息的,说不得在有些事情上能派上用场。而白云观却是不能的。 周梦臣与这中年道士,谈了不少北京道教的格局,觉得大涨见识之余,也觉得眼前这个道士,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为人风度,都是一等一的,看上去就是那一种有道全真。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至於全信,毕竟佛道之流,最善於取得人的信任。而且周梦臣见到的明代道士,都是陶仲文之流,也很难让周梦臣对他们能有什么好感。周梦臣问道:“谈了这么久了,还没有请教道长大名。” 这中年道士说道:“贫道俗家姓孙,道號玄清。” 周梦臣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听见一个小道士说道:“师傅,外面送来一个居士,看样子伤得很重。我处置不了了。你快去看看吧?” 孙玄清说道:“你慌什么?我这就去。” 第六十七章 有道全真 第六十七章  有道全真 在孙玄清正要向周梦臣告辞,周梦臣就已经开口了,道:“贱內也是医道世家出身,或许能帮一些忙。” 周梦臣本来没有准备说这个,但是在听到有病號的时候,李云珍的眼睛都亮了,就好像是小灯泡一般,闪闪发光。 周梦臣自然知道李云珍的想法。 李云珍的初衷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成为一个名医。 周梦臣这才插嘴,让李云珍参与进去。 孙玄清对李云珍倒是有担心,不过见周梦臣坚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毕竟而今的白云观被东岳庙那边挤兑的很是狼狈。 这些道观与寺庙的竞爭,不是竞爭有更多的普通信眾,而是有多少达官贵人作为信眾,毕竟嘉靖一个天师教的信徒胜过天下不知道多少个。除非想要造反,不然人多人少,並没有什么鸟用。 而且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都投奔东岳庙那边了,孙玄清虽然不知道周梦臣是一个什么官,看周梦臣气度不凡,自然要好还对待。 否则周梦臣在白云观閒逛,真会有什么巧遇吗? 虽然孙玄清,真有几分有道全真的气质,但是问题是,只要不是死道士,又没有成仙,都是需要恰饭的。 周梦臣与李云珍跟著孙玄清来道白云观的后院之中,却发现这里有很多普通百姓,一个个都穿著草鞋,身上裹著一块破麻布,就当是衣服了。此刻他们簇拥著一个壮汉。 其中有一个人说道:“孙道长,我大哥今日拉煤,惊了马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还请孙道长给我大哥看看。” 孙玄清说道:“我来看看。” 孙玄清让周围人让出一片空地,他上前解开昏迷人的衣服。隨即开始手之病人胸脯之上按了按。从弟子手中取来金针,开始下针了。 李云珍一时间帮不上手,在周梦臣身边跃跃欲试,一边抓住周梦臣手,一边说道:“这位孙道士的针法极好,比我的好多了,即便父亲来了,也不过如此。北京城果然是藏龙臥虎。” “那是自然,我师父的医术很厉害的。”身边招呼他的小道士忍不住说道。 周梦臣说道:“哦,孙道长是学过医术吗?” 这小道士说道:“没有,我师父没有学过医术,师父是久病成医。小时候师父就没有了父母,因为悲伤过度,哭瞎了双眼,在伯父家里不受待见,就投奔当地的寺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顿悟佛之虚妄,復归道门修行数年,双目復明。” “师父从山东来白云观以来,一直为周围百姓免费医治,周围的人都称为孙神仙。” 周梦臣还没有说什么,李云珍却开口了,说道:“你师傅的行针固然是一绝,但是用药方面却是欠了火候。” 周梦臣是在听小道士说话。 特別是听说孙玄清小时候双目失明,后来了几十年有復明了,想起孙玄清一双炯炯有神,恍然烛火一般的眼睛。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心中暗道:“这孙玄清估计是有一些道行的。” 但是李云珍却不一样,她见到病人或者见到別人行医,心思就全在上面了。 孙玄清的医术自然是很好的,但是李言闻的医术也不差,否则武昌第一名医的名头也不会凭空落在他身上,李云珍在父亲身边长大,医术不敢说多高明,但是眼力却是一等一的高明。 她说未必没有道理。 但是一边的小道士见李云珍詆毁师傅,心中不忿之极,却又不敢与贵客顶嘴,气的撅起了嘴巴。 李云珍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 而是一心一意的观摩孙玄清行医,李云珍如此一心一意的样子,脸上有光的。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我是不是满足一下她的愿望?” 周梦臣知道而今的情况,不可能长久的。皇帝准了他三个月的婚假。这三个月之內,周梦臣才有时间陪陪母亲,陪陪妻子,对教授弟子等等。一旦周梦臣復职。他就面对很多事情。就不能將心思放在家里了。 甚至周梦臣都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家里待够三个月,万一有什么突发世间,他家里距离皇宫也不过是一墙之隔。嘉靖一声招呼,他就要过去。 周梦臣固然將家里的事情都託付给了李云珍,但也没有想让李云珍真当一个家庭妇女。她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周梦臣也有心成全。 只是人不可能活在真空之中。周梦臣要好好思量一下,怎么做,才能让李云珍既能行医,又不至於影响太坏了。 倒不是周梦臣怕什么影响,而是这个时代对女子太苛刻了,风言风语对李云珍的伤害太大了。 孙玄清忙了一个多时辰,才將手边的事情忙完了。都是附近的的百姓,大病也不多。 周梦臣见孙玄清过来,问道:“孙道长,你这个都是免费诊治吗?” 孙玄清说道:“也不尽然,这些百姓都是信奉我教的,每年都会有供奉香火,也算是分內的事情。而且我白云观毕竟不是医馆,我更多是开方不抓药,他们还要去药房抓药。” “如果能免费诊治,倒是一件大功德,只是白云观虽大,但也负担不起。” 这或许是孙玄清精於用针,对用药有所疏忽的原因所在,施针可以不要钱,用药却不行的。 周梦臣说道:“孙道长有此心,以及是功德一件了。”周梦问微微一顿,说道:“道长对长生怎么看?” 周梦臣之所以忽然问这个。因为这半日看下来,周梦臣基本確定这位全真道士,不敢说人品多好,但至少不是利慾薰心之辈,周梦臣心中生出將他推荐到皇帝身边的想法。 毕竟周梦臣与邵元节交手一个回合。而今邵元节他们没有忘记周梦臣,周梦臣也没有大度的忘记他们。 周梦臣之前不知道道门之中还有流派之爭,而今发现了。自然要插上一手,反正嘉靖皇帝信奉的是道教,而不一定是天师教是吧。即便孙玄清不起什么作用,能噁心一下邵元节也是极好的。 但是周梦臣內心中还是有几个担心的。 一个担心是他与孙玄清交往还是太少。不知道孙玄清而今的表现是不是本性,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二个担心,却是孙玄清对长生的看法。 周梦臣知道想劝諫嘉靖绝了长生之念,並不能从外部下手,即便他將这些道士全部掀翻,只要嘉靖皇帝一心想要长生,自然会有另外一批人藉此上位。但是周梦臣却不想自己推荐的人,也借著长生的名义,搞一些有的没的的。劳民伤財。 所以才有这样一问。 孙玄清轻轻一笑说道:“居士请跟我来。” 周梦臣有些好奇,与李云珍一併跟著孙玄清来到白云观后院之中。这里看起来比前院荒凉多了。孙玄清来到一处大殿之前,先是拜了数拜说道:“祖师,弟子带贵客拜见。” 周梦臣抬头看了看宫殿名字。却是长春殿。 孙玄清打开殿门,却见里面供奉的牌位,牌位后面却有一个一人环抱的圆石头,浑然一体,不可动摇。 周梦臣在孙玄清的指引之下,先行祭拜之后,才发现这牌位上写得是长春真人丘处机。 周梦臣看著后面巨大的石头,想起了什么说道:“这难道就是------” 孙玄清说道:“对,这里就是祖师遗蜕所在。愚夫愚妇都说,祖师爷功德圆满,飞升上界,但实际如何,我等做弟子的怎么不知道?不过是一些信眾以讹传讹而已。而且这个问题,你也不是第一个问我教的。”  第六十八章 坐诊的想法 第六十八章   坐诊的想法 周梦臣有些好奇的问道:“谁问过?” 孙玄清说道:“成吉思汗。”他微微一顿,说道:“当年天下纷乱,长春祖师发宏愿西行,劝諫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问祖师,可以长生否?祖师说,不可,最多能延寿十数载,又问,如何延寿?” “祖师言:『敬天爱民为本,清心寡欲为要。』” 周梦臣忍不住说道:“好一个敬天爱民为本,清心寡欲为要。”这一句话让周梦臣很佩服丘处机的,因为在皇帝身边待过的人才知道,有些问题之中的杀机,成吉思汗更是一杀人无数的君主。他问这个问题,想要的什么,丘处机自己清楚。 但是他还是用这样正確的废话回答。 不要说成吉思汗做不到:敬天爱民。就是嘉靖皇帝也做不到清心寡欲。 周梦臣同样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嘉靖一朝,道门大兴,全真一门似乎没有显赫者,从这里也看出来的,盖因全真一脉,似乎从根子上就缺少劝人主长生的基因。 不过,这也让周梦臣高看了全真教一眼。 心中暗道:“有时间,也让嘉靖听听全真教的道法。” 孙玄清说道:“居士过奖了。” 周梦臣正要说话,却隱隱约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周梦臣与李云珍告辞出来,却发现是周母休息够了,正使人找他们两人。 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周梦臣在白云观施捨了五十两的香油钱,带著一家人就回来了。 周梦臣在回来的路上,对李云珍说道:“我看白云观不错,今后我家有事情就找白云观吧。” 李云珍说道:“好。” 达官贵人家里有很多事情都需要方外人的,最典型的就是丧事,总是要做个水陆道场。其余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为先人祈福,寄长明灯云云。周家在武昌的时候,也是有一两家常去的寺庙,与寺庙里面的和尚很熟悉的。 刚刚来北京什么关係也没有建立,周梦臣说是白云观,那就是白云观了。 周梦臣回去之后,周母就说累了。回去就休息。 周梦臣送周母去休息之后,周梦臣对李云珍说道:“我今天看你是不是很想给人看病。” 李云珍说道:“我知道?我现在不必当初了,当年是女孩子家,总是能有一些自由,但是而今作为周家妇,更是要慎言慎行,我总不能做一辈子的小女孩。” 李云珍只是將当初的事情,看做小孩子的妄想。而今嫁人之后,很多事情纵然再想,也只能想想而已。 周梦臣说道:“来,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隨即周梦臣搬过来一个红木箱子,区区打开,搬出来一个,在李云珍看来,很是奇怪的管装物。李云珍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周梦臣说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显微镜。” 隨即周梦臣將显微镜的使用办法教给李云珍。 周梦臣新设计的显微镜,而今还没有办法调整倍数,只是一个固定的倍数,周梦臣测定大概有一百多倍上下,当然了,与很多小学教学用的显微镜都没有办法比,但是的確將很多东西放大了。 让李云珍非常感兴趣。周梦臣指点李云珍学习明白之后。就开始兴致勃勃的看些,不过这个时候,李云珍还没有將这个东西与医学结合之一起。只是周梦臣给她的礼物,单单是这一点,就让李云珍很满意了。 周梦臣看了看天色,说道:“我出去一趟。” 周梦臣起身,出了门转了几个圈,就来到了另外一个大宅。周梦臣推门进去就问道:“藤公公回来了?” 立即有人招呼道:“周大人来了。我家老爷刚刚回来,我这就去请。” 藤祥而今也是宫中新贵了,一般宫中的大太监在外都有自己的宅子,乃至於有自己的妻子什么的。周梦臣之前的宅子都是太监的,所以他与藤祥的宅子相距不远。 片刻之后,藤祥就过来了。藤祥说道:“周兄,新婚燕尔,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周梦臣说道:“瞧你说的,总要打听一下宫里的情况。否则我將来回去的时候,岂不是不知道什么情况?” 藤祥说道:“我还真以为你视富贵如浮云啊?” 其实周梦臣离开宫中三个月这一件事情,是比较危险的。毕竟天子身边的空缺从来是不多的。虽然周梦臣让自己的弟子轮流换班。但是这里诱惑之大,一分单薄的师徒关係未必能兜得住。 藤祥其实一直等著周梦臣上门。 发现周梦臣真坐得住,这都半个多月了,这才上门打听宫中的情况。 周梦臣说道:“当然不是,我也是名利中人,不过比起利来,我更喜欢名而已。” 藤祥与周梦臣相对一笑,周梦臣问道:“藤兄,宫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藤祥说道:“没有什么大事,最近朝廷议的比较多的事情,就是甘肃总兵官仇鸞作战不利,以至於虏入甘肃多有杀伤,夏阁老想要穷治,只是仇鸞也是大礼仪之中的有功之臣。严阁老自然为陛下挡了。” “而今正两下不下,这是最大的事情。” “我还听说,俺答派人到京了,想要封贡。严阁老含糊其辞,夏阁老坚决不许,总之,今年估计最大的事情,就是边事了。” “拉拉扯扯的,有得爭。” 周梦臣对这些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北京城天子脚下,寻常百姓的消息也让是非常的灵通。只是不如藤祥这样的局中人了解更多而已。 周梦臣说道:“那西苑有什么事情吗?” 藤祥说道:“大事没有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情,周兄要注意一点,那就是陶仲文回来了。而且召集了一大批道士,要搞什么金丹,反正弄得声势很大,陛下多次召见了数十个道士一併商议此事。” 藤祥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这一次链金丹,要多少钱吗?” 周梦臣说道:“多少?” 藤祥说道:“十万两,这还是少说了,说不定还有增加费用。” 周梦臣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么多啊?” 十万两白银是多少钱?之前也说过了,可以说这十万两实发,最少能养兵数千。但是炼一次金丹,就这样打水漂了,让周梦臣不由咋舌,真是不把钱当钱,他说道:“夏阁老就答应?” 藤祥说道:“夏阁老数日求见陛下,陛下都不见,能有什么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的。” 周梦臣此刻微微有些庆幸,自己避开了这一件事情。 如果让他遇见,他能不开口说话吗?毕竟这一颗金丹,真是比金子还要贵上十倍。但是他说话有用吗?用脚趾头想都没有用的,道士们看似囂张,但是根本上还是投其所好,不改变嘉靖的心思,这些道士们都打不倒的。 周梦臣还没有想为大明朝捨生取义的意思。 他轻轻一嘆,心中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了的。周梦臣早晚要面对,只是此刻不想掺和这些烦心的事情。他说道:“不说这些事情了,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求你。” 藤祥笑道:“还有你周飞熊摆不平的事情?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我妻子从小喜爱医术,想找一处坐堂,我对北京城中,也不是太了解的?只能请藤兄,为我想想办法了。” 藤祥皱眉说道:“周兄,你又是何必啊?这样婆娘好好教训一番就安分了。至於如此吗?”  第六十九章 藤祥的建议 第六十九章 藤祥的建议 藤祥不理解周梦臣对李云珍的做法。 说古代没有爱情是绝对了。 但是大多数古代人夫妇之间,也很难谈及爱情这玩意。更多是对於彼此之间的义务。 李云珍嫁到周家,那么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这是她的责任。什么行医不行医的。根本不是她该做的事情。如果说周梦臣而今还是武昌府的那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李云珍这样做,或许还可以。毕竟那个时候没有人关注周梦臣。 但是而今周梦臣官职虽然小,但却是天子之近臣,能见到大部分朝臣都见不到的皇帝陛下,这本身就一个极大的权力。更不要说,有在皇帝面前进言的权力了。其中隱形权力有多大,看那些道士们就知道了。 那些道士们,嘉靖並没有给他任何权力。但即便如此,这些道士在地面就能横行霸道,地方官不敢管,不就是因为他们能见到天子,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吗? 周梦臣也是一样。 这种权力周梦臣不拿出来用,不代表別人不知道他没有这个权力了。 所以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盯著周梦臣。一旦周梦臣有什么错处,就会十几倍的放大,放在皇帝面前。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春游踏青,也存著小心翼翼。 而治家不严,这也是周梦臣的错处,容忍自己的妻子拋头露面,在这个时代的社会舆论之中,並不是什么好事。 在藤祥看来,何必如此?將李云珍教训一顿,让她老老实实在家里待著,不比什么都强,还省了麻烦。 周梦臣说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只说这忙,你帮不帮吧。” 藤祥摇摇头,说道:“帮你也行,让我想想。”藤祥想了想说道:“你家婆娘的医术如何?” 周梦臣说道:“家传之医术,岳父乃是武昌第一名医,曾在太医院任职。贱內不敢说尽得真传,但也不是庸医,另外我妻兄而今也在太医院,实在不行,有什么疑难杂症,也可以请教一二。” 藤祥好像想起什么,琢磨道:“太医院,新来的太医,姓李。是李时珍?” 周梦臣说道:“你认识?” 藤祥说道:“你那妻兄十足一个愣头青。早就在太医院出名了,须知太医院开方,全部是太平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是你那妻兄可不是这样,他居然敢在贵人的药方之中用乌头。” 乌头是有名的中药,有剧毒,用好了有奇效,用不好,要人性命。 周梦臣听了,顿时皱眉。说道:“没事吧?” 太医院的药方不治病,固然是弊端,但是也是有特殊原因的。 不要说过去了,就是现在,谁也不能保证都將人十成十的救过来,如果下猛药的话,一旦有个差错,人就是你毒死的,九族之內,就不要想什么活口了。在保全自己的小命,与別人的性命之间,自然是自己的小命为要。 藤祥说道:“不得不说,你那妻兄还是真有手段,有真本事。现在都传开了,太医院小李太医,下手重,但是能治病,不过我也要说你了,你还是趁早让你妻兄离开太医院吧,他的性子,在太医院时间长了,是要出事的。” 周梦臣苦笑说道:“我明白。” 李时珍的脾气如果能改的话,他就不是李时珍了。 藤祥说道:“李太医的妹妹,我倒是有一个去处?可以让她行医。” 周梦臣说道:“藤兄请讲?” 藤祥说道:“你知道中官村吗?” 周梦臣心中说道:“知道。北京中关村吗?全国都大名鼎鼎。”只是他也知道,这两个地名定然不是一处,说道:“愿闻其详?” 藤祥嘆息一声,说道:“我们这些太监,也都是一些可怜人啊。中官村,就在城北不远的地方。出了城就到了,乃是一些年老的宦官与无名白的地方,倒是没有什么男人,你婆娘去了,也不会伤什么声誉,而且那里被人歧视,也没有什么郎中。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周梦臣想了想,倒也合適。 周梦臣之所以来藤祥这里问,就是因为北京水深。周梦臣不大熟悉。 李云珍去外面坐堂,大部分医馆都会怕麻烦的。不会要女郎中,这也是为什么李云珍在武昌的时候,自己掏钱去义诊的原因,一般除非是看不起病的人,是不会找李云珍看病的。 而看不起病的人一般都是穷人。 而穷人聚集区一般都是三教九流混杂,说不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在武昌城的话,周梦臣还是有把握的,毕竟周家世居武昌,对武昌城中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但是在北京就不一样了。 北京城中的情况,恐怕要比武昌更加复杂。周梦臣也不了解情况。 周梦臣听藤祥说中官村,虽然不知道此中官村与彼中关村有什么关係,但是想来这里多是居住年老的太监,与自己阉割不能入宫的无明白,说明这里与宫中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 而周梦臣恰好与太监们的关係也不算错。 也算不得周梦臣巴结太监,而是工作关係自然联繫在一起了。 至於藤祥所想的周梦臣的声誉问题,周梦臣倒没有多在意,他更在意的是安全。 周梦臣说道:“藤兄,在中官村不会出什么事吧?” 藤祥笑道:“放心,我这就给人打招呼,我的面子还是很值钱的,別的地方不敢说,中官村这里,没有敢不听宫里面的招呼,而且你们还是做善事的。” 周梦臣说道:“这就谢过藤兄了,不过既然是做善事,藤兄也顺便做做善事吧?”隨即周梦臣伸出一只手来? 藤祥不明就里,说道:“周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钱啊?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中官村的人,大多数是看不起病的吧?你作为宫中发达了的太监,不应该帮扶一把,也算为你自己积阴德啊。” 藤祥说道:“周梦臣,你不要得寸进尺,从来是別人给我送钱,没有我给別人钱的。” 周梦臣说道:“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钱了。” 藤祥说道:“能用多少钱啊?你不会连几十两银子都没有了吧?” 银子的购买力还是很高的,很多草药一副才几文钱,当然了那些名贵的药材,自然也是极贵的,不过这些药材也不是贫民百姓用得起的。 周梦臣说道:“没有。钱都在贱內手中了,女人眼皮子都浅,明明家里还有好多钱,她就好像世界末日一般,我也不好从她哪里拿钱了?所以,你就资助一二吧。就当借我的。” 藤祥听了,说道:“你周某人还有今日。来人,给我赏周大人一百两银子。” 立即有人拿来一百两银子。 拿藤祥的钱,周梦臣一点也不觉得过意不去,当初周梦臣给藤祥的钱,就不是一二百两,而且而今双方关係之密切,也不是一二百两银子能够衡量了。 另外周梦臣也不是拿不出钱,而是知道李云珍到了中官村,定然不会见死不救的。倒是拿自己家的钱,她又担心且胡思乱想。毕竟而今她不是在家里的姑娘了,在家的时候,李云珍是祸害了大哥祸害二哥理直气壮的很,但是做人媳妇,一大家子的生计在手中,就不能不精打细算了。 即便自己家有钱,李云珍也不大敢的。 所以,周梦臣要用別人的钱。 周梦臣接过银子,拱手说道:“谢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就回去了,就此別过了。” 藤祥目送周梦臣离开,忽然有一种淡淡的羡慕。 他是太监。 第七十章 李云珍的感动 第七十章 李云珍的感动 回去之后,却见李云珍真抱著显微镜看得津津有味,而显微镜一边,有著各种小东西,小布头,乃至於各种首饰。 见周梦臣过来之后,说道:“你快来看看。真得很有意思。” 周梦臣见了李云珍的摸样,就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第一次去实验室的时候,也是大呼小叫,各种兴奋。周梦臣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李云珍,將头放在李云珍的肩膀上,说道:“你看著些?为什么不看看血?” 李云珍听了,眼前一亮,说道:“对啊。我应该看看血。” 在此之前,李云珍还將这东西当成一个小玩意,就好像是万筒,西洋镜一般,但是此刻她隱隱约约感受到这个东西,或许有其他用处,在医学上的用处。隨即挣脱开周梦臣,去一边找了一根针,就准备在自己指尖取血。 周梦臣见了,说道:“你准备用自己的血啊?不疼吗?” 李云珍说道:“没事的。我手法很准,只会出很少的血。” 周梦臣说道:“没事也不行,你看我的。”隨即周梦臣从李云珍手中夺走了针,来到了前院看见了刘修水正抱著一叠纸,周梦臣立即叫住他,说道:“你做什么?” 刘修水说道:“师兄,让我给他拿一些草稿纸,他用完了。” 周梦臣问道:“你师兄怎么样?” 刘修水说道:“他又在解题,不过与几天不大一样。没有那么入迷了。”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这就好。”隨即话题一转,说道:“伸手。” 刘修水伸出了手中,周梦臣手中的针立即刺在刘修水的指头之上,刘修水“啊”的一声,就要缩手,周梦臣一把抓住了,说道:“別动,一会儿就好。”周梦臣从刘修水手中取了一点血,就立即回去了。 只留下刘修水含著刚刚刺破的手指不知所措。 李云珍在后面笑著前仰后合,见周梦臣进来,打了周梦臣一下,说道:“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吗?” 周梦臣说道:“要这么多弟子,不就是来做这个的吗?” 李云珍更是大笑,说道:“胡说什么啊?”立即接过手中一点血样,放在显微镜下面,李云珍细细看过去,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说道:“好像血里面有东西?” 周梦臣心中暗道:“废话,血里面当然有东西了。” 这不是重点所在。 周梦臣从后面轻轻抱著正在用显微镜看血液的李云珍,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李云珍说道:“夫妻之间,还说什么帮忙不帮忙啊?” 周梦臣將李云珍从显微镜面前拉到一边的桌子前,说道:“等会儿再看不迟。”他微微一顿,说道:“你知道中官村吗?”隨即將中官村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说道:“这里居住都是一些年老没有依靠的宦官,无子无女,缺医少药,十分可怜,与我相熟那个藤公公你知道吗?就是我们婚礼上的司仪。” 李云珍说道:“我知道。”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梦臣说道:“他是一个善心的人,他想在中官村施捨些医药,只是没有找到合適的人,我就推荐了你,藤公公大喜,还提前给了银子,一百两。”周梦臣一边说,一边从一边翻出一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我这边都已经答应下来了。夫人就帮帮忙吧。” 李云珍看著周梦臣,先是一笑,说道:“好。”隨即眼泪就流下来了。 李云珍不是傻子。周梦臣这一番话,根本容不得细细推敲。 藤公公也是在北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做善事,岂能找不到人。李云珍一想就明白了,定然是周梦臣在里面说了话。 李云珍一哭,周梦臣就慌了,说道:“別哭,別哭,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李云珍摇摇头,说道:“不是。” 周梦臣说道:“是你哪里不舒服吗?” 李云珍说道:“不是,是相公你对我太好了。” 周梦臣说道:“你我夫妻之间,用不著这么客气。我喜欢的一直是想做天下第一名医的李云珍,而不是一个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寻常妇人,我虽然不通医术,这一辈子,也很难成为什么名医,不能如葛洪与鲍姑,成为医道上的夫妻档,我却可以支撑你成为天下第一名医,这一点我却是胜过葛洪的。” 李云珍听了,眼泪流得更快了。 周梦臣一把將李云珍揽在怀里说道:“好了,別哭了。我都如你所愿了。你还哭什么?” 李云珍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泣说道:“不知道,就是想哭。” 李云珍在成为周家媳妇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放弃少女时代的一切了,人总不能任性一辈子。李云珍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周梦臣想想,也要为自己將来的女儿儿子想想。 女子行医实在有太多的限制了。 只是这个抉择,並不是很容易下的。 李云珍可以限制自己的行为,却不能限制自己的心。 所以,她看见別人行医,那种神態,就好像小孩子看著別人的棒棒一样。 却不想周梦臣將这个梦想又给了她,失而復得的喜悦,比一直拥有要强烈不知道多少倍。 李云珍是喜极而泣。 周梦臣轻轻拍著李云珍的后背,说道:“好了,好了。明天我们就去,不要哭了,眼睛哭红了,就没有办法见人了。” 李云珍一边点头,但依旧止不住眼泪,似乎眼泪已经不受李云珍控制了。 好一阵子才算是止住了眼泪。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 天刚刚亮,周梦臣与李云珍,小环还有高大壮一併出行,顺便带上徐杲,以及两个僕役。周母不想出门,说是昨日累了。而程大位说他也不去,他 说外面没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在家里解题。 程大位与那三道题可是扛上了。 周梦臣去看了,程大位已经从牛角尖之中走出来了。看上去状態良好,也就不说什么了。 隨即带著几个人出门了。 这一次並没有从城南出城,而是穿过整个北京城,从城北出门,中官村的位置就是在北京城西北方向。 其实,此中官村,就是后世的中关村。后世觉得中官村不好听,这才改了一个字。只是与后世中关村的繁华相比,这个时代的中官村,荒凉的就好像是荒郊野外,有一种可以拍鬼片的感觉。 周梦臣等人来到了中官村,已经有两个个头很大的无名白,已经在村头迎接了。 见了一行人过来,就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周大人?” 周梦臣领头说道:“正是我。” 这几个无名白立即说道:“藤公公早就吩咐了,周大人这边请。” 一进村落,周梦臣粗略的一看,就有一些后悔的感觉。因为整个中官村將一个大明最低层的侧影,完完整整的呈现在周梦臣的面前,让周梦臣深刻的知道大明底层百姓过的是一种怎么样的日子。 所谓的无名白,就是那种自我阉割想求入宫谋一条生路,却被拒绝的人。 也算是可怜人。 想想就知道,没有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谁选择这一条路。而且朝廷一直下令,禁止私自阉割,从正统朝就流放了很多私下阉割的无明白,但是依旧屡教不改,以至於有数千人之多。 可见大明朝,北京脚下的民生到底到了那一步。 而这种感觉,更是表现在中官村之中。 事实上,周梦臣此刻就有一些后悔了。因为他一直顾名思义,觉得中官村就是一个普通村落,实际上,大错特错,所谓之中官村,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村落。这里根本就是一块边缘人的聚集地,一块活著的乱坟岗。 第七十一章 中官村 第七十一章 中官村 一个正常的村落有什么? 有可以耕种的土地,有正常的耕种人口,有正常的家庭,有老人有孩子,有家族,有社会。 村子里有一个大家族主事,就好像周家村一样,那么这个村子里面大小事情都是这个家族说了算。而一个村子里面,没有一个大家族,就是好几个家族商量著办。这样的情况下,一般都会在庙里议事。 这个议事的机构,一般就某某社,或者说某某会。就是上文所说的社会。与后世社会这个词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但是中官村却是都没有的。 中官村並不太大。最开始的时候,最开始似乎是太监捐的一个寺庙。后来太监出宫养老就居住在这里,也葬在这里,於是这里慢慢成为太监在宫外最大的聚居地了。 太监本身就是受歧视的。 虽然有风光一时的大太监,但是最底层的太监们,很多人都不待见。所以这里本来或许有正常的人家,但是时间长了,正常的人家也都搬走了。只剩下太监。 甚至有权势有钱的大太监,也不会在这里住,他们会在北京城中居住。在这里都是一些孤苦无依的老太监。还有一些入宫无门的无名白。 这里的规则也很简单的,就是丛林法则。 一些老太监只能靠积蓄活著,而无名白们都是去外面討食,干些零碎的活计,甚至与乞丐爭夺。 如此一来,这个中官村的面貌也可想而知了,所有的房子都不知道多少年前了,破败不堪,很多都是临时搭建的。看上去搭建的时候,只是想支撑一阵子,但是看著些房子的痕跡,估计已经临时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而在村落外面,大半都是坟地,看上去还有些高大的坟墓,却是中官之中显赫人物,最后也是要葬在这里的,也没有什么后人来祭拜,所有的显赫都变成一座大坟,慢慢被风吹雨打削去。 这里对无名白来说,还是有一丝丝的希望。 这一丝丝希望就是进宫。 但是对於那些从宫**来的老太监们来说,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当人老之后,没有后人照顾,即便是在后世也不是太好过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没有女儿,在这种没有规则的地方,更是处於最底层。 每一个都好像是行尸走肉。 即便死了,也不过是一卷草蓆,浅浅的埋了而已。 周梦臣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话。 学医是救不了中国人的。 一瞬间,周梦臣心中有一团火似乎点燃了。 这些无名白为他们整理出一处房间。李云珍熟练的拿出药箱,就开始了诊治。 一个个太监与无名白都上前,李云珍诊脉。李云珍一进入状態,就將外面的一切都忽略了,专心致志的用针,或者用药,也让周大壮与小环打下手,或者让他们去买些药。 李云珍已经提前带了一些常用的药材过来。 只是看情况,不大好够用。 一直忙到了中午。 李云珍这才抽空吃了一口饭。 周梦臣问道:“这里的病人情况如何?” 李云珍眼神有些黯淡,说道:“其实我们应该带来一些粮食。他们最好的药,不是別的,就是粮食,只要这些人能吃饱穿暖,其实就不会有什么大病,即便是有病,也是能熬过去的。” 周梦臣今日也在中官村转了一圈,与几个老太监说过来,其实这些老太监有一些在正德朝还是很显赫的,只是改朝换代,当年正德朝得用的太监一一个都打落尘埃了。 文官罢官还有退路。但是太监们一旦下台,中官村已经是他们最好的退路了。 这个时候,越有钱死的越快。 一个个都穷困潦倒,飢一顿饱一顿的 。更谈不上什么身体健康。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周梦臣的先见之明。对於这里的人来说,钱是比命更重要的,很多事情有钱未必有命,但是没有钱一定是没有命的,让他钱看病,根本不可能。他们寧愿病死,也不愿意钱。 周梦臣说道:“你已经做到够好了,毕竟救急不救穷。看病什么是可以的,但是如果送粮食,恐怕是一个无底洞。”周梦臣心中暗道:“下场也未必好了。” 很多时候善良也是讲究方法。虽然周梦臣让宫里打过招呼了,周梦臣自己也带了人了,这些不敢做什么。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带一些药材来,对於很多人来说,並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带些粮食来却不一样了,毕竟粮食是仅次於银子的硬通货,而且比银子显眼多了,毕竟几锭银子揣起来一点也不显眼,但是几车粮食却不一样了。 钱帛动人心。 而且一直施捨下去,也未必是一个好办法,毕竟即便是周梦臣的財力能支撑得住。但是周围的穷人恐怕会无穷无尽的想要阉割成为无名白,来中官村混饭。 在吃不饱的情况下,胯下的二两肉,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周梦臣也不能见死不救,心中暗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需要给这些人谋一个生计。”周梦臣心中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他之前在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忽然想起,这不就是在武昌养济院做过的事情。 並不是周梦臣一直遇见这样的事情。 而是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都挣扎在生死线上,才是最常见的状態。只要周梦臣做不到视而不见,他今后见到的还有很多很多的。 到了下午时分,李云珍已经將中官村之中大部分病人都看了一遍。 中官村的人数並不多,不过数百人而已。大部分人谈不上健康,但也觉得自己没有病。所以,来让李云珍过来看的人並不是太多。 周梦臣见没有人了,问道领头的几个无名白说道:“没有病人了吗?” 几个无名白对视一眼吗,说道:“还有几个,只是不好意思让夫人看。” 李云珍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医者父母心。” 这几个无名白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一个人上前在周梦臣身边耳语一番。周梦臣说道:“朝廷明令禁止,你们还这样做?再加上,做了之后,就能进宫了吗?简直是荒唐之极。” “我等知罪。”几个无名白跪在地上说道。 李云珍问道:“相公,怎么了?” 周梦臣苦笑说道:“没有什么?不过有几个私自阉割的,现在情况很严重。”周梦臣隨即骂道:“简直是不要命了。” 这简直是无知者无畏。 周梦臣对外科手术有最基本的了解,最少无菌的概念是知道的。而中官村的房子,都是破破烂烂的,灰尘满天飞,哪里有什么无菌的条件。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麻药了。在这种情况下,硬生生將东西给割了。 且不说有多疼。单单是术后感染,就是要人命的东西。 李云珍说道:“派人去叫我哥哥过来吧。这病我看不了的。” 周梦臣一愣,他才不相信李云珍看不了。夫妻之间是比较了解的。中医没有严格的分科,几乎上各种伤势李云珍都能处置。严格上来说,不存在有什么伤势李时珍能处置,李云珍不会处置了。 或许有这样的疑难杂症。却不是这一例。 周梦臣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虽然说医者父母心,周梦臣或许不在乎,但是传出去,名声就不大好了。周梦臣为李云珍著想,而李云珍也在为周梦臣著想,生怕影响到了周梦臣。 周梦臣想明白这一点,心头一暖,说道:“好。” 第七十二章 中医手术 第七十二章 中医手术 李时珍来得很快,来了之后什么也不说,直接问道:“病人在什么地方?” 周梦臣说道:“这里。” 李时珍先去房间里面看了看,片刻之后,从房间里面出来,看了李云珍一眼,那一眼中饱含了不知道多少无奈,是不想让李云珍从医,还是体谅李云珍的艰难?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他转过身去,厉喝道:“將所有人都从里面抬出来,放在阳光下面,还有这是谁办的是?” “俺-----”一个很小年轻小心翼翼的举起了说,说道。 李时珍说道:“你是跟谁学的?这么年轻就敢动刀子?” 小年轻说道:“俺跟父亲学的。” 李时珍说道:“你父亲在哪?” 小年轻说道:“死了,在西地里。” 李时珍一噎,说道:“那你也不能这样硬来,我看阉猪的都比你干得好。” 小年轻垂下头,小声说道:“俺就是学阉猪的。” 李时珍更是暴怒,他就看不惯这样草菅人命的庸医,更不要说兽医了。说道:“那你这样就敢动手吗?这是人,不是猪,不是畜生。” 小年轻声音越发小了,但是还是嘴硬,说道:“我事先说好了,我不行,但是他们给钱。只要给钱,管他人还是畜生?而且人和畜生在下手的时候区別吗?” 一句话,让李时珍气得说不上来话。 关於在做手术之中人与动物之间器官的区別?这个问题似乎也让李时珍一时间说不出来。 当然了,更让人回答不上来的,在极端环境之下,人与畜生之间,到底有没有区別? 这个小年轻年纪虽然小,但是在中官村这个地方长大,见多了不少人见惨剧。根本不將人命当回事。周梦臣刚刚也问过了。这个小年轻的父亲,就是中官村位於的阉割匠。不过是阉割人的。 村里很多无名白,都是他爹的手艺。 不知道怎么死了。 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法,是很多人的常態。 这孩子也继承了这本手艺,凭藉这手艺阉猪阉人。討生活而已。阉割之后,本来就有一定的死亡机率,即便是宫中动手,也未必能保证人人能活。对於这样后遗症,对这小年轻来说,是司空见惯,就看人能不能挺过去了。 “哥哥,你还是快点动手吧,一会天黑了就不好办了。”李云珍劝说道。 李时珍一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了。 果然时间不多了。 李时珍也顾不得与这个小年轻说话了,说道:“全部散开,搬一些东西遮住风。给我清水,我要洗手。” 几个破烂的木板將几个被阉割的人围在中心。 李时珍又叫几个人进去帮忙。周梦臣与李云珍在外面。看不见里面情况如何,但是能听见声音。 只听李时珍说道:“来人,將这几个人给我绑了,绑牢了。” 周梦臣有些好奇问李云珍说道:“二哥准备怎么做?” 李云珍说道:“我没有看伤口,但是想来这几个人定然是伤口溃烂了,必须清除伤口上的烂肉,重新包扎。估计是很疼的,毕竟是----”李云珍微微一顿,也不多说话,只是眼光向下一坠。 周梦臣立即感应到双腿之间,有一丝凉颼颼的。 周梦臣说道:“那为什么用绳子?没有什么別的手段,或者打晕?” 李云珍说道:“麻沸散倒是失传了,不过减轻他痛苦的药不是没有?一来是来不及,天快黑了,一旦天黑了,视线就不清楚了。再有这药都是比较贵的。而且,这种人二哥恐怕也想要他们多疼疼。反正疼不死人。”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孝之始也。更不要说,那傢伙干係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就是太监受到歧视的原因之一,实在是大不孝。 更牵涉到男人尊严之类东西,李时珍救人是医生的本分,但是多看得起他们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似乎验证李云珍的话,只听里面响起一声悽惨无比的惨叫之声,就好像是被一脚踹中蛋蛋的狗。不过这叫声顿时被切断了,只留下呜呜的声音,听见李时珍淡定的说道:“给我堵住嘴。” 周梦臣听得有些瘮得慌,转移话题说道:“平日开刀都用什么刀?” 李云珍让小环,將她从不离身的药箱拿来,从最下面拿出一卷东西,这一卷上好的皮革打造的,看上去很结实,然后李云珍轻轻的推开,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显露出来了。 周梦臣第一时间以为是针卷,因为他见识过很多郎中扎针,都用这样的东西来装。但是打开之后,才发现不是,是刀。 是各种各样的小刀,很多都大同小异,不过是刀尖的形状不同而已,或许行家能看出不同的用处,对於周梦臣来说,只是看个寂寞而已。只是有几样东西,却引起了周梦臣的注意。 周梦臣拿著一根三棱的铁刺,说是针大了一些,说是刀却小了一点。问道:“这是什么?” 李云珍说道:“哦,这是用来放血的。我估计二哥就在用。” 李云珍的判断精准之极,几乎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闷哼之声传来,隨即听到液体喷出的声音。让周梦臣十分有画面感,一想到这一根铁刺刺在身体那个部分,顿时有些怕,立即放下来。忽然发现这里面还有一些线,拿起一卷,说道:“这是用来缝合吗?” 李云珍轻笑说道:“用线缝合伤口,相公真是奇思妙想,將来或许可以试试。不过这些线不是,它们主要有两个用途,一个当刀来用。” 周梦臣有些奇怪,说道:“怎么当刀来用?” 李云珍轻轻一笑,將这根线在周梦臣的手指上一绕,说道:“就这样,如果皮肤上长了一些疮了瘤了,都是这样弄的,最典型的就是痔疮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怎么都向下三路走了。”其实並不是李云珍向下三路走,而是人的下三路最容易生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周梦臣觉得与自己老婆说这些问题,总是有些不自在,又问道:“另外一个用处?” 李云珍说道:“是用来引脓的,一些化脓的伤口,就要埋进去一根线,好让脓水流出来,只是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人就比较严重了。而今天这几个恐怕都要这样处置了。” 周梦臣又看看李云珍其他工具,这打破了他对古代中医的认知。在很多印象之中,似乎古代中医都不会动刀子的,但现在看来,很郎中动刀子用得也贼溜,不过,只是局限於人体外层,各种外科创伤等等,至於深入身体內部,却是没有的。 当然了,这也与中医解剖学,以及麻醉药物,已经科技水平不发达有关係。毕竟西医刚刚开始的时候死亡率有多高,这里也不科普。西医在其他处理办法不发达的情况下,只能鋌而走险,但是中医其他处理方面还是比较多的。自然要保守一点了。 虽然这种路径依赖未必全部原因,想来也是原因之一。周梦臣对这种情况,还是有些高兴的。他又不是学医的,让他从零开始弄出外科手术,估计要难为死他,但是看样子,中医之中本来就是有基础的,如此一来,就省了很多事情了。 周梦臣看著李云珍心中暗道:“看老公我將你推上外科祖师爷的地位上。” 李云珍见周梦臣的目光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周梦臣连忙说道:“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当世谁在外科上,成就最高?”  第七十四章 北京的暗影 第七十四章  北京的暗影 “当然是薛先生了。”李云珍的语气之中充满了仰慕之意,说道:“薛先生乃是当世第一流的大医家,不仅仅通外科,可以说在医道之上无所不通,爹爹在太医院的时候,薛先生也在太医院,得一二指点,回家之后常常给我们讲。只是我听哥哥说,薛先生而今已经年过七旬,从太医院退下来,据说想回吴县老家,但是陛下决计不肯,这才在北京养老。只可惜他老人家谢绝访客,否则我与二哥定然会登门拜访。” 隨即李云珍又细细说了这位薛已薛先生的事跡,据说在正德年间,现在的献皇帝,当时的兴王重病,朝廷就派薛先生去医治,到了之后,已经回天乏术了,但也让兴王过了最后一段时光,兴王府上下都很感激。就强留薛先生在安陆。 后来,嘉靖皇帝上京,刚刚到京师的时候草木皆惊,嘉靖皇帝最信任先生,左右不离。 而嘉靖皇帝对薛先生自然很是关照,薛先生虽然退下了,但薛先生的弟子,依旧在太医院占据高位。 当然了,这仅仅是说薛先生政治上的地位,不足以说薛先生在医道上的高明。 薛先生医道上高明之处,却是一直负责嘉靖之母,蒋太后的医案,数次挽救蒋太后的性命。让蒋太后得天年而终。当然了,李云珍一讲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那是双眼放光,滔滔不绝。 她所说的定然不仅仅是这一两处,还有很高明的医案,怎么样君臣佐使之道云云。温补之要,命门之重云云。 可惜,周梦臣听不懂。 他只能带著鼓励的微笑看著李云珍,时不时附和两句。提问两句。让李云珍的兴致可以延续下去。只是他心中却有几分酸溜溜的暗道:“我在她的心中估计是第二位的,第一位永远是医术。” 两人正说著,却见李时珍走了出来了。 李时珍出来之后,直接说了一连串药材,李云珍二话不说,提笔就记了下来,然后一看药方,说道:“二哥,看来情况有些危险。” 李时珍说道:“那是自然,已经拖了两三天,再拖两天,神仙难救,今日是死是活,就看著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能熬过去,明天能退烧,也就活了,如果不能,就准备后事吧,无非是多苟延残喘几日而已。” 李云珍连忙將药方递给小环,说道:“看看带来没有,没有带来快些去买,一会儿城门关了,可就麻烦了。” 小环答应一声,立即去准备了。 李时珍说道:“准备房间了吗?” 李云珍说道:“准备好了。今日我们就挤一挤吧。” 李时珍说道:“好吧。” 周梦臣说道:“这是-----” 李云珍说道:“这几个病情不明,我哥哥这个时候是走不得的。我们看诊的那一件房间空间不小,今日我们就在这里打地铺吧。” 周梦臣看了一眼李时珍,却见这个妻兄表情冷冷的,却是有颗热心肠,虽然对这个几个人的品行不齿,但作为一个郎中的责任感,不能让他有一丝大意。 周梦臣说道:“好。” 周梦臣立即去跟几个隨从说了一番,让他们该回家的回家,顺便回家报信,当然了周大壮还是留下来的,毕竟在城外,又是这种地方过夜,还是要多一个小心的。 周大壮口舌不便,很多时候人们都將他忽略了,但是却是一个大个,力气也很大,当保鏢再合適不过了。 他们倒不用打地铺,李云珍白日的义诊,谈不上药到病除,但所有病人也大有好转。这些人自然大为感激,別的事情或许不能做,但是找到两张床还是可以的。於是周梦臣与李云珍一张床,李时珍与周大壮一张床。 一夜之內,虽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周梦臣模模糊糊之间,感觉李时珍起来好几次。都是去看病人。 第二天一早,周梦臣就看见顶著黑眼圈的李时珍。问道:“情况怎么样?” 李时珍说道:“有两个已经退烧了,剩下只要退烧了,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药方需要重新斟酌。”说著,就將周梦臣丟了下来,斟酌药方去了。 周梦臣看李时珍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嘆,暗道:“我是要想办法將他从太医院弄出来了,否则以他的性子迟早遇见事情。”不过,这事情有些难办,毕竟李时珍刚刚进太医院没有几日。周梦臣作为亲戚不想办法让他高升,反而想办法拉后腿,怎么看都有一些不厚道。 周梦臣心中暗道:“还是等等吧。” 很快家里人就过来,更是带了一些东西,担心周梦臣在这里住的不舒服。这只是寻常的事情,很快周梦臣就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不是別人,就是藤祥。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藤兄,你怎么来了?” 藤祥说道:“我怎么来了?还不是因为你吗?” 周梦臣说道:“我----” 藤祥说道:“乾爹让我来问你昨日为什么没有回城?” 周梦臣一时间搞不清楚,甚至有些反感,暗道:“我回不回城,关你什么事情?”只是他很快,就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不回城,黄锦是怎么知道的?一时间愣住了。 藤祥见周梦臣想到了,低声说道:“身为陛下近臣,你以为你身边没有东厂与锦衣卫的探子吗?乾爹让来问,其实是给你提个醒。” 周梦臣立即努力回想一遍自己到北京之后的种种,特別是给学生上课的详细內容,有没有什么反帝反封建的內容?周梦臣觉得自己四个亲传弟子之中,一定没有锦衣卫与东厂的探子,但是自己那些记名弟子却未必了。 周梦臣思来想去,还好都是一些数学物理的问题,谈不上其他的。 藤祥看周梦臣愣神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周梦臣是真聪明还是真傻啊? 说周梦臣是真聪明,就是他在很多复杂的数学天文问题,他都能解开。说他真傻,他真以为他忽然得到陛下的看重,仅仅是因为他在皇帝面前的种种,殊不知,周梦臣大多数时间做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过嘉靖的眼睛。 嘉靖发现周梦臣的確是一个表里如一,老实本分的人。而且特別有才华。为什么这么说?盖因嘉靖皇帝自詡聪明人,算学也是学过的,但是周梦臣讲的东西,给弟子的习题,嘉靖都看过之后,居然还是不会。 更高看周梦臣一眼。 之前黄锦与藤祥觉得周梦臣私下一些事情都是有意为之,好让陛下知道,后来才慢慢品出来真不是。而且周梦臣与黄锦之间的关係一点点紧密起来,黄锦这才借这一件事情点一下周梦臣。 嘉靖或许並没有一张遍布整个北京的情报网,却有一张覆盖了他所有关注的大臣,近臣的情报网,这张网就在陆炳的手中。 周梦臣立即说道:“谢过藤兄了。” 藤祥说道:“你我之间说这个干什么?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在城外过夜?今后这样的事情要小心。” 周梦臣大体知道了。 嘉靖这张情报网,在京城中是比较密集的,但是出了城就降低了一个档次。並不是神通广大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並不意味著,躲开这张情报网就是一件好事了。 不要小看嘉靖多疑。 有些情报网的空白,反而能激起嘉靖的联想。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嘉靖或者陆炳知道,一起都在掌握之中。 假如两个大臣监控留白的时间相近或者相同。后来有出一些事情,你以为嘉靖会去调查两个大臣有没有勾结?不,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自由心证即可。 第七十四章 中官村医院 第七十四章    中官村医院 周梦臣將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藤祥听,藤祥听了,十万个不理解,说道:“就这事?” 周梦臣说道:“就这事。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藤祥跟著周梦臣走了一圈,他更加疑惑了,他上下打量周梦臣,似乎第一次看见周梦臣,他实在不了解,周梦臣是怎么想的。藤祥说道:“这样的情况,我看过不知道多少?当年我这也-------”藤祥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嘆息一声,不说了。说道:“你即便救了他们又怎么样?这种人很难进宫的,毕竟也不知道阉的乾净不乾净,即便一切都行,但是这些年宫中也很少从外面进人了。” 周梦臣说道:“不过是行善积德而已。” 藤祥说道:“行善积德。”他脚步微微一顿,问周梦臣说道:“佛门说有来生?你觉得有没有?” 周梦臣正要回答,他忽然看道藤祥双眼之中那一丝丝渴望,忽然觉得藤祥或许想听的不是自己要说的答案。很多时候,人还是有一点盼头比较好。周梦臣到嘴边的话,就改了,说道:“这种事情从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谁知道啊?” 听在藤祥的耳朵之中,只剩下“信则有。” 这个时候,周梦臣与藤祥又转到了李云珍坐诊的地方,却发现有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问道:“俺听说,这里看病不要钱,还给药,是不是真的?” 周梦臣看了看他们的样子,其中还有一个妇女,说道:“你们不是中官村的人吧?” “俺们是临村的,昨天听说了这里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是真的。去排队吧” “谢谢大恩人。”一行人又是磕头又是感谢的,然后就去后面排队了。 周梦臣看了这一条排队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一时间皱起眉头了。 藤祥说道:“你担心钱的事情吗?” 周梦臣说道:“不仅仅是钱。” 甚至对於周梦臣来说,钱还是小事。 毕竟不用周梦臣交代,李云珍开得也是最便宜的药,有的甚至让病人自己去採药,更多是效仿孙玄清,多用针,少用药。这样压缩下来,一百两银子的购买力还是相当可以的。可以用一阵子。 周梦臣担心李云珍能不能吃得消。 此刻的周梦臣有些矛盾了。 他明明是为了满足李云珍的想法,才搞出这样的事情,但而今看来,大明底层缺医少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担心將李云珍给累著了。不过他看见李时珍心中放心不少,心中暗道:“大不了能者多劳。” 自己老婆要心疼,至於大舅哥关我何事? 藤祥以为周梦臣是推託,说道:“你放心,这钱的事,交给我吧。另外我借你一百两不用还了。” 周梦臣笑道:“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还。” 藤祥说道:“得,我走了。记住我说的话,今后这样的事情要少做。不要搞得神神秘秘的。”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了。” 藤祥又转了一圈回到了宫中,將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黄锦。 黄锦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没有想到他还是一个善心人。” 黄锦的目的也是在提醒周梦臣,没有今天这一回事,还有別的事情。 藤祥说道:“乾爹,我出了一百两银子,没別的想法,就是为自己攒些功德,將来还投个好胎,毕竟即便给那些大和尚,做得也是假功德。这才是真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而今不能给佛寺捐钱。 整个北京城的佛寺与太监们的关係是非常的密切的。毕竟对於大多数太监,都希望能有来生,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免去胯下一刀。道家求的长生,佛家讲的是轮迴,故而佛家更符合这些太监的胃口。 就好像是周梦臣去过的崇福寺,也就是后世的法源寺,它是重建於正统八年,与当时的大太监王振有著扯不开的关係。 这样佛寺在北京城中比比皆是。 甚至可以说,只要在北京城看见一座寺庙,都能找出与他关係密切的太监。 但是而今这种惯例,在嘉靖朝被压制了。 原因无他,嘉靖皇帝是信道教的,太监这些家奴,就不能在公开场合做一些事情。特別是如黄锦与藤祥这样嘉靖心腹太监,就要与嘉靖保持一致,总不能上面信道,他们反而给佛祖烧香,成何体统? 一般人,嘉靖未必在意。但是太监这样做,却是犯忌讳的。 不过,这种建佛立寺,谋求佛前功德的做法不能做了。但並不是说,这些太监对来世没有指望了。很多太监私下与很多佛寺,还是藕断丝连的。 黄锦听了,骂道:“你这个小崽子, 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吗?不就是看上咱家的钱了?罢罢罢,咱家无根之人,又在陛下身边,要什么没有,就做些功德吧,也算是为陛下修行祈福了。” “给你一千两。让周梦臣可以打著我的招牌做事。” 藤祥说道:“还是乾爹仁心。” 这其中的关键,不在於黄锦出的一千两。而在於这黄锦的牌面。 虽然在嘉靖朝太监的权力被限制住了,远远比不上正德朝与万历朝,但是黄锦內相的身份在这里放著,依然是响噹噹的。更何况黄锦出了一千两,黄锦手下那些小头头们,不做些功德吗? 更不要说,黄锦说的是什么?这不是自己做功德,是为皇帝修行做功德,毕竟道家修行,也是需要所谓的外功的。 这招牌在,谁敢得罪。 藤祥二话不说,將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周梦臣。 周梦臣得了藤祥的传信,虽然银子还没有送过来,但依然让周梦臣吃惊了。 似乎事情闹大了。 周梦臣的初衷,仅仅是让李云珍有一个能看病的地方,但是而今黄锦弄了这样一个牌面,后续少数有几千两白银过来。这是相当大一笔钱了。让周梦臣有些挠头。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梦臣总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周梦臣想了想,立即將徐杲叫过来,说道:“你与京师的工匠熟悉,我要在中官村附近建立房子,你估计一下多少造价?” 徐杲说道:“师傅,这中官村的地价便宜,不了多少钱,造价多少,就看师傅要建多大?” 周梦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要太好的房子,就寻常民居而已,不过要大一些,最少几百间房子。” 徐杲说道:“这大概要贵一点,不知道师傅要多少间,但是大体千两之內,绝对没有问题的。” 周梦臣说道:“刚刚宫里各襠头给了一千多两银子,要在这里布施医药,而这中官村也不像样子,我准备在这里建立一座医院。” 徐杲有些不明白,道:“医院?是药局吗?” 药局也是明代官方医院了,但是更多对药草的管理,每一个药局只有一两个郎中而已,根本不顶事。 周梦臣说道:“不是。”於是周梦臣大概將现代医院格局告诉徐杲,比如门诊,药房,住院区,护理等等。最后说道:“你自己先打一个底,告诉我要用多少材料,多少钱?” 徐杲有些兴奋,说道:“弟子明白。”隨即就去实地勘察了。 周梦臣看著徐杲的背影,心中暗道:“既然事已如此,就做一票大的。”不过,隨即周梦臣想到了一个问题:“郎中的缺口怎么办?”  第七十五章 郎中的问题 第七十五章    郎中的问题 周梦臣抽了一空,將这一件事情给李云珍与李时珍说了。 李时珍听了周梦臣的话,微微皱眉说道:“宫中有如此心思,只需在这里安排一个郎中就行了,何必弄得如此標新立异?” 周梦臣瞬间觉得,李时珍怎么这么討厌啊? 李时珍就是这样的脾气,直言不讳,一下子將周梦臣的私心给点出来了。 是的,布施医药,虽然没有一定之规,但是也有先例的。 周梦臣並非不能按照前面的人来,他之所以非要搞出医院这种形式,一来是怀念后世的一切,另外就是他个人觉得,医院这种组织方式,在后世能够大行其道,定然是有原因的。 这种模式应该比中医原本师徒模式要好。 当然了,具体怎么好。周梦臣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相信数百年之后优胜劣汰。后世都以医院为主,定然是有原因的。 这一点点私心,周梦臣自己未必有多少察觉,却被李时珍一下子点出来了。 李云珍说道:“好了,相公这样做,定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其实也就是咱们家的医馆,无非扩大了一些而已,哪里有什么標新立异,二哥言重了。” 李云珍而今是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谁,都一心维护周梦臣。让李时珍没脾气,只能翻个白眼,觉得小时候压岁钱都白给她了。 周梦臣见状,心情顿时愉快多了。说道:“而今最大的问题是郎中的数量不足,你们也看见了,其实即便是北京城,也是有很多缺医少药的百姓。” 李云珍说道:“没事,而今有我和二哥在这里顶著,一时间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实在不行,我给父亲写一封书信,让父亲將那些师兄师弟派来,想来,他们都很愿意来北京的。” 李时珍再次被代表了。他也不得不捏鼻子认了。 谁让这是她妹妹啊。 李言闻的弟子们虽然已经分散在湖广各地行医了,但是还是能够召集起一批过来。 一来,並不是谁都能独立支撑一家医馆的,毕竟开一家医馆並不是光医术好就行的。二来,北京毕竟是北京,要比其他的地方有更多的机会。 周梦臣说道:“只能先如此了。等一会儿,徐杲来了,你们也给他说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好让他决定怎么建医院。” 李云珍说道:“没有问题。” 就在周梦臣准备筹建第一家医院的时候。周梦臣在中官村义诊的风波已经波及到其他人了。 北京城北,回春堂。 前文说过,北京城外其实还是有很多的建筑。几乎围绕著北京城墙一圈。这回春堂就是在城门外面。 一个山羊鬍子的郎中,站在门口,看著有人推著平车,將一个不住呻吟的病人推著向西北方向走去。他对弟子说道:“去问问,他们去什么地方?” 弟子答应一声,立即跑了一趟,回来说道:“师傅,是去中官村。” 山羊鬍子郎中,手中握著一个紫砂壶,轻轻抿了一口,说道:“中官村?没有听说那里有什么同行啊?” 弟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山羊鬍子郎中骂道:“你知道什么就快说。” “是,是。”弟子说道:“我听说,这几日有宫里的贵人在中官村施捨医药。” 山羊鬍子说道:“这事不是常有,也不过是一阵风而已。吹吹就过去了。怎么现在还在?” 弟子说道:“不仅仅在,而且在中官村大兴土木。似乎要建什么医院。好几百间房子的大院子。” “什么?”山羊鬍子將手中的紫砂壶“啪”的一声放在柜檯之上,说道:“他们一直免费吗?” 弟子说道:“是,弟子听说,不取分毫。” 山羊鬍子的脸顿时青了,心中暗道:“怪不得这几天一直没有生意。”他起身踱步,来回走了好几个圈,说道:“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这一家回春堂是他一家生计所寄。 这样下去,他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去。 於是,他立即起身,一个人向中官村方向而去。 果然,中官村这里已经尘土飞扬了。徐杲在周梦臣的影响之下,也画出了设计图纸,徐杲並没有將中官村给推倒重建的意思,毕竟这更费事,反正这里空地有的事。 徐杲选在中官村的东南方向,原因无他,他觉得这中官村太偏了。中官村东南方向就是京城,这样也要医院距离京师近一点。 在具体设计之中,徐杲也没有用什么標新立异的方案,而是北方常见的土墙木顶。不过有几座建筑,周梦臣强调採光,所以才用的全木结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用来压缩成本。 毕竟夯土只需一把力气,土都是就地取材,非常便宜。 当山羊鬍子郎中来的时候,整个工程就已经初见成效了。 地面已经被平整过了,挖得沟壑横行,乃是地基与下水管道先行。还准备打出一口井来。 整个医院的结构,是一个三进大院落。前院乃是门诊,中间的院落乃是工作人员宿舍与各种药房仓库,等等。最后一个院落就是周梦臣要保留的病床。整个医院大概有不到一百张床位。 估计这在后世,就是一个乡卫生所的水平了。当然了,土地不值钱,院子倒是大了一点。 不过,此刻在山羊鬍子看来,就有几分目瞪口呆了。 他的回春堂,也是三进房子,但是与这个根本不能比。他心中还有侥倖,问一边的人,道:“这是做什么啊?” 身边的百姓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得话,说道:“是陛下怜我等缺医少药,特在这里建医院,免费看病。” 山羊鬍子郎中一听,险些晕倒,说道:“都免费看病,郎中吃什么啊?” 这百姓奇怪的看著山羊鬍子郎中,说道:“陛下养著唄。” 山羊鬍子心中恨不得破口大骂,暗道:“我们怎么办?”只是看著这些热情洋溢的百姓,却不看说什么不好听的,只能訕訕的说道:“好,好,好。” 山羊鬍子离开这里之后,狠狠的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道:“不能这样。”只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郎中,又能做些什么事情?他忽然想道什么,暗道:“对,我不能做什么,但是行会里面不能不管啊,这是关係到大家饭碗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山羊鬍子郎中就有了主心骨。 在古代,很多行业都是行会的。比如白蛇传之中的三皇祖师会便是这样的。 一般行业內部的事情,官府都不怎么管。让他们自己处理,官府派人做一个见证而已,有时候连见证都没有。 而这种行会一般没有什么办事机构,不过有事的时候,大家在庙里面议一议。而北京郎中行会也是如此,在北京城中一个角落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药王庙,里面供奉了四大药王,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 这里就是北京郎中行会所在地。而他们行会的名字,又叫做药王会。 此刻这个小小的庙宇之中人满为患。 在四大药王的塑像下面,一把把椅子上坐满了人。大多都是北京城北方向的郎中。山羊鬍子郎中也在其中。一个个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唉声嘆息。 忽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出来了。” 顿时所有人都站起了身来,看著从后面出来的几个郎中,这几个郎中都是北京城中名医,也是药王会的头面人物,这些人的地位就好像李言闻在武昌城中地位一样,虽然没有什么官身,但是影响力很大。 毕竟人都要生病的。  第七十六章 薛老爷子 第七十六章  薛老爷子 而这些人也是整个药王会的主心骨,这些外围的郎中们,都指望他们出头了。 “静一静。让汪先生说话。”几个郎中大声说道。 这才让群情激奋的郎中们慢慢的安静下来了。 被叫做汪先生的郎中咳嗽了两声,道:“我这几天通过家父的关係,打听了一二,中官村所谓的医院,那是钦天监副周梦臣搞得,不是皇帝的意思。” 这位汪先生名叫汪一奎,也是医道世家。其实在医学家大多都是家族相传。薛家是,汪家也是,李家还是。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齐声出了一口气。 真要是皇帝的意思。 他们这些郎中再怎么气愤,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是皇帝的意思,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好消息。 不过,他们高兴的太早了一点。 汪一奎说道:“却是黄锦黄公公点头的。”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都惊呆了。虽然不是皇帝,但是大明內相的威风,也不是他们能够触及的。 “如此说来,我等就在北京城待不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一时间下面的人又唉声嘆气起来了。 汪一奎说道:“诸位不要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请薛先生了,薛先生即便是陛下面前,也能说上话的。有薛先生出面,定然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覆。” 此言一出,这些郎中顿时兴奋起来,说道:“对啊,我们还有薛先生。” 这些人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薛先生的身上,却不知道此刻的薛先生正在训斥弟子。 薛府之中。 满头白髮的薛先生驻著拐杖,坐在太师椅上,看著手中一张张药方,他面前有十几个人拱手站立,年纪最大的,看上去不比薛先生小多少,年纪最小的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这些人都是薛先生的弟子。 当然了,並不是全部。 准確的说,是留在京师,却没有进太医院的弟子们。 薛先生一辈子有很多弟子,相当一部分留在老家,或者分布大江南北。但是最大一部分,还是藉助薛先生的人脉留在北京,或者太医院之中。此刻这些弟子一起上门,薛先生一看就知道有事。 但薛先生对学生要求严苛。 即便是有事,先不谈事。先谈医术。 薛先生隨手虚擬了一个病人,让他们开方子。 此刻这些弟子开出的方子都在薛先生手中。薛先生一边看,一边说道:“你这味人参是什么意思?” 一个学生说道:“这是滋补元气。” 薛先生说道:“滋补元气,你算过吗,你这个开药,要多加多少钱吗?不用人参,让病人多吃几幅药,就能省好几两银子。”隨手將手中的药方扔了下来。这个郎中立即去捡起来。 薛先生翻到下一张药方,说道:“你给我说说,这红铅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用红铅。”二话不说,又將手中的药方给扔了。 什么是红铅,就是风行於明代上层无耻玩意,是用女子初次经血做成的,其中办法极其残忍,嘉靖皇帝差点被宫女给勒死,与这东西脱不了关係。 薛先生越看越生气,这些方子里面,满眼写得富贵二字,隨手將手中的药方全部给扔了,恨恨的说道:“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下面所有的弟子都立即將自己的药方捡起来。 其实,这也与薛先生的医术有关係。 薛先生的主张在中医之中属於温补学派,讲究滋补,讲究胃气。治病都喜欢用补药。但凡看中医,中医诊脉之后,说道:“不行,你有些虚啊,要补补。”的多数都是薛先生的路数。当然了中医之中,还有其他学派,比如攻下学派,就是一诊脉,上来就攻三路,推,泻,吐。有事没事清清肠胃。 但是温补不是大补,不是用什么名贵的重要中药堆砌。仿佛很补就行了。更不是將药方开成了富贵方,上面全部是没有什么卵用的补药,或者乾脆变成了壮阳药。 这就有违薛先生这一派的本意与初衷了。 就像薛先生他本身喜欢用的补药是什么?是六味地黄丸,当时就是丸剂,一直用到现在,可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只是好像所有达官贵人都有一个观念,药是越贵越好。 而且那些名贵的药材,在他们眼中似乎有著神奇的力量,他们都会让郎中往里面添加。 薛先生名声在外,他的弟子自然可以吃他的名声,不用去给穷人看病。客户群体就是达官贵人,自然要照顾客户的意思,慢慢的,他们也就习惯了这种方子,一来这种方子,不敢说效果多好,但是决计是吃不死人的。二来,这种方子赚钱多。 薛先生毕竟年纪大了,对这群弟子,也是无可奈何,他也就是训斥一番,毕竟有些都是做爷爷的人了。薛先生还能怎么样? 这群弟子好像被冻住的鵪鶉一般,不敢多说话,等薛先生脾气下去了。才有一个年纪大的弟子说道:“弟子不肖,惹师傅生气了,只是有一件事情,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师傅救我等一二。” 此言一出,这些弟子全部跪在下面了。 薛先生也没有办法,这骂也骂,训也训了,即便是不成器的玩意,也是自己家的玩意,总不能不管吧。他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几个弟子连忙將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薛先生听了,说道:“这周梦臣倒是好心,但是事情不是这样做的。这样吧,你们拿我的帖子,邀请他到药王庙一会。谈谈便是了。” “这------”几个弟子愣住了。 觉得薛先生根本没有想过出面。 在他们想来,是让薛先生去跑关係。毕竟薛先生在皇帝面前都能说上话,人脉比他们广太多了。 薛先生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让我捨出这张老脸却找陛下?即便是找到了陛下又怎么样?你觉得我能在陛下面前胜过黄公公不成?人家后台这么硬,就要硬来啊?他如果想长久经营下去,自然也有用得著你们的地方,好好谈谈便是了。” 一个弟子说道:“如果周大人不肯好好谈?” 薛先生说道:“证明我这一张老脸没有什么用?你们就另请高明吧。” 又一个弟子问道:“如果周大人出面,先生愿意去谈吗?” 薛先生说道:“好,我就去给你们撑撑场面。” 此言一出,让眾弟子鬆了一口气。 薛先生不是不能找陛下,但是他而今年纪大了,在皇帝面前那一点脸面,是將来留给儿孙用的。如果他死了,凭藉在皇帝心中的好印象,或许能有一个荫封,对子孙也算是一件好事。 而不是为了他们这一件事情却得罪皇帝。与皇帝面前的红人。 更不要说,薛先生对周梦臣的举动,还是有一些欣赏的,甚至比他这群弟子看著顺眼,毕竟周梦臣本意是好的,但是事情未必做对了,他將京城的医馆都挤兑死了,未必是一种合適的办法。只是医者仁心却是一点不差。 但是他这群弟子,一个个打扮富贵之极,一看就是老有钱了。开得方子,就知道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老百姓看过病了。从来没有想过缺医少药的百姓如何,只想著自己那一点点蝇头小利。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弟子。撑撑场面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另外,薛先生也对周梦臣大感兴趣,不知道周梦臣是怎么运作这一件事情的,还有那个医院,又是一个什么模样? 第七十七章 药王会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大医精诚 第七十八章  大医精诚 周梦臣轻轻一嘆,將所有声音给压了下来了,等都不言语了。周梦臣才轻轻端著茶碗,说道:“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这是我在家乡看过的一副对联,本以为北京乃是帝乡,天下名医匯聚。斯人此志,必能找到同道之人,却不想------” 周梦臣是要让步一二,毕竟医院即便是要做慈善,也不能搞全部免费。这是行不通的。但是这並不意味著,周梦臣就会將主动权让给对方。恰恰相反,欲退先进。 周梦臣继续说道:“少时读书,读大医精诚之言,今日记忆犹新,却不知道诸位忘了没有?”隨即不等他们说话,周梦臣负手而立,仰头看著孙思邈的雕像,朗声背道:“张湛曰:夫经方之难精,由来尚矣。今病有內同而外异,亦有內异而外同,故五臟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诊候以审之------” 周梦臣的声音传开,一时间整个药王庙都静了下来。只剩下周梦臣的声音。 李时珍內中跟著周梦臣的语气在內心之中默念:“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汪一奎心中也在默念:“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悽愴。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跡之心------” 一篇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周梦臣也算是做足了功课,一口气朗声背了出来,阴阳顿挫,一字不顿,隨即他说道:“先圣之言,言犹在耳,诸位所做所为,与先圣之言相比,岂不独愧於心?今日当这孙药王之面,咱们好好说说,到底是我做错了。还是尔等错了?”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这一篇孙思邈的文章,几乎是所有医家必背。很多医学世家小孩子启蒙用的,就是汤头歌等药方,还有这一篇文章。 大医精诚,这四个字。就是孙思邈对所有医生希冀。 整篇文章之中,大体可以分为两个意思,一个是医术之精,一个是行医之诚。 但是其中並没有郎中要多赚钱。甚至还有专门的话语,说郎中不仅仅只想著钱,如“医人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財物”云云。 当然了,孙思邈並不是不通时务之人,他之所以这样说,並不是说让郎中无偿劳作,而是实在是他看见过太多医生没有医德,將医术当成了敛財的工具,自然要有所偏重。 只是周梦臣此刻將这一篇文章给背出来,表达的可不是孙思邈的本意。而是借里面各种言语,而標榜周梦臣自己所为,是符合先圣之言。而药王会诸人却是没有医德。 这话一时间,让药王会的人说不上来话。 一来,是周梦臣各种偷换概念玩得很溜。二来就是周梦臣的身份了,周梦臣天子近臣的地位,也让他们不好放肆。 薛老先生见状,也只能出面了。 大医精诚对不对? 对。 但是郎中也是要吃饭的。对於那些见死不救,死要钱的郎中,薛老先生也是看不惯的,见到了也是要好生训斥的,但是不让郎中吃饭,也不是一个办法啊。毕竟在大明,郎中还算是技术人才。很多人学医,其实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考进士,当官的,对於寻常百姓来说,当一个郎中,也是一个不错的谋生手段。 让郎中赚不到钱,甚至要赔钱。 这对大明医道,有害无利。 现实其实並没有那么涇渭分明。反而更多是灰色的。 薛老先生说道:“如果周大人是来说这个的,其实不需要玉趾亲临,只需要片纸一书,我等就知道大人之意。多谢周大人教诲,我等明白了。”隨即將手中的茶碗端起来了。 端茶送客的意味非常明白了。 一时间旁观的郎中都急了。但是薛老先生威望很高,他们即便著急得满脸通红,也不敢多说话。 倒是一旁的汪一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之中若有所思。 周梦臣见状,暗道:“薑还是老的辣。” 薛老先生一下子就抓住要害了。那就是周梦臣真是想一点不变动,根本不用来。就如薛老先生所言,你乾脆写一个便条,说一下就行了,这些郎中能有什么办法不成了?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隨即端茶送客,並不是真要送客。而是反將周梦臣一军。 当然了,这也是底气问题。 薛老先生为武宗皇帝看过病,为当今的父亲看过病,为先太后看过病,更是多次为当今诊治。而今即便退下来了,不想得罪周梦臣这样的新贵是一回事。但是未必真怕了? 即便周梦臣转身就走,薛老先生又有什么损失? 但是其他郎中可没有这么淡定了。 周梦臣自然不可能真走了。他此刻也明白这一个事实,那就是这药王会里面真正能做主的还是薛老爷子。 周梦臣厚著脸皮,好像没有看出来薛老爷子送客的意思,说道:“在下非常仰慕薛老爷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成大事不可谋於眾,这里七嘴八舌的,有些事情也不好谈。既然其他伎俩对薛老爷子也没有什么用处,也就不用绕弯子了。 薛老爷子点点头,说道:“好。” 於是周梦臣搀扶著薛老爷子向后院走去。將一群人拉到前面了。 这群人顿时有些著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见汪一奎,轻轻端起了茶碗说道:“喝茶。” 这些人见汪一奎如此镇定,也算安稳下来了,但是眉目之间的焦灼却不减半分减少。 与周梦臣一起到后院的,还有李时珍。 在后院一处静室之中,薛老爷子坐了下来,將拐杖放在一边,说道:“老了,老了,腿脚都不灵便了。” 周梦臣笑道:“先生,老当益壮。” 薛老爷子轻轻一笑,说道:“谢你吉言。”他目光落在李时珍说道:“我听说,在中官村行医的人是武昌李言闻的儿女?你是-----” 李时珍说道:“小侄李时珍拜见世伯。” 薛老爷子说道:“原来是故人之后,不错,不错。”他转过头来说道:“周先生似乎是娶了李言闻的女儿------” 周梦臣一瞬间明白薛老爷子的意思,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说道:“周梦臣拜见世伯。” 薛老爷子点点头,露出微笑,说道:“说说吧,你们到此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要给我说,什么免费行医,这都不是事,也就是外面那群笨蛋担心而已。大明有多少病人,你即便是有金山银山,全部要打水漂,也填不平这个坑。说老实话。” 什么是倚老卖老? 这就是倚老卖老。 薛老爷子三言两语之间,就从谈判对手变成了长辈,让周梦臣有些无可奈何。也让周梦臣步步失守。 毕竟外面那些人是有所求,周梦臣抓住他们的诉求,想怎么办都行。而今的薛老爷子却是无欲无求?毕竟而今的薛老爷子还缺什么?几乎什么也不缺?即便弟子们的饭碗砸了,关这老爷子什么事情? 不过,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略。 周梦臣也不是求压人一头,只求將事情办成。於是他语气之中带著几分可怜无奈,將这一件事情,用春秋笔法,简明扼要的说了。最后说道:“世伯,小侄也是没有办法了,还望世伯救我一救。”  第七十九章 老少之间 第七十九章  老少之间 周梦臣乾脆放下身段,依小卖小。 似乎周梦臣与薛老爷子之间真有什么特別铁的关係一般。 一时间让薛老爷子重新认识了周梦臣。 薛老爷子认识李言闻吗?是真认识。但是两者之间关係有多铁?这就另外一回事了,当初李言闻在北京太医院的时候,薛老爷子已经是武宗皇帝身边比较重要的太医了。 武宗皇帝落水之后,薛老爷子就参与抢救的。甚至一度累病了。 也就是说薛老爷子很早就名声在外了。但是李言闻在太医院之中,可没有太高的地位。薛老爷子知道有李言闻这个人,或许在公开场合还见过几次。私下里面见面或许打招呼。 但也仅限於此。 甚至如果不是薛老爷子今日见了李时珍,知道有这一层关係,他都快忘记李言闻这个人了。倒是李言闻常常对弟子子女,感激薛老爷子指点之功,不过薛老爷子当年指点的人多了去了。 他早就不记得了。 刚刚那番话,薛老爷子不过是打压周梦臣气焰。结果被周梦臣抓住了,居然顺杆爬。 薛老爷子此刻忽然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亏了。他看向周梦臣目光,似乎在无声的说:无耻。而周梦臣看向薛老爷子的目光却在无声的暗示:彼此。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打开了缺口。 薛老爷子也不能真不將自己弟子的饭碗当一回事。 薛老爷子说道:“周世侄言重了,哪里有什么救不救的?不过,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周梦臣说道:“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医院找一些郎中,第二件事情,就是找一个镇的住场子的人。能经营医院的人。” 薛老爷子沉吟片刻,说道:“你只要保证不全部免费诊治。帮你找些郎中,我还是可以做主的。只是经营医院?这样的人我却是找不到的。” 不全部免费,是几乎所有药王会郎中的要求。这关係到他们的生计,薛老先生也是要照顾到的。 至於后面的事情,也不是薛老爷子推辞。 实在医院对薛老爷子来说,是一个新鲜事物。 一般来说,医馆能有几个郎中就足够了。再多了,就该让弟子们出师了。毕竟这些医馆也就几间房子而今,即便再大一点的医馆在结构上也没有什么变化。而周梦臣所弄的医院,在结构上居然类似於太医院。 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別的。 该怎么经营?薛老爷子都不知道。自然也找不到这样的人才了。 在薛老爷子看来,能经营这样一间医院的人,医术一定要好,否则不能服眾。低下的医生怎么会听话,其次,又要懂得经营,毕竟这好一百多號人,可不仅仅是懂医术就能搞定的。 但凡有这样能耐的人,大多都单独开医馆了,谁给你打工啊? 薛老爷子觉得没有合適的人选,周梦臣却发现一个合適的人手,不是別人,就是薛老爷子本人。 薛老爷子的资歷绝对够的。他往哪里一站,几乎什么也不用做,很多事情都自然摆平了,至於郎中的缺口,更不要说了,很多人愿意自带乾粮,只为了听薛老爷子的几句指点。 至於经营上的事情,薛老爷子只需把握大方向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周梦臣找几个懂经营的人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镇得住场子。 薛老爷子可是医学一道上的泰山北斗,自带力场,即便外行人知道了,也不敢怠慢。根本不怕下面人搞事。唯一担心的是薛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过没有关係。 周梦臣已经准备了备胎。就是李时珍。 虽然薛已是现在的名医,李时珍是將来的名医。而今的李时珍是远远比不上薛已的。毕竟医学这东西,是要靠积累了。薛已几十年的经验,完全压制李时珍。但是李时珍才二十多岁,未来的可能性,要比薛已强多了。 毕竟写进歷史教科书的有李时珍,却没有薛已。 这是后话。 而今怎么將薛老爷子拐带过去,却是一个问题。 周梦臣心思急转,说道:“薛世伯,我之所以建立这个医院的模式,却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 薛老爷子对此也很感兴趣,说道:“说,说什么想法。” 薛老爷子对周梦臣建立医院其实也有很多疑问的。 周梦臣说道:“世伯以为,当今之世,是病人多,还是医生多?” 薛老爷子微微一嘆,说道:“病人多。不知道多少人得了病,都在家等死而已。哪里有那么多郎中,没有也就罢了,还有一些装神弄鬼的庸医,不好好治病,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类似於巫术的东西,真是------” 薛老爷子语气之中,饱含著恨铁不成钢与咬牙切齿的感觉。 薛老爷子可以说是站在大明医生最高成就上了。如果这个时代有院士这个荣誉,薛老爷子绝对是其中之一。他虽然人在北京,但是亲朋故旧遍布天下。他对大明医疗状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郎中看似不少,其实比起大明的病人来说,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周梦臣说道:“当今之世,医术之高明,比前代如何?” 薛老爷子嘆息一声,说道:“宋元四大家,高山仰止,吾辈不如也,特別是丹溪先生,吾如果能得而师之,夫復何憾。” 儒家分野在宋,医道分野在元。 元代战乱频繁,特殊的生存环境,让医道特別的发达。形成了医学流派。 之前说薛老先生的流派,其实薛老先生並不是开创折,而是继承者。他不过是继承前人衣钵,有所发展而已。 周梦臣说道:“对啊,贱內也是医道世家出身,我就常常想,今日郎中太少,有什么可以快速培养郎中的办法,而今今日之医道未必高於古人却是为什么?” 薛老先生暗暗摇头。 这个问题,薛老先生並非没有想过。 只是中医学习不可能速成,即便是后世医学生,也面对著学习年限越来越长的局面。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省的。 至於医道上不如古人,却是未必。 有些话薛老先生不好说而已。 他固然对朱丹溪十分仰慕。真要朱丹溪復起於地下,与薛老先生切磋医术,薛老先生未必觉得自己一定会输。不过是这几位在医道上有开创性的贡献,而是郎中都是自己他们的理论之上成长起来的。 中医一道,或许有一段时间发展有所停顿,但大体上是一直向前走的。 薛老先生心中存了否定的意思,但是还是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吗?” 周梦臣说道:“有一愚之得。” 薛老先生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先说,医道今不如古,原因大体有这样几个,第一,就是理论发展不大,医道的原则,汉唐时期就定下来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动。后世医生不过是在整体框架下修修补补而已。” 李时珍听周梦臣的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想告诉周梦臣,其实金元四大家有很大发展,很多中医的概念都是到他们这个才有的,最基本的一个概念,上火。这个概念就是他们提出的。很显然周梦臣所言,有太多想当然耳了。 薛老爷子却饶有趣味的看著周梦臣。问道:“你觉得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周梦臣说道:“解剖尸体。不亲眼看看人体內部,不亲眼看看人体內部是如何运作的,很多理论都不能得到发展。” 薛老爷子脸色微变,口中却训斥道:“荒唐。” 第八十章 医学期刊 第八十章    医学期刊 周梦臣说得对不对? 对。 只是之前没有人专门提出而已。 但是这观点新鲜不新鲜? 不新鲜。 薛老先生不知道吗? 知道。 甚至就薛老先生本人来说,他曾经无数次,想將人体打开看看,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终究没有做过。 实际上是没有办法做的。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即便人死了也是一样的。解剖尸体在大明是重罪。不仅仅是法律不允许,道德上也不允许。这不是薛老先生想不想,愿意不愿意所能改变的。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薛老先生连谈不敢多谈,说道:“说下面的。” 周梦臣说道:“是。再有就是交流的问题了。医道之上师徒相传,让很多医术都不能流传。甚至有敝帚自珍之辈,將很多医术带到了土里。” 李时珍听了,忍不住说道:“你这话过分了,虽然有这样的人,但是大部分名医,都不是这样,他们甚至恨不得自己的医术能广传天下之人,就好像令师刘公,也將毕生医道经验,写成了《保寿堂经验方》,而薛世伯更是笔耕不缀,写了很多医书,我听过的就有《外科枢要》等什么十几本之多。” 这个情况是周梦臣不大了解的。 明代在医术上是很开放的,几乎上所有名医都写医书。诞生《本草纲目》,並不是单单是李时珍的选择,其实也是时代趋势。大量医书出现,必然有几本杰出的医书。 不过,这不妨碍周梦臣继续说下去。周梦臣问李时珍道:“薛世伯的著作,你都看过了吗?” 李时珍说道:“未得一见。” 周梦臣转过头对薛老先生,说道:“在下恩师麻城刘公讳天和,在医术上也有一定的建树,写的《保寿堂经验方》,薛世伯可曾见过?” 薛老先生说道:“我没有想到你是刘公的弟子。刘公的医术我是知道的。只是他写得这本书,我却没有见过。” 周梦臣心中暗道:“总算有一个在预料之中。” 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一本专业书籍,从诞生到流传天下,几十年过去了,都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周梦臣继续说道:“薛世伯读古人医书,有没有复杂难解,却无人商议的时候?” 薛老先生说道:“自然是有的。” 周梦臣说道:“正是如此,我从来觉得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一个人智慧是有限的,只有集眾人之智,才能有所发展。我以为当仿造朝廷邸报一般,办一分小报,將医道一些的问题,写在上面,遍传天下,让眾人都可以商议,有什么新发现,也可以及时宣告天下,也不至於像现在这样?各自著书,都为故纸。” 没错,周梦臣说的就是科学期刊。 其实,周梦臣这个想法早就有了。而且他发现,在中国可以办起期刊的,也唯有医学期刊。原因很简单,就好像是天文歷算之学,如果办期刊的话,也就是钦天监,以及一些感兴趣的人去看。 但是医学则不然。 因为中医非常发达。 不管现代的人怎么黑中医,怎么说中医无用。似乎中医面对现代医学全面溃败之態,无可挽回了。 但是请不要忘记了。 古代中国各个学科,几乎都在现代科学面前一败凃地。唯有中医,你再鄙视它,轻贱它,它依然是现代医学面前留著最后一口气。 甚至可以说,在青霉素等特效药之前,中医与西医是可以分庭抗礼的。 这种发达不仅仅表现在数百年之后,更表现在明代当时。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是范仲淹的话。这让医学在读书人的眼中有很高的地位,很多读书人都兼修医学。刘天和这样的人,一边当官,还一边研究医学的人,並不是一个孤例。 也有大量的高水平的行医之人,在武昌有李言闻等人,在京师有薛已,汪一奎,在其他各城市之中,也有各自的名医。这是有一个很大的群体研究,也是很高水平的参与者。甚至很多士林中人也討论医学问题,这都是对医学感兴趣的人。 在別的学科办一个期刊,还要担心没有受眾。但是在医学上却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且期刊存在,並不会有任何技术上的障碍。 首先在技术上,周梦臣在宫內看这么多书,也不是白看的,最少明白一件事情,宫里面就有铜活字,而且不只一套,而且铜活字印刷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而且期刊不是报纸,时效性並没有那么高,也不用印刷太多份,成本上也没有太多的问题。 至於邮寄的问题,也不是什么问题。 大明有遍布天下的驛站。当然了,按理说不许民用的。但是如果一个城市里面號称名医的人,没有一点官方的渠道,谁相信?驛站的管理从来不是太严苛的,想办法向某个官员討个人情,就能钻漏洞了。 整体上来说,这个项目,谈不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也並没有那么多难度。之前周梦臣没有做,一来是他事情多,还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另外就是缺少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就是找一个在医学之道泰山北斗的人物。 毕竟,学术期刊,学术这两个字是很重要的。就是现代新开的学术期刊,也要想办法搞几个大科学家去暖暖场。不要说这开天闢地头一回了,自然要找到一个重量级人物。 薛老先生听了,皱紧了眉头,心中不住的思考。 其实他也有与江南一些朋友,討论医学的问题。薛老先生本身就在一个顶尖的医学圈子里面。但是这种討论,是范围太小了。细细想来,不如周梦臣的办法好。 薛老先生说道:“这是一个好法子。只是这和你的医院有什么关係?” 周梦臣说道:“当然有关係了。这个期刊,要接受全天下的来信,自然要一批人来审稿,否则总不能什么样的文章都上登上去吧。即便是什么样的文章都能登上去,那版面也不够啊?” “但是要找多少人审稿?总要是行內人吧?” “先生又从什么地方找那么多人?” “唯有找一群人来办理这一件事情。” “太医院倒是不错的地方,但是世伯您也知道太医院是一个什么地方?不管什么样的文章,进去之后,就变成了官样文章?所以我办起了这个医院,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为了大明医道的未来。” “不过,做这一件事情,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坐镇才行。不知道世伯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推荐?” 激將法都用上了。 李时珍斜眼看著周梦臣,整个医院的建立,李时珍可以说是从头到尾参与进去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周梦臣提高这个期刊的事情。这一件事情,明明有几分临时起意的想法,却被解释成为蓄意为之。 这让李时珍对周梦臣巧舌如簧,有了新的理解。 周梦臣这一番话,其实有很多强词夺理之处。每一个现代人都明白,周梦臣硬生生期刊编辑组与医院划上了等號。 不过,这个时代,这东西都是新生事物,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梦臣作为倡导者,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了。而且整体上来说,周梦臣说的,也是煞有介事,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只是这一番话,並没有完全说服薛老先生。 此刻的薛老先生依旧微微捏著鬍鬚,似乎还在思考之中。 第八十一章 薛老同意 第八十一章  薛老同意 周梦臣只能继续说下去,说道:“当然了,我还是有一点点私心的,我觉得郎中数量太少,將郎中聚集在一起,可以多安排一些学徒打下手,如此一来,一个郎中诊治的人也就多了。也能多培养出来一些郎中,遇见一些疑难杂症的话,也可以聚集各方名医会诊。总之,医院制度好处多多。定然能推动医道的大发展,却不知道哪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肯来坐镇了?” 周梦臣转过头对李时珍说道:“二哥,要不我去求陛下从太医院调一位吧?” 李时珍还没有说话,薛老爷子已经开口了,说道:“何须如此?太医院都是我的晚辈,各有司职,也就是我老头子有时间,就不劳烦他们了。” 薛老爷子其实早就有些心动了。 但是心动是心动,却未必没有顾虑。 他毕竟这把年纪了,有些事情顾虑也多一些。医家並不避讳死。薛老爷子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保养的不错,但是想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毕竟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见惯了生死,说薛老爷子有多怕死?却是未必。不过行事之间,多多少少要考虑一下身后之名。 一辈子到而今,最大的財富,就是而今的名声。可以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薛已身后之名也定下来了。所以他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多想一想。会不会一世英名毁於一旦。 对於薛已来说,一辈子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名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毕竟他即便是健健康康的又能活几年。一旦行差踏错,可就无可挽回了。 善始克终这四个字,时时刻刻在薛老爷子心头。 正是他感受到这一件事情,影响力非同小可,才反覆思量,唯恐有差错。 而周梦臣这么一逼,终於让薛老爷子下定决心的。毕竟周梦臣陛下近臣的地位不是白给的,去找一二太医却是可以的。虽然不如薛已,但太医院毕竟是大明最医术最高机构,虽然爱开太平方,並不是说他们没有本事。 周梦臣听薛老爷子这样一说,说道:“薛世伯肯出手相助,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微微一顿,说道:“薛世伯是自己人,有一件事情,还请世伯指点。刚刚我答应世伯了,说在医院不会全部免费,但是其中该如何权衡?后生晚辈,实在是没有经验,还请世伯指点一二。” 薛老爷子指著周梦臣说道:“小滑头。”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周梦臣,今后也就一起共事了,自然不吝指点,微微捻须说道:“你可知道,『杏林』这两个字的来歷?” 周梦臣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他在西苑读了不少书,这个典故,他还真说不上来。说道:“乃是言三国名医董奉的故事,言董奉为人治病,不收钱財,使人重病癒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年,计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后多以此借指杏林。” 周梦臣说到后面已经若有所思了。 薛老爷子微微一笑,说道:“真正穷苦百姓,是不会不捨得下力气的。医院看病,可以给两种选择,一种是给钱,一种是出力,你可以在中官村附近买下一些土地,令患病百姓家属助耕,或者做別的事情,不在乎能赚多少钱,只要能分辨出谁是真正的穷苦百姓,就足够了。” 周梦臣心中顿时感嘆,暗道:“姜还是老得辣,我也知道杏林之事,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个解决办法啊?” 薛老爷子在行医上,经验实在太丰富了。周梦臣以为是难办的东西,在薛老爷子看来,根本是举手之劳。这让周梦臣对薛老先生加入更加有信心了。 事情既然谈妥了。周梦臣也就不久留了。 毕竟,周梦臣觉得薛老先生估计还要药王会其他郎中有些交代。也就不多待了,说道:“多谢薛世伯指点,我等茅塞顿开。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了,我在医院之中,等候薛世伯大架光临。” 薛老先生也起身送了一几步,说道:“好走,不送。” 周梦臣目光却落在薛老先生落在后面的拐杖上面。他静静的靠在一边的椅子上,诉说著自己的孤单。薛老先生见状,连忙几步拿了过来,似乎一下子又需要拐杖了。 周梦臣並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到了中官村。 来到中官村之后,先看看中官村附近的土地。周梦臣思来想去,也觉得正常种地,並不大合適。毕竟种庄稼的劳动是季节性的,农忙时节,大部分百姓也会非常忙碌的。 虽然,周梦臣並不指望这一些事情,能为自己带来多少收益。对於周梦臣来说,只要少赔钱就是好事了。但是如果能带来一点收益,也是好的。周梦臣想来想去,也不去搞什么標新立异的东西,就弄果园吧。 不单单以杏林为主,其他北方能生长的果实也可以种植,反正靠近北京这个大城市,不怕卖不出去。当然了,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北京附近的良田,有价无市,如果周梦臣用身份去压,自然是能够买到的。但是这不是周梦臣的风格。周梦臣也只能迴避良田了。好在周梦臣在中官村附近走了一圈,发现中官村西北方向。 有很多水洼与土山。风光不错。在水洼附近已经有人种稻了。在北方这样的稻田风光,更是一景。已经有零零星星的达官贵人在这里修建別院。但是还不是太多。 周梦臣立即敲定,將这里几座土山买下来,作为医院的產业。 只是周梦臣到底不是北京人,他对北京並不是太熟悉,並不知道这里其实大名鼎鼎的圆明园所在之地。 再晚些,也就是万历年间,国舅李伟在这里修建清华园,这里掀起了修建园林的高峰,成为了园林密集的地方,到了清代,这里更是皇家园林所在之地,而后一代代发展,才有大名鼎鼎的圆明园。 而今这里还是一片自然风光很好的湖光山色而已。 周梦臣这样做,会让后世这一带变成什么样子?也只能时间能告诉答案了。 薛老先生似乎也很心急。不等医院完全完工。他就挑选了十几个徒子徒孙来到了中官村。 薛老先生一到,就当仁不让的成为的焦点所在。 之前李时珍与李云珍两人一直持续不断的免费医疗。这里也距离了相当一部分病人。薛老先生一到,二话不说,就抢了李家兄妹的位置。开始为患者诊治,开始了教学模式。 李时珍与李云珍两兄妹,也都混在薛老先生徒子徒孙之中。就差拿了一个小本本,將讲解的东西全部一一记录下来了。 薛老先生一出手,效果要比李家兄妹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似乎,不管什么时代,对中医,所有人都有一个概念。那就是中医年纪越大,医术越好。李时珍与李云珍医术不能说差。但是毕竟年轻,很多时候不能让病人信服的。这些病人非要刨根问底,一一弄个明白不可。 但是有些事情,他们也是听不明白的。 更多是要一个心理上的安慰而已。 李时珍与李云珍不得不將大量精力放在这上面。 但是薛老先生一到,却从来没有这样的状况。似乎这些病人,一见薛老先生白髮苍苍,带著拐杖,就已经信服无比。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让周梦臣看薛老先生的拐杖,总是有一种违和感。 第八十二章 医院运行 第八十二章    医院运行 薛老爷子来到这里的效果太好了。 好的出乎意料之外。特別是薛老爷子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更是引起了轰动。 薛老先生已经很长时间不亲自出诊了。 倒不是,薛老先生不想行医了。 而是盛名所累。 一来很多人来找薛老先生,並不是单纯的看病。夹杂著其他目的,这让薛老先生很苦恼。 二来就是薛家的晚辈都不愿意,他们担心薛老先生的身体,因为一旦传出去薛老爷子坐诊风声,各方患者定然蜂拥而至。薛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吃不住这样的折腾。 而今也是如此。 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老百姓並不知道这个老郎中是谁。但是不知道谁认出薛老爷子了,一时间风传北京城中,乃至於一些达官权贵也来这里诊治了。 薛老爷子也不得不收手,將这些病人让给了他的徒子徒孙们。 有了薛老爷子这一帮弟子的过滤之后,留下来的疑难杂症,才能落到薛老爷子的手中。但是即便如此,薛老爷子也忙碌了起来。 薛老爷子这边忙活起来,也让周梦臣忙了起来。 周梦臣自然不是看病的,他是来挡人的。 按薛老爷子的定下来的规矩,所有病症都要在下面一圈郎中过一遍,所有人都医治不了的,才论到了薛老爷子出手。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的病,都没有到地步。 虽然薛老爷子总是骂自己一群弟子都是不成器的东西,但是实际上,他的弟子还是相当有实力的。很少有人能让他们束手无策。更不要说还有李时珍在。 李时珍虽然稚嫩,但是身兼数家之长,已经初有名医之风范了。要难倒李时珍可不容易。 当然了,有些病症,一看就是绝症。即便是薛老爷子也没有办法,不过是过来安慰一二而已。 只是,並不是任何人都愿意走这个流程的。 偏偏有一些人,自詡家中有权有势,偏要插队。 別人也拦不住。 也只有周梦臣上去拦截才行。 结果,周梦臣也被打脸了。 周梦臣以为自己钦天监副,朝廷六品大员,再加上在西苑常驻,也该有一些名声了。却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压根不知道。 却见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读书人,一身读书人的青衫,看上去很是普通。但是周梦臣也没有没有见识的人,自然能看出来这种低调下面的奢华,双眼黑眼圈深深的,就好像烙印在两眼周围,看上去比熊猫还黑上几分。 他手中拿著一併鎏金日本摺扇,指著周梦臣说道:“什么钦天监副,黄公公是何等样?岂能给你面子?不要扯著大旗乱编排?我乃翟阁老的公子,捏死你们,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速速退去,让我什么薛太医来给我家心肝宝贝医治?”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周梦臣为人低调,在上层有名声流传,如果说北京四五品官不知道周梦臣,这个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些人见了周梦臣六品官衔,再听说周梦臣功德碑上,有宫中那么多人的名字,总算要掂量几分,客气几分。 至於更上一层的大佬们,自然知道这位能与皇帝说上话的周梦臣。 所以,周梦臣出面不过是费些口舌而已。总之是能让他们乖乖的按照医院的流程走。当然了,如果看过真是急症重症,也是可以照顾一二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翟阁老的公子却是如此货色。 大明內阁之中两虎相爭,並不是说內阁之中,就没有其他大臣了。只是对於其他大臣来说,他们都是寧肯缩头缩尾到全天下之间,都不知道自己才好。毕竟想想周梦臣到京师之后,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在夏言与严嵩之间站队。而在內阁之中更是如此了? 凡是能混到內阁大学士的人,都代表了一方势力。 让他们向任何人低头都不愿意的。即便是暂时靠拢,也不可能真给某人当马前卒。 翟鸞翟阁老的政策就是熬。 他在內阁深深扎根,凡事不出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稍稍偏向夏言,一方面是夏言霸道,让严嵩都喘不上来气,即便是翟鸞自然也不能例外,如果他不投向夏言,那么他的內阁大学士位置早就没有了。 另外一方面却也是夏言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整体来说,夏言所做所为,还是代表著朝中士大夫集团的政见的,比如对嘉靖修仙这要一件事情,明里暗里的抵制与反对。 夏言还是比较得士林之心的。 翟阁老为人是如此低调。恨不得將自己埋进沙子里面。 低调到一般人都不知道內阁之中还有他? 只是看来,这位翟公子可没有学到自己父亲隱忍的精髓。另外也是一个草包。真正精明的衙內,比如严世蕃,总就参与进入老爹一些谋划之中,对周梦臣的事情,严世蕃一手接管。让周梦臣不得不承情,而今周梦臣与严世蕃也算是朋友了。 虽然这朋友的塑料味比较浓。 而今同样的大学士的子弟,这位翟公子居然连周梦臣是谁都不知道。 周梦臣说道:“翟公子,令--”周梦臣看翟公子带来的人,既不是他的夫人,恐怕也不是小妾,长得虽然不错,但是有一股浓浓的风尘味。估计这样的女人,严世蕃是万万看不上的。周梦臣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用什么字眼合適,最后只能说道:“令卿卿,只是偶感风寒,已经让郎中看过了,喝几副桂枝汤就行了。就不用进去了。” 周梦臣虽然暗暗给翟公子记了帐。但是总不能在大庭广眾之下,说什么,爷在皇宫之中有人,爷能与皇帝说上话,云云。这样的话,与这样人的吵架,周梦臣只觉得丟人。只想將这一件事情赶紧搪塞过去。 翟公子却得势不饶人,“啪”的一声,將手中的溜金摺扇砸了过去,周梦臣眼疾手快,微微一躲,砸在一边的地面上。 还不等周梦臣说什么?翟公子已经大声说道:“怎么给你脸了不是?居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周梦臣手微微握紧,说道:“翟公子,你还是回去问问翟阁老,我周梦臣是什么人吧?”周梦臣相信,今日翟阁老在此,面对他,也决计不会如此,即便是彼此敌对,也会是客客气气的。 更不要说翟阁老与周梦臣之间,並没有什么关係。 毕竟周梦臣为人低调,翟阁老也不高调,两人虽然不能说风马牛不相及,但也不没有什么利益相关。 翟公子听了更是大怒,说道:“怎么?拿我爹来压我,我生平最恨人拿我爹来压我?”隨即一挥手,指著周梦臣,说道:“给我打?” 周大壮立即站在周梦臣身前了,准备一场大战。只是翟公子身边的僕人一动也不敢动,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说道:“公子,老爷说了,谁再帮你打架,就打断他们的腿。” 翟公子瞬间尷尬了。带著几分恼羞成怒,说道:“好,好,好。你们都不听话,我亲自来。”说著抡起袖子,就要上前打周梦臣。只是周大壮大个子在前,他一时间踌躇不敢上前,退后几步。眼睛四周一绕,忽然看见周围有很多用来建房子剩余的木料,於是从里面挑选了一下,抽出一根合適的木棍,高高的举起,就要向周梦臣头上砸了下去。 这一棍子如果砸下来,非叫周梦臣头破血流不可。  第八十三章 陆焕回京 第八十三章    陆焕回京 翟公子高高举起的木棍,终於没有打下去。 並不是他良心发现。 而是他发现,这根木棍就好像长在空中一般,不管他怎么用力都砸不下去。 也並不是这个世界出了什么灵异事件。而是他身后站著一个人。 周梦臣惊喜的说道:“陆千户?” 这不是別人,就是陆炳的族弟陆焕。 他终於从湖广调回京师了。 他刚刚到京师之后,就听说了周梦臣的风云事跡。更是知道了周梦臣进了皇帝的法眼,今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最少而今京城一等一的紧要人物。而且自己堂兄陆炳评价,周梦臣有本事,也够清醒。也够谨慎,能在皇帝身边站稳脚跟,如果別人得了这富贵之后,不知道有多骄横。而且这样的人物在之前,陆炳也见多了,比如嘉靖十九年的时候,有一个道士,號称能点银成金。 嘉靖皇帝也是宠信一时,比而今对周梦臣待遇好高太多了。结果最后事情为人太过囂张,被人揭了老底,从而一刀断首了。 而邵元节跟隨嘉靖皇帝十几年了,依然安於高位。就是因为邵元节为人安分。虽然小有聚敛之事,也与大臣有所暗通。但是凡是朝廷大事,绝对不越距。这才能十几年安於高位。 虽然周梦臣与邵元节之间有大矛盾,但是在安身之道上,两者却大有相似之处。 陆炳私下认为,周梦臣今后很长时间都是西苑中的一员了,知道陆焕与周梦臣就交情,特別叮嘱他,要搞好关係。 於是陆焕刚刚到北镇抚司办过交接,就打听了周梦臣的消息。就过来看看。万万没有想到,一来就看到了如此好戏。 陆焕有些好笑的將目光从周梦臣身上扫了一下,最后落在翟公子身上,说道:“翟公子,我这位周兄弟,与你说不清楚。让我来给你说可好?” 翟公子怒气冲冲的大骂道:“说什么?”他扔了手中的木棍,转过身来。看见陆焕的飞鱼服一下子愣住了。满脸怒容,就好像是雕像一般凝固在脸上,说话也带著几分结巴,说道:“锦----锦----” 陆焕替他说了,说道:“是锦衣卫。怎么样?翟公子是想去詔狱一趟,让翟阁老来领人吗?” 这位翟公子一听锦衣卫,顿时软了。 翟公子在他父亲那里也是一个厌货,是来討债的傢伙。否则也不会將他限制著这么严,连身边的僕役都不听话。翟公子敢在这里耍横,也不过因为他不知道周梦臣的底牌,这以为周梦臣是一个区区六品小官,不放在眼里。 但是面对锦衣卫,翟公子可没有这个底气。 毕竟有陆炳在,即便是夏言与严嵩对锦衣卫,也要客气三分,更不要说翟公子这个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一进锦衣卫,翟公子也不会受到什么虐待,毕竟要给翟阁老面子。 但定然要翟阁老上门领人。 翟公子不担心在锦衣卫如何,却担心被父亲领出来之后,会不会被打死? “不敢,不敢,不敢。”翟公子说道。隨即连滚带爬的跑了。 翟公子带著人跑了之后,周梦臣一边招呼人,將看热闹的人赶走之后,才与陆焕敘旧。说道:“今日没有陆千户,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陆焕笑道:“周兄弟说笑了,这区区小事,怎么会让你收不了场啊?我看著几日,翟阁老就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等著吧。” 周梦臣微微一笑,没有分辩。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如果翟阁老没有表示的话,周梦臣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別的不说,將翟公子一些英雄事跡,告诉陛下。就足够翟阁老喝上一壶了。 只是周梦臣毕竟不大想深入政坛交锋之中,最好翟阁老有一个表示。周梦臣有台阶下,两方揭过了梁子,就再好不过了。 周梦臣岔开话题,说道:“陆千户----” 陆焕说道:“这多生分,难道我当不得你周梦臣一句兄弟吗?” 周梦臣说道:“是小弟的错,陆大哥,你此来京师可有高升?而今担任何职?” 陆焕说道:“北镇抚司千户?”陆焕似乎联想到刚刚那个千户的头衔,说道:“北镇抚司的千户与湖广的千户是不一样的。” 陆焕不强调还好,一强调,让周梦臣顿时失笑,一时间空气之中瀰漫著欢快的气息。 陆焕刚刚到北京,有很多事情要做,也不能在这里多留,在刚刚完工的医院之中转了一圈,指著医院的大门处,说道:“这里去西北,也算是要道,我托你的福,在这里修建几间值房,让锦衣卫办事的时候,也有一个歇脚的地方,你看可好?” 周梦臣一听,哪里不知道陆焕是在照顾周梦臣。 在別的地方不好说,但是在北京附近,锦衣卫哪里会缺少落脚的地方。不过是借锦衣卫一张虎皮,为医院减少一些麻烦而已。 虽然周梦臣在官面上,在宫中也是有靠山,但是对於三教九流中的一些人,难免距离太远,但是锦衣卫的名声,可是传承百余年了,哪怕不识字的人,也听过锦衣卫的故事。 有锦衣卫这一张虎皮,可以省却很多的麻烦。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些陆兄了。” 陆焕说道:“对了,丰城侯世子也快回京了。” 周梦臣听到故人的消息,说道:“李兄要回京了?” 陆焕说道:“其实不是丰城侯世子想回京,而是丰城侯想要回京,毕竟对於勛贵来说,北京才是他们的根本,丰城侯在西南平苗乱,也算有了一些战功,湖广也没有什么大乱子,再在湖广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京师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丰城侯想要回来,却需要有人来打前站,否则朝廷只能会想起丰城侯。丰城侯世子而今也该接触一些这样的事情,丰城侯的意思就是让丰城侯世子来活动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想想也明白了。 丰城侯或许想回京,但是对於回京並没有太深的执念。否则丰城侯府没有人了?让李儒回来办这一件事情? 估计想回京是真的,同样锻链儿子也是真的。 生在勛贵门户,有一些事情是必然要承担起来的,比如走动关係,参与政治暗流。李儒李子文年岁不小了,作为勛贵,读书有一个文名也算不错,但是京城这一张密密麻麻的关係网,才是根本所在。 不过,周梦臣忽然觉得这样做似乎是有些急促。他心中暗道:“丰城侯这样做未免有些冒险了。” 只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周梦臣也没有说话的权力。不过,周梦臣始终记著他欠著丰城侯府一分好大的人情。只是这一分人情不知道什么能还上去。 周梦臣心中如此想,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些武昌旧人就能在北京重逢了。” 陆焕未必有多想与丰城侯世子重逢,他们两人的关係只是平平而已。他只是轻轻一笑,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刚回北京,事情很多,改日有时间了,再找兄弟你喝酒。告辞了。” 周梦臣也行礼道:“慢走。” 周梦臣目送陆焕一行人的人影,缓缓的消失在眼帘深处。正准备回去。就见李云珍过来了,对他说道:“相公,薛老爷子要见你。” 周梦臣心中思忖片刻,对薛老爷子为什么要见他,也有些底气。说道:“我这就过去。”隨即与李云珍一起从医院大门处,向后院走去。 第八十四章 大明医师联合会? 第八十四章  大明医师联合会? 医院的全部建筑还没有完全修建好,但是已经有很多投入使用之中了。 医院后院的病房区,还在徐杲的督建之下,加班加点的赶工。但是前两进院落已经修建好了。 薛老爷子在这里也有一个办公室。此刻薛老爷子在这里休息。 比起前院熙熙攘攘的看病的人,这个院子大多是郎中的休息区,办公区,要药材厂库等等。要安静多了。 这个时代消息传播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今的病人虽然多,但是疑难杂症却並不多,也没有多人非薛老出手不可的病症。 薛老爷子见周梦臣过来了,说道:“外面的事情都处理了?翟阁老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已经走了?” 周梦臣说道:“已经打发了。世伯见过翟阁老?” 薛老爷子说道:“不仅仅见过,而且诊过脉。”具体什么脉,薛老爷子没有说,只是冷哼一声,说道:“翟阁老迟早被他两个儿子给气死。果然儿女弟子都是债。” 周梦臣笑笑,不知道该如何插话。 薛老爷子也没有在翟阁老的身上多做纠缠,说道:“经此一件事情,估计北京城中都知道厉害,这个医院也算是立下来了。我该做的事情,我都做过了,却不之地你答应过的事情,准备怎么做?” 周梦臣就知道薛老爷子叫他过来,就是说这个事情。他早已准备,也算是胸有成竹,说道:“这一件事情,我细细思量过。总体来说,可以分为三个事情去想,第一个是技术,宫里的铜活字,我是可以去借的。这一点面子我还是有的。在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內容,一定要有一个开门红,最好达到石破天惊的程度,才能一下子让人记住。第三件事情,就是要分发渠道了。有一个安稳的渠道到达天下各地。” 薛老爷子沉吟片刻,说道:“那钱?我知道什么事情都要用钱的,我一辈子的积蓄也有几千两,要不,你拿去用?” 周梦臣心中微微感动,看得出来薛老爷子真是一心放在医道之上。自己一点棺材本也捨得拿出来。说道:“不用,我会想办法弄钱的。真要是不够了,也会向您开口的。” 周梦臣手中也有数千两的善款,虽然这个善款有一点点强制性,不管怎么说用来运行这个项目是足够了。 周梦臣估计这一分期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赔钱的。周梦臣自然会想別的办法来补贴,薛老爷子那几千两,虽然不少,但也不顶什么用。 薛老爷子说道:“內容我细细斟酌,至於分发渠道?”对於“分发渠道”这个在薛老爷子看来是周梦臣生造出来的词,他有一些不適应。不过好在汉语博大精深,虽然这个词是新词,但是这四个字放在一起,薛老爷子也是能猜出什么意思的。“可不可以用驛站?我豁出去了去向陛下求一份圣旨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当然是可以的,有陛下的圣旨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说的分发渠道,也不仅仅是分发渠道。” 薛老爷子说道:“哦,怎么说?” 周梦臣说道:“出这一分期刊,是要聚集天下名医的智慧。所以也要让天下名医参与进来,如果仅仅是京城一地的郎中参与进来,却是失了此事的本意。所以要將天下所有名医都联合起来。” 薛老爷子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只觉得內心之中热血沸腾,说道:“该怎么联合起来?” 周梦臣没有正面回答,说道:“各地都有郎中的行会?薛老就没有想过,將所有的行会都联合起来,成立一个遍布全国的联合行会?” 薛老爷子眼睛一亮,隨即慢慢的暗淡下来,摇摇头说道:“不大可能。也没有什么用处?行会有很多事情是联合不起来的,就好像是药王会更多是关注於调解內部的纷爭,对外承担朝廷的义务。比如用兵了,抽调一些郎中隨军,怎么抽调?让行会来?比如有大疫,朝廷找郎中商议该怎么办?就是找行会。这些事情联合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用,一地有一地的情况。” 周梦臣说道:“薛老理解有些偏颇。我也没有將这些事情都联合在一起,我的本意单单是为了期刊的发行,比方说,如果武昌有十几个人都要期刊,难道我们要通过驛站一分分的传递吗?自然是要一个包裹送过去,倒是制定一个人接受。负责分发给各地郎中,甚至一个省有这样一个人就行了。也要承担起一些將各地的稿件传到京师的事务。总是要各地都有人,才能做到。” 薛老爷子说道:“何须如此?以我的人脉,各地府县都能找到人,却是未必。但是每一个省都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却是可以的。” 周梦臣说道:“薛老爷子,我们做事也长久计,不能总靠你的交情。我说句不好听的,这薛老百年之后,这分期刊就不维持下去了吗?总要是定下名分。” 薛老爷子听了,说道:“是我想差了。这一件事情好办的很,我这就去找找老朋友,一个月之內,北方各地都能找到人,至於更远一点的省份,就要等將来了。不过,找各省的代表,先在京里成立一个包含整个大明的郎中行会,却是可以的。” 太医院从来是有从各地徵召名医的计划,李言闻当初得以进入太医院就是因为这个制度。 可以说,太医院之中有两类医师,一类是世医,就是太医院之中传承下来的郎中,类似於周家一般,另外一类,就是从各地徵召的医师,而今两者也有融合的跡象。 比如薛已,他父亲是从江南徵召的名医,到了他再次被徵召。已经类似於世医了,如汪一奎与他的祖父汪机,也是类似的。 也就是说,整个太医院是有全国各地的名医,当然了,有些省份也是空缺的,比如贵州。大明直辖的县都没有几个,那来的名医。薛已在太医院这么长时间,人脉之广,自然是找到各地的名医,或者名医的子弟。 先搭一个架子,再慢慢的扩容一点问题都没有。 周梦臣听了,大喜过望,说道:“多谢薛老了。” 薛老爷子有些奇怪,说道:“有什么好谢的?” 周梦臣只是笑笑並不说话,却不知道他內心之中另有算计。 其实正如薛老爷子说的,仅仅是一个期刊而已,並不用先建立一个大明医师联合会吧? 周梦臣之所以这样做,目的有二,第一是提高除却士大夫之外,很多技术人员的地位。这地位从何而来?自然是联合了。不要看而今仅仅是为了一份期刊附加的近乎多余的机构。但是时间长了,却未必是这个样子了。 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周梦臣铺路。 周梦臣从来没有放弃在大明建立起一套学术体系。之前也说过,他之所以先建立医学期刊,就是因为医学期刊各种条件比较成熟,而其他学科不成熟。但是总会有成熟的那一天的。 周梦臣早已有了借鸡生蛋的打算。而今这个期刊乃是关於医学的?这个期刊后面是大明医师联合会?但时间周梦臣作为实际控制人,就不能慢慢加私货,然后办分刊,让他们慢慢变成了,大明科学联合会?与大明科学杂誌医学分刊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薛老是在帮周梦臣做事,周梦臣说一声谢,实在是太应该了。 第八十五章 大內经厂 第八十五章  大內经厂 这些事情,周梦臣自然不会给薛老说,他轻轻一笑,说道:“其余两件事情,薛老上点心,至於印刷等问题,我这就去办了。” 薛老爷子点点头,一摆手说道:“去吧。” 隨即薛老爷子坐在桌子前面,捏著一根墨柱轻轻磨了起来,眼神没有聚焦,似乎在想著,这写书信到底要给那些人写。 周梦臣出来之后,见了李云珍。说道:“我就要回城里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李云珍一时间有些犹豫。 周梦臣顿时看出来李云珍的纠结,她其实很想留在这里,毕竟这里有这么多探討医术,还有薛已这样的大名医在。对她来说吸引力十足。但是作为妻子,似乎应该跟隨丈夫。 这几日功夫,李云珍一直与周梦臣在一起。 几乎是周梦臣在什么地方,李云珍就在什么地方。並没有分开过。周梦臣一直待在这里,所以李云珍也待在这里,並不显得突兀。不过周梦臣如果要回去了,让她单独待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適了。 周梦臣从李云珍的表情读出了李云珍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好了。你留在这里吧,有小环与周大壮陪著你。我也放心,实在不行招呼徐杲。他也会听你吩咐的。” “薛老先生毕竟年纪大了,一些庶务,就要你与二哥来承担了。” 虽然薛老先生带了很多学生过来,周梦臣也不想將整个医院的主导权全部给薛老先生。毕竟这医院是周梦臣担了干係的。周梦臣也確保医院的发展,会沿著周梦臣想要方向继续走下去。不脱离正规。 李云珍说道:“二哥已经走了。” 周梦臣微微吃惊,说道:“怎么走了?” 李云珍说道:“你有三个月的假,二哥可没有。他还在太医院任职,之前一直请假,而今要回去当值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觉得有些奇怪。 无他,周梦臣在西苑之中混了不短的时间了。对於很多关於內廷的东西,还是比较了解的。 太医院是一个什么地方? 是一个忙得忙死,閒得閒死的地方。 得宠的太医,那真是日夜顛倒,须臾不可擅离,比如薛已为蒋太后诊治的时候,吴杰为正德皇帝诊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吴杰就是正德皇帝贴身太医,眾所周知,正德皇帝是一个爱玩的,不敢是野兽,还是女人,乃至於上战场。都是吴杰贴身医治保证龙体康健,而正德南巡的时候,吴杰就力劝不可,就是说正德皇帝玩的太嗨了,身体有一点虚,最好静养。结果正德放了吴杰几个月假,等正德从南方落水回来之后,吴杰也无力回天了。 所以对於真正忙的太医来说,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睡在宫里,隨时等候招呼。但是对於那些不大受宠的太医,虽然有点卯制度,但也就那样了。 周梦臣觉得李时珍这么会得罪人?太医院的人不应该是眼不见心不烦吗? 周梦臣心中暗道:“或许有別的我不知道。”也没有多想,对李云珍说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担待一些,等武昌那边的人来了,你也就轻鬆一点了。” 李云珍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周梦臣回去之后,带宫门口亮了腰牌,在不知道多少在外面等候召见大臣面前,就好像散步一般,溜入了紫禁城中。 周梦臣前段时间在西苑上班,早就赐下牙牌,可以自由进入紫禁城中。须知这是很大员都没有的待遇。 周梦臣並没有去拜见嘉靖皇帝,他算算这个时辰,估计皇帝正在睡觉。周梦臣直接去找藤祥。两人之间的关係,也不用客气,上来张口就问铜活字的事情。 藤祥先是一愣,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你也知道我请了薛老太医,总是答应了一些事情。” 藤祥也只想是为薛老太医印刷一些书籍等等,也没有细问。他沉吟片刻,说道:“印书的玩意,也不是太金贵的,我的面子还是够用的,只是,你確定有铜活字吗?我听说宫中都是雕版。” 活字印刷比起雕版印刷,最大的好处就是降低成本与方便。 但是问题,宫中办事有些时候从来不讲究这个。甚至某些人还有意铺张浪费,否则如何从中间捞好处啊? 周梦臣也是一愣,觉得自己有一些想当然了,说道:“应该有吧。毕竟我在宫中看到了不少书籍,多为江南华家,安家所印,他们自称用铜活字。” 藤祥听了,说道:“有就行了。放心吧,宫里是什么地方?外面有的,宫里一定有,外面没有的,宫里也是有的。最多找找便是了。” 藤祥带著周梦臣去见了黄锦。 大明官府印刷业是非常繁华的,可以说有各种各样的机构,有地方衙门的刻本,有朝廷的刻本,等等,数不胜数。但是最中枢最重要的刻本,也就是国子监刻板与內府刻本。 国子监刻本乃是大明官府主要印刷机构,又分为南北两监,也就是北京国子监,与南京国子监。大部分官府刻本都是从两监出的。 而內府刻本,也就是大內的刻本。 这是隶属於司礼监名下的经厂所刻。 说实话,这经厂在宫中自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但问题司礼监的来头大。藤祥也只能带周梦臣见黄锦,因为黄锦就是司礼监的头头。黄锦倒也没有为难周梦臣,区区小事而已,只是让周梦臣向薛老太医带一个好,隨即就让周梦臣走了。 周梦臣得了黄锦的点头。也不用藤祥陪著,另外一个小太监领著周梦臣去了经厂。 经厂就在万寿宫以西,临近紫禁城西门。 总体上来说,也算是宫中一处偏僻的地方,多有工匠。也没有什么贵人玉趾亲临,负责经厂的太监,听说黄公公打了招呼了,对周梦臣可以说是殷勤备至,唯恐不一小心得罪了皇帝面前的红人。让周梦臣有些不適应。 周梦臣也就直入正题,让这个太监介绍一下经厂,这太监说道:“经厂分为汉经厂,道经厂,番经厂,各有司职,比起外面的书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监书,內酒,端砚,蜀锦,定瓷,浙茶,吴纸,皆为天下第一,其中监书,就是我经厂本。” 周梦臣也看拿过了几本样本,都是市面上常有的书籍,打开一看,果然非常好。不管是从纸张,墨色,字跡,装订,等等方面看上去都比周梦臣寻常见到的本子,要好上不少。 他微微一笑说道:“难道说,这经厂本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 这太监很想说,但是看周梦臣似笑非笑的样子,感觉似乎是一个行家,不敢吹大,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倒也有一点点不足,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仅仅是识几个大字而已,有些东西,实在是不明白。也让人有些詬病。” 周梦臣摇摇头,心中暗道:“何至是詬病,简直贬低的一钱不值。” 印刷业並不是其他行业,是文化產业。自带文化属性。大內经厂本在各种硬体上,都是非常好的。出產的各种书籍,单单从质量上说是天下第一,未为不可。 但是可惜,对於书的评价,也不单单是说这书籍,纸张,印刷,字跡,装订好就是好了,还有最重要的一项东西,那就是內容,在这方面经厂就失分太多了。 第七十六章 铜活字 第七十六章   铜活字 正如这个太监所言,他们在这里的人,不过是识字而已,更多的文化水平就没有了。 当然了,这並不是说大內太监之中,就没有几个文化人了。其实不少,但问题是但凡內书堂出来的有文化的太监,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面钻,谁想来这里主持经厂。 与国子监官方印刷,与南方民间印刷相比。不管是国子监,还是江南民间,是从来不缺少读书人的。 如此一来,经厂本又岂能与这些本子相比? 最简单的一点,经厂本很少有原创的,都是翻刻民间流传比较广的本子,甚至在翻刻之中,也总是出这样那样的紕漏。 不过,周梦臣又不是来负责这一件事情的,他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借用经厂熟练印刷工人,还有铜活字。反正经厂这些缺点,周梦臣完全不在乎,且不说周梦臣是可以找一批读书人来校对之后,將稿子给他们印刷便是了。单单是这些郎中每一个也不是文盲。 说句不客气的话,大明的名医在文化水平上甚至要比一些士大夫要强。毕竟一些士大夫可以滥竽充数,但是名医很少能滥竽充数。所以,这些人的稿子,周梦臣也不觉得需要怎么校对。 周梦臣也没有在这一件事情深究,而是说道:“你这里可有铜活字?” 管事太监微微一愣,说道:“倒是有,经厂还负责印信的製作,成化年间,南方有铜活字后,经厂也尝试造了几批,只是效果不如预期,也就封存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周梦臣说道:“怎么会没有?” 管事太监一听,脸色微变,说道:“有,一定有。怎么会没有啊?” 铜活字可是铜啊。 古代的中国是一个缺铜的国家。铜是可以直接当钱的。铜活字封存,就等於一大笔钱被封存了。以大內管理程度,这些铜活字被人倒卖出去,绝对不稀奇,甚至是大概率的事情。 歷史上康熙年间大规模印刷《古今图书集成》,用得就是铜活字。但是这一批铜活字的下场,就是封存高阁,被蚂蚁搬米一般,一点点的偷盗殆尽。 只是这个管事太监想起了刚刚黄锦放得那一把火,可是烧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也让他心惊肉跳,好在经厂在整个大內之中,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而今周梦臣又是黄锦介绍过来的。让他不得不多做联想。 所以,不管真有还是真没有?此刻就一定要有。 周梦臣並不知道管事丰富的內心活动,说道:“那么去看看?” 管事太监小心翼翼的说道:“好,只是多少年没有用过了,一时间比较不好找。能否------” 周梦臣说道:“没事,我在这里等便是了。” 管事太监说道:“那请大人稍等片刻。”隨即就顾不得其他了,立即去找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搬出来十几个箱子,说道:“大人,铜活字都在这里了。” 周梦臣让人打开箱子,自己拿起字模查看。 说是铜活字,其实有些不大对,正確的说法应该是金属活字。周梦臣拿出字模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纯铜,只是一时间看不出来,是掺了什么金属。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用就行。 隨即周梦臣又查看一些,其他与铜活字一併拿过来的东西,捡字盘等一系列的工具。 周梦臣一个个看过去,揣测这些工具的用法。 管事太监小心翼翼的说道:“周大人,其实你要印什么,木活字一点也不比铜活字差,甚至木活字要更好一点。而铜活字才大规模使用才兴起了几十年,不管是著墨,套印,等等技术都是有一些问题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將这些活字束之高阁。” 周梦臣对这一点並不是太了解,但是想想新技术的运用都是这样的。新技术刚刚开始的时候,未必能完全战胜旧技术。 对於民间的一些印刷作坊来说,能带来成本上的优势。其他的问题,都是可以容忍的。 木活字对於铜活字最大的问题,就是木活字容易製作,但是不耐用,时间长了容易开裂,而且与各种药液混合之后,也容易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些问题铜活字是没有的。 但问题是,如果不长久使用的话。活字容忍更高成本来说,木活字表现力上未必比刚刚大规模使用几十年的铜活字差。 而经厂的风格本来就是在印刷质量上,精益求精。木活字的印刷工艺,已经有多年经验了,在很多独门技术上都自己的处理办法,但是铜活字却不一样了,成化年间铜活字版本,周梦臣也有幸看过两本,的確是有很浓重的实验风格。甚至有一些地方有脱墨的现象,虽然在之后的版本之中加以改良,但是在一些顶尖技术表现上,未必能比得过木活字。 比如,上面所说的套印。就是一种彩色印刷技术。可以印出四五种顏色出来。 而木活字因为是雕刻,更为灵便精准,而铜活字是铸造,在这上面难免欠了一些。 总之,经厂一方看来,铜活字或许將来能用,但是现在还不能用。 不过,对於周梦臣来说,这是问题吗? 周梦臣办的期刊,也不用这种顶尖的印刷水平,大体能看就行了,即便是秉承支持新技术的发展,周梦臣也会支持铜活字。 当然了,周梦臣也存了一些小心思。 那就是为周家置下一分產业。 虽然说周梦臣对金钱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也绝对不是那种清高到委屈自己的地步。他所谓的不爱钱,只是因为钱这东西,换不来他想要的东西而已。不过,为自己家里置办產业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也记在心上。 他想来想去,觉得书局是一个好生意。 首先,明代民间印刷业是十分发达的。比如之前说的华家与安家,都是这方面的大豪。单单就生意来说,是非常赚钱的。 其次,印刷行业也算是这个时代的高新科技,將来以此传家也是可以的。或许不能大富大贵,但却可以细水长流。也比其他生意名声好多了。 再有,就是眼前的便利条件了。 经厂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与缺点的,但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有大批熟练乃至於高超的技术工人。周梦臣岂能不生出挖墙角之心。更不要说这医学期刊,乃至將来的学术期刊,总不能一直让经厂给他干私活啊。 如果当產业来做,铜活字是贵了一点,一套铜活字几万枚字模,少说要万两银子上下。但是平摊到几十年,乃至於上百年的运行成本上,就很单薄了。 周梦臣存了这个心思对这个管事太监的说法,不置可否,说道:“给我印一个小册子看看。”周梦臣想了想,说道:“就一本《千字文》吧,我明天就要。可以吗?” 管事太监心中觉得麻烦。如果是他们正在用的那一套木活字,分分钟钟就弄出来。只是而今这套铜活字刚刚从仓库之中搬出来,其实已经缺少了不少东西。只是周梦臣是外行,不大清楚而已。 一夜之间调试好,有些太急了。 管事太监说道:“周大人,这有些太紧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五日,不能再多了。” 期刊也是有时间规定,就拿月刊来说,从內容审定,一系列流程下来,能给他们留五日排版的时间,已经不少了。  第八十七章 人体解剖 第八十七章  人体解剖 周梦臣拿著手中的千字文,递给了薛老先生。 薛老先生拿过来。 这是一本很简单的千字文。看上去甚至有一些急促的赶工痕跡。 薛老先生一辈子见过不知道多少本书,至於千字文,更是他孙子启蒙的教材,也是他当初读书时候,也是再熟悉不过了。各种千字文的版本,也是看过不少,眼中这个版本,不能算是最好,却足够他欣慰了。 薛老先生甚至有一些不敢相信,说道:“这是在五日之內排版印刷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这一件事情,我又怎么敢骗薛老。甚至还能更快一点。我这里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知道薛老那边?” 薛老先生枯瘦的手抚摸著千字文的书皮,说道:“我与在京城各方的郎中都通过气了,北直隶附近也都听到了风声,至於更远的地方,就要等一段时间了。” 周梦臣说道:“那首刊写什么?薛老先生可有斟酌?” 薛老先生沉吟片刻,却是摇摇头。 周梦臣想要一个在医学界算是重磅的消息,但是中医发展到现在,可以说体系完备,由君臣佐使用药之道,五腑六脏经络体系,六脉辩证等等体系之下,薛老先生固然是一代名医。但是他想来想去,他一生成就之中,也没有什么堪称石破天惊的重磅发现。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我到有一个办法,却不知道薛老觉得如何?” 薛老先生听了,他人老成精,已经隱隱约约有所感了,说道:“你的意思?” 周梦臣说道:“我想在首刊就刊登人体解剖图。” 中医体系完备,也说明了在这个框架之內,很难有什么特別大的进步了。科学的进步大多都建立在对之前理论的顛覆之上。中医构建一系列人体系统,到底对不对?这里不做评论,毕竟这些东西很多到后世也没有盖棺定论说对与不对的。 但是不全面却是一定的。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梦臣很想知道,天下名医看到非常详细的人体解剖图,会有一个什么想法? 可以说想了人体內部的运行规则的人,绝对不仅仅是薛老先生,可以说每一个在医术上有所成就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无非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实现而已。 薛老先生冷笑一声,说道:“我不想死了之后,还被撮脊梁骨。” 周梦臣说道:“薛老先生误会了。其实这东西是有的。” 薛老先生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可是《欧希范五臟图》?”隨即他摇摇头,说道:“这图太过粗略了。很多地方误人子弟之极。” 周梦臣说道:“先生见过?” 薛老先生说道:“自然是见过的,我混跡大內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你都看过了,你以为我会不看吗?” 周梦臣咳嗽两声说道:“薛老见过,別人未必见过。” 薛老先生听了,微微一愣,说道:“你的意思是託名?” 周梦臣说道:“正是。” 薛老先生微微起身,负手踱步,好一阵子嘆了一口气,说道:“医者父母心,如若令吾子死后,不得安枕,开胸刨腹,支裂五臟,实在是我所不能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这事情--- 我做不出来。” 周梦臣说道:“薛老错矣,人死与灯灭,与一人死后肢体残破相比,天下百姓不知道病从何起,不知道病从何生,天下郎中不知道病因病由,只是妄自猜测,如盲人摸象,不明就里,以至於百姓病不可救。” “此二者,何者为大?” 薛老先生说道:“你躺下,我去寻一把趁手的刀,將你大卸八块,让你为天下大义牺牲,如何?” 周梦臣顿时哑口,说道:“薛老,我还没死。” 薛老先生说道:“没死才好,你不知道,人死之前与人死之后,是两种不同的状態,想要真正了解人体运行,最好的办法,不是死后再解剖,而是活著的时候,就解剖了。就好像你现在。就是一块好材料?怎么?愿不愿意为天下百姓牺牲?” 一时间堵得周梦臣无话可说。 说实话,让周梦臣死后捐献遗体,他心中虽然有一丝丝不舒服,但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让他被人活体解剖,他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的。他分辩道:“薛老,这不一样?” 薛老先生说道:“有什么不一样啊?五十笑百步耳?” 这就是观念的鸿沟了。 周梦臣內心深处,真是信奉无神论,信奉科学。但是薛老先生內心深处,却是信奉儒家事死如事生,对於周梦臣来说,人死了,就是肉皮囊,但是对於薛老却是截然不同的。 周梦臣还想说些什么?薛老先生已经挥舞著拐杖,说道:“出去。” 周梦臣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拐杖的破空之声,周梦臣二话不说,转头就离开了。 来到外面周梦臣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坐在门槛之上,內心之中充满了沮丧之感。 “果然一切的改造,都是基于思想的改造。”周梦臣心中暗道:“单纯的靠技术路线是不行的。” 周梦臣其实早就有所感觉,他单单从技术层面推动科技进步,是相当缓慢的,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从上而下,先从思想上清除科技发展的障碍,从而今让科技观念成为显学,之后才能事半功倍。 而不是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是束手束脚。 就好像而今这一件事情,医学发展怎么可能不依赖解剖学的进步。甚至可以说,这种解剖学的进步,决计不是偷偷的解剖几具尸体就行了,医学发展所需要的大体老师们到底有多少? 周梦臣並不知道。 但是各地医学院尸源不够的事情,一直是有传闻的。 而在大明做这一件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 解剖一具尸体,就已经这么难了。如果真像后世那样大规模的上解剖课,估计下面的村民能够起来造反。 唯有改造思想,才能走向科学。 周梦臣心中暗道:“果然是学医是救不了中国人的,並不仅仅是学医救不了中国人,在中国要发展科技,不做一场思想上的大手术,是不可能的。只是这该怎么办啊?” 周梦臣有些迷茫。 他小时候学过的一点哲学,还是思想品德这东西。更多的东西,他其实也不明白,这已经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更不要说,儒家思想主导地位,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的。 周梦臣一直想以柔软的身姿揉入儒学之中,但是很多东西都是从根本上牴触,观念上的衝突。 周梦臣这个办法,或许有一些作用。但是太过缓慢了。 並不是说,除却薛老先生之外,周梦臣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只是薛老爷子是他最好的选择。而且被薛老爷子否定之后,在北京医学这个圈子里面,大概没有人敢轻易尝试了。 周梦臣或许想让李云珍成为外科医学的开创者之一,但是如果面对这样的压力,周梦臣也有几分犹豫了。 “怎么办?”周梦臣心中暗道。 不过,他的失落与伤感,仅仅持续了片刻。 他很快就重整旗鼓了,既然第一个计划不成功,那就尝试一下备用计划,虽然周梦臣没有备用计划,不过,放心,很快就有了。 就在周梦臣绞尽脑汁想备用计划的时候。 忽然,有一个人过来,对周梦臣行了一礼说道:“大人,薛老先生请你过去。” 周梦臣一时间愣住了,暗道:“他又有什么事情?” 第八十八章 薛老的决定 第八十八章  薛老的决定 当周梦臣再次回到了薛老的房间的时候,却发现薛老愣愣的坐在桌子前面,就好像是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心神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即便是周梦臣过来,也没有一点的反应。 周梦臣有些奇怪。 薛老年纪大了,但是精神头一项很好的。虽然手边一直有一根拐杖。但是在周梦臣看来,这一根拐杖似乎是用来做装饰的。甚至是用来打人的,唯独不是用来当拐杖的。 但是此刻,周梦臣忽然觉得薛老先生內心之中有一股精气神被抽掉了。 周梦臣小心翼翼的说道:“薛老,您找我什么事情?” 薛老说道:“解剖的事情,你去安排吧。” 周梦臣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说道:“薛老您说什么?” 薛老的语气依旧很平淡说道:“我说,刚刚那一件事情,你去安排吧。我亲自动手。” 周梦臣不知道薛老怎么来了,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唯恐薛老反悔,说道:“明白,我这就去办。”周梦臣想要招呼一下薛老的情绪,说道:“其实,这一件事情也不用薛老亲自动手。” 薛老直接打断周梦臣的话,说道:“不用废话了。去办吧。” 周梦臣推了出来。 薛老爷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心中暗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他从来没有克服,解剖尸体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一直在折磨他。但是他也反覆想了,他说服不了自己,不去解剖。周梦臣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迴响。他也很明白,不深入了解人体內部的结构与运行原理,大明医学也很难有突破性的发展。 或许剩下的更多是基於而今阴阳五行理论修修补补的工作。 为了救更多人,而伤害一个人?真的是对的吗? 薛老爷子內心之中无法说服自己。但理智告诉他,周梦臣这个说法应该是对的。这种情感与理智的之间的折磨,让老爷子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了。 这种情绪,是周梦臣很难了解与明白的。 他此刻还对老爷子忽然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感到吃惊。不过他很快將內心之中小小的疑惑放在一边了。他將事情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了,那就解剖尸体的来源,以及整个流程该怎么走? 其实,在大明这並不是太难办的。 毕竟古代对社会的管制与现代社会,相差太大了一点。周梦臣只要想,有的是办法搞一句尸体,要知道明代甚至有一些太监搞吃婴儿的勾当,一样被隱瞒下来了。周梦臣而今的权位,自然是有足够的办法。 只是周梦臣一开始,就不想搞什么地下勾当。他一开始就是想將这种解剖行为大白於天下,成为一种符合大明社会运行的规则之一。 出於这个目的。周梦臣一开始,就不想这一件事情带有原罪。 周梦臣张开手,看著手上一个六枚铜钱用红绳编在一起的饰品。 这六枚铜钱就是皇帝赏赐的东西,周梦臣为了隨身携带方便,让李云珍用红绳编在一起了,带在手腕之上。 此刻周梦臣就想起了嘉靖皇帝。 或许让这一件事情得到大明朝廷正式许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让这一件事情得到嘉靖皇帝的准许,並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嘉靖皇帝並不是一个好人吧。 嘉靖皇帝没有太强烈的道德感,恰恰相反,他是一个聪明自私到有些冷漠的人。想想当年宫变之事,就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六个宫女寧肯死也要將嘉靖弄死? 这些事情眾说纷紜,这里也不细究了,总之嘉靖皇帝在为了他走上长生之道上,其实並没有將別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人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区区几具尸体了。 周梦臣一瞬间有一种讽刺的感觉,这明明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却是好人反对,坏人支持,弄周梦臣自己好像是一个奸邪小人一般。 “不,我已经是奸邪小人了。”周梦臣心中暗道:“我不能以儒家正道匡扶君王,已经是奸邪小人了,既然如此,我就在奸邪小人的道路上走得远一些吧。” 周梦臣回到家里打好腹稿,在傍晚时分来到了西苑之中,在应天阁上静静的等候。 子夜之后,嘉靖皇帝打坐时间过去之后,嘉靖皇帝准备回宫的时候,黄锦小声说道:“陛下,周梦臣在外面等候,求见陛下。” 嘉靖皇帝说道:“他来做什么?不是搞什么医院?你也参与进去,好好的假期不过,搞这些有的没的,怎么今天又来见朕。让他候著吧。” 黄锦说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说有关於长生之道的想法,想告诉陛下。” 嘉靖皇帝听了“长生之道”四个字,瞳孔微微一缩,冷哼一声说道:“你去告诉他。想好了。如果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有他好看的。如果没有想好就不要来了。” 嘉靖皇帝之所以如此容忍周梦臣,其实就是因为周梦臣在天文歷算上无人能及的成就。而这些又与神秘的天象有关係。对嘉靖皇帝来说,长生是他永恆不变的追求。 不管什么时候,长生之道这四个字,都能触动嘉靖皇帝敏感的神经。但是正是如此,嘉靖皇帝对以此来游说自己的人分外严厉。否则阿猫阿狗都可以来说与嘉靖说这一件事情了。 嘉靖皇帝明明很想听周梦臣的长生之道。却表现出非常傲娇的態度。 黄锦说道:“是。” 黄锦立即出来,將嘉靖皇帝话转告周梦臣 ,说道:“周大人,你可要想好了,进了这个门,想要后悔就难了。” 周梦臣听了黄锦的话,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有一种想笑的感觉。韩非子说人主如龙,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但是周梦臣现在却有新的理解,固然是人主如龙,龙也有逆鳞。但是如果有人能拿捏住这个逆鳞,即便三岁小儿,也可以乘龙而上。 而今,周梦臣觉得他有把握,將韁绳套在嘉靖这条龙的逆鳞之上。 周梦臣说道:“请黄公公放心,下官明白。” 黄锦將周梦臣引入殿內。 大殿之中,布幔重重,光影重重,亮如白昼。 嘉靖皇帝坐在蒲团之上,周梦臣进来行礼之后,嘉靖淡淡的问道:“听说,你来与朕谈长生之道?” 周梦臣说道:“是,臣感激陛下知遇之恩,陛下所思所想,即臣所难,固然臣日夜忧心,所思所想,皆是长生之事,而今有一愚之得,不敢有所隱瞒,就来稟报陛下?” 嘉靖皇帝说道:“是薛老太医给你说了什么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明见万里之外,是,也不是。臣於医道了解浅薄,但是依然觉得比起道门之术,医道才是真正有可能长生之术。” 嘉靖皇帝眼神之中却有几分失望,说道:“医道养生而已,哪里有长生之道。” 嘉靖不是没有与身边的御医商议过,其中也包括薛已。但是所有太医都给他这个答案,就是医道只能养生,或许能达百岁,但是决计不可能长生,显然这些太医不如道士们能吹。 周梦臣说道:“臣没有说现在的医道,能令人长生。但是臣以为欲求长生,当知人何以生?为何会死?” 嘉靖皇帝说道:“生死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有生必有死,如阴阳轮转耳。” 周梦臣说道:“陛下英明,然如果仅仅如此理解,那么长生必不可得矣。” 第八十九章 天可逆乎? 第八十九章  天可逆乎? 周梦臣说道:“生死枯荣,往住坏空,乃天地之至理。如以此看之,则长生之道,为逆天之道,而天可逆乎?” “吕祖亦云,顺则人,逆则仙,只在其中顛倒顛。此乃长生之道,根本之理。” “可见长生之道,乃是大顺而小逆。” 嘉靖皇帝听了,顿时来了兴趣,一挥手,让身边的太监將层层布幔拉开,四方的光芒顿时亮堂了许多。他跌坐在蒲团之上,目光炯炯的看著周梦臣,说道:“合何为大顺而小逆?” 周梦臣自问自答说道:“陛下,可知星陨?” “上古时期,北斗有九星,而且却为七星,有两颗亦亡之,北宋仁宗年间,有客星昼见,其非客星,其实是一颗恆星之亡,臣將宇宙中各种大小星辰分为数类,以周天不动者,为恆星,围绕恆星转的星辰为行星。” 周梦臣自然知道这个定义很粗浅,其实恆星也不是不动。但是说太深了,反而无助於嘉靖皇帝的理解。 只能浅显的说。 嘉靖皇帝点点头,说道:“倒也贴切。” 周梦臣说道:“其实每一颗恆星都与太阳一般,对外大方光芒。只是距离我们太遥远了,以至於只能看见点滴之星光,当其之亡,即大放光明,是之前数十数百倍之大。以至於太阳光不能夺,臣不知道星之寿几何?却確定恆星也有寿尽的时候。” 嘉靖听了一阵沉默。 周梦臣说道:“北宋之邵雍以术算推演天地之终灭,臣以为其中大有荒谬之处,然他一些话,还是对的。地球一切生机都依仗著太阳,然太阳尚有寿尽之日,天地也有同衰之时,何况人哉?” 嘉靖皇帝语气有些冷,说道:“你是来告诉朕,长生终不可得。” 周梦臣说道:“当然不是,臣想告诉陛下,永生不可得,因为违背天地大道,然长生却是可能的,其中关键,就在如何顺逆之道上。” 不是周梦臣想要东拉西扯。而是周梦臣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嘉靖相信。 周梦臣为什么扯上恆星消亡现象,因为周梦臣知道,嘉靖最相信他的一个是天文,一个是歷算。所以周梦臣先说天文之道,是取信於嘉靖。再说邵雍的说法,也是如此。 在嘉靖的眼中,周梦臣的数学与邵雍的术算,虽然也有差异,但是还在同一范畴之中。其实这也是古代数学家一些通病,很多东西都要扯到易学之上,並撤上很多神神叨叨的东西。 周梦臣虽然没有这些,但是嘉靖却以为有。 而邵雍却是一等一的易学大家,可以说后世算命的理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继承邵雍的。周梦臣这样东拉西扯,就是为自己层层加码,来证明下面说的话可信性。 “大顺而小逆,天地大道不可违人有生必有死,不可违,然何时生,何时死,却未必了。” 嘉靖皇帝问道:“那如何小逆?” 周梦臣说道:“必知其所以顺而后逆。天下之事,无非道理。不知其理,而妄谈顺逆之道,根本就是欺人。” 嘉靖皇帝一听就知道,周梦臣说的是那一群道士。 不过,他並不是太在意。 他而今一心一意服气练功,求长生之道,但是帝王的本能是多疑,对於下面人互相攻击,嘉靖皇帝甚至有鼓励的意思。就好像周梦臣在嘉靖皇帝面前,只觉得嘉靖皇帝似乎是倾向於自己的。但是嘉靖皇帝在陶仲文,邵元节面前,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却是他不知道的。 不过,周梦臣理论一步步推下来,嘉靖皇帝也找不出问题所在。 比起到道士们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嘉靖甚至觉得周梦臣说得更好,唯一的问题是,嘉靖不是要听大道理的,他是要找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他问道:“朕欲求长生之道,卿以为当从何处下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周梦臣说道:“必从人何以生,又何以死为著手,必知人之何以生与何以死,方能知道,当如何令人死,如何令人不死。” 嘉靖皇帝说道:“你的意思是?还是要朕听太医的?你是为薛老当说客的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误会了。医道固然是堂皇大道,来源於黄帝,数千年流传下来,於养生之道,停滯已久,不足以供陛下求长生。臣有一策,或许有助於陛下。只是------” 嘉靖皇帝说道:“只是什么?” 周梦臣说道:“只是有伤天和。” 嘉靖皇帝说道:“既然有伤天和就不要说了。”隨即嘉靖皇帝给黄锦使了一个眼色。 黄锦顿时会意,说道:“周大人请吧。” 周梦臣一瞬间有些晕乎乎的,暗道:“不应该啊?” 一切都在周梦臣的算计之內,他可以说是一步步用言语勾搭著嘉靖皇帝的思路,进了周梦臣的频率里面,眼见就要入巷,嘉靖皇帝怎么忽然送客了? 这里面哪里出错了? 周梦臣想不明白,却也不敢不走,只能行了一礼,说道:“臣告退。” 周梦臣在黄锦的引导之下,走了出去。 黄锦与周梦臣走在外面的长廊之上,黄锦一挥手,將身边的太监都打发走了,说道:“周大人,你想给陛下说的有伤天和的事情,是什么?” 周梦臣听黄锦这么一问,忽然心中有所触动,將解剖尸体的这一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黄锦听了。 黄锦听了,脸色不变,笑道:“周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说给陛下听?这不是陷陛下於不义吗?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直接给我说便是了。这一件事情我知道,我会立即安排好的。” “你回去等消息便是了。” 周梦臣心中的疑虑才算是被解开了。 原来不是嘉靖皇帝不想知道,而是这就是这种事情原本的流程,这种有伤天和,传出去不好听的事情,必然是皇帝不知道的,定然是太监们做的好事。 而今也是一样。 嘉靖皇帝只要听见这方面的苗头,就不听了。那是他已经有了决断了,只要有助於他长生大道,什么天和不天和的?嘉靖皇帝从来不在乎。只是这事情却不能与他有什么关係。 黄锦自然是背锅的。 而且黄锦自己也已经习惯了。 这与周梦臣想到有些出入,不过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了皇帝的默许,將来的事情將来再说吧。 周梦臣行礼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黄锦目送周梦臣走后,二话不说,就立即迴转,面对嘉靖,將周梦臣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嘉靖皇帝起身踱步,说道:“周梦臣倒是別出机抒,你觉得他这一件事情有没有用?” 黄锦听嘉靖话音就知道嘉靖对这一件事情是抱有希望的,笑道:“奴婢不知道,但是想来周大人是一个有才的,不会胡说八道。应该有些成果的。” 嘉靖皇帝点点头,说道:“不过,周梦臣的胆子也太小了,区区尸体有什么用?黄锦,你派几个激灵的小太监,去给薛老等人打下手,等学会之后,其他的事情,你来安排。” 黄锦一愣。嘉靖虽然没有將话说明白。但是黄锦已经知道嘉靖的心意了。 嘉靖要做的是活人解剖。 黄锦心中一冷,抬头看嘉靖的目光更冷,也只能缓缓低头,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一弹自己的道袍,长身而起,说道:“做谨慎些,不要给朕惹麻烦。 ” 黄锦的声音有些低沉,说道:“奴婢明白。” 他知道给陛下惹麻烦的下场到底是什么。 第九十章 詔狱之中 第九十章  詔狱之中 在锦衣卫衙门深处,詔狱之中,陆焕出面接待周梦臣,陆焕见了周梦臣欲言又止,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好自为之吧。” 周梦臣知道,陆焕说的是什么事情,就是解剖这一件事情,如果这一件事情暴露了,皇帝定然是不知情的,承受罪过的人,大概就是周梦臣了。 不过,周梦臣並不后悔。微微一笑,说道:“都准备好了?” 有了皇帝的默许,很多事情就非常好办了。 一切都有锦衣卫安排。连解剖的地方,不是別的地方,而是锦衣卫的詔狱之中。 毕竟詔狱之名,可使小儿止啼,即便有残破不堪的尸体从詔狱之中送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 陆焕说道:“都准备好了,我也调了一批锦衣卫的老手,詔狱之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传出去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带了几个人?” 詔狱之中,也是一些专门的人才。 解剖本身是一个技术活。並不是將刀从尸体上开一个大口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这样的,医学院也就没有解剖课了。 对於从来没有解剖经验的薛老先生,这也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很多东西都要自己摸索。凭藉他一辈子行医经验对人体结构的熟悉去推断。而詔狱之中,恰巧有一批人,对人体结构之熟悉,不在薛老先生之下。 这批人不是別人,就是詔狱之中的刑讯专家。 甚至说,他们对人体结构的熟悉还在薛老先生之上,毕竟很多酷刑都是暴露肢体,惨不忍睹。这些东西,纵然是薛老先生恐怕也没有见过的案例。 周梦臣说道:“没有几个。也就薛老先生与令徒,还有李太医,与贱內。” 陆焕听了,立即皱眉说道:“你带弟妹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这一次,周梦臣仅仅带了四个人,更多是为了保密。 虽然周梦臣內心之中,总有一种將今日之事大白於天下的想法。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並不是一件邪恶之事,反而是一件医学上大进步之事。但是他更明白。今日之事,总有一日大白於天下。 今日所有参与者,都会在医学史上留名,歷史会给他们公正的评价。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其实,周梦臣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让薛老爷子来。只是如果没有薛老爷子背书,今日即便是有了很大的成果,也只能在小范围之內流传,而不能托以大內秘藏的名义,公布於期刊之中。 不过,周梦臣说动薛老爷子背书就行了,並没有想让薛老爷子参与一线解剖。 他也劝过薛老爷子。毕竟解剖不仅仅是一个体力活,也是一个要承受很大精神上的衝击。而薛老爷子的精神状態,在周梦臣看来,其实並不是太好。让薛老先生的弟子代劳就行了。但是薛老爷子坚决拒绝了。 薛老爷子不管怎么也要来。周梦臣也没有办法。 薛老爷子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太自信的,毕竟奔八十的人了。看上去很健康,到底也不能与年轻人相比。所以薛老爷子也带了弟子。 只有一个。名叫薛九针。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薛老爷子所有弟子之中沉默寡言。周梦臣之前几乎没有听过,却不知道薛老爷子为什么要选择他。 不过,看他的样子是一个嘴巴比较紧的人。而且周梦臣私下打听过了,这个薛九针与薛老爷子並没有血缘关係,乃是薛老爷子收养的。在行医之中,薛老爷子也是见识过很多人伦惨事的,也见识很多孤苦伶仃的孩子。 薛老先生有很几个弟子都是孤儿出身,在薛老爷子膝下长大,名为师徒,实同父子。还有一些孤儿並没有拜入薛老先生门下,毕竟学医也是资质的。如果算上这些抚养长大的孩子,薛老先生一辈子照顾长大的孩子更不知道有多少。 甚至九针这个名字,乃是薛老爷子拿手的针术的名字。 至於李时珍与李云珍两个人,却也是周梦臣有一点点的私心。 他明白,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在医学上占据一个很高的位置,他也不可能將精力投入医学的学习之中,这根本是捨本逐末。但是而今他搭建医学框架,对他自己很重要。但是这个框架的支撑,乃是薛老爷子。 薛老爷子在的时候,周梦臣自然不担心。但是薛老爷子不在的话?整个体系之中,周梦臣的话语权在什么地方? 薛老爷子对自己大多数弟子看不惯,其实最大的看不惯,並不是医术,毕竟薛老对医术把控是很严苛的,如果他们医术没有到了可以独立行医的地步,根本不可能出师。 但是薛老爷子的名声给自己的弟子镀了金字招牌,薛门弟子之中大多以医术为安身立命,乃至於飞黄腾踏的本钱。真一心学医,並有大医之心的,少之又少。 对一般郎中来说,其实要求也不用那么高。但是薛老爷子却是十万个看不惯。 而周梦臣也看不惯。 他倒不是对这些人有很高的道德上的要求,而是担任整个医学协会,乃至医学期刊的主持者,必须有一颗对医道虔诚之心。对新医术,新技术有一个包容之心。否则话,即便他搭建了整个体系,反而让成为中医保守派的大本营,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所以,周梦臣要考虑薛老先生身后之事,虽然有些不敬,但是薛老先生的確是奔八十的人,有些事情不得不想。而这个合適的接班人,是谁? 自然是李时珍了。 即便不说李时珍与周梦臣之间的亲密关係,单单说李时珍的能力与品行,与歷史成就。就胜过薛门几乎所有弟子。最少在歷史上薛门的弟子们,没有出一个能与李时珍齐名的大医家。即便的薛已的歷史地位,也不足与李时珍相提並论了。 当然了,在这个歷史时空之中,就不大好说了。 为了这个目的,周梦臣自然私下告诉了李时珍。 李时珍不会瞒李云珍,李云珍最后决定要参与其中。 说实话,周梦臣此刻又些后悔让李云珍的参与这些事情了。因为他预感到將来医学上將会是多爭论的发起端,甚至医学上一些爭论將会非常惨烈。而这个时代,对女子是相当的不宽容。 周梦臣明知道让李云珍参与进去,或许能给李云珍贏得很多身后之名,乃至於成就李云珍的愿望,成为名垂青史的女名医之一。 只是一想到將来的狂风暴雨。周梦臣一颗心就悬了起来。既担心李云珍承受不住解剖带来的心理与生理压力,也担心李云珍承受不住將来的舆论风暴,流言蜚语。 但是在李云珍最终向周梦臣请求。周梦臣最后还是以一些解剖一些女尸,需要一个女郎中为由,让李云珍参与进来了。 只是这些內情,不好与陆焕说,而且即便说了陆焕也未必能理解周梦臣想要成就李云珍事业的心思。毕竟这个时代对於女人,只要能相夫教子就足够了。 周梦臣说道:“有些事情男人总是不方便的,还是要一个女的来,一时间找不到其他人,只能如此了。” 陆焕看著周梦臣,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北京是什么地方?什么人找不到,即便是女郎中在大明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的。他见周梦臣如此,心中暗道:“果然是今日之河东狮吼。”  第九十一章 解剖 第九十一章   解剖 陆焕还是给周梦臣留了一些面子,没有深究周梦臣后院的葡萄架是否倒了。不在说这个话题,低声说道:“十几具尸体都在,一部分是从宣大带来的韃子,刚刚料理了,一些从刑部调来的江洋大盗。也处置了,绝对不见任何外伤。体格健壮。符合要求。” 说实话,这事情还是有一些衝击周梦臣道德底线。 他只是想要尸体。却没有想到,锦衣卫这里会现杀。 虽然这些人,不管是被俘的韃子还是死囚,大体也是会死的。但是这种我不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负罪感,让周梦臣一下子理解了薛老先生的心思。 或许,这些东西,他不了解情况。不能预见。但是薛老爷子混跡京师,风风雨雨几十年,他未必猜不到。 周梦臣细细想来,发现这的確成本最低的办法。 在没有冷冻,或者其他保存尸体的手段下,想要得到一具体態良好的大体老师。最节约成本的办法,並不是在死后怎么处置尸体,而是让“尸体”自己走过来。活著的尸体,在使用之前,自然具有保鲜功能。 周梦臣只觉得一阵噁心。不知道是他不习惯詔狱阴沉沉的感觉,还是这种道德上的负罪感,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是他努力压制这种不舒服,说道:“开始吧。” 陆焕说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黄公公派了一批人来学习。” 周梦臣点点头,隨即招呼身后四个人,一併走进了詔狱最深处的地下室。 看上去,这里应该是一处用刑的地方。即便是打扫过了,也依旧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周梦臣在一些木板角落之中,还看见一些黑色的痕跡,不是泥巴,反而好像是乾涸的血跡。 周梦臣皱眉,却也没有让人换地方。而是招呼身边的人换上衣服。 这一身衣服,是周梦臣让李云珍亲手缝製的,类似於而今防护服,將整个人都罩在里面,不过没有拉链,前面是扣子,是有缝隙的。不过周梦臣很贴心的安排了一个皮製围裙。 一行十几个人,围著一具盖著白布的尸体。 薛九针將自己带来的箱子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刀具,有一些乃是周梦臣见过李云珍带过的,有一些却是新打造的。看上去光芒四射,似乎还没有用过。 毕竟,是第一次解剖,到底用什么样的工具合適?谁也不知道。 薛老爷子接见了屠夫杀猪的东西,稍加改动,令人打造出来一套,到底能不能用?合不合用?还不知道。 薛老爷子將盖著的白布掀开,白布下面一具青壮的尸体露了出来,看身形,特別是下半身的罗圈腿,应该是韃子。但是即便如此,薛老爷子手中拿著一柄长刃的尖刀,悬在胸腹之间,却怎么都下不去。 薛九针说道:“师傅,我来吧。” 薛老爷子说道:“不,你拿一个香炉来。” 片刻之后,薛老爷子將香炉放在死尸脚上,。亲手点燃三根长香,心中暗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身前做过什么。与你也没有任何仇怨,今日为此十恶不赦之事,亦非一人之私念,乃是念天下诸般病症,不明內里,不得医治,令无数百姓死於无名之疾患。为救天下百姓,得罪了。我薛某一生行事,不愧於心,唯有今日之事,耿耿於私怀矣,天下事,难为两全。然大丈夫不能以此自解,我有罪於君,君若有恨,当报於我一人之身,虽百死而无怨,我死之后,不求来世,寧魂飞魄散,为君等之食,以偿今日之事,而诸弟子却是听我號令,与此事没有关係,往君等能宽一线之仁,薛已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感激涕零。” 薛老爷子默祷结束,將三根长香插进香炉,领著这些人退后几步,下跪行礼。而后起身。拿出手术刀,在这个具尸体躯干中线上,整整齐齐的划下了第一刀。 解剖开始了。 周梦臣很快就出去了。 不得不说,医学很多时候都让人很不舒服。虽然周梦臣並不害怕尸体,但是在见多开膛破肚的那一刻,內心之中也变得风起云涌,几乎要將隔宿饭都吐出来了。最后为了不妨碍大家,周梦臣也就出来了。 不过,周梦臣出来之后,並不意味著就可以不管了。 反而事情更忙了。 里面的人面对是很单独的医学问题,如何能不伤害器官的情况下,將尸体解剖好。如何確定每一个器官的功能等等。 周梦臣面对的是一些后勤问题。 首先是对里面工作的一些支持。 很多东西,不到用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工具。总体上来说,在解剖之前,薛老先生已经有所准备了,但是依然面对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需要更多的特殊工具。 周梦臣就承担了这种特殊工具的设计与督造。 当然了,锦衣卫有自己的作坊,总不能锦衣卫用一些刑具,还要外面的人打造。技艺也很高超,只要周梦臣能够设计出来,他们就能打造出来。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画图。 在大规模解剖不大现实的情况下,有一个非常详细解剖图就很重要了。 周梦臣找锦衣卫要了几个画师。 这些画师们与周梦臣一样,进去之后,马上出来,並且吐的稀里哗啦的。 周梦臣自然要软硬兼施,想办法,让这些画师听话,乖乖的画图。周梦臣自己没有注意,似乎他进进出出习惯之后,对那些残破的器官,也没有什么反应了。 这画师被周梦臣安抚好了。 但是画出来的效果,却难以让周梦臣满意。 首先,这些画师就不大明第一流的画师。 锦衣卫的画师,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画海捕文书的。这些人更多是画匠,水平也就那回事。 其次,也是中国画的风格问题。 中国画更多讲究写意,而不是写实。但是画解剖图最大的问题是精准。 这些人画出来的东西,周梦臣也不適应。 周梦臣自己也不是美术生,让他自己来画,他画得估计还不如这这些画师,但是周梦臣倒是有一些概念,却是很新鲜了,透视了,光影了,等等,让他们一遍一遍的画。 直到满意为止。 整个解剖工作,一直持续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面,一共解剖了十几具尸体,薛老爷子总结了一些最基本的解剖原则。以及各种手法,最后又將所有的尸体重新缝在一起。而缝尸体这个事情,更多是李云珍在做。 李云珍更是这些工作之中,总结了一系列缝合技术。 总之,外科手术的技术前提,在一点点的填满。至於什么时候呼之欲出,一来一些技术短板如何解决,比如麻醉。二来却是应用场景了。以这个时代很多人的想法,即便是到了生死关头,也未必能让人开膛破肚。 只能等合適的时机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绘製了厚厚一叠解剖图,对人的身体结构,有了很深的理解。一些很多解剖学成果,此刻已经在酝酿之中了。很多人都有一个印象,似乎一解剖很多东西都是不言自明的。比如血液循环等等。其实这並不准確,西方一直是有解剖的传统的,但是真正提出一些现代医学的理论,却也是在近现代。 而今仅仅算是知其然,远远不到知其所以然了。甚至因为样本的原因。连知其然都未必够。 不过对於周梦臣来说,这几乎是开卷考试了。  第九十二章 御笔 第九十二章   御笔 万象宫中。 嘉靖看著一张张图片,愣愣的出神。他面前的桌子上,密密麻麻摆放著不知道多少张捲轴。全部是解剖图,大概有二百多张之多。有大有小,即便是不同的器官都有不同角度的视图。 而且是嘉靖完全没有见过的画风,与后世的解剖图风格一致,但是精准度,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毕竟,有很多技术上的问题,未必精准。 在嘉靖看来,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既觉得可怖可怕,又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刺激感。 嘉靖看了好一阵子,才说道:“朕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啊?” 周梦臣说道:“臣到是有所参悟。”隨即周梦臣给嘉靖皇帝上了一节生理课,讲解身体各个部位的作用。比如血液如何循环,消化道是如何运作,肺是怎么呼吸,等等。 其实,一场解剖,就想弄明白这么多问题。根本是不大可能。 弄明白一些臟器的功能,背后都有不知道多少次的医学实验。多少次解剖。 周梦臣就是欺负嘉靖不明白其中道理,虽然用了假设,猜想等等词语。但是那种毫不迟疑的语气,很让人信服他说的都是真的。 嘉靖听了,一时间思想有些混乱。 因为他练功所谓的灵台方寸,下丹田云云,在解剖上都是没有体现。让他不由的怀疑,他一直修炼,到底修炼了一个什么鬼?周梦臣对各个臟器功能詮释,一个个都能自圆其说,好像是真的一样。 但是与他修炼的时候,五行归五臟,根本不一样。 一个念头在嘉靖心中徘徊不去? 那就是谁错了? 周梦臣错了吗? 周梦臣每一个观点都是有实际证据,整个推理环环相扣,一环扣一环,嘉靖根本找不到什么问题。这是周梦臣一惯风格,很多事情都能讲得明明白白,一点也不故弄玄虚。 邵天师等人错了吗? 那可是故老相传,不知道多少年的神仙之法。天仙所传,寄託著嘉靖皇帝自己长生之望的功法? 嘉靖不敢想下去了。他怕结果让他失望了。 嘉靖迫切的问道:“先生可看出什么长生之法了?” 周梦臣说道:“臣愚昧,尚没有头绪。陛下,开创长生法门从来是艰难无比的。这才是第一步而已。还请陛下耐心等待。” 嘉靖皇帝嘆息一声,说道:“朕知道。”他语气一转,说道:“最近,翟阁老上奏,先生在京西大兴土木建立医院,对百姓免费行医,应该当褒奖。可有此事?”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动,暗道:“翟阁老的表示来了。” 周梦臣在中官村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於能不能到朝廷出面表彰的地步,却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总之,表彰也行,不表彰也行。翟阁老將这奏疏都到了皇帝这边,一般都会准。 毕竟嘉靖皇帝不可能对很多奏摺一一细究,比如很多表彰节妇的奏摺,嘉靖皇帝见这一类奏疏,都会准备,根本不会细细查符合不符合条件,都是下面人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但是今日不是一般情况,牵扯到周梦臣了,嘉靖皇帝自然要多看一眼了。 周梦臣说道:“確有此事,翟阁老是夸大了。” 嘉靖皇帝说道:“哦,先生做得如此大事,不给朕说说吗?”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在周梦臣上奏解剖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嘉靖皇帝已经將周梦臣这一段时间的行踪,所做的事情,查了一个底朝天。不过,不管东厂与锦衣卫的探子,他们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与周梦臣的说法也是有些出入的。 周梦臣一五一十的將这些事情说了。 最后说道:“臣愚昧,欲为陛下求长生之道。然一人之智如何胜过天下人之智,陛下爱生恶死,臣亦爱生恶死,天下人何人不爱生而恶死。唯有聚集天下人之智,才能解此万古之难题。於是臣才设计出这一套制度,以求能助陛下求得长生,我大明万古长青。” 该拍马屁的时候,周梦臣也是毫不手软。 “好。”周梦臣一下子挠到了嘉靖皇帝的痒处,嘉靖皇帝少见的面露喜色, 说道:“若天下人皆如卿之心,朕又何须如此?” 嘉靖皇帝想了想,说道:“黄锦。”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在。” 嘉靖皇帝说道:“笔墨伺候。” 黄锦立即让小太监將书桌上的解剖图收了起来,隨即铺上一张上好的高丽纸。 嘉靖皇帝想了想,就挥毫泼墨,写下:“惠民医院”这四个字,说道:“卿有此心,朕岂能不助一臂之力。” 周梦臣一见这四个字,心头大喜,行礼道:“臣谢主隆恩。” 不要觉得这个医院名字有些土,却不知道其中深意,惠民药局,乃是朝廷的官府机构,乃是太祖时候所创的,就好像是养济院一般,而今大多残破。但名头还在。 惠民医院,这四个字,就是官府背书了。更不要说是皇帝亲题了,今后这所医院想倒毙都难。当然了,大明朝廷如果倒毙了。那就不好说了。 嘉靖似乎写字起性了,让人收起来,又写下四个大字:“大医精诚。”嘉靖说道:“卿要做小报,就以此为题吧。” 周梦臣所说的什么学术期刊,嘉靖未必多清楚,不过京中各种小报,嘉靖还是知道的,以为周梦臣所弄的东西,也是小报的一种。想了想又说道:“至於薛老太医要办的会,就叫大医会吧,凡是大医会在各地的会员,全部赠九品医官。可以用驛站传递书信。”嘉靖皇帝说道:“其实,朕觉得这个大医会,掛在太医院是最合適不过了,不过想来先生定然不许,那就这样吧。” 周梦臣心中一凛,不知道嘉靖皇帝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隱晦的警告吗? 警告他不要利用这个组织做多余的事情吗?还是看出来周梦臣想將这个组织掌控在手中的决心。毕竟周梦臣显露出来一些政治手段,在嘉靖看来,几乎都是明摆著,连猜都不用猜的。 不过,周梦臣真不想这个机构掛在太医院下面,毕竟太医院之中关係太复杂了,周梦臣根本掌握不住。 周梦臣拿捏不准,各种想法都有,与嘉靖皇帝说话,周梦臣隨时隨地多一个心眼。不敢不多想。只能说道:“陛下英明,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 这一句话,虽然好像是马屁,但也是真的。 嘉靖给的待遇並不高。但是足够了。 赠的九品医官,其实实际待遇还不如周梦臣的九品阴阳官的,不过是一点点虚名而已。有些名医如李言闻一样,根本不需要。因为人家即便没有这个医官的名头,也照样吃得开。但是另外一些名医却是需要的。 官与民之间,到底是不一样的。 而且单单是学术上的好处,未必能吸引所有名医,但是与当官联繫在一起,哪怕是一个虚衔,对更多的人都有了吸引力。毕竟中国人对当官的兴趣,千百年都没有怎么变。 另外一件事情,让这些人可以用驛站通信,更是解了周梦臣一个很大的难题。 虽然驛传制度,有很大的漏洞,即便没有嘉靖这一句话,周梦臣也有办法用,但是到底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而今有了这样的圣旨,就名正言顺了。今后做很多事情也就方便多了。 这让周梦臣如何不感激之至? 第九十三章 风起青萍之末 第九十三章  风起青萍之末 大医精诚开刊號,根本就是一本解剖学初解。 解剖图是以宋人著作,大內秘藏的名义刊登出来,大概有几十张最重要的解剖图。剩下的內容,就是对这些解剖的詮释。有相当一部分理论是来自於周梦臣。当然了,薛已对医术上要比嘉靖认真多了。 这也说明了,薛已没有嘉靖那么好糊弄。 周梦臣一些理论,在尸体上得到了验证,薛已自然承认。有些理论没有在尸体上得到验证。比如心臟的跳动运行机制,虽然周梦臣说的好像真的一样,但是解剖的都是尸体,面对的都是停止跳动的心臟。很多说法是不能得到验证。 只能先留下来存疑。 即便如此,开刊號上,周梦臣也是有相当多的贡献。 同样有贡献的还有李时珍,李云珍,与薛九针。但是薛老爷子没有让他们一个人留下姓名。而是独自一个人署名。 倒不是薛老爷子要贪功,而是薛老爷子看来,这根本不是功,而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薛老爷子毕竟在医学界几十年的地位,纵然有些风暴也扛得住。但是他们却未必了。 周梦臣在打造这一本刊物上非常用心,用木刻本套印打造了几十张图,剩下的都是铜活字印刷的。虽然与后世的刊物相比,是有相当距离的,但是放在当时也算是第一流的水平了。 薛已说道:“价格定下来了吗?” 周梦臣说道:“暂定一年十两银子的会费。已经有数百人预定了,我印了三千册。並准备,將所有解剖图单独印刷成书。” 周梦臣不得不感激嘉靖皇帝的背书。 有了嘉靖皇帝的背书。推广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这数百人的预定量,其实是整个北京城附近的需求,即便如此一年十两的会费,就收拢了数千量银子之多。再加上惠民医院的一些善款与收入,就足够支撑这一摊子事情。 在周梦臣想来,如果正是全国全面铺开之后,只要有三千订阅。一年三万两上下,说不定还能有一些盈利了。 当然了,周梦臣也对大医会成员做出了限制。 单单的订阅期刊,並不是大医会的会员,也不会有九品医官的荣誉。必须有在期刊上刊登自己文章的经歷,才能有这个待遇。而今大医会的会员,其实也就薛已,薛九针,李时珍,李云珍,周梦臣。以及薛已拉拢一些京城的名医,只有二十几个人而已。 这大部分对一个九品赠官並不感兴趣,倒是可以用驛传的权力,比较感兴趣。毕竟这年头很多时候与家乡通信,都是要熟人稍待的,真正的是家书抵万金。这也是在北京的外地人常常抱团的原因。別的不说,谁谁回老家,就能托人家送封书信回家。 所以,单单是为了能送信这一件事情,对於很多人来说未必不行。 当然了,十两对於寻常百姓並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个期刊,天然排除了这些人。 薛老爷子看著手中的样本,轻轻的摩挲,好一阵子,好像才下定了决心,说道:“发出去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就这样一石击起千层浪。 几百本《大医精诚第一刊》到了各种人手中。 严世蕃拿著这一本书,给了严嵩。 严嵩举著水晶眼镜细细看了之后,隨即放在桌面上,说道:“周梦臣想做什么?” 严世蕃说道:“父亲,这有问题?” 严嵩说道:“大有问题,我不敢说將大內所有的书都读了,但是所有书大体上都是有印象的。这样一本宋人的医书,我怎么没有印象?” 严世蕃说道:“许是父亲记错了,要不我去看看?” 严嵩说道:“不用看了,而今大內一定有这样一本书,只是不知道是黄锦补上的,还是陆炳办的事情。” 严世蕃说道:“父亲的意思,这是周梦臣派人將人给-----” 严嵩点点头,说道:“大体是这样的?” 严世蕃皱眉说道:“周梦臣这是为了什么?” 对於很多人来说,解剖是不可接受的,是有很沉重的道德负罪感。比如薛已。但是对於一部分人来说,却是没有这种感觉的。严嵩之所以能在嘉靖手下做这么长时间。 就是在某些方面,他与嘉靖是相同的。 对於这一件事情,严嵩更想知道是周梦臣的用心。这分明是一件大有风险的事情,是什么原因让周梦臣参与这一件事情? 这很不明智。 严世蕃说道:“要不要將这一件事情给捅出去?” 严嵩点著最上面四个“大医精诚”这四个字,说道:“这是谁的字?” 严世蕃看了看,有些不確定的说道:“是御笔?” 严嵩说道:“不用去管,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一件事情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但是绝对不能是我们做的。恰恰相反,倒是想办法拉周梦臣一把。我不知道周梦臣为什么这样做,想来也不过是为陛下奉上投名状。” “周梦臣对自己也够狠的。” 在严嵩理解之中,周梦臣这是要做孤臣的节奏,这一件事情真的曝光了。周梦臣绝对不可能得到士林的接纳。也唯有依靠皇权行事了。这是自断后路的想法。什么时候嘉靖不满意了,不用做別的事情,只需將这一件事情翻开,周梦臣就在北京待不下去了。 当然了,有利就有弊。 如此一来,嘉靖对周梦臣的信任,自然会更上一个台阶,甚至与宫中一些太监相比也不差。 而周梦臣的身份与能力,也可以做一些太监不能做的差事。 如此决然的爭宠姿態,在严嵩心中也给周梦臣打上了狠人的標籤。 要知道对別人狠,不是真的狠,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所以,严嵩判断,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周梦臣都会是嘉靖的宠臣。严嵩自然要想办法与嘉靖面前的红人打好点好关係。 严世蕃说道:“这一件事情父亲能看出来,其他人也能看出来吧。” 严嵩说道:“但凡在宫中读过书的,大体都有感觉。不过是不是与我这般確定,却是未必了。只是他们猜到了又如何?看在御笔的面子上,即便知道了什么,也会装作不知道的。” 毕竟能在宫里看书的,最少是翰林院中人,这些人学问怎么样不说,但是作为內阁大学士备选,除却少部分坐冷板凳,大不部分政治敏感度,是非常高的。大多数时候,是不会乱说话的。 而且严嵩为人怎么样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能混到而今的地位,严嵩並不是真的一点学问都没有的。 即便翰林院的人,未必每一个人都如严嵩博文广识。 即便有所怀疑,也未必肯定。 但是同样有一个人非常之肯定。 他就是现任太医院使陈宠。 明代对太医院考核也很严格的,进入太医院是要考试的。身边是世医出身也免不了的。而陈宠在正德年间考试的时候,就得了第一。在医术上虽然比不上薛已,但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在太医院行医,很多时候问题不在医术。而在於医术之外的事情。 凡是想在太医院混下去,就要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情。时间长了,哪怕是再好的郎中,也变成,老油条了。 陈宠就是这样的。 陈宠当年是薛已的下属。也算是老朋友了。对於薛已的想法,陈宠自然是要给面子的,他就是首订数百人其中一员,等第一刊被人送到他手中之后,他自然要先睹为快。看看老上司有什么新的阐述。 只是一打开就愣住了。 第九十四章 暗蕴雷霆 第九十四章    暗蕴雷霆 陈宠被嚇住了。 什么宋本,大內秘藏。陈宠一个字都不相信。大內大部分医书,陈宠都是看过的,决计没有这一本。另外,这图画也不对。 陈宠是比较爱画的。也算是一个风雅中人。对宋代的书画是有些研究的。艺术风格是有传承的。陈宠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宋人的画风,其中虽然有很多创新之举,但是根底上还是时人的手法。 但是即便如此被嚇到了,陈宠也忍不住看完了。 毕竟,行医这么多年,见识过不知道多少病症,都要隔著一层肚皮,揣测里面的情况是什么样子的。自然也想过,能不能看看里面。所以眼睛一落在上面,就移不开了。 心中暗道:“原来如此。哦哦,原来如此。这里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很多困扰他很长时间的问题,就在这解剖图上,豁然而解。当然了,解除了老疑惑,又增添了不少新疑惑,比如人体內部一些结构,与他们之前猜想的完全不同,最典型的是下丹田,还有一些经脉体系,在解剖之中,完全没有体现。 经脉与一些血管重合,但又不是。 甚至新生的疑惑,要比解决的疑惑要更多。 这也很符合学习的本质,当你知道越多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不知道的更多。 陈宠立即对下人说道:“备车,去中官村。” 陈宠到了惠民医院,二话不说,找到了薛已,说道:“薛前辈,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此事一旦东窗事发?你想过下场没有?” 薛已似乎对於陈宠说法一点也不在乎,说道:“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年可活,还怕什么下场?难道那些东西,对你没有用处吗?” 陈宠一时间说不上话来,说道:“前辈-----” 薛已说道:“別说这些事情,你对这些有什么想法吧。我这里还有一些没有发上去的解剖图,要不要看看?” 陈宠微微犹豫,就好像是猫儿无法拒绝鱼儿的诱惑一般,说道:“看看吧。” 这一看下去,陈宠就挪不开眼睛了。双方就经络系统与血管之间的差异,进行了激烈的討论。之后又有几个人老太医过来。他们很快就参与进去了。这几个人都非常默契的不说这宋本解剖图的真偽问题。 就当是不知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风波是暂时被压制在小范围之中了。 什么时候爆发,却是不知道。 李言闻也为这一件事情而忧心忡忡。第一刊,大多是京城周围订的。但唯独武昌这里,周梦臣发了几十本过来。希望李言闻可以发展会员。 毕竟周梦臣是武昌人,武昌也算是周梦臣的大本营了。 李云珍与李时珍都写了书信。有些事情也隱隱约约的透漏了。 李言闻全部看了之后,就睡不著觉了。 李言闻对某些事情有了一些揣测,但是想来也八九不离十了。这如何不让李言闻忧心忡忡的。 虽然李言闻而今还在生李时珍的气,好好的不读书了,去学医。这已经够让他生气了,万万没有想到,而今又牵扯到这样的大忌讳上面。更是让李言闻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似乎一夜之间,白头髮也多了许多。 他想了很长时间,却发现他也没有办法。 对於一个父亲来说,这种感觉很是无力。只是看到《大医精诚》徵稿栏,决心动笔写文章。支持期刊,就是支持薛已以及薛已背后的李时珍等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李言闻作为武昌名医,还是有自己的绝活的。 他有水平,也只能写出来一些东西,来支持这本期刊的发展,也算是对儿女的支持。 隨即他又纷纷写信给湖广省內的名医,並將这个期刊发下去。努力將整个湖广医学圈都拉进来。 说起来,整个湖广的医学底蕴还是比较深的。就在黄州罗田县之中,一个郎中名叫万筐,也收到了李言闻的书信与期刊,这个郎中的儿子见了期刊之中,对父亲说道:“爹,我要去北京。” 这个人就是万全,万密斋。 这期刊似乎悄无声息的淹没在嘉靖二十五年夏季的很多事情之中,但其实不然。只是因为这个时代消息传播受到限制。其实风雷已经在暗暗聚集之中。总会有石破天惊的一天。 不过,这都是后话。 而今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不是別人,正是邵元节与陶仲文。 在东岳庙中。 邵元节与陶仲文屏退弟子,陶仲文说道:“確定了吗?” 邵元节说道:“確定了,一个月前,有北边俘虏的韃子,还有刑部的死囚被锦衣卫的人提走了,然后就没有了消息。据说最后都被一把火烧了。而周梦臣等人却是进过詔狱的。” 陶仲文说道:“周梦臣,他是想做什么?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这事情爆出去,即便陛下也未必能保得住他。”陶仲文眼前一亮,说道:“要不,我们-----” 邵元节与陶仲文等道士,几乎是日日与嘉靖皇帝见面。但是明显感受到了嘉靖皇帝这一段时间,对道法的懈怠,与不信任。还问了他们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上丹田何以为上丹田,玄关一窍在什么地方?开天眼,天眼是什么?天门又在什么地方? 真气在身体之中,如何运行的?在什么器官中运行? 这种奇奇怪怪,让他们不明就里,也不敢胡乱编造的问题。 他们甚至不知道陛下这个问题,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等这期刊一问事,有些也流传到道门之中了。毕竟道门之中很多道士都是精通医术的,与医学圈是有一部分重合的。 於是乎,他们一看解剖图,就明白嘉靖皇帝很多问题的来源了。 他们一方面很是苦恼该怎么对这解剖图进行解释,一方面也调查这解剖图是怎么来的。 以这些道士的人脉很多东西是瞒不过他们的。甚至宫中有些太监,都愿意卖这些道士的人情,如此,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邵元节摇摇头,说道:“你以为当今陛下是何等样人?我们这样做,能瞒得过他吗?上面有陛下的御笔,你还敢砸场子?不要命了。有陛下护著,周梦臣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是陛下不能长久,等陛下去后,周梦臣恐怕是第二个李孜省。” “到底是年轻啊。” 嘉靖皇帝並不是明代皇帝之中,第一个喜爱道士的,嘉靖皇帝的爷爷,也就是成化帝也是喜爱方术,其中最受宠的就是李孜省了。结果在成化皇帝在的时候,李孜省得罪人太多,等成化皇帝去了,下场很不好。 邵元节与陶仲文这些道士们,大体上比较安分,未必不是因为吸取了前辈的教训。 毕竟那才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已。 陶仲文说道:“难道就眼睁睁看著什么也不做?” 邵元节嘆息一声,说道:“不行了,陛下是一个急性子,不让他看见成效,我等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也只能用你之前的提议了。” 伴君如伴虎,邵元节其实也很清醒,知道嘉靖皇帝对他们的恩宠在於能帮助他修道之上,一旦嘉靖皇帝信了別的东西,嘉靖皇帝是不会在意这些道士的下场的。而嘉靖皇帝不护著他们,一个知县都能捏死他们。 所以,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圣眷不衰。即便是一些冒险的办法,也在所不惜。 陶仲文说道:“我早就准备好了。”说著打开一个锦盒,轻轻打开,立即有一个大拇指大小,闪闪发光,就好像是纯黄金质地的药丸,所谓之金丹是也。 第九十五章 夜惊 第九十五章   夜惊 周梦臣三个月婚假快要过去了。 各方面的事情也处置的差不多了。 周梦臣也就安心与李云珍渡过最后一段假期生活,当然了,周母已经埋怨了好多次了。让周梦臣赶紧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孙子。毕竟周家数代单传,人丁单薄,全部指望周梦臣开枝散叶的。 只是周梦臣最后的假期显然也不会多平静。 已经是后半夜了。 周家所有人都已经入睡了。忽然听见“啪啪”的大力打门之声。 一时间狗吠之声,在周家附近疯狂的响起。 周梦臣睁开睡意朦朧的双眼,將手从李云珍身下给抽了出来,说道:“怎么回事?” 李云珍也支撑起身子,露出雪白的玉肩,扯著周梦臣的手,眼睛似乎都没有睁开,好像是说梦话一般说道:“不要走。”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小环的声音,她贴著门喊道:“姑爷,姑爷。” 周梦臣说道:“怎么回事?” 小环语气之中有些焦急,说道:“宫里来人了,说,二少爷出事了。” 此言一出,周梦臣与李云珍顿时睡意全消,周梦臣一掀帘子,从床上下来了。李云珍也裹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但是依然有春光从李云珍不注意的角落中泄露出来。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 小环是李云珍的陪嫁,自然叫周梦臣姑爷。而他说的二少爷,自然不是別人。是李时珍。 周梦臣推门而出,问小环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心中暗暗抱怨道:“我早就该知道,李时珍的脾气在太医院是会出事,这一次真的侥倖了。” 小环说道:“不知道。来人是一个小太监。他说是藤祥藤公公派人偷偷传递消息出来的,而今宫门还没有开启。说是二少爷在御前失仪,已经被关了起来。” 周梦臣听了,立即起身就要到前院去。 “等等。”李云珍说道:“先穿好衣服再说。” 拉著周梦臣就给他换衣服。 自从李云珍嫁给周梦臣之后,周梦臣也就不自己穿衣服了。倒也不是周梦臣懒到这个地步,而是一些官服礼服都是很繁琐的。一个人穿得不方便。李云珍帮周梦臣穿著的次数多了,索性就让周梦臣少动手。反而帮倒忙,不如当一个衣裳架子算了。 周梦臣抬起双臂,心神不属,想著四个字“御前失仪”这各罪名。 这个罪名可以说是可大可小。大的可以罢官革职下狱,小得几句训斥,罚俸就行了。是一个自由裁量权非常大的罪名。 这让周梦臣越发相信一件事情,那就是所罚非所罪。 这御前失仪,根本就是用来盖帽子的,李时珍真正的事情,定然不是这个的。 而李时珍犯的错,周梦臣也有一个大概的范围。 既然说了御前失仪,那么一定是在嘉靖面前的事情,而且李时珍这个人个性耿直,不圆滑。但绝对是正人君子,很多礼仪上的错误,根本不会犯的。所以李时珍的罪名,定然是与他的本职工作有关係。 有些事情就呼之欲出了。 周梦臣忽然觉得两团香软靠在自己背上,只听李云珍的轻声哭泣之声,说道:“周郎小心,我二哥-----” 周梦臣似乎感受到了李云珍的担心,说道:“放心,一切有我,没事的。” “不,”李云珍说道:“如果真有不得已的时候,你以保全自己为要。我二哥即便是知道了,也会这样做的。” 李云珍越想越害怕,已经说不出来话,紧紧的抱住周梦臣。只是哭泣。 周梦臣心中一暖,知道李云珍的意思,实在不行的话,就放弃李时珍。虽然二哥对她很好,但是她更不能失去的是自己。 为了李时珍的事情,將周梦臣也牵连进去。非但没有好处,反而让境遇雪上加霜。 周梦臣说道:“你放心,不会有这一回事的。”周梦臣心中暗道:“说不得这一件事情,根本就是冲我来的。” 周梦臣安慰了李云珍,来到前堂,见了来报信的太监。 这个太监也算是熟人,是在御膳房当值的管事太监,名叫孟冲,与藤祥,陈洪等这些太监都是黄锦线上的人。 周梦臣说道:“孟公公,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孟冲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来报信的,而今宫门还锁著,这还是藤公公派人传出来的只言片语,至於更多的东西,就不知道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看著一边的刻漏。这才四更天,虽然夏季天亮得早,但是与天明还是有一段时间的。 周梦臣说道:“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消息?” 孟冲说道:“也没有多长时间,我接到消息到这个,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而已。” 周梦臣推算了一下,心中暗道:“是嘉靖皇帝子时运功之后的时间段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李时珍这一段时间,在宫中当值。这种当值就好像值班一般,只是李时珍最近多了一些。 “最近多了一些。”周梦臣猛地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可以知道太医院使,陈太医而今在宫中吗?” 孟冲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陈老太医这一段时间一直告病在家里休养。” 周梦臣说道:“告病,休养?”他明明记得,这老头前番还与薛老在惠民医院爭论,顺便给惠民医院的郎中一些指点。那时候嗓门之大,可谓中气十足,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周梦臣说道:“走。” 孟冲说道:“周大人去哪里?” 周梦臣说道:“天亮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先去问一下陈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冲一时间糊涂了,不知道周梦臣怎么想起去问陈太医了。但也没有多话,只是在后面跟著而已。 周梦臣並不是盲目去找陈太医的。 周梦臣从来觉得,太医们的医术怎么样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趋吉避凶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陈太医既然不是真有病,那么是他预见了什么东西,让他提前装病。 李时珍这一件事情,未必与陈太医装病这一件事情,有直接的关係。但是周梦臣觉得陈太医定然是知道些什么? 而且之前也说过,钦天监与太医院其实是邻居,相差並不是太远的。毕竟这个时代的北京城,也只有二环內这一片地方,本来就没有多大。 没有过多长时间,周梦臣就到了陈太医家门口的,很没有礼貌的人周大壮敲门。折腾了好一阵子,陈太医总算来见周梦臣。 还不等陈太医责问,周梦臣就將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隨即重重行了一礼,说道:“而今,宫门落锁,晚辈毫无办法,还请陈大人,指点迷津。” 陈太医见周梦臣看似恭恭敬敬的,但是恭敬的背后,却有一丝强势。就知道,不说些什么也不行了。他嘆息一声,说道:“人老了,有些事情不想掺和了,只是没有想到下面人,將这一件事情安排到了李时珍这个后生头上。不过,这一件事情,也不至於让他下狱啊。老朽只能说一些,我自己知道的事情,至於其他的事情,就要靠周大人自己去弄明白了。” 周梦臣心中的石头落地了。果然,这陈太医是知道一些什么的。他现在最怕的是毫无头绪。虽然有些事情,他到了宫內也能知道的。但是而今这情况天亮之后,一旦进宫,就好像进入战场之中了。很多东西都无法准备的。 唯一弄清楚大概范围,才能有的放矢。 第九十六章 入宫 第九十六章   入宫 周梦臣说道:“还有陈大人指点。” 陈宠说道:“太医在宫中有各种责任,其中有一个责任是很重要的,那就是只要是宫中贵人入口的东西,都要有太医把关,其实这个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宫中也有一定之规,也没有那么多毒物可以入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检查各种贵人入口的药物,这不出问题,就行了。” 周梦臣心中有几分篤定,说道:“陛下也是?” 陈宠说道:“陛下自然也是。陛下身边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御医。隨时轮值,同样也负责这个事情。也只有这个差事,才能让李时珍这个时候在陛下面前当值。” 周梦臣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说道:“那么陈太医觉得,是什么事情?” 陈宠说道:“周大人何必如此,我不觉得你不知道,还能是什么,金丹。” “这些道门不学无术之辈,从来不知道什么君臣佐使之道,將一系大燥大热至阳的药物,胡乱一炼,就以为是神仙丹药,却不知道这东西,乃是虎狼之药,助兴一时虽然可以,但是时间长了,却是伐身毁体,最后积重难返。” 周梦臣说道:“太医没有给陛下说过吗?” 陈宠说道:“薛已没有给你说过,他是为什么不当太医院使了?就是这个事情。问题就在这里,宫里那位要吃这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依然要从太医手中过一遍的,一旦出了问题,你觉得当时检查的太医,会是一个下场吗?” 周梦臣顿时瞭然。 事关皇帝,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决计不能说是皇帝一定要吃,就没事的。到时候检查的太医说什么都完了。 陈宠嘆息一声,说道:“其实龙体还是比较强健的,这虎狼之药,一时间也没有什么问题。当时检查的太医,只要顺著陛下的心思,也没有什么祸患,只是而今没有祸患,將来却是未必了。” “所以太医院的明白人,都不想担这个差事。更不要说,我听闻陛下又给陶仲文等人数万两银子,要链金丹。我自然不想掺和了。”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我那妻兄,是一个耿直人,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想来对於这金丹,他是万万不肯通融的。” 陈宠嘆息一声,说道:“你还是想办法,让要他混太医院了,太医院是一个大粪坑,再好的郎中在里面时间长了,也都不会看病。作为一个郎中,除却看病之外的事情,本就不该多想。但是在太医院之中,十成心思,能有一成心思放在看病上就不错了。” 周梦臣既然弄清楚了,也就告辞了,说道:“我会的。今日晚辈失礼了。他日定然来府上赔礼道歉。不过,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宠说道:“你说吧,看在薛老头的面子上,能帮的,我都帮你一把。” 周梦臣说道:“这些道士所谓之金丹配方,陈大人可知道?” 陈宠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宫中定然是有备案的。” 如此一说,周梦臣心中有底了。 想来也是,来歷不明的东西,怎么能隨隨便便的进皇帝的口。或许一些炼丹的独门手艺说不清楚。但是原材料是什么。想来也是有档案的,否则皇帝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还有,那就是嘉靖皇帝对这些道士,真的是那么放心吗? 既然有备案,周梦臣觉得自己能够找到。 周梦臣抬头一看,发现如墨色般的黑夜,又一丝丝的淡去的跡象。宫门快要开启了。周梦臣行礼之后,也就告退了。 周梦臣並没有走正门。盖因正门处,而今有很多官员等著上朝,虽然嘉靖皇帝大多时候不上朝,但是该走的仪式还是要走的。他们又时候等得也不过是一句,今日免朝。 当然了,重要的大臣,如夏言这般的是不用去的。 吱吱呀呀的沉重木头呻吟之声下,宫门被缓缓打开,一道阳光打在周梦臣身上,周梦臣是从西门进入的,盖因从这里进去到西苑是最近的。东升的阳光就直接打在周梦臣脸上。 有些耀眼。 周梦臣用手遮了一下阳光,等適应了之后,就发现藤祥已经在等著他了。 藤祥说道:“你可来了。” 周梦臣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藤祥说道:“却是有些贱骨头伸爪子而已。” 隨即藤祥將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很多事情与周梦臣之前猜的一样,但也有些不一样的。 周梦臣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嘉靖皇帝性格。 嘉靖皇帝虽然喜怒无常,但並不是无道昏君,而且李时珍调到嘉靖皇帝身边,也不仅仅是太医院不肯承担责任,有一个周梦臣不知道,却非常关键的因素,那就是李时珍是参与解剖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詔狱的一次解剖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 薛已用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一次的成果。但是仅仅一次解剖还是不够,周梦臣其实已经在暗中安排第二次解剖了。只是卡在薛已这边了,薛已对解剖郑重之极,力求將每一次解剖最大化的利用。 毕竟,这年头他们对尸体的利用率,自然不如后世,几乎解剖一次,就不能再用了。 薛已总结了很多个需要在解剖之中解答的问题。也正是这一件事情,下一次解剖一拖再拖。 但是嘉靖皇帝暗中派人做的尸体或者活体解剖,却没有停止过。 不过嘉靖皇帝也面临一个问题,將尸体解剖开来容易,但是如何才能从尸体之中解答很多嘉靖皇帝想要明白的问题,比如经络的问题,比如上中下丹田,比如三焦的问题,等等。 这些问题都不是嘉靖皇帝从宫中挑选的那些太监们能够做到的。 必须是当时第一流的医家才有可能解答。 嘉靖皇帝自然希望解答这些问题的是薛已,但是薛已的动作太慢了。嘉靖忽然发现李时珍参与了解剖,有时候也问上几句。李时珍自然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当然了这並不能解答嘉靖皇帝所有疑惑。毕竟很多事情李时珍未必也在思考之中。 也是嘉靖皇帝这一点善待,让下面人揣摩圣意,自然將李时珍安排在皇帝身边了。 所以,即便李时珍在检查金丹上並不配合,嘉靖皇帝也未必会將李时珍怎么了。 有另外的因素加入。很是复杂。 一部分是道士们与周梦臣的矛盾。以周梦臣所谓道理求长生,与道士们所谓的道法求长生的矛盾。 另外一部分,却是宫中某些太监对黄锦的反扑。 黄锦前番利用周梦臣的言辞,新官上任一把火,烧得好生旺盛,却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人家在暗中自然要给些顏色。这不,他们未必敢对黄锦怎么样?毕竟黄锦是皇帝的黄大伴,不看僧面看佛面。 但对於其他人来说,却是未必了。 特別是周梦臣身上的仇恨值也是一被拉满了。 更不要说,周梦臣在外休假也二个多月,按情况再有十几天就要回宫了。某些人可不愿意周梦臣再回来。所以各方面联动之下,再加李时珍头铁的很,言语之中被人抓住了把柄,才有今日之事。 以御前失仪的名义下狱了。 藤祥说道:“御前失仪的罪名是乾爹定下来的,可大可小。至於是大是小,就要看你怎么在皇爷那边解释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明白。能不能帮我个忙?” 藤祥说道:“你我之间还说什么帮忙不忙吗?说吧,什么事情?”  第九十七章 党同伐异 第九十七章  党同伐异 周梦臣说道:“此事虽然事由万端,但是关键就在金丹上面。我相信我那妻兄,不会胡乱说话的。” “这个时代陛下应该还在睡觉。我想要见一下妻兄。” 藤祥沉吟片刻,说道:“好。包在我身上。” 周梦臣说道:“我还有,这金丹的配方。” 藤祥说道:“內廷只有一个简单的方子,具体的东西,却是没有的。” 周梦臣说道:“有这些就够了。” 藤祥说道:“稍等,我马上去安排。” 周梦臣在西苑一处房舍之中稍待休息,他让人打了冷水,整个人一个猛子扎进水盆之中。等一会儿嘉靖起来之后,这有一场御前官司要打。周梦臣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分析情况。 冰冷井水,刺激著周梦臣头皮,让他分外清醒。 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虽然不愿意与宫內太监,有太过亲密的关係。但是这个时候,周梦臣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已经与內廷之中黄锦一派给死死的绑在一起了。 这里有多少是机缘巧合,有多少是有些人蓄意为之,周梦臣即便而今復盘,也未必能够理清楚。 黄锦大概也没有想到,他当初借周梦臣当幌子放了一把火,成为一个契机。让其他太监视周梦臣为黄锦的铁桿。这种情况下,黄锦也不可能解释,他与周梦臣之间的关係其实並没有那么亲密。 很多东西都是自由心证。 大很多人都这样认为了。很多东西即便不是事实,也都是事实了。 这样关係捆绑,周梦臣而今是有些后知后觉的。 也很难说,谁的好处更大一点。今后黄锦一旦倒台,宫內的太监必將对周梦臣群起而攻之。而黄锦也不得不走周梦臣路线,与道士们的关係一点点的疏远,甚至敌对起来了。 这也是周梦臣一大助力。 否则李时珍出事,藤祥绝对不是仅仅是因为两个人关係,冒著犯禁的风险,深夜將消息送出去。 “李忠。”周梦臣默念著这个名字。 他就是藤祥口中的贱爪子。却是负责金丹事宜的大太监。也是上任司礼监大太监留下来的人。这一次黄锦要面对的对手。如果说没有李忠,黄锦决计不会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时候,对於黄锦来说。 李时珍生死是小,甚至周梦臣的能不能保住,也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他堂堂黄大伴,上位还没有一年。三把火还没有烧完,就被人打了脸,这口气黄锦又怎么能咽下去? 须知,宫中的爭斗,比外廷的爭斗更加残酷与血腥。外廷爭斗,真正送了性命的大臣,毕竟是少数。但是內廷之中失败者还能保全性命的人,才是少数。 而今周梦臣才明白什么叫做党爭。什么叫做这站队。 这才是真正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周梦臣唯一庆幸的,大部分太监都是没有文化的。 对於求长生这一件事情上,提不出什么高屋建瓴的计划。只能人云亦云。黄锦之所以挺周梦臣,绝对不是相信周梦臣那一套能求得长生,无非是周梦臣是自己人。而李忠之所以与道士勾结在一起,也未必相信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无非是他做的事情与道士们交接密切而已。 就好像是黄锦与周梦臣之间关係之初,不就是黄锦下武昌调查楚王案一事吗?如果当初先接触周梦臣是其他派系的太监,也许周梦臣而今就是黄锦对立面的人物。 周梦臣能占据在长生之道上的话语权,用来推广科学,他不介意与魔鬼合作。 周梦臣猛地从水盆之中抬起头,用毛巾在脸上狠狠的揉搓了一遍,將自己的脸搓得生疼发红,才停了下来。隨即面对铜镜之中自己。以及双眼之中密密麻麻的血丝。只觉得这不是血丝,这是战斗的火焰与硝烟。 “已经安排好了。”周梦臣这里刚刚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藤祥就过来了,將手中一张纸递给了周梦臣,说道:“方子,跟我走,立即去见李时珍。” 周梦臣目光一扫。 只见上面写著灵汞,灵铅,再有什么人参,何首乌之类大补之药。周梦臣大多都不知道。 不过,周梦臣也不是为自己要的。 他是为李时珍要的。 他要在皇帝面前辩驳金丹有害的说法,首先要听听李时珍怎么说。 在藤祥的引领之下,周梦臣很快就来到了关押李时珍的地方。这里並不是专门的牢房。看上去就是小太监的住处,阴暗没有窗户。在打开大门的时候,李时珍只觉得眼睛陡然一亮,几乎睁不开眼。 李时珍索性不睁开眼了。闭上眼睛,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镇定非常。 藤祥说道:“人多眼杂,有话快说。”隨即关门出去了。 藤祥隨即关门出去了。 周梦臣说道:“二哥,是我?” 李时珍睁开眼睛,说道:“你来做什么?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一旦我有所不测的话,照顾好三妹就行了。” 周梦臣说道:“事已如此,你说这个也晚了。快说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好让我有一个准备。” 李时珍眼神之中有些惭愧,但知道而今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到最后,周梦臣脸色微变,盖因李时珍与藤祥所说的大同小异,却有一处不一样,周梦臣郑重的问道:“你是说?陛下本来没有想將你怎么样?但是陶仲文说,你並不是秉公而言,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心怀怨望,要坏陛下修仙之大业?陛下才生气了。” 周梦臣忽然对嘉靖皇帝將李时珍下狱这一件事情,有一点点的理解了。 嘉靖皇帝最在意的东西,就是他的修行大业。这就是他的逆鳞所在。在此之外,嘉靖皇帝是可以很讲道理的,但是一旦扯到这上面,嘉靖皇帝决计不会讲道理的。 而且朝野上下,乃至於宫里面反对嘉靖皇帝修行的人,从来没有断绝过。陶仲文咬得这一口,可谓又毒又狠。 李时珍此刻也有些惭愧。他已经意思他说道:“的確如此。” 周梦臣说道:“你是怎么说的?” 李时珍说道:“我当时说,修行那有什么大业?修行真能有成?则宪宗皇帝何在?孝宗皇帝何在?陛下之大业,他人如何坏得,乃陛下自坏耳。” 周梦臣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 宪宗皇帝乃是嘉靖的爷爷,孝宗皇帝乃是嘉靖的伯父。他们两人之死,坊间传闻都与道教所谓之金丹有些关係。 所以,李时珍这一番话,几乎是指著嘉靖皇帝鼻子在骂,你看看你爷爷,与你伯父的下场,而今还在这里找死? 周梦臣一个头两个大。既是佩服李时珍说话耿直,或者说口无遮拦。另外一方面也明白了,为什么黄锦会为这一件事情下这么大的功夫,如此下死力气帮周梦臣。 根本是两手准备。 一手是周梦臣能挽回局面,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另外一手,那就是如此周梦臣没有这个本事,坐实李时珍有人指使,那么指使他的人自然是周梦臣。绝对牵扯不到黄锦身上。 周梦臣是用来填坑的。对方一个交代,给皇帝一个交代的。 李时珍也不是傻子,当时说话的时候,或许真没有多想。但是此刻,在小黑屋里面关了一个晚上了,有些东西也想明白了。他重复了刚刚的话:“你走吧,照顾好三妹便是了。” 第九十八章 配方 第九十八章  配方 周梦臣心中暗道:“李时珍还是太天真了。藤祥为什么刚刚说的时候,刻意忽略这一点。而今又不拦著我见李时珍。因为很多事情,可上可下。我既然与李时珍见面了,就说明不怕我知道。” “我面前,只有华山一条路了。” “根本不容我退缩的。” “在挽回局面,与当替死鬼承接嘉靖皇帝暴怒之间二选一。” 周梦臣並没有回答李时珍天真的近乎可爱的话,而是將手中的配方拿给李时珍,说道:“看看。” 李时珍拿过方子一看,说道:“这不就是陶仲文所谓的金丹的,果然是不知所谓。” 周梦臣说道:“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不知所谓?” 李时珍说道:“单单说这两味药,灵汞,灵铅,都是什么东西吗?” 周梦臣说道:“是特別炼製过的铅汞?” 铅汞乃是炼製道门金丹重要物件。周梦臣觉得虽然上面多写了一个“灵”字。不过是一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本质上来是铅汞等重金属。 李时珍冷笑说道:“不是。所谓之灵汞,乃是十三四岁之童子尿,加以提炼所至,又名秋石。所谓之灵铅,又名红铅,乃是少女初潮提炼出来的东西。全部是虎狼药。”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目瞪口呆。 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灵铅灵汞是这样的。简直顛覆了周梦臣的三观。 这些道士炼药,都是走下三路的吗? 更让周梦臣有些懵的事情,就是他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说实话,周梦臣在猜到李时珍这一件事情与金丹有关係之后,已经回忆了不少关於重金属中毒的事情了。准备从这方面翻牌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而今道士们不用这些重金属。 说实话,周梦臣虽然觉得这些人体分泌物,很噁心。但是这东西有毒吗?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迷糊。 这些人体分泌物,应该,应该吃不死人吧? 他一系列计划都泡汤了。 周梦臣有些不死心了,说道:“你看看其他药,都是一些什么?” 李时珍瞄了一眼,將其中的药材一个个解释出来。 什么人参,何首乌,灵芝云云。这些都不用怎么解释了。 还有一些听起来名字奇奇怪怪的东西,空青,说是与铜矿石伴生的一种矿石。是青色的。周梦臣下意思猜想,確定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铜锈吗? 这个周梦臣还能连猜带蒙,去理解一下。 但是接下来的东西,让周梦臣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做五色石脂?石头还有脂肪吗?听起来好像修仙小说中的天才地宝。 这让周梦臣怎么去理解? 不过,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道门练丹,怎么可能不用铅汞之物,最后还真被周梦臣发现了两位药。其中一味就是灵砂。一味就是青金。 所谓灵砂乃是炼丹的丹基,本质上就是一种汞化物,而青金不是金,乃是铅。 可以说,没有了这两样东西,想要將丹药炼製的金光闪闪的样子,都是有一点困难的。 虽然有一些意外,但是事情还是转回正轨之中了。 周梦臣长身而起,对李时珍说道:“你安心在这里等著,一切都没有问题。”周梦臣心中暗道:“只是你今后不要想在太医院了。你这张嘴巴,我是不敢了。” 周梦臣出来之后,与藤祥说道:“走吧。陛下快要醒了吧。” 藤祥说道:“陶仲文与邵元节他们两个人,都在陛下殿外等著。” 周梦臣行动微微一滯,说道:“意料之中。” 虽然已经日上三桿,但是嘉靖皇帝的作息时间与常人不同,而今已经是宫中高臥。周梦臣在万象宫之外,居然看见了老熟人,自然是陶仲文的弟子,王永寧,以及王永寧的侄子而今变成弟子的王道之。 王道之看著周梦臣,目光之中充满了嫉妒。 周梦臣的崛起,对谁的打击最大,自然是王道之。 这让王道之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有时候比动物与人之间差距还大。 就两个人的起点高下,其实王道之还压过周梦臣一头。但是而今王道之根本没有与周梦臣对话的资格,他只能站在大队道士之中,偷偷看周梦臣而已。而周梦臣甚至没有注意到,也是在发现王永寧之后,才发现了王道之的存在。 毕竟,很多道士的法事,都是需要很多人的。不仅仅需要几个大法师,还有相当多的道士,乃至道童的配合。 所以,能见嘉靖皇帝的道士也就三五个。但是外面等候的弟子,却是黑压压的一大片。 一边是一群,几十个道士。一边是周梦臣一个人。倒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关係。 陶仲文说道:“这位就是天下名传,大明天文歷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周飞熊周大人吧。” 说起来,这也是陶仲文第一次见到周梦臣。 周梦臣听了,哈哈一笑,说道:“我都不知道我有如此大的神通?”隨即上下打量这位仙风道骨的生面孔,说道:“这位可是天下名传的陶天师。” 陶仲文脸上带笑,颇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说道:“周大人过誉了。说起来我听说周先生也是道门前辈之后,我痴长两岁,有些话,虽然不中听,还是想给周大人交代一二。” 周梦臣说道:“哦?天师有何教诲?” 陶仲文说道:“大人天文歷算之道,自然是一等一的,但是这都是小道而已,大人应该关心一些真正的大道?” 周梦臣说道:“那真正的大道是什么?” 陶仲文说道:“自然是天人大道。神仙之法。我看周大人与我道门有缘,不如拜入门下?我定然將一生之所学尽数传授。” 这番话,多少有一些真心实意。 这些道士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对嘉靖影响力的分歧。如果周梦臣拜入道门之中,將周梦臣对嘉靖的影响力收拢进道门之中,对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如邵元节来说,他就推荐了很多道士给嘉靖,从来没有想过独占对嘉靖的影响力。 因为他也知道,独占不了。 周梦臣冷笑说道:“我觉得,你们这些人才是可笑之极,连最基本的数学都不懂,还敢说什么天人大道,神仙道法。我觉得將真正的天人大道放在你们面前,以你们的榆木疙瘩,也是看不懂的。” 陶仲文冷笑说道:“周飞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梦臣说道:“我什么酒都不想与你吃。道不同不相为谋。” 陶仲文对周梦臣的话,並不意味,说道:“如此也好。” 隨即双方都不说话了。 静静的等候,嘉靖起床。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万象宫中传来各种动静。黄锦出来说道:“皇爷宣邵天师,陶天师,周大人覲见。” 几个人行礼如仪,隨后在黄锦的引导之下,进入万象宫中。 嘉靖皇帝一身宽鬆的道袍,大袖飘飘,看了周梦臣进来,语气之中冷颼颼的,说道:“周飞熊,朕记得你还在婚假之中。朕也没有召见你,你所谓何来?” 周梦臣心中一愣,立即感到了嘉靖皇帝语气不对,显然嘉靖皇帝对於李时珍的事情,尚有余怒。 这是明知故问?让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毕竟黄锦暗示星夜传信,其实有些犯了忌讳。不好摆在明面上。但是要说嘉靖皇帝不知道,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种事情,嘉靖皇帝之聪明,有些事情,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瞬间將周梦臣逼到了墙角。  第九十九章 大明皇子生存率 第九十九章  大明皇子生存率 周梦臣心急电转,这话不可能不接。 皇帝问话,怎么可能不接啊? 也不可能说谎,正如张居正所言,以周梦臣的智商,在嘉靖面前毫无痕跡说谎,也是周梦臣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有些东西也瞒不过嘉靖皇帝。骗不过嘉靖皇帝的谎话,是在侮辱嘉靖皇帝智商。 其次,他也不能说实话。 这是將黄锦等人给供出来了。虽然很多可能黄锦的行为是嘉靖默许的。但是这也不是周梦臣將所有人都出来的理由。 周梦臣也是很机智的,心头一转,说道:“臣是来请陛下救命的。” 周梦臣这一句话,让嘉靖大出意外,说道:“救什么命?” 周梦臣说道:“家门不幸,有河东之狮,臣不知道因何之故,妻兄见罪,不敢不来求情,否则今后恐怕要跪搓衣板了。” 嘉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一时间不明就里,说道:“跪搓衣板?搓衣板是什么?” 黄锦听了,立即出来打圆场,说道:“奴婢知道。”隨即对外面的小太监示意一下,隨即就有一个小太监,將一块搓衣板送上来了。 这搓衣板是非常常见的东西,但是嘉靖皇帝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毕竟嘉靖皇帝才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他饶有兴起看著手中的搓衣板。说道:“这是衣砧吧。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就是这个吧。” 搓衣板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渊源流长,与洗衣服的棒槌一起,是几千年来最佳拍档,在很多诗词之中都有出场? 嘉靖没有洗过衣服,但是却也知道这是什么? 周梦臣说道:“陛下英明,臣之妇彪悍无比,精通医术,可以持刀插臣二十三刀,而血不出。臣实在是没有办法?臣请陛下念臣之功,免妻兄之死罪。” 嘉靖佯装大怒道:“何等女子,如此不成体统,何不休妻。” 周梦臣委委屈屈说道:“贫贱夫妻,新婚燕尔,视如拱璧,不敢有一丝损伤,臣寧肯跪搓衣板,也不愿意休妻。” 嘉靖听了,再也忍不住笑道:“怎么样?我说过吗?这是朕的东方朔。” 嘉靖对周梦臣夫妻之间很多事情,不是太了解,但也知道,李云珍哪里有那么夸张啊。无非是自贬身价,搏他一笑而已。 嘉靖皇帝本身就未必存了杀了李时珍的想法。而今周梦臣又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也就不计较了。 或许有人问了。似乎周梦臣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啊? 须知皇帝面前各方耳目眾多,甚至嘉靖身边也有些起居注的,当然了,有时间嘉靖不让人来写而已。故而在皇帝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在青史上写上一笔,在坊间风传。 在古代大男子主义盛行。虽然有几个惧內的,那一个也算不上美谈。 周梦臣是真惧內,还是假惧內不去说,今日之后,就变成了真惧內了。估计千载之后,跪搓衣板,与吃醋,这两个典故並列。而周梦臣更是与跪搓衣板这一件事情深深联繫在一起了。 对明代大丈夫来说,真真是丟死人了。 嘉靖开顏一笑,让周梦臣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 对於周梦臣来说,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一切行为都围绕著这一件事情来做。將科学的种子在大明种下来。一些小节都是无所谓的。就好像牛顿即便怕老婆,就有损牛顿的伟大吗? 虽然牛顿没有老婆。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妻兄的事情?” 嘉靖说道:“黄大伴,给他说说,李时珍做了什么?” 黄锦说道:“是。”隨即用春秋笔法將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周梦臣行礼说道:“陛下,臣妻兄为人正直,是一个老实人,有些话。臣即便教也是教不会,他所言完全是一片忠君之心。” 陶仲文听了周梦臣的话,也上前行礼说道:“陛下,周梦臣无非是老生常谈,言金丹之毒,臣也不多说什么,愿意为陛下试药。以证清白。只是周大人如此是肆无忌惮的诬陷於臣,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周梦臣听了这一句,心中忽然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陶仲文这一次金丹的配方中,却是灵汞灵铅代替了大量真汞真铅。因为他们要自己吃的。 周梦臣从来不怀疑这些到道士们是不是聪明人。可以说不管通过什么渠道能在大明中枢有一席之地的人,都是聪明人。如果不够聪明,或许能凭藉一时之大运站在这里,但最后都会重重的摔下去。 而邵元节与陶仲文在嘉靖身边已经十几年了,而在歷史上,他们更是陪伴了嘉靖几乎正余生。 这样人是蠢货吗? 周梦臣所说的是真是假,他们明里反驳,私下里岂能没有验证过? 周梦臣敢肯定,他们吃下去的金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周梦臣说道:“有毒没毒,不仅仅看能不能夺人性命,还要看其他方面。有些毒固然能让一命呜呼,但是有些毒却是绵延数代,为祸不浅。其中,最重要的是影响子嗣。” 周梦臣转过头看向陶仲文,说道:“有些人分明是知道的。” 嘉靖脸色微变,陶仲文也微微变色,声音发紧,说道:“血口喷人。” 周梦臣本来就是存了诬陷的意思,毕竟陶仲文说他诬陷,周梦臣不诬陷一下,都不好意思了。 既然要诬陷,就要抓住痛处。 陶仲文在嘉靖身边最大的功劳是什么?是在十年前,嘉靖登基二十多年无嗣,而陶仲文让嘉靖皇帝一举得皇嗣。 周梦臣在没有遇见薛已之前,他並没有怀疑过这一件事情,只觉得太医院医术不行,陶仲文有独门医术。但是周梦臣与薛已接触过之后,深深佩服薛已的医术,在某种方面,周梦臣觉得薛已比后世的一些老中医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说,嘉靖皇帝真是生育功能有问题。谁也治不好?这也就罢了。但出现薛已这样的有经验的名医,治不好,並不以医术见长的陶仲文却治好了?这就让人很奇怪了? 周梦臣心中有些推测。那就是有一个东西作为变量,薛已不能控制。这陶仲文却可以控制,才造成,薛已不能治嘉靖的病,而陶仲文能治。 这个是什么? 排除各种可能与不可能,也就呼之欲出了,丹药。或者说乾脆是陶仲文排除了一些能让嘉靖不孕不育的因素。 这仅仅是猜测而已。 周梦臣没有证据,只是而今看来,似乎真的有问题。 周梦臣说道:“臣有没有血口喷人,请陛下听臣说完。太祖高皇帝有三十六子,十六女,夭折的只是极少数的。大多传有子嗣。而成祖皇帝有四子五女,只夭折了一个。” “仁宗皇帝有皇子十人?然越,蘄,滕,梁  卫何在?。公主之中,亦鲜有长寿之人。” “宣宗皇帝皇子少,暂且不说。”不是说,而是代宗一脉算是禁忌,周梦臣不敢触霉头。 “英宗有九子,九女。夭折四位皇子,然英宗情况特殊,公主就少有夭折,不能一概而论。” “宪宗皇帝前后有十三子,而今唯有陛下一脉,益王一脉,衡王一脉,汝王一脉,荣王一脉。臣还记得,汝王似乎而今无嗣,恐怕汝藩也不可长久了。” “而陛下之子嗣,亦是艰难?是天意薄於天家,还是另有情由?臣请陛下三思。” 周梦臣一边说,一边將目光落在陶仲文身上,其中含义不言而明。  第一百章 赌命 第一百章   赌命 有些东西,不单独拎出来,谁也不觉得。但是单独拿出来之后,就有触目惊心之感。 仁宗皇帝与宪宗皇帝的皇子成活率,实在太低了。几乎低於一半,也就是生两个孩子,才能站住一个。 要知道大明医术是相当不错的。 虽然幼儿的夭折了很高。但是这不是別的地方,这是享受大明最高等的待遇的皇家,这种事情明显不应该,別的不说,太祖皇帝有五十多个儿女,也没有见夭折率这么恐怖啊? 嘉靖皇帝自己也愣住了,他努力找其他理由。比如宪宗时期,万贵妃之乱。 不过,很多当时的老人还都在,明史之中万贵妃种种是站不住脚的。即便退一万步说,万贵妃真的阻碍皇嗣,那也是在弘治皇帝诞生之前,弘治皇帝出生之后,万贵妃没有理由对皇子再动手了。宪宗皇帝大规模生子却是弘治皇帝出生之后。 就是这些皇子大多数都没有站住。 而且別人不知道,嘉靖皇帝是知道。仁宗皇帝之死,一直有一个传说,就是吞食金丹暴毙说。毕竟仁宗皇帝死的太蹊蹺了。而且仁宗皇帝在世的时候,服用金丹却是確凿无疑的事情。 宪宗皇帝也就是嘉靖的爷爷,更不要说了。也是一个非常喜欢丹药的皇帝。可以说,嘉靖之所以向道,就是当年献皇帝在宪宗朝时受到的薰陶,又传给了儿子。 嘉靖皇帝修仙之事,很多都是承接他爷爷的衣钵。 孝宗皇帝也是如此。虽然周梦臣略过不说,但是嘉靖岂能不知道,如果不是孝宗皇帝子嗣单薄,这皇位如何能落到他家。 而且他与那位正德皇兄一样,子嗣艰难。 “一派胡言。”陶仲文不敢怠慢,这个罪名如果不辩解,他可承受不住嘉靖与百官的雷霆之怒,说道:“古来医书之中,从来没有写过金丹妨碍子嗣。” “別人不能写,就没有这一件事情了吗?”周梦臣说道:“事实胜於雄辩。” 陶仲文说道:“陛下,金丹之物,乃是神物,非寻常人可以服用。没有功行服用金丹,虚不受补,反而有害,这就是道家所谓之金丹之毒也,没有道行单纯服丹,是没有用处的。陛下功行深厚,乃是天上謫仙下凡,服用金丹自然是有益无害。周梦臣所言,乃是凭空捏造,陈年旧事,如何能证实?请陛下明鑑。” 周梦臣说道:“陛下可知西方大秦国?” 嘉靖听了,微微思考,道:“可是甘英所言之大秦?” 周梦臣说道:“正是,陛下可知大秦之亡?” 嘉靖说道:“不知。” 周梦臣说道:“大秦亡国之因其中之一,就是其国百姓多用铅期,长年累月积蓄铅毒,以至於人丁不丰,为蛮族所灭。” 嘉靖听了,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周梦臣顺口就要说《永乐大典》,毕竟《永乐大典》一万多卷,又深藏大內之中,很少有人能一窥全貌。周梦臣將很多事情推到《永乐大典》之中,很多是难以辨別真偽的。 但是绝对不包括眼前的人。 明代皇帝之中谁最爱看《永乐大典》,答案是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的案头书就是永乐大典,他看几乎一辈子。到底有没有看完不知道,但是嘉靖皇帝一定比周梦臣熟悉永乐大典,甚至而今考古学家都觉得,如果世界上还有永乐大典的全本,很有可能就在嘉靖的墓中。 这个办法可以搪塞任何人,却不能用来搪塞嘉靖。 陶仲文说道:“陛下,这很明显是周梦臣在信口雌黄。” 周梦臣立即反驳说道:“陛下,臣一时间想不来了。只是如果陛下不信,可以做实验,臣的每一句话都可以验证的,比如取一些兔子,每日一铅汞之物投喂,计之以年,观察他们有什么变化。臣敢肯定,这些生物定然与健康的兔子有所不同的。” 陶仲文说道:“陛下,周梦臣大不敬,他居然將您与兔子相提並论。” 这一句话,懟得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词了。 听起来很荒谬,但是在古代语境之中,却未必不成立,皇帝本身一直在神化自己,所谓真龙天子,可以说,他们都不愿意与寻常人並列,更不要说动物了。 基於这种认知,周梦臣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够了。”嘉靖此刻脸色很黑。他不想纠缠於这一件事情上,並不是他不在意,而是很在意,在意到不想让他再討论。这一件事情,今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涉及到嘉靖的个人利益。 嘉靖皇帝定然要弄得清清楚楚,特別是陶仲文当年到底是怎么样让嘉靖有子嗣的。 嘉靖也要好好调查。 他问道:“这一件事情不许再提,朕不想再听见你们说这个话题。” 周梦臣才不能要话题在此终结,毕竟李时珍还在牢里的,他说道:“陛下,既然陶天师,说金丹无毒,不过让我处理一下,再请陶天师服下来。如果真的无毒,臣愿意以命相抵,还陶天师清白。” 双方虽然言语交锋,但是彼此之间都將对方得罪狠了。 周梦臣终於下定决心不了,不能有妇人之仁。既然他们相信金丹无毒,那么周梦臣就送金丹毒死一个算一个。 陶仲文有些犹豫,他想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说道:“臣愿意与周大人赌命。不过,臣请陛下派人,不许周大人在金丹上动手脚。” 周梦臣说道:“这话就不对了。金丹有暗毒,我的手法將这种毒激发出来,一瞬间发作。不经过处理,怎么可能?” 从药物学上,只要剂量足够大,任何东西都是毒药,包括水。 水银,也就是汞自然是有毒的,而且是剧毒。在周梦臣看来,水银之毒,可要比什么砒-霜厉害多了。 但是为什么古代很多人都没有认知,甚至很多医书,都不觉得水银与水银化合物是有毒的。 事实就是相当一部分水银化合物毒性並不大,甚至连喝下微量的水银,一时间也死不了。因为水银会在人体之內合成为汞化物。不会直接作用於人体。除非大量喝水银,否则一时间死不了。 而且大量喝水银死了,也未必是中毒死,就与吞金自杀一样,是坠破胃肠道出血而死。 当然了。慢性中毒是少不了的。 但是嘉靖没有心思看。 周梦臣总有办法,让人急速的死於水银之下。周梦臣两辈子也没有杀过人,心中还有一丝惻隱之心。但是此刻,却全然不顾了。 而陶仲文也不是没有细细思考过。 毕竟大部分道士都是玩铅汞的好手。甚至连炼丹之术,都有一个別名,叫做铅汞之术。所以对於水银的各种状况与形態,陶仲文也不是一无所知,甚至他也想过金丹之中各种原材料,到底那一样能合成为剧毒。 其实就陶仲文的本意来说,他也没有想让嘉靖死啊。所以他所炼的金丹,也是力保万全,他在周梦臣面前力爭金丹无毒,並非假的。而是真心实意的觉得金丹无毒。 嘉靖说道:“黄锦。” 黄锦说道:“奴婢在。” 嘉靖说道:“你与刘忠一併监督周梦臣,给周梦臣金丹十数颗,我倒要看看著金丹到底有什么暗毒。周梦臣这一段时间也不用出宫,全在宫中。陶天师也是。” 嘉靖一开口,这一件时间就定下来了。其他人没有更改的可能。 或许將来的某一天,周梦臣与陶天师只有一个可以活著走出西苑。 第一百零一章 分解金丹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个时辰见分晓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水银蒸汽没毒吗?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有毒 第一百零四章   有毒 周梦臣一辈子,不,两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见这样的问题。 在生命与真理之间做选择题。 水银有毒吗? 有毒。 他毕竟是经过十几年教育的人,他虽然没有在后世亲手做过实验去验证,也没有怎么见过水银中毒的病人,但是看过水银中毒的科普,也进入过科研机构。虽然最后被导师输出到社会去了。 但是他好歹也是知道科研是怎么运作的。 他对整个科学体系是相信的,对科学体系之中某一分支的基本理论是相信的,所以他相信水银是有毒的。 虽然他这一次实验可以出了问题了。虽然他还没有去检查这一次实验的问题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並没有怀疑整个结论。除非有確凿无疑的实验,证明,不知道多少科学家都搞错了。水银是没毒的。 周梦臣才会相信。 仅仅一次实验,太草率了。 他知道,他而今有很多迂迴的方案。比如先承认水银没有毒,再抽时间,给嘉靖皇帝证明,水银其实是有毒的。 但是周梦臣此刻忽然想起了,很小时候,听到的哥白尼被烧死的故事,伽利略的名言:“地球依然在转动。”周梦臣忽然觉得嘉靖的眼神並不在可怕了。 或许这个问题,在嘉靖哪里夹杂了其他目的,已经是一句忠诚度的辨別。但是在周梦臣这里,也是一种另外一种忠诚度辨別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忠於我读得十几年的书,我忠於我写过的不知道多少张的试卷,我忠於科学本身。所以”他抬起头来,直视嘉靖的眼睛,说道:“陛下,水银有毒,臣这次失误。罪该万死。不过,水银依旧是有毒的。” 的確是罪该万死。周梦臣心中都在嘲笑自己。如果自己的导师知道,自己的死因,是因为做实验失误了。估计穿过两个世界,都要掐死自己。 嘉靖听到了周梦臣的话,什么也不说,或许什么也不想说了,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强壮的太监,將周梦臣给拖出去了。 关著李时珍的小房间,门忽然开了。周梦臣被推了进来。 李时珍见了,说道:“怎么?你这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周梦臣苦笑说道:“不是,是被关进来了。” 李时珍顿时怒了,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这样如何是好?我们两个大男人都进来了,我妹妹与你嫂子,你母亲,三个妇道人家在外面该怎么办啊?” 周梦臣听了,心中也是一阵惭愧。 他想了想,说道:“我大概不可能活著出去了,你却不一样,你出去之后,帮我照顾家里吧。” 李时珍冷笑一声,说道:“別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以为你不能活著出去,我就能活著出去了,即便我罪不至死,就没有一个说法,叫做牵连,叫做斩草除根了吗?” 周梦臣听了,跌坐在枯草之中,说道:“是我错了。” 的確,李时珍受他的牵连,未必能活得下去。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心中更是伤心难过。 一是伤心,自己死了,家里人怎么办? 二是一想到自己死了,自己从后世带来的学识,就此绝传了。他简直是白穿越一场。这比让他知道自己死了,更加难受了。 他细细想来,暗道:“不行,我可以死。但是科学却是要传承下去的。” 他自己死。是他个人的悲剧。如果科学不能传承下去,那么就是大明与整个中国的不幸。 他细细想想,其实最基本的科学观念,他已经传承下去了。数学体系,科学方法-论,乃至实验与实践,等等。但是还並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此刻他暗暗后悔一时衝动了。不应该学哥白尼,应该学太史公。 周梦臣正在后悔之中,忽然听门一动,藤祥过来了,他说道:“你-------”他有无数话要说,但是见了周梦臣却说不出来了,嘆息一声,说道:“你这次凶多吉少,有什么话快些说吧,我能帮的就帮一二。帮不了的也就別指望我了。” 周梦臣说道:“我只有两个请求,第一个我那几个弟子能不能放出宫去?” 藤祥说道:“你的罪过还不至於牵连十族。” 师徒的身份,属於第十族。 周梦臣鬆了一口气,说道:“还请多给一些纸笔。” 藤祥有些不能理解,说道:“你就这些要求?没有什么跟家里说吗?” 周梦臣沉默了片刻,说道:“家里能有什么办法?我自然会留一封书信给家里。” 藤祥嘆息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多待。转身就走了。 片刻之后,就送进来笔墨纸砚。 周梦臣二话不说,就开始写了。 他有太多的东西要写了。他有太多的东西要写了,之前,他其实也就写了《勾股解》,之后虽然就日心说,写过一些东西,但是都没有最终定稿。当他拿起笔来,心中犹豫要写什么。片刻之中,他要將先將天文学写透。从行星三定律,到万有引力,然后將牛顿力学大部分都搞定。 如果有时间的话,再写別的。 周梦臣不知道嘉靖什么时候,下令处死他。 如果时间多一点,让他在狱里多待一段时间,他自然有更多的时间写。如果时间短一点,自然要写最基本也就是最重要的,自然是先搞定牛顿的东西。 藤祥出来之后,去见了黄锦。 黄锦听了藤祥转述的周梦臣的要求,黄锦冷笑一声,说道:“这周梦臣平日里胡吹大气,关键时候却掉链子了,弄得杂家大丟顏面。让刘忠那是斯却要起势了。今后司礼监內,不大好办了。” 藤祥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我吩咐下面,好好招呼周梦臣。” 这个“好好招呼”自然要带“引號”。 黄锦说道:“藤祥,事情不是这么做的。周梦臣再蠢,再笨,也是我们的人,这一次他几乎死定了。他对我们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事情要做给活人看。如果因为周梦臣没用了,而如此待他,將来谁给我们卖命。” “厚道人才能將路走宽。” 藤祥才暗暗鬆了一口气。他与周梦臣关係还算不错,虽然而今也有些暗恨周梦臣坏了大事,但也不至於想將周梦臣弄死。 黄锦笑道:“我之所以选你当义子,就是看你这个优点,在宫中做事,自然要心狠手辣。但是单单心狠手辣却是不够的,该厚道的事情,也是厚道的,至於什么时候下狠手,什么时候该厚道,你却要好好学了。” 藤祥说道:“儿子明白了。” 黄锦说道:“周梦臣的后事交给你了。能帮的就帮上一把,我也会在陛下面前求求情,看看能不能让他活著出来。”黄锦说到这里,轻轻摇头,说道:“这个有些难了,毕竟他触了陛下的逆鳞。” 嘉靖是自负聪明,如果发现,自己被人耍了,这就是在否定自己的智商,会让嘉靖恼羞成怒的。而修行之事,又是嘉靖最看重的事情,为了这一件事情,嘉靖从来不在乎杀人。 很多进士出身的官员,就因为劝諫这一件事情。或杀或贬,更不要说一个根本没有根底的周梦臣了。 两者並犯,真是很难有活路了。 藤祥也明白这一点,说道:“儿子明白,周家的人我会好好安置的,让周梦臣的老母与妻子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武昌。”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一百零五章 营救 第一百零五章  营救 周宅。 “哎。”藤祥嘆息一声,说道:“周老夫人,该说的我都说了。事已如此无可奈何,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也不会迁怒於家眷。该准备的也都准备起来吧。在下告辞了。” 周母跌坐椅子上,几乎忘记了送客。还是李云珍起身,將藤祥送出家门。 临出家门的时候,李云珍咬著牙问道:“藤公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藤祥说道:“而今或许有大学士愿意力保他,能保一条命下来?可是那一个大学士愿意招惹陛下雷霆之怒?节哀顺变吧。” 李云珍送藤祥走后,就已经听到了周母呜呜咽咽的哭声,说道:“早知道,就不让他来北京了,在武昌多好。而如今----,而如今------” 李云珍心中念叨著藤祥所言的大学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母亲,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尚且有一线生机。” 周母这才止住哭泣,说道:“什么一线生机。” 李云珍没有说话, 而是在房间里面翻箱倒柜终於找出一张名帖来。这名帖不是別的,就是刘天和留给周梦臣的。 李云珍说道:“而今我去求夏阁老。让夏阁老看在刘公的面子上,能保夫君一条命。” 周母细细看了这名帖,有些不敢相信,说道:“能成吗?” 李云珍说道:“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李云珍二话不说,稍稍收拾了一下,带著刘天和的名帖去拜见夏言。 夏言在家中,正在看奏疏。 其实,这也是夏言的不拘小节之处。按照规定,一般来说,大学士是不能將奏疏带回家里处理的,就好像而今的机密文件不能带离办公室一样。但是夏言对规矩,从来不是太在乎的。颇有礼法岂为我辈所设的狂妄。 今天,他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忍不住將最近一两年,韃子扰边的记录都一一列序在桌面之上。发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了。 夏言起身踱步,心中暗道:“而今非下重手不可了。却不知道今日来人,能不能担起这个重任。” 夏言问外面的僕人说道:“山西巡抚曾铣来了没有?” 老僕说道:“老爷,还没有到。”他犹犹豫豫的说道:“老爷,有一个女子持刘麻城的名帖来见?见不见?” 夏言听了之后,嘆息一声,说道:“倘若刘天和尚在,何至於让我伤神如斯。我就不见了,去问问什么事情?能办了,就帮他一把。毕竟是故人。” “是。”老僕说道。 片刻之后,这老僕回来了,说道:“来人是周梦臣的夫人,周梦臣获罪宫中,周夫人请老爷出面,保周梦臣一条性命。” 夏言说道:“周梦臣,我想起来,周梦臣是刘天和的弟子吧?刘兄泉下有知,有如此之弟子,估计自己都要清理门户。你打发她走吧。说我知道了。告诉他,周梦臣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让他等消息便是了。另外派人打听一下,周梦臣怎么获罪的?” 老僕说道:“是。” 老僕立即安排了。片刻之后,引了一中年人过来。却见这个中年人一身大红官袍,国字脸,看上起气质坚毅。向夏言行礼说道:“拜见夏公。” 夏言脸上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说道:“子重,何来之迟。” 这个人就是曾铣。 两人寒暄几乎,夏言引曾铣入书房落座,说道:“子重从山西来,有何教我?” 此刻的曾铣从山东巡抚转任山西巡抚,此刻调入京师,下一任官,还没有著落。今日曾铣来拜访夏言,其实就是一次面试,这一次谈话直接决定著他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 曾铣说道:“山西苦啊-----” 夏言与曾铣正在细细谈话的时候。嘉靖也醒了。 嘉靖与寻常人的作息时间从来不一样。 他清洗之后,用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仅仅是吃了两碗白粥。 黄锦见嘉靖皇帝的心情不错,就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昨日周梦臣已经关在宫里了,到底该怎么处置?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嘉靖想起了周梦臣所作所为,眼神变冷了,说道:“怎么?黄锦你想给周梦臣求情?” 黄锦听了,立即跪了下来。嘉靖一般叫黄锦为黄大伴,此刻叫他黄锦,就知道,嘉靖十分生气了。黄锦跪在地面上,说道:“陛下,冤枉奴婢。奴婢哪里敢啊?只是周梦臣毕竟是朝廷命官,不是大內的奴婢。没有陛下的准话,奴婢是不敢处置的。” 嘉靖听了。脸色稍缓和。 的確,如果是宫中的太监。一棒子打死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周梦臣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但也是有正经官职的,杀这样的人也是要走流程的。並不是黄锦一个大太监能做的。 当然了,这也与嘉靖一直压制太监的权力有关係。 嘉靖说道:“给外廷打个招呼,剥了周梦臣的官袍,下詔狱。” 黄锦听了,连忙说道:“是。” 他心中暗道:“周梦臣啊周梦臣,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惹了大祸,自求多福吧。” 嘉靖嘆息一声,说道:“去召见陶仲文与他那个弟子。” 在嘉靖心中,周梦臣是骗他的。那陶仲文等人自然是对的。失败者得到了惩罚,胜利者自然也要得到奖赏。嘉靖准备奖赏一下陶仲文师徒。 黄锦说道:“是。” 片刻之后,嘉靖坐在高位上,黄锦引陶仲文与陶仲文的弟子王永寧进来了。 嘉靖与陶仲文谈论了一番道法,话题一转,说道:“陶天师,你这个弟子很好啊?来人,赐王永寧,玉如意一柄。” 嘉靖是何等骄傲的人,让他认错是决计不可能了。而赐王永寧玉如意一柄,也就是表明自己的態度。 王永寧反应却有一点慢。 呆呆的站在哪里,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 陶仲文说道:“王永寧,你没有听见吗?” 王永寧这才如梦初醒,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谢主隆恩。” 黄锦也只当是王永寧欢喜快了。去一侧拿了一柄玉如意,这块玉如意乃是通体和田玉打造,看上去玉色极好。是嘉靖手边一批玉如意之中的一柄。极少拿来赏人。很金贵的东西,非常脆,所以要轻拿轻放。否则一旦跌了,说不得就要碎了。 黄锦拿过玉如意双手递给王永寧。 王永寧双手接过,两只手却不住在抖动。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双手触电一般。 黄锦说道:“王道长,你双手拿稳了。抖什么抖,这玉如意贵重的很。” 王永寧说道:“我,我没有抖啊?” 黄锦怒道:“你这是绝对杂家冤枉你吗?” 王永寧看著自己的手,已经手中的玉如意,很明显的在抖动。只是他没有想要双手抖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於是用力的压制双手,让他不要抖动,只是他越是用力,双手就抖得越发厉害。 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人两只手拿著玉如意,反而好像是两个人一人一只手,在爭夺玉如意一般。 就在黄锦,陶仲文,嘉靖等人的目光之中,玉如意从王永寧的手边掉落,砸在地面的金砖之上,瞬间断成了好几节。 一时间,所有的脸色都变了。 特別是嘉靖,心中暗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满意朕的赏赐吗?” 王永寧更是嚇得魂飞魄散,扑在地面之上,去捡玉如意,似乎想將玉如意拼在一起,说道:“陛下----,臣不是故意的。” 第一百零六章 无解之毒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七章 原来如此 第一百零七章  原来如此 夏府。 曾铣將山西镇的各种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道百姓被边患之苦,粮草支运之苦,等等,忍不住壮怀激烈说道:“夏公,边患日重,山西百姓思朝廷振作,一大破韃虏,使得內外得安。” 夏言捻须说道:“百姓之愿,难道不是老夫之愿。”说著,夏言拿著一邸报,將其中关於边患的一封封都拿了出来,將整个桌面都铺满了。说道:“我在內阁,日日见此,难道没有锥心刺骨之痛。然天下人称老夫为丞相,但是我能做的也不过选人任將,大事还是有下面人做的。” 曾铣听到了这里,內心一动,对夏言所言之事,有所预料。 接下来,果然不出曾铣所料。 夏言说道:“本堂欲以君为三边总督,將边关之重,寄予君手,君何以教我?” 曾铣听了,立即起身说道:“谢过夏公。”如果说他没有想过他要去边关任职,是不对的。他对他的去向有两个猜测,一个就是留在京师,另外一个就是去边关,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去当三边总督。 因为曾铣在资歷上是有所欠缺的。 他而今仅仅能掛上侍郎级別的官衔。而三边总督一般是掛兵部尚书衔。 曾铣是高任了。 没有夏言的支持,是不可能达到的。 只是让曾铣立即就三边总督一任发表看法,却有一点难了。他之前觉得他只会担任一地巡抚,没有想过三边总督之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夏言也看了出来,招呼一声,说道:“换茶。” 重要的不是茶,而是给曾铣一些整理思绪的时间。 立即有人为他们换了新茶。 一个老僕悄然过来,將一张纸递给了夏言。 夏言看了,嘆息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曾铣凑趣说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夏言说道:“一件小事而已。”隨即將周梦臣昨夜得罪嘉靖皇帝的前后,给说了。 夏言在宫中也是有眼线的。 当然了,这个眼线地位不高,说得有些人云亦云了。在他的口中,周梦臣是处心积虑想以水银有毒,令陛下废金丹。夏言说完之后,嘆息一声,说道:“周梦臣毕竟是刘麻城的弟子。也是我辈中人。” 曾铣说道:“如此也算忠烈之辈,自然要救上一救。” 夏言说道:“那是自然?不过也不急,咱们这位陛下,盛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但是怒气过了,还是讲道理的。如果周梦臣昨日死了,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昨日没有死,想来,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还是要过內阁的。到时候再想办法便是了。先说正事。” 曾铣也是言归正传,说道:“夏公,我在山西任职的时候,日思夜想,如果令百姓安居乐业。只有令韃子不南下,而韃子慾壑难填。欲求韃子不南下,是绝不可能。” “故而欲平边患,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效仿成祖皇帝,长车驱漠北。令群小臣服。” “中策,復套,重设东胜卫,捍卫宣大。” “下策,无非和亲开关互市耳。” 夏言一听,就知道曾铣的意思了。 成祖皇帝的功业最后是什么样子?而且而今的大明有能力效仿成祖皇帝吗?自然是没有能力的。 至於下策,更不可能。 大明骨子里是很硬气的,什么和亲互市,谁在朝廷之中提出来,就被被喷成筛子。 所以,能用的就是中策了。 夏言说道:“子重有意復套?” 曾铣说道:“此乃平生之愿。” 夏言闭上眼睛,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一动,陷入沉思之中。 夏言觉得自己在內阁的位置越来越尷尬了。面对皇帝与严嵩的上下夹击,他觉得他越发对而今的情况失去控制力了。內心之中一丝丝求退之心,早已萌发了。只是有些不甘心,就此退出歷史舞台。 而今此刻曾铣一番话正中夏言下怀。 他心中暗道:“我如果能令东胜卫重回大明。千载之下,也也算是大明名臣之列了。也算对得起我自己了。” 夏言睁开眼睛,说道:“详细说说。” 曾铣心头大喜,说道:“是。” 隨即他从地势,兵力,將领,储备,行军路线,等等,十几个方面细细的说,为什么要復套,如何復套? 夏言细细听著,不时发问。心中暗道:“看曾铣的样子,能不能復套,是一回事,任他为边臣,却是毫无问题的。” 就在夏言与曾铣为边关之事,细细商议的时候。 周梦臣也在牢中奋笔疾书。 他关进牢房之中,到而今已经十七八个小时了。他仅仅迷糊了一会儿,其余的时间都在推演公式。 如果仅仅將行星三定律,与牛顿三定律写出来,是非常简单的。但是周梦臣要做的並不是將些公式简简单单的写出来,而是要给出推演的过程,以及令人信服的解说,否则光写出这些公式,未必有人信服。 或许是牢房之中情况不好。也或者是周梦臣当年学的时候,有些东西没有搞明白。 从头推演的时候,周梦臣遇见很多问题。而且他手中有很多东西都没有数据。只能空对空。更增加了周梦臣推演的难度。 所以,当藤祥再次推开门的时候,周梦臣还没有搞出来,却已经將房间之中扔出一大片的废纸。 周梦臣抬起头看见藤祥,嘆息一声,说道:“我的时候到了吗?还劳请藤兄,將这些东西都给我的大弟子程大位,以他的能力定然能看明白,希望他代替我算完。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藤祥满脸堆笑,说道:“周兄,恭喜。是你对了。” 隨即藤祥將王永寧殿前发病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周梦臣听了,双眼愣住了。似乎没有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藤祥以为周梦臣傻了的时候,周梦臣忽然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却很有问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一阵的,听起来好像哭一般。 周梦臣满脸通红,喜不自胜,好像所有的血都衝到了脸上,大声说道:“我说吗?我好歹也是混过实验室的,虽然算起来出来五六年了。但是这样的小实验是不可能搞错的,搞错了,导师非打死我不可。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周梦臣其实一直没有想法明白,王永寧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实验问题,不区区检查实验器具与流程,空想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也没有多想。抓紧时间做別的。 此刻他终於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出在对於急性理解之上。 医学上急性是什么? 周梦臣记得水银中毒大多是慢性的,只要在剂量足够大的时候,才能呈现出急性的症状。 周梦臣其实並没有去多想这个急性。他想当然的理解急性就是发作快,立即发作的。慢性就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问题。他毕竟不是学医的,有这一点浅薄的理解已经不错。 这样理解也不算错。 但是具体到时间上,却有问题了。 他以为急性是好像是见血封喉一般,一口水银蒸汽下去,立即出问题,却忘记了发作也是需要时间的。 在王永寧呼吸进入大量水银蒸汽十几个小时之后,汞中毒的威力终於发挥出来。 周梦臣在经歷过鬼门关一日游之后,终於回到了人间。这让他大喜大悲之余,难免有些失態,有些不该说的话,也大声了说了出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主客易位 第一百零八章   主客易位 周梦臣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说了不该说的话。猛地咳嗽两声,说道:“如此说来,我这一关,算不算过去了?” 藤祥说道:“那是当然了。周大人快快更衣,陛下正等著见你的。” 周梦臣说道:“好。”他想了想,说道:“我这位妻兄,能不能换一个地方?” 藤祥说道:“那是自然。快,快,给李太医换一个厢房。就是內阁大佬留宿西苑的客房。快去。” 周梦臣说道:“二哥,我去了也。” 李时珍愣愣的看著周梦臣离开了,心中却满心疑惑。他是问过周梦臣为什么来这里的。当时他就嗤之以鼻,什么水银有毒,他看过的所有医书都没有说过。此刻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居然真做到了。 李时珍满心都是疑惑。 对於出去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了。一心一意再想:“为什么水银居然是有毒的?为什么周梦臣居然知道水银是有毒的?” 李时珍的疑惑,一时间没有人能给他解惑。 因为周梦臣此刻要面对嘉靖的种种问题。 周梦臣换了一身道袍,来到了玉熙宫中。 之所以换道袍,就是因为宫中各种服色,都是有品阶的,总不能让周梦臣这穿太监服色。而道服这衣服,简直是万搭,而且很適合各种人十的人才。而且因为嘉靖皇帝带起的风潮,穿道袍也不算失礼。 周梦臣心中暗暗嘀咕:“怎么是玉熙宫?” 隨即嘉靖后期也是住在玉熙宫,但是真要说玉熙宫与万象宫是没有办法比的。玉熙宫比起万象宫要简陋多了。 只是周梦臣心思很快就不在这上面了。 因为嘉靖皇帝出来了。 对,嘉靖皇帝居然出宫相迎。这个礼遇即便是內阁大学士也未必有了。周梦臣正要行礼,嘉靖一把抓住了周梦臣的手,说道:“周先生,快请,快请。” 周梦臣受宠若惊,说道:“陛下,礼不可废。” 嘉靖说道:“先生於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不论君臣,只论大道,你我就是道友。” 嘉靖可以说將礼贤下士的手段,用到了极点。却没有让周梦臣感动,反而有些荒谬之感。因为周梦臣很清楚,自己奉上的不是什么关係到家国天下的国策要事,而是关係到嘉靖修仙大业的一个小问题而已。 果然,嘉靖就是汉武帝一般,是能弃天下如敝履的皇帝,天下再大,也没有他老人家的修行大业大。 而周梦臣在鬼门关之中走了一圈,心中哪里还有半分天真,嘉靖如此,周梦臣越是感到的伴君如伴虎,越是要小心谨慎。不敢有什么行差踏错。 嘉靖与周梦臣相对而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正如嘉靖所言,不分什么君臣,主客。反而是平起平坐,周梦臣推辞了几下,只能坐下来了。 嘉靖见周梦臣有些拘谨,微微一愣,说道:“周先生,还在生气吗?这样吧,传令下去,陶仲文欺君罔上,一门师徒皆斩。如此为先生出气如何?” 周梦臣一愣,心中丝毫不觉得嘉靖是在为他出气,反而觉得是在示威,说道:“陛下欲诛陶某等人,乃是陛下家事,臣无话可说。只是此事却与臣不相干。” 嘉靖微微一愣,说道:“陶仲文可是要你死啊?” 周梦臣说道:“陛下宽宏,臣自然会平安无事,况且前宋不以言罪人。乃是善政。臣亦有言行有差错的地方,今日以某人之言而杀之,臣恐就戮於异日,往陛下仁德宽厚,不以此杀人。” 周梦臣不是真的对陶仲文一点怨言都没有。而是他始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对手,从来是嘉靖。 看上去自己与陶仲文是对手,而嘉靖是裁判。但是其实君臣之间才是永恆的对手戏。 杀了陶仲文对周梦臣有好处吗?没有多少好处,经此一事,陶仲文恐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没有圣眷的道士,对於周梦臣来说,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別。而今日他借著嘉靖言语杀人,反而会在嘉靖这边落一个坏印象。 周梦臣觉得得不偿失。 嘉靖听了,果然高看一眼。 此刻周梦臣在嘉靖心中的地位非常高。 第一个原因,是周梦臣的学问。第二却是周梦臣的品行。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是周梦臣的立场。 学问什么的,就不用说了。至於品行,很多大臣看似品行高洁,但很难在皇帝面前不说违心的话。 甚至嘉靖对周梦臣的后者比前者更看重。 因为周梦臣寧死,也不改口之事,给嘉靖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周梦臣话语的真实性有更高的认识。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之前的两点,还不足以让嘉靖看重周梦臣,最最重要的是,周梦臣是支持嘉靖修行的。 有学问有品行的大臣,嘉靖皇帝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大多都是与他对立的,坚决反对他修仙。如同夏言。就能力上来说,嘉靖不知道陶仲文,邵元节等人,比朝中相当一部分大臣差太远了吗? 奈何,他能让大臣们给他写青词,试金丹。但是谁会为他探索长生大道啊? 而今周梦臣终於成为了嘉靖信任的首席长生顾问。 嘉靖拉开道袍的袖子,说道:“先生明鑑,如果不是先生提醒,我都不知道我已经中毒在身了。这铅汞之毒,当如何来解?” 周梦臣说道:“陛下,此事应该问薛老先生,而不是问臣,术业有专攻。不过,这慢性中毒,只需断绝毒源,多用蛋奶之类的食物,是可以慢慢调整过来的。”他沉吟一番,觉得有一件事情,也该告诉他。说道:“陛下,我依稀记得,宫中各种鎏金镀银多用水银。臣恐怕积少成多,臣请陛下三思之。” 嘉靖听了,脸色更加难看了,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宫中涂墙,用的是硃砂。” 硃砂是能提炼出水银的。 周梦臣见嘉靖如此,觉的他担心太过了,於是劝慰道:“陛下放心,水银中毒是需要一定分量的,而且如果水银不蒸腾成气的变化,毒性也是发挥不出来的。即便少许摄入,也是不碍什么事情的。” 可惜他遇见不是別的皇帝,而是嘉靖。 嘉靖惜命极了。 他此刻看似不动神色,却不知道他长袍下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他目光扫过一边的各种金银器具,乃至外面的硃砂红墙。似乎这金红之色,都在跳跃的两个字:“杀我。” 嘉靖此刻没有说话,却註定了宫中要大动干戈,今后皇宫会不会是红墙黄瓦的装修风格,还是另外一说的。 嘉靖之所以没有立即发作,是因为他觉得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的长生大道。 之前,嘉靖对外丹术是有所怀疑,而今是真正的彻底拋弃了。甚至连带著对道门各种长生术法,也担心起来,而今他迫切需要一个全新的,能够支撑他长生的理论。 而这个理论当从谁哪里来? 自然是周梦臣了。 这才嘉靖心中最急之物。 嘉靖毕恭毕敬的行礼说道:“周先生,朕求长生数十年,而长生无得,却为人所欺,今日方知大繆,还请周先生开示,天下之大,当以何术求长生之道。” 周梦臣连忙还礼,说道:“臣不敢当,陛下垂问,臣敢不回稟。” 说到这里,周梦臣微微一顿,他知道他今日必须说出一些所以然来,否则嘉靖今日的种种礼遇,就是今后他的取死之道了。 第一百零九章 大忽悠 第一百零九章    大忽悠 周梦臣正襟危坐,面色严肃,颇有论道之姿,说道:“陛下,臣以为天下大道,不出天,地,人三道。天道玄,地道復,人道精微,求长生之道,也是不出这三道,所谓之天道,则是解析天地玄法,得大道而用於一人之身,道门所谓之白日飞升,无非此道之阐述而已。”周梦臣说到这里,仅仅是微微一笑,不做评论,但是这个態度,已经表明了周梦臣所有的態度了。 “地道復,何为地道?则大千世界,沧海桑田,此为地道,地道復者,繁也。细微之处,各式各物,就是各式各物的理,此朱子之言也。故而天下万物各证其理,其中有一二道理,能有助於长生者,则所谓之地道长生是也。” “金丹大道,无非是效仿金石长生之理也。他的效果如此,陛下当有所体会才是。” 嘉靖听了,暗暗咬牙说道:“朕明白。如此说来,长生之道,唯有人道可求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所言,是也不是。” “长生乃是果,並非道,按理说,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达到这种效果,只是有些东西,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知道的。天道地道也是有可能达到长生大道。只是天玄地復,臣资质愚钝,不可解之,思来想去,唯有人道之长生,在这一段时间,有一丝丝眉目,不敢言必成,但也敢呈於陛下。” 嘉靖听了,似乎忘记了身上那一块红斑,身体前倾,说道:“请先生赐教。” 周梦臣说道:“臣不敢。臣请陛下,拿来两样东西,一个就是应天阁的设计图,一个人体解剖总图。” 嘉靖听了,二话不说。让黄锦派人去取。 片刻之后,两捲图纸已经拿来了。 周梦臣先打开应天阁的图纸给嘉靖看。嘉靖早已看过,但是仍旧忍不住说道:“先生之才,实在是嘆为观止。” 说实话,这一句话,是有真有假。 真的,的確,这图纸是周梦臣画出来的,用了后世很多手法。对於懂的读图的人来说,其实有一种特殊的美感。假的,却是嘉靖而今那有心思看这里。只是隨口一说而已。 周梦臣隨即又將解剖图打开,上面画著一个人,五腑六脏清晰可见。 周梦臣说道:“陛下觉得这两张图,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嘉靖看了看,一时间不知道周梦臣在卖什么关子,老老实实的说道:“朕愚钝,还请先生示下。”周梦臣说道:“陛下,可听过列子之偃人乎?” 嘉靖听了,心中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 偃人乃是列子之中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个名叫偃师的人造了一个人偶,这人偶,和真人一样,五臟俱全,能言善舞。 周梦臣细细给嘉靖讲解了这两张图纸,由水流如何进入应天阁,如何推动机械转动。又讲解,人从进食运动,到各种运动的时候,整个身体內部是如何运作的。 嘉靖终於听出了周梦臣的意思,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人与这机械,大有相似之处?” 周梦臣说道:“陛下聪慧。臣就是这个意思,周穆王试废偃人之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而人之心肝肺亦此理也。陛下试想?如果偃人心肝废掉,那么偃师当如何修?” 嘉靖说道:“换一个便是了,你的意思是说?朕的五臟六腑坏了,也可以换一个?” 周梦臣说道:“陛下此言正是,试想陛下身上某一个器官坏了,就更换一个,如此岂不是天寿无穷,岂不是长生永保之法。” 这个办法其实是不行的。 毕竟谁都知道,人的脑子不能换,或者说人的脑子换了之后,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吗? 但是周梦臣这个时候装作不知道而已。反正嘉靖皇帝是真不知道的。 周梦臣而今的目的是將嘉靖给忽悠住,而不是真给讲什么长生之法。 很抱歉,以二十一世纪中期的科学水平,虽然开发出一些非常有效果的延长生命的手段,但是依然没有別攻克长生不老这个终极命题,长生之道,周梦臣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给嘉靖说啊。 不过,这生命机械论,用来搪塞嘉靖应该足够了。 嘉靖听了,內心之中有些激动。只是他心中还是有疑虑。说道:“此法可行乎?” 周梦臣说道:“臣不知道。但是可以验证。臣之道理,与其他各门的道理都不同,一件事情正確与否是可以验证的。陛下以为人身体上最容易置换的东西是什么?” 嘉靖沉思一会儿,说道:“是皮肉?” 周梦臣说道:“是血液。” “如果一个人的血液,能从一个人的身体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那么就证明臣的理论是对的,最少是现阶段是对的。如此是可以做到身形长生不朽的。而且臣如此做还有一个大好处於陛下。” “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產妇,重伤员都是缺血而死的,如果能从外人哪里补充血液的话,就能將他们从生死关头拯救下来。” “臣不敢说天下道法皆不可得长生,只是陛下修行这么多年没有进展,臣內心之中是一个猜测的。” 嘉靖立即问道:“先生快说。” 周梦臣说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周梦臣话说到这里,就不说。 嘉靖脸色陡变,好一阵子才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人君不可得长生。” 其实这一句话,就是很多小说之中皇帝不能修炼的哲学基础,出於道德经。当然了,这一句话,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承受全国的屈辱,才能成为国家的君主,承受全国的祸灾,才能成为天下的君王。 而是说,作为天下之主,是整个国家的总负责人。天下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都要归为天下之主负责。但是天下之间有很多好的事情。下面的人却要爭著认领。 当然了,这也是其中一个解释而已。 毕竟道德经这东西,一句话有不知道多少种解释,才是正常的。 而嘉靖而今理解的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垢与不祥,才是他修行不能寸进的原因。 周梦臣说道:“臣以为陛下不是不可得长生,陛下可知佛法有大乘小乘的区別?” “大乘佛法,普度眾生,小乘佛法,只修己身。” “陛下为社稷主,为求长生弃天下如敝履,恐怕有违天心。此乃小乘之道,陛下必欲行大乘之道。如今日之事,如果能做到器官更替,而不伤人命,则天下间不知道多少绝症,都能得到医治,这是多大的功德。而且陛下能为之,他人也能为之。自然是度人度己之道。” “如此一来,陛下在朝廷之上,也未必没有支持者。” “人皆好生恶死。陛下欲长生,但天下诸臣未必愿意看见一个长生不老的帝王。” 嘉靖听周梦臣如此说,心中冷哼一声,却是对周梦臣更多相信了,毕竟,这一句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嘉靖觉得,自己如果是大臣们,也不会想看见一个老不死的皇帝,他心中更是生出一股厌恶之意,暗道:“某些人不想让我长生,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但是如此,陛下能令天下诸臣都长生有望,他们岂能不感激涕零,毕竟这全天下之人,谁不是好生而恶死,就拿臣来说,臣如此卖力为陛下求长生,也有自己一点点私心的。” 第一百一十章 预备换血之术 第一百一十章   预备换血之术 嘉靖皇帝说道:“噢,先生有什么私心?” 周梦臣说道:“臣之私心有二,借陛下之力求长生之道,如果长生之道有成,臣也能借陛下之力,长生久视,岂不美哉。此其一也,其次,臣也想臣的学问,在天地之间占据一席之地。” 嘉靖皇帝说道:“卿,果然坦诚,也希望我们君臣能够一同长生久视,做长长久久的君臣。” 嘉靖虽然这样说,但却不是一个好忽悠的,他话题一转,说道:“这换血之法?” 说了半天,嘉靖到底信了没有信,还在两可之间,他倒是抓住了重点,如果能换血,周梦臣的理论,还有实现的可行性,如果连换血都不能的话,那么周梦臣话,就是一派胡言。 周梦臣对这一点,还是有些信心的。 只是不是现在,他打了一个哈欠,说道:“陛下,臣在家乡也是有些尝试的,在兔子身上试过,不同兔子的血,有些能够互换,有些不能够互换,但是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还没有验证。其中道理,请容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让臣研究一二,再者,臣担惊受怕十几个小时了。而今实在有些精疲力尽了。” 嘉靖听了,说道:“是朕错了。来人。用坐撵送周卿出宫。”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不敢当。” 在清代还有一个紫禁城骑马的待遇。但是在明代这个待遇都很少,宽大的紫禁城之中,只能靠走著。当然了,唯有一些年老的大臣们可以乘坐步撵。当然了,这也是限制,一来是的確老了,二来也要功勋卓著才行。 最少而今夏言与严嵩都没有这个待遇。 毕竟都才六十多岁,虽然老了一些,还没有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嘉靖说道:“我说过,朕与先生之间,不是君臣,而是道友,既然是道友,区区坐撵算什么。先生安受便是了。”嘉靖微微一顿说道:“陶仲文等一些道士,先生真要放过?” 周梦臣心中转了好几个圈,说道:“陛下,长生乃是自古以来几乎最大的难题,臣也自詡聪明人,但也不敢说,能完成这一件事情,甚至將来也有一天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紕漏。臣见陶仲文等人,兔死狐悲,还请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周梦臣一来是想为自己將来留一条生路。 毕竟在嘉靖身边待著,一瞬天堂,一瞬地狱,恐怕是常態了。 二来,周梦臣估计嘉靖自己也未必真的要杀这些道士,这么多年信仰,一瞬间就丟了吗? 果然,周梦臣的话,让嘉靖听得舒服,说道:“卿是厚道人。” 周梦臣说道:“陛下,既然臣无罪了,那么李时珍?” 嘉靖说道:“官復原职。”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我那妻兄,本事还是有的,但是脾气实在不適合在宫中,还请放他出宫吧。” 嘉靖沉吟了一下,说道:“有功不能不赏,这样吧,让他去惠民医院吧,当薛老的副手,当院正吧。” 嘉靖这一句话,就是將惠民医院列入朝廷编制之中,这对周梦臣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如果惠民医院是一个民间机构,怎么能让一个官员去管理啊?如此一来对惠民医院的发展大有好处。 毕竟古代中国从来是权力社会。 不管做什么大事,与官府都不能脱了关係。 嘉靖继续说道:“其实卿的功劳才是最大的,朕之所以不奖赏,其实就要看卿的换血之术。只要此术一成,朕数功並赏,卿三代之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说了半天,嘉靖其实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周梦臣。 这里有半截没有说出来的话,应该是如果换血之术不能成功的话,周梦臣能平平安安的回武昌,就是恩典了。 不过,对於输血,周梦臣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回去之后,立即去惠民医院与薛老等人商议这一件事情,请陛下等著好消息便是了。” 嘉靖这才让人送周梦臣走了。 周梦臣走了之后,嘉靖依然扶手沉思,细细思量周梦臣的话,有些能想明白,有些不无怀疑。说起了开膛破肚,並更换臟器,对於嘉靖皇帝来说,就好像听华佗说,要做开颅手术一般。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傢伙想杀我? 嘉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处置周梦臣。倒不是信了周梦臣。而是嘉靖又没有生病,说得也是无数年之后的事情。嘉靖皇帝自然可以用一个更平常的心思去看待这一件事情。 但是对周梦臣的说法,还是怀疑得多,相信的少。甚至如果没有水银之毒在其中打底,嘉靖连一丝丝相信都不会有。 嘉靖此刻,已经想到了一个问题,暗道:“在周梦臣的理论之中,却没有神的位置?” 嘉靖而今说的“神”不是神仙,而是精气神。身体在传统理论之中,是有精气神组成的。而今周梦臣说了半天,其实只牵扯到了肉体,也就是精气,並没有说到神。 嘉靖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周梦臣为什么一开始从什么玄之又玄的,天地人三道说起。又扯什么列子。不就是想往身上贴金,好让嘉靖相信。 毕竟,列子说起来,也是道门的前辈。 嘉靖此刻就让人將周梦臣的所有著作拿上来,顺便將各个版本的列子都拿来一份。 如果周梦臣此刻在这里,就会发现。除却他在牢里面新写的,他存在家里的那些手稿,这里全部都有复製品。 “陛下,”黄锦说道:“邵天师求见?” 嘉靖听了,眼睛都没有从列子上面挪开,说道:“邵元节,也算是安陆故人了,有些事情朕不怪他,但是也不想见他了,让他好生在东岳庙待著吧,顺便教陶仲文等人老老实实的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自己知道,如果传出去,就不要怪朕辣手。” “原话告诉他。” 黄锦说道:“是。” 嘉靖之所以这样处理,一来是对周梦臣所谓道路不大相信,留一个备手。但是与之前完全相反。之前道士们是嘉靖求长生之道的正途,周梦臣留个备手而已。而今周梦臣成为正宫,这些道士们成为了备胎。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嘉靖不想將事情闹得很大。毕竟嘉靖自己吃毒药吃了这么多年,这事情如果传出去了,他嘉靖丟不起这个人。 嘉靖其实也知道,这个消息未必能封锁的住。但是他今日將知情人都杀了。未必能封锁住消息,反而一瞬间成为天下人关注的焦点,毕竟嘉靖之前对这些道士有对多好,上上下下都知道。而今一夜之间,这些道士都被处死了。 不知道会有多少流言蜚语传出去。 说不定,会有一些传得更过分。 从来不怀疑八卦群眾的想像力,嘉靖而今还年轻中毒其实並不深,好好休养,远离各种重金属源,慢慢就能调养过来。但是真杀了这些道士们,在八卦群眾中就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很可能猜关於桃色有关的事情,这让嘉靖更受不了。 所以冷处理,才是最好的办法。 “还有。”嘉靖好像想到了什么, 说道:“將宫中所有金银器全部给朕拿走,从今之后宫中只用漆器瓷器。对了,从今以后,整个紫禁城城中,朕不要看见红色。” 黄锦大惊失色说道:“陛下,这-----” 紫禁城中用红色的地方太多了。毕竟大明尚红,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嘉靖淡淡问道:“有问题吗?” 黄锦敢说有吗?自然是:“没有问题,奴婢这就去办。”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打脸的夏言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打脸的夏言 就在嘉靖皇帝与周梦臣商谈长生大事的时候,夏言正与曾铣谈的入巷。 夏言索性腾空一张桌子,拿来一些笔墨纸砚,各种零碎的东西,全部摆在上面,先铺上一张大纸,然后在纸上画出最基本的长城,黄河,城池等样子。然后將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玉佩了什么的,放在上面当象徵各部的军队。 甚至夏言与曾铣说的不够过癮,还用毛笔在上面点点的画画,留下了不少痕跡。 特別是地图上东胜卫的位置上,也就是后世归化城附近一带,圈圈点点,都是新旧不一的墨色。 夏言坐在一边的太师椅说道:“子重,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事关重大,你看,这一动,最少是三路出兵,大同,榆林,山西,各镇都要出动,其余各镇也要协防,整个九边都要动起来,你出塞之军,最少有六七万可战之兵,动用这些人,整个九边要十几万大军相机布置。粮草数十万石,银子数百万两,甚至一旦事有不谐,所需的更多。” 夏言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达延汗六万户,再加上附庸部落,说是十几万弓骑有些夸张了,但是俺答本部有数万可战之兵,却是一定的。 想要復套,数万大军出塞已经是少了。 但是即便如此,正统之后,大明少有主动出塞的大动作了。牵一髮而动全身。 数万战兵,已经是好几个镇可用之兵的全部了。为了避免九边防御出现缺口,其他各镇必须协防,所以说曾铣动用的是数万,其实却是整个九边都要动起来,这费更是不可计数了。 即便夏言而今给予一个预估,但是真打起仗来,却是不好说的。 一旦失败,对大明军事上的打击还在其次,对大明財政上的打击却是首当其衝。 大明有嘉靖这个爱钱的皇帝,本来就负担沉重了,也是夏言辛苦维持局面,才能堪堪维持,再这么多钱,实在是有些困难。 曾铣说道:“夏公,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如此,我大明在九边始终是被动,不是一个了局。” 夏言微微一笑,说道:“我並没有说不做。只是而今不能提。你这三边总督,我给你保下来了,你上任之后,好好打上几仗,让韃子知道我大明兵锋未钝,也让大明上下都看看,我大明也是不仅仅有万里长城,也是有铁壁名將的。然后再说这个。” “我在京师等著你的好消息。只要你能给朝廷报几个大捷,这一件事情,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让陛下点头。” 曾铣说道:“下官定然不会辜负阁老厚望的。” 夏言说道:“不是我的厚望,是天下人的厚望,我不怕告诉你,而今九边开销越来越大了,朝廷每年对九边的协餉,早就超过百万了。如果你在东胜卫新建一镇,减轻宣大,陕西的负担,让九边百姓鬆一口气,让朝廷也鬆一口气,是再好不好了。” “否则,这局面。我在的时候,尚且可以维持。等我这一辈人蹬腿了,下面的人怎么维持啊?总不能遗祸后世吧?” 因为东胜卫的特殊地位位置,一旦大明在这里建立军镇,整个黄河几字型內部,就变成了內地,可以减少好几个军镇的財政支出。不仅仅让军事形势更利於大明,也可以大大减少军费开支。 或者后者才是夏言决心推动这一件事情的原因。 面对九边一直在增加的军费,对於大明財政来说,几乎是长期失血。所以夏言寧肯一次性一大笔钱,也让这个流血的伤口收缩一些。让大明有精力將財力用在其他方面。 曾铣说道:“曾某明白,我今生这一条命都许在復套这一件事情了,不破韃子,就不回京师见阁老。” 夏言说道:“子重勇气可嘉。” 寒暄一阵子,夏言將曾铣亲自送出府邸。 回来之后,夏言靠在椅子上,让侍女揉揉太阳穴。 夏言毕竟是六旬老人了,面对这样军国大事,还要跟上曾铣的思路,的確有一些困难。虽然曾铣是夏言的下属,但是夏言也不想在曾铣面前示弱,毕竟很多事情,不仅仅是上司看下属如何,下属也看上司如何的? 曾铣在军事上的確有专长。夏言却没有怎么经歷兵事。他虽然当过兵部给事中,但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好强如夏言,绝对不会將这种吃力表现出来的。 只是等曾铣走了,夏言只觉得用脑过度。 夏言坐了一会儿,起身招呼僕人,说道:“备轿,我要进宫。” 老僕见状,说道:“老爷,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事情不急。” 夏言说道:“別的事情不著急,但是关於人命的事情,还是要快一点的好。即便不看周梦臣的面子,也要看刘天和的面子,刘天和是有功之臣,他的后人我自然要照顾一二的。虽然----” 夏言轻轻摇头,显然对周梦臣的某些事情,並不是很认可的。 夏言坚持这样做,下面的人也没有办法。 夏言来到了,在宫门口就下了轿了。 他虽然为人囂张,但是这个规定,他也不敢逾越。他只能在紫禁城中步行,只是进宫没有多久,就看见一个非常刺目的情形,就是几个小太监抬著一顶软轿,向外面走去。 之所以是刺目,是因为宫中规矩最多。 什么人乘坐什么样的轿子都是有规定的。比如后宫嬪妃的轿子,皇帝的轿子,都是不一样的。 这顶软轿分明是官员的轿子,但是他夏某人,身为百官之首,他还没有这个待遇,却发现他下属某一位已经有了,夏言会什么一个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冷哼一声,强忍著怒火,对身边的人说道:“去问问,轿子里是谁?” “是。”夏言身边的答应了一声,立即去问了。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说道:“是钦天监副周梦臣。” 夏言下意思重复道:“钦天监副周梦臣?” “正是。”夏言身边的人,並不知道夏言的心理,说道:“听说,周大人本来被陛下下了狱,结果今日再次召见,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陛下特地赐步撵。实在是------”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艷羡之意,却已经將意思表达完了。 夏言顿时怒火中烧,脸色都有一些发红了。好啊。他这里正要给他求情,而今的周梦臣是一个需要求情的样子吗?这是拿他夏某人当猴子耍啊?夏言猛地转身,说道:“不去西苑,去文渊阁。” 他本来是想去西苑见面嘉靖皇帝,为周梦臣求情的。见了这个情况哪里还想去。但是而今直接出宫,也不妥当。他索性改变路线,去文渊阁。也就是內阁看看。 夏言心中也將周梦臣头上的標籤再次贴上:“奸邪小人,逢君之恶”夏言太了解嘉靖了,如果不是周梦臣逢迎嘉靖求长生,他根本想不到嘉靖为什么会如此厚待周梦臣。 而逢迎陛下求长生的人,都是奸邪小人。这个逻辑似乎一点问题都没有。 此刻的周梦臣在晃晃悠悠的软轿之中,堪堪睡著了。 他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硬熬著,先费了好大的心力却推演行星三定律,而后又在嘉靖面前一番表演,看似轻鬆,实际上很耗心力的。这一番折腾下来,他早已身心俱疲了。而晃晃悠悠的轿子。似乎自带一种催眠的属性。 於是,周梦臣就在如此一晃一晃中睡著了。 却没有想到,他在无疑之中,將夏言给狠狠的得罪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正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正色 今日夏言的难堪还不是今日一处。 虽然夏言因为周梦臣的事情很是气闷,但是一到內阁之后,就忙活起来了。 嘉靖可以优哉游哉的修仙,那是因为內阁承担了很多的事情。 可以说,对於內阁大学士来说,一旦忙起来,可以说没有什么清閒的时候。 夏言就是这样的。 忙起来下面各种事务,一时间也忘记了周梦臣这一件事情。 只是別人不会忘记夏言的。 “咚咚”的敲门之声传来了。 夏言头也不抬,说道:“进来。” “拜见阁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夏言抬头一看,起身说道:“原来是黄公公。” 夏言对大多数太监,不假辞色。 但是那是指寻常太监。而不是黄锦这样的大太监。毕竟虽然而今嘉靖將太监看得很死,但是黄锦毕竟所谓的內相。夏言还是要给予必要的尊重。 黄锦赔笑说道:“陛下有令,派別人来,唯恐怠慢了。所以奴婢亲自过来了。” 夏言立即说道:“哦,陛下有什么口諭给我?” 黄锦微笑道:“阁老误会了,其实並不是陛下给阁老的口諭,而是陛下对宫中的口諭。” 夏言有些奇怪。陛下对宫中的口諭,关他什么事情。他说道:“什么口諭。” 黄锦说道:“陛下口諭,宫中不许见金银器皿,乃至於鎏金镀银等用水银工艺的器物。夏阁老这里-------” 前文说过,夏言虽然是一个毕竟不错的大臣,但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比如他喜欢享受,身边的用度都是比较奢侈的。即便是在內阁值房之中,夏言值房之中的摆设也是比较奢侈的。 当然了,夏言还是比较有品位的。並不是那种俗气全部金银装饰。但是在很多东西上,多一些金银器皿,却因为是免不了的。 夏言看了看周围的摆件,说道:“这没什么,是要收走吗?” 黄锦说道:“奴婢哪里敢?阁老您派人送回家中即可。” 夏言说道:“知道了。只是陛下为什么说这个事情?” 黄锦犹豫了几分,虽然知道这一件事情其实也隱瞒不了多久。尤其对朝中大佬来说。迟早会知道。但是陛下毕竟下了封口令。黄锦说道:“至於为什么,请恕奴婢不能开口,夏公將来或许就知道了。奴婢还有事。哎-----,陛下给我安排了一件麻烦事情。” 夏言问道:“哦,什么事情还能难倒黄公公?” 黄锦说道:“哎,陛下要將整个紫禁城都改给顏色,將所有朱红都换了。” 夏言听了一愣,说道:“朱红都换了?所有?” 黄锦说道:“可不是吗?这事情很麻烦的。” 夏言冷著脸说道:“是很麻烦。” 只是两个人心中的麻烦是不一样的。 故宫之中有多少大红配色,要整体换上一次,需要多少事情,对於黄锦来说,的確是麻烦的事情。 但是对於夏言来说,却是另外一回事。 夏言是礼臣出身,对有很多黄锦不太放在心上的东西很在意。 紫禁城之所以大红这色居多,是因为大明是火德,尚红。一切建筑用色,都是基於这个原则派生出来的。如果说皇帝修建一个小房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將整个紫禁城都换一个顏色,就不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愿就可以。 而且不用红色,那用什么顏色。 用什么顏色都不行的。 这是关係到很多礼法性的东西。 夏言作为大臣,有义务阻止皇帝的胡作非为。但是劝諫嘉靖这样的皇帝,对於夏言来说,的確是一个麻烦事。 只是,即便是麻烦事,也是要做的。 夏言吩咐身边的中书舍人,將他值房之中的金银物件都带到家中。而他整理一下衣冠,去见嘉靖皇帝了。 夏言想见嘉靖,嘉靖还是会见的。 在玉熙宫之中。嘉靖皇帝手中握著一卷列子。见夏言来了,微微一笑,说道:“阁老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夏言说道:“臣居然不知道陛下何时移居玉熙宫,实在是该死该死。” 嘉靖笑道:“朕一时兴起,惊扰了阁老,是朕的错。” 夏言说道:“陛下言重,只是陛下身负天下之重,举止之间,有万千臣子看著,的確要慎重一点。陛下是对万象宫,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嘉靖嘴角微微抽搐,他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还是这里书卷气多一点比较好?” 夏言说道:“陛下喜欢玉熙宫,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臣听说陛下要將整个宫城之中都换一个顏色?不用红色。” 夏言转了几个话题,终於进入正题之中了。 同样也触及到了嘉靖的痛处。 而今的嘉靖討厌所有与水银有关係的东西,包括硃砂。甚至一提到这方面的事情,嘉靖下意思的反应,就是有人要给他下毒於无形之中。 是的,嘉靖而今心中还在怀疑,这水银中毒的事情,是不是有幕后黑手? 当然了,他找不到这个幕后黑手。但並不妨碍他怀疑。 而古代大多数红色顏料都是硃砂的。 嘉靖皇帝听夏言这样说,他下意识想:“怎么?你这个夏言想要毒死我吗?” 嘉靖放下手中的《列子》说道:“的確有这回事。怎么夏阁老有话要说吗?” 夏言没有听出嘉靖语气之中的不舒服,或者说听出来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说道:“陛下,礼之大节,正服色,立正朔。太祖皇帝举赤旗立於江淮之间,十数年而有天下,此乃天佑也。固我朝为火德,尚赤色。宫廷服色,无不从也。” “今日,臣不知道陛下因何大动干戈,更换宫城本色,使得上下不安,中外生疑,臣为大学士,更为礼臣,不得不冒死进言,请陛下收回成命。” 嘉靖皇帝听了,心头无明火起。 他知道夏言说的是对的。 的確大明江山从一开始就是火德赤色,高官的衣服是红色的,士卒的旗帜是红色的,宫墙也是红色的,柱子也是红色的。甚至红色的基因都渗透进中国人內心深处了。 以红为正色。的確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这红色偏偏是硃砂。 其实硃砂作为顏料,也没有那么多的危害。而且这个时代对物质研究並不是太多,很多东西也很难分清楚。比如周梦臣说是激发了水银的毒,但是汞毒在什么地方?一时间谁也说不清楚?即便是周梦臣也很难用嘉靖理解的语言,將这原理解释清楚。 但是嘉靖已经將这些东西全部打为另册了,这一辈子都不想接触了。正是寧杀错,不放过。 但是这些事情,嘉靖却是不想给夏言说。 怎么说? 说你的顶头上司我,被人哄著吃了好多年毒药,而今幡然醒悟,要远离这些毒物。 这样的话,嘉靖皇帝一万个说不出口。 如果夏言说的话,能让嘉靖挑出什么错处,却也还好。但问题是嘉靖却挑不出夏言说的一点错处,於是更是恼羞成怒说道:“怎么,朕想在家里换个装饰都不成吗?” 夏言说道:“陛下,乃是大明之天子,天子无家事,如果陛下在內室之中做一些事情也就罢了。大明宫闕不仅仅是陛下居所,更是天下人心所向,天子宫闕,岂能不重?岂可不重?”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朕换定了。”隨即不说话,起身拂袖而去。 嘉靖不是宋仁宗,夏言也不敢当包拯,见状,连说道:“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却也不敢追出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梦 夏言虽然不敢追嘉靖皇帝,但对黄锦却是敢做声色。 他目光死死盯著黄锦说道:“黄公公,今日的事情你也看见了,知道有些事情关係重大,不是你可以做的。今日之事,我还会给陛下说的,在此之前,如果你敢胡乱行事,且看我能不能,杀了你。” 夏言言语低沉,目光凝重带有杀气,一头白髮鬚髮皆张。看上去就好像是发怒的猛兽一般。黄锦被夏言目光如此一瞪,只觉下面一热,果然夹不住尿的老毛病又翻了。立即说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夏言说道:“知道就好。”隨即大踏步走了。 黄锦看著夏言走了,这才感觉下面湿漉漉的,颇有几分恼羞成怒,却有后怕之极,心中暗道:“夏阁老,我-------”他心中也不敢放什么狠话,原因无他。他知道更服色,这个是关乎朝廷正统的原则性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夏言是真敢拼命的。 黄锦也是见过当初,杨廷和带著文臣是如何与嘉靖皇帝打擂台的。也知道陛下是如何贏下来那一局的。 正因为知道,才知道这些文臣看上去都是很好说话的。但是真到了厉害关头。文臣也敢袖怀暗锤,砸死当朝锦衣卫使。 他这个太监,说厉害也厉害,但是真要到了这个时候,夏言要他的小命,陛下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但是黄锦更知道,他是天子家奴,他在皇帝的命令下打折扣,皇帝要他的小命,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黄锦心中暗暗苦恼:“这如何是好?” 黄锦心中忽然想道:“这事情由谁而起,就由谁而终,他也算是欠我一个大人情,让他帮忙便是了。” 黄锦所想的人,自然是周梦臣。 而今周梦臣大梦还没有醒。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的做题,还有心神过山车一般的顛簸,让周梦臣心神不寧,而今一放鬆下来,就陷入沉睡之中。 隨即一睡不醒,一连睡了好几个时辰。 这个时候,已经睡够。精神高度活跃。但是依然挣扎不愿意醒来。 他再做梦。 他梦在他做在一个圆形的大礼堂正中间,他正面是当年导师,一见导师,他似乎整个人都下意思正襟危坐。他目光一扫,忽然心中一凛,我的导师怎么有这样显赫的地位,因为他发现他的导师左边是爱因斯坦,右边牛顿,后面某院院士,本系统的大佬,至於他看向每一个方向,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当年写论文索引之中的人名。而他的导师,妥妥是c位。 周梦臣似乎也没有怀疑,他的导师。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教授,连本系统內部都排不上好的科研工作者。怎么一下子成为了科学家的扛把子。这也许是他当年读书的一些执念。 或许每一个人都投入当代最强大佬的门下。只是周梦臣却没有想过,以他的能力,在科研界籍籍无名的导师都將他给踢了。如果真拜入大佬门下。 呵呵呵。 却见导师以从来没有过的冰冷表情,说道:“周梦臣,你的穿越报告在哪里啊?” 周梦臣心中一凛,不知道怎么的,从手中翻出一叠报告来,双手奉上。 导师神目如电,聪明绝顶的头顶,如他的厚如瓶底的眼镜一同反射强光。说道:“周梦臣,你一共穿越五年零三个月时间,仅仅完成论文一篇,还是最基本的小学论文,教授弟子四个,合格的只有程大位一个,你就是这样浪费中国穿越联合会的资源吗?” 周梦臣被导师强大的气场压得浑身发抖,说道:“听我解释,导师我写了很多东西的。” “写了,发表在什么期刊,引用因子是多少?”导师厉声说道。特別是光头的波动与眼镜一致。 周梦臣小心翼翼说道:“大明好像没有期刊?” “没有吗?”导师推了推眼镜,似乎看了一下手中的报告,用更大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在报告之中解释清楚?” 周梦臣立即低头,说道:“是我的错。” 导师说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多年,才有一点点的进展,你身负改变歷史的重任。你都做了什么事情?” 导师每说一句,周梦臣的头都低上一截,说道:“我努力了,差一点死了。” 导师一挥手说道:“你死不死不重要。我们做科学的人怎么会怕死人吗?那一个合格的科学家不將自己的科研成果视为超过自己的生命的存在。你难道不知道吗?发展科技,乃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仁政。你又怎么能如此之无动於衷啊?” 周梦臣的头又低了一截,说道:“我没有。” “你的穿越报告,证明了你作为穿越者,非常不合格。作为最基础我的行星三定律,你都推导不出来,说你的行为根本是浪费时间。”一个人大声说道。 奇怪的是,周梦臣似乎没有见过克卜勒的画像,却一眼確定这个人是克卜勒。 隨即其他的人纷纷开口。 有一个算一个,一时间会场之上纷杂之极。“我的万有引力定律,力学三定律,为什么没有搞出来?” “我的元素周期表在什么地方?” “青霉素,什么时候弄青霉素?” “蒸汽机怎么说?不要不把我们工程院的人不当包子。” “电磁感应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提出电磁感应-------” 周梦臣似乎將自己压低在尘埃之中,不敢抬头,说道:“我会的,我会的。” “废物,垃圾,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学生,科研是高智商活动,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外面上班------” 无数声音从周梦臣耳边响起。 周梦臣猛地睁开了眼睛,大汗淋漓。 他忽然看见头顶的布幔,冷静下来。一阵苦笑。心中暗道:“我以为我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是此刻,我只觉得我就在噩梦之中啊。” 的確,当年导师对他严苛之极。 是他很久以来的梦魘。 但是他並不恨导师,毕竟小时候问十个小孩子,八个都会说,想当科学家。但是科研之路,又是这么难走,很多比周梦臣优秀多的人,都没有踏入科学之门,导师对他很严苛,其实是对他抱有希望的。 事实证明,他终究不合適。 很残酷,却是事实。 一旦想开,很多当年过不去的坎,事实上也就那样了。 虽然这一件事情,让周梦臣有些遗憾,但仅仅是遗憾而已,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啊? 但是而今这个时代是什么啊? 实验出错了,居然要人小命。 周梦臣一想起这一件事情,还在瑟瑟发抖之中。 在牢中的时候,周梦臣拼命的计算,拼命的推导,或许有一些是想將自己的学识传承下来。但是更大一部分,却是不敢面对自己即將死亡这个事实。他怕自己停下来,心理上会比他生理上先崩溃。 他愣愣的看著床顶,內心之中陷入沉思之中。 很多时候,唯有苦难才能让人深刻。 在鬼门关走了一著,被梦惊了一回,周梦臣的思想也逐渐深刻起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深陷嘉靖年间的各种旋涡之中,今日这一件事情,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將来会有什么? 夏言倒台,徐阶倒严,乃至於等等风暴。 那一件事情都时候,周梦臣都未必能独善其身,就好像今日之事一般。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的。而且隨著他被嘉靖看重,也是很多人无法忽略的人物,即便他想当小透明都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解衣推食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解衣推食 如果说歷史改变已经有閾值的话,周梦臣是悄然打破而不自知。 而这一次教训给他深刻的证明了一件事情,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以更积极的態度参与这一场绝地求生之中。 这个积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就是对嘉靖的影响力,对自己权势的巩固与发展。毕竟,他已经下场了,本身已经拥有的权力,大多数时候,在他失去权力的时候,就是他的死去的时候。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更加积极的传播科学知识。儘可能的將科学体系与知识传承下来。 毕竟,他可以死。道不可失传。 不知道怎么的,周梦的眼角忽然流下一滴泪水。 也不知道是他睡的时间太长了,有些睡眼迷糊了。还是心中有一种担心与思念爆发出来了,梁园虽好,不是故乡,如果有选择,他寧可选择被导师再臭骂一顿。 外面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似乎来了很多人,周梦臣也是被这声音惊醒的。 周梦臣下了床,推门而出,打著哈欠说道:“怎么-----回事?” 周梦臣说“怎么”的时候,还是正常的语速,但是说:“回事”的时候,已经变成震惊的几乎失声的语气了。 因为他看见院子里面大箱子接著小箱子,还有很多新来的人將周梦臣看上去不小的院子,给挤得满满的。 “周先生,你可算是醒了。”黄锦说道:“这是陛下给的赏赐。” 周梦臣说道:“这都是陛下赏赐的?” 黄锦说道:“可不是吗?” 黄锦拉著周梦臣打开一个箱子,说道:“这些衣料乃是陛下自己准备的,虽然是鲜红的,没有用硃砂,说是南边一种虫胶,反正是稀罕玩意。陛下试了几件衣服,觉得满意,就让奴婢给您说来了。” 周梦臣看著轻如蝉翼,一眼看过去,都能看透好几层的布料,简直是一种进入博物馆看艺术品的感觉。 黄锦还没有停下来,又拉了周梦臣来到另外一个箱子,隨即打开:“这是陛下搬家,从万象宫搬到玉熙宫之中,有些东西没有地方放,就赏赐给先生了,放心都是大內精品,陛下特別说了。不在御赐档案之中,先生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是是当卖掉,奴婢也给你找好下家。” 要知道御赐的东西,很多时候是中看不中用的。 要好好保管不说,更没有一点经济价值。如果丟失了,还要论罪。而今嘉靖这一番话,却是为周梦臣开了先例了。 只是周梦臣只要不是穷到当裤衩的地步,是决计不会动这些东西的,毕竟钱从来不是大明最重要的东西,权力才是。 而御赐物品是权力的象徵,谁傻了才卖。 黄锦又拉著周梦臣到了一对侍女面前。 这一队侍女看样子才十几岁了。一个个面容姣好,身体硕大的有些夸张,几乎是妥妥的童顏某乳。黄锦说道:“您对陛下进言,要陛下多食奶蛋,陛下用奶的时候,想起了先生,就赐先生一队奶娘,都是初乳,从此就留在先生家里听用了。毕竟先生家中也清简了些。” “见过老爷。”这一队奶娘纷纷行礼,那个东西上下晃动如同波浪。 让周梦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不记得给嘉靖出过多食用人奶的建议。他忽然想起,他的確是给嘉靖提议多食用蛋奶,增加蛋白质摄入是有效排除重金属毒素的办法之一。即便是放在后世医院之中,医生也是会这样建议的。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同样的奶,不同的人理解不一样。 周梦臣下意思理解为牛奶。 而嘉靖就理解为人奶。 毕竟真要说起来,中国食用牛奶的歷史並不长,也就是几十年的事情。 看见这一幕,周梦臣既是感到荒谬,心中却也有一丝丝的感动。 虽然周梦臣知道嘉靖皇帝是何等喜怒无常,乃至於暴虐的人。但是面对如此待遇,几乎等於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內心之中虽然没有效死之心-----作为一个现代人,周梦臣可以为某个理念效死,但是让他为某个人效死,却有一点难了。但是內心之中,却依旧有感动之意。 甚至,周梦臣未必不明白,嘉靖这种手法,也不过是君主拉拢臣下的惯用手法,有几分真情实意,却是难说。 只是他依然感动。 周梦臣暗道:“我或许骗了他,不能圆他长生之梦,竭力让他活得时间更长一点,歷史评价更高一点吧。也算是报了君臣知遇之恩了。” 黄锦看周梦臣的脸色,小声说道:“周先生,我有一件事相求,请借一步说活。” 周梦臣与黄锦之间,虽然主动权易位,但是无形联盟依然存在,还是有存在的必要。这个面子周梦臣还是要给的。 周梦臣与黄锦走到角落中,黄锦將关於宫墙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说道:“这一件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只有请您出手了?” 周梦臣说道:“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黄锦说道:“虽然硃砂是最常用的顏料,但是未必红色一定是硃砂,只是陛下开了口,也唯有您才能让陛下改口。毕竟这一件事情,关係重大,先生也不愿意看见,当年左顺门一事,重现大明吧。” 周梦臣一听,心中顿时一动,知道这一件事情於情於理,周梦臣都要帮助他。 如果真造成宫中与外廷之间的激烈衝突,难免波及周梦臣。毕竟这一切的源头,其实还是周梦臣对水银的否定。 只是周梦臣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口,说道:“黄公公,你我之间的交情,该帮的忙一定要帮。只是我该怎么帮啊?” 黄锦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觉得陛下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只是也在不想在宫中见硃砂红,至於宫中是不是红色的,是可以商量的吗?而我也看过,虽然硃砂红最正,但是並非没有硃砂就没有红色了。我看过,工匠们能用赤铁石也调成红色,只是顏色有些暗淡而已。而夏阁老那边,其实也不是太在乎用什么顏料,红色也有一些偏,但是夏阁老也是能下台。” 周梦臣说道:“那既然能这样,那就去劝諫陛下吗?” 黄锦笑道:“哎吆,我的周先生,这话怎么能现在说啊?陛下即便是心中后悔了,这口气没有过去,而今去说,正中火头上,可不是火上浇油啊。適得其反。” 周梦臣说道:“黄公公,你的意思是?” 黄锦说道:“我而今还能拖几日,將修缮的重点都放在玉熙宫之上,能搪塞过去,不过,你能不能这几日弄出什么让陛下高兴的事情,趁著陛下高兴的劲,这个事情才能提提。” 周梦臣说道:“让陛下高兴的事情?也唯有换血之事了。” 周梦臣想来,换血这一件事情一旦成功,定然能让皇帝大为高兴。毕竟这一件事情,印证了周梦臣长生之道可能性。 黄锦小心翼翼的问道:“能不能快一点。人命关天吗?” 周梦臣见黄锦的样子,心中一声哀嚎,说道:“我刚刚从一个要命的实验之中出来,又有新的课题。”特別是这一次之后,周梦臣对於医学上的东西,有一些发憷。 只是周梦臣也知道事情关係重大,只是说道:“我立即去做,会抓紧时间的。” 黄锦说道:“那就谢过周先生,今后也请周先生放心。宫中有什么事情,一切有杂家的。” 周梦臣说道:“如此,就麻烦公公了。” 黄锦说道:“好说,好说,互相帮助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待狗血结果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待狗血结果 周梦臣决定去做了,就立即开始推行。 在周梦臣看来这个实验,並不是太难的。而且秉承推广医学,推广科学的想法,自然参加的人越多越好。这不仅仅是一次证明血液能在不同的身体之中交换,证明一种新的医学技术,让嘉靖皇帝相信所谓的永保长生之法是存在的。 其次,也要將科学的研究方法推广开来,让更多理解。 所以,周梦臣叫上了自己的四个亲传弟子,乃至於外门弟子之中,那些有心想来的人。还有薛已,陈宠,李时珍,薛九针,李云珍等等郎中,另外还有一些宫里的人,以藤祥为首带领。 一来,是为代替嘉靖来看著。表现对这里的重视。 二来,也是为周梦臣提供其他方面的支持。 毕竟周梦臣也是需要一些其他的支持。 最大的问题就是显微镜。 这让周梦臣有一种財大气粗的感觉。在此之前,他只能偷偷的利用职权,搞几个显微镜。而今周梦臣一身令下,大明天下最顶尖的工匠隨时待命。只要周梦臣能叫得出名字,即便是这个工匠远在天边,也能將他给叫回来。 而今,周梦臣一下子就能要一打显微镜来,一个个比周梦臣暗中打磨的显微镜好要多了。 虽然,这些显微镜加起来,也比不上后世一个小学实验室的配置。但是在这里,已经是全球顶级的奢侈品了。特別是那些倍数很高的显微镜,造价能达到数千两之高。 毕竟天然通透形状合適的水晶矿石,实在是少见。 不过,有这么大的支持,未必什么事情都做得好。 事实证明,在后世很简单的实验,简单到周梦臣个人觉得,自己闭上眼睛都能做出来的实验。是有需要很多前置条件的。 很多东西对於后世的人,都是不言而喻的东西。根本不用说。但是对於这个时代的人却是非常难以攻克的学术难点。 周梦臣对血型理论,只是读书的时候,看过一两句原理而已。要將一两句话还原成一个实验,周梦臣要进行很多技术上的尝试。 惠民医院后院之中。 周梦臣身后掛著黑板,他手中熟练的捏著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完整了流程图。首先是动物实验,周梦臣用的是狗,倒不是他不想用兔子,老鼠等东西。而今大明都没有这样的实验生物,大规模的养殖生物,也只有狗。 然后是人体实验。 周梦臣重点说的是,程序化实验流程。因为大部分医学与生物学实验,都能按照这个大致流程来。 周梦臣最后用粉笔重重在黑板上顿了两下,说道:“有意见吗?” 周梦臣目光扫过他的弟子们,与薛已为首的一些郎中,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客气道:“有意见是可以说啊?我是很开明的。”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 周梦臣看见李云珍伸举起了手。 周梦臣瞬间愣住了,他心中暗道:“我导师说这个话的时候,可没有人敢出头的。”不过是自己老婆吗。他说道:“李云珍你说说吧。” 李云珍脸色很是正式,因为她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周梦臣的力保,她根本没有可能坐在这里,除却周梦臣一些弟子外,其余的都是大明有数的郎中,一个女人能够躋身其间,有多不容易。所以她非常的努力,积极说道:“先生,我发现一个现象,人血还有其他动物的血,离开身体之后,都会迅速的凝固-----” 周梦臣心中有些印象,说道:“是吗?” 李云珍坚定的说道:“是的。” 隨即一个小碗放在所有人的面前。里面有刚刚放出来的人血,大概一百毫升左右。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血液分成了三层。 最下层的近乎凝固的褐色东西,中间一层过度层,最上面是淡黄色的液体。 周梦臣看著这东西,心中想到了什么,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我们必须要弄防凝血剂,好消息是血清似乎有了。” 周梦臣不知道正常的凝血时间有多长,但是看而今的反应,也就数一百个数左右,已经开始凝固了。 当然了,这个时代分秒这些计时单位有些不靠谱,还是用最基础的数数比较方便。 这有一点太快了,快到几乎不可能做实验。 而血凝之后剩下的淡黄色的液体,似乎就是所谓的血清。 检验血型就是看鲜血与血清之间是否相溶。 周梦臣正在为这个一件事情发愁的时候,他不记得后世的防凝血药物是什么,但是想来定然是化学製品,这从哪里找这玩意。 “原来如此。”薛已说道:“这到简单,我记得中官村北边有大片稻田,去找几个人给我抓一些水蛭来。” 薛已的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几个锦衣卫光著小腿,跳进水田之中,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再出来,就会发现腿上有大大小小的水蛭,取下来之后,送道薛已这边,薛已用金针一刺,这水蛭就吐出来一些好像清水一样的东西。 再將这清水一样的东西,点如鲜血之中,过了好一阵子鲜血就不凝固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土法防凝血剂的极限时间是多少,不过留出这一段时间,其实已经够大家操作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姜还是老得辣。”在很多观念上,这些人或许比不上周梦臣,但是毕竟见多识广,对这个时代药物的掌握,却是胜过周梦臣不知道多少倍。 虽然周梦臣內心之中还是有所担心。担心这水蛭的什么液体?口水?还是別的什么?会不会影响实验结果。 不过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他分別从百余人身上取样,然彼此之间能否相融原则,定出了甲乙丙丁四种血型。 另外周梦臣也知道了一个他之前不明白的小知识,原来狗也是血型的,似乎与人类的血型差不多的。 这一点,的確是周梦臣不知道的。但是他不可能直接做人体实验,虽然在看来输血可以是非常成熟的技术了。但是这毕竟是第一次做,不能直接用人上,万一他搞错什么东西怎么办? 毕竟,周梦臣也不保证自己能一比一还原所有的细节。 其二,也是学术伦理问题。 或许这个时代,不將人命当回事,他依旧要坚持先有动物实验,在有人体实验。一样一样的来,不能给后世开一个坏头,当然了,嘉靖在宫里做的事情,他並不知道的。 所以,就用打造出来的针管注射器的 取血的时候,是可以不用针管注射器,但是输血的时候不能不用。 周梦臣拿在手上,只觉得这种针管注射器都是一件件艺术品。都是非常轻薄而且微微透光的白瓷打造出来的。上面的针头也不是铁针,而是极细的银针。 甚至並不是银针。 是金银铜合金。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打造这些针头的,都是大明一等一的金银匠人,皇后的凤冠都是这些人打造的。 这样的精细活,也唯有这些人能做了。 而金银质地软,所以要增加了一些其他金属,具体什么,周梦臣並不是太清楚的。但是有一点却是清楚,就是这比后世那种玻璃注射器要好看太多了,更不要说那些一次性注射器了。 不过,这些艺术品,第一次也是用在狗身上。 几头大黄狗被绑著死死的,先验血,后抽血,输血,整个一个流程走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中。 毕竟周梦臣吃一堑涨一智,延长了观察时间了。最少三天。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陛下巡幸惠民医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陛下巡幸惠民医院 十几头大黄狗,被围在院子的角落之中。 这些大黄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开始因为是陌生的狗,他们之间还要爭一下谁是老大。等第二天,这些狗已经熟悉了,他们就懒洋洋的在角落之中。看著黑压压一大堆人大眼对小眼的看著这群狗。 周梦臣远远的看了一眼,说道:“別看了,应该死不了了。吃狗肉吧。”隨即用筷子夹了一大块狗肉,咬了下去,狗肉又叫香肉,实在是美味之极,让周梦臣食指大动。 至於这些狗是怎么来的? 在周梦臣打造注射器之后,很多人都好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般。特別是薛老爷子,不要看人老,好奇心很重的。是打针技术最好的医生,在人身上,他不敢胡乱来。但是在狗身上,却敢重拳出击。 周梦臣研究的仅仅是输血,最多弄一个对照组。 但是薛老爷子就兴趣广泛之极了,按照实验流程,將一些盐水,清水,油盐酱醋,等东西一一打进狗身上。 於是,这些狗一个个为医学事业奉献终身了。自然不能浪费了。 这一段时间內,惠民医院之中顿顿狗肉。甚至连住院的病人也能吃上狗肉了。 甚至还开创了一种新的狗肉做法。那就是將佐料调酒之后,先打进血管之中,让这狗肉更加入味。只是吃了一次,就没有吃了。 狗叫的有一点惨。 不过,周梦臣估计,按著情况发展下去,注射器今后或许会成为厨具的一种了。周梦臣以为是自己带来的新变化,只是他不知道后世的很多菜早就用上了注射器了。只是这东西传入中国毕竟晚,又有文化隔阂。 时间沉淀不够。想来如果过上一两百年之后,人们还会亲自做饭的话,说不定注射器就是厨具之中一员了。 薛老爷子也夹了一筷子,说道:“实在没有想到,还能如此。早知道有这个办法,不知道有少人可以活下来,特別是边关將士们?不管怎么说,周小子,你这一次也算立了大功德。” 周梦臣沉吟说道:“薛老,这却是未必的。血液保存是一个问题。现在我也不知道,这血如果添加了水蛭液之后,对人是好是坏。最好的办法,是现抽现用。一个人能抽血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我估计最多半斤,不能再多了。没有足够的血,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薛老爷子说道:“这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总会有办法的。” 薛老爷子的眼睛之中闪著光芒,这一句话,並不是虚言。是因为周梦臣这一套实验手法,对於很多聪明人来说,根本是一点就透。虽然学老爷子也知道,將来的事情未必会如同周梦臣这样顺利。 但是只要有方向,他们这些医者就勇敢的走下去。 薛老爷子说道:“你这个办法要不要登到《大医精诚》的上。”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我个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但是这一件事情毕竟是陛下交代的事情,还是问过陛下才好。” “什么事情要问朕啊?”一个声音传来,两人抬头一看,却发现嘉靖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周梦臣以及薛老爷子等人纷纷起身行礼。嘉靖皇帝一身道袍手一搭,拦住两人说道:“朕微服而来,不用行礼。” 其实,嘉靖皇帝也算不上微服,只是没有大摆仪仗而已。但是这个院子外面,锦衣卫东厂各方人马,最少有一千多人。中官村虽然在北京城外,但是相距並不远,有这一千多精锐护卫,嘉靖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安全问题。 这么大的声势,又怎么能瞒得过人啊? 所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嘉靖皇帝此刻对周梦臣,薛已等人,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他们可谓是如沐春风,居然二话没有说,让人加了筷子,与周梦臣,薛已在一张桌子上吃这一盆狗肉,一点也没有將自己当外人。 这种对臣子的恩遇,让人觉得眼前的君主,不是大明嘉靖皇帝,反而好像是燕太子丹了。 周梦臣感动之余,越发觉得头皮发麻,燕太子丹之所以如此对荆軻,乃是要荆軻用命去杀秦王,而今嘉靖皇帝对他如此,如果他没有成绩的话,看看嘉靖皇帝杀他的时候,眼皮会不会眨一下。 周梦臣心中暗暗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输血这一件事情算是成了,能够暂时忽悠他一阵子了。但是以后该怎么办啊?” 周梦臣也没有想过,给嘉靖皇帝演示一个臟器移植手术,这是杀了周梦臣都做不成的事情。当嘉靖有一天不满足於此的时候,周梦臣拿什么去忽悠嘉靖啊? 这是周梦臣內心之中挥之不去的隱忧。 不过这是远虑。先说眼前。 嘉靖吃了一顿让他感觉有些新鲜的狗肉,说道:“朕听说,动物实验已经完成了?” 周梦臣说道:“正是,陛下不来,臣也要去请陛下的。” 嘉靖哈哈一笑,他在宫中早就坐不住了。在周梦臣才詮释之下,这一件事情关係重大,周梦臣长生之论,能不能成功,就要看这一件事情能不能做成了。嘉靖岂能不高兴。 嘉靖说道:“那就开始吧。” 隨即,嘉靖对黄锦使了一个眼色,黄锦立即带来几十个人,在锦衣卫的压解之下,也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嘉靖说道:“黄锦,你去主持,按照周先生之前的对照实验来。”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嘉靖在宫中没有少关注这里,只是一听对照实验,周梦臣立即说道:“陛下,这不必了吧?” 狗的对照组,症状有轻有重,大多都成为燉狗肉,与狗肉火锅了。 人可不能这样啊。 嘉靖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今秋要处斩的死刑犯,我已经有言在先,他们列入对照组之中,如果能活下来,免其死罪,改为流放三千里。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不信先生问问他们。” 周梦臣听了,说道:“是臣多虑。” 他心中还是不忍,口中如此说,却是看出来嘉靖在这一件事情,绝对不可能让步了。他说也没有什么用的,而且对於这些死刑犯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好选择。毕竟虽然故意输错血型,是有很严重的后果,有的人可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內,就因为溶血症而一命呜呼,连救都救不过来。 但是有些虽然有后遗症,却是死不了的。 黄锦按照周梦臣之前的布置,带著一群太监,完全不用这里的人。似乎是担心周梦臣在这一件事情上暗中做手脚。而这些太监一看就手脚麻利,是训练过的。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训练。 周梦臣忽然想到这些太监,或许能当护士。 就在周梦臣胡思乱想的时候,故意输错血型对照组之中,有一个人猛地倒地,浑身抽搐,身上皮肤上出现了大量的红斑。薛已立即上前,隨即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內臟有伤,內出血。已经没有救了。” 这就是血溶现象,不同血型的血液混杂在一起,严重的话,就会迅速的凝结在一起,在外面器皿之中,倒没有什么。而如果在身体內部,就很容易出现血栓,剩下的结果,会是什么? 也就不言而喻了。 嘉靖上前也看了几眼,对薛已说道:“朕想请薛老先生为朕主刀,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可好?” 薛老爷子微微一愣,说道:“臣遵旨。”  第一百一十七章 蒋东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蒋东皇 人有时候有些奇怪。 尝试第一次的时候,心中万般心绪,但是做多了,反而习惯了。 薛已就是这样的。 在第一礼解剖的时候,他內心之挣扎,可谓天人之爭。但是这一次,却是已经很习惯了。判定这个死囚已经呼吸中止,瞳孔放大之后。就让弟子们抬得惠民医院最角落的一处房子中。 这就是停尸房,也是解剖间。 虽然,大家解剖的尸体依旧不多,但是在嘉靖的默许之下,已经陆陆续续有了。而解剖地点也从詔狱之中,转移到这里了。 毕竟,詔狱毕竟是詔狱,总不能一直让人在这个地步活动。 薛已上一次解剖的尸体,不是別人的。正是王永寧的。王永寧挣扎了两日终於一命呜呼了。薛已解剖王永寧的尸体,在王永寧的肾臟之中找到了一滴液態水银,量很少,却已经足够证明王永寧的死因了。 这个结果,立即让嘉靖皇帝觉得有些腰疼。同样也让他更信服解剖这个观念了。 薛已的解剖很严格且细致,毕竟尸体总是难以弄到手中的,每一具尸体,薛已都要发挥他的最大作用,自然要慢慢的来了。 这些刚刚输血的人还在等待结果,嘉靖看著已经刚刚采出的血样,按著甲乙丙丁四种放在白瓷试管之中。嘉靖一一看了,说道:“我看著实验也出不了什么错,但是朕有一个疑惑?为什么人输错血之后,会死?” 周梦臣微微犹豫一下,他倒是知道一点理论,好像是与不同血型的抗体有关係。只是这要如此才能给嘉靖讲解? 根本讲不明白。 因为涉及前置理论实在太多了。 周梦臣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臣愚昧,一时间尚没有弄明白。” 嘉靖微微一笑,说道:“朕倒是有一点想法。概因为人的秉性不同。天地生人,大体秉感受气而生,有不肖之辈,说什么受天地正邪之气,受正气者,则为天地之正人,受邪气则为大奸大恶之徒。朕从来觉得不过是儒臣因教化之心,胡编乱造出来的。朕从小读老子,则天下间,哪里有什么善恶正邪?无善则无恶,无正则无邪,自以为正气凛然之辈,却不知道邪由尔生。唯有阴阳二气,乃天地之本,万物之源也。故而,朕以为,这四种血型,当是人出生之事,感父母,天地阴阳之气,使得稟赋有异而成的。” “以甲乙丙丁命之有所不妥。以朕之见,当以,阳,阴,阴阳,无命之。” “阴阳者互不相融,无秉性者,可以为其他三者输血,至於阴阳者,也可以承受少量阴血,与阳血。先生以为朕如此推测,对与不对?”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嘉靖完美的將自己的道学理论与现实联繫起来。 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周梦臣是挑不出错来的。但是周梦臣却知道,事情並非如此。科学家研究,人的血型是从一种血型分化出来的,將来时间长了或许还有c型血,d型血。到时候嘉靖这个理论,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但周梦臣会反驳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不会。 周梦臣说道:“陛下圣明,臣实在没有想过原来如此,经陛下这一点拨,臣茅塞顿开。” 的確这个理论从更高深的尺度上是错的。 但是对现在却是有利的。周梦臣一直想如何才能让嘉靖支撑科学的发展,但是而今忽然想来,有什么办法让嘉靖成为一个科学家更能支持科学的发展。 虽然,这个理论將来可能被推翻。但是科学史上被推翻的理论不知道有多少,也不多这一个,比如大名鼎鼎的以太概念。 周梦臣含笑说道:“陛下所想,发前人之所为发,想前人之所未想,臣以为当宣告天下,让天下人知道陛下之智慧。陛下,臣想以將这一次输血实验的结果,与陛下的分析一併登上《大医精诚》之上,让天下百姓受惠於此。陛下以为?” 嘉靖听了说道:“朕为天下之主,这一点微末伎俩,自然不会敝帚自珍,刊登也就刊登了。不过朕,就不与臣子爭一时之短长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之德,自然是上感天地,只是-----” 嘉靖皇帝说道:“只是什么?” 周梦臣说道:“陛下所言,是闻所未闻之新事,此事刊於天下之大医家,大文人手中,臣未必觉得所有人都会信服,万一有所辩难,臣等恐怕不能应付。就------” 嘉靖骨子里是好胜的,他本来对这个理论也只是顺口解释而已。並没有太大一回事。此刻听周梦臣一说,心中冷哼一声,觉得我能不当一回事,但是你们却不能不当回事。心中暗道:“我看看谁居然还想驳倒我吗?” 嘉靖內心之中忽然生出一丝好胜之感。 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 嘉靖一方面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所以压得杨廷和如此名臣,喘息不得,最后败北,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嘉靖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是皇帝,再与杨廷和对垒胜负如何? 这是他不敢深思的问题。 此刻他似乎发现了,能与天下聪明之人同台竞智的办法。他说道:“朕明白了,既然是朕说的话,朕自然要负责,不过朕不好以大欺小。就取个化名,叫-----”嘉靖沉吟片刻,说道:“蒋东皇吧。” 嘉靖母亲姓蒋,嘉靖也是孝子常常掛念在心头。东皇自然是周梦臣提出理论,太阳乃是宇宙的中心,而东皇太一乃太阳神,就是暗示他皇帝的身份。 嘉靖对黄锦说道:“这一件事情交给你来办,朕不要走漏一点风声。”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遵旨。” 嘉靖转过头来对周梦臣说道:“可以输血,那就说明卿的说法是可以成立的。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卿有何教朕?” 周梦臣就怕说这个。 但是这个是避免不了的,周梦臣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从这一次实验也能看出来,输血之事,还有很多的风险。更不要是更换內臟了,或者其他了。一个不小心,就不是续命,而是要人命了。” “臣不敢以如此之术献给陛下。所以臣以为欲速则不达,应当巩固根基,再做他图。” 嘉靖说道:“如何巩固根基?” 周梦臣说道:“臣以为当提倡外科手术。” 嘉靖沉吟道:“外科手术?” 这四个字,嘉靖每一个字都明白,但是连起来似乎也明白,却又似乎不明白。 中医而今也有內外科的分別,当然了与现代医学的內外科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总体上还是能够理解的,但手术这个词,就有一点点是完全生造了。 周梦臣立即解释了一番外科手术,说道:“陛下,臣以为更换臟器,乃是外科手术之中,难度非常高的手术。不培养出高超外科医生,是不能做的。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从最简单的开始,一点点积累经验,才能做更高的手术。” “其中或许有很多问题。但是做什么事情没有问题?只要一一解决就行了。” “唯愿陛下持之以恆,终究会有结果的。” 周梦臣怕嘉靖坚持不下去,先打了预防针。 嘉靖说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身体很好,简直几十年没有问题。自然不急,而且求道之难,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了。哪里能有一帆风顺的事情,说说吧,你这个外科手术都需要什么?朕也好让人准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嘉靖皇帝的世界观 第一百一十八章  嘉靖皇帝的世界观 周梦臣说道:“臣以为外科手术最关键的两个前提条件。” “第一,对人体结构的熟悉。第二就是麻醉手段。这两个而今都已经达成了。” 说到这里,周梦臣不尽有一丝唏嘘。 周梦臣读一些医学科普文章的时候,看见很多西方医学家为了寻找一种安全的麻醉方式有多么努力。可以说麻醉药物的更替直接关係著外科手术的进步与否,周梦臣也准备走这一条路。对乙醚进行研发。 不过,这是一个非常难的路线。 毕竟乙醚这东西,有太多的前置条件,最少大量提出硫酸吧。 很多东西看似很简单,那是建立在现代產业链上的简单,而周梦臣而今最大的问题是,他要造一个现代很简单的东西,就要先打通上下所有產业链,这就成为一个不简单的问题了。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他面对束手无策的难题,被薛已很快就解决了。 就好像薛已用水蛭的口水解决了抗凝问题。而这一次薛已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薛已最拿手的办法,针灸。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梦臣孤陋寡闻,他在后世都没有听说过,针灸可以达到麻醉的效果。但是薛已的確做到了这一点,甚至还总结了一套麻醉的针法,用来应对各种不同的状况。 虽然针灸麻醉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比不麻醉就做手术?或者说那这些动则麻醉过量就要人小命的原始麻醉剂,已经相当不错了。 有一点因陋就简,但已经相当不错了。 嘉靖皇帝不在乎在实践之中,周梦臣遇见了多少问题与困难,他只在乎结果,说道:“前提条件有了?还差什么?” 周梦臣说道:“差实践。毕竟很多东西都是练手练出来的,但是而今的百姓对於外科手术的接受程度还是太差了。没有大规模的外科手术,是不可能有高超外科医生的。” “臣有一个想法,不知道------”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外科手术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在外伤的处理上,臣以为应当在边境某处,设立医院。就近接治伤员。这才能最大的锻链外科医生的能力。” 虽然周梦臣知道自己所说的有一些残忍。这简直是將边关的士卒当成了材料给外科医生练手。但这並不是周梦臣一点仁慈之心都没有,而是周梦臣知道,即便是给外科医生当练手的材料,也比没有一点处理,在蒙古大夫乱七八糟的处理之下,活生生疼死要好多了。 而后者,却是大部分士卒受伤后的命运。 大明在军中是有医官的。 但是数量太少,交战之中大部分伤亡都是受伤之后伤病而死,而不是战死沙场。 甚至对这些士卒来说,战死沙场反而是一种幸运。毕竟战死沙场是一下子的事情,但是伤病不治却是一个漫长的折磨,还耗费了家中所有的家底。 嘉靖说道:“准了。先在大同设立惠民医院分院,你找一个人做院正,朕让镇守太监看著。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这一件事情朕听你的慢慢来。不过,朕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而今大同镇乃是整个九边的热点地区,大大小小交战从来不少。在这里设立医院,自然能接到很多伤员,到时候生死关头,很多人或许就没有那么矫情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请讲。” 嘉靖问道:“按你的这个说法,真得可以长生吗?” 周梦臣听了,呼吸一紧,说道:“臣不知,臣觉得是有可能。臣內心之中其实也是有一个疑问的?” 在陶仲文之后,无形之中嘉靖皇帝疑心病更重了,不要看今日嘉靖对周梦臣这么好,但是这个待遇之前都是陶仲文与邵元节的。嘉靖皇帝对这两人,乃至於其他的道士,不可谓不厚,但是最后却弄出如此一个结果。 让嘉靖皇帝还相信谁? 甚至周梦臣输血实验成功之前,嘉靖对周梦臣的说法从来是存疑的。 周梦臣时刻记得张居正的话,不要试图在嘉靖面前说假话。或许有人能当面骗过嘉靖皇帝,但是绝对不是而今的周梦臣。 所以,周梦臣说的所有话,儘量是不完整的真话。 嘉靖皇帝问道:“先生说说是什么疑问?” 周梦臣说道:“如有一条船,船匠修补船只,將船只的零件全部换了一个遍,然后用旧零件重新修了一个船,那么这两个船谁才是原来的船?” 周梦臣这一句话,可不是白问的,这个问题叫做忒修斯之船。可以延伸为整体与局部,灵魂与肉体等等问题。 周梦臣这个问题,既是在回答嘉靖皇帝问题,提出自己对这个办法长生的怀疑,以此来回应嘉靖皇帝疑问,同样也是一个套子。 愚者溺於愚,智者惑於智。 嘉靖皇帝自詡聪明,给他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嘉靖皇帝反而更容易相信,似乎嘉靖皇帝內心深处有一个印象,或者是概念,那就是长生之道,就应该是玄之又玄的。 比如这个问题。嘉靖皇帝听了,沉思片刻,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未諳名实之辨。有时是因名而有实,有时是因实而有名,原来没有维修的船,是因实而有名。而维修过后的船,乃是因名而有实,自然是原来的船。” “不过先生说到这里,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朕这几日也一直在思索。何为天道,地道,人道?又与长生之间有何联繫。” “天道玄,地道復,人道精微,实际是与人的精气神一一对应,人慾得长生,必得精气神之三宝,三宝何以得,朕思先生之道,乃是三宝之一,精之宝也。以此化之为身躯皮囊之道。精气神三者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精盛而气溢,唯独神道渺茫,朕不得其门而入。就只能拜託先生了。” 周梦臣听了之后,一瞬间想道一句话:“开顶上三,聚胸中五气。” 一瞬间周梦臣觉得自己拿得难道不是歷史剧本,而是神话剧本吗? 当时他努力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唯恐在嘉靖面前露出端倪来,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嘉靖皇帝说道:“朕以为天道对应神道,这方面是先生最擅长了。朕想拜託先生重修大明历法。当然了,重修大明历法是一个幌子,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研究神道与长生之间的关係,才是先生的正事,先生以为如何?” 周梦臣都懵神了,暗道:“这个课题谁敢接啊?谁能接啊?来来来,让爱因斯坦来?看他能不能接下来?”周梦臣说道:“不是臣推託,实在是臣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嘉靖皇帝说道:“除却先生,朕也无人可用了。请先生放心,朕不著急。” “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从最简单的开始,一点点积累经验,其中或许有很多问题。但是做什么事情没有问题?只要一一解决就行了。” “朕会一直支持你的,只要持之以恆,终究是有结果的。” 周梦臣听嘉靖这一番话,忽然觉得耳熟之极,这分明是他刚刚说的,被嘉靖皇帝近乎原封不动的重新说了一遍。这让周梦臣尷尬之极,却也不好说什么了。虽然这课题,实在是一点逻辑也没有。但是周梦臣也不可能不接的。他只能先打上了预防针,说道:“臣领命。只是这一件事情成果如何,就不是臣能有所预料的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想要考编的周梦臣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想要考编的周梦臣 周梦臣如此一说,嘉靖大喜说道:“好,有先生这一句话,朕就放心了。先生於朕有救命之恩,又为朕指明长生之道的前路。不可不赏。朕封先生为国师,正一品,禄千石。先生以为如何?” 周梦臣听了,说道:“臣不敢当,请陛下收回成命。” 听起来很好,似乎是周梦臣一步登天了。但是在明代生活这么多年了。周梦臣也是基本的常识了。 大明有国师吗? 有。 但是都是一些什么人? 一些僧道之流,是上不了什么大雅之堂的,在很多士大夫眼中,什么国师,不管是品阶再高,俸禄再多,待遇再好,也都是不入流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周梦臣拒绝这个,一方面是不想骤登高位。另外一方面也不敢自居左道。 他而今虽然没有进士出身,但是钦天监的官好歹是正经的官职。又怎么愿意自甘墮落? 嘉靖听了,好不在意,似乎刚刚的话,就是试探一下周梦臣,说道:“是朕错了。加先生太傅衔,为朕之师。” 嘉靖虽然对周梦臣宠信之极,但本质上嘉靖是一个非常理智的皇帝。他再宠信陶仲文等人的时候,也没有给他们什么实权。而今也是一样,不过是国师,还是而今的太傅,都是虚衔。不管事的官职。 嘉靖很清楚,自己搞一些事情是一回事,正经的国家大事是另外一回事。两者之间,並不能混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当然了,很多时候有皇帝的圣眷,就是最大的权力,与管不管事情,没有关係。 只是这依然不是周梦臣想要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才德不足以胜任太傅之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嘉靖皇帝有一点不高兴了,觉得周梦臣有一点点贪得无厌,但是还是继续说道:“那工部尚书衔?” 如果单单从品阶上来说,从国师,到太傅,到工部尚书是一步步下降的,但是就实权来说,却是一步步提升的。 嘉靖之所以给周梦臣加工部尚书衔,而不是其他各部尚书,却也是有原因的。六部之中並不是没有排名的。吏部最权势最重,號称吏部天官,可以抗衡大学士的存在。 兵部,户部,刑部,执掌兵权,財政,司法,都是一等一的要害部门。而礼部虽然管事不多,但是掌管礼法,最为清贵。 唯有工部是六部之中排名最末的。 而且其他各部尚书一般来说都是士林出身。少说有一个进士打底吧,开国之初的时候,或许有其他资格的人担任尚书。但是而今却没有了。唯独工部多次有工匠担任尚书。 也算是有非进士担任尚书的先例,而且不少。 即便如此,嘉靖给的也是工部尚书的加衔,而不是直接让周梦臣去当工部尚书。只是有了工部尚书的加衔之后,一些大工程,周梦臣也就有了转任的资格。也算用心安置了。 只是这依然不是周梦臣想要的。 周梦臣说道:“臣才疏学浅不敢担此重任。” 嘉靖眉头一挑,说道:“卿要什么?” 周梦臣感觉到了嘉靖皇帝內心之中的怒气,说道:“臣请陛下赐国子监生。” 嘉靖一愣,说道:“国子监生?为何?” 周梦臣说道:“臣想参加科举。”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笑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一件事情,朕帮不了什么忙?国家抡才大典,即便是朕也不可为卿破例。” 周梦臣听了,知道嘉靖误会了。嘉靖以为周梦臣想走后门考进士,其实並不是这样的。周梦臣说道:“臣岂敢陷陛下於不义之中。臣为陛下著想,天下最聪慧之辈,尽在士大夫之中,臣愚钝之姿。对陛下帮助有限,唯有令更多人士大夫投入此道之中,才能有更大的发展。臣的出身,陛下也知道,有些话说出来,都別当做医巫之流,唯有取进士功名,才能对陛下有所助力。” “至於成与不成,自然在天心人意,臣又怎么敢让陛下为臣坏国家之大典。不过是求一个下场的资格而已。” 嘉靖皇帝听了,似乎看穿了周梦臣的想法,说道:“仅仅是这样?” 周梦臣咬著牙说道:“自然是这样的。” 周梦臣的想法自然不仅仅是这样的。 其实,他想要考进士,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並想让自己学问有更好的传播,却是有的。只是並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周梦臣想要寻求人身保障。 不要看,嘉靖时期有不少士大夫出身的官员被杀。但是实际上看看,几乎每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无罪被诛,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当然了,如果嘉靖真想杀一个人,区区进士是挡不住的。 但如果是想杀不想杀之间,一个进士身份,或许就能救了周梦臣的小命。 当然了一个进士身份只能做到这一点了,但是进士身份不过是进军朝堂的敲门砖而已。打开这个门户,难道没有一天能让嘉靖皇帝对他掂量再三的时候吗? 在西苑地牢之中那一夜,已经深深的刻在周梦臣內心深处。让他对科举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虽然八股很无聊。与他八字不合,让他看了就想睡觉。但是进士对他有太大太大好处了。很多已经工作的人又考一些这样那样的职称与证书,是因为是喜欢吗?自然不是。 是因为有用。 而且他已经也研究过科举考试了。就录取比上来说,考秀才与考举人都录取率都在百分之四上下,而会试也就是考进士的录取率在百分之九到十之间。说起来,周梦臣被自己导师说种种不成器,不適合搞科研,但是那也从小学到初中,一层一层考上来的。面对一场录取率近乎十分之一的考试,周梦臣心中难道没有跃跃欲试? 当然了,周梦臣口上说得大义凛然,天心人愿,但是对於盘外招。未必是多抗拒。只是不好明说。 嘉靖皇帝对周梦臣的心思自然能猜中不少,至於猜中了几分,只要嘉靖皇帝自己知道了。嘉靖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先生既然有这个意思,朕怎么能不成全?先生国子监生的身份,非常好说。只是先生参加会试,其他的官衔也就不大好给了。这样吧,先生暂时以钦天监副的身份主持修缮历法。等明年会试过了,再行定夺不迟。” “不过,朕不可能不赏赐的。”嘉靖说到这里,问黄锦说道:“中官村西北方面,似乎有一个皇庄?” 黄锦说道:“皇爷记得没错。” 嘉靖说道:“朕知道,先生刚刚来北京,家中入不敷出,朕就给先生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个皇庄就划在先生名下吧。” 周梦臣一下子被嚇得了,说道:“臣,不敢当。” 虽然周梦臣不知道这个皇庄有多少亩土地,但是在北京城外有一个庄子,这立即能让周梦臣成为大明富豪之一。因为北京附近的地价是整个大明都是最高的,也是土地兼併最严重的。北京城外的土地,都被达官权贵拢在手中,从来是无价也无市。 一个皇庄不管多大。最少万两起步。 周梦臣还是与这个时代的人有所差异。 对於有些官职带来的隱形权力,周梦臣没有什么概念。因为这很难量化,说一个內阁大学士值多少钱?一个太傅值多少钱?这对理科生来说,不大友好,但是如皇庄这样的资產,可以详细估价的。周梦臣反而震撼更大。  第一百二十章 新弟子 第一百二十章    新弟子 嘉靖皇帝说道:“怎么?先生还要拒绝朕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臣不敢。” 黄锦立即上前说道:“周大人,放心庄子的事情,我给你安排的妥妥噹噹的。”一边说一边给周梦臣做口型。 周梦臣见了,顿时会意。明白黄锦是什么意思了。他说的是皇宫改变顏色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明白归明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来。 嘉靖皇帝说道:“这就对了。只要先生用心为朕办事,朕不会亏待先生的。先生不说过吗?你我之间要做长长久久的君臣。朕如果得长生,自然少不了先生您的。” 周梦臣说道:“此臣毕生之所愿。只是臣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陛下要更易紫禁城的正色?” 嘉靖看了黄锦一眼,说道:“怎么,这事情已经传出风声了?” 其实这一件事情,让嘉靖也是有一点心烦。 夏言为了保持朝廷稳定,不敢公开。但是私下里一天一封奏疏,上奏嘉靖皇帝,请嘉靖皇帝念祖宗创业维艰,三思而后行,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见夏言的文笔。 但是嘉靖一想到硃砂水银这一系东西,就浑身发麻。呼吸急促。而今嘉靖皇帝批阅奏摺都不用硃笔了,而是用黄墨。 总之,在这上面,嘉靖是不会退步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天下红色的顏料也不都是硃砂。有些事情弄得的沸沸扬扬,反而节外生枝。臣冒昧求陛下三思。” 嘉靖微微一愣,这一点他倒是不知道。因为硃砂红太有名了,也太普遍了,在古代这两者之间,几乎可以划等號了。不过,即便如此,嘉靖也不会认自己想错了,说道:“黄锦。” 黄锦说道:“奴婢在。” 嘉靖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改皇宫的顏色了?” 周梦臣一时间愣住了。他下意识想到,难道是黄锦骗他,不会啊? 周梦臣转头去看黄锦。 黄锦听了,他反应比周梦臣要快的多,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听差了,皇爷是想用更换硃砂顏料,而不是换正色。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陛下责罚。” 嘉靖点点头,说道:“你的事多,出些错也很正常,只是这一件事情已经外面都有风声了,你好好做事,不要让外人胡思乱想。” 黄锦说道:“奴婢谢主隆恩,这就去办。” 周梦臣的大脑这才转了一个圈。心中暗道:“果然,宫里大太监也不是好做的。” 这个时候,薛已已经將死囚解剖过了,將解剖报告给了嘉靖看,嘉靖看看了,也就是內部血管大出血导致的,也没有多说什么。按照血型匹配的人,一点事情都没有。 嘉靖看看了时间,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该发生什么都已经发生了。虽然不敢说万全没有问题,但也不值得在等下去了。他说道:“时间不早了,朕要回宫了。对了,朕听说,周先生一直在收弟子。” 周梦臣不知道嘉靖皇帝为何说起这一件事情,但是老老实实说道:“得英才而育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见了资质好的人才,臣也愿意费些心力。” 嘉靖说道:“正好。朕为先生介绍一位弟子如何?” 周梦臣说道:“陛下介绍的,定然是极好的。” 嘉靖说道:“大伴,叫大写字到周先生府上拜师。”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走了之后,大小太监也离开了,唯有藤祥留了下来,藤祥说道:“周先生,乾爹让我给您办田庄的事情。您放心,乾爹说了,您帮了他大忙,要好好谢您。这上面定然给您足够的方便。” 周梦臣说道:“区区小事,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藤祥说道:“瞧您说的,要是没有您开口,下面的事情才不好办的。” 周梦臣说道:“对了,那个大写字是谁啊?” 藤祥笑道:“乃是冯秀才。” 周梦臣说道:“宫中还有秀才?” 藤祥说道:“是我说错话了,这冯双林在內书房的时候,就读书很好,大家都说,如果在外面定然能考中秀才。於是就有了一个绰號叫冯秀才。他而今在司礼监当值,很多眷草的事都是他的。有一日皇爷见了他的字,觉得好极了,就对他刮目相看,很多东西都指定他来抄写。於是就称呼他为大写字。” 周梦臣说道:“听起来,也算是一个有能耐的。” 藤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先生,皇爷在宫里仿造你这里建了一个地方,专门做一些实验验证您的说法对不对,我听说冯双林就是负责这个的。您可要小心啊?” 周梦臣说道:“我又有什么要小心的。这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好消息啊。” 这就是科学的好处了。 这绝对经得起反覆验证的,甚至周梦臣还决定多提点一点这个弟子,否则如果这个弟子水平太低,重复实验都做不好。反而质疑周梦臣自己是在骗人,那可就有意思了。 藤祥见状,说道:“周先生,您不觉得收一个阉人为弟子?有失身份吗?”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东西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够了。” 当世的人看太监总是將他们看成不孝之人,在这个讲究孝道的社会之中,不孝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底线可讲,自然受歧视。周梦臣也知道这些太监们未必都是好人。但並没有觉得他们胯下少了二两肉,有什么区別。只是觉得他们是残疾人而已。 收他作为弟子,只看资质能力如何。听这个冯双林的能力也是相当不错的,其他就是末节。 其他人可不这样想。 包括嘉靖皇帝。嘉靖皇帝为什么到了最后临走的时候,才说这一件事情,其实就是不给周梦臣拒绝的余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嘉靖越来越发现,有些技术细节,並不是派人偷师就能学会的。必须派人专门的学习。这才挑出来这几个激灵的,读书好的人来拜师学艺。 藤祥听了周梦臣,脚步微微一顿,说道:“您是一个好人。” 听起来好像发了一张好人卡。 皇帝给周梦臣的皇庄,就是后世的清华园左右,有些地方重叠有些地方不重叠。毕竟这个年头,还没有清华大学。倒是有不少水田,都划给了周梦臣。周梦臣也走马观的一看。 顿时发现他家里少人口了。 无他,管理整个皇庄也是需要人的。 不过,这不需要周梦臣多操心了,在古代男主外,女主內,这些事情都是女人要做的事情。这也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原因之一,如果不是相对门户娶过来的女儿一大家子的家业,是很难上手的。 好在李云珍父亲李言闻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算是完成了原始积累。李云珍在家里的时候。虽然专心医术。但是这些最基本大家闺秀的必修课,还是上过的。再加上周梦臣两个弟子,杨宏量与徐杲也算是地头蛇,他们以及他们人脉也都能帮上忙。、 周梦臣就不用多费心了。 只是这个时代交通工具实在比较慢,等周梦臣巡视回来,天已经黑了。到了家之后,李云珍告诉他,有一个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周梦臣出来一看,却是一个读书人打扮的人,只是他一开口说话,就暴漏了自己的身份。他见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弟子冯保,拜见老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冯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冯保 周梦臣之前听什么冯双林,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此刻听了冯保的名字。 他心中顿时想起了歷史上那个冯保。细细想想內书堂出身,又是这个年龄段,很大概率就是了。 周梦臣看了细细看了一下冯保,果然內书堂出身,有这不浅的书卷气。对於冯保,他也是没有太在意。原因很简单,名人见多了吧。张居正就在周梦臣院子里住著,冯保又算得了什么? 周梦臣问道:“你要拜我为师,是陛下的旨意,我自然遵从,不过我作为老师,总是要考教一下弟子。看看你的学问如何?” 冯保说道:“弟子入宫之后,在內书堂读书九年,后在司礼监写字到而今,四书五经,不敢说精通,都有所涉猎,君子六艺,也受过薰陶,自以为一笔书法,在音律上还有所造诣。还请老师品鑑。” 隨即冯保双手呈上一个捲轴。 周梦臣接过捲轴打开一看,上面写著四个大字:“一代宗师。” 周梦臣也写了这么多年的毛笔字了,不敢说毛笔字多好,但是也算是入行了。看得出来冯保这四个字,苍劲有力,力道十足。的確是一等一的好字。 只是“一代宗师”这四个字,周梦臣而今也担待不起。 周梦臣收了起来,说道:“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不是我所长。你要是想从我这里学这个。却是不行的。” 冯保说道:“老师的学问,自然不是故纸堆里寻雕虫,而是经世济民的大学问。弟子能有一二所得,就能受益终身。” 周梦臣说道:“我教授弟子与他人不同,大体框架是先学数学,数学乃是我学之根基,既是研究各种学问的小学,也是推演天下至理的大学。所以,我之弟子,必以数学为根基。所以,我不考教你別的。就考教你数学。” 冯保躬身而立,说道:“请老师出题。” 周梦臣说道:“大位。” 程大位从外面进来,说道:“弟子在。” 周梦臣对冯保说道:“这是你大师兄,专精数学。你跟著他下去做几套卷子。”周梦臣转过头对程大位说道:“你去默默你的新师弟的底子如何?” 程大位与冯保相对行礼之后,两个人就下去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中,师徒关係让周梦臣用弟子的时候,没有丝毫道德负担。而且弟子们都乐於为周梦臣所用。似乎给老师做私事反而是一种亲近的关係。 特別是程大位,在经过上一次教训之后,为人也踏实多了。一心一意教授外门弟子,特別在研究三个问题的同时,也顺手编写了一些卷子,用来考察外门弟子的学问。所以,周梦臣亲自出题考教,还不如让冯保去做几份卷子。 一会儿功夫,程大位带著冯保过来。將冯保的卷子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先不看卷子,问程大位说道:“怎么样?” 程大位说道:“与三师弟不相伯仲。” 周梦臣听了之后,有些吃惊,说道:“是吗?” 周梦臣的弟子之中,程大位的数学第一,毫无疑问的。其次就是杨宏量了,也就是三弟子。 冯保能与杨宏量相提並论这数学能力绝对不差,周梦臣拿来卷子细细一看,全部是一百分。果然有些人考一百分,是卷子上只有一百分。 杨宏量也是这个能力。 一般卷子,杨宏量也都是这样的。全部是一百分。 周梦臣说道:“你学过我的学问?” 这不是周梦臣的自恋。 而是这大明这个数学低谷之中,几乎天下之间最顶尖的数学知识,都在周梦臣门下。 而且周梦臣在数学的符號,理论上,做出了很多改进。可以说,经过周梦臣与程大位两个人整理的数学知识,已经与后世中学生们所学的想差不大。当了,很多名词与概念上,还是有所不同。 这种体系化的数学,也唯有周梦臣这里教授。 冯保说道:“天下弟子有志於数学之道,无不就先生之学,顶头膜拜。弟子之才,是下过一些功夫。” 周梦臣细细看卷子,说道:“你这不是下过功夫这么简单。”周梦臣敢肯定,他每一次讲学的教案估计宫中都有一份,因为很多东西,都是周梦臣教授弟子的原话,还没有整理成册。所以这其中种种,不言而明。 当然了,周梦臣也没有在这上面深究。 周梦臣抬头了了看天色,说道:“今天不早了,大位,你將我这一段时间的稿子,都给冯保,让他看看。今天就到这里了。有事明天在说。对了,明天你叫你们几个师兄弟都来。我有事要说。” 程大位与冯保齐声说是。 不同弟子要有不同的教学方式,周梦臣也已经习惯了。他很少从小孩子开始教弟子,投入周梦臣门下的人,大多都是成年人了,虽然是亲传弟子,让他费心的地方也不是太多。 只要给一些书籍,教材。数学上程大位辅导一二,剩下的也就是答疑解惑的功夫了。 对於这些人来说,自学是最基本的功夫。 之前周梦臣对这些弟子,並不是太著急的,大学要好几年的,这些弟子在周梦臣门下,才几个月,虽然学习了最基本的数学逻辑,科学方法等东西,但是未免太过浅薄了一些。 只是此刻,周梦臣却有一点点著急了,有时候他在想,如何我这一次死在狱中会怎么样? 他內心之中迫切的有让这些弟子独挡一面的想法。毕竟这个时代的科学开荒时代,对一个些科学家的基本素质要求也不是很高。周梦城更是想立即培养出,除却他之外能够承担科学研究工作的人。 那么是自己的敌人也是可以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周梦臣吃过早饭,洗漱过后。在正堂上坐下来的时候,几个弟子已经到了。 周梦臣目光扫过几个弟子,忽然在冯保脸上停留住。冯保虽然精神抖擞,但是双眼浮肿,熊猫一般,眼睛之中充满了血丝。 周梦臣问冯保道:“你一夜没睡?” 冯保说道:“先生学问,精妙绝伦,妙不可言,一看就忍不住了。” 周梦臣忽然觉得歷史之中那个大权阉远去了,反而今日好学之小太监却变得亲近起来。 周梦臣说道:“好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你们五师弟冯保。” 冯保立即向其余四个弟子,行礼。师兄弟之间,相互行礼之后。隨即冯保向周梦臣奉茶,也算是点头,让冯保入门了。 周梦臣说道:“我门下一切唯有学术论高下,其余东西都是小问题。师兄弟之间,不可因这些东西生了间隙。你们明白吗?” 几个弟子纷纷说明白。 周梦臣目光扫过,就知道有几分言不由衷。 其实他也很无奈,弟子们身份不同,来歷不同,甚至將来研究的方向也定然不同,而今彼此之间,还有一些同门之谊,但是將来,时间长了,很多弟子恐怕没有同一时间在师门中国。到时候也很难谈什么情义。 以孔子之贤,孔子死后,儒家一分为六。之前周梦臣没有想过,经过今日这个局面,就看得出来,他日自己弟子之中,爱恨情仇恐怕少不了了。 不过,这也是必然之事,他也是稍稍一想,也就放下了。只要科学能传承下去,即便是弟子们要打出猪脑子,也是肉烂在锅里了。而且有他在还能压制一二,他不在了,也用不著他操心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弟子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弟子们 周梦臣言归正传,说道:“前番我说的出师之事,你们还记得吗?” 四个弟子都说知道,冯保却有些茫然,周梦臣又让程大位重说了一遍,隨即说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我是很多东西没有教授给你们,但是本门之学问,你们的数学基础有的好一些,有得差一些。但是也算达標,今后也有能力慢慢的学习。” 周梦臣说好一点的时候,目光落在程大位身上,说“差一点”的时候,目光落在刘修水身上。 如果说程大位的数学是已经到了隱隱约约超过了周梦臣的地步,让周梦臣不得不感嘆,不管是古今都是天才的。而刘修水的数学水平也到了极限了,就是他所能理解的极限。 再学下去,事倍功半,还不如让他转换方向。反正这个年代还处於科研开荒时代。数学能力可以稍差一点的。 “今日,我就想问问,你们自己的问题,都准备好了吗?” 程大位说道:“师傅,弟子在不研究出三个问题之前,是不考虑其他的。” 周梦臣听了这一句话,微微有一点后悔,后悔用这三个问题难为程大位,有一些太阴险了。不过想想,如果程大位的方向是纯数学的方向。这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周梦臣说道:“好吧。修水,你是什么想法?” 刘修水说道:“弟子自从拜师以来,一心一意只想做一件事情,治理黄河,弟子愚钝,而今对这一件事情,毫无所得,请先生指点迷津。” 周梦臣看著刘修水,想到了刘天和,心中暗道:“这倒將我难住了。” 诚然,周梦臣是从刘天和那里学了不少这个时代水利工程乃至於施工的方式与解决办法。但是在他看来,这远远称不上什么水利学。而他在这方面,又没有足够的积累。毕竟在后世的水利学与这个时代的水利学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也就是说如果刘修水要治理黄河,他要做的是在前人的基础之上,引入数学概念,建立起水利学体系。 这是一个很难的事情,难倒了周梦臣也不知道该怎么指点他。 而刘修水又是他最不放心的弟子。 或者说最鲁钝的弟子。 不管是程大位,杨宏量,徐杲,乃至而今刚刚拜入门下的冯保,都比他要强多了。而这样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让他来做,他能做的好吗? 不过,做得好做不好,是一回事,身为老师,他总是要给弟子一些支持的。 他想了想了说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我新得陛下赐皇庄一座,昨日看了,多有水流,却不见多少水利工程,从今天开始,我会將前人留下的治水之书,全部搜寻一遍,你好好揣摩一边,然后拿皇庄练练手,不过你要记住,一切都要定量,一切都要用数字说话,当你觉得大多数东西不能量化,你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记住还是那一句话,一切都可能骗我们。唯有数字不会。” 刘修水听了,大吃一惊,说道:“师傅,这庄子可是家里一切开销的来源。我如果出错了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这个更是你要注意的。你的工作不是別的工作,別的算错了题,做错了事情,不过自己一次失败而已,最多牵连到自己,一旦治水失措。害的是家国百姓,你如果连区区一个皇庄都搞不到,我寧可让你祸害我自己。你既然决心治水,將三易回河之事,细细读,再细细读。不能有一刻稍忘。” 刘修水听了,心中感动。他也世家出身,虽然学问未必多精深,但是见识广博却称得上。三易回河之事,自然知道是什么。 是北宋年间一件最大的治河事故,为了不让黄河北流入辽,失去了黄河天险,各种骚操作,让河北地区元气大伤,百姓淹死无数。简直是惨不忍睹。 刘修水说道:“恩师的教诲,弟子时刻记在心上。” 周梦臣虽然这样说,但是也不会真得让自己的家底被弟子折腾坏了,他也是要看设计图图纸的。周梦臣不指望刘修水有什么大成就,不过很多事情都是一步步做起来的。既然刘修水有心,也就让他去做便是了。 周梦臣接著问杨宏量,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杨宏量说道:“弟子听闻,陛下有意让师傅领衔重修历法,可有此事?” 周梦臣说道:“钦天监消息很灵通啊?的確有此事。” 杨宏量说道:“钦天监就是负责这个的,自然消息灵通,弟子愿意追隨弟子,重修历法。” 周梦臣问道:“你確定这个想法吗?” 杨宏量说道:“弟子世代都是修习天文,而今自然愿意跟隨师傅,为此盛事。” 周梦臣心中微微有一些失望。 鲁迅先生说过,习以为常的东西就是对的吗? 固然振聋发聵,但是对於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自然看不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 在周梦臣看来,而今是科学之莽荒,隨便往什么地方挖掘发展,都能够做出成绩来。但是弟子们,却未必有这里眼力了。周梦臣恨不得將很多观念灌输进入这些弟子的脑海之中,却也知道不能。 做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 这些弟子就是他的替手。 周梦臣想要的是一个有独立科研精神与能力的科学家。而不是一个听从老师命令的好弟子。 周梦臣对杨宏量寄以厚望,而今看来,他志不在此。 周梦臣说道:“也好。这一次你与程大位就一併跟著我修歷吧。” 他们两个人数学能力都很强。也算是得力弟子。 周梦臣问徐杲道:“徐杲,你有什么想法吗?” 徐杲说道:“弟子听闻天下第一塔,就是南京大报恩塔,弟子虽然没有见过,但有所耳闻。弟子父亲也是修房子的木匠,弟子没有太大的野望,就是先修建全天下最高的塔,最雄伟的城池。” 周梦臣有一些无力之感。他以为,他会是牛顿,弟子们纵然不是爱因斯坦之流,但也是一个个能在科学史上留下名字的人才,但是而今,周梦臣看来,也就程大位还算正常。 毕竟科学界也是有鄙视链。 研究理论的,看不上研究应用的,自然科学的,看不上社会科学的。至於建筑师,那也是科学家吗? 想不到这堂堂科学界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弟子们一个想学水利,一个想研究建筑。一个个不给他挣脸。 周梦臣忽然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儿子们一个个都不听话。 只是人各有志,是勉强不得的。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也好。不过而今的建筑多以木石结构,可以扩展的空间不大了,千百年来无数能人异士,已经就能研究的研究的差不多了,你未必有超越的空间,我倒是可以给你指出一条路来。” 徐杲立即问道:“师傅请讲。” 周梦臣说道:“那就是新材料新办法。我听闻极西之地有土人有一种建筑材料,叫做水泥,乃是烧制而成,呈粉末状,只要浇水,就能凝固成石头一样的东西,如果你创製出来这个材料,將来不管做什么都大有好处,以此为基。你想修建出远超前人的建筑,也是可行之事。” 徐杲大喜,说道:“多些师傅,只是这水泥如何烧制?”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不知道。” 徐杲脸上欢喜的神色顿时僵持在脸上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水泥与玻璃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水泥与玻璃 要说周梦臣对水泥一点也不了解。却也是未必。多少还是了解一点工艺的。 但是周梦臣可一点也没有告诉徐杲的意思,只是给出一个方向,希望徐杲自己去开拓。 这也是对几个没有出息弟子的宣泄吧。 一方面水泥关係重大,是一个值得让人下功夫的东西。周梦臣如果自己有空的话,或许自己就主持这一件事情了。而今周梦臣也发现了,他或许今后越发没有时间主持具体科研工作。就好像真正的学术界的大佬,最大作用就是爭经费,爭地位,爭方向。 他將来或许也会慢慢向这方面过度,在朝廷之上,为他这门根基尚浅的学问去爭夺话语权。 这也是他寧肯拔苗助长,也想让弟子们独当一面的另外一个原因。 既然徐杲对建筑感兴趣,周梦臣就往这方面引导他。当是,周梦臣更看重弟子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且在科学界,如果一个大佬能明確的指出正確的方向,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周梦臣说道:“让你师母给你二百两银子的经费,就在庄子里面建一口窑,好好研究吧,这一件事情如果能成,在青史上也有你一席之地,如此大事,自然不会轻鬆。” 徐杲说道:“弟子明白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他哪里明白了。 徐杲一时间没有头绪,满脑子想的这水泥到底是什么成分,老师说是要烧制,但是怎么烧制? 简直是一头雾水。 更重要的是,徐杲虽然是匠人出身,但是他是木匠,並没有烧制过什么东西。心中没底的很。甚至连最简单的窑口怎么打?他心中也未必明白。 只是周梦臣如此说了,徐杲心中也生起了一丝丝期望。 一想到这化粉为石,简直如同神仙法术的建筑材料在他手中诞生,他就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心中也冒出无数种用法。他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想法。唯一担心的是,真有这个东西吗? 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吗? 不过他也不敢直接去问周梦臣。只是偶尔在心中冒出来一丝丝。 周梦臣看著几个弟子,有些话想要说,只是碍於冯保在场,说道:“记住,本门的学问正大光明,从来没有什么秘传之道,每一个人都应该是自己行业之中,最顶尖的人物。遇见问题可以来问我,当然了,我能够给的仅仅是建议而已。” “遇见好苗子,可以提起教授,等你们出师之后,有了收徒资格,再列入门下。” “总之,好自为之吧。” 这並不是大明科学这个小幼苗的所有人,其实在他影响之下,以薛已李时珍这些人,已经用科学实验与科学方法来推进医学的发展。如果从歷史角度来划分,这已经是古代医学走向现代医学的转变。 这也是科学的一部分。 只是医学自然有自己顽强的生命力,被周梦臣嫁接上科学的枝条,就开始蓬勃生长,至於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周梦臣还不知道。正因为这样蓬勃的生命力,並不怎么需要周梦臣保护。 毕竟只要有用,很多人不在乎医学背后的体系。 不用,周梦臣怎么保护的同时,医学虽然有周梦臣的心血,却不是周梦臣的事业。 唯有而今大猫小猫三两只的科学传承,才是周梦臣的事业。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也要好自为之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扶持著这根幼苗茁壮成长。” 周梦臣这个话刚刚说完。冯保行礼道:“弟子,请老师指点。” 周梦臣有些吃惊,说道:“冯保,你的数学根底还行,只是刚刚拜入我门下,有些东西,你不大熟悉?是不是缓缓?” 冯保说道:“老师,弟子在宫中有司职,不能在门下侍奉老师,只是弟子內心之中有很多的疑问,今日得见老师,自然希望老师能指点一二。” 周梦臣隱隱约约猜到了冯保在宫中管的事情,说道:“你问吧。” 冯保说道:“弟子见过显微镜,也见过千里镜,实在让人嘆为观止。昨夜弟子也见过,先生关於光学阐述的一些解释,依然有很多不解的地方,请先生讲解一二。” 周梦臣看冯保,心中暗道:“我弟子之中成就最高的,会是这个冯保吗?” 似乎能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人都不简单,不管是好名声吧,还是坏名声。 同样是选择方向,刘修水选择水利,徐杲选择了建筑,不能说这些领域不好,但是比起冯保选的光学,实在有天与地的差距,毕竟,光学看似浅薄,但是往深了说,说世界的秘密都藏在光里,也不算虚言。 不管周梦臣怎么想,既然冯保问了。周梦臣索性就开始讲了。 对於光学一些基本情况,周梦臣倒是写过一些东西,也就是冯保看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在造应天阁的时候的讲解星光聚集的时候留下来的,也没有专门说过。此刻周梦臣索性將牛顿光学的基本內容一一讲解了出来。 冯保表现的十分积极。 各种提问。 倒是其他几个弟子不大感兴趣,却也一一记录下来。程大位只对数学感兴趣,其他弟子各有偏爱,对很多光学现象,听起来很神奇的,但觉得自己用不上。 周梦臣只能话音一转,將了一些光学的应用。 比如天文望远镜,测距仪等等。 周梦臣感嘆道:“而今光学上最大的问题,不是东海的水晶有多少,而是水晶再怎么多了,也不能胜过玻璃。玻璃是烧製成型的,原材料不过是沙子而已。有太多加工空间了。否则仅仅用水晶,很多东西,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 周梦臣也只能感嘆而已,他而今实在没有时间去搞玻璃,弟子们还都没有培养出来。 周梦臣在安排优先级上,只能將玻璃往后放,毕竟小规模使用,水晶虽然昂贵,但並不比重开一条玻璃工艺与生產线更贵。周梦臣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今因陋就简能用就行。 只是说著无心,听者有意。 冯保却將周梦臣这一声感嘆,记在心上了。 玻璃与琉璃的烧制,自然是有所异同的,但是大体上还是有关联的。 不过既然说到了光学,周梦臣索性牛顿力学一些东西,整理了一下,拉了五个亲传弟子上了两三日的课程,將这些东西一五一十的讲了。当然了,很多试验都没有来得及做。 有一些填鸭的感觉。 如是,周梦臣修整了数日。钦天监正杨监正,也就是杨宏量的父亲来访, 主客坐定,杨监正说道:“朝廷已经定下来重修历法之事,只是-----” 周梦臣说道:“只是怎么了?” 杨监正嘆息一声,说道:“只是在翰林院下方设历局,准备选翰林学士一人为主编,数人为辅。”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难道没有我们钦天监吗?” 世界上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重修历法,居然將钦天监这个专业机构排除在外了? 杨监正说道:“这倒没有,只是要我们钦天监选择精干人员若干,在历局听用。没有办法,谁让我们都是杂流,而翰林院都是进士,都是未来內阁大学士们?” 一句话概括,那就是非进士没有人权。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如此看不起人,这重修历法,我就不去了。看他们搭起架子,能修出来个什么东西?” 杨监正说道:“周大人,你可万万不可如此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修歷的变化 第一百二十四章   修歷的变化 周梦臣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周梦臣而今可是有底气的人。 虽然因为他的退却,没有升官。但是他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却得到了明確。可以说他真耍脾气,嘉靖皇帝定然为他撑腰。周梦臣不是无根浮萍,而是有后台的人。 而且周梦臣自信,要想修一套胜过郭守敬的历法,他周某人以及周某人的弟子们不出马,大明上下还真没有这个金刚钻。 杨监正见周梦臣如此,心中暗暗叫苦,他之所以在正式命令没有下达之前,就来这里將这个消息告诉周梦臣,就是怕周梦臣乱来。 杨监正说道:“我知道,这一次重修历法这么容易让陛下准了,其实就是因为陛下信得过你。而今这个样子,也未必是陛下的本意。你闹一闹,陛下定然会支持你的。但是我也打听了,陛下的意思是要重修历法,点明让你参与。但是具体怎么重修,却没有细说,夏阁老承旨办事,这个方案是他擬定的。你这一闹,不是君相失和。甚至君相失和,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是其中的靶子。这样做,真的对你有好处吗?” 周梦臣听了,也觉得不安。夏言是一个什么人?连黄锦这个大太监都怕的人,嘉靖皇帝本人都忌惮几分。一旦他周某人成为君臣之间交锋的著力点,即便最后夏言到刑场上吃一刀,周梦臣怎么敢肯定,他不会在夏言之前,先吃上这一刀。 再加上夏言在歷史上评价,也算是正面人物。 当然了,周梦臣並不是因为夏言是好人,就不想与夏言作对了,恰恰相反,在深入这个社会之后,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已经很模糊了。严嵩倒是在歷史上是一个坏人,但是这个坏人严嵩却对他屡屡示好。 周梦臣在意的是夏言为什么是正面评价,细细看夏言的生平,很多事情也不容细看。就是因为夏言最后是与很多士大夫站在一起的。是士大夫方面的领袖人物。就这一点,文人墨客都说他好。 而大明士大夫们是比皇帝更强盛的集团。虽然他们更多时候是一盘散沙,显示不出力量。但是周梦臣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得罪啊? 他声音微微缩小,说道:“那也不能平白受人欺负啊?” 杨监正说道:“自古以来我们这些小官从来是这样的。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也是一番好意,才来这里告诉你。” 周梦臣觉得杨监正说得对,但依然觉得有些忍不住这一口气。 毕竟修缮历法也是周梦臣在天文学上荣誉桂冠。 每一个主持修缮历法的人,都当时一流的天文学家,而今却变成了文臣领衔,他周梦臣变成了打下手了。 他送周杨监正,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忿,於是去找张居正。 虽然距离科举还是有一年时间。但是张居正已经在准备之中了。 这一次张居正的目標就是状元。 当初,湖广顾巡抚很欣赏张居正,但是依然要压一压张居正,让他落榜。不是因为不欣赏,而是因为太欣赏,才不愿意张居正浪费自己的才华。 因为科举是一考定终身。 只要在官场之中,遇见升迁的事情了,都要先將科举的履歷拿出来看看。 即便张居正提前几年去科举,结果得了一个三甲进士,倒是年轻些。那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在家里磨礪几年,一举夺得前三甲,或者二甲前几,得一个好名次,会受益一生。 而张居正也是这样做的。 他这一次一心要夺得状元。 当然了,会试录取率不低,比考秀才,考举人容易,但並不是说,考状元就容易。 一科数千考生,自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谁敢说自己能中状元啊? 张居正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就一心一意的读书,很多事情都参与的少。以至於李时珍这一件事情引起的风波,张居正也是措手不及,又因为很多事情发生在宫里,张居正想帮忙也帮不上。 於是张居正更是將更多的心思放在读书上了。 周梦臣推门进入张居正的书房之中,却见一张张大纸,就好像会试的考卷一般,周梦臣瞄了一眼上面的字,规规矩矩的馆阁体,一点特色都没有。好像印刷一般。 张居正见周梦臣进来也没有抬头,只是將手中一篇八股给收了尾,说道:“怎么了,遇见什么难事了?” 周梦臣说道:“没有遇见什么难事,就不能来看看了,我也是要考科举的人了。” 张居正当然了知道周梦臣被赐予国子监生的身份,甚至这一件事情,也是张居正多次劝说周梦臣,才让周梦臣下定决心的,也不意外,说道:“那也是下一科了,这一科,你应该赶不上了。” 周梦臣有些不服气。只是面对张居正几乎不可挑剔的馆阁体,周梦臣一时间也没有反驳的勇气了,这字,他是万万写不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是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隨即细细说了。 张居正说道:“你其实已经有答案,不是吗?” 张居正听出了周梦臣的愤愤不平,与不甘心。自然也判断出来周梦臣其实也不想大动干戈,他之上觉得咽不下这一口气而已。 周梦臣说道:“你就没有办法吗?” 张居正说道:“有办法,將夏言掀翻?而今陛下与夏阁老之间屡屡出事。其实夏阁老名声虽然大,位置並不安稳,你藉助圣眷未必不能將夏阁老一举拿下来,只是如此一来------” 周梦臣说道:“怎么?” 张居正说道:“你就是天下有名的佞臣了。而且帮了严阁老一个天大的忙。” 周梦臣苦笑说道:“你还不如不说。” 为自己树敌,给別人帮忙?而今夏言虽然对周梦臣不客气,看不过眼,但是总体上来说,是夏言的个人行为,並不是士林大多少人的行为,毕竟周梦臣在天文歷算上独步天下,也给他增加了不少名气。 很多觉得周梦臣的学问精深就是一个好人。 当然了,这两者之间未必有必然的联繫。但是周梦臣因为成为嘉靖宠臣之后,名声还是过得去的。 张居正说道:“你既然选择了科举,你要適应自己的身份。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觉得这一件事情,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周梦臣说道:“陛下?陛下固然生气,恐怕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嘉靖在修道上越来越积极的同时,在政务上却越来越懈怠了,这就是夏言存在的空间。 如果不是夏言精明能干,坐镇中枢,会给嘉靖减少大量的工作量,而且还让嘉靖放心。否则以夏言的臭脾气,真以为嘉靖不会杀人吗? 所以,让嘉靖推翻夏言的定策,宣告天下他不满夏言,打破严嵩与夏言之间的平衡,是怕麻烦的嘉靖所不愿意做的。 张居正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向弟妹学习一下,如何呈现受委屈的样子。或许能在陛下哪里得两块吃吃。” 周梦臣听了,先是一喜。 隨即又觉得索然无味。他明白张居正的意思。不就是越是委屈,皇帝大概会给他一些补偿,只是皇帝给他的太多了,周梦臣以为对很多皇帝御赐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了。 他心中暗道:“也罢,有总比没有好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周梦臣还没有刚刚结束与张居正的谈话,毕竟张居正是要考状元的人,没有时间与周梦臣多说话了。 宫里就来人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故人新交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故人新交 周梦臣来往宫中,就好像上班一样。 但是这一次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天见可怜,大清早的,大抵是上午八点钟上下,嘉靖皇帝居然起来了。 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嘉靖皇帝的作息时间,那一天都是凌晨左右才入睡。不到中午很难醒过来的。 周梦臣虽然吃惊,但也不敢多问。 不过,更让周梦臣不舒服的手中的饮品。 原味,纯天然,无污染的奶。还带著人体的体温。对,是人奶。 嘉靖皇帝似乎很熟悉这个味道。这是嘉靖皇帝的早餐,三五味各具特色的小菜,主餐就是一碗奶。 嘉靖皇帝说道:“前汉北平文侯,寿百岁有余,就是常用此物,也是先生提醒,朕才知道这养生之圣品。先生家中的奶娘用得可好?” 前汉北平文侯,也就是张苍,寿百零四岁。即便放在现在,也是一等一的高寿了。相传这张苍长生之法,就是日日饮人乳。 周梦臣艰难的將口中的人奶给咽下去。 人奶自然是好东西。不知道周梦臣的道德水准,让他不习惯这种饮品,还是他个人口味,觉得人奶之中有一股怪味。让他很不適应。总之,家里的奶娘,周梦臣都丟给夫人去安排。 自己还没有尝过。 周梦臣说道:“陛下所赐,臣自然好生招待。” 嘉靖微微一笑,说道:“仅仅是好生招待,按理说先生家事,朕不该说什么?只是你家的河东狮,要不朕出手教训一二。” 周梦臣说道:“陛下,贱內与我风雨同舟,这------” 嘉靖微微一笑,不说这个了,说道:“好吧,朕不说这个了。朕这一次叫你来,是说修歷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周梦臣说道:“臣略有耳闻。” 嘉靖说道:“朕本想升先生为钦天监正,主持历局修歷之事。只是夏言以国家大事,一向以翰林学士主持,修歷之事,应援引旧例,因祖宗成法。朕也说不过他,只能委屈先生了。” 周梦臣说道:“夏阁老,是为了朝廷著想。臣也无异议。” 嘉靖说道:“不过,先生也放心,朕也安排妥当了。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具体什么大礼,嘉靖皇帝也没有明说。就將话题又转到了其他方面了,嘉靖说道:“新出的大医精诚,你看了吗?朕也没有想到,薛已也是会拍马屁的。” 周梦臣拿过来一本新出的大医精诚。 大医精诚先是不定月出,看攒稿的速度,而今已经慢慢变成一月一刊了。 这一次关於血型的问题,薛已等人一连攒几十篇稿件。 血型的实验与解释,以及一些新手法,比如对於注射器的介绍与运用,就有一篇专门的文章。其中嘉靖皇帝以蒋东皇名义提出的,阴,阳。阴阳,无,四血型分类的理论。放在血型实验后面,分量很重。 薛已还专门写了评价。 周梦臣看过之后,说道:“臣以为薛老先生是何等人,他又怎么是拍马屁的人?他说的是实情,实在是陛下所提出的东西,发前人所未发令人深省。” 嘉靖皇帝听了,虽然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却能看出来双眼之中是有一丝丝的喜意。 嘉靖皇帝什么样的马屁没有吃过。之所以单独將说起这一件事情。 正是因为嘉靖皇帝知道,薛已在上面的评论,虽然有一点客气。但大体之上马屁的意味,还是比较淡的。 正因为如此,嘉靖皇帝特別有成就感。 一种承认他智商,而不是承认他地位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让嘉靖皇帝忍不住要炫耀,而他又没有其他人可炫耀的。毕竟嘉靖这个笔名,也只有周梦臣黄锦两个人知道。连薛已也未必清楚。 而黄锦虽然一直在嘉靖身边,嘉靖对黄锦说什么,黄锦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嘉靖说道:“先生过奖了。对了。我给先生介绍一个人。也算是先生的故人了。” 隨即嘉靖让黄锦请一个人过来,不是別人,正是孙玄清。 孙玄清一身掐金道袍,双眼依旧如之前一般炯炯有神,有如烛火,说道:“贫道,拜见至尊,拜见周大人。” 周梦臣吃惊说道:“孙道长。” 周梦臣对孙玄清的出现,先是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 虽然天师正一,是响噹噹的大教名门,但是,全真教在北地的声望之隆,底蕴之深,难道就怕了他们天师教了吗?而今因为周梦臣的缘故,邵天师,陶天师等人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虽然还没有扫地出门,但也很必然消停一二。 全真教岂能没有想法? 孙玄清乃是北京附近全真教最大的道观白云观中人,更是近水楼台。 出现在这里,也是意料之外,预料之中。 周梦臣与孙玄清见礼。 嘉靖皇帝说道:“先生留下来,与我一同听听孙道长讲道。” 周梦臣也没有办法。就留下来了。 不过,孙玄清讲道的內容,却让周梦臣很吃惊。 孙玄清並没有讲那些玄之又玄的神仙道法,而是讲养生之道。听上去很是琐碎,但是孙玄清娓娓道来,並不让人觉得枯燥。 就是什么时辰睡觉,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候做什么动作,如何吃饭,如何喝水,吃什么东西是上品,吃什么东西是平平,吃什么是容易减寿。 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甚至主张吃些粗茶淡饭。说五穀最养人云云。 周梦臣这才知道,为什么嘉靖皇帝开始改变作息时间,晚上不在打坐了。原来是换了一个修仙顾问。 周梦臣对孙玄清的到来,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有一些担心。 高兴的是,虽然孙玄清很多说法,周梦臣未必多赞同,也未必觉得这样做就一定养生。但是最起码周梦臣觉得孙玄清的说法,大体上都不会有害於身心。这对嘉靖是有好处的。 但是他也另外有一个隱约的担心。孙玄清得到重视,那么周梦臣的地位,可能就有一点点玄了。 就这样陪著嘉靖皇帝听了一场讲道,嘉靖皇帝还时不时问周梦臣的意见,周梦臣也只能绷紧神经不敢怠慢。 讲道结束之后,周梦臣与孙玄清一併出了玉熙宫。 周梦臣看孙玄清的掐金道袍,说道:“这不像是孙道长的风格啊?” 孙玄清展开双臂,看了看自己的道袍,说道:“贫道也是一个俗人,这个是整个白云观的家当都在身上了。” 周梦臣说道:“其实我当初见孙道长的时候,就想为陛下推荐孙道长,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孙道长根本不用我推荐。” 孙玄清轻轻一笑道:“佛爭一根香,道也爭一口气。虽然是出家人,终不能六根清净,让您见笑了。毕竟我身后有好多徒子徒孙都是要吃饭的。”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笑,说道:“也是,那就祝白云观压过南岳庙了,全真教压过天师教了。同样希望道长能保持当初邱真人的初心不改。” 孙玄清听出了言外之意,周梦臣不想让孙玄清重走邵元节,陶仲文的老路,希望秉承丘处机当初对成吉思汗说的话。 孙玄清笑道:“放心,祖师爷的东西,身为弟子也不会丟的。只是当今陛下如此,有些事情也是要做的。” 周梦臣听了孙玄清的话,一时间心有戚戚之感。要是嘉靖皇帝实在不是一个好伺候的皇帝。 黄锦远远的走过来,说道:“周大人,周大人。” 周梦臣停下了脚步,孙玄清见状,向周梦臣行了一礼,隨即又远远的向黄锦行了一礼。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好人孙承恩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好人孙承恩 黄锦追上周梦臣说道:“周先生走得这么快,让我好追啊?” 周梦臣说道:“公公,你有什么话,派人来传一遍就行了,何必这个著急吧。” 黄锦说道:“这怎么能想,这岂不是怠慢了先生。也误了皇爷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陛下有什么交代?” 黄锦说道:“陛下知道,在修歷上委屈了先生。一时间不好与夏阁老硬掰,特地为先生选了一个好上司。” 周梦臣说道:“哦,是何人?” 黄锦说道:“礼部尚书孙承恩孙尚书。这可是陛下精心挑选的。一来,孙尚书资格老,乃是正德六年进士,有他坐镇,其他人都不会伸手。其次,孙尚书年纪大了,而今都七十多了,还管著礼部的差事,几乎上不会太管历局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孙尚书脾气好,喜爱提携后辈。所以孙大人定然不会为难周大人。” “这一件事情实际控制权,还在周大人手中。” 周梦臣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气,虽然他已经做好让步,或者受委屈的心理准备的。但是事情能够圆满解决。他也是很高兴的,他说道:“多谢黄公公了。” 黄锦说道:“这不用感谢奴婢,都是皇爷的安排。周大人要感谢,也要感谢皇爷吧。只是,奴婢提醒一句,如果周大人想在官场之中,有所作为。上下尊卑还是要顾及的。” 周梦臣说道:“明白。我明白。我会主动去拜访孙大人。” 如果说周梦臣甘心作为一个佞臣,如陶仲文邵元节一般的。看似权力很大,但实际上,不可能染指大明真正的权力。他自然可以傲视公侯,谁都可以不看在眼里。但是周梦臣存了別的心思,官场上一些潜规则却也是尊重的。 周梦臣回去之后。 立即换了一身衣服,提了几件礼物,打听礼部尚书孙尚书的府邸在什么地方,就上门拜访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孙尚书家门口很是清净,清净到了周梦臣感到诧异的地步。 要知道毕竟是六部尚书之一,也是大明一等一的权力人物。门庭若市,想要拜访他的人,將门口外面的小巷子都堵满了,才是常理。 却不想满不是这一回事。 这让他不由的想起,他打听孙承恩的种种。 孙承恩而今已经是半退休的处境。 首先在礼部內部,孙承恩都不是一个强势的礼部尚书,原因无他,因为內阁之中,夏言与严嵩都是礼部出来的。想想就知道,他们在礼部之中有多少旧部。夏言更是一个霸道的主。严嵩虽然看上去与人为善,但是在权力上也不会放鬆。 有上面这两个大佬在,孙承恩能有什么权力? 而礼部本来就是清贵之职。 而今这个处境之中,不管是谁上来当这个礼部尚书,也不可能將两个大学士的影响力从礼部內部剔除。 甚至之所以,是孙承恩担任礼部尚书,就是因为孙承恩年纪大了,在功业上也没有什么想法了。一心一意多种,少栽刺。受得了这上下夹板气。只是在官场之上,老好人是不能成事的。 孙承恩而今就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 於是乎,很多下属虽然对孙承恩保持尊重,但也是官面上的尊重。私下里却没有什么来往,就呈现出而今的状態。 即便是礼部尚书,门前冷清就好像寻常官宦一般。 也正是因为孙承恩这里如此之冷清,周梦臣不用多等。就能直接见到孙承恩。 在孙家后院之中。 周梦臣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白髮老头就是大明礼部尚书,翰林学士孙承恩。他头上带著草帽遮阳,身上穿著一身麻衣,就是那种乡间寻常老汉所穿的衣服。双脚踩著木屐,木屐乃至双脚上都是泥巴。坐著一个躺椅上,手边还放在一柄小锄头。 孙承恩的目光,放在不远处院墙下一片空地。 这是一片菜地,里面还留下耕耘的痕跡。 显然,孙承恩刚刚从菜地里面出来。 周梦臣行礼道:“晚辈周梦臣拜见孙老大人。” 孙承恩说道:“你是刘天和的弟子,算得上我的后辈,坐吧。” 周梦臣找了一个竹子编的小凳子坐下。 孙承恩说道:“你说的事情,我也知道。修歷的事情,我不大明白。也学不会了。你的书我看过,一个个字,弯弯曲曲的和虫子似的。看都看不明白。这事情主要是让你来做的。陛下的意思,我是明白的。给你充给牌面而已。” 周梦臣见孙承恩如此通情达理,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说道:“多谢前辈体谅。” 孙承恩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情都是翰林院下面,到时候会有嘉靖二十三的一些进士参与进来,这是惯例。我也没有办法。你能不能降得住,就要看你自己了。” 周梦臣暗暗叫苦,大明进士有多尊贵。这些进士们有多趾高气昂,周梦臣都是知道。他这个杂流出身的官员,要管好几个进士,真是一等一的头疼。但也没有办法拒绝。 孙承恩很明白有很大的让步了。 他总不好得寸进尺。 周梦臣说道:“晚辈明白。” 孙承恩说道:“过几日,圣旨下了,你到翰林院报到便是了。不过,作为长辈总是要提醒你一点,你想要做事,最好去拜访一下夏阁老。夏阁老固然脾气不好,但是敢任事,能任事,可以任事的。你想做一点什么?总是要夏阁老点头,否则事半功倍。” 周梦臣说道:“晚辈明白。” 孙承恩说道:“去吧,別耽搁我种菜。” 周梦臣倒是想与孙承恩多说说话,套套近乎。只是老人家一副和蔼可亲,但骨子里有一股疏远的意图。周梦臣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行礼告辞了。 他想了想,孙承恩说得对,这一件事情,虽然他是在孙承恩的领导之下,但是实际上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就是夏言。总是要和夏言打交道的。岂能不提前拜访一二。 只是拜访孙承恩与拜访夏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孙承恩这里,普通的就好像是一处普通老人的房子一般。 但是在夏言这里却不一样了。 夏言为人好奢华,好排场,好声色。如果说,夏言是大贪污犯,却有一些太过了。但是夏言绝对不是清白无暇之人。所以在周梦臣去拜访夏言的时候,就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门庭若市。 夏言的宅子都是不大,也不临街开门。而是將大门开在一个小巷子里,也个小巷子,也就是而今所言的胡同。里面只能容一辆车进出。此刻挨著墙角,一辆接著一辆的豪华马车。一个个穿著锦衣豪服的奴僕。 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对下面的人,横鼻子竖眼睛。但是对於比他们更大官员的奴僕,就变得点头哈腰的,浑然一个变色龙。 简直官场百態,在这里一一呈现出来,恍如一个朝廷缩影。 周梦臣的官职,自然排不到前面去。也只能將自己的名刺抵了进去。由门房收了。隨即周梦臣就被僕役安排在耳房之中,耳房之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八仙桌,八仙桌边上放著红木板凳。 而今这里已经坐满了官员,文臣武將全部都有。房子不大,人倒是不少。自然温度很高,一个个都满头大汗的。 周梦臣好容易才占住十几厘米长的板凳面,歪歪扭扭的坐了下去。他心中忍不住哀嚎道:“这么多人,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在夏府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刘天和的书信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好自为之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 瞿景淳 第一百三十章   瞿景淳 拜访夏言,可以是不欢而散。 周梦臣不管愿意与不愿意,他今后也只能咬著牙关,做大明嘉靖皇帝的孤臣了。 他甚至担心,夏言对历局这一件事情,採取行动。 只是他还是小看夏言。 正如夏言所言,比起夏言而今担心的筹划的大事相比,修歷这一件事情,只是一件小事。夏言或许不觉得,在这一件事情上与皇帝顶著干有什么好处。於是周梦臣顺利接到了圣旨。 於是周梦臣按照时间来到了翰林院。 前文说过,翰林院与钦天监,太医院都是在皇城东南方向上,周梦臣到了翰林院之中,似乎翰林院上的僕役都是斜眼看周梦臣。让周梦臣有些浑身不舒服。 来往之间,一个个在翰林院之中来往的人,不管有没有穿官服,都对周梦臣一身官服熟视无睹。 毕竟,这里才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即便是一身布衣的人,说不定就是前某大臣,或者將来的某阁老。这里的人似乎自带傲气,让周梦臣都觉得自己渺小起来,让他不由想起某次得天之幸,能到某保密科研机构参观。里面人看他,就是这种感情。 充满了无形的优越感。 僕役將周梦臣引到一处厅堂之中,让周梦臣稍坐。 周梦臣才知道,他明明是准时来的。却没有想到,他是第一个来的。他只能徘徊在书卷之中,书香之中。似乎也能受些薰陶。 片刻之后,周梦臣听见熟悉的声音。正是孙承恩老爷子的声音。於是立即到门前迎接。 果然片刻之后,孙承恩老爷子身后带著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谈论的都是诗词之类。孙承恩见周梦臣在这里等著了,笑道:“说正事吧。人都来了。” 周梦臣向孙承恩行礼,孙承恩点头,让他在一边站著,说道:“这位是掌翰林院的张治张文邦。”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拜见张大人。” 张治看著周梦臣,本来与孙承恩说话的笑脸,这隨即冷了下来了。只是点点头而已。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或许,就是拜访夏言的后遗症。”夏言对他的態度,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了。 隨即孙承恩又解释了跟在张治身后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年纪都在三十岁与四十岁之间,有年轻的有老一点。不过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秦鸣雷,瞿景淳,吴情。 这是嘉靖二十三年殿试前三甲。 见人都到齐了。 孙承恩说道:“自从正统以来,历法不准,测交事略有所失。以至於今,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今天子聪慧,英明果决,特令有司重修历法,这一件事情,就交到了我们手中了。由我领衔,由钦天监副周大人参与。翰林院也要挑人参与的。张学士,你看看,你们翰林院谁有心参与?” 张治转过头来对这嘉靖二十三的前三甲说道:“你们入馆也有两年了,算算时间也到了快要散馆了。今日修歷之事,也是一个机会。你们谁有意?就可以为孙大人的副手。” 科举之中前三甲都是铁定会挑入翰林院。二甲前十几名都有可能挑入翰林院担任庶吉士。 但是庶吉士一般在翰林院待三年,三年之后,就会散馆,按照在翰林院的表现分配官职。 一般来说,都希望能留在翰林院之中。养望。就是坐足十年冷板凳,从能一举成名天下知。 但是翰林院之中的位置也是有限的,想选一个好位置也不容易,虽然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的前三甲,当年也是风云人物。但是而今也不过是普通庶吉士的一员。就好像是高考状元在当时也是一时风云。但是几年之后,谁还在乎? 前三甲的光环,固然还在。 但是很多事情都是要爭取的。 而且翰林院的差事也是有三流九等的。 在翰林院之中坐冷板凳是一回事,参与进一些大项目也是另外一回事,比如修书,修史。在修完之后,都是可以升官的。夏言一定要將这个一件事情,要翰林院主持,未必没有给后辈们一点好处。 秦雷鸣沉吟片刻,说道:“回稟张学士,孙学士。我最近有其他事情要忙。没有时间。谢过两位好意了。” 孙承恩说道:“是忙子厚的事情吧?” 秦雷鸣微微吃惊。他以为曾铣的计划是毕竟隱秘的,却没有想到,孙承恩已经知道了。秦雷鸣说道:“瞒不过孙老大人。” 孙承恩说道:“也好。” 吴情说道:“既然状元郎无意,那我也不掺和了。”吴情含笑看看著秦雷鸣,虽然是笑著,但这笑容之中,却未必有多少笑意。 对於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孙承恩与张治都知道,也没有什么可劝解的。也劝解不了。 原因很简单,嘉靖二十三年的时候,北京大旱。报上前三甲名单的时候,吴情在第一,秦雷鸣在第三。 嘉靖看了之后,说道:“为人岂能无情?”又觉得秦雷鸣的名字,是一个求雨的好兆头。於是乎就换了名次,秦雷鸣就成为状元。而吴情就落到探了。 状元与探之间,相差可就是天差地別了。 虽然这一件事情主导者,就是嘉靖。但是吴情不敢怨恨。但是对这一件事情的受益者,秦雷鸣却是嫉恨一辈子了,在翰林院这么长时间,两人之间都没有什么交际。即便是在正式场合,说话也难免有一点阴阳怪气。 既然两人都拒绝了。 第三个就不大好拒绝了。 瞿景淳见状轻轻一笑,说道:“既然两位兄长谦让,那就是我了。” 张治说道:“那好,就让小瞿来吧。” 孙承恩说道:“那好吧,我老的了,还有礼部事情要忙,整个历局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年轻人负责,你们年轻人自己多聊聊?” 孙承恩说话之间,就与张治起身领著其余人去一边谈论文章了。 周梦臣与瞿景淳相对而坐。 说瞿景淳年轻,那也是相对而言的,瞿景淳而今三十上下,与秦雷鸣与吴情相比,还是年轻多了,但是比起周梦臣却大了小十岁。两人寒暄了两句,周梦臣正要说组建历局,最重要的是人员安排。 瞿景淳一摆手说道:“你知道秦兄吴兄,为什么不愿意来这里,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件事情,主要做事的人就是你,我不过是掛个名字,否则孙大人只能带了三个人过来,如果真要安排人手,修歷这样的大事,翰林院出百十来个人都不显多吧?” “只是混个资歷的事情,一个是夏阁老门下,一个是严阁老高第,自然不愿意浪费时间了。” “也就是我这般孤魂野鬼,才愿意来这里混一混了。” 周梦臣说道:“原来如此。” “所以啊,这些安排,你看著办便是了,有什么时候需要我的话,让我出面也就行了。不过,我有一事情也想请周兄帮忙一二。” 周梦臣说道:“瞿兄请讲。” 瞿景淳小心翼翼的说道:“周兄学问精深,我也看过一些,有很多看不明白,周兄能否赐教一二。” 周梦臣大为惊喜,说道:“好说,好说。” 这是除却张居正之外,第二个想他请教现代科学的士大夫了。只是周梦臣並不知道,瞿家对於这种西方知识是有很有传统,瞿景淳第儿子孙子都在歷史上留名的西学大家。特別他的孙子瞿式耜是南明名臣的同时,也是天主教徒,就可见家风如何了。 而这家风就是从瞿景淳开始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历局开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历局开张 於是事情兜兜转转的,虽然掛上两个人名,最后还是钦天监负责。 毕竟这才是大明官场的管理。 周梦臣只能暗恨自己不是进士出身。 周梦臣是进士出身,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崇禎年间,主持修歷的人就是徐光启,徐光启是西学大家的同时,也是正统士林中人,而周梦臣却少了这个身份,只能用这种办法获得修歷的主动权。 周梦臣索性將历局放在钦天监的天文台这里。 历局开张之后,第一次会议也放在这里。 在天文台的正堂之中,三间的房子里面坐满了人。 正位空著。 这是孙承恩的位置,即便是孙承恩没有来,该空著的位置也要控制。 隨即一左一右,就是周梦臣与瞿景淳的位置。 按照次序来看,瞿景淳尚在周梦臣的上首,毕竟,瞿景淳是进士,而周梦臣不是。虽然两人都是六品官,但是翰林院的六品,比钦天监的六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不过,主持会议的却是周梦臣。周梦臣给瞿景淳示意一下,就站了起来,看著下面坐的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也分为两拨。 一部分人就是钦天监的旧人,另外一部分就是以程大位,杨宏量等人为主的,年轻人这些人都是周梦臣弟子,以及外门弟子。在周梦臣看来,这些人才是这一次修歷的主力人员。 周梦臣收回目光说道:“这么多年来,多少钦天监的前辈都提过修歷这一件事情,也不知道多少次,无疾而终了。今日承蒙陛下信任,这一件事情落到我们身上了,我们一定要將这一件事情做好。我也不废话了,修歷是一件大事,诸位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吧。” 在对於在歷算上的能力,这些人都万分佩服周梦臣,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等著周梦臣说话。 周梦臣也就当任不让了,说道:“修歷是一件大事,可以说非数年辛苦不能成。如此大事,自然要分轻重缓急。我个人认为,即便这一件事情再大,有一件事情,也是要注意的,那就是钦天监的日常工作。可以说钦天监的能兵强將都在这里吧?如果再出什么事情,我们何以交代?” “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留出一批人处理好钦天监的工作。不能因为修歷,耽搁了眼前的事情,杨监正,你觉得如何?” 杨监正见状,哪里不知道周梦臣在说他啊? 其实所谓的历局,就是整个钦天监。 对於一个天文人来说,有什么事情比能在历法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更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所以钦天监之中,但凡有两手,自觉在天文学上有造诣的人,都想进入历局之中,包括杨监正自己。他见周梦臣如此被陛下看重,很自觉的將整个钦天监的管理权让到了周梦臣的手中,周梦臣的官职虽然是钦天监副,但实际上杨监正做的事情,才是副手做的。 日常事务都是杨监正来处理,遇见大事都来请示周梦臣。 杨监正看了自己儿子杨宏量一眼,心中暗道:“罢罢罢,这事情我不参与了。有儿子参与,也算是我参与进去了。” 杨监正说道:“周大人,我知道了,钦天监的日常事务,还是我负责。定然不会出什么紕漏的。” 周梦臣说道:“多谢杨大人了。” 这才正式开始分解编纂历书的任务。 周梦臣说编纂历法是一件大事,非数年不能成,绝对不是假话,而是一等一的真话。 因为编纂历法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历法那么简单。 可以將中国古代每一部历法,都当做当时天文学的大百科全书。 一切天文学上的最高成就,都会在历法之中有所体现。而今农村所用的农历,就有相当一大部分继承於崇禎歷。而崇禎历法,一共有一百零四卷,一听这个卷数,就知道,这是多么庞大的一本书。 周梦臣说道:“我將历法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原理。就是天地运行轨跡原理,也是历法的总纲,这一部分我亲自来主笔。” 周梦臣准备將日心说,行星三定律,乃至於万有引力等等內容一古脑的体现在原理里面,这不仅仅是对历法的修缮,也是对於周梦臣在天文学上的一次重大总结。 这一次,几乎將周梦臣在天文学上能讲的东西全部讲完了。 毕竟,很多天文学上的东西,都是基於仪器的进步。没有高精度的天文望远镜,其他的內容说了也都是白说。 周梦臣下定决心,编纂历法的水平一定要超越崇禎歷,无限接近於现代的农历。至於为什么不是接近於现代公历,原因很简单,中国传统历法都是阴阳合历,虽然周梦臣也知道太阳历是毕竟方便的,古代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这个想法,比如沈括的十二气歷,就是与现代公历几乎一模一样的设想。但也仅仅是设想而已。 中国人骨子里都农民,只要历法指导农业生產的重要意义一日不废除,朝廷就不可能废除阴阳合历,而用太阳历。即便是后世大部分农民种田,还是依靠农历。 所以,周梦臣即便天文学思想再先进,他也不可能编纂出来太阳历的。 周梦臣说道:“第二部分,就是测量了。” “我们钦天监做的事情,就测算的事情,原理很重要,但是测算也是很重要的。我这一次不准备单单北京测量,前朝天下测量,本朝岂能不如前朝,这一段时间里,我与瞿大人商议过了。准备在全国各地选出几十个测绘点,最西到肃州,最东到朝鲜。最北到寧夏,大同,最南到海南。总之,大家都做好准备了,你们有些人会出差好几年了。”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既是惊嘆,又是担心。 惊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大手笔。担心却是担心,这年头出差,可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其实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与瞿景淳商议了好一阵子了,好容易才说服了瞿景淳了。 瞿景淳虽然不管事,不负责具体工作,依然不同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钱不够。 历局是有拨款的。 別管拨款多少,绝对不够支撑钦天监派几十队人马在全国旅游。 周梦臣自然费了好像口舌,最后咬定,钱的事情,由周梦臣来解决,瞿景淳才算是鬆口了。 周梦臣说道:“大家放心,这一件事情还需要准备几个月,大家有什么事情在家里要办的,就抓紧办了。倒是朝廷有命,就不好推脱了。当然了,朝廷也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现在为大家出去测量准备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一是仪器。二是算法。” 周梦臣说道:“徐杲。” 周梦臣四弟子说道:“弟子在。” 周梦臣说道:“我这里有一张图纸,你去找能工巧匠打造好。这是这一次测量天下的重要仪器。” 徐杲说道:“是。” 他隨即起身,来到周梦臣身前接过周梦臣手中的一叠图纸。 他回到位置上,偷偷看了一遍,虽然每一张图纸都认识,但是总体上,他却不知道这一张图纸是做什么的。 不过,让一个现代人来看,却是再清楚不过了。不就是一台钟表吗?不错,在製造应天阁,也就是水运天象仪的启发之下,周梦臣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与推敲,终於想明白了最原始的钟表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对周梦臣来说,也是一张窗户纸,一捅就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工作分配 第一百三十二章  工作分配 应天阁本身就是一个钟錶体系,只是用水太不方便了。 必须有其他东西代替。 原理上很简单。 用发条代替了水流成为原动机构。 所谓之发条,就是高强度的弹簧片,很多人应该还有印象,很多表,都是要上劲之后,才能用。不上劲就不能走了。 然后用擒纵器与钟摆结合,將弹簧的弹性势能,转化为一分分均匀的力,让这股力量通过齿轮传动推动指针转动。 发条发力,其实就金属自发復原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弹性势能转化为动能。钟摆在理想情况下,是不会停止摆动的,但是在现实之中,因为种种力的消耗,不得不补充力量,否则就会停下来。 发条的力量推动钟摆,因为钟摆摆动时间完全相等,也就这一力量转为一分分均匀的力。 当然了,原理很简单。將原理转化为具体的图纸,也不是太难的。 周梦臣最担心的就是大明工匠有没空这个能力將钟錶打造出来,特別是发条,也就是一根高强度高韧性的金属条。这就要考验大明的金属加工能力。这方面周梦臣还真不清楚。 如果有时间,周梦臣自然要好好考察一番。只是这任务是嘉靖皇帝交代下来的。 他也没有时间考察,只能交代给徐杲。反正徐杲后面的很多大匠,他们都有自己的圈子,能不能很快就验证出来了。 周梦臣之所以这么著急要造这个钟錶,就是这一次测量之中,周梦臣准备完成对经纬度的测量。 纬度测量很简单,只需测量北极星或者太阳高度就行了。 经度的测量就麻烦一点了。 毕竟有天然的零纬度线,也就是赤道,而並没有天然的零经度线,零经度线都是人为设定的。经度之间差,其实也就是同一瞬间下,两地相对时间差。 这就要用到能精確计时,並方便携带的计时工具了。 当然了,徐杲拿到的也不单单是这一样工具的设计图,还有很多都是便携的的简便天文仪器。是让他们出差的人方便携带的工具。 周梦臣继续说道:“第三部分,就是算了。这一部分由程大位负责。这是等所有数据都聚集到京师之后,然后再进行的工作了。但是这並不意味著,你现在没有工作做作。你的工作就是制定一些相对简单测算方法,教会所有的人当如何测定,这也是一件大事,万万不能出错。” 虽然周梦臣知道,钦天监的人都是有数学底子的。但是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些数据的精准与否直接关係到周梦臣將来推算历法的精准与否。而且周梦臣也设计出来不少新的仪器。这些仪器的使用,都是要讲究一些数学方法的。 为每一个仪器使用设计一套简便的算法,这个任务让程大位来做,的確是再合適不过了。 程大位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暂时的分工。就是这样了。大家有什么疑问,也可以来找我。接下来就去忙吧。” 周梦臣一声令下,大部分閒人都走了。几个弟子上前,周梦臣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打发去做事了。 周梦臣伸了一个懒腰,心中暗道:“我也要开工了。” 他负责的任务,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关键的,那就是整个历法的核心原理。有了这个核心才能指导下面怎么测,又是怎么算? 其实这部分,周梦臣已经完成了不少。不管是日心说,而是他在狱中开始的,出狱之后,才陆陆续续的完成了行星三定律的证明,周梦臣这些论述,直接將天文学推进了一两百年,也算到了牛顿时代了。 有了这些理论核心,周梦臣有信心自己编纂出来的历法,要比明末的崇禎歷,也就是清朝用了三百年的时宪歷,还要先进的多。 不过,这里面的很多理论推导,实在让周梦臣有些伤脑筋。 周梦臣正准备去工作,却发现瞿景淳在自己的座位之上,安安稳稳的喝茶。 周梦臣说道:“瞿大人,你还有事?” 瞿景淳说道:“周先生忘记了,我可是想向先生请教天文歷算之道?难道先生反悔了?” 周梦臣说道:“瞧我这记性,这样吧,瞿大人过来吧。” 周梦臣带著瞿景淳来到了自己的值房之中,从一边掏出不少手稿,有些是自己写的,有些是他写的草稿,让几个弟子整理过的。递给瞿景淳说道:“瞿大人有心可以看看。” 瞿景淳说道:“那就打扰了。” 隨即坐了下来,於是周梦臣埋头写,时不时验算一番。而瞿景淳在一侧埋头看,也时不时在验算一番,就好像是自习课的两个学生一般。 周梦臣在计算之余,也偷看了了瞿景淳几眼,对瞿景淳的印象也好了许多。毕竟,在周梦臣看来,瞿景淳是一个可以拉拢的人。科学要传播下去,成为显学,定然要在士大夫阶层之中传播开来。 或许瞿景淳,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周梦臣並不知道,瞿景淳也在看书之余,也看了周梦臣几眼。 科学大行於世,是有原因的。 科学在逻辑性上无懈可击。或者说不符合逻辑性,就不是科学本身。 而周梦臣所总结的这些理论,本来就是千锤百链的东西,毕竟如果这东西有不对的地方,早就被人推翻了。毕竟与相对论有不知道多少人在挑错,更不要说这些更简单的更基础的东西了。 在瞿景淳看来,就是异想天开,又自成一体,他翻来復去的看,居然找不到一处破绽,与不对的地方。 瞿景淳心中暗道:“传吕氏春秋,虽千金而不易,而今此书,恐怕是万金不能改易了。” 很多东西是有受眾的。 科学也就是如此。越是高智商的人,越是震撼。反而大部分普通人,都不能理解其中內容,更不能理解有什么重要意义。 大明自然也是有聪明人,如夏言,夏言不可谓不聪明,只是他事情忙,没有时间细看,又先入为主,將周梦臣之学,视为旁门左道,一口否定了。还有很多人连看都不看。根本將周梦臣的学问,当成小道而已。 虽然孔子说,小道亦有可观。但总就不能与圣贤大道相比。 如瞿景淳这样的人。一等一的聪慧之人。大明科举前三甲,如果这样的人都不能称之为聪慧,那么天下间,就没有聪慧之人了。同样不持偏见,能下心思细细研读的人,实在是太难得李。 瞿景淳越是读,越是感受到科学本身的理性之美。 只是,瞿景淳在根基上还是浅薄了一些,没有经过专门的数学科学训练,对於一些基础的东西,难以第一时间理解。只能更多心思补课。 不过,对於瞿景淳这样的人来说,他补课可不是找一个人来教他。那样效率太慢了。对於瞿景淳来说,自学就足够了。 於是他天天过来。 本来他只需掛一个名字,在重要场合来这里一趟就行了。 却不想他被周梦臣学问迷住了,连拜周梦臣为师的心思都有,更是將翰林院的事情放下,反正翰林院也是冷板凳,熬资歷没有什么大事,日日来周梦臣这里,与周梦臣坐在一个值房之中,没有多少交谈。 只是一个读书,一个在写书而已。 如此数日,周梦臣对於天文学的整理与阐发写的差不多了,而瞿景淳一边学习,一边读,也算是周梦臣第一个读者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钟錶成 第一百三十三章  钟錶成 瞿景淳细细看过周梦臣的文章,说道:“道理绝妙,只是言辞稍逊,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润色一二。也当我在这里也不是吃白饭的。” 周梦臣听了脸色有些尷尬。 周梦臣也不是不会写文章的。但是与眼前这个人相比,是万万不会觉得自己写的又多好了。 周梦臣的文章在这个时代人看来,就是毛病多多。最大的问题,周梦臣言语之中有很多生造词,也就是后世的一些专业词汇,周梦臣直接拿来用。与当时一些词汇是一样,但是意思却大有不同了。 至於那些文法上小毛病,就不要再说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麻烦瞿兄了。” 瞿景淳目光都没有离开周梦臣的文字,说道:“好说,你的文章都可以对著下酒了。只是配菜不大好,影响口感。” “师傅。”忽然有轻轻的敲了几下门,徐杲推门而入,说道:“几个大师傅已经將你要的东西打造好了。” 周梦臣微微吃惊,说道:“这就好了?” 徐杲说道:“弟子请了好几个大师傅,琢磨了好些时日,终於算是造出来了,师傅,要不要去看看?” 周梦臣说道:“正要去看看。”转过头问瞿景淳说道:“瞿兄?” 瞿景淳手中握著周梦臣的手稿,说道:“我就不去,你让人送几道下酒菜,再送一壶绍兴老酒来,不下酒不足以佐文。” 周梦臣看著瞿景淳的样子,心中暗暗摇头。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虽然这些东西,是周梦臣根据自己的学识,將几个定理重新復刻出来的。虽然最重要的点,是来自於课本上的某些名字,但是大量细节化的工作都是周梦臣自己做的。 但是周梦臣一点也不觉得这文章好读。 严谨逻辑推导,一环接著一环,还要相当多的计算环节。可以说很是枯燥。 对於正常人来说,一般都不想读这样的东西,很难读出愉悦,或许可堪下酒的体验的。 但是並非没有这样的人。 周梦臣也听说过,某些人消遣就是挑几道数学题做做。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快乐的閾值是不同的。 周梦臣就不管瞿景淳了。徐杲带著周梦臣来到附近一个厂子里面。 整个北京城,大多都是兵丁,工匠,官员以及其他的家属。所以在北京城中有很多这样的场合。 周梦臣来到这里,就发现了雷大匠为首的一些老工匠。 他们见了周梦臣过来,纷纷向周梦臣行礼,一个个热情之极。 周梦臣也一一点头行礼。 周梦臣对这些工匠的態度,其实就是他对后世一些技术人员的態度一样。虽然觉得研究方向不同,但绝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高人一等的地方。但是对於这些工匠来说,一个能对他们如此平易近人的大官,却是难能可贵。 最难能可贵的一点,那就是周梦臣对自己的学问,从来没有说要保守秘密的想法,也没有说什么师门秘法的说法,故而很多在周梦臣坐下听课的工匠子弟,將他们听到的东西,就一一转述给自己的父兄们。对於这些能够直接指导实践的学问,接受最快的就是这些人了。 周梦臣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学问已经风靡整个北京工匠界了,而周梦臣无私的作风,更是让很多工匠敬佩无比。 周梦臣让徐杲做这一件事情,就是想藉助徐杲在工匠界的人脉,却不知道,周梦臣这三个字,早已成为金字招牌,不知道徐杲做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借了徐杲的人脉,还是徐杲借了周梦臣弟子的名头。 总之,一声令下,很多匠人高手纷纷愿意帮忙。 这才这么快有了成品。 周梦臣不知道其中过程,不过此时,他拿著一根金属条,慢慢的將这卷了起来。虽然在此拉开,如此数次。检查这个金属条的强度与韧性。 徐杲將一个老铁匠叫来,这个老铁匠给周梦臣说道:“周大人给的要求,著实不低,这细细一条,乃是我用苏钢做胚,百折千炼,生生打造近十日,才有这一根出来,也试过了,符合周大人的要求。” 周梦臣看著手中的金属条。手上的触感,让他感觉这已经是钢条了。看上去似乎能用。 周梦臣对於这个他心目之中难题这么容易就结局了,觉得一拳打空了。他心中已经酝酿了好几个方案,等这些工匠打造不出来这种高强度高韧性的发条之后,在想办法解决。 周梦臣还是小看古代中国的工艺了。 虽然是钟錶在明末传入中国,准確的来说,几十年后,也就是万历年间,就有西洋钟錶传入了。万历皇帝甚至在宫中专门建了一个宫殿用来放这个钟錶。但是很快 ,钟錶就被中国本土化生產了。 甚至在清代,宫廷造办处就造了很多钟錶。 可见看一眼就怀孕的本事,其实中国人的传统技能。最少在明代的时候,不管西洋传来什么新鲜玩意,大明都能给他復刻出来。甚至比西洋人造的更好。但是到了清朝的时候,双方才有了技术上的代差。 明清时代中国科技发展相对停滯,甚至到了清代还有一定的退步。 所以,很少有什么技术是万历崇禎朝会的,而嘉靖朝的工匠反而不会的。 周梦臣的图纸画的清清楚楚,而周梦臣很多外门弟子,也都是这些大工匠的子弟,所以在阅读图纸上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自然给周梦臣料理的明明白白的。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对周梦臣来说,也是好事。 周梦臣说道:“好,就组装起来吧。让我看看。” “是。”周围的工匠一声令下。这些人將一个一米高的座钟组装起来。 周梦臣並没有在外壳上有什么交代。但是这工匠本能在外围的木板上顺著纹理打出一道道简单而不失典雅的纹。周梦臣亲自拿著一个巴掌大的好像是钥匙一般的东西,一点点的上劲。 在上劲的时候,周梦臣也不敢多用力。 唯恐他一个用力过猛,將整个发条给崩断了。这就不好办了。 好歹,周梦臣担心的事情並没有发生了。 等周梦臣一点点將劲上满。到了再也上不动为止。 隨即站在最前面。 却见座钟前面,上面一个大圆盘,下面是一个钟摆,而此刻钟摆已经开始左右摇摆了。指针也开始一点一点的转动了。 与现在的钟表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錶盘外面没有一层玻璃,同样,錶盘上的数字標註著十二时辰。 唯一让周梦臣感到不协调的是,大明计时用的是一日百刻,与十二个时辰不太协调。同样刻以下就没有更具体的划分了。一来很难精確到几分钟,更没有想到,將这些时间关係,用三根指针在一个圆盘上表现出来。 “秒,分,小时,应该搞出来了。”周梦臣想道。 不过这一件事情,不是周梦臣一个人可以做主的,这必须让嘉靖点头才行。 周梦臣说道:“徐杲,你打造了几套零件?” 徐杲说道:“一共三套。” 周梦臣说道:“一併组装出来。一台放在应天阁里,看看双方时间准不准,一台放在这里。让诸位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毕竟我对一些细节也不是太明白的。另外一台找一辆最稳定的马车。或者乾脆请诸位出手,打造一台最稳定的马车。放在上面。就在北京附近给我一刻不停的跑,每天回京对一对时间。看看有多少误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测量计划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测量计划 周梦臣这样做主要是两个目的。 一个目的就是测量新搞定的钟表误差有多少,有什么细节问题没有处理好。另外就是为將来出去测量经纬度准备的。要看看著些座钟能不能经得起一路的顛簸。圆满完成任务。 当然了,周梦臣还有一个目的也寄托在座钟上面了,就是他的天下测量计划的经费。 钦天监少说也派出十几二十几队人马出京,一路上车马劳顿的经费,各种开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少说要几万两吧。周梦臣可拿不出这一笔钱,而且周梦臣在夏言府上一坐,虽然没有见朝廷的帐目,但也知道,朝廷经费也定然很紧张。再加上一个看他不顺眼的夏言。 周梦臣想从户部拿钱,却是很难了。 周梦臣自然不肯自己掏钱的。且不说他也没有这么多钱,即便是有,也不能拿私人的钱办公家的事。没有这个道理。 周梦臣所以他將目的就放在皇帝內库之中了。 嘉靖还是一个相对有钱的皇帝。 只是想从嘉靖口中掏钱,总是要一个名目吧。 这钟表就是一个名目。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座钟送到宫中效果之好,超出了周梦臣预计。 应天阁之中。 嘉靖皇帝与黄锦死死的盯著这个座钟,只见里面的钟摆不住的摆动。忽然“咚”“咚”两声钟声几乎同时响起。 前者是应天阁之中的钟,后者是座钟之中的钟,如果不是两个钟的音色不同,估计很多人都会將两声听成一声。 嘉靖长出一口气,说道:“给我拆了。” 身边的一些工匠早就等候多时了。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將这个钟錶给拆成了零件。就好像展示一般,一件件摆在地面之上。嘉靖皇帝从一头一个个看过去。看见有些奇怪的东西,还拿起来掂量一下。总是他走了一圈,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一群死物,反而能如同活物一般自行运转。 嘉靖心中忽然一动,心中想起当初周梦臣对他说的种种,心中暗道:“莫非人的血肉之躯,其实也如这东西一般,环环相扣,只是太过精微,以至於人皆不知,以为天授。只有周梦臣天人之才,才能窥破其中奥妙。” “此道虽然听起来好像是旁门左道,但未必不能走通。” 说实话,嘉靖从小受到道教的薰陶。即便有了水银之毒这个时间,让嘉靖皇帝从道教的思维之中拔不来也是很难的,这也是为什么,嘉靖皇帝不杀陶仲文邵元节,只是疏远天师教,將全真教的人拉到身边来。 这其实表现了嘉靖皇帝內心中的一种倾向。 那就是,在嘉靖皇帝来说,如果道教的所谓什么金丹大道,什么服气大法,等等长生之法如果能成功的话,他还是希望走这一条路,在人间当皇帝,到天上当帝君,这多美的。 周梦臣给出的方向,不过是一个备用的。 甚至可以说,是嘉靖皇帝对道门失望之后的选择。 而今周梦臣听起不大靠谱的理论,有一个又一个证据证实,让嘉靖皇帝內心深处也有一点一点的改变。 嘉靖皇帝立即说道:“传周梦臣入宫,立即马上。” 还好,嘉靖皇帝开始修炼全真教的养生之法,作息时间慢慢的变得规律起来。也不知道周梦臣半夜被叫醒。 周梦臣接到嘉靖皇帝的召唤,立即过来。 嘉靖皇帝指著已经被组装好的座钟说道:“这是先生最新的杰作啊?” 周梦臣说道:“陛下谬讚了。这是臣准备献给陛下的,只是刚刚造出来,精准度还没有確定了。只想等等再献给陛下,不想陛下已经知道了。”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天下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事情是下面人瞒著朕的,出了事情才让朕知道,如果宫中也是这样,朕的脑袋恐怕早已不保了。” 周梦臣听嘉靖皇帝这一句话,好像是意有所指。也不敢接话,说道:“陛下,臣之所以费劲心里造出这个座钟,是有用处。陛下命臣修历法。臣以为本朝之盛,远盛胡元,而胡元之历法,有郭守敬等国士,亦有天南地北数十处观测台。最后匯总而成,本朝不修歷则矣,一修歷必要在胡元之上,然郭守敬之学,未为止善,臣不才,敢言胜之。然胡元天下测量之事,非臣所能及了。” “欲求历法胜胡元,必为天下测量之事。” 嘉靖皇帝说道:“卿有心了。此事朕知道了。令户部拨款便是了。” 嘉靖皇帝活的很明白,对什么时候该自己的钱,什么时候该朝廷的钱,更是非常明白。 修歷这样的事情,是朝廷大事。既然是朝廷大事,怎么能让內库出钱啊?所以嘉靖皇帝对周梦臣说法十分认可,但是要钱没有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也知道,夏阁老视臣为佞臣,这钱他是不会给的。臣造此物,一是为了测量经纬度。本朝要在历法上要胜过前朝,定然要在前朝历法上推陈出新。前朝耶律楚材,就在西域测绘的时候,提出了里差概念,既北京是正午的时候,西域之地,才是早晨。乃至更早。” “臣受此启发,创立经纬度体系。以冬至日高为纬度,以北京经度为零度,往东为西为正,往东为负。如此一来,天下之大任何一个地点都能標出经纬度。” 嘉靖皇帝听了,说道:“这有什么用处?” 周梦臣说道:“最大的用处是在製图之上,只要能测绘各地的经纬度,就能在地图上標誌出来,確定各地经纬度之后,地图的精確性就有了很大的提升。而地图越精准,很多东西就很少能瞒得过人了,比如土地数量到底有多少?” 嘉靖听了心中一动,说道:“卿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 周梦臣说道:“臣现在不能做到的,因为经纬度的测量,取决於这钟表的精確程度,而且测量的时候也是有误差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有一个相对客观的数字,不至於让下面的人乱说话。” 嘉靖皇帝听了,看著这钟表说道:“如此说来,这就是军国之器了。” 周梦臣不去户部看就知道,大明关於土地的数字简直是一塌糊涂,根本是胡乱填写的。从上到下,谁都知道这黄册的数目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可偏偏大明赋税的总数都是建立在完全不可信的数字上。 那不就是让下面人想怎么报,就怎么报吗? 即便是张居正大清丈,清丈出来的数字,也是虚的多,实的少,这固然是下面人有意隱瞒,但也是从根本上,这些数字很难去验证。周梦臣也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办法测量土地,其实未必有多准,不过是为皇帝提供一个参考而已,更是让皇帝掏钱加一个筹码而已。 周梦臣说道:“这不仅仅是朝廷军国之器,也是为陛下添財之器。” 嘉靖皇帝听了,兴趣更大了,说道:“哦?此话怎讲?” 周梦臣並没有直接说,反而绕了一个弯子,说道:“陛下,数年之前,家父病重,为了给家父看病,家中田產都一一变卖,为之一空。到臣守孝结束,家中只有十几两银子,几近断炊。而到臣入京,囊中却有一千多金,不敢称豪富,却也足以在京师安家,臣之钱財从何而来,就是从这里面来的。” 隨即周梦臣將他卖水钟的故事,一五一十讲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嘉靖的期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嘉靖的期望 嘉靖听了周梦臣小小年纪支撑家业的事情,心中升出一丝感嘆之心,想到了他也是小小年纪就丧父,之后就独自支撑家门。与杨廷和等人斗得也十分辛苦。有了几分感同身受之感,说道:“周卿的日子过得也很辛苦啊?” 周梦臣说道:“臣不敢言辛苦,臣不管怎么说,都有世袭阴阳官的家业。虽然九品官在陛下眼中可能不算什么,但却让我家也算是官宦家庭,与普通百姓相比要胜过不知道几筹了。” 嘉靖说道:“你的意思是,將此物让朕来贩卖不成?” 周梦臣说道:“如此铜臭之事,陛下自然不用与闻,不过臣记得宫中可是有皇店的。” 黄锦说道:“周大人说的极是,武宗皇帝当初设了好几个皇店,都由奴才们经营著。” 嘉靖皇帝问道:“我记得周卿家中也不富裕,最贵重的一分產业,还是朕赐给你的,这钟表生意,看起来似乎能赚不少钱,你为什么不自己经营?” 周梦臣难道没有想过自己经营吗? 当然想过。不过最后否定了。 首先是周梦臣对钱並不是太看重的。原因前文也说过了。 其次就在夏言府中一行,更让周梦臣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是一个权力社会,而不是一个金钱社会,有了权力,金钱自然依附过来,而没有了权力,周梦臣即便有钱又如何? 周梦臣一切权力基础都是从嘉靖皇帝手上获得的。 对周梦臣来说,皇帝的圣眷远远比金钱更重要。 圣眷这东西,甚至堪比毒品。有它的东西,自然扶摇直上,但是没有它的时候,很可能坠入无底深渊。在周梦臣自己成为大佬之前,自然是一刻也不能断的。 当然了,这话不能这样说。 周梦臣说道:“臣,武昌一小吏,虽有家传歷算之术,不过是闻名江湖之中,是陛下简拔臣於今日,列位朝廷之上,参与修歷大典,青史留姓名。如无陛下,臣纵然有千秋之术,也不过是终老武昌九品之官,陛下知遇之恩,天高地厚,臣敢不竭力报效,思陛下所思,想陛下所想。家母曾告诫臣,臣而今的高位,已经是周家十代之最了,要我赤心报效陛下。陛下待臣之厚,臣復有何求?些许阿堵物,要之何益?不如拿出来,让陛下做些事情。” 嘉靖嘆息一声,说道:“也只有周卿如此对我了,其余的人都是一群討钱鬼,卿的意思我也知道了。黄锦,以你的名义开一个店,就经营这个东西,所得银两补贴给历局如何?”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奴婢定然先给历局那边拆借一笔银子,不会误了朝廷大事。”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暗嘀咕道:“嘉靖皇帝还真是一毛不拔。”这其实是动用了黄锦的私財。不过说起来,太监也没有什么私財,他们人都是皇帝的,他们的钱自然也是皇帝的。黄锦也很有这方面的觉悟。黄锦作为大太监家產也不少,但是很多时候都是给嘉靖钱的。毕竟黄锦一直贴身伺候嘉靖皇帝,几乎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不离开人。即便给他钱,他也没有时间去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圆满了。周梦臣天下测量计划的开支总算是有了。 嘉靖皇帝说道:“周卿,你想办的事情,朕给你办了。只是朕有一件事情想做,你能不能办了?”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嘉靖想做什么。不过嘉靖已经开口,他只能说道:“陛下请吩咐。” 嘉靖说道:“你以机械比喻人体,朕以为甚好。见了你这个钟錶更觉得卿之才智非寻常人可比。朕就想偃师之技,可以见於今日乎?” 周梦臣听了,整个人都愣住了。 偃师之技是什么? 不就是那个能够翩翩起舞的偃人吗? 周梦臣第一时间,这根本不可能。要知道后世的智慧机器人很多难点还没有完全攻破,周梦臣哪里有信心,在大明朝在这个技能点给点燃。但是他细细一想,忽然觉得未必不可能。 首先,是周梦臣先入为主了。 一提起这个翩翩起舞的偃人,周梦臣第一个想法就是机器人。但是古代人心中是没有机器人这个概念的。一些標准也很模糊的。 其次,周梦臣想到了一个东西,用法条驱动,可以翩翩起舞,甚至还可以发出固定的声音的东西。 那就是八音盒。 当然了,周梦臣即便是糊弄嘉靖皇帝,也不敢这样糊弄。但是设计建造一个大型的八音盒,然后各种齿轮传动的机器躯干,似乎只有设计上的难题,並没有技术上瓶颈? 周梦臣更是想到了其中的好处。 嘉靖皇帝的心思,周梦臣也是能猜到一些的,就是想以此来对照的来看,周梦臣所言的人体机械论。但是周梦臣觉得是可以干私活的。比如蒸汽机。 说实话,周梦臣最羡慕的就是宫中的工匠们了,这是大明最顶尖的工匠,周梦臣提出的很多要求,一般来说都能满足。周梦臣很想砸出蒸汽机的设计图,不知道大明工匠们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周梦臣的身份与地位,是很难让这些工匠全部听命的。这些工匠都掌控在太监手中。 他只能以做私活的方式,请他们帮忙。 如果周梦臣有一个名义,自然能好好使唤这些人,更不要说,这是给皇帝办事,钱的问题应该不用周梦臣操心了吧。 不过,周梦臣还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的说道:“臣,臣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一时间没有什么思路。” 嘉靖皇帝一眼就看出来周梦臣心中別有所想,说道:“卿只管去做,成与不成,朕都不怪你。” 周梦臣说道:“能否容臣思量几个月?” 嘉靖皇帝说道:“朕知道,明年会试吗?这一件事情放在会试后面再做。” 周梦臣说道:“臣谢过陛下。” 嘉靖皇帝心中暗道:“朕本来想给周梦臣一分大礼也就算了。而今看来,要在这一件事情上面加些码了。或许周梦臣有一个进士出身,在朝廷上的用处更大一些。” 嘉靖皇帝仅仅是想想而已。 他固然会给周梦臣一些方便。但是自己的原则却不会破坏,毕竟朝廷抡才大典,涉及社稷安危,是决计不能拿来开玩笑的。嘉靖皇帝自己也仅仅做一些擦边球的事情,决计不会做什么透题舞弊之事。 只是,嘉靖皇帝之前,仅仅想稍稍做一点动作。而今看周梦臣如此忠诚,为了朝廷大事愿意放弃一笔钱的份上,准备在这一件事情多做一些事情。 周梦臣並不知道,他今天这些举动,会给他带来怎么样一分大礼。 他出宫之后,黄锦立即派藤祥过来,在北京新开了一家钟錶行,並且从大內调过来一批工匠,学习钟錶的製造工艺。同时为周梦臣打造出一批精品的钟表,以备天下测量计划。 藤祥更是参与制定计划之中,计算了整个计划,给出了整整五万两的经费。 一件一件事情都搞定了。 比如承载钟錶的马车,因为这个时代的马车太过顛簸,导致钟錶的误差太严重了,周梦臣下了功夫改造马车的地盘,都加了一道或者几道软钢。虽然还不到弹簧钢的地步,但也是百链精钢,加上去之后,大大减轻了顛簸,增加了钟錶的精密度。 终於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学而时习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学而时习之 孙承恩举著一个放大镜,看著周梦臣与瞿景淳两个人写好的文章,也就是整个历法的原理卷。 由周梦臣负责底层架构,与算法,逻辑推演。瞿景淳负责文章的润色,还有一些儒家思想的修饰,两人合作,可谓是双剑合璧。要文有文,要理有理。 孙承恩即便未必能全部看懂周梦臣在里面的一些推理与验算,但也看得出来这一篇文章的成色。 孙承恩说道:“这是一篇好文章。你们两个人用心了。” 周梦臣与瞿景淳一併行礼,说道:“大人繆赞了。” 孙承恩说道:“如此说来,而今就要派人出京天下测量了?” 周梦臣说道:“正是,不过这一件事情,总是要大人点头才是。” 孙承恩虽然不管事,但是毕竟是历局主管。周梦臣这一段时间,將各种事情都忙完,派往各地的测量队也都分配好人手。但是他也不能越过了孙承恩。必然要给孙承恩匯报一二。 孙承恩说道:“我自然没有不准的,只是你这样一来,就將所有人都派出了,这历局就不干活了?” 周梦臣说道:“大人明鑑,天文歷算之道,无非是测,算,验三个步骤。而今朝廷历法的天文数据全部是前朝测绘的,多年以来依然不准了。即便是钦天监修修补补的。也不能弥补缺陷。所以在新的数据测绘完毕之前。京城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孙承恩说道:“这就是说,你就閒了?”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孙承恩为什么这么问,说道:“虽然钦天监还有一点事情,但都水磨功夫。用不著我了。” 孙承恩说道:“我记得你求陛下赐了一国子监生,是不是有意参加明年的会试?” 周梦臣说道:“確有此意,毕竟谁不希望有一个进士功名。” 孙承恩说道:“那好,我考考你?学而时习之。” 周梦臣一时间摸不清头脑说道:“不亦说乎?” 孙承恩脸色顿时黑了,孙承恩一向是老好人的形象,也没有什么架子,唯独这一次,他脸黑极了,让周梦臣顿时觉得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瞿景淳听了周梦臣的回答,也是用一副不看相信的样子看著周梦臣,但也是给周梦臣解围说道:“孙大人,周兄只是没有做过而已,其实他还是有弟子的,这一篇文章,虽然有我的润色,但是底稿还是周兄写的。可见他是有文章功底的。” 孙承恩心中暗道:“陛下的差事不好办。罢罢罢,大不了提前退休,有些事情也不能做。”他说道:“周梦臣,如果你就这个功底,你乾脆不要想考科举的事了,老老实实做你的天子弄臣算了。” 孙承恩隨即端茶说道:“礼部事忙,不送。” 瞿景淳立即拉著周梦臣出来。 周梦臣小心翼翼的问瞿景淳说道:“我刚刚错在哪里了?” 这就是周梦臣摸不清头脑的地方。他既然存了靠科举的心思,四书五经自然要熟读了,特別是四书,其实总体上来说,也没有多少字,周梦臣抽空一点点的也都背了下来了。 学而时习之这一句,更是在前世都不学过的。怎么也不应该错啊? 瞿景淳说道:“你如果现在是五六岁的孩子,回答这个,一点错都没有。但是周兄,你真不知道孙大人让你破题的?” 周梦臣听了,一瞬间脸红耳赤,恨不得有一个地缝钻进去。 八股文第一句,就是所谓的破题,是八股文之中最关键的一句,这一句承上启下,承接题目,是对题目的高强度概括,又要引出下文。有一句话,叫做:破题之前,其文在我,破题之后,其文在题。盖因这题一破,一篇文章的宗旨就有了,剩下的就是顺著所破之地,一层层的写下去。 可以说,八股文好坏,精华都在破题上。 甚至在考试的时候,考官只需一看破题,就知道该员的水平如何。 想想就知道,孙承恩会无聊到考周梦臣一句经义,而且论语开宗明义第一句?这分明是要让周梦臣破题,从而看看周梦臣八股文的水平。甚至孙承恩大概也觉得周梦臣在这上面的水平比较差,这才出了最简单的最常见的一句。 却不想周梦臣实实在在给了孙承恩一个大大的惊喜。 瞿景淳见周梦臣面色窘迫,说道:“好了。不过周兄不习惯八股文而已。一言之失,算不得什么?只是以周兄的水平,想在会试之中脱颖而出,却是难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也觉得这个编制,好像不大好考啊。 等周梦臣与瞿景淳回到了钦天监这里,周梦臣似乎已经將刚刚的窘迫都忘记了。他看著眼前的所有人,一共一十六队,每一队有十几个人,每一队的人员安排都是几个钦天监的老人,再加上几个跟隨周梦臣,程大位学习过的外门弟子,再有几个从京营调过来的兵丁。 这些钦天监的老人,毕竟年纪大,经验丰富。待人接物都知道该怎么办?至於周梦臣外门弟子们,都是跟隨周梦臣学习过,最近程大位又给所有的仪器都编了一个简单的算法,也包括了如何算经纬度的算法。 这些人也都是去学习过的,也算是技术人员。 至於几个京营的士卒,也是通过锦衣卫陆焕送过来的,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锦衣卫,反正是用来保护安全的,毕竟这天南地北的,甚至有一队要通过山海关到辽阳,然后到朝鲜去。各地也都不太平,虽然这些人是官府的人,但是很多地方土匪村霸们,有时候可不管你是不是朝廷的人。 有了这些士卒保护,也算能让周梦臣安心一点。 即便如此,周梦臣內心之中,也有准备,这一次出去,恐怕有些人是回不来的。 即便是一路上不遇见什么人祸,也不代表没有天灾,人生病了如何?水土不服如何?等等等等。 周梦臣只是担心这样的事情,不要在他的弟子身上发生。虽然这些外门弟子,周梦臣很少直接教授,都是由几个弟子代课的,但是这些人毕竟叫周梦臣一声老师。 当然了,周梦臣与这些外门弟子的感情並不是太深厚的。这些人如果出事了,周梦臣会伤心一些,也仅仅是如此了。 周梦臣最担心的是杨宏量。 这个弟子,是周梦臣一手一脚的教出来的,特別是在天文上,很多东西,周梦臣该教的都教了。周梦臣预感自己不可能在钦天监太长的时间了。一旦他科举上岸,有了进士出身,纵然周梦臣想回钦天监。嘉靖皇帝,以及其他人也未必会让周梦臣回到钦天监。 周梦臣对於钦天监並没有什么留恋。只是周梦臣人可以离开,但是思想不能离开,学术不能离开。毕竟钦天监是朝廷掌控天文历法的最高机构。而周梦臣又是这方面的权威,如果被人抄了老巢才是搞笑。 虽然钦天监很多人都是信服周梦臣学识,。但是政治有些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周梦臣已经准备在钦天监之中放一个让他放心的人。 这个人自然是杨宏量了。 毕竟很多关係都没有师徒关係让人放心。 有时候周梦臣都想让杨宏量留下来。但是细细想想还是不行。一方面是杨宏量个人的意愿,他愿意奔赴天涯海角去做这个工作。另外一方面,也是关乎杨宏量的前程。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送弟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送弟子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杨宏量的前程了。 参与修歷固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还不至於危险到必死无疑的地步。但是这一件事情,乃是钦天监內部,几乎全体参加的大事,杨宏量如果不参加的话,今后在资歷上,就会有很大的欠缺。 纵然有周梦臣做后台,在很多事情上,也不是太有底气的。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周梦臣对弟子的感情,虽然比不上父母爱子之情,但也要为他们的未来多加筹划。甚至周梦臣不仅不能多照顾,甚至还要为他安排最艰险的行程。 周梦臣安排杨宏量为其中一个小队的领队,从北京南下,一路走陆路,从保定,真定,卫辉,开封,南阳,襄阳,武昌,岳阳,长生,桂林,广东,海南。可以说是派出所有小队之中行程最远。工作量最繁多的一队。 他们每到一地都停留数日测量经纬度,並测绘星图等等。 到了海南之后,杨宏量还要在海南多待一段时间。盖因,地球半球的很多星辰,在北方人看来都在地平线下面的。越往南方看得越多。而海南已经是大明最南方了,在海南自然可以多发现一些南方星辰,並將这些星辰標註在这星图上。 其他各路,即便是去云南的。与西北的,去朝鲜的。即便路途遥远,也不及杨宏量这一队任务繁重。 周梦臣估计,一两年之后,杨宏量从南方回来,测量天下的事情也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一想起一路上的艰难,周梦臣对杨宏量的语气之中就多了几分和蔼,说道:“此去南方,不要太著急,保重身体为要。” 杨宏量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你是我弟子之中,第一个出去办事的人,务必多谨慎些,数字上的东西,是容不得一点差错的。” 杨宏量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看著杨宏量,其实杨宏量与周梦臣年岁相仿,甚至比周梦臣还大上几岁,只是徒徒有一个师徒名分而已。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杨宏量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交代的事情,也不需要多交代的。 周梦臣拍著杨宏量的肩膀说道:“好自为之吧。” 杨宏量说道:“弟子此去远赴万里之外,还请诸位师兄弟与师傅多多保重。” 这一件大事,周梦臣几乎所有弟子,乃至於外门弟子都来相送了。 刘修水终於忍不住了,对周梦臣说道:“师傅,弟子想跟隨这三师弟一併出去,还请师傅成全。” 周梦臣微微皱眉,说道:“你为什么想这样做?” 刘修水说道:“弟子这么多天学习治水之道,发现古书之中的治水之法,太过笼统,涉及水性,都是大而言之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操作,而做实验的唯有本朝徐武功,水箱放水实验。但是依然是大而言之,很多细节並没有体现。” “师傅说过,本门做学问,数字是最好的工具。而水利之学,几乎没有什么数据可言。弟子觉得而今治水第一要务,不在於在书桌前空谈,而是亲自去测量黄河河道。” “唯有搞明白这些,才能有的放矢,黄河九曲,曲在何处?多少角度?黄河上清而下浊,清者有多清含沙量多少?浊者有多浊,含沙量又有多少,下游有地上悬河之势,那么黄河河底与河堤高度差有多大,黄河河底到底有没有高过附近地面?” “这些东西,都不是坐在书桌前能够得到的。故而弟子请命,与三师弟一起出去,也可以为三师弟打打下手,沿途也考察一些各地河流,同时想办法搞一套测量河道的办法,方便將来测绘黄河。” 周梦臣听了刘修水的话,心中有些欣慰,说道:“你能言及於此,可见学问是入门了。只是你而今年纪还小了,等几年吧。” 周梦臣虽然对刘修水的学问有所长进,明白关键所在有些高兴,但是依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刘修水。 一方面是周梦臣对刘修水並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周梦臣对刘修水更多是出於对刘天和的报答。其次,周梦臣知道,测绘黄河水情,乃是一个比测绘星图,经纬度更加难困难的事情。 杨宏量他们出去,测绘的坐標更多是天象,不用精確到某一个地方,也不需要跋山涉水,非要到某一个地方不可。 但是测绘黄河就不一样。 且不说黄河主干道,有相当一部分不在而今的大明境內,要到蒙古人的地盘上去。更不要说黄河上游有多少艰险的无人区,想要准確的黄河水情的数据,是一件比这一次测绘天下要艰难万分的任务。 死上一两个人,甚至整整一队人都有去无回都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周梦臣才不愿意刘修水做这样的事情,也不相信刘修水能够做成。 刘修水还想说话,但是周梦臣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了。 所有人都到齐了,周梦臣端起酒杯说道:“祝诸位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隨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余的人纷纷饮了这一杯送行酒。 於是数十辆马车从钦天监出去。总体上来每一队都有三四两马车之多,其中一辆马车是专门改造过的放置钟錶之外,其他的马车都是装运人员与行礼的,这倒是可以隨便更换的。 周梦臣目送这些人离开,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 等历局再忙起来,估计就是在所有数据都匯总到北京之后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是时候將心思多放在科举上了。毕竟明年春闈已经不远了。” 说起来,距离明年春闈也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这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只是比起周梦臣拉下的课业,恐怕时间是有一点短的。 一起在这里的瞿景淳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心思,说道:“如果你在时文上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在这方面,周梦臣还是比较相信张居正。 一来是两个之间的关係亲密,二来在他印象之中张居正的科举成绩似乎也不错。如果太差了,也不可能成为大明內阁首辅中的一员。虽然瞿景淳有榜眼之名,但是在情感之上周梦臣更相信张居正。 周梦臣本人不想太麻烦张居正。 毕竟张居正也是要考进士的。这一次科举对张居正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毕竟对於周梦臣来说,科举这一件事情,不过是锦上添,即便没有科举这一件事情,周梦臣而今的地位也不会太大的变化。但是对於张居正来说,却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张居正考不中的话,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张相,只能成为周梦臣的幕僚了。 如果真这样了,周梦臣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不过,周梦臣还是將让选老师的责任,让张居正为自己斟酌。 而今周梦臣的权力与地位,寻一二名八股名家作为老师,自然是可以做到的,比如夏言给周梦臣介绍的国子监高拱。还有一些其他官员,或者非官员。只是周梦臣对八股文的世界,还是不大明了。 还是让张居正这个行內人来替自己来选比较好。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张居正一听周梦臣,又知道瞿景淳说过这样的客气话,二话不说,就给周梦臣选定了人选。不是別人,正是瞿景淳。甚至张居正自己也想得到瞿景淳一二指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文名家瞿景淳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文名家瞿景淳 当时號称时文四大家之中,瞿景淳是最年轻的一位。 当然了,这个时文四大家的说法,还是比较少的。这也是瞿景淳高中会试第一,殿试第二之后,慢慢流传开来。只是时文四大家之外其他三位,都是最年轻的也是薛大家乃是嘉靖十七年进士,所以瞿景淳这个名头,看上去还不是太硬。 不过,瞿景淳在八股文上的造诣,却是绝对不容怀疑的。 毕竟,任何地方都有论资排辈。瞿景淳而今在时文四大家之中,排名最末,並非瞿景淳能力不如人,纯粹是瞿景淳年轻。 张居正在科举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从小都被当做神童,这一次更是將目標直接钉在状元上了。但是內心之中,依然不觉得自己在时文上的造诣,能胜过瞿景淳。自然想得到瞿景淳的指点。 之前是关係搭不上,也就不说什么了。 而今瞿景淳既然有了这个话,哪怕是客气话。张居正也希望周梦臣將这一件事情敲定。 之前张居正一直觉得周梦臣想要在明年的会试之中高中,哪怕是三甲最后一名,也是没有太大的希望了。不过如果能得到瞿景淳的指点。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周梦臣既然知道了瞿景淳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声,自然二话不说,將瞿景淳请到家中。好酒好菜的招待,让张居正作陪。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小心翼翼的说起请瞿景淳指点时文的意思。 瞿景淳心中早有预料,说道:“说实话,如果寻常人找我临阵磨枪,我是不会答应的,毕竟国家抡才大典,考得是真才实学,不是旁门左道之学。不过,周先生的学问,依然自成一家,將心思费在八股时文上,也是浪费。这一件事情我答应了。” 周梦臣大喜过望,这种欢喜有二。 第一,自然是瞿景淳答应周梦臣指点他。 第二,却是瞿景淳话语之中的意思。那就是他有本事指点周梦臣考中进士。 周梦臣虽然一直在偷偷学习经义,也知道会试是科举考试之中最简单的一环,但是对於能否考中,还是心里没底。此刻有瞿景淳这话,心中才算是有一点点的底气了。 周梦臣说道:“多谢瞿兄。” 瞿景淳说道:“不用谢,你教我歷算之学,我还没有谢,这也算是我束脩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是事不宜迟。 周梦臣,瞿景淳,张居正三个人移步书房之中。瞿景淳坐在主位之上,周梦臣与张居正坐在下位,儼然一副老师教授学生的样子。 瞿景淳说道:“四书五经已经各家批註,都背了没有?” 周梦臣说道:“四书已经背过了,只是五经还没有开始。” 瞿景淳说道:“那你背来听听。” 周梦臣二话不说,从论语开始,大学,中庸,孟子洋洋洒洒背了下来,周梦臣也算是下了不少功夫,背起来行云流水,倒也算过关。 很多一提四书五经,都觉得是大部头,其实不然。大学与中庸其实就是一篇文章而已,论语更是语录体,每一章都是几句话而已。根本没有多少条,其中字数最多的,也就是孟子。 孟子全文有三万多字,不过太祖老爷子对孟子一些內容不大满意,觉得孟子教人学坏,於是乎大刀阔斧砍了不少文字,如此下来,孟子只有二万多字了,再加上朱子的註疏,一共四五万字,或者更多一点。 周梦臣当年大学好歹是考上的,一个多月的时间,抽空背四五万字,是一个问题吗? 瞿景淳点点头,说道:“基本功还算不错,不过这些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功夫,按照学问进取之道,而今应该逐篇讲解圣人之微言大义,进而读古今文章,大广见识,修身养性,学问有成,而后才求时文之进益,少则五年,多则十年之学问矣。不过而今,就当我破例了。” “欲求时文之成?当知道这时文到底是什么?” “周兄,你觉得这时文是什么啊?” 这一句话,將周梦臣问住了。 时文是什么? 时文就是八股文。 要让周梦臣对八股文有什么好印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他也不好將这个话当著这位时文大家说,总不能人家做了一辈子的文章,在他这里说成一无是处? 不过这是瞿景淳第一个问题,他总不好不回答,思忖片刻,说道:“我觉得八股文就是一个文字游戏。” 瞿景淳听了周梦臣话,一时间愣住了,隨后轻轻一笑,说道:“周兄,说得刻薄了一点,也不算错。不过,周兄既然想考进士,就要知道,这个游戏,他玩的是什么?” 周梦臣一时间愣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 每一个游戏都有自己的特点,即便是打王者荣耀,也是要知道王者荣耀要点是什么?怎么才能推倒水晶?那么八股文这个文字游戏,怎么才玩得转?或者说,八股文的得分点在什么地方?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这个我还没有想过,还请瞿兄指点。” 瞿景淳说道:“我在孙学士家中,说你在八股文上是有根基的,你觉得我是为你圆场吗?不,你错了。你虽然没有学过时文,但是的確是在时文上有根基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也正是看出来这一点,我才敢让你试试这一次会试,否则我也不敢自取其辱。” 周梦臣更是诧异,说道:“瞿兄,这根基在哪里?” 瞿景淳说道:“在你的文章之中,八股考得是什么?第一是圣人经义。八股第一要义,就是代圣人立言,圣人之言,犹如日月,一旦有犯,自然罢掉的,这个你现在不大明白,之后,我给你梳理。剩下的是什么?是文法。” “什么是文法,从破题,承题,一股,二股,到最后做结,其中要正解反破,环环相扣,比如文意出破题之后,要一泄汪洋,又不出纤厘。 你的文章之中,我就看出来了,你虽然不明八股之法,但是文理俱佳,从开始的推演论证,分析实验,到后面证明总论,与八股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是你的根底所在,有这个根底在,学习做八股时文,事半功倍。” 周梦臣先是不理解,隨即心中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如此。” 八股文的本质是什么?是一个规格非常严苛的议论文。 他们要求很多。但最根本一点並没有改变,那就是议论文的本质。 议论文的本质是什么?是说理,是逻辑。 一个人可以讲一个道理说的清楚而明白,那么这个人思想逻辑一定是过关的。 虽然古今有不一样的地方, 但也有一样的地方。 后世教育门考试最多的文体是什么?是议论文。高考作文一般是什么?是议论文。周梦臣又是经过科学训练的,虽然没有成为大科学家的潜质,但是他的思维逻辑,从来是清楚明白,环环相扣的。 这种训练与八股文训练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本质上是有相同之处的。 明清数百年以八股取士,虽然有很多的弊端,但並不是没有道理的,真能將八股文写的很好的,他们的文章思路定然是清楚明白,而不越距的。这样的人最適合当官,对上意理解明確,办事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也难怪八股文有很多弊端,却能流传这么多年,成为朝廷取士唯一的途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八股题目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八股题目 周梦臣说道:“有瞿兄这一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瞿景淳说道:“別忙,单单是这一点优势,你想考中秀才举人,还是千难万难,但唯独会试,你反而有机会。”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正是因为会试不用小题。” 瞿景淳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不用小题,你才有机会。” 周梦臣说道:“是因为小题难?大题简单。” 瞿景淳说道:“有这个原因,但並不最主要。其实以我之见,八股小题才能最见人才气。就是因为八股小题,最难的。甚至有一些题目一看下来,就是不通的,比如『鱼鱉不可胜食也材木』,这个题目,你怎么看?” 怎么看? 用眼睛来看。 这一句话根本解释不通,周梦臣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笔。 瞿景淳说道:“其实,这个题目可以,钓,渡,挽之法,將题目转过来-------”这说到他得意之处了。不过当他一看周梦臣目光,简直满眼都是迷茫之色,也就不多说了。微微一顿,说道:“总之,总是有办法的。” “八股之小题,很多是看似不可能,解出一篇环环相扣的好文章。这最考验人的才气了。” “没有平日之积累,根本不知道当如何用办法將这题目转化成一个可以下笔的题目,而没有巧思,根本不可能將这个转换做得一点紕漏都没有。” “这样的题目,即便不管你什么样的,不沉浸其间一两年,是根本不可能出头的。” “观其文,就能知其人。” 周梦臣听瞿景淳这一番话,心中立即觉得有一种题目可以与这八股小题相对应,不是別的,就是奥数题。 都是故意难为人的题目。 与此同时,也对八股小题能做到观文知人,也有一点点的理解。 首先文字本身具有表达的能力。 每一个人行文风格都是个人思想的体现。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人是可以偽装的,对文章高手来说,偽装自己的风格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但是在面对如此小题之时,就根本不可能隱藏了。 这样的题目,能將他完整分解,转换成一个可以下笔的题目,就已经是非常难了。这个时候自然要用自己最熟悉最喜欢的方式来做了。或者说如果不是作文者对这个方面最喜欢,最熟悉,他也想不到从这个方向来下笔。 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个性风格是很难遮掩的。 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一些大高手,將这样的题目视为无物。 这就要考虑到八股文隱藏的一丝竞技性了。毕竟,八股文本身就是要分高下的。想要分出高下,很多考生自然要选自己写得最好的,或者说自己觉得写得最好的,个性自然表露无疑。 周梦臣忍不住问道:“我听人说,八股文禁錮人的思想。瞿兄以为如何?” 瞿景淳微微一愣,笑道:“什么禁錮思想,我向来以为能禁錮一个人思想的人,只有自己。当然了,我也知道,八股文是比较死的,定內容,只能代圣人立言,定格式。不能逾越一个字。只是並不能因为文章定的死,你就想的死,那就个人的问题了。而且並不说,规格如此之严,就写不出好文章了。恰恰相反,有不少好文章不现。我最喜欢的是王阳明的志士仁人一文,即便是放在唐宋八大家之间,也不觉逊色。写不出好文章,从来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题目的问题。” “故而,我从来觉得学问之正道,当以经义及文史,近乎无所不观,再回来栽培心意,笔力既足,心意既得,则不管什么样的题目,就犹如运万斤巨锤,临於茅庐之上,自然无往而不利。” “只是-----”瞿景淳嘆息一声,说道:“而今有宵小之辈,不从学问之正道。仅仅是背时文,號称除却科举之书,一概不读,乃不知有澹臺灭明者,实在可笑。” 周梦臣听出来了。 虽然瞿景淳口中將禁錮人的思想驳斥的乾乾净净的。但是恐怕很多人都是走邪路,不走瞿景淳所谓之十年功夫的堂皇大道。而且劣幣驱除良幣,今后走所谓歪门邪道的人恐怕会越来越多吧。 瞿景淳也觉得这个谈话不太愉快,將话题转到了题目之上。说道:“大题最重要的不是简单,而是少。” “我建议你五经之中,选《春秋》当本经。原因有三。第一我的本经是春秋,在这上面可以多指点你一些,第二,就是春秋一经选得人並不多,以春秋得前三甲乃至於前二甲的人很少,但是五房之中,总要有所均衡,你要想混入前三甲,那么春秋是比较容易的。” “第三,就是春秋的字数比较少,本经一万八千字,虽然有胡国安的註疏,但也不是太多的。而且一般来说,不会取胡注为题,如此一来,春秋的题目就在这一万八千字之中,有些避讳的字,比如,死,卒,不能为题,整个春秋经,一共有七百多道大题。而今一般来说,选题就会刻意与往年,还有各地方的考题避开,如此一来可选之题,就去了大半。在考官出来之后,根据喜好,又能排除一部分。春秋一经,只需准备二三百道题就行了。” 虽然四书五经並列。 但是在科举考试之中,四书的重要性远远的超过了五经。 因为四书每一个人都要考,但是五经只需选一门作为本经而已。 周梦臣一听最后这一番话,立即反应过来,说道:“瞿兄,如果按你的说法,整个四书大题,总共准备多少道就行了?” 瞿景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加起春秋题,大体不超过三千道。” 周梦臣大喜过望,他迅速在心中算了一道算术题,八股文一般要求在五百字到七百字之间,就当每一篇都是七百字。总共就是二百一十万字,虽然还是有一点多,但是如果这个数字,与一辈子荣华富贵相比。 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周梦臣听瞿景淳话中之意,这三千题之数,未必是实数。毕竟押题这一件事情,凡是当学生谁没有做过,完全不用全部背下来。只需压中题目而已。周梦臣不知道高考的题目到底有多少道。但是如果高考的题目仅仅有三千道的话,估计会有无数人压中题目了。 不要忘记了,从太祖年间考到现在,一直是这一套题库,几乎每一个题目都是有经典范文的。很多范文是某些人做一辈子文章都不能超越的文字,还不如想办改头换面,將这文字改成自己的。 岂不是胜过自己辛辛苦苦去写。 网文尚且有中译中。要知道这一举登科后面有多大的利益,各种改造手法也就应运而生了。 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费什么力气去十年苦读,遍读天下之书,增长学问,还不如想办法,去背书。押题,去抽皮扒骨的改造文章。 周梦臣忽然发现,八股文其他的弊端还有待商榷,但是题库太小,却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或许制定八股文这个体系的太祖皇帝与刘伯温刘青田將理学定位官方主导思想,其余的並没有多想,而今后面一代一代考试下去,却让这些人为了考试而考试,甚至连理学本身都不去钻研了。 他们一心一意想玩转这个文字游戏,从而享有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思想不思想的?与他们何干? 第一百四十章 分解经义 第一百四十章   分解经义 瞿景淳接下来的话,果然不出周梦臣预料之中。这三千道题目还是能够压缩的。 瞿景淳说道:“对於你文法的训练,可以稍稍放一下。最重要的是经义。你最近的功课,第一,將春秋背下来,第二將四书与春秋一共六万多字,全部拆分掉,拆成一句一句的。” “论语万余言,但是其中含义各有不同,却有相同之处。你將文章拆分,以一句为单位,看他讲的是什么?是仁。列入『仁』字条下面,是『义』列於义字条下面,如此一来,论语万余言,可以分解成几十个上百个条目。甚至四书之间,也有一些条目是可以合併的。” “当然了,圣贤书微言大义,很多地方都有细微不同。本来这一件事情,应该是让你先合,將条目压缩到极限之后,然后再分,分解成数万言,因为每一个条目都是细微的不同,甚至同样一句话,你可以给出数个不同的解释,你分开的条目反而比之前的更多。” “如此由厚到薄,然后由薄到厚一遍,你的经义大概就通了。” “只是这样做,没有几年功夫,你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压缩到极致之后,也就几十个上百个条目。然后开始练习,练习以整个条目作为题目练习八股文。” “要极尽心思,篇篇不同,將一个条目,你觉得能写的地方,就写尽了。写绝了。写到你觉得打死你,你也写不出来了。” “然后开始看名家的时文,然后引名家之义,为自己之义,再写文章。看自己文法之不同。” “这个时候,你写的每一篇文章,我都会细细讲解,並加以修改的。然后你自己记下来。” 瞿景淳嘆息一声,说道:“其实,这是一个速成的办法。等你对这些条目足够熟悉之后,面对每一个条目,你先思考这个题目,在那一个条目之下,然后再想你之前写过的文章,参考原题的內容,增刪修改,然后写上去。” “如此一来,我能保证你写的东西一定合格。” 周梦臣说道:“那能中吗?” 瞿景淳嘆息一声,说道:“考场莫论文,论命。我只能让你有论命的资格,而不是如之前,想碰运气的资格都没有。” 周梦臣听了之后,也知道会试都是大题,最为简单,这样的情况之下,反而发挥不出每一个的水平。有张居正这样的人能够有脱颖而出的把握,但是对於更多的举人来说。其实就是靠运气。 但是文章太差连蒙都不知道怎么蒙了。 不管怎么说,瞿景淳这一番话,让周梦臣安心了不少。 说实话,周梦臣从小都是优等生,对自己学习上的天赋,还是相当有自信的。之前迷茫更多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而今指明了路径之后,周梦臣忽然觉得而今距离明年考试还是几个月,似乎时间绝对足够。 而且,周梦臣也听出来了。 瞿景淳有最重要一招临考提分的妙诀没有说。 那就是押题。 瞿景淳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在翰林院的。要知道一般来说会试主考都是翰林院出身,也就是说瞿景淳接触的消息有很多是周梦臣接触不到的。而这些消息,泄题倒是不会。但是押题却是可能的。 张居正在一侧听的津津有味,此刻见有了空档,问道:“瞿大人,可否指点一二。” 瞿景淳看在周梦臣的面子上,说道:“可有习作,拿来看看?” 张居正立即將准备好的习作双手递给了瞿景淳。 瞿景淳拿了之后,只是数眼就看完了。隨即闭上了眼睛,思考片刻。又看了一遍,隨即说道:“张兄,你不用客气了,从你的文章来看,你也是我辈中人,除非今科主考耳聋目瞽,否则张兄是必中的。” 周梦臣说道:“瞿兄,叔大兄可否中状元?” 瞿景淳说道:“考场莫论文,叔大兄的文章有状元之姿,但是有状元之才,与中状元。是两码事。” 周梦臣也知道,有诺贝尔奖级別成果,与获得诺贝尔奖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张居正说道:“在下愧不敢当。还请瞿大人指点在下有哪里不足。” 瞿景淳沉吟片刻,说道:“本朝取士,开国之初,文体未立,以一个『纯』字为要,道理得朱程之纯,是必取的。而后成化弘治之事,文体既立,规则已全,又有前后七子,以文必秦汉为要,融液经史,以古文为时文。” “如此才有大明文章今日之盛。只是大礼仪以来,文运-------”瞿景淳说了这一句,觉得不合適,立即住嘴不谈,转化话题,说道:“虽然而今文风流於倾颓,但是今日之考官,大多取於正德年间,有弘治之遗风。喜欢的风格依然是古文之风。” “你想要取中,就要把握这一点。” “以古文为时文,或者说以时文为古人,要把握两个要点,第一个,就是取意不限於四书五经,可以旁徵博引,不过,要主动,只在经史,不可取用道经佛经之典故。其次,要容有形与无形之中。八股格式,盖不能犯。然后却可让观者忘其形。是以文意盛于格式。” 张居正听了,若有所思,一时间也忘记了,礼节低头沉思不语。好一阵子,才说道:“多些瞿大人指点。” 瞿景淳说道:“不要如此客气,也称我瞿兄吧。反正你此早在我这个位置上。” 周梦臣也在思量瞿景淳的一番话语。 大礼仪与文风倾颓之间的关係是什么? 他细细揣摩了一番,才算是隱隱约约明白了。 有人说文运即国运,这大概有些绝对了。但是两者之间还是有关係的。八股文最具特色的一点,那就是代圣人立言,也就是说写文章的人,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必须揣摩如果圣人在此,他是什么意见。 如此八股文的训练之下,还真有很多道德之君子。明之亡,如火如荼,不知道有多少人捨生取义。不能不说有这方面的影响。 但是大礼仪之事,却严重伤害了士大夫尊君之心。 杨慎喊出:“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绝对不是杨慎本人想法,而是很多大臣的想法,大礼仪固然是一场政爭,但是同样也是一场思想上的爭鸣。 杨慎等人所维护的就是他们一直写八股文之中代圣人立言的圣人之意,也就是程朱理学的意见。 但是嘉靖皇帝一场廷杖打下去,他倒是取得了政爭的胜利。但是让大明思想界產生了严重的撕裂,反应在很多方面。程朱理学地位动摇,地方上心学的加速崛起。 反应在八股文上,就是所谓代圣人立言,这些写得人自己都不大相信了。他们写这个只是为了中式。这种为了考试而考试的文体,自然让明代的古文运动画上了句號。 这就是瞿景淳所言的文风倾颓。 瞿景淳在时代之中,他並不知道,八股文的盛世已经过去了,可以说八股文最鼎盛的时期,也就是成化弘治之间,这这个时期写出了很多八股名篇,放在所有八股文之中也是质量最高的时期。 这个时代在嘉靖时期完全终结了。 也是在嘉靖年间反对八股文的声音逐渐生出,到了明末形成了第一个反对八股文的高潮。 不过,周梦臣对八股文什么的並不感兴趣,他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了机会。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苦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苦读 隔行如隔山。 周梦臣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接触到士林的核心人物,也没有想过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对士林之中一些动向是不明確的。 此刻,通过瞿景淳对八股文风的讲解。他似乎窥见一丝半厘。 嘉靖皇帝是明朝皇帝之中玩权术,玩得最溜的皇帝。 那么为什么嘉靖皇帝选择以权术御臣下,而不是其他? 是因为君臣之间互信的撕裂。 正统思想程朱理学被巔峰,大明官府虽然还是再以程朱理学取士,但是程朱理学几乎丧失了对实际的指导意味,八股文失去了灵魂,自然是文风倾颓,表现出形式化,空洞化。 同样是程朱理学官府地位被动摇,显露出地方上各种新学术的兴起,比如心学在嘉靖一朝大有发展,至於其他各种思想潮流涌动。 理学最大的作用,统一思想,將学术定於一尊的作用,已经在瓦解了。 在传统君臣语境之中,嘉靖是非正义的一方,所以他不可以以道理御臣下,只能以权术御臣下了。 而嘉靖之后的隆万大改革,也是同样的原因,有这样的改革,固然是徐阶,高拱,张居正接力而为之,同样是大明朝廷的局势,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正统思想的缺位,已经到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地步。 思想之混乱,导致士大夫內部的混乱。对程朱理学也变得世俗化,功利化。对於朱熹老爷子的话,大家都不相信,之所以学习不过为功名富贵而已。嘉靖后期各种危机,固然是嘉靖殆政的原因。 但是大明士风不振,却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后来所谓之各位救时丞相,在思想上都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徐阶占心学一方,高拱是北方实学一派,张居正占官府正统。就是想要结束这样思想混乱的局面。只是终究没有成功,反而滋生出各种思想灿烂的晚明。 但是在为政者看来,却是一件相当糟糕的局面。 在一个如此大的国家,思想不统一,其他方面的混乱,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以说大礼仪对大明的影响,再强调都不为过。解释晚明,种种现象,很难绕过大礼仪不谈。 不过,周梦臣此刻想得,却是彼可取而代之。 正如宋朝到了宋神宗的事情,承五代之积弊,即便没有王安石变法,也会其他人主持变法,这是形势所在,不得不为而已。而今嘉靖亲手將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程朱理学,一下子砸碎。也演变成各种思潮,再加大明一百多年走到今天,正如八股取士一般,八股取士在大明前期,尚且体制不严,还是一个雏形,是处於形成期。在成化或弘治年间进入全盛期,到而今虽然还是盛世余光,但是江河日下,已不待言,瞿景淳都能感受到,一代不如一代。 大明需要一场变法。 周梦臣心中暗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內心之中就开始砰砰乱跳。 不过,他深吸几口气,將自己这胡思乱想压下来。这些想法,都有一点太远了。而今不想考一个进士,那是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瞿景淳在这方面,可谓明师。但是再怎么明师,也需要周梦臣一点点去啃了。 於是乎,周梦臣闭门谢客,什么人也不见,一心一意的读书。用心於这六七万字之间,更是派人去京城之中有名的选家,一共有一百二十家之多,日日参照攻读。 固然瞿景淳说的没有错。 不管八股格式再严,骨子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总结起来不过是起承转合。这些东西,周梦臣几乎一点就透,即便上也就是议论文的写法而已。按照瞿景淳给的歌诀来练习,並不是什么难事。 这歌诀就是:“破为一章之主,承要破意而彰,起要一针见血,犹如擒贼擒王,虚虚笼起题意,最忌说尽中藏,领题务清来脉,入手方有主张,提比贵发议论,题情逼起为良,虚比流连取致,娇美女可方,通篇不宜直露,出题犹贵悠扬,六比实发题面,字字抽出宜详,后发题意未尽,掉转顾盼如环,八比到此结束,前边照应勿忘,文成人归翰林,数峰余韵春江。” 至於每一句铺开来讲,都能讲上一课时。这里就不说了。不过大多是技巧性的东西,有基本逻辑思维的人,大体上都是比较容易上手的。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 对他来说,难点有三 第一个难点就是经义。 虽然说,瞿景淳用速成的办法,大大压缩了周梦臣的经义学习时间,但是主要目的还是要让周梦臣不出错而已,在经义上不错而已。即便这个要求已经降低了很多,对周梦臣来说,依旧是一个难题。 第二个难题是小学功夫。 这个难题並不是说我们而今大学小学,而是古人的小学功夫,古人將章句,修辞,格律,认知等等东西都划入小学的范畴之中,也就是说是私塾之中学的东西。 这个东西周梦臣也是学过的。 但是他在这上面写的功底,想要得到科举的程度,却是比较难的。 八股文何为不股? 就是两两相对好像对联一般的句子,又叫八比。 对,没错,八股文的基本课业就是对对联。 很多小说之中,现代人拿著后世几个绝对就横行明清时代,其实大多都是扯淡。无他,不要用你的业余对別人的专业。 八股文分析开来,除却头尾之外,就是个八个整齐並意思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对联。 这也是为什么明清启蒙的书,就有笠翁对韵,这样的书。可以说,从三四岁的孩子开始,他们就已经在学:“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云云了。 再加上八股格式之中,对音律要求很好,几乎达到了律诗的要求。 为什么说,但凡八股文会写,什么诗词歌赋都不在话下的原因。 这方面的东西,却是周梦臣的短板了。而且是一时间补不上来的短板了。 周梦臣用心之余,也没有太大的长进。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周梦臣的书法。 周梦臣的书法,放在现代的书法界,不知道能不能混口饭吃,毕竟,周梦臣很多时候用粉笔,铅笔,但是在正式场合还是要用毛笔的。对周梦臣来说,他的毛笔字不是艺术,是必要的生活技能。没有怎么练,自然而然写得不错。 当然了,这不错,是放在后世书法界的。而不是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周梦臣的字,只能算是能看而已。 会试答题,一律要用馆阁体。 周梦臣的字,绝对达不到馆阁体的要求。於是周梦臣改背书为抄书,一遍背书,一遍练字,拿著沈学士的帖子,日夜临摹不断。写字吗?如果想达到神意的地步,这种苦练自然是不行的。 但是如果想达到馆阁体的要求,这样的苦练自然是可以的。 於是,周梦臣这样的努力,从秋季一直努力到了冬季,从城外的秋雨绵绵,一直写到大雪纷飞。 一笔破字,也越发越有模有样了,对照沈学士的字帖,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几分印刷体的样子。 而沈学士,就是永乐年间翰林学士沈度,也是馆阁体的创始人。周梦臣努力之下,终於有了他几分神韵,与书法大家自然是不能相比。但是用来应付会试,大体上算是能过关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嘉靖二十五年冬 第一百四十二章 嘉靖二十五年冬 北京的冬天分外寒冷,今后是滴水成冰。 大多数人都开始猫冬了。 这个时候,写字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磨墨首先要將清水倒入砚台之中,而这清水即便不结冰,也冰冷刺骨,轻轻一动,就好像是遇见冰烙铁一般,刺骨之痛。 周梦臣即便是做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改造了整个房间的取暖设备。將每一个房间之中都放了好几个煤球炉,並用铁皮管,將烟气引出去。 只是碍於这房子的原始结构,很多东西都不能动。周梦臣即便努力去改进了。依然觉得很冷很冷。似乎煤球炉那一点点的热气,都只能辐射到煤球炉周围一两步之內,走稍稍远一点,就是两个世界了。 於是周梦臣只能將炉子放在书桌旁。一边温著上面的水一边,写字。 此刻的周梦臣深刻的怀念现代的暖气。 忽然门轻轻一动,有人敲门。周梦臣立即去开了门。不是別人,正是瞿景淳。 瞿景淳抖了抖身上的雪,跺跺脚,这才进去,与周梦臣围著炉子坐下,周梦臣连忙用热水给瞿景淳沏了一杯热茶。 瞿景淳合十握在手中,並不喝,而是借著这个暖意,温暖著身子。 瞿景淳从怀中,討出一个油纸包,说道:“你这几个月的文章,我都批一遍,你拿回去细细看,好好的琢磨。” 周梦臣双手接过,感觉到瞿景淳的体温,打开之后,细细开。 这些八股文都是写在一张张与会试卷子一样规格的大纸上,可以说,对於周梦臣来说,每一次都是当做模擬考来对待的。都是一张大纸上面有竖著的格子,卷头有写籍贯的地方,当然了,这都空著的。 每一张卷子上周梦臣努力將自己的书法发挥到了极致,写出规规矩矩的馆阁体,当然了,周梦臣的书法,自然也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只是不失分而已,想让人另眼相看却不一样了。 这卷子上也很鲜明。 黑色的字是周梦臣字,朱红色的字乃是瞿景淳的字,瞿景淳字写的很隨意,大小不一,是在卷子里面的见缝插针写上去的,將周梦臣卷子的种种问题一一指出来,甚至有些地方还代写一两句。 遇见某一些卷子,瞿景淳在上面批註之多,甚至要比周梦臣本人写得都多。 周梦臣细细翻看一遍,嘆息一声,说道:“看来这制艺之道,我还差的太远了。”瞿景淳觉得手中的茶渐渐变温了,这才喝了起来。说道:“其实你已经不错了,如果你愿意静下心来做数年学问,未必不能金榜题名。即便几年之后,你的年龄也不算大。” 瞿景淳而今三十岁上下,他是上一科,也就是三年前中的。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八岁了。但是在眾多进士之中,还算是年轻的,不管是状元还是榜眼都比瞿景淳大上不少。 周梦臣即便推后两界再考。 也算是年轻的进士。 只是周梦臣才不愿意將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一件事情上。 他这一段时间,也悄悄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將找到的一百二十文时文名家的文章,按照时间排序,然后將本朝,也就是大明这些年大事件罗列出来,然后对照这些文章看。果然有一种別有味道之感。 越发觉得有些事情並非没有机会。 王阳明能创见心学,他周梦臣就不能在儒家之中另立门户吗? 越是这样想,周梦臣对这一件事情就越发看重。无他。就好像一些民科写的科学论文,根本没有人看一样,要对前沿物理学发表意见,最少有一个清华北大的本科吧,周梦臣如果想在儒学之中发表意见,最少要一个进士吧。 但是用好几年最好的时光压在这上面,周梦臣也是等不了的。 不仅仅周梦臣等不了,嘉靖皇帝也等不了的。 这几个月来,周梦臣进宫的次数越发少了。嘉靖对周梦臣的態度也有一些疏远了,反而多次召见薛已,谈论医术上的问题,当然了,这也有血型这个发现已经传遍天下了,乃至薛九针在曾铣军中,做了第一个输血手术,救了好几个重伤员,將这详细医案,发表在大医精诚之上。 更是各方反应激烈。 甚至从医学界蔓延出来,延伸到士林之中,其中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说精血乃是一人之根本,抽血之事,定然大伤人元气,夺人性命,乃是邪术。当严厉禁绝。有人说血型是无稽之谈,特別是血型一说动摇了滴血验亲的说法。 地方有一个案子就牵扯到滴血验亲的说法,一时间牵涉甚广。各方意见纷纷而来。 嘉靖皇帝化名的蒋东皇居然成为了眾多人的目標之一, 嘉靖皇帝大怒之极。一时间想下令陆炳,將这些人都抓起来,好好治罪,还是周梦臣在宫中好说歹说,將嘉靖的怒火压下来。毕竟这个年头所有的稿件都是通过官方驛传传递的,嘉靖想要抓,真是一抓一个准。 只是嘉靖不抓人了,不代表不骂人了。 而且是亲自下场披著蒋东皇的马甲骂人。 周梦臣还听冯保私下说,嘉靖皇帝从司礼监之中找了好几个文笔好的太监,专门负责这一件事情,其中就有冯保,他们的任务將嘉靖的意思形成文章,然后骂出去。 周梦臣估计,嘉靖皇帝如果在现代,一定是水论坛的一把好手。只是古代的消息传递有些慢。即便是大医精诚也是一月一刊。这样频率的交流速度,嘉靖皇帝骂人都不爽利。 甚至陶仲文邵元节也有过一两次进宫,至於他们两人在嘉靖皇帝面前是如何痛哭流涕,服罪认错就不说了。 结果显而易见,两个人的圣宠虽然大不如以前,但已经开始进出西苑之中。 似乎在討好嘉靖皇帝这一件事情上,全真教远远比不上天师教。 周梦臣很清楚,自己的一切都建立在皇帝圣眷之上,皇帝有很多事情要周梦臣做。周梦臣几个月的时间试一试科举,嘉靖或许能够宽容,毕竟嘉靖正要用周梦臣,但是如果周梦臣说我待业在家六七年,考进士,你看嘉靖皇帝是什么反应。 就好像某员工对老板来说,我想搞一下学位提升。如果是函授什么的,老板也就不在意了。 但是你要说,我要重新高考,上清华北大,看看老板怎么对你。 在后世自然可以辞职搞。 而这个时代嘉靖是唯一的大老板。周梦臣即便是考中进士了,也是要在大明这个公司上班的。 对周梦臣来说,如果得了进士,却失了皇帝的圣心,也是得不偿失的。苦读数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周梦臣对瞿景淳的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苦笑的摇摇头而已。 瞿景淳区区一嘆,也没有问什么,周梦臣的情况,他也是了解一些的,说道:“你也努力好几个月了,而今也要换换方式了,这几日我引你多在翰林院之中走动一番。明年元宵之前,你也与张叔大多出去走动一番,结交一些人脉,看看今科进士的分量如何。” 周梦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瞿景淳见周梦臣没有反应过来,说道:“按照往年的规矩,会试主考官,年前就要定下来的。你总要去打个照面,留一个脸熟。这对你能否取中,是大有好处的。” 周梦臣这才恍然大悟,道:“多谢瞿兄提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次拜访孙承恩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次拜访孙承恩 任何规则都不是绝对公平的。 即便是科举也是如此。 其实虽然而今会试主考还没有定下来。但是大名单已经有了。 这並难猜,毕竟有这个资格的人,不过几十名达官显贵而已,又在京师不在外地,手头又能放下好几个月不管的。毕竟会试主考一旦確定,就要锁院,就是主考官带著班子一起住进考院之中,不准外出,最少一两月的时间。 总体来说,也就十来个人上下。 当然了,也不排除皇帝突然袭击,將外地某大员临时任命为主考。 只是遇见这样的事情,一般都是自认倒霉了。 这样的事情,都不是常例。 对於某些达官贵人来说,带著自己的子侄一一拜访这些主考官,是在打擦边球,但並不能说是作弊。 毕竟这个时候,谁也不確定谁能成为主考官。再加上明清考试制度已经很完善了,如果一切按照规定来,在放榜前一刻,都不会知道,谁中了。甚至卷子也有很多分配,也未必能让主考官一言而决。 不过,让双方熟悉一下,还是有好处。最少考生可以投考官所好,考官也有印象,真遇见了相似文风能放一马就放一马。 当然了,放得这一马,是不是他预料的那一马,就未必了。 毕竟大名鼎鼎的欧阳修都有走眼的时候。 对普通考生来说,知道主考官的时候,已经临近考试了,连主考官的文集未必能买上一套。对於再高一层的考生来说,或许能抢一套主考官的文集好好揣摩一二,却不知道真正高官子弟,在此之前,已经將所有能成为主考官的人都拜访了一边。 人与人的不公平就在於此。 周梦臣而今也享受到了顶级高官子弟的待遇。 只是,周梦臣还是小看了夏言。 对夏言並没有怎么周梦臣。仅仅是对下人说,不许周梦臣再次登门。但是这话传出去之后,周梦臣拜访翰林院的翰林学士,纵然是有瞿景淳引见,但是对方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有说几句话就端茶送客了。 周梦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死皮赖脸的不走吧。 这样的行为就是打得双方的默契。今日自己如果做的过来,在考试之中犯到对方手中,却是难了。 周梦臣从翰林院掌远张治府上出来,长嘆一声说道:“瞿兄,我周某人就这样人憎鬼厌吗?”瞿景淳说道:“这不关周兄的事情,是我想错了。” 瞿景淳明白,文官是以师徒,同年,同乡联繫在一起的,看似大家大公无私,但是各自有各自的圈,为什么只要最顶级的文官大佬家的子弟才能有这个待遇,盖因如夏言这样的文官大佬,影响力已经超过了文官各自的小圈子。有资格担任主考官的大员,要么也是一方大佬,要么就是资格老,要么就是有一方大佬的潜质。 他们之间甚至有这样那样的矛盾。 想要他们全面给面子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梦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一点没有错。但是这並不能代表,周梦臣是师徒,同乡,同年,这一体系之中的一员。如果周梦臣以武昌籍的名义去拜访一些湖广出身的大员,或许会被接待。但恐怕也不会多受重视。 无他,关係是相互的。 周梦臣成为皇帝身边红人之后,也没有做什么提携湖广士人的举动,唯一的提携大概是將李言闻一脉的医生,拉入惠民医院之中,惠民医院之中薛门弟子,与李门弟子,还有太医院太医,可谓三分天下。当然了,三分並不是均分,隨著皇帝对惠民医院原来越重,太医院来的人也就越多。不过惠民医院的总体权力依然在薛已与李时珍两人手中。 这一点点好处,对湖广籍的士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周梦臣此刻过去,就是临时抱佛脚。 周梦臣说道:“接下来怎么办?要不,我买下这些学士的文集回去细细揣摩吧。” 瞿景淳摇摇头,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你的水准,能將文字做得明白工整已经不错。想揣摩诸位前辈的文章,变幻文章以求迎合,是万万不能的。”瞿景淳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有一家是绝对不会拒绝我们的。” 周梦臣好奇的问道:“谁啊?” 瞿景淳说道:“孙尚书。不管怎么说,历局的差事还没有结束,你我也是他的下属,官场上什么时候都没有不允许下属拜访上司。虽然这一次未必是孙尚书主考。但是总要试试。即便不成,也能请孙尚书指点一二。毕竟对这些人的文字,孙尚书多少有些把握。” 周梦臣听了,也是大喜,问道:“为什么孙尚书不大可能为主考?” 瞿景淳说道:“我虽然没有当过春闈考官,但也知道这是一个苦差事,孙尚书年纪大了,恐怕受不得这个苦了。” 周梦臣听了,嘆息一声,说道:“如果孙尚书出任主考就好了。” 瞿景淳冷笑一声说道:“未必,孙尚书乃是正德六年的进士,我是看过他的文章。他从来推崇李东阳。想在他手中得中,你的文章越不像八股越对,就好像我给张叔大所言,以古文为时文为上。” “你能做到的吗?” 周梦臣摇摇头。 八股文就好像是鎧甲,周梦臣而今的能力,穿上之后,只能做出前进,后退,转向的动作。而张居正穿上去之后,却可以如同魏武卒一般这奔袭数里,然后做战。 但是以古文为时文的要求是什么? 是让人穿上几十斤的鎧甲之后,做出体操动作,难度越好,得分就越高。 瞿景淳说道:“你最好不要祈祷孙尚书选上。”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孙府门前。 果然今日大有不同,孙府门前居然停著马车。居然有孙家的僕人出来赶人,將很多举人给赶走了。不过,还是有没有赶走的人。 周梦臣一进孙府,就遇见了熟人。说道:“是你?” 这个人不是別人,正是翟阁老的公子。他看著周梦臣似乎想起当日被锦衣卫威胁的恐惧。但是又想到今日自己不怕周梦臣,挺直了腰板说道:“今日我携家父名刺来拜访孙前辈,却不知道你是何等人,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周梦臣看著翟公子,心中恍然大悟,说道:“你是国子监生。” 翟公子大吃一惊,说道:“莫非你也是?” 周梦臣见翟公子的样子,一时间有一种羞於与之为伍的感觉。 不得不说,在正统年间,就为捐生。为了解决朝廷財政危机,凡是交钱就能上国子监,这似乎成为了解决財政危机的无上妙法,这样一来,也让大明最高学府的权威一日不如一日。 而今更是斯文扫地之极。 周梦臣得到国子监生名头,几乎没有在国子监待过一日。仅仅是派人办了一个休学的手续而已,毕竟周梦臣要的是国子监生可以直接参加科举的特权,並不想与国子监生一般去听课。 不过而今看了,翟公子的风采。一时间更確信了自己选择的正確。 如翟公子这般的人都是国子监生,可见大明国子监已经成为了什么样子。 “哦,如此说来,你们倒是有同学之谊了。”孙尚书从后面走了出来,哈哈一笑道。 周梦臣与翟公子互相对视一眼,似乎能看得出来对方眼睛的一句话:“谁与他有什么同学之谊。”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狗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下饵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下饵 严世蕃是天下之间第一等之顽主。 酒宴之上,更是兴高采烈,顾盼生辉,对於如何让大家嗨起来,这门学问,严世蕃敢称大明第一人。於是在严世蕃的酒宴之中,各种玩法,灯谜,酒令,北曲,南曲,甚至於八股时文。严世蕃玩得了大俗,也玩得起大雅。 不管是何等人,严世蕃都能一一照顾妥当。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人。 此刻与翟公子一番酒下来。更是恨不得斩鸡头喝血酒的交情。 等两人都喝得微醺的时候。更是打开了话匣子。 严世蕃说道:“翟世兄,你似乎有一点不高兴啊?” 翟公子嘆息一声,说道:“我不是读书的料,但是父亲一直想让考一个进士,说,如果我不考一个进士,等他百年之后,我翟家不知道是何等模样,只要我有一个进士傍身。纵然他闭了眼睛,也能放心了。” “道理我都懂,但是孔夫子,与孟夫子,是他们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们。不行就是不行。今日好容易等了孙尚书府家门,结果三言两语就被打发出来,弄得我也不敢回家,真要回京,不知道我爹要怎么处置我的。” “严世兄,我很羡慕你啊。你就不用考科举。而今也在尚宝寺。” 这其实明清世家大族的常態,因科举而兴,也因为科举而衰。翟家本是锦衣卫出身,家就在北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是因为翟阁老的发达而发达。只是而今翟阁老的位置上因为熬资歷上去的。已经到顶了。 翟阁老在两只老虎之间,觉得自己朝不保夕,一心保全权位之余,也想安排自己退下来的局面。 他倒是不怕。即便是致仕大臣,一些政治特权还是有的。 但是他担心自己子孙不成器,自然要好好督促。他而今还在位,有一些隱性特权,当他不在位了,他这个儿子很多人的大门都踏不上去,才有对翟公子严加督促,一心一意让他考个进士。好將家业传承下去。 这片良苦用心,却未必是他这个儿子能够理解的。 严世蕃也嘆息一声,说道:“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的。你家老爷子是想让你下场取进士功名,而我家老爷子却是不许的,想我严世蕃一世聪明。区区不能得一进士,想来就是恨,我家老爷子为了他功业,从来不在乎我如何。实在是,实在是------” 严世蕃这番话,也不知道是作偽,而是真心话。不过他这一番话倒是打动了翟公子。 翟公子嘆息一声说道:“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碰一个。” 严世蕃举杯,两个衙內喝了一杯,严世蕃放下酒杯狠狠的说道:“也就是老爷子不让我下场,否则我取进士,犹如探囊取物耳?” 翟公子隨即大笑道:“严兄喝醉了?你是不知道八股之难,简直是胡吹大气?” 严世蕃勃然作色道:“怎么?不相信。” 翟公子笑道:“的確不相信,天下读书人不知道有多少?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想要金榜题名?但是每三年也不过三百余人而已,严兄又怎么敢说自己如此有把握。” 严世蕃冷笑一声,说道:“翟兄差矣,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咱们这样的家庭,用得著与那些穷措大爭吗?” 翟公子一愣,似乎酒醒了几分,说道:“你此话怎么讲?” 严世蕃打了一个哈欠,目光扫了一圈陪酒的女子。 翟公子会意,一摆手,將外人打发出去了。低声说道:“严兄,快告诉我吧。” 严世蕃说道:“翟兄何须问我?你在国子监难道没有做过?” 国子监的学风很成问题,虽然而今有一二老成的大臣管著,比如徐阶,比如高拱,他们而今都在国子监任职,但是国子监积弊依旧,早有不可挽回了。大部分大臣在国子监一不过是走个过场,就登上更高的位置,哪里有心思多栽培国子监的心思。 但是国子监虽然已经很差劲了,但並不是说国子监就没有考试了。 当然是有的。 只是国子监考试的情况,几乎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 各种作弊手段,数不胜数,查不胜查。 翟公子也是见识过的。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將这些事情在会试上做出来。翟公子听了严世蕃的话,吃惊非常,几乎都有几分结巴了,说道:“这----,这-----,如何能做?”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这-----,如何能做?” 严世蕃心中轻笑,暗道:“上勾了。”他压低声音,说道:“如何不能做,大部分人自然是不能做的,做此事必须有內应,里应外合才能行的通,但是我们是何等人家?是阁老家的。又怎么能找不到人?” 翟公子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心中一团火烧得,还是他喝酒喝得,直愣愣的瞪著虚空之中某一处,就是不说话。 严世蕃低声说道:“而且有些事情要当机立断,须知谁也不能保证我们家里就一直在位置上面,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翟公子互相急促,一把抓酒壶,嗪住酒壶细长的小口,大口大口的喝酒。 不知道是想有这酒剿灭自己心中的邪念,还是將用这酒来浇灌他心中不甘的欲望。 一般情况下喝酒,是越喝越迷糊,但是此刻翟公子此刻却是越喝越清醒,似乎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来。 “咚”的一声,翟公子將酒壶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说道:“严兄。” 却见有轻微的哼声响起。却是严世蕃已经爬在酒桌之上,似乎很明显的不胜酒力了。 翟公子看严世蕃的样子,轻轻摇头,招呼一声外面严家的僕役了。让他们將严世蕃送回家。不过严世蕃酒品似乎非常不好,几个奴僕侍女搀扶著,也是到底乱动,在撒酒疯。 好容易,才將严世蕃扶进严府的轿子之中。 翟公子目送严世蕃的轿子转进一边的街道之中,站在冬日的街头好一阵子。身边的人问:“公子,我们回家吗?” 翟公子忽然一咬牙说道:“不去,国子监。” 即便是作弊这一件事情,也不是太好做的,翟公子虽然有人脉,但还缺少一些专业的资源,比如枪手,比如代写等等。他要去国子监找这样的人。 只是翟公子上了轿之后,被下面人抬著匆匆向国子监方向而去,並没有发现墙角有一个人神色不对。 这个人见翟公子向国子监方向而去了。立即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小巷子之中。在一个轿子外面说道:“少爷,翟公子已经去国子监了。” 轿子里面,严世蕃满脸醉色,但是眼神却还是清醒的。沉声说道:“知道了。不要派人再跟著翟公子。现在回家。” “是。”严府的僕役立即抬著严世蕃回家了。 在严府之中,很多人都看著严世蕃醉得不醒人世。据说看严世蕃如此酒品不好,气得严嵩严阁老,到了严世蕃的房间之中,很很训斥了一番。只是下面所想的,而今严世蕃房间之中,定然是严父教子的疾风骤雨。却不知道而今完全是两个模样。 严世蕃將自己的头埋在冷水之中。 在冬天之中,被冰冷的水一浸,顿时好像有无边的冷静涌上严世蕃的心头,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他与翟公子饮酒的时候,虽然有几分做戏,但是做戏也要做全套,酒是真喝的。此刻才算是完完全全驱除了酒劲。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国手布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国手布局 严世蕃猛地將脸从冷水挣出来,用一块毛巾擦了一下脸,说道:“父亲,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好了。” 严嵩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微微闭著,好像是沉思,又好像是睡著了。说道:“细细说说。” 严世蕃將他见到翟公子,从一开始到怎么说话,到最后怎么確定翟公子是去国子监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严世蕃只觉得自己说的够详细的,但是严嵩还是一丝不苟的,频频发问,问得都是翟公子表情细节。 有些严世蕃立即就能回答,有的是严世蕃细细想过才能回答,有些是严世蕃也没有注意到东西。 严嵩问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睁开了眼睛,说道:“如此说来,翟家小子已经入局了。” 严世蕃说道:“正是。父亲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严嵩说道:“这一件事情对於我来说,该做的就做完了。” 严世蕃说道:“完了?” 严嵩说道:“你好好睡一觉,这些日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继续放荡形骸,该喝酒喝酒?该风流风流?” 严世蕃说道:“父亲,我知道,你这样做,就是意在翟阁老,夏言老匹夫,辱我家太甚,只是他资歷老,面子广,在陛下面前也是有位置的。不好下手,这才要剪除翟阁老,先除羽翼,再对付夏言不迟。” “只是为什么刚刚开了一个头,就不做了?” 严嵩点点头,说道:“你说道理不错,但是这样的道理,是一个明白人在你这个位置上,都能想明白。但是你有一件还是没有没有想明白?你说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严世蕃说道:“討好陛下?” 严嵩说道:“对也不对,是先立於不败之地而后求胜,首先要让任何人都吃不掉我,而不仅仅是夏言。其实翟阁老虽然偏向夏言一方,但是却算不上党羽,只是而今我窥见了一个机会吧。能將夏言拿下的机会,自然要请翟鸞先走一步了,否则夏言倒了,果子不是我吃的,我倒夏言何用?” 严世蕃心中一动,真想发问,却被严嵩一摆手挡住了,说道:“不该你问的东西,不要问。”、 严世蕃只能低头说道:“是,那仅仅是这样?翟阁老就要倒吗?” 严嵩说道:“当今陛下,对阁臣不错,放权不小,可以说从开国到现在,也就是本朝阁老权力最大。只是咱们这位陛下,却有几点是万万不可碰的。第一,是宫中控制权?谁將手伸入宫中,谁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第二,就钱,陛下修宫殿要钱,办法事要钱,而今要做什么实验,也是要钱的,钱得上事情上,万万不可犯了陛下的忌讳。第三个就是军权。大明精兵尽在九边,九边大將,陛下也是心中有数。我们在中枢有权的不能与之太过亲密了。第四个,就是这抡才大典了。这一件事情,乃是国家取士之根本。决计不能在这上面动手脚。否则陛下定然大发雷霆。” “陛下是何等宠爱周梦臣。但是在周梦臣想考进士这一件事情,也不过是早早了安排了孙承恩作为会试,並叮嘱孙承恩照顾周梦臣一二。” 严世蕃水吃惊道:“这么说?这一刻周梦臣是必中?” 严嵩说道:“未必。不同的事情交给不同的人做,就有不同的效果。如果陛下將这一件事情交给我,纵然他周梦臣目不识丁,我也能给他抬进三甲。如果將这一件事情交给夏言来做,纵然周梦臣是天下第一笔,也是必然不中。因为夏言不愿意陛下在这一件事情上开侥倖之门,但是选中孙承恩却是大有讲究的。” “孙承恩这个人,看似是一个老弥勒。其实不过是人老了,无心爭什么。这才是人人称讚的老好人,甚至下属都越权架空他,他也不生气。但即便如此孙承恩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再加上孙承恩年纪大,隨时可以撂摊子不干。陛下將这一件事情交给孙承恩去办,孙承恩会怎么办?” “自然是,如果周梦臣有一些本事,孙承恩会用谁也挑不出错的办法宽他一线。但是如果周梦臣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孙承恩也不会將一世英明压在周梦臣身上的。” “这其实也是陛下本人的意思。” “你说,在这一件事情上,陛下都如此慎重。他知道他的大学士,做出这等事情来。陛下会怎么做?” 事实上,嘉靖一朝也很少有父亲是大学士,儿子中进士的事情,倒是在万历一朝,这事情倒是很频繁的。最典型的是张居正的儿子们。 严世蕃说道:“父亲英明。只是如果我们不跟进,將来怎么告发翟阁老?” 严嵩微微一笑,说道:“不要当別人当傻子,特別不要將陛下当傻子。翟家小子,只要做了,就不会不留下痕跡。这就是陆炳的事情了。记住这做事,与下棋一样,国手布局,只落一子,顺势而为,自然而然。凡是做的越多,错得也就越多。”“做得这一步,已经够了,剩下的就等瓜熟蒂落。” 严世蕃嘆服说道:“孩儿要学的地方还多。” 严嵩说道:“你的確要学的太多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办这一件事情吗?” 严世蕃说道:“请父亲指点。” 严嵩说道:“那翟家小子自持身份,不是同等身份的衙內,恐怕不会交心。此其一也,第二,就是我要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家门不幸?有此逆子,父辈的功名就被一个小辈败坏,甚至牵连满门,以此自省。要心存敬畏之心,有些事情切切不可为之。” 严世蕃对严嵩这一番话,很不服气。 在他看来,翟汝俭是一个什么东西?紈絝子弟,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小小算计,就能令他家破人亡。如何能与他严世蕃相提並论了。 只是严世蕃並不知道,人生有一大错觉,那就与高水平的人在一起,总觉得这一件事情別人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 严世蕃只能口头说道:“孩儿明白了。” 知子莫若父。 严嵩而今才六十出头,乃是一个政治家的黄金年龄,不是十几年后老糊涂可比。他之所以对严世蕃如此说,绝非无的放矢,自然是看出来什么,只是严世蕃不同话,让严嵩也无奈的很。 他与老妻欧阳夫人恩爱有家,只有这一个独苗,实在是打不得也骂不得,说说又不管用,还能做什么? 严嵩心中嘆息一声,说道:“今天你有几处错处,最大一处,就是不应该回来之后,就立即叫我过来,而今应该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再说。” 严世蕃更是觉得不忿,说道:“父亲,这不是別的地方?这是咱们严府?难不成还有人对外面乱搅舌头根吗?孩儿不要了他的小命。” 严嵩说道:“这是在北京。” 严世蕃说道:“北京又怎么了?家里这些奴婢,孩儿自信能管的住的,父亲还是安心忙朝廷大事,家中这些小事,放心交给儿臣便是,纵然是东厂锦衣卫也摸不进我严府之中。” 严嵩看严世蕃如此,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对严世蕃这种近乎狂傲的骄傲,实在不清楚是从何而起。 他严嵩有今日,就在谨,勤,恭,秘,狠。这五个字上,但是他这个儿子,倒是在狠毒上胜过自己,但是其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学到。这让严嵩无奈的很。 对与这个独苗,严嵩实在是下不了狠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殷正茂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殷正茂 “什么?”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今科主考,是孙尚书?” 瞿景淳说道:“刚刚在翰林院宣布,估计下午就要贴出去,而孙尚书明日就正式进入贡院,再出来就是大比放榜之后的事情了。” 周梦臣听了,只觉得內心之中绝望之极。 诸多翰林学士的拜访之中,孙尚书对他的態度最好,周梦臣也不可能不在意孙尚书给的一些资料。 其实这些资料也就是孙尚书这一些年关於八股文的评价与反思,还有一些孙尚书一时手痒写的八股文。就好像很多高考分很高的人,见了高考题,也忍不住写上几道那种感觉。 如果说周梦臣什么都不明白,不理解八股文的形式,他看著些文章大体想睡觉。 这也是八股文的弊端。在內容上没有什么新鲜感,都是程朱理学一套。形式上太过严苛,也很难有发挥。了解的人自然能看出,无形的链锁,已经锁著铁链跳舞的人,所拥有的才起。 但是不明白这个些內容的人,却看不出这些。只觉得无趣之极。 周梦臣好歹下了几个月苦功了。 不敢说学问有多精深,但是科举这一套流程,他算是弄明白了。 对孙尚书给他的东西也看明白了。 正因为看明白了,周梦臣才觉得,估计自己一辈子都不能达到孙尚书的要求了。 一瞬间周梦臣只觉得自己的考中的希望渺茫之极。 瞿景淳见状,说道:“周兄你也別太担心了,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时间能够学好的,文思学问都是要积累的。而今你大体结构已经打了下来,以后每年科举不妨一试。再者,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先泄气,未战先怯,怎么都不可能中进士的。”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我明白。” 周梦臣虽然说明白,但是內心之中却纷杂如野草,越想越长,越不想,更是疯长,几乎塞满了整个心头。容不得他想別的。患得患失之念,似乎与血脉一起跳动。根本不可能根除掉的。 这种情况之下,周梦臣又怎么能静得下心来做学问啊。 瞿景淳也看出了周梦臣的心绪,说道:“这样吧。你与张叔大这几日都不要在家里苦读了,这刚刚过年,快元宵了。整个北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外地的举人也都到了京师,你们都去交游一番。即便不能中举,也交些朋友,作为臂助也不错。” “毕竟,读书的人世界,也不仅仅是读书。不能同年,或许可以同不年。也是一种缘分。” 周梦臣听了,也明白瞿景淳是为他好。 毕竟周梦臣想要考中进士,是为了什么,瞿景淳也能猜出一些。而今很大可能落空,不如借这一次科举之事,多结交一些有能力的举子,也算是一些臂助,这个思路,就好像武定侯家族,丰城侯家族这样的勛贵家族的方式差不多。 这不是周梦臣想要的。 但而今,是不是他想要的,还有什么用处吗? 而今周梦臣是学不进去。而张居正却不用再下功夫了。倒不是张居正下功夫没有用,张居正是真真正正的十几年的苦读,早已將四书五经烂熟於心,可以说各种准备都准备到了极点。 可以说张居正现在要注意的不是考官是谁?而是自己的心態。 只要他在考场之上心態不崩。中式是没有问题的。 至於中多少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瞿景淳也知道,周梦臣与读书人没有什么交游,说道:“这样吧,我去找找,我估计元宵那一日,有一些今科举人的聚会,倒是带你们去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些瞿大人了。” 瞿景淳走后,周梦臣也无心读书,就与张居正一去,也不要隨从,两个人安步当车走在北京的大街上。 说实话,周梦臣有一种感觉,似乎冬天的北京城,要比春夏的北京城要舒服多了。 因为冬天的温度,將北京城所有的明渠都封死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也就冒不出来了。而地面上更是被冻得结结实实的,也不至於一踩一个泥坑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走著走著,忽然见一捲铺盖扔了出来。 一个面相有些老的读书人被推了出来,他说道:“店家等等,容我缓缓,只需等春闈过后,我定然中进士,倒是將钱补上便是了。” 这店家气得,不怒反笑,说道:“哎吆,不怕大风闪了你的舌头。这进士是你说中就能中的,就看你那穷酸样子,就知道中不了的,文曲星怎么能与穷星抢人啊?你这举人在地方上还是一个人物,在北京城中,一砖头就能撂倒两个人,神气什么神气,告诉我,老爷我已经宽容了。你不去打听打听,临近科举,而今住客栈是一个什么价格。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这读书人说道:“即便如此,你也给我一点时间,要我向同乡借一点吧。” “借?你这话,说了多少次了,你自己信不信,我大老爷,你欠的店钱,我就不要了,就当我求你了,不要在这里耽搁我做生意好不好。” 周梦臣听这个读书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说道:“徽州府的?” 周梦臣大弟子程大位就是徽州府的人,程大位虽然从小学官话,但是说话之间还是带一些口音的,周梦臣这才从这个读书人口中听出来。 这个读书人这才看见有两个人看著他。这他一见两人的打扮,就知道也是读书人,说道:“见过两位朋友,我是徽州府歙县人。姓殷。” 在这个时代,朋友是不能乱叫的。 都是科举中人,有功名在身才能叫的。 周梦臣说道:“殷朋友,看上去很狼狈啊。你们徽州府不是出大商人吗?” 这位殷举人说道:“徽商大名,不就是本地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出外经商,有大商人,就有小商人,有富就有穷人,而我就是哪个穷的。” 周梦臣笑道:“殷兄是一个趣人。”隨即对店家说道:“这位朋友,欠你们多少钱?” 店家见状,似乎钱能要回来了,本来趾高气昂的嘴脸立即落了下来,带著点头哈腰说道:“不多,就五两银子。” 周梦臣摸了一下钱袋,大概有二十几两银子,隨手一扔,砸到了店家手上,说道:“我付了,多余的掛在帐上。” 对於而今的周梦臣来说,几十两银子早就不算什么了。他这一次出来本来就有交游各方举子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从何下手。今日见了这个落魄举人,或许是一个切入口,周梦臣就毫不犹豫的砸了。 店家接过钱袋,一看里面的银子银白之中带著一丝金,就知道是一等一官银,立即笑道:“好嘞。”一边將殷举人的行礼从地方拿了起来,甚至拿著肩膀上的毛巾,將铺盖上的灰尘全部打掉,对殷举人赔著笑说道:“殷老爷,还是您刚刚的房间。您还有什么要求,儘管吩咐,小的们一一给您办到。” 这副嘴脸,好像刚刚將殷举人赶出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殷举人说道:“我而今才知道什么叫做世態炎凉。”隨即转过身来,对周梦臣与张居正行礼,说道:“多谢两位援手之恩,我殷正茂在此谢过。今后必有所报。” 周梦臣说道:“不过是区区钱財算得了什么?如果殷兄有意,我们一起坐坐如何?” 殷正茂自然不会不答应。周梦臣一看周围的地方,似乎又逛到了便宜坊附近了,索性周梦臣也没有去別的地方,径直带著殷正茂去了便宜坊。毕竟便宜坊总是给周梦臣一种特別的感觉。 或许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乡情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杨继盛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杨继盛 周梦臣一行人三个人到了便宜坊有些不巧。 似乎课满了。 而今已经是嘉靖二十六年正月中了,距离元宵还有数日。似乎北京百姓积攒了一年的钱都到了拿出来的时候。而便宜坊又不是那些达官贵人的酒楼。他们主打的是中下层的饮食。 平头百姓咬咬牙,也是能从这里点一只鸭子的。 只是真正有消费力的人,也是那些小官吏们。不过在过年期间,似乎有些特殊。 周梦臣带著家里人也在便宜坊吃过好几次了,甚至周梦臣有时间在家里吃饭,也要下人来点一只鸭子外卖。所以也算是熟客了。 店家见周梦臣来了,说道:“周大人很不巧了,今天客多,要不今日就与別的客人拼一个桌吧?” 周梦臣也没有什么架子,说道:“好说,我不过我们三个人,不能太挤。” 店家立即热气说道:“明白,自然不会让周大人与不乾不净的人拼桌。” 在店家的安排之下,周梦臣与角落之中一个人拼桌了。 周梦臣落座之后,打量了一下拼桌的人,大概三十岁上下,面色清瘦,骨节突出,有一股斯文气。这让周梦臣有些奇怪,看样子是一个读书人,但是从他的上看,却是做过不少体力活的。 周梦臣等人与这个陌生人点头示意而已。对方也微微点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周梦臣就与殷正茂说起话来。 周梦臣说道:“殷兄,也是举人,何至於到而今的地步?” 大明的举人已经算是特权阶层了。 所谓的穷秀才,富举人。 一旦成为举人之后,很多时候都不缺钱才对,何至於在考试之前被扫地出门。虽然那个店家有几分变色龙的品质,但也是如此,越是让相信,绝对不是店家有意为难殷正茂的。 殷正茂嘆息一声,说道:“无他,穷根太深,一时间难以尽去而已。” 隨即,殷正茂將他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天下著名的徽商就是殷正茂的家乡,正如殷正茂所言,有大名鼎鼎的徽商,並不能说明当地富裕,恰恰相反,说明了当地的普遍贫穷,以至於不得不远走他乡谋一生计。 殷正茂祖上乃是贾似道的部將,跟隨贾似道参与了南宋灭亡的关键战役,丁家洲之战,一战败北,殷家祖上就逃到了徽州定居,而今已经有十几代了,一度也是名门望族。但是到殷正茂这个时候,已经家道中落了。 殷正茂的父亲,是一个在外奔波的小商人,也没有赚多少钱。咬著牙供殷正茂读书。殷正茂也算爭气,读书也有所得,在考中举人之后,也就不让父亲在外奔波了。殷正茂下面有好几个弟弟,殷正茂都供著读书,他自己又多次上京赶考,来迴路费都是一个大数目。 殷家上上下下都过得紧巴巴的。 殷正茂本来预备的金银是够的,却不想在北上的路上,病了一场,手中的钱立即多了一个大缺口。这才让他有而今的处境。 殷正茂说得兴起,咬著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財。今日我算是知道了。” 周梦臣对於这殷正茂有没有才华,还没有看出来。但是看出来一点,那就是正如殷正茂自己说的,大抵是穷根深种,一时间不能去尽。殷正茂对金银有很深的执念。 不过,这一点对於周梦臣来说,並不算什么。 他对银子不大感兴趣,实在是银子再多,也买不到周梦臣想要的东西。但他毕竟是从后世而来的人,见了不知道多少人对金钱炙热没有底线欲望。殷正茂这样才到了什么地方。 甚至还让周梦臣有一点心有戚戚焉。 如果天下人都能用钱来沟通,周梦臣反而觉得省事多了,赚钱的办法多得是,但是问题是,恰恰大明最顶层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不可能用银子收买的。 这才是周梦臣的烦恼。 周梦臣举起茶杯,说道:“就祝殷兄达成所愿了。” 殷正茂饮了一口茶,说道:“还不知道两位是?” 周梦臣说道:“我周梦臣,字飞熊,武昌人,这位是同乡好友,张居正,字叔大,荆州人。” 三人算是正式认识了。 殷正茂说道:“两位也是举人吗?” 周梦臣说道:“张兄是,我不是,惭愧,乃是国子监生。” “哼。”周梦臣这话,让同桌的那个人有些不高兴,他说道:“这位周同学,作为国子监生有什么可惭愧的。大体是惭愧於,学问不行,而不是国子监不行吧。”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说道:“不知道这位兄台,高兴大名,似乎也是国子监的?” “在下杨继盛。”他说道:“正是你所惭愧的国子监生。只是我怎么没有在国子监见过你的。是贡生,还是荫生,或者是捐生?”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几乎没有登过国子监的门,这个杨继盛如果在国子监见过他,才是见鬼了。 贡生乃是国子监正式的选拔机制,乃是地方上各官学的优秀学员,选拔出来送入南北国子监读书。在明初国子监生是能直接授官的。这个身份好有些用。但是而今从国子监生入仕,实在限制太多了。 所以这一部分国子监生与普通举人相差不大。 很多人仅仅是在国子监掛名,不在国子监住校。 当然了,还有一些人原因在国子监住校,毕竟是免费的宿舍,还有老师指导,对於很多穷困的学生来说,这也是很优良的教育资源。 至於荫生,就是朝廷给大官的赏赐,就是荫一子为国子监生这样的。捐生就是掏钱上的。 这些人都是富家公子,也是国子监风气败坏的源头。杨继盛说话,自然没有多客气。他將周梦臣看成这样一类人了。 周梦臣说道:“实在惭愧,乃是陛下恩赏。” 杨继盛脸色不变,说道:“既然知道惭愧,就应该好好读书,不能承父祖之恩泽,就看不起国子监,须知,国子监徐祭酒,高讲官都是一等一的大才,你能得其一,这一次会试就手到擒来。国子监诸位老师,只愁不知道如何教授尔等富贵逼人的学子,而从不惭愧有你们这样的学生。” 周梦臣一时间难以招架。 今日之事,的確是周梦臣不占理。 国子监虽然大不如前,並不是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別的不说,只需知道而今的国子监祭酒乃是徐阶,高拱也在其中任职,就知道国子监的师资力量绝对是一等一的。 正是生员质量差太多了,再加上国子监生没有了前程,对於很多读书人没有什么吸引力,这才让国子监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不管怎么说,周梦臣也是国子监生,他是靠著国子监生的特权,逃过了秀才,举人的层层选拔。別人怎么说国子监生,是別人的事情,周梦臣不能端起吃饭,放下饭骂娘。 就好像是母校再不好,也只能我自己私下骂,决计不会在外人面前说我学校如何如何的。 如果这样说的时候,忽然遇见一个高年级的同校学长,就是而今周梦臣的尷尬之处。 殷正茂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见周梦臣尷尬,连忙说道:“这位杨兄,周兄不过失言而已,你就这样抓著不放,是不是有一点太过了。” 杨继盛瞄了一眼殷正茂说道:“我教训同校师弟,你又什么可说?他还没有说什么,你插什么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徐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徐阶 周梦臣见状连忙认错,说道:“师兄在上,师弟失言,还请师兄见谅。” 杨继盛见状,严肃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说道:“自从正德以来,士风日墮,我辈读书人以重塑士风为己任。虽然不至於餐风饮露,但也不能多看重这阿堵物,尤其是这位周师弟,我看你浑身打扮,也不像是缺钱的。就更应该多想想,自己这一辈子该做些什么。而不是与此辈小人混在一起。” 杨继盛此言一出,殷正茂顿时明白,杨继盛之所以如此话中带刺,固然是周梦臣说错话了。但是骨子里是看不上他殷某人。 殷正茂几乎要拍案而起,说道:“姓杨的你什么意思。” 杨继盛可不是嚇大的。面对殷正茂的咄咄逼人,连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说道:“你的四书五经都读到什么地步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是吗?大丈夫行事,不可一日无道义,虽然处於困厄之中,也当思我道有失乎?以钱財为要,便是小人。如果寻常百姓如此说,也就罢了。你也是受国家奉养的士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真不知道將孔夫子至於何地?” 周梦臣见状,立即起身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两位兄台,都是我的错。” 杨继盛说道:“我看周师弟也不是不可救药的人,只是道之所以,百劫不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如果觉得我错了,大可直接说,我与师弟论道便是了。而今自承有错,不过是墙头草而已。” 他微微一顿,说道:“罢了,今日本不该与你讲这些。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起身说道:“店家,將我的鸭子打包,我要带走。” 周梦臣倒是想要挽留一二。毕竟他只觉得此人气度不凡。 只是杨继盛的话,让他有些尷尬,於是晚上一步,杨继盛就走了。周梦臣只能向店家打听,店家说道:“客官是说杨相公啊?杨相公就在附近住的。人品端正的很,有谁求上门去,他都愿意帮忙。只是家中並不宽裕。一年之中来得不多。” 周梦臣暗暗记住了。 隨即才將心思放在殷正茂身上。 殷正茂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而且与杨继盛不同。此刻正是有求於周梦臣,虽然不是虚意奉承,但是多有迁就周梦臣的话题。 三个人谈得很入巷,从今年科举考试,说到南方灾情,从南方的灾情说道九边战事,殷正茂见识广博,特別是在军事上非常有建树,三个人用了好几只鸭子,周梦臣与张居正將殷正茂,送回客栈,这才回家。 周梦臣问张居正说道:“你觉得殷正茂此人如何?” 张居正说道:“是一个能办事的人。只是为人不拘小节。” 周梦臣说道:“何止是不拘小节,那位杨兄说得没错,此人之病在於財。” 张居正说道:“我今日也没有想到,今日能见杨椒山。” 周梦臣说道:“你见过他?” 张居正说道:“没有,只是有所耳闻吧。今科有望状元的,也就几个人,国子监杨椒山就是其中之一,乃是国子监徐祭酒的爱徒,在国子监歷次考核之中,从来是数一数二的。” 周梦臣说道:“哦,除却他之外,这一次状元热门还有谁?” 张居正说道:“王御史之子王世贞,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会试之前,各地举人才纷纷到京,可谓藏龙臥虎,之所以知道这两位,是因为这两位都是一直在京师的,外面有什么厉害角色我也不知道。” 毕竟歷史不是小说。 不可能在真的在考前就所谓的大热门都罗列出来。 杨继盛有如此名声,其实还是因为国子监这个平台,虽然国子监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是总体上来,还是大明最高学府,至於王世贞也算是官宦世家,父亲而今正是风头正劲的言官。有意为自己的弟子扬名。 这才有两个人的名声在外。 周梦臣对杨继盛的名字只是感到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人了。不过对王世贞倒是有印象,说道:“兰陵笑笑生?” 张居正也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不明白周梦臣说得是什么事情?说道:“什么?”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没有什么。” 两人一回到家里,李云珍就告诉周梦臣说道;“刚刚瞿先生来过一次,见你们都不在,只是留下一个帖子,让你们倒是时候去便是了。” 周梦臣拿了帖子看了看,却是状元楼上云霄宴。 主办法是国子监,翰林院的前辈们,是半官府的宴请。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是將所有举子都请了,大体是看人脉了,有人脉的人就能参加,没有人脉的人,也就直接等会试便是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都算是士林的边缘人物。 说起来张居正本来不是的,他如果不提前进京,而是与湖广的举子一起进京,这个时代定然是湖广这一批举子之中的风云人物。不可能被边缘化,只是而今张居正得了瞿景淳的指点,一心一意打磨文章,蓄养心中意气。少了交游,再加上他离开武昌时间长了,湖广本地的举子大都忘记了他。 自然成为了士林之中的边缘人物。 毕竟,很多人脉关係都是需要经营的。 周梦臣与张居正自然没有不错的。 他不仅仅想看看这一届举子的风采,也想看看,徐阶的风采如何。 毕竟严嵩与夏言,张治,周梦臣也都打过招呼了。而徐阶高拱等人,去没有怎么见过面。这一次也要看看。 元宵宴,自然是正月十五晚上了。 本来元宵当日就是灯满街,更不要说,今日是科举大年,北京城中更是挤进来不知道多少个举人,这些举人之中,固然是殷正茂这样的穷书生,但是大部分举人都是非常有消费能力的。 这样一来,也给整个北京城带来了別样的繁华。 周梦臣与张居正来到状元楼的时候,以为状元楼仅仅是一座楼,却不想状元楼站地广大,是一个数座木製楼房的结构,中见有飞廊连接,就建筑规模来看,即便是黄鹤楼也比不上。 周梦臣打听过,这状元楼背后是最近大红大紫的勛贵后起之秀,仇家的產业。可以说执掌北京酒楼第一把交椅。 周梦臣进来的时候,验过请帖,就跟著人群走了进去。 却见周围所有人都是衣冠楚楚,不是官员就是举人。还有大量舞女,只觉得一阵阵粉嫩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这种阵仗,与后世的纸醉金迷,自然不能相比。但是富贵气象,也是周梦臣很少见到的,倒不是西苑不富贵,盖因嘉靖是修道之人,嘉靖的审美都偏向道家。不喜欢热闹。 整个西苑都偏冷肃。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徐祭酒来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立即看过去,却见一个满头乌髮,脸上也少有皱纹的中年官员,缓步走来,身边簇拥著一群举子,对他持礼甚恭。 周梦臣见状,心中有一些疑惑,说道:“这位就是徐祭酒?” 张居正说道:“应该就是他了。” 周梦臣內心之中缓缓的摇头,暗道:“是我想差了。” 周梦臣內心之中一直將徐阶,与严嵩,夏言相提並论。但是忽略了,双方年龄上的差距,而今的徐阶看上去,才四十出头而已。但是严嵩与夏言都已经六十多岁了。 相差小二十岁。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代人。  第一百五十章 大捷 第一百五十章   大捷 徐阶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很好。 很多人都上前想与徐阶说上几句话,得一二句指点。 周梦臣却没有这个想法,毕竟他看徐阶的目光与別人不一样。 別人看徐阶,不过是国子监一个清贵官员而已。但是周梦臣看徐阶,却是未来能与严嵩掰手腕的政治大佬,即便他而今没有大学士的觉悟,但是內中心机绝对不会浅薄的 周梦臣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心得,绝对是打起十二的精神。 自然不会將自己与徐阶第一次接触放在这里。他只是远远的看了徐阶一眼,將徐阶的相貌记在心上。隨即就与张居正走开了,看看这里有没有认识的人。 只是周梦臣却不知道。被人簇拥在中间的徐阶在周梦臣走后,深深的看了周梦臣的背影一眼。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周梦臣自以为是与徐阶第一次见面,却不知道,徐阶已经见过他了。 就是在文华殿上辩论的那一次,周梦臣或许没有记住站在群臣之中的徐阶,但是徐阶却记住了在大殿上侃侃而谈的周梦臣。 徐阶心中暗道:“周梦臣怎么在这里?他真要参加这一次会试?” 他想了想了,还是觉得与周梦臣保持距离,无他,徐阶是夏言的人,夏言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徐阶也不会轻易触犯。不过,周梦臣而今在皇帝身边的影响力,也不是他能疏忽的。 他暗暗叮嘱一个人,让他派人看住周梦臣,莫要怠慢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在宴会上,倒是见了不少人,有得人认识,有得人不认识,互相打招呼等等。只是周梦臣只觉得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有两点。 第一周梦臣不大適应这种古代的宴会氛围,有得人在哪里一般正经的谈论时文,有的人已经將手伸到身边女子的下三路上了,宴会上丝竹之声不绝於耳瀰漫了整个状元楼。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音响,都是现场演奏的乐师,而且为了效果好,几乎是相距不远,就有一队乐师。 只是不能说不好。只是周梦臣对这些音乐並不是很感冒的。 第二,就是周梦臣的年龄了。 大部分举人都是三十多岁上下,二十多岁来参加科举的,都已经是少年了。更不要说,周梦臣与张居正都是二十稍稍冒出头来。更是显得年轻无比。与这些人举人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穫的。 周梦臣与张居正一起来到了,湖广举子这里,张居正立即与这些人打成一片。毕竟,这些人都与张居正有旧,周梦臣也认识了好几个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李胖子了。 三十岁上下,身体肥硕无比,一身肉,水灵水灵的。只要稍稍一动,就波涛汹涌,即便是一身衣服,也遮挡不住。 不过这个人看上去长了一个搞笑的身材,为人却一点也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很严肃。不苟言笑。 当然了,周梦臣是在自己心中叫他李胖子。但是人家才叫这个的。他叫李幼滋,也是张居正的同乡好友,看上去两个人都关係密切之极,张居正与他好久不见,两个人一说上话,就滔滔不绝了。 周梦臣坐在一边,有一个十几岁年轻人来访,说道:“在下顾言,见过周大人。” 周梦臣有些奇怪说道:“你认识我?” 顾言说道:“在下乃是黄州顾家幼子,家姐嫁给了李太医。” 周梦臣一算,原来是李时珍的小舅子啊。 如此一来,也算是沾亲带故的。说道:“一路辛苦了,怎么来了北京。不来拜访我啊。” 顾言说道:“正要登门,却不想再这里见了周大人。” 其实才不是正要登门的。而是顾言根本没有拜访周梦臣的计划。他毕竟是李家的亲戚,而不是周家的亲戚,他已经去见过他姐姐了。也得到李时珍很多帮助。却没有理由去拜见周梦臣。 周梦臣与顾言谈论起武昌的事情,问起他走后的武昌变化。 听说丰城侯已经凯旋。周梦臣心中一算,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丰城侯就要回到京师了。周梦臣也记著,他欠丰城侯的人情,心中觉得还是儘快还了比较好。 一行人正说著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的欢呼之声,一时间將乐师的奏乐声都压了下来。这些湖广的举子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忽然听人大喊一声,“大捷。大捷,三边总督曾铣大破俺答。” 此言一出,整个状元楼都气氛都热切起来。 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大明士大夫从来是有骨气的,对这一次的胜利大为欢迎。只是周梦臣想知道最详细的消息,在这里却是听不见了。他起身与身边的人打了一个招呼,就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去了。 半路遇见了杨继盛,立即拦住杨继盛,说道:“杨师兄。” 杨继盛有些奇怪说道:“是你。” 今日的宴会规模不小,但是也並不是每一个举子都能来的,可以说能来的人,都代表有中进士的希望。在杨继盛眼中,周梦臣大概是承父荫的紈絝子弟。却没有想到周梦臣也能出现在这里。 周梦臣说道:“师兄,我刚刚听到似乎是三边总督大捷,却不知道详情如何?还请师兄指点一二。” 杨继盛说道:“你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就跟我来吧。” 周梦臣跟在杨继声身后,来到一个小包间之中,却见这里已经有几十个举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身边的人都在说道:“元美,你就別卖关子了,快说快说,这大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梦臣与杨继盛占在角落之中,听整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说道:“好了,好了,诸位稍安勿躁,我刚刚从父亲那里打听出来,曾总督这一战,其实不是今日打得,就是在去年除夕,只是在今日才报捷而已。” “除夕?”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 除夕夜打仗,很多人都吃惊非分。, 这个少年说道:“对,我听父亲说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而后有佩服曾总督用兵之能,你想想,除夕用兵,你们都想不到,韃子又怎么能想得到?这才吃了曾总督的大亏。” “別废话,快说快说。”这个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下面的人打断,他们对曾铣这一战到底怎么打的,十分好奇,可不是来听这少年来绕圈的 这个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王世贞,此刻他才二十出头,不过却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爹,他取了一牌子,似乎是什么腰牌,远远的也看不真切,只见他在桌面上一拍,说道:“肃静,请听我慢慢道来,话说,去年冬天,天降大雪,俺答部,为了躲避风雪,进入河套地区,窥视我边防。曾总督提三镇兵马,沿著长城部属,绝不出击。俺答数次想要越长城而南都被挡住了。只是这也给他带来一些麻烦。朝中有很多人弹劾曾总督,好在天子圣明,一概不管。”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暗摇头。这哪里是天子圣明,根本就是夏言力挺。 周梦臣虽然这一段时间专心八股,但是各种消息还算是灵通。对曾铣的弹劾,其实有很多都是严嵩暗示的,都被夏言压下来的了。夏言用自己的政治威望给曾铣担保了很多东西。 如果没有夏言,曾铣未必能在三边总督的位置上待下去。最典型的是去年曾铣与仇鸞之爭。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世贞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世贞 曾铣与仇鸞之爭,其实就是三边主动权之爭,甚至可以说是夏言与严嵩之爭。 曾铣弹劾仇鸞,杀良冒功,贪污军餉,等十几条大罪。仇鉞也弹劾曾铣贪功,诬陷他。但是夏言在陛下面前几乎拍了桌子,才將这一件事情给定了下来。仇鸞免去寧夏总兵官回京閒居。 前文也介绍过仇鸞, 仇鸞能在嘉靖朝迅速发跡,成为勛贵的首领人物,就是在大礼仪上占好了队,成为嘉靖可以信任的勛贵力量。 从这个角度来看,仇鸞並不是严嵩的人,仅仅与严嵩有盟友关係而已。 但是大將在外,想要建功立业,自然没有不在朝廷之中寻找奥援的。仇鸞与严嵩之间的关係,就是这样的关係。 只是仇鸞太不爭气了。 曾铣弹劾仇鸞的罪名,可以说是样样属实,毕竟仇鸞身上的毛病,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被曾铣一抓一个准。但是曾铣却不一样了,曾铣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论,曾铣这种想做大事的人,又怎么能不注意自己的羽毛。 在曾铣弹劾仇鸞,仇鸞发起反制的时候,一时间没有抓住曾铣的把柄,只能捏造了一些。 自然瞒不过嘉靖皇帝的眼睛。 嘉靖皇帝虽然有殆政倾向,但也不容下面人糊弄他。他仅仅將仇鸞罢职,已经是念在仇鸞在大礼仪上的功劳了。 严嵩发动对曾铣的攻击,未必是为了拿下曾铣,不过是报復而已。 两虎相爭一直是而今朝廷的主旋律。 王世贞而且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采,说道:“俺答久攻不下,也就息了越长城而南的心思,不过,越往北越冷,他们就在榆林以北几十里內宿营越冬。” 不知道有谁大骂一声,道;“韃子太囂张了。” 很多人点头称是。 在榆林以北几十里的地方猫冬,根本就没有將明军放在眼里,根本就是觉得明军根本不可出边墙作战。 王世贞说道:“没错,韃子太囂张,不过而今他囂张不起来了。就在除夕那一日,曾总督延请將领,却不想诸將一到,却没有见酒席,却看见一张地图,曾总督二话不说,拍案道:眾將听令。兵分三路,直扑敌营。” “眾將大惊,纷纷道:督师不可,而今关外大雪,兵马不能行。” “曾总督道:韃子亦不能行,只是数十里而已,一夜飞至敌营,韃子必败。” “眾人还要再劝,曾总督说道:我意已决,言者必诛。” “隨即亲带一支人马,出关向敌营而来。却见大雪盈尺,马不能行,曾总督身先士卒,牵马而行,行了一夜,到了韃子大营之外,韃子上下毫无差距,曾总督道:谁与我破此营。” “有一员大將,跳出来到:末將谢环,愿为督师效死。” “---------” 王世贞说得兴起,似乎除夕之战,真是这样打的。 但是周梦臣却是一万个不信,周梦臣估计,王世贞看到的战报,也不过几十个字,上百个字左右。不过被王世贞即兴敷衍成篇。不过,大致情况却是符合的。 曾铣这一战,定然是雪夜偷袭。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周梦臣忽然想起了,薛九针就在曾铣军中。不知道情况如何。这一战的伤亡如何?將士能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 就在周梦臣想薛九针的同时。 薛九针可没有时间想周梦臣。 此刻他正带著很多人查房。细细查看了一个士卒的腿说道:“你的腿不能再拖了,必须截断了,否则你这一条命,都保不住。” 薛九针在军中,將周梦臣制定的一些医院的章程也带了过去了。虽然临时的野战医院,之甚至不能称之为野战医院,但依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只是薛九针也没有想到,他在军中做得最多的手术,不是別的,就是截肢手术。 特別是这一战之后, 大军雪夜出发,一场大战持续数日才收兵。很多士卒都被冻伤了,严重的冻伤很多时候是没有解决办法的,或者说截肢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这些事情,却不是坐在状元楼的举人们能够知道的。 甚至周梦臣而今也不知道。 王世贞是真为这一场大捷高兴,一时间给谢环虚擬了不少剧情。说道:“俺答大惊,不知道敌军从何而来,不知道敌军有多少人,又听河上有大军大张旗鼓而来,不敢与朝廷接战,当天越河而走。只是所带越冬牲畜,却是带不走的,尽为大军所俘获。” “这乃是黑水大捷之后本朝第一大捷。此战之后,河套之內,再无一个韃子了。” 周梦臣听了熟悉的黑水大捷,心中忽然想起刘天和,他心中暗道:“如果刘公还在,听到这个消息,定然是会很高兴吧。大明九边也是后继有人的。” 眾多举子高兴非常,正说著话,却听王世贞咳嗽了两声,说道:“诸位,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敢说这个消息,你们是完全想不到的。” 眾举人说道:“元美別废话了,快说,大不了我们大家请你吃酒便是了。” 王世贞说道:“曾总督,附在捷报之后,有一封奏疏,而今已经送进大內了。但是我听说,里面的內容就是正式上书朝廷,请求復套。” “什么?”周梦臣大吃一惊。忍不住惊叫出声了。 周梦臣知道夏言会被严嵩干掉,但是並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是事件本身却是有印象的。他模糊的印象,告诉他夏言就是因为復套这一件事情死掉的。 说实话,夏言对周梦臣谈不上好。 但是周梦臣依然不想让夏言有这样的下场。倒不是周梦臣对夏言宽容,而是他越发了解朝廷运行的內幕,越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而今的大明中枢核心人物,不是嘉靖皇帝,不是严嵩,而是夏言。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嘉靖皇帝不在了。朝廷尚在维持。夏言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朝廷而今的局面,就难以维持了。 当然了,这並不是说夏言是天纵之才,而是时势所逼。如果嘉靖继续如前二十年一样勤政,夏言自然也不容担起这个担子。而正是嘉靖殆政,而夏言又是老臣之中威望最卓著,与嘉靖皇帝之间有一点信任度大臣。 时局將夏言逼到了这个地步。 当然了,大明江山人才辈出,並非没有能代替夏言的人物。 但是而今能代替夏言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严嵩。 这就是周梦臣不想夏言去死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严嵩的上位。 说起来严世蕃还算是周梦臣的熟人。严嵩对周梦臣也是多次关怀与拉拢了。但是周梦臣依然不愿意投入严嵩一方,固然是因为周梦臣对严嵩歷史印象不好,更重要的是,周梦臣知道严嵩是什么样的人。 严嵩在皇帝面前毫无底线可言。而嘉靖皇帝也不是一个好鸟,而是一个自私自利之极的皇帝。从来是將自己放在天下苍生上面。嘉靖皇帝这样的性子,需要一个如夏言一般能拦一把的大臣。换上严嵩,根本就是天下灾难的开始。 而且两虎相爭的政治格局被打破,对周梦臣也不是一件好事。 外廷有严嵩与夏言两人制衡,周梦臣不会有什么麻烦。即便是夏言看不上周梦臣,甚至很反感,但也没有对周梦臣怎么样,是夏言宽宏大量吗?不,乃是不管夏言与严嵩都明白。 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彼此。在彼此没有分出胜负之前,都不想节外生枝。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一旦严嵩在外廷一家独大,不,他不会一家独大。嘉靖皇帝会选新的大学士来制衡严嵩。但事实证明,严嵩的手腕,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制衡得了的。 严嵩不用占据外廷所有的权力,只需占据优势,周梦臣很多事情都不得不让严嵩点头。 这对周梦臣利弊如何?周梦臣一时间也想不清楚。 王世贞见周梦臣大声惊呼,说道:“这位兄台,你觉得不妥吗?” 这一句话,將周梦臣从无数思绪之中拉入现实里面。他看著周围的人,这些都是大明的青年才俊,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是这也代表大明的未来。 周梦臣看得出来,很多人眼睛之中都充满了渴望,这种渴望,就是对復套的渴望。 復套对士林之中並非新鲜话题了,可以说一直都有人就关外的战略形式,暗示当年成祖皇帝放弃关外很多卫所是错误的。当然了,这话是不敢明说的。主持西北兵事的大臣,也提过这一件事情。 只是大多都是私下说说,或者写自己的著作之中。 正式以公文的形式呈给皇帝,却是第一次。 似乎而今復套这一件事情,真从水面之下浮了上来,大多数举人都希望能够成功。 周梦臣心中心思百转,却没有泼冷水,而是说道:“我没有想到,曾总督会提出这一件事情,不过诸位觉得,这一件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王世贞说道:“问得好,我其实也打听过了,復套这一件事情,岂是一个三边总督可以决定的。这一战之后,曾总督必然能掛上兵部尚书衔,但是即便如此,这一件事情他一个人也势单力薄。那么他为什么上这一封奏疏?” “不过是借捷报,先声夺人,出来打前站的。” “而能让三边总督出来打前站,那么后面的人,也就不用说了。” 王世贞的话点到为止,下面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说道:“是夏阁老,我听说,曾总督的资歷在三边总督任上略显浅薄,就是夏阁老力排眾议的。” “对,对,对。”另外一个人说道:“有夏阁老支持,这一件事情总能成的。” 王世贞说道:“成不成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一件事情才是刚刚开始,按照朝廷一惯表现,等我们这一科考完,尘埃落定之后,这一件事情的胜负大概就出来的。到时候就知道朝廷要不要復套了。” 杨继盛长嘆一声,说道:“只要朝廷决议復套,我愿意为阵前一小卒。” 王世贞说道:“何须阵前一小卒,阵前也是缺人,只要今科取中,或许就能从军復套了,岂不比军中一小卒强多了吗?” 顿时话题转移到了科举上了。 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似乎俺答已经成为一个死人,似乎復套之事,在朝廷之上,定然一帆风顺,似乎成就著永乐以来第一大军功,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唯有周梦臣再按著王世贞的估计推算时间。 周梦臣心中暗道:“四月还是五月?” 王世贞是官宦人家,家中人脉很广,而今父亲也是位卑而权重的言官。这种家庭出来的人,在很多事情上比周梦臣都明白。尤其是朝廷一些程序上。 夏言既然让曾铣上书,就说明,他已经將这一件事情正式提上朝廷的议程了。 不管怎么说,復套是一件大事。 甚至非数年之功可以完成的。这样的事情不称之为国策,什么是国策? 这样大事的决断,从来不是皇帝点头就行的,夏言做的就是先打出牌面,然后放出风声,酝酿舆论,再然后在御前决断。 想想就知道,今日捷报入宫,不是有心人为之,其中內情为何传递的那么快?即便是捷报是露布报捷。不保密,那么曾铣的奏疏却是要保密,即便大明朝廷保密工作从来做得不好,但今日消息流传的太快了。 很明显夏言是在造势。 整个流程下来,再加上中间有抡才大典这一件大事。真正决策的时间在四五月份是很正確的。 周梦臣心中忽然有一种紧迫感,暗道:“时间已经这么紧了?” 一时间似乎科举的事情,与这一件事情相比,也变得不重要了。 夏言救不救?如何救? 这个问题,一直在周梦臣內心之中徘徊,偏偏不能与人商量。 偏偏各种权衡利弊,复杂的很。且不说周梦臣的力量很小,甚至未必能久了夏言。即便能救了夏言,甚至能扳倒严嵩,但是这样做,就对周梦臣有好处吗? 周梦臣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一心一意推广科学。 为了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与谁合作都行,甚至包括严嵩。 只是与严嵩合作,未必对周梦臣推广科学有什么用处? 毕竟严嵩即便上位,以严嵩的风格,自然是敌人遍布士林,周梦臣与严嵩交情太密,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不动手,面临扑面而来的严嵩时代,周梦臣又该如何自处? 各种想法涌上周梦臣心头,让周梦臣內心之中苦闷无比。只能躲在角落里面闷酒。 这个时候,酒宴就到了后半段了。 各位大人们都离开了,將这里留给了举人们。 大明在正德之后,风气变化。各种放盪形骸的事情从来不少,甚至有人这个时候光明正大的谈起了春宫图。至於很多咸猪手在舞女的身上乱摸,甚至有一些人已经抱这美人离席了。 甚至周梦臣隱隱约约能听见乐声下面一丝丝呻吟声。 这让周梦臣不舒服,他走出来,趴在栏杆之上,捏著酒杯,细细品读。 而此刻,外面一声声爆鸣之声传来,似乎知道了大捷的消息,也似乎是到元宵节放烟的时候,只见火树银冲天而起,照亮了半个天空,虽然古代的烟,並没有后世的色彩斑斕,但依旧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受。 周梦臣凭栏而立,眺望外面的街景 天上一轮明月,遮住了星城的光芒,让平日里能见度很高星辰有都藏了起来,唯有细细观察,才能隱约看到,只是月光能遮住天上的银河,却遮不住地上的银河。 却见外面大街上,无数灯笼掛起。各种各样的灯笼,最多是寻常人家的普通灯笼,也不乏达官贵人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的灯笼,一时间爭奇斗艳。 当然了,最惹周梦臣眼光的,却是街上笑语盈盈的女子。 这是女子能大大方方上街,甚至玩得深夜都不回家的日子,而且也是很多人按理相亲的日子。父母带著女儿与儿子出门,半路上就会与同样约好的人家碰上,自然是互相相看。 如果看中了,元宵过后,就会有好多家媒婆开始忙碌起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一副元宵夜景图。 唯独周梦臣一个凭栏而立,与这夜景不同相符合。 因为周梦臣知道大明嘉靖中兴的这一张遮羞布,已经慢慢遮不住而今的时局了。而今大明已经是危机之前了。北虏南倭,各地灾荒,以及与嘉靖嘉靖,家家乾净的局面,一点点的形成了。 而周梦臣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能力,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但是面对这样每况日下的局面,他也想不出能做什么事情。 似乎他来这里,只能在这图画之中,增添一个忧愁的註脚而已。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唯独如此而已,而他的憔悴之意,这个时候,又有谁能明白? 周梦臣不知道。  第一章 嘉靖二十六年会试 第一章   嘉靖二十六年会试 嘉靖二十六年二月初九日 周梦臣在家中整装待发。与张居正都准备好了考篮。隨时准备出发。 这大半个月之间,復套之议,就成为了朝野议论的焦点,朝中各大臣纷纷上书谈论此事,波及范围也从京师向外地而来,已经有南京一些官员上书就此事发表意见。 而他们的意见大体上都一样,恭贺皇帝在军事上的胜利,並对復套这一件事情,各种角度的支持。 並非没有反对的。 只是反对的声音都淹没在种种声音下面了。 当然了,这也並不是夏言操纵舆论,而是我大明自有国情。 大明国情就是如此。 对外一向强硬,这种强硬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政治正確了。如果私下里,还会有些反对的话,但是事情铺到明面之上,反而没有敢反对这样的事情,纵然有反对意见,觉得这一件事情难以达成,也必然转好几个圈来说。 风潮已起,只是估计而今谁也没有想到这风潮会向什么地方吹。 而周梦臣也不去想了。 在元宵节之后,周梦臣开始闭关。 在考试之前,临阵磨枪。 当日的所有担心,都太远了一点。很多事情想太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世间的事情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能够把握,一种是自己不能够把握的。 太远的事情,周梦臣不能把握。而眼前的事情,周梦臣觉得机会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在临考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周梦臣对著孙承恩的小册子,並参照瞿景淳擬出的三百个题目。让周梦臣反覆的做。 並每做一道题,瞿景淳就大修一次,指出一连串的错误。 知道让周梦臣做得让瞿景淳满意为止。 要知道瞿景淳是何等样人。瞿景淳满意的文章,大体是能够被取中的。 只是瞿景淳押得著三百道题,到底能不能压中,即便是瞿景淳自己也不敢肯定。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了。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同。 不过最重要的是首场,也就是四书文,甚至可以说一文定胜负。 至於五言八韵诗。与策问。周梦臣虽然没有怎么练,但也不担心,一来这些並不重要。二来八股文作为写作训练的话,是十分有效的,音韵平仄,八股文本身就在讲。 可以说,只要写好八股文,诗词歌赋,什么样的题材都难不倒。 唯一问题是,周梦臣水平如何。 由於贡院是前一日入场,等周梦臣到了的时候,已经挤满了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不仅仅是考试的人,也有送考的人,看上去有一种別样的热闹。 周梦臣见到了很多熟悉的人影,比如杨继盛,殷正茂,王世贞,顾言,乃至於其他见过几面的,如吴百朋,汪道昆等等,可以说大明举人之中的精华都在这里了。 只是周梦臣恍惚之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翟公子。 周梦臣看了他之后,心中顿时一松,暗道:“翟汝俭都敢下场,我又是不敢的?如果翟公子这样的人多了,这考试十取一,还是很容易的吗?” 周梦臣隨即並没有多注意翟公子了。 却不知道此刻的翟公子紧张之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燥热无比。他看著眼前的人低声说道:“崔师,这一次全靠你了,你放心三千两银子一定到帐,里面我也打点清楚了,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不过要你多写一份考卷而已。” 崔奇勋满头白。 他是一个老举人了。 文章功底还是有的,只是时运不济,每一次科举好像都差了一些。於是他乾脆滯留京师等待考试。 正因为如此,翟鸞考教崔奇勋文章之后,觉得还行,於是就请崔奇勋为儿子的老师。 並不是翟鸞不想找一个进士当儿子的老师。只是一来进士可比举人金贵多了。除非这个进士有大事求翟鸞,否则谁愿意给人当私塾老师,还不如自己在家里开书院讲学。即便有人愿意,一件翟公子的根底,也决计不会想坏了自己一世之英明。 而且考场莫论文,其实有些老举人文章之老辣,並不比进士差多少。 崔奇勋就是这样的人。 崔奇勋说道:“公子,我明白。你放心便是了。” 崔奇勋一直漂泊京师,浪费今后一生,而今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乡。只是他一生心血都在举业之上,其余的什么也不会。家底也在他一次又一次上京之中消耗殆尽。 他也没有面目回去见妻儿。 甚至对於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来说,进士对他的作用其实並不是太大的。並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张璁。年尽五十才中进士,而在中进士之后,数年成为內阁首辅,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况且崔奇勋的年龄时间还在张璁之上。 他这一辈子对建立奇勋也不多想了。如果能中进士最好不过,中不了,带著三千两银子回乡。也算是他这一辈子最好的结局了。 翟鸞左右看看,忽然將一个字条,递给了崔奇勋说道:“这是关节。” 崔奇勋看了之后,立即將字条给吞进肚子里面说道:“请翟公子放心,我已经记牢了。” 翟公子脸色阴晴不定,这一次他也在不告诉父亲的情况下,动用了所有的关係,甚至以父亲的名义向一些商人借了一大笔钱,將一切事务安排的妥妥噹噹的,身边有枪手,考官之中,也有人通了关节。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如果这样还搞不定的话。翟公子也没有办法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復情绪,说道:“走吧,开始进考场。” 同时周梦臣也开始进考场了。 在排队进考场的时候,周梦臣发现这翟公子与自己在一队之中,而张居正早就去別的地方排队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莫非,他和我在一块?” 说起来考试环境,那是恶劣无比。贡院时间长了,虽然多次翻修,但是一两年才用几次的建筑,能得到什么样的维护,也是可想而知的。更不要说,其中还有一些贡院是急就章的修建的。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了。 有人说进贡院如进鬼门关。 这一句话,还真不能说是假的。在贡院里面待上数日,那真是如同在鬼门关之中走上一圈,这还不算是不遇见意外情况的。 遇见意外情况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某次正考试的时候,贡院大火,而按照规矩不到时间,不准开门,於是烧死二百多个人。 周梦臣可不想受这个罪,在这一件事情託了关係。別的不要,只求不要分配到臭號,旧號,雨號,粪號这类的地方,特別臭號,距离茅厕只有一墙之隔,那滋味可就不用说了。 周梦臣可不想尝尝这滋味。 还好,这也算小事。 但是即便这种小事,周梦臣也是通过锦衣卫的关係,才搞定了。 会试作为国家大典规格非常严苛。外面守著的士卒,都是外地的卫所兵。至於调那一部入京,也是考试之前才定下来,隨机的。、 在监考现场,还有锦衣卫巡查。 外地卫所兵,周梦臣一时间也摸不出什么关係,还好这一次负责內场巡查的就是锦衣卫千户陆焕。选一个好位置,这事情说难也难。毕竟会试什么事情都为人瞩目,但是说容易对有些来说也不难。  第二章 生財有大道 第二章   生財有大道 周梦臣看情况,应该是这位翟公子,或者翟阁老也打了招呼了,让人给一个好的號舍。 不过,即便如此,进考场依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必须宽衣解带,一丝不掛,乃至於要打开肛门谷道,以示没有夹带而已。 周梦臣见前面的考生,一个个都好像被指奸了一般。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有一种想要放弃的感觉。只是事到如今,周梦臣努力了这么多,也不欠这一点了,心中想道:“罢罢罢,就当一次医生的肛门检查。” 不过,等周梦臣战战兢兢的宽衣解带,却听见一声轻笑,说道:“周兄好身段啊?” 周梦臣抬头一看,却是陆焕。脸色顿时红扑扑的。但是脱下的衣服正在被人细细的搜查,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周梦臣索性说道:“怎么陆兄想来亲自搜查吗?” 陆焕轻轻一笑,对身边的人摆摆手,说道:“周兄,只要原地跳两下,就行了。” 周梦臣听了,顿时鬆了一口气,连跳数下,將腹下某物甩得啪啪响,自然尷尬非常。但是免除谷道入侵之苦,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陆焕见状一摆手,说道:“过了,祝周兄金榜题名。” 周梦臣连忙穿衣服离开。 两根木板。一高一低。搭在两侧墙壁上。坐著在低的上面,在高的上面写字。三面墙壁,左右后,只有面前有空的。空间很小。高不容站立,宽不容展臂。 这两根木板採用了先进的组合式家具的理念。墙壁上有两道凹槽,同时將两块木板放在下面凹槽的时候,这是一张床,虽然横著躺,脚没有地方放,竖著躺,两条腿要蹬著墙。 但是如果全身曲在一起,还是可以躺下睡觉的。 至於白天的时候,就是考桌与考椅。 之前对斗室这个概念不大清楚,但是此刻周梦臣清晰无比,什么是斗室,就是如同这般一样,一步之內的小房子。 真是憋屈。 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据说这一批房舍,是最新修缮的,你看墙壁,是清一色的青壮,头上是整整齐齐的瓦片。是绝对不会漏雨的。使劲推也推不动,不会发生,一个不小心,將號舍给靠塌了。这里距离茅厕也很远。 考试时间要九日。 谁也避免不了要去五穀轮迴之所。 每一个號舍都会有厕所的。这个时代的厕所,都是旱厕,是挖出很深的茅坑,上面铺著木板。但是这木板又怎么能隔离的了臭味。其中味道可想而知了。如果出现一些故障的话,更是污水横流,靠近厕所的几个號舍,那就大难临头了。 甚至有过厕所爆炸將水缸炸裂的事情。 好在,周梦臣距离厕所够远。 也不是臭號。 虽然这个號舍在外面大概囚犯都觉得憋屈,但是在这里已经时候豪华vip了。 周梦臣还有什么不满足啊。 只是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他对面號舍,居然是翟公子。 號舍的排列布局,其实也如同养猪场的猪圈一般,都是在一条走廊两侧两两相对建立的。周梦臣自然能看见对面的人,这或许也能叫做同考吧? 只是周梦臣尚且觉得这里太过艰难了。更不要说娇生惯养的翟公子。 周梦臣早已將两个木板安置好,並將考篮拿了出来,准备的文具备好了,放在一侧。 翟公子还是在哪里呆呆的站著,不肯进去。只等一个老头过来,给他整理,安排好了。才肯坐进去。 与很多人想的不同,觉得科举很严苛。进考场之后,相当一段时间之內,管得並不是太严苛。很多人都是有活动的空间的。 周梦臣不管他。静心凝气,闭目养神。收敛思绪,將四书五经在自己內心之中过了一遍。 別的东西,周梦臣或许没有,但是考试经验,不是他小瞧大明人,放眼整个大明,周梦臣也不觉得自己考试经验差了谁?即便是某些人考了进士,就能超过他周梦臣从小考到大的经验吗? 虽然考试的內容不同,但是考试经验却是相通的。 周梦臣知道在考试之前,怎么做才是最有效率的。 会得东西能考出好成绩,是正常发挥。將不会的东西,能考出成绩,才是考神的风采。 周梦臣自然不是考神。但此刻也祈祷,能够超长发挥,或者瞿景淳万岁,一题压中。 似乎周梦臣的祈祷实现了。 等有人將卷子发下来之后,不久,就有人举著一个牌子在走廊上走过。周梦臣一看牌子上的五个字:“生財有大道。”顿时大喜过望,恨不得跳起来说道:“噫,我中了。” 会试的考题並不是写在试卷之上,发下去的试卷,其实就是一个带有竖格姓名等空缺的草稿纸一般。 真正的考题是另行通知的。 周梦臣见了这个考题,心中欢喜不尽。 这个题瞿景淳押中了。 当然了,这也是偶然之中的必然。 周梦臣复习效率,学习效率,备考效率,都是比同辈要高上不少。再加上瞿景淳在翰林院,要知道选进监考出题的人都是翰林院出身,又与出题人孙承恩有过亲密的接触。 这其实已经是很多人接触不到的资源了。 不过压中题目,也不能保证周梦臣必然考中。 无他,瞿景淳虽然一直给周梦臣批改文章,但是从来没有给周梦臣写过范文。 给周梦臣批改文章,这是教授作文技巧,但是如果让周梦臣背瞿景淳写的范文,性质就不一样了,瞿景淳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故而周梦臣此刻,虽然根据这个题目有无数思路,但是却记不起当初自己到底写了什么。不过,很快周梦臣就下定决心重新写一篇文章。因为瞿景淳给他细细剖析过,周梦臣自然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如此说生財有大道,你写怎么怎么发財?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句话是出自大学的: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財恆足矣。 破题的时候,要从联繫上下文来破。还有联繫程朱思想来解。 这显然是从为政者的角度上来看的,更注重財政的分配,而不是財富的產生。 如果你说一些发展生產力之类的话,定然一个大“x”。直接给毙了。 正如瞿景淳当初所言,在很多逻辑性上的东西,周梦臣是底子的,所以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破题之法。最后选了一句写在草稿纸:王者总天下之財,以道理之。 这一句破题。 是周梦臣觉得概括性与归纳性都很好,又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周梦臣一想到朱元璋留下的破烂財政体系,他就有无数吐槽要说。可谓才思如泉。 只是周梦臣决定搁笔,吃一些东西,睡觉。 他需要多思考一些。破题有了,文章的总体思路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周梦臣要的不是发散思维,而是压缩,不要胡思乱想。瞿景淳就告诫他,他最担心的就是周梦臣文章之中写了不改写的东西。 比如周梦臣刚刚內心之中对朱元璋的吐槽。 这是能写的东西吗? 这东西写上,任你写的文章天下第一,唐宋八大家在世,也是不取的。而且很可能不是不取那么简单的了。 周梦臣想著当如何作文,一时间居然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而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而已。 周梦臣考场老油条,经验丰富,今日考试环境虽然恶劣一些,但並没有对周梦臣有任何的负面影响。但是对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第三章 意外 第三章   意外 比如,与周梦臣相隔一个过道的翟汝俭翟公子了。 此刻翟公子在夜色之中瑟瑟发抖。 虽然而今已经是春天了,但是二月之中气温並不是太高的。但是来考试的大部分考生身上的衣服都很厚实,所以,翟公子並不冷。他是害怕。 古代关於贡院之中的鬼故事,与后世高校之中的鬼故事一样多。 特別是考试之前,考官会喊:“恩鬼进,怨鬼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周梦臣对那些民间的故事传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一直在闭目回想四书五经。问翟公子就不一样了,他在是四书五经上的造诣,让他回想,他能想起来吗? 更不要说,周梦臣內心之中並没有什么亏心事,纵然王永寧算是被周梦臣所杀,但在周梦臣內心之中,也觉得此人是自找死路,与人无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周梦臣一点也不觉得对不住他。 但是翟公子可不是这样。 翟公子在女色上想来轻狂,也弄过一些事端来。只是翟阁老虽然在朝廷上威信並不高,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阁老。真要是想平事,焉有平不下来的。 只是翟公子却也不是坏到家的人。在考场之上,难免想起之前的种种,被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话一嚇,自然瑟瑟发抖,只觉得夜里凉气从四面八方浸透而来,如同鬼气一般。 一边是周梦臣轻轻的鼾声,一边是翟公子牙齿碰撞的声音。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觉得有鬼。 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周梦臣已经醒了很久了。 一来昨日睡得早,二来,说实话號舍真不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周梦臣也睡不舒服。 天色大亮之后,周梦臣立即吃了一些乾粮。昨日的乾粮而今已经硬了。喝了一点水,又倒水在砚台之中,轻轻的將墨柱晕开。隨即开始在昨日的破题之下,慢慢的斟酌写下来。 一篇八股文並不长。五百字到七百字之间。 但是里面每一个字都要细细的讲究。 周梦臣此刻更是反覆的推敲,一点点的打磨,等日上三桿的时候,已经写出来了。 或许对別人来说,还有今天一夜明天一天,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已经到了不用再等的地步了。 因为周梦臣要面临他最大的难题。 就是一笔臭字。 周梦臣的字虽然大有长进,但是依然堪忧的很。所以他必须时间,就好像临摹艺术品一般,写出一个整洁靚丽的卷面。 不,就是书法艺术。 明代考试的试卷,放在后世,即便不谈文物价值,单单说书法价值,也是艺术品。 到了晚上,周梦臣才算是完成了。 五百多字的文章,真是一字不可改。 最少以周梦臣而今的能力,是绝对改不了了。 是成是败就要看孙承恩的心思了。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陆陆续续都写完了。只是他们並没有提前交卷离场,没有这个规矩,甚至也不可能明天考完出去,因为明天考完之后,只会直接进行下一场。一连考上九天。 只有在这个好似棺材一样的地方,待上九天,才能结束。 不过,比这一场。后面的几场就松一些了,毕竟虽然考四场,但是最重首场,首场定下来,下面三场只要不太差劲,就能中。 而这个时候,对於很多人来说,试卷已经做完了。有些事情也要做起来。 “报告。”一个声音从周梦臣號舍前面举起手来,说道:“我要上茅厕。” 对这个声音,周梦臣並不奇怪。 茅厕晚上是不能去的,只能给你一个夜壶。让你在號子里面解决。 但是白日,却是可以。但也不能太频繁。 周梦臣也是儘量憋著,少上厕所。 一个士卒过来,带著这个考生上茅厕了。如现在的考试相差不大,这也是必须有人陪同才行。 周梦臣瞄了一眼,却发现是那个为翟公子打扫卫生的老者。 周梦臣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也没有在意。 等这个老者回来之后,翟汝俭也大声说道:“我要上厕所。” “等著。”一个士卒说道。片刻之后,翟公子也被带走了。 周梦臣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天快要黑了。周梦臣可不想在號舍之中放一个夜壶。距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放一个夜壶,想想唯独就让周梦臣难以接受。周梦臣摸了一下小腹,虽然没有多少便意,但觉得也有一些东西了。 顿时举手说道:“我也要。” “等著。”同样一个声音说道。 果然,似乎经过一声声想要上厕所的提醒,很多人都醒悟过来了,这个时候不去,等夜里只有夜壶。 一个个都开始想起这一件事情了。 但是不好意思,这要排队的。 “你快点,后面都等著的。”周梦臣听著一个士卒喊道。显然是要缩短每一个人上厕所的时间。毕竟,厕所只有一个蹲位,人多了。自然不好安排。就好像周梦臣不想两在號舍里面放夜壶一般,这些士卒们也不想送夜壶。 “就好,就好。”翟公子的声音从厕所里面传出来。 周梦臣等了一会儿,又来一个士卒带著周梦臣离开了號舍。周梦臣看著两侧如同鸽子笼一般的號舍,而里面每一个人都好像一个准备宰杀的牲口。心中再次下定决心,暗道:“不管中不中,我是不考下一次了。” 周梦臣来道厕所门口,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周梦臣忍不住闭嘴掩鼻。只是他看见厕所附近臭號之中的考生,已经早已適应了这个味道,只是他双眼呆滯无神。就好像雕塑一般。 周梦臣再看他的卷子,乾乾净净。 就知道受这种生化武器摧残,这个考生定然不中。 周梦臣心中默默算了一道题,一个號舍,也就是这相对两排,大概有五六十个人。在尽头都会有一个厕所。大该有五六十排这样的號舍,也就说臭號有这一两百个,周梦臣不觉得这些人能够有什么好的发挥。 再加上其他號舍的问题,他忽然觉得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挑选一个好號舍。考中的成功率已经大大的提升了。 此刻。身边的士卒也有几分受不了,他大声说道:“怎么了,死里面了,还是想住在里面啊?快出来。” 翟公子不得不从里面出来了。只是他看周梦臣的目光却有一丝恨意。 其实厕所与外面也没有什么遮挡,只是臭味太过浓烈了,再说里面也没有什么美景,自然没有人愿意往里面看了。 周梦臣对翟公子的眼神也没有太在意,捏著鼻子进去了。 却见两根木板搭在一口水缸之上,这一口水缸之中,满满的都是污水,似乎要漫出来了。总之,十万个噁心人。周梦臣小心翼翼解了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號舍。 对他来说,这一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什么发生了。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茅房忽然爆炸开来。一时间臭气熏天,汁水横溢。那种被茅厕发酵的污水,就在道路走廊之中缓缓满溢。臭味一下子提高了十倍有余。 即便周梦臣距离厕所相当远,一时间也感觉到了臭味扑鼻而来。 而厕所外的那一道矮墙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倒在地面之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砖头与石块之中,一个白色的东西分外的显眼,周梦臣大老远的就看见了。心中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第四章 恶人先告状 第四章  恶人先告状 在考场之中,每一片纸都是严苛管控的。 周梦臣手中的草稿纸都是有数的。这突然出现的一张纸,倒是是什么东西,周梦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周梦臣暗道:“原来是在厕所之中传递答案,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吧。”周梦臣只是觉得好笑。只是周梦臣这一种旁观者的心態很快就不存在了。 周梦臣相隔这么远,就能看见纸张,临近的士卒又怎么能看不见。他们只能捏著鼻子去將这东西捡了起来,打开一看,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立即上报。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人过来了。 看样子是一个百户官。 百户官看著手中的东西,站在走廊之上,说道:“这是你们谁的东西?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保你们一条小命,否则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翟公子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作弊这一件事情,他是事先准备好的。 就是在厕所交换试卷。翟公子只需从厕所取过来草稿,自己抄写在试卷上就行了。 这一个计划看上去很简单,甚至在考试之前,翟公子还带人来这里看过的。翟公子的號舍,与崔奇勋的號舍,都是翟公子自己选好的地方。 只是翟公子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厕所的味道。 之前说过,贡院其实很少用的。上一次考试还是去年顺天府乡试,也就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当一个旱厕好几个月不用,其实味道也就散得差不多了。但是经过了五六十人一天一夜的浇灌。这味道就上来了。 当崔奇勋將文章写在一块手纸之上,偷偷的藏在一块砖头下面。 翟公子去厕所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原因很简单,翟公子实在是受不了厕所的味道,受到厕所味道的影响,翟公子的工作效率太低了。其次,翟公子也忘记了几个月前,他们说的是那一个砖头缝,毕竟而今贡院已经锁院好一阵子,翟公子上次进来,还嘉靖二十五年冬。 更重要的是,周梦臣无意间给翟公子缩短了很多的时间。 如果周梦臣没有赶著去厕所的话,翟公子说不定就找到了。 当了,翟公子倒霉的事情可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 如果说,仅仅是这一件事情仅仅是如此发展,大不了这一科不中,反正没有人去搜查厕所。仅仅是预谋不成而已。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厕所会爆炸。 这一点不仅仅翟公子没有想到,周梦臣也没有想到。 不过过细细想来,却也在情理之中,这个茅缸之中本来沉淀了好多东西,时间长了已经发酵,下面定然是有沼气的,一段时间不用上面就已经封闭住。而今又重新打开,让沼气上涌,然后遇见了一点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个不寻常发生的事情,立即让翟公子的某些东西大白於天下之间。 翟公子所有筹划都不仅仅是泡汤那么简单了。 翟公子自然知道,做某些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百户,手指捏著沾了粪便的稿子,说道:“你们都不承认是不是?来人一个个检查他们的试卷。直到找到为止。” “这是我放的。”崔奇勋站了出来。他的號舍在周梦臣前面,周梦臣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样子。崔奇勋自然是不想承认这一件事情的,但是正如之前所言,考场之中所有的纸张都是有数的。 一个个查,查到谁缺少纸张,自然就是这个人了。 崔奇勋是瞒不过的。 此刻的翟公子正在目光炯炯的盯著崔奇勋。崔奇勋也明白翟公子的意思,如果他敢出卖翟家,崔氏一门就不要想留什么活口了。 百户见状,立即上前,让人拿来他的稿纸。一对比,他也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这个百户的文化层次,仅仅限於认知,在试卷上写字,都是馆阁体。在他看来,几乎都是一样的,怎么能看出来东西。 百户问道:“你要將这个交给谁?” 崔奇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翟公子用手向周梦臣的方向指。 崔奇勋立即说道:“荒字號。” 本来正听著津津有味的周梦臣顿时一愣。 考舍是安置千字文来排序的。所谓的荒字號,不就是周梦臣的號舍吗? 周梦臣顿时愣住了。隨即目光一转,看见翟公子逃避他的目光,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他明白还没有用。 这个百户大步走了过来,说道:“是你吗?”说话之间,一把就要抓住周梦臣的衣领,要將周梦臣给带走。 一时间周梦臣內心之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他忽然一动,拿起手中的砚台,重重的砸在这个百户的头上,一瞬间百户脸上有了大片大片的墨汁,一瞬间变成了非洲人。 这百户大怒道:“你居然敢如此?” 周梦臣用手绢擦著手上一滴墨汁,说道:“我为什么不敢?你也不看看著是什么地方,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什么人?这是你一个丘八能说话的地方,还敢跟我动手,小心你的小命。” 周梦臣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只能不讲理。 不为了別的。就是为了让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周梦臣很清楚,这一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但是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周梦臣很担心,他並不能见到上面的人,就已经被定罪了。 而今现场很清楚,事情很明白。在这里尚且能说清楚。但问题是,一旦离开了这里,很多事情都不好说清楚了。更不要说,翟公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周梦臣不知道翟公子还有多少后手等著他。 什么,翟公子是临时有意转嫁矛盾? 抱歉,周梦臣是绝对不会这样想的。 他不觉得对方是一个傻子。 下面的人不会知道周梦臣是谁,但是越往上面越会知道周梦臣是谁?他与这个百户解释这个北京,恐怕这个百户也不相信,也解释不清楚。 唯有这样做了,囂张跋扈,往死里面搞,能镇住这些百户就最好不过了。 而周梦臣这样做, 还真达到了效果。 这百户被周梦臣这么一弄,顿时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些人不要看在这里唯唯诺诺的,其实他们都是举人老爷。不可怠慢的。 平日里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们。  请假条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仅仅是大幕一角 第五章   仅仅是大幕一角 科举作弊,向来是大事,一旦出事,搭里面几条性命,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加上周梦臣如此之囂张,这个百户一喊人来得就不是一个人。 两个指挥使一个千户都来了。 这两个指挥使一个是山西的,一个山东的,他们是临时接到命令,带领麾下数百人过来,参与锁院的任务。所以,他们的官职虽然高,但是在话语权之上,是比不上这个千户的。 而这个千户,不是別人,就是周梦臣的熟人,陆焕。 陆焕来了一看,居然是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怎么是你?” 周梦臣见陆焕来了,这才將心思放了下来。 他不指望陆焕偏袒他,此刻他也知道真正作弊的人是谁了?毕竟翟公子的神情反应太过了一点。几乎是明白的了,而且刚刚进厕所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足够周梦臣想明白了。 只是周梦臣也没有办法。毕竟没有证据。而且翟公子也不是没有后台的人。 周梦臣说道:“陆千户,此事关係太大,不是你可以处理的。还是去请示主考官吧。” 陆焕是何等激灵的一个人,只听周梦臣的语气,眼睛一扫,落在翟公子身上,说道:“来人,將锦衣卫都调过来,三个人看一个人,这两排號舍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准乱动。” “是。” 陆焕立即去后院向孙承恩稟报。 贡院在考试的时候,分为前后两处,前院就是考场,而后院就是各考官的地方。虽然这一道门不如外面被官兵把守,不管什么情况,没有圣旨不得开门,那么严厉。但是一般来说,后院的考官也不会到前院来的。 为了避嫌。 只是此刻孙承恩也顾不得这一件事情了。 孙承恩来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大量士卒,几乎一步一岗,手中高举火把,一根根火把將这里照的犹如白昼。 孙承恩来了之后,並没有先问话,而是先看文章。 孙承恩先看了,手中的底稿。 只看这一篇八股文,做得很是老辣。言语也很到位,但是內里空洞无物。 当然了,八股文写不出来什么东西。但是还是能看得出来,但是这种样式一样不差,但是內容一句没有,味同嚼蜡的文章,在可中与不可中之间。运气好了,就中了。运气不好,就中不了。 孙承恩又看了崔奇勋的文章,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是崔奇勋写的。 之前说过,八股文很容易从文风看出人学问与底蕴。而同一时间,同一个题目,同一个人写的两篇八股文,是的的確確的姐妹篇,更是瞒不过人。可以说一眼就扫出来了。 隨即周梦臣的文章。 孙承恩看得眼前一亮。 周梦臣虽然是收著写,儘可能符合程朱理学与格式。但是周梦臣毕竟不是大明人,很多觉得理所当然的思想,在大明这里就有標新立异的感觉。毕竟后世常说的良心,早就成为一个很常用的词汇。但是在这个时代,讲这个的妥妥是王守仁的信徒。 周梦臣文章並不是没有毛病。 在孙承恩来说,还是欠了一些打磨,同样是可中可不中的范围之內。 如果考官扣细节,周梦臣很有可能过不去的。但是如果考官更注重文意,或许周梦臣就过去了。 可以说在孙承恩看来,周梦臣的文章与崔奇勋的文章,是同一水平的。 看了这些,他內心之中就有底了。 今日之事,应该不是周梦臣办的。 陆焕几步过来,在孙承恩说道:“大人,我已经查清楚了。崔某人正是翟汝俭的这老师。” 孙承恩看著陆焕,说道:“知道了。” 孙承恩缓缓的踱步,说道:“崔奇勋,周梦臣,翟汝俭,你们三个过来,其余人的继续考试。”隨即转身离开了。 孙承恩离开之后,大队人马压著三个人以及三个人的东西,一併离开。 顿时整个考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贡院后院正堂之中,孙承恩坐在上首,左右都坐满了。不是別的,正是这一次主持考试的其他官员,毕竟这一件事情也不可能由孙承恩一个人承担。 孙承恩说道:“崔奇勋,事到如今,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话,你的下场只会更惨。想清楚了,我再问你一遍,你这篇文章是传给谁的。” 崔奇勋脸色苍白之极,看著孙承恩,目光的余光看了一眼翟汝俭,说道:“是周梦臣。” 孙承恩说道:“你现在知道,他叫周梦臣了?” 崔奇勋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但是依然坚定的说道:“我只是受人之託,將东西放在那里而已,至於谁拿得我不知道。” 孙承恩说道:“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是他。” 崔奇勋说道:“我看见了。” 孙承恩说道:“我看了,周梦臣的號舍在你后面。而厕所在號舍尽头,也就是说,你上厕所,周梦臣在號舍里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而周梦臣上厕所,你只能从號舍之中探头才能看明白。而且即便你探头,也不可能看见是谁拿的,况且还没有拿?” “那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周梦臣?” 崔奇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了。急得满头大汗。 孙承恩將目光转过头来,看著翟汝俭说道:“翟贤侄,老夫看了你的卷子,明日就要交卷了,你的稿纸与卷子,一个字都没有写。这是为什么?” 翟汝俭而今早就想好该怎么办了? 那就是死不承认。 翟汝俭说道:“惭愧,我学问不精,这一套题目,我实在不会,想了好一日,也不知道当从何处下笔?” 孙承恩又问道:“这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翟汝俭內心之中有些发虚,但是hi强撑著,说道:“你说的是周梦臣周大人吗?有过一面之缘。” 孙承恩说道:“我说的这位崔奇勋?你认识吗?” 翟汝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承认认识,还是该承认不认识。他大脑转了好几个圈,说道:“他似乎曾经当过我的老师,只是我实在不堪受教,父亲为我换了好些老师,每一个在府中待得时间都不长,所以印象不深。刚刚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而今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身为弟子,也是在惭愧。” 孙承恩听了,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在挖面前耍枪。”正要再问,將翟汝俭的谎言完全戳破。 却不想这个时候一个人说道:“大人,功名之事,关係学士一生之清誉,不可不慎,此三人都牵扯其中,既然有一人已经证据確凿,其余两位也当细细斟酌,否则即便不为內阁诸位阁老著想,也要为陛下著想。” 孙承恩立即认出来说话的,翰林编纂彭凤。 当然了,这个人叫什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翟鸞的人。 翟鸞作为阁老,固然低调,但是在各部门都要有一二亲信的,否则他这个阁老都坐不稳。 彭凤这一番话,也是话里有话,看上去是说要宽容对待其他两位,其实他將翟汝俭与周梦臣两个涉及的人绑在一起了。似乎孙承恩只要敢將翟汝俭给拿下,他们就一力主张周梦臣也脱不了关係。 到时候让孙承恩不能向皇帝交代。 这种威胁,是威胁不了孙承恩的。只是孙承恩也没有心思在这一件事情深究了。一方面不想得罪人,另外一方面,这一件事情总就是没有成功,不妨碍科举的公平正义。  第六章 关节 第六章  关节 孙承恩老了,很多事情做得都很圆滑。 毕竟他今日树敌再多,他一个老头子有是不好怕的。但是他老了,子孙还在?一旦他不在了,他这些仇人,报復他的子孙怎么办? 既然这一件事情,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孙承恩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他一不会让翟公子好过的。他说道:“既然,诸位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锦衣卫。” 陆焕说道:“属下在。” 孙承恩说道:“將崔奇勋暂时又你们看押,待放院之后,带回锦衣卫好好查探。这案子,就交给你们了。” 此言一出,很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锦衣卫查案的能力如何?很多人都不是太清楚,但是一听见锦衣卫三个字,就足够他们这些人发慌了。 孙承恩说道:“周梦臣,翟汝俭。不管什么原因,你们既然已经出了考场,这卷子就等於已经交了。来人,按规定,將两个人的卷子封存。” 立即有几个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周梦臣与翟汝俭卷子封存起来。也就等於他们两个人已经交卷了。 只是对於两个人来说,情况却有不同。 对於周梦臣来说,这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毕竟他已经写完了,估计也没有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了。早晚都要交卷。至於翟汝俭却不一样了,他一张大白纸上,除却姓名之外,什么都没有。此刻交卷,就等於这一科,他提前被踢出场了。 只是而今他说什么都晚了。 今日看似是孙承恩手下留情,其实很多东西都没有结束。 隨即孙承恩一挥手,让他们这些人都散去。周梦臣一想到回去,就浑身不舒服,於是说道:“大人,今日这一场考试,我们既然已经出来,能否在这里休息一晚,然后再回考场,毕竟也不好打扰其他考生?” 孙承恩有些愕然?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还敢提要求? 不过,在考舍之中睡觉的滋味,这么多年以来孙承恩也是记忆犹新的。而且科举从来重首场。对於周梦臣来说,他的第一场考试已经结束了,整个会试对周梦臣来说,已经结束了一大半。 剩下的考试影响已经很小了。 孙承恩知道今日之事,其实有些委屈了周梦臣。寻常人委屈了就委屈了。但是周梦臣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自然不能当寻常人来看。他问身边的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有相当一部分人考官明哲保身,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但是刚刚彭凤几个人暗暗威胁了一把孙承恩,知道得罪了他,此刻更不敢违逆孙承恩的意思,毕竟孙承恩而今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真要得罪狠了,找他们出气,也是非常简单的。於是就符合道:“这虽然於理不合,於情却无有不妥之处。” 孙承恩说道:“那好吧,陆焕你给他找一个房间,毕竟在你的眼皮底下。” 陆焕说道:“属下明白。” 周梦臣说道:“多谢大人。”在號舍之中坐上几天,就知道能伸长手脚睡上一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了。 翟汝俭更是娇生惯养的主,此刻忍不住提出道:“我是不是也可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承恩硬生生的打断了,说道:“不准。” 在陆焕的安排之下,周梦臣在一处亭子里面铺上几条被子,躺在长椅上,伸了一下懒腰,只觉得浑身舒坦之极,说道:“好舒服啊。” 陆焕说道:“你这就觉得舒服了?那我也就安心了。” 周梦臣说道:“我岂能不知道,这贡院里面而今是全部满员了。我能有一个地方睡就不错了。哪里会想其他的。” 的確贡院人满为患,总有三千考生,几乎与考生一比一的监考人数,外面监考的人,两个卫所抽调的人马与锦衣卫带来的人,一共加起来有千余人之多,这都是在维持纪律的。除此之外,还有各路考官抄手,等等,也有数百人之多。 加起来或许比考生少,但也少不了多少。 前文说过,这贡院冷清的时候,那是一个也没有,人多的时候,却是真真正正的人满为患。这个时候,的確没有单独的房间来安置周梦臣了。 陆焕说道:“怎么样?你觉得这一次能不能中?” 周梦臣说道:“不知道,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此刻对周梦臣来说已经算是考完了。毕竟后面三科,不会怎么影响排名了。 陆焕心中暗道:“你的確是要听天命了。” 嘉靖皇帝对孙承恩有过指示,周梦臣並不知道,但是陆焕却是隱隱约约有所耳闻了。不过,孙承恩到底做不做,做到什么地步,却还是未知数。陆焕也不確定。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周梦臣的文章在孙承恩面前露过脸了。 也算是一件好事。 之前周梦臣如果不中,孙承恩还在皇帝面前推託。说自己没有发现周梦臣的卷子云云,毕竟会试各种条例也是很严苛的。但是而今却不行,不仅仅是孙承恩,几乎所有考官都看过周梦臣的卷子了。 自然不会擅自做主了。 周梦臣说道:“对了。崔奇勋的文章,你带了没有?让我看看?” 陆焕说道:“巧了,这会儿,我还真有,等一会儿就没有了。” 周梦臣说道:“让我看看。” 陆焕微微犹豫一下,就拿出两张白纸。这是抄写过的,原本都是证据,此刻都保存的好好的。 周梦臣细细看了,说道:“这崔奇勋还是有些功底的,说不定今科就能中,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一辈子怕是完了。” 陆焕说道:“这是他自找的。” 周梦臣看著两篇文章,忽然一愣,又细细看了一遍,整个人都坐直了。 陆焕似乎看周梦臣有些不对劲,说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用几个地方落笔,有些奇怪。他在起笔之处连用了三个『且夫』这不好了,按他文章老辣程度,是不应该这样做的。” 且夫,是语气词,並没有实际的意义,一般加於句首,加强语气。但是同样的语气词也不少。最好是为了富有变化,让每一段开头的语气词都不一样。当然了,或许有人为了加强修辞的作用,刻意强调,特別这样用。 但是周梦臣看不出这一篇文章中,有这种必要。 八股文短,五百字到八百字,可以时候这么短的篇幅,用三天的时间来写,可以说,是每一个字都不可能不细细推敲过的。而且崔奇勋的文章风格表现为非常老辣。也就是说这里他是一定斟酌过的。 或者说这个且夫,是崔奇勋写文一点风格,他自己都没有注意。 只是这也解释不通。 八股文不是要表现风格的时候。而且这里面一篇是给別人写的,最好不被发现是一个人写得才最好不过了,即便是自己的风格这个时候也应该修改过才对。 “除非,他是特地写给某些人看的。”周梦臣心中暗道。 他抬起头看著陆焕说道:“你听说过关节吗?” 陆焕说道:“什么,你的意思这一次考试之中,有人暗通关节。”作为锦衣卫又怎么不知道这种作弊手法吗? 周梦臣说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就是这三个『且夫』。”隨即周梦臣將这里面的猫腻解释给陆焕听。 陆焕听了,眼睛一亮,说道:“这一次,你的进士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绝对稳了。”  第七章 发狠的孙承恩 第七章   发狠的孙承恩 周梦臣一时间不明白,陆焕为什么这么说。陆焕笑得解释道:“在这些东西上,我不如你,但是在其他方面你就不如我了。咱们孙大人,而今最想的是安安稳稳到退休,让陛下给他双俸什么的,庇护家小。故而其他事情,一概不怎么管。能让则让。但是这一件事情却是突破了孙大人的底线了。你想想,如果这一次考试,有人大规模通关节。东窗事发之后,孙大人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你將这一件事情,告诉他。这个大人情,孙大人岂能不会报答。” 当然了,其中嘉靖皇帝给孙承恩施加的压力,陆焕却没有说。 毕竟皇帝没有让说,陆家的人就不会说。 陆家从陆炳以下,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严实。 周梦臣说道:“可是,我没有证据。而今仅仅是猜测。” 陆焕微微一笑说道:“很快就有了。”隨即陆焕就离开了。 毕竟能破科举舞弊案,对陆焕来说,也是相当大的资歷。 陆焕立即来到了关押崔奇勋地方,看著被关押的崔奇勋,说道:“你的事情犯了。说说吧,这个一次的关节,是谁给你的。” 崔奇勋依旧十分嘴硬,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关节。” 陆焕看道崔奇勋的表情,就知道不用再问了。因为崔奇勋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 对於很多人来说,问一个问题,其实並不在乎答案,而是要看听见这个问题的表现如何。陆焕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了,虽然还比不上锦衣卫一线的刑讯官,但是崔奇勋一辈子虽然清苦,但也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遮掩自己的表情。 不过,陆焕確定这一点还不够,要有口供。 陆焕对身边的人说道:“剩下的交给你们了。给我问出实话来。还有三个要求,第一,人不能死了。第二要快,第三动静小一点,这里不是咱家,不要搞得鬼哭狼嚎的。” 身后几个锦衣卫立即说道:“是。” 陆焕转身就走了。 至於陆焕走后,这些锦衣卫怎么对崔奇勋逼供。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陆焕求见孙承恩,將这些內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却见本来老好人的孙承恩,眉头就竖起来了,说道:“你所言是真的?” 陆焕说道:“下官自然不敢骗大人。” 孙承恩说道:“將崔奇勋的两篇文章拿来。” 陆焕早有准备,二话不说双手奉上。 孙承恩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隨即闭目养神细细思索一番,嘆息一声,说道:“老了,老了,连这么显著的地方,都没有发觉。” 陆焕说道:“那大人该怎么办?” 孙承恩说道:“你有办法与外面联繫吧?” 陆焕说道:“是。” 孙承恩说道:“將这一件事情报给陛下。等候陛下的处置。” 陆焕说道:“是。” 孙承恩说道:“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都交给老夫便是了。”孙承恩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杀机。 陆焕二话不说,立即想办法通过锦衣卫的特殊渠道,將消息传递出去。 按理来说,在贡院锁院之后,是飞鸟不得进。不过,这种封锁本来就有锦衣卫在內,如果锦衣卫想做些手段,还是很容易的。 很快这个消息,就由陆炳亲自送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当时就怒了。 朝廷抡才大典吗,乃是一等一大事,就是嘉靖他本人都不愿意在里面做什么手脚,否则直接將周梦臣的名字添上去不就行了,何至於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还不保险的办法。 但是下面的人真是好得很,好的很。 嘉靖怒道:“翟鸞是想找死吗?” 黄锦说道:“陛下息怒,以奴婢看,这一件事情,应该不是翟阁老做的。” 嘉靖说道:“何以见得?” 黄锦说道:“以奴婢之间,这做法太不像是阁老了。” 嘉靖听了微微一笑。 的確如此。 能成为大明阁老的人,那一个是好相与的,即便是翟鸞在夏言与严嵩面前老实的就好像是小白兔一般,但是谁真將翟鸞当成为小白兔,就是天下最大傻瓜了。 翟鸞不过是在两虎之间,左右为难,才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翟鸞最大政绩是在嘉靖十八年巡边,往来数万里,整顿边务。还处置了好几个將领。这样的人哪里是真人畜无害。 如果翟鸞真想用手段让自己的儿子考中,有得是办法。比这个办法好操作多了。 只是翟鸞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真要是这样做了,就等於给人留下一个大大的把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翻出来。 而且翟鸞要翟汝俭参加科举,是將来他不在了,翟汝俭可以有这个进士的名头来支撑门户。而不是给翟家埋雷。这样得来的进士,將来翟鸞不在內阁了,真的不会被翻案吗? 正因为翟鸞想的明白,所以他寧可翟汝俭一次有一次碰壁,也从来没有想过用別的手段,让翟汝俭成为进士。 只是翟汝俭从来不知道。 嘉靖说道:“不管怎么说,翟鸞教子不严,也是逃不过的。” 黄锦说道:“陛下,臣不是为翟阁老说话,而是为了陛下著想。翟阁老一去,內阁里面就更加不好办了。” 嘉靖皇帝听了,微微点头。 的確,內阁之中夏言与严嵩之间的明爭暗斗,早就如同水火了。这一点嘉靖是知道,甚至是默许的。这就是嘉靖皇帝帝王心术所在。知道嘉靖皇帝其实也觉得两人都的太狠了,也是不好。 於是想办法在两人之间增加一些缓衝。 翟阁老就是其中一道缓衝。 只是在嘉靖皇帝看来,翟阁老连这一件事情做得都不是太称职的。並没有起到在其中缓和关係的作用。当然了 ,翟阁老自己也做不到。甚至可以说,正因为翟阁老做不到这一点,他现在还在內阁之中。 如果有谁能做到这一点,早就被严嵩与夏言联手弄出去了。 毕竟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是所谓的中立派了。 对於內阁中人来说,內阁里面的人永远嫌多。 对是对嘉靖皇帝来说,如果翟阁老好用的话,嘉靖皇帝或许还能放翟阁老一马,而今用还不好用,反而犯下这样的错事,自然要好好清理一番,让更有能力的人上来。 不过。黄锦说得也对。 不管怎么说,內阁换人都是一件大事,別的不说,增补的人选,就要嘉靖皇帝好好思量一番了。 毕竟虽然嘉靖皇帝有些殆政的倾向。但是他也知道,有一些权力,是万万不能放弃的。其中一个是兵权,另外一个就是高层的人士权,这是嘉靖皇帝不得不操心的事情。 嘉靖皇帝思量片刻,说道:“陆焕,你传消息给孙承恩,告诉他,抡才大典是朝廷重中之重,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不过有些准备工作,也是可以先准备起来。还是那一句话,抡才大典是朝廷重中之重,凡是有人参与其中,不管牵扯到谁,都不要放过。” “是。”陆炳说道。 嘉靖皇帝说道:“这贡院里面的事情,我交给孙承恩了,他是老臣,该怎么做,他有分寸。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陆炳说道:“请陛下放心,这一件事情,臣亲自督办,定然会在殿试之前,將所有情况给查得一清二楚。” 嘉靖皇帝说道:“悠著点,別打草惊蛇了。” 陆炳说道:“臣明白。” 嘉靖皇帝一摆手,让陆炳下去了。 第八章 收网 第八章    收网 这一场会试之后的很多暗潮,周梦臣都不知道。 他在贡院之中,老老实实的考完了后面三科,才算是贡院大开。周梦臣一连十天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浑身都腥臭无比。开门之后,见李云珍等人来迎接,二话不说,先回家,好好洗澡睡上一觉。 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只是对周梦臣等人来说,是会试结束了。 但是很多人来说,却才是一场风波的开始。 贡院后院。 此刻,已经开始正式的批阅了。 孙承恩第一件事情,不是做不別的,而是將三千张卷子,自己先读了一遍,当然了。这一件事情其实並不是会试结束之后才开始的,而是从第二场考试开始之后,孙承恩就开始做了。 这一日,孙承恩將彭凤叫过来,將一百多份卷子放在他面前,说道:“你看看吧。” 这些卷子都糊名了。 彭凤拿起来一看,心中顿时愣住了。因为这些卷子上面都有连续三个且夫开头的段落。彭凤第一个感觉,就是东窗事发了。 不错,与翟公子合作的考官就是他。而且不仅仅是他一个。確保翟汝俭必中,要打通关节很多,要么直接打通总考官,要总考官出面偏袒,要么,就是从下面打通一批人的关节,在那一个环节都有。 其实彭凤本身不想参与这一件事情的。 他毕竟涉及翰林院出身,前程远大。但是翟汝俭软硬兼施,一方面高举恩相的恩德,彭凤有今日,与翟阁老的提拔有直接的关係,又一手拿钱数千两之多。还有就是翟公子的威胁了。 翟公子毕竟是翟阁老的亲儿子,如果他在翟阁老面前,日日夜夜说他的坏话,他也没有办法在现在的位置再呆下去了。 毕竟疏不间亲。 只是翟公子给他钱虽然多,但是分到各个环节的人手头上,其实也不多了。 这可是要要人命的买卖,这一点前能行吗? 自然是不行的。 於是,不知道从谁开始,已经有人开始向外面卖关节了。 可以说被钱財迷了眼,毕竟为了一个进士的名头,很多人愿意砸一万两,甚至更多。 发展到这个地步,却不是一开始彭凤所能想到的。特別是在翟公子事发之后,他不得不出来与孙承恩硬顶,就是形势使然,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硬著头皮往下走了。 此人被孙承恩如此询问,他已经心里打突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也是翰林出身,平静心情,说道:“这些卷子,大多多平平,唯有一两个能入眼的。” 孙承恩说道:“是啊,我也很好奇,你想怎么將这些人列入进士之中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彭凤说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孙承恩说道:“好吧,你不明白我说什么,会明白別人说什么?”孙承恩一摆手,立即有人从一侧走了出来,说道:“彭大人,还请你们跟我走一趟。” 这个人不是別人,正是陆焕。 彭凤已经绷不住脸了,说道:“这是贡院,哪里容你们这些人为所欲为,想抓我,有驾帖吗?” 陆焕说道:“好真有。”隨即將兵部的驾帖在彭凤面前打开,说道:“放心,现在不会將你下詔狱。在放榜之前,你们就在这里问话。” 陆焕在问话上明显加了重音。 陆焕要抓的不是彭凤一个人,而是在这一条线上所有蚂蚱,大概有十几个人之多。没有这么多人联手,是不可能突破大明会试的种种限制的。 在贡院之中开始行动的同时。在贡院外面也开始行动了。 在京城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太小看锦衣卫了。 只要锦衣卫不想知道的,没有锦衣卫想知道而弄不清楚的。 反正已经確定翟公子是这一件案子的关键人物,严查翟公子,崔奇勋等人在会试之前的行踪就可以了。几乎在会试结束的同时,这一件案子大多数关键人物,已经被锦衣卫掌握了。 之所以这么轻鬆,一方面固然是锦衣卫在北京根深蒂固。另外一方面,却是翟公子的手段,实在是太差劲了。 用现代的话,一点点反侦察意思都没有。 故而,当大队锦衣卫將翟府团团的围住了,翟阁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毕竟是阁老的府邸。 带队来的锦衣卫首领只能是陆炳。 陆炳非常客气与翟阁老宾主坐定,如果不是身后带著大量顶盔摜甲的锦衣卫,似乎今天仅仅是一场友好的商谈而已,陆炳语气淡淡的说道:“今日来拜见阁老也是不得已,阁老可否將令公子叫过来?” 翟阁老却满脸死灰,连说话似乎有些说不出来了,嘴巴张合数次,说道:“来人,將逆子带过来。”隨即说道:“老朽教子不严,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还请陆大人指点一二,好让老夫做一个明白鬼。” 陆炳嘆息一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令郎参与科举舞弊,牵连到了彭凤等人。而今已经证据確凿了。” 翟阁老一下子瘫软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在锦衣卫將翟家给围上的时候,翟阁老已经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结束了。 很简单,当今陛下是一个讲究人。一般都是存些体面。而今陛下是一点没有给他留面子,也就是在陛下心中,已经不需要给他留面子了。 什么时候不需要给他留面子? 也就是在陛下眼中,他已经不是大明內阁的一员了。 之前他並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而今却明白了。科举舞弊这样的事情,放到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大事。翟鸞也吃不知道这个案子。 一时间,他对自己的儿子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有杀了他的心,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心头肉,又如何捨得啊? 只是,他而今自身难保,又怎么去救? 根本救不过来。 这个时候,翟汝俭已经带过来。见了锦衣卫,就好像见了鬼一样,死活不敢往前走了。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爹爹。” 陆炳向翟阁老微微示意,隨即一挥手,立即有人將翟汝俭拿下,硬生生拖走了。 在一声声,“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声音之中,越行越远。 翟阁老坐在椅子上,沉重的好像一尊雕像,沉默的好像一块石头。 陆炳起身说道:“翟阁老,今日公务已完,改日再登门谢罪。” 翟阁老语气僵硬的,就好像两块石头摩擦,低沉的说道:“陆大人,事已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儿子我知道,是一个不成器,的未必能弄出这样大的摊子,这背后真的没有別人吗?” 虽然而今翟阁老还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是已经感受到了不正常。 陆炳嘆息一声,说道:“没有查出来什么?唯一查出来的,在令公子决定做这一件事情之前,与严阁老的公子,吃了一顿酒。其余的一概没有。”隨即躬身行礼,说道:“告辞。” 翟阁老目送陆炳离开吗,等陆炳走了之后,才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说道:“严嵩,你好狠。祸不及妻儿-----,祸不及妻儿------” 虽然陆炳仅仅是一句话,似乎什么证据也没有。但是对於翟阁老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在政坛之上,很多时候都不需要证据,自由心证即可。 在翟阁老看来,严嵩这一招根本就是坏了规矩,让翟家从此一撅不振,甚至做普通的乡绅都不可得了。甚至连传宗接代也未必可能了。甚至断子绝孙也说不定,岂能不狠毒? 第九章 对成绩 第九章   对成绩 “啊------”周梦臣不知道睡了多久,终於伸了一下懒腰。 在贡院號舍之中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过的。 周梦臣回去之后,自然是埋头大睡,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当然了,其中也並不是没有醒过。但是根本不想动弹,吃了点东西,转过头就又睡了。 而今可算是睡饱了。 招呼丫鬟洗漱一番,出了院子,却发现张居正,殷正茂,瞿景淳几个人都在院边小石桌上说话,张居正见周梦臣出来了,说道:“周兄,你可算是醒了。” 周梦臣说道:“惭愧,这种经歷从来没有过。” 张居正几人纷纷一笑。 他们都是从下面一级一级的考上来了,真要说起来,北京贡院的情况,在周梦臣看来,已经是恶劣之极,但是实际上,北京贡院在天子脚下,由礼部,顺天府等衙门负责,时不时还是有修缮的经费。 每隔十几年,安置情况会新建或修缮一下。但是地方上是一个什么情况? 从江夏县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 明初很多机构,已经慢慢的废弃了。贡院几年才用一次的房舍,会让人好好修缮吗?当然了,有些地方富裕有钱,或许修得比贡院还好,但是总体上来,贡院其实並不是最差的。 只是周梦臣没有尝过地方上號舍的滋味,自然不知道这些。 周梦臣看著石桌上的几篇文章,说道:“让我看看两位的大作。”拿过来细细品读一番,说道:“望风兴嘆,自愧不如。” 张居正的文章就不用说了。 神童之名,可不是白给的。 至於殷正茂这个新交的朋友的文章,也是十分老辣嫻熟,看上去面面俱到。比周梦臣的文章高出一筹。 瞿景淳说道:“別说別人的了,说说你的文章吧。” 周梦臣说道:“好。”立即招呼人上笔墨纸砚。隨即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文章写了出来。吹乾墨汁,让几位看看。 瞿景淳看了之后,说道:“你的文章占一个新字,文风新,立意也新,但也因为新,立意也稍稍偏了一些,却要看考官怎么取了。如果看得喜欢,三甲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看得不喜欢,以你偏题之故,直接打落也是没有话说的。” “不过,你这一篇文章,是你所有时文之中最好的一篇。也算奇了。” 即便是周梦臣有意收敛,但是他与古人的思想也是不一样的,就好像现代人很难写出纯正的古诗一般。周梦臣笔下的各种新意,是遮掩不住的。 周梦臣说道:“如果一来,就谢过瞿兄吉言了。如果能中三甲,也不枉我辛苦一场。不过,其他两位兄台的文章,瞿兄如何看?” 瞿景淳说道:“张叔大的文章不用说,是必中的,高可为会员,即便考官不喜欢,也是二甲。不过,我看孙大人应该会很喜欢这叔大的文风了。这一榜前十,定然是有叔大兄的名字。至於是第几就不好说了。” 张居正向周梦臣行了一礼,说道:“张某有今日,要多些周兄了。” 周梦臣说道:“何须如此?即便没有我张兄也是必中的。” 瞿景淳说道:“不然,固然没有你张居正是必中的。但是想要前十却是未必了。毕竟孙大人的文风也不是那么容易揣摩的。” 孙承恩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將自己一些八股心得与点评,还有自己的文章给了周梦臣。 但是这些东西对周梦臣有用吗? 有一点用。但没有大用。 原因无他。周梦臣的底子太薄了。孙承恩给的东西,是让人衝刺拔高的,而周梦臣远远到不了这个层次。这个对谁最有好处,自然是对张居正。 对张居正来说,孙承恩的这些东西,几乎是將考试標准答案给他了。知道该如此行笔,才能得孙承恩的青睞。 周梦臣说道:“如此一来,张兄却是欠了我一顿酒。” 张居正说道:“好。等放榜了,我请大家便宜坊。”、 似乎被周梦臣带偏了。 张居正也经常去便宜坊吃鸭子了。 周梦臣笑道:“怎么是便宜坊,为什么不是状元楼?” 张居正说道:“无他,没钱。” 张居正说没钱,说得理直气壮的。 的確如此,张居正的家底虽然厚实,但是在京城一住就是小两年,其中种种销不在少数。 虽然周梦臣对张居正主僕管吃管住,甚至一年四季的衣服被褥等物件,李云珍都准备好了。只是周梦臣向再给张居正钱,张居正却是不要的。 周梦臣与张居正之间的关係,从来是朋友,不是主家与幕僚。 张居正住在周梦臣家中,吃周梦臣的,住周梦臣的。张居正並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朋友有通財之义,张居正当初也帮了周梦臣很多忙。 双方都是互相帮助,只是帮助的方面不一样而已。 只是如果用周家的银子,就有一些太过了。这也是张居正坚持不用周梦臣的银子原因。 周梦臣还劝了几次,见张居正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对张居正的吃穿用度加强了不少,与周梦臣自己的开销一样。还分给张居正几个乳娘。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张居正用之不疑。 丝毫没有觉得尷尬。 这让想看笑话的周梦臣有一点尷尬。 周梦臣確定张居正一定能考中之后,心中嘆息一声,暗道:“如果我考不中的话,那么张居正就是我的b计划了。” 没有进士功名,就確定周梦臣不能成为大明政治权利的核心人物。不过,张居正与他关係这么好,將来等张居正发达了,成为张居正集团的二號人物,也算不错,毕竟张居正在周梦臣影响下,並不反对周梦臣的科学思想。 对於周梦臣来说,只要能將科学推广开来就行了,其余的事情並不重要。 周梦臣觉得自己努力让嘉靖活得时间长一点,在內廷,张居正在外廷,两人双剑合璧,也是不错的。 只是他心中依旧有一些遗憾之感。 虽然他与张居正是朋友,是好朋友。但是即便是好朋友之间,也是分主次的。之前,是他周某人占据主动权。而今后,恐怕就是张居正占据主动权了。 大家笑过,周梦臣问道:“瞿兄,殷兄的文章怎么样?” 瞿景淳说道:“比你的强上一筹。只是功名之心太重了,可以说是锋芒毕露。文章是好文章,但是在这方面却是有欠妥当了。本来是可能二甲的文章,而今最多是三甲,一个不好,就名落孙山了。” 殷正茂嘆息一声,说道:“我就是这毛病,是改不了的。” 其实,孙承恩的手记,也给殷正茂带来一些好处。 不过他与周梦臣相遇的时间距离考试太近了,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殷正茂在上面下的功夫並不是太深,而且殷正茂的文章,在瞿景淳看来,功利之心太重了。本来就是难以取高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贫穷总是给人的生命之中埋下深深的烙印。 不过给每一个人的烙印都是不一样的。留给殷正茂的就是功利之心,对富贵的渴望。但是同样从小贫困,受到后母虐待,一边放牛一边读书的杨继盛,却以道义为终身履行的责任。 这只能说人与人的不同而已。 瞿景淳分析了三个人的文章,忽然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情而今闹得沸沸扬扬的,你可清楚?” 周梦臣说道:“什么事情?” 瞿景淳看著周梦臣的眼睛,似乎要判断他是否说谎,一字一顿的说道:“科举舞弊案。” 第十章 弊案消息 第十章   弊案消息 周梦臣先是一愣,隨即又想到了在考场发生的一切。 他本不想多说。 毕竟这里面牵扯太多了,不管怎么说,这里面都牵扯到一位阁老。在这样的事情,最好少说话比较好。 只是眼前这几个人,都是周梦臣选中的同志,或者说伙伴。 而今虽然还不是一个政治上的联盟。但是周梦臣有意往这方面发展。 周梦臣选择盟友的唯一標准,就是对科学的接受程度。张居正自然是接受的。周梦臣的著作,张居正都读过的。而瞿景淳自然也是认可的,甚至如果不是周梦臣一些科学理论,瞿景淳根本不会理会周梦臣。 至於殷正茂? 正如瞿景淳评价他的文章一样,功名中人,功利心太重。这样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学说,估计不管是程朱,心学,还是其他的学问,在他看来,都如八股文一般,是功名之道的敲门砖而已。 只要能给他富贵,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人,固然要担心他会因为更大的富贵而背叛周梦臣,但是至少而今是不用担心的。毕竟就周梦臣而今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对一个新科进士都可以称作大腿。 他不会因小失大的。 周梦臣沉吟了一会儿,將里面的情况毫无隱瞒的说给几个人听。 瞿景淳说道:“原来如此。今日锦衣卫去翟阁老府上,硬生生带走了翟汝俭,想来是东窗事发了。” 殷正茂忍不住说道:“那对这一次会试,有没有影响?” 瞿景淳说道:“有。不过应该是好消息。咱们陛下是最爱面子的。这一场科举弊案,决计不会大张旗鼓的办,最多是到翟汝俭为止。只是翟阁老大体是完了。就看怎么退了。” 殷正茂说道:“怎么会是好消息?” 瞿景淳说道:“怎么不会是好消息?你以为那些通关节的人,不去查,这一科他们就能中了,不,恰恰相反,恐怕这一科之中,谁的文章之中有一个『且夫』就倒大霉了,除非文章十分够硬,否则就在孙山之外了。即便文章够硬,一甲二甲估计也没有希望了。” “这是考场莫论文啊?” 周梦臣听了,忍不住说道:“果然是好消息。” 且夫是常用的语气词,既然是常用的,就会有很多人在用,周梦臣想了想,他们三个人的文章都没有用。如果大张旗鼓的查,查得清清楚楚,或许没有人冤枉,但是而今上面不准备查了,才以这样莫须有的方式来杜绝作弊。 这样一来,自然有很多冤死鬼。 而他们三个文章都没有用。如此一来,就等於凭空向前几十名上百名,甚至更多。、 当然了,这个消息对张居正无所谓。 他只要保证自己不被莫须有了就行了。 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却是一个大好消息。 毕竟周梦臣仅仅期盼一个三甲进士就行了。 这样一下子打下几十个上百名次,周梦臣自然很有可能將自己的名字列道三百名以前。 正说著话,忽然听外面有人来报,道:“藤公公来了。” 周梦臣告退一声,就去迎接。 藤祥来了之后,二话不说道:“快走,陛下召见,连同两位阁老,而今都在玉熙宫等著你。不可耽搁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立即觉得事情很大。 因为周梦臣负责的事情,与內阁大事相关联的很少,嘉靖皇帝召见周梦臣的时候,很少让內阁的人在场。而召见內阁的时候,也很少让在周梦臣在场,因为没有必要。 而这一次,似乎打破常规了。 周梦臣只能匆匆的换了官服,就来到了玉熙宫前。 只是,在玉熙宫前。周梦臣看见一个满头白髮的老臣,脱帽免冠跪在玉熙宫门前。周梦臣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別人,正是翟阁老。 翟阁老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也跪了好一阵子。让周梦臣心中嘆息一声,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隨即大越过翟阁老,向玉璽宫走去。 因为会试的原因,周梦臣来宫中的频率少了一些,今日一见玉熙宫反而有一些新鲜感。因为而今的玉熙宫与整个紫禁城的色调格格不入。 紫禁城的色调,就是以朱红,金瓦,等几样色调为主,但是玉熙宫而今,却是以大白墙,黑瓦,青黛之色为主。別有一种道门的风格。与紫禁城其他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甚至有人已经暗搓搓的称这里为白宫了。 至於將来会不会成为正式的代称,也说不定。 周梦臣进殿行礼之后,就看见黄锦在皇帝身侧,严嵩与夏言一左一右坐在一个绣墩上面。见周梦臣见来,夏言面无表情,而严嵩向周梦臣含笑点头,周梦臣只能立即回应一下。 嘉靖皇帝气色似乎比之前好多了。他手中玩弄一柄玉如意,说道:“朕的东方朔来了。正好,这里有一段公案,別人各有说法,你也算是当事人,你说说吧。” 周梦臣说道:“臣不知道陛下所问何事?” 嘉靖皇帝说道:“就是翟家那个小子,有没有作弊?”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翟汝俭作弊之事,確凿无疑。” 周梦臣岂能会为翟汝俭说话,且不说翟汝俭这一件事情,根本洗不清楚。即便能洗清楚,周梦臣也不愿意下场,无他,翟汝俭拉他下手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这是他有办法將局面扳回来,如果换成了普通读书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 而且在嘉靖皇帝面前最好说真话。 否则说不定將自己都牵扯进去。 周梦臣一五一十的將当时的事情,说清楚。不隱瞒一丝一毫。 等周梦臣说完之后,夏言说道:“这么说,周大人並有一夜並没有待在號舍。” 周梦臣听了这一问,心中暗暗后悔。后悔当日为了舒服落下这个把柄了。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看说事的人是谁了?如果夏言真拿这一件事情说事,说周梦臣这一次考试的成绩有问题。恐怕周梦臣这一次不管考了什么,这一次成绩都要泡汤了。 夏言却没有拿这一件事情说事,说道:“周大人,此事关係重大,你老实回话,你觉得这一件事情,是翟阁老办的,还是翟汝俭做的?” 夏言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周梦臣。 周梦臣瞬间明白,夏言刚刚的提问,其实是在提醒周梦臣。不要在这上面耍枪。 周梦臣下意思看向嘉靖。 或者不是下意思。毕竟他很清楚,在这里他是谁的人。抱紧嘉靖的大腿,与嘉靖保持一致,才是他必须做的。 嘉靖也捕捉到了周梦臣的眼神,说道:“夏阁老是大明柱石,他问你什么话,你老老实实的说便是了。” 周梦臣心中会意,说道:“以臣之见,应该不是翟阁老所做的。因为这一件事情做得是在太毛糙了。” 夏言说道:“陛下,周梦臣已经说得很明白,此事应该不是翟阁老所为,臣与翟阁老一起承旨办差,也有数年了,从来知道,翟阁老乃是老成之人,决计不会做出,如此枉顾圣恩的事情。此定然是翟汝俭自己所为的。” “请陛下明鑑。”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夏阁老所言极是。只是区区一翟汝俭,无官无职,居然能抡才大典做出如此事来,实在令臣触目惊心,不敢相信。而今这局面都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周梦臣立即会意。 此刻他们爭论的焦点,並不是翟汝俭如何,而是在外面跪著的翟阁老。 第十一章 夏言的目的 第十一章  夏言的目的 周梦臣暗自思量,似乎是夏言是保翟阁老的,严嵩却是想要翟阁老往死里整的。而且严嵩赞成夏言的论断,此事与翟阁老无关,但是却说到收场了。 的確这一件事情,或许真与翟阁老无关。 但是他相信。外面的人相信吗? 嘉靖皇帝最重视抡才大典,自然不能允许外面有人质疑。纵然嘉靖已经想封锁消息了。但是这一件事情是封锁不掉的。无非而今外面不知道,今后还是会知道的。 嘉靖皇帝说道:“不管怎么说,翟阁老教子不严却是確凿的。不適合在內阁任职了。夏先生,总要给內外舆情一个交代。” 夏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臣以为事情应该光明正大。要么就派三法司,锦衣卫东厂,联合调查这一件案子,將这一件事情查得明明白白的。要么就按而今查清楚的来办。不枉不纵,这才是朝廷处事之道。” “內阁事关天下,进出之事,总要天下信服才行。” 嘉靖皇帝听了,眉头微微一皱,隨即平復了。如果不是周梦臣观察细致入微。他都发现不了。 嘉靖不想將事情搞大。瞿景淳私下给周梦臣的分析很明白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如果事情闹大,这一次考试的成绩就要作废,重新考试。如此一来,就会有数不清楚的麻烦事情。而今的嘉靖皇帝其实很討厌麻烦事的。 严嵩见嘉靖脸色不好,立即说道:“夏阁老此言差矣,朝廷抡才大典,不可不重,在此事之上,不可不用重法,如果如此舞弊之案,仅仅是一个衙內公子承担,內外何以心服?” 夏言说道:“怎么会是一个衙內公子承天,考官之中彭凤等十数人而今不是都被拿下来吗?臣以为一码是一码,此事上翟阁老自然是有过的。但是罪不至於此。还请陛下明鑑。” 周梦臣心中有些疑惑。 暗道:“没有听说,翟阁老与夏阁老之间关係有多密切啊?夏阁老为了什么,在这一件事情与陛下闹彆扭?” 嘉靖皇帝一时间也有些疑惑,心中也在揣摩,夏言为什么力保翟阁老。 嘉靖皇帝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会想太多的。 是的,嘉靖对翟阁老很不满意,已经准备换掉他了。在他看来,这一件事情也是水到渠成的,毕竟翟阁老能在內阁,某种程度上来说,全赖嘉靖皇帝暗中扶持,否则他也未必能在两虎之间,存活下来。 严嵩要將翟阁老换下来。嘉靖是可以理解的。 无非是见夏言不好对付,將偏夏言的中立派给打倒,即便再换上一个新的阁老,新上任的阁老在刚刚上位这一段时间內,也是不敢多发表意见的,老老实实的做事就好了。 这让严嵩对夏言的形势更有利。 在嘉靖预计今日,夏言与严嵩之间的爭斗中心,不是翟阁老,而是翟阁老候补人选。 翟阁老虽然偏向夏言的,毕竟不是夏言的人。保一保,对上上下下有所交代,便是了。只是夏言保翟阁老的力度超出了嘉靖的预料。 此刻嘉靖反而不再发表意见,反正他是皇帝,在政坛上具有完全的主动权。遇见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 但是严嵩却不能这样做。 这一件事情本来就是严嵩的布局。他为了这一件事情不知道了多少精力,为得就是今日將翟阁老弄下去。而將翟阁老给弄下去,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这一件事情,而是他做下一件事情的前提条件而已。 所以,而今这一件事情,容不得他有半点退缩。 於是,他就与夏言对於这一件事情爭论起来。 一个讲真凭实据,不枉不纵,一个讲朝廷顏面,內外观瞻。 甚至谈著谈著都揭老底了,夏言说道:“臣听说,这翟汝俭在行事之前,与严阁老的爱子,喝得酩酊大醉,却不这无知小儿中谁之计?” 严嵩听了,立即跪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请为臣做主。臣子严世蕃区区小儿,不堪朝廷大任,而今不过是一个荫官而已。故而他好交游,好声色,与人喝酒酩酊而归,是十有八九的事情。夏阁老分明是指臣诬陷翟阁老,臣请朝廷调查,以证清白。” “好了。”嘉靖皇帝说道:“到此为止了。总要给一说法,夏卿,你说,在这一件事情上,朝廷当如何收场?” 嘉靖皇帝对这一件事情,未必不知道。 但是知道又怎么样? 仅仅是怀疑,根本没有证据。 而今就是查出来是严世蕃教唆翟汝俭做的。严世蕃也只需说自己是醉后胡言,朝廷也未必能怎么样? 说来说去,还是翟汝俭自己蠢,怨得了谁? 夏言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一件事情,此事毕竟是朝廷的丑事,不管怎么处置,都是遮丑而已。臣以为不应该局限於这一件事情,最好用另外一件事情遮掩住这一件事情。只要天下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这一件事情就没有人怎么关注了。” 这一下,连周梦臣都明白了。 夏言的伏笔在这里啊? 夏言之前证明自己有坏事的能力,而今推出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做交换。 说得是这答应另外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就没有人怎么关注了,言下之意,到时候怎么处置都行。 嘉靖心中顿时一松,说道:“夏卿所言是何事?” 夏言正色说道:“正是而今京师闹得沸沸扬扬的,三边总督所奏的復套之议。”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凛。这一件事情又转回来了。 嘉靖听了,也陷入沉思之中。 復套这一件事情在士林之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嘉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只是他內心之中很是矛盾。一方面,他也想建功立业,如果曾铣的计划能够成功,收復河套之地,重设东胜卫。那么嘉靖皇帝就完成了成祖以来第一军功。 这对嘉靖来说,並非没有吸引力的。 只是嘉靖心中也担心,復套这一件事情背后的事情。 朝廷的开支嘉靖还是知道的。復套这一件事情,最少要动用大军二十多万,耗费银两数百万两,而且並不是说,费这么多钱就一定能够成功,凡是都利弊相当的。成功了自然是大利,不仅仅是军功,还有九边形式改变,大明北疆边防线,也能收缩不少,最少榆林,山西,等好几个军镇的边防压力都减轻了。直接减少了財政开支。 但是万一失败了。 那也是一个灾难。 不用看別的,就看土木堡之变后的朝廷形式就明白了。 大军出塞,自然是要挑选精兵强將的。一旦有失,二十万大军出了问题,大明九边防线,可以说是空门大开。任韃子蹂躪了。 这一件事情,嘉靖也是需要时间去思考去权衡的。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关係重大,要慎重处置。” 夏言说道:“臣的意思是,请陛下下令召曾铣回京面圣。当面陈说此事。如此一来,不仅仅北京,乃至天下人都会关注这一件事情。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放一放了。” 周梦臣明白,之前曾铣並没有回京,很多事情还可以有缓转的余地。如果嘉靖下令召见曾铣。復套之策,准与不准,总要有一个决断了。 的確,比起科举弊案来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新闻。 科举弊案虽然少,但是隔几年都有几次,但是復套却不一样了,可以说是正统之后,大明对韃子最大一次主动进攻。  第十二章 翟阁老的下场 第十二章     翟阁老的下场 说起復套的重要性,与爆炸性,就不得不简单说明一下,大明自从正统之后的边防政策转变。 正统最著名的就是土木堡之变,一下將大明永乐余威给打没有了。 从景泰到天顺都是在收拾正统时的烂摊子。到了成化的时候,才算真正稳定了天下。宪宗成化皇帝被成为中兴之主,也没有问题的,他对內平定了流民之乱,安置流民数百万之巨,对外有成化犁廷之役,將女真人一下子给打服了。对韃子也展开了新的战爭模式,那就是搜套。 就是小部分精锐骑兵对韃子部落发动奇袭。 王越就是赖此成名的。 不过,在成化之后,边防日衰,弘治十八年,也就是弘治孝宗皇帝最后一年,边防在风雨飘摇之中,给了正德皇帝很大的刺激。才有武宗皇帝各种在军事上的强化。 至於武宗皇帝成果如何,在歷史上爭议很大。不过整体来说,在应州之战后十几年,边关上並没有什么大的战事。 算是少有的平静期。 但是这平静期在嘉靖十年前后被打破了。 韃子恢復元气屡屡南下,不过朝廷边將得力,也算是各有胜负,不过总体上来说,朝廷的胜战都是防守作战,很少有主动出击的。就好像刘天和黑水大捷,就是韃子十贝勒南下,周尚文领精兵正当敌锋,令十贝勒攻不能进,退不能走。刘天和督促各部將韃子围住,才有这一场胜利。 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一战双方动员的战斗人员並不多。 虽然韃子號称十万,刘天和动用麾下三镇数个总兵官,但是双方加起来的人数,大概有十万出头就不错了。毕竟十万是號称,三镇兵马,单单从名册上看,也是有很多人的,但是实际上缺额有多少,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毕竟斩首只有三百余人。 但是总体上来说,这一战,依旧是在韃子南下必经之路上埋伏,咬死了韃子断后人马,是一场防守击溃战。 曾铣除夕大捷,在战果上与刘天和相差不大,但是却是一场主动进攻,將韃子逼得过河而东,將黄河以西河套地区的韃子都清空了。 曾铣的胜利,似乎表明了大明军队有主动向韃子的决心与能力。 有这个胜利,大规模出塞作战,才有了底气。 嘉靖皇帝对於这一件大事,还是很犹豫,问严嵩道:“严卿以为如何?” 严嵩低头行礼道:“此事关係重大,臣不敢妄言,唯请陛下圣裁。” 嘉靖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如此,便召曾铣回京面奏吧。” 夏言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圣明。” 嘉靖皇帝说道:“那翟鸞怎么处置?” 夏言目的达到了,说道:“科举弊案能被遮掩一二,不伤朝廷体面为好,至於翟鸞,唯请陛下圣裁。” 嘉靖皇帝微微眯著眼睛,说道:“翟鸞有负圣恩。安罪当诛,念其於朝廷有旧功,勒令致仕,並夺去一切功名。至於其余人等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从严从重。” 严嵩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嘉靖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內阁之中就只剩下两位先生了。国事繁忙,朕唯恐两位先生操劳过度,內阁也该增添人手了。两位先生可有人选?” 夏言说道:“內阁人选,责任重大,臣不敢言,唯请陛下自专。” 对於夏言来说,此刻他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復套这一件事情上了,在其他方面都可以让步。而且夏言也有自信,自信不管是谁进內阁,是龙给我盘著,是虎给我臥著。 对於,他来说,选谁进內阁,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不能让严嵩来选。 所以,夏言一开口,就將严嵩的话给堵死了。 严嵩倒是想提出人选,只是夏言话已经说在前面了,严嵩还能说些什么? 嘉靖皇帝说道:“好,如此这个人选,朕来选吧。”他沉吟片刻,说道:“就让翰林院掌院张治入阁办事吧。” 嘉靖本想用孙承恩,但是孙承恩太老了一些,至於用翰林院的人,这也是惯例了,內阁缺员都是由翰林院增补的。 这个人选一出,不管是夏言与严嵩都没有什么反对的。 夏言与严嵩齐声说道:“陛下英明。” 张治本质上是一个学问人,在政事上的才能不是太突出,在內阁之中办些杂事还可以,真正独挡一面的能力,其实还有一些欠缺的。对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威胁。 嘉靖皇帝也不是要內阁之中三方乱斗,本来就是要派一个能缓和关係的人,张治这个人双方都可以接受。嘉靖皇帝也就放心了。最好能维持內阁之中斗而不破的格局。 对这个局面嘉靖皇帝也是很满意了。满意之余,嘉靖就注意到了在一边旁听了朝廷重大人事变更的周梦臣,说道:“周卿,你的会试文章带了没有?” 周梦臣来得时候正好与张居正等人说了这一件事情。默出来的那一份,正好带在身上。说道:“带了。” 嘉靖皇帝笑道:“还不拿出来,让两位士林前辈看看。能不能中?” 周梦臣立即说道:“是。” 隨即將文章先递给了夏言,夏言看过之后,传给了严嵩。 嘉靖皇帝问道:“夏卿,你觉得如何?” 夏言说道:“欠十年功夫。” 这一句话让周梦臣嚇了一跳,却听夏言接著说道:“臣观这周梦臣,天资不错,行文之中颇有灵性,这灵性难得之极,只是不管是在行文,还是经义上都流於表面,从头到尾都有欠妥当,故而臣说他欠十年功夫,如果他肯沉下心思十年攻读,或许有望一衝魁首。” 嘉靖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朕可离不开周先生十年。” 严嵩说道:“请陛下放心,以臣看,周先生的文章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三甲进士应该不成问题的。陛下儘管放心。今年琼林宴定然有周先生。” 夏言说道:“考场莫论文,论命。臣等在这里说,也没有用,就看孙尚书是怎么批得了。” 嘉靖皇帝看著两个面和心不和的阁老,微微一笑,对周梦臣说道:“而今,也只看您天命如何了?” 就在他们商议科举舞弊案的同时,孙承恩已经排除了科举弊案的影响,开始批卷了。 正如瞿景淳所言。 这一次科举弊案让很多人受了无妄之灾。 凡是文章之中有“且夫”的,即便是三个“且夫”都为一句之首,也必然细细审查,恨不得拿放大镜去看。 而卷子又多,很多考官,几乎见了且夫两个字,就心中否定了,带著这个眼光去看文章,自然能看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当然了,这一场科举弊案也將另外一个问题推了出来。 那就是周梦臣的卷子。 周梦臣的卷子让诸位考官都看过了。 这些考官没有一个不是进士出身,对时文了如指掌。不敢说每一个都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是前番才看过的文章,还是有印象的。於是周梦臣的卷子一下子被这些人认出来的。 这样他们难免有些举棋不定。 不知道该如何判。 当时,他们或许不知道周梦臣是何等背景,但是能与翟阁老的公子打擂台,就说明他本身有背景,在事情之后,也都打听清楚了。这个时候他们很难避免场外因素的影响。 而周梦臣的文章更是在可中可不中的范围之內。一时间让考官们取中也不是,不取中好像也不对。 於是这卷子就一层层的交上来了,到了孙承恩的手中。 第十三章 孙承恩的决定 第十三章  孙承恩的决定 孙承恩对这一件事情,也稍稍犯难,將周梦臣的卷子单独放了出来。等待了数日。所有卷子都排好之后,取三甲最后十几张卷子,拿来看看。与周梦臣的卷子放在一起。 一时间,孙承恩犹豫了。 这也是八股文另外一个弊端。评判標准太模糊了。都是看考官的看法。 孙承恩如果不知道某张卷子是周梦臣写的。还能保持一个公正的心来看。而今已经知道,在各种判断之上,难免夹杂了其他因素。 而且会试的题目比乡试简单多了。这就会出现一个情况,不要说三甲最后十几名了,就是將三甲最后一百名的卷子放在一起,將最后一名提前一百名,也是有办法自圆其说的。 倒不是批卷的考官偏心了。实在是双方差別並不大。而考试又很难有客观的评判標准。 一上一下,差百余名很正常。 同样的问题,周梦臣的卷子也是这样。可中可不中,放落榜绝对没有问题。但是选中似乎也说得过去。 孙承恩思量片刻,暗道:“罢罢罢。给陛下一个面子吧。” 给周梦臣取了一个三甲二百零八名。 明代进士並没有定数,多则四百多人,少则二百多人,但是在宪宗之后,以三百人为常。当然了,以三百人为常,並不是说,就一定要取三百人整。但是划定了这个数字,就不能太过分了。 所以明代进士大多在三百多人上下,不超过三百五十人。 但是孙承恩这一次,似乎要严格的按照三百人来取。 一甲取三名,二甲取九十名名,三甲取二百零八名。周梦臣就是三甲二百零八名,也就是总排名的三百零一人。也不知道是孙承恩觉得三百零一,这个数字比较吉利,还是周梦臣是他额外附加的。 当然了,而今三甲排名还没有出来,这是殿试才有的。但是实际上,殿试並不会减人,三甲进士在会试的排名之中,就有所体现。虽然最终显示地位的是殿试的名次,会试名次与殿试名次相差不小。毕竟很多时候考场莫论文。特別是在名次上, 但是总体来说,人数就这些了。不会再有改变了。 孙承恩订下周梦臣的名次,少了一件烦心事,但还並没有到放榜的时候。毕竟周梦臣的难题仅仅是各种难题其中一个而已。孙承恩之后,还要细细的翻看名次,看看有没有猫腻,然后翻找落卷,看看有没有被掩埋的人才。 等放榜还需要一些时日。 周梦臣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內定。他此刻也烦心的很。 他上一次进宫之后,被嘉靖皇帝留了下来独对,似乎是臣子的殊荣的。但是嘉靖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暗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周梦臣,而今你考试也考了。是不是该將心思放在为朕办差上面了。 周梦臣回去之后,冯保,藤祥,立即找上门来了。 周梦臣才发现,自己要办的事情真多啊。 第一,就是钟錶的製造与销售问题。 其实钟錶製造並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周梦臣本身对纯手工製造並不满意,想搞出一些机械加工。这是周梦臣自己觉得有问题。销售问题,就是周梦臣觉得没有问题,黄锦乃至於宫中的太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在周梦臣看来,有皇室做保,再加上大明的达官贵人们对钟錶这样的新鲜事物並不能抵抗。歷史上几十年后,西洋钟也是风靡大明的。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但是周梦臣细细了解了大明皇店就是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大明皇店与其说是御用商人,不如说是一个收税的机构。 大明皇店有两种,一种是由官店转化过来的。所谓的官店,最主要是榻房,榻房就是库房。早在太祖在南京,就在成为建立榻房数千间,供商贾使用。但是要交钱的。 这也是带强制垄断性质的,凡是商人想在这里做买卖,商品必须放在榻房之中。 似乎这也带著税收性子的。 大明前期官店的收入,不一定进大內。只能说各有分配。但是改为皇店之后,这些收入就直入大內,成为皇帝收入的一种。 一种也是经商,但也带著行政垄断性质的。 六大皇店,名曰宝和,和远, 顺寧,福德,福吉,宝延。与其说是皇店倒不如说衙门,各地贩运的皮毛等物,都要让皇店插上一手,否则话,看看他们能不能在北京城中做成生意。 其实,北京的商业全部被勛贵与皇帝太监霸占了,普通百姓也就做便宜坊一般做一个门面的小本生意,想要成为大商人根本不可能。 或许大明有资本主义的萌芽,但是在北京是绝对没有的。 这样的皇店,让他们去买东西,真是周梦臣难为他们了。 第二个问题,就是机器人项目了。 不,周梦臣眼中的八音盒项目。 这个项目,周梦臣也是迟迟没有展开。很多问题都等待解决的。不过总体上,虽然伤脑筋,但是周梦臣觉得自己还是能完成设计工作的,就要看看大明工匠能不能完成周梦臣的设计了。 第三个问题,就是嘉靖皇帝就很多大医精诚的问题,让周梦臣帮忙参详。 虽然周梦臣已经觉得血型问题,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但问题是,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太慢了,即便大医精诚期刊而今满打满算还没有十二期,如果用立言,反驳,再反驳,再再反驳来算,嘉靖皇帝还没有与对手打击个回合。 这倒是让周梦臣非常伤脑筋的事情。 很多科学原理周梦臣是知道的。 因为是常识。 但问题是,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去了解常识是怎么诞生的。周梦臣必须由这个结论开始倒推过程。这也罢了。最大的问题是,周梦臣的解说,还要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否则就是离经叛道。不被接受。 总之周梦臣伤了好像脑细胞。 这三个问题里面,最好解决的是第一个问题。 周梦臣直接告诉藤祥道:“既然六个皇店,不知道如何处置,就请稟报黄公公。只需將货物备好了,將门面建好,请陛下赏赐大臣一些钟錶,並放出风声,等人上门便是了。” 藤祥说道:“就这么简单?要知道黄公公可为了这一件事情,前前后后砸里面小十万两了,真没有问题?” 这小十万两,一部分是拆借给周梦臣作为天下测量计划的经费。另外一部分,就是为了店铺,生產钟錶的各项开销。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这有多难啊?请你放心便是了,如果黄公公赚不到这一笔钱,儘管算在我头上。” 周梦臣打发了藤祥之后,立即將几个弟子召集起来,除却这三弟子因为天下测量计划,而今已经到了武昌之外,其余都在周梦臣身边,周梦臣將八音盒的设计问题分解开来之后,就开始忙碌起来。 周梦臣对这个东西要求並不是太高,发条驱动,人形外观,能在一定范围之內做出一系列动作。最好有一定的声音。 不过,周梦臣在最基本的东西上犯难了。 那就是周梦臣嘆不上五音不全,但也並没有学过声乐。让金属条发出声音,周梦臣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让这东西是音乐,而不是噪音,却有些为难周梦臣。好在冯保多才多意,抚得一手好琴,在音律上也颇有造诣。实实在在的帮了周梦臣不少忙。 否则周梦臣就要被卡在最简单的一步上面了。 第十四章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榜 第十四章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榜 周梦臣冯保面前放著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插在桌子上的铁条,长短不一。有一个细长的铜管,长短不一。也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些都是周梦臣用来给冯保演示的。 周梦臣写满了十几张纸,递给了冯保说道:“这就是十二平均律,你想明白了?” 冯保眼睛之中充满了激动与崇拜,说道:“弟子明白了。” 周梦臣说道:“既然明白了。你就负责完成音乐这一部分吧。” 冯保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拿起一杯茶水,喝了下去,只觉得嗓子都有一些哑了。 其实,周梦臣並不是太懂十二平均律,不过,他们的数学关係太过简单了。周梦臣看过就记下来了。但是该怎么运用,从而得到標准的音,这就让周梦臣抓瞎了。並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能听出音准的耳朵。 冯保在音律上虽然有造诣。 但是让八音盒的机械在发条的驱动之下,发出合適的旋律。几乎是重新製造一个乐器了。 这对冯保还是有一些难度的。 周梦臣只能给冯保一些理论上的支持。也仅仅是理论上的支持。至於接下来怎么做。就看冯保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其实我的八音盒可以不发音的。” 是的。周梦臣只需製造一个能在齿轮驱动下,何以跳舞的机械人就行了。但是在周梦臣看来,这就是一个八音盒。一个会跳舞的小人,没有音乐,是没有灵魂的。 反正其他项目组。比如如徐杲负责按照周梦臣设计图打造工匠们,还在细细的琢磨。周梦臣还有时间。 周梦臣刚刚打发冯保走。却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之声响起。外面有好多人在欢呼。 周梦臣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见冯保去而復返,说道:“恭喜师傅,高中贡士三百零一名。” 周梦臣听了之后,只觉得耳朵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有一些头晕。周围人的声音都有一些恍惚了。他为这一件事情付出了太多辛苦了。这半年来,周梦臣似乎重新过了一个高三。其中各种辛苦,一时间也难以说出口。 这两人忙迷糊,都忘记了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不过他忘记了,別的人並没有忘记,李云珍专门派人盯著。 这一次中进士。给周梦臣增加的並不仅仅是其他好处,不是周梦臣在士林之中有了身份等等,还有一个隱藏的好处,那就是极大的加强了周梦臣的自信。 周梦臣两辈子大多都是在技术岗位。倒不是说周梦臣在管理上一无是处,但是对於大明中枢风云变幻的斗爭,周梦臣內心之中还有一些发憷的,这也是他在感受到夏言很有可能近期倒台的时候,內心之有所不安的原因。 因为他不自信在接下来的暴风雨之中占据上风,甚至乘风而起。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而今周梦臣却有一种感觉,暗道:“大明的进士也不过尔尔,未必比高考难多少。大明的权柄,別人握得,难道我握不了吗?” 只是这个想法,被周梦臣立即压了下来,他大笑道:“赏。” 李云珍更是不吝嗇钱財,大把的撒钱。周母高兴之极,立即去后院给周父上香了。甚至周梦臣感受到自己家里的僕役看著周梦臣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似乎周梦臣一下子从地上的凡人,变成了天上的星宿。 对於很多人来说,周梦臣之前的地位,他们並不是太理解。但是大明社会之中,进士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他们却是明白的。 张居正与殷正茂,也纷纷过来,说道:“恭喜,恭喜。” 周梦臣说道:“同喜,同喜,两位兄台之能,远在我之上。定然能够高中。对了,”周梦臣问道:“本次取了多少名?” 张居正笑道:“三百零一名。恭喜,周孙山。” 周梦臣听了,也哈哈大笑。所谓:解元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孙山多指榜上最后一名。估计周孙山,就是周梦臣的外號了。 不过片刻,就有人来报,道:“殷老爷高中二百九十名。” 殷正茂听了,先是一愣,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从今之后,我看看,谁敢狗眼看人低。” 周梦臣也是恭喜一番。在他內心之中,殷正茂更加重要了。 之前不过是閒落一子,而今不是閒子。 只是两个人都有名次了,张居正却一直没有听传报。 周梦臣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张居正是那一科中的,只是而今他都中了。张居正的名次迟迟不出,难免有些担心。他虽然这个名次是倒著念的。但是难免担心。 而今整个北京城之中,鞭炮之声处处都是。可以说,那一处中了进士,都会的放鞭炮来庆祝。 报出的名次越来越多,鞭炮之声,也就越来越响,张居正还能稳坐钓鱼台。 周梦臣有些坐不住了,吩咐道:“谁在哪里看榜?” 左右道:“游七。” 周梦臣说道:“令游七將已经中榜名单送过来一分,有几个人算几个人。” 一声吩咐下来,不过一会功夫,就在名单送过来了。 当然了,这也是周梦臣家在北京中心地域,可以说从皇城上面往下面看,就能看见院子里。所以距离放榜的地方也不是太远了。 周梦臣拿来榜单,立即看了起来,看看有没有熟人。 一个个念到:“陆光祖,宋仪望,------” 周梦臣並不知道,他而今拿到这一科名单,乃是大明科举含金量很高的进士榜单。虽然比不上嘉佑二年那一次被称为“千年科举第一榜”的科举考试。但也出了很多风云人物。 张居正,李春芳都担任过大明首辅 杨继盛,王宗茂等十几个人,都是直言上諫,弹劾严嵩的言官。 殷正茂,汪道昆,等十几位,都是將才, 王世贞是不是兰陵笑笑生不去说,单单是王世贞在经史上的造诣,都不能不称为大家。 更不要说,张居正秉政的亲密战友,很多都是出自这一科。 谈不上光耀千古,但的的確確是科举大年,人才辈出。 这一颗进士三百零一,位列高官行列的有六十八人之多。 也不知道是嘉靖后期的风云激盪,与张居正歷史成就,將这一科进士更撑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这一科人才辈出,最后涌现出张居正,王世贞等放在五千年歷史之中,也算是一流人物的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榜。 周梦臣此刻还不知道这些。 他只是听著一个个名单传来,杨继盛,王世贞等人都纷纷中了。 只是张居正还没有消息。 即便而今,一直以来沉得住起的张居正,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似乎也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起身踱步。 周梦臣问道:“叔大,你没有在文章之中写且夫吧?” 张居正说道:“当然没有了。我又不是没有將文章给你看过了。” 周梦臣自然是看过的,只是而今关心则乱。 只听外面传来:“第二名,扬州兴化李春芳。” 一时间,张居正呼吸都急促起来。 如果中,张居正就是会元了。 如果不是,张居正这一次就是落榜了。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实在是太过刺激了。 不过,张居正的努力並没有辜负自己。忽然外面欢声大动,游七跑得太快,似乎有几分连滚带爬的样子,大喊道:“会元,湖广荆州张居正。” 张居正听了,浑身一震,僵持片刻,满脸通红,大汗都流到了鼻尖,隨即大喊道:“赏。” 第十五章 两条路 第十五章     两条路 周梦臣並不知道,张居正其实並不是嘉靖二十六年会元。 似乎这也是老师们说的一个规律,一般来说,一个班里成就最大的,並不是第一二名,第十名上下的位置上。而张居正歷史上就是二甲第九名,加上一甲三名,就是第十二名。 似乎完美的验证了这个规律。 只是在这个时空之中,有瞿景淳这个时文大家的补课,再加上孙承恩这个主考官的私人秘籍。张居正一下子打出一个王炸。 居然是会元了。 如此一来,前三甲妥了。 在一甲上更是如此。张居正是会元未必会是状元。就好像瞿景淳也是会元,但是后来变成了榜眼。 但是一般来说,会元是不会落出前三甲的。无非是状元,榜眼,探,三选一而已。 虽然说,大明有不少状元首辅,但是並不是说所有状元都能被重用的,但是一甲三人毕竟与后面的进士不同。有一个更高的起点了。 周梦臣衷心为张居正高兴。 隨即整个周府忙了起来。 因为一旦中进士之后,进士们的同年们都是天然的同盟在,即便是张居正秉政,也依靠很多同年的支持。根本不用周梦臣去拉拢这些进士们,这些新科进士们都纷纷找上门了。 特別是周府一时间也传为传奇,说周家包揽整个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榜,不信看,第一名就在周家,最后一名也在周家。 张居正作为会元,天然是这一科的领袖,很多事情都要张居正出面带头,比如组织新科进士聚会,大家都认识一下,联络一下感情,比如带领新科进士去拜会孙承恩这位恩师。 这都要张居正领头。 当然了,也是要钱的。 周梦臣不知道往届进士是怎么办的。他大手一挥全部包揽了,一口气將家里家底得差不多了。 一番交游下来,周梦臣也成为嘉靖二十六年之中明星之一。一方面是周梦臣仗义疏財,另外一方面就是周梦臣在皇宫之中的地位,一些刚刚进入官场的人还不大明白,但是很多官宦子弟们却已经被长辈提醒过了。 自然不敢小看周梦臣。 於是乎,一方想拉拢,一方想要攀附,自然是一拍即合。 一连数日,周梦臣日日出外吃酒,酩酊大醉而回。 不管怎么说,而今周梦臣也算在官场之上有了根基,虽然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都是初入官场,而今还都是一颗颗种子,周梦臣相信將来定然会成为自己得力臂助。 不过,考中进士的狂欢,仅仅持续了数日。 张居正就带著进士三百人去拜见孙承恩。这就是官场上的师徒关係,却被孙承恩闭而不见。让所有人都吃了一个闭门羹。 周梦臣毕竟与孙承恩有些关係,央求门房数次,门房终於让周梦臣进去了。 周梦臣以及看见在后院种菜的孙承恩,而今正是春天,菜苗还没有长出来,孙承恩带著草帽,深一脚浅一脚的鬆土。 周梦臣说道:“新科进士拜见座师,本来就是寻常事,老师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孙承恩拄著锄头,说道:“打住,我可不想当你们的老师。告诉他们,让他们中进士,一是皇恩浩荡,二是才学出眾,他们不是谁的学生,如果一定说是谁的学生,就说是天子门生,与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傢伙,丝毫没有关係。” 周梦臣说道:“老师,这是为什么?” 孙承恩说道:“周梦臣,你叫我一句老师,我倒是能承受得了。我觉得你也是一个聪明人。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收他们为弟子吗?” 周梦臣说道:“请老师指点。” 孙承恩沉默一声,说道:“大明二十年的家底,已经快要到了耗尽的时候,二十年中兴一场梦。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几年了。担了一个师徒的名声,总不好被人白叫一声老师吧?” “但是我垂垂老矣能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就一开始不要这个师徒名声。” 周梦臣说道:“老师,您这是何必啊?別人担了师徒名声,也未必真做了什么事情啊?” 的確这种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关係,固然非常重要的,但是想想也就知道了,一个老师对几十个上百个甚至更多弟子,到底能做多少事情?即便这个老师真心实意待弟子,他这份真心实意,分散在这么多弟子身上,到底能剩下多少? 孙承恩说道:“我孙某人是那种只担虚名的人吗?” 周梦臣沉默说道:“老师,我將这话告诉外面的人吗?” 孙承恩说道:“隨便。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么多人只能唯有你可以叫我老师吗?” 周梦臣说道:“弟子不知道。” 孙承恩隨即將陛下的暗示,已经他在最后关头的放水,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说道:“这一件事情,固然有陛下的暗示,但也是我看你是可造之才,才取你的。这一件事情我是有私心的。” “既然是我取了你。你今后如何,我就要负责。所以,你一句老师我担待得起。” 孙承恩一番话,將周梦臣內心之中欣喜於骄傲一古脑的打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最后,他还是走了捷径。 孙承恩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心思,说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考场莫论文,如果说我不知道你的文章,很难说中与不中,也有可能比现在的名次更好。或许名落孙山,但是我知道了,你就是最后一名。这两种选择,很难说那一个更好。不过事已如此, 你也不要多想了。你是天子宠臣,而今又有功名在身,不数年定然是国家重臣。” “但是你要知道,为天子宠臣,与为国家重臣是不一样的。” “为天子之臣,一心想著天子就行了。你之前所做所为,我不与置评,但是而今我希望你在做什么事情之前,先想想天下,吾等虽然为天子之臣,但也要为天下百姓请命,其中分寸,你要好好拿捏。” “在你这个位置上,进可为三杨,退可为万安。你好好思量吧。” 所谓三杨,就是杨士奇等洪宣辅政大臣。他们与皇室之间的关係是真的好,仁宗待他们如同家人,將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辅臣之子,这种和谐的君臣关係,是明中后期大臣孜孜以求的。却难以得到的。 而万安是成化年间的首辅,並没有什么才能,是因为与万贵妃有亲被提拔上来,据说朝廷问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万岁。被成为万岁阁老,与其他两位內阁大臣並称纸糊三阁老。 宪宗成化皇帝崇道,万安就与道士勾结,迎奉皇帝,做了不少士林不耻的事情。纵然宪宗对万安宠爱之极,但是宪宗皇帝驾崩之后,万安的下场也没有多好。 孙承恩这一番话,就是给周梦臣点明方向。 要周梦臣做三杨,不做万安。 周梦臣心中暗道:“可惜,嘉靖皇帝在,我是做不成三杨的。而我自己也不想做万安。只能做我自己了。”不过,孙承恩这一番话,也让周梦臣忽然警觉,有了进士身份。正式进入官场之中,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接下来该怎么做?周梦臣一时间还找不到方向。 周梦臣退出孙府,说道:“孙大人取士唯公,不市私恩,故而不见我等。却也是我等效仿的榜样。今日在朝廷为官,也要如孙大人一般才行。” 在张居正的带领下,在孙府门外行礼告退。  第十六章 金殿论道 第十六章   金殿论道 孙承恩不见新科进士,倒是让朝廷內外传得沸沸扬扬的。 不过,这一件事很快被两件大事给压下来。却是曾铣在边关再次战胜韃子,这是曾铣出任三边总督以来第二场胜战。在战胜之后,隨即奉詔还京,商议復套之事。 於是京城之中,人人都想看看著为一年之內两胜韃子,並雄心壮志,一心要復套大英雄是何等样子。 另外一件大事,就是殿试。 虽然殿试很多时候都趋於礼仪性,但是依旧是大明科举最高的考试。让很多人看重。三年一度的新科状元,榜眼,探,也要新鲜出炉的。这並不仅仅大明科举的盛事,也是北京百姓的狂欢。 所以与这两件大事相比,孙承恩的一点点事情,根本就是小事。 对於其他考生来说,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进出大內的机会。毕竟很多进士,一辈子未必能达到进入大內的资格。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却是很寻常的事情。毕竟他就大內上班。 当然了,也有不寻常的地方。 那就是周梦臣这一次要去紫禁城,而不是西苑。 说实话,紫禁城中,周梦臣还真很少来。原因无他,是嘉靖皇帝不想来。周梦臣也就去文渊阁借书几次,进过紫禁城。次数也不多。 不过,周梦臣看清晰的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紫禁城的红墙变得暗淡了一些。这似乎是將硃砂全部换掉的原因。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其他顏料所得到红色,远远没有硃砂那么亮。 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不过,这一件事情,也只有周梦臣这种有资格进出紫禁城的人才有感觉。其余的进士都没有感觉。 到了皇宫大內,就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之上安排了三百多张桌子,准备了笔墨纸砚。 因为周梦臣名次靠后,所以周梦臣被安排在最角落里面。周梦臣一侧就是长长的走廊。 周梦臣远远的看见空著龙椅。显然是嘉靖皇帝缺席了。 周梦臣对此毫无意外,毕竟嘉靖皇帝对皇宫万般厌恶,根本不想回宫。隨即夏言开始大声说了一些,学成文武艺,报效天子云云的话。就好像教导主任在操场之上激励学生话语一般无二。 周梦臣对此毫无兴趣,而且即便有兴趣,在角落之中也听不大清楚。 忽然一声清脆的敲击之声,开始考试了。 似乎是为了防止下面的听不见。有几个小太监,举著一块木板,木板上写著考题。 周梦臣一看,乐了。 这个题目很长,洋洋洒洒数百字之多。 大体上来说,就是上古先王治事之道,古来相传,但是而今大家说的道统,却是宋儒一时之论,朕深疑之,那么到底真正的先王之道,是什么样子的?二三子,就这个问题,给我说说吧。朕可是会看的哦。 周梦臣不知道是嘉靖皇帝对这一件事情,一直耿耿於怀。不是別的事情,就是大礼仪。对程朱之学,一直不满,才出得这个题目。还是嘉靖皇帝知道周梦臣要答题特別说的。 但是对於周梦臣来说,却是正合心思。 特別是周梦臣对嘉靖皇帝也是想当了解了。 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但是对自己了解的事情却不会感到恐惧。 周梦臣而今就是。他当然知道,嘉靖皇帝想要杀他,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而今,周梦臣越了解嘉靖皇帝,越明白,只要拿捏住嘉靖皇帝要害之处,就不会被杀。 这就是君臣博弈之道。 而且周梦臣而今进士名额是板上钉钉的的,更进一步,却也是想都不想。 对此,没有什么期望。自然也没有指望这一篇策论。能提高他的名次。 说实话,写八股文,是很不舒服的事情。 要压抑自己的心思,按照朱熹那一套来。让周梦臣鬱闷之极。 而今见这个题目,自然是隨意发挥。 周梦臣也不敢写得太石破天惊了。他沉吟片刻,立即觉得有了。 撇开什么道统不说,周梦臣放飞自我,直接破题,百代皆行秦法。 不说什么儒家的道统,而是將朝廷各部门来歷渊源,乃至於內外朝变革与权力制衡,这个角度,洋洋洒洒写了万字。 周梦臣也不管他跑题不跑题。反正自己写的爽就行了。 当然了,最后在总结歷代朝廷结构变革之后,对大明而今的体制,进行了猛烈攻击,总结了財政上,军事上,中枢权力上,等十大弊病。 这固然是周梦臣隨意发挥,却也是周梦臣对照现代很多部门权力,一一落实下来的东西。 写完之后,周梦臣顿时长出一口气,觉得心中爽快之极。 隨即第一个交卷出去了。 三个阁老在前面监考,张治先看了周梦臣的卷子,隨即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说周梦臣说错了。但是各种分析一针见血。但是如果说周梦臣没有错。因为这上面根本没有任何儒家思想內容,恨不得能在脑门上,写道:“我是法家。” 当然了,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东西,很难说是纯法家,纯儒家的东西了。 只是这些东西,却不是他们想要的。 甚至可以说是跑题。 看看別人怎么说,都是韩愈那一套,韩愈的意思是说,在三代的时候,君师一体,在三代之后,治权与师道分离,治权在君主手中,但是治道却在孔子手中,孔子传孟子,然后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这才道统的解释。 但是周梦臣一个字都没有写道统。 要么是周梦臣根本没有审题,跑题了。 但是想想,周梦臣八股文写的中规中矩,岂能不知道跑题不跑题。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那就是周梦臣直接否定了,是以不写。 这让张治实在难以接受。 夏言说道:“怎么了?”隨即接过卷子,细细一看,顿时皱眉了。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严嵩过来凑热闹,一看之下,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夏阁老,这一篇文章?” 夏言说道:“放在最下面。” 幸好这是殿试,如果不是殿试,夏言绝对会让周梦臣落榜的。 不过,即便放在最下面如何?周梦臣毕竟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当三位阁老將卷子全部理过之后,送到玉熙宫之后,嘉靖皇帝第一句问道:“將周梦臣的卷子拿来看看?” “这------”夏言沉吟片刻,说道:“周梦臣的卷子不在前十之列。” 按照惯例,內阁呈给皇帝也只有前十卷子,原因很简单,这么多卷子,皇帝是看不完的,皇帝仅仅看前十意思一下便是了。 嘉靖皇帝眉头一挑,说道:“怎么,朕没有权力看吗?” 严嵩立即道:“陛下言重了。”他二话不说,从卷子最下面抽出来,说道:“夏阁老觉得周先生胡言乱语,不想扰乱圣聪。是以放在最下面。” 嘉靖皇帝看了一眼夏言。 夏言明知道严嵩在给他上眼药,却也没有辩驳。盖因他实在不喜欢周梦臣的文章。 嘉靖皇帝看了周梦臣的卷子,一看开头,顿时笑了。说道:“周先生的文笔还需要打磨啊,分明文不对题。” 但是嘉靖皇帝细细看下去,脸色顿时凝重了起了,本来放鬆的身体越来越绷直了。看得也越来越认真,本来是一目十行的看,而今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反反覆覆的看。 似乎唯恐漏掉一两个字,就无法理解文章的意义了。 嘉靖皇帝也越发明白,这一篇文章保护符合儒家大义,却是真话。 第十七章 嘉靖对周梦臣刮目相看 第十七章 嘉靖对周梦臣另眼相看 虽然儒家一直以来是显学。但是谁都知道,真正做起来却是儒皮法骨。 別人不知道,嘉靖不知道吗? 嘉靖是大明皇帝之中,將权术之道玩得最溜的人。 权术之道,严格的来说,其实是法家的,或者说是道家的。 虽然嘉靖知道,周梦臣这百代皆秦政的论断。却是辩驳不倒的。真要说起来,秦法被儒家称了多少年残暴,现在说起来,秦代之后,用得都不是儒家所谓鬱郁乎的周政,而是残暴无比的秦政。 这分明是在打脸。 这也是为什么夏言不想让嘉靖看周梦臣的文章的原因。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这一点,嘉靖皇帝还不至於脸色微变。 原因很简单。 嘉靖皇帝作为大明的掌舵人,其实对大明內里的运行机制很了解的。百代皆行秦制度,听起来好像石破天惊,但是未必没有人不知道,只是不好放在明面上说而已。 让嘉靖是吃惊的是,周梦臣下面的文字。 周梦臣为了证明百代皆行秦制度,从秦之后,各朝各代的制度建设大体写了一遍,以证明他们万变不离其宗的,秦制度。 周梦臣的歷史是两部分,一部分是后世学些的歷史书籍。另外一部分却是今世读得一些史书。別的不说,要考时文,最少前四史是要好好读的。至於其他的史书,比起其他古籍,史书还是相当有意思的。 当然了,他在这方面並不专精。不过本著后世一些歷史论断。加以发挥而已。 只是他並不知道,这些对歷史的论断,不管是对是错,很多都是基於五四之后新方法研究出来的。 周梦臣觉得轻描淡写,但是很多结论,嘉靖皇帝都觉得振聋发聵。 每一个字都要细细品读。 特別是很多论断都是基於经济来分析的,更是让嘉靖觉得耳目一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更让嘉靖看到郑重的是,周梦臣对大明制度所谓之十大弊,官吏分离,藩王禄重,卫所败坏,財政紊乱,中枢无主,八股大弊,云云。 虽然很多都是周梦臣隨手一写,他当时也没有太在乎,大多都是在发泄憋屈了好几个月的一口恶气而已。 只是嘉靖看得时候,却不能当做玩笑话。 嘉靖而今虽然开始殆政了,对朝廷大事,有一种爱理不理的態度,很多事情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嘉靖前二十年,的確是称得上励精图治,对下面的情况,虽然没有太了解。但也是明白的。 很多东西,嘉靖未必明白。但有些东西,却说到了嘉靖的心坎之中。 嘉靖心中暗道:“万万没有想到,周先生还有如此风采。此书,不下於王安石上神宗的万言书。”不过,嘉靖隨即想到,这个比喻似乎不大吉利。 毕竟王安石一直以来都是奸臣代表。 甚至有北宋亡於王安石的论断。 当然了,嘉靖作为皇帝是有另外一个视角,那就是皇帝的视角。虽然王安石变法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本质上,王安石是秉承宋神宗的意思。对一个听话,有能力,並不顾自己身后清名的大臣。嘉靖皇帝对王安石並没有儒臣那么厌恶。 不过,总体上对王安石也未必有好感。 唯一的问题就是,周梦臣为了写的嗨,只写了问题,並没有提出解决办法。 毕竟挑刺太容易了。但是解决问题,却是非常难了。 嘉靖看完之后,对周梦臣的看法,也不仅仅当他是东方朔了。或许还能是贾生。 嘉靖皇帝问道:“此文甚佳,可否调到前面来?” 夏言说道:“陛下,周梦臣詆毁圣人,藐视先贤,甚至有言及太祖皇帝之处,大有不敬,本应以大不敬之罪处之。但是念在本朝,从来没有以文字处新科进士,宽大为之,不为己甚,已经是宽宏之极了。如果陛下,真要將周梦臣提前名次。” “臣万死不敢奉詔。” 说著,就一撩前襟,跪到在地面之上了。 嘉靖皇帝眼睛瞄了一眼严嵩。 別的时候,严嵩定然能领会陛下之意,想办法为嘉靖分辨,与夏言打擂台。 但是这个时候,严嵩也是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就好像看不见一样。至於刚刚入阁的张治,更是好像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嘉靖也知道,周梦臣的文章实在是有些离经叛道。 其实如果周梦臣的文章放在晚明或许不算什么。毕竟在晚明比这个更离经叛道的言语多得去了。 只是而今毕竟不是几十年之后。 嘉靖皇帝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著。他今日抬举了周梦臣的文章,不知道给外面传递出什么样的政治信號。 嘉靖见几人如此,也知道不好说什么?说道:“既然如此,那以夏卿之见,周梦臣的卷子排第几名?” 夏言说道:“三甲二百零八名。” 也就是全部第三百零一名。本科最后一名。 估计夏言是不能將周梦臣罢了。如果能罢了绝对有多远扔多远。也是本科只取三百零一人,才有周梦臣的三百零一名。如果本科取三百多,乃至四百多名,周梦臣也一定是最后一名。 嘉靖看改变不了什么。说道:“好吧。就这样吧。前三甲拿上来。” 片刻,前三甲的文章放了上来。 嘉靖皇帝细细看了。果然是儒家那一套。治国之权在皇帝手中,但是治国之道在孔子手中,在孔子之后,代代相传,最后到了朱子手中。故而朱子之学,是天之经,地之纬,虽千古不可更易。陛下求治国之道,当求朱子之道。要勤修道德,留意人才,最好的办法,是垂拱而治。 这个根底不会变,其余都是文章取材,或者边边角角的问题了。 即便是讲一些具体事务,也是在这个框架之下讲的。 在这个体系下,皇帝並不是至高无上的,大臣手中的道理才是至高无上的。所谓从道不从君是也。 嘉靖看得索然无味。 倒不是说这些文章不精彩。 毕竟能呈上来的文章,都是三百进士之中最好的。看上去气象万千,读起来掷地有声。 但是周梦臣的文章,就好像一盘辣子。五味不合,有些人吃起来好像毒药,有的人觉得特別有滋味,特別是在吃了整整一盘辣子之后,再看其他菜,不是这些菜不好。但是吃起来却索然无味一样。 特別是这些文字底子都是一个模子打出来,更是让人不喜欢。 嘉靖皇帝也没有多看,问道:“此三人年岁几何?” 夏言微微一愣,说道:“李春芳,是正德六年生,胡正蒙是正德七年生。张居正乃是嘉靖四年生。” 嘉靖皇帝轻轻一笑,说道:“这张居正很年轻啊,就让他当朕探郎吧。” 在唐代探,並不是指进士之中第三名。 唐代进士及第后有隆重的庆典。其中就有探宴,要事先选择同榜进士中最年轻的进士为探使。遍游名园,沿途採摘鲜。嘉靖对前三名的排名,就是这么任性。上一科,觉得鸣雷吉利,有利於下雨。就是秦鸣雷了。而这一科,觉得张居正年纪轻,就让他当探郎了。 也不知道张居正知道了,会是什么感觉。 嘉靖如此轻佻的对待抡才大典,其实也算是对夏言刚刚所做所为隱隱的表达不满。 夏言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是皇帝的特权。 於是乎,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排名就定了下,状元李春芳,榜眼胡正蒙,探张居正。 第十八章 严嵩与夏言的合作 第十八章  严嵩与夏言的合作 夏言严嵩张治三个人从玉熙宫回来之后,张治自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严嵩特地留在夏言的值房之中。 夏言看著严嵩的,说道:“严阁老,可是有事?” 严嵩说道:“夏公,严某能有今日,全靠夏公提拔。在下一日不敢或忘,只是有宵小之徒,中言离间,以至於夏公,误会严某。严某岂有他意,严某本就是夏公同乡里,末学后辈,望夏公而得生 ,岂能不念此隆恩,以至万年。夏公不如不信,在下愿意刨心以呈。请夏公看我心意如何?” 说起来,严嵩的科名还在夏言之前。夏言才是眼中的后辈,只是严嵩拍起马匹来,对这一些小小的失误,从来不在乎。 夏言嘴角微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古怪,似乎带著一丝丝嘲笑,说道:“我怎么敢伐害国家大臣,严公,有事说事。”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不要玩什么聊斋了。 是有一段时间,夏言对严嵩这个老乡,还是很相信的。不过,那已经是嘉靖十八年以前的事情,算算有小十年了。而今虽然面子上还过得去,毕竟在內阁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私下里面交手多少个回合了。只有双方自己知道。 这个时候,严嵩忽然来示好,夏言能相信才怪。 严嵩说道:“我知道夏公不信我,我不管怎么说,也是十年苦读,饱读圣贤书。有些事情却是连我都忍不住了的。不是別人,就周梦臣。周梦臣的文章,夏公你也看了。虽然有几分真知灼见,却一开始立意就错了。” “陛下本来就特立独行,如果还不听圣贤之言。今后这朝廷大事,根本没有办下去了,这不是夏公你的事情,也是严某的事情。这不来找夏公商量了。” 夏言听了严嵩的话,嘴角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敛起来。 这也是夏言到而今一直思索的问题。 周梦臣的进士是怎么来的。夏言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从卷面之上,看不出舞弊的痕跡。但是夏言確信,皇帝对周梦臣另有殊恩,却是一定的。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毕竟夏言也不准备翻开。也翻不开。 只是之前对夏言对周梦臣身份的改变,还是漠视的话。而且却不能了。 周梦臣本来就没有將殿试的卷子当一回事。反正进士已经到手了,剩下不过是隨意发挥而已。但是在夏言却不一样。对於很多进士来说,或许一辈子只有一次给皇帝进策的机会,就是殿试之上。 虽然皇帝未必看,他们却不敢不认真写。 夏言也绝对不会想到,周梦臣不过是隨意发挥。而是將周梦臣的话当成了他的政治宣言。 如果说,是寻常人。夏言也不在乎。天下穷书生爱胡言乱道多了。夏言难道都管吗? 但是周梦臣却不一样。 周梦臣的圣宠之厚,夏言看得都有一丝丝嫉妒。可以说,陶仲文,邵元节两人之恩宠加於一人之身。 如果周梦臣甘心做一个方外之人,或者甘心做一个宠臣,弄臣。夏言虽然厌恶,但也不会轻易出手对付。就好像是对陶仲文与邵元节一样。如果夏言有机会將两人至於死地。夏言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如果说,对付这两个人,要夏言付出极大的代价。 夏言就要掂量一二,毕竟真要说,夏言与陶仲文等人虽然在一个朝廷,但是大家不在一个赛道之中,虽然有敌对的地方,但他们最大的敌人,都是同一个赛道之中的人。 比如夏言的对手就是严嵩。而陶仲文等天师教的对手,其实是北地全真教。 而之前,周梦臣虽然不是道士,但是真要说起来,他就是在陶仲文赛道之中的。 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他跳赛道了。 如果单单是跳赛道了,夏言也未必想对付他。毕竟夏言这个赛道之中有这么人,周梦臣並没有什么优先级。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是砸锅了。 对,在夏言看来,周梦臣的所做所为就是砸锅。如果否定了道统,否定了治权在皇帝,治道在儒臣。就是否定了所有大臣对皇帝的道德高地。真有了有这个道德高地在,杨慎才喊出了:朝廷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否定了所有大臣与皇帝爭斗的时候,精神堡垒。 其实最让夏言头疼的並不是周梦臣,而是皇帝。 因为嘉靖皇帝是有名的敢做敢为,敢一意孤行,而且非常有魄力与执行力的皇帝。 在大礼仪之初,嘉靖皇帝可真是孤家寡人。唯有一个张璁而已。但是嘉靖皇帝当时是怎么做的?现在想想夏言都觉得头疼。 周梦臣的文章之中满目是离经叛道。如果和同样离经叛道的嘉靖皇帝弄到一起,夏言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如此一来,夏言將对付周梦臣的优先级一下子提到了前面。 从玉熙宫到內阁,这一路上,夏言都在思量这一件事情。只是而今还没有定稿,却不想严嵩过来也是说这一件事情。 夏言细细思量一番,这一件事情,似乎並没有什么陷阱,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严嵩说道:“以在下的意思,就是將周梦臣赶出大內,最好赶出京师。如此一来我们耳边也就清净了不少。” 夏言一点就透,说道:“你的意思是,新科进士授职上面下做手脚?” 严嵩说道:“正是。按理三甲进士,未必能授官,即便能授官也未必是美官,我们不如在江南之地,选一个美官给周梦臣。” 夏言沉吟片刻,说道:“该怎么说服陛下?” 这是最大的问题。 区区一个周梦臣。还用不到两个阁老在这里商议。 严嵩说道:“就看陛下怎么看周梦臣,如果陛下將周梦臣当成社稷臣,我等就以宰相必起於郡县来劝,至於到了下面,毁掉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如果陛下不这样看周梦臣,我们就推荐周梦臣担任陛下近身侍从之官,比如监宫內某监?” 严嵩这话,真是恶毒。 在大明前期,二十四监並非仅仅是太监能做的。但是而今却不是当初了。如果周梦臣担任这个样的官职,估计內外都会將周梦臣视作带著卵子的太监。 如此一来,周梦臣即便权倾天下,也不能得到士林支持,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 毕竟大明士林,成事或许不足,但是败事真是搓搓有余。 夏言沉吟片刻,说道:“如果周梦臣真到了地方扎根起来?该怎么办?” 严嵩轻轻一笑说:“公与我都甲之年了,如果周梦臣真走这一条路,非二十年不能到你我的位置上,到时候我们都八十了。自然让后辈发愁吧。况且说不定將来陛下是怎么想的了。” 有些话,严嵩没有说出来,但是夏言也听得出来。 那就是二十年后,有没有嘉靖皇帝还是两说的。 夏言怕得是周梦臣吗?不,是乱来的嘉靖皇帝。熬到那个时候,夏言还担心个球啊。 当然了,夏言也知道情况未必如他们想得这么顺利。但是此刻,夏言也很难有其他办法了。毕竟周梦臣圣宠在身,几乎是百毒不侵,万劫不灭。夏言硬搞,说不定两败具伤。 夏言说道:“好。就这样办。我我都给吏部打个招呼如何?” 严嵩说道:“夏公之命,在下敢不听从。” 吏部尚书熊浹在的时候,夏言的势力在吏部占据上风。只是而今物是人非了。 第十九章 藩王禄重 第十九章    藩王禄重 夏言一个打招呼,未必管用。必须两个人一起打招呼才行,否则就会受到严党的干扰。 严嵩说道:“夏公,之前一些恩怨,是是非非,也说不清楚。我知道夏公也不会信我,只是请夏公相信,我严某是功名中人,但是如果是內阁大学士,也是要为大明著想的,有些事情我也无心阻挡。只是我们要事先商量一二。也好在陛下面前过关。” 严嵩的声音忽然压低,说道:“夏公你也知道,有时候並不是我想与夏公作对,而是陛下要我与夏公作对的。” 夏言虽然未必相信严嵩,但是对在这个时候缓和关係,却是心中愿意的。 不因为其他,就是復套之事。 而今曾铣已经准备回京了。 復套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似乎全天下都在支持復套。但並不是,其实有几个重量级的反对者。隱藏在这种浪潮之下。一个是户部。户部尚书王杲,在很多事情上与夏言一致,但是在这一件事情却是反对的。 只是他並没有大张旗鼓说而已。 原因很简单。 復套之事,钱太多了。 诚然,如果夏言做成了。在数年之后,也就是嘉靖三十年之后,或许能裁撤好几个军镇,为朝廷省好大一笔钱,但是问题是,在此之前,户部要支撑一笔极大的款子,几乎超出了户部能力之外了。 还有,大明宿將周尚文,他也反对。 当然了,一个將领的反对在大明朝廷之中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周尚文的反对,还是在与夏言的书信之中,周尚文的反对,一言以蔽之,担心朝廷不能胜。迁延日久朝廷內部生变。到时候半途而废,大明精锐损失就大了。 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打,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一举破俺答主力,復套成功,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如果真拖成了烂泥潭,久久不定,朝廷有没有勇气將这个烂摊子撑下去? 这两个问题,夏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前一个还好说,钱的问题,夏言咬著牙可以从其他款项上挪过来一些。不过是皇帝不高兴而已。但是后一个,就是曾铣的问题了。夏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是凡是都有成败。 总不能担心失败,就不做事了吧? 不过,夏言已经感受到了压力。这个时候如果严嵩支持,或者说哪怕不明著反对,对夏言都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夏言嘆息一声,说道:“你的头髮都白了,我的鬍子也白了。都成为白髮老朽了,还计较当年的事情做什么?就以茶代酒,尽释前嫌,从此一心为陛下,为朝廷办事。” 严嵩接过一杯凉茶。两人相对一饮,隨即相对一笑。 颇有: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真是两人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严嵩从夏言的值房走出来,满面春风,只是眼睛之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却只有一丝冷意。他抬起头,忽然发现,墙头一只小小的蜘蛛在打理自己的网。 不等放榜。 周梦臣就知道,张居正名列探郎。 从此就是小张探了。 各种庆祝自然不提,各种宴会之中,张居正都坐主桌,也顺便將周梦臣带上了主桌上。与嘉靖二十六科最杰出的一甲二甲进士结交。 不过,这个时候周梦臣的身份地位,大家也都知道,大部分人都给一些面子。周梦臣也努力融入这些人。但也仅仅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周梦臣毕竟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出来,从来没有怎么读圣贤书,即便是考进士,更多是一种任务性的突击。根本没有將里面的微言大义放在心上。 这样的气氛让周梦臣內心之中有一种不舒服。 张居正也看得出来了。几次最重要的聚会之后,也就让周梦臣在家休息了。 他指出,作为现在嘉靖二十六年这一科在官场上最得意的一位,其实並不需要太折节下交,很多时候有人会来求你的。 只是周梦臣在家里也没有休息。 他在家里还没有休息一日。就被嘉靖皇帝叫了过去。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嘉靖皇帝这一次並没有问鬼神之事。反而问起了周梦臣在卷子上写的十大弊,说道:“我看你殿试的文章,篇幅有限,不得尽展才华,朕看得也不明白。而今你就给朕详细说说这十大弊?” 周梦臣一瞬间有些懵神。 放榜之后,有数日是新科进士约定成俗的狂欢日,都是彼此延请交游的时候。嘉靖皇帝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让周梦臣过来。对於周梦臣来说,当时写得文章,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此刻哪里记得如此之清楚? 连十大弊,倒是是那十大弊,周梦臣也想不起来了。 此刻一时间周梦臣真不知道当如何说起了。 嘉靖皇帝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看著周梦臣双眼之中恨不得转圈圈的样子。没好气的说道:“先从藩王俸禄说起吧。” 一说道具体的问题,周梦臣顿时鬆了一口气,说道:“臣听过一个故事,在印度一个术士有大功劳,国王问,要什么赏赐。这个术士说:他只需將米放在棋盘之上,一个格子放一粒,第二个格子上放两粒,第三个格子放四粒,一直到放满为止。陛下以为结果如何?” 嘉靖说道:“定然是这个国王支付不起这个奖赏?”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陛下,你怎么知道?” 嘉靖说道:“猜的,如果这个国王能支付起这个报酬,这故事就不是故事了。只是到底是为什么?” 周梦臣听了,心中不由称讚,嘉靖在聪明这方面是毫无水分的。 嘉靖想不明,招呼黄锦。指著一个棋盘,说道:“按这个法子,你找人来算,放满棋盘,需要多少粮食?” 周梦臣看了一眼棋盘,对黄锦保持同情。 因为这不是象棋的棋盘,而是围棋的棋盘。纵横十九路,这计算量就大多了。 黄锦本来觉得他自己就能算。不过算了一会顿时觉得不对。找来一些太监,噼里啪啦的打起了算盘。 黄锦越找人越多,不过一会功夫,外面居然坐满了太监。一个个满头大汗打著算盘。 嘉靖皇帝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问道:“这么难算吗?黄锦算得哪里了。” 黄锦说道:“奴婢还没有算多少?不过已经到了万万,” 万万就是亿。 对於亿这个单位,是在现代才普及的。 嘉靖听了,说道:“不用算了。让所有人都回去吧。” 嘉靖不想知道答案了,嘆息一声,说道:“朕明白了。去问问礼部,而今有多少宗亲?” 要不说嘉靖聪明,很多事情根本不用怎么说。单单是提点一下,嘉靖就能明白。虽然这里面的数学关係,嘉靖未必能完全能弄明白。但是他却可以类比,假设宗室每一个男子只有两个儿子。甚至不算女儿。每代都如此。岂不是而今这个样子。 更不要说,宗室之中讲究多子多福,哪里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嘉靖自己都有好几个儿子。那人数翻倍的速度岂不是越来越快。 宗室之中,每一个人都要俸禄,以二十年,也就是一代翻一倍来看。而今的宗室俸禄,哪里是禄重,简直是將整个大明朝廷岁入全部砸进去,都填不平的坑。 之前嘉靖並非不知道藩王俸禄有些多。但是从来没有如此直观的感受到藩王俸禄之重。 第二十章 周梦臣的奏对 第二十章   周梦臣的奏对 黄锦派人去礼部宗人府取数字,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嘉靖眉头紧皱,问道:“周先生可有办法?” 周梦臣立即说道:“臣愚昧无知,不知道该如何著手。” 嘉靖目光炯炯的看著周梦臣,周梦臣只能跪在地面之上,不敢抬头。嘉靖看了许久,轻轻说了一句:“滑头。”隨即说道:“起来吧。” 嘉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很多大臣的心思都不能瞒得过周梦臣。 何况周梦臣。 藩王禄重,该怎么著手解决?无非是裁撤而已。 不管怎么办,都是这个范畴之內。 这是要砸藩王的饭碗,说不定弄出什么大乱子。不要说,周梦臣一时间没有万全之策。即便是有万全之策,说出来,让自己当靶子吗? 这就是嘉靖皇帝说周梦臣滑头的原因。不过嘉靖皇帝也没有想让周梦臣成为一枚衝锋陷阵的棋子,废话,在朝廷之中衝锋陷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折了,甚至有时候就嘉靖都来不及救他。 嘉靖对周梦臣最看重的,是他在追求长生之道上的各种能自圆其说的奇思妙想。当然了,而今也將周梦臣当成在某些地方上有建树的臣子。不管怎么样,嘉靖皇帝都没有想让周梦臣主持一些危险的事务。 不过,嘉靖暗暗將裁撤藩王这一年事情放在心上了。 至於怎么裁撤。不是有夏言吗? 嘉靖对夏言不是没有怨言的,之所以一直留著,不就是要用他做事吗? 嘉靖说道:“接著说,財政紊乱吧。” 周梦臣听了,鬆了一口气,说道:“臣在江夏县的时候,在县里任职,在县里人手不够的时候,也要去帮忙。只觉得我大明的財政体系根本太过混乱,或者说根本没有体系可言?” 周梦臣洋洋洒洒的说了起来。 说起来,大明的財政体系也是奇葩。真要说起来,大明一年收入折银也有二三千万之多。但是下面定的太死,具体到了每一个县,负责某一处边关的军餉,某一个地方负责皇帝的木料,已经其他的什么的。 所以,大明国库之中每年的银子只有二三百万之多。 请注意,其实这个收入並不是大明整体的收入。而是地方上的税入在还没有发到中央之前,就已经层层分配,都已经分配完了。甚至这二三百万银子,一部分是盐税,一部分是江南粮食折银了。 如果说在大明前期,边关上卫所处於自给自足的状態,其实日子还能过。 但是卫所败坏,大明就有了军费的无底洞。 从正统开始,就补贴九边。 在正统那真是补贴,无非军队钱不够用,朝廷结余的钱补贴一些,是非正式的。而到了现在,朝廷补贴的钱已经成为军事开支的正项了。在这上面,其实朝廷了两回钱。 拨给卫所的大片土地本来就是顶军餉的。朝廷的银子本来仅仅是结余的。因为大明奇葩的財政体制,根本没有银子先到京师,然后再分配下去,钱还没有到京师就分配的差不多了。到京师的银子不过是养百官,皇帝,以及结余的。 太祖皇帝的思路是好的。 点到点支付,省去中间商。 问题是,钱不到京师就支配完了,这固然省却了粮餉运到京师,在分下去的惊人路费。但也让大明的財政潜力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在周梦臣看来, 很多时候並不是大明没有钱,而是户部没有钱,朝廷没有钱。 这个制度,且不说其中造成了惊人的贪污腐败。没有中央在中间监督,大家也可以点对点二一分做五。朝廷又不知道。 单单说对大明国力的限制。 很多时候,钱就国力,有钱能砸钱,就是强大。 这个体制之下,中央財权受到了限制,不仅仅分到钱不多,连財政上腾挪的余地也不高。而大明国初没有的,非正常开支越来越多,中央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 嘉靖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看的大明的財政。他只是觉得自己没钱,朝廷没钱,自己修个道观,祭个天,都抠抠搜搜的,更不要说,朝廷一些大臣居然还將心思打在內库上。 真是岂有此理? 只是朝廷的祖制,是大明的根本制度,即便是嘉靖也不好在这上面多做言语。其实以嘉靖的聪明揣摩出太祖立法时候所想。 估计太祖估计是想限制后世子孙手中的钱,因为到朝廷的钱,都是开支过后的。即便后世子孙再挥霍,也无碍於国家大事。即便,后世子孙之中出一个隋煬帝一样的皇帝,也不大可能將朝廷的钱光。真是岂有此理,將后世皇帝当贼防。 当然了,这进进是嘉靖皇帝一点猜想。 嘉靖皇帝说道:“继续。” 周梦臣愣住了,说道:“还请陛下示下?” 嘉靖皇帝说道:“你的文章,还要朕来提醒你吗?” 周梦臣赔笑道:“这一次,臣只求中进士,別无所求了。会试已经过了。殿试又不减,臣就胡言乱语的一些,还请陛下见谅,臣以为陛下不会看的。” 这也是周梦臣这样做的底气。 他在宫中这么长的时间,一些规矩都清楚了。 一般来说,皇帝只看前十名。只有对前十名不满意的时候,才会去看下面的卷子。 周梦臣自然敢胡乱摸鱼。 嘉靖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敢如此口出狂言。”笑罢,嘉靖皇帝说道:“既然如此,朕就不问你了。朕交给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周梦臣听嘉靖皇帝提起八音盒工程,说道:“陛下,臣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这几日,就给陛下送过来。”他微微一顿,似乎觉得应该给皇帝打一个预防针,说道:“陛下,凡是都要循序渐进。而今臣弄得只是一个样子,里面的內臟什么的都要细细打磨才能造出来。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 嘉靖皇帝说道:“那是自然。朕不会催你的。” 又说了几件事情,嘉靖皇帝就让周梦臣回去了。 这个时候黄锦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你真以为周大人是胡言乱语?” 嘉靖皇帝说道:“周先生是天下奇才,只是不諳儒道而已。怎么会胡言乱语啊。只是时机不对,也只能当胡言乱语。”嘉靖皇帝心中暗暗嘆息,暗道:“如果朕大礼仪之时能听到这样的话就好了。” 嘉靖皇帝在大礼仪之后,一心一意改革法度,以求胜过孝宗,武宗皇帝,以证明自己在大礼仪上是对的。 张璁在位的时候,也做了不少改革。虽然不能与张居正的改革相比。但是张居正很多改革都是继承张璁的思想。可见当年二十多岁的嘉靖皇帝是一心求新求变求胜。 只是二十年过去了,嘉靖那股心气也散了。 看见同样的东西,只觉得头疼,却没有大变的心思了。他的心思都放在求长生之上了。不过即便是求长生一些迫在眉睫的东西还是要处置的。 他甚至也迴避这些问题,不想周梦臣拿这些问题来烦他。 嘉靖问黄锦说道:“礼部的数字拿来吗?” 黄锦说道:“已经拿来了,奴婢刚刚匯总了一下,从亲王到庶人,这共有万九千八百九十三人,郡主县主郡君乡君共有九千七百八十二人。” 嘉靖皇帝听了,只觉得心痛之极,即便是拿刚刚最理想的二十年翻一倍,二十年后宗室男女估计在六万上下了。 这可都是钱啊?要从嘉靖手中分的钱。 第二十一章 可得长生否? 第二十一章  可得长生否? 虽然嘉靖对这一件事情上了心,但也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是急不得的。 嘉靖就这一件事情召见夏言数次。谈论了什么,却不是外人知道的。 不过,嘉靖召见周梦臣的频率却越发频繁了。 而这一次,周梦臣终於將八音盒的成品呈上了。 玉熙宫之中,嘉靖皇帝看著一个好像大箱子的东西,说道:“这就是你要给朕看得东西?” 周梦臣虽然也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受限於各种原因,他这个八音盒是小不了的。首先就是各种齿轮结构,传动结构是小不了的。一方面是工艺问题,一方面是设计问题。 工艺问题就不用说了。因为大明工匠的手艺,不可能做小了。设计问题,却是周梦臣的问题了。 周梦臣也不是设计专业毕业的。也只能按照原理进行推到而已。自然不可能是最优解。就会存在极大的空间浪费。这也是难免的。 周梦臣说道:“请陛下稍等片刻。” 隨即周梦臣上上下下倒腾了几下。將一个侍女人像拿出来,这个侍女人像每一处都可以看出来细细的关节。只是外面专门罩著一身衣服,看不清楚而已。周梦臣拿著一个好像钥匙一般的东西,给上了劲,放在箱子上的卡槽上面,並用什么东西,与侍女人像的接口连接。 用在箱子里面的倒腾了一会儿。 隨即轻轻一拨箱子旁边的一个开关。 只听咯噔一下,整个侍女人像动了。就好像是一个人一般,抬起双手,做了一个遮眉的动作。 这个动作,是中国古代舞蹈之中常见的舞蹈,只是此刻让这个木头人做出来,有一些生硬。虽然也有叮叮咚咚乐曲之声传出去。隨著这乐曲之声,这个侍女在箱子上翩翩起舞。 旋转,抬脚,旋臂,弯腰,转头。並不是局限於一处,而是顺著卡槽移动了。 箱子上的卡槽都是圆形的,为了丰富变化,周梦臣做出好几个圆形卡槽,彼此交接的地方,还可以转轨。如果不看这个卡槽,单单看这个木头侍女的行动。甚至感觉不到,这个侍女人像是受到箱子下面的机关所控制的。 不过,一会功夫儿,发条用尽,这个侍女人像也就缓缓的停到了中间。鞠躬行礼,然后恢復原来的站立状。 嘉靖皇帝缓缓鼓掌,说道:“真是巧夺天工。朕万万没有想到,机关之力,能做到这个地步。”周梦臣说道:“陛下繆赞了。” 嘉靖上前去,想要细细看看侍女人像,周梦臣立即上前,將侍女人像与下面的机关断开。嘉靖细细看看,却发现整个侍女人像,看上去是木头的,其实外面有一层木头外壳而已。 整个內里都是密密层层的齿轮发条等各种机关。嘉靖看著都有一些头晕。 嘉靖就不看这些细节了。仔细看才发现,其实这个侍女两条腿並不是一般粗细的。一只腿粗一只腿细,粗得那一条腿,直接与箱子里面连接。仔细看舞蹈就会发现,其实这侍女的抬头动作,都是一条腿做得。 周梦臣看嘉靖细细看著侍女人像,心中也有几分骄傲之意。这个人像的设计,不知道费了周梦臣多少脑细胞,好在最好的结果还是好的。 嘉靖说道:“打开箱子。” 周梦臣立即从箱子一侧,將箱子打开。嘉靖顿时发现下面的东西,与侍女人像里面的东西其实差不多,无非是大一些而已。 嘉靖说道:“周卿做的不错,物件也不错,音乐也不错。没有想到周卿在这方面还有造诣。” 周梦臣说道:“此乃是偶尔所得之乡音,臣仅仅是填词而已。” 嘉靖说道:“还有词。” 周梦臣说道:“正是。”隨即將自己写好的文字呈上。嘉靖看了,自然是长亭外,古道前等字样。嘉靖读过,忽然让周梦臣再次让音乐盒转一遍。 周梦臣自然照办。等木头侍女再次翩翩起舞的时候,嘉靖却拿著词,合音轻唱,虽然在很多地方处理的有些不大好。但是还过得去。隨即嘆息一声,说道:“周先生之才,简直是无穷无尽。此词一出,天下送別,皆唱周词了。” 周梦臣刻在八音盒里面的音乐,自然是李叔同的送別。 周梦臣之所以选这个。首先,周梦臣会唱这个。现代很多音乐很好,但是周梦臣不懂,又有什么用处。 其次,就是李叔同的送別,写的太好了。放在古代一点也不违和。不管是音乐,还是词句,既有古典性,也有现代性。实在是光照千古的音乐经典。再过几百年也不会过时的。 果然,以嘉靖的文学音乐修养,完全能够理解並欣赏。 再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周梦臣既然有了进士身份,又想在士林之中有一定的发言权。就要按士林的规矩来。在士林之中,有崇高声誉的,要么是经学大家,要么就是文学大家。周梦臣其实也想过做一些文抄公。 只是周梦臣毕竟是理科生,文学修养不够,后世很多文学作品,周梦臣也不大清楚。即便是清楚了,也不清楚年代。一旦文抄到当代人身上,那可就尷尬了。 而且很多文学作品,都有特別的场景。不能乱搬的。 而李叔同的送別,正是周梦臣知晓年代。而且內容普適性高。而且在音乐上也是非常適合八音盒的,甚至周梦臣一想到適合八音盒的音乐,想起的就是他。 简直是天授不抄,反受其咎。 周梦臣说道:“陛下繆赞了。”他隨即故作感慨,说道:“此词,臣从武昌赴京的时候,就心有所感,有了底稿,而在备考的时候,一旦有烦闷的时候,就拿出底稿反覆修改,不知道修改了多少次。才有这一曲,今日也是想让陛下看看。臣的文字之才,於此词估计用尽了。” 周梦臣也担心,此词一出,有人在很多场合逼他做词,那可就不好应付了。 嘉靖说道:“没有想到卿还是苦吟派。”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动,暗道:“的確,这个方式推託再合適不过了。”说道:“能三年得一词,已经是万幸了。” 一旦贴上苦吟派的標籤,周梦臣可以正大光明的推託一些作诗的场合了。毕竟贾岛等人也未必有多少成名的诗作。 嘉靖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送別词,递给黄锦,说道:“此曲,朕甚爱之,让下面好好演练。” 黄锦立即答应一声。隨即缓缓的退了下去。 嘉靖负手背对周梦臣,说道:“周先生,朕对奇技淫巧,並不是太在乎的。朕让你造此物是为了什么?”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沉了下去,说道:“陛下想以机械模擬人身运行。” 嘉靖说道:“不错,先生造得极好,但是与朕的长生之道有何干係?” 千般道法,万种法门,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否? 这就是嘉靖的执念所在。 只是这不是仙侠世界,长生之道,犹如镜中,水中月,周梦臣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穿越者,后世科技发达,还没有將长生之法搞出来。而今周梦臣又怎么能做到。 周梦臣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只能想办法忽悠嘉靖,而且不能说谎话,最少不能完全说谎。否则等谎言被拆穿的时候,就是周梦臣的死期。 周梦臣看似万千圣宠在一身。但是这些圣宠都不是在周梦臣之身,而是在长生之道上。 第二十二章 替身之法 第二十二章  替身之法 周梦臣一撩前襟跪地面上,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要求得长生大道,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臣就是接近一生之力,也未必能求到。陛下如果以为臣一定能求到长生之道,那请在此杀了臣,也免陛下以为臣欺君罔上。” 嘉靖听了,语气微微缓和,说道:“卿言重了。” 周梦臣说道:“不,陛下欲求长生,臣不欲长生乎?所以在这一件事情上,臣绝对是全力以赴,没有一丝杂念。只是人体之复杂,实在是超出臣的能力之外,陛下也看过人的解剖图,其中五臟之精密,血管之繁杂,尚在臣的齿轮之上。臣而今也不过是模擬其四肢运作之理。其余的东西,尚为深入,就此匆匆呈给陛下看,是臣的不是。只是臣也不知道,何时能做到陛下的要求,只能有一点进展,就让陛下看到一点进展了。”、 嘉靖这才转过身来,將周梦臣扶起来说道:“周先生误会朕,朕与先生,虽为君臣,其实是同道中人,都是长生之道的行者,朕只是有些心急了。实在是朕最近有一个想法。却不知道行与不行。不过行与不行,都需要一个机械人做实验。” 周梦臣好奇的问道:“陛下,是何法门?”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朕这一段时间,与全真教孙真人学习元神法门。可以一念万里,朕就想,是否可以以夺舍之法,长生久视,就好像藏地活佛转世?但是孙道长说,夺舍之道,最遭天忌,虚破胎中之谜,即便如此,一旦转世,也未必是原来的人了。这还是转世,如果是夺舍,更是不可能,十有八九都会魂飞魄散。朕当时就想,如果机械身体能如人身一样的话,是不是能避开这个忌讳?”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在周梦臣听来嘉靖的话根本是一派胡言,周梦臣用脚趾头想都觉得不可能的。 但是周梦臣却从嘉靖身上看到一点点可贵的科学思维。 的確,如果是之前的嘉靖,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跟著这些道长学习长生之道,向天祈福,服用金丹。服气养生,只要能长生他都相信。 而今的嘉靖却不一样。 他虽然觉得道门之法,千秋之至理也。但是同样觉得,老君之下,泥沙具下。到底谁是老君之真传,有长生法门,这可就另说了。经过水银中毒之后,嘉靖本来就多疑之极的性子,反应在他对长生之道的研究上,也变得有更多质疑之前的道家法门。 顺便將周梦臣那一套实验证明的理论拿过来用。 嘉靖这个思路,固然是错的。但是提出这个思路本身,就已经很接近科学思维了。 嘉靖看见周梦臣很复杂的表情,问道:“怎么?你觉得不行吗?”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梦臣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暴漏了自己的內心。也不敢隱瞒说道:“臣觉得这个思路是行不通的。只是很多事情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得通行不通。只是这该如何验证?谁有元神?” 嘉靖说道:“无妨,陶仲文邵元节等人,还是有些道行的。朕留著他们,就是为了这个。不过,你什么时候能造出这样的机械身体?” 周梦臣心中也慢慢明白了嘉靖的想法。其实嘉靖想要长生还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不放弃而今皇帝的尊位,不放弃皇帝带来的荣华富贵的前提下长生。如果转世之后,或者夺舍之后,就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对嘉靖来说,很难说得大於失,还是失大与得。 这就是嘉靖青睞有一具永远保存下去的机械身体。岂不是完成了他长生久视的梦想? 只是周梦臣明白了嘉靖的心思,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在后世,某一个硅胶定製,全比例人身的娃娃,自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甚至在通电之后,做出一些动作。自然符合嘉靖皇帝的要求,周梦臣其实很想弄出来几个人,让这些道门高人来一个元神附体看看? 只是说起来简单,每一个材料都是周梦臣一辈子都未必能做出来的。 甚至周梦臣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他沉吟片刻,说道:“陛下以为人身之上,那个位置最重要?” 嘉靖皇帝说道:“自然是心。” 周梦臣说道:“臣也是这样认为的,而这个侍女的心,就是这个。”说起来,周梦臣三下五除二,就將侍女身上拆下一个零件。就是发条。隨即拧紧,放在桌面之上,这发条自然一点点一下下拨动著空气。 周梦臣说道:“心每跳一次,驱动血液奔赴四肢。人不死,则心跳不止。而想让机械人动起来,就要有一个这样的东西。说实话,陛下给的题目太大,臣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不过想来想去,就应该从此处下手,先造心,其余的东西,未必与人相同,可以因地制宜。” 周梦臣这样说,自然是有私心的。 周梦臣说得有错吗? 自然是没有错的。但凡造一个能动的机械,自然是先造动力机构。 而这也是周梦臣的私心所在。 可以说,嘉靖长生工程,能不能成功尚且不论,这本身就是极其庞大的科研工程。就好像是曼哈顿工程,產生的很多新技术新材料新方法一样,周梦臣其实並没有將心思放在为嘉靖造机械躯体上面。 而是想要这个工程的副產品? 没错。 虽然这个机械的人心,周梦臣还没有想好,用蒸汽心,內燃机心,还是电心。反正每一颗心能造出来,就是一场工业革命的开端了。 什么?你说蒸汽机怎么装进身体里面? 周梦臣表示,他没有听见。 其实,周梦臣在北京这一段时间之內,与大明最顶级的工匠有过多次亲密接触,了解了大明的工艺水平。周梦臣慢慢明白。別的不好说,最少蒸汽机弄出来,並没有那么困难。 只是耗费不少。少说要一两万两的科研经费吧? 周梦臣的家底是不够的。 不过,科学家怎么能自己的钱搞科研吗? 只要能在嘉靖这里立了项,岂不是也多少钱就有多少钱了? 嘉靖说道:“既然如此,先生接下来就从这里入手吧。” 周梦臣说道:“是。”隨即微微一顿,说道:“陛下,这银子?” 嘉靖说道:“你不是让黄锦开了一家皇店吗?都从这里出?” 周梦臣说道:“陛下,这-----” 嘉靖说道:“造这个也没有用多少钱吗?先生辛苦一下吧。” 周梦臣忽然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为嘉靖对这个研究难度,与经费需求根本没有印象。似乎觉得蒸汽机工程,与八音盒工程是同一个级別的。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说的太过详细了。 周梦臣担心嘉靖识破自己想要骗钱的骗局。 嘉靖见周梦臣神色有些不正常,问道:“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还是多用心於人体本身?这才是正道。” 这一句话,周梦臣说得却是真心实意。 因为周梦臣知道嘉靖的奇思妙想,定然是不成的。反倒是人体的研究,会打开新医学的大门。或许帮助不了嘉靖皇帝长生不老,但是真做好了,让嘉靖皇帝延寿好几年,却是没有问题的。 嘉靖皇帝说道:“总要多试试吧。薛已哪里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第二十三章 曾铣面圣 第二十三章  曾铣面圣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因为解剖的进行,还有薛九针在北方边关的实验。其实在大医精诚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內,大明的医学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医学理论的进展,反应在医疗手段上,还是需要一段的时间的。 再加上薛已对待新的医疗方法上,其实是有些持重的。 只是周梦臣通过妻子李云珍知道,她已经与李时珍祸害了很多狗了。將狗割个胃试试?割个肠试试,切个后腿试试? 很多外科手术的前置条件已经完备了。 只是还没有真正展开一场对人的外科手术。 这些进展,嘉靖皇帝都是知道的。 但是嘉靖皇帝的关注点不一样,他其实对这种普通的医学进步,看在眼中,却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嘉靖皇帝心上,只有长生两个字。他觉得这些医术虽然好,但是距离他的长生之道,还有些远。 周梦臣与嘉靖皇帝正说著话,黄锦悄无声息的来了。 嘉靖问道:“什么事情?” 黄锦说道:“陛下时间到了,三位阁老与三边总督曾大人已经在外面等著了。” 嘉靖长嘆一声,说道:“朕不能得长生之道,盖因俗事缠身之故。”对黄锦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周梦臣立即识趣告退。却被嘉靖拦住,说道:“先生在此稍待,等他们走了,朕与先生再谈。” 周梦臣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在扮演奸臣的角色。说道:“那么臣避一避吧。” 嘉靖说道:“不用。”隨即给黄锦一个眼色。黄锦立即在角落里面给周梦臣安排一个位置。让周梦臣坐下来。顺便將周梦臣带来的箱子搬走了。 只是周梦臣即便在角落之中,也是醒目之极。 在夏言,严嵩,张治,曾铣四个人进来的时候,更是第一眼就看见周梦臣。在夏言眼中,只觉得刺眼之极,他心中暗道:“不能等了,必须儘快远斥此人。” 不过,正是要紧。 嘉靖虽然对很多政事不大管,都委託给內阁来办,在復套这一件大事上,他还是要亲断的。 几个人行礼之后,嘉靖说道:“曾爱卿,朕已经见过你。嘉靖八年进士中,你也算是有才的了。” 曾铣立即拜倒说道:“臣有劳圣心掛念,实在惭愧。” 嘉靖说道:“刘天和不在了,朕一度担心朝廷会乏边才。只到有卿大破韃子,朕就知道,你是朕后半生的铁壁铜墙。” 嘉靖皇帝在做皇帝技能上,也是几乎全部点满了,三言两句之间,让曾铣感动的热泪盈眶,说道:“臣不敢当,唯有一腔热血,以报社稷耳。” 嘉靖说道:“起来说话吧。你首倡復套之事,弄得內外沸沸扬扬的。如此国家大事,不可不慎重,朕今日特別將你从西北召来,就是让你当著这位阁老的面,好好说说这復套之事,到底可不可行?” 曾铣起身行礼说道:“陛下,復套之事可不可行,暂且不论,但在臣看来,却是必行的。”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说道:“这是为何?” 曾铣说道:“是因为俺答上位了。” “嘉靖二十一年,俺答汗上位,从嘉靖二十一年到而今,他北击瓦刺,內安理政。蒙古人从达延汗之后分崩离析之態,一扫而空。虽然是敌人,但是臣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俺答乃是蒙古中兴之主。” “俺答最主要的战略举措,就是迁部南下,入主丰州滩,占据古丰州之地,也就是我朝东胜卫旧地。” “此地虽在塞外,但是宜耕宜牧,俺答更是以白莲教为助,招徠莠民,建立板升。供应粮草,兵器,如此,俺答得弓马之利,又有粮草之丰,日益强大。国力之盛,一日千里。” “非臣欲復套,而是如此情况,如果朝廷不有所作为的话。俺答將来必为朝廷之大患。” “蒙古,我朝之世仇也。” “一旦蒙古强大,与我朝必有一战。不是战於塞外,就是战於关內,此战已经不可避免。臣意先发制人,免除边关战火之患。” “而俺答之根基全在丰州滩。” “如果俺答乃游牧之民,臣不敢轻言出塞。然俺答建立板升,皆屯耕也。有民数万。大军一到,如果俺答逃窜。臣收板升之民,去其首领,编入军户,重建东胜卫。如果俺答不逃,则,臣与之战於板升之野,与边关也不过数百里而已,后勤无忧,大明精锐自然敢与俺答一战。”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动,他万万没有想到。 曾铣之所以力主復套,却还有这个心思。这是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事。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朝廷纵然有些困难,要要咬著牙支撑这一战,否则等俺答大举南下,损失只会更大。 嘉靖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只见他眉头紧皱,说道:“叫,陆炳过来。” 黄锦立即派了一个小太监过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陆炳就已经到了。 虽然周梦城圣宠不少,但是嘉靖真正信任的人,还是这位努力低调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別的不说,只看陆炳的作息时间就知道了。 周梦臣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睡觉的,而陆炳的家简直是摆设,他大多少时间都在宫中渡过的。几乎到了嘉靖一声招呼,片刻左右陆炳就到了近前。是那种好像不在,但是大部分都在的人。 嘉靖见陆炳过来,立即问道:“俺答的事情,你知道吗?” 陆炳说道:“臣知道一些。”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陆炳说道:“是。俺答之强,在於嘉靖初年,白莲教教主萧某出塞进言,从此白莲教与韃子之间有了联繫,只是当时韃子並未重视,俺答上位之后,才开始重视。”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又是白莲教。” 白莲教在嘉靖年间有一场大案,那就是张福达案。 张福达作为白莲教中人,却攀附郭勛,一度做到了太原卫指挥使任上。可见当时白莲教在山西等地的盛行。 陆炳说道:“嘉靖之初,大同兵变频频,朝廷多次处置。却未能尽善,在白莲教的引诱之下,多有百姓士卒逃入边关之外,为白莲教所诱,这些人在白莲教的管理之下,就成为了板升之民。” 嘉靖之初,大同兵变连连,让大明前期的大明第一军阵大同镇渐渐是衰弱了。原因很复杂,但是其中有一个原因,正德皇帝遗泽。 正德在的时候,在大同的时间,甚至要比在北京的时间还长,他身边的將领有很多都是大同出身的。但是正德一死,江彬许泰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本来调入京师的边军也被压制了。而作为九边最强的大同镇自然也成为很多文官眼中的不安定因素。 而大同本地將领也未必对朝廷信服。 如此一来,各种乱子就发生了。大同兵变有三次之多,甚至有总兵官被杀。大同城被叛军占据。虽然嘉靖后来用各种手段,平定的叛乱,但是在叛乱之中,有大量底层士卒,担心被牵连,再加上当地白莲教盛行,有相当一部分人一咬牙,就投奔韃子了。 九边第一的大同镇就越发衰弱了。而同时韃子也在吸收边民之后慢慢变强了。只是当时达延汗死后,诸子还有纷爭,內部不团结,尚且不明显。但是到了达延汗的孙子俺答汗这里,虽然不能说一统蒙古,但是最少蒙古各部的分裂已经大大减轻。 俺答部兵强马壮已经是蒙古各部之首。  第二十四章 车骑之阵 第二十四章  车骑之阵 嘉靖脸色越来越冷,说道:“俺答板升到底有多少人?” 陆炳说道:“板升在蒙古语中,就是我汉人的堡,村之意,板升到底有多少人?臣尚没有查明白。不过板升最少不少於千余人,多则数千人。俺答下辖板升而今有六十多个,每个板升都向俺答贡献不同的东西,有粮食,弓箭,铁器,乃至於士卒。” “只是这已经数年前的数字了,而今是什么摸样?臣也不知道。” 嘉靖听了顿时皱眉。 別的不说,这最少有十几万人之多。 而且粮食铁器,都是朝廷严格禁止对韃子卖的东西。而今俺答自己有了。对俺答战斗力也是一个极大的提升。 嘉靖厉喝道:“何不早言?” 陆炳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 嘉靖说了这话,心中就有一丝丝后悔。 因为他知道,这一件事怪不到陆炳。 陆炳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大体上还是合格的。只是陆炳作为嘉靖最信任的人,从来是急嘉靖之所急,想嘉靖之所想,也就是嘉靖不急的,嘉靖不想的,陆炳也就不拿那些事情来烦嘉靖。 嘉靖自从母丧之后,也就是嘉靖十九年后,就將大部分心思放在修玄之上。 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大的兴趣,陆炳又怎么敢以这些消息来烦他。 只是嘉靖却没有想到,这才几年啊?俺答小儿就有如此地位。別得说这十几万汉民,就是一股非常大的力量。 嘉靖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暗道:“果然是俺答不能再放任了。”嘉靖问曾铣说道:“朝廷多年没有出塞了。你这一次出塞要多少人?胜算如何?” 曾铣一听嘉靖这话,顿时大喜过望。 嘉靖这一句话倾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曾铣说道:“臣计算过,需要战兵六万。才能克敌制胜。” 嘉靖听了说道:“战兵六万,一主而辅,恐怕要动用十几万人马甚至更多。你在九边任职,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意思,大战一起,恐怕九边动摇。” 嘉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九边號称陈兵百万,但是真有百万吗? 从来是一个问號。 即便是真有百万,真正能打的有多少?各镇加起来有三十万,嘉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即便如此,一旦抽调六万精锐。边军就会崩得很紧。甚至各镇边军困守各地,连机动兵力都没有多少了。 曾铣自然明白这其中关键所在。曾铣说道:“臣请陈战守之策。” 嘉靖说道:“讲。” 曾铣说道:“臣带来了不少阵图,就在殿外,请陛下允许臣为陛下分说。” 嘉靖看了黄锦一眼,黄锦立即出去,片刻之后,就將阵图带来了。 在嘉靖面前铺开,不仅仅让嘉靖看见,同样也让夏言,严嵩,张治看见,顺便周梦臣也能偷瞄到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曾铣先拿出一张总图,说道:“臣此战,先立於不败之地,而后求胜,此战北上,不敢说大破俺答,但是即便出了问题,也可保大军顺利回塞。其中依仗的,就是车骑之法。” “臣准备大造战车,数千辆。车上皆放火器,以五人或者七人守一车。车上载粮。骑兵在外警戒,遇敌,传信而来,则大军列车阵,以车为墙,火器当之,骑兵在其中。如韃子攻阵,则死无葬身之地。如果韃子相持。则选猛將为先锋,猛击韃子一部,待韃子合围,则退回阵之,如是再三。韃子必去。” “如果韃子不即不离,断我粮道,则数千辆大臣,足以负担大军所有輜重。而板升各地距离边关,不过三百里上下,从偏头关出兵,一段路还可以依河为阵,水道转运。” “无粮道可断。” “而韃子想要正面击溃车阵?臣以为绝不可能。火器之利,向来是韃子所忌惮的。” “韃子如果不拦截,那么大军挺进三百里,直入板升。取板升之粮为军粮,立板升之地为城池。” “臣其实担心的,不在板升之破,而是需要一员良將,镇守新建的东胜卫。在援兵不利的情况下,长期坚持。这才是难点。”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曾铣所担心的,与周尚文所担心的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曾铣对这一点也有新的阐述。 “臣退一万步说,即东胜卫真不能守,战后放弃,也是大胜,即便留守被攻陷,也不过失陷万余兵马。而俺答所部根基尽毁,非十数年不可恢復。一战为边关谋十几年之太平,亦可为之。” 周梦臣细细的看曾铣的车阵。 曾铣的阵图並不是一张,而是很多张,似乎为了让嘉靖看得明白,曾铣的阵图变化描绘的非常详细。蒙古人突然袭击当怎么变阵,蒙古人四面合围怎么变阵。在车阵之中骑兵怎么安置,又怎么出击,又怎么让骑兵回来。等等。 总之,曾铣的车阵,本质上是以火器为盾,以骑兵为矛。 大明精锐骑兵其实不弱於俺答,甚至还有胜出之处,但是问题也明显,就是蒙古骑兵一动就是数万之多,但是明军骑兵,从来是以数百骑,数千骑为单位的。如果有万骑出动,定然是聚集了好几处骑兵匯集在一起。 即便这一次曾铣要了六万战兵,但是估计,其中骑兵有一万多,就算不少了。 所以,在骑兵数量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与俺答骑兵野战,並不是一个好主意, 车阵的本质上是被动的,防守的。但配合骑兵的进攻,並让骑兵有休息的地方,保持骑兵的战斗力。如此一来,就让明军万余骑兵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至於韃子骑兵攻破车阵。 不要说曾铣不相信,周梦臣看了,也不相信。 每一辆车上都有大小火炮一两门,按照车不同的火炮的数量也不同,车阵里面还有大量火銃手。长兵手,盾牌手等等。 当然了,明代中期的火器威力还是有限的。所有火炮都是一些口径很小的小炮。但问题是蒙古骑兵攻坚能力也是相当弱的。甚至不要说有大量火器了,就算没有大量火器,就隔著一道车阵,明军精锐步战,都能挡得住蒙古人。 周梦臣细细品读,觉得曾铣还是有一手的。 最少,周梦臣假设自己的俺答,並没有想到什么破阵的办法,除非他有能力將曾铣死死围在一地动弹不得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等待曾铣弹尽粮绝。但是曾铣手中握著万余骑兵。 这也不是吃醋的。 数十万军队放之一起,很多人觉得是一个整体,其实不是。都是分开安置的,而俺答的骑兵虽然多,但是同一个战场之上,容纳万余骑兵就已经很大了,甚至很多地方根本容纳不了万骑。 也就是俺答骑兵数量再多,他也必须几千一万的与明军骑兵战斗,而这个时候明军骑兵是占据优势的。 如果明军骑兵没有休息的余地,自然也是熬不下去的。但是有了车阵做掩护,可以休息。想不打,我们就不打。这就是俺答熬不住了,几乎是小刀割肉,败你一阵,伤你士卒数百,上千。然后在俺答大队来援的时候,撤出。几乎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休息一段时间,再败你一阵,再加上在內线,更是能选择敌人。 这样下去俺答的士气也会受到影响。无法长期坚持。 这就是曾铣所言,这样打下去,俺答必去的原因所在。 嘉靖思量片刻,似乎也没有找到曾铣的破绽,问道:“诸位阁老,你们觉得曾铣的办法如何?”说著就將目光放在三位阁老身上。 第二十五章 定策復套 第二十五章  定策復套 其实有些问题,嘉靖不用去问就知道。 夏言的態度,不问自知。夏言本身就是这一件事情的幕后推手。而张治刚刚进入內阁之中,立足不稳,所能掌握的,也就是他原来的翰林院的地盘。甚至连翰林院这一块,他也未必能够完全掌控。 几乎在张治前脚进入內阁。夏言后脚就將徐阶从国子监调入了翰林院。让徐阶教导新科进士,选拔庶吉士。 所谓之庶吉士,可以说从进士之中挑选的精英。是內阁大学士的备选。一般来说,几乎所有的內阁大学士都是从庶吉士起步的。 而徐阶本来得罪了张璁,被贬为地方官,歷任福建,江西等地。也是徐阶在江西任职的时候,託了江西本地人,將名声传到了夏言的耳朵之中,夏言才將徐阶调入京师。 可以说夏言对徐阶有再造之恩。算是夏言的人。 当然了,徐阶也不是夏言的嫡系。原因很简单。夏言的嫡系大多都是江西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严嵩才是夏言的嫡系,只是背叛了夏言而已。 夏言毕竟要给新任內阁大学士一点面子,如果张治一入內阁,夏言就將人家底子给掏空了。有些太难看了。徐阶这个不远不近,不轻不重的再好不过,让张治对翰林院没有完全的统合能力,翰林院有什么消息,夏言也能立即知道。 进可攻,退可守。 张治刚刚进內阁,就挨了这个一下暗手。自然知道而今他是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多听少说的阶段。对这样的大事。自然不会发表意见。 夏言问的就是严嵩的意见。 严嵩是嘉靖用来制衡夏言的。一般来说夏言支持什么?严嵩都会反对的。他虽然未必会听严嵩的反对意见,但也想另外一个方面听听对这復套这一件事情的事情。毕竟做皇帝,要兼听则明。 只是他得到的反应大出自己意外。 夏言自然是满口称讚这个决策,为曾铣说好好。张治自然是说:“臣愚昧,请陛下圣裁。”但是严嵩的態度,却出乎嘉靖的预料。严嵩说道:“臣以为,俺答坐大,乃朝廷之患,朝廷总要有应对手段的。只是臣不諳兵事,不知道这一个办法行不行。只是听曾大人如此说,臣觉得或许可以一试。” 严嵩居然支持起夏言的主张了。 嘉靖皇帝的疑心鬼一下子被勾起来了。暗道:“这是怎么回事?严嵩倒向夏言了?还是他们两个人私下做了什么交易?”嘉靖內心之中忽然有一种危机感。 嘉靖之所以放任严嵩与夏言两人互相敌对,其实也是一种帝王心术。在嘉靖二十年之后,嘉靖避居西苑,少理朝事,是用什么手段来维持对朝廷的控制,就是这种异论相搅的手段。 甚至这个手段嘉靖一直用到了生命尽头。无非先夏言与严嵩,严嵩与徐阶,徐阶与高拱等。 在嘉靖后期,首辅与次辅必有矛盾,这不是偶然。 所以,当首辅与次辅异口同声的时候,嘉靖敏感的神经立即被触碰了。 嘉靖虽然將这一件事情已经掛在心上了,但却暗暗藏在心底,面上一丝不露。还是先说復套的事情。 嘉靖本身就意动了。既然不管復套不復套,边关必有一战,自然是早打比晚打好,在別人地盘打,比在自己地盘打好,再加上內阁一致意见,嘉靖有时候也要退让三分。嘉靖说道:“既然如此。此事朕准了。曾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曾铣说道:“陛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以臣之见,今年之內,臣会带队在长城之外一两百里內邀击俺答,並锻链大军出塞的经验。等明年春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举出动。大破俺答。” 嘉靖说道:“明年三月。夏先生,朝廷用度够吗?” 嘉靖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这是夏言最担心的事情了。 嘉靖前二十年励精图治,但也没有攒下多少家底,再加上这些年嘉靖修玄,开支浩大,朝廷开支很是吃力。也正是夏言这左右腾挪,才让朝廷的日子过得去,特別是户部尚书王杲,已经担任五六年的户部尚书了,是朝廷的老帐房了。 他在户部任上,也多有创举。比如他將朝廷帐目改为与现代会计差不多的四柱帐。不过他的四柱乃是岁征,岁入,岁支,岁储。其实夏言理財能力,並不是太高的。让夏言能支撑这个局面,就是他所信任的这位王户部。 夏言开之前,与王尚书已经对过好几次帐了,夏言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了王杲答应这一件事情。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虽然朝廷今年估计要过得紧巴巴的,財政上崩得很紧,如果有意外的大笔开支,夏言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搞了。但是此刻,他却可以在嘉靖面前信心满满的说道:“陛下放心,朝廷开支足够明春一战。” 嘉靖说道:“好,曾卿,朕將这一副家当都交给你了,山西,大同两镇也归你节制,各级將官,有不听號令者,皆上奏朝廷,由朕来处置。拨內库银二十万,以壮行色。你好有什么要求,在这里一併提吧。朕能答应都答应了。” 曾铣听了,立即行礼说道:“臣別无所求。请陛下静听佳音,不胜,臣提头来见。” 曾铣並不是没有要求。而是此刻,已经无法再提了。 曾铣的三边总督,本来就节制,延绥,寧夏,甘肃,陕西等镇,而今不在曾铣辖区的山西镇,与大同镇也归曾铣节制。嘉靖说,这一副家当,都交给曾铣了。虽然有一些夸张,但並不算错了。 大明精锐尽在九边。 而今九边一半都在曾铣手中了。 谈不上举国之兵,也相差不大了。 至於出內库银二十万两,数目虽然不多,但却是嘉靖难得往外掏钱。已经很不错了,曾铣还想要什么?听话听音,嘉靖其实也没有让曾铣再提要求的意思,不过是客气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曾铣已经很满足了。 將这一件事情,当成此生只有一次的壮举,曾铣立的军令状也是真的,如果这一件事失败了。不要嘉靖圣旨取曾铣的性命。曾铣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復套,就是曾铣的命。 国家如此重任,如果不能胜利,曾铣是无顏见江东父老。 嘉靖说道:“壮哉,朕等著喝曾卿的庆功酒,不要让王新建专美在前。” 王新建就是王阳明,王守仁有很多名號。但是王新建,其实是很少提的。王守仁以军功封新建伯。只是以王阳明的才华,军功仅仅是他的一个点缀,而且对文官来说,封爵也是利弊各半的。所以就很少有一提。 嘉靖特地提起王阳明,还用王新建,这个名號。其实就是暗示曾铣如果这一战功成,就能以文臣封爵。 虽然文臣封爵有这样那样的限制,但是对很多人来说依然是非常渴望的。毕竟大明对勛贵太厚了,只要封爵一般都是子孙万世之业。虽然王阳明没有儿子,但是王阳明的爵位还是传了下来。 如果曾铣想要进內阁,封爵是一种限制。但是曾铣没有这个期望,那么封爵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了。是一份重赏。 曾铣正值壮年,还不足四十岁,只是他不是翰林出身。估计也无望內阁大学士,能以为封疆之身封爵,已经是一个极好的结局了。曾铣立即说道:“臣定然不让陛下失望。” 第二十六章 周梦臣的职位 第二十六章  周梦臣的职位 嘉靖说过曾铣,转过头说內阁,说道:“此事关係重大,內阁上下,当同心协力,辛苦一二年,建此殊勛。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奏与朕知,朕自有决断。” 夏言也好不客气,拿来两三件为难的事情,请嘉靖决断。 嘉靖也是略一沉思,就给出了决断。大体上都能圆满解决。很多问题,並非夏言不知道该怎么决断。而是他的身份不能做决断。 隨后,夏言看了一眼周梦臣,说道:“有一件事情,也稍稍为难。不过不是大事。只是今日周梦臣在这里,臣觉得就在这里一併说了吧。”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这里正说国家大事,居然说起了自己的事情。立即竖起耳朵细细听著。 嘉靖看了一眼周梦臣说道:“哦?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关於周梦臣?” 夏言说道:“不是別的,正是新科进士授官之事,按理新科进士授官各有差遣。本朝前期也有带官科举的人,但是而今已经很少了,周梦臣有六品的本职,该怎么安置,却让臣很是为难?” 说实话,嘉靖对周梦臣的本职是什么?从来没有太在在乎。 比如现在,周梦臣是钦天监副。但是周梦臣负责的事情,是关於钦天监有关係的吗?自然无关的。 不过周梦臣吃那一份俸禄而已。 嘉靖问道:“以阁老之意,周梦臣该如何安排?”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夏言说道:“陛下,周梦臣是三甲进士,自然无缘翰林院,六部,御史等职,按照章程,应该任县令。只是考虑到他的六品官的本职,可以提升一级,派到地方任知州。” “当然了,也可以京官到地方升一品的惯例,为一地知府。” 嘉靖听了,说道:“朕还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不想让他出京。” 夏言说道:“既然陛下如此偏爱周梦臣,不如令周梦臣不任他职,以六品衔在陛下身边伺候,就当陛下的东方朔好了。” 嘉靖立即听出了,夏言话语里面一丝丝的恶意。 嘉靖称呼周梦臣为自己的东方朔。虽然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是本意是对周梦臣一种抬举。 要在汉武帝身边的东方朔,似乎没有是实职,但是地位却非同凡响。强调的是宠臣的身份。而夏言口中的东方朔,却是强调的弄臣的身份。而且汉代制度到底不是太严密的,文武之间,內外廷之间,互相调动,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明代的制度已经很多严密了。 夏言这样的举动,其实是將周梦臣排除在主流文官圈子之外。 三甲进士一般都有自己的升官路线,庶吉士,就是留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一坐十几年,在礼部,国子监等官职中调用,本质上是清贵的官职,这一条路的终点就是內阁大学士。而二甲留在京师的官员。一般来说都六部堂官,或者以御史身份出巡地方。也就是巡抚总督等等官职。 而三甲进士是最苦逼的。他是知县,知府,布政使三司,然后再爭巡抚,总督的官职。 当然了,真能混到巡抚总督这个级別,未必不能爭一爭京中的六部堂官了。 当然了,这三条路线,也是大体上,並不完全一样。就好像徐阶,本来是好好徐探,本来是该走第一条路,结果触怒了张璁,一下子给打到地方,两任都是地方官,看样子就要走第三条路线了。被夏言拉到中枢,才回到原本的路线上了。 这就看出兵来夏言对徐阶的恩情有多大了。 也就是说,周梦臣下地方,就是走第三条升职路线。而不任他职在嘉靖身边待著,看似优待,但是压根没有將周梦臣当成文臣。 嘉靖说道:“不能让周梦臣在翰林院掛个职吗?” 张治这个时候不得不说话了,说道:“祖制,庶吉士为內阁之储,向来慎之又慎,还有名额限制。翰林院选庶吉士,除非是前三甲,都是要考试的。算算时间,徐阶主持考试也就是这几日了。要不陛下让周梦臣去试试?” 试什么试?周梦臣的水平,嘉靖能不知道吗? 嘉靖问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夏言说道:“或许,陛下可以让周梦臣出任尚宝司,也算是侍从之臣。” 夏言的意见里面又埋在一个陷阱。 尚宝司的宝,就是玉璽。所谓尚宝司就是管玉璽的部门,而且不是他们一个部门管的,保存玉璽的是女官,用玉璽的是太监。尚宝司就是一个监督作用,在用玉璽的时候,尚宝司必须有人在场。才能动用,否则就是违法。 別的不说,严世蕃而今就在尚宝司任职。如果夏言有成年的儿子,这个时候也应该在尚宝司任职。这个官职就是用来安置重臣的子弟。一般来说,到尚宝寺卿也就到头了。 即便是严嵩不守规矩,严世蕃有什么前途?隨后后来工部的事情,都是严世蕃管得,严世蕃也不是工部尚书,须知六部之中,工部是地位最低的。甚至有工匠担任尚书的先例。即便如此严世蕃也不能得尚书,在別的部,恐怕连侍郎也做不得。 周梦臣一担任这个官职,將来也就与严世蕃为伴了。 嘉靖也感受到夏言对周梦臣的恶意。不过嘉靖却没有直接给周梦臣说话的意思。嘉靖问道:“周卿,正好你在这里,你说说,你先去何处任职?” 嘉靖这一问,看似是宠信,其实也是一个考教。 嘉靖也知道周梦臣有在朝廷上一展伸手的想法,否则周梦臣就不会费尽心思却考一个进士了。嘉靖对周梦臣这个想法,没有是支持不支持。盖因嘉靖希望周梦臣在身边专心致志为他研究长生之道。 从这个角度来看,嘉靖其实並不在乎周梦臣的前程。 但是嘉靖也知道,收人收心。如果周梦臣不情愿的话,很多事情也是没有办法勉强的。 今天他给周梦臣一个机会,让他与夏言当面爭取。 如果他今日说道:“没有意见。”那好,今后周梦臣在宫中任职,估计是那种不是太监的宦官。这同样说明,周梦臣本身並不適合在朝廷之中生存。 当然了,如果周梦臣能在夏言面前,得到了自己的目的。就说明周梦臣有这个天分。如此一来,嘉靖也不妨给一点支持,看周梦臣能做成什么事情? 周梦臣虽然不大明白,其中有多少险恶。只是周梦臣很明白一点,那就是夏言对自己很不满。那么夏言支持的,周梦臣绝对不能答应。毕竟如果真一点问题都没有,估计嘉靖就已经替自己答应下来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夏阁老,我而今却是不能出京的,毕竟我还担著历局的差事。顷刻之间,也是找不到人接替。” 夏言顿时做恍然大悟状,说道:“对,对,对,瞧我都忘记这个事情,要不这样吧,你在天文上有长才,就在钦天监待著吧。你努力向学,也该奖励,乾脆升你为监正。杨监正也该退休了。” “你看如何?” 周梦臣心中暗道:“不怎么样?” 別的部门周梦臣知道,但是钦天监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钦天监正,就是钦天监中人天板。他升任钦天监正,杨监正就要退休。老杨与他关係不错。杨宏量也是自己的弟子,这样做不大好。单单说,周梦臣这么努力考科举是为了什么? 为了当钦天监正吗? 周梦臣如果想,早就是了。 第二十七章 工部主事 第二十七章  工部主事 周梦臣考进士,就是要摆脱他身上世习阴阳的色彩。从而改变自己身份,染上文官的底色。如此一来对周梦臣未来的发展大有好处。 而夏言的意思,將周梦臣还留在钦天监,这就是强调周梦臣世习天文的身份。进士成为周梦臣一个加衔而已。 这有什么意思? 只是身份差別,周梦臣也不能直接反驳,只是婉转的说道:“夏阁老,復套之举乃是本朝数十年来在边事上最大的举措,下官乃是刘公弟子,无不心嚮往之,恨不能为曾公马前之卒,为曾公前驱。” “只是碍於京中事务,不能去边塞。不过,也有一计之长可助兵事。下官不仅仅是精於天文,也精於机械之道。刚刚看曾公的战车,很多地方未有尽善之处。” 对曾铣来说,他这一次来京的目的已经完成了。虽然一时间没有退场。但是此刻也在一侧静静等候退场的时候,听到了周梦臣忽然说起了自己,一时间也有一些奇怪,问道:“何处没有尽善?” 周梦臣说道:“一时间说不清楚。还请陛下赐纸笔,臣画给曾公。” 感谢天下测量计划,为了避免承载座钟的马车太过顛簸,误差太大。於是,周梦臣拆了好像马车,增加了不少减震的软钢。对车辆的结构有了很大的了解。 曾铣整体计划不错,但是具体在一些细节上,就差强人意了。 別的不说,单单是这些战车,其实就是老百姓用的平车,做了一个简单的改装而已。这个经典结构,农村一直用到了八十年代。甚至而今一些地方还有一些保留。不能说不好。 但是军用与民用是不一样的,更不要说曾铣还要在车上安置两三门小炮,外面要有挡板。可以承载重量,又能作为步兵作战的掩体。在设计上,就要求比较高了。 当然了,周梦臣估计曾铣不会在设计上多做改革。质量不够,数量来补便是了,毕竟这车在大明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 只是如果有更好的,曾铣估计也是拒绝不了的。 周梦臣用黄锦送过来的笔墨,不过几笔就勾勒出一个简图,这个马车比寻常马车要大了一圈,局势是四轮,甚至六轮的。周梦臣顺手还画了几个零件分解图。曾铣见了不由说道:“妙。” 曾铣既然想要用车阵,对车辆也是进行过研究的。当然了,他的研究不过是对现有的各种车辆进行调查而已。 曾铣用的车,被叫做偏箱车。其实就时候农村的平车一侧有箱子而已。虽然进行了改进,但是各方面曾铣未必多满意。 而周梦臣这个,首先是四轮车,车比原来的车高大许多,也宽了许多。加上挡板之后。就好像一堵墙一般。最少需要四批马拉动。而且周梦臣还在车上设计了一些功能。 比如车轮的迅速拆卸。將车轮一卸,整个车厢就好像是一个木头堡垒。而且车厢前后都有铁连结口。交战的时候,可以前车与后车连接在一起,就好像是火车一般。 如果说曾铣的车阵,固然是以车为阵,但其实也是车辆与步卒的结合。以车辆为屏障,阻挡韃子马力,而步卒列阵在后,隨即准备廝杀。而周梦臣改进过的车阵真是一座移动的城池了。 曾铣隨即皱眉,说道:“此车比原来的车大了许多。只是造价如何?不知道军中能不能承受得住?” 这是军需品不是奢侈品。所以价格不能高了。 如果太贵,曾铣只能少数用一些作为將领的休息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我不知道原来的马车是什么价格。但是我敢保证,同料之下,工钱一样。” 周梦臣说这句话,是有底气的。 他在武昌设计的那一套木料加工工具,而今可以发扬光大了。不,不仅仅是发扬光大了。而是能升级2.0版本。当初周梦臣在武昌的时候,並不了解这个时代的工艺发展。也没有用最好的工匠。 所以他设计的很多地方都急就章。 而且却不一样了。经过应天阁,钟錶,八音盒的设计与打造。周梦臣对这个时代顶尖的工艺水平已经瞭然於心了。同样,周梦臣的设计经验也逐渐丰富起来。设计这个工作,也是吃经验的。 当初他设计那一套加工工具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新手。现在想想很多地方处理都不够好。 而今他敢確定一点,在大量先进木材加工工具的帮助之下,周梦臣可以大规模压缩成本。当然了。这一件事情是周梦臣事先没有想到的,他也不知道这马车的成本有多高。 也不好空开口。 只能大概的说,至於料,是木材单位。大明造船都说多少料多少料。 其实在周梦臣心中,这个是有压低的空间的。但是在曾铣这里,就已经非常实惠了。 曾铣默默盘算,就拿最简单的四轮车。估计要三辆原来的马车的材料才能顶得上,但实际上三辆马车又装人有装粮食,还有炮的,未必能装多少东西,看周梦臣的设计,承载力似乎不少。甚至可以两样马车夹杂的用。 总之,这个价格在他看来,已经非常有诱惑力了。 他忍不住说道:“陛下,各位阁老,周梦臣营造之才,臣佩服之极,臣以为如此人才,应该去工部。” 曾铣不是不知道夏言不待见周梦臣。但是曾铣在復套这一件事情上压得太多了,將自己一家上下的性命都压了上去了。为了復套,他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而且曾铣虽然是夏言的人,正如之前所言,官做到一定程度了,谁也不谁的狗。 曾铣虽然依仗夏言,並非说曾铣就没有一点自主权了。 当然了,曾铣还是有一些底气的。 曾铣觉得夏言在復套这一件事情也下了很多心血。为了復套大事,容忍周梦臣一二,也不是不行的。 嘉靖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会出这一招,一下子打动了曾铣。一瞬间他甚至想將周梦臣的脑袋打开,看看周梦臣脑袋之中到底有多少奇思妙想。而此刻嘉靖饶有兴趣的看著夏言,说道:“夏阁老,你觉得如何?” 一下子让夏言处於两难之中。 夏言在復套上的心血,不亚於曾铣。如果復套失败,曾铣固然已经有了必死之心,但是等待夏言的最少是政治生命的终结。他虽然一百个看不上周梦臣,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他再阻挡下去,不紧紧得罪陛下,也与曾铣生了间隙。真真是得不偿失。 夏言嘆息一声,说道:“是臣失误了。却不知道周梦臣有工部尚书之才。臣以为周梦臣当以原官迁工部虞衡司主事,专管军械等局。专司此事。” 嘉靖听了,知道夏言还打了一个埋伏。不过他也不在乎。毕竟他是要用周梦臣,而不是养周梦臣,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他来替周梦臣做吧。他说道:“准了。” 周梦臣说道:“谢陛下,谢阁老。” 只是此刻周梦臣没有多想,他已经喜出望外了。 不管这个官职有什么猫腻,周梦臣考进士的初衷已经达成了。他而今是一个真正的大明文官,正途出身的。不管是未来政治上的前程,还是在士林之中说话的分量都大为不同了。 周梦臣甚至想安心写书讲学,將自己的学问传下去。不理会那些是是非非的。 只是,他不想理会是是非非,是是非非却要理会他。 第二十八章 双喜临门 第二十八章    双喜临门 这一次周梦臣出了宫门,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不管有多少曲折,这绝对是周梦臣在事业上的一大步。 让周梦臣有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同样是六品官,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去是质的不同。 周梦臣满面春风的回到家里。却见张居正刚刚回来,一打听却是张居正已经在翰林院报到了,其他庶吉士还没有考出来。但是一甲进士都是不用考的。今日张居正与其他两位一併拜了徐阶。今后三年,他们都在翰林院坐馆,而他们的老师就是徐阶。 周梦臣自然知道,张居正是徐阶最喜欢的学生。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师徒名分是这个时候定下来的。 周梦臣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觉得徐大人如何?” 张居正脸上带著佩服之色,说道:“徐大人的学问自然是精深无比。不过,我最佩服的不是徐大人学问,而是徐大人为政之道,用兵之法。” 周梦臣听了,有些奇怪,说道:“徐阶为政之道?用兵之法?”在他的印象之中,徐阶的形象都是软绵绵的,毕竟人称甘草阁老吗?为政之道,还能说的上,用兵之法,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张居正说道:“不要看,徐大人是探,但是他在地方转任十年,对地方情况十分了解,对地方各种掌故抽丝剥茧,如掌观文,这是我远远比不上的地方。不要看徐大人为人和善,但是他从小跟隨父亲在浙江宣平,当地正统时有叶留宗之乱。而今依然矿乱频频,徐公当时平之,也算是有家学。而在黄州任上,更是用雷霆手段平定尤溪之乱。” “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周梦臣看得出来,徐阶折服了这位张神童了。 这並不奇怪。 毕竟徐阶与张居正一辈子的师徒缘分,不能简简单单的说,张居正机缘巧合拜在徐阶门下那么简单。毕竟徐阶门下弟子不少,为什么是张居正脱颖而出。只是说两个人有缘分。 不过,周梦臣对张居正口中的徐阶,有一种梦幻之感。 这说的是徐甘草吗? 或许每一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少年志气当拿云的气魄,只是到底是什么將一个文能理政,武能平乱的徐阶,磨礪成一个城府极严,八面玲瓏,面善心狠的大明首辅啊? 周梦臣心中感嘆,只是这种感嘆却不能对张居正说,他岔开话题,说道:“我今日也有一件喜事。”他將大殿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这张居正听。 张居正听了,颇有几分羡慕,说道:“今后三年,我都要在翰林院坐馆了。却不想你已经可以做如此大事,参与復套之事,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你还记得杨继盛?” 周梦臣说道:“自然知道。” 张居正说道:“杨继盛多次说,想要从军,只是一时间没有这样的官职。知道你做此事,不知道有多羡慕啊。对了。我建议你,將我们同年带上几个在工部?” 周梦臣说道:“带上几个?什么意思?” 张居正说道:“还能什么意思?即便留在京师的进士,也要观政三个月的。工部就有观政进士,在別人手下观政,还不如在你手下观政,说不定还能照顾一二。考评也好过一些。” 周梦臣顿时明白。张居正而今就让他拉拢人手了。 同年定然是周梦臣最大的臂助。只是单单是同年的关係,也未必能让別人帮自己。想在官场混下去,单打独斗是不够的。而这张关係网,而今周梦臣就该细细的织了。 周梦臣说道:“明白。我明日就去问问,看看是谁分到了工部观政。对了殷正茂怎么说?” 张居正说道:“他似乎分到了兵部观政了,不过,你可以问问他,愿意去工部不愿意。” 周梦臣听了,点点头。 殷正茂在殿试之中发挥得力,將名次提了一百多名,但是还是三甲进士,不过三甲靠前一点而已。有了留京的资格,不如三甲中后的进士,直接打发到地方去。 不过,算六部排名的话,工部是最后一个。殷正茂未必捨得从兵部到工部。周梦臣也要细细在所有三甲进士之中好好挑挑,看看有什么可用的人手。 至於为什么不在二甲进士中挑? 二甲进士前几十名,大抵都是庶吉士。接下来一批人都是去当御史言官,每一个的前程都比在六部观政好。特別是工部。他们不稀罕的。 周梦臣正思忖这一件事情。忽然听外面声音嘈杂。不过片刻,一个人风尘僕僕的来了。 周梦臣一见顿时大喜,说道:“程叔,你可算来了。” 算起来,李云珍写信给程广德,也有小一年了,程广德这才到京,甚至要比从武昌来的郎中要迟。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程广德不是一个人。他在武昌有很多事情。 首先要將周梦臣留在武昌的產业了解了。一一处理清楚。 其次,除却周家的產业之外,还有程家自己的產业。 虽然程家產业不大,但是程家的家业也是自己积攒下来的。总不能为了周梦臣的事情,而败了自己家的產业。他从家乡带了自己堂兄弟到了武昌,手把手给这个堂兄弟交代在武昌的生意。 这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才算了结,这才上京。 程广德说道:“小的,还没有到北京,就听说家主考上进士,这实在是祖宗庇佑。” 周梦臣听了,立即皱眉,说道:“程叔,你是我父亲老朋友,令公子为我的弟子。两家乃通家之好,而今不过是我周家產业无人主持。要你来掌管。却不是要你投身为奴,如果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了,定然会责怪於我。今后不要这样称呼了。” 周梦臣对封建奴僕关係很不习惯。十个乳娘已经让周梦臣有些焦头烂额了。 倒不是周梦臣是什么道德君子,实在是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程广德说道:“我还是称呼主家,主家的意思我明白,我就是周家的外管家,大掌柜。” 內管家就是指府邸里面的事情,外管家之管外面的事情,而大掌柜已经有一些专业经理人的风采了。在晋商之中一些大掌柜都是有乾股的。 周梦臣说道:“这才对吗?” 程广德一到,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了。虽然而今周家已经有一个皇庄了。但说实话,农业上的產出毕竟是有限的。周梦臣也不想贪污。自然要搞一些副业来充实周家家底了。 之前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不过是没有人而已。 程广德双手呈上一封书信,说道:“这主家三弟子杨大人的书信,托我从武昌送来。” 周梦臣说道:“哦。”立即接过,打开细细看。 其实周梦臣与外出的十几路测量天下的人马,都有联繫。他们的进度,周梦臣都有掌握,感觉大概在明年,也就是嘉靖二十七年左右,整个测量工作就会陆陆续续的结束。 当然了,因为路程不同,结束的时间也有长有短。不过到了嘉靖二十七年就开始整理数据了。 整个天下测量计划,大概持续三年左右,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而今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只是官方的渠道仅仅是官府的渠道。 有些东西,是不好写在公文之中。私人送信还是需要的。 杨宏量在书信之中写了很多他迷茫的问题,大多是学术上的,需要周梦臣一一解答。还有一些官场上的困惑,毕竟杨宏量之前只是在京城一角,而且他的差事要与很多地方官合作,见到很多他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难免困惑。 只是这些困惑,周梦臣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解?  第二十九章 新官上任 第二十九章  新官上任 周梦臣当然大明基层那些破事。他好歹是在最基层的江夏衙门之中待过。很多事情虽然没有参与过,但並不是没有见过。 说实话,北京城中百姓的生活好不好。 在周梦臣看来未必多好。 但却要和谁比? 如各地百姓相比,还是好的。 別的不说,这逼急了。百姓拼死去敲登闻鼓。虽然有文官与锦衣卫联合把守著,未必能敲响。甚至即便敲响,也未必有用。但是好歹是一个念想。再加明末宫禁不严,闯宫的人不在少数。 皇帝不管好坏,总是要一些脸面与体统的。 但是各地的百姓,贪官污吏有多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充分詮释了什么叫做天高皇帝远。 只是这些在杨宏量看来非常困惑不解的社会问题,周梦臣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解惑,给他讲一下什么叫做社会主义理论,矛盾论。只是这些话,是后世看来寻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才实在要慎重。 之前周梦臣说得一些对程朱之学不友好的言论,与观点。不过是对程朱之学。而今反对程朱之学的多了。 但是周梦臣如果说出这些话,就是真要刨了儒学的根。 周梦臣是经受不住文臣的反扑的。 这也与周梦臣之前的计划不吻合。甚至连张居正,殷正茂这样的亲密战友,未必会帮周梦臣的。 他对杨宏量这方面的疑惑,只能说一些泛泛而谈的空洞的话。 不过,他心中却有一丝不安:马克思主义就是基於科学发展出来的社会科学。隨著科学的思想的传播,当有人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社会,总有一天会有人总结出来这些东西的。 他或许不是马克思。 但一定会有的。 到时候大明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周梦臣忽然想起来,高尔基的海燕。暗道:“原来,我是暴风雨来之前的造浪者。” 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观点。更是给他带来更深的思考。 毕竟思想造就未来,如果有一个梦想是所有人的梦想,那么他一定会是未来。 周梦臣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变成沉重起来了。 很快,周梦臣的任命走完了流程,终於到了周梦臣的手中。 周梦臣正式成为工部虞衡司主事。 周梦臣也就打扮停当,按时到了工部报导。 本来周梦臣应该由吏部派人送去上任,只是不知道是吏部忘记了这一件事情,还是某些人小小的为难。周梦臣只当不知道。他带著上任的文书。来到了工部求见工部尚书。 名刺刚刚递进去。就有人出来迎接。 周梦臣进去行礼,说道:“见过李尚书。” 周梦臣仅仅知道这个尚书叫做李士翱,好像与夏言关係密切,其他都没有细查。此刻打了十二分谨慎。唯恐被李士翱挑出毛病来。虽然周梦臣自信自己有皇帝做后台,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怕。 但是周梦臣也不愿意陷入麻烦的人事斗爭之中,最好双方各让一步。胡不干扰。 李士翱说道:“叔大最近可好?” 周梦臣一听,愣住了。说道:“张叔大最近刚刚进翰林院。拜入徐大人门下。” 李士翱说道:“你告诉张叔大,不要有徐年兄这个老师,就忘记了我这个老师,有时候,让他来我家吃酒。明白吧。” 周梦臣说道:“下官明白。” 李士翱说道:“没別的事情了。你明白你来工部是做什么的?做的好了。什么都好说。即便是夏阁老那边有什么事情,我也给你顶著。如果你做不好?即便有皇帝做后台。老夫也会改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下官明白。请尚书放心,下官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好的。” 李士翱说道:“去吧。你是虞衡司主事,外面有人带去你找屠侍郎,他是你的上司。” 隨即李士翱就低下头,似乎在看什么文书。就不理会周梦臣。 也是,周梦臣区区六品官,其实用不著直接向尚书匯报工作。不过是周梦臣的身份特殊。李士翱这才来见一面,说两句。 只是周梦臣也听出了李士翱虽然说得很严重,但是底气有些不足。只是他尚书的架子,上司的身份不能倒,毕竟儒家最讲上下尊卑了。 周梦臣也无意戳破这一点。 只是有一点,他內心却满腹疑竇,暗道:“他与张居正是什么关係?还有,张居正与他有这样的关係,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啊?” 不过,他內心之中怎么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告退了。 去找屠侍郎。 屠侍郎名叫屠楷,是广西桂林人。他的官话之中夹著著一丝两广口音,让周梦臣听得有些彆扭。他说道:“虞衡司有两个主事,一个主事主要负责宝泉局,另外一个专门负责军器局。你就负责军器局。记住,军器局负责京营军械生產。乃是重中之重,下面在册有八千多名工匠,每年拨银四万两有余,责任重大。你新官上任,万万不可疏忽。” “首先回去看看军器局的年例,那是每年必须生產的武器。別的事情,先不要说。这个是死命令,一定要完成的。” 周梦臣说道:“下官明白。” 说实话。他对自己这个六品官的权力有一些吃惊。 別的不说,周梦臣一下子能管八千人了。 在后世一个八千人大军工厂总负责人,绝对是周梦臣想都没有想过的职位。 之前在钦天监的时候,人员简单。就好像后世的研究所一样,所以周梦臣到了钦天监副的职位,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即便是成为钦天监正,下面管著的也不过是那几百號人。 而今却不一样。一下子手中管了八千人。 而且直接供应京营三十万,虽然而今大概吃空餉的太多。但依然是一支很大的军队后勤事务。顿时有一种自己升官的感觉。 一时间换算不出自己如果在后世是怎么样的官职? 总参下四总部的军械部吗?好像不大对,他只管生產,不管分配。分配是兵部的事情。 总之。 一瞬间周梦臣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屠楷也没有多留周梦臣。周梦臣在外面的吏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他在兵部的值房。 值房並不大,也就是一个小四合院。此刻院子里面有密密麻麻近百號人等著周梦臣的。 毕竟军器局其实是一个统称,其中有大大小小厂子不知道多少座,最大的是盔甲厂,还有王恭厂。对就是那个天启大爆炸的王恭厂。 这么多厂子,都是需要管理人员的。周梦臣看著下面的人,却是经纬分明的分为三拨人。 一拨是吏员。 都是衙门之中积年老吏很多都是世袭的。与江夏县那些吏员也没有什么区別。一个个面子上的工程做得十足。毕恭毕敬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另外一拨是工匠。 这些工匠都是老匠头,一个个衣衫襤褸,面带飢色,根本不看抬头看周梦臣,诚惶诚恐四个人字,都写在他们的脸上。 工匠是工部最不能少的人。但是也是地位最底下的一拨人。明代前期,工部之中还常常有工匠出身的官员,而今都没有了。工匠地位的下降也可想而知。 最后一拨,却是太监。 这些太监平日里仗著有宫里的关係,谁的面子都不给。不管谁来当主事,都將眼睛放在额头上。那个狐假虎威的样子,就不用说了。而今却大大不一样了。 见了周梦臣,更是望风拜倒,一个个恨不得爬到周梦臣脚下舔靴子。  第三十章 盔甲厂 第三十章    盔甲厂 毕竟周梦臣与其他官员不同。 別的官员怕宫里的人怕得要死。 但是周梦臣真正的根基就在宫里面。周梦臣还没有到工部上任。宫里各位老祖宗都交代下来了,伺候好这位祖宗。不管他要做什么?那怕他將王恭厂当成一个大炮仗给点了。也要听命。 所以一个乖巧的好像哈巴狗。 只是周梦臣却疑惑,这里怎么有太监。问过身边的人才知道。 原来是祖制,军器局是关係到军机的要地。皇帝不安排一些人手是不放心的。於是就派来一些太监当监军的。但是时间长了。很多事情也就变味了。很多厂子的大权都掌握在太监手中了。 虞衡司主事很多事情反而要与这些太监商量。 周梦臣倒没有这个顾虑。毕竟他想对付这些太监,真是抬抬手的功夫。 周梦臣说道:“今日,我新官上任,之前的事情,不在我任期之內,只要你们一个个扫好尾,我也不计较了。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交代的事情,你说办不了,。只要说明为什么办不了,我也不计较。但是你办错了,出紕漏了。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现在还没有烧。大家都知道,朝廷最近要大事要做。真要出了事情。谁也逃不掉。” “別的话,我不说。今日我请客。” 周梦臣训话很简单。就整个衙门出外聚餐了。 周梦臣却不知道,他这个举动,让很多人听了暗暗摇头。 毕竟,在周梦臣看来,他新官上任,聚个餐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文官各种聚会,並不少。但是谁也没有像周梦臣一般,將整个衙门百十来號人。太监,工匠,吏员弄到一块请。简直是毫无体统可言。 周梦臣很快也觉得,他做的並不对。 无他。没有人敢与周梦臣坐一个桌子上。 官吏之分,天壤之別。 周梦臣麾下这些人,大部分都没有资格与周梦臣坐一桌。 好在,有其他人来了。才让周梦臣不尷尬。 不是別人。正是殷正茂与凌云翼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新科进士,都在工部观政。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凌云翼是本来就在工部观政。而殷正茂本来不在工部,但是周梦臣与他谈过了,特地转到了工部观政。无他,殷正茂是觉得周梦臣有前途。决定抱紧周梦臣的大腿。 三个人一张桌,几杯酒下肚。就说开了。周梦臣想起了刚刚与李士翱的话。问殷正茂说道:“对了。工部李尚书是什么来歷,与叔大兄有什么关係吗?” 殷正茂说道:“叔大兄没有给你说过吗?他就当年的荆州知府,称讚叔大兄为神童,並要他磨礪锋芒那一位。” 周梦臣说道:“是他啊。我知道这一件事情,却不知道是而今的李尚书。” 殷正茂说道:“不仅仅你不知道。我估计而今张叔大也不知道李尚书调任工部了。他原本是户部总督京储,这一次忽然调任工部了。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 周梦臣心中一动,或许明白一点。 工部在六部之中是最弱势的。平日里,工部不是朝廷大臣爭夺的重点。但是而今如果让工部作为復套大军军械供应的话。就变得很重要了。夏言就要加强对工部的控制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控制,是对周梦臣的信任,信任周梦臣的能力,担心周梦臣与他们唱反调。还是不相信周梦臣的能力,准备了后续团队,隨时准备给周梦臣收拾烂摊子。 或者两者都有。 总督京储,可以户部尚书,户部侍郎总督京中各地粮仓。但是不管怎么说,调任工部尚书算是升官。原因很简单,即便是以户部尚书的名义总督京储,那也不正任,不过是加衔而已。 但是工部尚书却是大明六个堂官之一。当然了,虽然是六个尚书之中排名最后一个。 周梦臣甚至觉得,夏言將李士翱派来是有深意的。 “管他什么深意。我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周梦臣心中已经有了定稿。他就当是中央军工总厂的厂长,不去管那么多是是非非。主要抓两点,一是促生產。他虽然还没有去看帐本。不知道往年的生產任务有多少。他一定想办法加大產量。以备復套之战。 即便復套不成。今后大明边关也需要很多优良的武器。 周梦臣对復套这一件事情还是有阴影。看上去而今一切顺利。顺利的好像周梦臣已经改变了歷史一样。顺利的让周梦臣有些不安。让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有一件事情周梦臣经过曾铣的分析已经明白了。 復套未必成功,但是边关多事却是一定的。 二是搞研发。 武器是男孩的浪漫。 理科生,谁没有想搞枪的想法。 之前是没有机会。而今有机会了。周梦臣自然要大搞特搞了。不过具体怎么搞,周梦臣而今还没有想法,必须先了解一些大明火器的生產的现状,才好下决定。 在中午聚餐之后。 周梦臣就打发各人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带著一行十几个人,首先去视察了周梦臣负责的两个大厂,也就是盔甲厂与王恭厂。 周梦臣先去的是盔甲厂。 一来道盔甲厂,周梦臣就感受很失望。 因为这与周梦臣想到那些工厂大大不一样,不过是一些小作坊的聚集地而已。 不过,甚至比不上一些后世的小作坊。后世的小作坊很多看似很杂乱,但是东西拜访还是按照工序来的。一群人做一个工序。而今却不一样,一个人要將工序从头做到尾。 “效率太低了。”周梦臣微微掩鼻心中暗道。 不掩鼻不行啊。 盔甲厂並不仅仅生產盔甲。总是生產盔甲太多了。所以这样称呼。在周梦臣看来,这应该叫做冷兵器厂。他们生產盔甲,长矛,长刀,盾牌,马具,甚至一些战车。各种你能想得到的冷兵器。 正因为没有什么工序可言。 他们也没有是专业分工,无非是上面分下来什么活,这些工匠就做什么活而已。 在周梦臣看来,这个厂子里面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一群工匠。 也正因为什么都做。整个厂子里面有木匠,铁匠,皮匠,甚至有打的。这是要生產甲。 別的就不说,可能没有闻过处理皮子那个味道。周梦臣之前也不知道,而今是知道了,反正味道难闻之极。让周梦臣感到熟悉的化学品的味道。 周梦臣具体一个工匠一个工匠看过去,忽然问身边的吏员,说道:“所有工匠都在这里了?” 这个吏员姓刘。这个职位也是世代相传的,此刻脸色苍白,说道:“都在这里。” 周梦臣说道:“我来之前,没有细看。只是看了一眼。盔甲厂作为军器局最大两个厂子之一。在册工匠,有两千多人吗?刚刚有多少人?” 刘吏员立即跪在地上,说道:“大人饶命,不管我的事情。在册的事情已经是成祖那会儿的事情,而今场子之中满打满算不过八百人啊。这不管我的事情。” 周梦臣脸色有些难看。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降职了,刚刚还是以为能管八千人。而今就发现这八千人大有水分。至於有多少水分而今还不知道。不过想想,也在意料之中。大明军队都吃空餉,指望工匠不吃空餉可能吗? 周梦臣说道:“我刚刚说了,既往不咎。这事情不怪你。不过工匠需要重新造册。发钱的时候我要在场。” 第三十一章 王恭厂 第三十一章  王恭厂 周梦臣此言一出,这个刘吏员满心的不愿意。 是的,缺人的事情,不能全怪在刘吏员的身上,毕竟他上任的时候,人本来就不全。但是缺人的好处,却大多都在刘吏员手上了。 整个军械局一年拨款四万两,这可是从工部尚书口中说出来的。定然是没有什么水分的。 这四万两相当大一部分都是付给工匠的工食钱,甚至这工食钱都是国初定下来的,与朝廷的俸禄一样很低。 什么?你说材料。 很抱歉,人家对外採购的事情並不多。最少在国初的时候,铁是自己开採的, 遵化铁厂关闭的原因之一,就是工部仓库放不下了。至於木材。工部在南方的关卡,专门有一项税,就是抽木材的。只能用木材交税。 虽然將木头从南方运到北京,运费恐怕比木头本身要贵。但是朝廷很多制度,根本不讲经济原则。 即便而今朝廷体制败坏不少。对外採购的事情做得也不多,更多是近乎於强买强卖的和买。总之价格可以压得很低,只不过承办的商人很容易倾家荡產而已。 在册两千人,实有八百人。就是说有一千二百人的工食银落到这些吏员手中了。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横財。 他们可不愿意割肉。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敢多说。刘吏员只能说道:“属下明白。” 周梦臣也不说什么?一开始不好下重手,重要留些余地。如果这刘吏员等人真是一个明白人。周梦臣也愿意宽大处理。但是如果不老实,到时候再处置不迟。 周梦臣接著问道:“年例多少?” 刘吏员说道:“一万九千件。” 周梦臣一愣,语气之中带著不可思议说道:“一万九千件?盔甲吗?” 在周梦臣看来,这个数字太不可思议了。 不管这个厂子组织再差。一个八百人的厂子,一年下来仅仅打造一万九千件盔甲。这效率太低下了吧。 不,在朝廷在册的工匠有二千人上下,这算什么?在朝廷看来,一个工匠一年打十副甲就行了。这是做武器吗?根本就是造艺术品吧。 刘吏员说道:“並不都是盔甲,其中还有一些刀盾长枪之类,总计一万九千多件。请大人放心,我们一定能完成年例的。” 周梦臣听了之后,简直是无语了。 比起盔甲,这些武器更好打造好不好。 一万九千件居然还不是都是盔甲。这样的生產效率,让周梦臣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至於刘吏员还敢来邀功。周梦臣觉得,放一个小学生在他这个位置上都比他做的好。 不。派一个猪在这个位置上。也能完成好不好。 周梦臣捏著手中的枪头,放在一边的工棚里面,说道:“这里就看到这里,去王恭厂看看。” 周梦臣之所以不看了。一是因为,在周梦臣看来,冷兵器已经落后於时代了。周梦臣不想在这一件事情投入太多的精力。其次就是这个盔甲厂的一些,周梦臣都看不过眼。已经准备整个组织架构都要推倒重建。 一年生產一万九千多件武器,还不全是盔甲。周梦臣觉得他如果不做出一些改变,就是在侮辱自己。 既然决定推倒重建。那么就不用多看了。 反正將来的盔甲厂,大概除却工匠之外,其余全部要变。 周梦臣说走就走。可谓来去如风。 工部的作坊虽然並不是一个挨著一个,但也相距不远。很快周梦臣就到了王恭厂。 这一次周梦臣学精了。一来並没有下去看生產,先看数据。在册工匠四千多人。一问实际工匠不过二千多人。看样子比盔甲厂好一些,最少仅仅是吃了一半空餉,盔甲厂那边就吃了一半多。 周梦臣用告诫刘吏员的原话告诫了这边的人。 只能说勿谓言之不预。至於做不做,且看將来。 周梦臣又问王恭厂年例。 却是一个让周梦臣头疼之极的数字。 不是这个数字太大,也不是这个数字太小,而是这个数字太复杂了。 怎么说? 王恭厂的產品可以分为三种。 火药,火器,弹丸。 火器总共有三百多种,有些不大造,有些仅仅造一两百的数目。有的大炮,几千斤,有的是手銃。甚至有叫讯炮,压根就是二踢脚,用来传递消息的。之前刘吏员將盔甲数目与冷兵器的数目放在一起,说一万九千件,周梦臣还是能稍稍接受。 毕竟,在周梦臣看来,这些东西生產都很简单。 但是而今,火器数量总和,是三百多种总和。三万多杆。这个数字根本不能看。看这个数字能看出来什么? 火药也是有各种火药,周梦臣第一次知道,原来火药还有这么多配方。各个配方都不一样。林林总总有几十种不同的火药。但是总数却是不少,一年要二十多斤。 但是在周梦臣看来,数量也不多。 不过,王恭厂还有火药仓库。里面倒是储备了不少火药。 具体有多少。周梦臣也没有问。 最后就是弹丸了,一年二十多万枚。 看过之后,周梦臣倒是明白,为什么王恭厂空额比较少了,估计是王恭厂生產符合比盔甲厂要高不少。 不过,单单看这个数据,周梦臣也看不出来什么? 只能一样一样的看目录。才能知道是什么火器。甚至看目录也未必能知道。比如这个讯炮,单单写这个名字,谁能想到,就是一个二踢脚。 周梦臣乾脆下令,王恭厂里面有的火器,每一样都送来一个样品。 房子里面放不下。周梦臣就在院子里面看。 “原来这就是大將军炮。”周梦臣首先看见的就是大將军炮。 很多人都以为大將军炮就是红夷大炮,其实是红夷大炮夺了大將军炮的名字。当然了,之所以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大將军重两三千斤,在吨位上,在战略位置上都与红夷大炮相当。 只是,威力上有些不如。 或许大明能迅速仿製红夷大炮,其实不过是因为大明有生產大將军炮的底子。 周梦臣细细看了看炮车,已经铸造水平,轻轻摇头。 这让他很不满意,外面很粗糙也就罢了。他將手伸入炮口也感觉不到光滑地方,甚至有一些坑坑洼洼的感觉。这样的大炮,难怪有炸膛。 周梦臣將目光从这大將军炮身上转过来,一个个看过去,简直大开眼界。 这些火器大概能分为几种,炮,銃,火箭,雷。 炮就不用说。虽然各种形式有些奇怪,但是大体都是管状发射,不过是体型大小不同,名字不同。但是到了銃就很奇怪。不知道是他的老师刘天和简化了多管火器,变成了三眼銃,还是刘天和的灵感启发了其他人,搞出了很多种多管火器。 至於,火箭更是奇葩,什么百虎齐奔,一窝蜂,青龙出水,等等。在周梦臣看来都是一样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出於什么想法,百虎齐奔箭,就是一个大圆筒固定一百只火箭,最重要的是上面真画一只老虎,至於青龙出水,就是可以从船上用的大火箭,问题是上面真画青龙。 周梦臣一点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这些有什么作用吗?还是搞行为艺术? 忽然,有一门炮映入周梦臣的眼帘。周梦臣看得熟悉之极,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好一阵子才说道:“这是佛郎机炮吧?” 身边的人立即拍马屁说道:“大人,神目如电,这正是浙江刚刚送来的佛郎机炮。” 第三十二章 南倭隱忧 第三十二章   南倭隱忧 周梦臣之所以认识佛郎机炮,是因为这炮太有名了。有名到了周梦臣依稀记得歷史书中都有插图的地步。 这是一种大明后期最常用的火炮之一。 周梦臣顺口问道:“这个要生產多少?” 身边的吏员有些尷尬说道:“大人,这个不用生產。您看这个是南边送来的样品。” 周梦臣问道:“为什么?是不能生產吗?” 这个吏员说道:“倒不是。这是南边浙江巡抚朱紈朱大人打海盗缴获的,说威力大,想要我们仿製,只是造不造,我们说了不算,要上面说了算。这不就放在这里了。大人要看所有火器,也就搬过来了。” 周梦臣听了,这才细细看看著门佛郎机炮,在角落里面看到一行字母,也不知道是不是造佛郎机炮工匠的名字。 周梦臣细细看了这佛郎机炮,果然这个佛郎机炮的工艺要比王恭厂的手艺好多了。 当然了,双方之间並没有代差。更多是一个用心,一个没有用心。 周梦臣说道:“你们这里,还用南边送来火器吗?” “有。”立即有一个人说道。 片刻之后,周梦臣就看见一些他很眼熟,但是与大明火器风格不一样的火器,一根鸟銃,几柄手銃。都是火绳枪。从设计上来说,这比较成熟的,比起王恭厂那些夹把枪,火神枪,等乱七八糟的枪要成熟多了。 更是无形之中给了周梦臣一个提醒。 那就是他正处於大航海时代之中。 说实话,在北京的氛围之內,周梦臣很容易忘记这一点。 周梦臣问道:“浙江巡抚朱大人在浙江的情况如何?” 这个问题,对於这些吏员工匠太监来说,却是超纲了。他们哪里关注这一些事情。 殷正茂说道:“朱大人,是难得的贤臣,一到浙江用雷霆手段。力行保甲,剿灭海盗,浙江一时具静,这几个应该都是他的战利品。只是行事太过刚直,得罪了太多人了。” 周梦臣说道:“还有此事?” 殷正茂说道:“你不知道,我从其他同年哪里打听到的,弹劾朱大人的奏疏都已经在內阁堆积成山了。你知道夏阁老是怎么处置的?” 周梦臣说道:“怎么处置的?” 殷正茂说道:“全部驳回。一件不留。”隨即嘆息一声,说道:“有夏阁老在一日,朱大人在江南就不用担心朝廷有什么问题。” 周梦臣与夏言之间,並不愉快。但是周梦臣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夏言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的確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或许夏言的能力未必能达到歷史上第一流的名臣。但是而今大明朝廷真是离不开夏言。 嘉靖后期最大的危机是什么? 概括而言,就是北虏南倭,兵事连接。 但是夏言在的事情,却是没有的。 最少曾铣在边关,復套能不能成功,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守住边境是没有问题。至於朱紈在浙江力行禁海,这个政策利弊参半。但是最少遏制海盗的猖獗。 但是到了严嵩手中,是何等模样? 即便是胡宗宪吹上天,江南百姓就少受罪了? 周梦臣心中嘆息一声,暗道:“希望我的担心是错,希望一切顺利吧。”周梦臣不去想太远的东西,只是看著眼前这些火器,心中暗道:“我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刪减火器数量,谁家装备这么多火器。步兵火銃一种,骑兵马銃一种,手銃一种,火炮根据规格,大概五到六种,火箭也有三四种。其余的火器统统要废掉。” 周梦臣决定这样做,一方面是方便生產。另外一方面也是方便管理。 周梦臣真不知道三百多种火器下面的士卒都会用吗? 周梦臣心中暗道:“火药也要精简。” 隨即周梦臣不知道大明几十种火药分类到底基於什么理由的。但是基於生產便利,最好精简成数种。 周梦臣说道:“走,去看看火药。” “是。”周围人引路。 周梦臣经过好几重建筑,身边的人也一一介绍。 周梦臣这才发现。其实他这虞衡司主事的管辖下,还有一项工作,那就是检验武器质量。周梦臣听了就有一些无语。他这即负责生產,也负责检验,如果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大明武器质量能好才怪。 周梦臣远远就看见了火药库房。 打开进去,周梦臣眼前有一种幽深的感觉。 只见里面堆积的不知道多少火药,而且摆放混乱之极。周梦臣简直不能忍受,周梦臣不要求一个个清清楚楚,最少要求所有货物上有一个標籤吧。周梦臣从目录上知道这个仓库装了几十种火药。 但是一眼看上去,根本看不出来。这些火药有什么区別。 周梦臣先让拿来帐册,这才知道,王恭厂火药库总共装了二百多万斤火药。 顿时周梦臣又明白了。他这个工部主事不仅仅是生產单位,也是一个国家级军火库的负责人。 周梦臣疑心这王恭厂火药库之中,到底有没有二百多万斤火药,毕竟见识了他们吃空餉的一面,很让周梦臣不做如此想。 不过,周梦臣今天过来不是查帐的。 他下令每一样火药取过来一些,让他细细看。 於是周梦臣看著这些火药一点点看过去。 都是一些黑色粉末,周梦臣也看不出什么?身边的吏员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大人,你手中拿得是用上好的柳木炭配得火药威力也是最大的。” 周梦臣其实並不是太明白。 柳木炭与其他木炭又什么区別?难道火药用柳木炭爆炸的威力就大一些,用其他木炭威力就小一点吗? 周梦臣將这些问题,记在心上,准备回去之后,再细细研究。 不过,周梦臣一番细细的查看。也確定了一个问题,这个火药库有猫腻。因为周梦臣发现,他看得有些火药並不是今年生產的。很简单,火药存放的时间长了,各种物质之间,会產生分离。 毕竟火药就是几种材料参在一起。 当这几样材料不能充分接触的时候,这火药的威力自然会下降。这是当时火药难以长期保存的原因所在。 而周梦臣记得王恭厂火药库,严苛上是充当了武库的角色。一旦有大规模战爭什么的,就会直接调配这里的火药。而且王恭厂生產的火药每年二十多万斤都是送在这里,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不过,周梦臣也没有多事。 反正他今天看到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是不是要算帐,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周梦臣伸了一个懒腰,揉揉眼睛。 他中午出来视察,先看盔甲厂,又看了王恭厂,而今太阳已经西斜了。而且仓库之中,东西多窗户少,有些幽暗。周梦臣又是细细观察这些粉末,很耗费眼力的。 这个时候,身边的吏员似乎看到了拍马屁的机会,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立即有一个跑了出去。 周梦臣揉过眼睛之后,有伏下身子细细看。他此刻有些后悔没有带一个放大镜来了。 忽然,周梦臣觉得自己眼前的光线有了变化。一束温暖的光芒从周梦臣身前射过来,照在周梦臣手中火药上面,能见度一下子高了。周梦臣缓缓的抬起头来,看著身边一个吏员满脸堆笑的提著一个走马灯,为周梦臣照亮。 一瞬间周梦臣的脸色很难用笔墨来形容。 他居然在一个装著二百多万斤火药的地方,用明火照明。 这確定是拍马屁?而不是想谋杀。  第三十三章 冷汗 第三十三章  冷汗 一瞬间,周梦臣后背都湿透了。 这里虽然帐册上有二百多万斤火药,但也未必是实数。但是具体一百多万斤是绝对有的。 其实,不管一百万斤,二百万斤,只要一个火星子点燃,对周梦臣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分別。 周梦臣反而不敢大声呵斥这个人了。万一一声呵斥,让这个人提灯的手轻轻一抖。周梦臣可就粉身碎骨了。 而是放下手中的火药,二话不说转头就向外走。 等周梦臣走到了外面,这才转过头来,厉声训斥道:“拿下。” 一直跟著周梦臣沉默的好像是一块石头一般的周大壮,立即听令而出,一脚踩在这个吏员腿弯处,將他给死死的压跪地面之上,另外两只手从后面反扣住吏员的手臂,一瞬间这个吏员手中的灯笼就掉在了地面之上。 蜡烛跌落点燃了外面纸。 周梦臣立即几脚將他踩灭了。 “哎吆。”这吏员被压在地面上,身上吃痛,口中叫道:“大人,我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周梦臣脸色铁青,他此刻才觉得浑身发冷。 一方面是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有些晚风吹来,周梦臣刚刚被冷汗打湿了衣服。自然觉得冷。另外一方面,就是周梦臣在后怕。 他还有不知道多少事情要做。万一死在这里,可就是死的最窝囊的穿越者。 周梦臣越想越恨,说道:“怎么得罪了?如此重地,怎么能见明火。难道王恭厂就没有规矩吗?” 周梦臣从不小看古人的智慧,这王恭厂也是有年头了。既然大规模火药生產存在。一些规章制度自然也有的,否则这仓库根本建不起来。 不过,这吏员听了,更是大声叫屈,说道:“大人,这不管我的事情,那些都是约束工匠,与我们是没有关係的。”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好。你是不是绝对火药能炸死工匠。炸不死你们。” 周梦臣现在连杀了这人的心思都有了。不过殷正茂在周梦臣身边耳语,道:“周兄,慎重,而今不是动手的时候。” 周梦臣听了这吏员的话。目光一扫,看见一群吏员都是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周梦臣顿时明白。他还真不能轻易下手。 这些吏员人数不多,总共一百多人,但是却是军器局所有工坊的管理层。或许他们祖上也是工匠。但是而今早就不吃那份苦力的,而是靠著军器局,长长久久的吃公家饭。 彼此之间都有联姻。 不仅仅他们自己內部联姻,也与外部很多胥吏联姻。比如刑部看牢的牢头,户部看粮仓,银库的吏员。查帐的老吏,吏部的老文书等等。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利益集团。 对於任何一个基层官员来说,治吏就是他们第一大考题。 而今贸然处置了其中一个人,甚至在很多吏员看来,根本就是借题发挥。不能服眾,甚至会造成对立,周梦臣可记得他那个舅舅是怎么与县令对这乾的。 不过,令周梦臣更加觉得触目惊心的是这些人对安全的漠视。 盔甲厂那边还好说,大多是冷兵器为主。但是王恭厂这里却是各种火器为主,特別是王恭厂的火药库,存放二百多万斤火药的火药库之內,还能如此。其他存放火药的地方是什么態度也就可想而止。 周梦臣之前觉得大明军队火器炸膛,是最大的危险。 而今看来,不是。而是炸火药库。 周梦臣虽然心中愤恨,但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冷笑说道:“来人,打他十板子,让他涨涨记性,知道不可在火药库中取火,谁在有下次,立即杖毙。” “是。”立即有几个胥吏出来,去打板子了。 周梦臣一行觉得动则打板子,这事情有些太不文明了。唯独而今这一顿板子打得痛快。 只是,经过这一事之后。周梦臣也没有心思再看下去了,一甩袖子就走了。 当天晚上。 周梦臣,张居正,殷正茂,凌云翼,以及周梦臣几个弟子在外面侍立。周梦臣將今天的见闻一五一十的说了。隨即將自己在皇帝面前承担下来的任务,说了。说道:“今日看来。这军器局各厂隱患重重,不加大整顿。恐怕根本承担不起供应復套大军武器的重任。” “只是我年轻识浅,不知道该何处下手,还请诸位同年相助。” 张居正说道:“周兄,不要太著急了。我大明京造从正统之后,都是一个烂摊子。祖制我大明各卫所都是可以打造武器的。包括大將军炮的所有武器。不过在开国之初,乃是北京军器局,大內兵仗局,以及南京工部各处最为精良。其中以南京的火药最为精良。不过那都是过往眼云了。在正统之后,京营军械大多从外地而来,而后更是每况日下。大明京营是什么样子,大明军器局大体相差不大。至於每年生產年例。反正京营也很少用,到底有多少合用的。周兄还没有检查吧。” 周梦臣一听,心中一愣,说道:“如此说来,朝廷的任务,我岂不是完不成了。” 张居正说道:“不然。就要看你想怎么完成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另起炉灶。曾公不是想让你造车吗?你直接在京师划出一块地方,造了一个车架厂便是了。將你在武昌的那一套东西弄过来,我想在今年年底之前,打造数千辆战车,並不是什么问题。” 周梦臣听了。摇摇头说道:“我总要做些事情的。” 张居正轻轻一笑,说道:“我就知道周兄会这样说的。之前那些话,还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理解。那就是朝廷之上大员没有谁真的对军器局抱有希望。你有皇帝做靠山。只要能镇得住场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无须有其他顾虑。” 张居住语气微微一顿,说道:“徐师说,李大人大体也是这个意思。” 徐阶与李士翱是同年。又都是夏言麾下的,关係密切。 果然朝廷之上就是一张网,不是文官,根本切入不进去。只能成为文官之中的异类。而今周梦臣有一个进士身份,就能弯弯绕绕的,联繫到这么多人。 周梦臣看到一边站立的冯保,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冯保,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冯保说道:“师傅,老祖宗对师傅是一百个支持,宫里的情况也不用去担心,甚至如果师傅觉得而今的管事太监不满意,我可以调任过去,在师傅手下当差。” 周梦臣说道:“你的孝心,我心领了,还是安安分分在宫中吧。毕竟你也是身负重任的。” 冯保自然不敢说话了。 的確了。周梦臣而今隱隱约约已经听到了风声。那就是宫內解剖尸体,或者做这样那样的实验。甚至嘉靖突发器想,有一个想法,都让冯保去办。冯保而今是嘉靖御用实验室主任。 这个位置也很难有人替代。 毕竟冯保与周梦臣有师徒情分,很多事情冯保不懂都能来请教。让周梦臣提供一些技术支持。 別人就不行了。 张居正说道:“这就是了。而今你要面对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你准备怎么改?另外一个就是你改革之中一些阻力。不过这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殷正茂之中闪过一丝寒光,中气十足的说道:“周兄好好想想怎么改?至於剩下的事情,我给周兄办了。不就是一群蛀虫吗?保准乾乾净净的。” 第三十四章 军器局改革计划 第三十四章  军器局改革计划 周梦臣说道:“先將章程定下来再其他。”周梦臣翻了翻自己的手稿,说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还请诸位同年指点一二。”隨即他嘆息一声,说道:“当我知道盔甲厂一年才一万九千多件兵器。简直不可思议。诚然了。我后来看看了,也知道盔甲厂还承担一些维修工作。却更让我觉得不对。难倒京营之中连一个铁匠铺都没有了吗?需要我们来修?別得不说,工部不与京营直接联繫,也就是京营要修一件东西,先退回兵部,然后兵部送过来。这一趟流程走下来。要一两年都有了。” “我首先要確定,我这里是生產部门,修缮的事情,从此不关我们的事情。” “不管是兵仗鎧甲,还是火炮。” 殷正茂说道:“那京营或者前线的武器出了问题怎么办?还有,如果不让修,造出来的东西不合用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那就在验收一项加强,工部每交付给兵部一批武器。都要找一些將领核验。保证质量,至於出了问题,让他们自己找铁甲修,修不了报废。总之,我们不修了。” 在周梦臣看来,这是很明显的问题。 在他印象之中,打起仗来从来是装备海战术。他虽然还搞不出坦克海什么的。但是这些冷兵器,盔甲,长矛,盾牌,等等武器。他並不觉得爆產量有什么问题。只要原材料够用。绝对能找到打光多少补多少。 维修装备,占据大量人力,要知道周梦臣上下计算了遍,终於確定,在册八千工匠,而今只有三千上下。让周梦臣觉得富裕的人力,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了。 张居正说道:“周兄,你没有考虑几点。第一,你这是將工部的权力送给兵部,还要引入勛贵。李尚书是绝对不许的。其次,你让京营可以报废。你信不信,你造多少?京营就报废多少?” 周梦臣一时间瞠目结舌。 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第二点,周梦臣很能理解。毕竟京营已经烂到这个程度了,上上下下腐败成风。如果让军中有报废武器的权力,估计全部换成钱了。 周梦臣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京营坏了的武器要返场维修了。 至於第一点,却是周梦臣没有想到的。 武器检验的权力,其实本来就不在一个部门。工部检验的权力在周梦臣这个工部主事手中,兵部那边入库的时候,也会检验一次。按理说五军都督府从兵部取兵器的时候,也要检验一次。 只是而今武將没有权力。其实好与坏就是工部与兵部两个部分说了算。他们说好就好,说坏就坏。而一般来说,这种检查也形同虚设。兵部一般不会与工部唱反调。 也就是这权力其实在工部手中。 李尚书作为刚刚上任的工部尚书,绝对不允许自己部门的权力让给別的部分。不能带著下面夺权也就罢了。还大公无私的將本部分的利益让给別的部门。这样的领导,下面人谁跟你啊。 周梦臣忽然觉得,做事情要比做实验难多了。 张居正见周梦臣面露难色,说道:“你的意思我理解。这一件事情我们先放放,放到最后再说。” 周梦臣用笔在手中的稿子上划了两道,说道:“好吧。” “其次,就是精简兵器,火器三般多种,冷兵器也有上百种,各种旗帜,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更是不少。东西多且杂根本不利於生產。只是我担心,火器精简太多,前线士卒会不会有意见?” 周梦臣担心看上去很有道理的。 毕竟不管生產多少兵器,真正用的还是第一线士卒们。周梦臣精简兵器种类。是为了大规模生產的需要。但是问题是,不给前线打一声招呼,就將他们习惯用的武器给换了。给他新武器。 在周梦臣觉得多多少少的觉得不合適。 安置后世的习惯,总要与前线將领做一些最基本的沟通吧。 殷正茂大笑一声,说道:“周兄过滤了。前线的士卒给他们什么用什么?况且,你不会以为这三百多种火器,前线都在用吧,我可是打听了。很多火器在前线从来没有用,都是在仓库之中吃灰而已。” 周梦臣说道:“那么生產这么多火器做什么?” 殷正茂说道:“谁知道啊。开国之初各种火器也就几十种而已。”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將领与文官们显示自己的才能。就好像刘天和造出了三眼火銃,戚继光造出虎蹲炮。这还都是比较实用的武器。可以看成明军火器內部的更新换代。但是那些老武器,不会因为没有人用,就退出生產。 毕竟,明朝根本没有现役,退役的概念。 当然了,这还是造得比较好的。 还有很多人造的火器根本不能用。或者仅仅在特定场合用一次两次。但是因为这一次两次的表现,或者说设计者的身份,就被朝廷列入了。 於是越来越多。 周梦臣到没有这个原因,不过他也感受到了,大明军队武器设计製造,与士卒使用之间严重脱节。如此怎么能造出好用的武器。 周梦臣心中暗暗记住了这一条,暗道:“我要从前线搞一批老兵,专门试用武器。” 周梦臣说道:“在生產上,我主要改革有这几点,第一就是分工,標准化,流水线。” 周梦臣就將其中的门道细细说了出来。 周梦臣搞出的標准化流水线,自然达到不了福特时期的水平。不过整体上来说,已经是非常优化生產,提高效率。 “第二,就是引起机械。特別是木工机械。”周梦臣说道:“张兄,你也是看过我在武昌弄的那一套,当时是急就章。而今能高得比之前好数倍的机械。加工铁器或许还有问题。但是加工木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周梦臣不是没有想过搞加工金属的车床。但是这涉及到材料学很多领域。周梦臣也不大了解。 毕竟很多时候隔行如隔山。木工车床,是金属加工木头,不过是一个思路,设计的问题。但是真正金属加工用的车床,就要设计到很多比较硬的技术了。周梦臣在这方面没有积累。 当然了。木工车床既然有了。那么金属加工车床还会远吗? 周梦臣对此好不怀疑。 他仅仅是需要时间而已。 张居正听了沉思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这一件是难点,就在殷兄手上了。” 周梦臣说道:“这怎么说?” 张居正说道:“而今军器局下辖大大小小的吏员一百多人,你看看你的计划中有他们的位置吗?” 周梦臣细细想想了,苦笑说道:“真没有。” 是的。周梦臣不会直接管理工厂。或许刚刚开始运行的时候,周梦臣要去蹲点。但是完全运转之后,周梦臣一定会放手的。问题是,周梦臣放手给谁?放手给那些吏员吗?周梦臣自然不愿意。 不是周梦臣对他们有什么歧视。而是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对於这些厂子的管理,其实就是欺上瞒下,上挤下压,根本没有一点技术含量。但是在周梦臣改革之后的各厂负责人,最少是要懂技术,懂数学,懂流程。 几乎就是现代一个车间主人了。 这样的位置,这些玩弄手段是好手的胥吏能做吗? 自然是不能的。 “而今即便能用,我也不用。”周梦臣说道:“王恭厂火药厂的事情,我真不敢再有一次了。” 第三十五章 请改革军器局疏 第三十五章  请改革军器局疏 周梦臣而今一想到王恭厂那一出。已经觉得冷汗淋漓。在看过,工部的一些档案之后,冷汗更多了。 无他,周梦臣差到工部下面火药库的爆炸记录。 虽然天启年王恭厂的爆炸,可以说青史留名。但是並不是说,除却这一次之外,工部下辖的各种火药厂库就没有爆炸过了。只能说频率毕竟少,但是还是有的。只是明代管理越往后期越混乱,这种事故也就越多。甚至到了崇禎年间,弄得隔一两年就有一次。 真不知道是事故,还是担心查帐。 周梦臣自然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但是依然查到某一爆炸,烟云呈灵芝状。大有遮天蔽日之態。 做灵芝状与做蘑菇状有多少分別? 爆炸威力如此之大。更不要说,周梦臣而今是工部主事。王恭厂在周梦臣的管理之下,如果出了事情,即便周梦臣不被炸死。难道就不负责任了。更不要说,王恭厂虽然有些偏。但是依然在北京城中。而今北京城外都已经有房子了。一旦发生大爆炸,会炸死多少人?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就不寒而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了。 殷正茂眼睛微微一眯,好像是猛兽看见了猎物说道:“之前劝你,是觉得你还要用他们。不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些人就且看我手段吧。” 周梦臣听了,也鬆了一口气。虽然周梦臣不用他们了,一下子砸了一百多人的饭碗。这些人放在后世,都能算是国有企业的中高层了。如果再加上他们的家庭牵扯的人不在少数。 如果安置他们,周梦臣也有一些头疼。 此刻见人有接手,周梦臣自然乐意。 至於殷正茂能不能做好?周梦臣还是比较相信的。他不是相信殷正茂,毕竟他与殷正茂相交的时间还不长,虽然觉得殷正茂为人不错,条理清晰,但是这人做事如何?周梦臣却不知道的。 他相信的是张居正。 虽然而今张居正而没有成长成为后世大明首辅。但是而今他面对的事情,也不是后世的军国大事。张居正推荐的人,周梦臣自然信得过。 周梦臣说道:“好,如此上面的事情我负责。下面的事情殷兄负责。等上下都打通之后,再推行改革。” 隨即几个人就周梦臣详细条陈进行了討论。 在周梦臣的中心思想上,进行了一些修改。形成了《请改革军器局疏》周梦臣誊抄一份后,立即上报自己的上司屠楷。屠楷看了一眼,二话没有说,就让周梦臣去找尚书李士翱。 李士翱细细品读了,周梦臣的章程。也没有多说,直接工部的名义递给了內阁。 毕竟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这是涉及到了祖制,自然要上朝廷谈论的。即便说小,周梦臣的改革方案,也是要一笔钱的。毕竟每年四万两的拨款,也不是一下子给的。都是按月发放的。 周梦臣手中也没有小金库。 即便上任工部主事有小金库,显然是中饱私囊的,军器局各厂帐目上也没有多少钱。周梦臣整个改革计划,即便要钱不多,但是一些启动资金还是要有的。 工部帐上也没有钱。即便有钱,李士翱也不会给周梦臣的。 前文说过,面对復套这个財政大缺口。夏言虽然在嘉靖面前拍胸脯没有问题,但是他的没有问题,是在压缩其他各项开支的基础上。就那工部来说,工部今年几乎所有大工都停了。能压缩的款项也都压缩了。 而且夏言帮李士翱升官了,李士翱也不能不表示一二,自然將工部小金库一部分钱给了夏言。 当然了,这个给,並不是贿赂。而是交到户部的帐目上了。 李士翱而今也穷的数著指头过日子。只能可能支持周梦臣的改革。李士翱给周梦臣面子,以工部名义將他的章程递上去,已经不错了。 周梦臣奏疏很快到了夏言的手中。 按理说,周梦臣这个六品工部主事的奏疏,优先级並不高。但是奈何周梦臣不是普通工部主事。 夏言看了周梦臣的奏疏,闭目沉思片刻。又看了一遍。然后洗洗品读一遍,心中暗道:“果然是刘天和的关门弟子,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可惜,刘兄去的太早了,没有好好教导,以至於误入歧途。不过,这番为国之心,倒是可以期许的。” 夏言是清流上来的,他最大的功劳是帮助嘉靖皇帝制定一整套礼仪。比如天地坛,分成天坛,地坛等事情上。 这让夏言的实务水平,並不能达到一流名臣的水平。 这是夏言的短板。但是真正的政坛大佬,並不需要自己亲自处理政务,更多是要有看人识人的眼光。夏言的看人的眼光大体还是不错,举荐资歷不足的曾铣驻守边疆,果见其功,派刚直的朱紈处理浙江海盗,虽然朱紈的办法近乎於两败具伤,但是也有成效。 宣大总督翁万达,也多赖提携。 所以,他即便他对周梦臣很多观点,都不很不喜欢。但是对周梦臣治事之才,却是非常欣赏。 毕竟,这奏疏看似是周梦臣一个人作品,其实张居正参与其中。 两人双剑合璧。周梦臣考虑方案本身,而张居正考虑如何让朝廷通过,故而夏言看来,周梦臣看似標新立异,但是各种说法丝丝入扣。让他挑不出错来了。 当然了,夏言对周梦臣的文章也是有所了解的。隱约觉得,这好像不是周梦臣的文风。但是这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今虽然养师爷幕友並没有风传天下,但是周梦臣如果找一二人才辅佐自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能用人,能聚眾,反而是一种能力。 只是夏言一想到,周梦臣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顿时觉得眼前的文章不好看。只觉周梦臣就好像是一块沾了狗屎的。內心之中矛盾之极,不知道这周梦臣该打压还是该重用。 他思量好一阵子,暗道:“这都太远了。且看他一次復套之中的表现吧。如果表现好了,异日功名未必在刘兄之下。” 夏言如此想,就已经有將周梦臣当成边疆重臣培养了。 毕竟刘天和是曾铣之前嘉靖朝最著名的文帅了。夏言难免想,师徒相承。 当然了,这或许也有夏言觉得大明文帅似乎有一些青黄不接。別的不说,如果刘天和尚在,由刘天和担任復套重任,夏言的压力会减少很多。 曾铣的资歷还是浅薄了一些。 虽然夏言心中已经准了周梦臣的奏疏,但是却没有批,而是直接放到一侧。在批完这些奏疏之后,將周梦臣的奏疏放在最上面,令人送到玉熙宫。 经过上一次事情,夏言已经知道周梦臣在嘉靖心中的分量。他如果不准。皇帝也会准的。反而让皇帝对他的態度更不好。他如果准了。皇帝或许反而会怀疑周梦臣与他之间是否有什么交易。 毕竟夏言上一次对周梦臣的態度,嘉靖可是歷歷在目。 所以,夏言根本不著一字,这奏疏让皇帝批。 果然这奏疏到了司礼监。黄锦一看居然有周梦臣奏疏,自然记在心上。送到嘉靖手边的时候,更是放到最上面第一个。嘉靖批阅奏疏的时候,第一个就拿到了。 嘉靖看了周梦臣的名字,忍不住说道:“这倒是一个稀罕事。” 的確,周梦臣在嘉靖身边更多是以宠臣的身份,而不是朝廷大臣的身份,故而周梦臣有什么奏疏也是直接通过太监传递,不走內阁这一条线。而今周梦臣的奏疏居然从內阁递过来,说明周梦臣的身份已经是朝臣了。 第三十留章 准奏 第三十六章    准奏 嘉靖对別的奏疏,一般都不会看的很细。但是对周梦臣不一样。 他细细品读一番。恍惚觉得他读得不是周梦臣的文字,反而是一位青年有为大臣的文章。这让嘉靖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人与人交往,第一印象最重要。 嘉靖內心之中其实也很彆扭。 嘉靖一方面未必不知道修仙殆政对朝廷的伤害。但是他却承受不住死亡的恐惧,与长生的渴望。 嘉靖虽然与这些求长生的道士们相交,但是內心之中未必有多瞧得起他们,不要看严嵩百般让嘉靖衬意,但是嘉靖內心之中有多瞧得起严嵩。不过是用他而已。 天下之人,嘉靖最瞧得起谁? 恐怕嘉靖自己都未必明白自己的心。不是別人,就是杨廷和。 杨廷和对嘉靖有再造之恩,没有杨廷和,嘉靖未必能上位,毕竟当时嘉靖虽然是第一人选,但却也未必没有备选,杨廷和也一度將嘉靖压得喘不过来气 。 嘉靖虽然最后扳倒了杨廷和。但是其中风险,却是嘉靖一辈子最危急的时候。 嘉靖如此骄傲的人,他看得起的人从来不是属下,臣子,而是对手。 杨廷和就称得上嘉靖的对手。 虽然嘉靖对杨家可谓酷烈之极。杨廷和告老了也不放过,杨廷和的儿子女婿,全部流放。甚至杨廷和死了,都不许杨慎奔丧。多年来,有多次大赦,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杨慎杨家不在赦免之列。 嘉靖对杨家如此不留情面,固然是有他性格之中刻薄的一面。但也有对杨廷和的看重。 或许这种细微的心思,嘉靖自己都没有发现。 只是他对周梦臣宠信之极,但更多是邵元节,陶仲文的待遇转到了周梦臣身上,也將周梦臣当成道士之流。此刻却发现,似乎他看错了。 嘉靖看了周梦臣的文章,思忖在三,说道:“传周先生进宫。” 黄锦立即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周梦臣就来了。 嘉靖將这奏疏给了周梦臣说道:“周先生,你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周梦臣说道:“是。”隨即將內容再次讲解一遍。 嘉靖偶尔发问,都被周梦臣圆满的解答了。当然了,这也是嘉靖本来就没有为难周梦臣的想法。不过有一件事情却要问清楚的。他说道:“周先生,朕记得你当时你只是承诺造战车而已。而今如此大动干戈,到底是什么想法?我看你在奏疏之中的承诺,只要原料足够,產量最少翻一翻。而今京营不堪战,朝廷財政紧缩,造这么多武器做什么?” 的確,武器需要的角度来看。 京营已经废了。这谁都知道。 附属於京营的军工作坊,也没有什么价值。 因为各地边军的兵器一般都自己来生產。甚至有一些要供应朝廷。供朝廷调配。 在戚家军崛起之后,浙江都司就给朝廷上贡了好些年鸟銃,因为大家都觉得浙江鸟銃好。 但是在周梦臣看来,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一支军队,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军工企业。除了钱什么也不需要朝廷的。而偏偏朝廷的主力京营已经不能打了。 这简直是內外失衡。 周梦臣说道:“陛下,先师刘公对未能为陛下整顿好京营,而遗憾万分。臣请问陛下,为什么一定要整顿京营,盖因边军日重,非朝廷之福。” 嘉靖听了,嘆息一声,说道:“刘公之去,朕折肱骨。这样的话,已经很少有人对朕说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不是很少有人给你说了。而是你不愿意听了。”不过,周梦臣此刻无心拆穿嘉靖的自我感动,说道:“朝廷祖制以京营坐镇京师,震慑天下,只是正统之后,京营日衰,以至於今日。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臣无心揣测边將之心,只是边將军权日重。朝廷不得不多做考虑。” “臣之所以这样做,目的有三。” “第一,將对边军兵器生產大多数安置於京师,形成新的內外製衡格局,毕竟而今大明军队无火器不可用。” “第二,臣这一套生產体系,是生產数量越多,就越降低成本。臣保证,加以时日定然將各种兵器价格压倒一个非常低的价目,有利於朝廷採购。也为朝廷节省军费。” “第三,兵坚甲利之后,或许可以重起炉灶,建立新的京营。” 嘉靖听了,心中思索片刻,说道:“此事关係重大,尚需好好思量。” 嘉靖听了之后,先是激动了一阵子,毕竟他对京营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几次派大臣总督京营,想做出改变。但是总是事与愿违。毕竟很多时候,即便是皇帝未必能做了快意事。 而今的嘉靖想要做事的心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心中的激动平息下来。细细思量就知道想要办成需要多麻烦。 要改变而今的朝廷军械生產格局,这里有多少人事安排,还有权力纷爭。这些东西都不是皇帝一句话可以定下来的。 嘉靖本能就不想继续下去了。才说了这一句搪塞。 “陛下,不用一下子做出来,可以一步步的来。”周梦臣说道:“而今正是一个大好机会。大军六万出塞,所需要的兵器粮草火药根本就是天文数字。边塞各地未必能支应。朝廷或许要从南方抽调,臣改革军器局之后,绝对能补上这个缺口。而且臣不会强迫各边军来用的。” “臣可以让边军来买。” 嘉靖说道:“买?” 周梦臣说道:“对。户部每年都要拨给九边各镇军费。其中就有军械打造的钱。臣打造好之后,如果各边镇想要,可以討钱来买。” 嘉靖听了,心中下意思否定了周梦臣的主意。 原因很简单。九边运输困难,不管在北京价格多便宜,如果加上路费之后,这价钱一定高过在当地打造兵器。 毕竟对於大明来说,铁並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九边很多地方就產铁。 粮草运输从后方送到前线,耗费七石,才有一石到的极端情况都会发生。可见兵器运送到前线,有多困难。 很多事情,並不是没有想过。即便不这样做,定然是有原因的。 只是嘉靖同样不了解工业化生產的威力,即便周梦臣搞的仅仅是最简单的改革。生產效率的提升,也足够压低极大的成本。当价格压得足够低的时候,这一条线就活了。 而且官府运输与私人运输是效率又是不一样的。 不过,嘉靖还是批准了周梦臣的奏疏。一方面是因为嘉靖对周梦臣偏爱。一方面也是现实。 的確即便不去想那些太远的东西,仅仅是朝廷復套这一件事情上,就有很大的武器缺口。盖因打仗与不打仗对武器的消耗是不一样的,就拿刀来说。一柄长刀,如果不打仗,只要保养好,用好些年是可以的,就好像家里的菜刀。 但是如果一打仗的,一般情况下,一把长刀一定会卷刃的。各种火器的消耗更多。一般这个情况下,需要从各地运输武器到前线,毕竟前线的產能也不是太够的。 如果周梦臣能补上这个缺口,本身就省了朝廷不少钱。至於將来? 嘉靖没有想那么多。 將来没有不需要,让军器局閒著就行了。並且令户部单独拨给五千两给周梦臣,作为这一次改革的经费。虽然钱有些少了,但是周梦臣觉得精打细算一番,还是能支撑过去的。 只是周梦臣刚刚出宫,工部传来的消息就让周梦臣大吃一惊。 让他知道他小看殷正茂。也让他知道,乾乾净净是怎么样的乾乾净净。 第三十七章 大雪茫茫真乾净 第三十七章   大雪茫茫真乾净 周梦臣在工部时间不长,工部其他部门的官员与吏员,对周梦臣也谈不上尊重与不尊重。大体觉得与自己关係比较远的上官而已。见到了也是礼节上过得去而已。 但是这个时候,周梦臣再次来到了工部,却不是这个样子。 一路上见到周梦臣的吏员们,就好像是老鼠遇见了梦,食草动物遇见了食肉动物。很多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甚至有些人连身下的屎尿都控制不了了。只有与周梦臣同级別的官员,比如主管宝泉司,也就是主管铸钱事务的工部主事,见了周梦臣,更是好像见了上官一样。 这种隆重礼遇之中,带著深深的畏惧。 让周梦臣浑身不舒服。 好像周梦臣自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一般。 只是周梦臣一想到殷正茂做的事情。就无心关心这些事情了。匆匆忙忙的来到他在工部的小院子里面。 当周梦臣走到他在工部的小院子里面的时候。立即想起了红楼梦最后的情节。 大雪茫茫真乾净。 因为他依稀记得有人评价这里的“雪”是同“血”。 至於是真是假,是一家之言,周梦臣也不知道的。 但是而今,他见到的真是“大血茫茫真乾净”。 整个工部小院乾乾净净,都是被水冲洗过了一遍。但是周梦臣依旧看见地面上砖缝之中,一些红色发黑的东西。当然不会是顏料。这个小院子的堂屋自然是周梦臣的值房。但是其他各个房间在之前,也都是有主人的。 当然了,不能与周梦臣相比。 周梦臣是主官,整个正堂都是周梦臣工作区域,还有一个臥室。但是其他吏员在这里,能有一张桌子就不错了。 只是,周梦臣看见这里很多房间都空了。 好像很多人要大办家一样。 甚至有些人在哭哭啼啼的。只是见周梦臣立即跪在地面的泥水之中,连哭都不敢哭。 周梦臣见了,也只是嘆息一声。来到自己的值房之中。却见殷正茂与凌云翼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好像在计算著什么。 周梦臣几步上前,说道:“殷兄,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一个上午。 就一个上午。 殷正茂做了什么? 他了结了军械局一百多个小吏的性命。 一口气杀一百多人,周梦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简直是不可思议之极。 这不是在別的地方,而是在京师。甚至不是京师的別的地方,而是在朝廷要地六部之一的工部。殷正茂而今不过一个观政的进士。本质上是一个实习生而已。如果周梦臣这个主官不放权。殷正茂是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的。 反过来说,在所有人看来,殷正茂做的这一件事情,是周梦臣授意的。 这也是为什么工部上上下下都將周梦臣看成大魔王一般的原因。 很多人都將这一件事情当成了周梦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只是这一把火烧得也太厉害了一点。 殷正茂笑道:“周兄,无须担心。所有首尾都做得乾乾净净的。即便是刑部尚书来了,也挑不出你的不是来。而且这事情也不算完。恶事我做了,下面的事情还等著你做的。” 殷正茂一边说,一边將一卷文书递给周梦臣。 周梦臣翻开看看,就是这一百多个吏员的卷宗。 只见上面罪名一个个都有真凭实据。而判决都是杖十,或者杖几十。然后让他们退回赃银。看上去一个个都是在大明律的范围之內。真是挑不出错来。 因为大明律虽然屡次修订。但是大体上与实际有些脱节的。比如在工部工匠缺额数目如此之多,这些工部官员都不知道吗?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们要维持著往下走。不敢揭开。 因为揭开容易,要让他们善后可就难了。 比如,某工部主事上奏,缺额三百人。朝廷批下来。要他想办法补齐这三百人。他怎么办?想办法抓三百工匠添进去?大明工匠只有想要脱籍的,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充当的。 这可难办的很。 所以工部官员只要不想砸自己的锅,对这一件事情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还在里面分一杯羹。 但是周梦臣本来就想將这锅砸了,另起炉灶。 殷正茂自己就不会在意那些瓶瓶罐罐了。 作为工部官员,对吏员本身就有一定的处罚权。当然了。论死是不可能的。大明的章程,凡是要明正典刑的死罪。都要层层覆核,要皇帝每年秋天御笔勾决。 但是並不是说,殷正茂就没有办法了。 他只是打著周梦臣的牌子从宫里找来几个打板子的人。 今天早上,周梦臣进攻说这一件事情。 殷正茂就在这里,让一百多个吏员在外面列队。 他在里面按照名册点名。点一个名字进去,然后殷正茂將各种烂事翻出来,问他认罪不认罪。 不认罪?下去打十板子,醒醒神。这种做法是符合大明律的。只要不是重型就可以。大明律不允许严刑逼供,但是打几板子,似乎不属於严刑。 认罪。 认罪態度良好。朝廷宽大处理。只需退回赃款。 什么退不回?他们当然退不回了。殷正茂將歷任破事都按在这些人头上,一百多个人分上百年的烂帐,一个人就要分担上万两银子。且不说,这些银子是不是都是他们这些人贪的,就算是这个职务是他们家族世代相传。贪了好几万两银子。但是他们而今也拿不出这些钱来啊? 总不能贪污的钱都放在家里一分钱也不。 既然退不回,那定然是態度问题。打十板子。警告一下。 反正不管怎么说,殷正茂总是会找到原因打板子的。 不管十板子,还是一板子。殷正茂早就交代下去了。要死不要活。 於是,就是眼前的样子。 一个上午断送一百多条性命。 除此之外,还有百万两上下的赃款需要这些人家里面退,否则这事情就不算完。 周梦臣看了,说道:“殷兄,你这是要做什么?要將这些人连家小都不放过吗?” 殷正茂说道:“周兄,切勿有妇人之仁。你是没有见过这些吏员对待下面的人,是怎么样要钱不要命的。可以说天下吏员,全部杀了定然有冤枉的。但是杀一半,绝对有大量的漏网之鱼。” “我当然知道,这些钱是要不回来的。但是施恩这样的事情,不是要周兄你来做吗?你毕竟是主官。况且。这些不可能全部要不回来。但是想来是能要回来一部分的。” “而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钱也有所裨益。” 周梦臣被殷正茂说中了。 的確,他是要用钱的。五千两经费未必够用。 周梦臣说道:“这事情该如何收尾才好?我估计一会儿李尚书就要找我谈话了。” 周梦臣以己心度上司之心。觉得如果有人一口气在自己麾下杀了一百多个人,甚至没有与自己通气。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的。 殷正茂说道:“周兄,你这就不明白了。即便上面找你,也仅仅会不痛不痒说你两句而已。一来,你毕竟是有后台的。二来,你这样做,其实再对他们示好。周兄不会以为,我在这里打死一百多个人。他们都是等我打死完了,才知道的吧。” “我区区一个观政进士,按理来说,任何一个工部官员都能来阻止我?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人来做这一件事情。” “这单单是看你的面子吗?” 第三十八章 最好的处置办法 第三十八章   最好的处置办法 周梦臣一下子被问愣住了。 的確,周梦臣承认自己背景厚,是在皇帝面前掛了號的。但是这背景未必能在工部之中畅通无阻。而且阻止殷正茂有很多让周梦臣的背景发挥不出来的办法。別的不说,周梦臣的顶头上司屠楷过来,觉得这一件事情关係重大。让一个观政进士来办有些不妥。他自己来办,或者找另外一个工部主事来处置,也是毫无问题的。 工部主事最多,有七八个之多。各有不同的司职。 背景仅仅是背景,后台也仅仅是后台。 很多有台有背景的人,在基层给栽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周梦臣问道:“这是为什么?” 殷正茂说道:“因为,这些吏员其实一群替罪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们都死了。军器局的烂帐也就翻篇了。今后任何人都不能再拿之前的事情说事了。而周兄也拿到一张白纸好作画。” “我思量过別的办法,都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只要这个办法,是最省时省力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但是不省命啊。” 的確,周梦臣思量过。让这一百多个吏员下岗。是有很多后遗症的。 首先,大明吏员是一个隱隱约约的团体。今日周梦臣让他们损失这么大。他们岂能不相互勾连,给周梦臣使绊子。另外,吏员在大明政治体系之中是没有位置的。但是他们偏偏能发挥出影响力。 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很多官员的阴私。 毕竟,他们是大明官场的最底层。很多事情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让他们去做的。官员与胥吏互相勾结。在很多时候,这些官员为了保密,还是別的事情,都要帮这些吏员说话。 这些吏员本身对周梦臣没有威胁。但是他们的存在,却很容易让很多官员成为周梦臣的敌人。 而今好了。 殷正茂有雷霆手段,將一百多人全部除掉了。 这些人来之前,只当是上班开会。根本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变成一具具尸体。 虽然很残酷。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很少人愿意为死人说话的。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因为死人不会带给你任何东西。 而且一口气杀一百多人的壮举,也將周梦臣狠人的形象给立住了。 胥吏本质上是欺软怕硬的。 周梦臣这样的狠人,他们连报復的心思都不敢有了。 很多时候,还真是人不狠占不稳。 周梦臣思量一番,不得不承认。不管经过如何。殷正茂给周梦臣打出了最好的开局。让周梦臣不用担心其他场外因素干扰自己的计划。 “只是毕竟是一百多条性命。”周梦臣说道:“实在是------” 殷正茂不以为然,说道:“胥吏都是世代相传。今日的烂帐,与他们本人或许无关。但是与他们祖上就无关了?即便不说这些烂帐,单单审查他们自己的帐目,难道就真没有问题了?我只是懒得深究,父债子偿而已。” “而且大丈夫行事,兰芝当道,尚且不得不除。更不要说一群破砖烂瓦了。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周梦臣心中一凛,说道:“是我想差了。殷兄做得不错。其他的事情我来收尾便是了。” 周梦臣对殷正茂的处置其实还是有些不满意的。但是却不得不给殷正茂肯定与担当。 因为,周梦臣从殷正茂的態度上想明白一件事情。 首先,殷正茂这个人是有才华的。 虽然周梦臣对殷正茂轻视人命,心中暗暗不满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不遇盘根错节之既破,何以別利器?殷正茂就是一柄可以攻坚克难的利器。这一件事情,除却杀人太多之外,都办得很好。 其次,殷正茂是功名中人。 不要指望之前一些小恩小惠,能让人家记一辈子。 既然殷正茂是有才华的。那么周梦臣就不得不考虑,如何让殷正茂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 须知带头大哥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殷正茂今日对这一件事情,也算是费心费力,而且脏了手。不管怎么说,这一百多人都是殷正茂处决的。传出去之后,殷正茂的名声也会受影响。毕竟这与大明传统仁义道德有些相悖。 有了这一件事情,今后很多清流官职,都不会选择殷正茂了。 殷正茂费心费力为周梦臣做好了,如果周梦臣反而因为杀人太多,反而指责殷正茂。 殷正茂会怎么想?这样两三次下来。真以为殷正茂不会与周梦臣分道扬鑣吗? 君臣之间,尚且有互相选择的余地。更不要说,殷正茂与周梦臣之间,还不是君臣,师徒这样的强关係。更多是同年这样弱关係。 不过,周梦臣也吸取教训。某些事情还是不要用殷正茂的好。 周梦臣正在与殷正茂说怎么收尾的事情。 就听到有人来报,说尚书要见周梦臣。 周梦臣说道:“殷兄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辛苦了。我定然不会亏待殷兄的。”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殷正茂。周梦臣也慢慢切准殷正茂的脉。那就是不要给殷某人玩虚的。来实惠的。 什么是实惠的。 那就是升官发財。 殷正茂而今最想的问题,大概是在三个月观政之后的岗位问题。 就好像实习生想转正。进士毕竟是进士转正的事情,不用怎么担心。但是在那个岗位就要好好思量了。 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从那方面给予殷正茂帮助。另外一方面,就是周梦臣也不知道该给多少帮助,帮到什么地步。 虽然说不能让人白干活。时间久了情分也就淡了。但是也要把握好分寸。周梦臣还没有给人跑过官。不知道能做到如何程度。而且给他太多了,將来也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只能先画出饼来。 李士翱工部正堂等著周梦臣,见周梦臣来了,上下打量了周梦臣一番,说道:“我真没有想到,周大人还有如此风采。” 周梦臣赔笑道:“事发突然,一时没有给大人稟报,是属下的错。” 李士翱说道:“別。你还是別稟报的好。你一稟报事情就麻烦了。好了。你的奏疏陛下批了吗?” 周梦臣说道:“已经批了。” 李士翱说道:“既然已经批了。我就不多说了。两件事情,这毕竟是我们工部,不是刑场。你杀人,也不准备场合。是盔甲厂没有地方?还是王恭厂没有地方?这一件事情,罚俸三月。” “有意见吗?” 周梦臣早就不用俸禄吃饭了。或者说周梦臣从一开始將朝廷俸禄当回事。 周梦臣说道:“下官没有意见?” 李士翱说道:“另外就是,你查出那些欠款,好傢伙一百多万两,这个帐目真要让户部知道了,非要將我们工部查得底朝天,让外人知道了。都以为我们工部是藏污纳垢之地。” “这样吧,我批个条。你派人去將这些吏员家中浮財给查了。也算是你辛苦一场,其余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知道吗?” 周梦臣说道:“下官明白。” 李士翱点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他嘆息一声,说道:“都不容易啊。” 周梦臣当然知道,京官俸禄不够,从来不是秘密。工部很多內部分润,其实也都是下面来的。这些事情虽然不合法。但是却也是现实问题。李士翱不能让周梦臣掀盖子。否则工部非瘫痪不好。 如果殷正茂非要將事情查清楚,不知道会遇见多少阻力。但是他要將人全部给杀了。反而上上下下都默认了。 这果然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第三十九章 造黄金屋之术? 第三十九章     造黄金屋之术? 事实证明,殷正茂说的一百多万两,固然是胡扯。但是这些吏员家里还是有钱。 周梦臣借了锦衣卫的人手查抄了一番,搞到两万两上下。 当然了,大明民间从来不是没有钱的。 周梦臣搞到的仅仅是浮財而已,至於那些不是浮財的不动產云云。自然有人去拿。周梦臣当时没有明白,但是后来却明白了。 殷正茂这一杀。根本是一鱼两吃。至於对面下筷子的是谁? 周梦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管怎么说,事情不好做的太绝。有两万两上下,再加上之前五千两的朝廷拨款,就足够周梦臣展开自己的改革了。 只是这钱一清点过来,殷正茂就表现的不大一样。对周梦臣说道:“不知道,大人这钱如何处置?” 周梦臣刚刚开始没有想过。但是听殷正茂这么一说,让他想起李士翱之前的话,又看见殷正茂眼睛之中的光。顿时明白了一件事情。 周梦臣一直將这些帐款当成公款。但是而今想来好像未必是了。 最少,李士翱言语之间,並没有一定要將这钱算成公款。而且让周梦臣派人查找。而不是要工部派人。是工部真没有人了? 再加上对面有人下了筷子,自然是容许周梦臣在这里过上一手。 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的俸禄不高,让掌管大明朝廷的官员,不得不想出很多变现权力的方法。 只是周梦臣此刻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依然不准备从里面分一杯羹。 毕竟对周梦臣来说,而今做事才是他最想要的。他现在的家產,说资產百万自然是假的,但是一两万两家底还是有的,特別是那个赏赐的皇庄。是一个不好估价的產业。是皇帝御赐的,不能卖。但是一年產出一些粮食,鱼,各种果子等等,一年折合也就一两千两,甚至更少。 倒是让周梦臣手中有些人能用。 皇庄上的佃户,天然依附於周梦臣。 这可是一两千人的人身依附权。从这个角度来看,为什么很多人发达了都会买地,很多时候不是为了土地那一点点產出。而是土地上的隱形权力。 周梦臣是大富豪,看不上这一两万两银子。 但是殷正茂却不一样。 殷正茂是穷人,在考试之前连旅费都拿不出来了。甚至连置办考具的钱,都是周梦臣帮他出的。 虽然科举改变了殷正茂的地位,但是而今还没有改变他的钱袋子。 他依然是一个穷人。 虽然有了俸禄,但是京官的俸禄就那些。靠一点钱,也就不饿死。而今他还是住在周梦臣家中的。 虽然殷正茂將来一定会有钱的,但並不妨碍殷正茂而今依旧是没有钱。 如果周梦臣分钱的,以殷正茂的贡献,少说分给他几百两银子吧。这就让殷正茂钱袋子宽裕不少。 不过,周梦臣依旧將这钱併入公帐之中了。周梦臣说道:“而今办事正需要钱,这些钱一分不少全部列入帐目之中。” 殷正茂听了。笑著说道:“大人英明。” 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但是周梦臣依然感受到了殷正茂的一丝失望。 这让周梦臣心中欣喜,暗道:“不就是钱吗?我还给不起吗?” 忙了一整天了。周梦臣与殷正茂一起回到家中。却將殷正茂留在书房之中,说道:“这是我之前改进的木工车床。你看看。” 殷正茂情绪有一些不高,看得时候,心不在焉。他又不懂技术,看周梦臣的图纸,有一些好像看天书一般。殷正茂说道:“周兄的学问,神乎其神,我是不明白的。” 周梦臣感嘆道:“我当初父亲刚刚过世,家中穷得只剩下一百多两银子。就是靠这个翻身的。” 殷正茂笑道:“周兄的家境还是不错的,我小时候哪里见过银子,也就是中了秀才,才第一次知道银子长什么样子的。” 周梦臣说道:“是,我倒不知道殷兄曾经潦倒到如此地步?” 殷正茂说道:“何止啊?我为什么下狠心读书十几年书,看那些腐儒之言。不就是信了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 周梦臣听出来,殷正茂这话其实在暗暗的表达不满。 周梦臣家境优渥,不缺那点钱。但是殷正茂而今全身上下估计就没有一百两银子。即便是周梦臣做事需要钱,其实也不缺一两千银子,拿出来分润一些,怎么不行了。 周梦臣装作没有听见,说道:“我乃是世袭阴阳官出身,是不准科举的,如果没有陛下开恩,我这进士也就没影了。所以我的黄金屋,不是別的,就是这些图纸,这已经是我改良过的。之前比这个简陋多了,也给我带来了每年二千两上下的收益。如果不是我而今迁居北京了。武昌那个作坊依旧每年能给我两千两银子的进帐。” 殷正茂本来没有在意眼前的图纸,在他看来几乎是鬼画符。而且他读书时间也长。难免对一些学问有偏见。觉得周梦臣这些是工匠之学。 但是当他听到这能给周梦臣带来一年两千两的收入之后,忽然眼睛亮了。看著图纸,虽然依旧看不明白,却好像上面每一条直线都闪著金光。 殷正茂说道:“这--- ,这是真的吗?” 周梦臣笑道:“怎么可能是假的。你没有看我的奏疏?上面可说说,能够低价供应朝廷兵器。你没有想想。如果这不是朝廷的军器局,而是一个作坊。又能將东西卖到什么价位?” 殷正茂喃喃道:“一定会比市价低。” 周梦臣说道:“对啊,岂能不赚钱啊?当时在武昌,不过是因为背景不厚,不敢多赚,否则岂能是区区两千两。” 殷正茂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梦臣奏疏。 这倒不是殷正茂的不聪明,而是他的思维死角。根本周梦臣这一套办法,还可以这样用。 殷正茂立即回想起来周梦臣设计的工序,与军器局原来的工序。细细一想,似乎真得如此,如果是私人作坊按照这一套程序来生產的话。真能降低很多成本。可以压低很多商品的价格。 不过,殷正茂还是有些疑虑,说道:“周兄,这一套办法用到其他方面是也可行的吗?”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可行的。这样吧。今天这么多事情,明天就缓一缓,我带殷兄去看看我周府的產业如何?” 殷正茂说道:“那就谢谢周兄了。”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殷兄看了就知道,君子爱財取之有道。今日之事,我也明白殷兄之意,但是真正钱財不是这样雁过拔毛。这样能有多少钱?圣贤书毕竟是圣贤书,里面不是没有黄金屋。而我的学问,是专门造黄金屋的。但是在大明没有权势,有多少钱都是別人的。官比財重要。殷兄要想明白才是。” 殷正茂听了之后,说道:“殷某明白。”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只觉得周梦臣是在说风凉话。 钱什么时候好赚了。什么周某人的学问是造黄金屋的。他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狂妄之言。 不过,他隱隱约约觉得周梦臣说的有些道理。一时间犹豫不定。只觉得似乎触摸到一扇金色的大门。只是却不知道这扇大门之后到底是什么。 至於周梦臣的学问,到底能不能造黄金屋,殷正茂只能看看明天,他到底能看见一些什么东西,就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四十章 永安店 第四十章    永安店 第二日,周梦臣与殷正茂到了衙门里面点了一个卯,安排了事情,就出去了。 其实,当官就是如此清閒。 而今的周梦臣官职太小,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感谢嘉靖皇帝很少上朝。即便將来周梦臣也不用早起。 不过,点卯还是要的。 昨天一场霹雳手段,而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周梦臣乾脆让下面放假三日。毕竟周梦臣这几日內想填补一百多个人中上层官吏还真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对於今日来说,周梦臣要做的事情,看似清閒,其实要將殷正茂彻底拉上自己的船。 周梦臣问程广德在哪里?李云珍说不清楚。毕竟程广德不仅仅是周家的外管家,其实还负责钟錶买卖。 周梦臣也就与殷正茂先去了永安店。 这永安店或许能称作永安铺。因为他並不是六大皇店之一,名义是掛在宝和店下面的一个商铺。但是大明皇店体系,也没有什么完整的体系,叫店也好,叫铺也行。 不过招牌上只有永安钟錶四个鎏金大字。 这个名字自然是周梦臣取的。 而且大明的皇店都是以佳名取的。就好像宝和店,周梦臣起永安店,其实一点也不突兀。虽然这背后一些东西,也只有周梦臣自己明白而已。 永安店就在东江米巷,乃是京城繁华地带。更是一排五间大瓦房的店铺,全部是大开间。看上去气派极了。明眼人一看,这店铺背后有人撑腰。 周梦臣与殷正茂走了进去。 殷正茂四处看看,觉得十分稀奇,看了座钟,说道:“我似乎在徐大人府邸上,看过一座如此钟錶,不过比这个小多了,没有想到是在这里买的。这一座多少钱?” 周梦臣还没有说话。一个伙计已经上去了。说道:“这位大人,这是我店镇店之宝,高九尺,上镶嵌八宝琉璃,更请了三清道祖,当然了如果大人觉得不满意可以换。天上地下所有鬼神,我们都能请。您看看这里掐金溜银,整体多是十二练铜,大人不知道什么是十二炼铜吧,一般铜六炼之后,就少了一半。十二炼之后不足原料的三分之一。是精益求精。也唯有宣德炉用了十二炼铜。” “这仅仅是用料。这更是有天下歷算第一,为陛下造应天阁的周飞熊周大人亲自设计的。一天下来,分毫不差。还有各种模式,整点报时。隔点报时,等等。吗,只要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另外,大人不知道。这是当今陛下赏人的东西,仅仅给了夏阁老,严阁老一人一座,连刚刚入阁的张阁老都没有的。” “你知道大內造东西,都要有备份,万一陛下那天要,却没有了,办差的人就要大祸临头了。这一座就是宫中的备份,我家主人了好大的价钱才搞出来的。如果大人想订製,就要看宫里什么时候再造了,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所以,独一无二,错过可就没有了。” 殷正茂听这伙计绘声绘色说周飞熊,心中顿时乐了,笑著说道:“多少钱?” 这伙计郑重其事说道:“不二价,一万两。” 殷正茂知道这一定很贵,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贵,说道:“怎么可能这么贵?” 这伙计说道:“一分价钱一分货,大人觉得贵,可以来看看这些,这也是陛下赏人,不过是给诸位尚书的。就要便宜许多了。” 周梦臣笑道:“別说了,你们程掌柜在吗?” 这伙计这才知道,他们是来找人的。顿时泄了几分精气神,说道:“我这就去叫。” 程广德出来一看周梦臣,与殷正茂立即將他们两个人请入后堂之中。 殷正茂大吃一惊,说道:“这是周家的生意?” 周梦臣说道:“不,是我给陛下出的主意。说起来是皇店,不过利润归我支配,贴补我手中一摊子事情,比如修歷,其他各项事务。勉强够用吧。” 殷正茂说道:“这外面卖万两的座钟。真得有人买吗?” 周梦臣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初衷是用来镇场子的。程叔有人买吗?” 程广德说道:“自然有人买。开店以来,已经卖出三台了。都是江南的商人买走的。” 周梦臣说道:“我记得,这一台利润有七成还是八成?” 程广德说道:“主家记得没错,一台赚八千两。” 殷正茂倒吸一口凉气。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敢想像的数字。 甚至周梦臣也没有想买多少钱。更多是为了提高逼格。 周梦臣虽然卖得是钟錶,但是本质上是卖得奢侈品。奢侈品营收之中,最顶尖的奢侈品才占了多少。真正赚钱的最便宜的奢侈品。 就拿这一台阁老级別的座钟,即便周梦臣堆足料,刚刚伙计说的都是真的。但两千两的成本就已经顶天了。 周梦臣笑著说道:“其实这当初,就是我起家的生意。”隨即將周梦臣將当初在武昌卖水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对人不同,说法也有侧重。 周梦臣对皇帝说的时候,一方面说明自己的艰难,一方面说这个能赚钱。对细节说得很少,毕竟说多了嘉靖也不懂。但是而今对殷正茂说,却偏重细节,偏重可操作性。 毕竟殷正茂从小在底层生活,说得越清楚,越让殷正茂相信周梦臣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他。 殷正茂说道:“这个永安店一年能有多少进帐?” 周梦臣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程叔有多少?” 程广德说道:“今年到现在已经有十万两收入了,不过有六万两被黄公公提走了。说是贴补去年的欠帐。而且今年是新鲜玩意,北京市场接近饱和了。今后或许不会有那么多进帐了。”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今后几年应该收益不错。毕竟北京虽然大,但仅仅是大明一角,等个数年我大明市场差不多饱和了。我们就该退出新品了。” 程广德说道:“主家说的可是怀表?” 周梦臣说道:“就是,四五年之后,这永安店能赚多少钱,就要靠怀表了。” 程广德说道:“我会督促大师傅们好好研究主家的图纸。” 周梦臣见殷正茂不大明白,將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殷正茂。將座钟,怀表,手錶的研发线,更是说得明白。 殷正茂看了一眼程广德。似乎欲言又止。 周梦臣说道:“殷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程叔是自己人。” 殷正茂说道:“这永和店一年最少十万两。再加上你的经营思路,我看来也是一分能吃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產业,你为什么不自己做,却要献给陛下?”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这分產业在陛下手中,才是一年十万两甚至更多的產业,在当时的手中,最多一年两千两,不可能更多了。殷兄应该明白才是。” 殷正茂心中一凛,自然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被钱冲昏了头脑。 这似乎是殷正茂最大缺点了,那就是黑眼睛见不的白银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穷怕了。 周梦臣接著说道:“对我来说,钱从来不是最重要的。而今这钱大部分还是归我支配,是我的,还是朝廷的有区別吗?当然了,我也不是没有给自己置办產业的。” 周梦臣转过头对程广德说道:“程叔,府上印刷作坊筹备的怎么样了?” 程广德说道:“已经准备好了,大人今天要看吗?” 周梦臣说道:“对。”转过头看向殷正茂说道:“今天要看。” 第四十一章 科学信徒殷正茂 第四十一章 科学信徒殷正茂 从永安店出来,出了城,来到了中官村。 周家的印刷工坊就在中官村之中,与医院比邻。 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就是成本问题,承认在北京城中找一块地方,周梦臣也是能搞到的,但是这价格却是压不下去的。除非巧取豪夺。而在城外选地方,在周梦臣看来,没有什么地方比中官村这里更好了。 最大好处,就是这里是周梦臣的地盘。 自从医院在这里立足之后,医院周围的地方,也慢慢的繁华起来。这里虽然还比不上北京城內,但是到底已经不是一片荒地了。 周家印刷作坊放在这里,很多问题都很容易解决,周家的庄子就在北边不远处,调动人力也比较方便。 印刷工坊其实很简陋,就是一个大院子有几个房间而已。 程广德带著周梦臣与殷正茂来到这里,將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这介绍给周梦臣,说道:“这里已经总计费五千两上下。家里的钱也得差不多了。不过主家的设计也大多搞出来了。” “就是这台机器就是按照主家的意思,由徐杲监督打造出来的。” 周梦臣看了几圈,看上去与自己的设计相差並不是太大的。 其实周梦臣也没有搞什么新鲜设计,甚至没有什么创新,不过是节省了一些工作流程。但是从整体上提高了一些效率了。但是没有根本上的改变。不过。即便如此,单单是这种效率上的理顺。依旧压低了很多成本。 周梦臣说道:“打造出多少铜活字了?” 程广德说道:“一共一万多枚,常用字都用了,一般的印刷是可以支撑了。而且我们的铜活字是用得宫里的模板,一来节省了成本,二来在有些不常用的字,可以直接去借宫里的活字。” 程广德这一手借鸡生蛋,玩得相当的溜。 周梦臣说道:“如此说来,这里可以印刷了?” 程广德说道:“还有一些问题。毕竟大人很多要求都是新的。很多细节都不办。现在刚刚印刷出来纸张,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脱墨,脱胶,墨色不一,等等。这些问题恐怕不是一时间能够解决的。” 周梦臣也知道,这是很正常的问题。很多技术进步,其实並不依赖於一个天才人物,而是很多技术工人,对一些细节打磨。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总体上来说,而今的铜活字还不算成熟,即便是江南很多私人的铜活字,印刷的书籍,都有很多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宫中铜活字很多时候都在不吃灰的原因所在。 周梦臣说道:“先印刷一些三百千吧。將问题找一找,便宜卖了。不要想赚钱,只需搞清楚就行了。” 程广德说道:“是。” 周梦臣见殷正茂似乎有些不明白。就带著殷正茂在一区区铜活字的字架前走过。周梦臣说道:“说实话,我其实有些奇怪,都说人为財死,鸟为食亡。天下之大,熙熙攘攘都为利来。只是为什么没有人真正研究一下,究竟怎么样才能赚到钱。” 周梦臣一提这个,殷正茂立即竖起了耳朵,周梦臣估计。他学八股文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认真过,说道:“还请,周兄指教。” 周梦臣说道:“天下之大,农田上的產出有限。其实就占一个稳定。真想要赚钱,还是经商。至於走南闯北,不过是贩夫走卒的生意。各种意外频繁不说,又能赚多少钱?即便是派家中僕役经营?关於钱的事情,能让人放心吗?” 周梦臣一边说,一边从一边的字架上拿出一个铜活字。却见上是馆阁体的一个“钱。”周梦臣说道:“钱財动人心。”隨手又放了回去。“商队的生意,完全交给一个人手中,难免不放心,分开交给好几个人。又需要人才。而且,即便如此,真有一个好歹,你也是不是力气。所以,要经商,就不要搞什么行商。就要办坐商,这才是上之上策。” 周梦臣这番话,是对大明商业环境的感嘆。说的都实话。 后世很长时候都有车匪路霸,更不要说这个时代。行商这个事情,实在是风险太大。利润虽然不低,但是一个不好,就有去无回。不信请看明清小说,那些行商在小说之中,被合伙人所杀,被土匪所杀,被当地人临时起意所杀。露白死,被官吏诬陷死。全面演示关於行商一百零八种死法。 周梦臣说道:“赚钱之策,就是產一样东西,在江南就是布匹,丝绸,在福建江西,就是瓷器,茶叶等等。这些大宗商品最赚钱不过。非势力人家难以接触。而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只能独闢蹊径。想別的办法。但是不管怎么说,总体上来说,场子的利润,都是商品总价减去成本。这成本有各种各样的成本。其实只要理顺之后,就有好些办法减少成本。” “就好像是而今我这个印刷铺子。你大概没有见过铜板书。我可以告诉你,尚在宋版书之上。而今虽然投入不少。但是只要搞好了,一套四书五经成本下来不足一二百钱。你也是读书人。版本好的五经大全。多少钱?有印象吗?” 殷正茂他眼中有绿光闪过,说道:“大概有一两银子上下。” 周梦臣说道:“的確,这並不是单单印刷如此。甚至印刷的成本还算高的,只是我这是为子孙置產,总是要一点书香味。” 周梦臣一边走,一边看著一些粉末,似乎是各种各样的药。印刷实话墨水之中都会加入这些东西,而且那种独特的书香味,周梦臣鼻子依稀闻到了。但是並不確定是那一罐。 殷正茂说道:“这真的可行吗?” 周梦臣说道:“殷兄何不试试,在殷兄老家,仿造工部的新作坊,打造一个木工作坊。我给殷兄出钱。如果不赚钱的话,这钱就当送给殷兄了。” 其实这一笔钱,周梦臣是为了贴补殷正茂在工部那一件事情上一分钱也不拿。 殷正茂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也没有拒绝,说道:“那就谢过了。” 周梦臣说道:“只是有两件事情,话要说到前面。一是我而今没有人手。这一件事情需要殷兄自己找人操持。第二件事情,就是断人钱財如杀人父母。这方面的事情,我是不能替殷兄担著。” 殷正茂立即明白,周梦臣这是在提醒。 殷正茂知道,自己只要在当官,就没有人敢欺负殷家。但是一旦他不在位了。即便吃下去的东西,也要吐出来。不要因小失大。 殷正茂虽然觉得有钱过手,不分一杯羹,有些难受。但是並不是不能接受,前提是周梦臣说得真对。殷正茂虽然信了周梦臣的大半,但是很多事情还是有些將信將疑。 殷正茂说道:“此事好说。我有两个儿子,次子而今还小,离不开母亲,但是长子,也有十五六岁了。我想让他拜在周兄门下。不知可否?”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笑,说道:“自然没有问题。” 殷正茂这样说,周梦臣就知道殷正茂已经成为科学的信徒。当然了。殷正茂或许並不在乎科学不科学,但是如果科学能给他带来钱,他一定信奉科学。 这一点就足够了。 周梦臣绝对相信这一点。科学是能给人带来利益的。 只是周梦臣並不知道,他而今这一番作为,让大明少了一个贪官,多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 第四十二章 人员到位 第四十二章   人员到位 殷正茂在歷史上是怎么赫赫有名的大贪官。 据说高拱当首辅的时候,广西土司做乱。高拱派殷正茂去平定,当时有人说不可。说这殷正茂贪得无厌。凡是到他手中的军费,他会拿一半放进私囊之中。军中已经怨声载道。 高拱说道,殷正茂一定会贪污一半。但问题是派別人过去。费定然是而今的数倍之多。但是派殷正茂过去,虽然他贪污一半,而今的军费已经够了。对於国家这是在省钱。 而经过周梦臣这番劝道,殷正茂发现另外一个赚钱的路子,那就是他在政治上充当殷家產业的保护-伞,而他家族做生意赚钱。甚至偶尔用权力干涉市场云云。说起来就是所谓的官僚资本主义。 只是而今的周梦臣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新时代之中第一个到达的反而是这个。 当然了,这就是后话。 周梦臣答应了殷正茂收他长子为亲传弟子。两人的关係就更加亲密了一些,周梦臣说道:“你派往家里的人手怎么办?” 殷正茂哈哈一笑,说道:“周兄,你的意见我不明白吗?无非是那些吏员都清空了一时间没有做事了。想让我总领这些事情。我答应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谢了。” 周梦臣被殷正茂说中了。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殷正茂杀人如此利落。 一空气杀了这么多人,他一直在想办法填补这些空缺。 想来想起,只能將一些工匠提拔到管理岗位之中,再加上弟子徐杲为首的一些外门弟子。这些人都是经过一些数学与识字培训的。当大官自然是做不成的,但是在工厂做一个中层却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即便如此,周梦臣还是缺少一个掌总的人。 周梦臣倒是能做。 但是周梦臣更清楚。他一系列的改革计划,固然是制度改革,也是技术改革。其中有很多技术难题都要他来管。而且他不仅仅是管工部的事情。皇帝很可能隨时叫他,有一些另外的事情要交代。 他是需要一个能掌总的人。 这个人最好是殷正茂。 毕竟周梦臣夹带里面的人少之又少,而今能信得过也就他了。 只是,周梦臣有些担心。那就是这些具体事务,其实更近似於工匠的事情。担心殷正茂不干。毕竟殷正茂也是进士出身的。很多进士都以儒臣自居,从来是喜欢清贵的官职,而不喜欢具体繁杂的官职。 周梦臣担心殷正茂也这样想,自然绕了一道圈,將这一件事情与殷正茂赚钱之道联繫在一起。 果然,对於殷正茂来说,赚钱才是正道。 只要能搞到钱的办法,自然不寒磣。 当然了,周梦臣也要默许,殷正茂將这些事情弄上正规之后,从工部工坊之中挖一批人,送到殷正茂老家复製一个木材加工厂。 这一番谈话下来,周梦臣心中轻鬆许多。 他终於有了除却张居正之外,最坚定的盟友。而且甚至这个盟友要比张居正还要坚挺。 无他,周梦臣与张居正之间的关係,是建立在私人感情之上的。至於张居正这个人,周梦臣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有看懂,张居正在想什么?周梦臣拿捏不透。 有很多时候,私人的感情並不能左右政治家的决断。 而殷正茂却不一样了。 殷正茂的心思,周梦臣能看穿七七八八。只要殷正茂从科学发展上尝到甜头,这位殷大人这辈子就是周梦臣最忠实的盟友。甚至周梦臣有个三长两短,能举起科学大旗的也就是殷正茂的。 说到这里也有无奈。 很多时候,最靠的住的是利益啊。 数日之后,所有人员到位。 周梦臣,殷正茂,凌云翼,徐杲,乃至徐杲邀请过来很多大匠,乃至於从宫中调来的大匠。 周梦臣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登记造册。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一概不论。而今工匠也全部解除匠籍,变成民籍 这也是周梦臣思来想去不得不做的事情。 生產的主体,永远是人。 生產之中最重要的因素,也永远是人。 不搞定这一件事情,其他事情做得再好,也是无用之功。 为什么工部下辖的作坊有缺额这么多,如果单单將这一件事情推为胥吏贪污,却是错的。是在是匠户太苦了。匠户接近无偿的为朝廷服务,甚至有时候在上官贪污了材料钱,还要自己往里面贴钱。 可以说苦之又苦,但凡是有些门路的都想办法脱籍了。有胆子的就跑了。 而今留下来的,都是一笑谨小慎微的老实人了。 当然了,仅仅是这样的话,周梦臣相信明天上工的时候,周梦臣会发现这些已经逃完了。 周梦臣自然有进一步改革,朝廷定下的工食钱是不能动的。毕竟整个北京,可不是仅仅工部有工匠,整个北京工匠有十数万之多,当然了,这仅仅是在册的。是虚数,但是即便往少里说,而今数万工匠还是有的。 工食银,也就是工钱。周梦臣敢提高的话,其他各部门都会不愿意的。 周梦臣就寄出了另外一个非常有效的工具。那就是计件工资。 將要生產的东西明码標价。生產一个奖励几文钱,但是积少成多,按照一般效率。足够让这些工匠的收入翻一翻了。 周梦臣將相关细则说明之后。所有工匠根本没有欢呼雀跃。而是一个个面面相覷,一个个都不敢相信。好久才有一个老工匠说道:“大人,此言当真。” 周梦臣说道:“自然当真。” 只是话说到这分上了,这些人依旧有些將信將疑了。 周梦臣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其实大明的国家信用,在这些工匠这里早就破產了。他们之上习惯不敢反对而已,其实对周梦臣的计划从来不相信。其一,是这些工匠对於一些复杂的东西不大好理解,比如计件工资的算法。不亲身感受一下,他们有些弄不懂。其二,那就是他们压根不相信,朝廷会为他们这些人著想。上面人不想办法剥削他们,反而给他好处?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既然口说无凭,就用事实让他们相信。”於是周梦臣也不多说废话,而今將所有工匠重新分组,让他们按照技术分成不同级別,选出十几个大师傅,每一个大师傅负责一道工序,並负责管理手下工匠。重建了一个简单基层组织。 看看情况,再做调整。 周梦臣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所有人在盔甲厂集合。不许迟到。” 周梦臣之所以选择先改造盔甲厂,却是为了先为曾铣製造战车。在周梦臣看来这是最重要。或许有些人说了。明天春天才出塞,著急什么? 阵型最重要的是配合默契。军阵更是如此。车阵是要能硬顶蒙古骑兵的衝击。蒙古骑兵的速度这么快,这就要求明军配合要求很高,否则等蒙古人骑兵衝上来,还没有布阵成功,那就是伤亡惨重了。 周梦臣不知道曾铣调教军队的能力,不知道他需要多长时间训练士卒。但是想来是越快越好。 而今大明其实並不缺少一些普通装备。就好像王恭厂就有二百多万斤火药,虽然质量可能不大好,但是足够打仗了。唯独战车,这一项却是毕竟缺乏的。 周梦臣自然將这一件事情当最先要做的事情。 於是,第二日。周梦臣带著人站在盔甲厂之中。他眼前是黑压压二千多工匠。就好像是一直军队一般。或许这就是一支军队。不过不是用来打仗的。  第四十三章 战车生產线 第四十三章     战车生產线 周梦臣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开工。” 隨即所有人按照事先的安排。开始工作。 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別的,是拆房子。 几乎要將正盔甲厂拆成平地。搭建起非常高大的工棚。工棚之高,在一两丈,而且支撑工棚的都是非常大的木头。让很多工匠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他们看来,他们之前的工棚虽然矮了一些乱了一些。但是也是非常好的。 真不知道为什么拆掉。 周梦臣没有正经在下过工厂。但是也偶尔见过一些资料,甚至逛过一两次。 周梦臣对整个战车工厂设计,就是基於后世很多小厂子设计的。虽然说是流水线,但是本质上,其实按照工序的不同,將这些工人安排在不同的工棚之中。有大量的滑轮,天车等起重装置。 当然了。 而今所谓的天车不过是一组滑轮组而已。但问题是而今的工件,也大都是木头。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要將工棚加高一样。 古代与现代技术人员培养方向也是不同,现代很多是某一方面的专才。即便是很相邻的工业部门,双方也彼此隔行如隔山。但是而今却不一样,这些工匠大多都是通才,应付各种角色的变幻。 虽然周梦臣手下的两千个工匠。未必都会修建房子。但是在即大师傅的指挥之下,做得也有模有样的。 让整个工程顺利推进。 当然了,这少不了周梦臣的现场指挥沟通。 一天下来,周梦臣喊得喉咙都哑了。 面对周梦臣这种身先士卒,恨不得下手台东西帮忙的態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凌云翼有些不解,也有些佩服。因为即便所谓总督河道,或者什么大工程的官员,也很少做到这地步。 他们更多是在房间里面喝著茶水,让下面官吏,幕僚去做事。他们仅仅是定下方向而已。 凌云翼本来就有向周梦臣这个小团体靠拢的想法。即便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之中,並不是就没有小团体了。 张居正,周梦臣是其中一个。很多进士觉得,张居正在翰林院前途远大,周梦臣在皇帝身边颇有圣眷。他们这个小团体大有前途。除此之外,还有李春芳状元名头,自然有人最捧,还有杨继盛,人品学问,也让很多同年追隨。 此刻凌云翼下定决心了。 最少他明白,周梦臣这个人,能人所未能为。 至於工匠,自然也慢慢心服了。 因为他们见过太多,根本不出面的指挥的官员。也见识过很多胡乱指挥的官员,周梦臣在整个指挥过程之中,並不是没有犯错,但是他对下面分工明確,谁做什么,都具体到每一个负责人。真做不了的,告诉周梦臣。 周梦臣会细细琢磨,是真做不了。还是他们没有想到该怎么做。 能做到,周梦臣会细细讲解。让他们试试。实在做不了,周梦臣就改设计。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些工匠们何等见过如此通情达理的上司。 於是,在周梦臣的指挥之下,速度奇快。 当然了,这也是这都是木製建筑,这样的建筑其实有一点点的堆积木一样。 不过数日,重新调整过布局的盔甲厂就搞好好。 整个厂大体两长排车间。中间是仓库。周梦臣没有专门学过工业设计,大体是从第一个车间开始,走一个u字线,一辆战车就算是下线了。等战车不做了,就分为一个是木匠皮匠车间,一个铁匠车间。整个规划,在周梦臣看来,尚且过得去。 隨即,开始第一批造车。 造的不是战车,而是木工车床。 这一次,周梦臣设计更有模有样了。 周梦臣完成了多次齿轮设计。对这个设计元素已经很熟悉了。这一次设计是武昌的2.0版本。但是还有一些问题,让周梦臣要处理的。 首先是度量衡的问题。 在武昌的时候,其实並没有多少车床。度量衡自己把握就行了。 而今却不一样,周梦臣整个厂子里面大概有一百多台各种各样的车床。想让將这些零件拼成一辆车,误差就一定要小。而大明各种各样的尺子也就罢了。而同一柄尺子,长度还不一样。 比如营造尺,在三十二厘米上下,有三十三厘米的。 周梦臣不得不先打造出一批精度最高的铁尺。並设计了分尺,厘尺。大体一分尺在三厘米上下,一厘尺在三毫米左右。 在这个基础之上,才重新打造这车床。 度量衡问题,仅仅是周梦臣遇见的一个小小的问题。 周梦臣將自己的构想变成现实之间,可是不知道多少问题要一个个解决。有些东西,周梦臣也没有办法,只能召集工匠集思广益。而这个时候,殷正茂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 所有行政工作都是殷正茂来完成的。 周梦臣提出的各种需要都是殷正茂来解决的。 就这样,大概用了一个月上下。一个神奇木材加工厂耸立在明代的北京城中,如果有人穿越的话,看著这里的设计风格,估计觉得是解放前的工厂也有人信。 周梦臣带著弟子们从第一个车间,沿著地上长长的铁轨,一路走过u型轨道。以及在轨道上十几个车间。重新回到了盔甲厂的门口,深吸一口气,说道:“去,神木厂拉木材,试试看。” “是。” 只见一个原木,从大门口第一个车间推了进去。立即有几根皮带从房顶放下来,工匠们將原木绑好。安置好位置。一边就有两个大汉,光著帮助,一只手抓著助力根,两人一起用力。將一块圆锯给蹬了起来。 在齿轮与链条的传递之下,两个大汉力量传递到了圆锯上。然一个老工匠,这轻轻操纵旋转的圆锯,一点点的按了下去。圆锯飞旋出锯末来。不过一会功夫就停了,往木头缝隙浇了一点水。然后换两个人上。 周梦臣暗道:“蒸汽机要快点搞了。” 这些木头是用来做战车的挡板。需要放箭矢,甚至火器的攻击,自然是要硬木。既然硬木,想要解开都是非常费劲的。两个大汉將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不过一会儿而今就没有力气。 周梦臣自然想搞成蒸汽机。这不是省力许多。 但是对工匠们来说,却已经是精喜之极了。 至於费力气。 两千多工匠还怕没有有力气的人,下去两个,立即有两个上来,如此类推。一共上来五对之后,才將硬木解开。 一根原木处理成想要的木板,用了整整一个上午。 隨即这些木板被人用推车沿著铁轨推到各个车间去处理。 每一个车间任务不同,所用的木工车床也不大一样,大体都是一个人操作,一个人再一边用力,或用手,或用脚。当然了木工车床也不是万能的,一些小角落,也是处理不到。 但是这些工匠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木匠。不用周梦臣提点,人家顺手就將这一件事情给做了。 將不同零件。如挡板,车轮,车轴,底座软钢,等等大大小小的零件堆积在最后一个车间,一群工匠的叮叮噹噹组装一番,一辆周梦臣许诺给曾铣的战车,就已经造好了。 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周梦臣皱眉说道:“各车间效率不一,组装车间,也就下午忙了不到一个时辰,单单按照组装车间的工作量,一天可以生產十辆车。还有大量產能並没有挖掘出来。耽搁时间最大的还是原木处理车间。用了整整一个上午。” 第四十四章 將要离京的曾铣 第四十四章  將要离京的曾铣 “周兄,这已经神乎其技了?”殷正茂说道:“还不行吗?” 此刻的殷正茂已经不用等赚钱了,而今周梦臣的表现已经將殷正茂折服了。一两马车贵则十几两,少则数两银子。但是造车用的木料,是决计用不了一两银子的。 殷正茂设想这个厂子不是工部的,是殷家。他只需一想到这里,只觉得热血沸腾,眼冒金光。 而且殷正茂不仅仅信服这个例,更是信服了周梦臣的学问是造黄金屋之术。 此刻的他恨不得拜入周梦臣门下学习。对周梦臣表现也是十分关注。 周梦臣说道:“而今已经快入夏了。距离明年春。不到十月。一个月三百台,十个月才三千台。尚且不够出塞所需。” 殷正茂说道:“那多少才够?” 周梦臣说道:“大家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是六万精锐,却是定下来,其中有万余精骑,一马顶三人。而將士日食一升,六万精锐可当九万人论。一日消耗九百石。” “大军需要在塞外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但是以三个月而论。最少要八万一千石,往高了说要十万石粮食。” “而一辆战车,不仅仅要装粮食,还要装火药,甚至要有火炮。每一辆战车,能容纳五石粮食,已经不错。从这个角度来算,需要两万辆战车。如果再加上啦车的马。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甚至三十万石粮食都不够用。” “我不明军中情况,这只是大概估算。但是怎么算,一天十辆绝对不够。” 殷正茂说道:“周兄多虑了。朝廷不会让你这里一家生產的,定然会给其他各卫分配生產任务的。” 周梦臣说道:“你觉得,地方上能做得比我们好吗?” 殷正茂说道:“周兄之才,天下无双。地方那些庸才怎么能比。” 周梦臣说道:“既然如此,何不你我联手重振工部军器局?將这些事情全包了。” 殷正茂说道:“你刚刚不是说,我们生產不来吗?” 周梦臣说道:“那是没有满负荷生產。我们有两千多工匠,將其他厂子全部停產。全部调在这里,不条不行两条,一班不行,日夜两班,况且,出塞车辆数目,虽然不少,但也决计不超过五千辆。” 殷正茂说道:“为何?” 周梦臣说道:“一辆战车,三个人可以操作,但是要发挥完全战斗力,最好四个人,五个人。一个驾车手持长矛,两个人负责一门火炮。但是如此一来,五千辆就要两万到两万五千人。再加上骑兵,只剩下万余步卒,这一次去攻坚克难,一万多步卒是不够的。” “我们只要能保证,一个月一千多辆,这个任务是能够完成的。” 殷正茂嘆息一声,说道:“你说什么都行。但是我有一点要提醒,那就是钱?整个改造生產线,还有许诺给工匠的计件工资,还有未来的材料,神木厂哪里未必都能供给,总之,你手中那些钱,完全不够。” 周梦臣说道:“好说。我想这一件事情,夏阁老不会不出钱的。” 周梦臣回去之后,立即將写了一封奏疏,向户部要钱。 这一封奏疏自然又到了夏言手中。 户部尚书王杲而今看著银子,就好像是自己的眼珠子一般,超过千两的开支,一律要这他这个户部尚书籤字,超过万两的开支,要夏言点头。 原因很简单,打仗太钱了。即便是准备阶段。 所以钱之中,造数千辆战车。在周梦臣运作之下,已经是最不钱的一项了。 夏言看了周梦臣奏疏。递给眼前的曾铣,说道:“你快要离京了。这一件事情你怎么看?” 曾铣在京师不去,倒不是他对復套之事不放在心上,恰恰是太放在心上了。曾铣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曾铣想要在外建功,一定要將京师的关係理顺,否则他在外的功业,就是镜中,水中月。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京城之中的动向,俺答本身还可怕。 所以曾铣这一段时间,接好夏言,也多次请严世蕃喝酒,向黄锦示好,向陆炳討好,四处攀关係。甚至很多事情都违背曾铣本意。但那又如何?只要能让京城不干扰前线,曾铣下跪给人当儿子都愿意。何况是区区献媚了。 这是他的毕生功业。 不过,他毕竟不能在京师久留。 而且他观察,最近朝廷气氛不错,夏言与严嵩之间的关係似乎有张治的调和,有所缓和。財政虽然紧张,但是有王杲这样的老臣坐镇。君臣和谐,党爭降级,用人得力。士林之中对復套之事,大多数都是赞同的。只要京师保持政局平稳。曾铣对俺答是一点也畏惧。这一战已经贏了五成。 剩下的五成就要看战场上的表现了。 曾铣也就准备走了。 只是曾铣没有想到他走之前会看见周梦臣的奏疏。 曾铣一看周梦臣的奏疏,立即皱起了眉头。 夏言见了,问道:“怎么了?” 曾铣说道:“周梦臣的图纸,他这个车大体是一丈长,半丈宽,高半丈,四个轮子,硬木挡板,可以抵挡火箭火銃,乃至小炮。只是-------” 夏言说道:“怎么了?” 曾铣说道:“怎么才能十两银子?” 夏言不懂这些,说道:“这很便宜吗?” 曾铣说道:“这样说吧,就是寻常人用得好一点的两轮马车,大抵就是这个价格。这十两银子,根本不可能。且不说,从用料上看,周梦臣又是用铁,又是用铜,用得是硬木,普通人家根本不会用的。如果按照市价,三十两也未必可以。”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夏言对很多东西具体物价,其实並不是很了解的。毕竟他身处高位久了,对这些事情就不敏感了。但是曾铣不一样,他在边关作战。大明作战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其实也就是没有钱。 一副家当,曾铣必须精打细算。所以对大概物价都有一个谱。 夏言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未必是胡说八道。这位周梦臣,乃是刘兄的弟子,虽然有些误入歧途了。但是品行还过得去。从来没有听说他中饱私囊过,说一些不著边际的事情,大体都能够做到的。” “而且,他要贪污,不应该提高报价,为什么要压价?” 曾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夏言说道:“子重,用兵上的东西,我不大清楚,但是按你的计划,如果他这十两银子的报价,真的可行,也就剩下数万两银子。你代我去看一看,想来,他即便是有猫腻,也瞒不过你的法眼。” 曾铣听了,说道:“阁老说的是,不管怎么说,这周某人在陛下面前也是有座位的。我也不能怠慢了。如果他真的是要钱也就罢了,毕竟此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家中还有一些积蓄,咬咬牙,填饱他的肚子,也就是了。” “总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夏言笑道:“无须如此。如果他真的如此,你离京便是了。我虽然不能一时间为刘兄清理门户,但有我老头子在一日,京城的魑魅魍魎们,就翻不了天。只是战场的事情,我是帮不了你了。” “好好做事。” 曾铣说道:“子重明白。还请阁老保重身体,这几日看阁老两鬢皆白,又清瘦了许多。这天下之重,不可一日无阁老。我等这些人,都要靠阁老你支持。” 夏言说道:“错了,是陛下支持。有些话不能乱说。” 第四十五章 曾铣参观军器局 第四十五章   曾铣参观军器局 曾铣曾经在兵部混过,当过一段时间的京官。虽然没有在工部任过职,但是对六部衙门还很熟悉。 毕竟,京官很多事情都要在各个衙门里面疏通。毕竟周梦臣这个工部主事一个责任就是与兵部的人交接武器。各部之间上到大佬,下到小吏。都会常常的串门。曾铣自然对整个工部乃至附属各工坊有印象。 当然了,细细数来,曾铣从山东,到山西,从山西到陕西,到而今的三边总督,少数出京十几年了。 一些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但是再怎么模糊,也不会认错。 他眼前看见的绝对不是之前的工部军器局。 虽然工部各厂,在描述之中用了厂这个词,其实更容易让人理解,本质上,不管是王恭厂也好,盔甲厂也好,他的存在形式更接近於一个衙门。这种情况,也呈现在门户上。 这些厂的大门,都是非常传统的衙门的大门。有台阶,有正门,侧门,有门房等等。与县衙府衙的门口只有规格上的差距,並没有设计上的区分。 但是而今曾铣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大门。 而今的大门就好像是將一段院墙给直接扒开了。只有一道柵栏挡住。似乎为了撑场面,有了非常结实的硬木。而下面却装著一个个小轮子,在一道铁製轨道之上,门口有两个士卒守著。一旦有人进出,就將大门拉开。 这种形制的大门,曾铣从来没有见过的。 甚至从某礼法上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个军器局的正门。不合规矩。 好在这不是明初了。嘉靖自己都不是讲规矩的人,这些小节並不用太在乎。 其实,周梦臣本人很多事情也不愿意大动干戈。只是,不行啊。 衙门的正门根本不方便物料进出。即便有几个侧门。在周梦臣看来还是有一点小。 毕竟,周梦臣觉得也要为未来留於余地。都不是那些大木料的运输,单单说將来,很多大炮的运输都不方便。 不要用现代路上运输效率,去衡量古代的马车承载力。別的不说,新技术新发明不说,单单橡胶的使用,就不知道给人省了多少力气。为什么周梦臣造马车。换算成现在的尺寸,也有一个麵包车大小了。但是周梦臣给出的载重,只有十石,不足两吨。 就是因为这个时代,整个木製轮子,想要推动太过沉重了。即便是一两千斤的重炮,都需要近十匹马去拉,如果更重,移动起来绝对是问题的。 这也是周梦臣在工厂之內的大量使用轨道的原因。 承认,周梦臣先为未来的铁路铺路。但是同样,周梦臣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其实说起来,这也不算是正门。但是这个大门,是周梦臣设计工厂图纸的核心坐標。也是因为周梦臣知道运输困难,所以设计的车间位置的时候,就考虑了货物进出。 周梦臣从这里进入工厂內部,去各个车间是最方便的。 既然周梦臣就从这里进出了。 那么下面的官吏们,自然都跟著周梦臣走了。 一时间当初的大门早就锁死,吃灰了。 这个大门,也就成为事实意义上的大门了。 曾铣一身青衫,没有穿官服。来到这里不急著进去。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很多马车进进出出的,大多数都运得原木。也时不时见一些工匠从里面出来。但见这些工匠的气色很好。衣衫整齐,声音洪亮,看上去底气十足,没有菜色。 曾铣心中暗自点头,给周梦臣加分了。 曾铣这种传统的是士大夫,其实並不太看重工匠具体的技术管理与改进。但是对一件事情,却很看重,那就是最底层的人过得怎么样? 这也算是一个最朴实的真理。如果你底下人大多数都过得不错,吃饱穿暖。这说明这个领导的管理水平是可以的。如果下面一个个都穷困潦倒,那么这个上司就有问题了。 就好像吴国大臣到蜀国一看,民有菜色,就知道蜀国国力不行了。 曾铣也是在北京混过的。在地方上也管理工匠。自然知道大明工匠本身是什么样子的。而今在周梦臣的管理之下,一个个比之前的神色好太多了。內心就认可周梦臣一些能力。 什么?周梦臣杀了一百多號人? 在曾铣这样的人眼中,这算事吗?且不说,吏员在官场之中名声之坏,单单就这一件事情来看。文官大佬们看重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杀人不是罪,无能才是。 杀了人將事情办好了,那么没有问题。但是你人也杀了,局面反而崩坏了。那就要说你滥杀的事情了。 曾铣让身边的人在门房出示腰牌。里面的门房一看,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曾。立即大惊,一边大开门户,將曾铣几个人延请进去,一边对里面稟报。 周梦臣得到了消息,与殷正茂一併过来了。 只是两个人的形象大为不同。 周梦臣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身薄薄的绸衣,单薄的好像能看见里面的毫毛一般。看上去清爽之极。而殷正茂却是一身官袍,隆重之极。 之所以这样,倒不是两人有什么分歧,纯粹是分工不同。 周梦臣在一线解决大部分问题。而今虽然试生產完成了。並不代表,周梦臣这个体系一点问题都没有。 昨天一连出了数起事故。有大有小。 小的,就是绑木头的时候崩断了几根绳子,但是还好吊木头的绳子从来是复数的。並没有伤著人,只是提醒周梦臣绳子的规格不大行,需要重新换绳子。 最严重的一起事故,就是切割木料的圆锯硬生生崩断了。崩开的碎片打伤了好几个人,一片硬生生打进一个工匠的腹部,当初流血不止,抢救不过来。就死了。 还有其他的事故,就不一一列举了。 总之,这一套工厂体系还相当不成熟。只能保持每天六辆七辆这样低频率生產,用更多的地方去找疏漏的地方。 周梦臣一直在车间忙活,急了很不得赤膊上阵,自然穿著越轻便越好。而殷正茂更多是代替周梦臣处理来往公文,还是其他政务,更多是在值房之中。自然能穿著整整齐齐。 曾铣对两人的衣著也很奇怪,不过曾铣今日也不是来得罪人的。轻轻一笑,说道:“不请自来,打扰了。” 周梦臣说道:“曾大人能来,已经是蓬蓽生辉了。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请教曾大人。” 曾铣心中一愣,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而今我给大人说过的战车,已经生產了十几辆了。只是我觉得这些战车中终究是要前线战士用的,我觉得不错,是不够的。真要请曾大人来看一看。” 曾铣深深看了周梦臣一眼,在他印象之中,其实很少有后方的官员有这样的想法,从来是前线能有得用就不错了,区区丘八,还敢挑三拣四不成?周梦臣这样做的,还是曾铣看到的第一个,他说道:“周大人有心了。我今日过来,正好也想看看。” 周梦臣说道:“这边请。” 周梦臣並没有带著曾铣去车间,而是穿过厂房来到一片空地之上。 这一片空地是周梦臣刚刚平整过的,留给扩建工坊的空间。此刻却可以当成实验场。周梦臣一边带人往这里走,一边叫过来一个工匠,吩咐一声,让他们將新出產的十几两战车全部拉过来。他立即答应一声就下去了。 第四十六章 战车测验 第四十六章   战车测验 周梦臣到了空地上没有多久,十几辆战车陆陆续续来了。 原因无他,厂子里面没有那么多的驮马。 军器局本来就没有很多牲口,或许在很多官员的眼里,用牲口,可比用工匠贵多了。 周梦臣接手之后,也想过用畜力。但是最后发现,还是人力比较好,因为很多时候畜生不听话,但是人还是听话的。当然了,军器局下面仅有的牲口也都有用场。这一次十几辆战车是有的。但是拉车的几十匹马却是没有的。 所以才一趟一趟的拉了过来。 当战车到了,曾铣上去细细看了看。看看轮子,下面的软钢,轴承等等。然后曲起手指在木板上轻轻扣动,只听“咚咚”的声音,曾铣忍不住说道:“好木头,最少是辽东大木。” 周梦臣说道:“大人神目如电。” 曾铣说道:“可否让手下人试试?” 周梦臣说道:“自然可以。” 曾铣一示意,立即有一个隨从,將一边的马牵过来,套上车。上去之后,二话不说,一甩鞭子,整个马车都动了起来。 当然了,曾铣带在身边的人都是一把好手,他们自然不会满足於,马车正常行驶。果然一听鞭子响,整个马车就开始乱动起来。绕著这片空地转了好几圈之后,只听一声“吁”。这汉子轻轻停下了战车,从车上下来了。 曾铣问道:“谢环,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这个人就是曾铣亲信猛將谢环。看上去好像一个不起眼的隨从,谁知道是战场上一员猛將? 谢环说道:“稟报大人,极好。这车子稳定的多,也很结实。甚至比一般车子轻便。只是马不行。如果换了塞外的好马,我估计能跑得更快。”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道:“你这还是不识货。整个车子的重心,结构,地盘,我都是精益求精的调教过的,当然了,一辆马车的底盘也没有什么好调教的,但是最少比寻常马车要好太多了。” 曾铣点点头,说道:“可否让人射上几箭?” 其实这些战车,速度根本不在曾铣的考虑范围,坚固性才核心条件。 周梦臣说道:“自然没有问题。来人,去提一批火銃,小炮过来。” 周梦臣觉得单单弓箭实验不出来什么?至於大炮,周梦臣不相信俺答有那傢伙。只需一些轻便的小炮就行了。 周梦臣上前,对曾铣说道:“这里有一个机关。”他一边说,一边与一个工匠一起动手,似乎抽动了一个木板。整个车厢都猛地下陷了一尺有余,几乎要靠近地面了。 周梦臣说道:“这些大车,底盘高了通行好。一些坎坷的路面也能推过去,但是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底盘高了重心不稳,容易被人拉扯,或者轻易推倒。而今我设计了这个机关,可以迅速將车厢下沉一尺,只是如此一来,整个马车就不能走了。如果想走。必须用十几个大汉,或者更多人硬生生抬起车厢一尺才能復原。这方便快速布阵。” “只是到底行不行,还请曾大人指点。” 曾铣也没有想到周梦臣能做到这种地步,立即上去细细观摩一番,说道:“周大人,可否借一些人手。” 周梦臣说道:“自然可以。” 於是,谢环手握一根绳子,绳子头有一个倒勾,转了几圈,一投,自然掛在车轮上。 隨即开始往后拉。 自然是拉不动。 在曾铣的指挥之下,二三十號人用力拉。將整个车子都拖动了。但是已经没有掀翻。 隨即在上面加了一些重物后,一百多个人一起用力,终於將车子拉开一只车轮。只是隨即崩得一声。整个车轮飞出来了。也是谢环眼疾手快,否则这车轮就砸在身上了。 周梦臣立即说道:“这一点是我疏忽了。我在设计之中,並没有对车轮应对横向拉力有多少加强。” 曾铣说道:“不。这就够了。周大人没有上过战场,倒是对韃子的战术很是了解。韃子攻寨战术之一,就是用勾住车轮,柵栏等地,用马力硬生生的拉开。今日看来,是决计不能成功的。不过,既然试了就试全套。” 隨即在谢环的指挥下,一根原木被抬过来了,一根根绳子绑在上面。然后十几大汉一起用力。將原木抬起来,就好像是攻城锤一般,冲向了车辆,“咚”的一声,硬木挡板终於没有辜负周梦臣的期望。挡住了原木。 周梦臣对这一个战术,也是不清楚。说实话,他並没有考虑过这个打法,也捏了一把汗。等撞过之后,立即去看。 確见整个硬木崩开好几道缝隙,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周梦臣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如此看来,这还有不足之处。” 曾铣说道:“已经够了。一般韃子都喜欢用数匹马,数十匹马拉著一根原木拖在地面之上,等临阵甩出去。也不过一击之力而已。不可能有第二次。我看著痕跡,挨上三四下,也是碎不了的。这就够了。” 想想就知道,大明的火力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让韃子瞄准一辆车不停的用原木轰击。如果抽冷子没有提防住是有的。一般不可能有第二次。除非明军的火力已经打光了。 这个时候,周梦臣要得东西也到了。 各种弓弩火器,都在谢环的操作之下,打向马车。不过一会功夫,马车的一面,已经变成不成样子,上面插著十几根箭矢,有尾羽的,没有尾羽的,有尾羽的是箭,没有尾羽的弩。 很多人都下意思觉得,似乎进入明朝之后,就没有弩了。其实不然,虽然弩箭渐渐被火器替代,但是还是有的。最少周梦臣的军器局这里囤积了不少,其中精良的弩箭一点也不比宋朝的差。 只是火銃与弩箭在军队之中地位重叠,一直处於被淘汰之中。 隨即各式火箭火銃,小炮大炮。 而马车也终於支撑不住,在经过十几轮的轰击之下,几乎被铅子打成马蜂窝的硬木挡板,终於被一颗拳头大的炮弹硬生生砸出一个口子,而这个口子附近更是有爆炸一般的裂纹向四周崩开。 如果没有四周的挡板固定住了,这一块挡板估计要碎成渣。 周梦臣说道:“曾大人,这够用吗?” 周梦臣暗自烦恼,如果曾铣说不够,他就麻烦了。军事装备不仅仅要可靠性,也要讲究经济性,周梦臣之所以用辽东硬木,其实南洋的硬木要比辽东一些木头还好。但是问题是南洋的木头太贵了。 周梦臣这个设计,已经是儘量平衡两者了。如果曾铣还要提高性能,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价格就控制不住了。最少高出五两银子一辆。 却不知道这个质量,曾铣已经惊呆不已了。 首先大明的战车一般不会承受火炮攻击,盖因大明的敌人一般都不掌握火器,即便是有一点,数量也可以忽略不计。从来是大明轰別人的,没有別人轰大明的。 当然了,明末与西方一系列交锋,渐渐丟掉了火器上的优势,但是那是几十年后,而不是现在。 曾铣般来仅仅想用箭来射,是周梦臣自己想用炮轰的。 其次,曾铣看得分明,虽然这挡板碎掉了。但是如果没有之前,大炮小銃的將挡板打成马蜂窝,最后一炮,也未必能打穿。要知道最后这一炮,炮身已经有逼近欠斤了,几乎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重炮了。 第四十七章 谓我何求 第四十七章    谓我何求 这样的大炮,別说俺答没有了。就算用草原上打仗也带不上去,原因无他,太沉了。曾铣自己都不愿意带。 曾铣说道:“这已经足够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听说,这一辆车,工部的报价造价是十两?” 曾铣听到这个报价的时候,第一时间觉得周梦臣或许在偷工减料。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他亲眼看见了在炮火打击之下,还挨过这么多轮的战车,觉得如果这都是偷工减料。那么他手下的所有马车都是偷工减料的。 周梦臣说道:“我自然是有办法。还请大人参观一二。” 曾铣自然答应下来。 曾铣沿著整个生產流程走了一个遍,周梦臣也是口如悬河,讲得滔滔不绝。 周梦臣无时无刻不想將科学思想传播给当代的士大夫。但是奈何很少有士大夫愿意听周梦臣说,此刻见了这个大有声望的曾铣有心听,自然就好像某工业展览区的导游一般,说得细致入微。甚至曾铣有不了解的地方,也让工人们停下来,为曾铣掩饰一遍。 说实话,曾铣对周梦臣的印象一直不错。 他第一次见周梦臣就在陛下面前,周梦臣的话,也算是站队復套一方。只是夏言对周梦臣不大友好,曾铣只能顺著夏言的意思来了。但是曾铣也是比较佩服夏言的,夏言既然如此不看好周梦臣,曾铣也对周梦臣有了一些其他看法。 但是今日一见,別的方面不说,周梦臣的营造之才,真真是天下无双。 曾铣也明白了,为什么別人家最少三十两报价的战车,在周梦臣这里只需十辆,甚至还能更低一些。 曾铣说道:“我粗粗算过工人每一辆战车下来计件工资,大概五百文上下,几千两下来,就是好几千两?朝廷用度紧张,难道不能再减免一些了吗?” 周梦臣说道:“曾大人,工匠之苦,大人你也是看见了。如果不加钱,我敢说不出一个月,我这里就没有人可用了。別的钱可以省,这个钱万万不能省的。只是如果大人要一万辆战车的好,我做主,给大人降低一两百文。” 曾铣听了,心中暗嘆:“到底年轻啊?” 不过,曾铣还是欣赏这分年轻。 因为在周梦臣的心中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以政府权力强制要求这些工匠义务劳动。 不知道是周梦臣不知道,还能这样操作。还是周梦臣內心存著一份仁心,不忍如此。但是有一点曾铣却是明白的,那就是周梦臣在这个项目之中,一点油水也没有沾,一分钱也没有要。这在风气开始败坏的嘉靖年间,却是难的之极的。 即便曾铣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倒不是曾铣要贪污,但是他必须给上面上供啊,夏言还好一点。夏言对人才更看重,你只要有才,钱財什么都不重要。但是礼节上的东西还是要有的。但是严嵩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前番打点严世蕃,曾铣就有一点心疼。 曾铣说道:“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梦臣说道:“请。” 说著,將曾铣带到了自己的值房。 周梦臣在这里值房很大,甚至比在工部的值房还大。毕竟在工部周梦臣只是七八个主事之中的一个人。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官员,但是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大。 只是周梦臣的值房之中,却是有异於明代大部分官员的值房。一进来就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放著很多东西,图纸,仪器,还有车间之中很多木工车床的模型,乃至於战车模型的不同版本。这而在四周的墙面之上,都刷成了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著很多曾铣看不懂的数字。 周梦臣见状,有些脸红。 周梦臣的值房不仅仅是周梦臣办公室,也是整个工厂的技术部。他在这里自己做设计,並將自己的意图讲解过自己的弟子与厂里的工匠。所以这里看上去,有一点点像教室。 好在,周梦臣的值房是內外两间。他引曾铣进了內室。 比起外面这里狭窄了许多,好几个书架子,上面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图纸。这些东西与外边的一样。周梦臣都不让人乱动,虽然看上去很乱,但是周梦臣都能找到在什么地方,唯独附近一张桌子上,却是乾乾净净的。 这里是周梦臣喝茶地方。允许外人来打扫。 周梦臣与曾铣坐定。 曾铣说道:“周大人,我其实不明白。你这么卖力支持復套这一件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梦臣愣住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从一个政客的角度来看,凡是都要看利弊。 復套这一件事情是谁推动的?是夏言。夏言与周梦臣的关係是,恶劣敌对。那么周梦臣面对復套这一件事情,不应该是反对才是。或者明哲保身,不予理会才是。怎么要下这么大的功夫。 別的不说,这三四个书架的图纸都是周梦臣一个人熬夜画的。 不要低估设计这一件事情本身的工作量。特別是周梦臣自己几乎由无到有一点点的打下基础的。在没有电子版的情况下,画图能画得人崩溃。 周梦臣说道:“如果復套有成,九边百姓得以息肩数年,陛下也会很高兴的,这是朝廷之福。” 曾铣听了,说道:“周大人心怀天下佩服佩服。” 周梦臣立即听出来了。曾铣压根都不相信。 这不仅仅让周梦臣有些悲哀。好像在这个时代,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变成了大话口话场面话一样。或者说受到夏言的影响,曾铣內心深处对周梦臣存在偏见,完全不相信他说的这番话。 只当是搪塞。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思忖片刻,说道:“当然了,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是阴阳官出身,世代不可科举,陛下隆恩,我得已以监生列位考场,得中孙山之位。我自然要为后世子孙著想,我想我周家在我之后,乃是士林家族,而不是阴阳官家族。当初殿上的事情,你也知道,夏阁老是对我有意见的。我如果想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必须让夏阁老对我鬆口。否则我只能是陛下一宠臣。” “我做些事情,固然是让天下人知道我周梦臣天文歷算营造,无所不通,也好洗刷陛下宠臣的身份。” “这样卖力,就是想请夏阁老在士林中为我正名,不知道曾大人您觉得如何?” 曾铣对周梦臣这番话,也是將信將疑。不过整个动机却好像说得过去。 的確,如果復套成功,夏言的威望自然会如日中天,完全压制严嵩,成为的的確確的大明首辅。而周梦臣这些诉求,也是绕不过夏言的。 而且,这个时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之天下,乃是士林之天下,纵然是皇帝,能逞胜一时,还能胜得了一辈子吗?周梦臣想要求家族传承,改换门庭。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曾铣说道:“好,既然周兄有此心,我这就回稟阁老,阁老心胸广大,绝对在一年之內,让你名声远播天下。成为士林之中,人人敬仰的大宗师。这一次復套成功,我定然上奏为你请功。今后不管做什么,有些军功在身,都容易一些。”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谢曾大人了。” 收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筹码。对於周梦臣想要名声,曾铣自然会想办法满足的。 曾铣说道:“周大人不是奏请钱粮?这一件事情,今日我们也能定下来。” 第四十八章 定炮 第四十八章  定炮 周梦臣说道:“哦。多少钱?” 曾铣说道:“阵前所需战车,我定下五千辆之数,一共是五万两经费,从户部转给三边总督军费里面直接扣除,今日周大人就可以去户部领了。” 周梦臣说道:“多谢曾大人。” 曾铣说道:“不过,今年冬天之前,五千辆能不能造成。我不催你,但是三千辆一定要造完。” 周梦臣说道:“没问题,只要五万两到位,我这里,立即可以动手。” 周梦臣心中已经在默算了,虽然说这样一来资金链还是崩得比较紧,但是不管怎么说,大明户部一年往他这个拨四万两上下,但是里面有大量银子被人吃空餉了。而今算来,每月都一两千两的银子,是可以由周梦臣自由支配的。再加上战车虽然十两银子,利润很低。但是还是有一点点的微薄的利润的。特別是五千辆这个数字。也不算小了。 按工业生產数量越高,单价越低来算。周梦臣觉得这一单大抵还能有一两千两的结余。 当然了,如果周梦臣是做生意的。如此微薄的利润,几乎就是赔的。 但是周梦臣毕竟不是商人,这方面考虑不多,只要下面人过得去就行,如此说来,今年一年下来,说不定还能给工匠们发个年终奖 不过,周梦臣处於本能。说道:“曾大人,我们这些马车上面有两个炮位,而今是不带火炮的,如果增加火炮,一共是一万门。大人不考虑一下吗?” 曾铣愣住了,说道:“你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刚刚大人说的是军费支出,而不是户部给工部的拨款对吧。” 曾铣说道:“对啊。” 而今户部尚书王杲活脱脱是守財奴。即便是夏言去找他拨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也是户部那边实在是银子不趁手,也不怪王杲对每一分流出去的钱,都觉得是在放他的血。 即便夏言批准了,户部的钱也有得磨。 而曾铣手中的钱却不一样,这一笔军费应该跟著曾铣一併离京的,而今曾铣没有走,但是这一笔钱虽然还在户部,但是在归属上已经是三边总督府管著了。所以曾铣能一口决定,下拨五万两。 周梦臣说道:“这战车到了前线再打造配套的火炮,岂不是浪费时间,不若我们这里一併打好配上二百个弹丸,与二百发的火药。折价五两银子一门。这大家你看如何?” 曾铣犹豫了。 车上装的炮,其实並不能大。 这个炮其实就是类似戚继光的虎蹲炮一般的炮,高度没有膝盖高,一个人搬有些累,但是两个人抬就能跟上大部队行军。就是固定在车厢上,打仗的时候,让人站在车厢里面露头操作。 这炮一门五两还带二百颗弹丸还有火药,这个价格是相当实惠了。 要知道,一门大铁銃,就类似於后世湘军抬枪一样的火器,一门要三两银子。一百个弹丸也要八钱银子。 这样一门炮,要十两是贵了,要五两却是便宜了。 曾铣说道:“战车我是看过了,只是火器这个是要命的玩意,不能马虎。” 周梦臣知道,他是在为他的前任背黑锅,京城火器不好用,炸膛数量相当多。让九边將士更趋向於本军镇自己打造的东西,最少是知根知底的不会炸膛。但是后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人也坑起自己人了。 那时候火器就彻底不能用了。 周梦臣有些急了。说道:“曾大人,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只需等我数日,我造好样炮了请你过来视察,就如今日一般,开他二百炮,如果炸膛了,算我的。怎么样?” 战车是不赚钱的。 將三十两的成本压制到了十两,要知道在之前的工序之中,人工费就在十两上下。 可以说周梦臣已经压到了极致。 但是火炮就不一样了。 周梦臣还没有钻研这上面的事情,他也不敢乱开口。要是报价太低,铸造一门亏损一门,周梦臣总不能自己往里面贴补钱吧。故而他留了余地。虽然仅仅是每门炮降低一二两。但是周梦臣有把握,再压低一些。 所以,周梦臣很可能在每门炮上赚上一两银子上下。 一万门炮,就是一万两银子了。 当然了,周梦臣倒不是一心想要赚钱,毕竟朝廷军费紧张的事情,周梦臣也知道。奈何他是军器局的头头,他也必须为自己手下的谋福利啊?这福利从那来?自然从利润中来。 而且周梦臣有很多事情要做,钱从来是越多越好。 当然了,周梦臣不仅仅是这一点想法,毕竟插手火器製造,是周梦臣原本的计划。而且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军器局是给京营打造武器的。而京营一般很难打仗。 这就有一个问题。不打仗,怎么展示出军器局的火器好? 造马车仅仅是一锤子生意。而唯有打向名声之后,为九边供应火器才是长长久久的生意,否则周梦臣对军器局改造的再好,没有足够的订单,对於周梦臣来说,这一切不都白做了吗? 曾铣嘆息一声,说道:“我明日就要走了。这一件事情答应不了你了。”曾铣见周梦臣眼睛之中有这明显的失望,心中暗道:“不能得罪了他。”话音微微一缓,说道:“这样吧。既然战车分批交付,第一批五百辆战车造好之后,我派人来取。先订上一千门。撞上战车一併送到西北去。到了西北我会亲自试的,如果能做到你说的,连续开二百炮不炸膛。剩下的一万门我就订了。” “怎么样?” 周梦臣说道:“多谢曾大人,请曾大人放心,这一件事情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曾铣心中暗暗摇头,暗道:“周梦臣估计根本没有用过真正的军中火器,军器局那些人,欺上瞒下,他以为联繫发射二百次不炸膛是那么容易的吗?这一次这一万两银子,就当打水漂了。 不管怎么说,就当是將战车上省下钱贴补过去吧。” “这些炮运过来,当铁用还是可以的。” 几乎在周梦臣说能连续发射二百次不炸膛的时候,曾铣已经將周梦臣当成彻彻底底的外行了。大部分大炮联繫打个几十次,就必须浇水降温,二百次怎么可能? 很多大战,一门火炮从头到尾,都未必能发射二百次。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这一门火炮能从开战打到结尾,但是事实上,很多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周梦臣仅仅是凭藉后世的记忆,他依稀记得不知道什么火炮的基数是二百发。周梦臣就將这个后世数字直接拿来套用,而且他也觉得,造这样的火炮应该你没有什么技术问题。 这才一口说出来。却不想在曾铣露了怯,只是曾铣没有想说出来而已。 周梦臣说道:“那款项?” 曾铣轻轻一笑,说道:“你直接去户部领上六万两句就是了。” 周梦臣说道:“如此一言为定。” 曾铣说道:“一言为定。” 周梦臣与曾铣说定之后,曾铣坐了一阵子,就告辞了。告辞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夏言府上,將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夏言。夏言听了,冷笑一声,说道:“罢罢罢,而今大事要紧,还有刘兄的遗泽,我给他抬抬轿子又何妨?也算便宜他了。” “子重。” 曾铣说道:“下官在。” 夏言说道:“明天你的送別的时候,给周梦臣报个信。”  第四十九章 夏言一系 第四十九章  夏言一系 周梦臣接到曾铣送来的具体离京的时间与地点,一时间有些迷糊。 这就好像是一个不是很熟的人,忽然將他结婚的具体时间地点发给了你,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让你去。 周梦臣虽然与曾铣关係看上去不错,但是到底才见了三面而已,大家也没有到这么亲密的,亲密到周梦臣要去送別。 要知道送別可不是空手送的。別的不说,要送上一些程仪吧。这都是钱。 周梦臣心中暗道:“算了,就当是维护大客户关係了。”於是他从工部帐上取了一百两银子,用红布封了,就当是程仪。 虽然这种做法,大不合规。但是即便是现代,这东西大概也能掛在公关费用之中。在古代的帐目更不清楚,而且这种迎来送往的费用,其实也是潜规则了。周梦臣虽然不想贪污钱,脏了手。但也不自命清高之辈。 能公家的钱,干嘛自己出钱。 於是,周梦臣乘车来到北京城外,一处阴凉之处。 周梦臣到底不是北京土著,却不知道北京城外,尚有如此好去处。 此地岔开官道三五里,能看见官道上的行人,一行人在这里驻留並不会妨碍交通,与大道岔开又不远。这里有一口井,名叫满井,井水突出成泉,冬夏不竭,於是围绕这一口水井,就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並不大。但是因为泉水之故,分外可人。旁边有大树数颗,都是参天巨木,几棵树木交错之间,居然蔚然成林。林间亦有好事者,修建一座小亭,並不算太大,不过能容纳四五人而已。 但是从远处看,只见树林不见亭,在亭中更是阴凉阵阵,似乎一步之隔,就是闹市与深山的区別。好一个闹中取静。景色虽小,颇有可玩味的之处。 只是周梦臣也感受到不一样的地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那就是人太少了。 对。 曾铣是什么人?即便將其余的標籤都去掉,单单是三边总督这个官衔,就是疆臣之首了。更不要说还掛著兵部尚书头衔,將大明朝廷从上到下排一个座次,曾铣绝对在十几名与二十几名之间。 只要曾铣放出风声,要离京,想要送別的人。没有一百二百,也有三五十个。其余的人不是不想往前凑,是没有资格往前凑。特別是而今的夏言掀起的復套之论,朝廷之中传得风风火火的。 曾铣更是炙手可热。 一旦曾铣功成,很可能是三王之后,再次封爵的文臣。 怎么不预先巴结巴结。 周梦臣暗道:“情况有些不对。” 如果说有几十个,上百人来送別,周梦臣自己在圈子里面一混,也就算了。而今人少。估计来得都是重量级人物。周梦臣就不好混了。 果然周梦臣就看见自己认识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老师礼部尚书孙承恩。 周梦臣立即向前行礼,说道:“老师。” 孙承恩看了周梦臣一眼,说道:“你怎么来了?” 周梦臣说道:“曾大人下了帖子,又岂能不来了?” 孙承恩微微捻须,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不用担心,应该是好事。你一会坐在我身后便是了。” 孙承恩老了精力不济,朝廷上的事情都慢慢淡出了。其实礼部很多人都知道,孙承恩已经到了半退休的情况下了。孙承恩之所以退不下来。很大原因就是皇帝不许。 严嵩与夏言都是从礼部上来的。 礼部都有他们的旧部。孙承恩在礼部,礼部大体还能平衡。但是孙承恩退下去容易,问题是谁上位?是夏言的人,还是严嵩的人?虽然礼部权力不大,但毕竟是六部之一,拿下一个尚书,对夏言与严嵩都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孙承恩这样的老臣,比夏言资格都老。让他倾向夏言不难。但是要他完全服从夏言却难了。 对於,嘉靖来说,其他其实也希望夏言与严嵩之外,朝廷有其他山头的。 而且礼部事情比较清閒,很多事情都交给属官去做就行了。孙承恩在朝廷是养老,在家里也是养老,在朝廷养老还能多得钱。大明朝的退休工资是给一半。也就食半俸。 孙承恩也就乐得清閒。 当然了,孙承恩別的事情不管,但是到了自己眼前的事情,还是要管一管的。 为周梦臣撑一下腰,也没有什么。 周梦臣见孙承恩如此说,也就跟在孙承恩身后,不一会儿,人都到齐了。 果然不出周梦臣所料。 人不多,都是大佬。 內阁大学士夏言,张治。礼部尚书孙承恩。户部尚书王杲,工部尚书李士翱,吏部尚书闻渊,都察院屠侨,可以说夏言派系所有大佬都在这里了。 不过在周梦臣看来,孙承恩在这些人之中,居然不是最老了。 最老的乃是新任吏部尚书闻渊,此老满头白髮,走路都又一边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屠侨搀扶著。 即便是夏言在此老之前,也不敢坐主席,让了数次,才算是坐了下来。 周梦臣自然是最下首的位置了。 有些东西,是周梦臣事后问孙承恩才知道了。 这位吏部尚书乃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资歷老到什么地步,有一件軼事,就是前首辅张璁在南京任官的时候,一时意气,在正堂墙壁上写了好些字,结果被他的上司狠狠训斥了一顿,说:“此乃尚书堂。焉题侍郎字?” 而这个训斥张璁的尚书,就是闻渊。 而屠侨与闻渊都是浙江寧波人,彼此之间难免关係近一些。 这些人都可以说是夏言夹带里面的人,但是细细品读就会发现,果然是派中有派。 这些很正常,在朝廷之中,做官到这个地步了,更多是因为政见相合,谈不上什么人身依附。 夏言先举杯说道:“今日送子重去西北,愿他能一扫西北敌氛,建功业於今朝,留清名於后世。我敬他一杯。” 曾铣立即起身双手相接,一饮而尽。 在这里曾铣都是一个小辈,不敢多言。真正的主角乃是夏言。 夏言开口了,在座每一个人都敬了曾铣一杯酒,也说了一些话。 无非是支持与祝福的话语而已。 倒是王杲却是与眾不同,说道:“我这一把老骨头的性命,而今就在这曾大人你手里了。別的不说,战事明年春打响,明年秋结束,我给你立长生牌位,如果明年秋天结束不了,我参你擅起边事,以私心坏朝廷大事。” 曾铣微微吃惊,立即看向夏言。 曾铣也知道户部尚书对这一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颇有微词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场合,他依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夏言说道:“王兄,你怎么还没有喝酒就醉了。” 王杲看了夏言一眼,说道:“是,我醉了。说起醉话了。”王杲隨即不等曾铣先饮,居然將自己酒杯之中酒一饮而尽。 曾铣立即跟上。这才算是將这一件事情过去。 王杲一辈子都在户部之中当官,底子上就是財政体系的官员,但是夏言不是。夏言从来不觉得財政不重要,但是他从来觉得大明的弟子厚,实在不行,想想办法就行了。 但是王杲却看本来就绷紧的財政,而今更是钱如尿崩,愁得整宿都睡不著觉。 曾铣是三边总督,他看见自己方面的危机,觉得必须优先解决。但是王杲看不见边患到了什么地步,却能知道財政紧张到了什么地步,户部仓库之中的银两一度少於十万两。 十万两对於一个人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对於一个国家来说,这算钱吗? 第五十章 今日重提送別歌 第五十章   今日重提送別歌 这就是王杲与夏言与曾铣最深刻的矛盾。 只是而今王杲觉得自己还是要顾全大局。但是如果財政情况再恶劣下去。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也起身祝酒。 这到底不是来喝酒了,一顿酒吃了几口,曾铣就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还有赶路,就此別过了。” 夏言说道:“且慢。”夏言对著这些大佬们说道:“你们的大概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周梦臣来这里。” 別说这些人了,即便是周梦臣自己也不知道。 这样的宴会之上,周梦臣刚刚开始有些紧张,但是后来也觉得就是那回事了。他毕竟是与嘉靖皇帝都能谈笑风生,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这些文官大佬虽然权力与隱形权力很大,但是总就是管不道他身上的。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也就定下心神了。 但是他对夏言將他喊过来目的。还是不大清楚。 周梦臣心中暗暗有一个猜测,是想將他拉进夏言派系之中。周梦臣不觉得有这个可能。 是的,周梦臣看似没有派系,但是其实有一个派系,那就是皇帝的人。皇帝的宠信是周梦臣一切权力的根源。不管夏言也好,严嵩也好,周梦臣都不会跟隨的,一些合作是可以的。 其他就算了。 即便今天夏言抬举自己,参加了夏言派系核心的聚会。但是周梦臣也不会投向夏言的。 而且周梦臣也不觉得夏言不知道这一点。 两人即便联合,也只能暗中做,不能放在明面之上,暗中的事情,也不能这样做。 此刻夏言公布答案了,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就在一个月前,京城之中出了一个绝妙好词。我听之不由动容。今日也分享给诸位听。”隨即夏言一拍手。一行人就出来了。 一群侍女。 周梦臣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或者说是宫廷味道。 別人或许不知道,周梦臣可是进出宫廷太多了。这些侍女举手投足之间的架势。周梦臣一眼就看出来,是宫女。 周梦臣心中顿时猜到了。什么绝妙好词。 十几个侍女手中各持乐器,萧笛之类的乐器,周梦臣认识,还有一些周梦臣不认识的。 却听一声笛声悠悠而起,好像愁绪一般,无端而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別梦寒。”一个侍女双手按在身边一侧,好似在蹲万福,悠悠开口。 这一次开口,就让周梦臣心中一震,让人不由想起一句话,那就是丝不如竹,竹不如肉。 这个侍女的唱法在周梦臣听来很是奇怪,有几分戏曲的唱法,却有不同的地方,但是將这一首歌唱得恰到好处。 长亭外一出,后面各种乐器声都加了进去。却不夺笛声主线。 一首歌的好坏,除却歌本身之外,还要看编曲。显然这些宫廷乐师,在这上面下了大功夫。 这一首歌,反覆数次,终於缓缓而终。 一时间雅雀无声,好似大自然也为这一首歌而停止了。 只有井水还在轻轻的流。 “好,好,好。”闻渊忍不住鼓掌,说道:“好词,好曲,好词,好曲。”说话之间,忍不住流下泪来。 屠侨说道:“老大人,你这是?” 闻渊说道:“我想起当初一同討伐刘瑾的人,大概也就是我这个老不死了。知交何止半零落啊,別梦之寒又何止於今宵?” 一时间,很多人都悵然了。 很些歌曲,很多人觉得简单,但是经典的魅力却是能击中人心之中一个隱秘的角落,很多歌曲就是越有经歷,越有阅歷,就越不堪听的,闻渊便是了。 说起来,在座各位对刘瑾当年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他们当官的时候,大多都是刘瑾之后,而闻渊不一样,他弘治十八年进士,刘瑾肆虐的那几年,正好是正德四年之前。 也就是闻渊刚刚进入仕途的那几年,正好与刘瑾给撞上了。 想想刘瑾的囂张,与新科进士们的热血沸腾,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就不用细说了。闻渊之所以资歷这么老,才升到吏部尚书,也未必没有当年的事情有关係。 朝廷从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刘瑾当初將闻渊给打发到下面了,但是刘瑾倒台了,既得利益者,可未必愿意当初那些人都回来了。 如果夏言不將徐阶拉回京师,闻渊的现在,很可能就是徐阶的未来。 官场很多时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不是嘉靖而今想用老臣压制夏言与严嵩之间的斗爭。闻渊估计一辈子都要在南京当尚书了。 想起当年的慷慨激昂,与同年们捨生忘死,弹劾刘瑾,而后死死的,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衝锋在前的时候有他们,但是在刘瑾倒台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就没有他们了。 闻渊內心之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只有他细细去品味了。 他当初也不是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因为那几个人都已经死了。 闻渊如此,其他人也如此。 少年人对送別的理解,也许仅仅是两个人的生理,但是很多时候,生离与死別,有相隔多少? 特別是在古代,很多时候,生离就是死別。 很多时候两个人还没有死,但是他们都已经知道,彼此之间已经见过最后一面。天涯海角不復再见了。 这是生理也是死別。 在坐大多都已经年过半百,可感伤之处,不知道有多少,岂能不感同身受,黯然神伤。 当然了,这固然是李叔同词写得极好,但也有音乐的魅力。 周梦臣前世也没有研究过,並不知道这个曲子其实是从日本传来,而日本又是从美国传来的。李叔同填词而已。其中有很多西洋乐理的痕跡,这些异域风情已经被消磨的乾乾净净的。 毕竟周梦臣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以为是纯古风。 而宫廷乐师们,更是以最正统的宫廷技法来演奏这一曲。但是骨子一些异域的东西还有,只是让人听不出来,反而是满耳的惊艷与新鲜感。 这种音乐上的耳目一新,与写得绝妙之词,两者之间相辅相成。相互成就才有今日的效果,长亭一曲湿青衫。 好一阵子,闻渊才回过神来,说道:“此曲是谁做的。” 夏言说道:“就是这位武昌周梦臣。” 周梦臣立即起身说道:“见过诸位前辈。” 闻渊说道:“可有功名在身?” 闻渊是刚刚从南京调任的。对周梦臣不大熟悉。 孙承恩说道:“今年新科进士,也算是我的弟子吧。” 闻渊说道:“我刚刚到吏部,缺少人手,这样吧,將他调到吏部吧。如此人才不能埋没了。” 这话一说,李士翱不高兴了,说道:“闻老大人,周梦臣而今是工部主事,大人就不要挖我的墙角了。” 闻渊眉头一挑,说道:“工部主事,如此词才,不进翰林就已经很可惜了。怎么去做工部主事,理那些俗务,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李士翱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周梦臣,你来说,你去不是吏部?” 周梦臣怎么愿意去吏部啊?吏部对周梦臣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鸡肋。 是的,对別人来说,吏部位高权重,管著天下大小官员的升迁,六部之中,以吏部为首。但是对周梦臣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別的不说,周梦臣真想调谁?怕吏部不给吗? 第五十一章 曾铣离京 第五十一章   曾铣离京 吏部也是政爭的暴风眼。 熊浹去后,几乎是一年换一个吏部尚书。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斗爭激烈。以至於嘉靖不得不选一个几乎是大明资歷最老的尚书,不就是为了能镇得住场子,不要乱搞事吗? 周梦臣去了吏部,別的都不做了。他彻底成为皇帝在吏部的眼线,刀子,参与进吏部这个四方牌局之中了。夏言,严嵩,皇帝,还有吏部尚书。嗯嗯,之所以不说闻渊,那是因为夏言与严嵩之间的斗爭频率,闻渊即便是资格老,能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坐多长时候,还是很难说的。 周梦臣去哪里做什么? 升官发財? 周梦臣所有作为都不是为了简单的升官发財。 而是为了推广自己的学术。 周梦臣说道:“回稟老大人,下官一身所学,在工部是最合適的。” 闻渊说道:“你精通什么?” 孙承恩说道:“闻老大人你没有听过周梦臣的名声啊?天下天文歷算营造第一。” 闻渊想了想,忽然说道:“就是陛下近臣,杂学第一那个?” 周梦臣一阵无语,觉得自己得了三个天下第一,需要都是虚名,自己不在乎。但是怎么到了闻渊那里就是一个杂学第一了? 好吧。周梦臣也不知道这个杂学第一,是抬举他,还是贬低他,毕竟杂学包括的太多了。周梦臣也不觉得自己那一项都精通。但是杂学本身又好像是贬低他,好像周梦臣精通的东西,根本就不配有姓名。 “可惜了。”闻渊看这周梦臣,双眼之间,似乎有一丝怜悯说道:“如此天分,哎-------” 那种目光就好像家长见到聪明的孩子不学好,反而却搞了一个王者荣耀第一的样子。 当然了,如果有王者荣耀第一的话。 周梦臣一阵无语。 曾铣最后还是走了。 他带著一行人,车轔轔,马萧萧,大概有一两千人之多,其中还有十几辆刚刚从军器局提出来的战车,其中就是曾铣座车。因为周梦臣搞了一下最简单的减震系统,有多好不说,还是有一点效果的。 曾铣远远的看著背后渐渐远去的几个大树支起来的林子,忽然问身边从不离身的谢环说道:“谢环,你觉得京师怎么样?” 谢环说道:“不好。我还是觉得榆林自在些。” 曾铣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你个呆子。不过,”曾铣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说道:“我也是觉得。”在北京城中曾铣觉得憋屈之极。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胸中有雷霆之气,手下有千军万马,想要做成一件有利於国家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不得不处处给人赔笑脸,拉关係。他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对於他来说,北京不过是一处战场而已。 不过还好,这一场战事暂时是贏了。 曾铣一拉韁绳说道:“你觉得刚刚的曲子怎么样?” 谢环说道:“极好的。只是总觉得有一点不吉利。” 曾铣说道:“怎么不吉利?” 谢环说道:“大人此去,几个月之后,就要出大兵於塞外,用这个曲子送別,兆头不好。” 曾铣轻轻一笑,完全不放在心上,说道:“子不曰,怪力乱神。什么都的没的。”他目光看向西北方向,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穷的山遮挡了他目光。但是他似乎越过了千里之遥,看到丰州滩。 心中暗道:“俺答你等著。” 长风吃动千里之外的丰州滩。 俺答骑著战马,带著隨行的千余骑奔驰在草原之上。 不。这个话,並不是准確。 这不是草原。 丰州滩一带,就是沿著丰州河两岸一片肥沃的土地。这里都是宜耕宜牧的土地。 是最好的草场,也是上佳的耕地。可以引丰州河的河水灌溉。 此刻俺答看著满目青色,心中喜悦之极。 这青色不是草,而是麦苗。 俺答而今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忍不住纵马到麦田之前,翻身下马,看著绿油油的麦苗,这麦苗已经到小腿处。俺答估算著成熟的日子,心中欢喜。 很多人都觉得游牧民族都是吃肉的。其实不然。 真正底层牧民过得比大明底层的农民还要苦。 在工业时代,国力可以用钢铁,煤炭,石油来衡量。 而在这个时代,国力只能用粮食来衡量。甚至牛羊都不算。即便是在后世都知道家財万贯,带毛不算。任你有多少牛羊,一场病下来,很有可能一个也不省。粮食这种能够长久储存的食物,才是国力。 所以,俺答辛苦数年,引入白莲教汉民十几万之多。沿著丰州河滩,建立几十座板升,为他开垦土地,他费了不知道多少辛苦,毕竟,汉人在草原之上,仅仅是奴隶。 俺答改变了这一切,引入汉人大臣,也就是白莲教一行人。並给予他们很多独立於蒙古各部的地位。这让蒙古贵族们非常不高兴。 但是他自然这是必然的。必须给汉人地位,才能用汉人来开垦土地。 这些不满,被他强力压制。甚至规定了很多保护农田的法律。包括不准在农田放牧等等。 只是俺答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坐骑,居然跟著他来到农田边上,战马闻到了麦子的味道,居然二话不说,舌头一卷,吃了起来,看上去吃的很香甜。 俺答见状,眼睛一缩。嘆息一声,轻轻拍了拍了自己的坐骑,说道:“吃吧,吃吧。” 这战马见主人来拍自己的脖子,就转过头来,用舌头舔俺答的脸。俺答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你既然不吃了,我就当年吃饱了。”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从战马胸前刺入,直入心臟。 战马长嘶一声,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为什么忽然要杀了自己。根本来不及挣扎,就缓缓的倒下。 俺答抱著战马的脖子,说道:“我告诉过你的,不能吃麦子?我也没有办法。” 俺答知道,自己如果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决计没有人说什么的。但是这一件事情却是瞒不过去的,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有这么多的隨从。他今日开一个口子,下面的人就能够开无数个口子。 倒是蒙古人与汉儿的衝突就会加剧。还有不知道多少反对蒙古贵族,也会用这一件事情做文章。 蒙古人与自己的坐骑感情都非常深。但是不管多深的感觉,俺答都不允许,因为一头畜生坏了大事。 等战马闭上了眼睛,俺答说道:“来人,厚葬。” “是。”立即有几个侍卫上前。 “报。”一骑远远而来,来到俺答身前,在十五步外翻身下马,將手中的文书,递给了俺答。 俺答一看,却將里面將曾铣復套之意说得明明白白的。俺答一听內心之中顿时一紧。他丝毫不怀疑其中內容,说道:“传令各部议事,特別传萧教主过来。” “是。” 一阵阵呜呜的號角之声在草原上传播。 俺答也不去视察板升了。回到自己的本部大帐之中。不过一日功夫,蒙古各部首领与白莲教萧教主为首的汉人势力都到齐了。 俺答二话不说,將手中的情报传给所有人看。等所有人都看过之后,说道:“诸位,说说吧,而今这个局势该怎么应对?” 一时间鸦雀无声。 人的名,树的影。 曾铣上任之后,前后策划出三次战事,俺答每战皆败。虽然都在长城附近的。曾铣更多是以发动突然袭击的方式,突袭俺答。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胜利就是胜利。 第五十二章 风起塞外 第五十二章   风起塞外 即便三次战事,俺答损失並不大。甚至藉故打压了一些其他势力。俺答本部並没有太大的损失。 但是依然让俺答部上下,对曾铣这个人畏之如虎,如对大敌。 而今知道曾铣准备在明年大举出塞。心中畏惧之余,更多是不知所措。 而白莲教萧教主看了俺答给的情报,说道:“大汗,这情报是真的。” 俺答说道:“自然是真的。” 萧教主捏这山羊鬍子,说道:“不是我信不过大人,復套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也有所耳闻了,只是这么详细的內容,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弄到的,比如这里面的內容,战兵六万,辅兵倍之,战车五千,这些数目,即便是大概的数目,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搞到的。” 俺答笑道:“萧教主,你就不要问了。总之,这东西的是可信的。” 萧教主看著俺答,心中有些疙瘩。 白莲教与蒙古人的合作,已经几十年了。不是从俺答与这位萧教主开始的。但是之前更多是合作关係,而今俺答却不这样想了。人给汉人撑腰的时候,对將汉人全部置入白莲教之下,其实很不满的。 俺答想要直接管理汉民。 就好像辽国一样,分为南院与北院,南院就专门用来管理汉民,甚至可以用汉民的力量帮助一压制其他各部。所以白莲教对俺答来说,其实有些碍眼了。 只是白莲教可不这样想。 这个时代的汉人大多是很骄傲的,特別是有本事的汉人。 就拿白莲教的人来说,他们出塞是给蒙古人当狗的吗? 不是,他们想要借韃子之力,休养生息,待天下有变,重夺天下。 丰州滩十几万汉民,都是白莲教的根基所在,是白莲教的教民,他们可以给俺答上贡,缴纳赋税,但是这十几万人的管理权,是不可能给俺答的。 当板升只有一座两座,开垦出来的粮食並不多的时候,这个问题还不重要的。而今板升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这个问题就越发重要了。 只是两者之间互信依靠。 俺答依靠白莲教的渠道招徠汉民,否则他怎么能让汉人从关外搞到关外。而白莲教依靠俺答,发展教民。並且一同应对大明的打击。 只是今日萧教主,从这一件事情上嗅出一丝不好的味道。 之前俺答对关內的消息,从来是依靠白莲教的。而今俺答是从什么地方建立起一个消息渠道,能搞到白莲教都搞不定的消息。这是不是俺答想要动手的先兆。 不过,萧教主隨即打消了这个想法。 无他,曾铣的威胁。 在曾铣的威胁不打消之前,双方是不会撕破脸的,对谁都没有好处。 萧教主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大汗觉得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唯有一战了。” “为什么要打?”一个蒙古贵族说道:“我蒙古人与明人打仗,从来是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曾铣再离开能比燕王还厉害吗?” “对。”另外一个蒙古贵族说道:“苍天之下,哪里不是我们的马场,何必在这里与明人死磕,等明人走了之后,这里还是我们的。” 一时间,蒙古贵族纷纷附和。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对曾铣的畏惧,另外一方面却是对俺答没有信心。 刚刚上位没有多长时间的俺答,此刻还不是蒙古人都非常信服的中兴之主。他虽然做了很多事情,但是对蒙古人来说却是有喜忧参半。喜的是,汉人供应粮食之后,草原上日子好过多了,牲口与人丁也多了。 但是,汉人也来抢他们的位置。 之前蒙古人议事,哪里有汉人的地位,汉人只配在外面的牲口圈里面。 而今居然坐在这里,与他们平起平坐了。 真是岂有此理。 萧教主冷笑一声,说道:“仔细看看,看清楚了。上面说的復套,就是重建东胜卫,就是在你们而今站著的地方,修建一座大同城。听明白了吗?此城一成,你们在漠南的草场一半都被明人夺了。” “天下间草场无数,但是那一座草场是无主的。说来我听听,你们不想在这里与明人打,准备与谁打。” 萧教主一此言一出,所有蒙古贵族都目瞪口呆,不得不再次看消息。 復套的影响是战略级。 这也是为什么夏言咬著牙要撑曾铣一样,一旦重建东胜卫,將边墙向北扩宽数百里,几乎將漠南草场的四分之一划进边墙之內,剩下的四分之一,成为双方新的缓衝区。 极大的压缩了蒙古人的生存空间。 也节省了大明很多军费。 在大明这边自然是极多利好。对於蒙古人来说,自然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如果是如同永乐扫北一般,来扫荡一次,然后又走了。这些蒙古人贵族们才不在乎板升的损失。 毕竟板升的產出都是给大汗的,与他们有半毛钱的关係吗? 其实他们也未必是望风而逃不敢与明军交战,而是想要汉人割肉而已。 这只是萧教主一番话,让他们明白明人的规划,根本坐不住了。 萧教主看著这些蒙古贵族,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一群蛮子。”的確这些蒙古贵族,或许打仗一把好手,在政治上的幼稚,几乎是写在脸上。萧教主深吸一口气,对俺答说道:“以我对明廷的观察,嘉靖已经点头,夏言力主,这一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除非夏言倒台,否则不会有什么改变了。明年春天,定然有一场大战。” “不过,战事要等到明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去打,我承其弊。兵法之道,从来是致於人而不受致於人。既然他们定了明年三月,要我青黄不接,我何不而今就打。先发至人。” 对於蒙古人来说,春天正是牲口最瘦的时候。即便是战马的一身肌肉,也在漫长的冬天中,因为没有足够的草料而变得瘦骨嶙峋。这个状態的战马根本没有办法用的。 比如长途奔袭,这样的战马一定会跑死的。 所以游牧民族南下,一般都选在秋后马肥的时候。马吃了一个夏天的草,正是膘肥体建的时候,而且他们也要为残酷的冬天储备粮食。 而明军的战马不是这个样子吗? 一般情况是这个样子的。 但是曾铣既然选择这个时间打,那么定然不是。不就是餵战马一个冬天的粮食吗?我大明真要下定这个决心,是绝对支撑得起的。但是蒙古人是绝对支撑不起的。 所以,战爭的博弈其实从选择战场,与时间上已经开始了。 这就是曾铣的以本伤人。 如果真等到了明年春天,因为战马的原因,蒙古人大规模长线机动能力受到了限制,那么战场范围也受到了限制。这是曾铣逼著蒙古人与他正面交锋。 俺答思来想去,觉得不能上了曾铣的当。说道:“好,那就先发制人。只是打什么地方?” 萧教主说道:“南下大同,一来大同不是曾铣管,既然曾铣主张復套,而今大明的精兵强將都会往曾铣这里调配。自然要避开他。” 萧教主自然不能说,一年之內败给曾铣三次,俺答上下都没有打贏曾铣的信心。如果再大举入侵败给曾铣,那就不用等曾铣出塞了。 “二来,大同我们最熟。” 这个我们不仅仅是是指蒙古人多次南下大同,特別是在嘉靖初年大同接连兵变之后,兵力虚弱。也是白莲教於大同等地的根基最为深厚。 “好,就大同。”俺答一锤定音。  第五十三章 周长亭 第五十三章   周长亭 塞外的风还没有吹到北京。 但是长亭的风已经吹到了周梦臣身上。 几乎一日之间,周梦臣就有一个新號,就是长亭先生。 好的作品即便是发酵也是需要时间的。 如果等这送別自己的发酵,要一两月,甚至一两年,才传播开来,这才是正常的情况。但是夏言为周梦臣搭建舞台之后,几乎一夜之间,京城官场都在风传送別。 很快就成为京师风月之地的首选爆款。如果谁在夜里从烟之地路过,准能听见这一首送別。 甚至不仅仅在士大夫之中流传,也因为通俗易懂,便於传唱,乃至於北京城的老百姓们也都在唱,大有凡有井水者,皆有周词的意味。 甚至周梦臣都不大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爆火。 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就远了。 首先在北宋年间,词都是能唱的。但是到了南宋之后,就变成了文人词,李清照就吐槽某些人的词都不能唱了。 这种情况流传之后,在明朝更如此。 明朝流传各种曲子,甚至有士大夫度曲。看上去很高雅,但是奈何老百姓不喜欢。特別是一些曲子都时候套用前朝的旧调,倒不是说不好,但是听眾的口味是会变的。很多东西,一旦高雅起来,似乎就脱离群眾了。 所以士大夫喜欢的词曲与百姓的曲词是有差別的。 当然了,这也不是完全不交际的。甚至很多民间小曲,传播广了就夺了正统曲子的词牌。两者之间,也有很多文人都模仿民间的民歌做词,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徐渭。 说到底,双方之间是有察觉的。就好像是网文与纯文学之间的差別一般。 周梦臣的送別,其实很难分类的,从格式上可以说是词。从曲调上,又是另度新曲。说是新词不错,但说是曲,也不错。甚至在音乐上有很大的突破,那种自由度说民歌也没有什么问题。 一时间好像打通了上下阶层的欣赏阀门,做到了雅俗共享。 在加夏言抬举,自然没有人说不好的。 顿时周梦臣暴得大名,一下子在整个北京,乃至於整个天下传开了。 当然了,这种声誉暴涨,也不仅仅是这一个词的作用,毕竟在很多士大夫耳朵之中,周梦臣这两年出现的频率也不算低,大家也都听著耳熟。只是送別这一首词一下子將周梦臣的名声推上的高潮。 毕竟一个阴阳官精通天文歷算营造火器等等。士大夫们知道,不过是鼻子一哼,哦,一个工匠之才。 但是而今周梦臣有进士出身,虽然名次低了一些,但是进士毕竟是进士,又有一首词传播出去。坐实了周梦臣不仅仅是读书人,而且是读书人之中佼佼者,最少词写的极好。 这个时候,再让人知道周梦臣精通天文歷算营造火器云云。所有士大夫都会肃然起敬,认为这是一个大学问家,甚至是一位大儒。 这就是不同身份认同,带来不同评价体系。 周长亭的別號,也就是这样来了。 虽然周梦臣年纪不大,但是大家都觉得学问精神,都不会称呼名字,但是称呼字,很多人关係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不知道谁先称呼一声长亭先生。於是,周梦臣第一个別號就有了。 周长亭。 此刻的周梦臣似乎根本不习惯这种改变。 看著眼前的一封封请帖发愣,张居正过来一看,拿起一封念道:“今日城西荷开矣,特请长亭先生赏荷。李攀龙上。”张居正说道:“哎呀,不得了了。连李攀龙都上门请教。” 周梦臣说道:“张兄,你还来这说我。我什么底子,你不知道。在音律上或许有些见底,但是这一首词,实在是我搜肠刮肚,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年的一首,除此之外,再无存货了,我如果去了。还不是丟人现眼吗?” 张居正看了周梦臣说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说实话,你將文字雕琢著毫无烟火之气,这种手法,实在是令我匪夷所思,如果我不知道你的为人,定然以为是------” 周梦臣心中一突,说道:“定然以为什么?” 张居正说道:“还用我说,你也该知道的。而今外面不是没有议论之声。只是夏阁老为你发声,而今没有人说而已。” 周梦臣立即皱眉说道:“这怎么办?”他立即觉得这话不妥,说道:“我的水平我知道,这一首词,估计是我平生不可逾越的佳作了,將来是要刻在墓碑上的。將来如果被人质疑,我担心说不过他们。” 张居正深深看了周梦臣一眼,其实周梦臣这番话,还是有漏洞的。但是张居正没有去计较。他想来,也觉得周梦臣不大可能是抄袭的。 毕竟要抄袭,要想枪手吧。 谁会给周梦臣当枪啊? 在张居正看来,周梦臣身边有这种文学水平的,也只有他张居正,与瞿景淳。 而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关係更亲密。如果周梦臣真要非这样做不可的时候,定然会找他张某人。 既然找不到抄袭的对象,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一首词真是周梦臣写的。毕竟文学史上,很多不可能的人写出不可能的句子,也不是没有的。这方面有时候真的是很难衡量的。 不是说什么的人就写出什么样的句子。 而今更深一层想,即便周梦臣真做了这事情,张居正就不帮周梦臣了? 笑话。 这么多年来交情,不管是私人友情,与政治上联繫。两人之间的关係早就分不开了。 张居正说道:“这事情好办也好办。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写出一首不用超过送別,最少是相当水准的词曲。当然了,你一时间做不到,那么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写一些音律上的东西,毕竟我看你的十二平均律,就相当有见底。” 周梦臣有些迷糊,说道:“这些人他们都能看懂吗?” 倒不是周梦臣怀疑他的能力,实际上十二平均律是比较底层的定律,如果推演计算十二平均律,需要大量数学知识。用起来很简单的。后世几乎所有的乐器都是基於这个定律的。但是又有多少懂这个。 张居正说道:“不懂。但是只有不懂,他们才会觉得厉害。” 周梦臣心中暗道:“不就是不明觉厉。” 张居正说道:“你而今少出去,是正確的。毕竟你这拨声势是夏言造出来的,你的根基是在宫中,有些事情要注意的。不过,有些宴会,你还是有去一趟的,比如这李攀龙的。” “这李攀龙要做文坛盟主,倒是召集了很多人,即便你我同年之中,也有好几个与他交好,王世贞,殷士詹等人,特別是王世贞,而今几乎与李攀龙做把臂之游,同进同出。” “你总是要给一个面子的。” 周梦臣听了,想了想。他內心之中还是有些心虚。 他对李攀龙王世贞的名字有些耳熟,但是记不起他们歷史上有什么作为。但是张居正讲得清楚,李攀龙是要做文坛盟主的,想来在文字上的造诣是一等一的。而周梦臣对自己的文字根底却是很明白的。 如果没有考科举这一遭,周梦臣估计是真无知者无畏。但是他真正考了一次科举,从古代文字的海洋之中游了一圈出来,自然对自己有那些缺陷,明白之极。 別的不说的,他的基本功就不行,別的不说,他连《洪武正韵》都不是太熟悉的。又怎么敢在行家面前露脸?  第五十四章 致李沧溟书 第五十四章    致李沧溟书 洪武正韵是明代官方韵书。周梦臣考试的时候,一大苦手就是背韵书,无他,八股文要用韵的。他是勉勉强强过关。 但是这种熟悉,仅仅是熟悉而已。对付考试还行。但是一旦遇见真章了。就不好办了。 別的不说,如果李攀龙喝酒喝嗨了,说道:“咱们合韵做诗吧。”隨即一个人抽一个韵脚,当场做诗。 周梦臣就抓瞎了。 如果他没有写送別之前,这也罢了。反正他不以诗词为傲。做出一些打油诗,应付差事,大家也不过是笑笑而已。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是大名鼎鼎的周长亭。 怎么能写出这么没有水准的诗词。 周梦臣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说李攀龙是想做文坛盟主的。他有什么主张吗?” 文坛盟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既然想做这个位置,自然要有一定的主张,哪怕是口號,就是当代作协主席,也要有一二主张,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张居正说道:“这位李沧溟一心推崇李梦阳,主张復古,號称文必秦汉 诗必盛唐。” 周梦臣说道:“我想起来,瞿先生讲过的。” 张居正说道:“是有一点。” 周梦臣沉思片刻,说道:“我不方便去,我写一封书信,你代我送过去。” 张居正微微皱眉,周梦臣接著说道:“叔大兄,你先看过之后,再说行与不行。” 周梦臣都说到这一份上了,张居正只能应允了。 周梦臣隨即静静的研磨了,將毛笔字在砚台上静置片刻,內心之中酝酿文思,隨即提笔写了起来。 不得不说,考科举这一件事情,对周梦臣的帮助很大的。让他从某种士大夫气质,最少一手馆阁体,不说多好吧。在张居正的评价就是媚而无骨,但最少能过眼了。 周梦臣先致歉,说为什么不去。 是因为復套之事,牵连重大,他作为工部主事负责生產太多军器,一刻也不能分心。国家大事为重,在復套之前,是没有时间了。 当然了,谁都知道这是搪塞。 毕竟,大明的工作节奏远远没有到后世那么快,即便是周梦臣最近很忙,最多不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罢了。 倒不是周梦臣不想再工作了。实在是光照不够。周梦臣最多在自己家中加一个班。处理一些文书而已。 决计不可能找不出一点时间与人相会。 隨即,周梦臣提出了自己文学主张,就是真性情。三个字。这种主张,在后世都说烂了的东西。他洋洋洒洒,写发乎情,至於笔端,我笔写我心云云。在最后专门说,文何必汉,诗何必唐?一代人有一代文章,本朝当有本朝之文风。与汉文,唐诗,宋词,元曲並列之。而不是揣摩古人,邯郸学步。 隨即周梦臣又將自己对音律上的理解,提出,度曲当去套路。並將十二平均律附在后面。並说明自己觉得,古谱记音没有標准,准备以十二平均律为核心,制定新的音谱,为大明文坛添上新音。云云。 这一封书信,几乎不能称之为书信了。 一封文学理论与音乐理论战书。 其实,周梦臣甚至想將五线谱,写在上面。 奈何,周梦臣不会。 他只是见过,又没有学过。在十二平均律之后,音乐有了標准,这音谱自然有办法制定,天下从来不缺却少聪明人。 只是提一个苗头而已。 周梦臣写完之后,轻轻吹乾,对张居正说道:“叔大兄,你怎么看?” 张居正看了之后,说道:“李攀龙这辈子,都不会再请你了。” 周梦臣哈哈一笑,心中暗道:“可不是吗?” 周梦臣虽然没有说为什么不去,但是文章里面,已经写明白了。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居正说道:“不过,周兄,你也想做文坛盟主吗?” 周梦臣笑著,用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吗?” 张居正说道:“此信一出,谁都知道你要与李攀龙打擂台。难道不是吗?” 周梦臣说道:“我现在根本忙不过来。那有心思想这个。张兄就代我走一趟,並將我闭关造新音的想法,传出去。最近一段时间,我就不会写词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时间一长,谁还记得我会写词。” 的確,任何事情都是时间限制的。时间一长,热度降下去,即便有很多人记得这一件事情,估计也没有专门找周梦臣说这一件事情了。即便有人专门说,周梦臣也有办法搪塞,比如自己很长时间不动笔,都忘记了云云。 张居正去拜访李攀龙。將周梦臣的书信给李攀龙看了。 李攀龙拿著书信,刚刚开始看得时候,还能平心静气,但是越看眉头越皱紧,,脸黑的就好像乌云密集一般,看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而今有特效,应该给李攀龙头上做一个电火的特效。 王世贞有些好奇,拿来看了。一时间也陷入沉思之后。隨即传给了其他人。 这几个人虽然是以李攀龙为主的。但是真要说起来,他们对文必秦汉 诗必盛唐的標准也不一样,有些人仅仅是绝对汉代文章好,盛唐的诗最好,既然最好,就要学习吗? 有些就不一样了,比如李攀龙,几乎要一词一句都要出处,要从汉代文章,与盛唐诗歌之中来。 所以,有些人对周梦臣的理论衝击很大,恨不得爆炸。就好像是李攀龙。但是有些人对周梦臣的理论並不是如此,比如谢榛。他是几个之中最特色的一个,別人都有功名,唯有他是一个布衣。 但是以布衣却侧身於这些进士之间,可见谢榛的诗文之好。 他其实对文必秦汉 诗必盛唐,最不值可否的。此刻见了周梦臣的理论,心中顿时一动,心中暗道:“这是要为明歌吗?” 是的。 在谢榛看来,如果有一种文体真因为周梦臣新的音乐理论而起。从度曲填词,到为词度曲,两者结合。更灵活的音乐形式,自然对应这更灵活的文学方式。这种新的文体,大体要用明歌来形容了。 李攀龙深吸几口气,说道:“长亭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从今之后,李某就不打扰了。只是道理必有一爭,还请张兄,稍留。待我写信一封。” 隨即,李攀龙到了书房之中,洋洋洒洒写了万余字的书信,封好了。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有些尷尬,说道:“李兄,周兄专门交代了,他並不是不想来。只是觉得,大家闹得不欢而散,还不如如此。他对李兄的人品素来敬仰,而今不过是文道之爭,也是君子之爭。” 李攀龙努力想让自己笑出来,但是却仅仅是扯扯嘴角,说道:“我知道。我对周兄的人品也是信的过,我们只是君子之爭而已。” 王世贞立即出来打圆场,说道:“对,对,对。君子之爭,不过周兄不来,就由张探代替,我们的荷宴,照样要办的。张兄,可否赏脸?” 张居正说道:“王兄,既然开口了,我岂能不从。” 荷宴是如何,周梦臣不知道。但是他要面对李攀龙的万言书,其中李攀龙將汉唐宋元的文风变化,凝聚在数千字之中,最后表达了太祖驱除胡风的敬佩,以及对胡风对中国文学的伤害,最后提出重振士风,重振文风,必须循古而行,而不是標新立异,毫无章法。更言送別一词,固然绝妙,至人於不可学之地。 不可为常例。 第五十五章 炸膛问题 第五十五章   炸膛问题 为什么不可为常例? 因为李白不可学,杜甫可学。 倒不是说李白的文学成就高杜甫太多,实在是李白天马行空,而杜甫章法老练。按照杜甫的章法来练,纵然不成杜甫,但写出来的诗也能看,但是谁要学习李白的诗。除非他真能到李白的境界,否则他写出来的诗大多都是不能看的。 甚至將李白的某一个句子单纯拿出来,觉得平平。但是放在一起,却是耀然生辉。而杜甫却不一样,杜甫很多句子单独拿出来,就足够细细揣摩其中不知道有几层意境了。 而李攀龙的想法,就是中兴文坛,重塑文脉,自然觉得有现成的章法不用,却搞什么標新立异的明歌,太不靠谱了。 周梦臣看了之后,一阵迷惑。用了好一阵子才想清楚明歌这个概念。 其实他在书信之中,说的明代的文学体裁,说的是明清小说。这几乎是他的固有概念了。谁知道对方却有这样的理解。 说实话,一时间周梦臣也好奇,现代音乐理论引进,打破传统宫调之后,大明会诞生出什么样的音乐作品吗,又会诞生什么样的词。当时周梦臣想来,绝对比后世的古风词要好上太多了。 无他,那些写古文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经过八股文的毒打,根本不知道古代的文章词曲是怎么写的。 只能是矫揉造作的四不像而已。 不过,周梦臣仅仅是好奇而已。 他又不是文科生,他是理科生,他对什么文学,音乐从来是居高临下的俯视態度。这东西能造炮弹?能造卫星吗?能造航母?什么不能。一边去。 他就给李攀龙回了一封书信。至於回了什么。他几乎写过就忘记了。反正写回信,几乎是他的消遣。他的主要工作,都是放在造炮上面。 至於战车的生產线,有了全套生產线,扩建工作,就交给了自己的几个弟子来办。 周梦臣更多心思,都放在生產火炮上面。 周梦臣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將储存在仓库之中的火炮每一样拉出来一门,然后联繫放上二百炮的。 结果让周梦臣瞬间脸黑了。 因为没有一门炮能够支持过连续发射一百炮的。 甚至连续发射五十炮的时候,大多数大炮都红了。这个时候都要降温了。炮手们都不敢射击了。 周梦臣不得不將大炮固定好,然后在后面挖了一个大坑,让人用竹竿绑著火炮去点燃火炮。但是即便如此,还炸死了一个人。几乎將药包放进炮管的瞬间,通红的炮管就引燃了火炮。 將一个炮手给生生炸死了。 其实,能连续发射五十炮的火炮都是好样的。 周梦臣检查最离谱的,是一个连续射了十炮的火炮,居然就炸了。 周梦臣根本无法相信,这就是大明火器。 周梦臣是挑了样品来发射,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样的火炮,其实已经是仓库之中,库存比较好的大炮了。应付上挤检查吗?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种专门挑出来的样品都是这个样子。周梦臣根本无法想像,其余的火炮的水平又是什么样子。 也怪不得九边寧肯自己造炮,也不用京师的炮。 九边各地炮匠的水平自然远远不如京师,这种原因是什么?不问自知。 周梦臣一瞬间觉得,那一百多人小吏,杀了他们的確没有杀错。大明將士赖以胜过韃子的武器就是火器,不要觉得军器局库存的火炮,有这么多,就觉得大明九边的火炮就很多。 是的,如果总计九边大小火炮,估计能得到一个数万门,甚至十几万门的数字,当然了,这是连几百斤小炮也计算进去后的数字。 但是,这个数字对於九边来说多吗? 一点都不多,绵延万里的边防线,分配在某一个百户所,或者一个小堡的时候,其实也才几门,甚至一两门。而韃子最喜欢攻击这些小堡,那个时候一门炮就要负责一个方向的敌人。 一旦遇见极端情况,说不定一门炮的炸膛,就让一个百户所陷落,那可是几十条上百条性命。 周梦臣知道大明火器不靠谱,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不靠谱到如此地步。 他阴沉的脸,自己带人隨即的抽调了十几门火炮。一一试射。 但是结果,更是让周梦臣失望之极,如果连续发射的话,二十发之后,就必须停止发射进行降温,否则的话。就会变成一团烟。 这样的炮能打仗吗? 特別是放在战车之上,用来阻挡韃子骑马,韃子骑兵只需反覆冲几次,这些炮就要哑火,倒是就要步卒站在战车之上与韃子骑兵肉搏了。 或许,曾铣是这样想的。毕竟有战车掩护,步卒也算是脚下有跟。韃子是冲不动的。但是周梦臣绝不这样想。毕竟在他的思维之中,打仗的金科玉律就是发挥火力,发挥火力。 很多时候衡量战斗力的时候,並不是衡量有多少人,而是有多少大炮。 周梦臣不知道別人怎么想?但是他绝对不会让这些不合格的大炮进入军中。否则就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周梦臣召集所有工匠,说道:“我知道,今天有怪我,场里死了一个人,是我逼他去点火,被炸死的。但是杀他的不是我,是你们。韃子年年南下,你们就將这些的东西,送给前线將士,不知道有多少將士因炸膛而死。又不知道多少战事,因为火炮炸膛而败,甚至边军很多人將士都不愿意用火銃,你们知道为什么现在边军最喜欢用三眼銃?” 周梦臣一伸手,一边的人递给周梦臣一柄三眼銃。三眼銃后面有一个木柄,前面有三根枪管堆积在前面,比较沉。周梦臣顛连了一下,並没有填装火药,而是反手握住三眼火銃的木柄,重重的砸在一边的瓶之上。只听“砰”的一声,瓶四分五裂。周梦臣说道:“將士们是这样用的,他们从来不装药,只是衝上去,砸韃子的头。” “之前我还不相信,但是而今我不能不信了。” “我大明將士,就是用这样的东西杀敌的,你们就没有一丝丝的惭愧吗?” 周梦臣將手中的三眼銃砸在地面之上,所有工匠都跪了下来,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个敢喘息的都没有。 周梦臣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悲哀。 失望的是,这些工匠彻底没有血性了。估计周梦臣不管怎么骂他们,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杀了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们就是工匠,祖祖辈辈都是工匠。 他们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大人们,肆意欺凌。將材料钱都吞没了,让这些工匠卖了儿女妻子,才能充上材料钱。 是的。大明边军是可怜。但是他们就不可怜了。 被韃子杀死,是死。被贪官污吏欺负死,就不是死了。 他们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数百里外的九边將士?谁同情他们? 太祖太宗的遗泽,在工匠这个团体之內,已经被挥霍殆尽了。 这些工匠在上司发火的时候,也只能这样表態,不说话,不吱声,一副大人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周梦臣不是那种仅仅靠家国情怀就让下面人卖命的上司。他一直想办法给工匠实惠,但是他实在对这些工匠看不过眼。是的。不能空喊口號,饿著肚子谈什么家国情怀。但也不能对这个国家一点点的同理心都没有吧? 如此麻木不仁,让周梦臣忽然想起了鲁迅的文章。 第五十六章 信任的萌芽 第五十六章   信任的萌芽 周梦臣深吸一口,將自己的思绪收回。他决定今年年底如果有结余,就建一座军器局子弟小学。既是为自军器局培养技术骨干,也是为科学培养后备力量。 不过,先要有钱。 想要有钱就要搞定造炮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盔甲厂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吧?你们有很多人也被抽调过去帮忙对吧。他们的工钱,一个月一石的工食费,再加上每个月都有的计件钱,本月开工不多,大概每一个人能多个二三百文而已,不算什么。但是从下一个月开始,开工变多了,每月单单计件的钱,都要有一两上下了。” “你们想不想与他们一样?” 这些工匠忍不住抬起头来,眼睛之中露出艷羡的目光。 不要以为周梦臣是给他们涨了二三百文的工资,这样理解就大错特错了。 首先,周梦臣不剋扣粮餉,之前每月一石,一年十二石粮食。谁家能真正全部到手。即便到手的粮食,是什么样的? 而周梦臣给工匠发了粮食,全部是从京仓领的当年的江南新粮。 毕竟这李士翱刚刚从京仓调任,人虽然走了。却是高升,这一点点面子还是有的。至於工部之前的小吏,专门发陈粮,到底从里面上下多少手脚,周梦臣也就不管了。 也就是说,单单是看本月的餉银,盔甲厂那边就已经是翻倍了。如果按照周梦臣的说法,下月开工够的话,每人都多给一两上下,那么收入就是翻了三倍有余了。 让这些工匠从京师的破落户变成了中產收入了。 其实大部分普通百姓,一年能有十两银子已经差不多,这还是在城市的人,在农村有太多一年到头都不知道银子是什么样子的人存在。 而今工匠一年十二石的基本工资,按照工作量不同,一年大概有四五两到十几两之间的计件工资。已经是相当滋润了。 周梦臣说道:“不,你们会比他们赚的更多。你们也知道,盔甲厂而今的事情是造战车。但是你们难道不知道,大明需要的战车多还是火炮多?” 虽然一个个工匠眼睛都红了,他们自然明白,战车其实是特殊需要,不在大明军队正常需要之內。即便是有一些需要,也远远比不上火炮的数量。只是他们都明白,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与周梦臣互动。 周梦臣只能自说自话,说道:“如果大明所有的火炮都在我们这里造,按照计件工资,你们每一个人赚得都比盔甲厂多。” “怎么可能造出来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周梦臣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我终於不用与墙头说话了。”周梦臣立即抓住话头说道:“你们觉得盔甲厂几个月能造五千两战车吗?我说能就能。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管什么炮,什么銃,每一门都要能连续开二百次,才能出场,否则九边將士凭什么要我们的东西?” “大人。”一个老工匠上前说道:“其实大人要的火炮不是不能造,只是太贵了?” 周梦臣见有人说话,心中顿时一喜,上前几步,说道:“老人家请讲。” 老工匠满头白髮颤颤巍巍说道:“周大人,其实铸炮很简单,就是铁好就行了。大人想要的能连发二百炮的炮,须用百链钢。只是这百链钢的价钱实在太高了。朝廷是用不起来。” 周梦臣说道:“什么价格?” 老工匠说道:“没有价格。” 周梦臣有些奇怪说道:“怎么会没有价格啊?” 老工匠说道:“大人要买几斤,十几斤,乃至几百斤,自然是有价格的。但是大人要造炮,一动用最少几十万斤百链钢,这怎么能有价格,谁也提供不了这么多的百链钢。即便开国之初,其实也没有要求每门大炮能连续发射二百次。” 周梦臣一听就明白了。他不知道百链钢在市面之上有多少储量,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產的最多。但是最简单的供需关係还是知道的。周梦臣一旦大量採购百链钢,估计会將市面之上的百链钢都採购一空了。 到时候,价格要飞上天上去。估计还有货源不足。 说来说起,最后落到材料问题上了。 其实周梦臣贼討厌材料问题。 因为材料的进步,很多时候是没有规律的,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实验而已。而这实验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消耗,重来没有什么捷径可谈。 大炮设计很简单。 不就是一个的管子而已。 即便是放到后世,基本结构也没有太大变化。唯一的问题,就是材料了。 周梦臣说道:“厂里有炼铁的地方吗?” 老工匠说道:“有一个小炉子。不过是用来铸炮的。之前我们用得是一直是遵化的铁,后来遵化铁厂关闭了,用得都是铁课的铁。各地铁料参差不齐,没有好铁,自然没有好炮。” 至於用铜铸炮。 老工匠没有说,周梦臣也没有提。 铜在大明就是钱。 朝廷財政如此之紧张,周梦臣哪里有钱用钱铸炮? 周梦臣说道:“走,去看看。” 由老工匠带头,一群工匠簇拥著周梦臣来到这个铁炉这里。周梦臣细细看看,的確是一个小炉子。作用也就是將铁料烧成铁水。 这个时代的火炮都是泥模的,也就是先打出来泥模,然后將铁水浇灌下去,等凝固之后,將泥模打开,就是火炮了。这也是周梦臣敢接下曾铣这个大单子的原因所在。 就是穿越小说必备的铁模铸炮法。 泥模铸炮对泥模的要求很高。一般要让泥模静置数个月,以防有沙孔什么的。 而今铁模就不用了。如果有足够的铁水与足够的模具,想造出多少就有多少。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现在卡在最基本的材料上了。如果铁的质量不合格,造出多少炮,也都是不合格產品。 当然了,此刻他也暗暗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牛逼吹大发了。 听这些老工匠的说法,如果按照大明原本的工艺的一丝不苟的做,大概能联繫发射一百次的火炮能够勉强达到,至於连续发射两百次,那玩意是他们从来没有搞出来的东西。 只是自己吹的牛逼。 不管怎么样都要完成。 周梦臣问这个老工匠说道:“有没有擅长炼铁的工匠?” 老工匠说道:“厂里没有,但是遵化那边有。” 周梦臣有些吃惊,说道:“遵化铁厂不是停了?” 老工匠说道:“遵化铁厂是停了,但是遵化那边炼铁却从来没有停过。” 周梦臣顿时明白,是官府炼铁停了。但是对於私人炼铁却是从来没有停,说不定他们还在朝廷开闢的基础上,过得好生快活。一瞬间周梦臣有重建遵化铁厂的想法。 不过这都是后话。他看著老工匠说道:“你知道有谁吗?” 老工匠犹豫了一会儿,他当然知道他说出名字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这位周大人一定会行文遵化地方,將这个工匠送来。而遵化地方又怎么会违抗工部官员的命令。 这几个工匠一定会送过来的。 这老工匠之所以犹豫,是他知道给官家办事不是一个好差事。而他想起周梦臣今天给他说的话,以及隔壁盔甲厂的现实。忽然內心之中涌现出一股力量。眼前这位官老爷似乎是可以相信的。相信他承诺的事情,是可以实现的。 毕竟,几乎没有那一个官老爷,如此详细的討论铸炮之中的细节问题,甚至比他们本身还专业。 老工匠说道:“小老儿这就写出来。”  第五十七章 理顺火炮生產难点 第五十七章 理顺火炮生產难点 理论可以有天才一夜顿悟。但是具体到技术上,却是一个细致活。 周梦臣算了算,第一批交付给曾铣的战车,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首先做的不是別的,是验证铁模铸炮法。 不得不承认,铁模铸炮法仅仅是一个思路的突破,用得都是非常成熟的技术。铁模铸造法,其实已经应用在很多东西上面,只是似乎独独忘记了能用来铸炮。虽然炮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也有一点小小的技术难题。但是工部军器局毕竟聚集了大明最好的工匠。周梦臣或许没有多少实际操作的经验。但是在理论上,算得上高屋建瓴了。 两者结合,很快就解决了这个小麻烦。 用了两三日功夫,就製造出了铁模,並用铁模造出第一门炮。 因为这一门周梦臣从头到尾盯著,上上下下,只想多堆料,没有一点想要偷工减料的。结果,试跑的时候,一连轰击了八十炮之后,炮身通红,一杯水浇上去,不等落上去就会变成水蒸汽。化作裊裊白烟。 周梦臣也就確定这是这门炮的极限了。 毕竟死了一个人,周梦臣也不愿意再出伤亡了。不强求破坏性测试了。 只是按这些工匠的经验。炮身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再塞火炮包,最多五炮,绝对会自燃。 周梦臣说道:“这一门直接泼水,再造一门,打成这个样子,自然冷却,我要看看区別。” 工匠们立即答应一声,该造炮的造炮,该试炮的试炮。 周梦臣抱著自己笔记本。是李云珍亲自为他装订的,手指上一根铅笔,不住的转圈。他心中暗道:“不提高材料强度的情况下,一百发,已经是极限了。” 周梦臣走到炼铁炉附近,这个时候铁炉正在工作,滚滚的铁水在炉子里面翻滚。周梦臣不过一阵子,就满身大汗。但是他丝毫不觉,一点点的记录下来,他觉得可以改进的点。 第一,风箱体系不够,风力不够强。 第二,没有用煤,用得是木材,另外,军器局用煤好像也没有经过炼焦。 第三,这个炉子太小了。 效率低下不多,恐怕也浪费热值。 周梦臣如何改进,一点经验都没有。他只能挑出一个问题,去解决一个问题。一个个逼近问题中心,解决他能看见,能解决的所有问题。 周梦臣对於能炼出连续发射二百炮的钢材,是有信心的。唯一没有信心的事情,就是能不能在一两个月之內將这个事情搞定。 就在周梦臣將心思都放在火炮上面的时候,藤祥来了。对周梦臣说道:“我的周大人,你有多久没有进宫了?” 周梦臣说道:“没多久?”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內心之中算了一下,有小一个月没有进宫了。 不得不说,周梦臣这个根深蒂固的习惯,根本改不了,一旦遇见一些技术难题,专心研究的时候,都会废寢忘食。將其余的事情都放在一边了。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责任心。 而是別处得不到的喜悦,不是別的。就是解决了问题,那一剎那的欢喜。这种內心的欢悦,不是別的东西能够代替了。 藤祥说道:“一个月了吧。”隨即他摇摇头,说道:“別人得了陛下恩宠,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时辰待在宫中,你到好,是不是陛下不召见你,你就不进宫了。” 周梦臣说道:“这不是忙吗?” 藤祥说道:“事情轻重,你不知道?周大人,你的根在宫里。一旦惹了陛下生气,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周梦臣心中有一些不舒服。 周梦臣对嘉靖的感觉,从来是一个比较难缠的老板而已。是的,为了工作上,事业上一些便利,周梦臣是要折个腰弯个身,但並不代表,周梦臣真愿意这么伺候人。特別是在工部一心一意搞技术,可比在宫里,说话都要小心舒服多了。 只是,他虽然不舒服,却也知道藤祥说的是实话。 而今他的根基就是宫里,皇帝一旦不喜欢他,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错了。明日就进宫。” 藤祥说道:“不用明日了,现在就走吧?” 周梦臣说道:“陛下召见我?” 藤祥说道:“你在城里天天开炮,陛下早就烦了。召你去好好解释一下。” 周梦臣这才想起来,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工部的军器局都是城中,一旦开炮,可不是皇宫都能听得见。这还是小炮。真要是实验大炮,皇帝估计都要跳脚了。 周梦臣说道:“藤公公稍等,我换一身衣服。” 藤祥上下打量周梦臣一身轻薄的绸衣,上面大汗淋漓,很多地方都贴在身上了,忽然一笑,说道:“换什么衣服,这一件衣服最好不过了。” 周梦臣看著自己的衣服,这一件工作服。毕竟周梦臣在第一线主持技术工作,一身官袍太过臃肿了。再加上而今也进入夏天了,周梦臣就简单了穿了一身衣服,甚至这还是为了官员的体面,否则周梦臣也会光著膀子干活。 这一身衣服穿著去见皇帝,不会太失礼了。 事实证明,在揣摩人心方面,周梦臣还是欠太多了。 当周梦臣穿著这一身衣服,大汗未落的来到了玉熙宫中的时候,有些生气的嘉靖皇帝,见周梦臣如此模样,轻轻一笑,说道:“周梦臣,你搞得什么样子?” 周梦臣跪金砖地板上,只觉得身下传来凉意,恨不得整个人爬上去,说道:“陛下,臣正在主持工部工作,听闻陛下传召,不敢怠慢,先骑马到宫门,一路跑过来,是以失礼,还请陛下见谅。” 嘉靖对周梦臣的不满,其实有两点。第一自然是这几日,隆隆的炮声。第一次开炮的时候,嚇了嘉靖一跳,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如果不是陆炳告诉他,这是在试炮。嘉靖还以为有人图谋不轨。 第二点,却是周梦臣居然一心一意搞战车,火炮。 是的,在夏言的主持之下,復套成为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七年最大的事情。但是在皇帝这里。这一件事情的优先级从来不高。对於皇帝来说,与其说是边境的形式,让大明不的不发动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事。不如说是皇帝对夏言本身的能力认可。是夏言用自己的信用在皇帝这里背书的军事行动。 皇帝真正在乎的事情,从来是长生之道。 而这一段时间內,似乎各个方面的长生之道探索都遇见了挫折。 是的,输血这一件事情完成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移植四肢,乃至內臟这些事情,薛已一口否定了,他不知道將来能不能做到,但是而今是绝对做不到的。 而他修炼道家真法,也困难重重。 无他,之前嘉靖没有怀疑的时候,自然是这些道士说什么,信什么?但是而今他看了这些道经,顿时生出无数疑竇。水银剧毒这一件事情,就好像一根刺,插入嘉靖的內心之中。 让他对传统的道经也不相信了。 既然不相信了,很多神功道法,都修炼不下去了。嘉靖本身心思就重,此刻更是如此。 而他寄希望的周梦臣,居然不务正业。搞出这样那样的事情,忘记了他之前出宫承诺的事情。这让嘉靖皇帝怎么不恼怒啊?可以说没有这一次炮火的事情,嘉靖皇帝也会找一个其他的由头,將周梦臣给叫进宫里来,好好的问上一问。 第五十八章 嘉靖的信心动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蒸汽机 第五十九章    蒸汽机 嘉靖隨即看向周梦臣说道:“怎么你还不准备接手吗?” 周梦臣听了,只能说道:“臣遵旨。” 朝廷之所以將生產军械的地方,分成工部的军器局,与大內的兵仗局。是因为供应的人员不一样。军器局是供应京营的。而大內兵仗局是供应皇帝的亲兵卫的。 大明有八个亲兵卫,锦衣卫就是其中之一。 其余的都分批驻守皇宫,算是大內侍卫了。 大明宫城一天三班,一班八千人上下。全部都是由这些亲兵卫来值守的。这些人才是皇帝的自己人。很多都是成祖起兵的时先夺三个卫分出来的后人。 大明鼎鼎的绣春刀,按理就是兵仗局打造出来的。 將兵仗局与军器局分开,也是为了制衡。皇帝的护卫自成一体。与京营制衡。不会造成太阿倒持的情况。 只是而今京营这一柄太阿,只剩下一个名字了。当年的皇帝亲军一等一的精锐,而今也变成架子了。站岗放哨,看家护院大体还行,至於其他的就好说了。 根本没有制衡的必要了。 估计整个亲兵卫数万人,真正能打的也就是陆炳精简出来的千余铁骑,是皇帝出巡的时候贴身护卫的人马。除此之外,都是打旗敲鼓的人手。 嘉靖对周梦臣所说的东西,未必全部懂,但是结果却是看得分明,那就是周梦臣改革之下,军器局焕发了新生。嘉靖秉承外廷有的,內廷也要有,更不要说在嘉靖看来,周梦臣本身就是內廷的人。自然也要將兵仗局塞给周梦臣让他改造一下。 至於將来周梦臣卸任又或者升官了。 下一任工部主事可没有管兵仗局的权力。 话说到这份上,周梦臣还能说什么啊?反正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而且兵仗局之中还真有些周梦臣都眼馋的人手。无他,兵仗局还有一项差事,那就是御用的武器,都是兵仗局打造。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这可不得了了。 是的,嘉靖又不上阵,给嘉靖打造的宝剑,盔甲,火銃之类,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验证质量如何?但是谁敢糊弄? 所以,大明最精湛一部分工匠都在兵仗局。 周梦臣说道:“臣遵旨。” 嘉靖將閒话说完了,觉得该说一些正事了。隨即一挥手,让黄锦出去了。 黄锦会意,缓缓的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隨即周梦臣只觉得背后一暗,阳光透过窗户,將地面打出一个个格子来。 嘉靖问道:“你的机心造的怎么样了?” 周梦臣听了,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这个机心,应该就是机械之心。就是上次周梦臣给嘉靖说的那个。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有眉目了。” 周梦臣看了看周围,说道:“臣请用一个火炉,一个茶壶做演示。” 嘉靖立即说道:“黄大伴。” 黄锦立即在门外说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皇帝身边不可能没有人的,黄锦不过是驱赶的閒杂人等。他一直耳朵一直在外面听著。 不过,片刻下面抬著一个火炉来。还有一个铜水壶。 周梦臣將铜水壶装满水,放在火炉之上,稍稍等了一会儿,等水开了之后,自然看见茶壶盖在被蒸汽衝著“噹噹”作响。 周梦臣说道:“陛下,这就是臣的眉目所在?” 嘉靖一直自詡为聪明人,此刻也有一些迷茫了。说道:“这水汽?” “对。”周梦臣说道:“人之心,乃是一个不断跳动,供应全身血液的动力源,臣想机械之心,也是如此。所以臣要找一个动力源。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持续不断输出动力啊?” 周梦臣看著茶壶说道:“臣一次看见火上烧水,忽然就想到了。这不就是了。” 嘉靖说道:“这真的能行吗?” 周梦臣说道:“臣想过,绝对是可以的。” 毕竟后世就有蒸汽机,周梦臣不相信自己造不出来。无非是一些时间而已。 嘉靖说道:“你既然有了思路,为什么不想朕稟报?为什么不动工?” 周梦臣立即辩解道:“臣已经开始著手准备了。臣发现现在的钢铁根本不足以承受压蒸汽的压力。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更好的钢铁才行,而大明火炮也需要更好的钢铁,臣这一段时间都在思考怎么炼製更好的钢铁上面了。” 嘉靖眼睛微微眯著,居高临下的看著周梦臣,说道:“是吗?”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心虚,说道:“大体是的。” 嘉靖冷哼一声,也不多问了。而是说道:“这蒸汽机,你觉得多长时间能够造出来?” 周梦臣有一点挠头。 这个他真不知道了。甚至无法判断。 蒸汽机设计,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材料与加工之下。甚至蒸汽机某些地方要用的钢铁是比炮用钢要求更高。没有优质的钢铁,自然就没有更好的火炮,也没有蒸汽机。 即便有了优质的钢铁,没有加工优质钢铁的刀具,没有加工钢铁的车床。也不可能打造出周梦臣想要的蒸汽机。 或许能够人工打造出样机。但是大规模生產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里面要解决的不是一个两个问题。 关联性问题太多了。卡到一点,就会卡死一堆。 周梦臣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五年?” 嘉靖眉头一皱,说道:“五年!” 周梦臣说道:“那三年?” 嘉靖眉头更皱,说道:“三年!”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陛下,最少三年。不能再少了。” 其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未必不能节约更多的时间,但是周梦臣总是要给自己留几分余地的。 嘉靖说道:“三年也行。不过我问你一个问题。求长生之道,到底需要多少年?” 周梦臣心中一愣,说道:“陛下,臣不是说过了?取其上得其中,取其中得其下------” 嘉靖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朕而今已经四十多了,已经比先皇活得时间长了。但是我还能活几年,我不知道?如果长生之道,不能在我生前求到,那么我求之何用?” 嘉靖目光凝聚,看著周梦臣说道:“要你何用?” 嘉靖此言一出,周梦臣只觉后背发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嘉靖从来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最不好糊弄。 周梦臣之前已经糊弄了嘉靖两次。甚至不知道是嘉靖看破不说破,还是真被他懵了过去了。总之嘉靖而今挑明了。 嘉靖说道:“你给我出了求长生之路,不管是研究肉体,还是研究机械,都不是短时间能成的。薛九针已经奉朕之命,为一位將士续接断臂,结果人死了。找不到原因。你的机械身躯,根本不行,不要以为朕是傻瓜。別的不说,你造的蒸汽机,能装进人身之中吗?” “陶仲文,邵元节,都是骗子,什么元神出窍,搞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搞出来。至於孙玄清,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道经上的东西,朕不比他懂?也就养养生而已。” “你的小心思,朕也明白,无非是想开宗立派吗?朕可以支持你。但是你今日必须给朕一个准话。朕不管过程,不问道理,只问长生之道,到底多少年能成?” 周梦臣此刻手脚发凉,只觉得脖子之间冷颼颼的,似乎有一柄利刃悬在此间,只要周梦臣今日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落了下来,让他住了二十年的脑袋换一个新家。 但是该怎么说啊?  第六十章 赌上三十年 第六十章    赌上三十年 如果实话实话。 那就是嘉靖二十六年是1547年。假使某些科学家说的是真的,本世纪中期解决这个问题。那也是五百年后了。 况且这一件事情,很有可能就好像是核聚变一样,永远在五十年之后。 这话能给嘉靖说吗? 嘉靖估计二话不说,就將周梦臣的脑袋给剁下来了。 不能说实话,是一定的。 但是这假话怎么说也是问题。 说得多了。別的不说,就说五十年后吧。嘉靖估计也恼火。毕竟嘉靖觉得自己活不到五十年后。 但是太近了也不行。 周梦臣知道这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说得少了,岂不是给自己惹祸了。到时候,嘉靖一看周梦臣完不成,说不得恼羞成怒也是一刀的事情。 所以这一件事情,必须在嘉靖的有生之年,又必须儘量往后退。 又有一个问题。周梦臣依稀记得嘉靖有四十多年。也就是嘉靖大概还能活二十年上下。但是嘉靖对自己的生存期望是多高啊?特別是周梦臣而今让嘉靖戒了金丹。嘉靖真要按照全真教的法子,坚持锻链,活多少年,还真不好说的。 虽然道家长生之道,全部是扯淡。但道家养生之道,却不是。说不定嘉靖还真能活个七八十岁。 一时间周梦臣心慌慌,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靖的声音冷冷的传来,说道:“怎么?不知道怎么说了。” 嘉靖这一句话,反而让周梦臣平静下来了,一瞬间心中一亮了。暗道:“我想差了。今日陛下定然不会杀我,之所以有这一出,不是別的,是嘉靖急了。我要做的並不是给一个准確的时间,而是安抚嘉靖的情绪。” 周梦臣想明白这一点,顿时有了底气,说道:“臣不敢欺君,陛下正要臣说一个时间,就欺君。陛下可以杀了臣,但臣也不敢欺君。” 嘉靖怒气反笑,说道:“呵呵,一个个都觉得朕好糊弄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凡是欲速则不达,並不是臣不肯用心。而是事务发展本身就有规律。並不是可以强求的。陛下与臣本就是逆天行事。甚至臣都不敢保证,一定求到长生之法。” 嘉靖已经不笑了。只是眼睛之中越发冷了。 周梦臣说道:“但是臣可以给陛下一个保证。那就是陛下山陵崩那一日,臣请陛下让臣在永陵找一个位置。” 嘉靖脸色微变说道:“你要殉葬?” 周梦臣说道:“如果到了那一日,陛下觉得臣没有尽心竭力的话。陛下一纸文书,臣敢不从命。” 嘉靖听了这一句话,脸色微微缓和了。 正如周梦臣猜测的一样。 被水银这一件事情,狠狠的晃了一把后,嘉靖是谁也不相信。之前对周梦臣的宠信,一半是周梦臣给出的方向一直在出成果,不管是输血,还是机械论,看上去似模似样。另外一半,就是周梦臣在水银这一件事情上的救驾之功。 但是嘉靖是刻薄的性子。 谁的功劳也不能吃一辈子。 周梦臣也不能。 最近周梦臣似乎没有將心思放长生之道上,反而搞什么军械生產。自然要敲打敲打。当然了,也有对周梦臣的理论不信任。 不过,周梦臣今日算是给嘉靖吃了一颗定心丸,嘉靖说道:“你既然有此心,朕就不说什么了?记得你说的话。” 周梦臣说道:“臣万死不敢忘。” 周梦臣心中长出一口气,暗道:“这一关算是过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这老虎一个不开心,可是要吃人的。” 至於,周梦臣说的殉葬一说,自然是真的。也是假的。 周梦臣估计歷史上的嘉靖还能活二十多岁,而今嘉靖再活三十年也未必不能。 三十年的时间,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三十年后,就是周梦臣这几科进士挑大樑的时候了。倒是周梦臣即便是熬资歷也是一个朝廷重臣,不是想杀就能杀的。倒是周梦臣非常有自信,自己不凭藉皇帝,也是朝中的大佬。 嘉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倒是他就要权衡利弊的。 当然了,嘉靖也偏执。他一心要將周梦臣给杀,谁也拦不住。 但是死亡从来是不可预见的,或者以嘉靖的性格,是绝对不想承认自己要死的。 等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个时候就不是嘉靖说了算的。 嘉靖此刻身体健康,根本没有想过武宗皇帝临终的事情有多憋屈。甚至有传闻武宗皇帝私养別人家的孩子想立为太子。那个孩子真是別人家的?有时候真说不清楚。 即便是嘉靖临死的时候也是一样。 嘉靖一辈子都不想回紫禁城。他寧可在西苑咽气。但是大臣与隆庆真如他的意思吗? 没有,他还是在有一口气的时候抬进了紫禁城。在紫禁城发丧。 人啊。 从来不会想到,在死亡之前,不管是帝王还是大將,其实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嘉靖那个时候,想杀周梦臣,真能杀了吗? 即便是退一万步说。 嘉靖在清醒的时候,就做了决定。但是对周梦臣来说,也够了。 人生的价值並不是以年龄来衡量的。嘉靖再活三十年,周梦臣也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死,也不算是夭折了。 用晚年的生命了,来换而今三十年圣宠,这个交易很难说吃亏与赚钱。 如果周梦臣能藉助嘉靖,在这三十年间,將科学推广开来,自然是死而无憾。更何况人生有那么多意外,特別是在古代,甚至周梦臣能不能活到五十岁还是两可之间的。 嘉靖聪明且自负,从来想过周梦臣还有这样的想法,见周梦臣都做了这样的表態,內心的天平又转向了周梦臣说道:“周先生言重了,你我都是道友。都要做长生中人。自然不会有这一天到来。” 周梦臣说道:“臣也希望能与陛下做长长久久的君臣。” 嘉靖笑道:“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去做。朕就不遥制了。有什么进展派身边的人,来告诉朕便是了。朕会让黄大伴派一个得力的人手在周先生身边打下手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不就是监军吗?” 周梦臣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即便不是为了陛下,为了我自己也要尽心竭力的。只是臣在炼铁上不大精通?” 嘉靖说道:“黄大伴。这一件事情交给你。將全天下最好的铁匠都召集到京师来,交给周先生。”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隨即又说了几句话,嘉靖就打发周梦臣回去了。 周梦臣出玉熙宫,只觉得中海的风一吹,浑身发冷。不知道是不是周梦臣的错觉,这明明在夏天,此刻周梦臣却觉得在冬天。整个人都好像被冻僵了。晒了一会太阳,才觉得身体又热看来起来。僵直的好像路都不会走的腿,才能活动,这才缓缓的出了宫。 宫中自然有眼线,將情况报给嘉靖知道。 嘉靖轻轻一笑,也不知道刚刚嘉靖是真的作色,还是假的生气,说道:“不嚇他一嚇,估计不会老老实实为朕做事。” 黄锦连忙赔笑,说道:“陛下圣明。” 嘉靖看著这个水壶,忽然说道:“造这玩意要什么精铁。黄大伴,让冯保做个实验,就是弄一个密封的大桶,立即装水,放在火上烤,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 此刻的嘉靖皇帝对周梦臣的一些话,其实还是不相信的。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第六十一章 铁炉 第六十一章  铁炉 “轰”的一声,皇宫之中一声巨响,震动四方。 连在军器局的周梦臣都听见了,真是惊天动地。 周梦臣也忍不住让孟冲找自己的人脉去问问。 孟冲就是而今主管兵仗局的太监。 孟冲与藤祥都是黄锦一脉的人。他对周梦臣自然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二话。立即派人去打听了。很快就有了消息,听说就在西苑西南角,而炸死了几个人。但是具体情况,皇帝已经下了封口令了。 不许外传,不许打探。 周梦臣说道:“不许打听就不打听了,我这里的事情还忙不完。各地来的工匠都到齐了吗?” 其实周梦臣隱隱约约有说猜测。只是不敢肯定而已。 孟冲说道:“都到齐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开始吧。” 不得不说,有皇帝的命令,哪怕仅仅是中旨,就帮了周梦臣很大的忙。 周梦臣作为工部主事,写书信让地方官员帮忙找几个工匠,是可以的。但是要满天下搜罗工匠,並让地方官员送到京师,却是难了。毕竟这年头出行可不如后世那么便利。其中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情。 地方官员可不乐意做 周梦臣毕竟不是工部尚书,在北京的都知道周梦臣是天子近臣,但是在地面上的官员却未必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未必不敢搪塞,什么叫天高皇帝远,皇帝的命令还未必不敢搪塞的,不要区区一个天子近臣。 但是皇帝命令就不一样了,即便不尽心尽力,也要做一个样子了。 这几日,九边的军匠,遵化的民匠,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炼铁的佼佼者,甚至还有几个南直隶的铁匠。大多都是北方省份的。不过有一个广东佛山的铁匠。是因为他正好在北方,就被收刮过来了。 周梦臣忽然发现,他其实並不许做什么改进。只需做一个技术整合者就行了。 这些铁匠能被送过来,证明就是当地的佼佼者。各有几分绝活。毕竟从九边送来的军匠。他的特长就是造火炮,可以不炸膛。当然了,是有秘诀的。至於这秘诀,他们本来不敢说。 周梦臣了大价钱,一个给了一个九品官,並脱离匠籍。並只要证明有用,每一条秘诀一百银子。 瞬间,这些铁匠都答应下来。 於是,周梦臣一个个记录下来这些工匠的秘诀。 佛山铁匠的秘诀,就是造铁炉的秘法。他造的铁炉特別大,一次能產很多铁。甚至他们还发现,铁炉越大,铁的品相也就越好,特別是最中间的铁水,能造出最好的钢。 至於九边铁匠,就是往铁水里面加其他配料。 反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加这些配料,即便是在铁炉火力不足的时候,也可造出很好的铁水。 当然了也有没有的。 比如有的铁匠的秘诀是对怎么打铁,可以打出非常锋利的宝剑。 但是被周梦臣內心之中立即否决了。 周梦臣要的是大规模的钢铁,而不是用锤子敲出来一两根铁条。 於是,周梦臣主持会议。將这些人的各种意见都综合起来。 当然了,各种技术细节,也需要取捨的。比如佛山铁匠就认为,用煤是不行的。必须用木材,甚至还指定烧什么木材,才最好。 但是周梦臣对这种经营自然要否定的。北京可没有那么多木材。 就这样综合所有人意见,並结合周梦臣的科学素养,来判断对与不对。比如某个铁匠神秘兮兮的说,要造出好炉,就要在烧第一炉的时候,將一对童男童女塞进去,这样炉子就有炉神了。会非常好用的。 周梦臣差一点想將这个铁匠给杀了。 只是,他调查了一下。发现工匠之中,这种迷信的想法还不在少数。 这让他很无奈,但是不能真杀人吧。於是他想了想,就派人孙玄清来这里做了一个法事,並在铁炉附近盖了一个小庙,供奉欧冶子。 有的铁匠表示,不应该供奉欧冶子。 各地铁匠都有不同的祖师爷。甚至为了这个还想打一架。 但是周梦臣可不惯著他们。他决定供奉欧冶子。 这些工匠才想起来,这位与他们很好说话的官人,是朝廷命官。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 第一台炼铁炉造了出来。 整个铁炉高一丈五,下面悬空。用来排渣。全部用耐火砖盖出来的。至於耐火砖什么的,也不用费心,大明有那么多铁炉,之前用什么而今就用什么。 至於上料口在上面。不管是焦炭,还铁料,还有石灰石等添加剂。都是用滑轮吊上去。 周梦臣也想过用传送带,但是试了试,还是滑轮比较好操作。因为周梦臣已经在盔甲厂大规模应用。大大小小出了好多事情。现在已经算是成熟技术了。周梦臣而今赶时间,几乎都有一个原则。 儘量不用新技术,完成对之前老技术的整合就行了。 炼焦的时候,自然不能在城內,而是派人在城外找了一个地方,洗煤炼焦都弄好了,才送进城的。 风箱是周梦臣重新设计的。当然了,他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设计的风向,在空气力学上是最优的,毕竟周梦臣很多公式都將忘记了。当年也没有专门学过。无非是这大號鼓风机,用人在外面有脚蹬。 鼓风机的风道进行预加热之后,送进铁炉之中。 对了。 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一时半会儿,周梦臣也没有地方找铁矿石。就將仓库之中火炮当铁料送了进去。 反正在周梦臣看来,这些火炮也只能当废铁来用。 高炉点火之后,不过一会功夫,就热浪滚滚了。 本来就是夏天,已经很热了。在火炉旁边,更热了。 周梦臣只能让一直送绿豆汤来,一桶桶绿豆汤片刻都被喝完了。 周梦臣只觉得身上衣服都没有干过,手中的笔记本也不能写字了。因为浑身一直出汗,直接將本给打湿了。他索性,將浑身衣服都脱了也不讲什么体面了。只穿了一个短裤。光著膀子在这里看著。 周梦臣在京城的弟子都在,包括刚刚到京师的殷正茂的大儿子。殷宗伊。周梦臣的六弟子。当然了冯保並没有在这里。 一来冯保在宫中有差事。二来冯保绝对不会在这个场合出现的。无他,他是太监。 下面总是如女人一般塞一些东西,防止突然间的尷尬。寻常穿衣的时候,自然看不出来。但是如这样脱得只剩下短裤,可就有难看。 其他几个弟子都跟著周梦臣干了一个多月了。整个军器局的改革,固然是周梦臣一把抓,但是他几个弟子,也同样是周梦臣得力助手,特別是程大位,他独特的数学天赋,在工程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殷宗伊有些不习惯,问道:“师傅,我们去等结果就行了。何不在这里受这个罪。” 虽然殷家並不富裕,但是殷宗伊出生的时候,殷正茂已经是秀才,自然体会不到殷正茂小时候的能中困窘,而今空气绝对在四十度以上,酷热之极,嘴皮早就裂开了。殷宗伊还真没有吃过这个苦。 周梦臣看了自己几个弟子,说道:“你们记得,本门的学问从来都是从实际出发,最忌闭门造车,所以什么东西都要亲眼看看,倒不是说底下人会骗你,而是有些东西,他们都说不出来。不明白。只要亲眼看看,你才知道是什么情况,才有的放矢的改进。” 眾弟子称是。 第六十二章 炉火纯青 第六十二章 炉火纯青 周梦臣这边正说的话,忽然有人说道:“青了。” 很多铁匠都纷纷上前去看。好像激动非常。 周梦臣也上去看了,不明白这些这些铁匠为什么这样激动。问了才知道。 有一个成语,叫做炉火纯青。代表技艺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是炉火纯青这一句话的原意其实是对火焰顏色的描写了。 火焰在不同温度下,会呈现不同的顏色。红色橙色3000度,黄色白色4000度,青色蓝色5000到6000度,紫色7000度以上。 而古人能达到的最高温度,就是青色。才有炉火纯青这个词汇。 而这个时候,周梦臣也没有什么温度计。水银温度计都没有,更不要说测量炉温的温度计,也只能用最古老的办法,也就是让这些有经验的工匠,通过预留的观察口看里面火焰顏色来判断炉温。 只是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 这才刚刚开始,就达到了这种温度。 这些铁匠虽然各自贡献了很多秘方,甚至也负责其中一部分工作。但是整体把握还是周梦臣来做,所以这些铁匠们本身对周梦臣並不是太信服,很多未必没有在腹誹周梦臣乱动祖师爷的成法。 但是碍於周梦臣的官位不敢说而已。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铁炉一开始,就显示出不凡之处。 炼钢的时间不短,要烧上一整天。周梦臣也没有坚持到最后,而是让弟子们轮班记录火焰的顏色。在第二天要开炉的时候,周梦臣亲眼看见,火焰就已经有一丝紫色的感觉。 隨即一声开闸。 滚滚的铁水顺著管道流了出来。 一个个铁匠立即上前。將准备好的模具只能放到铁水下面,让滚滚的铁水流进去。 周梦臣这一段时间,一共准备了五百个模具。 一口气灌了一百多个。毕竟周梦臣要造这种放在战车上的小炮,每一门也不到五十斤。而周梦臣造得铁炉,要比佛山的铁炉都大不少。而佛山哪里都能做到一次性出铁,数千斤,周梦臣也未必做不到。 等铁炉之中铁水放空之后。 周梦臣就等著新炮情况如何了。 当然了,也要看看铁炉的情况如何。 毕竟这两者都是新设计的。 等铁炉冷了之后,几个人铁匠进去看了,发现铁炉似乎承受不住这么高的问题,有这样那样的损毁,需要修补。不过,这都是小问题,小修小补就行了。毕竟这些铁匠们也没有想到,这铁炉有这么高的温度。 周梦臣已经在试炮了。 一天的时间之內,周梦臣一口气將一百门新炮都试了一个遍。 终於发现最开始数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不能撑到二百炮。但是之后八十多门都能撑到连续发射二百炮。但是注意是撑到的。 几乎到二百炮,这些炮身都有明显的发热,这个时候谁用手摸一下,一准一个大燎泡。这已经到了极限。再开炮,肯定炸膛。 周梦臣虽然对这些火炮並不是太满意。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吹的牛逼自己也算圆了回来。同样事实也证明,以大明的技术水平並不是造不出好炮,而是太多数人都没有將心思放在造炮上面。 周梦臣说道:“就这样吧,先开几炉,就五百门炮搞定。其余的事情,再说不迟。” 不过,这样的钢铁质量能造蒸汽机吗? 周梦臣並没有多少信心。 而且很快,周梦臣在总结大会之上,得到了一个不大好的猜测。 一个铁匠认为,这一次铁料的质量如此之好,其实是因为这一次投入的铁料根本就是铁,而不是铁矿石。相当於精炼了一次。如果投入的是铁矿石,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周梦臣听了很鬱闷。 倒不是,周梦臣觉得不对。 而是周梦臣估计可能是对的。 如果这样的话,铸炮的成本就有很大的提高。 周梦臣给曾铣的定价,未必能有什么利润了。 而且现实很快就给周梦臣反馈了。皆下来每一炉的铁料质量都不同。有高的,有低的,非常不稳定,反应在火炮上,有一批次火炮的质量是最好的,有些批次能只能几门炮能通过连射二百炮的测试。 似乎毫无规律。 周梦臣几乎要抓狂了。 这是什么鬼? 这让周梦臣无比怀念后世很多工具,他连最基本的测炉温的温度计都没有,各种材料分析也做不到。只能按照一次又一次去试验,找到其中规律。 有时候,科学进步是没有捷径的。 不过还好。 周梦臣的一千门火炮跟五百辆战车送到了曾铣手中,曾铣非常痛快的下打了下面的一万门定单。不算最开始的一千门。毕竟这门比较小,可以类比戚继光造的虎蹲炮,或许在样式上,形状上有所不同。但是在重量上,威力上,却是一门可以让步卒隨身携带,两个人扛著,就能跟上行军的步兵炮。 在对付骑兵上,这门炮发生的霰弹,也非常有威力。 曾铣多出的一千门,准备装备步兵。 不过,说起来大明步卒其实並不是太缺火炮的。样式繁多的火炮,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交给步卒的。曾铣也不过隨手为之,凑个整数。 曾铣毕竟是文官,他对下面人的了解还是有些片面的。当这一批火炮在曾铣面前连发二百炮,而不炸膛的消息传来,立即引起了轰动。大明军队里面各种关係枝枝蔓蔓的,什么消息都瞒不过人的。 曾铣下面的榆林,寧夏,甘肃,等镇知道到了。等於整个九边都知道了。 不得不说,天下將士苦火器久矣。 虽然真要说起来火器炸膛死的將士並不算太多,但是这太伤士气了。將士们寧肯上阵被韃子杀了。也不愿意被手中的武器给炸死了。 武器是將士们在战场之上的依靠。一旦將士们开始怀疑自己的依靠,这太伤士气了。 所以,很多地方將上面发下来的火器封在仓库之中不用。都是觉得手中的刀枪好用,毕竟刀不会跳起来砍了自己。 这也造成一个现象,大明这些年与蒙古交战的时候,发挥作用的大多都是精锐骑兵。火器很早就靠边站了。 並不是將士们不知道火器厉害。只是害怕他们太厉害了。 榆林,寧夏,甘肃等镇还好,他们上面是曾铣。他们已经打报告给曾铣,想要这一批炮。 但是曾铣觉得够了。毕竟而今一切资源都要向復套军事行动而倾斜。这些炮放在战车之上,又不是不能拆下来。等復套之后,这些炮自然要分给各镇,曾铣可不觉得自己能一直掌握六万精锐之师。 这一支军队,到时候已经很解散的。家当也是要分的。 他甚至以此为要求,要求下面各镇派精锐过来,否则到时候分家当的时候,可不要怪他厚此薄彼了。 而大同,宣府,山西,辽东,他们上头可没有曾铣。於是他们纷纷向上司要求这种炮,各级將领,也都与兵部交涉。只是周梦臣都给婉拒了。 而今生產並不稳定,很多问题都没有解决。 周梦臣的小本本上,已经记录了二三百条疑问了。再加上曾铣的订单在前,周梦臣实在没有產能了。扩张產能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 当然了,周梦臣觉得他一旦解决一系列问题之后,倒是生產这种炮的速度,只会比战车更快。倒是填满九边绝对不是问题。 兵部自然不敢为难周梦臣了。所以將各地的要求都拒绝了。只是这一拒绝,反而弄出事情来了。 第六十三章 有人闹事 第六十三章   有人闹事 军器局门外,一个人一身锦袍,似乎依旧裹不住他浑身的肌肉,此人二十多岁,目光锐利之极,不管看谁,都下意思在脖子,心臟,下阴等地方瞄过,似乎隨时要给人致命一击。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跡,黑白分明。是太阳照射出来。 可见他头上经常戴东西,只是这个痕跡耳朵前面也有,说明不是帽子,是头盔。 他沉声说道:“是这里吗?” 身边几个人站得笔直,说道:“少將军,就是这里。” 他看著这个长长的推拉门,说道:“这好像不是衙门啊。”他隨即说道:“算了,不管了。”话音刚落,他就大步向前。立即有门卫挡住了他,说道:“这位官人,你是来做什么的?” 周梦臣安排的门卫,都是那些不能干活的老人。 毕竟,而今军器局急速扩张,二三千工匠都不够用。甚至让工匠家里的余丁,也纷纷来厂里帮忙。 周梦臣倒不是不想对外招工。 但是各种枝节太多了。要考虑工匠们的感受。也要考虑外面的感受。 对於工匠们来说,他们觉得而今在军器局工作,比外面强太多,在军器局工作,根本就好事。这种好事自然要照顾自己人了。但是外面大部分人对军器局的印象,还是在之前苦哈哈的工匠们。 唯恐一旦列入军器局的名单,就世世代代的脱不了身了。 总之,周梦臣要对外招工的话,很可能招不进来工人不说,还落得下面人的埋怨。 周梦臣索性不做了,反正而今很多技术都还没有理顺。还不到大规模招人的时候。 所以这些工匠家里。年轻人都在厂里做工。看门都是老人了。就和后世的保安们没有什么区別。而且周梦臣並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这里距离紫禁城不过数里,真正的天子脚下,旁边的是这衙门,那个大內作坊的。谁敢在这里闹事。 不过是摆一个吉祥物而已。 只是,周梦臣没有想到,还真有人敢闹事。 这个年轻的少將军,冷哼一声,绕过老头。老头好要说什么。就被后面积个亲兵给拦下来。 少將军想推门进去,结果弄了两下,不知道该怎么开。 不过,这难不倒他。他退后几步,一个飞踹。“轰”的一声,十几米长的大门顿时被他踹开。一时间烟尘四起。动静很大。 少將军大步走进去,喝骂道:“管事的,谁是管事的,出来说话。” 少將军没有穿官服,工匠们也不知道少將军是谁,不过见人闯进来,一群工匠上去。 一个年轻工匠光著膀子,说道:“你是谁?这可是工部的地方,是能乱闯的吗?”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推。 少將军冷哼一声,一伸手,不知道怎么一抖,这个光膀子工匠,重重的摔在地面上。不住呻吟。 一见动了手,这些年轻气盛的工匠们,一拥而上。 少將军冷哼一声,说道:“说到真好。”他几个亲兵护住少將军身后,不让人从身后攻击。少將军只需面对眼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在少將军面走过一个回合。 噼里啪啦,一顿乱打。倒下十几个工匠。都在地面上不住呻吟,一时间起不了。 要知道,这年头的工匠干得活,都是体力活。没有两膀力气根本支撑不下来。但是对少將军来说,根本就是一群草芥。 “舒坦。”少將军揉了揉手腕,说道:“是不是该叫管事的人。” 其实,比起谈事。少將军更习惯动手。 少將军这一顿动手,將所有工匠都给镇住了,不敢上前。 “我就是这里管事的。你是何人?”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不是別人正是殷正茂。 周梦臣一心投入技术上的攻关,军器局的日常事务,都是殷正茂来管的。 少將军眼睛一斜,说道:“七品?我乃大明大同千户周君佐,你们给三边总督卖火炮,怎么我大同镇就没有了。看不起大同镇吗?” 殷正茂而今还是工部观政进士,不过也不会太长了。殷正茂的观政期快过去了。不过,即便过去了,殷正茂也只能先当七品京官,也是周梦臣的副手,这一点周梦臣都打点好了。 殷正茂冷笑说道:“给谁不给谁,从来是兵部的事情。我们工部只管生產。你找错地方了。” 按道理来说,是这个道理。 工部负责生產,兵部负责分配。 但事实上,周梦臣自己打破了这个规则。他与曾铣之间的交易,可没有经过兵部。 当然了,他们两个人,一个而今领兵在外的三边总督,一个是天子宠臣,兵部自然不敢说什么。但是並不代表,他们就不会上一点眼药了。 殷正茂估计,眼前这一位,就是被兵部的人当枪使了。 周君佐说道:“放屁,我问过了。兵部根本管不到你们。是你们不想给我们?怎么,三边总督有银子,我们大同镇就没有银子了?今日,不给我周某人一个说法,我拉你们去见李尚书,看看李尚书怎么说?” 此话一说,殷正茂已经確定了。这个少將军,就是被兵部当枪使了。 殷正茂说道:“这位將军,这事情不是这样的-------”殷正茂还想说服周君佐。 周君佐根本不听,几步上前,就站在殷正茂一步远的地步,握紧拳头,骨节咯咯吧吧作响,说道:“什么都不用说,只说,给不给?”似乎一言不发,就要殴打朝廷命官。 殷正茂內心之中怒气迸发,一时间有与眼前这个人打一架的衝动,只是一看见还躺在地面上的十几个工匠,只能咬著牙,將怒气往心里压。 殷正茂倒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真要打架,也能过两招。但是他很有自知之明,与这个千户根本不能比。 而今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殷正茂正不知道怎么办是好的时候。却听见周梦臣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惊动了周梦臣。 周君佐见了周梦臣过来,看周梦臣的官服是一个六品官,也就不与殷正茂说话了,说道:“你是管事的?我只问,为什么不给大同镇供给火炮?” 周梦臣看了看眼前的局面,殷正茂立即在周梦臣將刚刚的情况说了。 周梦臣说道:“你叫周君佐?” 周君佐说道:“正是。” 周梦臣说道:“你代表大同镇来的?” 周君佐不耐烦的说道:“废话。” 周梦臣说道:“你凭什么代表大同镇?” 不等周君佐说话,他身边的亲兵就说道:“我们少將军,乃是周总兵三公子。” 周梦臣说道:“你们说的周总兵,就是周尚文老將军吧。” 周君佐冷笑一声,说道:“大同真有第二周总兵吗?” 周梦臣一招手,让人搬了一个椅子。他一掀下襟坐了上去,说道:“来,给我行个礼,叫声世叔。” 周君佐大怒,说道:“你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这可不是与世叔打招呼的態度,我乃刘公讳天和的关门弟子周梦臣,以刘公与令尊的关係,让你叫一句世叔,已经不错了。怎么叫不叫?” 不等周君佐说话,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已经大怒了。说道:“岂有此理?”摩拳擦掌,准备少將军一声令下,將这个六品官打上一顿。 却不想他们这位少將军,微微一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侄儿拜见世叔。”  第六十四章 周尚文的处境 第六十四章  周尚文的处境 周梦臣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他见了这个囂张跋扈的少將军,对周尚文老將军的评价低了不少。 不过,怎么说周尚文也是刘天和留给他最大的人脉。即便不给周尚文面子,仅仅给刘天和面子。周梦臣能帮周尚文的时候,也帮一把。 只是他没有想到,周君佐居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周梦臣说道:“快快请起。” 周君佐不起来,说道:“小侄冒犯世叔,实在该死。”一边说,一边就对自己掌嘴。周梦臣一把拉起他的手,说道:“別这样,你认我这个叔叔,就到屋里说。” 周梦臣起身说道:“都愣著干什么? 计件工资不想要了吗?” 周梦臣一句话,下面的人一轰而散。被周君佐打翻的工匠,这个时候也都互相搀扶的起来了。 可见周君佐下手,是非常有分寸的。 周梦臣带著周君佐来到了自己的值房。 周君佐堂堂一个大汉,此刻就好像一个见到老师的小学生一般,一举一动不敢逾距。 周梦臣对这个前后反差极大的世侄,有些无奈,说道:“刚刚那么囂张,而今却变成一个小绵羊了。就不怕我骗了你?” 周君佐说道:“不怕。刘公去世之前,给父亲写过书信,提到过世叔。想来没有敢冒充。” 周梦臣说道:“你刚刚那个样子是什么意思?这哪里是办事的样子。” 周君佐说道:“世叔有所部知,小侄虽然没有读多少书,但是自幼秉承庭训,待人接物,还是懂的。只是没办法啊?刘公去后,家父在朝廷上下,再也没有一个奥援了。虽然夏阁老对家父还照顾一二,但是家父也不是夏阁老的嫡系,西北曾公才是。上面没有,下面的小鬼就百般为难。我代替父亲去与他们交涉,客客气气与他们说话,他们各种道理,根本与他们说不清。” “但是打仗,军情如火,是不等人的。我也只好做丘八之状,我这才发现,我越是不讲理,对面就越讲理。我也只能这样做了。做事之前,先大闹一场,等有人做和事老,再退上一步,这事情就办成了。” 周梦臣听了,几乎有几分哭笑不的,说道:“这可是要得罪人了。” 周君佐说道:“只要我家一直在打胜仗,就不怕得罪人。而如果我家不能打胜仗,即便不得罪人,我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其实今日,我不是不知道兵部那边不安好心,但是又怎么样?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炮,反正我不在乎多得罪人了。” “只是不知道世叔在这里。” 周君佐看著周梦臣,双眼发亮,充满了希冀。 周梦臣听了,忽然心头一酸。 大明鼎鼎大名的周將军,年轻时候號称飞將军。却不想处境如此之尷尬。 这其实,这与周尚文的成长环境有关。 虽然周尚文成名在嘉靖年间,但是他的青少年却是在正德年间,正德年间乃是少有的武勛復甦的时代。因为有皇帝的青睞,武人的地位並不是太低,但是在进入嘉靖年间之后,却每况愈下。 而周尚文也在这个时候,结识了他的贵人。 也就是刘天和。 或者说刘天和与周尚文之间,也是互相成就的。 正德年间,刘天和在陕西做官的时候,周尚文就是他的下属。刘天和得罪刘瑾,下狱。为了收集刘天和的罪证。刘瑾派人拷打刘天和的下属,其中就有周尚文,周尚文是一条汉子,被刘瑾的人打的几生几死,始终不发一言。 后来刘瑾事败,刘天和平反。两家就是生死之交了。 刘天和虽然不在西北任职,谁都知道周尚文背后有这样一个文官撑腰,也就不会太为难他。 后来刘天和调回西北,他与周尚文合作,也就是刘天和一辈子最高的成就之一,黑水大捷。 刘天和后来调任兵部尚书,在兵部尚书任上致仕,还有一些影响力,但是这些影响力,在刘天和死后,更是烟消云散了。 而周尚文打仗方面没有说的,真要说起来,大明武將第一人就是他。 但是为人耿直,拍马的事情,是做不来的。 而且刘天和几乎庇护了周尚文一辈子。不將周尚文当外人,信任有加。这种文武之间合作关係,才是周尚文习惯的。 只是可惜,天下之间只有一个刘天和。 实际上,这些年一直有周尚文跋扈的消息传过来。否则的话,復套之战由周尚文拜將,曾铣总掌,可比曾铣一个人推动成功率要大的多。而夏言仅仅是諮询周尚文的意见,却从来没有透漏过,要用周尚文的意思。 其中意味也是很明白了。 出於文官的共同利益,周尚文不可大用。 从周君佐的话中,其实周尚文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明白的。 在文官体系之中,周尚文是跋扈的,是討人厌的,但是很多利益,周尚文不得不爭,不爭则无法安抚將士,不爭则没有办法打胜仗,而不能打胜仗的话,周尚文更是无法在而今的官场之上生存下去。 周梦臣说道:“好说。今后你再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不要看我是一个六品官,有些事情还是能帮你的。最少不用你这样闹了。谁再给你讲道理,让我来找我讲。” 周梦臣虽然不想滥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但是这个影响力用在周尚文这位老將身上,却是非常情愿的。不提老一辈的交情,单单是周尚文而今是大明铁壁铜墙,就必须要支持。 周君佐听了,大喜说道:“有世叔这一句话,我们父子就可以安心了。” 周梦臣说道:“你不是要炮吗?要多少?我立即给你安排,將曾铣的单子往后面压压,只是钱还是要给的,毕竟我这里也要照顾下面的人。” 周君佐说道:“小侄自然不会让世叔吃亏了。会单独给世叔一分?” 周梦臣皱眉说道:“不用,我帮你是因为老师的恩德,与周老將军的功绩,再这样说,我大棒子打你出去,我给你的价格与曾铣一个价。需要多少,给个数。” 周君佐说道:“我只带来一万两。不过,能不能快一点。最好是越快越好。” 周梦臣说道:“怎么了?” 周君佐微微沉默了一下,说道:“也就不瞒世叔了。而今一两个月以来,大同边骑与韃子交锋太频繁了,已经达到了一日数次,折损虽然不多,各有胜负,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韃子主力已经在大同当面了。” “而今天气酷热,韃子不耐暑气,或许这一两个月之內不会出兵。当然了,也说不定。” “父亲判断,这一次俺答一出手,就是数万骑,今年下半年,大同有一场恶战要打。如果供给迟了,就赶不上这一战的,甚至倒是来与世叔交接的,就不是我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情况危急到这个地步了?曾总督会出战吗?” 周君佐说道:“不会,这一次恐怕要宣大独自承受了。曾总督已经將所有的精力都压在明年春天出击上了。韃子这一战,未必不是因曾总督出兵。总之朝廷决定復套那一刻起,这两三年之间,边关註定是大战连连的。” “韃子不会坐以待毙的。也因为实在等不及了,小侄才会来闹的。”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了。”隨即將程大位叫进来,说道:“清点库存,將曾铣的单子压后,有多少炮都给我清点出来。”  第六十五章 壮行 第六十五章   壮行 周梦臣立即下令將拨给三边总督府的火炮全部截留,甚至將其他產能全部向周君佐的需求调配。 在短短一个月之內,给周君佐一万两的物资。 其中战车炮一千门,另有各种弹药乃至於兵器甲冑等等。又將库存火器之中一些能用的火器,全部折价卖给了周君佐。 虽然对於军器局仓库之中大部队火器,周梦臣都看不过眼,但是有一些还是有用的,比如各类的万人敌,用来守城还是好东西。除此之外,周梦臣还亲自拜访了一次兵部尚书王以祈。 王以祈乃是严嵩的人。兵部是少有掌握在严嵩手中的要害部门。 不过,想想也明白。 夏言对军中的影响力,北有曾铣,南有朱紈,其他各地边將之中,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既然夏言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嘉靖又怎么能將兵部再交给严嵩。甚至正是严嵩在军中根基浅薄,这才是他能掌控兵部的原因。 当然了,王以祈是严嵩线上的人,並不是说他唯严嵩之命是从。他与严嵩之间更多是盟友关係。 周梦臣到了兵部与王以祈一番谈论。 直觉这个老头,老成的有些过头了。倒也不是一个庸才。 真要说起来,一般情况之下,朝廷六部尚书那一个不是人精。 兵部尚书王以祈不愿意因为一系小事,得罪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吩咐下去,给大同镇大开绿灯。 周梦臣並觉得自己这一分人情到了最底层,到底能落下来几分。不过,他能做的都做了。甚至从惠民医院调了一批郎中与护理。 这些人虽然在医术上未必比得上当代名医,但是比较熟悉外科手术的人。对外伤之上有一套完整的处理方法。 周梦臣將这一些东西全部託付给了周君佐,说道:“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將来有什么难事,先给我打招呼,京中的事情,我能给你办了,就给你办了。” 如果说,周君佐之前称呼周梦臣为世叔,还是因为长辈的交情,但是此刻他真服了。 这些事情,真要办下来,周君佐不在要洒多少泼,打多少架。挨多少板子,才能將事情做成了。但是在周梦臣手中,三下五除二,就將事情给办了。后娘养的大同镇忽然变成了朝廷的心尖子。 周君佐这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怀念刘公。 而今周梦臣毕竟不是兵部尚书,不是正管的上官。各种使劲,都是隔了一层。想来,刘公在任的时候,周尚文一脉过得有多滋润。 周君佐说道:“请世叔放心,有这些东西。不管俺答有多少人在,我都让他们占不了多少便宜。” 周梦臣说道:“代我向周老將军问好。你也一切保重。” 周君佐答应一声,行礼之后,就翻身上马,带著几百亲兵压制几百辆大车,向北方而去。 周梦臣站在城门口,沉思了好一阵子,心中微微一嘆,暗道:“復套是不是太仓促了。” 之前他也以为,復套之战要在復套之战才开打,此刻,才明白,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谁都不是傻瓜。而今大同打得其实是復套之战的前哨战,战爭已经开始了。 这个时候,周梦臣审视曾铣的计划,忽然觉得未免太一相情愿了一点。 只是周梦臣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西北数镇精兵都向曾铣手中聚集了。朝廷粮餉源源不断的向曾铣手中送,战事还没有开始,各种准备已经付出了太多沉没成本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想这个做什么?凡是有高个子顶著。” 周梦臣回到军器局,还没有坐稳。就听外面有人稟报,钦天监杨监正来了。 周梦臣一愣,暗道:“杨监正怎么来了?”立即请过来相信。 寒暄了几句,说道:“杨大人可是担心杨宏量,放心便是了。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到了广州了。估计再有几个月就能从到琼州,琼州就是最后一站,这琼州过冬之后,明年就能回来了。” “算算时间,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能在京师了。” 杨监正说道:“我担心什么?他们一路都有官府的行文,地方官府都有保护护卫之责,只要他们自己不找死,能出什么事情?只是你而今虽然不在钦天监了,不会真不管钦天监的事情了?” 周梦臣问道:“钦天监有什么事情吗?” 杨监正说道:“你不记得你自己测算的东西了?” 周梦臣想了想,忽然一一拍手,说道:“对了,马上是六月了吧?六月有日月双食,你瞧我忙起来都忘记了?怎么数据出什么问题吗?我算错了吗?” 杨监正说道:“你算的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怎么给陛下说?不要忘记了,还有太白经天。” 周梦臣说道:“对,有这一件事情。” 太白就是金星,太白经天,用现代的天文学术语说,就是金星凌日。不过,比起日食月食的天象,这种天象在周梦臣看来,是次一级的,並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杨监正说道:“今年上半年,陕西山西一带,多有地震。下面多报不详,这些东西,你知道,我也压不了,也不敢压。再加上这日月双食,太白经天,各种天象都聚集在这今年了。” “这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给陛下说,这不是来找你了吧?你虽然不在钦天监了,但也是钦天监的人,总不能真不管吧?” 周梦臣说道:“你不是没有看过我的书吧?” 杨监正说道:“自然是看过的。” 周梦臣说道:“那你还问我这个。我是什么异象都不相信。” 日食月食都是主君臣不协,以下凌上,而太白经天,更是主人臣有妨碍人主之处,至於地震,有各种解释,但总是大抵是社稷不闻等等。 总之,今年各种不好的徵兆特別多。 杨监正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总不能都错了吧?而今你怎么想是一回事,陛下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之前都按照书上写的给陛下说,根本没有问题。而今不是有你吧。” “我觉得,你还是要进宫一次,给陛下好好说说吧。” 周梦臣听了,揉揉自己的眉心,顿时觉得改变人的思想有多难啊。 钦天监的人,大概是大明社会之中最具有科学素养的人。也是最相信周梦臣学说的人,但是他依然不能之前各种神神鬼鬼的东西从大脑之摒弃。杨监正口上虽然没有说,但是周梦臣听出来,他其实还是有一些担心的。 担心这些徵兆,真代表著什么。 或许说一件事情,不算什么?但是好多事情都叠加在一起了。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不错,我还是要进宫一趟。”他好不容易才得的了嘉靖一点信任,总不能被別人抢夺了对天象的解释权。只是他对陕西,山西地震频繁,虽然没有大震,却比较疑惑。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默默回想一些地质知识,想想进宫之后说些什么。说道:“明白了。这一件事情,就交给我了。” 毕竟,预测地震从来是一个难题。他也不例外。 其实,他並不知道,这是一个特別的地质现象,叫做地震填满,也就是在大地震来临之前,大地震波及范围之內,就会一些连绵的小地震,似乎在储备能量,就等著天崩地坼的那一日了。 有了周梦臣的答应,杨监正在才安心离去了。 第六十六章 异兆 第六十六章   异兆 周梦臣既然答应了,就立即放在心上了,特別是日食月食的日子也不远了。周梦臣也要提前几日。 嘉靖知道周梦臣求见,还是挺高兴,立即召见,说道:“真是稀客啊,一向忠於职守的周大人,居然来见朕了。” 周梦臣连忙说道:“陛下言重。” 嘉靖说道:“听说,你给周尚文大开方便之门,很为周家撑腰啊?” 周梦臣说道:“圣明不过陛下,不过是恩师留下的交情。而且臣也不单单是因为交情,也是为了国家大事。” 嘉靖说道:“什么国家大事?” 周梦臣將周君佐的所言的俺答南下在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嘉靖不由皱眉,说道:“確有此事?” 周梦臣说道:“臣不敢欺君。” 嘉靖说道:“传陆炳。” 陆炳一会儿就到了。嘉靖问道:“大同镇那边有什么情况?俺答可有南下的跡象?” 陆炳说道:“俺答主力似乎已经离开了板升,但是到底在什么地方,臣现在还没有探明,至於是否南下也不清楚,只是大同镇最近军报也没有什么大事。” 嘉靖说道:“没有大事。”嘉靖问黄锦说道:“黄大伴,大同镇的军报有什么內容?” 黄锦说道:“臣检阅过,百人以上的交战几乎没有?” 周梦臣说道:“那百人以下的交战?” 黄锦说道:“周大人有所不知,朝廷边疆那一天不打仗,即便是內地府县,一旦械斗起来,也能聚集数百上千人,几个人交手,朝廷都要处理,朝廷就不要做別的事情了。” 周梦臣说道:“朝廷或许没有军报,但是兵部应该有吧。” 说到底,周君佐言之凿凿。周梦臣不相信他会骗自己,而且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嘉靖说道:“立即派人去问,这一两个月来,大同夜不收折损多少人?朕要总数。” 黄锦听了,二话不说派一个小太监飞奔而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来了之后,立即说道:“確定战死的一百零三人,失踪有三百人以上。斩首一七级。” 嘉靖听了,说道:“翁万达做什么?周尚文做什么?居然知情不报。” 没有大战,百人以上的交战一次也没有,居然死了这么多人,虽然看起来数量不多,但是大明夜不收都精锐。而且从战果上来看,是俺答骑兵压制了夜不收,否则也不会是夜不收只有一七级的收穫了。 当然了,失踪的三百人,未必都是战死了。毕竟夜不收单独行动,一去多少日,有时候搞错了也不为过。 只是,一两个月之內有这么多的损失,已经不是正常的现象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这也怪不了前线將领,他们毕竟没有抓住韃子主力,这一切都是猜测。如果猜错了,可就是谎报军情。” 嘉靖负手,皱眉说道:“朕知道。真是多事之秋。” 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嘉靖在担心什么。不过在御前给周尚文说话,对周梦臣来说,仅仅是一个插曲。他此刻將话题拉到正题之中,说道:“陛下,臣这一次进攻,是代替钦天监来稟报六月的日月双食之事。” 嘉靖说道:“太白经天还没有过,又有日月双食。周先生,你是天文大家,能不能告诉朕,这老天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朕的江山就如此岌岌可危?” 周梦臣听了。內心之中哭笑不得。 他不管给嘉靖科普了多少次,嘉靖內心之中迷信思想,还是根深蒂固。从一点就能看出来,即便陶仲文等人让他误服水银,嘉靖都没有杀他们。 真以为嘉靖是一个好说话,不爱杀人的皇帝?不是,是嘉靖对天师教求仙之法,从来是保有一丝希望的。所以才不杀两人。毕竟杀了这两个人容易,但是再从民间找这样得用的道士可就不容易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之日心说,毕竟也看过了。对於日月之食,与太白经天,都有说明。陛下也都知道的。古之星相之书,从来是牵强附会,不知所云,陛下岂能轻信。” “就好比太白昼见,是主天下有兵事。而太白经天,不过是太白星出现太阳附近,怎么可能主以臣凌君,不应该主有兵事波及人君之身。” “这是自相矛盾。这样胡言乱语,陛下岂能取信。” 嘉靖说道:“那地震之事,你如何说?” 周梦臣一时间沉默了,说道:“陛下,沈括於太行山上见鱼类化石,推断太行山曾经是海底,而东海之沧海桑田,也说明了,虽然凡夫俗子,都以为大地主静,但是阴阳之道,从来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嘉靖说道:“朕明白了,日月星城不日不动,然动中有序,秩序井然,这是动中之静,而大地虽然沉静不动,但也有天崩地坼之日,这是静中之动,果然是阴阳之妙理也。” 周梦臣一时间,跟不上嘉靖的思路。 周梦臣发现,一旦牵扯到阴阳等道家的概念,嘉靖脑袋就转得特別快。 周梦臣本想將地质学一些基本概念,解释给嘉靖。但是嘉靖如此脑补了。周梦臣也就不用说了。毕竟周梦臣自己也不是太懂的。现代科学隔行如隔山,其实除却高中时期之外,其他时间段学科的隔阂只会更深。 周梦臣说道:“陛下英明。” 嘉靖说道:“你对朕说这些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如何对天下人说,这才问题所在。朕不相信,但是有一些愚夫愚妇相信,却也要搞出乱子来。这该怎么办?你的日心说,虽然不错。但用你的话,总是没有验证。过於玄虚了一些。” 周梦臣也明白,周梦臣有一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周梦臣之前,很多天文学的理论,都要求与天下暗合,但也没有专门提出证偽的概念。也是周梦臣专门提出了这一点,更是让嘉靖也接受了这些科学概念。觉得非常有道理。 但是首先得到考验的就是周梦臣的日心说。 而周梦臣的日心说证实的天象,不是別的就是金星月相,而今还不能证明。虽然有水晶磨出来的镜片,但是总体上,製作光学仪器还是刚刚起步,还没有到有合用的望远镜。 周梦臣却没有后悔。 在他看来,让嘉靖接受一些科学的原则,比某一个学说得到承认更重要。毕竟周梦臣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理论会错,除非换一个物质世界。与一些理论迟一些得到验证,如何將嘉靖拉入科学阵营之中,才是重要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臣让陛下失望了。” “陛下,奴婢有一事稟报。”黄锦忽然说道。 嘉靖说道:“什么事情?” 黄锦说道:“奴婢记得,冯保最近上报,他已经研製出一门可以观测天象的望远镜了。” 嘉靖说道:“何不早言?” 黄锦说道:“陛下恕罪,奴婢还没有去看,不知道是真是假?” 嘉靖说道:“召冯保。” 黄锦立即说道:“是。” 嘉靖转过头对周梦臣说道:“朕看看你的弟子,到底有几分本事。” 周梦臣心中也很是忐忑,因为他知道光学仪器对科学有多重要。一旦成功,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大踏步推进了。只是周梦臣这些日子並没有与冯保怎么联繫,此刻也不知道冯保的研究到了什么地步。说道:“臣其实也很期待的,不知道冯保能不能满足陛下的要求。” 他心中暗道:“冯保不要让我失望。” 第六十七章 天文望远镜 第六十七章  天文望远镜 冯保很快就有来了。跟著冯保一併来得的,还有一个大木头匣子。 自然就是冯保设计並生產的第一台天文望远镜。 周梦臣上前细细看看。 整个天文望远镜,並不是一个眼镜桶就行了。而是固定在一个架子上,而这个架子周梦臣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简化的窥天仪,这是用来查找星星的。 整个的架子都是黄铜打造的,上面还有星辰的浮雕,看上精益求精,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在上面细细雕琢的。 周梦臣又看了看镜片,他怀疑的说道:“这是玻璃?” 冯保说道:“正是。多亏了老师指点,弟子试过多次,终於造出的这样纯净的玻璃。” 周梦臣眼睛瞅了一眼,觉得这玻璃,其实还是有色差的。不知道是古代人对纯净要求不高,还是周梦臣见惯高水平的玻璃,特別是光学玻璃,眼光太刁钻了。不过,总是要给自己的弟子留一些面子,周梦臣自然没有说。 不过,他心中暗道:“我给他指点了?指点什么了?” 周梦臣对冯保造玻璃的指点是相当少的。 只是一些泛泛而谈的原则问题。 甚至可以运用於任何实验之中,也不知道是冯保太聪明了,还是周梦臣自己太笨了。冯保这里已经搞定玻璃了,周梦臣还没有搞定钢铁。 “好了。”嘉靖说道:“你们师徒,有时间敘旧,周先生,你看看,能不能用?” 周梦臣说道:“大概是能用的。” 是的。 周梦臣看出了这个望远镜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有色差,看到的顏色大概与真正的顏色有一点点偏差,就好像是加了一层滤镜。还有其他问题,比如有一个点有一点点变形,不知道是玻璃打磨的问题,还是对焦的问题。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望远镜最少有二十以上的倍数,已经能用来观星了。 嘉靖说道:“而今太白星不是正在天上吧。正好看看。” 周梦臣听了,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而今太白星临近太阳,日光炙热,不可直视,万万不能用望远镜去看。” 嘉靖不置可否,说道:“黄大伴。”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在。” 嘉靖皇帝说道:“你找个人实验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似乎从宫中那一声爆炸开始,嘉靖皇帝就与周梦臣较上劲了,似乎周梦臣说的话,他总是要找人验证一下。 而今也是如此。 嘉靖如此,周梦臣也不能阻挡。 只能眼睁睁看著,一个小太监,將望远镜校准,对准了太白星,也就金象。 而今金星凌日,虽然没有与太阳完全重合,但就太阳不远之处,是能见度最高的时候,即便是在白天也能看得清楚,但是正如周梦臣所言,这个时候的金星距离太阳太近了。 而阳光也太盛了。 只能哎吆一声,这个小太监就跌倒在地面之上,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不住的哀嚎著。 周梦臣心中暗道:“也幸好而今是单管的望远镜,否则你瞎的就是两个眼睛了。” 嘉靖皇帝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这个小太监,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说道:“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看见,就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废物。”隨即对周梦臣说道:“周梦臣,今日留在观天阁观星。” 周梦臣立即答应一声。 嘉靖隨即拂袖而去,似乎有些面子上掛不住。 周梦臣这才离开了玉熙宫,在玉熙宫外对冯保说道:“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已经將玻璃造出来了。” 冯保有些忐忑说道:“老师,我没有向您稟报,就私自向陛下稟报,还请师傅责罚。” 周梦臣一眼就看出了,冯保的心思。 皇宫里的太监能有什么心思啊?一心一意,就是想要爭宠吗? 如果冯保將这一件事情稟报周梦臣,通过周梦臣的渠道报上去,第一功劳是周梦臣的,而不是冯保的。而黄锦为什么要压一下冯保。因为冯保不是黄锦的人。黄锦今日当著周梦臣的面说出来,未必是真拿不准,或许是想挑拨周梦臣与冯保的师徒关係。 不过,对於周梦臣来说。这些根本都不重要。 在他看来,大明的科技体系之中有太多的功课要补了。周梦臣一个人是做不来这么多的。 特別是周梦臣主持炼钢之后,已经让周梦臣欲仙欲死了。质量太不稳定了,一炉天堂一炉地狱,一炉品相特別好,一炉根本就不能看。各种因素周梦臣只能一个个排查。问题是,从原材料到工人操作,变量太多了。 別的不说,周梦臣就发现有几炉问题比较大,就是焦炭有问题。 至於焦炭有什么问题?周梦臣只能去城外焦炭厂找,甚至重新设计一套炼焦体系。之前,几乎是用烧木炭的方式来炼焦的。 总之,周梦臣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情,任何一个人想搞工业化的人,这个人一定会死。 至於有多少种死法,不知道。但是即便一切顺利,这个人一定也会累死的。 这还是周梦臣几个弟子也差不多能帮上一些忙,分担一些事情,否则周梦臣只会更忙。 所以,冯保那些小心思,在周梦臣看来,完全不是事情?周梦臣才不管冯保有几百个小心思,只要他能將事情从到到尾给做好,对周梦臣来说,就再好不过了。 周梦臣说道:“我门下,从来是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我在其他方面可以做你的老师,但是在玻璃上面,此刻你已经是我的老师了。这是你的成就,你想怎么做都行。不用问我。” 周梦臣如此说,冯保內心之中更是惭愧了。 的確大部分太监都是一个心思爭宠。但是冯保一向以读书人自居。他其实已经做好因为这一件事情与周梦臣翻脸的准备了。毕竟,內心惭愧,与他下手爭宠,两者之间,並不矛盾。 只是周梦臣这样说,却让冯保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了。 周梦臣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门下出来的,我有一句话告诫你,陛下相信我,是相信我的学说,而今也是你的立身之本。” 响雷不用重鼓。 周梦臣只是轻轻一点,冯保立即明白了。 而今冯保藉助科学上位,他的根基就在这上面了。即便他不念与周梦臣的师徒情分,也必须维护科学团体的集体利益。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周梦臣如果倒台了,冯保能在宫中立住脚吗? 冯保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去看看你的玻璃作坊。在宫中吗?” 冯保说道:“就在宫城西南角。” 周梦臣依稀记得,好像是那一声爆炸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走去看看?” 周梦臣身上有牙牌,在整个皇宫之中可以畅通无阻。 来到皇城的西南角,这里靠著城墙,有一排房间,距离宫城之中的主要建筑,比如万象宫,玉熙宫,紫禁城,等地方都有一段距离。算是比较僻静的地方,而距离皇帝也算不少远。 这就是冯保工作的地方,也就是皇帝在宫城內部的实验室。 如果正经取一个名字,还真是大明皇家实验室。冯保就是大明皇帝私人实验室主任。不过名字上高大上,也挡不住这一排房子简陋的好像工坊一样。  第六十八章 金星月相 第六十八章   金星月相 毕竟科学刚刚萌芽状態,实验室也不是后世那么高大上。外科手术弄得好像是屠夫一般,各种实验室,其实与攻工坊也没有什么差別。 周梦臣也看了,似乎这里不仅仅是造玻璃,还有其他各种实验,不过,有好几间房子,好像被火药给炸了一样,一片废墟,似乎还没有修好的。 不过,周梦臣並没有將心思放在这个细节上,而是在冯保的带领之下,来到製造玻璃的实验室。 首先周梦臣看见的是一些白色好像是盐的东西,细细看著这些东西还有稜角,有光泽,甚至有几分透明。 冯保说道:“这是我在北京附近找到最好的房山石英。將他们打磨,筛选之后,就得到了这个。” 周梦臣细细看了之后,一把抓了上去,果然是不见一点杂色。都是石英砂。可见冯保在这上面下了大功夫。 隨即冯保指著一边一个小炉子说道:“我仿造师傅的炼钢炉,建了这个小炉子。炉温很高,这些石英一下子都融化了。融化之后,灌入模具,就是玻璃了。” 周梦臣看了。冯保分明是照搬周梦臣炼钢的手段。 铁的熔点在一千二百度,不要看周梦臣將火焰搞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为了能让炉温超过一千二百度,但是在一千度以上,却是没有问题的。而玻璃是非晶体,没有固定熔点,一般六百度到八百度就开始融化,温度越高,就越好操作。 周梦臣说道:“顏色怎么办?” 冯保说道:“尝试了很多添加剂,发现白-砒最好。” 周梦臣说道:“你是一个个试的?” 冯保说道:“正是。试了十几次,终於找到最合適的。” 周梦臣心中鬱闷,不知道是炼钢环节太多了,还是別的原因,他一直在碰壁。冯保倒好,十几次就搞定了。 周梦臣说道:“你除却造镜片之外,还造什么了?” 冯保说道:“没有造什么?这玻璃也就造镜片了。弟子觉得他造其他什么都不好?不过,弟子手先这些工匠倒是造了不少样。” 的確,在大明这个瓷器可以代替大多数玻璃的使用。就拿冯保来说,他不觉得他需要玻璃茶盏,玻璃碗什么的。 如果说周梦臣炼钢更多是对大明原有的技术整合,而玻璃就更是了。几乎上没有一点难度,全部是现有的技术,冯保再加了一点点运气,就直接搞出来,剩下的就是扣细节的水磨功夫了。 周梦臣来到工匠自己造得玻璃物件,他发现这些工匠们也没有什么想像力,无法是一些瓶瓶罐罐而已。 周梦臣说道:“这样吧,你给我造一批平板玻璃,我有用。” 周梦臣觉得玻璃窗可以提上日程了,玻璃镜子也可以提上日程了。永安店有可增加新的商品了。周梦臣总是觉得钱不够用,任何时候都不够用。他本想通过卖炮赚上一笔,但问题是,卖炮不是没有利润,但是利润都摊薄在研发成本上。 虽然不能说赔本,但也没有搞到多少钱。 而研发蒸汽机,需要多少钱? 周梦臣心中也没有底。 不过,见了玻璃心中似乎有底了。 反正皇帝说的,可以用永安店的利润来支撑各项研究的。 冯保说道:“是。” 周梦臣说道:“对了,你將玻璃生產的流程,完完整整的写下来。还有我准备在皇宫外面办一个玻璃作坊,你也准备一些人手,不过,你如果也放心不过,你可以自己管,只是我觉得,你还是自己留在这里毕竟好。玻璃造出来的,天文望远镜造出来,仅仅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你可以试著造一下显微镜,而今的显微镜不过是看个跳蚤,看个蟑螂而已,根本不起什么做用。你如果你们做出缩小二百倍的显微镜,那是有大用的。” 周梦臣似乎记得这个倍数的显微镜,已经能做一些生物研究了,大体能看到细胞了。 不如而今的几台显微镜,最多看一些血液凝聚而已。 冯保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看完整个流程,天快黑了。也就匆匆来到了应天阁。 周梦臣先检查了一遍仪器。確定没有什么问题。 等天黑之后,皇帝就到了。 皇帝也不废话。立即让人將冯保的望远镜按上去。 周梦臣设计应天阁的时候,就留了余地。稍稍修改之后,就能將天文望远镜装了上去。前文说过,应天阁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天文台,上有很多仪器,定位的,观星的等等。 此刻有了这天文望远镜,顿时好像有了灵魂一样。 周梦臣缓缓移动机关,几个弟子一起挪动头上的机关,忽然周梦臣一顿,停了下来。 此刻周梦臣透过天文望远镜看见一轮弯月在天空之中。 不,这不是弯月,这就是金星,也是太白。 金星的亮度很有意思,当他越是靠近太阳的时候,在地球上观察,能见度越高,但是呈现出的就是这样的弯月状,当金星呈现满月状的,就是金星远离太阳的时候,反而能见度下降了。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天文现象,也是而今业余观星者,能看见最有意思的天象之一。 金星月相。 周梦臣看到这个天象,心中忽然激动不已。 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对嘉靖说道:“陛下,臣不负使命。这就是臣预言的金星月相。” 嘉靖上前一步,將一只眼睛放在目镜上面,自然看见天上一轮残月。他有些不相信,將眼睛从天文望远镜上放下,看著一片的月亮。 肉眼都能清晰看见的月亮,还老老实实的掛在天空之上,此刻虽然不是满月,但是与他刚刚看见的弯月是有非常显著的不同的。可见他从天文望远镜之中看到不是月亮,而是月相。 周梦臣预言的今星月相。 嘉靖说道:“这-------”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是再次將眼睛放了上去。 其实,嘉靖內心之中对周梦臣的相信与怀疑一直是並存的。 嘉靖这种疑心病重的皇帝,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相信一个人,那怕这个人说的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毕竟在听其言之后,还要观其行。 嘉靖对金星月相的预言,其实並没有多想。 只是而今现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被伟大震撼的感觉。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是对天地异象的震撼,还是对周梦臣能准確对天象进行预测的震撼。还是其他什么的。 嘉靖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一时间,嘉靖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世界了。也不认识这眼前这个人了。 这一刻,嘉靖皇帝才算是真真的相信了周梦臣的日心说。但也不得不正视日心说,给他带来震撼与矛盾。 如果一些星占都没有意义,那么与星占联繫紧密的很多学说还有意义吗?上天是如此的上天,他这个天子真有神圣性吗? 当然了,还有一点,那就是嘉靖忽然觉得,似乎周梦臣真有可能为他打开长生之门。 嘉靖不知道看了多久,这才放下了天文望远镜,说道:“周先生,还有其他可看的吗?” 周梦臣微微皱眉。其实冯保这个天文望远镜的倍数还是有一些低,能看得也不多,无非是看看月亮。看看太阳系內几个星辰一样,周梦臣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陛下可以看看月亮,不过臣知道看一处,同样是对臣日心说的作证之一。”  第六十九章 新世界的大门 第六十九章   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天文望远镜,乃是天文学上一大进步。但是能看到,又能谈得上有趣的天文现象,还是不多。 周梦臣想起的就是木星卫星。 第一木星是非常大的,是太阳系之中行星体积最大的一个。另外就是木星卫星的现象了。 这可以用来作为地球与月球关係的一个佐证。 於是,周梦臣重新调整视角,找到了木星。如果能看见,一颗大星之侧带这两颗小星。 木星的卫星並不只是有两颗。不过而今,天文望远镜能看到的只有这些而已。甚至由於角度的问题,有什么看到也不像是两颗小星,反而好像是一个圆环一般。 周梦臣指点给嘉靖皇帝,嘉靖皇帝看了,大为惊奇。 就好像给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隨即要周梦臣按照星表,一个个指给他看。 就这样嘉靖一直到后半夜都意犹未尽。弄得周梦臣只能留宿宫中了。 第二日,周梦臣还在迷迷糊糊之间的时候,嘉靖皇帝就又来到了应天阁之中。 周梦臣立即迎接。这一次嘉靖皇帝並没有说星象的事情。 嘉靖很是惆悵的看著东方的天空,说道:“周先生,昨夜,朕一夜没有睡好?你说天地之间,真有鬼神吗?” 不管什么神话,都难以脱离对一个地方的描绘,那就是天上,在西方是天堂,在中国是天庭。 月亮之上没有广寒宫,太阳之中也没有金乌。天上的星宿也不是一个个神仙的驻地,而是一个个好像地球差不多的大球。这让非常迷信的嘉靖,內心中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周梦臣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嘉靖皇帝昨日要让周梦臣要让他按照星表,將大多数星辰指给他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比起那些不知道从多少光年外的照射来的恆星来说,这个倍数的天文望远镜,根本看不大清楚。与肉眼看,自然是有所有差別的,却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別。原来,周梦臣特別选两处天象,就是为了佐证的日心说,而嘉靖皇帝却是为了找到他心目之中的天庭与天上的神仙。 这个举动自然是失败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不知道。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嘉靖说道:“你周某人什么时候,是孔孟门徒了。不过,既然怪力乱神不语,那么长生之道何在?” 嘉靖这一句话,与其是问周梦臣,还不如说是问自己。 当自己坚持几十年的观念一点点的被打碎。这个过程是最难受的。嘉靖而今就是如此。他不过做过多少次法事,拜这个神仙,祭那个神仙,在这些事情上的费数以百万两之多。 可以说,比一些国家工程话费都多。 而今有人告诉他,这些都不存在。 当然了,嘉靖还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而宽慰自己。为找不到这些天上神仙找理由。但是有初步科学思维的嘉靖,很清楚这些东西是站不住脚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一直都说,求长生之道。非求神仙之道。” 嘉靖说道:“好一个求长生之道,非求神仙之道,求人不如求己。”嘉靖看著周梦臣,语气之中多了几分亲近,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周先生回去之后,將日心说种种,擬表成文,上奏內阁,朕要明发天下,以证视听。” 周梦臣听了,浑身一震,立即下跪道:“臣谢过陛下隆恩。” 的確是隆恩。 之前不管周梦臣怎么说怎么论,周梦臣的学说都有传播范围的,大明官府正统的天文学说,依旧是郭守敬留下来的历法体系。就好像大明而今心学横行,但是大明官府正统的思想,依然是程朱理学而已。 周梦臣的学说让皇帝明发天下。就意味著,他的学说距离大明天文历法领域的官方学说,仅仅有一步之遥。 当然了,这一步说容易,也容易。 容易是,周梦臣是大明天文历法第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毕竟大明天文歷算这个圈子太小了。就这样大猫小猫三两只,很少有什么世外高人。周梦臣早就將这些人折服了。 不可能有人能当面反驳周梦臣的学说。 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不容易的地方,不是別的。就是大明的正统学说一直是儒学。儒学对其他学说有居高临下的指导作用。 周梦臣不怕圈內人反对,就担心一点,那就是儒家士大夫们反对。 这可就难了。 因为討论的焦点,就不是周梦臣的学说对不对,符合不符合现实,而是符合不符合儒家学说了。 这一点,周梦臣並没有准备。 不过,他並不畏难。 毕竟,他为了这一天,也做了很多准备。 比如说,周梦臣在自己的学说很多地方,都引用前代大儒的说法,比如朱熹,比如宋濂。他们都是支持地圆说。之所以恨不得將文章写得根本是他整理前代人儒的学说,自己根本没有一点独创的地方。 就是为了减少阻力。 嘉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嘉靖自从嘉靖二十年以来,对修仙问道太热心了。有一拨又一拨的大臣进諫,搞得嘉靖很是烦恼。但今天这种种天象,更是给了下面大臣们劝諫的藉口,这个理论根本就是天人感应。 周梦臣的理论与天人感应天然相对。 嘉靖自己相信了周梦臣的理论,但是对將周梦臣推上官方学说上,並没有多少兴趣。 他一来是继续拉拢周梦臣。毕竟在他看来,道门长生之道,越来越难以走通了。周梦臣的重要性就越来越重要了,自然要稍稍给一点甜头。二来就是用周梦臣的学说,与限制君权的天人感应打擂台。 至於能不能打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嘉靖说道:“你我既是君臣,又是道友,自然要同道扶持。只要你好生为朕求长生之道?臣决计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周梦臣说道:“请陛下放心,在这一件事情臣不敢有一丝放鬆。只是-----”周梦臣说道:“而今有一点点的难处。” 嘉靖说道:“有什么难处?” 周梦臣说道:“钢铁乃是一切的根本。不管是用来做什么都不能离开。实验冶炼钢铁,又是再钱不过了,军器局的摊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嘉靖说道:“怎么想要朕出內库?” 嘉靖语气之中有些不情愿,其实內心之中已经盘算出多少钱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嘉靖內库之中有积累了一点钱,无他,在水银事件之后,嘉靖虽然整修宫殿,了不少钱,但是渐渐的减少了祭祀法事等费,总体反倒是有结余了。 这些钱,嘉靖从来没有想过用在朝廷大事上。 內库是內库,户部是户部。 嘉靖分得很清楚。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並不是直接要钱,他说道:“朝廷而今用度艰难。臣也不敢要陛下拨银子,只是冯保制玻璃之术,可否下放给军器局,並令永安店出购?” 嘉靖有些奇怪,说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真不要朕拨钱?” 周梦臣说道:“臣的学问,以务实为要,谈不上点石成金,但是得臣衣钵者,或许一辈子荣华富贵得不了,但是养家餬口,却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臣的学问与腐儒之学的区別。” “朝廷用度不紧张,臣自然也不会清高。只是而今復套之事,沸沸扬扬。臣也要为陛下分忧。能自力更生,就自力更生。” 第七十章 张居正的野望 第七十章     张居正的野望 嘉靖心中暗笑,觉得周梦臣实在天真,不知道內库的银子与户部是有区別的。嘉靖几乎不可能將內库银子拨给户部。 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在嘉靖看来,他对夏言如此之优容,就是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让朝廷大事不能干扰到他的修道大事,当然了,而今是研究长生之道的大事。 而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没有钱。 所以,內库的银子是决计不能被外臣动的。 不过,嘉靖对周梦臣这种办事不要钱的臣子,很是欣赏。他对永安店的情况还是了解的,虽然而今是程广德在管理,但是最基层的人都是其他官店的,根子都在宫里。嘉靖想知道一些什么。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对周梦臣更欣赏的一点,就在这里了。 周梦臣真不贪財。 可以说,周家的產业嘉靖手中就有清单。 他原本以为永安店到了周梦臣的手中,就是周家的了。因为嘉靖皇帝其实有很多皇店都赐给的亲贵,太监。名义上让他们管著。但是本质上,这些人除却每年交额定的钱之后,其余都中饱私囊了。 也不想想,在整个北京商业圈之內,几乎是霸主地位的皇店,每年的利润才六万两上下。这很合適吗? 而今周梦臣努力经营永安店的同时。却没有將一文前拿到家里,几乎都在各种各样的研究之上了。 其实,周梦臣对这一点还真不知道。 周梦臣觉得內库与户部的银子,不都是国家的银子吗? 当然了,即便知道周梦臣也会这样做。 周梦臣当然知道朝廷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问题?无非是钱的问题吗。 周梦臣想要展示出自己的赚钱能力,从而得到在朝廷上的地位,最少要让皇帝知道,他周梦臣是一个理財之臣。同样也是为了科学进一步发展找一个切入点。 不得不说,皇帝给得这个奖赏,让周梦臣生出了更多的野心。 他忽然觉得,直接大大咧咧的向儒学发出进攻,实在是太傻了。会引起非常强烈的反对。最好的办法,就是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的替换。今日將天文学更拿下了,明日將理財上核心指导思想拿下来。就这样一样一样的来。 慢慢发展自己。最后能完成科学对儒学的替代。 虽然,还有不知道多少难关要一要攻克。但是周梦臣却看见了一丝丝曙光。 不过,比起钱財。 周梦臣而今最大的问题,是这一篇文章该怎么写? 周梦臣回去之后,沉吟好一阵子,將张居正,瞿景淳,殷正茂,都找来了。將自己的手中的关於日心说的所有手稿都拿了出来。给他们几个人看,说道:“瞿兄,张兄,殷兄。这是我毕生之学,今日之事如果能成,我周梦臣在青史之上,也有一席之地,所以这一篇文章,乃是重中之重,我的文章,你们也是知道。所以请三位协助。” 其实周梦臣最看重的乃是瞿景淳。 瞿景淳的文章,即便是张居正也是佩服之极。当然了,张居正在政治上敏感性,也是一流的。这一篇文章想要儘量减少反对者,就要看张居正的斟酌了。而殷正茂,不过是被周梦臣拉上的。 毕竟殷正茂也算是这个小团体中的人,就当是联络感情了。 当然了,殷正茂的文章底子也比周梦臣好。 瞿景淳看了一下周梦臣的手稿,皱眉说道:“这恐怕爭议很大。” 不过,周梦臣再怎么婉转的写,日心说的很多观点,与儒家之中的观点都有碰撞。瞿景淳一眼就看出来很多不妥当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所以才请瞿兄相助。” 瞿景淳说道:“周兄说笑了。你的学说我岂能不知道,我只能给你润色一点,根基是不可能动的。该爭议的地方,还是要爭议的。” 周梦臣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瞿兄相助,我知道这一篇文章是会引起爭议的。只是有些根基之处,不得不爭,但是有些地方,却是儘量不要有无妄之灾,这就是要瞿兄指点之处。” 周梦臣当然知道,他这一篇文章是有爭议的。 最大的爭议並不是这日心说的真偽。在座的各位几乎都確信日心说是真的。毕竟,这些人接触周梦臣之后,或多或少都渡过日心说,特別是周梦臣说明金星月相已经被验证了。 自然是深信不疑了。 最大的爭议,乃是日心说在儒学体系之中代表了什么?说明了什么? 这一点最重要的了。 日心说可以说打破儒家天人感应,但是又可以说日心说表现了,君臣各列其序的儒家样式。 总之很多时候,都是一张嘴。全靠人说吗? 但是这一张嘴,却又不能是胡说,最基本儒学素养要有的。否则就真变成了胡说八道了。 所以周梦臣希望,这一篇文章,儘量不被抓住痛脚,並將该议论的地方向周梦臣想要的地方引导。 瞿景淳说道:“我儘量吧。” 张居正说道:“我知道周兄之意。我觉得,你这一篇文章,不应该在日心说上,应该在理学上。” 周梦臣说道:“请张兄指点。” 张居正说道:“如今南方心学崛起,北方士大夫多有不值之处,以为多以虚妄,大类老庄,非入世之学,遇事空谈心性,何以治国,所以北方士大夫多有实学这之论,大体是丘文庄之遗风。讲究经世济用之学。” “还有一些秉承理学的老夫子。对理学不传,也大有心绪。” “我觉得,你这一篇文章,最好以朱子格物致知,分株定理为因,进而讲经世济用之学,仅仅日心说附其上即可。如此你当为儒学之中开宗立派一代宗师了。” 周梦臣听了,有些迷茫。 殷正茂却已经说道:“好。” 隨即在他的解释之下,才理解张居正说的是什么。 朱子根本立论是什么。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是一个层层递进的完整方法-论。 但是王阳明读书,他发现一个人问题。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其实都是修身。修身之后,与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间,是有一道深深的鸿沟的。 两者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走通。 於是王阳明在这个鸿沟之上,架了一道桥,这一道桥就是心学。 只是心学立功之后,更多是讲究反馈於自己內心之中,是要人人讲良心,人人做圣人。似乎人人都是圣人了。整个国家与天下自然就平了。当然了,並不说心学不讲实际。但问题是,有几个人能如王阳明那般的境界。 任何学说,大多时候都是说下限的,而不是上限。比如佛学。唐三藏取过来多少真经,但是最后发扬光大的反而是净土宗阿弥陀佛,凡念此四字,皆可登极乐。 当然了,而今不是说心学的。 而是张居正发现,周梦臣这套方法-论卡在格物致知之后,似乎可以成为理学的补充。 前者,说心性,后者讲物质世界。而周梦臣这一套反覆论,恰恰是想,如何改造物质世界。实学之说,盛行一时,但是根基不稳。毕竟经世济用作为口號是可以的。但是作为一个学派根本思想,却有一些太浅薄了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实学虽然兴盛一时,但是根本不能与心学相提並论的原因所在。理学虽然凋零,但是还有很大的群眾基础的。周梦臣的学说如果能將者之间联繫在一起,一下子就有了相当多的支持者。 第七十一章 验天论 第七十一章  验天说 周梦臣细细想来,忽然觉得这个思想体系,虽然还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但是整体上来说,却找不出太大毛病。 周梦臣忽然想道:“这恐怕不是临时能想到的。”忽然周梦臣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张居正对自己这么好了。 最少在武昌的时候,为什么前途远大的张居正,与自己一见如故,恐怕当时张居正就有一点想法了吧。 当然了,这样想太过功利了一些。 不过,当时张居正读书之余,一心在建功立业上有所建树。与周梦臣相交,自然是周梦臣有吸引张居正的地方了。 周梦臣想到这里,就不再多想了。 论跡不论心,论心天下少完人。不管当初是为了什么?现在风风雨雨走了过来,周梦臣与张居正早已是托妻献子关係了。之前的种种,又何必多想。 周梦臣问道:“瞿兄,你觉得如何?” 瞿景淳沉吟片刻,张嘴欲言,又缓缓的闭上了。似乎一直在斟酌语言,说道:“周兄,你可要想好了,此事一出,可以说是天下震动,人人都看见阳明公风光无限,但是你要先有阳明公的功绩,才能抵挡非议。而且不客气的说,阳明公的心学,其实之前也有继承,白沙心学,为其先声。而今你这一套,虽然自成其理,真要说起来。却是引数术入治道。知者知矣,不知者不过又是梅术数而已。” “今后,非议將伴隨终身。”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请瞿兄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怪你的。” 说实话。 今日周梦臣有些意外。 他本意是想將日心说確立为天文学上的官府思想。並没有想在儒家学说之爭中插上一脚。 只是张居正拿出一套完整的理论,一下子將重心给打偏。 日心说反而不重要了。 重要的周梦臣一套科学哲学与方法-论。 在张居正的包装之下,这一套科学方法-论,一下子披上了儒家的外衣。成为理学的补充。这套体系潜力之大,可以与江南的心学分庭抗礼了。 只是周梦臣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不过,他立即意思到这是一个机会。 毕竟嘉靖皇帝不可能次次给周梦臣站台的。甚至可能只有这一次。 他想要利用好。日心说反而不重要了。整套科学理论方法-论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思想上的战爭,与现实中的战爭,也是一样的。讲究主动权。对,周梦臣意思到了最大的问题,並不是自己日心说对天文现象的解释不对,而是儒学对日心说如何评价。之前周梦臣是儘量低调,將事情发了。但是而今张居正给了他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打进儒家內部。 儒家从来不是一体的。 內部之矛盾重重,即便而今真要说起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学派。单单能提起名字的学派,心学,河东学派,实学,气学,不要说那些说不上名字的。更是不知道都有多少。 周梦臣儒衣一披,就没有人关注日心说了。 反而关心周梦臣这一套学说了。 而且周梦臣觉得听起来,简直大有所为,说不定真能做到张居正所说的,整合理学与实学,成为一大学派。倒是推广科学,自然是事半功倍。 当然了。 周梦臣內心之中还有一点点担心。 那就如此一来科学思想与儒家思想搅和太深。將来会不会负面思想。 不过,这个想法在周梦臣內心之中,仅仅是一闪而过。 毕竟,而今最大的问题是將科学推广出去。至於其他的事情,放放再说。 瞿景淳说道:“好,这文章我写了。” 虽然瞿景淳答应下来,但是真正落笔的时候,却是周梦臣,张居正与他一併商议。 三人一连商议了三日。这才写了出来。 一篇三千多字的文章,可以说是字字珠璣。谈不上一字不可改,但也差不多了。凝聚了他们三个人的心血。 这一篇文章的主旨,正如张居正所表明的。 从朱子理学发端,由格物致知,引入科学方法-论。並引申到经世济用之学。而日心说,几乎是作为一个范例而存在的。周梦臣的核心思想,张居正的主体框架,瞿景淳文笔拿捏。 可以说是三绝。 瞿景淳看著这一篇文章,忽然笑道:“不错,此文一成,我瞿某人沾了两位的光,青史之上也算是有姓名了。” 周梦臣说道:“瞿兄,你是要署名吗?我倒是不介意。只是这文章一出,风雨必至。” 瞿景淳说道:“风雨能洗掉青史上的姓名?我署名定了。怎么你不愿意啊?” 其实,周梦臣这一篇文章按理上来说,就是应该是他署名上奏,请人来写,就好像请了幕僚,幕僚本身是不署名的。不过,瞿景淳既然说了,周梦臣也只好答应。张居正更是当任不让。 看著三个署名,周梦臣內心之中也是大为欢喜的。 如此一来,瞿景淳,与张居正也是科学阵营之中的人了。周梦臣说道:“文章既成,只是名字该定什么?” 什么科学方法-论,其实是周梦臣自己所想,这一套体系,为了切入儒家体系之中,还没有定命。 张居正说道:“就叫验天论。” 周梦臣听了,说道:“好,就这个名字吧。” 验天之论,其实由来已久。很早天文学家们,就提出天文之要,在於验之於天。真要说这个词,应该是出於东汉三国之际。旧论新提。与周梦臣日心说种种,看见上去恰当好处。 毕竟,而今文风在此。真要创建一个好无根基的新名字。听到的人只会觉得没有学问。 於是,这一篇文章署了三个人的名字。就送进宫中了。 周梦臣將文章送出去后,內心之中鬆了一口气,说道:“几位,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瞿景淳说道:“能有什么安排?睡觉,好几天没有睡好了。”说著就打了一个哈欠。 这个哈欠好像会传染一般,不过一会功夫,几个人就哈欠连连了。 於是什么安排也不做,各自回家睡觉。 只是他们三个人睡觉了。別人未必睡觉。 嘉靖细细的揣摩著验天论。 內心之中翻来覆去。暗道:“这就是周梦臣的求道之器?朕知道了。” 整个科学方法-论,或许在这个时空的明代应该叫验天之论。 他完整的讲述了,如果根据现状提出假设,如何验证,如何实验,等等方法理论,如何引入数学分析等等。虽然与现代的科学方法-论来说,定然是有所区別的,但是比起伽利略提出的科学方法,却更加完善了。 而嘉靖对此感受颇深。 因为,嘉靖已经习惯用实验验证一些东西了。 就好像那个爆炸的水缸。 一时间,嘉靖或许觉得,自己可以拋开周梦臣单独研究长生之道这个课题。 是的。嘉靖很多时候觉得周梦臣並没有尽心尽力研究长生之道。有糊弄自己的嫌疑,之前不过是没有人用而已。当然了,也有嘉靖觉得没有必要自己学习这一套东西。 而今,日心论给嘉靖的震撼,让嘉靖正处於一个迷茫期。周梦臣这一篇文章似乎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嘉靖自负聪慧,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想做什么做不成的。而今宫中也没有法事,也不炼丹,连打坐修行,在孙玄清的指导下也有节制。嘉靖有了大把的时间。而今他又有了新的方向。 或许,在他看来,修行之道,长生之法,本就不应该依靠一个人。 第七十二章 夏言的影响力 第七十二章   夏言的影响力 这一篇文章几乎前后脚到了內阁。 还有嘉靖的御批:明发天下。 这一篇文章自然也到了三位阁老手中。 夏言细细看来多遍,才將眼镜从鼻樑上拿了下来。或许因为周梦臣对水晶的打磨,而今眼镜这东西似乎普及了一些。当然了,这里说的普及,是在达官显贵之中普及。老百姓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还有这个眼镜,与现代的眼镜大有不同。是没有眼镜腿的,有的两个眼镜片,架在鼻子上。有的乾脆就是一放大镜的样子。用手举著看。 “夏阁老,你看著一篇文章?”张治说道。 夏言问张治说道:“张兄,你的意思?” 张治说道:“我哪里有什么意思?只是这一篇文章下去,恐怕要出乱子的。” 夏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哪里会出乱子?” 张治一时间愣住了。 夏言说道:“为朝廷办事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復套,谁惹乱子,是觉得事情不够多吗?今年异象不断,陛下以此来安抚人心,难不成你想让陛下真找出一个奸臣。这个奸臣,你觉得是我,是你,还是严嵩?” 张治说道:“阁老的意思我明白了。” 的確明白了。 夏言这样说,有三个意思。 首先,復套是头等大事,为了復套这一件事情,夏言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妥协。不会与皇帝强爭的。诚然皇帝发这个东西,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但是不是当务之急。皇帝每年做的事情多了。 其次,这一篇文章自然会引起士林的思想混乱。估计要闹出乱子来。但是朝廷命官就是朝廷命官,不应该在这一件事情发表意见。也就冷处理。 这也算是第一个意思的延伸。 第三,就是皇帝的本意,安抚人心。不想因为天象搞得人心惶惶。而今这也对他们这几个人有好处。如果皇帝真信了天象,认为下面有奸臣,那么这个奸臣,一定是在內阁之中。 他们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人要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三个人谁都不愿意的。 夏言说道:“明白了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办吧。” 张治说道:“阁老,你个人觉得这文章怎么样?” 夏言说道:“我是大明大学士,没有私人意见。” 张治分明是想套话,见夏言如此回到,也就不多说了。就按皇帝的意思办了。同样各自给下面人打招呼,不许对这一件事情发表意见。当然了。严嵩更是不会有皇帝对著干,皇帝下令明发的,严嵩拍马屁都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啊? 於是这一篇文章,就此波澜不惊的明发天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当天,很多人都知道了。 徐阶看了这文章,眉头紧皱,起身徘徊,对身边的人,说道:“去叫张叔大过来。” 张居正听了老师相召,自然很快就来了。 徐阶將这一篇文章放在张居正面前,说道:“这是你写的?” 张居正说道:“有一部分是我的想法。老师觉得不对吗?” 徐阶说道:“我一不留心,你就惹了一大麻烦。你难道不知道其中干係?” 张居正说道:“知道。只是老师觉得这文章有问题?” 徐阶冷笑一声,说道:“问题大了。如果按他说法,很多事情都做不下去了。格物致知,是士大夫的雅趣,他说的是什么?工匠之学吗?这与对不对没有关係?” 张居正听了。一时间无语。 很多学说天生就有屁股的。 都是骨子里的基因。 就好像周梦臣再怎么掩饰,都无法掩饰一件事情,科学本身就是一种生產活动。他是需要付出辛苦劳动,还未必能得到成果的。是智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的活动。固然有一些士大夫对此感兴趣,但是更多士大夫看不起底层百姓,不觉得自己要与这些工匠在一起工作。 正如徐阶所言,工匠之学。 这个標籤,估计是很长一段时间周梦臣学识的標籤了。 徐阶说道:“还有,格物致知这四个字,乃是理学与心学的分野。而今你在这四个字上做文章,既得罪了理学,又得罪了心学。理学那些老夫子也就罢了。这念年头也就西北一带,有些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但是心学,你真的了解吗?” “自王阳明之后,心学在江南大兴,上置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都谈心学。而今江南又是天下文华之地。这里面有多少人都是心学信徒。你这样一下子將人得罪狠了。” “为政之道,和光同尘,藏锋不露。是不露,不是让你不用。” “今日,你倒是锋芒毕露,但是对你有什么好处?今后江南士大夫,估计將你张居正的名字掛了號了。” 张居正说道:“老师,难道这一件事情,真得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徐阶冷笑一声道:“自从大明开国以来,南榜就胜过北榜,进士名额可以规定,但是朝廷命官,却不能定南北,大明中枢从来是南人胜过北人的,从永乐以来,满朝半江西,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今內阁之中,就有两个江西佬。” “心学是在南方大盛的,你还要让我说什么。” 张居正听了,脸色有些暗淡,不过依旧坚持说道:“老师,弟子依然觉得周兄的学说是对的。当今朝廷,很多事情都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理学难以为继,而心学是虚妄之学。根本不能救天下危局。” “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徐阶说道:“你觉得,周梦臣之学,就是治国正道。” 张居正说道:“弟子不敢妄言,周兄之学,对治国之道,当有裨益之处,最少是可以在儒林之中有一席之地的。” 徐阶说道:“那你怎么办?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吗?” “你是探,本来只需养望十几年,到时候內阁之中,就有你的位置。而今,你才几分几两了,就捲入这种纷爭之中,你觉得你在翰林院还能待下去吗?” 张居正听了脸色一变,说道:“老师,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徐阶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后悔吗?” 张居正沉默了一阵子,说道:“不后悔。我想出仕为政,並不是图谋荣华富贵,而是大明到了而今需要有所作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部为。此事是我应该做到的。” 张居正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依然觉得口中一番苦涩之意。 翰林院,庶吉士,可以说是大学士之备,一旦离开这里,张居正就失去了进入內阁的快车道。他內心之中真一丝后悔之意都没有吗?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徐阶说道:“放心吧,不至於此。这一次夏阁老保了你们。夏阁老正一心筹备復套大事,而今边关又起了兵事,不想后方闹出什么么蛾子,故而,將这一件是啊给压了下去。” “你与,周梦臣,瞿景淳,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这一关,你算是过了。” 张居正听了,顿时鬆了一口气,说道:“多谢老师。” 徐阶说道:“你谢我做什么?” 张居正说道:“我知道,老师一定为想办法了,否则不会知道这么清楚。” 徐阶说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这一次没有事,不代表將来没有事情,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要好好想想,再做,不要再搞成这个样子,你不是每一次运气都会这么好的。” 张居正连连答应不提。 徐阶训斥了一番后,摆摆手让张居正走。还不等张居正走到门外,徐阶就轻描淡写的说道:“对了,我授业於聂公,也算是心学一脉。” 第七十三章 暴富 第七十三章  暴富 不提徐阶这个心学老师如何教育弟子。 验天论明发天下之后。 却呈现出南热北冷,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况。 南热不用说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大明学术中心並不在北京,而是在南方。 北方更多是政治中心。这里的学术更多是依附於政治。 不管对周梦臣的学说有多少想法,既然內阁三人联手了打了招呼了。自然没有人在这个上面找周梦臣的麻烦。 当然了,並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的。 从全国各地都有人写信给周梦臣。或反驳,或推崇,或质疑,各种观点都有。 不过,以这个时代信息交流的难度,能写得起信,又能托人將书信送到周梦臣手中的人,无不是官员。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的速度。周梦臣接受这些书信的频率並不是太多。根本不影响周梦臣的正常生活。 周梦臣等了数日,等待之中的各种论战,却没有上门。才恍然有一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感觉。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 只能將他的事情放在正事上。 什么正事。 自然是玻璃大规模生產。 军器局是生產军械,玻璃生產自然不可能掛在军器局名下,而今皇帝也不会愿意的。 不过幸好,周梦臣手下还有兵仗局。 兵仗局可是隶属的大內的。 这一段时间之內,周梦臣没有功夫兼顾兵仗局,不过,军器局这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从兵仗局那边调人。不过孟冲也模仿周梦臣的举措,对兵仗局进行了整顿。 而今正好派上用场。 孟冲掌总,冯保协助。 不需要周梦臣多操心。不过,周梦臣提出了一个设想。自然是给玻璃镀银。 玻璃镀银之后,就是一面镜子。 而镀银工艺对大明工匠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一面小镜子就到了周梦臣的手中。虽然周梦臣个人觉得,这个玻璃镜子与他后世用的玻璃镜子有一些不大一样。却不知道什么地方不一样。毕竟在后世玻璃镀银的法子,早就不用了。 自然有一些色泽上的差异。 周梦臣將此物献给嘉靖。 嘉靖刚刚看到的时候,倒是挺喜欢的,但是一听是镀银的。立即好像碰到了毒药一般,二话不说,將扔出去了。 无他,前文也说过,镀金镀银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到水银的,这是最根本的工艺。 而嘉靖早就得了水银恐惧症。 所以他不仅仅將镜子给扔了,还狠狠的训斥了周梦臣一番。让周梦臣一时间哭笑不得。 不过,皇帝不喜欢。 不代表,別人不喜欢了。 周梦臣將第一批玻璃镜子放在永安店卖。 事实证明,不管是古今,女人都抵挡不了亮晶晶东西的诱惑。 几乎一瞬间,就被抢购一空。 各种镜子,等人高的穿衣镜,半身镜,还有巴掌大的小镜子,各种各样的镜子,只要一生產出来,就销售一空。几乎將程广德都嚇住了。 最重要的是,利润太高了。 玻璃的原材料就是房山石英。这个石英矿在冯保看上之后,已经划到大內了。所以就材料上,只有人力成本,没有別的成本。整个一套流程下来。几乎都是人力成本。就成品来说,即便是巴掌大的小镜子,也要一百文。 至於更大更高的镜子,价格就不用说。 最贵的是,周梦臣让人打造出来的连梳妆檯一起的梳妆镜。用上好的木料打造的,再配上好几面镜子。要十两银子。 已经算是一个大家具了。 这也是周梦臣对盔甲厂的一个尝试。 虽然盔甲厂而今造战车,还没有做完订单。但是並不是每年都有这么多木料要加工的。 诚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內,木料的加工是军械加工之中,绝对缺少不了的一环。但是分量只会越来越少的。周梦臣不得不未雨绸繆,试探给下面找別的活做。 至於合不合朝廷规矩。 嘉靖在一日,周梦臣做的就是合规矩的。 程广德几乎欢喜的合不拢嘴,几乎在半个月之內,单单玻璃镜子一项,就赚了一万两有余。依然供不应求。 几乎一夜之间,永安店大名传於天下。 之前,永安店卖的钟表,说起来还是太贵了一些。对於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高不可攀的。几乎不敢进门。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巴掌大的小镜子,只要一百文,即便是小老百姓也能咬咬牙买一个。 一下子就打开市场了。 之前不温不火的永安店,一下子火爆无比。 周梦臣还准备了,很多其他东西。 比如说平面玻璃,而今周府已经开始换了。 將窗户纸换成平面玻璃,对老百姓来说,大抵是想都不用想了。但是对达官贵人来说,却已经蔚然成风了。毕竟嘉靖皇帝虽然见不的镜子,但是对於玻璃本身並不厌恶。 从玉熙宫也开始换平面玻璃了。 此外,周梦臣还与冯保联手打造了一批次的千里镜,与显微镜。 显微镜已经送到了医院。至於千里镜,周梦臣代周君佐做主,先给他送过去一百个。让周军佐记在下一次的帐上。 唯一可惜的是,这两样都不能卖。 对,特別是千里镜。 根本就是军国利器。除非用官职在身,否则別想买。所以这些千里镜都放到了军器局,至於显微镜虽然不是军国利器,但是除却周梦臣给医院配之外,也就是外地的一些郎中通过大医精诚的渠道,从薛已手中卖走一两台。 毕竟,真要说起来,显微镜比千里镜还要贵一些。 六月中,程广德给周梦臣会帐,说道:“而今帐上有现银四万两。其中一万两有余乃是卖表的利润,其余二万多两,都是卖镜子与玻璃的利润,而且这一段时间,供不应求。如果兵仗局那里多生產一些,这个利润还会更高。” 周梦臣兴奋说道:“那给兵仗局那边回款了吗?” 程广德说道:“已经给了。共一万三千两,已经付讫。其中三千两到了孟太监的私帐了。” 周梦臣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这位孟冲已经够克制了。 永安店之所以这么赚钱,其实也就是將生產环节的利润全部留在永安店这里。兵仗局那边只有成本价稍稍高一点而已。不过,这不仅仅是周梦臣自己的意思,也是嘉靖的意思。 嘉靖给有意给永安店钱,就当是给周梦臣的拨款了。 只是嘉靖大概没有想到。永安店会这么火爆。 一个永安店的利润估计能顶得上京城所有皇店了。 周梦臣说道:“你估计一年下来,有多少钱可以动用?” 程广德噼里啪啦一算,说道:“一年下来大概可以节约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听起来不多,其实已经不少了。朝廷很多大府一年的赋税甚至还不如这个数字了。而周梦臣冶炼上的財政缺口,足够填平,甚至还多来很多。 周梦臣说道:“足够了。” 周梦臣一瞬间內心之中有了很多的计划。 比如建立一座军器局子弟小学,比如重启遵化铁厂。完成开矿,冶炼,製造武器,等一条龙的工业体系,这才能將成本进一步压缩,能做的周梦臣想要的大量爆装备。將韃子给平推了。 当然了,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或许可以试试製造原型机了。 虽然,而今钢材还不是太过关的。但而今不差钱。可以並行的,不就是砸钱。周梦臣而今弹药充足,足足有十五万两,砸上一年绝对没有问题。 第七十四章 河决曹县 第七十四章    河决曹县 就在周梦臣觉得实验经费巨充足的,一心一意想將钱给砸下去的时候。黄河出事了。 黄河两岸在今年入夏以来,夏雨连绵不绝,黄河水一浪胜过一浪,衝击著两岸堤坝。 河道总督胡松面对滔滔黄河水,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大人,快下决心吧。”一个人僕人摸样的人,说道:“而今堤坝已经坚持不住了。已经出现了多次险情了。必须泄洪了。” 胡松咬著牙说道:“你懂什么?这个时候哪里可以泄洪?泄洪与决堤有什么区別?” 以大明朝廷的组织能力,怎么可能在泄洪之前,將地方百姓全部迁出来。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到时候一开始泄洪,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的。那个时候,胡松的乌纱帽可是保不住的。 甚至对胡松来说,这是比决堤还难以接受的。 如果是决堤,仅仅是胡松失职。毕竟黄河是什么样子的,全天下人都知道,黄河决堤,很多时候是怪不得治河之人的。但是如果说,因为泄洪淹死很多人,那就是胡松草菅人命了。 这个罪名可比前一个大多了。 虽然前一种死人更多。 胡松起身徘徊,说道:“黄河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决堤?” 这个僕人打扮的人说道:“已经问过了,在南岸。当年刘公在黄河北岸的所有河堤修整了一遍,而今保存的还不错,而南岸就不行了。如果决堤的话,最有可能是从开封以东到徐州以西这一段河道的某一段,至於到底是哪里,就要看老天爷的天意了。” 胡松沉吟片刻,说道:“不能是南岸,绝对不能是南岸。” 这不仅仅是黄河两岸的地势原因。黄河南岸一旦决口,就一泄千里,直接衝决淮河,甚至会引淮河谁直接衝到长江之中,影响最大了。而北岸要稍好一点。河决北岸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衝决张秋,夺大清河一路入海而已。 更重要的是一点,胡松是南直隶滁州人。 虽然有些不地道。 但是胡松的屁股是坐在南直隶人这边的。寧肯河决山东河南,也不愿意让大水衝到家乡之中。 胡松整个身子爬在地图之上,在黄河北岸细细寻找,忽然找到这里,他將僕人找过来,对他来说,如此如此。 胡鬆手指点的这个点,就是曹县以东,单县以西的某一段河道。胡松选这一块地方,也不是乱选的。水泊梁山在明清已经不在了,但是並不妨碍当年水泊梁山一带,是整个山东一带最低的地方。 如果从这里决堤,大部分黄河水都会衝进水泊梁山的腹地。这里自然是一片汪洋,但是水灾不过波及,山东几个府县,不会扩大了。对朝廷来说,对这位河道总督来说,大体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对当地百姓会是怎么样的,却不好说了。 这本质上依然是泄洪。但是却不会提前撤离百姓,也撤离不了。 胡松下定了决心,安置下去之后。心中一阵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他忽然想到。暗道:“对,这一件事情,我即便做得天衣无缝,但是河决之事,是瞒不过人的,还是要朝廷有人为我说话才行。” 胡松二话不说,铺开纸张,沉吟片刻,写下:“严公”的抬头,接下来另起一行开头道:“恩相在上------” 胡松这一封书信还没有到京师,黄河就已经不耐烦河道的束缚,衝决曹县,曹县,武城,单县等县淹了,衝到运河以西,都成为一片汪洋,有五六个县都泡在谁里了。 成为大明朝廷第一件大事。 不过,对於周梦臣来说,还是有一点小的。 经过周梦臣一系列努力,各种调整配方,让铁炉的铁质稍稍稳定了一些。从来生產大炮的效率大增。似乎一万多门大炮根本不成问题。只是周梦臣忽然发现,他又有一个问题不得不处理。 不是別的问题,就是之前都是用废旧火炮熔炼。而今用完了,不得不从工部取铁料来,还有从遵化运铁矿石过来。 在北京內城,距离皇宫不过几里的地方,日日如此浓烟滚滚,不仅仅周梦臣自己觉得不妥,很多达官贵人也觉得不大好。颇有异议。 总之,周梦臣也感受到军器局在內城的场地也限制了自己的发挥。 周梦臣已经计划,是不是將军器局整体搬迁到北京城外? 不过,如此一来,区区十五万两就不够用了。 就在这个时候,殷正茂过来找周梦臣了,说道:“户部该拨给我们的钱,这个月说不给了。” 殷正茂为周梦臣处理庶务。可以说是整个军器局的大管家。一般来说,不会来找周梦臣,除非有一些他处理不了的事情,可见眼前这一件事情,就是他处理不了的。 之前户部每年给军器局拨款四万两。 这笔钱是分月给的。每个月,殷正茂派人去户部领钱便是了。 虽然每月几千两,看上去对而今的军器局来说不算是。但是也不能说不给就不给啊。 周梦臣皱眉说道:“说什么原因了?” 殷正茂说道:“没有。不过听说是户部尚书亲自下的令。” 周梦臣忽然想起送別曾铣那一日王杲的形象,心中暗暗嘀咕,暗道:“我也没有得罪王尚书啊?这是怎么了?” 周梦臣说道:“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这就去户部一趟。” 按理说,这一件事情,应该找上面的人,比如找工部尚书,让工部尚书去与户部尚书交涉。 只是而今,周梦臣觉得自己与户部尚书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交情。再加上自己也不是一般工部主事,总是能打听一来什么吧。 周梦臣到了户部。却见户部外面的长廊之上,坐著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周梦臣大吃一惊,打听了一下,几乎是各个衙门都有,比如光禄寺,是管理皇帝宴会的,宗人府管理宗室衙门的。等等几十个衙门。 周梦臣忽然发现似乎都是一些了冷衙门。 这些衙门本月的经费都被压下来了。 当然了,大部分官员的俸禄都没有被压下来。压得最多的是办公费用,但是实际上这些衙门,差事都不打紧,所谓的办公费用,大体也是被官员私下分了,补贴家用。 也就见怪不怪了。 周梦臣不由向他们打道:“你们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一下子,户部都不给面子了?” 一个人说道:“这位大人,真是消息闭塞之极,你难道没有听过黄河决堤,一下子淹了七八个县,流离失所有数十万人,而且洪水这些天一点退下去的跡象都没有,听你们工部都水司说,估计等河水自行退去,要到秋后,甚至冬天了。这么多人嗷嗷待哺,户部尚书擬定了第一批三十万两的賑灾款,但是是朝廷哪里有钱啊?” “只是想將我们的钱给截了。” “真是人在家中住,祸从天上来,山东百姓苦,但是我们也等米下锅的。户部王尚书如此一来,我们该怎么过啊?” “是啊,是啊。”一时间这些人议论纷纷。 周梦臣听了,却觉得有些脸红。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京官虽然苦,但也远远没有到了断一个月钱粮就活不下去的。甚至这还不是俸禄。只是谁也不愿意动自己蛋糕便是了。 周梦臣也是一样,不过他此刻知道原委之后,反而有些想回去的想法。反正几千两银子对他也不是急需的。就当接济山东百姓吧。  第七十五章 军器监的提议 第七十五章   军器监的提议 周梦臣准备走。 毕竟他觉得他是要不过来这一笔钱,而且这么多人,户部尚书那边大体是不见的。他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起身,就听到了有人喊道:“工部主事周梦臣周大人在吗?” 周梦臣立即举手说道:“我在。” 这吏员恭恭敬敬的说道:“尚书有请。” 周梦臣立即出列,跟著这吏员去了。 走在户部里面听到耳边的都是噼里啪啦的算盘之声,不知道多少人一起打算盘,让有一种风雨忽至大雨倾盆的感觉。 周梦臣走到最里间,却见王杲王尚书伏笔急书。 吏员轻轻提醒一句道:“王公,周大人到了。” 王尚书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坐。” 周梦臣只能毕恭毕敬的坐在一边。 王杲说道:“永安店一个月盈利多少?”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王杲第一句话问这个。 周梦臣说道:“不多,本月大概有四万两。” 王杲说道:“周大人,不愧为经营圣手。开一派之学宗。” 周梦臣说道:“大人繆赞,下官不敢当。” 王杲说道:“不要以为我在夸奖你,你在工部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最少为朝廷省了十几万两,否则,你以为我户部给你钱会这么痛快。如果朝廷官员都如你这样,钱少,办事多,又会赚钱,而且清廉自守,我也不用这么头疼了。” 周梦臣听得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说道:“这不过是下官的本分。” 王杲说道:“本分。这个词说的好啊。如果人人能本分一点,何至於有那么多的烦恼。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我要告诉你,不仅仅这个月军器局的银子没有了,到今年年底都没有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一併併入明年。” “明年夏税之后,一併给你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大人,这不行。本月朝廷用度艰难,我也能理解,只是我们军器局那边都维持不下去?” 王杲看著周梦臣的眼睛,说道:“真维持不住?” 周梦臣本想说自然是,但是被王杲盯著,这样的话却说不出来了。的確,虽然今年下半年所有的钱算在一起,估计要有两万两银子,但是周梦臣缺了这两万两,並非就维持不下去的。 总是,周梦臣今日是来討债的,却变成了被借钱。 不仅仅没有见到钱,还要往里面砸钱。周梦臣內心之中就好像塞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过不去。 更不要说,这不是私人借钱。讲究冤有头,债有主。这是部门与部门之间金钱来往,不要看王杲说的好听,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了,比如户部尚书换人了。下一任户部尚书认不认,还是一个问题了。 周梦臣说道:“王尚书,朝廷自有章程。我虽然有心为尚书分担。但是总不能单单让我吃亏吧。” 王杲说道:“不错,不能让老实人吃亏。”王杲將一个奏疏扔给周梦臣,说道:“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周梦臣打开一看,却是王杲上书朝廷,对周梦臣对军器局改革一顿猛夸,最后说周梦臣而今的改革之后,军器局今非昔比,建议统合各厂,建立军器监。让周梦臣为监正。还掛在工部名下。不过进行另外一套结算体系。 给予更大的自主权云云。 周梦臣见了心中一动。 的確,而今周梦臣自主权极大。大到工部那边几步当周梦臣不存在。周梦臣做什么事情,他们哪里都不管。但是这其实並不正常。这是因为周梦臣的特殊身份。而不是工部的正常生態。 周梦臣这个工部主事的正常工作是什么?是在工部办公,负责管理下面十几个厂,这些如盔甲厂,王恭厂什么的,都是九品的衙门。也就是周梦臣的工部主事,並不是直接负责生產的,只是监督管理下面生產的。 与而今根本不一样。 甚至军器局本身就是周梦臣下面管理的一个九品衙门。与盔甲厂,王恭厂一样。周梦臣觉得这个名字够大气,才將这些厂全部整合在这个名字下面的。 如果,將周梦臣这一些事情並成军器监可就不一样了。 首先不一样的地方,是周梦臣升官了。 是的。军器监与钦天监是平级的,都是五品衙门。周梦臣作为主官,也能升到了五品官。而且是正印官。也就是一个衙门的主官。在工部这个衙门中,正印官只有工部尚书。 就好像后世很看重一把手的经歷,古代也很看重正印官的履歷。 当然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周梦臣的改革成果就能確定下来。从此上面也摆脱了很多公公婆婆的,直接对工部尚书负责。不用担心朝令夕改了。 甚至周梦臣將来事败了,已经確定的衙门也很难改回去。 毕竟,军器监整体官僚的利益也需要保证。不过古今都是一样的,增加一个衙门是很容易的,但是撤销一个衙门却是千难万难了。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没有看出来,王杲的险恶用心。 那就是,军器监独立了。也会重新计算户部对军器监的拨款。每年四万两的铁饭碗,可就没有了。 不过,周梦臣思量片刻,觉得非常值。 不就是区区四万两?现在对周梦臣来说,是一个问题,但是周梦臣坚信,將来这四万两对他来说,绝对不是问题。而且想要请动一个尚书为自己说话,可不是四万两能够搞定的。 除非是严嵩,砸钱就可以。对於其他大佬之外。都不是单单给钱,就能办事的。 周梦臣说道:“尚书,此言当真?” 王杲说道:“这会有假?你只要点头了。这一封奏疏立即送到內阁之中。” 周梦臣说道:“大人都將话说到这份上,下官岂能不体谅朝廷的难处。今年下半年的军器局的银子都不用给付了,下官当紧衣缩食,与朝廷共度时艰。” 王杲听周梦臣这样说,心中也暗暗鬆了一口气。 对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 说实话,如果有可能王杲也不想动周梦臣手中的钱,但问题是王杲对京城各衙门都知根知底,周梦臣自己不知道,工部军器局的富庶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毕竟整个北京城也不过百万人是上下,在周梦臣手下工作的工匠都有数千人再加上他们的家眷姻亲,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周梦臣一下子改善了这么多人的生活。早就名声在外了。 这一次决口太过突然,打了王杲一个措手不及。而且灾情如火,他已经急令山东,河南调银子賑灾。但是两个省也没有多少钱,大头还在朝廷这边的。他而今不要说两万两,一千两,几百两银子,对他来说都是肉了。都要剃出来。怎么可能绕过周梦臣这个大富豪。 他对其他官员可以用户部尚书的名头来压。但是对於周梦臣只能用利益交换,这才不惜用自己的名头给周梦臣搭架子。 好在周梦臣虽然背景深厚,也算是通情达理。 就在周梦臣正好告辞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如风,“碰”的一声,大门几乎被生生的撞开了。周梦臣回头一看,却见夏言脸黑如炭,似乎是被怒火烧得。手中捏著一封奏疏。目光扫过周梦臣,似乎周梦臣在这里出乎他的预料。 周梦臣也心中诧异之极,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让夏言如此失態。 王杲对此反而早有准备,起身说道:“夏阁老来了。”  第七十六章 决裂 第七十六章  决裂 周梦臣见状不妙,先给夏言行礼,隨即对王杲行礼,说道:“没有下官的事情,下官就先告辞了。”二话不说就退了出来,並將房门关好了。 周梦臣站在门外,心中发痒,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立即走。 他有一种预感。今天有大事要发生了。 周梦臣离开了。 房间里面的气氛並没有缓解,反而越发凝重了。 夏言將上面死死的按著指头印的奏疏扔在桌子上,说道:“王杲,这你的吧。” 王杲伸手將上的指头印抚平,却怎么也抚不平,却见上写著:“请罢復套疏。”王杲努力了几次都不能抚平,就好像而今两个人的关係一样,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说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还问我。朝廷上大概没有人敢冒户部尚书上书。” 夏言说道:“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王杲说道:“我没有跟你商量?这一件事情我给你说了多少次,我说户部撑不住的,户部撑不住的。户部撑不住的。但是你怎么说的?你从来不当一回事,我再与你商量,又能说出什么来?” “而且这不是与你商议吗?” “此等朝廷大事,岂有不与內阁大学士商议的事情?” 夏言脸色更难看了。说道:“你这是铁了心要我作对?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復套这一件事情做了多少事情,压了多少筹码,你现在说要罢,你不是要罢復套, 你这是要罢我夏言。” 对於復套这一件事情上,夏言以及是积重难返了。 他很清楚他的政治生命已经与復套这一件事情的成败联繫在一起了。 所以,他看到王杲居然请罢復套,內心中有一种背叛的感觉。是他,与他合作数年的盟友,户部尚书王杲从背后捅了一刀。 王杲说道:“復套,復套,復套,九边百姓的命是命,山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而今山东五六个县泡在水里,死者不可计数,几十万要支撑到明年夏收口粮,重建几个县城的银子,修缮黄河河堤,等等,没有一二百万两下不了。” “你说,这笔钱从什么地方来?” “除却你筹备的军费之外,朝廷哪里还有这一笔钱。” “我不想朝廷开疆扩土,我不想復套吗?我说过户部支持不了,就是支持不了。” 夏言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知道黄河决堤弄的麻烦有些大。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大,问道:“需要这么多钱?” 王杲嘆息一声,说道:“我细细问过了。这一次是积水不退。如果是洪水一衝而过,而今就能开始重建了,补种一批,明年春天大概百姓就能安置的差不多了。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必须要养这些百姓到明年春天,才能耕种。几十万人的口粮,已经我算了又算了。” 夏言说道:“那你没有算过復套进行到这里,已经了多少钱了,运输到前线的粮草,刀兵,各种准备,徵召士卒,训练,乃至於深入草原打探情报的將士,復套之战,虽然还没有打响,但是为了这一件事情,战死沙场的將士,已经数以千记了。” “朝廷竭尽全力,想要打出十年太平。而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俺答也知道朝廷要復套,而今他已经徵召所有部眾,大同一带徘徊不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你现在说,不打了。韃子就如此听话吗?” “数年心血毁於一旦,只会让韃子轻我,从此九边再有安寧之时。”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是再难,再苦,也要咬牙撑住。” “王兄,此刻不能有妇人之仁。” 王杲说道:“我又没有什么要九边罢战,而是不出塞而已,我算过,而今九边囤积的粮草,只要出塞的话,支撑边防还是足够的。待缓过一二年,再北上不迟。” 夏言说道:“不可能,一鼓做气,再而衰,三而竭。而今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才勉强聚起了復套之势,今日一但罢了,哪里还有下次?” 夏言太清楚不过了。 很多事情,都是要么一次做成,要么就不想再做成。就好像南朝几次北伐,一般来说都是第一次效果最好。 很多人看夏言权力很大,简直是权倾朝野。但是夏言自己知道,自己简直战战兢兢,上有皇帝对他的日益不满,下有严嵩心怀鬼胎。再有朝廷大势一点点在走下坡路。 各种压力都是他一个人承担。 他根本没有下一次可言。 王杲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不可能看大明百姓嗷嗷待哺,弃之不顾,反而去穷兵黷武。” 夏言说道:“我就不行了,朝廷二十多年的积累,而今一点钱都拿不出来?” 王杲说道:“二十年积累?简直是一个笑话,而今不是嘉靖二十年了,嘉靖二十年后,陛下修宫殿,做法事,赏赐道人数以万计,重修武当山,动輒罗天大醮,说是为朝廷祈福,福我是没有看见,但是钱却是没有了。” “写青词的不是你阁老吗?而今你向我要钱?我有什么钱?” 夏言脸色涨红,隨即一点点平復了下来,沉声说道:“真就一点办法没有了吗?比如想办法让地方自救。多承担一些费用,三十万两,还是可以挤出来的。” 王杲似乎不认识夏言一般,冷笑一声,说道:“数日不见,夏阁老心肠如铁啊。这事情我做不了。” 夏言也知道,將賑灾款项消减大半,其实是会让更多百姓去死。但是夏言更知道,而今如果放弃復套,造成的严重后果,其实並不亚於减少賑灾款项。王杲毕竟是財政做多,他以为战事可以因为投入的金钱不一样,会有不同的阶梯效果。 但是事实上,战爭就是零和游戏。胜者拥有全部,败者失去生命。 很多时候多往前线送一捆箭,少送一捆箭就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在夏言看来,黄河决口,是已经损失了。即便是挽回,也挽回不了多少了。而復套失败是可以挽回的损失,如果復套大胜,说不定还在在財政上对朝廷有一些弥补。 诚然,这个思路很冷血。 但是夏言作为大明的掌舵人,在而今的局面之下,必须二选一,在他看来,这是对大明最有利的结果。 不是,他想冷酷。而是现实就是这样冷酷的。 夏言其实已经知道说服了不了王杲,只是他还想进行最后的努力,说道:“王兄,很多事情我们都能想想办法,只要想办法筹钱,你提出什么政策,我都在內阁支持你,只要能熬过这一关,我推荐你入阁也行。这个时候,朝廷就是要依赖你我了。” 王杲苦笑一声,说道:“我才具有限,本身就不是理財之臣,掌户部数年,所赖不过是勤勉两字而已。” “我如果有办法的话,何至於此?这就是我的办法。”隨即王杲拍在桌面上那个印著指头印的奏疏。 夏言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起身,说道:“如此,王尚书保重。” 王杲自然知道知道夏言是什么样的人。夏言为人自傲且霸道,今日如此,其实已经紆尊降贵之极了,说到这个地步,还说服不了自己。今后就要面对夏言的疾风暴雨了。 对付政敌,夏言从不是手软。 王杲嘆息一声,说道:“夏兄,也听我一言,有些事情不成也就罢了。” 夏言已经走道门口,冷笑说道:“没有我夏言办不成的事情。”  第七十七章 龙涎香 第七十七章  龙涎香 周梦臣回去之后,通报了自己钱还没有要过来了。甚至连今后户部拨款都没有的事情。 不过,殷正茂他们並不在意。 反而更在意军器监这一件事情能不能成。 其实军器监在宋代是一个非常要害的部门。只是到了明代被压制下来了。 所以,壮大军器监衙门是有先例的。在中国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凡是有先例的事情,都是比较好办的。在他们想来,这个难度虽然有,但是如果一个户部尚书力主。 这事情说不定真能成。 毕竟,周梦臣的身份大部分文官大佬都知道,即便心中不满,大抵也不会硬挡周梦臣的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军器监衙门成立,周梦臣升官,新成立的军器监衙门,即便是原班人马打造,但也会有很多新空缺的。这些空缺,一部分要从外面调人,一部分就要下面的人补上了。 也就是殷正茂,凌云翼两人资歷太浅,但凡他们有一两年七品的履歷,这一次他们都能升任六品官。 当然了,即便资歷浅薄,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可以行权。也就是代理。虽然资歷不够,但是位置却可以先占著。 所以,这对他们来说好处极大。而户部拨款虽然重要,但是在这样的好处面前,困难不是不可以克服的吗。 只是,周梦臣都没有想到风云突变。 几乎在两日之內,內阁明发上喻,户部尚书王杲因不採买龙涎香,坐大不敬罪,就地免职,流放雷州。以兵部侍郎刘储秀代之。 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將周梦臣嚇了一跳,也將满朝文武嚇了一跳。 实在是雷霆炸裂,太急太快。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一日还是六部堂官之中,最要害的户部尚书,后一日,就是流放三千里的囚徒。一下子,朝野失声。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立即坐不住了,而且不说去找藤祥。 说实话,之前户部尚书是谁,周梦臣並不关心,这不关他的事情。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户部王尚书刚刚给他画了饼,这味道还没有闻的,王尚书自己就倒了。他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都睡不著觉。 而藤祥作为黄锦的义子,也算是黄锦的衣钵传人,在宫里消息最为灵通了。 周梦臣请了藤祥出来,藤祥也有所准备,两人布了两三个小菜。还没有吃上几口,听周梦臣问起。藤祥说道:“这不是皇爷的意思。说实话,宫中,龙涎香还是有些库存的。而且大多是大內採买。户部分担是少数的。这也是前些年,宫中法事大作,龙涎香消耗巨大,才有入不敷出之感,而且户部王尚书用事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给宫里买过龙涎香,也就是下面有百姓在海边捡到,上交朝廷,府县上供,户部转呈而已。” “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是皇爷想要收拾王尚书,也不会用这个藉口,皇爷还要脸的。” 很多人不清楚,为什么嘉靖修仙做法事,就能耗尽国库。以至於而今拿不出钱来。 別的不说,就拿龙涎香这一种香料来说。可以说寸两寸金,有价无事,但是在法事上,都是成块成块的烧,珍珠为泥,金为粉,龙诞为烟,玉为焚。 总之,皇帝在这上面的费,绝对是很多人无法想像的。只看帐单,动輒数十万两,数百万两。只是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像力。 但是嘉靖还是有分寸的。 他对內库与户部之间分的还很清楚的。有些事情他知道让文官去办,会搞不少事情。不如让太监去办。 再加上在水银事件之后,大內採购龙涎香的数量已经很少了。无他,仅仅供应几个主子用,其实一天二十四小时烧,也用不了多少。主要是各种法事,嘉靖已经不怎么大规模举办法事了。 所以,户部尚书將宫內採购龙涎香这一项打回去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王尚书连工部的拨款都要往下砍,哪里顾得上这与国计民生无关的龙涎香了。 周梦臣说道:“那王尚书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藤祥压低声音,说道:“我打听过了,是內阁一致意见。三位大学士联署,连皇爷也要给三分薄面,再者宫中有很多人对王尚书也很不满,陛下其实也厌恶他太死板了。这才顺水推舟了。” 所谓当家三年狗都嫌。 王尚书就是当整个大明的家,家里钱又不够用,自然是对谁都抠抠搜搜的,很多事情上都铁面无私,说不给钱,就不给钱,这无形之中就得罪了很多人。 这些人可不会体谅国家不容易,只会觉得王尚书不给面子。 至於国库空虚,与我有什么干係吗? 周梦臣说道:“夏阁老不是与严阁老水火不容吗?怎么会?” 藤祥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是我听说,王尚书上书反对这復套,这封奏疏在內阁给淹了,没有传出声响来了。而且新任户部尚书刘储秀,也是老臣,正德年间进士,而今六十有五了,曾任辽东巡抚,颇有胜绩,只是前几年丁忧,这才復职两三年,似乎与两边的关係都很疏远。宫里都说,夏阁老这是壮士断腕,寧肯让出户部大权,也不能容王尚书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户部尚书落到一个中立派的手中,对夏言来说並不是一件好事情,这让夏言的实权大大缩水。而且这个户部尚书是从兵部出来的。问他没有记错的话,兵部乃是严嵩的地盘。 他估计夏言为这一次雷霆手段,做出了重大的让步。 周梦臣不由面带苦涩,他说道:“上面神仙打架,我这平头百姓,我不想参与,也不敢参与,只是王尚书之前答应我一件事情,而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隨即周梦臣將这一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藤祥。 藤祥沉吟片刻,说道:“你何不去问王尚书?” 周梦臣说道:“问王尚书?” 藤祥说道:“虽然说人走茶凉,但是今日夏言所为大失人心,老祖宗说了,其实陛下並不高兴,夏言搞这事情,说好了是先斩后奏,说不好了,就是在逼宫。而王尚书掌管国库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临老了,落得如此下场?士林之中,对夏言很是失望。夏言是在自损根基。” “王尚书虽然流放雷州,但是却得到了天下人的同情。而且王尚书为人,有始有终,你去问他,他纵然没有什么办法了,也会给你指条道的。” 其实夏言最大的资本是什么? 是他门生故吏遍天下?是他的理政之才?是他人品高洁? 不,都不是,是他身负士林之望,很多文官到了高位,都很愿意与夏言合作,而不是与严嵩合作。这给了夏言最大的资本。而今天,夏言做出这样的事情,看似雷霆霹雳,令天下人惊惧非常。但是天下人心中只有惊惧,没有敬仰了。 很难说,夏言是不是得不偿失了。 士林之中的关係网,繁复之极,除非当事人外人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尚书因为这个原因下马,还落得如此下场,让他人虽然走了,关係网却还没有断。运作一些大事,或许不能,但是为周梦臣牵线搭桥,指一条明路,却是轻而易举的。 周梦臣听了,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多谢藤兄指点。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拜访王尚书。” 第七十八章 夏言召见 第七十八章    夏言召见 王尚书,不,而今已经不是王尚书了。而是罪臣王杲。 他既然是戴罪之身,自然是限期离京。 所以,周梦臣说事不宜迟。否则说不定,王杲就已经离京了。 在周梦臣来到王府的时候,一阵萧索,大门口站著两个锦衣卫,里面地面之上,乱七八糟铺著一地东西,有纸张,有破碎的瓷器,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人打扫。院子里屋子里,都是一个样。 王杲已经遣散僕从了。而外面站著的锦衣卫,只是来看门的。自然不会为王杲打扫。 此刻別的人根本进不去,也是周梦臣与锦衣卫相熟,看守的锦衣卫百户认识周梦臣,这才放他进去。 进去之后,空档无人。却听见后面传来扫地之声,却见王杲拿著一个扫把,將院子里面的各种垃圾都清扫了。 周梦臣看得有些心酸,之前作为户部尚书,哪里需要自己亲自打扫卫生啊。真是一日之间,天地之变,说道:“王公。” 王杲见了周梦臣,说道:“周大人。”他忽然想起什么了,说道:“对了,你找我是为了军器监的事情吧。来屋里说话。” 王杲將周梦臣引入內室。却见房间之中空荡荡的,只剩下家具留下的痕跡,王杲好容易找了两把椅子,放在原来主位客位的地方,至於两把椅子中间,该有茶几,桌子却是没有了。 王杲还想去找一些茶水。周梦臣说道:“晚辈冒昧来访,已经是失礼了,哪里还敢动用王公大架。王公再如此,晚辈就不敢久留了。” 王杲见状,嘆息一声,说道:“好吧,今日实在失礼了。老头子我本来就一个人在北京当官,家里人都在汶上老家。事情一发,我就打发了僕役,变卖了家具,这房子,也是官房,我也要退给朝廷。如此狼狈,实在不应该,我还没有来得及的打扫。失礼了。” 周梦臣此刻也忍不住心有不忍,说道:“夏阁老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王杲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求仁得仁夫復何求?山东老家如此惨状,我如果不发一言,更是无顏见家乡父老。而今,最少我心中坦荡,朝廷这烂摊子,谁想接,谁接。我老头子不管了。” 周梦臣这才想到,王杲是兗州府汶上县人,与被淹得几个县都是一个府的。只是汶上县比较靠北,没有被淹而已。 但是王杲做出兗州府在朝廷最大的官员,老家出了如此惨事,他不能不发言,不得不发言。这也是他在夏言面前毫不妥协的另外一个原因。在夏言看来,九边与山东,是两个可以相合衡量的筹码。要求做出符合朝廷最大利益的处理方式。 盖因,他既不是九边人,也不是山东人。 但是王杲就不一样了。 如果老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没有作为。他是被家乡父老撮脊梁骨的。他王家一脉,都在老家名声都坏了。 这其实也是每个官员身上的责任。如果一天武昌大水,周梦臣也必须竭尽全力,为老家爭取利益,这是这个时代潜规则,与游戏法则之一。 所以,王杲在做这一件事情之前,其实预料过自己的下场了。 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廷,更是如此。 反而现在虽然流放雷州,去了身上的万斤重担,王杲反而觉得清爽多了。 周梦臣说道:“王公豁达。” 王杲说道:“军器监这一件事情,是我老头子失言了。而今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不过,这一件事情不是不能成?我罢职之后,朝廷这烂摊子,也是要收拾的。刘储秀我知道,是个能臣,但是我敢说,他不如我。我一辈子都在与钱粮打交通。而刘储秀作诗,用兵,我都比不了,但是钱粮------”他微微一顿,说道:“而且他这个户部尚书未必有我有权。我估计內阁会直接插手钱粮问题。而今局面,非一笔一两百万两的银子,补不起这个窟窿了。而京城能拿出十万两的衙门,也就只有你了。或者说永安店。” 周梦臣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王公的意思?” 王杲说道:“我不知道夏言从什么地方弄钱,但是一定不会忘记你。倒是你与夏言提这一件事情。夏言大概不会拒绝的。” 周梦臣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他承认国库空虚,也明白朝廷为难。但是从他身上抽血,却让很不舒服,他每一笔钱都是有用处的,总不能只要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吧。 周梦臣说道:“那可是皇產?夏阁老也敢吗?” 王杲说道:“你是不知道夏鬍子是什么样的人?真要下定决心,他是什么都敢,而且,他当初展露名声,不就是清丈皇庄吗?” 周梦臣说道:“那是陛下登基之初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庄是那位留下来的,当今自然不心疼了。而今却不一样了。” 王杲说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以为夏言不做,而今的局面就好收场了?”他悠悠一嘆,说道:“夏言是將自己逼到了悬崖之上,我的下场在雷州,他的下场在何处?” 周梦臣忽然有些明白了。 夏言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將王杲拿下来,估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王杲根本没有想过反抗。 毕竟,六部尚书已经是文官大佬级別了,而六部之中,也唯有王杲任职最长,足足有五六年了。在户部的势力根深蒂固。他真想反抗,对簿公堂,不弄几个来回,不可能怎么轻易被拿下的。 周梦臣说道:“王公,那我该怎么做?” 王杲嘆息一声,说道:“我如果知道怎么对付夏言,还至於如此吗?”话说到这个份上,该说的也都说了,到了端茶送客的时候了,王杲下意识往朝廷一抄,本想將茶碗抄在手中,却忘记了他而今连一张桌子都没有了。 虽然没有端茶,却有送客。 周梦臣还是有一些眼力劲的。 周梦臣有些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王家。 情况对他来说,並没有变好,反而变坏了。 他还没有想怎么办的是时候,夏言已经派人来请他了。 这一次,是请他去內阁。 说实话,周梦臣对內阁並不是太陌生的。他去过內阁。不过那更多是去內阁借书,毕竟內阁所在地,就是文渊阁,也就是皇家图书馆之一。 而今作为被传召对象,进入內阁,还是第一次。 或许这是一个趋势,周梦臣越来越洗脱,皇帝宠臣的身份,而向一个朝臣靠近了。 周梦臣见了夏言,自然行礼坐定。 说实话,在他看来,夏言的气色比王杲差多了。 王杲虽然在一片简直废墟的家里,但是气定神閒,还有心思扫院子。而夏言而今虽然一身大学士的服色,却有一股焦躁之意。 其实,如果可以,夏言是万万不想在这个时候,將王杲拿下。毕竟,看王杲的履歷,賑灾,钱粮,漕运,户部。一生任职都在这方面的。一时间大明也很难找这样的理財专家。 大明这摊子本来就烂,还將最得力人手给贬到雷州。对於夏言,对於朝廷,都是一件两败具伤的局面。 让夏言不得不亲手处置而今更加棘手的局面,復套要钱,賑灾要钱,而户部混乱要平息,朝廷余波要收拾,让夏言整整两日也不过靠在椅子上,微微眯了一会儿而已。 所以就出现了周梦臣眼中的状况。夏言状態其实很不好。 第七十九章 財权 第七十九章   財权 夏言不知道周梦臣內心中对他与王杲做了评价。 夏言说道:“王杲的重建军器监疏,你知道吗?” 周梦臣说道:“知道。” 夏言说道:“你什么想法?” 周梦臣说道:“王尚书厚爱,下官没齿难忘。” 夏言说道:“没齿难忘,但是我不觉这奏疏说的对,工部军器局诸厂,本为供应京营兵器。乃是由户部拨款,尔等输兵器於兵部,由兵部分配各营,而今边关诸镇要取军器局的兵器,居然要付钱?岂不是拿两家的钱?” 周梦臣说道:“不然,阁老也说,军器局诸厂,本是为供应京营所设,自然是九边不在其列。而且,官造不堪,於工匠而言,造多造少都是一样的,故而下官更改制度,重赏工匠,乃有今日。无钱则不行。九边军器並不在军器局各厂负责之內。自然要额外付钱。” “不错。”夏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京营如九边例,户部就不另外拨款了。你觉得可否?”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觉得不行?可以吗?” 真是同样的事情,不同底气的人来做,就是不一样。 同样是想工部军器局的拨款给砍了,王杲还要与周梦臣谈谈交易,而夏言三言两语,就將周梦臣逼到了死角。什么,你说户部拨给京营的经费。呵呵呵,这些钱早就被勛贵世家给划分殆尽了。 哪里还有来买兵器的。 周梦臣说道:“阁老所言极是。” 他来之前,对於户部的拨款已经不保希望了。而今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个事实。 夏言说道:“那再说说永安店的事情?” “阁老。”周梦臣立即说道:“永安店乃是內廷的事情。”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真被王杲说中了。夏言此刻真是什么事情都不顾了。在户部拨款上,周梦臣是可以妥协的,反正他而今也不靠户部的钱活著,但是而今这一件事情上,他却万万不能妥协的。 夏言说道:“哦, 你难道不知道皇店与官店的区別吗?几乎所有的皇店都是从官店而来的。无非是隶属內廷,与隶属户部的关係而已,我奉陛下之命,身为內阁大学士,协理万方,这一件事情,你觉得我管不了吗?” 夏言语气之中带著一股压力。如果寻常人都被嚇住了。但是周梦臣依然咬著牙说道:“阁老。这样的话,你去与黄公公说,我只是区区小官,听命行事而已。皇店到底是什么样子,隶属於谁,不是我能决定的。” 夏言厉喝:“放肆,你就是这样与我说话的吗?” 周梦臣嚇得一愣,依然坚持道:“下官失礼,然这一件事情,的確没有下官开口的余地。” 夏言看了周梦臣一会儿,说道:“你不错。”隨即一摆手,让周梦臣离开了。 夏言其实並不是不知道皇店的事情,最少是与黄锦商量才对。夏言不过是知道,这一件事情想打通皇帝那边,是比较难的,先捏软柿子。让周梦臣先就范,造成既定事实,然后在去与皇帝说这一件事情。 到时候,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这周梦臣年纪虽然小,却没有被嚇住。 夏言只能放弃这个捷径,走正途了。 周梦臣出了內阁,只觉得有些腿软。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很多大人物身上,好像真有气场。周梦臣明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言是拿他没有什么办法的。但是在夏言大声呵斥的时候,依然有些腿软。 周梦臣平息了一下情绪。心中暗道:“这一件事情,绝对不算完。不行,我要去见陛下。” 周梦臣也不出宫,直接去玉熙宫了。 而周梦臣的行踪立即有人报给夏言知道。 夏言嘆息一声,抚摸著一个摺子的绸面。他此刻有些犹豫。他这个办法,固然能搞出来不少钱,但是却有几分自绝於天下。 如果他有的选择,他定然不想做这一件事情。但是而今,他並没有选择了。他一咬牙,起身准备向玉熙宫而去。 周梦臣到了玉熙宫,將內阁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嘉靖听了,眉头一挑,说道:“夏言真这样说了?” 周梦臣说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所言一字不差。” 嘉靖看了一眼黄锦,黄锦二话不说,將一个册子递了上去。 在別的地方也就不说,在宫里面,特別是內阁这种要地,那绝对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少不了探子。黄锦只要想知道,没有能瞒得过他的。 嘉靖脸色有些难看,他问黄锦道:“黄大伴, 你说我最近对下面,是不是太宽仁了。让他不知道这天下谁是主人了。” 黄锦听了嘉靖的话,也不敢问这个『他』是谁。说道:“奴婢愚钝,旁人的心思奴婢怎么会知道的?” 黄锦其实对夏言暗恨。皇店什么的的,都是这些太监们的財路。如果说夏言收回皇店,损失最大的就是这些太监们了。只是黄锦毕竟还算是识大体。知道而今朝廷局面不稳定,是万万少不了夏言这个元老重臣的。 这个时候,不应该给夏言上眼药。但是让黄锦为夏言说好话,却更是不能了。 所以,才说了这一句模稜两可,略带委屈的话语。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说。”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陛下,而今朝廷財政紧张,下官有心为朝廷分忧,只是总是要有一个章程。总不能我这里一切都停了吧。下官觉得,最好召集各部理財之臣,好好商议一下解决办法。总不能这样硬来吧。” 嘉靖说道:“好一个朝廷忠臣,你要为朝廷分忧,拿谁的钱?拿朕的钱!” 周梦臣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 就周梦臣本心来说,朝廷財政困到如此地步,让周梦臣有些心酸。这样的数目根本不像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財力。所以在不影响周梦臣实验进展。乃至於不中断实验进展之余,掏出一些钱来。周梦臣还是愿意的。 但是他搞错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虽然周梦臣用得钱,几乎全部都是周梦臣自己赚的。但是这些钱在归属上,绝对是属於皇帝的,是属於大內的。周梦臣这一番话,就颇有慷他人之慨的感觉。 难怪嘉靖会怒气衝天。 嘉靖见周梦臣认罪,也没有追究,他毕竟要周梦臣办事。他冷笑一声,说道:“不是朕不爱天下,而爱阿堵物。他內库虽多,不过几百万两而已,甚至不如江南一富家翁,朝廷大臣,个个家財万贯,盐税每年日日萎缩,天下岂无钱哉?只是被硕鼠侵吞殆尽了。朕这一点钱在手,尚有自主之权,如果將这些钱交到户部手中,不出一年,立即没有了。到时候朕能从户部多取一文,立即就天下鼎沸,言我不爱天人,而爱財。然人生在世,谁不食五穀杂粮。朕为皇帝,真要餐风饮露不成?” 周梦臣听了,嘉靖的话。也不得不承认嘉靖的话,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 天下之重,有三样权力,人事权,財权,兵权。三样权力掌握在手中,就足够掌握天下。但是而今大明具体情况怎么说?皇帝有兵权吗?没有的。京营只剩下空架子,九边將门各有其兵,兵为將用的特徵十分显著。文官甚至插手到兵权之中。 大明皇帝已经没有了绝对的兵权了。 大明皇帝有人事权吗? 在嘉靖这里算是有一半。  第八十章 宗藩政策 第八十章  宗藩政策 皇帝一个人不能做了朝廷所有人的事情,所以底层的人事权对皇帝来说没有意义。 一个皇帝能控制內阁,六部,九卿以及各地巡抚总督的人事权,就足够了。 在这一点上,嘉靖是能做到的。 故而嘉靖乃是一个强势君王。六部九卿大学士人任免,嘉靖都有最终决断的权力,比如刘储秀这个中立派,未必不是嘉靖挑选的。 但是嘉靖如此,下面的人皇帝可就不是了。 在万历时,大学士的选拔,就以廷推为正途。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在大学士的任命上,文官集体意志,已经压过了皇帝的本身的意志,这代表皇帝掌管的人事权越来越少了。 至於財权更是一个问题。 嘉靖以他丰富的斗爭经验,敏锐的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內库银子,不仅仅是供皇帝销的,也是制衡外廷的一个重要砝码。任何时候,有钱说话,就有底气。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皇帝也是一样的,一个口袋里面有钱的皇帝,一个口袋里面没有钱的皇帝,政治影响力是完全不同的。万历皇帝拼命敛財,单单说贪財是说不过去的。 只是,周梦臣心中一阵迷茫。 夏言有夏言的道理,皇帝有皇帝的道理,乃至於王杲都有王杲的道理。听起都对,但是为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大明局势却越来越坏了? 或者说,大明要解决的主要矛盾到底是什么? 就在周梦臣心中茫然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人通传道:“夏阁老求见。”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传。” 片刻之后,夏言走了上来。 嘉靖说道:“夏阁老此来何事?” 夏言说道:“启稟陛下因为黄河决口,乃至於復套的费用,朝廷有一百三十万两的缺口,臣等无能,一时间筹措不出,而不管是兵事,还是賑灾,都是急於星火之事,臣请陛下念天下之重,开內库。” 嘉靖说道:“朝廷大事,朕皆託付於內阁,而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卿何以报朕?难道仅仅是无能吗?” 夏言说道:“陛下责怪的是,老臣有负陛下所託。只是山东百姓乃朝廷赤子,而復套之战,关乎陛下之声望,都是不得不为之。臣请陛下开內库。” 嘉靖说道:“朕內库没有钱,即便有了,也没有这一百三十万两之巨。” 其实一百三十万两,已经是被夏言压缩了不少了。 在王杲哪里,要两三百万两才够。 其实这也是大明賑灾越来越不利的一个原因,大明賑灾最多的一次,是弘治年间,一口气賑济了五六千万人之多,弘治中兴的確是有水分的,但是敢称中兴,还是有底气的。 之后大明賑灾规模就没有超过弘治年间。 是大明后期没有天灾人祸了? 不是,是朝廷財力越发不足,賑灾一事越来越敷衍了。最后敷衍到几乎都是口头賑灾了。才有流民蜂起而亡明。 当然了,嘉靖说的是假话也是实话。 假话说,內库的存银是在一百三十万两之上,实话是內库的確是拿不出这一笔银子。为什么?皇宫维护,这么多太监的俸禄,乃至於各种赏赐什么的。大內一年要个一两百万两都是很正常的。 嘉靖內库之中也不过几百万两,一口气拿出一百三十多万两,嘉靖自己就要紧衣节食了。更不要说做其他的事情了。 夏言说道:“臣有一策,可朝廷燃眉之急。”隨即双手將一揣在怀里的奏疏奉上。 嘉靖接过来看了,先是漫不经心,隨即双眼有些发愣。几乎不敢相信的看著夏言,说道:“先生此言当真?” 夏言说道:“臣上次听陛下讲过藩王之祸,就一直铭记在心,一刻不敢或忘。而今国家危难之际,也当让各地藩王为朝廷效力了。”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总就是宗室,亲亲之道,还是要讲的。” 夏言说道:“这都是臣一人之意,与陛下无关。” 嘉靖说道:“好。”他將手中的摺子放合起来,放在黄锦手中。说道:“这一件事情,朕什么都不知道。卿放手去做吧。” 黄锦接过奏疏退在一侧,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缝隙,扫了几眼,周梦臣就在一边,也跟著扫了几眼。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周梦臣再看向夏言,只觉得夏言头上写著两个字“狠人。” 的確够狠,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 夏言的摺子里面说的是什么? 大体是分为三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以天下宗室常常出现一些不忍言之事,比如前不久的楚王案,总之,为了大明清誉著想,为了皇室纯洁著想。夏言准备派二十多路御史,去查所有藩王。 这架势,几乎是用放大镜去查。 周梦臣岂能不知道藩王是什么德行,不用查就已经声名远播,而今用放大镜去查,如果抓不住小辫子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以朝廷缺钱为由向各地方藩王借钱。 周梦臣立即將“借钱”画上引號。这哪里是借钱,分明是敲诈。对皇帝来说,这一次下去查,一个案子都没有,自然是不好的。说明皇帝多此一举,但是所有藩王全部犯案,全部中枪,也是不好的。 这不是向天下说明大明藩王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所以,需要一些案子,也需要一些清白的藩王。 怎么样才算是清白的? 自然看愿意不愿意借给朝廷钱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一场风暴之后,推出新的宗室条例。 周梦臣仅仅是是扫了一眼,对很多內容也是了解了大概。比如这宗室条例,无非是开宗禁,並限制宗室身份,今后必须有一定的成就之后,才能自称是宗室子弟的,否则即便有太祖血脉也不行。 也將宗室大概给定额了,虽然不可能如官员定的那么死,但是大体让宗室维持在六万人上下,不会再出现那中翻一翻的事情。 只是,事情看上去很好。杀了藩王的肥猪,撑过了朝廷的困难期。只是之前为什么没有人说。 实在是夏言这一手,简直是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后路。 大明天下小二百年了,真是没有智谋之士,看出来藩王政策的弊端? 这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为什么没有说? 自然是四个字:“疏不间亲。”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宗室,是皇帝的本家。皇帝即便是为了一个好名声,都要善待宗室。这是大明道德风向,也是儒家提倡的。这也是为什么嘉靖对这一个摺子心动不已,为什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让夏言放手去做的原因。 嘉靖不想自己有一个残害骨肉的名声。 连嘉靖都不想担的名声,夏言就没有想过吗? 而今夏言风头正盛,当朝首辅,但是將来的?夏言这个首辅不能当一辈子,总有退下来的时候,即便是夏言这个首辅能当一辈子,夏言不怕藩王,但是夏言子孙后代,就真不惧这些人了吗? 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在这一件事情搅和太深。不愿意与藩王结下深仇大恨。 因为你即便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將藩王给斩草除根,皇帝是绝对不允许这样做的。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给嘉靖说过这一件事情后,这一件事情嘉靖仅仅是提了一下,最后却不了了之了。是因为没有大臣愿意为皇帝承担这个恶名,愿意將自己,乃至自己整个家族都压在这一件事情上面。 而今夏言不知道是被逼到绝路上了,还是自己走到了绝路上面。总之他愿意做了。 第八十一章 军器监体系 第八十一章  军器监体系 夏言对嘉靖的皇帝的態度,並不意外。 以首辅之尊,愿意为皇帝当刀,皇帝还能拒绝不成? 不过这一件事情,並不算完。 夏言说道:“陛下,只是此计只是远水不济近渴。而今朝廷最少临时支出最少缺少五十万两。臣百般筹借,一时间不能筹齐。臣请陛下,暂开內库之银,容臣周转数月。” 嘉靖听了。微微皱眉。 他也知道,夏言说的对。 不管怎么说,夏言这一套组合拳打了下去。即便弄来再多钱的,最少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甚至两三个月的时间都有一点太快了。很多大案要案,即便是在后世也要忙好几个月。更不要说这一件事情,要来回奔波於大明各地。这一件大事,能在一年之內结束就算好的了。 而今,第一批賑灾款,河工款。顷刻之间,就要拨出去。要等到三个月后,黄菜都凉了。 但是嘉靖更明白,什么暂借不暂借的。 户部只能拿到內库的银子,从来没有想过还。毕竟大明主流观念之中,乃是家国一体,这钱不管是在內库,还是在户部都是国家的钱,他们又不是自己拿了,而是在国家大事上的,凭什么还? 如果大明財政局面比较好也就罢了。 但是大明財政局面是每况日下,一年比一年拘谨。每年都有窟窿填不尽。怎么可能还內库钱,甚至对户部尚书来说,这是凭本事搞到的手钱,凭什么要还,要还,让下任还便是了。 只是而今这个时候,似乎不给不行了。 毕竟夏言承担这一件事情,嘉靖不能不给面子,他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拨內库三十万两賑济兗州灾民。” 夏言立即说道:“陛下仁慈,臣代山东百姓谢祖主隆恩。” 嘉靖说道:“周梦臣,永安店里面有多少钱?” 听嘉靖如此说,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暗道不好。不过他內心之中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说道:“陛下,有存银有五万两上下。” 嘉靖说道:“都暂借给户部。今后半年,永安店所得银两皆借给户部支应。” 从自己口袋里面拿钱,是很心疼,但是將尚未到自己口袋里面的钱拿出来,似乎这些心疼就可以减少一些。周梦臣永安店就这样作为筹码就给了夏言,毕竟这也是之前夏言想要的。 当然了,嘉靖一点亏也不吃,说道:“军器监的事情?”夏言闻弦音而知雅意,说道:“臣明白,周梦臣在工部的改革,有功於朝廷。当升军器局为军器监,为工部下属衙门。堂官为五品。周梦臣可以留任。” 嘉靖说道:“好。就这样吧。宗藩之事,关於天下根本,卿不要为后世子孙遗祸。勿失朕望。” 嘉靖的意思很明白了。那就是夏言老弟,下狠手,多下狠手。然后他来做这个好人。 夏言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早有准备,还是觉得这一件事情避免不了,说道:“臣遵旨。” 片刻之后,夏言与周梦臣一併出了玉熙宫。 夏言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回去准备一个军器监章程,军器监下面分设各官,总理何事,要一一分明,所需官员也要一一报上数量,好让我有一个准备。” 周梦臣落后一个脚步,说道:“是。” 夏言依旧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根本不看周梦臣一眼,说道:“回去之后,立即將银子交付给户部。在下月再交纳五万两,这一件事情,才算过去。” 周梦臣听了这数字,心中暗道:“完了,不要想什么扩建不扩建了,整个军器局连同永安店体系,都被抽乾了。能勉强维持就不错了。”但是皇帝已经答应了了,再者是賑济灾民的款项,周梦臣虽然觉得为难,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咬著牙说道:“下官明白。” 夏言说道:“做好这些事情,就等消息吧。等时机到了,军器监这一件事情自然成了。” 周梦臣说道:“下官明白。” 其实他不明白。 等待时机?什么时机? 而政治人物的承诺,最好是落袋为安为好,说不定局势有变,之前没有到帐的承诺,就不作数了。只是这一次交易有皇帝背书。想来夏言也不敢毁约。他也不敢催夏言。 夏言交代完毕,就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整个人脚步虎虎生风,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反而好像是一个要上战场的战士一般。 周梦臣不去想其他的。 回去之后,做好自己的事情。 將银子交给户部。隨即开始设计军器监章程。 周梦臣不想简简单单的將军器局扩大而已。而是想在军器监章程之中,將自己的思想烙印上去。 於是,他很用心的设计了军器监章程。 首先是军器监正直属的军器监主薄厅,察验厅,研发厅。 这三个厅不负责直接生產,却是整个军器监的核心。主薄厅就不用说了,可以理解为现在的办公厅主任,是整个军器监的大管家,各种庶务都是主薄厅在管的,而主薄更是定下六品官。这个位置是周梦臣给殷正茂预定的。 至於察验厅,自然是负责质量问题了。凡是下面各厂的出產的產品,都要经过察验厅的检查。 这个人周梦臣准备从外面找。最好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物。毕竟人缘太好了,不好做这种铁面的差事。 至於研发厅,顾名思义,是研製新武器的机构,这是周梦臣为自己留的自留地。他在军器监的时候,自然是自己亲手抓这一件事情了,但是周梦臣不可能一直在军器监的,周梦臣也不会將自己的前途限制在区区五品官上。 虽然说,周梦臣不过三四年功夫,从九品不入流的阴阳官升到五品正堂,更是京官,真要说起来,在朝廷也算一位大员了。除却个別做官好像做火箭的官员之外,周梦臣已经算快的了。 但是他想要推广科学,这个位置还是太低了。 等他將来升上去,也不可能放弃军器监的影响。这里是的根基之一。而研发厅主事,必须是周梦臣的徒子徒孙,掌握最基本的科学研究的办法,不然,不要说什么成果了,整个研发厅的体系他就玩不转。 所以,这个主事,非科学门徒莫属。 这也算是公私两便之事。 三厅之后,就四作。 就是木作,铁作,火药作,杂作。 而这四作在周梦臣的设计之中,而今都是六品官。盖因这四作,並不能简单理解成四个厂,而是主管各厂的上级。 四作顾名思义,木作是专门生產木料为主的武器,战船,战车,炮车,盾牌,等等。铁作,是专门生產以铁为核心的生產,兼顾一些火器的生產。而火药作,其实专门生產火药。兼顾一些火器生產。他与铁作之间的分別就是,如以铁为主的,大小火炮乃至火銃,等火器,是铁作生產。但是一窝蜂,大小火箭,地雷了,万人敌,等以火药为主的火器。乃是火药作的生產的。 至於杂作,是生產一些不好分配的东西。 比如望远镜,比如马具,比如甲,鸳鸯战袄。这些不好分类,但是都要生產的东西,都分到杂作。几乎是一个大杂烩。 隨著三厅四作之后,就是各厂了。 而今四作之下,都只有一个厂子。甚至杂作还是一个空架子,下面还没有所属的厂子。但是这仅仅是现在的情况,而不是將来的情况。 第八十二章 宗室案发 第八十二章   宗室案发 周梦臣的野心决计不仅仅是这样。 在周梦臣的计划之中,不仅仅杂作会立即成立,並建立杂作第一个厂。反正原本工部工匠之中,是一批工匠的。 四作下面,將来会有很多厂的,不仅仅是京城这一些厂,比如周梦臣预计的北京城西门头沟炼焦厂,遵化铁厂。这些厂都是铁作下面的,甚至並不放弃在外地建立厂矿。木作,很可能要建立天津造船厂,甚至在辽东直接建立林厂。或者將清江浦船厂,这龙江船厂想办法搞到军器监下面。 等等。 周梦臣心中有一个大军工的野心。 或者说,在他心中一个中央政权的军工体系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周梦臣的计划成功,那么军器监的主官,恐怕要掛工部尚书衔才能坐镇的。 只是夏言一下子將周梦臣的资金抽调几乎乾净。让他的计划仅仅落在纸面之上。但是即便如此,周梦臣也不放弃在军器监章程之中体现出这一点。 在周梦臣制定的军器监体系之中,六品官有七个。主薄,其余两厅主事,与四作主管。七品官有十个,其中三厅各有两个,还是暂设,如果人手不够的话,还可以增设。而四作每一个下面只有一个。 这很不符合管理程序,盖因周梦臣规定每一个厂的主官,是九品到七品不一。按照厂矿规模大小来定的,比如杂作將来有一个千里镜厂,就不会是七品,估计八品甚至是九品。该因这个时代的生產规模所限,望远镜註定仅仅是军官的装备,也就是生產总量不会太高的。每年不需要那么多產量,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这就是为了未来大扩张的需要。 周梦臣与张居正,殷正茂商量了好几次,终於將军器监章程定稿了。 周梦臣甚至跑了户部几次,確定朝廷在拨给九边款项的时候,可以折成军器监的武器,当然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九边各镇都可以到军器监验货,如果不满意,自然可以还要白银。 周梦臣相信,刚刚开始的时候,九边將领未必会全部购买军器监军械,原因很简单,真以为九边將领將军费领回去,都是在在养兵上啊?其中还有他们一分好处。 不过,周梦臣相信。总有办法让他们一一就范的。 最少大同镇一定会支持这一件事情的。 只要周尚文在一日,大同镇就是周梦臣在外的盟友。周梦臣是大同镇在北京的靠山。 这一切忙完之后,將军器监章程递给上去。 隨即就没有下文了。 好像周梦臣没有这一份上书一样。 周梦臣甚至上门求见夏言。但是夏言没有见他,只是说时候不到。但是什么时候才到? 夏言没有说。 不过,另一场风暴,却已经开始了。 夏言派出的使臣,已经有得到位了。 一封封弹劾奏摺,飞向朝廷。首当其衝的就是代王藩,某代王宗室走私,甚至欲勾引韃子,夺代王之位。 这个罪名,让周梦臣都目瞪口呆。最后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原因无他。 代王藩就在大同。大同作为边镇,而今大战在即,但凡有一点大局观的御史,这个时候都不会拿代王藩做筏子。而且周梦臣甚至向周君佐打听这一件事情,传音过来,大抵是真的。 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別的。 真不知道而今是什么年代,还有人想做石敬瑭。 紧接著是鲁王藩,秦王藩,等北方大藩。 一个宗室案,大体是偶然。但是接二连三,是谁都看出来这不是巧合。一时间,各地藩王都派人在京师走动。 据说,有人说动了方皇后,请方皇后在陛下面前说话。 嘉靖是一个薄情的人,对於第一任陈皇后可谓是薄情之极,但是对而今的方皇后,却是恩爱有加。当然了,这种恩爱,未必有多少男女之情,而是感恩之情,虽然嘉靖很少去紫禁城。但是与方皇后见面次数並不是太多的。 但是方皇后在后宫之中独尊的地位,却没有丝毫影响。 只是方皇后劝说嘉靖这一件事情,似乎不了了之了。大概方皇后也不会为下面的藩王得罪嘉靖,不过是提了一嘴,说不通就不通了。 於是,藩王们发动潜势力,弹劾夏言的奏摺,与雪一般飞进大內,各种罪名都有了,贪污受贿,这是基本操作,骄奢淫暴,这是少少升级了一点,至於说夏言图谋不轨,內连群臣,外掌诸將,天下只知夏言而不知陛下云云,也有好多。 按大明制度,谁遇见这样的弹劾,都要避位待勘。 但是嘉靖將这些奏疏全部反驳,並下令再如此弹劾,司礼监不受。 夏言受之不疑。一副礼法岂为我辈所设的摸样。 让各地藩王惊惧非常,知道这一件事情,夏言仅仅是执行者。也同样让夏言失去了更多的人望。 因为很多士大夫,觉得夏言做的太不留情面了。这些藩王毕竟是宗室,即便有所小过,也应该考虑亲亲之道,而不是闹得如此之大。甚至严刑酷法待之。 毕竟宗室犯罪之前,都是送到凤阳高墙之中而已。 甚至连武昌的武冈王也坐不住了。写信给周梦臣打听情况。 周梦臣与武冈王的交情虽然好,但也不敢在这一件大事上私自透漏给武冈王。只能安抚武冈王,这一次陛下整治有罪宗室,实在是宗室无法无天,乃至於天下人生厌,伤及皇室名声。只要安分守己,当无大难。 周梦臣而今想想,不知道楚王藩是不是因祸得福。 在此之前,楚王世子案,让嘉靖大怒,將整个楚王藩查了一底朝天,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得到了处置,武冈王这个人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是总体上来说,也不是一个坏人。 他掌管楚王藩之后,在很多事情上约束很严,唯恐楚王藩子弟重蹈覆辙。 当然了,武冈王这样的约束,终究会越来越轻,最后尽復旧观的,但是好歹能支撑几年,而今御史查证,大体是找不出楚王府什么大事的。 虽然楚王府未必能躲过未来的宗藩条例改革。但是最少在这一场风暴之中,楚王藩的损失恐怕是所有藩王之中最少的一个。 而最倒霉的是鲁王。 鲁王玩得太开了。他找了一些男女搞天体盛宴,骄奢之状,简直如同酒池肉林,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虽然品行不端,但很难以这一件事情来处罚一个藩王。 但是下面的事情就太过分了。 他不仅仅玩酒池肉林,还玩炮烙。 玩得时候,只要有一人不合,动则刀斧,或者就是炮烙。反正是一边是酒池肉林,一边是血肉模糊。 让商紂王见了,一定会说:“我辈中人也。” 歷史上的鲁王,仅仅是犯俸三分之二而已。但是而今不巧,他撞到了枪口之上了,被夏言下令锁拿进京,並大做声势,上书以鲁王无道,要废除鲁王藩。 当然了,周梦臣暗地揣摩,夏言未必一定要將鲁王藩给废掉,但是一定会拿鲁王案做眼,成为推动宗室条例一个重要砝码。不过,即便鲁王藩不废,一定会大伤元气的。 再次不得不承认,楚王世子运气真好。如果他的案子撞到这个风口之中,以他的罪名,而今的楚王藩还有没有。还是两可之间的。 不过,在满朝上下因为鲁王案为首一系列宗室案件搞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连周梦臣都不知道,夏言所言的时机,正悄悄的发生。 韃子入关了。 第八十三章 中头奖 第八十三章  中头奖 边墙烽火,一处接著一处。 周尚文满头白髮,头顶头盔,站在城墙之上,看见了却鬆了一口气。 自从三个月之前,周尚文已经察觉到了韃子主力离开板升,去向不明。很可能就在边墙以北一二百里的距离之內。 毕竟而今大明骑兵已经不如当初了,当初边墙以北三百里之內,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而今能掌控的距离不到一百里了。在韃子探马压制之下,边墙以北几十里外,就处於战爭迷雾之中。 大明边墙之外,上好的草场有很多处。能容纳大量骑兵在此休养生息。周尚文也无法判断,韃子主力在什么地方。 这一段时间,大明夜不收屡屡冒死深入草原,都是为了这一件事情,找到韃子主力。 只是都是徒劳无功。只有几个似是而非的消息,甚至周尚文最得力的部將,马芳亲自带百骑深入草原之中,最后折损一半回来,依旧无法判断韃子在什么地方。而且韃子主力位置未必一成不动的。 周尚文不得不下令禁止各路兵马出塞探查韃子了。 毕竟,敢深入草原的骑兵,都是明军精锐,不能损伤太多。 他只能以静制动。 將步卒分配在边墙各堡,封锁要点。骑兵分散布置在,第二线。最后周尚文自己掌控大同最精锐的一支骑兵,用来与韃子决战用的。 这种布置,就等於还没有开战,周尚文已经丧失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招架。 但是这也算是边地的常態,面对大队骑兵,就是这样鬱闷。 此刻,韃子出招了。 不管出什么招,对周尚文这员老將来说,都不足为惧,毕竟,他一辈子都与韃子打交道,什么样没有见识过。就怕他这样在边墙外一动不动。他只要动了,周尚文都有应招。 周尚文深吸一口气,按剑道:“击鼓聚將。” “咚咚咚”的鼓声在大同城头想起。不一会大同总兵府之中,就聚集了大批將领。 周尚文坐在主位上,冷声说道:“诸位韃子来了,老夫也不说,按照之前说话的做,传令各卫,步卒谨守城池,各部骑兵,向北巡查,找到韃子主力,立即向最近的城堡靠拢,倚城为战。然后烽火传信。” “一旦各部得到韃子主力位置,不惜代价,不问死亡,向所在城堡匯合。按路程,一日三十里,必须到打达城下。” “闻敌不进者,斩,逾期不到者,斩。逗留不前者,斩。” “所有人包括我,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衝到城下,倚城列阵,与韃子决战。要么战死在路上。” “各军相遇之后,以官职高低重振队伍。官职高者为主將。我死之后,也是如此。” “诸君听明白了吗?” 周尚文还是留有余地的,一日三十里,作为步卒都能行进的。作为骑兵突袭起来一日百里都有可能。这多出来的时间,就是留给各部与韃子交战的时间。 这一战周尚文只有一个重预案,那就是引韃子攻城,然他顿兵于坚城之下,各路援军一齐並发,突击韃子主力。 看似很简单的预案,其实要求很高,既要求被包围一方,在韃子大军之中,坚守到最后一刻,才能让韃子做到顿兵不进。而韃子入关,可不是来旅游的,他们是来劫掠的。 而边境的財富都在城池之中。韃子一定会攻城的。 只是大明在边境有太多城堡了,很多城堡根本容纳不了多少人。韃子猛攻之下,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所以守军要死守,也要守死。 而各路骑兵,从各地突击韃子本部,却是一个以少击多的战法,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约定一个时间,因为没有马上计时工具。而且大队骑兵也根本没有隱瞒的可能。 即便明军骑兵不打韃子,韃子就不打他们了。 所以,这就要考验骑兵的执行力。 最先到的骑兵,面对韃子的优势兵力很可能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了,很可能一队一队被韃子主力吃掉,就成为添油战术了。这就要求各部,都保著必死的决心,坚定完成任务。 先到的为后来的骑兵用生命爭取时间。而后来的骑兵不会坐怀观望,直接投入战斗。 这就要求,指挥这一场大战的將领,有让全军上下信服的威望。 而周尚文这位老將,就有这个威望。 能得將士死力,说得就是周尚文。 “是。”诸將起身行礼。 周尚文目光在其中三个人身上微微停留,不是別人,就是周尚文的三个儿子,周君仁,周君佐,周君佑。 周尚文不能说是大功无私。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公平,这一战最危险的,並不是后面支援的骑兵,而是此刻就派去与韃子交锋的骑兵,每部千骑上下,却要与韃子主力交战。 韃子主力说十几万骑是夸张,但是七八万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才是最有可能全军覆没的命令。不过,各部方向不一样,有可能扑空。也有可能中奖,此刻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著回来。 周尚文此刻也不知道是祝福几个儿子,能找到韃子主力,並牢牢的牵制住,建立此战首功。还是让他们主力插肩而过,在这一战中打酱油。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挥手。 诸將一行礼。隨著鎧甲鏗鏘之声,一个个都出去了。 周军佐向北行不远。就有收穫。 周君佐发现一队韃子游骑,大概有几十骑,刚刚屠戮了一个庄子。 虽然周尚文多次要求大同百姓都避居城堡之中,但是实际上这个根本做不到,毕竟而今大明百姓口粮都在地里,住在城堡之中,没有粮食照样饿死。而且韃子骚扰边关多年,大明百姓早已適应战爭,熟悉战爭了。 他们到时候有自己的办法。 只是有时候,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这个庄子。因为战事爆发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跑,就成为刀下亡魂。毕竟知道大战將起的,是军方高层,这些老百姓们是不会清楚其中来龙去脉的。 周君佐將村民的尸体聚集在一处大房子之中,看样子是祠堂。堆积柴火,將这些村民与他们祖先的牌位一併烧了。 面对熊熊的大火,周君佐翻身上马,说道:“为乡亲报仇。” 大同兵或许军官有外地的,比如周尚文,他就是陕西人。但是低级將士都是本地人,说不定与此地的百姓,还沾亲带故,纷纷说道:“为乡亲们报仇。” 周君佐跟隨周尚文打了老仗了,也不是愣头青。 他根据骑兵留下的痕跡,死死的咬住了他们。 只是一时间拿他们也无能为力,盖因骑兵的战场与步卒的战场是不一样的,骑兵的战场很大,一队骑兵如果想要逃,是很难抓住的。而今周君佐就是这样的,追到第二日,乘著夜色周君佐带队突然袭击,才算是將这几十名骑兵斩杀一半。 韃子骑兵很惊醒,一半在交战之后,纷纷向北逃。 周君佐二话不说咬牙追。这一追一逃,追了一大半天。周君佐马上弯弓,手上一松,长箭飞驰而去,將最后一个韃子骑兵射死。他骑兵来到死去韃子高地之上,正要收拾一下韃子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情报。 但是他一抬头向北一看,顿时愣住了。 在此地居高临下,似乎能极目看见远处的山嵐,而在山色之下,却有一大片营地,一眼看不到头。周君佐只觉得头皮发麻。暗道:“中奖了。” 第八十四章 茨林堡 第八十四章,茨林堡 就在周君佐发现韃子营地的同时。韃子营地边的游骑也发现了周君佐。 虽然周君佐距离营地还有数里,但已经是韃子骑兵的警戒线之內了。 周君佐一瞬间觉得自己头脑清醒之极,心中暗道:“父亲,要我牢牢引住韃子主力,我现在掉头就走,或许韃子会派一队人马来追,绝对不会起大兵来追。所以我不能在这样走了。要衝一下。” 周君佐二话不说,点起一个哨炮。却见这个哨炮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团白烟。 军器监,不,而今还是军器局。军器局出品,皆是精品。这哨炮,其实就是二踢脚。周梦臣还在里面加了一点金属粉末。只是在白天不醒目而已,但是声音却是震耳欲聋。 这就是周君佐的进攻命令。 他身先士卒。衝到最前方。身后骑兵纷纷翻上高地,一看连忙不知道多少里的大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见周君佐已经先冲了十几步,一个个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冲了下来。 韃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虽然外面有一百多游骑报警之余,纷纷来阻拦。 但是哪里是周君佐所部的对手。 毕竟,周尚文虽然將自己儿子都放在最危险的位置上,但並不是一点照顾都没有的。周尚文將跟隨自己的老將军,分了不少跟隨儿子。都是精锐敢死之士。即便俺答近卫亲兵,也不过如此了。 而韃子骑兵普遍不如明军骑兵精锐。韃子没有三倍的数量优势,是不可能挡住周君佐的。 周君佐就这样势如破竹,直接衝到营地外面。 周君佐本来衝到这里就走的,忽然发现,韃子营地扎得太不负责了。 或者说,韃子的兵法比起汉人的兵法鬆散太多了。他们安营扎寨的办法,很多时候都是按照游牧时候的营地来的。虽然有一个简单的柵栏,根本挡不住精锐突击。更不要说,韃子也没有想到,明军居然敢突击营地。 毕竟明军在找韃子主力的同时,韃子也在找明军主力。 不过比起明军找韃子主力的无从下手,韃子找明军主力就简单多了,毕竟明军必守之地太多,更不要说白莲教在大同本地有很多消息渠道的,明军驻扎在什么地方根本瞒不过人。 因为这个时代消息传递速度,此刻韃子还以为明军主力在大同。 当然了,这样想也不算错,周尚文握著最精锐的骑兵此刻就在大同。 所以,周君佐发现韃子主力,是措手不及。韃子面对这队忽然衝到营地边的明军千余骑,也是措手不及。 周君佐发现自己或许能够衝进去。二话不说,就试了一下。居然真冲了进去。周君佐毕竟不是胆大如斗,不敢深入,只是在营地外围放了一把火,並齐声大喊道:“周將军致意俺答,远道而来,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隨即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 虽然周君佐一把火,让俺答损失不少。但是对於俺答近十万骑的总兵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有一点脸疼。 俺答目光扫过所有人,似乎从很多部落首领眼中看到一丝讥笑之意。 俺答上位以来,还没有什么醒目的胜绩,去年才被曾铣教训过好多次。而韃子从来是强者为尊的。俺答这样被人打脸而不报復,只会被人轻视。 虽然汉人兵法有將不因怒而兴师,但是而今俺答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说道:“传令下去,尽起大军追捕明將,能得明將首级的,赏千金,马千匹,羊千头,这次战利品,让他先挑。” 韃子各首领立即答应下来。隨即连绵数十里大营,號角之声不断。一队队骑兵整队出发,就好像无数马蜂一般,嗡嗡的飞了起来。 而捅了马蜂窝的人,自然是周君佐。 半日之后。 周君佐浑身是血。带出来的千余骑,已经折损过半了。 半日之內,周君佐连续三战,击败韃子两支骑兵。但是韃子骑兵溃而不散,似乎发现,这一支明军是硬骨头,不好啃。仅仅是远远的跟著周君佐。盯死了他。 等大队人马衝上来。 周君佐喘著粗气,说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堡是哪里?” 身边一个亲兵拿这地图说道:“少將军,我们去拒羌堡的路线被截断。已经去不了了。” 周君佐一把夺过,手上的血污將地图染了大半。一眼就看就了一个地方,叫做茨林墩,说道:“就去这里。” 亲兵说道:“少將军,这根本不是一个堡,是一个墩啊?” 边塞的各种城堡是有规格差別的。 城是一般是卫所驻地,最少是千户所驻地,而堡,一般是千户所驻地,再次也是百户所,但是墩就不一样了,最少的墩很可能就是一个烽火台。直上直下的。最大也不过是能容纳一百来人的。根本不可能再大了。 这一个墩根本容纳不了周君佐剩下的骑兵。 周君佐说道:“不管了,而今下面的兄弟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没有一个地方歇脚,根本不可能打下去。而且韃子再来,也是必死无疑。而且我们现在人多,到了哪里,人或许还多。” 周君佐话里残酷之极。 而事实也是如此。 周君佐放弃了原本的拒羌堡,转而向茨林墩而去,如此大大出乎韃子骑兵的意外。隨即韃子骑兵改变思路重新咬了上来。 周君佐与后面骑兵反覆交战,一旦到也夜幕降临才算是脱离战斗了。 周君佐来到茨林墩的时候,身边只是二百多骑了,而且是伤员多,能战之士少。 周君佐看了茨林堡,这才鬆了一口气。茨林堡並不大,但也不是一个烽火台的规格,最少容纳数百骑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周君佐进驻之后,三百多人將整个城堡塞得满满的。 根本不容任何一个人躺下。甚至连台阶上都要分出来一半,让士卒坐下休息。 至於马匹,更是没有地方容纳。 周君佐做了一个很残酷的命令。那就是杀马。 因为周君佐发现,这个茨林堡选址没有问题,里面有一口水井,但是粮食不多,这里本来要有一个百户驻扎,但是百户缺额,只有五十多个老卒,粮食更少了。根本没有多少,供应三百多人,吃不了几日。 周君佐是要坚持下去。 自然要补充粮草。 这粮草从哪里来,只能是马肉。同样也向下面宣示,死守的决心。 因为马匹一杀,谁都不可能突围了。包括周君佐。 而骑兵与战马的感情,几乎是亲如兄弟的,在军令之下,他们只能含泪將马杀了。將战马肉放在仓库之中,作为粮草储备。 周君佐视察茨林堡的仓库,火器数量不少。毕竟周尚文为了执行这个计划,为前线所有的城堡都大量补充的火力。几乎將大同的仓库清空了,这也是周尚文自信的一点,那就是周尚文自信,他周尚文这三个字在大同城上,借韃子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攻大同坚城。 周君佐看了这些火器,忽然发现了四门炮,不是別的,正是周梦臣发给大同镇那一批炮的一批,周君佐忽然心中一丝希望,说道:“將所有火药都节省下来,除却这四门炮之外,都不许使用。” “能不能守住这里,就要看著四门大將军了。” 周君佐心中暗道:“世叔,你千万千万不要坑我,你造得东西,这个时候,可千万千万不要出问题。这是要出人命的。” 第八十五章 烽火传三晋 第八十五章    烽火传三晋 茨林墩,也就是茨林堡。 其实这个城堡,就是一个单体建筑。 四面夯土包砖的墙壁,已经靠著四面墙壁修建士卒休息生活的房间。而最中间,却是一个天井。 天井最中间有一口井。这一口井打得很不容易。 茨林堡作为大明北方边防体系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在建立之初,在选址上都很有讲究的。首先,与其他墩堡相距不远,最少可以烽烟传信。其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而地势显要,一般都是说在高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打井是非常难的。 这口井才格外宝贵。不管怎么说,能让鏖战一整日的將士们喝口水,都是极好的事情。只是人数太多了。连一个生火地方都没有了。一时间吃不上热饭,只能吃生肉,喝生水。 茨林堡之中,保存最多的是燃料。 但是最不能用的就是燃料。 原因很简单。 保存最多的燃料不是让人生活的,而是烽火的燃料。这狼烟的未必一定是用狼粪製造的,但是有一点却是没有疑问的,用这些燃料来做饭,先受不了的就是做饭的士卒们。 当一切安顿好了。 周君佐第一个命令,就是点燃狼烟。 其实,狼烟安置遇敌的数量,分一道,两道,三道,等不同级別,就是城堡上面,横向或者纵向摆开几个火堆,让三十里外能够看道这里的报警,並分辨出不同的烟柱。 只是此刻,周君佐担心在,周围的烽火台被清空。 毕竟,如果没有周君佐带人进来,一座城堡,里面有五六十个老卒,根本是抵挡不了韃子大军压境的。 所以,他將大量燃料堆积在一起,一把火烧起来,从远处看,整个茨林堡上面都著火了一般,烟柱就好像一根顶天立地的铁柱一般,耸立在天地之间。 就在周军佐点燃烽火不久。 一道接著一道烽火以周君佐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去。隨著烽火消息网传递之下,不出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能传到大同周尚文手中。 大战的前奏已经结束了。 而这样的情况,也被俺答看在眼里。 俺答驻马看著眼前这个城堡。 茨林堡依山而建,但並没有在山中,突出在山地之外,地势虽然比较高,但也不是什么绝壁天险。此刻孤单单的茨林堡,在群山映射之下,显得分外单薄。而一道烽烟冲天而起,又显得分外高大。俺答皱眉,心中默默盘算。 面对这个局面。俺答也隱隱约约的猜出来周尚文几分打算,具体是怎么样的情况,他或许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烽火传信。周尚文定然在一刻不停的赶过来。 只是,他会怎么做? 俺答目光扫过身后的大片大片的骑兵。 知道气可鼓而不可泄。而今这一战,大队人马围困一个小小的城堡,如果不之拔掉,太伤士气了。至於,与周尚文交战,说实话,俺答没有避战的想法,毕竟他来之前,也知道这个老將,也是避不开的。 总是要打过一场的。 最重要的,他也知道了,这队骑兵主將的身份。 毕竟,千余骑从韃子大队人马之中衝出来,很难没有落马掉队的。而被俘虏之后,又很难在敌人的酷刑之下不开口。 俺答心中暗道:“周尚文,我先以你儿子的人头当做见面礼。”隨即,他马鞭一挥,看著白莲教的人马,说道:“诸位,谁为我拿下此堡。”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白莲教的人马。 萧教主抽动了一下脸皮上的肉,说道:“属下愿意为大汗分忧。” 俺答大声说道:“好。区区百余残兵,我给你一日时间,必拿下此地,取周君佐人头。” 萧教主说道:“是。” 萧教主其实也知道,汉人在韃子这里並不怎么受待见。而韃子骑兵是最討厌攻城的,或者说他们都不会攻城。虽然这城堡之中只有三百人,但是以汉人守城能力,磕掉他们一颗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攻破了也没有什么收穫。区区一个城堡,能有多少物资。 估计还不如抢一个村庄的收穫。 不过,萧教主敢答应下来,其实也有几分把握的。 他下起之后,立即召集了自己几个属下,说道:“大汗要我们一日攻下此堡,以我之见,这城堡之內不过数十老卒,而周君佐带进去的不过二百多人。城堡也不高,不过两丈高一点。所依赖著只有火器。” “而朝廷火器是什么样子,不耐久战,打得时间一长,比如炸膛。” “所以,我们这一次,以千人为一队。第一波,衝到城下,压制城头,並清理障碍,同时其他各部一起动手,伐木为梯。梯子一成,就能直扑城下,。要紧牙关,想想在板升的家人,不管遇见什么样的伤亡,都不准撤。只要挨过最开始一轮炮击,他们就不敢用了。倒是衝到城上,短兵相接,他们只要三百人,如何是我们数千人的对手,下午时分,就能打下来。” “总要大汗知道我们的实力,才不会轻视我们。” 萧教主各路手下,答应一声。立即下去准备。 在太阳还没有在东边升起的时候,第一波已经开始交战了。千余士卒冲了上来,在靠近城堡几十步外,弯弓搭箭,一根根长箭射向城头。 “夺夺。”周君佐举起一个盾牌,上面立即钉上两根长箭。 周君佐拔下一根,只是一看了,说道:“果然是贼子。” 因为这箭是边军的箭,大明边军各镇的武器,都是自己打造的,但是基本样式还是统一的,与韃子的长箭是不一样的。周君佐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有人大批造箭卖给韃子。 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下面敌人,乃是边军逃卒,他们更適应用明制的武器,所以在塞外自己打造这样的箭矢。毕竟打造冷兵器,在这个时代,实在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事情。 周君佐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高。 因为周君佐看下面的士卒,不管是步行登山,弯弓搭箭,乃至结阵的方式,都是明军模样。他怒火中烧,心中却知道,这难办了。 韃子攻城上面是拙手,並不代表,汉人不会攻。 而且说实话,攻这样一座小堡,也不用什么攻城战术。 周君佐说道:“所有人都用弓箭还击,不许动用火器。” 一时间,双方箭矢来往。 自然不会出现,电视之中箭矢如雨,箭雨遮天蔽日的场景,但是“崩崩崩”“夺夺夺”“嗖嗖嗖”的声音交错之间,別有一种冷酷与残忍。 “崩”时候松弦放箭的声音,夺夺是长箭射在木头之上的声音,嗖嗖,是长箭在宫中飞过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动脉出血的声音。 明军虽然有三百人,但是只能在城头摆上百人,这已经是空间的极限了。百余人弓箭对下面的弓矢,自然是处於下风之中,虽然有城墙保护,可以从设计口,或女墙两侧侧射。但是这些小手法,都不能抵挡数量之上的因素。 甚至下面的白莲教徒们,根本不用瞄准,只需向城头拋射便是了。这甚至比瞄准城头射击更难以提防。 一个不小心,就被天上掉落的长箭刺中脖子,肩膀等处。 很快伤亡就有了。 韃子在空地上挨箭,虽然明军人数少一点,但是韃子的伤亡要比城头上的伤亡更多一点。但是周君佐而今手下,真是死一个少一个,根本损失不起了。 第八十六章 炮声永不熄 第八十六章 炮声永不熄 茨林堡的台阶上,一侧坐满了士卒。只留下一侧有行动的空间。 一具具尸体从上面抬下来。鲜血一滴滴的將台阶打成了红色,似乎成为一条血路。 没有人命令,也没有人督促。 抬下几具尸体,就有靠近出口的士卒默默站了上去,衝进箭雨之中。 而后面的士卒默默无声的向上面挪一个台阶。静静的等待著。 “当。”的一声。 下面白莲教徒们,拖著一百多具尸体走了。 周君佐默默的鬆了一口气。微微活动一下手臂,射箭是一个力气活。他又在最前面,一会功夫,射空了两壶箭,射死了十个人上下。 当然了,这要说起来,还是明军吃亏。盖因城头上也有十几个士卒被射死。 如果这样的交换比下去,茨林堡很快就吃不消了。 但是他简直不动用火炮,就是因为他知道,单单是弓箭是冲不上城头的。而火炮是他守城的唯一凭依。此刻,死再多人,他也要有定力。 几乎在同一时刻,又一批白莲教信徒冲了上来,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十几个人抬著一架长梯。一时间周君佐数出了十几架长梯。毕竟这长梯造起来非常容易,这些长梯上面连原木的树皮都没有剥掉,就开始用了。 周君佐立即说道:“將傢伙拿上来。” 四门炮被抬了上来,瞄准下面。后面士卒一个个举著火把。 周君佐等著敌人靠近,一声令下,四炮齐发,四个弹丸打了下去啊,一连打翻数人,让下面的阵势稍稍骚动一下。一个个將盾牌举得高高的。 周君佐他微微皱眉,说道:“下面换散弹。” 对於步卒,这种实心弹杀伤力並不够好,一打一条线,即便是形成跳弹,也杀不了多少个人。 很快等敌人將要將长梯放在城墙之上的时候,四门小炮一起喷散弹,將城墙下一两米的地方,全部覆盖住了,简直是一场金属风暴,衝到最前面三四个架长梯周围立即血肉模糊。还有几个人没有死透,只能不住的呻吟。 “砰砰砰。”铅弹打在城头的砖石之上,迸开一些砖块。 白莲教教徒们,將自己的火器部队也派上来的。但是他们跟著韃子行军,也没有什么重武器,大多都是火銃火箭之类的东西。 剩下的战斗,简单而残酷。 弓矢相接,炮火相闻。 而明军以四门火炮为中心的火力打击之下,將敌人牢牢压制在城下,区区两丈余高的城墙,成为不可逾越之障碍。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城堡之中散弹並没有多少。周梦臣每门炮都赠送一批炮弹,但是都是实心弹。在这个场合之下,实心弹並不是没有用。如果敌人用盾阵龟缩上前,到了城下,用实心弹一轰,不管多坚硬的盾牌都会崩溃。毕竟这些盾牌大多都是木头的,最多是木头之上包一层铁皮而已。根本挡不住火炮近距离打击。 至於准头。 到了城头下面,最多二三十米,人又是簇拥在一起的,根本不大可能打不准。 所以,白莲教这边也没有怎么用这样的战术,他们都是各自为战,一窝蜂往上冲。如果不是茨林堡周长有限,最多一次投入一千多人马,更多的人马根本摆不下来。他们还想压上更多。 对付这些人自然是散弹更有用。 所以散弹很快就用完了。 周君佐没有办法,下令下面的士卒,从里面开始拆房子的砖头,然后將砖头砸碎之后,一筐筐送上来。先装火药,然后將这些砖头碎片塞进去。 如果让周梦臣看了,定然目瞪口呆。 虽然周梦臣没有定什么火炮操作手册,因为他觉得这火炮太简单了,也没有什么创新之处。只是保持坚固耐用就行。 只是他不知道,一件好用的武器,前线的战士们总会玩出来。 之后,不仅仅是砖头碎片。什么石子,瓷器碎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保证两个特徵,碎的,硬的,就能当散弹。 凭藉这一炮,將能清空三四个平方之內所有活人的强悍火力。让白莲教徒死伤惨重。不得寸进。 只是萧教主骑在马上,默默数著数,忽然睁开眼睛,说道:“时间到了,我听茨林堡之中,只有四门炮,到现在一口开了二百多炮了。就算是炮质量最好,而今也差不多了,再打十几发,绝对会炸膛的。” “而今,就发起总攻,传令各部,一起进发,只需进,不许退。” 萧教主一声令下,號角声变得急促起来。 一时间,白莲教徒数千人一起上阵。前文说过,茨林堡外面的空间是有限的。如此一来,几乎不管从什么方向看过去,都是人海重重。 周君佐一瞬间,这里就是自己的死地了,他回头看了看,还在燃烧的滚滚狼烟,拿起一块生马肉,喝了凉水吃了,心中暗道:“老子死,也做一个饱死鬼。” 白莲教徒如此猛攻,也让周君佐有些不支,甚至数次让敌人衝上城头,还是周君佐短兵相接,硬生生將人给杀了下去。 当然了,火炮的功劳也不可磨灭。 他们封锁了敌人沿著梯子衝上来的人数,这才能將敌人给赶下去,否则敌人源源不断的上来,到时候大势已去。 一连杀到傍晚时分。 萧教主这才失魂落魄的下令收兵,他心中暗道:“这不可能。” 这一战,白莲教损兵折將,战死一千多人,受伤更多,几乎全部打残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四门火炮,从早上打到晚上,总共开了近五千炮。他一直等著炸膛,一直没有发生。 只有一门火炮炸膛,明军对其余火炮使用,就会犹豫,一旦火力空缺,下面人一涌而上,怎么都能打下来了。 只是,为什么上面的炮声,一直没有停下来了? 萧教主心中暗道:“除非那四门炮是金子做的。”隨即他心头一亮,暗道:“不愧为周尚文的儿子,將门虎子,沉得住气,一定在这里事先安排了一批火炮,却不用,一直保持著四门火炮对敌,这才有今日的状况。” “今日,是我谋算有失,大明英才何其多啊?” 如果让周君佐知道萧教主对他的评价,一定很懵神。 一场鏖战下来,周君佐手下只有百余人上下了。甚至还有很多人受伤了,全靠一口气撑著。靠周君佐身先士卒,凡是衝上来的敌人,周君佐就第一个衝上去,將敌人给打下去。 那个时候,周君佐哪里想什么火炮不火炮。 在这种肾上激素上头的时候,他脑袋里面只有一个字:“杀。” 也是等暮色將至,敌人撤退的时候,才想起来去看几门大炮。 此刻几门大炮都烫得通红,炮手很熟练的將水浇在上面,冒出一阵阵白烟。 周梦臣对大炮出厂標准,是能连续发射二百次。在实战之中,却很难有如此单纯的场合。比如而今,虽然鏖战一日,但是敌人的进攻总体上来是分批次的。一般是打上乃至一百多炮,敌人支撑不住了,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就能让大炮散热,虽然直接浇水,可能会伤及大炮使用寿命。但是此刻谁还管这个。炮手几乎是有一空閒就浇上一瓢水。 如此下来,才让火炮坚持下来。 即便如此,不知道是不是用各种不符合规格的散弹太多了,大炮內部也有各种划痕,如果这样使用下去,支撑不了几天。 第八十七章 敢胜,敢败,敢死 第八十七章  敢胜,敢败,敢死 不过,即便是这样,已经是敌我双方谁都想不到的事情了。 只是周君佐很清楚,即便明日这炮火还能支撑得住。这里也守不住了。 因为,不管战守,最根本的是人。 而今周君佐手中只有百余士卒,里面没有一个原来的老卒。因为这样残酷的战斗,老卒之中有几个人动摇了,先要投敌求生,被周君佐处决了。隨后周君佐就不相信守堡的老卒了,让他们身先士卒一个个战死。 其实,这些老卒们,有些连二线部队都不算是。毕竟卫所制度早就崩溃,这些老卒。很多与普通百姓差不多,哪里见识过这样惨烈的廝杀。承受不住压力动摇,也是很正常的。 但也没有办法。 战时与平日是不一样了。 而今活下来一部分是周君佐老部下,一部分是周尚文派给他亲兵,可以说都是周家的死忠。愿意跟隨周君佐去死的將士。 只是,即便他们的意志再坚决,也无法改变敌我对比。甚至火药也见底了。 虽然周君佐將所有火炮都用在四门炮上面,甚至將其他火器的火药给拆出来,比如万人敌,虽然威力大,但是一枚万人敌的火药足够这炮开上好几炮了。这才供应了今日的火炮所需。 但是如果明日如今日一样的消耗,是决计供应不上的。 这也是为什么周君佐一开始根本没有想来这里的原因。 距离这里不远的拒羌堡,是一个千户所,虽然而今千户所之中未必有一千人。但是城堡的规模库存,士卒数量都远远胜过这里,能够长期坚守下去。 周君佐一夜没有睡。將战死將士的尸体,一具具的抬到烽火台上,投入烽火之中。 整个城堡之中,也只有这里有空间焚烧尸体。 他抱了必死之心,不想让兄弟们的尸体落得韃子手中,一具具焚烧掉,也算是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然后清点装备,准备作战。 一夜时间之內,白莲教徒並没有进攻。第二天一早,敌人再次列阵,似乎昨天打造的攻城器械更多了一些,比如倒船底,就好像是將船底倒过来,扣在头顶,这不是用来登场的,是用来挖城墙的。 这个城堡乃是正统年间的,而今已经百余年了,虽然外面有包砖,但是到底不是什么铜墙铁壁,真要有心挖城,挖塌並不困难。 周君佐深吸一口气,暗道:“不知道这倒船底能不能挡住实心弹。”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周君佐立即起身,极目看去,却看不真切,他从怀里抽出千里镜,这还是周梦臣送他的一具,这才看见无数韃子旗帜之中,有一面站起舒展开来。 上面写著一个“顾”。 周君佐思忖片刻。是顾指挥使。 顾相也是周尚文派出搜索韃子主力的军队之一,他麾下也只有千余骑。 周君佐死死捏著手中的望远镜,因为战场在距离他十几里之外,他即便是拿著望远镜也看不真切。只看见一面“顾”字,战旗,在韃子之中载沉载浮。让他为之心焦。 隨即:“顾”字战旗,迴旋余地越来越小,转移的空间越来越少。周君佐就知道,顾相被包围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另外一处喊杀之声大做。 周君佐转移千里镜,却见一面“吕”字战旗,另外一侧杀人。周君佐立即明白,这是吕游击。吕游击名为吕凯,也是之前搜索韃子主力的一员。 却见吕凯与顾相匯合,隨即双方合力向南杀去。 只是周君佐嘆息一声,一时间不忍去看了。 他岂能不明白,纵然吕凯与顾相匯合,看似双方力量壮大了,但是实际上,与韃子主力相比依旧不值一提,当他们决定衝击韃子主力的时候,结局已经註定的。 果然,不出片刻,周君佐將看见这两面將旗倾覆。喊杀之声,还没有终结。但是想来已经失去指挥,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之中。 这边战事刚刚平息,忽然喊杀之声从更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又一支人马冲了过来,却是打著“周”字战旗。 周君佐还以为父亲到了。 隨即细细看规格不是,暗道:“是奉叔。” 周奉乃至周尚文的部將,与周家有亲,周君佐一向以叔叔称之。而周奉也毫不犹豫与交战,占据了周围一处高地,下马步战,韃子一时间攻之不下,了一个多时辰才攻破周奉的营地。 而这个时候,整个大地都动摇起来。周尚文带著大军主力出现了。 周君佐这才放下千里镜。鬆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我这条命保住了。” 周尚文收拢顾相,吕凯,周奉部残兵败卒,得道三將全部战没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眼不发,说道:“打我大旗在前,各部列在我左右,我为锋矢,衝击俺答本阵。” 诸將想顾皆惊。 大同镇之前为九边之首,但是在嘉靖之后,也慢慢衰落下来了。但是即便而今,也是额兵十几万的大镇,当然了,额兵十几万,实数自然不是了。周尚文在大同,將人得罪透了,也不过是搞出三万多骑兵。 真要说起来,不过韃子主力一半。 即便周尚文找到了韃子主力,也並没有改变敌强我弱的战略对比。 前锋三部,大约有三千骑,全部战没,虽然收拢了一些溃兵,但是依旧战死一千多到两千骑上下。在很多將领,看来先锋受挫,士气动摇,而今不是与韃子决战的时候。 周尚文看出了诸將的游移不定。说道:“我周某人与韃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太明白韃子的本性了,韃子从来是南下劫掠当营生来看的,要想打败韃子,就要知道韃子,怎么想的。如果有一块耕田,虽然肥美,但是中有毒蛇出没?你会怎么办?” “马芳,你来说。” 马芳是周尚文爱將,而今才二十多岁,身形矫健,一身好武艺,他本是大同人士,少年被韃子掳去当马奴,十几岁杀了韃子夺马而还,按朝廷规定,从塞外归来的人都任官录用,更不要说马芳是带了好几个首级南下,就在军中任职。 马芳说道:“自然杀了毒蛇。” 周尚文说道:“杀了毒蛇,也很有可能被毒蛇咬伤,一旦咬伤,必死无疑?” 马芳会意,说道:“要么请別人来杀,要么就放弃这块耕地,反正其他地方还有土地。” 周尚文说道:“这就是韃子的想法。韃子本性如此,吃了我两千骑,他自然至少折损这个数字,甚至更多。我大同精骑三万骑,他们没有这么好的牙口,一口吞下,即便有,他们最少伤亡六七万人。俺答伤亡这么多,他大汗之位,就坐不稳。” “我在行伍五十年,打胜仗他法,敢胜,敢败,敢死而已。” “而大明国力胜韃子百倍,纵然今日我们大同镇打空,尚有曾总督,宣大军,辽东军,京营,不过数年,就能重建大同军,而韃子一旦伤筋动骨。想要恢復元气,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今日之战,我敢死,俺答不敢,我敢败,韃子不敢。” “他既然都不敢,那么我就敢胜他。诸將还有什么疑虑吗?” “今日就用我等之性命,与韃子赌上一把,看他敢不敢將韃子十年元气都伤在此处,將军赌胜马蹄下,吃我们这口饭,马革裹尸才是归属,不是今日,还是何时?” “诸將各归本部,隨我出击。” 诸將一併起身,说道:“是。” 第八十八章 大军的交谊舞 第八十八章   大军的交谊舞 俺答看明军在南边微微整队,三万骑就开始轻装,將乾粮吃了,乾粮袋扔了,將水喝了,將水袋扔了。还有身上各种杂件,全部扔在地面之上,留一个两个人这里收拾。 隨即摆开阵势,旗帜飞扬,弓张刀扬。 就好像山崩之將发,黑云之压树,只等一声霹雳,就倾盆而下了。 韃子各部不等俺答命令,就已经警戒起来。號角一声接著一声。传到了俺答的耳朵之中。 俺答手死死的拽著韁绳,任身下的战马不住嘶鸣,用前蹄在地面之上刨坑。似乎连战马都感到了空气之中大战的低气压,躁动非常。 俺答心中怒气迸发,恨不得一声令下,与周尚文在此决战。 但是他不能。 他要考虑全局。 他这一次出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打破明朝復套计划。 俺答如果徵召所有人兵马,绝对不会仅仅有不到十万骑,最少能有十几万骑之多。他之所以带了一半主力,就是为了引曾铣出兵,一但曾铣提前出兵,他好找到破绽击败曾铣。 而今与这里周尚文决战。 首先能不能胜,俺答都没有底气。 因为很简单,夫战,勇气也。 当初越人与吴人交战,交战之前,这越人前三列自刎而死,吴人皆惊,隨即被越人打败了。 那么为什么吴人皆惊?隨即士气低落? 因为吴人发现他们低估了这一战的残酷。 虽然战场上是会死人的,但每一个士卒上战场都没有想过自己要战死。打到一定程度,敌人会崩溃,很少有战死到一兵一卒了。而越人用三百死士,让吴人惊惧,以为后面的越人都如此一般的死士。那么一战胜负暂且不论,战斗残酷將是惊人,他们很难活著回去。 而明军三支前锋做的其实是一样的事情。 这三名將领,以少击多,以决绝的態度,战斗在最后,甚至韃子在这一战之中死的人比明军战死的人还多一些。 这就是困兽犹斗。 而今面对三万明军骑兵,又是边疆久负盛名的老將周尚文。周尚文的韧性,韃子又不是没有见识过,黑水之战,周尚文亲身当饵,让韃子怎么打,就是打不死。 今日大战之前,俺答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周尚文会被击溃吗?恐怕不会,自己能吃下周尚文吗?如果能伤亡有多少?如果不能,明军宣大军,乃至山西军,或者曾铣会来增援? 如果增援的话,他拿什么来打援。 难不倒打成焦灼之后,真聚集全国之兵,在这里与明军决战吗? 俺答一时间內心之中权衡利弊,下不了这个决心。 同样的一场战事,对於彼此的意义却不一样,大明这里压上的大同镇所有精锐,最多算上大同镇,而俺答这里压上了却是自己政治影响力,全国一半的兵力甚至更多。 不仅仅俺答在权衡。 俺答下面各部也在权衡。 韃子政治结构,更类似於部落联盟。 每一个部落首领手中的兵力,都代表他们地位。他们想的更多,刚刚打明军前锋的各部伤亡不小,但是收穫也不少,而今俺答主力没有损伤,也就是现在政治结构能够保存。这些收穫还能保住。 但是一旦俺答建立的政治结构被打破了,损伤本钱拿到的东西,真能保住吗? 说实话,未必。 从战略上来说,大明与韃子之间,就好像的大富豪与一个穷小子对赌。大富豪输多少都不在乎,贏一把就能翻本。而细分到政治结构上,其实大明將领本应该比韃子各首领,更敢下本,毕竟手中的兵是朝廷的。死朝廷的人为自己建功立业,对自己的地位並不会有影响,反而是助力,但是韃子却不一样,各部的战士都是首领维繫地位的本钱。 所以,韃子不想与明军决战,不仅仅是处於战术上的考虑。 只是明军很多將领,不管是自己不会打仗,或者各种其他私心什么的。甚至因为募兵制盛行,渐渐的將自己的兵马当成了自己的本钱。很难將这种国力,制度上的优势发挥出来。 这种优势,你让周尚文说,他也未必能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但是多年征战,早就让总结出发挥优势的战法。 如同而今,俺答的犹豫表现在排兵布阵之上。 骑兵的优势在於速度,在於主动出击。而俺答却没有主动进攻,或许他在心中觉得,而今他与周尚文都是有身份的人了,打仗不是让下面人上,怎么一上手,你要你死我活,这太不友好了一点。 周尚文却不惯著他。见韃子行动缓慢,大笑一声,说道:“韃子怯了。”二话不说。拍马而下。 只是周尚文一不留神,马芳带队已经衝到他前方了。代替周尚文成为全军的锋矢所在。周尚文年轻的时候,也是勇冠三军,但是而今毕竟老了,七十多岁,能骑得马,舞得刀,吃得肉,已经不错了。 再求他战场表现如年轻的时候,就有些过分了。 而马芳是周尚文部下第一勇將,周尚文三个儿子都不是对手。周君佐也算將种了。但是与马芳过不了一个回合,甚至在军中传马芳的外號,就是马王爷。可谓是声威赫赫。 所以马芳衝锋在前,与韃子骑兵一接,顿时势如破竹。 俺答的犹豫,让周尚文得了先手,自然是毫不留情。 俺答见状,反而下定了决心,一声令下,韃子骑兵前队做后队,后队做前队,居然跑了。 可以说双方大军对峙,真正交锋的反而,是前三支军队,与马芳带中军这一衝。 如果这个时候,一般將领自然大喜过望,奋起直追,却不知道这就中了韃子的诡计了。而周尚文经验何等丰富,韃子一撅屁股,就知道他拉得什么屎。不就是曼古歹吗? 明军马力不如韃子骑兵,如果硬追的话。时间一长,就会出问题。马力一旦出问题。等韃子反身回杀,优势反而韃子手中了。那个时候即便是敢拼命,也未必能拼出多少韃子来。 在一场赌局之中,俺答虽然怯了。但是应对之策,也在水准之內。 不过面对这样局面。庸將看不出韃子的诡计,追上去,自然是大败而回,更上一层的將领,看出诡计,就不追了。但是韃子与大军脱离接触之后,就再次有了战略级別的主动权。对於周尚文其实最大的问题,就是抓不住韃子主力的位置。 所以周尚文的决定就是追。 周尚文不仅仅追,还广发探马,传令给沿途各堡。让各部步卒纷纷出兵,不挡韃子大路,但是在韃子退路之策,建立营地。大做声势,似乎封锁关卡,將韃子封堵在关內。 这些营地就成为周尚文补给站。如果韃子攻营地,自然不可能攻下来,要知道这营地每一座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之多。周尚文大军与韃子大军相距不过半日功夫,韃子如果能在半日之內攻破明军准备很长时间的营地。茨林堡之战,俺答就不会打得这么憋屈了。 而他提著骑兵不远不近,不即不离的跟在韃子后面。甚至每日还交锋一两下。 这种追击也可以说是送客式的进攻。 如果俺答能接收自己的无功而返,周尚文也能接受,这种送客式的追击,將俺答送出关墙。 不过周尚文自己不肯接受,他知道俺答也不肯接受。所以双方都在暗自布置,在边墙附近,就有一场对决,但是看谁能算计了谁? 此刻如果从更高的角度俯视,十几万大军,在好像在边墙附近跳交谊舞。接触,分离,接触,分离。  第八十九章 谁伏击谁? 第八十九章     谁伏击谁? 很多人以为大明边墙仅仅是一道长城。 其实不然。 大明边墙是很大一片过度的地带。甚至不同时期,不同的战略形態下,也在不一样的地方修建边墙。 就拿现在的大明边墙来说,前后最少有三道之多,可以说是重重叠叠的。 只是有些边墙已经废弃了。 有些还正在使用之中。 不过隨著大明与韃子战略態势渐渐凝固下来,而今正在用的这一道边墙,也慢慢成为了后世所谓的明长城。 此刻周尚文提三万大军出了拒羌堡。就已经是一片开阔的草原了。 而往西北方向,还有一座永乐年间留下的土城,但却已经没有大明驻军了。这一战总体上来,韃子仅仅越过边墙数十里而已,双方的战事虽然残酷,但並没有对大同镇內部有太多的破会,可以说是边境线的纠缠。 周尚文看著眼前渐渐开阔的地势,心中暗道:“是时候了。” 果然,只觉得大地微微震动。鸟兽惊飞,深藏在草丛深处的兔子,本以为谁都发现不了自己。而此刻也觉得好像地震一般的颤动,不敢再躲在兔子窝中,立即飞窜了出来。 成为两军交锋之前的点缀。 果然俺答不甘心无功而返,一路上千方百计的设伏,但周尚文何等老辣,怎么能让俺答抓住破绽。 俺答索性不玩那个俏。 在周尚文刚刚出塞一二十里的地方,迎头痛击。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 第一,这里地势开阔,便於俺答发挥兵力优势。大明边墙修建一般都是因地而建,依靠地势,拒羌堡这一段长城也是如此。虽然这里山並不算太高,更多是丘陵高地。但是对於骑兵依然有所限制。 而今就不一样了。 这里虽然不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但是最少是一大片平地,十万骑兵作战,都能铺得开。 第二,俺答疑心,如果他再往北走一点,周尚文就收兵了。 毕竟,敌强我弱,深入草原之中。大同的骑兵都在这里,步卒也很难支援上来,这样不利於明军的处境,周尚文是绝对不会带大军自蹈险境的,虽然这一战,双方都心有不甘,但如此收兵,周尚文的战略任务也算完成了。 他毕竟是大同总兵,首先的不是杀敌多少,而是保护大同一镇不受侵害。 虽然没有杀敌多少,算起伤亡,大概明军还要吃亏,但是总算將敌人给逼走了。 周尚文也知道,如果不给与韃子一次重创,韃子捲土重来,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周尚文率部出了边墙的缘故,背后二三里就是边墙,周尚文可以是倚城而战,即便战有不利,也不至於大损。 但是更深入草原,就敬谢不敏了。 可见两方对战场判断有暗通之处,於是这郎有情,妾有意的,双方战事就此掀起的了。 双方在此地鏖战近日,不分胜负。 虽然周尚文兵少,但是在周尚文老將的带领之下,可谓韧性十足。而俺答一天打下来,折算数千,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没有一口吞下大同镇主力的好牙口。 而且即便周尚文战事不利,隨时可以撤退。 一日鏖战之后,俺答嘆息一声,兵退三十里扎营。 此刻俺答进退两难。 进,战事艰难,即便胜利折损必多?如何面对明年战事。毕竟蒙古人少,想要恢復元气。不是一年两年了。退,无功而返。不仅仅无法面对明年的战事,他的威信也受道影响。 只是在俺答进退两难之间,却有人一望无前。 这个人就是马芳。 马芳带著周尚文抽调各部的五千精骑,这五千骑虽然不多,却是大同镇精华所在。 他绕行一百多里,从韃子大军后面缓缓的靠近韃子大营。 韃子大营在下水海,乃是草原上的一个湖泊,这样的湖泊在草原之上,並不少见。湖泊附近水草丰盛,是一个能够屯驻大军的好地方。而且此地距离边墙近百里,距离韃子的核心要地,丰州滩不过三百里上下。 已经算是脱离了双方交错的边境地带。 这一番征战,虽然短短数日,但著实辛苦,各部都忙著放马,养膘。再加上这些年来大明出塞之战,少之又少,再加上在边墙下一场大战,俺答觉得自己啃了硬骨头了,而明军损伤也不在少数。 他们大多数人也不觉得明军有追过来的勇气。虽然对东南方向,放了不少探马,但是在自己背后,也就是西北丰州滩的方向,就没有安置多少人了。 再加上韃子扎营一向是很烂的。 当然了,这是明军眼光。 马芳在后半夜靠近韃子营地,他將带来的所有將领叫在身边,说道:“我们现在处於韃子大军之间,一旦被发现,今日必死无疑。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从韃子大营之中杀出去。” 马芳说道:“而今距离日出大概有半个时辰。是韃子防备最鬆散的时候,我为锋矢,你们都跟在我后面。有进无退,凡是落马,掉队,大军不会回顾的。诸位保重。” 这些被挑出来的將领都是精兵强將,此刻依然有些口乾舌燥。 与韃子正面廝杀是一回事,而今突击十倍之敌,是另外一回事。这种在钢丝绳行走的刺激行为,也让很多將领觉得心臟承受不住。不过,这个时候,也知道后悔也不行。只能跟著马芳杀回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於是齐声答应一声。 马芳在前,牵制战马,走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之上,天空还是黑的。远处的火把,火堆都是有气无力的散发最后的热量,甚至有好些火堆都熄灭了,大抵是韃子觉得天马上就亮了,一不值当再添柴火了。 天空泛出一丝鱼肚白。 马芳对这里的天色太熟悉不过了。 因为正要说起来,这草原才是他的故乡。 在他十五岁之前,都在草原上渡过的,只是而今想起来,都是满腔恨意。汉人牧奴在草原上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整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日落了也未必能休息。 不过,正式这样的经歷,让他太清楚草原上的日出是什么样子的。在第一丝鱼肚白出现的时候。 马芳立即知道时机到了。 翻身上马,纵马直衝韃子营地。 韃子营地外面只有草草支起的柵栏,连壕沟都没有挖。里面更是一个个帐篷延绵数里之远。 马芳根本没有对这柵栏做任何事情,仅仅一夹马腹飞一般的衝进了韃子营地之后,他身后的亲兵才將柵栏拉开,推倒,让五千骑兵跟隨他杀了进去。 如果说,韃子没有发现马芳是不对的。 因为,正如同马芳熟悉草原一般,大部队老韃子都是在马背上渡过一生的,故而他们对马的一切,太熟悉不过了,其中包括马蹄之上,几乎在马芳率队急驰的一瞬间,不知道多少韃子反应过来了。 有大队骑兵冲了过来。 只是,韃子反应速度太慢了。 当然了,也不算慢,如果韃子外围营地,能为他们爭取一点时间。哪怕一两刻钟,就是另外一个模样。 只是万事都不能假设。 如果韃子营地,戒备森严,城楼林立,不管周尚文与马芳都不会尝试这一次冒险出击。 所以,马芳衝进韃子营地之前,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准备,才铺平这一条胜利的道路。不过,即便如此这一条胜利的道路,也是不好走的。韃子营地杀进去容易,杀出去却难了。  第九十章 马王爷三只眼 第九十章  马王爷三只眼 太阳按照自己的节奏,与往日一样,在地平线上挣扎,还没有冒出头来,就已经將大片的天空都渲染成血色。正如地上的顏色一般。 马芳的外號,就是马王爷。 有叫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號。 那么马王爷这个外號,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马芳有封王之才?自然不是。在大明对武將的祝福都是公侯万代,而不是封王。 马王爷乃是天上神邸,传说眾多,有说是马天师,有的说是马元帅,又有人说是马祖。这里流派眾多,这里就不一一说明了,但是有一点是一定的,这个神邸是道教护法神,凶悍异常。 有一句俗语都听说过:“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就是说这位神邸有三只眼,特別第三只灵光神眼。 而马芳的外號,就是这个马王爷。 而马芳在战场的表现,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带著几十个亲兵,与后队脱节,冲在大军之前,但是他的將旗成为全军的信仰所在。当然也成为了所有韃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一时间韃子不能完成集结,但韃子之中不乏勇士与猛將。他们都一个个或者孤身衝上来,或者带著亲兵围上来,阻挡马芳前进的脚步。但都不是马芳的对手,而马芳的马术更是高超之极。 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如履平地,根本不会落马。 不过马芳虽然势如破竹,但他內心之中依然清醒之极。知道他现在所有优势,都是建立在突击的优势,隨著时间的推移。这个优势越来越弱,所以不能恋战。就在太阳从地平线下挣扎而出,最后大放光芒的这一段时间之中。 马芳带队冲韃子营地一段杀到另一端,这中间,不知道掀翻了多少帐篷,撞飞杀死多少韃子,並放出了多少马匹,总之將韃子大营打得一踏糊涂。马芳衝出去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 俺答看这满地狼狈,只觉得与周尚文大战一场,虽然伤亡不少,但绝无今日之憋屈,一时间怒不可遏,立即点起几支刚刚聚集起来的兵马去追,绝不可放马芳回去。 其实俺答也知道,未必能做到。毕竟马芳有备而来,说不定前面还有明军接应。追击很可能无功而返,只是受此偷袭,他不下令追击,都觉得自己的內心之中一口气过不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马芳还给他一个惊喜。 马芳杀出不久,就发现敌人追来。 他眯著眼睛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一侧一个丘陵。立即下令不逃了,在丘陵之上列阵。韃子追过来,见马芳阵势严谨,一时间不敢追击。却不放马芳忽然杀下来。 而这个时候,早晨的太阳光才脱去了清晨的纱衣,变得炙热起来。 而马芳从东向西杀。这些韃子看向马芳的方向,顿时觉得一轮太阳在马芳背后,光芒刺眼之极。弯弓瞄准比较困难。 而瞬息之间,马芳就杀到跟前,先是一阵箭雨,隨即透阵而出。 韃子聚集的人马並不多,毕竟而今大营还一片混乱,一时间能聚集万把骑兵已经不错了。而且他大多以为做了如此事情的明军將领定然猖狂逃窜,不敢回顾。万万没有想到,马芳胆大包天。又心细如髮,杀了一个回马枪。 韃子根本没有准备好恶战,顿时溃退而去。 不过,马芳也没有追。 因为与蒙古人打仗,万万不可將他们溃退当成真的。蒙古人从来不以逃遁为耻,隨即都可能反身回击。 马芳看著他身边的將士,虽然不能说是全须全尾,但伤亡也不多,唯一可惜的是人数有些少,马芳暗道:“如果全军在此,我都想再走一趟韃子大营,可惜了。” 不管打仗有多少奇计,最后还是实力的对决。 马芳手中实力比起韃子还是太弱了一些。 只是退去。 不过,这一战就是韃子南下的终局了。 经此一战,俺答清点人数,此番入关则损万骑上下,对韃子来说已经伤筋动骨了。更重要的是,联繫的失败动摇了俺答的地位,俺答不得不更多的时间在內部之中。 而周尚文也算是用尽浑身解数了。 毕竟大明与韃子相比,大明强。但是韃子与大同镇相比,强得是韃子。 周尚文战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骑兵,这一战折算五六千骑之多,对大同镇来说,也是压力很大,甚至最大压力不是人,毕竟大同民风尚武,甚至可以说全民皆兵,几乎是一个成年男子,拉出来就会一些军事技能。 毕竟在大同的民户,大多都是迁过来的,祖上都是军户,即便不是,也在军中討过生活。所以,不敢说拉一个大同人都是精兵,但是稍稍训练却是合格的兵员。 最大的问题是马。 大同镇折损的战马数量,要比人多一倍。但是这战马的补充,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战马的折损,还是周尚文要面对诸多事情的一项。关於战事的善后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处理了。 都需要周尚文去那些文官太监们力爭,儘可能保障將士们的权力。 有时候,真是打得好,不如报捷文书写得好。 且不提周尚文与大同巡抚,镇守太监之中,勾心斗角,恩怨情仇。单单说此刻的拒羌堡之中,伤员遍地。 此刻李时珍带著来自湖广的师兄师弟们,还有军中选出来的学徒们,正在忙碌之中。 可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惠民医院之中也是如此,惠民医院的郎中分为两支,一支是薛已门下,一支是李家门下的。总体上来说,薛已门下大占上风。这倒不是薛已自己有什么想法。薛已一心扑在医学之上,根本没有想那么多蝇营狗苟的事情。奈何,薛已的弟子不这么想。 虽然有周梦臣在。还有周梦臣与李云珍的关係,薛门弟子对这些来自湖广的乡巴佬们,不会做得多过分。但是一些区別对待,也是很明显的。这些湖广来的李家弟子自然去找李时珍出头。 毕竟李时珍医术精进特別快,在年轻一辈之中,几乎无出其右。薛家之下,也就一个薛九针,能与李时珍爭一时之短长。不过薛九针而今在曾铣军中。不在京师。 李时珍在詔狱之中走了一圈,对官家厌恶之极,如果没有周梦臣的劝说,以及新医术的诱惑,他根本不想在北京待下去。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再加上薛九针医术发展很快,在大医精诚之上,发表好些文章。开创出不少手术。而薛九针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进步,就是因为在边关,几乎每日都有受伤,而且对於韃子尸体怎么处理?將士们丝毫不在乎。 甚至有大胆的將士,在薛九针解剖的时候,还在一边指指点点,討论从什么地方下刀,杀人更有效率。 因为薛九针在当地救了很多人,当薛九针没有尸源了,有將领就带著家丁去塞外兜一圈回来就有了。哪里像在北京。死囚的数量也是相当有限的,而且不能大张旗鼓的搞。 想要解剖练手,很难的。 有这样的资源堆积,薛九针医术不进步才怪。 於是,在周梦臣搭上周尚文的线之后,李时珍很快就带著湖广一批师兄弟来到了大同镇,毕竟李时珍也学了刘天和的医术,虽然没有定下师徒名分,但是却有师徒之实。再加上李时珍的医术已经摔打出来了。救死扶伤,让全军上下,都非常尊重李时珍。薛九针在曾铣军中待遇,李时珍在大同军中,只多不少。李时珍自然觉得如鱼得水,不想回去了。 第九十一章 外科手术的进步 第九十一章  外科手术的进步 帐篷之中,李时珍看著一个將领,只听他呼吸急促,鼻翼煽动,嘴唇发紫,脸上发白。 李时珍面无表情,说道:“他伤在胸前,给他將衣服脱了。” 立即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將这个將领的甲冑给脱了。李时珍看看了这个將领的护心镜,上面有明显的凹陷,这是被重兵器砸在胸前了。很多將士远远在帐篷之外看著。不敢进来。 这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能算是孩子。他们都是战爭孤儿,父祖辈都是戍边將士。而今养在军中,大军一旦交战,伤亡太多,单单凭藉李时珍以及他十几个师兄弟,根本支撑不下来。 李时珍自然要收了一大批学徒。 如果按照传统中医的培养,这些学徒根本不能出诊。但是战场一些伤亡都有极大的类似型,李时珍只能急就章培养出一批专治外伤的战场郎中。当然很多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伤势,也会送到李时珍这里。 比如眼前这位,被重兵器打在胸前,鎧甲都挡不住。 李时珍让学徒,將这个將领的四肢绑紧,找几个人来按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而今手术麻醉的办法,还是针灸麻醉。而针灸麻醉也显示出极大的局限性。比如人的体制不同,用针的程度不同,其中之千变万化,让人很难把握,不是针灸造诣非常深,不容易掌握。 特別是因为是薛已所创,很多手法是薛门独有的薛已的弟子容易学,但是对於李时珍来说,就有一点困难的。 当然了,李时珍不是不会。而是出现过几次,病人术中清醒的情况。並不是每一个病人都有关公刮骨疗伤的意志力。所以正在手术的时候,一动会是什么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这样的机率並不高,但是李时珍还是让病人上了一身束缚的套装。 隨即,李时珍打开两卷皮套,一卷里面全部是针,大大小小不同针,是用来针灸的,另外一卷都是刀,各种各样的手术刀,剪刀,等等,奇奇怪怪的手术器材。 经过一年的发展。 外科手术呈现出百齐放,或者自由奔放的发展模式,没有统一的標准,几乎每一个接触外科手术的医生,都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打造出一批手术器具,但是大体上还是分两派的,自然是薛派与李派。 与后世已经规范化的手术器械不同,而今的手术器械充满了个人特徵。 李时珍说道:“这种重器击打伤,还好好检查伤口,很可能积鬱血气,首先要做的是放血。否则人是撑不住的。”李时珍一边给两个学徒说,一边手指捏著一个三稜锥,手起锥落,插在病人胸前,隨即立即拔起。 “噗”的一声,一道血水喷出来。 病人的脸色有所缓解,最少呼吸平稳了下来。 李时珍说道:“进来两个,准备输血。”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外面的將士们立即说道:“我,我,我。” 对於输血这个医疗办法,將士们接受的很快,对於这些每天都要面临危险的人来说,只要能活下来,几乎是百无禁忌。输血能救命就行,其余的管他三七二十一的。 只是而今大明的血液储备技术不行。 虽然知道水蛭口水能够防止血液凝集,但是天下哪里有那么多水蛭?而且是活的。 所以,对於输血,一般用人对人输血。用精心打造,一根精心打造的陶瓷针管,抽出一管血,然后给伤者打进去。当然了,这都是验过血型的,普通士卒还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但是將领在验过血型之后,都会在身边找几个同血型的亲兵,就是当移动血库的。 虽然这里面依然有很多风险。 但这已经是这个时代能做道最顶尖的技术。 甚至在战场的催化之下,榆林与大同两地外科技术,比北京要胜过一筹。最少在这两地解剖已经是半公开的存在了。 就在李时珍做手术的同时。北京城中也在同时做得一场手术。 这一场手术的主刀是李云珍。 做得手术不是其他,而是剖腹產。 李云珍一直没有放下医术。如果没有突发情况,每天都要在惠民医院坐诊半日。 或许李云珍本人没有想过专攻妇科与小儿科,但是她的女性身份,让很多女人都愿意找他看病,毕竟在这个时代很多难言之耻,如果说给男医生听,甚至让男医生看,几乎是坏人命节。 故而,李云珍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变成了这方面的权威。 因为见得多了。 李云珍也在惠民医院完成了过几次剖腹產。 只是大多都是失败了。 原因很简单,很多人都不相信新技术,再加上李云珍也没有经验,再將可能的后果说明白之后,根本没有原因將自己家的孕妇送过来,凡是送过来的都是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甚至已经是一个死人的孕妇。 希望死马当做活马医。 这种情况之下,李云珍即便是全力以赴,也难有什么结果。 而今今天这一例也是如此。 听说已经折腾一天一夜了。是横胎。 在孕妇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而且在家中也是一个妾室,家里的意见很简单,不惜一切代价保孩子。而李云珍,也看不出女子有多少生还的希望了。 李云珍依然按照薛已制定的手术流程,清洗,针灸麻醉,开腹,將小小的婴儿取了出来。剪短脐带之后,李云珍將孩子倒过来,拍了一下屁股,忽然孩子一动,哇哇的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本来因为针灸麻醉而沉睡过去的孕妇忽然清醒过来了,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孩子,孩子。” 李云珍將孩子抱到他枕头旁。这位母亲仅仅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闭上眼睛,溘然长逝了。 而外面人,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恨不得闯进来,一点没有顾忌孩子母亲的状况。李云珍只能让人將孩子送出去,自己收拾残局。 虽然母死子存,但是这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李云珍也在自己不知道情况之下,成为了妇科圣手。 只是此刻李云珍一点高兴都没有,带著满肚子的怨气,回到了家中。周梦臣见到怒气冲冲的妻子,问道:“怎么了?” 李云珍將今日的情况说了,最后说道:“这家人简直是铁石心肠,根本没有顾忌孩子母亲,他们如果早早送来,我不敢说一定保住大人的命,但也有五成把握的,更可恨的是后面,他们居然想一卷草蓆,將孩子他妈给埋了。还是我討了银子买了口棺材,葬在中官村的坟地之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啊?可恶之极。” 周梦臣听了,也只能安慰李云珍一番,他又能说什么啊? 不管是古代与现代,都有一些奇葩之人,根本不能被理解,甚至还不如这一家人,这一家人虽然凉薄了一些,但是他们目的很明確是求子,妾在家里的地位就是一个物件,纳妾就是为了孩子,既然有了孩子,妾就不重要了。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宽厚一些的念有生子有功,厚葬。刻薄一点的,草蓆一卷,扔到乱坟岗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这种事情,虽然不好听,但是並不受这个时代法律与道德的谴责。周梦臣能做的,也只有宽慰李云珍几句。只是李云珍说话之间,话题就转到了孩子上了。让周梦臣有些难以招架了。 周梦臣结婚也有一年了,依然无子,周母的催促也越来越急了。  第九十二章 筹备军器监 第九十二章   筹备军器监 周梦臣保证他並没有什么避孕的想法。原因无他,李云珍年纪放在后世虽然有一点小,才十八岁上下,但生育已经是可以了。但是尷尬的是,周梦臣一直没有儿子?一度让他以为,是不是自己得了项少龙症?就是所谓的穿越无子诅咒。 他暗中请薛老看了。薛老说他们两个都没有问题。现实之中,夫妻数年才生孩子的事情也是大有人在。不足为奇。 这就尷尬了。 让周梦臣很不愿意面对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宫中传信,闻尚书召见。让他周梦臣吃惊之余,暗暗揣测,吏部尚书找他做什么。 很快周梦臣就到了吏部。 吏部尚书闻渊正在处理公务,见他来了。將一封奏疏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看了,不是別的,就是他已经递上去有段时间的建军监疏。 上面有了皇帝硃批,与內阁的条陈。皇帝硃批自然是一个“准”字,內阁条陈的意见就多了一些,洋洋洒洒数百字,对周梦臣的奏疏之中一些问题,进行了修改。但是在大框架上也保持了周梦臣的本意。 最后点明,因为大同退敌军功,特准的。 周梦臣说道:“大同那边怎么了?” 闻渊白髮微微一动,说道:“怎么你不知道?韃子入关,围大同千户周君佐在茨林墩,而你造的火炮,一日之內,连射数千发,让韃子数十万眾,对区区三百之人无可奈何。周老將军请为你请功。” “这才有了你这好事?” “二十出头的五品正堂官,你以为那么容易啊?” 其实,对於这一次的战报,夏言也是很吃惊的。 以夏言的地位,自然是知道大同上下对韃子入侵的判断,他也是很信任周尚文的,坚信周尚文一定能却敌的。只要周尚文能將韃子赶出大同,就是大功一件。毕竟,而今大明边军的战斗力,也不宜有更高的要求。 周尚文与周梦臣之间的渊源,夏言也是明白的。让周尚文在战功之上,为周梦臣添上一笔,自然是很容易的。 只是夏言万万没有想到,他这边还没有要求的。毕竟京师对於大同战场上的消息是滯后 ,而今刚刚明白茨林堡之战的始末,对於周尚文与韃子对峙结果如何,还不是太清楚的。 所以,战事未定,夏言不愿意对將领多做干预。 毕竟,一个朴实的道理,夏言还是明白的。在战场之上,想战场外因素越少的將领,就越容易贏。不管对周尚文,还是对曾铣,还是对朱紈。他都是这样,儘量让听他们不用去想战场之外的事情,这些事情放到战后再说。 周尚文报上来的首功之臣,自然是战死的三名將领,而后是周梦臣,再后才是周君佐。 周梦臣功劳还在周君佐之前,一来是周尚文对自己儿子的压制。不管周君佐做了多少努力,他依旧是周尚文的儿子。前三名將领已经战死了。而周君佐放在之后,就这一战的首功之臣。 这样安置,对军心不好。 是的,很多人都明白,周君佐的功劳是实打实的,他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成为首功之臣之中,第四个战死的將领。 但是那又如何? 周君佐如果是此战首功,很多將士们难免觉得周尚文宠爱儿子,对他不公。 至於给周梦臣就没有这个风险了。 首先,周尚文心甘情愿为周梦臣抬轿子。毕竟以刘天和与他的关係,他自然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內,照顾一下周梦臣。 其次,周梦臣造的炮的確好用。可以说大同镇上下都看呆了。他们之前是知道这批炮质量不错,否则也不会派人去京师搞,但是质量不错是质量不错。却也没有想到质量好到如此地步。 一天之內打出一千多发,居然没有炸膛。 这个速度几乎可以应对任何战场了。如果在守比较大的城池,城中火炮眾多,根本用不到这个频率射击,甚至说,如果不是炮轻便之极,一个人力气大一些,就能抬起来。两三个人合作,就能运转如飞,装药不用大费周折,甚至在打疯了情况下,能打到一分钟两三次。 当然了,这是完全没有瞄准的。 也不需要瞄准,十几步之內,瞄什么瞄? 如果不是这样,一天之內,根本打不出一千多发。 甚至周君佐事后都有些懵。 这四门炮在这一场战斗中表现也折服了相当多的將士。 最重要的是,周梦臣是文官。 给周梦臣首功,周梦臣难不成能到大同,与这些將领抢帽子不成?所以,这根本不会损失他们的利益。而且更符合文官们的想法。 当然了,周梦臣作为茨林堡之战的首功,也让他的名字在边关將士哪里混了一个耳熟,当然了,他们此刻只是觉得:“哦,那个姓周的就是铸炮的。”当然將来会怎么看,就要看將来的情况了。 虽然这种情况夏言没有想到。但是此事却让夏言少了很多麻烦。 夏言虽然是內阁首辅,看上去权倾朝野,一言九鼎,但是细细分析他的权力基础,就知道夏言其实更多是说服与他合作的文官大佬们,得到支持,才能推行政策。如果不能得到支持,事情就有一点难办了。 比如王杲。 王杲虽然流放了,但本质上,他是与夏言两败具伤,无非是他伤的更狠,一眼就看出来,夏言伤得轻一些。不容易被看出来而已。 有了前面扎实请功,证明了周梦臣的政绩无可挑剔,在加上周梦臣背后,若隱若现的嘉靖背景。吏部尚书闻渊这一关就相当好过了。 虽然闻渊觉得周梦臣的提拔算是破格了,但是见多识广的老尚书,早就见识过更多破格提拔的人员,几乎每朝每代都有。就要张璁,正德十六年进士,还当过他的下属,但是不出数年就是首辅了。 真要说起周梦臣嘉靖二十三年九品,而今五品,升得虽然快,但也就那回事。要知道升官不是別的,是越往上是越难以进步的。从五品到四品,从四品到三品,每一道坎,都能困死无数人。 闻渊並没有质疑周梦臣的功劳什么的。直接与周梦臣说新建的军器监的编制,衙门。 要不要从其他衙门调人云云。 这都是吏部的差事。 周梦臣自然知道自己的分量,谦虚了几句。將殷正茂与凌云翼安排到合適的位置上,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尚书,下官科名太浅,文名不彰。那些资歷老的前辈,下官恐怕压不住。故而还请老尚书在选人的时候,多选一些资歷浅的。成全在下。” 闻渊一听,摇摇头说道:“你这滑头,照顾同年就照顾同年吧。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可说好了,你下面积个七品官还好办?很多三甲进士都愿意,只是六品官,非二甲进士不可,有这个资歷的人,未必愿意到你的小庙之中。” 周梦臣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资歷比他还浅的根本没有。毕竟嘉靖二十九年还没有到。所以资歷浅,就是指嘉靖二十六年这一批进士,也就是周梦臣的同年们,提携同年是大明官场的潜规则。闻渊早就见怪不怪了,自然一眼看穿。 周梦臣听了,立即说道:“只有老尚书应下来,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在下都感激不尽,铭记在心。” 闻渊微微一笑,他老了。自然不愿意与周梦臣这样的年轻后生结梁子,甚至愿意为子孙留一份善缘,不过,也没有將话说死。轻描淡写的说道:“看看吧。”  第九十三章 新人 第九十三章  新人 军器监的筹备,並不困难。 无非是周梦臣將工部的小院给退了。在军器局这里找一个地方建立军器局衙门。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北京城別的东西不多,就是衙门多。修衙门的工匠也多,周梦臣手下的工匠也多,修一个新衙门根本不是事。 其余各场只要改变一些隶属关係就行了。周梦臣升任军器监正,可以越过他上面的工部侍郎。直接与工部尚书联繫,甚至作为一个单独衙门,有了直接上书朝廷资格。 最重要的调整,就是人事调整。 四作主事被吏部压了下来。皆授七品。 周梦臣將凌云翼放在铁作主事上,將徐杲放在木作主事上,至於两个位置,就要从外面调过来的,分別是他的同年陆光祖,还有宋仪望两人。 凌云翼不用说了。徐杲是周梦臣的弟子,也算是周梦臣自己的私货,当然了,因为徐杲不是进士出身,他一辈子也不会有四五品官了。至於,陆光祖与宋仪望两个人是走不同的路子走过来的。 陆光祖往上数三代,都是官员,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不过他是三甲进士,科名比周梦臣稍稍强一点,也不过高上一二十名,按照惯例是要授知县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力气,让他来军器监了。 对於普通出身的进士,外放县令,是比当京官实惠,毕竟京官太穷了。 而对於官宦人家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京官都比外官好,因为京官升任快,有京官履歷,即便將来外放,回京也容易。而今一开始外放知县的进士,一辈子熬到死,也未必能在京师任职。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而地方上升官天板太低了。 能有什么前程啊? 而宋仪望却是聂豹的弟子,不错,就是徐阶所言,他授业於聂公,那个聂豹。他算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是那种真真正正的再传弟子,而不是那种看了心学书籍之后,一生俯首王阳明,那种心学弟子。 周梦臣疑心宋仪望过来,是徐阶暗中使了力气。 不过,很默契的没有问。 只是周梦臣並不知道,宋仪望之所以大费周章过来,其实是想看看周梦臣是何等样人。毕竟江南因为周梦臣的一片文章,早就弄得沸沸扬扬的了。 这些都是七品官,比较好安排。 真正难以安排的却是六品官,四作主官被压在七品之上,虽然承诺將来建立其他分厂之后,將官职给提上来,但那是將来的事情。一个五品衙门,虽然是新建的,但也不能除却主官之后,都是七品官吧。 甚至主薄,也是殷正茂以七品官职暂代。 研发厅由周梦臣自己掌握,察验厅真来一个铁面无私的人物,不是別人,正是杨继盛。 对於,杨继盛到来,周梦臣是很不理解的。 杨继盛的科名在前十几名,进翰林院都有资格。只是在考庶吉士的时候,失了手。这才没有进翰林院。但是杨继盛毕竟科名比较高,给安排的官职並不敌,乃是南京吏部主事。 吏部主事是六品,虽然南京吏部管得事情少。实权远远不如北京吏部。但毕竟是六品京官,不是地方官。南京虽然一向被北京当做养老的地方,但是北京一旦有什么动盪,需要替补官员的时候,很多时候也会將南京考虑进去。 就好像而今吏部尚书闻渊,就是南京吏部掌管了不知道多少年,遇见北京吏部空缺,朝廷一时间找不到人手,才將他调过来的。 这种事情也是常態。 一般来说,六部官员在地位上,要胜过其他各级衙门的。这也是该部门强势不强势的原因,即便最不强势的工部,在其他衙门前也很有存在感,当然了都察院是另算的。 杨继盛捨弃南京吏部主事,来担任军器监察验厅主事。这个选择很难说利弊得失如何? 不过,周梦臣忍不住问道:“杨兄何以来此?” 杨继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我听说,军器监之所以得立,就是因为周兄督造火炮,大有利於前线,甚至为曾总督督战,战车,火炮数以万计,可有此事?” 周梦臣说道;“正有此事。” 杨继盛说道:“这就是杨某之所以来。杨某屡次上书朝廷,欲军前效力,哪怕为一马前卒,能为大明开疆,虽死无憾。只是朝廷屡屡不准,我知道,军器监缺人,就主动来此,总要为復套大计做一些事情。”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嘆。 似乎知道的越多,越烦恼。 周梦臣虽然不是大明核心决策层的一员,但也算是旁听者了,大明决策层一些小圈子里面的事情,都是瞒不过他的。所以他才知道,復套大旗之下,有多少暗潮涌动。而大多少底层官员却是不知道的。 就好像杨继盛。 大部分人官员都沉浸在大军將北伐復套的气氛之中。杨继盛更是这一件事情的积极支持者,而且他的復套並不是单单是口头上的,更是想去边疆任职,不管是大同,榆林等地,都可以。 只是吏部是绝对不会坏规矩的。 三甲进士因为科名各有安排。如何准了杨继盛,那些不想去边疆的二甲进士该怎么安置?岂不是独独显示出他杨某人,气节高昂,不畏生死,显得同辈进士,贪生怕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吏部上下,想將杨继盛一桿子打到南京的原因。 他们觉得这杨某人是一刺头。 还是吏部尚书闻渊有几分惜才之心,给了杨继盛重新安排。 周梦臣说道:“杨兄,有此念再好不过了。军前將士所有的武器合格不合格,都要看杨兄了。” 杨继盛看著周梦臣,说道:“周大人,事先说话。我杨某人没有別的本事,就骨头硬,不会说话,你要人检验武器。我是不会通融的。” 周梦臣哈哈大笑,说道:“这再好不过了。” 周梦臣都想这个检验机构放在其他各部。毕竟,在周梦臣看来,入列的武器。只凭藉生產部门自己检查,怎么看都有一些不大对。只是周梦臣必须考虑一些別的东西,比如权力斗爭,这个权力放在別的衙门,別的衙门就抓住了自己的痛脚了。 如果以事论事自然再好不过了。问题是,大明很多事情都不是以事论事的。 他又不能一直盯著。他担心下面人其实已经暗自放水了。只是他不知道。 毕竟都是一个衙门的,人情世故都是绕不过去的。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他实际情况,比他预料的更严重。 在军器监筹备的时候,所有工厂的生產根本没有停,因为这事情与下面的工匠关係不大。毕竟对於他们来说,是给军器监干活,与给工部干活根本没有什么区別。 杨继盛一上任就接了一个大活,那就是曾铣订下的所有武器都已经生產完了。就要让曾铣派人来取了。 甚至之前各厂內部也都检查过了。 而杨继盛先去周梦臣拿了周梦臣自己定下来的每件战车,与火炮的质检標准之后,直接叫拦下了所有交付,他要检查。 要知道刚刚建立起来的察验厅仅仅有杨继盛等几个新调来的官员,根本不足以检查这么大一片军器,有人报到周梦臣这里,周梦臣也没有说什么,他算了算时间,曾铣派人来接受,还有一段时间。有时间让杨继盛检查。 毕竟杨继盛这个人的脾气,周梦臣了解几分。是一个较真的人,他也不好压服,说道:“由他去吧。”  第九十四章 订单如雨 第九十四章  订单如雨 在周尚文塞外大捷之后数日。 战事的细节才算是慢慢传遍天下。 其中周尚文的老辣,马芳的勇猛,都传播开来。天下人才第一次听到了马芳这个名字。 同样传播开来的,自然是有军器监炮。 这个炮,周梦臣给他的定名为战车炮,无他,他的规格,与体积,杀伤目的,都是为了在战车之中对付无甲的骑兵。是用战车配合使用的。 不过,或许边军將士不明白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他们口口相传之下,就成为军器监炮。 这也是常用的命名方式,就是有製造產地来命名。 而这种炮叫什么名字,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各军都想要这种炮。 首先来的居然是京营。 京营而今虽然是空架子,但是从地位上来说,京营依旧是大明诸军之首,边军有的,京营一定要有,边军没有的,京营也要有,当然了,京营会不会用,能不能用好,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这一次代表京营过来的,是仇鸞。 说起来咸寧侯仇鸞也是比较倒霉的。他本来当甘肃总兵当得好好的,结果为筹备復套之战,曾铣要抽调甘肃精锐。仇鸞不肯。 当然了,周梦臣而今也不是小白了,自然不相信仅仅是样简单的理由的。 因为仇鸞手中的甘肃兵,又不是他仇家的。他干嘛不放啊?没有利益的事情,不会有人做的。他倒是听过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仇鸞在復套之事確定之后,爭过復套之战的主將。爭主將不成,还大笔贿赂严嵩。想成为曾铣的副將。 夏言本来还想给严嵩一个面子。毕竟在夏言看来,最重要的事情,是復套功成,在这个基础之上,他不介意別人分一杯羹。毕竟不管在什么时候,吃独食都是不大好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曾铣强烈反对。 曾铣暗中调查仇鸞,不知道调查出来什么?总之他判断仇鸞,心怀莫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参与復套之战,未见其利,先见其弊。夏言权衡之后,自然倾向於曾铣。 然后,就是夏言对仇鸞的一系列组合拳了。 三下五除二,让仇鸞罢职,回京閒居。 毕竟仇鸞所求既然不能给,就已经得罪了他。夏言觉得,他这是未雨绸繆式的防御。清理復套的障碍。 甚至如果仇鸞没有一个世袭咸寧侯,没有在大礼仪之中第一个投向当今,不管怎么说,也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等待这位咸寧侯的,恐怕不是回京閒居这么简单,说不的,雷州那里的王尚书,会多一个邻居。 仇鸞这一段时间,想办法求復出,不知道延请了严世蕃多少次了。只是夏言在上,严嵩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仇鸞这一次过来,也想通过周梦臣的门路復起。 只是周梦臣与他虚与委蛇一番,不想得罪他。但也不敢得罪夏言。 仇鸞只是扔下来一千门火炮的订单。 之后,还有大同的订单。大同各部,几乎將今年户部拨付的赏银,相当一部分都要换成火炮。还有,辽东,西南、多多少少,都要有一些炮。 甚至浙江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不过他们不要小炮。要大炮。 因为,他们对付的敌人不一样。 不管是北疆,还是西南,对付的敌人。火器之上都不如大明,甚至根本没有火炮。所以这种非常轻便的火炮,就足够压制对手了。但是朱紈要对付的对手却不一样了。 他特別写了一封书信给周梦臣。讲清楚他正在筹划的剿匪之战。 说明了,他要对方的主力乃是红毛夷。对方船大炮多,江南各种火炮与之相比,都差了一些。而军器局炮虽然好,但是在海上交战,根本不能用。所以他需要一种能放在船上的,轰击对方船只,压制对方船只火力的大炮。 最后能参照佛郎机炮製造。 周梦臣看了之后,立即判断。朱紈最大的战绩,也就是將葡萄牙人从浙江沿海地方赶走的一战,双屿之战,就要发动了。 双屿之战,如果从后世歷史学家眼中,是有特殊地位的。 葡萄牙人在中国沿海建立一个据点需求,一直都没有。 他们在双屿建立议事厅,以双屿为中心,与浙江沿海的豪商交易,获得巨额利润。所以,这朱紈的很多举动都受到了浙江本地强力人士的抵抗。但是朱紈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一举出兵驱除了葡萄牙人,还有盘踞在双屿的海盗。也成为嘉靖晚期倭乱的一个导火索。 激化了朱紈与地方走私势力之间的矛盾。 而此刻,在朱紈的观念之中,他没有想那么复杂。 作为一个传统士大夫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剿匪战事而已。 周梦臣看著朱紈的书信,心情有些复杂。 这一战,他阻止不了。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站在朱紈的角度,不,哪怕是站在中央的角度,浙江地方这种行为,都是不能允许的。是严重的违法乱纪。但是在浙江地方一些人眼中,中央这种行为却是阻挡他们赚钱。 甚至不少浙江百姓都依靠海外贸易为生的。一刀切的断了。就是断绝他们的生路。生路就没有了。还管什么朝廷不朝廷了。 当然了,这其中有不少野心家,乱臣贼子做乱。但是之所以屡平不定,这种利益衝突才是根本原因。 这种衝突之中,想让朝廷开海禁,是很难的。特別是下面走私严重的时候,不严厉打击,反而开海禁,太损失朝廷威信了。但是下面百姓来说,也是一步也退不得,很多人退一步就是死。 周梦臣只想的头疼。很多时候,都要顺势而为,倭乱是一个已经积累几十年矛盾的定时炸弹。须知,葡萄牙在正德年间夺了马六甲,就已经出现在东南沿海了。 这么多年东西贸易越来越大,与大明体制衝突也越来越大,几乎成为一个死结了。 最好的办法,是等他炸了之后,再收拾。而不是而今去解这个死结。不仅解不开,还容易將自己给炸死。 不过,周梦臣觉得自己也该准备了。 准备什么?准备船坚炮利。一定要压过葡萄牙人,让他们尝尝科学的铁拳。当然了,周梦臣觉得他的铁拳或许第一时间打不到葡萄牙人身上,毕竟倭乱,葡萄牙人不是主力。 但是要什么规格的大炮,怎么样的大炮? 周梦臣陷入沉思之中。 不过这种沉思很快被打断了。 无他,下面人一起来周梦臣这里了。 见杨继盛,与凌云翼两人相对一眼,目光都很冷,顿时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定然有事情。 周梦臣问道:“怎么了?” 殷正茂小声在周梦臣身边说道:“杨大人太苛刻了一些,几乎將铁作的火炮退回去一大半。” 周梦臣问杨继盛道:“这是怎么了?” 杨继盛说道:“我是严格按照周大人的条件来检查的。不合格的都要退回。” 周梦臣转过头看著凌云翼说道:“怎么回事?” 凌云翼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严格按照標准来生產的,他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 周梦臣见状,一摆手说道:“好了,都不要说了。现在立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立即带著所有人来到了被杨继盛判定不合格的大炮这里。 杨继盛指著大炮外面一些痕跡,甚至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说道:“大人,这里都不符合你的要求。”  第九十五章 方皇后病危 第九十五章  方皇后病危 周梦臣看了,死死看著凌云翼一眼,说道:“还有没有了?” “有,”杨继盛一处接著一处,將这一批火炮的毛病都挑出来了。 周梦臣说道:“这些火炮能连续发射二百次吗?” 杨继盛说道:“这个倒是可以的。” 周梦臣鬆了一口气,说道:“还算记得我说的话。”他看著这些火炮对著凌云翼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炮一些角落里面因为倒铁水的问题,出现很多坑洼,或者麻子状。这其实是这个时代火炮的通病,在清代的时候,据说火炮內部的气泡都能装进去一碗水。而且这些都是炸膛的主要因素。 凌云翼说道:“大人,炮膛没有问题。不会炸膛就行了,至於外面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干係?” 周梦臣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关係?外面表面如此,你怎么知道这熔铸铁水的时候,里面没有气泡?” 很多时候顏值就是战斗力。 一门火炮铸好了,从內外看,表面光滑无比,除却一点点小毛刺,並没有其他问题,这门炮大体是能打的。而这些火炮,在隱蔽之处,这样不规则的凹陷,就是点熔铸的时候有气泡,虽然不代表里面一定有空洞,但未必没有。 在这个缺乏检验仪器的时代,周梦臣只能严格要求。 不允许出现这一点。 结果这个还没有几日。下面人就放鬆,从周梦臣要求的里外都不许有,变成了炮膛之中不许有了。要知道这火炮才多厚的炮膛。几十斤的小炮,炮膛能有多厚啊? 一旦里面有很小的气泡,即便能撑过二百炮的检验,但是將来的寿命也不好说。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我当初怎么说的?安置编號,这些炮所有相关负责人全部免除计件工资。” 凌云翼见状,说道:“大人,不是我放鬆管理,实在是任务太重了。而且前线將士已经很满意,这又是何必的。”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凌兄,觉得没有必要,从今天开始,凌兄每天早上都用这门炮,放上二百炮,一直到明年这个时候。凌兄敢吗?” 凌云翼看著这个气泡状的小凹陷,不是一个,十几个拥挤在一起,好像麻子脸一般,却不敢说什么了。 周梦臣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圣人之理,这炮送到边军那里,不是用一年两年的,甚至用上几十年上百年的,总要为他们想想。” 古代兵器可没有什么报废制度,永乐年间的火器,在边疆用的还不在少数了,最极端的,不就是太平天国挖出了吴三桂的大炮。可以说,周梦臣而今打造出来的火器,他都不知道这些火器要服役多少年。甚至永远待在某处长城之上,与长城一起成为古蹟的一部分。 凌云翼说道:“下官知错了,只是交付在即,这一批数量不少,下官即便是加紧打造也补不上缺额了。” 周梦臣一时间也皱起眉头。 徐杲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下官有一个办法。” 周梦臣说道:“说来听听。” 徐杲说道:“可以用锤子敲击炮管,如果有空洞的话,声音会不一样的。”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徐杲说得办法,是理论上可行的。只是理论上可行。敲击在炮身上,利用声波穿过不同介质不同变化,判断里面有没有气泡,裂缝。这样的办法后世还用,是有专门的仪器的。 但是问题是,而今没有仪器。 光凭耳朵,谁能听出来。反正周梦臣是听不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你能听出来?” 徐杲说道:“可以。” 周梦臣说道:“你来试试。” 徐杲从一边拿出来一个铁锤,將耳朵靠在炮管之上,手中將锤贴著炮管,手上一动,“当”的一声。 徐杲说道:“这个没有问题。”徐杲隨即靠著另外一个炮管,敲击了一下,似乎听出来什么,然后又敲击了一下,隨即在不同的位置敲击了数次,最后说道:“这个地方可能有一个空洞。” 周梦臣上前,接过锤子,也学著徐杲敲了几下。但是他根本听不出来这种细微的不同。咳嗽一声,说道:“来人,將这炮从这个地方给我弄开。” 这个时代加工铁器是比较困难的,不少工匠上前,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將火炮从中见锯开了。 周梦臣上前细看,果然看见几个小气泡。 这让周梦臣感觉有些头疼。铸造的时候,周梦臣虽然让人搅拌了。但铁水毕竟是铁水,操作的时候,是有一些难度,这样的东西,也是难免的。似乎铸炮的话,只能靠增加厚度,来保证大炮的威力。 这样的话,大炮只能越造越大的。 周梦臣暗道:“或许铸造法是有极限的。” 不过,这个难题已经伴隨著周梦臣,眼前的事情却解决了。 周梦臣让杨继盛增加了一道程序,就是用锤敲击炮管,判断其中有没有空洞的。当然了,周梦臣是判断不出来的,但是徐杲已经很多心细的工匠都能判断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常年与铁器打交道,才能练出这样的异能。 检查一遍过后,发现需要返工的数量並不多。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就这样,周梦臣管理军器监这个部门,磕磕碰碰的开始了运作。在嘉靖二十六年秋季,將曾铣的订单交付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接了很多订单。当然了,周梦臣也微微涨价了,每门炮从五两,到了七两。 毕竟没有户部拨款,军器监的成本提高了不少。 当军器监一些正常,周梦臣正准备,投身於蒸汽机的攻关。宫中却忽然传来的消息,说皇后病危。 这让宫廷之中多了一分暗潮。 西苑一处宫殿之中。 嘉靖皇帝坐在病床之前,看著方皇后的苍白的脸色,声音低沉说道:“你都病成了这个样子,还不与朕说,真当朕不存在吗?” 方皇后是江南美女,而今方才二十多岁,距离三十岁还有几年。比嘉靖小了十几岁。此刻她脸色苍白,披头散髮,说道:“妾身一点老毛病了。不敢惊扰陛下,耽误了朝廷大事,就是妾身的过错了。” 嘉靖听了,心中暗暗不满。他岂能听不出来,方皇后的话语之中,有一点点规劝的意思。嘉靖在西苑之中,岂是忙於朝廷大事?嘉靖在西域做什么事情,或许能瞒得过下面人,但岂能瞒得过皇后。 毕竟嘉靖能一心修仙,什么都不管,就是將朝廷大事交付给內阁,而宫中的事情,却是交到了方皇后手中,有方皇后这个贤內助在,嘉靖很多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只是嘉靖对別人的容忍度非常有限。但是对方皇后的容忍度却是很高的。 毕竟当初宫变之后,嘉靖呼吸都没有了。是方皇后依旧下令医治,才让嘉靖喘过来一口气,险死还生。如果没有方皇后的坚持,说不定嘉靖而今就已经在皇陵之中了。 这让嘉靖对方皇后,与別人不同。这位方皇后是他第三个皇后,並不是他的原配,却是他最后一个皇后。虽然嘉靖还有一个皇后,但是乃是他儿子上位之后,追封自己母亲,而不是嘉靖在世的时候承认的。 嘉靖说道:“什么朝廷大事,你的病就是朝廷最大的事情。你好好养病,这几日,朕都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好起来之后,朕一定听你的好,好好忙国家大事。”  第九十六章 太医束手 第九十六章    太医束手 方皇后嘴角微微一笑,说道:“陛下有这一句话,妾身就是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嘉靖说道:“你说什么话?好好休息。朕找最好的太医。为你医治,你一定没有事情的。” 隨即嘉靖为方皇后压了压被子。方皇后长长的睫毛轻轻闭合,慢慢的合上了眼睛,片刻之中,似乎已经睡著了。 嘉靖这才缓缓起身,出了房门。只留了几个宫女在里面伺候。 “拜见父皇。”嘉靖出来之后,看见他几个儿子。 现在的嘉靖一共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三个儿子,分別是太子,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裕王,皇四子也就是后来的景王。嘉靖有一个长子,只能没有立住,已经不在了。还有四个女儿,分別是常安公主,思柔公主,寧安公主,嘉善公主。 其中常安公主,思柔公主,寧安公主,乃至与三个皇子的年龄都差不多,大概在十一二岁上下。唯有嘉善公主,而今最小,才四五岁摸样。还不懂事。 嘉靖抱了一下小女儿,就交给一边奶娘,说道:“孩子还小,就不要让她在这里了。” 奶娘立即行礼,说道:“是。”隨即抱著小公主,退了下去。 嘉靖看著他三个儿子与三个女儿,眼睛之中有了一分柔情。说道;“你们母后生病了。你们有这一分孝心,也是难能可贵。不过,这里还不需要你们帮忙。这样吧,你们六个在你们母后身边轮班,其他时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嘉靖指著三个儿子,说道:“特別是你们三个。功课紧。不要耽搁功课。” 儿子与女儿是不一样的,虽然皇室的女儿也不会不受教育,但受重视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嘉靖在儿女之前,还是很有威严的。孩子们不敢多嘴,只答应。 嘉靖说道:“太子留下,你们都回去吧。” 几个儿女向嘉靖行礼之后,说道:“儿臣告退。”“女儿告退。” 等几个孩子都走了之后。 嘉靖牵著太子的手中,坐在主位之上,让黄锦在他龙椅扶手一侧摆了一个绣墩,让太子坐下。他对黄锦说道:“宣太医。” 其实太医都在外面,一声招呼,立即进来了。 嘉靖问道:“皇后的病是怎么回事?” 十几个白髮苍苍的太医跪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皇后陛下乃是內腑有鬱结不能去,伤及心脉,------” 嘉靖语气发冷,说道:“朕不管那么多?我只问一件事情,皇后的病你们能不能治?想清楚了再说。” 似乎隨著嘉靖的语气,整个房间之中的温度都降低了好几度,太医们一个个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其实,也不怪他们。 这一段时间太医院精兵强將流失严重。 前文说过,在太医院之中,学会怎么做人的重要性超过学会怎么行医。李时珍就是证明。而薛已主持的惠民医院大发展,已经成为北京数一数二的医馆。名声大噪。而且太医院之中很多郎中都过去了。 毕竟薛已也是太医院的老院使。而且惠民医院之中,围绕著医学发展,有很多论题发生。有很多新技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去年乃是血型大討论,其中蒋东皇一举成名,成为大医精诚上的常客。隨著输血技术的发展,血型理论已经被更多郎中接受,並开发出一些新技术,而今今年却是外科手术。 薛已的麻醉针术,薛九针各种刀伤的处置办法,李云珍的缝合术,李时珍对手术用药的开发。还有最新一期的,就是对钝兵器打击伤的探討,比如气血胸等等。 可以说,医学不知不觉之间,慢慢变成了很多老郎中不认识的样子了。 太医院之中但凡將医学当成终身事业,有一些追求的太医,都去了惠民医院。不会留在太医院了。 他们按照习惯,都是给皇后这样的贵人开太平方,就是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的药方。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皇后的病情恶化会这么快,快到他们猝不及防。不过让他们承认他们束手无策。却也难。 无他,他们今日点头了。 明天太医院就没有他们的位置了。但是让他们说能治也不敢,他们如果说能治,却治不好。结果只会更惨。 嘉靖是何等聪明的人,见他们犹豫,一瞬间就將他心思猜得七七八八的,一时间血洗太医院的心思都有了。不过按捺住心中的杀意。说道:“黄大伴。”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在。” 嘉靖说道:“立即派人將薛老太医,陈老太医,已经在惠民医院的诸位郎中都给我叫过来。”他微微一顿,说道:“顺便,將周梦臣给我叫过来。” 嘉靖其实也知道,周梦臣对医术並不是太精通。只是他下意思觉得,在很多事情上,周梦臣都能给出一个与人不一样的解决办法,在这个危急时刻,嘉靖自然不能放过周梦臣。 黄锦说道:“是。” 黄锦派人去叫人的时候,嘉靖目光扫过这群太医,冷冷的说道:“一边呆著,等会儿问什么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答话,朕既往不咎,否则-----”嘉靖並没有说完,只能冷哼一声。 足以將这群太医嚇得一身冷汗。 这也是嘉靖之所以不处置这些太医的原因。 拿他们当活病歷。 嘉靖將眼前的人都打发了。心中不由担心方皇后的病,陷入沉思之中,忽然他感觉一只小手,抓住了嘉靖的手,说道:“父皇,母后会死吗?” 嘉靖眼中一冷,以为谁在背后搅舌头,柔声说道:“谁给你说的?” 太子说道:“没有人给我说,不过,书里却有,人固有一死?母后要死吗?我也要死吗?” 嘉靖鬆了一口气,在宫中是不允许说死,薨等字眼的,这是忌讳。 嘉靖说道:“放心吧。你母后不死的,你也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都能长命百岁的。不,长生久视。” 今日,嘉靖心中想要长生之念,越发炙热。 且不说嘉靖这里,单单说惠民医院之中的大批郎中,与周梦臣一併叫到了宫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他们是两路人马。周梦臣进宫之后,才与惠民医院的人撞在一起了。 他更是一眼从人群之中,看到了李云珍。他立即上前,对李云珍说道:“你怎么来了?” 李云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正在坐诊,宫里就有人將医院里面所有的郎中都叫过来,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出什么事情了?” 周梦臣摇摇头,他还没有来得及问。 “我倒是刚刚打听了一下。”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从周梦臣身后传来。周梦臣转身一看,不是別人,乃是薛已。他先行了一礼,说道:“薛老,你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薛已嘆息一声,低声在周梦臣耳边说道:“方皇后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震怒。太医院的水平还是有一些的,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皇后的病,有些难了。” 周梦臣心中一凛,心中暗道不妙。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但是嘉靖皇帝偏偏是一个不这么想的皇帝。他偏偏是为皇帝求长生之道的人,而今皇后病危,他这个与郎中不相干的人忽然被叫过来。其中之意味,颇有几分让人细细品读的地方。 周梦臣口中有几分乾涩。暗暗为方皇后祈祷,祈祷方皇后,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顺便也让周某人好过关。  第九十七章 確诊 第九十七章  確诊 几人还没有怎么寒暄。就听黄锦一声吆喝道:“陛下宣尔等覲见。” 这些人立即整理仪容,鱼贯而入。周梦臣將李云珍拉到了自己的身侧。这才跟隨一併进入。 在一扇门外,黄锦停下脚步,对他们说道:“皇后正在静养,尔等不得喧譁,为皇后诊脉过后,立即出来即可。” 薛已说道:“请公公放心,我们懂得规矩。” 薛已也是当过太医的。对宫里的规矩很是熟悉。 黄锦这才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嘉靖就坐在床边。太子站在他身后,留出一个太医诊脉的空间。薛已到了悄无声息的向了一礼,然后轻轻坐下,给皇后诊脉。他诊脉片刻,就皱起了眉头。轻轻的捏著自己的鬍鬚,似乎有些发现。只是不大好说话。 嘉靖见状,说道;“薛老但说无妨。” 薛已说道:“老臣想检查一下,皇后的身体。” 嘉靖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却听皇后说道:“老先生但请无妨。” 却不知道皇后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了,或者说,她紧紧是没有精神,其实並没有睡著。这也是很多病人的情况,很多病人看似一躺一整天,但是实际上,他们闭上眼睛,只是在默默承受身体的痛苦。能睡著就是很大的福气了。 嘉靖看薛已,七老八十了。这年纪当皇后的爷爷都搓搓有余。什么男女大防,不用太过计较了。他这才说道:“好。” 一个眼神给黄锦。 黄锦立即將房间里面的閒杂人等给清理出去。 连周梦臣与太子都被清理出去了,虽然太子才十二三岁,但是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大人了。唯有李云珍留下来,给薛已打下手。 薛已指挥李云珍將皇后身上的被褥掀起来。在李云珍耳边耳语两句。李云珍说道:“明白。”隨即从方皇后头部开始下手,轻轻按压拿捏各处,包括一些女性比较阴私的地方。 方皇后是江南美女的身材,看上去温婉可人。皮肤白的如玉一般,不知道原本就是这样的白皙,还是大病一场让她更白了。 虽然方皇后並没有脱光,还穿了一件小衣,放在现在並不算暴漏。虽然房间之中,只有自己的丈夫,李云珍一个女人。还有一个老头子,方皇后依旧是很害羞,很害羞,原本的苍白的病色,也被害羞的粉红遮挡住不少。 李云珍轻轻按压方皇后的小腹,方皇后也顾不得害羞了。“哎呀”一声,下意思用手去推李云珍。 李云珍起身,她脸色不好看,给了薛已一个肯定的眼神。 薛已深吸一口气,说道:“皇后殿下,这是治病,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皇后见谅。” 方皇后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说道:“是本宫失礼了。”这才將手放了下来。 李云珍手指轻轻按压方皇后小腹,隱隱约约感觉下面不寻常的硬物存在。其实这种感觉很模糊,更多是一种说不太清楚的感觉。更多是经验,李云珍这些年治疗女人比较多,各式各样的女人,从这里地方按下去,该是一个什么情况。 李云珍心中有数的。 而今日明显不一样。 事实证明,薛已的判断是对的。 薛已刚刚诊脉,就感觉到方皇后的脉象不对,他看过其他太医们的脉案,都是以消积鬱之气为要。疏通为本。倒也不能说不对,但是他们判断这个积鬱之地,似乎错了。 太医以方皇后肾经有损,觉得在肾经之上。 但是薛已却感觉,似乎是妇科病。 说实话,也就是薛已一辈子行医,也遇见过妇科病。这才有感觉,能够精准的判断。但是对普通郎中来说,妇科病大多都是他们的盲区,原因很简单。给女人治病太麻烦了。 男女授受不亲,但想要知道女子最详细的病情,有些东西是不能不问的。但是女子很可能说不清楚,甚至故意隱瞒。有些还参与到闺房密事之中。更是让人不知道怎么问? 问不清楚?怎么治病? 甚至医界,有寧肯治十个男病人,也不肯治一个女病人。 女病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妇科。 这也是为什么李云珍行医不过两三年,就已经成为妇科圣手了,这是性別给她带来的极大的优势。也是周梦臣在背后给她撑腰,別人不敢轻易动她的结果。 薛已对李云珍说道:“你问问吧。” 李云珍说道:“娘娘,最近月食如何?见红量大,还是少,白的多,还是红的多,按时来,不按时来?” 李云珍一问,方皇后立即脸红如血,嘴里喃喃,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薛已见状,说道:“陛下,我们在外面等等吧。” 嘉靖见状,虽然还想在这里等,但是也知道留在这里,方皇后恐怕不习惯。也就出去了。 等房间之中,只剩下方皇后与李云珍两个人之后,李云珍这才细细的问了起来。 李云珍越问越心惊,说道:“你时常见红,不按规律来,腹部有隱痛,出血量巨大,你为什么不说?” 方皇后说道:“陛下以为女子天葵乃是污秽之极,最碍修行之道,我这毛病也断断续续有好几年了,也不敢与外人,万一被陛下知道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今日不是你与薛老问到这里,我也是不会说的。” 李云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道:“娘娘,不管什么都是命最重要的。娘娘你而今的病情,你也知道的。太医们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还请娘娘配合治疗。否则话,妾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方皇后似乎也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说道:“好,一切都听你的。” 李云珍看看,从一边扯来一枕头,放在方皇后腰下,说道:“来,张开-双腿,让我看看里面如何?” 至於这个里面到底是那个里面,这里就不详细说了。方皇后听了,脸色更是羞红一片,与毫无血色的样子结合在一起,双腿並没有分开,反而夹得更紧了,好像李云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王。 李云珍催促了好几次,这才缓缓的將双腿打开。 李云珍在里面做妇科检查的时候。 嘉靖皇帝在外面默默的等待。周梦臣就在一边,嘉靖的目光也没有投来一分,似乎一下子不认识周梦臣了。 过了一会儿,李云珍从里面出来了。 嘉靖立即上前,问道:“怎么样?” 李云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薛已说道:“陛下安坐,我来问问。” 薛已上前,问道:“情况如何?” 李云珍低声对薛已,说道:“情况很不好,子宫经常出血,里面至少有两三个肉丸子大小的瘤子,而且已经开始压迫其他器官了,娘娘尿频,而且躺著的时候,不自觉也有渗透,我估计是膀胱被压制了。老师,我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 薛已微微皱眉,说道:“有多长时间了?这不是一两年的事?” 李云珍低声说道:“最少三年了,陛下三年没有与皇后同房了。” 估计方皇后是今年病情才恶化到这个地步的,但並不是说方皇后的病在前几年就没有,方皇后一直没有怀孕,与皇帝有关係,但未必没有与方皇后这个病有关係。 只是而今有些太晚了。 如果在几年前,薛已能想办法针灸,用药,再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治好。但是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引发了多种器官损伤,变得棘手之极。 第九十八章 唯一的办法 第九十八章    唯一的办法 嘉靖听他们窃窃私语,只能听到一言半语,但是很多都听不明白。不由问道:“怎么了?” 薛已深吸一口气,说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虽然生病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在这个地方生病,总是给人一种不好的联想。虽然子宫的病很多时候就是某些事情不和谐引起的。很多妇科医生给患者开药,都是男朋友一枚。 但是古代很多人的理解更好相反。觉得子宫有病,反而是私生活糜烂造成的。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迟迟不肯言明的原因。 倒不是说私生活糜烂不会引起这方面的疾病,只是说很多人都愿意用很大的恶意去揣摩人,特別是位置很高的人,比如说皇后。 薛已正是明白这个原因,才要儘量减少知情人。减少对皇室声誉的伤害。 嘉靖听了,一挥衣袖。黄锦立即將人给赶了出去。只是周梦臣见李云珍在这里,黄锦示意他走的时候,他只当没有看见。黄锦看了嘉靖一眼,却见嘉靖正等著薛已说话,没有说让周梦臣走,当然,也没有说让周梦臣不走。 黄锦也就没有硬赶。 薛已见周梦臣没有走,他看了一眼李云珍心中一动。 薛已七老八十的人,门生故吏遍天下,说不定明天就见阎王了,皇帝不会特意为难的,而且薛已一辈子不知道多少秘密。別的不说,薛已是武宗皇帝临终的几个主治郎中之一。 他的日记就记载在武宗皇帝从扬州到北京之后,病情逐渐变好,突然一日,立即加重,以至於他在那之后一天要改数次药方。一直到武宗去世,都处於与阎王爷夺命过程之中。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薛已没有写,別人也不知道。 比起这些秘密,皇后一点点病,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李云珍就不一样了。 不要看周梦臣而今也算是一號人物了。但是周梦臣的权力对別的大臣时候有效,唯独对皇帝是没有用的。因为周梦臣的权力十之八九都是皇帝给的。如果皇帝在此事之后,要李云珍永远的闭嘴。 周梦臣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周梦臣如果留在这里却不一样。 在薛已看来,皇帝估计不会为了这个秘密要了周梦臣的命。那么也无所谓要李云珍的命。 毕竟对於不同的人来说,不同秘密的伤害是不一样的,有些人能够承受,有些人是不能够承受的。 於是薛已也忽略了周梦臣还在房间里面,一五一十的说了。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尷尬之极。 这里一本正经的討论,皇后的月食频率,尿频,尿不尽,以及种种女人的私密问题。周梦臣都有一些后悔的留下来了。只好儘量將自己的身体给缩起来,让皇帝没有注意到。 嘉靖皇帝有些听懂了,有些没有听懂。 毕竟嘉靖虽然没有亲手解剖过尸体,但是他也收藏了很多解剖图,对一些医学名词,也是很熟悉的。 嘉靖问道:“这么说,皇后的主症,就是在子宫之中长了好几个瘤子,这几个瘤子而今已经很大了,以至於子宫不能承受,引发了其他症状,甚至伤及肾经?导致肾臟膀胱都有一定的损伤?” “不要说废话,说说该怎么办吧?” 薛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在两三年前,就能发现的话,臣是有办法的。而今却-------” 嘉靖说道:“现在没有办法了吗?” 薛已说道:“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有一个风险非常大的办法。” 嘉靖说道:“什么办法?” 薛已说道:“摘掉子宫。” 嘉靖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薛已说道:“这只是臣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这几个瘤子之大,臣之前都没有见过,子宫內部因为这个几个瘤子撕扯,隨即可能出现大出血,倒是想救也没有办法了,甚至娘娘而今种种症状,就是因为贫血。” 嘉靖说道:“难道不能將几个瘤子割掉吗?” 薛已轻轻摇头,说道:“如果可以,臣也想。只是皇后的子宫已经不堪重负了,即便摘了瘤子,也不可能有生育能力了,甚至为將来留下隱患。所以,以臣之见,最后全部割了。” 嘉靖深吸一口气。 起身踱步。 说实话,嘉靖对於皇后有没有儿子,並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江山有继,甚至从某些阴暗的角度来看,皇后没有儿子才最好了。因为大明家法,是嫡长制。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而今太子並不能算是嫡长子。方皇后有了亲生儿子,就是嫡子。这反而有些麻烦。 但是嘉靖对方皇后感觉,很多都不是男女之情,或者说,嘉靖对女人很少有男女之情。爱情这东西,在古代都很少,更不要说是在宫廷之中了。他对方皇后是救命之恩所带来的亲情。 他更多是担心方皇后的健康。 说实话,之前大明的外科手术突飞猛进,有过截肢手术,剖腹產,等等各种各样的术式。但是摘除一个器官的手术,还没有过。 其次,就是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子宫,还是女人吗?对方皇后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嘉靖都拿不准。 他忽然看见了周梦臣,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周梦臣,你对这一件事情怎么看?”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看?提心弔胆的看。 周梦臣对医术的发展,其实就是推了一把,將大量解剖与科学的实证手法,引入医术之中。他起了一个开头,下面的发展就不是周梦臣所能控制的,可以说中国古代医术胜过同时期西方不知道多少身位。 只要思想转过弯来。 立即就有大发展。 周梦臣对这方面的发展,也是相当关注的。比如大医精诚期刊,他是每月都有订阅。每月都要看。 这也是他的乐趣之一,看皇帝披著马甲骂人,看著些郎中们脑洞大开,提出的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与实验,然后找到一些,与后世相似的医术理念,怀念一下前生。 但是他毕竟不是医生。 两辈子都不是。 这个手术,也那就是子宫摘除术。 如果是在后世,周梦臣根本不在乎,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手术。但是在这个时代,周梦臣提心弔胆之极。毕竟手术关係太多,一个不小心,方皇后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 周梦臣可不觉得嘉靖会给他讲道理。 甚至周梦臣隱隱约约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那就是主刀这个人,很可能是李云珍。 这不是他瞎猜的。 对妇科疾病最熟悉的是李云珍,李云珍还做过几次剖腹產,虽然成功次数並不是太多。其次,手术是一个要求非常精准,对体力也有要求的活。 薛已是不成的。 他太老了一点,开方抓药还行,但是捏著刀,稍稍时间长一点,就忍不住的抖动。而且有难度的用刀用针的手法,都是需要练习的。 而薛已的年纪,也承受不住大量的,精巧的练习。 大明在手术有天分,或者说合格的外科手术医生,大概有三个,薛九针,李时珍,李云珍。其他的还是在给他们三个人打下手的阶段。甚至如果用现代的外科手术的標准来衡量,他们三个人统统不合格。 薛九针,李时珍,都在边疆。京城能用的还有谁? 这还用说吗? 周梦臣看了李云珍一眼,心中嘆息一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医术上的事情,薛老天下第一,臣又復何言?” 第九十九章 李云珍主刀 第九十九章 李云珍主刀 周梦臣虽然满怀担心,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李云珍。 因为李云珍如果能救了皇后,自然有很大的利好。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从今之后,別人提起李云珍,不再是周夫人。或者是不单单是周夫人,而是天下名医之一。 而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梦臣也无法干涉? 怎么干涉,不给皇后治病吗?是绝对不能的。 嘉靖说道:“我记得你说过,血液输入之后,就可以尝试其他器官的移植?而今能不能给皇后移植一个子宫?” 周梦臣听了,脑门有一点疼? 可不可以移植子宫?他来之前,子宫移植已经是很成熟的技术了。面临的更多是伦理上的问题,而不是技术上的问题。但是在这个时代,想要移植子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不过,周梦臣却不能直接说不能。 毕竟这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他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我这一段时间,没有怎么关注医术发展?请问?惠民医院之中,对这一件事情,有过研究?有过动物实验吗?” “如果没有?则不能。” “不过,臣以为薛老既然敢说摘除术,那么將来移植也不会成问题的。只是凡是都有一步步的来。” 至於將来到什么时候,周梦臣表示自己不知道。 嘉靖说道:“那能不能?先做准备一下,等过一段时间,直接移植子宫?” 薛已说道:“臣估计皇后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几乎是为薛已这一句话增添註脚。薛已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高喊一声,说道:“不好,皇后见大红了。” 薛已,李云珍,嘉靖,周梦臣,黄锦一併衝进了里屋。 周梦臣远远的看见,血液顺著被褥向地方滴。至於其余的不敢多看。就被太监宫女给挡了出来。 只能在外面等著。只是见宫女太监听著指挥进进出出。 过了好一阵子,周梦臣才见到李云珍搀扶著薛已出来。 薛已脸色满是汗水,腿上都有一些打颤。 周梦臣连忙上前搀扶说道:“怎么了?” 李云珍说道:“从鬼门关將人拉回来了。也幸好而今是能输血了,否则这一关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 薛已从针灸封住了子宫的几条血管,用了很多止血药,一边止血。一边找来很多同血型的宫女太监,给皇后输血,这才勉强过了关。如果没有输血技术,今日就是皇后的忌日了。 周梦臣在与李云珍討论病情。而薛已一直在喘气。 薛老的身体的確不行了。 这一番抢救,虽然急迫。但是对於某些急症病人,不能说家常便饭,但也相差不大。薛已年轻的时候,一连接十几个都不在话下,而今仅仅是一个,就折腾著他浑身虚汗直冒,几乎不呢女站立了。 连薛已都觉得,今年他觉得自己老得特別快。身体越发不中用了。 当然了,这个念头,在薛已的心中一闪而过。他缓过气来,第一句话就是:“不行,皇后不能等了,立即动手,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就神仙难救了。” 周梦臣说道:“放心吧。陛下不会再拖下去了。” 正如周梦臣所言,嘉靖此刻也下了最后的决心。 其实这一番折腾,最累的不是薛已。而是皇后。 皇后到底出了多少血,並不是太清楚的。但是整个被褥都换了,整个被褥就好像在血水之中捞出来一样。即便有输血,也让皇后觉得很冷很冷,整个人都在犯困,打不起精神来。 强撑著与嘉靖说了一番话。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嘉靖再次给皇后压压被角,起身就到了外面,见了三人之后,说道:“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薛已说道:“陛下,臣老了。不能动手了。也只有让周夫人动手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嘉靖看著李云珍说道:“周夫人?” 周梦臣立即出来,说道:“陛下,这正是拙荆。” 嘉靖说道:“好,丈夫是国士,妻子也是国手,正是一对神仙眷侣。” 周梦臣说道:“陛下过奖了。” 嘉靖说道:“那今晚行不行?” 周梦臣立即看向薛已。 薛已沉吟了一会儿。 今晚有利有弊。 不利之处,皇后刚刚一场大出血,身体虚弱之极,此刻动手,只会让皇后的身体更加虚弱。而手术,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后世,最好是人越健康越好。经得起折腾。 但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后之前虽然也有出血。绝对没有像今日一般,哪里是出血,根本就是崩血。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皇后子宫之中的瘤子已经到了子宫不堪重负的地步了。 今后情况只能越来越严重。这一次出血,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將人將鬼门关之中拉了过来。但是下次怎么办?下下次怎么办?还不如现在立即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毕竟这样大出血的险情,甚至比手术之中的事故还要嚇人。 薛已沉吟片刻,看了看李云珍说道:“周夫人,你觉得------” 李云珍深吸一口气,他看了周梦臣一眼,见周梦臣的眼睛之中满是鼓励,一时间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与成就感衝上心头,立即说道:“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哪怕她从小都想成为一位名医,但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为皇后做手术。这种梦想达成的感觉,让李云珍內心激动之极,她只觉得精神亢奋之极,似乎刚刚疲惫都不见。 真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她觉得,而今他能大战三百回合。 嘉靖说道:“那就今天夜里吧。” 薛已说道:“今天夜里,灯光不够吧。” “这一点没有问题。”周梦臣说道:“请陛下放心,请陛下召冯保,並让他带来大量镜子,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夜晚做手术,急需灯光,小爱迪生是怎么解决的? 好吧,这一篇课文已经被证偽了。甚至,文章之中具体的方法,周梦臣也记不清了,但是周梦臣並不觉得能难道自己。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入夜之后,西苑之中,还是一片忙碌。 各人都在准备。 周梦臣带著冯保主持手术室改造工程,一时间也搞不成什么无菌室,但是各种清洁工程,並將等过照明的事情给搞定。 而李云珍对著各种解剖图,与薛已討论手术式,经过大量解剖,宫中早就有大量详细之极的解剖图谱,而且李云珍搞剖腹產,对子宫一块的结构也是非常清楚的。 子宫摘除术,从各种积累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这毕竟是第一次。 之前没有这样做,不是不能做,而是没有需要。 医术进步是很吃病人的。薛九针与李时珍的医术为什么能突飞猛进,不就是他们在边关,见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伤势,需要解决各种各样的难题,才积攒了各种各样的术式。 京城敢做外科手术人就更少了。其中女人的比例更少。对於子宫摘除术有需要的更加稀少了。 为了以防意外,李云珍与薛已翻来覆去的討论,將所有意外情况一一表明。准备解决办法,爭取万无一失。 而黄锦更是带人去收罗珍贵药材了,特別是人参。 这是担心方皇后在手术之中撑不住,要准备很多老山参,准备让方皇后在手术的时候,当萝卜来啃。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消息也未必能全部瞒得住。当然了,外面的人不知道具体病情,只是知道皇后病危。 第一百章 开始 第一百章   开始 东岳庙中。 陶仲文与邵元节相对而坐。 一年的时间,给他们两个人带了很大的变化。 一年之前,他们是大明宫廷的宠儿,横行霸道,即便是夏言也要给几分面子。一年之后,他们在北京只是在苟延残喘。他们无数次梦见,锦衣卫忽然闯进东岳庙之中,將他们绳之以法。送到菜市口吃上一刀。 而今监斩的就是周梦臣。 他们无数想离京回南方。 但是一来,他们捨不得北京的荣华富贵。二来,他们也担心,回家就能逃得了吗?北京这里要杀他们,他们除非逃出大明来,在北京,在南方不就是一个下场吗? 当然了,还有一个人给了他们希望。 碍於那个人的显赫地位,他们才忍得住。希冀有翻盘的那一日。 而此刻,他派人传信。是动用他们两人的时候了。 陶仲文嘆息一声,说道:“这一件事情我来做吧。” 邵元节说道:“陶兄,你可要想好了。而今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此刻立即收拾行李逃到深山之中,从此不问世事,即便是陛下又能奈我们何?但是你这一去,就深陷其中,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陶仲文嘆息一声,说道:“邵兄。怕是没有经歷过深山清苦吧?我是山居过,外人说是神仙生活,唯有局內人才知道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即便是死在北京,也万万不肯过这样的日子了。” “周贼胜我一局,愿赌服输。今日再有一局,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贏。” 邵元节嘆息一声,说道:“罢罢罢,我陪你走一遭吧。” 陶仲文说道:“不,你留在这里,我一旦有一个万一,还希望道兄为我收尸。”陶仲文隨即起身,手中拂尘一甩,目光坚定,看著快要阴沉下来的天,说道:“窃鉤者诛窃国者侯,我且看此去,是诛,是侯?” 在宫门落锁之前,陶仲文终於进了宫。 而这个时候,方皇后的手术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將西苑的一个宫殿清空。周梦臣与冯保布置了不少灯,通过镜子的反射,聚集在手术台上,即便是夜里光亮度也不输於白日,或许比后世手术室的光芒也暗淡不少,但在这个时代是足够用了。 李云珍主刀,薛已负责用针灸麻醉方皇后。 不得不承认,针灸麻醉法,很吃郎中。薛已虽然毫不藏私,但是能將这一套针法真正吃透的,也唯有薛九针而已。別的人都差了一筹,所以薛已不放心外人来做这一件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两三个郎中做准备。一旦出事,隨即准备上去帮忙。 而周梦臣与冯保也在手术室门口坐著。 一是担心,他们临时搭建的照明措施出现什么问题,隨著准备解决。 二却是周梦臣担心手术出什么问题。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方皇后药到病除,转危为安。最坏的结果,是方皇后死在手术台上。周梦臣都需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做准备。想办法在皇帝那边开脱,从这里角度来看。 周梦臣比里面的人还要紧张。 而嘉靖却不在这里。 在应天阁之中。 他闭目坐在八卦台之上,感受著天上的星光聚集在身上,手掐子午,想要入定。 只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毕竟他心有牵掛。 嘉靖如何不想在手术室外面等著,他却知道,他身份不一样,他越靠近手术室,带来很可能不是好效果,反而是负面效果,故而他才来这里打坐,澄净心神。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嘉靖忍不住用拂尘敲了一下云罄。 黄锦立即进来说道:“陛下。” 嘉靖说道:“那边开始了吗?” 黄锦说道:“看时间,还差一会儿。” 嘉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一挥手,就要將黄锦打发下去。 黄锦心中暗暗叫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嘉靖內心之中烦躁,忍不住的时候,就敲云罄叫人,叫过人过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说两句废话,將黄锦打发了。然后如此反覆。 黄锦心中一动,说道:“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嘉靖说道:“讲。” 黄锦说道:“陶道长进宫求见。” 嘉靖皱眉说道:“他来做什么?” 黄锦说道:“那么奴婢去打发了?” 嘉靖思忖片刻,说道:“不,叫他过来。朕要问问,他元神出窍之术,有没有修成?” 其实这就是嘉靖內心之中,一直有的矛盾。一方面他已经相信周梦臣很多科学的说法,但是另一方面,嘉靖从小就是在道教氛围很深的家庭环境之中长大的。 他爷爷宪宗皇帝。他父亲献皇帝都是虔诚的道教徒。这种薰陶,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断掉的。 反应在对陶仲文,邵元节的处置上,就很矛盾。 一方面不喜欢,另外一方面,还留在京师,也没有怎么加罪。如果水银这一件事情,不是与他们有关係,而是牵扯到其他朝臣,请看他们的下场,会不会比杨廷和一家好多少。 所以,此刻陶仲文来嘉靖。 嘉靖一方面表现出不满,但是內心深处,未必期望陶仲文能给他带来一些惊喜。 这就有一点像男女关係。 女方对男方种种抱怨,说明还有可能。但是一旦没有了抱怨,很可能就没有可能了。 黄锦立即说道:“是。奴婢这就去。” 就在黄锦去將陶仲文叫过来的时候。手术也正式开始了。 手术室之中。 方皇后满脸羞红。 她此刻身上虽然有衣服,但是下体附近却是裸露的,谁让她要做手术的地方尷尬。虽然薛已也想全部换成女郎中,但是奈何,这个时代女医生是稀缺品,李云珍之所以能如此成长,是因为有周梦臣的宠溺与支持,还有李言闻不在北京的原因。 无他,周母对周梦臣的话从来没有二话,虽然她对李云珍未必不是没有微词的,奈何儿子喜欢。 如果李言闻在北京,或许还能管管女儿。但是他不在,自然让小两口,无法无天了。 除却李云珍之外,一个能帮上忙的女郎中都没有。 薛已也只能让其他几个帮忙的郎中离得远一点,在皇后身边的唯有薛已与李云珍,还有两个小太监打下手。这两小太监其实不是太监,而是中官村的无名白。在惠民医院进入中官村之后,很多无名白都进入了医院工作,担任护工的责任。 不过,而今他们就是太监了。今日之后,他们在宫里也算是有编制了。 种种准备都好了。薛已说道:“娘娘得罪了。”只见他苍老的手中,拿出好几个根针,一根接著一根刺入这方皇后身中,不过片刻,方皇后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李云珍一身倒穿的白大褂,与后世的手术服差不多。毕竟有周梦臣的思路在里面。 此刻她带著口罩,头罩,手套,拿起一根线,方皇后的小腹上区区一压,顿时有一道黑线。然后取来一柄手术刀。將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头部,轻轻一按,就刺入皮肤之中,隨即拉开第一个道口子。 接下来一层层,还要好多层。 子宫摘除术,有很多方式。但是而今,李云珍只会一种,就是如同剖腹產一般,从腹部下手,一层层的切开。將东西取出来,不过之前取得是孩子,而今取的是子宫。 一旦进入手术之中,李云珍双眼就炯炯有神,容不得一丝游移。她的全身心都投入手术之中。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病人的身份。只记得自己的手术。 第一百零一章 天意 第一百零一章 天意 此刻陶仲文也深吸一口气,来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坐在八卦台上打坐,目光似闭似开。言语之间,微微拖著长腔,说道:“所来为何?” 陶仲文深吸一口气,说道:“天意示警,臣敢不冒死稟报陛下。” 嘉靖眼皮子一抬,说道:“天意---示警!” 陶仲文说道:“正是天意示警。” 嘉靖语气平缓,说道:“难道天意就没有教你元神大道?或者,告诉水银有没有毒吗?” 陶仲文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臣蒙陛下恩宠,以区区一乡野道士而有今日,陛下疑臣枉法乱纪也好,疑臣无能修仙也好,臣都不敢辩解,但唯独毒害陛下之事,臣是万万並不会做的。” “还请陛下明鑑。” 嘉靖淡淡的说道:“如果你真是有心为之,你活不到现在了。” 陶仲文说道:“谢陛下。”他微微一顿,说道:“元神大道,向来极难,道门之中,鲜有能脱壳而出之人。臣鲁钝之姿,一时不能尽悟。让陛下失望了。只是对於水银之事,臣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嘉靖目光淡漠的看了陶仲文之一眼,说道:“讲。” 陶仲文说道:“当日之后,我思来想去总是不通,於是遍访天下外丹名家,终於参悟出其中道理。” “修行之道,乃是逆天行事。有一道得,就有一劫生,此天地平衡之大道,万事万物都在劫中,这正是万物为铜,造化为炉之理。修行之中,有三灾利害,成仙前后,有雷劫,成仙之后,也有四九天劫。等等,而外丹术,看似不生劫数,但是劫数在丹中,服丹可以增长功行,也有丹毒,这正是大药大毒,小药小毒,无药不毒的道理。” “只是这劫数牵连子嗣,却是臣所不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朕修行不足,才有此劫数,这都是自找的。”嘉靖语气微微阴沉起来。 陶仲文背后见冷汗,却咬著牙说道:“臣不敢言。” 不敢说那就是了。 这是陶仲文用命去赌的地方。 他知道,在水银之事上,他一定要给嘉靖一个交代。但是一个怎么样交代,才能嘉靖將此事翻篇。陶仲文想来想去,只能兵行险招了。其实这一次赌的不是別的,赌得是嘉靖肯不肯认错。 人最难的是否定自己。 嘉靖前半生一直在这上面下功夫,而今一夜之间,能將这些全部推倒了。几乎就是在嘲笑嘉靖自己。在嘉靖內心深处,他未必不愿意接受自己修行下得功夫不够,而导致这一件事情的发生。而不是承认自己蠢,在一个错误的方向努力的大半辈子。 前者不够是功行不够,后者是智商问题。 从来聪明自负的嘉靖,怎么肯承认自己蠢吗? 越聪明越自负的人,就越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嘉靖也是一样。 嘉靖不置可否,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说道:“你此来做什么?” 陶仲文暗暗鬆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如果嘉靖真一点机会都不给,他根本不会听下面的话。 陶仲文终於將內心深处打磨不知道多少次的腹稿,说了出来。说道:“陛下,臣被乡野一道士,得陛下之宠信,乃有今日,万死难报陛下恩遇之万一。前事之后,臣惭愧之余,生出归乡之念,然臣发现一事,不得不今日与今日冒死进言。” “今天日月双食,太白经天,黄河决口,西北地动,乃至紫薇动摇之故,臣沐浴更衣为陛下起卦,乃是水山蹇。” 嘉靖听了,说道:“是坎上艮下。” 陶仲文说道:“正是。此卦,臣不敢枉解,然不管是卦象,还是星象,乃至於地动,人事,都预兆了天下艰险重重,更有危及陛下之事,臣百无一用,上不能为陛下杀敌,下不能为陛下辅政。只是凭这一腔热血,提醒陛下,千万千万小心。” 说著,陶仲文已经重重磕头在地,发出“咚”的一声。似乎要用这个声音来强调,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的。 嘉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既多疑又迷信。 多疑就不用说,天下间能让他相信的人,大体只有陆炳与黄锦了。即便是周梦臣,他也未必相信。至於迷信,虽然这一段时间,被周梦臣改变了不少。此刻,他听陶仲文这一番话,就好像是在心口装了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的。 一时间,也怀疑起来。 是不是真的如陶仲文所言,有一个严重的危及到自己生命的危机正在过来。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周梦臣乃是天下歷算第一,此事怎么没有听他说,反而你来说?” 陶仲文说道:“周大人在星相上的造诣,是臣万难追赶的。只是可惜,他是儒家士大夫,而不是我道门中人,一些星象上的秘传,周大人是不知道。而且他即便知道,恐怕也不会信,更不会说。” 嘉靖说道:“为何?” 陶仲文说道:“因为子不语怪力乱神。” 陶仲文此言一出,嘉靖就信了几分。 无他,这很符合周梦臣在嘉靖內心之中的形象。周梦臣对所有神神鬼鬼都嗤之以鼻。但是嘉靖內心深处有根深蒂固的鬼神思想。否则他也不会虔心修道这么多年了。 只是他难免对周梦臣有几分失望。 对於周梦臣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却不想周梦臣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不过,隨即嘉靖將这一点点情绪又压了下去。因为他下面的大臣,那一个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多周梦臣一个不多,少周梦臣一个不少。 嘉靖说道:“你觉得皇后的病如何?” 陶仲文说道:“皇后的病,很可能是有惊无险?” 嘉靖说道:“你这么確定?” 陶仲文说道:“皇后娘娘与陛下是夫妻,也是至尊命格。故而寻常小劫难,根本难以伤及根本。只是臣------” 陶仲文这么说,却是他对周梦臣以及周梦臣身边的人的研究。 陶仲文的一切几乎都在周梦臣手中失去了,同样还失去了自己弟子的性命,这仇恨简直是不共戴天。只是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他只能暗地磨礪爪牙,等待时机的到来。 在周梦臣在明处干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也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著周梦臣的一切。 真因为如此,陶仲文才知道周梦臣的能力。对这一次手术抱著一个相对乐观的期待。 而他的话术更是基於此事之上。 嘉靖说道:“怎么了?” 陶仲文说道:“皇后与陛下夫妻一体,皇后毕竟不如陛下命格高贵举世无双,故而劫数一来,先及皇后。皇后抗过去,这劫数只会转移到陛下身上。陛下身上的劫数只会越来越重。” 嘉靖脸色变得难看之极,厉声呵斥说道:“胡言乱语。” 陶仲文说道:“是,是。臣胡言乱语。” 嘉靖难看的脸色,证明了这一件事情。他未必真將这一件事情,当成胡言乱语。 “陛下。”黄锦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过来,说道:“刚刚传来消息,手术要结束了。” 嘉靖脸上阴晴不定,说道:“怎么说?” 黄锦的声音隔著门传了进来,有一些模糊不定,道:“听薛老说,一切顺利,如果修养好了。一两月之后,皇后娘娘就能恢復如初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嘉靖一直期盼的好消息,只是此刻嘉靖有一些高兴不起来。这似乎正印证了刚刚陶仲文的话。 嘉靖调整一下情绪,说道:“朕就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劫数 第一百零二章    劫数 周梦臣双手搀扶著李云珍。 李云珍只觉得浑身瘫软。 站在手术台上,全神贯注的时候,他似乎没有察觉。但是这个时候,一放鬆。就觉得无边的疲倦涌上了上来,只觉得自己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一方面是这个手术是新手术,很多技术都是设想。还是第一次完成。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的情况,李云珍必须精神高度集中,一丝分心都不能有。这也让感觉十分疲劳。 另外一方面,就是患者的身份,给她带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她之前不说,並不是不知道,今天她一旦失误带给自己,乃至於自己的家人是什么? 此刻下了台,才有时间紧张。有时间后怕。已经算是李云珍精神状態好了。 周梦臣搀扶著李云珍一边坐下,將李云珍的一只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给她揉揉腿,说道:“怎么样?舒服点吗?” 李云珍似乎觉得无数人都在看著,她立即將腿给收回来,说道;“做什么啊?” 周梦臣说道:“给你缓解一下。” 李云珍努力避开周梦臣说道:“不用,我在台阶上坐一会儿就行了。” 周梦臣见状就知道,他再做一些什么,李云珍就无地自容了。转换话题,说道:“皇后怎么样?” 李云珍脸色有些暗淡。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周梦臣见李云珍的脸色不好,顿时有不好的联想,说道:“难道?” 李云珍摇摇头说道:“你往哪里想啊?手术很成功,虽然出了一点点的小意外。但是总体上没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只需將养一阵子,皇后子宫上的病症,就算是完结了。” “只是-----”李云珍目光扫过所有人,压低声音,近乎用悄悄话的方式,对周梦臣说道:“只是,你怎么知道方皇后只有一种病,她的肾部已经有积水了。这一场手术,是將最关键的地方给处置了。但是其他方面的问题,並非不存在。这一场病,本来就让皇后元气大伤,更不要这切下块对身体消耗更大。皇后要大伤寿元了。如果安心静养,不多操心的话,再活十几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想要天年之寿,却是不可能了。” “一旦有大喜大悲之事,很容易引起病症,到时候就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情形了。” “她才二十多岁,好可怜啊。”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对李云珍说了。 李云珍的善良,让周梦臣感动之余,难免觉得有一些不合时宜。 因为在明代平均寿命,不过三十多岁。方皇后如果不是皇后,怎么可能將鬼门关里面將她给拉出来。而今能增寿十几年,已经算不错了。还想什么啊? 不过,这也引出了一现在的中医观点。那就是不管李云珍还是薛已其实私下都认为这种直接切除內臟的手术,是会伤及寿元的。至於是真是假,周梦臣一时间也无法判断。 周梦臣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两人正说著话,就听外面说道:“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一起起身,出来迎接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先问薛已皇后的病情。其实他在路上,已经知晓一二。此刻非重新问过才安心。 薛已自然如实说了。 嘉靖得知皇后大伤元气,心中也有几分惻然。只是不管怎么说,性命保住了。就是好事。他说道:“薛老,皇后之后的医治?” 薛已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带著弟子,这一段时间就住在宫中,隨传隨到。” 嘉靖听了。依然有些不满意,看著李云珍说道:“周夫人,可否在宫中陪我那浑家几日?” 嘉靖虽然是对著李云珍说,但是目光却看向周梦臣。 外妇留宿宫中,是容易被人说閒话的。 不过,周梦臣也知道嘉靖绝对不是楚王世子一般的色中恶鬼。嘉靖並不是不然女色,只是在他这女色不知道被放到第几位了,他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而且嘉靖已经將话说得十分客气了。 没有称皇后,而是叫浑家,乃是普通百姓的称呼。 已经客气到了极点。 如果周梦臣不答应,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周梦臣只是说道:“臣代夫人谢过陛下,能在宫中陪伴皇后陛下,是贱內的福分。” 嘉靖说道:“薛老与周夫人今日有功,朕不会亏待有功之臣,黄锦安排下去,封薛老三品通议大夫,封周夫人为五品誥命。各赏银千两。” 薛老与李云珍一併谢恩。 通议大夫是散官,薛老本来就是散官,这是一下子连升三级,不过仅仅是散官而已,连多领一分俸禄都不能。因为明朝的规定,不管你有多少个头衔,只是按最高头衔发工资而已。所以给薛老的不过是涨工资,赏银千两而已。 至於李云珍的誥命夫人,却是跟著周梦臣来的。而今周梦臣是五品官。李云珍的品阶是不能超过周梦臣的。 嘉靖说道:“等这几日过去,皇后就回紫禁城中,倒是周夫人就在宫中伺候吧。周梦臣这几日在西苑多操心,留宿西苑吧。” 也不知道嘉靖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李云珍的名节。做出了安排。 现在谁都知道,嘉靖对紫禁城深恶痛绝,根本不想回去。李云珍与皇后在紫禁城中,就等於李云珍与嘉靖绝对没有是接触。而在此之前,让周梦臣也在宫中留宿。就不是嘉靖留一个已婚妇人了。 周梦臣与李云珍齐声说道:“臣遵旨。” 嘉靖问薛已说道:“薛老,皇后什么时候会醒?” 薛已沉吟片刻,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或早一点,或晚一点。” 薛已的判断精准之极,几乎在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间立即有人说道:“娘娘。你醒了。” 嘉靖一挥手,说道:“你们忙了半夜,都去休息吧。留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嘉靖不去管外面的人是怎么安排的,他几步进去。来到皇后的床前。 此刻的方皇后烂上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更加虚弱。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即便红唇之上似乎都抹上一层白纱。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晶莹的玉美人。 嘉靖上前说道:“皇后,你感觉怎么样?” 方皇后说道:“疼,下面疼。”一边说,一边嘴角抽著凉气。 而今的外科手术,是刚刚开始。很多细节还没有那么注意。而且麻醉的方式,是针灸麻醉,这种麻醉方式仅仅作用於当时,等针灸给拔了。麻醉的劲很快就退去了。 术后镇痛,这一点也不知道薛已与李云珍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並没有做好。总之方皇后觉得很疼。 “陛下,这熬好的药。”一个宫女说道:“薛老吩咐的,让皇后醒了立即喝了。” 嘉靖说道:“方子。” 立即有人將方子递给嘉靖看。嘉靖一看,就明白,这都是一些安神助眠镇痛的药物,薛已开这个药,就是让方皇后好好睡一几日,一来让方皇后养养身子,二来就是等伤口养好。 嘉靖隨即放下方子,端过药来,说道:“来吃药,吃了药就不疼了。” 方皇后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拒绝不了嘉靖的。只能乖乖的吃药。吃了药之后,还没有说几句话,药效发作。方皇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嘉靖用手抚摸著方皇后的额头,心中暗道:“皇后,你的劫数算是过去了。只是,朕的劫数什么时候来?又是什么啊?当怎么化解啊?” 第一百零三章 根本 第一百零三章   根本 第二日,宫门大开。 周梦臣並没有出来,只是写了一封书信给殷正茂,让殷正茂主持大局,凡是与杨继盛商量著办,如果实在处理不了,去找孟冲孟公公,或者藤祥藤公公,给他传信便是了。 似乎没有人注意。 陶仲文非常低调的从宫中走了出来。 低调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而陶仲文出宫之后,一个信號就传到了严嵩府上。 严世蕃急忙忙来到严嵩书房,说道:“父亲,陶仲文传话了。一切顺利。咱们这位陛下此刻已经在想自己的劫数是什么了?” 严嵩脸色不变,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好像很真诚的假笑,假的如同真的一样。说道:“陶仲文还有一点用。” 严世蕃说道:“父亲,您该给我说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严嵩的城府有多深,恐怕连严嵩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按他自己的意愿,这一件事情没有道图穷匕见的一天,是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清楚的。 但是这个人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唯一的儿子,总是与別人不同。而且很多机要之事,严嵩也信不过別人,只能让自己儿子来做。总体上来说,严世蕃做得好不错。 严世蕃或许没有大智慧,但是很多小事情,却能处理的天衣无缝。 在一些阴私事情上,严世蕃已经是严嵩的得力助手。很多事情已经离不开他。此刻虽然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但已经到了开始发动的时候,自然要给严世蕃说清楚,免得他误了大事。 严嵩说道:“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严世蕃说道:“倒夏。不將夏言掀翻,我父子不得安枕。” “不错。”严嵩说道:“夏言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盛气凌人,不知收敛,从来不知道包容。当年南巡之事,我迎合陛下,恶了他,就受到他的打压,之后送他回老家休息了三年,如此深仇大恨,夏言一刻也不会忘记的。而今是他顾全大局,不能对付我。一旦局势有变,你我的下场,未必比户部尚书王杲好到什么地方。” “所以,严夏不两立,有严无夏,有夏无严,就是老夫將昧著脸给夏言端夜壶,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严世蕃听严嵩这样说,立即说道:“那么父亲一年怎么?” 严嵩说道:“怎么对夏言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几乎是夏言的跟屁虫?” 严世蕃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父亲的麻痹夏言之计?后来这时间太长了一点,其中有无数机会,比如户部尚书王杲一事,如果父亲伸出援手,夏言那有那么容易立威?比如而今各地宗室藩王案,父亲只需点点头,就能让夏言焦头烂额。” “只是父亲都没有做?还给夏言擦屁股?” 严嵩说道:“我即便翻脸又如何?最多让夏言焦头烂额而已,我要的是他焦头烂额吗?” 严世蕃说道:“我知道,父亲要得是让夏言滚回江西老家。” 严嵩心中暗道:“不,我要夏言死。” 严嵩对付夏言並不是没有胜利的,之前所言,夏言因为大不敬,被嘉靖赶回老家,閒居三年。其中就有严嵩的手笔。但是结果如何?三年之后,夏言又起復了,一入內阁就將严嵩挤兑的无路可退。 从这一刻期,严嵩就明白,单单是將夏言给搞回家是不行的,必须送佛送上西,送他回老家,否则打虎不死,反受其害。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是这个时候对儿子说的。 严嵩说道:“夏言傲气大,口气大,心气大。一心想搏一个青史留名的名头,復套就是他夏某人大明名臣的註脚。只是夏言最大毛病,就是言过於实,口气比能力大。復套这一件事情,就是勒死夏言绳索。” “为了这一件事情,夏言有进无退,只能硬撑著。” “我厚著脸皮舔夏言,你一开始就不相信,你觉得,而今夏言相信吗?” 严世蕃沉吟片刻,说道:“应该相信了吧。毕竟都小一年了?” 严嵩摇摇头说道:“夏言一个字都不信,但是而今他不能不信了,因为已经没有精力对付我了。之前夏言的力量在中枢,而今却不是。曾铣在北,朱紈在南,更有几十路御史在天南地北,山东賑灾,治理黄河。哪里不要人。这一件事情那一件出了问题,对而今的夏言就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他挑选出来的,都是精兵强將,最得夏言信任的后辈。唯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再加上王杲案,以霸道御下,寒了很多人心。” “单单在京师,夏言的势力已经不如我了。” 严世蕃说道:“那么我们可以发动?” 严嵩淡淡一笑,说道:“发动,还早著?用他夏言自己的话怎么说?有他夏某人,京城的魑魅魍魎就翻不了天。虽然口气大了一些,但也不算错。” 严世蕃说道:“父亲,何必涨別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我看夏言也不过如此。” 严嵩淡淡一笑,说道:“你是看人挑担不腰疼。我与夏言多年老对手了。如果夏言那么好对付?你爹岂不是一个废物?即便我斗倒夏言,也要知道夏言凭什么能纵横官场这么多年?” 严世蕃说道:“还请父亲指点。” 严嵩说道:“夏言脾气大,找到机会,训斥二品大员,如训一狗,很多人都有怨言,乃至陛下也不是没有受夏言的气。但是细细说来,论得士林之心,我不如夏言。论任將御敌之能,我不如夏言,论理財之道,我不如夏言。有此三不如,这是为什么陛下受了夏言不少气,也要留任夏言的原因。” “朝廷离不开夏言。” 严嵩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严嵩污名,士林之中谁不知道。 其实这个时代的明代社会,也不是多崇尚廉洁的。比如夏言自己也不是太乾净的。但是有一些贪污,不过是惯例。而严嵩的贪污就是特例。特例到什么地步,就是嘉靖自己都知道严嵩是一个贪污犯。 这样的严嵩能在士林之中有什么好名声? 至於御將之能,理財之道,更不用说了。 必须承认,夏言也不是歷史第一流名臣之选。否则也不会因为一场復套之战,弄得狼狈不堪。但是即便如此,夏言的能力还是远朝严嵩的。否则夏言死的时候,大明南北內外,还过得去。结果不过一两年,北虏南倭,南北交战,军民皆疲。 这就是严嵩与夏言之间的能力差距,简直不是一个段位的。 当然了,严嵩並不觉得他们相差这大。只是觉得稍稍不如而已。 严世蕃说道:“如此说来,夏言岂不是永远倒不得了?” 严嵩哈哈大笑,说道:“朝廷离不开夏言?但是你觉得你爹与夏言抗衡这么多年的根本何在?”他隨即自问自答,说道:“不是別的,就是陛下离不开我。当今陛下,想要安坐西苑操纵天下,但是夏言这等人是他能操纵的吗?朝中大臣眾多?陛下不担心,他一旦放手,就多一个杨廷和吗?” “唯有我,事事恭敬,从来不敢擅做主张。从陛下之所欲,善陛下之所善,恶陛下之所恶,以天下之物力,结陛下之欢心,朝廷离不开夏言?陛下眼中朝廷到底有几分?谁都不知道?” “陛下一旦离开我,对下面这些士大夫,就不顺手之极了。这就是我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根本所在。” 第一百零四章 张弓 第一百零四章   张弓 严世蕃沉思片刻,说道:“父亲,如此说来,你与夏言之间,其实是陛下特意安排。彼此制衡,异论相搅,以陛下之意,自然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倒下来,那这夏言,怎么弄?” 严嵩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孺子可教?如果倒夏,只想著倒夏,就落了下层,这夏是绝对倒不了的,必须考虑陛下的心思,我舔著脸给夏言当了这个长的狗,而今復套之事,少不了我的支持。我回戈一击,这是上书抽梯之计。不过这一计,会让夏言很狼狈,甚至復套事败,曾铣下狱,但是却未必能拿下夏言。必须从里面配合著打。” 严世蕃说道:“怎么打?陶仲文今日做的事情?” 严嵩说道:“一个引子而已。只有陛下信了,下面才好做文章。其实陶仲文一时间做不成也无所谓。陛下从小好神仙之术,那里是一时半会能改的。只要多安排几次,陛下自然会疑神疑鬼的。” 严世蕃若有所思,说道:“父亲,是要將劫数往夏言身上引吗?” 严嵩说道:“不用引,你觉得当今天下能威胁到陛下地位的人有谁?” “从宫禁来说,是黄锦与陆炳。宫禁一直在两人手中掌握。”严世蕃说道这里,摇摇头说道:“黄锦无根之人,在外没有根基,能成什么事情,陆炳更是如此,他已经位极人臣。除非自己做皇帝,否则即便换一个皇帝也未必能有今日的地位。不要锦衣卫威风凛凛,但其实不过是寄生內廷,每有了內廷,反手可灭。” “至於京城领兵勛贵?即便有几个有能力的人,也做不成这样的事情?” 严世蕃想了想去,嘆息一声,说道:“父亲,朝廷法度严谨,本朝达官贵人想造反,反而不如平头百姓。我也想过夏言。但是夏言在京师没有一兵一卒。估计朝廷一声令下,不用锦衣卫,顺天府的衙役都能將他拿下。” 严嵩说道:“我们怎么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曾铣手中大军云集,大同周尚文与夏言的关係不太亲密,但也不差。而且夏言身为大学士,想要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找一个地位敏感的也不大难吧。” “你难道没有听过疑邻盗斧?” 严世蕃听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对父亲用计的手段,佩服之极,简直草蛇灰线,伏行千里。从来在不起眼的地方,轻轻一动,剩下的事情就自动完成,似乎根本不用他接下来多做什么了。严嵩在为政上大有失措之处,但对人心的揣摩,却是独步天下。 特別是对皇帝心思的揣摩。他甚至比皇帝本人还了解皇帝。 严嵩不用自己在皇帝耳边进谗言,说夏言的不好,这样的动作太大,而且效果也不会太好的。毕竟嘉靖疑心病重,严嵩这样说,甚至可以適得其反。但是只需不断加强皇帝內心之中,他有劫数的感觉,增加皇帝的危机感。 本来就疑心病重的皇帝,会更加疑心所有人。 严嵩只需顺势激化夏言与皇帝的矛盾。在关键时候加码一两次,就足够了。夏言也不是好脾气的人,有时候软不下身子。其中有太多让严嵩上下其手的地方了。 严世蕃说道:“父亲。这能成吗?劫数这东西,实在太虚了。到底是什么劫数?什么不是劫数?陶仲文一面之词。陛下能信吗?” 严嵩淡淡一笑说道:“你知道內阁一天处理多少奏摺吗?皇帝一天看多少奏摺吗?下面人可以报喜不报忧,我也可以报忧不报喜?我不猜陛下內心之中对应的劫数是什么?” “反正天下之间,这么多破事,都让陛下知道不就行了。” “我毕竟是大学士,总不能一直粉饰太平。” 严世蕃听了,说道:“父亲高明。” 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可以说是官僚的本性。严嵩之前从来是好好先生,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钱给到位了,好好先生不是不可以做的。所以嘉靖自以为明察秋毫,其实是建立在下麵粉饰太平之上。 即便是锦衣卫东厂也是如此。 毕竟,皇帝是想知道什么的时候,让锦衣卫东厂去查,他们的调查,也不过是在这张大网上修修补补而已。甚至虽然陆炳与黄锦对皇帝忠心耿耿,但是东厂与锦衣卫下层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可不好说了。 严嵩而今扯了这张遮羞布。绝对给嘉靖很大的刺激。嘉靖本身又是信奉神神鬼鬼的,有陶仲文暗示在下,各种变化在后。嘉靖不对自己有劫数这一件事情,深信不疑才怪。 严嵩说道:“你知道我要怎么办就行了。最近断绝与陶仲文一切联繫。告诉陶仲文,剩下的让他自由发挥便是了。总之,让他记住,而今不是找周梦臣麻烦的事情,周梦臣的靠山夏言,夏言倒了。周梦臣就死定了。” 严世蕃轻轻一笑。明知道严嵩在哄陶仲文。 什么周梦臣的靠山是夏言,周梦臣的靠山明明是皇帝吗? 不过,这些在大明高层一目了然的东西,对於圈外人,却是云里雾里不得要领,陶仲文在皇宫的时候,就是一个政治边缘人。更不要说而今脱离政治中心这么长时间了。 对於一些门道更是搞不清楚了。 严嵩这样说,他也只能这样信了。 严嵩想起什么了,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要留心,那就是鲁王案。” 严世蕃说道:“鲁王妃已经送来不少东西,我们-------” 严嵩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们不能插手。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剪除宗室,颁布宗室条例。鲁王撞到枪口之上了,必死无疑。我要你关注这一件事情,是等將来,给陛下送刀子。毕竟七国平了,姚错要不要死?” “不过,这只是细枝末节,等夏言倒了,什么罪名没有。不过,確有其事,也要定成铁案。” 严世蕃说道:“那么我將银子给退了。” 严嵩眼睛之中闪过一丝金光,说道:“不,不要退,拿著便是了,等鲁王死了,你在上门退钱。到时候说什么知道吗?” 严世蕃说道:“是夏言不肯通融?” 严嵩抬起头,说道:“最好能见血。” 严嵩说的含糊,严世蕃却听得明白。 严嵩的意思是让严世蕃想办法在鲁王死后,让鲁王藩的人闹事,最好搞出一两个宗室死掉的事情。不管鲁王再不堪,也是宗室,如此一来,就是一件直衝的夏言的利箭。 夏言应付起来,恐怕也不会太容易了。 严世蕃说道:“是。” 严嵩又隨意布置了几件事情,都是类似於鲁王案一般的暗箭。最后说道:“这些事情你都要安排,不过,要备而不用,要等时机。” 严世蕃说道:“父亲这个时机是什么时候?” 严嵩说道:“要看陛下的心思。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儿要有耐心,我已经这么多年就等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两个月?” 严世蕃一听这个时间,说道:“你的意思是?復套之战?” 严嵩说道:“此战若胜,夏言地位牢不可破,此战若败,夏言不战自败。我不会去赌的。所以他打不起来了。” 严世蕃说道:“孩儿明白了。” 严嵩將事情交代完了正准备让严世蕃回去休息,忽然一动摇晃之声,头顶之上噗噗的掉土,各种瓷器先是摇晃,然后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 严嵩先是一愣,隨即大喜。 地震了。 第一百零五章 地震与火灾 第一百零五章  地震与火灾 大明中期进入地震活跃期,而在嘉靖中期陷入最活跃的时代,也就有了地震史上赫赫有名的嘉靖大地震。 不过,这一次地震並不是波及整个北方的嘉靖大地震。而是他的前奏。 这几年由陕西,山西为中心,整个北方都是频繁的地震,地震强度並不是太大的。却是嘉靖大地震的先声,他在宣示著北方活跃的地质活动,已经到无法压抑的地步了。 只是其中深意,当时的人是无法了解的。 严嵩高兴无比,简直觉得瞌睡就送上枕头。 这岂不是正好印证了他想给嘉靖输入的想法。如此天地异变,岂能不是劫数之兆。 北京这一次地震说到也大,说小也小。但是严府的房子坚固之极,这一场地震,不过是让严府上下摇晃几下而已,连一个柴房都没有倒塌。並不是说,这一次地震就没有给北京带来伤害。毕竟,大部分北京百姓家里的房子,可不能与內阁大学士家里的房子相提並论。 几乎在地震的同时,天空之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先是一阵急雨,而后就是雷声不断,转化为绵绵细雨。 严嵩强撑在雷霆大雨之中,向宫中而去。 严嵩意思到这是一个关键时候,要想办法確定嘉靖皇帝的心意。 严嵩开始行动起来了。 其他人也行动起来了。 夏言正在內阁之中,地震一来,所有人都慌乱之极,唯有夏言坐在椅子上,大声呵斥道:“慌什么慌?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们可以乱跑的地方吗?” 夏言目光所到之地,內阁的工作人员都打了一个寒战,不敢乱动。任余震不时传来,都站在內阁大厅之中,没有一个敢乱动的。等地震过去了,夏言如往常一边吩咐道:“派人去京师各衙门传讯,要他们报清楚伤亡,著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立即巡城,弹压地面,救死扶伤。派人向陛下问安。” “是。”下面的人纷纷答应。 夏言打发所有人之后,这才鬆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之间,他额头微微见汗了。 夏言之所以不避地震,並不是不怕死。他岂能不知道地震的时候,最好躲在外面空旷之处。而文渊阁外面就有一大片空地,足够躲避。一来,是他信得过文渊阁的建筑质量。 即便有地震,文渊阁也未必还塌。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 下面的人已经很慌,如果他再慌,还办不办事情了。 京师地震,等一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处置的。他必须让內阁上下都镇静下来。 果然夏言的镇定,也感染了下面的人。虽然在余震,大雨之中,內阁各中书舍人,一个个带著使命冲入大雨之中。 这个时候西苑也弄得一团糟糕。 在地震来临的时候,周梦臣当机立断,令太监与宫女们,將皇后抬到外面,一起抬出来的还有一张拔步床。 拔步床就好像是一间小房子一般,上面有顶,三面有靠。又令人在外面裹著好几层油布,用以挡水。才不至於將皇后暴漏在雨水之中。即便如此,李云珍看著周梦臣的脸色还是有些著急的。 皇后刚刚做了手术,而今身体还没有养好。如果再受了风寒,这事情可就大了。 只是而今也没有別的办法,谁能想到,好好的怎么忽然地震了。 “皇后。”嘉靖大步走了过来。身后黄锦,陆炳左右而立,跟在嘉靖后面,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小太监奋力打著伞。只是嘉靖走得太快了,以至於打伞的小太监根本跟不上。 见嘉靖来了。 举著雨伞守在拔步床外的周梦臣,立即要行礼。 嘉靖说道:“无须多礼。”隨即与近乎无视的从周梦臣身边走了过去,直接去看皇后。 皇后虽然吃了安神助眠的药物,但是这么大的动静,也睡不著了。嘉靖钻进拔步床轻声细语的安抚皇后。 周梦臣只能与外面太监侍卫以及李云珍,撑著伞站在雨地之中。 周梦臣將李云珍揽在自己的伞下,看著周围无边的黑暗。还好阵雨过去,雨变小了一些。 只是在这种天地威力面前,人难免失语,震撼於这种威力之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似乎一阵风吹了过来,大雨復来,虽然还到夜里,但是在黑云压制之下,似乎眨眼之间,昼夜顛倒。隨即天地之间为之一亮,一道雷从天上打了下来,就好像是一条飞龙扑了下来。 天地之间,为之一亮。 虽然滚滚的雷声,就好像无形的巨-物,在天地之间碾过,从每一个人身上,耳朵里碾过,大音若希,或者这雷声太大了,反而让周梦臣感觉有一种失聪的感觉,就好像天地之间一时具静。 雷声一响,就不是一道。 而是一道接著一道。 从远到近,好像真有天兵天將站在云头,联合操纵法器,將雷霆之力聚集在一起,然后砸了下来。 忽然又是一道惊雷。 这一次却是雷声与雷光一併而来的。惨白的雷光一下子都將所有人的脸照亮,周梦臣在雷光之中面色严肃,他的眼瞳之中,更是倒映出雷霆的形状,就在东南方向,在湖面的另一边,雷霆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砸在一座宫殿之上。 不过片刻之间。 一道红光从这建筑上面升起来了。不是別的,是火光。 这其实也是紫禁城的常见曲目,雷击至火。 作为北京城最高大建筑群,整个皇城之中,遭受雷击,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幕,会出现让自己撞到。 周梦臣二话不说,几步来到拔步床外面,说道:“陛下,宫中遭雷击起火。” “轰隆隆”还不等嘉靖回答,又有一声雷声传来。给了嘉靖一些缓衝时间。 雷声过后,嘉靖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紧张,说道:“那个宫殿?” 周梦臣想了想了,说道:“似乎是太高玄殿。” 周梦臣毕竟在西苑值班好长一段时间,將整个西苑的建筑群,都搞清楚了。他通过方位,高度,形状,大概推断出雷击致火的地方。 太高玄殿是嘉靖登基之后,才修建好的宫殿。准確的来说,是一处道观。 嘉靖二十一年才动工,修了好几年才算是修好了。 可以说是嘉靖修玄的重要场所之一,嘉靖召见道士,大作法事,都在这里。供奉著三清之地。即便而今嘉靖对修仙之事,陷入怀疑之中,但並不妨碍有时候他会去太高玄殿之中坐坐。 周梦臣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並没有多想。 但是嘉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时间却愣住了。似乎转不过弯来来。 周梦臣说道:“陛下,应当立即救火,否则时间一长,火势不可控制了。” 嘉靖这才醒过神,说道:“好,卿立即带人去救火。速去。” 周梦臣有些愣神。他来报告,其实秉承一种责任心。毕竟在宫中大规模活动,包括救火在內,没有皇帝点头是不可能的。但是周梦臣自己却没有想过自己带队救火。 毕竟,他不是做这个的。宫中的人手,他指挥起来,也不是太便利的。 只是而今嘉靖已经说了,周梦臣还能说什么啊?给皇帝当差,自然是皇帝说什么是什么?反正真救火,也不用周梦臣自己闯火场,最多是临阵指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周梦臣说道:“是。” 陆炳与黄锦此刻也来了,不过听皇帝交代给周梦臣,二话不说叫身后的下属跟著周梦臣去救火。 第一百零六章 难灭的火焰 第一百零六章   难灭的火焰 周梦臣在宫中没有人手,宫中的人手都在陆炳与黄锦手中掌管。 他们各派几个人在周梦臣手下听差。周梦臣立即有了两三百人,太监侍卫都有。 如果给他们一点时间,是能召集更多的人。周梦臣已经等不及了。 他带人匆匆来到太高玄殿的时候,天空的云彩稍稍散了一些,毕竟雷雨都是一阵一阵的。虽然天空之中,依旧是压抑的黑色,能见度却上来。这让周梦臣很远就看见了,太高玄殿的大火。 只看了一眼,周梦臣就暗道:“没救了。” 不是,周梦臣还没有尝试就放弃了。实在是全木製的建筑太容易著火了,一旦著火之后,蔓延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周梦臣从西苑走到这里,也没有多远,不过两三里,如果不是要绕过北海,只会更近。 但是就这一段路的时间,火舌已经蔓延到整个正殿了。 太高玄殿值守的人並不是没有救火,但比起火焰蔓延的速度,太高杯水车薪了。 是的。他们居然都是用木桶浇水的,看上去忙忙碌碌的,但是实际上,能有多少水泼进去,未必有老天爷下得多。至於,那种用来灭火的工具,喷水车什么的,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宫中有没有,即便有而今也来不及了。 周梦臣带来的人,也一一个个都拿著桶了,盆了。这种工具的效率太低了。 周梦臣目光看了一圈,立即下令,说道:“不要救正殿了,正殿前后,所有建筑都给我拆了。” 身前的人一愣,说道:“大人,陛下命我来这里救火的,不是来拆房子的。” 周梦臣说道:“无须废话,速速动手,出了事情,我担著。” 太高玄殿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座建筑群。由正殿,后殿,前殿组成。还有门前一些建筑物构成。而今著火的就是正殿。既然正殿已经没有救了,周梦臣自己要想办法,將其他建筑群给保住了。 不要牵连在一起,一把火都烧了。 在周梦臣的指挥之下,不过片刻,將太高玄殿两侧的院墙给扒开了。同时推倒的,还有两侧大大小小的小房子。將太高玄殿周围都清除的乾乾净净的。而这个时候,太高玄殿的横樑似乎也支撑不住了。先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隨即带著火焰重重的砸成两节,堪比三大殿的太高玄殿正殿,就这样倒在火焰之中。 不过,前殿与后殿算是保住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算是能给陛下交代了。” 周梦臣在想对嘉靖交代的时候。 严嵩已经到了嘉靖这里。 严嵩进宫之前还坐轿,进宫之后,六十多岁的人了,拎著衣袖一路狂奔。甚至不知道是年老体弱,跑得太急摔倒在地面之上,还是故意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 总之,当严嵩来到嘉靖面前的时候,却是这个样子的。 帽子努力放正,但是两边耳朵似乎是因为摔了,却是一高一低,怎么都不对称。身上大红官袍,也一层黄泥,本来鲜艷的红色,顿时暗淡起来。头髮也有几分凌乱,好几缕白髮从帽子下面悄悄的探出头来。 甚至严嵩的脸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泥水,而不自知。 严嵩一见嘉靖,不顾地面上,还有积水,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面之上,期期艾艾的说道:“老臣得见陛下,老臣就安心,陛下上有天佑,平安无事,乃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老臣--------” 似乎严嵩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磕头。一头磕到地面上的积水之中,也浑然不觉。 嘉靖见状,说道:“罢了,严阁老起来吧,不要失了体统。黄大伴,给严阁老看伞。” “是。”黄锦立即派了一个小太监举著一把伞,站在严嵩身后。 嘉靖虽然也不是不知道,严嵩这些作为,未必没有一些夸张作偽之態,只是一想到刚刚夏言派人过来,仅仅是问一个安而已。嘉靖心中顿时不是很舒服。 严嵩微微坐定,说道:“老臣谢过陛下。”严嵩微微抬头,说道:“陛下,老臣刚刚见宫中可是起火了?” 嘉靖说道:“太高玄殿起火了。” 严嵩听了,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会是这里起火?这不大应该啊?” 嘉靖说道:“天乾物燥,雷击而火,有什么不应该的。每年都有几次。” 严嵩说道:“陛下,这太高玄殿可是供奉道祖所在?可是百无禁忌。怎么会雷击起火?陛下可知道武当山上,雷霆洗金殿?” 嘉靖面无表情,没有说知道,也没有说不知道。而是说道:“朕就在武当山脚下长大的。” 武当山上雷霆洗金殿,是一处奇景。却是武当金殿所在之地,很容易打雷,金殿是永乐皇帝造的,自然不是金的,而是铜的。被雷霆打上去,雷霆將铜锈剥离,就好像洗过一般。 这都说是真武大帝的神力。 而今嘉靖在这个供奉的三清道祖,却招雷击,其中差距,让嘉靖不得不深思,这到底是为什么?也没有听说,什么道观遭受雷击啊? 嘉靖只知道,故宫多次火灾,都与雷击有关係,却没有听说过,什么道观被雷击致火。 这一点,其实周梦臣可以告诉他为什么?因为紫禁城是大明政治中心,任何变动都会有典籍记载,。而各地的寺庙,道观真出什么事情,也只有道观自己人知道而已。 又怎么能传到皇帝的耳朵之中。 严嵩说道:“老臣失言。只是,老臣只觉得今年流年不顺,朝廷多事,还请陛下多做保重。这天下是离不开陛下的。” 嘉靖说道:“最近朝廷之上,有什么事情吗?” 严嵩说道:“最大的事情,就是宗室藩王案,特別是鲁王案,闹得沸沸扬扬的。”严嵩本想细细说说,但是一看嘉靖的目光,立即知道,对这一件事情,嘉靖是乐见其成的。就立即改变话题,说道:“陛下,还有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严嵩说道:“华山山崩了。” 嘉靖听了,说道:“是华山?” 严嵩说道:“对。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下面人少见多怪,想那华山天下险,怪石突出,又多地震,一个承受不住,滚落石头,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华山是五岳之一,五岳帝君又是朝廷册封的正神,这才小题大作。老臣也不好不报给陛下知道。” 严嵩越说的轻描淡写。嘉靖听得心中就越紧张。 他感觉有一股冥冥之中的恶意,正在不断的靠近他。 华山不是普通的山,五岳帝君,乃是朝廷册封的少有几个有帝號的神邸,五岳也有镇压天下之意。华山山崩,岂不是预示著江山不稳? 先是日月双食,而后太白经天,黄河决口,山陕地震。而今北京地震,雷击太高玄殿,乃至於方皇后生病九死一生,养病的时候还遇见地震。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印证了陶仲文之前说的话。 纵然嘉靖被周梦臣开解了很多话语,但是星象他可以不信。眼前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怎么说明白?再加上嘉靖的迷信是骨子里面的,即便被水银案给洗刷掉不少,但是对面而今的局面,嘉靖內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如同火焰一般,再次疯狂生长出来。 嘉靖內心之中暗暗嘀咕,道:“朕真的有劫数吗?那么朕的劫数在哪里?应劫的是人吗?这个人在哪?” 第一百零七章 灾后处置 第一百零七章   灾后处置 嘉靖陷入沉思之中。 严嵩目光微微垂下,似乎不让別人看见,他內心之中一丝波澜。 此刻他已经確定:吾计成矣。 嘉靖的思路既然走到这上面,那么对於之前,他一直有意维持得两虎平衡的基础,就已经荡然不存了。 这一具天下棋局之中,严嵩隱忍一年多,终於占了夏言的先手。 严嵩內心之中激动可想而知。 只是严嵩更是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不要在最后关头,让夏言翻盘了。 严嵩正想著夏言,夏言也来了。 不过,夏言与严嵩不一样。 严嵩狼狈之极,好像经歷了一场生死挣扎,才来到了嘉靖身前。 但是夏言却不一样。 夏言却好像閒庭信步而来,他走在前面,后面有一个小太监给他打伞,似乎除却鞋底湿了一些,连鞋面上都不沾纤尘。更不要说,夏言浑身上下的衣服,一点褶皱都没有。一根根白须,在胸前颤颤巍巍的,就好新洗过。 真有朝廷大臣的体面。 这也有原因的。 雷雨都是一阵一阵的。 严嵩是在雨下大的时候跑过来了,甚至还摔跤了。自然是狼狈不堪,大失体面。但是夏言一直在文渊阁里面处置公事,遥控京师各衙门整顿局势,连地震的时候,都没有出去。等各地传来消息,夏言心里有底了,这才来见嘉靖。匯报这一场地震的善后。 他从文渊阁到西苑,一路上都是青石铺地。只要不摔跤,其实也没有多少泥能占上身上。 路又不远,夏言又不著急赶路。更不会主动摔跤。自然清清爽爽的走了过来。 通报之后,在嘉靖面前落座,说道:“陛下,臣已经问清楚了,这一次地震,应该是遵化一带的地震,具体何地的地震,情况又是如何?臣还没有查清楚,但已已经著兵部速派人马去查清楚来报。臣有一些担心是宣大一带。” “不过,纵然宣大有城池倾颓,只要人心不坏,就远胜长城。” “其次,就是京中的情况。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乃至各部衙门都匯报。这一次地震不大,官房倾倒了三十多间,都是年久失修的地方。我已经令各衙门自己处置了。唯有民房倾颓不少。” “顺天府说,並没有见民房大面积倾倒,但是街头巷尾,都能看见两三间撑不住的。臣已经令顺天府並两县,挨家挨户都检查不遍,看有没有人被压在房子下面。有没有死亡。並打压地面,不要出事。这一件事情,臣以为也应该让锦衣卫参与进去。” 夏言一边说,一边看向陆炳。 嘉靖说道:“陆炳,你安排人,將街头巷尾的乱七八糟的人,给我扫一遍,不要给朕搞事。” 陆炳说道:“臣明白。” 严嵩说道:“夏阁老果然是国家栋樑,这地震才过去多长时间,地震善后处置,都已经做好了。这是老臣万万不能比的。” 嘉靖本来没有多想,因为这就是夏言的做事风格。夏言做事强势,做人傲气。很多事情都是由著自己的意思来。在別人看夏言是在揽权,但是夏言自己觉得自己在做事。 嘉靖之前也是受不了夏言这样的脾气。一脚將夏言踹到老家三年。 很快,嘉靖就发现一件事情。这夏言固然不是好脾气的人,在很多事情,他能將人给气死。但的確处置朝政,选拔人才,的確是一把好手。这才將夏言又拉回朝廷。 回到朝廷之后,夏言老实了一段时间,又故態萌发。 嘉靖虽然无奈,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了。毕竟,一时间找不到能代替夏言的人。嘉靖都已经习惯了夏言这种做事风格了。但而今听严嵩如此一说。心中忽然一突。 夏言是明显的越权了。 因为內阁不是政事堂,大学士不是参知政事。 內阁是承旨办事的地方,按理没有旨意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只是在杨廷和之后,內阁权大,是事实。但是夏言今日做的事情,如果不计较,就过去了。但是计较的话,是明显的越权。 夏言自然也听出了严嵩口中深深的恶意,说道:“陛下,京师地震,天下震动,百姓无不翘首以盼,迟一分,则多害一人之性命,多害一人之性命,则多伤陛下之圣德,臣每念於此,就奋不顾身,不敢有一丝犹豫。有越权之处,臣请陛下责罚。” 嘉靖微微一笑,说道:“阁老说哪里的话了。阁老是代朕处理此事。朕怎么能责怪阁老吗?” 嘉靖口中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內心默默復盘了,刚刚夏言的处置,六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乃至大大小小的衙门?不。不应该说是衙门,而是整个朝廷都因夏言一道命令而动。 不是丞相,胜过丞相。 嘉靖心中如何有一个念头,暗道:“如果刚刚就在太高玄殿,葬身火海,而今天下是一个什么局面?夏言会做什么?” 一瞬间,嘉靖內心之中,闪过很多人名,尹伊,霍光,王导,等等,乃至於隋文帝杨坚。 他內心之中,忽然有一种感觉,暗道:“朕的劫数,就是他吗?” 正如严嵩之前推导的,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是非常严密的。可以说,只要在朝廷这个框架之內,是很难有篡位的权力的。 夏言而今的权力比杨廷和都差远了。要知道武宗皇帝去世之后,杨廷和將武宗皇帝留下的將领全部拿下了,边军出京。等等。也就是说当时杨廷和是掌握了北京军权的。 而今京师的军权,兵部与勛贵掌握不能打仗的京营,嘉靖本身也掌握护卫皇城的人马。夏言即便在边塞上能指挥再多人马,却也拿不动京师的人马。 是不可能有篡权的机会。 但是问题是,嘉靖本来就是一个很有危机感的人,再加上劫数的说辞。一下子刺激了嘉靖敏感的神经,让他想到了当初刚刚进京,在杨廷和阴影下的日日夜夜。 在任何人都不能威胁他的帝位情况下,只能矮子之中挑出一个高个了。 而夏言就是这个高个。 不过,嘉靖心中虽然有了一丝疑心。却没有在言面前表露出一丝,反而对夏言更好了。对黄锦说道:“黄大伴,夏阁老賑灾有功,赏玉如意一柄,锦袍一领,各色绸缎各十匹。” 夏言听了,立即起身说道:“谢过陛下。” 夏言很明显说的是客气话,他觉得自己对这些赏赐居之不疑,受之无愧。 嘉靖说道:“地震之事,善后之事颇多,朕就不留两位了,还请两位阁老为朕坐镇大局。不可使北京百姓有损伤。” 夏言与严嵩纷纷行礼,说道:“臣遵旨。” 嘉靖起身送了两人几步。 將两人送走之后,嘉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变淡,说道:“周梦臣在哪里?”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不是令他去灭火了?” 嘉靖这才想起,他听到了大高玄殿雷击起火之后,內心之中激盪非常。都忘记了他隨口让周梦臣去灭火。他说道:“派个人去看看,看火势怎么办样了?”他微微一顿,说道:“不管怎么样?让周梦臣过来见我。”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此刻內心之中有一丝丝迷茫。他对劫数之说,已经有几分深信不疑了。但是內心之中,还是有一点点不安,或者觉得不对。在他看来周梦臣博闻广识,与陶仲文这些人没有什么相干的。 要听听周梦臣是怎么说的。 第一百零八章 地震原理 第一百零八章  地震原理 周梦臣得了嘉靖的传唤,自然立即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天已经不下雨了,还阴沉著,而嘉靖也不在外面了。而是在帐篷之中。 这帐篷金色绸面,里面面积极大,能容纳十几个人。似乎是嘉靖出巡在外,行军打仗时候用的帐篷。当然了,或许一辈子都用不上,但是朝廷还是要备下这样的东西的。 周梦臣说道:“臣周梦臣拜见陛下。” 嘉靖负手而立,他而今內心之中烦躁,有些坐不下去。听周梦臣到了,说道:“坐。太高玄殿怎么样?” 周梦臣刚刚坐下,听嘉靖这样说。立即起身,说道:“臣无能,未能救下太高玄殿,只是拉出隔离带,保住了前殿与后殿。”於是將太高玄殿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嘉靖点点头,看似认真在听,其实毫不在意。 区区一座宫殿,根本不在嘉靖心上,如果这座宫殿,不是太高玄殿,嘉靖根本不会如此上心。 嘉靖內心本想问劫数之事,话到口边,又想起了陶仲文说周梦臣。暗道:“不错,周梦臣会说什么?我也能猜到,无非是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却不知道他是真不相信,还是作为儒生,不肯为朕言怪力乱神。不能直接问,要从慢慢来了。” 嘉靖说道:“先生辛苦了。各处宫殿大火,只要一发,就不可收拾。先生能救下前殿与后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周梦臣说道:“臣不敢当。” 嘉靖转过头,嘴唇带笑,说道:“坐。”隨即他坐了下来。周梦臣才敢坐下。 嘉靖说道:“地震之余,一至於斯,可怖之极,上次听先生地震之论,未得要理,今日又遇地震,想请先生为朕细细讲解一下,这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之所学,要求事事有实证,但大地內部,到底有什么。臣实在不看妄断,今日臣所讲的,只是臣综合很多资料,说做出的假说,如果有错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 嘉靖说道:“你说便是了。假说吗?我知道的。” 周梦臣觉得而今最大成功,就是让嘉靖接受了科学方法-论,未必將它看得很重要,但是已经可以基於这个基础之上,做一些討论了,否则没有这个前提,周梦臣即便是磨破嘴唇,恐怕嘉靖也不会听明白的。 周梦臣说道:“大地是圆,臣称之为地球。欲求地震之论,先要知道地球內部是什么样子的。陛下可知火山?” 嘉靖说道:“朕当然知道。” 火山在中国古籍之中,也是有记载的。作为一个拿永乐大典当案头书的皇帝,嘉靖的知识面也是相当广的。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透。 周梦臣说道:“火山之中,滚动的热流,臣称之为岩浆。盖因他一旦冷却就是岩石,好像是岩石熬成浆状。” 嘉靖说道:“倒也贴切。” 周梦臣说道:“陛下可知道温泉?” 嘉靖说道:“先生直言便是了,朕岂能不知道啊?” 周梦臣说道:“那陛下可曾想过为什么地下都温泉?”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朕到没有想过。” 周梦臣说道:“臣不才,斗当以此做出一个假设,那就是大地之下,有一层岩浆层,或者地心全部是岩浆够成的。故而才有这天南地北的火山,还有全国各地的温泉,这些温泉与岩浆,都是距离地下岩浆层比较近的地方。” 周梦臣自然知道。他说的话,放在后世,要被人笑掉大牙,太多地方有问题了。但是周梦臣秉承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最重要的不是,周梦臣搞出一个几百年后被人惊为天人的科学预言,而是让眼前这个人相信自己的观点。 嘉靖沉吟片刻,似乎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破绽。他注意是想知道地震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细问。说道:“继续说。” 周梦臣说道:“陛下知道太行山上有很多石头,可以看得分明,都是一层一层,层层叠叠交错的。”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梦溪笔谈?” 周梦臣说道:“陛下英明。正是处於此书。臣观此事,与北京沙尘暴,有提出一个假设,那就是地质均变论。” 嘉靖说道:“何为地质均变论?” 周梦臣说道:“陛下,大地看似不动,但是实际上,是动的。如西北的黄沙,吹到京师。落在地面之上,如果有人扫了,自然不用说,但是如果没有扫,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一层层的累积下来,最后成为新的底面,而原来的地面,就成为了地下。” “如果这样的作用,持续万年,十万年,亿万年,会是什么样子?” 周梦臣轻轻跺脚,指著地面说道:“看是浑然一地的地面,其实一层层的叠加,这一点不仅仅是太行山的石头可以证明,各地挖掘矿脉也可以证明,他们都是沿著一个平面挖掘的。矿石只有在一相对平面才有。” 嘉靖听了。有些东西是他知道的。比如周梦臣所说的太行山的山石。至於挖矿是怎么挖的?嘉靖才没有兴趣知道的。 嘉靖说道:“如此又如何?地震是怎么来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稍安勿躁,待我细细讲来。我们再反过来问一个问题,火山为什么要喷发?”周梦臣自问自答道:“如果说,地球內部都是是岩浆,那么显然是各地的压力不平衡,导致了一处岩浆喷出了地面。而且火山爆发本身就与地震想关联。可以说,火山喷发与岩浆涌现,本身就是造陆活动。新生成的陆地,会覆盖在旧陆地上面。也会推开旧陆地之上,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各种不平衡的状態。” 周梦臣想了想,看到桌面上有一盘点心,心中一动,说道:“臣可以给陛下做一个实验。” 嘉靖说道:“需要什么?让黄大伴准备。” 周梦臣说道:“就这盘点心就行了。” 这盘点心,周梦臣也说出上来叫什么名字,看上去很薄很脆,层层叠叠的。好像千层饼。 周梦臣几块点心叠在一起,然后从身上摸了一下,没有摸到什么重物,而是摸到了一把铜钱,周梦臣將一枚铜钱放在点心之上,因为轻拿轻放,这一枚铜钱压在脆皮上,居然没有下去。 周梦臣说道:“这就各种新底层对老底层的挤压。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隨即又將手中的铜钱一枚一枚轻轻的放在上去,放到第七枚的时候,这点心再也承受不住,“崩”的一声,崩断了。 周梦臣躬身对嘉靖说道:“陛下请看,这就是地震。当然了,真实的地震,不会单单一个原因的,定然有极其复杂的原因。只是基本原理应该是这样的。” 嘉靖细细看看了一盘点心,这平日嘉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点心,好像变得他不认识一般。他將周梦臣的理论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发现没有什么破绽,此刻他自己都有几分相信周梦臣的理论了。 嘉靖並没有忘记他想问什么,问道:“这个地震的时期与时间,有什么说法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陛下果然英明,这正是臣要说,还没有说的。臣觉得地震不会单独发生,他是一个连续的过程,而且根基地震应力的释放,会呈现出周期性的特徵,臣细细查过史料,也证明了这一点。而且臣觉得成化之后,我朝就进入地震活跃期。这是需要陛下注意的。” 第一百零九章 阴阳相斥而生电 第一百零九章 阴阳相斥而生电 嘉靖听到这里,却打起精神来,说道:“地震期?” 周梦臣说道:“正是。正如臣刚刚演示的一样,每一个铜钱都是代表著大地上上百年,千年,乃至万年之变化。而这些变化发生的时候,大地本身不会第一时间表现出来。只会在这种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而且这种变化,也不是一次地震就能结束的。我为陛下演示的时候,这点心是一下子断裂的。但是如果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即便这种断裂,也不是一下子,在断裂之前,先从边角已经其他地方,有断裂,最后才有整体性的断裂。” “物虽有不同,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 “这种地震断裂活跃期,察看史料,也是一目了然的。” “而且各地的地震期,也有不同。因为地层活动不一样,而山势本身就是底层运动所造成的。就像是如此。” 周梦臣目光一扫,从一边拿起一块桌布,叠了几下之后,铺平在桌面之上,然后双手放在两端,向中间活动,中间地区自然隆起来了。继续说道:“因为天然山势將底层分成不同的区域,相互之间有关联之处,也有不关联之处。这不是臣一时间能够想明白。” “不过,臣检查西北地震数量,在唐广明之后,就没有大地震了,而今已经六百年有奇,而在成化二十二年之后,地震越来越频繁,进入了活跃期。” 嘉靖说道:“进入地震活跃期会怎么?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復到平静期?是一连串小地震?还是有一场非常大的地震?” 嘉靖对於他登基以来,西北地震频频,其实也感到苦恼,虽然称不上无年不震,但是最多隔一两年就有一场地震,这让嘉靖很苦恼。毕竟嘉靖是非常迷信天意的皇帝,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他当年做得太过了,让孝宗,武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些看不过了。 毕竟嘉靖对扫除孝宗,武宗的政治影响力,可谓是不遗余力。 武宗皇帝的影响力就不用说了?杨廷和清理乾净了。而杨廷和一帮人为什么拼死与他爭大礼仪,不就是报孝宗皇帝之恩德吗?杨廷和下场不用说了,单单说孝宗皇后的晚年就可见一斑。 作为孝宗唯一的皇后,从来是万千宠爱在一身,武宗在的时候,也不敢违逆。结果晚年被嘉靖的母亲死死的压著,她两个弟子固然不是什么好货色的。但是孝宗与武宗皇帝都优容之。嘉靖毫不留情的弄死了。 孝宗皇后是不是鬱鬱而终,这个不好说。但是人走茶凉,却是一定的。 而今他听了周梦臣这样说,才心中释然:“这不关朕的事情,是天道使然。”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 地震预测后世都是难题。周梦臣关於地震的知识点,几乎全部给吐出来的,至於西北地震活跃爆发形態,是密集的小地震,或者一场大地震?这周梦臣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嘉靖说道:“那时间?什么时候地震?这你有说法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这实在难为臣了,就好比一个人,臣可以说他定然会死,盖因生老病死是人生之常。这个道理很容易把握。但是臣不可能预判他那一天走路会摔一胶。而今地震也是如此,地震之理,臣可以推而得之,当然这未必是对,却可以解释一些地震现象。但是如果想要判断那一天地震,就需要更精细,更加这深入的研究。不是臣现在可以做到的。” 嘉靖听了周梦臣的话,內心之中有些不高兴。 他並不是不高兴周梦臣不知道。而是不高兴周梦臣打的比方。、 生老病死,是人生之常? 他心中疑心,周梦臣自己內心之中,未必觉得自己真能做到长生不死。而今这一句话,却露了心意。 不过,嘉靖心中怎么想?一点都不显露出来,而是说道:“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地震?这个判断是人力所难以及?” 周梦臣说道:“是而今人力所难及。臣相信將来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嘉靖听了。这一句话,立即在內心之中转化为,天意可为之。 至於將来能不能解决,嘉靖根本不关心。 嘉靖说道:“那,雷击太高玄殿之事?又该如何解释?” 听了这一句话,周梦臣微微有些头疼。 说实话,周梦臣没有这么早都搞出电学来。毕竟,现成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个工业革命先后顺序都放在这里的。有现成的模板放在这里,周梦臣可不想做一个大型社会实验:即可否不经第一次工业革命,直接发展电气革命? 既然没有这个想法,关於电的理论,周梦臣也就准备往后面放一放。 虽然他也很这想念电灯。 不过,既然嘉靖问了。周梦臣也只好说。 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后世电学已经研究到很深了,电磁力作为四大基本力之一,就什么是电,这个话题,真要细究下去。嘉靖一定听不懂的。 所以,周梦臣要给嘉靖说的时候,既要通俗易懂,不要过多引申,符合明代人的知识结构。也要给自己留有余地。虽然说,在科学界后辈推倒前辈理论的事情,是家常便饭。 但周梦臣也不愿意成为被推倒的那一个人。 这就很考验周梦臣语言能力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理清思路,说道:“陛下,欲知雷击之事,就必须知道什么是雷,什么是电。” 为什么嘉靖对周梦臣容忍度这么高?就是因为,周梦臣对於很多习以为常的自然现象,都能说出一些很深入的道理,偏偏看上去好像真的一样。让嘉靖欲罢不能。 嘉靖说周梦臣为本朝东方朔,固然说周梦臣是宠臣。但也暗指了一点,那就是周梦臣如东方朔一般,博闻多识。 而今嘉靖如果是一个没见识的皇帝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是,可以说嘉靖或许在某一方面不如当世学者专精,但是就知识面上,嘉靖不觉得自己输给当代任何一个人。不管古人之论,嘉靖都知晓。但也决计不至於,周梦臣说任何一个理论,嘉靖都没有听说过。 弄得嘉靖一方面更看重周梦臣之余,也在怀疑自己。比如《永乐大典》,真是无所不包吗?是不是成祖那个时候,很多书籍都流落民间没有收集。 当然了,他寧可相信。是世间有书我未读,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出於周梦臣脑袋瓜子。 因为后者更让他接受不了。 虽然他隱隱约约感觉,后者才是真相。 嘉靖说道:“愿闻其详。” 周梦臣说道:“阴阳相斥则生电。” 嘉靖听了,有些似懂非懂?不明就里。 周梦臣说道:“凡物必有阴阳。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犹如磁铁一般,不过是磁铁表现的作为明显罢了。而且陛下也知道,阴阳之间,是可以互相转化的。阴可为阳,阳亦可为阴。两者之间转化的过程就是电。” 周梦臣为这番话思忖了很久,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电是什么?现在的概念是静止或移动的电荷所產生的物理现象。具体到原子之间的电子运动。电子分两种:缺少电子的原子说为带正电荷,有多余电子的原子说为带负电荷。 將两者与传统阴阳思想掛在一起,非常容易理解。即便將来引申开来,周梦臣也能自圆其说。 第一百一十章 雷法乃万法之宗 第一百一十章 雷法乃万法之宗 嘉靖听了,还是不明白,说道:“还请先生细言之。” 周梦臣看了看周围,將一根筷子,拿起个布料,摩擦起来。不过片刻,將筷子点在刚刚的点心碎屑之上,然后將筷子轻轻提起来,果然发现上面沾了不少碎屑。 周梦臣给嘉靖解释道:“阴阳之间何以转化?我假设其中有一种东西,可以说是一种能力,一种气,或者別的什么。暂且称之为电子。电子盈者为阳,欠者为阴。故而异性相吸,阴阳互补,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態。而同姓相斥,反而会改变,这种状態。” “当两个物体急速摩擦的话,电子运动混乱,反正將原本的平衡状態打乱,必然分出阴阳来。这个时候,这两样就已经带电,以异性相吸的原理,引动其他物质。” 嘉靖眉头微皱,他怎么也看不到电在什么地方,与声势浩大的天地惊雷相比,眼前这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联繫在一起。他问道:“雷电就是这样的?” 周梦臣说道:“正是如此。” 他也知道嘉靖不大相信,於是详细说道;“天上之云,有上百里之大。因为风向不同,两朵云彩相互摩擦,就会积累电力,越来越多,在天空之中,得不到宣泄。因为物质有的导电,有的不导电。一般来说,铜铁这些金属导电,而木头,皮发这些东西不导电。电力太小的时候,是不可能隔空放电的。” “当阴阳摩擦,电力积累到相当地步的时候,就能做到隔空放电。” “而且异性相吸。大地对於云层之中积累的电力来说,就是异性,故而雷电会千方百计的从天空打下来。” “雷电只要选择距离最近的途径,也就是说,在雷雨天之中,地势越高的地方,就越容易被雷击中,而太高玄殿,在宫城之中,本来就是仅次於三大殿的建筑物。有雷击下,也是正常的。” 嘉靖听了,不由感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雷法是万法之宗。” 周梦臣听了,心头直冒黑线。 在道门之中,雷法是处於特殊地位的。表现是天意的象徵。雷法也是最难修行的。嘉靖手中就有不知道多少修炼雷法的秘籍,只是嘉靖一个也没有修炼有成。这一件事情,虽然未必时时刻刻掛在心上。 但说起雷电的时候,难免心中嘀咕一下。 此刻听了,如果从周梦臣这个角度来看,就说得通。 阴阳乃是道家根本之大道,雷法是逆转阴阳而为之,自然是威力第一,最难修行的万法之宗。 只是周梦臣对这个用科学解释道法的行为,根本无力吐槽,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嘉靖说道:“不过,先生也说过,先生的学问最重实证,而今先生所言,都是道理之论,玄之又玄,而先生所言之证据,”嘉靖看了那一眼筷子,说道:“又太欠妥当了。让朕难以相信。” 嘉靖其实已经比较相信周梦臣了。 一来,嘉靖知道周梦臣一心一意想要推广自己的学说。只会想办法扩大自己学说的影响力,绝对不会骗他。 二来,相信有时候,也是一种习惯。 周梦臣之前很多事情,看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却能一一实证。嘉靖对周梦臣的相信,也成为一种习惯了。 不过,嘉靖这一问,倒不是想难住周梦臣,而是真得有些不大明白。毕竟这方面,周梦臣讲得有些太不直观了,不像之前的学问,几乎一目了然。 周梦臣说道:“而今臣没有准备,不能给陛下做实验,请陛下给臣一点点时间,臣一定会让陛下亲自感受一下,什么是电。” 嘉靖说道:“好,朕等著。”他微微一顿,说道:“不过,朕还有一个问题,就说先生说的是真的,这天上打雷,时间与地点,是可以测算,或者確定的吗?比如,今日,为什么雷击的是太高玄殿,而不是三大殿,或者说这太庙?” 周梦臣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个问题,就好像刚刚嘉靖问的地震时间问题一样,一时间让他说不上来? 按理说,雷击的地点与时间,应该是可以计算的。 只是,这里面需要的计算量太大了,一点点细微的扰动,很可能就让情况变得不一样。大气运动是最典型的混沌运动。呈现出隨机,敏感,不可测算特徵。或者而今没有办法测算。 周梦臣不知道后世的科学家能不能解答这个问题,而周梦臣明確知道,他是解答不了的。他唯一能知道,就是这样做的难度。 周梦臣说道:“臣无能,这个问题臣不知道。臣只能统计出一个概率,却不能做到確定。不过,臣不能计算出宫殿遭雷击的时间,但是却有一个办法,令宫殿在雷击之下,没有损伤。”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那就是避雷针。” “臣之前说过,金属导电。可以將一根铁棍固定在宫殿最高处,另外一端,插入地下深处。如此一来,就能將天空上的电,直接引导到地下去,如此就会避免对建筑物的破坏。” 嘉靖听了说道:“如此说来,雷可以引了?” 周梦臣说道:“正是。” 嘉靖举一反三说道:“朕不知道先生要做什么实验证明先生的理论。不过,而今朕倒是有一个想法,按照先生的说法,如果將一根铁链伸入云层之中,电也会顺著铁链而下,对不对?” 周梦臣说道:“对,是对。不过这个实验也有失败的可能。要引雷,首先是天空之中有雷。如果云层之中不含电,或者电量不足,自然引不下来。” 嘉靖说道:“无妨,试试不就知道了。” 嘉靖对外面说道:“黄大伴。” 黄锦听到招呼,立即走了进来,说道:“陛下。” 嘉靖说道:“传令下去,让下面人做一个雨天能飞起来的风箏,並用铁做引线,现在就给我飞上天去,这几日不许掉下来。明白吗?” 周梦臣忍不住暗道,这不是富兰克林的引雷实验吗?说道:“陛下,如此一来,手持风箏线的人危险之极。还请陛下预先做好准备。” 嘉靖对黄锦说道:“听见了没有,注意一点。”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了。” 虽然而今雷雨过去一阵了,但是天空的乌云还没有散去,或许一会还有雷雨,或许一会仅仅剩下雨了。周梦臣心中忽然期待起来了。希望天公做美,立即有一道雷打下来,向嘉靖证明,周梦臣观点是正確的。 不过,老天爷显然没有听到周梦臣心声。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只是多了一个飞得很高的风箏。周梦臣去看过了。是铁线编织成的绳子,忍不住感觉还是宫中財大气粗,毕竟而今没有自动加工这种铁绳的工具,定然是工匠们,用手一点点的编出来的。 一根一两米的绳子,却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匠的心血。更加惊奇的是,没有用几个时辰,就已经打造好的,这速度真是快得惊人。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也要回去缠铜线了。” 对,周梦臣想將电证明给嘉靖看,自然要回去自己缠线圈,手搓一台发电机来。当然了,也不过是一个模型样品而已。以军器监的工匠,很容易打造出来,但也仅仅是打造出来这个,至於將电引入更多的应用场景之中,却是一个比较遥远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嘉靖脑袋里的两个小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嘉靖脑袋里的两个小人 地震的余波很快就过去了。 毕竟这一场地震並不是太大的,北京不过是承受余波而已。真正损失比较大的地方,乃是宣大一带,因为地震震中就是北京以北的燕山之中,燕山之中一些边防设施有了一些损坏。 宣大总督想请朝廷拨款修缮。 夏言权衡了一番,还是给了三十万两。 这个数字並不是大方,因为宣大总督府要的更多,被夏言砍了好几折了。显然夏言以为宣大总督府,是狮子大张口。实际损失没有那么多,好在將以往的损失都报成天灾了。这样的事情,地方官员做的不在少数。其次,就是夏言觉得宣府虽然重要,但而今並不是太重要的。因为有大同挡在前面。再有就是朝廷而今虽然有了一点钱,但也没有在大加挥霍的地步。 没错。 在夏言铁腕之下,一连抄了好几个王府,手中进帐数百万两之多。 但问题是,大明財政从来是一个无底洞,用多少钱都能的精光。 夏言可不能这样,毕竟他还要留下一二百两银子,作为復套大战的赏赐,还有就是重建东胜卫的经费等等。 总之,这一场地震,在夏言的处置之下,很快就到了收尾阶段,或许在京城以外的一些地方,还处於灾难之中,但是北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朝廷的脸面所在,而今已经看不出一点地震的样子了。 而嘉靖这一段时间却有了一个习惯。 那就是站在窗前,看在天空之中一个黑点。没错,那就是一个风箏。 將宫中寻得风箏高手,特製的防水风箏。十几个人每天换班,保持这个风箏在天空之上,只是这几日,天还是阴沉不定,偶尔放晴。只是雷雨天气却是没有了。至於引雷实验,更是没有完成。 不过,嘉靖看著这个风箏,並不是想这个风箏能不能引雷的问题。 毕竟,这个耐心嘉靖还是有的。 他其实在走神。 这个时候的嘉靖內心之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他一时间不能做决断。 一个小人,就是原来迷信思想,他相信陶仲文所言是真的。他这一段时间有劫数,他是甚至偶尔用手指在空气之中画著卦象,不是別的,正是:“水山蹇。” 整个卦象是坎上艮下,也就是水上山下。 水在山上是一个什么情况? 不就是堰塞湖吗?这根本就是一个隨时可以爆炸的定时炸弹。这个卦的含义,就是一个字“险。” 这险从何来? 却是嘉靖需要细细琢磨的地方。他缓缓在空气之中,又写出一个名字:“夏贵溪。” 夏言是贵溪人,以明代当时的作法,夏言自然有一个別號。就是贵溪了。 隨即嘉靖又从这个言字上面,有了不好联想。 这个言字,让嘉靖首先想到的,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民之口中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言? 言还甚於川? 那么中卦象里面的水?难道就是他吗? 只有下面的山。自然是严嵩。严嵩的“嵩”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想到这里,嘉靖再想起夏言所做所为,想起他亲信將领掌握著九边兵权的事情,顿时让他有很多不好的联想。那一瞬间,嘉靖都有將夏言立即拿下的想法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大脑之中另外一个小人就跳了出来。一心阻止。 他內心之中,不由想起夏言多年来的功劳苦劳,觉得夏言不是这样的人。更重要的还是周梦臣一系列的解释,在周梦臣的解释之中,所谓日月双食,太白经天,不过是规律性的天象,与人事无关。 地震也是如此。至於雷击太高玄殿虽然而今没有全部验证。但是按周梦臣之前的说法,应该也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两个问题,让嘉靖不能全信周梦臣。 一个就是陶仲文说周梦臣是儒生,不言怪力乱神。 嘉靖想来,的確。周梦臣从来没有说过任何神鬼的东西。而嘉靖內心深处,其实信奉鬼神的。如此问题就来,周梦臣是真的不相信鬼神,而是对迴避鬼神的內容。 这个问题,嘉靖不会去问周梦臣。却成为他每每想起周梦臣时候一根刺。 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周梦臣虽然解释了很多道理。但是具体在某一件事情,就充满了不確定性。 不管是地震,还是雷击。都不能准確的判断,而只能讲概率,讲趋势。在嘉靖听来,似乎都在为自己留有余地。本质上,周梦臣依旧没有解释,为什么雷击地震,这么巧的发生。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日月双食,与太白经天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段发生? 是巧合吗? 嘉靖作为一个多疑的皇帝从来不相信巧合的。 一件事情,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还是巧合?那就太巧了吧? 很多事情堆积在这一起,事情自然又返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就是这里面有没有一股神力在暗示什么?有的话,在暗示什么?正如陶仲文所言,是暗示他有大劫吗? 这就是这一段时间之內,嘉靖反覆思考,不能释怀的问题。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风来,雨也打了下来。 嘉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天阴了。此刻已经是深秋了。一层秋雨一层寒。嘉靖还听见外面隱隱约约有雷声传来,精神一阵,暗道:“看来今日能成。” 黄锦见状,说道:“陛下,还是关著窗户吧。而今窗户是玻璃的,透过玻璃一样能看见外面。” 嘉靖点点头,黄锦这才上前,將窗户给关了上。嘉靖透过窗户,看著被风吹得越来越高的风箏。似乎如果不是绳索是铁绳,这风箏线早就崩断了。 这个时候,下面的人忽然说道:“陛下,周大人求见。” 嘉靖听了,微微一笑,说道:“那就传他进来吧。” 周梦臣也时刻注意著天气。同样也將心思放在他的发电机模型上。周梦臣本来觉得,这种发电机模型很容易,但是后来才发现,其实並没有那么容易,首先,他要面对的是绝缘问题。 线圈上的铜线是要绝缘的。 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之下,周梦臣一时间也想比起什么东西绝缘。於是只能什么东西都试一试。比如大漆,比如鱼胶,等传统的粘合剂,最后,周梦臣终於选了杜仲胶。 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很费了周梦臣一番功夫,才弄出来而今的发电机模型。 本来周梦臣想休息一下,再来献上,怎么而今一看天色。顿时觉得而今过来最好不过了。他其实也时时刻刻的关注著,这一次引雷实验的结果。 虽然,这个实验结果,周梦臣早就已经瞭然於胸。但是他內心之中,还是有一丝丝窃喜的。因为这个实验是皇帝主动要求的,而不是他提出的。这证明皇帝已经逐渐接受了科学思维,甚至也习惯用科学验证的方法,来验证事物的真偽。 这对周梦臣是一个比重新,富兰克林引电实验更好的好消息。 在周梦臣来到玉熙宫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雨点还没有砸下来,但已经逼近地面,隱隱约约感觉,风箏似乎已经深入云层之中,看不真切了。也不知道周梦臣是运气好,还是距离宫中太近。 总之,在他紧赶慢赶之下,最终並没有淋雨,就在他进入玉熙宫之后,外面雷声大做,哗哗下起了雨。 周梦臣这才抱著自己一个小匣子来到嘉靖面前。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触电的那种感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触电的那种感觉 嘉靖也没有与周梦臣客气,说道:“这就是你说证明你的理论的实验装置?” 周梦臣说道:“正是。”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二话没有说,將箱子打开,將里面的各个部件都拿了出来,除却固定装作之外,就是一个线圈,一块磁铁。还有一些摇把而已。 周梦臣给嘉靖解释道:“很多东西,只能用力摩擦之后,才能呈现出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特徵来,甚至有些东西,即便用力摩擦之后,也很难呈现出这种特徵,而磁铁是非常奇怪的,他不用摩擦,就能呈现出这样特徵。” “故而,臣以为磁与电之间,应该有所联繫。最后加以验证,特出一个推论,那就是电磁感应。电与磁之间,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周梦臣一口气,將电学推进了数百年。但是嘉靖对此毫无兴趣。 嘉靖对电本身感兴趣。 毕竟虽然周梦臣提出这么多离论,但是嘉靖连电本身的验证都还没有的。之后的理论,都是空中楼阁。 嘉靖说道:“那你试试,让朕看看电是什么样子的。” 周梦臣微微皱眉。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而今可没有任何电器,连灯泡都没有。他想来想去,只要一个办法,说道:“陛下,您將手放在这里,捏著这个线头。等一会儿会有一点点危险,就好像针刺一般,这就是电的感觉。有一点难受,如果陛下觉得不舒服,可以让黄公公代替。” 嘉靖一笑,说道:“这有什么?难不成还能伤了朕不成?” “陛下,”周梦臣正色说道:“电是能杀人的。正如雷击之下,人成焦尸。而今臣造出来的电,与雷电只要数量上的不同,没有质量上的差异。陛下切莫掉以轻心。” 嘉靖说道:“好了,朕知道了。” 其实,嘉靖內心之中,即便相信周梦臣的理论,但他在直觉上很难將面前这一个小箱子,与天上的雷霆联繫之一起。所以,他內心之中带著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周梦臣心中暗道:“反正是已经做过安全检验的,死不了人的。” 周梦臣手中的发电机是受搓的,电压多少,根本没有算过,也算不了。估计今后关於电的一系列单位,都要周梦臣自己去建立。哪里来得標准。但是周梦臣也是做过安全性试验的。 这个试验不是別的,就將家里的的大黄绑上导线,然后试了下去。 倒不是,周梦臣特別习惯虐狗,连医学动物实验都用狗,这里测试安全性也用狗,实在是其他动物不大好找。百姓家里养的东西,无法是鸡鸭猪狗。 鸡鸭猪放在北京城中养,实在有些不大好。周梦臣好歹也是五品官,总不能家里后院之中,靠近皇城的地方,是猪圈吧。假山庭院之中,忽然有一群鸡拉了一地屎。 这有一点太不体面了。 但是家里养狗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连皇宫之中,也是养狗的。 周梦臣自然顺便请家里的阿黄为科学做出一点点的贡献。 阿黄在电流的刺激之下,“啊”的一声惨叫。对,是“啊”。不是“汪”。类似於那种一脚踩住狗尾巴的时候,狗的叫声。个人感觉更类似於驴叫。然后夹著尾巴,飞一般挣开电线,跑没影了。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周梦臣確定,能跑。能挣脱。这就说明对於人来说,应该是安全的。 於是,周梦臣见嘉靖坚持,他就不坚持了。亲自上手,摇了起来。摇了一会儿子后,轻轻一拨一处开关,顿时让电与嘉靖皇帝手中的线头连了起来。 一种嘉靖皇帝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只觉得浑身一麻,心中噗噗通通乱跳,浑身一紧,下意思的將手中的线头更丟了。退后了几步。 说得慢,发生的其实很快。就好像周梦臣一拨下开关,这嘉靖皇帝以让人看不清楚的速度,將线头给丟了,整个人好像跳起来一般,向后面退了一步。 黄锦立即上前,说道:“陛下,你没事吧?” 在嘉靖跳开的时候,周梦臣也停止了摇动。 嘉靖一时间难以形容刚刚的感觉。好像针刺,又好像身体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也不好说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有些心有余悸,却又有一种想要再次尝试的衝突动。 总之,各种感觉都有。甚至口中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甜味。 嘉靖摆摆手说道:“这就是电的感觉?” 周梦臣说道:“正是。”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刻嘉靖才正视周梦臣的所有理论,不敢说,周梦臣说的电,就一定是天上的雷电。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叫:“电”的东西,並不是虚无縹緲的。而是一定存在的东西。 嘉靖正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一道白光,就是窗外闪过。 嘉靖清楚的看到,这一次雷电就是顺著一根线打下来的,这一根线並不是別的,就是一直在天空的风箏线。 他也顾不得眼前的东西,立即站在窗户边,打开窗户,向外面看去。 一阵夹杂著雨气的风吹了进来。嘉靖看在外面不远处,一个人倒在空地之上,不是別人,正是刚刚放风箏的人。 嘉靖说道:“派人去看看。將人抬过来。” 黄锦立即答应一声,派人过去了。 在嘉靖的目光之中,有四五个太监走了过来,来到这个人的身边,似乎一触及到身体,整个人一僵倒在地面之上。黄锦见状大声呵斥说道:“干什么的。快抬过来。” 立即有几个太监过去,这才將放风箏的人抬了过来。 不,不应该说是將人抬过来,而是一具焦尸。 应该感谢他觉得铁绳太沉重了,一直拿著压手,他將铁绳盘在地面之上,虽然没有多少,但也起到一个接地的功能,否则他现在根本不会有焦尸,估计直接气化了。 嘉靖看了焦尸一眼,就没有兴趣看了。 想来也是一具尸体也没有什么好看。他一摆手,说道:“按之前说道,厚葬。” 周梦臣內心之中嘆息一声,周梦臣提醒嘉靖做好准备。只是两人以为的准备却是不同的,周梦臣所想的准备,是安全准备,比如绝缘手套什么。但是嘉靖所想的准备,不过是善后准备。 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钱。 嘉靖看著后面几个太监,说道:“你们几个,刚刚怎么回事,忽然全部摔倒了。” 一个太监说道:“陛下,奴婢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来道这廝身边,他身上压著一根风箏绳,我们几个就去拉开,一拉,就感到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棍一般,控制不住,都倒下来。而今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听了,说道:“陛下,臣以为当时雷击的电流在附近尚有剩余。才有这样的情况。臣请陛下,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是不是同样的感觉?” 嘉靖点点头,说道:“好。” 周梦臣徵求这些太监的意见,就立即开始安排。 这一次不需要周梦臣自己去手摇发电了,找了一个侍卫,示意了一下,这侍卫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於是很快就准备好了。几个太监排好队以此抓住线头,这一次周梦臣房子他们扔了绑在他们手上,反正死不了人的。 一切准备就绪了。周梦臣手放在开关之上,轻轻一拨。顿时一声惨叫之声传了出来,第一接触的太监,浑身颤抖,正在翻白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溅宫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溅宫门 周梦臣对各人电击的控制方式,也是不同的。 对於家里的大黄狗,倒没有特別加固控制。不过狗不可能握住电线,自然要绑一下。对於皇帝陛下,自然不敢太过分,皇帝自己握住电线,控制权在自己的手中。 对於而今几位,就无须那么客气的。 在知道这电不死人的情况之下,绑得又紧了几分。须知这线是铜线外面包裹著一层杜仲胶。如果当一根绳索来看,其结实程度,未必比钢绳差。绑紧的情况下,这几个人根本挣脱不开。 控制权在周梦臣手中。 周梦臣倒不是有意折腾他们。 实在是这电这玩意的確是有风险的。 周梦臣担心嘉靖皇帝会不以为意,有意给他提个醒。故而听见惨叫之声,也没有停下来。而是等了一会儿才叫停。 这个太监立即瘫软在地,一股熟悉的腥臭味传来出来,居然下身失禁,屎尿齐流。 一时间嘉靖忍不住微微退后,遮掩住鼻子的。 黄锦更是大怒,呵斥道:“大胆之极,你也不看看著是什么地方?不要命了。” 这太监一时间缓不过来劲,但是听了这声呵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立即翻身跪下,说道:“陛下饶命,黄公公饶命,奴婢,奴婢------”他想为自己辩解,但是想自己刚刚的行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根本就是下意思的行为。 毕竟太监下面缺少东西,平日里还莫名来上几次。所以太监几乎人人身上都带著各样香料,將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其本意其实与欧洲人喷香水相差不大。 受到这样的刺激。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周梦臣见状,出列说道:“陛下,这並非他愿意的,而是电击所致。还请陛下饶过他这一回,而且我们还有话要问他的。” 嘉靖听了,顿时明白,说道:“对,你感觉你刚刚感觉,与去搬尸体的时候的感觉是不是一样?” 这太监语气有些犹豫,说道:“似乎是一样的。” 嘉靖皱眉说道:“似乎?” 这太监听到了嘉靖的语气变化,立即说道:“是一样的,是一样的。” 其实,这太监並不能確定。 毕竟电与电也是不同的。电流电压不同,给人的感受也不一样。虽然有一样的地方,真要说起来,还有很大区別的,更不要说,去搬尸体那一下,应该是残余一些静电,一下子就释放完了。甚至这个太监都来不及感受,就大脑一片空白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自然不敢乱说一个字。 嘉靖实在没有心思看一个屎尿齐流的太监。一挥手,让人將他拉下去了。但是人拉下去,他留下的那些秽-物还在。 嘉靖也无心多谈了,对周梦臣说道:“你按你的想法,先打造几个避雷针,在各城门上试过了。然后再装到宫內各大殿,黄大伴给与配合。” 周梦臣与黄锦立即起身答应一声。 嘉靖甩手离开了。 黄锦只是叮嘱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去將藤祥叫过来。”隨即说道:“周大人,我在皇爷身边,一刻也离不得,具体的事情,就让藤祥给你说了。告辞了。” 周梦臣躬身行礼。黄锦立即追隨陛下的脚步而去了。 藤祥来了之后,自然很好说话。 其实也没有別的事情,周梦臣坚持以宫中採购的方式,从军器监走帐,藤祥也就无可无不可。不过陛下既然说了先实验一下,藤祥先让周梦臣选两三个城门楼上装上避雷针,看看真有避雷效果之后,再继续採购。 这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后,周梦臣也没有在宫中久留。而是打著一柄雨伞踩著青石板路,出了皇宫。在皇宫门口看见了外面跪著一群人。 周梦臣有些愣住了。 要知道这里是皇宫的。不是別的地方。 不是后世,谁先闹事都可以去堵政府的大门。甚至即便是后世,你去堵一下中南海的大门,看看有什么后果。他看著守门的侍卫都在,一个个却好像熟视无睹,並没有驱散。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怎么敢在这里跪著?” 一个侍卫说道:“回稟大人,这些都是各地来的宗室以及家眷,一个个金枝玉叶,龙子凤孙。我们也不敢得罪,上面没有一个说法,我们一个个都不敢动啊。” 周梦臣恍如明白。 这就是而今闹得沸沸扬扬的宗室案件,如果说鲁王案发的时候,还让周梦臣大吃一惊,而今这大大小小的案件,让周梦臣有些习惯了。他与武冈王是有交情的,只有事情不牵扯到楚藩身上,他自然可以作壁上观。 至於其他的。 周梦臣秉承著看热闹不显事大的心思,多看两眼,心中暗暗嘀咕:“夏言头真铁啊。” 也就这样了。 只是周梦臣多看著一眼,就看出事来了。 他看著两个跪在地上的男子,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柄匕首,仰天大喊,道:“太祖皇帝在上,成祖皇帝在上,您开开眼吧,看看吧,当今陛下丝毫不念骨肉之情,任用奸臣,残害宗室,我这就到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稟报吧。” 说著一下子插进了胸口之间。顿时鲜血迸射而出。周梦臣立即向后面退了一步,却见鲜血飞溅到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上。 另外一个男子大喊说道:“大哥,你等等我。”隨即將男子的匕首给拔了出来,反手抹了脖子。 一瞬间两人毙命。 周梦臣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两具尸体倒在有一点积水的地面之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瞬间脸色苍白。他立即知道,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政治事件。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宗室子弟。让宗室子弟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对抗皇帝。那么皇帝的声誉將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当然了,周梦臣更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鲁王藩恐怕要除名了。 嘉靖是什么样的人?吃软不吃硬。 他们而今的举动,难道能比得上左顺门吗? 一旦嘉靖缓过手来,鲁王一脉上上下下,一个也不要得了好去。 只是周梦臣有些头疼,暗道:“你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也將我拉下水了。这该怎么办是好了。” 现在周梦臣很不情愿牵扯到这样的朝廷纷爭之中。他在朝廷这一滩浑水之中混了这个多天了。有些最基本的政客素养,还是有的。此事一发生,固然是嘉靖脸上掛不住的,但是真正受衝击最大的,其实就是夏言。 虽然周梦臣而今没有证据。但是他很怀疑这一件事情,是严嵩搞得鬼。 当然了,怀疑的事情要藏在肚子里面。一个字也不能说。但是牵扯到两个大佬之间的撕逼,周梦臣实在不想掺和。 只是而今他不想掺和也不成了。 这些几个侍卫一边去检查尸体,將这些人给控制起来,不能再出一个自杀的。这个百户已经来到身前,行礼道:“周大人,我已经稟报黄公公了,还请大人稍留片刻,等一会儿,在黄公公与陛下面前,为我们分说一二,这实在不管我们的事情啊。” 这百户说得客气,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周梦臣作为目击证人之一,不可能轻易离开。甚至所有侍卫的证词,也未必有周梦臣一个人的证词有用。 毕竟,不同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分量就不一样。即便百户为自己脱罪,也不能让这个唯一的目击证人走。 周梦臣只好说道:“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宗室条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宗室条例 “轰隆隆,”雷声大做。 雷电的闪光照射在大殿之上,也照射在嘉靖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不是雷电闪光的问题,看上去毫无血色。当雷电光芒闪过之后,恢復到烛光的照射之下,才有一丝丝的红润之色。 嘉靖说道:“就这些。” 周梦臣说道:“臣所见已经全部说了。不敢有一丝隱瞒。” 嘉靖说道:“好。诸位你们有什么看法?” 在宫门溅血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內阁三卫大学士,陆炳,黄锦,都已经到齐了。周梦臣作为目击者,將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此刻退到一边,也让他暗暗鬆了一口气,这一件事情麻烦或许不要殃及到自己身上。 严嵩首先说话,“扑通”一身跪到在地面之上,说道:“臣身为內阁大学士,上不能辅弼君王,下不安抚宗室,乃至於今日之事。臣请陛下降罪。” 周梦臣听了这话,暗暗琢磨道:“难道这一件事情,真是严嵩做的。”周梦臣之所以这样想,就是感受到严嵩这话,看似再给自己拦罪,其实是暗搓搓的给夏言放暗箭。 关於宗室案件乃是夏言一手抓的。严嵩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个时候,他请什么罪?他请的都是夏言的罪,口上说得好听,好像是想代夏言受罚,但是实际上是代夏言认罪。 嘉靖是何等聪明的人,看向严嵩的目光之中,就有几分犹疑。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毕竟大臣之间的爭斗,嘉靖从来是默许的。虽然这一次有些过火。让嘉靖內心之中有些恼怒。但是他还要看一看局势变化。才能判断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严嵩做的。 毕竟朝廷上什么都缺,就不確权谋高手。 周梦臣的理解是最肤浅的理解。但是在嘉靖这里就延伸出更多可能。比如夏言的苦肉计,比如有第三法想挑动两者斗爭,从中渔利,比如刚刚在內阁站稳脚跟的大学士张治。 所以遇见这样的事情,嘉靖总是稳一稳看一看,不轻易下定论,担心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他对严嵩的话並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夏言。 夏言看了一眼严嵩,不管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严嵩做的,而今夏言都知道不是对付严嵩的时候。他说道:“严大人此言差矣,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太祖皇帝製法不避宗室,而今鲁王之罪,罄竹难书,上达於天,陛下秉公而办,何罪之有?如果朝廷行事,受一二无赖之徒,以死相逼,则前后动摇,这才有损朝廷之威严。臣以为鲁王一案,早已结案。还有一併宗室大小案件,七十三件,都已经结案。只是因为案犯身份特殊,此刻在詔狱关著。臣以为朝廷当以雷霆之手段来处置这事,向天下人宣示,朝廷威严不肯侵犯,不管是谁?” 严嵩见状了,立即说道:“陛下,不可。各地藩王乃是太祖所封,护卫帝室之用,乃是国家之柱石,朝廷之藩篱。而今偶有小过,如此不留情面,臣以为上伤陛下之德,下损宗室之心,臣恐怕亲亲之谊不在,夏言此举,不知道將陛下至於何地?” 夏言听严嵩的指责,內心之中也有几分危机感。 因为严嵩这一年来,简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夏言內心之中虽然没有对严嵩放下警惕,但也有一些疏於防范,而今见严嵩忽然变卦。他立即有警觉,暗道:“严嵩隱忍一年有余,定然有大动作,而今他如此做,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他准备了什么?” 夏言为人粗狂了一些,没有严嵩那么隱秘谨慎。但並不是说夏言在权谋之道上,就是弱手。不过夏言更擅长以势压人,就好像对付王杲一般,堂堂正正,动如雷霆,不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只能说严嵩与夏言在这上面是风格不同,谁强谁弱,真不好说。 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分在其他方面多了。在另外的地方就少了。夏言一心放在復套之上,为了復套之事,又不得不推动宗室条例,將刀砍在宗室头上,若了一堆麻烦。 对严嵩的关注度就少了许多。 故而,夏言敏感的感受到事情有些不对。但是对於严嵩进一步的计划,却没有更多的判断了。 夏言內心之转动这方面的心思,口中却立即反击道:“陛下,时过境迁,而今各地藩王已经不是国家之柱石,朝廷之藩篱,从各藩罪案就可以看出,藩王已经成为大明一大毒瘤。天下百姓恨之入骨,大伤陛下之明。臣此举也是为了正本清源。亡羊补牢。除却害群之马,真正让宗室成为国家柱石,朝廷藩篱。” “这也是陛下所期望的。” 嘉靖听了两人的话。不过沉吟了一会儿,就有了判断,说道:“依夏先生之见,当如何做?” 嘉靖此言一出,严嵩心中一动,暗道:“似乎不对。” 严嵩闹出这一件事情,看似矛头直指夏言,其实,是试探嘉靖的態度。他言语之中,特別偏向於大明藩王对帝室的护卫作用,其实严嵩岂能不知道,这些藩王们几乎没有一个好鸟,更不要说,大明藩王的权力被剥削殆尽了。 根本没有什么能力来护卫帝室。 他偏偏提这一点,其实就是给嘉靖提醒一点,那就是夏言这样做,其实是威胁到您的帝位的。如果事情安置严嵩所预料的发展,岂不到了嘉靖对夏言怀疑之心日升,这个时候嘉靖总要表露出来一点的。 可以,嘉靖表现超出了严嵩的把握之外。 严嵩微微低头,眼睛之中闪过一丝惊惧,暗道:“这是为什么?在皇帝身边,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或者说,有谁改变了皇帝的心意。” 其实嘉靖並非没有注意到严嵩的暗示,只是严嵩有两点没有把握住。 首先,嘉靖而今內心之中还在犹豫,不知道劫数之个说法到底对还是不对,这就是周梦臣对嘉靖费了这么多口舌效果。 其次,嘉靖对周梦臣当初的数学题,印象深刻之极。 一想到,朝廷宗室的增长速度,几乎要二十年翻一倍,嘉靖都有一些喘不过气来,其实而今这朝廷已经在拖欠宗室禄米了。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如果这样下去,嘉靖可以看见未来的阿明財政崩溃。 所以,这一件事情的优先级很高。 在这一件事情之前,嘉靖还是可以放一放其他的事情。 而这一件事情,別人未必办不好,只是而今夏言做了。那就让他做完就行了。 夏言听嘉靖如此一问,立即会意,说道:“陛下,臣以为宗室犯罪眾多,实在是朝廷给禄,限制从军,从仕,从商等,让此辈衣食无忧,碌碌无为,才有而今之事,臣以为为朝廷体面,为宗室长青著想,当重订宗室条例,让此辈自食其力,报效朝廷,与朝廷与彼等,可谓两便。” 嘉靖听了,说道:“可有章程?” 夏言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叠奏疏,说道:“臣已经草擬了章程。” 嘉靖说道:“呈上来。” 黄锦立即上前,將奏疏双手接过,然后递给了嘉靖。 嘉靖打开之后,一目十行,匆匆忙忙的看了。很多条例,嘉靖都是有过预想的。甚至与夏言沟通过,所以並不是很吃惊的,一些细节大同小异之处,嘉靖也没有在乎,只要大体上要消减控制宗室俸禄的想法能做到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嘉靖看完之后,说道:“诸位看看。” 隨即让所有人传递著看,甚至周梦臣也能看一眼,不过是落在最后面。 只是同样一份东西,不同的人看了有不同的想法。 严嵩看了,他满眼只有两个字:“省钱。”不过,按这上面的规定,从今天开始,不再封郡王了。 之前大明宗室都是亲王生一堆孩子,这些孩子里面一个当亲王,其余的都是郡王,郡王一个当郡王,其余再降等云云。 而今却是亲王之子,除非继承亲王爵位外,一律是奉国中尉,也就是宗室体系之中最低一层。 至於郡王,镇国將军也是,除却一个儿子降次继承之外,其余的都是奉国中尉。 但是奉国中尉也给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奉国中尉虽然还掛名宗室,但是可以不受宗室限制。並且可以,经商,靠科举云云。只是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如果这个奉国中尉,这一生没有什么成就,他的孩子就不在宗室名录之中了。 也就是奉国中尉之下,就等於普通老百姓了。 如此一来,给宗室俸禄,也就是二十几个藩王俸禄,一个藩王岁禄万石,但加起来才二十几万石粮食,再有一笔,就是奉国中尉的俸禄,虽然钱不多,但是人比较多。 时间长了,也就將宗室俸禄压制在百万石以下,甚至几十万石。 不过,按这个做法,皇帝重孙,就有可能不是大明宗室了。 嘉靖到不在意。一来嘉靖对亲情看得比较寡淡,几个儿子之中,也就对太子最好。视为他政治上的继承人。再者,背靠亲王府,一辈子都不能打拼出来一些名堂,实在是太笨了一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 当然了,不在宗室之中,並不是永远不在宗室之列,將来这一脉如果做了什么大贡献。还可以重新登记在宗室明册之中,领一分奉国中尉的俸禄。不过这更等於一分荣誉与人脉。 严嵩心中懊恼,暗道:“怪不得陛下不发作,原来刀子在这里啊。” 他之前以为夏言办宗室,不过是求一笔快財,而今发起比起一年一两百多万开支都砍下来,而今这一笔快財就是小数目了。 不过,同样的东西,在张治眼中,就是两个字:刻薄。 与之前宗室制度相比,是实在是太刻薄了一点。 张治心中担心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颁布如此宗室条例,有伤陛下之明。传出去说皇帝刻薄,专挑自己的亲戚下手。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这落差也太大了一点,各地藩王虽然都已经是纸老虎,但是他们会答应吗? 张治內心之中有很多话想说,只是看了了夏言与严嵩,又將话给咽下去了。 他可不想在夏言与严嵩之间站队。 周梦臣看著这宗室条例,忽然想起之前,对嘉靖讲过的话,內心之中有几分成就感,暗道:“没有想到,陛下真放在心上了。” 说实话,看明末歷史的时候,觉得南明诸帝之中,也就隆武帝有几分风采,其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南明並不是没有机会,而是这些明朝宗室都没有抓住机会。 这与大明养猪的宗室教育是有联繫的。 而且周梦臣很明显的预见到了一件事情,如果这个宗室条例真正的颁布下去,再过几十年,大明就会出现一个新的政治集团,那就是大明宗室集团。 很明显,一些底层的宗室就不用说了。他们解除了藩禁之后,未必能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会有相当一部分沦为普通百姓。但是比起明末一些底层宗室,快要饿死,还要什么都不能干却好多。 但是相当多一部分宗室,却会走上另外的道路。 別的不说,就那楚王藩,他下面十几个郡王府,占据了半个武昌城的財富。以这样的財力,这样的基础。即便在爵位上俸禄上,对楚王藩进行打压,胆大解开藩禁之后,以楚王藩的力量,只要弟子稍稍成器一些,中进士或许有些难,但是一个举人根本不成问题。 如此日积月累,大明体制之內,会出现相当一部分宗室名臣了。毕竟而今大明江山稳固,藩王想要造反,几乎不可能的。参与朝政,对皇权来说未必是威胁,甚至是助力。 甚至周梦臣怀疑,几十年之后,大明內阁之中定然有一个席位是宗室大臣的。他们作为皇帝代表。参与与文官的博弈。 当然,这是后话。 这让周梦臣有一种改变歷史的快感。別的不去想,宗室教育模式必然改变,等真有一天出现南明,那么南明帝王与宗室的表现,绝对与歷史上不同。 嘉靖咳嗽两声,说道:“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严嵩说道:“陛下明见万里,臣佩服之极。” 张治是有意见不敢说,说道:“臣没有意见。” 至於周梦臣,好吧,他没有发言权。皇帝所言的诸位之中,根本没有周梦臣。 嘉靖说道:“那么就这么定了。夏先生,这一件事情交给你来办。” 夏言立即说道:“是。” 嘉靖说道:“对了,鲁王藩------” 夏言说道:“鲁王罪大恶极,理当受戮,下狱之后,仍不思悔改,臣以为当撤藩以儆天下藩王。” 嘉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之前鲁王的案子,不过是他自己死,朝廷会另挑鲁王一脉的人继承藩王。而今大明鲁王要成为歷史了。 这一件就到此为止了。 具体的事情,交到了夏言的手上。夏言自然好不手软,一回到內阁,就大刀阔斧的干了起来,本来还羈押在詔狱的犯人,一古脑的推了出去斩立决。 大明百姓不是没有见过杀人的。但是这一次杀得都是大明宗室,一口气杀这么多个,还是少见之极。 隨即將新版的宗室条例颁告天下。 在杀了这么多鸡在前,其中还有一个藩王,天下藩王虽然不满,但也都不敢露头。毕竟上面的可是夏杀神。 且不说这些。单单说严嵩回到自己家中,回到书房之中,就陷入沉思之中。 严世蕃轻轻敲门,端了一杯清茶,说道:“父亲喝茶吧。” 严嵩端起茶杯,在手轻轻的盘旋,却没有喝。 严世蕃见严嵩心思重重,问道:“父亲,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严嵩说道:“今天陛下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有些奇怪。我与陛下也是十几年的君臣,我觉得这一两年,陛下的变化很大。我而今已经猜不中他的心思了。” 严世蕃说道:“这一两年?难道是因为周梦臣成为陛下宠臣的缘故?” 严嵩细细思考周梦臣的所作所为,沉吟片刻,说道:“些许是我小看此人了,这件事情交给你了。细细打听,將周梦臣与陛下的说过的话,都打听出来。” 严世蕃说道:“之前,您不是不让乱插手宫中的事情?” 严嵩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之前对手是夏言,夏言在宫中没有什么力量,只有几个眼线,而今对付的人不同了。”言语之间,他已经將周梦臣列为对手,最少是潜在的对手了。毕竟能影响皇帝的思维,其实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能力。 严世蕃其实还有一些不明白。不过也没有再问,只是说道:“而今怎么办?” 严嵩沉吟片刻,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今日本来是为之后的连续进攻做铺垫的,谁知道失手了。还引起了夏言的警觉。剩下的事情不管成败如何都要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以祈请罢復套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以祈请罢復套事 对周梦臣来说,宫中的风雨不过是插曲。 他又回到自己的主线之中,他亲自带人在正阳门城楼上安装了避雷针之后,就等雷雨天气了。 只是估计很难了。 因为而今已经入冬了。 夏秋多雨,雷雨高发。但是到了冬季,还要打雷的话,就时候冬雷震震了。 周梦臣將一些关於电学的资料,並发电机模型,交给冯保这个宫中的弟子之后,电学的事情,在周梦臣的生活之中,也告一段落了。他每日都会视察军器监,不过而今军器监也上了正轨,需要周梦臣解决的问题,已经不多了。 虽然冶炼的钢铁质量,在周梦臣看来,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不过已经够用了。 周梦臣也准备,用这一批次的钢铁试著打造蒸汽机。 而这一日,周梦臣细细画图纸的时候,杨继盛忽然过来。说道:“周兄,出大事了。” 周梦臣说道:“朝廷能有什么大事?最大的事情不就是宗室条例吗?各地都有御史坐镇,各地藩王也不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莫非那个藩王造反了?” 夏言派出的御史,都没有回来,一接到朝廷的旨意,立即开始执行,虽然才过了半个月,一些繁琐的事情还没有收尾,但是有一点却已经肯定了,那就是没有那么藩王真敢对抗朝廷。 当然了,真有那个藩王脑残了要造反,倒是有一出闹剧可看。 杨继盛说道:“不是。”他面色严肃,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將一封奏疏抄本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与杨继盛共事也有几个月,对杨继盛还是比较了解的。杨继盛这个人,为人方正,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很严肃,一点玩笑都不能开的。只是而今杨继盛的样子,却有些不近人情,说明真有大事发生了。 周梦臣拿过著奏摺抄本,一看题目就愣住了。 “臣兵部尚书王以祈请罢復套以安天下疏。”周梦臣一看这个题目,就觉得脑门发凉。 不用看內容,復套之事是谁主持的,是夏言。为了这一件事情,夏言可是將自己合作多年的亲密战友,一脚踹到了雷州。而王以祈是谁的人?是严嵩的人,是严嵩放在兵部制衡夏言的兵权的人。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兵部尚书其实权力並不是太大,对外用兵,各地將领的安排,其实都在夏言手中握著的。但是兵部尚书名义却是这方面的主管,他上书影响力太大了。 周梦臣立即打开来看。 洋洋洒洒数百字,也算是文采飞扬。 周梦臣很快就概括到王以祈的核心观点。 第一,是危言耸听。 大明与蒙古交战多少年了,明明是我朝在陛下的管理日建强盛,而俺答日衰。怎么在曾铣的口中,就成了俺答日盛,而我朝日衰,不得不战,这是何居心? 周梦臣看了。只觉得这一条真不好反驳。 因为是政治正確,大明江山情况是什么样子的,周梦臣其实是有所感觉的。即便是最有能力大臣夏言,其实也不过是修修补补而已,並没有改变大明朝廷每况愈下的局面。 但是有些事情见的说不的,眼前这一件事情便是。 这种感觉或许下面的大臣没有,但是在中枢大臣们,其实个个都有感觉。只是不敢明说而已。 至於俺答到底是日盛,还是日衰,也很难说明的。 看起来是俺答总打败仗,却没有看见,俺答打的败仗,都是在边关附近,也就说俺答对大明进攻態势並没有改变。他的失败,更多是进攻失败,而且损失不多,即便是与周尚文一战,也没有到大伤元气的地步。 俺答內部招揽汉民屯耕,也是一件不大好说的事情。 为什么俺答能招揽边关汉民?这个延伸开来,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脸,也是不好说的。甚至不能说的。 第二,国力不支。 这方面的內容,多採用王杲当初的说法,大明財政不可能支撑起賑灾与打仗两件大事的。 而今夏言用染了宗室鲜血的银子,暂且填补了这个缺口,看上去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但是朝廷財力依然很紧张,却是事实。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是居心莫测。 首先,復套胜了,时候耗尽天下財力,为一人搏得名声。復套成功,也不可守,毕竟丰州滩距离大明边关有三百到五百里的空档,很容易被围困。朝廷要维持丰州滩的城池,费更多,根本是得不偿失。 祖宗当时撤东胜卫,就是知道此地不可守。难道曾铣之英明,胜过成祖皇帝? 其次,復套如果败了,损兵折將,九边危机。这个烂摊子,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曾铣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这就是为一己之私,置朝廷安危,主上圣名於不顾。 当然了,还有几句皮里阳秋的话。比如臣不知,其用心何在云云。 暗示,他以復套之名,用意却不在復套。而在其他。 这个其他,却没有说。只是暗示三边总督府,距离京师其实並不远。 这三点之后,下面还有一些內容,就是对曾铣的私人攻击了,比如贪污受贿,比如党同伐异,这这里特別举了一个例子,就是咸寧侯仇鸞,说仇鸞嫻熟兵法,能征善战。 却被曾铣百般刁难,最后受不白之冤,不得不回京閒居。 如是等等。 周梦臣之上看出了仇鸞应该是严嵩的人。其余的並没有看出来。他看肯定,这些曾铣的罪名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前三条决定了復套成败,皇帝坚持復套,则这些罪名就是过耳清风。如果皇帝不想復套,这些罪名,就能將曾铣置於死地。 周梦臣看完之后,恢復了平静,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就是兵部尚书上奏?” 杨继盛沉默片刻,说道:“大概是为了破夏阁老的积威,没有一个领头的在前面,是没有人敢上书弹劾的。我已经听说了,在王尚书上奏之后,已经有大批官员已经在写奏本了。” 周梦臣哑然。 的確夏言这一年来做的事情,很討人厌,比如王杲流放,须知王杲並不是孤家寡人,王杲在户部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几个亲近的部下,夏言可以流放王杲,但总不能王杲带过人都赶尽杀绝。最多是调到冷板凳上。或者赶出京师。 官员之间的关係网,密密麻麻,剪不断理还乱。夏言如此霸道,看似处置了一个人,其实得罪了一群人。 再加上宗室条例的执行,夏言將天下藩王往死里整了。这些藩王重金悬赏夏言人头的心都有了。之前是拿夏言没有办法,而今兵部尚书打响第一炮,这些藩王有什么不敢跟的。 当然了,周梦臣也明白,这后面是有一人串联的。 否则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看上去一字一句都是写曾铣如何?其实將名字换成夏言一点也不违和。 杨继盛问道:“周兄,你多在大內走动,你觉得夏阁老能过这一关吗?” 周梦臣说道:“杨兄,你希望夏阁老过这一关吗?” 杨继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夏阁老的確多有不是之处,但是朝中大臣,有进取之心的人,也唯有夏阁老了。夏阁老一去,恐怕今后上下大臣都一心因循守旧,得过且过,朝廷將会走到什么地步了?特別是復套之事,我们付出这么多的心血,再有三四个月,就是出兵的时间了。岂能功亏一簣?”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波乍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波乍起 听了杨继盛的话,周梦臣一阵沉默。 如果说,周梦臣对夏言一点怨言都没有,那才是怪事。 夏言对周梦臣又拉又捏的,周梦臣怎么可能,因为夏言一点点甜头又拉拢,而忘记当初的事情。只是周梦臣很清楚,自己与夏言的实力差距。即便是有些怨言也要压在肚子里面。 人生就是这样,岂能尽如人意。而今也只能想前看。 只是,这些私人恩怨。在天下大局之前,根本不止一提。 周梦臣对夏言再不满,对復套之事,也要坚持下去。 无他,沉没成本太多了。 说实话,当初如果没有提復套这个事情,也就罢了。为了復套这一件事情,已经投入了多少实力又本钱,曾铣已经將西北精兵聚集在一处,共六万精锐,数万辅兵,再加上大同山西的配合。可以说,大明九边主力集团已经完成了集结了。 各自在城堡在猫冬,只等明年春暖开的时候,大举北上了。 军队的集结调动,大军的后勤供给,等等都是钱。別的不说,周梦臣下面的军器监日以继夜的打造各种火炮,战车,兵器,源源不断的供给前线。即便周梦臣极力压缩,但是最少砸进去十几万两白银。 更不要说,大量粮食从北京运到大同,西北等地,耗损更是严重。 大军调动千里跋涉,对军队来说,也是一个负担。这年头调兵,可不是后世那么轻鬆写意,是要士卒一步步走过来的。 砸进去这么多人力物力,这么多人投入了多少精力,甚至压上了身家性命,而今说罢,就罢了?如何对上上下下交代,甚至在周梦臣看来,他寧肯大败一场,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 太伤军心士气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再打一战便是了,迟早能翻过局面。但是弄出这样一出事情,恐怕今后不管是军中,朝中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塞作战了。这影响太恶劣了。 甚至在这个局面下,周梦臣觉得夏言死不惜,好容易养起民心士气才是最重要的。 杨继盛似乎看出周梦臣的心思,说道:“周兄,此事牵连重大,不仅仅牵扯著我军器监上上下下的生计,还牵扯到朝廷大局,我听说,周兄在宫中颇有门路,可否为我解惑?” 的確,军器监的户部拨款已经没有了。 也就是说军器监能否生存下来,全部靠下面军队的採购。 只是周梦臣自己搞出的事情,军器监生產力增长了很多。甚至可以说,只有復套这样的大战,才能支持军器监马力全开。一旦不打仗了。局面就大不一样,军器监这一摊子,如何维持下去,就是周梦臣要面对的新问题了。 周梦臣苦笑说道:“我虽然常在宫中走动,但是如此军国大事,又怎么能知道?” 此刻,周梦臣的心也悬著。 似乎歷史就在眼前发生了。他不知道自己所做所为,有没有改变歷史。但歷史上依稀的印象,让他內心之中有些不乐观。 杨继盛说道:“那拜託周兄,去宫中打听一二。” 周梦臣听了,嘆息一声,说道:“这才是杨兄的想法吧?”隨即看杨继盛脸上有些掛不住的。毕竟杨继盛为人方正。对周梦臣与宫中的亲密关係,其实有些微词的。他倒不是说周梦臣与皇帝之间的关係,而觉得周梦臣与很多太监关係亲密之极,有些太过了。 更不要说,托周梦臣以非正常渠道去打听消息了。 可见这一件事情,对杨继盛震撼之大。到了让他不得不从权的地步。 周梦臣也不为难杨继盛道:“你即便不说,我也要去宫中一趟的。这事情太大了一些。总要打听清楚才是。” 什么是国家大事,真正的国家大事,就是牵扯到几乎所有人的利益,想不关注都不行的事情。 周梦臣匆匆换了一身衣服,进了西苑。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即见到皇帝,被藤祥拦住了,藤祥说道:“陛下,已经吩咐下去了,而今不见任何。周兄,你来的不是时候。” 这是周梦臣得到嘉靖宠信以来第一次,可见嘉靖也对这一件事情感到棘手之极。不得不专心面对。 只是周梦臣来都来了,就此无功而返,也有几分不甘心,说道:“藤兄,可是为了復套之事?” 藤祥说道:“是也不是。你的消息有些迟了,昨日还是兵部王尚书奏疏,而今却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弹劾曾铣与夏阁老,总之,好大的阵仗。听我一句劝,外廷怎么做都与我们不相干,你深得陛下宠信,这个时候就不要趟浑水了。快回去便是了。” “今日还不知道一个什么章程?” 周梦臣说道:“藤兄,不是我不这要趟浑水,而是我已经在浑水之中。是躲不开的,我也没有想参与进去,就是打听一下消息而已。藤兄不透漏一下。” 藤祥左右看看,与周梦臣肩膀靠肩膀说道;“真要有什么消息,我能不给你说,只是而今真没有什么消息,皇爷还没有下定论的。不过,你也要是有心的话,可以等一等。这样的大事,皇爷定然要召集大臣商议,倒是我看看,能让你在里面混一个位置不成?” “不过,还是我说的。只听,別参和,这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 周梦臣的身份其实很特殊,如果以他的本官军器监正,区区一个五品官,在北京也才有了上朝的资格而已。而嘉靖这样怕麻烦的皇帝,也不会召开大朝会决事,也就是说。 周梦臣根本没有资格列席这样决定朝廷的风向的核心会议。 当时周梦臣毕竟是嘉靖的宠臣,这个身份也给他很多打破常规的权力。 周梦臣立即说道:“多谢了。” 且不说,周梦臣在宫里等。其实这个时候,无数人都在等。 等嘉靖的决断。 嘉靖虽然倦政,但是大权从来没有旁落过,而今这种的军国大事,两位大学士正式翻脸的局面,也唯有嘉靖来做决断,谁都不行。 而今內阁之中,三个大学士都在自己的直房之中正襟危坐。夏言看样子,是按照往常一般,在批摺子,只是效率很低下,每每笔悬纸上,却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写什么。只能搁笔再读一遍,才能下笔。甚至往復再三。 如之前,批决如流的夏言。判如两人。 至於严嵩此刻。桌面之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笏板。 乃是象牙材质的,这就是大臣们上朝的时候拿著的,用来记事,提醒自己的。 严嵩而今面对面对空白的笏板。想写些什么,却发现写什么都不合適。恐怕到时候都要隨机应变了。现在写什么都没有用。 至於张治更是坐不住。 在自己的值房之中来回踱步,他很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实在不能。他根基浅薄,夏言与严嵩谁也得罪不起。上面大佬们的风暴,很可能將他给吹跑了。只是他想躲都躲不开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张治內心中生出一种不如归去的感觉。 仕途险恶。还不如归园田居的好。只是很快这个念头都被其他念头掩盖住了,重新陷入如何在这一场风波之中保全自身的思考之中。 在焦急等待之中的人,不仅仅內阁三人,各部尚书,都察御史,还有上奏言官等等。这些事情直接参与者再等,而风声已经传开了。下面很多不明就里,不知道內情大小官员也在等。 等嘉靖的决断。 而这个时候嘉靖再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召见群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召见群臣 嘉靖而今也在犹豫。 此刻司礼监送过来的奏疏堆积成山。 他们送奏疏的箱子,是两个小太监用两根红棍抬起来的,这箱子外面也有刷著红漆,还有描金图案,很是精致。 此刻十几口箱子,几乎要排在大门外面去。 嘉靖见了,对黄锦说道:“朕就不看,你將这些奏疏给朕分类,先分有用的没有用的,至於问安请安的,都放到一边去。剩下的摺子,按保夏言的,反对夏言,还有朝廷必决之要务,三类分开。”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遵旨。” 黄锦转过头来,对身后几十个小太监,说道:“別愣著了,按皇爷的吩咐来办。” 一群小太监立即开始翻开奏疏,並按照皇帝要求,將请安问安的摺子留在箱子里面。至於其余的摺子,都放在三道长案之上。 嘉靖听著下面小太监们来去匆匆的脚步。陷入沉思。 嘉靖內心之中很多想法涌现。 第一个想法,是將这一件事情给按下去。 是的,虽然夏言与严嵩的组合,並不能让嘉靖很满意,最少事实证明,这个组合还是比较能干的。夏言为人狂傲,但是能办事。严嵩为人恭谨,特別是对宫內所求,从来没有拒绝过。 一个处理天下大事,一个制衡他,並为皇帝办私事。而且两人之间,还有旧怨,几乎不可能联合。 这个局面,对於嘉靖来说其实很有利的。 甚至嘉靖今后,下意思想复製这个模式。 第二个想法,就是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夏言? 毕竟陶仲文的说法,乃至於嘉靖二十六年种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嘉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由不去想,是不是真有什么劫数吧? 不要嘉靖本来就迷信了。就是现代一个普通人,面对这么多事情堆积在一起,也还想想自己是不是犯太岁了?要不要去寺庙烧柱香,他一面相信周梦臣科学解释,却也並不妨碍他,內心之中一些迷信的想法。 这很中国人。 所以,他对夏言的观感,其实也有一个微妙的变化。 之前,嘉靖不管对夏言怎么样?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夏言的忠诚。毕竟真要说起来,夏言与严嵩两个人,都是深得圣宠,当初嘉靖对夏言宠信之深,未必在今日周梦臣之下。 君臣之间,其实也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候。 但是而今,嘉靖却有试探夏言的心思。这是一个本质的变化。只是嘉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这个时候,陆炳从外面匆匆而来,將一个奏疏双手递给嘉靖。 嘉靖接过来一看,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啪”的一合。说道:“你確定。” 陆炳说道:“臣为陛下办差,从来不敢有半点疏忽。” 嘉靖脸色有些难看,暗道:“好,很好。” 陆炳去调查什么了? 是去调查鲁王一脉血溅宫门一事,有没有幕后主使。 陆炳给出的调查结果,那就是有的。 至於是谁,陆炳不知道是查不出来,还是不敢查了。 不过,对於嘉靖来说,却是足够了。 他甚至不需要知道这一件事情是谁做的,他只需知道一点,而今严嵩与夏言之间的爭斗已经到了按捺不下去的地步。他们两人斗爭之剧烈,甚至不惜用伤及自己清誉的方式进行。 不管是夏言还是严嵩。 他们过界了。 “陛下。”黄锦说道:“已经分好了。” 嘉靖转过头一看,发现两个长案之上层层叠叠的,放了不知道多少奏疏,不过看上去,是弹劾夏言的比较多,保夏言的比较少,前者简直是后者的两倍。但是中间的长案却是空空如也。 嘉靖问道:“难道朝廷就没有急需处置的要事吗?” 黄锦说道:“奴婢翻看过了,的確没有吧。不过,以奴婢看,应该是內阁,或者是通政司吧,要不奴婢去问问吧?” 嘉靖微微摇头,说道:“不必了。” 到了这个时候,嘉靖才明白,这一件事情拖是不行了。 嘉靖而今虽然不勤政,但是他当初也是勤政过的。大明朝廷一日有多少政务,嘉靖自己內心之中是有数的。有得忙起来,是不分昼夜的。有时候空閒一些,但每天也要有三五件,必须处置的事情。 毕竟大明这么大,总是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上面决定的。 反正嘉靖勤政那几年,几乎没有遇见某一天,一件要处置的事情都没有的。 所以,而今嘉靖也不相信今日真一件要处置的事情都没有。 他更相信黄锦的判断,应该是通政司,乃至在其他渠道稍稍停了一下。 这种小事情,去查也没有什么用处。毕竟真要上纲上线,自然是有处置的办法。但是在实际操作之中,以这个时代奏疏处理流程,早上一日,晚上一日,都属於正常范畴。 嘉靖处置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只是证明了一点,这一次风波之大,已经影响到了大明朝廷的正常运作了。 所以,他拖延压制留中等手段,恐怕是不能用了。这一件事情,越早处置越好。 嘉靖既然想明白了。立即下令道:“传內阁大学士六部都察院入玉熙宫议事。凡是上本言復套事的在京官员也都带来。” 黄锦立即答应一声,说道:“遵旨。” 黄锦立即派出不知道多少个小太监,去传旨了。 而这消息,也传到了在西苑的周梦臣耳朵之中。藤祥一打听,说道:“成了。等一会儿,你混进去就行了。” 如果仅仅內阁六部都察院等大官在,周梦臣不好混,但是上本言復套事者,没有七八十人,也有三五十人。人一多,周梦臣反而不显眼了。 周梦臣立即说道:“谢过藤兄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各路官员动各个宫门进入西苑之中,大大小小上百人之多。一瞬间將玉熙宫大殿给挤满了 前文说过,玉熙宫不过是一个藏书的地方。地方並不是太大,最少比起三大殿,皇帝常用的文华殿武英殿要小一些。黄锦提前將一楼的书架挪动了位置,才容纳下上百人。 在上百人之中,周梦臣寻了一个靠柱子的地方。可以用脚垫柱子下面的石础上,看清楚前面的情况。 在太监们的组织之下,大臣们按照品阶安排站定,只听一声玉磬声。黄锦说道:“陛下驾到。” 隨即嘉靖从后面出来,坐在正坐之上,嘉靖轻轻说道:“眾卿平身。” 下面大臣全部站了起来,甚至有一些大臣努力向看嘉靖几眼,有担心直视陛下,是严重的御前失仪,总之很是纠结。 周梦臣也能理解他们的纠结。 不同於周梦臣进皇宫就好像是回家一般方便,甚至时候晚了,还能在西苑住上一晚,这些大臣们很多一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没有见过皇帝了,除却內阁几个人之外,甚至六部尚书想见嘉靖一面都不是一个太容易的事情。 更不要说其他大臣了。 嘉靖甚至连祭祀的大事,也都让勛贵们代行了。 不过嘉靖虽然很长时间没有在群臣面前露面,但是对於这样的场面,还是驾轻就熟。说道:“復套之事,关係社稷之重,不可不慎,今诸卿意见不一,朕亦不明其中道理,故而请诸卿今日御前议事。为朕好好分说一下此事。” “诸卿意下如何?” 几乎所有大臣一併说道:“臣等遵旨。” 嘉靖说道:“夏阁老,你来说?” 夏言躬身行礼说道:“臣以为当让兵部尚书先说才是?是不是啊,王尚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夏言的威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夏言的威势 嘉靖很清楚皇帝的定位,就是一个裁判。而且他本身对復套之事,並没有什么成见。 当初答应復套,並不是嘉靖对復套特別渴望,而是顺著夏言的意思来。而今也是同样,嘉靖对復套这一件事情,也没有一定要坚持下去的想法。 所以,他仅仅是定下议题之后,就让下面大臣们自己发挥了。 而夏言更是毫不犹豫的將兵部尚书给点出来了。看似谦让,但是实际上的咄咄逼人,谁能感受得到。 兵部尚书王以祈,看了严嵩一眼,他出列朗声,说道:“阁老,既然让下官说,下官就不客气了。国虽大好战必亡,朝廷局面如何,诸位心理清楚。朝廷支撑復套之战,是非常勉强的。而且復套之战,真是好大的名声,开疆扩土,但是 开得什么疆,扩的是什么土?乃是本朝之弃地也。成祖上承太祖,下开仁宣之治,乃一代名君,他老人家定下的事情,岂能有错,况且,朝廷財力不支,夏阁老屠戮宗室,令上下发指,左右劝之,皆曰復套。且不说復套之事为重,还是宗室亲亲之道为重。陛下,臣弹劾夏言,窃主上之威,搏一己之私名,復套之战,劳民伤財,未见其利,先见其弊,请陛下三思。” 夏言点点头,说道:“王尚书说完了?” 王以祈一时间不知道夏言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说道:“復套之弊,岂止这一端,简直是罄竹难书。” 夏言说道:“没有说完,请继续说-----” 王以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夏言见王以祈停了,说道:“王尚书既然说完了。那就轮到老臣。”夏言向嘉靖躬身行礼,说道:“陛下,老臣弹劾兵部尚书王以祈,侍君不一,阴怀二心,这尸餐素位,误朝廷之大事。” 王以祈见状了,几乎要急出脑溢血了,说道:“你血口喷人------” 夏言带著几分轻佻说道:“別急,王尚书当兵部尚书,有两三年了吧?” 王以祈说道:“我是嘉靖二十四年初,就任兵部尚书的。” 夏言说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时候,正好是我提復套之事的时候,復套之事,是何等大事,是我夏某人一人可决的吗?自然要询问诸位重臣的意见,而兵部尚书主理戎机,我就是再老糊涂,也不会绕过你去。王尚书,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以祈见状,看向严嵩。见严嵩面无表情,王以祈只能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臣当时刚刚上任,还没有理清兵部事务,自然不敢在如此大事上胡乱发表意见。” 夏言说道:“当时丰州滩就不是成祖之弃地了?” 夏言说道:“陛下,而今事情已明,臣不知道王尚书是何肺腑,一心要误朝廷大事,如果復套之策不当行,当时作为兵部尚书的王以祈,心怀诡意,不能赤诚奉上,言之欺君不为过也。如果復套之策可行,而今粮草齐备,六军待发,王以祈身为兵部尚书,不会不知道其中轻重,还看大言炎炎,不知道其將国家大事放在何处?” “臣已经当立处王以祈,以正视听。” 王以祈顿时有些慌乱了。严嵩见状,嘆息一声。他其实知道,王以祈是对付不了夏言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败得如此之快,甚至一个回合都没有招架住。 不过,严嵩本来就没有將希望寄托在王以祈身上。 严嵩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夏阁老,未免太过了。王尚书乃是国家重臣,不过一言之失,就如此对待,实在是有失朝廷重臣的体面。” 夏言抓住严嵩言语之中的漏洞,说道:“如此说来,严阁老也赞成王尚书言语有失?” 严嵩一下子愣住了。 他如果承认这王尚书言语有失。那种夏言就会接著说王以祈的奏疏是有问题的,彻底否定罢復套的说法。 这可不是严嵩想要的,他虚晃一枪,不正面接招,说道:“今日之事,乃是议事,议事议事,眾议才是议吗?阁老总要听听下面的人怎么说?不该直揪著王尚书一个人不放。” 夏言说道:“严阁老说的极是。” 夏言背过身子,站在嘉靖御座之前,对著下面近百號大小朝臣,淡淡说道:“我知道,诸位有多人都弹劾我,或者说过復套的不对,今日我夏某人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当面说。谁来?” 夏言的目光如炬,一个个对下面的大臣对视。除却少数几个是夏言这边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不敢与夏言对视,觉得夏言的目光就好像是刀子一般,一眼就插进人心深处。 连周梦臣也下意思避开了夏言的目光。 这些人连与夏言对视都不敢,自然没有敢出列说话了。 当然了,这其实也是夏言以大欺小。 除却少数头铁的人之外,谁与当朝大学士当面对质,都发憷的很。夏言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不为之。 因为前文说过,因为夏言將太多的精力投到了地方上,在朝廷中下层官员之中,他已经並不比严嵩占优势了。夏言一辈子都很要强,傲气的很,面对对於自己不利的局面。夏言从来没有想过,暂时退让,或者服软,等等手段。他只有硬刚,將他们的气焰打下去。 当然了,这也是严嵩这边的缺点。 正如杨继盛所言,夏言身边的人其实还是有些信念的,比如曾铣,他將復套之事,看做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比如朱紈,咬著牙与浙江豪强死磕。对他们本身並没有什么好处,但是依然这么做了。 但是严嵩就不一样了。 严嵩本身就没有什么信念,或者说有信念的话,不过贪恋荣华富贵。他聚集的人,都是以利益聚集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乃至於其他利益。在平日看起人多势眾,但是真到了见成败生死的时候,上前的就少了。 所以,夏言一番话,就將朝廷对他群起而攻之的局面给破了。 严嵩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他偷眼看了一下嘉靖的脸色。心中顿时大定。暗道:“有转机。” 严嵩对夏言的战斗力从来是有充分的估计的。严嵩估计正面將夏言给掀翻,並不容易,甚至说是不可能。他所筹谋的一直是借嘉靖之手对付夏言。只是上一次鲁王案。有些出乎意料。 让他不敢篤定了。 只是此刻,他看见嘉靖的眼神。顿时明白了。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波折。嘉靖还是对夏言有所不满了。 嘉靖城府极深,坐在上首,就好像是雕像一般,表情並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严嵩是什么人,他一心揣摩嘉靖的心思。在上面下了大功夫,才能揣摩出嘉靖一瞬间的情绪变化。 的確。 嘉靖之所以对夏言不满,不是夏言表现的太差,而是表现的太好了。 其实,夏言整个过程之中,夏言都把握了整体结构,似乎忽略了上面还有一个皇帝。更重要的是,嘉靖此刻真正的见识了夏言的威势。 之前嘉靖也听说过,夏言很霸道。朝廷上上下下很多人都怕夏言。当时他並是很在意的,夏言有能力,能办事,下面人怕他,说明他有威信啊。但是而今嘉靖却不这样想了。 嘉靖心中暗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朝廷是朕的朝廷,而朝廷臣工惧夏言,甚於惧朕,这还朝廷到底是朕的朝廷,还是夏言的朝廷?”  第一百二十章 弃子 第一百二十章   弃子 其实这个局面,並不偶然,甚至是必然。 嘉靖虽然常年不上朝,还通过权谋手段,掌控了朝廷大权。朝廷大政皆出於嘉靖的局面並没有变。但是嘉靖常年不见大臣,其实也將很多庶务都放到了內阁处理。 这就有一个问题了。县官不如现管。 对下面很多大臣来说。 是,他们上面是有一个皇帝。但是这个皇帝从来没有见过。一直管他的是內阁夏阁老。而內阁夏阁老脾气不好,他们亲眼见识过,或者听人说过,这位夏阁老將某大臣,某下官折腾的什么样子。 而且面前有生动上演了一目,夏阁老手撕兵部尚书。 那可是兵部尚书?六部堂官之一,很多一辈子能达到最高职位。依旧被夏阁老三下五除二几乎要逼死,他们岂能不怕? 不过,嘉靖內心之中先有成见。再见此场面,自然有另外的解读。 严嵩虽然不是嘉靖肚子里面的蛔虫,將嘉靖的想法揣摩的清清楚楚,但是大体感情,还是有所判断的,他看了一眼王以祈,隨即收回目光。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实际上已经下了决定了。 夏言转过身后,向嘉靖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復套之事,定策已经有年余,而今九边將士数十万枕戈待旦。欲为陛下,灭此朝食,此事气可鼓,而不可泄。王以祈身为兵部尚书,昧於兵机,明知是朝廷既定之策,陛下钦命之战,依然扰动人心,大伤军心士气,不明正典刑,不能恢弘士气。臣请陛下罢其兵部尚书,夺其功名,远窜边远山州,向天下昭明朝廷不变之策。” 嘉靖听了。说道:“严阁老,你以为如何?” 这其实已经透漏出嘉靖的一点態度了。 夏言与严嵩之间的矛盾,说是嘉靖一手挑拨起来,有些过了。但是嘉靖是最知根知底的。 他用这个问题问严嵩,本身就是要让严嵩反对。 果然不出嘉靖所料。 严嵩立即反对,说道:“陛下,王大人本职乃是兵部尚书,以本职言事,就算是有错,也不当深究,况且而今,是不是错,尚且说不清楚。臣闻圣人纳諫,不以言废人,亦不以人废言,王尚书为人如何,暂且不论,其上疏七条句句在理。而夏阁老,不欲闻其言,而废其人,这是做事的道理吗?” 夏言说道:“好,那么我就说说做事的道理。” “九边数镇,共动用骑兵,近五万骑,战车数万辆,步卒精锐加辅兵,共十几万之多,甚至有些地方,民壮亦从军运粮,朝廷前后开支三百余万两,更有二百余万石粮食,从北京运到九边边境。折损不在少数。” “榆林,寧夏,甘肃,陕西,山西,大同各镇士卒饮冰枕铁,以待春暖开杀敌之时。” “別的不说,单单是大军合练车站,已经先后折损百余名士卒。” “各镇將士,乃至於父老乡亲,为了能一绝边患,都殷勤以盼朝廷大胜,而今这个时候罢兵,恐怕今后百余年之內,朝廷大军不敢再言出塞之事。” “事到如今,復套是必行之,王以祈说得好听,一言罢之,朝廷已经投入的数百万两真金白银怎么办?朝廷威信怎么办?” 夏言深吸一口气,跪在地面之上,將头上帽子拿下来,说道:“即便陛下不远窜王贼,臣亦不愿意与此獠同列。” 夏言这是在逼宫。 就是让皇帝在夏言与王以祈两者之间,二选一。 但是对於夏言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必须以决绝的態度,消除一切关於復套异议。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是大大得罪了皇帝。今后定然有后遗症。 只是而今他已经不想这个了。毕竟他之前就觉得自己的位置尷尬。有求去之意,再加上,他对宗室下了狠手,不自己退下来,將来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他退下来一切都要寄托在復套之上。 他仗著復套之功,將严嵩给削了。然后功成身退。 有开疆扩土之功在,他安度晚年是没有问题,甚至还能给后人留下一些余荫。 但是,这一切都寄托在復套功成之上的。 只是復套一定能成功吗? 这可不好说。即便曾铣也不敢打包票。 战场之上,什么都能发生。 为了胜利,夏言必须消除一切对战事不利的因素。王杲上书反对,夏言不顾旧情,送他去雷州,而今换成不是自己人的兵部尚书,夏言就会手下留情吗?不,如果不是杀了王以祈不大好收场。夏言而今杀王以祈以励三军的想法都有了。 如果说復套是一场赌博,夏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积重难返,不知不觉已经是孤注一掷。 严嵩见状心中大喜过望,只是他却表现出浑身颤抖,最后颤颤巍巍的跪在地面之上,也就帽子摘下来,说道:“臣无能,不堪陛下驱使,臣乞骸骨。” 严嵩这种態度,其实很值得玩味,一方面表现出自己的抗拒。就是乞骸骨。大臣们乞骸骨,更多是一种政治態度。另外严嵩对王以祈避而不谈,其实也是一种扰度。 嘉靖语气平平,但是有一点点冷,说道:“都起来吧,朝廷而今离不开你们。各自回部理事吧。兵部尚书王以祈。” 王以祈立即出列,行礼到:“臣在。” 嘉靖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以祈眼巴巴的看著严嵩,严嵩却长嘆一声闭上了眼睛。其实严嵩这个决定早就做了。在发现嘉靖情绪不对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是弃子。不去管王以祈。 因为王以祈是严嵩在六部尚书之中唯一的一个人。 可以说失去了王以祈。严嵩在六部之中几乎失去了对抗夏言的可能。也就是说嘉靖一直想要维持的,严夏平衡,就已经打破了。 或许有人不明白了。 既然王以祈这么重要,严嵩为什么这么做。 严嵩要得就是原来的政治结构不復存在。 因为这个政治结构是原来嘉靖构想。让夏言与严嵩之间互相制衡,而今严嵩就是要向嘉靖表现一件时间,那就是他严嵩不能制衡夏言了。朝廷已经是夏言的一言堂了。从来触及到嘉靖敏感的神经。 严嵩要反对的从来不是復套,而是夏言。 只是这以退为进。也不是好办的。很有可能,一退再退,隨即退出朝廷的舞台。 这一记七伤拳,也是一场赌博。 严嵩赌嘉靖容不得这样的夏言。 王以祈並不知道自己处於被放弃的行列,只是见严嵩长嘆不语,以为无能无力。嘆息一声,说道:“臣无话可说。” 嘉靖说道:“锦衣卫剥去王以祈的官袍,夺往来一切文字,流放西南,虽赦不还。” 夏言听了鬆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英明。” 周梦臣看了这一场大戏,心中暗道:“看来是有惊无险。这復套大事总算没有闹出什么么蛾子。在这一件事情,陛下的確英明。”隨即隨大流与大臣们一起高升颂圣道:“陛下英明。” 嘉靖面无表情的说道:“都各种去忙自己的事情吧。”隨即嘉靖不等下面的人什么反应。就起身离去了。 周梦臣只觉得自己站了好一阵子,有些腿酸了,暗暗吐槽,朝廷议事也不让下面有一个凳子,有些好像罚站。一边休息了一会儿,径直出宫,毕竟他还有很多小伙伴们,还要等周梦臣將宫中的消息给带回来的。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一出大戏散场了。却仅仅是序曲。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等周梦臣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周梦臣出宫之后,先去了军器监,將今日在玉熙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杨继盛,殷正茂等人。 不知不觉之中,周梦臣已经成为一个团体的核心了。对於这些人来说,最上层的消息,都要周梦臣来传达。 不过,周梦臣的心情还不错。 毕竟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看样子,復套之策並没有什么可动摇的地方。 只是,刚刚回到家中,就听下面人说,张居正就在家里等他。 周梦臣有些诧异。不明白张居正怎么登门。 张居正成为庶吉士之后,就搬出了周家。並不是两个人的关係不好了,实在是张居正而今翰林院也算是一號人物了,也算是在北京扎根了。如果还在周家借宿,就有些不合適。 毕竟之前,张居正赶考。成败尚是未知数。 考不上,在京师留不住,自然也没有置业的打算。但是而今,作为翰林院庶吉士。今后大半辈子,恐怕在京师的时间,都要比家乡要长了。如果再在周家住下去,即便周梦臣不说,张居正也觉得不合適。 人分开住了。往来就比较少了。 再者徐阶也是看重张居正,张居正在翰林院坐得是冷板凳,但却不是閒板凳。徐阶给张居正布置了很多功课,协助修书,抄录很多文书,还有讲解朝廷掌故云云,很多关係到朝廷行政一些要诀,不是翰林院是接触不到的。 张居正虽然没有周梦臣这里各种事情扎手,但也没有閒著。 当然了,来往少了,並不妨碍双方的感情。 只是周梦臣却对张居正忽然登门,忍不住思量?暗道:“是关係今日的事情吗?” 周梦臣二话不说就去了书房。 张居正正在书房等著他。周梦臣来到书房,也不客气,自顾自端起茶壶,擒著壶嘴饮了一口,说道:“张兄,出了什么事情?” 张居正说道:“今日玉熙宫你在现场对吗?” 周梦臣说道:“对。张兄你没有看,夏阁老真是威风凛凛。”周梦臣说到:“威风凛凛”,这四个字,忍不住有一些嘲讽的意味。 张居正说道:“我来,就是说这个事情的。” 周梦臣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復套之事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张居正说道:“你真这样想?” 周梦臣有些迟疑,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张居正说道:“老师今日特別给我讲解今日玉熙宫中的事情,却是不一样的结论。” 周梦臣顿时打起精神了。因为他知道张居正的老师是谁?是大名鼎鼎的徐阁老。虽然而今还不是。但是周梦臣可一点不看小看徐阁老的判断。虽然而今的徐阁老比全盛事情的徐阁老,欠缺一些经验。但单单是徐阶两个字,就让周梦臣不看小看。 张居正左右看看,说道:“周兄,此话出於我口,入於你耳,不得外传。老师不许我对外说一个字。”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徐阶对张兄还是真心实意的。”他说道:“你放心,你不让我外传的,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张居正说道:“陛下布局异论相搅,是为了便於控制,维持斗而不破的格局,既能让大权不在一人之手,又能维持朝廷运行,不干涉他修仙之事。而今这个局面,严阁老与夏阁老短兵相接。王兵部一去,严阁老必然不甘心,在兵部尚书的人选之上,寸步不让。毕竟而今六部七卿,这些位置上,严阁老如果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大学士根本坐不稳。而夏阁老为了復套大计,又怎么甘心,让兵部尚书的位置让给別人。” “总之,之前两虎相斗,还在控制。而今两虎必有一死。这不是陛下所想看到的。” “到了这个时候,陛下必须出手处置。” 周梦臣大吃一惊,起身踱步细细思量。忽然有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 周梦臣回想他来到京师以来,其实一直处於两虎相爭的政治格局之中。这短短几年之后,在夏言与严嵩之间的斗爭之中,最少他知道的,已经有一个吏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而今一个兵部尚书,还有一个內阁大学士倒在两者之间的拉锯之中。 这还是周梦臣注意到的。至於周梦臣没有注意,没有留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比如仇鸞好好的甘肃总兵官,被一桿子打成了回京閒居,而今在到处找门路復起。这也是其中一例。 或许嘉靖在里面插手有说控制,或许没有控制。但是两个人走到今天,矛盾已经非常激化了。严嵩隱忍了一年,才发出这一击。而夏言只有復套功成,觉得不会让严嵩好过的。 周梦臣是被夏言大展神威迷惑了双眼,此刻被张居正提醒,才琢磨出这个味道了。 周梦臣问道:“徐大人怎么说?陛下会选谁?” 张居正说道:“陛下的选择不多,朝廷局面如果紧迫,自然是用熟不用生,从外面新调大臣,一时间也未必能接管这个烂摊子。故而不可能是,两位一併去相,定然是一走一留。” “只是走谁?留谁?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徐阶未必不是没有判断,只是不想说罢了。”因为他忽然想起,徐阶与严嵩一併在內阁十几年,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的话,徐阶入阁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 而今徐阶官位虽然不低,但是距离內阁大学士,还差了一两个台阶。 那么是什么事情,能让徐阶在短短时间之內,一下子越过这一两个台阶,须知官越大,想要升官就越难了。 必定有一场强大的政治风暴。 周梦臣不知道歷史上这徐阶是怎么做的,但是从结果倒退,此刻的徐阶其实已经在做准备了。只是徐阶对张居正这个弟子虽然好,但是张居正毕竟年轻,有的只是潜力,这样的大事,徐阶是不会对张居正说的。 这也在情理之中的。 张居正说道:“周兄,你我一路扶持到而今。亲如兄弟,我今日违背师训就是要提醒你,最近一段时间,慎言慎行。牵扯到两位阁老的事情,都要少做,最好全部敬而远之。” “我知道你有陛下宠信的,但是关係到社稷大事,不要將自己的分量看得太重了。” 周梦臣听得虽然难听,但是不得不承认,张居正说得有道理。 是的,周梦臣在嘉靖面前说好听的是,长生之道的顾问,或者是某一方面的家庭老师。但是说不好听的,就是清客帮閒。 一个人重要与否,可以看这个一但死了,会是什么样子。 夏言与严嵩,不管谁忽然掛了,就是震动江山的大事,而周梦臣如果死了又是怎么样的?或许在周梦臣自己看来,是科学之道能否传播的大事,但是对於当代大明官员士林来看,根本不重要。 最多军器监改革中断,但是军器监放在大明朝廷之中,也並不是一个重要的部门。 “我知道了。”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只是这一件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徐大人可有判断?” 张居正说道:“老师没有说。不过。”张居正沉吟片刻了,说道:“应该在年根,嘉靖二十七年前后,必见分晓。毕竟,復套这一件事情压著,总要將这一件事情解决了。否则这一战就不用打了,从来没有內部不寧,能有大將立功於外者。” 或许根本没有是復套了。张居正心中暗道。只是他並没有说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严家家宴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严家家宴 周梦臣得了张居正的警告。 最近窝在军器监,小心翼翼的打探消息,一边將精力放在蒸汽机上,已经开始打造样机了。虽然这样机估计用处不大,只是能证明蒸汽机的可行性的而已。想要將蒸汽机变得有用,还有一点点的修改改进。 只是是不是临近年底了。上一次玉熙宫之事后,朝廷上上下下,忽然变得一团和气了。 要不是,兵部尚书人选难產。迟迟定不下来。 周梦臣或许都怀疑张居正说得对不对了。 这似乎就是暴风雨之前平静。 周梦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任何一个內阁大学士下台,都不是他自己的事情,每一个人身后都有大批人。都是需要一些酝酿时间的。 只是这水下面的事情,却不是周梦臣所能知道的了。 大年二十三,严府。 北京每逢冬季必下雪。但是大雪也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至少严府之中,就是这样的。 数重院落,张灯结彩,丫鬟僕人来去如梭,叮叮噹噹乐曲咿咿呀呀的唱个不停。 不过,这都是外面的热闹。 真到了內室,反而不热闹了。 一张大圆桌,严嵩,严嵩的夫人乃至於严世蕃,严世蕃的两个儿子,一家人坐在一起。 严嵩脸色带笑,红润的脸庞以及下面的白须,看上去,活脱脱是一个圣诞老人。他给自己身边的老嫗,夹了一筷子,说道:“这可了不得了,这乃是从南方送过来的时鲜蔬菜,北京什么都好,就是冬天难见一点绿色,夫人尝尝。” 不管严嵩为人如何,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他一辈子与欧阳夫人廝守一身。白头到老,恩爱了一辈子。即便而今都是六十多的人了,已经在孩子面前秀恩爱。 欧阳夫人尝了这一筷子绿蔬,说道:“其实也就那味,我还是喜欢酱菜。” 严嵩將筷子放在桌上,看著满桌子美味佳肴,说道:“我说,今天怎么有些不对。缺这一味菜,酱菜。酱菜。来人,將我前次上街买来的酱菜拿来。” 立即有一个僕人出去。片刻之后,就有人將双手合握的小罈子送了上来,最上面还有泥封。 严嵩翻转筷子,捣了两下,將小罈子打开,从里面夹了一筷子,给欧阳夫人递过去。欧阳夫人吃了,一边拒绝,一边微微皱眉。严嵩身子前倾,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不合胃口?”欧阳夫人咽了之后,说道:“就是这个味,味道很正。” 严嵩说道:“这就好,这就好。”严嵩转过头,就对身后的僕人说道:“今后,家里的酱菜,都用这一家吧。这一家是------”严嵩看了看封纸,说道:“六必居。” 僕人立即说道:“是。” 严世蕃早就坐立不安了,说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酱菜,酱菜。这有什么好吃的?” 欧阳夫人听了,忍不住说道:“庆儿,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严世蕃的小命,就是庆儿,传说之中西门庆原型就是他。 严世蕃只能低头,不说话。 严嵩说道:“好好好。不要说了。年轻人吧,胃口好,吃什么都香,不像我们这些老朽之辈,什么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就一个味道,大概只有这些口味重的东西,才觉得有嚼头。” “世藩,做大事要沉重住气,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好吃这一顿小年饭,其他的事情,放放再说。” 严世蕃不服气,严世蕃也算是严嵩最信任的人之一,与夏言明爭暗斗,严世蕃都直接参与进去,还做了不少贡献,所以他对而今的局面,再明白不过了。不要看而今,这么热闹,隨时都可能用一封圣旨,终结这一切,严世蕃而今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而严嵩却好像没事人一般,他如何能服气,说道:“爹------” 严嵩语气微微加重,说道:“我说,其他的事情,等吃过饭再说。” 严嵩对严世蕃有些失望。 严嵩觉得严世蕃最大问题,就是沉不住气。 而今严嵩將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各种布局都已经完成了。將局面推进到了皇帝不得不二选一。而且前面又做了这么多的铺垫,让皇帝对夏言有成见。很多事情要做到恰到好处。 再多,就是画蛇添足了。 毕竟,在嘉靖眼皮底下做手脚。 自然是越少出手越好,毕竟嘉靖从来不是好糊弄的。 而今到了这个局面,严嵩估计外面的宾客之中,定然有东厂与锦衣卫的人,而且不只是一个。而今做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做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这个道理,严嵩並不是没有给严世蕃说。 但是严世蕃就是坐不下去。临大事有静气,並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严世蕃听了严嵩这样说,心中满腹怨气,不敢多说, 只能说道;“是。” 欧阳夫人说道:“你们有正事的话,也不用再这里吃了。去说话吧。” 严嵩似乎只要眼神落到欧阳夫人脸上的时候,就忍不住在笑,说道:“没事。小孩子啊,总是大惊小怪。却不知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忽然一个僕人走了进来,在严嵩耳边轻声说道:“阁老,刚刚的消息,今日宫门当落的时候,陛下忽然请夏阁老饮酒,而今夏阁老就在西苑。” 严嵩听了,眉眼一下子笑了起来。隨即说道:“儿子,给我倒酒,今个我们好好喝几杯。” 严嵩如果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夏言要面临一场大考,能不能过关,就要看夏言今日表现如何了。很可能,今后再见到夏言,就不是大明內阁大学士了。 严世蕃嘀咕道:“你身边又不是没有人。”只是不得不来到严嵩身边,给严嵩持壶倒酒。 而今西苑之中,嘉靖也在夏言喝酒。 四周热气蒸腾,虽然是在冬日,却好像是夏季一般。 嘉靖举杯,说道:“夏卿,我记得你我君臣想得,是在嘉靖八年吧,而今小二十年了。” 夏言起身回答说道:“正是,嘉靖八年,臣不过区区吏部给事中,得陛下青眼,臣才得已有今日。” 夏言得已飞黄腾踏的,就是嘉靖在嘉靖八年提出的重订礼制,也算是嘉靖在大礼仪之中,推进的第二阶段,第一阶段,是奉皇考,第二阶段,就是改易礼制。刚刚推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日月坛,分开祭祀为日坛,与月坛。 在群臣都反对的时候,夏言以,吏部给事中的身份支持嘉靖。 嘉靖大喜,自然要提拔夏言。一年的时间之內,夏言从吏部给事中,一路青烟带闪电的,成为了礼部尚书,成为朝廷重臣之一。其中际遇之深,恩宠之厚,即便周梦臣而今的待遇也没有办法相比的。 嘉靖说道:“夏卿言重了。如果夏卿没有才华,朕也不敢信重於你,而今夏卿有今日,哪里仅仅是朕的提携?” 夏言说道:“陛下,如此说,臣愧不敢当。” 夏言说著是愧不敢当,其余语气之中,却有几分当仁不让的傲气。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老了,老了。总想寻些老人,说些旧事,只是朕一看著满朝文武之中,当年的老臣已经不多了,也唯有夏卿了。” 夏言当时对手们,致仕的致仕,老病的,老病,虽然还有一些老臣,如闻渊,但是闻渊当时並不在中枢,恐有资歷,却没有在中枢的经歷,自然不是嘉靖所说的老臣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胜负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胜负 夏言听了嘉靖如此说,立即回应道:“陛下龙马精神,如何言老?这正是陛下奋发有所作为之时,又怎么能言老啊?” 嘉靖听了,说道:“果然是我的夏阁老,从来是如此意气风发。” 夏言说道:“老臣,不敢当。唯有对陛下,对朝廷的一腔热血未乾而已。” 夏言其实对而今的局面,也是很明白的。 他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的地步。 夏言在嘉靖十年,就是礼部尚书,嘉靖十五年入阁,嘉靖十七年为首辅,其中进退上下,起起落落,都已经习惯了。而今局面让他感到最麻烦的事情,不是別的,就是復套。 是復套这一件事情,成为夏言的赤帜,也成为了夏言的软肋。 夏言高举復套的旗帜,其实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支持,比如杨继盛。他与夏言並没有什么关係,但是却对夏言非常支持,不下於夏言的铁桿,为什么?就是因为復套这一件事情。这种政治理念的吸引力。 同样,夏言也没有想到,復套会遇见这么多的困难。为了復套成功,夏言在復套上面压了太多太多东西,甚至他在朝堂之上,对严嵩的一些被动,就是因为復套这一件事情造成的。 如果不是復套,夏言根本不会给严嵩一年的积蓄期。以至於有而今的局面。 只是到了而今,夏言能放弃復套吗? 不能了。夏言与復套已经紧紧的联繫到一起了。已经放不下了。壮士或许可以断腕,但是壮士能断掉自己的躯干吗? 所以,他也知道,嘉靖叫他过来,绝对不是敘旧那么简单。故而三言两语之后,就向嘉靖表明心跡。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卿的心意,我素来是知道的。”嘉靖口中这样说,但是內心之中却是一个字都不信,他见过不知道多少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口中说什么忠诚,热血,都狗屁。还有人说罪该万死。但是谁真能死一万次。 “只是,一腔热血是成不了事。”嘉靖笑意似乎有些冷,说道:“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谁还能以一腔热血成事吗?” 夏言说道:“陛下英明。不过本心端正,或许不能成事。但是本心不正,是万万不能成事的。” 嘉靖说道:“这倒不错。你我君臣这么多年,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只问你一件事情,復套之战,究竟胜负如何?別人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当没有听见,但是有一点,说得对,我大明而今,不能有,朕也不想有,一场丧师塞外的败仗。” “所以,朕问你,復套之战,胜负到底如何?这里不是朝廷之上,出你之口,入朕之耳,记住说实话。” 嘉靖这一句话,既是担心,也是试探。 嘉靖是真担心,復套大败。如果曾铣所部丧师在塞外,西北空虚,恐怕韃子南下,就犹入无人之境了。而且嘉靖是何等爱面子的人,他可不想后世之人,一提起他,就是一场丧师数万大败仗。 而且,陶仲文这几日也多次进宫,嘉靖与他探討的就是劫数。 嘉靖想了很多,其中一个猜想,那就是这个劫数,会不会就是指復套大败啊? 另外试探,並不是试探夏言的能力,而是试探夏言的心思。试探夏言到底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夏言,是不是有了別的心思。別的,嘉靖自己不知道的心思。 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夏言听了,却没有这么想。不过,他也听出了嘉靖的心思,嘉靖对这一战胜负已经动摇了。这个可不行。 夏言思忖片刻,说道:“陛下,请陛下放心,臣敢下军令状,復套之战,必得胜而还。”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说道:“夏卿,可是当真?” 夏言说道:“臣已经多次询问曾铣,曾铣所上之阵图,臣也批阅过了。的確是坚不可摧,此战,只要不贪功,不冒进,就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唯一有一个问题。” 嘉靖说道:“什么问题?” 夏言说道:“臣担心,成败之因,不在边境,而在京师之中。” 嘉靖说道:“你说的是------” 夏言说道:“臣说的,就是严嵩。” “严嵩为人贪得无厌,从来是雁过拔毛,满朝上下都看他不起。臣当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只是严嵩眼睛之中,只有钱全然没有朝廷大局,就而今之事,大战之前,內阁失和,岂是军中之福。” “一旦前线有事,岂能不伤及陛下清誉。” “臣以为欲求復套之胜,当远窜严嵩。” 大部分时候,夏言从来不会伏低做小。在他看来,而今的局面,他与严嵩不能並存,那就干掉严嵩,不就將问题解决了吗? 嘉靖听了,內心之中,微微有一些怒意。內阁人事大权,从来是嘉靖的自留地,其他权利,嘉靖可以让,这个权力,嘉靖从来是不让一分一毫的,不过是內阁进人也好,还是內阁出人也好,都是嘉靖拿主意。而夏言是什么意思?教朕做事吗? 嘉靖说道:“以卿的意思该怎么办?” 夏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臣老了。宗室一案,臣做的太过了,內阁之位不敢久居,臣请陛下另选良才进入內阁,待覆套一成,臣就向陛下乞骸骨。到时候还请陛下多多保重。老臣而今能为陛下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嘉靖先是一动,心中也有些感触。夏言毕竟是陪伴他小二十的老臣,虽然这二十年间,夏言並不是一直在朝。但並不是没有感情的。 但是这种感觉,仅仅是一瞬间就被嘉靖掐灭了。 因为嘉靖感受到了危险。 而今先罢严嵩,等復套功成,大抵在明年秋天左右,再罢夏言。重新换一套班子,执行他之前的,异论相搅之事,听起来是不错。但问题是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之內,朝廷大权都在夏言的手中。 或者,在夏言看来,这是为了集中权力,支撑復套之战。毕竟打仗的时候,不仅仅打得是前线,还有后方。后方的决策也很重要。令出多门,是取败之道。 等復套之战结束了,就夏言功成身退的时候。 夏言也感觉到了嘉靖对他一丝猜忌,所以才有这个办法,你不是猜忌我啊,好確定好退休时间,这一件事情做完之后,他什么也都不做了。他退下来便是了。 但是在嘉靖哪里却是另外的感觉。 半年,大半年,最少七八个月。这已经能做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復套之战,一切顺利好好,如果一旦不顺利,甚至说,夏言有意让復套之战不顺利,嘉靖还临阵將夏言给换了吗?只能咬著牙打下去了。如此一来,投入这一战之中的资源越来越多,夏言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大。 夏言染指兵权的程度也就越来越深。 到时候,嘉靖在几个月之后,还真能將夏言给弄下去吗?未必了。 不要觉得嘉靖联想有些过分,这样的事情,在历书上屡见不鲜,如果不信,请翻开南北朝的史书,看看南朝,那一次改朝换代,不是从北伐抓军权开始的。 夏言心中坦荡,根本没有从这方面想过。但是嘉靖脑海之中,时时刻刻绷著一根弦,担心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劫数,一听夏言如此计划,他內心之中已经確定下来了。 不管夏言是不是所谓的劫数,夏言不能再留在內阁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旦宴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旦宴 嘉靖二十六年腊月二十三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 包括了周梦臣。 在大年初一,周梦臣只能满怀不满的去赴宴。 乃是一年一度的正旦宴。 本来吗,该是皇帝出席与群臣同欢的,其中还有內外使臣的出现。但是当今嘉靖皇帝,特別不耐烦这些事情,正旦宴从来是不出席的,不得不让很多大臣们,对这空荡荡的龙椅行礼。 气氛尷尬极了。 这正旦宴的重要性,也就降低了很多了。 之前周梦臣是没有资格去的。 虽然正旦宴重要性降低了,但是规格一点也不低,周梦臣之前,官职不高,又不是科班出身,自然是没有资格的。而今周梦臣五品正堂,也算是朝中大员了。连上早朝也有他的分了。自然也就能在宴会之上,有一席之地。 这是第一次,周梦臣不敢满意还是不满意,就必须去了。 只是,来到了皇宫之中。他更加不爽了。 原因无他,冷。 周梦臣官职不高,排不到大殿之中。他只能在宫殿外面的广场之上列席。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冬天冷风呼呼的吹,周梦臣穿了几层衣,已经觉得冷心冷肺的,外面还必须露出官袍,否则他还想多披两三件大衣。 即便如此,他已经臃肿的好像是一个狗熊。 更重要的是,他吃得东西,也是冷的。 按理说,供应宫中筵席的地方,就是光禄寺,每年户部拨款也有好几千两甚至上万两之多,但是奈何,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全部是冷的。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座位的问题,在冷风之中,再热乎的东西,也撑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其次,就是距离的。举办宴会的地方,乃是在紫禁城前殿。奉天门外。而光禄寺在紫禁城外面,东华门出来。虽然距离看上去不远,但是等人端上去,也就冷得差不多。 最最重要的,光禄寺衙门贪污问题从来不少。一些冷菜,没有人吃,反而帮他们解决问题了。真要吃了,反而有了问题。 在冷风之中,看著一群群人跳舞,什么平定四方之舞,什么四方清平之舞,等等。在周梦臣看来,其实也有些看头的,如果给他一个暖暖的包厢,他不介意好好的欣赏一下舞乐。 只是冷风吹掉了他所有的兴趣。 好在,都察院的人,也就在刚刚开始的时候管的比较严,等过了一会功夫,都察院人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步避风了。 周梦臣也就起身偷偷开溜。他对宫里熟悉的。走了几步就到了长廊下来,忽然听人叫道:“周兄。” 周梦臣转过头一看却是张居正在。 周梦臣见张居正身边有空位,说道:“你这个位置不错,好歹是在走廊之中,避风。” 张居正將一个口袋递给周梦臣说道:“塞塞肚子吧。” 周梦臣打开一看,却是一些糕点,虽然有些冷的,但是又软又糯,口感很好,周梦臣吃了两个,才说道:“多谢嫂夫人了。” 张居正从周府搬出去之后不久,就將家眷从家里接过来的,反正张居正双亲还年轻,家里也不缺人,张居正的夫人也能陪著他在京城住上几年。其实张居正娶妻的时间可比周梦臣早多了。 张居正说道:“这都是经验之谈,我翰林院中有不少参加过正旦宴的前辈,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准备?你难道没有打听?” 周梦臣说道:“我最近不是听你的吗?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想到,大明国宴,居然这样子的?” 张居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今日正旦宴乃是严阁老代替陛下主持的。” 周梦臣刚刚开始没有在意。 因为皇帝不来是一定的,谁代为主持却不一定了,一般来说,英国公,成国公,乃至於大学士等人,都是可以的。严阁老代为主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周梦臣细细一想,顿时觉得情况不对。 要知道,在內阁之中夏阁老与严阁老之间的关係是有些尷尬的。是陛下確认过的同为內阁首辅。不分大小。但是问题是,有些事情不是皇帝说不分就不分的。 在满朝文武心目中,內阁首辅,其实就是夏阁老。 在平日也就罢了。 但是在而今这个关键时刻。夏阁老会甘心让严阁老冒头吗? 周梦臣问道:“夏阁老呢?” 张居正说道:“夏阁老缺席。” 周梦臣说道:“缺席?” 其实皇帝不来,正旦宴就有些乱,就好像早朝一样,皇帝天天上朝,满朝文武自然会將上朝当一回事,但是皇帝天天不来,慢慢的大臣没有对上朝也就不在意了。 而今嘉靖已经数年没有出现在这宴会之上,这个宴会几乎是走形式了。 並不是没有一些官员藉故不到的。 但都是下面的小官们,大臣们却不能不来,无他,小官们,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有谁真正留意,谁来谁没有来,或者也只有负责纪律的御史们在意,而他们不是不能打通的。 但是大臣们却不一样了。 他们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著。这样场合,怎么可能无故缺席啊。 张居正与周梦臣对视一眼,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外面传来密集的鼓声,四十九名舞生,排成一个方阵,踩著鼓点,手持刀枪,冲在了过来,隨即一顿。大喝一声:“哈。”四十九把长刀,向日而开。 別有一番寒意。 此舞象徵著大明开国平定天下的战事,只是周梦臣没有看出来,只是看道刀尖上的寒光。 正旦宴过后,还不等正月十五开锁,很多事情都接踵而来。 咸寧侯弹劾曾铣十大罪,什么贪污受贿,谎报军情,抢夺军功,与俺答私通,一股闹的翻出来了。而这一次,西苑反应特別的快,在正月十五刚刚开锁之后,就下达了第一道詔令。 那就是著有司详查。 而內阁之中承旨的大学士,不是別人,而是严嵩。 严嵩立即安排了自己人去西北查曾铣。 此事一出。京师上下,雅雀无声。 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看似一切正常,但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因为夏言缺席了他所有该出现的地方,谁都知道,曾铣是夏言的眼珠子,曾铣是復套的核心人物,復套又是夏言的命脉所寄。 仇鸞又是被曾铣弹劾,夏言出手,將他给按下来的。 看上去一切正常的,一件弹劾案,有人弹劾,朝廷就要派人好好调查一番,看看情况是对是错,有没有诬陷,还是確有其事。但是从弹劾的人员,到调查的人员来看,其实就是对夏言反攻倒算。 但是夏言在做什么? 以夏言脾气,他怎么可能让严嵩如此为所欲为的。 所有人一打听,结果打听到夏言病了。不是刚生病,而是臥病有相当一段时间了,似乎在年前就已经病了。 是真病还是假病。 是真病还是假病,一时间还说不清楚,但是復套这一件已经难以为继,却是一定的。 让周梦臣一时间茫然之极。似乎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周梦臣根本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夏言的时代,就这样在一夜之间结束了,而严嵩的时代,就这样在所有人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忽然来临了。不知道多少人耗费了多少心血所筹划的復套之战,开没有真正与敌人交兵,似乎就被上面弄得胎死腹中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厉兵秣马曾子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厉兵秣马曾子重 远处的长城只成为一线背影,沙漠侵蛀著土地。 不知道多少军队如同蚂蚁一般,蠕动著。从天上看,只能成为几条编织的黑线,而细细看,就会发现,马,步,车,各安其位。按照统一的指挥,缓缓的展开。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数万兵力是什么概念。但是即便是放在现代,数万的规模,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兵集团。根本不可能一路行军。好在这靠近长城的荒漠上,有著足够宽阔的土地。 六万精锐,再加上隨军的辅兵,民夫大概有十几万人之多。 他们相隔一两百米,並为一道纵列,最宽处达到数里的横截面。而在行军之中,任由数百人,为一团,在某处停驻,更有传令兵,就好像好像信鸽一般,在不同的队伍之中,来回穿梭。 而在大军外围,更是稀稀拉拉的,好像撒胡椒粉一般,有些不成队形的小黑点。这就是外面警戒的夜不收。 曾铣骑在马上,谢环在身边护卫,带著百余马队,大队最后,奔驰到大军最前。他微微点点头。 虽然,还有很多不称他的意的地方,但是整体来看,西北数镇的精锐,已经通过了小一年的训练,凝聚成一个整体了。各部將领不敢说,多出彩,但在紧要关头,也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隨即曾铣离开军队,来到一侧的长城之上。登在一个城堡上,將所有军队都收入眼里。 这自然,不是出兵击胡。而是大军合练。 临近出兵没有几个月了,而这样大规模演练,曾铣也不会有多少次了。因为这样一次演练,並不比真打了一场仗低。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局限,能三日一练的军队,已经是绝对精锐了。真如果按照现代军队的训练频率,打仗怎么样尚且不知道。朝廷先破產是真的。 所以,曾铣计划之中,除却今日这一次,在出兵之前,最多再有一次合练了。 故而他向身边的谢环示意一下,谢环立即点头。隨即招呼一身,身边的旗帜开始挥舞。在命令下达的同时,身边数十面军鼓,也开始敲击起来。 隆隆的鼓声,震动著城头的黄沙,似乎山河城池都为之震动的。 或许,为之震动的不是鼓声,而是下面军队的行动。 曾铣左右各有数面红旗。作为指挥工具,用於传达不同的命令。 只是曾铣命令一下,城头的鼓声,就好像一端火焰,迅速的点燃城下所有军队之中的战鼓。大大小小的战鼓一併应和著城头的战鼓,顿时成为一曲壮丽的交响乐。本来缓缓而行的军队,顿时快了起来。在队列最外的两侧,迅速拉进。 本来拖得很长的行军行列,顿时以中间为中间,从两侧往中间回归。 无数將士在鼓声之中,按照各部军官的命令,巡视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咚。” 鼓声一顿,天地之间,隨即一静,正在击鼓的大汉,立即让开位置,又一个光著膀子的大汉站在等人高的大鼓面前,手握鼓槌,反手转出一个来,隨即种种的敲在鼓面之声。 激烈昂扬的鼓声,再次想起。 刚刚的停顿,固然是担心敲鼓的大汉力有不逮,其实也是传说之中的一通鼓。 一通鼓大概要敲上三百多下,大概用时用五分钟。而等人高的军鼓,敲得时候也要很废力,而且声音绝对不能小了。这才有备用的鼓手。 不过,曾铣目光炯炯的看著城下。此刻似乎没有注意到鼓声的停顿。 他的要求是,三通鼓尽,必须完成阵型转化。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看起来似乎不快,但是在大草原之上,韃子骑兵很少有埋伏的地方。必须在几十里外向大军进攻。而外围的探马,在韃子还没有到目食距离之內,就能让大军知道消息。 三通鼓,十五分钟上下,只要能完成阵型转化,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甚至稍稍迟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曾铣必须考虑到將士们临阵发挥的能力。 而今在训练的时候,儘可能要求高一点,等交战的时候,就能放宽一点的。虽然而今戚继光论是將士,能在战场上將训练的十分能耐,用出三分就是好的了。但是曾铣也知道,战场上各种意外太多了。 很难如训练场上一般。 曾铣眼睛扫过,已经看出不少问题了。 比如,两辆战车撞在一起了,比如有一匹马惊了,还好被军官当初杀死了。还有没有卡准自己的位置,站了別人的位置,导致链锁反应,总之不胜枚举。曾铣立即让身边的一一记下来。 “咚。”最后一声鼓声,发出沉闷的长音。隨即天地具静,其他杂七杂八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下面大军转移其实並不是悄无声息的。只是被鼓声压制住了。 而今鼓声停止,很多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隨即不敢再高声说一句话了。 鼓声一停,全军必须完成阵营转化。再有擅自走动,就是乱阵,斩立决。 这不是曾铣第一次合练,下面士卒都自然不会触曾铣的眉头。 曾铣目光扫过,微微点头。 虽然还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总体上来说,阵营转换完成的不错,只见最中间的是大队的步卒,步卒外面的一圈车阵,车阵后面列阵的火銃手,以及其他使用火器的部队,可以说是神机营。 神机营是京营三大营之一,但是成祖时期,所以用火器为主要武器的军队,都能称之为是神机营。只是后来成为京营三大营之一而已。 在外面还有大量骑兵游曳,隨时准备与韃子骑兵交战。 这是为了防止布阵时间太长,先让骑兵与韃子骑兵交战,拖延一些时间。 曾铣隨即模擬韃子来袭,下令车阵打开缺口,让骑兵进入,並让骑兵保持交战状態,前进后备都要齐全。然后让车阵试验了一些火器打击,所有大炮,都开了一两炮。 虽然每一门炮数不多,但是曾铣所部大大小小的火炮少说有一万多门了,一时间硝烟四起。 再然后,下令骑兵出击。 曾铣將各种他可以预见的战爭模式,都演练了一遍,虽然出了一些事故,有一个骑兵落马,跌断了脖子,一命呜呼了。但是总体上来说,这还是在他预料范围之內。 曾铣心中暗道:“以此大军,直趋三百里,每日行军三十里,不过十几日而已,倒要看看俺答以何敌我?” 一想到能踏破丰州滩。重建东胜卫。忽然觉得热血沸腾,似乎他数十年的一切努力,都有今日。此战之后,他不敢与卫霍齐名,但是国朝文臣封爵的三王,恐怕敢压他们一头了。 就在他筹措满志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道:“大人,北京来人了。” 曾铣也没有多想,立即说道:“快请。”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请居然来来一百多人,將他周围的护卫全部替换了。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千户,上前说道:“圣旨到,曾铣接旨。” 曾铣一时间愣住了。 这不对,传旨也有各种规格的,毕竟重要的圣旨,也会专门的御史传达,那些不重要的中旨,乃至口喻,是太监来传达,或者乾脆如同公文一般,封在信封之中转达。虽然每次都会有锦衣卫护送,但是让锦衣卫单独传旨的时候,並不是太多的。 曾铣內心之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他还是毕恭毕敬行礼道:“臣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曾铣接旨。”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任三边总督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任三边总督 这位来传旨的锦衣卫千户,不是別人,正是陆焕。 带来的百余人都是锦衣卫的精锐。更是在来之前,派人不少人去了下面各营之中。虽然而今这些军队训练都在一起,但是本质上,他们原来的隶属並没有打破,也就是,原来是那一个镇的军队,现在还是那一个镇的军队。 只是临时配合而已。 更是联繫了陕西巡抚贾充,乃至於曾铣属下一些文官。 从一开始,嘉靖的调查,就充满指向性。而对於拿下曾铣,更是先於拿下夏言,就是为了朝廷的稳定。 锦衣卫名为传旨,实为夺兵权。 如果不是陆炳轻易不能离开京师,他都准备自己来了。所以將锦衣卫的精兵强將,全部派了出来,陆焕也是借著堂兄的名分,才能压得住这些人,成为名义上的首领。 不过,大明江山小二百年,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曾铣一手提拔的將领与文官。在接到朝廷的旨意,也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意图。 所以,这才让陆焕轻轻鬆鬆的控制了曾铣身边的护卫。 陆焕见曾铣跪下接旨,心中鬆了一口气。 说实话,在此之前,陆焕一直將曾铣当大敌来对待,唯恐曾铣一个不服气,就准备起兵造反。这可就江山糜烂了。所以,在陆炳给陆焕的交代之中,允许陆焕在事態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先斩后奏。 而此刻,曾铣没有一点抵抗,他內心之中又生出一丝不忍之心。 不过,心中再怎么想,该做什么,却丝毫不停,毕竟锦衣卫不应该有个人的感情。 陆焕缓缓打开圣旨,站定。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曾铣,本国家重臣,朕实赖之,然妄言兵事,轻起边事,又贪污军功,役使兵士,以至於上下离心,內外鼎沸,深失朕望-------” 听到这里,曾铣大脑之中,已经是一片空白了。整个人就好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从头冷到脚。刺骨的冷。整个人就好像被抽了脊梁骨一般,后背也榻了下去。 这个局面是他最不想要的。 他不去问,夏言怎么了?也不去关心自己將来会面对什么。只是知道一件事情,復套之战,已经不败而败了。他厉兵秣马,自信对俺答有十成胜算,却不想却落个如此下场。 “著锦衣卫就地免职,夺去一切赏赐,下詔狱论处。钦旨。”陆焕终於將洋洋洒洒数百字给读完了。说道:“曾大人,接旨吧。” 曾铣缓缓抬头,似乎一瞬间。判如两人。 之前还是在城头之上指挥若定,令旗一下,百夫爭先,鼓声一起,万眾高呼。威风凛凛,恍如骄阳,不可直视。而此刻只觉得曾铣身高不过中人,比寻常將士都矮了一个头,身躯更没有往日之挺拔。 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而已。 曾铣语气凝重的说:“臣接旨。” 在曾铣双手接过圣旨之后,立即有锦衣卫上前,为曾铣去掉官服与官帽。曾铣只能穿一身白衣,在锦衣卫前后左右没有死角的看护之下,缓缓的走下城楼。 很快就有人看见曾铣这个样子。 一时间议论纷纷。小卒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的用目光打量,更有一些將领很是暴躁,见状冲在前面,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总督大人?” 锦衣卫立即拦在最前面。锦衣卫也不敢轻易动手,而这些將领也不敢拔刀,只能挺著胸膛拦著路,不肯走。 陆焕额头微微见汗,厉喝道:“你们这是想干什么?竟敢阻挡锦衣卫办事?” 曾铣在任时间不算长,但是深得人心,为首的游击李珍大喝道:“锦衣卫又怎么了?老子们与韃子拼刀子的时候,锦衣卫的老爷们在什么地方?凭什么抓我们总督?” 一时间群情激奋。 “好了。”曾铣淡淡的说道。 曾铣的声音不大,但是对於这些將领来说,如奉纶旨。立即避口不言。 曾铣目光扫过眼前的人,特別是这些武將,都是曾铣从西北边镇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或许不能称之名將,但是却是当代西北各镇精华所在。他们的官职或许不大,人脉或许不深,但是有一个特点,就是能打。 而这些人对曾铣的感激也是最深的。 因为大明军队平日里面的升迁,可不是论谁能打的。毕竟並不是每一个將领都是周尚文。否则周尚文也不会那么得人心,能得將士死力了。 也是最不能接受曾铣下台的。 因为曾铣一走,他们这些就成为无根浮萍了。接下来的下场,未必比曾铣好多少。这里面一些人未必没有杀了锦衣卫裹挟曾铣的意思,毕竟真正大明中低层將士,很少有什么国家大义,否则俺答也不能从边关招徠十几万人,声势大震。 曾铣也是看出来这一点。他毕竟饱读圣贤书。虽然而今在锦衣卫手中,他要是想摆脱,未必不能。但是他即便摆脱了又怎么样?且不说,进士出身的曾铣一定造反的意思都没有。单单说,西边穷困之极,即便造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曾铣说道:“国家大事,非尔等可知的,各归本队,听新任三边总督命令即可。” “可是总督大人-----”有將领还想说什么。 曾铣厉声呵斥道:“还不听令。” “是。”所有將领都下意思的答应一声。 曾铣转过头来对陆焕说道:“这位千户大人,不请新任的三边总督出来见见吗?” 陆焕说道:“对。”隨即问道:“王尚书在哪里?”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传来,不是別人。正是兵部尚书王以祈。 王以祈这一两个月的生涯,就好像是过山车一般,先是流放。但是严嵩暗道叮嘱了办事的人员,拖延时间。故而王以祈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詔狱关著,根本没有离开京师一步。 又严嵩的照应,在詔狱之中过得很不错。 等局势翻转,確定曾铣有罪,那么之前弹劾復套之策的王以祈立即官復原职。成为兵部尚书。 而今奉严嵩之命来调查的人,不是別人。就是王某人。 他不仅仅负责调查这一件事情,还是新上任的三边总督。 毕竟三边总督,负责大明西北重任,是一个繁剧的官职,更是一日不可或缺。严党之中有资歷有能力,做这位置的人並不是太多,更不要还负有其他重任,比如清理曾铣余党,安顿西北,等等事务。 而且另外一个原因,也是王以祈在皇帝面前大大失分。这兵部尚书也保不住了。而今虽然以兵部尚书兼三边总督,並没有拿下兵部尚书的头衔,但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加衔。 曾铣对王以祈过来,虽然有些吃惊,但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嘆息一声,低头垂目,什么也没有说。 说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王以祈召集各部人马,宣布了朝廷任命之后,立即宣布了第一道命令,说道:“令各部各回本镇,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那復套?”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王以祈冷笑一声,说道:“朝廷大事,岂是尔等可知的,立即执行,三日之內,不回本镇,以军法处置,斩立决。” 曾铣用了大半年,挑选,训练,集结而成的重兵集团,被一纸命令分解殆尽。须知这解散容易,在聚集起来就不容易了。甚至这样来回折腾下来,西北军队的战斗力还能保持多少,还是一个未知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为难的陆炳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为难的陆炳 从西北到京师一路顛簸,而今曾铣在詔狱之中。 他坐在一张原木桌子之前。几个锦衣卫围著曾铣。为首一个人说道:“曾大人,我敬你是一条好汉,也是朝廷大臣,也想给一些体面。你为什么到这里,你自己也是清楚的。就不用我等兄弟给你解释了。” “你老老实实的听我们的签字画押,免得皮肉受苦。而且你不签字画押,我们锦衣卫就没有办法了?不要这样幼稚了,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即便不用你自己想想,也想想你的家小。” 曾铣看著手中的口供,上面写著很多条,但是曾铣只看见三个字:咬夏言。 虽然,夏言失败的原因是政治上的,但是夏言毕竟是大明大学士,还是有些能说得出来的罪名。 这就好像后世很多大佬倒台之后,都有这样那样的罪名。 锦衣卫作为嘉靖的臂膀,自然要执行嘉靖的意思,给夏言栽罪名。 曾铣淡淡一笑,將手中的口供,扔在一边,说道:“大丈夫行事,已许国家,何惜家小,事已如此,无话可说,然我终不能负夏公。这分心意,或许也传不出去,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 “要用刑吗?来吧。” 几个锦衣卫却不敢轻易动手,最后还是有一个锦衣卫出来,来到旁边的房间之內。 而陆炳就在这里喝茶。 这锦衣卫將曾铣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陆炳嘆息一声。 如果是二十年前,陆焕甚至会亲自拷问,让曾铣尝尝锦衣卫的傢伙。不管是谁?陆炳从不手弱,当然左顺门的时候,一百多个朝臣,陆焕说下手,就下手了。也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而今却没有当年的心力与勇气了。 他毕竟不能不为陆家著想。 大明锦衣卫指挥使都是一个什么下场,陆炳岂能不知道,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特殊那一个,但是上了年纪之后,才会发现,其实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其实都不是。 陆炳沉吟片刻,说道:“將曾铣单独关押,不要虐待,不许任何人探视,另外找人,仿造曾铣的笔跡,给我抄写一边口供,署曾铣的名。” 立即有人答应一声。 锦衣卫之中什么样的人才没有。 很快就人仿造曾铣的笔跡,將口供笔录都弄了出来。陆炳拿来细细看了看,一时间看不出破绽。 但是陆炳也知道,其实也是有破绽的。 只是那又如何?有陆炳背书,真假还不是陆炳说了算,纵然嘉靖知道了,也不会计较的。 这也是陆炳对曾铣唯一能手下留情的地方了。至於其他的事情,都不是陆炳能够决断的。 陆炳將供词揣在怀里。 立即进宫。 嘉靖仅仅是扫了一眼,就没有多问。更没有问是真是假,而是隨手对黄锦说道:“交给內阁,告诉严嵩,朝廷不能乱。” 內阁之中,严嵩接到供词,也听了嘉靖的口諭。 自然明白,嘉靖的意思。 嘉靖虽然在两人之间,选择了严嵩。並不是说,嘉靖对严嵩就非常满意。他对严嵩的告诫,其实就是让严嵩將风波范围缩小。儘量降低朝廷动盪。 当然了,严嵩自然是愿意的。 別人可就不愿意。 严嵩以曾铣的供词为名,草擬圣旨,要让夏言下詔狱论处。 只是这一封圣旨,被吏部尚书给封还了。 吏部尚书闻渊资格太老了,快八十岁的老人,风风雨雨几十年,任官都超过五十年了。这份资歷,在朝廷上下,无人能及。而要將夏言下狱,首先要剥夺夏言所有官职与封赠。然后才能下狱。 这个程序,就好像高官下狱之前,先开出党籍一样。 这一件事情,是绕不过吏部的。 闻渊对夏言虽然不满意,但是大体还是认可的。所以在夏言当政的时候,闻渊也没有与夏言唱反调的意思。但是而今严嵩秉政,老尚书岂能將严嵩看在眼里,更不要说严嵩一上台,就搞出一处冤案。 曾铣这个人,闻渊还是了解的。不能说一点错处都没有。但不管怎么说,都朝廷有功之臣,总是要优待的。流放,罢官回乡也就罢了。毕竟是皇帝的意思,闻渊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严嵩可不是这样吧的。看严嵩准备的罪名,根本就是往死里弄的。 甚至弄死曾铣还不准备停手。 还想弄死夏言。 这样闻渊很不满意。而闻渊这个吏部尚书,號称吏部天官,从权利上,乃是六部之首,可以与大学士平起平坐的。特別是闻渊又是老臣。真发作起来,严嵩真不大好办。 严嵩只能下令,让人去请闻阁老到內阁谈话。 但是很快传话的人就回来了,说,闻尚书说了。人老了,腿脚不灵便,有事情严阁老到吏部去谈。 让严嵩脸色铁青,说道:“知道了。” 严嵩虽然已经掌控了朝廷大权,夏言在家中处於一种半软禁的情况。但是他对朝廷的控制力,此刻还不如夏言,所以对闻渊有些无可奈何。因为嘉靖当初让这样老臣担任最关键的吏部尚书,未尝没有制衡夏言与严嵩的想法。 只是夏言不管软的也好,硬的也好,能让老臣服从他的战略。私下里也不敢不恭敬以待。 此刻严嵩像如夏言用雷霆手段,將这个老臣,一举拿下,却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此刻闻渊挡住的不仅仅是严嵩的路,还是嘉靖的路。严嵩没有办法,嘉靖不会没有办法的。 严嵩立即起身去了西苑,很快。 西苑就传令,让闻阁老入宫面圣了。 闻渊听了,一点也不意外。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流星的进宫去了,一点不像他说的腿脚不灵便。 玉熙宫中。 嘉靖正位高坐,严嵩在一侧垂手而立,恍惚之间,似乎占据了黄锦的位置。 闻渊目光扫通过严嵩一眼,就当没有看见,躬身行礼道:“老臣拜见陛下。陛下召见老臣是正好不过了。老臣正有一件事情,要稟报陛下。”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目光扫了一眼严嵩。心中暗道:“这老臣,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嘉靖之所以召见闻渊,自然是听了严嵩的话,觉得闻渊是要保夏言。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嘉靖在做决定之前,不管有多少犹豫,但是在做决定之后,就不会有丝毫的留情。 因为朝令夕改,乃是朝廷大计。 既然他选择了严嵩,还对夏言留情,就是让朝廷局面继续混乱下去。所以,不管夏言冤不冤,嘉靖已经铁了心,將他拿下来了。 所以,听闻闻渊似乎有阻碍的意思。二话不说,召见询问。准备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闻渊的表现,似乎出乎嘉靖的预料之外。 嘉靖说道:“老尚书请讲。” 闻渊说道:“陛下,內阁大学士夏言已经病了好多天了,虽然夏言於朝廷有功,於社稷有劳,只是身子骨实在是不好,还不如老臣,然內阁事务繁忙,也不能等他病好再说,以老臣之见。莫不如去夏言大学士之职,让他回乡养病。另选贤能充实內阁。” “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目光看了一眼严嵩,心中顿时明白。 夏言已倒,这一点双方都有共识。或者说,嘉靖的意志所在,已经成为事实了。谁也挡不住。 但是后夏言时代是什么样的局面,夏言倒下,这一大片政治权力,当如何分配,却是有很大的意见衝突的。 严嵩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想独霸內阁,即便不能独霸,也要做到夏言那份上。但是闻渊却不一样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臣闻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臣闻渊 闻渊这位老臣,年纪大了。仕途上也没有多少指望了。 所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而今他的精力,將吏部那一摊子事情,弄清楚都有些困难了。更不要说再进一步,执掌內阁了,如果他年轻一点,哪怕仅仅年轻十岁,他也有几分当仁不让。 而且却是不行了。 只需看歷史的严嵩,严嵩在前期多少手腕,可以说是高明,但是临倒台连出昏招,能被严世蕃糊弄。严嵩之倒台,与其说严世蕃牵连,不如说严嵩精力不济了。 而今闻渊也是如此。知道自己已经不能承担繁剧的朝政了。当吏部尚书,还可以选几个得用的下属,还分担政务,但是內阁大学士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这也是闻渊愿意与夏言合作的原因。 只是,他可以与夏言合作,却不可能与严嵩合作。 无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於严嵩倒夏,闻渊一开始就是一种旁观的態度,反正他这个老臣,並不是夏言的嫡系。夏言为人也霸道,没有求到门前,也没有什么政治交换,闻渊才不会无端为夏言卖命。 只是,严嵩为人处世太不堪了。在倒夏之后,立即发动曾铣冤案。这触犯了闻渊这位老臣的底线。 且不说,復套之事,闻渊也是赞同的。即便不说復套,曾铣也不是能隨便处置的大臣。 前文说过,自从刘天和之后,大明帅臣边臣,就缺了不少。最少並没有那种能执掌三边,或者宣大,令胡儿不敢南下牧马的边臣了。而大明现存的能打仗的大臣,曾铣不能算首屈一指,但也不出前三之列。 即便他是夏言的党羽,出於清除异己的考虑,要搞掉他。 闻渊也能接受。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宰相也要换换人。 只是曾铣可以流放,可以贬官,可以罢职閒居。但不能死。 毕竟,不管严嵩等人怎么说,闻渊都看得明白,大明边事情况並不是太好的。只要曾铣还活著,他日朝廷有事,一纸文书,就能让曾铣官復原职,再加上曾铣在边关的旧部。说不定能挽回危局。 再说,曾铣的罪名,也罪不至死啊。 但是对於严嵩来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如果曾铣是没有能力的大臣,那种因为攀附夏言而上来的大臣,严嵩反而能手下留情。毕竟,这样的人上来的时候,不是凭藉自己的真本事,下去之后,也很难自己爬上来。他们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 但是曾铣不同。 曾铣向来以知兵闻名,虽然说夏言对曾铣有知遇提拔之恩,但是说一句不客气话,即便没有夏言,以曾铣的才能就没有出头之日吗?不,无非早晚而已,要知道统率十万大军,能如臂使指,这种指挥能力。就是放在现在,也是妥妥的高级人才。 正如闻渊想保全曾铣,为国家惜才。而严嵩是绝对不能让曾铣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即便朝廷將来在边事上有挫折,那有如何?大明底子厚,人才之盛,又不是光曾铣一个。无非是多吃几次败仗而已。又伤不到他严家。 但是曾铣如果因战功起復的话,以两者之间矛盾,严嵩就多了一个死敌。才是严嵩要担心的。 夏言閒居三年,又重新起復的事情,可是严嵩永远的教训。当时严嵩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而这一次自然要思量周全。 所以,从这一件事情上,闻渊就与严嵩尿不到一壶里。 其实闻渊早就想在嘉靖面前搞严嵩一把,奈何不要看周梦臣进西苑如同家常便饭。但是对某些官员,乃至於闻渊这个吏部尚书,更多是通过这奏摺沟通,而且奏摺要过內阁这一关。 今日可算是得了机会,自然一开口就是大招。 嘉靖问道:“不知道,老尚书以为谁可替补內阁?” 嘉靖本来以为闻渊是硬保夏言,既然不是,事情就可以谈谈了。 而且吏部本来就是管人事的,虽然不能决定內阁人员,但是开出一个名单,供皇帝挑选,这还是责任之內的事情,后世明朝后期的廷推就是吏部出名单的。然后內阁六部九卿共议的。 闻渊说道:“举贤不避亲,老臣以为臣尚可。” 嘉靖听了,大吃一惊,说道:“老尚书欲自荐吗?” 闻渊说道:“陛下英明,老臣正有此心。” 说实话,闻渊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不愿意自荐,实在他看看了手头的人选,实在是没有人啊。 因为闻渊要与严嵩爭得不是內阁大学士,如果选几个人增补內阁大学士,闻渊手中有的是人才。但是闻渊想与严嵩爭的是內阁首辅,或者闻渊乾脆想將严嵩给踢出去。这个人就难选了。 要么是资深六部尚书,在六部之中反覆横跳做过好几个部的尚书,在中枢十几年了。 要么就是有內阁大学士的资歷。毕竟没有这个资歷,一上去当內阁首辅,能撑得住吗? 但是很抱歉,这两样那一个都没有合適的。 至於资深六部尚书,碍於严嵩与夏言之间斗爭形势,很多大臣都没有六部任上待多长时间,就被踢下去了。也没有什么资深六部尚书可言。至於內阁大学士,如果翟鸞能苟到现在。与闻渊两个人合谋,未必不是一个干翻严嵩,衝击內阁首辅的好机会。 可惜,翟鸞小心翼翼了十余年,被他儿子给牵连了。呜呼哀哉。 严嵩与夏言之间的爭斗,让这些高层大员,犹如走马观。根本没有几个能在资歷上,权力上可以为两者之备的人选。 或许这是严嵩与夏言一点点小默契。 毕竟,一个隨时可以代替自己的人,就是自己潜在的对手。 而闻渊算起来,倒是比较合適。而今大明朝廷高层已经进入了嘉靖时代,之前各级高官,正德年间的进士居多,但是在这三五年之內,除却少数之外,都是嘉靖年间的进士居多了。而闻渊是少有的弘治年间的进士,这三朝元老的名头,还是值一些钱的。 其次,闻渊虽然没有在北京担任多长时间尚书,但是在南京当尚书,可以是有十几年之多,从资歷上也勉强够了。 再加吏部权力,是勉强能与严嵩爭一爭的人物。 严嵩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土都埋到脖子上的老尚书这个时候,居然与他爭上一爭。一时间心中急转,额头微微见汗。他素来谨慎,很多事情都预先打过腹稿。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不死的会来这一手。 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到什么办法,可以拿下闻渊。 毕竟倚老卖老,很多时候真让人没有办法。不过缓急之间,倒是想出来一点什么。就是从这个“老”字上面做文章。 嘉靖问道:“老尚书,年纪大了,朕不忍心老尚书如此操劳。还是让年轻人来吧。” 闻渊说道:“陛下,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臣虽老,但是精力还算旺盛,而且臣以为內阁常年只有三四人,失乎太少了,臣觉得,应该增加內阁人数。多选几个年轻人入阁,也算是为陛下分担政务。” “毕竟,夏阁老告老,內阁之中只有严阁老一个主事。虽然严阁老愿意为朝廷效力,不言辛苦,但是总是不合適的。臣请陛下三思。” 如果张治在这里,估计要说,他张某人难道不是人,难道没有在內阁之中,为什么闻渊说的时候,根本没有將张治算在其中。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张治在內阁之中表现已经被闻渊看透了。不是一个当首辅的料。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给严嵩的耳光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给严嵩的耳光 张治在內阁之中权力已经被夏言与严嵩分割完毕了,张治留到手中的,只是一些杂务。 而今夏言倒了,內阁大权更是全部被严嵩抓在手中了。 就好像夏言被嘉靖召回,回到內阁仅仅是与严嵩平起平坐,但是朝廷上下都视夏言为首辅。同样的原因,严嵩在內阁之中,上下浮沉十几年有余了。张治才进来一两年,不过从资歷,威望,手腕上,都爭不过严嵩。所以张治只能被动的变成一个閒人了。 这其实並不符合嘉靖一向政治原则:那就是內阁不能放在一个人手中。 严嵩哪里有那么多例外。 所以,而今的严嵩取代的夏言的位置,那么谁又会占领原来严嵩的位置? 这是一个嘉靖正在思考的问题。这也是闻渊看到的机会。所以闻渊的自荐,並不是胡来的,而是看中时机的提前卡位。 嘉靖听了,心中也在思量。 严嵩在內阁一家独大,总是不对的。但是谁来做这个制衡严嵩的人? 嘉靖內心之中一时间並没有人选。不过他看看了闻渊,心中暗暗摇头。如果闻渊年轻十岁,嘉靖可能会选闻渊,原因很简单,严嵩与夏言这个组合,嘉靖已经用了好些年了。 而闻渊这个年纪的人了,说不定那一天就晚上脱掉的鞋,第二天就穿不上了。 如果闻渊有一个三长两短,嘉靖岂不是又要麻烦一阵子。 而且即便闻渊能活到八十多,而且精力旺盛。嘉靖又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了,那就是严嵩年纪也不小了六十多的人了,两人到时候前后脚去,嘉靖岂不是要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是毕竟倾向於一个年轻一点的大臣,来制衡严嵩。 但是嘉靖对这一件事情,其实並不著急。 原因很简单,夏言是嘉靖掌控不了的人,而严嵩是嘉靖能掌控的人。而且夏言虽然去了,满朝之中,还有很多夏言的支持者,严嵩即便独霸內阁,也不能做到独揽朝政。 而且年轻一辈的人才,嘉靖而今没有人选,但他有一套挑选人才的手段。说起来,张璁,夏言,等大臣,都是嘉靖一手提拔的。他之前没有费心思在这上面,如今他只需在朝廷四十五多岁五十五岁上下,有资歷的年轻大臣之中,好好琢磨一番,定然能找出人才的。 毕竟,很多时候,上位者从来不担心没有人才可用。只是没有位置可以安排而已。 嘉靖说道:“老尚书所言极是,是该挑选一些人。给內阁增添一些人手。只是老尚书毕竟老了,而且祖宗成法,吏部尚书不得入阁。这样吧,老尚书为朕挑选一个名单给朕?” 闻渊听了,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他今日所有努力就都失败了。相比於严嵩而说,他见嘉靖一面很不容易。今日掀不翻严嵩,今后就更难了。 至於吏部尚书不能入阁的规定,是有的。 那是因为吏部尚书的权力能与內阁大学士平起平坐的时代。但是而今已经不是了。吏部尚书见皇帝都这么难。朝廷大权自然向內阁集中。吏部尚书虽然號称天官,但是终究在內阁之下了。 闻渊管心中怎么想,此刻都不能与嘉靖唱反调,说道:“老臣遵旨。” 嘉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对於夏言的处置,老尚书有什么想法吗?” 闻渊说道:“陛下,汉有成法,將相不辱,不管夏言如何,他都是大明內阁首辅,老臣请陛下给大明留些体面。” 嘉靖说道:“此乃是汉之成法,非大明之成法。大明之成法,刑不避公侯,公侯尚且不避,区区一个內阁首辅算什么?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况且而今还没有到白刃的地步?这又怎么能不算体面啊?” 嘉靖说的时候,语气平静之极。 这其实也是嘉靖的真实想法。 说嘉靖一定要杀夏言,那是未必。但是嘉靖一定不想杀夏言,那也未必。 对於嘉靖来说,夏言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夏言的生死,並不在嘉靖的考虑范围之內,他只是考虑而今局面。既然选了严嵩,就要为严嵩站台,甚至他也愿意为严嵩站台。 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一直依靠自己的內阁首辅,而不是一个手腕极盛,可以將朝廷上下整合起来,与自己对著干的內阁首辅。 夏言失败的最大的原因,是他太强势了。 严嵩看出来嘉靖的需要,夏言未必没有看出来的。但是夏言有建功立业之心,他这是首辅,不仅仅是给皇帝当的,也是给天下当的,给大明当的。给自己当的。而严嵩知道自己短板。他想要的也仅仅是內阁首辅之位而已。 仅仅当皇帝大明首辅,也未必不可。 性格决定命运。 而今此刻严嵩拿不下闻渊,嘉靖自然要帮忙让闻渊低头,给严嵩建立起威信。最好,今后严嵩既能处理朝廷上下事务,又事事离不开嘉靖自己的影响力。这就比较完美了。 闻渊低头行礼说道:“陛下,说的是。”隨即起身,上前几步,重重一耳光打在严嵩的脸上。 严嵩根本没有想到,闻渊居然敢在皇帝面前动手。 刚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闻渊想做什么。等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才知道闻渊要打他。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严嵩挨了这一巴掌,顿时满脸通红,双眼几乎要瞪出来了。六十岁的人了,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而闻渊就在严嵩面前一步之遥,语气有些轻佻的说道:“严阁老的確是够体面的。” 严嵩手指握拳。很想一拳打出去。但是生生忍住了。 闻渊见状,心中暗道:“严嵩还是有几分城府的。” “闻渊,你在做事吗?”嘉靖有些恼怒的说。 闻渊跪下,將官帽放在地面之上,说道:“臣实在见不惯严阁老,以陛下之命残害忠良之士,想以当头喝棒,將起唤醒,可是严阁老脸皮之厚,非臣能及。臣弹劾严阁老,贪污枉法,残害忠义之士。臣以为官职担保,句句属实,请陛下详查,如有不实之处,甘当王法。” 其实闻渊知道,这弹劾是没有用的。 因为严嵩做的事情,都有嘉靖的默许。 他之所以故意打严嵩一耳光,並不是生气是的。而是想让严嵩还手。他老人家而今不告老,一两年间,也要告老。早一年,晚一年,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別。但是他毕竟资歷老。今天严嵩只要一动手。 闻渊就能以互殴为由,想办法將严嵩一併拉下来。毕竟,闻老爷子八十岁的人了,不管情况怎么样?严嵩一旦动手,就是严嵩没理。 虽然这手法不地道,对,就是街头巷尾倚老卖老的碰瓷手法。但是明朝大臣在殿上动手,也是有传统的。 只是奈何,严嵩是有道行的,都气得目眥欲裂。但是硬生生的一动不动,大有打了左脸,將右脸送上去的样子。这种唾面自乾的態度,让闻渊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 嘉靖说道:“今天这事情,谁也不准外传,一个吏部尚书如此作为成何体统。我看你是老了。回去之后,上表致仕吧。” 嘉靖也不好对这个老臣做些什么?打不得骂不得,毕竟要尊老爱幼,乾脆踢回家吧。 对於闻渊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毕竟错过了今日,严嵩有的是办法,將闻渊给搞下来。闻渊今日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么今日內阁,与严嵩在新的战场斗下去。要么就告老还乡。 反正他已经快八十了,也该回乡看看了。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年轻的时候,没有干翻刘瑾,而今却又不能弄掉严嵩。 第一百三十章 夏言下狱 第一百三十章  夏言下狱 严嵩恨不得將闻渊大卸八块。 但是不能。 即便这消息传出去,在外人看来,闻渊已经付出代价了,吏部尚书都没了。八十多岁的老糊涂了。还真能要了他的命不成。毕竟是朝廷上仅存的三朝元老。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太过分。 不过,严嵩不能拿闻渊怎么样。但是闻渊一下台,对付夏言的阻碍再也没有了。 严嵩立即下令,將夏言下詔狱。 夏府。 之前门第煊赫,门外车水马龙排不到头。而今冷冷清清,连门口的落叶,也没有人清扫。似乎要堆积成软软的一堆,唯有几个锦衣卫在这里站岗。 隨即陆炳亲自带著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陆炳在门口抬头,看了一下夏府的牌匾。嘆息一声,一挥手。立即有锦衣卫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他们在每一个角落站定,將整个夏府都层层把守起来。 陆炳进去之后,问道:“人在哪里?” 下面立即有人回答说道:“在书房之中。” 陆炳点点头,大步走了进去。来到书房之中,却见夏言靠在太师椅上,手中卷著一本书,正在细细品读。见陆炳来了,轻轻一笑,说道:“陆少保来了?看来外面的事情,严嵩弄得差不多了。” 陆炳不接夏言的话,说道:“阁老,在下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夏言將手中的书合起起来,封皮上写著《太祖实录二百二十四卷》。夏言將书轻轻放好,说道:“阶下囚而已,哪里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陆少保,也无须叫我阁老,如果陆少保,还念老夫一丝旧情,还请对小儿高抬贵手,我艰苦半生,唯有这一丝骨血,年方九岁。什么也不懂,还请陆少保开恩。” 一辈子硬气无比的夏言,少见的服软了。 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一条小命,夏言寧肯挺著脖子,让嘉靖来砍,也不会低头的。但是人一辈子岂能仅仅为了自己。夏言从不惧死。而且他也很清楚,严嵩决计不会放过自己的。 无他。如果严嵩有放过他的想法。早就將夏言远远放逐出京师。而不是扣在京师, 不闻不问。其中深意夏言岂能不知道。 夏言愿赌服输。只是他一辈子子嗣艰难。唯有一个小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可以不在意妻妾,但是不能不在乎这一丝骨血。陆炳心中嘆息一声,说道:“夏阁老的意思,我明白。而此事,非上諭不能行。下官也无能为力,不过请夏阁老放心,虽然在詔狱之中,但没有陛下明旨,在下不会加一指於阁老,以及阁老的家眷。阁老就当换一个地方读书。而且,进了詔狱之后,復出的大臣,也不在少数。阁老大可宽心。” 夏言嘆息一声,说道:“而今不是国初,今日不同往日。罢罢罢,走吧。” 是的,锦衣卫詔狱之中,有很多大臣都常住过,之后又被起復了。特別是成祖年间。那是牵扯到当时还是太子的仁宗皇帝与成祖之间的矛盾。是特殊情况。夏言对而今的太子,可没有什么恩情。也不能等太子登基的时候,再出来。 更不说,严嵩虎视眈眈的。 夏言也不收拾行李,大步走出去。就好像去上朝一样。只是来到了门口,忽然听下了脚步。看著门口的白杨树,说道:“白杨啊白杨,老夫这一去,还能回来吗?”隨即,悽惨一笑,说道:“我也是老了。问你这无知蠢货做什么?” 隨即夏言一家上下,被带上了马车。在锦衣卫的护卫之下,向詔狱而去。 虽然陆炳对夏言十分客气。但是夏言毕竟不是旁人,是比一般重犯,还要严加看管的重犯。要知道夏言那可是门生故吏遍天下,虽然曾铣被拿下了。但並不是说夏言在军中的影响力就被完全清除了。 远远不够。 万一夏言那一个旧部,想不开了。弄一个劫囚的事情。这事情可就不大好办了。 所以陆炳一行人看管非常之严,夏言所乘坐的马车,与一般马车无二。里面甚至比一般马车还豪华。但是外面却是铁甲錚錚,枪上膛,弓上弦,数百锦衣卫甲士绷紧了神经,从北京的大街上过去。 一时间,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说实话,天子脚下的北京百姓,可谓见多识广。对其他地方见到就腿软的锦衣卫,他们也不是太在乎,说不定他的拐弯抹角的亲戚,就是锦衣卫之中。平日也不是没有见过锦衣卫。 只是锦衣卫如此紧张的样子,却是很少见到的。 故而,稍稍一打听。就知道大体是事情了。 一时间,远远的围观者锦衣卫的车辆,议论纷纷。 毕竟夏言倒台这个政治新闻,这一段时间內,也变成旧闻,很多事情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得说,严嵩为了扳倒夏言,几乎给夏言当孙子,才趁著夏言不备,出了阴招云云。总体下来,夏言在台上的时候。很多老百姓都夏言的感官並不好。但是见夏言沦落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便同情起来了。 “你们说,这次夏阁老能不能活啊?” “进詔狱的人,又有谁能活著出来啊?” 北京老百姓们说著无心,听者却有意。 这个听著不是別人,正是杨继盛。 杨继盛正出门卖了两只鸭子,准备给家里人打打牙祭。 说起来杨继盛才是实实在在的清官。周梦臣固然不从朝廷哪里拿一分钱,奈何周梦臣是有钱人,看不上那一点俸禄。而杨继盛却不一样了。杨继盛家贫,一度沦落到放牛的地步,后来父亲另娶,后妈不待见他。在北京一点產业都没有。只能靠那一点俸禄生活。 这就是为什么杨继盛特別喜欢便宜坊的烤鸭。因为便宜啊。 牛肉羊肉都是比较贵的肉。禽类的肉是比较便宜的。 即便如此,杨继盛也不是一直能吃得起的。 只是此刻,他浑然忘记了手中提著两个鸭子,见到夏言被锦衣卫带走之后,浑身一震,心中思忖片刻,立即向周梦臣家里而去。 在过年之后,风向就急转直下。杨继盛忧心忡忡不是一日两日的。但是杨继盛虽然有意天下为己任的责任心,奈何,他与朝廷大政隔著有些太远的,刚刚就任的新科进士,在朝廷之上,根本没有发言权。 甚至他上面没有人的话,连接受到的信息,都是二手三手的。 之前,吏部尚书闻渊还是比较看好他的。但老尚书一离任,虽然新尚书还没有选出来。但是吏部已经被严嵩掌控起来了。杨继盛一点风声都听不见了。 只能暗暗著急,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只是此刻,他再也坐不住了。 而他思来想去,他的交际圈唯一能帮上忙的人,就是周梦臣。所以才忘记了家里还在等鸭子的夫人孩子。临时朝周梦臣家里走了。 周梦臣在得了张居正的警告之后,这一段时间,一直没又露头,家里军器监两点一线的生活。除此之外,连北京城都不出了。虽然密切关注局势的变化,但是任何公开场合,从不出现。问就是病了。 嘉靖这一段时间,也无心问什么长生之道。更没有召周梦臣进宫。 所以,杨继盛一找一个准备。立即在周梦臣家里找到了周梦臣。他是周家的熟客,家丁僕役根本没有阻拦,故而直接將杨继盛引到后院之中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杨继盛的想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杨继盛的想法 正在后院里一处石桌上看书信的周梦臣,远远的看见了杨继盛,也看见了杨继盛手中提的东西,笑道:“杨兄,你来都来了,怎么还带了礼物过来,这也太见怪了吧。” 被周梦臣这么一提醒。杨继盛才感觉手上有几分分量。 杨继盛立即对身边的周家僕役,说道:“劳烦將这两只鸭子送到寒舍,告诉贱內,今日就不回去用饭了。让她与孩子们先吃。” 这僕役看了一眼周梦臣,周梦臣微微示意,他立即答应下来,提著两只鸭子走了。 杨继盛这才向周梦臣行礼,说道:“今日失礼,实在杨某囊中羞涩,这两只鸭子是给孩子们,不敢相让。”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何至於此?来人。”立即说僕役过来。周梦臣说道:“去便宜坊再点两只鸭子,让他们立即送过来。” 杨继盛说道:“这就不必了,我今日冒昧来访,却是有一件事情,要请周兄相助。” 周梦臣心中已经有所预料,说道:“何事?” 杨继盛看了看周围的僕役。 周梦臣一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杨继盛说道:“夏府的事情,想来周兄已经知道了?” 周梦臣沉默片刻,说道:“是。” 周梦臣在家里憋著不出门,並不是什么不知道。恰恰相反,他与宫中几个太监交换消息,而大內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可以说,周梦臣手中的消息,一点也比比任何一个尚书手中的消息少,甚至还更多。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以至於张居正来周梦臣家里就暗示,他將一些消息转告给了徐阶,同样也將徐阶那边的一些消息转告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虽然,他不知道徐阶是怎么实现三级跳,一下子到了內阁之中。但是即便不冲张居正的关係,单单冲徐阶这个名字。周梦臣也要与他搞好关係。也算是为未来布局了。 只是,周梦臣心中並不爽快。 是的,一点都不爽快。 他其中也知道,有一条路是好走的。是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做,顺著歷史潮流。投资徐阶。等徐阶將来与严嵩清算。但是严格的说,復套筹划,也有周梦臣一分心血。他更加知道,西北边军被严嵩这一折腾,一年之內,未必能缓过劲来。这还是严嵩就此罢手的情况下。 如果严嵩深究,要彻底消除夏言曾铣的影响力。那么西北边军到底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这样的话,大同的压力就大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周梦臣也未尝不拥被而起,独坐到天明。 杨继盛说道:“周兄,其实我很羡慕你,你得陛下之殊遇,一登科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已经在眾人之上了。即便是我们这一科的状元又怎么样?他们而今不过是在翰林院之中做冷板凳而已。我也因周兄提携,得以在復套之事上,出了一把力气。对此我感激不尽。” 周梦臣说道:“你我同科,本就应该互相扶持。杨兄客气了。” 杨继盛说道:“有些事情,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周兄这一段时间闭门谢客,除却军器监哪里都不去。几乎是画地为牢了。你的顾虑我也懂。富贵美人,周兄都有了。前程陛下也给了。而今之事,纵然天下天崩地裂,与周兄有何干係?不妨碍周兄富贵一生。” 周梦臣听了,有些脸红。说道:“杨兄言重了。” 虽然杨继盛的话,周梦臣听得很不舒服,但是周梦臣却知道,这其实是事实。甚至是周梦臣一直在掂量考虑的事情。 其实周梦臣虽然有些倾向於夏言,但是从根子说,周梦臣不是夏言的人,即便严嵩在清理异己,弄得满城风雨,但是周梦臣也肯定,只要他不去招惹严嵩,严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的麻烦。 杨继盛说道:“周兄,视我为友。我也要做的諍友的本分。我並无意詆毁周兄之荣华富贵,然,周兄受家国如此之厚,难道不应该对大明社稷负有责任?严嵩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屠戮无辜。折损大將,曾大人有何罪?无非是夏阁老之徒。而天下之间,夏阁老的人有多少?你我不知道吗?別的不说,浙江刚刚传来的捷报,巡抚朱紈,亲自出海,一举荡平双屿岛,诛杀海盗千余人,並逼退夷人,东南海上安定,指日可待。而朱紈也是夏阁老一手提拔的。” “严嵩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周兄比我更清楚。” “如此情况,周梦臣为陛下信重之深,难道不应该出言劝諫吗?” 周梦臣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他不得不感嘆朱紈可惜了。 周梦臣不知道朱紈听到北京夏言倒台的消息之后,才急冲冲的出海攻双屿,是担心夏言下台之后,他的位置不保,赶紧將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还是他想凭藉功劳作为投名状,让严嵩放他一马。 但是周梦臣都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朱紈不管立下多大的功劳,都无法挽回他的结局了。 他不立功还好,不立功的话,他肩膀上还承担的平倭的重任。严嵩夹带里面未必有能接替他的人。但是他一立功,岂不是告诉严嵩,江南无事了。严嵩又岂能不想办法摘桃子啊? 江南又是財赋之地,朝廷財源之所寄。严嵩上台,自然也要抓在手中的。 而且朱紈的严厉手段,只是扬汤止沸,不是釜底抽薪。只能压制一时,不能压制一世。根本问题不解决。倭寇灭了一次,还有另外一次。总之江南的事情,有得弄。 北虏南倭两大问题,几乎已经成型了。 这两个问题,夏言继续在位,也未必能解决的了。严嵩手腕比夏言缺了不知道多少,夹带里面人的质量,因为差夏言不少。这局面。几乎不可挽回了。 周梦臣听杨继盛的话,心中也有几分惭愧,说道:“杨兄,你不懂的。” 周梦臣不能说杨继盛说的不对,杨继盛弄错了最关键的一点,他以为严嵩弄出这样的事情,都是严嵩本人的意愿。但是周梦臣看得很清楚,那就是这里面是有嘉靖的放纵。 周梦臣的一切都来自於嘉靖。 让他去劝諫嘉靖,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杨继盛说道:“我懂。严嵩之所以能如此,不就是有陛下的放纵?”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杨兄,你------” 杨继盛说道:“我是性子直,为人方正。但並不傻子。有些东西,我还看不出来。周兄,我知道你才华横溢,很多地方都有独到之处,並不以做官为念,更多是想注书立传,自成一家。只是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而今,你是陛下之私臣?还是大明朝臣?” “如此是前者,当我什么也没有说。但你一辈子,也不过是太监,巫道之流,登不上大雅之堂。如果是后者,你要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说法了。虽然我知道,才是才,德是德。” “但是大明,不,我中华向来是重德胜过重才。我记得你特別推崇沈括,但是为什么在你之前,很少有人提沈括,是大家不知道沈括无才吗?当然不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清楚,我清楚。” “秦檜的字不错,但是天下习书之人,谁从秦檜之书学起?” “小人只看眼前,大丈夫权衡百世,我这番话,也不是要激你如何,或者逼你如何,而是让你好好想想,何去何从?”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周梦臣的考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周梦臣的考虑 周梦臣听了,不由的陷入沉思之中。 沈括不受待见,就是他在新旧两党之中来回徘徊。在新党之中大为卖力,但王安石一下台,他立即调转枪口。在古人眼中,沈括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品行不端,为人可鄙。 这就是沈括不受待见的原因。 周梦臣忍不住想,我今后难道有这样一个名声吗? 周梦臣对杨继盛的说法,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想以此改变他周梦臣的心意,却还是难了点。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虽然周梦臣觉得杨继盛说的有道理,今后,他可能会注意。但是在今日之事上,周梦臣还是要再想想。毕竟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他只要出言劝諫,不管成败。周梦臣都成为了严嵩的敌人。 如果看歷史上,严嵩还要独揽朝政十几年之长,周梦臣作为严嵩的敌人,岂能好过? 杨继盛见状,嘆息一声,起身说道:“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无话可说了。就此別过。” 周梦臣说道:“杨兄留步。”他问道:“杨兄准备怎么做?” 杨继盛说道:“自然回去具本弹劾严嵩。”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杨兄三思。” 杨继盛平静的说道:“我知道,此刻上书,未必能成功,甚至很可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很多时候,对抗奸邪,就必须有人先走这一步。当年天下群臣弹劾王振如此,弹劾刘瑾如此。左顺门也是如此,我大明正气未绝,我此次上数,本就不是奔著弹劾成功去的。而是要让严嵩知道,天下人的眼睛没有瞎。” “这天下不是他严某人可以为所欲为的。” 周梦臣说道:“杨兄,你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两个儿子想想。” 杨继盛微微一笑,说道:“不是还有你吗?我理解你,也请你理解我。我如果不幸,就请不要嫌弃我两个儿子愚钝,收为弟子,不要教他科举之学,就教你门下学问,今后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我在九泉之下,都感谢你。” 周梦臣此刻一听,顿时內心之中羞愧非常。 如果杨继盛是道德绑架,要周梦臣如何如何?周梦臣內心之中反而有足够拒绝的理由。但是杨继盛只是在劝周梦臣劝諫皇帝不成,自己准备劝諫,並且託付后世,言语之中,没有一点虚假的成分。 这就让周梦臣很难受。 与这样道德高尚的人在一起,就好像一面镜子,照射出自己的种种不堪之处。 周梦臣很清楚,他去劝諫。不管后果如何,他都不大可能死,毕竟他对皇帝还是一个有用的人,但是杨继盛就不一样了。杨继盛在皇帝那边不过是一个路人甲,根本不在乎。很可能皇帝根本不会管,只是让严嵩处置。 那么杨继盛的下场,真不好说了。 如果杨继盛的奏疏之中,又有什么言语过激的地方,说不定嘉靖会亲自处置。 嘉靖这个人,的的確確是智足以拒諫,似乎因为杨廷和与左顺门事件的原因。他对言官特別討厌。对於上奏劝諫的更討厌,已经有好多上奏劝諫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留下什么好下场。 周梦臣说道:“杨兄,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你在上书不迟。” 杨继盛微微迟疑一会儿,说道:“周兄,你无须如此,这乃是我求仁得仁。”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让我想想。” 周梦臣內心深处终究不能见死不救,忍不住见朝夕相伴的人去死。 杨继盛忽然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些可鄙之处,虽然他无心以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周梦臣,毕竟人各有志。刚刚的话,也是他的本意。只是莫名就形成了这个局面。他嘆息一声,说道:“今日之事,只要周兄答应了,我杨某今日之后,任君驱使,绝无怨言。”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终究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周梦臣劝諫,与他上书两者之间的效果是绝对不一样的。 周梦臣至少能直接见到嘉靖人,而杨继盛就不一样了。他的奏疏甚至未必能到了嘉靖的眼前。 他个人生死事小,国家事大。 所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只能做些补偿而已。 周梦臣说道:“杨兄何出此言?我只是没有想好而已,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杨继盛说道:“如此,我就不打搅了,周兄想好了,派人通知我一声就好了。” 周梦臣起身將杨继盛送走之后。 回到书房,自己点上蜡烛,静静的看著火焰,发起呆来了。 周梦臣思忖了片刻,终於得出一个结论,暗道:“我果然与这个世界其实是有隔阂的。” 周梦臣虽然当著大明的官,居住在大明,但是在骨子里,其实对於朝局,有一种超脱感。似乎自己是在歷史之中旅游。很多事情都不关他的事。 內心之中缺少一分,对大明责任感。 周梦臣从內心之中,不愿意冒险,不愿意將自己的处境至於危险之中,固然是人贪生怕死的本性,但也是担心,自己一旦有一个三长两短,后世的学问从他手中中断失传,这白白浪费他一场穿越。 但是他此刻要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他到底对於大明承担怎么样的责任。 诚然,他內心之中一直嘀咕,而今的大明江山每况愈下,是一个烂摊子。即便夏言一直秉政未必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但是他內心认真反省之后,才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刻板印象。 是的。在严嵩上位置后,嘉靖后期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了。但是这真的是大明江山原本的根结遗留问题的。 要知道,嘉靖前二十年的政局,用一句嘉靖中兴来说,固然有些过於阿諛奉承一点,但是绝对不是嘉靖晚期的:“嘉靖嘉靖,家家乾净。”从嘉靖二十年到嘉靖三十年,才十年,甚至从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夏言在位的最后一年,到嘉靖三十年也不过是四年而已。 或许,很多是结构性问题,是遗留问题。但是不同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完全不同,效果也完全不同。 歷史上严嵩十几年秉政,交出一个烂到家的答卷。 他为什么不能想办法將严嵩搞下来,换上另外一个首辅。或许大明的局面,就不会是嘉靖晚期那么狼狈。 只是这些想法,周梦臣之前一直是放在第二位的。他放在第一位的,一直是如果快速的传播科学知识。 而且这一下水,想上来就难了。 之前他的超然位置,乃至皇帝的庇护,还是周梦臣旁观所造成的。今后就是严嵩的对手了。周梦臣忍不住衡量利弊,想不清楚,得失如何? 这毕竟不是一道数学题。 忽然外面有人稟报说道:“张老爷来了。” 周梦臣一听,说道:“快请。” 除却张居正,没有那一个张老爷能直接来到书房外面的。片刻之后,张居正来了。 周梦臣说道:“叔大兄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参详一二。” 张居正说道:“正好,我这一次是身负使命而来的。也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好好谈谈的。” 周梦臣一愣,沉吟片刻,说道:“身负使命?谁的使命?” 张居正说道:“自然是家师。” 周梦臣说道:“是徐大人,有什么事情说吧。” 张居正微微一顿,说道:“周兄,从现在开始,我代表徐大人来谈,你也不客气。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礼部尚书之位 第一百三十三章   礼部尚书之位 周梦臣一愣,瞬间明白。如果是张居正的事情,周梦臣自然是没有二话。但是徐阶的事情,徐阶也没有让周梦臣白帮忙的意思。 忽然之间,周梦臣觉得自己也算一个人物。居然能参与到政治暗流之中了。 周梦城正色说道:“张兄请讲。” 张居正说道:“你知道,孙尚书要致仕了?” 周梦臣听了。先是一惊,隨即嘆息一声,说道:“之前不知道,但是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与闻渊的老益弥坚不同,孙承宗的去意已经很久了。当了这么多年老好人,礼部尚书的实权,早就不在他手中了。而今让他一把年纪去给严嵩做狗,他自然不愿意,既然闻渊都致仕了,孙承宗自然也没有想多留。 张居正说道:“一般来说,尚书致仕,都可以推荐继任名额。我老师徐大人,想要这个名额?” 周梦臣顿时一愣,说道:“徐大人要做礼部尚书?” 张居正说道:“准確的来说,是想要六部尚书之一。而今朝局一片混乱,也是机会所在,否则等局势平定下来,这六部尚书的位置,就不好弄了。户部兵部严嵩不会让人,工部尚书乃至恩师好友,也是奥援所在。吏部尚书虽去了,但是严嵩盯著,定然有番龙虎斗,唯有礼部尚书,如果孙尚书愿意鼎力支持,恩师拿下礼部尚书的位置,问题不大。” 周梦臣微微犹豫说道:“虽然老师有推荐之权,但是真正批准的还在上面。你怎么肯定问题不大。” 张居正说道:“第一,陛下不会让严嵩掌控六部所有大臣。所以比如有一到三个尚书,要么资歷深,要么敢与严嵩唱对台。第二,孙承恩毕竟是陛下旧臣,而今主动致仕,陛下还是要给一些体面的。第三,夏言旧部虽然多,但是嫡系並不算多,恩师这样的旁系,总是要给予安抚的,总不能让严嵩真將朝廷上下一扫而空吧。” “有这三个理由在,礼部尚书之位,不难拿下,唯一难的是如果让孙尚书答应。所以才求到你这里来了。” 说起来,孙承恩也算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的恩师。只是孙承恩並没有接纳这些新科进士,反而因为周梦臣的特殊原因,仅仅將周梦臣收为弟子。这个弟子也仅仅是官场上的。 但是有了这一层关係在,徐阶自然想通过孙承恩当说客。 这也是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徐阶想找一个与孙承恩对话的中间人並不难找,但是为了不显得咄咄逼人,最好找小辈传话。甚至还有一种暗示,暗示你走之后,你的晚辈,徐阶都愿意代为照顾。 周梦臣不知道歷史上徐阶找谁与孙承恩谈得的。 或许就是眼前的张居正。 周梦臣想了想,反问道:“张兄,你觉得我该不该答应?” 张居正说道:“我只代表我的观点,不代表恩师的观点。”他微微一顿,说道:“我觉得你应该问问孙尚书,他老人不比明白透彻很多。” 周梦臣心中权衡了一下,果然不错。何必自己提条件的。原原本本的將事情告诉孙尚书。孙尚书自然会有安排,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另外从內心深处,周梦臣对徐阶的上位是乐见其成的。 周梦臣说道:“这一件事情答应了。找时间就去见老师。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张兄。”他將杨继盛的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只是隱去了杨继盛自己要弹劾的话。 张居正沉吟片刻,说道:“周兄,你知道官场之上,最铁的关係是什么?” 周梦臣说道:“大抵是三同。同年,同科,同乡。” 张居正说道:“正是,我恩师与夏阁老之间,是这三同吗?” 周梦臣沉吟了片刻,想了想,说道:“似乎不是。” 张居正说道:“是恩师与学生的关係吗?” 周梦臣说道:“似乎也不是。” 张居正说道:“对,恩师因为得罪了张璁在地面上蹉跎了十年。是蒙夏阁老提拔,才能回京。但是要说这个关係有多深,却是未必。但是而今恩师准备蛰伏一两年,以夏阁老的继承人自居。” “你觉得是为什么?” 周梦臣恍如大悟,说道:“是夏阁老的政治遗產。” 夏言从嘉靖十年进入中枢,起起伏伏小二十年,在內阁也十几年,这份政治遗產很是厚实,厚实到了即便严嵩清理,一两年也是清理不完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一旦严嵩在上面做的不好了。下面官员百姓,就会无比思念夏阁老。 徐阶只要能打起夏言的招牌,就能团结相当一部分官员在身边。补充了徐阶在中枢资歷不够的缺点。刚刚也说过,徐阶虽然是嘉靖二年探,但是在下面耽搁了十年时间,虽然这锻链了徐阶一些政治手腕,这也让他在中枢的根基差远了。 就好像,在职场之中,同一届的学生,一个一直在单位混,一个去外面混了十年,然后重新回到了这个单位。两者之间的资歷与地位根本没有办法相比。 周梦臣隨即明白了,说道:“张兄的意思是?让我做这一件事情?” 张居正说道:“此事有利有弊。” “一旦你这样做了。很可能让自己的根基立即雄厚起来,但也会成为严嵩的眼中钉,肉中刺。能不能承受住这个打击,也要在考虑之內。我不好说什么?这需要你自己仔细去想。” “这个决定,別人不可能替你做。” 周梦臣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对。 果然是一事有利就有弊。 他之前只看见了坏处,並没有看见好处。 周梦臣可是知道,夏言这分政治影响力有多大。不是夏言当时做有多好,一是夏言足够惨。二是严嵩做得太糟糕了。以至於夏言倒台一二十年,民间官场都在怀念夏言。 甚至刻薄想一想,如果夏言正常退下来,后面有一个靠谱的接任。估计,夏言的名声也不会那么响。 比如嘉靖朝的首辅有一个叫费宏的, 三次入阁。就在夏言之前,但是谁听说过? 周梦臣沉吟片刻,忍不住问张居正说道:“叔大兄,你觉得我该不该进諫?” 张居正沉吟片刻,说道:“周兄,而今局面,严嵩想將夏阁老与曾大人至於死地,实在有些太过了,纵然两位有不是的地方,也绝对罪不至死。所以------”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他豁然起身,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准备。” 忽然周梦臣內心之中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之前他改变的事情,都是小事。而今他要尝试改变一件大事,那就是夏言之死。如果夏言不死。那么將来夏言会不会东山再起,严嵩或许就没有办法那么猖狂了。 如果不是天色已晚,周梦臣此刻就想进攻。 他的正义感已经等了很久了。只是一个人不能仅仅凭藉一腔热血做事。否则只能成为烈士。 而周梦臣恰恰不想成为烈士。 不过,事情的发展,会不会如周梦臣盘算的那么容易。他之前都是在暗处打严嵩冷枪,当然了,这些冷枪,严嵩有所察觉,而周梦臣自己还没有什么感觉。而今他这一次出手,就是站在明处了。 与严嵩正面交锋了。 如此一来,周梦臣与內廷就越来越远,甚至陛下宠臣的標籤也就越来越淡。一点点的被洗下来。而朝臣的標籤也就越来越亮。 只是周梦臣能否应对老奸巨猾的严嵩,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朝臣周梦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朝臣周梦臣 周梦臣求见嘉靖,从来没有被拒绝过,今日也是一样。 对於嘉靖来说,而今朝局变动已经到了尾声。嘉靖准备在这一两个月之內,多留一些心,从各部大臣之中,挑选出一二个干练的人才,进入內阁,与张治一併制衡严嵩。 至於现在,严嵩做什么?他一概不管。 他太清楚了,要想用人,该给的东西,都要给足了。而今严嵩的所作所为,在嘉靖看来,不过,是给严嵩內阁首辅的待遇的。毕竟身为內阁首辅,总是要在朝廷之上占据优势。 否则严嵩这位置都坐不稳。 至於严嵩这个优势是怎么来的?其实有没有不当之行为。嘉靖根本不在乎? 所谓君子远庖厨。 並非不吃肉,不过是不忍见其死而已。嘉靖而今就是这样。当严嵩是庖厨,当严嵩所做所为没有看见,等差不多了。嘉靖的人选也就出来了。 故而,他还很悠閒。 反正復套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了。 毕竟怎么才能保持不败?不打就可以不败。也不担心有什么兵败塞外的大祸。更不用担心,夏言能给他带来什么威胁。似乎即便有劫数,嘉靖也平稳渡过去了。 所以,他又將心思转到了电上面。 不得不承认,聪明的人兴趣广泛。更何况在道门之中,雷法也被吹的神乎其神。嘉靖而今得了周梦臣的发电机模型,自然很好奇。这一段时间,在朝廷局势缓和下来之后,嘉靖有相当一部分时间,都放在这上面了。 更何况,京师各门的城楼之上,已经安装了避雷针。只是乃至春冬之际,並不是雷电高发时期。还没有见过避雷针引雷的现象。但是这並妨碍嘉靖对此怀疑与研究。 只是,周梦臣当时心思没有放在电学上。而且为了让嘉靖更容易理解,刻意將雷电的概念,往阴阳上面靠拢。这固然让嘉靖更容易理解,也將嘉靖的一部分心思给带偏。 嘉靖甚至將道门一些雷法,与周梦臣这个发电机模型放在一起研究。 而今也没有什么成果。但是却多了不少疑竇。 前一段时间,大事要紧。嘉靖也没有召见周梦臣的心思,是不想周梦臣趟这一趟浑水。 而今大局以定,即便周梦臣不来求见,嘉靖也会抽一个时间,让周梦臣进宫的。 周梦臣到了玉熙宫,行礼过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嘉靖就来提出几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那就是掌心雷怎么练? 周梦臣怎么知道怎么练?莫不是给你手心装一个插座? 周梦臣绞尽脑汁,能解释,就解释了,不能解答,也就搪塞过去了。这才说道:“陛下,臣有下情上秉。” 嘉靖没有在意,似乎还在看一边的发电机模型,心不在焉的说道:“说吧。” 周梦臣一掀前襟,跪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臣以为曾大人为九边柱石,塞外长城。夏阁老也是朝廷中流砥柱,严嵩为一己之私残害忠良,即便两位大人有罪,也不至於下詔狱不出。还请陛下,念两位大人之前功。从轻处置。” 嘉靖忽然一愣。 他將目光重新放在周梦臣身上,说道:“你是要与朕说这个?” 周梦臣说道;“群臣鼎沸,臣不敢不言之。”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朝廷这一潭浑水,很多事在里面,即便是朕也是身不由己。今天你说的话,不出一个时辰,就传到內阁耳朵之中。从今之后,你想安安分分做学问,就不可能了。朕再问一遍。你確定要说这个吗?” 周梦臣沉默了片刻。 嘉靖的暗示也很明显了。 周梦臣不跳入这一潭浑水之中。嘉靖能確保周梦臣在北京的安全。即便朝廷的风再大,浪再急,也打不到周梦臣身上。但是与此同时,周梦臣也很难参与进朝廷决策之中。 但是周梦臣既然决定下场,今后很多事情,嘉靖也未必能帮得了他了。 而且嘉靖也未必愿意帮他。 嘉靖又不是傻子,他不可能无限的对一个人好。他对周梦臣的抬举,就是確立在周梦臣有一个新鲜的思路帮他求长生。他连周梦臣在復套之事上多一点心思,都觉得周梦臣是不务正业。 而今周梦臣清净的日子不过,非要仗著身上有一些恩宠,就要去爭权夺利。嘉靖岂能与之前一样优容他? 周梦臣来之前,已经权衡利弊过了。 从利益上面,就不用说了。单单从內心深处正义感,就激励著周梦臣继续说下去。 毕竟看上去严嵩对夏言一个人而已。 但是实际上並不是。 天下人杀人最多的,从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严嵩这种无能敛財之辈,掌控朝廷大权,本身就是最大的人祸。 周梦臣说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九死难报,有些话,不敢不言。” 嘉靖说道:“好。”他缓缓的离开放著发电机模型的桌子,坐在龙椅之上,一只手按在扶手上龙吐珠的地方,淡淡的说道:“你说吧。” 此刻,儼然是最正式不过的,君臣奏对格式。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说道:“臣遵旨。本朝歷经九帝,以至於以陛下。一百八十年有奇。太祖成祖乃是建业之主,宪宗孝宗,或言为中兴之主,至於陛下,秉政二十年,內除权臣,外清礼制,对外又有数胜,內外皆言,又一中兴之世也。” 嘉靖听了周梦臣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现。但是內心之中也是有一些高兴的。 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己被人说夸。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周梦臣接下来话风陡转,说道:“臣以为非也。” 嘉靖听了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周梦臣思来想去,他对嘉靖了解越多,越明白。嘉靖是一个聪明人。甚至从智商与反应上来看。周梦臣都未必能比得上嘉靖。周梦臣唯一能胜嘉靖的,大概就是十几年的教育。 所以,周梦臣想来想去。对嘉靖最好的劝諫办法,就是实话。 对了。很多人都觉得自己说谎真能骗过人。却不知道,很多人看来,有些谎话,就好像是小孩子想骗大人一般,简单可笑。 周梦臣说的实话,虽然有些难听。或许嘉靖一时间恼怒,但总不会一直生气。当然了,谁要头铁如海瑞,是另外一回事了。周梦臣自然不会如此。 就在周梦臣准备就大明朝廷而今的局势,来一篇长篇大论的时候。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从西苑,小心翼翼来到紫禁城之中,隨即將一个纸条,传给另外一个太监。这个小太监,將纸条装在袖子里面,隨即端起一个案板。上面有刚刚沏好的一壶茶,脚步匆匆的,进了文渊阁。將茶水放在严嵩桌案上,隨即將纸条也放了上去。 这个太监垂手而立,並不走。 严嵩打开纸条,细细看了。隨即扔在滚烫的茶水之中。轻轻吹了吹,一会这纸就会被泡开,一搅和,就再也不成型了。严嵩问道:“能搞清楚,周梦臣在陛下面前说了些什么吗?” 这小太监立即说道:“请阁老见谅。黄公公对陛下身边的事情看管最严厉不过,这个实在打听不到的。” 严嵩点点头,说道:“那就多谢了。今后有这样的事情,还来通报,我重重有赏。”隨即从袖子里面掏出一锭金子,塞给了太监。 这太监见了,两眼放光,说道:“请严阁老放心,宫中但凡有一个风吹草动,我都稟报阁老。” 严嵩打发太监走了,严嵩微微眯眼。心中暗道:“这周梦臣这个时候跳出来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空二乱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空二乱 玉熙宫之中,黄锦已经將所有太监侍女都赶出去了。 他亲自在嘉靖一边伺候茶水。 而周梦臣的声音在玉熙宫之中迴荡。 周梦臣说道:“大明二百年,到了而今,已经有了积重难返之势,自从弘治之后,局面其实是每况日下,陛下登基虽有振作,但不过是这蜻蜓点水。不及根本,面前维持局面。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一旦有倦政之意,大明朝廷立即就有危机四伏之感。” 嘉靖听得刺耳,说道:“哪里危机四伏了,周梦臣,你不要危言耸听。” 周梦臣说道:“臣不敢,在臣看来,大明內外交困,如果陛下不奋力振作,恐怕大明只有二百余年,没有三百年。” “大胆。”黄锦厉喝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周梦臣说这个话,反而让嘉靖有了兴趣。 周梦臣说这个话本身是他对歷史的印象,他不记得大明总共多少年,但是一定没有到三百年。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嘉靖对这一句话的理解,可不是周梦臣这样的。在他看来,判断一个朝廷寿命,这不像一个人智慧可以言及的,更有可能是周梦臣窥视到了什么天机。 这让嘉靖再次想到一个问题? 周梦臣是因为身为儒生,不言怪力乱神。有意瞒自己,还是真没有怪力乱神。 嘉靖內心之中倾向於前者。 他毕竟信了一辈子的鬼神,又怎么能忽然不信了。而今周梦对大明江山没有三百年的断言,如此斩钉截铁,想来是有根据,这个根基,莫不是天机,只是他看到了什么? 嘉靖说道:“黄大伴,无须动怒,让他说。听了再处置不迟。” 周梦臣说道:“臣谢过陛下。”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臣以为当今天下之弊,在於三空两乱。” 嘉靖问道:“何为三空两乱?” 周梦臣说道:“陛下知道,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都要用钱,不管是朝廷还是家里,无钱寸步难行。有人说,財政乃是国家之血脉。虽有偏颇,不无道理,而大明朝廷太仓银一年不过二三百万两,支应九边各部,根本不够。更不要其他事情,朝廷但凡有一个三长两短,就会面对財赋不足,陛下前看之前列朝列代,那一个朝廷,如本朝如此之狼狈?” 周梦臣还想说,如果財政充足的话,夏言在復套之上,也不会承担这么多的政治风险,以至於一败凃地。不过,这不是说这个时候。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继续说道:“本朝赋税,以为田亩为大项,其余赋税为杂项,可以说一切赋税都出于田,然陛下查黄册就会知道,大明能徵税的田亩,每一年都在减少。大明根基动摇,以求財之不空可乎?” “甚至臣可以断定,朝廷財赋从今之后,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紧张。直到不堪重负。” “此为財空。” 嘉靖听了。嘆了一口气。 却没有说话。 嘉靖不是不知道,这些內情。而是没有办法。 是的,不要看嘉靖在朝廷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有些事情,他是不能做的。不要以为嘉靖没有在田赋上动过手脚。张璁作为嘉靖最信任,最依赖的內阁首辅。他最重要一项政绩,就是清理庄田。 从北京打地方,不论皇室,太监,王府,寺院,卫所,严厉打击投献侵占之事。 可以说,嘉靖中兴,就是建立在张璁对土地的整顿之上的。 甚至有人说张居正很多改革思想,都是继承张璁的。 但是,这又怎么样? 不过,一阵折腾,杀人再多,也改变不了根本状况。 有些事情,皇帝也未必能改变。 嘉靖看周梦臣的身影,忽然有了一丝张璁的影子。当年张璁站在大殿之上,指点朝廷弊政,也是如此意气风发。可惜,斯人已经不在了,否则夏言算什么? 周梦臣不知道嘉靖此刻所想,而今继续说道:“九边乃至京营,空餉占半,剩下的將士,或为人佣役,或操贱籍,大明在册兵马,三百余万之多。但是朝廷大抵有多少大军,陛下应该比我清楚。” “而今九边加军营,能有战兵三四十万之多,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大明之军,北有九边之敌,南有各省需要镇守,如此数目,根本不够用。而兵为將有,朝廷经制之兵不堪战,唯有家丁堪战。如此下去,国將不国。臣不知道会有怎么样一个下场?” “此为兵空。” “文章兴而国家兴,盖因国家以文章取士,但是而今科举制文,百题不问,一心八股。” “而八股积弊深重,撕裂题目,不过雕虫小技而已,以至於举人不知汉唐,如此何以治国,九边乏边臣,亦非一日。国家需要財臣,计相,而今何在?” “此为才空。” “有此三空,朝廷想不內忧重重,都不行,但凡有一个水旱蝗兵之事,就茫然不知所措,朝廷局面,更是只能被动修补。只能任江河日下。” 嘉靖听了。脸上面无表情,说道:“还有所谓二乱。” 周梦臣说道:“乃至北方虏乱,南方倭乱。” 嘉靖听了,说道:“虏乱,朕是知道,不就是俺答吗?俺答確有小智,然蒙古人这么多年了,早已不復当初了。但是这南方倭乱又是怎么回事?” 嘉靖其实对大明朝廷的局势,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 很多事情,他只能缓解,不能根除。 一来没有方向。张璁当年得嘉靖信重,也是主持改革,可谓大刀阔斧。但是结果如何,不过十几年所谓中兴之后,尽復旧观,甚至比之前还要差劲。 二来现在的嘉靖已经没有当初支持张璁的心劲了。 一心一意想要长生。汉武帝觉得自己如果能成仙,他將天下当破鞋子。嘉靖的心態与汉武帝,不逞多让。 就倭乱一事,嘉靖不大明白。 真要说起来大明倭乱,就要从大明开国开始。后来断断续续的还有一些,但是一直不严重。 嘉靖都已经习惯,这就好像真要说起了,大明境內一些边边角角有很多土匪,有时间也做个乱,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来,朝廷也都当做没有看见。嘉靖对倭乱的认知,就是比这些土匪稍稍高一层。 或者说是海上的土匪。 周梦臣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此处倭乱根源与往日不同,往日都是日本国內有战败的武士,漂洋过海,来我大明抢劫,而今倭乱的根本,乃是大明百姓为乱。” 嘉靖眼睛微微一缩,说道:“此事当真?” 从一个皇帝角度来看,他能容忍一些外族猖狂一些。却绝对不能允许汉人百姓聚眾起事。在他看来,前者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后者也不是什么大事,却很可能转化为心腹之患。 需要特別注意。 周梦臣说道:“陛下可以查朝廷档案,在正德中,就有西夷佛郎机来使,佛郎机国远在西方万里之外,国中百物匱乏,最喜中国货物,与朝廷朝贡不成,乃暗通江南。浙江等地不法之徒,走私中国货物。其利最少有十倍之多。富贵动人心,这才江南倭乱的根本原因。只要海禁在一日,倭乱就不可能终止。” “甚至越禁越乱的局面。” “而今江南很多百姓,都是在城中做工为生,他们造出来的东西,都要给海外。断绝这一条路,不仅仅是伤及西夷海寇,还伤及大明百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夏言之重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夏言之重 嘉靖听了,说道:“你想要朕废海禁成法?” 周梦臣立即说道:“臣不敢,此乃国家大事,当有陛下决断。只是陛下,不是臣詆毁严阁老,这样的局面,严阁老能应付的了吗?更不他要如果天时不好,有一个天灾人祸的。內外之纷乱,严阁老能应付得了这个局面?” 嘉靖听了,也微微皱眉。 的確,严嵩最大的问题,就是在能力上有所欠缺,否则,他当初將夏言赶回老將之后,嘉靖也不会起心思,在数年之后,將夏言给请回来的。 不过,嘉靖也不会听风就是雨的。 在嘉靖看来,周梦臣说得对不对? 对,我大明的老毛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吗?至於虏乱云云,这俺答又不是今日才乱的,去岁不是大破之,令其损兵折將而去。这说明,俺答之能,搞不出什么大事。至於倭乱什么的,嘉靖更不大相信。 他明明刚刚看过捷报,浙江巡抚双屿大捷,收復双屿岛,甚至准备在岛上建城。从此海波不敢说平息,看架势,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乱子了。 这天下局势,哪里有周梦臣说的那么危机万分,好像火药悬於火焰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嘉靖內心之中是这样想,但是他嘴上可不是这样说的。他问道:“你觉得非夏言不可吗?” 周梦臣心中一激灵,心中暗道:“莫非我真能说动陛下不成?”於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说道:“陛下,千军易得一將难求,而內阁首辅,虽为辅,实为相,执掌万乘之国的相才,尚在將才之上,分外南巡。” “臣观大明现任各官,资歷,德行,能力,能胜任首辅之位的人,而今除却夏言,还没有別人。” 这里面就有一个不都不说的原因,那就是左顺门事件。 左顺门事件。左顺门事件在嘉靖三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前,当时抗爭的大量中下层官员。是杨廷和提拔的骨干,也是非常有潜力的苗子。或许有些是想混一下政治声望,但是更多真是秉承自己信仰,觉得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而这一批人,今后仕途断绝,影响到了而今嘉靖挑选人选。 无他,按照惯例,二十四年的那些小官,而今只要还在官场中枢的,都是內阁大学士,六部堂官的有力的竞爭者。 也是因为,当时那一批人全部被拿下,並牵连很多。不敢说一代人的精华都空了。却是让某一个年龄段的大臣们,显得比较弱。 嘉靖有些兴趣的问道:“你觉得,而今天下局势,是非夏言不可平定?” 周梦臣说道:“臣以为,让夏阁老留任是最好的选择。即便夏阁老去位,严阁老能力还是有所欠缺。” 嘉靖听了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周梦臣有些发愣,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嘉靖一言不发,一点想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黄锦上前,说道:“周大人,你请吧。” 周梦臣內心之中悬著一颗心,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皇帝已经发话了。只能起身行礼,回去了。 嘉靖等周梦臣走了,忽然问黄锦,说道:“黄大伴,你觉得周梦臣是夏言的人吗?” 黄锦微微沉吟,说道:“奴婢回陛下的话,这周大人,是陛下您一手挖掘出来的人才。虽然他有一个老师刘天和,与夏言有些交情,但是彼此之间交情不深,臣以为这周大人,还是陛下您的人。”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对啊,他是我的人。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天下有朕坐镇,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偏偏抬举夏言。你说,这是因为周梦臣一个人受了外面风向的蛊惑,还是,天下人都这么想的?” “大明天下不可一日无夏言,而不是不可一日无朕。” 黄锦听了,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奴婢不知道。” 嘉靖语气继续平淡的说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黄锦额头见汗,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能愣在哪里,后背冷汗淋漓,不敢说一个字。 嘉靖忽然起身,说道:“起来吧。这不是你的事情。夏言啊夏言------” 嘉靖之前对夏言並没有太大的杀意。只是严嵩力主而已,但是他此刻,忽然內心之中涌上一丝杀意。不知道从何而来,似乎应该是嫉妒与忌惮。嫉妒夏言的人望,也忌惮夏言的人望。 他忽然觉得,夏言在中枢的时间太长了一点。 “稟报陛下,严阁老求见。”外面忽然有一个小太监稟报导。 嘉靖语气里面有一丝讽刺的意味,笑道:“来得真及时啊。宣。” 不过片刻,严嵩就来了。 严嵩来了之后,进门几步,毕恭毕敬的行礼,一丝不苟,让嘉靖见了,忍不住说道:“严阁老,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无须如此。” 严嵩说道:“陛下是九五之尊,老臣得见天顏,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每一次都是福分,老臣岂能不珍惜。陛下对老臣的信重,老臣无以为报,只能多磕几个头,聊表心意了。” 嘉靖虽然对严嵩並不是没有一点意见的,但是见严嵩这种顶礼膜拜,唯恐有一丝褻瀆的样子。內心之中某些情绪,也淡化了。 在这一点上,严嵩与夏言是两个极端。 严嵩毕恭毕敬,唯恐有一件事情违背礼法,让皇帝不高兴了。即便一大把年纪了,还按照朝见陛下的礼仪一步不差的完成,甚至周梦臣常来宫中,很多礼仪都简化了。 而夏言更是如此,对於夏阁老来说,礼法岂是为吾辈所设。只是在皇帝面前做做样子而已,其余的地方,根本不在意。 就简单的在西苑值班的事情,严嵩从来不敢有一丝怠慢。而夏言却是敢將奏疏带到家里处置,敢翘班。 严嵩恭敬,夏言轻狂。 嘉靖內心暗道:“罢罢罢,严嵩还是比较老实的。再换一个新內阁首辅,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不如让他做首辅,秉承我意,下面多找几个能做事的大臣增添到內阁之中,能有什么事情?” “区区一夏言而已。我大明岂能独独缺少这一个人才。” 嘉靖问道:“阁老此次来,有什么要事?” 严嵩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夏言案子下面已经审定了。老臣不敢自专,特来请陛下御览。”隨即严嵩毕恭毕敬的將一封奏疏呈了上来。 黄锦双手接过,转呈到了嘉靖手中。 嘉靖看了一下,夏言最主要的罪名是大不敬。 这事情,可大可小,比如前面所言,在宫中翘班。將奏摺带回家里处置,乃至私下说的一些牢骚话,等等。有些东西,上岗上线之后,都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嘉靖看了一遍,面无表情,说道:“夏言是老臣了。做事如此不恭谨,朕也无话可说了,严阁老以为当如何处置?” 严嵩立即明白,夏言是生是死,就在而今这一朝了。 他今日弄不死夏言,自然还有下一次,只是嘉靖不是好糊弄的,最少要在三个月之后,才能再次尝试,所以,他心中不住的思索,怎么才能让皇帝下定决心,非要夏言的小命。 严嵩心中各种心思转动飞快,但是他嘴上一点也不慢,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夏阁老这一场折腾,也吸取教训了。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言论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言论死 嘉靖听了,大出意外。 说实话一直以来,严嵩对夏言的杀意,嘉靖看得清清楚楚的。今日严嵩要杀夏言的话,嘉靖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这局面反过来,却是大出嘉靖预料之外。 嘉靖问道:“为何?” 严嵩嘆息一声,说道:“不瞒陛下说,夏言辱臣甚多,臣早就想给夏言好看。只是陛下委任臣为內阁首辅,当以大局为种,夏言门生故吏遍天下,老臣这一段时间,门槛都被踏破了。” “老臣思来想去,还是算了吧。曾铣虽然有错,但是夏阁老不过,是一些小问题,这一番折腾,就当是教训了,让夏阁老回乡吧。” 严嵩对嘉靖的脉把得死死的。 嘉靖是那一种死不低头的人。 谁也不能让嘉靖低头,那么为了这一口意气,付出更多的代价。嘉靖也在所不惜。 本来有了周梦臣一番话,嘉靖已经內心之中对夏言有些不耐烦了。而今听严嵩这样说,更是心中恼怒之极。 嘉靖没有一定要杀夏言的意思。如果严嵩不想杀夏言,嘉靖也就放过了。但是严嵩这样说,似乎在说,即便夏言在牢里,也能逼得在外面的严嵩退让。这让嘉靖恼怒之极。心中暗道:“什么?朕还处置不了一个夏言吗?” 嘉靖根本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抄起一侧的红笔,在奏摺上面大大的画了一笔,隨即將奏疏砸在严嵩怀里,说道:“去办事吧。 朕倒要看看,谁敢闹事。” 严嵩立即说道:“是。” 夏言的命运就此定下来了。 而此刻,周梦臣並没有回家,而是去拜访了孙尚书。 此刻的孙尚书已经不种菜了。 而是在指挥僕役在收拾东西。他在京师住了大半辈子了,在这个小院之中,渡过了他生最好的年华。可惜而今要回乡了,有太多的带不走。 院子里的树,带不走。墙角开的菜地,也带不走。他留在京师的岁月,更是带不走的。 结果老人家什么都想带走,他一边准备上书-请辞,还不等三请三留整个过程走完。他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多叫一些马车,將一些他用了一辈子的家具也带回老家。 周梦臣来到这里,见到就是这样的情况。 孙尚书坐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指挥著下人们干活。 孙尚书见周梦臣来了。也毫不犹豫指挥起周梦臣起来。周梦臣不得不捲起衣袖,也加入干活的行列。忙了好一阵子,才算告一段落。这才有与孙尚书单独说话的时间。 孙尚书靠著太师椅上,说道:“来了,看看就走吧。我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这就那样了?走的时候,也不用来送我。而今的局面,我怕来的人多了也不好,少了我也尷尬。索性一个也別来。我也不准备接待。” 孙尚书很清楚而今的局势,很多人都揣著一个跳胆,不知道將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孙尚书虽然是致仕,但实际上,是顺水推舟。他不致仕,等局面安定下来,也没有他的位置。 周梦臣说道:“恩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也是从別人口中听到恩师要走的。特地来拜访,並奉上程仪千两。” 孙尚书说道:“你小子是一个有钱人,我就不客气收了。” 周梦臣说道:“我这一次来,其实有两件事情想请教恩师。” 孙尚书说道:“与那一千两有关係?” 周梦臣说道:“自然没有,那只是弟子一片心意。” 孙尚书说道:“那你问吧。” 周梦臣说道:“这两个问题,一个是別人的,一个是我自己的,先说別人的,徐阶想要您推荐他为礼部尚书。” 孙尚书微微思索一阵,说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周梦臣说道:“没有,我只答应给老师传话,什么好处都没有答应。” 孙尚书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情我答应了。” 周梦臣说道:“那老师要什么?” 孙尚书说道:“我什么也不要,给他一个人情。徐阶这个人前途无量。卖他一个人情,这人情就落到你身上了。今后你可能用得著。” 周梦臣说道:“恩师这分恩情,弟子何以为报?” 孙尚书说道:“不用你回报我,只要回报孙家就行了,我也一把年纪了,回去之后,蹬腿也就两三年的事情,人都活得这份上了,还要什么?我好歹是礼部尚书,还是有些家底的。將来我不在了,我可让他们来找你了。” 周梦臣知道,其实这是大明官场很正常的交换,师徒之间的交换。弟子得了师傅的政治资源,弟子要照顾师傅退休后的生活,甚至还要照顾一下师傅的子弟。 周梦臣说道:“请恩师放心,只要没有作奸犯科之辈,我今后一定保他们周全,不敢说荣华富贵,总有一计一长可以谋生。当然有能出仕的,我也会多加照顾。” 孙尚书说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不是还有一件事情吗?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今日我在陛下面前为夏阁老说了话,却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孙尚书身心一紧,猛地起身,说道:“你说了什么?” 周梦臣也没有隱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孙尚书听了之后,又缓缓的坐下来,说道:“我之前觉得夏言估计难以活下来,而今看来,他死定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这是为何?” 孙尚书说道:“咱们这位陛下,最偏执不过,打得不走,牵著后退。必须小心奉承才行了。他心是明白的。但是有时候却很容易意气用事。而且吃软不吃硬,夏言很多时候都不给陛下面子,陛下心里记著的。而严嵩就看出了这一点,小心翼翼,就比太监多两个卵子。” “不过,陛下对夏言还是有些情分的。我估计没有一定要杀他的意思。只是你是陛下近臣,连你也为夏言说话了。你让必须怎么想?” 周梦臣只觉得有些头晕,说道:“恩师的意思,是我断送了夏公?” 孙尚书说道:“不至於。严嵩要让夏言死,有一百种办法,不过不好在陛下面前多爭,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就是將夏言的名字塞进死刑犯之中,陛下对於这种这摺子,从来不看,信手勾决。毕竟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倒是等陛下知道,人头却也接不上去的。” 报到嘉靖手中的死刑犯名单,都是刑部三法司层层覆核过的。即便是有问题,嘉靖也看不出问题所在。 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也毫无意义,所以嘉靖每年都不敢,凡是报上来的都准。走程序而已。 从这上面做手脚是最容易不过了。 不过,即便孙尚书这样说。周梦臣心中还有一些惭愧与不安。 孙尚书沉吟一会儿,说道:“我记得你与锦衣卫关係不错?” 周梦臣说道:“是有些关係。” 孙尚书说道:“我建议你去见一见夏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夏言乃是当世人杰。虽然有而今结局,令人唏嘘,但夏言之才,在我们这些老傢伙之上。你去夏言,不管別的,哪怕仅仅是听他一席话,也会大有进益的。” “之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不过而今却不一样了。今日之事,严嵩不会罢手的,我帮不了你,徐阶几年之內也帮不了你,或许可以让夏言给出出主意。” 周梦臣听了,说道:“多些老师提点,我这就去拜见夏阁老。” 第一百三十八章 詔狱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听君一席话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胜读十年书 第一百四十章  胜读十年书 虽然没有说什么具体的事情,但是这一封书信,其实將夏言的声望与政治遗產都传给了徐阶。 对徐阶来说,有利有弊。 好处自然不用说了。而今的徐阶虽然不能称为籍籍无名,但是在各位大臣之中,也没有多显眼。有这一封书信在,徐阶只要敢出示给別人,天下人对徐阶的评价立刻不同。 当然也有坏处。歷史上徐阶与夏言之间的关係並不算太亲密。他並没有太多为夏言报仇的驱动。但是而今却不一样,这一封书信,可以钉死了徐阶是夏言政治接班人的身份,夏言一些恩怨,徐阶也必须接过来。 与严嵩之间的矛盾更加不能缓和,也无法缓和。歷史上徐阶给严嵩伏低做小很长时间的。但是这个时间上,恐怕徐阶不管怎么做。严嵩都不会信了。 其实夏言自己知道要死的时候,就在想这一件事情了,只是夏言想的很明白,他嫡系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如曾铣一般跟他一起死,要么就是远窜边远之地,或许性命无碍,但是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了。 他们都用不著这一封书信了。 夏言未必对徐阶,有多少期望。只是看出来徐阶需要这东西。而能为严嵩添麻烦,夏言就有一百二十个愿意,反正这东西不给出去,將来也没有用处,他也用不上了。 周梦臣待夏言写完之后,放在一侧晾乾。夏言说道:“你来这里,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周梦臣被夏言冷不丁的一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有些尷尬。 夏言继续说道:“不是我不给你,你现在根本用不著这个。你將这封书信给徐阶,记住一定要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到时候徐阶必须承你的情,而且严嵩必会先除徐阶而后快。徐阶下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就会有几年的时间。將来的事情,太过遥远,我就看不到了。” 周梦臣说道:“多谢夏公。”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夏言轻轻將手中笔放在砚台之上,说道:“我还有一封书信要写,你猜猜我要写给谁?” 周梦臣说道:“晚辈不知道。” 夏言说道:“你也是想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我考考你,你知道怎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一代宗师。”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学问高深,品行高洁。” 夏言嘆息一声,说道:“未必,这年头有学问,品行无可挑剔的人不少,但是天下大兴的是心学?你知道气学吗?” 周梦臣说道:“知道。晚辈与张潮有过接触。” 他与御史张潮之间的关係並不亲密,但是他对张潮印象很深,因为张潮是第一个对科学表示有兴趣的士大夫。 夏言说道:“你是王廷相的弟子,我觉得你的学问与王廷相的学问有暗合之处。没有想到,王廷相的弟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此一来,就说明我的判断不错。你最適合是气学。你知道罗钦顺吗?” 周梦臣说道:“不知道。” 夏言说道:“罗钦顺与王廷相,都是气学大家,特別是王阳明创立心学之后,与罗钦顺有过好几次辩驳,一直书信来往,两人谁也不能说服谁,但是即便是王阳明重生於今日,他也不敢说自己的学问在罗钦顺之上。” “但是为什么王阳明的心学广传天下,而气学也唯有我等这些老夫子,或者对些故纸堆有兴趣的人才知道?” 周梦臣说道:“晚辈请夏公指点。” 夏言没有直接回答,说道:“一个学问要传播,一是有传承。” “不管是气学与心学,都是有传承的。不要看王阳明建立心学,其实王阳明的心学承前宋陆九渊真德秀,魏了翁,白沙陈献章之绪,方有王阳明之心学。並不是王阳明凭空传出一门学问,真要是这样?即便学问是对,也未必有人愿意认。” 周梦臣觉得夏言的话,或有所指。周梦臣细细品读,那就是他儘量將学问向理学上面靠,但是很多读书人都不认可,或许,就是在传承上有问题。 夏言继续说道:“这一点上,气学一点也不差。” “气学之始,从西铭先生开始,这西铭先生四句,横绝古今,可惜后继无人,到了南宋时期,有黄震,文天祥承其绪,宪宗之后,大明理学僵化,有志之士,无不在找寻出路。故而各种私学大兴,最大两脉,就是气学与心学,只是王阳明一出,心学大盛,立即压倒了心学。成为天下显学。” “你觉得王阳明是凭藉学问胜过气学的吗?” 夏言自问自答,说道:“是也不是。说是,王阳明的学问是有一套的,自成一体,也颇有境界,然其不能服罗钦顺。即便稍胜半筹,也不足以全胜气学。在我看来,心学之胜,在於其如禪宗,入门太低了。似乎懂几句,四句决,就立成心学之高徒。贩夫走卒都可入其门墙。而气学却不一样了。这是心学之所以压倒气学之关键。” “说不是,那就说到王阳明这个人了。” 夏言微微一愣,似乎想起了王阳明的种种,说道:“阳明公即便不做学问,也是天下第一等人。观其平寧王之乱,吾而今依然嘆为观止,实在不知道其如何为之,纵然而今我放在阳明公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做到旋灭寧王。” “阳明公之功业。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超过,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阳明公能在首辅的位置上,又当是何等作为,只是可惜了。” “而今心学信徒到底是心学门徒,还是阳明公的门徒,还真不好说。如果是阳明公门徒,吾亦愿为之。” “你明白吗?” 周梦臣恍惚之间,有些明白了。说道:“我明白了。” 大明正德与嘉靖之交,如果士大夫阶层有什么全民偶像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王阳明。夏言这样的人,都觉得自己一生功业,不如王阳明。其他士大夫又做何感想。 王阳明的个人魅力,与王阳明心学的学术影响力,是难以分开的。 后世人所了解王阳明,是从他的学术成就开始,但是当时人却不是这样想的。在当时人看来,王阳明学术成就,仅仅是王阳明的一个侧面而已。 夏言说道:“这就是我让你出外的另外一个原因,京师不是建功立业之处,立功,立德,立言,三者看似为三,其实是一,不立功者,何以言德,没有德行之人,可以立言?” “你如果想荣华富贵,在京师自无不可。虽然严嵩为患,有我给你指一条路,足以让你在京师稳如泰山,只是你要听吗?” 周梦臣猛地行礼,说道:“不用了。我知道我的路该怎么走了。” 有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周梦臣其实有些不明白。但是此刻才明白。周梦臣其实在京师,已经感到很多束缚与限制之处,他的种种改革,即便是有嘉靖的支持,也是困难重重的。 而且很难复製与扩散。 军器监改造已经成功,但是京师其他工坊,一点动静也没有,总不能周梦臣自己一个个动手去改吗?这效率太低了,他虽然已经培养出一些工业人才,但是这些人才似乎只有在军器监才有用武之地。 他即便再开发出更好,更厉害的科技又怎么样? 如果仅仅束之高阁,科学与其他奇技淫巧,又有什么区別? 而医学发展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北京的医院改变不大,甚至还没有后发展的大同与榆林等地医院发展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託孤 第一百四十一章  託孤 周梦臣忽然了农村包围城市。 果然有一些道理永远不会过时,北京的特殊位置,让他在整体思想上,最为保守。这种顽固的保守,不仅仅是对周梦臣的学问,而是对天下私学。而今周梦臣已经在大明学术界有一点点名声。 最少天下间,就知道这个人了。 在这里很难有別的好处了。 是时候,到敌人薄弱处去了。 夏言点点头,隨即手將毛笔从砚台之上拿了起来,又开始写了一封书信。 只是这一封书信,却是给周梦臣不认识的人写的,一个叫吴廷翰的人写的。是一封介绍信,夸周梦臣博闻广识,於天文歷算水利之道上,颇有建树,原是刘天和弟子。刘兄天不假年。而今无人指导,唯恐他误入歧途,还请吴先生,代为指点一二。夏某在九泉之下,感激莫名云云。 夏言写完之后,说道:“你的学问,与王廷相暗合最多。你回去之后,可以去找一些王公的书细细读一些,其实如果王公在的话,我更想推荐你到王公门下,王公乃是復古七子之一,与李梦阳等人相交,天下无不知之。可惜王公於嘉靖二十三,已经去了。而今吴廷翰是王公最得意的弟子,一身所学,尽王公所授,王公在时,也称吴廷翰学问最纯。是他这一脉的衣钵传人。” “只要,吴廷翰愿意收下你,就这一身学问就有所传承了。至於你那一套东西,能不能降低让气学胜过心学,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可以期待一下。將来可以烧给我看看。” 周梦臣听了,心中感动。 夏言这一封书信写得很可怜。想来吴廷翰怎么要给一个面子。 从此就解决了周梦臣最大问题。从此周梦臣,就是张载,文天祥,王廷相等人的再传弟子,徒子徒孙。 诚然,这个身份,不给给周梦臣增加什么学术上的成就,但是却让天下人都坐下来听见的可能。 学术歧视这东西,即便是现在还有,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周梦臣这种从天上地下生出来的学问,很多人都不拿正眼看你,当然了,周梦臣的学问如果传上两三代,或许,就有更多人相信。 毕竟那个时候,周梦臣本身就是传承。 只是周梦臣不想等那么久。 一个能让天下安静听他说话的身份,就足够了。他相信科学本身的魅力,足够平推了很多东西。 周梦臣说道:“夏公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夏言说道:“我给你这些。只是外在的东西。你身上有一点东西,我一直看不惯。你知道是什么?” 周梦臣说道:“还请夏公指点。” 夏言说道:“你的学问,我其实没有细细研究,我只问你,你信你自己的学问吗?” 周梦臣说道:“自然信的。” 夏言说道:“那你东拉西扯什么?诚然,拉一面大旗做幌子,是最合適不过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不能用的太多。气学与心学都是从理学之中分出来的,但是实际上,气学言不理学之弊,结果王廷相,好不可惜的將朱熹的学问快补没有了。而王阳明给朱熹做评价,言不违理学也。结果,心学门徒,早就將朱熹给踢到一边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有些幌子扯一下,就行了。扯多了,只能说明你自己不自信,自己就不自信。又怎么能让別人相信。” “即便你將来投入气学门下,有用的拿来用,没有用的踢到一边便是了。即便是吴廷翰,在王廷相看来,学术最纯。但也不是什么都依从老师的。” 周梦臣想要辩解什么。但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之前將从故纸堆之中找依据,为科学做偽装,还沾沾自喜,却不知道他那一点道行,在有心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夏言说道:“一个人要做大事,就要有当仁不让之心。你觉得这一件事情,只能自己做,別人做都比不过自己做的好,就要有义无反顾之心。否则,这事情很难做成的。你这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又能成什么事情。” “就好像我------” 夏言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一番话,的確是夏言的人生经验之谈。 夏言在首辅位置上,的確有当仁不让之心,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揽权,而是这样的事情,只有自己能做。別人都不行。於是当仁不让,不避艰险。但是最后却是如此下场。 让他也失去了继续教训周梦臣的心思。 他这样当仁不让的勇气与决心,让他有这样的下场。可以说是刚折易折。也难谈成败,就不要误人子弟了。 他微微一顿,说道:“这些话当我没说。你自己看著办吧。我有一件事情,交给你办。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周梦臣立即说道:“夏公请讲。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 夏言说道:“我这把年纪了,即便能活著,又能活几岁,早就不在乎了。唯一担心我膝下有一儿一女,特別是儿子,我好几个儿子都夭折了,只剩下这个独苗,我別无所求,唯求你,保全他们两人,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活著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请夏公放心,我周梦臣但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保令公子与千金活著。” 虽然,周梦臣知道这一件事情,估计难度不小。 但是一来,他受夏言的恩惠太多了。別的不说,单单是夏言对他的指点之恩,夏言一番话,给周梦臣指明了方向,否则,他还不知道要浑浑噩噩,跌跌撞撞走多长时间,碰多少壁,才能走到正確的道路上。 这一点,比什么恩惠都强。 夏言为周梦臣的指点与分析,可以说一下子扫清了周梦臣很多障碍。千金不易。而今天下间能有这个水平的,两只手数得过来,但是愿意给周梦臣说的,估计一个都没有。 最少而今的张居正的能力与人脉,不足以给周梦臣这个指点。 二来,周梦臣被夏言的人格与智慧深深折服。同样深深的为夏言不值,夏言不是没有过错,但是绝对不至於如此。更不至於牵连到两个孩子身上。 夏言愿意给周梦臣说这么多,一方面是赏识周梦臣。另外一个方面,是夏言没有別的人选了。 夏言在詔狱之中,又能见到什么人?在下狱之前,他已经被软禁了好些日子了。什么消息都传不去。这一件事情,根本找不到人託付。能走到他面前的唯有周梦臣。 而且周梦臣居然能进詔狱,这也说明了周梦臣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比较詔狱並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在夏言看来,周梦臣是做这一件事情,唯一的人选。也是最合適的人选。 “咚咚。”外面传来敲门之声,陆焕低声说道:“周兄,有什么话快点说,时间差不多了。” 周梦臣立即说道:“陆兄稍待,我马上就出来。” 周梦臣將两封书信收了起来。面对夏言,两人一时间没有什么话说了。 周梦臣说道:“夏公,您后悔吗?” 夏言淡淡说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挺后悔的。而今已经不后悔了。我想过,即便再来一次,估计我还是要来这里一趟,毕竟做人,总是有些东西,需要坚持的。” 夏言的问题可以有很多解析,但是总体上来,还是夏言不称皇帝之意的。皇帝是用夏言来分担政务,减少麻烦,而不是要夏言来做事,为他增加麻烦的。但是夏言不可能在首辅之位上,因循守旧,什么也不做的。 性格决定命运。 即便不是这一件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夏言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没有好后悔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星之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星之坠 周梦臣犹豫再三,终於说了出来,道:“夏公,如果夏公愿意,我是可以找一些东西,让夏公免受屈辱。” 夏言听了轻轻一笑,他自然明白周梦臣的意思。不就是可以让他死的体面一些,不用在大庭广眾之下,吃那一刀。但是他浑然不在意。说道:“飞熊啊,你觉得严嵩要杀我,这一招,是我的败招,还是他的败招。”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还用说。您就这个模样了,难道还是严嵩的败招?”只是这话,委实不好说出口。 夏言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心思,笑道:“这是严嵩的败招?你以为我在嘴硬?其实不然,我自然知道,我活著一日,严嵩估计一个好觉都睡不好。但是大明首辅这个位置,谁坐谁知道,即便没有了我夏言,他就能睡好觉了?” “上承陛下,下理万机,有万般事端,都要一一处置。下面人不好办,不会办的事情,都推到你这里,你还必须解决了。这些年,我睡得最好的一段时间,就是在这里。” “我承认,我没有想到严嵩一定要杀我。他就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大明首辅,谁都不可能做一辈子。谁都有退下来那一天,我夏某人尚且落得这个地步,以严嵩的性情,他满肚子都是把柄。又能落得什么好?” “陛下当初,多恨杨廷和,最后也不过是贬为庶人而已。杨廷和最后也是善终,而严嵩如此对我。他將来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任上。” “否则我今日死的越惨,將来就是严嵩的催命符。” “反正严嵩下定决心要杀我,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管什么死法,都是一死,我自然愿意给严嵩埋一根刺。如果可以,我倒想尝尝,三千六百刀是什么滋味。”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凛。 这一夜谈话,让他以为夏言似乎是一个指导他人生方向的谆谆长者,此刻才见夏言骨子里的狠劲。 周梦臣很想说,夏言不过是做无用之功,发泄自己的失败的怒火而已。这里面变数太多了。只是他一想到歷史上严嵩的下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佩服夏言的远见,还是感嘆歷史的阴差阳错。 歷史上严嵩是什么下场? 他到没有被明正典刑。但是儿子孙子处决的处决,流放的流放,严嵩的一切財產都被充公。回到家乡,没有一个人敢收留他。留恋於坟间地头,以吃坟头的供品度日,八十多岁还风餐露宿,飢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最后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了,只是草草处置尸体而已。 对比夏言与严嵩的结局。他两人真得很难说,谁比谁惨。夏言受得是死罪,而严嵩受得是活罪。 只是这是歷史的巧合,还是夏言的预见,却不好说了。 “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陆焕也没有多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梦臣深行一礼,说道:“晚辈就此別过。” 夏言重新坐在椅子上,將刚刚看得书再次卷在眼前,细细琢磨,一挥手说道:“去吧,去吧。” 似乎周梦臣此来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事情总就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数日之后,时间到了。 虽然在詔狱之中,锦衣卫可以给夏言优待,但是这个时候却是不能了。 夏言一身囚衣,脖子上带著枷锁,身下带著脚链,一走动,就呼呼啦啦的作响。这一身负重,少说有一个二三十斤,特別是枷锁,並不仅仅是重量的缘故,这种施加压力的角度,让人有一种用不上力气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不要说,夏言一个六十出头的一个老者。即便是年轻力壮的人,第一时间也不是太適应的。 很快,夏言又看见与自己同道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铣。 曾铣此刻已经鬚髮皆白,一下子好像老了几十岁,看上去比夏言还老上许多。让夏言见了,忍不住一声唏嘘。 並不是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能调整好心態的。 曾铣此刻正是哀大於心死。在復套计划完全失败之后,曾铣已经死了。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这种心痛与心伤,折磨著曾铣,让他估计比死还难过。 曾铣见了夏言,想要行礼,但是身上各种枷锁,让他根本低不下头,只能说道:“阁老,那份供词,不是写的。” 夏言轻轻一笑,他根本不计较。因为曾铣的供词,还有別人的。 人之將死,计较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夏言说道:“我知道。是我牵连了你,否则以子重之才,何至於今日?” 曾铣说道:“夏公言重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无有夏公,恐怕我曾某一辈子,不可能主持復套大事,而今事败身死,时运所致,又能怪得了谁,我死不足惜,只恨九边之重,不知道寄託於何人之手,俺答而今,恐怕做梦都会笑醒,今明两年,此消彼长,俺答必然大举南下,而周老將军,恐怕独木难支啊。” “到时候局面该如何收拾?” 夏言听了,自然明白了而今局面。严嵩自废西北边军,一两年內,恐怕缓不过劲来。俺答不需要考虑西北边军的牵制,就会能集中全力南下了。以大同一镇之力,想要抵御恐怕力有不逮。 只是而今这事情与他们两人又有什么关係? 夏言说道:“不说这些了,今日子重可有佳句?” 曾铣听了。苦笑道:“倒是有残句。” 夏言说道:“说来听听。” 曾铣说道:“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 这一句,一腔悲愤激盪於胸间。曾铣以晁错自喻,感嘆自己功未成而身先死。 夏言嘆息一声,说道:“我倒是老了,想不出什么好句子了。倒是想来一首,旧词。无人知道。世上难逢开口笑。往事堪悲。一日风波十二时。翻云覆雨。眼底纷纷何足数。流水高山。不对知音且罢弹。” 是一首,减字木兰。 人生这个曲目,老子我不弹了。 两人相对哈哈一笑。隨即被押上刑车。 在外面人山人海。 倒不是,这么多人来送夏言与曾铣。 说句不客气的话,诚然有不少士大夫对夏言曾铣受死,悲愤莫名,特来相送,但是这些人,根本成为了外面的人生人海,原因很简单,这些人才有多少了。真正形成人山人海的,却是北京城的普通百姓。 首先,刑场杀人,本来就是一场大热闹。 往日,也会有人来看。而且也大有不同。 因为往日杀人,一般是秋后问斩,但是而今却是春日处决。这已经是特例了。所谓的斩立决。 其次,这一次要死人的是一个天大的官员。这对老百姓来说,其实是一个很神奇的体验。至於夏言与严嵩之间的好坏,说实话,很多老百姓们根本没有什么分別。对於他们来说,首辅是严嵩与夏言,本身並没有什么区別。 最少,他们而今还感觉不到上面区別,也不觉得夏言有多好。或者与严嵩有多差。毕竟这些国家大事,与他们关联並不多。 他们不知道大明在严嵩的执掌之下,会迎来什么。只是看之前趾高气昂的达官显贵,在大庭广眾之下,被砍头而已。这是一场大热闹。 说起来,人生也不过一场大热闹而已。 第一百四十三章 喻茂坚 第一百四十三章  喻茂坚 一场热闹总是有散场时候。 人山人海总会散去。 只剩下两口棺材。 曾铣有人收尸。是部將谢环。自从曾铣被逮入锦衣卫之中。谢环就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在詔狱外面等候打点。想要挽回局面,但是他一个武將又能做什么。能做的也唯有给曾铣收尸。 而夏言人丁更是稀薄。 虽然有一个弟弟,此刻远在江西。京师之中,对夏言人人自危。毕竟严嵩正在虎视眈眈的,但凡在政治上有些想法的人,这个时候都要注意言行,想办法如夏言拉开距离。 否则,很有可能被严嵩打入夏党之中。 是的,夏言死了。曾铣也死了。 但是严嵩打击夏党並没有结束,甚至仅仅是一个开始。严嵩已经传出风声了,今年京察。而吏部尚书闻渊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吏部就在严嵩手中,严嵩想要做什么,不问自知。 不过,这对周梦臣来说,都不算什么。 周梦臣亲自为夏言收尸。 並在京郊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將夏言与曾铣相邻而葬。或许他们两人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周梦臣问谢环道:“你准备怎么办?” 谢环说道:“两位小主人与夫人,要被流放到汉中府。我担心路途遥远孤儿寡母,有人欺凌。我办完京师的事情,就去打点跟隨。不管怎么说,也要老主人的骨血养大。要他们长大之后,报仇雪恨。” “仇鸞,严嵩。这两个人要他们深深的记得。” 夏言与曾铣的案子,虽然是严嵩幕后操刀,但是在前面衝锋陷阵的就是仇鸞。 周梦臣嘆息一声,也不知道该劝他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担心,这两个孩子在仇恨之中长大,未来容易长偏。只是父仇不共戴天,有些事情,不是旁人能做到的。 周梦臣说道:“曾铣的两个儿子在什么地方?” 谢环说道:“在刑部大牢之中。” 周梦臣说道:“巧了,我有事去刑部大牢一趟。你要不要跟著?” 谢环不知道周梦臣要去做什么。 周梦臣也不说话,而是让周大壮从僕役之中挑选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看上去气势汹汹的。 经过夏言一番指点,周梦臣已经很明白了。他与严嵩已经站在对立面了,如此一来,他反而放开手脚了。之前束手束脚,並不是以为敌人强大,而是周梦臣对於局面变化没有控制力。 而今却不一样。 敌人既然已经分明。就不担心误伤了。 说起来,周梦臣虽为作为嘉靖的宠臣,但是一直以来,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而今周梦臣却要放肆一场了。 不过他的放肆,是小心翼翼的放肆。 新任礼部尚书徐阶,忽然邀请新任刑部尚书喻茂坚,过府一敘。 喻茂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也是去了。 毕竟他也是嘉靖二十七年,也就是刚刚到京师的。是嘉靖亲点用来代替原来刑部尚书的。毕竟这喻茂坚不是寻常人。这个人號称汉廷老吏,当代法家。对於各种案件,颇有一手。 並且不阿权贵。 从嘉靖元年开始的许巡抚案,到而今,凡是朝廷交道他手中案件,从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案件是没有问题,但是这位喻大人却有问题了。別人是办案升官,他从来是办案降职。別人都是想办法,到中央,而是喻茂坚却是一进来,就下去,嘉靖二年的时候,他已经是陕西巡抚了,但是之后,歷任真定,河间知府,贵州左参政、福建按察使、浙江右布政使和陕西左布政使等等。 可以在地方官上反覆折腾了十几年,才在嘉靖二十年左右,恢復到他二十年前的官职,由郧阳巡抚,到应天巡抚,而后为漕运总督。 即便这样折腾,喻茂坚也从来没有徇私枉法,说过之地,平息冤狱,两袖清风。其实他威望很高,只是他但凡愿意低个头,就不至於到了朝廷大变局,嘉靖想选制衡严嵩棋子的时候,才想起他。 他也不负嘉靖所望。 上任之初,席不暇暖,就对夏言案发表意见,以为量刑过重,夏言当援引八议之中的,议功。从轻发落。 与严嵩狠狠的掐了一架。 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夏言与曾铣被处死,喻茂坚也是很鬱闷的。 徐阶远迎喻茂坚到门口,引入房间之內,不过数语,徐阶潸然泪下。 喻茂坚见状,立即说道:“徐尚书这是-------” 徐阶说道:“念及夏公之恩,徐某无能为力,甚至不能如喻公在朝廷之上仗义执言。实在是有愧啊-------” 喻茂坚嘆息一声,说道:“老夫也是有愧,老夫一辈子经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大案小案,不管情形如何,背后有谁,我敢说,绝无冤狱,而今夏公的案子不是我办的,但是我身为刑部尚书,总掌刑狱,实在-------” 徐阶一掀前襟,就要下跪。 喻茂坚说道:“徐尚书,你这是?” 徐阶说道:“夏公之恩,我无以为报。不能救夏公,已经是惭愧之极了。而今不能救夏公的子女,何以为人,请喻公帮忙,高抬贵手。” 喻茂坚嘆息一声,说道:“我喻某人,一辈子从来没有徇私枉法。今日也是不会吧。不过,其中倒不是没有可以从权的。夏公一子一女,儿子就不用说,是绝对不行的,但是女儿,你速速去找一户人家,与夏公小女定亲,女子定了亲,就是夫家的人了。就不用同夏夫人一起流放到广西了。” 徐阶说道:“多谢喻公,只是徐某不是要喻公如此。” 喻茂坚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徐阶说道:“徐某的意思,请喻公在这里醉上一场。” 喻茂坚一时间摸不清徐阶的心思。说道:“醉上一场?” 徐阶说道:“对,从现在到明日日上三竿,都沉睡不醒。” 周梦臣从詔狱出来,第一时间就是当这张居正,工部尚书李士翰,已经徐阶的几个重要盟友与弟子的面,將孙承恩的意思,与夏言的书信一併给了徐阶。有了这个非常重要的政治遗產。本来还有磕磕绊绊的,礼部尚书之位。徐阶立即能办到了。 其中又是谁起了关键作用。 周梦臣一时间不大清楚,但是他疑心是內阁大学士张治。毕竟张治也是翰林院出来,说起来与徐阶也是有一点先香火情的。 这些內幕,周梦臣不用很清楚。 但是他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徐阶既然接了这一件事情,在关於夏言的一些事情上,就必须出力。毕竟,徐阶不可能永远保密。不要低估严嵩的耳目,当徐阶完全暴露在严嵩眼中的时候。 就是徐阶被严嵩集火的时候。 所以徐阶才有更快的整合所谓的夏党余孽。才会在夏言子嗣一事上发力。让下面人知道。夏言虽然不在,但是他们上面还有人在。这样才不至於让下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才有了今日之事。 喻茂坚说道:“难道你想劫狱?” 徐阶说道:“请喻公放心,我身为朝廷命官,决计不会做违法乱纪之事。区区一夜而已,又能出什么事情。如果喻公觉得我做的太过。明日再来找我麻烦便是了” 喻茂坚正在犹豫之中,忽然听自己一个僕人来报,说道:“老爷,刚刚下面来报,说是刑部大牢出事了,周梦臣闯狱,下面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喻茂坚细细琢磨道:“周梦臣,就是陛下身边那个红人?” 徐阶说道:“正是。” 喻茂坚立即明白了,说道:“我醉了。不省人事。” “啊。”这个僕人看著精神很好,一点酒气都没有喻茂坚,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刑部大牢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刑部大牢中 此刻的刑部大牢之前。 周梦臣坐在长条板凳之前,慢条斯理的剔著指甲里面的灰,眼前一群衙役,一个个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的面红耳赤,不是喝酒喝的。也不是害羞,而是被周梦臣使人打的。 周梦臣此刻就好像一个囂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宠臣的。视大明律为无物。硬要来刑部大牢之中抢人。 这些衙役好好的在刑部大牢之中待著,周梦臣闯进来,说要带著走六名人犯,这些衙役自然是尽忠职守,然后,他们就一个个被打了耳光,跪在地面之上,看著周梦臣慢条斯理的修指甲。 周梦臣说道:“你们派去叫人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我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我已经给了你们时间了。” 周梦臣看似囂张跋扈,但是內里却很小心的。 他之所以敢这样做。 原因是两个。 第一,严嵩而今掌控朝廷大权,整个朝廷的行政权力,已经在严嵩手中。在朝廷这个框架之內,与严嵩斗法,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而夏言的家眷,是严嵩很看重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用合法的手段,从刑部大牢之中救出来。 而且周梦臣也决计不想让这些孤儿寡母流放。 在大明这个社会之中,孤儿寡母没有一个男人,不要说被流放了,即便是在家乡定居,还有很多是非。流放在外,恐怕是有去无回。 第二,他敢肯定一点,那就是嘉靖本身对曾铣与夏言的家眷,其实並没有非要如何的意思。 这一点,是他反覆揣摩,与徐阶商议过后的结果。 毕竟嘉靖还没有没品到,非要对付孤儿寡母的地步。 有这两点,周梦臣才想到用这种打破常规的办法来救人。 周梦臣作为皇帝宠臣,这一两年之內也传开了。因为周梦臣背后有皇帝,很多人其实都不敢与周梦臣硬扛上。而今下面的衙役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只要周梦臣能將夏言与曾铣的遗孤救出来,形成既定事实。 在皇帝面前那一关,其实並不是太难过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唯一担心的是,有人夹在中间,將事情做成夹生饭,就不大妙了。 而在刑部衙门之中,有可能这样做的人,只有刑部尚书喻茂坚。 这正是为什么徐阶出面,请喻茂坚大醉一场的原因。 除却刑部尚书之外,其他官员都不愿意趟这一趟浑水。当然了,这也看出来,严嵩此刻的根基还不够深厚。 这群衙役还能怎么办?忽然之间,他们听见外面密集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到,说道:“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江洋大盗,居然敢来刑部大牢放肆,有没有將刑部放在眼里,当然了,不將刑部放在眼里也没有什么?但难道没有將我锦衣卫放在眼-----里-----” 陆焕从外面按著绣春刀走了进来,看到周梦臣。正好將这一句说到最后两个字。 一时间尷尬了。 陆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著架势都不是好事。一时间恨极去锦衣卫报信的人。暗道:“你们刑部的事情,来找我们锦衣卫做什么。”浑然忘记了,这陆焕得到消息之后,当时一心想看刑部的笑话,就没有打听清楚什么事情,就来了。 毕竟,刑部与锦衣卫都有查案之权,说好听点,那是兄弟部门。说不好听点,那是抢食。毕竟之前背后老大不同,也没有多和谐。 陆焕微微咳嗽两声,上前几步来到周梦臣面前低声说道:“周兄,你这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我要救夏公与曾公的家眷。” 陆焕目光一扫,低声说道:“你我兄弟一场,我不多问,我马上就会走。只是锦衣卫乃天子耳目,该报给天子的一个字也不会少,你早做准备吧。”隨即一拍周梦臣的肩膀,哈哈一笑,若无其事转过身来,说道:“你们谁把我引到这里了,我们明明是出来吃酒的,这刑部大牢里面,难道有什么好吃的。走了,走了,弟兄们跟我去涮羊肉。” 跟著陆焕的锦衣卫都很激灵,立即说道:“走了,走了,去涮羊肉。” “不能啊。这位大人,这事情你们不能不管啊。”一个衙役头目,一个飞扑抱住了陆焕的腿。 陆焕面上露出假笑,似乎一心一意想让这个假笑更温柔一点,但是他只脚被保住,只能用手去按住这个衙役的头。却拜託不了衙役的抱腿,顿时让陆焕急了,只见他被抱住的那条腿用力,另一条腿,贴近发力,一脚踹在衙役脸上。就好像踢足球一般。 这个衙役顿时昏迷过去了。 陆焕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走了,去吃酒。” 锦衣卫出场非常快,退场也非常快。也不知道是刑部那个官员想到的借刀杀人之计,就此告破,顶头上司不在,一时间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周梦臣对衙役们说道:“你们都是当差的,有些事情知道该怎么办?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们的错了,但是还不给我面子,是不是让给你们也来一些狠的。” 这些衙役顿时崩溃了,说道:“大人饶命,我这就去开门,我这就去开门。” 於是,他们牢门打开。將曾铣一家与夏言一家给放了出来。 见此情况,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此刻他恍然明白。 什么大明法律,什么大明体制,什么祖宗之法。根本就是掛在外面的牌面。真能內里的大明,不过是一个权力的游戏而已。权力本身就是践踏一切法律与体制的存在。 想要依靠什么法律,什么道德,什么清白,来维护自己的生命与利益。 根本就是扯淡。 今日他藉助权力砸碎很多条条框框的,得到了他想要的目的。但是他一点也不开心。严嵩干翻夏言的手段,其实与他今日所做的,並没有本质上的区別。 “世界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周梦臣心中暗道。 不过,这个念头在周梦臣心头一闪而过,他已经看见夏言的儿子,夏言的儿子叫做夏先清。 孩子长得相貌堂堂,与夏言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只是夏言老了,面相偏硬。在家上脸白鬍子,几乎好像是一头狮子。而这个孩子,软软糯糯的,看上却很是可爱。 周梦臣要拉夏先清的手,却被一个大一点的小女孩拦住了,不是別人,正是夏先清的女儿,夏漱清。小女儿展开双臂,將弟弟拦在身后,咬著牙装作凶狠的样子,说道:“不要动我弟弟。” 周梦臣说道:“你放心,我弟弟今后会很好。不过,他现在要跟我走一趟。”周梦臣对夏先承说道:“夏公子,你是夏家的小男子汉,而今是你要承担夏家男儿的责任,保护姐姐与母亲的时候了。” 夏先承目光中露出一丝坚毅的目光,说道:“我去。”隨即语气之中似乎有几分怯意,说道:“只是我不知道去做什么?” 周梦臣见他可怜,但是他而今却必须要这个孩子出面,才会有最好的结果。他说道:“跟我进宫一趟,马上就走。而且越快越好。” 周梦臣敢肯定,这一件事情已经传到了嘉靖的耳朵之中。越先到嘉靖面前,这一件事情的解释权,就更多的在周梦臣手中,所谓恶人先告状,就是这个道理。周梦臣虽然有很大的把握,让陛下不追究这一件事情。但也没有给自己增加困难的爱好。 自然越快越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太子说情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太子说情 玉熙宫中。 太子正在期期艾艾的背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於掌。《诗》云:------”到了这里地步,已经背不下去了。一直重复道:“诗曰:-----” 嘉靖负手而立,在一侧踱步,说道:“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 太子立即说道:“对,对。对。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 嘉靖看了,微微摇头。 只觉得有些失望。嘉靖打小就聪明。四书五经,不敢说倒背如流,但也不至於连孟子都背不下来。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太笨。但那又如何?总不能將儿子再塞进去。 “陛下,周梦臣求见。”黄锦小心翼翼的打破嘉靖父子天伦之乐。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几日不见,这周梦臣长本事了,叫他进来。” “是。”黄锦立即说道。 不过片刻。周梦臣牵著一个孩子的手进来。这个孩子自然是夏先清。 嘉靖见了周梦臣领著一个孩子,问道:“周梦臣,他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行礼说道:“陛下,他就是夏公唯一的儿子。” 嘉靖看了一下孩子的脸庞,恍惚之间,似乎看见夏言的脸,说道:“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陛下,朝廷大事,臣本不当言。然夏公一辈子子嗣艰难,生五子,夭折其四,唯有这一根独苗。而监狱之中,又是什么地方,陛下也是知道,臣本来仅仅是想探视一二,却惨不忍睹。我唯恐他有一个万一,令夏公无后。陛下也抱憾终身。令天下人误会陛下。於是才事急从权。” “有不得已之处,臣愿意接受惩罚。” 周梦臣没有给夏先清打扮,此刻夏先清乃是一身朴素的牢狱风。 一身皱巴巴的囚衣,蓬头垢面。如果细细看,似乎身上还有各种小虫子,跳了跳去。整个人虽然不能说瘦成了一把柴火,但也绝对不是健康孩子的体魄。周梦臣说这个孩子有一个万一,並不是凭空推断的。 毕竟这个时代,儿童的夭折率,本身就是很高的。 这孩子年纪小,还承受了这样的变故。有时候说没了就没了。 嘉靖听了,內心之中有一丝旧情。 这一丝旧情,不过转瞬而逝。嘉靖连夏言的生死都不在乎了。还在乎夏言的儿子,嘉靖的城府,虽然没有到泰山崩而色不变,但也绝非眼前死几个人,能让他动容的。 那么死的是孩子。 嘉靖內心之中对周梦臣的不满加剧了几分。 在刑部大牢里面的发生的事情,嘉靖是一清二楚的,自然知道周梦臣说的话,不尽不实。但是他此刻考虑的不是这事情本身如何?而是要不要处置,周梦臣,他心中暗道:“冯保学的似乎不错了。这一段时间,就让他出宫与周梦臣好好学学吧。” 在嘉靖看来,周梦这一句分明是在要挟他。 他看重是周梦臣的学问,而不是周梦臣本人。一旦冯保能学到周梦臣的一切,那么周梦臣本人就没有什么用了。 不过,今日却不是要动他的时候。 要等冯保將周梦臣一身本事大半学到手才行。 只是嘉靖不知道,要让冯保將周梦臣一身学问全部学到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毕竟,很多东西不在现代这个大环境下,是很难教授给別人,恐怕周梦臣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將他在后世所有一切都教授一切。 有些东西根本就不之大概如何教。 只是嘉靖虽然內心之中,决定放过周梦臣这一马,对他在刑部大牢的事情,给优容下来。但是却不想这么轻易的让周梦臣过关,於是他一言不发,这种沉默,本身就给周梦臣带来的极大的压力。 一时间周梦臣的听觉似乎非常敏锐,他能听到外面风吹铃鐺的声音,能听见水流的声音,乃至於鸟叫之声,还有身边一些侍卫的呼吸之声,声音最大的就是周梦臣自己的心跳之声。 “扑通,扑通,扑通。”越来越紧。 这是周梦臣內心之中的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预料错了,皇帝是不是会重重处置我?”等等想法涌上心头。 即便周梦臣在事前做过很多推演,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担心,毕竟这事情牵连这人命,或许不是他的人命,却是夏家与曾家的人命。 打破平静的,不是嘉靖,而是一边的太子。 太子来到嘉靖身边,说道:“父皇,刚才我背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什么意思?” 嘉靖说道:“在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老人。在抚养自己的孩子时不应忘记其他的孩子。这是孟子说想的大同世界。” 太子指著夏先清,说道:“我觉得他好可怜啊。” 嘉靖一愣,在儿子面前,什么敲打周梦臣的计划,统统可以作废了。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儿不错,应当体会孟子的真意。”嘉靖隨即对周梦臣说:“你行事是有不妥,但是事急从权,我就不多罚你了,罚俸一年。至於他们两家,夏言与曾铣总是有些苦劳的,各自还乡吧。” 周梦臣这才鬆了一口气,说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子陛下。” 隨即周梦臣又指点夏先清给嘉靖与太子行礼。 嘉靖说道:“我交代你的事情,好好吧。至於什么蒸汽机的。我要看见实物。不能再拖下去了。还有最近这个电学?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我让冯保去你家学习,你务必好生教导,不得藏私。明白吗?” 周梦臣並没有察觉嘉靖这一番话后面,其实是有换马的心思。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周梦臣也不在意。 不管是光学,还是电学。都足够冯保学一辈子了。周梦臣本身不可替代性,是非常强的,除非他再从后世拉来一个现代人。 周梦臣说道:“臣明白。” 周梦臣带著夏先清从宫中出来,才长长鬆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这一次冒险取得了圆满的结果。总算是將曾铣与夏言两家的子弟给救了下来。不过,这一件事情仅仅是一个开始,根本就不是结束。 几乎就在周梦臣出宫的时候。 关於这一次刑部大牢的事件各方面原原本本的內容,都到了严世蕃手中,而严世蕃交到严嵩的手中。 严嵩冷冷笑著。说道:“好啊,张治,徐阶,李士翰,喻茂坚。周梦臣。夏言死的还是太迟了。而今去了,还给留这么大麻烦。” 严世蕃说道:“父亲,而今我们是不是乘胜追击,將这些人全部拿下。” 严嵩说道:“拿下?你说什么?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觉得朝廷上的事情,差不多就行了。用来制衡我的人已经出现了。” 严世蕃说道:“陛下也不过如此。父亲何必担心。” “住口。”严嵩脸色立变,训斥严世蕃说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你如此詆毁陛下。” 严世蕃说道:“父亲放心,咱家里铁桶一般,不会有一点风声传出的。” 严嵩心中嘆息,这个儿子根本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严世蕃似乎总觉得严嵩做的事情,就是他自己做的,对嘉靖皇帝有一种內心之中的轻视,觉得能玩弄於鼓掌之中。严嵩教育多次了,也没有改变。 此刻严嵩也没有在这上面纠缠,说道:“准备一下,我要入宫。看看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明新核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明新核心 玉熙宫中,严嵩垂手而立。神態之庄重,几乎好像是菩萨身前的金童玉女。只是可惜这金童老了一些。 就在严嵩身前,嘉靖斜靠在龙椅上,道袍松松垮垮,別有一股气度,一只手捏著一张纸,另外一只手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著,就好像是鼓点一般。 嘉靖正在细细品读,严嵩送上来的名单。 这是內阁六部都察院的名单。也就是內阁大学士,再加上朝廷上七卿,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最核心的人员了。也是嘉靖对朝政之上最操心的事情。因为嘉靖很明白,只要这个名单安排好了。 他即便在西苑不出寸步。朝廷大势也在掌控之中。 而如果这里面出了问题,嘉靖就不得不对朝廷进行大干涉,大调整。 就好像是夏言下台前后。为了这一件事,嘉靖可以分神好多在俗务之中。恩,对嘉靖来说,朝廷上的事情,就俗务。长生之道的求索,才是正事。故而平日对朝廷大事不大关心的嘉靖,对这个名单一点点细细品读。 其中有一些人是已经定下来的,虽然严嵩內心之中,对上面的人很是不满。但是他很识趣。知道是皇帝的意思,就一个字也没有改,大学士张治成为次辅,礼部尚书徐阶,刑部尚书喻茂坚,工部尚书李士翰这些政敌,也一一在列。 但是剩下的人,就大有讲究了。 其中有一些就是让严嵩栽培自己的势力。 內阁大学士严嵩非常恭敬的开出了一个名单,让嘉靖来选。名单有十几人之多。都是各地方正之老臣。最重要的吏部尚书,严嵩也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选,夏邦謨。 这个人也是老臣。但是却是四川人。 而杨廷和也是四川人。听闻此人当年与杨慎的交情不浅。而今也是朝中硕果仅存的几个正德年间进士。 这个人作为杨廷和余党,这么多年在外任职,早就將稜角抹平了。为官好坏,暂且不说,但是脾气不硬,最少不会如喻茂坚一般,与严嵩拍桌子。至於最重要的兵部尚书,却是令侍郎暂代尚书事。 不过,这个侍郎有些特殊。 乃是前郧阳巡抚欧阳必进。 这个人不是別人,乃是严嵩的妻弟。 嘉靖看了看,对这名单很满意。 这上面名单,虽然是严嵩擬定的,但是却是站在嘉靖的角度考虑的。 严嵩虽然是首辅,但是他在七卿之中,只有一个位置,那就是户部尚书刘储秀。而兵部虽然是欧阳必进暂代,但是欧阳必进毕竟是兵部侍郎而不是尚书。嘉靖当然知道,张治徐阶等数人,已经有联合的意识。 於是严嵩占据內阁优势,张治占据六部优势,看上去双方相互制衡。 甚至让嘉靖觉得,一个內阁首辅也不能太委屈了。否则也做不成事情。说道:“欧阳必进,朕是知道的。我记得他在郧阳巡抚任上,也很有建树,何必暂代,直接任为兵部本堂,也不是不行。” 严嵩说道:“陛下,从巡抚到兵部侍郎,代掌部务,已经是升了一级,臣虽然內举不避亲,但也不敢有违朝廷法度,其实,以臣之见。欧阳必进有抚民之才,但是令他掌兵,臣却有一些不放心,臣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嘉靖说道:“哦?何人?” 严嵩说道:“宣大总督翁万达。我朝之大患,北虏是也。而朝廷之中,最了解北虏的大臣,无过翁万达。臣以为兵部交给翁万达,才是放心得过。只是宣大事务不可一日无人,臣以为要先等等。才好换將。所以让欧阳必进暂代部务。” “半年左右,臣就將翁总督调入京师中。” 嘉靖说道:“爱卿有心了。” 严嵩说道:“臣受陛下託付国家之重,宿夜兴嘆,不敢有一夜安枕,唯恐臣之愚钝,误国家之大事,故而朝廷大事,臣不敢擅专,唯求与贤臣共治之,夏公,喻公,翁公,皆是天下大贤。分权任之,陛下可以垂拱以治天下。” 嘉靖很满意,说道:“不错,有严卿在內阁,朕高枕无忧了。” 严嵩一副忠臣的模样,似乎想嘉靖所想,急嘉靖所急,没有一点私心。唯嘉靖之命是从,似乎嘉靖一个眼神,严嵩就立即知道是冷是暖,是屎是尿。这样贴心的表现,让嘉靖很满意。 严嵩却从嘉靖的表情之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那就是从张治到徐阶,这一系列大臣,而今还不能动。最少不能现在动,对现在的朝廷局势,严嵩满意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嘉靖很满意。严嵩就不能违背。不过严嵩既然掌控了內阁大权。 今后有的是办法,一个个仔细收拾。毕竟他给欧阳必进安排了一个兵部侍郎代掌部务,等翁万达入京之后,欧阳必进就不能在兵部待了 严嵩之所以不让欧阳必进在兵部久留。原因很简单,严嵩不是傻子。他虽然將復套之事给弄没了。但並不是对北方的威胁,一点也没有察觉。所以他力荐翁万达,翁万达其实与严嵩关係並不好。但是这个是严嵩要的就是一个能办事的兵部尚书。成功了,是严嵩有识人之明,如果一旦事败,翁万达就是来背锅的。 而欧阳必进资歷也有一些浅薄,过度一下,就好多了。到时候欧阳必进也就有了担任尚书的资歷。 严嵩总不能不给他一个尚书吧。 而尚书一个萝卜一个坑,在此之前,自然要拔一根萝卜。 而且拔萝卜要趁早,不要想一口气拔出来,要天长日久,旁敲侧击。 严嵩说道:“陛下,前日周大人在刑部狱中的事情,臣听说了。” 嘉靖听了。以为严嵩说周梦臣的不是。却听见严嵩却將事情揽在自己的身上,说道:“这件事情,是臣忙中出错。差点误了陛下盛誉,臣罪该万死。夏公虽然身犯国法,罪无可赦,然他当初也提携过臣,於朝廷也是有苦劳的。於公於私,朝廷都应该给些恩泽。” “这个臣误事了。” 嘉靖听了,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说道:“朝廷千头万绪,各部人选调整,还要安抚下面的各路藩王,你有的忙,这又怎么算你的错啊?言重了。” 夏言之死,有一个副作用,让各地藩王以为自己可以对抗宗室条例。但是嘉靖怎么可能退让,严嵩最近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將藩王的气焰给打下去。就是告诉他们,夏言这个罪魁祸首,人已经杀了,你气也出了,就该老老实实服从朝廷命令。否则就等当夏言第二吧。 这才让各地藩王消停了不少。 严嵩说道:“陛下,臣总理內阁,下面的错,就是臣的错。臣不怪周大人年轻气盛,事急从权。只是刑部尚书,却没有一个人敢挡在前,阻拦周梦臣仅仅是一个衙役,就有一点太不像话了。” 嘉靖问道:“你的意思?” 严嵩说道:“总是要好好整顿一二才是。” 嘉靖听了,毫不在意的说道:“些许小事,你放手去做吧。” 对於嘉靖来说,只有不涉及內阁六部都察院这些大员的任命,不涉及大量军队的调动,剩下的事情都是小事。夏言在的时候,嘉靖没有怎么管,严嵩上位之后,嘉靖也没有想多管的意思。 至於严嵩是不是借这个机会扩大自己的势力。 之前嘉靖还有些担心。但是而今看严嵩对手不少,他也不在意了。剩下的事情,就要看严嵩与其他大臣掰手腕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略使小计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略施小计 严嵩回到家中的时候,只觉得身心俱疲,躺在椅子上,將热毛巾搭在头上,闭目养神。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看上去严嵩在嘉靖面前,不过是说说话而已。好像一点都不累。但是对於严嵩来说,每一次去见嘉靖,都好像是一次大考,他必须全副准备,暗中思量不知道多少。这与夏言不同,夏言在嘉靖面前,虽然也有压力,但是决计没有累到这种程度。 只能说,严嵩的心思太重了。 “父亲,怎么样?”严世蕃见这严嵩恢復过来,一挥手將端著铜盆的丫鬟赶走了。他亲自上前,將毛巾热水之中泡泡,再次放在严嵩头上。 严嵩说道;“好多了。” 严世蕃问道:“那这一次,去西苑可顺利?” 严嵩说道:“大体上顺利,不过將张治徐阶一行人一网打尽却是不行了。” 严世蕃有些失望,说道:“那父亲准备放过他们?” 严嵩说道:“自然不是。派人去吏部找梅村,京察这一件事情,我要他来办,让他给我办好了。我这个义父不会亏待他的。总有他的好差事。而今陛下不欲大动,我们就小动,积少成多。先动刑部,我看看喻茂坚脾气能有多硬。” 严世蕃兴奋的说道:“是。” 严嵩所说的这个梅村,就是赵文华。严嵩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是严嵩的弟子,他们的关係,就好像徐阶与杨继盛的关係差不多。不过赵文华认了严嵩为义父,得其宠信。 被安插在吏部的关键位置上,严嵩虽然推荐夏尚书,但是他不可能让吏部大权完全在夏尚书手中,赵文华就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严世蕃说道:“那周梦臣如此放肆,父亲回应一二?” 严嵩说道:“自然是要的,不好好教训一下晚辈,他都上天了。不过,他毕竟是陛下的宠臣,我不好明里对付。你不是打听到那一件事情了?可以放出去了。记住要与宫中撇开关係,所有的事情都是周梦臣的事情。” 严世蕃说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將宫里牵连进去的。请父亲看好戏便是了。”一边说,严世蕃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一件事情,对严世蕃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但是严世蕃看来,对周梦臣打击却是致命的。 自古以来谣言的速度,就是惊人的快。似乎古今一样,谁也不能阻挡,人们吃瓜的脚步。而在严世蕃有意的推波助澜之下,消息更是好像长了翅膀,在京师之中,疯狂的传播,並变异成各种各样的说法。 周梦臣还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这谣言的惊人威力。 第一个感受到惊人威力的人,是李云珍。 这一日,李云珍听到下面的管事,说家里菜蔬不够了。 李云珍大为吃惊,暗暗不满。 周梦臣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李云珍这个女主人来管的。 但是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李云珍虽然管,也不可能亲自去买菜。而且这是北京,不是別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买不到菜的情况。 李云珍说道:“怎么回事?怎么连菜都不够用了?” 这几个僕役期期艾艾,好一阵子才有一个人小心翼翼说道:“夫人,外面都在传咱们老爷,杀人刨尸,將人家好端端的尸首,弄得七零八落的,甚至还吃人肉,喝人血。” “对,对,对,”另外一个人说道:“我们是不信的,但是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北京城中无人认领的尸体,都被拉了过去,就在医院之中解尸。” “而今传得沸沸扬扬的,外面卖菜的人,都不卖给我菜了。” “这也太过分了。”这一声小声嘀咕,只是他没有想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所以这一句话,让李云珍听得分外清楚。 这一句话太过分了,却不知道是不给买菜过分。还是周梦臣所作所为过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李云珍一听,脸色陡变。说道:“你们听谁说的?什么时候听说的?” “有一两日了吧?” “一两日了,为什么不早说。”李云珍是知道这一件事情的严重性的。一时间心急如焚,担心这一件事情给周梦臣带来怎么样的影响。不过他再著急,也要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毕竟人不能不吃饭。 李云珍说道:“这样吧,派人往庄子上送信,让他们这几日给家里送菜。” 好在周家有一座皇庄,即便没有卖菜。总是有办法支应的。李云珍此刻的心思都在周梦臣身上,问道:“老爷而今在什么地方?” 下面的僕役说道:“这个时辰应该在衙门。” 李云珍立即说道:“打发人去找,让他立即回府。” “是。”立即有一个僕役去了。 李云珍说道:“其他人都散了吧。” 有一些人走了,还有一些扭扭捏捏的不离开。 李云珍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 几个僕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年长一些的出列,说道:“夫人,不是我们狼心狗肺,实在是有些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被街坊邻居撮脊梁骨的滋味不好受。我们来干活的时候,老爷说的,可以隨时走人,不知道算数不算数?” 周梦臣带到京师的根本没有几个人,而今周府上下几十號人,再加上管理皇庄的人。人数不在少数。 自然要从外面招人。 別人自然是要卖身契,只是周梦臣不大喜欢。在一些关键位置上,用得都皇庄的佃户,几乎等於是卖身为奴了。毕竟他们一家人的生计都在周梦臣手中。而也有一部分,根本就是签得短契,类似於现在的劳务合同。 李云珍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去找程管家便是了。” 李云珍才没有空管他们。她更担心这局势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正在李云珍担心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老爷回府了。” 李云珍立即去看。却见此刻周梦臣狼狈之极,浑身上下充满尘土,甚至嘴角还出血了。身上一股不知道什么味道,整个人好像是在地面之上打了几个滚。李云珍说道:“怎么了?怎么了?” 周梦臣一边擦嘴角的血跡,一边说道:“没事。” 李云珍急了,说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说没事啊。小环,快去给我拿药箱。”立即就要为周梦臣收拾。 周梦臣苦笑说道:“一点小伤,倒是不用,不过要换一身衣服。” 换了一身乾净衣服之后,周梦臣才將情况给李云珍说了。 几乎在李云珍听到流言的时候,周梦臣也知道了。他当时心中就知道不妙,立即往家里赶。结果半路上被拦住了。如果不是周梦臣有官身,很多人不敢动他,而就不是简单的掀翻马车。在北京街面上狠狠摔了一脚那么简单了。 而这个时代北京街道是什么样子的,之前也说了。 可以说屎尿横流,各种污水漫灌。周梦臣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伤倒是不大,但是浑身上下,都有了奇怪的味道。 李云珍听了,心中焦急,眼眶都红了,说道:“这该怎么办?”微微一顿,说道:“都怨我,如果不是我要行医,也不会弄成今天的局面。”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就知道这一件事情,迟早要传开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传到这么快。当初,我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有今日了。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来客纷纷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来客纷纷 周梦臣口中这样说。但是內心深处,还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夏言之死给了周梦臣很大的震撼。 有时候让他忍不住去想,关於生命本身的话题。也反思自己之前太过幼稚了。不理解斗爭的严肃性。而今他比之前成熟多了,最少面对这突然而来的攻击,能够沉下心来。去思考如何对付严嵩。 当然了,周梦臣而今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一件事情是严嵩办的。 仅仅是直觉而已。 实在是这个消息爆出来太过迅速了。 要知道,关於解剖的秘密,在京师是严密看管的,近乎锦衣卫直接接管了。当然了,这並不能说这个秘密,就没有泄露的可能性。恰恰相反,这个时代保密工作,在周梦臣看来,实在是太过粗糙了。 有太多可以泄露的地方。 比如,在边关一些地方,在边军將士的支持之下。解剖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了。有心人想打探到一点也不困难。 再比如大医精诚之中很多新手术的创立,没有详实的解剖学基础,是根本不可能。或许一些寻常郎中,还看不错来,一些医术高手,从第一眼都看出猫腻了。只是不说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除非有人操纵。这谣言不会这么快。而且如此言之凿凿。 不过,周梦臣即便是猜到了。也咽下去。因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闹到陛下哪里,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夫妻俩正说著话,忽然外面来报。说是张居正到了。 李云珍自然知道,张居正来这里,定然是说正事的。她立即说道:“我这就泡茶。” 只是张居正此时无心喝茶。他见了周梦臣二话不说。说道:“此事是真是假?” 周梦臣说道:“有真有假。解剖尸体,精进医术是有的,其余杀小孩,吃人肉,操纵尸体,装神弄鬼什么的,全部是假的。” 张居正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梦臣说道:“不为什么?只是这样对医术发展有好处?” 张居正说道:“我当然知道,这对医术发展有好处?但是对你有什么好处?今日之事,不妥当解决。你就完了,这一辈子都不再踏入官场之中的。你这是何苦?” 其实,北京城中一些愚夫愚妇的抵制,对周梦臣来说没有是。真正能影响他的乃是朝廷上的舆论风向。 而儒家,侍死如生,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的等等观念,对於死后解剖尸体,是十万个不能接受。这才是决定,周梦臣政治生涯的关键所在。 周梦臣说道:“因为,这样可以救更多的人。” 张居正听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两个人之间,一时间有了深深的沟壑。 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分歧,从来没有如此明显的呈现出来。 张居正最重的是仕途,想要一展报復,就要在仕途上深耕。所以他更看重仕途,他一切举动都是从这一点出发。而周梦臣却不一样,他对做官,做多大官兴趣不大,更多是为了科学本身发展。 所以,当初他推行解剖的时候,並不是不知道有风险。 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就是希望能让医学带动其他科学的发展。 张居正嘆息一声,说道:“徐师说了,这一件事情,他无能为力,他会儘量压制下面人攻击人,但是你的事情犯了眾怒。现在內阁之中弹劾你的奏摺,已经堆积成山,还在不断增加之中。你好自为之吧。” “这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帮你。” 周梦臣说道:“有张兄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张居正起身说道:“我这就回去,去劝说老师,让他想办法帮帮你。只是-------”张居正微微一顿,说道:“我儘量吧。”说完,来去匆匆就去了。 张居正前脚离开,殷正茂后脚就到了。 殷正茂也不等茶水,直接问道:“周兄,你做事怎么这么不谨慎的?弄得满城风雨的。” 殷正茂与张居正关注的点完全不同,张居正关注的是这一件事情的影响力。而殷正茂觉得,根本不在乎这一件事情的对错,他只是关心周梦臣怎么將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一点不像是周梦臣风格。 周梦臣只能说道:“这里面有人插手。”剩下的不好多说。 殷正茂沉吟片刻,说道:“周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儘管说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別的事情没有,只是最近我恐怕不能去军器监了,监里的事情,你与杨兄多担待一些,不要影响监里的生產。” 殷正茂说道:“影响不了。反正而今也没有多少订单了。” 周梦臣的军器监主要为復套之战提供武器,而今一下子取消了復套,顿时让军器监的改革变得有一些多余。军器监根本不可能满负荷生產,只能每天小心翼翼的精益求精的生產,维持生產线的继续运行。 殷正茂並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就离开了。因为而今的周梦臣是实打实的大忙人。 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见周梦臣,殷正茂实在不便久留。 接下来周梦臣见到的是薛九针。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薛先生,怎么从榆林回来了?” 薛九针说道:“大军各归本阵,我在榆林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就收拾了一下,回京师看看老师,其实已经有几日了。” 周梦臣说道:“这就是我的不是,没有为薛先生接风洗尘。” 薛九针说道:“这到不用了。不过,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周梦臣说道:“何事?” 薛九针说道:“老师病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薛老神医病,之前看他气色不是很好吗?得的什么病?” 薛九针说道:“老病。即便是神仙也能让人长生久视。”薛九针这一番话似乎是说给周梦臣听的。他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几日。我来这里,看看我又什么能帮忙的。不过这事情我瞒著老师。也请你不要在老师身前提起。” 周梦臣明白。薛老神医,仅仅是郎中,不是神。八十多岁的年纪了。这个年纪,一场小病都有可能要了性命。周梦臣说道:“其实本来是我要去看薛老神医,只是你也知道而今我的情况,实在抱歉。不过有一件事情,或许薛先生能帮我一臂之力。” 薛九针说道:“请讲。” 周梦臣说道:“可以將你在榆林的医案给我留一分吗?” 其实医案写的最好的是薛已本人。 薛已的医案有洋洋洒洒数百万字。可以说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案。他的弟子,乃至於李时珍,李云珍而今都受到的影响。每一个病人都要留案底。 薛九针说道:“没有问题,只是我这里没有抄写好的,你派人来我这里拿原本便是了,你们自己抄录就行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谢了。” 也不知道薛九针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还是担心薛老神医的身体,再或者薛九针本身待人接物,就是这样不近人情。 周梦臣刚刚送走了薛九针。又有人登门。不是別人,而是冯保。 冯保也算是周家的常客,特別是皇帝令冯保在周梦臣家里学习的时候,更是常常来往,甚至周梦臣还给这个弟子留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不过,这一次冯保过来显然不是来学习的,是带有其他的目的。是有特殊的使命。 周梦臣不敢怠慢,冯保一到立即將他引入正堂之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应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应对 冯保说道:“黄公公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傅都不能说这一件事情,与宫中有关係。”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嘆,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啊。” 这说明,嘉靖而今也看不出风向朝什么地方转。但是为了维护嘉靖自己的崇高形象,在局势不明朗之前,嘉靖是不会明著出手的。如果,周梦臣名声极坏,根本就是千夫所指。说不定嘉靖就会放弃周梦臣。或许真如张居正所言,他这一辈子,都不要想朝廷之中混了。 周梦臣呼吸有一点急促。不过很快就平復起来了。 此刻周梦臣似乎在一瞬间断绝了所有外力,只能靠他自己撑过这个时候了。 周梦臣对冯保点点头,说道:“你去將你的师兄弟们都叫过来吧。” “是。” 不过一会儿工夫,周梦臣几个弟子,都已经到齐了。 除却而今还在南方的杨宏量,与刚刚拜入师门,因为年纪小,跟著母亲先回江西老家的夏先清。这两个人之外,其他的都到齐了。 程大位,刘修水,徐杲,冯保,殷宗伊,都在。 周梦臣看著这几个弟子,心中有些欣慰。这虽然,他也知道这些弟子,比起后世的一些学生,是差太多太多了,甚至不可以並论。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精通数学,具有最基本的科学意识。 如果,有一天,他也与夏言一般,折损在这个时代。他们就是自己种在这个世界的种子。虽然他看不见,他们会长成怎么样的栋樑。但是可以確定,自己不会在这个世界之中,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周梦臣说道:“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你们大概都已经听说了。我总要给你们说说,这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不能让你们稀里糊涂的,其实你们之中,有些人是知道一些的,有些人是什么也不知道。” “听明白这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你们再决定,还要不要在我门下,如果不愿意,也好聚好散。” 隨即周梦臣將这些事情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只是將皇帝相关的东西,给隱去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最后,周梦臣说道:“解剖尸体这一件事情,我没有亲手解剖,但是整个事情都是我提议的。而今外面传的有虚构的,但也有真的。而今你们决定怎么办?说说吧!” 程大位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者我也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具臭皮囊吗?我在医院之中,见过很多人因此而活。死人总要给活人让路吧。” 刘修水说道:“弟子听师傅的。” 冯保说道:“师傅,您没有亲手解剖,但是弟子动过手的。” 徐杲嘿嘿一笑,说道:“师傅,您是大惊小怪了,比起打生桩之类的事情,你这事情才到哪里了。不过一群没有见识的人瞎咋呼而已。” 殷宗伊说道:“弟子到老师门下时间尚短,学问还没有学全,岂会走?” 周梦臣说道:“好,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你我师徒共同应付过去。这一件事情,看似气势汹汹,但是细细分析,不过三个方面,一个方面是朝廷上的风波,很多人在弹劾我。另外一件事情,士林之中舆论之爭,再有百姓之中以讹传讹,將解剖这一件事情妖魔化。” “这三件事情,分別来处理便是了。” “冯保。”周梦臣说道。 冯保立即说道:“弟子在。” 周梦臣说道:“你回宫中,给我盯紧司礼监,凡是弹劾我的奏摺,將的大概內容抄录过来。让我提前有一个准备。” 冯保说道:“请老师放心,我一定將这一件事情办好。爭取让这些奏疏留中不发。” 这一件事情看似是冯保一个人再做,其实后面还有黄锦与皇帝支持。皇帝看似不参与,但是真能一点都不参与吗? 周梦臣说道:“徐杲,外面传得乱七八糟的,你在北京人头熟------” “让我闢谣吗?”徐杲说道。 周梦臣说道:“辟什么谣?你能辟过来吗?我让你对外放出流言,关於解剖,关於外科的,越离谱越好,越让人不能相信越好。总之,让每一个听了,都知道是假的。这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徐杲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刘修水。” 刘修水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他的事情,立即说道:“弟子在。” 周梦臣说道:“你代我跑一趟大同,去找我那妻兄,找几个经过外科手术痊癒的患者,带道北京来。” “我-------”刘修水说道:“我担心我做不好。” 周梦臣说道:“周尚文老將军,与刘公的关係,你也是知道。你不要丟了刘公的脸。” 刘修水听了,涨红了脸,咬著牙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程大位。你去医院,大医精诚,为我留些版面。我要写文章。” 程大位说道:“我这就去。” 殷宗伊说道:“师傅,我做什么?” 这周梦臣本来没有想让殷宗伊做什么事情,但是见殷宗伊如此,心中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打著你爹的名头,去北京城各种士林聚会的地方,多听听多看看,看看士林之中,对这一件事情,到底是一个什么看法。” 殷宗伊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都去办事吧。这一件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几个弟子立即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等周梦臣的弟子离开之后,李云珍从后面出来,说道:“相公,这一次真没有事吗?”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而今来势汹汹,其实主要看两点,第一,陛下是怎么想的?第二,天下人是怎么看的?前者我不敢揣测,后者这一场论战,我一定要打贏。” 其实他心里並没有多少底气。 只是,越是没有底气,他越要表现出百倍的信心,否则怎么能让別人信服。而今与妻子单独相对的时候,他才吐露心声,说道:“我想將母亲送回老家去。我估计,这一件事情,即便我应付不过来,但也罪不及死。只是母亲年纪大了,在北京担惊受怕的也不大好,我让她回周家村,即便我不在了,也有宗族在,母亲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跟著母亲一起回家吧。” 李云珍听了,立即听出了周梦臣言语之中前后矛盾的地方。一边说死不了,一边又在交代后事。 的確周梦臣罪不至死。 大明律中对肢解尸体,有法律规定,比之斗杀降一等,流放三千里。这已经是最定格的处罚了。而且周梦臣的情况,也很难用大明律原来的法律还衡量,按理说,最多罢官。 但是周梦臣经过夏言这一件事情,清晰的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很多时候,某些人是不给你讲法律的。不给你讲规矩的。 对面的是严嵩,周梦臣再怎么准备也不为过。 李云珍不去拆穿周梦臣话语之中矛盾之处。而是说道:“我不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还没有孩子,我总要怀了孩子再回武昌去吧。你一个在京师,家里的事情,也不会处置。” “即便有那一日,不过是同生共死而已。你我结髮夫妻,本应如此。” 周梦臣见状,心头一暖,瞬息传遍全身,让他有了无穷的勇气。说道:“你放心,这一件事情,未必会有那么坏。你就看著你相公,我大展神威,舌战群儒吧。” 第一百五十章 让周梦臣自绝於士林 第一百五十章    让周梦臣自绝於士林 冯保回到宫中,立即四处找人,这才將关係托到司礼监。 想从司礼监之中。抄出弹劾周梦臣副本。 虽然司礼监掌管天下奏疏,是再机密不过的地方,但是实际上,宫中除却嘉靖身边,已经一些特別的地方,很少有什么地方,是真密不透风的。只要想办法,总是有办法的。 只是,冯保很快就放弃了,抄录奏摺副本的想法。 不是实现上有什么困难。 而是太多了。 大明御史言官看上去,很逍遥自在。但是他们也是有业绩压力的。 他们的业绩不是別的,就是弹劾。要在规定时间之內,弹劾够一定的人数。有些时候,见到一件事情,很多御史群起而攻之,未必是某人大奸大恶。也许是要刷业绩。 真正的大奸大恶,反而没有多少人敢下手弹劾。 周梦臣这种情况,是那种情况,也说不好。反正几乎朝中的御史言官人人都上了一本,甚至其他官员,也有人忍不住越职言事。总之冯保找人在司礼监抄,还没有抄上几本。 就徒劳的发现。这些奏摺增加的速度,是他们抄不完的。 虽然司礼监规矩没有那么严,但是你也不好光明正大的抄,这更影响抄写的效率。 无奈,冯保只能摘录弹劾人,与弹劾的奏疏名,如果里面有什么新意的,抄录两段,如果没有新意的话。就直接略过。 不过,很快,冯保发现了內阁的票擬。隨即大吃一惊。 也顾不得,抄录弹劾奏疏了。而是將內阁票擬的內容抄了下来,匆匆离宫去找周梦臣了。 而这个时候,严世蕃也急匆匆的来找了严嵩。就是为了严嵩在代表內阁票擬的內容。 严世蕃而今是尚宝寺卿,前文说过。这是一个管玉璽的衙门,自然也是在宫中办公的。甚至可以说消息最灵通不过了。原因无他,凡是圣旨都要用印,用印整个过程,都要在尚宝寺监督之下。 皇帝的圣旨,可以不通过內阁首辅。只需任何一个內阁大学士附署,都能生效。但是不可能不用印。严嵩將严世蕃放在这里,固然是恩荫所限。但也不是没有深意的。 这不,严嵩的意思,很快就传到了严世蕃的耳朵之中。 严世蕃直接来文渊阁问严嵩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夏言在的时候,严世蕃可不敢如此胡作非为。而今几乎將文渊阁当成了自己的家。 严世蕃將抄录的票擬,放在桌子上,问道:“你这是收拾他,还是帮他?” 这件这票擬上,写了一行字:“周梦臣,天文歷算之道,天下第一,机关之能,独步宇內,陛下称之为先生,天下倚为宗师。人品学问,无可挑剔。群臣虽有风闻言事之权,然不可一谣言詆毁大臣。凡弹劾者,皆下旨斥责。令其悔过,以昭陛下爱才之心。” 严嵩抬起头说道:“沉得住气,去把门关了。” 严世蕃气冲冲的將外面的门关上了,说道:“你这一批,周梦臣不就过关了?” 严嵩说道:“你觉得,陛下对周梦臣如何?这些弹劾能要了周梦臣的命吗?” 严世蕃沉吟片刻,说道:“似乎不能吧?” 严嵩说道:“自然不能,如果这种弹劾有效,邵元节陶仲文早就死了。既然杀不了这两人,就能杀了周梦臣?” 严世蕃说道:“那即便杀不了他,也要让脱层皮,总不能这样高高的举起,轻轻的放下吧。” 严嵩说道:“自然不是。凡事,正面做不了,就反著做。我这样保周梦臣,陛下看了自然满意,但是下面这些言官,不大好糊弄。他们如果顽抗,自然可以借著陛下的龙威,一个个收拾了。” 都察院屠侨,在夏言死后,就好像一个木头人一般。看似怕了严嵩,不敢与严嵩作对,但是不管怎么说,屠侨都之都察院管事的。他没有作为,但是保护下面的言官们,这让严嵩的权势在都察院里,不大好发挥。 这些言官大体都不听严嵩的话。 当然了,即便是夏言在的时候,也不可能让所有言官听话。 只是严嵩反对者更多一点而已。 严世蕃说道:“那周梦臣怎么办?就这样看著?” 严嵩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周梦臣?” 严世蕃说道:“自然是周梦臣与我家作对!” 严嵩说道:“不对,真要算京城之中,与我作对的人,车载斗量,不知道有多少,我为什么要先对付他?” 严世蕃说道:“是他对我家有威胁。” 严嵩说道:“对,周梦臣老老实实给陛下当弄臣,去当东方朔,与邵元节,陶仲文並列,我不旦不会对付他,反而要好好拉拢。让他上天言好事。但是他偏偏与夏言勾当在一起。得了夏言余孽的支持。还有士林之中的声望,都以为周梦臣是一个信人。” “这就不好了。不要看他官小,有陛下支持,有士林名望,这样的人,三五年之內,就窜上来的。张璁是这样的,夏言是这样的。老夫也是这样的。而今陛下护著他,强杀了,陛下那边是过不去的。” “那就斩断他士林之中声望,此事之后,周梦臣官位还在,但是士林之中,谁会与之同游。以他周某人名声之臭,將来不管当什么官,也是毫无根基可言。等陛下厌烦了,信手可以拿下来。” “这才是我的目的所在。” 不要看严嵩强杀夏言,让严嵩败了一片士林声望。但是而今严嵩的名声並不算太坏。 毕竟除却九边之地,很多人对俺答的情况没有了解,即便是有了解也没有切肤之痛。甚至很多人还觉被夏言整治过的人。还觉得痛快。 大明权力结构之中,嘉靖看似大权在握,但实际上,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格局早就形成了。没有士林声望,很难登上高位。甚至身在高位之后,败完了士林声望,这位置也不大好坐。 就好像严嵩將士林声望败完之后,下面的人前仆后继的倒严。也將严嵩搞得很是狼狈。 严世蕃听了。说道:“父亲,果然高明。”他心思转得极快,忽然说道:“父亲此计,还有所欠缺。” 严嵩说道:“哪里欠缺了?” 严世蕃说道:“父亲总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吧。我这就去拜访周梦臣,让周梦臣承我父子这个情。” 严嵩听了,微微皱眉。他觉得严世蕃这一点很不好,每一件事情,他非要將事情做到极点才肯罢休,就拿今天的时候,周梦臣未必不清楚他的用意所在,即便他不清楚。徐阶一定是明白的。 这个事情上门让对方承情,近乎是耀武扬威。太得罪人了。 不过,严嵩隨即一想:“这周梦臣而今就是一个死局,此事之后,周梦臣在仕途上就是一个死人了,即便陛下强制提拔他。下面人也不会服的。这样的人也没有威胁了,庆儿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隨即也不说什么。点点头,继续批阅奏疏。 严世蕃大开门走了出去。他本想直接去周梦臣家里,忽然停下脚步,他暗道:“我如果是周梦臣,我会怎么做?”一连想了好几条对策。然后一一揣摩,隨即心中暗道:“周兄,周兄,我会好好的帮帮你,也让你知道,这大明的天,就是我严家的天,一时间弄不死你,我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隨即脚步一转,没有直接去周府,而是转向兵部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仁不让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仁不让 此刻周梦臣也看了冯保拿来的票擬。一时间不明就里。不知道严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周梦臣一时间想不明白,但是他可以问明白人。他立即知道,这个时候张居正应该在徐阶府上,二话不说,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去徐阶府上,亲手交给张居正。 张居正看了书信,了解了事情原委,立即將书信原封不动递给了徐阶。 徐阶拿起老镜,细细看了。说道:“內阁之中没有消息,这如果是张阁老擬的,他会与我打声招呼,而今却没有。可见这是严嵩的意思,叔大啊,你觉得严嵩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听出了徐阶的考教之意。 徐阶看似与周梦臣关係好,但是徐阶只是將周梦臣当做一颗棋子而已。 政治人物,虽然都不是铁石心肠,但是对於政治盟友来说,还真难说有几分真心实意。徐阶並没有栽培周梦臣的意思,就好像夏言当初没有栽培徐阶的意思一样。 上面的位置只有那几把交椅。徐阶栽培了周梦臣,对他有什么好处? 周梦臣一时间死不了,徐阶就没有著急的意思。毕竟他想要栽培的是自己的亲弟子张居正。即便张居正与周梦臣关係好,到底还是两个人。 他这才悠然的將这一件事情作为张居正的考题。 张居正在徐阶的调教之下,在学问上大有长进,对於朝廷掌故,官场上各种关係,也掌握了不少。他心思本来就机敏,而今更是一眼就看出严嵩的目的,说道:“严嵩之意,要么就是想激怒言官,让他们再次弹劾,让他们激怒陛下,陛下对言官从来不优容。要么就是陛下从善如流,周兄就危险了。即便这陛下震怒保处置言官,周兄恐怕要自绝於士林之中了。” 徐阶点点头,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张居正说道:“首先安抚言官,不能再弹劾了。” 徐阶说道:“这一点到不难办。我已经安排下去,屠大人哪里我还有一点面子。而且他也明白其中轻重,不会让下面的愣头青,去激怒陛下的。对了,御史张潮,你知道吗?” 张居正说道:“不大清楚。” 徐阶说道:“这一次弹劾,就他没有上本,而且对周梦臣多有维护。你可以让周梦臣找找他的门路。” 张居正对这一件事情,也不清楚。 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关係依然亲密,但是他们毕竟是两个人,周梦臣一些事情,並没有告诉张居正。而张居正的一些事情,也没有告诉周梦臣。毕竟在政治阵营上,两人渐渐有了分野。 很多事情都是不能说的。 张居正將这一件事情暗暗记下来,说道:“老师,周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阶说道:“而今周梦臣没有性命之危。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要看周梦臣是怎么想了。如果他没有非分之想,只要他闭门不出,他毕竟是朝廷命官,那些人也不至於闯到他家里喊打喊杀。” “不过,他如果別有所求,那么而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张居正说道:“退一步?怎么退?” 徐阶说道:“离开京师,去下面。或者乾脆回乡隱居。毕竟这些事情,不会有人记一辈子的。只要他多做一些功绩。未必没有回京的一天。” 徐阶將这一件事情,当成周梦臣的污点。就是让周梦臣认输认罚认错。主动退让。这也是一个处理办法,虽然看起来不好。但是徐阶可是知道,解剖尸体这一件事情,绝对是有的。 既然无可辩驳,就不要多狡辩了。就好像某些明星一样。先认错,退出舆论中心,然后时间长了,再想办法洗白。虽然古今不同,但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思路却是一样的。 张居正心中暗暗摇头。 他知道徐阶这个办法,周梦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毕竟周梦臣可以要开宗立派的,身上有了这个污点。將来想洗白都难。不要说如王阳明一般,用自己超强的个人能力,为自己的学说引流了。恐怕將来很多人,一听说是周梦臣的学问,都觉得臭不可闻。连多看一眼,就不耐烦。 不过,这些话。却不好给徐阶说。 毕竟徐阶是心学门徒,对周梦臣的学说,並没有公开发表意见,但是张居正与徐阶朝夕相处,自然明白徐阶对周梦臣学说,从来是一种轻蔑的感觉。因为徐阶认为周梦臣的学说,不涉及性命之学,不过是一些旁门左道而已。是工匠之学。涉猎一二可以,却不是士大夫要学的东西。 张居正说了周梦臣的想法,非但没有好处,恐怕还让周梦臣在徐阶这里的印象变坏。 张居正说道:“老师,我这就去周家,將老师的意思告诉他。” 徐阶说道:“去吧,不过小心点,我知道你与周梦臣交情深厚。但是而今周梦臣名声大坏,你与过从太密,会牵连到自己的。” 张居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告辞离去。 张居正来到周梦臣家中,將徐阶的意见,一五一十的说了。 周梦臣听了,深吸一口气,也不得不称讚一声,说道:“严嵩好手段。” 几方面的威胁之中,周梦臣最不担心的是弹劾,毕竟这一件事情,皇帝也参与了。周梦臣只要使点劲,將弹劾按下去,是没有问题的。在周梦臣的原计划,是留中不发,倒是拖得时间长了,下面的人也不可能將精力放在这一件事情上,拖著拖著也就过去了。 只是被严嵩这一折腾。 周梦臣官面上好过了。在士林之中却不好脱身了。影响太坏了。 张居正说道:“周兄,我老师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我不会离京的,其实夏公临终的时候,就劝我京师不是久留之地,我其实也有离京的想法了,只是还没有想过去什么地方。但是我要离京,必定是风风光光的离京,绝对不是如同丧家之犬,夹著尾巴逃走。” “而今就解剖这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认为我错了。这个错,我是绝对不能认的。” 世界上,有些错是可以认的,甚至受些委屈也没有什么。毕竟很多事情不用太过计较。但是有些事情,就死也不能认错。 在周梦臣看来,解剖这一件事情就是。 並不仅仅是解剖这一件事情,对医术有很大的推进作用。还有解剖这一件事情,背后的指导思想,其实是科学思想。很多人將现代医学,称之为西医,但是本质上是科学思想指导下的医学。 从这一点上来看,否定解剖,其实是否定科学思想。 这与周梦臣的想法,是背道相驰的。 张居正说道:“你要明白一件事情,而今的风潮,与你对错是没有关係的。而且你觉得的对错,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用的。所有人都觉得你错了,那么你就是错的,这一点无可爭议。” “不。”周梦臣猛地抬头,说道:“为什么错的不是全世界?” 张居正愕然,说道:“你这是什么话?” 周梦臣说道:“不是什么话,我只是说,解剖这一件事情,即便让我全天下人面前,再重申一遍,我也是对的。” 夏言与曾铣的身影在周梦臣眼中一闪而过。 这或许是夏言最后一课中,周梦臣所想到的。 很多事情,的確是当仁不让。既然周梦臣决定在这个时代传播科学,並且这一件事情,只能他来做。他就要勇敢的承担起责任。 哪怕冒著成为先烈的风险。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恶客临门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恶客临门 张居正看著周梦臣,想要再说一些。只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声嘆息,说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心思,终究是有些差別的。他不能理解周梦臣的某些执念。毕竟张居正心思多在仕途之上,仕途上的进退,有时间只是战术的问题。又时候是以进为退,以退为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周梦臣內心在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为根本,当官不是顺便的。是最好的路径而已。 正如夏言告诫他的,他自己的学说,他都没有胆气,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並用之与天下各派学说对垒。別人又怎么能相信你啊。 而且他已经有弟子,他也准备,今后將自己的所学都写下来,整理成册。 或许,学说的传播在时间尺度上是非常长。就好像后世从清代末年引进科学思想,到最后科学成为主流价值观,所用的时间不仅仅是一代人。周梦臣坚信自己的正確,那么今日失败了。 他遭受整个天下的嘲笑与鄙视。 但是歷史总会给他该有荣誉。 而如果,他今日颇有压力认错。否定了自己。那么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歷史本身。 周梦臣微微低头,说道:“知我罪我,其唯春秋。不过兵来將挡水来土掩,我其实明白,迟早有这一出的。避不开,逃不掉。只是来得有些早。只是----”周梦臣缓缓抬起头来说。双眼之中迸射出精光,说道:“我倒也看看,当今士子的风采。” 张居正说道:“还好这是在北京,科举年刚刚过去。还好一点。如果在江南,就更难受。对了。御史张潮,你认识吗?” 张居正看出周梦臣的坚定,知道是劝不过来的。於是岔开了话题。 周梦臣说道:“有过几面之缘。或许將来要叫一声师叔。” 张居正说道:“哦?你是要拜浚川公门下吗?是那位先生?” 浚川公,就是指王廷相,作为气学一脉的大儒。而且与李梦阳並列七子之一。也是鼎鼎大名的。张居正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虽然一时间没有打听到张潮更多的信息,但是张潮的基本信息,却是打听清楚的。 周梦臣说道:“是夏公引荐。已经送了一封书信给无为吴公,要拜在吴公门下。吴公乃是浚川公衣钵传人。” 张居正听了,点点头。也没有多问,却暗暗记在心上。 比起王廷相,吴廷翰的名声就浅薄多了。张居正不大熟悉。毕竟,气学之门户。王廷相在北,罗钦顺在南,甚至两者不分伯仲,只是意见也有分歧之处。比起王阳明心学就差太多太多了。 毕竟王阳明几个弟子,乃至於再传弟子的大名鼎鼎,气学內部的情况,不专门去了解没有多少人知道。 张居正说道:“出了这一件事情,吴公那边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你也要用点心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苦笑说道:“我而今那有心思想这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话虽然如此说,周梦臣的口中多了一分苦涩之意。 加入气学,借壳上市。是夏言给他制定的计划。周梦臣也觉得相当之完美。 只是而今才过几日,就出现这样的变故。 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忽然外面传来消息。说,严阁老的公子严世蕃带了一个人来访。看上去气质昂扬,也是一个大人物。 周梦臣一愣,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起身,说道:“我避一避,我不想与严世蕃打照面。”隨即张居正躲进了內室之中。 周梦臣站在滴水檐下迎客,隨即见了严世蕃那张胖乎乎的肥脸,有打上一拳的衝动。但是这一两年的歷练,也让他有些城府,说道:“严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严世蕃看似爽朗的哈哈一笑,说道:“妖风,一阵妖风。” 这话让周梦臣不知道怎么接。严世蕃就已经带著几分自来熟说道:“给周兄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咸寧侯。” 仇鸞的气质绝佳。虽然没有著甲冑,但是让人一眼上去,就有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一股武人的硬气,扑面而来。比起宫中那些站班的大汉將军,更有几分卖相。 周梦臣心中忽然想起谢环的话:“仇鸞,严嵩。这两个人要他们深深的记得。” 这位就是仇鸞的。 说起来周梦臣与仇鸞同殿为臣,彼此之间还没有怎么见过,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原因很简单,周梦臣刚刚进京的时候,仇鸞一直在西北当总兵官。当仇鸞被曾铣弄回京之后,狼狈不堪,甚至一度被夏言整得下狱,这样情况下,仇鸞闭门谢客还来不及,怎么会出门。 纵然有几次朝廷宴会什么的场合,周梦臣与仇鸞也不在一处安排。周梦臣是文官,仇鸞是勛贵,两边本来就不在一起坐,而周梦臣是五品,在文官队伍也是后面几位,而仇鸞却是超品,勛贵行列之中,仅仅在几个公爵之下。 两人一般情况下,是碰不到一起的。 周梦臣看著仇鸞,心中暗道:“这真是恶客临门。”但一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道:“久仰,久仰。” 还真是久仰了。 严世蕃带著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说道:“走,进屋说话。” 周梦臣这才將两人引了进来,严世蕃在刚刚张居正坐下的地方坐定,有僕人上了新茶。严世蕃微微一品,眉头微微一皱。就放下了。严世蕃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而周梦臣在这方面恰恰是没有什么讲究的。茶水能解渴就行了。故而在严世蕃喝起来,简直就是刷锅水。不想再喝第二口,说道:“刚刚周兄,不是问吗?什么风將我吹来了?自然是弹劾周兄的妖风。这些御史言官,懂个什么东西,没事就好像是苍蝇一般,嗡嗡乱叫。我与周兄是什么交情。这一件事情,我自然要帮周兄的。” 周梦臣不说话。 如果严世蕃来的早一点,周梦臣或许还真会著急一些。而今情况,已经知道。也分析过了。周梦臣对严嵩的恨意,更是激增。听严世蕃这番话,周梦臣恨不得將拜君所赐,这四个字砸在严世蕃的脑门上。 不说话,不回应。已经是周梦臣努力保证风度了。 严世蕃看得出来,周梦臣脸色不对。心中明白,周梦臣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他反而更高兴了。他就喜欢,这样让別人满肚子气,却不好当场发作的样子,一副与周梦臣很是亲近的样子,哈哈大笑说道:“你已经拜託父亲,將胆敢弹劾周兄的御史言官一个个都打发了。请周兄放心,借这些人三个胆子,今后也不敢对周兄胡吠乱叫了。” 隨即往后一靠,大手一挥,说道:“周兄不用谢我,你我同殿为臣,而且交情深厚,这区区一点小事,是分內的事情。” 周梦臣静静看著严世蕃表演,见他这么囂张,反而冷静下来,端起茶水,说道:“好,我就不谢严兄,今日就以茶代酒,敬严兄一杯,这交情都在茶水之中。” 周梦臣隨即將茶盖放下来,端起茶水,就好像痛饮美酒一般,將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甚至將茶碗倾斜,露出茶碗的碗底,也只有数片茶叶而已。 周梦臣可是看见,严世蕃用茶时候皱眉,已经刚刚轻轻將茶碗往里面推,一副不喜欢的样子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严世蕃的拉拢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严世藩的拉拢 严世蕃一时间愣住了。 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会来这一手。看著刚刚那一碗茶水,一点想端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周梦臣的话语,就好像撵著后脚跟就冒出来,说道:“怎么?严兄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这茶------” 严世蕃对周梦臣不满的意见多了去了。 只是官场上那一套,从来是斗而不破。一边下手,想要干掉你。另一边,还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说话聊天。不知道以为是多好的关係的。 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想撕破脸。一来没有风度。二来,朝廷上的事情,风往哪吹,也是不好的事情。说不得风向一转,彼此之间强弱易位。双方又从敌人变成盟友了。 所以彼此恨的要死,保留一分顏面,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严世蕃终究端起茶水,饱饮一口,立即放下。有一种喝药的感觉。 严家的富贵,其实也不过这些年而已。严嵩父亲也不过有几亩薄田而已,甚至严世蕃出生的时候,严家那时候也是普通下级官员,严嵩过得也紧巴巴的。只是这才十几年,就变成本朝第一流之富贵人家。 严世蕃更是本朝第一流爱享受之人。一点点的委屈都受不了了。 周梦臣见状,这才算是心头出了一口气。只是隨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悲。不够快意,这仅仅是小小为难他一下而已,比起而今周梦臣所遇到的危机,根本不值一提。 严世蕃说道:“还有。那个一直用兵部驛传的大医精诚。我也暂停。省著他妖言惑眾。不许他们再借用兵部的驛传。这也是为了周兄,你著想啊。这事情按下,时间长了,死无对证,也就不了了之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咯噔一下。 他准备以大医精诚这个刊物为阵地,说明这个问题。先拉拢一批郎中作为支持者,再循序渐进。也就容易的多了。似乎严世蕃想到了他前面。 不过,周梦臣看严世蕃样子,有些奇怪,说道:“严兄没有看过,大医精诚吧?” 严世蕃说道:“扫过两眼,我又不是郎中,看那个东西做什么?” 周梦臣確定,严世蕃是一眼都没有看,否则他就不会不知道,这大医精诚这四个字,是御笔。 不过,周梦臣隨即想到。或许严世蕃看了,却没有细细钻研。 毕竟御笔这东西,必须是与嘉靖长期接触的人,长期看嘉靖的字,才能有印象。如果不这样的人,看了没有落款的四个字,会想到这是皇帝写的。 毕竟而今严嵩还没有老,严世蕃还没有道內阁之中帮忙,他不能说没有见过嘉靖的字,只能不常见。他更是没有细看,没有细想。就已经下决定了。 周梦臣想明白之后,身子前倾,语气有几分哀求,说道:“严兄,这个刊物,是我与別人一起办,此人还在上面题了字,能不能高抬贵手啊?” 周梦臣知道,严世蕃一定不会高抬贵手。周梦臣也没有想要严世蕃高抬贵手的意思。不过是看见严世蕃掉坑里而不自知,他自然毫不留情,用木板將这个坑给钉死了。 严世蕃听了,一拍茶几,眼睛睁大,带著几分浮夸的演技,说道:“哎吆,周兄不早说,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周梦臣头低的更低了,说道:“对对对,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严兄-----” 严世蕃拍著头,说道:“你看看,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事先不大打听清楚。但是的確不能改了,你也知道你们用驛传本身就是违规的,这没有人说事,自然没事,但是这说了,总是要管的。” “今日,已经到了台面之上,覆水难收,这----,这----,这-----” 严世蕃口中说得为难,眼睛之中却隱藏一丝讥讽的意思。 只是他没有看到,周梦臣低著头的眼睛之中,也有一丝讥讽的意思。他心中暗道:“如果有一个录音笔就好了。真想將严世蕃的话,录给陛下听,不知道陛下会是一一个什么表情。” 周梦臣可是知道,虽然在血液辩论之后,嘉靖在大医精诚上面发表文章的热情降低了。蒋东皇这笔名用得也不多了。但是偶尔嘉靖还是会对某一篇文章进行率驳斥。 嘉靖可是大医精诚期刊的订阅读者,与签约作者。 一旦听了驛传,大医精诚立即从全国性期刊,变成了北京地方性期刊。这种影响,周梦臣不相信嘉靖能受得了。 他反而不著急,將这一件事情告诉嘉靖。毕竟以嘉靖的耳目,不需要周梦臣去打小报告,但是不妨碍,他暗搓搓的准备黑材料,等著砸严世蕃。周梦臣那一番话,可是他有意说得含糊不清的。用来误导严世蕃。 將来同样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嘉靖听。恐怕在嘉靖听来,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严世蕃说道:“不过吗?这事情要改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周梦臣心中一愣,看著一边的仇鸞,心中有几分计较,暗道:“戏肉来了?” 周梦臣一直在揣测仇鸞来做什么?此刻听了,心中却有一点揣测了。 周梦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说道:“严兄的意思是------?” 严世蕃说道:“咸寧侯你也知道的,而今他在五军都督府掌管京营兵马。军器採购什么的,都是负责的。而周兄是负责军器监的,你们两人一定是很有共同语言的。我知道,周兄你年轻,受那夏贼矇骗,走错了路。” “但是,人要接受现实,愿赌服输,而今尘埃落定,不可能改变了。家父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今日之事,如果没有家父在里面帮周兄一把,这后果不好说啊。” “这人要识时务,之前那艘船已经沉了。难道人还要跟著沉下去吗?” “今日之事,就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只要周兄你点头,我立即去安排,事成之后,三人平分。千里做官只为財,周兄而今如此肥缺,不好好捞一笔,都对不起自己。” 仇鸞也笑眯眯的说道:“就等周大人照顾了。” 严世蕃虽然没有细说,但是对於聪明人,根本不用细说。 严嵩而今管著户部,负责拨款。仇鸞是京营的,负责接收武器。而周梦臣是其中中间环节。三个人联手,从拨款到收尾,事情都齐了。一笔钱能名正言顺的从朝廷帐目上走上一圈,分成三份,由他们三个人平分。 这不仅仅是一个联手发財的邀约。也是一个投名状。 周梦臣做了这一件事情之后。就与严嵩一党有了利益牵扯。被严嵩抓住把柄了。 周梦臣天子宠臣的光环没有褪色,即便是严嵩也是要另眼相看的。所以对於严嵩来说,最好的办法,是拉周梦臣到他这边,为他所用。严世蕃也是遵从这个思路来办事的。 只是严世蕃这一番举动,绝对没有向严嵩匯报过。 想想也是,衙內们也是想有一些私房钱的。 严嵩或许知道,周梦臣並不爱財。但是严世蕃却没有想到,他想来,世界上没有人能抵挡白银子的诱惑。这个办法,对很多官员是无往而不利。想狠狠敲打一番,然后给一个甜枣。这些官员都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爱財的官员,严世蕃很少见到。 只是,今天就让他见识了。周梦臣对钱的態度从来是很明確的。够用就行了。 更不要说严嵩几乎要毁了周梦臣一切布局,周梦臣吃了严嵩的心思都有了,岂会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动摇。而且投靠严嵩就能解决而今周梦臣问题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仇鸞的渴望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仇鸞的渴望 周梦臣微微点头,说道:“严兄。我有些不大明白,你们一个首辅之子,一个是世袭罔顾的侯爵,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我照顾的。这,委实让我不明白。” 周梦臣这一句话,一下子將气氛打到冰点以下了。 严世蕃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了。 周梦臣听不懂。 严世蕃如果相信,他自己就是傻子了。 严世蕃脸色一下子就甩下来了,说道:“周梦臣,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梦臣还是保持淡淡的笑容,说道:“什么敬酒罚酒的,弄得好像是鸿门宴一般,说笑,说笑了,我不过在官场之中廝混的少,严兄,你说的又是不清不楚的。我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事情。这不是再问吗?” 严世蕃陡然起身,衣袖一甩。能茶碗给拂到了地上。说道:“好。好。好。你等著。”隨即大步离开,仇鸞自然一言不发,跟著在严世蕃身后离开了。 严世蕃出了周家的大门。一时间怒不可遏。 而今是严世蕃最风光的时候。 夏言在的时候,严世蕃一直收敛著。唯恐被夏言抓住了把柄。就好像是严家对付翟家一般。而今夏言一去,严世蕃就好像去了胸口大石。爽快了不知道多少。做事也变得囂张起来。 在严嵩面前还是好儿子,但是在外面却已经是无法无天的严衙內了。 一言不和,一物不得,灭人全家的事情,都做过好几件。越发受不的委屈了。 被周梦臣一阵阴阳怪气。让严世蕃如何能忍的住。好一阵子,说道:“好。你暂时我动不了,但是却能动別人。仇兄,你给京营打个招呼,从今之后,京营的武器一样也不从军器监走。” 仇鸞內心之中有几分不耐烦。 说实话,仇鸞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严世蕃大上不少,从嘉靖初年,他在大明政治体系之中,就算上一號人物。当时仇鸞根本不將严家父子看在眼里。只是武將的晋升路径与文官不同。而今严嵩熬出来了。成为他的上司,靠山。 仇鸞是一个识时务的。他自然不会与严嵩作对,甚至各种行贿,分赃,服侍的严家上下服服帖帖的。 但是严嵩是严嵩,你严世蕃是一个什么东西。 凭你也能对我大呼小叫。 还有,就是什么仇兄?以严世蕃的年纪,称仇鸞一声仇叔都不多,因为仇鸞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当严世蕃他爹都绰绰有余了。 只是形式比人强。 仇鸞微笑道:“我这里自然没有问题?那兵部?” 严世蕃说道:“我自会去与我舅舅说。” 仇鸞心中一动,说道:“严老弟要报復周梦臣,单单说军器监的事情,有些太轻。你不要忘记了。周梦臣这个军器监正是怎么当上去的?” 严世蕃虽然紈絝,但是心思也非常机敏,一点就透,说道:“你说是周尚文?” 仇鸞说道:“正是。” 严世蕃眼睛一转,说道:“仇兄,你这是静极思动了?” 仇鸞笑道:“瞒不过老弟,在京中,都閒出鸟来了,我一辈子功名都在军中,我还是想在外任总兵官还是比较好的。” 大明京营的战斗力,谁不知道。 主管京营,对武將来说,就是一个养老的职位。仇鸞四十多岁,建功立业之心,並没有熄灭。自然想在外面多任两三任总兵官,一方面是有实权。另外一方面,就是有油水。 京营的油水不是不丰厚。但是分得人太多了。文官这边插手不多,但是勛贵那边,上到勛贵,下到指挥使百户,谁不在京营的经费之中分一杯羹啊。也正是有这么大的利益集团。什么样的能臣到了总督京营的时候,都想改革,都无疾而终。 刘天和,不过是其中一个人而已。 在很多人看来,灭了俺答都比让京营重新有战斗力好办。 仇鸞想在这里多抽油水,也是不能的。 各家的份额都定好了,仇鸞父亲在的时候,就已经约定俗成了。仇鸞在不在位置上,该给仇家的都会给。更准確的说,是给咸寧侯的。不是给仇鸞的。只有仇鸞的爵位有一日,这一分钱粮是不会少的。和仇鸞本人没有什么关係。 在外任总兵官说得好听。 但是总兵官一个萝卜一个坑,先当总兵官,就要先拔一个萝卜。 大明九边南方十几个总兵官,西北那边刚刚一番折腾。而今王以祈也在缓慢清理曾铣的的影响力。而且仇鸞刚刚从西北被弹劾回来。也该避嫌,在这仇鸞不想去西北。 西北士卒能打是能打,但是穷。而战事太多。地方又有一些偏远。 不管是建功立业,还是捞油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很的士卒穷的。浑家都没有裤子穿。还能怎么刮油水,再多向下面要一分钱,都是逼下面造反,甚至之前的成例也未必能维持,他仇老爷不过是延续之前总兵官的分子,他们就想造反。 一想到这里,仇鸞都恨得牙痒痒。 其实就曾铣来说,他也未必想要得罪军方一些人,仇鸞毕竟是勛贵里面拔尖的。得罪了仇鸞,就將京中一帮大老爷们都得罪了。只是仇鸞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险些引起兵变。 这才让曾铣不顾印象,一举拿下来。 只是在仇鸞想来,却不是这样的。而是这些丘八仗著曾铣的支持,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可恶。实在是穷山恶水刁民。 而且距离北京远,除非打了大仗,否则传到京师也就不了了之了。北京没有切肤之痛。陛下也就不会隨便给他升官了。 仇鸞在严嵩上位之后,就在琢磨外任。 在他看来,也就几个总兵官,大同总兵,宣府总兵。其他各镇要么就是距离京师太远,要么就是兵力太少,唯独这两镇,雄踞京北,乃是北京的两扇大门,大明很多军需资源,都是这两镇先用,然后再分配给其他各镇的。 可以是非常肥。 而且宣大一有战事,北京就要紧张。他立即就能立功了。 什么?打败仗?在仇鸞心中,那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当然了,也从来没有指挥过数万人的大战。周尚文那个老不死的能立功,他为什么不能? 无非他没有机会而已。 而今机会,不就是来了? 严世蕃在揣摩人心,与利益分析上,还是很有天分的。仇鸞只是说了一个开头。他就猜到仇鸞的心思。 严世蕃沉吟一阵,说道:“这事情,我可以给你办了?不过吗,这周老头不是旁人,行军几十年,那资歷不是你能比的,陛下也是很信任他的。所以要將他拿下来,是很费工夫的。” 严世蕃一边说,一边摊平自己的手,细细的看著自己的手纹,轻轻吹了一下。似乎觉得手中太空了一点。 仇鸞一看,就明白。一把按上,將严世蕃的手套在的衣袖之中。却见两个人在衣袖之中的手不住的在动。仇鸞脸色越来越差。一咬牙,说道:“严老弟,只能这些了,再要我只能將咸寧侯府给卖了。这样吧,我从西域得一对双生子,那身段,那金髮,那眼睛都是琥珀色,单独一个,就是绝色了。两个一对,那更是无价之宝。当个添头送你了。” 严世蕃一笑说道:“仇兄,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多要了。其实不是我要钱,实在是周老头不好对付。今年年底我定然给你个交代。另外仇兄也要帮我个忙。” 仇鸞说道:“严老弟请讲?” 严世蕃说道:“周梦臣太自在了。给他添点堵,让我痛快痛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死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死磕 杨继盛得了周梦臣的邀请。並没有怎么犹豫。 虽然周梦臣而今名声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但是杨继盛还是记著周梦臣当初接纳他的意见,去劝諫陛下。虽然之后没有成功。但是总算是尽心尽力了。 而且杨继盛看得也很明白。 不管周梦臣这一件事情,到底真相如何?他看出来这里面有严党推动的。单单是这一点,杨继盛就不发一言。 当然了,他更希望周梦臣能亲自给他解释清楚。 所以得了周梦臣的邀约之后,就如同往常一样,步行去周府。 只是他很快就感觉到什么叫做今时不同往日了。 周府是靠著紫禁城的,这里是达官贵人集中居住的片区,一般来说,这里街巷很安静。即便有人来往,也是很安静的。但是今日,他还没有到这周府,就听到一阵阵扯著嗓子的哭喊的之声:“天杀的周梦臣,他派人將我老头子的尸首,给肢解成一块块的,都看不出什么人样了?这天子脚下,有没有天理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隨即好像丧礼配乐一般,一群人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杨继盛走上前去,却见在周府门前的胡同 被好大一群人给堵住了。一群人成日这这里哭哭啼啼的,並让责骂周梦臣如何如何? 杨继盛冷哼一声,说道:“成何体统!”就要上前说话。被身边的一把抓住。说道:“杨大人息怒。我家老爷让我在这里等你,说,你来了直接从侧门进来。” 杨继盛听得出来,这扯嗓子哭的人,决计没有一丝丝的悲痛之意。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之意,他口中的老头子是真是假,杨继盛不知道。但是知道一点,即便是真的,这妇人与这个老头子也没有一丝感情可言。 实在泯灭人伦。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杨继盛转眼看了拦著他的是周府的管家,程广德。说道:“你就这样看著他们在外面如此污衊你们老爷?” 程广德说道:“老爷已经令锦衣卫查清楚,这些不过城外的哭丧班子。至於什么老头子,更是子虚乌有的。只是他们在这里闹了,我们一动手,错就在我们这里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在那边。” 杨继盛隨著程广德指引的方向,却见一个壮汉,大大咧咧的靠墙站著,嘴里叼著一根草。似乎在看好戏。 杨继盛也当官有些时日了,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壮汉,虽然换了一身短打,但是从身形上,形態上,都渗透著一股衙门的味道。决计不是普通百姓。杨继盛立即明白,这是连环套。 一旦动手,中城兵马司的人一定会过来保护“百姓”。 杨继盛说道:“你们老爷就让他这么败坏名声?” 程广德说道:“这不,我老爷请您过来吗?” 杨继盛说道:“我也想知道,你们老爷见了我怎么给我解释。”隨即顺著周家的院墙向侧门走了过来。 杨继盛来到书房的时候,见到周梦臣,一时间有些恍惚。 周梦臣刚刚到京师的时候,年纪尚小,而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一直给人形象是少年形式,从不留须,脸上从来是乾乾净净的。但是而今,周梦臣嘴角一圈绒毛似乎一夜之间,別的铁色了。 周梦臣的气质一下子硬朗了很多。之前那种让少年感好像退却了很多。 只是短短时间之內气质变化如此之大,却让杨继盛有些感嘆。不知道是感嘆,周梦臣的成长,还是伤怀周梦臣的磨礪。 杨继盛说道:“周兄清瘦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这算得了什么?杨兄,今日我有一事拜託,还希望杨兄救我一救。” 杨继盛说道:“何事?只要我杨继盛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周梦臣说道:“我的事情,杨兄听说了吧?” 杨继盛说道:“已经听说了。” 周梦臣说道:“士林之中对我多有误解,我也是百口莫辨。外面那些愚夫愚妇,什么也不懂,我不会与他们一般计较,但是我不敢不向天下贤良解释。只是我名声大坏,很多人都不给我机会。我想组织一场集会,在会上,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杨兄人品贵重,庄重方良,天下皆知。我想请杨兄帮我请一下人。” 隨即,周梦臣一躬到底。说道:“拜託了。” 杨继盛虽然官职低,但是人品没有的说,这样的人,他身边自然也聚集了一些相同人品的人。杨继盛为周梦臣担保,才能將人给请过来。否则以周梦臣而今的尷尬处境,想发动一次集会,恐怕会赴约的人,寥寥无几。 杨继盛说道:“这一件事情,我答应了。不过,外面流言,太过荒诞。而且有严党推波助澜。我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我想听你亲口解释。” 杨继盛帮周梦臣,是基於他们之前的交情。並不意味著他对周梦臣所做的事情信服。只是他不听周梦臣亲口承认,是不会相信流言的。当然了,他是方正君子,却也不是傻子,如果周梦臣骗他。 他也是能听出来的。 周梦臣微微一愣,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在这次集会之上,关於这方面所有一切,我不会有丝毫隱瞒。杨兄到时候就知道了。” 周梦臣担心而今说了,杨继盛撂摊子不干了。虽然有几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而今的周梦臣实在没有退路了。 这数日,被人堵住在家门口痛骂。周梦臣顿时感到北京的舆情变化,恐怕要超出自己控制之外了,很多事情都是先入为主的。之前仅仅是流言,但是流言虽然猛烈,但是影响力也就那样。 並不是说,流言的威力有所消减。 实在是这个时代没有便捷的通信工具。连报纸都是草台班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小报。流言只能口口相传,这就限制流言的传播了规模。周梦臣不大急,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这样一日日的闹事。影响太坏了。 张居正已经告诉他了,因为这些闹事的人,已经引起了第二波御史弹劾的风潮了。 毕竟周梦臣这里住得都是达官显贵,一点点事情都传的全北京城都是。更不要这么大的事情了。 这才让周梦臣咬定牙关,乾脆不弄什么哨。直接当面鼓,对面锣的说清楚。大不了,老子回乡面壁二十年,面壁十年图破壁,只要能破壁,即便面上三十年,五十年,也无所谓。 所以,这一场聚会要快。其中最好不要有什么波折了。 杨继盛也没有计较周梦臣的小心思,说道:“时间地点。” 周梦臣说道:“地点,就在中官村惠民医院。时间,越快越好。” 杨继盛听了,微微皱眉,他对地点不大满意。文人雅士聚会在寺庙之中,都比在医院之中好多了。不过周梦臣既然开口了,他就不说什么了。说道:“那就是十日后吧。” 周梦臣微微皱眉说道:“时间是不是有一点长?” 杨继盛说道:“这已经够快了。不是谁都如你一般閒的,很多人都有事情。时间都安排好,哪里能说调整就调整,別的不说,今日一日很多人我都拜访不完,总要给我一个上门的时间吧。” “十日,已经够快了。” 周梦臣苦笑说道:“是我想差了。” 的確这事情不是,两个人约会,定下来只需两个人到就行,其中要牵扯很多人的行程,惠民医院那边,也要提前安排,如果说来十日这个时间並不长,还挺短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声传出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声传出 周梦臣不仅仅將这一件事情拜託了杨继盛一个人。张居正也得到了同样的任务,不过张居正的交际圈比较小,他已经答应將翰林院一帮人给拉过来。而杨继盛是河北保定人。距离京城不远,而且他常年在国子监读书,对北京当地大儒很是熟悉。张居正这边都是负责官面的人物,杨继盛负责民间的人物。 好容易,才弄出一分大名单。 北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大臣,大儒都在这上面。周梦臣还准备以自己的名义,给六部堂官,內阁大学士一人一封请帖。周梦臣估计这些人是来不了的。但是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选先確定了。杨继盛只能保证其中五成的人大概会到,其余的就不晓得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有洋洋洒洒一两千人之多了。 周梦臣顿时觉得,杨继盛经验老到,这十日筹备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人选一旦確定,周梦臣就开始筹备了。不过,他先將门前的这群唱哀乐的人给打发了。 周府大门,轻轻一动,忽然打开了。 程大位出来,站在门前,说道:“之前的时间,我家老爷不计较,並不代表一直不计较。我给你们两条路,第一条,去敲登闻鼓,我给你们指地方,派人引路,连锦衣卫都给你们打发了。你们只管去敲便是了。” 这些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周梦臣从不经手尸体。他的尸源全部是锦衣卫哪里弄来的,而锦衣卫那边弄来的尸体,也不会去市面上搞,这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到的办法。锦衣卫的尸体,一是死囚,一是塞外韃子。 韃子就不用说了。至於死囚。给他家属的都是一捧骨灰。至於家属乐意不乐意? 这由的了他们?而且死囚的家属是绝对不敢来闹事的。因为他们要闹事要对应的是刑部衙门,锦衣卫等强力部门,一个小老百姓只要脑袋没有长残,都不会有这个想法。 所以这里一定是假的。毕竟真有其事。严世蕃会好心到仅仅在这里闹,早就在刑部打成铁案了。 所以,他们心中发虚,自然不敢去敲登闻鼓。 “第二。”程大位说道:“十日之后,我家老爷请北京各位士绅老爷们,到时候给你们一个时间。让你们在那个时候闹,岂不比而今好多了,说不定会有一给你们伸冤。” “不过在此之前,统统给我滚。否则我就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洗地,真以为我家杀不得人吗?”“五城兵马司的。”程大位指著墙角的那个大汉,说道:“別以为你扒了一身狗皮,就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把这些人给我清走,否则要你好看。不打听一下,工部那些胥吏都是一个什么下场?有些事情,是你能掺和的。或许弄死你的上司很难,弄死你一点也不难。” 这个大汉顿时脸色苍白。 殷正茂下手太狠,一个白天杖毙一百多人,这种壮举,恐怕要在北京城中传上好几年了。下面的吏员听了,腿肚子都打转,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二话不说,会將人给轰走了。 如此一来,周梦臣的中官村之会消息也就传出去了。 最先得到是黄锦。 这群围攻的人之中,不仅仅有严世蕃安排的人,有东厂与锦衣卫安排的人。 黄锦得了消息,沉吟了片刻。来到嘉靖身边,说道:“皇爷,周大人那边有新消息。” 嘉靖说道:“这几日,他哪里不是挺热闹吗?咱们严阁老这个公子,可不是一般人啊。” 严世蕃或许不知道,嘉靖在此之前,其实並没有怎么关注严嵩的儿子。毕竟嘉靖掌控力度最深的是內阁六部九卿这些大员,次一等的官员,在嘉靖那里也就是掛一个名字而已。更不要说,严嵩这个没有中进士,一辈子在政治上,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儿子。 在嘉靖看来,根本不值得他注意。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严嵩这个儿子,居然一脚踹他这里来了。將大医精诚弄得半死不活的。这让嘉靖有些不舒服了。 不过,他心中还存著不知者不罪。严嵩刚刚上台,嘉靖还是处处扶持,毕竟嘉靖可不愿意频繁的换首辅,这既让嘉靖感到烦恼,因为每一次调整內阁,换首辅,都会弄出一堆破事。对朝廷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嘉靖不想去打严嵩的脸。坏了君臣之间的情分。给外面传递出不好的信號。 虽然如此,嘉靖对周梦臣的事情也就多上心了几分。 毕竟,嘉靖很清楚周梦臣到底做了什么,而且这事情背后是他。对於周梦臣会不会將他说出去,嘉靖一点也不担心,很明显,周梦臣不说他,绝对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敢说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只是嘉靖很好奇,周梦臣会怎么做?甚至也期望,周梦臣在外面撞了跟头来求自己。 嘉靖暗道:“周梦臣文件恃宠而骄,定然是在外面碰的墙壁少,让他好好在严嵩手下,多栽几个跟头,就知道。很多东西,他是玩不转的。还不如安安分分的给真研究长生之道的好。” 黄锦说道:“陛下,周大人派人打发了,说十日之后,与京师各士绅於中官村集会。说解剖的事情。陛下这一件事情,东厂与锦衣卫怎么办?” 嘉靖微微摇头,说道:“周梦臣做事,还是那么不著调,这是北京,不是江南。他不是与锦衣卫的人交好吗?让陆炳派一个人去帮帮周梦臣。” 黄锦说道:“陛下宽宏。” 嘉靖说道:“到底是朕身边的人,被人欺负了。朕总是要帮他一二。” 黄锦说道:“如果周大人知道,一定会很感谢陛下的。” 嘉靖说周梦臣不著调,是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报备。 抱歉,在现代数千人数万的集会,也是要向上面打报告的。更不要说邀请的是什么人?在职官员,当地士绅,举人秀才。这都是大明社会精英阶层。將这些人弄得一起,首先让人想到的,不是学术聚会,而是政治集会。 在別的地方,也就罢了。在北京附近,却是一件相当敏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南方讲学大盛,而北方讲学的却落后南方很多原因。对一些在职,罢官的官员,与备选的官员,数千人一起聚会,你说皇帝该怎么想?他会相信是单纯的讲学吗? 这样的集会,要么是官方主持,要么有人作保,某尚书,大学士等等。周梦臣的级別还不够。周梦臣或许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是很多官员人老成精却未必没有。 所以,嘉靖让锦衣卫帮忙。 一看锦衣卫帮忙维持秩序,其实维持的不是表面的秩序,而是人心的秩序。这些人一看锦衣卫都有,就知道,这一件事情背后是有支持的,並不是没有根底的。 嘉靖忽然心中一动,说道:“黄大伴,听起来很有意思的。要不,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黄锦说道:“陛下要去,我这就去给內阁打个招呼。” 黄锦其实是委婉的拒绝这个建议,皇帝亲临学术会议,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但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嘉靖说道:“何须如此,中官村也没有多远,朕微服私访便是了。” “扑通”一声,黄锦跪在地面上,说道:“皇爷,杀了奴婢也不敢让陛下去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嘉靖见状,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朕就是一说。” 黄锦岂能不知道嘉靖,嘉靖绝对不是一说那么简单。而且这个念头分明没有打消,黄锦一时间暗暗叫苦,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七章 苏原先生 第一百五十七章  苏原先生 这风声不仅仅传到了京师,还传到很远很远。 南直隶无为州城之东,有一个湖,湖边有大院落。是妥妥的湖景房。 这里就是苏原別墅。 乃是吴廷翰致仕之后,休养生息之所。他自己亲提为:苏原別墅。也给自己去了一个別號,就做苏原先生。而这里也成为后世无为吴家的祖地。 吴廷翰並不是年老致仕,而是他性情耿直,看不惯官场之中的蝇营狗苟。於是撞了好几次壁之后,一怒之下,老子不伺候了。回乡之后,专门做学问,教授弟子。他的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 他的长子吴国宝,已经是进士了。不过是在南京做官。 常年在他身边就是次子吴国赏。 这一日,吴廷翰还是与往日一般,早早的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沿著湖边走上数里,回到书房之中,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掏出几本书,细细揣摩起来。 如果周梦臣在这里,就会发现吴廷翰看的书籍,其实是他的一些讲稿,还有那本《勾股解》。 说起来,还是在武昌的时候閒,那个时候还有时间整理一下知识点,集结成书。但是到了北京之后,一些原本写出来的稿子,也都变成了讲课稿。后来,周梦臣也没有那个心思了。 不过,他没有那个心思。但是他的弟子们倒是有那个心思。 將周梦臣讲的东西,集结成册。装订起来。 一来,也算是温故知新。二来,周梦臣对於外门弟子从来是来去自如。想拜入门下,也没有太高的门槛,只要做文章文从字顺,就行了。毕竟能做到文从字顺,最少证明,这人识字,而且没有智力缺陷。 这一来,几个亲传弟子都要承担一部分外门弟子的上课。周梦臣亲自给外门弟子上课日子也就越来越少了。 如此一来,上课总要有一个课本吧。 於是这东西就出来了。 总体上来说,並没有定稿。 估计將来,这些东西就如同论语一般,是周梦臣弟子与再传弟子集结而成的。当然了,这是周梦臣不动手整理修改的基础上。 这东西,周梦臣是知道的。他没有当回事。弟子们也不当是什么不传之秘。 很多外门弟子都来抄录,也没有不允许的。所以对於有心人来说,搞上一套並不困难。 而今吴廷翰就是一个有心之人。 只是吴廷翰而今六十多岁的人了。不仅仅知识结构固化,而且脑袋也不如年轻的时候好用了。看上一些计算,推演,吃力之极。看一会儿,就忍不住揉揉鼻子,按摩一下太阳穴。 他感到头疼。 只是他休息一会儿,就再次看下去。 吴国赏手中接著一封书信进来,见老父亲一脸疲惫,说道:“父亲,你不想看就別看了。这些东西,我看的都是云里雾里的。” 不得不说,理科没有基础的人看来,简直如同天书一般。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吴廷翰说道:“不看不行啊,且不说数学乃是君子六艺之一,一艺不通,儒者之耻。单说夏言的推荐信,我就不好拒绝。” 吴国赏说道:“父亲,咱们与夏阁老似乎没有什么交情?” 吴廷翰说道:“入仕之初,是打过照面,但是我被贬到广东的时候,人家已经一飞冲天,从此不可望其项背,说没有交情也是对的,不过,你师爷与夏阁老是有些交情的。但是交情也不深,如果,夏阁老还活著,拒了也就拒了。可是夏公之死,天下莫不含冤,我家別的事情,是做不得的,区区一点小事,总不好不给面子。” 吴国赏说道:“给面子的话,收弟子便是了。何必如此苦读?” 吴廷翰说道:“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有中进士,我身为老师,岂能不知道弟子的底子如何?那该如何因材施教?只是-------”吴廷翰接下来的话,被他吞下去了。只是在心中暗暗嘀咕:“夏言介绍这个弟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了。果然是天文歷算机关星象天下第一,这样的人我该怎么教?” 如果没有夏言这封书信,吴廷翰了解周梦臣之后,定然不会收为弟子的。 不是周梦臣不行。而是太行了。 吴廷翰一眼就看出,周梦臣这种人,他已经有自己的学术思想思路,这样的人,再拜他为师也学不了什么东西。吴廷翰作为一个毕竟单纯的学者,並没有夏言那么多的肠子。 这种既然在他这里学不了东西的弟子,收来做事?误人子弟,徒徒有一个虚名。 当然了,让吴廷翰拒绝周梦臣,他也有些捨不得。 无他,吴廷翰也理解,夏言为什么让周梦臣来拜师,因为他们很多思想都很合拍。 比如,王廷相当初当御史,就日食事情发表过意见,说天行有度,日食不过是自然现象,不应当视为天谴云云。 但是王廷相却指不出天行有度,这个度倒是什么度。 而周梦臣的学说之中,却一五一十的写了出来,唯一让吴廷翰遗憾的是,他数学水平太差,有些看不懂。单单这一点,吴廷翰都有一种非常急迫的想见到周梦臣,不是收为弟子,而是论道。 因为周梦臣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不敢放太开。有些学术思想要藏著一点。 吴廷翰只能从很多数学背后,去品读,委实艰辛多了。 吴廷翰一想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学符號,就感到他的大脑隨著呼吸跳动,在提醒他:不要在折磨我了。 吴廷翰看著吴国赏手中的书信,问道:“这是谁的书信?” 吴国赏说道:“是张师叔的。”隨即將书信递上去。 吴廷翰打开一看,片刻之后,就看完了。隨即放在桌子上,皱起眉头。 吴国赏看了后,顿时睁大了眼睛,说道:“周梦臣居然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吴廷翰目光盯著他。说道。 这让吴国赏的话语生生的咽了下去,说道:“没什么。” 吴廷翰说道:“你觉得人死之后有灵吗?” 吴国赏说道:“绝对没有。人死之后,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 吴廷翰说道:“既然是臭皮囊为何不能用?” 吴国赏说道:“父亲,你是支持周梦臣?” 吴廷翰微微摇摇头,说道:“你师叔书信之中写的太少了,我也不知道事情全貌,不敢妄自评判,毕竟有些事情,即便是出发点是对的,也未必能说,做的就是对的。” “等等。等这个什么会完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如果,从眼前这些事情看来,夏阁老目光如炬,这周梦臣的確是我辈中人。” 用后世的话来评判,王廷相与吴国翰,並不是什么气学门人,而是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只可惜明末大兴的是心学,而王廷相还有一个得学术最纯的弟子,而吴国翰却没有什么人继承他的衣钵。以至於他在歷史上没有什么名声,是在清末之后,从日本將吴国翰一些学术思想再次传播到中国的。 他自己尚且是这个待遇,他的弟子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什么成器的。 三观相合,是吴廷翰接纳周梦臣的前提,但並不是所有。还有考验周梦臣一些其他能力,比如而今周梦臣这个局面,如果將自己搞成千夫所指,万劫不復。吴廷翰也要细细思量。要不要將周梦臣弟子引入。 不过,吴廷翰心中暗道:“如果他这一次能安然度过这一关,我就给他一份大礼。” 吴廷翰下定决心,说道:“准备一下,去京师。” 吴国赏大吃一惊,说道:“父亲,而今去。也赶不上了。” 吴廷翰说道:“少废话。去准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薛已的病 第一百五十八章  薛已的病 事实证明,周梦臣忽略了举办数千人集会的难度。周梦臣通过身边的人发出去几千张请帖。当然了,有些人未必会来。但是很可能派遣自己的弟子门人到。所以这都要考虑到。 而且很多人一来,都不是一个人来。 作为达官显贵,不敢说全部要前呼后拥。但是带两个丫鬟小廝並不过分吧。 周梦臣来到中官村之后,立即发起愁来了。 还好,周梦臣在中官村根基深厚。 他的皇庄在中官村的北边。而医院,还有印刷作坊,都在中官村之內。整个中官村內,不知道多少人指望周梦臣吃饭了。他一旦下定决心,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不在少数。几乎他的佃户之中男丁全部来帮忙了。还有中官村一些人。 但是周梦臣也不能不钱。整个集会,周梦臣出的钱,最少有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有些给佃户民工工钱,有些砸到军器监了,反正在严世蕃的作用下,军器监的订单一下子断了。 索性,周梦臣將这一次集会,说需要的凳子板凳乃至於其他屏风了。等等东西,都让军器监来打造。 这林林总总的实在不少。 如此一来,周梦臣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明末有名的文人都是世家大族了。盖因,不管是讲学,还是文人雅集。都不是一般人能办得起的。而能在这种情况下扬名立万的人,不敢说每一个都没有真才实学。但是真正从下面杀出来,而不是捧出来的,却是太少了。 想想就知道,人家砸了上万两白的银子,却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做了垫脚石。谁乐意? 周梦臣忙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才有功夫喘了一口气。 这才想起去探视一下薛老。 薛老並没有回家。而是就在医院后院之中。 这是薛老的意见。 一来,薛老与子女有些不大和睦。倒不是薛老的子女不孝顺。而是薛老看不上自己的儿子们。 这个年头不孝顺父母,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薛老的儿子没有那个胆子。实在是他几个儿子在学医上天赋不高。却喜欢打著薛老的名头,去富贵人家钻营。你说他们不喜欢医术,也就罢了。偏偏是以此为生,却不用心钻营。似乎能结交几个大人物,有了所谓人脉,什么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这让薛老如何能看过眼。 这样的人,在薛老看来,就是庸医一个人。这样的郎中,薛老正眼就不带给一个。结果这样的偏偏是自己的儿子,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实在令薛老难受的紧。 他寧肯在医学也不愿意回家。自从医院开张之后,也就逢年过节,回家几次。弄得医院才是薛老的家一般。 二来,薛老也是为节约医疗资源。 薛老对自己的病,也是很知道的。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症状,但是归根结底,是老病。 人到了这个年纪,也就该去了。 只能勉强维持,难以治好了。 但是他一旦回家,总不能让他儿子们给他医治吧。且不说薛老自己什么意见,他的弟子们都要炸锅不可。定然挑选几个医术最好的师兄弟去照顾薛老。薛九针从榆林回来,固然是復套事败,復套大军解散了,他在榆林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其中一个意见,也是师兄弟们写信叫他回来,作为薛老主治医师之一。 这几个郎中都是惠民医院的骨干,都去薛家了。医院的病人怎么办? 薛老决定留在医院后院,甚至在状態好的情况下,还能看一二个病人。毕竟薛老虽然没有藏私,他的弟子们也各有出类拔萃的地方。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他这些弟子,想要到他的现在的境界,恐怕还是要十年磨礪不可。 薛老病成这个样子。 周梦臣於情於理都要去探视一二。 只是,周梦臣来到后院之后,看到了薛已。却见薛已昏昏沉沉的,非常没有精神。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去了很多,白髮如同枯草一般,连白色的亮度也黯淡起来。 周梦臣在床前与薛老说了几句话。 薛已虽然努力振作精神,但依然有几分前言不搭后语,只是几句话,就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周梦臣只能让薛已好好休息。 与薛九针与李时珍一併出来。 周梦臣出来之后,嘆息一声,说道:“两位,薛老的病?” 薛九针脸色黯淡,说道:“老师,也是挨日子而已。” 李时珍嘆息一声,没有否定薛九针的结论。 李时珍是刚刚回来的。乃是周梦臣派了李修水去大同,请一些被外科手术治癒的士卒,现身说法。李时珍得到了消息,自然是坐不住了。二话不说,从大同回来了。回来之后,作为小辈之中医术最好的一个人,也看了薛已的脉案。 薛已到了这个年纪,本就是阎王要请的时候。李时珍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与薛九针一起,薛九针用针灸之术,而李时珍用药,两人勉强维持住薛已的身体机能。但是依然改不了,薛已身体每况日下的情况。 人也有一些不清醒了。 甚至思考本身,对於薛已来说都是一个负担。 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不过是等死而已。 李云珍听了,忍不住抓住了周梦臣手臂。 周梦臣轻轻拍了一下李云珍的手臂,想起薛老的种种帮助。又是一声嘆息。说道:“而今,是我的不对,早知道薛老的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不该在这里弄这么大的事情------” 薛九针说道:“老师说了,医院一切如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老人家见惯生死,即便是而今的局面。也不愿意让人大做文章。他老人家说,谁是不是死?该吃吃,该喝喝。总不能因为他,该做的事情都不做了吧。” “所以,周大人不用这样说。其实你的事情,最应该支持的,是我们这些人。只是而今我实在----,实在是----” 薛九针说著说著眼圈就红了。 他孤儿出身,被薛已收养长大,尽得薛家针灸真传。名为师徒,情同父子。薛已的病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定一个大喘气,人就不在了。这个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对薛九针来说,都没有守在薛已身前重要。 只能对不住周梦臣了。 周梦臣见一个薛九针这个中年汉子,平日庄严自持,但此刻却於人前,都控制不住眼泪,真不知道在私下已经哭过多少次了。只是怕別人看见,也怕薛老看见。 周梦臣虽然不能让薛已给他站台,有些失望,但是事已如此。还能说些什么啊? 周梦臣说道:“不必说了。薛老也是我的老师。你只需在薛老身前好好照顾。这边,一切都有李兄。不会出问题的。” 李时珍说道:“薛兄,请放心。即便不是为周梦臣,也不是为了我那妹妹,即便是为了医术本身,这一件事情,也竭尽全力,决计不会出一丝问题的。解剖这一件事情,一定可以正大光明的进行。” “一定可以。” 这一场大会,对於周梦臣是想挽回自己的声望。而对於李时珍等人却是另外一个意义。 无他。这些人已经深刻了解了外科手术的意义,可以说因为引入解剖等科学思想与方法。在金疮科上,这数年的进展,是之前数百年都没有的。別的不说,单单说李云珍的子宫摘除术。就已经让手术,从中医金疮科延伸出来,向另外的领域蔓延,形成了真正的外科概念。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会將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会將至 即便为了医术发展。李时珍他们也有强烈的將解剖这一件事情,去污名化的要求。 只是,在古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不仅仅表现在做官的地位高,还在於儒学作为官府意识形態,是整个社会最高意识形態,具有指导其他所有学问的权威地位。如果细细看中医理论的话,你会发现,中医很多理论,都是从儒学那边借用过来的。 所以,李时珍这些名医很清楚,如果没有大儒为他发声,单单靠名医们的社会地位,是不可能做到將解剖正常化的。 只是,李时珍对周梦臣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心中存疑的。但是他没有別的选择,不管是从两人私人关係,还是从別的地方来说。都是一样的。 周梦臣也说道:“请放心,一切有我们。你就安心吧。” 此刻,周梦臣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了。 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他都能坦然的面对一切局面。 如果胜利,那么外科手术从此就成为檯面上的东西,甚至解剖这一件事情,也会形成一定的程序,不仅仅局限於北京,大同,榆林这三个地方,而今是在全国各地铺开。 而周梦臣的名望更上一层楼。可以做的事情更多。 如果失败。 无非是被污名化,从此千夫所指。只能回家,著书立传,教授弟子,修身养望,以待將来,王安石都要养望三十年。自己还有的是时间。 有了这种坦然。周梦臣心情平静之极,反而有些期盼,时间走的快一些。他有一些迫不及待,与儒学进行第一次正面交锋。 时间不会因为周梦臣这个念头而走快。 不过,十日也不过是一弹指。转瞬即至。 徐府之中。 张居正再次来请,说道:“老师,您不去吗?” 徐阶摇摇头,说道:“不去,不去。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来烦我?” 张居正带著几分嬉皮笑脸,说道:“老师-----” 徐阶说道:“別说了,周梦臣有你这个朋友,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我打听,內阁没有人回去,六部之中,也只有刑部尚书喻大人会去。其他诸位都只会派弟子或者儿子去,不过是带个耳朵不会说什么的。” “他们谁不知道,皇后是怎么被治好的。不会为周梦臣站台,但是也不会对周梦臣怎么样?” 张居正听了,暗暗鬆了一口气。 很多大人物如果出场,如果说出一些话来,周梦臣那边未必会接的住。没有朝廷上大人物出现。也算是一件好事。其实这也很正常。当凡在朝廷官职到了一定程度上,大多都是现实主义者。 对於,他们来说,虽然读得是四书五经,但是更详细专研经义什么的。他们才不会去做的。对於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太多参与的兴趣。 即便徐阶是心学门下,也没有在政治上多主张心学的某些主张,也是一样的。 学术与政治之间,是有互相影响的。但是这种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张居正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喻大人,为什么对这个有兴趣?” 徐阶嘆息一声,说道:“这几日,严嵩將刑部折腾的欲仙欲死,喻大人,有些心灰意冷。特別是朱紈之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他此刻只想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编纂《问刑条例》。而解剖这一件事情,其实与大明律很多地方,是有衝突的。是一个新的事务,喻大人也想听听,也方便在新的《问刑条例》之中,对解剖一事,做出定性。” 张居正听了。心中一嘆。 朱紈自杀,也是朝廷一件大事。夏言一去,浙江地方士绅,纷纷上奏弹劾朱紈。 严嵩要都察院与刑部派人调查朱紈。 其实就是定罪了。 喻尚书就这一件事情,与严嵩爭执了一番,结果自然是爭不过严嵩,最后只能同意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朱紈刚直到这个地步,决然到这个地步。 一听朝廷来人,就说:不愿有辱於小人之手。服药自杀。 浙江巡抚,刚刚破双屿,有军功在身,性情刚直,为人也没有太多可挑剔之处。这样的朝廷重臣,最后是一个这样的结局,对於严嵩来说,或许他会一面口中惋惜,一边心中觉得,省了他一番手脚。 但是对於喻尚书来说,却是很大的打击。 他自詡一辈子从无冤案。而今在严嵩打压之下,虽然身为刑部尚书,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说了算的。更不要说朱紈的事情,其实是严嵩对朝廷清洗的一个缩影而已。 喻尚书自然想到了,合者留,不合者去。 只是,他在刑部上任之前,就有一个想法。那就编纂《问刑条例》。 什么是问刑条例,其实就是大明官员在法律实践之中,真援引的条例。大明不怎么修订大明律。但並不是大明法律是一成不变。其中就有问刑条例。在弘治年间,第一步颁布。以补大明律很多方面的不足。 但是而今距离弘治年间,也有好些年了。 喻尚书歷经地方,经手过不知道多少案子,刑狱经验之丰富,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是也排在前十,他在实际工作之中,已经感受到了弘治年间的问刑条例,已经符合现实了。应该重新修订。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之中徘徊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而且他集结自己的一些经验手札。稍稍整理一下,就有一分底稿。 所以,刑部尚书之位,对他来说並没有多少吸引力。但是问刑条例,这一件事情却是他大半辈子的心结,即便是致仕,也要將这一件事情做了才行。 从此喻尚书,就对刑部具体事务减少干预。反正他也干预不了。他將心思都放在问刑条例上面了。自然想將问刑条例做得尽善尽美。解剖这一件事情,不管正面的,还是反面的。对於喻尚书来说都很重要。 只要有了结论,他就直接將这个结论应用在新的问刑条例之中。毕竟大明律虽然有损害尸体的罪名。但是对於解剖这个行为,並没有对应的法律条文。 张居正听了,这才安心了。隨即问道:“老师不去的话,可有什么交代?” 徐阶说道:“放心我交代过了,凡是心学一脉,都不要掺和进去,当然了,我说话未必管用。不过京里心学弟子也不多。这样吧,你拿我的请帖去吧。你代表我行吧。” 张居正大喜,连忙说道:“多谢老师。” 徐阶將一侧將请帖抽出来,给了张居正说道:“去吧,去吧,別烦我。” 徐阶虽然看上去对张居正一脸厌弃,但其实是对张居正喜爱之极,否则徐阶的其他学生,可不敢这样来磨他。 张居正目的达到了。 张居正不是没有请帖。但是周梦臣那边已经安排了席位,徐阶的席位自然在前面。张居正也不是贪图徐阶的席位,而是贪图代表徐阶这个身份,他坐在徐阶的位置上,在有些时候,就能代替徐阶发言。 这也是徐阶一直不想给他的原因。张居正与周梦臣之间,可以托妻寄子。关係太过深厚。徐阶而今不想与严嵩衝突太过。毕竟喻茂坚的处境不好,徐阶的处境就好了? 也不是太好。徐阶一直在隱忍,不对弟子说而已。 所以对於徐阶来说,而今他就想当一缩头乌龟。让严嵩忽略他。自然不想出风头,却耐不住张居正的软磨硬泡。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张居正不要做的太过。 第一百六十章 各方人员 第一百六十章   各方人员 张居正从徐阶这里得了请帖,就直奔中官村而去。 只是出城不远,就堵车了。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北京城中的道路情况,虽然不好,但是勉强算是有路的,但是城外的道路,根本没有进行修缮,都是土路。这还是医院坐落在中官村之后,通向中官村的道路才有一点点的扩展。 而今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人。 道路不通却是很正常的。 不过,张居正看见,几个锦衣卫在一边疏通交通,几乎將从城北通往中官村的路给封了,只能有请帖才能去。没有请帖,只能绕道了。 张居正也懒得等了。 毕竟张居正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索性下车步行,不过是几里路而已。 只是张居正到了会场。却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因为这个会场並不在中官村,而是在中官村南边。似乎將乱坟岗开闢一出一片空地了。外面有布幔圈出一个大地方。中间是一个空荡荡的会场。 在后世人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小体育场。 外面是一层层台阶,这些台阶都是座位,整个台阶都是由木头打造出来的。下面是空的。木料也不算什么好木料。但是这些台阶上一圈能坐上两三千人之多,这都是供那些低级官员,还有达官显贵的僕从坐得地方。 这里的座位並不固定。 而在场地中间,却是一排排座椅。 这里的座椅,上面都贴了名字。 密密麻麻数百官员,有名望的士绅大儒的名字都在列。 除此这些座位之中,在比较偏的地方,还有很多活动的椅子,可以隨时往地面上补充位置。 而头顶上,周梦臣还准备了一大面布幔,从四方將布幔扯著了,用来遮挡阳光,让这个会场,有一种虽然在室外,但是却有一种在室內感觉。 周梦臣並不知道,这个时代那些文人集会,或者讲学是怎么组织的,反正周梦臣是模仿后世很多运动会了,展览会了。这个会,那个会来布置的。在张居正看来,却是新奇多了。 张居正来到会场之后,立即看见门口迎客的周梦臣。立即將他从徐阶那边打听过来的消息说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皱眉。 张居正说道:“怎么了?” 周梦臣说道:“严嵩不会来?你觉得来的人是谁?” 张居正说道:“严世蕃。” 张居正顿时想明白了。 其实严嵩即便来了,他也不会说一些什么。毕竟严嵩谨慎已经渗透在骨子里。仔细揣摩严嵩的行为就可以发现,严嵩最喜欢的用动作最小的,收穫最大的行为。在关键时刻,也敢孤注一掷。但是平日,却是一个笑面虎。 严嵩明白解剖这一件事情,与皇帝之间的关係。即便来了,也是谨慎发言。不会乱说话。 但是严世蕃是什么样的人? 张居正当日可是在后面旁听了,周梦臣与严世蕃之间的对话。知道,对於周梦臣来说,严世蕃甚至比严嵩难以对付,因为严嵩心中有大局,严世蕃心中压根没有。严嵩不管是为大明著想,还是为嘉靖著想,还是为他的首辅之位著想。他做很多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是严世蕃內心中却没有这一根弦。估计他觉得,这天下是朱家的,又不是严家。所以他损公肥私,不折手段,毫无底线,也没有丝毫惭愧之意。 再加上严世蕃身后的严嵩。 对於周梦臣来说,实在有几分不好对付。 说曹操,曹操到。 几乎在同时,严世蕃远远的看到了周梦臣,说道:“周兄,数日不见,风采更胜往常。今日是周兄的大日子,我提前恭喜了。” 周梦臣听了“大日子。”这三个字,眉头一皱。 人生之中有几个大日子,结婚,生子,去世,等聊聊几个而已。严世蕃话语里面暗暗藏了针,暗自今日是周梦臣的死期。或许不是真正的要命,却是身败名裂之日。 周梦臣隨即將眉头抚平,说道:“严兄能来,实在是蓬篳生光,客气了客气了。请-----” 周梦臣就好像是没有听见而已。 周梦臣的心思都在一会儿大事上。才没有心思与严世蕃斗嘴。 严世蕃见周梦臣不接招,心中更恨,暗道:“等著吧。”隨即大步走了进来,问他身边的小廝说道:“安排好了吗?” 这小廝说道“少爷放心,赵大人,鄢大人,董大人,咸寧侯,都已经各自做了安排,等一会儿,您就看著大戏上场吧。” 严世蕃点点头,说道:“走,本少爷,要挑一个好地方看戏。” 严世蕃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周梦臣,张居正,杨继盛三个人一直当迎宾。 来得人相当不少。 比如,张潮带来一个人,就是翰林编修高拱。 当然了,此刻的高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高拱手中的实权,估计连周梦臣都比不上。这样的人,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点也不起眼。 只是周梦臣才觉得心中震撼非常。他忍不住多看张居正一眼。 而今的张居正与高拱一点也不熟,倒是有过数面之交,彼此客气一番而已。 只是歷史上高拱与张居正之间的恩怨,是可以拍电视剧那种。今后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当然了,周梦臣还有一个揣测。 那就是高拱怎么与张潮走到一起了, 別的不知道,周梦臣是確定张潮乃是王廷相的弟子。 “难道高拱也是气学门人吗?”周梦臣內心之中,忍不住想到。 但是这个时候,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很快就將这个想法按在心头,先顾眼前便是了。 接下来,还有其他很多人。 果不其然。喻尚书到了。 还有王世贞,李攀龙等人也都到了。这些人都是年轻士子领袖,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前呼后拥一大批人来了。 李攀龙对周梦臣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见了周梦臣,目光细长,就好像是雷射扫描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周梦臣,说道:“好,好。好。”隨即一甩衣袖就此走了。 王世贞倒是面带笑容,说道:“周兄,不必在意,你在书信之中,將李兄给驳惨了。他见了你心里就不舒服,不过李兄却是磊落君子,凡是对事不对人。只是这心胸小了一些。” 周梦臣说道:“这已经够好了。” 这是一句实话。 很多士人只能表面上客气,解剖这一件事情对周梦臣的影响,相当之大。王世贞愿意与周梦臣说几句话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都无视周梦臣,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周梦臣也认识到一件事情,今日是一场硬仗。 不大好办。 王世贞说道:“放心,我知道这一件事情的內幕,家父告诉我了,这一件事情有严家的推波助澜了。严嵩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子虚乌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等一会儿,我帮你说话。” 王世贞的父亲,而今也是御史。今日也来了。不过没有与王世贞一起。对严嵩,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样的官员有相当不少。 只是王世贞这番好意,周梦臣却不知道该如何消受。因为这一件事情,偏偏不是严嵩造谣,而是真的。他不知道他直接说出来,王世贞会不会与他反目成仇。只能尷尬的说道:“多谢王兄好意了。” 王世贞说道:“你我都是同年,自然要互相扶持,这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隨即不打扰周梦臣迎客了。拍拍周梦臣肩膀,就往里面走了。 只是如此一来,让周梦臣內心之中更尷尬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承认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承认 “咚-----”一声钟响。 周梦臣知道时间到了。这才离开门口。向陆焕点点头。 陆焕一直在帮周梦臣维持秩序,得道了周梦臣的信號,立即召集锦衣卫,关门的关门,一群锦衣卫从外面忽然进来,在各处道路的要害位置站定。顿时让场地之中,嗡嗡的说话之声给压了下去。 这一点,是古今一致。 不管什么样的会议,在开场之前,总是有这种不绝於耳的嗡嗡声。不过锦衣卫的震慑力还是足够的。不要做什么,只要往哪里一站,顿时產生了禁声的效果了。 周梦臣重重咳嗽了两声,站在台上,说道:“在下周梦臣,诸位有见过的,也有没有见过的,不管怎么说,因为京中流言蜚语,太过放肆,令周某人不得不请诸位到此一会。有打扰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隨即周梦臣鞠躬行礼。 隨著周梦臣行礼,下面的声音又乱了起来,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下面的噪音顿时压过周梦臣的声音。 周梦臣只能从一边拿来一个铁喇叭。大声说道:“诸位,诸位。” 喊了好几声,才將下面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他无意间看见,不少座位上的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拿著一些果子蜜饯,在吃。 果然,人与人的悲喜並不相同。 周梦臣近乎於背水一战的勇气,组织了这一场集会,前前后后不知道费了多少精力。但是对於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场大热闹,上面的议题,根本与他们无关。 周梦臣好容易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將下面官员官位最高的几个官员,或者声望最高的大儒,请到了台上。自然是以喻尚书为主的。 这边刚刚將人请上来之后,还不等进入正题。就听外面忽然有人大声哭喊道:“冤啊,冤啊。” 周梦臣看著一愣,目光扫过严世蕃。严世蕃眉头一挑,眼神颇有玩味之处。周梦臣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隨即几步来道陆焕身边,说道:“让人放进来吧。” 陆焕如此尽心尽力,固然是因为与周梦臣的交情,但另外也是因为皇帝的命令。他在这上面也很费心思的,如果没有这些锦衣卫在这里镇场子,今日的场面只会更乱。 陆焕一心为周梦臣著想,说道:“周兄,今日来者不善,不如我去料理了。”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今日一併接了。我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即便都躲得了,那么能躲一辈子吗?让他放马过来便是了。” 陆焕嘆息一声,说道:“你小心些。我这就去。” 就在陆焕去將人放出来的时候。在医院附近一个小院落里面。陆炳抱剑而立,屋里屋外,门前门后,都站著锦衣卫。 黄锦得了消息,立即进来,对嘉靖说道:“陛下开始了。” 嘉靖说道:“周梦臣说了什么?” 嘉靖自然是想去会场之中,但是黄锦差点以死相諫,才让嘉靖打消了去会场这种人多地方,不过,黄锦也要退一步,嘉靖不愿意在宫中等消息,就来到了中官村之中。 中官村很多人都无名白,还有一些太监的府邸。嘉靖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一个落脚地,也是很容易的。更不要说大队锦衣卫都在这里。 即便陆焕自己只是知道有千余锦衣卫来这里。但是並不知道其实还多出不少,这些就是来掩护嘉靖来这里的。陆炳亲自把关,一声令下,在几个弹指之间,就能聚集数百甲士。 这才是黄锦敢带陛下来这里的底气。 黄锦说道:“没有说什么。不过,有人来闹场子。” 嘉靖眉头一挑非常感兴趣,说道:“是严世蕃派人弄的。” 黄锦说道:“奴婢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过应该不出陛下所料的。” 嘉靖说道:“再探,让他们將情况以最快的速度报来。” 黄锦说道:“是。”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希望维护秩序的锦衣卫之中,有一个人源源不断的用笔將场上的变化记录下来,然后传给一个人,再接力將记录传到一两百米之外。即便有人知道,而今他们也不会在意。 此刻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著场上的变化,不管是利益相关。还是纯粹看热闹的,因为这事情一开始,就弄出一个小高潮了。 还是那些在周梦臣门前哭喊的人。 此刻他们已经在锦衣卫的护送之下,来到场中。 一时间,他们也有些怯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周梦臣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很多接到周梦臣请帖的人都没有来。但是即便如此,整个场內也有两三千人之多。 虽然两三千人並不算太多,但是这些人,拿出一个,都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惹的起,而且面对两三千人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这就眾目睽睽之下。很多人私下里口若悬河。但是一上台,就结结巴巴的。 更不要说他们心里有鬼。不过,这个女的,倒是有几分胆气,一咬牙,滚在地面上,大声哭起来说道:“老头子啊,你死的好惨啊。你死的好惨。”一时间,声泪俱下,唱做念打,面面俱到。 “好了。”周梦臣厉喝一声,说道:“我之前不与计较。你蹬鼻子上脸,你不是要一个公道,我给你一个公道。”隨即走到喻尚书身前,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刑部尚书喻大人,他老人家天下刑名第一,神目如电,决不徇私,办过很多大案要案,能瞒得过他老人家眼睛的案子,根本不存在。” “你不是冤吗?上前说来。如果喻尚书以为我有罪,我立即束手就擒以待国法,但是如果我没有罪,污衊朝廷命官是什么下场?你可要想清楚了。” 喻尚书听了周梦臣一阵马屁,轻轻一笑,说道:“这周大人说的不错,你要是有冤情,儘管说出来。他如果真的犯事,我让他难逃国法,不过,我也提醒你一下,安置大明律,诬陷他人,是反坐的。而诬陷官员,更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你可以想清楚了。” 这妇人愣了一下,眼角还带著泪光,说道:“什么叫做反坐?” 喻尚书办了一辈子案子,一看著妇人,就知道不是老实人。这样的人供词是不能轻易取信的。但是事情真的有没有,还不能下定论,但是这妇人此言一出,喻尚书立即断定,这妇人的话,定然是子虚乌有。 喻尚书说道:“你诬陷別人什么罪名,你自己就是什么罪名。以今日之事,支离他人尸体,以斗杀论。流放三千里,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就是死刑。” 这妇人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看向严世蕃。 严世蕃见了,低声问道:“你们告诉他,是我指使的?” 这个小廝脸色微变说道:“哪里敢啊?” 严世蕃一看,岂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定然是这些人办事的时候,嘴巴不严,冷笑一声,说道:“回去自己领家法。” 周梦臣见状,无心在这上面纠缠,说道:“你还告不告了,不告就走?” 这妇人与一起来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不敢走,也不敢告。周梦臣见状一挥手,让锦衣卫给拖了下去。周梦臣这才进入正题说道:“京中流言,说我杀人吃人之类,自然是假的。但是有一些事情,我做了也敢承认。”周梦臣目光扫过所有人,忽然感觉他感觉的不仅仅是活人的目光,也有死人的目光,就是那些被解剖的人,还有未来人的注视。“关於组织郎中解剖尸体这一件事情,我承认。”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梦臣此言一出。 严世蕃嘴角立即露出了微笑。 他其实一直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周梦臣在这样的场合,信口雌黄,决口不认。 这就让严世蕃有些头疼了。 毕竟,严世蕃也知道,这一件事情,背后是有皇帝的。不能深挖,如果周梦臣將事情牵连到皇帝身上,不管是周梦臣,还是他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他准备了数个备用方案。 如何在周梦臣不承认的情况下,巧妙的揭露周梦臣的真面目,却不牵连到皇帝身上。这可是废了严世蕃不少的心思。 只是周梦臣自寻死路,严世蕃自然是乐见其成,对身边的小廝,低声几句,將之前的安排统统按下。就看周梦臣怎么死了。 王世贞脸色的笑容一下子尷尬了。 他就在李攀龙身侧,身边都是一群文人墨客。王世贞想起这些天,在与这些文人墨客聚会的时候,多次给周梦臣辩解。说这些事情,万万不是周梦臣做下的,乃是严嵩父子栽赃陷害。 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顿时羞愧的几乎无言面对这些友人。但是这些人都在这里,外面还有锦衣卫站岗,想走。也不適合。只能坐在原位上,只觉得屁股下面仗出无数的尖刺,让王世贞坐立不安。 不管谁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他都觉得是在嘲笑自己。 杨继盛脸色顿时僵直了,长袖之下的手,一下子握紧了。眼神之中各种情绪复杂之极,更多是失望与不可置信。 全场平静了片刻。 瞬息之中,无数嘈杂的声音爆炸开来,好像无声的音浪,顿时冲了出来。各种议论之声,不绝於耳。 对於,知道內幕的人来说,这个答案並不意外。 不管是严世蕃,还是喻尚书。对这身边的內情,都知道一点。所以对周梦臣这样说,虽然有些吃惊,但也在接受范围之內。 但是对於更多的人就不是这样了。 说实话。很多人都以为周梦臣是要澄清谣言的。 因为很多人觉得,周梦臣再怎么说也是读书人,是三甲进士出身,在陛下面前得宠,多年之后,未必不能在內阁之中谋一个大学士的位置。有这样的身份背景,这样的前途等著他。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又怎么会去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一些愚夫愚妇,或许听风就是雨,但这些都是大明的精英,很多人都是將信將疑的,否则即便周梦臣託了好些人。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都来这里。 只是此刻,周梦臣居然承认了。 一时间惊愕非常,甚至不知道谁,將一把东西砸向台上。周梦臣脚步轻快,躲了开来,却是一些乾果,比如炒栗子之类的零食。 周梦臣见状,立即转过头,对喻尚书说道;“喻公,您德高望重。今日请您来,就是请您来为我主持公道。只求喻公发话,让我將话说完了,到时候是非自有公论。喻公------” 喻尚书点点头,猛地咳嗽两声。站了起来。说道:“都静一静,听老夫一句话。” 喻尚书的官位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下面的人也不敢放肆。听喻尚书一开口,下面的人立即不敢说话,各种嘈杂之声,也陆陆续续的停了下来。 喻尚书声音不大,但是清朗异常,说道:“即便审案子,也让犯人將话说完,今日既然是周梦臣请我等来的,总要给东道主一个面子,看看他有何话说。” 下面议论纷纷,对喻尚书的话,倒是信服。 这样周梦臣才继续下去。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他面对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片波涛莫测的大海,一片舆情的大海。周梦臣说道:“自古就有华佗绝技,能开人头颅,医治如故。而惜乎失传。今日医术虽然高明,但比之华佗开膛破肚之术,却大有不如。我揣摩欲復华佗之绝技,必须让郎中精通柔人体內部复杂之结构。故而,才出此下策,用死囚尸体,与韃子俘虏尸体,让郎中详细解剖,並了解结构,以此医治伤者。而今已经有了初步成效。” “请李郎中与边关將士。” 隨即李时珍带著百余名將士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梦臣请李时珍上台,说道:“下面的交给你了。有把握吗?” 李时珍说道:“放心便是了。” 李时珍上台之后,也没有废话,挑了一个將士上台,对他说道:“將上衣给脱了。” 这將士二话不说,將外衣给脱了,只剩下裤子,露出了精壮的上身,以及上身之上,狰狞的好像蜈蚣一班的伤疤。从他胸前一直到下腹,几乎是被人开膛破肚了。 任谁见了,也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一是感嘆这伤口的狰狞恐怖,二是感嘆这个人居然还能活下来。 李时珍让他对著下面的人,说道:“这位將士,是跟隨马將军,与塞外闯韃子大营,被韃子將领一刀从胸口到下腹,五臟六腑全部洞见,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了,马將军让人將他绑在马上,给我带回来了。” “经过两个时辰的,输血缝合,一连用了三四十人的血,最后才算是將他救过来了。” “大家可以看看。” 用三四十人的血,並不是將三四十人的血抽乾了。而是这个年代血液储存能力太差了,一般是人对人输血。但是每一个人抽血都不会太多,一般几百毫升。如果他不是马芳的爱將,马芳强力支持之下,寻常人也没有这个待遇。 这也是李时珍完成的最难的战场抢救任务,也是韃子用的是弯刀,破甲能力不错,穿透力不足,否则这一刀再深入一两厘米,就伤道內服了,到时候神仙难救。 李时珍让他下去。、 这个將领下去之后,並没有穿上外衣,而是大大咧咧的好像是耍流氓一般,挺这自己的胸膛,让人都能看见自己的身上的伤疤。 北京城的文人墨客京官们,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很少有人细细看。倒是高拱,很感兴趣,专门將这个人叫在身边,细细问了如果缝合。 这个將领也不过是一个低级將领,见高拱气度不凡,自然不敢说话,一五一十的回答。 高拱问清楚之后。张潮问道:“你觉得如何?” 高拱说道:“这一个好办法,此法一出,不知道能救下多少边关將士。不过,此事总就不是什么好事,私下里偷偷用便是了,將来大家都习惯了,自然能上了台面。严嵩如此作为,实在是-------。” 高拱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见外科手术有用。心中的天平立即就倾斜了。只是他言语之中,似乎对这个局面不大看好。 张潮立即问道:“你觉得今日周梦臣的目的能达到吗?” 高拱轻轻一嘆,说道:“我估计他达不到,甚至今后,解剖之事,估计也难以为继了。如果世间行事,只要有用就是对的,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宋人就说,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是道理最大,不是实用最大。很多事情,即便有用,如果道理说不通,那么这事情也万万做不得的。” 张潮说道:“你觉得周梦臣的道理说不通?” 高拱轻轻摇头,说道:“周梦臣杂学之道上,我是服气的,但是杂学就是杂学,圣人经义才是大道,大道不行,旁门左道,又有什么用处?我倒是希望,他能说通。但是周梦臣向来不以圣学著称,今日列贤在前,他哪里有那么容易过关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道理最大 第一百六十三章  道理最大 李时珍没有说什么道理,而是一个个讲解具体的病例,有断手断脚的截肢手术,还有缝合肠子,內臟等急救手术,甚至还有些阑尾切除术,等等。顺便將剖腹產说了说。 不过,自然没有妇人可以现身说法。 百余名大汉光著膀子,暴露出自己的伤疤,在会场各个位置上,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李时珍这才详细讲了起来。 开始了一场人体结构的科普。 五臟六腑是什么样子的,身体內部各组织是如何合作等等。 一时间,这里变成了医学小课堂了。 很多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宋明之际,医学普及化,文人號称不会明相,即为名医。甚至很多文官都有一手好医术,刘天和就是其中代表。在坐很多人不敢说在医术上有多高的造诣,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那就是他们都读过医术,对於医术理论,都有最基本的理解。 正因为如此,他对李时珍的讲解,大多都能听懂,让他们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周梦臣见状,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 他其实想將薛已给搬出来的,毕竟薛已威望高,名声大,很多大名人,都请过薛已看病,有薛已在,是更有说服力。只是而今薛已是这个样子,周梦臣只能让李时珍上台。 只是而今的李时珍,並不是几十年后的李时珍。 周梦臣还担心,他能不能镇得住场子。 现在看来,是周梦臣多想了,他心中暗道:“今日之事,只要大家看见,外科手术的种种好处,定然对解剖之事,也能网开一面,不至於太过苛责了。想来人吃五穀杂粮,总是会生病的,即便是自己不生病,他的亲友也要生病。医学的进步,是对所有人都有的好处。” “下面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吧。” 这是周梦臣思量的应对办法,就是事实证明。解剖这一件事情,是有大用处的。 只是他心中有一些没底。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李时珍很快就讲得差不多了。 甚至有几个人还开口询问了一些具体的病症,有没有解救的办法。李时珍也一一回答。似乎之前的气氛一下子淡去了。 严世蕃可不想看见这个局面,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廝。这小廝立即明白。他微微一鞠躬。就消失在一群之中。 忽然下面有一个起身朗声说道:“这为李郎中,我有话要问你?” 周梦臣目光看去,不认识此人。张居正在身侧小声说道:“那是翰林学士董学士。他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嘉靖二十年进士,是严嵩在翰林院的死忠,与老师有过接触。不过他冒头是好事。” 周梦臣低声说道:“此言怎讲?” 张居正低声说道:“我其实打探过口风,很多人对这一件事情都不赞成。如果第一个出头的是其他人与严嵩无关的人。说不定这局面不好收拾。但是严嵩的死党一出来,有再多人不满意你,今日他们都不会说话了。” “毕竟你的事情不过是小节。你如果今日毫无理由的支离尸体,那是道德败坏,自然不容你列於朝廷之上,但是你这般说辞,这个理由未必让很多信服,最少说得过去。” 周梦臣听了,低声说道:“如此我还要谢谢严世蕃了?” 张居正低声说道:“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如果你能过了这一关,再谢不迟。” 此刻李时珍已经大声说道:“这位大人请讲?” 董份说道:“你解剖过尸体?对吧?” 李时珍说道:“是。” 董份厉声呵斥道:“你於心何忍?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让他泉下不安,人如果没有一个囫圇尸体下葬,来世必有残疾,这是造孽啊。你也是郎中,从来是医者父母之心,你这等,毫无心肝可言,如何能为郎中,简直是无耻之尤。” 李时珍到底年轻听了,只能眼睛都红,手中死死抓了一卷东西。这一卷东西,不是別的。而是各式手术刀的,李时珍恨不得用手术刀给他大卸八块。李家行医也有三代了。从来没有人说过李家没有医德。这算是惹毛了李时珍。 李时珍说道:“死后如何,谁知道啊?阁下信奉鬼神,请让鬼神给你治病,要不请药师菩萨下凡。我李某人只管活人,不管死人。” 周梦臣说道:“好。董大人是吧。夫人言未能侍人,焉能侍鬼?自古医道最討厌的就是巫医,身为儒门弟子,说这些神神鬼鬼的,简直是玷污夫子,一些愚夫愚妇之言,阁下视为珍宝,我真不知道,你这个翰林学士,是怎么来的。” 董份听了,顿时脸色通红,说道:“好,好,好。夫子之道,不过是仁者爱人而已,对父母要侍死如生,即便不讲鬼神之道,也当择善地安葬,怎么能让他们支离於刀斧之下,这是做人子的本分吗?” “天地生人,不管是谁,无非是人之子,人之父也。你们支离人子之尸体,何以对其父?支离人父之遗骸,何以对其子?” “真不知道是何等厚脸皮,还敢在这里侃侃而谈,真是毫无人心人性可言。董某羞於与周大人同殿为臣。” 很显然,董份这个翰林学士,绝对不是白给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从道德高度之上,居高临下的攻击解剖这一件事情,一下子引起了很多人最朴素的共鸣。 的確,即便这一件事情,有很多好处。但是每一个只要一设想自己是哪个被解剖的人,顿时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就涌上心头了。夫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可以说,在明代找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不愿意自己死后被解剖。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一样,大多数人不愿意去当大体老师,这也是基於儒家文化圈的人之常情。 这种朴素的正义感,立即让很多人觉得董份说的对。 周梦臣一时间感到喉头髮紧,分外艰难。 高拱见状,对张潮低声说道:“我就担心这个,道理最大。真不知道周梦臣该怎么反驳。如果反驳不了,今后解剖这一件事情,恐怕也要封存在史书之中,如华佗绝技一样。”高拱微微一顿,摇摇头说道:“不,或许不会,天下怕死的人这么多。自然有人偷偷研究,只是如此一来,其利未必是利,其弊百倍胜於今日。” “严嵩祸国殃民。” 高拱很担心,很多事情明面上禁止了。下面却屡禁不止。就好像是海禁一般。只要有利益,很多人不介意鋌而走险。倒是,新医术的发展,不在朝廷的控制下,各种解剖尸体的行为,更加难以控制。 而今这一件事情,利弊皆有。如何进行利弊权衡不好说。但是如果全部禁止,就是全是弊端,再也没有一点有利之处。 张潮说道:“高兄,你不想办法帮帮周梦臣,他也是即將拜入吴师兄门下,也算是我们的师侄?” 说起来高拱也算是王廷相的弟子。当然了,不是嫡传的弟子。高拱是郑县人,也就是而今的郑州。而王廷相乃是开封人。王廷相是当地鼎鼎有名的大儒,高拱数次拜访,还在门下求教过。关係不错。 叫王廷相一声老师也不为过。只是在学术传承之上,只能有些关联。高拱更多主张经世致用之学。给他打一个標籤,乃是实学,不是气学。当然了两者之间是有互相重叠之处,也有牴牾之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旁观者清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旁观者清 明代人自己觉得,明后期的社会风气,是比宋代更加开放。这种开放体现在各种方面。 就好像王廷相弟子之中,王廷相说吴廷翰是他的衣钵弟子,学术最纯,其实含义就是,吴廷翰继承了他的大部分思想。那么问题来了,他的弟子学术不纯是什么意思,是他们没有学好吗? 不是。是他们学著学者觉得,老师一些观点是对的,一些观点是错。採纳王廷相的一些观点,向其他方面发挥。甚至走到了师傅的反面。 这种情况也很正常,王阳明的弟子之间思想分歧之大,几乎可以干架的地步了。 高拱这种在王门下求学过,並没有往气学方面多做钻研,反而成为一个实学主张者,也不足为奇。毕竟真要说起来王廷相的学问之中,也有实学的倾向。 高拱听周梦臣要拜入吴廷翰门下,带著几分苦笑说道:“我说,你这几日一直在我耳边叨叨这个周梦臣是什么意思,原来在这里啊?” 张潮说道:“我知道你最有本事,想想办法。” 高拱摇摇头说道:“人家是有备而来,一时间那有什么办法?不过,让周梦臣受些挫折也不错,年轻人太得意了也不好。” 高拱而今已经四十岁上下了。比起周梦臣与张居正二十多岁中进士,高拱在举人上蹉跎了八年,才在嘉靖二十年中进士。他倒不是对周梦臣少年得志感到嫉妒,而是真心实意觉得,年轻人多受些挫折並不算错。 毕竟,人这一辈子,哪能不栽跟头,早栽跟头早好。否则人到临老一个跟头下去,估计就起不来了。 当然了,这也是推而求其次的办法。 毕竟,高拱觉得周梦臣今日玄了。 不仅仅高拱觉得今日周梦臣玄了。还有其他人觉得周梦臣玄了。 这个人就是嘉靖。 嘉靖在一旁等著消息,等董份一出场说出这些话来,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嘉靖起身徘徊,思绪翻飞。 不知不觉之间,嘉靖已经將医学发展当成自己的事业之一。毕竟嘉靖本身是在其中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而今外科医学根基之一的血型理论,嘉靖还是开创者之一。 当然了,別人只知道蒋东皇而已。 嘉靖之所以来这里,未必不是想给外科医学正名,从此正式成为中医十三科之中的一科,至於是將金疮科合併进去,还是另开一科,都是小事了。 只是有些事情,即便是皇帝也不好办。 特別是嘉靖这种爱惜名声的皇帝。 嘉靖自己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必然有爭议,而爭议也不会小了。所以,他才將这一件事情按住不表。形成既定事实再说。下面人翻出来,嘉靖也希望周梦臣自己就能將这一件事情搞定。 只是看今日的情况,似乎不大可能了。 黄锦见走来走去嘉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嘉靖说道:“有什么话,就说。” 黄锦说道:“陛下,皇后娘娘的话,陛下还记得吗?” 嘉靖心中一动,说道:“我当然记得了。” 虽然在手术之后,皇后的身体一直不见大好,病懨懨的。但是最少性命保住了。而李云珍为皇后治病,不仅仅立下大功,也与皇后结下了深厚的情义。皇后有什么病症,已经不信任太医,而是信任李云珍。 故而一向贤淑的皇后少见的在嘉靖这里开口了。不是为了別人,就是为了周家。请嘉靖照顾周家。 嘉靖说道:“大伴,你找一个小太监,以皇后的名义,去会场给周梦臣撑腰。记住激灵一点。” 黄锦立即说道:“是。” 只是他內心之中暗暗发愁。发愁找谁去的,宫中的太监,黄锦还不知道。一个个是勾心斗角的行家里手,讲起这些道理来,懂个鬼。估计去了之后,也根本插不上嘴。 只是嘉靖说让去,只能派人去了。 却不知道嘉靖內心之中另有思量。 他思量的不是別人,而是严世蕃。嘉靖心中暗道:“我就看严世蕃识趣不识趣了。” 別的方面嘉靖或许弱於別人,但是在政治敏感度上,却是一等一的灵敏。几乎董份站起来的时候,嘉靖就知道,这是严嵩的人。毕竟翰林学士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高官之备选。嘉靖还是有印象的。 他让太监以皇后的名义给周梦臣站台,就是给严世蕃看的。 毕竟谁都知道方皇后,从来不管宫外的事情,这里忽然有一个声称代表皇后而来的太监,他们岂能不去想,这个太监是真代表皇后而来,还是代表別的人而来的。 別人或许想不到,以严世蕃一定能想得到。 嘉靖对严嵩將这一件事情掀出来,也有一些恼怒。如果严世蕃將事情推进到不合皇帝心意的局面。恐怕,嘉靖不会让严世蕃有好果子吃。 就在这个时候,医院后院之中。一个老者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愣了好一阵子,眼睛之中才重新有了神光。他见身边没有一个人,轻轻掀起被褥,就要下床,忽然门开了。薛九针推门而入,见老者居然坐起来。顿时一愣,说道:“老师,您可大好了?” 这个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薛已。 薛已咳嗽了两声,说道:“你的医术学到狗肚子里面了。我这是迴光返照。” 薛已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虽然说医不自医,但是薛已判断自己身体最基本的情况,还是可以做到的。他很快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估计连今日也熬不过了。 这样的症状,薛已一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只是最后却是在自己身上看见。或许也算是宿命吧。 薛九针岂能不知道。 薛已的医案一直是薛九针在掌管,给薛已用了多少药,用了什么药,用药之后,有什么反应。药材,方子的酌情增减,都是薛九针在做的。他对薛已的身体,比薛已自己更了解。 只是,薛九针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在这一点,他或许还没有薛已豁达。 薛九针听了,说道:“弟子学艺不精,请师傅责罚。” 薛已又咳嗽两声,说道:“临走了,我也不骂你了,省著我到了下面,你们还嫉恨我,去找人吧,能来的都来吧,能见上一面,就见上面吧。” 薛九针立即出去从隔壁找来一个人,让他立即去通知薛家的人,以及薛门弟子。他隨即回到房间之中,搀扶薛已靠在枕头上。 薛已咳嗽两声,似乎每咳嗽一声,就咳嗽掉薛已仅存的元气。整个人就好像满是漏洞,却强行充气的气球,隨著漏气越来多,等元气漏尽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 他对这一点非常明白。故而抓紧一切时间,立即要来大医精诚最近几本。要细细看看。 只是他仅仅看了两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期刊很多时候,有一些承继性,比如上一个期刊刊登一篇文章,自然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下一期就会从支持或者反对之中抽出一篇或者几篇回应等。有些因为版面,不能一次刊登,也会分几期刊登。 但是薛已仅仅看了几眼,就看出明显的断层。毕竟薛已一直是大医精诚的主编,他病了之后,才將这一件事情交给他的弟子们,对於这大医精诚的期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薛九针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不想说出来。老师情况就这样了。他实在不想老师烦心。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临终献策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临终献策 薛已对自己弟子太熟悉不过了,见薛九针神色不对。就將薛九针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的。咳嗽两声,说道:“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薛九针听了,立即跪下说道:“弟子不敢。” 薛已说道:“那你就说啊。” 薛九针只能一五一十的说了,从京中的流言,期刊不能用兵部驛传,到而今举行的大会等等。 薛已听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看著薛九针说道:“你糊涂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周大人倒了,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所有参与解剖的人,估计流放三千里是少的。我八十多了,要死的人了,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又算得了什么。这我毕生功业,说不定就落在这外科手术上了。我死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这一件事情不能不禁,不能被断。” “你也是做过手术的,解剖有多重要,你不知道。没有解剖过几局尸体的学徒,你敢让他上手动活人吗?” “糊涂-----” 薛已又急又气之下,似乎说话太冲,一下子又咳嗽起来了。 薛九针连忙膝行几步说,扶住薛已。说道:“老师,弟子错了,弟子错了。” 薛已说道:“大道理我不说了。你是郎中,你知道,多少不治之症,而今都治了。你自己之前都说,之前的大战后的伤员,死者十有七八,而今已经到了五五开。这还是郎中不够,药品血液不够的情况下,如果都足够了。你说能將伤兵死亡率下降到一成,甚至更少,这都是人命啊。医者父母心,看不该死的人却死在我们手中,於心何忍。” “我一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薛九针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他看到出来,薛已的精神头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迴光返照本来就是身体最后一口气了。而今薛已越是激动,消耗越大,这口气散得也就越快。薛九针心中之痛楚,难以言喻,说道:“师父,您別说了,缓缓气,都是我的错。” 薛已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片刻说道:“拿笔墨纸砚。” 薛九针二话不说,將东西放在一块木板上拿来,放在床上。 薛已缓缓持笔。 他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对於他来说捏著毛笔,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了。即便如此,依旧颤颤巍巍的写行百余个字。隨即重重躺在枕头上。似乎完成了心中大事,口齿也变得不清楚起来,含含糊糊的说道:“將这遗书,快给周梦臣。快给周梦臣-----” 薛九针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泪如雨崩,说道:“师傅,你这是何苦啊------”、 薛已说话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轻,说道:“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人死不过臭皮囊,能有利於医道,何乐而不为。快去吧---。快去吧----” 隨即薛已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就好像睡著一样。 薛九针一愣,根本不用去看。 他是郎中,一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人去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他此刻寧可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寧可自己是错的。他跪在地面之上,双手死死的扣住地砖的缝隙,死死咬牙,强忍著不让自己喊出来。 呜咽之声,从牙缝之中瀰漫而出。 “碰”的一声,门被打开,薛已其他弟子能到了都到了。 见状,一个个跪倒在地面上,从房间里面一直蔓延到院子里。 薛九针这才缓缓起身,说道:“诸位师兄弟,这是师傅的遗言。请诸位过目。我要呈送给周大人。” 这些弟子看过,这区区百余字的遗言,一个个都愣住了。一个比较年轻的郎中,大声说道:“怎么可能?这怎么能是师傅的意思?” 薛九针淡淡的好像木偶一般,任眼泪从眼眶之中流下来。说道:“师傅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一时间,这个年轻郎中,大声痛苦,抓住一颗树,一拳拳打了上去,片刻之间,双手指骨露出,鲜血横流。 薛九针却顾不得这些。他一步步的走向会场。 此刻,周梦臣被董份弄的很是狼狈。 周梦臣说道:“解剖是外科手术的基本课,短短不可或缺。凡是都有利弊,诚然支离尸体,有不是之处,然以此医术说救之人,何至於千万之眾,外科手术已经將很多绝症都医治好。其中利弊之別,一眼可知。” 董份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这是什么话?仁义是可以討价还价的?勿以小善而不为,勿以小恶而为之,此中道理虽然孩童亦知之,戮人之尸,较杀人之身,罪是少了。但是以此为理由,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一事以不仁而起,却以大仁为终,岂可得乎?” “真是巧舌如簧。医道从黄帝而起,代代相传,不知多少年月,听你的话,似乎不解剖天下所有的病都不能治了。如此说来,在坐的人,不就都是死人了。毕竟人谁能无病?难道谁都病而不能治吗?” “我承认你所说的外科手术,是有些好处的。但不义之財於我如浮云,一事虽有利,却是伤理而得之,则不取也。此乃害大义而得小利,岂是君子所为?” 一时间周梦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比起儒家经义的种种概念,周梦臣根底还是太过浅薄了。根本不是董份的对手。 董份见状,向喻尚书行了一礼,说道:“喻公,此事到此,已经说的很清楚?周梦臣昧於小利,不识大道,此事当秉明朝廷下令严禁,敢如此者,同杀人者论。” 喻尚书一直细细听著,他倒是比较中立的。听董份如此说,他心中有些动摇了。 的確,仁义孝道等等各方面的儒家理论,都不支持这种解剖尸体的行为,而且周梦臣外科手术的好处,很多人也什么切肤之痛,一来这个时代,外科手术才刚刚发展,所能应对的症状並不是太多。二来,很多事情不论到自己身上,是没有感觉的。真正有感觉的反而是那些前线的將士,对於他们来说外科手术是真正能救命的东西。 问题是,在大明丘八们,何时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又发言权了。 不过,喻尚书更多是秉公而论,自己不做结论,问周梦臣道:“周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个时候,薛九针忽然闯了进来,见周梦臣二话不说跪倒在地,將手中一张纸双手呈上。 周梦臣见状,不明就里,想拉薛九针起来,他就不起来。周梦臣只能接过这一张纸,转眼之间,就將上面一百多字看完了,看完之后,只觉得心中一痛,鼻子发酸,说道:“薛老去了?” 薛九针忍不住又流下泪来,说道:“刚刚走的,这是师傅的遗书。还请大人不要辜负师傅的心意,如果不行的话,我薛某人愿跟隨师傅。” 周梦臣咬著牙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一时间周梦臣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一直以来,周梦臣將推广科学思想,作为自己的事情,他一个人辛苦支持。不敢冒进,一点点的推著往前走。此刻见了薛已的遗书,才恍然大悟,其实是他想错了。 推广科学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且科学本身就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吸引仁人志士,投身其间,这个时代是这样,歷史上也是这样的。 他何德何能,將如此大功聚为己有。 他明白了,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很多人的支持,甚至很多人愿意为科学本身献出一切,其中就有薛已。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遗体捐献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遗体捐献 周梦臣猛地抬头,目光扫过严世蕃,最后落到董份身上,缓缓的说道:“不错,董学士所言极是,不管这一具尸体,他是谁的。总是不合適的。但是这一具尸体本身同意,你觉得可行吗?” 董份冷笑一声,说道:“人死了,不是隨你怎么说吗?” 董份压根不相信,有人会同意,自己死后被千刀万剐,支离破碎,成为所谓郎中的教学工具。 周梦臣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充满的悲凉之意,说道:“董学士,是太小看天下人了。”隨即將手中的遗书拿了出来,说道:“故太医令,薛老神医,就在刚刚故去了。这是他的遗书。” 周梦臣此言一出,下面忍不住有些骚动。 薛已神医的名声,跟隨薛已后半身。在正德年间,已经崭露头角,而进入嘉靖之后,几乎就是大明医学界的泰山北斗。虽然薛已对病人从来一视同仁。但有一点却也是难免的,真正的穷人很难与达官贵人抢资源,不管是什么资源。 这也导致了薛已一辈子给达官贵人治病比例是相当大,否则也不会,让薛已的弟子们一个个都变成的富贵名医,热衷於往上流社会挤。纵然薛已看不惯这些,却是这个弟子,再跟隨薛已行医的时候,行医的本事没有学多少,但是却將与达官贵人人脉却搭上了。 所以,在座这些大明上层人物,即便不是薛已曾经的病人。也是听过薛已的鼎鼎大名。忍不住惊呼出声。 不过有心人算算,也不觉得有什么。 薛老都八十多岁了。这个岁数在这个年代,是的的確確的高寿了。虽然有些唏嘘,但也算喜丧。 周梦臣不等这些人反应出来。就念起了薛老的遗书。他说朗声念道:“余少提学医,见病患诸般之苦,立志行医天下,去天下之疾。然及长,读便天下医书,总有无药可医之病。甚憾之。总天下之医书攻天下之病,不及也。老朽之际,见周君诸般高论,用之外科及內科多处,救人无数,然求外科之道,必先知人体之內结构,先试之於死人,后救之於活人。余將死,留此皮囊何用,寄於周君,留教后辈弟子,以此医道圣法,不至於失传。余含笑九泉。薛已绝笔。” 周梦臣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一边读一边想起了薛老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双眼一红,无声的流下泪来。 是的,后世有很多人捐献自己的尸体。周梦臣无意贬低他们的伟大,但还是知道,他们与薛老是不一样的。 这些人大多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死后如何如何。 但是周梦臣很清楚一点,那就是薛老並不是这样的。中医虽然不是巫术,但也有一些偏於迷信的东西。薛老本身对此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对於后世人来说,他们捐献尸体的时候,是知道死后无知无识。再怎么折腾对於他们来说,也没有一点影响。 但是薛老却不一样。 薛老是准备在死后,承受解剖的种种痛苦的。他曾经解剖过尸体。自然知道一具尸体,该怎么样充分利用。 层层解剖,拆除器官,乃至於剥离骨骼等等。 他是面临预想到承受这样的痛苦之下,依然写下这一封遗书。 盖因,生死固然恐怖。但是世界间,总是有一些事情的意义是超越生死的。 对於薛老来说,这个东西,就是医道发展。他为了这一件事情,是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泉下不安,徘徊於十八层地狱之中,也无怨无悔。 那么对於,周梦臣来说,这个东西又是什么啊? 周梦臣一瞬间觉得自己读懂了孟子。读懂很多读书人。什么是捨生取义,什么是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也。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一个人不管再有才华,再有能力,一辈子没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標,为之坚持的原则。沉迷於小恩小惠之中。不知道大义所在。那么他就是小人。而一个人明白,有一件事情,是超越自己生命存在,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的。 这个时候他才有资格被称为君子,大丈夫。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周梦臣寧可不知道。 因为他不仅仅知道,眼下该怎么办了。也知道將来该怎么办了。 周梦臣说道:“不仅仅薛老的遗书在此,我周某人也在此宣布,我周某人百年之后,取我衣冠葬於武昌蛇山之下。而这具臭皮囊,也捐给惠民医院,为学生学习之用。诸位贤达,共同做一个见证。” 周梦臣转过头来看向董份,说道:“董学士,你而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董份一时间卡住了。不知道该从什么方位来反驳周梦臣了。 其实,在后世,有人到单位去推广是遗体捐献的一些事情。周梦臣从来是没有签字的。周梦臣明白遗体捐献的重要性,但是他是一个俗人,有自己的小自私,即便是火葬。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完完整整的被烧掉。 即便而今周梦臣捫心自问,一想到他死后,被人解剖。周梦臣內心之中依然有一点点不舒服。 但是这一点点不舒服,对於今日的局势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解剖是现代医学的开端。而现代医学的內核就是科学。將现代医学嫁接在中医上面发展。其实让现代医学在一个重要的领域发展开来。將与士大夫关係紧密的中医拉到科学的战船之上,意义重大。 而今今日如果能成,外科就真正走到了阳光之下,將会迎来自己的大发展。 而一旦失败,更是不堪设想,周梦臣本身声名狼藉,在北京一切都未必能守的住,最好的办法,也不过是回武昌隱居,等时间冲淡一切。 这岂是周梦臣想要的。 周梦臣不知道薛已是在临终之际想到了。还是他仅仅想为驛道更尽一点力。 但是薛已这一封书信,却让周梦臣忽然明白了今日之会的关键。 今日的关键是讲外科的成效?不是。 今日的关键是讲道理?不是,或者不全是。 应该说是讲道德。 对,大明本质上是道德治国,或者古代中国都有这样的性质。从这方面来说,解剖这一件事情,损人尸体,实在是有不对的地方,这个污点是说不过去的。周梦臣需要一个道德制高点来压制住对方。 而且这也是中国人传统思维。一个人是一个好人,他做的一定是好事。一个人不是好人,他做的一定是坏事。同样,一个人做了坏事,一定也是一个坏人。这种道德上非此即彼的关键才是胜负关键。 这也是周梦臣为什么这样说的原因。 外科手术的成效,毋庸置疑。大家也不会怀疑。甚至剖腹產在北京之中,也传的神乎其神了。有些达官贵人女眷在生產的时候,都请李云珍去喝茶,担心有一个万一。 可见对於有用的技术,大家其实都不怎么排斥。 周梦臣自己的遗体,对医学进步,未必有什么作用,甚至即便建立了遗体捐献制度,周梦臣估计,主要尸源,还是韃子与死囚,毕竟刚刚开始不会有太多人捐献的。但是足够让周梦臣给自己打上,捨身取义,为了更多人福祉,而奉献出自己的遗体。 这种做法,似乎让周梦臣身上有了一圈道德金光一下子让很多人对周梦臣的有所改观了。周梦臣之前的一些关於解剖的污点,似乎也下子被洗掉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好手段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好手段 严世蕃见场面上形势逆转,董份说不出话来。暗暗咬牙说道:“我还没有想到,周梦臣居然如此好手段,这一推四二五,空口白牙的,却將所有人都给糊弄过去了。实在是比我还无耻。” 严世蕃根本不相信周梦臣会將自己的遗体捐献出来。在严世蕃看来,等周梦臣死了,也不知道是几十年之后。 几十年后的事情,谁又能肯定的? 就是他虚情假意的交代一番,但是周梦臣的儿子孙子,岂能做如此不孝之事。定然想办法不许的,如此拉锯两下,自然是周家子弟孝感天地,到时候,这事情不了了之了。 等那个时候,且不说今日与会的人,还有多少人在。即便是在,谁还去为了几十年前一件陈年旧事。与周家子弟为难不成? 这种空口白牙,將所有人都糊弄过去的手法,在严世蕃看来实在无耻之极。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指责周梦臣。 怎么说啊?不相信,周梦臣会捐献遗体。但是周梦臣已经当著这么多人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做到了极致。难不成,还要將周梦臣现杀,现解剖不成?那就太过分了。 他想来想去,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可解。越想越气,似乎火气上窜,顿时感觉牙疼起来。 高拱见状,也对身边张潮说道:“此子將来必成大器,今后支撑气学门庭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张潮说道:“高兄,何以见得的。” 高拱说道:“苏軾见章淳能行绝壁之处,言其將来必能杀人,说,他不將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能將別人的性命当回事吗?果然章淳当正,旧党一空。而今周梦臣此举,就类似。很多人媚上暴下,不过无耻小人,不能成大器,对別人狠不是本事,对自己狠才是能耐。今日周梦臣连自己躯体都不爱惜,你指望他去爱惜別人的性命。为成一事,不惜代价,这种决然心志,將来只要不中道而亡,就定然能成就一番事业。” 每个人对別人的看法,其实都是自己的一分映照。 严世蕃无耻之尤,所以他看周梦臣今日之话,就是一分高明的遁词而已。 而高拱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可以不惜代价,不问生死。与张居正有很多类似的地方,要不然高拱与张居正也不会是一时瑜亮。当然两人之间也有不同的地方。这里就不细说了。 高拱见周梦臣今日作为,自然理解为周梦臣从某种程度上是同道中人,压根就没有去想过,周梦臣將来会不会说话不算数的可能。 只是周梦臣本人或许没有想到,高拱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只是这里的情况传到了嘉靖哪里,嘉靖又是另外一个想法。 嘉靖听了下面传过来的最新情况。心中暗道:“怎么这么耳熟?” 隨即想起来了,暗道:“这不是周梦臣当时说长生之道的话术。” 不过,嘉靖可没有想过周梦臣会骗自己,他隨即自己想明白了,暗道:“周梦臣乃是朕的道友,將来是要长生久视的,想要等他死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自然没有解剖这一件事情。” 嘉靖嘴角微微勾出笑容,心中暗道:“果然是朕看重的人。” 嘉靖对黄锦说道:“你派的人还没有上场,就不用了,叫他过来。还有薛老去了,你亲自代表宫里去一趟。”隨即对陆炳说道:“准备回宫。” 黄锦有些不知所措,说道:“陛下,我们这就回去?” 嘉靖说道:“事到如今,已经到了定局。难不成我会要等他们散场不成?” 嘉靖说走就走,就如此悄无声息而来,悄无声息而去。 而场上的情况,正如同嘉靖所言。 董份灰溜溜的下台之后。周梦臣问喻尚书说道:“喻尚书,如果自己捐献自己尸体用於解剖,触犯大明律吗?” 这个问题,可將喻尚书难住了。 这是一个法律空白。这个时代的法律前沿问题。 大明对於尸体法律,大概有两条,一个是针对盗墓的,凡是盗墓將尸体挖掘出来了,那就是死罪。但是如果盗墓不挖尸体,那就从轻处置,比之盗窃之罪罪加一等,大多是流亡,不至於死罪。还有一条,就是之前提到支离他人尸体,比斗杀论。流放三千里,处罚类似於过失杀人。 但是之前,可没有人会同意別人来解剖自己的尸体? 这里面牵扯到很多权力,个人的人身权力內涵是什么?包括不包括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支配权,在现代的法律是不包括的,否则你卖-肾就是合法了。还有一个就是人的权力延伸,人死之后,这个权力还在不在? 当然了,这些具体的法理,在这个时代没有形成这些概念,但並不是没有的。 因为现实之中,很多犯罪並没有专门的法律条文,这问题不仅仅是现代有,古代也是有的。不过古代官员的权力极大,可以自己出判例。甚至可以与现行法律对抗,所谓之春秋决狱。 喻尚书作为大明头號刑名专家,他绝对不仅仅是光会破案的。对於各种法律也是非常熟悉的,更不要说,他而今正在编纂问刑条例,可以將他视为一个法学家。一时间这个问题,也將他给难住了。 总觉得说行,也是可以。说不行也是可以。而模稜两可,就等於两方面都不对。 喻尚书说道:“这样吧,容我好好想想。” 周梦臣说道:“那就拜託喻尚书了,另外已经准备好具本就这一件事情,向陛下请罪。还请喻尚书到时候做一个见证。” 正如嘉靖所预料的一样。 这一件事情到这里也就完了。剩下的没有什么好说的。隨即下半场就转为了薛已的丧礼。 很多与薛已有旧,或者被薛已治过的病人,也都纷纷到后院去表示哀悼。 不过,周梦臣的目的也达到了。 这一次大会之后,周梦臣的名字一下子在北京城中妇孺皆知,当然了,並不是全是好名声,也不全是坏名声,更多是各种爭论。对於周梦臣一力支持解剖这一件事情,纵然周梦臣表示自己愿意捐献自己的遗体,也不足以让很多顽固派释怀。但是他们倒也不会传周梦臣喜欢吃人的传闻了。 依旧对解剖这一件事情,吹鼻子瞪眼的。 甚至恐嚇孩子的话,也变成了。“你再不听话,就將送到医院,大卸八块。”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对於外科医学的发展,是乐见其成的,对於解剖尸体这一件事情,不抱成见。只要不解剖到自己身上就行了。甚至有一些人边说这些郎中冷血,说周梦臣无情,另外一方面並不妨碍,让他享受外科医学的进步成果。 总之,周梦臣在人们口中的形象,慢慢变成了毁誉参半,亦正亦邪的人物。 不过,这种爭论,並不是没有好处的。 如果周梦臣之前的名声,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都是在北京,北京附近传播。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名声与解剖的论题,已经衝破了北京,在今后一两年之內,隨著外科医术在各地开。传遍了整个大明。 成为很有国民度的人物。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黑红也是红了。 不过,这一场大会结束了,很多事情还没有完全画上句號。首先就是为薛老办后事。这一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薛家一家的事情了。容不得周梦臣不操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尘埃落定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尘埃落定 “今天,谁敢动我爹一刀子,我和谁拼命。我不管老爷子到底写了什么遗书,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们都是老爷子一手带大,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一个中年男人双眼瞪著血红,脸上青筋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是薛已的长子。 虽然,薛已对自己的儿子,一万个看不上。但是真要平实而论,薛已几个儿子,不能说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能说是一些庸人而已。 也正是因为庸人,他们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因为聪明人知道,薛已遗体解剖,而今在大庭广眾下宣布,与周梦臣的名声,外科医学能不能传承都已经掛在一起了。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终止的。而大奸大恶之人,或许用这一件事情,来换什么好处。 但是薛已的长子却都不选。 他一心一意阻止,就是因为他活在传统价值观之中,他作为儿子,如果任由別人將自己父亲给解剖了,他根本没有脸面见人。所以他才摆出这样的样子,一副与人拼命的样子,想要拦住这些人。 当然了,这也是他的能力上限了。 周梦臣见状,说道:“薛兄,我们谈谈。” 薛已的长子说道:“谈什么谈?没有什么可谈的。”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薛老之所以这样选择,却是给你们薛家留下一分最珍贵的遗產,今后凡是学习外科医学之人,都必尊薛老为祖师,你们身为薛老血脉,必然得到照顾。” 薛已长子冷哼一声说道:“废话什么?你今天说破天了,我也不让你进去。” 在薛已长子心中,根本没有意思到这一分遗產有多大,是的薛已大半辈子都是大明医学界的泰山北斗。但问题这种泰山北斗,每一个时代都有的。但是最后这些人都怎么样了? 都雨打风吹去了。 没有几个人能超越时代本身。 而薛已今日之贡献,与他原本在外科医学上的开创之功。比如会被所有从事外科医生当成祖师爷。让薛已本身从宋元四大家后学晚辈,到与之平起平坐的,甚至超出的大家。 薛家如果抓住这个机会,老老实实的继承薛已衣钵,一代代在外科医学上用功,成为一个备受尊重的医学世家,根本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成为医学学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薛已的儿子实在太平庸了。根本没有这个觉悟。 这个时候,周梦臣才明白了,为什么是寧肯与聪明人打一架,也不与蠢人说一句话。实在是世界观不同,有时候很难沟通。 周梦臣嘆息一声,对陆焕说道:“那就拜託陆兄了。不过到底是薛老之后,还是存些体面才是。” 陆焕轻轻一笑,说道:“交给我吧。”陆焕一身帅旗的飞鱼服,目光往薛已长子身上一扫,薛已长子只觉浑身一愣,腿肚子微微打转。 至於陆焕怎么搞定薛家。周梦臣不去过问了。反正锦衣卫有的是办法。 周梦臣之后打听薛家,薛家不久就离开京师,回苏州老家了。在苏州老家买田置地,家业比在北京的时候发达多了,想来陆焕不仅仅威胁,也是给了一些好处的。但是从来没有说周梦臣好话,即便是多年之后,周梦臣路过苏州,薛家也是闭门不见。 这是后话。 將薛家的反对之声按了下去。 周梦臣看到一身白布之下,薛老乾瘦的身体。 薛九针呆呆的站立在一侧,就好像是木头一样。 周梦臣说道:“还是让李时珍来吧。” 而今外科手术技术最好的两个医生,一个是薛九针,一个是李时珍。除此之外,还培养出不少,但是总体上来说,並没有两人技术嫻熟,当然了,李云珍也是能与两人一较长短的。只是而今李云珍越发偏向妇科了。 这其实与李闻言当年的论断一点错都没有。一般女郎中,都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不过,李云珍有周梦臣撑腰,又与皇后交好。地位超然,达官显贵家里也不敢不慎重以待,如此反而给周梦臣刷了不少好感度,大体是所谓的夫人外交。只是如此一来,李云珍也脱离第一流外科医生的行列。倒是成为第一流的妇科医生。 薛九针摇摇头说道:“不。我能行。” 隨即他全身穿戴好,掀开白布。看见薛老熟悉的身体,一下子愣住。手捏在手术刀上,死死的恨不得用手术刀背將自己的手指给切下来。依然无法下手。 周梦臣见状,嘆息一声,走了出来。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议让李时珍来了。 他也觉得让薛九针去解剖薛已身体。太过残忍。 薛九针並不这样认为,他实在不忍看別人糟蹋自己老师的遗体。但是自己又难以下手。薛九针愣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老师,弟子最后给您交作业了。” 这才缓缓起身,轻轻的將刀子落在薛已的身上。 就好像怕刺痛薛已一般。 周梦臣站在外面。等薛已尸体解剖完成。 虽然这一次没有请人来参观。但是却是一个公开的解剖。不是那种秘密解剖,因为几乎全北京的人都知道,薛已的遗体今日解剖,解剖之后缝合下葬。对於周梦臣来说,是有重大意义的。 不由他不来这里坐镇。 只是薛九针还没有解剖完毕。 就有人到了。不是別人,正是黄锦。 黄锦来了后,代表皇帝给予薛已死后哀荣。而隨即对周梦臣说道:“周大人,关於解剖这一件事情,陛下召集了严阁老,张阁老,喻尚书,还有你。在御前议事。” 周梦臣心中一动,这一场议事虽然没有开始。但是他已经知道结果如何了。 毕竟黄锦来了,並没有打扰后面的解剖,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且周梦臣对嘉靖的心思,也是能揣摩一二的。嘉靖对於解剖这一件事情能大行於天下,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当然了。嘉靖本人爱惜名声,不会自己去推动的,担心事有不成,反而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不过而今,周梦臣已经做到这个地步。 他不介意稍稍顺水推舟。 这对周梦臣来说,是一个好像消息。只是一想起薛已,周梦臣本来高兴的心思,忽然淡了。说道:“黄公公放心,在下这就跟公公一起回去。” 黄锦说道:“周大人,不是我说你,你有时间也应该多多进宫才是。陛下已经念叨了你好几回了。” 周梦臣说道:“在下明白,这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吗?我身上的污名不洗刷。实在不好去见陛下,唯恐连累了陛下,我一人事小,牵连到陛下事情就大了。” 周梦臣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对进宫,慢慢生出一丝厌恶之感。隨著周梦臣与嘉靖蜜月期的退却。彼此之间的尔虞我诈越来越多,这实在不是周梦臣喜欢过的日子。 黄锦笑眯眯的说道:“周大人这份心意,我会向陛下转达的。快走吧。这几位大人,也就你这里最远,去的迟了,让几位大人等你就不好了。” 周梦臣说道:“公公说的是。”隨即交代几句之后,骑著马向宫中赶去了。 毕竟,其他人的办公地点,即便不在宫內,也在城內。唯有周梦臣而今还在城外中官村。再说,周梦臣是这几个人之中,官职最低的一个,按照官场规矩,要提前到才是对。 只是因为地理原因,周梦臣紧赶慢赶,还是落到了最后。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余波未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余波未息 周梦臣到玉熙宫的时候。內阁两位以及刑部喻尚书已经到了。 周梦臣进去之后,连忙行礼说道:“陛下,诸位大臣,下官来迟,还请恕罪。” 嘉靖说道:“来了就好,知道你这些日子不容易。” 嘉靖一开口。就定调了。 看似一句普通的问候的话,但是其中倾向性谁都能听了出来。 周梦臣听了,內心之中也大有感慨。哪里是不容易,而是太不容易。严嵩这一招借力打力,自己根本没有怎么动手,结果將周梦臣折磨的欲仙欲死。最后才算是涉险过关。 当然了,周梦臣不是没有收穫的。 第一个收穫,外科手术正式上了台面,再也不是当初必须秘密进行的了。 第二个收穫,也就是周梦臣大有成长。 男人的成长与自信是怎么来的?都是在一次次困难的磨礪与胜利之中积攒的。 不管严嵩有没有全力对付周梦臣,反正周梦臣已经在严嵩手下撑过一招了。既然能撑过一招,就能撑过更多招,甚至周梦臣內心之中,隱隱约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徐阶一个能办到的事情,我而今与徐阶联手,就不能提前办到几年。 周梦臣目光与严嵩的目光轻轻一撞,彼此含笑对视,一老一少之间好生和谐。周梦臣说道:“臣谢陛下关係,虽然有些不容易,但是全赖诸位大人支持,总算是过去了。” 嘉靖说道:“那就说正事。朕也是听了惠民之会消息,才知道医道之上,居然有此大发展,询问前线將领,周老將军,呈上万言书,极言其便,边关將士多赖之以活。如此朕不能无视此事。总要给一个说法。” 几个大臣连带周梦臣一併说道:“陛下圣明。” 嘉靖说道:“喻公,你是刑部堂官,这一件事情总要给一个说法,既能保证尸源,也不可乱了天下风俗。” 喻尚书立即说道:“臣思量数日,也算是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还请陛下明鑑。” 嘉靖说道:“说说。” 喻尚书说道:“朝廷死刑之中,有很多比较残忍的刑罚,比如腰斩,凌迟等等。人之必死。多加重刑,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颁布一条法令,就是凡是死刑,如果愿意捐尸,可以减轻处罚。” “不能赦免,但可以选择绞刑,或者斩刑。” 周梦臣心中暗暗点头。 嘉靖与喻尚书都很清楚一件事情,自愿捐赠,在现在的社会风气,根本不可能行得通,更多是作为道德上的標杆存在。而不指望那几具尸体能帮什么大忙。不过让死囚尸体直接解剖,似乎也不大合適。 下面怎么执行是一回事。但是朝廷制定的政策,还是要求一个正大光明的。 嘉靖说道:“那韃子尸体怎么说?” 喻尚书说道:“民法不涉军法,陛下不应该问臣。” 嘉靖听了,微微一笑,心中很是痛快。这就是用能臣的好处。只要与他们达成一致,很多难题都信手解决了。但是如果与他们想法相反,那可就要烦恼了。 喻尚书对於外科手术有了深入了解之后,特別是一些军方反应的好处,周尚文几乎扯脖子支持,还是有下面很多病例。什么肠子都流出丈余,居然又治好了,等等。就知道对战斗力的影响。 在下面的一些士林人员,可以堪堪而谈,什么道德天命。但是对於在场的官员。很多事情固然要考虑道德因素,但更要考虑的是现实因素。 单单这一点,喻尚书內心之中天平就倾斜了。 大明律之中,军法与民法之间是分开的。当然了,而今军法鬆弛,文官势大,很多文官都將处罚权延伸到了军中,但是真要说,军法还是应该在五军都督府,而且军法严厉之余,也有很多从权的地方。 而且在大明文官上上下下普遍强硬的態度下,很多官员都轻蔑的感觉:韃子不是人。 所以解剖韃子尸体。並没有道德上的困境。甚至还有一希尔有一个小小的疑惑。那就是韃子都是畜生,与汉人的身体怎么会一样的?解剖韃子有用? 对於解剖韃子尸体,反对的人不会有太多,喻尚书也就懒得费口舌了。 周梦臣忍不住说道:“喻尚书那捐献自己的遗体,又怎么样?” 喻尚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从原则上是可以的。”对於这一件事情,喻尚书还是有些担心的。但是皇帝倾向性如此明显,他只能说这些的。原则上可以,但是喻尚书以他丰富的刑案经验。他担心今后,有人买卖尸体。钻法律空子。 甚至有更多不忍言的事情。 如果要他说,最好不要开民间解剖这个空子。乾脆一切解剖之事都在朝廷的管控之下。只是,他总不能以莫须有的可能性,劝说兴致勃勃的皇帝吧。喻尚书准备来一个软对抗。制定尸体捐献程序。最大的减少漏洞。 嘉靖说道:“如果就好,喻尚书你去办吧。” 喻尚书说道:“臣领旨。”隨即喻尚书缓缓的退下去了。 周梦臣目光扫过严嵩,说道:“陛下,臣有下情上秉。” 嘉靖说道:“说吧。” 周梦臣说道:“陛下,薛老生前创办的大医精诚期刊,而今已经不能用兵部驛传了。臣请陛下念在薛老一生贡献,法外开恩,让大医精诚还使用兵部驛传。” 嘉靖听了。心中暗道:“周梦臣还是开窍了。” 对於这一件事情,嘉靖早就想说了。 只是区区小事,让嘉靖给严嵩提,太过跌份了。嘉靖本来想让黄锦或者別的人说话。而今还没有实行,周梦臣就將这一件事情扯开了。 嘉靖说道:“阁老总理全局,却不知道兵部为何如此?” 这打了严嵩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件事情,严嵩並不知情。这从头到尾都是严世蕃的手段。假借严嵩之名做的事情。 不过,即便不知道。严嵩的反应依旧非常之快,甚至可以说无懈可击。 严嵩说道:“陛下,兵部之驛传,乃是朝廷之要害,上令下达,再紧要不过了,而今下面屡屡上奏,有达官贵人假借牙牌,滥支驛传。下面各驛站,苦不堪言,老臣没有什么的本事,但秉承著能让下面轻一分,就轻一分的原则,让欧阳侍郎整顿兵部驛传。” “莫不是因为此事-------” “陛下有意,臣立即去给兵部打个招呼,这大医精诚之前怎么样?之后还怎么样?” 严嵩的回答可是进退自如。 进,说明了。清理驛传的正义性。这一点严嵩说的对,大明驛传体系,从来是问题多多。而周梦臣让大医精诚通过驛传体系分发,本质上是薅朝廷的羊毛。而退也说明的很清楚。 这一件事情具体的,他不知道。他只是秉承让下面轻一点就轻一点的总命令,具体的措施不是他执行的。 说来也对,一个內阁首辅,也不可能盯著兵部的区区小事,只要一个总览的命令下去,剩下就要看下面人怎么办事了,即便这一件事情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嘉靖。那也是下面人办事不利,可不是他內阁严首辅有心与陛下作对。 最后看似给嘉靖一个台阶,其实一根软刺,嘉靖是最爱面子不过了。让他主动犯朝廷法度,嘉靖一般是不肯的。 这也可以看出严嵩的可恶之处。从他一口说出兵部的一些弊端。或许他能力比不上夏言,但是基本水准还是有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减少消除弊端的想法。不过是维持著朝廷往前走。顺便维持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已。 更多的东西,根本没有想过。 第一百七十章 转任郎中 第一百七十章   转任郎中 果不出严嵩所料,嘉靖听了严嵩的话。沉吟片刻。没有说话,而是將目光投向周梦臣。 那种示意,再明白不过了。 即,嘉靖既想恢復之前的模式,即大医精诚通过官方驛传投递。但是这种模式,是大明祖制里面所没有的。从某个角度来说,是违背国法的。嘉靖又不想沾了手,玷污自己的声誉。 故而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別人替他发声。不留痕跡的帮嘉靖的做了。 之前夏言当政的时候,严嵩就承担了这个角色。而今嘉靖对严嵩有了几分提防,在今日的局面之下,嘉靖希望周梦臣承担这个角色。 周梦臣心里明白,面对这突然的任务。他较劲脑汁说道:“严阁老,所言极是。驛传之辛苦。朝野上下都是知道。臣也略有耳闻。不过,朝廷驛传之所以有这样的局面。到底是时过境迁,国初制度,已经不足以用於今日。臣以为就传递大医精诚之事,可以做一个小小的试点,比如朝廷定下来一个价格。让大医精诚付钱,如此开源节流,公私两便,诚以为是利国之策。” “好。”严嵩大声叫好。隨即向嘉靖行礼,说道:“陛下,在此之前,臣就以为周梦臣有国士之才,而今一见,的確如此。如此臣就安心了。” 嘉靖见严嵩如此夸周梦臣,心中有一点点的欢喜。说道:“阁老何出此言?” 严嵩说道:“不瞒陛下说,驛传之弊,老臣早就有心整顿的,但是不得其人而用之。下面人也无所適从。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才是。臣早就听说,周梦臣乃是能臣干吏,入职工部,不过数月,令工部焕然一新。並建立军器监,使得九边將士,皆以京造为荣。一改往日面目。臣之前还有怀疑,而今方知道,实在是陛下目光如炬。臣万万不及。” “驛传改革之事,千头万绪。关係重大。臣以为非周梦臣不能主持此事。臣请陛下,將周梦臣调任兵部车架司郎中。大医精诚的事情,可以交给周梦臣来办。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听了。微微犹豫,说道:“那军器监怎么办?” 严嵩说道:“陛下,以周大人之才,屈居於军器监实在是屈才了。而且军器监不管是殷正茂,还是杨继盛都是人才,还有宫中內厂,也都是周大人旧部,想来不会耽搁朝廷大事的。” 嘉靖听了。立即明白严嵩说的是什么了。 严嵩说这些,並不是说能误朝廷大事,而是说不会误了嘉靖的大事。 真要说起来,周梦臣承担很多任务,与他什么官职无关,只要与嘉靖的信任有关係。並不是说,周梦臣调任別处,就不可能插手军器监,还有宫內很多工匠的事情了。 文官尚且有门生故吏。更不要说是嘉靖的特別关照。 说实话,就嘉靖来说,他並不想让周梦臣调任的,但是嘉靖也不好挡住下面人升官不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周梦臣而今是正五品军器监正。调任兵部车架司郎中,也是正五品。但是都是五品分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是的,周梦臣的军器监下面有数千工匠,换算到后世,就是中央直属某兵工厂的。说起来也很牛气了。 但是那要看与谁比。 兵部车架司是负责什么的? 首先负责卤簿,禁卫,仪仗,驛传,邮符,还分管一部分马政。 前三者也就罢了。这不是一个部门在管的,皇帝身边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个部分负责的。这些事情锦衣卫,勛贵都有负责的,保证层层制衡,没有一个可以在皇帝身边闹么蛾子。 不是专管,不用承担很大的责任。 但是单单驛传,邮符,这两项,就是大明数千个大大小小的驛站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古代的邮政。单单人数,下面要管的人,大抵有好几万,乃至於十几万之多。可要比军器监的实权大太多了。 而且军器监毕竟是一个小衙门。但是兵部是什么,什么朝廷六部之一。在大衙门之中,即便官职低一点,但是上头有人,有进步的空间,可比在小衙门当头头有前途多了。 但是这是对別人来说的。 对於周梦臣来说,可不是这样的。 兵部这几年一直是严嵩的地盘。甚至一度是严嵩唯一的地盘,严嵩对兵部的渗透可想而知了。而今兵部没有尚书,而是欧阳必进代理尚书。欧阳必进乃是严嵩的妻弟,政治立场不问自知。 周梦臣到了兵部,可不是举步维艰吗? 而且,周梦臣听见什么?驛传改革。 抱歉?周梦臣敢对天发誓,在进入这个之前,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哪里听到一点点的关於驛传改革的风声。以大明朝廷內部,千疮百孔什么都漏的风范,周梦臣没有听过,並不严嵩保密手段好,而是严嵩从头没有想过有什么驛传改革的事情。 而是临时將这一件事情提了出来。临时將要抓周梦臣来做这一件事情。 当领导要整下属怎么办? 明面的打压太陋了。而是將他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让他去做一件事情,非常难,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就是领导的器重,对於你过高的期盼。 周梦臣並没有对驛传进行多详细的了解,但是却很清楚一点。那就是驛传里面的问题一定很大。严嵩这样做,是绝对没有按好心的。 嘉靖转过来问周梦臣道:“周卿,你意下如何?” 听嘉靖的语气,似乎有拒绝的余地。但是周梦臣转念一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首先,周梦臣是可以拒绝的。嘉靖估计也不会为难周梦臣的。但是大医精诚驛传问题,估计是比较难以解决了。而且即便大医精诚驛传问题可以解决,但是接下来的其他期刊会怎么样? 周梦臣绝不仅仅满足於一个期刊。 如果这一件事情一直在严嵩手中捏著,周梦臣今后会很为难的。 这个时代最快速交流方式莫过写信。而快捷的送信方式,只有官方的驛传。在周梦臣看来,这么庞大的驛传系统,不赚钱也就罢了。每年还是一个无底洞,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情。 建立现代的学术期刊体系,本身也需要这个驛传体系。 之前他也想过,將大明驛传进行改革。但是也仅仅是想想而已。毕竟没有权力,又怎么能指手画脚啊。 而今这个机会几乎是送上门来。 周梦臣明知道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凶险杀机。但是依然决定吃下这一个带毒的饵。但是吃下饵却不等於上鉤,他今日已经狠狠得罪了严嵩,即便没有今日这一件事情,也有严嵩下一次暗手。 还不如在严嵩的预设战场,与严嵩狠狠磕一下。 第一次战胜严嵩给了周梦臣信心。 周梦臣说道:“臣唯陛下之命是从。只是陛下如果一意想让臣调任兵部,那么臣请带几个部下过去,不知道可否?” 嘉靖说道:“区区小事。朕一概准了。严阁老,周梦臣乃是朕身边的人,你可不要欺负他啊?” 嘉靖似乎在开玩笑,但是严嵩却不会当嘉靖的话是玩笑的,严嵩立即说道:“陛下,周大人是大明后起之秀。臣一把年纪了,对年轻人只有提携的意思,哪里会欺负他啊?周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周梦臣微微一愣,嘴角勾起笑容,不知道微笑,还是冷笑,一边说,一边点头,说道:“严阁老所言极是,严阁老所言极是。”  第一百七十一章 留对 第一百七十一章  留对 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了。几个人行礼告退。 周梦臣落在最后面。 走在前面的严嵩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周大人。” 周梦臣立即快走几步,躬身行礼,说道:“阁老有何指教?” 即便周梦臣內心之中对严嵩有几个意思。但是场面的上上下尊卑是不能乱的。在宫中周围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周梦臣自然不敢有一丝丝怠慢。 严嵩满脸微笑,说道:“我像你这个年纪,还在乡间读书。自然不如你而今的功名富贵。看见你。我是羡慕非常。人生几年少啊?可惜春去不再来?” 周梦臣不知道严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说道:“阁老言重,天下人人有年少,但有几人在暮年有阁老如此权威。要羡慕,也是下官羡慕阁老才是。” 严嵩听了,哈哈一笑,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彼此羡慕才是?我大明內阁大学士,虽然也有几个特例,但是最少也是三十多岁。四十出头,屈指一数,以周大人的年纪,还要十几年,如此算来,等周大人入阁的时候,我的尸骨早已腐朽了。可惜了,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严嵩拍拍周梦臣的肩膀,说道:“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隨即大步走了。 周梦臣思忖片刻。这才想明白。严嵩的潜台词。 严嵩是在隱晦的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从年龄来说,周梦臣与严嵩是没有衝突的,即便周梦臣衝锋在前,將严嵩掀翻,最后的胜利果实,也不可能由周梦臣来分享。 所以,两人之间並没有绝对不的衝突,甚至有很多合作空间。 严嵩其实並不怕提拔周梦臣,毕竟周梦臣的年龄对严嵩来说,並没有威胁性。严嵩即便败了事,代替严嵩掌管內阁的,也绝对不是周梦臣。这是隱晦的表示缓和。 当然了,还有一些威胁。 如果周梦臣非要与严嵩为敌,只能让周梦臣好自为之了。 说实话,比起严嵩的手段,严世蕃的手段太陋了。即便周梦臣知道严嵩不是一个好东西,但是在那么一瞬间,周梦臣还是有一丝丝心动的。 诚然,周梦臣承夏言的情。与夏言遗孤关係密切。但既然踏入政治这个圈子,就不能意气用事。 如果周梦臣能与严嵩达成一定的默契,今后周梦臣能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推广科学什么的。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只是周梦臣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想什么的? 且不说,周梦臣与严嵩理念上的衝突,单单凭藉一点,如果朝廷內阁六部九卿外加外地总督巡抚大明全部要害位置排起来,也就一百多个人。不可能再有增加了。这分明是一个存量市场。 周梦臣想要推广自己的学问,自然要一定的政治地位。而严嵩更是而今绝对优势的势力,他怎么可能给周梦臣让路?即便严嵩肯,严嵩下面的人肯,严世蕃肯吗?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终於將一些妄念给压制住了。 “周大人。”黄锦说道:“陛下请你留对。” 黄锦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似乎严嵩也听见了。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微一顿,隨即若无其事的继续走了。 周梦臣嘴角微微一勾,转过身来对黄锦说道:“有劳公公了。” 周梦臣在黄锦的引领之下,又回到了玉熙宫中,行礼如仪,自然不用说了。 嘉靖问道:“周先生,可是怪朕?” 周梦臣说道:“臣不敢。” 嘉靖说道:“又什么敢不敢,口中不敢心里却是敢的。下面的人是怎么口是心非,朕再明白不过。其实朕不出头,也是为你好的,不管局面到了什么时候,朕都可以为你兜底,而朕一开始要下场的话,將来是什么局面。朕就不知道了。”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嘉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周梦臣压根不相信。但是不管相信,不相信,都要表现出相信。他说道:“臣不知陛下之深意。是臣的过错。陛下如此厚爱,臣实在是------” 嘉靖说道:“废话就不用说了。你的蒸汽机造得如何了?” 周梦臣说道:“已经有了图纸,准备开工了。” 嘉靖微微一愣,说道:“那就停了吧。” 周梦臣猛地抬头,说道:“陛下,这------” 嘉靖脸色有些阴沉,说道:“元神出窍之法,实在太难了。更不要说元神依附於死物。朕------”说到最后,嘉靖陷入沉默之中。 周梦臣见状,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说道:“陛下,臣从来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道理。元神出窍之道,臣只是见过一些道书上写的,臣从来没有见过,您確定,那些道士们不是在骗------” “够了。”嘉靖一甩衣袖说道。 说实话,嘉靖本身就不是一个太有耐性的人。 这也是很多聪明人的通病,越是聪明人,就越是坐不下来。沉不下心来。在一件事情久久用力。好不鬆懈。因为聪明人仗著聪明,总是能在很多事情上找出捷径来。 却不知道,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捷径的。 所以才有一个成语叫做大智若愚。 而嘉靖的聪明,显然还没有到达大智的地步。 在很多事情上,一遇见困难,就感到急躁,改变方向。处处碰壁之下,內心之中更是烦闷。此刻,周梦臣说那些道士骗了他。他內心之中更是怒气蓬勃。一方面,他其实在內心之中有这样的认识,另外一方面,要让他承认,他前四十岁都被人骗了,好像是一个傻瓜一般,被骗了四十多年。这是嘉靖绝对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嘉靖说道:“此道不行,蒸汽机就停了吧。” 周梦臣听了,暗暗叫苦,蒸汽机第一台原型机,就要造出来了。虽然周梦臣预计有很多问题。但是毕竟是重要的一步。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此事因为嘉靖一念而生,恐怕也会因为嘉靖一念而亡。 这让周梦臣更深刻的认知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夏言说的没错。 周梦臣在京师很难有太大的发展了。依国主推广科学,这个办法刚刚开始是可以的。但是仅仅適合刚刚开始的时候。即便是佛教最后也是与皇权分分合合的。有三武灭佛事。 如果没有佛教深植於基层的生命力。恐怕早就被连根拔起了。 只是周梦臣可不愿意,將这一件事情半途而废。说道:“陛下,此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不管怎么说,蒸汽机也是大有用处的------” 嘉靖毫不犹豫的说道:“周先生如果觉得有用,自己可以研究一二。其他的就不要费工夫了。毕竟天下之事,唯有长生为重,即便这蒸汽机再有用处,无用於长生之道,对於朕来说,就是没有用处。” 周梦臣张口结舌,说道:“臣明白。” 周梦臣自己研究,与嘉靖支持研究,这两个力道是完全不一样的,只是周梦臣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来到大明,还会经歷砍项目,也万万没有想到,是以如此荒谬的理由的。 但是再明白又有什么用处。 他完全没有办法。 嘉靖说道:“而今长生之道,没有旁门左道可用。最后恢復到这具皮囊本身。对於长生久视,有什么可以教朕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能说的,几乎都说了。”一瞬间,周梦臣脑海之中,有一道亮光,暗道:“不,似乎有一个东西,很有误导性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走向科学的嘉靖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归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归来 即便周梦臣过去了,也只能保证自己不拿,也不可能约束殷正茂。 原因很简单。周梦臣如果也压著下面不能拿。那是要犯眾怒的。很多事情,想要办事,都要有几分难得糊涂才行。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殷正茂这么爱財的人,居然放弃了送到面前的钱。 其实周梦臣还担心,如何劝说殷正茂留在军器监的。 原因无他。 军器监是周梦臣起家的地方,今后他也会將不少弟子放在军器监。这是周梦臣第一个阵地,万不得已,周梦臣是不想让给別人的,他要到兵部,这里一定要有能镇得住场子的。 这个人,无非是殷正茂或者杨继盛。 在周梦臣看来,杨继盛是不合適的。 因为他是半路加入的,对军器监的生產业务並不是太了解的。 而殷正茂却不一样。 殷正茂几乎跟隨周梦臣一点点將军器监建立起来的。很多东西,太清楚不过了。 唯一担心,是殷正茂熬不住清苦。 周梦臣哪里知道,殷家在安庆建立第一个木材加工厂,已经开张了。这是殷正茂与儿子商量过后,咬著牙办起来的。全部投入不过数百两。比周梦臣在武昌的那一场子並不大多少。 不做別的,就解木头。 上面放下来的木排,在安庆上岸,然后利用周梦臣设计一些工具,解成一个个標准的木板,或者方木。第一个月就赚钱了。估计半年就能回本了。今后就是纯赚了。 有人见殷家赚钱了,自然有人眼红。各种明手暗手,殷正茂只能以自己的名义写信给安庆的地方官。知道殷家有一个京官,下面的人才算是安分了。 殷正茂痛定思痛,才明白。周梦臣说的太多了。 这就是权势,权势未必能带来財富,但唯有权势才能保住权势。前几日,家里还送来五百两银子,告诉殷正茂要好好做官。今后家里每年都补贴千两白银,如果不够,还能更多。 殷正茂自然知道家里人的潜台词。这个官一定要好好的坐下去。 所以歷史上哪个为了贪財,不惜一切代价的殷正茂,已经彻底改变。而今他要做一个清官,两袖清风,一丝不染的清官。至於他为什么不想去兵部,是因为他在偷师啊? 他主管军器监,可以將军器监一整套加工的技术,一点一点的搬给安庆的殷家作坊。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个行为,在这个时代甚至不能说是犯罪。 毕竟朝廷对这种事情,並没有什么规定。 他如果去了兵部能做什么?兵部有什么能帮助殷家生意扩展的新技术吗?甚至如果不是南方少铁矿。殷正茂也想將周梦臣改进的炼铁技术给传到殷家。 虽然周梦臣自己对这一套炼铁技术还是很鄙夷,觉得是急就章。但是在殷正茂看来,已经是相当好了。唯一的是安庆一带,似乎没有大铁矿,也缺少煤矿。这才是困难所在。 殷正茂已经写信给家里人,让他找人在长江两岸找铁矿与煤矿。 为什么在长江两岸,也是殷正茂独特目光了。他看出这种大宗货物对运输的要求,最好能利用长江这个黄金水道,有能连接大明最富饶的江南,这才最有利润。 周梦臣哪里想到,他眼前的殷正茂满肚子都是生意经。 周梦臣见殷正茂不去兵部,暗暗鬆了一口气,问杨继盛道:“杨兄------” 杨继盛说道:“我无所谓。” 周梦臣说道:“那就请杨兄与我一起,去兵部会一会严党的徒子徒孙们吧。” 杨继盛说道:“可以。” 周梦臣说道:“此去兵部,我是有任务,这个任务,就在驛传之上。严嵩將推到车架司郎中位置上,就是要我对驛传进行改革。说实话,我对驛传的弊端,倒是知道一些,只是很多东西,依然不是太了解。朝廷命令下达,还有几日。就拜託杨兄,帮我收集一些资料,並四处打听一下,驛传到底有那些弊端。” 杨继盛说道:“没有问题。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只是你有什么事情做吗?为何不和我一起去看看京外一些驛站,不管听別人怎么说,总就比不上自己去看看。” 周梦臣苦笑说道:“我有些事情,还是要收尾的。” 一场大会,看似尘埃落定。但是仅仅北京。 这一场大会,周梦臣虽然没有得全胜,很多人依旧对外科与解剖不满意。但是周梦臣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他要確定大医精诚最新版的內容,这是將解剖技术,手法,都要一一披露。 从此,在这上面。再也没有一丝隱瞒,所有外科医术的研究,都成为阳光下的研究,顺便也要推进一下薛老的造神工程。 是的,將薛老的地位推到极高,才能压制住,其他很多的杂音。 这些事情,周梦臣不去盯著,不去看著。他都不放心。担心浪费他好不容易才贏得的战果。 第二日一早,周梦臣就匆匆去京,去了中官村。將剩下的事情一一完成。並擬定最新一伴大医精诚的稿子。 而在这个时候,有些人进京了。 杨宏量看著北京城门,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了。当初离开京师的时候,杨宏量还有几分稚嫩,但是而今南方数年历练,让杨宏量已经真正成长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了。 看上去,杨宏量在外面,不过是从事一些测量工作而已。並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这年头很多地方,土匪官贼,詮释了什么叫做天高皇帝远。杨宏量经歷过被人偷东西,拦路抢劫,乃至於被下面的小吏敲诈。 这些还是小事。毕竟他们有一身官皮,很多人不敢做的太过分。 但是南方各种疾病,对於这些北方人可是一视同仁的。他们南下的时候,有十几人。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五个骨灰盒。有的是摔了一脚,然后伤势就再也没有好,最后病死的。有的是得了疟疾,一直打摆子,最后熬住死了。有的是一个失足掉进水里,北方的旱鸭子,也就一命呜呼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辛苦。赶路的辛苦,熬夜的辛苦,吃不管南方食物的辛苦,特別是广东的食谱,让这些北方人大吃一惊,他们居然还吃虫子。 数年来,无数辛苦,怎么不让杨宏量流下泪来。 北京高大的城墙,是他们无数人梦里的模样,而今梦想终於成真了。 杨宏量收敛情绪,来到一辆马车前,说道:“吴先生,我们到了京师。就要回钦天监復命,吴先生要去什么地方,我打发人去送。” 吴廷翰撩起车帘,说道:“谢过杨大人了。我老头子自有去处,也谢过杨大人一路护持了。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 吴廷翰作为前官员,还是有人脉的。知道在外赶路最好是找一支官府的人马一切走,会避免很多麻烦。於是吴廷翰先乘船到了扬州,正好遇见杨宏量。其实以吴廷翰的人脉,未必非与杨宏量一路通行,不过一听杨宏量乃是周梦臣的弟子。自然选了杨宏量。 杨宏量对与吴廷翰也很是佩服。一路上吴廷翰向杨宏量请教星象歷算之学,称得上不耻下问了。而杨宏量也向吴廷翰请教儒学经义,吴廷翰毫无保留传授给杨宏量。让杨宏量受益匪浅。 杨宏量不知道他將来与吴廷翰的渊源,此刻归心似箭,也不多说。只是行了一礼,说道:“就此別过,先生保重。”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重逢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重逢 杨宏量先回到了钦天监。见了父亲。父子之间,一番热泪盈眶,自然不用多说。 敘过別情之后,杨监正看得沉稳了很多的的儿子。说道:“好,好。好,我这些日子,只等你了。只要你回来了。这一件事情,也算是圆满了。” 杨宏量並不是最先回来的一支队伍。 从此地理位置上来说,北京不是大明的中心所在,到各地的路程各有不同。有很多测量的队伍,根本不用好几年,甚至一年都不到,就能回来了。杨宏量之所以来的最晚,一方面是因为地理上最远。在海南岛最难端待了大半年。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杨宏量还承担测绘南半球一些星座的使命。毕竟,很多南半球的星座,在北方根本看不见,都是沉在地平线以下的。 虽然海南未必是最好的测绘地。但是已经是大明境內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 所以杨宏量的任务比寻常队伍要重了很多。 这也造成而今的情况,杨宏量从南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所有测绘队伍之中最后一支了。 杨宏量说道:“父亲,我听说老师已经不在钦天监之中?” 杨监正脸色有一丝丝为难的神色,说道:“我儿,你这位师傅太过大胆了,我不知道你继续跟著他是福是祸?”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杨宏量大吃一惊,他毕竟在外面听见的不过是一些传言而已。具体內情,並不是太了解。 杨监正嘆息一声,將这一两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说道:“我原本以为周梦臣,不过是未来的钦天监正而已。毕竟他天文歷算方面的確厉害。只是朝廷惯例,他的子嗣也不可能直接继承钦天监正。你是他的弟子。能在他之后,担任钦天监正。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能中进士,算是跳出了我们这个小池塘。只是更想不到的事情,他居然敢参与进去內阁之爭。我就看不清楚他了。” “说实话,我这一辈子对你也没有什么期望。无非是能保住我杨家在钦天监的位置,后世子孙,能列位钦天监正。也就不错了。而今,你在钦天监年轻一辈之中,也算数一数二,有我在,这钦天监正,定然有你一任。” “而且你与你师傅,牵扯太深,可不是好事。毕竟这些人兴起来,可能天下无人能匹敌,但是败下来的时候,比夏言好不到什么去。哪里有我们家世代传家,雷官不断好。” 杨监正这一番话,的確是真心实意。人老了,就求稳。 以大明现代的制度,只要钦天监这个部门不撤销。杨家就一直有官做,即便官不大,但是子孙后代,不至於沉沦下僚。比当时很多大官都好。但是他们后死子孙,可未必好多少。 杨廷和子孙,夏言子孙,严嵩子孙,乃至张居正子孙。比这些钦天监家族后代,恐怕是大有不足之处的。 只是,他这一番话,不会为杨宏量所接受。 而今的杨宏量已经不是当初听话的小孩子了。经歷过外面的风雨,杨宏量已经有自己的主见。 杨宏量说道:“父亲现在想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迟了。师徒弟子,又如何能隔得开?而且父亲不能深入研究老师的学问,就不知道老师学问之精深,已经到了什么地步,简直经纬天地,序列五星,重置日月,改换人间。朝闻道,夕可死矣。” “只要能得老师之万一,孩儿死而无憾,况且区区牵连。” 有些东西,只有深入其中的东西,才能了解其中震撼。 经纬天地,建立起天上与地上的坐標体系。天球体系,在古代之中,已经有了。而今要创造的经纬体系,更是將每一个地理方位。都有一个数字坐標。序列五星,自然是对五星轨道的测定。重置日月,並不是將日月重置了。而今將日月的概念重新更新。这一切切,最后导致,在天文人的眼中,在周梦臣之前的天地,与周梦臣之后的天地,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而杨宏量就是被震撼的五体投地。 其实,虽然周梦臣在钦天监大发神威。但是杨宏量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师傅,其实並不是那么信服。而这一出去两三年,杨宏量虽然在忙与测定。但说实话,剩余时间还是比较多的。 他手中有周梦臣给的公式,也有自己刚刚亲手测绘出来的数据。自然忍不住先算一下。 而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全对。 甚至有一些地方错了。他细细检查一遍就知道,要么是下面人测绘的时候,遇见了各种问题,给的数据不对。要么就是他计算的时候出了大大小小的错误。即便有一些出入,也是可以归为误差级別的。 这让杨宏量这个弟子,从內心深处,对周梦臣心悦诚服。已经晋升到了狂信徒的级別了。 杨监正听了杨宏量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年纪大了,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下降了不少。但並不是不能了解周梦臣的伟大。但是他更明白世界的残酷,这个世界从来不是,谁的学问高,算术好,谁就有好的下场的。 杨监正对周梦臣而今的行为,存著深深的担心,这才是他一点点疏远周梦臣的原因。 杨宏量忽然起身,向杨监正行礼之后,就要向外面走。 杨监正立即问道:“你要去哪里?” 杨宏量说道:“此次回京,不管怎么都要拜见一下老师。” 杨监正见状,嘆息一声,说道:“儿大不由爹,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记住回家吃饭,你娘为你准备了一桌子菜。莫辜负了他一番辛苦。” 杨宏量说道:“孩儿明白。” 杨宏量隨即大步离开了家了。 周梦臣正在家里向殷正茂交代军器监的很多详细事务。 毕竟,周梦臣到兵部之后,即便有殷正茂在军器监之中,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忙军器监的事情。所以他要將他对军器监整个思路,给殷正茂详细说明。 周梦臣说道:“今后,民用军用都不能放鬆,即便而今兵部將所有订单都取消。还压制九边都不许从军器监订货。但是九边不会平静的。即便我们愿意,韃子也不会愿意的,一旦打起来,九边可不会那么听话 的。” “所以,对军用的研究不能停。但是而今我们的困境,也要突破,再没有新业务,下面的工匠就吃不上饭了,这是万万不能的。” 周梦臣对军器监的改革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户部原本每年四万两的拨款没有了。一旦军器监停止生產。很快就出现资金短缺。毕竟要养活这么多的工匠,每月最少有一两万的固定开支。 殷正茂说道:“我知道,我们需要民用来过渡。只是生產什么?或者说卖给谁?” 周梦臣说道:“我个人觉得,我们不要直接卖给百姓,而是让其他人来卖。我选中了这几样东西,轴承,软钢。” 殷正茂一听就明白,说道:“这不是造车用的吗?” 周梦臣说道:“正是。我打听过了。边军已经有很多来问我们的战车了。甚至有一些战车在北京城中招摇过市。实在是-------” 周梦臣在战车上用了不少新技术。虽然不是最新的技术。但是让马车的舒適度大大提升。也让很多明目张胆的將战车改造一番,成为他们远程赶路所用的马车,反正復套之战被中止,所有战车被封存。 而以大明官员的德行,被封存的东西,与自己家的东西,有什么区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杨宏量的任务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杨宏量的任务 即便有人查仓库,定然是被祝融之神给拿走了。 周梦臣万分痛恨这样的事情。自己辛辛苦苦,费了不知道多少辛苦的。测试过多少次,一般小炮都打不穿的战车,要上战场的战车,居然成为了贪官污吏的代步工具。 不过,周梦臣虽然痛恨这样的事情,也发现了一个市场。 那就是马车市场。 大明马车保有量到底有多少,周梦臣是没有数据的。 数百万周梦臣不嫌少,千万级別也不为多。 这么大的市场。周梦臣自然想要分一杯羹。至於分什么羹,周梦臣才不满足於造车,因为太简单了。大明遍地都是木匠。很多百姓在家里敲敲打打的就能打造一辆车来。 周梦臣即便造车,也只能是高端市场。这又有销售的问题。 周梦臣很清楚,军器监上上下下,都觉得是给朝廷当差,上面下订单,造出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何將军器监的东西给卖出去,可是一个大难题了。即便殷正茂,凌云翼都是相当有能力的。 但是让他们两个人去卖东西,也是不能的。 不能直接造车,想要在这市场之中分一杯羹,就要另想办法了。 周梦臣拿著两个轴承,还有一片弹簧钢,轻轻一碰,说道:“我家的战车在舒適性上,比原来的车都好,关键就在这两样东西上。轴承虽然原来就用,但是谁家做的如我家如此精细?还有这软钢,有很好防震效果,这些东西,也不是太重的,可以长途运输。到了地方找些木头组装起来,就是一辆车。” “如此一来,我家销售的市场,也不仅仅是北京附近,甚至整个北方都能覆盖了。” “这些东西,临时支撑军器监绝对没有问题,今后凡是没有订单的时候,就生產这两样东西,多囤积一些。” 殷正茂也拿一个轴承,套在手指之上,轻轻一动,轴承无声的转动起来。说道:“东西是好东西?但是怎么卖?” 周梦臣说道:“无徽不成商,你也是徽州人,怎么不知道怎么卖?” 殷正茂一听,说道:“我这脑袋,的確。这东西徽州人都能包了。” 周梦臣之所以选这个,就是看中了这些技术含量。不要小看小小的轴承,这东西汉代就有了。但是大规模在民间普及,还是在清末。不管轴承还是软钢,都不是一般人能生產的。 当然了,即便有人技术突破了。他在成本上也不是军器监的对手。 毕竟大规模生產,规模越大,成本越低,而今用数千工匠,用现代化的生產方式的工厂,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一个巨无霸,是无敌的存在。 而且,这根本不用销售。 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世界上更多的不是生產过剩,而是物资短缺。只要军器监竖立起自己的招牌,只需在门路接待来卖东西的人就行了,而且盖不还价。反正周梦臣与徽商有这样那样的联繫,通过徽商的渠道,就能分销到天下绝大多数地方了。 怎么看,都是最合適军器监的办法。 殷正茂心中一动,暗道:“我家一直解木头,也不是办法。要不要,拿些东西,回去造马车啊?” 虽然安庆在长江黄金水道之上,用船更多。但並不是说,南方人就不用马车了。即便不用马车了,一般百姓生產用的独轮车,推车,也是有需要的。 殷正茂眼睛之中瞳孔越瞪越圆,就好像一枚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金幣。 “三师弟,三师兄------”忽然外面传来这一阵喧譁之声。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愣,隨即站起身来。 此刻杨宏量已经进来,见了周梦臣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不孝弟子,拜见师傅。” 周梦臣见状,立即將杨宏量搀扶起来,说道:“好,好,好。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说实话,周梦臣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过这个弟子。担心他在外面出什么事情。 他其实並不知道该怎么做古代人的师傅。盖因古代人的师傅这含义太深,几乎等同於父亲。其中有太多牵绊了。如果弟子父母不在,甚至还要操心弟子的婚事。 不过,他虽然不懂怎么做一个师傅。但是对几个弟子,还是有真感情的。 后面弟子多了,有些让弟子们自己教。但是对前几个弟子每一个都下了心力,听闻几个回来的测绘组,都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也都死了不少人。周梦臣一直担心杨宏量。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也不敢去问。唯恐一问就是坏消息。 更多的时候,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此刻杨宏量真的回来了。周梦臣才將一颗心放在肚子里,忍不住眼角也有几分湿润了。 古代人的生离死別,实在相差太说。一不小心,生离就是死別。这个道理,周梦臣而今才是实实在在有所体悟。 殷正茂见状,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不打搅他们师徒之间的重逢了。 周梦臣与杨宏量,还有几个弟子,在石桌旁,细细说了起,在南方的很多趣事。当然了,报喜不报忧,將几个弟子说得一愣一愣的,特別是刘修水听的,眼睛贼亮,一闪一闪的就好像是星星一般。 充满的期盼与渴望。 只是不知道他在期盼与渴望什么。 等大家冷静下来之后。周梦臣这才將杨宏量叫入书房之中,討论关於历法修订的问题。 这一次四方测绘数据都到了北京,標致著历法修订,进入新的阶段。。 按理说,这个阶段,最好是周梦臣来主持。只是而今的周梦臣已经不是当初的周梦臣的。当初的历局,也变成一个冷衙门了。孙承宗不在了,周梦臣也不在了。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 官场上的人,只看眼前。对於未来人做贡献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做的。 只是,估计新历修订完成也就在一两年之內了,如此历局的事情,又要炙手可热起来。还好周梦臣已经有了安排。 周梦臣说道:“而今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是回不去历局了。修订历法这一件事情,就要你来办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来问我。而且我已经说通徐尚书,他已经安排瞿景淳,张居正两人,负责历局之事,这两人都是你的师长,你万万不可怠慢。他们也会照顾你的。” 反正新历修好之后,都会有一分功劳。分给谁不是分。周梦臣何不分给自己人? 杨宏量说道:“弟子明白。这是弟子在路途之上,编纂的历法大纲,还请老师指点一二。”隨即,杨宏量將一叠手稿拿了出来。 周梦臣拿过来细细看。发现整个体系还是很完整的。 前文说过,中国古代的历法,其实不能单单看成一部历法,而是天文研究的总集,很多天文思想,研究办法,都体现在历法之中。不过,大明之前有太多历法可以借鑑。借鑑之前的历法,结合周梦臣一些天文思想。完成这一分工作,並不是太困难的。 只是周梦臣忽然看见一段批文,心中微微一动。说道:“这是谁批的?” 杨宏量低头一看,却看上面写道:“气在理先,理是气中之理,有一物而有一物之理。理何曾悬空而立?” 杨宏量说道:“是一位同行入京的吴先生批註的,吴先生学问精深。我就向他请教,也让他看过这手稿。”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果然是学问精深,恨不能一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衰落的王门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衰落的王门 周梦臣觉得这一句话,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而大明儒学可以说分为三大派。也就是理学,气学,心学。 很多人不明白,这三派的区別在什么地方。 当然了,这三者之间的区別是相当大的。如果细细说的话,写上一本大书,也未必够。而这一句话,就是理学与气学的分野所在。 理学,主张天下之间,有一个纯粹的,精神的道理,这是宇宙的终结真理。是一个事务的根本法则。他是超越道德性与物质性的,这个道理就是天理,人就要存天理而灭人慾。从而让自己向天理靠近。 而气学,就刚刚那一句话,就是別於理学的地方。 气是什么?气的概念很多。但是在这里可以理解为一切物质。在宇宙之初,世界就清气与浊气相互交匯的,最后形成了不同的物质。这气学的根本理念,就是任何道理是依附物质。不会超脱物质而存在。 也就是气在理先。理在气中。 而理学明显主张的是理在气先。 而心学,更是强调心即理。这更是让气学与理学,將心学看为逃禪,觉得很没有道理。 之前,周梦臣没有多读气学的书籍。对这一句话理解还不深的。但是此刻再看,他分明是文言文版,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 这样的內容,岂能不让周梦臣感嘆。写下这一句话的人,不仅仅思想上与周梦臣很合拍,在儒学之上,也是有很深的造诣。心中暗道:“吴先生那边一点回信也不没有?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实在不行,我就不信了,天下气学只有王门一家吗?” 的確,气学作为一个大流派,根本不是一个人可以垄断的。即便王廷相是很多人公认的气学大家。而这同时代也有罗钦顺同样的气学大家。至於那些秉持气学观点的大儒,小儒,更是不少。 只是就好像武林之中的名门正派一般。 周梦臣一旦拜入王门,就被人高看一眼,如果拜入其他没有什么名声气学一脉下面。根本没有什么用处。甚至还不如他號称自己直接读张载的书,为张载继绝学的好。 周梦臣既然有了二手准备。觉得这位与弟子一併进京的吴先生,学问不差。看学问脉络,也是气学一脉的,就有心拜访一二,问道:“这位吴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杨宏量说道:“弟子与吴先生在北京城门外,就別过了。也没有留什么联繫的地址?要不弟子派人打听打听?” 周梦臣一摆手,说道:“算了。有缘自会相见。先说说你的问题吧。这里,这里------”周梦臣眉头微微一皱,开始细细给杨宏量讲解一些他理解错误,或者计算错误的地方。在杨宏量的基础之上,给予大开大合的修改。 两人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而杨宏量母亲精心准备的一桌好菜,总就是凉了。 就在周梦臣与杨宏量谈话的时候。北京城另外一个小院之中,也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吴廷翰被儿子吴国赏搀扶著一出来,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站了起身,说道:“吴师兄,吴师兄。” 吴廷翰说道:“诸位师弟坐。” 隨即吴廷翰坐了下去,其他十几个大大小小官员才坐了下来。 这都是王门中人。 王廷相的门人之中,也未必全部是气学信徒,但是与王门关係密切都在这里的了。就好像高拱。 不过总体上来说,王门弟子之中高官没有几个。大多都是低级官员。 似乎从气学的哲学根底上,气学一门天然容易与经世致用之学结合在一起,成为实学的一部分。所以很多地方上经手具体事务的官员,更容易认同气学的观点。所以,气学在根底上还是很深厚的。 只是,比起南方蓬勃发展的心学。难免有些相形见絀。 王廷相的王门,根本没有办法与王阳明的王门相提並论。虽然王廷相门人觉得王浚川公的学问一点不差王阳明。 吴廷翰作为王廷相最看重的弟子,作为衣钵弟子。虽然他不是王廷相最年长的弟子。但作为衣钵弟子,在王门之中是有特殊的地位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吴廷翰见吃的差不多了。说道:“今日局面,要是让老师看见,不知道有多欢喜。可惜老师走了。我身体大不如老师,恐怕不能再来京师,今日恐怕是我们师兄弟最后一面。我想起当时老师告诫张师弟的话,京城之中雨天泥泞,倘若一个人穿新鞋出门,他定然小心翼翼,不染一点泥泞,但是他如果见新鞋已经沾染污泥,就不再在乎了。最后一双新鞋,也变得污浊不堪了。” “我今日依然將此事告诫诸位师兄弟,京师是一个大泥塘,牢记老师的话,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 吴廷翰这一番话,让有些人听的不舒服。 在京师这里当官,哪里是能做的快意事,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吴廷翰自己不耐官场种种,官帽子一摔,自己回家了。但是他们可不愿意如此。 高拱冷眼看一群人,心中冷笑。不过也起身打了一个圆场,说道:“老师的教诲,我等自然要牢记在心。不知道师兄忽然来京,是为了什么?” 吴廷翰目光扫过十几个人,心中微微一嘆,暗道:“我对不起师傅啊。” 的確,吴廷翰虽然在学问上继承王廷相真传。甚至还有一些地方有推陈出新。但是他地位上,官职上,都不能成为王门弟子核心。王廷相死了才数年,王门还在。再等数年。恐怕王门就已经不散而散了。 这让吴廷翰有些沮丧。 却无可奈何。 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孔子去,儒门八分。王阳明去了。王门立即四分五裂。弟子各秉己见。觉得自己是正统。这还是在急速发展的学派。而气学最鼎盛的时候,其实就是王廷相在的时候,他去之后,气学人才凋零,南方心学大盛,北方是理学的大本营。气学失去了领军人物,每况日下。成为心学大兴的一个背景板。在这样的学派之中,连爭权夺利都少。 几乎都是这样,无声无息之间。在某一年,忽然发现王门作为一个学派已经没有了。 吴廷翰说道:“在座都是自己人,前番我接到了夏阁老一封书信,让我收周梦臣为弟子。我今日来京,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而来的。” 此言一出,很多人都愣住了。 首先一人说道:“吴师兄。而今已经不是夏阁老当政的时候,是严阁老在上。严阁老手段酷烈,凡是夏阁老所主张的,他一律推翻。这一件事情,还是回绝了吧。” “对,对。回绝了吧。” “不要牵连到我们。” “啪。”高拱將筷子拍在桌子上了,说道:“你们是什么意思?吴师兄收一个弟子,你们谁有资格指手画脚。这里有你们说话的分吗?” 高拱一下子將他们给镇住了。 的確,吴廷翰是王廷相的衣钵弟子,如果是换算成武林中,那就是第二代掌门人。当然了,儒学毕竟不是武林,没有这个说法。但是吴廷翰在王门之中依然有超然的地位。 吴廷翰想收弟子。他们这些人是没有资格阻止的。 “吴师兄。”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其实,你今日收一个弟子,收了也就收了。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说了出来,这让我好生为难,剩下的事情就请恕在下不堪与闻了。告辞。”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下愚之学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下愚之学 隨著一个人的离开。剩下的官员一个个接著离开。片刻之后,只剩下七八个人。也算是王门的死忠吧。 不过,这些人他们效忠的也是王廷相,而不是吴廷翰。 吴廷翰见状,心中有几分沮丧,说道:“我今日是不是错了?” 高拱听了,心中也暗暗埋怨这位师兄不晓事,刚刚领头出去的那位说的,其实也有几分道理的。吴廷翰想收周梦臣为弟子,如果不说夏言在背后推动,做了也就做了。 即便严嵩管天管地,这种儒门內部的事情,严嵩也是管不著的。 但是吴廷翰说了夏言的事情,这性质就变了。 严嵩正在严肃处理夏言余党。吴廷翰这样做,岂不是高举 我就是夏言余党的招牌。 至於严嵩不知道? 那就可笑了。 是的,严嵩在北京耳目是很灵。但也不至於监视王门內部聚会,但是就怕有人告密。而今看来,定然有人专门將事情告诉严嵩。很多人是承受不起严嵩一指的,这才纷纷离开。 而留下来的,要么就是稀罕什么官位。要么就是牌子硬。有后台,有把握应对严嵩的报復。 只是这些话,高拱也不好说出来。 吴廷翰能得王廷相学问之纯,也是吴廷翰这种一心放在学问之上品质有关係。 高拱劝解道:“吴师兄,这不管你的事情。” 吴廷翰说道:“我这一次来,就是向你们打听一下周梦臣的为人处世如何?” 张潮將吴廷翰不纠结於刚刚的尷尬事,连忙將周梦臣在中官村大会上面的表现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道:“而今周梦臣毁誉参半。赞他的说,他是在世佛陀,救人无数。贬他的人说他,说他沽名钓誉。假天地之功为己有。总之说什么的都用。不过肃卿却说他能成大事。” 肃卿就是高拱的字。 高拱说道:“没错,周梦臣做事果决,不给自己留余地,关键时候敢下手。是一个官场的好苗子。至於名声,但凡做事的人,那个不是毁誉参半。真让天下人都挑不错毛病的人。无非三种。一种是真圣贤,行事无可挑剔。一种是偽君子。心机深沉,可以骗得过天下人。还有一种----” 张潮见高拱卖关子,问道:“还有一种什么?” 高拱冷笑一声,说道:“平日束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什么也不做,只做嘴上功夫,自然没有什么可毁誉的。” 张潮听了,哈哈一笑。觉得高拱好生刁钻,在讽刺王阳明的徒子徒孙吗恩。 吴廷翰说道:“如此就好。” 高拱说道:“不过,吴师兄。我还是要提醒,我说的好苗子,乃是在官场的好苗子,未必是做学问的好苗子,反而我觉得周梦臣机心颇深,想要拜入师兄门下另有目的。” “而且我虽然不惧严嵩。但是严嵩毕竟是气焰正盛。而今与严嵩作对,不是明智之举。” 吴廷翰说道:“你们看过周梦臣著作吗?” 高拱说道:“看过一两眼。就是日心说的內容?” 吴廷翰说道:“看出来什么了?” 高拱说道:“周梦臣天下天文歷算第一的名头,不是白给的。令人佩服。” 吴廷翰有些失望说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高拱说道:“看出来什么?” 张潮若有所思的说道:“吴师兄觉得,周梦臣的学问本质上是是以气学为根基的。” 张潮此言一出,高拱一时间也若有所思。似乎想明白了。 张潮看出来了,高拱没有看出来。倒不是张潮比高拱厉害,其实是高拱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他仅仅是草草一看,並没有深思。而张潮是最早注意到周梦臣的气血门人。两人有过很多交际。 张潮往这么方面想到多。 吴廷翰说道:“没错,周梦臣之学的根基就是建立在气在理先的。他的学问大多是下愚之学。並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学问之道,不仅仅要有高深的学问,也要有下愚的学问。” “心学之所以胜我王门,是王阳明之学问在师傅之上吗?错。是王阳明的学问,下限极低,贩夫走卒都能听懂。而我气学。却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在想,我用什么手段,为我气学开闢一道令下愚之辈,可以一路登堂入室的道路。只是我思来想去却实现想不明白的,既不能如理学那般重宗法,也不能如心学那般学佛门打机锋。我想来想去,不知道此道从何而开?而看了周梦臣的书,这才发现,周梦臣的学问,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以存天理灭人慾为哲学基础的学问,三纲五常,就是理学的天理。这就造成了理学的极度保守。在北京是皇权的基础。在地方,是宗法的基础。这就是为什么在成化正德以来,其实没有几个理学大儒,反而心学,气学的大儒能开出一个大名单。但是理学依旧有一席之地,甚至比心学更盛。这就是原因。 在吴廷翰眼中,心学根本是將佛门的一些法门改头换面。 佛门那么多派別,最后大兴的是禪宗?这是为什么? 就是禪宗乃是佛教中国化最深的,將老庄思想融入佛门之中。此其一也。再有就是禪宗,心心相印,不立文法的传统。重视顿悟。这也是吴廷翰最鄙夷的地方。这东西如果靠谱,现在就不用高考。当一个学生,对自己老师说,我悟了。老师提问,说,我心光明,夫復何言? 看看会有什么下场? 吴廷翰决心为气学找一条能快速传播的途径,也就是下愚之学。 科学方法-论,在吴廷翰看来,就是最好的下愚之学,是气学的有效补充。在很多哲学家眼中,这种死板的逻辑推导论证分析,根本比不上高大上心性之学,天人之论。 所有研究具体问题的学问,在很多哲学家看来,都是下愚之学。吴廷翰也是如此。 这种办法,虽然门槛比气学与心学稍稍高一点的。但是將气学理念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用有的实学,完成了气学与实学的中间状態,形成一个完整体系。 这是吴廷翰看到的。將气学发扬广大的根本法门。 吴廷翰说起学问来,几乎满眼放光,那种专注的神情,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 “至於严嵩。”吴廷翰眼中漏出一丝轻蔑的眼神,说道:“学问才是千古之事,权势比肉体衰败的更快,我只怕,我道之不传,让南方那些逃禪们成了势,从不担心,我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纵刀斧加身,吾辈何惧?” “既然你们都觉得周梦臣不错,就请帮我下一个帖子,我要见见他。” 吴廷翰或许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却担心在此之前,事情没有完成。所以,既然得罪了严嵩,就抓紧时间將这一件事情做了。反正周梦臣与严嵩扳了好几回合了。只有严嵩不能威胁周梦臣就可以了。 吴廷翰將周梦臣的重要性提高到这个地步。其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已经不是吴廷翰收弟子,根本就是想看看周梦臣能不能作为王门第三代的扛把子的存在。如果一切顺利话,听吴廷翰的意思,吴廷翰的衣钵弟子就是周梦臣了。 如此一来,对於王门弟子来说。这一件事情再重视也不为过。 张潮说道:“我与周梦臣有旧。请吴师兄在家里休息。我这就去给你下帖子。” 吴廷翰说道:“那就有劳张师弟了。” 周梦臣还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他的一场大考已经来临,这可能是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场的大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极之问?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极之问? 周梦臣忽然得知吴廷翰来到京师,要来见自己?顿时惊讶非常。不敢有丝毫怠慢。本来想登门拜访。却被吴廷翰拒绝。说要来他这里看看。 当然了,也有说不出口的窘迫之处。 吴廷翰在无为本地,或许能说是有些身家的。但是本质上就是一个寻常官宦人家,说是清贫有些过了。但是也支撑不起北京的消费。他来的时候,是借住张潮家。虽然都是师兄弟,但是太麻烦別人,也是不好的。 不过,吴廷翰这份考虑,却不为周梦臣所知。 周梦臣確定吴廷翰来访之后,立即將弟子们都召来身边,从內到外,將家里好好打扫一番,这种如临大宾,如对大敌。 当日,周梦臣与弟子,大开中门迎接。只见一辆陈旧的马车带著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周梦臣门前停了下来。一个老人在一个中年人的搀扶之下,缓缓的下看马车。 杨宏量见状,忍不住失声道:“吴先生?” 吴廷翰看著杨宏量,说道:“杨小友,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周梦臣见状,顿时明白了吴廷翰就是在杨宏量手稿之中批註的吴先生。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 周梦臣深知,拜入王门之下。对於他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是的。王门而今衰弱了。甚至可以说气学的高峰已经过去了。明末是王阳明的心学一统天下。甚至將理学打得苟延残喘。甚至科举考试之中,也开始有人用心学观点答题了。 而气学更是没有剩下来几个大儒。 但是不管怎么说,气学作为与心学,理学並列的大学派。烂船尚有三斤钉,更不要说,而今心学虽盛,但还没有到后来一统天下的局面。 周梦臣只要一入王门,就有了一个进入儒门坚实台阶。 而吴廷翰更是秉承为气学找出路,寻未来的想法而来的。故而两人的態度都很严肃,看似轻鬆其实都不敢怠慢。 周梦臣搞不清楚吴廷翰的想法,不过而今知道,吴廷翰与杨宏量这一分交际。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吴廷翰对周梦臣门下弟子並不抱有恶意。 两人进了正厅之中,几个弟子都只能在门外候著。 程大位问杨宏量,说道:“师弟,吴先生人怎么样?” 杨宏量说道:“吴先生学问很好,为人也儒雅。人很不错。不过------”杨宏量內心之中有一些犹疑,说道:“吴先生,会是我们的师祖吗?” 程大位摇摇头,兴致也不是很高,说道:“我也不大知道。” 弟子们其实也不明白,这一件事情的重要性。只是他们在周梦臣门下学习。总觉得周梦臣学究天人,而且周梦臣也有意无意的鄙视那些从故纸堆求超脱的读书人。周梦臣的弟子,大多受其影响。 而此刻要投入吴廷翰门下,让弟子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 只是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在明代,师长做事可没有向弟子解释的义务。 而正堂之中。 吴廷翰说道:“听说,周大人有意投入我门下?老夫不才。在学问之上,还是有几分所得的,不知道周大人想要学什么?” 周梦臣听了吴廷翰的话,心中一愣,暗道:“我什么也不想学。”周梦臣想要的仅仅是一个壳而已。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来。说道:“夏公说我精於小术,昧於大道,这才让我拜在先生门下,领略大道之美。” 吴廷翰说道:“大道?吴某人一辈子,也不敢说得什么大道?只是有一两条心得,倒是不怕讲给人听。如果,周大人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周大人听。不过拜师却是不必了。” 周梦臣立即说道:“吴先生,在下仰慕吴先生之名声,还请吴先生给在下一个机会。” 吴廷翰非常想將周梦臣留在门下。但是周梦臣虽然十分恭敬,也让吴廷翰有一种感觉。周梦臣在意的其实並不是吴廷翰的学问。至於这在意的是什么?吴廷翰一时间也不知道。 这让吴廷翰有几分沮丧。但又立即振作起来。 他要收弟子,要的是心悦诚服,能够继承道统的衣钵弟子。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弟子。 所以,吴廷翰说想要用学问让周梦臣臣服。继续说道:“周大人,无须如此。自古以来,从来是弟子选师,师也选弟子。你对我大抵不是太明了的。而且我也不能將周大人当成小孩子来看。周大人天文歷算第一。天下人有目共睹。我今日来,不过是与周大人论道而已。” 周梦臣说道:“论道?” 吴廷翰端起茶杯,说道:“我看过周大人的一些著作,周大人以为这天地是从何而来的?” 周梦臣沉吟片刻。觉得实话实话。 在周梦臣看来,这就是一场考试。考试自然要考好。他对气学只是一些浅薄的了解,大体感觉到了,气学是偏向唯物的。所以乾脆按自己的想法来说。不过有些话却不要改头换面。 毕竟公认的世界起源论,就是宇宙大爆炸。 但是说宇宙大爆炸,可不仅仅是五个字就行了。其中有太多前置的概念的。真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说到明年都未必能够说清楚。 周梦臣心中酝酿片刻,说道:“阴阳两气相激,而成万物。” 吴廷翰说道:“那阴阳是什么?”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懵,沉思片刻,说道:“阴阳就是太极?” 吴廷翰说道:“那太极是什么?” 周梦臣彻底懵了。 这几乎是在打机锋。好像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让周梦臣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这太极是什么?好像太极这个概念,已经是语言的根本概念,根本无从解释了。 吴廷翰说道:“说起来,而今所传的学问,其实都不是汉儒的学问,而是宋儒的学问。而是宋儒学问之根本在何处?你可知?” 周梦臣说道:“弟子不知道。” 吴廷翰手指点点的茶水,在这桌面之上画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而且一目了然的图案。周梦臣一看就知道。说道:“太极图?” 吴廷翰说道:“就是此图,相传是伏羲所作。希夷先生传下。后为二程,邵雍等人所重。我是大不大相信的。不过,有一点却是没错的。那就这图讲的是宇宙诞生之理?”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吴廷翰说道:“不错。不管说宇宙之处,是一团团之气也好,是混沌未名也好,总之不出此理。先为混沌未分,然后分为有二气,相激也好,相成也好,生克也好,总之是太极生两仪,而后三生万物,方才有我们这大千世界。” “话有说回来了?无极是世界的本初的样子。混混沌沌一片,不可名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太极就是天地最原始的样子。太极是什么?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了。” 周梦臣听到了这里,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 吴廷翰又问周梦臣,说道:“你说太极是什么?” 周梦臣陷入沉思之中。 看似简简单单一问,其实本质再问,这世界是什么? 太极是世界將发未萌的时候,也就是世界最简化的时候。此刻太极的根本属性,也就是整个世界最根本的属性。那么这个世界的根本属性是什么? 周梦臣心中自然有答案。世界是物质的。但是世界的物质性在明代的学术语境之中,该怎么表达。他心中一亮,说道:“太极即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生我门中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生我门中人 吴廷翰说道:“夏公目光如炬。你果然是天生我门中人。” “太极之说,眾说纷紜,几乎一家有一家的说法,一人有一人的说法,纵然一门之中,也因人而异。而此问正是而今,学问之分野。我门之所谓是气学,就是因为我门认为,太极即气,舍气之外,別无他物。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而八卦,从之有万物周流,无不秉气而生,气尽而亡。” 周梦臣听的双眼发亮。 虽然周梦臣承认,吴廷翰这个气的概念,其实也是有一些神秘学的。比如气运这东西?就是基於气学的概念阐发的。 但是,周梦臣却发现,如果他將气理解为物质性,就能完美代入了。 太极即气。就是世界的根本属性是物质性。 “而理学之论,说太极是一阴一阳谓之道。太极就是天理的完美体现。此固然是有误入歧途之处。暂且不论,唯有阳明之论,荒谬之极,根本否定太极本为太初之意,反而说什么,太极元无极,心极生万物。简直是不可理喻。” 周梦臣刚刚开始,还不明白。但是听了吴廷翰的讲解。这才明白了一点。 吴廷翰作为一个大学问家,他对心学与理学的態度是不一样的,认为理学有很多地方是偏了。但还是承认有些地方是大有道理的。但是对心学根本是厌恶之极。恨不得鸣鼓击之而后快。 不过,周梦臣也明白一点。 实在是双方学说之上,水火不容。 理学与气学的太极概念,本质是上太初,也就是世界由无极转化而来,最开始的样子,也就是太极。但是王阳明的解释,將太极视为良心,也就是人心的本然状態。也是心学追求的至高境界。 这种理念上的南辕北辙。比华山剑气之爭还严重一百倍。 还好这不是高武世界,否则两边非杀个你死我活不可。这也是为什么罗钦顺与王阳明一辈子都在论战。王阳明死了,与王阳明的弟子,也爭论不休。实在是理念上不可调和。 而周梦臣也忽然明白。三大学派之中。只有气学与他完美契合。 理学虽然已经僵而不死,但是本质上,还是在讲一些物质性的。心学更多是讲心,而不是物,与科学有者根本上的逻辑衝突。 周梦臣说道:“吴先生,学问精深,在下佩服之极。愿从门下听讲。” 吴廷翰见状,心中宽慰几分,看得出来,周梦臣的言语之中,有了几分真心实意。不过,他还没有接受,说道:“不急。你认可我这个老师了。我还要问问你的学业,我总要知道,你学问如何?才因材施教?” 周梦臣说道:“老师,想问什么?” 吴廷翰说道:“不是我听什么?而是你讲什么?学问之道,从无顿悟可言。无非是从一到贯,而后以一贯之。夫子之学,以一贯之,仁恕而已。你也是名声在外。你的学问以何理贯之?” 周梦臣一时间又被问住了。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一时间又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其实这才吴廷翰真正的考题。很多人做事做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临终之前,让他总结人生,也总结不出来什么?无非是娶媳妇生孩子赡养父母云云。 这样的人生,似乎换上一个名字,就可以被代替。 很多做学问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学了什么做了一些什么? 这种自我审视,是一个人想要成长最关键的一点。 周梦臣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或者他根本没有深入思考过科学的本质是什么?他只是將后世学到的东西,一五一十的在这个时代復刻而已。至於其中一些道理,是別人总结推广的。他也是知道的。 但是这种道理基於什么根基。或者哲学背景,却是周梦臣没有注意过的。 周梦臣深思道:“我这些东西可以用科学来概括。但是科学又是什么?” 科学在教科书上是有概念解释的,但是这里提起来却有些不合適。 周梦臣陷入深思之中。好一阵子,说道:“先生,在我看来,我的学问就是物理之学。” “气在理先,气聚为物,一物当有一物之理。朱子云,格物致知。何以格物,则引入数学之论。专研一物之理,並因其理而用之。” 吴廷翰说道:“如何用之?比如,我观你天文歷算之学,也算是天下第一,因何而用之?” 周梦臣说道:“这简单,应用有二,第一是历法。第二就是观星定位之法。不管是海洋上,还是陆地之上。” 这可算是进入周梦臣的范围之內。 说实话,在这种高大上的哲学范围之內,周梦臣是吴廷翰的弟弟。很多东西,周梦臣根本不明白,不理解。更重要是先入为主。 是的,周梦臣脑袋里面早就有一套唯物主义哲学了。他来解析吴廷翰的气学,根本就是將气学先翻译成后世所能理解的哲学概念,然后再解析,將自己的想法也通过一次翻译,成为吴廷翰所能理解的哲学概念。 就好比,唯物唯心这两个概念。在中国古代哲学之中根本没有。 很多学说都很难用这两个概念来衡量。 比如理学,更是两者夹杂。一边承认世界是物质的,要格物致知。一边认定天理是超物质的。总之,用这两个概念来衡量难免磕磕碰碰的。 但是说到了科学的具体应用。周梦臣脑袋里面就有太多太多的案例了。 周梦臣先以这一次天文历法所建立的经纬度体系而论,说明经纬度在航海等行为之中重要性。甚至有这一种定位办法,可以深入之前,不能去的地方。比如深海之中。 摒弃而今大多沿著海岸线航行的航海方式。 吴廷翰眼睛一挑,有些意外,他家住无为,也算是在长江边上,对航海並不是太陌生的。毕竟隔著长江就是南京。而南京在明初可是郑和下西洋的后勤基地。吴廷翰对航海也是有所耳闻的。 吴廷翰说道:“此言当真?” 周梦臣说道;“弟子不敢有一句虚言。此事不难验证。只是而今不好验证。这样吧,请先生跟隨弟子来。弟子让你看看其他的应用。” 隨即周梦臣將关於力学机械的一些知识,一五一十的说给吴廷翰听。周梦臣唯恐通不过吴廷翰的考核。於是卖力之极。只是即便周梦臣毫无保留,这吴廷翰也过当初一学就会的年龄。 仅仅是听了一个耳熟而已。 周梦臣隨即带著吴廷翰离开了家里,来到了军器监。 而今周梦臣虽然已经確定离开军器监,但圣旨还没有下。周梦臣依然是军器监的老大。而今即便他不是了。以周梦臣在军器监的影响力,带一个人在这里参观,也是小菜一碟。 周梦臣带著吴廷翰从头到尾参观一遍,一边参观,一边解说。说这个运用了什么原理,这个运用了什么原理,甚至当场给吴廷翰做出一番验算。得出一个结果,然后借著这里的机器验证。从而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確的。 吴廷翰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吴廷翰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周梦臣天文歷算,还有机械之学,天下第一是一个什么概念的。 在吴廷翰看来,周梦臣设计的机器,在精巧上未必是第一,但是有一种特別的力量感,只是一时间吴廷翰不能察觉这种力量感从何而生。 第一百八十章 从弟子到师弟 第一百八十章  从弟子到师弟 “先生,先生-----”周梦臣小心的问道。 吴廷翰回过神来,说道:“哦,我有一个问题。你这里机械之力,就能代替数人之工,如果这些机械大行於世,则不知道有多少人失业了。你是如何看的?” 周梦臣听了,心中立即打了一个激灵,说道:“先生,弟子以为此言大繆。” “首先,人好逸而恶劳,有简单的办法,谁不会用?江南的织机,可不是我周梦臣发明的。但而今还不是一样,江南富庶天下,只是从之前的鱼米之乡,变成了织被天下而已。虽然粮食大多依赖湖广输入。但此时也是朝廷应该解决的。不能单单怪江南地方。” “其次。一物既出,有利有弊,当取其利避其弊。军器监一年之內,生產出火炮数万门,支援九边,功不可没,而且將火炮的成本大大降低了,让九边更多地方,都能装备火炮了,这岂不是大好事了。这让朝廷一两银子,能办二两银子的事情。至於其他工匠,自然可以做別的。” “最应该做的就是开边。” “先生,不会以为没有这些,朝廷就能一成不变,长治久安吧?” 吴廷翰说道:“周大人,有何高见?” 周梦臣將他当日对嘉靖说关於人口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说道;“天下还算太平,人口滋生,就不会停止。虽然因为各种天灾人祸。或许不如宗室增长那么快,但是人口基数太大了。朝廷在册不过数千万之数?但是到底多少?我相信先生也是明白的。” “人无限而地有限,朝廷迟早会出问题的。” 吴廷翰听了。嘆息一声说道:“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鵪鶉嗉里寻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我之前只觉得贪得无厌。而今看来,別有一番滋味。” 周梦臣说道:“故而朝廷开边,將无地人口移民屯边,乃是最好的办法了。只是,而今朝廷------” 吴廷翰说道:“我先前不知道,你还有如此雄心壮志。” 周梦臣想到了曾铣,情绪有些低落,说道:“先生见笑了。不过是一点妄想而已。” 吴廷翰摇摇头说道:“存天理灭人慾?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慾?天理本出於人慾,一人非分之想,自然是邪欲,但是天下无数百姓想要吃口饱饭,想要一个清平世界。这就是人慾?不,这是天理。” 周梦臣听了,忍不住击掌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说实话,周梦臣之前,仅仅是为了气学门庭。而今的確被这个为老先生所折服。见识了真正的大儒风范。与那些死读书的人不一样,那些死读书的人,动则孔子孟子朱子,与其他前辈大儒。 而吴廷翰连王廷相的名字都很少提。很多想法都是出自自己。即便与前辈有相合的地方,也只会觉得自己的想法,与前辈有暗合的地方,也不会引用前辈先贤的话,来增加自己说法的可信度。 或者在吴廷翰心中,他自己不敢与孔孟並列,却自信不下二程。 当然了,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与別人对自己的评价,是完全不同的两套体系。 这种自信的气度,开明的態度。而且在思想基础上暗合,让周梦臣对吴廷翰越发佩服,甚至有些后悔。或许他当初如果知道吴廷翰的所在,投贴拜师,他或许会晚几年走进这个时代风云之中。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开局了。 吴廷翰说道:“你还想拜在我门下。”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吴廷翰说道:“却是不成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立即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合先生之意?” 吴廷翰说道:“不是。” 周梦臣说道:“那是为什么?” 吴廷翰嘆息一声,说道:“太好了。我觉得不堪为你之师。你的学问已经自成一体,虽然在有些方面还有所欠缺。但是作为同道中人,互相交流也是应该的,至於拜师,却是不必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用力太猛了。 周梦臣也知道自己在吴廷翰哪里学不了什么?最多是了解这个时代儒学內情,与学派之间的斗爭。比如他不深入了解。根本不知道,王阳明在学术上,与吴廷翰是死对头。 以至於吴廷翰,任何时候都有大儒风度。但是一提起心学,一提起王阳明与他的徒子徒孙们。就有些有失风度了。 只是他最想要的是,一张王门的入场券,成为大儒圈子里面的人。没有这一张入场券,周梦臣少说要熬十年,才能在这个圈子里面的略微出头。 周梦臣做最后的努力,说道:“先生,你也看出来,我一直是一个人摸索,不得门而入,这些年来虽然有些成就。但疑竇更多,还请先生可怜。”吴廷翰说道:“你实在想拜入王门之下,我是不能作为你的老师。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老师?” 周梦臣立即说道:“不知道是那位大贤?” 周梦臣內心之中细细盘算,暗道:“莫非是罗钦顺?” 气学三大宗师,大体是王廷相,吴廷翰,看还有一个就是罗钦顺。只是罗钦顺已经很老了。他与王廷相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与王阳明论过道,而今王阳明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罗钦顺的年龄,周梦臣没有去问,但是想来也不长了。 不过,周梦臣要的不是名师,而是名师的名头。如此说来,罗钦顺也不错。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吴廷翰说出另外一个人。说道:“就是家师。你天生就是我门中人。而学问已经到了你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专门拜谁为师学习了。你只是在学问之初,没有人引导,精於器,疏於道,不过,你已经走出自己的路子。今后也按著这个路子走下去便是了。从下器达上道,未必不是一条学问之路。” “我不足以教你,但是我可以代师收徒。到时候你我就是师兄弟,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岂能不细细解答?” 这里面还有吴廷翰的一点小心机。 吴廷翰不收周梦臣为徒,自然有他说的原因。但也有吴廷翰一些担心。他担心,他今日收了周梦臣为徒,定下了师徒名分,真的好吗? 师徒名分太过重要了。 一时的师徒,一辈子的师徒。吴廷翰唯一有专长的就是学问之道。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给不了周梦臣。虽然师徒关係,不能单单论为交易关係。但是吴廷翰却担心,今后人心易变。 给周梦臣的太少,得到的却太多,担心周梦臣內心之中不平衡。 当然了,对於其他弟子,吴廷翰可没有这么担心。但是周梦臣却不一样,在吴廷翰看来,周梦臣是能將气学发扬广大的奇才,就好像是王阳明之於心学。 诚然,王阳明的心学,有他自己创造的地方。更有不少是继承前辈的学问。 吴廷翰敏锐的决定,气学在周梦臣的手中,有大兴的苗头。这样的人才,无论如何也要笼络住,所以他不惜抬出了已经去世的老师。让周梦臣从弟子变成了师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代师收徒。也唯有吴廷翰可以的。因为他是王廷相的衣钵传人。而且这也不是简简单单给周梦臣抬了一个辈分,还有更多明里暗里的好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拜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拜师 王廷相与吴廷翰最大的不同,並不是学问有高低。 不要以为王廷相是老师,吴廷翰的学问就比不上王廷相。 一来学问之道上,高低很难论的。无法量化。二来不同人不同时间段的学问高低是不一样的。王廷相毕竟去了。而吴廷翰在王廷相的基础之上有更多的专研。否则王廷相也不会这么喜欢吴廷翰这个弟子。 两人最大的不同,是官职的不同。 吴廷翰脾气太硬,在官场之上做不到和光同尘。他弃官之前的几任调任,明眼人都看出来不正常。 之前也说过,大明官员升迁都是有一定之规的。前面当什么官,升任什么官职。都是有说头的。但吴廷翰却不一样,从京官到地方,从这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每一次都是打破常规。 原因很简单,上官们都在踢皮球。 对於这种脾气太硬,不听话,又没有把柄的下属。只能踢走了。 吴廷翰也是被踢了好几次,才对官场深刻的失望,最后弃官。 而王廷相却不一样。他最高坐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是朝廷七卿之一,都察院的头头。仕宦多年,歷任四方,单单以名声看来,王廷相的名声与吴廷翰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单单名声来说,刘天和都比不上王廷相。 毕竟刘天和虽然做了一些事情,但是在学问上的建树並不多。刘天和的学问大多在水利,医学。在这个时代属於小道。而王廷相却不一样了。 朝廷高官加大儒的身份,对影响力的增幅,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 吴廷翰觉得周梦臣不可能拒绝这个提议。 因为对周梦臣大有好处。而且周梦臣要承担的义务却不多。原因很简单,王廷相已经不在了,这些做弟子的义务,无非是照顾一下老师的后人,或者在为老师结集出书上面出一把力气等等。这都是小事了。 正如吴廷翰所料,周梦臣实在无法拒绝这个好处。 他拜入王门不就是为了王廷相的名声,成为王廷相的弟子,还是王廷相的徒孙,还是有所区別的。 周梦臣立即说道:“多谢先生。” 吴廷翰说道:“叫什么先生?叫师兄。” 周梦臣立即说道:“师兄。” 不过,拜师礼仪可不是他们两个人说两句就可以的。 吴廷翰也仅仅带了一个儿子,拜师礼仪只能让周梦臣自己去操持。不过按吴廷翰的意思,也不用大办,他只请了数个人是师兄弟见过便是了。至於周梦臣那边也就请几个要紧的朋友便是了。 有一些家仇不可外扬的感觉。 吴廷翰並没有將当日酒宴上的不愉快说给周梦臣,却没有与他们重新和好的想法。 於是,周梦臣就在自己家中摆上两桌。做过见证。 吴廷翰请来了张潮,高拱等数人。而周梦臣这里请来了张居正,殷正茂。杨继盛,瞿景淳,凌云翼,等数人,还有周梦臣弟子都在场。 等吉时到了。 吴廷翰请了王廷相的牌位,也没有什么繁琐的理解,只是令周梦臣上前磕头上香,就算是礼成了。 吴廷翰隨即將张潮等人,介绍给周梦臣。 而周梦臣也將自己的弟子一一介绍给吴廷翰等人,当然了,周梦臣也见到了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的师侄,吴国赏,也就是吴廷翰的次子。 一番交谈之下。 周梦臣发现了王门气学,虽然在朝廷之中,看似式微了。但是也要看与谁想比了。比起周梦臣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样子。气学与实学之间关係非常好,甚至大部分两者兼有。 毕竟实学虽然从丘浚开始提出了经世济用的口號,但是这个口號在儒学上根基浅薄,只是一个主张。与儒学各派都没有什么牴触的地方。只不过,气学比理学心学更务实一点。两者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南方这一张关係网,还是不算密集。但是在长江以北,很多地方都有有交情,或者有通信的人。 而吴廷翰难得来京师一次,过几日就要回京,几个师兄弟在学问上有了疑问,都在问吴廷翰。很快拜师宴,就转变为了气学內部研討会。 这个时候,周梦臣是说不上话的。 虽然吴廷翰已经將王廷相的手稿,与自己的手稿,洋洋洒洒数百万字,全部留给了周梦臣。 而今的数百万字,不过一部小说。但是在这个时代,可以说王,吴两人毕生所学。只是周梦臣还没有细看。对於很多东西,都只能听听而已。 毕竟他在儒学上根基太过浅薄了。 说著说著,张潮提了一件事情,说道:“吴师兄难得来京师一趟,要不讲一次学吧?” 吴廷翰说道:“算了。北京不是讲学之地。” 高拱说道:“张师兄也是的。此番刚刚得罪严嵩,又在京师讲学,不是送把柄於严嵩。不过回到南方之后。吴师兄却可以试著讲学。毕竟南方讲学之风大盛,总不能都让心学讲学吧。” 吴廷翰嘆息一声,说道:“为兄,虽然不敢说拙於言辞,但说阳明先生的弟子,的確有口绽莲之能。为兄在家乡讲过几次学,只有家乡子弟好好,一旦有外来士子,总是讲不成的。” 口绽莲在这里,可不是一个好词。而是一句讽刺的话。 原因无他。 口绽莲说道是僧人说法。而气学与理学对心学的最大指责是什么?是逃禪。也就是说王阳明的学问,根本不是儒学,而是佛门的。虽然明代有三教合一的说法。但是在读书人眼中,儒学还是胜过其他的。將心学开出儒学的学籍。 这个责难有些太严厉了。 学术之爭,看似不温不火,但是下手也不会轻了。別的不说,黄宗羲在写《明儒学案》的时候,写的就是心学传承脉络,將气学一脉乾脆省略了。不能省略的也曲笔写之。 王廷相属於不能省略的。而吴廷翰是属於被省略的。以至於吴廷翰成为日本古学主要思想来源之一,被推崇备至,但是在故乡却根本没有名声。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他立即说道:“诸位师兄,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吴廷翰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诸位师兄知道大医精诚吗?” 高拱说道:“之前不知道,但是而今却是知道。毕竟当日大会之后,大医精诚期刊已经名扬天下。你是想,仿造大医精诚也发行一本刊物?” 周梦臣说道:“高师兄英明。真是此意。” 吴廷翰对大医精诚不大熟悉,听了这番话。又问了问大医精诚的运作模式。最后问道:“大医精诚的问题解决了?” 周梦臣说道:“小弟我调任兵部车架司,这个问题马上会解决。” 吴廷翰说道:“那钱怎么办?我虽然不知道大医精诚砸了多少钱,但是想来不少的。这分钱,我们大概是拿不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小弟还没有奉上拜师礼。这一分刊物就当是拜师礼吧,请师兄放心,用不了多少钱。” 且不说铜活字技术成熟,让成本降低很多,即便是成本不降低。周梦臣也要咬著牙办。无他,这分刊物是给气学准备的吗?说是也是。但是根本上却是周梦臣给自己准备的。 既然周梦臣出了钱,那么主编的权力,自然也在周梦臣的手中。而气学这一批人,大概是最容易接受科学价值观的人。 这份刊物,就是周梦臣心目中的科学期刊。  第一百八十二章 禁足的严世蕃 第一百八十二章    禁足的严世蕃 周梦臣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吴廷翰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他回乡之事,就要拖延一二了。 就好像大医精诚需要薛已站台一样。吴廷翰如果不给新出的期刊站台,想要推广开来,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当然了。不仅仅吴廷翰本人。 吴廷翰还在京师广发书信给气学大佬们。甚至远在江西的罗钦顺也有一封书信。去求文章。诚然,吴廷翰在名望之上,差自己老师一大截,但並不能说吴廷翰自己就没有一点名声。吴廷翰个人学问人品,在士林之中,也是有目共睹的。 当然了,吴廷翰还专门给周梦臣交代了任务,让他写一篇文章。 这让周梦臣有些头疼。甚至期盼,朝廷的任命快点下来吧,让他早点去兵部吧。 只是他並不知道,他这个任命还是有一点波折的。 严府之中。 严世蕃说道:“父亲,只要你一句话,孩儿就这样办。保证那周梦臣吃不了兜著走。” 严嵩看著严世蕃递给的几张纸,轻轻的翻动,说道:“你觉得这样行吗?” 严世蕃说道:“兵部上下都是我们的人,还有舅舅在。周梦臣一个人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到时候还不是说他什么就是什么啊?父亲,周梦臣数次与我家作对,而今不杀鸡儆猴,恐怕有人有样学样。” 严嵩手一翻,手中几张纸飘落一地。 细细一看,上面都是驛传上的一笔笔烂仗。很显然,严世蕃想让这些烂仗全部落到周梦臣的手中。栽赃在周梦臣的身上。官场上交接是最要主意的地方。因为上任很可能会留给下一任一大笔亏空。只是按照官场规矩,只要下任接了,这事情就是下任的了,与上任无关了。 一般来说,官场之上,官官相护。不会有人刻意拆穿什么的。这笔烂帐就能一任一任的交接下去。直到某一任东窗事发。將之前百余年的烂帐都栽在最后一任头上,然后一笔勾销,另外一个轮迴重新开始。 任你清如水,自己分文不取,但如此查帐的话,想治你的罪,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严世蕃就是想从这个角度来弄周梦臣的事。 严嵩说道:“大医精诚的期刊,你看过吗?” 严世蕃一时间不知道严嵩为什么说这一件事情。严世蕃说道:“我看那东西,做什么?” 严嵩从一边抽出一册,砸在严世蕃面前。说道:“那你现在看。” 严世蕃依旧不明就里。拿开这本大医精诚。 这本大医精诚的设计上,充满了周梦臣的思想。不过即便周梦臣即便想照搬后世的设计也不是太行的。最后只能形成一个古朴的风格。大概十六开上下。外面是一层褐色的青檀纸,就是用来装裱书画的纸张,封面上有四个大字:“大医精诚”角落上有嘉靖二十六年某月刊。里面全部是清一色的宣纸,铜活字的缘故,印的字体比较小。但是即便比较小,也比后世常用的字体大了一圈。里面先是目录,后面也是从左到右的竖排印刷。 倒是有標点符號。 只是与后世的標点符號不大一样,比如引號是““””。 严世蕃细细看了看,只觉得满目都是天书,什么血管啊,穴位啊。各种药材的名字。让不学无术的严世蕃根本看不懂,他匆匆看了一遍,说道:“父亲,这怎么了?” 严嵩说道:“你再看。”隨即將大医精诚合起来,点了点封面上的四个字。 严世蕃看著这四个字,一时间不知道有什么玄机。他细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四个字有一点点眼熟。觉得这笔法,这文风,好像似曾相识。 严嵩隨手將一个奏摺拿来,翻开上面的硃批。放在一起。 严世蕃对应一看,顿时恍然大悟。说道:“这-----,这------” 严嵩嘴角微微一勾,说道:“还好,你还不是蠢到要死。否则我就只能送你回江西老家了。” 严世蕃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还有几分歪才的,在字画鑑赏之上,还是有一点点造诣的。被严嵩这样肯定。他哪里不知道,这四个字,就是皇帝写的。严世蕃说道:“这不可能?” 严嵩说道:“有什么不可能。我不是一直告诉你,周梦臣不能硬来,打狗还要看主人。周梦臣不过一条狗,什么时候杀狗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狗的主人是谁?” “孩儿知道了。”严世蕃有些冷汗直冒。 严嵩说道:“所以,周梦臣在兵部的事情,我们不仅仅不能使绊子,还要示好。当然了。仅仅是现在。这当官的事情,谁还能护著一辈子不成?你且放心。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严世蕃说道:“孩儿知道了。” “不过,”严嵩说道:“陛下发话了,让你好好读书。今后半年之內,你不许出家门一步。你敢出门一步,我打断你的狗腿。陛下在我家的墨宝,你给细细揣摩。今后別人的字,哪怕是王羲之,顏柳欧赵的字,你不认识,也无所谓。如果是陛下的字跡,你再认不出来。你的手,从此就不用写字了。” 严世蕃一听,说道:“父亲,不用这么严重吗?” 其实严家府邸很大。严世蕃在家里蓄养了美貌姬妾不知道多少个。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对於严世蕃这样在外面玩野了的人。让他憋在家里,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事情。 而且严世蕃在外面还有这样那样的活动,与很多人有合作搞钱,比如给仇鸞谋大同总兵官的的事情,等等。 他才不想被禁足的。 严嵩冷笑一声,说道:“你都不知道这一件事情,有多大。也是陛下打狗看主人。你爹我在陛下面前,还有几分面子。这才从轻发落,只是让你闭门读书而已。否则你可以看看,你有什么下场?” “不知感恩。反而在这里与我谈条件。你乾脆回江西老家吧。” “爹,爹。”严世蕃说道:“你老別生气,我禁足,我禁足行吧。我从今天开始,往后半年,我一步也不出去。” 严嵩说道:“这就好。” 其实嘉靖仅仅是敲打了一下严嵩,並没有说得这么严重。无他,嘉靖对严嵩还是比较满意的。最少並没有看见朝廷上下有什么大乱子。好像夏言当政与严嵩当政並没有什么差別。 这对嘉靖来说,就不错。 只要天下太平无事。嘉靖对於谁当首辅並没有什么想法,最好一个听话的当。而严嵩要比夏言听话。自然要给严嵩一点面子。严世蕃的事情,说严重了是犯上,说轻了,那就是小孩子不懂事。 嘉靖看著严嵩的面子不与深究。只是提点了一下。只是严嵩去而感觉,严世蕃的胆子大的没边了。不好好责罚一二,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將来恐怕不好收拾。 这才严厉禁足半年。一方面想给严世蕃一个教训,另一方面也是做给嘉靖看的。 严世蕃说道:“那周梦臣就不管了?” 严嵩说道:“沉得住气。朝廷上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將周梦臣往后面放一放又何妨?反正跑不了他的。等什么时候陛下的倦了他。再好生炮製便是了。” 严世蕃说道:“那什么时候,陛下才会倦了周梦臣?” 严嵩悠悠一嘆,不知道在感嘆周梦臣,还是在感嘆自己。说道:“等著吧。咱们陛下可不是一个常情的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新到兵部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新到兵部 严嵩无疑在任命上做手脚。甚至有意关照。 很快周梦臣就从军器监正调任兵部车架司郎中,受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直接管理。如果加上欧阳必进正在梳理兵部尚书。他就是兵部尚书直属手下了。 顺便將杨继盛带了过来。 杨继盛担任兵部车架司员外郎。 所谓员外郎,其实就是周梦臣的副职。官职从五品。不过,杨继盛品阶不够,是以六品官权代之。 这种升迁,也算是非常迅速了。 这就是上面有人与上面没有人的区別。一般官员如果没有人提携的话,都是熬资歷,三年一任,熬上三任,也就是九年。才能升上一级。当然了。也可以在吏部评优,看很多官员的履歷,都有治行第一的標籤。这是吏部评价的一条,就相当是而今的评优。有这个评优,才能一任一迁。否则其他的想都別想了。 当然了。而周梦臣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而今到五品。已经非快之极了。而且五品是一个门槛。五品之上,都是真正的大员了。很多人官员一辈子都在五品上徘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杨继盛与殷正茂也算是被周梦臣带著,区区一年都升了一任。这权代更清楚了。只要熬两年资歷,根本没有任何难度成为五品官。 欧阳必进特別召见了周梦臣与杨继盛。 欧阳必进对周梦臣特別感兴趣。该因欧阳必进对机械之道,非常感兴趣,如果给欧阳必进打上標籤的话。他也算是实学一派,在郧阳巡抚任上,因为当地牛瘟,导致耕牛大量死亡,出现了无牛耕地的情况。 欧阳必进发明了人力耕地机。节省民力。 欧阳必进为人清正廉洁。不过,这並不妨碍。他在很多事情上与严嵩同进退。毕竟欧阳必进再怎么清廉有为。但是大明天下就没有清廉有为的官员了。却是未必,为什么欧阳必进能超迁,从地方巡抚,一下子变成权兵部尚书。 这里面的门道,谁不清楚。 欧阳必进一点架子都没有。说道:“来来,周先生是我朝机械一道上的大宗师,我也不敢班门弄斧,只是我在郧阳的时候,打造的人力耕地机,还请周先生细细品鑑一下。” 周梦臣细细看了。 不由不感嘆,欧阳必进还真有几分奇思妙想。 人力耕地机的要诀在於省力了,如果不省力的话,与让人硬拉著犁,有什么区別。主要运用的是滑轮。將人的力量放大话。不过周梦臣看著图纸,一点也不標准。根本没有什么数值,就是一个很一般的示意图而已。 周梦臣根本无从衡量好坏。 他只能从思路上加以肯定,说道:“大人,为民著想,的確是大有裨益之处。只是无论如何也比上牛力的。除非给这套机械加一个额外的动力。” 欧阳必进听了。苦笑说道:“我岂能不知道啊?不过是应急的东西。能有一时之用,就行了。而且周大人你有所部知,百姓家里哪里能家家户户有牛啊?” 周梦臣连忙行礼说道:“是在下错了。” 欧阳必进摇摇头说道:“哪里有什么对错?不过合时宜,与不合时宜。要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有什么也要合时宜。周先生,你说对吗?” 周梦臣听了。说道:“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凡事不能只想一时之用,要想长久之事。就好比大人所造的人力耕地机,如果再加更改,能代牛耕,其功德之大。远胜而今。” 欧阳必进点点头,说道:“说的也是。” 话到这里,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欧阳必进就端茶送客了。 周梦臣出了门,內心之中有一些感嘆。 单单从人品上来看,欧阳必进是一个可深交的。但是周梦臣很清楚。政治上敌我不分,是大忌之中大忌。只是感嘆一声,內心之中琢磨了一下,给欧阳必进的如人力耕地机加装一个蒸汽机的。想来想去。倒是不必了。 原因很简单。增加一个动力源,不管是蒸汽机,还是內燃机,乃至於电机,都会处於动力过剩的地步。欧阳必进的那些省力结构,反而不需要的。毕竟一力降十慧。 周梦臣杨继盛与前任做完交接之后,来到了自己的值房之中。看了一系列的资料。一看就一整日。 坐得腰酸背痛。这才將大明驛传体系,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已经感受到了其中复杂之极的权力纠葛与利益链锁。 两人根本没有回家,在值房之中秉烛而谈。 杨继盛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我这几日,在京师周围十几个驛站,都细细查访了一般,结果非常不好。我本以为已经够差劲了。但是而今看来,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很多人不能也不敢太过分。下面的情况,比京师更加无法无天。简直是无耻之极。” “只是,这----,不好办啊?” 周梦臣点点头,嘆息一声,说道:“千头万绪,而且严嵩在內阁之中,就看著我出错的。想要做改革,根本是置我於火炉之上。进退两难。” 杨继盛说道:“要不,我们置之以静,看看再说吧。” 杨继盛一直以来,在政见之上,都是刚直的很。简直一往无前,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但是此刻一向头铁的杨继盛,居然也迟疑了。不是杨继盛胸中勇气消减了。 而是杨继盛看出来了。驛传的问题,根本不是一腔勇气就可以的。甚至冲得越快。反而与事无补,將事情弄的更坏了。 驛传体系到底有什么问题? 在周梦臣分析来看,就是多重管理的问题。 驛站的上司是谁? 是的。在周梦臣看来,他是兵部负责这一块的。他是驛传的直属上级,这话对吗? 对的。但是天下最大的驛站是哪里?是会同馆。就好像现代的钓鱼国宾馆,是负责接待使团的。他是由礼部管辖的。而驛站的財政支持是地方上的。也就是说地方上的县令府衙都能管得住他们。 这也罢了。 真要说起来,是一个官员都能驛站耍大牌。无他,驛站官员最大的不过是九品驛丞得罪不起啊。 所以,驛站就成为了几乎所有人欺负的对象。 在朝廷国法之中,驛站並不是对所有官员开放的。必须有朝廷的票据,才能使用驛站。甚至在大明早年,赐驛还乡,还是对朝廷官员的一种优待。也就是寻常官员,回家只是自己走了。而不能全部住驛站。 而今可不一样了。 几乎所有的官员,乃至於一些官员的亲戚,都能享用驛站的福利。 说起来也惭愧。周梦臣此刻回想起来。他跟著黄锦到京师,也是通过驛站体系而来的。但是他並没有在朝廷允许乘驛的资格。这又牵扯到另外一个事情,那就是太监的胡作非为。 如果说文官对驛站的压榨,还是有底线。但是太监们从来不知道规矩为何物。只是有便宜不站是王八蛋。而且一旦有便宜就往死了站。於是,太监出京入京,带数百人大队伍,全部让驛站接待的事情,几乎是家常便饭了。 但是问题是朝廷给驛站拨款吗? 不。周梦臣这兵部文书里面看得清清楚楚的。朝廷不会给驛站拨款,而是从地方赋税之中拨款,而且是有定额的。仅仅是驛站服役的人员的伙食银,一个大驛站动则数百人,但是一年下来的经费不过一千多两而已。 所以那些超额不知道多少的招待费用,谁出?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踏糊涂的驛传体系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格物致知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章节內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可汗大点兵 第一章 可汗大点兵 呜呜的號角之声,震撼整个草原。 嘉靖二十八年春季。俺答的招兵之令,传遍了草原之上每一个角落。一时间从草原上各个角落飞驰来的蒙古各部,乃至於板升的汉人各部,陆陆续续的在青城聚集。 青城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 只是而今的青城还不是一座城池。 只不过,因为丰州滩的大面积开垦。也成为俺答长久的驻地。俺答几乎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会在这里的渡过。 俺答自然不会在这里还住帐篷。 不要说蒙古人的帐篷多好多好,真要说起来。蒙古人的帐篷再怎么也比不上房子。於是俺答在这里建立自己的行宫。当然了,而今还不是一座城市。只是北方的建筑物在古代用的砖,都是青砖。 而俺答所谓的行宫,与大明的宫殿也没有的比。真要看起,无非是一个地主大院。不过在草原之上,已经是相当不错。 於是这里也有一个代號,也就是青城。 蒙古各部聚集一堂。 人马之盛,计有十万之眾。甚至当陆陆续续的到来的其他各部,估计最后能有十几万之多了。 这虽然不是俺答的极限实力。但是已经是俺答拿出来的绝大多数实力。 俺答也没有废话,开宗明义,道:“各部集结人马,隨我南下。” 此言一出,左右大惊,立即有很多蒙古人纷纷进言,道:“大汗,而今是春天,正是牲口长膘的时候。这个时候南下,不知道要累死多少牲口,今天冬天,还过不过了。” 一时间,抱怨之声,连成一片。 俺答冷笑说道:“不要说了。这是命令。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或许给南人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调整过来了。我意已决。” 白莲教萧教主立即出来打圆场说道:“诸位首领,有所不知,曾铣与夏言被他们的皇帝杀了。” “这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脱脱说道:“当时,我就提议大举南下,而今不南下,现在南下,这是什么道理?” 蒙古人叫脱脱的人很多。脱脱在蒙古话中,就是安定的意思。是一个非常常见的人名,而今的脱脱乃是俺答手下一员大將,也是眾多蒙古首领的代言人。 萧教主微微一笑,说道:“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当年曹操打败袁绍,袁绍死后,下属都劝他的赶紧进攻,但是曹操却不。他顿兵不前,结果袁绍的儿子们,失去了威胁,自相斗爭。分崩离析。最后曹操一举拿下袁绍的地盘。” 《三国演义》流传太广了。以至於给这些蒙古人讲別的典故,他们都不懂。但是一说三国,反而能够明白。 脱脱明白了一点,说道:“那我们当时不南下------” 萧教主说道:“就是在等他们斗的更厉害一些。当时曾铣死的时候。曾铣选拔的將领还在。但是而今,我们按兵不动。坐实了曾铣危言耸听。让严嵩好不手软的清理曾铣的部下。” “寧夏巡抚,陕西巡抚换了,从总兵官以下,下狱將领有十几名之多,至於被明升暗降,閒置的中下级將领,更是不计其数,这都是曾铣精挑细选,了一两年勤加训练的將领,而听说,严嵩在这方面是贪得无厌,各级將领,明码標价。千两一百户,万两一千户,至於千户以上,一职一议。可想西北边军增补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可以说,而今大明西北边军,根本不用去管了。即便当面放上一个,插上一面旗,他们都不敢乱动一下。” 一支军队能不能战,主將固然重要。但是遍布军中的中级將领,也是很重要的,甚至比主將更重要。因为没有这些將领支持,主將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脱脱说道:“那么为什么不等下去?” 萧教主笑道:“还能等到什么时候?南朝毕竟是泱泱大国。人才辈出。总有人看出来不对。再者,南朝一直吃空餉。但是这该能打的,还是能打的。说不定这些一批將领適应了军中,即便比不上曾铣旧部,能发挥出一二成战力,就是我们很大的麻烦。” “所以,而今是我们南下最合適的时候。” 俺答一拍桌案,说道:“现在都明白了。立即点兵,这一次直奔大同。而今大明九边文臣武將,皆是碌碌之辈。我唯一忌惮的,唯有周尚文。拔了周尚文,则南朝边墙尽废。” “这一次南下,所有人都给我咬紧了牙,啃下周尚文这一块硬骨头,剩下的,我们就能吃肉了。” 俺答既然下了决心,听起来,也不是妄动。特別是俺答许诺的事情。让蒙古各部首领怦然心动。对於他们来,如果没有了周尚文,他们每一次南下,定然能赚的盆满钵满的。 “听从伟大可汗的命令,要想吃到羔羊,就先要打掉牧羊犬。”蒙古各部首领纷纷起身按胸说道。 俺答统一了內部意见之后,大军立即南下。不过数日功夫,大同正边的边墙,纷纷点燃,一道接著一道,疯狂的向后面传递。 周尚文立即击鼓聚將。 说实话,周尚文对俺答忽然南下,是有些预料之外的。谁都知道对与蒙古牧民来说,春季是养膘的季节,不利於作战。因为战马因为一个冬天的消耗,已经瘦骨嶙峋了。即便春天吃了几顿饱的,內里还是很虚的。一旦长途奔袭,或者作战。就很容易出现战马大批量死亡的情况。 而且这正是春耕的季节。 周尚文手中很多军队集结不起来。 春耕从来是头等大事。在没有作战的情况之下,放人回家帮忙,也是常有的事情。谁知道。俺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出乎意料。 周尚文说明情况之后,就闭目不言。 任下面將领议论纷纷。 有的说道:“而今兵马未集,因为坚守城池,等各部聚集之后,再与俺答交战。避实就虚。” 有的说道:“而今百姓都在春耕。一旦让韃子分散劫掠,后果不堪设想,因为选一地,与韃子决战。” “决战什么?我们现在有多少人,你们是不知道吗?上一次大战之后,补充被扣下多少,大同精骑只有消耗,没有补充。而今的情况谁不知道?除却宣府之军,恐怕谁也没有能力来支援我吗了。” “而且翁大人,会来支援我吗?”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之中。 大同作为北方最重要的边镇之一,他东边就是宣府,与京师。南边是山西镇,西北就是榆林,陕西。 榆林陕西这边,就是属於三边总督管辖,也就是所谓的西北边军,而今根本不用指望了。至於京营。倒是有东西两厅京营,大概有六万上下,但是战斗力,凡是边军从来没有指望过京师的老爷兵。 至於山西镇倒是有些兵马。但是山西镇除却偏头关之外,並不直面韃子,兵马不多也就不少,而少见战事,战斗力未必有多强。 唯一能指望的是宣府军。 但是宣府军会不会支援大同,谁都不知道的。 从军事上来说,宣大一体,由宣大总督负责管理。而宣大总督,就是翁万达。这个老臣还是有几分手段的。宣府军乃是北京正北方的屏障,战斗力还是可以保障的。 但是这与宣府军救不救大同军,关係却不大。 按理说,双方有互相支援的义务。但是世界上如果都按理说,就简单太多了。 第二章 大明虎將 第二章    大明虎將 首先,是周尚文的倔强性子。这个倔强老头,对文官很不友好。 按大明一惯尿性,从来是以文制武,那么为什么周尚文很多次决议,都没有大同巡抚的身影,要知道大同是有巡抚的。因为周尚文从来不鸟文官。他在文官之中,除却对刘天和,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之外。对於其他文官从来不正眼看一眼。 这也造成了周尚文与文官的关係很不好。 周尚文跋扈之名,天下皆知。 反正当周尚文作为大同总兵的时候,谁当大同巡抚並不重要。即便是阿猫阿狗也行,反正没有什么事情可管。要知道大同不是內地府县。乃是边镇,在边镇从来是军事优先,总兵官又掌管一切与军事有关的事情。除却与军事有关的事情之外,巡抚还能做些什么? 而且巡抚下面还有一个大同知府。一些琐事大同知府都能做的。 但是周尚文这样的性子,是要遭到反噬的。 周尚文在后勤补给上,在其他方面上,都受到了种种限制,以至於周君佐只能用闹事的方式,来取得本应该给他们的东西。 这还是小节的。周尚文与自己顶头上司翁万达闹得很不愉快。 比如上一战打得那么大,从头到尾有过翁万达的出场?有过宣府军吗? 或许有人觉得,周尚文大同军包打全场,关你宣府军有什么事情。但是连报捷文书,也不提翁万达这个顶头上司,可见他们之间的关係恶劣到什么地步。 当然了,这仅仅是私人关係。 还有一点,那就是宣府军的责任重大。他是北京城外围防线。一旦韃子突破宣府军。那么就直接面对北京附近的关口,任何一个关口只需攻破一个,就能直入北京城下。 这责任可就大了。 翁万达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之前也就罢了。在周尚文的领导下,大同军上下骨头也很硬,从来没有指望过別人支援自己。反而有著老子天下第一感觉。而俺答也不可全军而来,不估计其他方面的明军。 有些时候,其他明军不需要交战,即便是存在,就牵制了俺答很多兵力。 而今却不一样了。 大同上下將领都感到一丝丝危险的感觉,好像是光溜溜的站在寒风之中,没有一丝的遮挡。 周尚文咳嗽了两声,问道:“马芳,赵达,你们觉得怎么样?” 赵达大声说道:“將军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如果將军要打,我愿意为前锋。” 周尚文心中暗暗摇头,他知道赵达也是一员猛將,单单在战场之上拼杀。他未必弱於马芳。但是打仗不是仅仅靠一腔血勇的。但是赵达在这方面,就是不开窍。好像想都想不明白。 他也不指望赵达忽然开窍,只知道怎么打仗了。只能当成一柄尖刀来用了。 当然了,这样的直人,让人忍不住有些喜爱。 他將目光看向马芳。 马芳沉吟片刻,说道:“將军。我们只说我们如何?没有想过韃子会如何?我只问一句话,韃子会让我们避战吗?” 周尚文说道:“好,马芳说到点子上了。俺答费了这么大劲,不就是冲我来的。俺答不是傻子,他们会由著我们避战?有太多的办法,让我们不得不战了。大同毕竟是朝廷的地方,有很多地方都是不得不救的。” “与其等韃子想办法將我引出来,不得不战,到时候我们兵力未必能聚集太多,受制於人不说,反而泄了下面的士气。还不如而今,先与韃子一战,我相信大同的男儿,我们不死绝,韃子不能深入,我也相信,我周尚文这把老骨头,他俺答吃不下。” “大人,大同一镇到底兵力薄弱。我们这样孤注一掷------”周君佐忍不住说道。 周尚文说道:“给朝廷,还有翁大人报信便是了。剩下的事情,就与我们无关了。你们即便信不过翁大人,也要信得朝廷。” 下面的人纷纷鬆了一口气。在他们想来,大同镇为朝廷苦战多年,父死子继,老弱耕种,健壮持刀,凡是成年男丁,都精通搏杀之术,隨时准备补入正军之中,乃至於大同府的民壮都比京营能打。 朝廷是不会放弃大同镇,不会放弃大同镇主力的。只要他们能咬著牙与韃子主力交战。朝廷的援军一定会来的。 只是周尚文的手轻轻一抖。 朝廷信的过吗? 征战几十年的周尚文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没有底。 “报。”忽然有一个人闯进了进来,说道:“韃子主力沿著官道向宣府而去。” 周尚文听了,他一定就知道。韃子哪里是去宣府,是诱的出兵。大同与宣府是北京的两扇大门,对於大同来说,韃子去的宣府方向,其实也可以是北京方向。 如果韃子直接攻打北京外围的关卡,大同军不做阻拦,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周尚文轻轻一笑说道:“果然,如此,我身为大同总兵,一生廝杀从不避战。决然不会让韃子通过我的防区,去冒犯陛下,召集各部,备上十日乾粮,那种军器监的小炮,能带上几门就带上几门。出兵。” “是。”下面將领纷纷答应下来。 立即去准备。 只有马芳若有所思,细细揣摩周尚文最后的几句话,忽然觉得这一战吉凶难料。 只是马芳从不知道多少次廝杀之中活下来。此刻只觉得兴奋,没有一丝的惧怕。 春季本来就是沙尘漫天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大队人马行进,將沿途的所有植被都给破坏了。以至於风沙更大了。人人都要带著一块面巾,遮住口鼻,否则一张嘴就是一口沙了。 俺答这一次行军,根本就大摇大摆,以至於大军两侧大大小小的城堡上烽火,就好像是给大军照明的灯光一般。 俺答问身边的萧教主说道:“如此简单的计谋,周尚文会上当吗?”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大汗,有所不知,计谋这东西,从来是因人设谋,如果而今大同的是曾铣,我绝对不会用这么简单的计策,曾铣用兵如龙,实不可测,只到交兵的时候,你才能明白,他想做什么?即便是我也是甘拜下风的。” 萧教主感嘆一声,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嘆,还是为曾铣感嘆。 曾铣对俺答各部三战,每一战都是突袭,看似很简单的。第一次是俺答没有防备,第二次,第三次啊?可以看出曾铣用兵之道,天马行空。俺答即便有了防备,曾铣也能在俺答完全想不到的时间与地点,给他一下子。 俺答最后只能退兵数百里,离开了边墙左近。拉开了距离,这才让曾铣的突袭没有用武之地。 只是可惜这样一位大將之才,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萧教主接著说道:“这周尚文就是彻彻底底的虎將,他的心思,很容易揣摩,甚至对我来说,也是一目了然。但是对付周尚文,不在意揣测他怎么想,而是真正在战场上打败他。” “周尚文看似心思粗鲁,但是在战场之上,临阵决断,进退拿捏,已经到了化境,明人有一个將领叫常遇春,號称將十万人横行天下,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周尚文虽然比不上常遇春,也是当世第一流的兵家。” 俺答想了想,嘆息一声,俺答与曾铣交手,根本不知道怎么败的,但是俺答与周尚文交手,不知道该怎么胜,明明兵力比对方多,但就是打不贏。说道:“的確,已去一龙,尚有一虎,南朝人才何其多啊?” 两人正在感嘆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来报:“报,发现大同军踪跡。”  第三章 曹家庄血战 第三章   曹家庄血战 这是一场遭遇战。 双方对双方的到来,都是早有预料。 但是双方都没有想到在,双方一碰撞,廝杀就如此惨烈。 周尚文临阵观阵,二话不说下了决断。道:“马芳,往东数里,就是曹家庄。你立即带著所有火炮去占据庄子。这里交战,不需要你插手。赵达,你不是要当先锋吗?俺答的大旗就那那里。” 说是大旗也不对,那是成吉思汗留下的苏鲁锭。 也代表大汗所在。 赵达眼睛一瞄,人一过万,就是无边无际。几乎极目远看,除却蒙古军队,还是蒙古军队,只觉得对面不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一片海洋。由人组成的海洋。 说赵达没有心眼也好,说他心思如铁也好,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纵马狂奔,长枪在手,越过所有明军,冲在最前面。周尚文一挥手,各路明军以赵达为锋矢,形成一个大大的锋矢阵。 韃子骑兵也不是傻子,更是如海浪一般扑了过来。 烟尘四起,黄沙四塞。一时间马蹄扬起的烟尘,胜过了西北的风沙。 一瞬间,让人明白了。为什么古代战场叫做沙场,盖因这种无数骑兵践踏產生的烟尘,比真正的沙尘暴还要可怕。 周尚文內心之中还是有一丝私心的。 这一分私心就是保下了马芳,以马芳的勇力,也是可以当大军之先。只是大军之先,自然是一军之中最勇猛绝伦的將领才能做的。但问题是大军廝杀,並不是演义,一个人武力值再厉害,在廝杀最惨烈的战场,也是很难保全的。 做先锋功劳最大,但也最有可能陷入阵中,再也出不来了。 马芳虽然是勇將,但是潜力並不仅仅是勇將。所以他將马芳所部留为预备队了。 周尚文知道,大同兵少,而今仅仅三万骑,没有更多了。而韃子虽然每一部都不如大同兵,但是人多,周尚文目测在十万骑以上的,至於具体多少,就不清楚了。一来超过十万已经超出人类目测的极限了。二来,周尚文只需要知道,韃子超过十万就好了。因为多多少,对於周尚文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这一战,一开始就要挫动敌军气势,接下来的战事才有的打,一定要有一个开门红,否则接下来的战事,就不用打了。 而俺答存了这么多心机。就是诱周尚文出来,自然早有准备。 如此一来,双方交战空前惨烈。 有多惨烈,这一战並不是双方主將下令收兵的,而是双方士卒自发的不打了。 短短两个时辰,官道附近铺上一层尸体。不?是肉泥。 因为交战的时候,不管是活得还是死的。一旦落马,就会被无数马蹄踏上去,瞬间就变成一团肉泥,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如果尸体稍稍完整一下,还能看出来是明军还是韃子。但是更多时候,仅仅是一团烂肉,裹著一些衣服的残破,不细细的观察,根本不知道来人是那一方的。 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死人。 对於这个场面。俺答大怒,因为战场的原因。十万人不可能一下著投入战场,也很少用这样大的战场。俺答后军都还没有用上,前面就不打了。他立即召集交战各部,问问怎么回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结果叫过来,一看,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俺答厉声问道:“你们台吉了?” 台吉就是贝勒,也算是蒙古一部的首领的称呼。 一个声音低层的说道:“死了。” 俺答一看,看见站在角落里面的一个人。他也没有在意,毕竟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说道:“其他台吉?” “死了。”这些人先后开口,纷纷说道。 俺答顿时一愣。 蒙古各部的首领。每部的实力参差不齐,多的有万骑,少的也有数百骑上下。一般来说每一个蒙古將领都是一部之首。他们乃是蒙古大军的中坚力量,死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让子嗣兄弟接替便是了。 一下子死这么多。就有一些出乎预料了。 俺答问道:“那个台吉活下来?” 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俺答顿时明白了。几乎所有蒙古將领都战死了,蒙古各部失去了指挥体系。他们这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这个结果,让俺答简直是无法相信。 俺答这边损失惨重。 周尚文也未必好一点。 赵达浑身绷带,绷带之上一直有血渗透出来,他跪在地上,说道:“將军,属下有罪,我看见的大公子与二公子落马,只带回来这个。”赵达双手將一顶头盔举过头顶。 周尚文很熟悉这个头盔,这是老二的头盔。 他们的一身甲冑都大內御製十分精良,寻常將门还配不起这个。他们三兄弟一人一身。都很爱惜这鎧甲,没有时间的时候,就用油保养,光洁如新,上面的铜色仿佛金光一般。 然后此刻,这顶头盔正中间有一出深深的凹陷。似乎被什么重兵器砸了下去,应该是铁鞭,铁鐧这样的重兵器。不过想来韃子用的不多,更有可能是狼牙棒,或者是连枷等蒙古人常用的重兵器。 周尚文看著头盔里面的血。就知道,人挨了这一下。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他多少年来,见过了不知道多少生死。从来是面不改色。但是此刻他身子微微一晃,觉得腿上发软,咬著牙才能站稳的。 他膝下三子。每一个从小都教他们弓马骑射,教他们上阵杀敌。盖因这是將门的宿命。周尚文祖上就是卫所中级军官,多少年来,都是在军中作战,不管是祖上是跟著太祖成祖,还是而今他跟著今上。 他觉得他自己的儿子一定也是一样的。 此刻他忽然有一种后悔的感觉。心中暗道:“或许我当初就应该让他去读书,去考进士。成与不成没有关係。我家还养不起几个穷措大吗?” “二哥。”周君佐跪倒在地,大声痛哭。 周尚文忽然將自己的情绪从软弱之中拔了出来。他身上父亲的角色迅速退却,剩下的只有铁血统帅。他知道他这个时候不能用一丝的软弱。他抬起一脚,踹在周君佐身上。將周君佐踹到一边。喝骂道:“哭什么哭?你没有去看,祠堂牌位吗?我周家祖上有多少人就是这样死的,哭有什么用?男儿流血不流泪,收起你的猫尿,抓紧你的刀,报仇,靠你的刀,不是你的泪。” 只是周君佐的眼里,又怎么能说收就收的。 周尚文握紧头盔,说道:“死的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死於床榻,对於我们武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死法。”隨即周尚文又將赵达拉了起来,说道:“起来,这又怎么是你的错的。我的儿子就是儿子,別的將士就没有父母了吗?” “他们能死,我儿子又怎么不能死啊?” 即便如此,周尚文说著说著,眼泪忍不住红了。毕竟从一个小小的肉-糰子,一点点养成而今纵横杀场的大好男儿,用了周尚文大半生。他也没有另外一个大半生了。 赵达依然有些惭愧,说道:“將军。” 周尚文说道:“不用说了。你今日为全军之先,催敌锋於正锐,乃是此战首功,诸位。今日韃子是我数倍。而我军依然破军於此,证明什么?证明韃子不过尔尔,所谓韃子马军厉害,不过是仗著马多而已,我大明铁骑才是天下无敌。” “今日能败他们一次,就能败他们一百次,韃子手下败將,何足言勇!” 听了周尚文的话,一眾將领这才振作精神。  第四章 援军 第四章  援军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谁都知道,今日一战,大同军伤了元气了。 不是一般伤元气,而是大伤元气。 综合来说,韃子死伤在大同军之上,但问题是,大同军才多少人了?韃子有多少人?韃子伤亡万余,还有数万生力军。但是大同军伤亡万余,可是折算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而今韃子不用担心,其他方面的威胁。俺答咬定了,哪怕是伤亡惨重,也要拿下周尚文。 现在的局面,与当初截然相反。反而是韃子敢损失。周尚文不敢损失,要保存实力了。 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讲之后,周尚文將周君佐与马芳叫进房间之中。 周尚文抚摸著已经破碎的头盔,递给了周君佐说道:“你哥哥的后事,就交给你办了,就在左近立一个衣冠冢,標下记號,不要立碑,等这一战过去了再说吧。” 周君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抽泣的说道:“是。” 周君佐抱著头盔走了之后。 周尚文身子微微一晃,马芳立即搀扶住,说道:“將军。” 周尚文此刻才露出几分倦容,说道:“真老了。”周尚文而今七十出头了,这样的年纪,跟隨大军行军,即便不上阵搏杀,对周尚文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更不要说,一日之內,连丧二子,这种锥心之痛。岂是外人能够感受的。 周尚文整个人就好像被掏空了。 这还是周尚文坚定的意志,让他坚持住。换成寻常人一下子就倒了。 马芳说道:“將军,是不是派三公子去向翁总督求援?” 马芳所部是大同军唯一的生力军,预备队。他虽然没有参战,但是全程观战,今日之战,在马芳看来,根本不能说是一场胜仗。而今的情况也很明了了。如此情况下,大军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所以胜负之数,就在援军上面。 有援军,韃子或许会转变心思。没有援军,今日这个小小的曹家庄,很可能是三万大军的死地。 派三公子,也就是周君佐去求援。也是照顾周尚文的心思。 周尚文已经死了两个儿子,最后一个儿子,却不能再死了。不管战局如何,周君佐在翁万达那边,个人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的。 周尚文摇摇头说道:“翁万达是一个明白人。他自己会权衡轻重。如果他觉得有必要,援军很快就到了,如果他觉得没有必要,即便熬死了也不会用援军。谁去求援都一个样。而且我还是刚刚的话,別人家能死儿子,我周家也能死。我上阵以来,从来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儿子们也是,好在我还是有孙子,周家绝不了血脉。对得起祖宗,也就行了。” “我留你下来,是因为你胆魄过人,有粗中有细,心思縝密,是一个將才,大军之中,可托大事的人,也唯有你了。” “今日之战,不过是一个开胃菜,俺答是非要我的老命不可了。后面的战事还有更艰苦。我留你下来,是存了万一的准备。我的身体不如从前,战场之上又是刀兵无眼,我见过太多人死了,战场上百十个人近不了身的猛將,被一根流矢要了命。” “我不忌讳说死,一旦我有一个万一,你就秘不发丧,持我將印。主持大局。我会让小三帮你的。” 马芳感激无比,说道:“將军,我何德何能,军中比我资歷高有威望的人多的是?” 周尚文说道:“我说是你,就是你了。”他微微一顿,说道:“而今的局面该怎么办?” 马芳说道:“將军不是早有计较,当道扎营,以曹家庄为中心,布置营地封锁官道。我唯一担心的,我们只带了十日的乾粮,担心韃子久攻不下,围困我们------” 周尚文说道:“十日就够了。再安排人杀一批马,大概能支撑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到时候如果援兵再不到,也就不用等了,我留此断后,你带精锐突围便是了。” “总要给大同镇留下种子吧。” 马芳心中一冷。说道:“翁大人------” 周尚文闭上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不想再说话。或者他也不知道翁万达会怎么办。 於是,曹家庄第二日,就变成了攻防战。 不得不说大明士卒都是比较善守的,即便是非常简陋的营地。被收拾了一下,挖了一些陷马坑与壕沟,让骑兵不能直接衝过去,立即成为韃子不可逾越的坚固堡垒。 在很多印象里,觉得韃子都是人高马大,其实不然,韃子身高比汉人要低一个头。而且因为骑马的原因,大部分都是罗圈腿。这种身高与体型的劣势,在面对面搏杀的时候,表现无疑。 更何况,在蒙古人是有骑兵传统的。但是在汉人这里却是有步兵传统的。就整个大明时期来看,大同都是边地。大同男丁都通搏杀之道。更何况周尚文选出来的士卒,都是大同本地优中选优。几乎每一个都是从小练习拳脚刀术。再加上军中结阵而战,让韃子没有脾气。 如果骑兵作战,明军骑兵的战斗力仅仅是比韃子高一点。但是步战可就不一样了。 与韃子大部队都是骑兵不一样,明军骑兵是优中选优,一般来说,明军骑兵的餉银要比步卒高一大节,大部分骑兵就是下马了,也能將步卒打翻。所以步战的话,明军几乎是压著韃子打。 这也是韃子几步从来不与明军步战的原因。 他们也不傻子。 此刻也是一样。 俺答很快调整了部属,將白莲教的人马放在最前面。 说起来有些悲哀。白莲教人马之中乃是清一色的汉人,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大同人。更不要说,他们在板升都分了土地。虽然在装备上或许比周尚文打造的精锐差一点。 但是在战斗意志上,並不是很弱的。 於是,曹家庄之战,就变成了大同人內战。 本来是同乡,都都想致对方与死地。 俺答爱惜韃子的性命,不会爱惜白莲教徒的性命,更是大队骑兵列阵在后督战。让这一场搏杀更加残酷。 一连鏖战三日。寸步不能进。 而这个时候,下面来报,东面有大队人马而来。俺答登高一望,却见烟尘滚滚,首尾相接,前骑后步,其中有多战车,看上不下十万之数。俺答顿时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三日鏖战,白莲教徒各军几乎全部被打残了。但是明军那边也不好受。 再给俺答数日,俺答就能將大同军整体上消灭了。否则今日留下万余人的种子,增添一下大同本地的壮丁,稍稍训练一二,不出两年,就又是一支劲旅。再有这样逼周尚文自蹈死地的情况,可不好找了。 毕竟大明九边也不会一直很疲软。 只是看宣府军风尘滚滚不下十万,也让俺答有些心惊。 他第一个心惊。那就是宣府军有这么多人吗?第二个心惊,那就是要在曹家庄与明军宣大主力决战吗?第三个心惊,那就是大明到底有多少人马,西北主力废了。大同主力残了,宣府还有十万精锐? 俺答爱惜本钱的心思又生出来了。他不能不爱惜自己的本钱。他只有这些家底,他打空十万之眾,可没有另外一个十万之眾。与周尚文打,是三倍於敌,即便周尚文反咬一口,俺答也能接受。但是而今,决一死战,胜负之数,可就不好说了。 胜了自然好,但是败了,俺答本钱薄,败不起。 该怎么办? 第五章 避实就虚 第五章  避实就虚 俺答问道:“萧兄,而今该如何是好?” 俺答对白莲教主是既用且防,用是不得不用。让蒙古人临阵衝杀,乃至於战场之上临阵决断,还是有一些人才的。但是让蒙古人从更高的层面看问题,这种关於战略决策的问题,几乎没有几个蒙古人能给俺答建议。 白莲教主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 而今下马与明军血战的部属,全部是出自板升,也就是他的嫡系部下。他早就不想让这些性命毫无意义的牺牲在这里了。但是他又身处嫌疑之地,他太清楚俺答对白莲教一惯的態度,既用且防。 他主动开口,反而不好。最好等俺答开口。 这不,等俺答一开口,白莲教將胸中酝酿许久的备案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道:“大汗,此战打到这个时候,已经很明显了,今日除不掉周尚文了。宣大合兵,我军与之战,胜负难分。但是折损必重。与其这样,不如避实就虚。” 俺答说道:“避实就虚?” 白莲教主微微捻须,说道:“正是。观宣府之兵,估计步骑十万有余,按之前的情报,这里面未必没有虚虚实实的成分。只是他再怎么虚张声势。宣府,大同两镇的主力,就在眼前了。” “而宣大之军,步骑皆有,当避开明军主力,直扑北京內三关。一旦有一处突破,则北京城就在眼前了。” 俺答一愣,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的燃烧起来。这个不是別的,就是野心。 说实话。 俺答是一个很务实的蒙古大汗。在一百多年前,也先南下,是真的有將北京做大都的野心。这才有了土木堡之变,与北京保卫战。但是俺答却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他很清楚一点,明朝乃是大国,蒙古已经成为小邦了。不说別的。单单说人才储备。双方就不可同日而语。在也先的时候,还有一些大元时代遗留下来的人才。最少懂文字,明文法。从行军打仗,到建国安邦,还是有一点点的大国底蕴的。而俺答並没有一统草原,势力更没有当时瓦刺之盛。手中握著的,也不过丰州滩蒙汉百万之眾。 这种实力根本不足以吞併大明。策马中原。 白莲教主却不一样。 白莲教之中固然大多是装神弄鬼之辈。但是上层之中,倒是还有几个人才。比如这位白莲教萧教主。他臣服於俺答,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汉奸。在他看来,他不过借虏成势而已。 唐高宗都借过突厥兵。他是一点道德负担都没有。他自然不甘於边境的小大小闹。他最先做的就是打上一场大战,大败明军,最少攻下北京,以俺答的实力。形势的变化就成为俺答占据北京,明朝定然会以南京新首都。然北方大部分地方就成为了无主之地,到时候他就能想办法,带著自己的嫡系军队,占据一地,然后招降纳叛,自成大业。至於俺答什么的? 萧教主虽然也知道俺答也算是英主。但是英主之间,也是有高下。俺答或许能为蒙古中兴之主,但却不可能成为忽必烈,他掌控不了明军北方主力覆灭之后的复杂局面。 那就是白莲教的机会。 所以他迫切壮大俺答的野心。 一个没有北京梦的蒙古大汗,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蒙古大汗。俺答內心深处,未必没有北京情怀。只是他还是很理智的,深吸了几口气,说道:“南人不是傻子,我听说內三关,坚不可摧,我军攻坚不利,即便是到了关下,恐怕也是关山难越。”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大汗有所不知。燕山虽险,却难比蜀中之山,蜀中之山,那才是號称天险,飞鸟难越。但是依然有邓艾阴平道之举。更不要说数百里燕山,难道就没有一二可过的山川。况且,紫荆关,居庸关,倒马关,自然是坚固,但是其他关卡却是未必了。难道大汗不想试试吗?” “而且留在这里,与明人一决生死,定今后九边二十年消长。胜亦惨胜。而直逼京城。沿途可以就粮於敌,即便事有不协,也可以拔马出关,谁能当之。大汗还请三思。” 就粮於敌,说的很文雅。 其实就是大举劫掠。 大同挡在宣府的前面,大同城以北常常是与韃子交战。但是韃子绕过大同继续深入的战事,这些年也没有几次,真正算起来,估计也就是武宗皇帝应城之战。掐指一算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太平,足够很多人忘记了战爭的残酷。也让人们滋养生息,不敢说一个积蓄很多。但是对於韃子来说,足够他们捞一笔了。 有这一笔劫掠的收入,这一战就不算亏了。 萧教主將利弊分析的如此这明白,俺答的决断也就很简单了。只见俺答一挥马鞭说道:“不用说了,本汗这一次就挥马东去,试一试天下雄关的成色如何。” 大军调动,没有秘密可言。 俺答阵前调动,更是让刚刚合兵一处的翁万达与周尚文看得一目了然。 翁万达的脸色难看之极。 翁万达也算是老边臣了。主持过很多军务。这广东人一辈子一半时间都在边疆。综合来说,也算是合格的边臣。但是合格与优秀还是差距相当大的。別的不说,翁万达大部分精力都在整顿边墙,整理积蓄。让宣大边墙完备,粮草充足。 这固然是不错的政绩。但这都是有形的政绩。而能战,却是一个不大好衡量的標准。 比如这一次,翁万达接到周尚文告急之后,就立即决定援救周尚文。不是他多大度,而是从战略上宣大一体,大同军被打残了。对於宣府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即便周尚文这个老匹夫,让翁万达很看不惯。 只是他依然拖延了数日才感到战场之上。 並不是,他想让周尚文吃吃苦头。而是非不愿,实不能。 这就暴漏出文官领兵最大的弊端。文官很难真正的了解军中实际情况如何。如周尚文这样老將,一辈子在军中,甚至军中一个百户,他都明白。一个小兵一提名字,大概就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 这才周尚文能力战数辈敌军的秘诀。也是军中上下仰周尚文为父祖的情感。 但是翁万达却没有这个本事。他集结大队人马一行军,就忽然发现,平日给了他拍胸脯,立军令状,一个个慷慨激昂的將领,一个个都变得拉胯起来。 翁万达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 当然了,这不能全怪下面的將领。並不是翁万达眼瞎,挑出来的將领,全部是鱼腩。一部分也归功於翁万达,他不了解军中实际情况,总是下达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了,更多的是,这些將领实际能力也是有问题的。 这种上上下下各种毛病的大军,破绽太多了。 如果说一场血战之中,周尚文能將两三万军队,发挥出超出两成三成,乃至於五成的战斗力。而翁万达只能將十万军队发挥出七八万军队乃至於更少军队的战斗力。 这还是前提是翁万达有十万军队? 翁万达有吗? 自然是没有的。 宣府镇与大同镇宣大並列。两个军镇的规模上,因为战略方向的不同,也都有所差异。但是大差不差。而大同一镇,周尚文在紧急集结拉出来就能打的军队,也不过三四万上下,一部分还要防守,不能全部带出来。难道宣府就能了? 第六章 兵部日常 第六章   兵部日常 真要说起兵额来说。两镇都在十万上下。真要拼命徵兵,那种扫地成兵的情况下,十几万不是拿不出来。但是这需要时间与財力的支持。宣府的財政比大同镇好一些,但也不至於。 所以,翁万达是不可能一口气弄出十几万军队的,除非將京营的人也拉出来充数。 想来就知道不可能。 所以翁万达这十几万大军,都是虚的,有大概五万战兵之外,其余相当一部分都是青壮,不过是虚插旗帜,多带粮车,看上去人多势重,气势汹汹而已。 当然了。即便是虚张声势,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连白莲教主也没有想到:他知道宣府军是有水分的。却不知道水分有这么大? 当翁万达知道韃子有撤军的跡象的时候,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又传来,韃子並没有撤军,而是转向,绕过大军,向东而去。翁万达脸上就掛不住了。 他是宣大总督,负责防守北京的北大门。而今韃子打穿了宣大。到了北京门前,轻轻敲了一下。即便不能登堂入室。也足够翁万达吃一顿排头,更不要说,他在升兵部尚书的关键时期。 真是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翁万达目光扫过下面所有大將,说道:“俺答大军直扑北京。冒犯陛下。我等身为疆臣,决计不可坐视不理。必须有所作为,我擬选一员大將,尾追其后,捣其后背,我带大军在后接应。哪一位將军,敢受接此令?” 说实话,这就是明军?不,是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的最大的劣势。游牧民族机动能力强,从来是欲战则战,不欲战则走。 翁万达既不想与俺答决战,他不確定自己能打贏?又不能什么作为也没有。否则不能给朝廷交代。只能用这个办法了。大军尾隨。只是明军行军速度与韃子行军速度相差太远。 只能先派一支骑兵跟著。表示存在。也为大军预警。防止韃子回身一击。 不过,这一支骑兵就非常危险了。 非良將不能任之。 下面的將领一个个都非常有自知之明。没有一个想要出头。 翁万达目光落在周尚文身上。 周尚文见此,已经很明白翁万达的心思。而且他想了想,宣大各级將领中。敢这样刀尖舔血的將领,除却他也没有別人了。 虽然周尚文也明白,翁万达更多是限制韃子,然后將韃子驱赶出境,这种战术有些憋屈。但是总比放任不管,给予韃子完全自由的行动权力要好的多。没有大军的牵制,真不知道韃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或许北京真危险了。 这样的大是大非之前,个人一点小恩怨,也算不上什么。 周尚文忽略了身体上的一些不適,毕竟將军征战沙场,身上有些小病小伤实在太正常了。这么多年周尚文每天晚上不喝点小酒,都睡不著。不是周尚文嗜酒如命,而是酒精能压制周尚文身上一些异样的感觉。让他能入睡。 他只当是如之前一样,浑然不在意。起身说道:“末將愿往。” 翁万达长出一口气。脸上立即带笑,说道:“老將军有什么需求,儘管说?” 周尚文说道:“大同军损失惨重,將士们的抚恤要立即下来。还有我已经看过了,大同军可战之军,不过万余骑,有些少,令宣府各路骑兵归附於我麾下。” 翁万达虽然觉得周尚文说话,好生不客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除却周尚文之外,没有那一个武將,敢如此与他说话。但是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也不与他多计较,说道:“一切都依老將军。” 宣大的血腥廝杀。夹杂黄沙之中,也吹不到北京城之中。 周梦臣身在兵部又是消息最灵通的驛传部门,倒是知道韃子再次南下,心中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仅仅是担心而已,其余的事情都做不了。他还要忙於兵部驛传改革。 嘉靖二十八年开始,邮票,驛票改革正是推行开来。 很多事情,並不是推行开来,就是结束了。恰恰相反,很多事情,一件事情推行开来,才是一堆麻烦事情的开始。 户部要求,这种邮票驛票的发行机构,要在户部。 一方面,这些票据是可以在市面上换钱的。这种关於钱的事务,户部认为,不应该是兵部,应该让户部掌管才是。而且户部也有专门的印刷机构,就是印刷宝钞的机构。 虽然而今宝钞如纸,但是衙门还在。早就成为养老的衙门了。 另外一方面,却是户部压力山大。 严嵩理財能力,比夏言下降一个档次。而严嵩的贪污能力,又比夏言高出一个档次。在嘉靖二十六年的时候,总体上来说,朝廷財政虽然紧张,但是还能支撑得住局面。 但是在严嵩手中,却不一样了。 在嘉靖二十七年,太仓岁入在三百多万两,但是开支一下子打到了四百多万两,超支一百多万两。而真要说起来,嘉靖二十八年,朝廷也没有是大工大战大灾情。那超支的一百多万两是怎么出来的。 当然了,一年的超支还算不了什么。 毕竟朝廷开支,有一个起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夏言当政的时候,也不可能让朝廷开支每年都是正向的,有赤字也很正常的。而且,夏言为復套下的狠手,的確给朝廷財政狠狠的奶了一口气。 那就是宗室条例改革。將朝廷宗藩开支压缩了一半,更不要说抄了好几个藩王,一下子弄了好几百万两银子。 足够支撑復套大战。如果不打仗的话,省著点,足够朝廷宽裕五六年了。 只是严嵩这个理財手法,不用两年,朝廷这一笔积蓄也要光。到了夏言开战之前的状况。至於严嵩父子的家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户部是很为危机感的。所以对任何新增的財政收入,都想弄到手中。 但是兵部上下不答应了。 即便兵部与户部尚书都是严嵩的人。但是也不妨碍两个衙门打架。 因为周梦臣去年一年的邮费,足足有四万两。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欧阳必进知道,立即抽了一半,作为兵部本身的办公费用。这让欧阳必进得了兵部上下拥戴,同样也让周梦臣一下子在兵部给吃开。毕竟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软。 剩下的邮费,才被周梦臣分给下面的递铺。 这一笔费用,想从兵部衙门口中挖出来,那是门都没有。 不过,因为两个衙门的长官都是严嵩线上的人,所以他们不好处面,上面的侍郎们也不好处面。於是周梦臣就与户部的人来回磋商扯皮。反正是没完没了。 虽然不想承认。这才是大明京官的日常。哪里有那么多改革要做,更多是无休止无意义的文山会海,与扯皮斗心思。 周梦臣从户部衙门出来,打发了身后的马车,想要走走。只觉得头有一点点晕,心中暗道:“如何在才调出京师啊?” 京师庙小菩萨多,这才做一点点的事情,就有这么多扯皮。如果没有严嵩在嘉靖面前说了有驛政改革,周梦臣连做这一点点事情的能力都没有。那就更没有意义了。 这种情况下,周梦臣越发想出外了。周梦臣存了这个心思,就要好好琢磨去什么地方?这才能寻找机会,达成所愿。 就在周梦臣细细想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忽然前面一阵喧譁,急促的马蹄声踏在石板之上,暴风雨一般闯了过来。  第七章 红旗急报 第七章 红旗急报 闹市纵马可是重罪。 特別是周梦臣散步的街道並不是寻常街道,这一条街道上有著户部衙门兵部衙门等好些衙门。重要性比长安街不逞多让。街道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高官显贵。 即便是勛贵家的紈絝子弟,也不会在这条街道上纵马,甚至不远处就是皇城。 周梦臣还没有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就看见,在快马之前,一副人仰马翻之后,一面红旗在骑士身后闪过。 周梦臣一愣。他现在可是负责驛传体系,哪里不认识这是什么?这是急报之中,等级最高的红旗急报。比八百里加急级別还高,就是换人不换马,撞死人,反而要治阻拦者重罪,甚至全家流放。 可以说,而今这个骑士不要说在北京大街上,就衝到宫门前,也没有人敢挡。 只是周梦臣心中却凉了半截。他立即想到:“什么事情需要这么高级別的急报。难道是大同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一片混乱之中,周大壮来到周梦臣身边,说道:“老爷,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家换一件衣服吧。” 周梦臣这才发现,原来身边一番人仰马翻,一些污水打在了周梦臣下摆之上。按周梦臣的习惯,此刻定然会去换一身衣服。但是此刻不要说是沾染了一些污渍,就是浑身泥水里面打了一个滚,此刻一顾不得了。 周梦臣立即转身说道:“不回家了。去兵部。” 想得到消息,兵部是最快了。 周大壮说道:“老爷,稍等,我去叫车。” 周梦臣眼前是一片车祸现场,纵马而过的骑士留下了一地狼藉,拥挤的街道两侧很多摊位都被人潮给掀翻了。还有几个摔跤了。总之,要过一阵子,才能通过。只是周梦臣哪里有这个心思等。 他將下襟掀起,插进腰带之中。看上去就好像黄飞鸿开打之前的造型。不过,周梦臣不是要打架,而是要跑。 这里距离兵部衙门也没有多远。他翻过这些障碍物,立即起身奔跑。一口气跑到了兵部衙门。立即找人问道:“刚刚红旗急报,是什么消息?” “直接入宫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刚刚宫里將欧阳大人叫走了。与周大人是前后脚。”一个兵部吏员说道。 周梦臣一听,就准备往宫里赶。 杨继盛见状立即拦住他,说道:“周兄,可是要进宫?” 周梦臣说道:“我有一点担心。” 韃子南下,大同首当其衝。周梦臣岂能不担心,更不要说,周梦臣已经確定,这一分急报绝对不是捷报,如果捷报的话,一般选择露布报捷。也就是根本不保密,一路將消息公开传播。这也是用来鼓舞军心士气的。 那么不是胜仗,那一定是败仗了。 那么怎么败了?败在什么地方?损失多大,周老將军现在如何?周君佐怎么样了?还有在大同的外科医生出问题了吗? 周梦臣內心之中有无数的担心,毕竟是利益相干。 杨继盛见左右没有人,低声对周梦臣说道:“周兄,你如果想在朝廷上走得更远一些,最好明白,官场最讲规矩。” 周梦臣顿时明白了杨继盛的意思。 什么样的官员,有什么样的待遇。不要说在古代,就是在现代,还是这个道道。一个官员品阶没有到,反而享受了高阶官员的待遇,是很败坏观感的事情。周梦臣此去,一定能混到一个旁听的席位。 但是这对周梦臣的未来真的好吗? 別的不说,就问问欧阳必进,愿意不愿意与周梦臣一起与会? 这一点观感,看似没有什么用。但是关键时候,足够让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梦臣既然要洗刷自己身上宠臣幸臣的標籤,有些事情就要好好注意。 杨继盛见周梦臣听进去了,说道:“而且,你而今即便是提前知道了又怎么样啊?我们在兵部,既然是兵事有关,等一会儿定然会交代的,无非是迟一会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耽搁不了多少事情。” 周梦臣苦笑一声,说道:“是我失態了。” 与后世战爭节奏飞快不同。几乎一开战就定胜负了。而这个时代的战爭节奏比较慢。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周梦臣听了杨继盛的劝告。回到自己的值房,换了一身衣服。等消息。只是他依然有一些坐不住。就派遣手下的吏员去打听消息。很快就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是韃子扣关了。 周梦臣陡然一惊,他知道。长城边墙是有纵深的,並不是说,只有一道关卡。真要说起来,北京附近的长城就有內外长城之分。而这里的扣关,自然不会指外围的关卡。原因很简单。 外围的关卡交战,乃至於失陷,也不至於红旗报急。 那么这个扣关就是北京外围防线,也就是京城最后一道防线了。 周梦臣沉声说道:“应该是居庸关。报信的人从北边而来,也唯有居庸关在北。” 杨继盛说道:“这你就放心吧。居庸关乃是天下第一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本朝歷代加固,简直是固若金汤。纵韃子有百万之眾,也难以扣关而入。” 周梦臣知道杨继盛说这样的话,有一半是缓解自己的紧张,有另外一半却宽慰周梦臣。 只是周梦臣隱隱约约有一种感觉。事情或许不是这样的。 诚然,在周梦臣印象之中,韃子上一次攻打北京外围关卡,最少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更远可能就是景泰年间,土木堡之变后了。那时间的九边防线,荡然无存。 但是就嘉靖一朝,从来没有让韃子骚扰到北京外围防线了。 只是,周梦臣依然觉得,如果这个急报,是从居庸关而来,未免有些太急了。 原因很简单,居庸关天下第一雄关的名头,可不是白给的。他不是两山之中一个关卡,而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他的坚固程度,不仅仅大明知道,韃子也是知道。人要蠢到什么程度,才会往石头上撞。 那么如果不是居庸关那是哪里? 周梦臣將一副舆图放在桌面之上,细细观摩。眉头紧皱。他其实发现一个问题,虽然说宣大乃是北京的北大门,但是真要说,应该是西北大门才是,內三关防御重心明显偏西。 而北京东边是蓟州镇,这个边镇的存在感並不是太高的。 这个边镇的防区,乃是山海关与居庸关之间近两千里的长城。只是任何时代的军事部署都是有重点的。不可能洒胡椒麵一样洒的到处都是。那样什么用都没有? 而今俺答为患,京师的防御重心在西。俺答到京师就必须打穿宣大,然后再攻破三关,才能到北京城下。当女真为患的时候,东边的防御就大大加强了。当然了,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而今蓟州镇乃是一个二线军镇,不管是兵额,战力,装备,都无法与宣大这样的军镇相比的。周梦臣看著地图上,从山海关到居庸关这么长防线,依旧上面一个个耳熟的名字,什么一片石口,喜峰口,古北口等等。很多还没有发生的战事,让周梦臣有不少不大的联想。 心中暗道:“俺答会不会移师攻蓟州?还有蓟州镇的情况而今怎么样了?” 虽然周梦臣是在兵部,他更多负责驛传,对下面各镇兵力档案数量,是不掌握的。而且即便掌握了又怎么样?下面人给的也不会是实数的。 就在周梦臣沉思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欧阳大人回来了。”  第八章 临危受命 第八章   临危受命 欧阳必进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但是欧阳必进没有一点要休息的意思,而是召集兵部大小官员。掌灯以带,看样子说不定今日就要通宵达旦了。 周梦臣也在召集之列。毕竟他在兵部之中,也算是中坚力量了。 在昏暗的灯光之中,欧阳必进脸色阴沉,灯光在欧阳必进的脸上投射出大量的阴影,欧阳必进说道:“边事急,我就长话短说了。刚刚综合各路消息,今天三月,韃子南下,大同总兵周尚文与之战於曹家庄,鏖战五日,各有损失,宣大总督翁万达援军大至,韃子惧不敢战,乃绕过大军,向居庸关而来。我军追之不击。” “於昨日,韃子大军忽然到了永寧关下,猛攻永寧。永寧参將这才发了红旗告急。” 周梦臣一听永寧的这个地名,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永寧是什么地方?永寧就在居庸关以东。 前文已经说了蓟州镇负责的边墙,也就是居庸关到山海关之间。而山海关在居庸关以东,也就是永寧关,就是蓟州镇的辖区。 而蓟州镇的驻地,在什么地方?在遵化。不在遵化城外,而在遵化城外三屯营。从遵化三屯营到永寧,还没有北京到永寧近。 一般来说,两个行政单位交接的地方,会出现很多三不管的地方。在军事上虽然不是这样的,但是两个军镇交界的地方,定然是军事部署的薄弱地区。別的不说,如果从居庸关抽调军队增援永寧,哪怕调动一个百户,也属於跨军镇调度,按照规定,这样的军事调动,是需要朝廷点头的。 此刻,周梦臣也不知道自己是乌鸦嘴,猜对了。还是他与俺答的谋主,英雄所见略同。 显然欧阳必进也明白这其中道理。 欧阳必进说道:“今天夜里,就不要休息了。有很多事情要做,朝廷已经选派勛臣镇守北京內外关卡,我们今天立即清点武库,装备部队,清点名册,搞清楚有多少能用的將士,记住,这一次谁也不能打马虎眼。” “不过,而今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首先,立即將一批军械物资给送到永寧关上,特別是火器,火药越多越好。必须立即执行。” “这一件事情,你们谁负责?” 一时间,气氛尷尬了。 谁去? 永寧关而今是一个什么样子,大家都不知道,而且从永寧关发出急报,到而今已经过了一天了。从押运军械到永寧关,也是要不少时间的。一个说不准,就要正好撞见攻破永寧关韃子,那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咳咳,”一个官员说道:“武库司这里,倒是有足够的武器。只是,一时间去哪里找足够的车队与押运的人马。以下官之见,不如令京营一员將领总理此事。我兵部仅仅出武器就行了。” 周梦臣听了,立即皱眉。他一听就知道,这根本就是在推卸责任。 首先,兵部这里没有足够的马车,京营就有了?京营里面的东西都是帐面上的。不管是武器还是车辆,乃至是將士。真要按京营帐面上的战力看,我大明京营六十万之眾,冠於天下。但是真正能打的,不要说六十万了,六万都未必有。 其次,兵部这里不愿意派人去。担心出事。但是京营不怕吗?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京营的將领可比兵部的文官更怕死。周梦臣皱眉的同时,也看出来兵部下级官员有好几个都脸色不好。可见说大明文官不成器的。他们最少比那些勛贵成器。 下层官员之中,有不少对这个方案也是颇有微词的。平日里踢皮球,打太极也就算了。而今是什么时候?这个时候也能这样干吗? “不行。”欧阳必进厉声说道,他似乎也觉得这一件事情不能这样办,当然了,这也有欧阳必进在內阁会议之中,被张治狠狠的骂了一顿,毕竟不管怎么说,兵部都是总理戎政,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兵部的锅,还能是別人的锅。 因为有严嵩的庇护,欧阳必进自然一根毛都没有掉,不过是被骂了几声而已。但是欧阳必进毕竟不是寡得鲜耻之辈。而今这內心之中憋著一股火,想要证明自己。怎么能將这一件事情推出去。 “此事只能兵部来办。”欧阳必进说道:“必须要兵部官员押送,你们如果都不去,那好,这一件事情我来负责便是了。” 周梦臣听了,出列说道:“大人何出此言,这一件事情交给我便是了。” 周梦臣这个时候出头,一方面,是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永寧关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別的不说,单单说北京城吧。前文说过,北京城墙早就不能完全保护北京的城市规模。 別的不说,周梦臣在中官村的持续投入,而今中官村附近围绕著印刷与医院形成了一个新的小城镇。他就在北京城外。而今北京城外这样的地方还有不少,一旦韃子衝过来,周梦臣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遭难。 这是周梦臣所不忍见的 另外一方面,周梦臣能找到足够的车辆。 这还是周梦臣在军器监的关係,而今的军器监在没有军订单之下,生產最多的乃是软钢与轴承。可以说军器监乃是整个大明车辆產业的上游。北京城中有多少车马行,別人不知道,周梦臣是知道。 甚至军器监本身还保有一定的车辆。还有驛传体系之中,也有一些车辆与马匹。 周梦臣有信心一夜之间,召集足够的车辆。 欧阳必进见周梦臣答应,大喜过望。说道:“好,周大人有什么需要,儘管提。” 欧阳必进刚刚说自己亲自负责押送,自然是气话了。而今战事如此紧急,他这个代兵部尚书一点也不轻鬆。不知道手头有多少事情,真要让他去一趟永寧关,兵部的事情怎么办? 周梦臣立即说道:“车辆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人员很成问题,搬运的力夫民夫都有,畜力有一点少。如果没有的话,也只能支应,唯一的问题是护送的人马。这一去,我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情况,总要有一队士卒护卫的。这可都是军器。” 欧阳必进说道:“对。畜力好解决,我这就去一趟太僕寺,给你弄多少战马说不好,但是驮马,一定足够。要多少有多少。”太僕寺就是主管马政的衙门,当然了,大明的马政简直是一塌糊涂,但是作为经受的衙门,总是有一点点存货的,而今情况紧急之下,欧阳必进就好像拿了尚方宝剑。不怕太僕寺不给。而今將太僕寺给搬空也不是不可能的。 唯一是押送的人员,让欧阳必进犯难了。 无他,按照朝廷制衡的原则,兵部虽然管理天下戎政。任何兵马都必须通过兵部来调动,但是兵部本身却没有一支兵马可用。当然了,这不是主要原因,毕竟而今事急从权,欧阳必进想办法抽调一支军队就行了。 问题是,欧阳必进不知道该抽调那一支了。 京卫七十二,其中亲兵卫二十多个,好像都在大明军队序列,但问题是欧阳必进不知道谁能打?毕竟按照这个速度,这一支人马,將是永寧关得到第一拨支援。欧阳必进还是想安排一些能战的军队,哪怕只有数百人。千余人。或许能在危机时刻发挥出关键作用。 但是从京营抽调,与徵调民夫有什么区別?  第九章 武举与舍人 第九章   武举与舍人 欧阳必进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永寧关。 虽然所有人都希望永寧关顶住这最关键的一波进攻,但是其他人可以心存侥倖。但是作为代理兵部尚书,必须要有万全之策。比如,当永寧关被攻破之后,会是什么局面。该怎么应对的。 所以即便他知道京营之中东西两厅有也一批人马,大体还是能战的,但是数量不多,这一批人也不能妄动。很简单,这些人是守城的人马。 “或许有一批可以一用。”一个声音忽然说道。 周梦臣一看,居然是杨继盛。 杨继盛郑重的说道:“武举,舍人 ,將才录。” 所有人都心中一动,忽然觉得或许可行。 周梦臣如果不是在兵部任职一段时间,估计也不知道杨继盛说的是什么。而今却是明白的。 武举,是各地选拔来参加武举的人选。武举不是今年,是明年,但是正如科举的举子,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会到了当年才上京,都会提前上京一段时间。至於舍人,这个词汇,其实等同於衙內。 就是指武將可以袭职的子弟。大明文官数量不多的,但是武官却有一点滥。数量相当不少。开国靖难的时候,武官子弟还是相当能打的,很多有名的大家都是武官子弟,比如大名鼎鼎的张辅。而这种袭职的武官子弟,还在军中有一袭之地。真要说起来,周尚文,与后来的戚继光都是走这一条路的。並不是所有武官子弟都能袭职的。需要考核的。 而考核这些舍人的衙门,就是兵部。 而將才录,其实就是往年武举名单。 其实武举在明代很不受重视。武举之中真正有名的將领,只有一个,那就是熊廷弼。他是武状元出身。后来又考了进士。 大明武举一直不太受重视,可以说是在正德年间才完善成体制了。而正德重要的几个將才,比如许泰就是武进士出身。但是进入嘉靖年间,或许是战略环境的缓和,也或许是文官的反攻。再或许是嘉靖喜欢一反正德之政,为了证明正德是错的,正德做的事情,嘉靖都要反过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隱隱约约是有这个意思的。 武举没有被废除。但是一直被压制。 这种压制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武举人数一直在减少。在正德年间还有七八十人,但是到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周梦臣中进士那一年,是最少的,只有四十多个中式。 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武举人的使用受到限制。 不知道谁提议,这些武举人没有经歷过战阵,不能直接担任重要將领。这说起来也对的。只不过是藉口而已。於是本来中式之后,直接任官的武举人就尷尬了。他们不能直接担任各军主將,又不能官职太低了。毕竟文官一科三百多人,武举人才几十个人,总不能让这些人去当百户吧 所以武举人是有了做官资格。但是这个资格怎么兑现,却有一些麻烦了。 有门路的找门路,没有门路的就只能等了。 兵部就面对大量武举人没有官职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在缩减武举人规模。因为只取不用,兵部这里都没有办法安排了。也不知道那个人才,想出了一个办法。或许是安抚武举人,也或许是建立人才储备。弄出一个叫將才录的名单。 名单不多,只有二百人。 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打了大败仗,中层军官为之一空的情况下。这些武举人直接填满官职的空缺。最少不能让军队没有军官,至於合用不合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然了,这个目的自从將才录建立之后,从来没有用过。倒是有一些偏远將官,谁也不想去的地方,可以从这里抽调一些武举人过去。 欧阳必进心中暗道:“不管了。不管武举人,还是舍人们,总比临时拉壮丁强吧。”这个是穷文富武,一点也没有错。可以说,凡是在参加武举的人,都是有底子的。而且虽然武举,还有袭职考试,虽然不是那么严格,甚至还有一些黑幕。 但问题是,好歹弓马之类的,还要走一走过场的。 欧阳必进问道:“在京武举,以及舍人们,大概有多少?” 立即有人回答说道:“在京已经登记袭职的舍人大概有两三百人之多,在京待职的武举亦有此数。” 欧阳必进说道:“好。立即下令,让这些人在周大人身前听用。” “是。”立即有一个下去传令了。 欧阳必进说道:“周大人,我这里只能给你这些,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实在不行,可以去將门借一些家丁。总之,不管什么办法。明天早上日出之前,第一批火器,火药一定要去发。”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下官明白。” 欧阳必进说道;“你不用在这里了。快去办事吧。武库司武选司都出人,跟著周大人听用。” 立即有两个人以及杨继盛跟著周梦臣出来了。 武库司自然负责火药火器的筹集。而武选司手中则有那些舍人与武举的名单。要去召集人手。 周梦臣根本没有走远,就在外面的走廊上开了一个小会,借著窗户里的余光,周梦臣先打发了武选司的人走。要求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在子时之前。將欧阳必进说的五六百人全部给找来。 隨即又问武库司,火器火药储备情况如何? 毕竟欧阳必进的意思,根本没有开具体数目,意思就是,周梦臣自己能带走多少,那就带走多少,事后报一个帐便是了。 结果,武库司打开尘封的库门之后,周梦臣一看情况,立即皱眉,说道:“就这------” 武库司的人说道:“大人都在这里了?” 周梦臣看著些武器,有一种时光倒回的感觉。 因为这些武器看上去,与军器监的库存,几乎一模一样,可以说在军工领域之中,周梦臣看似自己做了很多。其他並没有做什么。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將所有火箭,不管是百虎齐奔,一窝蜂都拿来,还有万人敌等火器。至於火炮,你立即给我开个单子,我去军器监提。” “另外各种火药,儘量多准备。隨时准备装车。” 周梦臣对各种火炮火銃的不信任,是深入骨髓之中的,不过,这不代表这些武器都不能用,比如火箭,还有爆炸类的武器。这可以用的。都是消耗品,也不在乎什么耐久性。 就好像万人敌,代表的不是一种,而是一类武器。简直就是一个大號手雷。只需爆炸就行了。 至於火炮,周梦臣想起军器监还有一批存货。 毕竟,这个时代的库存管理自然是做不到零库存的。严嵩暗中限制了各方对军器监下单子。自然让军器监一批火炮砸在手里了。这个时候,让兵部开单,却是正常程序。 难不成周梦臣自己付钱? 这个时候,武库司的人早就將上面的招呼放到一边了。自然是周梦臣说就是什么了。立即找人去开单。 周梦臣一看开出的单据,上面有欧阳必进的签字画押,却没有名称,与数量,唯有最后有一个总金额十万两,標明多退少补。 估计这一批是欧阳必进而今能拿出手来第一批军费了。 至於其他军费,估计现在户部也在彻夜算帐,不知道能临时弄出多少军费出来。 周梦臣就不为他们操心了。几乎在拿到单据的同时,就已经出了兵部,打发人回家报一声平安。就向军器监而去了。 第十章 忙碌的一夜 第十章  忙碌的一夜 北京是有宵禁的。 不过弘治之后,宵禁就不严苛了。 但是今晚不一样。周梦臣看到五城兵马司,还有锦衣卫的人通通上街了。封锁道路,严厉宵禁。 可见白天红旗急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毕竟京师很多消息都是藏不住的。 周梦臣带杨继盛,还有十几个隨从,骑马走在大街之上,有兵部开出的令牌,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周梦臣忽然想起了说道:“问宵禁是谁负责的?” 路边的锦衣卫立即说道:“乃是陆镇抚。”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可是陆焕陆镇抚?” 陆焕作为陆炳的堂弟,在升迁之上自然有优待,而今已经是陆镇抚了。不过,大体也就升到头了。 周梦臣听了,立即说道:“陆镇抚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在巡城。”锦衣卫说道。 周梦臣说道:“请你立即派人转告陆镇抚,就说武昌周梦臣想要见他。周梦臣今天前半夜就在军器监。” 这个锦衣卫立即答应不说。 周梦臣到了军器监二话不说,叫来殷正茂,將单子给了他。说道:“將所有存货都拿出来?” 殷正茂一看,说道:“不够啊,所有存货也没有十万两啊?各种火药与火炮单位,也就有了二百多门的数量。倒是有几门,你实验过的大炮。只是而今估计是运不过去了。” 军器监的拳头產品,就是战车炮。这个小炮,虽然看起来不威猛霸气,但是轻便,小巧,耐用,適应力强,不管是城池攻防,乃至用在战车上,甚至如果有勇气,在两军交战之前,也未必不能在阵前先打上两轮的,两三个士卒都能扛著走了。 与虎蹲炮的战术定位也比较吻合。 价格上很便宜,七两一门。已经足够利润了。所以,即便军器监所有的存货,也不到五千两上下。 之前弄一点点钱都抠抠搜搜的。而今大笔一挥十万两。让周梦臣有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觉。 不过,周梦臣可没有给朝廷省钱的意思。即便他知道,朝廷的財政紧张。但是他替朝廷分忧,难道严嵩就对他好了。既然钱到了他的手中,他可没有想让兵部再拿回去。只有少补,没有多退。 周梦臣立即说道:“將军器监的客户帐单拿来。” 殷正茂不知道周梦臣问这个做什么?但是二话不说拿了出来。周梦臣一番,就扔到一边,对身边的人说道:“在北京採购轴承数量最大的十家,给我列出来。” 很快,这十家就找出来了。 周梦臣说道:“立即派人,去將这十家,將他们所有马车都徵用了。至於钱,就从这里出。这马车就当是朝廷买了。还有马一併买下来。” 说实话,大明朝廷徵用下面的东西,可从来没有买过单,即便是买的,也是和买。也就是那种朝廷用超低价將物资给买下来的举动。不过,周梦臣手中有钱,不愿意做这样败人品的事情。 殷正茂说道:“周兄,而今宵禁严格,这样满城的跑?” 周梦臣听了眉头一皱。 其实他之前也没有想到今日的宵禁如此严格。之前宵禁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不过细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说不定永寧关而今已经被攻破。如果这样的话,一两天之內,韃子军队就会出现在北京城下。 气氛紧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如此一来,周梦臣却有一点难办。以他的身份地位,搞来通行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时间紧,他只有一夜时间,要走程序的话,就要浪费一段时间了。 “这个事情交给我。”一个声音从外面来了。 周梦臣一听声音,顿时大喜说道:“陆兄。你来的正好。这一件事情就拜託你了。” 来人正是陆焕,陆焕立即叫来几个锦衣卫,由锦衣卫带队过去,不管他们身后是什么背景,今日他的所有马车连同马匹都要上缴。 周梦臣忙完这一件事情之后,立即对陆焕说道:“陆兄,我请你来,是想让你支援一些人手。” 陆焕说道:“什么人手?” 周梦臣说道:“什么人手都行。我的任务,我想你也打听到了。赶车的人手,搬运的人手,敢战之士都可以,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陆焕听了,说道:“你的说的锦衣卫都有,可惜一个人都不能给你。你应该知道,锦衣卫的责任是什么?这个时候,锦衣卫所有人都动员起来了。有口喘气的都准备上阵廝杀了。哪里有什么人手给你,一个也没有。” 周梦臣听了,顿时失望极了。 运输物资,不仅仅要押运的人手,也需要民夫力夫等壮丁,周梦臣倒是想从京营之中抽调人手,但是对京营的效率有些不大相信。京营空餉这么多,叫人过来之后,再发现有缺额,那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他想到了锦衣卫。首先锦衣卫不仅仅是情报机关,还是亲兵卫之一。锦衣卫麾下不仅仅有一支精锐的骑兵,作为嘉靖的护卫力量,还有很多其他士卒,这些士卒有些都是守卫皇宫的。 看上队列整齐,但是没有上阵廝杀过,都是样子货。但是周梦臣却深明一个道理,那就是走得齐就是战斗力。 军队从来是纪律优先,即便全部没有见过血,只要能將架子撑起来,已经说明这些人有一定的底子,好好训练一下,未必不能成为精锐士卒。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锦衣卫也后,与锦衣卫一併的亲兵卫也好,他们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保卫皇帝,保卫宫城。陆炳在锦衣卫任上还是比较合格的。锦衣卫而今自然不能与开国的锦衣卫相比,但是与京营一比,就显得厉害多了。 这一点,不仅仅周梦臣知道。 嘉靖皇帝也知道的。 所以,这个时候。在京营靠不住的时候。嘉靖怎么可能让锦衣卫与守卫宫城的亲兵卫抽调一兵一卒出来。 周梦臣自言自语,皱眉道:“如此该从什么地方找足够的人手?” 周梦臣想到几处,第一就是军器监的工匠。 说实话,这是周梦臣最理想,也是最捨不得的人手。 工人的组织性,最適合当士卒。甚至按他们生產的编组,直接可以转化为军事组织,用来守城绝对是绰绰有余的,特是那些炼铁的工人。钢铁工人的危险性,即便是在后世也不能完全解决。在这个时代,周梦臣即便再准备,也是有一定的伤亡的。 他们的承受死亡的能力,体格,与战斗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拉出去就是好兵。 只是在周梦臣心中可不这样想。 大明找出衝锋陷阵的人很容易,但是找出產业工人却是不容易的。看似周梦臣很容易將军器监的工匠改造为產业工人。但是实际上,乃是这些人本身就是工匠出身,身上有那中底蕴。这才容易改造。 如果是农民,將不识字的农民改造成为工人,那难度可就大了。 所以,周梦臣不忍心他们损失掉。再有就是周家的佃户了。 按皇帝赐给的皇庄人数,周梦臣抽调几百上千壮丁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时间不够,而今城门已经上锁了,他不可能连夜通知,所以他能找的人只能是京城之中的人。 陆焕说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你。你不知道丰城侯今天傍晚已经出城了。与英国公,咸寧侯,还有其他勋爵一併迅速北京附近的防御,而今在丰城侯主事的是世子。” 第十一章 人手够了 第十一章    人手够了 周梦臣忽然想起了李儒李子文。 丰城侯已经从湖广调入京师了。甚至李子文还上门几次,周梦臣张居正与李子文三人会聚会过好几次。只是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层层隔阂。再也回不到当初的交情了。 不过,周梦臣想想,发现陆焕的提议还是可以考虑的。 周梦臣仅仅有一个皇庄,就那拉出来这么多的人手。而大明勛贵几乎將顺天府乃至顺天府周边的土地给买尽了,还有大量京营士卒成为勛贵的僕役。所以,在这方面,他们是绝对不缺的。 想想就知道,大明京营几十万大军,当初是实打实的。而且大多都是世代为兵,这些人不可能一个个都绝户了。那么这些人现在在做什么?固然有相当一部分都逃走了。 当时也有相当一部分,成为勛贵隱藏下来的人手。 当然了,勛贵们是有一部分家將的,但是在夺门之变后,这些家將就有一些扎眼睛了。故而更多人手成为勛贵们產生財富的工具。 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丰城侯府想帮忙,人手绝对能够用的。 周梦臣说道:“好。这就去丰城侯府。” 周梦臣到了丰城侯府,李子文立即接见了周梦臣。周梦臣也没有浪费时间,將事情说完之后,深行一礼过后,说道:“李兄,还请帮忙。” 李子文沉吟片刻,说道:“我家与国同休,与朝廷有益的事情,义不容辞。只是周兄是文官,不知道谁是这一支人马的主將?” 周梦臣立即听明白了,这是提条件了。说道:“李兄的意思是?” 李子文说道:“你看我行不行?”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李兄,这一去兵危战急,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李兄三思-----” 李子文说道:“我李家也是將门出身,岂能怕死,我去的话,也会带一百家將。也算是出一把力气。鞍马齐全。” 周梦臣听了,立即心动了。 丰城侯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將领,虽然他打的敌人,大多是西南土司。大概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被丰城侯收纳在家中成为家將的骑兵,定然是上过阵杀过人的。 对於周梦臣来说,他最缺少有经验的人手了。 虽然周梦臣也想这一件事情。平平安安的渡过,最好永寧关固若金汤。韃子撼动不了,他不过是去补充一下物资就行了。但是他內心之中,却觉得这一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上过阵的骑兵,哪怕是一百人。对周梦臣来说都是珍贵之极。別的不说,不管是一百匹战马,还是一百个能熟练驱使战马的战士,都是非常宝贵的。 周梦臣也不知道李子文怎么转化心思,之前一直搞的是文人风范,而今却不一样了。他还是劝慰一番,说道:“李兄的条件,我拒绝不了。只是你要三思而后行。” 李子文说道:“我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我李家是將门,终究要在战场之上证明自己的。” 李子文这一番话,看似是对周梦臣说的。其实是对李子文自己说的。 无他,周梦臣这一段时间忙。並不知道丰城侯受到了重大挫折。这个挫折不是来自別人,而是来自仇鸞。 前文已经说过了。 勛贵之中也是分派系的。丰城侯一脉往上数可以道靖难时期,可以说是大明老勛贵了。而仇鸞的咸寧侯,是从他爹仇鉞开始的。也就是说仇鸞的咸寧侯才第二代而已。 这新旧勛贵之间,就互相看不起。 之前武定侯郭勛冲在前面与仇鸞別苗头。但是仇鸞攀附严嵩在嘉靖二十年的时候,將郭勛给掀翻了。占据了勛贵主要位置。而仇鸞在曾铣手中栽跟头。並不仅仅是曾铣的意思,甚至还有其他对头的顺水推舟,落井下石。 丰城侯一直谋求回京任要职。 几乎已经办到了。但是政坛之上忽然变动,夏言倒台。让丰城侯很多门路都断了。而仇鸞却变成了新贵。仇鸞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自然是有仇报仇,於是丰城侯分明是立功之后,升官回京师,一下子变成了回京閒居了。 当然了,如此单单是这样的话。李子文也不至於生气到这个样子。 毕竟丰城侯家,也算是大明顶级的门户了。这种政治上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多少年都是这样的,丰城侯上下都习惯了。私下怎么弄是一回事。但是面上却不会撕破脸。 因为如果没有什么变故的,丰城侯一脉与咸寧侯一脉,今后有上百年的邻居要做。总不好给后人留死仇。 但是丰城侯府这样想,仇鸞不这样想。 仇鸞对丰城侯府打压,几乎是不遗余力。 丰城侯的压力大增。而李子文作为儿子一点忙都帮不上了。甚至对於丰城侯来说,他要感谢这韃子扣关了。因为这一件事情,丰城侯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经过这么多事情,李子文这才恍然大悟。勛贵学文臣的儒雅,与文臣结交不是不行。也不是不能。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能打仗。打仗才是勛贵的根本。只是丰城侯不这样想。 勛贵之中能打仗的將领不多了,丰城侯是少有的几个之一。 丰城侯行军打仗的手段,其实比周尚文差了太多了。只能说在合格水准之上。但是丰城侯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战场之上是何等的凶险。所以,他才不愿意李子文走老路。哪怕放弃一切政治上的权力,在北京当一个富贵閒人也行。 只是李子文却不想。 这也是丰城侯出京了。李子文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周梦臣见提醒过了。也不多说话了。说定了兵部附近的一处校场集合。李子文就答应下来了。 周梦臣整整忙了一夜,连眼睛都不带闭一下。终於在四更天,天快亮的时候,將所有的时间都准备好了。 一夜之间,周梦臣组成了一支三千多人,近千辆马车的队伍,装了大量的火药,火箭,火炮,乃至於其他的物资等等。 这三千人之中,最大一部分是李子文带来的,他是通过兵部走了个程序,掛上神机营某哨的名义,拉来了两千多人。周梦臣见人手不大够,也从军器监里面拉来了几百人。 组成了最基本的运输队伍。 除此之外,还有护送的人手。 除却李子文自带的一百骑兵之外,就是近六百人的武举与舍人的队伍。 看起来只有六百的人队伍,其实有千人那么多。之前说过,穷文富武。不管是考武举,还是家中有世袭军官的家族,家境都不算太差。身边带著一两个僕人,或者保鏢的,也很正常的。 所以,才超出这么多人。 不过,这也给周梦臣带来一个问题。 是的,正如在兵部的估计来看。这些人的身体素质並不差。甚至有几个身手是相当好的。甚至还能自备鎧甲,兵刃。但问题是,他们是一盘散沙,根本不是一个集体。 很多人之前都互相不认识。此刻。立即要將他们凝结成一支军队,怎么可能成功? 几乎在等在这里的时候,周梦臣已经见识过这些人的身手了。他们狠狠的打了一架。 不知道是上战场的气氛压抑,还是练武的人气血方刚,总之,具体原因已经不知道了。甚至搞不清是谁先动手的。总之,周梦臣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一片狼藉了。 第十二章 大明人才何其多 第十二章    大明人才何其多 校场之上灯火通明。 百余骑马在外环绕。 大量人手都坐在校场中间,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 周梦臣看了看天色,东方一颗星,大放光芒。这不是別的。正是启明星。说明天快要亮了。 留给周梦臣的时间並不多了。 天一亮就要出城,这个时候,连简单框架都没有搭起来。恐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周梦臣最要紧的事情,是在天亮之前,將他们编排一个简单军事组织来。 按理上来说,这一次行动的主將刚刚確定了李子文。 不要看李子文仅仅是丰城侯世子,但是真要说的话,人家身上还有一个指挥使的官职。毕竟勛贵人家,出生都有官当,即便算不上基本操作,但也算是从常规操作。 只是,让李子文去处置如此复杂的局面。不仅仅周梦臣不放心,李子文自己都不放心。 周梦臣问杨继盛说道:“杨兄,你觉得该怎么办?” 之前周梦臣与杨继盛兵分两路,周梦臣去找车,找人。而杨继盛在这里召集这些人。 杨继盛说道:“我算是明白了。这些武夫,就要用武夫的方式来办。” 周梦臣有些不明白。说道:“你的意思是?” 杨继盛说道:“他们不是想要打吗?让他们打个够,谁是优胜者,谁就当官。他们的官职,兵部一概追认。” 周梦臣皱眉说道:“六百人,区区六个千户,估计下面人也不稀罕。” 的確,武官比文官就不值钱,而百户也不是什么大官,再加上在这里的人家,家里都是有钱的。小官的话,估计入不了他们的眼。 杨继盛摇摇头,说道:“哪里百户,而是千户,分两个,或者三个千户官给他们。” 周梦臣说道:“这才六百人,就分三个千户?” “不少了。”李子文说道:“很多地方,一个千户之中敢战的人,也就这么多。而且不是还有他们的僕役吗?编入各自千户之中,还能多一点人。下面军官也不用什么武略。只要能打就行了。” “如果他们能在其他人都打服了,也算是一员猛將。” 周梦臣思忖片刻,当机立断说道:“就这样办吧。” 周梦臣翻身站在一辆装满火药的马车之上,大声说道:“你们来京师,或求功名,或求袭职,今日全面满足你们。反正想要袭职的人,这一次行动结束之后,兵部全部批准。至於求功名的,这一次过后,即便没有考上武举,兵部也会给开同武举的资格。至於,长期在京师求官的人,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是现在,你们这一群人被分为三个千户,我不管你们怎么选。只要不出人命,只要能让下面人服你,这三个千户就有你一席。到时候兵部追认,如果在永寧关表现良好的话,还有封赏。” “现在开始。” 周梦臣一边说话,一边给旁边人打了一个招呼。 “咚咚”鼓声想起了。 很快所有人聚集在一团。慢慢的又分成了三团。 周梦臣看过去,风格却大有不同。 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好像很有威望。站在一个圈子中间,让人一个接著一个来与他交手,都是赤手空拳。看上去,更像是摔跤。倒地者负。看上去倒好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教学。 另外一个圈子。却是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满脸鬍鬚根本没有修剪,几乎盖住了眼睛与嘴巴。在黑暗之中看上去,像鬼好过像人。 他孤零零的站在一侧,一路走过去。打起人来又准又狠。一股阴冷之气,让周梦臣一愣,立即知道,这个人估计杀过很多人,他与任何人交手,都是一下而已。而受伤的人仅仅是倒地,都是一时半会起不来。 至於另外一个圈子里面,却是一场混战。里面最厉害的是两人背靠背,配合默契。打得其他人没有脾气。 杨继盛將这几个人指给周梦臣说道:“第一个叫王效,乃是老资格武举了。在將才册之中一直排第一。他也任过一任將官,带著千余人抹黑偷袭韃子,大获全胜。只是可惜,没多久就辈子折腾下来了。” 周梦臣没有说话,却是知道为什么? 无他,大明武將都是世袭的。而武举出身的將领任官没有世袭的。这是最大的区別。而边境將官大多都是世袭的。比如周尚文,他家从开国到而今一直在军中。不能否认周尚文很能打的。但是他很能打,也不能掩盖世袭武官的整体墮落。这才是武举在正德年间正式化的原因之一。 这也是武举任官通道一直不通畅的原因。官职就这么多,给武举出身的一个,其他人就少一个了。而且在很多世袭军官看来。这些官职本来就是他们的。 周梦臣说道:“这个人是谁?如此不修边幅。” 杨继盛说道:“他是我从牢中捞出来的。其实我想趁著这个机会,將西北的一些將官从牢里捞出来,让他们戴罪立功,但是刑部那边说,那些人都是钦案,即便是兵部尚书的手令,也没有办法。不过,他不一样,他是朱紈的部下,打双屿岛的主將,结果朱紈自杀之后。严嵩翻案了,说攻陷双屿是擅杀远来商旅。他不仅仅没有攻。发而有过。就关在刑部。” “不过,朱紈好歹不是钦案,兵部尚书的手令,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周梦臣听了。心中嘆息一声。 復套之败,在杨继盛心上烙印了深深的痕跡。对曾铣,夏言,杨继盛有著深刻的怀念。周梦臣甚至觉得,杨继盛的大概將两人在心中美化看来不知道多少。毕竟周梦臣与两人有过比较深的接触,但是杨继盛並没有。 他只是觉得两人想为朝廷一劳永逸解除边患。不当是这个结局,无意之间,就將忠臣良將的模板向他们两人身上套,忽略了他们很多东西。 周梦臣不否认两人的一些闪光点。但也要看见曾铣与夏言的一些缺点,比如曾铣功名之心太重,有些赌性。而夏言跋扈,心狠手辣。 也正是杨继盛內心之中对两人这个印象,所以才无时无刻不想营救曾铣等人余党。这些人之所以在牢中,是因为严嵩想他们死。只是罪名不大好找,毕竟曾铣与夏言的罪名,很多都是莫须有。 更不要说曾铣手下的將官了。 只是无奈严嵩心思縝密,找他的漏洞也不好找。 不过,南边的將领就不一样了,一来朱紈影响力远远比不上曾铣,二来,在明代人心中边將才能打,南边的將领那是什么东西? 周梦臣问道:“他叫什么?” 杨继盛说道:“卢鏜。” 周梦臣想了想,没有想起来。也就不问了。毕竟天下人才何其多。没听过也不要紧。双屿之战,虽然规模不能算大,但是明军也有数千人出战,作为主將卢鏜想来是一定能力的。 周梦臣將这个名字掛在心上,看到最后一圈混战的人,说道:“这两人你知道吗?” 杨继盛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看起来是要袭职的舍人。年纪很轻,看上去应该二十出头吧,比你还小一两岁,只是另外一个人看起来怎么好像是一个女人?” 周梦臣说道:“拿名册来,看看是谁?” “是。”一个小吏立即翻开名册,找了找,说道:“找到了,乃是世袭山东登州卫指挥僉事。祖戚宣,父戚景通,嘉靖二十三年卒,守孝三年,今年来参加袭职考。至於另外一个人是谁?我没有查出来,似乎不在名单之上。”  第十三章戚继光 第十三章   戚继光 “谁问你他父祖叫什么了?”杨继盛训斥小吏:“他叫什么名字?” 小吏一愣,立即翻看名册找名字。 周梦臣忽然问道:“是不是叫戚继光?” 这小吏手一顿,看到名册上面一页,说道:“是,正是。大人英明。” 周梦臣看著场中有些鼻青脸肿,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一瞬间居然不能將他与戚继光这个名字联繫在一起。在周梦臣的心中,戚继光应该是光耀万古的人物,自带金光,而今却是一个额头上被人狠狠来了一记,似乎鼻子都打出血了。 初出茅庐,跌跌撞撞的少年。与歷史书上平南定北的大英雄,实在好像不是一个人。 周梦臣说道:“让他们停下来吧。” 其实真正的战斗,时间很短的。而且双方都是徒手。除却戚继光这边还有战斗。其他那边都已经分出来胜负了。 於是,周梦臣任命了三个千户。王效,卢鏜,戚继光。 不过到了戚继光这里有问题了。 王效是在武举之中威望高,资格老。这种无形的力量让他在真正开打之前,其实已经锁定了胜局。而卢鏜是充满了戾气,下手又重,又为分寸。但是挨了一下,就要疼上好一阵子,却要不了命。 这些人大都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拼命的勇气。凡是挨了卢鏜一下,都不敢上前了。於是卢鏜自然成为胜利者。 但是戚继光就不一样了。 戚继光弄得很勉强。首先,他是比较能打。但是到底是没有上过战场,不能一下让人失去战斗力。所以就弄成了缠斗。所以,戚继光虽然有优势,但是却做不到压制全场。 其次,戚继光不是一个人。有一个帮手。 这个帮手还是女人。 自然惹得其他人大为不满。 故而在周梦臣一宣布名单,下面人纷纷鼓譟。说道;“不服,不服。” 周梦臣咳嗽了一下,说道:“你们有什么不服的?” 一个山东大汉站了出来,说道:“这个戚继光是仗著女人,算什么本事,在我看来,那个女人的本身都比他本身强。” 此人话音一落,立即有不少人纷纷鼓譟。说道:“对,对。” “哼,在下面嘰嘰歪歪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上来打啊?”不等周梦臣说话,戚继光身边的那个女人就跳了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柄兵刃,看来,觉得赤手空拳,限制了她的发挥。这是要动兵刃了。 周梦臣说道:“戚继光,她是谁?” 戚继光连忙说道:“大人,这是贱內。”一边说一边拉住王氏的衣襟,口中说道:“干什么的?”只是语气起很是温柔,好像是一个小狗在摇尾巴。 王氏也就是戚继光的妻子。她比戚继光大上好几岁,戚继光是长子,但是在父亲死的时候,他才十四五岁,是靠著王氏支撑戚家门庭不墮,而这一次能否袭官,对戚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王氏有些放心不下他的小丈夫。於是一併来京了。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这些將门的家族对这些事情,分外的敏感。当日就打听出来出了什么事情。虽然不大清楚,却很確定是战事来袭。紧接著就是兵部的人来通知,徵召戚继光。 这是要上战场的节奏。王氏更担心了。 王氏嫁到戚家的时候,戚继光年纪还小,她几乎管了戚家所有的事情,而今戚继光已经二十岁出头,但是在王氏心中,他还是那个毛毛糙糙的小孩子。一下子要上战场,自然是担心无比。 跟著戚继光一起来了。 別人也都带人了。不过带著是僕从家將。而戚继光这里却带得是妻子。 戚继光从小就怕这个既是妻子,又是姐姐的王氏。即便在外人面前,有意一振夫纲,但是厉声呵斥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討好求饶的话语。 “好了。”周梦臣说道:“废话少说,戚继光就在这里,你们有谁不服,上来挑战,本官没有那么多时间废话,有没有?” 下面人彼此看了看。也都不说话了。 诚然,戚继光而今看上起鼻青脸肿,但是他们都与戚继光过了几招,自然知道戚继光的难缠。虽然號称戚龙俞虎之中,俞大猷是公认的武林高手。但並不代表这戚继光格斗上就差劲了。如果看过戚继光的兵书,就会发现里面有不少具体的拳术与刀法。 只能说戚继光更多专注於万人敌的功夫,没有再做何上面下功夫而已。再有就是而今的戚继光,太是太年轻一些,不仅仅用兵之道什么,还没有参悟出来,即便是身手,也不是他巔峰时期。 周梦臣说道:“好了。既然你们没有人上来。就这样定下来了。李儒为主將,王效,卢鏜,戚继光三人为千户。现在立即整顿各队,等一会天亮了就要出发。你们要么是世代从军,要么想吃军中这一口饭,什么叫做军法从事,就不要我说了。都去准备吧。” “是。”下面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齐声回答。 周梦臣將李儒,王效,卢鏜,戚继光等人叫过来。商议了一些行军序列。周梦臣带来百余辆空车。让他们先分一部分在车上休息,其他人徒步跟隨,几个时辰之后轮换。 等一会开城门之后,到永寧关下,就不会有休息的时间,所有人都连续赶路。一直到永寧关。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在永寧关中了。”周梦臣说道。他目光看过所有人,说道:“都听明白了。各自去准备吧。” 李儒名义上是主將,其实他不过是一个骑兵统领。带著整支军队之中最有战斗力的丰城侯府家將而已。剩下的事情都是周梦臣来安排的。 “我等明白。”几个人齐声答应下来。 周梦臣说道:“戚继光留下来。” 几个人都下去了。戚继光垂手而立,就好像一个打架的学生见到了班主任一般。再加上戚继光满脸狼狈,就更有那个味道了。 周梦臣说道;“王效是老將,带过兵。上过阵,只是仕途蹉跎。卢鏜更不用说了。双屿大捷,我都听过性命,区区一个千户,根本就是大才小用,即便將这几千人全部交付给他,我也是放心的。倒是你,让我很担心。” 戚继光立即行礼说道:“属下让大人失望了。” 戚继光从来是很识眼色的,否则也不会在文官权重的情况之下,一步步扶摇而生。不过歷史上挖掘戚继光的是张居正。戚继光调任南方关键一步升迁,就是张居正举荐的。 此刻戚继光显然还没有攀上张居正的线,一来徐阶还没有入阁。张居正的权力也是相当有限的。二来,戚继光年纪太轻,连自己家世职还没有搞定,还没有到才堪大用的地步。毕竟人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名將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名將的。否则让几年后的戚继光来处理而今的局面,绝对不会这样狼狈了。 周梦臣说道:“没有什么失望与不失望的。只是今日之局面你也知道,说不定,我们就要与韃子交手了。你这样能上战场打胜仗吗?” 戚继光很想说能。但是他却不敢打包票。 戚继光这队人里面很多都是世袭军官出身,虽然有些鱼腩,不过是想混了袭职,回家作威作福。但也有一部分是身手矫健,是门里出身。但是孤管怎么说,都是军中子弟傲气十足,单单论官职,比戚继光世职高的都有。不是一两个,戚继光不敢保证能压服。 第十四章 天亮了 第十四章   天亮了 周梦臣见状,终於將他的心思露出来了,说道:“罢了,我借你一张虎皮,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戚继光一听,双眼之中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弟子拜见恩师。” 对於而今的戚继光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仅仅有这个老师。这一次就千值万值。以大明文贵武贱德行,周梦臣別的身份不去说,单单是兵部五品官员,就是戚继光需要仰望的存在。 那可是兵部啊。专门管武官的。有这个在兵部的老师。戚继光今后不要说一帆风顺,最少不会被人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是他占了大便宜了。 自然要赶紧敲定了。不能让周梦臣反悔了。 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將戚继光收为弟子,想想都让人兴奋的睡不著觉。 歷史会给人公正的评价。嘉靖一朝,云波诡譎,但是真正能让记住名字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严嵩,徐阶这些大人物,固然有一席之地。但是有两个人更胜过当时这些大人物。一个是海瑞,一个就是戚继光。 周梦臣这么急定下师徒名分,內心之中隱隱约约有一种怕被人抢了的衝动。 周梦臣扶起戚继光说道:“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现在你就是我的弟子了。有了这个名头,你如果还不能镇住下面的人------” 戚继光说道:“请恩师放心,弟子一定將下面人安排的妥妥噹噹的。” 其实戚继光少年老成,有十分把握做七分事说五分话。就是没有周梦臣的名头,戚继光未必压不下下面的人。而今得了好处,自然有十分的信心。 周梦臣说道:“快去吧。天快亮了。” 看戚继光下去之后,杨继盛说道:“你居然收一个武人做弟子?” 周梦臣內心之中都乐开了。此刻,忽然觉得这一次没有那么凶险了,毕竟戚继光在队伍之中啊?军神的气运在。又怎么会出事了。只是这心態,却不好给別人解释。只能一本正经的说道:“姑且用之吧。” 周梦臣对杨继盛说道:“杨兄,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了你了。这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千万拜託了。” 周梦臣出去,兵部那些事情,也不能没有人接手。周梦臣担心自己一去,回来之后,自己在兵部的基本盘已经不在了。这也只有杨继盛留下了。 杨继盛说道:“你放心,一切有我。”他微微一顿,说道:“要不,我替你去。” 周梦臣说道:“不用。我毕竟在欧阳大人面前应承下来了。” 杨继盛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他眼光一瞟,说道:“弟妹来了。我去看看物资都准备好了吗?” 周梦臣一转身,就看见李云珍提著一个食盒,与小环站在身后不远之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周梦臣连忙走过去,说道:“你怎么来了?” 李云珍说道:“我是来给你送吃的。”李云珍將沉重的食盒打开。周梦臣看见里面有一锅汤,还冒著热气。李云珍给周梦臣舀了一碗,周梦臣喝了一口。却是浓白的如同奶油的鱼汤。滋味很不错,恰当好处,正合周梦臣唯恐。 李云珍又打开下面,却是几个家常小菜。 周梦臣这个时候才感觉饿了。从昨天傍晚忙到现在,只是喝了几口水。连一口馒头都没有吃。而今吃了一口,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发软的感觉,似乎整个身体所有的细胞,都在齐声向周梦臣吶喊。它们太饿了。 周梦臣狼吞虎咽的一扫而空。几乎一会功夫就清盘了。 李云珍又拿来另外一个食盒,说道:“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准备什么在路上吃。就让便宜坊弄来几支鸭子,虽然鸭子凉了不好吃。但是我问过店家了,说让用小火煨一会儿,也有七分滋味。” 周梦臣抓住李云珍的手,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梦臣仅仅是给家里报看来一个平安。至於其他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去做。 李云珍说道:“这么大的动静。连我哥哥都惊动了。我又怎么不知道啊?” 周梦臣准备不仅仅带一些物资过去,也让李时珍派一些外科医生过去,如果李时珍能过去,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如果李时珍自己不能过去的话,就让李时珍找一些人过去。 周梦臣说道;“你放心。这一次不过是押运物资,其他的事情一点都没有,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李云珍只是温柔的看著周梦臣说道:“我知道。”只是眼睛之中温柔的颤动,却在说:我担心。我害怕。 周梦臣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只是轻轻抱了李云珍一下,说道:“放心,没事的。” 隨即周梦臣感动眼前微微一亮,却是东方既白。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下面跃出来,却已经將自己的光芒打在云层之中,照亮的东边的天空。按照时间估算,距离太阳升起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而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城门打开的时候。 留给周梦臣的时间不多了。 周梦臣只能起身,將李云珍送走了。隨即转身回来继续工作。只是看著这食盒之中的几只鸭子。他哪里有功夫管啊?隨手让周大壮,將整个食盒都给戚继光这个新弟子送过去。 在天亮之前,周梦臣做了最后的清点。 在第一束阳光打城门之前的时候,隨著吱吱呀呀的声音。北京城门缓缓打开了。周梦臣带著一千多辆大小马车,总计三千多人的队伍,从德胜门出京北上。 德胜门乃是北京北门。也是通往边塞的重要城门。从这里到永寧关,直线距离一百里上下,但问题是到永寧关的前半程还多在平地上行军,但是靠近永寧关一段距离就在群山之中了。 而群山是最难以衡量的。不能用简单的距离来衡量。而且永寧关后的通道,其实也不是太通畅的。因为这里並不是什么大关卡。通过的也不是什么大路。真正的大路是走居庸关的。 周梦臣也不知道,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天一夜的功夫到了永寧关下。 只是,周梦臣出北京城门的时候,看见了非常寻常一副北京早市图。 路边不知道多少扛著扁担,带著新鲜的蔬菜,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食材。乃至於有豆浆油条的早餐点。各种点心的叫卖之声。这些百姓甚至对於周梦臣如此大队人马在早上出城,占据了本来该他们进城的时间,有些怨声载道。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消息传播是需要时间的。 很多百姓还不知道百里外永寧关的事情。 其次,也是百姓们都不相信会有韃子兵临城下的事情发生。上一次有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土木堡之变后了,太平了多少年了。很多人都有了思维惯性了。觉得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周梦臣看著这样的局面。 一时间不知道感嘆百姓的愚昧,还是感嘆自己的责任重大。 虽然,周梦臣身上似乎没有带著重要使命,但是谁都知道周梦臣这个使命是不用明言的。废话,单单一批粮草輜重,需要一个兵部五品高官去吗?无非是兵部上下,乃至於內阁其实並不相信永寧关上的军队。担心有欺上瞒下的行为。 这並不夸张。在明朝几乎是家常便饭。 而用兵之际,也不能用太过激烈的手段。派一个品阶高的文官,天然就有督战,查明情况上报的责任。但是还有保证永寧关不出意外的责任。 第十五章 永寧关前 第十五章   永寧关前 永寧关並不高大,尤其他在天下第一雄关居庸关之侧,看上去更实际如此。 永寧关与其他关卡一样,也是依山而建的。只是山势並不高大。也不是太险峻的。只是不大险峻的山势上面高出三丈的城墙。卡住本就不宽阔的道路。就让韃子大军有一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更不要说,永寧关是长城体系的一个角而已。他连接整个长城。在关键的时候,长城也是可以作为运兵通道的。 只是蓟州镇的长城与其他镇不一样。 大明长城的建立是一个陆陆续续的修建的过程,在土木堡之前,大明的长城其实不成体系的。真正形成体系是在土木堡之后,与韃子交战的过程之中,陆陆续续的加固的。 只是可惜。 从土木堡之后的韃子,到后面掀翻瓦刺的达延汗,到而今继承达延汗事业的俺答。他们的汗廷都是在北京的西北方向,这就造成了。宣大被重视。蓟州镇不被重视。 同样不被重视的也有蓟州镇的长城。 不仅仅是夯土为主,还没有包砖,甚至有一些城墙是不通,中间已经倾颓了。与保存在现代的不少野长城的情况一样,在长时间失去人维护之后,慢慢的失去了军事作用。 这个问题要等而今才二十出头的戚继光到几十年后,他重新修建了蓟州镇的城墙,让蓟州镇的城墙一举成为大明所有城墙最好的。 这就有些尷尬了。 居庸关那边对永寧的支援必须在兵部批准之后才可以的。而蓟州镇的支援道路上也是比较难行的。 不过,即便如此。韃子在永寧关下吃了好大亏。 仰攻城池,从来不是韃子的强项。 这一次萧教主拿出了自己的血本。將白莲教之中最精锐的人马砸了出来,人数並不多。但该两三千人,但是一个个都披甲,还大量的装备火器,清一色的明军装备。 从某种程度上来,如果不看旗帜,很容易將这一支军队看成了明军。 这一支军队的底子全部都是明军中服役过的叛军。被白莲教整合在一起。最精锐的人马,一直是萧教主的杀手鐧。即便之前打得再怎么惨。都没有动用过。 而今日,萧教主终於舍的了。 萧教主对著下面的军官说道:“我已经让下面连续攻了两日了。明军已经相当疲惫了。只要打破此关,大军就能直入北京城下,到时候嘉靖小儿,只能束手就擒。北京一下,天下动摇,则各地教友並起,不出十数年必能亡明。天下成败,就在此关之下。” “就在你们手中了。” 眾將厉声说道:“请教主放心,我们定然让真空家乡重现世间。” 这些人很多都是白莲教的死忠信徒,简直是悍不畏死。 萧教主也不多说话了,只是重重行了一礼。隨即下令。这一支军队就鱼贯而出。在永寧关前列阵。 萧教主骑马来到了俺答身前,俺答拿这千里镜,黄铜打造的千里镜,看上去精致之极,角落之中还两个小小的字:“內造”。这一支千里镜是出於皇宫之中的。到底是因为什么落在俺答手中,却有一些说不清楚了。 俺答说道:“萧卿,刚刚消息,周老贼已经到了居庸关下。咱们在居庸关下的迷魂阵。已经瞒不住了。居庸关到这里,不过一日功夫。你觉得该怎么办?” 这也是居庸关不敢救援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不能判断居庸关外面的大军,到底是真是假。 对於拥有战略主动权的俺答,虚张声势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別的不说,居庸关的守將,根本不敢派军队与韃子交战,因为居庸关承平日久,军队空额太多了。守城还可以,出战就不行了。 俺答只需留上几千骑兵,就足够造出数万大军的声势。 这个时候,居庸关又怎么敢將精锐派去增援永寧。 只是而今这个慌扯不下去了。 周尚文可不是那些鱼腩將领啊。 说实话,从大同到这里,一路上,俺答多少次想要伏击周尚文,將周尚文给吃掉,但是周尚文能战则战,不能战则拖,不能拖则走。总是一副匯合大军与俺答决战的意图。 让俺答不得不思量再三,派人留一支军队断后,结果。这一支断后的军队,隔三岔五被周尚文暴揍一顿。要不是大同军伤了元气。周尚文总要为大同军著想一二,曹家庄一战,大同军三分之二都丧失了战斗能力,周尚文手中的军队,可是大同军的种子。 老將军也不捨得,真將大同军全部打没了。 所以也没有决战的意图。 双方都存了互相观望,相距几十里互相试探。 不过,送到门前的肉,周尚文也不会不吃的。 萧教主说道:“大汗,这一战我们收穫不少,而今如果能破关自然再好不过了。即便不能破关了。今日一战,足以安抚上下。周尚文聚集尚远,还能打上一两日,就看著一两日,能够抵定胜局。” “当然了,这一次即便攻不下来,还有下一次。” 俺答说道:“下一次?有这一次就不错了。並不是每一次都这样运气好的,南朝皇帝,也不是三岁小儿,不可能再露这么大的紕漏给我钻。”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俺答內心之中,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问道:“如果有下一次,该如何破关?” 萧教主说道:“应该再往东走走。我估计蓟州镇的破绽还是比较大的,只是我们没有抓到而已,今日之后,我就多派细作,不惜一切代价,在燕山之中找出一条道路来。” 俺答说道:“好。”但是他內心之中,已经不报什么期望。 不仅仅是永寧关的坚固。还有俺答也知道,他用兵已老。 俺答很明白自己下面军队的特性。蒙古军队就是一支军事化组织的强盗。所有蒙古士卒都没有军餉。只有在劫掠之后,才能分赃。而蒙古草原上的生態环境恶劣。生死也是常事,没有足够的物资在冬天冻死是死,死在战场之上也是死。 所以韃子很多时候都不怎么怕死。 特別是在有利益的时候。 只是这样的军队就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不能打没有收益只有付出的战事。所以俺答每一次打仗之前,都要精打细算合適不合適,有没有收穫。还有就是当大军已经吃饱的时候,他们的战斗欲望就已经降低了。 就好像吃饱的野兽,攻击欲望就会降低。 再有就是这一次出战的时机不对,发生在春季。马匹並没有养膘,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有很多战马硬生生跑死了。而且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如此下去,战马死亡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俺答很清楚。他已经打不下去了。 曹家庄一战,已经让蒙古各部损失非小。之后从大同道宣府,一路劫掠。虽然这些地方在大明也算是穷地方,但是对於蒙古人来说,抢一口铁锅都是赚的。蒙古各部一路祸害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已然吃饱了。 再加上战马的原因。俺答已经知道,是该退兵的时候了。 不过,就到北京门口了。就此退走。俺答也不甘心。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俺答已经是非常惊喜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下半生,还没有这样完美的时机,让他再次兵临北京外围防线,不攻一攻,不打一打,终究是不甘心的。 “轰。轰,轰。”几声炮响。却不是明军城头开炮,而是下面的白莲教发炮轰击城头。 俺答有些惊讶说道:“居然还有炮?”  第十六章 谁的炮? 第十六章  谁的炮?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不就是火药吗?谁不会用。不得不说,北京军器监造的炮就是好用,还轻便。几个人就能抬到城下,直接轰击城头。这是我准备的杀手鐧。” “这两日我也观察了永寧关上的情况,可以说是武备不修,人员不足。估计军器监的炮都没有多少,之前那些永乐景泰年间的老傢伙们,该炸膛的炸膛,该废掉的废掉。而今看我们的火炮如何了。”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他军器监生產的火炮,成为轰击大明城头的武器,更没有想到的是,而永寧关头居然没有军器监產的火炮。 韃子这里为什么有如此数量批次的明军武器,这个问题周梦臣一时间想不明白的。但是永寧关头为什么没有军器监的火炮,是很容易想明白的。 很简单,首先是军器监生產的少。 虽然周梦臣改良的生產工艺,实现了火炮大批量生產的技术。但是他满打满算,开足马力生產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在夏言下台之后,各种生產都被限制了。这一段时间,军器监总共生產了近两万门火炮。其中一万门以上都在西北。剩下的由宣大京营浙江几处分了。蓟州镇本来就排在后面。而且永寧关在蓟州镇的序列之中,也不排在前面的。 故而没有分到却是很正常的。 两次大规模增加蓟州镇的火炮,第一次是在创立蓟州镇的时候,第二次是土木堡之后,大规模增加边防的时候,也就是景泰年间,之后不能说没有加固。但是规模都不大。 当然了,永寧关上的火炮並不是都是永乐景泰的老古董,但是数量相当不少。 韃子用军器监炮轰击永寧关的声音传的很远。 在几十里外,周梦臣忽然竖起了耳朵。一挥手让下面的人都停止动静,好一阵子才说道:“是我们的炮。” 几个工匠细细听了,说道:“大人说的没错,是我们的炮,少说有三十多门,有这些炮在,永寧关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事情。” 毕竟是他们生產出来的。而且试炮环节更是没有少听,对於这种炮声再熟悉不过了。 周梦臣听了,也有几分宽慰。 他的计划失败了。 他本意是从北京到永寧关,一天一夜赶到。但是他在傍晚时分就到了燕山脚下,距离永寧关四十里的地方。问题是剩下的路都是山路了。周梦臣本来想连夜赶路,但是这个时代的照明设施下,赶著马车走不大熟悉的山路,这简直与找死没有什么区別。 周梦臣只能无奈,在安营扎寨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也就是现在。周梦臣放弃马匹,用马匹拉车。自己步行跟著大队人马一起走山路。 说实话,这山路用后世的眼光来看,並不险峻。比起后世悬崖上的掛壁公路之类的山路,根本不算什么?唯一的问题是路不大好,但是越野汽车也能一个油门上去。 但问题就在於这里。 那是以汽车的標准来看。 而今用的畜力。 无休无止的上坡路。马儿都不堪重负了。 如果说,昨天从北京到了燕山脚下,大部分人要么骑马,要么是坐在马车边上,不用怎么走路。而今不得不將所有马匹都让出来拉车,所有车夫民夫,乃至士卒都要下来推车。 日出之后,这才走了两三个时辰,就累的不行了。 “周兄,如此一来,我们是不是能喘口气?”李儒说道。 所有累的不行的人之中,李儒是最累的。 毕竟他可真是娇生惯养长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他本来是骑马的。接过周梦臣都以身作则,放弃马儿,自己去推车。下面的人那一个不敢照办。別人还能受得了,李儒是第一个受不了的。 他已经说话都大喘气了。似乎连说话都是负担了。 周梦臣也累,不过他內心之中却有几分焦虑。他细细想来那个声音好像不对。只是有些太远了。周梦臣能听见炮声就不错了,其他的就听不出来了。 周梦臣也想停下来,但是有几分不放心,忽然问道:“戚继光你是怎么认为的?” 戚继光打仗怎么样,周梦臣而今还只能从歷史上去了解。但是戚继光为人处世如何,周梦臣已经很了解了。 怪不得,戚龙俞虎两將齐名,一个步步高升,差一点封爵。一个贬再贬,到死下场都不能说大好。性格上就能看出来。昨日才与戚继光定下师徒名分,戚继光就真的將弟子的礼节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以说戚继光而今的表现,就是那种老师最喜欢的乖孩子。 周梦臣对戚继光这三个字,从来是高看一眼的。就这样戚继光进入这一支军队的决策层。遇见事情之后,周梦臣有意无意的询问一下戚继光的意见。对於周梦臣来说,这是他心里没有底,想拉军神的意见壮壮胆。而在戚继光看来,是老师的栽培。 戚继光毕恭毕敬的说道:“老师,以弟子之见。我们不应该停下来休息,反而应该更快的到永寧关。因为觉得这炮声越多,永寧关的火药用量就越大,弟子是从下面上来的,我不知道九边如何,但是我確定一点,登州卫火药库存,是高强度打上好几天的。” 周梦臣一听愣住了。心中暗道:“不愧是戚继光。”地方上火药库存有多少,周梦臣也不知道,兵部是有帐册的,但是不能查。估计一查就火药库爆炸。但是戚继光是从登州卫来的,又是世袭指挥僉事。人脉关係在这里。有一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或许九边比登州卫那边好一点。但是周梦臣估计是好不到什么地方去的。 而今火炮声密集,很有可能是城防全部靠火炮撑著。 一旦火药用完,那可是大事了。 周梦臣说道:“你说的对,但是怎么才能將走得更快。下面人都太累了。” 如周梦臣昨天晚上仅仅眯了一个时辰上下。三天之內,就睡了这么一小会儿,其他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有些人走路就好像踩一样。毕竟赶路也是一件体力活。 戚继光说道:“现在永寧关最缺的是火药,以弟子之见,將其他輜重放在一边,留人看守。將其他人马聚集起来,先拉两百车火药,这样速度就快多了。说不定一两个时辰之內,就能到永寧关。” 周梦臣说道:“就这样办。” 在前面找了一片开阔地,將大量马车停在这里,將所有的驮马都来拉两百车火药。一时间之前两匹马拉的车,而今有了八匹马。一匹马拉的车,而今有四匹马。虽然对於车夫来说,这忽然多出来的马有些麻烦。但是大大增加了速度。 在坡度比较缓慢的地方,人们也能坐在车边上。稍稍休息一下,等坡度陡峭了,所有人下来推车。或者清理障碍。 如此一来速度就快了很多。 忽然翻越一座山,远远的看见了对面的永寧关。虽然已经看见了,但是山路蜿蜒,还要绕过十一二里才能到永寧关。只是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说道:“永寧关头的烽火不大对劲啊?” 周梦臣抬头一看,只见永寧关头的烽火都连成一片了。 前文说过,烽火数量多少表示敌人有多少。当然了,不同语境之下,也有不同的分析,在周梦臣看来,这样几乎连成片的烽火,其实再说一件事情,那就是:“事急。” 此刻周梦臣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劲了,声音的方向不对。永寧关轰击韃子是向北轰击,而韃子轰击永寧关是向南轰击。这方向不同,导致声音也有细微的差別。一般人很难区分的。  第十七章 上城 第十七章  上城 永寧关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永寧关额兵三千。 整个防守横面,也不过两三里而已,这两三里的距离將山口封堵住了。其他方向的城墙,就是依靠山势,虽然城墙不高,但是山势很高,谈不上飞鸟难越,但是大队军队展开是绝对成问题的。 如果永寧关真有额兵三千。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敌军有百万之眾,按照兵部帐目上的储备物资,坚守十天以上,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就在这里。 大明所有的帐目。下面人知道在糊弄上面人,上面人也知道下面人在糊弄他。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吗?问题是,韃子太野蛮了。不懂这一套聪明人的玩法。 他们不了解其中精妙之处,反而实打实的的调查了一些永寧关的人员。觉得能打。 因为永寧关上其他事情不好查。但是永寧关上的人员,却是好调查的。大概一千多人到一千二百多人上下。 而且就人员来说,也是多年没有打仗了。都是太平兵。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 不过两日下来,韃子已经横扫了永寧关外面的所有障碍。 守城之道,从来不是呆守城池。城池外面的攻防也是很重要的。真正有能力的守將都不会呆守,比如北京保卫战的时候,于谦就是背城而战。列阵与瓦剌交锋。因为背后有城池,大军不用担心后侧,再加上城上督战,退无可退。 一番血战之后,才有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 但是永寧关人手不够,再加上不懂这些道理。这才让俺答从容的摆平了永寧关外围的所有防御,大军直抵城下,才有而今的猛攻。 不得不说,永寧关能守到这里,实在是成祖保佑了。 无他,这关卡是成祖时代挑选的地方,后面歷代有所加固。选得地方很险要。夯土建筑虽然不好看,但大体上还是比较坚固的。所以永寧关能守到这里。不是永寧关將士有多勇猛。而是永寧关卡足够坚固。 而今却不行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军器监生產的火炮,以轻便为主,根本轰不动城墙。但是实在是城头將士,各种作战技能可谓堪忧之极。他们估计一辈子都没有打过仗,而且即便打过仗,明军也没有打过敌人的炮比我们的炮还多的情况。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 只是死命地对轰。 可惜,他们仅有的老爷炮实在太老了,老到什么地步,下雨之后,可以从炮膛的空洞之中,舀出来一碗水。不知道铸造的时候,本身就有缺陷。还是多年风化生锈了。 可见,並不是所有火炮在一两百年之后,还能发挥余热。 对轰下来的结果很明显,被对方压制了城头。 虽然对方的炮火併不能直接轰开城墙,打在城墙之上,就好像挠痒痒一般。但是对城头的人就不好说了。 火炮压制,弓箭手靠前布置,让城头之上的人但凡露头,就会面对打击。隨即长梯压上去。虽然城头上的人拼命用滚石檑木往下面砸,让白莲教死士伤亡不小,但打到这里地步,很多人都意识到了。 永寧关上仅仅剩了一口气了。 永寧关守將此刻也顾不得別的了,更是亲冒弹雨廝杀在前。 不廝杀不行。 倒不是他多有能力。而是大明军官大多是世袭的。世世代代从军。他家在永寧关也混了好几代了。有能力的话,也不会將永寧关折腾到这个地步。只是他太明白一点,那就是永寧关的重要性。 一旦永寧关突破,韃子长驱直入,居庸关就会被前后夹击。到时候京师危机。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他今日死这里,或许对他自己他的家族,还是一件好事,好歹是殉国。如果永寧关破,他反而活下来,恐怕等待他的是生不如死。甚至连带他的家族都会被打落深渊之中。 所有,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將领。此刻却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家长。 他自然知道永寧关恐怕守不了多久了。他唯一能做的是求死而已。 很快,他就求仁得仁了。他在战场之上表现如此明显,很快被几个韃子射鵰手盯住了。隨即一声弓弦动,几根长箭同时发动,带著有倒鉤的狼牙箭,瞬间钉在守將的身上。 隨即守將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此一来,永寧关上下崩溃了。 兵为將胆,將为兵胆。 说实话下面的士卒可没有將领那么高的觉悟,他们能坚持到现在,仅仅是將领在坚持。而今见主將一死,情况立即动摇起来。 有些將士知道永寧关干係重大,或者乾脆杀红了眼。毕竟虽然永寧关士卒本身不能打,但是毕竟驻扎在这里好几代人。內部关係早就是盘根错节了。这个人是那个的姐夫,那个人是这个人的小舅子。 至於父子兄弟同族,更是数不胜数。 在这个时候,一场大战下来,亲朋成新鬼,故旧无一人。很多人都被刺激的忘记了生死,一心该韃子一个好看。恨不得与韃子同归於尽。但是没有了组织,也落入下风之中。 另外一些人可没有这么坚定了。他们偷偷的打开了后门,想要悄悄的逃遁。 永寧关城並不大,因为这个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关。只有两个门,一个前门,一个后门,或者说一个北门,一个南门。 北门从韃子出现那一刻,就已经被堵死了。 只是他们大开南门,却没有逃成。因为被周梦臣正好堵在关下。 周梦臣二话不说,逮住一个逃兵,问道:“情况怎么样?” 逃兵说道:“將军战死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请大人恕罪。请大人饶命。” 周梦臣此刻哪里有时间去罚他。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一时间乱了方寸了。毕竟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杀过一个人,而今兵危战急的局面。让他立即决断,有些超乎他的能力范围了。 周梦臣看见戚继光,下意思的问道:“元敬,你怎么看?” 元敬是戚继光的字。 戚继光听了,浑身一震,汗毛竖起。看了身后跟来的王氏,心中暗道:“老师,这是在点將啊。” 在戚继光看来,这样的局面有什么好考虑好决断的。因为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是的。永寧关之所以不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身后数十里山路难行,很容易找一个地方,重新设关卡。將韃子给堵住。 可是而今大军根本没有动员起来,也没有可能重新设立关卡。 所以,一旦永寧关破,不旦北京城受到威胁,他们这些人,除非放弃阻击韃子,上山避开韃子大军,否则必死无疑。而真要这样做了。不说良心会不会痛,单单一点,事后追责,估计一个也跑不了。 所以,必须守住永寧关。 那想要守住永寧关该怎么办?狭路相逢勇者胜。衝上去趁著韃子还没有在城墙之上占据优势的时候,將韃子打下去啊。 他们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周梦臣问他意图,就很明白了。 要他打先锋。 戚继光怎么能不紧张,这可是戚继光的初阵。不过此刻戚继光才显示自己的骨子里的名將风范,越是紧张,越是冷静,说道:“老师,而今別无他策,只要迅速接管永寧关,挫退韃子,再做计较。弟子这就为恩师开路。” 戚继光二话不少,紧紧盔甲,手握大弓,大踏步地衝进永寧关中。 第十八章 夺关 第十八章  夺关 城头上的廝杀,对於韃子来说,已经进入尾声了。 萧教主向俺答行礼,说道:“恭喜大汗,大都就在眼前了。” 俺答也忍不住喜形於色。此刻永寧关北门还没有打开,毕竟堵死的城门,一时间不能打开。但是在两里的城墙上,已经建立了四五稳固的长梯,大队韃子已经准备在通过长梯上城了。 城头上还在坚持的明军,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之下。 破关正在眼前。 俺答大喜说道:“此去大都,我不求別的,只求让南朝皇帝小儿,允我一事,就退兵了。” 萧教主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战打到这里,已经打了好几个月,到了兵力用老的地步,今日攻永寧关就有几分侥倖的感觉的。打北京,这样的天下坚城,必须养精蓄锐,准备充分,否则是打不下来的。 萧教主说道:“可是岁幣?” 俺答哈哈一笑,说道:“南朝好面子,说岁幣多难听啊?咱们就叫通贡就行了,毕竟草原上太穷了。什么都缺。只需南朝皇帝允我此事,即便休兵罢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俺答屡次南下,其中有很多因素,比如战略安全的原因。曾铣的復套计划,让俺答一日三惊。但是而今战略形式逆转,曾铣死了。大同镇也得到了严重的削弱,军事优势,已经到了俺答手中了。 俺答是很现实的。没有白莲教一举灭明的想法。 他只是想维持住这种战略优势,並用之解决经济问题,就是通贡,让大量中原物资进入草原,俺答不仅仅可以稳固自己的统治,並有更多的人力物力建设丰州滩。修建更多板升,並可以藉助与大明的贸易权力,做转手贸易,將大明的货物转卖给其他的蒙古部落,巩固俺答在草原上的统治。 只是之前这一件事情,一直是想想而今,而今或许真能做成了。 萧教主內心之中有一丝危机感,暗道:“如果真是这样两边罢战,我们该怎么办?”萧教主很清楚,自己与俺答之间是有根本性矛盾的,这个矛盾就是草原上汉人的归属权。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白莲教招徠而来的。但是俺答並不希望这些人一直在白莲教手中。 而且朝廷恨白莲教入骨,甚至对付白莲教比对付韃子更重要。毕竟汉奸比敌人更可恶。一旦和谈。白莲教上下,该怎么自处? 萧教主一时间想的很多,他城府虽然很深,一时间面色也有几分不自然。他唯恐俺答看见。只是他抬头一看城头,忽然看见一面韃子的旗帜从城头上飘落下来,一面破旧的红色旗帜,又掛在了城头。 这红旗自然是明军的旗帜。毕竟大明尚红。 萧教主脸色陡变,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没有人能回答他。 或者戚继光能回答他。 戚继光一动,周梦臣立即明白了。二话不说,穿上盔甲,拎著长剑,也跟了上去。周梦臣作为文官,都拔剑上前了。这就是无声的指挥,卢鏜,王效,李儒各带本部冲了上去。 甚至周梦臣带来的工匠们,也找合用的傢伙,什么木棍,火銃,乱七八糟什么都用,跟著周梦臣往上冲。 毕竟,这些人都是老北京,韃子衝到北京城下,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们。 周梦臣无意之中,反而做出了最好的指挥。无他,永寧关並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狭小,除却一个校场之外,几乎没有可以整队的地方,而从南门到北门更是一眼看穿。 这就是一个混战的局面。 这种各自为战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不得不承认,杨继盛给出的解决办法很合適。 曹操的虎豹骑是以百人將为小卒,而今周梦臣带著这些武將家的舍人,来考武举的人,每个人都是有几分绝活的,但是了也有一些滥竽充数的,但是相当一部分都在水准之上。 就平均水准来说。这些人的素质比一些武將的家丁很好。 当然了,也有一些缺点,比如没有打过仗,比如没有配合合练过。前者只能靠自己克服了,但是后者,对而今的场面最好不过,这种城头爭夺,很少有军队能在城头来摆出完整的整形。 好像有这个能力的,也唯有戚家军的鸳鸯阵。 反正韃子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一场混战,反而將明军单兵实力强大特点发挥出来了。 单单看戚继光就知道了。 歷史上戚继光第一战事在打倭寇,领著是浙江卫所兵。戚继光一看倭寇不多,於是带著部下衝锋在前,戚继光衝进倭寇之中,砍了十个人头,回头一看,卫所兵根本没有接战,全部掉头就跑。 戚继光被包围了。 於是戚继光也只能拔腿就跑。而这样的情况下,戚继光居然能跑出来。可见戚继光的战斗力。 这也是为什么戚继光痛定思痛,一定要练精兵的原因。 不过,这个位面上,戚继光的初战就没有那么狼狈了。 最少,在戚继光身后,虽然人数不多,有些人临阵也很紧张,但是大部分人还跟了上来。 戚继光一登上城头,就看见一面刚刚竖起来的韃子旗帜。他目光一扫,立即开弓射箭,几十步的距离之內,戚继光射箭都不用眼睛。弓弦声几乎连在一起了,顿时射死数名韃子。 戚继光虽然將长弓给扔了,拔刀在手,虎步前驱,长刀一闪,人头落地,大有一步一杀的气势。 他还不单单杀人,一边动手,一边大声喊道:“我乃京营千户,奉兵部周大人之令,来援永寧关,周大人已经到了永寧关中,京营大队人马,就是关后,好男儿跟我杀韃子。” 戚继光的呼喊之中,本来士气已经崩溃的明军士卒,一瞬间有了主心骨。纷纷向戚继光靠拢。 王氏此刻手持一柄长枪,跟著戚继光后面,戚继光身后前日会不服戚继光的人们,见戚继光在战场之上,如此威势,纷纷跟上。一时间形成一个数百人的小队,横扫沿途的韃子。 戚继光的目標很明確。 就是那一面韃子战旗。 他首先要做的,不是杀韃子,而是告诉还在永寧关中战斗的军民,大明朝廷的援军来了,以此鼓舞士气,否则仅仅靠他们数百疲惫之兵,恐怕未必能夺回永寧关城。 说时迟,那时快。 戚继光突然杀出,不仅仅明军没有想到,韃子也没有想到。於是戚继光就好像一柄利刃,顿时斩掉一面韃子战旗,將原本踩在血泥之中明军旗帜再次升迁。 让整个永寧关上下,都得分明。 一时间永寧关上下欢声雷动。韃子的攻势为之一滯。 但也仅仅是为之一滯而已。 因为韃子已经有数条稳固的登城路线了。此刻还有很多长梯想要搭在城墙之上。 周梦臣数百战兵,虽然战斗力强悍,但是一时间只能压制韃子,不能將韃子给赶下城墙。这就形成了消耗战。 而韃子在关外,不知道有多少生力军。而周梦臣手中能打的,更是死一个少一个。这样的消耗战,周梦臣是绝对打不起的。 周梦臣並没有登上城池,毕竟以他的身手,上城之后,也不过是將软肋暴露给韃子。非但没有什么帮助,反而帮倒忙。但並不代表,周梦臣对城头上的局面,並没有察觉。 周梦臣听著下面的匯报,一时间內心焦急无比。心中暗道:“怎么办?” 此刻没有人能给周梦臣任何意见,只能靠他自己了。  第十九章 死士 第十九章   死士 周梦臣就在城下的台阶前,只需走过这一段台阶,就进入城头。也就是主战场。 一声声廝杀之声传入周梦臣耳朵之中,甚至有一道红色的血流,好像有生命一般,从最上面的台阶,一点点的向下面流淌。直到流到周梦臣脚下。 现在上面的廝杀,还是势均力敌,甚至戚继光,卢鏜分別摧毁了对方一座长梯。而今韃子也反应过来了。不急著进攻,而是里三层,外三层將几个长梯保护好,让韃子源源不断的登城,以求用数量优势,压倒明军。 周梦臣已经將身边能上城的兵力都赶过去了。 此刻,周梦臣似乎什么也不能做了。难道就这样等待,局面不支。 周梦臣来不踱步,看著被封堵的北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一边带来的輜重,里面全部是火药。顿时想出来办法。他也不知道这个办法行不行。只是並不他法。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暗道:“只能如此了。赌一把。反正后世军队计算实力,从来不计算人数,而是计算火力。” 周梦臣说道:“来人,凡是喘气的,將城门洞里面的东西,给搬开。” 北门之中,用来堵城门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木头,石头一类。並不是太容易清理的,更重要的是,下面人根本不知道,周梦臣要做什么?一时间没有人动。周梦臣没有下第二次命令,而是自己上前,將一块石头根本搬开。 周梦臣以身作则,下面的人自然一个个上前。几十个人,七手八脚,一会工夫,就將城头洞给清理好了。 周梦臣在门缝里面往外面看,发现城门外的道路是通畅的。 想想也是,通过两个城门的道路,是唯一一条路,如果韃子攻下永寧关,他们自己还要用的,他们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不过,此刻却给周梦臣机会。 周梦臣看著身边的人,说道:“將所有火药车给我带来,將引线给我弄好。” 这个时候,周梦臣的思路,才被一些人猜到。於是几十军器监的工匠,一併动手,引线与火药都是现成的,只是连在一起,用不了多少工夫。很快每一个火药车都用一个线头。只需点燃。整个火药车上面的所有火药都会一併爆炸。 周梦臣说道:“我现在需要死士,需要二百人。你们也看了,而今韃子一直在上城,不打掉韃子的援军,今天这一关我们就过不去。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这样,將这火药车送到韃子军中引爆。” 永寧关是在燕山北麓。 周梦臣越过这一段路上最高峰后,就从一路上坡,变成了一路下坡,这也是他们能迅速穿过最后十几里来到永寧关的原因,山中的大下坡,只要不栽沟里,很容易让人感受什么叫做速度与激情。 而这个下坡,並没有在永寧关这里终止。 韃子依然是仰攻永寧关的。 所以只需打开城门,火药车居高临下,藉助地势与马力,纵然韃子有千军万马,一时间也不好阻拦。 每一辆马车的载重並不高,也就是一两千斤而已。说实话,一两千斤火药爆炸,是一个什么模样。周梦臣不知道,他甚至做好了,將所有火药都砸下去了。 虽然如此一来,即便后面的大量火器来了,恐怕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没有火药的火器,比烧火棍都不如。只是,而今这一关过不去,周梦臣就不用想別的事情了。 只是如此一来,需要二百名死士。 周梦臣担心人数不够。 毕竟生死之间,並不是那么容易选择的。 “我们可以吗?”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问道。 周梦臣转眼一看,却是一个浑身包裹著白布的伤员,他已经不能走路了,是在墙角,被周梦臣带来的军医给紧急包扎。 周梦臣一眼看去,这样的伤员还有好多个。 都是重伤员。 毕竟而今野战医疗不行,但凡能打仗的,都在城头战斗,只有失去战斗力的人,並且幸运的人,才能撤到城墙下,更多的重伤员只会在战场之上挣扎的死去。 周梦臣明白,或许这些重伤员才是最合適的。 无他。 而今的永寧关中到底有多少可战之兵,周梦臣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些人数与韃子相比,定然是大大不足。所以而今每一个壮丁。都是有用的。一下子让而百人去死,这可不是一小数目。 而伤员却不一样了。 即便周梦臣提高了很多医疗技术,但是很可惜,重伤员在战场上死亡率还是太高了,几乎是九死一生。在场这些重伤员很多都是活不下来的。 让他们这些必死的人,去充当敢死队,自然是最划算的。而且这一次任务,也不需要这些人上阵廝杀。不过是让他操控马车,在合適的时候点燃火药而已,甚至前者也不需要。 因为城下一路一大下坡,韃子大军几乎填满了整个空地,目標太大,闭著眼睛,也冲不到別的地方去。而且马儿也是有灵性的,即便没有人管,它们也不会往石头上撞的。 但是军事上最划算的事情,未必是道德上行得通的。周梦臣於心不忍,他实在说不出一个“好”字。 这个重伤员说道:“大人,我知道俺这身子,已经实在和样了,活不了。俺只求一件事情,俺们做了这一件事情,不知道朝廷给多少银子。总要给孩子们一点念想。”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百两,一人百两。这个钱,朝廷不出,我也会给的。” 一条命一百两贵不贵? 这是很难说的。但是周梦臣不能开更多了。因为二百条命,就是两万两。周梦臣负责兵部,他敢肯定兵部绝对是不会出这个钱的。周梦臣的家產看似不少,但是两万两,已经是周梦臣能拿来的极限的。 打仗是最烧钱的游戏。 周梦臣也算是富豪了。这一次,就足够他破產了。 “好,大人说话算好,我命老子卖了。”下面的人一听给一百两银子,一个个兴高采烈,这些重伤员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报名,甚至有些不是伤员,也在哪里犹豫起来。似乎在计算,用自己一条命给家人换一百两银子,到底划算不划算。 事不宜迟。 即便周梦臣再不忍,该做的事情也都要做的。 在永寧关唯一连通南北两门大街上。一辆辆马车都准备好了。每一个重伤员都是被绑在车上的。因为这些重伤员力气不够,唯恐向下冲的顛簸,將他们给巔飞,这也是他们自己要求的。 每一个人身边都固定著一个火把,此刻正在熊熊燃烧。他们手中握著引线。 等合適的时候,只需点燃就可以了。 周梦臣一声令下。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面对打开的城门,城外韃子一时间不明就里。 不过这並不妨碍他们有正確的反应。立即有一队骑兵冲了过来,就要抢夺城门,顺著城门衝进永寧关內,如此一来,永寧关头的廝杀,就变得毫无意义。 还不等他们衝上去,就看见一辆马车,顺著长长的下坡,冲了下来。 速度越来越快,让这些骑兵纷纷避让开来。只是他们与这马车错开的时候,似乎看到上面的车夫,將什么东西塞到了火把上面。 还不等他们想明白是什么?就感觉天地为之一静,一股无穷大力从他身身后传了出来,这股力量强大无比,將他们连人带马给掀飞开来。 整个天地似乎都被一声怒吼给镇住了。 “轰-----” 第二十章 击退韃子 第二十章  击退韃子 一千多斤火药爆炸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周梦臣之前不知道。而今却是知道的。 太平天国用看来炸城墙的火药棺材,能装的火药,未必有一辆马车多。 所以,在周梦臣看到火药爆炸,第一个感觉,就是纪录片之中的重炮轰击。 周梦臣看到分明,第一辆火药车衝进了敌人骑兵之中,大概有两百多骑,全部被炸死了。 当然了,在火药车不同的距离之下,炸死的情况也不一样,靠的最近的,自然是尸骨无存,再靠的次近的,残肢乱飞,再远一点的,整个人飞了起来,看上去身体还是完整的 ,只是身上所有的口子,从五官到肛门都在流血。显然內里已经不成样子了。再远一点的,落马,坠马一大片,大多是骨断筋折,有死的有没死的,呻吟声一大片。至於再远一点,大多数能活下来了。但是也偶尔有倒霉蛋,被飞来的石头啊,兵刃啊。木屑啊,打个正著,打在要害的地方,也是一命呜呼了。 在这一瞬间,周梦臣內心之中,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他是不是低估了火药的威力。 其实不是他低估了,而是现代的影视剧,严重削弱了现代火器的威力。顺便也让周梦臣有些低估火药的威力。黑-火药的威力即便差一点,但是数量在这里放著,而同样一两千斤装药量,也就是六百公斤以上装药量的就是战列舰炮弹,一枚就能炸出一个足球场的坑,妥妥战略级別的。 这一点爆炸,比起那样的威力才到了什么。 不过,周梦臣好歹是见识过大爆炸的,原子弹的爆炸,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但是也是揣摩过影视资料的。所以,周梦臣对爆炸的接受程度很高,虽然有些觉得威力有些大,但也算在预料之中。 但是韃子就不一样了。 作为韃子上层的將领,他们对这样的爆炸,吃惊归吃惊。但是还是能够镇定的。韃子士卒已经有些挫动士气了。韃子並不是怕死。但是被人杀死,与被火药炸的尸骨无存,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这也罢了。 他们毕竟是人,人就是自控力。 受到影响最大的,不是人,而是马。 或许有人说了,这韃子的马匹都是战马。战马不应该適应战场的爆炸声吗? 的確,战马对战场上的很多东西都是適应的。但问题是,战马適应战场是需要过场的。不同时期的战马,有不同的標准。 在没有火器的时候,战马根本就不用適应火药的爆炸声。而隨著火药越用越多,適应爆炸声,也是战马的必须了。但是即便如此,这种一两千斤火药的爆炸,根本不在训练战马的范围之內。 韃子穷的当裤子,哪里有钱,將这么多火药放给战马听。 战马一时间不能適应,这么距离的爆炸。都变得焦躁起来。当然了韃子都是控马的好手,感受到坐下坐骑的情绪,纷纷想办法安抚。 如果仅仅就这一次爆炸,说不定,还能安抚下去。 可是,这不是一次。 就在第一辆车的爆炸硝烟没有散去,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马车都砸了下去。爆炸之声,一声接著一声。 不过每一次伤害也不一样。 有一辆马车直接撞到了一架长梯处,一声爆炸,將城头女墙都被炸下来一个角,至於在长梯处的韃子,一口气死了一百口上下。有的却不知道怎么的半路上就炸了,並没有炸死人,只是炸出一片狼藉。 不过怎么说,一瞬间这么多场爆炸,將韃子上下都打懵了。 比韃子更懵的是,韃子的战马。 在这样一声逼著一声的爆炸,终於有一匹战马承受不住了,它长嘶一声,想要將他的骑士给甩下来,挣脱而走。但韃子对付战马的经验非常丰富,身上的骑士而话不说,用匕首杀了这匹惊马。 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惊马还是会出现的。 战马再怎么听话,也是动物,一些动物本能是没有办法克服的。 再加上十几次爆炸,將韃子本部与攻城部队之间的联繫也打断了,在满目硝烟之中,俺答铁青的脸,说道:“撤回一里。” 隨著俺答的命令,韃子大军退后的一里,拉开了与永寧关的距离,这样一来,就有足够的空间来应对从永寧关衝出来的火药车。 其实,火药车这一招,並不难对付。几乎每一个明军將领,在本阵之前,都会有一些障碍物。不可能让人长驱直入,直奔本阵的,当然了,这很多是防骑兵的。而韃子向来骑兵强势,他们更要求周围四通八达,好让骑兵发起进攻。 再加上永寧关上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了。俺答的本阵有些太靠前了,才搞出这样的局面。 退后一里之后,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只是这个时候退兵,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俺答的本阵仅仅是手忙脚乱而已。但是有些人就是手忙脚乱那么简单了。 他们就是在城头搏杀的白莲教徒。 他们面对戚继光为首的好几个猛將,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此刻,大军后退,一时间顾不上他们。再加上被一声声爆炸撼动了士气。此消彼长之下,戚继光几个人,將剩下的几座长梯,一个接著一个斩断。 白莲教徒只能退下了城池。 周梦臣见状拦著了后面的火药车。已经不用再做无谓的牺牲了。而且火药也算要钱的,一斤上好的火药,要一两钱银子,至於具体几钱几分,周梦臣也不记得了,毕竟不同火药价格也不一样。但是周梦臣一口气砸进气二十三辆,少说有二三万斤火药,恐怕也是要一笔钱的。 这更是证实了一句话,打仗就是烧钱。 不过,周梦臣隨即將这个念头甩在一边了。 他是兵部的,不是户部的。他只管战事胜利与否,户部的事情,户部有自己的尚书。周梦臣才不多操心的。 见韃子退兵。周梦臣这才鬆了一口气。忽然坐倒在地面之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全部湿透了。 看似周梦臣仅仅是做了一个决定,並没有做什么体力活,但是周梦臣一直崩得的神经,让他大脑一直在超负荷运作之中,当时没有感觉,此刻一切抵定局面了。周梦臣才感觉手脚发软,肚子咕咕如鼓。 天色早已过午了。 早上吃了一口东西外,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只觉得饥渴难耐。 “老师。”戚继光浑身是血的走了过来,手中拿了一个水袋,拿著两个饼子,来到周梦臣身边,將东西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见状,不得不承认即便周梦臣不知道戚继光未来的成就,单单戚继光这种为人处世,周梦臣都会照顾一二。周梦臣二话不说,先拿这水袋大饮一口,隨即觉得精神一振,微微有一点上头,说道:“这是酒。” 戚继光说道:“这是先父说的,大战过好。最好先喝几口酒。” 周梦臣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事说法,不过似乎喝了酒,对遍地血腥的適应力又增加了许多。周梦臣一边喝酒,一边陪著大饼,三下五除二给吃了。吃完之后问戚继光说道:“现在情况如何?” 戚继光微微一顿,说道:“今日胜是胜了,只是这局面恐怕不大好,我一时间说不清楚,师傅还是去看看吧。” 戚继光一番话,立即让周梦臣从胜利的喜悦之中拉出来。周梦臣明白,今日胜利,仅仅是今天的事情。韃子大军在外,援军什么时候到,也是未知。將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二十一章 惨胜如败 第二十一章   惨胜如败 惨胜如败,说的就是而今周梦臣的局面。 这一战虽然成功逼退了韃子,给了永寧关喘息之机。但是永寧关原本的防御力量,已经荡然无存了。 原来永寧关一千多將士,而今活下来的只有六百多人,其中还有一半重伤员。而周梦臣带来的人员也损失不小,大概有三百多人战死。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未来的武举人,与要承袭官职的未来军官。 周梦臣一时间也大为痛心。 虽然周梦臣承认,明军卫所军官的素质不行。但是敢来考举人,与袭职的人,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毕竟这里面还有戚继光这样的金子。几乎是未来明军將领的预备队。作为一个小卒战死在这里,著实有些可惜了。 毕竟这些人不敢说学问多高,最少识文断字,读过兵书的。 不过,好在这些一般都会带一两个伴当。都是家生子,或者请的护卫保鏢,总体上来说,这些人战死的比例是比较低的。但也有將近百人了。 但是近两里宽的城墙防守面,只有数百战兵,恐怕站满都有一点困难。更不要说,其中还有相当一大批伤员。 而且组织混乱。 周梦臣的军队,本来就是急就章。而今又接管了永寧关的残兵,组织上更是混乱。 如此情况之下,周梦臣的选择只有一个將这一次车队之中的民夫全部编入军队之中,这样一来,又增加了军队內部的组织混乱,很多时候並不是人越多越好的。 除却这个问题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城头之上一片狼藉,韃子的尸体与明军的尸体,层层叠叠的。让城头之上,根本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而几乎所有火炮都不能用了。 各种守城器具,也为之一空,只剩下滚石檑木了。 滚石也不多了,一些檑木的机关也被破坏了。没有时间修的好,恐怕也只能一次性的了。 很多人都以为檑木,就是从城头砸下的木头。这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檑木仅仅是一根木头,砸下去之后就完了,与准备的滚石有什么区別?而且古代物资很宝贵的。一根上好重木,估计要几钱银子,砸一下几钱银子,估计明军也用不起。 一般檑木都是木头两侧有铁链,城头之上有绞索,一扔下去,放开绞索,檑木藉助重力势能,砸下去好几米,將人砸死之后,上面的人转动绞索,再將檑木拉到城墙之上,等下一次运用。 用来对付长梯,攀城的敌人,十分好用。 不知道多少韃子被檑木砸死了。所以他们上来之后,自然抡起斧头,將上面的转轮,铁索都给砍断了。让人用不了了。 当然了,这结构很简单的。维修也简单。 问题是时间。 不管是重整军队,还是清理城头的尸体,修缮守城器械,乃至於將留在后面的火炮等物资全部运过来,都需要时间。 但是周梦臣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韃子不顾生死,再次发动进攻。让周梦臣根本没有喘息之机。 周梦臣抬头看见太阳,却见太阳好像晒太阳的老大爷,背著手在空中悠哉悠哉的,一点也不著急回家睡觉。按照他的速度,到他老家西山,还需要好几个时辰。时间漫长的让人心碎。 忽然,周梦臣发现,韃子出了一队人马。不是在进攻。而是在城外一两里的地方,將官道硬生生的给挖断了,形成一道壕沟。堆出不少土堆。这显然是防止明军再用火药车长驱直入。有了这一道壕沟,周梦臣的计谋就不好用了。 周梦臣忽然鬆了一口气。 放下心来。 无他,完成这些工作需要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虽然壕沟並不长。但是这里却是在山里,往下挖不深,就是石头了。地质坚硬。而且虽然时间还有些早,但是浪费了小一个时辰之后,时间也慢慢临近黄昏,容不得在打一战了。 周梦臣不管韃子是怎么想的。感谢韃子给了一个喘息之机。 这让周梦臣有了调兵遣將,整顿军队的空间。 在不確定韃子不发动进攻之前,周梦臣虽然知道他军队的编组一踏糊涂,但是动都不敢动,唯恐这里正重新编组,韃子就衝上来了,倒是军中连一踏糊涂的组织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各自为战。 此刻周梦臣將永寧城之中老弱妇孺组织起来,以李儒为首领,清理城头,清点物资,並派人去將后面的物资给运输过来。 永寧关虽然是一个单纯的军事城池,但是时间一长就不一样了。在这里驻扎的卫所兵,结婚生子,渐渐成为附近的一个大村落,周围山中的山民也都来这里买卖东西,成为一处小集市。 虽然这里不是出关的大道,每年也偶尔有一些商人从这里出关。 所以永寧关的繁华,虽然比不上一些小县城,但也算是一处不小的集市。而永寧关能熬下来,少不了城中百姓的帮助。只是原来永寧关的守將,更多是庸碌之才。他仅仅將壮丁全部徵召了。其他的人力都没有利用起来。 周梦臣此刻乾脆將所有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男女都登记造册。全部徵发。很多辅助的工作,全部砸给这些老弱之军。 剩下的所有壮丁,加上刚刚过来的所有运输人员,总共三千人出头,周梦臣分成了四部。 戚继光,王效,卢鏜各代本部人马,一步残兵,再有一些壮丁,总共有八百人上下。成为战兵。隨时准备与登城的韃子肉搏的军队。而今训练什么的,根本不用说了,没有时间。 不过,他们原来的部下虽然少,但是一个个都当军官培养的,有这一批军官作为骨干,搭起的架子,不敢说多善战。大体上是能战的。 在有一部,就是周梦臣加上李儒百骑,军器监的工匠,將加上壮丁。大概有一千多人。作为全军的总预备队,也是反击力量。这个反击力量,主要这丰城侯府的骑兵,只是作为丰城侯世子,李儒虽然是將门出身,但是更適合做一些文官的工作,不要说临阵衝杀了,见了血,李儒就呆住了。 或许,这是初上战场的缘故。只是周梦臣没有时间等李儒適应了,就將李儒百余精骑,拿到手中,打发李儒去做別的。这百余骑是城中唯一的反击力量了。周梦臣希望最好不要用到。 当然了。他们最重要的任务,还不是反击,而是操纵火器。 说实话,大明最好的炮手,就是军器监的工匠了。原因无他,练出来的。 想想就知道了。大明各处哪里有军器监那么奢侈的实验火炮,很多工匠看见放炮的活,就觉得很烦。一门炮打上二百次。军器监每天生產的火炮数量都不少,这个活也是非常重的。 但是其他各地的大明炮手,哪里有让他们训练开火二百次的机会。 在很多时候,火炮射击也没有什么巧之处,打得多了,自然就准了。 周梦臣又是一夜无眠。 不得不说,打仗这事情,一旦打起来,就没有睡觉的功夫了,特別是主將。真是千头万绪,不知道多少事情要处理。很多时候也睡不著觉。唯恐一闭上眼睛,敌人就衝过来了。 当身体超负荷运作之后,也没有睡不著这个选项了。在第二天早上的微光之中,周梦臣喝了一口烈酒提神,拿了硬的磕牙的烧饼啃了一口气,含著一口烧饼,头靠著城头的青砖之上,就睡著了。 第二十二章 韃子再次进攻 第二十二章 韃子再次进攻 “你確定吗?”俺答问道。 “已经確定了,周尚文本部还在居庸关下。根本没有通过居庸关进入关內,更不可能绕道居庸关增援永寧关。”白莲教萧教主说道。 俺答说道:“也就是说,城头的明军將领,借了周尚文的虎皮,倒是有几分急智。”虽然这样说,俺答脸上却有几分掛不住了。 周梦臣如果听了这话,绝对会喊冤。真是天见可怜。他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只不过周梦臣临危受命,根本没有准备好自己的旗帜。而且一般在外督军的文官,巡抚,巡按,再有御史之类的官职,周梦臣的这个郎中有一些不伦不类。如果程序正確的话,这个时候的周梦臣少说要一个御史衔。明朝官制之中监察官的权限一直在扩展,真要说起来,地方上的巡抚,总督,都是都察院体系之中的。 中央大员出外,一般都带著御史衔。 只是周梦臣走的太急了。什么都没有。 就周梦臣本身来说,掛什么旗帜,也是一个犯难的事情。难不成掛兵部车架司郎中周。这根本,不合规矩。而且事情这么多,周梦臣也没有在这事情上多费心思的想法。直接掛了一面周字的將旗。 但是这个將旗被韃子看见之后,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谁?是周尚文。再不济是陕西周家周尚文的兄弟子嗣之类。也就是来援的是大同军的一部。 再加上周梦臣初战表现,堪为惊艷。 不提一连几十辆火药车,衝动了数万大军的阵脚,让韃子不得不退后整队。单单说一点,一刀一枪从將白莲教从城头上赶下来。前者还能说是智谋,后者才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登城的是白莲教精锐,不敢说是天下无双,但也绝非鱼腩。 遇见大同军,宣大军,或许西北,辽东边军在这种廝杀中被赶下来,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告诉韃子,打败他们的军队,乃是几天前才组建。他们自己都不信。 於是,韃子將城头的周字,与周梦臣与他们交手的表现一对比,第一个感觉,是周尚文到了,不是周尚文也应该是周尚文某个儿子,或者部將。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周尚文两个儿子都战死了。 所以,接下来的举动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果是大同军到了。韃子们也就不去想攻城的事情了,反正也攻不下来,就要考虑撤军的事情了。这才有下午日落前几个时辰,韃子並没有进攻的意思,反而是做了一些防御性的布置。 俺答而今想起昨日的命令,一时间心中恼怒非常。想要找回这个面子,问道:“城中有多少人?” 白莲教萧教主沉吟片刻,说道:“我问过下面的人,昨日一战,我军伤亡不少,但是城中伤亡也不少,我看了今天早上的炊烟,看数量,明军大概有二三千人入了永寧关。” 俺答说道:“只有这么一点人?是不是用了减灶计?” 这就看出来,周梦臣打仗经验不足了。人不能不吃饭。而吃饭不能生火。生火不会不冒烟。所以数对方有多少炉灶,就是判断对方兵力的重要依据。当然了,在这上面误导对方,就有了一系列偽装的办法,增灶,减灶,隱灶。 但是兵书上仅仅是一句话。如果增灶,还好说。但如何减灶又能將士吃上热饭,又如何生火做饭不冒烟,这都是从行伍出身的將领才知道的东西。 至於周梦臣。 他压根都没有想起还有这一件事情。 於是,他的兵力数量就这样暴漏给韃子了。 萧教主说道:“不会,永寧关城中面积有限,最多驻扎万余军队,我也细细问了下面的人,估计敌人也没有多少,否则昨天也不会那么著急。” 如果周梦臣沉得住气,让韃子以为胜券在握,大量聚集在城门之前,再放出火药车,会让韃子死伤更惨重。 俺答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今日不破此关,难解我心头之恨。” 其实这个时候,俺答也知道,打永寧关意义不大了。原因很简单,明军已经反应过来了。有第一支援军到了,应该很快就有第二支援军到了。永寧关过后还要蜿蜒的山道,即便是攻破永寧关,明军守住后面,永寧关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只是,一想到他昨日进退失据,再加上反正对他威胁最大的周尚文一部还没有到。而今他还有时间,何不再攻一次。 萧教主更是一百个愿意,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俺答愿意扩大与明朝的战爭,对他来说都是好事。立即答应下来。说道:“大汗,这一次臣亲自主持此战,定然攻破此关。” 俺答说道:“萧卿无须如此。能攻破最好,攻不破也无所谓,不过一定要总结好攻城战的办法。为將来攻破城池,找出一个好办法来。將来一定要攻破大明的坚城。” 野心这东西,都是一点点的发展壮大的。 呜呜的號角之声,从韃子大营之中传了过来。韃子大队骑兵如流水一般铺开,將永寧关前的所有空地都站满了。 靠在城墙青砖上睡的正香的周梦臣,忽然眉头一皱,眼睛猛地睁开,这才感觉嘴里还含著一块饼,早已被口水配泡软了。一口吞了,身上盖著一面带血的披风。戚继光站在一边,眺望关下,见周梦臣醒了,立即过来说道:“老师,您醒了?” 周梦臣抖了抖这个披风,递给了戚继光。他发现这个披风应该是戚將军的。戚继光接过之后,绑在身后。 周梦臣伸了一下懒腰,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日上三竿。他大概睡了一个时辰,而今有一种懒洋洋的用不上力气的感觉。看著城下,说道:“韃子什么时候开始列阵了。” 戚继光说道:“就在刚刚。” 周梦臣说道:“传令各部將领来这里商量一下。” “是。”戚继光答应一声,立即吩咐身边一个人,去传信。 不过一会功夫,永寧关中的所有人都到了,李儒,卢鏜,王效,戚继光,以及周梦臣,就是整个永寧关的指挥机构了。当然了,单单这几个人是不可能完整的指挥整个永寧关的军队。 除却他们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些中层的军官,都是武举与舍人之中挑选出来的有能力的。他们在外围站了一圈,只能旁听,没有说话的权力。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將內心之中紧张之情给压了下去。 这样的局面之下,每一个人都会紧张。昨日一战,是紧急到周梦臣来不及紧张。毕竟那个时候生死一线,真正是胜则生,败则死,刀尖轻舞。只有后怕。没有紧张。 而今局面凶险並不比昨日少,只是从交战节奏上来说。却更显得持重。而更要压迫感。让人能够细细品读自己內心深处的忌惮与紧张。 周梦臣也比例外,只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轻轻一笑,努力將力量用在眼睛之上,让自己的目光表现出炯炯有神的坚定,好让人更相信自己。说道:“今日,恭喜诸位,韃子送来一分大功劳,昨日那么危机的时候,韃子都没有得手,今日城头兵精粮足,火器充沛,大家修行的也比昨日好多了。韃子又能可能將夺下此关。” “不过,是一分会走的功劳。诸位想要建功立业的人,这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了首级功,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听得很多中层军官都双眼放光。 第二十三章 火力vs人力 第二十三章    火力vs人力 大明最重首级功。 就军官的升迁来说,有首级功,绝对会一路开绿灯。再加上周梦臣本身就是兵部的官员,这一番话,无不在暗示他们,这一战过后,只需稍稍疏通一下兵部的关节,就能让他们升官发財。 这才能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 虽然周梦臣也知道这种走后门的升官方式,並不是太好。但是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给下面人画饼。这个时候就不要讲什么道德洁癖了。反正对於下面的军官来说,他们要的仅仅是升迁,並不在乎升迁过程之中,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事情。 周梦臣將这些將领的情绪收在眼底,说道:“昨日夜里,我已经送回去第一封报捷文书,你们的功劳朝廷都记录在案的,你们今后如何,就要看著几日了。” “我问过之前的老卒,韃子攻城的手法,很简单,就是弓弩火炮上前,压制城头,然后让长梯掛住城头,让韃子登城。” “哼。这种打法,就是欺负永寧关火器年久失修,前两日就损失殆尽了,而今我们带来三百门炮。我留在城头五十门,其余按照一个城垛,或者两个城垛一门火炮,立即下去领跑。这东西不沉,而且耐操,每一个大炮都配了一量杯,一次一杯火药,你只要不加三倍的药,他炸不了。其他的隨便搞。” “韃子的火炮弓箭,你们都不用管。只需对准韃子登城的人员轰击就行。韃子火炮我来负责。” “不要提前发炮,你们的炮不会准的,將韃子放近了打,就在四五丈的地方,顶著韃子脑门开火,如果再打不准了,就要问问你婆娘,你被窝里面打得准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隨即一阵哈哈大笑。 站在戚继光后面的王氏,低声说道:“呸,你这老师不是好人。” 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话方式,与这些军中將领,说几口荤段子,倒是可以拉近关係。不过,仅仅是调剂而已。一直说就跌份了。 周梦臣咳嗽一声,继续说道:“等韃子来到城下,就用万人敌一窝蜂招呼,不要担心,城中有几十万斤火药,我已经让城中老弱缝製火药包了。里面是火药外面是石子,万人敌用完了,就用这里了。” “不要看我们人少,但是外面傢伙多。韃子牲口多,我们火力多,我不用你上阵廝杀,就让你们好好的扔火药包,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休怪升官发財的机会,与你们无关了。” 不知道谁说一句:“请大人放心,我们定然將韃子给炸回去,老子从小炸粪坑,知道怎么玩火药。” 隨即气氛轻鬆多了。 隨即將整个永寧关近两里的城墙分为三段,王效与卢鏜一左一右,而戚继光负责最中间,也就是城门附近这一段。 周梦臣又安排了李儒督促老弱负责后勤转运与医疗。 等一切安排好了。各级军官各就各位之后。韃子军队也到了他们的位置上。距离成器一里左右的位置上。 不过,因为永寧关正面的横面並不大。韃子的军队数量虽然多,在这种地形下,也展开不了多少。 很快韃子就发起了进攻。 “轰,轰,轰。”韃子先开火。 而城门处,又是韃子轰击的重点的区域。一瞬间城头之上,被打了中了好几个炮弹,灰尘四起,青砖崩碎,不过伤人倒是不多。 这就证明了周梦臣之前判断,战车炮的定位更多是步兵炮,是能跟著步兵一起前进的火炮,用来攻城实在是挠痒痒。更多是製造恐慌,让城头士卒守城动作变形,露出缺口,而不是直接杀伤人员。 事实上也杀伤不了多少人员。 比起杀上人员,甚至比不上夹杂在攻城军队之中的神箭手,他们箭又毒又狠,几乎从城头上一露头都会被盯著。 各部严格的执行了周梦臣的命令。不等韃子靠近不开火。等韃子到近了,不知道那一门火炮先开火,隨即一两门火炮一起开火,硝烟瀰漫。城下烟尘四起,韃子被当头一棒,打得当场失声。 本来骑在马上的俺答,立即抓紧了韁绳。而他的坐骑错误了领会了俺答的意思,在原地跃起,隨即又落地,用蹄子刨地,一副就要衝锋的样子。 诚然,战车炮的威力並不算大,但是一口气在两里的横截面上喷出无数道硝烟,还是很壮观的,好像是本是死物的城墙在这一刻,忽然活了起来。 俺答顿时感到失算。 他通过灶数成功的判断出明军的数量,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数是人数。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人力是廝杀的主力,有多少人的军队,就代表相对应的战斗力。而此刻军事变革,正將决定胜负的关键,从人力变成了火力单位。 毕竟后世说兵力雄厚的时候,不会刻意说多少人。而是说多少门火炮,多少坦克,多少飞机,多少军舰等等,这都是火力单位。 因为人数並不代表战斗力,火力单位才能代表战斗力。 俺答並没有往深处想,只是觉得自己一时失算。而周梦臣本身就秉承著一个观念,或许他自己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在指挥作战的时候,显然是体现出了这一点,那就火力致上。並不说肉搏战可以淘汰,而是作战的时候,首先要发挥火力优势最大杀伤敌人,等火力杀伤不了的时候,再要上肉搏。 俺答虽然觉得今日估计得不了什么好处。但却没有下令退兵。他倒是要看看明军能做到什么地步。 面对城头的火炮,韃子將自己或火炮也向前转移了。百余门炮对准了城头,打得城头不敢抬头。 周梦臣始终压著手中五十门炮不开火,倒是其他炮手有一些按捺不住了,將炮对准了下面的火炮,但是每每打空。毕竟都是一些实心弹,一打一条线,很难打中。 无他,韃子炮手一来比较远,二来比较散。而且火炮轻便,发生的时候也不需要什么准备,有炮架能发生,没有炮架,挖一个坑,將一头抬起来。另外一头埋下去,也是能够发射的。 至於准头? 要什么准头? 之所以城头觉得韃子火炮准,是因为韃子打的不是人,是城墙。虽然城墙比较结实,但是真正一炮打到上面了。城头的人还是有感觉的。再有就是城头大多包了墙砖。一炮砸上去,砖石乱飞,反而增加了杀伤力。 这才让城头感受到被压制。 戚继光见状,有些不理解,来到了周梦臣身边,说道:“老师,敌人火炮猛烈,我军成分复杂,这样下去,恐怕军心会动摇的。是不是可以反击了?” 周梦臣说道:“你要沉得住气,他不是再打吗?” 周梦臣一指墙头一处,一个老工匠,正在慢条斯理的一炮接著一炮轰击韃子的炮群,只是几乎没有什么收穫,不是高,就是低,不是远就是近。总之只打死了两三个人,其他都打空了。 戚继光一时间不明就里。 周梦臣说道:“他是军器监开炮最多的工匠,一手炮术,可以说是整个军器监最厉害的,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最厉害的。” 戚继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说道:“这是大明最厉害的炮手?”在他看来,不过如此而已。 周梦臣轻轻摇摇头,说道:“元敬,你拜我为师,我总要教你一些东西,我今日要教你的就是本门的兵法。” 戚继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下意思的说道:“本门?兵法?” 第二十四章 周氏兵法 第二十四章   周氏兵法 戚继光也算是將门出身,世面上各种兵法都读过,古人兵法也就算了。今人兵法也读过。戚继光对今日兵法的感觉,从来不是太好的。好像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中国古代写兵书最多的朝代是什么朝代,没错就是明朝。 很多文人墨客,从来没有上阵打仗,就写了各种兵法,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当然了戚继光此刻还不知道,他將来会写出《纪效新书》等一系列兵书,成为明人兵法之最。但他此刻內心之中只有对今人兵法无限吐槽与厌恶。这大概是他將来写兵书的原因之一,是要拨乱反正。 诚然,戚继光对周梦臣是有些佩服的,比如周梦臣险中求胜,大开城门,火药车一击。为永寧关带来的转机。 但问题是,写兵书,並不是打胜仗那么简单。 戚继光这几日也慢慢感觉到了,周梦臣或许有不少奇思妙想,也有临阵决断之力,但是最基本的行伍经验是有所欠缺了。当然了,这不是缺点。因为大多数文官都缺少行伍经验。 只是而今说什么兵法?就有一点太不自量力了。 周梦臣並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將戚继光的好感度一下子拉到了接近负值。 周梦臣只是觉得戚继光既然是自己的弟子,自己也不能坐享其成,总要將一些先进的军事思想教给戚继光,让戚继光比歷史上的戚继光成就更高才好。此刻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教给戚继光一些东西。 周梦臣说道:“我们先说说这炮,不管韃子的炮,还是我们的炮,都是军器监生產的,我之前是军器监正,这些炮都是我督造的,我最了解他们的特点。”说到这里,周梦臣嘴角轻轻一笑,笑的有些冷,似乎想起韃子手中的炮,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不过而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继续说道:“我可以確定的说,这些炮,有什么算一个,都打不准。想要用这些火炮精確的击中一个点,几乎不可能。当然了,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是基於一门火炮反覆练习的情况下,但是也没有实用性,无他,这火炮是有寿命,几乎等炮手完全適应了火炮,就叫人炮合一吧 ,这火炮也到了该报废的时候了。” “火炮打的次数越多,对炮膛消耗越大,就越不准。” 不同的时代,对火炮要求是不一样的。 现代火炮只要打不准了,就是膛线磨损过度,该报废了。但是这个时代的火炮,只要不是炸膛,或者炮管炮身的金属疲劳导致有明显的裂痕,或者变形,都不能算是报废。 至於打准?从来不是对火炮的要求。 “而今的局面。”周梦臣指著下面说道:“对面炮手其实很狡猾的,他们的位置比较远,分得比较散。可以看成一个个点点。想要打中对面,別想了,不如上柱香求求老天保佑了。” 戚继光说道:“那老师留下这些炮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当然有用,我发现这类火炮想要击中一处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的炮弹散落也是有范围的。这个范围是可求的,从装药量,发射角度,到散布范围,他们之间是有函数关係的。” 戚继光睁著眼睛,双眼之中,似乎有很多圈圈在转。 为什么周梦臣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但是合起来,就不知道周梦臣在说什么了。 周梦臣忽然一顿,说道:“这个先不给你细讲,反正你知道本门的学问以数学为主,回去之后,先不要任官了,这一两年在京师,我要你大师兄,给你好好补一些数学。” 戚继光並不知道这决定了今明两年的命运,也不知道数学可以难到何等程度。只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说道:“弟子谢过老师,只是今日------” 戚继光內心之中,还是有一种轻视。 无他,大明的兵法更多基於指挥训练,哪里有什么兵法是去说明怎么使用火炮的。確定这是兵法?还是不是火炮使用方法。 “大人,已经算好了。”刚刚开炮的老工匠过来说道。 周梦臣说道:“拿来给我。” 老工匠立即將一些数字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一边趴在青砖之上计算,一边说道:“我们军器监炮,批次之间,也都有细微的差別。甚至同一批次,也不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办法,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只能给出一个大概公式,每一次使用之前,都要按照每一次详细参数重新调整。反正麻烦的要死。要是有一个计算机就好了。” 最后一句话,周梦臣说的声音很小。 但是戚继光还是听的很明白。只是他不知道这个“鸡”又是什么鸡。甚至不明白,周梦臣这一番作为到底是再做什么啊? 片刻之后,周梦臣计算好了。立即重新调整五十门火炮的位置,角度。確定之后,周梦臣一声令下。五十门炮一起开炮。 戚继光也细细看了,他发现一个他敢相信的现象,一同发射的炮弹,居然向一个地方飞了过去。 韃子的火炮分的也不太散的,这一片地方聚集了十几门火炮,在一瞬间,遭受到了五十颗炮弹的打击。 的確,炮弹最多比拳头稍稍打一点,地面土有一点松的话,也弹不起来。单个打击,很容易横穿炮群,但是一个也没有打死。但是周梦臣通过计算,他不能保证每一门炮的精確射击,但是可以保证五十门炮弹的散布范围,都在这个十乘十范围之內。 大部分炮弹也是没有建功,但是有几枚炮弹建功就足够了 一枚炮弹势不可挡的打穿了好几个人的胸膛,就好像是动画片一般,让光穿过每一个人的胸膛。另外一枚炮弹更为囂张,他打在一门火炮上面。炮弹自己弹起不说,整个火炮也被炮弹的作用力掀飞。 也没有掀飞多高,不过离地几十厘米的高度,整个大炮无规律旋转,向一边飞出两三米。距离並不远,但是这距离上有好几个人,一瞬间尸横遍野。这看似慢悠悠翻转的火炮,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钝器打击。 即便最后一个撞上,看上去整个身体都完整,但是一张口就大口大口的吐血。內臟就不成样子了。 当然了,这里並不是每一个人中招的。 这毕竟是一个概率问题。自然有人幸运低头去搬炮弹。只是他搬开炮弹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前后左右死伤一片,无数人哀叫连连。只有他抱著几枚炮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可能?”俺答等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感觉好像见了鬼。 大明炮弹从来是赌概率的,哪里有这么精准的打击。 戚继光整个人汗毛乍起,心中暗道:“这的確是兵法,而是当世第一流之兵法。”戚继光再看向周梦臣的眼光,都是带著光的。充满了对未知与知识的渴望。他也迫切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戏法到底是怎么变的。 周梦臣並不知道他给其他人如此大的震撼,他此刻只是微微皱眉,看著手中的数据,又用千里镜看了看下面的情况,嘆息一声,说道:“好像有些落点不对,只是也没有发现是那一门炮,总之误差有一点大,这样吧,我再修改一些数据,咱们再打一轮,看看效果。” 此刻的周梦臣习惯了生死,似乎將眼前当成了实验室,单纯的想要验证一下效果而已。 第二十五章 收兵 第二十五章  收兵 周梦臣此刻深深的怀念自己的大弟子程大位。后悔没有將程大位带过来。 因为计算太繁琐且麻烦了。 因为工艺原因,这些炮看上去样式都一样的。但是真要说,误差是相当不小的。这就增加了周梦臣的计算量。不可能查炮表就行了。 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而且周梦臣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忙的,这些炮手们,包括戚继光在內,都无法感受到周梦臣的思路。只能周梦臣自己来。 这计算速度就慢了许多。 少则几分钟,多则十几分钟,周梦臣才確定轰击角度与数据。总之,在周梦臣看来慢得要死。要是后世炮兵就这个反应速度,早就被打的找不到北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改良火炮,別的不要求,一点要减少误差,保持一批次炮能够通用炮表,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周梦臣內心之轰恨恨的想道。而今的周梦臣未必敢自称是算学第一了。盖因程大位有青出於蓝而胜於蓝的地步。但天下第二,却是肯定的。 以他的数学水平,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简化之后,还是如此伤脑细胞。让军中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学习。 周梦臣想要推广炮术首先的问题,居然是提高硬体水平。 不过,周梦臣看来差强人意的炮击,却要了韃子的小命。 其实,周梦臣的炮击,杀人並不多。只是韃子的炮手是相当精贵的,一顿打击下来,尸横遍野,他们自然没有勇气顶著明军的炮火继续开炮了,同样的还是火炮。虽然韃子手中有这一两百门炮。但问题是,这些炮要了俺答好些银子,一门就要一百两银子。 周梦臣压低的出厂价才七两。某个中间商一下子弄了好几万两银子。 果然,不管古今,军火从来是暴利。 不仅仅是暴利,走私的中间商也是朝廷之中有权力的人,他也不是傻子,卖给韃子一点火炮,搞点钱是一回事,让韃子强盛太多,对他也没有好处。所以对於俺答来说,这些炮,毁了是很难补充的。 也不想全部损失在永寧关下。 等这些炮兵一撤。 对永寧城头的压制就减少了。 对於永寧关头的將士们,只需提防蒙古的箭矢就行了。 有些將士都打疯了,根本不在乎什么蒙古弓箭手。一个个都光著膀子,將手头的各种万人敌,还有火炮拼命的往外面打。 这比得不是精准杀伤,而是火力输出。 是的,承认有一部分蒙古弓手,射得很精准,用步弓在七八十步外,要射左眼就能中左眼,要射右眼就能中右眼。但是这又如何?让他们射,他们能射多少人?而进入城墙下十丈以內的所有敌军,几乎都没有活著回来的。 还有周梦臣。 而今形势一片大好。下面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给周梦臣搬了一张红木桌子。周梦臣手中用削尖的铅笔,与大量的白纸,刷刷计算的飞快,算出来之后,递给戚继光,戚继光立即去对炮手一个个交代。 周梦臣就在好几面盾牌的护持之下,举起千里镜观察炮击结果。隨即记录误差偏差。 当然了,都是估算。 等韃子炮队退了,周梦臣看韃子哪里人多就打哪里,这些小炮攻击的距离不远,大概在一百步到二百步作用。一般炮手能打出一百多丈这炮弹就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了。 周梦臣虽然极力控制,但是打得越远,炮弹散布接越来越大,周梦臣的计算从十乘十,二十乘二十,五十乘五十。 其实,以这些炮弹的杀伤力,到了五十乘五十的时候,如果敌人是散兵线,已经没有什么杀伤了。 只是很显然,而今不管是大明还是韃子,都是没有散兵线的概念。 打密集的队列,这杀伤力其实还行。 很快韃子就承受不住。 “噹噹当”的鸣金之声传来过来。韃子大队如蒙大赦,二话不说,潮水一般向后面退了。 周梦臣一时间还有些悵然若失,觉得自己的计算还可以再简化一下,速度还可以再快一点,只是实验品居然走了。不过很快,周梦臣將一个公式抄写在纸上,塞进自己的口袋之中。 毕竟他不仅仅是炮兵指挥官,也是永寧关的主將。 敌人既然退兵,就要立即了解下面的情况,以便再战。 很快下面的情况就报上来了。周梦臣看了有些吃惊,说道:“伤亡五十七人?这有一点不大可能啊?” 戚继光说道:“老师,应该没有问题,我这一段人员伤亡更少,中箭二十三个,中炮三人。被炮打中的自然是死了,中箭二十三只死了六个。其他地方情况也应该差不多的。韃子与我大明比火器,自然是嫌死的慢。” “当然了,老师用火器之妙,天下无双。” 周梦臣细细思索,发现好像就是这样。 这一战从开始到结束,火器优势一直在周梦臣手中。如果陷入肉搏之中,韃子还没有发挥出人多的优势。但是没有登城成功,只能被动的承受周梦臣炮多的优势。 当然了,如果没有周梦臣在。 这一战,还要打一阵子。 无他,以炮製炮,並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在远程攻击是投石机的时代,早在宋金太原之战的时候,守將王稟就弄出了以砲制砲,但是明代炮战之中,很少有这样的案例,一方面自然是大明火炮压制周边各国。另外一方面自然是炮兵射击不好预判。 如果没有周梦臣,今日一战,定然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大明的火炮轰击攻城的人马,而韃子火炮轰击城头。当然了,韃子也搞不了什么步炮协同。只是是一片混战。 打上一整日,或者打上数日,也是有可能的。 周梦臣说道:“如此一来,韃子大概不会再进攻了?” 戚继光说道:“那是自然,我细细看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韃子丟在城下一两千人,可惜都是汉奸。这人头没有什么用,否则就是一场大捷。即便汉奸在韃子哪里不值钱,送死也不是这样的送法。” 大明最重首级功,只是眼前这些首级的確是有些尷尬。 首先韃子首级不是没有,只是说不多。甚至可以说极少。 无他,游牧民族似乎一直有一个规矩,如果某人战死,有人能將某人的尸体带回去,就能继承这个人的所有財產。包括妻子儿女。这样一来,不到大军崩溃的时候,韃子都会有人拼命將尸体给带回去。 所以韃子首级不好夺。 而更多汉人首级,更是一个尷尬事情。 首先大明官方从来不承认有这么多人出关投虏,更不承认韃子麾下有这么多汉人协同作战。这是对朝廷统治的否定,是打朝廷的脸。反正上上下下,似乎对俺答麾下的军队成分毫无在意,统一称为韃子。 如果周梦臣夺回去这么多汉人首级。兵部就要给说法了。將这层遮羞布给扯掉。 周梦臣在兵部混过,太明白兵部內部的心思,这首级功是绝对不记的。当然了,可以从其他方面给下面一点补偿,却不能与正经的韃子首级相比。毕竟韃子与朝廷打了几百年了,在女真没有崛起之前,韃子首级功从来是最贵的。没有之一。 但是周梦臣还要多一个心眼。 因为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他不是明面的规则,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潜规则的改变,只需要有权力就行了。周梦臣不会忘记严嵩当政。 第二十六章 以数解兵 第二十六章   以数解兵 周梦臣献上一堆汉人首级,严嵩只需稍稍动动手脚,就能弄周梦臣一个杀良冒功。 虽然周梦臣也不是没有底气的,这个罪名未必能够钉死他。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梦臣又交代了一些琐事,比如各部轮换值班等等。毕竟韃子虽然收兵,並没有退去。说不定去而復返,毕竟兵者,诡道也,尘埃落定之前,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周梦臣安置好这一切。 坐在城头之上,看在远处,看著韃子营地密密麻麻,充斥著整个视野,似乎蔓延到天地尽头。 此刻周梦臣才有心思去思考十几万大军,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 周梦臣拿来水袋,痛快的饮了一口烈酒。说道:“痛快。” 周梦臣这才知道,打仗多的人都喜欢喝酒。实在一军之生死在一人之手,谁又能没有压力。而酒精这东西,却能麻痹精神,似乎喝上几口,整个人都轻鬆了。甚至思路都敏捷起来了。 当然了,也可能是错觉。 周梦臣虽然知道,但也忍不住有事没事抿上两口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神经大,面对十万铁骑而面不改色。 周梦臣对戚继光说道:“怎么而今可愿意学习我的兵法?” 戚继光立即说道:“能得恩师传授是弟子的荣幸。” 此刻戚继光一改之前,內心之中不屑一顾的看法,有几分眼巴巴的,唯恐周梦臣不传授。毕竟说到底,他们这一对师徒,这才几日功夫,虽然战场之上最容易增进感情,这感情也太浅薄了一点。 再加上很多师门秘技,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传授的。戚继光就更恭敬了几分,几乎有张良对黄石公的样子,而今周梦臣不敢將自己的鞋扔到城下几次,戚继光都会老老实实的给捡回去的。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本门一些学问,都是以数学为基础的。你是的数学根底,我已经知道了。太差劲了。具体內容,回京师之后,让你大师兄辅导你数学,今日我只给你讲讲最根本原则与道理。大概是孙子兵法之中的庙算之道吧。” 戚继光內心之中其实很不解的。 戚继光虽然没有在算学上下功夫。但是这对戚继光来说,他从来没有感觉过他的数学不够用了。不管是点兵,计算乾粮,查军中帐目,清理屯田,等等需要用到算学的地方,戚继光都能胜任。 也没有感觉別人的数学水平都高出自己一大截啊。 到了周梦臣这里,就变成了完全不够看。 戚继光內心不解,却不敢问。只是接著周梦臣的话说道:“庙算之道?可是:道,天,地,法,將?”、 庙算是孙子兵法的重要概念,孙子就是从这五个方面来阐述的。 周梦臣说道:“是也不是。我其实不懂怎么打仗?你师公乃是气学宗室,浚川先生。我们之一脉,想来讲究经世济用。要学有用之学。你也知道,我是天文歷算第天下第一,我一直思考,该怎么將算学经世济用?” “今日,你看的。指挥火炮的办法,就是算学之道。不过仅仅是小道而已。” 戚继光精神一震,暗道:“我居然是浚川先生再传弟子。只是我老师是天文歷算第一,这是真的吗?” 这就看出来,底蕴不同了。 王廷相的名声之大,死后不见有衰。真要说起戚继光也算是官宦人家,父亲戚景通官至神机营副將。也算高级將领了。王廷相当是是朝廷上的大佬。戚景通也是知道。戚景通嘉靖十九年退下之后,对戚继光要求严苛,不仅仅兵法上的严苛。还有对一些人情世故。对朝政掌故。王廷相自然给戚继光讲过。 但是戚景通嘉靖二十三年死了。之后戚继光守孝。与外面的联繫就没有那么紧密了。 而周梦臣正是在嘉靖二十四年起家的。这才数年时间。周梦臣觉得自己可以。但是他的名声,远远没有到如雷贯耳,妇孺咸知的地步。 所以戚继光知道王廷相这位浚川先生,但是对他的便宜老师,却有些不够理解。不过即便如此,当他知道自己是浚川先生再传弟子之后,就已经兴奋非常,觉得这个老师没有拜错。 这个名头,足以让他掛一个儒將的名头了。 不要怪戚继光势力,对於武將来说,谁像周尚文那样头铁才是怪事。积极向文官靠拢,才是正途。 周梦臣不知道戚继光是怎么想的,依旧说道:“总体来说,我们这一脉,走的是以数解易的路子,一不仅仅是以数解易,甚至可以说,以数解道,以数解兵,兵法即算法。” 戚继光听了,微微皱眉。虽然他立即掩饰了。但还是被周梦臣看出来了。 周梦臣说道:“怎么你不相信?” 戚继光犹豫了一下,终於实话实说,说道:“老师,兵法之道,恐怕不能以此而论。” 周梦臣说道:“我说过,我不懂兵法。我只是给你讲讲道理,你听听对不对便是了。知己知彼?知的是什么?” 戚继光沉默一会儿,说道:“兵力,天时,地利,士气,后勤,將领,將领內部的关係,-----” 周梦臣说道:“好。我们一个个说,兵力是不是数字,从兵种,数量来说?” 戚继光点头说道:“这样说,也说通。” 显然戚继光还是有些不承认。兵法怎么是算学啊? 周梦臣说道:“那天时地利也可以是数学。” 戚继光说道:“这弟子有些不明白了。” 周梦臣想了想,叫周大壮吩咐一声。周大壮立即下去了。片刻之后,將一个捲轴拿了过来。 周梦臣抽出一个画轴,在戚继光面前打开。戚继光一看,是一副地图,只是这地图,是北京周围的地图。却让戚继光有些看不懂了。上面有很多不规则的圈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个格子,格子还不直线,格子线似乎是有一些弧度。 周梦臣將经纬度与等高线这些概念讲解给戚继光。还现场给戚继光计算了一些此地的经纬度。最后问戚继光,说道:“你说的地利,是不是可以转化为数字?” “这-----”戚继光一时间失言。 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周梦臣说道:“这些都是你三师兄杨宏量做的工作,只是而今仅仅完成了经纬度,即便是北京周围的地图,等高线也仅仅是参考而已。不过,你不用担心,將来定然会有一次全天下的总测量。而且测量方法也不难,回去之后,你也可以自己学。每到一地,你可以让下面人测量。” “至於天色。你知道诸葛亮借东风吧。你真以为诸葛亮通鬼神之术?” 戚继光说道:“自然不是,乃是诸葛丞相通天文之道。” 周梦臣说道:“固然天有不测风云,但是根基往年,乃至与几十年风雨记录,再加上对云层的观察,是可以对將来一段时间雨水有所判断的。当然了,不一定在准。但这是一个概率问题。” “天时,也是可以用数学来衡量的。” “而今火器使用最多,已经成为军中最重要的武器了。而火器使用更离不了数学。你也看到了。” “天时地利兵力火器使用,等等方面都是可以用数学来衡量的。甚至一些细节,比如训练,乃至与排兵布阵,都是可以用数学来参考的。比如今日,为什么胜的如此容易,不就是我军火力优势,远远的胜於敌军。这背后也是数学。” 第二十七章 兵棋推演 第二十七章  兵棋推演 戚继光一时间大脑混乱之极。 戚继光从小练的是武艺,学的是兵法,可以说通晓古今兵法。更是在父亲的栽培之下,精通明军各种战术布置,武力也不差。在登州卫年轻人之中,也算是没有敌手。咳咳,除却王氏之外。 以古代的交通条件,很难有什么真正的天下第一,但是一县无敌却是真正可以的。 戚继光其实有一些自负的。只是他偽装的好。少年老成。这分自负从来不外露。 但是而今,周梦臣说的话,几乎將戚继光的心智粉碎,重新塑造。 虽然说孙子兵法之中也讲庙算。但是怎么算从来没有说过。虽然有很多军中数学题,比如韩信点兵,但是这些题目更多是借用而已。从来没有人如周梦臣一般,从数学角度来解析所有军事问题。 戚继光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他学了十几年的兵法,而今却告诉他,你错了。你应该学数学。这种错乱感,放在谁身上都有一些接受不了。 只是戚继光不是不讲道理,只是他看著周梦臣告诉他的一切,觉得似乎都能说得通,他想了片刻,说道:“老师,你说过排兵布阵,也能以数学来衡量,我不相信。” 古代阵法一直有一种神秘感。带著一种玄学感。戚继光对於阵法最推崇岳飞的一句话。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也就是按部就班的阵法,其实是兵法之常,唯有能运用之妙,才是大將所为之。 也就说,阵法摆出的死阵法,能活用的才是好阵法。在他印象之中,数学从来是死的。怎么能应对不同条件的复杂战场啊? 周梦臣说道:“好。咱们来试试纸上谈兵。” 隨即,周梦臣让人拿来几张纸,两人一人一根笔。让他画出阵图。 戚將军立即画出一个中规中居的明军阵法图。马三步七,马前步后。 周梦臣却画出了一很奇怪的阵法,乃是空心方阵。没有马军。周梦臣说道:“我这里增加了一个小玩意,我一直是这样想的。”隨即拿来一柄火銃,並在火銃上面绑上一柄匕首,说道:“给枪头之上增加卡扣並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戚继光点头说道:“没有问题。”至於戚继光对自己的军队的布置,很简单。就是按照明军惯例,马三步七之后,步军之中三成火銃兵,剩下都是刀盾手与长枪手。 戚继光隨即用骑兵侧击。 周梦臣不动,只是讲解了火枪三段击的办法。戚继光一听就明白,说道:“黔寧王故计。”也就是沐英用过的战术,对大明將门来说,並不陌生。隨即周梦臣给他计算一下,三段击之下,一分钟,射出多少子弹。 虽然很多概念,戚继光都是第一次了解。比如分钟。有了钟錶才有这个概念。显然钟錶是京城之中的新鲜玩意,戚家还没有。 戚继光凝思片刻,说道:“马队是冲不上去的。老师,您这就是一个刺蝟阵,防守还行的。但是真打起来,我是有办法破你的。” 周梦臣哈哈一笑,说道:“我没有说过,你不能破,这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很多规则都没有擬定,比如你真拿马队冲火銃阵,伤亡会有多少,马队的速度是多少。胜负很难说的。我只是给你演示一个思路。” “这个空心方阵,只守不攻,就是我算出来的,这是一种最大发挥火力办法。” “你现在还觉得,数学没有用吗?” 戚继光沉默了一会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伤亡多少,还能计算?怎么计算?很多技术细节,让戚继光想破脑袋都想不大明白。但是有一点,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有一点承认了,那就是数学对兵法很重要。但是他依然嘴硬的说道:“老师,即便你算了再多,人心总是不能算的。” 周梦臣说道:“博弈论要了解一下吧?算了。即便不能计算人心。难道兵法就能撇开数学了吗?”周梦臣对博弈论,仅仅是看了几本书,並不是太了解了。而且在周梦臣看来,而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將数学引入军事领域,太高深的东西,反而不需要。 戚继光说道:“不能。” 周梦臣说道:“我对兵法的了解並不多,所以在我门下,这方面的东西,需要你自己自学了,只是有什么计算的需求可以找我,也可以找你大师兄。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只要完成了,你就从我门下出师,最少在兵法上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 戚继光说道:“什么任务?” 周梦臣说道:“兵棋推演。” 这一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很难。需要大量的数据。周梦臣要的兵棋推演,可不是桌棋一般的游戏,而是一切都安置实际的数据来。从军队行进的速度,不同军队的战斗力折算,与韃子交战的伤亡比。等等等。 如果戚继光能將这一套东西搞明白了。 那么戚继光的战爭思想,已经接十八世纪的水平了。其他东西,周梦臣真教不了他。 毕竟周梦臣又不是军校出身。对军事思想的了解也到此为止了。至於剩下就要戚继光自己去探索了。周梦臣相信戚继光的能力,在这个基础上,定然能有重要的军事突破。 周梦臣一想到这里,就明白了,得英才而育之,是怎么样的快感。 不提,周梦臣给戚继光上课。 此刻的韃子大营之中,一副愁云惨澹。 俺答大帐之中,更是充满了低气压。 胜败乃兵家常事。 俺答也是有气量的人,不会因为一场失败而气丧如此。但是这一战,在俺答看来,並不是一场战事的胜负,而是一类战事的胜负。 对攻永寧关到如今,已经数日。俺答堪称竭尽全力。他仅有的一点火炮力量都投入其中了。攻城的又是白莲教死忠教徒,在攻城这方面,远远胜过了韃子本部人马。 而永寧关虽然有了援军,但是人数也不过数千。 但是他们依然在永寧关下损兵折將,虽然之前看上去永寧关只剩下一口气了。但是最后胜利的还是明军。 这就让俺答深思一个问题? 那就是蒙古大军,真有正面攻克明军坚城的能力吗? 今日的失败,只是一个战术上的失败,即便重要了一点,也是如此。而今日这个判断,却是一个战略上的判断。一但接受了这个判断,今后很多战略规划都要调整了。 一些计划就不会再有了。 比如攻克北京城。 只是萧教主不愿意让俺答接受这个判断,说道:“大汗,这一次来源的明军虽少,但火器眾多,定然是明军精锐,而且那守將,用炮之术,也是臣从来没有见过的。在明军之中,这样的人物定然也不多,要么是老臣宿將,要么是后起之秀,大汗不必为今日之事伤怀,大明人才虽多,但並不是每一处都有这样的名臣宿將把守的。” “大明千里边墙,也不会无懈可击。总能找到办法。臣请命,此次退兵我就回去了,我亲自探查燕山之中道路。如果找不到能供大军潜越的道路,我就不回去了。” 俺答听了,心中暗道:“其他地方可以不攻,但是需要必攻之地,那里没有名臣宿將镇守,大同,宣府,內三关,外三关,乃至於北京城?那一个地方防御不远超永寧关。甚至不需要名臣宿將,只要守將不出昏招,大军就没有希望。” “而指望敌人出昏招打仗?” 俺答內心之中立即否定了。  第二十八章 老將绝唱 第二十八章  老將绝唱 俺答內心之中暗暗否定了攻克北京的计划。甚至要不要,翻越燕山攻北京这个计划,也在內心之中好好琢磨一番。但是还是要给萧教主面子的,说道:“萧卿,你是孤的肱骨重臣,片刻少不了你,这一件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萧教主说道:“真是因为大汗看重,臣才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今北京以北,已经让大军来回自如,唯有燕山一线,阻挡大汗的脚步,臣即便是舍了这一条性命。也要为大汗打开南下的通道。” 萧教主才不想一辈子给俺答当狗,就要让韃子与大明的战事,越打越大。最好百年难解。而此刻虽然俺答站上风。但是萧教主知道,大明的体量不是俺答能比的。一定要让俺答对大明有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下面的走向才更有利於白莲教。 萧教主对於这个决定性的胜利,不是別的,就是攻克北京。 这才愿意如此冒风险潜入大明,寻找道路。 俺答思量片刻,他对各地板升垂涎已久,如果萧教主不在草原之上,说不定俺答能有更多动小动作的空间。 於是俺答说道:“萧卿一片赤心,本汗不忍驳回,不过萧卿千万保重,此去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回来,孤等著你。” 萧教主说道:“多谢大汗。” 不提两位心怀鬼胎的君臣,如何惺惺作態。 只说韃子大营西北方向二三十里处。 周尚文提著韁绳站在高处,身后大队骑兵都在休息。 虚虚实实之道,韃子用得,周尚文也用的。韃子以为周尚文还在居庸关前,却不知道周尚文潜行几十里,已经到了大营外面。 周尚文身后,马芳,赵达,周君佐等十几员战將都在等待。 周尚文看著星光之下韃子大营,点点篝火与天上的星辰对应,一时间有一种天地倒转的感觉。 “咳咳。”周尚文忽然一阵咳嗽,他努力压制,也压制不下来。周君佐立即上前,却被周尚文振臂挡住了,却见周尚文拿一个手绢抹了一下嘴。说道:“老毛病了。不碍事。不过韃子也是老毛病了,这都多少次,他们就是学不会好好扎营。就这样的营地,根本是在诱惑我。” 周君佐见状忍不住低头,隱藏自己的表情。 知父莫若子,周君佐岂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样子?周尚文说的好听,是一位宿將,一位老將。说的不好了,那就是一位老丘八。什么时候讲究过,年轻时候当斥候的时候,什么狼狈没有承受过。 周尚文从来不是一个讲究人。 如果有痰的话,用手绢包住,这是周尚文的行为?谁要告诉他要这样做,他非吐你一脸,觉得娘们唧唧的。自然隨口吐在地上的。 而什么时候,让周尚文也讲究起来了。 自然是他咳出来的东西,已经到了影响军心的地步。 那么手绢包裹的东西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是血。一定是血。周尚文身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一连丧两子,又连续征战这么多日,风餐露宿,周尚文用兵。没有奇谋妙策,全靠能得將士死力。 在用兵的时候,周尚文不给儿子们特殊待遇,所以,別人的儿子能战死,他周尚文的儿子也能。 在平日或许有上下之分,但是在行军的时候。全军一视同仁。士卒吃什么?周尚文就吃什么。 这种艰苦的环境,实在不適合一个老人。 对於这些,周君佐都有察觉。但是即便察觉了又怎么样?作为儿子,他还能拗过父亲吗?周尚文从来是战场之上,只有上下。没有父子。只有胜利,没有生死。这个生死,是別人的,也是自己的。 “没错。”马芳极目远看,说道:“韃子行军如放牧,放牧如行军,这是优点,也是弊端,优点是可以长驱跋涉,千里跃进,弊端就是,韃子再怎么加强他们的营地,也不可能与我大明的营地相比。” “只要能靠近韃子大营,从来是一捅就破的。” 马芳从小在草原上当马奴,可以说明军將领之中最了解韃子的人。韃子营地不坚,这缺点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接近於民族性的东西。与韃子擅长骑兵是一样的。几乎没有办法改。就好像明军养骑兵要付出比韃子多得多的代价一样。 曾铣三次大捷,几乎都是突袭韃子营地,马芳上一次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並不是韃子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实际上是他们改不掉。 就好像大明百姓几乎每一个成年男丁,都会一两手木匠活一般。很多家里的板凳桌子,都是自己做的。到了营地之中,上面交代伐木,建立营地。只要有工具,大部分士卒都能帮上手,不用训练。 但是韃子铁器匱乏,別的不说,伐木的斧头就未必能配够。即便有好斧头,这些韃子也拿来当武器,谁去砍木头。都捨不得。 这仅仅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各种原因,大抵与各民族不同的生活方式有关。 赵达说道:“將军,我愿意为先锋。” “我愿意。”----- 赵达开了一个头,下面的人纷纷请战。 一方面是大同军上下,在韃子手中吃了大亏,而今真想著报仇雪恨。另外一方面也是机会难得。 毕竟韃子也知道,他们的营地不坚固。所以他们更多放出大量的斥候,而不是加固营地,所以突袭韃子营地最大的困难,从来不是衝进去大杀特杀,而是如此悄无声息的来到韃子营地边上。 而今周尚文绕行几十里,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 下面就是吃肉了。自然是人人雀跃。 周君佐也说道:“將军,既然各位都如此奋发,將军就在此地坐观小儿辈破贼便是了。” 周尚文听了周君佐的话,看出周君佐眼睛之中的担心,轻轻一笑说道:“今日一战,一旦韃子反应过来了。谁能决断。这一次各队跟著我。不过,我到底老了,马芳就作为全军前锋,胜负之机,就在你手中了。” 马芳双眼放光,说道:“请將军放心,我最擅长杀虏了。” 周尚文看了一眼周君佐,又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周君佐,你护卫中军吧。” 周君佐说道:“是。” 眾將也没有说什么。 冲在外面,固然能立功。但是一个不小心陷入敌营之中,也是有死无生的。这是一个机遇与风险共存的选择。而周尚文有三个儿子,已经死了两个,总不能真让周家绝后吧。 这种照顾眾將一点怨言都没有。甚至內心也愿意如此,毕竟如此一来就少了一个竞爭对手。周君佐弓马骑射,虽然比不上赵达与马芳,但也不弱於其他將领。 毕竟是周尚文一手调教出来的。 隨著周尚文一声令下,大军排开战斗队形,悄然靠近韃子大营,在三里之外,就被韃子斥候发现了。 不过,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隨即一声令下,大队骑兵纷纷上马,纵马冲向韃子的营地。三里之地,在快马之前,也不过几分钟而已,这一段时间根本不足以让韃子大军动员起来。大军冲入韃子营地之中,一时间惊马乱奔,火光冲天,喊杀之声大作。在寧静的夜里传出几十里外。 睡在城头的周梦臣自然立即清醒过来。站在城头之上,远望战场。 就这样,周尚文这位老將最后一次表演,在周梦臣的注目之下登场了。  第二十九章 韃子退兵 第二十九章  韃子退兵 周梦臣站在城头上,极目远望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只看见黑暗之中,韃子大营之中一处开始混乱,隨即混乱连同火光从一处扩展开来。隨即遍布整个韃子营地。就好像是连锁反应。 戚继光看的眉飞色舞,说道:“这定然是周老將军,边关诸將,唯有周老將军有此胆色,是真將军也。” 此刻戚继光的大局观还不如周梦臣,周梦臣见状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说道:“袭营的军队有多少?” 戚继光一愣,隨即拿过千里镜,细细看著,片刻说道:“看情况,袭营的军队,兵分三路。每一路不过数千,总计不过两万。不过,韃子一片混乱。也抓不住他们。” 周梦臣听了,起身踱步,忽然说道:“来人,大开城门。点燃城头城外所有的火把,所有人上城。让丰城侯府百骑,放出城外一里之外。让他试著与袭营的大军取得联繫。” “另外,將两车火药放在城门处。” 戚继光大吃一惊,说道:“老师,而今还不清楚下面什么情况。永寧关单薄,一旦韃子夺衝进来,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说道:“下面的混战,是能假装出来的吗?” 戚继光摇摇头,说道:“都炸营了,又怎么能是假装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既然不是装得的,周老將军千里救援,我岂能不有所表示。如果不是永寧关太过重要,我就有倾关而出助战。而今不过是作势接应,如果老將军来自然好。不来也分韃子之心。让他不得不提防我们。” 戚继光说道:“那万一-----” 周梦臣说道:“没有万一,真有万一,那两车火药是做什么的?” 爆破作为解放军基本步兵战术,周梦臣牢记於心。虽然解放军的爆破与周梦臣而今的爆破大概不是一回事。但是周梦臣对火药爆炸威力,也有一个相对的了解,两车火药,用好了。甚至可以將城楼给炸掉,即便是用不好,也足以让韃子衝过来多少,一古脑报效了。 然后再將城门给封锁起来便是了。 此刻在军阵之中周尚文也看得分明。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韃子大营中的布置。 被袭营次数多了。虽然有些痼疾是难以根除的。但是並不说俺答一点反应都没有了。一点教训都不吸取。这一次俺答在布置营地之中,就採取了一些明军布置营地的手法,营中有营,更在角落布置了好几支马队,反应奇快。 几乎周尚文带队闯进去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周尚文立即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 无他,力量对比悬殊。 而今之战,就好像一个小孩子从身后敲了大汉一闷棍,不在这个大汉清醒之前,脚底抹油,快些跑了。下场就不好说了。 进退,攻防。从来是兵法之要。 何时当进,何时当退。是一个將领永远要思考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周尚文忍著身体的强烈抗议,也要在大军之中。就是为了做出这个判断。 周尚文之所以冒险突袭,也没有想过一举破军,大败韃子。而是提醒韃子,提醒俺答,我在这里。从而让韃子不能分心他处,比如减少对地方的劫掠,放弃对永寧关的攻打,等等。 而今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了。 剩下的儘可能保住大同军剩下的士卒。 周尚文本想原路撤回,忽然看见永寧关上,火光大盛,他心中一动。顿时下令调转方向,向永寧关而来。 周梦臣也没有想到,周尚文真的选择了永寧关。等下面人將消息报上来的时候,周梦臣立即到城头迎接。当头看见了周君佐。心中这才放下心来。 大队人马並没有直接进入永寧关中,无他,一个城门通行速度有限,周尚文令各部先在城下列阵,因为城头火器的掩护之下,再加上韃子营地的混乱,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平息的。 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算是缓缓的进入永寧关之中。 等永寧关门轰然关闭。周梦臣这才鬆了一口气,向周尚文行礼,说道:“晚辈见过周老將军。” 周尚文微微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一开口,一口逆血从口中流下了。他身体微微一晃,就要栽倒在地。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他早就想见的周老將军,会在这种情况下见第一面。他立即上前一步搀扶住周老將军。立即喊道:“郎中。郎中。” 听到周梦臣的呼喊,其他人立即飞奔而来。於是城楼上一片狼藉。 周尚文其实一直撑著一口气。他本来上了年纪,歷年征战,多有旧伤老病,特別是两个儿子的死,看上去没有什么,却给了这个老人狠狠的一击。身体急转直下,而大军行军之中,一路顛簸,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沉重。 只是大军跟在韃子大军后面,看似一个轻鬆的任务。但实际上,却可以用履虎尾来形容,老虎的尾巴是那么容易踩的吗?一个不小心,大同军最后一点本钱,就折了进去。 此刻好歹是安全了。 用万余人守著永寧关,几乎是万无一失。周尚文鬆了一口气,而被强力压制的病情,就立即反弹起来了。 周尚文还在昏迷不醒的时候。 俺答已经在收拾残局的。 一场夜战,俺答发现人员损失並不多,更多损失的是粮草輜重。虽然韃子更多时候是就食於敌,並不是说韃子一点粮草輜重都不带。周尚文这一次袭击,一下子烧了大军数日粮草。 当然了,这些粮草补充並不是太困难的。 只要他打下几个镇子就有了。 但是俺答此刻,並没有这个心思。 周尚文的到来,让俺答意思到,一直拖在大军后面的宣大主力,或许距离他並不是太远了。而今周尚文部进入了永寧关,最后一点攻克永寧关,直奔北京的念想也断了。 周尚文这把老骨头,实在够硬。 俺答盘点这一次入关,打残大同军,劫掠宣大,收穫不少。虽然没有攻下永寧关,谈不上尽善尽美。但是最少不是赔本买卖。而宣大主力尚在,如果在留下来,估计,还是要与宣大主力来上一场。 只是下面人都没有战心了。大家都劫掠吃饱了。 很多人心中都在想,如何將自己抢的东西,带回草原之上,可没有想再拼命的意思。 很多时候,领导人也不好违逆眾意。 俺答嘆息一声,说道:“传令下去,各部退兵。” 从这里直接向北,不到百余里,就能出了外长城。来到了草原之上,明军这一次决计没有敢尾隨到草原之上的。倒是才能將携带的財物女子,带会丰州滩。充实壮大他们的力量。 俺答说退就退兵。 只是退兵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慢太多了,因为战利品实在不少。 俺答勒著韁绳,目光看著南边燕山群峰,艰难险阻,用马鞭一甩,厉声说道:“我回再来的。”似乎再对燕山群峰说的,也好像是再对自己说的。隨即俺答就跟著大队而人北上。 而萧教主也別过俺答,换了一身衣服,打扮城读书人。並没有直接去永寧关。而是向东而去。 东边也就是他选择的最有可能有潜越通道的蓟州镇。 嘉靖二十八年的战事,此刻已经到了尾声。而嘉靖二十九年还没有开始,但是嘉靖二十九年的战事,已经在暗地里徐徐拉开了帷幕。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而已。  第三十章 託孤 第三十章  託孤 一片黑暗。 周尚文只觉得自己的意思都溃散了。好像自己就要消失在这天地之中,与大自然的一片光,一块石头一样。只是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一根针扎进他的身体內部,让他浑身一震的。 是的。他忽然想起,他还有事情並没有做完。 他还不能死。 他想到这里,忽然感到身体之中好像生出了无穷大力,將一扇上下开合的大门,给硬生生的推开了。 这个大门不是別的。是周尚文的眼帘。 是睁眼这个平日里,下意思的动作。这个时候都需要周尚文用尽了力量。 “醒了。醒了。”周尚文的耳朵之中传来这样的声音,与密集的脚步声。好一阵子,周尚文的目光缓缓聚集,看清楚了眼前的所有人,咳嗽两声,问道:“韃子退兵了吗?” 周君佐见状立即说道:“韃子已经退兵了。父亲你放心吧。” 周尚文挣扎的坐起来,说道:“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军中无父子,出去。” 周君佐见状,还想说什么。 却被周尚文厉声呵斥道:“没有听到吗?出去。” 周尚文的中气比之前弱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周君佐也只能乖乖的出去。在门外默默垂泪。 周尚文岂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只是这个时候,他更关心战局。没有功夫扯什么父子情深。 周尚文將周君佐赶出去之后,再次问道:“韃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退兵的,队形如何?从那一条路走?” 周梦臣立即上前,將所有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说道:“老將军请放心,韃子这一次应该是真退兵。” 周尚文沉思了片刻,说道:“马芳。” 马芳听了,立即出列说道:“末將在。” 周尚文说道:“你持我將旗,带所有马队,去追击韃子。记住不要衝击韃子后退,若即若离。让韃子不能集中精力。明白吗?” 马芳一听,岂能不明白。这不是周尚文一路上做的事情,他岂能不明白,说道:“末將明白。” 周尚文说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虚实之道,你要好好揣摩,大同骑兵就教到你手中了。” 马芳立即说道:“末將定然不负將军所託。” 周尚文还是有些担心。 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估计连上马都难了。此刻也做不到別的了,而后辈子弟之中,最有出息的估计就是马芳了。即便担心,也只能託付给马芳了。 周尚文虚弱的挥挥手。大同军诸將都纷纷行礼,带队出城了。 唯独周君佐还在门外罚站。 周尚文说道:“周大人,你是刘公的关门弟子,在下久仰了。只是没有想到老头子差一点无缘见大人一面了。” 周梦臣说道:“老將军,且不要这样说,你是我的师门长辈,叫飞熊便是了。在下能见老將军一面,足慰平生。” 周梦臣已经问过郎中了。郎中对周尚文的病,表示十分惊奇,他们惊奇的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行军打仗?旧伤新病,层层叠叠,互相牵连,就是药王菩萨来了,也是摇头的份。 只是老將军年轻的时候,即便是不是万人敌,也算是百人敌,纵然而今的戚继光等后起之秀,也未必能比。这分深厚的根基,让老將军能支撑更长一段时间而已。不过有其他变化。 大限將至。 周尚文咳嗽两声,说道:“拿酒来。” 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老將军,你的病-----” 周尚文说道:“怎么行军打仗的时候,不许喝酒,我已经好几个月滴酒不沾了,嘴里淡出鸟来,临死了,还不许喝两口?”隨即周尚文提高声音,说道:“老三,去给我拿酒。” 周君佐內心之中有些委屈。 怎么刚刚是军中无父子,而今就是老三了。 只是周君佐也知道周尚文的病情,不管怎么样,也就是这两三日的功夫。或早或晚。现在老父亲想要喝酒了。即便明知道,喝酒对他的身体有害,周君佐也不忍心不给。 只能去取了一水袋酒。 周尚文接过酒,一挥手说道:“去外面待著。”將周君佐赶出后,接过水袋,就是好大一口。只是而今周尚文的身体,根本容不得这样的刺激,酒水入喉之后。立即刺激到了什么?惹得周尚文一口血水合著酒水,又吐出来了。 周尚文毫不在意,用手一抹嘴边的血酒。说道:“好酒。” 军中哪里准备了什么好酒。只是一些烈酒而已。 周尚文说道:“飞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周梦臣说道:“自然可以。” 周尚文说道:“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特別是那炮?刘公有你这个关门弟子,可以含笑九泉了。你的炮,可比他的三眼銃好用多了。我是粗人。一辈子只知道拎刀砍人,怎么杀人,怎么杀韃子,我是行家里手,只是如此在朝廷上混下去。对我来说太难了,只能装成一个二愣子。只是我可以这样做,我这些后辈子弟,却不能这样做了。” “兵部,大同巡抚,宣大总督对我一手掌握的大同军,从来是眼中钉肉中刺。我一死不要紧,七八十岁的人了,早就该死了。但是他们该在怎么办啊?我不知道。只能將这一件事情託付给你了。我信刘公,也信刘公的弟子。” “我死后,让我这些旧部在朝廷之中有一个依靠。” 周梦臣听了,他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只是他却有几分无能为力,无他,兵部是严嵩的地盘。周梦臣兵部不过是一个过客。很多事情他是没有办法决断的。特別是大同镇的事务。 周梦臣在兵部也听过一些兵部官员对周尚文的抱怨。怨念相当不小。 周尚文不在了。大同军这种不被文官控制的局面。恐怕定然会有变化的。 这种趋势,周梦臣也没有办法改变。他毕竟不是兵部尚书。 周尚文见状,说道:“看来,我想的是对的。” 周梦臣有些惭愧,说道:“在下惭愧,对於大同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 周尚文说道:“无妨,那你能帮我保两个人吗?只有两个人。” 周梦臣说道:“老將军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保全一二。” 周尚文说道:“一个就是马芳。今后十几年间,边將能挑大樑的,只有马芳。我保马芳,固然有私心,但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打仗的都知道,千军易得,一將难求,而马芳就是大將之才。” “当然了,马芳並不是边军仅有大將之才。九边不知道有多少將领,哪里混到马芳独占鰲头。但是曾总督,为了復套之事,寻了很多人支持,我这个老傢伙当时就不看好。只是我老傢伙不支持。他只能去找年轻一辈的將才。” “可以说西北年轻一辈的將才,都在曾铣麾下。结果都给废了。” 说到这里,周尚文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咬著牙又喝了一口酒。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听得就痛心之极。 大明天下这么大,人才自然很多,名將的胚子从来不少。就好像周梦臣接触到了戚继光,还有被周尚文一力推崇的马芳。他们也都是青史留名的大將。但是除却他们之外,就没有名將胚子了? 自然不是的。 一將功成万骨枯。其中有多少都是一样有名將潜质的將领。想成为名將,首要条件是先成功的在战爭之中活下去。其次还有想用的职权,能够得到领兵打仗的锤链。  第三十一章 將星之坠 第三十一章  將星之坠 任何顶级人才,都是踩著无数人上去的。虽然残酷,却也无可厚非。 但是復套之战却不然。 大明年轻一辈將领,没有夭折在战场之上,反而因为一场政治风波,要么下狱论死,要么贬为小卒,要么打入另册,或许一辈子都没有领兵打仗的机会了。 这实在是令人惋惜之极。 如果復套之战功成,这些將领之中定然会出现功业不下马芳的大將。即便比戚继光等人稍逊,也是方面之才。 可惜而今局面即便不死,也与大將无缘了。 “我大明人才何其多。总是会人才冒头的。”周尚文说道:“只是將领总比不上別的,是需要在战场上磨礪的,今日俺答退兵。明年定然会再来。这样大战,不是培养人才的时候。我当年也是先打海寇,一步步起来的。今后数年,朝廷需要的是拿来就能用的將才,能顶上我的空缺。也唯有马芳了。” “我想朝廷不会准我推荐的继任人选。不过,这也无所谓。只是人头不是韭菜,掉了可就长不出来的。保住马芳。將来有一日危机一日,可以令马芳领军,十几万大军,马芳还显著稚嫩。但是两三万骑兵,他领兵之能,已经在我之上了。”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请老將军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马芳我一定会保住的。” 周尚文说道:“下面就是我一点点私心了。我两个儿子,都死在曹家庄了,膝下唯有老三了。” 这一句话,周尚文说的很慢。似乎每一个字上,都有言语载不动的忧伤。 周梦臣大吃一惊,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一件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怎么安慰能安慰一个老人的丧子之痛。恐怕是怎么样的安慰都不行。 周尚文又闷了一口酒。依旧激起了一口逆血,只是这一次他硬生生的含著血水喝了下去,说道:“大丈夫岂能老死床榻。周家世代从军,死在战场之上,从来不少。只是我总要给周家留一个成年男丁,否则他们孤儿寡母,只能支撑啊?” “我这个儿子,而今才有我年轻时的三成本事。如果他能再长进一点,我说不定,就好好栽培他了。可惜啊,虎父犬子。我只求你看在两家的交情上,將他带回京师,借我余荫当一任閒官。从此不要再上战场了。” 周梦臣有些吃惊,说道:“老將军何处此言?我看周君佐也是有几份將才的。” 周尚文说道:“就怕只有几分,他一分也没有,我反而不担心了。知道自己没有。他今后也会想上战场。如果他真有才能。即便比马芳稍逊一二,这也罢了。但是只有那两三分道行,再加上別人都看我面子恭维他。但是韃子却不会的。” “自视甚高,一上战场,原形毕露。到时候一將无能,累死千军,还不如让他好好当一个富贵閒人。” 周梦臣没有想到,周尚文对自己的儿子要求这么严苛。 不过,他倒是理解要將周君佐从前线拉下来的举动。別的不说,一个家族没有成年男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別的不说,看戚继光与王氏就知道了。王氏之所以如此强硬,也是刚刚嫁过来之后,戚继光的父亲戚景通死了。戚继光是长子,还没有成年。是王氏一个女人支撑门庭不坠。对內对外都是咬紧了硬撑。因为这个时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步也不可以退的。 周家两个儿子都去了。如果周君佐有一个万一,周家这摊子,说不定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很多事情即便周梦臣也无法插手的。因为很多事情是周家家族內部的事情,外人是无法干预的。 周梦臣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一件事情,倒是容易办。只是却不好与君佐说。” 周梦臣与周君佐接触不多。但也看出来,周君佐典型的將门性格,一心一意上战场。而且他打听了一些大同军的將士,对周君佐的评价不低,即便去除一些周尚文的滤镜,也说明周君佐作为將领,还算合格。 这话,周尚文作为父亲可以下决定。但是如果不说清楚,周梦臣照做之后,恐怕要反目成仇。 周尚文说道:“好。叫他进来。” 周尚文一边说一边又抿了一口酒。此刻周尚文的水袋里面的酒,已经有了几丝血色。 周君佐来了之后,周尚文二话不说,將他的决断,告诉了周君佐。 周君佐如遭雷霆,只能跪在面前,说道:“孩儿领命。” 周尚文咳嗽两声,说道:“我周家家丁大概有三四百骑,都是跟著我的老人,君佐是用不上了。而我看飞熊,你今后少不了领兵,就让他们跟你吧。” 周梦臣听了,知道这就是周尚文给他的报酬。本想推辞。却听周尚文说道:“我不在大同总兵任上,我周家的底子是养不起这些家丁的。你如果不愿意要,那么就让老三遣散了吧。” 周梦臣听了,说道:“这倒不必了。我家里还有一些底子,足够养这些人。將来周家后人,有意在武事上进取的,可以来找我。我原壁奉还。” 说实话,周尚文放在身边的亲信骑兵,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周梦臣敢肯定,这一支骑兵精锐程度,恐怕比锦衣卫护卫皇帝那一支骑兵还要厉害。无他,再怎么装备精良,养尊处优的骑兵,也比不上刀头舔血,经歷过不知道多少恶战的骑兵。 周梦臣这一次带兵,最大的感觉是。自己的根本力量不足。 在打仗的时候,很多时候是自己人才能靠得住。一旦处於劣势的时候,很多其他军队,可以能先行崩溃,不要指望他们用来挽回败局。周梦臣觉得自己如果有一支亲信力量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且大明现状。周尚文也觉得自己身边是需要一些护卫力量的。 不说,朝廷斗爭严重起来。弄出一些不上檯面的小动作。单单是一点,出外巡视,一路上山匪流寇,都指望大明卫所军队吗? 而且即便什么都不用,將来將这一支人马送给戚继光也很好的。戚继光总是要上战场的。 大明很多將领都有家丁。虽然是陋习,但是不得不说,很多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实在是很多情况之下,家丁实在是太好用了。 周尚文说道:“好。如此我死也安心了。”隨即周尚文又开始了激烈的咳嗽,一口口血酒全部给咳了出来,周君佐立即上前,为周尚文抚背,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好一阵子,周尚文才止住了咳嗽。 只是这个时候周尚文的脸上似乎爬上了一层灰白之色。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周君佐怀里,挣扎的说道:“我死之后。不要发丧。要保密,等韃子出关之后。再办我的后事便是了。” “我这一点虚名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周梦臣內心之中感嘆。何止是有一点用处。 俺答知道后面跟著是周尚文,就不会掉头回击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他即便是回击也不会有什么便宜可占。但是一旦知道周尚文不在了。就不知道俺答会做什么决定了。 一人之名声就可以震慑敌国。 周尚文或许不是歷史上的第一流將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中流砥柱,铁壁长城。只岁月总是能胜过天下所有人,任你何等英雄,都不是他的对手。 周尚文也是如此。 第三十二章 尘埃落定 第三十二章  尘埃落定 马芳並没有辜负周尚文。 带著大同铁骑,尾隨在韃子大军之后,从永寧关下到长城之外,交手数次。 虽然没有给韃子多大的打击,但是有马芳在,韃子也收敛行径,不敢劫掠周边的村落。也夺回千余被劫掠走的百姓。 直到韃子离开长城二三十里之后,马芳这才缓缓的收兵。 从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开始,连续近三个月的战事,终於画上了句话。 总体上来说,这一战,大明吃亏非少。不过大明底子厚,今日之损伤,对於大明来说,根本算不上伤筋动骨。不过,大明九边形势进一步恶化了。西北甘肃,寧夏,陕西三镇,正处於恢復期。 至於什么时候,才能恢復到曾铣时期的战斗力。 而九边支柱之一,大同镇被打残了。损伤更大的是周尚文之死。 大同镇虽然损失惨重。但是骨架还在。 如果有周尚文在。只需补充一些物资军费,周尚文就能以而今的根基,在短时间之內。重建一支大同军。或许战斗力不如之前的大同军。但是也足以支撑局面。而周尚文不在了。大同军最重要的根基动摇了。 將来大同军,能不能成为边疆的支柱?还在未知之数。 未来的风雨飘摇。是未来的事情。 而今却是尘埃落定了。 翁万达带带领大军。跟在周尚文后面,一路上没有与韃子交一矢。知道韃子出关的时候,他正好在永寧关外。他长出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是结束了。” 说实话。 这一场战事压力最大的不是別人,正是翁万达。 翁万达作为宣大总督,是这一场战事第一负责人。仗打成这个鬼模样。翁万达不知道该怎么与朝廷交代。 因为韃子一路劫掠。行军速度並不是太快的。翁万达其实有机会与韃子决战的。可惜翁万达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一旦失败。没有这一支军队,宣大之局面,更加不好收拾了。 总体一句话,翁万达不觉得自己能够打贏。 在他看来更重要的是,维持宣大局面。不是他怯战,而是以大局为重。有多少兵力,说多少话,宣大总体上实力不足。翁万达就硬气不起来。毕竟並不是谁都有以少胜多的把握。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所有不得已。在朝廷上面是说不过去的。 朝廷很多时候,是不讲理的地方。 去怎么说? 说復套之案,牵连甚广,导致西北军,集体缺位。韃子可以聚集更强大的力量来攻宣大。翁万达敢这样说,严嵩就敢將翁万达给踹回广东老家去。 就战事来说。已经结束了。 但是对於翁万达来说,棘手的局面才刚刚开始。 翁万达思来想去,暗道:“这一件事情,是绕不过周尚文去。这一次我需要与周尚文好好谈谈。” 每一个文官玩弄文字游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一战虽然韃子占了便宜,但不是没有亮点的。比如曹家庄血战,比如永寧关之战,等等大大小小的战事。不管是讳败为胜,说的好听一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如此一来,也可以从轻发落。 只是这个前提,乃是下面用一个口径说话,没有人来拆台才行。 翁万达立即问左右道:“周尚文而今在什么地方?” 左右说道:“似乎是在永寧关养伤。” 翁万达本想叫周尚文过来。但是听说在养伤,心中暗道:“罢罢我自己去一趟吧。” 总体上来说,翁万达的意思,其实就是沾周尚文的光。盖因一战的所有闪光点都是周尚文打出来的。不与周尚文协调好,这事情就未必能办成。而且周尚文的臭脾气。翁万达也是知道的。 此刻求人就要有一个態度。 翁万达带著护卫来到了永寧关外。 此刻周梦臣已经在收拾残局了。 將战死將士都埋在在城外向阳的山坡上,修缮被破会的壕沟,等一系列防御工事。还有城墙上一些防御工事进行修整。 在周尚文死后,周梦臣深刻的感受到了危机。他不知道下一次大战,会不会还在永寧关下打响。不过总是有备无患才是。 翁万达看了几眼,也没有在意。来到永寧关守將的府邸,问道;“周尚文將军在什么地方?” 正在忙碌的周梦臣,连忙出来行礼说道:“下官兵部车架司郎中周梦臣拜见总督大人?” 翁万达有些奇怪,说道:“你是兵部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周梦臣立即將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一五一十说了。 翁万达点点头,说道:“这样说,你也是有功之臣。朝廷不会忘记你的。到了京师,我为你请功。” 周梦臣立即说道:“多谢大人。” 翁万达说道:“周老將军在什么地方?” 周梦臣微微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周尚文之所以密不发丧,其实他怀疑,大明朝廷之中有韃子的眼线,为数还不少的。周梦臣也相信这一点。原因无他。不这样不能解释韃子手中那些火炮。周梦臣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留下来一门,否则通过编號,就能知道,是发到什么地方的。好有的放矢的查。 至於眼前的翁万达是不是韃子眼线或者是奸细。自然绝对不是的。 虽然翁万达这一次应对,有很多失分的地方,他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更不要说,如果他真是韃子的人,举宣大而降,不比什么都利落。但是翁万达身边有没有韃子的眼线,这一点,周梦臣却不好判断了。 翁万达感觉有些不妙,说道:“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忽然外面传来消息,却是马芳带人回来了。 周梦臣这才鬆了一口气,说道:“大人,请跟我来。” 来到衙门后面一个房间之內,停著一口棺材。周君佐一身孝衣,孤零零的守孝。 这一段时间之內,都在清理之前的尸体,周梦臣暗中找来一口棺材。也不是一件难事。 翁万达一见棺材上“大明故大同总兵左都督先考周公讳尚文之灵位。”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瞬间浑身一震。几乎要瘫软在地。这对他来说,並不是一个好消息。 北京距离宣大这才几里路了,甚至居庸关內外有很多儿女亲家。事实真相是很难隱瞒的住的。 这也是为什么翁万达直想將事情说的好听一点,而没有想过讳败为胜。他需要周尚文这位天下知名的老將来背书。而且万万没有想到,周尚文居然不在了。 翁万达一方面担心这个残局不好收拾,二来也担心將来的局面。 没有了周尚文,韃子再次南下,谁能持坚披锐,催敌锋於正锐。谁能从开始到结束都纠缠著韃子,让韃子不至於有大害。更是除却周尚文,谁敢与优势的韃子野战? 好一阵子,翁万达这才收拾心情,给周尚文上香,心中默默祷告道:“老周,我看不惯你一辈子了。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不在了。死的好啊。死的好。你死於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我都会给你爭取死后哀荣。只是你这一去,九边崩坏就在眼前。不知道將来我死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又能有你几分哀荣啊?” 翁万达一时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甚至有一种想要回乡的感觉。 他只觉宣大总督,乃至兵部尚书今后一两年之內,都是一个十分凶险的位置。说不定,会要人性命。而且不仅仅要人命,还是身败名裂的那一种。 只是让他放弃他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他又捨不得。 一时间有些纠结。 不管怎么说,他都要立即回京,去处置善后了。 第三十三章 回京 第三十三章   回京 决定战士胜负的地方是战场,而决定官员成败的战场是京师。 边关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中场休息。但是决定关於这一场战事的成败关键却在京师。 翁万达不敢怠慢。甚至將战事扫尾的一些工作都交代给其他人处置,自己匆匆回京。甚至还在周梦臣之前。 翁万达回京之后,先到宫门报名求见。 这就是外官入京的惯例。要让皇帝知道。 但是在嘉靖朝这已经成为虚文了。原因很简单。在別的皇帝任內,或许会將外臣叫过来,见上一面,询问一下外面的情况如何。但是在嘉靖朝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从入京到出京之间,能见上皇帝一面,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翁万达也是一样的。 在宫门留下名字之后。才是他来京师的正事。 还不等他离开宫门,就有一个一身锦衣的僕人说道:“翁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这个僕役带著几分趾高气昂,虽然口中说著大人,但是看他的眼神总是斜里看人,似乎长在脑门上一样。、 翁万达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家大人是?” 这个僕役说道:“我家大人就是当朝首辅。” 翁万达说道:“严公?” 这个僕役说道:“正是。” 翁万达嘴里有几分苦涩。 其实翁万达这一次来京,就是要见严嵩。盖因,而今他是生死荣辱,就在严嵩一念之间了。这与他打得仗怎么样是没有关係的。如果朝廷公正的来评判的话,翁万达这一次自然是有失水准的。但是也是事出有因。 大明大部分文官其实都不会打仗的。会打仗的人仅仅是少数的。大多数文帅所谓的胜利,其实就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將韃子赶走便是了。这种战事,只要事前布置得当。战时沉得住起,不瞎指挥,大部分文官都能做到。 但是一旦没有绝对兵力优势,甚至处於兵力劣势,面对动態的战场,很多所谓的文帅都要抓瞎。 当然了,不是没有文官比武將还能打的,以文官封爵的三王,王驥,王越,王阳明。以及卢象升,孙传庭这样赫赫有名的统帅。但是出名的都是少数。大部分文官都不行。即便是刘天和黑水大捷,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刘天和与周尚文將相和,刘天和敢於放权。能让周尚文百分百的发挥能力。不过领导能力也算是主將能力的一种。不过大部分文官看不起武將,以为武將粗鄙。觉得自己胜他们百倍。但是真打起来,进退失据,狼狈不堪,反而说下面武將不肯用命。 翁万达虽然歷任边臣十几年,但却不出这样范围。 只是他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局面。韃子实力居然比官军还强,他能维持住局面不大崩,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公正的评判,翁万达最多罢官去职,罪不至死。 只是朝廷评判如何,很多时候都在严嵩的笔尖。 此刻可不是严嵩要他生他生,要他死他死吗? 翁万达从广西起家,一直是边臣。与朝廷各大员走的都不是太近的。即便是夏言也是一样的。所以严嵩上位之后,一直在拉拢严嵩。却是严嵩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夏言在的时候,夏言控制九边大多数將领。整个九边的战略思想都是控制在夏言手中的。 而严嵩上位之后,作为首辅,对大明最重要的军事方面,岂能不加以控制。只是严嵩不大懂行军打仗。当然了,夏言也不懂,这个时候看得就是首辅识人的眼光了。 夏言挑中的曾铣。严嵩挑中的是翁万达。看翁万达的履歷,从广西起家。从安南之徵,这一战虽然没有打成,最后因此被时人认为有用兵之能,后来歷任西北,当过陕西巡抚,后来一步步到了宣大总督,可以说天下边臣之首了。 大明不是大清,只有三边总督,两广总督,宣大总督,河道总督几个,其余都是不怎么常设的总督。 虽然比朝中的尚书们稍稍低一点,但也勉强能称之为文官大佬了。是有自己的选择权的。 严嵩对曾铣的手段,可让很多边臣都兔死狐悲。 翁万达也是一样。 这才一直在暗中拉拉扯扯的。翁万达不想彻底上严嵩的船。却又不想得罪严嵩。否则严嵩一开始就想让他当兵部尚书,他拖拖拉拉这么长时候还没有卸任宣大总督。固然是宣大总督作为大明最重要的边臣。责任重大,事务繁多。但未必不是翁万达內心之中,其实並不是很情愿的。、 升官未必是好事。 只是此刻,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只能说道:“请带路。” 在严府严嵩满脸堆笑的站在滴水檐下,见翁万达过来,连忙上前几步,笑道:“我候翁兄数月,翁兄终於来了。让我好等啊。” 翁万达连忙说道:“严公,这是翁某的错,翁某的错。” 严嵩一手抓住翁万达的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说道:“哪里哪里,九边之重半在宣大。宣大为北京门户,没有翁兄在,北京都睡不好觉。翁兄不將宣大的事情处理好了。自然不会来京师上任。” 这一句话看似亲密无间。 但是翁万达听的冷汗都出来了。 严嵩依然面不改色,满脸的笑意就要堆出来了。说道:“不过,翁兄也要知道轻重。宣大之重,却也比不及大司马之重。” 明代人喜欢用古称,所谓的大司马,就是兵部尚书的古称。 翁万达只能陪笑道:“这是翁某不识大体,不昧大局。” 严嵩与翁万达主客落定,严嵩嘴角有一丝胜利的微笑,说道:“如此说来。翁兄已经决定到兵部上任了?” 翁万达虽然无奈,但也知道,他这一点头,就意味著今后身上严党的標籤就擦不掉了。但是思来想去,內心之中有些无奈说道:“严公需要我什么时候上任,我就什么时候上任。只是这一次韃子入侵。宣大损失惨重。还请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严嵩说道:“边疆的苦处我是知道的。年年被乱。是很不容易。百姓不容易,翁兄也不容易,听说周尚文也去了。更不容易。不过,这一次我难,韃子更难。不管怎么说,是打贏了。总是好的。” “打贏了------”翁万达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翁万达在內心之中给自己找了千万个理由。但是有一点,他无论如何无法否定。那就是这其实是一场败仗。在兵事上,翁万达还是比较务实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严嵩这里却是这个说法。 在翁万达缴纳了投名状之后。严嵩给他回礼,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严嵩说道:“是打贏了,韃子气势汹汹而来,损兵折將而去。顿兵于坚城之下,险死还生,才寻得一条生路,听说俺答都被气病了。” 翁万达可以说是俺答真正的对手。对俺答各方面的情况最为了解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下意思的问道:“这消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严嵩说道:“我也不知道。俺答也不会向朝廷上奏。有些事情,自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翁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一次,你非但无过,反而是有功之臣。” 严嵩在这一句话说的是相当直白了。直白的让翁万达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惊愕的神色。 第三十四章 蔽日 第三十四章  蔽日 天见可怜。 翁万达一直在边疆,与韃子直接交锋。没有见过朝廷这种手段。他明明只是想减轻罪责。这也是人之常情。却不想严嵩居然这样操作。心中有两种情绪,油然而生。 一种是底线被打破的声音。有一种衝动,让他站起来,厉声斥责严嵩。他怎么可以如此欺君罔上。但是他更清楚一件事情,严嵩可以让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也能让翁万达有必死之罪。 所以这种衝动,只能是衝动。 另外一种,却是一种忍不住的喜悦。 朝廷的责罚,一直是翁万达內心之中的负担。但是此刻,却扫而空,內心之中虽然有所不安。觉得不对。但是却有一种禁忌的快感。 只是內心的坎,还是不大好过的。 严嵩嘆息一声,说道:“翁兄,你以为我是欺上瞒下?非也,这是为了大局著想。” “大局?”翁万达下意思重复。 严嵩说道:“对,大局。而今九边形势,你比我了解。不好过啊。” 翁万达忍不住符合说道:“是啊,俺答一日盛过一日,之前出兵,十万骑就是倾巢而出,俺答一般不会这样做的。但凡出兵,最多不过是三五万骑,大同军都能独立抵挡,再不济,有宣府军支持,两方合力。足以大败韃子。” “而今,俺答出兵十几万骑,看声势二十万上下,如此大军。宣大两镇额兵加起来,才二十几万。而额兵是额兵,实用多少,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就不少了。” “这如何能抵得过------” 翁万达忍不住想说西北三镇的乱局。只是翁万达知道,这一件事情是因谁而起的,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严嵩说道:“翁兄所言极是,我其实对兵事不大了解,而今主持內阁,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也是为难之极。只是,其实大家都很明白,九边什么样子,朝廷並不关心,朝廷钱粮依赖东南,人才也出於南方。九边只要作为屏障,不让韃子南下就行了。至於是成是败,在朝廷这里都好解决。” “不要给大家找麻烦就行了。” “而且用生不如用熟,朝廷哪里有那么多名將良臣。就好像周尚文。跋扈了多少年了。朝廷还不是容忍他。不就是换了他用谁就是一个问题。翁兄歷任边臣,十几年了,熟悉九边情况,而今边事艰难。正要翁兄来主持大局。这也是对朝廷大局最好的办法了。为了这一点,些许小胜小负,就不用多在乎了。” 严嵩说话,如沐春风。 让翁万达都有一些相信了严嵩的做法,是对朝廷最好的做法了。 只是翁万达依旧忍不住问道:“阁老。那下面的人?” 严嵩说道:“酌情处置便是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不过委屈了他们。” 翁万达忍不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说道:“这朝廷之上------” 严嵩说道:“內阁六部,都是懂事的。都是顾全大局的。至於陛下-----”严嵩微微一嘆,说道:“陛下而今这一段时间,恐怕没有心思管下面的事情,也正是我们效力的时候,就不要让这些些许小事来烦陛下了。只要不闹到北京城下,都好说。” 翁万达鬆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边事虽然艰难,但还不制度闹到北京城下,他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些传闻,说道:“如此来说,外面的一些传闻是真的了?” 严嵩说道:“常安公主去了。才十四岁,是陛下次女,而且长女归善公主,也没有立住,而今是宫中最长了。可惜了。” 翁万达其实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只是这一件事情实在不好问。而且严嵩说常安公主的事情,已经是隱晦的回答了翁万达。这一件事情毕竟是关於国本。即便是在私下里,严嵩也不敢乱说话。 只是有一些跡象已经很明显了。 今日之后,翁万达终於正式上了严嵩的船。 在周梦臣收拾过永寧关首尾,並且等来蓟州镇抽调来驻守永寧关的將领与士卒之后。回到京师之后,就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已经不是欧阳必进了。而是翁万达。 翁万达成为兵部尚书。而喻茂坚终於忍受不了严嵩。再加上《问刑条例》已经编好。这位老臣与严嵩大吵一架,撂摊子走人了。欧阳必进调任刑部尚书。 严嵩为自己妻弟谋了一个尚书位。也让他的权威在朝廷之上更进一步,此刻的严嵩对朝廷乃至於对於天下的控制程度,已经不逊色於夏言了。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梦臣对此,並不是太在乎。 一来,这事情不是他能干预的。 二来,周梦臣的印象之中,如此局面,应该是必然。 但是有一件事情,让周梦臣决计无法忍受。 那就是这数月征战盖棺论定。居然是一场胜仗,號称曹家庄大捷。 看朝廷的捷报,好像是俺答进入大同之后,翁万达指挥若定,周尚文为先锋。鏖战数日,俺答不敌,隨即逃走。翁万达追击在后,直到追出长城,斩首千余,堪称大捷。 周梦臣一看,就气笑了。 俺答的老巢在丰州滩。在西北方向。俺答大败之后,居然不立即出关,在曹家庄的时候,不原路返回。居然往北京方向逃? 这真不知道是俺答的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朝廷的脑袋被驴踢了。 更让周梦臣不能接受的是,为了配合这个敘事逻辑,他们修改事实,將永寧关之战给淡化,淡化到什么程度,淡化到有游骑冲永寧关被击退。长达数日永寧关上下损失一千多人永寧关之战,就这样一笔给勾没了。 这关係到很多人的身后名,关係到他们定性与抚恤。 战死关头的永寧关守將,架著火药车与韃子同归於尽的伤员,以及每一个在永寧关头鏖战的人,包括周梦臣自己。 周梦臣的奖赏是什么?是考满。 之前说过,大明官职,三年一任,三任任满,就可以升迁。这就是考满。也就是说,周梦臣在车架司郎中这个官职上任满之后,就可以升迁了。 这样的奖赏,对於一般人还有效果。但是对於周梦臣来说,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別吗?周梦臣从来没有在一个官职上任满过一次。也不稀罕什么立即升迁。 更不要说,他在城头给下面人承诺过很多东西,而今都不能兑现了。 他简直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就闯入了兵部尚书的值房之中。 刚刚担任兵部尚书的翁万达,正在熟悉兵部尚书的职务。见周梦臣进来。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什么人?” 周梦臣说道:“翁尚书,贵人多忘事。在下兵部车架司郎中周梦臣,我们在永寧关见过的。” 翁万达想了想,似乎有些印象。也猜到周梦臣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他对永寧关之事,还有一些惭愧之意,毕竟,翁万达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今日之事,也是他第一次做。 他其实並不是有意將永寧关之战篡改的。只是不篡改不行的。前面说韃子战败了,后面韃子猛攻永寧关数日,以至於朝廷损失永寧关主將,不得不让一个文官掛帅。这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 於是,永寧关必然不能出现大战,永寧关主將一定是病死的。至於永寧关战死那么多人,一定是不存在的。 严嵩之流,都觉得自己好像有大真言术,只需笔头上一动,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翁万达有些迴避周梦臣的目光,说道:“你来做什么?”  第三十五章 失足 第三十五章   失足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翁大人,你不知道吗?永寧关上下是怎么回事?而这上面写的又是怎么回事?”隨即周梦臣將手中的邸报拍在桌面之上,震动著桌子上的茶碗一併跳舞。 翁万达仅仅看了一眼,就没有多看。 毕竟上面的文字,是翁万达与严嵩一併斟酌。 这里面虽然有漏洞,但是大多数人都是看不出来的。 朝廷的地图都是军国重器,这个时代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的。很多人看朝廷邸报,是不能將上面的地名与方位联繫起来。甚至不要说当时的。即便是现代研究古代歷史,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地名的考证。 当然了,不是没有人能看出来不对。 这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只是严嵩在朝,那个敢说?或者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翁万达淡淡说道:“你或许不知道,该给的抚恤我都借其他名目给了,永寧关王参將,他的儿子已经袭职。所有赏赐一点不会少,这是我找户部谈的。至於你的事情,却是严阁老打了招呼了。” “你如果为了下面人而来,就不必了。下面的人未必在乎这个名声。” “如果为了你自己而来,我做不了这个主,你自己去找严阁老。”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翁大人如此顛倒黑白,还如此理直气壮。真是少见。” 翁万达说道:“年轻人,你好好像想。这一件事情,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上面的意思,我翁某人为官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然有此一败,又能如何?只是朝廷要这个顏面,天下要这个太平。我不过是勉力为之而已。” “要以大局为重。” 人在最怕的是自己骗自己。 翁万达就是这样的。 此刻翁万达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自己的谎言,居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种粉饰太平的事情,反而成为大局所在。 周梦臣也万万没有想到,翁万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沉默片刻,说道:“翁大人,我听过翁大人往昔的政绩,歷任边关,所过之地,修城池,储粮草,抚將士,可谓称职。陕西一地,至今犹有边民称颂。我一向是佩服之极。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而今一见,见面不如闻名。” “我大明富有四海,纵横万里,区区小败而已,有什么承受不了,又什么顏面要维护?大人以为有辱,更当磨礪將士,报仇雪恨。而不是这样掩耳盗铃,以为天下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是什么大局?宣大百姓死伤惨重,大人就一点也没有感觉吗?” “大人而今瞒得了一时,又能瞒得了一世?千载之下,青史有知,不知道大人以何面目以对?” “而且大人,很有信心,某人可以一手遮天吗?” 周梦臣冷哼一身,猛地转身。他知道而今与翁万达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转手走到门口,也不回头,只是微微仰头,说道:“我倒要看看,谁能一手遮天。” 隨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翁万达微微摇头,自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捏毛笔迟迟不肯落笔。不知道再想什么?手中笔滴下墨汁,將宣纸都污了。翁万达只能放下。隨即又换了一张纸,想了半天,心中暗道:“我迟疑什么?现在想这些有用吗?” 人生之中有几次重大抉择,都是印象深远,而且是落子无悔的。 翁万达內心之中並非没有惭愧。只是已经落子无悔了。他此刻想什么都没有用了。在他决定接受严嵩的好意,他今后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决定了。 只是让他无端的想起王廷相的话:“一失足为千古恨。” 隨即摇摇头,只觉得不吉利。 他再次提起笔,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要写些什么了? 只能再次放下笔,將一边的文书拿了过来。只是他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这文书说的是一件事情,那就是新任大同总兵的人选。 大同镇直面丰州滩,可以说正当敌锋,所有大同镇非常重要,镇守大同人选更重要。周尚文在的时候,自然不会为这一件事情操心。但是周尚文而今不在了。大同镇总兵,就成为兵部尚书需要斟酌的一个重点了。 这封文书是严党的人发过来的。 他们提议的人选是咸寧侯仇鸞。 仇鸞作为严党的亲密战友,又很早之前就给严世蕃说了这一件事情的。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毕竟调周尚文离开大同,这一件事情,很多都不支持,包括他的舅舅欧阳必进。 毕竟不管周尚文脾气多臭,但是在打仗这一块上,整个大明都是首屈一指的。將大同放在周尚文手中,很多人都放心,包括嘉靖皇帝。 严世蕃发现低估了这一件事情难度。 不过,周尚文不在了,这一件事情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这不一纸文书就送到翁万达这里了。 说实话,翁万达对仇鸞这个人选,並不满意。 因为翁万达与仇鸞这个人共过事。那是十几年前征安南之役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翁万达还没有发达,乃是梧州知府,並负责征安南大军的粮草,当时征安南大军的主將就是仇鸞。 这一战最后不了了之。 主要是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安南莫氏识时务。早早的將台阶给朝廷送了过来,什么称臣,自称安南都指挥使,不称王。更不要说皇帝。那態度都贴著地了,姿態低下到了无以加復了。弄得人都不好意思打了。 另外一个就是征安南大军的內耗。 大明朝廷上將领大臣,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仁义君子。 只要能建功立业,就算是安南莫氏將老婆送上来。该打还是会打的。只要能打下来。安南的不都是朝廷的了。实惠和面子都有了。 只是很快前线將领意思到安南大概打不下来。 主要就是仇鸞所过之处贪得无厌。从广西东部去征安南,需要经过几个土司的地盘。他硬生生的逼得这些土司起兵造反。弄得征安南的大军,要先平定土司之乱。本来原本军事计划之中,这些土司兵是作为大军前锋,为大军开路的。结果他们硬生生逼反了。 不仅仅是土司的问题,仇鸞在军餉上,还有很多地方都动了手脚,搞得军中怨声载道。 这样一来,很多明白人都看出来。真要打安南,胜少负多。 当安南给足了朝廷面子,又是称臣又是纳贡。朝廷上的大臣终於点头答应了。这才罢安南之徵,反正从地图上来看,安南就是大明安南都指挥司,没有什么安南国。 甚至翁万达是怎么发家的? 怎么从一个区区地方知府,梧州知府平步青云成为边臣之首,就是因为他在协助征南大军处理粮草,军务上有很大的功劳,才被朝廷看重有军务之才。 从这一点上,翁万达还要感谢仇鸞,如果没有仇鸞將事情搞的一团糟糕。翁万达仅仅是按部就班的为大军供应粮草,没有给仇鸞擦屁股的话。他的升迁路线,也未必会被纳入边臣之中。 没有这个机遇,也不过之后十几年,从巡抚而总督,从总督而兵部尚书。 只是將仇鸞放在大同如此重要的位置?真的合適? 翁万达不知道,他毕竟十几年没有与仇鸞共事了。也不知道而今的仇鸞比之当初有多少长进?只是他知道一件事情。作为严党的一员,他不能拒绝严党打的招呼。而且是第一个招呼。 他迟疑了片刻。终於还是批了。  第三十六章 入宫 第三十六章  入宫 周梦臣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他从兵部出来之后,立即回家拿了自己入宫腰牌。 这是他的入宫凭证。 周梦臣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只是他少见的没有见到皇帝。 皇帝不见他。 这让周梦臣一愣。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在宫中也是有自己的关係网。周梦臣找人通知冯保一声,自己找一个角落等冯保。 冯保知道周梦臣入宫之后,立即过来说道:“师傅您来了。” 周梦臣与冯保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周梦臣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虽然周梦臣此刻在朝廷之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根基。 他与徐阶有张居正作为中间人,虽然没有多亲近。但也算是盟友。成为气学门人。也继承了王廷相的关係网,在河南,河北一带的士人之中也有些名声了。再加上之前因为解剖的爭论,让他名声传遍天下。 还有他自己手下也有一帮朋友。 最少,他不是没有圣宠就无法活下去的人。 即便而今嘉靖死了。周梦臣或许会沉沦一段时间,但是终究会出头的。 只是不管周梦臣愿意不愿意承认。嘉靖与他的关係之间,虽然有一点隔阂,但是依然是周梦臣最大的大腿。他之前来求见,几乎没有怎么拒见的。今天有些奇怪。 冯保听了,有些吃惊说道:“师傅不知道?常安公主薨了。太子也病了。这几日陛下一直在操心这事情。甚至你那妻兄还有很多名医,已经在宫中好些日子了。” 周梦臣听了一愣,说道:“尽有此事?” 周梦臣回忆起来,他与常安公主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不熟悉,但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天不假年,这才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这样去了。这让周梦臣不胜唏嘘。 在此之余,心思也放下不少。 毕竟,皇帝不是有意不见他。在子女生病的时候,对於任何父亲来说,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只是周梦臣想起了永寧关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冯保看出了周梦臣欲言又止,说道:“老师,你这一次进宫可是有事?”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是有一事。”隨即將永寧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冯保听,最后说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如此大事,岂能如此处置。岂不令忠臣义士寒心?我正想稟报陛下。只是遇见而今的事情。” 冯保沉吟片刻,说道:“师傅,严嵩敢这样做。在我看来,其实也是因为陛下伤心与公主之伤,又担心太子之病。对朝廷上下的关注,远远比不上之前。我听说,陛下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怎么动奏摺。都是由司礼监负责的。” “师傅可能不知道,外人看我等內官威风凛凛。但是陛下在国家大事上从来是信大臣,不信內臣。所以司礼监几乎是照准內阁票擬。” “黄公公一直跟著陛下,很多事情上,自然不如內阁诸位相公。” “而且----”冯保压低声音,左右看看,说道:“而且,师傅觉得陛下真不知道吗?”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 冯保说道:“而今的陛下,无心朝政,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严嵩既然这样做。肯定是想过,有人在御前告状的。特別是老师是当事人。恐怕他早就与陛下通了气了。” 周梦臣听了,猛地站了起来。他很想厉声斥责,说冯保胡言乱语。但是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大臣,將君主的形象完美化。而是细细揣摩嘉靖会不会这样做? 顿时周梦臣只觉得好像苦胆被打翻了。一时间整个內腑都是苦的。 似乎真有这个可能。 嘉靖以权术御下,从来不讲什么道义的。 他只是讲效果。 而且嘉靖又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对於嘉靖来说,天下之大,从来不及自己重要。所以边关上一战之胜负,胜多少,负多少,在嘉靖看来,其实並不重要。如果说嘉靖而今有时间的话,他未必不会拿这一件事情来敲打严嵩。 但是从来不是为了下面主持正义。而是觉得严嵩的势力有些大了。 而今,太子病重。嘉靖连见周梦臣时间都没有,在这一件事情上,就是另外一个选择了。就是暂且按下不表。就当是不知道。 当然了,按下不表,不是今后都不说了。而是准备秋后算帐。 等有需要的时候,这一件事情翻出来,就能將严嵩置於死地。 从权术的角度来说,嘉靖太有可能这样做了。 毕竟嘉靖实在太聪明了。 只是周梦臣內心之中一口不平之气,却是宣泄不出来的。他不仅仅是为了战死在永寧关的將士不平,也为未来的局势担心。俺答已经磨刀霍霍了,经过这一战之后,在宣大收穫不少,俺答的实力又有所增强。 等他將这些劫掠的物资人口消化掉了。明年俺答南下的时候,只会更强。 而今九边局势只会比今年的情况更加糟糕。 明年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谁也不好说。 不得不承认,每一个政权都有他的痼疾,比如蒙古人永远不可能將营地扎坚固了。这是他们民族性决定的。而汉族政权永远是战胜於朝廷,才能战胜於疆场,前有岳飞,后有曾铣,无不说明了这个道理。 周梦臣暗暗下定了决心。虽然他知道而今与严嵩刚正面,未必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而今不得不为了。 冯保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想法,劝说道:“老师,陛下最近心情烦躁,宫中有好些人都是触怒陛下的眉头,被杖毙了。老师最好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说道:“我心中有数。知道分寸。” 周梦臣毕竟是现代人,既然下定决心,要与严嵩再次搬一下手腕。也不会草率动手,更不要如什么言官,以死上奏那一套。总是要讲技巧,讲手段。即便不能成功,也会保全有用之身,以备將来。 只是,从什么地方下手。周梦臣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 周梦臣岔开话题,说道:“对了,太子是什么病?” 冯保嘆息一声,说道:“这是宫中绝密,很多人都不知道,不过我打听了,据说是娘胎里带得病,不仅仅太子,连常安公主,思柔公主也是。” “等等。”周梦臣说道:“思柔公主也病了?” 冯保点点头,说道:“今年真的不顺。反正宫中的人连高声说话都不敢了。” 周梦臣一下子理解了嘉靖。 前文说过,嘉靖有三子四女,三子自然是太子,裕王,景王,公主,也就是刚刚去了的常安公主,思柔公主,寧安公主,嘉善公主,还有一个去了数年的归善公主。 一下子一半的子女都生病了。 作为父亲岂不是要急疯了。 但是周梦臣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理解这个时候嘉靖的心情。立即嘉靖在这个时候,不想大动干戈。只是嘉靖是皇帝。皇帝享受全天下人的供养的时候,也承担了全天下的责任。在这一点上,嘉靖实在是难辞其咎。 只是周梦臣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说道:“你確定不是宫中染疾了,比如天什么的。太子与两位公主都是娘胎之中带病,这也有一些太奇怪了。” 冯保说道:“这一点谁敢开玩笑啊?不要命了。决计不是什么天。” 周梦臣心中一亮,暗道:“或许有这种可能。” 第三十七章 安置下属 第三十七章     安置下属 太子到底是什么病? 而今是宫中所有低气压的来源。自然被保密。 周梦臣內心之中有所揣测,但也不敢宣之於口。毕竟这一件事情不確定性很强。 只能等下一次求见再做打算。 不过,宫中可以不將宣大之事当一回事。但是周梦臣却不能不处理。 周梦臣回到家里,就看见等消息的人。 翁万达做事还是有底线的。或者说有分寸的。跟隨周梦臣去永寧关的三千人。回来的有两千多人,还有数百伤员。这些人的赏银与抚恤。他都没有剋扣。当然了,翁万达也明白,这些人都是根底的。不管是那些想考武举的,还有丰城侯府带来的人。不安抚好了。容易出事情。 都是北京人。人多了容易搞出群眾性-事件。在大明最多的群眾性-事件就是兵变,对於这一件事情,翁万达是很有经验的。 事实也证明,下面的士卒一般来说目光都比较短浅。一个个都领了银子。他们才不在乎,上面受到了什么待遇。即便知道了,也不过是口头支持几句,让他们做什么事情却是敬谢不敏了。 但是对於跟隨周梦臣的人,或者被周梦臣栽培的人。却是另外一个待遇。 李儒不用周梦臣管,丰城侯还没有死。李儒该得的东西,自然一分也不会少。但是对周梦臣,丰城侯也是有几分怨言的。毕竟丰城侯子嗣单薄。成年儿子就这一个有些出息。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丰城侯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且仇鸞用事,丰城侯也被压制了。使不出什么力气。对於周梦臣的遭遇,也是爱莫能助。 但是他点出的几个千户,却全部搁浅了。 没有將卢鏜重新关进刑部大牢之中,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至於其他的待遇,想都不要想。 这让周梦臣压力很大。 周梦臣给下面人的承诺如果不能兑现,將来周梦臣说话,还有没有信用。周梦臣说话没有人听,他还怎么拉拢人手。戚继光倒是好办。戚继光已经决定在周梦臣门下学习一两年了。 程大位已经对自己这位小师弟进行了第一次摸底考试。反正脸色有些不大好。 不过,程大位都习惯。 可以说周梦臣所有弟子的基础都是程大位给打的。虽然这位小师弟基础差了一点,看上去很激灵,不是傻子。而且师傅对他要求也不高,一两年之间,或许能赶上来。 但是卢鏜与王效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乾脆將两人召到身前,问道:“这一次你二人都是有功之臣,我特別按下了你的赏赐,就是问问你们有什么意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好针对做安排。” 在下面人面前,周梦臣不愿意丟面子。自然不会將內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们听。 不过,虽然兵部不给安置。周梦臣这些年的关係也不是白给的。远到边关,深入大內,周梦臣人脉也不浅。如果是两个文职,或许不好安置。但武將毕竟不受关注,周梦臣自信能安排好的。 只是消耗的周梦臣的人情。比起自己的信用来说,这一点点人情也算不了什么了。 王效欲言又止,说道:“大人,真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周梦臣说道:“你且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办到。” 王效说道:“大人,我听说大人与锦衣卫的关係不错-----” 当然,宵禁之中,周梦臣让锦衣卫护送,奔波於城內,有不知道多少看到了。周梦臣也没有想过掩饰,微微一愣,说道:“怎么?你想去锦衣卫?” 王效说道:“让大人为难了,其实不是我想去锦衣卫。而是我本应该去锦衣卫。”王效脸上带了几分黯然,说道:“我本是嘉靖十一年的武状元。按照惯例,我本来就该进锦衣卫,结果,被人看中这个名额,不仅仅夺了名额,还顺便剥夺了我武状元之名,我多次从军,多有功劳,但是每每我的名字,就被人抹掉。这才沉沦至今。我而今已经五十有三。年岁已老,孙儿都大了,本不该在京师求富贵。只是这一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想到锦衣卫为儿孙求个前程,已经是执念。还请大人成全,不需要千户,哪怕是百户也是可以的。” 周梦臣听了,內心之中也不由有几分慷慨。在锦衣卫之中立下一些功劳,很容易得世袭的资格。有锦衣卫这一层虎皮,在地方上也是很有用,这恐怕是王效对进入锦衣卫之事,念念不忘,遗恨如今的另外一个原因了。 虽然永寧关之战,王效似乎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但是周梦臣的命令,王效都能做到位。与戚继光夺关的时候,也是衝杀在前,宝刀不老。 对於王效能否胜任更高的军职,周梦臣不知道的。但是有一点,周梦臣还是確定的。王效为一军之部將,一地之镇守,还是可以胜任的。其他方面只能观其后效了。 大明朝廷的诡譎就在这里了。 一边觉得將才青黄不接。一边只需稍稍一筛选。都是將才。 周梦臣说道:“当年夺你名额的人是谁?说来听听。” 王效说道:“大人放心,已经不在了,就是寿寧侯。” 周梦臣自然知道寿寧侯是谁?就是弘治张皇后的两个弟弟,正德皇帝的舅舅,有名的囂张跋扈的外戚。只是在嘉靖十几年早就被掀翻,並踩上一万只脚了。周梦臣有些奇怪。说道:“寿寧侯已经倒台了?难道没有对你进行一些补偿?” 王效苦笑说道:“朝廷哪里记得这些小事啊。” 周梦臣忍不住有一丝感嘆,暗道:“这就是权术治天下。” 之前周梦臣在嘉靖身边,深入其中,只觉得嘉靖的聪明的一面,觉得嘉靖是一个明君。而今距离远了,才真正看清楚一些东西。 儒家认为,治天下最高境界,乃是以道德治天下,应该教化天下,使人人为君子。这是最高一层境界,几乎是画饼。唯有传说的上古三王能做到。 其次是以法术治天下,这个法术乃是法家之道,王霸之道,一般都有所偏颇。一般都偏於霸道,不能得其纯正。比如唐宗宋祖明太祖这样皇帝都是这样。这样的皇帝也是分等级的。 等而下之的就是以权术治天下。 之前周梦臣不理解,嘉靖权术之道非常厉害,几乎每一个大臣都在嘉靖面前战战兢兢,不管是夏言与严嵩,都没有分嘉靖之光辉。而嘉靖又不用负担具体事务。 而今周梦臣才真正感受到权术治天下的害处。 一切基於利益,君臣相隔,群臣之间唯利是图。嘉靖以天下大权为利,垂钓群臣。一线牵制,高枕无忧。 至於池塘之中最底层的小鱼小虾是怎么活著,整个池塘的鱼虾,会不会被其他动物侵犯。整个生態链能不能正常运转,其实不在嘉靖的考虑范围。就好像嘉靖一朝,几乎数年之內,就有人上位有人倒台。 嘉靖初年的杨廷和,后来的杨一清。寿寧侯,郭勛,夏言,等等。这样的人物,可以拉出一大批来。 这些人固然有触犯国法的地方,但问题是,他们被处置,从来不是国法,也从来不是为了拨乱反正。寿寧侯倒了 ,王效依旧伸冤无门。 周梦臣越发感觉,他与嘉靖有重合的地方,但也有衝突的地方。 周梦臣將这些心思按下不表,说道:“我记下来了。卢將军,你想去何处?” 第三十八章 徐阶的野望 第三十八章    徐阶的野望 卢鏜此刻比之前要好多了。最少不是一身狼狈。只是他依旧一身朴素的黑衣,气质鬱结,似乎眉心之中有一股散不去的杀意。 卢鏜说道:“大人,我想回江南。” 周梦臣说道:“江南。” 卢鏜说道:“对,江南。朱大人不在了。我担心江南的局面,那些倭寇迟早要捲土重来的。” 周梦臣微微一愣,轻轻一嘆。说道:“我知道了。” 卢鏜不说,周梦臣一直在忙眼前的事情,或许就忽略了。朱紈死后,海上的局势在急速的恶化。江南势家都在玩火。他们以为將朱紈这个老顽固搞走之后,他们就能愉快的走私了。 但是情况,恰恰相反。 很快海盗都会发现,比起老老实实走私搞钱,还是抢钱更快。无须所有海盗这样想,只需有数支海盗打破这个默契,双方就会陷入互不信任,地方官府会一视同仁的打击所有走私势力,然后只能抢劫了。 双方的默契被打破,江南海防力量在朱紈之后,被严厉打压。剩下的就是引火烧身了。 在周梦臣看来,这种急转直下的逻辑链。只有快慢,完全不可逆转的。 只是周梦臣实在將手伸不到江南。 周梦臣答应之后,先去了锦衣卫。见了陆焕。陆焕沉吟片刻,说道:“这一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不过王效的事情可以查查。这样吧,你与我一起去见沈经歷。” 锦衣卫之中並没有没有文官的。比如锦衣卫经歷。 经歷这名字,就好像是主薄一样,因为衙门不同品阶也不同,负责的事情也都有相同之处,主要负责內部文书。 而沈炼很被陆炳看重,非常信任。 一番辛苦之下。周梦臣总算是將这一件事情给办下来了,王效进入锦衣卫任千户。当然了,这个千户与千户也是不一样的。陆焕在武昌,乃是地方大员,而今王效却编入锦衣卫那一支骑兵卫队之中。里面掛官职都很高,王效的千户进去,不过是一个中级军官而已。 卢鏜的事情,周梦臣只能去找徐阶了。 毕竟徐阶背后是心学势力,他们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很多事情都是很好运作的。只是徐阶就没有陆焕这么好说话了。即便是有张居正做中间人。周梦臣在徐阶面前也少不得一些交易了。 只是周梦臣不知道徐阶想要什么?或者周梦臣能给徐阶做什么? 周梦臣想过徐阶的胃口,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徐阶的胃口这么大。徐阶一说,周梦臣几乎都跳了起来,说道:“徐大人太高看我了,入阁这样的大事,岂是我能参与的。” 徐阶轻轻一笑,说道:“周大人,太过自谦了,去去一个卢鏜,小事而已。我这就吩咐下去,翁万达不会在区区小事为难我的。只是入阁之事。却也是在这数月之內了方有机会,周大人不听听,我想请周大人怎么做吗?” 如果是別人说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听都不会听。但是这个人是徐阶。周梦臣不管再怎么觉得天方夜谭,都要听听徐阶怎么说。他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徐大人,还请赐教。” 徐阶说道:“张公这一段时间在內阁一直力不从心。甚至身体也有些不大好了,说实话,张公学问精深,却不耐庶务。在內阁做的太难了。而今户部,刑部,兵部,都在严嵩之手,工部本来就没有什么大权,被李尚书也被拿捏的够呛,恐怕下一个倒的就是他。我这个礼部尚书,不过是虚文而已,至於吏部夏尚书。老油条了。不会轻易站队,也就是不会轻易与严嵩作对。” “再加上地方大员,都被严嵩一番清理,天下三分有其二,咱们那位陛下,一定会选人入阁了。只是不知道是谁了?” “不过,徐某自信名字在这个名单之上。但是同样有別人也在名单之上。”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是不明白,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將这个名单敲定?” 徐阶说道:“什么也不用做。你只需说一件事情,你在陛下面前狠狠告翁万达一状,將边关內情全部告诉陛下,说的越严重越好。” 周梦臣微微一愣,心中暗道:“这正是我要做的事情。只是为什么?”周梦臣想不明白,一时间沉默不语,轻轻的转动著茶碗。 徐阶见状,以为周梦臣待价而沽,说道:“我知道这一件事情,周大人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周大人上一次入宫之后,最后没有见陛下,就出来。已经打听清楚,这一件事情不好办了。” “我不会,让周大人白出力气。” “周大人有什么地方用得著徐某的,徐某定然竭力相助。” 言下之意,周梦臣可以开条件了。 周梦臣这才是揣摩出徐阶几分想法,他估计徐阶担心两点,第一,他担心自己见情况不对,放弃在这个时候在嘉靖面前告状。说实话,周梦臣也知道,这其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毕竟,嘉靖而今的心思都没有在朝廷上。强行劝諫,估计嘉靖会不悦的。 第二,他担心自己在嘉靖面前说话的力道不够。 周梦臣在政坛混跡这些年了,也慢慢思忖出一点点敲门了。 很多事情直接说从来是最愚蠢的,特別是这位嘉靖皇帝心思很多。在他面前做的太多,很容易漏出破绽的。太过直白的表现,反而得不偿失。徐阶让周梦臣告翁万达,为什么会给徐阶入阁的机会? 这个逻辑要细细揣摩。 其实徐阶竭力鼓动,就是希望通过告翁万达这一件事情,告诉嘉靖一件事情。那就是严嵩势大。 严嵩这两年势力大增。张治不足以制衡。必须在內阁之中增加新的筹码。至於徐阶怎么做,让嘉靖皇帝在新筹码之中选中他。那就是徐阶的事情了。 只是周梦臣也看出徐阶的判断了。他问道:“徐大人,这样一来,我可是要吃掛落的。” 徐阶说道:“周大人,我知道这一件事情无用之功,而今天下局势,在陛下看来,一动不如一静,夏阁老倒台,严嵩从嘉靖二十七年忙活到现在,都一年多了,才堪堪稳定住局面。而今將此案掀起。严嵩相位不稳。陛下对朝廷的局面,就要重新布置了。陛下定然不准。再者,天下那有常胜不败,翁万达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而今他上有严嵩的支持,下有宣大之根基。身为兵部尚书。整肃边关。纵然俺答势大,也不过是小乱子。想来不会再出现今日之局面。” “只是,陛下用人之道,无法制衡两字。周大人身处其间,为陛下之信臣,最好的办法,无非是孤臣。孤臣未必孤,但是以弱抗强,以下制上,对陛下一片拳拳之心,陛下自然能看在眼里。” “纵然没有结果,在陛下哪里不是有了结果吗?” “再者,有徐某在此。只要徐某入阁。这一件事情即便有什么后果,徐某给你兜著,你担心什么?不过有惊无险而已。”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任何人眼中只有朝廷上胜负,手中的权力,谁关心过被韃子杀害掳去的百姓。 一瞬间,周梦臣眼中徐阶与严嵩的形象似乎重合在一起了。 周梦臣微微低下眸子,不得不承认。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很多时候不能太有洁癖。反正这一件事情。他一定要做的。不管与不与徐阶合作。 只为胸中一口不平气。 周梦臣放下茶碗,说道:“好。此事我应了。不过,我只要徐阁老一个人情。” 是徐阁老,而不是徐尚书的。 第三十九章 严嵩入宫 第三十九章  严嵩入宫 严府。 严嵩在家中与严世蕃说话。严嵩听严世蕃细细讲了周梦臣这几日的行踪。 严嵩听严世蕃说周梦臣去见徐阶。严嵩忽然打断了严世蕃的话,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严世蕃说道:“还没有打探出来,不过徐府传出消息,是周梦臣找徐阶为一个叫卢鏜的人找一个江南的军职。” 严嵩说道:“这个卢鏜是什么人?” 严世蕃说道:“一个丘八而已,这一次跟这周梦臣去永寧关的人中,有三个任千户的。一个留在周梦臣身边当了家將,一个被安插在锦衣卫之中,一个就是卢鏜。” 显然严世蕃不能理解周梦臣收一个武將弟子。在他的解读之中,就是周梦臣將戚继光当家將来用了。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 周尚文留下的四百骑,被周梦臣安置皇庄之中。周君佐与马芳护送周尚文的灵柩还乡。这也是周梦臣对马芳的保护,特別是周梦臣听说仇鸞要担任大同总兵的时候。 先让马芳去给周尚文办丧事。避避风头。 至於將来怎么办? 周梦臣会有办法的。毕竟徐阶还欠周梦臣一个人情。徐阶要在內阁站位脚跟,在军权之上也是与严嵩爭一爭的。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周梦臣也愿意为徐阶冲一衝。 徐阶上位之后,看严嵩还有精力对付他周某人没有? 严世蕃並不知道,他对周梦臣这边很多情况一直有误判。有些误判是无关紧要的,但是有些误判却是要人命的。 严嵩沉吟说道:“这样说来徐府的消息是有可信之处的?” 严世蕃说道:“应该是。” 严嵩闭目片刻,猛地睁开眼睛,说道:“不管怎么说,不能留周梦臣了。” 严世蕃说道:“父亲,这周梦臣区区一幸臣,这也太高看他了。” “愚蠢。”严嵩训斥道:“而今天下能隨时见陛下的人有几个?內阁之中我与张治,黄锦,陆炳,再加上皇后。再就周梦臣了。连邵元节,陶仲文想见陛下,都不是那么容易了。” “周梦臣自然不要紧,他太嫩了。虽然有陛下圣宠。一时间要不了他的命。但是当陛下淡了周梦臣,取他性命犹如反掌,但是他如果为其他人效力,这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徐阶是聪明人。” 周梦臣从徐阶身上看到了严嵩的影子。而严嵩也从徐阶身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 严嵩与夏言,是一柔一刚,一恭一狂,是以严嵩胜了夏言。而徐阶在地方多年,早就將性子给磨平了。与严嵩一样,都是走阴柔路子。胸中城府,密而不宣。至於徐阶心狠不狠,要看徐阶得志之后的举动了。 其实严嵩也感受到了。陛下定然会找一个能制衡他的人。 只是严嵩更希望这个人他能够控制。 虽然嘉靖不大管事,但是天下一切大事都决於陛下模式没有变化。越是靠近皇帝,权力就越大。徐阶对比严嵩最大的短板,就是这一点,这就是严嵩为什么担心周梦臣与徐阶走到一起的原因。 严世蕃说道:“父亲,该怎么做?” 严嵩看著自己的儿子,有一些头疼。 不怕儿子笨,就怕他自以为聪明。 严嵩看严世蕃很多事情,做的太糙了。他更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按住严世蕃,不给他弄一个进士功名。不想想,张居正能做的事情,严嵩未必做不得。只是严嵩更多的觉得,严世蕃参与太多政治的事情,反而会害了他。 之前在夏言的威逼之下,严嵩少有亲信的人可用。严世蕃就成为严嵩唯一的选择。 而今严嵩就在想,是不是將严世蕃將政治的旋涡之中捞出来。 原因真简单,严世蕃没有一个进士出身根本不可能继承严嵩的政治遗產。等严嵩死了,严世蕃是没有人庇护的。如果老老实实的话,没有人与他计较。这个前提是严嵩是平安退下来的。 此刻的严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出什么事情,觉得一定能平安退休。 当是严世蕃不是一个能老实的人。 严嵩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隨即说道:“备轿,我要进宫。” 严嵩进宫之后,先在內阁处置了一些文书。隨即来了西苑。 黄锦见了立即过来说道:“严阁老来了。只是今个不巧,陛下还在睡觉。这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严嵩听了,眉头紧皱,说道:“可是太子的病-------” 黄锦只是嘆息一声,没有说话。这不说话,其实已经表达了很多东西了。 严嵩说道:“这个不行啊。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如此操劳,这龙体可能承受不住啊。黄公公,你怎么没有劝劝啊?” 黄锦嘆息一声,说道:“我劝了,只是陛下不听。这样吧,严阁老先回去吧。等陛下醒了,我派人去请阁老如何?” 严嵩说道:“这怎么能行?我老了,腿脚不灵便,紫禁城之中又不能骑马坐轿,回来是要一阵子的,这不是让陛下等我吗?这不行的。我就在这里等便是。 这样一来陛下醒了,我就能直接见陛下了。” 黄锦说道:“阁老,这不大好吧-----” 严嵩说道:“有什么不好的,君父君父,侍君如父。我在外面等等算什么啊?” 严嵩一头白髮被风吹开,黄锦总是感觉有一种违和感。只是严嵩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黄锦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答应下来。令人搬了一个绣墩过来。让严嵩坐在墩子上等。 毕竟严嵩六十多岁的人了。在外面站几个时辰,如同罚站一般,恐怕身体受不了。 等过了一两个时辰。里面才一阵响动。 嘉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精神其实並不是太好的。 皇帝爱长子。嘉靖对太子的感觉,更是比其他孩子加起来都深,因为按照朝廷法度,太子本就是嘉靖的接班人。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嘉靖虽然一心修仙,但也是想让大明江山千秋万世。 对太子的培养,也是不遗余力的。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点。那就嘉靖虽然一直想长生不死。但是他內心之中未必相信自己能够真的长生不死。 单单从年纪来算,而今四十多岁的嘉靖,在大明皇帝之中,已经算是高寿了。他担心太子有一个万一,他恐怕没有精力培养第二个太子了。这种种复杂的心思,再加上父子之情,让他对太子用了十二分心力。 而今太子重病,时好时坏。嘉靖谈不上衣不解带。但也茶饭不思,心神不属。衣带渐宽,身形憔悴。 即便刚刚睡醒,精神也不是太好的。 黄锦见嘉靖醒了,立即上前为嘉靖洗漱。对著明亮的玻璃镜,黄锦用象牙梳子在嘉靖头髮上轻轻一梳,一看象牙梳子上的头髮,黄锦顿时心中一痛。 黄锦从小跟著嘉靖,是从安陆带来的老人,与嘉靖之间有真切的主僕之情。而今梳子上带出了大量的脱髮,几乎是一抓一大把,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不少白髮,显得分外刺目。 嘉靖才四十多岁,保养很好,远远不到头髮白的时候。此刻黄锦看在眼里,岂能不心疼啊? 嘉靖问道:“怎么了?” 黄锦收敛表情,说道:“皇爷,严阁老就在外面等著,候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嘉靖听了,立即说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严阁老在外久等。还不速速去请?” 黄锦立即答应道:“这是奴婢的错。”隨即打发一个小太监去请了。  第四十章 严嵩的举荐 第四十章   严嵩的举荐 严嵩进来,行礼之后,见嘉靖皇帝在梳头,忽然流泪了。 嘉靖通过镜子看到严嵩老泪纵横,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严嵩说道:“天下太平,宇內安泰,这都是陛下圣德所致,只是老臣不能为陛下分忧,以至於陛下形容憔悴,老臣实在是,实在是------”说话之间。泪如泉涌。 嘉靖的头髮梳好了。他起身將严嵩搀扶起来。说道:“好了。这不关你的事情,天意如此,我心奈何啊。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严嵩说道:“老臣担心陛下操心,今日来就是將朝廷的事情报给陛下听。” 嘉靖听了,单单说道:“你办事,我放心。”但是並没有让严嵩不说。 严嵩与嘉靖之间,其实有合拍的地方。 如果正直的大臣,见嘉靖一边梳头一边接见他们。估计当场大怒,因为这不是待大臣之道。而严嵩却哭哭啼啼的,一点也不顾忌大臣之体。只要能给嘉靖献媚,他是什么体面都不要的。 而嘉靖一边接受严嵩的献媚,说你办事我放心。但是从来不拒绝严嵩报朝廷大事。 可见嘉靖並不是那么相信严嵩。 严嵩说道:“陛下,而今最大一件事情,那就是宣大战事的善后。周老將军去了。” 嘉靖嘆息一声,说道:“周尚文去了,我也不知道该依靠谁了。吩咐下去,给周尚文的哀荣加倍。荫其子孙。朝廷不会忘记有功之臣的。” 严嵩说道:“是。臣回去就去办。只是大同要地,不能没有得力將官出镇------” 嘉靖说道:“內阁什么意见?” “兵部提议,由仇鸞接替大同总兵。”严嵩说道。 嘉靖点点头,说道:“仇鸞是信的过的。” 嘉靖养尊处优,对人的判断,是从政治家的角度。仇鸞之所以能成为勛贵之中数一数二的门户,就是因为仇鸞在大礼仪之中,为嘉靖摇旗吶喊,这才是仇鸞几起几落,荣华不缺的根本原因。 嘉靖不知道仇鸞的军事能力怎么样。但是嘉靖打在仇鸞身上的標籤,是自己人。 严嵩见嘉靖点头了。也微微鬆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最重要的宣大就在严嵩的控制之下了。 隨即又商议了其他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是宣大总督人选。 这一次嘉靖没有问严嵩的意见,而是直接点了人,苏佑。 是现任山西巡抚。 只要看过苏佑的履歷,就知道嘉靖一点也不含糊。 首先,苏佑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是也是军户出身,父亲是平山卫指挥使。如果苏佑没有中进士,出了军籍的话,他现在应该戚继光一样,成为卫所军官。他的岳父亲戚都在军中。 所以苏佑对於军中事务很是熟悉。 嘉靖十二年大同之乱,苏佑参与平叛。可以说大同之乱,是当时身为巡按的苏佑一手平定的。可见军事之能。 其次,就是苏佑与严嵩之间一些陈年旧事了。 苏佑在嘉靖十八年就弹劾过严嵩。只是苏佑却不是夏言的人。毕竟他如果是夏言的人,就不会在平定大同之乱后,非但没有高速升迁,反而在地面蹉跎,而今小二十年过去,才是山西巡抚了。 当然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不是严嵩不记恨。而是严嵩要做的事情很多,区区一个地方官。先放一放也无妨。 只是他没有想到,苏佑被嘉靖一点,成为宣大总督。 如此一来,宣大之兵,不可能全部为严嵩所有。 严嵩也是微微一愣神,就接受了这个安排。这是嘉靖的本能了。毕竟宣大距离北京这么近,嘉靖也不可能將全部兵力放在一个人手中。夏言在的时候,宣大总督不是夏言的人,严嵩上位了。嘉靖也不会任宣大之兵在严嵩之手。 严嵩將大小事务说完之后,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嘉靖说道:“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了。” 严嵩说道:“陛下,太子之病,牵动天下人之心,民间已经有所传闻了。臣以为是不是下令召集天下名医?” 嘉靖立即打断了,说道:“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嘉靖一来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处。因为嘉靖已经暗中召集了一些名医,就是通过大医精诚渠道。可以说大医精诚而今已经成为天下郎中必读之书。整个订阅大医精诚的名单,就是天下各地名医的名单。 而且向大医精诚投稿的已经不限於北京附近,甚至南方一些地方也有人投稿。而且一些人水平也很高。特別是很多人发现,在大医精诚上扬名,很快就能传遍天下。毕竟很多达官贵人也订阅,虽然他们或许看不懂,但不妨碍看出来,谁比较厉害。 可以说整个大医精诚將天下名医一网打尽。 二来,下詔召集天下名医,其实就是宣布太医院已经没有办法,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死定了。而今不过是最后一口气而已。 嘉靖又怎么愿意承认这一点啊? 严嵩说道:“臣向陛下举荐一人,或许能解陛下之惑。” 嘉靖说道:“谁?” 严嵩说道:“正是周梦臣。周大人可是天下知名的医道名家。” 嘉靖微微一愣,说道:“周梦臣回京了?”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周大人求见过一次了。只是陛下当时正在睡觉。老奴就自作主张------” 嘉靖说道:“快去请他入宫。” 严嵩听了嘉靖如此说,心中微微一动,暗道:“周梦臣,你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太子生死,关乎国本。可以说是最重要不过了。虽然嘉靖下令严格保密。但是对於有些人来说是很难保密的,比如严嵩。严嵩作为首辅,他是有很多权限的。他甚至可以直接去问太医,太医们也不敢隱瞒。 严嵩是知道太子一手资料的。 太子的病,恐怕已经熬不过了。 而且太子的病,並不是如皇后当初。严嵩找了不少名义旁敲侧击的询问。最后得出,太子是內症,绝对不是可以开刀解决的。 他今日將周梦臣推的越高,將来太子不治,周梦臣就摔的越重。 嘉靖说道:“多谢严阁老提醒,我都忘记了这一件事情。” 其实,嘉靖並不是没有想召见周梦臣。而是第一时间就召见周梦臣,只是那个时候周梦臣在永寧关上,不在京中,再加上嘉靖其实也知道,周梦臣所谓的医道大家,大多是虚的。 再加上当时太子的病並没有那么严重。 严嵩心中一动,说道:“陛下,老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嘉靖说道:“你我君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严嵩说道:“陛下,公主与太子皆病,臣担心宫中是不是有什么邪秽之物,衝撞了太子与公主,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当然了,陛下气运护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揣测而已。以臣之见,是不是让人进宫给看一看?” “没错。”嘉靖有些惊喜,说道:“多谢爱卿提醒,我都差点忘记这个了。对,是要来看看。”他沉吟片刻,说道:“传,孙玄清,陶仲文,邵元节等人入宫。对了,爱卿,你知道北京附近和尚有什么灵验的,一併请来一些。” 嘉靖此刻的表现,充分证明了什么叫做病急乱投医,嘉靖最討厌的禿驴,而今也不在乎了。只要有本事都能请进来。 严嵩说道:“臣一心侍奉三清,不过臣下去之后。可以让人去打听打听。” 嘉靖说道:“这事情就拜託你了。” 严嵩说道:“臣遵旨。”他此刻忽然为道士说话,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第四十一章 面斥严嵩 第四十一章   面斥严嵩 严嵩的私心很简单。阅读m 严嵩上位是因为什么?最关键一点,就是在修仙一件事情上,夏言与严嵩的意见相左。 最少夏言是有羞耻感的。他迫於形势,不会反对嘉靖修仙。但是內里其实不赞同。但是严嵩却是毫无廉耻可言。严嵩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投入嘉靖的修仙大业之上了。 写青词也就罢了。这都是头。这都是文字游戏,对於进士出身的大臣来说,几乎没有什么难度。当然了任何文采写出彩都是需要一点能力的。严嵩还为嘉靖试药。 详细写清楚服用丹药感受,颇具实验精神。 这才是严嵩第一次將夏言赶回家的重要原因。 所以严嵩与那些道士之间,一直有相当密切的关係。这种关係也是严嵩爭宠的重要筹码。在有必要的时候,严嵩不介意为天师教的道士们美言两句。 只是严嵩知道后果的话,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在黄锦耳边耳语几声,黄锦立即上前,说道:“陛下,周大人就在外面候见。” 嘉靖一听,诧异说道:“这么快?” 诚然周梦臣的家就在皇城脚下。来去並不远。但也没有这么快。 黄锦说道:“下面人刚刚出去,就撞见周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陛下。”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传。” 片刻之后,周梦臣进来了。 周梦臣本来脚步轻快,但是一看见严嵩,脚步微微一顿,变得滯重起来。徐阶的交代,一句句涌上心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本来准备了一些说辞。但是这些说辞,其实单独对嘉靖说的。他是没有想过,他来见嘉靖的时候严嵩在怎么办? 此刻一时间,重新组织一番话术,却有些来不及了。 原因无他,在嘉靖面前旁敲侧击的表演,是一个非常费心力的事情。 嘉靖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此刻周梦臣心中一定。似乎淡忘了关於徐阶的话。有没有徐阶,周梦臣胸中这一口气,都要出来。徐阶的託付,其实徐阶担心周梦臣这枚棋子不敢勇往直前。这才暗中教唆的。 只是周梦臣这两辈子的见过的死人,都没有永寧关下一天见得多。见这么多將士慷慨就义。却不想他们连身后名都没有一个。 是的,对於很多將士来说,要什么名声,这名声是能吃?还是能喝? 只要朝廷给的银子够了,很多东西他们都不在乎,也不敢在乎。毕竟谁都看得出来,敬酒之后,就是罚酒了。他们还真吃不起严嵩一碗罚酒。 只是在周梦臣看来,不应该这样。 此刻周梦臣反而放下了顾虑,行礼之后,朗声说道;“臣有下情上秉。” 嘉靖看周梦臣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奇怪,在他印象之中,周梦臣很少有如此决绝的情况出现。说道:“有什么事?” 周梦臣说道:“嘉靖二十八年五月中,臣在永寧关上待了数日。此乃臣纪录的永寧关上战死將士名录。臣请陛下御览。” 周梦臣弄得这个战死將士名录,本意上为了这些將士报功,並给予抚恤所用。只是一样都没有派上用场。 黄锦小心翼翼的看了严嵩一眼,却见严嵩不动如松,似乎没有听见周梦臣说的话一般。隨即几步上前,从周梦臣手中接过,这一份文书。递给嘉靖。 嘉靖打开一看,上面第一个名字,是故营州右卫指挥僉事王讳长之。也就是周梦臣之前的那位永寧关守將。 这是周梦臣收集的以前永寧关守將的事跡匯总而成的。包括永寧关的接战,连续三日的防御作战。以及王长之战死。隨后还附有与王长之一併战死大小將士的名单。前几页还是军官,有多则百余字,少则几十字的介绍。而之后,就是普通將士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仅仅在最后填上他们上官的名字,即从某某战没。 后半部,就是周梦臣接任之后的战事。他隱去自己,而是將整个永寧关后半段的战事,分別附在几个战死將士的角度之中描述出来。 虽然视角不同。但是合而为一,却是一个完整的永寧关战记。 嘉靖看得很快,神色不动。说道:“朕知道,你辛苦了。必有赏赐。” 周梦臣说道:“臣还有一封兵部文书上秉。” 黄锦立即上前將周梦臣的兵部文书给拿了上来。递给嘉靖。 嘉靖拿来一看。这上面不过寥寥数字,韃子游骑犯永寧关却之。至於王长之等人根本没有一提,哦,下面王长之倒是提了,是病故。令子孙袭爵而已。 嘉靖看了之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说,嘉靖完全不知道严嵩想要粉饰太平。那就太小看嘉靖了。只是嘉靖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严嵩做事之毛糙,让人將事情给捅出来了。这一下子弄得嘉靖很是尷尬。 冯保正说中嘉靖的心思。 嘉靖而今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这一件事情,弄得嘉靖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 处理的话,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绝对不会是一个兵部尚书就能打住了。而且即便动一个兵部尚书,严嵩的整个边防战略就要动盪。翁万达虽然有种种不是的地方。但是十几年的边臣不是白给的,熟悉边务,了解大明军队。 又能让严嵩安心。这样的人不好走。 如果不处理的话。岂不是嘉靖英明神武的形象就保不住了。 嘉靖一时间对周梦臣起了几分厌恶。只觉得周梦臣不识抬举。 很多时候,解决不了问题本身,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也是一种解决办法。只是嘉靖此刻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將周梦臣弄死。他想了想,就將手中的东西,扔给严嵩,说道:“严阁老,你怎么说?” 这一句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件事情是你搞出来的。那你就自己將这一件事情给搞定。 严嵩跟隨嘉靖这么多年了,自然很清楚嘉靖的用意,他匆匆看了文书,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说道:“臣罪该万死。” 嘉靖听了,立即皱起眉头了。说道:“那就好好,这罪在什么地方吧。” 严嵩说道:“陛下,臣身为首辅,令大战扣关,惊动京师。实在是罪莫大焉。只是臣实在不忍,实在不忍------” 嘉靖说道:“不忍什么?” 严嵩说道:“不忍陛下之清誉毁於一旦。” 嘉靖说道:“此言怎讲?” 严嵩说道:“陛下,本朝立国以来,被韃子叩问北京附近关卡,除却开国之初。局势未定之外,就没有几个人了。陛下励精图治三十年,何等之辛苦,老臣都看在眼里。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臣只是不想青史之上,令陛下与英宗並列。这是臣一点点私心所在。” “陛下要怪罪,臣不敢不舍项上头颅。只是诸般罪过,老臣一肩担之,绝对不会有辱陛下清誉。” 隨即严嵩將头上乌纱帽给摘下来了。露出了雪白的头颅。 让周梦臣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映了。但是嘉靖听来,却是另外一个感觉。 不错,嘉靖最重名声。 他听得不中意的话,一边修仙,一边还想有一个流传千古的好名声。严嵩这一番话,很中嘉靖的意。 不管怎么说,永寧关都没有被打下来,既然没有造成重大损失,就不要上纲上线了,稍稍遮掩一下,这才是老臣该做的。 第四十二章 陛下的顏面 第四十二章    陛下的顏面 周梦臣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是掩耳盗铃。阅读520官网今日韃子扣关,永寧关上下力战。陛下不赏功罚过,將来一旦有事,何以激励將士。而韃子兵临永寧关,却是嘉靖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陛下当防微杜渐。而今老將凋零,不早做预备。明日何以对之。” 严嵩厉声说道:“周飞熊,这是陛下面前,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周梦臣听了,不得不行礼说道:“臣失礼。” 严嵩隨即也行礼说道:“陛下,老臣知道,周大人年轻气盛,有些意气用事,本心却是好的。还请陛下原谅他这一次。” 周梦臣听了,只觉得此刻正如严嵩算中,就好像一只小飞虫落入蛛网之中,前后挣扎都用不上力气。 君前失仪,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可大,摘去官帽,取下官服,追回出身文字,贬为庶民,也是可以的。说小,也就是一笑的事情。毕竟宠臣在皇帝面前之放肆,看看歷史上有多少。 周梦臣只是言语之间有所失言。作为臣子是不可以直接指责皇帝的。 一般諫言,都是臣敢不冒死如何如何,继续说,臣窃以为某事不是陛下本意(其实就是皇帝本意。只是不能直接说),既然不是皇帝本意,那么下面就能对这一件事情进行委婉的批判。 总结就是,皇帝是没有错的,即便有错。也是下面理解错了。不是皇帝本身的错。 反正必须绕上好几个圈,这才是正规的劝諫流程。虽然而今大明士子求名之意,越来越高。如果一来,很多时候,也不大讲究了。但也没有谁直接说皇帝,你这是什么什么的。 只是,周梦臣在嘉靖面前,还是有些分量的。如果严嵩不指出这一件事情,说不定嘉靖都没有注意。结果严嵩先给周梦臣一棒槌。其实就是提醒,陛下这小子对你不敬。隨即又在周梦臣面前卖忠厚长者的名声。当然了,严嵩这种忠厚长者的样子,不是卖给周梦臣。而是给嘉靖看的。 嘉靖说道:“卿是老实人。周梦臣起来吧。严阁老你也起来吧。將官帽戴上,朝廷诸般大事,都要你为朕分忧的。动不动就摘帽子,成何体统?” 严嵩连忙谢恩说道:“老臣谢过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周梦臣也起来了。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还年轻,却不知道这天下诸般事务繁杂,很多事情都是有轻重缓急的。可不是你觉得如何办就能如何办的。严嵩办了一辈子差了,是老成人,这一件事情,他这样做,也是为朝廷大局著想。” “而今的朝廷经不起大折腾了。” “你学著点。” 周梦臣说道:“陛下,先宋司马光言:天子之职莫大於礼,礼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而国家大事,在祀在戎。” “定將士身后之名,问兵戈生前之事,此乃天子大权也。不可有丝毫下移。” “永寧关之事,陛下事先不知,而严嵩一手成之,顛倒阴阳,无中生有,有中生无,而永寧关就在北京百里之外,臣不敢揣测,有事於他日,將回是什么局面?” 周梦臣也想明白了。 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对嘉靖来说,不要说什么国家大事,不要说什么边关百姓的惨状。嘉靖听了,或许会惺惺作態,甚至吊几滴眼泪。但是並不会往心里去的。因为这距离嘉靖太远,远的几乎都是一个数字。 是的,一个人死,是悲剧。十几万伤亡,只是数字而已。 嘉靖没有亲生经歷,很难感同身受。说他虚偽,有些过了。他知道该这样。但是他一辈子,都没有怎么接近底层百姓,这种同情惻隱同理心,也不可能凭空长出了。再加上他骨子的刻薄寡恩,对身边的人。对於故人还没有多少感觉。更不要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草民了。 所以,先要说动嘉靖,就要从嘉靖在意的东西说起。 严嵩就是这样做的。 严嵩入手点是顏面。 对,嘉靖是最顏面的。歷史上他一个尽的搞什么祥瑞,不就是想要粉饰太平吗?而今永寧关之战,怎么说啊?说是一个污点,也算是,说不是也不是。毕竟永寧关不是北京。 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严嵩想要遮掩一下,嘉靖是乐见其成的。 粉饰太平这一件事情,其实不仅仅嘉靖,很多皇帝都是很喜欢的。 周梦臣就从权力核心下手。这一刀又毒又狠。 嘉靖对权力最敏感不过了。 权力这两个字,就是长在嘉靖敏感神经上的肉瘤。轻轻一动,嘉靖的心思立即高速旋转起来。 虽然嘉靖內心之中微微一转,就知道严嵩在京师之中有所动作是不可能的。盖因不管是京师勛贵掌管的京营,由陆炳,黄锦掌控的亲兵卫乃至內军,都不是严嵩能够插手的。 而且严嵩也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仇鸞担任的大同总兵。 这一件事情更表明了,严嵩没有想做什么事情想法。 无他,想要在京师做些什么,勛贵虽然没有什么力量的,但是京师依旧是勛贵的基本盘。比如丰城侯一脉,看似不行了。但是拉出几百上千壮丁,还是毫无问题的。 而仇鸞本身代表勛贵之中的一脉。 严嵩想要做什么,將仇鸞留在京师最方便不过了。而今严嵩並没有这样做。这已经很明白的说明了严嵩的心思。 嘉靖立即发作道:“周飞熊放肆,严阁老作为內阁首辅,岂是你能詆毁的。內阁代为票擬,乃是朝廷祖制,难道你对朝廷祖制有意见吗?” 严嵩见状立即跪下来说道:“陛下息怒,臣身处嫌疑之地,有嫌疑之行,被人责问也是应该的。只是请陛下容臣一言。” 嘉靖说道:“说。” 严嵩说道:“陛下,臣之所以没有將这一件事情详细稟报,一来是事有不能。”严嵩微微一顿,却没有详细的说。但是內里暗示却再明白不过了。 的確嘉靖这一段时间,对奏疏批阅並不勤快。对於宣大的战事,嘉靖只需知道韃子退兵就行了。具体的情况,他其实並没有多在意,也没有多了解。而今让內阁处置。 这就是严嵩说的事有不能。 当然了,严嵩一点也没有指责嘉靖的意思,只是点出这个意思。隨即话锋一转,说道:“但臣也有一点私心,这一件事情总就不对,此事不敢让陛下与闻,东窗事发,皆是臣之错,与陛下无尤。” “只是臣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臣该死,臣该死。”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看看,这才是侍君之道。” 周梦臣嘴角微微一勾,说道:“陛下,臣只闻忠臣以忠直侍君,不曾听过,有如这严阁老这般的,今日真的大开眼界。” 嘉靖说道:“大胆,之前念你旧日之功,不曾有所惩罚。而今你居然变本加厉。黄锦夺了他的入宫腰牌。” “陛下万万不可。”严嵩说道:“莫要忘记太子的病。” 嘉靖本来就没有想怎么处置周梦臣,他只是做给严嵩看的,毕竟严嵩是內阁首辅,周梦臣官职不高,两人在御前爭论。看似是敌体,其实是周梦臣以下犯上。不做些处置,会给人口舌的。 嘉靖说道:“既然如此,就罚俸一年吧。” 这就更轻描淡写了。周梦臣又不是靠俸禄吃饭的。 第四十三章 我姑待之 第四十三章   我姑待之 不过,这一件事情嘉靖也有几份烦了。阅读就將两个人打发走了。 一个回內阁处置事务,一个让他去看看太子的病情如何。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玉璽宫。 严嵩带著微笑说道:“周大人,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只是人生在世,有些时候,就要多想一点。想的长远一点。” 周梦臣说道:“不知道大人要我多想一些什么?” 严嵩说道:“想一想,陛下的圣眷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 严嵩看来今日之事,虽然不能说完全胜利,但也算是有进展的。 严嵩对於嘉靖並没有怎么严厉处罚周梦臣,並不感到吃惊。毕竟,嘉靖早就看透了周梦臣的本质,周梦臣最大依仗就是皇帝的宠信。对於严嵩来说,这样的人,第一选择是与之交好。 可惜,他与周梦臣走到而今,是不可能走这一条路了。 既然不能交好,那就要除掉了。 要除掉周梦臣,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严嵩有办法,先斩后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斩了周梦臣的人头。即便皇帝之后知道了。也没有办法了。毕竟长生不老尚且不能,更不要说起死回生了。 人头不韭菜,割了,就长不出来了。 但是这样做,后遗症太大了。 嘉靖不是傻子,严嵩真这样做的话,那就严嵩在嘉靖內心之中的好感给磨灭殆尽了。 所以,严嵩要用慢办法,一点点的消磨周梦臣在嘉靖那里的圣眷。 今日看似严嵩没有什么收穫,但是严嵩却明显的感受到了一点,嘉靖对周梦臣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嘉靖对周梦臣的定位,是求长生的顾问。最好周梦臣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好像是道士一般,一心一意的求长生。 但是而今,周梦臣依然越界。 今日有参与到朝廷大事之中。嘉靖內心之中未必满意。 对於这些事情,周梦臣有些知道,有些並没有察觉。他淡淡的说道:“严大人,你也应该多想想。人生在世太长。要想长远一点,想想未来,想想-----”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下官且待之,告辞。” 周梦臣退后一步,长揖一礼。那种感觉不像是在行礼,反而像是丧事之中祭奠,只差一句家属答礼。 礼有凶吉。而今人都不知道。但是在古代凶礼与吉礼与日常行礼,也是有些不同的。周梦臣有意淡化了这一点,才有这种感觉。其中含意,不言而喻。周梦臣憋了一肚子气,不如此做,不舒服。 严嵩目送周梦臣离开,一点也生气,而是弹弹衣袖,说道:“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以严嵩的年纪当周梦臣爷爷都够格了。而周梦臣行为,就好像小孩子打架打输了,骂对方十八辈祖宗没有什么区別,有什么用处?毫无卵用,成熟的政治家是不会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的。 只是严嵩並不知道,他看似面对的周梦臣,实际上是徐阶。 他看似將周梦臣拿捏在手掌之中,但实际上,已经被徐阶偷袭了一招。 周梦臣与严嵩走后。 嘉靖让黄锦將周梦臣留下的文书,一张张重新捡了起来。对永寧关阵亡名录,已经上面阵亡名单,特別是二十三位死士,架著火药车与韃子同归於尽,挫动了韃子阵脚,逼得韃子不得不临阵做出调整,才给了永寧关上喘息之机。 嘉靖的手指微微用力。在纸张上留下一个指纹印记。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黄大伴。你觉得周梦臣怎么样?” 黄锦是何等样人? 他对嘉靖甚至比嘉靖本人更了解。他一看嘉靖样子,心中就有了揣测。说道:“奴婢以为周大人到底年轻。” 这一句话,看似没有给周梦臣说话。但是其实已经有了偏向。毕竟年轻人犯错误,神仙也会原谅。 嘉靖说道:“愣头青,什么都管,朕是要他领兵打仗的吗?我大明雄兵百万,战將无数,轮到他这个书生去打仗了吗?查查,谁让他去永寧关的。朕几日不关心外面的事。周梦臣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这是谁的手笔?”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嘉靖首先想起的是这一点。 他觉得周梦臣去永寧关这一件事情,是中了別人的算计。这个人算计周梦臣的人,是要周梦臣的命。 这也怪周梦臣,他在写这些名录的时候,对一些人的事跡,有意宣扬。笔下自然有一点点的艺术夸张。再加上当时的確有几分凶险,这两项加在一起,在嘉靖看来,就是兵危战急,命悬一刻了。 嘉靖虽然对周梦臣没有之前好了。但是依然將周梦臣当成自己人。他或许不在乎周梦臣的死活,但不得不在乎,弄周梦臣是打他的脸。 黄锦说道:“奴婢好像知道一点,乃是周大人主动请缨的。当日陛下严厉斥责欧阳尚书。欧阳尚书回去之后,训斥兵部上下,但没有人敢去,也是周大人主动请缨的。” 嘉靖听了,脸色稍稍缓和,但是依然说道:“蠢货。” 只是黄锦分明从这一句话之中,带著几分宠溺。 毕竟,这大明是嘉靖的。嘉靖对於那些不怎么办事一力进諫希冀暴得大名的言官並不怎么在乎。但是对於真正有本事,在危难时候挺身而出的臣子,还是比较欣赏的。 比如对周尚文。 周尚文的仇脾气,文官们真整不了?无非是周尚文简在帝心,陛下这里掛了名字了,一些阴私手段,不好动用。 嘉靖缓缓起身,说道:“黄大伴,你去办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將这些文书,给摔在翁万达的脸上,告诉他,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朕不与追究。只是他要心中有数,朕给了他机会。如果还有下次,请他去下面请教曾铣,这韃子该怎么打吧。”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英明。使功不如使过。” 嘉靖说道:“翁万达十几年的老边臣了。一次出了紕漏,这一次就当是朕替他担了,让他好自为之。”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还有,这上面的名单,你派人一一去看看,看看有什么困难,宫里帮他们解决了。另外王长之,从他儿子之中选一个补锦衣卫,让陆炳好好调教。”嘉靖说道。 黄锦说道:“陛下英明。忠臣孝子,天下所重。” “別拍马屁。”嘉靖笑道。 黄锦说道:“老奴都出於真心,乃是陛下所做之事,上合天理,下合人愿,老奴只有讚嘆的份。在陛下听来,自然都觉得是马屁。其实老臣除却这样说。实在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陛下让我不这样说,却是为难奴婢了。老奴即便是用针尖的眼珠子去挑,也挑不出毛病不是?” 黄锦马屁,天下无双。已经到了融情入景,拍马於无形之间。 嘉靖一摆手,让黄锦去。 黄锦刚要起身,嘉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慢------” 黄锦立即转身回来,垂手而立,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嘉靖负手而立,留给黄锦的只有一个背景,阳光更是在嘉靖身后拉出来一个长长的影子,似乎嘉靖的声音也被拉长,变得悠长而深远起来了。嘉靖缓缓的说道:“黄大伴,你说严嵩与周梦臣,今天这一齣戏,是几个意思?” 这一问,好像问黄锦,又好像是自问自答。 黄锦浑身一冷,这话他却不敢答话。只是说道:“陛下,老奴愚钝不堪,怎么知道严阁老与周大人是怎么想的?”  第四十四章 內阁之爭的序章 第四十四章 內阁之爭的序章 嘉靖对於权力斗爭尔虞我诈。阅读技能点已经全部点亮了。 如果刚刚他仅仅就事论事,处理永寧关的遗留问题。那么而今他却从动机,利益,得失,幕后有没有潜在动机?等等一系列角度来分析。 他只是下意思问了一下黄锦而已。本来也没有让黄锦回答。 嘉靖默默沉吟,內心之中却在不住的翻滚。 严嵩第一层目的,是为翁万达脱罪。使功不如使过,嘉靖知道。严嵩也知道。而且严嵩在军事方面薄弱,將翁万达拉入阵营之中,对严嵩一派大有好处。当然了,为嘉靖遮掩。听听就行了。 嘉靖只信了一半。大多是藉口而已。 毕竟下面扯皇帝虎皮做事,都说是奉了上諭,只有嘉靖自己才知道,他才有几个意思了? 严嵩有没有第二层,第三层意思? 嘉靖隱隱约约也能想到一点,比如欧阳必进为刑部尚书。比如边疆如果再有事情,翁万达很有可能是严嵩的替死鬼。还有仇鸞担任大同总兵这一件事情,其中有没有关联等等。 各种消息在嘉靖脑中过了一遍。 有些有判定,有些只能是踩。 嘉靖內心之中暗道:“最近鬆懈了。” 的確,很多合理的判断,都是在丰富的情报的基础之上,从这个角度来说,嘉靖的神目如电。其实有相当大一部分要归功於陆炳完善的情报。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嘉靖並没有多看。 不过,就好像严嵩揣摩嘉靖一般,嘉靖其实也没有少揣摩严嵩。 在他看来,严嵩总体上来说,是一个老实人。並不是太聪明。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太聪明。除却爱钱之外,是最本分的一个人了。这也是嘉靖为什么用严嵩的原因。这也是严嵩一直在嘉靖面前营造的形象。 至於贪財,皇帝在乎吗? 不过,对於严嵩的判断。嘉靖还是有些谱的。 但是对周梦臣判断,嘉靖就有一些抓瞎了。因为在他看来,周梦臣最近一段时间变化太大了。大到了判若两人地步。 之前嘉靖感觉,周梦臣在言语之间,有一种捧著他的感觉。 嘉靖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与皇帝说话的,这是有求於自己。 只是而今周梦臣说话,越来越自主了。如果说之前两人交谈的主动权在嘉靖手中,基本上是嘉靖想谈什么?周梦臣只能奉陪。而今却变成了,很多话题都周梦臣开始。主动权在周梦臣手中。 这让嘉靖很不舒服。 这也是嘉靖对周梦臣有些疏远的原因。 但是嘉靖对周梦臣的基本判断还在。那就是周梦臣不是一个蠢人。周梦臣冒著得罪严嵩,得罪他的下场,將永寧关这一件事情捅出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永寧关將士? 嘉靖根本不相信。 那么为了什么? 嘉靖揣测不出来。 忽然他想起周梦臣的话,將视角跳出周梦臣来考虑,隨即心中暗道:“是夏邦謨,还是徐阶?” 嘉靖不去想周梦臣背后是谁?单单考虑眼前的局势。他觉得有必要给严嵩一点限制了。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情严嵩做的有些过火了。张治在內阁几乎不能制衡严嵩,內阁需要添人。 內阁最有可能用的人,就是夏邦謨吏部尚书,徐阶礼部尚书。 徐阶是有张治扶持,工部尚书李士翱支持,而夏邦謨是自己权利大,吏部天官,本身就是能抗衡大学士的存在。 嘉靖虽然还没有想明白,但是他相信今后还是能查出来。只是此刻,这嘉靖內心之中有几分悵然若失,原来周梦臣已经站队徐阶了。虽然不知道徐阶与周梦臣有多少交易,有几分交易。 但是嘉靖却將纯臣的標籤从周梦臣头上摘下来了。 今后周梦臣说话,嘉靖恐怕要多想一个人的反应了。 不过,嘉靖对於做皇帝技能也是点满的。对於下面人的各种进言,他从来是知道,別有用心的。但是也不能因为下面的人心思不纯就不用了。当然了,嘉靖也未必全部要从他们的心思。 而且就其根本,严嵩也不是毫无私心的。如果真的毫无私心,怎么不知道恩出於上。施恩於下,不应该以皇帝的名义吗? 嘉靖说道:“黄大伴,將嘉靖以来。到嘉靖十年的科举三甲,乃至於每届之中最出色的名单与履歷,全部给朕找出来,朕要看。” 前文说过,而今大明朝廷官员年龄结构。大部分大明进士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中进士,嘉靖元年到嘉靖十年之间,有三次科举。嘉靖二年,嘉靖五年,嘉靖八年。 说起来也最少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三科进士的大部分年龄都应该在四十多岁到五十多岁之间。 也就嘉靖要找的年富力强,能与严嵩形成竞爭的人选。 本来么。这个人选徐阶是最合適的。他是嘉靖二年探郎。又是礼部尚书。资歷老,再加上徐阶中探的时候,年纪还不大。而今才五十岁上下。正好与严嵩隔离年龄差。 等严嵩退下来,徐阶能接上。 只是嘉靖疑心徐阶,就扩大了范围,准备再筛选一遍,看看野是不是遗才。 不过,嘉靖也明白。大体还是徐阶。 原因很简单。 大明朝廷高官就那几个。六部尚书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乃至於外面的总督什么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本事的人,都会脱颖而出,不会等人去找的。 黄锦不明就里,立即答应一声。就缓缓的退了出去。 嘉靖起身准备去看太子了。 黄锦一番忙活自然不用多说。 只是黄锦不会自己去查资料。 自然是找一些小太监去查。这些资料有些宫里有,有些在翰林院之中。所以还是有一点动静。 严嵩很快就知道了。 別人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是严嵩是何等人样?他心头一转,脸色顿时凝固了。他心中暗道:“是谁?周梦臣背后那个人是谁?”隨即他想起了周梦臣之前的行踪。 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坐了下来。心中暗道:“徐华亭,我是小看了你,果然是会叫的狗不咬,会咬人的狗不叫。” 不是严嵩小看了徐阶,而是徐阶实在能忍。 除却刚刚开始收拢夏言余部的时候,徐阶有所动作之后,之后不管严嵩怎么整徐阶,徐阶一副逆来顺水,不管不顾的样子。似乎一心戴上吏部尚书这个帽子。除却这个帽子之外,他就不在乎別的东西了。 周梦臣从后世来的,自然知道徐阶的锋芒。但是严嵩不知道。严嵩还有別的人要对付,见徐阶好像是滚刀肉,也就不怎么管了。毕竟严嵩也明白。他不可能將整个大明朝廷要害部位都拿在手中。 如果是这样,嘉靖都容不了他。 所以一个无害的礼部尚书,严嵩不是不能容忍。 而今严嵩才知道,他被扮猪吃老虎了。 不过严嵩反应很快,暗道:“陛下平衡之术,一定会来的。不过早晚,之前没有做,一来是想看看张治的成色,二来我还有夏言余党要对付。而今一切都確定了,內阁添人就是必然之势。” “不过,內阁添人就一定是你徐阶吗?” 严嵩冷笑一声。 他立即开始想名单的。他需要一位与自己並不那么友好,又有些能力,並且资歷不浅,能对標徐阶的人。当然了,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严嵩保证,他能吃死此人,就好像在內阁之中压制张治一般。 那么这个人是谁? 严嵩闭目养神,细细思索起来。一时间也忘记了宫中还有刚刚进宫的周梦臣,与被他刚刚送进宫的,周梦臣的老对手陶仲文,邵元节。  第四十五章 东宫之病 第四十五章  东宫之病 东宫已经热闹了好一阵子。阅读 只是这种热闹就是太医院的精兵强將,都在这里蹲守。包括了李时珍与薛九针。 不过,他们两人在这里不过是叨陪末座而已。一方面的確是术业有专攻。李时珍与薛九针的积累还是比较浅薄的。特別是在內科之上,別的人都是一头雪白的头髮。少数也是白的。 每一个人行医少说一二十年以上了。 而李时珍与薛九针就不一样,薛九针还好。特別是李时珍,几年之前,还是考科举的。 中医很多时候,是一门经验科学。需要岁月沉淀。 当然了,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薛已。 两人的地位可以说是成也薛已,败也薛已。 原因无他。 薛已之所以地位崇高。不仅仅是薛已的医术厉害。也是薛已代表了从宋元四大家医学思想。乃是河间学派的中兴的代表。 而今薛已身体力行,推崇外科医学。造成的影响,自然是有很大一部分人跟隨薛已。这从大医精诚风行天下就可以看出来。但问题是太医院是什么地方?单单从学术角度上来看,太医院上下奉行寧可无功,不可有过。开太平方等等。 可以说他们是极其保守的。而且这些太医所谓的名医。不管是有没有本事,年纪都不小。 年纪大的人对新生事物接受能力就比较差。而且很多人的年纪也不足以让他们重新学习外科手术。在外科手术风行天下的同时。太医院就成为最反对外科手术的一方。 毕竟,这严重触动到他们的利益。 当然了,单单说利益有些过分。有时候观念上的仅仅是看不惯而已。 这还是嘉靖皇帝对新医学比较信任的。这才让两人过来,谁让他们两个人可以说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只是面对太子的病症。他们似乎要旁观了。 李时珍与薛九针两人都是这样,周梦臣那一点点浅薄的医学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他来看太子的时候,太子整个人处於沉睡之中,身体陷入锦被之中。整个瘦弱的好像一把骨头,脸色苍白的让人觉得可怜。 而这苍白的脸色之上,又有一种异样的红润。 这是在发热。 周梦臣看过脉案。太子的脉象什么的。就不说了。周梦臣也看不懂。但是整体体徵,却是很明白的。食欲不振,浑身乏力,持续性低烧。甚至有时间说身上各地有异样的痛楚。 这么名医也没有看出来什么究竟来。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常安公主与太子的病症相差无几。也是在这种日见消瘦之中,最后身体不支,各种病症一涌而上,就此別了人间。 周梦臣看过太子之后,本想悄无声息的回去。却不想太子眼睛微微一动,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周梦臣,忽然问道:“周大人,” 周梦臣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与太子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却打过照面的。不算是陌生人。 周梦臣说道:“正是下官。” 太子虚弱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亮光,说道:“周大人,父皇说你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与那些所谓大儒不一样。那些大儒只会说前人云云。唯独你能发前人之所未发。是一个大学问家。” 周梦臣从太子这里听到了嘉靖对他的评价,一时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道:“陛下谬讚了。” 太子说道:“那我问你,我的病能好吗?” 太子眼睛之中充满了希冀。周梦臣却一愣。立即说道:“殿下,洪福齐天,有列祖列宗庇护。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太子眼睛之中神光黯淡,说道:“哦,你也这样说。” 皇室之中的人从来早熟。太子又是嘉靖一手培养出来的。固然嘉靖觉得太子愚笨。但是也有嘉靖要求太高,自视太高了。就好像是某些家长,对自己的儿子要求很高,觉得不如自己。其实真要换成家长同年龄段,到底怎么样,还真很难说的。、 太子似乎猜出了周梦臣敷衍背后的意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了。 周梦臣这才能缓缓的退出了太子的房间。 外面一群太医还在商议对策。根本没有人看周梦臣一眼。在外面周梦臣是大人物。但是这些太医对周梦臣態度却未必有多好。而且即便周梦臣权力大又怎么样?总是会生病的。说不定就求到他们手中了。 所以他们才没有必要去討好周梦臣。 再加上周梦臣在解剖这一件事情的表態,其实已经得罪了这些太医。 周梦臣只能与角落里面的李时珍与薛九针说话。 周梦臣小声问道:“李兄,薛兄,太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李时珍手中一直握著一卷医书。在宫中办事就有这样的好处。能看到皇宫之中的珍藏。李时珍被排挤之后,参与不到制定药方的决策层。他自然乐得清閒。一直在看医书。 李时珍將医书卷了起来,说道:“不好说啊。” 周梦臣说道:“怎么不好说?” 薛九针低声说道:“以六脉辩证法,论之,不过是少阳之症,只是哪里有这么长时间的少阳之症,更不少中风,邪气,倒像是內腑虚弱,经络退行。这病,很难以而今的六脉辩证,攻邪温补之说论之。” 周梦臣吃惊道:“这么长时间,你们都不知道什么病?” 因为周梦臣吃惊,声音难免大了一点。一时间整个大厅之中所有的郎中都听见了。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在周梦臣身上,这些目光之中有相当的不友好。 “当然不知道了。”李时珍好像没有发现一样。淡然將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目光看了一眼这些太医。说道:“十个太医,有十八个说法,只是太子只有一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甚至他们都不能说服自己。我个人觉得此症,不当以六脉阴阳,伤寒,风邪论之。此证估计是-----” “笑话------”一个老太医冷笑道:“诊脉不以六脉辩证阴阳风邪。难道不成学某些人,先將人大卸不块,再去问人是怎么病的?也算是死的明明白白。” 李时珍说道:“那请陈老太医下方啊------” 这位陈老太医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病症实在够怪。让人摸不清头脑。太医院一项保守。自然也不敢用什么虎狼药。而且太子到底还小,才十二岁上,身体还没有长成。这身体也承受不去虎狼之药。 可以说是投鼠忌器。 周梦臣拉了也一下李时珍与薛九针。带著他们两个人出去。毕竟,周梦臣一想起太子的眼神,就有几分於心不忍。如果有可能,他也是想儘量医治太子的。所以他才没有与这些太医的爭吵的工夫。 將李时珍与薛九针拉出来之后,细细问了病症。最后问道:“常安公主的病症,你们见过吗?” 李时珍摇摇头说道:“没有。你也知道。我们其实常驻医院,与太医院不是一路子。如果不是太子身系天下之重,我们也不会被传召的。常安公主的病症,我们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经手。” 薛九针说道:“倒是看过脉案。” 周梦臣说道:“如何?” 薛九针微微摇头,说道:“有些病的表徵都一样,但是內里却不样,脉案写的再详细,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有看人才行。” 周梦臣明白,脉案就是后世的病歷。只是中医与西医不同,也导致了脉案在中医这里作用没有那么大。毕竟中医讲究对症下药,有些症是难以用文字描写的。更多是个人的判断,每一个人的判断都不一样。 第四十六章 公主之疾 第四十六章  公主之疾 周梦臣说道:“思柔公主的病,你们看过没有?” 薛九针说道:“那是另外一批太医在看。阅读皇后在哪里招呼著,对了,弟妹不是在其中吗?你不知道吗?” 周梦臣不大清楚。毕竟他回京之后,一摊子事情,哪里有精力问李云珍再做什么?而且李云珍与皇后的交情,频频进宫。周梦臣都熟悉了。 周梦臣说道:“有人告诉我,太子与两位公主的病症都一样?你们怎么判断?” 李时珍说道:“我听过传闻,只是有些奇怪?我確定太子的病,並不具有传染性。但是三个人的药方都是壮本培元,深植根基,再加上一些排毒去瘟的方子,就按上去似乎都有相同之处。不过,总要看了人才清楚。” 周梦臣沉吟片刻,他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说道:“这在这里稍等,剩下的事情我去办。” 周梦臣立即找了一个小太监,打发去见皇后。说周梦臣求见。 很快就有一个宫女过来。將周梦臣给请了过去。 在皇宫里一处大门之前。皇后坐在一把交椅之上。在这个等著周梦臣。而李云珍还有其他十几个宫女女官都在一边侍立著。 这里虽然不是要道。但却也是空旷的地方。 这也是皇后小心翼翼的地方。 虽然周梦臣出入宫內很多次了。好歹是外男。外男是不好见女眷的。这还是皇后。皇后具有双重的属性,既是皇帝的后宫,又是母仪天下的副君,如果没有皇后的身份,嬪妃一辈子未必有资格见外人。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外臣拜见皇后殿下。” 皇后面色有些苍白,带著一丝病容。周梦臣知道,在上一次手术之后,皇后的身体就一直有问题。这也难免的。毕竟这个手术,可以第一例,很多问题,是当时想不到的。缠缠绵绵的后遗症,让李云珍很是惭愧。在对皇后的诊治,就更加用心了,反而是皇后比较大度,不计较。如此而来两个女人之间的关係迅速交好。 皇后说道:“起来吧,周大人说,你有关於太子与公主病症的事情告诉我?” 周梦臣说道:“正是。我看过脉案,从脉案药方上来看,两位公主与太子病症有所关联。臣请了为太子医治的两位太医,来看看公主殿下。” 皇后下意思看了一眼李云珍。 几乎宫中每一个贵人都有自己得用的太医。在皇后这边,就是李云珍。不过皇后立即想明白了。李云珍大概不会反对周梦臣的话。点点头,说道:“准了。”皇后一顿,拿了一张纸片,折在一起,让人递给周梦臣。 周梦臣看了一愣,却发现上面写了:“是否有人下毒?” 其实皇后也感到了不正常。 三个孩子一起前后生病,情况都差不多,病因不明,已经去了一个。特別是太子情况越发凶险了。 这不得不让皇后內心之中有一些揣测。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不去照顾太子的原因,因为太子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当然了,皇后没有亲生儿子。但是宫中很多东西,是无法说明的。 皇后只能避嫌。 但是即便避嫌,皇后也无日不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毕竟真正要说起来,大明后宫的主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后。这一件事情,是打了这皇后的脸。是真是假,总是要搞明白的。 周梦臣心头一动,他倒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有所揣测。但是与皇后所想完全不是一个方向。 周梦臣沉思片刻,將纸片盖住退回说道:“陛下过虑了,陛下英明神武。谁有能瞒得过陛下的眼睛。” 皇后说道:“希望是本宫多虑吧。不过周大人发现什么?还是要通知本宫。” 夫妻之间,似乎是光环淡去。皇后言语之间对嘉靖並不是那么信任。不过想起皇后將嘉靖皇帝从生死之间救下来。嘉靖差一点被宫女勒死的事情,就在皇后眼前发生了。 这也让皇后很难相信嘉靖皇帝,有什么作为。 当然了,这有一点太小看嘉靖了。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对思柔公主的诊断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时珍与薛九针一致断定,思柔公主与太子是一种病。 周梦臣说道:“刚刚皇后问我,太子与公主是中毒吗?” 李云珍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是,有一点我还是能判断的,太子与公主都是胎里带病,甚至有太医说是胎毒未尽,这样的病情之前也是有过的。绝对不可能是下毒,我还真没有见过十几年后才能將人置於死地的毒。” 周梦臣说道:“你其实知道一种。” 李云珍一愣,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金丹之毒。” 周梦臣向薛九针问道:“薛兄跟著薛老也有些年了吧?还记得陶仲文是怎么一飞冲天的吗?” 薛九针说道:“自然记得。陛下登基十年,没有一儿半女,非常著急,也召见过师傅问诊。但是师傅觉得,陛下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是金丹吃多了,最后修养一阵子,剩下的就要看运气了。” “但是陶仲文却给陛下献了金丹。陛下吃了之后,果然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女。” “从此陶仲文才平步青云,声势胜过首辅。” 薛九针再想刚刚周梦臣说的金丹之毒,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声说道:“太子不是陛下的长子,而是次子,上面还有一个根本没有立住。太子是嘉靖十五年出生的,常安公主也是,思柔公主稍小一点,是嘉靖十六年出生的。” 薛九针说完之后,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难道------” 周梦臣说道:“除却所有不可能,剩下即便再不可能,也可能是真相。” 李时珍说道:“如果这样说的话,太子已经-----”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私下让几个死囚饮水银蒸汽而死,我都参与过诊治,结果发现一个特点,水银中毒具有不可逆的特性,即便將水银之推出来。很多伤害也不可能好了。特別是脑子------,水银中毒对大脑-----” 有些话,连一向大胆的李时珍也断断续续不敢说了。 但是李时珍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是所有人都理解了。 水银中毒轻的话,会有很多神经上的问题。甚至可以让人眼睛瞎了,变成一个傻子。 之前他们是没有往这边想。而且太子毕竟是间接受害。中毒程度不深,真是从娘胎里带的东西,早已深入骨髓,对於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了。 之前不能確诊。而且或许是確诊了。 但发现似乎確诊了,比没有確诊更为难。 甚至太子病逝,已经是对朝廷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水银对大脑的影响是不会逆转。將大明江山交给一个低能儿,司马家的前车之鑑就在眼前。因为即便能保住太子的性命,也不確定太子的病在某个时候突然恶化。 这对大明江山社稷的潜在威胁。一目了然。 但是大明体制,想要换太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嘉靖想要换太子,估计是一场比大礼仪更大的风波。这事情太大了。周梦臣苦笑暗道:“恐怕这一件事情,不能先告诉皇后了。必须先告诉陛下。” 周梦臣说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烂在肚子里。这一件事情我会稟报陛下的。在此之前,一个字都不要往外面说。” 李时珍与薛九针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立即说道:“明白。”  第四十七章 应劫於此 第四十七章 应劫於此 周梦臣忧心忡忡的向东宫而来。 而此刻嘉靖已经在东宫之中。孙玄清,陶仲文,邵元节都在这里。 孙玄清先给太子诊脉。片刻之后,就眉头紧皱。他觉得太子虚弱之极。而且脉象紊乱,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虽然道士都有一两手医术,而且有些道士的医术,也是非常高超的。 比如孙思邈。 孙玄清虽然在外也行医,但是这更多是一种行善积德,修炼外功。而不是说孙玄清的医术,真是当世第一了。当然了,孙玄清的医术是有独到之处,特別是在眼科之上。 他细细看了之后,倒是没有看出来太子病根是什么。但是也看出来,太子眼睛之中,似乎多了一片阴影。估计长此以往。太子的双眼就够呛了。 陶仲文与邵元节在医术上,甚至比不上孙玄清。 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 但是道士们的本行,从来不是治病。而是忽悠人。 什么时候人才会失去神智,任人摆布啊? 就是在关心则乱的时候。 而嘉靖这个时候,就有几分关心则乱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人什么时候才容易信鬼神之说,是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 在自己,或者亲人病榻之前。才更容易轻信鬼神之说。 而今嘉靖全部中了。更不要说嘉靖从小受道教薰陶。並且一直在遇见周梦臣之前,都是一个虔诚的道教徒。而今很容易將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思想放到一边。 嘉靖说道:“三位道长,可有办法医治?” 孙玄清先行行礼,说道:“陛下,请恕贫道学医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 陶仲文一撩拂尘说道:“陛下,有些话,我想单独对陛下说。” 他当然要单独说了。孙玄清与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嘉靖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將陶仲文请入一处內室之中。当然了,黄锦依然占在嘉靖身后。 陶仲文嘆息一声,说道:“太子是一个好孩子,他孝感天地,是代父应劫。” 嘉靖大吃一惊,说道:“代我-----” 陶仲文说道:“正是。我前番不是给陛下讲解了劫数之道。旁人不知道气数流转之道,陛下应该知道,最近数年,陛下修行大进,就遇见了各种各样的劫数,有外道之劫,雷火之劫,修行之人上畏天命,不知道这劫数从何而来。” “此刻我才確定,太子之所以如此,乃是陛下的劫数转移到了太子身上了。” 嘉靖更是有一些不明白,说道:“我的修行大进?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感情?” 陶仲文说道:“这就是关键所在,知人不知己,医人不自医。但是自己不知,却有天知,修行之道,一步一坎,一道一劫。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修行到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劫数就到了,昧你心神,乱你行度,伤恨离別,生老病死三千疾。皆在其中。” “难难难,莫將金丹若等閒啊。陛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一步跨过,就是天人之別,但是这一步跨不过去,就是世间沉沦。再转劫数世,方能重回天庭。” 嘉靖一时间呼吸有些急促了。 一瞬间,嘉靖忽然有一种错觉,我修行已经到了?我要成仙了?我要位列仙班了? 一时间,欢喜不尽。却隱隱约约觉得有些不怎么对劲。但是嘉靖很快脑补了很多东西,所谓外道之劫,就是周梦臣。周梦臣的学说就是外道之劫,是来乱我心志的。再有什么雷火之劫,刀兵之劫都能找到对应。 而且嘉靖內心之中其实一直有一种疑虑。他是天子啊。不应该风调雨顺吗?即便不风调雨顺。也不知道各种自然灾害,一个接著一个吧。此刻这嘉靖才给自己一个新的解释,这是劫数。 其实陶仲文这一番话术,固然是他精心总结的,难以验证,似是而非。但也没有破绽的。而他对嘉靖太了解了。嘉靖对成仙是有执念的。他之前放弃修仙转投周梦臣的办法。 不是因为他觉得周梦臣的办法有多好。 而是他发现,修仙之道,很多都是吹出来的。他內心之中也不是没有疑虑,比如这道法他修不成,真是道法的问题吗?难道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天资太差,以至於无法修行? 而今陶仲文一番话,完全解开了嘉靖的心结。 这真是嘉靖內心深处心心念念的。 有很多时候,骗子的骗术未必有多高明。但是身在局中,却有几分看不出来。更多是因为每一个被骗的人,是想相信骗子口中的言语。因为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 嘉靖欢喜之余,將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道:“天师,那太子就没有救了吗?” 陶仲文说道:“除非消弭劫数,否则太子的情况--- 哎!” 陶仲文怎么肯给一个准话,他要的是进退如意,这话就不能说死了。否则太子没救了。皇帝岂不是迁怒他陶某人。嘉靖说道:“还请天师费心,为了太子,朕什么都肯?只要能救回太子,朕愿意在宫外寻吉地,同武当山规格,为天师修一座行宫。” 武当山是什么规格? 武当山几乎就是放大了紫禁城。有明一代,武当山天子家庙的地位,不可动摇。整个武当山工程动用三十万大工,妥妥的国家级別的工程。 陶仲文一下子就心动了,他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死死的捏在拂尘,说道:“陛下,何出此言?为陛下效力,为天子陛下消弭劫数。是臣应该做的。” 他沉吟片刻,在原地缓缓的踱步。看似再想对策。但实际也是在想对策,不过此对策非彼对策。 骗人这一件事情,是艺术。尤其是聪明人。不能草率行事。嘉靖心急了。被陶仲文拿捏了要害之处,才有这种表现。如果等嘉靖冷静下来,智商再次占领高地了。那才是陶仲文考验的开始。 就好像周梦臣一切理论都要证实。而玄学首先特徵。就是玄之又玄。可以这样解释,又可以那样解释,都能自圆其说。口袋之中始终有一套方案。而且永远不可能验证。 看著自己弟子悽惨的死在自己面前,陶仲文內心之中无数次思考,怎么让周梦臣不得好死。想了很多次,他就明白了。想弄死周梦臣,不在於周梦臣。而在於嘉靖。只要重获嘉靖的欢心。 弄死周梦臣还不简单。 陶仲文沉吟片刻,嘆息一声说道:“天道昭昭,人道冥冥。劫数只能承受,才能消弭。否则臣即便用些手段,不过是拖延一二。而能承受陛下的劫数的人,在这时间少之又少,几乎没有。太子身为储君,位格与陛下相同。是最好的承载劫数的人。” “除却太子之外,能承受劫数的人几乎没有了。” 听了陶仲文的话,嘉靖皱眉。对这个结果並不满意。 “有了。”陶仲文说道:“陛下,承载劫数的人,或许可以不是人。” 嘉靖说道:“不是人?那是什么?” 陶仲文说道:“是国运。对大明国运,本朝太祖开国而今,国运日上中天,浩荡之极。陛下的劫数虽然重,但是与国运一比,自然是什么也不是。只要陛下让太子身受国运洗涤,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国运-------”嘉靖喃喃的说道。这个东西,嘉靖並不是太熟悉的。但是顾名思义,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消耗大了,对朝廷有损。的消耗在太子性命上面,到底对还是不对? 第四十八章 冰火之间 第四十八章  冰火之间 嘉靖很快就有决定了。阅读m 嘉靖的选择,也显而易见。 嘉靖是什么样的人?汉武帝是他的榜样。汉武帝说他如果能成仙,將天下弃如蔽屡。而嘉靖也是同样的人。国运过能直接转化过来修仙,不管多重要,嘉靖都先用完了。 才不管天下是什么样的。 嘉靖说道:“该怎么做?” 陶仲文一甩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说道:“太子本身就是储君。但是一直待在宫中没有实质性的让中外瞻仰。只需让太子出阁读书,再择良辰吉日,代陛下祭祀天地。令天地鬼神皆知。江山社稷未来有主。” “老臣自然用秘法,令国运承载劫数。只是如此一来,估计天下多事了。” 嘉靖说道:“只要能救我儿性命。自然无有不可。只是------,这似乎好像民间的冲喜啊?” 陶仲文说道:“其实所谓冲喜,就是气运转嫁之法,婚姻能將两个人的气运相连。一个人之气数不足以承载的东西,两个人的气数或许就能承载。这就是冲喜之根本。” 嘉靖听了,也没有多问。说道:“那良辰吉日?” 陶仲文手中掐诀,喃喃有声,说道:“陛下,在秋冬之时,天下四季轮转,秋主杀。劫数亦同。臣借秋尽冬来之际天地大力,將劫数由太子一身,转嫁於国运之上,这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时机,是陶仲文事先想好的。 因为,他对太子的病情有一个基本的判断,那就是太子的病,估计到了不了冬天来临之前。嗯,就是要太子等不及才对。 陶仲文说了半日,可不是真的为了救太子。或者说,他也不觉得,这个办法真能將太子的性命给拯救了。他只是想取信於陛下。將陛下重新引回修行正道之上。而陶仲文邵元节又能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至於周梦臣就成为陛下修行之路上,一个小小的外道之劫。 嘉靖听了,说道:“这有些来不及吧?” 陶仲文说道:“这却不是臣能为之的了,臣实在是不懂医道。此事-------” 嘉靖说道:“天师之意,朕知道了。” 嘉靖似乎一下子激起了对修行的感觉。再一次问起了陶仲文修行之事进益与劫数之处,好確定自己要面对最后一关是什么? 另外周梦臣与李时珍薛九针等三个人,回来之后,就在外面想求见,却被黄锦说,要他们等。周梦臣少有的问了问,里面的是谁? 知道是陶仲文之后,周梦臣立即皱起了眉头。 只觉得陶仲文是而今一切悲剧的创造著,反而在嘉靖面前侃侃而谈。真是有一种错位的感觉。周梦臣內心之中有一种悲哀之感。不是因为別的,就是替嘉靖伤怀。 虽然嘉靖这个人,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到此为止,嘉靖对周梦臣还是不错的。 周梦臣还是有几分感激的。 他很担心,他將这事情在嘉靖面前全部铺开之后,嘉靖接受不了。 人最不能原谅的人是谁? 是自己。 嘉靖虽然为人刻薄,但是对太子是真心的。任何冷血无情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只是他的温情藏在別人看不见的地方。嘉靖对夏言够冷酷了,对內外大臣,也是毫不留情,但是对太子,却是真心实意的父子之情,舐犊之情,是做不得假的。 如果嘉靖知道,太子的病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恐怕嘉靖很难接受。 只是,周梦臣知道嘉靖很难接受。但是这些话也不得不说出来。只能微微一嘆。 等陶仲文走后,周梦臣被叫了进来。 此刻嘉靖精神焕发,似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的,多了几分薄薄生机。这就是不同情绪,对人的反馈。他陶仲文哪里得到了一整套自言其说的理论,证明了嘉靖的修行,已经到了为山九仞的地步。 当然了,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 一步跨出,就是天人之分。 嘉靖被他感染,似乎真觉得,自己就是半步神仙了。对太子的病也不在意了。並不是他不担心太子了,而是他真心觉得,太子劫数转嫁给国运之上,太子就会不药而愈。 如此一来,又何必要担心啊? 连带嘉靖对周梦臣的態度都变了,言语之间,多了几分冷淡,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臣协同李时珍,薛九针,已经查清楚太子以及公主的病。特地来向陛下稟报。” 嘉靖並没有之前那么著急了。因为按照陶仲文的理论。天道所谓之劫数,愚人见之无形,唯之曰病,却不知道有真病与假病,真病,乃是身体受风寒之气,发诸內外,乃是真病。假病,乃是劫气乘伤寒之症而来,人劫尽则生,不尽则亡。药石无用。 而太子的病完美了印证了这一点,这么太医愣是没有搞清楚太子是什么病。 而今找到根结所在,那么太子得什么病,就不重要了。所以他也不是太在意了。 周梦臣將他的结果,总结了一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总之是陶仲文当年丹药乃是虎狼之药,中间有大量汞铅之物,遗留在孩子体內。以至於今日。这些汞铅之物,对太子身体的攻伐,已经到了极点,才有今日之事。 嘉靖一下子愣住了。 水银这两个字,再次闪现在他的眼前,同时闪现在他眼前的,还有那个浑身红斑,颤抖无比,折腾了两三天才死的王永寧。这种惨烈的死法,实在令嘉靖记忆犹新,这才有了很多对水银之毒的研究。 同时,他还想起了周梦臣当时对他说的,水银对子嗣不利的话。 一瞬间,无数念头涌上心头,嘉靖只觉头中“嗡”的一声,好在整个头颅都被庞大到极致的感情洪流给撑大了。 这种洪流之下,嘉靖甚至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有一种想要杀人的衝动。但是想要杀谁?却是不知道的。 几乎呼吸之下,嘉靖才算恢復了精神。 但是他依然有些茫然,他好像失去了判断力了。无法在两种说法之中判断那一个说法是真的。陶仲文的说法,甜蜜的好像假的一样,也是嘉靖想要的。周梦臣的说法,残酷的就好像刀斧加身?不,即便是刀斧加身,也不足以形容嘉靖而今的心情。 要知道,嘉靖在服用丹药之外,还大量赏赐丹药,对谁好赏赐的就越多,严嵩每得一次赏赐,恨不得开一次品丹大会来炫耀。嘉靖子嗣之中最爱的太子,嘉靖岂能没有赏赐? 而且赏赐更多。 这一些却不是周梦臣一时间能查明白的。 嘉靖却是知道的。 他根本不能接受,他最爱的儿子,他的太子,是被自己亲手给毒成这个样子。而且这一切都不可逆,甚至可以说在太子因为重金属中毒,开始臥床不起的时候。事情的结局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 嘉靖怎么可以接受?怎么愿意接受?他刚刚兴高采烈,满面红光,瞬间变成了黑云压城,疾风骤雨。他將桌子掀翻在地,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名贵瓷器,在周梦臣的眼前摔成了碎片。 嘉靖厉声斥责道:“周飞熊,你胡说八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周梦臣见嘉靖这样,反而没有害怕,却有更多的怜悯。在周梦臣看来,嘉靖根本不是在训斥他周梦臣。而是在训斥嘉靖自己。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残酷的无法令人接受。连向来城府极严的嘉靖,也破防了。 第四十九章 触君之怒 第四十九章 触君之怒 周梦臣说道:“陛下威压四海,势尽天下,挥剑之间,上决浮云,下至九泉,无不臣妾。阅读520官网臣敢不战战兢兢以奉陛下。何谈不惧生死。然惧君以死,不若惧君以生,草民尚不可以迫之以死,况臣乎?陛下用臣,亲之信之,简拔於草莽之间,不以异见见臣。使臣胸中抱负,腹里学问,能尽显於天下,为天下天文歷算第一。臣之学问,於武昌於北京,稍有进益。然臣之名声,於武昌於北京,何异於天地?此何为之,乃仰仗陛下之厚德,显臣於天地之间也。如此知遇,臣何幸之,如能报君之恩泽,臣何惧於生死?唯惧陛下之恩德不能尽报也。” “陛下恩泽之不尽,虽一死何能报之。故而臣唯恐臣天寿有限。不能报陛下之恩。故而不惧死之无憾,唯惧生而无为。臣敢保证,臣之所言,没有一丝虚言,臣臣来之前,已经请了宪宗诸王之脉案。虽然年代久远,多有不同。只是也有一些共同之处,可以为佐证。” 嘉靖依然不愿意相信,冷笑一声,说道:“宪宗?岂不闻燕啄王孙?” 燕啄王孙,是指赵飞燕为了独宠,將宫中有身孕的女子全部给除掉了。 当然了,这里说的自然不是赵飞燕。而是万贵妃。 从辈分上来说,万贵妃乃是嘉靖的奶奶。虽然嘉靖与万贵妃之间,並没有血缘关係。但是辈分在这个放著。纵然万贵妃有很多不对。嘉靖也不好直接说,这才用了隱语。 万贵妃当年在宫中也做了赵飞燕所做的事情。 这就是文化差异。很多现代人不多读几本书,穿越之后,听话都听不懂。 周梦臣说道:“陛下,宫中旧事,臣不大懂,不过却知道,孝宗皇帝诞生之后,宪宗方才有,先帝,岐,益,衡,雍,寿,汝,涇,荣,申诸王。诸王皆有脉案在太医院,而且有几位是未就藩而亡的。” 嘉靖只觉得自己好像处於冰窖之中。 他直觉的感觉周梦臣说的是真的。 但是现实的冷酷却让很多人寧肯不相信,因为不相信还有希望。相信却太残酷了。即便嘉靖心肠很硬,硬到杀大臣如杀鸡,从来不在乎。但是关乎他的心心念念的太子身上,却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嘉靖下意思迴避了问题,说道:“一心报效朕?就是这样报效的,比如去和徐阶勾结?谋求內阁大学士之位?” 这个问题,对於嘉靖来说,就好像刚刚的掀桌子一般,是大失水准的行为。 无他,大臣私下里的合纵连横,勾心斗角。嘉靖从刚刚登基的时候,觉得恐惧且不可思议。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后来的能嫻熟的利用大臣们种种关係相互制衡,就好像是拿住这些大臣的腰眼,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为他所用。 其实,周梦臣这番操作。嘉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凡能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的大臣,都是这样的。地位低的时候,还能一切依靠嘉靖。做嘉靖的纯臣。等地位高了。关係的人多了。反而与嘉靖有了利益上的衝突。 在外人看来,是嘉靖恩宠从来反覆。不会在一个人身上长久停留。但是在嘉靖看来,却是一个个都是忘恩负义。 只是这些事情,不值当放在台面说。一来没有用。即便嘉靖翻出来,处置几个,今后就能杜绝吗?自然不能的。嘉靖可不是崇禎。对於某些无法处置的事情,是不会翻到檯面上,比如贪污问题。崇禎时,有官员上奏贪污,求某职必出多少多少钱,崇禎立即要此人交代清楚,谁出多少钱求官?结果,这个官员,只能自认所言失实,主动请辞。 所以,一般嘉靖將某些水底的东西捞出来。定然是有所处置。如果不能处置,或者不是时候,嘉靖自己都会粉饰太平,修修改改,就好像没有这一回事。 今日嘉靖如此,可见已然乱了方寸。 周梦臣可不知道这一点。他一时间有些被嚇住了。他在这一件事情,他还是有些心虚的。他城府还不够深。真正城府深的人,即便是被抓姦在床,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在学英语。 周梦臣可没有这城府了,他一咬牙。心中暗道:“反正,嘉靖已经知道了。那就全部说了便是。大不了老子不当这个官了。这官也憋屈。” 周梦臣一掀前襟,跪下说道:“陛下,神目如电。的確有此事。不过,非臣要与徐阶勾连,实在是严嵩误国误民,朝廷上下,皆不敢言。臣受陛下厚恩,不能不有所作为。” “哦?”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周大人还为国为民了?” “臣不敢。只是边事日急。不能容忍严嵩胡作非为了。”周梦臣既然觉得说了,那就一抒心意,毫无保留说道:“朝廷兵力,皆在九边。而九边在重,一曰西北,二曰宣大。至於东北诸军等而下之。尚有朵顏三卫,与女真为乱。对於朝廷来说,几乎不可调动。至於京营,而今有东西两厅,额定六万,能战的有几何?臣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大明养兵號称三百余万,逃亡三一,老弱三一,能战不过十一之数。” “即便是三十多万敢战之兵,西北十余万,宣大十余万,剩下的十余万,在东北,西南,乃至京师等地,腹里所有卫所,恐怕连民壮都不如。江山社稷寄予这三十多万军队之中,已经有不敷用之感。” “但是曾铣案发,西北大军受曾铣牵连,严嵩一党大肆清洗,西北三镇,军心浮动。武力牵制俺答,这才是今日宣大之败的最重要原因。而宣大之军,这一战,大同精华丧尽,宿將之亡,非一二年间能够弥补。” “九边已经危如累卵。而俺答自从嘉靖二十年以来,招揽白莲开闢板升,达延六万户,皆在俺答麾下,尚有杂胡数万之眾,加白莲之眾,计二十万有余,然蒙古各部,皆从水草,老弱从征,视若等閒,一旦大举进攻,二十万倾囊而出。非西北,或宣大可以一力承担。周尚文宿將老臣,尚且力不能支。况而今?” “我朝兵多,列布四方,不可妄动。可以临机调动的军队,数万上下。而蒙古多为骑兵,从不以巢穴为重。有二十万恐怕二十万皆能南下。” “周老將军临终之际,其念念不忘者,明岁韃子必南下,倒是宣大恐怕会化为一片灰烬。” “而严嵩一心蝇营狗苟,从不念边关將士,上下顛倒,令有功者无功,令有过则无罪,令敢战者丧气,再有大战,谁堪寄家国之任,谁愿意为朝廷捨生忘死,此乃国事所以不堪,臣所以不能忍者,必去严嵩而后快之。” 蒙古六万户,这个万户其实不单单是说这能出兵六万骑,而是达延汗中兴蒙古所划分的蒙古部落。这部落的名字,很多人耳熟能详。即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並置为左右两翼。 这个的万户更多是行政单位。当然了,或许达延汗统一蒙古的时候。各部仅仅能出万骑。但是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由俺答汗统治的以察哈尔部为核心的蒙古,各部能出的兵马,应该不只是万骑了。 当然了,俺答不是达延汗。现在的他还没有达延汗的威望,对蒙古各部的控制力道並不是太够的。但是这样增增减减之下,俺答能出兵二十万,绝对不是虚言。  第五十章 危言耸听 第五十章     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嘉靖心中暗道。 之所以这样评价,固然有嘉靖而今心思根本没有在边事上,听到周梦臣在隱隱约约指责自己。触发了嘉靖的逆反心理。毕竟嘉靖之骄傲,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真的有问题,也不是他的错。 但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大明到底有多少军队?多少能战之军? 这个问题,看似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问题。是一个能让很多歷史学家研究一辈子的问题。 首先,所有人都有共识。包括嘉靖看来,那就是卫所兵不能战。三百多万军队,只是一个虚数。其次,大明是有能战之军的,否则是谁与韃子纠缠了这多年,难道是空气吗? 但是这能战之军有多少?却谁也说不准了。 军中腐败最大的问题,就是数据不实。大明帐面上的军额,只是看看而已。是一个財政拨款的统计数据。根本不靠谱。其次,还有很多编外军队。如將领的家丁。还有临战之时,被徵召的民壮百姓,还有民兵衙役。等等。这些不在卫所序列的武装力量。也不在统计之內。 周梦臣自己都要承认。他给出三十多万军队,这是一个估计的数字,不是一个实数。但这也这个数字也不是周梦臣凭空给的。而是周梦臣在兵部接受到了各地第一手资料。 从这一手资料,推断分析出来的。 准確率有多少?周梦臣自己也不好说。 毕竟,审计本来就是一定难度的,在大明做这个工作只会更难。周梦臣又是通过兵部很多档案推断的。更多一些,更少一些,周梦臣都不奇怪。再加上大明军队的数字也是动態的。 很多时候,也都不一样。 只是周梦臣敢给出这个判断,还是有一定的底气的。绝非胡说八道。 但是嘉靖不这样。 嘉靖也是有自己的信心来源的。东厂,锦衣卫,內阁,各衙门。嘉靖想知道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不知道的。所以对大明军队的实力,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只是,嘉靖自以为站在大明最顶端,就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清楚。 却不知道,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是皇帝,给他看的东西,都是经过不知道多少次装饰的。他想要的真相,都是別人想给他看的真相。並不是陆炳有意隱瞒他。而是这种统计行为,从最下面开始就是一个层层欺瞒的事情。 吃空餉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是而今大环境默认了很多將领的行为。但问题是,锦衣卫想办法的摸底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下意思的粉饰。这是他们不知道是锦衣卫来问的情况下。毕竟人对自己做的坏事。都会下意思遮掩一二,不管对於谁。 这种数据本身就不可能完全真实,然后一层层加码之后,这水分也一层层的累积。嘉靖即便知道,自己手中的数据是有出入的。但也觉得没有想到,其实只有出,没有入。 再加上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而今的嘉靖,不是之前的嘉靖。 嘉靖在嘉靖二十年前,大体上还是励精图治的。对朝廷大事比较关心的。对当时数据印象比较深。但是这几年来,他对朝廷大事大多是维持为主,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关心了。 嘉靖內心之中估计大明可战之军,大概在五六十万上下。 只是这个数字,是嘉靖二十年到三十年之间的水分,虽然有些水分大体是不差的。但不是而今。 兵事越频繁,军队损失就越大,但是军方增补却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在加上周梦臣的估计確实有一点点的低谷,总之两人之间数据相差如此之大,也难怪嘉靖根本不相信,甚至嗤之以鼻。 很多事情后人看来,当事人都是傻子。却不知道。后世人接受的种种信息,是被各种核实之后。当事人掌握的信息,未必有那么全面且准確。 对事物的了解不一样,对事物的认知也就不一样。嘉靖此刻没有心思与周梦臣说这个。他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严嵩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严嵩是朕选的首辅。西北情况明年也该恢復过来。明年韃子即便南下又怎么样了?韃子那一年不南下?周尚文是老臣宿將,如此去了。朕也很唏嘘。但是大明名將如雨,敢战之將不知道有多少?不是去了周尚文一个人,就不打仗了。” “反而是你。夏言更易,朝廷一年多都没有安稳。再换一严嵩。你想要朝廷乱到什么时候的?” 周梦臣听了,立即说道:“陛下-----” 嘉靖说的看似有道理。核心观点是嘉靖觉得严嵩是有能力处理这些问题的。但是周梦臣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嘉靖到底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军心士气是靠什么维繫的。 无非两个字,奖罚。听话的奖赏。不听话处罚。而今却是死战者不得赏,有过者无罪。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 而且西北能不能恢復过来?周梦臣並不知道。 因为怎么说西北算是恢復过来?那就是能保持对韃子的攻势防御。这个战略就是搜套。这个战术打法,乃是王越发明的。即令明军精锐骑兵,突袭韃子营地。焚烧殆尽。这样一来,韃子就要留上数万人手看家。对宣大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 这不仅仅需要士卒也是有经验的中层低级將领。 其实在曾铣之前,西北边军对韃子主动进攻的能力,这种野战能力,已经削弱了不少。 比如刘天和黑水大捷,其实真要说的话,应该叫黑水墩之战。一看这个“墩”,就知道,这是在大明境內截住了韃子军队。而不是在长城之外。也是曾铣当政的时候,又恢復了这种能力。 很多时候,有些东西摧毁很容易,但是想要重新拥有就太难了。 嘉靖语气微微加重,打断了周梦臣的话,说道:“周卿,是兵部郎中,既然对边事如此感兴趣,今后就多在多操心兵部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语气忽然有一丝沉重。说道:“臣明白。” 是的,他明白了。 嘉靖已经很不耐烦他了。 之前嘉靖让周梦臣有一个官职,是更方便是来办嘉靖的事情。而不是让周梦臣真正去当什么军器监正,还是车架司郎中。而今嘉靖要周梦臣多操心自己的本职工作,其实就是暗示嘉靖之前交给周梦臣的私货,已经不用他操心了。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是有预料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来得如此之快。 嘉靖隨即想要端茶,却一抓一个空。 虽然嘉靖没有端起茶杯,但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已经明白之极,周梦臣自然明白。他行礼说道:“臣告退。” 嘉靖看周梦臣走了之后,看著地面上的一地狼狈,说道:“人呢?都是死人啊?还不来收拾。” 黄锦立即照顾下面人来打扫一碎成一地的瓷器。 黄锦低声说道:“陛下,这周梦臣------”黄锦眼帘微微垂下来。目光之中杀机微动。 黄锦可不是老好人。他在周梦臣表现出老好人,那是因为嘉靖宠信周梦臣,黄锦从来是以嘉靖的喜爱为喜好。嘉靖而今似乎厌恶了周梦臣,黄锦自然也转换自己的態度? 只是被黄锦这么一问。嘉靖似乎一瞬间所有的火气都褪进了。整个人消沉了许多,说道:“不用了。” 第五十一章 定期 第五十一章    定期 很多事情,是骗不了自己的。阅读520官网 嘉靖將一腔怒火发泄在周梦臣身上。其实不过是迁怒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无能狂怒。 嘉靖所有的恨,更多是恨自己。他此刻即便是被情绪主导,但是內心之中还是有一丝清明。 他很清楚,他在这里点下头,黄锦就立即出手。 太监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奉承人的时候,能將人捧到天上,但是真要下手整人,那手段之阴毒,让人不忍直视。周梦臣而今虽然有一些根基,但也撑不住这样的折腾。 嘉靖终究明白一点,其实周梦臣没有什么错。错的是自己。只是他根本无法面对。 谁有能面对啊? 嘉靖身体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说道:“黄大伴,两件事情,將东岳庙的里面发生过的事情,从邵元节陶仲文住进去,到现在,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部给朕查一遍。记住,好好查。不要乱添加不確定的猜测。” 黄锦面色严肃,知道这一件事情很严重。 其实黄锦隱形权力很大的,很多时候在圣旨上多一笔少一笔都能带来很多利益。嘉靖有些事情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是不知道的。大体上是採取默许的態度。毕竟,嘉靖要用黄锦。就要给黄锦一些好处。 只是此刻,他特別强调这一点,黄锦就知道这一件事情最好老老实实,不要再里面添加什么私人意见。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说道:“另外通报內阁诸位先生,让他们准备太子出阁读书之事,越快越好。让翰林院来出个名单。” 嘉靖担心,太子的身体支撑不到冬天。而出阁读书这一件事情,看似是学习,但实际上,是太子政治生活的开始,因为从这一刻,太子会被指一批老师。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这一批名单,就是太子未来的班底。潜邸之臣。 嘉靖也准备细细挑选一番,为自己儿子將来准备。 似乎,他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会支撑不住。 黄锦立即去办了。 只是有些事情要快一点,有些东西要慢一点。 首先翰林院的名单已经送过来了。毕竟这就是现成的。他们只需將翰林院资歷足够的人员列出来就行了。又不需要甄別。甄別的工作,是嘉靖亲自做的。 嘉靖看著翰林院的名单,一一个看过去。想想用黄笔,將张居正给划下去。暗道:“这年纪太轻了,资歷太浅了。太子將来用的时候,太年富力强有些不大好,说不定,太子去的早,张居正还在盛年。这就尾大不掉了。又一杨廷和。最好年纪大一点。当太子登基的时候,可以扶上一马,等太子坐稳位置之后,就可以退休回家了。” 嘉靖没有去估计太子什么时候登基。毕竟这是在估算自己什么时候死。嘉靖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下意思觉得,大臣与太子的年龄差大一点比较好,张居正仅仅比太子大上十几岁上下。而大臣们很多时候都会被皇帝年纪大。就好像严嵩比嘉靖大上二十多岁。 他就从相差二十多岁上面找,隨即圈了一个名字:“高拱。” 高拱的名声嘉靖还是了解一些,当然没有那么细。但是为人方正,脾气急,敢於任事,学问不错,等特点嘉靖还是掌握的。觉得在太子登基之后,用来做扫荡之臣是最好不过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一朝臣是不会主动退下去的。总要有人將这些老人扫荡下去的。 隨即又以各种用途安排了圈定了好几个讲官名单。 只是嘉靖还是觉得不够妥当。心中暗道:“朕好久不见外臣,这些人只是看看奏疏上的,难免有些疏漏。或许,朕应该去看看。” 其实嘉靖不知道,人有时候遇见事情会逃避。只是逃避的方式不一样。而嘉靖看似在忙碌於太子出阁讲学的讲官名单,但是实际上说,这讲官名单未必有那么重要。只是嘉靖下意思让自己忙起来,不愿意多想一些东西而已。 嘉靖想要让太子提前出阁读书,还让一个人著急起来。这个人就是陶仲文。 邵元节与陶仲文密室相会。邵元节说道:“陶兄,我就让你不要兵行险招了。而今怎么办?陛下要提前出阁。如果这法事做了,太子还是没有好转?这该怎么办?” 陶仲文说道:“我会儘量拖的。我也细细看了太子的脉案。估计撑不了多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了。而今不过是耗著。估计就在七月中了。我就时间定在八月中。” “如果不能怎么办?”邵元节嘆息一声,说道:“陛下急了。” 陶仲文是有些紧张的,他跟隨嘉靖这么多年,嘉靖从来是喜怒不形於色。在嘉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端倪。而今很多人都能从嘉靖感受到嘉靖著急担忧的情绪。就知道这一件事情,如果办不成。则事情就大发了。陶仲文说道:“我会亲自去见陛下,劝陛下將事情往后退。而且,”陶仲文眼睛微微一眯,说道:“即便是事情发展真不如人意,我也已经想好说辞了。” 邵元节担心说道:“希望如此吧。”他內心惶恐,拿几个铜钱在手中,在手中摇了几下,却不敢掷出去了。 实在是担心,出了大凶的卦象,不知道该怎么办? 陶仲文见状,一巴掌拍下邵元节铜钱,说道:“大丈夫行事,成败自有天命,何必问卦?我命由我不由天。”此刻陶仲文才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是的,他读过不知道多少经书。给人讲过不知道多道教的法门与神通,看上去更是仙风道骨。但是从骨子里,陶仲文对道门一套,都不是太认可的。不过是吃饭的傢伙而已。 於而今一些道士一般无二。混口饭吃而已。只是没有想到混大了。 比起陶仲文,邵元节还有几分出家人的风范。他当初不过是与兴献帝有旧,却不想兴献王的儿子能够一飞冲天,他一下子成为道门最尊贵的人,只是他自己知道能力有限,为嘉靖推荐了很多道门中人。只是能留下来的唯有陶仲文而已。 如果邵元节自己有的选,他早就想回去了。 只是富贵难捨,一步步走到今日了。 陶仲文果决的很,立即去见嘉靖。对嘉靖说推辞时间的事情。陶仲文说道:“陛下,最好是三秋过后,天地转化那一瞬间,如果不能,就中秋之时,当天地肃杀之气最盛的时候。” 嘉靖说道:“太子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越快越好,入秋不行吗?” 陶仲文说道:“陛下,七月十五中元,与鬼相通。大不吉利。六曹神官无暇分身。唯有过了中元。最后朔望之期,最合適不过了。中元之后,就是中秋,三秋佳气,最好不过。” 陶仲文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道理。朔望,就是月圆与没有月亮的夜晚。在古人心中本来就是有特殊的地位的。很多事情都定在朔望。 嘉靖说道:“那就八月初一,朝廷日讲,下半年也是八月初一,正好两者相合。就这样定了。” 陶仲文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气。八月初一,就是陶仲文心中的底线。接下来就要看看陶仲文医术怎么样了,对太子身体的判断,到底怎么样?有多少偏差了。 於是这一定下来。朝廷这边就放出风声来。太子於八月初一日文华殿出阁读书。一时间成为了朝廷之上最大的事情。 第五十二章 周梦臣的独自努力 第五十二日  周梦臣的独自努力 按照朝廷章程,太子出阁读书规格,与朝廷经筵差不多。阅读520官网不过是降低一些礼节。当然了,之后普通上课就简便多了。但是第一日还大有不同。 毕竟,即便是现代上课第一天,也是有些仪式与活动的。更不要说太子出阁读书,代表太子作为储君真正执掌副君的权柄。整个仪式,內阁大学士,勛贵,礼部尚书,翰林院等等,很多人都会到位。 朝廷上下一阵忙活。 周梦臣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仅仅是沉默了一会儿。嘆息一声,也就没有说话了。 太子的病,周梦臣从皇后那边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消息。知道太子的身体一直在缓慢而坚定的衰弱下去。这还是判断对症之后,很多太医联合开出了很多褪去水银之毒的方子。 当真知道太子是什么病症之后,针对性的开方,是有些效果的。 但也仅仅是有些效果而已。当然了,如果没有这种针对性的药方,太子坚持的时间只会更短。 但是对於结果,却没有什么变化。 毕竟,太子的病从胎中带著,是先天性疾病。发展到表徵明显的时候,其实已经无药可救了。只是在此之前,太子即便有一些小痛小热,谁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周梦臣虽然同情太子。但是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人。这个时代人或许將君父看得比天都大。但是在周梦臣看来,大明百姓的命是命,太子的命也是命。太子的命,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很多大明百姓的性命还是挽回。 失去了嘉靖的特殊照顾。周梦臣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寸步难行。 是的,周梦臣还可以打著皇帝的招牌,招摇过市的。毕竟皇帝与他的衝突,是在宫中。周围有黄锦封锁,消息没有被传出去。但是周梦臣知道假的终究是假的,真相终究有一天会披露的。將来只会付出更多代价。 但是除却一件事情除外,那就是蒸汽机。 准確的来说是蒸汽机的运用。 最简单的蒸汽机不过是一个锅炉加一套槓桿。加热,蒸汽將槓桿撑起,放出蒸汽,槓桿落下,做一次运动。 这个机器,周梦臣已经造出来了。但是没有什么用处。按照周梦臣的本意,是在这个基础之上,进行几次改进之后,才將蒸汽机投入使用之中。而今他有些等不及了。 周梦臣对大明火炮有无限的吐槽。在他看来。提高大明战斗力最好的办法,是提高火器的威力。提高火器的威力的核心,就是火炮的威力。而在大明火药发展相对成熟的情况下。最关键在於火炮。而同样的火炮,不同的使用方式,也会有不同的威力。 而使用炮兵战术。那么火炮標准化,就非常重要了。 这又与材质,製造手法有关係了。 周梦臣改变了之前铸造火炮的思路。他决定对炮钢进一步加工。从而提高火炮质量。 於是冒险用了这种试验型的蒸汽机。 而且兵部那边,周梦臣职权,已经被兵部尚书暗示,被瓜分一空。周梦臣也乐得清閒。就待在军器监之中。 却见军器监中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似乎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了。 滚烫的铁水刚刚从铁炉之中倒了出来,模具之中微微稍稍成型,就被模具一起,放在一个平台之上。隨即,隨著一声锅炉放气之声。悬著的大铁块重重的砸下来,一瞬间火光飞溅,比元宵节的烟还美。 呈现了一种工业美感。 不要看著一下。却不知道凝聚了周梦臣,乃至弟子们多少心血了。 不管是蒸汽机本身,还是转运铁水的模具,还是移动的滑轮,等等的。无不凝固了他们的心血。 周梦臣其实就是模仿百链钢。他对钢铁冶炼,就是一个外行人。很多理论都很模糊的,而且现在什么都缺少,周梦臣能做的仅仅是改进工艺而已。铁炉的改进虽然没有到尽头,但是周梦臣如果想要更高的温度,估计只能要更大的铁炉了,而京城这里却是没有这个空间的。 所以,周梦臣就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比如,將铁水出来之后,如百链钢一般,锤链一般。 不要看上去觉得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就很简单了。 为了这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已经有三条性命搭进去了。 无他,这铁水重好几百斤,在滑轮组吊著的时候,稍稍有一点点不平衡,一口铁水飞溅出来,落在人身上,就是一个肉销骨削的下场。至於其他的,在工作檯上低估了重锤砸下的力道,没有固定好。崩开一角,崩开那一角,就足以將好几个人送上西天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 周梦臣终於完成了一块钢铁锻造。 一根长长的铁柱就在周梦臣的面前了。这是捶打了好几天的结果,老师傅们都说,这已经是钢了。周梦臣也看出来,再捶打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他看著这铁柱就好像是自己的儿子。 一声令下。用各种方式固定好铁柱之后。將一个钻头放在铁柱的一端。另外一边,有几个人等著滚轮。又滚轮带动钻头。 没错,周梦臣是想直接在这圆柱上面钻出来炮膛。 只是,遇见一个尷尬的事情。 还是材料的问题,周梦臣用已经是最好的钢钻头,但是在铁柱上钻了好长一段时间,却是毫髮无损,甚至钻头却被抹平了。不,不是一点都没有变的,周梦臣用手去摸了摸,似乎那个圆点更加光滑了。 周梦臣確定是两个问题,一个是铁柱,不,应该是钢柱,质地太过坚硬。钻头硬度不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钻头转速不够,人力之下,能有几百钻就不错,能有什么用处? 按这个速度,一年都未必能钻出来。 周梦臣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他心內心之中,依然坚定无比。这些困难,周梦臣自信能一点一点的克服,无非是难產而已。无非是多点时间,多想一些办法而已。 周梦臣这边无非是新炮难產而已。就在周梦臣將心力都放在军器监的时候。 不用等到八月初一,到了七月下旬之后,太子的病就迎来了好几次险情。太子精神头也一日也比不上一日。好在太医拼了命的调理。维持。事实证明,要太医院治病或许有些难。毕竟他们开得都是太平方,不敢用什么威力太大的虎狼之药,寧可无功不可有过。 但是要太医院吊命,那真是行家里手。每一个人都有一些绝活。 太子几次险死还生,最后都维持住了最后的生机。 而这个时候,嘉靖更是不敢外面的事情,一切中外事务都是內阁与司礼监商量著办。皇后也过来,几乎昼夜不停的守在太子身边。嘉靖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头上白髮越多,黑髮越少。 连一直维持的仙风道骨的气质,也无法维持了。 只有一个狼狈的父亲。 七月三十日夜里,太医忽然来报,太子病危。 嘉靖几乎一蹬腿就从春凳上跳了下来,二话不说闯了过去。 这几日,嘉靖都没有怎么睡床。因为睡不著,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太子,一想起太子就心咎的很。唯有在太子隔壁的房间,躺在硬邦邦的春凳之上,听著外面来来往往为太子守夜的人,嘉靖才能有一点点的睡意,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当然了,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也是第一时间能到太子这边。 只是此刻嘉靖根本来不到太子身边。太子周围密密麻麻有一群太医。  第五十三章 薨 第五十三章 薨 嘉靖身子一颤,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阅读m似乎有一种东西钻入他的心中不住的抖动。带著他身体,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种东西不是別的,就是害怕。 “怎么了?”嘉靖的声音带著他自己的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陛下问怎么了?”似乎是嘉靖的声音有些小,这些忙碌的郎中,都没有听见。黄锦不由提高了嗓门,再次喊了一句。 “陛下,”这时候这些太医反应过来。纷纷行礼。其中一个白头苍苍的太医说道:“太子陛下,而今十分危险了。只有能暂时用针拖延一二,只是这针以薛老前辈的针术最好。少元气最好的。可是------” 其实这种大伤元气的针法,每家都有几种,或许是薛已的最好。但不代表薛已的弟子就是最好了。 无非是不想担责任而已。 嘉靖这个时候,却没有没有多想。平日里一步三思,对人情阴私之事,洞如观火。此刻却被人牵著鼻子走,说道:“薛九针,你去。” 薛九针在一边的角落待著,听嘉靖这么一说,自然领命。只是他看了太子情况一眼,心中就猛然一沉,这种吊命的办法,本质上不解决任何问题,不过是一个字,耗。 或许中医没有现代医学那么多生命维持装备。但是也是有一些办法,为必死的病人吊命。 只是不管是什么手段,对病人本身。未必是什么好的经歷。 薛九针一看太子的脸色,燥热带来的红润与底子耗尽的苍白都在一张脸上,还有一股仿佛死亡的灰色作为底色。情况已经非常不好了。再一诊脉,立即感觉这脉象既虚弱又洪大。 这是药力所致。 但是依然不可挽回,脉象已经时隱时现了。弱的时候,几不可闻。只有手指上加几分力气,才隱隱约约有些感觉。 薛九针此刻有一种感觉。以他的本意,这样的病人,还不如让他安安稳稳的去吧。只是嘉靖作为皇帝又是父亲,他下了命令,薛九针並不能违逆。他只能嘆息一声,从一边拿来针带。打开之后,手指在所有金针上一一拂过,最后落到最后一根,又粗又长。 虽然手指一抖,先下百会,一根十几厘米的金针从百会穴之中缓缓刺下,一针下去,薛九针已经额头见汗了。 太子呻吟了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薛九针才算是鬆了一口气。隨即有连忙用了十几根金针封住太子的元气,所能做的,只能让太子熬下去而已。 其实薛九针也知道,百会穴是人身大穴,轻易不动,即便动,也不会如此大动,一个不好,让人立毙当场。但是即便用好了,也不过给人多几个时辰而已。太子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是今夜了。 “父皇-----”太子努力的撑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嘉靖。 嘉靖將身边的太医都推到一边。坐在太子身边,说道:“我儿,父皇在这里。父皇在这里。” 太子说道:“父皇,我难受-----” 这一句话,太子还没有哭。嘉靖就忍不住老泪纵横了。说道:“没事,没事。我儿会没有事的。” 其实,此刻的太子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他似乎听不到嘉靖的话。只会用不同的语气,反覆说的几句话。那就是:“父皇,我难受。”“父皇,我怕。”“父皇,我想娘了。” 这几句话而已。 皇后不一会儿也来了。 不过,太子说的这个娘,自然也不是皇后。皇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太子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 人世间最悲惨的是,生离死別。更进一步的,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此中断肠之处,上至皇帝,下至小民,难有二至。似乎命运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公平起来。 不过,嘉靖用了多少办法。流了多少泪。 午夜时分,太子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有等到八月阳光。 而礼部,翰林院,宫里內外,准备好的出阁读书,也通通变成了无用之功。 嘉靖一瞬间苍老了不知道多少。 一日之间,宫中都变了顏色,到底都掛了白皤。 嘉靖愣愣的坐在太子的棺槨之前。沉默的好像是一座雕像。似乎整个人都停摆了。 只是,嘉靖可以停摆。但是世界不会停摆。 黄锦在一边等了好一阵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咬著牙上前,说道;“皇爷,严阁老求见。” 嘉靖眼睛已经直愣愣的,好像是神游天外,又好像聚焦在虚空某处。听了黄锦的话,才有一点点反应。说道:“什么事情?” 黄锦说道:“奴婢问了,严阁老说,两件事情,一是他年老体衰,力不从心。请陛下增添內阁人手。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太子的后事,该怎么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嘉靖嘴角冷笑一声,一缕白髮从他头上落在嘴角之上,说道;“都是聪明人。就朕是傻子。” 这一句话,分明是指严嵩说的请为內阁增添人手。嘉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並不是严嵩想要分权,而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只是不知道是以退为进,还是单纯的想要试探一二。 当然了,嘉靖说的並不只是严嵩。 黄锦听了嘉靖的话,只能死死的跪在地面上,头也不敢抬。 嘉靖说道:“告诉严嵩,让他准备著吧。” 黄锦听了,內心满是雾水。暗道:“这是两件事情,是两件事情都准备?还是单单说准备太子的后事?”黄锦一时间想不通。但他不敢开口问嘉靖。只能答应一声,说道:“是。”心中暗道:“让严阁老自己去想吧。” 黄锦微微一顿,说道:“陛下,陶天师,邵天师,都在外面候著,说是要为太子殿下祈福。陛下------” 嘉靖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杀机,隨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这一丝杀机都消弭殆尽了。 嘉靖是何等样人? 在太子生病的时候,或许有些乱了方寸。但是此刻太子已经不在了,痛定思痛之下,他想得比谁都清楚。他內心之中依然有几分不敢接受事实。但事实已经在眼前了。不管他接受不接受都是这样。 这种心理衝击,让嘉靖內心之中波涛汹涌,没有一丝平静。与外面的麻木是有鲜明的对比。 如果陶仲文与邵元节不求见,说不定嘉靖还会晚一点发作,这两个人。而今他们送上门来。顿时让嘉靖这大怒,並且將自己的过错,一古脑全部都推到了两人身上。之前迁怒周梦臣,此刻自然迁怒两个道士。 嘉靖內心之中未必不知道错的是自己。但是他性格之中的倔强,就在这里。不道最后关头。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即便是自己错了,那也是外人有意算计。是有奸臣。又罪魁祸首的。 嘉靖忽然问道:“周梦臣在哪里?” 黄锦一愣。心中暗道:“皇爷的心思从来是如此难以揣摩。之前对周梦臣如此,而今似乎又变了。”黄锦內心之中怎么想,是一回事。他心中一转,翻出来一些印象,说道:“今日,周梦臣来祭拜太子殿下,似乎就在外面等候。” 祭拜太子这样的事情,也是有一定之规的,按照官职官位,自然是要高下的。周梦臣也无心抢在前面。也就安置自己的职位,排队等著祭奠的时候。 嘉靖说道;“算他有一点良心。让他过来。不要让外人看见。” 黄锦听了。不明就里。但立即说道:“奴婢这就去办。” 第五十四章 二龙不相见 第五十四章 二龙不相见 周梦臣一身白衣丧服,站在走廊之上,听著远远的奏起的哀乐。內心之中也是有几分伤感的。 毕竟,周梦臣还是见过太子几面的。不是毫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果太子能够长大。或许会是一个好皇帝。而今小小年纪就去了。很难不让人伤怀。 在哀乐烘托之下,周梦臣还真有几分泪目。 后世似乎谁家办丧事,都会支起大喇叭放丧乐。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样大规模的奏乐,几乎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哀乐之中。却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其中人力物力不知道有多少。 周梦臣很少能感受这样的气氛。 就这样,周梦臣被藤祥给叫了出来。小声告诉他说道:“皇爷,要见你。你跟我走。” 转了几个圈,避开大道。就这样进入太子的灵堂之中。嘉靖深深的看了一眼灵柩,甩袖带著周梦臣来到旁边的一处书房。 周梦臣战战兢兢,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除却行礼问安之外,不敢多说一个字。 嘉靖倒是坦然的很。他没有说自己与周梦臣之间的爭吵,而是以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前番,陶仲文与邵元节来找过我。说过太子的病------”隨即三眼两语之內,將陶仲文的话,说给周梦臣听。最后说道:“周卿怎么看?” 周梦臣在嘉靖面前拘谨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是一派胡言。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他的话,没有一句话,可以证实,或者可以证偽,都是空对空。无非话术而已。” 嘉靖说道:“那周先生以为,我等一会儿问两人,他们又该说些什么啊?” 这是嘉靖对陶仲文等人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嘉靖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所谓神仙之说,嘉靖从小都受到薰陶。即便是经歷过这么多事之后,嘉靖也不能完全的忘却或者否定。 还留著一点念想。 他不想斩断,也不知道该如何斩断。 他估计,他今日即便质问陶仲文,陶仲文还是能说出一番话来的。到时候嘉靖都担心自己被动摇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於是嘉靖就先找来两人的死对头,也就是周梦臣,看周梦臣怎么应对的。 周梦臣一时间愣住了,说道:“陛下,臣不知?” “无妨。”嘉靖淡淡的说道:“好好想想便是了。” 嘉靖虽然表现出不冷不淡的意思,但依然给了周梦臣很大的压力。 周梦臣內心之中飞速的思考。暗道:“陶仲文会说些什么开罪?” 一时间,周梦臣也无法揣摩陶仲文的脑迴路。毕竟周梦臣虽然与陶仲文是对头。但是。周梦臣又不是陶仲文肚子里面的蛔虫,怎么知道,陶仲文回怎么为自己脱罪。 周梦臣即便设身处地,在陶仲文的角度上,大体也是死不承认。 毕竟死不承认,还能有一丝生路,承认了骗嘉靖,那是十死无生的事情。 这让周梦臣有些挠头。他心中暗道:“如此看来,这一件事情在歷史上多半也发生了,即便没有我拆穿,这情况也应该引起嘉靖的警惕吧,毕竟关乎自己的孩子,而且不是一个孩子。总要搞清楚吗?” “歷史上的陶仲文是怎么过关的。” 周梦臣想到这一点,忽然想起一句话:“二龙不相见。” 这一句话,周梦臣最初是从海瑞的奏疏之中看到的“二龙不相见,人以为薄於父子。” 后来才慢慢明白,这是一句判词。意思是嘉靖与太子相剋,最好不要见面,一旦见面,必有一伤。 周梦臣不知道这个判词,歷史上是谁批的。毕竟谁知道自己会穿越。读书不可能详细到每一个细节。不过而今看来,周梦臣推测,这个批词,就是陶仲文与邵元节两人之中。 这个二龙不相见,就给了周梦臣思路。说道:“陛下,臣以为陶仲文,当以命理为遁词。” 嘉靖问道:“命理?” 四柱命理,嘉靖自己也是比较懂的。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这上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陶仲文以自己无罪,必然將事情推到一件无法验证的事情,比如命格相剋之类的。以太子之死,乃是与陛下命理相衝。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上面。以此为自己脱罪。毕竟谁也不能怪罪老天爷。” 嘉靖听了,將信將疑,说道:“你確定?” 周梦臣说道:“臣確定,大概是就是『二龙不相见』之类吧。” 嘉靖心中有些失望,暗道:“是我想差。周梦臣在这方面还是不行,应该叫孙玄清来。”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就不多说了。嘉靖说道:“周卿,你先去后面避一下。” 隨即嘉靖招呼一声黄锦,让陶仲文与邵元节进来。 黄锦立即出去。片刻之后,就带著两人进来了。 陶仲文上前行礼,说道:“陛下,臣等惭愧。” 嘉靖脸上淡淡的,一丝表情也没有,问道:“惭愧,如何惭愧?” 陶仲文说道:“因为天机遮掩,臣道法不精,才有今日的紕漏,以至於天命难违-------” 嘉靖很是配合,说道:“什么天命难违?” 陶仲文见嘉靖上套,內心之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国运唯有国主才能享用。臣之前以为,太子乃是储君,但是储君也不是君。然国运乃天下之根本。不可轻动。” “而且陛下命格最硬,就是九五至尊之命,唯我独尊,以至於有些刑克?周围的人无法承受陛下的福泽。” 嘉靖已经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说道:“刑克?” 陶仲文说道:“正是。其实非但是陛下,古来明君大抵都是这样的。秦皇汉武,子嗣如何?唐宗宋祖,子嗣如何?陛下英明如天,恩德配地,在命格上与古今明君是有共同之处的。” 不得不说,陶仲文能混到今天,不是没有本事的。 最少他说出来的话,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嘉靖之前已经被周梦臣提醒过了。但是此刻,他依然有一种心中动摇的感觉。似乎真的如陶仲文所言一般。嘉靖下意思问道:“当如何规避?” 陶仲文心中一喜,听到这一句话,就意味著嘉靖已经信了十之五六了。他嘆息一声,说道:“陛下,臣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嘉靖问道。 陶仲文说道:“二龙不相见。” 嘉靖听了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你说什么?” 陶仲文说道:“陛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陛下之命格,对谁好,谁都承受不起。都会折福泽,两位太子都是这样。臣请陛下今日之后,不封太子,不见裕王,景王,看似是绝於父子之情,其实这才是爱护裕王,景王最好的办法了。” “否则,臣担心有不忍言之事,於將来。” 陶仲文声音低饱满且有磁性,这个时候,他还在努力的劝说嘉靖相信自己。 却不知道嘉靖在听到“二龙不相见”的时候,一股狂怒之意。已经涌上了心头。对於陶仲文之后说的话,嘉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时间他好像失聪了一般。只能看见陶仲文的张合,听不见一个字。 或者在嘉靖此刻看来,几乎陶仲文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呼吸,都是对他的嘲弄,对他的讽刺,是对他的玩弄。 “哈哈哈------”嘉靖忽然狂笑起来了。 第五十五章 徐阶入阁 第五十五章 徐阶入阁 大明嘉靖皇帝,这位道君皇帝,此刻毫无风度的狂笑著。阅读一点仙风道骨都没有,看上去宛如疯子。 似乎有一件非常好笑但是事情。让嘉靖怎么笑都笑不够。 可不是吗? 嘉靖回想自己求仙问道的几十年,再看看陶仲文与周梦臣的二龙不相见。不大笑不狂笑,不足以笑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笑著笑著,嘉靖皇帝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得所有人面面相覷。 但也不敢说话。 好一阵子,嘉靖皇帝停了笑声,说道:“朕听闻元神飞升留下的遗骸,是有异兆的?” 陶仲文不明白,嘉靖皇帝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是他毕竟在道门之中,也算是博文广识了。对这些东西,也是知道的。说道:“陛下,臣是天师教的,而元神飞升,乃是全真教的。臣听闻,凡是元神飞升,在头上百会穴之中,都有一个小洞,宽二指,能够探入二指有余。而不见血。” 嘉靖皇帝点点头,忽然说道:“黄大伴。” 黄锦说道:“听清楚了。” 嘉靖说道:“听清楚就好,听清楚就好,就按这个来,让两位天师飞升。”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了在后面偷听的周梦臣。 这含义再明白不过了,今日陶仲文与邵元节,就要被飞升了。 其实,嘉靖已经很克制了。 如果任嘉靖的脾气来,千刀万剐都算少了。但问题是,嘉靖也给自己留顏面的。 为了让嘉靖远道士,不要搞什么丹药,大臣前仆后继,王廷相,熊浹,能大大小小的官员,即便因此被罢免也不在乎。如果而今,嘉靖將两个道士给杀了,在天下人看来,或许是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在嘉靖来看,却是实实在在的打脸,顏面无存。 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於是,这两个人只能秘密的处死,有什么比飞升更合適。 两个同一日飞升仙界,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而且嘉靖也没有让他们好死了。嘉靖言下之意,要在他们头上,仿造所谓的飞升遗蜕,硬生生的挖出一个大洞来,疼都能疼死。 陶仲文与邵元节,更是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变化。正要说什么?黄锦已经打发人过来,两块臭抹布往两人嘴里一塞,然后几个大汉拖著就走。片刻之后,就带出了大殿,地面上居然还一道水渍。 估计不知道是谁的小便失禁了。 嘉靖见状,又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神仙中人,这就是神仙中人,这---就是----神仙---中人。”最后一句,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只是笑著笑著,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 太子一场病,让嘉靖身心都受到了重创。 身体上的消耗还好说,虽然这几日有些操劳的。但是总体上来说,嘉靖还年轻,四十多岁,尚算不上老。只是嘉靖服用丹药毕竟多,在嘉靖十几年的时候,就病过一场,很是严重,身体总得来说是有一些虚耗的。 心伤恐怕比身体上的情况,严重多了。 嘉靖一想到自己求仙多年,费不可计数,天下之间,没有比他更虔诚的道教徒了。但是他得到了什么?这种破灭感,才是嘉靖最承受不住的。这一瞬间,嘉靖甚至想过,就这样死了算了。 只是,嘉靖身边的人是不会让嘉靖死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嘉靖吐血都是一件大事。 在嘉靖吐血之后不过一两个时辰。 严阁老与张阁老都已经到了嘉靖床前。 嘉靖床前,黄锦,陆炳这样的黄金组合自然在,周梦臣也在。再有就是皇后,还有两位阁老了。 严嵩见嘉靖脸色苍白,虚弱的躺在床上。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天下离不开陛下------” 嘉靖淡淡一笑,说道:“死不了。不过,这一段时间就拜託你们多操心了。朕要静养一段时间了。” 每一个人的成长都是痛苦的,打破自己原来的价值观,更是一件折磨人心的事情。虽然不至於因为世界观变化而爆头,但是这种痛苦不下於爆头。嘉靖而今经歷的就是这样的痛苦。 持续几十年对道教虔诚信仰破灭了。 嘉靖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此刻的嘉靖虽然身体不大好,但也不至於臥病在床,只是他想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严嵩说道:“请陛下放心,有老臣在,朝中事务,都会妥善处置,等陛下病好了,再一一处置不迟。” 嘉靖点点头,说道:“阁老办事,朕是放心的。”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只是阁老之前也说了,內阁太忙了,要给內阁添人,朕细细想来,也是这个理。之前內阁大多三四人,而今两人,是有一些少了。朕而今又不能管事,內阁的事务,就更忙了。今日就將这一件事情,议一议吧。” 对於內阁这一件事情,嘉靖之前是不著急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可以说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嘉靖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不管怎么说,一旦生病了,对朝廷的控制就会变得虚弱许多。这一点是確定的。 嘉靖从权力稳定的角度出发,也应该多给严嵩一些制衡了。 严嵩心中一愣,深吸一口气,立即想明白了这一点,说道:“陛下,臣推荐李本。也算是老臣了。” 嘉靖一愣,看了陆炳一眼,陆炳也是一愣,隨即就垂目侍立,好像没有听过一般。 李本这个大臣,是一位老臣。与严嵩也不大对付。而今在南京当尚书。但是李本也算不上一流大臣。他最大依仗就是他的学生。他的学生不是別人,就是陆炳。 严嵩推荐这个人,显然是做了功课的。 这个人能力不行,但是背景比较厚。与严嵩是有矛盾的,严嵩举荐,一来可以刷,举贤不避亲的名声,二来严嵩也自信一点,自信李本翻不出严嵩的手掌心。这完全符合。为了符合嘉靖的標准。严嵩不可能从自己人中选。而李本在严嵩看来,实在是最合適不过的人选了。 李本入內阁,后面有陆炳。陆炳后面是皇帝。 如此一来,这一连串下来。是皇帝增加了对內阁的控制。似乎也达成了嘉靖皇帝的目標。君臣达到了双贏。 只是嘉靖不置可否,问张治说道:“张阁老,你以为当如何?” 张治说道:“李本毕竟不在北京,恐怕一时间不能適应北京官场。臣以为还是在京官之中选吧。臣举荐礼部尚书徐阶。徐阶这个人年富力强,为人老成,定能协理阴阳,使上下得所。” 严嵩与张治的目光都看著嘉靖,这个时候就要嘉靖来处置了。 嘉靖目光扫了所有人一眼,心中就有定计,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朕信得过两位先生,也信得过两位先生的人选,这样吧,这两位都入阁吧。” 一时间大出所有人的预料,连周梦臣都嚇了一跳。 不是所有人下意思將內阁人选定为三位,实在是这个数字是有传统的,从三杨秉政。到弘治三老当政,乃至於之前,夏言,严嵩,再加上一个另外的人手,也是三个人。 所有人思维都有惯性。他们都以为,还是要维持之前的格局。 那么內阁能不能有四个人 ? 当然是可以的。毕竟內阁人手,本来都没有定员的,几个人都行,具体要看皇帝是怎么安排了。不过四个人的確有些不方便的。因为是双数。 第五十六章 人生风雨急 第五十六章 人生风雨急 严嵩就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內阁人选向来是单数,便於决策。阅读520官网如果是双数,就不大好了------” 內阁大学士意见不一的时候,彼此举手表决,已经是惯例了。当然了,如果这样也解决不了分歧,只能从其他方面去解决了。但是总体上来说,內阁人数,一般都是单数。 严嵩说的没有错。 但是严嵩也不是平白无故说这一句话的。 他是想挽回局面。 因为如果按嘉靖的意思来,严嵩可就吃大亏了。 原本严嵩一手把持內阁,一手弹压六部。朝廷上下,都是严嵩的党羽。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內阁四位,张治,李本,徐阶,每一个人都与严嵩不对付。严嵩在內阁之中,顿时危险了。 当然了,新进內阁的资歷浅薄,对抗严嵩未必能够成功。但是严嵩在內阁的优势,被三人分制,也荡然无存了。 如此一来,嘉靖牵制严嵩的意图达到了。但是严嵩被压制的太狠一点。严嵩无意,推翻这个名单。而且严嵩也推不翻,毕竟这是嘉靖定下来的,严嵩的原则就是从来不与陛下对抗。 他的意思是能不能再添一个人。 就变成了五个人,严嵩也不是一个人了,这个人选,严嵩自然想办法搞到手中,这样一来,內阁之中比例,变成了二比三。严嵩就不算太吃亏了。 嘉靖也不知道,是猜中严嵩的心思,还是早就等人问这一件事情了。嘉靖淡淡的说道:“李本不在京师,从南京到北京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今徐阶就在京师,让徐阶先帮你们。剩下的时候,等李本回到京师之后,再说不迟。” 严嵩听了。只能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嘉靖隨即说道:“朕累了,尔等告退吧。” 於是,这些人纷纷告退而出。 嘉靖將人都打发走之后,服了药,躺在床上。有些睡不著,对黄锦说道:“黄大伴,將周梦臣卓著,全部给拿来。朕要看?还是格物致知。” “是。”黄锦听了。立即去办。 不过片刻之后,就有人大量书籍给搬过来了。 嘉靖翻了一本,正是讲数学的。一时间沉浸进去了。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嘉靖之前对周梦臣的学问,从来是明其大义,而不是计较其中细节,逻辑推导是否正確这些问题,之前的嘉靖是从来不看的。只是而今嘉靖已经不一样了。 嘉靖正处于思想空缺期。 这个时候,他思想底座被自己推翻了。还没有建起了新。而之前对周梦臣学说半信半疑,而今信心一点点增加。疑惑一点点减少。只是周梦臣的学问有很多东西,有些太过生涩了。 即便是嘉靖下了功夫,依然有很多东西,都不大明白。 需要细心钻研。 这让黄锦看得有点心疼,说道:“皇爷,您看这个,不如让周梦臣为陛下讲解一二。这样一来,不是懂的快吗?” 嘉靖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想见周梦臣。” 很多人都觉得,指出一个人问题,並督促他改正,將来这个人关係会拉近,其实恰恰相反,两个今后很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就好像嘉靖而今知道,修道是错的。但是嘉靖依然没有为当初进諫的大臣开脱。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插在心里的刺,还没有过去。 一见到周梦臣,嘉靖都想起了自己的狼狈,想起自己的错误,如是等等。所以见周梦臣这一件事情,对嘉靖来说,並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 是的,嘉靖知道周梦臣一切都对,学问高深。但是这与嘉靖不想见周梦臣没有什么区別。 或者说很多事情,过不去的人只有当事人自己。 黄锦不大懂这种复杂的感情,问道:“陛下,那周大人的进宫腰牌要不要要回来?” 宫城之中自然不是阿猫阿狗都进来的,需要一个凭证,这个凭证就是入宫的腰牌。如果没有这要腰牌,只能老老实实的递牌子求见。只是这流程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宫牌不仅仅代表著能够自由进出宫廷的去哪里,还代表著皇帝的恩宠。一般人不会有这个东西的。 嘉靖微微一顿,说道:“对周梦臣一切照旧。” 如果將周梦臣的腰牌要回来,不用皇帝出手,就有很多人落井下石。因为周梦臣身上的光环没有了。从这一点上,嘉靖对周梦臣还是有一些旧情的。 但也仅仅是旧情而已。 至於两人能不能回到从前,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黄锦说道:“是。” 嘉靖想要一边养病,一边读一些周梦臣的著作,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思柔公主在太子薨了不久,也支撑不住了。 不过,说起来思柔要比太子好一点。毕竟没有那么长时间的强制续命。只是这更是在嘉靖身上重重一锤,让嘉靖本来勉强有一点点好转的病情,再次恶化1起来。 似乎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连去世三个孩子之后。皇后娘娘也承受不住了。 方皇后並非不爱太子,但是她要避嫌。毕竟,方皇后不是太子的亲娘,宫廷之中没有新鲜事。后母於刚刚长大的孩子,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但是对思柔公主却不一样了,且不说思柔公主的母亲也不在了。 方皇后將思柔公主养在身边,就好像是亲生女儿一般无二。毕竟公主不涉及军政大权,朝廷上下並不怎么关注。而方皇后是一个不能生育的,自然將对孩子的喜爱之心,转移到思柔公主身上。 思柔公主却不在了。 这让方皇后如何承受。 而且方皇后的病,与嘉靖的病还是不一样的。 嘉靖的病,与其说是身上的病,不如说心病,心中积鬱不去,嘉靖的病就不会大好。而方皇后却是不一样的。无他,方皇后固然有精神上的问题。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女儿。悲痛欲绝之余,但还能保持几分清醒的。 但是方皇后的身体就不一样了。 前文说过,方皇后的第一台的子宫摘除术,在此之前,都没有做过。而今已经发现了不少问题了。方皇后的身体一直是很虚弱的,在支撑的照应三个孩子的病,支撑后宫的诸般事情,又支撑嘉靖皇帝这个甩手掌柜。 最后忽然病倒了。这病情就凶险的很。 身体上的虚弱,如精神上的创伤一併发作。並引起了不少手术后遗证,总之事病来如山倒,至於能出能抽丝,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而且方皇后知道嘉靖在养病,於是刚刚病倒的时候,都没有告诉嘉靖,等告诉嘉靖的时候,形式已经非常不容乐观了。 嘉靖知道了这个消息,更是惊起。二话不说,就去看方皇后。並召集太医院的所有郎中都过来给方皇后会诊。 当嘉靖见到方皇后的时候,方皇后额头滚烫,已经进入昏迷之中。整个人的神智都变得不清楚起来了。 郎中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病症,很多方面都是手术后遗证,这方面根本没有研究。 最后忙活了两夜,方皇后最终也没有醒过来。 嘉靖拿到手中的,仅仅是方皇后的一封遗书。这封书信,是方皇后担心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时候写的,只是没有想到真派上用场。多年夫妻,走得时候,连最后的诀別都没有。 这让嘉靖更是承受不了。几乎要晕倒在地。 虽然没有真的一命呜呼,但是嘉靖的病从这一刻起,真的重了。 第五十七章 禪位的想法 第五十七章  禪位的想法 人生之苦,莫过中年丧妻,老年丧子。阅读520官网 嘉靖此刻似乎是踏在中年与老年的分界线上,再加上嘉靖也算是少年丧父。很多人都下意思认为嘉靖是皇帝。但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他这一生也算不得好。 嘉靖到而今,一共走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方皇后也是他的第三任皇后。当然了,嘉靖对皇后没有什么感觉,即便是对方皇后,也没有后世所谓的爱情。更多是因为方皇后在宫变的时候,力排眾议,对已经失去呼吸的嘉靖持续抢救,这种救命之恩转变而来的父亲之情。 一下子嘉靖忽然觉得自己在世界上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连一点心气都弥灭了。 此刻,身如朽木,心如死灰。 其实,虽然嘉靖因为长期服用丹药,日夜顛倒的行为模式。让他的身体弟子有一点弱。但大体来说,身子还是比较健康的。特別这一段时间以来,断了丹药,又跟著孙玄清修炼全真教养生秘术,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也在一点点修復身体。 只是嘉靖的心態如此,即便是一点小病,都能变成大病。更不要说,嘉靖原本身体就有隱患。 这一下子爆发出来,可是震惊內外。 李本还在南京,刚刚上任的大学士徐阶,加上严嵩,张治,全部夜宿宫中。以放万一。 一般情况下,皇帝重病。还要太子。但是而今太子死在皇帝前面了。皇帝虽然还有儿子,但还没有定下名分。一个不好说,就是一场风波。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好在,嘉靖虽然病重,但也不至於不省人事。 所以,等嘉靖稍稍恢復了一点精神。 三位大学士就在嘉靖的榻前奏事。 徐阶看了一眼,张治与严嵩一眼,行礼说道:“陛下,臣请立皇后以安宗庙。” 这一件事情,严嵩不愿意奏事。是因为这一件事情,看上去仅仅是立皇后的事情,其实不然,这是立储的前兆。 只是谁都能看出来,而今嘉靖心情不好,刚刚死了一个太子,就要再立一个。 而且皇帝与太子之间的一些事情,也是很复杂的。如果嘉靖今日立了太子,不管立谁为太子。今日进言之人,就与太子掛上鉤了。如果太子能够顺利登基,自然是留给后人的一份福泽。但是如果太子出了什么事情,那么这就是一个祸根。 严嵩年纪大了,隨即嘉靖而今病重。但也不指望下任君王那有什么体面了。毕竟即便嘉靖今日死了。不管是裕王与景王都是小孩子,亲政之前。严嵩还能把持权力。等亲政的时候。严嵩也都七十多了。 他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他不愿意在此事上出头。毕竟他要討好的只有嘉靖。 至於皇后?很多大臣都没有放在心上,当然了,不是皇后不重要,而是与太子比起来,皇后就不重要了。 嘉靖剩下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裕王与景王。他们都不是嫡子。 所谓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皇后的人选,定然要在有儿子的嬪妃之中选。而反过来也是一样,立谁为皇后。谁的儿子就是嫡子,按照朝廷祖制,立嫡子为太子。这其实一种委婉確定太子的方法。 在三人看来,以嘉靖的政治智慧,定然能够一眼看穿他们的意思。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就是嘉靖身处病中,反应与平日不同。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一提起皇后,嘉靖就想起了方皇后的点点滴滴。他对前两任皇后都不是太喜欢,还闹出废后的事情。唯独对方皇后是有真感情的。嘉靖忽然一嘆,说道:“今后,朕再不立后。朕只有一个她一个皇后,此事不要再提。” 嘉靖这一句话,的確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却让严嵩,张治,徐阶有些摸不清头脑。 毕竟,这些毛都泡到油里的政客。可以说一门心思都在权衡利弊,勾心斗角之上,而嘉靖从来也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每一句话,都有好几层意思。话中有话都是小意思了。 这一番话。实在让他们摸不清头脑。 徐阶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刚刚进入內阁,立足不稳。正要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而且徐阶还是比较责任感的。在他看来,立太子就是当务之急。而今嘉靖似乎迴避了这个问题。徐阶只能將话敞开了说道:“陛下,储位关於国本,臣知道陛下伤心於太子之死。只是,还当一大局为重。请立国本。” 嘉靖听了,沉默了半晌说道:“也好。也好。” 嘉靖这一句话,倒是让徐阶鬆了一口气。 有嘉靖这一句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许多了。只是徐阶万万没有想到,嘉靖下面这一卷,是何等石破天惊。 嘉靖说道:“立太子之后,朕准备禪位。” 此言一出,严嵩脸色陡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江山社稷都在陛下身上,天下万万不可无陛下,请陛下万万不可再出此言。” 张治与徐阶也脸色大变,跪下行礼,附和严嵩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再出此言。” 这一次內阁三个人,难得意见一致。 对於严嵩来说,他一身富贵都繫於嘉靖身上,他万万不想让嘉靖退位。而对於徐阶与张治来说,他们也承受不起逼陛下退位的罪名。自然团结一致,一致將这一件事情给挡回去。 至於立太子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在他们看来,陛下將话都说到了这个这个地步,自然是铁了心的不立太子了。他们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即便想再进言,也不是这个时候。只是他们却完成揣测错的嘉靖的意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一句话,形容嘉靖而今的状態,或许有一点点太过。但也有几分味道。 嘉靖的思想改变,不是从今日开始的。可以说,周梦臣到了嘉靖身边之后。嘉靖的思想就开始的转变。只是这种转变,很是缓慢,就好像从外部一点点的渲染。很难深入嘉靖內心深处。 但是量变引起质变。 嘉靖內心之中对道门的怀疑,处於一种反覆之中,在信周梦臣一些学说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忽然觉得,似乎还是道经之中说的有道理。再过一段时间,又会觉得周梦臣说的有道理。 这样思想反覆。如果没有这一番变故。还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甚至嘉靖这一辈子,就会在这种思想的起伏之中度过,很多人在自己三十多岁思想成型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改变。 这就是所谓的人到三十不学艺。 而嘉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资质很高。用佛门的话来说,就是有慧根。再经歷如此大的变故之后,整个人的思想为之大变。而今依然处於变动之中。此刻嘉靖是真心实意,有些厌倦朝廷政事,不想当皇帝了。 毕竟嘉靖本来就倦政的感觉。只是而今大声说了出来而已。 当然了,这是嘉靖而今的想法。未必会一直秉承这个想法。这毕竟,人的思想会变的。尤其是嘉靖这个境遇之下,尤其爱胡思乱想。只是三位內阁大学士,却不这样想。嘉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岂能不知道?各种权谋手段,是何等的厉害。而今你说,你不像当皇帝,要禪位。 这肯定是埋下陷阱,暗藏杀机。虽然一时间没有想出来,这个杀机藏在何处。但是不接招就对了。才有刚刚的一幕。 第五十八章 嘉靖二十九年的政局 第五十八章  嘉靖二十九年的政局 嘉靖目光扫过几个人,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失言。说道:“也好,只是朝中之事就交给诸位先生处置了,特別是徐先生,徐先生刚刚入阁,朕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你勿失朕望。” 徐阶立即行礼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在內阁,必当秉公奉上,协助严阁老,张阁老,办理好朝廷大事。” 嘉靖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身体虚弱是真的,只是此刻是真累还是假累,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有一点却是非常確定。那就是嘉靖此刻不想见他们。 他谁也不想见。 嘉靖如此示意,黄锦自然明白。他立即说道:“诸位阁老请吧。” 严嵩与张治,徐阶自然纷纷行礼,纷纷退了出来。 站在玉熙宫外,严嵩没有立即走。严嵩说道:“黄公公,宫中事务就拜託公公多操心了。” 黄公公说道:“那是自己人,杂家也是安陆老人了,这个时候自然要尽心尽力。” 严嵩说道:“黄公公,这陛下的病------” 虽然嘉靖的病是朝廷机密。但是严嵩还是有权力看嘉靖的脉案的。只是有些东西,是从脉案之上看不出来的。 黄锦微微犹豫了一下,不过隨即想通了。 內阁三人,而今可是朝廷大管家。黄锦不告诉別人。但不能对內阁保密。黄锦隨即靠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道:“诸位阁老,太医院陈太医私下告诉我,陛下的病,七分都是心病,身病好治,心病难医。” “最好以静养为宜。” 严嵩说道:“多谢公公指点。” 黄锦微微一笑,说道:“都是为朝廷办事。哎,陛下能快些好起来就最好不过了。” 严嵩三人也点头感嘆。 黄锦隨即说道:“陛下哪里离不开人。我这就回去了。” 黄锦与他们三人行礼作別,就回玉熙宫之中。 一时间从玉熙宫到文渊阁的路上,只剩下三个人在走了。 走在一道长长的多拱桥上,凉风从湖面上吹来。看著两侧碧波万顷。 严嵩说道:“两位,这几日就要辛苦两位了,特別是徐阁老,刚刚入阁,这內阁办事,不比在六部,別一些门道。不是之前怎么做,而今,就能怎么做的。你要多注意。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来问我。老夫在內阁浮沉十年有余,自信还是有些经验的。”徐阶听了严嵩这番话。轻笑说道:“那就谢过首辅一番好意了。只是陛下既然將朝廷大事託付於內阁,內阁这一段时间,就会特別忙碌。首辅又是內阁的核心所在,在下就不劳烦首辅。我而今也帮不上忙,跟著张阁老打下手就行了。想来张阁老不会拒绝吧。” 张治听了,立即说道:“对,对。少湖跟著我就行了。” 严嵩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也好。” 在此之后,也就不多说话了,似乎被皇宫的景色所迷。让人眼睛看饱之余,口舌就可以扔了。 这一番话,就奠定了嘉靖二十八年末,与嘉靖二十九年初的政治格局。 嘉靖在病中。但是到底没死。而且从太医那边看,嘉靖的病也不至於死。嘉靖虽然不是体弱多病,但是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得重病。嘉靖的余威尚在,而今的局面,也是嘉靖的意思。 嘉靖不放心,在他病中让严嵩一个人主持內阁。严嵩也明白。所以,这个大格局,严嵩也不能改变。 但是严嵩不能改变徐阶在內阁的事实,但是徐阶在內阁之中,有多少权力,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就好像夏言只要在內阁之中,不是首辅也是首辅。 严嵩在夏言面前好像不堪一击,但是实际上,正如严嵩所说,他在內阁浮沉了十几年,对內阁里面各种玩法套路,都搞明白了。或许不及夏言,但是用来对付张治与徐阶,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否则张治就不会被严嵩压制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政坛上,如果不是有徐阶支撑,几乎要到了查无此人的地步。 所以,大动作没有。但是小动作不断。 严嵩没有直接向徐阶动手,而是双管其下,一个是对付礼部。一个是对付工部尚书李士翰。 首席是礼部,不要忘记了,严嵩也是从礼部尚书上来的。对礼部也是有影响力的。徐阶是礼部尚书的时候,严嵩对礼部事务,自然隔了一层。而今,徐阶不是礼部尚书了。严嵩自然要將礼部拿捏在手中。 至於工部尚书李士翰,算是徐阶的铁桿。 自然是除之而后快,或许严嵩没有一定要拿下他的意思。不过是仗著徐阶不能再失去工部的支持。用此在其他方面拿捏徐阶。 本来如此两强对峙,严强徐弱。当过年之后,李本从南京过来了。內阁的局势,又有一番变化。李本既然是大学士,就要在大明政坛之上扩充自己的政治版图。在加上他脾气也不算好,徐阶这里已经退无可退,自然不能分一丝给李本。李本本来想让严嵩给一些支持。 但是严嵩自然是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了。 李本顿时大怒。於是倒向了徐阶一方。 但是结果,也不算理想。 三个人联手,也未必能撼动严嵩的权势。 不过如此一来,好歹平衡了一些,不至於让局面一边倒,这也算是完成了,嘉靖的目的。严嵩一家独大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双方在朝廷事务上,大战不多,小战不断。让周梦臣看来,真的很难说是好是坏。 说好。这样虽然有些內耗,但也算维持了朝廷的稳定,在有些时候,朝廷只要能维持稳定,对国家都是一件大好事。但问题是,而今不是一般时候。周梦臣通过周尚文旧部,了解草原上的消息。 俺答可谓是雄心勃勃。上一次大战之后,他收穫不小,回去之后,掳掠了不少百姓,物资,武器等等。但是俺答回去之后,论功行赏,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什么东西,將物资尽给將士与各部首领。 俺答只留下一些汉民。將他们安置在丰州滩,给田给粮,让他们屯耕。 要知道宣大,乃至九边的土地都是被將门垄断,百姓拥有土地的少之又少。所以,俺答掳掠过来的百姓,大部分都是无地百姓,如此分土地给耕种。虽然不能一下子安抚人心。但是三五年之后,估计就能从其中抽丁从征了。 很多时候百姓没有什么民族大义,活著才是最大的正义。 一时间草原各部,欢声雷动。俺答的威望一下子增加了不知道多少。 似乎俺答之前,在曾铣,周尚文手中吃的苦头,更是一扫而空。甚至有传闻说,当俺答知道周尚文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后悔之极,说道:“如果当时知道,周尚文已死,定然转头再战。周尚文之死,乃是此战最大之收穫。” 总之,俺答所做所为称得上是蒙古中兴之主。而且他所做所为也將自己的目的显露无疑。他必將再次南下。 就在嘉靖二十九年之中。 只是,朝廷而今的政局。牵一髮而动全身。上因为嘉靖病到。做不了什么大的决断。中有严嵩与徐阶之间的暗斗,很多好政策,被內阁一顿论战下来,也变成废话了。 下有严嵩一党好像在准备作战,仇鸞早就已经到任大同了。到了大同之后,似乎大有振作,徵召士卒,编练军队,填补缺额。从奏摺上看上去,似乎大同军,一时间尽復旧港,比周尚文老將军在的时候,还要厉害。 第五十九章 周梦臣的准备 第五十九章 周梦臣的 准备 但是周梦臣通过周尚文旧部了解的东西,却是万万不一样的。 仇鸞到了大同之后,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捞钱。 当然了奏疏上说的那些事情,並不是没有做的。而是秉承著捞钱的想法去做了。毕竟扩充和新兵,等於吃空额。修建城垣,吃修城款,总之,不做事,怎么有钱? 至於大同镇的军队战斗力。估计一直在下降。更不要说与周尚文在的时候比了。 如果说周尚文在的时候,大同镇是一支可以进行战略级別战役的主重兵集团。而今的大同镇,已经退化成为了大同镇守备队了。 这让周梦臣更是忧心。 只是再忧心又有什么办法。 而翁万达倒是有几分本事。他一边加强宣府镇,另外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边墙。將原来不重视的边墙重新修缮了一遍。这也算是翁万达能力极限了。毕竟比前练兵,並且练出有战斗力的士卒,然后决战获胜,这样高难度的事情,修建边墙等防御设施,就简单多了。也是翁万达的拿手好戏。 不知道翁万达是知道仇鸞在大同做的事情,还是翁万达生性谨慎。一看翁万达的目的所在,他加固的都是北京的附近的防御体系。一定要到固如金汤的地步,包括永寧关在內的城池,都有了极大的加强。 如果韃子再来,估计面对永寧关,只会望洋兴嘆。 周梦臣也抽出几天时间,看了看北京周边的关卡,最远到蓟州镇一处城墙。让他不得不承认,翁万达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单单这防御工事,可以说是环环相扣 ,几乎没有缺点。不过韃子从什么地方来攻,不在关前丧尸二十万,是不可能攻克任何一处关卡。 而不要说二十万人了,就是二十百万猪也要杀好一阵子,到时候各路大军都到了。情况就逆转了。 但是周梦臣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並不看好这个战略。毕竟这是一个只守不攻的战略。而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防线。只有拥有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才是不破的防线。 而今翁万达做的什么都好,唯独一点没有改变。 这一点,没有变。就等於寄希望侥倖。 只是,周梦臣什么也改变不了。 甚至周梦臣去拜访徐阶的时候,徐阶对翁万达的战略表示委婉的肯定。至於嘉靖。嘉靖在养病的时候,再也没有见过周梦臣。唯一给周梦臣一个特权,就是密折直奏的权力。 这个权力就是不经任何衙门,直接送到司礼监,然后司礼监转呈陛下。中间不得拆阅。 这就是嘉靖对周梦臣复杂的感觉。 不想见周梦臣,一见周梦臣,就好像看见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之前做的种种蠢事。让嘉靖很不舒服。但是同样,嘉靖也佩服周梦臣在很多事情上的真知灼见。也想知道周梦臣想说点什么。 只是很多东西,写在纸上,感染力都差了一层。 周梦臣对自己对边关危机写在奏疏之中,嘉靖看了不以为然。嘉靖觉得周梦臣危言耸听。 周梦臣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可想啊? 周梦臣想起了永年关急报的时候,那一支手忙脚乱组织的军队,心中顿时有了注意。他预先预备好一支军队,到时候,也不至於手忙脚乱。 只是一个人养一支军队,不仅仅费钱,还犯忌讳。 北京城中有这样一支军队,谁知道了都要问一句,你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而且养一支精兵,也是非常费钱的。 这都是问题所在。 他沉思片刻之后,终於有了决断。 他其实有一支军队,不多,只有四百骑。也就是周尚文的亲卫。 这一支骑兵养在皇庄之中,已经將整个皇庄的產出都消耗殆尽了。毕竟这个不是寻常军队,可以天下第一等的精骑。不仅仅养人,还要养马。周梦臣也没有能力负担更多军队了。 他那一点家產,算是一个富豪。但是放在军事上,根本冒不出一个水。 周梦臣思来想去,终於决定下来。他与殷正茂商议了一下。殷正茂稍稍犹豫,终於同意了。 军器监大招工。扩大生產。一下子招了三千的学徒工。只是这三千学徒工,不再用之前的师徒传统模式培养,而是统一培养,既然是统一培训,就要调教一二,让他们走走路,学学转体,站站规矩。 没有练习军阵。也没有习练刀枪。这个时代所有人看来,都不会觉得是军队。 但是对於周梦臣看来,这就足够了。 隨即暗自打造一批火銃,周梦臣倒是想要燧发。但是经过试验之后,成功率太低。 燧石打火技术没有什么门槛,燧石是现成的。打火的钢片也能打造出来,问题是成功率。这就是一个扣细节的技术了。必须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尝试。才能做到百分百打火。 否则火绳枪即便是慢一点也是不错的。 除此之外,周梦臣也准备了將领。 马芳从西安徽来之后,周梦臣就找了人將马芳留在了京师。而训练新招学徒工的,更是戚继光。 戚继光而今虽然有些稚嫩。但在周梦臣的指导之下,训练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当然了,除却这些事情之外,周梦臣费更多心思在大炮上面。在周梦臣看来,重来是火力第一。如何將蒸汽机动力加工火炮。也就是说,如何建造蒸汽机动力的车床。对於周梦臣来说,一直是一个问题。 这里面很多问题,每一个都分解开来,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技术难题。 周梦臣只能一个一个的解决。 一时间,周梦臣都忘记了自己好像还有一个兵部车架司郎中的身份。毕竟翁万达与周梦臣相看两厌,如果可以翁万达早就想將周梦臣一脚从兵部踢出去,最好踢的越远越好。 只是,翁万达做不到。周梦臣虽然而今看上去是失宠了。但严嵩也不敢等閒视之。而且严嵩而今与徐阶在內阁,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没有心思再折腾周梦臣。只要周梦臣老老实实,就当做看不见。於是翁万达就当没有这个下官。 反正周梦臣的副手,杨继盛很是得力能干。 翁万达有事情就找他便是了。 杨继盛对周梦臣对於边事的判断,倒是很赞同。也算是大明朝廷之中少有几个清醒之人。在周梦臣不在兵部的时候,为他打探消息。 这一日,杨继盛就匆匆过来,周梦臣见杨继盛面色不好,说道:“杨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继盛说道:“你与职方司的人走得比较近,今日忽然知道,有一折机密情报在职方司被淹了。” 职方司负责的事务很多,有舆图,军纪,出征,等等,但是其中有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军情。按理说,职方司才是大明的军情局,奈何锦衣卫与东厂名声太大,这以至於人们都忘记了兵部还有一个做这个的衙门。 淹了,也就很简单了。就是留下来不上报。 杨继盛既然说是机密军情了,就定然不简单。兵部怎么敢不上报,就有点意思了。 周梦臣立即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军情?” 杨继盛看看了周围,压低声音在周梦臣耳边轻声说道:“消息传,俺答於丰州滩大会蒙古各部,东至朵顏三卫,乃至於蒙古,西至海寇,几乎千里边墙各部都派人到丰州滩。” 周梦臣听了之后,內心之中咯噔一声,暗道:“情况有些不妙啊。” 第六十章 掩耳盗铃 第六十章    掩耳盗铃 女真正对辽东,朵顏三卫正对辽西,又能影响蓟州镇。阅读520官网俺答正面宣大与西北三镇,是大明最的敌人,而细分开看来,这些在俺答麾下的人马,又能分为各部落。至於海寇。 不是海上的倭寇,而是青海韃子。 在大明初年,青海一带是没有韃子的。但是达延汗之后,陆陆续续有韃子越过边墙,穿过甘肃之间的薄弱地带,进入青海,並在青海繁衍生息。就被大明朝廷称为海寇。 也就是说,俺答已经开始了战前准备。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之前俺答的表现,都是处於伐兵,攻城的阶段。这也是碍於战爭规模与战爭目的。而今却不一样了。俺答有了更大的野心,自然也会有更大的动作。所以才开始了一系列外交活动。 这是非常严重的警报。 周梦臣想不明白,这情报为什么被压下来。 周梦臣起身踱步,他与兵部尚书翁万达有芥蒂。去找他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且周梦臣担心是翁万达压下这一封机密情报。不过,他立即想到另外一个人。周梦臣立即起身。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消息,我去去就来。” 周梦臣二话不说,就去找陆焕。 周梦臣直奔锦衣卫,在锦衣卫找到了陆焕。將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陆焕听了,冷静的有些过分。说道:“这个情报,锦衣卫早就知道了。比兵部职方司,还早一两个月。不过,也被压下来了。” 周梦臣一愣,说道:“为什么?” 在周梦臣心中,锦衣卫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对嘉靖,对大明,还是忠心耿耿的。怎么会无故压下来机密情报。 陆焕嘆息一声,说道:“因为没有用。” 周梦臣说道:“怎么会没有?” 陆焕说道:“其实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派一杀手,於大会上刺杀俺答,锦衣卫倒是有敢死之士,但是这事情也不可能做成的。至於派大兵出击,更是不可能的。” “那下令边关警戒啊。”周梦臣说道。 陆焕说道:“边关比我们知道的只会更早。你了解的还不够详细,你如果了解的详细的时候,就应该算算时间,现在俺答就是在会盟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 “將消息传出去,只会让人引起紧张。无惧於形式。” 周梦臣说道:“你的意思是,朝廷什么也做不了?” 陆焕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应该比我明白。” 周梦臣毕竟在兵部任职过,再加上有杨继盛帮忙,很多消息可以源源不断的来到周梦臣的耳朵之中。周梦臣沉思片刻,苦笑说道:“果然,而今真是一动不如一静。” 这笑容之中充满了苍凉。 虽然不愿意,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一件事情,还真是不知道比知道好。 首先,大明兵力沿著边境线一字排开。看上人数眾多,但是大多数都是不能抽调的死兵。而今俺答明摆著要大举南下,但问题是,他要南下什么地方?很可多人都觉得是宣大,但未必也不確定。 这个时候从其他地方向宣大调兵,已经有一些来不及了。 而除却九边一线之外,大明朝廷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士卒。有的也是帐面上的士卒。 要想增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如于谦一般徵召民兵。 只是这动静就太大了一点。如果韃子仅仅內三关之外,是用不到这样的紧急措施的。如此看来,最好的办法,居然是被动招架,再想怎么应招。 最最重要的是,而今边防战略乃是严嵩一手制定的。严嵩不允许別人动摇他的权威,更不要说徐阶了。 很多事情牵扯到政治因素之后,就是一个死结。还不如让韃子往那边攻,往哪里派援军了。 只是,这样一来,周梦臣內心之中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暗道:“这个时候,俺答再做什么?” 在打猎。 大型狩猎。 千军万马飞驰在草原之上,俺答带著蒙古各部首领,还有护卫,以及一些汉人將领兵。虽然人数不多,但看上去也有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对於蒙古人来说,这种大型会猎,其实就是一种练兵手段。 俺答在中间,弯弓捏箭,一箭射死了一只兔子。也不去看,自然会有人去捡起来的。 忽然一声咆哮,远远的看见士卒从林子里赶出一头老虎。 很多人对蒙古草原的概念,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其实这种感觉是错误的。草原上虽然以草原为主,但是依然有很多其他植被,山林都不少。 老虎虽然是百兽之王,但是它一飞奔出来,就立即有无数蒙古武士冲了上去,万箭齐发,將这只老虎给硬生生的射死了。立即有人將这只老虎抬到了俺答身边请赏。 俺答大喜,立刻赏钱不说,就地让人架起火堆,今日要宴请诸位首领,吃老虎肉。 这年头老虎数量不少,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老虎肉的。 先喝了几口马奶酒,俺答就指著已经剥下来的老虎皮说道:“诸位,一人之力,能否战胜老虎?”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或许有勇士能。” 俺答说道:“也就是大部分人都是不能的了?” 下面人纷纷点头,说是。 俺答说道:“那老虎,今日怎么死在我们手中了。” 下面人哈哈大笑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了。老虎只有一头,怎么也活不了啊。” 俺答说道:“好,说的不错。老虎只有一头,我却有无数蒙古兄弟,今日我还有打一只大老虎,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啊?” “请大汗放心,不管有多少只老虎,只要大汗一声令下,我们都给大汗杀了。”下面的將士,一阵喧闹。 俺答微微一按手,將噪声压了下来,说道:“我要杀的这一只老虎,就是南朝。” 此言一出,下面人顿时失声。 很多人来之前,对这一件事情,其实也是有所预估的。只是没有想到,俺答这个时候说了出来。俺答本部人马,自然是群情激奋,但下面外面来的使者们,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看看俺答会说出什么话来。 毕竟,大明虽然而今有些病了,却是一头实实在在的大老虎。 “大汗,不知道打这只老虎,是一个章程?”一个蒙古小老头说道。 俺答起身说道:“问得好。打猎之前,要先分配好猎物,这才免得事后说不清了。而今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这既是南朝的好处,也是南朝的弱点,群狼扑虎的时候,都是从四面八方攻击老虎,等老虎反应不及,受伤多了,就承受不住。只有一命呜呼了。” “而今捕南朝这只大老虎,也是这样。我不求毕其功於一役,只需从四面八方,连续不断的放血,等南朝兵穷財竭的,时候再大举南下,一举灭明。” 下面人听了,一时间窃窃私语,嗡嗡之声大作。谁也没有想到,今日俺答会在这个样的场合,说起了灭明两个字。 不得不承认,灭明这两个字,诱惑很大,但是问题是大明太大了。这么多年来,蒙古所有首领,没有想过,灭明吗?不,做梦都想过。毕竟南朝的物资之丰富,华府美食,都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想灭明。 怎么想很容易的,怎么做才是问题所在。 “大汗,不要来虚的,说说大汗准备怎么办吧?”一个蒙古首领说道。  第六十一章 俺答挥鞭 第六十一章   俺答挥鞭 俺答也不废话,说道:“好说,今年我必然南下,诸位有意的可以从我一併南下,我必不会亏待了诸位。如果诸位觉得信不过我,也可以单独出兵。由我在这里牵制南朝主力,想来大家此番南下,定然大获全胜。” 俺答並不是不想,將这些人团结在他的旗帜之下。 如此一来,俺答军队能再翻一倍,也说不定。 之所以,俺答不这样做,却是因为政治上,俺答虽然號称蒙古大汗。但是他这个大汗,可以说有水分的。不可能让蒙古各部无条件服从,真正能为俺答所用的,也就是察哈尔本部人马而已。 再加上,依附於俺答的小部落,乃至於汉人板升。 至於其他各部的控制力,就有些低下了。 他这个大汗,只是名义上的草原共主。 其次,也是军事上的。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二十多万是什么概念?这一支人马南下,几乎能占据了,所有道路,光喝水都不是几口水井能够供应上的。二十万已经是这样了。更不要说有更多的军队。 即便是这些人都是俺答的忠实部属。 俺答也会决定分兵的。毕竟这些人不可能都塞进一个战场之中。 所以,俺答的要求底线很低,只要各部出兵就行了。至於怎么出兵都不怎么管了。 “大汗,你这不是让我们为大汗吸引注意力。为大汗牵制各地明军吗?”一个老头说道。 俺答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说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一点要事先说明,固然是我借诸位之手,牵制各镇兵马。但是难道-                                                                                                                                                                                                                                                                 不是我牵制住南朝主力吗?” “之前尔等南下,难道不担心南朝各路援军吗?而今有我在。自然不用操心这一点了。这是各取所需。” “这是一个大好机会,我没有什么强求尔等的。答应就一起共谋壮举。不答应,就当我请诸位今日吃上一顿酒,如何?” 俺答的话,让下面一阵骚动。 很多事情都是藏不住消息的,俺答这一次召集他们过看来做什么,他们也是有所猜测的。他们都暗戳戳的在心里盘算著,跟俺答要多少好处,才能答应。却不想。俺答来了这么一手,一下子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大汗,说的好。兀良哈答应了,这就回去准备,只等大汗入关之时,我等就同时出兵扣关。” 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兀良哈先行响应。所谓兀良哈在的大明这边就叫朵顏三卫。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兀良哈是俺答先行安排下的暗子,不过这不重要。毕竟俺答没有什么强制要求。对大家也有好处。 毕竟蒙古各部都不是太老实的。即便没有俺答相邀,时不时也冒犯边关。就好像朵顏三卫,在蒙古与大明之间反覆摇摆。 既然都要南下,何不与俺答约个时间,也算是惠而不费。 俺答大喜过望,说道:“好,今日我等就分食了这一只老虎。” 这个时候老虎肉也烤的差不多了。俺答亲自分割,与诸位首领,似乎他此刻分割的不是虎肉,而是大明疆土。 嘉靖二十九年五月过后,边关的麦子刚刚熟了。各地边关的烽火就多了起来。从辽东对面的女真人,一直到青海,可以说是处处烽烟。只是总体上来说,只有小规模骚扰。並没有大规模进攻。 这都是大战之前的试探。 本来俺答还准备再试探一下,对面的反应。看看他的老相识仇鸞。在用兵之道上,到底有几分成色。毕竟仇鸞祖父仇鉞还是有几分名声,否则也不可能以军功封侯。仇鸞的祖父的故事也是相当有传奇性的。本来是一小卒,结果当时一个仇姓將领无嗣,就从眾多人选之中,选中了仇鉞为嗣子,这才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隨即遇见正德年间安化王之乱。仇鸞在此战之中,立下大功。却被刘瑾压制。结果刘瑾就倒在这一件事情上了。隨即仇鸞被封侯。 之后,参与平定刘六刘七。也颇有战功。 总体上来说,仇鉞虽然没有赫赫之功,他的咸寧侯其实有一点点水分。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仇鉞从小卒到侯爵,指挥打仗的本事还是很老道的。或许不能称之为名將,也可以称之宿將。 而仇鸞听起来名声也不差,平安南,镇西北的。 所以,俺答对仇鸞还是比较小心的。唯恐又一周尚文。 只是了解越多,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隨即暗俺答又接到新的消息,河北大旱,寧夏地震。 俺答仰天大笑说道:“天助我也。”眺望南方似乎能看见蜿蜒的边墙,马鞭一挥,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南下。” 隨即俺答的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大队骑兵,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直扑大同镇。 只是一接兵,俺答对仇鸞的评价就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俺答之前,还担心仇鸞不好对付。但是这一接战,立即知道仇鸞的成色。 这几年,俺答多次攻入大同。但是有周尚文在,不管俺答胜负如何。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俺答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边墙上几乎所有的烽火台都被点燃了。 却没有发现一兵一卒出大同城。 至於对百姓的组织也是一点也没有。 之前周尚文在韃子南下的时候,总是要百姓都躲在城堡之中,甚至有些百姓进入城堡都是强迫的。让很多粮食都烂在地里也没有人收。当然了,以这个时代的组织能力,是做不到面面俱到的。 这样的强制迁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百姓之善財难捨。很多百姓,有意躲开。再加上每当韃子南下,周尚文都爭锋相对,与韃子大战。让韃子也没有功夫去劫掠地方。只能是过路的。將官道附近洗劫一下就行了。更远的地方都没有动手。 所以很多偏远地方的百姓,也放弃了警惕心。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俺答发现,似乎明军没有做任何动作。都是缩在各个城堡之中。 大同军虽然元气大伤,但是真要集结起来,还是有数万將士的。不可谓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即便是俺答也不敢小窥。而今仇鸞似乎根本没有集中兵力的意思。而仅仅满足於稳守城池。除却这之外的所有事情,仇鸞都没有想过。 大同军稳守城池,就意味著对韃子失去了牵制。这就给了韃子自由活动的权力。 一时间俺答也不急著进攻了。而是將大队骑兵给洒出去,细节大同地面,虽然大同是一个穷地方,但是比起韃子那边还是有不少东西的,比如铁锅,比如粮食等等。 俺答本来想引仇鸞出城作战。见仇鸞不知道是沉得住气,还是被嚇住了。总之没有出大同的意思。 俺答索性將自己的大帐立在大同以北一座小山之上。更是以此地成为俺答在大同的中心所在。一时间,各地掳掠的百姓,劫掠的物资都源源不断的来到俺答的手中。 这个时候,仇鸞还坐得住。但是仇鸞下面的將领可就坐不住了。 无他,仇鸞的家在京师。一点不在乎大同本地人內心之中的感受。但是大同军绝大多数都是大同本地人,很多人与外面的百姓还都有姻亲。眼睁睁看著自己的故乡被人如此蹂躪,看著家乡父老,被韃子劫掠去草原。 仇鸞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对大同士卒来说,已经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了。 第六十二章 大同城中 第六十二章  大同城中 大同总兵府衙门。阅读m 如果说,仇鸞与周尚文之间,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成功的將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以至於严重排斥大同巡抚的权力。 让新任宣大总督无可奈何。 甚至於,苏佑已经连续向朝廷上辞呈了。 无他,苏佑发现。他虽然贵为宣大总督,但是什么也做不了。 大同是仇鸞的地盘。而宣府又是翁万达的自留地。苏佑除却能指挥身边一支千余人的卫队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而且苏佑如果是一个不懂行的还好,恰恰相反苏佑是一个懂行的。 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是毕竟是卫所子弟的。到了边关一看,就知道是何等的危机四伏。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似乎只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替死鬼。 苏佑肯做才怪。 只是严嵩自然知道苏佑是被谁安排在宣大。架空是架空。但是苏佑在宣大,嘉靖比较放心。所以,严嵩一直给苏佑写信,单单看那书信。何等是和蔼可亲,礼贤下士,简直是苦口婆心的劝慰苏佑要以大局为重,以朝廷为重。 不要轻易说是辞职不辞职的。 但是私下里,却依旧是一点权力也不给苏佑。 毕竟前任宣大总督是高升了,北京距离宣府也不远,再加上严嵩的支持。苏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周尚文之所以將文官给架空,是依仗自己几十年从军,军中仰之如父祖。又有数次大捷,简在帝心。而仇鸞之所以让大同巡抚无可奈何,却是因为他在勛贵一支山头的政治地位,与严世蕃几乎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几乎是严嵩的义子的关係。让下面官员怎么看对仇鸞怎么样? 两种不同的情况,反而有一样的结果。而不同的情况,总就是不同的。 这个时候,就显露出来了。 “侯爷。”一个人朗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而今韃子打到了大同城下,我大同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如此憋屈过,请侯爷下令,开城迎敌。” 这个人不是別人,而是赵达。 周尚文一死,周尚文仅存的儿子,在西安老家守孝。马芳又被周梦臣留在京师了。赵达自然成为了周尚文旧部之首。他虽然不是大同人,是凉州人。但也在大同从军多年了。早已將大同当成了埋骨之地了。 此刻见韃子如此囂张。早就忍不住了。 而且忍不住的不仅仅是赵达。 还有大同大部分將领,只见赵达一出面,接下来大量將领,一个个都站了出来,说道:“侯爷,末將请战。” 一时间,整个白虎堂內,有三分之二的將领都站了出来,这都是大同本地將领,也就是说,都是周尚文旧部。 而剩下三分之一,一部分是仇鸞从京师带来的军队。仇鸞上任的时候,藉口大同军元气大伤,急需补充,从京营两厅之中抽掉了三千余骑。当然了,虽然京营不堪战。但是仇鸞毕竟是北京的坐地户,对京营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挑出来的这些军队,或许不能如精锐边军相比,好歹身强力壮。看上去很是威武。 仇鸞打仗如何?还不得而知。反正仇鸞最大功绩,是征安南的。虽然是摆开架势,然后莫氏上表请降,所谓之不战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但是搞人事斗爭,却是很有两手的。 来大同这才几个月,就藉助从京师调来的一批军官,再加上拉拢一些大同本地的军官,藉助朝廷的威严,也算是將大同镇牢牢的抓在手中了。 只是仇鸞万万没有想到,他今日还会遇见这一出。 在赵达等人看来,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已经忍不可忍的放手一搏,但是在仇鸞看来,这是对他权威的挑战。他心中暗道:“一群混蛋,你们难道不知道周匹夫给我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这个时候还让我出战,脑袋被驴踢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仇鸞从来不觉得,他的谨守城池的命令有什么错。 毕竟,韃子势大,仇鸞怎么思忖,在城外野战,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这才选择这个保守的战法。但这也是有几斤肚子吃几斤饭的现实打算。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也是大同镇的使命,那就是为北京之屏障。 只是他对屏障的理解,与周尚文的理解不一样。 周尚文的理解的是,大同之后,是北京。绝对不让韃子越过大同而向北京。所以,他为了这么目的,葬送了无数大同男儿,连同他两个儿子,乃至於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仇鸞的理解的是,有大同城以及大同城附近的一系列军事措施存在,即便韃子南下,也不能深入。 的確,虽然韃子號称没有后勤。其实怎么可能? 任何军事行动,都是有后勤的。 大同,宣府在后,韃子大军级別攻內三关,以及北京附近的关卡,也不能用全力,以北京附近防线之坚固。想来很快韃子就久攻无功,不得不退了回去了。 这就是仇鸞对大同的战略定位。 这种战略定位,自然有不同的战术。 如果从绝对理智的角度来看,仇鸞的做法,也不无道理。毕竟大同镇而今的状况,今非昔比。当然了,这也与仇鸞上任数月以来,从来没有在加强大同军,恢復大同军战力上,多下功夫有关。 仇鸞怒火中烧,却哈哈一笑,说道:“军心可用。我岂能不想与韃子一战,只是而今韃子多达二十万之眾,虽有虚报,但也决计不少,大同又是京城屏障,更不要说城中还有亲藩。是绝对不能失陷的。这仗该怎么打,还请诸位教我。” 仇鸞不是不想发作,他是朝中老人,还记得嘉靖初年的大同兵变。大同兵变可不是一次,甚至可以说是有传统的。杀总兵,杀巡抚都是有先例的。 甚至白莲教之所以能拉走那么多人,与大同兵变,还有朝廷对大同兵变处置不当,有直接关係。 骄兵悍將,说得就是这些大同兵,能打是真能打的。但是跋扈是有传统的。周尚文可不是第一个。倒是周尚文虽然在文官面前跋扈一点,但是在嘉靖面前还是很恭敬的。 所以嘉靖对周尚文印象很好。 仇鸞可不想自己成为大同兵变遇难名单上的一员。自然要顺著他们来了。 赵达是一个直人,即便有些心思,也都放在行军打仗上了。根本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激怒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而是听仇鸞这么样说,心头大喜,將与眾人商议的作战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赵达说道:“我大同军虽然屡经折损,但尚有精锐骑兵万余,足以冲阵,可以以一敌三。如果韃子在別的地方,我还有些犹豫。但是韃子到了大同城下,只需引韃子在城下决战,步骑全出,背城一战,韃子不可能衝动我军阵。韃子此来,如果不战而走,则大损韃子士气。我这衔尾追击,不敢说大破之,总能有一二小胜,挽回大同军心民气。” “那如果韃子真投入大兵决战於大同城下,城中兵马尽出,岂不是空虚之极?”仇鸞说道。 赵达朗声说道;“错,这是千载难逢的取胜之机,我军可以阴藏火炮於军中,先不用之,任韃子来攻,决战竟日,然后先將军器监炮抵进齐射,然后骑兵衝击,韃子鏖战一日,定然军心士气皆疲,当此雷霆一击,必得大胜,此生必不输於黑水大捷。” 赵达空手虚劈,说的慷慨激昂,似乎大胜就在眼前。 第六十三章 战事归战事 第六十三章     战事归战事 仇鸞听了,眉头微皱。阅读m 他听出这一个作战计划。是有一定的成功率的。 毕竟俺答气势汹汹的南下,到了大同城下,明军出城列阵。俺答如果不战而走的话,大伤士气。但是如果攻明步阵的话,不是仇鸞小看俺答。俺答未必能打得破。 这个时代的明军军阵,还不是明末一衝就破的货色,再加上一些战壕,战车等障碍物。韃子还真有可能无功而返。 当然了,也也有一些不確定的地方。 那就是明军的步阵虽然厉害,但是真能挡住韃子连番不断的进攻吗? 作战从来是一个体力活。別的不说,单单是在外面保持警惕站上一天,无须交战,就足够让人腰酸背疼了。明军挡住韃子一次两次进攻,仇鸞有信心。但是想达到赵达的目的,就要两个条件。 第一个,就是俺答即便是失利也不放弃。第二,大同军步卒,真正做到鏖战一日,疲惫敌军。 仇鸞问道:“韃子不是傻子,如何肯攻?” 赵达说道:“请侯爷坐镇城外军阵之中,想来韃子必攻。” 仇鸞听了,心中本来熄灭了一点的怒火,隨即又熊熊的燃烧起来了,暗道:“你这是拿我当诱饵,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仇鸞强忍著怒火的时候,忽然听一人说道:“赵將军这个战法,我怎么这么耳熟啊,这不是周老將军在的时候,有一次閒聊说的。” “对,对。”很多將领纷纷想起来了。他们虽然记不起住了。但是被一提醒,纷纷觉得有印象。 赵达也不遮掩,说道:“这正是周老將军的遗计,你们都知道我老赵,衝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是这种布置,却是为难我了。不过周老將军,一定是没有错的。” 周尚文在大同的威望,根深蒂固。 赵达如此一说,本来对这个计划不看好的將领,也有几分认可了。私下议论起来。有的商议如何引诱俺答来攻,有的商议如何预设战场。有的商议如何才能熬上一整日,等等。 一时间,好像不等仇鸞答应,大同军上下已经答应了。 听著仇鸞怒不可遏,只觉得周尚文这个老匹夫死了都不安生,还来给我找麻烦。 他也看出来,这个计划真有周尚文的风格,那就是从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朝廷大將之中,谁还衝杀在第一线,也就周尚文了。虽然周尚文因为年老,已经不与韃子交手了,但是他知道临时,他的指挥位置从来在弓弩火炮的覆盖范围之內。 这弄得其他將领都不好办。 特別是仇鸞,勛贵出身,他父亲大概还吃过一些苦,他出生的时候,他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咸寧侯府。他谋求大同总兵,有为自己谋求权力的意思,有捞钱的意思,又重振家声的意图,唯独没有来拼命的意图。 简直笑话。他仇某人是谁?天潢贵胄,出生就是侯爷。富贵荣华,应有尽有,在皇帝面前也是掛了號的人,我来这里与臭烘烘的韃子拼命。天下间有这样的大笑话吗? 他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毕竟此事关係重大,容我细细思量一番。”隨即起身离开。 眾將不疑有他,他们也知道这关係重大。也是需要细细思量的。毕竟他们只是提建议,真正拍板的还是仇鸞。承担责任的也是仇鸞。他不想清楚不可能下手。只是他们越发想念周尚文。 觉得周老將军还在的话,定然会当机立断。不会如此犹豫。 却不知道仇鸞回到后院之中,立即躺在春凳之上,让几个丫鬟给给他锤腿,他闭目沉思,似乎依然无法按捺火气,索性起身,顺手拉了两丫鬟泻火,一番折腾之后,倒是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外面有一个丫鬟低声说道:“爷,老管家来了。” 仇鸞听了,精神一震,说道:“快请。” 片刻之后,一个老年人亦步亦趋的进来,说道:“拜见少爷。” 仇鸞见状,连忙扶起,说道:“忠叔,我也是没有信得过的人,这一件事情也只有你来办我才放心,让你一把年纪了还为我奔波,我实在是於心有愧。” 这个忠叔乃是仇鸞留下来的老人,跟著仇鸞上阵拼杀过,后来被留在家中当亲兵,当过一阵子管家,可以说是看著仇鸞长大的。对仇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忠叔说道:“少爷,何出此言,我一把年纪还能为侯府效力,也是我的福分。” 仇鸞说道:“说说吧,这一次去见到俺答了吗?俺答怎么说?” 仇鸞与俺答之间的联繫,应该是在数年前了,当仇鸞镇守寧夏的就发现,作为边军来钱最快的生意,就是回易。 所谓回易,就是军队走私。 军队走私,可以说是歷史悠久。可以说九边边镇都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是规模大小而已。但是这种交易,对於大部將领来说,都是有分寸的。毕竟,他们与对面毕竟是敌人。 很多时候,都不是直接参与走私。而是找一个白手套。自己在里面狠狠抽上一笔而已。 当然了,很多时候边关將领的影响力也是有限的,很多货源,都不是他们能够组织的。如此也限制了回易的规模。 仇鸞尝到了这里面的甜头。在寧夏任上,一直努力发展,做大做强,可以说,俺答顺利的建成板升,少不了仇鸞这个大供应商。正因为仇鸞有別的边关將领所没有的渠道。 甚至仇鸞与曾铣针锋相对,未必不是曾铣动了仇鸞的奶酪而不自知。 而仇鸞为什么一心要到大同任上,也是为了生意考虑。 毕竟,大明九边,最適合作为贸易场所的,就是大同与宣府。特別是韃子主力在河套的时候,大同比宣府更加合適一点。地理的优势,让仇鸞在货源组织上,乃至於运输上都大占便宜。 上任几个月来,整顿军事並没有太的进展。但是仇鸞却私下里狠狠的捞了一笔。 忠叔说道:“少爷,汗王说,他这也是没有办法,形式所迫,不得不南下,还请少爷见谅。” 仇鸞冷笑一声,说道:“他当我是三岁娃娃吗?什么形式所迫----”仇鸞想骂俺答几句,想想也没有什么用处,一摆手说道:“算了。你问他能不能绕过大同,去攻其他地方?” 仇鸞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以邻为壑,可是地方官的常规操作。在仇鸞看来,管局势怎么样?这事情不发生在大同,那都不是他仇鸞的问题。 忠叔犹豫片刻,说道:“少爷,汗王倒是说能,只是-----” 仇鸞说道:“只是什么----?” 忠叔说道:“只是汗王也太狮子大张口了。” 仇鸞说道:“有多大的口?” 忠叔说道:“首先,付白银四十万两-------” 不等忠叔说完,仇鸞已然大怒,说道:“四十万两?这几个月我就赚了这么多钱。他休想。” 忠叔说道:“汗王说,这钱是要大同城內出的,不是要少爷你一个人出的。” 仇鸞听了,眼中一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捞钱的好办法,说道:“继续说------” 忠叔说道:“他要军器监炮一千门,各类火药百万斤,还有布匹,妇女,骡马,等等,几乎將他能要的都要了。” 仇鸞冷笑一声,说道:“这俺答真当自己是一个人物了。简直没有將我看在眼里。”转过来问忠叔道:“你答应他了吗?” 忠叔说道:“自然没有。” 仇鸞眼睛微微转动,说道:“正好,你歇两天。”  第六十四章 生意归生意 第六十四章   生意归生意 第二日一早,仇鸞就召集眾將,说道:“我思忖了一夜,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而韃子就在城外,我军没有任何表示,实在也说不过去,我欲派一將,在韃子营外,衝上一阵,也让韃子知道,我军的厉害。阅读m” “而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之前说的方案。很多地方我都觉得有欠思量。比如,我大同骑兵,真能一骑敌三胡?” “总要试试才知道。” “今日就让我看看大同精骑的真成色。” 仇鸞一边说,一边看向赵达。 赵达听了,二话不说,起身说道:“末將请战。” 仇鸞说道:“好,我早就听说赵將军勇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其实仇鸞哪里有心思打韃子,他这都是为了生意而已。他愿意给钱让俺答走人,只是俺答的价钱太高了一些。仇鸞总是要让俺答知道,大同是一个硬骨头,不好啃,好让他降价。 至於赵达。 仇鸞早已想弄死他了。今日正好如愿。 赵达回去之后,点起三千精骑,都是赵达本部人马。二话不说,从大同北门杀出,直向俺答营地而来。 韃子一直派人盯著大同各城门,听明军出城,立即层层上报。即便如此,俺答一时间也有一些反应不过来。 俺答与仇鸞一直在討价还价。俺答没有想到明军会突然袭击。当然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另外一个。大同附近,是俺答数次南下,都要绕著道走的地方,而韃子所过之处,都会带来杀戮与死亡。每数年不能恢復元气。 而大同城附近,太平十几年了。早已恢復元气。 所以俺答本部人马也纷纷向俺答请示,想从地方劫掠上分一杯羹。 俺答总要给下面人一点好处。所以都答应下来。不过强烈要求,每一部都留下一支预备队。预备突发情况。 只是俺答这个命令,有碍於下面发財,被有意无意忽略了,即便是真的执行了,也比俺答要求留下的预备队少了不少。 赵达虽然是直人,看上去没有什么心思。但是赵达的战场嗅觉,几乎如同直觉。有时候,他临阵之际,总能打出精妙绝伦的进攻,但是让他事后分析,他却说不出来什么。只觉得该往那个地方打。 似乎他眼前一瞄,不用去理解。敌人的虚实强弱都在他的眼睛之中。跟著自己的直觉走,从来没有错过。 今日也是一样。 韃子各部比较虚,但是基本的架势还是有的。一般人看到这个局面,已经蒙古大大小小部落的战旗,当时都慌了。而赵达,近乎送死一般,正面杀入。 一交错之间,斩將夺旗。 几乎势如破竹的杀了出去,可谓挡者披靡。 赵达也发现韃子今日好像比较弱,隨即他就將这个念头扔到九霄云外。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一个地方你,不是別的地方,就是俺答所在之地。长枪一直霹雳而去。 俺答此刻已经聚集本部万骑,他並没有直接派兵上前,而是坐观成败。 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战场密度。骑兵作战需要的场地很多,眼前的战场已经容纳不下更多人了。如果真想增加人手,只能从外面连敌人与自己一起打。才能腾出一些空间。 二是,就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 还是明弱蒙古强。 是的,即便各部分了很多人出去,留下来的人手都大有不足。只是再不足又怎么样?几个部落留守人马加起来,远远超过对面的三千人。只是,来攻之將,行军路线飘忽不定,犹如天马行空。就好像一柄精细的手术刀一般,庖丁解牛一般,將韃子各部之间的缝隙轻轻一割,就让各部联繫不上,只能各自为战。 分明是明军人数不够。但是各部都有一种,是明骑在以多打少,针对我。 这其实一种利用时间差,妙到极点的指挥。 这就是赵达。 赵达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赵达这种天分,自然是极高的。可惜是,他不读书,总是仗著天赋。这种小规模战爭指挥,几乎炉火纯青,即便是曹家庄之战,周尚文也让赵达打头阵,不是没有原因的。但是可惜也可惜在这里。 赵达本自己限制住了。不能更进一步,反倒是马芳,或者在天赋上弱赵达几分。但是他一点点的总结学习,研读兵法。有驾驭更多军队的资质。 前者是冲阵之將,后世是將帅之才。 不过即便是冲阵之將,也当一个將。也是难道的紧。虽然让他领数万大军,行军扎营,是不成的。但是让他带数千士卒,为大军之先,持剑披锐,开闢道路,却是当任不让。 即便如此,今日赵达今日的表现,都让俺答惊到了。 几乎是一会儿功夫,赵达带部冲向俺答本阵。却在临阵之时,忽然转向。赵达翻身开弓,猛地一箭,射向俺答,大喝道:“你赵爷爷,问俺答孙子可好?” 这一支箭矢,直接將俺答身边一个卫士给钉死了。 让俺答悚然而惊。 不过,赵达很清楚,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赵达很清楚,韃子大军已经在合围了。 如果在慢一些,就走不了了。 就这样赵达,在敌军阵前,玩了一手漂亮的阵前撤军。让俺答恼羞成怒,下令各部追击。 只是赵达且战且退,从韃子营地到大同城下,一路廝杀。虽然跟著赵达出城的三千士卒,折损过半,但是韃子也没有得了好处。特別是到了大同城下,忽听城头千炮齐发。 一时间声势惊人。杀死多少蒙古人暂且不说,单单是如此声势,就让韃子各部追击人马,纷纷勒马。 这就给了赵达一个机会,城头速速开了城门。 让赵达部进城。 这个举动看上去有一些大大咧咧,其实內里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们只能进入瓮城之中。而且进入瓮城之后,在瓮城里面的出口还安排了人手,所有人都必须人马分离,才能入城。 而且城门之中有千斤闸。真出来了问题,下千斤闸只有一会功夫就行了。 这情况之下,如果真有韃子骑兵衝进来,也是送菜。 赵达一身鲜血,跪在仇鸞身前,自带一股从战场下来的煞气,厉声说道;“末將幸不辱命。” 仇鸞被赵达带得煞气一衝,说话都有几分结巴。说道:“赵將军请起。” 仇鸞不是没有见过战爭,但是没有见过如此大战。韃子二十万人,连营数十里,赵达从里面杀进杀出,看上去明军数量不多,但实际上韃子那么几乎所有人都惊动了。 最少有数万骑追杀赵达,骑兵马蹄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那声势,看上去要將大同城一举踏平一般。 让仇鸞第一个深刻的体会到了韃子二十万是一个什么概念,他感觉自己的內心如这座城池一般,在颤抖。 赵达却与仇鸞完全两个態度,赵达杀这一出,他感觉韃子似乎没有之前厉害了。正满心鼓舞的说道:“侯爷,我以末將观之,韃子兵马大不如前,侯爷只需坐镇城下,列阵待韃子而来,必然能大破韃子。请侯爷速下决断。” 仇鸞听了,內心微微抽搐。似乎一想到自己要正面面对如此遮天盖地的骑兵衝击,他立即一点觉得腿微微发弱,心中暗道:“不管怎么办,在韃子退兵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大同城的。” 赵达作为边將那一年没有廝杀,从来没有觉得廝杀有什么不对,如此大战也不过是规模更大一点的廝杀而已。 这种习以为常,让赵达视韃子大军犹如等閒。但是仇鸞可不是。  第六十五章 今有一猪 第六十五章     今有一猪 前文也说过了,仇鸞没有主持大战的经验。安南之战,看似一场的大胜,其实是一场武装游行,严嵩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都比仇鸞多。 因为经歷,所有了解。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对於有过经验的人来说,也就是那回事。如赵达等人,虽然他们也知道局势艰难,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些韃子不过数人数翻一翻而已。 但是对仇鸞来说,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这样的大战,他从来没有经歷过。他会给自己脑补很多战爭的场面。甚至他想像的战爭,要比现实的战爭更加恐怖。於是他就自己嚇自己。在战事之前,就下定了决心,暗道:“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寻求別的办法解决了。好在我与俺答还是有交情的。” 於是,忠叔再次偷偷的出了大同城,来到了韃子营地之中。 俺答看著手中的清单,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家侯爷,真要出四十万两?” 忠叔有些战战兢兢的。 俺答毕竟是一国之主,自然有一番威势。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忠叔虽然在咸寧侯府当管家,而今依然有些怯意。立即说道:“我家侯爷说了。今日之战,国主也看过了。大同城坚,兼有良將。不易攻克。我家侯爷念你我两家的交情,愿出四十万两犒劳大军,请国主,得了银子,转兵他处,不要在大同镇逗留。” 俺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不是条件太差,而是条件太好了。 说实话,俺答之前也没有在意。只是狮子大张口。乱要的。他一分钱也没有想要得到。只当是双方的虚以为蛇。其实两国虽然交战,但是双方主將並不是没有丝毫联繫的。 就是周尚文也有渠道与俺答沟通。 就好像羊祜与陆抗一般。虽然人臣无外交之权,但是托中间人传话,还是有的。 但是俺答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他第一感觉,其中有诈,隨即又想不出其中能有什么诈术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传话道:“大汗,国师来了。” 俺答一听,顿时起身,对忠叔说道:“你且住下,我等一会儿在见你。” 所谓国师,就是白莲教萧教主。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滯留明境一年有余,虽然一直有消息传来,也让俺答忧心不已。虽然俺答与萧教主之间,是小心思的。但问题是,两人之间利益合作的更多。没有俺答,萧教主的宏伟计划都没有实行的可能。没有萧教主,俺答对板升的汉人,管控就差了许多。对大明境內的情报网更是无能为力。 俺答撇开忠叔,看见萧教主,几乎不认识了。 萧教主很看重自己的文人身份,要么一身儒装,要么一身道袍,如果要行军,即便是一身短打,也要套上一层长衫。可以说大部分时候,萧教主秉承著儒士风范,即君子死不免冠,即便死也不免,活著的时候就更不要说了。。 而此刻的小教主,一身短打,不是劲装。而是那中干活穿得短打,脏兮兮的看不清楚本来顏色。皱纹与白髮一下子多了很多。 萧教主见状,先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衣服,才坐下来与俺答商议。 萧教主说道:“臣这一次,扮作燕山中卖炭之人,翻越燕山数次,可以说对燕山地势了如指掌,一句话,臣敢肯定,大军是可以避开明军潜越边墙,直扑北京城下的。” 俺答大喜说道:“这是真的。” 萧教主说道:“臣不敢虚言?” 俺答说道:“在何处?” 萧教主说道:“臣只能说在古北口附近。具体的要到了才能说清楚的,这在任何地图上都是没有的。” 俺答说道:“萧卿一来,就给本汗一个好消息。有这一条路,南朝的万里关山都是虚设了。我立即东进,直扑古北口。”俺答微微一顿,说道:“有一件事情,还请萧先生,为我解惑?” 俺答將仇鸞的条件一五一十答应下来了。 俺答说道:“曾铣之不测如龙,周尚文坚韧如虎,而今这位仇鸞到底是什么人?看上去-----”俺答犹豫了一下,似乎这个词,不好说出口。或者说俺答对自己的判断並不是太信任的。 萧教主说道:“如猪。” 俺答说道:“对,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扮猪吃虎?” 萧教主说道:“大汗,无须担心。仇家本身就幸进,仇鉞之功绩,平定安化王之乱,又平定刘六刘七,他何曾与蒙古大军交过手?仇鉞尚且如此,仇鸞更是不砍之极,附庸风雅,其实一肚子草包,眼睛之中只有钱。” 俺答说道:“那么他怎么肯出四十万两?” 萧教主冷笑说道:“那是他从大同城中刮出的不只四十万两,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这四十万两,仇鸞一分钱也不出,也未尝可知。反正他从城中捞钱,总是要一个藉口的,而今不就是一个好藉口。至於如此从百姓士绅口袋里面搞到多少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俺答听了,心中一动,眼睛之中,有几分意动。 萧教主见状,问道:“大汗可是有意大同?” 俺答说道:“不错,如这大同在其他將领手中,定然是没有希望的。不过而今大同守將是一头猪。大同或许有一线希望。”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大汗错了,正因为仇鸞是一头猪,大汗才要答应他。你觉得南朝再次將一头猪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可能性有多大?” 俺答沉吟片刻,想起曾铣,想起周尚文,想起马芳,想起在永寧关下挡住他的兵部的官,叫做周梦臣。还有前番被狠狠教训过的赵达,乃至於眼前这位萧教主,如果没有大同兵变的事情,他也不会加入白莲教,最后成为他的王佐之臣。忍不住再次感嘆道:“大明人才何其多啊?” 萧教主说道:“正如大汗所言,大明人才何其多,今日杀了仇鸞,下一任大同主將,定然胜过仇鸞。不如且留仇鸞在此。要知道大同镇虽然元气大伤,但依然是老牌军镇,底蕴深厚,虽老弱亦持强弓,再加上城中多备火器,我等进攻,损失惨重,也未必有什么战果。” “而挺进北京城下,才是这一次南下的主要目標。不可本末倒置。” 俺答嘆息一声,说道:“就且留仇鸞在此,今后再处置不迟。只是就此放过仇鸞,我有些不安。” 萧教主说道:“这有何难,前番明军有一员猛將,好像叫赵达。” 俺答说道:“萧卿消息灵通。” 萧教主说道:“大汗谬讚。我只需再向仇鸞要一样东西,从此仇鸞的大同镇就不足为虑了。” 俺答说道:“什么东西?” 萧教主面容冷冷的说道:“赵达的人头。” 俺答一听,一拍大腿说道:“妙计。” 总体上来说,仇鸞还不能得大同军心。仇鸞能指挥大同军,是因为仇鸞背后的朝廷,而不是仇鸞自己。而赵达作为大同军中的代表,也是本土强硬派的代表,如果仇鸞真杀了赵达,那么代表著仇鸞永远不可能得大同军心。到了那个时候,仇鸞会比谁都卖力压制大同军。 这样大同军,对韃子本部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至於仇鸞答应不答应,试试又不会少块肉。而且即便俺答此刻已经准备东进古北口。也有很多准备工作。也要在这里滯留几日,有时间与仇鸞好好谈生意。 俺答立即將忠叔叫过来,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四十万两,与赵达的人头。两样东西到了,立即撤除大同之围。  第六十六章 大同捷报 第六十六章    大同捷报 自从听闻俺答会盟蒙古各部的时候。阅读m周梦臣就时刻关注各方边报。 自从俺答正式出兵大同之后,各地的军报立即变得密集起来。周梦臣作为主管驛传的兵部主官,也顾不得別的什么了。在兵部值房之中放一张春凳,就当是床了。 寧夏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向上面求賑济的文书,一封接著一封。倒是西寧卫已经陷入烽火之中了,这是真正的胡窥青海湾。不过,看军报也是有学问的。周梦臣倒是看出几分端倪。 以蒙古各部攻城之能,以俺答部为最强。至於海寇一部,自然是次之又次。虽然西寧卫城垣火炮,都是国初的。但是海寇一部是打不下来。只是告急而已。相比之下,更危险的是辽东。 朵顏三卫大入寇,兵锋直指辽瀋。 好在辽东镇也不是吃素的。朵顏三卫滑不溜秋,辽镇根本找不到决战的时机。在边墙之后,就好像捉迷藏一般。 一个到处流窜,一个到处救火。 反正辽镇也被牵绊住了。 至於女真?好不,周梦臣还特別注意了。被下面让分到了从属於朵顏三卫的杂胡里面。似乎根本不值得自己有一个条目。 的確,周梦臣在兵部遍揽军机,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未来女真是大患,但是而今,朝廷真正的大患,乃是俺答。今年如此多的战事,但是根结所在,就是俺答。俺答一定,余者碌碌,不值一提。 周梦臣时刻关注大同军报。只是他接过大同军报,第一时间有些不相信。大同大捷。 不是周梦臣期盼大明不好,而实在是大同镇的实力,周梦臣是有了解的。元气大伤的大同镇今不如昔了。这个时候,能打出一场大捷,仇鸞用兵之能,当在周尚文之上,甚至高不只一个台阶。 这可能吗? 周梦臣不知道。 隨即细细看大同大捷的捷报,上面写的很清楚,俺答围大同,日夜猛攻,仇鸞宿於城上,日见一大寇,城下观阵,贼人呼之大汗,即以火炮击之,大队拥之而去,大同围遂解。 只是別的周梦臣不清楚。 有一点他太清楚了。那就是用火炮攻击精准的目標。周梦臣这半年都在研究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可以肯定,在一里之內,用火炮齐射,还能赌一下概率。但是一里之外,想都不要想了。甚至在这个距离之內,床弩的准头都比火炮准一些。只是周梦臣也怀疑,是不是他多想了。 因为他上过战场。知道很多战场上事情,不可以以常理论之。 很多战场上的事情,后世品读,都觉得绝对不可能。但事实上,他就是已经发生过的现实。 周梦臣觉得自己身为后方的官员,不能单单凭藉自己的怀疑,就去污衊前线將领。 这是不对的。不管这个將领,是不是仇鸞。 他思量想去,对外面吩咐道:“让马芳来见我。” 马芳而今在京营之中掛了一个閒职。京营吗,几乎都是空架子。马芳在京营之中也不会有什么实权,无非是资歷上提高一步。当然了,对他的未来是有好处的。 在京营任职,在兵部以后安排的时候,都容易当成可靠的將领。 不过京营没有什么事情,不代表马芳没有什么事情。马芳此刻已经是周梦臣的外门弟子了。 这个外门弟子,不是周梦臣收的。一直以来周梦臣都秉承广开学问。一般上门求学,周梦臣都收下,只是他事务繁忙,不会自己亲自教授了。反倒是程大位成为专业教授师弟了。其他几个弟子,也有分担。 甚至周梦臣外门弟子规模已经有一个学校的雏形了。 只是这里是北京,周梦臣要低调行事。否则他未必不能建立一所书院。 而此刻马芳就在程大位哪里读书。 当然了,马芳不是对科学感兴趣,他是缺课太多了。 的確,马芳在行军打仗,对韃子的了解。可以说是专家级別的。甚至在骑兵战术上,蒙古与大明两国之中,马芳也能排在前列。奈何,他文化水平太差了。 八岁被掳到草原上,为人马童。十年后,夺马南奔。这其中哪里有受教育的机会。 之后又是从军,屡立战功。也没有静下心来学习的时候。只是能写几个字而已。 周梦臣见到了马芳之后,给马芳的建议就是读书。不读书。马芳这一辈子的成就有限。於是马芳就混在周梦臣外门弟子里面学习。不过,別人都是有基础的,唯独马芳,从识字开始。 马芳除却学习之后,还顺便带周尚文留下的四百精骑。 马芳很快就来了。 周梦臣將捷报给马芳看。 马芳这一段时间的学习还是大有成效的,最少这上面的文字,不需要別人给他念了。 只是马芳愣了愣,指著捷报上一处,说道:“大人给我看看,这是赵达吗?”周梦臣一看,却是阵亡將领名单。排在第一的,就是赵达。后面详细说明,赵达自恃其勇,屡次出城冲阵,为敌军所困。没於阵中。周梦臣想起来了,他似乎与赵达有一面之缘。 周梦臣说道:“正是赵达,节哀顺变。” 马芳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隨即又看了一遍捷报,红著眼睛,对周梦臣说道:“这不可能。”马芳的情绪激动,似乎想要大喊,硬生生被压了下来。声音都带著几分颤抖,说道:“赵兄之能,我是知道。如果赵兄一心想走,就是千军万马也留不住他。不是说,赵兄有千军辟易之能,而是赵兄在战场之上机敏之极,他自己都说,他有一双狗鼻子,韃子的骚-味,隔著二十里都能感到。” “大人没有上过战场,在外人看来,在战场之上可以围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对於骑兵来说,只要跑起马来,就不可能没有空档。有空档,赵兄,就一定能钻出来。” “如果韃子咬著追上几百里,人困马乏也就算了。但是大同城与韃子营地不过几十里,这几十里,赵达就是不骑马,也能摸回来。怎么可能陷入阵中?” “这不可能。” 周梦臣听了马芳的话,有些將信將疑。 一来,周梦臣觉得马芳说神乎其神,他不大相信。毕竟,他对战场上的情况,到底是外行。不知道马芳说的对不对。二来,周梦臣觉得马芳的情绪有些不对。他估计死的人,是马芳的好友。马芳的判断,就增加了很多情绪化的东西。这些东西影响了马芳的判断。 当然了,这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以此判断军国大事,却显得有些儿戏了。 周梦臣劝慰道:“马芳,你冷静一点。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国家大事为种,赵达的事情,可以放一放。我想让你细细看看著封捷报,到底有没有问题?” 马芳收敛了几分情绪,说道:“有几个问题,第一就是阵亡名单,十几员將领,除却几个是大同外围的千户之外,其余都是周老將军的旧部。仇鸞带过去的將领,一个死的都没有。第二个问题,那就是韃子都围了大同城,他也好意思说大捷。” “至於,毙俺答,更是边军为了报捷写的头。看他还留有余地,就知道俺答绝对没有死,还活的好好的。这分明是一场败仗。而且大同不能阻挡俺答。此刻俺答在什么地方?” 周梦臣听了,忽然明白了。说道:“你是说此刻的俺答已经向北京而来了?” 第六十七章 马芳离京 第六十七章   马芳离京 周梦臣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大同是不是打胜仗,这个可以先放一放。但是如果放在战略上,如果仇鸞正在大同城下,將俺答一炮打死了。那还有战略意义,如果没有杀死俺答,蒙古不会因为內部权力真空而退兵。那就毫无意义。 因为韃子主力未损。 韃子这一次南下,还没有结束。 周梦臣猛地起身,不等马芳说话,就说道:“没错,韃子定然东来,只是不知道他这一次从何处扣关。”周梦臣內心之中儼然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蓟州镇。 “大人,”马芳拱手说道:“大人在这里等军情,但是等来的军情,却是大有问题,真假参半。末將请命,去一趟宣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俺答此刻正在宣府。才能將前线最真实的情况,调查清楚。” 他顺便也要查一查赵达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一时间犹豫了。不过片刻,他就下定决心了。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那就是其实大明的军情光从军报上,看不出什么。单单看军报,其实与的大明军方兵额是一样的,无非大捷数百次,成功转进台湾。下面人秉承这样那样的目的,在军报之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水分或者心机。 当然了,如仇鸞如此胆大包天的,也是少见。 不过,最少他看见的局面都是美化后的。 他的確要前线第一手资料做判断。他之所以犹豫,其实是犹豫马芳。他对马芳的才华,还没有多少体会。只是体会到了他的文化课功底之差,甚至比不上一个小孩子。只是他相信周尚文的判断。周尚文说马芳能担当大任,周梦臣並不会怀疑。 他不会觉得他的眼光比老將几十年的毒辣眼光。 正因为如此,他担心马芳的安危。隨即又想明白了,心中暗道:“周老將军既然信得过马芳,这一次仅仅是让他到前线看看。只需多派人手,应该能应付这个场面。” 周梦臣想清楚之后,说道:“好,你將四百骑都带走。一路小心,即便没有什么收穫,能平安就好。” 马芳却不知道周梦臣在担心他的安全,却不知道他马芳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夺马从草原上杀了出来,之后堪称身经百战。这一次仅仅去看看,又不上阵,马芳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危险。 马芳说道:“不必了。只需带十几来伴当,备上一人两马,多带箭矢,就足够了。人多了反而麻烦。” 四百精骑,足够让马芳打一仗了。 只是探明情况,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 马芳去准备了。 周梦臣还是有些坐不住,他本想进宫,隨即微微一嘆。只是自从嘉靖生病之后,只准周梦臣密摺奏事,当然了,嘉靖有什么问题,要么问冯保,要么令冯保向周梦臣询问。 这才让周梦臣保持著与宫中的关係。 只是这种关係,变得很薄弱。 而且日益薄弱。 周梦臣只能准备回去找时间,再写奏疏。而且他要去见徐阶。 徐阶作为內阁大学士之一,虽然与张治,李本一起,都不能与严嵩抗衡,但是最少在朝廷之上,维持了一定的话语权,可谓今非昔比。周梦臣也没有徐阶还所谓的人情,不过两者之间关係亲近了许多。 当然了,周梦臣一辈子都不可能如张居正与徐阶一般亲近。不过在外人看来,周梦臣也算是徐党的一员。 周梦臣一到徐府,就看见张居正。 张居正见周梦臣来了,就立即迎了上去,说道:“你怎么来了?” 周梦臣说道:“我有要事要稟报给徐阁老,阁老可在?” 张居正说道:“不巧,刚刚去了內阁,说是严阁老有要事要商议。” 周梦臣听了微微皱眉。 张居正说道:“要么你给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给你解惑?” 周梦臣听了,说道:“好。” 两人借了徐府一家客房,周梦臣將大同捷报,与他从大同捷报上品读出来不对劲的地方,还有马芳的分析,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听了,並没有立即说话,而且轻轻的敲著桌面,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一说我想起来。刚刚有一封奏疏,是宣大总督苏祐的奏疏,他居然上奏朝廷,请仇鸞总领宣大之兵,恐怕就是看出了端倪,只是他可能没有想到,仇鸞的问题这么大?” 周梦臣听了,细细想了一下,也品味出新任宣大总督苏祐的无奈了。 他身为宣大总督,对下面的控制力太差了。而今又是兵危战急之际,韃子很可能进犯宣府,他身为宣大总督,管不住大同也就罢了,如果连自己的驻地都要被兵,他还无能为力。他自己也接受不了。 思来想去,再加上仇鸞宣称什么大同大捷。身为宣大总督,苏祐自然是有想法的。 他如果什么不做,真出了事情。这背锅的人,自然是他苏祐。而他要做什么?却是处处掣肘。特根本什么也不做不了,他思来想去,或许想出这个办法。这个位置犹如烫手山芋。自然要给別人,只是他才当宣大总督几日。这个官职暂且丟不出去。不过可以与韃子交战的权力,丟出去。 而打出大同大捷的仇鸞,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仇鸞似乎在能力上可堪重任。苏祐大体,只是感觉。韃子主力没有遭到损失,定然会移师宣府,至於更多的细节,却是仇鸞没有预料的。 二来仇鸞乃是严嵩的心腹。有了严嵩的支持。想来仇鸞能指挥得动宣府军。从而让宣大军得到统一的指挥,在战爭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苏祐的建议或许有私心,但並不全是私心。 周梦臣皱眉,说道:“仇鸞是可堪大任之选吗?” 张居正嘆息一声,说道:“那用谁?其实谁不知道仇鸞大抵欠些火候,但是用谁?周尚文一去,代表著嘉靖初年一批大將,凋零殆尽,至於朝廷的文帅更是一个也没有?只能从勛贵之中选拔几个可靠的。你也认识丰城侯,他也算是勛贵之中能战的人了。你觉得,他可以代替仇鸞吗?” 周梦臣一时间语塞。 他虽然与丰城侯关係不错,但是对丰城侯一些事情还是了解的。 不错,丰城侯是打过仗,但是打的都是一些什么仗。都是一些平乱,剿灭叛苗土司的战事,不是周梦臣小看丰城侯。而是这个时代穷山恶水之间乱匪,是远远不能与蒙古人相比的。 倒不是说云贵的人都不能打的,盖因战爭是一门学问,蒙古人而今再不行,也是有全盛的蒙古帝国的遗泽,一系列战术与作战组织形式,都是行家里手,但是西南叛乱,恐怕连最基本的组织能力都不具有,无非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来对抗朝廷吗? 这一类战事,甚至可以说是治安战。 丰城侯所有战绩都是在这样的战事之中刷出来,让他一下子派到主持两国大战的主將位置上,不要是別人了,周梦臣自己都不放心。 他这个时候次察觉到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將领的青黄不接,要比周梦臣想像的严重,也明白了周尚文临终的时候,特別强调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想起马芳。又暗暗摇头。不可能的,马芳才什么资歷,怎么可能一下子放到一军主將的位置上。马芳到底是欠缺一些资歷有战绩,不足以说服上下。周梦臣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此说来,仇鸞主持宣大战事,已经成为必然了?” 第六十八章 火銃兵 第六十八章   火銃兵 张居正嘆息一声,说道:“关键是严阁老一心要推他。阅读即便是没有苏大人这一封奏疏,恐怕也会有別的人上奏。” 张居正一语中的。 周梦臣也明白,虽然说大明將领陷入青黄不接之中,就真的没有可以主持大战的人选。却也是未必,大明这么大一个国家,或许最合適的人没有,但是次合適的人却不少。別的不说,宣大总督苏祐,或者在履歷上资歷上有所欠缺的,虽然精通边事,但是这些年一直在巡抚任上,但是未必就不能担任这一战的主將。无非是仇鸞打通了严嵩的门路。而严嵩怎么可能將大军交给与自己不对付的人手中。 他不放心。 而仇鸞是让他放心的人选。当然了,仇鸞的履歷也算光彩,別说安南战事是怎么解决的,最少担任过征南主將,从这一点上来看。还是有几分合適的。 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或许只有败絮自己冒出来,才能知道。 这个时候徐阶回来了。 周梦臣一打听,果然如张居正猜测的一样。徐阶说道:“这一次严阁老召集我们过去,就是商议这一件事情。韃子大举入侵,各路各自为战,当总任一名將领,总领全军,授仇鸞平虏將军印,令他节制大同,宣府,蓟镇之兵。据敌军於长城之外。” 说实话,如果没有侯爵的身份,仇鸞这个平虏將军印,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大明授將军印是很慎重的。不过仇鸞这个平虏將军印,一部分是酬大同大捷的功劳。一部分却是循国初惯例,勛贵出镇一方,很多情况下都掛將军印。 只是此刻让周梦臣听了,只觉得冷笑。觉得德不配位。 他还不知道大同城下的真相,否则,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这个时代的战事节拍没有那么快,前线与后方的消息脱节,周梦臣將马芳派出去之后,只能將更多心思放在军器监新招的三千学徒工身上。 军器监附近的一处校场。 北京城中其实有很多校场的。即便是现代北京很多地名都有这个词,就是因为北京城內外七十二卫,也就是京营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很多卫所在京师之中都有单独的驻地与校场。 可以说,在明初北京的定位,就是一座兵城。明成祖在北京的原因也很简单,居北京掌天下之兵。 当时的天下之兵,一部分是边军,更多是京营。 可惜一百多年过去,当年雄军风吹雨打去。但是当年的校场还留了下来,周梦臣隨便找了一处。 戚继光站在点將台上,手按宝剑,目光如鹰,一眼看去,就看出有谁做得不够好,一声厉害,道:“停。” 戚继光大步下了点將台,走在队列之中,快步走动,然后一脚一个。將十几个人踹出来,说道:“你们几个,去那边站著。”更神奇的是,戚继光明明一路踢了十几脚,却没有丝毫影响速度。 戚继光將十几个將动作做错的倒霉蛋。他又回到了点將台上,厉声说道:“继续。” 隨即身边的亲兵手中的旗帜挥舞。四面旗帜代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四面都角楼上都有戚继光的亲兵,確保在任何方向,都能看到命令。而隨著亲兵手中旗帜挥舞,下面队伍左右转向前后翻转。 对,他们训练的就是很多学生军训上的那些动作。 军队列阵而战,在商周时期都確定了。是多少年来,几乎所有兵家都不屑於记录於兵书之中的基础。 所有步兵阵法都是基於这些队列训练之上的。只是古代与后世军训的队列在细节上有所不同,或许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原理上是一样的。只不过,古代这种训练,自然是有其实用性的。而后世转化成一种意志力,服从性的训练。在加上西方排队枪毙这样的战术,对队列的强要求。这让后世队列训练要更厉害一些。 但是这一点提高在这个时代,不但没有什么用处,对士卒来说,更是苛刻。 谁要想依靠军训学到一点队列成为古代兵法大家,只能呵呵了。 周梦臣过来,就看见这样的模样。 几十个学徒在太阳底底下顶著青砖罚站,看头上的青砖的数量还不一样,估计是初犯不顶砖,次数多了也就顶著砖了。 其余的三千学徒,排著一个大方阵,只是每一个人距离另外一个人都有一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空间,似乎是在军阵之中用於变阵的通道。看上去已经训练的有模有样的了。 李儒也很好奇的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像练兵,却又不像。” 李儒之所以在这里,因为这场地乃是李儒帮忙找的。当然了周梦臣不是找不到。但是远不如李儒方便。李儒只需打一个招呼的问题,周梦臣就要转上几个圈。周梦臣也只能接受李儒这一片好意了。 周梦臣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觉得这是在做什么?” 李儒沉吟说道:“你是不是给你军器监找些力工啊?” 李儒之所以,不相信周梦臣是在练兵,最重要的是,兵法最重要的两样,一是技艺,二是阵法。详细的说,就是个人作战能力,与与其他人配合作战能力。 练技艺必练器械,就好像弓兵要联繫弓箭,刀盾兵要练习刀盾一般,至於阵法,更重要了。別的不说,一旦进攻受阻,前队要与后代交换。该怎么办?这都是变幻阵线的技巧。都是要事先训练好的。 李儒正是因为明白,才根本不相信,周梦臣是在练兵。 这些简单的队列,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阵法。 周梦臣说道:“倒不是力工,实在是军器监用工太多了,很多工作都要互相配合,比如一锅铁水,重数百斤,不是一个人能吊起来的,必须几个人一起用力,而且力道要均匀,如果一个人拉得快,將铁水掀翻,那可是要人命的事情。” “所以事先要好好练练。” 李儒似懂非懂,不过也不在意了。他仅仅是看了一圈就走了。 周梦臣搪塞李儒,却不会搪塞戚继光,毕竟他不向戚继光交代清楚。戚继光又怎么能完美的执行周梦臣的意图。 周梦臣与戚继光在校场外围散步,低声说道:“元敬,练兵练的怎么样了?” 戚继光说道:“已经到位了,我敢说他们已经將队列训练到骨子里了,除却十几个人正不合適之外,其他人即便是睡梦之中,也不会忘记队列的。” 周梦臣说道;“这就好,我已经令军器监试產火銃,已经產了三千杆,你立即让你们的从军器监领火銃。对外就说,军器监要在这里测试火銃。每一桿火銃都好好测试,爭取让他將火銃用熟。” 戚继光说道:“这一点请老师放心,决计是没有问题的。”戚继光语气微微一顿,说道;“老师,局面真到了这个地步了?” 说实话,周梦臣让戚继光练兵的时候,戚继光嚇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京师。戚继光是什么人?是世袭指挥僉事之家。可以说世受皇恩,戚继光从根本上,就没有想过背叛朝廷。而今他的老师,居然要在京师之中训练三千火銃兵。 这是要做什么? 戚继光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好,我的老师要造反。第二想法是,我要向谁告发,第三个想法是,我要怎么告发,能將自己摘乾净,又不会有忘恩负义之名?  第六十九章 真相 第六十九章   真相 好在,周梦臣將局面详细讲解给戚继光听。阅读 终於让戚继光答应下来。 戚继光答应下来,也是因为这几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那就这年头师傅如父子,背叛师傅,从来不是美德。 第二个方面,却是周梦臣给出的理由,什么防范韃子再次南下。戚继光虽然不大相信,但是却感觉,似乎是真的。 第三个方面却是周梦臣的训练方向,火銃兵,纯火銃兵,这让戚继光大吃一惊,虽然他也听过,黔寧公的三段击,还有南宋的叠射法。但是周梦臣居然想要纯火器成军,这实在让戚继光感到难以相信。甚至戚继光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军。 这一点,即便是戚继光现在內心之中,还是坚持这一个想法。但是第二个想法,却是越来越相信了。而今这一次,谁都看出来哦,韃子这一次南下,今非昔比。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我其实永远不想用上这些人,只是这局面看起来------” 周梦臣对仇鸞的不信任,已经转化为对战局的不信任。 如果周梦臣看见而今的大同镇,他对战局的不信任只会更甚。 马芳带著几个人,马不停蹄出了紫荆关,向西北行了一日,过了广灵县,距离的大同镇只有两站路,这两站路,不是公交车的两站,而是两个驛站。只是此刻广灵城下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马芳远远的看见韃子的一个百人队,只是看数量应该折损了一些。不足百人了。,用一根绳子牵著不少百姓,多少妇女青壮。老人与孩子都不留下,无非是成年女子能够为他们部落添丁,而成年男丁,能给他的干活,至於老人与孩子,什么也做不了。 自然要杀了。 马芳见状,自然不能忍受。他思量好一阵子,虽然觉得有些冒险,但是马芳还是有把握拿下的。正准备出手。他好像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正要竖直劈下的手势,忽然握紧了拳头。 几个下属立即问道:“大人,怎么了?” 马芳瞳孔微微一缩,拿起手中的千里镜,扫过周围。说道:“似乎有人?不知道,是韃子伏兵,还是想下手的人。不管怎么说,小心使得万年船,等一等。” 此刻他有一些后悔了。 早知道,韃子如此猖狂,兵力分得如此之散。他就该將四百骑都带来。 而今只有十几个隨从,方便是方便了。只是行动之中,就要多加小心了,毕竟马芳可不想英年早逝。 没有让马芳等多久。 就听一阵梆子响。一阵箭雨射下。 这箭雨並不多,大抵只有几十支箭,但是精准非常,几乎每一个韃子身上都挨了几支。隨著箭雨一群人大声杀出,喊道:“杀韃子。” 马芳一看,却见这些人鱼龙混杂。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马一看就是军中出身。甚至衣甲都有一些眼熟。似乎就大同军中的,但是几名骑马的后面几名就简陋的多了。看上去不知道什么时代的衣甲重新给翻了出来。 这几个人好歹是有马有衣甲,后面的衣甲还有几幅,但是马却是没有了。 都跑著跟在后面。 韃子没有想到,有人在这里忽然杀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韃子立即反应过来,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人的廝杀,分外惨烈。 马芳也看出来,这不是正规军,应该是溃兵与大同地方民壮结合起来的人马。 大同地方民风强悍。 什么叫做民风强悍,眼前这就是。 韃子大军就在附近不远处,这一百余人,不在朝廷序列里面的军队,依然敢发动进攻,即便是死,也要咬韃子一口。 这种民风,既是一方水土养人的结果,也是大明开国以来,大同作为与韃子对抗的中心,战事不断而淬链出的老百姓坚韧的品质。 马芳目光看著场上,忽然起身说道:“该我们上场了。”隨即翻身上马。长驱而下,弯弓射箭,一连数箭,將他前面的敌人给射翻在地,隨即换刀在上,人借马力,刀光更是快如闪电,忽然在韃子百户身侧一闪而过。 马芳衝出几十步才勒马而还。此刻韃子百户已经翻身倒地了。而马芳的隨从才刚刚与韃子骑兵交锋。 这一击,快如脱兔。显示出马芳超一流的马术,眼光,与时机的把握。 虽然,百户之死,並不是韃子此战的终结,但却是韃子失败的开始。剩下的战事就乏善可陈了。唯一可说的,就是马芳在外督战,將最后几个想要逃走的韃子给杀了。 所有韃子不留活口。 这既是对入侵者的报復,也同样是生存的必须,只需走了一骑,走漏了风声,后果就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伏击的头目,忽然跪在马芳身前,说道:“拜见马將军。” 马芳一愣,说道:“你认识我?” 这个头目说道:“属下乃是赵达將军麾下一员小將,在军中见过马將军。” 马芳听了,细细看了这个头目,说道:“我记得你是一个总旗?” 这个头目说道:“大人,去年曹家庄之战后,我已经是百户了。”这话语之中还带著一丝小骄傲。 毕竟能在这样鏖战之中活下来,並立下战功。对於一个下级军官来说,也是值得骄傲的。 马芳说道:“你怎么在这里?赵达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这个头目情绪顿时有几分崩溃,即便最亲密的战友战死在身侧,他都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是此刻他忽然流泪了。重重的向马芳磕了一个头,说道:“求马將军,看在你与我家將军多次並肩作战的份上,为我家將军报仇雪恨。” 马芳心中一酸,鼻子也有一些不舒服。心中暗道:“我就知道赵达之死,绝对有问题的。”这个答案,是马芳的预料之中,却不是他希望的答案。马芳立即將这个头目搀扶起来,说道:“你且起身,有什么话,好好说。” 这个头目起身,说道:“当日,仇鸞令我家將军再次出兵攻韃子,我家將军认为,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在此之前,已经衝过一次了。韃子已经有了防备。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仇鸞不准,说什么韃子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必须想韃子之所未想。” “我家將军不能违背军令,只是从命。” “只是一出城,没有走出十里,就遇见了韃子大队伏兵。我家將军见状,二话不说就撤退,他在后断后。我们后队变前队,前队为后队,很快就回到了出城的城门。我家將军叫门,谁知道城头上说,说,韃子追得太近了,不能开城门。要我家將军绕道从其他城门入城。” 马芳听了,忍不住冷哼一声。心中暗道:“一派胡言。” 这个头目限於位置,很多事情不能理解。但是马芳哪里不知道。赵达出城之后,一定行军很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將韃子的伏兵给引动了,这才有逃回去的机会。別的將领,估计连看见城门都没有希望了。 至於城门不能开?更是扯淡? 马芳在大同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大同城门是有瓮城,与千斤闸。只有后面布置好,还怕不追进来。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藉口不开城门? 马芳想来,这个时候不开城门唯一的理由,就是仇鸞不想开城门。 只是马芳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啊?赵达纵然与他不对付,也不应该在临战之前自斩大將?什么事情不能放放再说?难道仇鸞就不想打仗了?  第七十章 仇鸞想做什么? 第七十章  仇鸞想做什么? 马芳满肚子都是疑问,他实在想不通,仇鸞这是要做什么?此刻他对下面的情况,其实已经有所预计了。阅读m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接下来怎么了?” 这个头目说道:“赵將军,从大同北门绕行不如,隨即转到东门,还进不去。最后转到南门,人困马乏遍体鳞伤,他对我们说,对不住诸位兄弟,韃子想要我人人头,我逃不了了。不过,我可以为你们衝来一条道路,不要回大同,你们各自回乡吧。家里人都等著你们的。” 这个头目一边说,一边以手锤地,片刻满手都鲜血,不自知的泪流满面,最后说道:“我们最后看见赵將军没入阵中------” 他有很多细节没有说。 比如其实,赵达带了两千骑出城,到了南城门的时候,只有数百骑了。但是即便是这数百骑,赵达还是能杀出来的。只是他的目標太大。韃子重重围困。盯死了他。他逃出来,估计跟著他的兄弟们,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而他战死在此。韃子不会在意其余的人。才有数百骑分散突出重围。包括眼前这个人。 马芳嘆息一声,说道:“赵兄弟,实在是-----” 赵达对战场的凶险非常敏锐,这种战场嗅觉是超一流的,马芳未必比得上,但是对人心险恶,却是太不了解。仇鸞逼他出战,其中就有问题,而他根本没有多想。到了闭门不纳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情况有变。这个时候立即舍大同而突围,未必没有生机。 毕竟,大同镇作为军事要地。不是一座大同孤城,而是围绕著大同城周围有很多军事设施的。即便不说这个,大同西北方向就是山,只要遁入山中,大不了弃马登山,韃子又怎么能抓住他。赵达在大同多年,人地两熟。总是能活下来的。 只是他居然傻乎乎的相信仇鸞,围著大同城绕了大半个圈子。將人力马力消耗的殆尽,才知道仇鸞要至他於死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马芳想骂赵达太傻。只是一想起赵达之前的种种,这番话,就说不出来了。 马芳按捺住心中的杀机。马芳在周梦臣面前显得恭恭敬敬的,实际上马芳也是一个狠人。他在战阵上杀的人,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绝对不是好好先生。他此刻將对仇鸞的杀机藏在心中。 马芳说道:“你叫王什么来者?” 这个头目在赵达军中,也不过是一个下级军官,马芳自然不认识了。 这个头目说道;“从今之后,在下叫王杀仇。” 也不知道,这个杀仇。是要杀了仇人,还是要杀仇鸞。 马芳说道:“你们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不如跟我回京,稟报朝廷。重新入军中。” 王杀仇说道:“大人,跟著你能杀了仇鸞吗?” 马芳沉默。 虽然马芳也想杀了仇鸞,但是他很清楚。仇鸞这样的重臣,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他只能在周梦臣边上敲敲边鼓。即便是周梦臣这一件事情也是不好做的。 王杀仇说道:“而今韃子到此劫掠。大人能带大队人马与韃子打吗?” 马芳又是沉默。 马芳有什么能量啊? 他而今不过是大明区区一个中级將领,最大光环,还是周尚文临终的推荐,说马芳有將帅之才。可惜啊,这都是空的。有大军,才有將帅之才发展的空间。没有大军,將帅之才,也不得不干百户的活。 他最多能將周尚文的亲兵带来,区区四百人又能做什么事情? 王杀仇眼神坚定,说道:“大人,我们跟著周老將军与韃子战,父死子继,满门戴孝,但从来没有后悔过。周老將军是厚道人,从来没有亏待过弟兄们,弟兄们也都知道,跟著周老將军,是保家卫国,保卫乡梓。 不管打成什么样子,死多少,大同的老少爷们死一个补一个。” “但是而今,朝廷派了仇鸞来。他们躲在城中,什么也不管,我们不行,我们的家小都在外面。赵將军说,让我们回家,这是赵將军最后的军令,我一直遵守,韃子想在大同为所欲为,须让大同老少爷们死光。” “至於从军,”他冷哼一声,说道:“军中不多我一个人。” 马芳嘆息一声。 一个肉体死亡只是一个开始。而周尚文留在世界上的根基,也就是大同军,此刻也彻底不在了。 大同军之所以能战敢战,打得了苦战,恶战。不管什么样的劣势都不崩溃,其实也是大同上下都信得过周尚文,而这种信任一夜崩溃了。大同军即便还留下一些骨干,想要重建大同军,也不大可能了。 马芳嘆息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从伴当之中找了一个人,將这里的情况。立即匯报给北京的周梦臣。也將马芳的种种疑问,让周梦臣去费心思。 马芳决心继续西进,去主战场附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马芳心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想得到,准確的来说,这里与大同已经有一点距离了,南方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雁门关。过了雁门关就不是大同镇的辖地,而是山西镇了。 这里已经不是主战场了。尚且是这个模样。更不要说韃子二十多万骑,蝟集以大同镇为中心的地方,哪里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惨状。马芳不忍细想。但不得不去看。 战场已经够残酷了。 但是战场下更残酷。 正因为大同军民都知道,挡不住韃子有什么下场,他们才有奋不顾身的勇气,只是可惜,周尚文一去,九边终究去了樑柱。 且不提,马芳决定冒险靠近韃子主力附近侦查。单单是周梦臣看了马芳带回来的东西,大吃一惊,简直是不敢相信。 大明边军里面有猫腻,周梦臣是知道的。 大明军报有虚报,周梦臣是知道的。 仇鸞贪污,周梦臣也是知道的。 仇鸞不能战,周梦臣大抵也是有所揣测的。 但是周梦臣万万想不到,仇鸞能做到这个地步。简直击破了周梦臣的底线。面对敌军不敢一战,面对友军,杀伐果断。打敌人不行,坑友军一流,更不要说赵达从某种意义上,並不是仇鸞的友军,而是他的属下。 简直是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马芳传来的消息,还有证人证言,乃至於一些其他证据。 周梦臣都不敢相信。 就一个词,为什么啊? 仇鸞世袭侯爵,富贵已足。甚至仇鸞什么也不做,仇家也是世袭罔顾与国同休。要权势,依附严嵩的仇鸞,在武人之中,也已经到顶了。因为仇鸞在大礼仪之中对皇帝的支持,皇帝也对仇鸞很是厚待。 单单从圣宠上,也是武人之中第一人。即便是周尚文。嘉靖也不过是认为周尚文老將,敢战,才有所偏袒,哪里如仇鸞,当年年纪轻轻执掌征南大军,出了篓子之后,沉寂几年之后,又能復出。远非其他將领可比。 在周梦臣看来。仇鸞是真正站在大明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人。仇鸞天生就该维护大明的利益,毕竟,他是大明统治集团,也是既得利益者。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谎报军情,讳败为胜,这虽然有问题,但是很多人都在做。但是如此非要治麾下驍將於死地。 这是为什么?简直是太合常理了。 周梦臣此刻有一种衝动,就想抓住仇鸞的脖子问问,你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不管多不可思议,周梦臣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第七十一章 调查仇鸞 第七十一章   调查仇鸞 周梦臣想不通仇鸞的心思,也就不去想了。 他心中暗道:“有一件事情已经確定了,仇鸞定然是有问题的。具体什么问题不知道。既然是有问题的。那么就调查一下,不过大同那边不能调查,但是京师这里可以调查。” 仇鸞不管飞的多远,他的根基永远是在京师。 周梦臣还没有想起从什么地方下手调查。忽然想起了什么?暗道:“对啊,查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找他的对头。” 仇鸞的对头是谁? 丰城侯。 甚至丰城侯都不是仇鸞的对手,丰城侯与仇鸞年岁相当。当时仇鸞就是勛贵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丰城侯从湖广一任总兵回京之后,本来想藉助在湖广平叛的战功更进一步,或者换一个地方当总兵官。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到了京营任职。 也就在去年韃子南下期间,临时充当了內三关的守將外,就没有別的差遣了。近乎赋閒。 从这个角度来看,丰城侯一辈子与仇鸞的矛盾之中,都没有站过上风。 或许仇鸞打仗的能力,是有问题的。但是政治投机的手段,绝对丰城侯望而兴嘆的。 周梦臣既然下定决心了,他立即去丰城侯府。 丰城侯没有见他。倒不是丰城侯拿大,而是周梦臣也不是生客,他几次来丰城侯府都是拜访丰城侯世子的。丰城侯府上下,也就习惯了。这一次也是一样。李儒见周梦臣来了,说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周梦臣有些惭愧。 的確,细数周梦臣几次登门,都请李儒帮忙。 毕竟,京城与其说是皇帝的京城,朝廷的京城,倒不是说是勛贵的京城,这些勛贵才是京城真真正正的地头蛇。甚至街面上地痞流氓,不攀上某个爵爷的关係,都不好意思在京城当大哥。 毕竟这些家族百余年盘踞京师,虽然在军事上的权力一点点的消失,但是互相联姻之下,在京城之中盘根错节。几乎將触角深入到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了,比起丰城侯府,这些崛起于靖难时期的,老牌勛贵,咸寧侯府仇家,根基还太浅薄了一些。但是即便浅薄,也是在京师耕耘了近五十年了。但是即便咸寧侯再浅薄。也比周梦臣根基深厚。 想要在京师调查仇家,而不被发觉。周梦臣想来想去,也只有三个渠道。第一个是锦衣卫,另外一个就是东厂。但是这两者都不能用。无他,这一件事情性质比较恶劣。 剩下的就是丰城侯府的渠道。 仇鸞作为领兵大將,而今在外面打仗。而周梦臣在后面查仇鸞,翻他的老底,怎么看,怎么像是陷害忠良的举动。 这也罢了。 周梦臣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东厂与锦衣卫这两根线都牵在嘉靖手中,周梦臣一碰,嘉靖绝对知道。这一点掌控力,嘉靖还是有的。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周梦臣也不敢让嘉靖知道这一件事情。 怕嘉靖不相信,又怕嘉靖相信。 怕嘉靖不相信,这个道理很简单。怕嘉靖相信,却是面对而今的局势。 仇鸞一人事小,与韃子之战事大。如果临战之际,弄出事情来,周梦臣很担心局势不可收拾。想来想去,还是丰城侯府的渠道比较好。最少周梦臣能有更多选择权。 周梦臣毕竟惭愧的说道:“这一次真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 李儒毫不在意说道:“你说吧,你我之间还说这些?” 周梦臣说道:“我请贵府帮忙,调查咸寧侯仇鸞。” 李儒听了,大吃一惊,说道:“不行。这一件事情不是我能插手的。” 李儒自然知道其中敏感之处。调查仇鸞,不是问题。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周梦臣一阵好说歹说,甚至將大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这才让李儒鬆口了。只是李儒说道:“只是,这一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这事情都是我父亲亲自经手的。” 丰城侯府自然是有干脏活的,暗地杀个人,收集信息等等。丰城侯府不仅仅是一个侯府,也是一股政治势力,而今虽然这一股政治势力已经衰弱不堪了。但有些配置还是有的。 只是这样机密要事,只有丰城侯世子李儒成为丰城侯那一天,或者將要成为丰城侯那一天才能接触到的。 而今丰城侯与仇鸞年纪相仿,才四十多岁,远远不到交班那一日,李儒自然接触不到。 周梦臣说道:“那就请李兄代为通传,晚辈周梦臣求见。” 李儒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 周梦臣就来到了丰城侯面前。 丰城侯已经听过了李儒的代传。见了周梦臣,说道:“你是兵部郎中周梦臣,还是武昌故人周梦臣?” 周梦臣一听,立即明白。 如果是兵部郎中周梦臣,那他此来就不是代表自己,还有自己背后的人。比如徐阶。丰城侯府虽然与仇鸞不对付,仇鸞也是严党一员,但是丰城侯府到底不是直接与严嵩对上。 丰城侯府这样老牌勛贵建功立业之心没有多少,但是明哲保身之道,却是非常精通。 所以,周梦臣是兵部郎中周梦臣,自然要打道回府。但是如果是武昌故人,这一次就是纯私交。丰城侯才有可能网开一面。 周梦臣立即说道:“晚辈周梦臣拜见李伯父。”周梦臣是纯粹以李儒的朋友来拜访丰城侯。 丰城侯微微点头,心中暗道:“孺子可教。”他说道:“你之前说的事情,太过不妥,我权当没有听过。就此作罢。” 周梦臣听到这里,心中一凉,当这一件事情不行了。却不想丰城侯来了一个峰迴路转,说道:“哎呀,这是家门不幸,出了家贼,將很多帐目弄得一塌糊涂,我 看得著急上火,却不精通此道,听闻贤侄是天下歷算第一,可否帮我看看。” 周梦臣一听,立即上道,说道:“伯父有事,晚辈岂敢不效劳。” 丰城侯点点头,说道:“子文,好好招待你朋友。” 丰城侯其实也没有想到,他当年隨手一个閒子,能够走到今日。所以也在大力维持与周梦臣的关係。该给的帮助也会给,但是不会亲自下场,其中的度,这位老牌勛贵的家主拿捏的很准。 片刻之后,李儒就拿著一串钥匙。带著周梦臣来到一排他都有些陌生的房子里面,找到了据说是一片混乱的帐目。 周梦臣打开一看,却是咸寧侯家的卷宗。 当然了,丰城侯府自己弄的,自然没有衙门里面的详细。但是该有的也有。在周梦臣看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咸寧侯府主要人员的履歷。咸寧侯府人丁稀少,不像丰城侯府一百多年下来有很多分支在各地扎根。 所以,这部分之中,主要是仇鸞与仇鉞当年提拔的嫡系。 周梦臣一扫,发现时间是最大的杀猪刀。仇鉞当年的旧部大都不在了。即便有些一后人,与仇家的关係到底是隔了一层,而仇鸞自己提拔的人却不多。似乎仇鸞在军中的根基並不如他想像那么深。 另外一部分就是咸寧侯的產业。 周梦臣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上面估计咸寧侯府的產业在百万两以上。 这如何不让周梦臣心惊。 后世严世蕃评点天下富豪,以家资五十万为门槛,只数了十七家。可见百万两在这个时代的分量。而其中就有蜀王,魏国公府,英国公府,孔家,张天师家这样的豪门。 而仇家起家不过五十年,財富积累太快了。  第七十二章 羊马市 第七十二章 羊马市 周梦臣借了科技的红利,再加上嘉靖的虎皮,而弄得这一套体系,撬动的资本大概也不过一百多万两,当然了,说现银是没有的。 而周梦臣的家產也不过三万两上下,已经很了不起了。能刺激著殷正茂改邪归正。想办法正道搞钱。 周梦臣细细看过档案,虽然丰城侯的记录並不是太全的,也能看得出来,仇家的资產是在这十年之內,飞速扩张的。但是周梦臣细细看了仇家在京师的產业,城外的田地不多。毕竟仇家封爵的时候,已经是正德年间了,北京附近的田地,早就被瓜分殆尽了。 咸寧侯府的土地大多是嘉靖二十年左右,武定侯郭勛因为通白莲教案被处死,咸寧侯府从武定侯府搞到的土地。而咸寧侯府在京师的產业,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甚至上面说,单单仇鸞送给严世蕃的银子就有数万两之多。 这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周梦臣看著看著忽然看见一点,说道:“咸寧侯家是城北羊马市主家?” 北京城北有一个巨大的牲畜交易市场。周梦臣是知道,这个牲畜交易市场估计即便不是北方最大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周梦臣不知道这个市场的主家之一就是仇家的。 李儒说道:“这一件事情我知道,本来这个市场也是几家商量的办,我家还在里面有份子,只是仇家这几年牲口供应量特別大,大家都要仇家的货源,这主导权渐渐的到了仇家手中,说他是主家也不算错。我家也就每年分一点银子,早不管事了。” 其实这一点银子类似於保护费一样的。 毕竟北京勛贵但凡有些能耐的,都能做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羊马市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想捣乱太简单了。所以十几家勛贵都有份子。但是有人经营有人不经营,有的纯粹就是占个乾股。 就好像丰城侯家。 周梦臣心中一动,线索忽然联繫到了一起。 影响大明牲口价格的最大因素,不是別的,就是对蒙古人的封锁。 马匹是最为典型的。大明马政崩坏,而马匹不管是作为骑兵的坐骑,还是大明民间的生產工具,都是必需品。但是马匹的价格在草原上,却是很便宜的,大明军马的来源有相当大一部分都与朵顏三卫,女真人的朝贡贸易。 总体上来数量是比较少的。 俺答作为大明最大敌对势力。 朝廷对俺答封锁最为严厉。当然了,大明希望从俺答买马,奈何大明不想出购铁器粮食等物资。再加上战爭的因素,双方的贸易早就断了。当然了,私下里走私一直存在的,但是一直不成气候。 仇鸞怎么可能成为大明最大马贩。 他的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周梦臣立即起身,说道:“今日多谢了。改日定然登门道谢。” 李儒说道:“我送你。” 周梦臣从丰城侯府中往外走,忽然见一群人跪了一地,中间有一个好像是帐房先生的人,被按在红木板凳上,一五一十的行家法。 周梦臣好奇的问道:“怎么回事?” 李儒摸摸鼻子说道:“帐目不清。” 周梦臣一愣,顿时明白。 丰城侯说帐目不清,必须有帐目不清。即便將来出了什么事情,丰城侯府也能將在该摘出来。即便有人不相信,但是丰城侯府也不是寻常门第,没有铁证,即便是首辅也奈何不了。 只是这个帐房或许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挨打。 周梦臣有一点小惭愧。不过他很快將这一点思绪放在一边。他出了丰城侯府先回家中,从周尚文的亲兵之中找一个最熟悉马匹的人。周梦臣想了想,又將戚继光叫上,在周梦臣的印象之中,戚继光的骑术也是相当不俗的,而骑术不错的人,一般都懂马匹。就好像这年头,凡是驾驶技术不错的人,对车辆都是懂一点的。 周梦臣二话不说带著几个人。来到羊马市。 周梦臣二话不说,就来到仇家门下的店铺。 当然了羊马市的店铺,与常规的店铺是不同的。 没有房子,而是一个棚子。棚子后面圈了一大片地方,有木製柵栏围在一起,里面就是大量马匹与牛羊。看中什么,就会牵到棚子里面询价。遍地都是牲口,还有马粪,牛粪什么的。味道自然不好问。 周梦臣也就没有进去了。 他微微示意,让几个人进去看看。 却不想这里主事的人,见周梦臣神態不一般,立即上来招呼。说道:“这位客官。可是来卖牲口?” 周梦臣说道:“家中办事,需要一批牲口。” 周梦臣是隨口敷衍。却不想这个人误会了这个办事的意思,说道:“客官,可算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里的羊都是寧夏滩羊,那滋味是天下一绝,吃了我们的羊,就不想別家的羊了。” 周梦臣目光扫过这里的牲口,有马有牛,但是更多的是羊。 周梦臣心中也明白,这个羊马市很大一部分是要供应京师的,所以交易最多的其实不是马,而是羊。毕竟北京特產是涮羊肉。就好像每一只鸭子可以活著走出南京,每年也需要源源不断的羊供应京师。 周梦臣隨口说道:“滩羊?” 主事听周梦臣的话,似乎有些怀疑,说道:“客官,寧夏滩羊天下第一,乃是皇宫的贡品,抢手之极,不信你尝尝。绝对没有问题。”隨即这主事指著一头羊,给现杀了,用来烤肉,让周梦臣品尝。 周梦臣吃著烤肉,觉得味道不错。但是是不是寧夏滩羊,却不知道了。 周梦臣见戚继光一行人回来了,他招呼一个老卒。这个老卒叫老刘,周梦臣印象好像是寧夏人,毕竟周尚文当初就在西北驻守过,黑水大捷就是在西北打的。他的亲兵之中有寧夏人也是正常。 周梦臣说道:“尝尝,说是寧夏滩羊。” 老刘也不客气,一把拿过羊肉串,吃了一口说道:“不是,这是丰州滩的羊。大人,您看上面的孜然就知道了。寧夏滩羊只需放一点盐就行,天然的滋味,根本不需要其他调料。什么羊都都比不了。而且这寧夏滩羊也就在寧夏中卫一带有產,即便是同样的羊,离开了寧夏这片地方,也没有原来的味道。” “这一吃,就知道是丰州滩的羊。” 当然了,老刘这样说话,也不妨碍他將手中的羊肉串三下五除二吃完。毕竟,这年头能吃上肉的人不多,更不要说这羊肉虽然不是寧夏滩羊,但是关外的羊总是比关內的羊好吃一点。 周梦臣目光落在主事的人身上。 这个主事人訕訕的说道:“说是滩羊,又没有说哪里的滩羊。” 滩羊是羊的名字,而“丰州滩羊”的丰州滩,乃是地名。怎么可能一样。 周梦臣也没有工夫理会他。隨口说道:“看在老板的招待的份上,挑上十头羊带走,给下面改善伙食。” 周梦臣说的下面,乃是周尚文留给他的亲兵,这四百人可不好养的。平日里也是需要一些荤腥的。周梦臣来一趟,总不好什么也不卖。周梦臣下了决断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在外面忽然问道:“怎么样?这些牲口都是来自什么地方?” 戚继光说道:“老师,我们细细看过了,这些马大多都是河套马,应该是產自丰州滩一带,不敢说完全肯定。但有七八分把握。即便不是河套马,也定然是產自关外。” 第七十三章 仇鸞的麻烦 第七十三章  仇鸞的麻烦 周梦臣眼睛微微一眯,口中沉吟道:“关外。阅读” 关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这个关可以是山海关,也可以是居庸关,甚至是嘉峪关,玉门关,雁门关。而在这里却是所有关卡之外,也就是大明边墙之外。未必一定是俺答部。 但是极大可能是。 戚继光沉吟片刻,低声说道:“老师,其实边军的一点小动作,朝野上下都是知道。这並不能说明什么。” 老刘也说道:“其实老將军在的时候,对一些事情也是默许的,並从中拿一些钱来补贴將士,否则那么多兄弟的抚恤从何而来的。这事情不可细究。” 周梦臣说道:“我都明白。你们放心吧。我有分寸。” 而今的周梦臣已经不是愣头青了,他深刻的了解这个时代的运行规则,更深刻的了解一个事实,那就是法律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而不是相反。而仇鸞典型是统治阶级的一员,这些犯法的事情,放在小民头上,够杀一百回头了。但是放在仇鸞身上,却是未必。 即便周梦臣將仇鸞走私的事情,捅给嘉靖知道,嘉靖大概也是一笑了之,或者对仇鸞敲打一二,让他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根本治不了他的罪。 而且周梦臣如果不是知道赵达之死的蹊蹺,也根本不会做这一件事情。 而今周梦臣內心之中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猜想。仇鸞是关內外走私的总后台,甚至严嵩有没有分,这不好说。不过即便严嵩有分,这一件事,严嵩也不会脏了手。 再加上仇鸞在前线的种种作为。 这让周梦臣深刻的怀疑,仇鸞与俺答之间的关係,已经不仅仅限於交易双方了,或者他们双方交易的不仅仅是物资了。 当然了,这只是周梦臣的猜想。对付这样的高官显贵,是需要铁证的。而周梦臣恰恰没有。 “铁证。”周梦臣陷入深深的思考,暗道:“这铁证从什么地方找?或者说什么东西,能够证明俺答与仇鸞之间的交易?” 这让周梦臣有些犯难。 很多影视剧都有用帐册作为铁证,但是周梦臣知道,很多交易都是不落文字的,傻子才会写在纸上。 不过,虽然周梦臣一时间没有头绪,但是他已经死死盯上仇鸞,仇鸞的麻烦已经开始了。 只是此刻的仇鸞还没有心思顾忌北京的一双眼睛。他已经觉得眼前的事情棘手之极了。 没错。 而今的仇鸞已经是宣大总兵官,平虏將军。就官职而论,已经不逊乃祖了。只是,虽然他讳败为胜,在严嵩的支持下,有了而今的权威。但是在其位谋其政。他既然成为宣大的执掌者,就要面对而今的局面。 俺答已经大举攻入宣府。 宣府各军守有余而攻不足,再加上苏祐指挥不动下面。已经一连十几封书信向仇鸞求救了。而朝廷这边也要求仇鸞带领新胜之师大举东进,扫除妖氛,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 只是仇鸞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之明。 他知道,他打不了仗。 如果说之前是仇鸞打不了仗,那么而今就是大同军打不了仗了。赵达之死,影响力是巨大的。可以说仇鸞用赵达之死,让大同军所有將领都闭上了嘴巴。只是如此一来,仇鸞发现他没有办法打仗了。 下面將法不责眾这一套搞的淋漓尽致。 是的。仇鸞代表朝廷。而且俺答在外,现在不能搞死仇鸞。毕竟大部分大同人也是不愿意投韃子的。否则他们兵变的心思都有了,反正从嘉靖初年到现在,大同兵变过三次了。再多一次也不多。 但是不兵变,不代表下面就拥护仇鸞了。 一个个都低头顺目,仇鸞说什么都一口答应,但是答应之后,就是做不到。甚至还有一些將领都摔伤,扭伤,等等伤势,一个个不能上阵了。之前跟隨周尚文的时候,都是中箭之后,折箭再战,甚至有人肠子都掉出来,又被李时珍缝进去的悍將,而今一个个变得娇贵之极,似乎雨滴打到头上,都能受伤了。 可见一个个都寒心之极。怎么肯为仇鸞卖命啊。 大同一镇,骨干精锐都在大同骑兵之中,这是大同镇的主心骨,这个格局是周尚文奠定的。而今这些人一散架。仇鸞顿时抓瞎。觉得除却他带来的军队,已经全部指挥不动了。 他带来的数千京营骑兵战斗力先不去说,这一点点的军队,怎么能与俺答交锋。 仇鸞思忖很久终於確定该怎么办? 首先,他要先將大同军的架子搭起来。不管怎么样,手中有人才行,不管是充场面。还是对朝廷有一个交代。他必须扩充军队,他而今手中一点点人马,根本不够。 但是从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了。 毕竟立即就要用兵,现在才徵兵,训练的时间都不够。 所以,仇鸞要现成的。 他下令从大同各城之中儘量徵召军队,几乎將各城的军队徵召一空。但是之前也说过,周尚文將大同一镇之精锐都融入骑兵之中。而各地留守的军队,自然是周尚文不要的军队。 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即便如此,数量还是不够的。 仇鸞索性,將什么土匪马贼,乱七八糟的人马,只有能充场面的人马统统收纳在军队之中。只是这军队的战斗力了,军纪了,都不用说了。根本没有。 仇鸞自然也知道,靠这些人打仗是根本不可能的。仇鸞也根本没有指望他们能打仗。他是用这些人来堵住朝廷的嘴。 至於俺答大军,仇鸞用另外的办法来应对。 俺答南下,无非是求財。求財就是生意。是生意就可以谈吗? 仇鸞將忠叔叫来说道:“麻烦你再走一趟俺答大营。” 忠叔听了仇鸞的话,饶是他对仇家忠心耿耿,此刻一听,也大惊失色,说道:“少爷,这不好吧?” 仇鸞说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而今最重要的是韃子吗?不是,韃子不过是一过路的,过几个月就要回到草原之上?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敌人,从来是在朝廷之中,严阁老来信要我注意,说张治徐阶在內阁一直在寻我的错处,我寻思,这一次要我出击俺答,无非是借刀杀人之计,借俺答之刀来杀我,这徐阶真是好生卑鄙。” “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我打贏的,否则,我立功回朝,徐阶岂不尷尬?” “所以,要万分注意,不要中他们的圈套。就不能如他们所愿。” 忠叔声音有些颤抖,说道:“但是如此一来,宣大恐怕要生灵涂炭了。” 仇鸞眼睛也不眨一下,说道:“些许草民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事情?严阁老已经答应我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不闹到北京城下,那都不是事。俺答筹备数年,气势汹汹,傻子才与他硬拼,正当虚以为蛇。当其他墮归当初时候,才是我们立功的时候。” “所以,忠叔此去一定要让俺答答应下来。这於朝廷,於我咸寧侯府,都是一等一的重要。” 忠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想起先侯爷之恩重,咬著牙说道:“请少爷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忠叔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觉得胸中崩得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似乎丟了什么东西,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仇鸞说道:“好, 那就拜託忠叔了。快去快回。我在大同等著你的好消息。” 忠叔告退。直奔俺答大营而去。 第七十四章 仇鸞妙计 第七十四章 仇鸞妙计 “什么?”俺答几乎不敢相信。阅读m被萧教主在后面悄悄一踢,咳嗽一声,装作镇定起来,说道:“这真的是咸寧侯的意思?” 忠叔面目麻木说道:“正是。我家的大人说了,只要汗王点头,我家大人就与汗王联手,做上一笔。” 俺答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说道:“你在后面尾隨,说不进攻,我撤离一地,你接受一地。我该如何相信你家侯爷。” 仇鸞为自己的困境开出了一个完美的药方。 首先,严嵩承诺,只要韃子不打到北京城下,他都能给他兜著的。所以,宣大地面上有什么损失,根本不重要,传不到朝廷檯面上的损失,就等於没有损失。仇鸞要做的並不是与俺答大战一场,並且战而胜之,这是不可能的。 而上面的压力,让他必须有所动作。如此一来,他与俺答之间关係,有只有胜,负。但是仇鸞思路清奇,从死路之中找出了一条生路。那就是与俺答合作。 俺答南下不是要钱吗? 那就给他钱。 反正宣大地面不管发生了什么?严嵩都能兜底。仇鸞就提出了一个让俺答都不敢相信的条件。 仇鸞提议他带大军走在俺答后面,俺答洗劫过一地,离开之后,仇鸞就占领,並以此向朝廷报功。这样的局面,仇鸞看来简直是完美了。 严嵩不想要边关败绩,因为这个责任是他的。 所以,他要捷报,至於这个捷报是怎么来的。严嵩並不在乎。就好像严嵩未必不知道大同捷报里面有多少水分。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仇鸞想要保住自己的权位也不想有败绩,这关係到仇鸞一个武將的地位。 作为一个武將,遇见胜负未定的战事,自然是先打再说。但是仇鸞作为一个政客多过一个將领,他想到的不是怎么打?而是怎么利用自己手中的筹码,权衡利弊,找出自己损失最小的一条路。 只要达成交易,就没有什么不確定的因素,干嘛傻乎乎的去战场拼个你死我活?在他看来,这就是上兵伐谋。 就好像,而今仇鸞用与他毫无关係的宣大两地百姓身家性命,来换来,他仇某人百战百胜,连战连捷,成功將俺答赶出宣大的战绩。反正俺答抢够了,总是要回丰州滩的。 至於他是抢够了自己走,而是被仇鸞打跑的。全靠一张嘴来说了。 忠叔说道:“应该是我家大人信得过汗王的信用。相信汗王不会因小失大的,大同军中而今是什么状况。汗王应该是知道的。我家大人一旦出了大同城,生死就在汗王手中了。不过,我家大人相信,汗王每年数以百万的羊马总是要人卖走的,整个大明,除却了我家大人没有人有这个好的胃口了。” “汗王得实惠,我家大人得虚名。於汗王有百利而无一害。汗王又何必在嚇唬小的。” “还请汗王给一个痛快话,行,还是不行。” 俺答大笑道:“从今天开始,咸寧侯就是本汗的结义兄弟,我蒙古上下,见咸寧侯如见本汗。从此所有羊马牲口的生意,都归咸寧侯掌管。请咸寧侯放心,有我俺答一日,一日不负咸寧侯。” “而且我也是懂事的。劫掠的东西,也会给咸寧侯一成,大家一起发財。” 这个条件,对俺答太友好了。 似乎从战局上来说,即便仇鸞不答应这个条件,俺答也能放手劫掠。其实不然,虽然明军龟缩了。但是大同百姓的抗衡一直都没有过。曾经就有一次战例,韃子一支人马撞到了某家族取媳妇。將媳妇给抢去了。新郎官顿时大怒,召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聚集了数千人,与韃子狠狠的干了一架。打了对方大败而回。 大同马兵甲天下,这一句话最早是从石亨口中说出来的。 但在大明二百多年的天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的。 俺答虽然人多,但是分散开来劫掠,也是折损不断。仇鸞的大同军即便是一个空架子,稻草人,在一边也能牵制俺答不少兵力。这很是影响劫掠的效率。 虽然俺答不至於因为仇鸞一句话,就完全不对仇鸞防备。但也可以减少预备人马。 当然了,这並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与仇鸞达成这么的默契,俺答就有了单独行动的可能。 前文说过,大军行动,很多跡象是遮掩不住的,不用有经验的將领。就是一个资深夜不收,一眼就能看出来。仇鸞如果如当初翁万达一般,即便不交战,就在后面尾隨,也足够俺答头疼的。 而今不用担心了。 俺答有绝对的信心,能瞒过仇鸞。 俺答很快与仇鸞达成了协议。 双方相距三十里,俺答劫掠之后,再通知仇鸞来接收地方,虽然这地方很可能已经是一片白地了。但是地名上依然是老名字,管这里剩下多少人了。一旦接受之后,仇鸞就会立即发出捷报。 某月某日,咸寧侯率部苦战,数陷阵。韃子不能支,夺某地,斩首若干,云云。 总之,如果单单看军报,宣大战场,简直是节节胜利,形式一片大好。 至於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是马芳看到的。 马芳艺高人胆大,他跟隨韃子主力数日,很快就窥见了双方的默契。从韃子从某地离开,到明军入住,有大概有半天到一天的空档。马芳冒险突入此地。却见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 房舍被焚烧了不少,有一些还没有焚烧。已经熄灭的火焰之中,有一团团黑色的东西,只看见大片的焦黑,看不出什么东西。但是马芳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没有焚烧殆尽的尸体。 而这尸体,从姿態来说,並不是死后焚烧的。而是活人扔火堆之中。残忍的令人髮指。 只是而今的局面下,令人髮指的事情太多了。 如果每一个局面都要竖起手指,就是有双手与双脚加在一都不够用。 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驛站。以驛站为中心,兴建的一些建筑,大概有几百户人家,此刻已经是一片白地。到底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老人女子男人全部都有,还是未经过打理的原生態现场。 马芳呼吸著熟悉血腥味,回想起他小时候的时间,片刻之间眼睛已经一片血红了。 他八岁那年被韃子掳到朝廷,为人马童。这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是马芳童年的概括。也是他之后数不尽的梦魘。 也是他內心之中永远过不去坎的。 很多被掳到草原上的人,都臣服於韃子,成为韃子的奴隶,甚至还混成的不错,而马芳的勇武,在草原上並没有出头之日。但是他却毅然决然的夺马南下,就是他八岁那一年,有一个过不去的心结。 而今这一切的一切在十几年来,在大同镇再次重新了。 马芳內心之中,波涛汹涌可想而知。他的努力不能挽回当年的悲剧。也不能挽回现在的悲剧。只是不管他有內心之中,如何惊涛骇浪,但面色不动,淡淡说道:“走吧。等一会儿,仇鸞的人就来了。而且韃子的营地之中,似乎有一些动静。只有靠近一些才能看清楚。” 马芳带得十几个伴当沉声答应一声,每一个人都心情都不好。他们有好些都是大同本地人。甚至之前都来过这一个小镇。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谁的心情能好了,才是怪事。 就这样马芳忽然而来,忽然而去。似乎没有一个人看见。 第七十五章 韃子主力在什么地方? 第七十五章 韃子主力在什么地方? 马芳冒著极大的威胁,將所有伴当都留在身后。阅读自己一个人,趁著夜色来到一颗树上,將自己身上扯满树叶。看上去並不起眼。他远远的眺望著韃子的营地。韃子营地覆压几十里。马芳即便在书上,也不能看得多真切。 只是马芳当地经验丰富。他发现一个问题。韃子营地外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队韃子巡逻而过。 马芳潜伏的地方太过靠近韃子营地了。韃子的巡逻队都在马芳身下走过。就是那种一抬头就能发现的地步。 马芳目光一扫就能看的出来,这一支巡逻队是同一支。 这让马芳內心之中有些疑惑。 马芳青少年都是在草原长大的。正因为如此。马芳对韃子甚至比韃子自己更了解。马芳对韃子营地的各种布置细节,都是了如指掌。一般来说,这种巡逻队伍,不可能是找一支一直巡逻的。会换班的。 当然了,换班的次数,会根据不同情况而確定的。如果战事紧张,甚至有一个时辰一换班。就是让在营地外围巡逻的將士,保持充足的精力。 但是一般情况下,是一日四班。而今韃子骄狂的很,但也不至於將將原本的惯例消减不少 马芳敏锐的感受到有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是什么? 马芳一时间不知道。 他细细观察了几日,才发现。韃子的主力已经不在这里。 诚然这里营地之中,有很多韃子,但是这些韃子都不是俺答本部人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马芳心头顿时一紧,暗道:“俺答到什么地方去了?” 战爭之中,对方的主力去向不明,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马芳更是明白这一点。一时间他感觉头皮发麻。立即派人將消息给周梦臣送过去。 只是从战场上將消息传到京师,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仇鸞有些事情是判断对了。 徐阶不会接受仇鸞胜利的。当然了,到底是徐阶不能接受仇鸞这种虚报战报的举动,还是不能接受仇鸞的捷报。这一点就不细细展开了。总之,这个时候的悲剧,徐阶组织了对仇鸞又一次进攻。 这一次依然是苏祐。 却是苏祐只能镇守宣府城,將外面的土地全部放弃。如果韃子没有围城的意思,而今宣府城中与北京的信息联繫估计都这要中断了。即便如此,苏祐对这个局面,也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苏祐几乎將宣大战局的控制权,拱手相让。就是为了让仇鸞更好的统合两方,与韃子交战。但是而今,仇鸞做了什么?几乎什么也没有做。苏祐又怎么能满意。 於是,苏祐上奏朝廷。弹劾仇鸞殆误战局,以至於宣大战局完全崩坏。 隨著苏祐上奏,各级言官蜂拥而至,弹劾仇鸞的奏疏,几乎能將仇鸞给淹了。 这个局面,周梦臣觉得有几分快意之余,內心之中却悵然若失。 宣大局面在一点点崩坏,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但问题是,隨著宣大战局的转化,大明朝廷非但没有团结起来,反而日益分裂了。斗爭频率增加。可谓爭奇斗艳。一点也不逊色於前线的战局。 这样下去。恐怕有不忍言之事。 周梦臣想到这里,心中暗道:“好歹,我做了准备。只是我希望我的准备,最好不要在今年派上用场。” 因为周梦臣的准备,更多急就章。各种方面都不大成熟。真的到了战场之上,未必能够百分百的发挥了。 如果在战场之上出了问题, 那才是最大问题。而且这种手段,充其量也算是一个战术上的手段,上升不了战略层次。战术的胜利,很难掩盖战略上的失利。 只是周梦臣对朝廷党爭加剧,更多是失望。但是对仇鸞上奏的解释,却是万全不能接受了。 虽然他仇鸞左一个捷报,右一个捷报。但是並不能掩盖一件事情,那就是俺答肆虐的地方越来越多。大同这边,仇鸞可以一手遮天。但是宣府这里,苏祐可不给仇鸞面子。 而仇鸞接到了朝廷申斥的时候,已经是在居庸关外了。並立即给朝廷的答覆。 他是一推六二五。 將这一件事情,全部推到了上任,也就是周尚文的身上。 仇鸞细细论述,在周尚文在的时候,纵容走私。以至於韃子与大明边军来往密切之极。所获亿万之数。也致使我过之虚实皆为韃子所知,故而这一次韃子才能势如破竹。他在后面追赶都来不及。 总之,似乎而今宣大的局面。全部是周尚文留下的后遗症。全都是周尚文的错误。没有一点是仇鸞的错误。 要知道周尚文本来就与严嵩父子之间关係不大好,当初周尚文在有些事情上大大削了严阁老的面子。故而周尚文的身后名,被压制了。闹到最后周尚文的諡號,一直难產中。 甚至大有拖著拖著都没影的感觉。 周梦臣大为恼怒。觉得这根本就是乱搞。 周梦臣之所以不在諡號上为周尚文爭取。到底是这一件事情干係不大,等將来严嵩倒台之后,再换一个好諡號便是了。 只是而今这已经不仅仅是周尚文的问题了。 严嵩採纳了仇鸞的说法,推行两个决策,追查周尚文的问题,另外一个就是苏祐诬告反坐。 而张治与徐阶自然不肯。双方僵持不下。 嘉靖在养病之中,倒不是说一点事情都不管。只是嘉靖对严嵩与严嵩反对者之间的衝突,有意慢处理一点。无他,就好像夏言与严嵩在朝的时候,嘉靖对严嵩有所偏袒一样。 此刻,嘉靖对张治,徐阶也是有所偏袒的。 这不是嘉靖对严嵩有什么討厌的地方,而是制衡而已。 嘉靖作为永恆的权力生物。他关注的永远是制衡,而不是与某个人的感情如何。 只是,嘉靖此刻毕竟在病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反应难免慢上一点。而且嘉靖的心思也没有在朝廷之上。这一段时间,是嘉靖思想最重要的转变期,不管是歷史上,还是现在。 在歷史的嘉靖在前期还没有那么变態。但是太子死后,一两年之间,儿子女儿妻子凋零不在少说,更让嘉靖將思慕长生之道,深深的植入內心之中。甚至到了病態的地步。 而这一个时代,嘉靖却因为金丹之道的原因,对天师教大为排斥,甚至寻了一个由头將张天师的天师帽子给摘了下来。好好敲打了一番张家。 这仅仅是表象。 此刻的嘉靖內心之中,正在进行深深的思考。 这种思考在无声无息之中进行。嘉靖的內心之中有了极大的变化。当然了,这种思想蜕变,是非常痛苦,且需要时间。这一段时间,嘉靖更多是为自己內心寻一条出路。 对朝廷上的事情,也就鬆懈了。 其实鬆懈的不仅仅是宣大战事,还有嘉靖二十九年科举等等。 嘉靖总是让朝廷的事情,先好好爭论一番,然后评点谁对谁错。这样嘉靖也不会让自己处於很尷尬地位上。最少不会搞错。 在嘉靖默许甚至鼓励之下,內阁之中的廝杀,也已经到了白热化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周梦臣接到了马芳的消息。也就是说,俺答的主力去向不明。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他很快就確定了俺答在那一片区域,自然是蓟州镇。为什么是蓟州镇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蓟州镇实力够弱,容易被俺答抓住空子。 第七十六章 黄榆沟 第七十六章 黄榆沟 周梦臣判断很对,几乎是刚刚收到马芳的消息,很快就传来消息。阅读520官网韃子在古北口外出没。 周梦臣立即看了古北口的情况。 这才大大出了一口气。 诚然,蓟州镇是九边之中比较弱一镇。但是並不意外著蓟州都是鱼腩。在即个重要关卡上,还是布置重兵的,比如古北口。 如果韃子死磕古北口。那么俺答未必能够战而胜之。 古北口虽然不是天下雄关,但也是蓟州镇重点的防护。不是隨便就能打下来的。 而此刻,俺答也知道这个道理。 此刻的俺答正在古北口外,看著依靠山势而建立的几个城堡。一番试探性进攻,死伤千余,还没有撼动明军方向。这也是在俺答预料之中,他是身边的人说道:“萧卿,而今已经在古北口外了。那个地方,你可以说了吧。” 萧教主轻轻一嘆,似乎在感嘆他去年一年的辛苦,说道:“大汗请跟我来了。” 一边说,一边打马而去。 立即古北口没有多远的距离,萧教主,用马鞭一挥说道:“大汗,可以穿越燕山的路线就在这里了。” 俺答看了,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这分明是一条干河床?” “不。”萧教主说道:“这是可以翻阅燕山山脉的捷径。”他微微一顿,说道:“不得不说明人修的边墙,还算不错。但是有两个致命的缺点,第一个,就是有边墙而没有戍守的士卒。第二,就是河流走势了。” 俺答对第一点很是明白。 俺答与大明边镇打了不知道多少交道了。对大明的一些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很多边墙,一般到了秋冬之季,才派人去戍守,其余的时间,都不派人戍守。这就是所谓的摆边是也。 所以很多是边墙的防护作用其实不大。 俺答说道:“前者,孤倒是明白。但是这河流走向又是如何?” 萧教主说道:“大汗有不知,这蓟州镇的边墙虽然是依燕山而建,但是却偏南了一点,边墙並没有在分水岭上,燕山的分水岭,在北边一点的。而北方的河流大多是季节性河流。” “很多是冬春乾涸,夏秋涨水。” 俺答听了,心中好像抓住了什么一样,看著眼前这一道干河床,说道:“你的意思是?” 萧教主说道:“对,我已经探查明白,这黄榆沟乾涸的时间多,有水的时间少。但是在当初修建边墙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的。当时黄榆沟水量很大,而黄榆沟流入潮白河,於是在修建边墙的时候,特別要留出空间来。让河流通过。” “而今的河流已经变成干河床了。但是当初留下的缺口,这么多年都是修修补补而已,根本不结实。” 燕山山脉是东西走向,燕山山脉之中的河流自然是从中间的分水岭向南北两方向流。 俺答听了,也就说道:“我只需沿著黄榆沟,就可以绕过明军的防线了。” 萧教主说道:“自然不是。明军在黄榆沟出深山的地方,也布置了防御力量。只是这人马太少了,也非常简陋,就好像是一层窗户纸一般,一捅就破。” 俺答忽然心学来潮问道:“如果今年黄榆沟如果涨了水?你准备怎么办?” 萧教主说道:“请陛下放心。如果黄榆沟不通,我还有其他备选答案。只是麻烦了一些,比如在前面就可以將黄榆沟的水引出来。到时候即便河道里还有些泥泞。但也足够行军了。” 俺答哈哈一笑,说道:“孤有先生,如虎添翼,先生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臣不敢当。臣以为这一战最大的功臣,乃是仇鸞。” “对。”俺答说道:“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仇鸞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没有仇鸞,我们恐怕要迟几日才能到这里,到时候一个不对,就误了大事。我其实也很奇怪,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閒言少敘。 俺答按照萧教主的指引,亲自挑选三千將士,为大军之先,沿著黄榆沟急速南下。 几十年的路,又是山路。行军整整用了一天多的时间。等第二天,就在黄榆沟在燕山南麓冒出头来。而明军的防备也如萧教主说的一样,有是真的有,简陋也真是简陋。 就一道木製柵栏,將河道给封死了。只可惜这一点点的场面。遇见韃子精骑,结果已经註定了。 交战不足一个时辰,韃子折损不及百人。就打开了通路。 不过,黄榆沟並不是真正的路,在山脉之中蜿蜒曲折。大队人马行军,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俺答更是欢喜之极。 他此刻真正站在通往北京的道路之上。 此刻大队人马虽然还没有到。俺答已经在气势汹汹的划定这一次的进攻目標了。他说道:“下一步行止,诸位可有想法?” 萧教主说道:“而今已经到了北京城下,正当一鼓作气,扑到北京城下。而今北京城的城防年久失修。此刻猛攻北京,很有可能能一举夺下来。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天下,我们在这里集结,恐怕此刻已经被传到了北京上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防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行。”一个老將说道:“大汗,凡是有轻重缓急。” “这一次南下,无非是抢粮食,抢物资。至於什么夺北京城什么的。也就是想想吧。” “臣听说,通州仓乃是大明最重要的粮仓,储存著从南边运过来的粮食,有几百万石之多。我们能將这么多粮食给拿下,今后两年草原上的日子就宽鬆许多了。” 两人爭论不休。 俺答陷入沉思之中。 这其实就是对明政策的不同。 是秉承一举灭明的政策,二话不说,不计伤亡。猛攻北京城。还是如之前一样,大大从关內捞一笔,然后带回丰州滩,夯实基础之后? 前者目光远大,后者可以说是鼠目寸光了。 只是俺答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在俺答的內心之中,他总是觉得大明是坚不可摧的存在。不觉得他能灭明。这个感觉,说是自知之明也好。说他不思进取也罢,反正在攻克北京城还是直下通州这个选择之上,俺答选择了通州。 俺答说道:“不用说,先放出探马去,在防御三十里之內给我洒开。另外挑选精骑。直扑通州。我要通州仓的粮食。” “明白吗?” 俺答厉声说道。 下面的將领齐声应答说道:“明白。” 隨即在俺答的指挥之下,后续大队人马。一队接著一队,到来之后,直接参与进战事之中。 顿时让韃子吃到了甜头。 不得不说,比起北京附近的百姓財產情况。宣大的百姓都是穷鬼,他们隨便抢一下,就会大赚一笔,而且比起宣大百姓,几乎一是是生生世世的,与韃子打仗,非常硬气。所以一个不好,就將这一条性命交给对放了。 而北京城附近的百姓,却没有这种气质,更多了几分小市民的气息。对韃子的抵抗,是远远比不上宣大百姓的。对韃子来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抢劫也是需要成本的。 不过,正如萧教主所言,主力已经到了这里。明军不可能不知道。 几乎在俺答大破守军之后。就有消息向北京传。而在韃子整顿人马的时候,不仅仅是北京人知道了,整个北方人都知道了。爆破性的消息,自然带来爆炸性的效果。 一时间北京城门都无数人潮给堵上了,北京城外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准备先进城居住两日,等情况稳定了。再做计较不迟。 这个时候才发现北京太小了一点。 第七十七章 烽火照北京 第七十七章 烽火照北京 惊破霓裳羽衣舞,也可能是俺答的长驱直入。 北京中一时间人满为患。什么轿子都不能住了。 周梦臣走在大街上,看著这兵荒马乱的情形,嘆息一声,也问周大壮说道;“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周大壮说道:“夫人已经在办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能办好。” 周梦臣嘆息一声,说道;“这就好。” 俺答入寇,是对所有北京人的考验,北京城的確有一点点小。周家的主要產业,都在城北的皇庄,与中官村附近。田土自然是抢不走的。但是其他东西,如果被韃子付之一炬的话。对与周家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时代的洪流之中。每一个人能做的事情都很少。 周梦臣一到兵部,就得到了消息,那就是今日召开大朝会,兵部五品以上官员统统列席,也保留了五品官。 周梦臣掐指一算有自己。 大朝会在其他朝廷,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但是在嘉靖的时代,却是难得之极的事情。嘉靖不爱上朝,是出了名的。一般来说,找內阁几个人商议此事就行了。也是这一次事情闹得太大了。 这一次朝会也不会有。 周梦臣立即换了衣服跟著兵部的大队人马,来到了宫中。 宫里是他常来的地方,虽然这一段时间来的少了。但这一次却是一个难得的体验。 “啪”的一声静鞭响。 嘉靖这一次上朝一切从简。也没有安排什么狮子开头,大象舞步什么的。嘉靖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周梦臣。 周梦臣与嘉靖对视了一眼。立即低下了头。 嘉靖咳嗽了一声。黄锦立即扯著公鸭嗓子,说道:“今日韃子犯我京师。诸位有何妙计?还请不吝献策,朝廷自然有赏。” “臣有本。”一个宏量的声音传来。 周梦臣离著比较远,一时间也不知道谁上台了。他在兵部序列在后。很多东西都是听的,而不是看著。 黄锦似乎与嘉靖对一次眼神。嘉靖说道:“不知道爱卿有何想法?” “陛下,朝廷边事,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最魁祸首就是严嵩,他收受贿赂。严嵩一手遮天,讳败为胜------”这个老哥是有心了,一连串的话就喷了出来。声音在大殿之上嗡嗡做响。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暗摇头,暗道:“可惜了。” 並不是严嵩不够坏,而是这个时候,不是动手的时机。这个时间嘉靖皇帝正在为外面的俺答骑兵而烦恼,这个时候,自然要先渡过难关再说,至於严嵩是好是坏,这一些事情都留给后人评说。 正如周梦臣所料。 嘉靖开口了,说道:“韃子威胁京师,乃是正统以来所未有也。诸位乃朝廷大臣,朕寄託天下大事於尔等,尔等就是这样办事的吗?这个时候做这些狗咬狗的是事情,真以为朕不敢杀人啊?” “来人,给我拖出去。扒了这一层皮。” 立即有锦衣卫上前,將这个言官给拉了下去。所谓扒了一层皮,其实不是真扒皮,而是说將这个人的衣服给扒了,这个人的衣服自然是官服,就是代表免去了官员的身份。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可见嘉靖这个时候的火气之大。 嘉靖继续问道:“可有什么御敌之策。” “陛下,当务之急乃是召集各路兵马勤王。”兵部尚书翁万达上前说道:“並且派遣勛贵大臣,坐镇京城各城门,城中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门。” 周梦臣心中暗暗点头,中规中锯的。 派遣勛贵大臣坐镇各城门,这其实是题中应有之意。北京城高大坚固,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被攻下来的。最有可能的漏洞,不是別的。就是派细作混入城中,里应外合。 而勛贵大臣打仗大抵是不会打仗的。但是这些人都是与过同休,在政治上是皇帝最靠得住的人。再加上勛贵们在京师的潜势力眾多。外面人想要混进京师,这些勛贵们绝对能查出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要派这些勛贵大臣坐镇各城门的原因。 不过,对於天下兵马勤王。是怎么一回事? 嘉靖问道:“此事著兵部安排便是了。” 翁万达说道:“臣遵旨。” “陛下,而今之论,应该立即召集仇鸞所部入京,仇鸞所部乃是宣大主力。到时候倚城可以与韃子一战。”徐阶开口了。说道:“另外,臣请选兵部官员立即出城,於顺天,真定,保定等地,徵召民兵。为大军之后援。並传辽东军必须有一部回援京师。” “而京城之中,只需镇之以静即可。” 徐阶毕竟是经歷地方的歷练,甚至亲自平定过叛乱,对於战事是有自己的理解的。或许这个理解並不是太到位。但是总体上,比严嵩强多了。 最少严嵩这个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失去了对战场决策的主动权。 估计严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论青词,对权术,严嵩自然是一等一的。但是论打仗。严嵩就已经抓瞎了。更不要而今的这一场战事,直接关係著大明存亡,他本人的生死。严嵩自然闭口少说话。 徐阶点明让仇鸞回京。並非对仇鸞没有意见。但是奈何,北京附近的重兵集团,数来数去,也只有仇鸞。 这个时候,正是需要一名武將的。 徐阶虽然打过仗,但是更知道,一个优秀的將领是如何下面效死力。很多东西,是束手而谈的文官所没有的。不是徐阶要选仇鸞,而是这个时候只有仇鸞。 至於民兵与现代的民兵相差不大。也是临时从百姓徵召一批军队,民兵最辉煌的就是正统年间的北京保卫战,那一战,有很多將士都是临时徵召的民兵。而后隨著天下太平。民兵也就慢慢边少了。 而今急切之间需要兵力。卫所兵根本不能指望,也只能临时徵召民兵了。 不过,大概这些临时徵召的民兵的战斗力,还要胜过老卒了。根本不指望他们能够打仗。 这些民兵並不直接来京师,而分別要囤积在京师之南,这是分兵牵制,並阻拦这韃子骑兵继续南下。 徐阶的方案说多好,也抱歉。但是整体上中规中锯的。 嘉靖也知道这一点,他其实並不是太满意。他很想有一种战法,立即將韃子给打飞。而徐阶的战术太保守了。总体上来说,就是一个字:守。他问道:“首辅,你的意见是什么?” 严嵩听了,小心翼翼的回答:“圣明无过陛下。臣以为徐阁老说的极是。特別是召仇鸞回京。仇鸞乃是勛贵之中敢战之將,有他在陛下身侧,陛下也有諮询军事之事的人了。” 嘉靖听了。说道:“好,立即传旨。仇鸞立即从居庸关南下,护卫京师。” 下面的人齐声说道:“陛下英明。” 嘉靖说道:“英明不英明的等候再说,从居庸关到北京不会用多长时间的,兵部,工部,立即给我准备好。等仇鸞大军到了,让他在城外立营,户部与兵部一定要照顾下面的人,不要出篓子。” “是。陛下英明。”下面人纷纷说道。 嘉靖內心之中有些不舒服。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头颅,他似乎换了一个头,头顶上带著一口铅帽,死沉死沉的。嘉靖的病还没有好。嘉靖起身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严阁老,张阁老,徐阁老,你们几个人留下来。” 嘉靖这一次召回朝会,稳定人心的作用,要胜过本身的决策。而今这个小会才是很多问题关节所在。 第七十八章 怎么回事? 第七十八章 怎么回事? 一只白猫臥在绣著金龙的毯子上,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阅读520官网先是竖起耳朵,然后抖了抖脖子,將白色的毛髮抖开。看上去毛茸茸的,好像是一头小狮子。隨即拱起要腰背,伸直前腿,片刻之后,又好像做瑜伽一般,蹬直了后退。隨即轻轻的蹦,从一边的椅子上跳了下来。 两个不一样的瞳孔,一个是黑色的。一个是发青色。用古人的说法。叫做黛色。 这也是它的名字,霜眉的来歷。 霜眉大眼睛之中倒影出自己主人的影子。 似乎自己的主人而今有些不一样,不过,它小小的脑袋处理不来这么多事情。它迈著猫步,径直向住人走去。 忽然一双大手,从后面將霜眉给抱了起来。说道:“哎吆,我的小主子,这可不是你能去的时候。” 抱起霜眉的太监,不是別人,就是黄锦。 黄锦小心翼翼的將霜眉递给了一边的小太监。让他领著这位小主子,先去外面转转。 嘉靖本来就爱猫,而在妻子儿子死后。心之中越发孤单,而这一只小猫,正是在这个时间段养得。可以说爱惜非常,自然是黄锦等人小主子了。 很多时候,即便嘉靖心情再不好,再低落,见了霜眉。心情总是要好一些的。但是而今显然不是一般情况。黄锦小心翼翼的看著里面,心中暗道:“陛下,好久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 嘉靖心思重,他即便是愤怒,也埋在心里。有时间嘉靖发怒,並不是他真的愤怒了。而是他觉得这个场合,需要他发怒。喜怒不形於色,並不代表没有喜怒。只是很少外露而已。 而这一次,黄锦以他在嘉靖身边几十年的经验。嘉靖是真的怒了。 嘉靖脸色铁青,手中拿这战报。重重甩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跌散开来,外面恰好有一阵风吹来,风一卷,这些战报片片翻飞,洒了一地。有一张也落在黄锦脚边,黄锦立即跪下,手捏在“通州告急”的军报上,將下面的军报一封封的捡了起来。 严嵩跪在地面之上,將头上的帽子放在地面之上,说道:“老臣治下不利,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张治与徐阶,李本也都脱帽告罪。 嘉靖冷笑道:“好,一个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的人是你吗?不,是朕,是朕,是朕。”嘉靖第一个“是朕”是咬著牙崩出来的,但是到了最后一个:“是朕。”已经近乎咆哮了。继续说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你让朕死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怎么去见父祖?父皇在天有灵,如果问起,厚熜啊,你让韃子打到了北京城下?” 嘉靖说到最后,一字一顿。五官都有一些扭曲了。 嘉靖岂能不生气。 这一段时间,他其实並没有怎么关注朝廷上的事情,他觉得用严嵩用的很顺手。几乎是嘉靖想到什么,严嵩就做到什么样子。严嵩报喜不报忧,嘉靖刚刚开始还想想知道这喜报下面的真相。 但是时间一长,嘉靖也就懒得多费心思了。 只要严嵩兜得住就行了。 严嵩这种行为,其实暗中应和嘉靖內心的惰性,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嘉靖的確病的厉害,而今还没有完全病癒。更是从身到心都懒得多动弹的。、 甚至宣大战事的猫腻,嘉靖未必不知道。 只是,嘉靖以为今天也不过是去年差不多。好点坏点吧。反正真要说,韃子几乎是年年入寇,宣大一带,年年征战。今年的战事与往年有什么不同吗?在嘉靖看来,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战事规模变大了。 他哪里知道,他前番来接到仇鸞的捷报,后脚就收到蓟州镇急报,韃子破关而入。 嘉靖第一眼根本不相信。 太平天下,朗朗乾坤,岂能有这样的事情?朕分明將天下治理的河清海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隨即,消息陆续传来,嘉靖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隨即嘉靖就炸了。 对,炸了。 此刻的嘉靖,觉得自己被剥光的衣服,掛在北京的大街之上。又羞又恼,有一种想要杀人的衝动。 要知道嘉靖虽然这几年殆政。但他自己不觉得。 嘉靖觉得自己垂衣裳而天下治,不自劳而收治天下之功。是道家所谓的无为而无不为。上无为,而下无不为。上就是嘉靖,下说的就是內阁。 嘉靖只揽大权,琐事都是內阁的事情。 这种模式,在嘉靖看来,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俺答这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了。也打破了嘉靖天下盛世的假象。在嘉靖看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不可接受。 这种愤怒仅次於当初被杨廷和逼迫的愤怒。 以至於嘉靖连一直的体面都不维持了。在內阁大学士们面前大发雷霆。 面对嘉靖的大怒,下面的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敢抬头说话,只能將头深深埋在地面之上,说道:“请陛下息怒。” 嘉靖重重的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坐的太猛了,还是刚刚那一顿脾气发得太大了。让嘉靖猛烈的咳嗽了两声,说道:“好,我息怒。那你们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俺答到底是怎么飞进关內的。蓟州镇是干什么吃的?” 这个问题,下面四个人都无法回答。 不得不承认,俺答从乾涸的河道突破边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做法。萧教主这一手,可以说是神来一笔。出乎天下大部人的预料之外。 要知道北方的河流是比较少的。从燕山发端的河流,流入潮白河,滦河等几条河流。真正可以利用的河流並不算多,这一条河不能太小。太小,河流的发源地很可能在边墙之南,而不是北边。不能太大。 太大的河流,就是旱季,也不至於断流。 选择合適的河流已经够难了。更难的是,怎么確定这一条河流乾涸之后,可以当道路来用。 很多人似乎觉得这很正常的。其实不然,不是每一条河流的落差,都如南水北调工程一样,只有那一点点。特別是山中的河流,蜿蜒崎嶇,甚至一个兴起,能来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这样的河道,人能走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明军没有怎么防范乾涸的河道。虽然有些疏忽。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真要说起来,適合行军的河道,没有才正常。有,才是不正常。 这个选择,从这个时候看是神来一笔。但是如果提前说出来。那就是异想天开。 这个军事决策,与邓艾下阴平道有的一比。 做到了,即便是现在俺答主力已经到了关內,朝廷这里还是不知道,也不明白俺答是怎么过来的?因为蓟州镇各关卡,包括古北口在內,都没有失守。 所以面对嘉靖的问题。 他们三个人一个也说不上来。 “陛下,俺答是怎么入关,可以责成兵部总要给一个交代的。事后慢慢调查也是可以的。却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应当是应对韃子大军。”徐阶说道。 嘉靖冷冷的看了严嵩一眼,眼睛之中充满了对严嵩的失望。隨即落到徐阶身上,说道:“你有何高论?” 徐阶说道:“陛下,刚刚在朝堂之上稳定人心。令上下安定,此战就稳定了一半。臣以为韃子破关南下之后,无非是令京东各县稳守城池。不过有一地需要特別注意。派得力人手镇守,否则真有可能出大问题。” 嘉靖说道:“什么地方?” 第七十九章 周梦臣求见 第七十九章 周梦臣求见 徐阶说道:“通州。阅读”隨即徐阶解释道:“通州乃是京师门户,漕运在此下船。通州仓中,有粮食三百万石之多。这一批粮食,万万不可落到韃子手中。而今是当务之急。必须派御史督战,让御史到通州之后,发通州之粮,徵召百姓为兵。有多少算多少,以此保卫通州。还有京城也是一样,臣以为这个时候,立即让户部发餉,一口气给所有京营士卒发三月餉银。並在韃子退兵之前,所有京营士卒都食双餉。” 严嵩听了,说道:“陛下,户部户部-----” “首辅。”徐阶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而今、即便是將户部给掏空了。也不能捨不得。京营將士久不征战,是一个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而今只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了。而今不是问户部有多少钱的时候,而是问户部尚书,能搞多少钱的时候。大不了下半年,想办法提高地方上缴赋税。” 严嵩与徐阶能力上是有差別的。 严嵩是词臣。遇见这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阶是平过叛的,他可是见过大明將士是什么样子的。不要说什么民族大义。只谈钱便是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实在太有道理了。 给一两银子,见了韃子就跑,给五两银子,在城墙上是可以站站的,给十两银子,可以野地列阵。给一百两银子,无须问敌人是谁?只需告诉我敌人在哪? 这个规律终大明一世,都合適。即便是在崇禎年间,给足银子將领家丁,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吴三桂的冲阵救父,曹变蛟衝击皇太极本阵,逼得皇太极退兵里许。都说明了这一点。 可以很多时候,下面不能打,都是银子给的不到位。 当然了,徐阶也知道,这个时候大砸银子,肯定有银子被武將给贪污了。但是这不主要问题。这个问题可以放放在说。先打仗。 大明財政在严嵩手中,只能勉强维持。这个时候户部太仓银大概也只有数百万两,看上去不算,但是拜託,这些银子大部分都是有去处的。而今徐阶的做法,就是奔著不过日子去的。 严嵩还在这里抠抠搜搜的。嘉靖已经说道:“好。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並拨內库银百万劳军。” 徐阶立即行礼说道:“臣遵旨。” 嘉靖可比严嵩有魄力多了。 嘉靖又问道:“何人可去通州?” 徐阶说道:“御史王抒,性情刚直,不畏权贵,而且他正好巡按顺天以东,对地方熟悉。而家声很好,臣敢保证王抒去通州,不敢说能保住通州仓。但是敢保证,韃子不会从通州得到一颗粮食。” 嘉靖说道:“著王抒巡抚通州,总督军事。让他立即出京。不得有误。”嘉靖微微一顿,说道:“另外,去各地徵召民兵的官员,徐卿一併开列。” 徐阶心中大喜,说道:“臣遵旨。”他沉吟片刻,说道:“陛下,韃子犯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请徵召天下善兵事的官员,以备边患。” 嘉靖说道:“准。” 这一场会议,徐阶心中大快。 徐阶当上內阁大学士之后,一直在严嵩的阴影之下。只能勉强自保而已,今日却完全扭转了局面,有嘉靖的话,徐阶可以名正言顺將手伸到户部与兵部之中。两方的局面一下子逆转过来。 之前是严嵩压制徐阶。而今是徐阶进攻严嵩。 特別是徐阶在军事人选上,嘉靖一概批准,估计很快,军事上用人,严嵩说了就不管用了。 嘉靖也知道,他还是指望內阁几个人办事的。也没有多留他们。 即便如此,四个人出了玉熙宫,也觉得后背冷颼颼的。伴君如伴虎。嘉靖的雷霆之怒,可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 四个人鬆了一口气。严嵩笑著对徐阶说道:“恭喜,恭喜。” 徐阶立即说道:“下官之功,就是首辅之功。阁老何必客气?下官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阁老提点的。” 徐阶知道,而今他虽然起势。但是比起严嵩多年之积累,还是相差太大了。如果严嵩给他下绊子,徐阶很多事情都不好办。所以徐阶不想与严嵩撕破脸。反而想要修復一下关係。 严嵩也是自己的心思。 这一战,他军事上的短板,暴漏无疑。他估计今后这一块事情,不会是他在管了。 而且严嵩也明白,而今韃子到了京师城下。一个不好,北京就被打破了。到时候谁也逃不了。所以不管是为了之后,还是为了现在。 毕竟之前徐阶虽然在內阁,但是根基不稳,如果不是张治护住,严嵩隨时可以总结徐阶的內阁数月游,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徐阶今日的表现,在嘉靖內心之中留了印象。 今后严嵩很难就徐阶搞出內阁了。 毕竟,嘉靖也需要一个能办事的大臣。 既然要长期作同僚了。严嵩对徐阶表面上好了一些。 在韃子逼近京师的时候,严嵩与徐阶之间,有了第一次合作。虽然这一次合作,有一些貌合神离。但是不管怎么说,此刻明廷的內部矛盾得到了极大的压制,大明这个老大机器,在磕磕碰碰,偶尔喷出几个零件的事情下,向战爭模式转变。 这种转变,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体现出来。 而今周梦臣此刻已经等不了。 他站在一侧,看见了內阁几个人全部走了。再次来到了玉熙宫前。说道:“请公公转告,说周梦臣求见。” 这个太监说道:“周大人,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陛下说了,不见你,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写密揭。这个我是可以转呈的,至於其他的-----” 周梦臣听了,说道:“这样吧。你转告黄公公一句话,就说,我知道韃子为什么能够破关而入。” 小太监说道:“真的。我这就去转告。” 片刻之后,黄锦小步从里面出来,对周梦臣说道:“周大人,这一件事情可不是开玩笑。你確定吗?” 周梦臣说道:“確定。” 黄锦说道:“周大人请吧。陛下要见你。” 周梦臣內心之中鬆了一口气。 之前周梦臣根本不知道,他能隨时见到嘉靖是一种何等的权力。而且才知道了。 周梦臣进了玉熙宫,老老实实的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嘉靖的脸色好了一点,他抱著怀中的霜雪,看著周梦臣,忽然觉得內心中一痛,又有一种烦躁的感觉。嘉靖一看到周梦臣,就会想起自己做的蠢事。想的他如何用金丹害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不是周梦臣说,他知道韃子內情。 嘉靖今日都不会见周梦臣。 嘉靖问道:“起来吧。说说你知道的吧。韃子是怎么破关的?” 周梦臣说道:“臣不知道韃子是怎么破蓟州防线的。但是却知道,他为什么能如此之顺利一路打道古北口。因为,仇鸞通敌。” 嘉靖听了周梦臣这一句话,抚摸霜眉的手中,忽然一顿。猛地一挥手,让周围的太监都退了下去,只剩下黄锦。隨即起身。霜眉就在嘉靖腿上,自然一跃而起。也亏霜雪反应快,否则非要摔一下不可。 不过,这个时候嘉靖也没有心思去看霜雪是什么样子。他目光炯炯的,眼睛之中带著血丝看著周梦臣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北京附近最大一支重兵集团,就在仇鸞手中,如果仇鸞真的出了问题,那事情就大了。 第八十章 东窗事发 第八十章 东窗事发 周梦臣自然知道。阅读m但是而今他手中依然缺少一锤定音的铁证。但是周梦臣可以肯定,仇鸞定然是与俺答有关係的。本来周梦臣还想將事情沉淀一段时间,让他抓住仇鸞更多的证据。 但是之前周梦臣听嘉靖下令仇鸞入京。 这让周梦臣坐不住了。让一个与俺答有未知关係的將领来守卫京师。周梦臣实在放心不下来。毕竟他的家小还在北京城中。 所以,他必须来提醒嘉靖其中风险。 周梦臣斩钉截铁的说道:“知道。”隨即周梦臣拿出来一叠文书,双手呈上说道:“这是关於仇鸞的所有卷宗。” 嘉靖不等黄锦转呈,就走上去,一把抓住了周梦臣递过来的文书。 嘉靖打开之后,立即微微皱眉,隨即才能细细看下去。 嘉靖看过不知道多少卷宗了。但是而今周梦臣的卷宗,给嘉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一时间感觉不出来什么地方不一样,细细想了想,觉得这类似於大医精诚与格物致知上的论文。 这与其说是卷宗,不如说是周梦臣的调查记录,稍稍整理了一下而已。 上面將赵达之死,马芳在前线的所见所闻。乃至於大同军中的种种。仇鸞与韃子之间的默契云云。还有周梦臣在京师查到的,仇家的產业不正常的情况,羊马市之中,数量巨大到几乎不能统计的羊,与数以万计驮马,乃至於相当数量的战马的来源。乃至於周梦臣估计的利润,最少四五十万两之多。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么大的利润,不是仇鸞一个人能吃下的。別的不说,下面经手人不分一杯羹,俺答哪里也不是好打发的。严世蕃哪里也不能不给的。 当时,周梦臣在这里也耍了一个小枪,並没有直接说。而是一笔带过,给人的感觉,好像仇鸞每年都能得到五十万两一样。 在周梦臣看来,这是没有铁证的。 因为虽然有动机,有事实,利益关联。整个事情都能圆上,但是大多都是周梦臣揣测的。主观因素太多了,根本就算不上铁证。 但是在嘉靖看来。已经足够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讲个笑话,皇帝杀人需要证据。 嘉靖从来是自由心证。当然了,也因为在这个时代,又不是到底都有摄像头。以后世的死法要求来要求这个时代,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果非要有后世的证据链才能定罪,估计大明一个犯人都没有了。 即便大明朝廷的一些名臣清官办的案子,在后世看来,都有一点简单粗暴的感觉。更不要说皇帝了。 这些材料,足够嘉靖对仇鸞有深刻的怀疑了。 对於嘉靖来说,很多时候怀疑就够了。 不过,他要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周梦臣给他的东西是真的。 嘉靖说道:“传陆炳。” 片刻之后,陆炳就过来了。 陆炳永远在嘉靖身边,又永远好像不在嘉靖身边。 不管在什么时候,嘉靖只要说要见陆炳,陆炳都会马上到嘉靖眼前。但是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陆炳就在玉熙宫里找一个房间办公。锦衣卫有很多事情都送道这里的。 嘉靖二话不说,將这些卷宗给了陆炳,说道:“这是不是真的。” 陆炳拿来一看,眉头微微皱起,隨即看了一眼周梦臣,又细细看了一遍。最后说道:“陛下,有些东西是真的。周大人在京师的调查都是真的。仇家在羊马市的生意,锦衣卫从来是知道的。但是大同那边的情况,赵达是在城外征战,最后体力不支而死的。大同那边的锦衣卫並没有报这些。至於俺答大军,臣一直派人盯著,前后死伤不少。已经失踪了十几个人。所以只能远远的跟著。不敢到第一线去。所以这些事情,都需要好好调查才行。” 锦衣卫又不是万能的 锦衣卫是人构成的。就不可能不犯错。也不可能没有私心。 京城的锦衣卫在陆炳的整顿之下,也是相当有战斗力的。但也仅仅陷入京师附近,地方上的锦衣卫,因地而论。大体上是鱼龙混杂。很多锦衣卫在地方时间太长了,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地方大员勾结到一起了。 所以,大同锦衣卫报来的消息。也说明了这一点。不管是大同锦衣卫出了什么状况。最少他们不再是朝廷的锦衣卫了。 嘉靖听了。说道:“羊马市有如此猫腻,你为什么不说?” 陆炳立即跪下来说道:“臣知罪。” 其实陆炳对嘉靖报告过。但是嘉靖並没有多费心思,只以为仇鸞又置了一点產业。根本没有费心。毕竟仇鸞也算是嘉靖面前的红人了。而嘉靖本身也不在意臣下捞钱。只是陆炳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嘉靖见陆炳如此样子,微微想了想,想起了似乎陆炳对他说过。不过,他也没有分辨。而是微微一嘆,说道:“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一个俺答,一个仇鸞,特別是仇鸞。好,真好。” 嘉靖瞳孔微微凝聚,一股杀意凝聚而出。 霜雪本来扒主人的腿,只是忽然觉得不对劲,整个猫,四肢同时一动,原地向后面跳了起来。不敢靠近嘉靖。 嘉靖对仇鸞真的起了杀心。 他这所以如此相信周梦臣,一来周梦臣的卷宗还是有一些说服力的。二来也是信任周梦臣。周梦臣与仇鸞虽然有利益衝突。但是这利益衝突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周梦臣这一次告仇鸞,却搞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想来是却有其事,不然周梦臣也不会將自己的性命压上赌桌之上。 嘉靖对仇家不可谓**,否则咸寧侯区区一个正德年间才封的侯爵。甚至同期封的很多侯爵,都被撤销了。咸寧侯的爵位比起太祖开国,成祖靖难的功臣差太多了。 即便是这样,仇家也成为勛贵之中最大山头之一。 这都有嘉靖当靠山,才有这样的情况。 而仇鸞既然敢如此? “陛下。”陆炳说道:“而今韃子破关而入,正是用人之际。有些事情,宜粗不宜细,很多事情不值得深究。咸寧侯或许有很多细务上有些不对。但而今是大军主帅。朝廷总是要注意军心士气。”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陆炳居然为仇鸞说话。 但是周梦臣听了之后,心中一顿,他居然觉得陆炳说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陆炳考虑的比较多,第一就是周梦臣的卷宗。这个卷宗一不是锦衣卫查到的。二上面的確是有些问题的。所以陆炳不能完全相信卷宗。 第二,就是从大局考虑了。 而今仇鸞手下的士卒,已经是天下所望了。等仇鸞大军来解除北京的危机。 这个时候,如果拿下仇鸞。影响太大了一点。 拿下仇鸞容易。但是善后太难,特別是谁能带仇鸞领兵,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如果是其他时候,还能有一点点时间调查。有一点点时间来收拾残局。但是而今,不知道与韃子之间的大战什么时候开始,但是很快了。 这个节骨眼上,去搞主將的事。实在是太不合適了。 周梦臣內心暗道:“还是我考虑不太充分。” 周梦臣之前担心。仇鸞放在这个关键位置上,担心仇鸞不可靠谱。而今却忽然担心,如果嘉靖沉不住气,非要在临阵之际,將仇鸞给做掉了。说不定歷史真要改写了。 当然了,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是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这让周梦臣有了新的担心。 第八十一章 平虏大將军 第八十一章 平虏大將军 嘉靖此刻也冷静下来说道:“我知道。” 嘉靖愤怒归愤怒,但是几十年的皇帝不是白当的。各种情况,嘉靖都处理过。而今仇鸞的事情,的確有些棘手。但也难不倒嘉靖。 “陆炳,你好好查查。”嘉靖说道:“仇鸞到底还瞒著朕什么?还有锦衣卫没人了吗?为什么区区一个马芳,比你们锦衣卫所有人从战场上搞到的消息还多。如果锦衣卫真查不清楚的话-------” “请陛下放心。”陆炳说道:“这一件事情,臣一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之前陆炳对仇鸞的监视与调查。不过是泛泛而论。而今既然陆炳下的军令状。剩下对仇鸞的调查。就不是之前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样子。以锦衣卫的实力,在京师要查什么人,根本不可能查不出来。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这调查对谁说过?” 周梦臣说道:“只有马芳一个人参与调查。” 嘉靖说道:“马芳是吧。黄大伴。”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在。” 嘉靖说道:“说朕甚爱马芳之勇,让他进宫演武。” 黄锦说道:“奴婢知道了。” 嘉靖隨即对周梦臣说道:“这几日,周先生就住在宫中吧。” 这个时候,周梦臣才有几分后知后觉,嘉靖这是在封锁消息了。 的確,嘉靖就是在封锁消息。 嘉靖已经深度怀疑仇鸞。那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能让仇鸞知道。军臣之间,只要有了第一个猜忌,剩下的猜忌就好像反射一般,无穷无尽的。 如果让仇鸞知道,皇帝在这种想调查。仇鸞说不定会狗急跳床。 到时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周梦臣说道:“能否给家里带个消息。” 嘉靖说道:“自然可以,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先生你也要清楚。” 周梦臣口中有几分苦涩,说道:“臣明白。” 当然了,嘉靖宫中也不是一个不好的去处。 宫中乃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前周梦臣很多消息,都是藉助兵部的消息渠道。但问题是很多消息,不仅仅有兵部的渠道。还有其他方面的渠道,周梦臣就接触不道了。 但是而今却不然。 周梦臣能接触到大量机密的消息。这让周梦臣对朝廷局势越发感到不安。 仇鸞此刻已经南下通州。围绕著三百多万辆粮食,有很多事情要做。一场通州之战,总是要打的。只是胜负如何,却不知道了。 而周梦臣正在担心通州的时候。 仇鸞到了。 从居庸关到京师本来就不算远。不过之前是从这一条路是出征蒙古的。但是而今这一条,却是边军沿著这一条路,而支援北京。看上去总有一种讽刺的地方。 仇鸞可没有这种讽刺的感觉。 此刻他有一些得意之极。 他得意是他要升官了。严嵩已经暗暗透漏给咸寧侯仇鸞。说这一战如果打贏了,嘉靖不会吝嗇。仇鸞封国公也不是不可能的。 其次他更得意的是,他居然骗过了所有的人。这让他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 到了京师之后,他令大军在城外驻扎。 只是仇鸞也知道,他临时编练过的军队。军纪能成什么样子,也就可想而知了。仇鸞只能好好整顿一番。才准备入城。 不过,不等他入城。就有人来了。 不是別人,而是严嵩。 仇鸞一见是严嵩,立即上前,说道:“严公,何必来接我。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严嵩微微一笑,说道:“礼不可废。而仇將军的功名,天下之间,谁人不知道啊。今日我来,也不代表我自己,代表內阁,还代表陛下。” 仇鸞说道:“代表陛下?” 严嵩说道:“正是。” 严嵩並不知道嘉靖已经暗暗启动对仇鸞的调查。即便,是知道了。严嵩的城府,也能做到仇鸞什么都发现不了。更不要说而今了。 仇鸞確定了严嵩代表陛下,立即高兴的问道:“陛下有什么旨意?” 严嵩咳嗽一声,说道:“仇鸞接旨。” 仇鸞立即跪下行礼,说道:“咸寧侯仇鸞接旨。” 严嵩缓缓打开圣旨的捲轴,说道:“咸寧侯,为朕肱骨之臣,出镇大同意来,屡立战功。今加前都督。改为平虏大將军。赏赐白银十万两,粮食十万石,犒劳全军。”云云。 仇鸞一听,大喜过望。 平虏將军,仅仅是平虏將军。 而平虏大將军,就不是平虏大將军了。 盖因,平虏大將军,平北大將军,这些头衔都是徐阶,蓝玉等將领用过的,以国朝惯例,天然代表著出征在外的三军统率。只是而今没有人有过这样的待遇了。不得不说,这个加衔。 好像並没有什么用。但是一下子给了仇鸞无穷的暗示。一下子將仇鸞內心的火给撩拨起来了。 仇鸞说道:“臣谢主隆恩。” 严嵩將圣旨一折,说道:“侯爷起身吧。今后要多加照顾了。” 仇鸞哈哈一笑,说道:“真有那一日,定然好好照顾严家上下。” 严嵩听了,心中暗暗不悦。 仇鸞这一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仇鸞本来就是勛贵出身,从小含著金钥匙出身。很多脾气都遮掩不住。或者说仇鸞也懒得遮掩。比如而已。他觉得自己身为平虏大將军,已经能与严嵩平起平坐了。 甚至这已经是打了折扣了。 当徐达,蓝玉在的时候,即便当时丞相,也不敢说自己是压了两位一头。而今內阁首辅又不是丞相,虽然號称有丞相之实。但是但凡號称的,都说明不是。 严嵩心里不舒服,但也不会露在外面。就当是没有听到。说道:“陛下派人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知道侯爷回京了。陛下在宫中设宴,就等侯爷了。” 仇鸞听了,喜上眉梢,说道:“岂能让陛下久等?”隨即仇鸞微微一顿,说道:“只是大军?” 严嵩说道:“大军自有下面人安置。何须你我在此?” 仇鸞说道:“也是。”隨即就吩咐几声,自己跟隨严嵩去了。 就在仇鸞离开大军的时候,陆炳带著一些人进入军中。压制十万两银子,与十万石粮食,以及一些酒肉,说是要犒劳三军的。至於具体要做些什么,只有陆炳自己知道了。 不得不承认,大明毕竟是大明。虽然有所衰弱,但依旧不是乱世。不是有些兵就能为所欲为的时代。 仇鸞大概没有想到什么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吧。 仇鸞成事是因为严嵩一手提拔。而此刻又是被严嵩请到宫中的。嘉靖自然在宫中有所布置,仇鸞一进去,生死就不由他自己了。不过,仇鸞在稀里糊涂之间,倒是避过一场杀劫。 嘉靖对仇鸞的容忍是限度的。 如果仇鸞今日不交出军队,將军队留在城外,自己入宫的话。估计仇鸞活不过今夜。虽然仇鸞领兵。但是到底是大明的军队,嘉靖要取仇鸞人头,有的是办法。 毕竟即便是在西北,朝廷一纸文书,在军中的曾铣也只能束手就擒。而今在京城外边,嘉靖还料理不了一个仇鸞? 他毫无心机的进宫了,他的生死反而是一个未知数了。 毕竟,嘉靖要考虑局面的。反而会权衡利弊。给仇鸞最后的机会。让仇鸞证明自己。这个机会,或许是在酒宴上的谈话,或者是別的什么问题。毕竟嘉靖其实不太在乎仇鸞捞钱,他在乎的是仇鸞与俺答之间有没有勾连,勾连到什么程度? 而这一部分的调查,反而是最难的。 第八十二章 开关通贡 第八十二章   开关通贡 玉熙宫中好生热闹。 正是嘉靖的御宴。 没有別人,只有嘉靖与仇鸞两个人。黄锦还有几个太监在一边伺候。 即便是御宴,也不是嘉靖与仇鸞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而是两人分餐。嘉靖在上首,仇鸞在下首,中间隔著十几个人的距离。但是即便如此,已经是难得的殊荣了。 仇鸞此刻內心也激盪非常。 大明天下根深蒂固。仇鸞固然有这样那样的私心。想要这样那样的挖大明的墙角。但是取而代之的心思却是没有的。而且仇鸞到底是富贵出身,危机感並没有那么重。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来。 只觉今日光宗耀祖。 却不知道,他其实在鬼门关前面走了一圈。 嘉靖招呼了几句。隨即就静静的用餐。似乎秉承了食不言寢不语的礼法。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等黄锦悄然来到嘉靖耳边说道:“皇爷,都安排好了。” 嘉靖这才放下了筷子。 黄锦说的是暗语。说的都安排好的意思,就是锦衣卫与大同军中的一些主要將领有过接触了。至於怎么接触,不去细说了,反正只要嘉靖一声令下,仇鸞带来的宣大军,就能换一个主將。 嘉靖脸上一丝变化都没有。 也不知道嘉靖觉得,这样的举动,不过是小场面。还是嘉靖觉得,如此夺臣下之权,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值得高兴。还是嘉靖心机深沉。內心无数心思,一点也不外露。 嘉靖放下了筷子。 仇鸞不管吃饱没有吃饱都放下了筷子。 毕竟谁都知道,所谓的御宴,重点都不在吃上面。 嘉靖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仇卿,还是朕刚刚来京师的时候,乃是杨贼势大,天下人敢怒而不敢言,各家勛贵都是缩头乌龟。唯有卿虽年幼,却不畏强暴,仗义执言。朕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仇鸞立即起身行礼说道:“臣为陛下之臣,为陛下效力,那是应该的。陛下如此说,却是折杀臣。” 嘉靖说的,就是仇鸞这辈子做过最正確的决断。 当是时也。杨廷和对正德年间的武人进行清算,江彬许泰这些在正德年间不可一世的人,纷纷被拿下。横死京师。仇鸞的咸寧侯也是正德年间所封的。好在仇鸞的祖父仇鉞与江彬许泰等人关係並不算亲密。而且仇鉞已经不在了。 当是还在少年的仇鸞正日惶惶不可终日。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唯恐自己家一个不小心,就赴安边伯,平虏伯府的后尘。安边伯就是许泰,平虏伯乃是江彬。 这个时候,仇鸞思考良久,最后兵行险招。投奔新皇帝门下。当时,新皇帝门下,不过大猫小猫三两只,不过陆炳並其父,张璁,桂萼。等几个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嘉靖对这些功臣,一个个也够意思,每一个都荣华富贵,待之不同寻常。 仇鸞更是以此搏出近三十年的富贵。 今日听嘉靖说起来。仇鸞內心之中也有微微得意之感。 嘉靖说道:“而今朝廷被难,卿又是进京勤王第一人。这才让朕知道,关键时候,还是老臣靠得住。” 仇鸞喝了一点小酒,此刻听得更是兴奋,说道:“请陛下放心,有臣在京城固若金汤。韃子就是有百万之眾,也不可能攻破京师。” 嘉靖点点头,神色如常,心中却所有谱了。 嘉靖最担心的是,仇鸞会成为俺答的內应。今日看来,仇鸞没有这个胆。当然了,这並不代表,嘉靖就能容得下仇鸞。只是要调整一下计划。毕竟他也知道,临阵换將,对军队战斗力还是有影响的。 嘉靖说道:“仇卿,你我也是多年君臣了,而今只有你我两人,你给朕交交心,这么多年套虏之祸,越演越烈,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劳永逸吗?”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一劳永逸,而是有这个想法的人已经被干掉了。 仇鸞心思一动,暗道:“这是一个机会。” 仇鸞並非不知道,他这半年做的事情,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但是在他看来,却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而俺答破关而入,也將仇鸞嚇了一大跳,仇鸞担心欲死。唯恐事情败露,自己难逃一死。 到底该怎么收场,仇鸞也是一直在想的。 毕竟,今年也就罢了。木已成舟,不可更改。只是难道今后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常年河边走,那有不湿鞋。 仇鸞其实也在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仇鸞听嘉靖问起,他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垂询,臣敢不冒死以闻,臣以为韃子乃小祸,草原地薄,不足以植五穀,一遇黑白风灾,即牛羊不存,百姓以死。故而不论谁为韃子首领,必收敛士卒,磨礪兵马,南下劫掠。非不畏死也,乃进亦死,退亦死也,寧死於边墙之下,不为草原之饿殍。” “而边军百姓,未必愿意以死与韃子战。” “此乃边患不息。边军屡屡失利的原因所在。” “固欲息边患,不在兵马之利,士卒之精,而在於开关通贡。” 仇鸞就是走私生意的。他知道这里面的利润到底有多大的,顺便他也感受到了俺答部对內地物资的依赖。仇鸞固然不是一个好人,但並不代表他不是一个聪明人。他敏锐的感受到, 俺答本人的野心其实並不大。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其实俺答很好说话的。 而仇鸞的走私生意已经到了瓶颈期,已经不能再扩大了。 倒不是內地没有羊马的需求,俺答没有对中原物资的需求了。 都有,只是边关走私规模已经不能再扩大了。走私毕竟是走私,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做。 但是如果说服嘉靖开关通贡的话,这事情就不一样,反正大明的商业税,对於仇鸞这些达官显贵来说,有与没有没有什么区別。 嘉靖也没有想到仇鸞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嘉靖是何等聪明的人,几乎在仇鸞说话的同时,就意识到,这件事情对仇鸞的好处。一时间內心中杀机涌现,眉头一挑说道:“开关通贡?” 仇鸞说道:“正是。国初严令,虽片铁不可出关。然此一时彼一时也。” “国初在草原上的蒙古各部,皆是元之后裔,他们日夜想恢復前朝,而今草原各部却不一样了,经过瓦刺摧残,达延汗中兴之后,草原各部虽然名义上是蒙古,但是与北元一脉完全不一样,元惠帝一脉,几乎已经杀戮殆尽。而今草原各部不过是求生而已。没有南下的野心。” “陛下只需开关通贡,安抚草原各部,用西北之牛马,换东南之粮草。自然可以中外得以安寧,內外得以休息,共享太平盛世。” 嘉靖听了,沉默了一会儿。 嘉靖虽然知道仇鸞这样说,对他自己的事情有很大的好处。但是嘉靖毕竟是一个皇帝。作为一个皇帝很多时候,不应该去看下面人的提议对自己有多少好处。而是要看,这一件事情,对朝廷有多少好处。 不得不说,嘉靖其实对西边边患,反反覆覆的就好像牛皮癣一般的。搞得头大之极。 如果真能一劳永逸的话,嘉靖未必不能將仇鸞之间的过错一笔勾销。 只是事情真有那么容易吗? 嘉靖表示怀疑,这里面的问题太多了。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关係重大,容朕三思,不管怎么说,先打退俺答再议不迟。” 这也是嘉靖对於眼前之事的最基本前提,一切以打败俺答为重。在这一件事情之前,其余什么时候都可以先放放。包括仇鸞一屁股屎。  第八十三章 一盘狗肉 第八十三章   一盘狗肉 仇鸞听了嘉靖的话,心中一跳,暗道:“有门。阅读”他最担心的是,嘉靖什么也不说,一口拒绝了。朝廷上的事情,从来是这样的。嘉靖不反对,意味著这一件事情,可以去推动。嘉靖强烈发对的话,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好办。 仇鸞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无他,仇鸞与俺答做生意,对俺答的底细再清楚不过了。 没错,俺答是拥兵几十万,兵强马壮。但是在仇鸞看来,俺答就是一个穷光蛋。仇鸞指望开关通贡赚钱,而俺答指望开关通贡救命的。 有了嘉靖这个话锋,这一件事情就有的谈了。 没错,比起將领,仇鸞更像是一个谈判专家。他从来没有想打败俺答。但是想让俺答退兵,並不一定需要打败俺答。 仇鸞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嘉靖说道:“仇卿,城外之事,朕都交给你了。任你以平虏大將军总领勤王兵马。朕等著你的捷报。” 仇鸞说道:“臣遵旨。” 嘉靖又与仇鸞说了几句话,这才让仇鸞走了。 嘉靖目送仇鸞离开之后,淡淡的问道:“周先生,你觉得仇鸞怎么样?” 原来嘉靖与仇鸞说话的时候,周梦臣一直在角落之中。此刻嘉靖一问。周梦臣於屏风后面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咸寧侯恐怕不是大將之才。他心思不纯,让他领勤王大军,臣恐怕-----”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周先生多虑了。仇鸞即便不是大將之才,而今也不得不用了。他即便有再多心思。在朕眼皮底下,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通过这一场宴会,嘉靖將仇鸞拿捏的透透的,毕竟陆炳在仇鸞入京之后,就一直在忙。 嘉靖与仇鸞之间的不寻常,很多人都没有察觉出来。 毕竟很多人都觉得似乎是大战在即用兵之时,本来就该对武臣多加笼络。但唯独一个人嗅到了什么? 这个人就是严嵩。 严嵩回到內阁之后,细细回想陛下忽然之间让他去请仇鸞赴宴。心思不知道转了多少心思。 好久才叫来一名小太监,让他去將严世蕃叫过来。 严嵩见了严世蕃,亲自关了门,低声说道:“你与仇鸞之间,到底有多少勾当?” 严世蕃脸色微微一变,说道:“父亲,没有什么?” 严嵩冷笑一声,说道:“没有什么?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仇鸞的大同总兵,是怎么来的?你真要去查吗?说。” 严世蕃在下面捞钱的事情,可不会事事给严嵩交代。严嵩很多事情也没有怎么问。只要不搞出紕漏出来,严嵩也就当做不知道,偶尔也给儿子遮掩一二。只是这个时候。 严世蕃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在仇家的生意里面有份子而已。没有多少钱。” 严嵩说道:“没有多少钱是多少钱?” 严世蕃期期艾艾的说道:“是-----,是-----”吞吞吐吐的,似乎不敢说出来。 严嵩一看就明白了。这个数字绝对少不了了。说道:“不要说了,今个不管多少钱,你都要將中间的关係斩断。” 严世蕃到底还没有完全被钱迷糊了双眼,听了严嵩的话,顿时一个激灵,说道:“父亲出了什么事情?” 严嵩说道:“我要是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不会如此紧张了。我只是知道,一定出事了。但是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才觉得不对。不管怎么说,而今仇鸞带兵就在城外,我身为首辅与他关係太亲近,不是好事。” 说到这里,严嵩想起今日去请仇鸞所遇见的种种,心中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而且这仇鸞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根本不知道,在京师之地有此大军,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英宗为什么不能容于谦?不就是因为京营兵权吗?” “他倒好,反而以为是荣耀。” “这种人,狗肉上不了台面。” 严世蕃觉得自己老爷子有些太大惊小怪了。但是在这样原则上大事上,却不敢违逆自己老子。只能答应下来。 严世蕃回到家中,还没有与自己的娇妻美妾亲热,就听外面人来报,说是:“咸寧侯派人来请公子,说在状元楼一会。” 严世蕃心中有一点痒,仇鸞上一次送严世蕃那一对双胞胎。严世蕃非常受用。他很想知道,这一次仇鸞过来,又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新鲜玩意,只是老爷子刚刚发话了,严世蕃不敢不从,说道:“对来人说,就说本公子病了,今个不凑巧。” 虽然严嵩要严世蕃与仇鸞一刀两断。但是严世蕃可捨不得从仇鸞哪里源源不断的钱財,虽然仇鸞这里的钱,並不是严世蕃所有的钱財来源,但是占比也不小。所以严世蕃捨不得。他只想避避风头。 等风头过来,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只是,仇鸞可不这样想。 状元楼上,仇鸞对著满桌子的菜,听著下面的回报。仇鸞冷哼一声,说道;“病了?” “是。”传话的人说道:“严府的人就是这样说的。” 仇鸞冷笑一声,说道:“病的正巧,说来就来。” 仇鸞才不相信的,严世蕃的行踪,仇鸞根本不用特地去查,就能查到,毕竟严公子从来是欢场的常客。只需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严世蕃某月某人又在某处点了某位姑娘。 严嵩作为仇鸞在京师的奥援。虽然仇鸞在京师之中也是耳目眾多。但是有些內情,不到一定层次是不会清楚的。而严世蕃作为双方的联繫人,仇鸞回京自然要找严世蕃一番详谈。 只是,此刻严世蕃居然称病。让仇鸞恼怒非常。 是的,之前仇鸞在京师的时候,几乎是严世蕃的跟班,亦步亦趋的,这才得到了大同总兵这个机会。那不是因为仇鸞之前犯事了。不得已而为之,当年仇鸞在京师混的时候,严世蕃还在乡下完泥巴。 而今仇鸞东山再起,並封平虏大將军,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武將第一人了。 他自己觉得自己身份今非昔比。严世蕃其实不足以与他平等对话。严嵩才有资格与他平等对话,而今请严世蕃不过是念在两人之前的交情而已。他已经紆尊降贵了,严世蕃居然敢这样? 仇鸞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病了。那就一直病吧。” 仇鸞隨即起身回了城外军营之中。 不得不说,严嵩对仇鸞的判断是有道理的。 仇鸞飘了。 他从来没有想,严世蕃不见他,这背后有没有其他问题,或许是仇鸞太相信,咸寧侯府留在京师的信息渠道了。觉得不可能出什么事情。毕竟嘉靖刚刚才赐宴嘉奖。 怎么可能出什么问题? 只能是自己之前得罪了严嵩。让严嵩不快了。 既然严嵩不愿意继续之前的关係,仇鸞还不愿意继续给严家父子,伏低做小的。 仇鸞回到京师之中,抖擞精神,开始整顿人马。毕竟,他虽然不准备与韃子决一死战,但是该有架子还是要摆出来的。只是他丝毫没有感觉,宣大军中多了不少新面孔。而这些新面孔从不同的角落盯著仇鸞。 当然了,这也与仇鸞所部有关,仇鸞的部下就是宣大军,大同军是什么样子,就不用说了,而宣府军,虽然比大同军要好一点。但是仇鸞对宣府军上上下下也不是太熟悉的。 才会出现这个情况,军中被锦衣卫渗透了,仇鸞还不知道。 当然了,锦衣卫在对內非常好用。但是在对外就不好用了。  第八十四章 通州之战 第八十四章   通州之战 通州作为北京东边门户,也是漕运转为陆运的要地。是非常之重要的。 王抒得令之后,昼夜不停来到了通州城。 只是王抒来的快,韃子来的也不慢。 几乎王抒到底通州城的同时,韃子先头骑兵已经到了。 虽然仅仅有数百人,但是看上去声势浩大,不可一世。 还好通州是水陆要衝,河流比较多。韃子骑兵不能直接衝到通州城下,必须过河。 王抒二话不说,点齐了漕兵数千,让他们架船在河上列阵。在船上放置弓弩,韃子不来则罢。一来,则强弓硬弩射之。 不过,王抒也知道。这样是撑不了多久的。 首先是兵员,漕兵是什么兵。就是运河上的船夫与搬运工。他们多少年没有打仗了。指望他们能出多漂亮的仗,却是休想了。 其次是地利。 诚然河流是通州的地利,通州是运河北端,好几条河流在这里交匯,但是北方的河流是与南方的河流不一样的。即便不乾涸,河流的宽度也是有限的,决计是挡不住大队骑兵的。 而今能挡住韃子先头部队,不是因为漕兵多能战。 而是韃子人数太少了。 等韃子大队到了,就不好办了。 王抒看见通州城外,连绵数里的通州仓。立即下令道:“给城中所有官员將领士卒发一年的粮餉,不过都要去城外通州仓领。並传令百姓,凡是帮助朝廷將粮食从通州仓运入城中,搬一石,赏一石。” “只有今日,过期不侯。” 王抒亲自坐镇通州仓,只见通州乃至於通州附近的百姓,全家出头,扶老携幼都来搬运粮食了。 要知道,北方旱田,一年收成也不过二三石。如果除却成本,赋税,地租之外,一亩土地未必能有一石粮食的收益。而今只需抗上两石入城,就有一石是自己的。百姓们可不是拼命的搬吗? 只是,通州仓的粮食太多了。而且除却官府的粮食之外,通州这里还是有很多仓库的。 这些仓库都是商人们转运的物资。只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去管。 无数百姓打著火把搬运物资。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是地面上有一道星星点点的火光组成的长龙。每一个光点都在一点点的移动。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 王抒红著眼睛,盯著通州仓中粮食。 粮食太多了。多到一夜过去了,运输的还没有到一半。 只是这个时候,却是要王抒决断的时候了。 因为前线传来消息,漕兵崩了。 数千漕兵在河上,距离河边尚有一段距离,双方只能用弓弩射击,按理说,这样一来,能阻挡一段时间不是问题。奈何人不行一切都不行。 韃子也不是都不会游泳的。 毕竟蒙古其实也有很多河流湖泊。韃子用了看似很不可思议的战术击败了漕兵,就是游到船上。 没错。漕兵常年在运河之上,平日一个比一个会游泳。但是面对咬著兵刃游过来的韃子,只敢射箭,不敢下去肉搏。而且漕兵所谓的强弓硬弩,都是纸面上的,对付一下盗贼还行。但是对付韃子精锐,却是远远不行的。 甚至出现了,有几个韃子光著膀子,身上掛了好几根箭矢,居然能跳到船上。 凡是出现短兵相接的局面,漕兵就好像被针刺破的气球一般,顿时瘪了。就是一场大逃亡的开始。 也幸好漕兵们还知道,架船逃走比较快,否则將船丟给韃子,可就欲哭无泪的。 阻挡韃子时间更长的,不是漕兵们的战斗,而是韃子渡河行动。 王抒得到消息之后,看著通州仓,虽然知道,这里都是民脂民膏,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王抒一声令下,道:“放火。” 早已准备好的火头,从好几个地方点燃,沿著预埋的火油与火药,不一会功夫,就蔓延了整个仓库。最少有一百万石粮食,就此葬身火海之中。王抒看这熊熊烈火,嘆息一声,最后一个回到了通州城內。 在通州城门关上的同时。韃子骑兵的烟尘已经到了通州城外。 俺答看著眼前熊熊烈火,只觉得心疼无比。这一百万石粮食,足够俺答部吃上大半年了。大明居然说烧了,就烧了。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厚的家底。让俺答眼馋极了。 同时也感到了蒙古与大明的差距。 在俺答看来,这一把大火,也是大明实力的一种体现。俺答內心之中刚刚冒出灭明的念头,就被他自己掐灭了。毕竟对比蒙古,大明太大,太富了。 萧教主却不知道俺答心中所想,他靠近说道:“大汗,大明官仓是没有了。但是运河作为大明南北要害,有不知道多少商人的仓库都在码头附近,不是一把火能烧掉的。” 俺答精神一震,说道:“辛爱。” 辛爱乃是俺答的长子,他立即出列说道:“儿子在。” 俺答说道:“带你的人去码头一趟,好好看看。” 这肥差,俺答自然要留给儿子了。 辛爱领兵而去了。 果然萧教主判断的不错。 虽然漕运最重要的是为官家转运粮食,粮食作为大宗货物,也是运河转运最多的商品,以至於每年通过通州入京的粮食在四百石上下,都会在通州仓转运的。这才是通州仓为什么有这么多粮食的原因。 但是隨著大明商业的繁华,运河之上不管是夹带也好,用官牌也好。总之,很多货物以这样那样的名义运输著。当然了也有正常的商船。这些人的货物到了通州码头也是要转运的。 而王抒也知道这里有不少东西。 但是是奈何无能为力。甚至王抒为了抢运粮食,將大量的运力都占用了。通州附近,几乎所有的男丁都投入转运粮食之中,谁去给商人运东西。不得不已,这些商人只能儘量让物资从水上走,装上船,沿著运河去天津最好不过了。 只可惜,太慢了一点。 漕运码头上的东西,被辛爱一扫而空。几乎看了眼。 可怜辛爱也算是韃子的王子,但谁哪里见过大明的繁华。各种各样的布料,金银首饰,等等东西,却是辛爱从来没有见过的。辛爱內心之中,不由感嘆道:“我要是能生在大明多好啊。” 辛爱的收穫,是韃子所有人中最肥的。但並不代表其他人的收穫就小了。 大明在经济上,其实呈现出长江经济带与运河经济带的交匯的趋势。运河上的通州,临清,清江浦,等一系列城市,都是非常繁华的。甚至是一些城市最繁华的时代,比如清江浦。当时是大明鼎鼎的繁华地带,在后世都没有人听过来。 通州是运河最北端,依靠运河,不管是官面还是民间都是相当富裕的。更不要说多少年没有战乱了,上一次战乱,还是正德年间刘六刘七之乱。掐指一算也都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当然了,通州有刘六刘七的遗產。就是通州城墙。 在刘六刘七之乱后,整个北方都出现了一波加固城池的高潮。包括通州城在內,没有城墙的修建城墙,有城墙的翻修城墙。如果看地方志的话,就会发现河北地区很多城池都是这个时代重建或者翻修的。 这一份遗產,也救了通州。 四十年前加固的城池,虽然不敢说天下第一流的城池,但是绝对不是而今的韃子能够攻克的。即便城中並没有多少士卒,大多都是王抒临时徵召的民壮,当地壮丁百姓。但是依靠通州城也足以自保。  第八十五章 兵临城下 第八十五章   兵临城下 俺答失去了进攻通州的欲望,一方面是通州城的確坚固。王抒作为文官,野战不行。但是坚守城池却是能够做到的。 另外一方面是,俺答吃饱了。 的確是吃饱了。 京畿地区数十年没有遭过兵事,富饶的很。 俺答这一番劫掠,很快就发现他们最大的问题,並不是打败明军,而是怎么將抢劫到的东西带回丰州滩。这个时候,俺答还攻什么通州城。他现在就有撤兵的想法了。 只是萧教主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才营造出这样的局面。怎么肯让俺答就这样走了。 萧教主说道:“大汗,而今明军云集京师,各路勤王之军都过来了。如果大汗不能大破各军,最少牵制各军。在明军的尾隨之下,诸军的收穫,又能有多少带回草原之上。” “欲求退,先求进。好容易入关一次,就此离开。大汗就甘心吗?” 俺答听了,缓缓的说道:“如此,各部都抽出一部押送各自的战利品回家,其余各部与我一併去北京城下,见一见大明皇帝陛下。” “是。”下面的將领凛然听命。 在此之前,俺答的威望还不高。但是今日一战,俺答的威望,直追他的祖父达延汗。下面各部都凛然听命,不敢有违,蒙古人从来是服从强者的,而且即便是达延汗也没有带兵来到北京城下。从这个角度来看,俺答今日之功业。已经不下於达延汗了。 俺答大军在通州城下的动向。 立即被王抒看在眼里。他非但没有高兴之处,反而一脸惊恐,下令道:“来人,选城中勇士,出京师报信。韃子主力向京师去了。” 而今城外到处有韃子的游骑,通州与北京相距不远。但是非勇士不能至。 即便不用勇士来报信。韃子主力转向京师的消息,北京城中也是知道的。 首先知道的是杨守谦。 保定巡抚杨守谦,也是勤王来的最快的一支人马。被派到京城之东防守。 杨守谦本部不过数千人。大半是民夫。面对气势汹汹的韃子,根本抵挡不住,一战而溃,溃兵逃进了北京城外。前文也说过,北京城墙早就限制不住北京的建筑物,很多建筑物已经外溢到了京城之外,特別是京城南城,更是如此。 盖因北京城修建的时候,是將大都城的北城墙作为北京的南城墙。也就是原来大都城的一些街巷,都变成北京南城墙外面了。经过多少年的恢復。这里人烟繁华之极,几乎不下北京城之中。 除却南城发展的最好之外,其他城外都有这样那样的建筑物。 杨守谦的溃兵失去了组织,也更谈不上军纪,乱入北京城外的街巷之中,劫掠百姓。虽然很快被锦衣卫给平定了。但是北京本来绷紧的神经,这个时候顿时断了,城外的百姓,就好像是人潮一般,涌入北京城中。 给城中带来极大的压力。 陆炳亲自坐镇,將手下的得力人手全部派到各城门去。只要一个目的,就甄別有没有混在人群之中的白莲教徒与韃子。 这个年代的情报战,还没有发展出很精密。这种潜入的人手,都是临时找的。而不是专门训练过的。锦衣卫眼睛很毒辣,很容易分辨出来,那些是白莲教徒,那些不是。 当然了,这也是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准確。 只是在战事,寧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甚至有官员下令,不许百姓进城躲避。就是担心有韃子的细作,也担心增加城中的负担,毕竟京师的物资储备虽然不少,但是对比京师这么多人,只能说,也不算多。 这里的乱象,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乱事还在中枢。 玉熙宫之中。 嘉靖召见各大臣,询问战守之策。 此刻嘉靖也有一些紧张,毕竟兵危战急,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嘉靖说道:“韃子前锋已经过了通州,杨守谦兵败,不日,就到了北京城下,而今局面,你们给朕一个准话,该如何是好?”嘉靖目光从严嵩,徐阶,张治,李本,六部尚书,还有仇鸞的身上一个扫过。 严嵩咳嗽一声,说道:“陛下万金之躯,不可置於悬危之境,老臣以为当谨守城池,待各路勤王之军到了,再与韃子决战不迟。” 严嵩是完全不想冒险。 只是求稳而已。 严嵩对军事上的情况並不是太懂的,而且也更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没有绝对优势,他是不准备与韃子作战的,让韃子抢够了,老老实实的回去再好不过了。何必冒险打一仗。 嘉靖听了,不置可否。他隨即看向徐阶。 徐阶嘆息一声,他其实了解嘉靖的心思。 嘉靖是爱面子的人,如果被韃子逼得不敢出战,嘉靖的面子往哪里放。只是嘉靖心中也悬著的。能不能打贏?这是嘉靖一直担心的问题,这才想寻求下面人的支持。 只可惜徐阶不能支持他。、 內阁大臣之中,徐阶在地方上是见过兵事的。他虽然不敢说精通军事,但是对军队能不能战,有自己的判断的。他已经暗中摸过底了。首先,京营就不用说了,即便是重赏之下,也未必有多少勇夫。 但是好歹京营的家眷都在京中,而且北京城乃是天下雄城,使用得当,这些士卒,未必能守城。 也仅限於守城了。別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了。 至於最重要的主力宣大军,以及其他地方的勤王军。 徐阶也暗中看了。其中宣大军是最强的。但问题也是最多的。並不是说宣大军不能战,而是宣大军內部问题太过复杂了。复杂到什么程度。而今如果没有大明朝的压制,宣大军內部非要大战一场不可。 大同镇內部之中,周尚文旧部不肯为仇鸞效力,甚至怨气衝天,真打起仗来,说不定给仇鸞冷箭。对仇鸞招抚那些山匪马贼一万个看不上眼。至於宣府军对於大同军放韃子过来,蹂躪宣府,恨之入骨。 很多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的,很多人作为,上面不知道,但是对於下面的人来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宣府军又怎么能对仇鸞多服气。 锦衣卫能轻易渗透进军中,让仇鸞不知道,可见仇鸞对军队的掌控能力差劲到什么地步。这样的军队,与韃子野战,在徐阶看来,胜少败多。 固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有些战事还是不能败的。 如果韃子大军在京城之下,大破朝廷主力,这影响就太坏了一点,虽然韃子兵临城下,影响也不算好,但是总是还有一些遁词的。至於刚刚到的勤王军,更是不大好形容。因为这些勤王军,大多都是民兵。 临时徵召的百姓成军。 这倒不是不好,毕竟比起,烂到骨子里的卫所军。这些勤王军还有农民的朴质,只要训练好了,是能打大战的。 只是前提是给时间训练。 而今恰恰没有时间,再加上勤王军编制不一,组织不一,打大战,实在是不行。 徐阶少有的赞同严嵩的话,说道:“陛下,朝廷各军远道问来,喘息未定,人困马乏,此刻作战,大有利於韃子,不如,稍稍休息,大赏三军,以坚城墮韃子士气,待形势逆转的时候,再大举出击,一举破韃子不迟。” “这个时候,要沉得住气。” 嘉靖眉头微微一皱。有些话术,是骗不过嘉靖的。嘉靖很快就抓住了关键, 暗道:“朕的大军,是打不过俺答吗?”  第八十六章 守策 第八十六章   守策 嘉靖目光落在仇鸞身上。 而今京师之中的军队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就是城中的守军。一部分是城外的军队。 城中的守军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黄锦控制御马监,陆炳控制的锦衣卫一部分能战之兵。包括大明皇帝的亲兵卫。大汉將军等等,大约在三四万人上下。毕竟大明皇宫单单站岗执勤,就要八千多人,然后昼夜两班,然后再有一些別的人马,也就是这个数目的了。 这些军队,且不说是不是架子。却也是万万不能动用的。 谁也不敢说动用。 剩下就是整顿起来的京营,在重赏之下,看上去很是不错。似乎可以守城。 这一部分军队,嘉靖也不准备派出去与韃子作战。 很简单,如果败了,谁守城?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嘉靖对自己的性命可是很看重的。 所以,嘉靖想要出战的军队,就是城外军队。这部分军队,就是仇鸞的宣大军,以及这一段时间,到了北京城外的勤王军。比如山西镇的军队,林林总总也有十万之眾。 单单从数量上来看,是足以一战的。 但是能不能打,嘉靖却需要仇鸞给一个话。 毕竟,城外诸军以宣大军为核心,如果开战的话,自然也是以仇鸞为主將。 仇鸞自然触及了嘉靖的目光。只是他眼光闪烁,微微低下了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嘉靖见状,暗怒,说道:“平虏大將军,而今战守之际。你是什么意见?” 仇鸞这个平虏大將军,可不是白给的。 只是仇鸞能说什么?他小心翼翼的说道:“两位阁老所言甚是。” 嘉靖听了这话,內心之中对仇鸞更是厌烦,已经下定决心,暗道:“等韃子退兵了,再收拾你。”嘉靖对仇鸞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为了大局著想,嘉靖早就让仇鸞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一时间实在是找不到能替代仇鸞的人。即便能找到,又怎么肯定新人比仇鸞更好。 关係到北京安危,即便嘉靖內心之中怒火中烧。但也不能意气用事。 不过,他对仇鸞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分。那就是仇鸞是真不能打,还是不想打。是真打不过,还是仇鸞与韃子之间有什么默契。 这个想法在嘉靖內心之中翻来覆去。嘉靖派人去查的想法。一来未必能查出来。二来对嘉靖来说,怀疑即证据。他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嘉靖说道:“好,从眾卿之意。” “陛下圣明。”下面的人一併说道。徐阶又说道:“陛下,虽有各家勛贵镇守各门。但臣以为陛下当派遣大臣巡城,以激励將士,並示天子之恩德。臣不才,愿意请命,代天巡城。” 嘉靖脸色稍稍好一点,说道:“好,危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徐先生的意思,朕准了。传令,令徐阁老代朕巡视城门,並出內库赏赐三军。城上之事,就託付给先生了。” 徐阶说道:“臣谢过陛下。”徐阶微微一顿,说道:“陛下,而今城中火器短缺,而前军器监正周梦臣,在营造火器上,天下第一,而其用炮的手段,也是天下一绝,守城之战,当以火炮为先。臣请陛下,令周梦臣出宫。於臣一併巡城,臣有很多地方还是需要请教周大人的。” 嘉靖听了,有些好奇,说道:“周先生,还有如此之能?朕却不知道。”一边说,一边將目光落在周梦臣身上。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区区小事,不足陛下掛齿。” 为了保密,嘉靖將周梦臣放在身边。 所以周梦臣在这样的会议上,虽然没有说话的份,但是大部分会议都有旁听的权力。 而徐阶之所以为周梦臣说话,他说的话是有几分真的。毕竟周梦臣在永寧关以炮製炮,一举打翻韃子。这是前所未有的。 当然了,再前所未有的事情,没有人传播,也是泯然眾人。而谁让徐阶的好弟子张居正,是周梦臣的挚友。周梦臣被扣到宫中之后,虽然周梦臣通过宫里的太监,报了几次平安。 但是家里人哪里肯相信真平安。 於是就找到了张居正这里,张居正在徐阶身边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这才有了这一番话。 嘉靖看著周梦臣心中转了几个圈,暗道:“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了,反而引人怀疑。而今仇鸞的事情,越少人怀疑越好。朕留周梦臣在身边,已经够了。但是寸步不离,反而让人多想。” 想到这里,嘉靖说道:“既然徐阁老点你去,你便去吧。顺便代朕去看看韃子兵锋。回来报朕。朕身边片刻也离不离开你。” 周梦臣听了。自然知道嘉靖的暗示。暗示有些话不能说。周梦臣自然知道事关重大。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巡城之后,立即来见陛下。不会让陛下久等的。” 嘉靖顺便点了几个锦衣卫贴身护卫周梦臣。 虽然嘉靖也知道,周梦臣是一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事的。但是如果打草惊蛇了,这局面就不好看了。所以该有的防范还是有的。 嘉靖与周梦臣这番举动,另有含义。但是在外人看来,却是另外的模样。包括徐阶在內,一个个都以为周梦臣再次被嘉靖宠信。而且宠信之深,似乎还在当初之上。 一个个都提高对周梦臣的关注。 周梦臣跟著徐阶出了皇宫。 徐阶也没有回家,而是命身边的人打起了依仗,敲锣打鼓,旗帜张扬。將北京城的主要街道都堵著满满的。 此刻北京城中有一些混乱,特別是外面有大量的难民涌入,更是显得拥挤且慌张。但是徐阶的依仗依然毫不犹豫的將这些难民赶道路两边,让他们望风跪在灰尘之中。 徐阶与周梦臣骑著马,相隔一个马头。 徐阶对周梦臣说道:“周大人,是不是觉得老夫排场有些大了?” 周梦臣刚刚开始的时候,是有这种感觉的。毕竟北京城中本来就有一些拥堵,这个时候,比之前个更加拥堵。如果想要快速上城,就该轻车简从。而不是如而今一般,知道是大官出巡。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唱戏的。 前有先导,后有鼓乐,旗帜飘飘,前前后后有一两百人护卫。 只是周梦臣注意到一些细节,很快明白了徐阶的用意。说道:“老大人说笑了,老大人这是稳定人心。” 的確是在稳定人心。 大明,不,即便是后世。如果遇见灾难,如果有高级官员亲临一线,都是非常有效果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这个时候轻车简从的出行,看似求便捷,但是看见的百姓,会不会以为你是准备逃走?唯有如此大张旗鼓,才是上策。 徐阶说道:“叔大常说你,是他们这一代的翘楚,我本来还不相信,而今看来,的確是孺子可教也。我为官这么多年,有一点点感悟,你愿不愿意听听?” 周梦臣躬身行礼说道:“徐阁老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徐阶说道:“以大明之大,所有的事情看似是外辱,其实是內患,大明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外事自定,小儿辈所谓之开疆扩土,却是本末倒置了。而今也是如此,北京之坚固,火炮之繁多,即便是孺子老弱,也足以守城御辱,所以大明的事情,当以人心为要,稳定人心,令天下人心向朝廷,则何事不可为?舍之,则何事又能做下去。” 周梦臣听了,內心之中有些迷茫。抓不住重点。  第八十七章 铁骑绕龙城 第八十七章   铁骑绕龙城 周梦臣很確定一点,那就是在这个时候,徐阶说的是真心话。阅读m 这或许是徐阶的政治理念。 听起来,让周梦臣很不舒服。似乎类似於儒家內修平而外自服。里面还有一些心学的理念。周梦臣暗暗猜想:“或许,徐阶想进一步拉拢或者收復我?”政治上,虽然有很多蝇营狗苟。但是很多时候,还是以政见为核心,划分派系的。 严嵩是没有任何政治理念的顶级政客。一切以自己的荣华富贵为要。以嘉靖的需求为要。但是徐阶却不是。 徐阶与夏言一样,都是有自己的政治理念的。 只是徐阶的政治理念,不足以说服周梦臣。 只是这个时候,周梦臣没有心思与徐阶分辨是非。毕竟,周梦臣要仰仗徐阶的事情太多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拆徐阶的台。说道:“阁老所言极是。” 徐阶双目含笑,看了周梦臣一眼,隨即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周梦臣这样的回答,其实给了徐阶答案。徐阶心中暗道:“这周梦臣终究与我不是一路人。” 不过,与徐阶不是一路人的人多了去了。即便將来徐阶登上严嵩的位置,也不可能將满朝都换成自己的人。不过,既然不是一路人,徐阶对周梦臣栽培,就有所保留了。 远近亲疏,还是要分的。 而今徐阶已经有几分意气风发了。 严嵩在这一战中十分太多了,徐阶更是脱颖而出。得到了嘉靖的青睞,在內阁站稳了脚跟。这个时候徐阶就能想一点別的事情了。比如將来安排。不谋长远者,不足以谋於一时。 张居正才是徐阶的亲儿子。 徐阶见周梦臣与张居正的关係这么好,本来想將周梦臣纳入自己的门下,將来也是张居正的助力了,而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片刻之后,徐阶与周梦臣已经其他隨员登上了城楼。 北京城池之坚固,即便到了抗日战爭时期也是足以作为军事防御措施存在的。如果细数抗日事情的战例,就会在很多战例之中看见明清城墙的作用。而北京城作为明代城池之中最坚固的存在。可以说是坚不可摧。 城墙高八米,再加上城头上的种种防御措施,最高处,都在十几米上了。有好几层楼高。城墙更是夯土包砖。即便用红夷大炮轰击,想要轰开,也要费一阵功夫,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火炮威力大大不如。这 十几米的高度,別的不说,仅仅是从上面砸下去一块砖头,就足以要人的小命了。 真正的人造天险。 不过,北京城並不是没有缺点的。缺点就是北京城太大了。 內城周长四十八里,近五十里了,在这五十里的长度上要布满士卒。以一人守一米的宽面,就要二十多万人。当然了军事上使用兵力,也不会洒胡椒麵,但是即便如此,没有十万人,就不要说守北京城的事情。 而支撑十万大军储备,却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小城,能够长期坚守,而一些大城雄城,反而不容易的原因。 再好的城池,也是需要人来守的。 只是看到了守城的將士,就实在令人揪心了。 首先,京营士卒一看就没有训练过。这些士卒,看上去与北京城中挑著担子卖早点的人別无二至,嗯,很可能这些人之前就是北京城中的小商小贩。这还就罢了,还有一些几十岁的老人,不足十五岁的孩子。 老的老,少的少。 而城墙上火炮也好像是博物馆一般。 最老的就是永乐年间大炮,之所以没有洪武年间的大炮,无非是北京城乃是永乐年间修建的。而最新的火炮,乃是周梦臣督造的军器监炮。总之,五八门的火炮。让周梦臣看著更加揪心。 即便如此,人手也有一点点不够。 在正统之后,京营一直在改革。从开始的三大营,到于谦的十团营,然后正德皇帝的外四家军,到了嘉靖这里又改成了东西两厅。总之京营的人数也越改越少了,到了这个时候,东西两厅才额兵六万上下了。 根本不够站满城池。 这就是为什么让各家勛贵镇守各门了。 以丰城侯为例,丰城侯世子李儒都能资助周梦臣一两千作为民夫来用,在这个关键时候了,发挥他们的影响力,一时间將城头上填满,却是可以的。 但也仅仅限於填满。 周梦臣神色不变,只是內心之中,也不得不倾向於守城,甚至倾向於將城外大军也放进来守城。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毕竟外兵入京城,嘉靖即便同意,文官也未必同意。 徐阶在城头上,似乎没有看见这些弊端,反而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丝毫没有架子,每到一处,都挑选一两个士卒交谈,鼓励士气,然后大洒银子,一时间城头上欢声雷动。 似乎士卒的士气凭空翻倍了。 周梦臣不得不佩服。 见而今局面,周梦臣强忍著不失態,不露出失望神情已经是极限了。周梦臣自然知道,徐阶是懂军事的。甚至周梦臣也知道,不管京营多烂,这个时候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想想就知道,很可能一会儿就要上战场了。这时候再训斥有什么用?能提高战斗力? 还不如果鼓舞士气一番。 只是周梦臣佩服的就是徐阶说话的时候,似乎每一句都语出至诚。一点勉强都没有了。 周梦臣是做不到的。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城外传来一阵子骚乱。 周梦臣立即站在城头上,远远的向东边眺望。 前文也说过,北京城外,可不都是农田,靠近北京城下附近很多地方都是房舍。而今却被清理的乾乾净净的。在守城之前,先將外面的建筑物给清理了。这是作战的常识。 只是,城外大片大片的黑灰之色,要告诉了很多人,清理的方式,是何等简单粗暴。 周梦臣无暇顾及,从怀中掏出千里镜,细细看去。却见一道烟尘冲天而起,隨即大队人马,直奔城下。无数马蹄踏在土地之上,连绵不断,让很多人都觉得地动山摇,有一种整个北京城都在晃动的感觉。 周梦臣顿时也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永寧关下见识过韃子大军。但是当时韃子大军是静態的,而今却是动態的。唯有这个时候才能显示出韃子大军的威慑力来。甚至周梦臣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韃子大军比当初更加强大了一些。 隨著韃子骑兵到达城外,保卫北京的战役,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城头的人在看城下,却不知道城下的人也在看城头。 俺答率领著千军万马,直奔北京城下,却没有停留,而是一转马头,带著大军绕著北京城外狂奔。一方面是向北京展示军威,另外一方面也是要看看的看一看,北京城的城防,看看有什么漏洞。 俺答从东方而来,绕过北城,然后从西边在绕过来。 他细细看了看北京城之后,忍不住感嘆道:“这果然是大都,是万王之王的城池。只是可惜,城池是好城池,城中的人却都是懦夫。” 要知道,北京城外是有十万大军,分布在城墙外围安营扎寨。 俺答从他们营地旁边一掠而过,居然没有一支军队,主动邀战的。只有求战欲,而不思考其他方面的將领是莽夫。但是如果连一点求战欲都没有,根本就不配称为军人。 而今俺答遇见就是明军,就是这样的。在俺答看来,这样的军队,即便有一百万,也都是鱼腩。  第八十八章 大元皇帝致大明皇帝 第八十八章  大元皇帝致大明皇帝 萧教主说道:“大汗,而今明军统帅,是我们的老朋友,咸寧侯仇鸞。阅读” 俺答说道:“是他啊。还是先生英明啊。如果之前就將仇鸞给打败了,我怎么能一步步来到北京城下的。派人联络他没有,我们也可以谈谈。谈谈这北京城,大明皇帝陛下是一个什么价钱,慢慢谈,我是很有诚意的。” 萧教主笑道:“大汗高估他了。以仇鸞之能,还做不到大奸大恶。我已经派了好几个人去寻仇鸞。只是这位侯爷,似乎有心避嫌,凡是去见他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回来。可见到了北京城下,仇鸞的胆子也大了。” 俺答听了,虽然在笑,但看著北京城墙,忍不住面露忧色。 无他,北京城太坚固。 即便俺答再嘲笑明军的鱼腩无能,但是有北京这座雄城在,明军根本就无须多精锐。 俺答说道:“萧先生,本汗来之前,並没有想过打下北京。但是到了北京城下,却也不忍心就此离去,这可是无数蒙古人魂牵梦绕的大都,不试著打一下。本汗也是不甘心的。先生有何教我?” 萧教主比谁都希望能打下北京城。只是他看到北京城的时候,內心之中也凉了半截。北京城之坚固可不是说的。 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弃努力。 萧教主內心之中,已经做了很多预案。此刻听俺答问起,立即说道:“大汗,其实已经说到点子上了。北京城是雄城,士卒却都是鱼腩。破北京的要点,就是因明军出城来打。” 俺答说道:“怎么引明军出城?” 萧教主说道:“激將,久闻嘉靖皇帝刚愎自用,容不得一点违逆之处,夏言功高,就因为违逆嘉靖,落得身首异处,今日我们就看看,这位嘉靖皇帝到底能不能沉得住气。以臣之见,不如写一封书信给嘉靖皇帝。让他高兴高兴。” 俺答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封书信该怎么写?” 萧教主说道:“如果大汗信得过,臣愿意代笔。” 俺答说道:“那就有劳先生巨笔了。” 萧教主文思飞扬,立马可就。片刻之后,吹了吹墨水,递给俺答。俺答一看,哈哈大笑,说道:“萧先生所写,真是大快人心。只是稍稍有些不够。”俺答沉吟片刻,说道:“还请萧先生加上几句,如果嘉靖皇帝肯答应开关通贡,我们两国从此休兵息战,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得不承认,仇鸞还是有一点本事的。 他看准了俺答的薄弱环节。开关通贡,乃是蒙古人心心念念的问题。或许在武力上蒙古人有一二可取之处,但是在经济问题上,蒙古人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隆庆年间,俺答封贡,从此两国有几十年的太平光阴。就是俺答这个思路。唯一不同的是,没有武力上平衡,就没有在经济上平衡,在隆庆封贡的时候,大明已经过去了军事低潮期,反而因为对倭寇的战事,锻链出一大批將领,以戚继光为首,即便是放在歷史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这才有了之后的,俺答封贡。 萧教主听了俺答的话,微微一顿。他其实不愿意加上这几句。只是他觉得,他都写到这个份上了,嘉靖没有被气死就不错了。绝对不会答应。也就毫不犹豫的添上了这些文字,又重新抄写了一遍,寻了一个被俘的明军士卒,让他带著这封书信送进城中。 很快,这封书信就到了嘉靖手中。 嘉靖打开书信一看,不看別的。仅仅是看开头。就已经脸色通红,怒火攻心了。 开头,就是大元皇帝致大明皇帝。 这一句话,在嘉靖看来,就是打他的脸。 大元皇帝早就没有了,在朝廷的史书之中,在捕鱼儿之后,北元帝系已经不存在了。之后的什么蒙古大汗,都是元朝正统皇帝一脉。不过是孛儿只斤而已,说起来与忽必烈这一脉已经相当远了。 朝廷从来是承认这一点的。 明朝建立在摧毁元朝的法统之上的。而今有了自称元朝皇帝的俺答,在嘉靖看来,就是赤裸裸的羞辱自己。 太祖皇帝早就灭的元朝,在他的手中死灰復燃。这让嘉靖这个好面子的皇帝,何以自处。 更不要说,这还仅仅是开头。下面还有更多不逊之言。 什么大汗欲见陛下,亦久矣,今日挥鞭东进,前后数十战,破大同,破宣府,破蓟州,今日与陛下,会猎於北京城下,请陛下勿使我徒劳而反。 什么陛下畏惧天威,失太祖成祖英雄之气,恐覆英宗之覆辙。本汗也不为己甚。陛下只需允我数事,我就罢兵,通贡,纳款,和亲者也。 什么陛下如有不从,则大汗天威必降於大都,请思晋之永嘉,宋之靖康,勿谓言之不预。 如是云云。 气的嘉靖青筋爆出。只觉得太阳穴上,就好像打鼓一样,整个心臟就要跳出来了。嘉靖一把按在宝剑之上,捏的指节发白。 嘉靖何等好面子的人。 这么多年,虽然他也知道地下过的並不是太好过的,但是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持住太平盛世,嘉靖中兴这一块招牌,从这个角度来看,哪里是严嵩要粉饰太平,明明是嘉靖自己要粉饰太平。 而今被俺答啪啪的打脸。 如果说军事上的失败,还能有所託词,比如说,是朝廷一时无备云云。但是而今,被俺答带来的书信。將嘉靖看做一小儿,如掌中一玩物而已,让嘉靖岂能不怒,简直是怒不可遏。 嘉靖还是有几分修养的。 他努力深呼吸,一点点平息怒气,让自己不至於失態。但是越想越怒,越想越气。 大明从来没有和亲的先例,也没纳款的可能,更加没有城下之盟。嘉靖是决计不可能答应的。如果仅仅是不答应的话,嘉靖还不至於如此生气,人的生气,最多的是气自己。 嘉靖如今也是如此。 嘉靖这么多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让他不高兴的,最后一定是自食其果。如杨廷和,如夏言。等等。 从来没有人敢触犯龙威之后,活的很开心。 所以,嘉靖看完这书信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时候报復。对。报復,要俺答留下小命。 只是让嘉靖无奈的事情,他现在对俺答无能为力。对无能为了。现在战略主动权在俺答手中,之前从来不被嘉靖看在眼里的后生晚辈,而今欺负到自己头上,拉屎拉尿,他还没有办法。 算算时间,俺答其实最少小嘉靖十岁上下。 这让嘉靖如何受得了。 嘉靖忍不住拔剑在手,狠狠的击在一边的柱子上,说道:“竖子,敢尔。” 黄锦,陆炳,周梦臣,等几个人一併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息怒。” 嘉靖拿了这一封书信直接看了,还没有与內阁商议。所以嘉靖身边只有他们三个人。 嘉靖用力太狠,居然將长剑刺入柱子之轰,这柱子都是金丝楠木结实非常,嘉靖刚刚怒气勃发,才超长发挥,再加上,嘉靖手中的长剑也是一柄宝剑,这才刺入,只是嘉靖却拔不出来。 嘉靖用力一甩长剑,长剑在柱子上发出嗡嗡的震颤之声。说道:“息怒,朕怎么息怒。朕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奇耻大辱。区区一狗韃子,约朕城下会猎,你们说,朕是准,还是不准?” “准,战之不胜,当如何?” “不准,朕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朕乃天下之主,居然不敢与区区蛮夷一战?”  第八十九章 嘉靖的决心 第八十九章   嘉靖的决心 此刻的周梦臣还是比较理解嘉靖的。 嘉靖最好顏面。 而今这一封书信流传出去,俺答已经將嘉靖的顏面踩在地下了。当然了,这一封书信一定会流传出去的。倒不是宫中会泄密,而是俺答既然写了这一封信过来,激將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既然激將,就不会將这一封书信保密。恐怕还会有意传播。 倒是嘉靖如果拒战,嘉靖的脸面不是踩在地上了,而是陷入泥中了。將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嘉靖虽然是皇帝,但是这里其实作为明军主將存在的。 俺答瞄准了这一点,却也是正中要害。 以嘉靖的智慧,岂能不知道俺答是在激將。但问题是,即便知道,嘉靖也不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让嘉靖简直是忍无可忍。 只是这个时候出战,在军事上並不是最优选择。 周梦臣思量道:“而今陛下需要一个台阶下。只是这个台阶怎么给啊?”周梦臣思忖片刻,说道:“陛下,此事可以付之內阁。” 嘉靖听了,脸色稍稍平稳了一点,冷哼一声说道:“自欺欺人。” 嘉靖立即领悟了周梦臣话里的意思。意思让內阁封还詔书。这样就不是嘉靖不想打仗,而是內阁不敢做了。如嘉靖的脸面就能保全一二了。虽然有些自欺欺人,这个台阶让嘉靖下的很不舒服。 但是总比没有台阶下要好一点。 只是周梦臣刚刚塞了一个台阶,想让嘉靖下来。却不想,陆炳说出一番话,却完全改变了局面。 陆炳也知道他说的这些话重要之极,只是陆炳在嘉靖身边这么多时间,从来知道自己的定位,他是天子的耳目,不是天子的智囊,即便是天子的智囊,也不可能越过天子自己做决断。 这一件事情,干係重大。也要嘉靖自己来判断。 陆炳说道:“陛下,臣在仇鸞军中安插的人手,抓住了俺答的使者,一共抓住三批。臣拷打之后,供词在此。” 陆炳將手中几张供词递给了嘉靖。 嘉靖一愣,脸色顿时严肃起来。黄锦接过,转呈给嘉靖。 嘉靖细细看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之上,说道:“好一个仇鸞,朕真没有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隨即嘉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將俺答的书信拿来一看,看见开关通贡这四个字,只觉得分外刺眼。 “本朝决计不可能和亲纳款的。”嘉靖说道:“俺答也知道。那么俺答三个条件,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就是开关通贡,朕的咸寧侯,为俺答想的真是万分周道,真不知道,他是吃的谁家的俸禄。” “也不知道,他想將朕卖给什么价格。” 嘉靖此刻倒是收敛的火气,只是大殿之中的低气压,让每一个人都喘不过起来。 如果仇鸞在这里,他绝对会喊冤。仇鸞万万没有想出卖嘉靖的想法,也没有就开关通贡这一件事情,与俺答做沟通。只是是不约而同。 仇鸞在大明富贵已极,作为世袭罔顾的侯爵,他还要什么?他即便是投奔韃子,韃子给出的条件真有大明的好吗? 他又不姓孛儿只斤。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在蒙古想要冒头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仇鸞是会权衡利弊的。自然知道怎么做,对他的利益最大化。就是吃著大明的俸禄,挖著大明的墙角,这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別的不说,晋商八大家,在清朝的日子,真比在明朝好吗?虽然有了政治特权,但是变成提款机。 仇鸞就深明这一点。所以他才不会投奔俺答的。 只是此刻,即便是仇鸞在嘉靖面前说这一番话,嘉靖也是不信的。 这些人的证词,证明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仇鸞与俺答之间,的確有关係,甚至做过交易,第二,嘉靖相信周梦臣对仇鸞的指控都是真的,而且明面才有这一点,低下的事情只会更多。 同时,嘉靖对仇鸞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他看著陆炳说道:“陆炳,你说,仇鸞该怎么处置?” 陆炳跪下来说道:“陛下,臣匯集仇鸞军中所有的眼线,证明仇鸞的確是在安心备战,仇鸞一旦有异动,臣以性命担保吗,隨即拿下他的项上人头。只是而今临战之时,更易大將,非取胜之道,臣还担心一件事情。” 嘉靖说道:“什么事情?” 陆炳说道:“这焉知不是俺答死间之计?为的就是仇將军?” 嘉靖眉头一跳,说道:“你是为仇鸞说话?” 陆炳说道:“臣不敢,臣只是以事论事。陛下想要仇鸞的人头,只需一声令下,臣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內,將仇鸞的人头送来。只是,如果臣的猜测是真的。臣担心陛下清誉。” 嘉靖听了,也犯嘀咕。 看著手中的供词,与书信。暗暗揣测:“难道,这真是俺答的离间计?” 嘉靖是聪明人,聪明人就容易多想。 就好像是现在。嘉靖越想越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是让他现在处置仇鸞,他反而不肯了。 陆炳暗暗鬆了一口气。他最怕嘉靖任性行事。而且他在锦衣卫当差这么多年了。对仇鸞的情况也有所把握,最少认为,仇鸞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最少没有叛国之心的。 既然如此,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临阵换將。 即便要弄死仇鸞,也等退兵之后。 嘉靖思量片刻,摇摇头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朕一想到城外大军,心怀鬼胎,仇鸞不知道什么心思。就不能容忍。”嘉靖连走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说道:“朕决定了,俺答不是约战吗?朕准了,令仇鸞带著城外大军,倚城列阵,与韃子交战。” 陆炳说道:“陛下。这------” 周梦臣听了,也立即说道:“陛下,这一战恐怕难以取胜-----” 嘉靖说道:“朕不需要取胜,反正是倚城而战,败又能败到哪里去,更不要说,不动用京中守军,即便败了,也无碍於城中大局。我要看的是仇鸞的用心。仇鸞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朕寧肯宣大军大乱,也要杀了此獠,否知朕不能安枕。” 嘉靖的疑心病从来是很重的。 他能容忍仇鸞到而今,已经是极限了。嘉靖的理智一直在压制嘉靖的疑心,而今嘉靖一想到供词上面的文字,就想到建文帝守南京的时候,如果建文帝能安排好守城人选,以南京坚城,成祖皇帝久攻不下,或许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如果仇鸞开门迎韃子入城。 他岂不是与建文帝一个下场。 嘉靖一想到这里,就无法容忍。 或许失去了城外大军,京城守得艰难一点。但是如果仇鸞还在,这种难以琢磨的未知风险,能让嘉靖疯掉。 所以他寧肯打一场必败的战事。 只是周梦臣觉得嘉靖根本不懂军事,嘉靖似乎觉得一场败仗,说得很轻鬆。甚至能在城下收拢败兵,损失也不会太大了,殊不知,天下间最难打的仗,就是败仗。 能败而不溃,败而重聚的军队,都是天下间数得著的强军。而以城外明军的素质,一场胜仗估计都能將人打没了。不是死了,而將建制跑散了,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大军在哪了。 让他们打一场败仗,就好像一个脑筋急转弯,树上七只鸟,用抢打下一只还剩几只,就好像一场败仗,死了三千人,还剩下多少人? 第九十章 君心如铁 第九十章   君心如铁 树上有七只鸟,开枪打了一只,还剩下几只鸟,答案是一只也没有。 同样战前不管多少大军,一场败仗仅仅战死了几千人,还剩下多少?是將战前大军减去这几千人吗?不,绝对不是。 战爭论中,给出的结论。在战事相持的时候,双方死伤相当,甚至优势一方死伤更多。更大的杀伤是在一方总崩溃后发生的。一旦兵败,很可能失去了组织。极少数军队能在溃败之中,维持住不崩溃。而失去组织的军队,根本不能称之为军队,只能称为乱兵,溃兵。 或许能慢慢整顿出来。但是在当时,这些人,有还不如没有。 所以,看似一场小败,但是以城外大军的素质,很有可能,是满山遍野撒丫子。 即便没有死多少。在军事上,这些人也不存在了。 只是这些道理,很难在短时间给给嘉靖说清楚。 嘉靖也未必有心思听得下去。 周梦臣还是硬著头皮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要不请內阁诸位大人商议一二。”事到如今,周梦臣也能指望內阁几位大佬,能够拦得住暴怒的嘉靖了。 嘉靖这个上司,真是很难伺候。 嘉靖也知道,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与內阁通气。就自己做决断。他淡淡的说道:“那是自然。” 片刻之后,內阁四位就被请了过来了。 嘉靖见俺答的书信拿来,让他们看了,不等他们回话,就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决心已下,令仇鸞在城下与俺答一战。” “陛下。”徐阶抢先一步跪在地面之上,说道:“此万万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俺答此举正是诱大军出战,一旦失利,则大事去矣。奈祖宗社稷何?臣以为,当派遣一使臣,面折俺答,行缓兵之计。拖延一二十日,待勤王大军到。再还以顏色。” 嘉靖说道:“不行。朕忍不了。”嘉靖语气微微一缓,说道:“朕也知道。朕不过让宣大军在北京城下,与俺答小战一场。怎么,这一点要求都不行啊?” 徐阶说道:“陛下,夫战,士气为先,京营將士久不征战,全靠士气撑著,一旦城下挫败,很容易牵连城上,一旦京师有失,则江山社稷不稳。臣请陛下三思。” 嘉靖说道:“若我非要如此?” 徐阶说道:“请恕臣不能奉詔。” 徐阶梗著脖子,此刻一丝也不避让。在周梦臣看来,恍惚之间。有一丝夏言的影子。 可惜嘉靖没有理会徐阶。徐阶是徐阶,永远成不了夏言。 嘉靖问道:“怎么你们也不肯奉詔?” 张治咳嗽一声,也跪下来说道:“陛下,而今关係天下安危,一动不如一静。臣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忍一时之恨,俺答必有后至之诛。请陛下三思。” 李本也跪了下来,说道:“请陛下三思。” 文官们发对嘉靖,未必是这一战没有胜利的希望,而是这一战有失败的可能,他们都不想接受。官僚们天生厌恶风险。最好一些都能按照他们的安排来,而是用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更不要將江山社稷压上赌局。 故而千载之下,也只有一寇准敢孤注一掷。 只是嘉靖目光落在严嵩身上,说道:“严阁老,你的意思是?” 严嵩內心之中转了十万个圈。他是万万不肯违逆嘉靖的意思。但他也担心,这一件事葬送北京城的城防力量。他说道:“陛下明见万里,老臣远远不及。只是战事之事,臣以为当询问一下咸寧侯。” “陛下,老臣也没有上过战场。此事当问前线之將帅。” 这已经是严嵩委婉的反对了。 毕竟严嵩估计,仇鸞是万万不敢与韃子交锋的。如果之前严嵩可能为仇鸞担待一二。但是他察觉嘉靖对仇鸞那一点点微妙的感觉,自然不肯再为仇鸞背锅。 嘉靖听了咸寧侯这三个字,嘴角勾出一丝丝莫名的微笑,说道:“好,宣咸寧侯。”一边说,一边在龙椅上往身后轻轻一靠,不知道是放鬆,还是严阵以待。 仇鸞很快就到了。 仇鸞骨子里是政客,而不是將领。 到了北京城中,自然是在城中的时间,比在城外统领大军的时间长。揣摩上意,打听朝廷內幕。走动关係上费的心思,也比在军事上费的心思大。几乎將皇宫当成家了,虽然不是隨叫隨到,但也相差不大了。 仇鸞来了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嘉靖当头给了一棒,嘉靖让人將俺答的书信,递给仇鸞。让他看过,立即说道:“主辱臣死,朕辱之大矣,卿愿意为朕赴死吗?” 仇鸞听了嘉靖的问话,立即感觉不妙。但是嘉靖將话说道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按照套路来说道:“臣敢不为陛下效死。” 嘉靖振衣而起,说道:“好。有卿这一句话,朕就放心了。俺答约朕会猎城下,这一战,朕就交给你了,望你勿坠咸寧侯府家风。勿失朝廷大將风范。发扬大同之战精神,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仇鸞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领会有些错误,他总觉得嘉靖的话里,有一丝嘲讽的味道。 只是他无心去想了。 因为他知道,这战事,是打不得的。 因为必败。 仇鸞对自己大军有几分成色。是非常清楚的。他此刻內心之中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俺答气势汹汹 ,当避其锋芒,击其墮归,此战分明是俺答激將之计。臣一身生死事小,祖宗社稷事大。臣请陛下三思。” 嘉靖问道:“咸寧侯是不肯奉詔吗?” 仇鸞期期艾艾的说道:“臣-----”他不敢承认自己不想奉詔。但是却万万不能宣之於口的。 因为,不奉詔是士大夫的特权。仇鸞即便是勛贵,也没有这个特权的。真以为谁都可以不奉詔吗?特別是军队。 嘉靖说道:“好,既然咸寧侯不肯奉詔,陆炳,黄锦,锦衣卫与东厂,都有多少可战之军?” 陆炳说道:“陛下,锦衣卫有精锐马队,一千五百人。都是弓马嫻熟,可以出战。” 黄锦说道:“陛下,东厂这里有黑衣箭队千余人,皆强弓劲弩,可以出战。” 嘉靖说道:“好,朕指挥不了平虏大將军。还是有人用的。” 仇鸞脸色苍白,低头说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既然要臣出战,臣这就去点起人马。与韃子决一死战便是了。” 仇鸞实在顶不住压力了。 嘉靖公然说指挥不了仇鸞。这已经近乎在宣布仇鸞为乱臣贼子了。仇鸞实在是顶不住这个压力。这个时候,善於前后腾挪,左右逢缘,长袖善舞的咸寧侯仇鸞,被嘉靖硬生生的逼到了死角之中。 徐阶张口想要为仇鸞辩解一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事已如此,是谁都看出来一件事情,那就是嘉靖决心已下,谁都不能动摇嘉靖之心了。 周梦臣心中暗暗嘆息一声,心中暗道:“这个如何是好?” 周梦臣不知道歷史上俺答有没有打到北京城下,如果打到了,又是嘉靖又是怎么应对的。但是而今周梦臣明显的感觉,而今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都是因为周梦臣提前告发了仇鸞。 才有嘉靖如此容不得仇鸞。 周梦臣自己也知道仇鸞,死不足惜。但是宣大军即便是纸老虎,也是一头老虎,有没有是完全不同的区別。 第九十一章 请命 第九十一章   请命 仇鸞可以死。阅读 但是不应该拿军国大事当儿戏。 说实话,仇鸞是用政客思维来思考战爭,嘉靖其实並不比仇鸞高明多少,也从来没有从战爭逻辑上来思考战爭。 战爭有其本身的规律。一场战爭从来是不以军事因素髮动,大半也不会因军事规律而推动,最后结果只能是败战。区別只是败得程度有高下。 说实在,周梦臣此刻有一点点感激之前的永寧关之战。那一战,虽然有些凶险,但是难度並不大。让周梦臣亲临一线,从各个角度了解了战爭。有来可笑,大明决策层这些人中,似乎还是周梦臣最懂军事,其次是徐阶。 毕竟徐阶当时仅仅平了矿乱,激烈程度,完全不能与韃子相比。 一群不懂战事的人在策划战爭,不打输才是问题。 周梦臣此刻不能在袖手旁观了。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嘉靖看了周梦臣一眼,说道:“说。” 周梦臣说道:“陛下既然已经决心与俺答会猎於城下。就要筹备这一战该怎么打了?” 嘉靖有些迷茫。说道:“这不是仇鸞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不然,陛下之前也说过,不求大战。大战有大战的打法,小战有小战的打法,这就要请陛下说清楚。下面人才好做办事。”周梦臣目光看向仇鸞。 仇鸞目光之中也是有一些迷茫。 似乎不能理解周梦臣的话。 周梦臣只觉得一阵悲哀。 周梦臣並不觉得自己在军事上有多少造诣,在永寧关之战后,周梦臣有意增加了这方面的学习,当然了,他还有一位好老师。不是別人,就是戚继光。 对,戚继光一直在忙兵棋推演的事情。他又很多东西拿不准,就来请教周梦臣。 周梦臣每次看见戚继光拿出的底稿,就有意发问。 而今的戚继光还不是后世大军事家。但是一般来说学霸从小就是学霸。很少有半路基因突变为学霸的。戚继光也是如此。他在军事上底子很好。这个好,就是在於戚景通在人生最后几年,將自己一生军事经验都传授给戚继光。 戚继光也都学会了。 对明军的各种军阵马队的战法,对於各种情况下如何变阵。在不同地势下该如何扎营。等等,各种行军打仗的具体问题,都有自己的答案。 这让周梦臣也受益匪浅。 感觉而今的戚继光最缺少的其实是经验。 当然即便是而今的戚继光也未必算是天下第一流的將领。 而被戚继光薰陶的周梦臣,就有这种最基本的排兵布阵的能力,虽然不能说指挥十万大军,但是最基本的原理还是知道的。而仇鸞,也算是將门出身了。对於这些看家的本钱,却没有感觉。 更可悲的是。 周梦臣还不得不为仇鸞说话。说道:“咸寧侯,不敢多说。只能臣来问了。” 嘉靖看了仇鸞一眼,说道:“你问吧。” 周梦臣说道:“陛下,是想在城下大破韃子大军,追亡逐北?”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我倒是想。但是不能。” 周梦臣说道:“陛下,只是给俺答还以顏色,让韃子知道,大明不可轻辱?” 嘉靖有些不情愿点点头,说道:“是。” 周梦臣说道:“如此,臣知道了。如此臣请协助咸寧侯出战。” 嘉靖听了,这一句话,內心之中转了几个弯,说道:“朕准了,陆炳从锦衣卫挑一些精锐护卫周先生,任周先生为监军御史。从咸寧侯出战。” 嘉靖对仇鸞的怀疑从来没有止境,他也担心这样情况之下,仇鸞会做出一些不理性的举动,嘉靖对周梦臣还是信任的。特別是周梦臣对仇鸞之事前后种种都是知情的。 在这一件事情上,周梦臣也是利益相关。 绝对是信的过的。 周梦臣立即说道:“臣遵旨。” 嘉靖目光扫了一圈,说道:“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 黄锦立即起身,將诸位送了出去。周梦臣也行礼告退。他有新差遣在身。此刻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出去之后,徐阶拦住了周梦臣说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以陛下的气量,区区一封书信,不至於此啊?” 的確嘉靖的气量並不是太大。但是他的確是一个聪明人。很多事情,是不会轻易中圈套的,而今这么明显的激將计,嘉靖偏偏中招了,徐阶自然觉得里面有內情。 这里面的確有內情。 只是周梦臣不能给徐阶说道:“只是说道,事已如此说这些也晚了。” 徐阶说道:“你也知道,事已如此。你为什么还推波助澜?” 周梦臣说道:“城外之战,已经成为定局,这一战如果完全由仇鸞主持,我实在放心不下,此事我当任不让。或许还有一点点得胜之机。” 周梦臣內心之中一瞬间掠过了很多东西。从永寧关之后,这一年时间之內,周梦臣在蒸汽机,与火炮铸造上面,了不知道多少心思,一方面是做技术储备,另外一方面,也是准备以防万一。本来是想按在北京城头上用的。 只是看来,城外之战,或许是这些新武器更好的登场时机。 这也是周梦臣敢参与这一趟浑水。並且当仁不让的原因。因为这一件事情,没有人比他更合適了。 徐阶嘆息一声,说道:“好自为之。” 徐阶刚刚走开,仇鸞就了解凑了过来,说道:“周大人,真有缘,今日多谢周大人解围了。” 此刻仇鸞满面春风,似乎完全不记得,周梦臣当初与他是相当不愉快的。 周梦臣也微微一笑,说道:“都是同殿为臣,互相合作也是应该的。” 周梦臣这么多年,也歷练出一些口蜜腹剑的本事了,虽然內心之中恨不得一刀將仇鸞给捅死,脸上还能带著礼貌且真诚的假笑。 仇鸞压低声音,说道;“周兄,给我一个痛快话,咱们陛下是不涉及对我有意见啊?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或者无意之中得罪了陛下,还请周兄,给我提个醒。” 周梦臣自然知道,何止是得罪啊?如果不是时间不合適,你老兄的项上人头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还是微笑的说道:“仇兄,多虑了。你是陛下身前几十年的红人。陛下怎么会对你意见。今日实在爱之深,责之切啊。” “只要仇兄能打上一个大胜仗,在陛下哪里自然会改观了。” 仇鸞听了,內心之中苦涩之极。 大胜仗?是那么好打的吗?他將內心之中的苦涩压了下来,说道:“周兄,你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谈。老兄我佩服之极。这一战,到底该怎么打?我实在不明圣意。还请指点一二。” 周梦臣在这一点上,倒也不会藏私。说道:“仇兄,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陛下需要是一场胜仗,鼓舞军心士气。不准备与韃子决战,只需將大军在城墙下列阵。派出一部精锐,突出向韃子邀战即可。” “城內外十几万大军,总是能选出数千精锐敢死之士。只需稍稍挫动韃子士气,就能將人给收回来了,依靠城墙,有城头炮火掩护。想来韃子也不敢大举进攻,如此,对內对外,对上对下,都有所交代了。” 仇鸞听了周梦臣的话,心中细细思量一二,確定风险並不算大。说道:“周大人果然高明。”只是仇鸞內心之中依然有一丝为难的地方,那就是去哪里找,能够硬抗韃子大军的精锐军队的。 第九十二章 备战 第九十二章   备战 这样的军队之前是有的。阅读m不是別的。 就是周尚文的旧部。 虽然人数已经不多了。但是硬骨头。特別是赵达如果在的话,给赵达数千骑。这样的场合之下,看看赵达不打疯了。 即便赵达不在了,如果大同的军心士气还在,由马芳带领,他也敢杀个七进七出。 虽然韃子骑兵数量眾多,但是古今最精锐的古代骑兵,还是汉人骑兵。 只是赵达一死,大同军的军心士气都散了。整个宣大军,不过是勉强捏合在一起的军队。哪里有什么精锐敢死的军队,即便有,仇鸞也不知道谁是。 这可难为死他了。 只是这个事情,仇鸞也不好给周梦臣说。 周梦臣说道:“仇兄,你来的正好。我也正好有事找你。我招募了一些民壮,正好像列入军中,沾沾军功,请仇兄想想办法。” 仇鸞隨口答应下来,说道:“好说。你明日来找我便是了。” 对於仇鸞来说,找人帮忙。与给人帮忙。已经伴隨而来的利益交换,才是他的日常。是同样最习惯的东西。而今周梦臣求他办事,他反而更放心了一点。说明周梦臣无心找他麻烦。 周梦臣与仇鸞在宫门外分手。约定明日再商议作战之事。 周梦臣没有回家,而是调转马头,来到了军器监。 来道军器监附近的校场之中,三千士卒都在练习火銃。而戚继光在监督。不能中途中断。 周梦臣顺手拿来一根火銃过来。 这火銃是火绳枪,不是燧发枪。周梦臣发现燧发枪的发火率从来是一个问题。製造起来也有些困难。所以就造了火绳枪。 即便是火绳枪,也是火绳枪中的佼佼者。 整个火绳枪表现得很现代化,枪桿,扳机,枪托,等等枪的结构,一应具全。有大量后世枪械的影子。设计的时候,抵住肩膀。比当时的火门枪,鸟銃都省力许多。 当然了,外形的设计仅仅是锦上添。整个火绳枪,周梦臣最得意的地点,就是枪管。周梦臣用了不知道多少手段来加固枪管。终於做到了,一次性射击两百次不炸膛。 这已经不仅仅是足够了,而是威力过剩了。 古代作战,可不是后世枪战游戏,几千发子弹都觉得不够。而在这个时代火銃能在一战之中射出二百颗子弹的情况都不是太多的。 除此之外,周梦臣也准备了火药包,定量火药。並分解了射击动作。当然了,这些事情周梦臣仅仅是提供了一个思路,最后完成的都是戚继光。 也算是老师有事,弟子办差了。 不过,戚继光非但不觉得周梦臣亏待他。反而觉得周梦臣对他真好。 別的不说,歷史上戚继光在数年后调到抗倭战场上的时候,带得人数也不多,到了七八年后,才爭取到了在浙江训练新兵的机会,这才有了大名鼎鼎的戚继光。而他如果不是周梦臣的弟子。 他根本不可能有操练三千人的机会。 从这种训练之中,他一面增长自己的经验,一边理解与分析周梦臣很多特別的思想。觉得长进很大。 周梦臣正看著一边的武器。戚继光结束操练,跑了过来,说道:“老师,您来了。” 周梦臣说道:“兵练得怎么样?” 戚继光说道:“已经差不多了,就差一点了,那就是整体实弹射击。不过,训练这么多次了,而且他们也在军器监试过火銃了。不实弹也没有关係。” 周梦臣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京城就是京城,很多事情都不好敞开了做。 军器监试射火銃是一件事情,如果数千人用火銃大规模演练,百官都要问是怎么回事了? 周梦臣说道:“很快就有实弹的机会了,不过不是实弹射击,而是上战场。到时候,你们要面对韃子大队骑兵的衝击,怎么有信心吗?” 戚继光脸色有些白,神情越发严肃了,说道:“有信心。这一段时间,我越发感觉老师设计的三段击与黔寧王的三段击大有不同之处,只要后队不崩,前面来多少骑兵,我都能挡下来。只是-----” 戚继光目光之中有些忐忑,看著周梦臣说道:“我们真要上战场吗?京城內外,这么多军队?要我们来?” 周梦臣说道:“京城內外的军队虽然多,但都是什么成色的,你也一一看过了吧?你觉得,他们能够挡住韃子吗?” 戚继光听了,呼吸有些急促,说道:“弟子知道?只是这纯火銃军队-----” 戚继光內心的忐忑,一方面是参加如此规模大战的心怯。不要以为英雄就不会害怕了,每一个在战场上得胜的將领,都更明白战事的残酷。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而且京师周围聚集了双方加起来有三十几万大军。 这样的规模,每一个將领都好像是沧海一粟。谁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不过,心怯是一回事。战场上的发挥是另外一回事了。 另外一方面,却是对周梦臣革新的担心。 就军队编制而论,一直有两个爭论。一个是纯队,一个是队。 纯队,就是一支军队之中,都用一种武器。所谓长枪阵,已经而今周梦臣要的火銃队。都是这样的。另外一个就是队,就是一个小队之中编制不同的武器,互相掩护,取长补短。这种战术思想,即便是在现代,还是有的。现代军队最基本的小队,就有不同的配置。不会都拿突击步枪,也不会都拿衝锋鎗,就是这个道理。 这也很难说,谁对谁错。只是说不同的歷史阶段,有不同的需求。 而戚继光在歷史上,就是一个队的支持者。別的不说,看鸳鸯阵,什么大盾,圆盾,长刀,火銃,狼筅等等。一个人一样武器。以长护短,前后呼应,形成一个整体。 很多思想都是有根基的。 而今的戚继光虽然在周梦臣说服之下,对火銃队这样组织形式,有了更多的理解。 但是理解归理解,这样的军队毕竟没有经过实战。谁知道他们战场上的表现怎么样?在戚继光想来,最好先上一些次要的战场试试战术,而不是一上来,就投入这样的大战。 这样的大战实在不是实验新战术,新武器的好时机。 周梦臣说道:“放心。我早有准备。你先放一放,跟我走一趟吧。” 周梦臣二话不说带著戚继光来到隔壁军器监,让人打开仓库,戚继光看见仓库之中,停止密密麻麻的战车。一眼看不见头。 周梦臣看著这些战车,有些惆悵的说道:“这都是曾公要的战车,我又做了一些改进,到了战场之上,火銃队只需在战车后面射击就行了。此乃曾公故计。你觉得如何?” 戚继光说道:“有这些战车,自然万事无忧。” 其实在戚继光看来,火器与战车之间的配合,在国初就有,徐达就用过,当然了,形式未必与现在一样。曾铣只是一个新的提倡者而已。这个战术有其必然之处,是相当成熟的战术。 戚继光也就放下心来。 其实很多將领都討厌新东西,並不是新东西不好,而是因为新东西不大可靠。而战场上是最讲究可靠的。不管是战术,还是武器。 周梦臣站在仓库深处,细细看一辆很奇怪的车辆,这个车辆比其他车辆大不少,而且轮子特別多,几乎一个挨著一个。上面有油布遮盖的严严实实的。不露一丝缝隙。  第九十三章 虽在两国,实同一心 第九十三章  仇鸞的故计 周梦臣围著这奇怪的车辆转了一个圈,並没有给戚继光说这是什么?而是对戚继光说道:“我还准备了数百精锐骑兵,由马芳带领,你也是见过的。阅读怎么样?现在有信心了吗?” 戚继光说道:“有信心了,这样的阵势,不管在什么地方遇见韃子,只有弹药不绝,韃子就休想攻入车阵之中。” 周梦臣说道:“我会与你一起出战的。李陵能做到的,我想我们也能做到的。” 李陵带著数千士卒,被匈奴重重包围之下,还能奋战数日,坚持到弓矢用尽。而今靠近北京城。他又准备这么充分。他就不相信了,韃子能啃下他这一块硬骨头。 戚继光说道:“老师,战场之上兵危战急。您还是別去了。”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我不去,你以什么资格驾驭全军?” 这一句话,让戚继光傻眼了。 他这才想起来,他而今很多权力,都是有周梦臣背书才行的。戚继光代行的是周梦臣的权力,而不是戚继光有这样的权力。 戚继光的资歷与年纪,都不足以统领数千人马。 周梦臣拍著戚继光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此战之后,就不会有人来质疑你了。”周梦臣心中暗道:“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这一件事情除却我,谁也做不了。” 戚继光还有一点点不解,问道:“老师,確定我们出战了?以什么名义?这一战准备怎么打?” 周梦臣说道:“已经確定了,不是明日,就是后日。放心吧,即便不是轮到我们,我也会安排的。” 周梦臣不是来打酱油的。仇鸞战意不坚,周梦臣如果爭取的话,很多事情都能爭取到的。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还没有爭取,仇鸞就想安排他了。 仇鸞回到大营之中,將自己的亲信將领都叫了过来,將他与朝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並將周梦臣的计划也和盘托出,问道:“你们觉得周梦臣的计划怎么样?” 兵熊熊一个,將熊熊一窝。 周尚文带出来的,赵达,马芳,乃至他的三个儿子,即便不是特別出眾,也在水准之上。 而仇鸞带出来的將领,在捞钱上各有长处,溜须拍马上,也特別精通。但是基础的战术水平,就惨不忍睹了。周梦臣的计划其实並不是最完美的计划。毕竟周梦臣自己都明白,他在这上面的水平,其实是远远比不上曾铣与周尚文的。 世界上绝对有比周梦臣方案更好的方案。 只是这些人却提不出来。一听靠著城墙,有城墙的保护,一个个都说好。 仇鸞说道:“那么谁愿意突出在外,作为大军之先,邀战韃子?” 此言一出,下面的將领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谁都不愿意了。 这个突出部,定然是双方交战的焦点。很有可能就被俺答一口吃下了。谁肯拿自己的性命冒这个险。 仇鸞顿时大怒,说道:“怎么了?分钱的时候,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分的少,而今要打仗了,一个个都不肯了?都哑巴了。” “侯爷。”一个將领说道:“不是我们不肯为侯爷效力,而是力有不逮,大军交锋一个不好,就陷进去,那个时候,侯爷也脸上无光不是。” “是啊,是啊。”下面的將领纷纷说道。 仇鸞顿时大怒,说道:“滚出去。”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都出去了。 仇鸞一时间有些头疼,暗道:“如果赵达还在就好了。”此刻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有这样的局面,就该將周尚文旧部留下一些,而不是现在,他將事情做绝了,即便有一些还在大同军中,也不会为他所用了。 仇鸞內心之中转了几个圈,暗道:“派出的这一支军队,一定要够分量。这个分量,不一定是军队够分量,也可以是人够分量,而陛下派来这个监军,岂不是正合適?如果能让他主动请缨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不傻子,定然不会这么做。须想个办法,让他乖乖从我才是。” 仇鸞內心之中,一时间不知道涌出了不少恶毒伎俩。觉得能拿下周梦臣,也就不多想了。 仇鸞最后还是落在这一场大战之上,他细细思量暗道:“这一战,最多小败,不能大败。一旦大败,北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咸寧侯府一定会遭殃了,最好能与俺答沟通一二。让他在手下留几分情。这才是万全之策。俺答这么想开关通贡,就为了这一件事情,他也要答应,除却我之外,整个大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想开关通贡的。” 隨即仇鸞写了一封书信。叫来忠叔,递给他。说道:“快去快回,而今军中锦衣卫出没。你此去务必小心。” 忠叔躬身说道:“请家主放心,这事情我做了一辈子。不会出岔子的。” 仇鸞这才让忠叔去了。 只是忠叔做这一件事情,仅仅是一辈子了。却不知道锦衣卫做某些事情,已经是十几辈子了。而今为了仇鸞的事情,锦衣卫与东厂联手,最顶级的高手都派过来了,仇鸞並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嘉靖的注目之下。 比如这一次。 忠叔前脚出门,后脚就撞到一个匆匆而来將士,忠叔喝骂两声道:“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啊。” 这个士卒立即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有急事。” 忠叔一甩衣袖,也不去管他了。毕竟忠叔也有急事,没空多耽搁。却不想这个士卒看忠叔走后。立即来到一边的帐篷之中,立即有人將封好火漆书信熟练的拆开,一个人仅仅是看了一眼,立即在一侧默写下来。 另外一些就开始,將这信封恢復成原样。看上去一点拆开痕跡都没有。 一个文人模样的人立即带著书信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忠叔正牵制马。准备出营。这个人从后面走过来,一拍忠叔的肩膀,惊喜的说道:“老王。” 忠叔转过头,说道:“你才姓王,老子姓仇。” 这个人立即说道:“对不起了,认错人了。从背后看,实在是太像了。” 忠叔也没有心思与他计较,心中暗道:“今天,怎么这么多倒霉事情?”隨即出了营地,翻身上马,到了马上,担心刚刚上马的时候,书信掉了,往胸口里面一摸,將书信拿了出来,看看了火漆。 这才放心下来。 毫无察觉的骑马而去,为了隱秘。他不能直接去韃子大营,要绕一个好大的圈子,才能去韃子大营。 只是他並不知道。这一封书信还没有到俺答手中,其中的內容,已经通过锦衣卫,到了嘉靖的手中。 嘉靖细细看了,却是仇鸞请俺答明日网开一面,他今后愿意在今后牛羊生意上吗,让出一些份额。而且他还会在朝廷之上,全力推进开关通贡之事,並在又写了一番敘旧的话,分析了他们虽在两国,但是实同一心。在两个贸易上,宜合不宜分。彼此合作才有好吃吗? 嘉靖看了,並不生气,却是非常想笑,想要哈哈大笑,说道:“虽为两国,实同一心,这就是朕的大臣,这就是朕的平虏大將军。” “只需陛下一声令下。臣立即將仇鸞锁拿归案。”陆炳说道。 嘉靖摇摇头说道:“再等等,不急,等开战那一日,朕要在城头上观战,我倒要看看仇鸞与俺答怎么虽在两国,实同一心。” 最后八个字,嘉靖的语气特別加重。  第九十四章 阅兵 第九十四章   阅兵 第二日一早,周梦臣就在马芳一眾骑兵的护卫之下,出来北京城去了城外大营。阅读520官网 周梦臣在北京好几年了。北京周围也算是熟悉了。 此刻却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杜甫的名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大明虽然还没有到国破的地步。但是在城郊真的是草木深。 周梦臣知道,北京城外其实很热闹的,特別是一些大小寺庙道观,都有庙会。周围的村落百姓,多服务於城中的达官贵人,甚至生活水准,要比的阿明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好上一些。 但是而今,却一片狼藉。 迁入城內的迁入城內,躲起来的躲起来了,被韃子杀死,或者被大明官军劫掠遇难的。总之,人都不在了。 或许在城市的人不了解。一个地方有人与没有是完全不一样。有的人时候,草木的生长都受到的抑制。而一旦没有了。草木就好是疯了一般,疯狂蔓延,几乎要吞噬整个世界。 而且这不是春天,而是秋天。周梦臣一眼看去,除却几条大军出入的道理,都是无边蔓延的绿色。 没有人踪。没有人行。 没有见过战爭的人不会了解,战爭带给百姓的苦难多少沉重。 周梦臣看著这样伤人的绿色,脑海之中浮现出,之前见过大小村落的繁华,还有各个村落的特產,有的村落盛產蟋蟀,甚至一度供应宫中,有的村落棺材做的极好,达官贵人都来他们这个订棺材。 每一个村子都有自己的特色。即便都是种菜,有的是夏天卖藕,有的是冬天卖白菜萝卜。 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热闹。 而是却是统一而寂寞的绿色,或许野地里还有蟋蟀们逍遥的鸣叫,却没有抓蟋蟀调教的人了。 周梦臣沉默的骑在马上,心中忽然有一种沉沉的负罪感。这么多年在北京,似乎做了很多事情。但是真要说起来,都做了些什么啊?他再次想起夏言的话,回头看著依然雄伟的北京城楼,心中暗道:“北京,果然不是做事的地方。不如归去。” 很快,军营到了。打断了周梦臣的沉思。 仇鸞居然在辕门外亲迎,周梦臣翻身下马,行礼说道:“有劳大將军亲迎,实在惭愧。” 仇鸞一把抓住了周梦臣说道:“周大人,何处此言。你代表陛下而来,我岂敢怠慢。来,带你见宣大诸军的將领。” 周梦臣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仇鸞带著周梦臣进入大帐之中,仇鸞將自己麾下的將领全部叫了过来,一一向周梦臣行礼。周梦臣和顏悦色,好一番鼓励,最后偷眼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马芳。 马芳轻轻摇了摇头。 周梦臣会意了。 马芳到底是跟著周尚文多年了,在大同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关係网。他摇头,意味著,这些將领,他大多数都每听说过,或者听说过,也不大清楚。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马芳在边將之中算是能打的了。他所结交的,所认识的都是比较能打的將领,即便是宣府的將领,马芳没有打过照面,但是也都听过的。毕竟大同与宣府並称,两者之间,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兄弟单位,经常並肩作战,就是所谓的宣大军。 马芳不认识,不敢说绝对否定了,这一群人之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只能说,大部分都不能打。 想来也是。真正耿直敢拼杀的將领,哪里忍受得了,在仇鸞这样的大將军麾下任职。而仇鸞又怎么能容忍下面人的违逆。 这个局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寒暄过之后,仇鸞又带著周梦臣校阅大营之中的军队,周梦臣骑著马看著下面的马队,果然是旗帜鲜明,衣甲整洁,看上去兵强马壮。周梦臣不懂这些,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和谐。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於是周梦臣小声问马芳,说道:“怎么样?” 马芳低头说道:“样子货,甲冑太重了。根本不能用。” 周梦臣恍然大悟。 明白了问题在哪里了。 这要说明大明骑兵是怎么样的。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骑兵其实是像蒙古人学习的。蒙古人最著名的是什么?是轻骑兵。而大明骑兵的主要敌人是谁?是韃子骑兵。 这个时候,速度就相当重要了。 重骑兵更多是用来对付步卒,当火器大量使用的时候,重骑兵已经退出歷史舞台了。 当然了,如此並不是说骑兵都不要甲冑,只是甲冑都是甲。或者鸳鸯战袄等轻甲。而今仇鸞炫耀的骑兵,看上甲冑曜日,但问题是,作为甲冑比寻常轻甲重了不少,而他们的马却没有换。 大明的马大多都是蒙古马。蒙古马个头比较小,不是说不能负重。而是如此一来,速度快不了。耐力也要大打折扣了。 周梦臣能感觉问题所在,是因为他在战场上见过韃子骑兵,也见过当初的大同精骑。双方都没有这么多甲冑,蒙古人身上裹著一个破皮袄就行了。大明骑兵都是一身衣上面钉著一些铜钉,最多加一个护心镜,號称甲。而且长期作战,风尘僕僕,即便是护心镜上面也结了一层厚厚的污垢,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甚至周梦臣举一反三,就知道宣大军到现在都没有怎么与韃子交战。原因很简单的。不管多光彩靚丽的军队,只要真刀实枪的干上几仗,都会变成灰头土脸的。这个规律,即便是现代也符合。 “周大人以为如何?”仇鸞不知道周梦臣的小动作,而是指著下面的马队说道。 周梦臣避开仇鸞的目光,说道:“果然雄壮。” 仇鸞说道:“宣大精兵甲天下,韃子何足道哉?明日一战,定然大破韃子,我准备依周大的意见,倚城列阵,派一部前出,引韃子来攻,待韃子就久攻不下,再精锐尽出,一举追亡逐北。” 周梦臣眼神从下面的骑兵身上转到仇鸞的身上,隨即又瞟到了其他地方,说道:“侯爷果然大气。” 仇鸞说道:“只是而今有一个问题。突出一部要稳得住阵脚,就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坐镇。一时间我是手头没有人可以坐镇。我本来想自己去的。但是唯恐没有人调度全局。陛下派周大人来,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周梦臣听出仇鸞言下之意,心中一动,暗道:“瞌睡遇道了枕头。”他立即接了下面的话,说道:“侯爷的意思是-----” 仇鸞说道:“我的意思是,请监军御史坐镇前锋,当然了,这一战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会將全军的精兵强將都派到前锋之中。周大人只需安坐,等候大胜的捷报。”隨即,仇鸞压低了声音,说道:“到时候將是大战的首功。” 周梦臣听了,立即说道:“那就多谢侯爷抬举了,在下就受之有愧了。” 仇鸞一时间失神,说道:“你答应了?” 周梦臣说道:“侯爷送我功劳,我岂能不大答应啊。只是这前锋的人选要我自己挑。” 仇鸞有些失態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第一感觉是:“这周梦臣怕不是一个傻子吧?” 是的,仇鸞自己说的天乱坠,似乎只要一去,功劳唾手可得,但是这些话,仇鸞自己一个字都不相信。但凡在朝廷之上有过一点点阅歷的人,大概都不会相信的。  第九十五章 一拍即合 第九十五章    一拍即合 仇鸞已经做好准备。阅读520官网准备了好几套散手,让周梦臣乖乖就范,当他的替死鬼。一旦战事失利,自然不是他仇鸞在后面调度的问题,而是坐镇前锋的周梦臣的问题,到时候还是周梦臣这个做监军的,不顾下情,为了抢功不择手段。 连罪名都给周梦臣准备好了。 想来周梦臣只要不是一个傻瓜。就知道这里有猫腻。想要让周梦臣屈服,要好好下些功夫才行。 他万万没有想道,这么顺利的。顺利的让仇鸞有些不可思议,在他印象之中,周梦臣有些迂腐,但不是傻瓜啊? 仇鸞好像一拳打空了。 心中很是复杂。 周梦臣却没有在意。接著说道:“大將军可记得,我又数千人纳入军中。给大將军给一个名义。” 仇鸞毫不在意说道:“好说。” 不是仇鸞好说话,而是这个时候大明军队很混乱,特別是城外军队之中,是有很多民兵的。虽然这些民兵,也是由知县知府或者兵备道统领的,但是总体上来说,管理很混乱。 再加上按照军中惯例,担任监军的,不管是文官还是太监,手下面都要有一些人。而且將门子弟调任的话,也会带上家丁的。比如周尚文的四百骑兵。就是他的亲兵,周尚文如果从大同总兵调任宣府总兵,这人也是要带走的。 周梦臣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带著一支人马作为先锋吧。” 仇鸞又是一惊,问道:“此事不是儿戏,你可是想好了。” 周梦臣说道:“已经想好,明日一战自然是必胜的。谁家没有几个推託不掉子侄,只要带他们上战场混一些军功,將来也好安置。请大將军通融一二。” 仇鸞看著周梦臣的眼神,有一点奇怪,甚至有一种想问,你是让这些子侄来混功劳,而不是让他们的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如果说仇鸞的初心是打贏这一战,他绝对不会答应。但是仇鸞並不是这样想的。他一开始就在想这一战败了,怎么才不將火烧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才不管周梦臣怎么奇葩。反正都是要死的。 而且这又是周梦臣的另外一个罪名,任人唯亲,重用紈絝子弟。坏国家大局。 仇鸞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周大人如此说了,我岂能不答应。” 周梦臣也没有想到,这么顺利。立即说道:“那就多谢大將军了。” 周梦臣这股谢意是真的。他也是准备了很多手段,想夺得这个先锋之位。將最关键的一战掌控到自己的手中。实在是周梦臣一点也不看好这一战的胜算,到了这个时候,周梦臣已经有了当仁不让的决心。 他坚信,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比他做得好了。 当然了,他依然知道,这是一场赌博。但是比起国家兴亡,百姓疾苦,將自己作为一枚筹码,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又不是没有胜利的希望。 周梦臣与仇鸞说定了。 周梦臣就匆匆告辞了,宣大军没有什么好就看的,周梦臣也不指望他们有什么上佳的表现,只希望,他们能在城墙下面做好啦啦队,摇旗吶喊,大作声势就行了。 大战之前,周梦臣要做更完善的准备。 在周梦臣走后,仇鸞接到了俺答的书信。俺答也敘旧几分,並重申让仇鸞投诚的意图,並让愿意封仇鸞为大明王。最后又退而求其次,说愿意为仇鸞谋求高位,在明日之战中,放水。让仇鸞在嘉靖面前好好表现。当然了,仇鸞要加钱。 提出了一系列条件。比如要拖延一个月以上,让韃子大军有足够的时间带著战利品。回到关外,要几十万两银子,等等。 让仇鸞有些肉疼。 他此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只觉得俺答的胃口越来越大,他有一点餵不饱的感觉,他心中暗道:“如此下去,要早做打算了。”不过,那是將来的事情。现在俺答愿意答应就再好不过。 他骑虎难下,只能钱买一场胜利了。 隨即他又写了一封书信给俺答。 自然是答应了。 锦衣卫虽然布置了天罗地网,但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有些书信也没有截下来。当然了,在大营之外动手很简单。善后却有一些难了。之前劫了俺答给仇鸞的书信,双方就疑心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当是兵荒马乱。有人误杀了,这才揭过。 可一不可二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里的事情也立即匯报到了嘉靖这里。 嘉靖听了勃然大怒,对陆炳说道:“仇鸞这是要做什么?周梦臣是朕派出的监军御史,他將监军御史派到最前面,到底是何居心?心里还有没有朕了?或者说朕的监军御史碍眼了?周梦臣又是做什么?朕要他去做监军的,其中內情,他不知道吗?他做了什么?仇鸞一说他就答应,他以为自己是一员武將吗?他想做什么?” 虽然嘉靖一阵怒骂,但是对两人的感情,还是不一样的。对仇鸞,嘉靖早就將他打入敌人行列的。仇鸞的人头都是暂借项上而已。句句诛心。但是对周梦臣,更多是恨其不爭,怒其不按自己的想法来,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的担心的意思。 毕竟这其中危险,即便不懂军事的人看阵图,也看得明白。 陆炳立即行礼说道:“陛下息怒。臣以为周大人想打贏这一战。” 嘉靖说道:“周梦臣,就他?”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嘉靖从来不觉得周梦臣是一个打仗的料。是的,嘉靖对周梦臣还算了解,天文歷算营造机械,这些事情周梦臣做的都不错,但是周梦臣会打仗?这个就隔得就有些远了。 陆炳说道:“陛下,去年周大人在永寧关挫败俺答。臣看过卷宗,打得还是可圈可点的。而且周大人用的人,臣已经查过了,乃是军器监的工匠出身,军器监造火器,都会使人试用。不管火銃还是火炮都要射两百次为要,这些工匠在火器上也算精熟。而且周大人似乎还调用了当初为曾铣打造的战车。可以布置车阵,臣以为宣大诸军之中,恐怕也是周大人临时组建这一支人马善守。” 周梦臣如果在此,定然有惊嘆。他在北京城里面做的事情,都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陆炳一一烂在肚子里面,需要的时候,就能翻出一个底朝天来。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 曾铣这个名字,好像好久没有听过了。 此刻忽然听了,嘉靖有一些恍惚的错觉。他內心之中涌出一个念头,暗道:“如此曾铣还在,朕能有今日之辱吗?” 国难思良將。板荡识诚臣。 嘉靖这个时候,也有一丝丝悔意,想起当时老尚书所言。曾铣可以贬官,可以流放,可以下狱,但不可处死。因为这个是国士之才,天下少有。 只是嘉靖何等倔强,他强硬的將这一丝丝悔意给压制了下去。说道:“既然周梦臣想这样做,朕就不管。他爱怎么就怎么?”嘉靖话虽然这样说,他微微一顿还是说道:“陆炳。” 陆炳说道:“臣在。” 嘉靖说道:“从锦衣卫挑选数百精骑,派给周梦臣,周梦臣朕还有用,事有不协,將周梦臣从战场上带下来。记住,朕要活的,不要死的。” 陆炳立即说道:“臣遵旨。” 嘉靖张张口,还想说什么。但又一摆衣袖,说道:“行了,就这样了,给朕盯紧了仇鸞。”  第九十六章 沙场秋点兵 第九十六章   沙场秋点兵 呜呜的號角之声,惊天动地。阅读520官网 城墙之上甲冑鲜明,以英国公,定国公为首的勛贵左右侍立。 嘉靖皇帝少见的一身戎装,在陆炳的护卫之下,缓步走上了城楼之上。 所过之地,所有士卒都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在一声接著一声万岁之声中,嘉靖皇帝来到了城楼之上。这里正是北京城的东门朝阳门。朝阳门乃是漕运进入京师的要道,运河到了通州,水运变成陆运,然后通过一百多里的道路,將大量粮食从朝阳门运入京师之中。 以至於朝阳门瓮城之上,都刻著稻穗,也算是特別的標识。 內阁与六部尚书,都跟在嘉靖后面登上了朝阳门城楼。 这嘉靖站在城头之上,只觉得眼前的声势壮阔之极。 十万之眾是多少人? 很多人都没有这印象,嘉靖也没有。 但是而今他有了。 却见仇鸞就在朝阳门外立下了自己的中军大旗,中军大纛之下有五色旗帜,看上去分外鲜明。特別是最高的旗帜上,平虏大將军仇,六个大字,字大儒斗,掐金走银,上好的绸面。好生威风。 至於下面各部,嘉靖一眼看去,只见旗帜林立,一面面方形的旗帜上,都写著某某千户某。某某指挥,某某参將某。这都是作战单位,受到中军的指挥。 再这些旗帜下面,就是一面面三角旗了。这些具体到某一个百户,甚至一个总旗的军队。 战场之上的指挥全部靠旗帜,一层指挥一层,这也是为什么斩將夺旗,可以相提並论的原因。因为在混乱的战场之上,一旦旗帜倒下了,上级就找不到了,下面的士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支军队即便还保存的战力。在全局来看,在作战序列之中,已经不復存在了。 当然了,再远一点的旗帜就不那么好看了。 嘉靖明显的看到了,真定乡兵,河间勤王军等等旗帜,他们的旗帜就没有这样整齐划一了。毕竟民兵吗?大概在几个月之前,还在家乡玩泥巴的。能摆出这个阵势已经不错了。 更多的就不必要求了。 仇鸞的布置就是朝阳门为中心,这里布置的最精锐的军队。而两侧都是民兵,乡兵。 嘉靖看了一圈,问陆炳说道:“周梦臣在什么地方?” 陆炳拿瞭望远镜一看,递给嘉靖说道:“陛下,在这里。” 嘉靖抬起目光,倒不至於看不见。周梦臣所部在更远一点,距离仇鸞本阵大概一里多的距离。嘉靖拿起千里镜,细细看去。看得很清楚了。 似乎周梦臣行动有一点点缓慢。而今还没有立下阵脚。周梦臣军中有多少人,嘉靖一时间看不清楚,但是能看清楚,周梦臣这里有数百辆大车。大车在马匹的拉动之下,缓缓的行动,正慢慢的散开,似乎要摆出一个方阵的样子。 只是嘉靖千里镜抬得稍稍高了一点,立即觉得视线之中多了不少烟尘。他放下千里镜。看见了更大的烟尘。嘉靖问陆炳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炳有一些凝重,说道:“陛下,俺答来了。” 陆炳说的不错,俺答来了。 俺答带大队骑兵而来。 而今的俺答兵分两路,一路是押送战利品回关外,一路在这里牵制大军,所以而今俺答手中也不过十万骑上下,算起来明军的兵力还占优。 只是千军难得,一將难求。宣大多出精兵,大明军队的底子还不错的。如果周尚文带领,借俺答一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样情况下与周尚文打。只是可惜,仇鸞自以为了解俺答,却不想也被俺答看透了。 与仇鸞打,再给仇鸞添三十万大军,俺答也是包打的。 甚至给仇鸞兵越多,就越容易打。无他,仇鸞根本没有能力驾驭这么多兵力。 俺答一摆手,大军缓缓的停了下。风一吹,被马蹄掀起来的黄沙,也缓缓的飘散了,似乎一瞬间,在京城之东。涌出了十万骑兵。俺答也拿出千里镜,细细看了看仇鸞的排兵布阵。从周梦臣所部,到仇鸞所部,然后到了朝阳门下的宣大军,到两翼的各路民兵。 最后落到了朝阳门的城楼之上。 早期的望远镜能力有限,此刻俺答距离朝阳门城楼有七八里之远,他只能看见城楼之上,人影重重,有很多人,但是看不清楚具体每一个人相貌与衣著。但是城楼上有一面高大的龙旗,却是全场最高的,甚至比仇鸞的帅旗还要高出不少,简直是高耸入云,上面两三丈的旗面上,一条金龙,隨风而动,上下翻滚,看样子就好像要破旗而出。 这再明白不过。嘉靖在城楼之上。 因为除却嘉靖,整个大明没有人敢用这一面旗帜。 俺答收起了千里镜说道:“嘉靖就在城楼之上。本汗这一次如果能抓一个大明皇帝回草原,那就再好不过来。” 俺答此言一出,周围的人也都哈哈大笑,说道:“我等一定为大汗抓大明皇帝,大汗在大都当皇帝吧。” 奉承声不断。 俺答內心之中还是很清醒的。他的话里都很清楚。什么时候能抓住嘉靖,自然是打破北京城了。再打破北京城的情况,俺答也仅仅想將嘉靖带回草原,並没有多想別的。说他没有雄心壮志也好,说他深刻认识到了蒙古与大明的力量差距。没有非分之心也好。 最少这个时候,俺答还没有想过要入主中原。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俺答伸出一只手,向下虚按。周围的將领的欢笑之声,一下子都停了下来。气氛边的严肃起来。破关一战,俺答威信已立,上下服膺。俺答说道:“辛爱,你说说这一战,该怎么打?” 辛爱说道:“父汗,不是说好了。对仇鸞手下留情吗?我不知道手下留情的战事该怎么打?所以还是父汗下令吧。” 俺答听了,有几分失望。 辛爱作为他的长子。打仗不错,人不能说蠢,但是心机却不复杂。 这样的人是当不过大汗的。俺答表面豪爽之极,但是內心之中该有的心机,一点也不少。只是他的儿子似乎没有继承一点。就好像这一件事情,俺答为了培养辛爱,与仇鸞通信的事情,俺答並没有瞒过辛爱。 这意思俺答没有想到,他对仇鸞的承诺,辛爱竟然当真了。 俺答只能安慰自己,孩子还小,有些东西,等他长大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俺答说道:“我要你说,你就说。” 萧教主也笑著说道:“贝勒儘管开口,无须在乎仇鸞。” 萧教主心中暗道:“如果俺答如辛爱如此好糊弄,就太好了。”他看了一眼俺答,俺答春秋正盛,显然不是考虑继承人的时候,萧教主也就息了某些心思。 辛爱极目眺望了一阵子,说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先拔了前面这一阵,直衝北京城下,便是了。” 俺答心中暗暗摇头。辛爱的方法不是不能用。只是猛打猛衝之下,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將士。即便而今有这么大的胜利,俺答还是很清醒的知道,大明与蒙古不是一个体量。 大明损失而今十几万大军,只要肯下功夫,数月就能重建,而他要是损失了这十几万大军,非二十年不能重建了。 他手中的哪里是大军,是蒙古一代人。该死人的时候,要敢死人的,但是不敢死的时候,也需要好好斟酌。辛爱显然没有斟酌。 俺答问道:“萧卿,你什么看法?”  第九十七章 黄沙漫天 第九十七章    黄沙漫天 萧教主比谁都想拿下北京城,他细细思量说道:“我不知道仇鸞是怎么想的。他这个排兵布阵,一点取胜的心气都没有。龟缩在城墙之下。而且布置的前后矛盾,如果说他一心靠著城墙庇护,又派出一部在前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一部,还是车阵,看样子就知道很难啃。” “引我们攻大车阵?他也太相当然耳了。或者他就是寄希望大汗能网开一面,吃了突出这一阵后,放过他?” 俺答也笑道:“有时候我都很奇怪,你说仇鸞为什么这么信我?是本汗长大很可信?还是他脑子里缺根弦?觉得本汗缺钱,就能用钱来拿捏了吗?” “仇鸞如果真的难打。本汗也就给几分薄面了。但是而今他是在诱惑本汗。” 周围人纷纷大笑。 俺答笑过,继续说道:“萧卿,你说怎么打 ?” 萧教主说道:“敌想要我们做的,就是我们万万不能做的。所以,前面这车阵,先放放,先攻后阵。具体来说,就是如此如此。”萧教主指手画脚,將他的思路,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俺答还有眾將听了。 俺答听了,心头一亮,说道:“萧卿实在是吾之子房,就这样办。” 隨即俺答挑选精锐,按照萧教主的计划去办。 论到辛爱的时候,辛爱满脸跃跃欲试。俺答却说道:“你好好收收性子,多用脑子,这一次就不用你主攻了。” 辛爱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隨即化做满脸失望,说道:“是父汗。” 俺答已经议定,就立即开始执行了。 隨著呜呜的號角之声。俺答大军分出无数支千人队。想向前迫近。 这也是蒙古人惯用伎俩。 一支支骑兵,在靠近明军本阵非常近的地方,陡然转向一掠而过,甚至已经到了明军火銃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內,依然如此。 甚至有蒙古骑兵不惜危险,从周梦臣与仇鸞军阵之间一穿而过,要知道,这里虽然有一里多宽,但是两边都火炮,这足够封锁整个道路。但是蒙古骑兵依旧如此。 速度即防御。 这个概念,蒙古骑兵或许没有。但是並不妨碍他们完全贯彻这个理念。 只要我跑的够快。 弓矢枪炮都打不到我。 这样一次一次阵前掠过,能给人很大的心理压力。 而心理压力最大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周梦臣本阵。 因为別人只是阵前一处。而周梦臣这里却有一种被包围的感激。 周梦臣的车阵,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阵势,周梦臣就在最中间,作为一圈是骑兵。总有近千骑,其中有四百骑是周尚文的亲兵,由马芳统领。另外一部分乃是锦衣卫精骑,由王效统领。 这也是陆炳考虑王效也算是周梦臣的旧部了。两人更好说话,这才让王效过来了。 而四面防御都是戚继光统领。这些火銃手,才是这一战的主力。 马芳说道:“大人,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开銃。他们就是在试探本阵的火力,一旦,我们开銃,他们就会反覆诱导我们开銃。到时候火器会受不了的。一旦炸膛,蒙古骑蜂拥杀入,到时候火銃就变成烧火棍了。” “这个时候要沉得住气。” 周梦臣说道:“此事已经交给戚继光来办了。一切由他指挥。” 马芳说道:“大人,此战非同儿戏,大人爱护弟子,末將明白。戚兄弟也是可造之才,只是他一上来就面对这样的大阵仗,末將担心,末將担心-----” 周梦臣说道:“老马。你放心,我不是將所有人性命当儿戏,而是信的过戚继光,这些人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没有人更熟悉这些人了,而且这火器你也不懂啊。你放心有用你的时候。” 其实马芳说的那些理由,都不成立。 因为周梦臣打造的火銃,虽然没有什么划时代的性能,就是耐用。如果韃子想等火銃炸膛的,那他有的等了。 而且三段击之下,火力连续性也不成问题,韃子想等一个火力缺口,却也不大可能。 马芳並眉头体会到此间革命性的变化,只是拿明军火器的老印象来衡量这一支军队,自然忧心忡忡的。 车阵之中並不大。很快周梦臣的话就传到了戚继光的耳朵之中。 戚继光只觉得热血翻涌,只觉得父亲去后,没有人这样真心对他了。周梦臣与戚继光的年纪相差仿佛,但是此刻戚继光对周梦臣真有几分面对父执之辈的感觉。他暗暗下定决心,暗道:“我绝对不能让师傅这失望。” 戚继光站在战车之中,醒目之极。不仅仅让士卒看见,也让韃子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大声说道:“我重申军法,各部坚守岗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銃。无令开銃者,斩。韃子上来,各部必须奋战到死,无令而退者,斩,上级退,则士卒有权杀而代之,无罪。从之逃,斩。什长死,而士卒不能救者斩,百户死,什长不能救者皆战斩,千户死,百户不能救者斩。” “战死者,军器监补录子弟。死於军法下,。逐出军器监,並追回一切俸禄。” “寧战死,无回顾。” 戚继光平日里爱兵如子,但是一上战场,心坚如铁。 他公布的战场军法,处罚只有一个,就是斩。 当然了,这样严厉的军法,也在丰厚的物资待遇之上的。 这一段时间之內,兵危战急,军器监的生意大好,毕竟军器监早已名声在外了。来买武器的不仅仅是各镇军队,京营,还有大量的民兵,乃至於各地知县知府,毕竟韃子闹这一出,很多地方官也没有安全感。 维持一支军队,有些力有不逮。但是更城头上增加一些火器,却是很容易的。 让军器监赚了不少。而军器监赚的钱,大多被周梦臣用在这些人身上了。 毕竟这些人名义上也是军器监的人。 被周梦臣改良过后,军器监的工匠的待遇在北京下层百姓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当然了,北京並不是没有待遇更好的差事。但那些都不是普通百姓能够得著的。 所以这三千人。每一个都不想失去这分工作。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家庭。 此刻在一个个斩字下面。一个都很紧张。但並没有被压垮,都全神贯注,盯著外面韃子。韃子一个个好像耀武扬威,玩弄马术一般,在在车阵之前绕过,而且越来越近,甚至有一些韃子已经在试探的向车阵之中射箭了。 戚继光看得分明。依然没有下令,而是对身边的说道:“去找马將军,让他从马队之中挑选一些射术好的,还对付这些韃子。” “是。”身边的立即去了。 戚继光依旧在看著外面,一伸手將射向他的箭矢抓住,虽然扔到一边,也没有还击。他没有心思关注这些零星的骚扰,而且戚继光有自信,只要不是高手的冷箭,戚继光都能挡下。 戚继光微微皱眉,一伸手,片刻之后,手上落下一层沙。他抬头看天,却见天有些灰濛濛的,整个战场似乎都被老天爷打磨了黄沙滤镜,有几分模糊不清。能见度下降。 戚继光心中暗道:“不对。” 诚然,北京多沙尘暴,今年的沙尘暴也很多。甚至一度白昼如夜。但是今日的沙尘暴有些太不寻常了。不大正常。除此之外,有些太巧合了。这边一打仗,沙尘暴就来了。而且戚继光並没有觉得风大了很多啊? 戚继光心中猛地一紧,暗道:“战场之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就是人为。”  第九十八章 胡马骄 第九十八章   胡马骄 戚继光细细看了一会儿。阅读m终於確定了。 韃子大军来回奔驰大有玄机。 看似韃子骑兵跑满全场,整个战场之上,前后左右都有韃子骑兵来回奔驰,其实散而不乱。而且各有侧重。 戚继光一时间没有看出重点在何处,但是却发现,风中的黄沙,恐怕大有玄机。骑兵奔驰本来就带著大量的烟尘。而今这黄沙,不像是沙尘暴,更像是被奔马捲起来的。 戚继光听见下面压抑的咳嗽声,立即知道不行。说实话,这风沙对视线影响更多,只是而今並没有什么解决办法。而且对於火銃射击来说,很多火銃兵,他们不需要眼睛的,只需要听命令,就行了。他立即从怀中扯出手帕,绑在头盔上,下令道:“所有人都找东西遮住口鼻。” 在卫生纸没有普及之前,很多人隨身都带著手帕。不过下面士卒却是没有的。 不过也幸好周梦臣推进医学的发展,让所有士卒都准备一块白布。作为受伤包扎用。此刻都派上用场了。 隨即,戚继光脸色一正。暗道:“来了。”却是马蹄声的频率有所变化。韃子准备进攻了。 同样的变化,也被马芳捕捉到。马芳猛地站起身来,说道:“不好,大人,韃子要进攻了。” 周梦臣说道:“坐下,坐下,大位啊,倒杯茶。让马將军稳稳心神。” 程大位身穿一身坚硬的盔甲,只是程大位很是瘦弱,穿著一身鎧甲,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即便如此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有几分颤颤巍巍。举起水袋,说道:“师-----傅,没有茶,只是水。” 周梦臣一把抓过水袋,饮了一口,说道:“这哪里是水,这是酒。” 程大位立即说道:“弄错了。我给换一袋。” 程大位寻常时候做事从来没有差错的,而今却是紧张之极。频频出错。 周梦臣接过来,一尝,还是酒。只是他再也没有多说,拿起水袋大口喝起来。 只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对於今日之战,周梦臣打了不知道多少次腹稿了。在他看来,是万无一失,决计不会出错的,人是训练小半年了。这样高频率训练,在古代也算难得了。將领是戚继光,虽然而今他还没有崭露头角,但已经是璞玉在石,只需稍稍打磨即可。 武器是第一流。不,不仅仅是第一流的。除却射程稍稍欠缺之外,按照原来的歷史轨跡,这一批火绳枪用到清代后期都不成问题。毕竟清代火器发展停滯,明代中期火器未必有明末的好。 只是任何人在做实验之前,都觉得万无一失的。 周梦臣经歷过很多次,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偏偏实验结果,根本对不上。甚至不知道错误出在哪里。 他內心深处的担忧,也由此而来。 而且他往里面想深一层,只觉的无穷的变量,他都没有控制住。怎么保证,最终导向一个结果:胜利? 只是周梦臣更知道。买定离手,落子无悔。此刻做得越多,错的越多,之前定下来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优解了。剩下的是老天爷的事情。他只能大口喝酒来舒缓情绪。 周梦臣这里充满了临战之前的紧张情绪。但是在另外一边,却是另外一个模样。 辛爱並没有放在主攻的位置上,他要面对的就是周梦臣部。 俺答的安排,並没有让他攻下周梦臣部,不过是让他弄出声势来,好吸引对面的注意力。只是辛爱有些不服气。他对部下交代说道:“等一会儿,全力以赴,一举拿下。谁都不许留手。” “贝勒,大汗不是这样交代的。” 辛爱说道:“现在,你是我的部下,你听我军令便是了。怎么?不愿意吗?” 辛爱的部属立即低头说道:“属下明白。” 辛爱的部下之所有如此顺从,一方面自然是辛爱的身份。毕竟是大汗的儿子,疏不间亲,人家父子的一些矛盾,他要掺和其中,就是不懂事了。其次也是这一才南下养出的骄气。 去年南下,尚且有曹家庄一场恶战。周尚文大同军伤筋动骨,甚至连周尚文本人都死了两个儿子。但是俺答这边也不好受。折损了不少將领,这也是为什么俺答后来不与周尚文硬拼,退走的原因。 但是这一次南下,哪里遇见什么恶战。一路上顺风顺水,说过明军都缩在城池之中,即便是零星军队野外抵抗,也因为寡不敌眾,败下阵来。 如此一来,上上下下都养出一股常胜的骄气。骨子里看不起明军。 虽然说骄兵必败,其实这事情,也是未必的。 甚至可以说,常打胜仗的军队,反而能养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打起来狂妄之极。虽然过高了估计了自己的实力,但是因为打仗大胆果决勇猛,反而能发挥出远超本来实力的战斗力。 所谓之骄兵悍將,就是这样的。 所以辛爱不觉得,他的猛攻猛打正面突破的战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辛爱的部下,也不觉得,辛爱的一举拿下的命令,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唯一不对的地方。 就是违背大汗的命令。 不过,这也算是擦边球。 大汗的命令是吸引明军的战斗力。並没有一定真打,或者一定假打。 所以,辛爱稍稍坚持,下面人都服从了。 於是辛爱一声令下,数千骑从三个方向车阵突击。 周梦臣车阵並不算太大,每一面的宽度不过不足一里。这样的宽度上,也投入不了太多的兵力,数千已经是极限了。 蒙古人一个个都觉得,区区车阵,一个衝锋都拿下来了。 故而打起来奔放之极,声势极大。 不仅仅周梦臣这里发现,整个战场都发现了。 俺答只是看了一眼,就说道:“这孩子。” 说俺答是名將,有一点低估名將了。即便周尚文真正说来,也只能称为宿將。但是俺答到底了打了这么多年的战事,下面將领心思如何。俺答扫一眼就能看出来,对自己的儿子更是如此,老父亲一眼,就能看出这熊孩子是何肺腑。 萧教主连忙劝道:“贝勒有此锐气,也是大汗的福气。” 俺答摇摇头说道:“今天就放他一马,他要是能打下来,也就罢了。如果不能打下来,回来之后,定然少不了一顿鞭子。” 话虽然这么说,俺答的心思也从其他方面放到了辛爱身上,毕竟自己唯一的成年儿子。虽然俺答春秋正盛,没有现在培养继承人的心思。但是蒙古人寿命短,俺答也是用心培养辛爱的。 只是辛爱让他有些大伤脑筋,这孩子,不长脑子啊。 这边俺答將注意力稍稍投放在辛爱与周梦臣的对决之上。那边城头之上,嘉靖也站起身来,让冯保给他调整望远镜,细细盯著周梦臣的军阵。一时候手中发汗。口中有些干。 只是战场之上黄沙漫天,能见度有些低。嘉靖看不真切。 嘉靖也自詡是见过大场面。 以为自己能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而今的场面,却让嘉靖有些失態。 因为战爭是人类最激烈的对抗行为,是天下利益得失最大的赌博。是最显露人的本性的行为。 嘉靖看过史书中的战爭,听人转述过战场的种种情况,他脑中对战场有一定的概念,自以为他想的已经够残酷了,但是当他真正看见的时候,却发现,他想的还是太少了一点。 战场的残酷远出人的预料之外。  第九十九章 呆若木鸡 第九十九章  呆若木鸡 虽然而今大战还没有开始,仅仅是一些前戏。阅读520官网 嘉靖就看见了不知道多少死在面前,中箭死,落马死,刀枪下就戮死,甚至不知道怎么的,就倒地不起了,鲜血横流,脑浆迸溅,只是寻常事儿。甚至漫天的黄沙还给战场打了一个模糊的马赛克。將战场的血腥遮掩一二。 但是,这已经让第一次见识的嘉靖有一丝丝不良反应。 他顿时有一种强烈地感觉。 那就是他可以掌控大明天下,却无力掌控眼前的战事。 嘉靖將注意力完全放在周梦臣军阵之前。他看见的大量韃子骑兵,一古脑冲向车阵之前,几乎要衝到十几步的距离,虽然猛地转向,一涌而散。 一次又一次。 嘉靖只觉得自己的血压,跟著韃子骑兵一次一又一次的靠近而变得翻滚不已,一时间烦躁之极。说道:“周梦臣的兵,怎么还不动,一个个都好像木头人一般,这是能打仗的吗?” 徐阶说道:“陛下,臣请一观。” 嘉靖没有发话,只有他自己能拿这千里镜观战,身边的人只能用肉眼观战。其实肉眼也不错,毕竟整个战场也就是北京城东边的平地,大抵长宽都不到十里的平地上。 如果有些人眼力好的话,是能够看清楚战场的情况的。 可惜嘉靖身边的大多都是老年人,即便徐阶也五十岁了。虽然不能说老眼昏,但也没有这种眼力,更不要说而今风沙渐重。能见度更低了。 嘉靖点点头。 徐阶上前,从一边拿来一桿千里镜,细细看了一会儿,说道:“恭喜陛下,得一將才。” 嘉靖说道:“將才?” 徐阶说道:“陛下还记得周宣王斗鸡之论?” 嘉靖一听就知道。有些怀疑的说道:“你是说,呆若木鸡?” 呆若木鸡,在后世的语境之中,已经近乎一个贬义词了。他其实是一个很高的褒义词。 宣王选训练斗鸡的人说斗鸡的几层境界。第一层就是因气血而骄傲的,第二层虽然没有那么骄傲了,但是还会对其他的鸡有反应。第三层就是对著对手,还是会气势汹汹。到了最后,也就是呆若木鸡的境界,將所有精力都凝聚於內,在外面看就好像木头鸡一般。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別的鸡见了,都不敢应对掉头就走。 以此喻人,其实是对周梦臣练兵之能很高的评价了。甚至有一些吹嘘的感觉了。 徐阶说道:“正是。周梦臣用兵,虽数千人如一人,臣观之,韃子其实已经射死几个人了,但是即便如此,军令之下,没有一个人敢放銃。这种御兵之能,已经堪为將才了。而今韃子肆虐,周尚文死后,边將奇缺,今有后起之秀,臣为陛下贺之。” 徐阶之所以为周梦臣说话,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周梦臣表现不错。也是因为周梦臣算是徐阶自己人了。在嘉靖面前自然要高抬一手。 嘉靖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看了严嵩一眼。却见严嵩一点表示也没有。严嵩自然知道,而今这个局面献丑不如臧拙。 嘉靖心中有些怀疑,暗道:“难道周梦臣真是一个將才?”嘉靖想起周梦臣在他面前畅谈长生之道,以及其中的理论,如周梦臣顶盔摜甲的形象放在一起,总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徐阶的观察还是细致入微的。 徐阶看得没错。 韃子一次又一次试探,並不是无用功的,而是藏在韃子大队之中的神箭手,向军阵之中零星射箭。虽然箭矢比较少,但是因为是密集队形,反而容易中招。打在这里,明军没有开火一次,但是已经有四五个人被射中面门,当场断气,被抬了下去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戚继光看在眼里。 却无动於衷。 戚继光当然知道,这种被动挨打的行为。是会对军心士气伤害很大。一个不好,有一个人提前开火,很可能有连锁反应。 不过,戚继光依然沉得住气。 他相信他一手练出来的兵,不会出现这这样的事情。另外他也有补救的方式。毕竟而今的三段击,火力连续性上是相当出色的,不怕有火力断层。但是戚继光依然想放近打,再放近打,爭取一开始,就给韃子一次重大杀伤。 让韃子见识见识他的厉害,同样也鼓舞一下士卒的军心士气。毕竟,这都是新兵,有一个开门红,让他们知道,韃子也不过如此,下面就好坚持了。但是如果,一开始就陷入苦战之中,军心士气就不好维持了。 戚继光並没有等多久。 韃子见引诱无功,就来真格的了。 却见两三个百人队,以非常鬆散的阵型,迅速冲向车阵。这一次他们並没有挥舞马刀,而是带了其他东西,大量绳索。大胆衝到车阵之前几米的距离上,將一个个绳套扔到了车身上。 周梦臣坐在车阵最中间一辆马车之上。 这一辆马车很是奇怪,下面轮子太多了一些,似乎有四对。將车身的空间都占据了。上面还包裹著油布。 周梦臣拎著酒袋看著情况冷笑一声。 这战车设计上,周梦臣可是费了很多心思了,再加上他们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了,不紧急车厢下沉,还一个个都钉了固定钉。不要说他们用绳套了,就是用攻城车来撞,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撞开了。 不过,戚继光可没有想让韃子如此。 戚继光见状,心中暗道:“也只有这些了。” 戚继光將手高高举起,身后的一个鼓手已经將手中鼓槌举了起来。 戚继光手一挥。下面鼓手,立即將鼓槌重重的打了下来,是一个非常重的重音。 鼓作为传达军令乐器,戚继光早已制定过了,这重音代表的是齐射。 隨著戚继光一声令下,早已压抑很久的火銃手们,一起开火。 “砰”的一声。 无数声火銃声匯集为一声,一根根枪管都喷出白烟,从城头上俯视,就好像周梦臣正方形的方阵,就好像某个怪兽一般,向三个方向,喷出一道道一两米长的硝烟。 而这些大胆靠近的韃子,都在最佳射程之內,甚至可以说是顶著脑门开火。 一声齐射之后,漫天硝烟更是將能见度降低不少。戚继光一声令下,停止了射击。 硝烟散去。 却见明军军阵之前,鲜血淋漓。三个方面,一共六七个百户,几乎没有活口。倒是战马生命力比较强,有的战马中枪之后,还勉强活下来了,带著自己的主人向后面跑了回去。 还有一些战马,已经身受重伤。但是一时半会死不了。在战场之上,不住的嘶鸣。 戚继光这蓄势一击,震惊全场。 但是戚继光还不满意,戚继光心中暗道:“这一下子,韃子只要长了脑子就不会强攻了。这底牌都暴露了。接下来就没有可打了。” 戚继光看来,经过他布置的阵法,再加上恩师调教出来的火器,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只要遇见重炮轰击,就是破不开的。敌人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猛攻,这里距离北京城这么近,与仇鸞的本阵只有一道不足一里的空间,虽然能得到援军的援助,简直是不败之地。 韃子肯定不会再来的。 这种钓鱼的战法,只有一次。可惜还是不是大鱼。 只是,戚继光的分析只是从纯军事方面分析。他忽略了军事之外很多因素,也忽略了,他对本方了如指掌。但是对面却不一样了。再加上韃子还有其他布置。这一战仅仅是一个开始。 一个序幕而已。  第一百章 韃子就这么弱? 第一百章  韃子就这么弱? 戚继光一击得手,军阵之中欢声雷动。即便马芳也不得不说,戚继光干得漂亮,一个回合,杀了这么多韃子。 马芳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马芳看不起步卒。 或者说不是马芳看不起步卒,而是大明骑兵都看不起步卒。因为而今大明的主力军队都是骑兵了。特別是在九边。但是在国初可不是,太祖北伐的时候,才有多少骑兵。那个时候,骑兵都是由主帅统一掌握的。就是因为少,要作为战略力量使用。即便是成祖北伐,神机营也是大名鼎鼎的。只是可惜隨著军队组织能力下降,缺额增多,明军步卒的战斗力也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步卒是最讲组织能力的。一个军阵有多少,就是多少,缺几个人都不行。更不要说缺三成甚至更多了,那还打个屁。但是骑兵不讲什么阵势,一个百户即便少了一半人,剩下骑兵也是能够正常发挥战斗力。 各种原因之下,明军的骑兵虽然少,但是主要战斗力,反而步卒一般守守城而已。 这不仅仅是马芳一个人的意见,是代表相当一部分的意见,比如周尚文。周尚文为什么带著骑兵到处与韃子打,大同镇的步卒在周尚文手中,那也是后娘养的,毕竟一个军镇资源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只是而今马芳忽然觉得似乎要重新定义步卒的能力了。 当然了。这样的局面在辛爱看来,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是的,折损数百人並不多。韃子虽然总体人数不多,比较精贵,但也不是不能死人的。毕竟打仗哪里会不死人的。但是这一口气折损五六百人,已经是这入关作战单次战斗损失最多的一次了。 即便是在大同城下。那也是一番鏖战之后,才折损千余人,哪里如今日一般,呼吸之间,数百人就没了。 更让辛爱掛不住的是自己的面子。 辛爱觉得这就是打他的脸,他本来就不服俺答给他的评价,觉得这车阵是能打下来的。而这个结果他完全不能接受。 辛爱立即下令,说道:“传令各部立即衝击车阵,不过死伤多重,不准停下来。” “贝勒-----”下面人有些担心。 辛爱说道:“明军的火器你们不知道吗?填装困难。此刻定然没有填装完毕,快去。” “是。”下面人精神一震。 一阵阵號角之声后,一个个百户整队冲了过来。当然了,下面人吸取了一些教训,分得有一些散。没有那么容易击中。 不过,辛爱却失望了。 既然已经暴露了,也不需要藏著掖著了。八十步开銃,三段循环射击。 近乎日常训练了。 跟隨鼓声的节拍,一轮接著一轮的射击。 一连射击了十几轮。 火銃什么都好,只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硝烟味太重了。 大团大团的硝烟瀰漫开来,就好像面前有一堵墙壁一般。要好一阵子才能散开。 戚继光只能靠著射击之间一点点空隙,通过声音来判断前面的情况怎么样?这也是戚继光身体素质好,否则很多人在一阵阵枪声之下,根本没有精力注意到一点点细微的动静。 戚继光判断没错, 韃子已经退下去的。 其实韃子决死作战的决心,从来不是太大的。毕竟从整体上来说,韃子就是一个强盗集团,见利而兴,无利而散,从上到下都是这样,俺答內心深处的底层逻辑也是如此了。 这甚至可以上升到游牧民族的民族性上。 所以各部落在风险小的时候,他们也愿意奉承一下辛爱,发现这个骨头太硬,收益太小,而且又不是俺答的命令。他们自然有些想磨洋工,见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不等辛爱发话,前面的人已经开始撤了。 虽然而今战场之上黄沙漫天硝烟瀰漫,两者加在一起,能见度更低了。 嘉靖用望远镜看车阵这里,也是一阵清楚,一阵不清楚,有很多时候都被硝烟遮住了。 但是等过一阵硝烟散去的时候,嘉靖看到一个尸横遍野的战场。而尸体大多是韃子。 这让嘉靖有一种认知错乱的感觉。 大明连战连败,让嘉靖有一种错觉,似乎韃子有多难以对付,多坚不可摧。今日他已经做好失败的可能,特別是周梦臣这一部,他已经准备接受周梦臣部覆灭的结局。 只是这好像完全不按照剧本来。 如果韃子的能力就如眼前一般无二,那么韃子是怎么做从关外一路杀过来的。 一时间嘉靖在內心之中反覆问一个问题,那就是韃子就这么弱吗? 吃惊的不是仅仅是嘉靖。 可以说观战的人都吃惊非常。其中最吃惊的还是仇鸞。 仇鸞看见这样的情况,第一感觉,那就是这不可能。韃子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打败啊?见事实实在如此,他忍不住想:“虽然能一时挫败韃子,但是韃子人多,这这样不是长久之道,韃子定然集中全力先击败他的,周梦臣死定了。” 仇鸞从来没有想过叛国,投奔蒙古。 因为蒙古给不了仇鸞想要的一切。 仇鸞一路走到现在,也有几分不得已之处。他未必不想真来几场大捷。只是不能而已,不能打胜仗,又想维持自己的权位,就要动歪脑筋了。而今他之所以这样想,不是他认知扭曲,而是他沉没成本太高了。 他走的道路与周梦臣是完全反面。周梦臣的存在,根本就是对他的嘲讽。 所以,他现在完全接受不了周梦臣对韃子的胜利,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动手,將周梦臣给做掉,来维持韃子百战百胜的战绩,从而说服自己,也说服別人,自己的道路才是正確的。只是权变而已。 汉奸都是这样炼成的。 没有人一开始想当汉奸,只是守不住一开始本心,最后大体都走到这一步来。 只是,今日的仇鸞是走不到这一步了。他今日这个门槛就未必能过得去。 虽然,辛爱在车阵之前,损兵折將。很是狼狈。但是他也成功完成了俺答给他的任务,就是吸引明军的注意力,车阵附近的战斗,已经吸引了太多人关注了。还有另外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硝烟。 北京沙尘暴比较多,但是今日战场之上的沙尘暴,却大半是人为的。战马在上风处奔驰,將黄沙捲起来。为的就是降低能见度。从而缩短发动攻击的距离,减少明军的反应时间。 结果硝烟在遮挡视线上,似乎比黄沙更胜一筹。 在辛爱失利的同时。俺答却没有时间管他。他觉得时机到了,一声令下。潜伏很长时间的大军猛然发动。 在黄沙与硝烟的掩护之下,明军並没有发现,其实蒙古骑兵其中一部,已经不在后面,而是绕行北方,在悄然接近战场。等待俺答的命令。 俺答一声令下。韃子万马奔跑而来。 因为黄沙与硝烟的遮掩,明军发现韃子骑兵衝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十步外了。 这个距离太短了,对於高速奔驰的战马,不过一瞬间的时间。 明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其他动作,只能扯著嗓子大声喊道:“韃子,”或者“敌袭。” 但是这根本无济於事。韃子骑兵好不留情的杀入明军军阵之中。 韃子这一次大胆的出击,让明军上下目瞪口呆。一瞬间战场的焦点从车阵附近,到了明军军阵的最北方。连周梦臣也登上高处,远远的眺望,希望能看的清楚一些。 第一百零一章 大崩溃 第一百零一章   大崩溃 说实话,俺答这一击,是相当大胆的。阅读520官网 因为,俺答大队人马,而今就在北京城防的火炮之下。 这也是为什么俺答费了这么长时间,人为的製造一场沙尘暴。就是为了遮掩视线。否则不等攻击明军军阵,他们就会首先遇见城头火炮的轰击。 俺答敢这么做,不仅仅是胆大,而且心细。 他敏锐发现了明军阵势不平衡,宣大军朝阳门下。仇鸞坐镇此处。仇鸞大概想得是在嘉靖面前好好表现。但问题是,整个明军城外的军队,也就宣大军与山西军像个样子,都安排到了中段,两侧反而是什么乡军,民兵。 不是他们作战决心不坚决。甚至可以说,这些乡兵民兵,所谓的勤王军,从某种程度上,作战意志要比宣大军要坚决多了。 只是,是他们缺少严格的训练,也缺少有经验的军官。面对韃子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教他们,战场也不会怜悯没有准备好的人。这些人在外围侧翼,本身就是巨大的隱患。 事实证明,俺答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 面对韃子突然袭击,最外围的民兵顿时崩溃了。 不是,他们不勇敢,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韃子突击民兵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失去了组织性。虽然有一些人在军官的支持下,负隅顽抗,但是对於整个大局,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韃子驱赶著溃兵,沿著城墙下面通道。一路赶著这些溃兵,卷了下来。犹如大雪崩一般。 一层接著一层,一阵接著一阵。犹如铁锤砸玻璃,一层层的玻璃噼里啪啦碎成了一地。 山崩海啸,无过如此。 而且韃子还开启了力量倍增器。不是別的,就是溃兵。 驱赶溃兵作为前锋衝击下一阵,这是骑兵的基本手法,也是惯用的战术。而今俺答用的顺手之极。 当然了,这也与仇鸞的无能有关係。 仇鸞压根没有想过俺答来袭会怎么样?也根本没有想过各阵之间的间距问题,以至於军阵与军阵之间有些过密了。不要小看著这一点点差距。战场上很多事情,都是由这些战术细节决定的。 只要上学跑过操的人都知道,班与班之间距离过近,跑操的时候剎不住车的。很容易追尾到上一个班级中。当然,你说你故意去撞上一个班的某女或某男,就当我没说。 而今也是一样。 军阵之间阵势过密,导致前一个军阵崩溃之后,后一个军阵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什么连同溃兵一起杀都做不到,根本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无法中断连锁反应。 而仇鸞更是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他最多指挥过数千军队的作战,而且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对於军事上的问题,他更愿意託付给几个幕僚。但是这个时间,电光石火之间,让他想出力挽狂澜之策,哪里想的明白啊。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就不会那么容易向俺答屈服了。 这个时候,仇鸞內心之中还想的是为什么俺答会背信弃义,是我给的不够多。是我哪里做得不过好吗?没有我,他怎么开关通贡啊? “大將军顶不住了,我们快走吧。”左右纷纷说道。 仇鸞立即说道:“对,对,对,走,快走。”他二话不说,就调转马头,向朝阳门下而去,希冀能够打开城门,能让他进去。 只是他好久才得到城头上一句话,:“陛下有令。尔等从城南三门入城。不得停留。” 这个命令其实是徐阶的提议。 这个时候,嘉靖也懵了。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功夫,战场局势就变成这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有些战事,能鏖战数百回合,但是有些战事,决定胜负的不过是关键几分钟而已。只能说嘉靖对战爭的了解太过浅薄的,他即便是皇帝,也不是天下所有事情都能按他的心思来的。 嘉靖还没有回过神来。 徐阶就当机立断下达不少命令。道:“命令,所有溃兵不得入城。都要绕道南门入城。违者杀无赦。命令城头各炮,看见韃子即可开火,无须担心误伤。命令城中上將士全体戒备,隨著准备守城。”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开城门了。一开城门,很有可能韃子跟隨溃兵一併衝进来。虽然城门都有瓮城。但是皇帝万金之躯,万万不能冒险的。这个时候,还担心误伤,就会给韃子更多行动自由。 反正溃兵一时间也用不上了。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至於守城更正常了。徐阶知道,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韃子不会轻易罢手的。这对俺答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俺答怎么会不抓住了。 还有林林总总好几条,他说完之后。立即看向嘉靖。 徐阶心中暗道:“我预想最坏的情况出现,希望不要更坏了。”徐阶一开始不希望城外决战,担心的就是这个。 嘉靖也回过神来了。一挥手说道:“按徐阁老的意思办。” 如此北京城古老而陈旧的城防体系才开始缓缓的运转了。 城头古老的大炮,一个个开始发言了。 古代大炮的射程,大体在一两里之间,更远的几乎不可能。但仇鸞布置的军阵完全在火炮覆盖范围之內,只是这个时候忽然开炮,却是打死自己人,比打死韃子还多。 俺答这个时候,就在朝阳门下。 遥遥的看著朝阳门上的龙旗,他此刻距离嘉靖,直线距离不超过一里。 只是他感觉,这或许是他们这一辈子靠得最近的一次了。 “大汗,这里危险。小心火炮,还是回去吧。”萧教主劝道:“城下不是久留之地。” 俺答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明军火炮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吗?我而今距离城门一里有余,这个距离没有一门炮能打中,我要是能在这个距离被打中,那才是见鬼了。不过。你说的也对,嘉靖皇帝好狠毒。也是有些手腕的。传令下去,撤军。” 俺答隨即拨转马头而去。 的確,既然城头上开始不分敌我的轰击,虽然杀死更多的是明军溃兵。但依然有不少韃子中招了。 这一场突袭,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完整的击溃了明军城外主力。想要重新整顿,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北京城第一次如此赤裸裸的在外敌面前。要知道即便是上土木堡之后的北京保卫战。也是明军在九门外列阵廝杀。好些大將军都阵亡在城外。终於大败瓦刺。 而今天,明军已经没有在城外再战的之力了。 不。俺答忽然发现自己判断错了。 明军还有一支军队在城外钉著,那就是周梦臣部。 只是而今周梦臣部一下子变成了孤军。俺答勇猛侧击,仇鸞击溃,也將周梦臣部与北京城的联繫断开。也成为俺答的眼中钉肉中刺。无他,攻城之前,扫清外围,再攻城池。 而今北京这个情况,仇鸞崩溃,仇鸞大军在北京城外的一系列营地,恐怕也都成为空营了。一击就碎。 也就说,周梦臣部成为明军在北京城外的唯一的外围据点。 不摧毁周梦臣。不拔掉这个据点,进攻北京城不是不能,却有太多不方便之处。俺答也不敢小看北京这座坚城。自然要將准备工作做到尽善尽美。他说道:“派一个人去,招降这个將领,对,叫什么?” 左右道:“好像叫周梦臣。”  第一百零二章 劝降 第一百零二章   劝降 战场的变化,看得周梦臣目瞪口呆。 简直是不敢相信。 就这样,短短一个小时,甚至不足一个小时,就一节课之间,倚城列阵的近十万大军,就这样没了。 这让周梦臣想起一句话,就是五万头猪,也要让人抓上好几天,更何况十万人? 当然了,其实明军全部战死的並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在激烈的战斗之中,被韃子杀死的不过几千人,自相践踏而死的,大概有两三万人,剩下的人都溃散而逃,有一部分在北京城其他城门下聚集,想要入城,有更多的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在军事意义上,这一支重兵集团已经不復存在了。 不要说下面人了,就是周梦臣面对这个局面也有一些发懵,明明我是大军一部分,一转眼之间,我就是所有大军了。 戚继光这个时候,也有一些坐不住了。立即过来说道:“老师。现在怎么办?” 周梦臣暗暗深吸一口气,將手中水袋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隨即扔给程大位,猛地起身,说道:“慌什么?”不知道,周梦臣这么多年下来,能將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还是酒劲上来,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之前,也没有指望仇鸞有什么出息。我车阵就四面,即便他们四面围攻,你抵挡不住吗?” 戚继光说道:“自然是能抵挡住的。” 周梦臣说道:“我记得来的时候,每人带了三日的食水。连同火药弹丸都是双倍的。不行这里还有马匹,杀马为生,掘地为井,坚持十日不成问题,更不要说,这里距离北京城不过几里,夜里挪到城下便是了。难不成韃子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戚继光虽然知道事情並不像周梦臣说的那么轻鬆。但是周梦臣说的,也是可行的办法。不过这个前提是北京不失守。 如果在今日之前,戚继光绝对不会想这个可能。但是现在,戚继光內心之中忍不住想这个最坏的估计。不过,他內心之中这样想,脸上也有一丝忧色,却没有说出来。说道:“老师说的极是。” 周梦臣说道:“那你担心什么?” 戚继光说道:“我担心下面的人坚持不住。” 戚继光更担心,京城有失,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军了。到时候再怎么坚持,恐怕也不行了。只是这话不能说了。而且说了没有什么用。无非让別人一起担心,甚至动摇军心士气。所以他说担心下面人坚持不住。 这也担心也是存在的。 一个时辰之间,天崩地裂般的变化。 戚继光都有一些心中动摇。更不要说这些普通將士们了。並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磐石一般的心性。 一旦下面的人军心动摇,即便再坚固的防御,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周梦臣陡然起身说道:“走,跟我走上一圈。” 虽然戚继光是整个军队的训练者,甚至还是实际指挥者,但是他在军中的威望是比不上周梦臣的。倒不是戚继光个人魅力不强,为人不好。而是形势使然。 首先,周梦臣是整个军队的政治支持者,与衣食父母。这一点上上下下都知道。可以说周梦臣虽然不在训练场上与这些士卒一起训练。但是上上下下都知道,没有周梦臣就没有他们这些人现在的待遇。 其次,戚继光的名声不显。他仅仅是周梦臣的代行者。承认在整个训练方案上,在整体训练之中,戚继光费了大量的心血。但是很多人都觉得是周梦臣的指点。毕竟戚继光而今还是无能之辈。要借周梦臣的虎皮。而且戚继光甚至有意加深这种印象。 因为戚继光发现,这种方式下面人容易接受。而且这个时代的师徒之间的道德,根本算不上是周梦臣占戚继光的便宜,甚至可以说是反过来的。 没有周梦臣背书,戚继光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对於戚继光来说,根本不在乎一些名誉上东西,只要將事情办好就是他最好的收穫了。 或许是人的心理问题。对於距离太近的人,反而没有那么多崇高的感觉。再加上整个社会对读书人的推崇。戚继光这个日日在训练场上训练他们的人,反而没有周梦臣这个偶尔出现的文官有威信。 周梦臣也没有说什么有的没的。只是一个个拍拍肩膀,说上一两句家常,整个军阵都不大。不过一会功夫,周梦臣就转了一圈。 看似什么也没有做,却缓解了身边的焦虑。 周梦臣站在战车之上,大声喊道:“诸位,陛下就在城楼上看著我们的。而今仇鸞兵败,是朝廷不幸,却是我们的大幸,你们想想,全军都这样,唯有我们力克强敌,又被陛下看在眼里,陛下会怎么对我们?” “陛下定然重重有赏。”周梦臣本来等下面谁说一句的。结果戚继光的训练很成功,下面將士在军纪约束之下,数日心情激动。但是不敢说一句话。周梦臣只能自己补充一句了。 周梦臣继续说道:“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不是周梦臣扯这些东西。而且周梦臣很清楚,给下面人说什么爱国主义,他们都茫然不知所措。还不说这个实在。不过,周梦臣也不算骗他们。只要他们坚持下来,就是为了朝廷顏面著想,周梦臣部也会重重有赏。 不仅仅周梦臣的官职將有一个大迁跃,下面的將领也是人人都有。一个也少不了的。 周梦臣继续说道:“或许,有的人说了。有命才能享受这荣华富贵。且不说,我们家小都在城中,一旦有变,我们即便活著,家中老小会是什么下场,你们也清楚。同样,即便我们战死在这里,只要给陛下看见我们英勇作战,即便是死了,陛下也不会亏待將士们的。而且韃子的进攻,你们也看见了。须知你们手中可不是烧火棍,韃子就是有多少人能衝进来?” “只要坚持到天黑,我们就能回京城,倒是一切都安全了。” “我就在这里,与你们一起,同生共死。不用担心我骗你们,如果觉得我骗了你们,到了下面,也可以找我来討债。毕竟真要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独活,这里就是我周梦臣的葬身之地。” 周梦臣目光扫过所有人。发现一个个士卒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不得不承认,大明人心未失,更不要说这些人都是北京人,大部分都是在成祖年间从各地迁移过来的。与大明有这样那样的关係。对大明王朝的忠诚度还是相当高的。 当足兵足餉,又有长官愿意督战,表示同生共死的时候,大部分士卒是愿意坚持下去的。 周梦臣这边安定了人心。却听外面有马蹄声传来。一个汉人军阵之前。近二百步左右的距离,纵马徘徊,说道:“可是周梦臣周大人当面?” 周梦臣走过去,站在战车之上,说道:“我就是。” 这个汉人说道:“当年在永寧关下,我家大汗对於没有见到將军,就很是遗憾,不想今日在此又与將军重会,实在是上天给的缘分,我家大汗求贤若渴。知將军用兵之能,火器之法,独步天下,却不为明廷所重,向使將军守北京,我家的大汗纵有百万之眾,不敢投一矢於城下。而將军却身在此处,实在是明廷不懂用人之道。自古非君择臣,臣亦择君。將军何必眷恋明廷,我家大汗说了,只要將军愿意投奔大汗,我家大汗愿意为將军裂土分眾,独立一部,列为诸侯。还请將军三思。” 第一百零三章 神射 第一百零三章   神射 周梦臣听了稍稍有些骄傲。阅读520官网 一个人的价值,很多时候可以参考敌人开出的价码。今日俺答开出的价码,可以看出,他周梦臣还是很值钱的。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里面有不尽不实的地方。毕竟用人单位在招聘的时候,从来是希望玩一点头,说工资是三千到五千之间,那一定是三千。而今也是一样。 列土分眾,列为诸侯,听起来很高大上。 如果这个价码在大明,那真是高的不能再高了。李自成兵临北京的时候,开出的价码也不过是独领西北,封秦王云云,与这个差不多。但是奈何,开出来的是蒙古。 蒙古与大明是完全不一样的政治生態。 蒙古没有一个大一统的政权,在蒙古大汗下面,就是蒙古各部。也就是所谓的列土分眾,列为诸侯。不过是一个蒙古酋长而已。看似权力很大,但是真正待遇有没有大明一个知县过得好,还真说不准。 周梦臣冷笑一声,对身边人问道:“谁能为我射之?” 马芳,王效有点尷尬。 太远了一点。 周梦臣问了一个白痴问题,一里三百多步,二百步上下,也就是在二百多米左右,谁能射这么远。实在是周梦臣不玩弓箭,对於这个知识点並没有太多的领悟。韃子信使,也不是白痴。 他本来就在弓箭射程之外喊话。防得就是这一手。 周梦臣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决的態度,却下了一个下面人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 戚继光一咬牙,说道:“弟子愿意。” 其实戚继光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不能让老师下不来台。 周梦臣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看出来几分端倪,说道:“不行,就用火炮轰击,不要勉强。” 戚继光说道:“弟子明白。” 虽然这样说,戚继光还是想要这射中这个人。毕竟一箭射死,是表示轻蔑的態度。而一旦开炮,就不能只用一门,毕竟一门是没有准头的。到时候就好像是他们在无能狂怒。如果一群炮轰过去,敌人平安离开了,就更尷尬了。 不要觉得不可能,毕竟火炮轰击,更是一个概率问题。 戚继光並没有直接射箭,而是先將身上的甲冑给脱了下来,仅仅穿著白色里衣,露出肌肉累累的手臂。可见戚继光也是一个肌肉男,只是平日的衣服之中看不出来。 这边戚继光在做准备。 这边这个汉人使臣见状,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靠近了一点,大声说道:“周將军,欲取我的小命,何必如此兴师动眾,只需周將军愿意投靠我家大汗,我將我的人头送你也行。” 戚继光在对方的喋喋不休的劝降声中,举起了弓箭。 只是周梦臣看起来很奇怪。因为戚继光看起来,不像是射人,反而好像是射鸟,因为箭头明显半指向天空。甚至戚继光的眼睛都没有去看对方。 只听“崩”的一声,弓弦振动,长箭一空。 正在说话的汉人使臣根本没有在意,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有人射这么远。只是一瞬间,他觉得好像头上有东西,他微微抬头,张著嘴巴,却见一物从天空坠下,径直射入他的嘴里。他满眼惊骇之色一瞬间凝固了。整个立即从马上坠落。 如果他能说话的话,他最后一句话,定然是这不可能。 一瞬间战场为之一惊,片刻之后,响起了震天的欢呼之声。 戚继光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向周梦臣行礼说道:“幸不辱命。” 其实戚继光也觉得很侥倖的。戚继光从来没有射过这么远。这一次也是经验与数学的结合。在没有详细学习数学之前,戚继光射箭的时候凭藉的是感觉,但是在周梦臣门下学习了很多数学知识之后,戚继光也试著用数学来分析箭矢从天空落下的轨跡。当然了,这仅仅是戚继光閒暇时候给自己一点点小功课而已。 毕竟戚继光在自己的兵书之中,就强调不管什么样的將领都应该每天抽一点时间来磨礪武艺。不管是为了服眾,还是在战场上用得著。 当然了,他也没有想到会用到现在。 而且即便如此最后的落点还是出了一点点小问题的。长箭即便射出二百步上下,也没有什么力道了,即便是从天上落下来也是如此,这就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縞。想要射死人,就要选好位置。 戚继光选好的是这个使臣的咽喉。只是没有想到他最后做了一个张口抬头的动作。虽然效果更好。但还是一点点小失误。 马芳也暗暗摇头。他自己射术也是相当高明的。此刻也对戚继光佩服之极。当然了马芳也不觉得自己的射术比不上戚继光,不过是术业有专攻而已。马芳是骑將,他在马上,用得是马弓,可以左右驰射,在混乱的骑战之中,也能保证极高的命中率。但是马弓在射程上不如步弓,在马上射箭,马芳不是不行,甚至比一般的弓箭手都好,毕竟在马上都能命中,在地面上更不用说了。 只是戚继光不是一般弓箭手。 这一幕也落在俺答眼中。 俺答大怒说道:“废物。”隨即转过头来。说道:“辛爱。你两次进攻,折损千余,就这个成果?我之前是怎么给你说的。” 辛爱想要说什么。 俺答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喝道:“拖下去,抽十鞭子。” 俺答的亲卫立即上前,將辛爱拉下去,结结实实的抽了十鞭子。 辛爱倒也硬气,痛得嘴角抽搐,但依然一声不吭。 俺答看辛爱的目光,流出一丝心疼与欣赏。但是这一点属於父亲的情绪转瞬即逝。隨即对眾將说道:“诸位,而今这车阵必须攻破,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攻破。因为我们要攻破的不是眼前的车阵,而是明军的骨气。” “没错。”萧教主立即说道:“大家也都知道,北京城坚固非常,上面炮火林立,的確,明军的京营是废物,但是靠著北京城,即便是一些老弱妇孺守城,也是万难攻下的,所以攻北京之要,不在攻城,而在攻心。” “京营太平百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心气。而今大军一战破军,再战破阵,连战连捷之下,明军估计连与我军对阵的勇气都没有,到了那个时候,再下重注猛攻一处,不惜伤亡,足以动摇北京城。北京城毕竟太大,明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而周梦臣在此,不仅仅妨碍我们攻城,毕竟我军从东而来,攻其他各门大有不便,攻东门是最容易的。而且周梦臣在此坚持,也让明军有一点点念想。唯有断了他们这一点念想,他们才会绝望,才会崩溃。” “如果北京城是一位女子的话,周梦臣部,就是他最后的外衣了。扒了这一层外衣,北京就只剩下肚兜。大家都知道,一个女人脱到这个地步,她们还会反抗吗?” 此言一出,韃子诸將哈哈大笑。 其实这种话语,却是军中最喜欢的。文縐縐的话,诸將反而不喜欢,他们喜欢浑段子。 俺答说道:“诸位明白此战的重要性就行,要以万全准备,乾脆利落一举拿下,这一战要让明人丧胆。具体怎么打。萧卿,你的白莲部眾可是行家,你说说。” 萧教主听了,心中一愣。不满之极,一次二次也就罢了。怎么一遇见这种要死磕的战事。俺答就让他的人马上,敢情白莲教的人就不是人了。死了就不心疼了。 第一百零四章 嘉靖慌了 第一百零四章  嘉靖慌了 其实就是不心疼。阅读520官网 对於俺答来说,他的统治基础,不是別的,就是蒙古各部。尤其是察哈尔部。汉人並不是他的统治基础,死多少都不心疼,就好像日本人何曾心疼过偽军的伤亡。 而且俺答也发现一个让他不知道怎么说的问题。 那就是他对大明屡战屡胜,蒙古人虽然得了不少好处。但是这些好处更多是物资上的好处,唯独以萧教主为首的白莲教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毕竟掳掠过来的汉人,要么去给蒙古人当马奴,要么加入白莲教在丰州滩当地屯耕。 是一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且更尷尬的是,每一个蒙古部落容纳的人也不是无限的,也不需要那么多汉人奴隶,这是游牧经济体系的必然。所以他们很愿意用这些汉人奴隶与白莲教换一些其他东西。 俺答虽然想要阻止。但是他这个大汗,毕竟不是大明的皇帝,他无法阻止各部落私下交易。 所以白莲教力量发展之快,让俺答有些忧心。有机会消磨一些,他自然不会留情了。 隨著白莲教的声势越来越大,两者之间的矛盾在暗流之中迅猛的增长。不知道什么时间浮出水平。 只是不是此刻。 萧教主即便再不愿意,这个时候,也必须出这个头,说道:“大汗,臣有一计。可供大汗参考。” 且不提,这边俺答群臣出谋划策,想要再接再厉扫清障碍,攻克北京的时候。朝阳门楼上的嘉靖,也慌了。 不,不应该说嘉靖慌了。而是这个时间嘉靖才有时间发怒。 的確,在仇鸞部崩溃的时候。嘉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还是徐阶当机立断下了一系列命令,是好是坏,暂且不说。总体上来说,稳定了北京城的局面没有因为外面的事情进一步恶化下去。 而这个时候,战事节奏放缓。嘉靖才有时间去想,这个局面该如何应对。 任何战事都有节奏。不管是写作,还是用兵。而今,俺答一举攻破仇鸞,从俺答的角度来说,固然是畅快淋漓,但也是兵力用老。他必须收拢兵力,整顿一番,將伤员放到后面,调整一下缺额,稍稍歇马。再进行下一波的进攻。 所以俺答第一时间是劝降周梦臣,而不是进攻。他並非不知道劝降未必能成。不过是战场间隙时间,閒著也是閒著。 嘉靖说道:“仇鸞在哪?仇鸞该死。锦衣卫。” 陆炳立即说道:“臣在。” 嘉靖说道:“捉拿仇鸞,查封咸寧侯府。” 陆炳说道:“是。” “陛下,不可。”徐阶说道:“万万不可。” 嘉靖脸色苍白,咬著牙说道:“仇鸞丧师辱国,暗通韃虏,岂不该死,谁也不要劝朕,朕只恨顾虑太多,杀之太迟,方有今日之事。谁再劝,与之同罪。” 这是嘉靖少有的说出了真心话。 对,他觉得有今日之事,不是他力主出城作战的锅,而是没有当机立断诛杀仇鸞的锅。如果一开始就杀了仇鸞,则万万不会出现今日之事。而且在他看来,大明的兵马也不会弱到这个程度。今日败的如此之惨,定然是仇鸞將大军卖给俺答。否则不会出现这个问题的。 一句话,千错万错,都是仇鸞的错。似乎只要杀了仇鸞,一切错误都不会存在。 这是嘉靖最大毛病,第一就是从不认错。第二就是迁怒。 徐阶说道:“陛下,仇鸞当诛。但不是今日,而今仇鸞不在何处。如果朝廷宣扬要杀仇鸞,仇鸞投敌,则臣恐有不忍言之事,毕竟仇家一脉於京师数十年,也是广有根基,一旦真的內外勾结。则京城危矣。” “臣请陛下三思。” 徐阶比嘉靖明白多了。对於嘉靖说仇鸞暗通韃虏,徐阶根本不相信。首先徐阶在军事上並非一无是处,最少今日的战局,他算是看出来了。说仇鸞无能也好,说仇鸞不动用兵也好。但是今日的战局,实在不是仇鸞用意让俺答取胜的。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仇鸞真要暗通韃虏,直接投降不比什么都好。 只是徐阶不知道仇鸞之前的事情,否则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嘉靖。 嘉靖心中暗道:“对,让他这么容易死了,难解我心头之恨。”他说道:“徐阁老说的对,陆炳传令下去,除仇鸞平虏大將军之位,尽余本职,令其速速御前听用。” 嘉靖太明白人的心思了。 打了今日这个败仗,嘉靖如果不处罚仇鸞自己都不会安心的。而这个处罚,却恰到好处。除却本职之外一切加衔。但还保留本职,就是嘉靖既处罚仇鸞,又暗藏了要保全仇鸞的心意。 这样能安仇鸞的心。 至於仇鸞来御前听用之后,会怎么样? 那就由不得他了。 徐阶心中暗出一口气,他实在是怕嘉靖再出昏招。大明的家底虽然厚实,但而今却也败不起了。 嘉靖隨即问道:“徐先生,而今局面,先生有何教我?” 嘉靖此刻对徐阶立即客气起来了,也不说什么朕了。 徐阶说道:“陛下,以不变应万变。” 嘉靖有些失望,说道:“就这样吗?” 徐阶声音也有些大了,说道:“臣非用兵之臣,然也知道,用兵之道,先有备而后为战,俺答之来,满朝上下,皆无防备,文恬武嬉,京营多年不为战,尚不如民夫,此臣等之过也,臣自当请罪。然事已如此,当以社稷为重,待韃子退兵,再徐徐图之不迟。还请陛下念列祖列宗之基业,谨守京师,以待將来。” 徐阶的意思,就一个。我的皇帝陛下,你不要再折腾了。用多少兵力做多少事情,而今北京守军守城都未必够。哪里有什么別的军事行动可以做啊?只求你老老实实的守城,当缩头乌龟吧。 嘉靖说道:“那周梦臣怎么办?朕记得周梦臣可是与徐卿关係不错。” 嘉靖到底与周梦臣还是有一些感情的。这里已经隱晦的说,徐阶,周梦臣可是你的人,你不想办法吗? 徐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周梦臣天下奇才。天文歷算之道,天下无出其用。他日必可大用,只是天妒英才,臣虽然与周梦臣有私谊。而今局面,臣岂敢因私废公?而今城外的不要说是周梦臣了,就是我徐家一家上下,我徐阶也是一句话,不可出战。” “如此一来,周先生-----”嘉靖说道。 说到一半,嘉靖自己就不忍心说下去了。所有人都没有接嘉靖的话。其实都默认了嘉靖的判断。 的確,他们承认,周梦臣之前打的不错。但是而今韃子一个回合,就打崩了朝廷十万大军。而今周梦臣手中满打满算不过数千而已。又怎么能在韃子大军围攻之下,坚持下来。 这差距太大了一些。 纵然周梦臣怎么挣扎,结局早已確定了。 嘉靖嘆息一声,说道:“朕害了周先生。”不过,嘉靖的多愁善感,也就到此为止了。 嘉靖从来是刻薄君主。他能说出这一句话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收拾心情,只当外面的周梦臣是死人了,问道:“在京勛臣之中,行军用兵之道,谁最有经验?” 徐阶说道:“应当是丰城侯。丰城侯歷任各地总兵官,征討过贵州叛苗,一举盪尽,是勛臣之中少有的知兵之人。” 嘉靖说道:“传丰城侯。” 丰城侯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的机会来了。只是,他恐怕不想要这个机会。  第一百零五章 京师总动员 第一百零五章   京师总动员 丰城侯就在下面,听了传唤。阅读m立即上来。 嘉靖问道:“丰城侯乃国家旧臣,朕之姻亲,今日局面丰城侯有何良策?” 诚然,而今的丰城侯与当初靖难名將李彬,李贤两位丰城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到底是领兵打过仗,虽然平定苗乱。丰城侯带的兵马满打满算不过数千精兵,其余的都是民夫而已。 何曾见过如此大的场面。 这也不能怪丰城侯。就是而今这个时间段,整个世界范围之內,有能统领十万大军的將领。谈不上一巴掌能数得过来,但是双手加双脚一定能数得过来的。 其中一定没有丰城侯。 天见可怜,这位老兄,就打过土司。那场所谓的战事,並不比剿匪高大上多少。更何况,皇帝你都將牌打光了,还问我什么办法?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挽狂澜於既倒,挽大厦於將倾的。最少丰城侯是不能的。 而且丰城侯比任何人都敏锐感觉到危险。 这种危险来自很多方面,对京营的不信任,对韃子战力的高估,对人心的怀疑。种种,很多嘉靖未必想到的危险,丰城侯都想到了。 只是嘉靖问话,丰城侯不能答。而且这个局面,这个形式,丰城侯即便是扛不起也要扛。 无他,他是勛贵,与国同休的勛贵。 他与大明密切关联不可分割。一旦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丰城侯也会血战到底,直到殉国。丰城侯说道:“陛下,而今之事,不在外而在內。周梦臣这个孩子,老臣还是知道的,他必然效忠陛下,继之以死。而车阵坚固,即便韃子下令决心,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韃子一日打不下来车阵,城中就有一日时间,臣不敢说有良策。唯一死战到底。” “臣请陛下以京城各坊为单位,派文官百官为各坊之长,开粮仓,武库。全城上下,凡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全部在徵召之列,虽文官百官弟子亦不例外。京城一百二十八坊,以各坊靠近的城墙分配,每一坊守一段城墙,父死子继。臣请带整顿勛贵家丁,分驻四面城墙,何处有警,则战於何处。陛下也不要这里,请御驾回宫。並令黄锦发宫中太监健壮者为內操,事有缓急,也可一用。” 丰城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每一句每一字,都让嘉靖脸色苍白一点。 丰城侯这些做法,其实就是自古以来守城之法。丰城侯也算是饱读兵书,此刻拿来用而已,说实话,效果如此,他也不知道。 一句话概括丰城侯的理念,就是他將北京城化为战场,以城墙为第一道防线,各坊为第二道防线,皇城为第三道防线。京城百万之眾,凡是男丁都要参战,即便是妇孺,只要不是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也要参加辅佐守城的工作。比如照顾伤员,运输物资,生活做饭。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等等。 嘉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说道:“何至於此?” 丰城侯也急了,说道:“陛下,此刻万不可心存侥倖。韃子已经兵临城下了,並在城下大破大军,这样的事情,在史书上有多少次。每一次的下场如何,陛下饱读史书,定然比臣知道。此刻有备比无备好,多备比少备好,寧可虚惊一场,也不可能掉以轻心。” 嘉靖听了,身子都有些摇晃。 丰城侯不提史书还好。一提史书。嘉靖內心之中瞬间闪过很多战例,敌军在京师城下大破本国军队,接下来一般都是亡国。即便不亡国的,也比亡国还惨。嘉靖瞬间想到一个案例,就是靖康之耻。 特別是金兵第一次打到开封城下的时候。与而今局面大有相似之处。 嘉靖咬著牙,斩钉截铁的说道:“朕不做亡国-之君。”隨即解开身上的长剑,双手递给了丰城侯说道:“你我两家世代相守,我皇家也多有公主嫁入李家,也算有亲,今日朕將京师託付给李兄了。” 丰城侯眼睛都红了,上前几步,跪倒在地,说道:“请陛下放心,除非陛下见到臣的头颅。否则臣保皇城无忧。”隨即膝行两步,接过长剑,说道:“陛下,此事关係重大,臣请陛下派遣一位內阁大学士同臣一起。否则臣担心-----” 的確,嘉靖也知道。而今的大明不是国初的大明了。 一个勛臣,即便是身负嘉靖的命令,也不可能指挥得动整个北京城。丰城侯或者能指挥得动全部勛臣,但是勛臣在北京城中虽然是地头蛇,却不是全部。仅仅有勛臣的支持,並不代表整个北京城。 嘉靖之所以一定要选一个知兵的勛臣,也是如此。 不用勛臣,大明勛贵盘根错节的力量未必是助力反而可能是阻力。同样没有一个够分量的文臣站台,丰城侯很多命令,也会被人当做一纸空文。 嘉靖想了想,说道:“徐阁老,你走一趟吧。” 本来该是严嵩的。但是嘉靖却將严嵩掠过去了。严嵩这种关键时候,实在不能抗事,如果夏言在,夏言早就將京师內外一把抓了。一时间嘉靖有一些恍惚。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夏言。 或许是因为嘉靖登基之后,选用的一批锐意进取的大臣之中,杨一清,张璁,方献夫,席书,霍韜等等,夏言是最后一位吧。 徐阶立即出列说道:“臣遵旨。” 隨即跟著丰城侯离开了。 虽然两个人的离去,整个北京城都沸腾起来了。按照丰城侯的想法,这是北京城的总动员。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也有太多太多的障碍要清楚了,这並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 “陛下,我们是不是回宫啊?”黄锦小心翼翼的问道。 嘉靖沉默一会儿说道:“不,丰城侯不是说俺答攻下车阵之前,是不会对北京城进攻的,朕就在这里看著。再看看。”嘉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炳哥儿。上前来。” 陆炳立即上前,说道:“陛下。” 这个是陆炳的乳名,陆炳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人叫过了。 嘉靖让陆炳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我交给你一个事,你一定要给我办好了。” 陆炳说道:“陛下请讲。” 嘉靖声音很小,小到只有陆炳能听到,说道:“如果,我说如果,北京城真的守不住了。你不用管我,我愧对列祖列宗,合该一死,但是大明江山不可就此而亡,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带著裕王与景王南下。如果可以再带上徐阶。不用管严嵩了。让他陪朕吧。” 陆炳听了说道:“陛下,不至於此。” 嘉靖说道:“丰城侯说的好,多准备总是好的。”嘉靖一手抓在陆炳的肩膀,手上力气很大,捏得陆炳都有一点点疼,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给朕办好。” 陆炳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即便是死,也会保护好两位王爷。” 嘉靖的內心之中一点也不平静,否则他也不会下意思如此用力。甚至今日京师的危机,要比歷史上的危机还要重。歷史上嘉靖採用徐阶的缓兵之计,拖了一个多月,俺答自己退兵了。 而今日,嘉靖自己送了俺答一场史诗般的大胜仗。 將自己陷入如此尷尬的危机之中。 正因为如此,嘉靖才有可能真正的反思一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在嘉靖內心之中翻江倒海,各种思绪纷杂的时候。城外传来一声声號角之声。韃子动兵了。  第一百零六章 萧教主的妙策 第一百零六章  萧教主的妙策 主攻的自然是白莲教徒。 这是萧教主也无可奈何的事情。 当然了,也有韃子骑兵不適合攻坚的原因。 其实很多明军军阵,被韃子一衝就破,是因为明军內部的缺额,缺餉,等等一系列问题。並不是说步卒就不能打了。而今真遇见硬骨头。骑兵特別是他们这些蒙古轻骑兵,用来衝击车阵。自然是送死的居多。 韃子之中,比较能战的步卒,也只有白莲教徒了。 在萧教主的指挥之下,白莲教徒们一个个举起大盾。缓步向前移动。 与其说是大盾,不如说是门板。 萧教主发现明军多是火銃。这火銃在远距离是击不穿门板的。当然了,这是萧教主对明代火銃的刻薄印象,不过此刻也不能算错。毕竟周梦臣对大明火器的改造,最下功夫的,不是什么射程,射速,而是可靠性。 那么威力小一点,射程近一点,只要不炸膛。经得起折腾,就是好武器。因为这样让人敢用。否则射程再远,射速再快,一个不小心,就自己人炸死了,那都是样子货,根本不能用。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如果仅仅打造一两桿精品火銃,不用周梦臣出马就能搞定了。 毕竟皇帝御用的东西,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只是那成本,那价格。根本用不起。 所以周梦臣一直死磕可靠性,对火銃本身的威力並没有进行太多的改良。当然了,只是没有进行太多的改良,但是依旧比之前要好上一点。有时候战场之上那一点点的性能差距,就是天地之差。 就好像现在。 萧教主的本意,乃是用门板作为掩护,抵进车阵之前,三十步左右。在萧教主印象之中,这个距离之內,火銃是可能打穿门板的。到时候大队士卒从门板后面衝出来,扑向车阵。 车阵虽然好像城墙。但毕竟比城墙挨多了,对於很多人来说,不用梯子就能杀去。 到时候,只需打出一个缺口,將战事推向肉搏战,蒙古十万余眾,纵然明军都都是精锐,那也打不过的。 其实就萧教主本人来说,他不想用门板,他想用盾车。 只是韃子都是骑兵,来去纵横,怎么能带上盾车这种沉重之极,没有什么用的武器。即便在今日之前,萧教主本人也不觉大军需要盾车。即便到了北京城下,需要攻城器械,也是现打造比运输过去要好多了。 门板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毕竟北京城外很多村落都空了。但是门板来在,去收集一下,立即有一大批。 此刻战场静寂的不像是在打仗。 白莲教徒门將门板挡在前面,但是沉重的门板也影响了他的速度。只是龟速前进。而戚继光看他们还是比较远的。也没有放銃,反而是放他们近来打。两边都沉默著。 这种沉默,非但没有静謐的感觉,反而压抑之极。 很多人呼吸都急促了。 戚继光拿来一根火銃,对著远处的门板就开了一銃。 这一声火銃响,立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戚继光的本意,不过是试试门板的厚度,好决定开火的距离。 其实戚继光对於火銃在什么距离能击穿多厚的木板,其实是心里有数的。只是不同木头,硬度是不同。军器监试銃的时候,也没有特別区別那一种木头。此刻戚继光为了谨慎起见,还想试一下。 在戚继光看来,似乎是很正常的行为。 但是却给了別人不一样的信號. 无他,明军大部分火銃兵,一旦有一声銃响,就代表这大军失控的开始。因为明军军纪不行,一般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开銃,下面就有无数的人跟上,一旦开火之后。一段时间之內,就是去了再次开火的实力。 萧教主见状,都准备进攻了。 但是他惊奇的发现,整个明军阵势之中,不动如山,沉默的好像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的火銃声,一声接著一声。 萧教主脸色顿时变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知道对面的对手,要远超自己的预料之外。 只是此刻,他已经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啊”一声惨叫传来。萧教主看到一扇门板被打穿。一个白莲教徒,被打翻在地。似乎火銃的力量在穿过门板的时候,有所衰减。不至於一击致命。让这个人在地面惨叫连连。 萧教主立即说道:“了结了他。” 身边立即有人引弓一射,將这个伤员钉死在地面之上。 萧教主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在进攻之前,这样实在有些伤士气。二是因为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对,这就是火銃的恶毒之处。这个时代的弹丸都是铅弹,而铅弹带著高温打入身体之中,会让受伤的人感染中毒。即便当初死不了,也活不长了。甚至变成一个病秧子。在古代这样的人,还不如死在战场上来得痛快。 这也是火銃的恶毒之处。 萧教主目光一扫,这才八十步左右。也就是一百米上下。这个距离有些远。但是俺答在后面督阵,没奈何了。萧教主咬著牙说道:“擂鼓。” “咚咚”的鼓声大作。一瞬间,白莲教徒都放下了手中的门板,吶喊的冲了过去。还有高喊,“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或者说:“神明庇佑,刀枪不入。”等口號,大步冲了上前。还有一些弓手跟在后面,一面冲一面放箭。放过几箭之后,抽起刀子。也要接战。 只可惜没有他们没有短兵相接的机会。 周梦臣此刻就在第一线鼓舞士气。马芳与王效一人拿著一个盾牌护卫在周梦臣左右。他们这些骑兵將领这个时候都没有事情做,就来当周梦臣的护卫。 一百米的距离,周梦臣不用千里镜也能清晰的看见对面人的嘴脸。一个个狰狞恐怖,就好像是疯子一般,每一个人的神情都非常夸张。估计这些人的表情放在后世,都能做地狱恶鬼的样板了。 这也怪不了他们。 因为战场上,生死立见。每一个人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每一刻的呼吸,都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特別是在执行这样的风险极高的任务。每一个人的情绪都变得非常极端化。不能以常人视之。 战场即炼狱。 不管对於谁来说都是一样。 不过而今周梦臣还能將炼狱赐给对方。 不用周梦臣吩咐,戚继光已经下令开火。一瞬间硝烟瀰漫,呛鼻之极。能见度瞬间降低。 所谓的战场迷雾,就好像是一个大刷子,在所有人的眼睛之上,刷了一层白雾。 不过,这个时候,还能看清楚。 周梦臣清楚的看见,这些悍不畏死的白莲教徒,一个个胸口上开出血。隨即好像木头一般,栽倒在地面之上,露出后面的白莲教徒,他们也是一个接著一个跟隨著前面的人栽倒在地面之上。 这是火銃远远胜过弓箭的地方。 弓箭止动能力差。很多士卒身上带著几根箭矢,还能向前冲,很多大將更是被射成刺蝟还能力战。但是在火銃之前,不管你是关张之勇,霸王之力。中了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后,立即倒地。绝无別的选择。 火銃强大的威力,就好像在阵前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划了一道线,不管白莲教徒怎么冲,都无法过这一条线。 而周梦臣只来得及看上几眼,在五六轮射击之后,周梦臣就看不真切了。好像得了白內障一般,只能模模糊糊好像有人影,但是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却看不清楚了。  第一百零七章 血肉与火药的碰撞 第一百零七章  血肉与火药的碰撞 周梦臣后来才觉得,能看不见。阅读m比不看得见要好。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 等打了十几轮之后。戚继光下令道:“停止射击。” 硝烟这才淡了许多。一阵风吹过。將硝烟吹散,才看见对面发生了什么。 周梦臣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胃里非常不舒服。有东西从下面硬生生的顶了上来。不过,周梦臣想在將士面前,要保持威严,只能硬生生又咽了下去,只有喉头抖动了一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简直是面不改色。 实际上,周梦臣眼光有些漂移。不敢直视眼前的战场。 这不像是打仗,而像是枪决。 白莲教徒被宗教洗脑,倒是很坚决。虽然看见前面的人身死,很多人都持续衝锋。但问题是,这种军阵的杀人方式,要远远胜过了之前的冷兵器。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在军阵之前,五十步与八十步之间,三十步的宽度,全部是尸体。可以说是尸枕累积,血流成河。这却是短短十几轮射击造成的。要知道,按戚继光擬定的训练时间,这也不过五六分钟的功夫。甚至刚刚上战场之后,很多士卒都有一点点紧张,以至於他们射击的速度更快,而不是更慢。 这一眨眼的功夫,大概三千白莲教徒,都將性命丟在阵前了。 周梦臣不是见不的血腥的人。甚至可以说,周梦臣要比一般人还能见血腥。毕竟他见过尸体解剖,上过战场。见过各式各样的死人。但是一瞬间,就好像变魔术一般,死了这么多人。更是各种死状都有。人头被打没了。胸口洞开,內臟肠子流了一地的。还有一时间死不了的,茫然爬著,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肠子拖了很长的。如是种种。 简直是地狱变相图。 周梦臣不去看战场,却知道自己有事情要做,说道:“赏。” 对於士卒来说,別的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是真的。而且为了打胜仗,周梦臣也带了万两白银,作为军需。这还是徐阶的政令,打开户部太仓,拼著不过年的状態银子,连周梦臣部都雨露均沾。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梦臣自然也不会留著生崽,一口气,人人赏赐一两银子。 顿时去了一半。 周梦臣可以不去看战场。但是萧教主却不能不看。 此刻的萧教主脸色煞白,就好像丟了魂魄一般。 说实话,萧教主知道,这一战会很难打。会死很多人。甚至萧教主已经將自己麾下这一支人马,大多数人当成死人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死法。简直不可思议之极。 他都不敢相信。 他內心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喉头也有一股液体顶了上来,有一股铁锈味。那是血的。 想要做大事的人,心肠都很硬。 死几千人,並不放在萧教主心上,更不要说,而今白莲教的力量正在一点点的增加。只要俺答对大明取得胜利,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白莲教。 死几千人,能立即补上。 草原上有大量劫掠过来的汉人,为了自己,或者家小有一口吃的。可以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是俺答麾下对明主战的最强硬派。他一心扩大对明战事,如果能打下京师,局面自然能打开了,为了这一件事情,他可是费尽心血。可以说,在想要攻克北京这一件事情上,他才是投入精力最多的人。 俺答都比不上。 他只是被气得吐血。 而是见微知著。如果明军都有周梦臣这个实力,北京城想都不用想了。甚至不用都有周梦臣这个实力,只要北京城头守军,有周梦臣部一成功底。北京城就是一座不破之城。 甚至再退一步。 只要周梦臣卡在这里,俺答就没有决心攻取北京城。 他太了解俺答了。俺答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与野心。 也就是他已经敏感的预感到,今日之战,不仅仅是俺答一生之中高光时刻,也很可能是白莲教的高光时刻。无他,大明只要不是傻子,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也不会对俺答掉以轻心。 或许今后俺答在边境上还能占些便宜,但是像如今日一般,二十万骑突入北京城下,已经不大可能了。 萧教主更知道,这一次破关是取了巧。下一次哪里有那么容易,邓艾来了一次阴平道之后,这里立即成为兵家要地,想要潜越,太难了。 当俺答对明朝不能有更大的胜利,也就是没有足够的外部利益来满足俺答內部分配之后。俺答自然要对內部动手。在不能做大蛋糕的情况下,如何分蛋糕就很重要了。 俺答会对白莲教的扩张,无动於衷吗? 一系列问题压在萧教主心头,他恨恨的看著远处的明军军阵。低声说道:“周梦臣。我记住你了。”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派一个人过去,告诉明军,我们要收尸。” 隨即萧教主拨转马头,去了后面。他来到了俺答面前,二话不说,翻身下马,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无能,有负大汗之令,请大汗责罚。” 俺答见状,也下马,將萧教主搀扶起来,说道:“萧卿,何必如此,谁也不可能百战百胜。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须掛在心上。” 其实俺答见此,还是有些高兴的。 萧教主最近几年为俺答的策划,虽然不能说每一个都是正確的。但是很多重大决策,都是给俺答带来极大的好处。这也给萧教主带来很大的声望。甚至一些蒙古人对萧教主也变得客气起来。 这不是俺答想要的。 他一直想压一压,而今正好不过。 萧教主顺势被俺答搀扶起来,萧教主说道:“臣谢过大汗。” 俺答说道:“你此番动手,有什么新看法吗?” 萧教主听了,心中一转,嘆息一声,说道:“大汗,不是我长別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我思来想去,这车阵根本是不破的阵法。如果想破阵,只有两个办法。” 俺答说道:“那两个办法?” 。 萧教主说道:“第一个办法,就是长期围困。困得里面绝水绝粮。” 俺答摇摇头。大军不可能在北京城下逗留这么多天。俺答对北京城都没有想攻多少天,就是带著试探的想法,能攻下来,就莽一波。如果攻不下来的话。就以图將来。 萧教主说道:“那就派足够的人去攻,耗尽明军的弹药。除此之外,別无他法。” 至於用重炮轰击。萧教主根本没有想到,这也算是他的歷史局限性。毕竟作为这个时代人。他很难想到,后世的重炮有多大的威力。 俺答皱眉说道:“只有这两个办法吗?” 萧教主说道:“只有这两个办法。”隨即萧教主吞吞吐吐的说道:“大汗,不如,不如退兵吧。” 萧教主这番话语,说的虽然句句是真话。但是动机却没有那么单纯。萧教主自己在明军军阵之前碰得头破血流,他不想將自己最后一点点家底都折里面。二来这一败,对他的威信也有影响。本来蒙古人就看不起汉人,他还打了这样的败仗。他的话语权就是受到的影响。 他这一番,根本就是激將法。 果然,他这样一说,很多蒙古將领都看不过去了。说道:“萧大人这番话,未免太过了。区区一车阵而已,之前又不是没有打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对,对。”很多人纷纷附和。 毕竟这些將领从大同打到北京,一路顺风顺水,胸中傲气十足。岂能允许这样匆匆收兵?  第一百零八章 老將手段 第一百零八章    老將手段 其实俺答倒是將萧教主的话听进去了。阅读520官网 一半是俺答对北京城,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另外一半,就是俺答一直很冷静。对眼前战况,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不確定萧教主说的都对。但是有一点却是確定的。那就是要攻下周梦臣部,非死伤惨重不可。 俺答內心之中,也是有几分犹豫的。 无他,俺答內心之中,暗暗觉得攻北京城,有一些画蛇添足。毕竟这一次南下,整个蒙古都吃饱了。他南下目標已经圆满的超额完成了。 而今即便是立即退兵,也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只是而今走了,的確是不甘心啊。 “大汗,我愿意领兵为大汗拿下此阵。”一个蒙古老汉说道。 俺答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蒙古老將脱脱。 俺答见状,心中暗道:“不答应不行了。” 老將脱脱代表了一部分蒙古部落的利益。老將脱脱出面,也就是代表很多蒙古部落,被北京城附近的世界迷昏了眼,真想打下北京城,將北京变成大都了。俺答即便是想退兵,在很多时候,也不违逆眾意。 总要让下面碰碰壁,才能撤军。 否则的话,俺答的威信反而受损。所以即便俺答对一战不大看好,也只能答应下来。 俺答说道:“好,此战就託付给老將军。只是老將军允我一事。” 脱脱说道:“大汗请讲。” 俺答说道:“老將军年事已高,只需督战即可,將破阵之事,交给小儿辈吧。就当培养一二。” 脱脱微微皱眉。他不是傻子,他看出这一战有些难办。但是他毕竟是当年跟隨过达延汗征战。可以说身经百战,自然有一股傲气,觉得別人做不到,並不代表自己做不到。而且他看得出来,俺答哪里是好意,让他调教儿孙,实在是担心他死在此战之中,让俺答不好办。只是毕竟是大汗的意思,他不好违逆,说道:“遵命。” 脱脱想到一点都没有错。 俺答担心脱脱战死於此,真不好办了。 脱脱的实权其实並不是太大。只是资歷太老,可以说是所有將领之中年纪最大的,都能当俺答的父辈了。在蒙古各部之中威望太高。真有一个万一,俺答都不大好收尾了。 脱脱得了军令,立即下去准备。 而在车阵之中,马芳也在向周梦臣请战。说道:“大人,我刚刚看了,刚刚硝烟散去那一瞬间,我带著骑兵可以去突击一阵,不敢说,斩將夺旗,但觉得能有所斩获。而且久守必失。总要给韃子一点厉害看看,才让他们有所顾忌。”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道:“似乎有一点道理。”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这是马芳眼红了。 没错。马芳从来是一个主动出击的性子。不甘在此做看客。他手中又不是没有力量。四百周尚文的亲兵数百锦衣卫精骑。虽然加起来不足一千骑,但是精锐非常,即便在曹家庄之战前大同军,也很逃出这些精骑。 有这些人马。马芳都敢正面冲一下俺答本阵。而且却在这里无所事事,看別人建功立业。简直让马芳浑身上下不舒服。 只是,周梦臣也觉得需要出击一下。 倒不是要什么战果。而是需要让韃子知道我军有反击的力量,让他们在排兵布阵之上,有所顾忌。这样就能拖延他们的战术动作,给他爭取更多的时间。 周梦臣问戚继光说道:“元敬,你怎么看?” 周梦臣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最多算是一个监军,为戚继光遮挡风雨,真正决定战事的是戚继光。虽然他觉得有道理,但是还是要问一问戚继光。毕竟这里面掺和到很多战术细节。 这些东西,非要戚继光配合不可。 戚继光说道:“马將军所言极是,即便他不说,我也是要说的。韃子太大意了,简直视我们为死物。抓准时机,给韃子一记狠的,定然收穫奇效。” 周梦臣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就商量一下,如何给韃子一个狠的。” 这边脱脱也安排好了。 战场之上大部分尸体都被拖走了,当然了,这些尸体也只能就地掩埋,不可能带回关外,即便能蒙古人也不答应。 在这边浸透著鲜血的土地上,韃子再次出击。 不得不承认,脱脱是一员老將。 他根本没有要正面强攻的意思,而是带著万余骑围绕著周梦臣方阵不住的奔驰。掀起滚滚烟尘。 韃子骑兵都是在火銃的射程之外奔驰,这个距离根本不能开銃,即便是开銃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在脱脱的指挥之下,绕著圈子的骑兵之中,飞驰出数骑,十几骑,最多不过百骑的骑兵。他们的马速並不降低,而是猛地向车阵切入,在阵前一掠而过,隨即一连射出好几箭。隨即就好像飞鸟一般,再次融入外围奔驰的骑兵洪流之中。 周梦城一眼就看出韃子这一计厉害之处。 老將脱脱,简直是以圆制方,以动制静。 这是弓骑兵对步阵的传统战术。即便再厉害的步阵都不能抵挡得住。看似杀伤不大,几十骑一个切入,放出几十支箭矢,很可能才能杀一个人。但是挡不住韃子骑兵绵绵不绝,甚至这骑兵跑累了,还能换另外一支骑兵来,十万骑兵,能绕上几天几夜不带喘气的。 最重要这样的做法,將火銃至於一个尷尬的地步。 因为火銃的威力更多是靠齐射的。 如果为了区区几人,十几人,打一轮齐射。倒是能將这些人都打死的,但是意义何在? 诚然,周梦臣打造的火銃相当不错。耐久性很好。周梦臣也带来足够多的火焰与弹丸。但是这毕竟是有限的。按照这个打发,用几千发子弹打死几个人,很抱歉,周梦臣做不到。 在数学上根本划不来。 恐怕不等打死多少韃子,明军的火銃就不能用了。 但是蒙古骑兵的弓箭却是很毒的。虽然不能说百发百中。但是一次切入,最少有三分之一的命中率。 看起来不高,但实际上不低了。 十名骑兵冲一次,最少能杀明军三个人。明军满打满算才五千人。而且都是新兵,根本不用杀完五千人,周梦臣担心,战损一千之后,恐怕军心士气就不能维持了。 戚继光当机立断说道:“师傅,这个时候不能藏拙了。我们必须立即挽回局面。我等一会儿,会將射击的指挥权下放到总旗一级。先麻痹敌军,然后將火炮齐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就要看马將军与王將军的了。” 戚继光將射击指挥权下放,这是为了还击。 光挨打不还手,是最伤是士气了。但是戚继光也知道,即便是下放了指挥权。也未必能有什么效果。只是降低反击的成本,准確率上,並不报什么希望。 原因无他,蒙古骑兵从来都是速度就是防御。他们为什么在外面扯著圈子跑,不是閒著没事了,那是要保持马速。马从开始跑到最高速度,是要有一个加速的过程的。但是他们在外面一层层跑圈,其实就维持住了相对高的速度,然后在切入的时候,一瞬间提高马速。 或许有高手能预判提前量。但是大部分火銃手,乃至於戚继光培养出来的军官,大多数,甚至可以说几乎全部都做不到。 毕竟他们都是新兵,这种预判是需要岁月的磨礪的。 所以,即便反击大多数也是打空。除非有些韃子实在运气不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一百零九章 反突击 第一百零九章   反突击 甚至火炮反击,或许有一点点用处。阅读520官网但是用处不大。 因为明军的火炮,都是小炮。射程也就比火銃远一点。能打两三百步左右,或许一开始能將对手打懵了。但是如果韃子还是用这个手法慢慢的磨,周梦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之所以如此,还是射程的问题。 周梦臣缺少制霸二百步到五百步之间的武器。 换算成现在的单位,也就是三百米上下到八百米之间。无他,骑兵奔驰也是需要马力的,而今是从二百步切入几十步之內。需要加速的时间段有限,但是如果射程向外扩散,需要蒙古马维持高速跑上好几里,先问问他们的马儿答应不答应了。 此刻周梦臣有些懊恼。 心中暗道:“我还是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周梦臣以为自己搞出了火銃阵列,就天下无敌了。结果却陷入这样的窘境。出现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是一次实验,也就罢了。而今却不是。这一次失误,很可能葬送一支军队,还搭上了未来的军神。 很多人都刻板觉得,火銃阵列天下无敌,殊不知,任何军事行动的胜负都是细节决定的。射程上差了几十米,很多战术都成问题。 而且欧洲人哪里面对过,数以十万记的骑兵集团。 他们的经验与大明的现实,其实是有些水土不服的。 只是,周梦臣现在才明白。 他而今能做的,就是信任他眼前的人了。戚继光年纪虽小,但是已经有几分名將风度了,马芳在正壮年,单单以勇力而论,正是一生之中的黄金时期,即便是王效,虽然年纪大了。也算当年武状元出身。 他眼前的將领组合,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豪华了。 周梦臣说道:“好,就这样办。” 周梦臣命令一下,几个人都去准备了。 周梦臣来到了营地最中央的马车前,说道:“先打开吧。” 周梦臣之所以一直藏著这个傢伙,就是因为在营地之中並没有什么遮掩物,如果韃子靠近一点,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可以將营地之中的情况,一揽无余。只是而今周梦臣担心,这东西不打开。等一会儿没有时间打开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作为周梦臣这一年来最大的作品。可以说,根本不是武器。而是一件艺术品。为了达到周梦陈循想要的威力。周梦臣用了很多只有宫廷大匠,手工打造的技术。非常精细,也导致在用的时候,为了確保-精度操作很是复杂。 程大位说道:“好。”他立即车下面抽出一个铁棍轻轻一敲,將一根长长的实木方板扳了出来,这个实木方板最顶端好像有一个类似爪子的东西。是铁的。程大位如法炮製。將马车四面扳出来一个。隨即叫来几个士卒,抡起大锤,一五一十的將这四个爪子给钉死在地面之上。 这还是第一步。 还没有等这东西完全展开。 轰轰的炮声已经传了出来。戚继光酝酿的反击开始了。 忽然冒出了近百门火炮,一轮齐射,將韃子打翻了数百人。韃子在车阵外面奔驰的马队,立即维持不住了,四处散开。 这个时候,明军阵型西侧,也就正对著朝阳门的方向,数辆战车忽然推开,马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不得不说,韃子太骄横了。 这多天来,也唯有大同城下的赵达,敢与他们当年接战。他们都忘记了明军会主动出击这一件事情了。在明军炮火一轰,韃子阵型溃散开来,纷纷各自后退的时候,更是他们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时间空隙。 马芳衝出来之后,不是与韃子对冲,而是追著韃子的马屁股。这个情况可是太有利了。 马芳是何等人? 他简直胆大如斗,千军万马都敢冲一出,更不要说这种用利的局面了。他瞬间打疯了。眼睛一扫就看见一面大旗。 马芳在蒙古长大。对蒙古人再熟悉不过了。只需一眼,就看出了韃子指挥中枢所在。马芳根本不管眼前韃子骑兵,有些韃子骑兵眼看被马芳追上了,却不想马芳只是给他们屁股上一刀,居然没有杀他们。 倒不是马芳心善了。而是杀人是要费力气的。毕竟困兽犹斗,马芳都不怕费力气,但是他担心浪费时间,因为战机,就那么一瞬间。 毕竟不管韃子主將是谁?身边都是重重护卫,在前面也要有数支人马护卫,不会傻到不保护自己的主將。而今却是韃子前部到处乱跑,骚乱了阵线,露出一个破绽来。 但是这个破绽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的。 即便如此,马芳冲向韃子主將的道路也不畅通。 韃子之前是没有发现。一旦发现明军居然敢反击,敢反击也就罢了。居然千余人就敢冲韃子本阵。一瞬间不用谁指挥,无数韃子从四面八方疯狂的向马芳扑了过来。 马芳一时间居然冲之不动。 却见王效忽然横里杀出,他带著锦衣卫骑兵,手中一翻,全部拿出火銃来。连开数銃,为马芳打开一个通道。 说实话,锦衣卫骑兵的战斗力是远远比不上大同骑兵的。毕竟一个是最危险的战场之上廝杀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另外仅仅是在训练场上挑选出来的。但是有一点,却是让大同骑兵羡慕不已。 那就是锦衣卫这些骑兵的装备太好了。 清一色崭新鸳鸯战袄,而是加料的那种。 鸳鸯战袄本来生產要求很严苛的,多少斤,里面多厚的铁丝网,外面的铜钉什么规格,有不要甲片等等。只是真正合乎標准的鸳鸯战袄边军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原因大家都知道。 层层剋扣之下,连原料都未必够。这鸳鸯战袄,就真成为绣著鸳鸯的袄了。甚至有还是好的,至少还能御寒,当一件衣服穿,就怕连都不多。 而今锦衣卫骑兵,请军看宣宗行猎图,世宗南巡图。对,里面那些护卫的士卒就是锦衣卫。他们穿著鸳鸯战袄,何止没有偷工减料,甚至还加料了。里面甚至还有一层丝绸內衬,据说是成吉思汗防箭的办法。 当然了鸳鸯战袄仅仅是一例,其他各方面都用。什么手銃,手-弩,各种装备。他们都有。 只是大同骑兵都觉得锦衣卫骑兵都是样子货。没有见过血。 此刻锦衣卫骑兵在王效的带领之下,一顿输出,打得韃子没脾气。王效对马芳说道:“马兄,下面看你的了。我在这里为你守住后路。” 马芳也没有多说,说道:“谢了。”就从王效打出的缺口,水银泻地一般杀了进去。 王效隨即拔出了绣春刀。说道:“为陛下效死的时候到了。” 隨即与韃子骑兵混战在一起了。 其实很大同骑兵看法一点也没有错,这些锦衣卫骑兵,看上光彩靚丽,真打起仗来,却差太多了。毕竟杀过人与没有杀过人是有区別的,上过战场与没有杀过战场是有区別的。 但是有一点这些锦衣卫骑兵却远胜大同骑兵,就是对大明皇室的忠诚。 不够忠诚,也不可能被选出来护卫圣驾,作为嘉靖身边最后一层防线。 而且这些锦衣卫的家都在北京城中,锦衣卫消息一向灵通,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战关係到什么。所以他们或许战技经验,都不出色。但是敢死之心却有的。而战场之上,很多时候也没有那么哨。只要敢死就够了。 大明皇室二十六个亲兵卫中,最后的精华在这里如他们先辈一样杀敌。而马芳已经衝到了韃子大旗下面了。 第一百一十章 斩將刈旗 第一百一十章 斩將刈旗 从天空之看,马芳本人就好像一支利箭直衝入韃子军阵深处。阅读 一时间,无人能挡。 老將脱脱看著衝过来的马芳,脸色铁青。显然是又急又怒。 他其实看得出来,刚刚一轮炮火,虽然折损一两百骑,但是对大军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唯独乱了阵势,一时间各部都急著退出明军火炮射程。才给了明军可乘之机。 而明军居然敢以他们为目標,简直是胆大之极。 脱脱年轻的时候,也是勇冠三军。而今隨即年纪大了,久不上阵。但身边也都是本部落的亲信子弟。足以信赖。敌人不望风而逃也就罢了。居然敢以自己为目標,对脱脱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 怎么他久不杀人。小儿辈都忘记了自己的威名。 脱脱大喝一声,马鞭一指,说道:“左右,与我拿下。” 脱脱一声令下,身边的护卫纷纷飞驰而出,来拦住马芳。 马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马速一点都没有降低,甚至还提高了一些,却见与韃子一交错,就有一人落马。马芳就好像一个剃刀一般。將韃子高於马鞍的部分纷纷掀翻在地。 战场上的武艺,本没有多少哨之处,马上的武艺更是。双马交错那一瞬间,很多人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根本来不及变招,无非几个角度,几个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本能反应。 马芳就是比別人快一点,准一点,狠一点。 就那么一点的差別,就是生与死。 只是马芳並非没有代价的。他身上中了一刀,幸好他身穿鎧甲,但即便如此,这借了马力的一刀,也硬生生的劈断了甲片。在马芳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只是马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目光落在脱脱身上。 马芳与脱脱之间,再也没有別人了。 脱脱如果將护卫留在身边,或许还能抵挡一二。但是他却派护卫出击。 脱脱脸色陡变,二话不说拔刀在手。只是马战全靠马速,马芳一路飞驰而来,脱脱的马都没有跑起来。胜负之数,不用看就知道的。 却见马芳与脱脱一交错,马芳根本收不住马,一连奔出数十步。而脱脱却是连招架都没有,瞬间翻身落马。 这一幕,让周围的韃子们都惊呆。 在开战之前,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而且更让他们目眥欲裂的事情发生了。马芳一拔马回去,然后在无数敌人注视下,在隨时能被敌人合围的情况下,马芳下马了。 他就好像打猎一般,翻身下马,拔刀在手,一刀下去,將人头剁下来,然后抓起脱脱头上白的头髮,掛在坐骑上的一个鉤子上,这个鉤子本来就掛一些兔子狐狸这些小猎物。此刻掛一颗人头,毫不违和。 隨即翻身上马,顺便將脱脱將旗上面留下一排马蹄的痕跡。带著剩余的骑兵,转头就走。 一时间,周围的韃子都疯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在万军之中,从容斩將,然后取人头而去。 在明军这边,固然是豪气冲天,所谓勇不过马芳。但是在韃子这边,简直將祖宗的脸面都丟尽了,更不要说在脱脱本阵附近,都是脱脱本部落的人,与脱脱的关係非同寻常。 此刻更是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冲了过来。一个个也不管什么战术,甚至也不动刀子了。根本连人带马撞在明军身上。 奔马撞上奔马,几乎就是一场交通事故。死伤很惨烈的。 只是之所以平日不用这种战术,是因为一来,死的是双方的。一个不好,两个人都要嗝屁。二来,马还不愿意的。战马是聪明的动物,它会有自我保护的本能,除非主人强制要求,否则在最后关头都要避开的。 这是要拼命的打法。 如此一来,双方廝杀更加惨烈了。 马芳都有一种感觉,他感觉他冲不出去了。不过这个念头在马芳內心之中一闪而过,一来战场之上,想得越多,死的越快,杀就完事了。二来,马芳与韃子之间仇深似海,从十五岁那年夺马南奔以来,马芳早就做好战死的准备了。 甚至可以说,马芳这种生死观,对於生死淡然,才是马芳勇不可当的另外一个原因。战场之上,有时间就这么奇怪。越不怕死的人,越死不了。越怕死的人,死的越快。 就在马芳陷入困境的时候。 有百余骑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反向衝进韃子之中,与马芳擦身而过的王效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不知道是为了,马芳手中的人头。还是別的人什么原因。或者乾脆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应该如此而已。 马芳猛地转头,隨即回过头来,重重的给坐骑抽了一鞭子。 战场之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矫情,哪里有说那么多台词的功夫。也无须说马芳冷血,因为这样的事情,在战场之上,几乎每天都要发生。马芳能做的只有,將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要辜负所有战死的兄弟。 因为今天是他。 明天也许就是自己。 王效带来的锦衣卫,此刻已经折损殆尽了。他的奋力反击,也不过是为马芳爭取了一两分钟的时间。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一两分钟足够骑兵跑出很远了。 马芳听著后面廝杀声大做,隨即好像曇一现般,廝杀之声消失了。隨即马蹄之声,越发急促。 此刻马芳已经来到了明军射程之內。 只是马芳与后面的追兵,距离太近了。根本拉不开距离。马芳心思一转,忽然下马,拉著韁绳,顺势猛跑几步,用力一按,马儿会意,顺势躺了下来。马芳这样一做,其他骑兵纷纷学样。 骑兵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马术,如果马芳带的不是周尚文的亲兵,这样的动作下面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更多战马与骑士之间的默契。 最少锦衣卫骑兵是做不到的。 因为对於大同骑兵来说,很多骑兵都是靠马粮养著。这不是笑话。因为战马要吃的精料,都是大豆黑豆之类,马可以吃,人也可以吃,而大同在边地,几乎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要靠北京接应。 所以,当地百姓都穷。常常將马粮搞来吃。这就意味著养一匹战马,家里就多出来一些吃的。这种情况下,对待马儿与对待一个人差不多。 再加上马通人性,所以马匹与骑士之间的感情,真的非同一般。 但是锦衣卫这边的骑兵就不一样,他们待遇太好了。他们虽然也爱戴马匹,但是更多是当马匹作为一种工具,而不是伙伴。 当然了,即便这样也有一些骑兵做不到这样的反应。 马芳这样做,还是对戚继光的相信。相信双方的默契。 骑兵这样臥倒,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任人宰割了。这就要考验戚继光能不能立即察觉马芳的意图,能不能立即做出反应。 很显然,戚继光没有辜负马芳的信任。 一声鼓响。 无数火线从马芳头上掠过。 马芳看得分外清楚,甚至有一种被灼热的感觉。 更加惊恐的是马芳的坐骑,这匹战马,没有见过这样的局面,整个身体都在不安的扭动的。马芳不得不轻轻拍打著他的马脖子,才让他微微安稳一点。只是马芳可以做到这一点。 並不是所有骑兵都能做到这一点。 马芳耳朵很灵,在枪炮声中,听出一两声不同寻常的马嘶之声。对此马芳也无能为力。毕竟即便到后世,战场误伤依然是阵亡的重要因素,而今更是如此。 第一百一十一章 嘉靖的悔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嘉靖的悔意 一阵火銃声火炮的声音过去。阅读 马芳猛烈的咳嗽起来。大量的白色硝烟將他给淹没了。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仙境之中。大量硝烟形成的舞台效果,遮挡了无数血腥。不过,马芳依然能看见,大概有数百骑密集的倒在他几十步后面。 也就是说,如果戚继光慢上一点。这些骑兵马蹄就踏在他身上了。 要知道几十步对於骑兵来说,简直一眨眼的功夫。 马芳大喊道:“谁还活著,都起来。”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站了起来,马芳看了,只有三百多人。衝出来的时候有八百骑上下,回来的时候,只有三百骑,一下子折了这么多战友。手中却有一颗人头。马芳也不知道值不值了。 只是战场之上,有些东西,很难说值与不值。因为战场从来不是赋予某样东西价值,而是摧毁所有物质与精神的价值。 马芳处於明军火銃火炮的保护之下。硬冲的话,伤亡太大。 所以战事到此,告一段落。 周梦臣连忙让马芳进入阵中,而这边俺答也不得不收拾他不想面对的局面,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將,就在他面前的被硬生生的摘了脑袋,这事情不好办。 双方在互相收拾局面,等待下一轮的攻防。却不知道这个场面震撼了一个人。 那就是嘉靖。 说实话,而今周梦臣都忘记了朝阳城楼上的嘉靖皇帝。 也是,在自己生命在时时刻刻受到威胁的时候。谁有功夫关心自己的上司是不是在窥屏。 但是对嘉靖来说,今天是大起大落的一天。 在开战之前,他以为明军人数在这么摆著,即便有所挫折,靠著北京城墙,败还能败到什么地步,折损个万儿八千的。或者战损几个游击参將,根本不在嘉靖眼中,好不好。 结果,仇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战居然能打成这个样子。 嘉靖做了不知道多少心理建设,才不得不接受,大明的军队已经烂到骨子里,已经不能打了这个事实。他刚刚接受这个事实,却不想又面对这样一幕。 嘉靖站得高看得远。对整个局面看的最明白不过,一开始韃子围著车阵射箭,他还不知道其中恶毒之处。不过,嘉靖从聪慧非常。过了一阵子就参悟出来,还不等嘉靖为周梦臣担心,一阵猛烈的炮声,数百骑冲了出来,一举衝进韃子军阵深处。 嘉靖在高处,用千里镜总览全局,看的比谁都清楚。 近千骑,在十万韃子骑兵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嘉靖不由想起一些词汇,比如螳臂当车,蚂蚁撼树。 嘉靖以为他们有去无回的时候,结果,势如破竹,斩將而还。 嘉靖忍不住惊嘆,说道:“听人说三国,言关公斩顏良,以为是小说家言,今日一见,古人诚不欺我也。陆炳,此乃何人?” 陆炳说道:“臣知道,其中断后的乃是锦衣卫千户王效,至於这斩敌將之人,容臣细思片刻。” 嘉靖说道:“锦衣卫千户王效,追赠锦衣卫指挥使,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如果王效有成年儿子,让他到朕身前当差。” 陆炳说道:“臣代王效谢过陛下,臣记得周老將军临终之际,为周梦臣推荐一位將才,言之有將才,名为马芳。而臣看过周梦臣军中名册,也有此將。至於是不是这一位,臣就不清楚了。” 其实陆炳记性特別好,怎么会不记得。他顛倒一下瞬息,其实也是为了锦衣卫。他是要为王效请功。而王效是锦衣卫的人,王效的功劳,就是锦衣卫整体的功劳。 虽然王效战死了。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战首功乃是马芳。 如果先说马芳,王效就等而下之,不会有这样的赏赐了。荫子为锦衣卫千户,要知道很多老臣退休的时候,也不过这个恩典而已。 嘉靖说道:“国家还是需要老將啊。將这个名字记下来,他如果能活下来,朕必然重重有赏。”嘉靖语气带著几分兴奋,说道:“有此一战,韃子是不是对周梦臣无能为力了?” 陆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除非俺答死在城下,恐怕今日之事,不算是完结。” 陆炳也想给嘉靖一个很好的回答。 但是不能。 实力相差太大了。 五千对十万,这种数量级的对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五千破十万,而且是步卒破骑兵,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嘉靖语气之中的一丝丝兴奋忽然沉寂下来,他问道:“炳哥儿,为什么都是大明军队,相差如此之大?” 对於这一句话,陆炳保持沉默。 一来,这个问题太大了,大到陆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即便洋洋洒洒说上万言,十万言,也未必能事情说清楚。二来,陆炳也听出来,嘉靖与其说是问他,还不是在自问。 陆炳根本不需要回答。 正如陆炳推断那样,嘉靖並没有追问。他此刻內心之中,在反覆思考这个问题。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人的问题。 对於嘉靖来说,军队从来是一个陌生的领域。军中到底是什么样子,嘉靖只能从一些奏疏之中知道。各有各的说法,对於嘉靖来说,从来是雾里看。虽然嘉靖很聪明,但是军队的事情,可不是单单聪明就行的。 他想来想去,只能將事情归结到人上面。 他认为之所以,有如此鲜明的对比,是他自己所用不得人。 这也算是传统儒家士大夫的政治观念,似乎用对了人,事情就能做好了。 “我早知道,周梦臣在用兵之上有此雄才,令他镇守边关,能为朕的杨文襄。何至於有今日之辱。”嘉靖內心中暗道:“而且却是迟了,周梦臣今日恐怕难以倖免了。一时间朕又从什么地方找得力的边臣。为朕解忧。” 今日之事,让嘉靖对得力边臣重要性,有了深刻的领悟。但边臣也不是好选的。周梦臣今日脱颖而出。本来是最合適的人选。只是可惜了。 杨文襄说的就是杨一清。 嘉靖一朝的边臣之中,曾铣是相当杰出的一位,但如果说终嘉靖一朝,曾铣是最杰出的一位,却是有问题的。因为忽略了一位老臣,这位老臣就是曾经担任过內阁首辅的杨一清。 虽然杨一清担任过內阁首辅,但是很多印象之中,杨一清担任首辅印象不深。但是对杨一清担任三边总制的印象极深。杨一清一辈子与西北有不解之缘,真要说起来,仇鸞的祖父仇鉞,就是杨一清的旧部。 时人將杨一清当做本朝之郭子仪。 也是大明一朝仅有几个出將入相的大臣。 嘉靖初年,嘉靖登基之后几年,嘉靖担心北虏,请杨一清坐镇西北数年,结果西北太平无事。 不是韃子学好了,是不敢。当时的杨一清已经很老了。 杨一清歷经四朝,成化,弘治,正德,与嘉靖。甚至復套之事,杨一清都提过,只是当时河套地区韃子还不多,结果刘瑾不干,然后杨一清就反手给太监张永出谋划策,在平定安化王之乱后,就是仇鉞起家那一战后,反手將刘瑾搞死了。 虽然杨一清也不是毫无问题的。但是在杨一清在的时候,嘉靖的確从来没有担心过边事,反倒是杨一清病逝之后,边患才慢慢多了一些。这或许是巧合。毕竟嘉靖前期,也是嘉靖励精图治的二十年。但恐怕也不完全是巧合。 第一百一十二章 俺答大怒 第一百一十二章  俺答大怒 脱脱的无头尸体,摆在俺答的面前。 身边稀里哗啦的跪了一地蒙古將领,他们齐声说道:“大汗,要为老將军报仇啊。” 俺答脸色铁青。 旁人都以为俺答是因为脱脱之死而生气,却不知道俺答更多是恨脱脱。別人也就罢了,脱脱也算是打了一辈子仗了。身经百战一点也不为过,俺答已经交代过了。让他保重,结果,却弄出这个局面。 不仅仅是挫动了军中士气,更是让俺答有一种被裹挟的感觉。 俺答很清楚,自己的统治基础,是蒙古各部。正因为如此,他不可能不给脱脱报仇,甚至必须用最激烈的手段。最好在今日落日之前攻克明军车阵。 而今日已过半。 距离天黑已经没有多少时辰了。 如此一来,大军的伤亡必然很惨重。 俺答从来是一个爱惜下面士卒的大汗,他不爱护也不行。如果真与明军一场一场硬仗打下来,即便是百战百胜,他也要玩完。毕竟蒙古才多少人了,大明有多少人。 此刻俺答却也知道顾惜不得了。即便为了安抚下面的情绪,也要猛攻,速攻。 俺答目光一扫,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俺答说道:“脱脱老將军的仇,不能不报。来人传我命令。” “立即搜刮方圆三十里內的所有明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带过来。限时一个时辰。过期不候。” “各部十抽一,选出万骑备用。” “现在立即都给我准备。这一战,我亲自督战。攻不下来就不要回来了。” 萧教主听了,心中一凛,一时间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北京城附近,可是人烟稠密的地方,纵然有兵乱,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更不要说,之前的那些溃兵,还有大批逃散的。这个时候去抓人,自然能抓来足够的人。 俺答的意思很明白。拿这些人当肉盾。 你不是火器厉害吗?让这些耗尽你的火器。毕竟车阵能携带的武器是有限的,这些火器能杀多少人?打多少轮,总是有极限的。甚至根本不用耗尽火器储备,这种屠杀自己家百姓的心理压力,都足够让很多军队崩溃。 这也是蒙古人古老相传的手段。 另外抽调各部,也是做好战死大批部眾的准备。 前文说过,蒙古各部的军队,其实都是归属於各个部落的,乃是各个部落首领的私军。这个硬骨头,一定要付出大批伤亡的。如果派某一个部落去攻,伤亡太重,下面会有怨言,当然了,不仅仅是怨言。甚至各部的力量消长,会影响到各部之间的势力平衡。 让俺答带本部人马去攻,俺答也捨不得。 而今每一部按照人数抽调就不是这样了。这样伤亡虽然重,但整个大军一起承受,不是某一个部承受。最少不会对势力平衡造成影响。 伤亡上就能放开了。 这也是为什么俺答敢喊出,不能攻下,就不用回来。如果军队是这个成分的话,俺答还真敢。 隨即萧教主內心之中,又有一丝苦涩,俺答既然摆出这个阵势。白莲教的人就不能倖免了。估计大出血一番,是少不了了。 萧教主內心之中甚至生出一丝希望周梦臣取胜的想法,给俺答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俺答知道,他区区一个蒙古杂种,之所以有今日,乃是有他萧芹。 周梦臣並不知道,蒙古这边的情况。 此刻周梦臣看著回来的三百余骑,內心之中一阵伤怀。战场的残酷,在一瞬间展现在周梦臣身前。 王效也算是周梦臣旧部,几乎在转眼之间,就天人永隔了,甚至连一个完整尸体都不能得到。 这让周梦臣有一些不適应。 周梦臣並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在永寧关之战中,周梦臣也看惯生死的。但是死人与死人不一样的。永寧关战死的人,要么与周梦臣没有太多的接触的將领,要么就是底层士卒。 周梦臣虽然努力做到了爱兵如子。但是他到底与最底层的士卒已经隔了好些。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而已。並没有真正的朝夕相处。而王效不一样,王效与周梦臣之间有过合作,甚至王效是周梦臣一手简拔出来,送到锦衣卫之中的。 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情分的。 正因为了解,正因为熟悉,这个时候才更加难过。 周梦臣也知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胜仗。不是伤感的时候。他说道:“诸位,没有辜负周老將军的期望,今日一战,陛下都看在眼中,回城之后,必有重赏。现在先各赏十两银子。” 赏不逾时。 果然这些从死人堆里面杀出来的士卒,一听有银子,就眉开眼笑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身边少了不少人而伤怀。 毕竟,这些人跟隨周尚文转战多年,打过不知道险战恶战。也是周尚文年纪大了,才有些收敛。在周尚文年轻的时候,可真是身先士卒,一战下来,折损一半甚至更多亲兵也是有的。 这些职业士卒除却打仗什么都不会,同样多年的战事,也將他们磨礪的与正常人不大一样了。 周梦臣奖赏士卒之后,细细看马芳带来的人头,不顾上面的血污,用白布细细擦过了,看著这个呲牙咧嘴,凝固著不可思议的神情的人头,问马芳说道:“你认识他是谁?” 马芳看了看。皱眉说道:“不像是达延汗的几个台吉,不知道。” 马芳奋斗在战场之上,也就是嘉靖十几年到现在。而脱脱活跃的时期,有相当一段时间都是在正德年间。 所以,马芳与脱脱在战场上没有怎么打过照面,即便是领兵对抗过,除非身先士卒与马芳过过招,否则马芳也没有见过。 周梦臣有些失望,觉得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隨手交一个士卒,让他抓一把盐,给醃上,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重要的首级,大明以首级报功。打到现在,周梦臣还没有获得一颗首级。 毕竟周梦臣在守,敌人死了人也派人拖了下去。 这是第一颗首级。 周梦臣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见过俺答?” 马芳说道:“没错,我见过几次。”他微微一顿,说道:“其实我在蒙古的时候,就见过几次俺答。之后,在战场上打过两三个照面,俺答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马芳对他在蒙古的日子,其实不想多说。只是他听出了周梦臣正郑重其事,不得不细细说出来。 俺答而今三十多岁,马芳在蒙古的时候,是在十一二年前,那个时候的俺答还没有今日的地位,但也二十多岁了,人一生变化最大的,是在成年之前,到了成年之后,相貌变化虽然还有的,但已经不大了。 所以马芳之后,在战场上打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 只是马芳蒙古到底在谁家当奴隶,能很容易见到俺答。 这一点让周梦臣有些好奇。他虽然好奇,却不会去问。不会去揭麾下大將的伤疤。只是这一件事情,他必须十分確定,他说道:“你而今如果再见了俺答,能认出来吗?”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不要急著回答,这一件事情很重要。如果认错了,何是要甘当军法的。” 马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俺答化成灰,我也认得,我如果认错了,请大人斩我头。” 周梦臣说道:“好,我信的过你。”他拿出一个特製的千里镜给马芳,说道:“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找出俺答在什么地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狠毒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狠毒 马芳说道:“大人,俺答大旗在那里。阅读m如果没有意外,俺答也在这个地方。”马芳一指。对著周梦臣说道。 周梦臣也知道。 毕竟俺答大旗就在这里。 只是周梦臣还是心存侥倖的问道:“確定,俺答就在此处?” 马芳说道:“应该没有错。” 周梦臣看著俺答的大旗,心中暗暗估算一下,微微摇头。有一点远。 俺答没有临阵指挥,所以他不用在第一线,而是大军比较靠后的地位。 明军火力覆盖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二百多步上下,一里三百多步,再加上韃子自己需要的活动空间,韃子距离明军的军阵在二里到三里之间,脱脱的將旗,就在三里之后一点的位置,在四里上下。 俺答的位置再后一点,超过了五里。 俺答在大军重重保护之下,俺答做出这个布置,並不是担心周梦臣的突击,或者不单单是担心周梦臣的突击,他相当一部分心力都放在北京城上了。 北京城毕竟是大明的首都,即便所有人都说,北京城中已经没有人马了。但俺答也是要留一手的。担心朝阳门忽然大开,杀出一彪人马来。甚至在脱脱战死之前,俺答相当一部分精力都没有放在周梦臣身上。 甚至有一点围点打援的意味。 虽然他没有说,但是他中军所在的位置,已经显露出这种思量了。虽然萧教主觉得,俺答能有今日,都是他的功劳的。但客观的说,俺答用兵之道,还是相当老辣的。 只是如此一来,就苦了周梦臣了。 射程远了一点。 大概六里左右,也就是三千米上下。用现代火器来衡量,不算什么。甚至用这个时代的大炮,如果堆足的料。也不是不行的。但是准头就听天由命了。即便是第一次鸦-片战爭之中,虎门炮台上的清朝自製火炮,射程都没有到六里,更不要说精確射程的了。 周梦臣是藏了一点东西,对对於这个距离。也是无能为力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近一点,再近一点,只要再靠近一里就行,只需一里。”只是,周梦臣这样的心情,別人却不知道。 “师傅,”戚继光走了过来,说道:“韃子有动静。” 周梦臣见戚继光脸色不大好,就问道:“什么动静?” 戚继光沉默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带著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师傅,你去看看吧。” 周梦臣一愣,他立即来到最前线,扒著战车的扶手,登了上去。拿著千里镜细细看过去,忽然发现,很多韃子骑马出去,也有很多韃子骑马回来,只是他们回来的时候都带了东西。 是人。 几个骑兵拉著一根长长的麻绳,一根麻绳上绑著几十个百姓,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子。 周梦臣一愣,说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马芳说道:“驱逐百姓来攻我们。这韃子故计了。”马芳语气之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他的额头上青筋爆出,双手握拳咯咯吧吧的作响。 周梦臣一愣,呵斥道:“无耻。” 但是他骂出这两个字之后,內心之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周梦臣很清楚,如果骂人能解决问题的话,所有人都去骂人了。谁都可以骂人,周梦臣也可以的。但是他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骂人。但是这个问题,周梦臣一时间没有了注意。 只能骂人了。 但是这种骂人,与其说是向敌人宣泄愤怒,还不如说自己无能。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该怎么办?你们谁有注意?” 马芳依然呼吸急促,喘著粗气,说道:“大人,这个时候,只要咬紧牙关,不管来的是谁?一律用火銃击之,按军法,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敢衝击军阵,从来是死罪,杀无赦。大人杀之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差矣,这一段话。居然是马芳说出来的。 周梦臣看著出来马芳的愤怒一点也不比周梦臣轻,而且周梦臣的愤怒,更多是自己道德观的破灭,而马芳的愤怒却是切肤之痛,他是真真切切的被韃子掳到了草原之上,他见识过的悲惨之事,比周梦臣不知道多了多少。 按理说,他更同情这些人才对。 周梦臣说道:“他们也是大明百姓。” 马芳说道:“大人,他们曾经是。现在不是了。大人念他们是大明百姓,难道不念车阵之中,也是大明忠贞之士,战场之上,只有敌我,没有中间地带,即便有朝一日,我被韃子掳去,挡在对面,我也求大人一样处置。” 周梦臣不得不承认,他与戚继光还是缺少经验,心比较软。没有马芳在战火之中磨礪出来的铁石心肠。 戚继光说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师傅,城头有人观战,今日的一切都会大白於天下,如此一来,老师的名声-------”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戚继光的意见。 戚继光其实也是这个意见,对於一名將军来说,这其实没有什么好选择的。本来就没有选择。但是对文官却不一样。这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如果在边关之上,某一次战场之上,做了也就做了,事后封锁消息便是了。武將们杀良冒功的事情都能遮掩下来,这区区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如果消息传开。对周梦臣的名声却是一个极大的伤害。 对於很多御史言官不会在乎周梦臣而今处在什么处境,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他们只会说,周梦臣屠杀百姓。如此一来,周梦臣的名声就不堪了。 名声这东西,看似是虚的,但是很多事情能决定很多事情。 戚继光这也是为周梦臣著想。 周梦臣听了,说道:“元敬,你想的太多了。为师敢做敢当,何惧人言?你们去做事吧,这一件事情我担著。” 周梦臣忽然理解了夏言一些傲气,真正出眾之才,从来是与別人不一样的。如果一个完全符合世俗的价值观念,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庸人。这估计也是夏言傲气所在。 既然註定不会被理解,吾辈行事,何须解释? 而今,他必然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今后是好名声,坏名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戚继光答应一声。 周梦臣不想在这里待著了。 毕竟,虽然周梦臣下了决心,但是依然不忍心看见这些百姓的下场。周梦臣不想在这里看了。只是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马芳说道:“大人,俺答本阵动了。” 周梦臣听了,猛地转身,用千里镜细细观察。 果然,俺答本阵上高高竖起的一根丈余长的大铁矛,號称成吉思汗的兵器,也是代表俺答的標誌。一点点的向前移动,韃子在做一个很大规模的调动,似乎俺答要阵前督战。 周梦臣欢喜的几乎要跳了起来,用千里镜死死盯著,心中暗道:“宝贝,近一点,再近一点,让我將炸上天。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俺答居然送上门来。周梦臣思来想去,怎么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被俺答自己解决了。一时间,周梦臣內心之中顿时觉得是老天庇护,有一种请人给三清,佛祖,天下各方神祇都上一柱香,最好再请严嵩写一副青词。 俺答估计也不知道,有一个人死死盯著他,他而今走的每一步都是走在黄泉路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周梦臣的杀手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周梦臣的杀手鐧 在周梦臣的注目之下,俺答的大旗缓缓的前移,前进了大概一里有余,在距离车阵三里远的地方,再次停了下来。阅读520官网 周梦臣长出一口气,拿手中的千里镜给马芳,说道;“看看,俺答有没有在旗下?” 马芳用千里镜细细看了一阵子,说道:“大人,人太多挡住了。根本看不清楚。” 周梦臣一声令下,下面立即將一个个空箱子在车子上堆高了一两米。有些颤颤巍巍的。让周梦臣后悔没有造一辆楼车带来了。 不过马芳的身手矫健之极,根本不在乎这一点点危险。他站上去之后,用千里镜观察俺答大旗下的人,却见这里甲士如云,在甲士簇拥之间,还有几十个各式装扮的蒙古首领,他们大多是綾罗绸缎,看上去不像是蒙古首领,反而好像是汉人富商。 可见蒙古首领在享受上,一点也不比大明达官贵人差。 马芳在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停下的目光,却见他身形並不高大,如果不是骑在马上甚至有一点点矮小,一张脸圆饼脸,一把蒙古鬍子,只是双眼精悍之极,目光环顾之时,让人有一丝虎视的感觉。 这正是俺答。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马芳立即放下千里镜,对周梦臣说道:“我確定。俺答就在旗下。我以性命担保。” 周梦臣猛地一起身,二话不说,回到车阵最中央,將手放在最中间一辆车的油布上面,说道:“老伙计,我今日是生是死,就看你的了。”隨即用力一掀,將油布撤了下来。 一时间金光闪闪,耀人眼目。 这金光不是金子,而是铜。 周梦臣为了打造这一门炮,不得不在后多方面有所妥协,最后还是决定用铜而不用铁。 当然了,为了这一门炮,周梦臣做出的抉择,绝对不仅仅是材料上的选择。在加工工艺上,即便利用了蒸汽动力,但是在很多方面还是不行,还好周梦臣找来了大量大內工匠。 很多工匠的手艺,在周梦臣看来,简直是惊为天人。 甚至可以说,周梦臣手中这门大炮,根本不是武器,而是艺术品。 因为其中有太多国宝级別的工匠的加入。这才能完成周梦臣的要求,五里。有效射程在五里范围之內。看似不远,却已经是周梦臣能做大的极限了,须知这个射程並不是极限射程,如果说极限射程的话,打出十里,未必不能。 但是那个准头,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了。 甚至为了精准的射击,周梦臣不仅仅是炮膛,还有炮弹,都是精心打造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手工打磨的。只是这也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装弹的时候,特別繁琐。即便周梦臣决定发射。 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而这个时间,俺答却不会给的。 俺答站在自己的大旗下面,用千里镜眺望,將周梦臣军阵看得非常清楚。问左右道:“都准备好了吗?” 左右说道:“大汗都准备好了。” 俺答说道:“传令进攻。” 一声令下,俺答身边都传出呜呜呜的號角之声,无数骑兵驱赶著百姓,乃至於明军的俘虏冲向周梦臣车阵。 外为號角齐鸣,弓刀张扬,谁敢迟疑不进,不是飞来一刀,就是衝来一箭。他们只能跌跌宕宕的向前走。 俺答目光扫过这些人,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他南下以来杀戮无数,早已习以为常了。 甚至他觉得有些看不清楚前面的情况,纵马还想上前。左右大惊,萧教主说道:“大汗万金之躯,不当以身犯险。” 俺答听了,哈哈一笑说道:“我临阵衝杀,十盪十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才到哪里了?这个位置,明军火器根本够不著,有什么好怕的?” 俺答说的也不算是吹牛。 他而今身处高位,真正临阵衝杀的事情不怎么做的,但是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韃子大汗的。他之前,也作为,领兵与明军交过战,战场上杀过人。十盪十决,有些夸张了。但也不两三人可以近身的。 萧教主说道:“大汗,脱脱老將军阵亡之处,就在前面。” 俺答心中一凛,说道:“明军藏了数百精骑,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只是,而今明军骑兵折损的所剩无几了。他还能再冲一吗?算了,我不往前了,就在这里吧。” 萧教主说道:“大汗英明。” 俺答隨即举起千里镜,细细看著慢慢逼近明军军阵的人群,也看出来在人群身后,隱藏好的各路骑兵。如果明军敢收纳,或者不开火的话,这些骑兵,就会跟在这些人群身后。直接逼近车阵之中。 到时候战场主动权就在蒙古手中。 压力到了戚继光这一边。 戚继光手心有些冒汗。他死死的看著越来越近的大明百姓,里面还有相当一部分溃兵。 戚继光內心之中,在剧烈衝突。让戚继光的面目也变得阴沉之极。 马芳看著有几分不忍心,说道:“要不,去问一下周大人?” 戚继光说道:“不用,这一件事情,我给老师担著,今后问起来,就是我戚继光一个人主意,我自作主张,与老师无关。”戚继光脸色越发阴沉,缓缓的拔出了长剑,將剑尖竖直指向苍天。就等劈下来的时候了。 其实不用,戚继光去问。周梦臣都在努力的工作。 此刻大炮已经展开了。 用展开这个此,是因为周梦臣一直將炮车偽装成一辆普通的马车。在开炮之前,先將炮车上左右的木板都拆下来。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了。四个铁轮子载重,作为有四个炮锄固定。 在已经將炮口对准俺答的方位之后。 就有一个最麻烦的事情,那就是装弹了。 对,周梦臣准备的是开弹。 如果这一门大炮,本身就是艺术品了。那么炮弹更是艺术品之中的艺术品。从开模,到最后的打磨,乃至於装药,都是顶级大工匠亲手打造的。与炮膛之中的膛线,非常吻合。甚至可以说,一丝不差。 这才是周梦臣敢保证一炮命中的原因。 但周梦臣也只有一炮机会。 原因很简单装弹太慢了。 这些膛线都是用蒸汽车床给拉出来的,让大工匠收尾打磨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不用铁用铜。就是铜的质地稍稍软一点,周梦臣没有找到能切割钢材的刀具,这让周梦臣很无可奈何。 加工钢材从来是一个大难题。 这样严丝合缝的膛线,甚至炮弹与膛线之中,只能一点点的顺进去。这个过程,不能用一点马虎。周梦臣也想过后膛炮,但是仅仅是想想而已。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只见一个老工匠,先將火药炮放进炮膛之中。 然后將炮弹缓缓的放在炮口,这个炮弹,基本又现代的炮弹的形状。圆柱体尖头。而炮弹下面垫著一块软木。这个软木,就类似於热水壶的塞子,保证气密性还有一根火绳软木中间与炮弹后面连著。 等大炮爆炸之后,火药会瞬间將软木连同炮弹打出去,因为炮膛里面密封,反而不会点燃软木,当软木出了炮膛一瞬间,就会被点燃,同样也会点燃软木上的火绳,火绳点燃炮弹之中的火炮。 总共大概两三秒的功夫,这枚开弹就会爆炸。 周梦臣计算过的时间,足够这枚炮弹达到自己的目的地了。甚至这个时间还有一点点长,只会出现炮弹落地之后,稍稍等了一会儿再爆炸,不会出现空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俺答之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俺答之死 倒不是周梦臣不想搞一个撞击引信。阅读 实在是,臣妾做不到。而今周梦臣连雷-汞都没有搞出来。至於机械撞击引信,太过复杂了。最后只能因陋就简。 这样严密的气密性之下,再加上膛线的作用力,保证了炮弹出膛之后,维持高速自旋的状態下,这样一来,就保证炮弹飞行姿態。能够確保,能命中目標。但也造成了装弹困难。 装弹的时候,老工匠只能用一个特殊的工具,就是一根长根,长棍头上有一个软木打造的好像是帽子一般的东西,將这个帽子小心翼翼的套在炮弹头上,然后一点点逆向旋转,將炮弹放到位。 然后老工匠从炮车之上下来。 周梦臣立即让程大位的去报告方位。 这就是周梦臣之所以带程大位过来的原因。 京师周围的地图,是程大位与杨宏量两个人丈量过的。只有程大位才能迅速报告计算出方位。 听著程大位报告的方位, 周梦臣一把抓住一个圆形扳手。然后用力转动起来。 这个东西,乃是调整大炮角度的齿轮装置。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梦臣准备的炮车,一点也不比大炮的技术水平差。这门的大炮长度大概在丈余,重数千斤。但是能隱藏在车队之中,不那么显眼,这一方面要感谢这是北京城外。 北京是大明首都,在基础建设上,要比其他地方好一点,而朝阳门外的道路更好一点。因为朝阳门乃是粮车入城的地方,运输漕粮的马车,载重一点也不轻。如果不將路修的好一点,朝阳门外,別的什么都不用做了。 光修路了。 但是即便周梦臣在马车地盘上用了不少东西,又挑选了几匹特別好的托马,才让这一门炮无声无息的运过来了。 此刻一切都调整好了。 周梦臣拿著一根烧红的铁棍,只需从后面一个小眼插进去就行了。 只是周梦臣却有一些迟疑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即便不说装炮弹需要的时间,不可能有立即补发第二炮的可能,单单是这大炮的膛线,就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射击。可以说每一次发射,膛线都会稍稍变形。 周梦臣只能確定这一次发射是万万没有问题的。但是到什么时候,打光了膛线,或者膛线完全没有了约束炮弹的能力。也不得而知。 周梦臣说道:“大位。再报一次方位,角度。” 程大位微微一愣,没有说话。而是蹲在地面上,用一根树枝刷刷写了起来。 要知道,程大位是的的確確的数学天才。甚至周梦臣而今都觉得程大位在数学上的造诣在自己之上。当然了,数学家並不一定算的快。但是程大位不一样。歷史上的程大位特別喜欢搞简便算法,甚至大部分流传下来的珠算口诀,未必全是程大位搞出来的。但大多有程大位的影子。 而今也是一样,程大位对计算,特別巧妙简单的计算方法是有执念的。 所以,他计算手法很说高超,而今这样的诸元计算,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题,显然他也是非常紧张。 程大位说道:“一切照旧。” 周梦臣还想犹豫,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子铁器碰撞的声音,却是所有火銃都放平了。准备发射了。 因为外面大明百姓已经靠近警戒线了,再不开火,就危险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 猛地一下,將烧红的铁桿插了进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声轰鸣之声。周梦臣被气浪一衝,整个人退后几步坐在了地面之上,摔得屁股生疼,头嗡嗡作响。好像无数东西在头上转啊转,整个人头都是晕的。 头晕还没有缓解,就有一阵硝烟將周梦臣给埋了进去。周梦臣立即有一阵猛烈的咳嗽。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样的事情,今后我可不干了。” 周梦臣之所以亲自操刀。第一个原因,这东西是新东西,除却跟隨周梦臣研究的人,谁都不会操作。二来,就是此战关係重大,別人来,周梦臣不放心。 不过,周梦臣这边是耳朵,屁股,眼睛鼻子受苦。而俺答那边就不一样了。 周梦臣开这一炮,火药就用了好几斤,与其他炮声自然大为不同,俺答听了,心中也是一惊。还不得他做出反应。就见一个黑点猛地砸过来。甚至还看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就重重的砸在俺答身边的侍卫身上。 一身铁甲,就好像是纸片一般被扭曲了。 整个上半身都没有了。炮弹也砸在地面上大半,只露了一个屁股。 俺答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心中暗道:“大意,没有想到南人还有这种手段,这如果稍稍偏一点,死的人就是我了。” 不过,俺答很快抓住了机会,他哈哈大笑,说道:“ 周梦臣也算多智了,他处心积虑埋了这么一手,却是这个结果,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长生天保佑,天命在我。” 身边的人纷纷高喊道:“长生天-----” “轰。”的一声,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炮弹就不耐烦的发言了。 虽然这一枚炮弹已经半埋在土里了。但是即便是大地也不能锁住他的爆脾气,一瞬间,將周围的土地,石头。乃至於自己身上的铁壳都打了出去,在方圆几米的空间之內,迸发出一场死亡风暴。 俺答的运气到这里就用光了。 很显然长生天不能真的保佑他。一片破片快的让人看不见,直接从打进俺答的胸膛之中,他的铁甲,並不比那个侍卫的铁甲好多少,非但没有保护住自己,甚至好凹陷入胸腔之中。 只一瞬间。俺答只是一口血衝口中喷出? 不,不是仅仅从口中喷出来。可以说从他身体所有的窍门中迸射出来。整个人从马上落在地面之上。这个时候,俺答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不是他不痛苦,而是他受到的痛苦已经超过他的大脑承受的上限了。 反而感觉不到了,只是他感觉冷,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了,甚至思考也变得费力起来。 他只能愣愣的看著苍天。身体一抽一抽的每一次抽搐,都带著大量鲜血从身体之中迸射而出。他似乎看见,很多人围在他身边,大声喊著什么?依稀好像是大汗。至於谁是大汗,大汗是谁? 他已经想不起来。 只是他內心之中,却有一种强烈的不甘心。 我不该死在这里? 只是,他再不甘心,也不能违背客观规律。 前后不过几分钟,俺答的血就不流了。是流完了。呼吸也停止了。唯独一对死鱼一般的眼睛,带著深深的不甘,看著天空。 是的,歷史上,俺答可是活到了万历十年。他还有小四十年的寿命。还要建立归化城,成为蒙古人的中兴之主。可惜这一切都在这里划上了句號。 而也是周梦臣对歷史最大挑战。 周梦臣经过近十年的积蓄力量,终於可以在歷史画圈上尽情书写自己的意见了。 在此之前,周梦臣一些作为,或许改变了一些歷史,但並没有让歷史偏离很远。但是今日一炮,歷史的滚滚洪流陡然转向,再也不可能转回来了。 俺答之死,太突然了。突然到了在俺答死了十几分钟之后,俺答周围的人还不敢相信,整个韃子大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一瞬间,韃子十万大军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地步之中。 什么战术动作都停止了。就好像按下了静止键一般。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萧教主的野望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萧教主的野望 不过,这个时候,也是有人先反应过来的。阅读 这个人不是別人。而是萧教主。 说实话,俺答死的那一瞬间,萧教主还是有一点点的伤心的。虽然他与俺答之间的回忆未必全部是好的。但是好歹君臣一场。一瞬间萧教主还有一些悵然若失的感觉。 但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政治人物,以政治利益为重。萧教主的本能让他立即思考后俺答时代的政局。 俺答虽然將长子辛爱带在身边。多加培养,但却没有真將辛爱当成储君的意图,这一来是蒙古人的传统,蒙古人父子之间,可不如大明这般传承有序。所以儿子势力大了,说不定就等不及老子自然死亡了。 俺答才没有现在就培养一个势力强大的继承人。 他之所以培养辛爱,因为他儿子的力量,也是俺答自己的力量。特別是蒙古內部爭权夺利的时候。 这个儿子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俺答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死在这里了。 这就出现一个尷尬的问题,辛爱在蒙古人之中可没有俺答的威望,甚至光继承俺答本部的力量,也未必可能。更不要说操盘,蒙古各部这个大盘子了。 不过,萧教主觉得辛爱还是能继承俺答的地位的。毕竟,俺答虽然死了。但是他带著蒙古人打到了北京城下,这样的战功,可是蒙古近百年来都是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便是人走茶凉。也是有一些余荫的。 这余荫足够辛爱登位。 但也仅此而已。將领辛爱能有几分威望,就要看辛爱自己了。 萧教主立即嗅到了机会的感觉,心中暗道:“辛爱最大的敌人是谁?不是我。一个汉人在蒙古混的再好,也不可能登上汗位的,他最大的敌人,就是蒙古其他部落,別的孛儿只斤。” “如果我能帮辛爱做到这一切。那么白莲教的地位。就可以在蒙古確立了。” “我未必不能成为蒙古人南院大王。” 萧教主內心之中燃出了熊熊的野心。 经过这一战,萧教主原来的攻克北京,然后在北方一地自立的打算是不行了。但是俺答之死,却给了他新的机会。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在此之前,蒙古大汗的统治基础,就是蒙古各部,俺答就是这样的,只要能收拢蒙古各部的忠心,那么这个蒙古大汗,就做得稳如泰山。而今他想改一改,要让蒙古新大汗的统治基础,建立在俺答本部与白莲教的势力联合之上。也就是建立在蒙汉联合之上。 上一次做到这样的改革的人是忽必烈。 对,忽必烈在草原上爭夺汗位的时候,就动用了大量汉军,这些汉军甚至是他取胜的关键之一。 那个时候,北方汉人军侯就成为忽必烈重要的支持力量。而从那一刻起,蒙古也就变成了大元。 想到这里,萧教主心中暗道:“大汗啊大汗,你死的太是时候了。谢谢你给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请大汗的放心,我是大汗的忠臣,自然不惜一切代价,拥护大汗的子嗣为汗。” 萧教主猛地起身,来到了辛爱的身前,跪倒在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今我们深入明境,危机四伏,明帝已经下了勤王詔书。说不定有多少大军在北京附近。越是这个关头,大军上下,都要团结一致,大汗为蒙古中兴之主,恩泽广播,我萧某人在此发誓,非大汗子嗣为汗者,吾必击之。辛爱贝勒乃是大汗长子,序位当立,你们谁有意见?” 萧教主这一番话,让很多人都愣住了。 蒙古人在这方面自然是少了一个心眼。 很多人还没有接受大汗就此不在了。哪里能想那么多事情。 辛爱更是藏不住心思。如果说辛爱没有想过当大汗这一件事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他的確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大汗之位来的这么快。更没有想明白。他这个汗位,有俺答的余荫在,是跑不了的。 毕竟俺答成年得用的儿子,也就辛爱一个人而已。 当然了,俺答的死的太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或许有一些波折。但是只要俺答本部的力量还在,辛爱的地位就是稳固的。 辛爱只感觉到,萧教主是大大的忠臣。他也按刀而立,说道:“你们什么意见?” 这些蒙古贵族,並不是没有意见。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却发现少了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脱脱。 脱脱威望高,资歷老,俺答在的时候,都不能不给一些面子,能代表大多数蒙古人的意见,如果脱脱在的话,他说出反对的话,估计即便是辛爱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脱脱死了。 一时间蒙古贵族们,找不到另外一个能代表大家发声的人。至於自己出面。 这种大事上,一个不小心,就是灭了满门的下场。要知道蒙古人在这方面的斗爭,要比汉人残酷的多。 萧教主见诸位蒙古首领一时间沉默了。萧教主趁热打铁,立即说道:“拜见大汗。” 辛爱身边的一些將领见状,立即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出来下跪,说道:“拜见大汗。” 这些人要么是辛爱的直属部下,要么就是俺答本部人马。毕竟俺答死了。这些人也是要效忠俺答的继承人的。 於是陆陆续续拜倒的人超过了一半,下面的蒙古將领,也都纷纷跪倒在地面之上。 辛爱喜形於色,说道:“都起来吧。” 萧教主说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臣请退后再做商议。毕竟刚刚那一炮-----” 蒙古各部首领一听这话,二话不说,立即下令撤军。 各部也顾不上驱赶的百姓,纷纷后退了数里之地,对於明军的攻势,自然是荡然无存了。 周梦臣刚刚装好第二颗炮弹,却发现这个情况,心情复杂之极。 他既高兴於韃子退兵,但也担心刚刚那一下,有没有炸死俺答。 毕竟,周梦臣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本部人马与韃子人们之间,差距太大了。只有打死俺答,让韃子处於权力真空的情况下,韃子才有可能主动退兵。不过做不到这一点,如果俺答没有死。 这一炮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发射频率太低了。仅仅有一点震慑的效果。 周梦臣焦急的等待结果,恨不得派一个使者,去对面问问俺答死了没有。 不过,这个时候戚继光也没有閒著。將韃子驱除过来的百姓,照单全收了。放开了几个通道,將百姓放如阵中,將青壮全部挑选出来,特別是那些溃兵,让他们在大阵之西,也就是正对朝阳门的方向列阵集结。 也是以为方阵之中空间有限,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周梦臣在这里还在等一个结果。 但是在城头的嘉靖皇帝,完全是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看来,韃子已经蓄势待发,周梦臣这里开了一炮,就此停住了。隨即有收兵了。实在是莫名其妙之极。 嘉靖问陆炳说道:“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陆炳內心之中扑通扑通的响,他內心之中其实已经有一点的揣测了。但是这事情太过重大了,重大到陆炳在嘉靖面前根本不敢乱说,万一他猜错了,这可是要要打板子的。 陆炳说道:“臣不敢妄言,不过,如此看来。怕是韃子的贵人出了事了。” 嘉靖听了,心思一转,心臟猛地跳动起来,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他听陆炳这样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澶渊之盟。  第一百一十七章 辛爱汗 第一百一十七章   辛爱汗 嘉靖想到澶渊之盟,並不是他想与俺答签订什么协议。阅读m而是他想起了澶渊之盟的一个细节。乃是宋军床弩,在三里外射死了辽军大將,这才有了议和的可能。 嘉靖立即问陆炳说道:“你说,这个韃子贵人是谁?” 嘉靖內心之中有所猜测。想让陆炳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是陆炳哪里敢確定啊,陆炳说道:“臣不知道,不过而今韃子稍稍退兵,臣以为可派敢死之士,乘篮而下,直奔周梦臣军中,问问周大人。” 嘉靖说道:“对,对,派人去问问,你立即派人过去,並告诉周梦臣,凡是参战各部,各有赏赐,全部官升三级。包括周梦臣在內。” 陆炳说道:“是。” 立即去准备了。 不过,这个时候辛爱正与萧教主单独在一起。 在层层护卫之內心,辛爱说道:“先生,父汗驾崩,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今局面,我却是没有注意的。还请先生帮我?” 在政治智慧上,俺答与萧教主之间,或许有所高下,但是如果將地位实力等因素放在一起考虑,但却是可以匹敌的。但是辛爱却不然,辛爱有著蒙古人的豪爽,作战也很勇猛。但是在很多事情上想得未免太少了一点。 还好,辛爱其实对自己这个毛病,也是知道一二的。 他也知道,萧教主乃是整个汗廷之中少有的聪明人。 所以,他一开始就摆低姿態。 萧教主对辛爱这个姿態很是满意。这个大汗太聪明了不好,聪明人不好控制,太蠢了不好,毕竟对於蠢人,聪明人是很难判断,蠢人忽然之间,会有什么“天才”的想法。 一般聪明人都知道自己有所不足,而蠢人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根本无法辅佐。 而且萧教主也没有篡位的心思,因为他不是蒙古人,不是黄金家族的人。根本不可能服眾。他要的大汗,最好本身有些能力,但对他言听计从。 辛爱能认识到自己不足的地方,这就很好。 说明辛爱不是那种不堪辅佐的人。至於让辛爱言听计从的话。却是要看他萧某人的本事了。 萧教主满脸悲痛的说道:“大汗,先大汗不幸离世,这说明明运未绝,北京是取不得了。而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为大汗报仇,问是保全本部实力,先大汗在的时候,可以令整个蒙古听大汗號令,而且先大汗一去,恐怕下面各生异心。不早做处置,臣担心大汗不能平安的回到丰州滩上。”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辛爱一愣,说道:“事情如此严重吗?” 萧教主说道:“臣不敢妄言,今日大汗也见到了。有好几个部落首领,都不服气。而今在军中尚且如此。一旦回到草原之上,各部分散草原上,大汗又如何能將各部凝聚在一起啊?” “如果不凝聚在一起,大汗何以面对明军的报復?” 这一次入侵的二十万骑,並不是全部是俺答本部的力量,是有很多其余部落参股的。 只是俺答有这个能力,到了辛爱哪里有这个能力,让他们都听话啊? 辛爱其实也没有想完全继承俺答的权威,他也知道他继承不了。只是他一听明军的报復,迅速清醒过来了。 今日俺答死在北京城下,让所有人对明朝的实力不得不重新估算。 如果辛爱失去了多蒙古其他各部的控制力,那么俺答部,也只有十几万骑的实力,整体实力缩水了一半,又要面对明军的重点打击。这让辛爱如何安心了。 辛爱立即问道:“先生,该怎么办?” 萧教主说道:“而今要做的是,恩威並施。” 辛爱说道:“如何恩威並施?” 萧教主说道:“两件事情,一是杀鸡儆猴,二是打上一场大胜仗。” 辛爱说道:“杀鸡儆猴,我是知道的。如何打上一场胜仗?” 蒙古人对於杀人,自然是无师自通。而且在政权交接的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辛爱早就明白了,甚至他想要诛杀的名单,也是有的。就是在俺答部內部对他继承权有威胁的人,他弟弟还小,主要他的叔叔们,或者他弟弟的舅舅们。 但是打一场大胜仗,却让辛爱犯难了。 怎么打?打周梦臣的军阵? 辛爱想都不想了,虽然他很想攻破车阵,用周梦臣的人头来祭奠父汗。但问题是,几轮攻防下来,谁都看出来,周梦臣本阵是一个硬骨头。俺答在的时候,可以督促下面去拼命流血。 而现在,俺答一去,整个韃子內部凝聚力下降了不知道多少。 这个时候,啃这样的硬骨头。很可能打不下来,反而弄得羞刀难入鞘,让他进退两难。 萧教主说道:“臣请大汗立即为先大汗发丧,並在大汗的灵前杀鸡儆猴,然后连夜撤兵。倒是明军决计不会无动於衷的。” 这就是拖刀计。 辛爱说道:“先生何以见明军不会无动於衷?” 萧教主说道:“无他,明帝性急。而且明军吃了这么大的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报復的。”、 辛爱听了之后,半信半疑。他沉思片刻,心中暗道:“的確,有些人留得时间越长,就越是危险。迟早都要杀,早杀与晚杀也没有什么区別,就听萧某人一次,看看他一直得父汗看重,到底有几分成色。” 辛爱虽然对与政治上的事情,不是太精通。並不代表,他是一个傻子。 这一对新鲜出炉的君臣,刚刚完成了第一轮的磨合。將来会走到那一步,还是未知之数。 隨即辛爱就在北京城下,为俺答发丧,从一片的村落之中,寻了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的棺材,也不知道是京中那一家达官显贵预备的。不想却便宜了韃子。 发丧之后,退后三十里安营扎寨。 当天夜里,营地之中,掀起了一阵喊杀之声。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平静下来。 而这个时候,周梦臣已经不在车阵之中,甚至车阵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韃子撤兵之后,没有人管周梦臣。周梦臣指挥著戚继光等人趁著夜色,向西边移动了数里,来到了北京城下,朝阳门外一大片空地之上。虽然並没有调入京城之中。 但是对於这个局面,周梦臣是一百个一万个安心。 他可不是仇鸞。 只要能依靠城池,有源源不断的后援。再加上火銃阵的威力,戚继光与马芳的一守一攻。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而周梦臣刚刚忙完这一夜。还没有等休息一下。就有一个人过来传召,说是陛下传见。 周梦臣这才知道,嘉靖皇帝居然根本没有回宫,在朝阳城楼上住了一夜。更知道,他来到朝阳门外的时候,嘉靖已经准备传见了,见周梦臣忙不过来,这才等到他忙完为止。 周梦臣心中暗嘆:“嘉靖不是不懂君臣相得之道,他如果愿意,真能做到推赤心入腹中,收买人心的手段,他从来不陌生。只是嘉靖大多数时候,从来不屑於这样做的。” 周梦臣依然不是通过朝阳门入城的,而是被人用篮子颤颤巍巍的提了上去。 周梦臣还没有在城墙之上站稳脚跟,就看见无数文官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见过周大人。” 却是因为嘉靖夜宿朝阳门城楼,这些隨从文官们只能在城墙上找一个地方休息了。 天將亮未亮,能见度不高,周梦臣与各级衙门的人关係也淡淡,很多人都不认识。他带著几分手忙脚乱的行礼说道:“诸位大人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万眾瞩目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万眾瞩目 说实话,周梦臣在整个文官体系之中,人缘並不算太好,也就是上了徐阶的船,才算是有些根基。阅读m即便如此,即便徐阶阵营之中一些大臣,对周梦臣也不是多亲近的。 这有很多原因。 比如周梦臣出身,他是皇帝幸臣出身。虽然科举是自己考上的,但是瓜前李下,难免有些人暗地嘀咕。其次,就是周梦臣精於在杂学,对。就什么天文歷算在正统士大夫眼中,不过两个字来概括:杂学而已。算不上正途,不过是左道旁门。在圣学一道,却大有標新立异的感觉。 正统的士大夫不喜欢。 而今消息已经传开了。辛爱为俺答发丧。这消息也就不隱瞒了。 如此一来,北京城中,也就很快就知道了。 如此一来周梦臣之功,已经確定了。虽然比起于谦之功稍欠,但也是扶大厦於將倾,挽狂澜於既倒的功劳。是那一种可以吃一辈子的功劳。嘉靖已经许诺了连升三级。 只是周梦臣的功劳仅仅是连胜三级吗? 不,是周梦臣之后,在升迁之上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即便今后不要什么破格任命,只要按照官场规矩,一任任满卓异,才能升迁。对於大多官员来说,都是不大可能的。而对於周梦臣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仅仅凭藉这个功劳,今后没有人敢挑周梦臣的毛病。 周梦臣而今才二十七岁。 即便三年一任,在他三十六岁那一年。都能官居一品。 当然了,或许没有这么顺利。但是在周梦臣四十岁之前,肯定能成为文官大佬。而且,四十岁的文官大佬,很可能是內阁成员之一。到底有多可怕? 不用看別人,就看看杨士奇等三杨就行了。杨士奇也是四十岁上下,成为內阁的一员,然后辅佐了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妥妥的四朝元老重臣。 只要周梦臣不死的太早,他很有可能影响今后数个皇帝。 当然了,其中也有很多波折,毕竟每一个文官大佬的路,是一帆风顺的。就拿夏言,严嵩,徐阶三个人来说,夏言被张璁很是折腾了一番,而严嵩在家乡养望十几年,生活困苦之极,严世蕃刚刚出生那一会儿,正是严嵩低谷期,与欧阳夫人,颇有贫贱夫妻的感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至於徐阶,在地方耽搁了十年有余。其中又有多少苦闷挫折。 但是不管怎么说?周梦臣已经大大提高了一步。让人都忘却了他的年龄,乃至於之前的一些污点,冠之以能臣,名臣。 也就是说,周梦臣凭藉此战之功,已经成为了文官大佬预备役。这样的人,满朝上下,谁敢得罪? 即便而今能压周梦臣一头,难道不为儿孙著想。只要没有特別大的利益衝突,很多人都会给周梦臣一个面子。甚至一些低级官员已经准备攀附周梦臣。 而今周梦臣已经成为写了一个名刺,就能让六部九卿衙门,不得不给一个面子的准大佬。 於是,整个世界都对周梦臣和蔼可亲起来。 这个变化太剧烈了。 周梦臣一身硝烟味还没有洗掉,大脑之中那一根筋都还没有转变过来。有些不明就里。 还好,徐阶过来了。 徐阶上前,说道:“周大人,陛下派我来迎一迎你。” 周梦臣顿时觉得受宠若惊,说道:“下官如何能受得起?” 这是很高的礼遇。一般来说,都是低级官员迎接高级官员,这就上下尊卑之道,而嘉靖让徐阶来迎接,明显是非常之遇。 徐阶说道:“你受得起。今日是你让北京城转危为安,如此定社稷之大功。区区礼遇算得了什么?而且即便陛下不让我来,我也要来与你说几句话的。” 周梦臣说道:“阁老请讲。” 徐阶看看了左右,让锦衣卫將文官隔开,他带著周梦臣慢步上楼,说道:“陛下,你此战之功,陛下已经许了连升三级。而今闻俺答死讯,严嵩更是请为你封伯,赐田。甚至连名號都选好了,是武昌伯,不知道周大人意下如何?” 周梦臣听了,心中有一些发热。 这个名字太好了一些。 武昌是周梦臣的故乡。甚至很多人都在称呼周梦臣为周武昌了。这也是明朝的管理,比如夏言为夏贵溪,徐阶为徐松江,严嵩为严分宜。而且武昌这个名字也是很好的。正合了周梦臣军功封爵的功绩。 只是周梦臣不是傻子。 他一听就听出来徐阶话中有话。 周梦臣连忙说道:“下官年轻识浅,不知道其中玄机,还请徐阁老指点一二。” 周梦臣未必完全相信徐阶,但是这个时候却明白,徐阶不会害他的。 徐阶说道:“这要看你想走什么路了?如果你今后就想成为成为大明勛贵之首,郭勛,仇鸞的角色。你就可以受封了,只是如此一来,你再也无缘大明中枢,即便你再得皇帝信任也一样。仇鸞堂堂平虏大將军,武官之最。那有如何?能在严嵩与我面前大声说话?” “江彬许泰,也是封爵了。但是结果如何?武宗一去,身首异处。” “阳明公一世英明,结果为小人所算,受了新建伯,一辈子都只能在地方上顛沛流离。你可要想好了。要不要重蹈阳明公的覆辙。” 周梦臣心中一冷。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 他瞬间冷静了。 大明的爵位是相当香的。如果能世袭罔顾的话,更是一家人几辈子的饭碗。 周梦臣其实是心动了。只是听徐阶一说。瞬息想明白了其中的坏处,大明文官封爵不多。但是每一个封爵的,下场都不是太好的。王驥被指为王振余党。差一点被牵连进去。王越身经百战,可以是文武双全的帅才,但是好像是一个夜壶,边境有事拿来用用。王阳明的事跡就不用说了,最后还是抱病平叛死於路上。 可以说,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到中枢掌控大明的。 是他们的能力不够吗? 未必。 拿杨一清的履歷与王越对比,杨一清未必比得了王越。但是为什么杨一清最后能为內阁首辅?其中门道很多,但估计每一个士大夫都不希望一个勛臣来与他们分享权力。特別是文官封爵之后。说好听是文武双全。说不好听,是不文不武。勛贵不会当他为勛贵,文官不会將他当文官的。 周梦臣低声说道:“下官受教。” 徐阶微微点头,他其实也只能指点一二。如果周梦臣不听,他也没有办法。不过周梦臣听得进去劝,就说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汝好为之。” 朝阳门城楼不大,几个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徐阶只是浅浅的谈了两句,就不说了。 周梦臣在明朝读了好多书,自然知道徐阶这一句话的出处,出自道德经。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是让推掉赏赐吗?”他心中隱隱有揣测,一方面是正如这一句话所讲,自己不居功,反而能让嘉靖记得,所以这个功劳一直会跟著他。其次,就是周梦臣自己的问题了。 周梦臣根基还是太浅薄了一些。 官升三级,对周梦臣来说,已经是够了。三品已经很高了,在朝廷之上,都能被称为重臣了。 以周梦臣的人脉与资歷,这样的官职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难以执掌了,再高又怎么样?给周梦臣一个內阁大学士,他也玩不转。不过是內阁之中当徐阶的跟班而已。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捧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捧杀 周梦臣心中的思绪隨著登上朝阳城楼而收敛了。 因为嘉靖就在前面了。 周梦臣见了嘉靖立即行礼,却不等跪下。嘉靖已经几步上前,握著周梦臣说道:“周先生让朕好等。” 周梦臣说道:“陛下-----” 嘉靖根本不听周梦臣说话,而是挥手向身边的示意,说道:“都看看,这是朕的大功臣。” 严嵩第一个说道:“臣为陛下贺,为周大人贺,贺陛下有此功臣,从此边患无忧。贺周大人,有此奇功,垂命青史上,羡煞我等老朽。” 嘉靖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周先生,今年边患,韃子入寇,群臣束手,唯有卿,示警在先,破虏在后,俺答好生囂张,不是死在北京城下。赖卿之功,朕这一口恶气,算是出了。” 这才是嘉靖最欢喜的地方。 周梦臣这一次胜利,直接到导致了韃子內訌。而今退兵已经成为必然了。 或许对於军事上的一些事情,嘉靖或许不了解。但是对於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周梦臣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只需一听俺答生前的一些安排,就知道辛爱的大汗之位,並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甚至韃子撤军之后,在关外也有一段时间折腾才能尘埃落定。 这让北京城的安全威胁,荡然无存。 对於这一点,嘉靖虽然高兴,但並不是最高兴的。 因为嘉靖之前虽然被嚇得够呛。但是在內心深处,嘉靖並不觉得北京城能被攻下来。他的內心之中一直有侥倖心理。而今周梦臣解除了这个威胁,他回想起来,不会去想周梦臣的功劳有多大。而是想,他更多是自己嚇自己,或者被下面人危言耸听。 周梦臣自然是有功。但是没有周梦臣,北京坚城,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下来的。 嘉靖最高兴的事情,是俺答的死。 俺答那一封国书,让嘉靖恼火之极。觉得在“啪啪”打他的脸。这是嘉靖万万不能接受的事情。以至於在原本的歷史上,俺答终於完成了封贡,却是隆庆时期了,也就是嘉靖驾崩之后的事情。 可见这一件事情,让嘉靖记了一辈子。 周梦臣说道:“陛下谬讚。这是臣应该做的。” 嘉靖说道:“好一句应该做的。如果天下群臣都如卿一般,朕復有何忧?”隨即微微一顿,说道:“论功行赏,先生要什么赏赐?儘管说来,朕无不应允?” 周梦臣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赏罚大权,非臣可以与之的。” 嘉靖笑道:“知道先生谨慎,首辅,你的意思是-----” 严嵩说道:“臣的意思,陛下是知道,周大人立此非常之功,定要有非常之赏,不如此不足以昭显陛下之明,不如此不足以朝廷之胜。不如此不足以激励天下將士。臣以为周大人应封武昌侯,赐田千顷,加恩父祖三代。总督京营。” 周梦臣一听,立即反应过来。 这是捧杀。 如果仅仅是前面那些话,周梦臣即便被徐阶打了预防针,內心之中还是有一些动摇的。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让周梦臣骤然惊醒,甚至有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那是京营啊。 嘉靖用周梦臣,不就是看到周梦臣有军功,能打仗。但是再能打仗的人,到了京营都是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的。除非朝廷能对勛贵一次大清洗,那么朝廷能对勛贵进行一次大清洗吗?一切推到重来。 自然是不能的。 即便勛贵在没有用,但是在皇家这里还是足够信任的。因为与皇室生死与共。与国同休的同时,也是確定了他们与皇家同存亡的本质。 虽然勛贵大多时候都不怎么能用。但是有些关键时候,忠诚要比能力重要。 在皇帝那边看来,勛贵的忠诚属性是点满的。至於能力如何,可以看看吗? 周梦臣对京营印象深刻,也是他的老师刘天和在兵部尚书任上,就想过搞京营。结果是他自己致仕了事。 即便现在周梦臣也不觉得官场上的弯弯道道,他能比得上他的老师。 周梦臣也是从这一个官职之中,一下子看到了严嵩的险恶用心。 总督京营一般,是英国公家族,或者成国公家族的世袭官职。当然了而今还有一个掛兵部尚书衔的官员专管。但是很显然严嵩不是让周梦臣去当兵部尚书的。一旦周梦臣答应下来,他就被钉在勛贵上面。 更不要说,嘉靖用他是看他能打的,如果他整顿几年京营。有一天要用的时候,京营还是不堪战。周梦臣在嘉靖那来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陛下,臣不过是些许微功,不足以受此封赏。” 严嵩说道:“周大人,此言差矣。我知道周大人高风亮节。但是你不受赏,让下面人怎么办啊?总要多为京城上下想想吧。” 严嵩这是阳谋。 周梦臣炮毙俺答,虽然这一战明军打得多难堪,但是在官方文书上,也会定性为胜仗。虽然是惨胜。一来是俺答这个战果,足够向天下人交代,二来,嘉靖好顏面,让他有一个粉饰太平的选择。他怎么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一战大概已经有名字。就叫朝阳门大捷。增加若干春秋笔法,再不更改大部分事实的情况,足以让人知道,这是明军大胜。 既然是胜仗,就要封赏了。 周梦臣是首功,周梦臣与他的部下纷纷受赏不去说了,但是北京城中的文武百官没有功劳难道没有苦劳,这苦劳多了,岂不是功劳?很多人都想从这一战中分一杯羹。 所以周梦臣封赏越高越好,有周梦臣的顶格赏赐在前,下面的人赏赐才不显得那么显眼。 这种情况嘉靖其实心中有数的。说是陋习也好,说是官场风气也好,很多官员总是劳心劳力了。比如丰城侯,比如徐阶,难道一点赏赐都不给,嘉靖顏面保住了。也不介意给下面一些汤汤水水。 周梦臣心中转了好几个圈,內心之中闪过很多念头。要怎么处理才好。 周梦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一想起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只觉得不吐不快。周梦臣说道:“陛下,可知我今日之战,何以为胜?” 嘉靖问道:“哦,大功臣细细说说,朕在城头看的並不真切。” 周梦臣二话不说,將车阵种种,乃至於各种火炮火銃的布置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说得兴起,还用一些木块,在桌子上做出了掩饰。 嘉靖本来兴高采烈的看著,但是隨著周梦臣的讲解越多,嘉靖的脸色却有一丝丝难看。他看周梦臣的眼神也有一些不对。 周梦臣无视嘉靖的目光,说道:“陛下,听得可有些耳熟。没错,在火器之上,臣是有所造诣,但是这阵法根本蓝图,还是出自曾公之手。” 其实將曾铣復起於地下,他看周梦臣的阵图,也未必认识。从基本理念上,也有是依车为战,列车为城上,有所相同的地方,在各种细节之上,却有太多太多不一样的地方。曾铣决计不敢说,这是他出於他的阵图。毕竟各种车阵理念,中国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 曾铣也不看认是自己的原创。 只是死人是不能说话的。再加上周梦臣言语上的偏向,故意引用很多曾铣奏疏之中的文字,硬生生要给曾铣头上掛。曾铣也是没有办法的。 嘉靖聪慧非常,他一开始没有听出来。但是后面岂能听不出来。所以他还没有听完脸色都变了,心中暗道:“周梦臣想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洗冤 第一百二十章   洗冤 周梦臣想干什么?为夏言平反,为曾铣洗冤,顺便搞一下严嵩。阅读520官网 对於周梦臣来说,连升三级已经够了。 再升也升不上去了。被严嵩捧杀,还不如想个办法,不要这个赏赐了。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知道嘉靖不想提。但是周梦臣更知道。今天他不管说什么,嘉靖绝对不会重处的。 原因无他,周梦臣前脚立功,后脚下詔狱。 天下人会怎么议论?对嘉靖容不得有功之臣。曾铣虽然是有功之臣,但问题曾铣之功,满朝文武其实並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而且如果曾铣真能復套归来,嘉靖即便再不满,也不会立即处置的。 所以,周梦臣敢畅所欲言。 当然了,周梦臣说了这样的话,估计会恶了嘉靖。但也不亏。 有这样几点,保证周梦臣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第一,就是徐阶会保他。 北京之战前后,严嵩在面对兵事上,简直是前后失措,一塌糊涂。而徐阶总领全局,可圈可点,这让徐阶在內阁的地位稳定了。今非昔比,而且周梦臣有今日之功,就是徐阶一枚很重要的棋子。 第二,就是边將乏人。 这一次俺答长驱直入,直到北京城下,让天下惊骇之极。在北京之前前后,嘉靖已经连续下了数道詔书,召天下善於用兵之臣,可见边將,或者说边臣有了很大缺口。嘉靖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置周梦臣的。 第三,就是周梦臣並不是没有收穫的。 明代直諫求名的现象很多了。而嘉靖更是一个听不进去下面人话的皇帝,在他手中处置的言官,已经有相当多了。已经很少有人敢犯言直諫了。而周梦臣敢如此说话,今后定然声名大噪。这都是周梦臣將来在政坛上的本钱。 最后,周梦臣与嘉靖之间还是有些交情的。在周梦臣看来,嘉靖或许会不高兴,但绝对不会多严格处置他。毕竟主导杀曾铣夏言的是严嵩。虽然嘉靖默许了,甚至知道两人是冤枉的。 但问题是,嘉靖从头到尾都没有脏手。这事情更多严嵩做的。 即便翻案,对嘉靖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是有奸臣蒙蔽圣聪。皇帝是好,大臣是坏,这个套路,嘉靖玩的很溜。 周梦臣想明白这些事情,立即决定今日拼一下,说道:“陛下,旧岁曾公在边,臣记得有大捷者三,特別是那年元宵,曾公冒雪出击,令俺答退三百里,不敢南下而牧马,臣至今壮之,谓之不下古人之风雪下蔡州。曾铣一去,而今不过三载,边事已经不堪之极,神京被兵,陛下受辱,甚至臣还听说,有韃子烧昌平一处宫殿,惊动祖宗。臣不敢不冒死进言,曾公之冤,而今天下人皆知。甚至有人称曾公为本朝之岳武穆,臣不知谁为秦檜?” “不溯本无以正今。今日之祸,皆因当年之案起,臣请陛下明察之。” 周梦臣跪倒在地面之上。不在说话。 周梦臣这一番话,不仅仅嘉靖愣住了。严嵩也愣住了。徐阶也愣住了。 嘉靖对於周梦臣这一番话,很是不舒服,虽然周梦臣將很多话落在所谓之秦檜上面了。没有剑指嘉靖。毕竟皇帝没有错,错的是大臣,这个套路,周梦臣也是懂的。但是即便如此,嘉靖还是对周梦臣很不满。因为周梦臣不安他的心思来办。 因为,嘉靖这个时候虽然对严嵩不满。还没有到要换严嵩的地步。 嘉靖倒是没有对周梦臣多生气,毕竟周梦臣今日也算是有功之臣。只是心中暗道:“哎,周梦臣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苦心啊。”如果一来,对周梦臣加封的意图就淡了。 严嵩却是汗毛就竖起来了。他没有去看周梦臣。而是目光落在徐阶身上。 在严嵩看来,这一件事情岂是周梦臣一个人敢做的。 定然是徐阶指使的。 严嵩心中暗道:“这一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了结了。”他立即说道:“陛下,周大人说的对。今日之事固然是大胜,但是韃子冒犯帝闕,却也是百年所未有之事,臣请陛下下詔,清查今年韃子入侵以来所有守臣之行为,赏功罚过。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严嵩一个移接木,將周梦臣的话题顺了下来。但是含义已经面目全非了。 周梦臣的重点是给曾铣平反,曾铣平反了。夏言也不能不平反,因为两个人的案子是连在一起的。 而严嵩却將这个话题转移为,对这一战进行总结,考核一切参战人员的行为。有意无意將曾铣的事情给省略了。 徐阶听了严嵩的话。心中心急电转。他心中暗道:“周梦臣突然来了这一手,实在是不合时宜。” 徐阶想不想倒严,想。做梦都想。 只是徐阶更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倒严的时机不成熟。最少他看得分明。在大明朝,如果有一件事情,嘉靖不愿意,旁人不管费多大的精力,也是做不成的。徐阶立即说道:“首辅所言极是,不仅仅要赏功,也要罚过足以警示天下。” 嘉靖听了,也点头。说道:“不错,有些人是要给朕一个交代了。” 嘉靖语气有些冰冷。要给一个交代的人。自然不是別人。是仇鸞。 不过,这个时候嘉靖反而没有那么著急杀仇鸞。他要仇鸞死的明明白白的。不仅仅仇鸞要死,与仇鸞牵连在一起大批官员,也要死。而今北京一战,打得朝廷府库空空如也。单单是通州仓就算是百万石之多,更不要说,更不要京中种种耗损了。 別的不说,单单是嘉靖的內库都出了百万两有余。 这笔帐,嘉靖是不会忘记的。总是要追回来的。从哪里追回来?仇鸞只是其中一个,虽然是最大的一个。 严嵩见状立即说道:“陛下,臣而今京城內外满目疮痍。而前顺天府尹办事不利,刚刚罢免。而周大人连升三级,正好担任顺天府尹,这也算是能者多劳。徐阁老以为如何?” 严嵩这样说。可不是为了周梦臣解围。他唯恐周梦臣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比如抓住嘉靖的衣袖喋喋不休说曾铣的事情。或者乾脆一头撞死在阶下,要求平反,严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先將周梦臣打发了再说。 严嵩之所以说是顺天府。却是顺天府尹地位虽高,但本质上也是一个知府而已,事情非常多。特別是整个顺天府都被韃子蹂躪一圈过后,各种事情足够周梦臣忙了。另外三品京官,已经算是一方大佬了。 不管是在九卿衙门地方做正堂,还是在六部当副手,都是不容轻辱的大臣。已经可以作为內阁大佬爭夺的重要棋子了。 而顺天府却不一样。虽然权力也不小,京师地面都归顺天府管,但是顺天府却是什么事情也管不了。毕竟这不是別的地方,是北京。顺天府不过是附郭省城的升级版而已。 另外这也藏在严嵩一点点小心思,顺天府说是京官没错。说是地方官也是有些道理的。严嵩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死周梦臣的。毕竟简在帝心。既然弄不死,就眼不见为净,已经预备一脚踹得远远的。不要回来。 徐阶听了。他对严嵩的心思也是能揣摩出来几分的。只是他少有的赞同严嵩。立即说道:“臣无异议。” 徐阶並不是与严嵩合流了。而是有自己的心思。首先那就是三品官缺不是好遇见的。可不是你连升三级,就有一个官缺等著你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顺天府尹 <!--go-->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顺天府尹 官越大,缺越少。阅读m 越往上面,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而且徐阶而今仅仅是在內阁站稳了脚。但是对於最重要的人事权,徐阶很明白,自己爭不过严嵩的。而今他也明白,经过周梦臣这一番话,什么武昌伯都已经吹了。甚至这个连升三级的赏赐,也未必不会吹了。 而今徐阶很担心嘉靖的心思。 所以,在徐阶看来,越早让周梦臣离开这里越好。最少嘉靖不会当场发作。或许时间长了,心中一口气消了。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顺天府尹这个官职虽然不算好,但是先占坑为要,先將三品官落实了,將来有机会了,徐阶再想办法,让周梦臣去新的岗位上不迟。 “顺天府尹。”嘉靖说道:“周梦臣,你以为如何?” 周梦臣听得出来嘉靖的不满,之前是周先生,要么周卿,而今就变成连名带姓一起叫了。这种叫法,在古代其实很不尊重人的,好在嘉靖是皇帝。倒也没什么。如果平辈或者是晚辈,这要叫,就近乎骂人了。 周梦臣能说什么? 周梦臣而今已经完全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甚至还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倒严这一件事情,一两年之內,恐怕是不可能的。 这让周梦臣失望之余,越发坚定了离京之心。京师虽然大明政治中枢,但是周梦臣也看明白看了,在北京是做不成事的,在北京只能做一件事情,无休止的的政治-斗爭。而他也是三品大员了。 出外的话,一地巡抚估计都能想一想了。 倒是一朝权在手,做什么事情不行啊。 此刻周梦臣的心,已经不在北京城中了。心已经飞到了大明的万里江山之中。看北京如一鸟笼。自然不在乎什么官职。不管什么官职,三品就行了。当然了,周梦臣並不后悔在京师廝混好几年。 因为他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从底层升上去,要比在京师升上去。要艰难无数倍。 这个道理,古今都是一样的。 从周梦臣在武昌任阴阳官开始,到现在不过六年,六年就能到三品大员。而如果在地方。即便是进士出身,也不过才做两任知县,距离三品大员,不知道差了多少任官职了。 周梦臣老老实实的说道:“臣並无异议。” 嘉靖说道:“那你就立即去赴任了,而今各种事务繁忙,我就不留你了。”哪里是不留,嘉靖恨不得將他立即赶走。 周梦臣很识趣。立即走了。至於城外军队,还有顺天府的交接,下面自有安排。 嘉靖在周梦臣走了之后,说道:“诸位刚刚说的不错,赏功罚过,周梦臣以下將领,都好好安排一下,特別是那个马芳对吧,定然重重赏赐,对,他传他覲见。朕要看看我大明的好男儿。” “是。”下面人立即说道。 嘉靖又不轻不淡的说了一句:“仇鸞在哪?” 严嵩说道:“昨日兵败之后,仇鸞屯兵城外,还没有进城。” 嘉靖说道:“是吗?再传。” 且不说,周梦臣去接管顺天府。忙一堆杂事。也不说嘉靖召见马芳,隨即又召见了戚继光,与这些基层官员。谈笑风生,一个个加官进爵。甚至还给周老將军追赠諡號:武肃。 而另外一边,仇鸞惶惶不可终日。 他知道他死定了。他死定了。 如此大败,岂能不死。 丘福作为靖难功臣第一,一场败仗,不仅仅自己身死,子孙流放海南。作为勛贵,打胜仗固然风光,但如果打了败仗,下场也是惨不忍睹的。 仇鸞不觉得他这一场败仗,要比丘福强。好歹丘福还是深入草原,大意被伏击了。而仇鸞是在皇帝眼皮底下,甚至直接威胁到了皇帝安危。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岂能不死。 但是仇鸞並不想死。 谁会想死啊? 所以他做了最后的挣扎,带著仅有一点军队,在北京城南就是不入城。北京城南是有很多房屋的,甚至可以说是北京四面城墙之外房屋最多的,还有日月坛等建筑物。嘉靖二十年的时候,也想过修建北京外城,结果耗费太大。仅仅是在城南修建了一道土墙,就不修了。 这些防御措施成为了仇鸞的救命稻草。 仇鸞也派人去京师活动,一方面打听情况,疏通关係。另外一方面也在等著时局有变,如果韃子攻城,他看看能不能立下什么功劳,以自赎。甚至他內心深处,还想如果北京城如今危机,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结果,周梦臣的一炮终结了他所有的幻想。 让他处於很尷尬的处境之中。 周梦臣越能干,也衬托出他的无能。 他根本不知道该有什么办法了。不进城,因为进城必死。但是不进城就不死了吗?简直是笑话,即便他手中的败兵,也是大明经制之军,不是他的私军。这个时候,他是欺上瞒下,时间一长了,下面知道情况。谁会愿意陪著他一起死。 进城是必死,城外是等死。 他已经没有活路的。 即便如此,能多活一会儿就是一会儿。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转投韃子的想法,但是一来,他拉不过去兵马。二来,俺答死了。他在韃子哪里也没有什么关係,谁知道新上位的辛爱汗,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且他如果没有兵。没有权势,在韃子那边,估计也是生不如死。 就在这个时候。仇鸞忽然听到了外面说道:“侯爷,严公子到了。” 仇鸞一愣,说道:“哪位严公子?” “自然是严阁老的公子。”外面说道。 仇鸞一听的喜过望,说道:“快请快请。不,我去请。” 仇鸞出来迎接,见来人正是严世蕃,大喜过望,说道:“严兄救命。”说著就要往下面跪。 严世蕃一把搀扶住,说道:“这里人多,里面说话。” “是,是。”仇鸞说道:“里面请。里面请。” 到了里面,还不等严世蕃坐定,仇鸞就扑通跪倒在严世蕃脚下,抱住严世蕃的双腿说道:“严兄,你我两人可是过命的交情,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只要严兄能救我这一次,严兄要什么,我都双手奉上,从此就是严家的狗,叫我往东,我不往西,请严兄救命。” 严世蕃听了这一番话,內心之中杀机大作。心中暗道:“好一个仇鸞,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攀附?” 严世蕃冒著风险出城,到了仇鸞这里,可不是来救仇鸞的。而是来杀仇鸞的。 严嵩在嘉靖面前,提出赏功罚过的时候,其实已经定了仇鸞的死刑。严嵩早已放弃了仇鸞。甚至已经准备好,无数黑锅都要给仇鸞身上戴,甚至如果嘉靖一定要给曾铣平反的话,严嵩也不为违逆的,反正这一些锅都由仇鸞背便是了。 只要有人负责,想来没有人为了夏言与曾铣,非要与当朝首辅见个生死的。 只是仇鸞虽然死定了。 但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仇鸞乱说话。否则攀咬到了首辅大人怎么办?不愿意为首辅大人背黑锅怎么办?自然是死人最保险了。 严嵩在嘉靖面前分身乏术,这个问题自然要交给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熟悉仇鸞的人。也就是严世蕃来办了。 严世蕃其实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毕竟之前关係好的好像一个人一般,而今就要取他性命。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而今听仇鸞这样一说,严世蕃立即在內心之中给仇鸞定了莫须有的罪名,一瞬间严世蕃心理平衡,不觉得让仇鸞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而今还有一个难题。仇鸞虽然必死无疑。但是而今仇鸞身边还是有亲信家丁的。怎么才能让仇鸞乖乖的死? 严世蕃思考著。 <!--over-->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仇鸞自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仇鸞自杀 严世蕃心中所想,却是仇鸞不知道的。阅读m严世蕃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仇兄,你这是何意?你我之间,需要这样吗?”一边心思急转,想出来一个办法来。 仇鸞听严世蕃这样说。顿时大喜。 他自然能听出来严世蕃隱藏著敲竹槓的心思。不过,这对而今的仇鸞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而今的仇鸞很清楚,现在他的不怕严世蕃敲竹槓,就怕严世蕃不敲竹槓。 敲竹槓,代表著严嵩那边对他还没有放弃,无非是价格的问题。这一点仇鸞完全没有压力,大不了,倾家荡產。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仇鸞说道:“我知道阁老七十大寿快要到了。我以真定,河间良田千顷为寿,还有城北羊马市所有的份额。对对,我家在北京的宅子,也送给阁老,阁老乃是天下重臣,天子身边一刻也不可无。怎么能住这而今的简陋的府邸中,怨我,怨我,我早就该想到的。” 其实严嵩而今的府邸一点也不差。 但是严世蕃却早就有换府邸的想法。觉得自己在家里玩的不够尽兴。 而在北京置办上好的宅院,那可不是光有权利就行的,还要有底蕴。 毕竟,北京已经是一做老城了,城中上好的宅院,都是有主的。如果周梦臣家这样中等的院落,也就罢了。如果想要起大宅子,建大院落,光有钱,或者单单有权力,那也不大好使。 在北京城中大宅子,那一家不是现在很显赫,或者说祖上很显赫。大部分都是勛贵。 大部分文官即便是首辅,也不会在北京置办大宅院的。一来太铺张。二来也没有必要,毕竟他即便是不首辅,最后也是会回乡的。 严世蕃已经下定了决心,淡淡的说道:“起来说话。” 仇鸞一听,似乎有门,心中顿时燃起了无边的希望,从严世蕃身前站起来,说道:“严公子-----” 严世蕃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的事大了。在北京城下败的太惨了。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陛下念旧情。也难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在京师上下打点,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自己也要自救。” 仇鸞急切的问道:“如何自救?” 严世蕃说道:“打一场胜仗。” 仇鸞一时间声音有些大,说道:“这谈何容易?” 仇鸞如何能打胜仗,又怎么能到而今的下场。只要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觉得打胜仗,是非常容易的。甚至可以说,一般的將领,能將占据优势的战事打贏,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严世蕃嘆息一声。说道:“既然不容易,这就作罢吧。我这就回京,请仇兄放心,你我之间关係在这里的。你走之后,你仇家上下,都由我来照顾,断断不会委屈了。” 仇鸞听了,暗咬银牙。严世蕃是何等的色中恶鬼,让他照顾,估计妻子与女儿能照顾到一张床上去。如果平日仇鸞听到这个话。定然与严世蕃决裂。而今他却没有一点底气了。只能装作听不懂,哀求道:“严公子,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严世蕃说道:“我来见仇兄。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如果仇兄不想冒这个险,也就算了。只能听天命了。” 天命可以是老天爷的命令,也可以是嘉靖的命令。 仇鸞恍惚之间,却是看见嘉靖威严肃穆的脸。顿时一身冷汗冒了出来。说道:“我愿意一试。” 他知道,而今局面,他只要落到嘉靖手中,决计一个死字,无非是死法不同而已。 严世蕃这才面容微微缓和说道:“这才对吗?俺答方死,辛爱刚刚继位,內部不稳。你手中只需有数千精骑。打他一个冷不防。夺一些首级功,在陛下哪里才有一些缓颊的余地。仇兄的小命才能保住。” 仇鸞脸色惨澹之极。 他对这一次军事行动,並不抱有多大的信心,倒不是仇鸞在军事素养上有所长进。而是仇鸞在一次大败之后,已经无法正视任何军事行动了。也就是说,他面对任何军事行动,都觉得不能成功。 只是,而今他没有別的选择了。只能咬著牙,將手中这一点点的筹码投入进去。 至於严世蕃是真以为仇鸞能贏。 抱歉,恰恰相反。严世蕃根本没有想让仇鸞贏。他是要让仇鸞死。 严世蕃很清楚,仇鸞死定了,他被嘉靖恨上了。这种情况下,不在於仇鸞立多少功,或者打多少胜仗能够挽回的。仇鸞做再多事情,即便他能过做成,无非是他有选择死法的自由,是凌迟,是腰斩,或者鹤顶红,一丈红。 仇鸞第一等死法,死在於韃子的交战之中。这绝对是上佳。 第二等死法,就是自杀了。 严世蕃而今就想让仇鸞自觉主动的自杀,奈何仇鸞这等人,怎么会自杀?他们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勇气给自己一下。 这是严世蕃想让仇鸞选择的死法。只是仇鸞眼看心存幻想。自然要打消他的幻想。而仇鸞的幻想,就是来源自,仇鸞手中仅存这一点点兵马。是他从大同带过来的。底子还是不错的。 甚至仇鸞存了万一的时候,能不能带著亲信隱姓埋名去。 这些人不死光,仇鸞这个念想,是不会断了。 仇鸞却不知道,他与当初的赵达一般,在他出战之初,已经被身后的人判了死刑。 仇鸞难得抖擞精神,身先士卒,带著一股拼命的架势,想要偷袭韃子。却不知道,辛爱早已等候多时了。仇鸞一到,正中下怀。一番廝杀之后,仇鸞仅以身免。一时间都没有了头绪。 带著三五个护卫奔到城南。 却不想一进城南,就被严世蕃拿下来。 仇鸞说道:“严兄,你这是何意?” 严世蕃说道:“仇兄,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给你机会了,是你不中用,我就只能用另外一个方法了。仇兄生受了。放心,汝妻子,我养之,你儿子今后就是我儿子。” 仇鸞目眥欲裂说道:“严世蕃-----” 严世蕃说道:“放心,你仇家的家业,我也会好好经营的。不会败了你们仇家三代积累的。你安心的去吧。” 仇鸞还想说什么。却被几个人塞到嘴里一块白布。 仇鸞嘴巴只能呜呜作响。 严世蕃对身边这些人,说道;“做仔细点,这可是大事,仇鸞的尸首是要让刑部,甚至锦衣卫验过的。说是自杀,就是自杀。万万不能出別的紕漏。” 一个小老头说道:“公子放心,我们都衙门之中的老手。遗书,身体的痕跡,乃至於其他特徵,我们全部包圆,即便是锦衣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就是將仇鸞大卸八块,说自杀,还是自杀。” “这一点,请公子放心。” 严世蕃点点头,说道:“这就交给了你了。”严世蕃又看被绑著死死的仇鸞,似乎用了不留下痕跡,绑仇鸞用的不是绳索,而是白色绸缎。严世蕃拱手说道:“严兄,我这就去了。” 隨即他转身就走。对於他来说,仇鸞而今已经是死人了。不需要他多留心了。 他要回去忙別的事情,比如在朝廷下令查抄咸寧侯府之前,就仇家的家底先行查抄一遍,特別是仇家的美人。仇鸞的家眷与严世蕃的內眷相比,也没有高到什么地方去。 毕竟严世蕃在这方面的眼光也是极高的。 只是占了一个特殊身份,就让严世蕃心痒痒。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尔竟敢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尔竟敢死? 当仇鸞的死讯传到了京师的时候。阅读嘉靖已经回到了玉熙宫中。 虽然韃子退兵有些缓慢。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而今已经尘埃落定。不会有什么反覆了。 如此一来,嘉靖也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节奏之中。 当他得知仇鸞的死讯时,勃然大怒,说道:“仇鸞,竟然敢死。他竟然敢死?朕让他死了吗?他这样死,算是便宜他了?” 嘉靖將这一战种种失利的原因,都归因为仇鸞的作为。当然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仇鸞自然是罪魁祸首之一。但是嘉靖边防战略出问题,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是嘉靖將锅都推到了仇鸞身上。 似乎仇鸞一死天下太平。 事情就能恢復到了夏言时代了。 正因为如此,嘉靖对仇鸞的恨意,简直是倾三江之水难以洗尽。 此刻,嘉靖正准备了不知道多少手段,绝对会让仇鸞在眾叛亲离,身败名裂之中痛苦的死去。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只是,嘉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里准备了这么多手段。仇鸞居然一声不吭,自己自杀了。 临终还上书请罪。 好像一切都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嘉靖胸中这一口恶气,却没有出来。让嘉靖怒火中烧。他微微收敛怒气,说道:“好,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吗?来人传令,仇鸞辜负国恩,丧师辱国。身虽死,而恶未尽。开棺戮尸。並夺咸寧侯府三代以来所有赏赐,诛三族。” 嘉靖一句话,曾经的显赫的咸寧侯府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了。 这也是老勛贵与新勛贵的不同。老勛贵,如武定侯府。武定侯郭勛在嘉靖十九年也下狱论死了。但是在前几年,武定侯世子正在谋求袭爵。应该没有什么阻碍。毕竟,嘉靖不给郭勛面子,也要给营国公郭英面子,也就是第一任武定侯,开国功臣,姐姐还嫁给了朱元璋。 所以,即便嘉靖不喜欢武定侯府,也废不了爵位。 而咸寧侯仇家就不一样了,老咸寧侯仇鉞虽然有战功。但是总体来说,这功劳之中,有一份诛刘瑾的功劳。如果没有这一份功劳,仇鸞功绩封侯是有些问题的。本来根底就不硬,再遇见这样的事情。 自然一蹶不振,恐怕今后也要断子绝孙了。 不过,嘉靖给了咸寧侯府堪称严苛的惩罚之后。一口恶气还没有出。嘉靖立即问內阁四个人。说道:“此战,宣大蓟镇都有问题,还有兵部尚书总理天下枢机,事已如此,岂能无过?一併下狱严惩。” “徐阁老,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一日有缺,你觉得这兵部尚书之位,谁比较合適?” 严嵩一听,就明白。这是內阁的赏功罚过。 兵部尚书翁万达乃是严嵩的人。嘉靖一举拿下,反而问徐阶谁堪任,分明是將兵部从此划入徐阶的势力范围了,也算是对徐阶这一段时间的行为的奖赏。当然了,还有嘉靖对严嵩在兵事上的不信任。 不管严嵩內心之中怎么想。他都是毕恭毕敬。对嘉靖说出来的任何事情,都表示赞同,一个“恭”字,可以说做到骨子里了。 徐阶內心之中一喜,他稍稍思忖片刻,说道:“双江公可任。” 嘉靖听了微微思索了一阵子,说道:“是聂豹?” 徐阶说道:“正是。” 嘉靖说道:“我记得你是聂豹的门生吧。” 徐阶说道:“正是。不过臣举贤不避亲。聂公声名广博天下。在松江时候,减免小民钱粮,而今松江百姓都还记得。在福建时,福建北京多取名为豹,乃是怀念聂公。聂公清廉刚直天下皆知。天下诸事,都坏在一个贪字。兵事不堪如此,无非是小卒贪生,大將贪財。乃至於北京城下被兵。正要用聂公一腔正气来正一正风气。” 嘉靖说道:“他现在官居何职?” 徐阶说道:“数年前,有人诬陷聂公贪污,下狱两年余,查无实证,而聂公家中仅有银五十两而已。去年才放回。在家中养病。” 嘉靖听了,也说道:“难得。” 其实大明官场,贪污已经很严重了。而聂豹的贪污案,其实因为他不给任何人面子,凡是他发现贪污之事,就下手重治。结果有人给他设套,將一块金砖,偽装成普通砖头,塞进聂豹家的墙中。然后告发聂豹贪污。 聂豹自然不认。 很多人包括徐阶积极营救之下,最后聂豹被放回。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聂豹是冤枉的。但是有些事情,都说不清楚。所以在官府的处置之中,也不过是放回,並没有官復原职的事情。 嘉靖对这一件事情有一点点印象,只是他没有想到聂豹能穷成这个样子。 五十两是什么概念。 周梦臣袭职之前,周家已经够窘迫了。那个时候也能拿出好几十两的。而聂豹转任天下好多地方,包括松江这样有名的富庶之地,权柄非常重,最后只有五十两积蓄的確是清廉刚直。 嘉靖说道:“就聂豹了。” 严嵩说道:“陛下英明,聂公之贤,臣也知道。不过夏言当政时,不等进用而已。还是陛下慧眼如珠。”聂豹的案子刚刚发生的时候,的確是夏言当首辅,只是呢个时候夏言一心復套,根本没有在无关的事情多费心思。而在严嵩的口中,却是夏言迫害聂豹一般。 嘉靖说道:“少拍马屁,而今北京內外局面如何?” 严嵩说道:“陛下,不容乐观,顺天府各地难民皆来京师,特別是在韃子退兵之后,更是一日数万。城外已经不堪重负了。还有各路勤王军的安置,城中情况也不是太好的,京城各地府库都空了。而且通州仓也毁了。即便想要南方新粮,也要两三个月之后,城中粮价一日三涨,百姓困苦不堪,甚至已经有人在街头抢粮了。”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说道:“尽然如此?” 徐阶说道:“陛下,严阁老所说的还算少了,这还是北京城內外的情况,再远一点的地方,韃子说过之处,杀戮过重,百姓尸骨暴露,没有掩埋。如果不早做处置了,恐怕大战之后,必有大疫。” 有时候战后的善后的难度,並不比大战本身轻鬆多少。 嘉靖立即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办?” 严嵩说道:“老臣准备派十三路御史,巡视府县,並督导地方官善后事宜,而京师关係重大,这里就交给顺天府尹来办了。” 嘉靖听见顺天府尹这四个字。立即想起了周梦臣。 没有,严嵩是將这个难题压在周梦臣头上了。在严嵩看来,如此繁重的政务,又是在京师文官百官的眼皮底下。很难不出问题。一旦出了问题,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將周梦臣给踢了。 如果不出问题。那正好。想办法让周梦臣高升便是了。 毕竟周梦臣这个年纪,到六部当侍郎。估计徐阶都有一点看不过眼,须知的徐阶在两三年前的地位,也不过三品而已。一句话,周梦臣升的太快了。快到整个官场侧目。 再升的话,一定会摔跟头的。 倒是严嵩就不用对付周梦臣,自然有无数看不惯周梦臣大臣。 嘉靖不知道严嵩的心思。对周梦臣却有几分惭愧。正如周梦臣所想,嘉靖並没有多生气。当时气不过,而今回想,周梦臣麾下將领之中,封赏最高的乃是马芳,已经预定了大同总兵官。周梦臣的赏赐有些轻了。说道:“传周梦臣。让他来给朕说说,北京城善后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顺天府的烂摊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顺天府的烂摊子 在嘉靖想见周梦臣的时候。 周梦臣正爬在顺天府的案几上睡觉。 不要怪,周梦臣没有找一个地方好好睡觉。 实在是,周梦臣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沾一下床铺了。 不是不想,实在是太忙了。 在城外打仗就不用说了。 他本来以为在顺天府衙门,可以休息一会儿,结果是他想多了。他严重怀疑他的前任就是被逼的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寧可被罢官,也不做下去了。 无他,顺天府衙门在北京城中,说能管,都能管,似乎那一个方面都能插一手,城防。捕盗,巡视,组织各坊的民兵,等等这些事情,好像顺天府都可以管。但事实上,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很多时候,顺天府其实什么也不能管。 有各部衙门,五城兵马司在。顺天府连自己的基本盘都管不了,更不要说其他的事情了。 只是在韃子兵临城下的事情,局面就变了。 很多衙门都不想担责任。就將自己的事情往外面退。发现顺天府是最容易推的地方。於是前任顺天知府一下子成为北京城最有权力的文官之一。但是这事情,不好做。 比如徵兵。丰城侯说是,所有成年男丁都要被徵召,准备上城,哪怕是文官或者武將的独子也不能例外。 丰城侯也包揽了勛贵那边的事情。 毕竟不管怎么说,几家领头的勛贵都上城了。下面勛贵家里的公子哥们也纷纷上城,即便到了城上,也是有长辈照顾的,也不至於吃太多的苦。但是那些文官大佬家的公子,你可以试试。 根本不可能將他们拉在城上。 这是其一。至於组织坊兵,说得很轻鬆。但是真要办起来,就知道有多难了。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总之,上面的千头万绪,都落到了顺天府与两个知县头上了。 全部是得罪人的差事。 周梦臣见了都觉得有些棘手。 还好,周梦臣不用如上一任顺天府尹那么为难。因为韃子退兵了。之前全民皆兵的命令,也解除了。 只是如此一来,周蒙臣又有新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难民问题。 难民问题,並不是一个新问题。 在韃子围城之前,其实就迎来一波难民潮。只是那个时候,北京最紧要的事情,是击退韃子,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难民的死活,而且提前来到北京城的难民要么是消息灵通,要么是地方的有力人士。 他们大多都有银子。 虽然在北京城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但是总体上,並不需要官府多管。 不过在战后涌过来的难民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韃子所过之处,不知道杀了多少,焚烧了多少房屋。这些人都是在韃子刀下逃了一命。但是韃子走后,却没有办法在当地为生了。毕竟,一来他们的积蓄,已经被韃子抢走了。连下一顿饭吃什么都不知道了。二来,农业生產是很脆弱的。而今看似韃子上过,仅仅一两个月。实际上整个下半年的农业生產都受到了影响。 他们也熬不到明年五月麦熟的时候。 他们能怎么办? 只能去一个可能给他们的家人带来生机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只能是北京。不会是其他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北京这里已经不堪重负了。 北京城下一下子聚集了不知道多少勤王军,这个真不知道多少。因为所谓的勤王军,大多数是地方自发的,根本不是兵部调过来的。这些民兵根本不在兵部的名册上,作为临时军队。甚至时不时有人加入或者退出。 很难统计出勤王军的確切人数。 但是这些人都需要北京供应粮草。 再加上通州仓的问题。北京粮食紧缺。 不过,周梦臣细细调查过,其实北京粮食看似紧缺。但实际上並不紧缺。毕竟这是北京。不是別的地方。北京不仅仅是大明的京师。也是大明在北方最大的储备中心。不管是粮食,铁器,乃至於其他各方面的东西。各种物资都能在北京城中找到仓库。 而且北京也是北方的商业中心。即便不算官府的储备,单单说民间的储备,各大粮铺的粮仓。也是有相当大的粮食储备。 而今物价飞涨。无非是想发国难財而已。 要处置也很容易,铁腕处置便是了。 这根本不用周梦臣去想。直接从一些名臣的事例之中照做就行了。用强硬的手段,將商人的粮食纳入朝廷的管理之下,统一支配,限制粮价云云。 但问题是,这是北京。是天子脚下。不同於其他地方。 之前说过,北京的商业版图其实都已经被勛贵瓜分殆尽了。除非是开一个小店铺,赚一点辛苦钱,这个没有问题。但是想商业上赚大钱,没有勛贵之中某一家做后台,是想都不要想的。 在这个情况下,京城的大粮商后边没有人吗? 怎么可能? 周梦臣即便觉得自己后台硬,也不敢与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家族硬碰硬,他惹不起。 而且粮食问题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因为即便是有粮食。怎么分到难民手中。 有人自然说是賑济。 这是最理想的办法。但是根本不可能。 无他,朝廷没钱。仗打完了,朝廷也要面临打仗时候造成了天大的財政窟窿。別的不说,仅仅周梦臣这一支军队,前后被赏赐了几万两。这个数目说多不多,毕竟分给每一个將士,才几十两。甚至更少。 但是分到各个参战士卒身上,却是一个天文数字。或许不是每一个士卒都要赏赐几十两,但是总是要给人家一二两的生活费吧。 朝廷已经困窘到,今天过年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哪里有那么多粮食无偿的给灾民。 要知道在大明粮食其实就是钱。 所以,周梦臣除非硬抢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定国公府,武定侯府,丰城侯府。等等一系列勛贵,否则他是搞不一笔足够免费賑济难民的钱。因为这一笔钱毕竟支撑到他们回乡务农,也就是明年春天。 当然了。甚至很多人已经回不去了。因为家乡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伤心。他们就被迫成为无地流民,要进入城市生活了。 周梦臣只能转换思想,传统的賑济方式既然走不通了。只能另想办法。他细细想来,其实这些难民需要的不是賑济,而是一个工作岗位。就好像宋代募灾民为兵一样。 只是周梦臣一时间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 毕竟以工代賑也是需要本钱的。 他只能看看顺天府的卷宗,看看有什么可以安置他们的地方。在他看来明代的北京城有太多的可以吐槽的地方了。真要找一两个工程,也很容易的。但是能容纳几十万甚至更多灾民的工程却是不容易的。 更何况找工程是容易的。找钱是不容易的。 去哪里搞钱?户部都不要指望了,户部快要饿死户部尚书了。很多人都传闻,今后几个月百官的俸禄都要打折领取了。 周梦臣岂能不知道京官难做。有些底层京官都靠一点微薄的俸禄救命。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上面不会动这个的。这会折损声望的。毕竟底层京官总有一天会升上去的。今天他们剋扣的很可能是未来文官大佬的俸禄。 只是朝廷而今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 周梦臣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即便將他家產投进去,也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北京扩建计划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北京扩建计划 周梦臣想著想著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他毕竟熬了好几个通宵了。 只是他爬在案几上睡觉,似乎觉得这案几比上学时候的课桌要更不舒服。周梦臣睡得很不安稳。做起梦来。 周梦臣迷迷糊糊的好像来到现代,一个小哥非常精神,西服笔直,说道:“先生,您看看,这是北京最好的房子了。三进四合院,国家文物保护单位,这里面您只能买来住,里面的装饰要改的话,还要给文物部门打报告。” “那我卖来做什么,太不方便了。”周梦臣说道。 小哥说道:“以先生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什么样的房子卖不到。先生要卖的是身份地位。別人是买票去博物馆,而先生就是住在博物馆,先生不要看这里样式与明代一样。但实际上,都经过了现代化改装,一些应有的现代家具都有。空调网络什么的,一个不少。只是都藏在暗处,与整体风格非常融洽,据说这个风格乃是梁老设计的。在国际上得过多项大奖?” “嗯,不错。”周梦臣跟著小哥参观,只是想不起梁老是谁?很有名吗? 小哥说道:“这是这个院子最大好处,就是传承有序,最早乃是嘉靖年间內阁首辅周长亭的宅院,之后一直是周家的祖宅。只是上一代周家家主丁克了。就將这个房子捐给了国家。文物单位认为,维护这种老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住。其实先生您签的合同,是七十年租用合同。可以无限续约,但是这个院子的產权还是国家的。还要每年缴纳一千万的维修保证金。” 周梦臣听得迷迷糊糊的说道:“一千万?那这房子多少钱?” 小哥说道:“一口价,十个亿。” 周梦臣听到十个亿,顿时嚇了一跳,清醒了过来。想起梦中荒诞不经的地方,不由一笑,他暗道:“如果我这宅子只能传到后世,估计十个亿也值的。只是我终究是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周梦臣有些惆悵。 毕竟,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故乡。都是回不去的。 周梦臣整整衣服,准备继续工作。忽然有一道光芒在他脑海之中闪过,一时间好像想不起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疯狂的从一边的顺天府档案之中找。忽然发现一个卷宗,拿出来一看。心中一动暗道:“就是他。” 这份卷宗不是別的。就是北京城扩建计划。 乃是嘉靖二十年的计划。 原本的计划,是在北京城城外,再建一个外郭,北京依旧是一个四方城,一个回字形的城池。但是北京城已经有五十里上下了,如果修建了外城,那么外城长度要在二百里,甚至更长。这个工程量相当大。 於是,仅仅开了一个头。不是別的。就是城南有一道土墙。仇鸞也就是依仗这个工事在城外待著的。 本来这封计划,最后也就是在档案之中吃灰。但是奈何周梦臣很清楚记得,北京城可不是现在的样子,还有一个外城。只是最后並不是回字形的城池,而是吕字形的城池。 而且周梦臣已经听到风声。那就是,因为韃子打到北京城下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嘉靖,还有很多文官都提出要重修北京城外城的。周梦臣並不知道北京城什么时候变成了吕字形。但是周梦臣根基而今形势,可以做出判断。那就是一定是在嘉靖年间的。 至於那一年,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一件事情,或许我可以做。房地產到底是怎么一个资金运行模式来著?” 外城扩建攻城,建外城之后,以外城的土地溢价来支撑整个工程。用这个工程来以工代賑。周梦臣有了一个初步的思路。但是具体什么情况,周梦臣还要细细去调查。 比如一个问题,那就是外城的土地的归属权是谁的?如果建立了外城,安置回字形方案,整个北京城区扩大了好几倍,北京的人口能不支撑起来。否则只能如唐长安城一般,城中有些坊市还在种庄稼。 那就没有所谓的土地溢价可言。 这种模式,能不能成功。周梦臣还没有確定。 不过一旦真正的完成了,对周梦臣,对难民,甚至对大明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修建外城,在嘉靖二十年的预算是二百万两上下,这是当时停工的重要原因,虽然朝廷不是没有这个钱,但是朝廷並不想將这些钱放在这个不大重要的事情上面。而今朝廷財政比嘉靖二十年的时候,可是差太多了。 根本没有这一笔钱。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北京城成为;吕字形的原因,可以说,这是一个国家级的烂尾工程。 周梦臣只能能不动用朝廷的钱。凭空为朝廷多出外城来说,能给朝廷节省很多经费,而对难民来说,他们也都能自食其力。而且一旦外城建好之后,周梦臣觉得或许不可能所有城区都被装满。但是靠近城门,一些地方,定然会繁华起来,城市的扩大,会给人带来更多的工作机会,一些难民或许能安顿为北京人了。 对周梦臣来说,这又是一项政绩。 周梦臣立即翻出黄册看城外的土地是谁的。结果一看,顿时麻爪了。心中暗道:“这一件事情,恐怕绕不过陛下了。” 因为周梦臣看在黄册上,北京城外的土地,可以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皇庄。如果按照回字形的规划图,周梦臣的皇庄,也就是在清华园的位置上。正好被城墙从中间贯穿。 另外一部分,是赐田。都是靖难勛贵,不是这些人谁能得到距离北京城这么近的土地。 最后一部分,也是最多的一部分。 乃是亲兵卫的。前文已经说过了。大明皇帝陛下有二十六个亲兵卫,是直接归於皇帝管理的。这锦衣卫仅仅是其中最有名的。这些亲兵卫都在北京城中有办事衙门,他们也有屯田的。他们的屯田自然是距离北京城最近的土地了。 当然了,这是黄册上的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细细调查一番。 毕竟黄册如果能反应土地真实情况,大明朝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不过,周梦臣很明白。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一件事情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都是万万不可能完成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前番恶了陛下,不知道陛下气消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须想过办法,让皇帝消消气。” 周梦臣没有发现,他对嘉靖的態度越来越轻鬆。畏惧感一点点消解了。虽然周梦臣知道,嘉靖真发怒,要他人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周梦臣的心態之上,也越发越靠近这个时代的大臣。 不会,真以为朝廷大臣都是对皇帝毕恭毕敬的奴才相,这在清代之外,任何时代都是不正確的。 甚至越是靠近皇帝,大部分文官心中的皇帝神圣性都在慢慢消解,当然这不妨碍他们对其他人的时候高举这一点。宋儒所谓左右君王为大忠,可以品读出很多东西的。 说曹操,曹操到。 周梦臣刚刚想怎么才能见到皇帝,却不听外面立即有人过来,不是別人,正是藤祥。藤祥满脸堆笑说道:“周兄,恭喜恭喜。陛下召见,让你立即过去。” 藤祥与周梦臣的关係,而今周梦臣一飞冲天,他比周梦臣都高兴。 周梦臣一愣,说道:“下官这就过去了。”周梦臣在內心之中嘀咕,这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的。这就来了,太快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赏功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赏功 周梦臣只来得及洗把脸。阅读520官网 就匆匆的离开了顺天府。往宫中而去。 只是这一路上虽然不长。但是走得周梦臣忧心忡忡的。 无他,北京道路不好。之前也说过了。也唯有中间道路常常用黄土铺街,尚且好一点,而道路两侧,更是泥泞不堪,甚至常常有各种污水。 这些地方很多少人去的。 但是而今,全是人。 密密麻麻的人。男女老少穿著破烂甚至是衣不蔽体的麻木的看著过往的行人。简直好像是活的死人。眼神之中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一颗污浊的玻璃珠子。 周梦臣见状呼吸为之一紧。 但是他只能默默的转过头,默默的去皇宫。因为他救得了一个人,救不了一城人。甚至周梦臣知道,这些人很狼狈,很可怜。但是这些人还是进了城中,在城中乞討也好,抢劫也吧,三教九流的,甚至卖儿卖女,活下去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更惨的是城外的百姓。 在韃子退兵之后,京师各城门非但没有接触封锁。甚至还加强了封锁。不过之前是为了阻止韃子,而今却是为了防止难民进京。 虽然周梦臣也知道,之所以有这个命令,也是因为城內已经不堪重负了。没有賑济的话,城內每天都在死人。但是周梦臣更知道,城內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但是在城外,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特別周梦臣是顺天府尹。是地方官,对这些人肩负责任。更是让周梦臣內心之中一根弦绷紧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要抓紧时间了。”周梦臣有时间等,但是很多人是没有时间等的。 已经是玉熙宫。 周梦臣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恍惚之间,发现玉熙宫有了不小的变化。 嘉靖生活奢侈。他这一段时间一直觉得玉熙宫狭小。如果出来蒙古直扑京师城的事情。说不定一两年之內,就要在西苑另起一座宫殿。毕竟,这玉熙宫只是嘉靖从万象宫之中出来的临时落脚地。已经住了几年,越发觉得不舒服。 即便如此,玉熙宫的陈设装修。一直在更新。只是说是小修小补。之前周梦臣来得勤,没有怎么发觉。而今半年没有过来。此刻再一看,顿时感觉出来,其实而今的玉熙宫,与当初周梦臣借书的玉熙宫,有了很大的改变。 周梦臣进了玉熙宫拜见嘉靖。 嘉靖看著周梦臣,说道“坐。”周梦臣只是將半个屁股坐在绣墩之上。 嘉靖看著周梦臣只觉得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此刻嘉靖才感觉到。而今的周梦臣已经不是当初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人物了。而是真正的国家重臣。之前,嘉靖给周梦臣的尊重。更多是他自己的兴趣所致。因为周梦臣合了他的意。 而今却不一样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周梦臣这个名字,已经哄传天下。甚至被视为杨一清,曾铣之后,朝廷少有文帅。虽然周梦臣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统率是十万大军的本事。但是大明民间风气从来是很硬气的。 在俺答给大明这样羞辱之后,將俺答一炮打死的周梦臣,自然被捧上了神坛。 嘉靖说道:“周卿,好久没有来宫中了吧。朕心伤皇后太子之去。许久不见大臣。也是后来才知道,卿多次求见的。” 嘉靖含含糊糊的,也算是给周梦臣一个解释。解释为什么,不让周梦臣覲见。不是不见周梦臣。而是几乎不见所有的大臣。 周梦臣说道:“臣惭愧。不能救太子与皇后,乃至於陛下伤心如此。实在是------” 嘉靖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凡是与这一件事情,有关係的人一个要跑不了。前番龙虎山张家,想要继承天师之位,朕给否了,只要朕还活著一日,张家永远只有嗣天师,没有天师。” 以嘉靖的本意,他其实恨不得將张天师一脉给杀了。无他,邵元节是前任张天师推荐的。而陶仲文乃是邵元节推荐的,一水的天师教门人。只是即便是皇帝,有些事情也不能做的。 天师教在南方很多地方,影响力还是很大的。而且嘉靖对道教不是没有感情的。今日虽然被道士骗惨了。也做不出来灭绝三清事情来。 所以,就想出这个办法。 而今的嗣天师,也可以说少天师。已经三十多岁了。年纪不小了,按惯例,自然可以直接继承天师之位。而今只能等了。不知道要等上多长时间。 这一把钝刀子,少说也拖张家十几年。 只能看著为嗣天师,有没有那么长的寿命熬了。 嘉靖对这一件事情,也说到这里为止了。而今在宫里,关於皇后,关於太子,关於金丹的事情,全部是禁忌。谁也不能提,谁也不能说。 嘉靖说道:“今日朕叫你过来,其实说一说你的功劳。今日就你我君臣,什么陈年旧事,就不要提了。我知道严嵩的意思,你未必愿意,不要在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朕。直接说,你想要什么。朕能满足你。就满足你了。” “如此大功,朕岂能不赏?区区连升三级算得了什么?” 嘉靖之所以说这样的事情,一方面是外面也对周梦臣的赏赐觉得不公。从兵部主事升为顺天府,固然是高升。而这个时候,谁都看出来这顺天府不好当。另外一方面也是嘉靖自己觉得过意不去。 这一次对周梦臣赏赐,不仅仅是周梦臣在城外的军功。也有周梦臣对仇鸞的揭发。 甚至有周梦臣对於金丹这一件事情的提醒。 有些事情,不好正面赏赐。 比如,周梦臣揭发太子死于丹毒这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嘉靖一辈子不许人说,不准外传,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赏赐。甚至嘉靖一度对周梦臣也非常纠结。而今周梦臣又立新功,才算是想將这个奖赏补上,还有对仇鸞的揭发。 如果仇鸞的案子掀开来了。周梦臣或许能捞一个主审官。毕竟顺天府也是有部分刑狱之权的。號称小刑部。 只是仇鸞自杀了。嘉靖也敏锐的感到了仇鸞背后的人。虽然对严嵩多了不少不满。也只能点到为止,草草结案。这样一来,周梦臣的功劳,也被草草遮掩不表了。 这种种奖赏一併借城外战功赏赐。连升三级根本不够。 嘉靖对当日情况也是洞如观火。严嵩捧杀之意,嘉靖也是明白的。只是他没有说话。这也是嘉靖的老手段了。在下面大臣发生爭执的时候,嘉靖都是后来才发话的。先让下面斗上一场再说。只是嘉靖没有想到,周梦臣会做出当时的举动。 所以,今日也就话说到前面。陈年旧事不许提。自然说的是,为夏言曾铣翻案这一件事情,不许说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因此战连升三级。省去了官场十几年磨礪,臣已经心满意足了。” 嘉靖说道:“让你说,你就说。不要与朕假客气。”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动。说道:“如果陛下真想垂恩臣下,臣倒是有一件事情,请陛下恩准。”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臣请修北京外城。” 嘉靖听了立即皱眉,说道:“周卿,你这是什么意思?朕要赏赐你。你求这一件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者了。你而今是顺天府。京城內外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吗?外面乱操操的。六部都忙死了,特別是户部仓库里面都能跑老鼠了。而今你说要修外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加工部侍郎衔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加工部侍郎衔 周梦臣说道:“正因为如此,臣才要在这个时候,修建北京外城。阅读臣为顺天府,自然明白北京內外是何等摸样。臣在三日前,接管顺天府,当日从城中抬出的无名尸体是一百零七具,昨天是三百零三具。今天的还没有统计。但是臣敢说,不下五百具。甚至在今后一段时间,能攀升到更多的地步。” “这些人都是陛下赤子,受了兵灾之后,还想著陛下在北京,能救他们。容他们在皇城之下,活活饿死。不仅仅伤朝廷声誉,更有损陛下的名声。” 嘉靖听了,嘆息一声说道:“朕岂能不知道。只是如何奈何啊?” 嘉靖不明白北京城而今的情况,说是人间炼狱是有些过分了。毕竟很多富贵人家,家门一关,不闻门外是什么样情况。但是很多地方,尸体累及,非人间炼狱难以形容。 这就是兵灾。 一场兵乱,一场战事。死的人其实是有限的。真正一场大战,双方战死数万就是多的了。这样的战事,也打不了多少仗。而怎么就造成了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局面? 比一场战事对百姓伤害更大的,是战事对农业生產的破会,在战后的大疫,乃至各种物资短缺造成各种局面。 嘉靖以询问顺天府事务的名义將周梦臣叫回来,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一个字,是因为对这局面太清楚了。甚至他也知道,这个局面之下,如何应对。 很简单。 放弃城外的难民,挡住城门不让难民进来。拦上一段时间,难民的数量就大大减少了。到那个时候,官府在进场收尾,这些尸体该埋的埋,该烧的烧。即便剩下一些人,数量一不多,处理难度也大大降低了。 这样的事情,在封建社会之中。屡见不鲜。 一出现灾难,各级地方官都不许灾民入城,而灾民疯了一般,想进入城中。其中未必不是这个原因。 嘉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了。 对下面人的套路,不敢说都清楚。但是有些却在预料之中的。 这也是他从头到尾不问的原因。 他不问,就是他不知道。即便事情爆出来了,也是下面贪官污吏的事情,与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嘉靖皇帝没有关係。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有一计,以工代賑。臣以为北京外城,迟早都要修,而今修是成本最低的,城外百姓中壮丁为数不少,只需保证一日三餐。他们就愿意为朝廷工作。而且城外的土地,很多都成为了无主之地,这个时候征地的也是最容易的。” “粮食怎么办?”嘉靖说道:“即便如此,供应这么多人的粮食,而今京师之中也是不够的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听说兵部准备遣散勤王军?每一个人发粮数石,令归乡?” 周梦臣好歹在兵部待过,甚至杨继盛而今接任了周梦臣的位置。毕竟杨继盛好歹是徐阶的学生,而今兵部是徐阶的地方了。杨继盛自然成为苗根正红了。也是年资太浅,否则不仅仅是这个地步。 所以,兵部的消息周梦臣灵通极了。 嘉靖说道:“似乎徐阁老说过。” 周梦臣说道:“而今已经过了秋收,他们回到家乡也是无所事事,不如留各路勤王军在北京修城墙。倒是他们到手的粮食还能更多一点。而且兵部遣散的粮食是不是可以拨给顺天府了。” 嘉靖说道:“这也不够。” 周梦臣说道:“其实京城之中,並非没有粮食。剩下的臣来解决。不过臣人微言轻。还请陛下一封圣旨,以壮腰胆。” 嘉靖微微一愣,他当然知道北京城中还是有粮食的。但是在谁手里,即便是嘉靖想要从这些人手中弄出粮食,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周梦臣只需一封圣旨。就能做到这一点? 嘉靖保持怀疑。 不过,嘉靖內心犹豫了一下,就准备答应下来了。 一来,是周梦臣自己的幸运。毕竟周梦臣已经做出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特別是城外一战,嘉靖而今还想不大明白,周梦臣是怎么一炮轰死俺答的。 二来,却是嘉靖內心之中一丝善意。 虽然嘉靖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说他残暴偏执上没有一点点人性了却也未必。 嘉靖何尝不想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只是当杨廷和当日请嘉靖以皇太子的身份入城,而不是以嗣皇帝的身份入城。就註定了,他与文官集团几十年纷紜斗爭。在嘉靖內心深处,何尝不想让大明好? 只是这一件事情。並不排在第一序列,而是排在把持权力,控制朝廷,嘉靖自己的享受等等事情后面。 如果有可能,嘉靖也不介意让百姓更好过一点。 嘉靖说道:“好,你要什么圣旨。朕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周梦臣见嘉靖这样好说话,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城外很多皇庄都在外城范围之內。这------” 嘉靖说道:“朕这就下令,这些皇庄都由你处置。即便你发卖了也无所谓。” 嘉靖之所以这么好说话,其实也是因为外城覆盖范围內的皇庄本来就没有多少。並不说皇庄小,而是比起皇庄总数量这个一点点数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要知道,大明皇室与勛贵的庄园可以遍布北直隶八府的。 外城即便有四个北京城大,那才多大地方了? 嘉靖一方面爱財,但是对皇庄却没有多少喜欢。要知道,嘉靖前期最重要的一项政策,就是清理皇庄乃至於勛贵非法占田。张璁,夏言,等数位大臣,在这一件事情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甚至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也是在这个时期被提出的。 比起当年的大动静,这才算什么了。 周梦臣有些吃惊,说道:“陛下,您就不问问臣会怎么做?” 如果嘉靖真要问了,而今周梦臣仅仅能给出一个模稜两可的方案。毕竟周梦臣的方案而今还仅仅是一雏形。 嘉靖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说过,你想要什么朕就赏赐什么?你既然想做这一件事情,朕就准了。具体怎么办,术业有专攻,朕就不问了。你放心大胆的去做,真出了事情,朕也不怪你。” 周梦臣內心之中暗暗感动。 却不知道嘉靖內心之中却有另外的心思。嘉靖暗道:“按常规的方式,周梦臣是做不成这一件事情的。但是不按常规方法来,就说明有些事情是没有先例的,甚至还有些不好的地方。有些事情,不在朕身前说,是可以做的。但是在朕身前说了。反而做不得了。还是让他先斩后奏的好。而且,在北京城中,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朕,朕不用问,等他做什么,朕就知道了。” 嘉靖二话不说。派人走了一个程序。一封圣旨就落到了周梦臣手中。 周梦臣一看,却是周梦臣加工部侍郎衔主持北京扩建事宜,一切相关人等都要接受调度。 而这个工部侍郎才是嘉靖给周梦臣的奖赏。 虽然周梦臣这个工部侍郎仅仅是一个加衔。比真正的工部侍郎差了不知道多少。仅仅是方便周梦臣在推进北京扩建工程的时候。方便与些各部门协调,並调用工部的各种力量而已。 一般来说,担任过这种带有临时性的某侍郎。再担任真正的某部侍郎,就是顺理成章的升迁了。 而六部侍郎是可以直接入阁的。有很多这样先例。虽然当时的內阁不如而今如此权重。但是有旧例在,就可以援引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徐杲的水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徐杲的水泥 也就说,工部侍郎与顺天府尹都是三品,前者可比后者含金量高多了,诚然。也有从顺天府尹任上直接跳到六部的。但是问题是因人而异。周梦臣的问题是资歷太浅了。可以说周梦臣即便再升迁。谁也不会將周梦臣与某部侍郎联繫到一起。 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如果以顺天府尹,工部侍郎完成了北京扩建工程,必然是要升官的。 这个去向就很重要了。 按照惯例这样大工程之后,直接升工部尚书都有的。 可以说,嘉靖对周梦臣心意的確是真心实意的。让周梦臣距离內阁,也不过两步,或者三步。周梦臣肯在北京熬上五六年。內阁就有他一席之地。 不过,周梦臣没有心思多想这些。他出了皇宫之后。並没有直接回顺天府,而是想了想,说道:“去军器监。” 周梦臣心中思忖:“而今最大问题是,还是钱的问题。虽然我从兵部將勤王军的遣散经费拉过来了。但是那才多少粮食了。远远不够。更多的经费都要勛贵们出血。这一件事情,要从两个方面来解决。” “第一个方面,就是压缩修城墙的成本。” “现在还没有做详细的勘探,但是近二百里的城墙。如果用夯土包砖的话,二百万两都未必能打得住,夯土太费人工了。即便暂且不用包砖。这人力耗损太大了。而且秉承以工代賑的意义,最好在明年春天之前,放这些百姓回乡春耕。如此说来,也没有几个月时间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个月上下。” “而今已经马上就九月了。” “五个月的时间,能不能完成这样的大工程,也是一个问题。” “压缩成本。最好的办法,就是上新工艺。什么工艺?水泥。” 周梦臣的弟子徐杲在几年前就开始研究水泥了。周梦臣也见识过几个样品。大体上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周梦臣还挑出了不少错,比如不知道这水泥时间长了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风化,比如这水泥成本问题。大规模製造问题等等。 徐杲每一次都被打击一番,他算是与水泥这一件事情槓上了。 当然了。周梦臣提出的问题存在不存在?当然存在了。与后世的水泥相比,徐杲的水泥可不是有无数可不是槽点满满。但实际上,周梦臣也知道,徐杲的水泥,其实已经可以用了。 而今周梦臣就要打出这一件法宝来。 “第二个方面,就是给勛贵利益。”周梦臣內心之中细细琢磨。暗道:“以我的身板,真想从勛贵手中强抢粮食,不能说不能,而今今后树了一个大敌,而且不客人能斩草除根的大敌,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冷给我一下,就不好受。” “而且在北京城要做一点事情,不与这些地头蛇打好关係,绝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这利益从什么地方来?单单是房地產?” 周梦臣暗暗摇头,他不觉得,后世的模式能完全用在这个时代。 毕竟,人们都觉得的房地產能涨。平地建城都能赚钱。这是因为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的浪潮。要清楚的知道,別的国家几百年的经歷,中国几十年完成了,这不是歷史的常態,而是歷史的变態。 而这个农业时代,虽然周梦臣知道,將来这些房產一定能赚钱的。但是问题是,什么时候?对於只能活几十年人,太遥远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周梦臣从其他方面的利益来交换勛贵手中的利益,只是这个利益到底是什么? 周梦臣一时间,还没有想法。不过他同样想到了水泥上面。心中暗道:“水泥这样的新技术应该是有些价值的吧?” 不过,而今只是想想而已。 周梦臣正想著军器监就到了。 周梦臣虽然早就不在军器监了。但是来军器监依旧方便之极,就好像回家一样,他门房道:“徐杲在什么地方?” 门房说道:“在学堂。” 周梦臣心中一动,屏退左右。缓步走到了学堂。 这是周梦臣建立的军器监附属小学,如果將来从现代教育来论,这座小学可以算是鼻祖。因为周梦臣在小学之中课程安排都仿造现代。当然了没有那么多课程,只有语文数学。都由周梦臣的弟子,或者外门弟子来教。 语文也没有標新立异,以三百千开蒙,然后教授古文观止。周梦臣有一段时间,与张居正,瞿景淳说起,古文观止的创意。他们也有心挑选一些古文名篇。对於这两位来说,简直是閒暇的小消遣而已。 古文观止是清代人挑选出来的名篇。张居正与瞿景淳的审美或许与清代人不一样。所以这个古文观止虽然名字一样,但是內容却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让孩子学习却是足够了。 数学就是將数学物理还有等等涉及到数学或者数学应用的东西,一古脑塞进去。 也算是周梦臣的私货了。 不过,周围的人並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大抵他们觉得,这里所谓小学,不过与大明遍地都有的私塾並没有什么不同。周梦臣看见学堂之中有些十五六岁孩子,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人了。 內心之中,有一些欣慰的感觉。 他算是知道,学校的领导为什么喜欢偷偷的从后面看上课了。 此刻周梦臣只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种下的种子,正在悄悄的生根发芽。如此一来,他受多少委屈,付出多少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不过,这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 无他,徐杲看见了老师。立即结束了这一堂课就出来了。说道:“拜见老师。” 周梦臣说道:“你不错。我让弟子轮流来这里上课,都在坚持吗?” 徐杲说道:“师兄弟都坚持著,即便有事请假,之后也是回补上的。戚师弟,第一次来时候,不知道教授孩子们什么,居然教授他们练武。结果一天下来,孩子们都怕极了他。” 周梦臣轻轻一笑,戚继光將门出身,在家里的时候,都是严师出高徒。所以教授孩子们武艺,都是严苛要求的。想来,这些孩子们是吃足了苦头。 周梦臣说道:“等他们这一批人出来。就可以在这里任教了。你们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徐杲说道:“倒也不辛苦,忙得时间多了,来这里上课,也算是换换脑子。” 周梦臣结束了这个话题,说道:“你的水泥怎么样了?” 徐杲说道:“老师请看,这里有一个样品,是三个月前的。” 徐杲一边说,一边將周梦臣引过去。 徐杲说道:“老师上一次说过,要我注意水泥的耐久性。我就按照比例不同,打造了很多块水泥碑,有一次来上课,顺便给孩子讲解一番。在这里也竖了一块。已经三个月了。” 周梦臣走过去,轻轻抚摸著水泥碑,感觉上好像比后世的水泥粗糙很多,不知道是颗粒粉碎的问题。还是水泥工还不会做平面。 不过,这都是小问题。 周梦臣说道:“大壮。” 周大壮在周梦臣身边越发沉默寡言了。但是与周梦臣非常默契,周梦臣只一喊他。他就知道周梦臣要做什么。他出去片刻,拎了一个大锤过来,二话不说,就重重砸在水泥碑上。 一瞬间水泥崩出很多碎片。 周梦臣上前看了看,又让周大壮继续砸。 如此一来砸了十几下。倒是砸出一个明显的凹陷破碎之处,却没有其他什么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