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生存日记》 第1章 “滴滴,滴滴,滴滴——” 闹铃声搅乱了浴室底部的空气。 东南侧浴缸内,水面随着铃声逐渐起了层涟漪,波纹满溢而出,很快将缸沿上的电子钟推了下去。 谢安存从水底钻出来,盯着发梢滴滴答答的水珠发呆。 如果谢家的几个女管家看到这副场景肯定要吓得尖叫,才刚刚开春的天气,人白天走出去都得多裹两层衣服,此时此刻的浴缸底下竟然盛着满满当当的冰块,还有人躺在这样的冰水里泡澡。 青年的唇色冻得发白,但他像是感受不到冷意一般,甩了甩头发,站起来走到镜子前。 迟来的发情期总算安全度过了。 谢安存轻轻吐出一口冷气,撑在洗手台上,凝视镜子中的人。 都说谢家的独子生了张得天独厚的好皮囊,五官出挑,眉眼里藏着谢家人独有的温润气,只不过这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少了点人味儿,跟白开水似的寡淡。 唯一叫人惊艳的只有那双微微下垂的眼,抬起眼皮看人时总有股缱绻的味道。 谢安存盯了半天,好像还是有些不满意一般,撇了撇嘴角。 毕竟做他们魅魔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长得不好看。 “少爷。”女管家的声音从浴室门外传来,“需要现在给您准备衣服吗?夫人说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出发去碧云榭了。” “知道了,衣服就放门口吧。”谢安存应道。 等门外没了动静以后,他才微微背过身,露出瘦削凸起的蝴蝶骨。 镜子里,本应该是完好无暇的躯体上赫然出现两道暗红瘢痕,刚好纵陈在蝴蝶骨最凸起的位置。 肉痂似乎才刚刚长好不久,谢安存伸手摸了摸,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灼热不少,新生的嫩肉脆肉,指甲只是轻轻擦过便引来一阵刺痛。 “嘶。” 谢安存皱起眉,想起两天前族群里的长姐那副要吃了他的面孔。 “谢安存,别忘了咱们是魅魔,不是真正的人!” “如果不在成年后的三年内找到结引的人,不能发育成熟,你就等着其他魅魔来替你收尸吧,到时候我最多只能在清明过来帮你上两碟馒头。” 长姐拽起他那双比其他魅魔都要小上许多的翅膀,对谢安存能活就活活不了就去死的态度勃然大怒。 “你看看你的身板,要什么什么没有,每次一长翅膀就痛,尾巴也不能收好,发情期还控制不住,其他魅魔都找到有情人了,就你还混在人间当少爷!” 说是长姐,却也不尽然,安盈和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同属于一个族群而已。 在凡间投胎前,谢安存只是深山里一只没有双亲的落单魅魔,只有安盈不排挤他,把他当自己弟弟看。 谢安存来到人间后,两人之间见面的次数虽然少了,但安盈密切关注着谢安存的成长动向,并在发现弟弟成年这么久还没找到对象后达到了巅峰。 “我只给你两年时间,要是两年后再找不到结引的人,你也别投什么胎了,在人间假死以后收拾收拾回来相亲吧。” 谢安存:“......” 你看看你的身板,要什么什么没有。 谢安存承认自己被伤到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平板身材,除了屁股大点一无是处,再看看他长姐火辣丰满的酮体,居然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是如果要让他变成其他男性魅魔那样左肩到右肩打车费需要二十块的全球健美选拔赛的身材,谢安存宁愿重开一世从0开始。 “我又不是没有目标对象,还没开始正式实施计划而已。”他给自己狡辩。 “目标对象?在哪里?你打算从什么开始,死了以后再做鬼缠着他吗?” 谢安存不说话了。 要是他真有像聊斋里的狐狸精那样勾勾手就能把书生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就好了,毕竟像他姐夫那样,知道安盈不是人以后还死心塌地的傻白甜凡人已经快要灭绝了。 还有一点,想要勾引那个目标对象,简直比登天还难。 窗外汽车的鸣笛声拉回了谢安存的思绪,他捡起电子钟,随意地擦了擦身体就走了出去。 门外置物架上摆着一套方方正正的铅灰色西装,谢安存一件一件套好,对着全身镜又发了会儿呆。 他难得认真起来,抬起手臂看了又看,最后去衣帽间换了颗钴尖晶袖扣才觉得满意。 一只通体漆黑的不明物体从卧室角落的猫爬架上钻出来,呼扇着翅膀跟在谢安存身后。 不明物体看了他半晌,忽然幽幽道:“今天晚上他也要来吗?我说怎么在浴室里泡了那么久,原来是孔雀又要开屏了。” 谢安存吓了一跳。 镜子里那只黢黑的东西虽然长着蝙蝠的外貌,毛茸茸的脸蛋却更圆润不少,嵌了两颗红豆眼睛。 不说话的时候勉强算个萌物,一开口就是贱兮兮的语气,看着着实欠揍。 “开屏了又怎样,我就是想在他面前开屏,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把捏住蝙蝠,玩具似的塞进兜里,抬腿往房间外走。 蝙蝠是每只魅魔自带的伴生宠物,和主人同生共死。 谢安存的这只叫比格,很显然它跟自己的名字一样,一出生就步入了叛逆期,一天到晚除了和谢安存斗嘴就是使不完的牛劲儿,还喜欢把薯片渣弄得到处都是。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好几次了!”比格尖叫,“除了给他发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骚扰短信,你还会干啥,大姐让我跟过来监视你,不是让你......” “安静。”谢安存猛地一拍他的脑袋,“马上出门了。” 他被戳了痛处,显得脸上人味儿更淡了。 想起比格口中的那些短信,谢安存耳尖泛红,觉得自己的行为完全没什么问题,喃喃:“才不是骚扰短信。” 谢家别墅里的菲佣见谢安存面无表情,以为这位性情冷淡的少爷今日心情大概又不是很好,纷纷低下头,安静地给他披上大衣。 在这栋别墅里工作过的佣仆都知道这位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少爷其实是朵高岭之花,还不爱说话,很少对什么东西起兴趣。 精神上似乎还有点问题,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但没人敢私底下说闲话。 等到碧水榭时已经是傍晚过后,整座庄园灯火通明,大门外被泊车的车童和佣仆围得水泄不通。 香水味儿和谈笑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路延续到中央别墅的松木门外。 谢安存步子迈得很大,悄悄隐入黑暗中,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他是谢家的少爷。 他母亲罗滢已经早早等在大厅里了,见到人笑着迎上来:“安存。” “妈。”谢安存微微弯起眼。 “来之前我让冰姨烤了点戚风蛋糕给你垫垫肚子,有没有吃一点?” “吃了两个。” 见到罗滢,谢安存还是很高兴的。比起见都没见过的魅魔生母,罗滢反倒更像一位母亲。 出生在谢家前,他活得比任何魅魔都要糟蹋,嚼草根睡山洞,根本不知道原来小孩会被放在五颜六色的婴儿房里,轻轻哄着入睡,也不知道原来凡间的孩子都是被父母注视着长大的。 躲在谢安存衣服里的比格也想冲出来叫妈,它和谢安存心连心,谁对他们好就冲谁汪汪叫。 如果没有谢夫人,它这辈子都吃不到芝士焗龙虾这么好吃的东西。 谢安存压着比格的头,警告它安分一点。 罗滢察觉到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冷意,蹙眉关切道:“来之前又洗冷水澡了?” 谢安存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有这样的坏习惯,也不怕着凉,下次洗澡前让阿姨提前给你放好热水。” “你爸总说你性子太孤僻,交不到同龄朋友,今天这场局是俞家做东,大半个圻水市的权贵都在这里了,年轻人也多,你多和他们说说话,交个朋友,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一趟也好。” 说完她又往谢安存的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姑娘们也都来了,有几个平时不常见,这段时间才回的国,一个比一个漂亮可爱,要是有中意的,也和妈说,妈给你牵线。” “牵线”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 谢安存抿了抿嘴,他想说大概没人会跟他交朋友,他会吓跑他们,姑娘也不用了,没有哪个姑娘想和魅魔结婚的。 刚刚那两句话在他脑海里又过滤了一遍,最后只剩下两个字——俞家。 可罗滢的神情严肃,谢安存想了想只好答应:“好。”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愈来愈多,醇厚酒香跟着侍从手里的托盘一路飘到谢安存鼻子底下,他一闻那股味道就有点头晕,只能随便拿了一杯香槟做做样子。 长姐说得对,他确实是一只怎么看都不成熟的魅魔,连酒都喝不了,只喝一口就会变成醉鬼出洋相。 趁罗滢和其他家的夫人谈笑时,谢安存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到二楼往下看。 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罗滢嘴里的那些少爷小姐谢安存只能勉强认出一两个。 圻水市靠海,港口也多,城市开始规划发展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富商大家在这里扎根,最后硬生生喂出了家境悬殊的上流圈。 市中心的那块cbd区域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圻水,每座大厦底下都是世家错综复杂的根系。 表面上和睦地交谈碰杯,私底下明争暗斗的事情不少。 今晚那么多权贵到碧水榭来赴宴,大概都是为了俞家那个年轻的大企业家。 比格从谢安存的衣襟里爬出来,大大喘了一口气,陶醉地呼吸着空气里纸醉金迷的气味。 第2章 “俞明玉来了。” 有人压低了嗓子对自己同伴道。 大堂侧面厚重的雕花红漆门被侍从拉开,三个人从门内一块儿走出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迈步时锃亮的皮鞋踏在红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谢安存怔怔地望向那个颔首与宾客打招呼的人,掌心攥紧了比格的肚子,差点捏得它把刚刚的香槟全部吐出来。 人是视觉动物,趋美避丑是天性,魅魔也不例外。 旁人见到俞明玉,除却俊美如玉的五官轮廓,第一秒总是会被他的眼睛吸引。 那是一双颜色极浅淡的瞳孔,水晶灯折射出的熠熠光辉盛在他眼底,弯起眼睑时波光流转,莫名有种勾人心魄的味道。 最后一句可能是谢安存的臆想,但他确实初次见到俞明玉的时候,就被对方漂亮的眼和温柔眼神勾得不知东南西北。 这事儿要是被他姐知道了,可能气得会到凡间商场随便找个路人跳trouble marker,然后发布到网络上说自己是谢家谢少爷谢安存的姐姐,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并且在视频底下留下旁人不可揣测的神秘评论: 没出息的东西,到底谁才是魅魔? 俞明玉一到场,今晚这场宴会的气氛才终于热络起来,很快就有人举着酒杯迎了上去,脸生的小辈脸皮薄,就站在后面好奇地张望。 一个成熟的男人有这样招摇的相貌,难免会成为上流圈的一种谈资。偏偏他还是俞家的少爷,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总能在人群中吸引几乎全部的目光。 金子做的人性子高傲,可俞明玉是个例外。 东家今夜的姿态很低调,只穿了一套纯黑色的西装,与人攀谈时的笑温和又谦逊,谢安存只觉得他眼里勾人的意味更浓了。 罗滢与俞明玉以前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算是旧识。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罗滢捂着嘴被逗笑了,俞明玉微微俯身仔细听他说话,眼神认真柔软。 那是英伦绅士才有的习惯,但这样的习惯出现在一个上位者身上实在是件难能可贵的事。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长得确实挺好看。”比格嘟囔道。 谢安存牢牢地盯着底下的男人看,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精神振奋起来。 比格瞅着他直起背,不再懒洋洋地趴着了,握在栏杆上的手紧了又松,局促得简直没地方放。 明明只是远远看着,对方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谢安存的心脏却跳得厉害,有一股热流情不自禁地往尾椎骨下方汇聚,他的脊背不由得僵硬起来。 尾巴不会要藏不住了吧? “听说俞明玉这次回国终于要争俞家的实权了?”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俞道殷这个年纪也快退居幕后了,他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俞明玉三年前就在维多利亚港开了五条暗线,就是要做给俞家那些有股份的老人们看的。” “现在圻水的港口都是俞明玉运军火的船一家独大,你知道一艘船上的货能带来多大的盈利么?那都是真金白银啊!” “一山容不下二虎,比起让俞青涯那种纨绔来继承俞家,谁不想要这么一个年轻、手段又雷厉风行的当家?” “上面几个老顽固大概也怕得很吧。”其中一个撇撇嘴,“俞明玉去年是不是还把褚家在墨西哥的货源给断了,一出手就这么疯癫,这次回来得把整个圻水搅得天翻地覆吧。” “说起这个,你看俞明玉背后那个是不是褚家的小儿子褚萧啊?” 另一个不接话了,大概是在仔细辨认。 “还真是......” 两个人的谈话声低了下去,谢安存想听也听不到了。他顺着望过去,果然在俞明玉背后看到了两个随行而来的人。 一个谢安存认识,是俞明玉的秘书陆以臻,另外一个就面生了。 那是个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脸长得漂亮,甚至有些雌雄莫辨了。一双杏眼乌黑,像头初生的小鹿,望着人时神色纯真懵懂,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谢安存的脊背又挺直了一点,这个时候他的神经反倒开始敏感起来。 少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俞明玉,和人打招呼时只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眼神却是牢牢地攀附在前方的男人身上。 旁边陆以臻像是习以为常一般,死人脸上变都不变,只在侍从递酒杯的时候挡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替谁挡。 褚家的小儿子?哪个褚家的小儿子? “一个能激起人保护欲的柔软少年,一个俊美且位高权重的年轻上位者,豪门与豪门之间的狗血纠缠,他强取豪夺,又或者他暗恋在心口难开……安存,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配置很眼熟?”比格忽然意味不明道。 “像不像以前我们看的东方娱乐八点档《水晶之恋》?里面的两个男主角......” “是褚家的小少爷褚萧没错!”旁边的两人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褚家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俞明玉身边当情人的传闻是真的?” “呕!”比格身上的手指猛地缩紧,这下它的五脏六腑是真的要吐出来了。 颤巍巍地抬起头,发现谢安存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阴了下去:“你说什么?” “......” 比格做了个给自己嘴巴上拉链的动作,不敢再说了。 谢安存挪开目光,盯着穹顶熠熠生辉的吊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恍惚间身边传来了几声小心又焦急的呼换。 “谢少爷、谢少爷......” 大堂的侍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谢安存身边,见他终于回神松了口气。 “谢少爷,谢夫人叫您下去。” 谢安存往下望,罗滢还站在俞明玉身边,两个人遥遥看了过来。 离得太远,谢安存看不清俞明玉的表情,但那一瞬间还是如芒在背,抓着比格匆匆往下走。 普通人看不见比格,倒是把视线都聚集在谢安存脸上,他脚步迟疑了一下,到1楼时慢吞吞地从人群里挪过去。 他性格孤僻,从不爱在少爷小姐的圈子里扎堆,社交圈贫瘠得可怜。别的纨绔子弟泡吧飙车的时候就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画设计图,活得像角落里的蘑菇。 只有一些特定的时候蘑菇才会活过来。 离得近了谢安存才发现俞明玉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高,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儿。 是柏树和香根草的味道,好香。 “小存,快过来跟俞先生打个招呼。”罗滢说。 对上男人的眼,对方两眼弯弯,嘴角还是带着得体的笑,只是眼神有些冷淡,完全是长辈看小辈的目光。 谢安存一征,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挪开眼,过了一会儿又逼迫自己看回去。 俞明玉朝他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安存。” 谢安存轻轻握上去,鹿皮的触感滑腻冰冷,连对方的体温都感受不到,但谢安存只要想象一下就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手套下那双手的轮廓。 “......俞先生。” 比格一直盯着谢安存看,发现他叫完又自己偷偷做了个口型,不过没人注意到。 那口型亲密地叫“明玉”。 “安存性子有点内向。”俞明玉漫不经心道。 “是呀,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出去玩,去公司上班倒是积极......” “说起这个,俞老先生最近是不是得了一块玻璃种翡翠,在找设计师开料?不介意的话可以让小存试试。他那里有不少成品稿,回头可以送到漾园让老先生看看中不中意。” 俞明玉笑了笑,没回答罗滢后面一句话,只是说:“内向一点没什么不好,有时候乖巧的孩子才让人省心。” 俞明玉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见不到想见的人,谢安存又觉得没意思。 罗滢不盯着他,他就又缩回角落里当蘑菇。 临近尾声时,侍者忙忙碌碌起来,穿过人群端上今晚最后一座香槟塔。 比格被路易王妃的气味吸引了,吵着要去喝,谢安存想去点心桌上拿几块芝士蛋糕把它的嘴封住,回来的时候却被端着酒的侍者撞了一下。 淡黄色的酒液泼在谢安存的西装上,滴滴答答往下淌,很快就洇湿了地毯。 侍者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大概才刚上岗没多久,看着谢安存西装上的旧渍,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对不起,这位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谢安存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一直没说话。 侍者更惊恐了,一副马上就要跪下来道歉的模样,周围又隐隐约约投来打量的目光,谢安存轻轻呼出一口气,拉住了侍者要拿白巾过来擦的手臂。 “我没事,你去忙吧。” 趁更多人注意过来前,谢安存快步往二楼卫生间的方向走。 比格扇着翅膀跟上去,上下打量,想看看青年有没有真的生气。 谢安存的表情还是寡淡,但比格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你今天晚上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谢安存说。 “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像一块长了霉菌的吐司面包?” 谢安存想说这是什么恶心的比喻,凭什么他给人的印象不是长着蘑菇就是长了霉菌? 二楼通往卫生间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谢安存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空气里还残存着淡淡的酒味儿,他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比格:“好吧,我就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今天俞明玉不是来了吗?”比格思索。 第3章 褚萧像是喝醉了,杏眼里飘着一层水雾,脸颊也被热气蒸得通红,迷茫地盯着谢安存看。那眼神儿都快拉丝了,但在场两个非人生物没一个人能对上他的电波。 他手里捏着的手机被撞到地上,屏幕亮起,不凑巧被谢安存看了个正着。 上面是还没拨出去的电话,联系人姓名显示陆以臻。 这副场景怎么看都不对劲。 空气里还一直飘着股甜腻得像放了一周的烂草莓味道。 魅魔的嗅觉灵敏,能闻到许多普通人无法感知的气味因子,尤其是人体散发出来的味道,越浓郁越好辨识。 那香味儿是从褚萧身上传来的,谢安存凑近嗅了嗅,他在褚萧身上没闻到酒味儿,反而嗅到了一股作为魅魔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缠绵的、甜蜜的,人类发情的味道。 比格明显也闻到了,打了个喷嚏:“他身上什么味道?” 谢安存眼神复杂地扶起褚萧。 隔着一层薄薄的外套,少年的体温高得不正常。他的手指擦过谢安存手背,寻到冰凉的皮肤,立即发出一声喟叹,柔弱无骨地攀附上来。 “!” 谢安存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扯住褚萧的衣服后领,低声呵斥:“站好!” “他这是被下药了?”比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褚萧显然被药傻了,连面前的人是谁都分不出。被谢安存凶了一下反而变本加厉地缠上来,见对面的人迟迟没反应,褚萧反倒委屈起来,皱了皱鼻子撒娇卖痴。 “俞先生......” “......” 空气忽然凝固,直降冰点。 这三个字在某些人那里就像在皇帝面前大喊臣要谋反,那是要砍头的。 比格尴尬地甩了甩尾巴,看看这不要命的褚萧又看看谢安存,干巴巴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呢......” “你闻不出来吗?” 谢安存声音阴恻恻的,他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上还带着水渍和混乱的指纹,显然主人刚刚是想拨出陆以臻的电话,还没打出去就被谢安存撞见了。 “这药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 比格面色顿时三分茫然七分惊恐,它绕着神志不清的少年飞了两圈,空气里那股甜味果然和普通的发情味不一样。 魅魔对与人类欲望有关的气味敏感得不行,在他们的嗅觉感官里,主动发情的荷尔蒙和被动发情的荷尔蒙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褚萧自己给自己下药,还要拨俞明玉秘书的电话,这是要干什么? 剩下的猜测比格不敢再想下去了,它怕谢安存等会儿又发疯,呐呐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谢安存没说话,他像小鸡一样拎着褚萧的领子,阴着脸仔细端详对方。 褚萧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喘着气儿,两眼迷蒙地望过来,带着春情的眼波确实有种楚楚可怜的韵味。 难怪比格看的豪门狗血剧里都爱拿这样的人当主角,谢安存想,或许没有男人会拒绝这样的眼神。 “我劝你不要公报私仇......”比格弱弱道。 谢安存确实想发疯了,今晚心情实在是差,离临界点就差最后1%,如果再在褚萧身边呆下去保不准会做点什么。他低下头看向手机,静了几秒后拨通陆以臻的电话。 陆以臻来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就脚步匆匆地往这里赶。 看到谢安存手里抓着的褚萧,陆以臻神色变幻一瞬,随即扶了扶眼镜,又恢复成那张死人脸。 “谢少爷。”他打了个招呼。 谢安存把褚萧轻推过去:“褚先生现在不太清醒,麻烦你了,陆秘书。” 听到最后三个字,陆以臻的脚步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谢安存。 他和谢家这位少爷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对面怎么知道他的姓氏? 但跟眼前神志不清的褚萧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褚萧是俞明玉父亲派来的人,俞明玉不管,但必须要他看着。 陆以臻又要帮俞明玉挡酒又要当保姆,一场宴会下来嘴唇上都起了两个燎泡。 才两分钟没留意,这小少爷就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还干出这种蠢事来。 陆以臻叫了褚萧一声,对方没应,只痴痴地笑。他太阳穴狠狠跳动了两下,快速在脑子里想解决的办法,对方是俞老先生推给俞明玉的人,陆以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还要多谢谢少爷打电话过来,不过谢少爷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谢安存瞥了一眼褚萧:“是他想打,不是我要打。” “你要把他送去俞先生身边吗?” 他又问。 “这个是俞先生的私事。”陆以臻板正道。 谢安存也不继续问了,点了点头就要走。与他擦肩而过时,陆以臻和谢安存正巧投过来的目光对上。 方才的宴会上,陆以臻对谢安存几乎没什么印象,对方的存在感实在太低,沉默寡言,像只人偶,一点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少爷。 现在这只木偶却对他露出一个隐秘又阴郁的笑,陆以臻望进他眼底,那里好像平白出现了一抹猩红色彩,不像凡人,倒像精怪。 “陆秘书,他下的剂量太大了,如果遇到的是别的男人,今晚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谢安存轻声说。 陆以臻皱了皱眉,想开口询问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宴会结束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碧水榭中央公馆的楼层里陆陆续续亮起黄灯。 寒潮过境,晚上刚下过一场小雨,给大堂开窗通风的侍者在冷风里打了两个喷嚏。 不少宾客不愿意走出去吹冷风,打算在碧水榭住两天再走。俞明玉让管家开放了客房楼层,供客人留宿。 罗滢和几个富家太太约好了明天到碧水榭的后园泡温泉,让谢安存也留下来跟她一起。 此刻已经是深夜,谢安存一个人泡在放了冷水的浴缸里,套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缸沿的电子钟断断续续地闪烁着红光。 鼻尖除了潮湿冰冷的水气,谢安存好像又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根草的味道。 躁意随着这股幻想出的味道从身体深处蔓延而出,谢安存睁开眼,坐起来从地板上摸起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换了一张手机卡。 他打开联系薄,翻到最底下,找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慢慢地在聊天框里编辑短信。 如果比格还没睡着,看到手机屏幕肯定又要大骂谢安存变态,其行径之可耻令人发指。 对话界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谢安存发出去的短信,每一条都带着露骨和情色意味的痴意。 但是谢安存不介意让里面的骚扰意味再浓一点,毕竟收信方从来没有回过自己,不过他确信俞明玉一定看得到。 这个号码是只有寥寥几个人才知道的,俞明玉的私人电话号码。 指尖的冰水全滴在了手机屏幕上,谢安存也不在意,幽幽白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把那些见不得人的迷恋悉数剖了开来。 -明玉,今天又见到你了,你身上好香,是换了新香水吗?你用过的每一款香水我都有收藏,可是有些味道和我在你身上闻到的香还是对不上,要是哪天你愿意亲口告诉我那些香水叫什么名字就好了。我一定会把香水喷在家里的所有角落,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闻到你身体的味道。 -明玉,你今天过得开心吗?我很开心,一见到你我就发现自己有了反应,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我今天一直在看着你,你好漂亮,眼睛漂亮,手也漂亮,如果你能帮我摸一下就好了,不过你应该不太愿意吧,但是有些东西沾上白色后会变得更漂亮,你觉得呢?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着你做什么吗?你也会做这种事吗?好想看看你做这种事时候的样子,真想在你身上装一个摄像头,这样你在干什么我都能看到了。 -明玉,下次还想见到你。 等短信界面上出现三个“送达”字样后,谢安存满意地看了好几遍才关掉手机,他缓缓沉入水中,冷水压迫胸肺的窒息感勉强压住了鼓噪的心跳。 可一些旖旎的念头反而随着刚才那几条短信疯狂生长起来。 今天他明明离俞明玉那么近,近得能看清男人西装上的每一寸纹理,却只能不咸不淡地和对方说上几句客套话。 俞明玉这几年在国外几乎没怎么变,反而更爱笑了。 今天一场宴会下来谢安存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周围的人谈论他的绅士礼仪,可只有谢安存知道俞明玉不笑时是怎么样的,暴戾恣睢,俯视人的时候像游蛇附骨。 什么时候可以让俞明玉摸到这里呢?谢安存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小腹呆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狼狈地滑入水中自己给自己解瘾。 另一幢公馆内,陆以臻盯着脚下的地毯,闷声不吭。 偌大的房间内一盏灯都没有开,只有墙壁上的投影发出幽幽白光。 “咔哒”一声,黑暗中有人翻开了打火机的金属盖,陆以臻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却良久没闻到烟味。 俞明玉没有烟瘾,只有心情极差的时候才会抽两根,不过今晚他的态度捉摸不定,连听完褚萧干的蠢事后也没什么表态。 人过了而立的年纪脾气反而好了不少,但陆以臻倒宁愿这是一种错觉。毕竟跟了俞明玉将近十年,陆以臻还没摸透过对方的心思。 投影上是今晚整座碧水榭内的监控,从庄园大门到厨房的储物间前,看得到的看不得到的,都装了密密麻麻的监控。 俞明玉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个小时,他不停,陆以臻也不敢说话,直到投影停在今晚九点多时宴会厅一条通往卫生间的走廊监控上。 褚萧和一个青年在卫生间门口拉扯。 第4章 这句话问得有些惊悚。 陆以臻下意识向投影屏看去,谢安存的眼睛确实没在看褚萧,而是在看右边的空气。如果这位谢少爷不是斜眼的话,就是精神上有点问题。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俞明玉也像只是随口一问,关掉了投影屏站起来。 “褚萧清醒了吗?” “刚刚林医生来过了,给挂了两瓶促进新陈代谢的水,现在人在隔壁房间里。” 说完,陆以臻抬眼小心翼翼地暼了眼俞明玉:“这事儿目前就只有林医生知道,还有那个谢少......” “过去看一眼吧。”俞明玉说。 陆以臻扶了扶眼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晚俞明玉也喝了不少酒,他不爱应酬,但有时偏偏要连续好几天和人推杯换盏,喝多了还会犯老毛病。今夜知道褚萧干的什么事儿后,陆以臻总有种直觉,俞明玉大概是不高兴了。 “陆秘书今天晚上也喝醉了?有什么话就说,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俞明玉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温和地笑了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给俞道殷看的。” “是,您说的是。” 陆以臻跟着俞明玉一起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想起今天林医生临走前留下的叮嘱。 对方刚从斯坦福进修回来,给俞明玉带回来了几种新药,剂量减少了,但效果比前几年吃的那几样都要好得多。 “林医生从国外选了几种新的辅助睡眠的药回来,都是些新药。他给开了方子,今晚就可以开始吃了。” “还有,林医生特地嘱咐说如果有连续几天饮酒的情况就一定要吃,否则酒劲上来了您连两个小时都睡不好......” 俞明玉让陆以臻别藏着话,对方倒好,敞开了把话匣子往外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听到一半俞明玉的神色就冷淡下来,皱着眉不赞成道:“老是吃那些有副作用的药干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褚萧的房间门外。 虽然说是隔壁房间,但也不是恰好连在一起的,中间夹了一个露天的小阳台。深秋冰冷的夜风灌进衣领里,把在血液里发热发烫的酒精压下去不少。 待陆以臻解开房门的指纹锁后,俞明玉收回望向阳台的疲懒目光,抬脚往卧室迈去。 虽然他厌恶身边的人总让他吃些乱七八糟的中药西药,但林医生和陆以臻说得没什么错,只要一多喝酒身体就会犯旧疾,失眠是其次,脑子里横冲直撞的刺痛才是折磨。 就不应该回国。 褚萧还躺在床上挂盐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看见俞明玉和陆以臻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将盐水袋扯得哗哗响。 床边还有一张没被搬走的椅子,俞明玉随意坐下来,和褚萧对视。 “俞先生怎么来了?” 褚萧高兴又惶恐,陆以臻不甚好看的脸色提醒他今晚闯了大祸,想说出的话又被咽进了肚子里。 他没想到别人给他的那剂催情药药效会那么大,也没想到会碰见谢家的少爷。 今晚见到他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他到底是不是俞明玉的情人,可只有褚萧自己知道,从他被俞道殷带到俞明玉身边后,俞明玉从来没碰过他,一次都没有。 可俞道殷分明说过,只有和他上床才能给俞明玉的命格冲煞,才能治好睡不着觉的奇怪毛病,所以他也没做错什么。 想到这里,褚萧心悸的感觉才消下去点儿,可俞明玉带着压迫的目光一直笼罩在他头顶,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细细密密的热汗逐渐浸湿了衬衫。 “吱呀”一声,有人从椅子上起身,来到他身前。 “褚萧,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褚萧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俞明玉看上去颇有些温柔的笑意。 俞明玉的笑向来是体贴又带着疏离的味道的,只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个笑就有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褚萧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也跟着笑道:“还好.....刚刚林医生来过了,他说挂完这袋盐水休息一下就能好......” “嗯。”俞明玉弯下腰,在褚萧耳边问:“那你跟叔叔说说,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下药?” “......” 脊背和微笑霎时僵硬起来,俞明玉的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意思是在他这里是绝没有撒谎的可能。 热汗一下子变成了冷汗,褚萧从被褥里爬起,也不顾手背上歪掉的针头,战战兢兢道: “俞先生.....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想这几天俞先生可能又睡不着觉...俞老先生说我可以帮俞先生缓解,所以才......” “所以才做这种事?” 这种事是哪种事,俞明玉不明说,但语气分明是要叫他难堪。 褚萧脸上青红交加,他瞥了一眼沉默的陆以臻,抖得更厉害了。 “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俞先生......”褚萧软着嗓子,想用撒娇糊弄过去,“以后我不会做这种事了,俞先生,我可以先躺下来吗,我感觉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林医生说...” 他话说到一半就猛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因为俞明玉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壶冷水,直接从褚萧的头顶上泼了下去。 冰凉的水断了线似的从褚萧的额发和下巴尖儿往下滴,很快就洇湿了被子。褚萧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俞明玉,对方和颜悦色,眼神却冰冷刺骨。 “现在清醒了吗?” “对不起,俞先生。”褚萧嗫嚅。 “不用为我道歉,应该向你母亲道歉。”俞明玉淡淡道,“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过脑子,别把自己也赔进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明天让姚叔带你回漾园,不要再过来。” 房间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褚萧低低的啜泣声,这时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在这片寂静下便显得尤为突兀。 俞明玉本不想理的,又被褚萧这一出闹得头更痛,还是拿出手机查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看完那三条短信的内容,缓缓皱起眉。 短信的内容淫靡放浪,可以说是对他指名道姓的意淫,往上翻去,俞明玉发现这个号码已经不止一次发过这样的骚扰短信。 起初还只是隐晦的示爱,越到后面越不堪入目,只不过前几次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就这么放任对方骚扰。 简直是胆大包天。 俞明玉眼里的冷淡更甚,他删除了所有的短信内容,将号码拖入黑名单后,收起手机走出房间。 本以为只是一日降温,却不想这场寒潮在圻水市留了好些天,各地区开始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却淅淅沥沥连绵不断,惹人心烦。 罗滢泡露天温泉的计划泡了汤,只好和几个富家太太窝在娱乐室里打麻将,还招呼自己儿子一块儿过来。 娱乐室里热火朝天,不少年轻纨绔也混在里面玩些赌场游戏,高高垒起的筹码被随意推倒,撒得到处都是。 谢安存看到这种需要大量社交技巧,进行面对面接触的活动就发怵,打了没两把就偷偷溜了。 不知道是不是才刚过发情期就见到俞明玉的缘故,谢安存这几天总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小腹隐隐作痛,连带着四肢酸软无力,半夜总是被突然上升的体温热醒。 他趴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晚上。 比格也不忍心再犯贱,它摸了摸谢安存滚烫的额头,又用嘴叼起对方的睡衣,在看到小腹皮肤下的青黑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安存,醒醒,醒醒!” “干嘛......”谢安存迷蒙地睁开眼。 “你多久没回山里了?” “快半年了,怎么了?” “半年!”比格叫道,“你又不像其他魅魔,连契纹都没有,还半年不回山里找大姐,你想把自己弄死吗!” “回去了又怎么样,找不到结引的人,靠大姐的法术也只能再拖延几个月而已,最后的结局都一样。”谢安存用手臂盖住眼。 他姐安盈话说得糙了点,但并没有说错,按道理谢安存在这个年纪本该是一只发育成熟的魅魔了,也早该找到结引的人疏解身体需求才对。 魅魔说难听点还是精怪,需要依附精气而生。 也就是说每只魅魔在成年后都必须找到能结引的人,从对方身上吸取精元,如果长久不能与人结引,最后就会像一株没有水浇灌的花草一般衰败而死。 即使不是普通人,也能按照凡间的规则结婚生子,但魅魔性本淫,结婚对象或许和结引人是同一个人,又或许不是,甚至能同时保持多段混乱的关系。 而像他长姐那样,能找到一个愿意接受真相的丈夫充当结引人已经是极稀有的例子。 谢安存不喜欢那种淫乱的氛围,所以不爱回山,但他的身体又在警告他,如果再不和人结引就要出问题了。 比格像是感受到了主人低落的情绪,扇扇翅膀坐到他脸颊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安存,你这段时间必须要找人结引了,不然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如果不是俞......换个人也好,毕竟结引又不是结缔婚姻关系,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俞明玉,等把身体养好了再追他也不迟啊。”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谢安存哪根神经,他挪开手,眼神有些凶狠地望过来。 “不行!不是他就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比格也喊,“结引后至少一年内都要靠对方的精元活,连离得远了都不行,相当于你给自己套了根链子送给别人,现在连靠近俞明玉都没办法做到,怎么拿他的精元?” 第5章 因为这场下不停的雨,罗滢本打算只住两三天的计划又延后了。 她铁了心要泡到碧水榭的露天温泉,让谢安存时刻关注天气预报,每日和几家太太搓麻将搓得手指快要起火才回来。 俞明玉也不介意这些,晚上仍旧会在主公馆开宴,只是自己出现得少了,谢安存想见他一面都难。 这几天谢安存感觉自己的身体体温越来越高,半夜常常起低烧,人看上去消瘦不少,把比格急得团团转,系了个小包袱就要回山找安盈。 罗滢也担忧,叫了好几个医生过来看,但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多只能开个清热降火的药给他吃。 谢安存也不能跟罗滢说这是因为他找不到上床对象才这样的,硬生生忍了两天。 脑子里一团浆糊,处理不了工作,也画不了设计稿。 谢安存心情欠佳,等雨停了以后准备出门透透气。 整个碧水榭的风格都偏欧式,主设计师是国内顶顶有名的工作室。 这座仿兰特庄园的意大利古典园林刚开放时,俞明玉被几家酸报骂得不轻。 酸报批斗他大肆铺张奢靡之风——有这个闲钱建庄园不如把钱捐给市政府,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他们竟然没在庄园开放时被主人家邀请。 碧水榭有四座主公馆和零零散散一些用作娱乐的小楼,罗滢念念不忘的露天温泉、泳池、马场都在后园。 谢安存一个人慢慢地把整个庄园走遍,等体力透支后才停下来。 庄园内的绿植做得很好,马场和球场上的草坪都是一根根实打实种出来的,再往大路上走,人眼就只看得见蓊郁的常青树。 雨水将枝叶和泥土的气味带了出来,沁凉舒爽,谢安存几次深呼吸,感觉肺里火热的浊气被排空了一点。 不知走到哪里,眼前忽然多了一片绿茵地,几个人坐着喝茶聊天。 还有只成年边牧在草地上打滚,甩头甩尾巴,水气沾了一身。这只边牧看着就精,旁人一呵斥就趴下来卖乖,将嘴里的塑胶小球咬得嘎吱嘎吱响。 谢安存站在树下,怔怔地看着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俞明玉穿得很随意,只穿了一件黑色宽松的高领毛衣和西裤,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正在和身边几个叔辈人谈话。 那只边牧叼着球摇尾巴,兴奋地绕着俞明玉转,几次拱起男人的手,意思是想让他再给自己丢球玩儿。 “它还挺黏你啊,怎么比对我和我女儿还亲,这白眼狼。”边牧的主人酸溜溜道。 “你知不知道狗也是好美色的,见到帅哥当然高兴了,这说明库克聪明。”其他人开玩笑说。 俞明玉不说话,只是笑着挠了挠库克的下巴,库克连球都不要了,热情地用湿鼻子去拱俞明玉的指缝,呼哧呼哧吐着热气。 它刚才在草地上滚了一身泥,脏得很,俞明玉拍了拍它的屁股,一边擦手一边警告道:“不许在地上滚。” 库克呜呜嘤咛一声,被主人捉去擦毛上的脏水。它余光忽然捕捉到什么,警觉地站起来,冲一个方向吠叫了两声。 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几个人都瞥见了站在树下的青年。 “那是谢家的少爷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是罗滢的儿子吧,是不是已经二十几岁了?男孩子家家怎么看起来这么瘦,长得倒是挺高的,跟他爸一点儿都不像。” “听说这孩子是做设计的,老早就去他妈的公司里上班了,我儿媳嫁进来时的三件套就是他设计的,做得挺漂亮......” “让他过来坐坐?” 俞明玉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谢安存,青年呆呆地站在原地,背后葱郁的绿叶倒趁得那张脸温润如玉,只是眉眼耷拉着,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谢安存握紧了手里的伞柄,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么浓重的水腥气里,他还是一下就嗅到了俞明玉的气息,这种气味好像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如遇甘霖。 下腹的寒冷被驱散,逐渐腾起一股热意,谢安存咽了口唾沫。 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走的话,等会儿大概会出事,但俞明玉温雅的声音先一步进入了脑海中。 “安存,过来。”对方在叫他。 谢安存只花一秒钟就做了决定。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俞明玉的身边。 在座的几个男人除了俞明玉,都是和他爸差不多的年纪,有些脸他眼熟,有些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只能含糊着都打了一遍招呼。 “安存啊,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听说上个月他病了一场,现在不要紧吧?” “他...他身体挺好的,最近去国外谈项目了,还没回来。” “你现在在你妈妈的珠宝大厦里上班?平时工作忙吗,上次你给我儿媳设计的金凤首饰她喜欢得不得了,下次再帮叔叔设计一套啊?” “有的时候忙,有的时候很闲,看时间分配......您需要的话直接打我电话就好,我这里可以帮忙选料。” “安存,怎么没去马场那里看他们玩?我家小子也在里面,天天不是打台球就是玩车,要是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上了年纪的人见到年轻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围着谢安存问东问西,谢安存每个问题都一板一眼地答了,说得口干舌燥,连灌了两杯茶下去。 余光里俞明玉一直很安静,低垂着眼逗狗玩。 谢安存偷偷瞄着,心思就飘到别处去了。 俞明玉的手很漂亮,手背宽厚,手指修长有力,曲起时偶然能看到弯虬的青筋,是一双成熟男人的手。 谢安存想,被它握住时的触感大概是温暖而干燥的。 一壶茶快要被喝完的时候,突然来了两通电话,内容大概是马场出了点事儿,几个年轻人比赛时起了口角,正在对峙。 里面有不少是家里的小孩儿,几个男人一边骂,一边起身和俞明玉道别,匆匆往马场的方向赶。 草坪上忽然只剩下了谢安存和俞明玉,还有一只自娱自乐的狗。 库克见没人带走它,一委屈牛劲儿就上来了,俞明玉任由发脾气的狗咬他的裤脚,也没伸手去摸,只是自顾自喝茶。 从刚才开始身边青年的状态就很僵硬,现在和他独处时似乎更拘谨了。 他们俩的椅子挨得很近,谢安存的手肘总是会碰到俞明玉的手臂,不过碰一下就很快就缩了回去,不知是在顾忌什么。 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弥漫开来,很奇怪的味道,不像香水,也不像果香,倒像一种自然散发的气息,不稠不腻,和今天路上的雨水味儿一般恰到好处。 俞明玉闻着这味道,莫名其妙地感到久违的困倦,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林医生的药物只能强制他的身体进入睡眠,像半剂麻醉,眼一闭就没了意识,虽然行之有效,但也完全剥夺了俞明玉的睡眠体验。 现在那突然出现的味道就好像要把人塞进露营帐篷的睡袋里,只需要听着雨珠砸在纤维布上的白噪音就能让身体放松下来。 随波逐流,极舒服。 “身体不舒服?”他闭了闭眼,勉强摒除脑内不合时宜的想法,主动问道,“你脸色不太好。” 谢安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的温度确实比出来之前更烫了点。 他拿手背给脸颊降温,心里着急想走,脚下却生了根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嗯、嗯,这两天有点发烧。” “可能是着凉了,这几天降温降得快,多穿衣服,回去我让医生给你看看,吃点药。” “好,谢谢俞先生。”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有时我看他们年轻人在泳池旁边闹,似乎没见过你,不喜欢热闹?” 俞明玉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又拿起小刀,库克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苹果看,尾巴甩在谢安存小腿上,打得他有点痛。 但显然俞明玉是不会做削苹果这种事的,苹果皮才刚削下两块,刀口就割在了他食指上,很快就冒出了一颗血珠子。 俞明玉看着自己的手,没什么表情。 谢安存刚想说话,就被那点红吸引了全部的视线,他张张嘴,喉结咕咚一声滚动一下。 血的味道对魅魔来说是一种极好的诱饵,比起体液是更美味的精元,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喘息重了不少。 耳边俞明玉似乎还说了什么,但谢安存都听不到了,心跳一声大过一声,最后和耳鸣声重叠在一起。 空气里俞明玉的气味浓郁了百倍不止。 好香。 好香。 血口子嚯得挺大,又刺又痒的痛感让俞明玉有点糟心。 他放下刀,起身想去拿桌子另一边的餐巾纸时,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了,紧接着食指上传来温暖而湿润的触感。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擦过皮肤,但那唇舌舍不得弄痛俞明玉似的,很快就换成了更为柔软的舌尖,舔走了上面的血珠。 俞明玉看着弯腰含着他手指的谢安存,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抽回了手指。 “安存,你做什么?” 谢安存还没来得及回味血液里的甜味儿嘴里就空了,他舔了舔犬齿,犹觉得不够,如果能再多舔到一点就好了。 迷蒙抬头,正对上俞明玉审视的目光,谢安存瞬间清醒过来,脸涨得通红。 小辈帮长辈舔舔伤口用口水消消毒还能理解,但放到他和俞明玉身上就有点奇怪了。 好吧,其实两个男的之间用口水消毒好像也不正常,现在俞明玉完全可以说是被他性骚扰了。 可是这真的不能怪他。 第6章 那天谢安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公馆——路上沙沙作响的枝叶和细雨切成了慢镜头,噪音也被无限拉长,根本盖不过他急促的心跳声。 因为那滴血,谢安存狂躁、兴奋,在床上翻来滚去,泡了两遍冷水才冷静下来一点。 要是能再多舔到一点就好了,他第二遍这么想。 谢安存对着镜子张开嘴查看,犬齿已经恢复正常,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他松了口气,灌来两大瓶水给自己漱口。 回忆起下午口腔里手指皮肤的触感,谢安存情不自禁地磨了两下牙。 只要稍微一回味俞明玉的血味儿,嘴里便开始大量分泌唾液,滴滴答答往下淌。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十里飘香的唐僧肉。 比格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谢安存正躺在床上看手机。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手机屏幕的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活像个男鬼。 两天不见,谢安存的唇色反而比它走之前更红润了,只是脸色阴沉,看样子心情不佳。 “安存......你没事吧,我把药带回来了,你赶紧吃下去,这颗药能让你这个发情期不用那么难受。” “但是姐说了,你要是再不结引的话后面就绝不止是持续低烧那么简单,现在你熬的每一秒都是在透支身体,哪天要是真撑不住了,我俩下辈子就一起投畜生道吧。” 比格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巧克力色的药丸,塞到对方嘴边:“谢安存,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马上就要病入膏肓了知不知道!” 谢安存随意地把药丸吞了,翻身的时候差点把比格压在下面。 “他又把我的号码拉黑了。”谢安存忧郁道。 “谁、什么号码?”比格愣了一秒反应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惦记你那性骚扰!” “才不是性骚扰。”谢安存认真地纠正。 他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起身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只皮夹子,里面装的竟然全是各种运营商的电话卡。 谢安存随便选了一张出来,插进另一只手机里,开始锲而不舍地编辑短信。 “安存,姐已经对你发出最后的警告了,下个月发情期来之前她必须要在你肚子上看到契纹,不管方的圆的黑的白的,看不到就等死吧,这是她的原话。” “我对此的判断是,你有两个选择,选择一,先不要那么在意自己和结引人的贞操,把命保下来再说,医生问你保大保小,你怎么选?肯定先保大啊!不保大怎么保小,当然我不是说俞明玉是你生的小孩的意思......” 谢安存嗯嗯啊啊地胡乱点头,还是决定先以“明玉”二字起头。 剩下的话几乎不需要怎么过脑子,和他高考写作文时一样思如泉涌,只是今天的灵感稍微肉麻了点。 -明玉,我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在想你,做梦也会梦到你在对我笑。每次快要弄出来之前,一想到你的脸,我就什么都忍不住了,这样下去我会早泄吗? -但是我不想让别人也看到你这副表情,要是你只能对我一个人笑就好了,早泄我也愿意。 “选择二,如果你非要俞明玉,也不是不可,我们可以把他迷晕了放倒,反正结引又不需要性行为,你霸王硬上弓,对方醒了也不会知道,但是事关你我在魅魔界的人品和道德问题,你慎重考虑......” 谢安存手指在键盘上游移,指甲点在屏幕上哒哒作响,他没说话,继续往下编辑。 灵感内容又开始淫乱不堪起来了。 -你在床上喜欢用什么姿势?应该这么问,你有和别人上过床吗?在什么地方?对方长得什么样?你会和他们接吻吗?接吻的动机是什么? -说到这个,你那里是什么颜色,我有机会看一下吗? 比格盯着谢安存手机上越来越下流的内容沉默下来,直到对方开始询问俞明玉是喜欢蕾丝内裤还是平角内裤的时候脑袋上青筋暴起,飞起一脚踹在了谢安存的脸颊上。 “!”谢安存吓了一跳,捂着脸问,“你干嘛!” “都说别让你再耍流氓了,这都问的是什么问题,俞明玉怎么没报警叫人把你抓起来?!” “我都说了不是在耍流氓!”谢安存再次严肃纠正。 “你不是什么不是,现在是在商议大事的时候,找别人还是找俞明玉,你必须二选一!” 谢安存趁乱把短信发了出去,他关掉手机,在心里闷闷地想,选择一不可能,选择二不容易,俞明玉身边的保镖比夏天的蚊子都多,哪儿那么容易说靠近就靠近?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他叹了口气道。 说完也不顾比格大喊大叫,把被子盖到头顶上装死。 这几天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显然第一个选择比第二个更容易也更省事儿,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贞操对于魅魔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大部分魅魔因为身体的原因水性杨花,在人间床板和炮友可以一个接一个地换。 像谢安存这样固执保守的魅魔已经算是三十几个骰子都roll不出来的金色传说。 比起魅魔,他更像一只流浪狗,选定了主人就不会变,如果不是和俞明玉上床的话,他宁愿去死重开一世。 性格决定形态,执拗成这样,也难怪原型长得跟狗差不多,实在有失魅魔一族的威严。 只想要俞明玉的吻和爱抚,如果对方能爱他就更好了,谢安存想,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继续像这样如履薄冰地活下去也无所谓。 但是前提是,他要先把可能和俞明玉接过吻的人都杀了。 枕头边的手机嗡嗡两声,跳出来两条微信消息,是他列表里唯一的狐朋狗友发来的临驾圣旨。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存儿,我明天也来碧水榭住两天。】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晚上六点到,记得来接我哦[飞吻]】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本名杨启明,此人性格和谢安存完全是两个极端,能玩到一起全凭磁场,就像草履虫和水熊虫结拜,总之没几个人会信。 杨启明是杨家的二少爷,被大哥和爹妈从小宠到大,二世祖中的战斗机。 一年365天100天在和超模谈恋爱,另100天被各种女朋友甩,50天在国外飙车开轰趴砸钱,接着和人打架在医院住着,还有165天和他爸大吵,然后被押去上班。 自由且狂放,对各任女朋友也很舍得花钱,就是性格不安定,可以说得上是个人傻钱多但正义凛然的二世祖。 而且还是俞明玉的表外甥,谢安存有时也怀疑自己当初结识杨启明的目的到底单不单纯。 那天晚上不到六点杨启明就到了,染了一头骚包的红发,来的时候还带了两盒大闸蟹和啤酒。 “累死我了,什么破机场狗眼看人低,竟然不给升头等舱,转了14个小时才到沂水,屁股都要坐出痔疮。” 杨启明躺倒在沙发上开了瓶啤酒,当白水一样往嘴里猛灌。 “你不是喜欢吃螃蟹吗?我大嫂自己蒸的,她老家最后一批湖蟹,母蟹膏特别肥,你尝尝。” 那股蟹膏混着姜醋的味道飘出来,馋得比格直流口水。 趁杨启明不注意,谢安存偷偷掰了一根蟹腿给比格,自己也忍不住坐下来开始拆蟹吃。 “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表舅不是在这里嘛。” 说起这个,杨启明一脸烦躁: “他回国的时候我还在美利坚没回去呢,我妈非要喊我回来跟他打招呼,说一家人要一起吃顿饭,每天起码轰三个电话过来,我真的烦得狠了......” 谢安存起身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盒卤牛肉片出来,杨启明爱吃这个,当即换了脸色,对谢安存抛去一个媚眼。 “你也知道我怕我舅舅怕得要死,每次见面都战战兢兢,他一翘起二郎腿要说话的时候我就想跪下去,太没面子了!下次我要是带我媳妇儿过门咋办?” 杨启明对俞明玉的阴影相当深刻,他妈管不住他,能防止他的青春期如脱缰的野马撒腿狂奔的只有俞明玉。 总结过往人生,杨启明给他舅的中肯评价只有两个,一是强权,二还是强权。 大学时他每次放假拉谢安存出来吃宵夜,喝得烂醉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回忆自己从初中开始的情感史,接着就开始控诉俞明玉以前如何如何苛待他,边哭边委屈。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多恐怖,我小时候是混了点......但是高中的时候他居然还拿戒尺抽我,就坐在那儿抽。” “一边抽还一边笑,问我晚上干什么去了,我那会儿做噩梦都是我舅那张脸,他一笑我酒就能醒......” “那是真抽啊,我手臂都肿了好几天,还不让我妈叫医生来,说让我长长记性......我女朋友在旁边他也能直接抽我,让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何在?” “回去我女朋友就跟我分手了,你知道她最后一句话问我什么吗,我永远都忘不掉,这是作为这辈子的耻辱......” “问你什么了?”谢安存好奇。 “她问我我舅舅有没有老婆。” “......” 谢安存沉默了。 “其实你舅舅也没做什么,要是我知道我的外甥在学校跟人打架打到处分贴了三个教学楼也会抽你。” 杨启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老是替我舅说话干什么?我打架是为了谁,是为了英雄救美,又不是跟那些浑浑一样!” “可是你女朋友最后还是跟你分手了,还问你舅舅有没有老婆。” 杨启明不说话了,他捂住眼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自己好辛酸好辛酸,谢安存一点都不懂他活在舅权下的苦痛。 第7章 最后那三个字一下子刺中了某些人敏感脆弱的神经,谢安存放下了手里的蟹腿,和比格一齐朝杨启明看去。 “......小老婆?” 他慢慢地重复这三个字,语气像是要把这个词儿仔细嚼碎了再吐出来。 偏偏杨启明脑子里缺根筋,看不出谢安存的反应有哪里不对,还在傻呵呵蘸醋拉啤酒瓶罐。 “是不是觉得这三个字很牙酸啊,都21世纪了还大老婆小老婆的,而且褚萧还是个男的,俞家要给我舅找男妻也就算了,还搞封建主义这套。” “要是传出去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整个沂水的媒体不得闹翻天?” 比格装作没看到谢安存有些阴郁下来的神色,仗着杨启明看不见自己,又偷拿了一只蟹钳。 电视剧上那心机小妹还在向自己嫂子咄咄逼人,比格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突然起了层冷汗。 好在谢安存最后没说什么,只是问:“你说褚萧是俞老先生塞给你舅舅的,什么意思?” “这个说来话长了......” 杨启明又朝谢安存挤眉弄眼,谢安存只好起身到冰箱前,把所有的卤牛肉片都拿了出来。 “我外公啊,就是俞道殷,有些事情上的作风不太好,我说难听点,就是奇葩。爱搞些老祖宗留下的封建糟粕,三妻四妾什么的,娶了好几个姨太太。” “我每次一回漾园吃顿饭都搞得乌烟瘴气的,只有我舅在的时候才会清净点,他跟我外公不对付,因为......” 说到这里杨启明忽然止住了话头,他有点喝多了,但这个时候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些尴尬地对谢安存笑了笑:“刚刚不是在说褚萧来着,哦对褚萧.....” “我舅有个怪毛病你知道不,他晚上经常睡不着。” 说起褚萧,还得牵扯到三年前在俞家发生的一件大事。 俞道殷年纪大了,身上大小毛病不断,又被私生子的雷霆手段逼得只能退居幕后,眼睁睁地看着俞明玉带走了俞氏的几个老股东,用新鲜的血液在中心cbd区立起了自己的大厦。 老一辈的人都说俞明玉的命格太凶,容易招来邪物,俞道殷本是不信的,但有一日,园丁从俞明玉的居所后面挖出样东西后,他却不得不信了。 那是樽菩萨像,通体漆黑,神情和姿态都和普通的神像大相径庭,一点悲悯也无,反而像诛暴讨逆的阎王,看上去实在是诡异。 这东西把园里的老人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去请了位神婆过来。 神婆一见到菩萨像就犯哆嗦,硬是要问挖出这邪物的土地上住着谁,生辰八字又如何。 俞道殷原本就不爱见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想把神婆赶出去,但不知道是哪位姨太太偷偷给神婆报了信,神婆算了俞明玉的命盘,第二天就闹到俞道殷面前,搅得漾园鸡飞狗跳。 那老太婆磕了好几个头,没算过这样的命,也是吓惨了——说俞明玉天生命格太凶,五阴炽盛,所以晚上才总是睡不好。 他行事太强硬,做的又是经常沾血的事儿,迟早有一天会给俞家招来祸患。 神婆一番话说得天要榻了似的,但是没说谎话。 菩萨像挖出来的一年后,漾园里怪事连连。 不是有下人莫名其妙地跌进人工湖里,就是姨太太在大热天里得了风寒,躺在床上昏沉几天起不来。 连园里其他和俞明玉同辈的兄弟姐妹都没逃过,死的死,疯的疯,桩桩件件似乎都在证明神婆的话。 那神婆说只有凶神才能镇得住凶神,菩萨像哪儿来的就回到哪儿去,否则未来招致的祸患还会更多。 这下俞道殷不得不信了,他本就不满意俞明玉对俞家的态度和行事,问神婆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当然有,神婆高深莫测地说,找人冲煞就行了。 按照她算出来的生辰八字到处找人,最后还真给找到了一个,那人正巧就在沂水,也就是褚家的私生子褚萧。 按神婆的话来说,俞明玉和褚萧的八字相逆,阴阳相和,办场喜事既能给俞家门楣去去血腥气,也能压住俞明玉的命。 把褚萧送到俞明玉身边,一能给俞明玉冲煞,二来,也是敲打,褚萧就像是一个时时刻刻警醒俞明玉的存在——俞家现在做主的还是俞道殷。 “所以我说,褚萧纯粹是用来恶心我舅的吧,什么压命冲煞的,我舅那种坚信科学唯物主义的务实派肯定不会信这种,就上了年纪的人整天神神叨叨神啊鬼的东西。” “我姥爷还说我整天在美国搞些不三不四的,印堂发黑,不回来就得短命,说的什么鬼话,我现在桃花运明明这么旺!”杨启明说。 谢安存听完沉默了许久。 整个故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里面勾心斗角的部分大概远比杨启明说的还要深。 身边有不少人在议论俞明玉的身世,说来说去都是在惊奇。 毕竟谁都没想到俞明玉根本就不是俞老夫人亲生的孩子,据说是被某个情妇突然带回园里的私生子。 私生子无权无势,想要插手俞氏分一杯羹的人又多如牛毛,能在俞家只手遮天,俞明玉的手腕就必定要强硬。 只是能笑得那么温柔和善的人,怎么会和“凶神”这两个字搭边? 谢安存搅着碗里的醋,想问杨启明褚萧和俞明玉结婚了没,又觉得没必要。 接受褚萧就等于对俞道殷示弱,换作任何人都不会甘心这样做。 “你舅舅晚上失眠很严重吗?”最后他问。 杨启明皱了皱眉:“这我也不太清楚,听我妈说这毛病时好时坏的,坏的时候可能一两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 “半夜时冷时热的,不好受,得靠药撑着。确实是个怪病,吃了药也不见好,只能拖着。” 谢安存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他猛地抬起头,有些着急地开口:“那......” 结果正对上杨启明狐疑的目光,二世祖拿筷子指着他说: “安存,你对我舅好像很感兴趣啊。虽然我舅的事迹确实是曲折坎坷了一点,但是你可不许崇拜他啊,我们是要统一战线的。” “他命格凶不凶我不知道,手劲儿确实蛮凶的,抽得我下不来床,真以为自己就要命断他手了......” 说着这人又开始哭嚎自己在他妈不在时,如何如何心惊胆战地过完自己如履薄冰的前半生。 谢安存被他这么一打断,一下子泄了气。 脑海里反复盘桓着杨启明刚才说的话,只觉得心中忽然酸闷焦躁起来。 他不喜欢褚萧的存在。 如果可以,谢安存想要断绝所有投在俞明玉身上的带私欲的目光,毕竟魅魔就是自私且小心眼儿。 但现在让他更烦闷的是,俞明玉晚上睡不着觉,这样对身体很不好。 对俞明玉不好的事就等于对他不好。 晚上十一点多,沂水上空又悄悄地降下一场小雨。 碧水榭这个点静悄悄的,还在忙碌的下人都放轻了脚步走路,生怕惊扰了哪间房里的贵人休息。 谢安存把喝得烂醉的杨启明送回房间后就打道回府,等他收拾好桌子,洗完澡,比格已经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把这不安生的主捧到床上,盖好被子,谢安存独自坐在床头看着它发呆。 因为他作为魅魔的生活过得不滋润,甚至一次荤都没开过,直接影响到了伴生宠物的身体状况。 比格比小时候瘦了不少,到现在也不会什么法术,和他一样,回到山里都是会被排挤的。 “安存……安存……你记得吃药啊……” “我们是要过好日子的……我不要回去住山洞……咱们去摇奶茶挣钱吧…换大房子……” 比格吹破一个鼻鼾泡,梦话说得东倒西歪。 谢安存轻轻叹了口气,把比格漏出来的翅膀重新塞回被子里,确认对方已经睡死后,抬头看向窗外。 听完杨启明的那些话后,谢安存忽然特别想见俞明玉,这样的欲望比以前任何一次悄悄给男人编辑骚扰短信时都更为强烈。 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办法让俞明玉睡着,说不定还能做一些别的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谢安存有些神经质地抠了抠手指。 一团黑雾陡然在窗边聚起,散去后方才站在那里的人已不见踪影,被只黑色的小狗取而代之。 狗崽甩了甩立不起来的耳朵,扒开窗户跃了出去。 第8章 杨启明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喝醉以后藏不住话。 大部分人酒后吐真言,他是酒后狂吐真言,再多喝两杯能把皮夹里所有的银行卡密码都说出来。 他来之前刚去和俞明玉打过招呼,谢安存只是稍微问了两句,杨启明就把自己舅舅住的地方暴露了。 俞明玉不住在碧水榭中央的公馆,而是住在一栋有些偏僻的小洋楼中,就在上次谢安存见到他的那片草坪附近。 洋楼的外形相当不起眼儿,谢安存找了好久才找到。 他的原型腿太短,从公馆跑到这里来花了快二十分钟。 谢安存气喘吁吁地在小洋楼旁绕了一圈,仰头往上看去,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三楼的一间房里亮着灯。 窗户紧闭着,但窗帘没有拉,时有时无的钢琴声从窗户里漏出来,断断续续。 钢琴的主人大概心情不是那么美妙,曲子变得很快,上一首还是莫扎特《k.545》,下一秒就换成贝多芬的《悲怆鸣奏曲》。 这首曲子主人弹了两遍,第二遍琴声里的戾气没那么重了,逐渐变得滞缓而郁涩起来。 谢安存不是音乐生,也听不出什么门道,坐在草地上默默听了很久。 这么晚了,俞明玉完全没有打算要睡觉的意思。 他真的有些困了,坐在草地上用后腿习惯性地搔了搔耳朵,这时一股带着腥味的热气悄然靠近—— “......” 谢安存心里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僵硬地放下腿,下一秒一条舌苔粗糙的舌头舔在了他背上。 他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就被什么东西叼住了后颈,耳边还伴随着兴奋的呼哧声。 “汪汪!” 谢安存弱弱地叫了一声,努力转过头,发现居然是那条叫库克的边牧。 这傻狗显然是把谢安存当作什么稀奇的玩具了,在黑狗崽身上舔舔嗅嗅,最后欢快地把他叼进不远处的窝里去。 “汪汪汪!(等一下!)” 谢安存拼命挣扎,但它就比茶杯犬大一点,力气怎么比得过大型犬,很快就被带进了房子里。 湿凉的狗鼻子拱上来,将谢安存直接翻了个面儿,他吓得耳朵都贴在脑袋上,最后还是逃不过被玩弄的命运。 库克只当他是同类,给谢安存舔了舔毛之后就不动了,乌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小黑狗。 谢安存精疲力竭,躺在地上装死,准备等库克睡着了再逃出去。 不知等了多久,谢安存才艰难地爬出来,在冷风里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在他和库克推搡的功夫钢琴声早就消失了,整栋别墅都陷入了黑暗中。 谢安存看着三楼的窗户望眼欲穿,咬咬牙跑到窗边的梧桐旁,努力变出一对蝙蝠翅膀,呼扇着翅膀往上飞。 但他实在是太久没飞过了,连带着翅膀都有些缩水,飞到一半身体就沉甸甸地往下坠,把谢安存一颗狗心吓得三番五次蹦极。 最后生出狼狈一计。 抱着树干往上爬,飞一半爬一半,等爬到俞明玉窗口,谢安存已经累得只剩下半条命。 来看一次情郎睡觉怎么那么难。 还没进房间,谢安存就嗅到了俞明玉的味道,复又精神抖索起来。 他轻轻推了推窗户,发现居然没有关紧,一不做二不休,弓起背钻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根草味儿,是俞明玉的房间没错。 西门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进了潘金莲家的栅栏! 谢安存抑制住想要原地打滚起跳大叫一声的冲动,迅速往床边靠近。 俞明玉侧躺着睡在床上,五官在光影中显露出山峦一般深邃的轮廓,冷然而安静。 谢安存扒在床沿边痴痴地看,俞明玉的睫毛好长好长,唇珠也漂亮,引诱人去舔去咬。 寂静空气里只剩下一只小狗的心脏在怦怦跳,心脏的主人还浑然不觉,沉浸在睡美人给他营造的甜蜜梦境里。 谢安存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俞明玉的床,狗尾巴摇出了一阵风。爪子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最后如愿以偿地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色胆包天。 他像变态似的去嗅俞明玉的脖颈,狗鼻子轻轻地拱,勉强压住了想要伸舌头舔上对方皮肤的渴望。 俞明玉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袍,领口大敞,胸肌和腹肌起伏的轮廓一路蜿蜒而下,隐入肉色边界。 小狗的脸是看不出什么的,但谢安存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像个流氓,眼睛里应该还在泛红心。 俞总,你就从了我吧……谢安存刚要伸出邪恶的爪子去碰对方胸口,上方陡然睁开一双凌厉的眼。 “什么东西?” 谢安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臂重重地挥下了床,在地毯上摔了个跟头。 俞明玉像是根本没睡着,声音里睡意全无,他伸手捞起谢安存,捏着脖子把狗提了起来。 “哪来的狗?”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谢安存只弱弱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俞明玉指间的力道极重,掐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更让他害怕的是对方的眼睛。 眼白里红血丝密布,望过来的目光阴鸷,如密不透风的海水般笼罩着谢安存的全身。 床头柜上有什么东西在刚刚那一下被顺带掉了下去。 谢安存艰难地暼了一眼,发现是一板药,其中一格已经被人拆开了,里面的白色药片却没有动,安静地躺在那里。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谢安存大概就要被掐死在这里了。 “汪汪......”他抖了抖耳朵。 俞明玉的脸色阴沉得恐怖,和白天那个温和儒雅的贵人简直判若两人。 谢安存与他对视,心跳却在对方愈渐冷漠的神色里砰砰乱撞起来。 也许比格说得对,谢安存终于愿意承认了,他就是一个变态。 今晚俞明玉的心情很差,始终睡不着也就罢了,半夜被子里还钻进了一个脏东西。 手里的狗崽通体漆黑,只有眼睛是猩红色的,样子看起来怪异至极,也不知道是哪里偷偷溜上来的流浪狗,瘟鸡似的一动不动。 在他拎着狗准备下床前,手里的东西忽然活了。 黑狗热切地对他摇尾巴,两只软绵绵的爪子抱着他的手,一边蹭一边低声叫唤。 “汪汪......(明玉......)” 俞明玉作势要扔,谢安存吓得又往上抱紧了一点,连两条腿也缠上去,嘴里汪呜汪呜叫个不停。 希望对方能发现自己只是一只无辜善良的小动物罢了。 但俞明玉根本听不懂他在叫什么,还是狠心把他扔下了床,谢安存不知道在这地毯上滚了多少次,一个跟头止住了,顶着男人的目光趴在地上哈气。 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大吼道:“汪汪汪汪汪——(你怎么可以这样扔小狗狗?!)” “我听不懂。”俞明玉忽然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汪汪汪!(狗也是有尊严的!)” 谢安存一边怒吼一边又从床脚爬上来。 但是这床脚实在太高,谢安存四肢打滑,在木板上扒了很久没办法爬不上去,自己把自己累得直喘气。 俞明玉看他这呆样,觉得好笑,心情看上去稍微好了一点儿,就那么侧躺在床上,撑着额头盯着他爬床。 谢安存有毅力,心理承受能力尚可,硬着头皮挪了上去,也不怕俞明玉再扔他下去,亲亲密密地又拱进他怀里蹭。 仗着自己就是条狗,厚着脸皮要去一亲芳泽,俞明玉用手拨开,小狗转了个圈又黏上来,抱住他的手指摇尾巴。 事实证明这招对俞明玉来说有些成效,他被小狗崽讨好的动作取悦了,脸色缓和不少,挠了挠它的下巴。 “这么黏人?到底怎么进来的?” “汪汪汪......(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 两人根本不能在同一个频道上对话。 俞明玉收回手,倦懒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确实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吃了林医生带回来的药也不见得好转,手脚时冷时热,即使脑中什么都没有想也毫无睡意。 日日这样受折磨,再硬朗的身体有一天也会撑不住,但这样的日子他却硬生生熬了好几年。 谢安存听了这话忽然不动了,他想起今晚来找俞明玉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除了生来就有的角、翅膀和尾巴,变成人型的魅魔与普通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但体内的器官多了两件,一是生殖壶,二是香腺。 魅魔可以调动香腺发出不同气味的香味儿,大多被用来催情,勾引人类,但只要谢安存想,他也能发出只会让人安神催眠的香来。 长这么大,谢安存几乎从来没用过自己的香腺,也不知道这样的香对俞明玉有没有用,但是他还是愿意试试看。 他挪了挪屁股,在俞明玉又要戏弄似的单手拨开他时,态度强硬地扒住男人的脖子,努力催动香腺。 “你老是黏着我干什么?” 小黑狗这次不乱叫了。 离得近了,俞明玉才发现这只狗崽身上很干净。 外面刚下过雨不久,狗崽的皮毛和爪子上竟然一点泥泞都没有沾到,肉垫依旧是浅淡的粉色。 他不动声色地把小狗的尾巴往上拉,想看看这只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鼻间却忽然嗅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味。 像雨打新叶的味道,干净、清新,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被这股淡香萦绕着,强烈的困意和疲倦感从大脑深处腾起,手脚也逐渐回暖。 第9章 俞明玉醒来时窗外已是大亮。 头部没有以往恼人的混沌感,眼皮也不沉重,这一觉竟然睡得格外得清爽。他靠在床头,将身体重重压进枕头里醒神。 被子上干干净净,窗户也紧闭着,好像昨天看到的东西全是一场梦。 可没有哪个梦真实到连手摸上去的触感都能记得起来,是真是假俞明玉还是分得清的,昨夜他房间里确实进东西了,是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中华田园狗。 “陆秘书,我舅舅他还没起啊?” “杨少爷。” 陆以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俞总这两天应酬多,晚上睡得晚了点,可能一会儿就醒了。小少爷找他有什么事吗?” “多大人了还赖床,自律人设中道崩殂了?我起得都比你早。” 杨启明嘀咕了一声:“没什么事儿啊,我明天就走了,过来和我舅打声招呼,不然我现在去楼下等等他?” 俞明玉静静听着,忽然开口叫道:“杨启明,进来。” “小舅——我来了!” 房门立刻被推开,杨启明带着谄媚的笑脸走进来,那狗腿劲儿不像假的,下一秒就能学人家大内总管给皇上跪下来请安。 陆以臻也跟着走进卧室,见俞明玉仍穿着睡袍靠在床头时,有些惊讶。 俞明玉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即使晚上睡不着也能在第二天保持清醒,绝对不会在早上七点以后才睁开眼。 今天确实奇怪。 他暼了眼床头柜,上面的药一颗也没有吃。 “刚刚在门外说什么呢?” “......没有啊。”杨启明讪笑,“什么都没说,我跟陆秘书拉家常呢,是不是啊,陆秘书?” 他伸手狠狠拽了一下陆以臻的西裤。 陆以臻不是很情愿地点了点头。 “早饭吃过了?” “吃过了吃过了,今天厨房做了鸡丝粥,我吃了两碗,还给库克舀了一点,他也喜欢吃。” 俞明玉淡淡道:“狗不能吃加盐太多的东西,以后别给他吃这个,叫人早上给他弄点水煮鸡胸肉就行了,中午和晚上还有正餐要吃,你罗叔叔不想他长太胖。” 说起狗,他想到什么,忽然皱起眉问:“陆以臻,碧水榭里有没有跑进来一只黑色的狗?” “什么狗?黑色的狗?”杨启明抢话。 “很小,长得像几个月的土松,毛色纯黑,眼睛......” 俞明玉顿了顿,这才想起来昨夜那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是从哪儿来的了,如果仔细看那只狗就会发现它长得非常奇怪,眼睛竟然是...... “眼睛是红色的。” “有这种狗吗?哪有狗眼睛是红的啊?有狂犬病吗?”杨启明迷茫。 陆以臻也怔了几秒,摇了摇头。 “碧水榭每天都会有保安队巡逻,外面的流浪狗是进不来的,这次宴会也没有其他宾客带宠物来,庄园里的狗应该只有库克一只。” “不过个头小的确实容易从围栏外面钻进来,等会儿我去调个监控看看,是有狗跑进楼里来了吗?” 俞明玉沉默一会儿。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跑一趟。” 他把话头重新指向杨启明:“你怎么今天下午就走了,不在碧水榭多呆两天?” 杨启明支支吾吾,不敢说是他那群狐朋狗友叫他回去攒局去了,只说自己要忙着做自己大学的实践作业。 他撒的这点儿谎还不够俞明玉看的,不过这次他舅没拆穿他,只说:“下个月你舅姥爷要做局,请的都是家里人,你也回去。” “......” 杨启明听了眼前阵阵发黑,他最怕的就是这句话——俞道殷要做局,叫他回去吃饭。 几米宽的大圆桌,这一顿饭能吃得比杨启明的整个人生还要精彩,几个姨太太和关系杂乱的兄弟姐妹坐一起,吵的吵,闹的闹,上一秒还在好好吃菜,下一秒就开始含沙射影。 偏偏那几个姨太太都不是什么安生的性子,有些泼辣的能当场站起来把酒泼到对方脸上去。 杨启明从来没在漾园完整地吃完一顿饭,都是吃到一半就尿遁走人了。 “我能不去吗,舅......我身体不好,受不了那种场面,太刺激了。” 俞明玉:“不行,再不愿意去也得忍着,一年就这么一次,你甩脸色走了,然后把你妈一个人留在那儿?” “那我带我朋友来漾园陪我住两天行不行?”杨启明咬牙,决定把谢安存拖下水,“不然我实在待不住。” “哪个朋友?” “谢安存,就是谢家的少爷。” 俞明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温润但有些阴郁的脸。 那孩子在宴会上沉默寡言,完全没有同龄人的活泼骄奢,而且行为处事也有点奇怪,不然怎么会做出给人含伤口的事情来? 除此之外,他第一想到的便是谢安存的牙齿和舌头,前者咬得人发痛,后者又在闯祸后送上一颗甜枣,青涩得可以说是一点技巧也没有。 这样的联想很糟糕,俞明玉吐出一口气,起身系好睡袍的腰带,顺便拿起床头柜上的药板查看。 明明昨夜一颗也没动过,为什么他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你们关系很好?” “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好几年的朋友了。” “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吧,有个伴也好,省的你一天到晚想往外面跑。” 俞明玉笑笑,语气却不容置喙:“但是吃饭那天你屁股给我坐牢了,最后一盘菜没上齐就不许走,听到了吗?” “......听到了,舅舅。” 杨启明脸色灰败地应了,也没心情插科打诨,夹着尾巴溜了。 这之后谢安存又在碧水榭住了两天就回了家,后面俞明玉似乎早早离开了,他也没心情在这座大得有些空旷的庄园里久留。 还有一点是因为身体原因,半夜里他时常感觉自己肚子上的契纹火辣辣的,折磨得人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可肉眼看上去又没什么变化。 好在这只是刚刚结引的副作用,过了两天谢安存就开始适应了。 在想好合适的说辞前,他暂时不想让比格发现这件事,但有时候老天就这样捉弄人,怕什么来什么,谢安存还没把这个秘密捂热,换衣服时就被比格偷看到了小腹上的东西。 对方的表情经历了迷茫、怀疑、震惊、愤怒、惨淡五个阶段,可以说得上是精彩纷呈,最后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声破音的尖叫:“谢安存,你肚子上的是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愚蠢的决定!” “我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全当耳旁风吗,要是之后一直拿不到俞明玉的精元怎么办?处心积虑机关算计煞费苦心就为了在自己肚子上戳个猪肉章?” “......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叫猪肉章?是你让我二选一的,我现在做了选择了,你还不高兴吗?”谢安存说。 “我那是为了做对照组!” 比格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你是怎么做到的?结引要对方的血液和唾液和自己的混合在一起才能生效,你...你怎么回事?真的霸王硬上弓了?” 谢安存的脸色有些复杂,比格说得没错,他是趁人之危了,俞明玉不知情,但他完全不想承认。 这种感觉有点像……他不是在和对方结引,而是偷偷怀了个小孩一样,很怪。 “他睡着了,我没有对他用强,也没有动用武力。”谢安存越说越小声,“......不算霸王硬上弓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开车,从城南往城北去。 谢安存找家里的园丁借了一辆不起眼的白色大众,晚上七点的时候偷摸着要溜出去,被比格逮了个正着。 今天谢安存在工作室兢兢业业,从早待到了晚上七点才回来。 按照他的性格,回来后早应该一边说好累好累一边洗好澡躺进被窝里了,但今天居然一反常态地要开车出门。 比格心里疑窦丛生,在看到那辆有些破旧的小轿车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是的,谢安存会跟踪俞明玉,跟踪人,或者跟踪车。 他会提前两三天打探到俞明玉最近的行程安排,然后在路上蹲点。 就像私生饭对明星的私生活强烈的窥探欲一样,谢安存闲下来的时候迫切地想要知道俞明玉私底下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见面,做了什么事。 俞明玉的隐私对他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样的事谢安存已经做过好几次了,越发熟能生巧,每次出去开的大多是下人家里普通的私家车,或是自己买来的二手车。 次数不能太频繁,只能隔几天才能跟踪一次,毕竟俞明玉身边的保镖实在太多,他自己也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在满足自己奇怪的癖好前,谢安存还不能被对方抓到。 就像今天,谢安存从别人嘴里探到俞明玉会在城北新邺区的环城饭店赴一个酒局。 不过他今晚这么急匆匆地往城北赶也是有其他正经原因的,关乎一桩最近在沂水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有私家媒体透露,俞家似乎有了要联姻的意向,俞夫人的位置马上就要被占了。 联姻这事在沂水的上流圈来说是粗茶淡饭,称不上稀奇。 说到底都是凡人,没有延年益寿的仙丹妙药,谁能守着偌大的家业过一辈子? 迟早要面对财产遗留问题,有钱人娶妻生子的意图反而比普通人更急迫。 不过说得再客观些,露水情缘和血缘后代还要靠后排,更重要的还是联姻能带来多大的利益。 这里面的水太深,牵扯到沂水中心区的几个世家更是几页报道都讲不清楚,谢安存不爱看这些花边新闻,但耐不住媒体爱挖。 第10章 跟车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控制好距离是最重要的,既不能过度刻意也不能太松懈,要做得滴水不漏。 尤其是跟俞明玉的车,更得小心谨慎,如果被当场抓到,谢安存也不敢想后果如何。 但今晚显然事事都不太顺谢安存的心意,他总觉得俞明玉察觉到了什么。 劳斯莱斯幻影一驶出老城区就如鱼尾入水般扎进夜色中,不断地变换车道,似乎想甩开白色大众。 谢安存只好明哲保身,和轿车又拉开一段距离,紧巴巴地在后头跟着。 眼前的路越开反倒越繁华,不是去城南的路,也不是去漾园,司机下了高架一路驶进市中心,最后在市政府边上的一处高级公寓前停下。 这几栋公寓楼刚开盘不久,房价炒得能吓死人,谢安存听他爸提起过这里。 位置是真好,前有沂水市最大的商圈,后有私立学校和市图书馆,再有几步路就是当地著名的白鸽广场。有钱人挤破了脑袋想住进这里,偏偏有时候钱也不是这世上最灵光的东西。 谢安存把车倒进路边的车位,前边还有四辆车挡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起方才艰难的跟车,他有些后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自己拿出一副墨镜戴上。 俞明玉平时都会回漾园住,再不济就回另一处私宅,谢安存从来没见过他在这里出入过,大概只是名下空置房产之一。 谢安存悄悄在手机上记下公寓的地址,再抬起头时俞明玉已经从车里出来了,司机很快就调转车头开走,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有些冷清的大门口。 可等车消失在路口后俞明玉也没上去,独自站在一盏路灯下,脱了大衣,低头点烟。 打火机是银色都彭,前盖被男人的手指轻轻撬开,“铿”一声,在冷夜中显得尤为清脆。 谢安存握紧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俞明玉将烟放进嘴里。 火苗短暂地照亮了他的眉弓,微微抿嘴,再仰头吐出缭绕烟雾,几个动作行云流水,跟画儿似的。 俞明玉今夜似乎格外疲倦,不笑也不说话,沉默着自顾自抽烟,颀长的影子显得寂寥。 不是什么烈烟,那点稀薄的烟雾,沿着手背和指骨腾起,吻在冷淡眉眼上,让谢安存一颗心揪起又重重落下,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缕烟,飘飘然地依附在俞明玉身边。 要是能把他彻底藏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就好了。 谢安存这么想着,忍不住拿出手机,放大镜头偷拍了几张照片。 自从身上有了俞明玉的契纹后,魔那点贪婪的本性被勾上来,愈演愈烈,烧得他一想到俞明玉就浑身发烫。 不甘心只在角落里做一只觊觎的老鼠,嫉妒所有那些与俞明玉有关的、无关的人,要是说得更大逆不道点,他想得到俞明玉,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就是这么无理取闹。 谢安存正想着要不要把车再开近一点,那边俞明玉却忽然直起身,抬腿慢慢走过来。 车窗前的人影越来越接近,而且还是精确朝着大众的方向来,谢安存这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慌忙启动车子要开走。 “他过来了......他是不是在往我们这边走?” 比格战战兢兢地摇着谢安存的手臂:“真的过来了,真的过来了!你快把车开走啊!” “马上!” 谢安存来不及想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手在档把上忙了一通,真要溜走时脚却在油门上踩不动了。 因为俞明玉已经站在了车前,他是故意挡在那儿的,谢安存只要一踩油门就能撞到他。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谢安存看你干的好事.......” 比格和谢安存都吓出了一身汗。 俞明玉的目光轻飘飘落过来,多情眼里不笑时带着威压,缠得谢安存不能动,只能呆呆看着他走到车门外。 “谢安存——!你开车啊!”比格绝望大叫。 谢安存立马锁了车门,俞明玉轻拉车把,第一下没拉动,他也不执着,继续敲了敲车窗。 不紧不慢刚好三下,力道轻柔,但谢安存还是吓得屏住呼吸,他拉下帽檐,不开门也不启动车,和俞明玉在原地僵持,跟猫捉耗子似的。 俞明玉静静地看着他,拿出手机敲打了两下,随即将荧屏亮向车里的人。 是一个备忘录的界面,上面就打了两个字。 ——“出来”。 “他叫我们出去......怎么办......怎么办,谢安存你快想想、呜!” 比格刚吼两声就被谢安存紧紧捂住嘴。 其实俞明玉根本看不到比格,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谢安存现在急需抱着什么东西来缓解自己的恐惧。 明明可以继续装聋作哑的,但看着那两个字,谢安存还是下意识地要做出回应,对车外的男人摇了摇头。 车窗贴了防窥膜,也不知道俞明玉有没有看到,见车门还是没有开后,他收起手机,微微仰起脸,嘴边又吐出一小团烟雾。 谢安存和他对视,被对方这暧昧不定的态度也搞得有些心惊肉跳,可下一秒却见俞明玉却做了个极粗鲁的动作。 指尖那点猩红“咚”一声重重压在了车窗上,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力道很大,反而像是用拳头砸了一记狠的。 谢安存和比格这下是彻底安静了,连心脏也僵在了血肉里。 烟头一路往下蜿蜒,被恶意划出了条灰黑色的道儿,俞明玉仍旧盯着谢安存,随即露出了一个邪性的笑来。 笑意不及眼底,厌恶的情绪在他眼里聚成了阴沉沉的云雨,不见怒也不见怨,倒像在看顽劣的孩子,在谴责你不懂事儿,在说你错,不认也得认。 可这笑在谢安存看来是极有份量的,他呼吸急促起来,咽了口唾沫,嘴边情不自禁地就要滚出“对不起”三个字,俞明玉却忽然退了一步,不再看他,转身向大门内走去。 待俞明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汽车内的空气才解冻。 谢安存低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摸了摸卫衣里的衬衫,才发现背上已经湿透了。 手里比格的身体还哆哆嗦嗦的,谢安存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和翅膀,但不松开捂着它嘴的手,怕一松开就要又大叫起来,比格人如其名,聒噪的时候能把人吵死。 他扭过头去看俞明玉在车窗上留下的烟灰印,有些心有余悸,又有些着迷地伸出手摸了摸。 刚才真的是被吓到了,谢安存头一次见到俞明玉身上有这样鲜明的情绪,阴冷而尖锐。 印象里对方总是温柔体贴,能用一副笑脸哄得身边所有的人绕着他团团转,和方才那个动作粗暴的人大相径庭。 俞明玉是真生气了。 矜贵的花草变成了带刺的仙人掌,可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到谢安存刚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活跃起来。 他收回手,把头趴在方向盘上,忍不住笑了一声,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比格努力从谢安存的手里挣出来,没喘两口此就见青年笑得极其诡异,眼下还泛着可疑的薄红,他嘴巴一张一合,比格凑近了去听。 “......真好看......” “什么真好看?” 比格面容扭曲,方才谢安存笑的两声实在是有些瘆人了。 “我说他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 比格连嘴皮子都张不开了,他就没见过这么变态且恋爱脑的人,魅魔也没有,被凶了也能起反应,还要乐呵呵地夸赞一句。 老天爷非但没收谢安存回去当洒扫弟子,还要放他下凡投胎,除了为了保持物种多样性,比格想不到其他原因。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选择默默地离谢安存远一点,免得自己也变得不正常。 离开前谢安存本来想探出身把那点烟灰收集起来的,但比格没安静三分钟又开始大吵大闹。 控诉谢安存的行为如何如何恶心到令人发指,还要把手机抢过来打110,谢安存只好作罢。 车子是别人的,怎么借来的就要怎么还回去。 谢安存最后在家附近找了一家还在开的洗车行,跟老板说了一声明早再来取车后,一个人慢慢地往谢宅的方向走。 这两天罗滢和谢安存他爸谢诚都出差,谢宅本该没有人的,这会儿却灯火通明。 谢安存和借车的花匠老秦打了声招呼,悄悄摸进大门,发现罗女士居然提前回来了,正坐在一楼大堂里和家里的家政阿姨聊天。 见谢安存带着一身湿冷气从外面进来,罗滢横眉睨他一眼。 “我在这坐了三个小时都没见到人,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龚姨说你晚上没回来吃饭,还借了老秦的车出去,自己有车不开,借别人的干什么?” 罗女士的问题连珠带炮,谢安存抿着嘴,装成木头人杵在原地。 家里的阿姨哪儿哪儿都好,勤快老实,做饭又好吃,就是太能聊,唠起家常来个把小时停不了,还能把谢安存平时做的事儿全抖落出去。 “出去、和杨启明吃饭了。”谢安存结巴一下。 “杨家那小子也是不安分,才被他妈叫回来没几天就又要出去叫你玩这玩那了,晚上喝酒没有?” 谢安存摇头:“我不爱喝那东西。” 方姨想起来什么,连忙起身说:“小少爷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吧,厨房里还炖着鸽子汤呢,加了鹿茸和山药,喝起来顶鲜顶鲜的,暖胃,我去给你们盛两碗出来?” 罗滢点点头:“留一点在炉上温着吧,安存他爸也爱喝这个,你和老秦也盛点喝。” 等方姨走了,谢安存才磨磨蹭蹭地在罗滢身边坐下。 第11章 其中一位大概和俞明玉有些单方面的过节,提起这位权贵来颇有微词。 批判他年纪轻轻,从商、搞垄断的手腕太冷硬太不近人情,还要在沂水的政事上横插一脚,省委书记都要笑着给他端茶。 不懂怀柔政策为何物,是只一身腥的笑面虎,别人的财路和仕途说断就断,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用这样的手段做事,威慑的成效虽然显著,但有朝一日必然会惹祸上身。 说着说着就慷慨激昂起来,眼看着就要提及俞明玉手底下最重要也最不能提的灰色产业,另一位评论员连忙咳嗽两声叫停,想把话题拐到俞明玉的婚事上去。 桃色秘辛谁不爱听? 谢安存竖起耳朵,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起来。 这两人太能扯皮了,说话还没根没据,猜测最近和俞明玉走得极近的褚家小少爷最后会不会登得俞家第二位主子的位子。 这档节目大概第二天就会被电视台叫停了,谢安存面无表情地想。 罗滢扭头瞥他一眼:“怎么愁眉苦脸的?晚上到底是去和杨家小子玩儿,还是偷鸡摸狗了?” 这事儿追问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谢安存不想让他妈知道自己天天在当跟踪狂跟别人的车跟了一路,跟的还是俞明玉。 他欲盖弥彰地反问:“妈,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要在米兰待六天么?” “当然是有事才回来的。” 罗滢起身从沙发旁的柜子上取来一只雕花木盒,对谢安存努努嘴:“打开看看,成色怎么样?” 木盒里躺着一块颜色极清透的缅玉,远看色泽如墨浸入靛青,仿佛一点雾色笼青山,是纯正的玻璃种,种水等级看上去比a品还要优秀。 缅玉大多产自密支那,翡翠居多,色泽艳丽,混色也多,很少见到这种品相如此清润纯粹的子料。 谢安存眼睛亮了亮,轻轻捻起这块拳头大小的玉料仔细看。 这块玉怎么看都是极好极好的料子,一般在拍卖会上也少见,能拿到手都是老天赏赐,更别提其中的价值有多吓人。 谢安存是专做玉石首饰方面的设计师,已经做了好几年,摸过的子料少说也有上千块了,但品种这么好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更让他出神的是,一看见这玉,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清清伶伶,偏又温柔动人,和这玉给人的手感一样,冷但温润。 再没有哪块玉比它更适合俞明玉了。 “不错吧?你爸那眼光刁钻的看到这玉第一眼都说好。” “这是哪儿来的?” “俞家的老先生送来的,想让你帮忙做只中戒。好是好,但老先生不太喜欢,他叫人送过来让你看看。” “如果不合适你这几天再花点时间帮他挑一块子料吧,这块玉就当作是谢礼送你了,这块玉的价钱可比你的委托费贵得多,横竖都是赚了,偷着乐吧。”罗滢冲他挤眉弄眼。 谢安存又看了一会儿玉,慢慢地蜷起手指,连摩挲也是小心翼翼的。 都说玉能养人,但也要合适的玉才能养人,反而过来人的皮肤是玉石最好的保养膜,不诚心的玉戴在身上只会越养越黯淡,再好的料子也是白费。 俞道殷是个金贵人,性格也保守,大概是不满意这块玉剑走偏锋的色泽。 谢安存想了想说:“没关系,我向俞老先生买下这块玉,显得有诚意些,这块玉太冷了,养不好就容易废,不适合老先生的身体。” “我库房里还有一块品种特别好的羊脂白玉,做戒指或者镯子都不错,白玉润,又大气,养心养脾,老先生应该会喜欢,回头我拿去给他看看。” 罗滢只当他收集癖又犯了,应了一声。 谢安存见她想说什么又犹犹豫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先一步替她把话说了。 “俞老先生是不是想和家里合作,先拿这块玉探探路?” 罗滢有些吃惊,又有些欣慰,欣慰谢安存这回是开窍了。 平时钻在设计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大学时还因为到底是读艺术专业的研究生还是读金融的和他爸吵了几架。 谢安存是象牙塔里长大的,不爱和人打交道,更不爱应酬这事儿,继承家业到目前为止来说还是件难事儿。 “你爸和你说了?” “我猜的,公司里最近不是在忙新的两条黄金航线的项目么,那两条线的路线很好,水程也短,还能过沿海三个大港口,对俞家这种需要运大货的外贸产业最有利。大概有很多人都在盯着这两条线吧。” 罗滢叹了口气。 “你爸最近就在考虑这事儿呢,你也知道我们是做运输链的,这两年在维多利亚港多争取到了几条私家航线,能找个固定的合作伙伴最好,俞家做外贸起家, 家大业大,能和他们合作是好事。” “俞老爷子也有这个意向,这人是个人精,上来就指明要这两条新线,就当是‘租用’给他,谢家能拿30个点的利润提成,年末还有分红,条件开得不错。” “但是你也知道俞明玉回国之后俞家就乱了,俞家的继承权还没尘埃落定,但明显已经要向俞明玉一边倒了。” “结果老爷子反而要扶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少爷和俞明玉分庭抗礼。扶谁都好,偏偏是俞青涯,这混小子去年飙车撞人,肇事逃逸的事儿现在还传着呢,老爷子真是糊涂了。” 俞青涯这个名字谢安存听过几次,是俞道殷正妻的二子,年纪和谢安存差不多大。 俞道殷和俞老夫人老来得子,对俞青涯备受宠爱,硬生生宠出了个纨绔,是整个沂水玩得最开的二世祖。 杨启明和此人极其不合,说俞青涯这人人品不行,手段颇有些阴毒狠辣,这样的性格一不小心就会走偏,更别说接手整个俞家了。 两个人还大打出手过,杨启明对此人最经典的评价就是一条人见人嫌的鬣狗,见人的屁股就咬。 “你爸本来想着让你进公司看看,这两条线全权交给你来打理,让你锻炼锻炼。安存,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谢家未来的家业最后还是要落在你身上,妈也不想让你沾一身腥,但是没办法......”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罗滢只是忽然想到提了一嘴。 这个决定才刚刚起了个草稿,还有的商量,可没想到这次谢安存竟然没什么抵触的情绪,异常乖巧地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安存。” 这下罗滢真觉得谢安存有些不大对劲了,轻声问:“你最近有什么心事没有?” 谢安存没说话,投过来的目光很认真,这种认真让罗滢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以往跟谢诚吵架时他就爱用这种偏执到令人发怵的眼神儿瞅着你。 那意思是他心底已经拿好了主意,不撞南墙回不了头。 “妈,如果是我接手这两条线的话,我会选择和俞先生合作。” 谢安存说:“俞老先生倒台让位是迟早的事儿,如果要站队,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晚一步都会失信于人。比起俞家的固定外贸,俞先生手底下的私人产业暴利更多,而且如果真要提继承俞家的胜算的话,俞青涯只有1%。” “......” 罗滢听完静了好一会儿,谢安存说的都是事实,但站俞明玉的队不是没有风险,反而更大。 俞明玉命格凶的传闻可不是老太嘴里空穴来风,这个男人身旁都是大大小小的权利漩涡,一卷进去就别想再干净着出来,但这些事显然谢安存已经考虑过了。 她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忽然问:“安存,你和俞明玉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谢安存一怔,没想到罗滢的直觉这么敏锐,只得露出一个含糊的笑来。 “没什么事儿呀,我想要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只有俞先生才能给。” “而且。”他顿了顿,慢慢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说过,俞先生曾经救过我的命,没有他的话,我大概已经死了。” 这句话把罗滢吓坏了,鸽子汤都顾不上喝几口,一直追问谢安存怎么回事儿。 谢安存不能坦白实情,只能当场半真半假地现编一个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说三年前的冬天,罗滢和谢诚都飞到国外出差的时候,他被杨启明拉去漾园吃饭,喝醉了掉进人工湖里,被路过的俞明玉和陆秘书捞了上来。 这事儿听着扯,但罗滢深信不疑。 因为她看谢安存喝醉了就是个会生事的,还跟湖啊河啊这种东西命里相冲,小时候好好地走在水库边,没少掉进去过,被救回来都是命大。 可这事儿谢安存居然没跟家里人提过,罗滢嗔怪他不懂事儿,掏出手机就要给俞明玉打电话,改天登门拜访漾园,被谢安存及时制止了。 好声好气地把罗女士哄回房间睡觉,谢安存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他好好洗了个澡,倒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比格到了固定时间就允许自己成为低精力群体,倒在小床上睡得跟头猪一样。 谢安存给它盖好踢掉的被子,关灯前又忍不住拉开自己的睡衣往肚子上看了看。 完全适应后,契纹就跟修复完成的纹身一样,平常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但谢安存反而念起那几天抓心挠肺的痛来。 因为痛,才能证明他肚子上的契纹是存在的,才能证明他和俞明玉之间还有联系,虽然这联系只是单方面的,但谢安存还是很满意。 现在这平淡的状态反而让他烦躁起来。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求你了,别再跟车了,警察来了!” 第12章 在轿车上被暖风吹了一路,谢安存的手脚终于有了点知觉。更温暖的热源就在身边,他使劲儿爬上俞明玉的腿,想往那件大衣里面钻。 鼻子只要稍一靠近衬衣,就能闻到一股让魅魔垂涎欲滴的肉香。 旁人当然不知道这狗一直往别人衣服里面钻有什么企图,谢安存的肚子上的毛被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暗爽地吐着舌头哈气。 这个救了他的人也不会知道的,他只是只快被冻死的可怜的小狗而已,狗能有什么坏心思? 俞明玉攥住他的脖子不让他乱动,把狗爪子包住了握在掌心里捂着。 肉垫碰上男性略有些粗糙的指根和掌腹,连体温都是深厚而有力量的,谢安存的身体打了个哆嗦,刚消停下去的情潮轻轻翻了个浪。 途径红绿灯,陆以臻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正瞥见那只脏兮兮的小狗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俞明玉的手,暗自咂舌。 他老板的脸藏在夜色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拿餐巾纸上上下下擦了一通。 这狗跟俞明玉大概真是有点缘分,陆以臻暗想。 漾园里的老人都神神叨叨的,看见俞明玉就像看到恶鬼似的,说这人的命格太凶,天生带阴火,猫嫌狗厌。 陆以臻是无神论者,坚信科学主义,但这世界上有时候玄乎事儿太多了,不信也得信。 俞明玉小时候也养过宠物,但放在他身边养的东西没有一个能活过一个星期的。 现在看一人一狗谁也没嫌谁啊? “陆以臻,你有斜视?” 陆以臻回过神,发现俞明玉不知何时笑眯眯地看过来,警告道:“绿灯了。” “......” 陆以臻清咳一声,挂档踩油门,给自己找补:“俞总,这只狗脾气看起来挺好的,土松犬脑子也聪明,还耐玩,要不带回家吧。” “你喜欢?” 陆以臻正色:“......我是猫派。” “那你觉得我喜欢?” “您以前不是养过......” 说到这里,陆以臻猛地止住了话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俞明玉的表情,对方半阖着眼,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俞明玉小时候确实短暂地拥有过一只小狗,重点色白熊犬,名字叫多多,粘人又闹腾,天天围在主人的脚边转。 但不出所料,那团小东西不到一个星期就死在了漾园里,之后俞明玉就再也没尝试养过宠物。 不过和其他那些莫名其妙死掉的宠物不一样,白熊犬是被漾园里的其他小孩活活毒死的。 “养过什么?” 顶着那道忽然变得有些阴冷的视线,陆以臻艰难道:“养过一只叫多多的狗......” 这个话题已经好久没提及过了,那些小孩都是俞明玉的亲兄弟姐妹,即使干了那么混的事儿,也没人把他们怎么样,当时能被随意摆布的只有俞明玉一个人罢了。 一只畜生死了也就死了,还想怎样?俞道殷就这么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人敢多顶撞一句。 多多死了没两天尸体就被下人强硬地带走,据说直接让垃圾车装走了,连下葬的机会都没有。 那之后陆以臻就发现俞明玉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以前他经常躲在角落观察这个没人管的小少爷,但这件事过后却突然不怎么敢看对方的眼睛了。 人有时确实是冷血动物,这么多年过去陆以臻都快忘了多多这个名字了,那小白狗死得太凄惨,偶然回想起来也会下意识回避,久而久之谁都没再提起过。 但俞明玉或许一直记得。 没想到的是,俞明玉听完倒没有不悦,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吗?我以前有养过狗?” 陆以臻一怔,随即笑道:“是没有,应该是我记叉了。” 后半程谢安存直接在俞明玉的手里睡了过去,最后一点体力消耗完后意识便不大清醒起来。 中途他只睁开过两次眼睛,轿车顶部变成陌生的天花板,朦胧中只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毛巾上,熟悉的手轻拍慢抚,俞明玉的味道似有若无,但一直没有离开。 谢安存做了一个混沌的噩梦,四肢抽搐着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保持着狗身,左前爪被胶布包得严严实实,应该是刚打完点滴。 他甩了甩头,警惕地站起来四下张望。 窗帘布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片黑暗,安静得只剩下细微风声,仔细听,床那边还有另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身上狗毛干干爽爽,先前那股恐怖的热潮也退下去了,第一次发情期居然就这么幸运地度过去了。 谢安存摇摇尾巴,忍不住双眼湿润。 老天果然还是舍不得他这么一个年轻又可怜的单亲父亲英年早逝,按他姐的话来说就是踩了狗屎运了,报三辈子的恩都不为。 他从周围的栅栏缝里挤出去,紧张地朝房间中央的大床接近,想好好看看那个把他救下的人。 俞明玉的脸蒙在被子里,鼻息浅浅。 谢安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末了低下头去嗅,从男人的发丝嗅到指尖。 被子里全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谢安存浸在这股气味里,开始头晕目眩起来,连带着心脏也砰砰直跳。 这个人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好闻? 说一见钟情太俗套了,可谢安存的心跳一直停不下来,它把鼻子轻轻顶在俞明玉的掌心里拱了拱,一想起被这双手抚过脊背的感觉,尾巴尖儿就情不自禁地打颤。 魅魔天性淫乱,由“性”而诞生的物种,也会因为被一个人吸引而感到惶惶和欢喜吗? 想不明白,谢安存干脆就仰躺在俞明玉身边,一点一点靠过去挨着。 明明什么都没做呢,也没用人身和他说上话,谢安存自顾自胡思乱想了很多,心跳始终慢不下来。 前半夜体力消耗得实在太大,他只躺了没几分钟,又陷入了睡梦中。 一阵小孩的哭声就在这时强硬地钻进脑海里。 谢安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孩儿,吓了他一跳,呲起牙怒叫:“汪汪!” 那人跟听不见似的,一动不动,正紧张地扒着墙角往外看。 “汪汪——” “汪!” 不管谢安存怎么乱跳乱跑乱叫,小孩儿都听不见,墙外的某个东西对他来说显然更有吸引力。 小孩儿神情纠结得像拧成了一股麻花儿,几次想要迈出脚,又收回去,这胆怯样子让谢安存看了都替他着急,想推他一把,爪子却径直穿了过去。 他还在做梦吗?谢安存呆呆地摔坐地,这里到底是哪里? 而且这个小男孩的五官怎么看怎么眼熟,极像今天驾驶座上的年轻司机。 “以臻,快回来,你在瞎看什么?”有人从后面扯住小孩往回拉。 “妈妈,多多死了。”陆以臻咬着手指说。 拉他的女人沉默片刻。 “死了就死了,一只狗而已,明天就有人来把它收走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快点回房间去,你忘了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么,晚上不可以在楼里随便乱跑,被俞少爷发现了怎么办?” 陆以臻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母亲这么不想自己和住在这栋楼里的少爷接触,好像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们只是过来定时打扫别墅的下人,身份低微,可墙角外的主人竟然比他们还不受待见。 “晚上不可以在楼里乱跑”是母亲刚来时就给他定下的规矩,因为小少爷经常在晚上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盯着头顶的吊灯一动不动,像具没有活气儿的木偶。 旁人都说他精神上可能有点问题,陆以臻想,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都不跟他说话,也不放他出去,只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看的原因么? “......可是俞少爷......” “嘘!” 女人连忙捂住陆以臻的嘴。 “都说了别再提这件事!多多又不是小少爷自己养死的,他哭一个晚上就好了,以后少爷想要还能再买只新的,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听话,赶紧跟妈妈回去......” 小孩儿最后还是被女人拉走了,谢安存从墙角走出来,四下环顾一圈。 一栋复式别墅的一楼客厅,空间很宽阔,但似乎和电视剧里富人家该有的富丽堂皇不太一样。 客厅里光线极暗,可以说有些阴冷得可怕了,家具上没有一丝灰尘,但也没有多少用过的痕迹,毫无人情味儿。 发出微弱哭声的主角就趴在客厅中央,一股难闻的腥味儿萦绕其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从他怀里的狗身上传来的。 “汪!” 谢安存轻轻踱到男孩儿身边轻叫,他跟陆以臻一样,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说是哭也有些太安静了,仔细听只能从他喉咙里听到些抑制不住的哽咽,要不是男孩的肩膀还在耸动,谢安存真的不大能从他身上感受出多少活人的气息。 怎么会有小孩被养成这副模样? “汪汪?(你还好吗?)” 谢安存绕着男孩转来转去。 那只小白狗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死状凄惨,毛色干枯杂乱,七窍流血。即使死了也不能瞑目,睁圆的黑目直勾勾地盯着谢安存的方向看。 谢安存咽了口唾沫,有点怵得慌。 可男孩毫不在意那些污血抹在自己衣服上,他也和怀里脏兮兮的小狗一样,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处好肉。 还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呆在这栋大房子里,被人欺负、心爱的小狗成了尸体也没有人管,只能缩在地上偷偷哭。 第13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谢安存就醒了过来,趁楼下阿姨打开大门时趁乱逃了出去。 虽然他很想再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多培养几分钟的感情,但发情期过后魅魔的能力还十分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变回人型。 要是让对方早上醒来看见房间里多了个活生生的男人,那培养起来的感情就不是爱而是恨了,谢安存还不想让没培养起来的好感度变成负值。 再遇见俞明玉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 男人有时会出现在沂水上流圈的宴会上,但大多数还是在国外,行程忙碌,大概很快就会忘了自己在平安夜里曾经救过一只脏兮兮的狗……也不知道每场宴会的角落里,都有双眼睛在悄悄地注视自己。 那之后的三年里,谢安存曾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想起俞明玉的呼吸与掌心的温度,也想起后半夜那个离奇的梦。 梦里的小男孩和俞明玉有着极其相似的眼睛与五官,两人的境遇和地位却是大相径庭。 因为不想忘记,所以谢安存不断回忆着,回忆男孩身上每一处脏污的痕迹和伤痕,和他脸颊上冰凉的泪珠。 无力的、痛苦的、脆弱的小人,为记忆里的俞明玉勾画出了另一层不一样的轮廓。 在那晚的心动之上,好像有一种怪异的情绪悄悄滋生了,但谢安存实在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他时常会有一些混乱的想法,如果自己能代替多多陪在小时候的俞明玉身边,那么他绝不会死,也不会让俞明玉那么伤心。 这个想法第一次跳出来的时候谢安存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努力放任不管,没想到这把火却越烧越烈,最后甚至成了一种畸形的渴望。 可惜,俞明玉的童年里永远不可能有他的出现,他也无法成为俞明玉怀里的小狗。 “我知道,你娶我只是为了家族利益,你不爱我,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即使你厌恶我,不想在这个家里看见我,也该做出一点父亲的样子来吧......” 电视屏幕里的小白花女主跌坐在地毯上,满脸泪痕,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还是得不到面前男人的怜惜。 对方邪魅一笑,蹲下身挑起女主的下巴,沉声道:“没错,楚婉婉,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被强取豪夺的滋味。” “记住,你是我的女人!我想用什么方法对待你就用什么方法,你毫无选择的余地......” “你...!”女主小脸上瞬间留下两行屈辱的清泪。 “......” 比格翻了个白眼,窝进沙发里,想学身旁的谢安存那样翘二郎腿,却发现自己腿太短了根本翘不起来,恨恨地把薯片渣啃得满沙发都是。 从两天前开始谢安存就一直占着电视机,看了九十多几集豪门伦理狗血剧。 每个男主在成为受精卵的时候应该就会说“记住,你是我的女人”这句话了,女主人设还都是清一色的被迫强取豪夺、忍辱负重的柔软白花形象。 看一部比格还能认真欣赏,悄悄留下一滴鳄鱼泪,但连着看三部它就有点吃不消了。 “谢安存。”比格叫道,“谢安存!能不能换部剧,这个剧情上一部不是也出现了吗?女主被车撞了他们就和好了,到底有啥好看的。” “我要看赛车总动员。” “我要看赛车总动员,谢安存!” 谢安存根本没鸟它,平时见它乱撒薯片渣早应该往屁股上扇过来了,这次居然这么能忍。 比格拉着嘴角望过去,发现那人正在仔细观摩女主的神情。 “你在干嘛......” 话问到一半,它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几天前谢安存向他提起的事。 过几天我和杨启明一起去趟漾园,俞先生也会在,如果能找到机会和他单独见面,我会用谢家的两条黄金航线和他做个交易,你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当时的谢安存是这么说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些什么拉家常的闲话。 做什么交易?交易婚姻吗? 现在比格终于理解谢安存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大惊失色,为了个原配的位置又争又抢,谢安存终于还是疯了。 虽然家族联姻在有钱人之间是家常便饭,这件事对谢家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谢安存竟然打算先斩后奏,这意味着背后的风险全都要他一个人承担,没有退路可言。 况且俞明玉是谁,能允许自己因为生意上的利益就被小辈威胁吗? 又或者对方是个极看重婚姻关系的纯情男子呢? “你不会要在俞明玉面前给自己凹一个为家业事业被迫联姻的清纯人设吧?” 谢安存转过头,终于赏了它一个“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的眼神。 “有必要吗?为什么不直接和俞明玉说你喜欢他?” “以交易做开头的事情怎么能坦白私情?” 谢安存摇摇头,高深莫测道:“我向俞先生要的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当然得谨慎一点,而且有些事说出去反而成了一种负担,与其打感情牌还不如假装貌合神离,不然怎么能叫商业联姻?” “你干嘛老做这种委屈自己的事,你就这么喜......” 就这么喜欢俞明玉? “怎么会委屈?” 谢安存忽然弯起眼。 “如果他真的找别人结婚,那才是真的委屈。与其就这样忐忑地等狗仔爆出消息,还不如我亲自去争取一下,至少现在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而且这样不是更方便我跟踪俞先生了吗?结婚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说话、见面,运气好的话我还能知道他衣柜里的衣服都是什么味道,总有一天我会把其中一条领带偷出来。” “......” 真是白可怜你,比格又翻了个白眼儿,刚刚萌生的那一丁点儿心酸立马烟消云散。 八抬大轿还没抬进漾园大门,紫色邪恶喷菇自己就把自己的定位安排明白了,能做正妻就绝不做小三,这无人能比的竞争意识谁能让他当败犬。 “要是让俞明玉知道你背地里跟踪他,还给他发那种短信就完蛋了,在人眼皮子底下搞性骚扰,当变态还要嫁人,你是一条命还不嫌多。” “我说了那不叫性骚扰,培养感情而已。”谢安存正色,“我自有分寸,所以才要端这种被迫献身的小白花形象,方便我私底下行事。” “行什么事?”比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安存没有回答,把比格拎到自己腿上,拿了块奶糖堵住它的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看你的电视吧。” 下半个月沂水阴雨连绵,一呼一吸间肺里满是雨水和海水混合在一起的咸腥味儿,叫人心里厌烦。 等到月底终于开始放晴的时候,漾园也开园了。 说是开园,不过是俞家老一辈招子女回来吃顿饭的说法,年年如此,最后倒成了一种约定俗成,每年春末不管行程再忙,必定要回去一趟走个过场。 谢安存一到漾园的大门口就见杨启明顶着张如丧考妣的脸站桩。 头发染回了黑色,烟也不敢抽一根,眼巴巴瞅着谢安存摸出一盒烟才喜笑颜开。 “我草,终于活过来了,就知道回来这趟没好事,喝口水都能被骂。”杨启明点上烟,从嘴边舒爽地吐出一口雾。 谢安存和他并肩站在门口,也点了一根冰薄荷爆珠。 他平时没有烟瘾,有时改设计图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来一根提提神,但只抽薄荷和水果味的爆珠烟,抽不了烈的,杨启明骂他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你们不是今天晚上开宴吗?怎么我来的时候都没看到什么车?”谢安存问。 说起这个,杨启明忽然变了脸色,神神秘秘地凑到谢安存耳边道:“今天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 “你还记得俞青涯吗,我二小舅,我姥爷一直很偏心的那个。” 杨启明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今天不知道怎么惹到我大舅舅了,被他崩了一枪。” “......崩了一枪?” 谢安存一怔,杨启明嘴里这个“大舅舅”毫无疑问就是俞明玉,俞青涯是做了什么事能让那只笑面狐狸发这么大的火? 他下意识就问:“你大舅舅没事儿吧?” 杨启明:“被打的是我二舅。” “......你二舅没事吧?” “我没看到现场,但我堂妹看到了,说是没真打中,子弹擦着腿过去的,最多划出道口子吧,把俞青涯吓得差点尿裤子。” “我早看他不顺眼了,那张烂嘴里什么话都讲得出口,跟含了块臭抹布似的,就该被我舅治治。” 杨启明的声音说着低了下去:“就是我姥爷气得不轻,所以今天的家宴挪到明天晚上去了,这事儿闹得有点大,等会儿进去你跟我走外头的路,晚点再上我姥爷那儿吧。” 谢安存点点头,嘴里的薄荷味儿钻进脑叶里,熏得他神经有些紧绷起来。 真是不凑巧,今天有人撞在了俞明玉的枪口上,惹得人不高兴了。 等会儿他还要做些火上浇油的事,今天能走得出漾园的大门吗? 谢安存掐灭了烟,跟着杨启明走进大门。 生气的猫要摸摸哄哄才能好,炸了毛的大狐狸也一样,多想点办法多顺毛,总能哄好的。 园里刚刚东窗事发,老爷子正在火气上,无论是俞家人还是过路的下人都低头匆匆走自己的路,生怕惹祸上身。 整座漾园里气氛凝重,完全不像是要开家宴的气氛,说是要给谁吊丧还像一点。 第14章 俞家这座老宅打民国就留了下来,分三大院六小院,南边大院是平日俞老爷子和正妻起居的地方,东边的轩与馆则拿来待客,其余的小院拿来给其他外室和子女住。 听说前不久俞老爷子才找姑苏园林大匠过来翻修了一遍,高墙深院,海棠门里只能窥见葱郁的竹影与灌木花草,风一吹便是绿浪翻涌,帘幕无重数,确实雅致到了极点。 但身居高位,哪里会有真正清净的地方,谢安存还没踏进院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带他进来的佣仆一副不想多待的样子,把人带进门内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隔着一道木屏风,谢安存发现会客室里面有不少人,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谢安存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去打了个招呼。 “俞老先生,下午好。” 俞道殷坐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见来人是谢安存,阴云密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俞大夫人就坐在他身侧,抿着嘴低低啜泣。空气凝滞得如有实质,堵在人嗓子眼里瘆得慌,两个看着像是外室的女人坐在下方闭着嘴当哑巴。 二女都是实打实的美人儿,样貌生得极其年轻淑丽,其中一个还带了小孩儿。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挨在母亲身边,盯着正中间的地毯发呆,上面的花瓶碎片还没来得及处理掉,触目惊心。 在谢安存来之前,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 见到屏风后绕出来的陌生青年,男孩子立刻警觉地望过来,没办法装作看不到,谢安存只能对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对方一怔,冷着脸扭过头。 这俞道殷真是个好色胚子,做封建余孽也就罢了还老牛吃嫩草,谢安存在心里暗骂。 “小谢,你来了。” 俞老爷子招招手,让他坐下:“今天家里出了些事情,没法亲自到门口接你,只能叫启明过去,招待不周,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不麻烦俞老先生,刚刚启明已经带我去转过一圈了。” “这园子我去年才翻修过,看着还不错吧?我听老谢说你还懂点六壬盘,那你帮我看看,我这园子的堪舆怎么样?” 老人想听点好话,谢安存只能顺着他的意客套一番。 “风水当然是很好的,假山在北,水在南,背借势靠山,南借水生财,中间的人工湖靠主院,明堂聚气,周围分散的曲水经过小院,玉带环腰,避免直冲,既能养人又能藏气,对女子的身体是很好的。” “人工湖岸边可以多种点荷花,留得残荷听雨声,看着漂亮,也能旺水运,东西两侧可可以加两座波形廊当‘引气脉’,夏天当避暑的地方也不错。” 俞老先生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但这座园子也有缺陷,谢安存走了一圈发现明明最西侧也有一片人造湖,但大多数的曲水都是从中央湖引流出去,几乎不与西侧的湖相连。 那片湖被孤立在外,成了死水,活不了也渡不出去,独自虎踞一侧。 这种硬生生孤立出来的区域在风水上是大忌,而且西北方向是最能聚阴藏阳的地方,倘若不给那里的湖水引流,那堆起来的阴气和煞气能扰乱整座漾园的气运,对人身体也不好。 谢安存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不过西北侧有片死湖,阴水古时候虽然是藏龙的地方,但是大多数养的还是凶兆,如果附近有姨娘在住的话,建议让她和孩子住得离湖边远一点,在死湖附近生活久了可能会影响肝肺......”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忽然直降冰点。 俞老夫人停下了啜泣声,用帕子捂住嘴,冷哼一声,其他两位外室的头埋得更低。 谢安存只好尴尬地闭上嘴,他是说错了什么话吗?西北侧住着谁? 俞老先生沉默片刻,忽然大笑两声,拍了拍谢安存的肩膀。 “小谢说得好啊,果然这种事儿还得找行家,过几天我就叫人去移点观岳楼来。” 虽然场子被救了回来,但谢安存还是觉得会客室里的氛围越发诡异起来,他心里还记挂着来之前发出去的那封邮件,也不知道俞明玉看见了没有,如坐针毡,立刻拿出做好的玉中戒给老爷子看。 俞道殷捏着玉戒,放在灯光下眯起眼来回转着观赏,釉玉里的髓质层层叠叠,远看如起伏的青山远黛,在掌心里掂起的份量那么轻巧,价值却抵得上半座大楼。 商人的心思精明,很快就接收到了玉戒里传递的信息,再朝谢安存看过来时打量的目光认真了不少。 “这玉看起来比我送过去的那块还要顺心,是块好玉。”他称赞道。 “我的工作室里还有一些玉料,成色都挺漂亮。”谢安存将几张复印彩图递给俞道殷看,“如果以后俞老先生还有什么想做的款式都可以联系我。” “那自然好,我正愁挑不到好的料子。不过这玉也不能说拿就拿。” “这样吧,就当小谢卖了我一个人情,日后如果谢家和俞家能有生意上的合作,我多给谢家让利两成如何?”俞道殷意有所指。 此话一出,俞老夫人也直直地望了过来,谢安存倒没看见她的表情如何,只觉得余光里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顺着看过去,发现方才还站在这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了。 “当然,能和俞家合作求之不得。”谢安存笑笑,轻声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等出了主院,谢安存才惊觉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俞老爷子不好糊弄,每对一句话都跟博弈似的,实在是累。 但更不好糊弄的还另有其人,谢安存打开手机,收信箱里果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之前发出去的邮件跟石沉大海一般。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焦虑,方才还挂着笑的脸陡然沉郁下去。 大费周折答应做这么只玉戒,又巴结似的跑过来亲自献礼无非就是想要引起俞明玉的注意,否则大狐狸心高气傲,恐怕只会把邮件当成仇家的恶作剧。 这两条航线对俞明玉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值得用多少筹码去换,还是个未知数,全靠谢安存去赌,最后结局是all in 还是show hand得看对家出的什么牌。 他捏紧手里的纸,抬脚往漾园的西北方向去。 上午刚来的时候他在死湖的外侧逛了一圈,没看见过半个活人,却不想这次再次造访,竟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死湖说是死湖,但并不是真的死水,水面上一株植物都没有,但水底下还是有几条靠吃淤泥顽强活下来的鱼苗。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鱼,鳞片灰溜溜的,远不及锦鲤那样肥硕漂亮,眼珠子也泛灰,和这里的大环境一样死气沉沉。 小丑鱼也有闲情雅致的饲主投喂,咬住了那只手里的面包碎还不肯散,围在男人的指尖旁,甩着尾巴拱,仿佛有了灵性。 谢安存怔在原地,呆呆地盯着亭子里的人看。 俞明玉看上去丝毫不像杨启明嘴里刚发了大火的样子,懒洋洋靠在美人靠上,好整以暇。 见到谢安存也不怎么惊讶,他随手扔掉手里的面包,微笑时明月盛清泓,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大概也就是为了见到这一幕了。 “安存。”俞明玉淡淡道,“你过来一下。” 谢安存被他笑得三分紧张七分飘飘然。按理说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遇到俞明玉的。 才在主院和俞道殷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等消息进了俞明玉耳朵里他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俞明玉身边还站了个人,竟然是方才会客室里那个小男孩。 男孩跟个监控器似的,谢安存走到哪儿他眼神就跟到哪儿,个头不大神情倒是老神在在的,挎着嘴角,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现在站到俞明玉身边脸色倒是凛然得很了。 俞明玉:“我身后没什么东西吧?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不愿意和我说两句话吗?” “......俞先生。” 谢安存眼珠子直勾勾地挪过去,用指甲用力掐了掌心一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封邮件对方到底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谢安存在疼痛里拼命思考,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刚从老爷子那里回来?” 谢安存绷直的身体放松了一点儿,他正犹疑该不该说实话的时候,湖面上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手里的图纸没握紧,倏一下刮进亭子里,正巧落在俞明玉脚边。 俞明玉低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纸。 “抱歉、我......” 谢安存立刻蹲下来去捡,手指刚碰到纸面,西裤下一双锃亮的皮鞋先一步踩住纸。 谢安存一怔,想捏起纸往外扯,纸面却纹丝不动,摆明了不想遂他的意。 咚咚、咚咚——胸腔里那团血肉像是先一步察觉到什么,震得谢安存耳膜嗡嗡直响,他喉结滚了滚,抬头往上望。 俞明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褪下后只剩下冷淡的本色。 他不让谢安存捡起纸,也不让他站起来,手掌握住青年的后颈往前一带,逼着对方仰视自己。 男人的力道毫不留情,捏得那块皮肤生疼生疼,谢安存只能被迫单腿跪在地上,向俞明玉靠近。 面前人的吐息和他的手掌一样冰凉,如毒蛇般缠上谢安存的皮肤,湿腻腻地缠上他的舌底、心底,叫他战栗不止。 赌桌上的对家突然成了荷官,手一扫就把谢安存的筹码全部推倒了,还要一边无辜地笑一边威胁他show hand,多么坏。 第15章 杨启明和谢安存约好家宴上到第七道菜的时候,他就偷偷溜走,两人一块儿出去吃烧烤。 但这次杨启明他妈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从开宴的第一秒就开始密切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把最后一道菜吃完不许人从椅子上挪出一星半点儿。 谢安存在外面吃完晚饭,一边批阅工作室里学徒的设计稿一边应付杨启明的微信轰炸。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今天晚上这桌子上的气氛真是搞笑,聊不到五句话就开始冷场,我那些表外婆们以前喝了两杯说话就夹枪带棒的,今年居然都成哑巴了。]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偷笑][偷笑]俞青涯成了瘸子还得专门被人扶着过来吃这一顿,夹菜的样子怂得不像他了,我舅不说话他就不敢说话。] 杨启明这人墙头草倒得忒快,前不久还在控诉俞明玉对他从小的父权(自认为)教育,这下对着俞青涯又跟在俞明玉屁股后面统一战线了。 仔细回想了一下,谢安存记忆里似乎只见到过俞青涯一次,在一位暴发户儿子办的泳装派对上,谢安存是被杨启明硬叫去的,刚坐下没两分钟就碰上了俞青涯。 俞青涯是俞道殷和俞老夫人最小的儿子,年龄和他们差不多,仗着身世和卡里二两钱,私底下玩得比谁都大。 谢安存不太喜欢他。 经常被其他富家子弟在背后蛐蛐,有抗体免疫后谢安存也习惯了,但俞青涯给人的感觉极其不舒服,是会无差别散发自己恶意的一类人。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谢安存,怎么不理我,你都不理我是想让我无聊死吗,这凳子我是一秒钟就坐不住了,什么破菜吃得没滋没味儿的,多加一勺油会怎么样?!] 谢安存回他:“你妈不放你出来,那烧烤我自己一个人去吃了。”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你不许吃,我吃不了你也不能吃,求带走[大哭]]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听到了吗,安存哥哥,可以带走人家吗?] 大概是真的觉得无聊,杨启明反而闲不下来,一直发短信过来骚扰,谢安存敷衍地安慰他几句后继续改设计图。 酒过三巡,家宴上的气氛才真正开始热络起来,回娘家的俞家人三三两两围到一起说话。 除了酒精加持,更让他们放松下来的原因是,惹人忌惮的大佛在家宴进行到一半就走了。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我舅这次怎么走得那么早,他脸色不太好,是还被俞青涯气着还是老毛病犯了啊?我说有些人真是肚子里除了坏水就掏不出别的东西,没看人头痛犯了,还一直往杯子里倒酒。] 看到这条短信,谢安存心里一咯噔,问道:“你舅喝了几杯?”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四杯红的?有没有白的我忘记了。] 谢安存在心里暗骂一声,收拾好桌子上的图纸就往外走。 他给杨启明转了三百块钱过去,让对方自个儿去老街上找个烧烤摊续一顿,自己则披上外套走出院子。 漾园的面积实在太大,几个院子之间又隔得远,一到晚上放眼过去就只能看到孤零零贮在夜色里的灯笼。没了白天花草林木的活气儿,整座园子显得冷冷清清,没有人情味儿。 这样的感觉到了西北侧的死湖处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上次在会客室里的俞家人听到死湖就闻声色变,想也是知道这里住着个对他们来说是要掂量再三才能小心议论的人。昨日白天在湖心亭遇见俞明玉时,谢安存远远就看见另一侧的湖岸边有一栋二层小洋楼。 那小洋楼的风格古色古香的漾园格格不入,和这死湖一样被隔绝在大院外,这个点只有二楼一间窗户的灯亮着,比起冷清,说是死寂都不为过。 谢安存在湖边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干脆半路就变成小黑狗的模样,迈开短腿往洋楼跑。 小洋楼比碧水榭的别墅要矮得多,底下也没有一只傻傻的边牧到处跑,谢安存很顺利地就爬上了二楼。 回头一看不远处的死湖,黑洞洞的如深缘一般,吓得谢安存哆嗦了一下,拼命从窗缝挤进房间里。 俞明玉到底为什么要住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房间里灯亮着,却没有人。 谢安存滚到羊毛地毯上,确定俞明玉不在这个房间里后才直起身子。 室内的面积很大,设计却一板一眼,和谢安存在碧水榭里住过的客房没什么差别,竟然看不出什么个人偏好,但空气里到处都充斥着熟悉的香根草气味。 是俞明玉的味道。 谢安存低下头在地毯上到处嗅,鼻子一路拱到浴室门口,香根草的气味在这附近浓郁到了极点。 俞明玉是不是在浴室里洗澡? 谢安存把屁股挪到门边,浴室门微阖,那点暖黄的灯光勾在谢安存心上,也跟根线似的提着他的狗脑袋慢慢往里面探。 不远万里过来偷看男主人洗澡,不太好吧。 另一个邪恶的声音怂恿,不是故意要偷窥的,只是这么久都没听到水声,看看俞明玉是不是在里面摔倒了,要不要喊救护车而已。 就看一眼。 谢安存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扒到门沿上,刚要行不轨之事,脚底下忽然一空,一只手捏着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想象中还在缭绕水雾中洗澡的男主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只穿着睡袍,凑过来的时候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儿。 “又是你。”俞明玉脸上没什么惊讶的情绪,“你从碧水榭跟到了这里?怎么跑进来的?” 谢安存身体一僵,夹着尾巴不出声。 从一只狗嘴里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俞明玉将小黑狗拎在手上转了一圈,犀利打量的眼神让谢安存忍不住抖了抖,故技重施,抱着男人的手指舔舔以示亲密和讨好。 俞明玉微皱眉,脸上写着“我不吃这一套”几个大字,把狗放在地毯上,谢安存还没来得及扭头,就感觉屁股被一只手一推,直接推到了门外。 “出去吧,我叫一楼的阿姨把你放到门外。” “......” 谢安存看看身后黑黢黢的走廊,又看看俞明玉灯光下的脸,听不懂似的挪到男人脚边坐下赖着不走,跟牛皮糖似的耍赖。 “汪汪汪!(我不走。)” 听不懂狗在嘤嘤呜呜叫唤什么,但俞明玉总感觉从它脸上看出了人的表情。 那张带着蠢气又可怜兮兮的脸看起来愈发眼熟,好像很多个年前某个下雪的夜晚,他也从脏雪堆里刨出来过这么张黑乎乎的小狗脸。 “不走?”这个晚上俞明玉的耐心出奇得好,他蹲下来,卡着小狗的脸左右看,“这是什么意思,要在我这赖着不走了吗?” “我以前是不是还见过你?”他问。 听到这句问话,谢安存心里五味杂陈,失望的是俞明玉确实不记得三年前救过自己的事了,但高兴的是,起码没像哪个负心前任似的转头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俞明玉和忽然沉默下来的小狗对峙片刻,直到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刺痛起来,他站起身,径自走回房间。 “随便你,要待着就乖一点。” 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俞明玉还没有要上床睡觉的意思。 凑得近了,沐浴露的味道里还有股酒味隐隐约约地漏出来,谢安存想对方晚上喝的酒大概比杨启明说得还要多,酒色不上脸,反而比平时更苍白,应该是头疼得厉害。 可就算是这样,俞明玉也浑不在意似的,坐到角落里的钢琴边,掀开琴盖要弹琴。 谢安存没他这么闲情雅致,只想叫俞明玉快点去睡觉,他好放出腺体里的味道来让人身体舒服一点。 于是俞明玉的《小夜曲》才刚起了个头,脚底下就传来阵噪音,他不理,制造噪音的捣蛋鬼反而更来劲儿了,蹬在琴脚上,让doreimi都变了调。 “你干什么呢?” 俞明玉忍不住低下头看,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视。 终于引来注意,谢安存讨好地摇摇尾巴,扒住俞明玉裤脚,呜呜两声,示意对方抱自己上去。 “要到我腿上来啊?”俞明玉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逗他,“那你自己上来,腿这么短,爬上来很辛苦吧。” “……” 谢安存垮下狗脸,即使是俞明玉,说他腿短也是件伤自尊的事。这四条狗腿认真起来的时候能比家里那只不中用的蝙蝠飞起来都快。谢安存决定要俞明玉见识一下自己爬窗暗夜会情郎的本领,挂在琴凳脚上四肢并用开始往上爬。 俞明玉的丝绒睡袍实在太长了,垂在凳腿上,谢安存脱力的时候只能下意识用爪子勾住袍面,看上去就像在往男人睡袍里面钻。 那双美目被酒意泡得雾蒙蒙的,少了点儿平时的冷淡,多了几分温润的味道。 再冰冷的雪山蒙了雾轮廓就显得那样温柔暧昧,谢安存一时看恍了神儿,屁股上被俞明玉冷不丁拍了一巴掌,提到了钢琴上。 “你往哪里钻呢?”俞明玉冷下声训斥,“色狗。” 谢安存被这一声“色狗”骂懵了,也忘了挣扎。 柔软的面料很轻薄,一踩就能感受到底下男人坚硬而温热的腿部肌肉,脉搏那样蓬勃,扎得谢安存困在狗身里的灵魂都要战栗起来。 大腿是个极暧昧的位置,往里就是禁地,多碰一下好像就是一种亵渎。谢安存脸涨得通红,想动,可一动那种与肌肤相贴的感觉便汹涌而至,屁股往哪儿挪都不太礼貌。 “又怎么了?你的屁股上有针在扎?” 谢安存僵了半晌,才嗷嗷叫起来。 “汪汪!(还是放我下去吧。)” 第16章 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有这样的毛病,或许是在仍旧上学的年纪,或者更往前——身体像被禁锢在冰火两重天的炼炉里,有时浑身能烧到40摄氏度,有时却如坠冰渊。 没有规律,无法预测,去过再好的医院也没有哪个医生敢保证能根治,只能靠着药物一年吊着一年。 此刻寒意从骨头的深处叫嚣着沁出,直往全身经脉血液里面钻,有如几千只虫在啃噬蠕动。 俞明玉迅速扒出两粒药片,就着冷水灌下去。 药效至少要十分钟以后才能起作用,他只想快点闭上眼睛,关上灯才发现小狗还傻愣愣地蹲坐在钢琴边。 俞明玉闭了闭眼,从床上扯了条毯子下来裹住狗崽,扔在沙发上。 “困了就睡在这里,不准乱尿,憋不住就叫,也不准上床。”他警告道。 狗没有动,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俞明玉用最后一点耐心从房间的柜子里找了个枕头给他,上床把自己牢牢裹进被子里。 实在是太冷了。 变故发生得这样快,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床中央粗重的喘息声。 谢安存没想到俞明玉的怪病这么严重,发作也突然,头疼只是个小小的征兆,恐怕现在这样才是发病时最难熬的时候。 失眠是不是也是因为睡觉的时候经常会发这样的病? 谢安存装作自己没听见俞明玉之前的警告,抖了抖毛爬上床。 俞明玉整个人蒙在被子里,这么高的人居然像虾子似的蜷缩着。 里面传来的呼吸声粗重紊乱,吸气短呼气长,大概是真的难受得狠了。 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狐狸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谢安存莫名想起曾在他梦中抱着狗伏在地上哭的男孩,弓起的脊背弧度微微颤抖,因为各种各样的疼痛而发出小小的泣声,那模样实在是太漂亮。 就像现在的俞明玉,扒开外面那层坚硬的壳,里面露出的也是血淋淋的血肉。 谢安存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他忍不住趴下来,在被子露出的缝隙里听到了更清晰的粗喘声,只不过俞明玉是背着他的,谢安存没办法看到此时男人的表情。 俞明玉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背后有双黢黑的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窥视着自己,宛如一道阴沉的影子,要将自己的痛全部笼罩起来。 过了片刻,药效开始发作,头疼缓解了不少。 俞明玉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想起身再喝口水时,腹部的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拱了拱,溜进来一只鬼鬼祟祟的东西。 那只小黑狗有时乖,有时又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执意往被子里钻,还意图挤进他手里捣乱。 男人的手指冷得像冰,厚重的被子根本没把他捂暖多少,谢安存刚抱上去就冻了个哆嗦。 “走开。” 俞明玉不耐烦,轻轻用手隔开他。 谢安存汪汪轻叫一声,又转到俞明玉脸边,舔了舔他额头上的汗珠。 空气里除了香根草的味道,逐渐多了一股雨后新叶的气息,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浓度。 很熟悉的气味。 上次也是这只狗在爬上床后房间里就突然多出了这股味道,极好闻,更重要的是这味道能让他获得来之不易的困意。 俞明玉掀开被子,转动干涩的眼珠,直直望过来。那眼神很冷,带着怀疑和探究,盯得谢安存后背发怵。 “滚下去。” 谢安存咬咬牙,不肯动,继续从腺体里放出香气。 他的香气能有催眠的作用,但不知道对缓解俞明玉的怪病能不能有点用处。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有一点效果都比用药干熬着好。 俞明玉伸出手,好像真的要把他丢下床,谢安存吓得脖子一怂,一边急得汪汪叫一边躲。 为什么总是要对这么可爱的小狗狗下毒手,就不能怜香惜玉吗? 谢安存急得冒汗,真怕自己情急之下从喉咙里吼出人声来。 他身体还从来没这么灵活过,小脑和脑干互搏出火星子来,也耐不住俞明玉真心要把他扔下去的一颗心。 情急之下,谢安存脑筋一歪,忽然整个儿趴到俞明玉脸上,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汪汪汪!(stop!)”狗大叫一声。 底下的人呼吸一颤,忽然不动了。 这招竟然有效果,谢安存登时有些得意起来,俞总,你也无法抵抗狗肚子的魅力么,天下唯猫肚狗肚如长城坚不可摧! 他肚子上的皮毛比其他地方薄得多,体温也高,触感比新焙出的杏仁绒还要温暖柔软。 俞明玉被这一小块狗肚子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能闻到他身上干燥蓬松的狗味儿和更加浓郁的新叶气。 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另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急促地共振。 那么热,那么鲜活。 俞明玉不动,谢安存也不敢动。 对方的鼻梁和呼吸弄得他肚皮上特别痒,好在这么一折腾,俞明玉呼吸的频率终于比先前平稳了不少。 维持原身需要消耗很大的精力,谢安存还是只不成熟的魅魔,化型能力也是半吊子,这会儿真的累了,恹恹地趴着当供暖毛巾。 还要坚持和俞明玉跨物种聊天: “汪汪!(你不动,我也不动,我们就这样和平相处度过暧昧的一个晚上,可以吗?” 和上次一样,困意终于姗姗来迟,不知是药效还是气味的作用,手脚的麻木刺痛感慢慢消退下去。 俞明玉放松地眯了眯眼,手摸到小狗背上轻轻摸了摸,哑声骂:“跟屁虫。”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存一个激灵怂起耳朵,发现自己也差点睡着了。 肚子底下的呼吸声已经变得轻而长,谢安存从俞明玉脸上跳下来,确定对方已经睡过去后,松了口气。 如果俞明玉再晚睡几分钟,他大概就露陷儿了。 谢安存重新变回人的模样,轻巧地重新钻进被子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抱住俞明玉,耳朵贴在胸口听他的心跳。 与心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肌肉紧实而细腻的触感,谢安存下意识蹭了蹭,抬起头时鼻尖恰好碰上一颗柔软的东西。 “......” 谢安存一怔,随即面红耳赤。 原来俞明玉那里是粉色的啊。 谢安存脸色发红,怕自己在这里再呆下去会忍不住行一些猥琐之事,可下了床又觉得不甘心,脑子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缓缓转过头,忽然在月色领会到一种别样的亢奋激素,高不可攀的俞明玉私底下也有比普通人还脆弱的一面,弹指可摧。 越珍惜越想摧毁,越渴望越盼其堕落。 什么时候他才能彻底抓住这只不会停下休憩地无脚鸟? 谢安存俯下身,轻轻撩开俞明玉有些汗湿的额发,在他嘴角边落下一个轻吻。 晚安,明玉。 下到一楼,在黑暗中环顾了一圈,谢安存发现这栋小洋楼当真是与众不同。 所有的家具表面都有时间流逝过的陈旧痕迹,似乎好几年没有换过,但都被打理得相当干净。 墙壁也实在不美观,挂了许多水彩笔涂鸦,谢安存凑过去仔细看,都是些杂乱无章的儿童画,不知道的还以为俞明玉在这栋房子里养私生子了。 站在客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脚下熟悉的地毯。 正是梦里出现过的那块。 谢安存蹲下去细细查看,花纹和梦里一模一样。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真实的一场梦,祖上都是纯正的魅魔血统,从没有中途和哪只食梦貘生下混血小孩的案例。 还是说,那根本不是什么梦,而是谁的记忆片段? 这么一想,谢安存忍不住回头看墙壁上的乱涂乱画,这栋房子难道就是俞明玉小时候一直住的地方吗? 一直到现在还让洋楼保持中童年的模样,是出于什么心态? 谢安存的心脏忽然怦怦直跳起来,他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磕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回头一看,正对上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吓得险些大叫出声。 ——原来是张遗像。 相册里的女人很年轻也很温雅,似乎刚结束一场比赛,手捧奖杯和鲜花,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月牙般明亮的眼和笑纹与俞明玉有些许相似。 是妈妈吗? 谢安存凑过去看,指尖轻轻摸了摸女人的头发,长得好像确实有点像。 不料相册后面还放着其他东西,谢安存刚碰到相框,后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一尊通体漆黑的菩萨像,八臂三目,正主底下坐的不是三瓣莲,竟是熊熊烈焰。虽然菩萨神情悲悯,但怎么看怎么诡异,有股凌驾于神性之上的邪劲儿。 盯久了浑身不舒服,谢安存挪开目光,把菩萨像又推了回去。 这难道就是传闻里从漾园地下挖出来的菩萨像吗? 谢安存猛地想起这件传闻,原来不是神婆为了骗人胡诌出来的啊?可为什么这东西被留了下来,还被摆在了客厅里? 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显眼了,只要一下楼梯就能看见,如果不是别人摆的,那只可能是这里的主人有意为之。 一阵寒意悠悠然从谢安存的脊骨窜上天灵盖,他跟这里毫不相关,却好像偶然见发现了这个家粘腻潮湿的一角。 放遗像和菩萨像的桌子在客厅的最北面,站在桌子旁往南看能将整个一楼尽收眼底,也能清楚地监视房子里人的一举一动。 可这栋洋楼里似乎只有俞明玉和一个管理家政的阿姨在住,要通过神像去监视谁? 第17章 谢安存原以为俞明玉嘴里说的“考虑”时限起码要一两个月,但没想到一周后就再次接到了他的电话。 那时谢安存刚结束持续一天两夜的赶稿,凌晨三点多才在工作室的休息室里躺下,沾上枕头没几个小时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一大早就要扰人清梦的电话他全当难伺候的甲方看待,眼睛也不睁,压着火气道:“您好......要改设计稿是吧?先打电话给小美说一下,然后把改稿要求发到我的邮箱里,邮箱号小美会告......” 对面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出声打断:“安存,我是俞明玉。” “啊...?”谢安存还没反应过来。 “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今天下午一点,会有人到谢家接你,他送你到市里的民政局。” 俞明玉的嗓音醇厚温和,说这话时的语气却不容置喙:“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存一下。” 谢安存猛地睁开眼,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来电人备注是他单独设置的,一颗通红火热的emoji爱心,是俞明玉没错。这个私人号码他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喝完孟婆汤想忘记都难。 “民政......?” “民政局。” 俞明玉顺着他的话重复一遍。 “既然是交易,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要有法律上的证明就好。你也是被迫和我结婚,消息放出去反而会引人猜忌,你父母那里我会找别的理由跟他们说明,能接受吗?” 这番话和一桶冰水没什么两样,把谢安存彻底泼醒了,他握着电话坐起来,有些呆滞地听着电话那道平稳的呼吸。 高兴,又没那么高兴。 俞明玉同意和他结婚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这到底是他用下三滥的手段强求来的,办不成婚礼,也不能让旁的人知道,能够承认这段婚姻的只有一张薄薄的结婚证。 但谢安存还是很满意,无论过程怎么样,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绝佳的靠近俞明玉的机会。床上的人慢慢滑进被子里,无声地笑,肩膀因为亢奋甚至有些夸张地耸动起来。 你的小小的户口本配偶栏里,很快就要挤进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下一步就不只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私生活也会被一个陌生男人侵占,到时候俞明玉还能像初见那样对他笑得那么温柔体贴么? 侵占,谢安存反复在心里咀嚼这个词,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词汇被发明出来? 此时此刻的另一边,俞明玉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往下望,今天不是个好天气,雾霾严重,阴翳的云层罩在人心上,沉甸甸地往下拉扯。 电话那头的人一直不说话,呼吸也轻不可闻,让俞明玉胸口和今天的大气湿度一样沉闷。 他对婚姻的理念很单薄,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根本不足以构成理念。 一张红纸困不住他,联姻的对象是谁,是美是丑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多了一个需要偶尔注意一下的人罢了,但就是因为这种需要刻意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才让俞明玉觉得不舒服。 该说的话都说了,他对谢安存算得上仁至义尽,但对方似乎不这么想。 谢安存身上有种矛盾的气息,胆子大的时候能把嘴送过来莫名其妙地舔他的伤口,讨好时还要拿长辈小辈这种借口搪塞,胆子小的时候连目光都不敢对上。 在亭子里哭那会儿倒是真情实意,不管不顾地把眼泪全掉在他手上,好像真是他在逼嫁。 现在不说话又是因为什么?不满意他的专制,还是又要哭了?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传来三声轻响,俞明玉回过头,看见陆以臻站在门外,举着手里的文件示意他去开会。 俞明玉颔首点头,正想挂断电话时,手机里终于有了声响。 谢安存的声音很轻,用一种寡淡而可怜的语气回答:“......我知道了,下午一点对吗?都听俞叔叔的安排。” 民政局今天特地被清了场,整个下午只有谢安存和俞明玉两个人过来领证。平日里第一窗口那个胖乎乎的阿姨也不在,换了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给他们办理。 谢安存怀疑这人也是俞明玉找来的,因为对方登记的时候全程不敢抬眼,只顾着自己砰砰盖章,着急要对窗口外的新人送走。 这样一张只有几毫米厚的纸头,一张结婚照,两个名字,一个章,就把从前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给绑在了一起。 谢安存将结婚证反反复复地翻开又盖上,指腹轻轻抚过照片,只有摸到底下钢印的轮廓时,才能让他从这场比闪婚还快的仪式中找到一点真实感。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尴尬,俞明玉偏头看着窗外,一路沉默,兴致并不高。 结婚证也没怎么看,随意扔在腿边,放在平时他的礼仪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旁人恐怕看不出来俞明玉的心情如何,因为他脸上总是挂着笑,或浓或淡,温文尔雅的模样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自己可以被面前这个人无限包容。 拍结婚照时男人也笑得很完美,他俩看着就像一对刚陷入热恋就要私定终身的爱侣,但谢安存偷偷观察俞明玉这么久,还是能看出点端倪来,对方大概心情又不是很好。 说是心情不好,其实就是在闹别扭吧。 谢安存合上结婚证,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当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呢,表面上对联姻无所谓,但真正要结婚的时候,还是希望会有一段合自己心意的婚姻吧。 即使被强迫了还要端着长辈的架子,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像柔弱的菟丝子那样攀附上来,甩不了脸色就只能当个知性成熟的丈夫。 真可爱。 谢安存心底像被爪子挠了一下泛痒。 “要先送谢少爷回家吗?”司机从车外钻进来。 “下午季度汇报的会议从几点开始?”俞明玉问。 “四点半,结束后从德厂来的员工说要去居酒屋聚餐。” “那先去谢家。” 今天来接送这对陌生新人的司机是陆以臻,他从把谢安存送到民政局开始就坐立难安,屁股上像被针扎了似的,时不时就要去看一眼后视镜。 他只是个秘书,从不过问俞明玉的私事,但知道他老板突然要领结婚证,还是跟谢家少爷领证的时候,吓了一跳。 毕竟谢安存和俞明玉先前根本没有什么明面上的交情,更别说偷偷搞地下情了。 陆以臻对谢安存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碧水榭的宴会上,一个看上去有些阴沉内敛的富家少爷,说话的时候呆呆的,没想到私底下竟有如此手段,能哄得俞明玉闪婚领证。 是他看走眼了,陆以臻推了推眼镜。 余光里两个人一个占左窗一个占右窗,中间泾渭分明。 那谢少爷脸色苍白,呆滞地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失魂落魄,看起来不像是自愿的。 “......” 陆以臻一个人脑子里演了四百集狗血剧,越演越想赶紧做点什么让气氛缓和起来,好在俞明玉终于又开口说话了,问了个很没营养的话题: “上个星期让你找的狗呢?找到了吗?” “狗?” 陆以臻一怔:“那只黑色的土松吗?我去调了楼前的监控,它好像是从人工湖的方向跑过来的,但是漾园其他院子里的监控都没找到这小土狗。” 谢安存高度警惕起来,立马竖起耳朵去听。 “保安队呢?也没人看见过吗?” “是,保安队每天都会在园里巡逻,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让流浪狗溜进来的机会的......不然我这两天再叫保安队到漾园后面的林子里找找......” 俞明玉不是个爱折腾事儿的人,宽厚地笑了笑,拒绝道: “不用了,既然这么聪明,还两次都自己偷偷跑掉,可能不喜欢被人养着吧,留着也只能当养不熟的白眼狼。” 谢安存心虚地别过头。 他怎么会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呢? 陆以臻“哦”一声,还想继续接话避免气氛又冷下来,却听俞明玉语气忽然严肃了几分。 “安存,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谢安存条件反射地坐正了,俞明玉没回头,仍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残影。 “你需要搬到漾园和我一起住,能接受吗?”他温声道,“漾园离你的工作室不远,平时可以让司机送你上下班,如果你想自己开车的话也可以去车库里取,钥匙都在司机那里。” 谢安存一噎,他没想到进展这么快,才刚结婚都能和俞明玉同居。但总不可能真是要培养感情,那是为了什么?为了监视他吗? 仔细思忖一会儿,还是没问出口,而是问:“俞先……叔叔平时也会回来住吗?” “大部分时间会回来。” 俞明玉收回目光,转过头瞥见谢安存正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要笑不笑,但他一看过来那种表情就消失了,又变成了一杯清淡的白开水。 “……你不想我回来住?”俞明玉微笑,“叔叔不能不回家啊?”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差点被俞明玉发现自己表情管理不到位,谢安存心跳吓漏了半拍。 面前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脸上,好像还在确认什么,他立刻低下头,呐呐回答:“我这两天就过去,还有一个要求是什么?” “还有一个也不算什么要求,既然我们是协议结婚,你的私人生活我不会干涉,如果你想谈对象,最好不要太张扬,让媒体发现了会很麻烦。” “沂水媒体里的水很深,鱼龙混杂,不怀好意的人很多,只要被抓到一点把柄,他们就能顺藤摸瓜往里面探。挖到有用的东西,不管黑的白的都能往公众的眼睛里抬,你能明白吗?” 第18章 “你哭什么?转过来。”俞明玉想听听从谢安存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荒唐的话来,或者还能流多少眼泪。继续哭啊,他没什么表情地想,你的眼泪能把我和陆以臻都淹死在这里吗? “......” “转过来,我不说第三遍。” 谢安存慢慢回过神,有些胆怯地看向俞明玉,“胆怯”应该是陆以臻擅自加上的滤镜,他现在对这位谢少爷的印象正在朝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会有人用柔弱来形容一朵五颜六色的蘑菇吗? 谢安存将被自己咬得一片咸腥的口腔内壁吐回去,方才掉的眼泪一半是演,一半是疼出来的。 男人卖惨好像对俞明玉没什么效果,如果对方是游戏攻略对象的话,此刻好感值可能还在不断往下掉,但谢安存在人类社会混迹多年,坚信一条社会化铁则: 看上去越单纯的人越容易被轻视,也越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叔叔刚刚说的话哪里有错吗?我们只是协议结婚而已,难道离婚之前,你还要为了一个名义守活寡么?换句话说,等到你接手谢家,我们之间的合约到期后,这段婚姻关系就可以解除了,到时候你也要来干涉我的私生活吗?” “不行。”谢安存嘴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就道,“不能找别人。” 闻言,俞明仔细打量起谢安存的脸,若有所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位新晋的妻子热衷于在自己面前装天真懵懂,装又装得不太像,无意间流露出的野心倒是吊人胃口。 谢安存故意不与他对视,眼神飘忽,被男人如有实质的目光黏住,全身的皮肤都像被火撩着一般,现在不应该是口干舌燥身体上火脸色通红的时候,他应该顶着张惨白的脸才对,可俞明玉不放过他。 “凭什么?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替我做这样的决定,俞夫人吗?” 俞明玉忽然温声笑了笑,一边笑一边还不忘给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施压,今天所有压在心底的情绪突然间有了一个宣泄口,就因为这场硬缝起来的婚姻里谢安存也不无辜,所以他能肆无忌惮地让对方承担自己的恶意。 表面上还要装作理解体谅的模样,假意贴心地拿了餐巾纸给谢安存擦眼泪。 青年的面皮苍白得不太健康,指腹只是稍微用了点力道,眼角就被擦出一道绯色来。谢安存大概觉得疼了,手伸过来推拒,俞明玉这才后撤了一点,扔掉纸巾。 “叔叔也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而已,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能叫羞辱呢?”他假惺惺劝慰,“也不存在讨厌你这种事,你这样揣测我让人很伤心。” 谢安存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轻轻地摸了摸刺痛的眼角。 故意的,故意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警告他不要越线,又叫他痛,吃个教训。原来被菟丝子缠住的也不尽然是个好好丈夫啊,谢安存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以臻也看出来俞明玉故意在欺负小孩,越发觉得自己今天运势倒霉,趁二人沉默的空档在车显屏上忙了一通找歌,没想到俞明玉还没完。 “安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对叔叔说?” 谢安存头埋得很低,听到这话惊惧地一抖,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叔叔,我错了。” 一边这样道歉,一边脸悄悄涨得通红,只能把头垂得更低才能不叫面前的人发现。真是麻烦了,谢安存懊恼,因为俞明玉,他发现自己的下身居然变态般地起了反应。 领完结婚证后俞明玉就再没有打电话过来,谢安存给工作室的员工放了两天假,在家里收拾要带去漾园的衣服。 俞明玉不知道用了什么说辞法子,将罗滢哄得天花乱坠,一边帮谢安存整理行李,一边心花怒放,表情和电视里得意的婆婆没什么两样。 “你妈我虽然只嫁了你爸,但看男人的眼光绝对不会错,俞先生看着就是个会疼人的,手腕还厉害,你只要过去享福就好。” “但是为什么不先把婚礼办了?你跟他谈了多久的地下恋爱,怎么也不跟你妈我说,臭小子藏这么好,亏我之前去碧水榭还到处跟人打听有没有跟你同龄的年轻人要找对象......” 罗滢对俞明玉的滤镜深得可怕,谢安存也不知道这样的滤镜是怎么来的,俞明玉此人实在是狡诈的狐狸一只,最惯用那副漂亮的笑脸哄人,还百试百灵,没曾想狐狸皮底下还是条獠牙带剧毒的黑曼巴。 只要被轻轻咬一口,毒素就能扰乱大脑,叫人不能正常思考,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谢安存怕说多了露馅儿,闭着嘴当哑巴,要走之前抱了抱罗滢,真心实意地说:“妈,我会经常回来的,你让爸少喝点酒,我给你们俩都买了体检,下个月记得去做啊。” 罗滢捂着嘴笑:“哟,这是什么口气啊,又不是嫁到外地去了一年半载见不着。沂水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妈我去银泰喝杯咖啡说不定还能遇上你呢,想妈了就回来呗,不然我去你们那儿看你也行啊。” 得,他妈根本就对他不上心。 谢安存想说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就被罗滢赶着上车去漾园。 这次开车接他去漾园的人不是陆以臻,换了个陌生的司机。谢安存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对方也是个老实人,说俞总和陆秘书这两天在加利福尼亚谈项目,赶不回来。 谢安存靠在椅背上,听到这番话有些失望。 和俞明玉结婚只是第一步,他现在充其量就是个挂牌伴侣,领证时车上的那些警告能看出来俞明玉对这段关系并不上心。 任重道远,感情可以培养,但他的发情期该怎么度过? 有了俞明玉的契纹,身体就只会认定那一人,没办法再像前几年那样强撑着度过去,也总不可能次次都让他有夜袭的机会。 谢安存正惆怅,行李包里钻出个黑色的脑袋,扭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阴恻恻出声: “是不是感觉自己更贴近人设了?被老公冷落,只能在大房子里独守空房的忧郁太太。结婚不仅没有婚礼,连戒指都没有,男魅魔又生不出孩子,无依无靠,伶仃一人,你拿什么把俞明玉锁在你身边?” “......” 谢安存被戳中痛处,狠狠掐住比格的尾巴,掐得它张着嘴说不出话,被按着脑袋塞回包里。 “谢少爷,等会儿下车我帮你拿行李吧?这包看上去挺重的。” 司机听到后座的动静,有些狐疑地扭过头,刚刚那只黑色的行李包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动了? “没事、没事。”谢安存对他干巴巴笑笑,“里面没装什么东西的,我自己拿就好。” 车子驶进漾园的大门,缓缓向西北方开去。晴日下的死湖倒没有夜晚那样阴森了,只是周围没种什么东西,草芦苇野蛮,乍一眼还是荒凉。 小洋楼管事的阿姨站在院子门口,远远朝车内人挥手。 “姨,我车就停门口了!”司机降下车窗喊,“我送谢少爷过来一趟,等会儿就走了。” 阿姨爽快地应了一声,帮着拿下行李,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打量车上新来的少爷。谢安存对上她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露出半颗尖尖的虎牙,打了个招呼:“阿姨。” 谢安存虽然不爱社交,但卖乖的本事还是有的,阿姨是北方人,对看着白净内敛的小孩最有好感,心里衡量着的那杆秤立马倒了一半,笑眯眯地带谢安存进门。 “这两天俞先生不在家,要有什么事儿就找阿姨,想吃什么也跟阿姨说, 阿姨什么都能给你做出来。” 俞明玉给谢安存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右侧,和他自己的房间隔着一个楼梯口,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谢安存仔细环顾了一圈,发现如果到最后鱼死网破,真要夜袭的话,只有爬窗这一条路走。 还是得想个办法正大光明地进俞明玉的房间,谢安存鬼鬼祟祟地站到俞明玉房门前,脸色不怎么好看,夫妻怎么能分房睡呢? 比格一进房间就开始耍大牌,说受够了和谢安存睡一张床的日子,吵着要自己的自由和人格。 谢安存看它那副邋遢劲儿就胸闷,其他魅魔的随宠早就在还是颗蛋的年纪就懂地给主人分忧了,该帮找对象找对象,该挣钱挣钱,只有他谢安存活了二十几年还在当宝爸冷脸洗内裤。 “走开点。” 谢安存拍了比格屁股一巴掌,给他做了个窝,放在房间的角落里当床用。 比格跳起来要骂,狗鼻子却像是忽然闻到了什么似的怂了怂。 “安存,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谢安存看过来。 “我也形容不上来。” 比格又深深嗅了两下,这个味道似有若无,从楼梯传上来,檀木皮儿混香火的气味。 这种香气在寺庙里很常见,本应该是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气息,但比格越闻越觉得呛鼻,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栋房子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我老感觉阴森森的,外面那片湖也是,怎么有人挑这样的地方住,你确定俞明玉身上没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这里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俞老爷子给选的,也不是人家自己要住的。” 谢安存心不在焉地收好最后一件衣服,不在发情期,他的鼻子没有比格那么灵,但这个味道大概确实是存在的。他莫名想起了一楼桌子上那尊奇怪的菩萨像,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相机往外走。 “我下楼一趟,你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等会给你拿吃的上来。” 第19章 厨房的移动门“砰”一声拉开,阿姨走出来,没看见谢安存,扯着嗓子喊他:“谢少爷,晚饭做两荤两素可以吗?你爱吃咸口的还是甜口的菜呐?” 谢安存赶忙从地上站起来,应道:“我都可以,阿姨,我没什么忌口。” 阿姨还是头一次见到镜头这么大的相机,挂在谢安存单薄的脖子上能把脊椎压弯似的,不禁稀奇起来:“这是在拍照吗?这照相机得有一斤重了吧?在拍什么呀?” “这个是单反,我工作采风的时候会用来拍点东西,今天搬行李干脆一块儿拿过来了。我看这栋房子有些地方挺特别的,可以拍两张照吗?” 阿姨不是主人家,有些事不能替俞明玉决定,但谢安存和俞明玉那是结了婚的关系,夫妻之间哪还会在意拍张照的事?阿姨捂着嘴笑,刚想说点什么让这内向的青年别那么客气,但在看到谢安存身后的涂鸦后,笑容倏然凝固了一瞬。 她是俞明玉18岁时才来到这个家当保姆的,这漾园大也大不过一座城,那些院里的太太嘴里嚼来嚼去的事没过几天就能传遍园子的所有角落。 在这住了十几年,发生在俞明玉身上的事她也算有所耳闻。 这园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能把一个孩子的天性慢慢磨搓没,但旁人只能看着,什么手都插不上。 阿姨曾经好几次旁敲侧击地询问俞明玉要不要把老房子翻修一遍,都被他拒绝了。 普通人骨子里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能回避的事就不要再提起,可俞明玉不一样,这栋房子保留下的每一处都在提醒他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墙上这些个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的儿童涂鸦。 “这些画都是俞先生小时候画的吗?我刚刚是想看他都画了些什么......” 阿姨的脸色变得太快,这儿童涂鸦背后大抵有什么故事,但他连旁敲侧击的机会都还没看到,阿姨便已经收拾好表情转移话题。 “对、是俞先生小时候画的,小孩子嘛,看到什么画什么,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些啥...这些拍下来不太好看,来来,我带你去后面的院子看看,俞先生去年自己种了点蝴蝶兰,现在都开花了,那个看起来才漂亮。” 阿姨谈及花草种植一下子变得相当热情健谈,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整个村里最会种花的姑娘家,一定要拉谢安存去后院拍花照,谢安存甚至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先跟着她往洋楼后面走。 房子后方确实还有一小片空地,一半是淡紫色和白色纵横交错的蝴蝶兰,另一半则是些看上去很简陋的娱乐设施——两个用轮胎充当的凳子,一架迷你秋千和木头做的跷跷板。 千秋已经完全不能用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细链子。 跷跷板倒是看起来很完整,木头烂了一半后被人工涂上了防水漆,像2d冒险游戏里才有的角色出生地背景。 谢安存大着胆子占了一个位子做,虽然半个屁股悬在半空中,但要是另一边也有人坐着,说不定还真能翘上几个来回。 “这些东西我来之前就有了。”阿姨说,“俞先生说这是他以前做给自己玩的,木头也是偷偷跑到后面的树林里捡回来的,那是真厉害,哪家的小孩小时候会做这些玩意儿啊?” 谢安存点点头以示赞同,他暂时还想象不出俞明玉小时候在后院吭哧吭哧做这些玩具的样子。 但漾园里给孩子玩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俞明玉大概更喜欢一个人玩,才做了这些东西。 是不是跟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不太好? 外面的人都默认俞明玉是漾园里的大少爷,但俞道殷娶了这么多姨太太,还有正妻,除了俞青涯,俞明玉头上怎么会没有其他胞兄胞姐? 谢安存想着,给蝴蝶兰和跷跷板都拍了几张照片。 中途阿姨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喜笑颜开,再看谢安存时的表情就像在看刚过门就哄男人手段了得的新媳妇儿。 “刚刚陆助理打电话过来了,说今天晚上俞先生会赶飞机回来。我就知道,才刚结婚没两天,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呢。”她道。 “俞先生今天晚上要回来吗?”谢安存一怔。 “晚上九点到机场,回来可能要将近十点了,俞先生电话里说让我晚上就做你一个人的晚饭就好。”阿姨说着就急匆匆往厨房走,嘴里嘀嘀咕咕地嘟囔,“机餐吃不下,回来铁定要吃夜宵,先把虾洗上......” 暂时没什么事可做,谢安存也想到厨房找点吃的带给比格,于是跟着阿姨到厨房。 阿姨一边拿水冲洗一边给新鲜的基围虾去虾线,动作又快又漂亮,一看就知道这虾经常上案板。 “姨,晚上要烧虾吗?”谢安存问。 他一直悄无声息地缀在后头,阿姨也没看到,一出声就吓了一跳:“哎哟,少爷怎么进来了?” “我没什么事干,来看看阿姨怎么做菜的。” “这有啥好看的.....” 阿姨脸色发红,倒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新来的太太了。男妻她还是头一次见,又听说同样是个家世显赫的少爷,还以为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今天一见倒觉得对方还像个高中生,最重要的是,对俞明玉的事儿极其上心,一听他的事眼睛就发亮,还抿着嘴笑。 是个单纯得可爱的年轻人。 单纯得可爱的年轻人脑子里还在想着如何能顺理成章地爬上俞明玉的床。 首先得有进他房间的机会,再者起码要让俞明玉的好感进度条往前挪一挪。 这两个哪件都不是简单事,看得见但亲不着摸不着抱不着,谢安存感觉现在自己就像个第一次梦遗的毛头小子,满腔的劲儿没处使,只能自己默默咽下去。 “俞先生爱吃虾仁蒸蛋,每次出差回来习惯吃一碗再去睡觉。否则胃里老是空空的,晚上也睡不好...谢少爷也爱吃虾么?喜欢的话晚上也给少爷做一碗?” 谢安存回过神,虾仁蒸蛋? “每次回来都要吃?” “对啊,普通的水蒸蛋还不吃,就爱吃加了酱油葱花和虾仁的,嘴挑得很。” 狐狸也会挑食啊,谢安存想了想,得做点什么让微笑向日葵先生产出点阳光,紫色喷菇才有机会打倒僵尸,俘获向日葵的芳心。 于是他冲阿姨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问:“阿姨,能教教我怎么做这道蒸蛋吗?” 春末时节,春雷连绵的末班雨刚过去一阵子,沂水的气温逐渐开始往两位数走,但入夜后杨柳风吹来时还是浸了些凉意。 加利福尼亚的天气和沂水南辕北辙,出了机场,陆以臻冻了个哆嗦,上车后没忍住偷偷开了点暖气。 时差倒过来又倒过去,俞明玉身心俱疲,难得在回漾园的路上小憩了片刻。 他和谢安存的婚事再怎么瞒都瞒不过俞道殷,老爷子气得不轻,玉棠园里的名贵茶具摔了一副又一副,吓得园子里的人终日惶惶不安,只敢屏着气儿走路。 还未到深夜,漾园里只有寥寥几盏黄灯,安静得瞧不出半点活气儿。 让俞青涯与谢家合作、扶褚萧上位和俞明玉结婚这两事儿都被搅黄了,俞道殷怒,俞明玉岿然不动,一夜翻身成了庄家,老爷子有气儿没处撒,便只能让别人来承担。 俞明玉冷眼看着,让被他当眼线养在院子里的小孩把这几天漾园里发生的事一一讲给他听,几个都一板一眼地往上汇报,尽是些无聊的事儿。 剩下一个不正经,在漾园的角落里到处玩,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后才说看到洋楼后院里有个陌生哥哥下午在玩跷跷板,高高瘦瘦,眼睛和头发一样黑。 俞明玉一听就知道这个陌生哥哥是谁了。 没想到谢安存一来就是不干正事,都二十几岁了还自己跟自己玩跷跷板。 今天分明一次也没见到这个人,但听到“谢安存”名字的概率高得不正常,俞道殷嘴里、小孩儿嘴里、阿姨嘴里,谢安存谢安存,到哪儿都有谢安存。 下一秒俞明玉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门口是不是有人站着啊,那是谢少爷吗?”陆以臻问。 俞明玉睁开眼,闻声看过去。 他每次都回来得晚,叫阿姨不用等他,晚了就早点去睡。印象里的小楼总是和旁边的湖面一般冷寂黢黑,一年四季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今夜居然被暖黄的灯光照得亮亮堂堂的,一人穿着毛衣逆光站在门口,远远看见车灯打来就又往前走了一步。 真是谢安存。 阿姨也还没睡,站在青年身后探出头来遥遥招呼:“先生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夜宵都温着呢。” “今天都站在外面干什么?” 俞明玉下车,正对上谢安存投过来的目光。还是那样胆怯又游移的视线,瞳孔像路灯下雨丝,能摸到湿漉漉的温度。 这个时候又乖得可爱了,知道出来等人回家讨人欢心,俞明玉漫不经心地想,领证时那么闹腾,他还以为这个少爷搬过来之后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阿姨眯着眼睛笑,把谢安存推出来:“是谢少爷说要等先生回来呢,还说把灯开着看起来有人气一点,我看确实也是,灯一开漾园半边天都亮了......陆秘书不进来啊?” “他赶着下班。”俞明玉语气淡淡,手朝谢安存伸过去,这人还呆呆的,眼神追过来,胶水似的黏在他手上。 谢安存还以为俞明玉伸手过来是要干什么,摸摸头,还是捏捏脸,越亲密越好,如果他的尾巴现在看得见,一定是像狗尾巴似的摇着。 第20章 电话对面的德国佬有讲不完的话要说,一碗蛋吃完了也不见得要挂电话。 谢安存动作磨磨蹭蹭地把自己的夜宵吃干净了,碗里空空,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餐桌上,只能悻悻溜回自己房间里。 这是他到漾园的第一个夜晚,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被摆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床铺也温暖柔软,还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但谢安存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也不能说是他有认床的习惯,今日和昨日的差距太大,已经和俞明玉结婚这件事就像一块不舍得咽下去的陈皮糖般被反复裹在舌尖里,只要舔一口就能让浑身的感官都亢奋起来。 俞明玉就睡在离他只有几米的房间里,今晚能好好地睡着吗? 反反复复睁眼闭眼,谢安存用力埋进被子里到处闻。很遗憾,这个行为没有得到任何正反馈,再怎么闻也不能变成男主人卧室里的私人物品。 魅魔贪婪的天性在深夜时刻显得尤为难以满足,来到这里之前谢安存渴望得到俞明玉伴侣的身份,来到这里之后又不满足……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想要不断地靠近、靠近,直到能够肌肤相贴。 要是走之前能把俞明玉的大衣顺来就好了。 谢安存裹紧身上的被子,扬起脖颈,喘息跟着成形的幻想逐渐急迫起来,他刚想把手伸自己双腿间时,一声尖叫忽然在耳畔炸开。 “破游戏怎么这么难,为啥刚刚不能存档啊!” “我的存档呢?!” 谢安存吓软了,猛地坐起身,瞪向角落里一点幽幽荧光。 比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电脑拖进窝里,凌晨十二点还不睡觉,正在屏幕前挥汗如雨。轻薄本的风扇都跟拉磨似的呼哧呼哧响了,还以为自己没听见吗? “喂,怎么还不睡觉?” 比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谢安存喊他。 最后一点旖旎的心思都被这肥蝙蝠那声公鸭嗓尖叫喊没了,谢安存叹了口气,在头发上胡乱揉了一把,从床头柜最底层掏出一部手机。 好久没给俞明玉发短信了。 一次性拿到这么多张电话卡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发几条短信都要销毁一个号码,可以说得上是大费周章,谢安存也不心疼,反而乐在其中。 只是最近电话卡的寿命越来越短了,原先他能用一个号码给俞明玉发上五六条短信,但这两次只要一发过去号码就会被对方拉黑,谢安存连想要回味一下前置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意味着俞明玉对他的耐心正在逐渐减少。 当这个不可攻略角色的耐心值减到0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谢安存盯着空白的短信界面,紧张又兴奋,一大堆色情露骨的话想要说出口,又不能太下流把对方彻底激怒,他纠结了一会儿,反复删除文本。 [明玉,你的唇形好漂亮,好想含住你的唇珠舔舔,你的下唇一定很软吧?只要咬一下就会变得又湿又红,我还没见过别的男人嘴唇能有你那么漂亮。] [以前看见你,你的嘴唇都很湿润,是有舔唇的习惯吗?] 这条短信打着打着谢安存自己的喘息也愈渐疾促,输入框里打下的字只在表面上浅尝即止,但他的心思早就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俞明玉生了一张薄情的脸,唇形却那么饱满漂亮,吃东西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把勺子的一边抿进去,是要勾引谁? 谢安存有些愤愤然起来,密密麻麻的字挤满了输入框,不断地往下生长蔓延......每增加一个字,他的吐息便热上一分。 [我可以舔一下吗?]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我什么都会做的,可以吗?] “回档键怎么又找不到了?” 安静的房间里又爆出一声哀嚎,谢安存手抖了一下,短暂地从这股魔怔的情绪种脱离出来,但不小心点到了定时发送,十五分钟后俞明玉才能收到这条短信。 他长呼一口气,扔开手机重新倒回被子里平复心跳。 仅仅只是发一些骚扰短信过去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了,阴沟里的老鼠饿肚子时也不甘心止步于泔水里打滚,如果他能当面知道俞明玉看见这些短信时是什么反应就好了。 是觉得恶心,还是厌烦? 面对一个不知道是同性还是异性的骚扰者,无时无刻像三级片主角那般被注视、意淫身体,是谁都会感到生气吧。 但在删除和拉黑之前,俞明玉还得被迫阅读这些淫秽不堪的文字,这短短几秒里不会有其他任何东西能够占据俞明玉的大脑,只有他,这是人的本能,根本没办法回避。 谢安存一边喘息着一边微笑起来,这就是他发这些短信的目的。 另一边,比格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游戏进程火热。 它的手太短,够不到键盘,谢安存又不给安装手柄,只能用脚踩在wasd键上操纵游戏里的人物移动,玩得磕磕绊绊。 主角喘着气儿被女鬼追,想开加速也有心无力,比格脚拧成了个麻花一通乱踩,边踩边吱哇乱叫。 好不容易快过完追逐战,腰一闪踩叉了键,主角当着女鬼的面躲进柜子里,立马被惨叫着抓了出来。 “不玩了!”比格愤愤然坐倒在键盘上,等着游戏界面跳出返回键。 不料屏幕上女鬼的血盆大口之后竟然还有一鬼,那男鬼的眼紧紧盯着自己,随即露出一个邪恶至极的笑。 “结束了吗?”男鬼阴恻恻道。 “啊啊啊啊啊啊——” 比格尖叫,声音才刚提上一个调儿就被人捂住嘴断在喉咙里,谢安存眼疾手快地关掉它的电脑,把这有网瘾的蠢货拖进窝里。 “都几点了还不睡觉?有些人想睡都没得睡,你这个年纪能睡得像头猪一样还不肯睡,不睡出去跑两圈再回来!”谢安存教训它。 “你不也在熬夜!” “我有正经事儿,大人能跟小孩放在一起比较吗?玩游戏玩这么晚,你还无法无天了......” 比格把头闷进枕头里,眼珠子跟着谢安存的动作转。 “谢安存,你干嘛去?” “下楼喝水。” 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阿姨把被子铺得太厚,今晚谢安存的躁意格外明显,沾上枕头半点睡意也无,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走进楼梯口前,他特意瞄了眼俞明玉的房间,房门仅仅关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俞明玉那种五阴炽盛的体质,还有头痛睡不着觉的毛病,再健康的身体都会被精神和肉体上长期的慢性折磨拖垮,更何况市面上还找不到哪种药可以根治。 虽然他香腺里面发出来的香气有催眠作用,但那也只是暂时的,算不上什么灵丹妙药,过一两个晚上后,味道散了也就失效了,他没有变成小狗溜到对方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无论发生后什么都得自己扛。 然而现在他以人的形态连俞明玉房间的门都进不去,俞明玉能接受自己和一只土狗再婚一次吗? 刚刚结婚就有这么多事要愁,比格说他要凹的不应该是小白花人设,应该以本色出演充满野心的婆家小妹,这么想好像也没说错,没有哪朵小白花急吼吼的就要爬床。 但爬床对于魅魔来说,何错之有? 谢安存心情郁闷,摸着黑下楼梯时,鼻腔里忽然钻进一股奇异的味道。 那气味像寺庙里的香火味儿,可再仔细闻就不太像了,反而像燃尽的烟灰,夹杂几缕冰冷的檀木气,并不好闻。 在这种时间和地点突然窜出来,犹如游走的蛇信般让人不适。谢安存一顿,放慢了脚步悄悄往下走。 他忽然想起白天比格对他说过的话,这栋楼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客厅里漆黑一片,唯有点点星火飘在半空中。 穿睡袍的男人背对着谢安存,站在放遗像的桌子边,而白天那个不翼而飞的菩萨像此刻正被人握在手里。 明明此时这个空间里只有他和俞明玉两个人,但沙发边好像有另一团影子一闪而过,谢安存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定睛看去,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有家具的影子。 吭——俞明玉将手里的菩萨像放回桌子上,谢安存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转过身靠在桌子边,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 那道眼神冰冷,没了白日温和的伪装,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起来。倒不像是秘密被人撞破的不悦,像过分疲惫后的冷淡。 “这么晚了,还不睡?” 仅一秒的间隙,俞明玉又换上了温雅的面孔,他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懒散道:“睡不着?是不是阿姨给你的床铺得太厚了?” “嗯、嗯......有一点。” 谢安存见着机会就黏过去。 三尺,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再往前一步就算侵犯个人空间,但谢安存还是悄悄将脚尖往前挪了挪,只要伸手就能撑上俞明玉的大腿,再往前便能交颈相依。 他敢肯定俞明玉一定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但对方没动,有恃无恐。 “下来喝杯水,叔叔也没睡吗?” 谢安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聚焦在对方的嘴唇上,和短信的内容一样,那里同烟嘴都是湿漉漉的,引诱人去亲去咬。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俞明玉两腿之间,缭绕烟雾喷上鼻尖,呛得谢安存回过神低咳两声,同时被俞明玉按在胸膛上往后轻轻一推。 意思是,停。 “下来抽根烟。” 第21章 谢安存一怔:“高兴什么?” “有人顶着冷风也要站在门口等我回家,还要亲自下厨做蒸蛋,做得还挺好吃。” 俞明玉仰头从嘴边吐出一股烟,单薄烟雾飘到谢安存脸颊边,不呛,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儿。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谢安存真要以为俞明玉现在是在勾引他。 “以前阿姨九点半就要睡,做完宵夜就不管我了,蒸蛋还要我自己热一热才能吃,今天这种待遇可是好久没有过了。” 这番话说得可怜兮兮,故意要博人同情似的,眼底的笑却没有半点儿哀怨的意思,可谢安存就是被俞明玉这种将人钓来钓去打哑谜的狐狸样儿迷了眼。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味儿,只是这样就能博俞明玉的欢心,假如不是他拿利益强迫对方结婚,未来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光明正大地住进这个家,或男或女,站在灯光里等俞明玉的车来,也等他进入家门后轻轻的一个亲吻。 狐狸摇尾巴的时候怎么知道身后那一大团绒毛有多招人喜欢? 谢安存真想把俞明玉那双笑眼捂起来,永远不叫别人看见,因为任何人看了都会起肮脏的歹念,包括他自己。 “原来只要做这些事叔叔就会高兴了。”谢安存磨着牙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换作别人也是这样的,叔叔勾勾手就过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一笑......”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闭上嘴,糟糕,怎么把心里话都吐出来了? 俞明玉听着,看着,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里酸溜溜的情绪,挑眉问:“什么勾勾手就过来了?” “我勾勾手的功夫你也过来了?但我看那天在亭子里你的样子不像是心甘情愿啊,眼泪流个不停,还以为你讨厌我讨厌得不行。” “还是说你有其他想要的东西,所以才这样讨好我?如果只是为了让我履行帮助谢家的承诺,这个条件在结婚那一天就已经成立了,你不需要再做什么。” 鼻尖里那股掺杂着甜味的烟草气息越来越浓郁,谢安存低下头,看不见俞明玉的表情,可那道令人倍感沉重的视线一直都在。 他会不会看出了点什么?谢安存紧张得背上冒了层汗,又有一种诡异的欣快从心底冒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足尖相抵,俞明玉的目光可以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不再去看旁的人就好。 “我没有想要其他东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如果叔叔不喜欢,那我就不做了。” 谢安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说出这么绿茶的话,他努力露出一个白花专属的微笑。 但是显然技术还有待提升,苦涩不到位,神情过了头,最后的结果就是脸部肌肉抽搐,一副癫痫马上要发作的模样。 俞明玉沉默地掐灭烟,好心关切:“你脸怎么了?” 他真怕谢安存下一秒又要期期艾艾地流出两滴泪来。 “没说不喜欢,怎么又要哭了?只是跟你说没必要这么做而已,你要真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好受点,我也不拦着你。都是成年人了,谁能真的管着你?” 俞明玉说着伸手捏了捏谢安存的肩膀,青年这么高的个子,骨架说不上娇小,但实在单薄了些,皮肤也敏感,只是被碰了一下而已便细细战栗起来。 收回手时谢安存的指尖也顺着跟了过来,好像想要握住他的手,又没能这么做。 表情终于变得正常了,和当初在碧水榭看到的一样,像飘在海水里呆呆飘动的浮游生物。 “刚刚是我说重话了,叔叔向你道歉。” 这句话底下的含义是点到为止了,谢安存想想也不能太用力过猛,来日方长,正要说句晚安上楼时,忽然又听俞明玉问:“明天休息日工作室还要去吗?” “明天后天都休息......怎么了吗?” “那正好,明天早上我让阿姨去叫你,早点起来,跟我去公司一趟。” 谢安存有些惊讶,新航线合作的合同早两天他就从陆以臻手里拿到签了字,该交接的也都交接好了,去俞明玉的公司要做些什么? “......我要去那里上班吗?” 俞明玉被这傻里傻气的疑问句逗得低笑两声,他想谢安存有时看起来聪明,有时却是真呆。 “当然是有别的事,明天去了就知道了,你去睡吧。” 尾音刚落,睡袍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颤,俞明玉很快便收了笑,低下头查看。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私人号码,谁还能这么晚给他发短信? 他一直有清空聊天记录和通知信息的习惯,此刻收信箱里只孤零零躺了一条短信。 又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号码,甫一打开,露骨淫秽的字眼像案板上的鱼似的拼了命地要往俞明玉的眼睛里钻,字句里有股熟悉的疯味儿。 有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已经不知道给他发了多少次这样的骚扰短信。 收到这么多回,俞明玉已经确信这些陌生号码都是从一个人手里发出的。 恬不知耻地意淫,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能这么仔细地观察他,倒像是身边的人。 今天那人发来的短信像是终于兜不住亟待发泄一般,语气疯疯癫癫的,让人恶心。 俞明玉只看了一眼就冷下脸,要把短信删掉,顺便拉黑发件人。 他没有刻意挡着手机屏幕,对面的人只要轻轻一瞥就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叔叔......有人在给你发骚扰短信吗?” “嗯。”俞明玉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是谁。” “那个人经常发这种话吗?他为什么要性骚扰叔叔啊?” 谢安存的问题突然有点多,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 不知是谁轻轻咽了一口唾沫,俞明玉抬起头,正对上对方直勾勾盯住自己的目光。 青年的瞳孔黑得异于常人,像一团漆黑混乱的线团,要将肉眼可及的东西悉数吞没。 俞明玉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烟头烫到手了也没什么知觉。 他有种错觉和冲动,如果把这团黑线一点一点扒开,说不定能看到一些赤裸的东西。 到最后谢安存都没能等来他预想中的画面,俞明玉应该当着他的面咒骂或者大发雷霆才对——可这人八面玲珑的本事是真的,删了短信,骚扰者带来的影响和路边的垃圾没什么影响。 俞明玉浑不在意,轻飘飘斥他:“问这些做什么,赶尽上去睡觉。”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谢安存有些失望,但好在他没错过俞明玉看到短信时一瞬间惊疑和厌恶的面色。 如果可以,他真想当面再给俞明玉发一条短信。 也许是前半夜太激动,重新躺回床没多久后就睡着了,焦躁的心情被一个意外之喜抚平了一点,这个晚上谢安存连梦都没怎么做,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八点,他被阿姨准点叫起来下楼吃早饭,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问才知道俞明玉七点钟就已经出门。 谢安存怀疑他昨晚上根本没睡,一晚上不睡觉,早上还能起那么早,俞明玉的身体难道是铁打的吗? 趁阿姨去收拾厨房,谢安存偷偷给跟下来的比格拿了一小块贝果,问它:“我香腺里的香能拿出来一点做成香水之类的东西么?” “里面装的又不是液体,怎么能拿得出来。” 比格说:“魅魔的香当然要待在本人的香腺里自然散发出来才有用啊,拿出来几分钟就没味道了。” “好吧……那没办法了。” “你要干嘛?好端端地问这个干什么,你、你不会要靠这个卖香水挣钱吧,谢家破产了吗?你这是在贩卖器官......” 谢安存不想理它的胡言乱语,脑袋不大,想得倒挺多,有这种发散的思维不如早生几百年去帮爱迪生试灯泡。 “今天你看家,我给你在桌上放了蛋糕,饿了就吃,电脑少玩一点。” “你又要干啥去啊,干嘛每次都不带我!” 比格吃得满嘴都是面包屑,一边说话还一边冲谢安存的脸喷口水。 “我也要去!” 谢安存静静地把脸上的口水和面包屑擦干净,转头一把掐住比格的嘴,凑近了阴森森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好好待在家里,不许跑出去,听到了没?” 比格大惊,谢安存现在的专制主义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动不动就搞威胁这套。每天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说,还要限制他的人生自由。 这太可怕了,比格不敢想象待到谢安存真正当上这里的另一位男主人,翻身农奴把歌唱后会露出怎样一副嘴脸。 “我电脑要玩6个小时。”它低声下气地商量。 谢安存:“不行,5个小时。” 比格:“5.5个小时。” 谢安存:“4个小时。” “你赶紧滚,赶紧去找俞明玉!”比格怒了。 来接谢安存的司机又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连同原本那辆灰色的玛莎拉蒂也换成了黑色宾利。 新来的司机开车习惯和他挺得笔直的背一样刚正不阿,遇到黄灯立马刹车,别人要加塞就加塞,还礼貌谦让,连超车都很少,导致这一路车程极其漫长。 两人本质都是闷葫芦,谢安存实在起不了话头跟他闲聊,只能自己拿手机搜搜俞家的资料看看。 俞家的外贸企业做得极大,小到全国、大到北欧美洲都有俞氏的分公司。沂水中央商圈紧邻写字楼成群聚集的cbd区,北侧就是俞氏集团的本部。 这外贸生意是从民国民族企业刚刚冒尖儿的时候就开始了,几代俞家人都守着这碗传家米缸兢兢业业,到了俞道殷和子女这辈就出了个异类。 第22章 “咔哒”一声,俞明玉给子弹上膛,拉回枪栓,握着手枪信步往前走。 陆以臻替他拉开地下室的铁门,看了一眼那支勃朗宁,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装作什么都看不到,跟着俞明玉猫腰进去。 这次俞青涯做的事实在闹得太难看,俞明玉是动了真怒,亲自谴雇佣兵把人从南美军区带回来关在这里审讯。 上回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便又跑到国外作妖,犯下的还是原则性问题——陆以臻有一种预感,即使这次俞老爷子亲自出面,也不能保证能俞青涯全头须尾地走出伯劳大厦。 俞青涯被蒙住眼绑在凳子上,尼龙绳牢牢扎进肉里,轻轻一动就疼得撕心裂肺。 粗喘声里夹进两道脚步,皮鞋极有规律地踏在水泥地上,愈来愈近,俞青涯的心脏也拉扯着下坠。 根本不需要多想,他就知道此刻站在椅子前的人是谁。 “他被绑在这里多久了?” “四个小时。” 黑布一扯,俞青涯被光刺得微眯起眼,还没来得及和这个哥哥打声招呼,就被俞明玉用枪管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坚硬的金属和腕表带刮在脸颊上生疼生疼,俞青涯从嘴里吐出一颗牙,脸色也冷了下去。 他是俞夫人生下的最小的幺子,这辈子都是被人当金子捧在手里的命,除了俞明玉,还没有谁敢这么打他。 但俞明玉就是个婊子养的私生子而已,何德何能能骑在整个俞家之上? “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何必这么动粗?” 俞青涯一字一句道:“上次在我腿上开一枪还不够解气吗?现在干脆架子也不摆了啊,人说绑就绑。” “真应该叫那些天天吃饱了没事干的媒体过来看看,看他们嘴里那个光风霁月的俞明玉私底下的手段有多阴毒,敢把人这样绑在地下室里施虐!” “啪!” 又是狠辣的一巴掌,俞青涯别过脸,还未咽下嘴里的血水,便被人揪着头发提起来,一支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上小腹。 俞青涯对枪的触感太熟悉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立刻又滚回嘴边。 俞明玉不欲和他作过多的纠缠,只问:“布塔沙里三个驻卫兵是不是你的人杀的?” “啊,我当是什么事。” 俞青涯无所谓地耸耸肩。 “是我的人杀的,又怎么样?那三个维和军坏了我的好事,要是没他们搅局,我的账上早就多了两百万美刀。搅黄了我的生意,还害我在客户那里失了信,教训一下也没什么吧?” 三条人命在俞青涯嘴里就像几块破布那样毫无分量,陆以臻想起维和驻地发来的那几张图片,胃酸一阵翻腾上涌。 那三个驻卫兵绝不只是被“教训一下”那么简单,还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第一次被派遣进维和部队,日夜守在布塔沙的贫民窟旁执行任务,最后却被倒吊在树上一刀刀凌迟。 俞青涯为了暴利,暗地里干起军火和药品走私的生意,勾结的还是一直徘徊于伯劳军工厂附近的激进派。 药品里掺了毒,被部队扣下来,一桩生意没做成,俞青涯干脆任由那些恐怖分子发疯,将还吊着一口气的驻卫兵捅成了筛子。 “你也知道的,那些土匪端的又不是玩具枪,还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找点乐子给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把枪口对准我的人。” “三个倒霉蛋自己撞到枪口上,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个想赚钱的供应商而已,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干系...?” 俞青涯一边观察俞明玉的脸色,一边悄悄用袖子里的美工刀片割开尼龙绳。 “再说了,布塔沙周围那么乱,恐怖分子比贫民窟里的人还多,光那两队维和部队干守着能有什么用,哪天物资运不进来,谁会乖乖坐以待毙啊?” “哥,我也是好心劝你,赶尽把军工厂挪到其他地方吧,否则最后被一把火烧了也不意外......” 俞明玉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 俞青涯转了转麻木的手腕,眼珠四下乱动,忽然猛地抬起手,刀片尖儿直直往俞明玉的喉结刺去—— 没想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用手臂挡住这一击,刀片只在皮肤上堪堪划破一道口子。 俞明玉手肘重重撞在俞青涯下颚上,俞青涯痛得脱力,转而又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扼住了脖子。 陆以臻吓了一跳:“俞...!” 俞明玉抬起手,示意他不要上前。 “不错,你手段见长。” 对上俞青涯不甘心的眼神,俞明玉嗤嗤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红肿的脸颊,轻柔道,“好了伤疤忘了痛,你的命实在是好,不和他们一样被捅得全身都是洞也确实不知道什么叫怕。” 他说着语气愈发森冷,忽然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声与尾音同时响起,俞青涯惨叫一声,像死鱼似的抽搐了两下。 这次不止是在大腿上擦出一道伤口那么简单了,俞明玉往俞青涯的手臂上开了一枪,位置很刁钻,伤不到大动脉,但子弹卡在血肉里,能让人疼得浑身肌肉乱颤。 “你敢打我?!俞明玉你他妈的敢开枪打我!你敢不敢让俞道殷知道,你真以为你现在是俞家的主人了......”俞青涯大叫。 俞明玉对俞青涯的叫骂充耳不闻,只听咔哒一声,勃朗宁再次上膛,这次枪口对准的是俞青涯的心脏。 凳子上的人呼吸一窒,抖着嗓子嘴硬:“你、你开枪试试看?”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都说我的命格天生就是来克俞家人的,你大哥死了,二姐废了一双腿成了疯子,你这个最小的也不该例外吧。” 低沉嗓音附耳而来,字字都像毒蛇吐信,俞青涯通体生寒。 “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命更硬,现在就做个决断怎么样?” 他眼底的凶光太盛,暴戾情绪像一头被逼至悬崖的独狼,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能任人宰割的草食动物。 俞青涯周围的纨绔朋友不少,私生活极其混乱,不少人对俞家这位出身卑贱的少爷抱有不可告人的性趣,想尝尝这位成熟美人在床上的滋味儿。 此刻俞青涯只想啐一口唾沫在他们脑袋上,就俞明玉私底下这种残暴的性子,能把爬上他床的人都徒手掐死! “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哥,放过我吧,杀了我你也没什么好处......” 脸已经被俞明玉掐得青紫,俞青涯不得不求饶,他真怕面前这个疯子下一秒真会扣下扳机,夹紧尾巴胡言乱语道: “听说你结婚了?褚萧想破了脑袋都想爬上你的床,结果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程咬金捷足登先了,现在估计在漾园气得跳脚吧,真是可怜了。” “你和你老婆上过床了么?记得叫他小心一点,俞夫人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哪天要是......” 俞明玉蹙眉,骤然松开手。 俞青涯人连着凳子一块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咳嗽。 俞明玉拿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把手指擦干净了,蹲下身随意将脏帕子塞进俞青涯皱巴巴的领口里,温声:“管好你自己的事。” “俞总,他要怎么处理?”陆以臻问。 俞明玉头也不回地走出地下室。 “找医生来给他止血,子弹先不用取出来,让伤口烂着,送回漾园。” 另一边,谢安存正在经历今年最痛苦漫长的几个小时。 俞明玉叫他来公司,既不是来进修行政管理,也不是提升自我修养,而是叫了个男陪练教他近身格斗术。 而且这男陪练怎么看都不正经。 在不知道多少次摔倒在垫子上后,谢安存用手背捂住眼睛,挡住头顶刺眼的灯光,软在地上不动了。 这里是伯劳大厦的最顶层,除了董事长的办公室,居然还藏着一间射击练习室和格斗房。 这格斗房设计得很是诡异,墙壁上不装隔音垫,反而全是镜子。 男陪练说这是为了在训练的时候更好地观察对方的动作,谢安存对此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谢少爷,怎么这就躺下了,快起来呀!咱们才练了一个小时呢。” 谢安存挪开一点手臂,头顶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还用高跟鞋踹了踹他的小腿。 “......” 谢安存不说话,只盯着他看,对方矫情劲儿上来了,娇羞地捂住半张脸,嗲声嗲气:“讨厌!盯着人家看做什么?” 男陪练叫易延,自称是俞明玉的另一位行政助理,和陆以臻坐同一个办公室领同一份薪水。 谢安存看到他时吓得魂飞魄散,易助理脸长得正儿八经的帅,身高还比谢安存高小半个头,但是性格和outfit of the day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穿英伦女仆装和玛丽珍高跟,指甲和手机壳都是粉色,在一楼大厅时不时向经过的联络员小妹笑着抛媚眼。 公司里的人像是都习惯了易延这身打扮,没人投来奇特的注目礼,只点点头冲他打招呼:“易助。” 直到易延拿着直通卡刷开专属电梯,谢安存才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俞明玉的助理。 “你是俞明玉新娶的老婆?” 在电梯里,易延肆无忌惮地打量谢安存,那种看笼子里仓鼠的眼神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偏偏还要一个劲儿地凑过来。 “你比褚萧长得帅多了,俞明玉原来喜欢这种风格的?你的皮肤怎么保养的,这么嫩?毛孔也看不到,戴了美瞳吗,眼珠子怎么这么黑呀?” 易延身上有股甜腻的香水味儿,不是华伦天奴粉红就是迪奥小姐,谢安存对这种浓郁到极致的甜味过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第23章 俞明玉有一套自己的近身格斗术,压制和反压制的手法极其狠辣刁钻,比起普通防身术,这套格斗术反而更像反恐部队的肉搏。 伯劳公司里有明确的规定,不仅两个行政助理要求精通,军工厂里掌握尖端技术的高级技工也必须掌握格斗术的前八套。 谢安存虽然两者都不是,仍旧没被放过。 易延一副小家碧玉的柔弱样儿,下手确实言出必行,一点情面都没留。 谢安存没想到这个穿裙子的男人力气这么大,眼冒金星地被放倒在地上咳嗽,怀疑对方夹带了私货,把平日对上司的不满全撒在他身上了。 “等、我休息一下......” 易延装作没听到,撩起裙子往那儿大马金刀一跨,粗吼:“来!是男人就赶紧站起来!才打没两下就升白旗向敌人投降了怎么行,你的骨气呢?!” “......” 谢安存吸了吸鼻子,郁闷地从垫子上爬起来。 他只是朵角落里发霉的蘑菇而已,平日里精力除了放在工作上,就是跟踪俞明玉。 家、工作室、车三点一线,体力跟死宅没什么差别,让死宅走出家里去跑环城马拉松,还必须跑到前三,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 “你的动作太慢了,速度要快!” “手臂怎么这么软,俞明玉平时是不是不给你吃饭啊?要是真不给你吃饭,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往上检举他,举报奖金分成我七你三怎么样?” 易延掰过谢安存的肩膀,想卡住他下巴夹颈过背摔出,却没想到这招居然被躲了过去,顿时有些惊喜。 他看得出来谢安存对别人的攻击非常敏感,也很清楚自己全身上下薄弱的命门在哪里。虽然力道软绵绵的,但在近身肉搏这件事上并非一窍不通。 “你以前是不是学过什么,柔道、跆拳道、空手道?反应不错嘛。” 那只涂了kitty色指甲油的魔爪直直往裤腰带伸,谢安存吓了一跳,下盘不稳,又被易延绊倒在地。 这一倒谢安存就完全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他和易延已经在格斗室里不知对练了多久,肌肉又酸又胀,背上黏糊糊的全是冷透的汗,难受得要命。 要是能躺回床上就好了,谢安存想。 “眼睛怎么都闭上了,不会要睡了吧?快起来!” 不管易延怎么拉,谢安存都会像一块被泡烂的海绵软趴趴流回地上,非暴力不合作。 陆以臻说俞明玉的结婚对象是狗血剧里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和男主走到一起的城市娇花形象,易延想,这不对吧? 这朵小白花怎么感觉已经发霉了,阴沉沉的毫无活力可言啊。 “俞先生呢?” “我怎么知道,大老板的动向不是我们打工人能清楚的。” 易延干脆也一屁股坐在谢安存身边。 “说不定过会儿就过来了,他来了你也得练,虽然我不想替俞明玉说好话,但这确实也是为你好。” 谢安存不说话。 “沂水里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大老板的命呢,又不能每时每刻都穿防弹背心,多一分警惕就少一分风险。” “俞夫人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是哪一天你们的关系被暴露在媒体镜头下,那你迟早有一天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到时候天天有人想着绑架你,给你下毒,命不硬气点儿俞明玉就只能当鳏夫了。” “不过你底子不错,躲得也快,说实话,你是不是练过什么,还是上学的时候经常......” 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远,谢安存一阵恍惚,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还不曾为人时,在深山里的事。 离群索居者,不论是在人还是动物之中都会受到异样的目光和不公待遇,家禽也会互相争斗夺巢,更何况山精鬼怪。 谢安存是个没人要、身体发育又不成熟的魅魔,以前没少和其他小魅魔打架抢东西。 魅魔和魅魔之间充其量就算两头高智商的野生动物,打起架来没有招式,也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野蛮地撕扯在一块儿——用手臂勒、用牙齿咬,怎么都行,把对方打得血淋淋才能叫赢。 他打架从来没输过,因为没有顾虑,也不会有靠山,赢不了就只能被活活打死在山里当个孤魂野鬼,所以在其他小孩仍在迟疑的时候,谢安存的拳头就已经狠狠挥了出去。 无论怎样,输了会死,赢了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身旁的垫子忽然软下去一块,有人揪着卫衣的帽子要他起来,谢安存还以为又是易延,轻轻拿手肘别开。 “再两分钟,再休息两分钟我就起来。” 易延这次居然出奇得安静,又执着地过来扯他。 谢安存有些恼了,野兽好斗的本性从血液里窜出来,撕咬冲动一瞬间盖过了肌肉的酸痛感。 他猛地弹起,伸手就要去扼住对方的喉咙。 可身后根本不是易延,而是俞明玉。 谢安存瞪大了眼,想收手也来不及了,俞明玉也没想到谢安存出手这么快,只是退后了一步轻轻一挡。 尖利指甲划破手臂上原本就在的伤口,很快就有温热液体滴滴答答淌了下来。 鲜血落在谢安存脸上,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瞳孔在尝到血腥味儿的那一刻猛地缩紧。 血......血? 好香、好甜。 谢安存从未尝到这么多琼浆玉液,是俞明玉的血,和那个人身上一样带着迷人的香气。 还要更多,越多越好......谢安存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痴迷的神色,刚想要伸出舌头接到更多的血液时,正对上俞明玉有些惊疑的目光。 “安存,你怎么了?” 谢安存猛地清醒过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怎么回事? 他急急喘息两声,立马捂住自己的眼睛,不住地舔自己的嘴唇,口水乱咽。 他的眼睛刚才是不是变色了?俞明玉看到了没有?要是被俞明玉看出来自己身体不对劲该怎么办? “谢安存!”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只欲要抻过来的手臂还在不断地往下淌血,每一滴对谢安存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猛地甩了甩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角落里干呕。 呕得太厉害,连立在一边当空气的易延都吓了一跳,接到俞明玉的眼刀后心虚道:“我没有打到他胃啊,真的没用力......俞总,你的手还在流血唉。” “滚去拿水和医疗箱过来。” 俞明玉说着从休息椅上随意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捂住伤口,朝谢安存走去。 什么都没能吐出来,俞明玉的血早就被他全部咽进了肚子里,谢安存生怕口腔里的血腥气会将魅魔的原型赶出来,只能拼命逼迫自己分泌唾液冲散那些血味儿。 一只宽厚的手从背后探来,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力道掰过谢安存的下巴,谢安存哆嗦一下,捂住嘴的手立马往上移,要去遮眼睛,但立马被俞明玉捉住了。 “安存,深呼吸。” 俞明玉叹息一声,拇指揉开他的下唇,露出里面已经被咬出伤痕的唇肉来。 怀里的人还在不住挣扎,俞明玉眯起眼,指尖变本加厉地蹭进去,卡在谢安存的齿关间,他轻轻呵斥一声:“别动!” 谢安存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被凶了一下就不动了,乖顺地张开嘴。 俞明玉的指腹粗糙,薄茧擦过嫩肉时如电流般窜过的轻微刺痛让谢安存又开始抖个不停,他忍不住抱住男人的小臂。 正是最口干舌燥的时候,俞明玉还要掐着他的腰不许他动,谢安存转转眼珠,视线一点一点往上挪。 先是手的骨节、再是淡色的唇和高挺的鼻梁,那股香根草的气息像是从俞明玉的皮肉散发出来的,勾引得谢安存口齿生津。 好想把你一口气全部吃掉。 “刚刚是不是把血吞下去了,现在还能吐出来么,你是不是晕血?” 俞明玉用指头顶开谢安存的牙齿,想查看他的口腔,不料对方那两颗尖得异于常人的虎牙一直压在自己的拇指上摩挲,小心翼翼地收着力道,下一秒就有堵湿软的东西轻轻缠上来,像是欲拒还迎般,小口小口地舔。 和那天在碧水榭一样的眼神,像被下过药的艳品,情态低俗,神色却纯真,乱七八糟的欲望揉成一团阴影塞进那对黢黑的瞳孔里,贪念纯粹得可怕,不含一点杂志。 俞明玉收紧了手指,谢安存吃痛,仍讨好地黏过来。 理智告诉俞明玉谢安存这副样子不正常,可他竟然没感到半分不悦,甚至脸不红心不跳,将指尖又送进去几寸,玩弄似的掀开软舌查看,周而复始,直到两人交缠的呼吸都有些滚烫起来才罢休。 松开手,俞明玉拿毛巾擦了擦指尖的津液。 易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静悄悄地站在身后,很识相地低下头,把矿泉水和医疗箱递过来。 “今天教到哪里了?”俞明玉问。 “第二套第一式。” “打的时候他有没有看起来哪里不对劲?” “没有啊,真的没有,我一直在观察他的状态。” 易延表情诚恳且谄媚:“谢少爷很聪明,学得很快,就是体力不太行,打两套就累了,刚刚可能真的是晕血应激了。” 谢安存呆呆地听两个人说话,涣散的瞳孔终于往回缩了一点。 他张了张嘴,瞥见俞明玉衬衣上血刺呼啦的痕迹,心口一窒,忽然扑过去抱住男人。 俞明玉不防,和他一起跌坐在垫子上。 “叔叔,你手怎么了?”谢安存嘶哑道。 第24章 俞明玉被谢安存紧紧环住脖子,扯也扯不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整个人融进肋骨里,再也挣脱不了才足够满足。 除了已经去世的母亲,俞明玉还没有被谁这样用力地拥抱过,沉闷的心跳隔着一层胸腔传递过来,那温度竟然熨帖得刚刚好。 他怔愣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谢安存的脑袋:“缓过来来了?” 然而谢安存只是固执地问:“叔叔,你手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我的指甲划到你了?” 易延低着头还不老实,冒着眼睛抽筋的风险也要拼命往上杵,不是说家族联姻相敬如宾貌合神离吗?地上这老夫少妻看着挺暧昧啊,陆以臻眼睛长到屁股上面去了? 俞明玉不高兴地看过来,易延立马会心一笑,退到几米外继续当透明人。 “不是你划的,来之前就有,不小心撞到了而已。”俞明玉改拍拍他的肩背,“你先起来,去漱口。” 谢安存:“不。” 他在俞明玉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男人的骨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宽大,背肌饱满,只是轻轻一碰就能想象得出衬衣底下的肌理有多么健康而流畅。 偏偏发丝是细软的,谢安存闻着他发尖儿洗发水的香气,刚平息下去的血液又叫嚣着冲上头顶。 这样的拥抱谢安存在梦里已经不知道肖想过几回。 他这着急往人怀里钻的动作把自己整段后颈肉都送到了俞明玉嘴边,脾气倔,牛劲儿也大,俞明玉垂眸看向眼前那一片细腻皮肤,正要狠下心拽开,脑海里忽然钻进一股细微的味道。 很熟悉,也很陌生,淡得只要一次吐息就能冲散,但俞明玉的身体似乎已经对这味道有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 雨后树林深处的奇特气味,水腥气、枝叶、潮湿的霉味,清新,但绝不称得上好闻,却让他凑近了止不住地深呼吸。 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 血液里像被推进了一支混了镇定剂的毒药,感官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平和一半亢奋,余韵退去后四肢都如泡进水里那般舒适。 俞明玉曾在一只狗身上闻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恰好每次都在他头痛失眠的时候出现,闻了没多久便能感到困意安然入睡。这样的作用迟早会促使身体上瘾,俞明玉警惕着,却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可现在为什么谢安存的身上也有这股味儿? 那气味确实极淡,他在想去仔细分辨的时候已经闻不到了。 是错觉吗? 适逢陆以臻处理完俞青涯的事儿,一身轻松地往格斗房赶,准备叫易延回秘书办公室接他的班。 门一推开,“俞总”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就又吞了回去。 他以易延同款的低头角度慢慢挪进来,正声:“俞总,事情已经处理好了,现在要送谢少爷回去吗......” 一偏头,易延冲他挤眉弄眼。 “......” 俞明玉没回答他,而是在谢安存的后颈上用力捏了捏,教训道:“不听话了?这样坐在地上我的手很痛。” 听到后半句话谢安存立马松了手,要去看他的伤口。 俞明玉轻巧躲开,警告似地瞪了谢安存一眼。青年跟被扯紧了牵引绳的家犬似的耷下眉眼,低声说:“对不起,叔叔。” 俞明玉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你先跟陆助理回去,阿姨说晚上要烧鱼。” 谢安存看着他大步往门外走,想今天这意外也算是让他辛苦立起来的人设毁于一旦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扬声问:“叔叔,今天晚上你要回来吗?” 俞明玉脚步一顿。 “嗯。” 易延被俞明玉叫走了,留下来的陆以臻开始尽职尽责地当谢安存的保姆。 陆助理和隔壁伪娘易助理的性子可谓是大相径庭,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对俞明玉的话唯命是从,说了当保姆就真的要带谢安存出去吃饭。 两个人在西餐厅里大眼瞪小眼,盘子里的牛排色香味俱无,还不如两个人一人一边都面对着墙吃饭自在。 谢安存也看得出陆以臻如坐针毡,主动问道:“陆助理,你和易助理真是同事吗?” “嗯,我们是一个办公室的。”陆以臻扶扶眼镜,“管的事情一半一半,否则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那易助理以前也这么穿女仆装来上班吗?” 陆以臻表情忽然跟吃了苍蝇一般难看,他和易延虽然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呼吸同一片空气,给同一位老板办事,但他俩实际长期处于对抗路状态。 易延此人太会撒泼打滚,而且有公主病,然而真正的公主起码五德俱全,温柔淑惠,他易延最多沾了个武德,有时也不讲。 一间办公室每天都能鸡飞狗跳,如果哪一天陆以臻下定决心辞职,那一定是易延害的。 “这个,易助理有自己的个人爱好,不会天天穿女仆装过来,他只是喜欢穿裙子,习惯了就好,易助理人不坏。”陆以臻违心道。 “是,今天易助理跟我聊了很多,还聊到了陆助。” 谢安存仔细观察陆以臻的神色,说这话时对方切牛排的速度一下子慢了很多。 “易助理说,陆助理人长得帅心肠也好,很有大男子气概,怪不得公司里的小姑娘都喜欢陆助理。” 陆以臻镜片一闪,立刻追问:“他真的这么说?还说什么了?” “那你先告诉我今天俞先生的手为什么受伤了?” 谢安存这是钓了长线在等他上钩呢,陆以臻嘴刚张开又闭上了,他想起方才在格斗房里谢安存紧紧抱着俞明玉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阴霾。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瞥见了谢安存望过来的眼,那样阴鸷的眼神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天真单纯的富家少爷身上。 他告诉自己是看错了,可此刻谢安存的脸似乎逐渐又和先前那副样子重叠起来,奇怪的违和感让陆以臻警铃大作。 “今天上午俞总去维多利亚港视检,工人卸货时不小心撞到了俞总。” “是吗?” 陆以臻在撒谎,谢安存在俞明玉身上闻到了另一个人的血味儿,那血腥味臭得令他作呕,尤其这味道还萦绕在俞明玉周围挥之不去,让他烦躁异常。 “公司里有专门的医疗部门,不会让俞总的身体有什么大碍,谢少爷请放心。” 包厢里沉默了许久,陆以臻才听到对面“喀”一声放下了刀叉,用以前那种轻声细语的腔调说: “那拜托陆助理帮我转告一声,今天让俞先生早点回来吧,我和俞先生之间虽然只是表面夫妻,但我也很关心他的,他要是伤了哪里,我吃不好睡不好。” 陆以臻拿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今天我自己开了车过来,吃完陆助理就回公司吧,不用送我了,我下午还想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沂水中心区附近的新商圈是几条老街翻新重做,政府想把老街打造成一个商业景点。 刚刚招商没多久,街边两侧空荡荡的,巷子里头都是些老头老太在散步。 还有些古玩行家专门钻角落里头摆摊,虽然大多数是些骗人的玩意儿,但不乏能挑到些真东西。 最近工作室接了一个古装秀的委托,谢安存负责为几件侠客风的衣服设计饰品,他想着能不能在这里淘到几枚花钱回去。 午后老街的人不多,大爷大妈们躺在椅子上自顾自刷短视频,也没有要招呼谢安存的意思。 谢安存只好蹲下来仔仔细细看过去,今年的行情大概不太好,赝品也仿得拙劣,古钱上的字都印错了,翻得多了还要遭卖家白眼。 以为今天要空手而归的时候,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摊位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说是摊位,实际上是摆在上面的一个小像。 绝对不会看错,这尊黑色小像居然和俞明玉家里那尊菩萨像一模一样。 谢安存伸手要去拿,却被另一只苍老的手挡住。 “哎,年轻人,有眼光啊,但是这东西可不能徒手拿,先把手套戴上。” 声音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戴了一顶渔夫脑,让人看不清脸,但大抵是微笑着的,将一副干净的棉麻手套递给谢安存。 谢安存看他一眼,戴上手套拿起菩萨像观察。 “为什么不能徒手拿?” “这东西邪乎得很,会认主,谁摸到了就会跟着谁。” 老人压低了声音道:“但你也看见了,这神像和其他普通的菩萨像可不一样,到时候招来的东西是好是坏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这话说得怪诞诡奇,颇有几分招摇撞骗的意思,谢安存却觉得这里面起码有三分可以信,能不能招来东西不知道,但可能真的有点邪性。 他把菩萨像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却没有闻到那天晚上怪异的香火味儿,转而问:“老爷子,您是新来开摊的吧,以前好像没见过您呢。” “家里没钱了,只能拿点破烂玩意儿出来卖卖挣口饭吃,不过我做生意最讲诚意,这些东西可不是其他摊上那些冒牌货,都是货真价实从地里带上来的,随便你挑。” “这个也是地里带上来的?”谢安存把菩萨像举起来,“您开价多少?” 老头儿觑一眼:“那是非卖品。” “不卖您放在这儿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真的识货咯。刚刚也说了,这菩萨像不是什么好东西,琉璃厂一位老主顾传给我的,说是家里人因为它魇住了,实在不得已才低价转手。” 老头儿抬起渔夫帽沿,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最后定定落到谢安存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要透过谢安存的身体看出点什么。 第25章 老头儿讲故事净爱卖些关子,谢安存怎么软磨硬泡对方都不肯详细展开说说“看到过去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儿,又或许根本不知道,语气咂摸着不像是在骗人。 两眼一翻便是“老头我从来不骗人,你爱信不信”,不肯让谢安存带走菩萨像,倒是好价卖了他几枚古钱。 临走前老头儿仍眯着眼睛不住打量他,直到谢安存转身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问:“年轻人,你不是人类吧?” 谢安存猛地僵在原地,攥紧手中纸袋。 精怪与普通人之间的行为准则多多少少有些差异,为了能正常融入人类社会,他吃了不少苦头,生平就怕的就是这句问话。 可他一没露出角和尾巴,二没变瞳色,这老头儿怎么看得出来他是不是人? 老头儿问完这句就没有下文了,见谢安存表情阴冷地转回来也没什么反应,神色如常: “怎么了?落下啥东西了?下次记得再来光顾我这小破摊子啊,老顾客能打八折。” 笑里还藏着股猥琐劲儿,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谢安存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觉得不怎么舒服,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菩萨像,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老街。 晚上九点半,黑色轿车冲开漾园夜雾。 俞道殷喜静,给下人和小院里的女眷定了规矩,九点以后就不能出门喧哗,把旧社会封建主义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这里本就死物多于活物,夜灯也安得不多,俞明玉极厌倦这副封进棺材似的模样,叫司机加快速度往小楼方向开。 小院里用来监视俞家人的孩子们尽职尽责,叽叽喳喳发消息过来,说俞青涯下午被送回院子里,一身的伤让俞老夫人险些晕倒在自己的院子里。 不过俞青涯这次终于长了教训,只说是自己回国时不慎遇到在墨西哥的仇家才中了枪,只字没提俞明玉的名字。 俞道殷大怒,怒这个不中用的小儿子每日当纨绔子弟惹来一屁股烂摊子,更怒有人居然敢对俞青涯下如此狠手。 子弹无意人心有意,摆明了是想踩在俞家头上。 俞明玉一条条翻过去,兴致缺缺。 今日小楼客厅依旧留了一盏灯,门口不见谢安存等待的身影,多了一把椅子,上面还摆了只腊肠狗玩偶。 俞明玉走过去,有些好奇地把腊肠狗拿起来捏了捏,这狗长得实在丑陋了点。 眼睛比芝麻还小,腿也短得看不见,表情似笑非笑淫猥异常,莫名给人一种被性骚扰了的感觉。 谢安存的审美怎么这样?俞明玉皱眉和狗对视三秒,夹着它往里走。 阿姨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忙着要去厨房给他做夜宵。 俞明玉制止她:“今天不用做了,您早点去睡吧。” 顿了顿,又问:“谢安存在楼上?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有吃过药吗?” “谢少爷身体不舒服啊?”阿姨很惊讶似的,“没听他说啊,我看晚上胃口挺好的呢,鱼吃了大半条,是哪儿不舒服?我等会找点药给他送上去?” “......没事,又不是小孩子了,难受了会自己找药吃的,您快回房间吧。” 上了二楼俞明玉才发现自己一直夹着那只腊肠狗,他想了想,决定把狗放到谢安存房间门口就走。 谢安存早溜出来了,抱着枕头鬼鬼祟祟站在俞明玉的房间外,这人周围的空气就和别人那么不一样,轻易能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有人来了也不知道。 白天和易延对打时警惕性那么高,现在反而又开始当纯真无害的菌类了。 俞明玉站在楼梯下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会儿,谢安存偏着头,正对右侧空气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勉强能听到“耐心”“回去”“马上”几个词。 先前碧水榭的监控里也是这样,在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是真的只是精神不好,还是说......谢安存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俞明玉悄悄走到青年身后,附在他耳边低声问:“站在这里干什么?” 温热鼻息撩在谢安存脖颈边,底下的人吓了一跳,很诚实地给出反应,离开前俞明玉不动声色地嗅了嗅那块绯红皮肤,新叶味儿已经被沐浴露冲得很淡了,但仍旧有勾人去舔咬的本事。 “俞先生,你回来了?” “嗯,刚刚回来。” 俞明玉要去开房间的门,谢安存还挡在他前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被挤了也不躲开,只穿了单薄睡衣的身体贴过来。 这人的体温好像一向偏高,黏糊糊的热地要命,俞明玉只觉得自己口欲冲动更甚,这不太正常,还是快点和谢安存拉开距离比较好。 于是拿腊肠狗的屁股把他顶出去点儿,又问一遍:“站在这里干什么?” 谢安存看看腊肠狗又看看俞明玉,心想自己能不能进去都不知道,这丑东西怎么比他先一步登堂入室了? 他继续挡着不让俞明玉好好进门,转着圈儿说:“叔叔,我今天跟着易助理练了好久,那套格斗术对我来说太难了,以后还要练吗?” “练了以后遇到危险才能保护自己,以后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你也能多一条应对的方式。” 俞明玉道:“你挡着我了,到一边去。” “我知道叔叔也是为我好,但是没有目标我也没什么动力,要是叔叔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好了,有了奖励才能激发人的斗志,有了斗志才能有更高效的过程......” 今天的谢安存胆子变大了,也格外黏人起来,去学防身术还要提要求,俞明玉来了点兴致,颇为耐心地问他:“什么要求?” “就是那个......我今天从公司回来就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总是觉得头晕心慌的,可能是晕血的时候吓着了,刚刚一个人在房间里一直睡不好……” “所以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在叔叔房间里呢?我在地上打地铺就行......” 谢安存觉得自己这语气已经够扭捏可怜了,可俞明玉居然岿然不动,温声问他:“不舒服怎么不吃药,阿姨说你今天晚上胃口还可以。” “因为今天力气消耗得太多了...不多吃点怎么行啊?” 谢安存干笑,他身体都快倾斜着要跟俞明玉一块儿踏进房间里了,没想到男人再一次拿腊肠狗拦着他,微笑着拒绝:“不行。” 说着就要走进去关门。 谢安存清纯白花的笑僵在脸上,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在房门快要彻底阖上之际伸手去拦,企图扒住门沿——俞明玉眼眸骤然猛缩,在门沿堪堪要擦过谢安存手背的时候刹住动作,反方向将门砸了回去。 砰! 二楼在一声巨响后复又安静下来。 谢安存吓了一跳,捂住手怔怔盯着俞明玉,还好,骨头还在,可是比起他,面前的人看上去才像是那个手差点要被夹断的人。 “谢安存,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样有多危险?”俞明玉头一次失了引以自傲的风度,冲谢安存怒吼。 他双眼赤红,脸色却极苍白,谢安存缓缓挪动眼珠,从那张微微颤抖的嘴唇到因为用力而极度泛白的骨节,好像一只被吓到炸毛了的猫。 为什么俞明玉要这么害怕? 比起疑虑,先到一步的反而是心脏被针扎了似的的细密刺痛。 谢安存抿起嘴,上前握住俞明玉的手,指尖的温度冰得吓人,谢安存缓缓收紧拳头,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捂暖。 “对不起,叔叔,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他诚恳道歉。 俞明玉自知自己反应太大了,从胸腔里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挣开了谢安存的手。偏头静了半晌,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如常的温柔笑意。 “刚刚是叔叔太大惊小怪了,你回去吧,以后小心一点,关门的时候不要突然伸手过来,要是把骨头夹断了怎么办?” 比格自俞明玉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一个看不见它,另外一个看得见但视而不见,都拿它当空气。 方才砸门的动静太大,它也吓了一跳,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以为谢安存要结束这场闹剧打道回府时,对方却忽然面无表情地瞪过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它做了一个“回去”的表情,转而继续对着俞明玉换上凄凉柔软的病号面孔。 那变脸的速度和轻巧程度让比格惊恐。 被这个男的像鬼一样缠上后,未来还能有阳光灿烂的一天吗? “叔叔,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现在头又晕晕的。” 谢安存一边卖惨,一边摇摇欲坠似的靠在墙上:“其实我感觉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在盯着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是我的错觉吗?” 俞明玉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问:“有什么东西在?” 这番话不是骗人,谢安存确实觉得小楼里除了他、俞明玉、阿姨,还有其他东西在,至于这个“东西”属于什么范畴,尚且不知。 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虽然不强烈,但无处不在。 今天饭后他又到后院的跷跷板上坐了几分钟消食,玩了没两分钟便感觉屁股下一轻,自己的凳子往上翘了一点,对面的凳子上空无一人,却诡异地往下压了几寸。 不过几秒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谢安存背上结结实实冒了两层鸡皮疙瘩。 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可他自己就不是人啊,还能有魅魔看不到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在跟着我?”谢安存自己越说也越心里发怵,“叔叔,你让我进去吧,我不上床,而且我们不是结......” 第26章 俞明玉没让谢安存睡地板,让他直接把被子搬到床上。 出了刚刚的事儿后,男人异常沉默,什么都没说,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后关灯上床。 最后一点光线也被窗帘悄无声息吞噬,谢安存只能屏息着,竖起耳朵听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 枕头和被子都是自己的,但鼻尖还是能闻到俞明玉身上惯有的香味儿,谢安存往下挪了一点,把脸埋进柔软的床褥里,小狗似的嗅嗅。 这副样子很像一个变态,谢安存承认了,他逼迫自己清空大脑,不去想些污秽的事情,可感官总是要往俞明玉身上飘,发丝摩擦在枕头上的声音也能在耳廓里无限放大。 “安存。” 一道微凉的呼吸攀上谢安存的后颈,他转过头,差点和俞明玉碰上鼻子。 他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了,对视如情人间温存,下一步就该拥抱在一起鼻尖交错。 谢安存紧张地应了一声,尾音都劈了叉,身体越紧绷,脑子便越发散——他忍不住想,如果现在遮住俞明玉的眼睛吻上去,对方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厌恶地一把推开他还是予索予求? 那么温柔漂亮的眼睛被强迫时也还能保持微笑的形状吗?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像同床异梦的夫妻,心思各异。 俞明玉不动声色地观察谢安存,被褥摩挲间靠得更近,在他颈边贪婪地寻找那股特殊的新叶味儿。 他没有闻错,空气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说不上温和,相反极具目的性,像无形的触手般要将湿滑黏液淋湿他的全身。 一次是偶然,第二次、第三次恐怕就不是巧合这么简单了吧? “安存,你身上有没有喷什么香水?” 谢安存闻言身形僵硬一瞬:“香水?什么香水?” “你身上很香。” 再强的意志也抵不过加成物有意催眠,俞明玉的大脑逐渐昏沉起来,身体却仍在找寻香气的来源,现在倒是变成他越逼越近,谢安存战栗着往后挪,耳垂肉红得滴血。 俞明玉想问他的体温为什么这么高,脖子上又到底喷了什么东西这么香,能让大脑深处所有的疼痛都不翼而飞,仿佛只要待在谢安存身边,就能让他重回母亲的羊水般舒适。 “我自己调了个香水,平时一直都在用,可能是那个的味道吧。” 谢安存的声音很轻,他浑身热得不轻,忍不住地伸出手臂把被子拉下去一点,手却忽然被身后的人捉住了。 俞明玉看上去就是一副不清醒的样子,一点点拉开谢安存的手指,鼻梁和嘴唇贴到掌心里汲取更多的香气。 “!” 谢安存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烟花,他不动,任由俞明玉的脸在他手里轻轻蹭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敢往后撤,俞明玉没有动,安静地躺在枕头上,闭着眼呼吸均匀。谢安存摸了摸他的脸,发现男人已经睡着了。 “......明玉。” 谢安存叹息一声,慢慢拨开俞明玉的额发,露出底下俊美的五官。 “明玉。” 有贼心没贼胆,等人睡着了以后谢安存才敢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等这一天很久了,能正大光明地躺在俞明玉身边,静候一个对方卸下防备的时机,任由自己散发私欲。 他捧起俞明玉的脸,将面颊紧贴过去,眼底影影幢幢。 “明玉,明玉,明玉。” 嘴唇被含进另一张唇里舔弄,怎么吸吮都不够,谢安存不满足只在浅表的亲吻,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急切地撑在俞明玉身上。 睡梦中的齿关很容易就被他撬了开,软舌滑进去狡猾如游蛇,津液交缠,做最亲密的事。 手法越下流谢安存便越兴奋,契纹和主人心有灵犀,隐隐发亮发烫。谢安存生怕再做下去就会忍不住做些出格的事,只能依依不舍地把舌头退了出来,响亮地在俞明玉唇上亲了一口。 他不理身下正悄然发生的变化,捻起嘴边的银丝怔怔地看,随即露出一个痴迷的笑。 身体一直被某种软绵绵的东西禁锢着,似蛇非蛇,吐着信子爬上来,压得俞明玉喘不过气,这异样的体感让他做了一个已许久不曾做过的噩梦。 偌大的漾园除了他自己和已经去世多年的养母陈婧宁,恐怕没有人知道俞明玉只是个被亲生父母弃养的孤儿。 因为和年轻时的俞道殷有几分肖像,被陈婧宁相中,用一张假的dna检测报告领进了漾园的大门。 园里的其他孩子告诉他,他不叫俞明玉,叫“私生子”,是这个院子里最不受待见的下下人,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下作胚子。 俞明玉不知所云,还以为这是夸奖,咬着手指讨好地冲他们笑笑,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挨打的时候很疼,即使哭得涕泪横流、下意识地求饶也无济于事,俞明玉缩在地上不停发抖,再蠢也知道了其他小孩骑在他身上打他是因为不欢迎、不喜欢他待在这里。 陈婧宁站在小楼前远远地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制止,只是一直用那双忧愁的美目望过来。 但因为他总是被同龄人欺负,闹得大了有时俞道殷也会来小楼几次,杨婧宁在那几天总是特别高兴,最后买了一本五颜六色的儿童绘本送给俞明玉。 “谢谢妈妈......”俞明玉面色呆滞,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绘本,“小狗......” 他启蒙得太晚,学校也因为身体原因总是请假,这个年龄了拼音还认不全。 杨婧宁手指轻轻摸过他脸上的伤痕,用一种俞明玉完全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教道:“小狗斑比。” “故事的主角是一只叫斑比的小狗,因为被前主人抛弃,踏上了独自流浪的旅途,一路上斑比见识了形形色色的风景和动物伙伴,最终重新找到了愿意接纳自己的新家。” 杨婧宁平时不常和俞明玉说话,这次竟然完完整整地将整本绘本读给他听。 斑比是一只毛发蓬松的斑点狗,书页翻动间从俞明玉的左眼跳到右眼,冲纸外的小孩微笑摇尾巴。 杨婧宁走后,绘本被俞明玉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目光不厌其烦地追逐斑比,直到小狗迎来幸福的大结局。 “斑比被新主人戴上了红色的项圈,高兴地围着主人转,他有了自己的新家,有了爱他的家人。主人摸了摸斑比的脑袋,对它说:‘无论什么样的孩子都是被爱着出生的,即使选择的人生是个错误,也应该继续坚持下去,因为在发现这个世界的爱和善意以后,错误的人生也能变得有意义起来。’” “斑比,欢迎来到新家。” 俞明玉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喃喃重复:“斑比,欢迎来到新家。” 俞青林和俞青瑶兄妹俩来到小楼的后院时,发现俞明玉又在看这本已经被翻得翘边的破书。 过了最懵懵懂懂的时期,俞明玉每次被欺负时的反应反倒没那么好玩儿了,被打得掉眼泪也不还手,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只拿不带感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看得人心里发怵。 可越是这样,俞青林越讨厌他。 漾园里像俞明玉这样的私生女私生子很多,但俞明玉无疑是里面最能吸引人目光的那个,有时比他和俞青瑶两个正妻生下来的孩子还能博取关注。 脸长得像洋娃娃似的,还和他妈一样喜欢在人面前弹钢琴拿乔。 大人们谈他的闲话,诋毁、怜悯他,但总是会不自觉地把视线全部放到这个孩子身上。 可俞明玉明明是个连被打了也不会还手的蠢货。 “那破书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页?有什么好看的?杨婧宁有这么穷么,新书都买不起?”俞青瑶咕哝道。 俞青林朝其他跟来看热闹的孩子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嬉笑着跑过去,抢过俞明玉的书,拎着他的领子把人从秋千上拽下来。 措不及防地摔在地上,俞明玉没什么反应,麻木地站起身抢回书,但很快就被重新压住了。 俞青林随便翻了翻幼稚的绘本,上面有几页图画好像被人摸过好几次,纸头都比其他地方薄,脏兮兮的样子看上去和俞明玉一样恶心。 “俞明玉,你怎么不去学校上课?天天看这种烂书有什么用啊,人也要烂在这里了。” 俞青林从书里随意撕下一页,轻飘飘地拍在俞明玉脸上,男孩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他抖着身体不住回头看。 今天天气不错,杨婧宁将自己养的花都移到了阳台外,可惜养得并不好,骨朵开不出花来,就算开了没两天也会成一具枯草。 花盆背后窗门紧闭,只能隐约从里面听到一些钢琴声。 “妈......” 俞明玉才刚叫出声就被其他人死死捂住了嘴,有人嘲笑他:“多大了还只会找妈妈,我们来了这么多次,你看哪次你妈妈会管你?你要是脸上没受点伤她才不高兴吧。” 俞青瑶接过哥哥手里的书,随便翻了翻,她一直瞅着俞明玉的反应,娇矜地梳了梳辫子,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看自己。 她翻到最后一页,怔了几秒,忽然大惊小怪:“唉你们看他在书上画了什么,是他自己画的吗?” 有好奇的孩子凑过去看,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火柴人是他自己吧,旁边怎么还跟了条狗,画得也太难看了,俞明玉原来这么喜欢狗啊?” “旁边还有字,写的什么啊?他不是三年级了吗,怎么自己的名字还要用拼音?” “他妈脑子不好,他自己也是个蠢蛋呗。” 第27章 被俞青林指名道姓的男孩面上犹豫一瞬,从包里掏出他想要的东西。 一个十厘米大小的玻璃罐,用来装两条成人手指粗细的小黑蛇。 这是男孩院子里的下人抓到的,不知从后树林里哪个犄角旮瘩里游进来,到处乱窜,将贵人吓得大呼小叫。 小蛇极好动,被困在罐子里仍不停地游移吐信,想要顶开盖子。 这东西可不是平时抓来完的独角仙能比的,抓蛇的园丁都心里犯怵,更何况几个小孩儿……罐子甫一拿出来,几个人便默不作声了,心有灵犀地后退一步。 男孩好面子,想拿到其他同伴面前吹个牛,被俞青林知道了,说要拿来吓吓人。 现在再傻的人也知道要被吓的是哪个倒霉蛋了。 俞明玉怔怔地看着俞青林接过玻璃罐,无声哽咽,眼泪混着冷汗扑簌簌滑下,但现在根本无人顾及他,都在等着俞青林下一步动作。 俞青林自己也害怕,从地上捡了根树枝,颤颤巍巍地要挑开盖子。 “……” 周遭倏然安静下来,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惧怕的情绪。 这不是一块石子、一个拳头,是活生生的两条蛇,獠牙能刺进皮肤扎进人的血管里去,如果带毒那可是要人命的! 手底下的人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差点把压着的两个小孩掀翻。 俞明玉拼命摇着头往后退,可箭在弦上,哪能反悔? 俞青林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点按住他?” 说话间树枝已经挑开了盖子,玻璃瓶摔在地上,咚一声,两条小蛇迅速游出来,像是也被吓到了,扬起上半身作警惕状。 俞明玉一抬腿便找准目标冲他腿上游去。 俞青瑶尖叫一声,躲到俞青林身后:“哥,我想回家了,我们走吧,求你了!” 僵持之中不知道是谁的喉头里滚出一声哽咽,俞明玉不断地眨眼,眨眼,泪珠断了线似的往外滚。 想尖叫,想反抗,求俞青林放过自己,抑或挥起拳头叫他们都滚开,怎样都好。 比蛇牙咬到皮肤的剧痛来得更快的是心脏深处的绞痛,挫骨扬灰似的疼,最后都变成陈婧宁每次按在他肩膀上时,沉甸甸的份量。 俞明玉是孤儿院里第37个被领养走的孩子。 走出院大门时,陈婧宁握住他小小的手,女人的手指那么纤细,还带着馨香,说她是他的妈妈,可以给他新的家。 可是他问陈婧宁被打的时候能不能还手,妈妈每次都按住他肩膀说:“不可以。” “不可以,你不可以还手。” “哥,我看还是算了吧......” 俞青瑶被俞明玉这副拼命挣扎的样子吓了一跳,那黑蛇已经缠到了他小腿上,猩红蛇信将将要舔下去,她猛地去摇俞青林的胳膊,大叫: “哥,算了吧!你看他那个样子不对劲啊!” 都还没被蛇咬到,俞明玉的脸庞已经呈现出一种青紫的状态。 他嗬嗬喘着气,手指僵直如尺,是过度呼吸碱中毒的模样,可其他小孩子哪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蛇已经被放了出来,谁都不敢去抓。 俞青林也被吓得不轻,但还是逞强道:“那怎么办......放都放了,你们谁敢去抓...?” 妈妈、妈妈、斑比.....俞明玉神志不清,在心里乱叫一通,谁能来救他? 他喘不上气,宛若濒死,麻木感从胸口一路传到四肢。冰冷的蛇瞳牢牢攥住他,要他这得不到甜头的一生永远定格在烂泥里发臭。 下一秒,两条黑蛇挣开血盆大口,钉住身下的皮肉—— “!” 俞明玉猛地睁开眼,从梦境脱离开。 眩晕阵阵上涌,过了几分钟后惊魂未定的感觉才慢慢消退下去。 这种大脑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让他极恶心,恨意灌进胃酸里,翻江倒海。 他长长地深呼出一口气,逼迫自己平静下来,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被禁锢在某个人的怀里。 眼前是棉质睡衣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谢安存明明睡在床的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了过来,把他的头环在怀里,是保护的姿态。 现实里没有无尽的殴打和蛇咬在腿上时的剧痛,只有身边人的馨香。日上三竿,厚重的窗帘都挡不住阳光,浮尘漫漫,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温暖。 那两条蛇牙齿上只带了一点毒素,好在俞明玉只被咬了两口,被下人发现及时送进医院,但还是让他躺了两个星期吃尽了苦头。 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惊动了俞道殷,俞青林和俞青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仅此而已,没两天就被放出来了,毫发无损。 俞青林对他的恨反而变本加厉。 想到这里,俞明玉脸色阴沉下来,他推了推紧紧抱着自己的青年,唤道:“谢安存。” “谢安存!” 谢安存嘟囔两声,睡得跟头猪一样,被往外推还无知无觉,反而抱得更紧了。 他像把俞明玉当成了自己的小孩,小孩跟自己闹呢,安抚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呓语:“宝贝乖......宝贝乖.....不怕。” “......” 俞明玉身体一僵,脸陷进温热的肚子里,动弹不得。 入睡前闻到的那股新叶味还在,一整个晚上都弥漫在房间里,已经浸透了整张床褥,无孔不入地沁进他的感官。 见推不动,俞明玉也安静下来,犹觉得身边的香气还不够多,不足以平复狂躁的心脏。 他微抬眼,一边想这都怪谢安存,一边用牙轻咬开青年睡衣上的纽扣,细细凝视对方的睡脸。 睡衣错开一道缝,俞明玉的鼻尖顶进去,很快就在青年的皮肉上得到了想要的气味和体温。一双手攀上谢安存的腰,把人搂紧了往自己的方向带,俞明玉偏过脸,嘴唇轻轻蹭过细腻的肌理,贪婪地吐息。 噩梦顷刻间烟消云散。 谢安存嘴里还在乱叫一通,又是宝宝,又是宝贝,腻人的称呼信手拈来,明明自己才是年龄更小的那个。 俞明玉沉默地听着,趁谢安存还在熟睡之际,继续往他怀里贴,半晌才重新闭上眼。 谢安存昨天晚上因为太亢奋,半夜两三点才睡着。 他先前为了画稿子经常日夜颠倒,但从不熬夜,晚上没睡到的觉白天就一定会补回来。 半途睁开眼,脑子还没到最清醒的时候,只想赶紧去上个厕所回来继续睡回笼觉,也没想起自己此时躺的是哪张床。 谢安存走去卫生间推门而入,被里面杵着的人吓了个正着。 里面的是俞明玉,而且还在洗澡。 淋浴头的热水洒在男人侧脸上,俞明玉背对着谢安存仰起头,将额发尽数撩至脑后。 动作间牵动背部肌肉,露出上面的纹路来。 那个一直困扰谢安存的问题终于解决了——魅魔与人结引后的契纹往往与结引人息息相关,为什么他的契纹上会有两条蛇,原来是因为俞明玉背上也有一个蛇形纹身。 两条尾部缠绕在一起的黑蛇。 蛇头一只朝左一只朝右,双头蛇冷冷地望过来,叫谢安存被一桶冰水浇了脑袋似的,瞬间清醒了。 听到背部撞到门的动静,俞明玉转身,和谢安存打上照面。 “......干什么?” 谢安存的目光止不住从男人的腹肌上往下移,一直到底下沉睡着的庞然大物。 “……” 庞然大物。 然大物。 大物。 你能想象一只健美茄子剥开自己衣服用一种即优雅的姿态对自己说“oh,baby,im so big!”的样子吗? 谢安存想象到了,他还想象到熟了的番茄屁股后面塞打气筒,一边喷气一边冲上外太空的画面。 俞明玉的脸温温柔柔的,原来那里那么大?下一条骚扰短信要写点什么好?隐私部位要进一步涉及这里吗? “安存,你要进来干什么?” 俞明玉关掉热水,拉开淋浴间的门就要走出来。 谢安存猛地摇头,收回黏在他身体上的目光,含糊说了句对不起打开门便扭着麻花腿退了出去。 砰——浴室门重重关上,彻底阻断了里面的热气,谢安存坐在地板上,半晌摸了摸脸。 过了两分钟,他才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忽然走到钢琴边。 撩开琴架上那盆假花的叶子,若无其事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这盆花朝向的角度很好,放点东西的话能将整个房间,包括房间里的人尽收于眼底。 今天俞明玉难得早上九点了还没去公司,以往他走得快,有时甚至不吃早餐,只叫阿姨准备两片全麦吐司和一杯咖啡便草草了事。 阿姨天天操心家里男主人的身体,今天赶早去菜市场逛了一圈,早上特地做了两碗阳春面和三屉虾饺。 自己的那碗面底下藏了煮软的娃娃菜和午餐肉,都是谢安存爱吃的。 他对阿姨投去一个“阿姨你对我真好”的眼神儿,乐呵呵地要捞起来吃。 旁边一阵香风飘来,俞明玉穿戴整齐,相当自然地落座于谢安存身边,给自己倒了杯麦茶。 “......” 谢安存身体一僵,脑子里的娃娃菜立刻被香喷喷的狐狸挤走了,乱七八糟飘过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 包括昨晚俞明玉黏人的表现、半夜被噩梦魇住时的颤抖,和今早浴室里的裸体,都让他的筷子哆哆嗦嗦的,阳春面险些捞不起来。 “俞先生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啊,昨天晚上是不是睡了很长时间?” 阿姨把俞明玉的面端来,开玩笑道: “我就说嘛,咖啡这种东西不能多喝,喝多了对身体和睡眠都不好,早上要吃点面食才有力气上班,光吃两片面包怎么行?” 第28章 为什么突然不回家了? 谢安存无知觉地磨着筷子,牙龈上传来的刺痛让他愈发焦虑起来。 是哪里漏了马脚被俞明玉发现了吗?这几天他确实有些着急了,但昨天晚上俞明玉的反应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说不回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正神游天际之时,筷子忽然被人从嘴里强硬地抽出来,俞明玉皱起眉:“安存,一直咬着筷子干什么?你要把自己的牙齿给咬碎吗?” “叔叔这两天要去哪里?”谢安存反问。 “公司最近要处理的事比较多而已,不去哪里。” “那我还要跟着易助理学格斗术吗?还是去公司吗,去了那里能......” 去了那里能见到你吗?这句话谢安存没说出口,因为俞明玉此时又用一种极难捉摸的深邃目光望过来。 说到底,他们之间就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协议夫妻罢了,他应该乖乖地说好,或者保持不闻不问的冷淡态度,但越和俞明玉靠近,他藏在心底的渴望和贪念就越发蠢蠢欲动。 什么白花人设,谢安存现在迫切地需要掌握俞明玉的行踪,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让他突然几天见不到人,那不是折磨吗?必须要一直看着俞明玉才行,一直。 “格斗术要练,易助理会联系你的,但不会天天都要求你练,不是嫌累吗?” “不是...不累.....我可以天天练,所以叔叔要睡在公司吗?” “嗯,顶层有专门的休息室。” 俞明玉套上手套剥一颗茶叶蛋。 他只喜欢吃蛋黄不喜欢吃蛋白,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即使被阿姨嗔怪无数次浪费也改不了。 冷掉的蛋白上有股腥味儿,俞明玉对这种味道极其敏感,不乐意尝腥,只能把蛋黄剥进碗里,再把蛋白扔掉。 蛋白才刚分出来,身旁的人好像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把自己的碗推过来。 “把蛋白给我吧,叔叔。” 俞明玉剥蛋的动作一怔,也没说什么,把蛋白放进谢安存碗里。 谢安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三口两口就把蛋白吃完了,他脑子里装着事,也没发现俞明玉一直盯着他鼓起来的嘴唇。 早上的时候谢安存也是这样,俞明玉淡淡想。 好像真拿他当什么捧在心肝上的宝贝,什么都可以包容,抚摸他肩背的力道那么温柔,想要他做个好梦。 现在亦是如此,这人不知道把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拿过来自己吃很暧昧吗?谢安存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心大?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俞明玉忽然轻轻推开自己的碗,说:“我吃饱了。” 谢安存闻言看过去,发现他碗里明明还剩下大半碗面,这才只吃了几口? “叔叔你就吃这么一点吗?” “嗯,我早上不喜欢吃太多主食。”俞明玉面不改色地撒谎。 谢安存脸上露出一种纠结犹豫的矛盾表情,但手伸得很快,跟拿蛋白时一样自然:“那给我吧,我把剩下的吃掉。” “直接用我的碗吃吧。” 俞明玉拿走谢安存的碗,把小猫碗推过来,筷子也换成自己的,“吃。” 谢安存一愣,看看宝宝餐具又看看俞明玉,对方显然没觉得哪里不妥,坐得端正笔直,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关切问:“怎么了?” “没有......” 谢安存摇头,捞了捞碗里剩下的面,夹一筷子,硬着头皮往嘴里送。 头顶一直有道耐人寻味的视线,那种赤裸裸打量的眼神让谢安存喉头颤了颤,鼻尖都沁出点汗来。 碗里阳春面的滋味儿不知道怎么的渐渐变了,明明汤汤水水的极清淡,谢安存却觉得自己越吃越口干舌燥。 俞明玉要在这里看着他把面都吃完吗? 碗沿的黑色小猫好像动了起来,笑得奸诈,和俞明玉一道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俞明玉心里确实和小猫一样欣快。 忽然伸手,撩开谢安存耳边的碎发,凑过去轻声耳语道:“筷子上都是我的口水。” “哐”一声,谢安存险些打翻碗,他错愕看过去,俞明玉已经从餐桌上站起来,披上西装外套准备出门。 临走前还按了按谢安存的肩膀。 “安存,要帮叔叔吃完啊,否则就浪费了。” 吃完什么?谢安存勉强回过神,再一抬头,俞明玉已经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果真和俞明玉说的一样,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小楼失去了男主人的光顾,显得愈发冷清起来。 但谢安存也没有闲着,他在俞明玉的的房间里顺利放了自己想要放的东西,还把腊肠狗塞进床,鸠占鹊巢。 被子里的香水味道已经淡得快闻不见,即使谢安存把脸埋进去用力地吸也不能满足他狂躁的欲望,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里,其变态行径开始引起比格的高度重视。 它屡屡怀疑谢安存的发情期是不是要提前来了,可对方肚子上契纹没了结引人体液的滋润,死气沉沉,一点动静也无。 没了那阵奇怪的灼热感,谢安存反倒不习惯起来。 就是因为他不能长时间离开俞明玉,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完全必要的,谢安存给自己找借口。 “你又干这种事?!就不能改掉你那跟踪狂的习惯吗?这里人这么多,还都是俞明玉公司的员工,万一被谁发现了怎么办?” 谢安存租来的小破金杯停在伯劳大厦正门口花坛后,驾驶座上的人趴在方向盘上画设计图,还能找准时机跟踪俞明玉,简直一举两得。 不是疑心病,也不是想时时刻刻监视俞明玉,谢安存只是想知道离开公司后,对方会干些什么罢了。 比格确实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喜欢窥探俞明玉隐私的跟踪狂,可再仔细想想,他只是想离自己的丈夫近一点儿才跟踪对方,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以不来的,家里有游戏机。” 谢安存说:“说了多少遍不是跟踪狂,我只是在和结婚对象培养感情而已。” 什么感情培养需要三天换五辆车无间断沉浸式视奸和跟踪? 比格冷笑,谢安存根本没从那次失败的跟车中吸取教训,只要俞明玉的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跟上去,偷拍俞明玉的照片和车牌号。 鬼知道这些照片最后都被拿去派什么用处了。 现如今他俩已经把俞明玉的行程理得清清楚楚。 无论工作上再怎么忙,俞明玉都有在晚餐后休息一段时间的习惯。 有的时候会在附近的咖啡厅里看平板处理公务,有时则一个人驱车去三公里外的市图书馆看书。 和有钱人挥金如土的奢华生活不太一样,俞明玉的休闲活动很朴素,还喜欢独自一人。 谢安存很喜欢他安静看书时的神情。 怪不得上学时班上总有几个男生会对穿白裙子、文静内向的文科女生情有独钟,侧脸恬淡漂亮,独自沉浸在文字里的模样又有些让人抓心挠肺的冷淡。 真好看。 可惜在图书馆里的跟踪往往进行到一半就会失败,因为俞明玉喜欢看一些又冷又深奥的反殖民名著,还是英文原装版。 谢安存也会拿一本和他手里一样的书,打扮成学生模样,坐在附近装知识分子。 俞明玉看书时很专注,很少看手机或者旁的人,谢安存怀疑即使自己戴上眼镜坐在他身边也不会被发现。 但手里的书实在太晦涩,一本《撒旦的探戈》谢安存只用了二十五分钟的出彩成绩就倒下睡着了,根本无需俞明玉自己发现,等他醒过来身边早就没了男人的身影。 “你确实也跟踪不起来,看本书三章都没看完就自己自顾自睡着了,看来你对俞明玉的爱也就这么点嘛,五千字都撑不过去!”比格嘲笑他。 再次被戳中痛处,谢安存垮下脸。 “你一个看小人书的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能撑得过两千字吗?” “但是当年高二联考语文的阅读理解我做出来的分数都比你高,为什么不能正面自己的短板呢,小谢同志?” 比格得意地“哦呵呵”两声,从安全带里挣脱出来,绕着谢安存转。 “我可是比你高了三分,题目问你细节描写的作用,你答直抒胸臆,也是没救了。” “不然你现在从头开始读起,先把高考语文分数提到130以上,再回来和俞明玉进行文学上的探讨,说不定都不用跟踪,你们就可以发生灵魂上的共鸣。” “......” 谢安存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抓住比格的身体,顶着蝙蝠的鼻子道:“你把答案都看完了再做,怎么好意思说比我高三分?” “要死啦你!谢安存你敢不敢不动手威胁我?!别等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往常俞明玉五点半就从公司里出来了,这都六点了都没看到他车!” 谢安存瞪它一眼,给了一个“再叫就把你捆起来卖给蝙蝠贩子”的眼神,把比格丢回副驾驶。 手表上时针已经堪堪擦过数字6。 比格说得没错,今天确实奇怪,按照他这几日观察下来,俞明玉吃完饭有90%的概率会去图书馆,但他们在这杵了好久都没见着对方的车。 是还在加班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谢安存烦躁地扶了扶脸上要掉下去的眼镜。 他没有近视,但是为了能顺利接近俞明玉才特地改头换面。 刘海放下来挡住半只眼睛,再加上厚重的黑框眼镜和土里土气的衬衫,戴上口罩后根本没人能认出这个书呆子是谁,可见不到想要看到人,这么大费周章有什么用? 俞明玉到底在哪儿? 第29章 俞明玉坐在车内,撑着额头看平板上的监控录像。 比起车外来来往往的喧哗,轿车内的氛围冷得有些不正常了。陆以臻坐在驾驶座上不敢出声,竖起耳朵听后排指尖点过屏幕的声音。 琼芳斋今日上座率空前得高。 除了一所私立高中办同学会,另外聚在这儿的人大多听说今晚是省内军工委总书记梁裕安的六十大寿,俞明玉也会来贺寿,想来碰碰运气。 政界上传闻梁裕安和俞明玉关系密切,私下合作不断,正是有了军工委的批准,俞明玉的伯劳技术才能一家独大,甚至隐隐有了垄断市场的势头。 某些经济日报酷爱阴谋论,捕风捉影,扒出猛料说梁浴安以前有意纳俞明玉做金龟婿,承诺未来商界政界都能有他的一席之地,却被俞明玉拒绝了。 再加上梁老爷子年纪大了有意隐退,而俞明玉却带着伯劳如日中天,已经完全不需要再依靠军工委的关系,纷纷猜测两人的合作关系是不是早已破裂。 但今日走这么一遭,看上去又不是这么回事了,俞明玉有琼芳斋一半的股份,梁浴安把生辰宴选在这里,摆明了是要告诉外界,合作破裂的言论只是空穴来风。 梁老爷子高兴,可俞明玉不。 监控画面一直停留在伯劳大厦路边同一个车位上。 正林路上都是清一色的商业大楼,有钱人多,上班族也多,地下车库的车位不够用,在马路上划了几块地方当补充车位。 但这些车位都是要花钱买的,半年起租,价格昂贵,普通人一般不会把车停在这里。 但从四天前开始,偏南倒数第二个车位就陆陆续续有不同的车塞进来,都是些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洗过的老车型。 停的时间极规律,中午十二点倒进来,下午五点半以后,如果他要外出,必定会紧跟着过来,中途从来没有离开过。 早在第一天去市里图书馆时,俞明玉就觉得后面一直有辆车在跟着自己。 距离把握得很好,自以为聪明地把车停在离图书馆五百米外的停车场,存心不想让他发现。 俞明玉故意把每次看书的地点选在同一片区域,到了时间点就会有一个戴鸭舌帽和黑口罩的年轻人急匆匆走进来张望,找到他后便在附近坐下。 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让他厌恶,好像贪婪地想要从自己身上索取到什么东西。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天。 俞明玉忽然想起先前在市区公寓的大门口前,自己也抓到过一个跟踪狂,跟车的手法可以说和现在这个一模一样,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 是狗仔,不满意于他做派的友商,还是俞青涯派来的人? 俞明玉疲懒地捏了捏鼻梁,随手把平板边的几页纸扔到脚边。 百密一疏,跟踪狂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不知道伯劳大厦外的摄像头有多么密集,几乎每辆车的车牌号都被记录了下来。 “六个车牌号,你的意思是他跟踪四天换了六辆车吗?” “从监控里来看是这样,这六辆车每天来的时间都一模一样,但一直没有人下车。” 陆以臻如实道:“这个车位的前主人最近在国外,车位放在网上招租,说是四天前恰好有人在网上找他租这个车位。”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换这么多车,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只可能自身比较富裕或者背后有团队——不管哪种可能,敢这么频繁地跟踪俞明玉,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陆以臻斟酌片刻,问:“需不需要我再和车位的前主人再联系一下?如果能获得交易者的资料,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其他个人信息。” 俞明玉不语,那个跟踪人看起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想跟踪他,却连一本书都读不完,坐下没一个小时就自顾自睡着了。 真当他是隔壁傻乎乎的低年级小学生? “你说他跟踪我是为了什么?” “......” 陆以臻张了张嘴,这个答案的问题可以有很多,他挑了一个最保守的回答:“为了钱?” 还未回话,车窗忽然人咚咚轻敲两下。 梁裕安拄着拐杖站在车外,一见到俞明玉便笑开了:“俞总,既然已经大驾光临怎么还躲在车里不进去?凉菜都上了四五道了,就等你呢,还是要梁某亲自迎你上去啊?” 梁裕安看着年轻,骨头也硬朗,在部队里待了几十年,身上反而有股浑然天成的匪气。 俞明玉和他低声交谈几声,说要送他一副王绂翠竹图的真迹,梁裕安满意得不得了,笑声爽朗,一点儿也不像已到花甲之年。 褚萧跟着长兄长姐赴宴,远远见俞明玉走过来,高兴又急切地望过去。 俞明玉还是那样,对谁都带着淡而温和的笑意,梁裕安要介绍自己的老战友给他,男人便谦逊地微微欠身与人握手。 一个男人笑得太漂亮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一楼大厅里不少人都在暗地打量他,不露骨但也不见得有多少善意,俞明玉都坦然接受。 他两只手的无名指上都空荡荡的,没戴戒指。 褚萧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轻声叫:“俞先生。” 俞青涯告诉他俞明玉不久前结婚了的时候,褚萧发了疯似的在家里乱砸一通。 可无论他怎么在网上搜刮,打电话给自己消息最灵通的狐朋狗友,都没人知道俞明玉的结婚对象到底是谁,还以为褚萧喝多了在说笑。 没有公开、也没有象征已经有主的标志,想来可能只是为了利益套个名分而已。 结了婚也还能再离,他背后还有俞青涯和俞道殷撑着,八字生辰又和俞明玉是天作之合,能改变整个俞家的气运……一切都还有机会。 自从上次碧水榭一宴后,褚萧很少再见到俞明玉。 漾园里有他的住处,可每次有意逛到洋楼处时,俞明玉的车都不在。 “小褚,你哥哥姐姐都进去了?不进去等着跑出来吹风做什么。” 俞明玉还没说话,梁裕安先拍了拍褚萧的肩膀,褚萧的母亲与他有一点血缘关系,他也算是从小看着这个小少爷长大,小孩儿脸上藏了什么心思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调侃:“这是在等人呐?” 褚萧红着脸,干脆也大方道:“嗯,我等俞先生来。” 俞明玉冷淡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都进去吧。” “俞先生最近很忙吗?我想找你,但是一直没碰到......这个周末先生会回漾园么,我能来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 “俞先生不是身体一直不舒服吗,我母亲说爻山新开了一处温泉,泡两次身体里的湿气就散了,我刚好订了周日的行程,可以去看看。” 梁裕安大笑两声:“小孩子脸皮薄就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你俞叔叔真是艳福不浅,我想招他当女婿都没法,这事儿还被媒体捏着天天翻出来炒两遍。” “明玉,你今天也三十好几了吧,是时候该操劳操劳自己的婚事了,我看小褚年纪刚刚好,也向着你,不如......” 褚萧闻言也期期艾艾地看过来。 和谢安存结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能省去很多麻烦,但俞明玉望着大厅里跟着琵琶声款款转动的雕灯,忽然想起那晚谢安存在小楼门口等他时的模样。 轮廓也像这盏灯一般被蒙了层朦胧的暖光,谢安存人长得瘦削苍白,瞳孔却总带着股缱绻的韵味,专注看过来时像把人揉散了泡进温水里。 于是俞明玉弯眼笑了笑,说:“我结婚了。” “......” 梁裕安一怔,有些震惊。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连我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 俞明玉摇摇头,意思是不能说。 褚萧脸色唰一下变作苍白的纸,他低下头,握紧拳头,气氛倏然尴尬下去。但今天好歹是梁老爷子的生辰宴,再纠缠就是拂了对方的面子。 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褚萧咬咬牙,再抬起头时已神色如常,刚想再嘴甜说两句时,忽然感到有道极阴冷的目光钉在了他背上。 从上到下,轻飘飘把他看了个遍,冷得要在他身上凿出洞才好。 褚萧猛地回过头,大厅除了来来回回奔波的侍者,什么奇怪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有人在盯着他。 是他出现错觉了吗? 褚萧皱了皱眉,也没了再开口的心思,跟着俞明玉和梁裕安走进被包下来办宴的荷花堂。 荷花堂是一间开放式宴会厅,一共有十桌,围着中央小巧精致的假山水榭排布,偶尔会有表演者上水榭弹些中式古典乐给客人助兴。 声音虽然吵闹了点,但老人家就喜欢这样的热闹,连着几桌推杯换盏,酒色上脸后越发高兴。 褚萧却坐立难安,因为他发现刚才转瞬即逝的目光根本不是错觉。 那道视线若隐若现,但无处不在。 他和俞明玉连着坐,有时耍了点心思,伸手夹菜时装作不小心碰到俞明玉的胳膊,那道冷冰冰的视线便立刻跟着盯过来。 褚萧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众星捧月,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充满审视与恶意的眼神。 到底是谁? 他搁下筷子,慌慌张张地环顾。 四周只有自顾自吃菜应酬的宾客,侍者也在忙自己手头的事,褚萧一个一个瞪过去,他们便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低下头,根本没那个胆子监视他。 “小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空调开太冷了?”梁裕安问。 褚萧勉强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可能是酒喝得有点多了。” “我让人给你换成果汁。” 第30章 褚萧握着手机左右环顾,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后,大步迈上琼芳斋三楼包间的走廊。 因为今晚琼芳斋一楼和二楼雅间都被包场,三楼向普通食客开放的区域暂时关闭,此时侍者和经理也都在楼下忙碌,这层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走廊尽头拐角处是杂物室,褚萧把“闲人勿近”的警示牌挪出去,抬头,见里面倚靠着一位戴墨镜的男人。 “怎么来得这么慢?” 俞青涯关掉手机,不满:“褚萧,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知道俞明玉结婚以后心灰意冷,打算这辈子就当个上流圈笑话,灰溜溜滚回褚家当回直男?”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一点面子都没留,褚萧咬咬牙,忍气吞声地笑了笑。 “楼下人那么多,还都是政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心一点也没什么吧?一收到你的短信我就过来了呀,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梁老爷子会找人,我离席太久会被怀疑的。” 俞青涯冷哼一声。 “本来指望你争气一把,爬不上俞明玉的床,好歹也能混个名分,没想到被人捷足登先了。你也是蠢,上次在碧水榭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把握住,让你给自己下药,下到最后还能被别人发现......” “光我自己发春有什么用?!” 说起那晚屈辱的经历,褚萧心中的怨气也被点着了似的猛地蹿上来。 “俞先生根本没有喝到被下了药的酒!” “你明明说过保证会让他喝到那杯酒,结果他连酒杯都没怎么沾!俞青涯,你是不是在耍我?你知道被俞先生拆穿以后我是怎么过的吗?想要合作的话起码拿出点诚意......” 他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俞青涯打断: “你也知道俞明玉这个人清醒的时候戒心很重,即使五杯酒里有四杯被下了药,他也能找出那杯唯一没下过药的酒,手脚不利索就会被他识破,我能有什么办法,说起这个......” 他突然把手机猛地送到褚萧眼前,懒散道:“这照片上的人你知道吧?谢家的少爷,和俞明玉结婚的就是他。” 谢家的少爷,谢安存......谢安存? 褚萧死死盯着手机上的照片,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照片上的主角根本就不是谢安存,而是一个正在派对上和车模热吻的富家少爷,谢安存只是正巧被拍到了而已,藏在人群之中,只露出小小一张侧脸。 谢安存就和照片上给人的感觉一样,阴郁、不合群,鲜少参与纨绔子弟们的聚会,就算有也是被硬拉来的。 总是自顾自站在角落里当发霉植物,要不是顶着谢家少爷的身份,根本没人会发现他。 他们之间寥寥见过几次面,但从来没说过话。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是这种毫不起眼的人? “我不认识。” 褚萧绷紧牙关:“谢安存性格很奇怪,圈子里没几个人跟他说过话,不是还有传闻说他精神有点问题吗?俞明玉为什么要选这种人当结婚对象?” “到底为什么呢,我也很好奇啊,总不可能是俞明玉随便结来气气俞家和褚家吧,不过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谢安存比你有能力就是了。” “你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我特地跑过来不是来听你这些废话的!” 俞青涯摸了摸右手还未取下来的绷带,从口袋掏出一个小药瓶丢给他。 “当然是来给你机会的。” “今晚琼芳斋厨房的最后一道菜是松茸花胶鸡汤,想办法把这个药倒进汤里,只要俞明玉喝了以后一个小时内会肌肉松弛,两个小时后进入神经兴奋的状态,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他耸耸肩,又说:“要是你还想当俞夫人的话,就争气点儿,我给你提供了这么多机会,你也得给我点回报合作才能继续下去啊。” “当初说好了,我让你爬上俞明玉的床,你要给我提供情报。毕竟等俞明玉真的当上了俞家的家主,他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看你,你也不想就这么一辈子跟在他背后巴巴地看吧?” 褚萧怔怔地盯着手里的小药瓶,里面的液体晶莹剔透,根本看不出来加了什么。 半晌,他才攥紧了瓶子,问:“一桌上那么多人,不止俞明玉会喝那个汤,要是其他人也中招了怎么办,你疯了吗?” “我当然不是傻子,这是特质药,市场上买不到。你知道俞明玉有睡眠障碍吧,他一直在吃韦因思妥酚这个药,药瓶里的麻醉剂只有和韦因思妥酚放在一起才会有作用,对其他人没什么影响。” 俞青涯看了一眼腕表,拉上风衣的领子准备要走。 “我也不能在这里多待,能不能成功就看你自己了,别让我失望。” 俞青涯走后,三楼的走廊上又只剩褚萧一人。 他拿起药瓶放在灯光底下细细端详,瓶子背面有一层透明贴纸,只不过上面的英文配料表上都是一些苏打、糖、柠檬酸之类欲盖弥彰的成分,也不知道俞青涯哪里取得这种违禁药品。 给俞明玉下药就是场风险与回报完全不能成正比的赌博,但是有一点俞青涯说得没错——他能和俞明玉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如果不抓紧机会下手,即使背后有俞道殷的支持,只要俞明玉不同意,他这辈子都入不了对方的眼。 只要一次就好。 就当褚萧要把药瓶收入口袋时,玻璃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 褚萧猛地回过头,背后的走廊里空空荡荡,别说人了,一粒灰尘都看不见。 一股不好的预感却伴随着恶寒缓缓爬上他的脊背。 果然,下一秒阴魂不散的目光再次追上来。 比起在荷花堂,这股视线愈发阴冷,负面情绪比审视的情绪更深了,似乎要把他当场开膛破肚。 可走廊上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褚萧真的害怕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出声恐吓道:“谁在那里?敢躲在角落里偷看不敢出来吗?这里是公共场合,你想干什么?” “喂,到底是谁,出来啊!” 颤颤巍巍地从杂物间里找出一根扫帚,再转过身时褚萧差点吓得大叫。 走廊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高高瘦瘦,穿一身黑,略长的刘海遮住黑框眼镜,让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偷窥者站在唯一的一块阴影里不动,明明看不清神情,但褚萧却有种直觉,对方一定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就像先前无数次躲在角落里做过的那样。 “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我会报警的......” “你到底是谁……?” 黑衣男恍若未闻,阴森森的气质愈发像《闪灵》里那对诡异的双胞胎,可褚萧不是里面的温迪,手里也没拿斧头,只能顶着四周越来越恐怖的氛围吓出哭腔。 对方挡住了唯一能出去的楼梯,褚萧连逃跑都不能够。 下一秒更让人惊恐的事发生了,黑衣人的身体忽然如同融化的蜡烛一般往下落,直至变成一滩黑泥浸在地毯里,黑泥有生命有呼吸,咕咚咕咚地蠕动。 褚萧瞪大了眼,尖叫还没冲出喉咙,就见黑色不明物体疾电般朝他窜来,与此同时耳边炸开一声猛兽的怒吼。 黑泥行至眼前,再一次变形窜出地面,化成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兽,血盆大口能将褚萧整个脑袋吞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猩红的、没有眼白的瞳孔,身形像狼,却有不属于犬科的巨大羊角,嘴里的獠牙那么狰狞恐怖,只要轻轻一碰恐怕就能扎进皮肉里! 关于歪门邪教和黑弥撒书籍里才会出现的恐怖生物,此时居然出现活生生出现在褚萧眼前。 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药瓶滚进地毯,很快就被怪物的掌心碾得粉碎。 “来人、来人,有鬼、有鬼啊...!” 褚萧的意识短暂地消失了一段时间,想象中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到来,身体也没有传来剧痛……再次睁开眼,走廊里仍旧和之前一样空无一人,哪有什么黑色的怪物? 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摸了摸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可药瓶的碎片还留在地上,摆明了告诉他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 “呜...救命、救命啊......” 再也不敢待在这里了,褚萧扔掉手里的扫帚,连滚带爬站起来就往楼梯口逃。 关掉水龙头,俞明玉从洗手台上抽出两张纸,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想把指尖的酒精味儿擦干净。 今天是梁裕安大寿,不沾酒是不可能的事,往日在这种场合上梁裕安必定会往狠里灌他,最近可能听说他旧疾再犯,才勉强逃过几杯。 两杯洋酒下肚,俞明玉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热。 今天晚上要回漾园,给阿姨提前发了信息,俞明玉不知为何不想醉醺醺地回那栋小楼。 一是谢安存可能又会傻傻地站在门外等他,二是如果谢安存故技重施,说家里有奇怪的东西要和他一起睡的话,酒气可能会遮掉对方身上的气味。 俞明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笃定谢安存一定会过来和他一起睡,但上次青年央求时可怜巴巴的眼神明显在说,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我谢安存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 俞明玉无声勾了勾嘴唇。 这也不怪他,因为家里确实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卫生间里的香薰有股甜腻的茉莉花香,像是工业香精加多了。俞明玉面无表情地把香薰随手扔进垃圾桶里,离开前要必须让琼芳斋的经理把这些香薰全部整改。 第31章 俞明玉动作一顿,递了个眼色示意其他追过来的人先退出去,待卫生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褚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方才在三楼发生的那一幕历历在目,他怎么找理由都没办法安慰自己那是幻觉,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又变成怪物从地里窜出来?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俞明玉问。 “琼芳斋的三楼有鬼......被我撞见了,是个穿黑衣服的男的,就站在走廊尽头,突然就变成一只不知道是狼还是羊的鬼东西冲过来,是真的......是真的吧......我没看错......” 褚萧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俞明玉脸上的笑没了温度,淡声警告:“把话想清楚了再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世界上哪里会有鬼?” 褚萧定在原地,额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对啊,世界上哪里会有鬼?要是他真把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去,大概没有一个人愿意信他。 记忆里那只黑色怪物的脸逐渐模糊起来,变作一团看不清的黑雾,只有猩红的眼依旧刻骨铭心……褚萧越拼命回忆越觉得恍惚,喃喃道: “不.....不是......是一直有人跟踪,我在荷花堂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到哪儿都躲不掉,刚刚在三楼我看到那个跟踪狂了!肯定就是他躲在琼芳斋里跟着我们!” 俞明玉低下头,褚萧脸色极苍白,看上去不像说谎,他没追问对方好好的去三楼未开放的区域干什么,只问: “一直在看着你?你看到的人长什么样?” “穿黑衣服,黑头发,刘海和眼镜把脸遮住了、我看不到他的脸长什么样,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一直在盯着我......” 说到最后褚萧打了个哆嗦:“他肯定是想要什么才一直盯着我,刚刚都跟到我身后了,我感觉他的眼神想杀了我......我的意思是......” “俞先生,能不能帮我跟梁爷爷说一下,今晚我早点走,抱歉...但我真的很害怕......” 还没等俞明玉回话,沉郁空气被几声短信提示搅乱,褚萧终于得以大口呼吸起来,手心手背不知何时已全是冷汗。 嗡嗡、嗡嗡——提示音一阵接一阵,大有主人不拿出手机来看就不罢休的架势,且越发急促。 褚萧吓了一跳,发现俞明玉在打开手机后,脸色比方才更加阴沉了。 [未知联络人: 明玉,今天晚上去参加宴会了吗?吃了什么?有和别人喝酒聊天吗?都是些什么人,聊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未知联络人: 你不能喝那么多酒呀,我知道酒桌上总会有醉醺醺的人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你,那么下流的眼神,想从你身上刮下一块肉来,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要抓着你不放?] [未知联络人:我要杀了这群人。] [未知联络人: 明玉,我好想你,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着你抚慰,但是不能时时刻刻看到你,怎么动都没劲。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只有想到你的笑我才能进入高潮,对着其他东西我根本没办法起反应。你把我弄坏了,这都怪你,但没关系,我不介意,只要能一直看着你就好了。] [未知联络人: 我不喜欢你旁边那个男孩,为什么他能坐在你旁边?我不允许,他想上你的床,给你下药,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未知联络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未知号码像疯了似的不间断发骚扰短信过来,每一条都比上一条更露骨疯狂,到最后甚至有了要刷屏的迹象。 满屏不堪入目的字眼嚣叫着要占据俞明玉所有的目光和感官,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把这些性骚扰短信一条条读完。 和前几次都不太一样,这个变态在为什么事焦躁不安,一陷入不利的境地便会朝他发疯,拼命寻求他的关注。 “......” 说别人不怀好意,自己也在做伪君子干些下流不堪的事,原来你也会因为嫉妒和得不到而在阴沟里急地团团转啊。 俞明玉面无表情地把短信全部删除,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该将这种情绪称作“欣快”吗? 无论发什么样的疯,这个躲在暗中的人于他来说就像一只自愿咬住钩子的小狗,牙齿尖利,但无时无刻不盯着他流涎。 左右对方情绪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俞明玉。 把号码拉黑,卫生间里终于清净下来,褚萧仍旧惶惶不安,干笑道: “俞先生,你有什么急事吗......那个人......” 知道褚萧坐在他旁边,穿黑衣服,黑发,戴黑框眼镜,和前几天跟踪他的那个人特征一模一样。 这人胆子不小,野心也大,悄无声息地潜伏这么久,用尽了手段要破坏他的生活。 对方确实做到了,俞明玉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绝对会把这只疯狗从阴沟里抓出来。 依靠在洗手台上松了松领带,俞明玉忽然觉得这卫生间逼仄得紧。好半晌,才对褚萧笑了笑:“你走吧,我会叫一个人送你回家。” “但是小褚,有时被人盯上也并非无缘无故,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想着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用在别人身上。” 褚萧浑身一冷,过了一会儿才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梁裕安的生日宴照常进行,后半场的气氛被酒精哄抬得愈渐高涨起来。 水榭里头最后一支登台的舞名《破阵乐》,琼芳斋请来的表演人员水平不错,琴箫和鸣,铮铮琴响,激昂肃杀,都是梁裕安这类老将爱听爱看的。 这支曲子也算是俞明玉给他的贺寿礼之一,其他人给足了面子欣赏,目光都驻足在舞台上,只有献礼人心不在焉。 褚萧走后,阴魂不散的偷窥视线没有消失,反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只是动一动筷子,湿哒哒的目光便如线一般缠绕上来。 俞明玉泰然自若,喝完碗里鸡汤,和梁裕安打了个招呼要去吸烟区抽根烟,起身往琼芳斋后厨的方向走。 如他所料,躲在暗处的人也一路跟了过来。 直至走到冷藏室旁的逃生通道,俞明玉忽然扭头对身后的空气勾唇露出一个笑,拉开门走出去。 为了能在琼芳斋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跟踪俞明玉,谢安存花了不少功夫。 今夜他不知道化型了多少次,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连真正的原身都变了出来。 虽说是魅魔,但他的血液纯度不高,不够成熟,能吸取到的精元也不足,能化出原身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一化型都得损伤大半的精力。 除了二十几年前离开深山到人间投胎,方才在褚萧面前是第二次。 听到褚萧和俞青涯的对话时,恨和恼怒先一步占据了大脑,连后面发生的事都只剩下了一段模糊记忆。 愤怒过后情绪非但没冷却,反而逐渐沸腾起来,最后全一股脑儿塞进了发给俞明玉的短信里。 可是现在俞明玉在哪儿呢? 他跟着男人走到这条黑黢黢的巷子里,巷子连着琼芳斋的后厨,大概是平时处理厨余垃圾的地方,但被整理得很干净。 谢安存环顾四周,松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小片药瓶的碎玻璃,边缘尖锐,已经把周围的皮肤划得鲜血淋漓。 用这个药把俞明玉麻倒以后要怎么样呢,把他绑住然后自己骑上去吗? 谢安存面色阴郁,发什么神经,一想到那些画面,他就忍不住想杀了褚萧。 他那么珍惜俞明玉,连碰一下都要深思熟虑,凭什么褚萧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嘎吱……” 忽然间,背后传来碎石子被碾碎的声音。 谢安存猛地转过身,发现俞明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 谢安存心跳一窒,立刻想要拉上兜帽遮住自己的脸,俞明玉却不给他继续遮掩的机会,一步一步走过来,走一步谢安存就退后一步,直到背靠在尽头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中计了。 俞明玉是故意想把他引到这里的。 “你好像特别喜欢跟着我,那些短信也是你发的吧?” 俞明玉的声音在夜色里很低柔,问出这话的语气不像是想要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见对方暂时没认出自己,谢安存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又被迫提了起来,因为俞明玉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路边,挽起袖子便攻了过来。 动作又快、又狠,下手的部位阴毒刁钻,比起真正的拳脚功夫,谢安存在公司里和易延学的那些防身术简直就是儿戏。 他一时心惊肉跳,勉强去应付,却还是被俞明玉提着领子一拳打到了小腹上。 那拳头的力道并不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但不知打在哪个穴位上,肚子上登时抽筋了似的一阵酸痛,谢安存弯下腰咳嗽两声,露出了马脚。 紧接着膝窝再是一阵剧痛,他被俞明玉掐着脖子趴到墙壁上,完全动弹不得。 “你打算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他们之间贴得极近,动作间身后男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自己颈窝里,叫谢安存一阵战栗。 他站不住脚,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被俞明玉用膝盖撑着膝窝顶住。 一把小巧的军刀从衬衫袖口里滑出来,卡在下颌,谢安存的喉结动了动,僵着身体不说话。 好痛,好热。 为什么俞明玉的呼吸这么烫,手却这么冷。 脖子上的力道一直在缩紧,谢安存眼前阵阵发黑,粗喘着气往后瞥。 第32章 谢安存弓起背遮掩。 即使肺里的空气快要被彻底榨干,他还是在窒息的痛苦中获得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快感。 俞明玉骂得没错,他确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可惜的是肩膀和腿都被男人狠狠叩住动弹不得,否则他真的会扭过头来仔细看看俞明玉此刻的表情是怎么样的……然而美好幻想还没开始三分之一,就被目标对象识破了。 脖子上的手在这时忽然松开些许,后面的人大概也发现了他身体上的变化,脸色愈发阴晦。 空气重新灌入喉腔,谢安存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嗽,脸颊和脖子绯红一片,俞明玉却拿不准他到底是因为窒息还是其他原因才有这样的血色。 “这样你也能有反应。” 他怒极反笑:“如果我把这把刀捅进你肚子里呢,还站得住吗?” 俞明玉真是大开眼界,从未想到世界上能有这种人。 名利场上再恬不知耻的人也起码会装出一副伪君子的皮囊来骗骗自己的眼,但显然,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想当什么君子。 赤裸裸把欲望剖开来袒露给他,战栗的身体还在往外散发一种混乱的信息—— 只要他想,就可以对跟踪狂做任何事情,惩罚或者奖励,全凭一念之间。 俞明玉呼吸再次急促起来,绅士风度全无,甚至咬紧牙骂了一句脏话:“你他妈到底是谁?” 谢安存仍处于恍惚之中,根本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他张口还要叫俞明玉的名字,却被一把死死捂住嘴,只能嗯嗯啊啊地叫。 喉咙边的小刀被挪开了,谢安存一惊,还以为俞明玉真的怒极了要捅他,没想到这只是个假动作,俞明玉扔下刀,要去撩开谢安存的刘海。 “!” 要是被看到脸一切都完了! 谢安存怔了一秒后开始拼命挣扎,恐惧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可他这点三脚猫功夫哪里是俞明玉的对手,才动了没两下就被反绞住双手,黑框眼镜掉到地上,俞明玉看也没看,皮鞋便将镜架碾成了两半。 “呜呜......等等......” 谢安存吓得两眼湿润,只觉得俞明玉的动作比方才更粗鲁了,眼睛也红得吓人,不知道是气过了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情急之下什么损招都能想出来,居然伸出舌头讨好地去舔俞明玉的手心。 “你……!” 掌心肉传来湿濡触感,像初生小狗似的,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和主人闹着玩,俞明玉愣怔一瞬,被谢安存趁机找到了逃跑的空当。 几个瞬息的功夫,怀里的人竟散作一团黑色烟雾,灰溜溜逃进了黑暗中。 俞明玉有些惊疑地退开一步,亲眼看着黑雾流进小巷尽头后便无影无踪,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小巷里忽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唯有掌心里还留有被软舌舔过的温度。 俞明玉低头看向脚下的黑框眼镜,沉默。 方才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东西? 另一边,谢安存逃出巷子后,立刻化作小狗的模样一路狂奔。 好险,只差一点点就被俞明玉发现了。 谢安存的心脏仍在嗓子眼儿砰砰直跳,今天还是太松懈了,俞明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警惕,还会给人下套,稍不留意就能露出马脚,以后还是得谨慎点才好。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勉强冒出来几秒钟。 见了棺材非但没落泪反而就这么硬了,一阵诡异的兴奋盖过恐惧腾上来。 只要一想起俞明玉愤怒阴郁的脸,就有过电般的战栗感窜过四肢,他想叫俞明玉露出更多鲜烈的情绪,却又不想对方真的生气,只想吻一吻他的额头哄哄人,实在矛盾。 今天的事太惊险,后面起码有一阵子不能再跟车发短信,谢安存有些遗憾,刚想变回人,却发现怎么施展都没办法变出四肢。 怎么回事? 一次、两次、三次......到第三十次都失败了,谢安存狗身都跑出琼芳斋一公里的地儿了,还没成功。 不会这么倒霉吧?谢安存惊恐。 他的腿太短,别的狗跑一步他要迈五步,再倒腾两下就要断了,可是身体内魅魔的力量就像潭沉甸甸的死水般毫无动静,别说变成人了,变成蚊子都不行。 是不是今天用的力量太多了? 谢安存汗津津想,几个小时变不回来还好,要是连续几天都回不到人身要怎么办? 谢安存这个人就要无故失踪了吗? 小黑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爪子在肚子上掏两下,这才想起来他现在连手机都拿不出,汪汪呜咽两声,继续爬起来往家走。 完蛋了。 等跑回漾园已经是三个小时后,谢安存累得倒在前院狂喘哈气,看见院门口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后只觉得心中悲凉。 俞明玉今天居然回来了,还比他早到,幸亏他提前和阿姨说过今天工作忙可能会住在外面,否则要怎么解释? 谢安存顺着小楼外的水管爬到二楼,用脑袋撞了撞自己房间的窗户,大叫:“汪汪!(比格,开窗!)” “汪汪汪!(比格,你听到了没有?)” 房间里比格正戴着耳机玩平板。 音乐声放得老大,准备下游戏池子抽卡,抽一个十连便哀嚎一声,不知道抽了多少次表情才放松下来。 根本没发现窗户外有双眼睛正在瞪他。 “汪!” 谢安存怒火中烧。 一是他脑袋都要撞破了比格还听不到,二是这败家子居然拿他花钱氪出来的水晶抽卡,运气差还要拼命抽,抽得四万水晶只剩下两千。 如果平板上连着他免密支付的银行卡,岂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把里面的钱全部挥霍完? “咚”一声,窗边传来一声巨响,比格终于听到动静,扭头看过去,窗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 它嘟囔一声,继续戴上耳机玩自己的游戏。 谢安存最后一点力气都在刚刚爬二楼的时候用完了,此时再也支撑不住,滑到一楼,精疲力尽地绕着一楼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扇开着的小窗。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不管不顾地用力攀进去。 一路从冰凉的台子滚到地面,最后极顺滑地流到一个人的皮鞋上。 房间里的人惊叫一声,险些把手里的蒸蛋砸到地上。 “哎唷,这哪里来的狗啊?怎么跑到厨房里来了?”阿姨吓一跳。 熟悉的香味飘到鼻子里,谢安存身体一僵,还没睁开眼睛就被只有力的手揪着后脖子提起来。 “俞先生,这不能上手抓啊,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浪狗,说不定会咬人,刚刚肯定还在地里面滚了,身上脏得很,快放下!” “没事。” 谢安存迫不得已睁眼,和三小时前刚刚见过的人对上照面。 俞明玉的情绪收拾得很好,转眼又是温温和和的做派,对阿姨挂着的笑还没褪下去,此时见到谢安存,笑意不减反增,熟稔道:“是你啊。” “这是俞先生的狗啊?” “不是。”俞明玉说,“园子外面的,但是经常跑到我这里来。” “那这狗很通灵性啊,我听说有些流浪狗脑袋聪明,会认主人,鼻子也灵光,虽然跑出去了但是闻到味道就会再回来,就是这狗怎么长这么黑啊,眼睛也看不见在哪里,是土狗吗?” 俞明玉没说话,只盯着狗看。 谢安存慢慢吐出舌头,摇摇尾巴,有些尴尬又带着讨好地对他咧开嘴,就差没摇爪子做招财招财的动作。 “这么聪明那就留在这里吧,老是跑到外面捡垃圾吃干什么?” 俞明玉说着抱起小狗就要往外走。 谢安存和阿姨皆是一惊。 谢安存惊的是俞明玉的语气好像是要来真的,他现在的力量很不稳定,说不定过五分钟后就要变成人了,现在被俞明玉养在家里岂不是要他自投罗网吗? 阿姨也惊讶,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俞明玉要说养什么宠物了,来小楼这么久,家里连条鱼都看不见,上次别人寄养的边牧也只是帮忙带了几天就送了回去。 她思绪飘得很远,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那只被人毒死的多多,抿了抿嘴,把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问:“那先生等会还要下来吃蒸蛋么?” “放着吧,我等会儿就下来。” 上楼梯的时候谢安存尝试挣扎了一下,但俞明玉铁了心不放他走,一闹就在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语气不轻不重:“你屁股上长东西了?” “汪汪......” 谢安存趋于淫威不敢再动,直至被俞明玉放到卧室的地毯上。 后脖子上的毛被揪得乱糟糟的,出于本能谢安存抬起后腿要去搔那块的皮毛,没搔两下就发现俞明玉一直在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观察的目光看过来。 肚皮那块被男人的眼刀扫得凉飕飕的,他慢慢放下腿,和俞明玉大眼瞪小眼。 “听得懂人话吗?”俞明玉忽然问他。 谢安存僵持着不动。 哪有这样问一只狗的,他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而已,本领除了卖萌就是卖萌,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于是谢安存又低下脑袋开始拿腿搔痒,装傻。 “之前不是很会撒娇卖痴吗?”俞明玉也不恼,目光沉沉,“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 谢安存再次放下腿,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他顶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慢吞吞蹭到俞明玉脚边,躺下来露出自己的肚皮,催促对方赶紧来摸两下。 头顶传来一声极温柔的轻笑,随即肚子上的软肉被大手呼噜了一把。 第33章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俞明玉下楼前把窗户都关紧锁好,门也锁上,除非狗成精了,否则别想着能跑出去。 实际上连大罗神仙来了谢安存也逃不出去,他变不回人,短腿趴在门上什么都够不着,爪子挠刺的声音还没脖子上狗骨头晃起来的声音大。 这怎么办? 谢安存泄气地倒在地毯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项圈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无论他怎么动视野里总有那么一抹鲜艳的颜色,无时无刻在告诉自己已经是只有主人的狗了,要守狗德。 谢安存摸了摸项圈,把吊坠捧起来看,翻过面时他才发现骨头后面还刻了一个英文单词。 p......puppy? 谢安存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仰头汪汪嗷嗷叫了两声,继续趴下来盯着吊坠看。 项圈和骨头突然变得极其顺眼,色泽光滑,棱角清晰,是狗骨头里上品中的上品,虽然80%的魅力加成都是因为牌子后面刻着的东西。 puppy,多么有深意的一个单词,是对一只狗所有美好品德的最高级认可。 虽然世界上叫puppy的狗可能有几百万只,但谢安存可以当作不知道,就当这是俞明玉给他的爱称。 puppy虽多,但像他这么乖这么可爱的puppy能有几只? 谢安存不禁洋洋得意起来,抱着骨头舔了又舔,直到上面完完全全沾染上自己的气味后,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躺进地毯里。 到处都是香根草的馨香,结引人身上的气味让谢安存感到安心,小腹也阵阵发暖,魅魔力量终于开始逐渐恢复。 游戏里的人物回复耐力值也需要时间,谢安存想要回到今夜之前的状态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其他事,只觉得大脑跟蒙了层雾似的困倦,很快便睡着了。 今夜他又做了个奇梦,梦见自己以一种无法描述的视角漂浮在半空中,在楼梯间慢吞吞挪动。 整栋小楼都静悄悄的,没有开灯,但一层薄雾萦绕在谢安存周身,不浓稠但挥之不去,谢安存嗅了嗅,在烟雾里闻到了熟悉的怪味儿。 越沿着楼梯往下走,这味道越浓郁,甚至有些呛鼻了。 谢安存打了个喷嚏,将眼前的烟雾搅散了点儿,这才露出藏在雾后的人。 俞明玉倚靠在放着菩萨像的桌子前,谢安存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能看见男人指尖一点猩红,将那处烟雾烧得不敢靠近。 “锵、锵、锵。” 客厅里古董钟摆的声音似乎有点太大了,震得谢安存耳畔嗡嗡直响。 他竖起耳朵想听俞明玉在说些什么,可无论怎么屏息,俞明玉的声音就和眼前的雾一般,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这么晚了,俞明玉在跟谁说话? 不过是思索一会儿的功夫,客厅里的烟气越来越浓郁。 谢安存茫然地环顾四周,觉得胸腔里心悸得厉害,浑身不舒服。 这里好像是小楼客厅,又不像,连正在说话的俞明玉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到底是谁在和俞明玉说话? 谢安存被这诡异的场景闹得心中焦躁,飘到沙发边才发现了那里居然坐了一个小孩。 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长袖长裤,将四肢遮得严严实实,身形也单薄,但安静恬淡,让人不忍不住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给他。 小孩低着头不吭声,自顾自在手里的白纸上画画,拿俞明玉当空气。 谢安存第六感雷在这时疯狂发出警报,咽了口唾沫,心里忽然有种疯狂的猜测......他飘到小孩脚边,对方似有察觉,敏锐地抬起头,和谢安存四目相对。 那竟然是一张万分熟悉的脸。 谢安存吓了一跳,再想确认一遍时,梦境却在这时被搅散了。 “!” 谢安存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 深呼吸的同时记忆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汗没止住反而不停往外冒。 无论这个梦怎么奇怪,谢安存都不会看错,梦的最后他居然在那个小孩脸上看到了和俞明玉极其肖像的五官。 正因如此,这个梦一下子就上升到了惊悚的程度。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俞明玉大半夜在跟着火了似的客厅里和一个小孩说话,那个小孩又是谁?不会是俞明玉的私生子吧? 谢安存衣服上汗津津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抬起头,下巴却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眼前两座起伏连绵的肉色峰壑终于唤醒了他的三官五感,温热、有弹性、硕大,还在随着呼吸起伏。 “......” 谢安存涨红着脸从俞明玉的胸里退出来,在心里暗骂一声。 如果放在往常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做些图谋不轨的事,可现在更棘手的情况出现了。 他手长脚长,视线清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人身,还躺在了俞明玉的床上。 骨头吊坠叮当晃动一下,谢安存的心尖儿就跟着一颤,急得脸色煞白。 两人躺在一条被子里,好像怎么动都会闹出动静来,热汗一下变成冷汗,谢安存咬着嘴唇想往外磨蹭时,后脖子上的项圈忽然被人往外一扯。 俞明玉皱着眉睁开眼,还以为是小狗醒了又在闹腾,却对上谢安存扭曲且惊恐的脸。 两人对视、保持沉默,一切尽在不言中。 “俞、叔叔......早上好。”谢安存尴尬一笑,结结巴巴地跟他打招呼。 俞明玉的视线从谢安存赤裸的身体一路往上移,最后定在他脖子上的红色项圈,红色植鞣革,下方还有一颗金属吊坠。 谢安存可能不知道,这个狗项圈是俞明玉专门找人定制的,世界上绝不会再出现同样的工艺和纹路。 俞明玉短暂地怔了怔,这项圈明明是他昨晚亲手戴在小黑狗身上的,怎么到谢安存身上去了? 他坐起来,环顾了房间一圈,门窗关得好好的,但小黑狗又不见了,只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胆大妄为地躺在他身边睡大觉。 俞明玉缓缓扭过头,和谢安存对上眼神后对方又若无其事地笑,表情里的讨好意味和另一只生物抱大腿时的模样离奇得像。 “安存,怎么又跑到叔叔房间来了,昨天几点回来的?”他轻声问。 “啊......是啊......半夜回来的......” 谢安存一颗心不上不下,见男人还有冲他笑的余地,悄悄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对方问: “你脖子上为什么戴着这个?” “……” “呃......哦......这个啊、这个......” 谢安存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哇,这个项圈颜色还挺特别的,装饰也设计得好漂亮......” 他手上的力道快把整个狗骨头给攥下来了,俞明玉轻轻拍开他的手,追问:“谢安存,我的狗呢?” 这要怎么回答? 谢安存拼命想,总不能流着眼泪撕心裂肺地说我就是你的狗啊,主人,你不记得我了?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了! 接下来俞明玉会反身一脚把他踹到床下面去吗? 其实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装傻,可俞明玉还在盯着他,眼里的情绪沉甸甸的,显然在思考一些谢安存读不懂的事,但他知道再不说点什么就要完蛋了,只能编了个蹩脚理由。 “狗、哦,是那只黑色的长得像土松的小狗吗?我昨天半夜进来看它好像不是很愿意待在这里,一直在挠门......” “我一开门它就要跑出去,可能跑到一楼那里去了,要不我等会儿下去问下阿姨它在哪儿......” “项圈,这个项圈,我看背后的锁挺高级的,想摘下来仔细看一下,好像还能调节长度,我就给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戴上、哎呀怎么这样......昨天工作得太晚了脑袋不清醒,忘记摘了......” “这后面的是指纹锁,只有我的指纹才能摘下来。”俞明玉忽然说。 “......” 指纹锁? 空气忽然凝固了,谢安存脸色很难看地干笑一声。 “这样啊......居然是指纹锁、哇,原来是指纹锁。我一按后面那个方块项圈就解开了,这个指纹锁是不是不太灵?” “我右手上的指纹被笔磨掉了一点,纹路不太清楚,有的时候确实可能会被识别错误。” 谢安存已经快编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俞明玉是信了还是没信,男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仍旧一副很温和的样子,没有攻击力。 他趁俞明玉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先入为主:“对不起,叔叔,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乱动了,你帮我摘下来吧,找到小狗了我再给它戴上。” 被子从他身上滑下来,俞明玉才发现谢安存不仅没穿衣服睡觉,甚至连内裤也没穿,光溜溜地爬上来,实在得寸进尺。 小腹被被子遮住了,露出几条黑色纹路,像是什么纹身的一角。俞明玉的目光滑过去,那里的呼吸起伏立刻跟着起起伏伏。 谢安存很装模做样地把被子拉起来,拉到自己胸口,好像昨晚他们把什么事都干了似的,边说话还要边靠过来。 俞明玉有时也奇怪谢安存到底是不是肝火太旺,常年体温偏高,明明皮肤还没碰到,热意已经摸竿爬上来,烫得人心尖发颤。 他笑了笑,倒不追究项圈的事了,反而问:“安存,为什么什么都不穿就爬上叔叔的床了?你想干什么?” “昨天晚上喝酒了吗?” “嗯、嗯......可能是,喝了一点。” 谢安存又开始支支吾吾的:“天气太热了,被子有点厚,我嫌热了就把衣服脱了,我没想干什么呀,真的……我比较喜欢裸睡……” 第34章 俞明玉和阿姨提起狗的时候,谢安存正在喝咸菜粉条汤。 粉条是阿姨自己做的,很筋道,滑溜溜的夹不上来,谢安存好像还被原型的本能强占了大脑,低头张嘴要叼,骨头吊坠磕在碗沿边,“咯”一声轻响。 “俞先生说的是昨天那只流浪狗吗?我今天早上起来没看到呀,后院也去过了没看到,应该不会在楼里吧?” “哎呀,今天这个粉条煮得不是很烂,要不我给你们拿个叉子啊?谢少爷,你脖子上这个、这个......要不先摘下来?” 谢安存抬起头,发现俞明玉面前的早餐没怎么动,咖啡倒是灌进去大半杯。 蒸腾的雾气给美人眼睫上盖了层暖汽,底下眼神却凉飕飕的,打量人时明目张胆,要是被发现了也不躲,回敬一个无辜的微笑,着实可恶。 他怀疑现在俞明玉已经完全掌握了拿捏自己的要领,刚走出新手村就遇到顶级钓鱼佬,两人hp和sp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 被拿钩子吊着的苦谢安存只能自己默默吃了,实际上乐在其中,有意无意地抬眼瞟过去,等俞明玉继续送给自己笑脸。 “狗怎么啦?是不是又跑出去了?”阿姨问。 “嗯,性子太野了,关不住,过几天看看会不会自己回来找窝吧,可能被别的什么动物叼走了。” 俞明玉神色如常,语气还在开玩笑,阿姨一时拿不准他是真宠爱这条小狗还是只是拿它当个消遣,只能说些安慰话: “会的呢,它看上去就挺聪明,狗认家,贪玩几天吃不着好的就会跑回来了,我让园里的其他人帮忙留意一下......” 两人聊天一直离不开“狗”这个字,谢安存心惊胆战,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剩下的早饭全打包准备带给比格吃。 他自己的工作室一般上午九点才开门,所以谢安存不急着去上班,每次都能目送俞明玉的车离开。 项圈戴在脖子上好像真给他的灵魂箍着了,整理领带、喷香水、系袖扣,俞明玉做什么谢安存都在后面跟着看,恨不得把自己拴在对方裤腰带上。 说是关切,不如说是像幽灵一般缠在后面,狗骨头吊坠摇晃的声音响个不停,不聒噪,但存在感极强。 被骨头套住的人好像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提醒俞明玉他一直跟在后面。 俞明玉将香水喷在手腕和耳后的时候,身后那道视线便格外炙热起来,炙热到有些熟悉了。 他终于看过去,谢安存乖乖站在原地,一切如常,甚至还露出个大家闺秀般腼腆的笑,说:“叔叔,路上小心啊。” “你要跟我去上班?” 谢安存受宠若惊,狗尾巴晃晃:“真的吗?可以吗?” “不可以。” “......”谢安存垮下嘴角。 “最近一直有人在跟着我,你自己注意安全,下班后早点回来。” 俞明玉好笑地从他手里拿过西装外套,往外扯了扯,居然没扯动。 谢安存抱紧衣服:“什么意思,有人在跟踪叔叔?是上次给叔叔发骚扰短信的人吗?需不需要......需不需要报警?”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艰难。 “没必要,不是什么大事。” 想起那晚在巷子里发生的事,俞明玉的笑意淡了些,手指微微用力,终于把外套抓过来。 谢安存的表情立刻肉眼可见得失落失望,好好的一个人,戴上项圈后表情为什么越来越向狗靠近了? 俞明玉站在玄关下仔细凝视自己这位年轻的伴侣。 今天他停留在谢安存身上的目光格外长,不仅仅是因为早上的意外,还因为对方的性格好像雨刚刚结婚时有了些变化,或者说现在这副样子才是真面目。 此时“谢安存身上还能有什么秘密”的事比处理公务还要吸引他一些,妻子身上有隐瞒丈夫的秘事不是什么好事,但是...... 俞明玉忽然走近两步,伸出手想弹掉谢安存肩膀上的碎发。 可对方显然误会了,拉住他的手摸了摸,在俞明玉挣开摘掉头发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尴尬道:“......我以为要跟我握手。” 但是你看,谢安存就是这么容易上钩,情绪都能写在脸上。 什么为了家族利益委身交易,都是假的吧,俞明玉想自己真是被谢安存装出来的样子给骗了,人畜无害是假的,别有图谋才是真的。 这副模样和黑暗里另一个人慢慢重合,俞明玉挪开眼,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将跟踪狂和谢安存放在一起。 尽管已经刻意回避,但只要一回想,俞明玉就能清楚地回忆起小巷里两人相贴时,每一寸皮肤的温度。 还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口跟塞进一团乱麻似的烦躁。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赌徒本性贪婪,尝到一点甜头就会越过雷池无数次,俞明玉确信那个人仍旧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 “如果感觉有哪里不对就立刻打电话给易助理,他会派人跟着你,不用担心给他找麻烦,这个人很闲。” 谢安存点点头,在俞明玉要开门之前又叫住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叔叔,这个...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摘下来?” 虽然工作室里都是艺术细胞浓到发散的浪漫知识分子,裸着去上班也能被理解成前卫艺术,但戴着这么显眼的项圈还是有些生理羞耻。 更重要的是,他只想把狗骨头藏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牌子后面的“puppy”。 俞明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忽而一伸手钩住谢安存的项圈,谢安存措不及防,被拽地往前踉跄一步,差点贴到男人怀里,谢安存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闻到了好闻的香气。 “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的吗?不喜欢为什么要从小狗身上摘下来戴到自己身上,这个也要争,不太好吧。” 骨头狗牌被他翻了个面儿,背后印了很多模糊的指纹,显然谢安存有事没事就喜欢摸狗骨头。 “我......”谢安存磕巴了一下。 俞明玉收回手,离开前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项圈后的喉结,末了有用那种哄小孩似的力道在谢安存肩膀上捏了一把,说: “你也路上小心。” 俞明玉走后,阿姨也出门去找漾园里的园丁问狗的事,谢安存急匆匆上楼,打开房门时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弹开,在地上滚了两圈。 比格倒在地上,见到谢安存,委屈地大叫: “谢安存,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我快饿死了!” 谢安存塞给他一个流沙包,沉默着去开电脑。 他在俞明玉房间的假花花盆里安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平时拍下的监控录像每一个小时就会自动传进电脑里,谢安存要看看昨天晚上他到底是几点变回人的。 桌面上全是比格下载的乱七八糟的游戏,c盘已经被这些杂乱的文件夹和压缩包挤得爆红条了。 谢安存一个文件一个文件找过去,竟然没找到用作存档的文件夹。他心尖儿一颤,又去d盘找,确实没找到。 “比格,你是不是动c盘里的文件夹了。” 谢安存抓住比格的翅根,把它的脸怼到电脑前,压着火气问:“你好好看看,那个名字叫‘房间监控录像’的文件夹呢?” 比格哆哆嗦嗦地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弱声: “什么文件夹......我不知道啊,早上我要下游戏,电脑管家跟我说内存不够了,让我删大文件夹,我就随便删了几个......不会那个时候被我删掉了吧......呕......” 话还没说完,掐着它的掌心力道猛地加重,刚吞下去的流沙包差点重新吐出来。 比格拼命扑腾,想从邪恶蘑菇的桎梏中逃出来,无果。 谢安存脸色阴沉,退回到桌面上,准备把比格下的游戏全删了。 “等等,不可以!我不是故意的!” 比格尖叫:“先别删先别删,有话好好说,安盈姐寄信过来了,你先看看信,今天我要把回信交给乌鸦寄出去的啊!” 谢安存闻言松开手,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起码放在鼠标上的手不动了。 “信呢?” “这里这里。” 比格立马毕恭毕敬的把信叼过来,余光瞥见谢安存脖子上的项圈,还很上道地拍马屁。 “你今天的.....的ootd风格不错嘛。” 谢安存冷笑一声,拆开信。 安盈的信封自带魅魔的魔力,不用多动手指信纸便自己飘了出来在他面前展开。 平日里他和姐姐的联系并不频繁,但安盈大概把这辈子的同情心和人性都放他身上了,即使在人间结了婚也一直记挂着他,每隔一个月就要寄信过来。 [安存亲启: 听说弟终于找到了结引人,姐甚是欣慰,结引人是男是女,家住何方,家财有几,岁数多大,三围多大,性格可人吗? 是男的话那里大不大,是女的话身材好不好? 姐最近正在创业,事务繁忙,如果得了空定当飞过来和弟一叙,弟要照顾好自己,别忘了上面的问题给姐回话。 重要的话:魅魔初次结引后发情期会很不稳定,可能推迟或者延后数月。 这段时间弟一定要待在结引人身边,不要再强撑着自己捱过去冒险,有事就回山里找姐。] 最底下还附赠了安盈的香吻一枚。 放下信,谢安存的心里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无法预测来期的身体变化是最可怕的,三年前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发情期差点丢了一条命,三年后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几年他一直靠吃药和提前泡冰水才能好受一点儿,如果在陌生的环境里突然发作该怎么办?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和人结引后,就只有对方的体液才能缓解魅魔的发情期。 第35章 谢安存下楼,追上来的女佣正慌里慌张把女人重新扶上轮椅,嘴里还带着些怨气抱怨了两声: “二小姐,腿脚不好就不能把轮椅推那么快的呀,地上都是石子,当心脸上又摔出个疤来。” 二小姐不说话,只呆愣愣地看着谢安存从小楼大门走出来。 她腿脚不便已经有段时间了,下半身几乎不能动,脚腕上的手术疤一吹到冷风就瘙痒难耐。 此刻一直折磨她的痒意又开始骚动起来,并且在谢安存靠近之时达到了巅峰。 谢安存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又被尖锐的尖叫震了一耳朵。 这一声把女佣也吓着了,二小姐虽然人痴傻了,但平日里也算安分,怎么今天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乱叫不停? “需要我帮忙吗?”谢安存问。 女佣摇摇头,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漾园里的都是主子,她不敢麻烦,连声说: “没事,我来就好!” 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粒药,让二小姐就着水喝下去,年轻女人虽然止住了尖叫,但还是嗬嗬喘着气,一副中了癔症的模样。 “她怎么了?” “出了车祸下半身瘫痪,脑子可能被刺激到了,人不太清醒。” 可谢安存却觉得女人眼里富含的情绪很有意思,不像是一个完全痴呆的人该有的眼神。表面上是在看谢安存,实则是透过他望向后面的小楼,不知道在忌惮什么。 “你后面有东西。”二小姐忽然嘶声道。 谢安存一怔,下意识往后看,身后空荡荡的,明明什么都没有。 “你后面有东西!你后面有东西!”二小姐神色忽又癫狂起来,大叫,“快滚开!他会弄死你的!你后面有东西!” 这副疯魔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怕了,女佣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胡话来,和谢安存道别后急匆匆地就把人推走,之后谢安存便再也没有在漾园见到过这个女人。 直到后来有一次杨启明无意中提起,他才知道这个疯女人居然是俞夫人的二女儿俞青瑶。 本该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脸蛋漂亮体态也好,追求者无数,4岁就开始跟着国家剧院的名师学芭蕾,却在一年前突然出了车祸导致下半身瘫痪,后半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再也登不上舞台。 又说俞青瑶头上还有一个叫俞青林的大哥,那才真是生下来就是天龙人的命。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年过而立后本来已开始着手掌管俞家的大部分企业,却不想也在一年前突然患上了慢性病,器官衰竭,现在只能躺在疗养院里靠药吊命。 如果他还在,根本轮不到俞青涯来继承家业。 就像一帆风顺的人生路上突然踩着了钉子,大少爷和二小姐的事故发生得太突然,甚至有些邪乎了,大家嘴上都安慰着这是意外,心里却没少往其他方面想。 那两年俞道殷天天在房里摔东西大发脾气,俞氏的股份一跌再跌,可谓是最困难的时候。 俞青林和俞青瑶这两个名字成了园中的禁忌,要是哪个下人嘴碎谈及到两人必定会被赶出去,久而久之就再没有人提起了。 在这之后,俞道殷便极迷信起来,每隔一两个月就要请山上的道士和神婆进园来看风水。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谢安存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去注意——谢家和俞家在黄金航线上的合作彻底达成后,媒体终于波风捉影到了一点消息,没几日经济日报的头条便被这件事占领了。 俞明玉很大方,也懂得怎样让利才能让双方的合作更稳固,虽说俞明玉才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但谢家也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 谢诚这几日容光焕发,特地和儿子打了一通电话。 他受邀去了一趟伯劳在墨西哥的军工厂,爱军备是男人的天性,谢诚头一次见到那么多真枪实弹,虽然新奇,但还是心有余悸。 “工厂虽然建在维和部队管辖的区域内,但还是乱啊,旁边就是贫民窟,那些流民和小孩瘦得皮包骨,看着就可怜。” “维和兵说有时会有恐怖分子闯进来,不是真正的安全区,不知道为什么俞明玉要把军工厂建在这种地方。”谢诚在电话里头说。 “不算安全区?那岂不是很容易起冲突?” 谢安存有些惊讶,他知道伯劳最主要的军工厂不在国内,但没想到是建在暴乱区里。 “可能和军队之间有什么利益合作吧,只要军工厂还在,部队就有军火资源。恐怖分子也是有脑子的,不会让自己白白撞到枪口上。” 说着叹了口气,谢诚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安存,虽说你爸我身子骨还够硬朗,穿防弹背心进恐怖分子老巢里走一遭也不在话下,但几年后谢家的继承人还是你,总不能叫公司里的元老滚蛋,然后让你工作室的成员上岗吧?” “不管工作怎么忙,今年你都得到公司里来学着做生意。” 这话题就跟当年高二分科时到底选文科班还是理科班一样沉重,谢安存一听这个头就痛,嘴上嗯嗯啊啊一阵答应,但实在力不从心。 毕竟工作室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 上一期为古装剧设计的侠客风首饰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工作室的订单剧增,有甲方砸了大钱联系合作位,要谢安存设计一套以“荒芜与新生”为主题的铂金首饰,用作游戏宣传。 暂时没了跟踪俞明玉的机会,谢安存干脆在工作室里埋头苦干。 设计和后期美工可以让学徒来做,但拍摄成品图这件事需要他亲历亲为才能找到感觉。 谢安存特地抽了一个周末,问阿姨找了一些不要的纸质废品当装饰物。 阿姨热情搬来两大箱,里面都是些陈年杂志和报纸,谢安存在里面翻翻找找,翻出本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本破破烂烂的儿童绘本,纸页早就发霉泛黄,但显然曾经的主人很爱惜这本书,页脚折起来又被抚平,纸面上干干净净,一个字儿都没写过。 绘本名字叫《小狗斑比的流浪历险记》。 主人公的眼睛比鼻子还大,屁股肥爪子也肥,是只不太符合主流审美的卡通斑点狗。 谢安存坐在后院里好奇地翻阅,翻着翻着忽然觉得身旁不对劲。 于是往旁边的空位子上瞟一眼,又瞟一眼。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灵,虽然看不见,但谢安存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坐在了自己身边,带来一阵私人领域被侵犯的压迫感。 青天白日之下有这种感觉实在太恐怖了,谢安存喉头一滞,翻书的手都在抖。 他都不是人了,竟然还有自己看不见的东西,鬼里面难道也分三六九等吗? “......你好。”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谢安存如坐针毡,主动开口和鬼怪打了声招呼。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两秒。 良久,那团看不见的东西又靠得离谢安存近了点,好像也在看他手里的书。 绘本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离被翻到最后一页,露出底封上的儿童画。 手笔和小楼墙壁上的画如出一辙,一个火柴小人牵着只小狗,正在草地上奔跑,一人一狗头顶上还有拼音题字——俞明玉和他的小狗斑比。 “......” 谢安存盯着这页纸发呆,心脏登时像被攥紧了的海绵,滴滴答答淌出酸涩的泡沫。 就算才刚来漾园不久,但他也知道俞明玉的童年过得不顺遂,或者说根本不能用“童年”来形容这段时光。 他曾在一些心理书籍上看到过,从小缺乏某种物质的孩子总是会把需求投射到另外一件事物上,且异常偏执,越得不到的便越压抑。 明明这么喜欢,又为什么要抱着多多的尸体说自己讨厌狗呢? 身旁的空气动了动,带起一阵风,故意将绘本的页数吹乱。 谢安存顺着看过去,不明物体似乎站了起来,地上平白无故出现一根被揪得稀烂的野花。 “......” 不是吧,真闹鬼了? 下一秒离第一朵野花距离一米的地上又出现了第二朵、第三朵......不明物体等着谢安存过来,小花一朵一朵落在地上,谢安存不动,小花就一直飘,甚至隐隐有了些焦躁的意味。 “是要我跟你走吗,去哪里?” “......” 显然不明物体是不能跟他开口交流的,谢安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花走。 他们越走越远,穿过大半个漾园,最后终于停在一处观赏池边。 池子的水极深,里头养了许多肥肥胖胖的鲤鱼,谢安存却没什么心情观赏。 一是因为不明物体到了观赏池就突然消失了,二是他竟然在池边看到了俞青涯和褚萧。 两人正面对面低声交谈,谢安存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隐约从俞青涯嘴里听到“军工厂”“俞明玉”和“布塔沙”几个字眼。 褚萧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争执不过,脸气得通红,这小人儿生气的时候还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惜无人怜惜,俞青涯一脸不耐烦,见谈崩了就要抬腿走人。 谢安存看得津津有味,他躲在一颗榕树后不动,身后却突然丢出颗石子来,咕噜噜滚在地上,惊得池边二人纷纷望了过来。 “喂......” “谁在哪里?”俞青涯冷下脸,“躲在树后面作什么,还不快点出来?” 谢安存僵在原地,第一反应就是石子肯定是那只不明物体丢出来的,这小鬼是存了心把他引到俞青涯和褚萧二人面前来,打的什么算盘? 但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俞褚二人不善的目光里。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大嫂啊,大嫂躲在那里干什么呢?” 第36章 这一拳出手狠厉,没有一丝犹豫的痕迹,在场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俞青涯往后踉跄两下步,被谢安存打懵了,只感到齿关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气。 这辈子除了俞明玉敢拿枪在他身上开洞,还没有谁打过他,谢安存是疯了不成? 俞青涯捂住脸,震惊地看过去,谢安存脸色依旧阴沉如水,揪着他的领子还要再出手,这次俞青涯躲了过去,大骂: “谢安存你发什么神经?!再打一下试试看?” 俞青涯的嗓门儿太大,吼一嗓子能把其他人引过来,谢安存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放开了对方的领子。 他站在原地不说话,就那么沉默不语地看过来,叫俞青涯毛骨悚然。 这小子果然和传闻里说的没错,看着一表人才,保不准有什么疯病。 不会叫但是会咬人的疯狗最可怕,偏偏还出现在了俞明玉身边,两个疯子凑在一起是想把整个漾园掀过来么? 俞青涯本想着拿对褚萧那套话术给谢安存施压,拉拢过来当作监视俞明玉的眼线,现在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谢安存根本就不吃这一茬。 “我说的哪句话戳到你痛处了?没想到谢少爷看着温温和和的,脾气倒不小,在这装什么斯文呢?” “你这一拳是打爽了,以后谢家是不想在沂水站稳脚跟了吗?” 脸颊不一会儿便肿得老高,俞青涯啐了一口,脸色难看得紧。 旁边还站了个褚萧,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来回摩挲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小刀,慢慢靠近谢安存,继续挑衅:“我这一拳不能白挨啊?我在我哥那里吃了不少苦头,要不这些就让大嫂还一下吧。” “少打你哥的注意。”谢安存冷冷盯着他。 “可以啊,大嫂也让我在脸上打一拳,我就不打我哥的主意,你看怎么样?” 这当然是放屁时才会说的话,没人会当真,如果不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故意把他引到这里,又丢出去一颗石子,谢安存根本不想搅和到这两个人中间。 从上次在荷花堂他就发现,褚萧和俞青涯之间绝对达成了什么交易,而且这交易被俞道殷默许了。 漾园就是这么个群虎环绕的地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会和钱、权、势力、人情扯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踏入深渊。 于是在俞青涯从口袋里抽出刀刺过来时,谢安存想,要是他有能力把这些人都杀了就好了。 这样俞明玉就不会再为别的事分心,只会对他一个人露出温柔漂亮的笑,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坏他接近俞明玉的好事儿。 俞青涯出手快,谢安存比他更快,他很擅长躲开别人的偷袭,刀尖只是堪堪划开衣服擦出道小口便被打落在地。 俞青涯一惊,正要挥拳,一旁一直站着当哑巴的褚萧忽然动了,他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在谢安存背上用力推了一把。 谢安存重心不稳,往旁边栽倒的同时失重感很快袭来,脚边什么阻拦物都没有,只有一池锦鲤的洗澡水在等着他。 下一秒,肩膀和肚子狠狠撞上池边假山,痛得他浑身一阵痉挛,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妈的,敢暗算我,你们两个贱货怎么不凑合凑合一起过下半辈子? 不过他也不会给褚萧光明灿烂的下半生了。 在快要跌进池水前,谢安存奋力伸出手,将表情惊恐的褚少爷一并拉了下来。 “噗通”——两人重重坠进冰冷的池子里。 当湖水灌进胸腔和双眼里时,谢安存竟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回想起自己走马观花的一生。 作为魅魔的前半生太贫瘠,投胎做人时又尚且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在原地兜兜转转,示爱也胆怯,做尽了见不得人的坏事,可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没能完全拥有自己的明珠。 就应该正大光明地缠住俞明玉,缠紧他,生生世世,一刻也不能松懈。 谢安存在纷涌气泡中呛出最后一口气,湖水倒灌进肺里,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这都怪俞明玉。 是俞明玉毁了他,把他变成这样,所以他绝不可能放手。 澄心湖里掉进去两个人的事儿很快就惊动了漾园里的人。 失足落湖的人一个是褚家的少爷,一个是谢家少爷。 唯一的目击人俞青涯对于前面的冲突只字不提,只是说两个人站在湖边说话,前两天刚下过雨,路边湿滑,拉扯之间不小心脚滑摔进去。 两个人都被捞起来送到医院,消息被锁在漾园里,大院勒令,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往外传。 三年前不慎跌进河里后谢安存就去学了游泳,虽然只学了点皮毛,但好歹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肺里没呛进多少水,在医院呆了四个小时观察后就能回家。 相比他,褚萧就没那么幸运了。 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差点淹死,顺带肺部感染大病一场,病怏怏躺在床上好不可怜。 谢安存没那个怜香惜玉的想法,既然有把他推下水的勇气,自然也要有本事承担后果。 没本事承担,就只能拿命来还。 褚萧的病房外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褚家人和俞家人,谢安存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走了。 谢诚和罗滢身在国外,消息滞后,还不知道漾园里出了什么事儿,谢安存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罗滢护短,脾气上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谢安存不想她转机二十几个小时来回奔波,好说歹说让阿姨不要说出去。 阿姨这次真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在厨房忙前忙后炖了两大锅汤要给谢安存补身体。 汤里中药加得太多了,甚至盖过了鸡鸭肉的味道,喝得谢安存满嘴苦味。 中途阿姨去客厅里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问谢安存怎么样。 阿姨暼了正在偷偷挑掉西洋参的青年一脸,对着电话严肃地说人不好、看着特别虚脸色特别苍白,赶紧回来云云。 “安存。” 最后一根西洋参被挑出来塞进比格嘴里,也没被阿姨发现。 谢安存正沾沾自喜之时,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吓得脸色一僵。 阿姨把电话拿过来给他听,挤眉弄眼示意那边是俞明玉。 “叔叔。”谢安存摇尾巴。 “今天好好的怎么掉到湖里去了?身体怎么样?医院说你不想留夜观察,才待了四个小时就说要出院,怎么这么不听话。” 对面的背景音很安静,俞明玉的声音低沉疲懒,谢安存吸了吸鼻子,一整天烦躁的心在此刻终于安定下来。 他趴到餐桌上,仔细听对方的呼吸,半晌才闷声说:“身体还好,我会游泳,没呛进多少水,不想待在医院里所以就提前出院了。” 他补充:“医院就我一个人。” 俞明玉没提褚萧,他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不提。 “我马上就回去了,阿姨是不是给你煮了补身体的汤喝?” 谢安存顺着他的话低头看,西洋参虽然都挑掉了,但是还留了一碗苦瓜榨出来似的浓汤,这汤比格也不愿意喝,只能自己硬灌下去。 他还没说话,又听俞明玉命令:“要喝掉。” “可是真的很苦,阿姨不让我喝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俞明玉忽然低笑两声: “这是什么语气?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了,要我打视频过来看着你喝光吗?” “鸡汤里面加的都是祛湿的药材,阿姨说她熬了很久才熬出来的,不喝光的话阿姨会伤心的。” “嗯......嗯。” 这个时候谢安存反而变得笨拙起来,撒娇卖痴的技巧他还没领悟到,除了红着脸结巴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没怎么和俞明玉通过电话。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电话里男人的声音被电磁波加工过,更温柔也更专横。 谢安存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嗯嗯啊啊半天开不出一个头,俞明玉静静地等他,问:“还有什么话要对叔叔说?” “......没有了。”谢安存泄气。 “那把电话给阿姨。” 阿姨接过电话,乐呵呵地和那头聊了两句,一边说一边瞅过来。 谢安存只听见对方说“要监督他”,阿姨笑眯眯地应了,最后看着谢安存惨白着张脸把汤全灌进胃里才放他上楼洗澡。 俞明玉说马上回来,这个“马上”不知道是指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内? 谢安存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开手机看时间,他忽然对今晚有了极大的期待,比以往更迫切地等待俞明玉回家。 比格嘲讽他是自发竞争上岗的护卫斗犬,谢安存浑不在意,洗完澡后带着腊肠狗玩偶,很自觉地溜进俞明玉的卧室。 在医院折腾了一个下午,谢安存体力又不行,躺在床上没十分钟就逐渐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恍惚间楼下传来轿车的鸣笛声,谢安存翻了个身,过了几分钟立即感到呼吸不上来,有人故意捏住了他的鼻子。 “嗯……” 谢安存一阵乱挠挣扎,鼻子上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谁……谁……” 终于被憋醒,谢安存急头白脸半坐起来,发现俞明玉坐在床边,正低着头冲他笑。 “你怎么不会口呼吸?”俞明玉问。 方才谢安存还梦见自己飘在湖里游不上来,这会儿见到俞明玉心尖儿颤了颤,罕见地窜起几分委屈的情绪来。 被人从水里捞上来时除了冷和恨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刻被俞明玉注视着,谢安存这才发现自己也是怕的。 怕真的就那么淹死在湖里,此生只能当个水鬼再也爬不上来,也再也见不到自己想看见的人。 第37章 谢安存打开纸袋,里面并排放了两个白色纸盒,他抬头看看俞明玉,对方但笑不语,好像在等谢安存先选哪一个。 也不是什么选错了另一个盒子就会爆炸的游戏,但谢安存竟然被盯得有些紧张,在心里点兵点将点了两遍才作出决定。 为什么会有两个盒子呢? 他先打开了左边的纸盒,底下竟然是一个巧克力舒芙蕾。 甜品店做得很用心,拿薄巧片和榛子碎做出了小狗的耳朵和鼻子,一看就好吃。 谢安存的心都被小蛋糕勾走了,背后的尾巴使劲儿摇,俞明玉虽然看不见,但也觉得好笑。 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全写在脸上,出身富贵人家的少爷,就这样被一个长得好看的甜品收买了。 “不是说今天晚上的汤太苦了吗?阿姨说你乖乖把汤都喝完了,这是奖励你的。”俞明玉说。 “谢谢叔叔,那我能吃了吗?” 谢安存话是这么说,手已经很自觉地拿起叉子,但奶油都没碰到呢,舒芙蕾就被俞明玉端走了。 “现在还不行,等把事情都做完了再吃。” 什么事情? 谢安存错愕几秒便了然,低头看向袋子里的第二个纸盒。 先前俞明玉说的能让他报仇的东西总不能是这个小蛋糕吧,那只能是另外一个纸盒里的东西了。 他好奇的心终于被成功吊起,有些急切地探身去摸,却又被俞明玉轻轻格开。 “也不是这件事,我改变主意了,这个盒子你明天自己拆。” 俞明玉把纸袋拿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跌打药,对神色仍旧迷茫的谢安存说:“医生说你肚子上有伤口,每天都要上药油,衣服拉起来让我看看。” 谢安存如遭霹雳,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什么伤?” “肚子不是被假山角撞了吗?医生白天刚给你上过药,才过去几个小时就不记得了?”俞明玉觉得谢安存是在装傻。 谢安存确实在装傻,但脸上连表情都来不及做,只能僵硬地抓紧自己的睡衣,他实在没想到俞明玉会提出亲自给他上药。 澄心湖假山的棱角极锋利,撞上去时没划开一道口子已经是万幸,但肚子上还是留下一道骇人淤青,从肚脐眼儿一直蔓延到下腹。 不过伤是其次,腹部上的东西才是最见不得人的。 那里有属于俞明玉的契纹,有蛇、有性意味极浓的胞宫形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纹身,这怎么能给俞明玉看到? “是的、但是今天我自己白天抹过了,不用......叔叔我自己来就行了。” 谢安存悄悄往后挪,尽管动作小心翼翼,但还是被俞明玉眼尖发现了。 他有些不高兴,瞟过来的眼神好像在嗔怪谢安存二十几岁了,为什么还像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那样,羞耻心比心眼儿还厚。 “叔叔、真的不用!” 俞明玉掐住谢安存的腰不让他乱动,手指将将要掀开睡衣的一角时,手腕被猛地抓住了。 谢安存脸色很苍白,指尖冰凉,抗拒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俞明玉眯起眼,轻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让看,你肚子上有什么东西吗?” “那个...那个伤口很吓人,怕吓到叔叔,我自己来就好,真的...我去卫生间涂一下马上就好了。” 闻言,俞明玉没松手,反而以一种不置可否的力道,一点点掰开青年的手指。 对方掌心里潮湿一片,指尖颤抖着抓过来,虚虚握住,根本没什么力道,倒是把湿热的汗水全剐蹭上来。 这个时候,俞明玉反而搬出那套夫妻之间天经地义的说辞,攥紧谢安存的手: “我是你丈夫,想给你上药应该没什么吧?为什么要推开我呢,你以前不这样的,叔叔很伤心。” “我......” 谢安存竟然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挣扎和反抗根本没什么用,趁他愣神的空当,睡衣轻轻一掀就开了,瘀伤和纹身一并暴露在空气中,也清清楚楚地映进俞明玉瞳孔里。 房间内蓦地安静下来。 本就是充满暗示意味的纹路,每寸结构都是赤裸裸的勾引,正常人只需思考一秒就能读懂这副纹身要表达的含义。 两条黑蛇自代表魅魔胞宫的底部蜿蜒而上,蛇身组成腔路的形状分伫左右,大张着獠牙吐信。 黑鳞红瞳,怎么看都和俞明玉背上那两条一模一样。 淤血正好蔓延到了纹身的位置,给那两条毒蛇添了不少色彩,看上去可怜又情色。 俞明玉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一种震颤的情绪,不由自主抚上那些纹路。 两条毒蛇仿佛刹那间活了过来,缠绕指尖,钉上他的心脏注射毒素,否则心跳怎么会在这几秒里这么响亮而沉重? “叔叔......” 谢安存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俞明玉的触碰让契纹有了前所未有的反应。 腹部被指尖点过之处顿时像腾起一股火般灼热,不安分的快感因子就是那跳出来的火花,炸在谢安存的脑神经里,劈里啪啦地响,凡是火苗舔舐过的地方,理智荡然无存。 这太可怕了。 谢安存拼命咬着嘴唇不漏出一丝呻吟,恐惧的同时千丝万缕的渴望涌上来,叫嚣着要更多更多。 他的眼珠不由自主地跟着俞明玉的手转,渴望压过了忌惮,却没发现俞明玉低垂的眼神忽然变得万分晦暗。 “安存,这个纹身是什么时候纹的?”俞明玉哑声问。 谢安存喘着气没说话。 “为什么要纹成这样?你知道在肚子上纹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谢安存在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想,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俞明玉将成为谢安存的阿斯蒙迪斯、阿佛洛狄忒和迦摩,成为主载这只魅魔爱欲的统治者。 以前谢安存对这个概念并不甚清晰,可如今像是要验证这番话一般,他的全身心都只能被迫聚焦在俞明玉身上,期待下一秒男人带给他的是快乐还是惩罚。 谢安存一直不说话,俞明玉抬头看去,发现青年眼眶里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里头痴迷的神色跟着泪珠一块儿汹涌而出,勾缠在俞明玉心脏上,引导他使下更重的力道去抚摸。 当拇指侧的枪茧按压上契纹最中央时,谢安存嗬嗬两声,瞪大眼睛微张开嘴,眼泪流得更凶。等等、等等,不可以摸那里...... “怎么哭了?叔叔没有在怪你,你的纹身很漂亮。” 他神情自若地将一些药油倒在手心,贴在对方的肚皮上轻轻一抹—— 果然,谢安存的反应大得吓人,只要他一碰这个纹身,谢安存就像被下了药般痉挛,喉咙里滚出细细的喘息和呻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俞明玉不解、好奇、探究,却又口干舌燥,恶意地拿手指在纹身上绕圈,看谢安存因为欲望而失焦的眼神,听他不可控的呻吟,原先让他撩起衣服的目的已经彻底偏离了轨道。 俞明玉总是这样,谢安存混乱地想,只要轻轻一勾手就能让谢安存的心脏和身体荒唐地起反应。 幼时人类的复杂感情都是他一点一滴地观察来的,尤其是青春期时,男孩子女孩子说没有暗恋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谢安存不懂这两个字为什么会飘出一股荷尔蒙的味道,直到遇见俞明玉。 可他想,自己这大概也不叫暗恋,暗恋那么单纯美好,小心翼翼,碰一下手都能回味半天。 谢安存却只想把俞明玉吃了,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舔得对方身上全是自己的气味才好。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把谁吃下肚子了。 谢安存脑袋里热得快要融化,只能咬着嘴不停流眼泪,压着嗓子毫无意义地叫俞明玉的名字。 如果再不叫出声,他就要被这恐怖的快感淹死了。 忍不住去勾俞明玉的手,想推开又没什么力气,浑身软绵绵地像一滩水,最后只能依靠在男人身上,抱紧自己在海浪上唯一的浮木。 既兴奋又害怕,被迫反复品味被海水包裹后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般的畅然滋味儿。 他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只知道俞明玉一直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宽厚的肩膀恍惚间好像成了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着谢安存,要他无孔不入地被侵犯,喘息不得。 “等等,叔叔,等等……” “怎么了?” 俞明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得让谢安存陌生,可他的手掌那么热,带着极热切的力道,摩挲过微热的纹身,每一下都带来致命的快感。 谢安存像条濒死的鱼似的弹跳两下,并着腿屈起来,不想让俞明玉看到自己下身的反应。 这完全是无济于事,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俞明玉俯身下来,撑在谢安存身上,细细观察他通红的脸。 “痛吗?还是痒?为什么哭这么厉害啊?”他问。 “叔叔,求求你了……” “求我什么呢?叔叔不是在帮你抹药吗?” 俞明玉的指腹有些粗鲁地抹掉谢安存眼角的水珠,下面的手按在蛇头上,满意地听到青年发出两声急促的喘息。 他从未觉得谢安存的脸这么漂亮过,那副样子根本不是怕,而是熟透了,像懵懂的小狗,翘起屁股要向他汲取更多的爱抚。 “对不起、叔叔,我错了……手、手先拿开吧……” “那还有一半伤口没抹到怎么办?你自己来吗?” 谢安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忍住血液里横冲直撞的躁动分子,被俞明玉的笑蛊惑得失了神。 第38章 夜深时分,俞明玉指间点起一根烟,缓缓走下楼梯。 月光将家具的影子无限拉长,直抵脚底,连墙壁上儿童涂鸦的形状也显得阴翳,但俞明玉已经习惯于在这样的深夜里来往于楼层之间。 他面无表情,走至小桌前,将烟头摁在菩萨像的头顶。 火星没烧着,但底下兹啦啦起了一层烟雾。烟雾不呛鼻,但越飘越多,隐隐有了要淹没整个客厅的迹象。 时间、地点的分界线都在此刻成了不确定因子。 凌晨十二点零一分,俞明玉对着浓雾沉声道:“出来。” “……” 一个穿衬衫短裤的男孩慢慢从雾里走出来,五官与俞明玉如出一辙。有这样出众的样貌,男孩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含胸低头,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是你把谢安存引到澄心湖边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孩沉默着不说话,不辩解也不害怕,足够坦荡,但手段也稚嫩,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什么人都能利用。 和从前的自己对话是什么感觉? 俞明玉以前从未想过这件事,直到这尊来路不明的菩萨像从小楼的后院挖出来,摆在他的面前,所有荒唐的事接踵而至。 这神像在漾园其他人眼里是灾难也是救星,坐实了俞明玉命格凶的传闻,不少人因此悄悄松了一口气。 俞道殷本想借这个机会找道士来改一改死湖的风水,却不想邪物被俞明玉阴差阳错留了下来,还因此发现了神像的秘密。 俞家人的迷信没有错,这世上虽然没有真正的鬼神,但不乏灵异志怪之事。 俞明玉发现菩萨像可以让人看到过去的东西,他虽然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影响过去的人和事,包括他自己。 菩萨像来路不明,俞明玉找了很多人,查阅了无数本书籍都没找到其中的缘由。不置可否的是,这东西可以满足他的私欲,做到许多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此时的烟雾便是混肴过去与未来的分界线,他和面前只有十岁的俞明玉同身处于小楼中,但入目所及的景象大不相同。 他看到的是现在的漾园,但男孩走出小楼的大门后,入目所及仍是二十几年前的景象。 无论怎样,分界线仍旧存在,他们之间只能在深夜对话,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但现在这个规则似乎在慢慢被打破。 “俞青涯想要害你、害我,我会像当初答应你的那样,想办法让俞青涯得到报应,有什么错么?”男孩终于舍得开口。 俞明玉皱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看见谢安存?” “我不知道......我已经在小楼待了好几天了,有时候周围的场景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看见他。” “你很在意他么?是你说的,只要能让俞家人付出代价,做什么都可以。” 男孩的脸色逐渐变得迷离起来,语气也飘忽不定。 “我最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有些是噩梦,有些是我无法描述的梦,好像看到了以后会发生的事一般。” “这些梦我醒来后就不记得了,但我能确定的是,如果想要除掉俞青涯,必须要有那个大哥哥参与。” “因为几个不切实际的梦,就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俞明玉脸色忽而急转直下,他抓住男孩的衣领,将他提到半空中:“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在不能确定结果的情况下,随便做没有经过推演的事?” 男孩像是吓到了,身体微微颤抖,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努力保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 “你很在意他吗?原来你也会有在意的人?” “可是走到这一步,牵扯进来的无辜的人已经多得数不清了。我全部按照你说的做,任打任怨,骗到院里那些下人和姨娘的信任,往俞青林平时的饭里下药。” “我也成功接近俞青瑶,装作仰慕她,让她去学芭蕾,你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有多恶心么?我在他们眼里就是最下贱的玩物,还要甘愿去当这个玩物,被你牵扯进来的我难道不无辜吗?”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无法真正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长时间来他一直跟着未来俞明玉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一个人在园中生存,担惊受怕,遭人冷眼、咒骂和殴打,无数次悔恨,恨当初自己不应该牵上陈婧宁的手,也不应该踏进漾园。 在走进小楼的那一刻,他俞明玉的人生就注定了要在烂泥里打滚。 男孩的身体一直在发抖,眼眶也通红,俞明玉却不觉得怜惜,这是他自己,他们面对着面就像在照镜子,照出幼时自己的惶惶和懦弱。 他厌恶这样的丑态,厌恶自己被陈婧宁给的一点温情所欺骗,为了保住自己的栖身之所,甘愿被按在地上殴打,那段时间对俞明玉来说是无尽的噩梦。 闻言,俞明玉怒极了,反而弯起眼眸笑了笑,将男孩放下转了个儿,正对着墙上的儿童涂鸦。 他按在对方肩膀上,逼男孩去看自己画下的画。 抓着蛇的俞青林、握着剪刀的俞青瑶,还有形形色色如影子般窥探他的大人…… 过去的场景像是被倒带重放了一般,男孩浑浑噩噩地看着,看自己的小腿被两条冰冷的游蛇缠住、年轻的家仆脱掉了他的上衣,将他按在地上,俞青瑶微笑着拿出剪刀,要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你无辜吗?对,如果你想一直保持这段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那么你就是无辜的。” “如果不做点什么,你这辈子就只能当一只被俞家人踩在脚底的蝼蚁,他们要你笑你就笑,要你趴下舔他们的鞋就舔,最后什么都拿不到,像一个垃圾被他们扫出门。” 俞明玉的声音极轻极冷,如附骨之蛇: “你看,如果没有他们,你想当个普通小孩,拥有自己的家的愿望就实现了,是这些人把你地人生毁了,是他们不愿意让你好过。” “凭什么被选中的是你,凭什么你就要任人玩弄殴打,该死的人就该去死,他们有的你也一样可以有,甚至抢过来都无所谓。如果你想当个无辜的局外人,继续浑浑噩噩过活,下场就是一辈子被俞家人驯化。” “你忘了母亲死前说过的话了吗?” 男孩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小点,他缓缓抬起头,仿佛在俞明玉的声音里重新见到已经自杀去世一年的陈婧宁。 这个女人那么优柔寡断的性子,被俞道殷带回这里,无处可去。 因为害怕被抛弃和折磨,才将俞明玉从孤儿院领养回来,代替她成为这座炼化场上的焦点,最后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勇气,在小楼里上吊自杀。 她是个自私的母亲,将俞明玉带来漾园共同承受痛苦,又自己先撒手离开。 只是她死之前依旧无法瞑目,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底下吓得大哭的俞明玉,用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说:“明玉......你绝对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你绝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男孩猛地闭上眼,背上冷汗涔涔,俞明玉放开他,他低下头:“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擅自行动我不会管,毕竟你我是一体的,有因就有果,最后影响的还是你自己,想做什么都随便你。”俞明玉冷声说,“但谢安存不能动。” 男孩背对着他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嘶哑道: “你说人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任何事都不例外,大哥哥以后一定会被卷进来,你不可能一直保护得了他。”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惹得俞明玉无端生起一股烦躁,他正要揪住男孩的衣服叫他说清楚,对方的身形却逐渐模糊起来,周围的迷雾也跟着淡去不少。 摆钟的时针已经从“0”挪到了“1”,这代表他们之间对话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待到雾气彻底散去,客厅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俞明玉仰起头,沉沉地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半晌,将菩萨像狠狠扔回桌上。 第二天谢安存没有去工作室,在自己房间桌前端坐了一下午,也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早上俞明玉神色如常,像以前任何一个早上那样姿态优雅地吃早饭,吃完了就看着他吃,只要谢安存一对上他的视线,男人就习以为常地露出得体微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谢安存昨日做梦还梦见他趴在俞明玉身上亲吻对方,俞明玉并不抗拒他的吻,这说明谢安存日后可以继续得寸进尺。 但这也是要拿其他东西换的,契纹的事迟早要解释,但直接说自己不是人类,有谁会相信? 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天,还领了结婚证的人居然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俞明玉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谢安存从来没这么多愁善感过。 上辈子他把其他魅魔的厌恶当作家常便饭,可这一世不一样。 如果俞明玉得知真相后疏远自己,再往自己脸上拍一张离婚申请协议书的话,谢安存一定会发疯,控制不住自己后,真的变成比格犬,把家里咬得乱七八糟也说不定。 比格见谢安存坐在电脑前,表情像幻灯片一样变,手上还无意识地打字,好奇地凑过去一看。 输入法里几个大字——“俞先生,你也不想你太太变成比格犬发疯吧”。 比格:“......” 真是神经病。 这人今天不去上班,一直霸占着电脑,害它今天一个游戏都没登上,比格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大叫: “谢安存,你电脑用好了没有?用好了就快让开,先让我玩十分钟!” 第39章 谢安存不会用枪,也是第一次摸到这种冰冷的器械。 上个世纪30年代年开始投入生产的browning hi-power 1935,堪称经典的自动手枪。 当现代化逐渐追求轻便、低成本的时候,这样一种半金属的中口径手枪逐渐被淘汰,更多地流向收藏家的玻璃展柜中。 但这把browning似乎是被俞明玉改造过,钛合金的份量刚刚好,握把的曲线竟然和自己的虎口尺寸严丝合缝。 弹匣里面是空的,“咔哒”一声,谢安存合上手枪的握把保险,将枪口对准了空气中不存在的假想敌。 他忍不住轻轻摩挲护板,即使没有子弹从枪管里射出,那一瞬间仿佛还是听到了金属嗡嗡作响的声音。 这把枪是俞明玉送给他的,这让谢安存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俞明玉在改这把枪时想了些什么呢?在挑选握把的配件时也会想起他来吗? 谢安存此刻很想凑上去闻一闻枪柄上有没有熟悉的香水味儿。 如果比格不在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可这不解风情的蝙蝠一直表情不善地在旁边盯着看,对俞明玉送的礼物很不满意。 “哪有送礼物送枪的?又不是要演史密斯夫妇,你都是半个不法分子了,再持枪这个社会不就乱了吗?我反对!” “反对无效。” 谢安存把枪收好,开始刷手机,这礼物很贵重,他不能白拿。要送给俞明玉的玉饰还没做好,他只能先物色一下别的选择。 正凑巧,中午12点过后,易延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说今天的防身术教学课程暂停,改成射击入门。 谢安存很高兴,他现在正处于家犬握手转圈训练初期,主人给了点甜头就想摸杆子往上爬八百里。 他一分钟不见俞明玉就想得厉害,最好能时时刻刻看到这个人。 频繁进行skinship的渴望已经压倒性得大于对俞明玉的窥探欲,通俗点来讲,就是谢安存上瘾了。 结果俞明玉根本不在公司,谢安存等了很久也没把人等来。 从下午两点半到晚上八点,一共五个小时三十分钟,人不见也就罢了,电话竟然也打不通。 易延都去外面做了一套手部护理回来了,见谢安存还呆呆地坐在休息室,忍不住问: “你怎么还没回去?” “先说好了,我坚持严格的时薪制,你要是想补课的话,可以跟大老板旁敲侧击一下,如果他愿意给我涨工资,我可能会考虑一下。” “谢谢,我不是要来补课。” 谢安存低下头,将手里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纸巾展平。 “易助理,俞先生今天不在公司吗?他去了哪里吗,还是去出差了?” 提起这个,易延支支吾吾:“我哪知道他的行踪,平时都是陆以臻跟着,你打个电话问问呗。” “俞先生的电话打不通。” “他有时候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可能看不到,你打陆助理的试试看。” 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俞明玉的行踪,谢安存撑着额头,快把半个指甲咬烂。 陆以臻的电话打过去也是忙音,听筒里始终是冰冷的机械女声,那一瞬间谢安存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危机感和阴谋论疯涨——俞明玉身边不怀好意的人那么多,没了褚萧,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况且俞青涯还没死呢。 就应该把这群碍事的人全部关起来才好。谢安存阴着脸,忽然起身往外走。 倒了杯咖啡的功夫,休息室里已经没人了,保洁阿姨才刚换过垃圾桶,这会儿里面全塞满了被撕得粉碎的餐巾纸。 易延想起方才谢安存那副样子,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俞明玉老婆是不是真的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另一边,八小时前。 陆以臻也不知道今天俞明玉怎么回事,心情说不上很好,可早上开会时勾嘴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 他很擅长用微笑和鼓励来煽动下属的正面情绪,今天几个项目负责人从会议室走出来时,春风满面,恨不得把“获得了俞总的赏识”几个字写在自己脸上。 这个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陆以臻从dna鉴定所里取出鉴定报告,送到俞明玉面前时。 他也不知道俞明玉要鉴定什么,但余光还是瞥到了上面dna相似程度99.9%的数字。 俞明玉只看了报告一眼便啪一声丢在办公桌上,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陆以臻一直低着头,听到打火机叩响的声音,心尖儿跟着一颤。 还没来得及揣测老板在这几秒里的心境变化,就听对方低声问:“陆助理,你相信世界上有鬼怪吗?” “……什么鬼怪?”陆以臻一怔。 “有这样一种目的不纯的鬼怪,故意接近你,既能变成人,又能变成狗,变着法儿来哄你开心,又不谋财害命,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话太奇怪了,陆以臻想象不出来。 但他作为称职的秘书,每一句话都需要精准衡量后再对老板说出口,于是他扶了扶眼镜,严肃道: “不管是鬼是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能带有目的性去做事,刻意讨好于事无补,只有带着真诚、真心……” “我让你说口号了吗?”俞明玉打断他。 “抱歉。” 陆以臻低下头:“我的意思是,假设真有这种鬼怪,且行为始终如一的话,不难猜测它抱有某种目的,一种可能是有想要的东西,另外一种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可以考虑……” “说重点。” “和动物一样,出于天然的喜爱才会靠近,但是这种超自然生物和人大脑结构可能不一样,以上全凭我的猜测。” 这个答案也不知道俞明玉满不满意,但起码他没再抓着陆以臻问些古怪的问题,甚至大发慈悲,叫他跟自己去清吧喝了两杯。 十几年过去,陆以臻有时还庆幸俞明玉还记得自己是曾经短暂住过小楼的小孩,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连玩伴也算不上,但他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俞明玉过去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这位不可一世的权贵能爬到现在这样的高度绝不是易事,让陆以臻对俞明玉有了一层很深厚的滤镜,毕竟慕强也是男人的本性。 所以今晚当俞明玉提起小时候的事时,他很惊讶。这算一桩禁忌,俞明玉几乎从来不会提起,这几年连给陈婧宁扫墓也是自己一个人去。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今晚总有人给他打电话,陆以臻搓了搓通红的脸,起身时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俞明玉一直在灌他酒,自己也喝得不少,两瓶威士忌就这么见底了。 自己已经醉得两眼散光无缘无故多了两百度,反观俞明玉,整整齐齐地坐在位子上,淡淡冲自己笑了一下:“不喝了?” 今天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天,这都是同样奇怪的俞明玉造成的。 陆以臻用最后的理智想了想,所有怪异的源头都来自早上那几张dna检测报告。 俞明玉看过后微笑都变得扭曲了,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多半是借酒消愁。 陆以臻心思越飘越远,难道说老板在外面找到了自己的私生子吗? 亲生骨肉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十多年,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今才恍然大悟,多么伤感的故事…… “不、不喝了,等会儿还要回家,下次、下次再……俞先生,你不要伤心,如果有骨肉在外......就让少爷还是小姐回......” 陆以臻摇摇头,走到吧台外接起电话,他甚至没看清来电联系人是谁,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怒吼: “俞明玉在哪里?!” 七分酒意被吓醒四分,陆以臻连忙挪开手机一看,来电人竟然是谢安存。 这个时候陆以臻还在做春秋大梦,要是他老板真的有私生子,谢安存岂不是刚嫁进来就要做小妈帮别人养孩子了,这能行吗? “说话呀,俞明玉在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陆以臻,俞明玉到底在哪儿?!” 印象里谢安存从没用这么大的声音跟他讲过话,这个青年说话总是温温吞吞的,看着就好欺负,没想到也能有这样疯魔的一面。 陆以臻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实说: “……俞总……俞总在我旁边,我们在清吧里喝了两杯。” “什么清吧?在哪里?” “柏林路71号的mogolia pub。” “mogolia pub是吗?好的我知道了。” 谢安存闻言立马换了个态度,轻声细语如柔弱娇花: “不好意思,刚刚我讲话太大声了,不是故意要吼陆助理的,你知道的,我比较担心他……俞先生喝醉了吗?能不能帮我跟他说下,我现在过来找他?” “没事、好的好的。”陆以臻愣愣应下。 可当他回去时,俞明玉已经不在了,对方结好了账,还贴心地给陆以臻叫好了代驾,自己却不知所踪。 陆以臻翻着通话记录,发现谢安存竟然给他打了十个电话,不由咂舌,心里突突直跳。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俞明玉结了账但还没离开酒吧,独自在卫生间里醒酒。 他撑在洗手台上,随意地将冷水泼到脸上,冰凉的液体渗进皮肤里,很快便驱散了些许酒意。 这处清吧是他名下财产之一,环境不错,调酒师也是国外找来的名人,常来的顾客都知道酒吧的主人是谁,没人敢越过雷池搭讪,俞明玉也乐得清净。 他难得给自己放了一个下午的假,不去想过去的事、谢安存是人还是鬼的事儿。 其实是人还是鬼又怎么样? 第40章 谢安存抱得极紧,那力道像是要把俞明玉深深勒进血肉里。 衣服是冰凉的,相贴的皮肤却烫得要命,屏息去听便能感受到两人胸腔里蓬勃的心跳声。 就是这样的感觉,严丝合缝地紧贴、坦诚相待,俞明玉不去在意别的事,只要把视线全部放在自己身上就好。 他现在正处于狂犬病的兴奋期么?谢安存迷蒙地想,俞明玉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的办法把他的脑电波控制住了? 否则他怎么会像cute aggression应激了一样,恨不得在对方全身上下都咬上一口? 俞明玉的手背被谢安存啃得到处是牙印,小狗口欲期啃骨头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乱咬吧。 他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下来,谢安存握着男人手腕的指尖便紧了紧,变本加厉,欺身过去叼住俞明玉的腕骨。 呼吸声又乱又重,得不到回应,谢安存逐渐焦急起来,甩了甩头,雨水一股脑儿全甩俞明玉身上了。 俞明玉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觉得好笑,紧紧捏住青年的脸,往他嘴角边亲了一口,轻斥:“puppy,be quiet!” “……” 谢安存登时僵在原地,脖子上还未能摘下来的项圈在此刻宣告强烈的存在感。 很不幸,这句puppy的作用是让谢安存大脑和脸色更烫,但好歹松开了俞明玉的手。 “叔叔,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他不停地吞咽口水。 “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没听到铃声。抱歉,下次不会设置静音了,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 俞明玉被谢安存挤得只能靠坐在洗手台边。 洗手间里随时可能会有人进来,人多眼杂,要是进来看到这副场景不好解释,他微微挣了挣,没挣开。 拥抱的力道已经明显超过止于礼的界限了。 在英国留学时,霍沃思的乡绅拿拥抱当家常便饭,俞明玉的导师也是其中一员。 他耳濡目染,但这些拥抱大多蜻蜓点水一般,还没有哪个人会像谢安存这样,使了牛劲儿抱上来,俞明玉感觉自己胸口都在被两支牛角顶着。 “是啊,打了很多电话,从下午打到晚上。” 谢安存再次强调:“很多很多。”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给俞明玉看,俞明玉没有这种癖好,刚想说“我相信你,不用给我看”,结果谢安存已经眼巴巴地把手机送到他面前了。 说是不看,最后俞明玉还是微笑着伸出手往下翻,看谢安存都给什么人打过电话。 但最显眼的还是最上方的通话记录。 整整67通未接电话,基本上每隔几分钟就要打一次,俞明玉的笑意淡了些,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他忽地想起方才门外挥之不去的视线,心中被针扎了似的有些不舒服,跟踪狂在谢安存来之前就逃走了,还是他看错了? 或者…… 俞明玉不愿继续去想这些事,关掉手机,摸摸谢安存的脸问:“安存,你是不是有分离焦虑?” “......什么焦虑?”谢安存一愣。 可能只是性子比较黏人而已,俞明玉没问下去,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原本只是想喝一小瓶酒而已,没想到在pub里坐到这么晚。 “没什么,走吧,回去了。” 谢安存呆呆地被他拉着往外走。 外头确实在下大雨,玻璃门一打开雨丝便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一点儿不留情面。 两个人都没带伞,就这么走出去必定要淋成落汤鸡,其中一个已经淋得不成样子了,再在雨里走一遭,第二天指不定就要发高烧。 其实给司机或者酒吧经理打个电话,叫人开车来接只是几分钟的事,但俞明玉和谢安存一同望着头顶黢黑的夜幕,忽然不想错过这场雨。 身旁飘来淡淡的香气,是那股雨后新叶的气味,和这场大雨一样,叫俞明玉心里沉重也着迷。 谢安存也在望雨,敏锐地察觉到俞明玉在看自己,转过头来,笑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叔叔,雨好大啊。” “是啊,雨好大啊。” 俞明玉说:“这么大的雨你也不会撑伞,就这么跑过来。” “因为我要立刻见到叔叔,立刻、马上。”谢安存今夜对重复强调异常执着,“对,立刻、马上。” 明明喝了酒的是俞明玉,谢安存反倒像成了喝醉的那个,在门口打了两个喷嚏,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声音都被雨噪盖住了,俞明玉只听到“是我的”“见不到”“绝对不能”几个字。 前台帮开卡座的小妹已经观察这两个呆站在门口的帅哥很久了。 她不认识脸,只知道两人大概是没伞出不去,好心送了他们一把自己平时备用的雨伞。 伞有点小了,装不下两个并肩走的大男人,总有一个人的半边身体会被雨淋湿。 俞明玉收起伞,还是决定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有时候想学电影里那样文艺一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 他想叫谢安存站回来等着,对方忽然诡异一笑,半蹲下来做后伸展翅装,对俞明玉道: “叔叔,我背你啊,你撑着伞,这样不就能走了。” 俞明玉一怔:“?” 谢安存虽然不矮,但看上去真的太瘦了,隔着层加绒的卫衣都能摸到凸出的蝴蝶骨,现在竟然说要背俞明玉。 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见人迟迟没反应,还催促道:“来啊。” “安存,你没喝酒吧?” 俞明玉露出今天不知道第几个真心实意的笑,醇厚笑音缀着他的脚步一路飘到谢安存耳边。 谢安存敏感地红了耳朵,刚想说没开玩笑,有人在这时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过来。 “真要背啊,你背得动叔叔吗?” “等会儿咱们俩一起摔了怎么办?” 说话间有柔软的东西贴在脊椎骨翕动,热流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往下三路走。 谢安存抖了抖,偏头见俞明玉微笑着望过来,眼里勾引的味儿明晃晃的都要溢出来了。 额头上顿时起了层薄汗,谢安存晕乎乎地:“你先上来嘛。” 俞明玉于是真没和他客气,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压上来。 一个身材高大、常年保持运动的成熟男性的身体怎么是谢安存这种宅男身板支撑得住的,老腰差点被压断了。 谢安存踉跄一步,险些跪在地上,浪漫的事没做成,反而把两个人都送进了雨里。 “......” 前台小妹拿一种奇怪的眼神望过来。 不知道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年上帅哥是不是下半身有什么隐疾,居然还要小的那个来背,两个人这样扶持着撑一把伞实在有些辛酸了,她扯起嗓门吼: “哎,那把伞是不是不够撑的啊?你们要不等下,我去借把大的来给你们?” “不用了,谢谢,这把伞就行,谢谢你啊。”谢安存忙说。 雨水还是把身上昂贵的衬衫打湿了,冰冷粘腻地贴在身上并不舒服,但俞明玉今夜心头竟然格外地轻松,他弯起眼,对着面色尴尬的谢安存蹲下身。 “我背你吧,上来,再不回家阿姨要等急了。” “啊?” “快过来,叔叔在淋雨。”俞明玉的语气有些可怜兮兮的,“很冷。” 谢安存立马乖乖攀上俞明玉的背,男人握住他的腿弯,稳稳当当地将人背起来往前走。 谢安存下意识搂紧了俞明玉的脖颈,馥郁的酒味儿与热意将香根草的气味蒸了出来,他着迷地嗅了嗅,悄悄把嘴唇凑上去,在颠簸中留下一个又一个不经意的吻。 一种满溢而出的情绪从雨幕里滋生,和以往任何一次心动都不同,摒除不可告人的独占欲和控制欲,只剩下恬淡的爱欲。 只要能待在俞明玉身边,与他肌肤相贴,谢安存就会变得很高兴很高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避风港”吧。 但谢安存不单单只想俞明玉做自己的避风港,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谢安存想,他一点都不想让俞明玉因为除了自己的事而愤怒伤心,只要有他在,没有人能再伤害这轮月亮一分一毫。 他这点小动作放在俞明玉眼里还不够看的,在湿润的偷吻变得肆无忌惮前,大腿被警告似的捏了一把。 “在蹭什么?” “叔叔,你身上好香......” 谢安存哑声说着,像橡皮糖一样将脸颊完完全全贴在俞明玉的颈窝里。 “叔叔以后可不可以不要不接我的电话,我见不到你就会很着急,一着急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叔叔要是不想我闯祸的话,一定要让我找到你。” 这话有点小小威胁的意思,俞明玉漫不经心地低笑一声,反问:“你现在的手是伸得越来越长了,做什么一定要看到我?你是跟屁虫吗?” 谢安存沉默了一下,声音逐渐被渐大的雨幕吞没,变得飘渺起来。 “对,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隔开。” 气氛恰到好处,小小的一把伞将两人与这瓢泼大雨分踞,恍若孤岛。 本该是一句旖旎的剖白,从谢安存嘴里说出来反而如同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俞明玉一怔,鼻尖的水腥气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这样沉重湿腻了,他看不见谢安存的脸,只能用皮肤感知对方灼热而急促的呼吸。 “叔叔,你不相信吗?那时提我一定要和你结婚都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谢安存又自己闭上嘴,自言自语说:“不相信也没关系,这件事也不一定要叔叔知道,我只要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就行了。” 他继续抱紧俞明玉,也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不会走,叔叔也别走,好吗?” 第41章 “你是不是喝醉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最近这句话频频在谢安存耳边响起,问的人大多是工作室里的同事或者甲方,每次问完谢安存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皮肤温度确实有些烫,如果不是别人提醒,他还以为自己眼睑下两块酡红是被蚊子咬出来的。 起初还能骗骗自己,可能是上次去找俞明玉时,把身体淋雨淋伤了,可越到后来谢安存越发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坐在大敞的窗前,他依旧觉得空气闷热粘稠,里头有股甜味儿挥之不去。 这味道谢安存再熟悉不过,那明明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暗示魅魔发情期即将到来的信号。 这下一切奇怪的根源好像都有迹可循了,谢安存急匆匆从工作室赶回家,翻出安盈给他写的信,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又掐醒还在梦游的蝙蝠,急切问:“比格,你还记得我上次发情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啊......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儿?” 比格眼角被眼屎糊着了,朦胧间只看到面前有双赤红的大眼在瞪它,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咋回事......脸怎么这么红?” “什么发情期,你不是两个月前才来过吗?怎么了,下一次应该是8月份吧,还早呢,你急什么......” 才说一半它就觉得不对劲,谢安存身上的味道呛得吓人,闻没两下就叫它头晕眼花。 比格沉默几秒,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惊恐尖叫:“你的发情期不会提前了吧?” “应该是吧……姐说这是第一次和人结引后的正常现象,不可避免,也不能再靠自己硬熬过去了。”谢安存说。 “意思就是你这次必须得找结引人才能安全度过了?” 比格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这下被你给爽到了吧”的表情,它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谢安存突然提起这个是想跟它炫耀自己终于拱到白菜了吗? 此魅魔着实太没有出息了。 “那就去找俞明玉帮个忙不就好了,以你的道德水平不会现在还在纠结是不是霸王硬上弓这件事吧?” “现在婚也结了,睡也睡到一块儿了,是生米也早就煮成熟饭,还在犹豫什么啊?” 谢安存不说话。 “不行的话我帮你迷晕他,只要把俞明玉手和脚都绑住了,你对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的愿望不就成真了?” 比格极其淫猥地一笑:“还是说你想玩别的情趣?” 谢安存还是没说话,默默从抽屉里翻出比格的包袱给,它挂到背上。 “你要干啥?” “你现在赶紧回一趟山里,把姐剩下的抑制药丸全部偷出来。” “为什么啊?” “我这次不打算找俞明玉,发情期来得太突然了,得从长计议,这几天我会天天泡冷水澡的,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谢安存的表情很严肃,第一次发情时给他带来的恐惧太深刻,以至于每次发情期都让他提心吊胆。 对别的魅魔来说,这段时间可能是增加刺激和情趣的润滑剂,但对他而言只是一颗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你知道的,发情期一来,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只会变成一个天天只知道做爱做爱做爱做爱的禽兽,到时候连角和尾巴都藏不住。” 比格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它还没在谢安存看到过这种死到临头的严峻表情,弱声反驳: “那又怎么了......你知道魍魉山离这里有多少公里吗,我又不在减脂期,来回飞一趟要掉我多少斤肉你知道吗......” “看来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知道要是被俞明玉发现我长了角又长了尾巴还有翅膀会怎么样吗?” 谢安存把脸凑过来,直逼比格的绿豆眼,阴声恐吓他: “这件事马上会在沂水市曝光,到时候爸妈也知道家里有两个不是人的东西,我们会被剥夺富家少爷的身份,被赶出家门,每天流浪街头,拿一个破碗乞讨两枚硬币,别说路易王妃了,你连根辣条都吃不到。” 他戳了戳比格的胸脯,继续说:“再然后,就会有国外的非法研究所找上门,把你抓去做实验,不打麻药剖开你的肚子,看看里面长了几个肾。” “还会让你去当蝙蝠里的种马,不停地交配,给研究所生下一代、下下一代蝙蝠侠,直到你精尽人亡......” “……” 表情从震惊到恐惧再到坚毅,只花了短短一分钟时间,也就只有比格这种没多少回沟的大脑会信谢安存的话。 它系紧了小包袱的带子,爬上窗台,迎着灿烂阳光回眸,沉声道:“我比格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在我回来前,请你死守在第一前线,绝对不能倒下。” “共勉,战友,注意减脂效果控制在5斤以内。”谢安存亦沉声回道。 一人一蝙蝠原是这么计划的,比格使出毕生功力赶回魍魉山,预计花费两天时间带抑制丸回来让谢安存吃下去。 之后谢安存就可以用去隔壁省出差采风为借口出去住两天,等发情期差不多快要过去后再回来。 但显然他们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这次发情期如海啸般来势汹汹,从一个峰值到另一个峰值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比格离开的那天晚上,谢安存就险点在俞明玉面前露陷儿。 说到底,还是他太贪心了,虽然早就知道可能会出各种岔子,但谢安存还是想跟俞明玉躺在一张床上。 还装模作样开脱一下,在两人之间放上腊肠狗玩偶隔开,既能保持亲密距离又不会过度疏远,简直是一举两得。 俞明玉洗完澡回来时谢安存已经抱着腊肠狗睡着了。 从pub回来后,青年的状态就变得很奇怪,黏人得不正常。 在家里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身体也敏感,只是碰一下耳朵就红着脸直喘气,索要鼓励性抚摸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最明显的莫过于谢安存投过来的眼神。 他似乎特别钟爱于在俞明玉看不见的地方打量对方。 当这打量里的意味过于浓稠后,无形的注目便成了一条有形的触手,紧紧攀附在俞明玉脊背、大腿和腰身上,他想不发现都难。 男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点起一根烟,坐到床沿边,静静俯视被子里的谢安存。 一个能在两个形态之间随意切换的人,会是什么来头呢?在拿到那份dna报告前,俞明玉从来没有往“自己的妻子不是正常人类”这个方向想过。 现在他完全可以拿出那份报告甩到谢安存面前,疾言厉色质问他,等他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 但在此之前,俞明玉需要知道谢安存身上还有什么瞒着他的秘密。 谢安存抱着腊肠狗和周公约会,完全不知道外面正有个人掰着他的脸观察自己。 发情期一直在悄悄影响谢安存的行为习惯,睡梦中也觉得口干舌燥,没有东西能止渴,他便含着腊肠狗的鼻子不停吮咬。 俞明玉也发现了,他拿走腊肠狗,低声叫道:“安存。” 谢安存没有应。 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珠缓慢往下移,俞明玉俯下身,存心不想让谢安存好过似的,勾起他脖子上的项圈,露出底下的喉结。 谢安存不舒服地皱起脸,眼皮下眼珠子乱转。 “安存,谢安存。” 他感到有什么还带着余温的尘埃落在自己胸口和脖颈上,像是烟灰。在梦里这些触觉被无限夸大,变成一只男人的手,将滚烫蜡油一滴滴倒在自己身体上。 谢安存无声地尖叫,却丝毫得不到对方的怜惜,在那只手里,他蜷缩不得、躲避不得,只能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身体。 很快作怪的手又有了新花样,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指探进谢安存嘴里,撬开齿关,玩弄似的翻开里面柔软的蚌肉。 一直恼人的干渴感好像终于被安抚了一点,谢安存喘息着握住那只手舔舐,手指的主人奖罚分明,如果谢安存不小心咬到了对方的指腹,就会被卡住虎牙合不上嘴。 只能可怜兮兮地含好这根手指,用软舌讨好,直到把它吮得湿淋淋为止。 到最后整个梦境都变得奇怪起来,他热得解开睡衣最顶上两颗扣子,舔了舔嘴唇,感觉舌根隐隐发痛。 朦胧间身边的腊肠狗换成了一副宽厚坚硬的躯体,皮肤和谢安存的体温一样烫。 人是睡傻了,但有些事情已经刻在了本能里,他想问俞明玉是不是忽冷忽热的毛病又犯了了,背后的人比他先一步传来声音。 “安存,叔叔睡不着。” “嗯......那我给你数羊要不要......”谢安存呓语。 “还有呢?”俞明玉柔声引导。 还有?还有什么? 谢安存半睁开眼,忽然福至心灵,悉悉索索转过身,将男人抱进自己怀里。 小时候他因为魅魔灵魂与人类肉体互相排斥,身体不好,得过一段时间的小儿热惊厥。 罗滢那时就这样和谢安存躺在一张床上,将儿子轻轻抱在怀里哄着睡觉。 有力的拥抱有时是比言语更能表达感情的东西,谢安存揽着俞明玉的肩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手顺着脊椎往下轻拍轻哄:“宝贝...宝贝...睡、睡......”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热衷于用这种姿势抱着俞明玉,但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喜欢把脸埋在小狗的肚子里吸两下吧。 谢安存还不清醒呢,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小狗,想俞明玉这样名贵的花草看上去就很缺乏抱抱的样子,必须由他亲自来补偿一下。 夜很黑,笼罩在俞明玉的五官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42章 尾巴是活的,随着谢安存呼吸的频率轻轻点在腿侧,完全不知自己的主人正在闯什么大祸。 比震惊和疑问先到一步的反而是那份rcp值极高的dna检测报告,俞明玉渐蹙起眉峰,手伸下去探。 掌心里没有传来想象中顺滑的触感,尾巴细细长长一条,结实、柔韧,粗粝绒毛搔刮在俞明玉皮肤上,甚至有些扎手。 “……” 俞明玉向来冷静自持的理智在谢安存身上接二连三的怪象上逐渐瓦解,他张了张嘴,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俯视,枕边人的脸被夜色吞没,逐渐变得陌生起来……此时此刻,俞明玉心中只剩下一道惊雷般的轰鸣—— 谢安存到底是什么? 他紧盯住青年的脸,缓缓掀开被子。 谢安存睡得昏天黑地,被撩开衣服也只是嘟囔一声,觉得哪里难受,将腿也缠上来。 他只觉得自己像抱了一块巨大的戚风蛋糕,这蛋糕竟然有自己的五官,长着一副看上去就极会勾引人的样儿。 谢安存自己都舍不得下嘴吃,最多就是舔两口过过瘾,没想到竟然还有别的路边野狗眼巴巴地垂涎,谢安存怒上心头,正要张嘴狂吠时,大蛋糕居然说话了。 它叫:“安存......谢安存!” 谢安存猛地惊醒。 第一反应不是呼吸,而是发现自己尾椎骨有异样的瘙痒感——自己身体一部分正被人抓在手心里。 黑色的桃心尾巴尖儿被一根拇指无意中刮过,那里的绒毛最短最敏感,光是被俞明玉捏着,细微的快感便在神经里横冲直撞,直冲天灵盖。 鸡皮疙瘩瞬间从脖子蔓延到整个后背,谢安存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没反应过来短短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想在俞明玉手里尖叫,扭动,蜷缩,让他放过自己的尾巴。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谢安存便僵住了,他龟速扭过头,与身旁的人对视。 “安存,你在自己腰上绑了什么东西吗?”俞明玉慢声问,指尖往上,顺着绒毛狠狠捋过心形状不明物体,“这是什么?” 该怎么形容俞明玉现在的表情才好呢?不冷,也不热,像一团模糊的雾气,用力扒开才能瞥见里头赤红的双眼。 谢安存胆战心惊,人生中从来没有哪刻像现在这样被掐住了喉咙似的无法呼吸。 抖着嘴皮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流出一声无力的呻吟:“啊、等等……叔叔,你、你……” “我什么?” “停、停……停,先停下,好吗?求你了……” “安存,叔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以先告诉我,你腰上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吗?” 俞明玉微微摇头,眼神特别无辜,好像比当事人还要不知所措,话这么说,底下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粗粝枪茧重重摩擦过神经血管最丰富的尖端皮肤,按平时谢安存早能感受到对方这时故意的了,可现在的他充其量就是颗可怜的小番茄,一捏便出汁漏气,弓起背大口喘息。 “安存,说话。” 谢安存拼命摇头,推拒的力道软绵绵的,更像是包住了俞明玉的手,和他一起玩自己的尾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谢安存大脑空白,魅魔的尾巴怎么可以拿出来玩呢?再这样下去身体会被俞明玉玩坏的吧? 更多的都来不及想了,在俞明玉再一次出力按压时,他脊背猛地弹跳两下下,喉咙里溢出一道极粘腻的呻吟。 “啊!” 那尾音上扬,黏糊糊得像灌进一层蜜,完全不像是谢安存平时会发出来的声音。 此声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谢安存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吓得魂不附体,“哐当”一声掉下床,摔倒在地上。 “......” “安存,没事吧?”俞明玉起身查看。 即便房间里那么昏暗,他也一眼看到了对方红得像猴屁股似的脸,俞明玉动作一顿,伸手想将人拉上来,对方却拼命摇头,手背在身后似乎在藏什么东西。 四肢并用往后爬,好像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这态度让俞明玉又装模作样地换上一张伤了心的表情,意思是方才还抱着他叫他宝贝,现在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抓到哪里把你弄疼了?” “不是、不是,刚刚做梦了,特别特别恐怖,把我吓坏了而已,没事没事......” 谢安存干笑且语无伦次,他拼命想把尾巴往屁股缝里面塞,求爷爷告奶奶,跪观音菩萨佛祖耶稣都没用。 尾巴像有意识一般摇晃着,桃心尖儿还是个谄媚的主,方才爽到了,食髓知味,一直想往结引人的方向探。 全天下被自己身体背刺的魅魔也只有他这么一只了。 俞明玉根本不信他的话,步步紧逼:“你后背怎么了?上来,让叔叔看看。” “不......不是......真没怎么……” 谢安存脸色扭曲,后背没怎么,就是出了一层冷汗,屁股才有问题。 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再和俞明玉共处一室一分钟都会出大事。 于是谢安存猛拉过自己的枕头,螃蟹一样快速往门口的方向挪动,一边逃还一边说:“对不起啊叔叔,你先睡吧,我今天睡相好像不太好,怕半夜踹到你,我先回自己房间睡好了......” 房门被急匆匆地关上,偌大的卧室里在短短一分钟里忽然只剩下了俞明玉一个人。 他脸上笑容终于僵硬下去,最后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看。 那里仍残留着一种温热而软绒的诡异触感,指尖微湿,不知是自己还是那条尾巴上流出的汗。 虽然长期缺乏睡眠很伤大脑,但俞明玉确信自己还没到出现幻觉的地步——谢安存尾椎上绝对长出了什么东西。 他半靠在床背上阖上眼,无意识地摩挲指腹,半晌,将掉在地上的腊肠狗捡起来塞回被子里。 两天后,伯劳大厦,顶层射击室内。 砰——移动枪靶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微微震动,中央十环上,枪洞接踵而至。 桌面上摆着许多根不同粗细、长短的手枪复进弹簧,每打出一颗子弹,俞明玉便会熟练拆开手枪零件,换一根新的弹簧进去。 比起漂亮的枪法,他更在意如何能让子弹准确得钻进敌人最薄弱的血肉里,但现在,要做的是辨认出哪个工厂做出的复进弹簧更韧更灵活。 陆以臻站在他身边,很想把鼻梁上快滑下去的眼镜扶起来,但又得秉持秘书长在工作时严重不苟的精英作风,只得继续将手边查到的资料汇报给俞明玉听。 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就是帮俞明玉做事,然后观察老板的脸色。 这几天俞明玉的心情阴晴不定,春风成了沙尘暴,所有人都得提紧裤腰带,一夜回到解放前。 调查跟车者的事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进展。 陆以臻发现在网上购买二手车的账户ip地址竟然都在沂水市,此外这些账户还购买了很多类似电击棒、乙醚、尼龙绳、锁链之类赃物,着实危险,显然对俞明玉图谋不轨。 陆以臻本想从近几年在沂水中央监狱出狱过的罪犯下手,但俞明玉只叫他去找整个上流圈里一些纨绔子弟的资料。 “徐垚,男,24岁,身高177,体重80kg,阳美电器公司董事长的第三子,家庭住址馥庭49号......” “罗非亦,男,23岁,身高175,体重72kg,目前就读于南洋大学视觉设计系三年级,罗氏集团的独子。” “探手备注,此人私生活极其混乱,常年脚踏四、五条船而且在某些方面上有瘾,经常在酒店......” 俞明玉漫不经心地听着,脑子里在想另一件事。 原来世界上还有他怎么想也想也不明白的事,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够解决。 为此他还创建了一个社交论坛的账号,正式发布了自己的第一篇帖子。 [匿名喵:请问有没有人知道一些生活中的非自然现象?我身边有一名男性,疑似不是正常的人类,可以变换成另外一种形态,尾椎下方两寸还有尾巴。] [目前不清楚尾巴的具体形状,但触感润滑,带尖刺,黑色,很敏感,顶端也有刺状轮廓,而且扭动起来非常灵活。有人可以帮忙解答吗?重金感谢。] 帖子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人回复了。 [匿名汪:你是不是有精神分裂?晚上思诺思吃多了吗?] [匿名叽:兄弟,有图片吗?黑色带尖刺,是不是异形啊?你家里有异形?真的假的,私信你了兄弟,跪求回复。] 俞明玉不知道什么是异形,特地上浏览器搜了一下,那些黑色银色的非人生物图片跳出来后,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在论坛上注销了自己的账号。 “杨启明,男,24岁,身高180,体重82kg......” 汇报到一半陆以臻就觉得不对,怎么把俞明玉的外甥都查出来了。 他往下换了张纸头打算继续汇报的时候,俞明玉忽然打断他: “对,那个人和杨启明差不多高,偏瘦,不要查那些经常会在山上飙车疯玩的孩子,去查正常上学或者上班的,看着不起眼,性格比较内向,家里曾经有过亲人去世或者有突变......” 高瘦,正常上班,看着不起眼,性格比较内向,身边不就有这样一个人吗? 陆以臻不知道俞明玉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查,他是没胆子继续想下去的,只能悄悄抬头去看俞明玉的脸色。 对方忽然沉默下去,将枪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