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驪珠洞天开始成仙》 第1章 ——借一点烛火 二月二,龙抬头。 暮色里,小镇名叫泥瓶巷的僻静地方,苏尝轻搓手指,点燃了手中那根蜡烛。 烛火轻轻摇曳,为这简陋的居室披上了一抹柔和的光。 就在苏尝一手持蜡烛,一手持桃枝,准备按照小镇习俗进行驱赶毒虫的仪式时。 房门却被人敲响。 敲门的人下手极轻,好似轻风裹挟枯枝轻击门扉一样。 如果不是苏尝感受到了门外那道熟悉的心流波动,他恐怕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轻嘆一口气,放下桃枝,护著手中摇曳的蜡烛来到老旧的木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著一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对方看著开门的苏尝,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喜悦。 隨后他又看向后者手里摇曳的烛光,脸上又浮出几分拘谨和赫然, “苏尝,我想借……借一下蜡烛。” “陈平安,我不跟你说过了吗?你帮我从山上砍新鲜桃枝带回来,我给你蜡烛和馒头做报酬。” 看著模样极可怜的少年,苏尝却皱起了眉,一点都不客气的大声训斥著对方, “结果你昨夜偷偷把桃枝放在我门口,今天一天也都不来找我拿东西。 要不是齐先生今天非要留我跟李宝瓶一起在学塾里抄文章。 我早就想逮著你当面问问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苏尝?” “没有没有,天地良心,怎么可能!” 陈平安看著眼前这位比自己清俊许多的同龄人使劲儿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会看不起苏尝。 与之相反,陈平安內心中极其感激这位跟他一样从小父母双亡的泥瓶巷邻居。 虽然苏尝总是毫不客气的让他帮这忙帮那忙,但每次也都会给他一些合理的报酬和补偿。 一开始陈平安就发觉了,苏尝是在有意的接济自己。 只不过这种接济,藏在日常琐事的帮忙里,藏在时令节日的委託中。 不涉及一个铜板,一角碎银。 但有那一碗稀粥,一个馒头。 涓流潺潺。 润物无声。 像极了学塾中的那位先生。 “既然不是,那就把这蜡烛拿上,这馒头也是!” 苏尝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废纸包好的馒头, “这都在我怀里暖一天了。我现在倒是不怕它凉,就怕它醃入墨水味了!” 陈平安瞧著那用来裹馒头的练字废纸,忍不住咧嘴一笑。 他早就想问苏尝,一直以来是怎么面不改色的把用心临摹的字帖说成废纸的。 只瞧外露的那几个大字,他不上学,都感觉写的极好。 比之前更好了。 在读书写字方面,苏尝確实比他有天赋的多。 就像在窑口烧瓷上,刘羡阳比自己有天赋一样。 这都是陈平安承认的事情。 他不羡慕,反而觉得很开心。 “笑什么笑?反正你也不上学,能这样多吃到点墨水也不错了。” 苏尝白了陈平安一眼, “要是还吃到点別的味道,那可就不怨我了啊!是你自己来太晚了!” 陈平安摇了摇头,弯腰把放在墙根的那只鱼篓递了过去。 白天他无意间看到有个中年人,提著只鱼篓走在大街上,捕获了一尾巴掌长短的金黄鲤鱼。 鱼在竹篓里蹦跳得厉害,陈平安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很喜庆。 於是陈平安开口询问,能不能用十文钱买下它,中年人本来只是想著犒劳犒劳自己的五臟庙。 对方眼见有利可图,就坐地起价,非要三十文钱才肯卖。 陈平安最终还价到二十五文就给买了下来。 其实陈平安是想要还价到二十文乃至十五文的。 但是一想到这是要送给苏尝的东西,又怕纠缠久了被別人买走,陈平安就咬牙用二十五文给买了下来。 掏钱的时候心疼归心疼。 但陈平安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苏尝细水长流的接济。 自己这个总是帮忙,其实是被人帮的人,也未必能省出二十五文的閒钱来。 而且只有带著这只鱼篓和鲤鱼,他陈平安才敢不羞不愧的来借蜡烛。 而不是像昨夜一样,偷偷放下桃枝,再偷偷离开。 像个什么也没偷,但却欠了无数债的贼一样。 他人的好意並不理所当然。 哪怕自己平常也付出了一点劳动的汗水。 但陈平安还是会在心里问自己一句。 凭什么是自己? 凭什么苏尝一直帮自己? 如果这个问题都视而不见,问心有愧的他,觉得自己是没脸去坟头那边见爹娘的。 苏尝看了一眼篓中那条金灿灿的鲤鱼,又看著眼前面庞黝黑,眼神诚恳的少年。 这次他没有嘆气,而是直接了当的问, “陈平安,你是不是个傻子?” 陈平安笑了笑,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一样。 他又把鱼篓往前递了递,大有苏尝不要,就给它送进堂屋里的架势。 “我可给你再说一次,这两样都挺贵重的。” 苏尝看都没看已经被递到自己面前的龙王篓,那双清如冽水的眸子只是望著不说话的少年。 “苏尝,你字写得好,今年年节,我还想请你给我家写对联。” 陈平安脸上还掛著不好意思的笑。 过去几年他家的春联,都是苏尝写的,用他给苏尝院子扫雪换的。 “行。以后就算搬家了,年年我也给你写。” 苏尝没再推辞,把馒头塞进陈平安怀里,空出手接过鱼篓,然后又把蜡烛递了过去。 一只蜡烛一个馒头。 一条鲤鱼一只鱼篓。 短短几秒的交换,看起来毫不对等。 但是两人却都觉得。 对等极了。 护著手中烛光的陈平安有些不舍, “苏尝,你也要离开镇子了吗?” 刚才他出门的时候,邻居宋集薪就说要和婢女稚圭下个月离开这里。 “我可没说一定是我搬家。”苏尝笑著摇摇头。 “我穷成这样能搬哪去?再说泥瓶巷住著也挺好的。” 陈平安笑的有些无奈,说的却很真诚。 泥瓶巷里,有你苏尝、小鼻涕虫顾粲、宋集薪和稚圭,有不住在这,但经常来找自己的刘羡阳。 最重要的。 是还有爹娘存在过的痕跡。 苏尝站在门口。 看著与自己道別的陈平安转身离去的模样。 那瘦瘦的人影,走的小心翼翼,像个小写的人字一样。 他一手持著烛一手护著光。 小小的火苗跳跃在他手心旁。 照耀著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心房。 只是一点点光亮,就让他的心流如暖春之水一样熙熙流淌。 苏尝坐在台阶上,看著那个小小的人字消失在了街巷后,还怔怔出神了许久。 他心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嘆息。 这么一个陈平安,怎么就在书简湖中,扭曲双標成了那个样。 还是写故事的那个他。 格局本来就这样? 金庸的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写出了《射鵰英雄传》,托尔金“光明终將战胜邪恶”道出了《魔戒》。 一个写通俗故事的网文作者自己人生都只是过了一半,就非要在书里给人讲天下的道理? 结果抄前人牙慧,捋出一个古早的善恶阵营圆圈,拿出一个但凡上过毛概、马哲都不会写的似是而非的顺序矛盾。 更別提那搞笑的庙堂心计,拿著答案反推伏笔的牵强。 因为春字有九笔,所以天下有九州。 因为天下有九州,所以春字有九笔。 这两句话真告诉齐先生,齐先生是该哭还是笑? 把那些盪气迴肠的英雄豪杰,在后面一个个或诈尸或补丁成了小丑。 就真那么好玩吗? 可怜。 苏尝心中万般怨讽最后都变成了这两个字。 既是可怜写书的人,带著期待读书的人,更是可怜书中的人。 以及既读书又成为书中人的自己。 鱼篓里的金色鲤鱼甩了甩尾巴,水流哗哗激盪作响。 苏尝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回想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他摇了摇头。 一千万人有一千万个哈姆雷特。 没准儿就有爱看请假一天,么么噠和一块砖也要写出上下三代的人。 自己算个什么。 漂泊来此的蜉蝣过客罢了。 只不过自己这只蜉蝣也有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走一走那些写过的景和没写过的景,见那些写到的人和没写到的人。 如果有能力,他愿一路走过去的自己。 可以让山下人见山上人不卑不亢,山上人看山下人不倨不傲。 其他的。 没有別的道理。 也没必要讲別的道理。 这时候,苏尝仰头望去,星汉灿烂,表里如一。 第2章 ——我自心河中练拳 做完驱赶毒虫仪式后,陈平安吹灭蜡烛,拿著桃枝走到了院子中。 在璀璨的星河下,他打开了苏尝所谓的废纸包。 他將馒头放在膝盖上,仔细展平了那张写满字的纸。 他原本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 但是在给苏尝帮忙的这几年,慢慢的就认识了好些。 起初是苏尝以显摆的姿態拿著字问他,这个什么什么字写的好不好。 之后苏尝又说他怕在齐先生面前背不出来书,就让陈平安假装是抽查的先生,拿著书本听他慢悠悠的背。 真是的。 哪有一行百家姓能抽查三四天的。 只不过是在照顾自己识字慢罢了。 陈平安看的明白,看的清楚。 所以他才会偷偷把苏尝门口那边的路扫的比自家屋还乾净,会把省下来的钱拿去买那条金色鲤鱼。 別人的善意並不理所当然。 他所求者。不过心安。 陈平安就著星光看著眼前纸上的字。 一个一个的在心里默读著。 今天是“大”字成语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辩不言、大智若愚……” 前几天是小字成语,“小惠未遍、小器易盈、小才大用、小节苛礼……” 他一边在心里读,一边拿起桃枝,按照苏尝纸上所写的字跡在地上模仿著写写画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写累了就拿起带著墨水的馒头狠狠咬一口。 然后一边在嘴里咀嚼著馒头,一边在心里咀嚼著这些成语的含义。 慢慢地。 嘴里的馒头和心里的成语,都咀嚼出点点甜味来。 等到馒头吃完,这张不大的练字纸上的成语也写了好些遍。 看著夜色已深,陈平安返回屋子,关上门,把桃枝放到一边,把练字纸用木镇纸压好在桌上。 明天他还要练的。 这样的练字纸,苏尝一般隔个四五天才会找由头给他一张。 但即使这样。 陈平安撇了一眼自己特意做的那个小竹箱。 竹箱里的练字纸已经压的满满当当了。 越往上面的字,就越像苏尝经常自夸的那样,气势磅礴,挥洒自如。 越往下的字,就越稚嫩和生涩。 最下面那张,甚至比现在的陈平安写的还要歪歪扭扭。 那张纸上,只写著一句简单的话,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在苏尝给的所有练字帖里。 陈平安最喜欢的。 就是这句。 他由衷的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不忘初心,有始有终的活过这一生。 他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 贫寒少年闭上眼睛,小声呢喃道:“碎碎平,岁岁安,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夜色很深了。 盘膝而坐的苏尝闭上眼。 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置身於一条淡金色的小溪中。 溪水不深,才没脚踝。 他俯身鞠起一捧水。 水很清亮,还有丝丝暖意。 看来今天陈平安確实心情还不错。 他漫步在对方的心流之中,看著溪流的两岸。 两岸都是泥泞的道路,有些是泥水路,有些是雪水路,少有一两步略微乾燥的立足之地。 身处心流,所望两岸,皆为心路。 心路泥泞,难於跋涉。 但心流洁净,尤如温泉。 顺著溪流一路往下,苏尝被一道破旧的门扉挡住去路,溪水则不受阻碍的从门下潺潺流向门后。 苏尝站在门前,看著这扇跟陈平安家毫无二致的木门。 他静了静心神。 如同晚间的少年一样,轻轻扣响门扉。 心扉迴响,如扣心弦。 没人回应。 但是紧锁的木门却悄然开了一线缝隙。 这缝隙不大。 但毕竟是开了。 比几年前毫不为之所动好上了许多。 苏尝轻轻推门而入。 院子里站著一个少年。 正是陈平安。 这个黑瘦的少年,对於苏尝的来访丝毫没有反应。 他只是呆呆的看著亮著灯的屋子。 那屋子里好像有一男一女的身影坐在窗边。 在院中守著这间屋子的少年,就仿佛守著整个世界。 苏尝没有试图去打开里屋的门。 之前是打不开,现在是打得开,但不愿打开。 因为他很清楚。 自己打开了。 陈平安的最后一点好梦就会碎掉。 所以不能开。也不必开。 进入心扉后的金色溪流,全部流向了院子中间的那口古井之中。 陈平安家里是没有井的。 这井。 是他的心井。 苏尝凑到井边。 温暖的溪流匯入井中,却一点都不能缓解井口上涌的寒意。 在那幽幽的井水深处。 有一对金色的戾眸缓缓抬起与他对视。 眸光照亮了它的一小片影子。 蜿蜒盘旋。如蛟如龙。 深山里经常有愚猴捞月於湖中,一猴掛树,其他眾猴,手尾相接,让最末一只猴去手捧湖中之月。 每捧湖水,月必碎裂,碎后復圆,既捧又碎。 多次不得,即各自散。 镜中,水中月。 空求之物,望而不得。 可我苏尝。 偏偏捞得。 从心井中捞。 捞与我相关之物,捞未来之势,捞心之所念。 苏尝捲袖伸手,慢慢深入井中。 明明看之与井水相去甚远。 但手刚一伸入,就已经碰触到水面。 轻轻一抓。 有一张纸似的东西被捏入手中。 水下那头蛟龙身影快速接近,血口獠牙尽皆显露。 苏尝快速收回手,一丝蛟龙鬚擦过指尖。 点点嫣红血液撒在所捏纸上,却不改其金色本质。 看起来像是一张符篆。 上写四字。 “平平安安” 下款四字。 “隱官敕令” 这几个字。 还真是好久不见。 苏尝將这符篆往手臂上一贴。 在“撼山拳”、“剑术正经”、“剑仙“、“井中月”这几列融入肉体的血字旁,便又多了一行浅金色的“平平安安”。 与那合道剑气长城的隱官一样。 当死不死吗? 可惜只能替死一次。 不过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保安符了。 看著手上的伤口逐渐癒合。 苏尝依旧没有和院子里的少年搭话。 他离开院落。 將那扇主人主动打开的大门轻轻合上。 挡住他去路的门扉隨之消失不见。 顺著剩余的涓涓细流,苏尝走到了尽头。 金色的溪流匯入一条滔滔而去的大河之中。 那一抹淡淡的金色水流一入河中,转瞬就被顏色混浊的河水裹挟而去。 再也不復返。 小镇六百户居民的心流。 匯聚而成了这条滔滔心河。 构成了那些约定俗成和默契不言。 是为心之乡约,人心所向。 不过这顏色,这走向,总感觉隱隱有些江河日下。 当的是民风“淳朴”。 不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涛涛心河水,正好拿来练拳。 苏尝鼓起拳架,以六步桩走入河畔,在水没过大腿时就停下,隨后便边出拳边沿岸而走。 心河之水滚滚而流,看似很慢其实迅猛,时不时还有暗流涌动,想要站稳就已经很难。 苏尝之前有次尝试进入心口深的河水里,只是刚进去就被捲入人心暗流之中,差点没淹死在河中央。 之后他就学乖了,只在大腿深的水里来回趟步,拳练得差不多了,在心河將隱、睡梦快醒的时候,才去更深处盪一盪。 水扑少年,如击礁石。 如石般的少年一拳又一拳,一步又一步,拳破心河浊流去,脚裂人言碎钉子。 数年夜渡不停歇。 业已出拳三十万。 本来可以出拳更多。 但是。 一把长枪撞在苏尝小腿肚上,发出鏗然一声响后便消失不见。 他身形微微一晃,稳住了心腹那一口气后,继续稳桩而行。 长枪刚消失,水流又裹挟来一把黑色的短剑。 剑光森寒,猛然扎向苏尝脚筋,他立即气血下沉,小腿和双脚皆有金光浮现,如同金身一般。 这短剑与他脚面一撞,竟在水中扎出一道火来。 日常市井里的唇枪舌剑,在心河中皆化为现实。 背后亦有恶念暴起的烛影斧声,又有恶语如刀似戟、棒喝门面,夹杂著冷言如勾入软肉,冷语如叉向心间。 刀枪剑戟,斧棒勾叉,人心万恶具象化。 正是这些东西放慢了苏尝的出拳速度。 不过却让他拳脚皆有裨益。 从最开始的触及则鲜血淋漓,到现在已经被磨的金光灿灿。 所以再辛苦点又何妨。 古有云:大河淘沙,浪卷泥去,金必现。 且来战! 打的兴起的苏尝忽然止住脚步。 面前又出现了一道门扉。 上面贴满了各种黄纸符篆,符上用鲜血写满了真武二字,隱隱还有雷光显现。 看著这道门扉。 苏尝嘆了口气, “你有病吧,马苦玄!” 似傻不傻陈平安,没病找病马苦玄。 这是苏尝在心河中最常见到的两个人。 其他时候偶尔也会见到忧女忧己宋集薪和没心没肺刘羡阳。 这其中,苏尝最討厌见到马苦玄。 他甚至愿意去听宋集薪在门內絮絮叨叨的囈语。 这傢伙总是念稚圭、王朱这明明是同一个女人或者说女龙的两个名字。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很低的一声宋煜(yu)章、爹。 每次宋集薪喊爹的时候,苏尝都会在门外轻声答应一下。 这叫话不落空。 可惜,即使他这么体贴,集薪好大儿也不愿意主动开门请他进去坐一坐。 真是伤透了苏尝的心。 和被苏尝当作心河登录点之一的陈平安,以及白日发生交集后,就会在心河偶尔相遇的宋集薪和刘羡阳不同。 马苦玄这苟东西,一到苏尝打拳打的兴起,心中豪气涨满,脑子里就剩下战或者乾的念头时,就会跟个缠人精一样出现。 苏尝看著眼前的门扉,往旁边错了一步。 这门扉也往旁边横移了半尺。 再移,门也移。 主打一个形影相隨。 苏尝长吸一口气。 有些人,你不想揍,他却硬要凑上来让你揍。 怎么办呢? 那就打。 小马子,这可是你自己这么要求的啊! 苏尝浑身筋肉缓缓校动,拳架打开,拳缝间金光流转。 下一刻。 一拳递出! 拳至,浪碎,门扉散! 收起拳架后,苏尝从水里捞出一张血色符篆,上面写著几个大字【真武杀杀杀】。 他隨手一拍,把这张符篆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腿上的杀字已有好几排。 被打,还掉装备。 真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苏尝看著腿上拥挤的杀字啐了一口。 然后继续趟水走桩。 马家屋子里,睡了五六天安稳觉的马苦玄,忽然捂住心口一声痛呼翻身坐起。 惊得奶奶马兰连忙过来查看, “乖孙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事!” 打发走了忧心忡忡的奶奶后,马苦玄掀起上衣,心口那地方已经一片青淤。 他嘴角咧开一个危险的笑容。 心中已经下定决心。 之后要是能抓住那个让他梦魘之人。 他一定要对方。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3章 ——眉眼弯弯小宝瓶 天微微亮,尚未鸡鸣,苏尝就已经起床。 在心河中练了一夜拳,他反而更加神完气足。 收敛起尤在浑身流淌的拳意后,苏尝简单的洗漱了一番。 隨后,他自床下缓缓拽出一个无盖的盛钱木匣。 轻轻晃了晃,铜钱之间互相碰撞,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这个手感,应该还有个五六百文吧。” 他把表层的铜钱抹到一边,下面几点散碎的银光就露了出来。 “还剩四角碎银啊。” 钱余的不多,不过算算时间,也足够应对驪珠洞天坠落之前的销了。 日常清点完自己剩余家產后,苏尝將一小串铜钱揣进怀里,又把那材质格外坚硬沉重的木匣放回了床底。 他抓起裹著书纸笔墨的小包袱,看了一眼龙王篓里的那条依旧活泼的金色鲤鱼,隨后就出了门。 离学塾早课还有些时间,苏尝准备去毛大娘家铺子那吃两个肉包子。 她家的包子皮薄馅大,味好还管饱。 是苏尝最爱光顾的两个美食铺子之一。 另一个是骑龙巷的压岁铺子。 那的糕点是真的好看又好吃。 最近这些天还能在那撞见一个扎著马尾辫的青衣少女。 苏尝自然知道那是阮秀,兵家圣人阮邛的女儿,天庭至高神之一的火神转世。 不过他也没有刻意去凑到阮秀身边刷好感,数次碰面都是互相看一眼,然后你买你的我买我的。 他其实心中稍稍有些遗憾。 现在的秀神还没有成长到一眼看不见脚尖。 不过按照她每次买糕点如小山的量来看。 她离获得奶秀这个外號肯定不远。 但愿过几年自己就能看见。 苏尝一边穿街过巷,一边思绪万千。 如今还是倒春寒的时节,清晨的风中依旧寒意满满。 不过小镇的人却都起的很早。 路过杏巷的时候,他看到不少妇人孩子聚在铁锁井旁,水井軲轆一直在吱呀作响。 身后有人急匆匆奔跑,不用回头,苏尝就能凭藉熟悉的心流判断出那人是陈平安。 果不其然。 黝黑瘦削的少年经过他的时候停了停脚,冲苏尝露出了一个微笑, “早啊,苏尝。” “今天开始送信去?” 苏尝看著还保持小跑姿势的陈平安就知道他要去干嘛了。 “是啊,好不容易求来的活,一封信一枚铜钱呢!” 陈平安点点头。 小镇东边城门的郑大风负责商旅进出和夜禁巡防,平时也收取、转交一些从外边寄回来的家书。 而最近外边寄来的家书格外多。 嫌弃麻烦的郑大风就把送信到各家的事情,交给了苦求找活乾的陈平安。 苏尝点点头,知道这是到了外人集中涌入的时间了, “我就不拦你挣钱了,傍晚你要是有空,就还来我家帮我劈劈柴。” “好,一定。”陈平安直接答应了下来。 隨后他跟苏尝挥了挥手,就准备再次跑起来。 看著丝毫没有犹疑要多干活的少年,苏尝在他身后叮嘱了一声, “陈平安,这几天你都躲著点外人走。真遇上麻烦,先忍著回来喊我。” 已经跑出好几步的陈平安挠挠头,回眸有些不甚理解的看了看一身青衫的苏尝。 后者站在还未散尽的早雾之中。 身影朦朧如幻。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眼中消失一般。 甩去脑海中有些荒繆的想法,陈平安对著苏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记下了。 然后没看见台阶的他,脚下一个踉蹌,差点摔出去老远。 四肢著地连爬带滚才稳起身形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苏尝。 他越跑就离对方越远。 而苏尝。 依旧走的不紧不慢。 “苏尝,你又迟到了。” 两鬢微霜的中年儒士站在学塾门口,有些无奈的看著眼前这个明明不懒但总是来的很晚的少年。 苏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探探脑袋,看了一眼屋子里那群正在摇头晃脑按照先生的要求,嫻熟背诵文章的学童。 果然在里面没看见那个红衣裳小女孩。 “齐先生,李宝瓶也还没来。” 苏尝举报的理直气壮。 同样一身青衫的中年儒士微微一笑,嗓音醇厚的说出一句, “没事,你们俩我一起罚。” 屋舍外,廊檐下。 站著两个人。 一个身穿大红袄,一个一袭厚实青衫。 红衣服的小女孩面壁而站,小脸几乎都要贴上墙面。 有袄的她身上不冷,但屋外的寒风实在刮的小鼻子又红又痒。 哪怕她背风而站,也挡不住那肆意游走的风往鼻眼里钻。 想打喷嚏的李宝瓶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感觉鼻尖凉意更盛的她连忙用双手捂著,好去暖一暖, “苏师兄,你居然出卖我。” 因为捂著鼻子和嘴巴,小宝瓶的声音有些发闷。 “死贫道也要死道友,这是我一贯的做人底线。” 苏尝笑意盈盈的打开了隨身小包袱, “反正齐先生也会发现的,还不如早点被喊来跟我一起罚站。” “你个坏人。” 小宝瓶用脑袋撞了撞墙,十分懊悔自己认识这么个玩伴。 “坏,下怪切,败也。从土声,凡物不自败而毁之曰坏。一曰瓦未烧,丘再成者。” 苏尝的声音忽然正经了起来,一脸认真的背起了说文解字。 小宝瓶几乎想都没想就跟著背了一遍。 在背书和抄书方面,她自认可以打两个苏尝。 出门看了一眼的齐静春又回到了屋子里。 以他的耳力就是不用观照山河的手段,也能清楚的听见这两个滑头刚才在嘀咕什么。 他出门一趟,不过是提醒这俩不要那么大声,別影响其他学生罢了。 小镇里都说齐先生教学严苛。 但他的严却从不以打骂呵责来表现。 更多的还是那无声的要求和规劝。 严於心田。 而非表面。 不敢说话的小红袄女孩靠著墙站的笔直。 连捂著小鼻子的双手都规矩的放在了腿两边。 看著她一皱一皱的小红鼻子。 苏尝从包袱里拿出面帘子给她带上。 面帘做的很简单,戴著也不难。 一块乾净的红色绢布,两边各繫著一根小红绳子。 苏尝捏著两条绳子在她脑袋后打个小绳结,绳线部分再掛在她小耳朵两边就成了。 小宝瓶乖乖的站在那,看著苏尝俯身给她戴上面帘。 其实她之前还看见过苏尝戴过一种更奇怪的面帘。 不用系,把小布片两边如环状的绳子掛在耳朵上就行。 苏尝说那叫“口罩”,方便是方便点,但骤然拿出来在街上戴,估计会被当做奇奇怪怪的人看。 当时李宝瓶就想说,苏师兄你本来就挺奇奇怪怪的。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怕万一把苏师兄说恼了,就没人跟自己一起拿著纸鳶疯跑、抓鱼、摸石头、捉蟋蟀了。 而且除了这些,苏师兄还发明了好些有趣的游戏— 摔泥巴,扔纸鸟,滚铁环,跳绳,跳格子,木头人,翻绳,拍卡片,弹瓷珠,还有斗仙人牌。 这些都是顶有趣的事情。 她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玩。 这样想来。 论奇怪。 自己也挺奇怪的。 每天风风火火的到处跟著苏师兄乱跑,有看不完的东西,玩不完的游戏,做不完的事。 李宝瓶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昼短。 玩不了多久,不用家里人喊,苏师兄自己就说要回家睡觉了。 还是夏天好。 夏天昼长,可以在外面多玩好久,再被苏师兄背回家门口。 如今已经二月二龙抬头了。 春天到了,夏天马上也就要来了吧。 又可以多玩一会了。 想到这的小宝瓶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她可爱的笑脸被红色的面帘所遮掩。 但她那双没有遮挡的眉眼,如月亮弯弯,照入少年心田。 第4章 ——很讲道理齐静春 塾师齐先生今天不知为何,破天荒早早结束了授业。 学塾后头有个院子,北面开了一个矮矮的小柴门,能够通往竹林。 竹林鬱郁,绿意欲滴。 当苏尝带著小宝瓶来到学塾后院时,就看见那个文质彬彬的青衫先生如往常一般,已经坐在了南边的凳子上。 只是他手里捻著一枚黑棋,迟迟不在空荡荡的棋盘上落子。 凉风习习,竹声如涛。 儒士先生,如神如仙。 “你莫在我面前袒露这样的心声。” 终究没有落子的齐先生没好气的瞪了苏尝一眼,然后转头对著李宝瓶微笑, “今天抄完《小雅》的三四节就可以离开了。” 李宝瓶立即就要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一打早已准备好的纸张。 坐在竹林中的先生幽幽补了一句, “现抄。” 红袄小姑娘的动作一滯,脸上难得带上了一丝委屈巴巴。 苏尝刚要开口求情,中年先生便又补了一句, “你要多嘴你也抄。” 小宝瓶脸上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她那眼神里的意味实在好懂—— 苏师兄你要讲义气,罚站我们都一起罚了,抄书也要一起抄啊! 看著期待的小姑娘,苏尝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宝瓶你要好好写字哦。” 语气真诚,充满鼓励。 李宝瓶这下彻底绷不住了。 她两腮气鼓鼓的,跟个小河豚似的,给了苏尝一记小白眼后,就认命的坐在齐先生的对面,拿出纸笔就准备默写。 抄什么抄。 小雅什么的。 她早就抄到会背了。 齐静春站起身准备带苏尝去一边閒谈,也正好看见李宝瓶下笔写了第一句——“苏尝是大坏蛋”。 察觉到他视线的小姑娘立刻把这张只写了一句话的纸翻到了下面,还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懵懂的笑脸。 这无疑是在求他视而不见。 齐静春揉了揉眉心,不过还真的没把这小小的“天机”泄露给一旁的少年。 反正之后李宝瓶自己会说的。 说不定还会把这张纸送给苏尝。 就像苏尝熬夜替她抄了四五十页的《大学》,结果第二天下午就被她搞丟了之后。 少年给她写了一行大大的“李宝瓶是迷糊蛋”一样。 这点事不必他这个先生多操心。 自己这两个学生之间。 可一点仇都存不住。 苏尝跟著齐先生走进竹林深处。 后者轻轻一指,四周便换了天地。 一间陋室,满屋书籍。 齐静春先落座於小小的书案前。 苏尝也自然的搬过凳子坐到一边。 他瞧了一眼先生的书案,想看一下后者最近都在读什么书。 但瞧了一眼,他嘴角就无奈的一抽。 那放在最上面的一排书,赫然是熟悉的马恩学、政治经济学、社主学通论、辩证法和方法论。 不是,齐先生,您还真全读啊。 你这不是准备要跟我说,你想打倒压在浩然天下百姓身上的几座大山,也就是以佛道儒为代表的各派山上修行者和他们所扶持的封建王朝吧? 別吧。 不是我看不起您,我只是想说咱可以从长计议。 “你可用心声全都说完了。” 齐静春再次揉了揉眉心,隨即他轻轻嘆了一口气, “遇见你还是有些稍晚,我现在想要迴转,余地也已不多了。” “先生大可不必著急。” 苏尝出言安慰。 因为急也没用。 后期那一坨烂线,谁看谁发呆。 您要实在心情不好,您就想想之后的邹子和他那个號称要压胜某平平少年的徒弟刘材。 已经纯纯属於小丑了。 您只是在妖族入侵时,利用齐瀆又大诈尸一次,打了一场可有可无、被一笔带过的架,虽崩但至少没他们多。 “你大可以关掉心声了,我又不是没教你怎么防止他人窥探。” 中年儒士脸上笑意盈盈。 以苏尝对齐先生的了解,他这么笑。 可就是真的有点小生气了。 苏尝脊背一寒,心湖立马回归澄澈安静。 “最近又看到那个量变和质变的辩证关係原理,我感慨良多。” 在唯一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人面前,齐静春侃侃而谈, “任何事物的质变都不是凭空发生的,而是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的结果。 当量变达到一定程度时,就必然会引发质变。 所以把人心向上的目光,平等的放在每一个浩然天下的有知生灵上。 帮助他们默默积累向上变好的量,等到量及而质变,才是对的,才能真正改天换地。 而不是指望什么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靠一灯照亮天下,那天下生灵又什么?僵硬的背景板和陪衬图吗? 灯只能算当量变达到一定程度时,促成质变、实现事物的飞跃的一个时机。 但只要真的打好量变基础的话,没有一个灯,也还有一捧火,一束光,这根本不是什么决定性因素。” 作为原本知识的输出者,苏尝此刻却抱头捂耳,面露痛苦, “师父,求求您別念了。您不仅让我想起了英雄史观和人民史观大论辩,还让我想起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大串。 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们埋进心湖深处,忘的差不多的!” “这么好的知识,你为什么想去忘记?还那么痛苦?” 齐静春有些不解。 他跟苏尝有过约定。 非礼勿视。 他只看后者脑海中的各种学问,不看少年的隱私生活。 “您又让我回想起了那段痛不欲生的考研生涯。” 苏尝把脑袋搁在旁边一摞书上,像只上岸的鱼一样有气无力的喘息著。 “考研?有你夜间修行累吗?” 齐静春起了几分兴趣。 他陪苏尝走过心河歷练,可是知道在河中练拳的少年最初有多么痛苦不堪。 可即使千般痛苦,眼前的少年都咬牙撑下去了。 “怎么说呢。对於当时那个凡人的我来说,每天苦苦努力学习,但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上岸的惶恐和不安,就已经是很煎熬的事情了。” 苏尝轻声说。 即使如今掌握了那个世界的自己不曾有过的仙家力量。 他也不会去嘲笑那个自我怀疑、苦痛不堪,但依旧强忍著眼泪向农村的父母报平安的那个青年。 有些人生下来路就那么点点宽。 如临悬崖,如过深渊。 能带著身后的期待,硬著头皮向前。 已属大不易。 齐静春静静听著苏尝心湖的声音。 原本还想说很多话的他,此刻却沉默不言。 他忽然想起最初带苏尝来到自己这片小天地时,对方问他的一句话, “齐先生,山下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用自己的腿堂堂正正的走大路?” 他轻轻拿起那枚早已刻好的碧竹小书籤递给了少年。 “在驪珠洞天落地之后,你其中的一个打算不就有去找农家方士商量培育凡间良种一事吗?” 齐静春轻声说, “我早年和农家许子,百苑以及百福地都有所交集,留过一些善缘,你可持此信物去找他们。” 苏尝谢了一声后,欢喜的接了过去。 只见碧竹书籤上面写著一行小篆——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不过虽然仙家苗圃眾多,但多用於仙草卉种植。 你找他们培育凡间种苗,恐怕他们其中有些未必能理解,可能还会詰问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齐先生提醒道。 “我知道,山上人总觉得这天下灵气都和他们山门一样多如牛毛。 只要让各地香火神灵隨便撒撒雨露,就能让百姓田亩丰收。 但先生,我之前也跟您说过了。 总有些国家是需要的。” 苏尝眼神认真, “就像我们那个世界的东风和航母,谁都知道是好东西,但是好多国家能有辆主战坦克就谢天谢地了。 只是宝瓶州內,不就好多灵气稀薄的撮尔小国,连所谓下五境的神仙都没有几只吗? 我要播种的对象,也正是这些在山上人眼里没有一点位置的凡人之国。” “也是为了积累量变吗?”齐先生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苏尝却果断摇了摇头。 看著眼前先生有些错愕的目光,他坦然一笑, “我只是因为憧憬那位活人无数的袁老先生,所以想要在这个世界也照虎画猫的做点相似的事情罢了。” 闻言,齐静春脑海里也闪过苏尝记忆课本上那位满面沧桑但眼神炯炯的老人画像。 念头至此,原本就正襟危坐的他,再次整了整衣冠。 然而那个吵著要学习那位老先生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半点跟他一起闻先贤而正衣冠的打算。 苏尝抚摸著手中润滑如玉的碧绿竹籤,想起某事的他期待的问, “齐先生,那个落有【齐人之福】小款的印章您啥时候给我刻?” 刚正好衣冠的齐静春眼皮一跳,他一捲袖,把少年扔到还在抄书的李宝瓶身边。 “这些天我继续读书。那些来小镇,又大不守规矩的人,交由你看著办。” 红袄的小姑娘目瞪口呆的看著苏尝从竹林里倒飞出来。 不知道自己这位苏师兄又怎么惹到齐先生发火。 苏尝嘟嘟囔囔的站起身。 然后他一边掸著屁股上的土,一边对著小姑娘挑了挑眉毛, “小宝瓶啊,我带你去打架好不好。” 咬著笔头的小姑娘,把那张写著“苏尝大坏蛋”的纸递给他。 那张小脸上又露出可爱的笑顏, “好。” 第5章 ——两拳弹指间 小镇此刻就像是一块庄稼地,赶上了丰收的季节。 看著满穗的稻子,有人愿意钱买个善缘,有人则更愿用强行折服的仙家手段。 拐入泥瓶巷中的一男一女就是这两种不同的典范。 男的头戴高冠,腰悬绿佩,身披锦缎,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打扮。 女的肌肤水嫩,下巴尖尖,丹眸凤眼,腰扭的甚是美艷。 老龙城符家少主符南华。 云霞山山主之女蔡金简。 两个性格大为不同的人,却半路结成盟友,互为此次小镇之旅的伙伴。 让他们自己都感觉有些荒诞。 这种荒诞感,在他们又一次撞见那个孤孤单单的草鞋少年时,更浓了一分。 陈平安像是夹杂在稻穀之中的一根野草,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 但是蔡金简却觉得这根野草很扎眼。 她刚入小镇东门时,就看到过这个送信的泥腿少年,此时又撞见对方在自己夺取机缘路上阴魂不散。 虽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但是总见到脏东西,她就觉得有些晦气。 这种晦气感让她心中又泛起几点厌恶来。 这种討厌跟少年的样貌为人都没半点关係。 因为评价这些表象的前提是要把对方当人看。 而蔡金简眼里的陈平安,就如螻蚁和粪土一般卑贱。 看了都脏眼。 况且此次下山前,老祖就曾有言在先,让她通过这次歷练去镇压心猿。 这一路上,蔡金简自己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境屡屡起波澜。 为了在抹除心中障碍前不让心猿失控,她不得不一直强堵著心中的恶意喷泉,本就万般难受。 所以她索性先闭口不言,把问路的事情交给身边的盟友去办。 会意的苻南华笑容恬淡,快步上前拦住了准备开门回家的少年, “很巧,咱们又见面啦,我想问你这边是不是住著一个叫宋集薪的人,还有一个叫顾粲的小孩子。 我们俩分別是他们的远房亲戚。长辈所託,特意过来看看。” 宋集薪是符南华挑中要买其手中机缘的人,而蔡金简则挑中了顾粲。 仰著脑袋的少年笑容靦腆:“是很巧。” 苻南华笑意更浓,温声道, “那么这两家人是住在……?” 听出对方说谎的少年摇头道:“我前不久刚搬来这,还不熟悉街坊邻居,你要不要问问別人。” 听著这和符南华一样拙劣的谎言,蔡金简在心中嗤笑了一下。 这个老龙城公子確实中看不中用。 就这样的货色,难怪会认为自己感受不到他心中的那份杀意满满。 可你想杀我又如何? 真到关键时刻,还不是跟当初捏著鼻子结盟一样,得仰仗著我出马? 看在这个少年让符南华碰了个软钉子的份上。 心有得意的她压下那份对山下贱民的鄙夷,颇有心思的递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小弟弟,说谎可不好,我找顾粲是真的有好事相商,而且你觉得姐姐我像是坏人吗?” 陋巷少年看看这位身姿嫵媚的妖艷女子,又看了看一旁表面温良恭俭的说谎男人。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后,给出一个答案, “不好说。” 他从苏尝那学过一句古语,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与说谎时还维持谦谦君子形象的人同行,这女人又岂能是什么易於相处之辈? 而且哪个正经女子会怀著好心对一个贫家少年做如此媚態打扮。 就像苏尝对自己说过的那样,越漂亮而不知检点的女人,心就越坏,手就越黑。 让自己遇上了一定要躲的远远的,交给他来办。 虽然最后一句话可以当做没听见,但陈平安觉得前面几句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一旁的苻南华则觉得有趣极了。 心高气傲的云霞山蔡仙子好不容易舍下身段,对一个泥腿少年拋媚眼套近乎,却被对方当做妓女一般看。 这说出去,谁敢相信。 不过就像蔡金简刚刚暗笑他一样,他也没有替蔡金简说话的打算。 因为自从踏入小镇柵栏城门的第一步,他就对身边这位毒蝎心肠的女子,心生杀意。 原本还想看戏的苻南华突然沉声喝道, “蔡金简,住手!” 只见巷弄之中,心猿已出、怒不可遏的蔡金简好像一步就跨到了陈平安身前。 她那只晶莹如羊脂美玉的縴手,迅猛拍向草鞋少年的天灵盖。 哪怕没办法动用任何高明的仙家手段。 光凭这裹挟著赫赫风声的一掌,就足够让眼前这个少年魂飞魄散。 然而下一刻,她的这只手却被一根手指给轻易的阻拦下来。 左手拦下她的青衫少年,抬起右手一巴掌扇向了她的脸, “只是说句无伤大雅的实话就要遭死罪,这世道怎么就那么难?” 这巴掌来的如此迅速,根本来不及躲闪。 在清脆的响声中。 云霞山上纤尘不染的蔡仙子,滴溜溜滚入了市井小巷的路边泥潭。 这一下。 不只是出言喝止的符南华和动手的蔡金简,就连差点被一掌拍个魂散的陈平安都呆住了。 只有动手的那位青衫少年与他肩膀上扛著的红衣小姑娘悠閒的聊著天。 “这一巴掌怎么样?” 苏尝抬眸望了望身上的小宝瓶。 小姑娘一手捏著一把瓜子,一手正往嘴里送的欢。 “威风八面,威风八面!” 骑在他肩膀上的小姑娘一边夸,一边还轻轻鼓了鼓掌。 动作衔接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没耽误她继续磕瓜子。 “怎么感觉有些敷衍啊。” 苏尝觉得自己用一袋瓜子僱佣的童工小捧哏没出全力。 “苏师兄,六六六!” 小宝瓶一边说著从苏尝那里学来的怪话,一边给苏尝嘴里也塞了一颗瓜子。 入口之后,既有瓜子本身的香味,亦有女孩手上梅霜的清甜。 吃到自己给小姑娘做的护手霜的味道,苏尝有些无奈的瞅了瞅试图萌混过关的李宝瓶。 他就知道这个红衣小姑娘早上抹护手霜的时候,肯定又只是胡乱在手上打了一遍,根本没抹匀称。 所以手心里才会到现在还有残余的梅霜没浸入肌肤里。 不过苏尝也没有多言,只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刚才打蔡金简有多狠,现在揉的就有多轻。 一旁的苻南华终於回过神来,他望著眼前如鬼魅般飘然出现的青衫少年,只感觉脊背油然的发寒。 哪怕后者与背上红衣小姑娘谈笑时,脸上的表情温熙如初阳。 但他依旧觉得这个看起来比他偽装的翩翩君子,都要更加人畜无害的少年。 是个实打实令人生畏的怪物。 在符南华进入这片洞天之时,他爹就跟他说过若是有人让他心生寒意,就必须主动退避,敬而远之,决不可轻易忤逆挑衅。 毕竟此地藏龙臥虎,深不可测。 但符南华实在没想到自己和蔡金简走的这贫陋的泥瓶小巷里,就能隨便碰见这样的存在。 如猛虎藏匿於平原,如恶蛟蛰伏於浅滩。 同样回过神的陈平安倒是丝毫不觉得苏尝是猛虎恶蛟。 他只是表情有些訕訕的问, “苏尝,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跟你没什么关係,齐先生说了,进入小镇,又大不守规矩的人,都交由我来看著办。” 苏尝转身看著陈平安,眼眸里微光一闪, “而且……” 他忽然停住不言。 下一刻,苏尝右手上有金光浮现,浑身筋肉也猛地一攒。 隨后他一拳挥出,毫不犹豫的直奔陈平安心口而去,那拳风之刚烈远胜蔡金简! 不远处的符南华又看呆了眼。 这怎么说?打上癮了?杀性那么重吗? 然而被他认为杀性上头的苏尝,却在拳锋只离草鞋少年心口一寸的地方猛然停住,隨后他就缓缓收起拳架。 整个过程中。 无论是突然挥出好似穿心一拳的苏尝,还是任由拳风剐过心口皮肤的陈平安都看起来面色平淡。 不远处,听见说话声就扒著泥墙往这边偷看的宋集薪瞳孔微缩。 原本他一直觉得苏尝和陈平安一个得了神经病,一个患了穷蠢病,都是一辈子没出息的货色。 但如今他却从这两个傢伙身上各看出了几分不简单。 尤其是那个苏尝。 怎么打山上仙子如碾蚂蚱一样轻易。 凶得很啊。 还好自己之前只是偶尔跟他呛几句嘴,没真惹恼过他。 “陈平安,你怎么不躲?” 苏尝把口中的瓜子片吐到一边。 “你不会害我的。”陈平安语气认真。 “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擦擦你脸上的虚汗。” 苏尝给了他一个白眼。 陈平安赫然的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刚刚那里有股令人不安的鬱气在苏尝拳风下消散, “我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吗?” “不急,事情一个个办。你这件事,需要待会去找顾粲。” 苏尝知道给陈平安心口上写了“一心寻死”几个字的人是谁。 想让顾粲当弟子的截江真君刘志茂,书简湖如今的地头蛇,差一步就能成为上五境“大能”的老江湖野修。 真在外面的天地遇见他,確实可能会让苏尝感到很难办。 但在这片法术禁绝,对强者压胜尤其厉害的驪珠洞天。 他可一点不怕。 何况。 苏尝摸了摸腰间。 那里悬掛著一枚碧玉般的竹籤。 天真塌下来,也有这位將要合道,却不得合道的齐先生顶著。 齐先生,大圣人啊。 这可是一句不夹杂任何反讽意味的夸讚。 然而,一阵春风拂面,如同先生教训弟子一般,在少年额头上轻轻一弹。 好吧。 也不是那么圣人。 又是一弹。 第6章 ——必死难民蔡金简 被齐先生的春风弹了两指后。 额头微红的苏尝,直接出声嘀咕了一句, “读书人,小心眼。” 当然后面那句生孩子,没屁眼的大混话,他没敢说出口。 只在封闭的心湖深处小声咕嘟了一个泡。 嘀咕完的苏尝刻意等了一下,结果这次却没有春风来乱弹头。 反而是肩膀上的小宝瓶悠悠的补了一句, “苏师兄,你和我不也是读书人吗?” 苏尝立即连忙呸呸呸,表示自己刚才说的不算数。 齐先生连媳妇儿都没有,更无所谓生孩子没屁眼的烦恼。 但他可不愿意啊! 看著忽然呸个不停的苏尝,李宝瓶有些无奈。 苏师兄又开始发怪了。 虽然这样也挺有趣的,但是还有旁人在。 她这个被僱佣的小捧哏,说好要坚守岗位、遵守诺言,时时让师兄保持他想要的高手风范,就一定要做到。 所以她在苏尝的呸声间歇中,给后者嘴巴里塞进一颗瓜子。 抿著香甜瓜子的苏尝呸声立止。 他的视线转而投向在泥水中艰难起身的蔡金简。 后者此时的心情糟糕透顶。 她曾几何时有如此狼狈模样。 更何况这模样还被好几人看见。 又气又恼又惊之下,她之前积攒诸多的种种恶念,也如洪水决堤一般从心泉中喷涌而出。 她秋水长眸中流露出一抹戾气。 真的很想杀了眼前所有人! 但当那个青衫少年投来视线后,蔡金简又强行挤出几分笑顏, “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这小子有您照看,还请多多包涵。” “你的意思是没我照看,他陈平安今天就得死在这?” 苏尝语气淡淡,但是冷意凛然。 蔡金简又多挤出几分笑脸, “不敢不敢。这里毕竟有圣人照看,我哪敢隨意冒犯。 不用符公子提醒,我原本也只是跟这个小兄弟玩闹一番罢了。” 蔡金简说的有那么几分真话。 他们这些外人来小镇前,都了解过几条轻易不要触犯的大规矩。 其中就有不能轻易杀人。 只要杀人,就必然会被逐出洞天,无法再寻觅机缘。 所以当符南华喊出那句住手的时候。 还没找到自己此次洞天机缘的蔡金简,確实就已经打算收点手了。 她只会用武夫的“指点”手段,把那个草鞋少年天门关窍给点烂,使他体弱多病,最多再活个三十来年。 如果尤不解气,她还说不得会一掌打烂那个少年心口的长生桥,让他在一年之內早早死去。 没干成这些事,蔡金简心里確实有点遗憾。 然而那个青衫少年却依旧目光冰冷的看著她的眼睛,仿佛能直接看穿她的心灵一般, “点烂关窍,打烂长生桥,好毒的手段。” 苏尝这几句话並不是根据记忆隨意推测而来。 而是那位截江真君刘志茂之前自毁道行暗中发力,把蔡金简的心猿放出,导致后者心防洞开。 能感受人之心流的苏尝,都不用使什么劲,就能直接读出蔡金简的心念。 蔡金简闻言骇然一惊。 她一边收敛心神,一边暗自揣测这个看起来像是十几岁少年的傢伙到底是什么老妖怪。 才能如此轻易的读到一个山上修仙者的心。 “你们也配叫修仙者。” 苏尝又呸了一口,然后又被小宝瓶见缝插针的塞了一个瓜子进去。 望著还不解气的老妖怪,蔡金简心中罕见升起几分无力和无助来。 她瞪大那双秋水长眸,可怜兮兮的转而凝望著一旁不言不语的苻南华, “南华,求求你,看在我们一路走来的份上,替我向前辈解释一番。 除了那十份答应好的云根石,我愿意再加上五份相谢。” 苻南华愣了愣,看著小女儿般柔弱可怜的蔡金简,他没来由有些心动。 他突然有些犹豫,內心开始摇摆不定。 是不是自己此刻替她求求情,趁此大恩与之成为一双神仙美眷,会更有利於老龙城势力北上的谋划? 如此一来,老龙城就等於有了一块跳板,名正言顺渗透东宝瓶洲的腹地版图,从此南北呼应,进可攻退可守,正是王霸基业…… “呵呵。”苏尝一声冷呵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苻南华猛然惊醒,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汗珠。 贱妖女!明知不能善了,居然强行用本命术法乱我心志,试图拉我下水。 我必杀你,以坚道心! 看著眼神坚毅,眉宇间更透露出杀气的符南华,一身脏泥的蔡金简心中暗暗后悔。 这下是真的完了。 她咬著牙,不去看符南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硬著头皮再次向苏尝求情, “前辈如何处置小女子,小女子都愿意领受,还请前辈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態度诚恳的让人无可挑剔,要不是苏尝依旧能在自以为关了心门的蔡金简面前听到这段—— 如果能逃的一死,等驪珠洞天落地,你没了圣人庇护,我必百般求得山门老祖出面,將你好好炮製一番。 镜子碎了,尚可熔炼重圆。 人心烂了,又如何去救得。 不过苏尝也只是隨便一感慨。 蔡金简的结局在符南华露出杀意,她又看见符南华的杀意后,便已经註定了。 只不过想起一件事后,他就隨口问了一下陈平安, “陈平安,你觉得要不要让她走,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陈平安一怔,不知道苏尝为什么把决定权交给自己, “这个,我能,决定吗?” “为什么不能决定。她想杀的人又不是我。 如果你个当事人都愿意诚心原谅给她一个机会,我又凑个什么热闹?” 苏尝抬头看了看小宝瓶, “是不是。” “是是是。” 红衣小姑娘点头如啄米,在没磕完瓜子前,她一定会努力当好个小捧哏的。 蔡金简死活没想到。 自己最后的生死居然落在那个她一心看不起,还要处处针对,恨得不把他弄死的草鞋少年。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使出百倍的力气,逼得自己眼中泪光闪闪接著低声下气的恳求道, “陈公子,陈公子,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吧!” 陈平安望望楚楚可怜的蔡金简,又看看一旁无动於衷的青衫少年。 他还是第一次体验一言定人生死的权利感。 这种权利,非但没有让他有半点快意,反而让他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冒出浑身大汗。 只是简单的一个询问,陈平安便觉得有无数生死因果和无数条线向自己扑面而来,几乎瞬间就要把他吞没进最深邃的黑暗。 在眼前金星直冒的状態下,强打起一分精神的草鞋少年从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几个字, “让她走吧。” 这个女人对自己確实有杀意,但毕竟也真的没有伤到他。 如果她能记下今天教训,因此而悔过一点点,那便对这方天地更加有益。 行了。 確实像你的答案。 得到验证的苏尝,淡淡的撇了一眼符南华。 后者已经將刚刚冒出的杀意收敛。 “你知道她的性子,她记恨我,记恨陈平安,记恨今天见到她狼狈一面的每个人,也必然会记恨对她露了杀意的你。” 淡淡的心语响在符南华的心田。 这个老龙城符家少主半个字都不敢多言, “谨遵前辈教诲。” 如何让记恨自己的蔡金简彻底安生,那就只有一种手段。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铺桥无人埋。 听听,有些市井底层的名言警句,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想到这些,苻南华心胸豁然开朗。 看也不再看蔡金简一眼。 同样听到陈平安答案的云霞山山主之女,深吸一口气,隱隱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前辈,那我先告辞了。” 蔡金简倒退几步,看著苏尝確实对她的离开无动於衷后。 她立即转身大步飞奔而逃,丝毫不顾自己脚下是泥坑还是狗屎。 那模样活像一个难民一般,哪还有半点山上仙子的风采。 连跑四五十步,接近转角时,蔡金简才敢惶惶回头一看向那骑坐於青衫少年双肩上的红衣少女。 女孩的眼眸清亮睫毛弯弯。 蔡金简此刻无比討厌这个红衣小姑娘的这双眼眸。 內心深处,她有个自己从未深思的执念。 那种乾乾净净的眼神,她在自称无垢澄澈的云霞山上修行这么多年,从头到尾也不曾见到过一次。 一个小小的洞天凡人女童,又有什么资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拥有这份美好? 有机会,自己一定亲手挖了那双眼。 她心中刚有此念。 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狂风呼啸。 原本都要看不见的青衫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奔至她的身后。 那少年依旧面庞冷冷,手上金光一闪,一拳便砸向她的后心。 苏尝望著向断线风箏一样飞扑出去的蔡金简,並没有继续追杀的打算。 已经没必要了。 不知道出了小镇也是必死的蔡金简,一边大口呕血,一边继续借势逃命,速度不敢有丝毫缓减。 苏尝悄然转身回到了李宝瓶身边。 他轻轻一低身,在红袄小姑娘嘻嘻的笑声中,又把她架上了两肩。 符南华蠕动了一下嘴唇,想问这位童心未泯的前辈是否一拳打死了蔡金简。 陈平安也看向苏尝,眼神里闪烁著同样一个问题。 “你们都看见了,我都放她走了,她居然还瞪我啊!她瞪我啊!” 然而苏尝却不知向谁喊著冤, “我这小暴脾气能忍吗?给她一拳让她回去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过分吧!” 陈平安心说,我怎么觉得她看的是李宝瓶。 然而他毕竟没说出口。 因为他虽身体反应慢,但眼神却极好。 刚才蔡金简望向红衣小姑娘时,眼神里明显闪过一抹由衷的不善。 “不能忍不能忍!” 嗑瓜子的小姑娘大声呼应著,又露出那张可爱的笑脸。 而符南华的心田则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你找宋集薪买完东西,別閒聊,出门就能追的上蔡金简,她受伤跑不远的。” 符南华不语不言,俯身致谢。 他现在如何都不能让蔡金简回到云霞山了。 天知道那个今天吃了如此大亏的蛇蝎美人,如果继续活著,会用什么手段报復他的视而不见和杀意凛然。 “看在你之前出言阻拦蔡金简的份上。” 苏尝的手向某个探头探脑偷看的人那边隨便一指, “喏,那个就是宋集薪家!” 苻南华猛然站直身体。 结果看到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少年,蹲在不远处的墙头上,正在打量他们。 衣衫素雅的少年附近,站著一位少女,露出上半张脸庞,清清秀秀,乾乾净净,眉眼如黛。 那一刻,苻南华心思大定。 有前辈此话,眼前少年的机缘,必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苏尝,你混蛋!” 儘管宋集薪知道自己不可能像陈平安那样隨便处於危险之中。 符南华大概也只会与他以物换物,但是他却依旧忍不住骂出了声。 只不过他刚说出口,就想要把话收回来。 毕竟苏尝刚刚怎么收拾蔡金简的,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那如仙子似的美人,逃离这里的模样可真是悽惨。 然而苏尝却好像根本不生气,只是无聊的掏了掏耳朵, “大声点,一点气势都没有,以后怎么开军舰。” 听著这满口怪话,宋集薪这时又觉得苏尝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神经病了。 不过今天后者给他的震撼有些大,他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確认道, “真不打我?” “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山上人,却变得跟这个什么蔡金简一样,我就堵在你家门口跟你讲道理和物理。” “天下如果有无数个蔡金简,你难道还要都打一遍不成。” “不用,因为我现在也不认识他们,只认识你啊。” 宋集薪一时语塞,甚至想再骂一通苏尝是混蛋。 但是又不敢。 “所以宋集薪,小心点,以后登山之后,別对山下人那么坏。” 苏尝冲他挥了挥手, “不打扰你们买卖了,陈平安我们去找顾粲。” 顾家小院里。 倚著门框而立的某位老神仙。 瞬间脸色煞白。 第7章 ——铁骨錚錚刘志茂 顾粲家离的不远,也就百来步路程。 苏尝肩扛红衣小宝瓶走在前面,身后则跟著沉默不言的草鞋少年。 就在刚刚,苏尝把蔡金简一事的前因后果简洁明了的告诉了陈平安。 后者在得知暗害自己的人是顾粲的师父,而顾粲的娘亲事先知情也默许了之后。 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瘦削的少年低著头,明明什么都没有的肩膀上却仿佛压著千斤重担。 將近顾粲家门时,陈平安终於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苏尝,待会儿能让我先跟顾粲谈一谈吗?” 苏尝停下脚瞥了一眼陈平安。 因为早已对后者的心流波动了如指掌,所以他能清楚感觉到这个草鞋少年如今的心情。 有生气,有后怕,有难过,还有对顾粲的担心… 陈平安你是顾粲他爹吗? 苏尝心里有些无语。 看著苏尝不说话,陈平安脸上露出几分急惶,有些像刚刚的蔡金简。 “求……” “停,你跟那个鼻涕虫说话我干嘛拦著。” 陈平安刚张嘴,苏尝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去顾粲家也只是因为齐先生有言在先,让我对大不守规矩的人看著办。 待会儿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互不相干。” 苏尝顿了顿后,继续说, “不过陈平安,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大傻蛋,损人利己获福缘?” 陈平安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难看的微笑。 这笑容中夹杂著几分苦涩,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的决然。 他轻声说, “当初如果没有顾粲娘亲给的那碗饭,我肯定早就饿死在了那个冬天。” 一饭之恩,是活命之恩。 他不会视而不见。 苏尝嘆了口气, “像你这样的大傻蛋,世界上有一些也好,多一些也无妨,但全是的话,也挺难办。 人人无私奉献固然美好无边,但私慾也確实能推动世界的发展。” 隨后苏尝停步在顾粲家门前,那双眼眸冰冷深邃,仿佛能透过门扉,將门后的几人心肝脾肾都看穿。 “当然,一心害人的私慾,也需要有人来管一管。” 在敲响门前。 他如此说。 孩子顾粲家的院子里,截江真君刘志茂头疼如裂。 他伸出手掌,看著掌心有如碎瓷的纹路在蔓延,心情並不轻鬆。 妇人顾氏將乱动的儿子按在一边坐著,又给这老仙长搬过去一条凳子后,才轻声问, “仙长,怎么回事?” 刘志茂低头观看著掌心上那一条新岔开出来的深邃纹路,脸色阴沉, “被我们算计的陈平安没死,反倒是那仙家子弟必死无疑。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和你们同住一条巷子的那个青衫少年是个修行者,还如此惊才绝艷?” “我…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被詰问的妇人脸色苍白,面露虚汗, “那个苏尝他白天除了念书就是跟李家闺女到处疯跑,一入夜就睡觉,有些言语听起来还疯疯癲癲的。 哪有半点老神仙您这样山上人的风范……” 根本无心落座的老人,在院中缓缓踱步,右手托碗,左手掐指飞快, “蔡金简这个废物!云霞山的千年声望,都被她毁於一旦了。 你也是个废物,竟然一条巷子里的少年真正成色都看不出半点!” 被骂的妇人喏喏不敢言。 其实刘志茂最想骂,也最不敢骂的,还是那位本应该尸坐天地、冷眼看此方混水的齐静春。 如果不是这位洞天圣人不讲常理的落下青衫少年那枚子。 那他刘志茂那付出了极大心血的计划,就不会如此轻易失败。 只要那个陈平安一死,那条被他送给顾粲的蛟龙种小泥鰍,就会名正言顺的属於他刘志茂看上的弟子。 再无大道机缘上的归属之爭和隱患。 而他只要好好调教顾粲这个有蛟龙相伴的徒弟,到时候师徒联手,一统书简湖的日子都不会太远。 然而,这些精心策划的美好愿景,却在那青衫少年挥出的两拳之下,瞬间皆如云雾消散。 眼看事情脱离了老神仙的掌握,妇人心中忐忑不安, “老仙长,既然我们家粲儿已经拜您为师了,不如就放过陈平安吧?” 老人怒喝道, “妇人之仁!真要有一副慈悲心肠,你得知真相时,就不该对那个陈平安起杀念。 这个时候来跟老夫装女菩萨,要脸不要脸? 妇人被骂得满脸惨白,嚅嚅喏喏不敢说半个字。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也一屁股摔到了地上,伸手胡乱擦了一把脸,脸色发白。 显而易见,这个名叫顾粲的鼻涕虫,是真的被自己母亲和便宜师父的对话嚇得半死。 老人眼神阴森,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还不等老人和妇人说什么,满脸泪水的顾粲就一溜烟的去开了门。 苏尝没去瞧扑进陈平安怀里的小鼻涕虫,而是带著小宝瓶径直走进了院子中。 果不其然,截江真君刘志茂和顾粲的娘亲都在院子里。 “洞天压胜之下,老前辈依旧能连动三次手脚,真的是好手段。” 苏尝笑盈盈的望著刘志茂。 后者不吭不言,內心自然很清楚那三次手段分別是什么。 第一次是在陈平安心口刻下“一心求死”的四字真言,第二次是趁机放出蔡金简的心猿。 最后一次则是以秘术诱使蔡金简回头一看。 希望用她对红衣小姑娘的恶意,激起眼前少年的杀念,好让他当场格杀蔡金简。 让原本在背后为其撑腰的圣人对这个少年產生厌恶感。 哪怕这位少年最后只是被齐静春小惩大诫的关押几天,他也將没空来干扰自己收下顾粲。 老人费尽心思,拼著折损数十年修为道行,才成功动了这三次手脚。 但最终都功亏一簣。 苏尝轻轻托著小宝瓶,让她站到一边地上后,继续望著面前的老人, “以陈平安对顾粲的关心,老前辈你大可以用堂堂正正的方式让陈平安与小泥鰍斩断机缘,却为何对一个山下少年如此不择手段?” 刘志茂对此毫不避讳,淡然道, “你也是我辈修士,自然知道为证长生,已是大逆不道。 为了机缘爭夺,下点狠手又算什么? 就算陈平安今日不会因为送泥鰍给顾粲而反悔,那明日他日呢? 还不如索性一刀两断,永除后患!”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截江真君,你这性情处事,確实是久混江湖的野修典范。” 被苏尝道破身份的刘志茂洒然一笑,眼神却冰冷,缓缓道, “当然了,身为野修的我如果不如此狠毒,当初又怎么能得到截江真经这样的大道机缘? 又如何能稳坐书简湖青峡岛,享得一方福禄平安?” “所以你对陈平安出手,才没有半点怜悯和惻隱,也没有半点后悔是吗?” “半点怜悯都没有。” 刘志茂点头。 他没说他其实是有点后悔的。 不过也没差。 因为他后悔的不是算计陈平安。 而是在算计对方之前,没掌握到这个青衫少年的底细。 “那就行,你不后悔,我就放心了。” 苏尝浑身拳意流淌,犹如江河奔涌, “身为野修的你要比我更清楚,一旦犯了事,又被惹不起的人找上了门,那就只能先老老实实挨上仇家几拳。” 刘志茂脸色一变,他真没意料到苏尝在知道他身份后还会暴起出手。 他可是差一步就上五境的大神仙。 这小子怎么敢?! 然而苏尝却根本没在意他的想法。 他一拳轰出,金光熠熠,犹如烈日当空,精准无误地捣在了那位在顾粲娘亲心目中高不可攀的老神仙的心口,威势惊人。 本就状態不佳的刘志茂,只来得及反手一挡。 在接拳之时,他身躯微微颤动,不由自主的踉蹌著向后退了一步半,这才费力地稳住了身形,站定在原地。 苏尝甩了甩手,冲那好像可以再撑几拳的老人微微一笑,语气夸讚, “刘真人,可以啊,身子满硬朗的嘛。” 刘志茂没有搭话。 即便他用手背紧贴著心口,试图抵挡那突如其来的重击。 但却还是未能倖免於难,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苏尝罡风呼啸的一拳。 这拳下来,让本就头疼欲裂的刘志茂,脸上青、白、红三色交替闪现,宛如一幅流动的调色盘,又好像是开了染坊一般。 不过他倒是还保持了几分野修的硬气,依旧一声不吭。 苏尝看著刘志茂,语气带著几分玩笑, “这位铁骨錚錚的老前辈一言不发,是有些不服气,还是不善言谈?” “苏师兄,这位老爷爷也可能只是天生內向吧。” 想起师兄这句怪话的小宝瓶,抬头露出了个可爱的笑脸。 看著这一说一应的两个小混蛋,刘志茂把脸撇向一边,牙齿都快被他咬烂了。 可恨,要不是这可恶的洞天压胜,否则老夫怎么可能虎落平阳,被一竖子相欺到如此丟脸! 陈平安拉著顾粲走到了一边,用眼神请求著苏尝给他们个机会好好聊天。 “顾粲娘,先让陈平安和顾粲好好说会儿话,可以吗?” 苏尝替他询问了一下那位自始至终脸色苍白如纸的妇人。 妇人好似被这突然的询问嚇了一跳。 她瞧瞧那一言不发的老神仙,又看看气势凛然的苏尝,表情有些拘谨和不安, “顾粲他……” “婶婶,我不会害顾粲的,更不会想去抢他的机缘。” 陈平安在一旁轻声说, “这点您是清楚的吧?” 听到这话,妇人眼神深处,对这个草鞋少年,掠过一抹愧疚。 她惨然一笑, “平安,我从小看你长大,自然是知道你的。” 接著她又抹了抹眼角, “你和顾粲有什么话就说吧,里屋留给你们哥俩慢慢谈,可以吗?”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言语,牵著顾粲的手进了屋子。 苏尝也带著好奇的小宝瓶跟著进了屋,看都没看那个陪著笑脸却对陈平安杀机未消的妇人。 堂屋门外,丰腻的妇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搀扶一把那位痛苦的老神仙时。 却看见那个被讚誉为铁骨錚錚的老神仙,终於绷不住脸,一手捂著心口蹲了下去。 他毫无徵兆地吐出一口鲜血,手心也鲜血溅射,像是被人用利器使劲割出一条血槽。 书简湖青峡岛岛主,截江真君刘志茂。 此刻像是得了疟疾一样,打著摆子蜷缩成了一团。 痛苦不堪。 第8章 ——轻鬆解契陈平安 苏尝和李宝瓶走顾家堂屋时,草鞋少年和小鼻涕虫已经对坐在了桌边。 看著对面眼泪汪汪的顾粲,陈平安心知缘由,但还是起身猫著腰蹲在孩子身边轻声问, “顾粲,你哭什么?又惹你娘发火了?” 顾粲哇一下就大哭出声,双手抓住陈平安的袖子,哽咽道, “陈平安,我跟你说,院子里那个老头,他手里那只白碗装的就是你送我的那条小泥鰍。 为了断了你和我相爭机缘的可能,我娘就和他谋划著名要害死你。” 孩子使劲抽了抽鼻子,压低嗓音道, “我想把泥鰍还你的,可是娘亲不让,还打了我一耳光,娘亲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 还有那个老头,不知道是神仙还是鬼怪,嚇人得很。 先是把我给带到了白碗里,然后那条泥鰍一下子就变得很大很大,比我家大水缸还要粗很多很多……” 顾粲將事情迅速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在边旁听的苏尝也不否认这个孩子虽然平时让人恨得牙痒痒,但確实聪颖早慧得很。 陈平安耐心的听他说完,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的。” 顾粲抽著鼻子哭噎著说, “陈平安,我把小泥鰍还给你好不好。那本来就是你的。” 陈平安一点都没有犹豫的,直接摇了摇头, “我早就送给你了。” 孩子突然抓住陈平安的手臂,一边哭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著束手旁观的苏尝和李宝瓶, “陈平安,我这次是真没骗你!我可以发誓,如果骗你,就让宋集薪不得好死!” 陈平安看得见,顾粲的那点眼角余光,多在苏尝的脸上停留了好几下。 似是在打量对方是否流露出任何不悦或是怜悯的情绪。 可是打进屋来,苏尝就表情淡淡,所以顾粲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越看不出来,他心里就越没底。 有件事顾粲一直没跟陈平安及娘亲说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自儿时第一次见到苏尝起,他就打心底对这个眼神深邃的邻家哥哥,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因为每一次,苏尝向他投来的目光,都锐利如刀。 似乎能穿透他的心扉每一寸,瞬间將他心中细微的念头全部看个遍。 陈平安知道顾粲在顾忌什么,出声安慰, “苏尝不会伤害你和你母亲的。按照他的说法,一事归一事,谁是当事人谁做决定。 他打你那位师父,也只是因为刘志茂这个外来人违反了本该遵守的规矩。 而我和你娘,你,还有那条小泥鰍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几个人来商量。” “真的吗?”顾粲问著陈平安,却看著苏尝。 苏尝对这个小鬼灵精翻了个白眼,隨后点点头。 来的路上他確实说了,他跟陈平安各做各的事情,互不相干。 顾粲明显鬆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跟苏尝没什么交情。 如果对方真抓著他娘和便宜师父做的事不放,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苏尝討商量。 但是陈平安就不一样了,陈平安会听自己求情的。 暗自听著顾粲心声的苏尝幽幽嘆了口气。 不过他也懒得出声拆穿顾粲心中的小伎俩,反正陈平安又不是看不出来。 一边磕瓜子的红袄小姑娘拉拉苏尝的衣袖。 在苏尝蹲下后,她轻声说, “苏师兄你不是说过嘛,人嘆气会把好运气给嘆走的。” 隨后李宝瓶把一颗剥好的瓜子送入他的口中, “不过我好久没嘆过气了,把积累的好运放在瓜子上面餵给你,一定可以给苏师兄你补回来的。” 苏尝笑著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小宝瓶,小宝瓶真棒。” 被夸奖的红袄小姑娘嘿嘿一笑,挺胸抬头骄傲的像是个公主一样。 比起苏尝和小宝瓶这边温馨的气氛,顾粲和陈平安那边就多了几分淡淡的伤感。 陈平安也摸著顾粲的头,脸色严肃而认真, “泥鰍送给你了,就是你的! 顾粲,你不是想以后让你娘亲过好日子?能每天都吃上肉,让你娘用上胭脂水粉,买那种摸上去滑溜溜的绸缎衣裳吗? 想的话,就好好拿著那条小泥鰍。” 顾粲抽了抽鼻子,使劲点头。 他此刻確实打心底觉得,这世界只有陈平安才会对他这么好了。 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看著顾粲点头没有胡闹,陈平安放下几分心来。 他转眸看向苏尝和小宝瓶的打闹,眼神里闪过一丝羡慕,不过很快又被他隱藏, “苏尝,有没有办法让我跟小泥鰍再也没有半分机缘上的联繫。” 来的路上,苏尝就跟他说了,当初自己能够成功捕获小泥鰍,就是因为他本身的机缘到了。 虽然后来他凭藉本心,把小泥鰍转送给舔著脸討要的顾璨。 可对於小泥鰍而言,这不妨碍它与陈平安大道结契,后者依旧算是它的半个主人。 所以截江真君刘志茂和顾粲他娘,才会决定下毒手除掉陈平安这个隱患,一了百了最为妥当。 “身为江湖野修的刘志茂可能不知道,但我恰巧还是知道的。 你用你的心头血写一份解契书,我帮你给它盖上章就行。” 苏尝说完之后,语气认真, “但是我要提醒你,心头血极其珍贵,对於现在的你来说会很伤身体。 说不定你以后也修炼了,还会影响你的大道。” 顾粲听到这,耷拉著脑袋,病懨懨的冲陈平安说, “要不还是算了吧。” 陈平安却展顏一笑, “去拿纸吧。” 顾粲犹犹豫豫的准备去屋里找纸和笔,苏尝叫住了他,让他去厨房拿一只乾净的碗来。 等顾粲离开,苏尝才从怀里递给陈平安一张青色的符纸和一根极细的毛笔。 “得用这种用於绘製仙家符篆的纸和笔。” “笔能还,纸就算我借你的了。” 说了一声后,陈平安没有扭捏的接过符纸和笔。 这时候,顾粲也拿著碗过来了。 苏尝最后问了一遍陈平安, “真决定要取心头血?” 陈平安点点头, “还请苏尝你帮帮忙。” 苏尝也不废话,从腰间摸出一把极薄的短刀,精准从肌肉缝隙里刺入陈平安的心腔。 用劲气將血液裹挟住后,他又迅疾的抽刀而出,顺便一拍伤口,將之强行弥合在一起。 隨后苏尝一抖手腕,一滴滴被练气士们视若真元的心头精血,就从刀尖坠在小碗之中。 整个过程做完,无论是心口被插了一刀的陈平安,还是插刀的苏尝,尽皆是满头大汗。 “四天之內,不许跑动,不许发怒,更不许打架。 否则我留在你身上的劲气万一被你挣开,你死的惨样会超过你的想像。” 抹掉额头汗水的苏尝,郑重再三的警告。 他可知道陈平安是个隨便逛盪都能遇见好些祸事的人。 於是他又补了一句, “待会儿回家,你就在屋里躺著別出来算了。 我每天给你送两三个馒头,几碗稀粥,一点榨菜,饿不死你就得了。” 疼的满脑袋青筋乱跳的陈平安压根儿没有力气回话。 他脸上挤出一个难看到顶的微笑,点点头表示感谢。 在一旁目睹此景的顾粲,觉得自己心口也直直发疼,丝丝倒吸著凉气,仿佛被扎的人是他一样。 看著冷汗直冒,好半晌没说话的陈平安。 他有些慌了手脚,抓著陈平安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 “陈平安,陈平安,你没事吧。” 终於缓过气的草鞋少年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看著这兔崽子难得如此慌张,他还是努力顺好气回答道,“缓缓就好了。” 苏尝看他缓的差不多了,就用白纸给他写了一张解契书的样稿。 內容简明扼要,意思浅显却措辞精確。 陈平安用沾著心头血的毛笔,如小楷写经一般,一笔一划,最终“写出”一篇解契书。 苏尝瞧了一眼写的没问题,拿起那枚悬掛在身上的碧绿竹籤。 他用这枚齐静春所刻的书籤,沾了碗中最后一点陈平安的心头血后,重重的盖在了这张符纸上。 符纸瞬间光芒大作,隨后就化为三份光点。 一点飞向了陈平安,一点飞向了顾粲,最后一点则飞向了刘志茂手中托著的白碗。 这位也好不容易缓过气的截江真君,看著这道飞入碗中蛟龙眉心的光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院子中的妇人则有些紧张的问, “老神仙,这是……” “这是仙家解契的手段,陈平安彻底放弃了和小泥鰍的机缘。” 刘志茂说完这两句话后深深嘆了口气。 他一想到自己为了摆平这件事,先付出了几十年苦修算计陈平安不成,后又挨了那个青衫少年一拳。 他就莫名的感觉一股由衷的无力,头一次对自己那一套无往不利的野修心机產生了怀疑。 他心中不禁腹誹,这个小镇上的少年和那位坐镇於此的儒家圣人一样,都太特娘的不讲常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后者影响太深。 第9章 ——高手高手高高手 甩掉毛笔和短刀上沾染的血渍后,苏尝將它们各自收起,又把那根竹籤再次稳妥地悬掛於腰间。 陈平安看著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问, “苏尝你不会是一早就准备好这些了吧?” 草鞋少年一说完,就忽然想起了自己送苏尝的那条金色鲤鱼。 难道苏尝早早的准备好这些,是为了让他与金色鲤鱼解契而备的? 陈平安脸色有些发白。 他倒不是不想给苏尝的那条鲤鱼解契,而是他现在的身体还真撑不住再来一刀了。 早想到的话,怎么说也得让顾粲等一等。 他欠了苏尝那么多,理应先给后者完成解契。 陈平安心中一时充满了歉意和懊悔。 “泥鰍是你抓的,你抓的时候可没想过给別人。 但鲤鱼是你在见到它的一开始,就打算买给我的。” 看著面有歉意的陈平安,苏尝不得不给他解释了几句, “你可以这么想,如果你不是打算买给我,肯定还会继续讲讲价。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鱼就会被別人买走。 所以鲤鱼是真的跟我有缘,只是通过你的手来到我这里罢了。 跟你没什么大道之上的关联。” 听到这话的陈平安不但不失落,反而彻底放下了心中这块大石。 但是一想到那个截江真君刘志茂,陈平安又心弦紧绷。 按照苏尝的说法,此人品行实在低劣。 为了將自己除之后快,不惜用上了仙家神通来陷害自己和蔡金简。 顾粲认了此人做师父,真是好事吗?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退一步说,此人坏成了这样,在收顾粲为徒时,都没有坑蒙拐骗,或是强买强卖。 是不是可以说明他是真看上了顾粲? “你还是让顾粲自己做决定吧。” 因为陈平安脸上的表情太明显。 苏尝都不用听心声,就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於是陈平安就把自己的想法完整的给顾粲讲了一遍。 顾粲犹豫了一下,怯生生的看向苏尝, “苏尝哥,我那个便宜师父很强吗?” 苏尝点点头,他没必要去贬低刘志茂的实力。 如果不是这片自带压胜效果的小天地,这个截江真君还真不是他能隨便拿捏的存在。 隨后苏尝又细说了几句, “他在书简湖也算是一方霸主了,未来应该有望上五境。 不过书简湖那边很乱,各岛屿上的修士势力之间互相征伐,几乎天天死人。” 听到天天死人这几个字,顾粲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光彩。 他心中已经做好决定,只不过面对陈平安时,又刻意显得有些犹豫。 陈平安还不了解顾粲,这小崽子还没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他没好气的说,“你真要想跟著走,那就去吧。” “陈平安你不生气吧?”顾粲舔著笑脸,给陈平安捶了捶腿。 “你只要不学他那滥杀无辜、暗害別人的满肚子坏水,去学那些实实在在的仙家本事,我又怎么会生气。” 陈平安说的是心里话。 顾粲使劲儿点点头,终於完全放下了心。 只是苏尝隨后的一句话,就又让他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陈平安,今天你自愿转让小泥鰍,又同意顾粲去书简湖。 他以后要是学的跟刘志茂一样,祸害一方……” 苏尝望著表情逐渐凝重的陈平安,那双清冽的眸光直透心田, “如果我说的假设成真,以后你杀不杀得顾粲?” 陈平安的脸色比刚刚取出心头血之时还要煞白。 听到苏尝最后一句话的那一刻,顾粲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他打个激灵缩进了陈平安怀里直发抖。 终究还是个小孩的他,是真的被苏尝话语里所描绘的可怕事情和杀意给嚇到了。 陈平安艰难的思考了一番后,咬著牙说道, “如果他犯的错还能挽回,我会和他一起赎罪。 如果他真的罪无可恕,那该我了结的事情,一定会了结。”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否全部出於本心,但是他又不得不说。 因为他隱隱有种感觉。 如果他不管日后顾粲的发展,那么苏尝很可能会让顾粲走不出这个门。 事实上是陈平安想多了。 苏尝不会杀了顾粲,因为他跟后者又没有仇,犯不著那个急。 苏尝顶多会考虑一下到底让不让刘志茂带走这个小鼻涕虫,而且最终多半也不会阻拦。 原因很简单,或许陈平安有意无意忽略了小鼻涕虫做的某些事,但是苏尝却看的清清楚楚。 这个小小的顾粲,每次扯开蝴蝶翅膀,把毛虫割成两半,又或者把小鸟从窝中砸下时,眼睛里都闪烁著一种难言的兴奋光彩。 如今顾粲自己选择了书简湖。 又何尝不是出於同样的兴奋。 这小东西,真的是天生当野修的料子。 所以苏尝没有理由和心情,去多管如今还未铸成任何大错的顾粲。 监督这只小鼻涕虫的事情,还是交给陈平安来做好了。 反正陈平安都快跟顾粲他爹一样了。 苏尝只是冷冷警告了顾粲一番, “如果日后你还想跟陈平安像如今一样,好好相见,好好聊天,那就在自己心中画条红线。 你知道陈平安最討厌什么样的人。” 顾粲缩在陈平安怀里不敢言语。 他当然知道陈平安最討厌什么人。 恃强凌弱,残害无辜,对弱小者视而不见。 他抬头看看搂著自己的草鞋少年,把鼻涕抹到胳膊的一边后。 这只小鼻涕虫难得庄重又认真的说, “陈平安,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做让你討厌我的事的。” 陈平安欣慰的点点头,隨后又向苏尝道了声谢,几人便一起出了门。 看著几人走出来,院中的妇人捋了捋鬢角髮丝,从怀中拿出两袋金精铜钱递给陈平安。 她柔声道, “平安。之前是婶子猪油蒙了心,差点害苦了你。 更难得的是,明明婶子这么不讲仁义,你还对顾粲这样好。婶子知道自己心亏,也没脸求你原谅。 只求你收下这两袋我从老神仙那里討来的山上钱,就当作婶子给你的赔礼和买下小泥鰍的钱。 请你一定要收下,让婶子心里稍稍过得去一点,好吗?” 陈平安接过了那两袋钱,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收的话,恐怕这位婶婶会更加寢食难安,说不得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揉了揉顾粲的脑袋,看著那稍稍安心的妇人说, “婶婶,你以后看著顾粲好好学仙家本事。 当年那碗饭,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是婶婶你让我陈平安觉得我不是我娘亲嘴里一定不要去做的那个乞丐,吃过了饭,我肯定要还上。” 妇人不停的抹著眼泪, “对不起,平安,你这样对我和我家顾粲好,我……” 陈平安却心平气和打断了她, “婶婶,不用说对不起,我只希望你想一想,没有那碗饭,我就永远不会把那条泥鰍送给你儿子。 你可能和顾粲永远都不遇到山上仙人,一辈子过著你觉得很贫苦很难熬的日子。 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还是要信一信的。 如果以后过上享福的日子,千万別忘记了这句话。” 妇人一个劲点头。 一边的刘志茂则望著苏尝,脸上表情晦暗不定。 苏尝却懒得跟他讲道理,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 “刘真人,我记得书简湖曾经可是有过真正的主人。” 刘志茂如遭雷击,他又想起了那位曾经一统书简湖的大能野修刘老成。 后者虽然也姓刘,但是跟他刘志茂可没半点香火情。 而且因为他的一些小动作,可能早已经犯了刘老成的某些忌讳。 如果后者真回来了,恐怕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如果你不想被那位不知道哪天想起自己这份家业,就会跑回来看看的真正共主给一巴掌拍死。 你就用心教著顾粲,少去勾心斗角,你们师徒一体,才可能稳住青峡岛的那份地盘。” 说完这些话后,苏尝也不管陷入沉思的刘志茂到底做如何打算,就带著小宝瓶转身离去。 “苏师兄,瓜子磕完了哦。” 出了院门,又骑在苏尝肩膀上的红衣小姑娘,朝他摊了摊自己空荡荡的小手。 “唉,那我岂不是不能让小宝瓶继续给我捧哏了?” 苏尝语气有些失落。 “可以的,可以的,其实我兜里还留著一颗没吃呢。” 小宝瓶眨了眨眼。 “那你苏师兄就要一步跨过这条烂泥路啦,你先想想夸师兄的词。” 还没等小姑娘点完头。 那位牢牢扶著她双臂的青衫少年,双脚猛然一蹬地面,脚下仿佛有千钧之力。 下一刻,他们便如陆地飞升一般,腾空而起,周遭再无泥墙房梁阻挡视野,小镇风光尽收眼底。 李宝瓶的眼眸圆睁,满怀好奇地扫视著这骤然间变得宽广无垠的天地。 微风轻拂起她的髮丝,掠过她细腻的脸庞。 让小姑娘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恍若化身为了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自由翱翔在这蔚蓝的天际。 “好高好高!” 身著红裳的小姑娘在空中欢快地拍著小手,脸上洋溢著纯真的喜悦。 不过她也没忘记自己小捧哏的身份, “苏师兄高手高手高高手!” 第10章 ——今日无事,与师兄同玩 在小宝瓶开心的欣赏著风景时,苏尝利用这短暂的空中滯留时间,將小镇快速扫视了一遍。 他首先在福禄街那边看见了一位雍容中年妇人牵著一个一袭红袍的男孩。 那是清风城许氏母子。 他们不远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边站著一位满头霜雪的魁梧老人。 这是正阳山陶紫和搬山老猿。 西边小巷里,一个无须的高大老人在给一个锦衣少年刮著鞋子上的泥土。 正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吴鉞吴貂寺和大隋王朝皇子高煊。 加上已经率先离开的蔡金简和追杀蔡金简而去的符南华。 今日早晨进入小镇的八个人,此时尽以被苏尝瞧了个遍。 当然,苏尝也自然被他们所看见。 只是有人装作若无其事,有人一笑了之,有人则暗生不喜。 陶紫望著那个在空中一闪而逝的青衫少年。 在羡慕他背上开心拍手的女孩之余,她又有些闷闷不乐, “猿爷爷,这位大哥哥是不是很厉害啊,敢在圣人坐镇的天地下那么大摇大摆的出现,我们是不是要躲著他点。” 那位真身为上古凶兽遗种搬山猿的魁梧老人不屑一笑, “一个仗著圣人狐假虎威的小不点,我一只手便能將其打烂!” 苏尝带著小宝瓶跃过泥瓶巷,走过杏巷,经过铁锁井,穿过牌坊楼,最后来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 没人知道这棵树到底活了多少年,关於它还有件奇闻軼事常被老人们念。 说这树极有灵性,无论什么时候掉落枯枝,都从不会砸到人,就仿佛长了眼一般。 苏尝自然知道这棵树为何如此灵验。 因为小镇居民的祖先和先贤都聚集在这棵树的叶片上面。 人站在树下,如果有槐叶飘落在肩,便意味著被先贤看好,可是一桩不小的机缘。 但是苏尝没有求机缘的心思,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外来的蜉蝣。 这树上可没有他苏家的老祖先,自然也不会有人对他另眼相看。 浅浅的瞥了一眼这实为小镇祠堂的槐树后,苏尝准备继续背著李宝瓶往她家走。 虽然齐先生今天放学早了一点。 但他前后处理了蔡金简、陈平安、顾粲几个人的事件,此时的天色已经显晚。 小宝瓶今天又是跟他一起罚站、抄书、跑来跑去、左顾右看,恐怕也该有些疲倦。 然而红袄小姑娘却忽然拉住了苏尝的衣袖。 “该回家了小宝瓶。”苏尝轻轻说。 然而从他背上溜下来的小姑娘,小脸上表情认真,执意拉著青衫少年站定在槐树下。 “苏师兄我的瓜子磕完了。” 她轻声说。 瓜子磕完了,我就不当只会应喝的小捧哏了。 小宝瓶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她仰头看著那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刚刚苏师兄看它的时候眼神中明显闪过了一丝遗憾。 李宝瓶觉得那不是没办法获取机缘的遗憾,而是一位游子在世间漂泊无依的掛念。 自己的这位师兄是被齐先生捡来的,来自从小镇最高的那座山,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爹娘一天的爱怜。 虽然苏师兄嘴上从来都不说,但是李宝瓶却想竭儘可能的为苏师兄弥补上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所以她在槐树下虔诚的抬起了脸。 夕阳的余暉,轻柔地穿透树叶的缝隙间,在她的面庞上洒下斑驳的红金色光影。 好像给这个酷爱红衣的小姑娘裹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面纱一般。 面纱下的女孩脸庞,表情虔诚而认真, “诸位祖先,请给我苏师兄一片槐叶。” 请给他一片槐叶。 给这个陪我一起玩闹,一起嬉笑,一起罚站,一起抄书,一起走遍小镇,留下许多美好记忆的师兄一片槐叶。 属於我李宝瓶的那份,我可以一个都不要。 求求各位祖先,请给我师兄一份。 一份就好。 天地安寧,寂静无声。 老槐树也没有丝毫动静。 不甘心的李宝瓶刚想再开口说一遍。 槐树突然无风而动,枝椏细语,沙沙作响。 下一刻。 如同银河抖落星屑一般。 一片片槐叶悠然飘落,宛如冬日初雪,又似春雨绵绵。 沐浴在这叶片飞雨下的苏尝怔怔的望著李宝瓶。 在被槐叶雨淹没的这一刻,苏尝才真正觉得。 自己这株一直漂泊的浮萍。 终於在此方天地。 实实在在的扎下了根。 他也才忽然发现,或许这个红衣小姑娘,早就在她那份白纸上,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字。 她都会写什么呢? 可能是许多个“苏尝是大坏蛋”吧。 这个念头在心中刚一浮现,苏尝就笑出了声。 大笑著的青衫少年一手抚摸著小姑娘的脑袋,一手甩袖如云,把那片片飘落的槐叶全部捲入袖中。 从其中挑出最小的那一片后,苏尝就把其他的槐叶全部塞进了李宝瓶的口袋里。 被塞了一大兜树叶的李宝瓶伸手点了点少年, “师兄,你再拿点嘛,我这还剩很多呢!” “谢谢小宝瓶,不用了,我已经拿到了很多很多了。” 苏尝凝视著手掌中那片微小而清澈的槐叶,特別是看见一抹金色的“李”字在叶片上闪烁之时。 他的心房瞬间被这来之不易且弥足珍贵的温暖所填满。 於是他轻声问, “小宝瓶,以后晚上也带你一起玩怎么样?” “咦,晚上也可以出去玩吗?去哪里?” “你伸手。我写给你。” 虽然不知道师兄在卖什么关子,但李宝瓶还是乖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掌心向上,白白嫩嫩。 苏尝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写下一个字。 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感觉手上痒痒的李宝瓶,没有费力就辨认出了那是个什么字—— “心” “苏师兄是要邀请我去你心里玩吗?” 看著手心被轻轻划过的痕跡,红袄小姑娘笑得很灿烂。 “是啊,我还是平生第一次邀请別人去那里面。” 苏尝说的认真。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苏尝又在说怪话。 但李宝瓶却笑得更欢,脆生生的自夸道, “那我可真厉害!” 高兴完的她忽然打了个哈欠,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天,她確实有些累了。 看著小姑娘脸色显露出几分疲倦。 苏尝就没有在她手上继续把后面三个字写完。 只有心有灵犀。 才能心心相依。 进入彼此的心湖之间。 但是这四字太重。 苏尝捨不得让小宝瓶早早负上如此重担。 所以先只写上一个心字好了,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苏尝轻轻一低身,重新背起正在打哈欠的小姑娘后,主动换了个话题, “小宝瓶明天和我去青牛背山上的小湖里捡石头怎么样? 我养了一条小鲤鱼,想要给它的池子里放点好看的石头,顺便也可以给你养的小螃蟹也捡一点。” “好啊。” 两人一路走,一路继续隨意的聊著天。 “苏师兄,我重不重?” 睡眼惺忪的女孩在他背上轻声呢喃。 “不重。” “唉,我怎么还没变重!”想起这个的小宝瓶,困意都去了几分。 別的女孩都因为自己不够轻盈而烦恼,只有小宝瓶在因为自己不够重而嘆气。 “小宝瓶为什么想变重?” “因为我大哥说,什么时候我让苏师兄你感觉到重到需要小心翼翼的背著,什么时候我就长大了。” 或许你大哥说的重量可不只是身体的重量。 苏尝在心中默默说。 而背上的小宝瓶还在为这件事念叨, “我真的很想一下子就长大啦,长大了就可以去看更远的风景,遇见更多有趣的事。 当然,要跟著苏师兄一起。我一个人走太远,害怕迷路的。” “因为李宝瓶是小迷糊蛋,所以才会害怕迷路。” 被小姑娘不痛不痒的捶了一下后,苏尝才接著说, “长大自然是极好的,但小时候也是极好的。” “怎么说?”小宝瓶眼神好奇。 “没长大是一张乾净的白纸。长大了是一本载满文字的书。” 苏尝轻轻说, “白纸很好,看著乾净澄澈,拥有万千可能。 书也很好,写著人生百態,读著万千滋味。” “可白纸不写字,终究有些浪费啊。” “那小宝瓶你就大胆的写,开心的落笔,只要別在上面糊里糊涂的涂上了墨坨子就行。” “才不会那么马虎呢!” 李宝瓶哼了哼鼻子,然后趴在苏尝耳边,那双清亮的眼眸已经眯起了一大半, “等我攒了好多好多篇文章,苏师兄会来看我写的书吗?” “我不是一直在读著吗?” 苏尝停下脚步,佯装在身前翻了翻书, “我看看啊,今日和苏师兄罚站一次,师兄不跟我一起抄书一次,看苏师兄打架两次。 苏师兄打的极好极帅,我不禁被他的风采所迷倒。” “才没有后面那句嘞!” 小姑娘轻轻一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嘻嘻笑道, “但还有一句。” “那是哪句,我猜猜。” 苏尝停顿了一下,然后和小姑娘同时出声, “苏尝是大坏蛋!” “小宝瓶是迷糊蛋!” 然后他们又同时笑了起来。 “好,现在大坏蛋要背著迷糊蛋跑的快快的,一路跑回家!” “哇,冲冲冲!” 已经闭上眼睛的李宝瓶依旧没忘记给师兄捧哏。 青石板的街道上,青衫少年背著红袄小姑娘肆意奔跑著。 风从大踏步奔跑的苏尝耳边吹抚而过,他背上的小宝瓶睡脸安然。 不过在陷入睡眠之前,小姑娘已经悄悄把今天的日记写在了心田。 今日无事,与师兄同玩 ——李宝瓶。 第11章 ——尝安商行第一拳 苏尝背著熟睡的小宝瓶敲响了李家的大门。 李家门房对眼前的场面早已习惯。 哪怕看见小姐在苏尝背上睡的香甜,也不觉得有如何意外。 自家这位小姐在不到五岁的时候,就喜欢跟著这个青衫少年在外面到处转。 不是没有李家长辈想阻拦,但是老祖宗发话让他们不要管。 说我家小宝瓶想交什么玩伴就交什么玩伴,见到那个苏尝都给我放客气一点。 谁也不知道这个住在泥瓶巷子里的少年,怎么就那么入老祖宗的眼。 但老祖宗说话谁也不敢不听,慢慢著门房都与这位青衫少年十分熟稔。 门房一边客气的说了一声,“苏公子好”,一边叫来了府里照看小姐的丫鬟,把熟睡的李宝瓶抱回內院。 目送小姑娘的身影消失不见,苏尝和门房道了声辛苦后准备转身离开。 瞧见门房还在探头向街上看,他便停下脚步问, “怎么了?还有人没回来?” 门房犹豫了一下后,感觉不是什么大秘密,便小声回答, “老爷说这两天府上可能有贵客登门,让我这个做门房的警醒著点,时不时出来看看。” 贵客? 神誥宗贺小凉还是正阳山陶紫和老猿? 苏尝把脑子里的记忆简单的过了一遍。 觉得应该是那个身骑白鹿的贺小凉和她的同伴。 这两人是作为道家代表来取压胜物的。 这么一看,留给齐先生的时间还真不多了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晚上问问他到底还有什么打算吧。 离开屋舍儼然的青石板街道,回到泥瓶巷家中的少年开火做饭。 热了几个馒头,煮了一锅粥,从罈子里挑出一些榨菜,放在粥里轻轻一拌。 晚饭就成了。 苏尝先吃完自己那份,隨后就拿著馒头端著碗,敲响了陈平安的屋门。 脸色苍白的草鞋少年打开门,看著苏尝和他手里热气腾腾的饭,一时间有些红了眼。 捫心自问,陈平安觉得自己亏欠最多的就是眼前的青衫少年,对方给他的恩情好像怎么也还不完。 “陈平安你是不是今天一天都没吃饭?眼睛都饿红了?” 苏尝一边打趣一边把饭递给陈平安。 后者接过之后,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还是很真诚的邀请道, “进屋坐坐?” 苏尝没跟他客气,穿过小院进了屋子。 陈平安家的小屋简陋的已经不只是家徒四壁那么简单,还有些漏风。 草鞋少年把唯一的板凳递给苏尝,自己则坐在小木床板上。 他没有著急吃饭,把饭放到一边后,从床下掏出两袋金精铜钱递给苏尝。 苏尝眉头一皱, “给我这个干嘛?这不是顾粲娘给你道歉和买泥鰍的钱吗?” “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我又用了你的仙家符纸,我总得还一点吧……” 陈平安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他在苏尝面前从不做隱瞒,因为瞒也没用。 青衫少年的眼睛总是那么精准,轻易的就能把他的想法看穿。 “你不要,我也不敢吃你的饭。” 生怕苏尝推辞,陈平安硬著头皮补了一句。 “陈平安你行啊,转眼不见,就敢威胁我了哈。” “没有没有,天地良心,我怎么敢!” 苏尝接过那两袋钱,隨手掂了掂。 神祇金身碎片打造的钱,放在手里確实沉甸甸的。 不过他很快又把钱扔还给了陈平安,在后者欲言又止之前先开了口, “这钱先在你那存著,以后留著买铺子和山头,算我们一起做买卖的启动资金。” “做买卖?” 听到跟赚钱相关的事情,陈平安眼睛一亮。 “陈平安,你也知道我做了许多稀奇古怪又好玩的小玩意儿。 之前不拿来卖,一是因为我確实也没有钱,二是因为咱小镇就这么点人,也没啥客流量,卖不出什么个名堂。” 苏尝斟酌著语句,儘量选一些能让草鞋少年听懂的话说, “但最近我从齐先生那边得到了消息,说咱们镇子通往外面的路马上就要打通了。以后来这里的人会慢慢变多。 所以我就想趁地价还没涨之前盘一点,以后无论开买铺子还是倒手卖山都能赚钱。” “苏尝你真聪明!这样肯定能赚钱!” 陈平安只是略一思量,就觉得苏尝说的极有道理。 以后小镇通了商路,开著铺子占著山,那一个个可爱的小铜钱,还不是自己长脚往兜里钻。 想想就美好啊! 可是越觉得美好,陈平安越是心里不安。 这么好的买卖,苏尝又是个极有主意和法子的人,他找谁合伙干不是干,又何必非得找自己。 他陈平安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能帮什么忙。 想到这的陈平安,虽然依旧十分艷羡的想参与一番。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因为眼馋小铜钱,就腆著脸去接受苏尝的帮助。 但他刚想拒绝,就被苏尝给打断了。 “停,你先听我说。” 苏尝还不清楚陈平安是个什么脾气。 这个草鞋少年,別人欠他一百贯不还或许都好说。 他自己欠別人一文钱都会睡不著觉而急的连夜还。 想让陈平安心甘情愿的参与进来,就必须有让这个倔强少年认同的理由。 而苏尝还恰恰有这个理由, “你知道我是个坐不住的人。而想要开买卖,就必须得有个放心的掌柜和帐房来看。 无论你陈平安是给我当掌柜还是当帐房,我都放心。 我都不愁你会不会偷偷从柜上拿钱,我只怕买卖不好的话,你会拿自己钱给铺子里添。” 苏尝说到这,觉得这还真可能是陈平安会做出来的事情。 於是他又警告了那个低头不说话的草鞋少年一番, “我可先给你说清楚啊,做买卖就是买卖。 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聚在一起把股份、分红、占比和管理权的划分仔细谈一谈。 到时候一气儿说完,立个契,以后无论买卖搞多大都按照合同上的约定来。 你敢往铺子里添一文自己的钱,我都撵你滚蛋。 听见没?!” 苏尝说的这一大串话,其中有一些词陈平安听不懂。 但是语气里的好赖,他可是听得个明白。 他鼻头一酸,语气真诚, “谢谢你,苏尝。” “谢可不算钱啊,哭?哭也不算!” 苏尝对此时显得格外婆妈的陈平安翻了个白眼, “就你手上那两袋钱算钱,你给我存好了啊。 这就是你这个尝安商行掌柜的第一个任务。” 尝安商行。 陈平安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苏尝,陈平安,尝安。 想明白这一点的他,越在心里念这个名字,就越觉得这个商行名字起的好。 他喜滋滋的把两袋钱塞回床板下面,使劲儿一拍胸脯, “苏尝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著,人在钱在,人不在咳咳咳……” 拍到自己伤口上的陈平安,痛的直咳嗽。 苏尝看著咳的小脸煞白的草鞋少年,有些无语的捏了捏眉心,忍不住提醒, “钱不在可以,人你得给我保住。 看你这身体佝僂的样子,你能给我干几年?” “我这几天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就能干活。” 缓过气的陈平安信誓旦旦。 他跑的可快了,在大山里连翻几座山都不带大喘气的。 “养好了就跟我走桩练拳。” 苏尝闭上眼睛,想了一下说。 “我能学吗?” 陈平安有些为难。 他觉得能跟苏尝合伙开买卖已经算是占了大便宜,再从他身上学拳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我那拳法入门起来挺粗浅的,不是什么上等的仙家手段。 你想练成我那样,没点机缘和坚持还真不行。” 苏尝说到这顿了顿,眼神骤然冷冽起来, “而且陈平安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还要负责以后监督顾粲那边。 你不学点本事,到书简湖那边,光拿嘴跟以后的顾粲和顾粲身边的人讲道理有用吗?” 陈平安沉默不言,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苏尝说的没错,长大的小鼻涕虫可能还会听他念叨几句。 但是顾粲身边的那些山上神仙就不一定了。 万一再遇到几个刘志茂和蔡金简。 那就更够自己受的了。 “所以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先当著强身健体的武功长炼就行。 算是给你这个尝安商行掌柜的先发了一份分红。” 苏尝隨后又把话题转到了做买卖上面, “而且以后商行真起来了,肯定需要一队人马走南闯北做买卖。 没有一些本事在身的练家子跟著肯定不行。 你先练出来了,就可以教我们僱佣的伙计和打手。 你总不能让我这个甩手东家去教那些个人吧? 他们又不是小宝瓶!” “我都不一定能学会,怎么可能去…去教別人…” 陈平安脸色有些涨红。 他可是见过苏尝出拳的,那金光灿灿的一拳,让他记忆犹深。 他可不觉得自己就能学会,自己虽然眼神快,但是身体反应却很慢。 也不知道苏尝是怎么对他那么有信心的。 “別人或许不好说,但是我觉得你学撼山拳还是挺简单的。” 苏尝看著这个很不自信的少年,微微一笑, “因为这拳,就是给你这种一根筋的笨蛋来练的嘛。” “没准你以后还能成为咱们尝安商行的第一拳师呢。” 第12章 ——银色心河见少年 聊的差不多的苏尝起身准备离开。 几句话就给自己未来的商行忽悠来一位靠谱的掌柜兼帐房,他自认为是不亏的。 而陈平安更是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 所以他破天荒的显出几分討好来,把苏尝一路送到门口才停住脚。 出了门,陈平安还想送苏尝一段路,但是被后者拒绝了。 此时天已入夜,高空之上有几点星光。 靠著泥墙的草鞋少年在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没有將自己从刚刚就想说的心里话给隱藏, “苏尝,我明天还是去东城门那边一趟好了。” 苏尝一听他这个口气,就知道他想干嘛, “陈平安你不会还想著送信吧?你不养伤了?” “之前郑大哥看我可怜,才好心给了我一份差事干,我不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虽然陈平安感觉有些对不起苏尝的关心,所以有些心虚。 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我想著好歹把信最多的这两天给干完,再说不干的事情…” 苏尝刚想开口说跑个腿的活而已,郑大风又不是不能拿钱雇別人,不至於那么纠结。 但是看著眼前面庞黝黑,眼神明亮的陈平安,他忽然就不想说什么了。 算了,自家掌柜越守诚信越讲仁义,自己这个当东家的人以后就越不用慌。 “那你送信的时候只管走慢一点,反正现在又不著急拿这个赚钱了。” 苏尝隨口叮嘱了一番,又想起一件事,便补充道, “刘羡阳要是有空来瞧你,你就拉著这个笨蛋跟你一起干活。” 刘羡阳在阮家铁匠铺那里打杂,在小镇南边搭建茅屋和炉子。 平常忙碌得很,但偶尔也放假几天。 他一閒下来就来找苏尝,缠著著后者给他画纸片人老婆。 顺便一提,这个色胚尤其喜欢看美少女泳装。 搞的苏尝都后悔在他面前露出画“纸版画”的才能了。 “好。” 想起那位一有空就要向苏尝討要纸片媳妇的小伙伴,陈平安不禁笑著挠了挠头。 安排好刘羡阳之后,苏尝摆摆手,跟陈平安告了別。 草鞋少年一直站在门口,看著苏尝的身影消失在小巷里才回了屋。 回到家的苏尝稍一洗漱,便盘坐在床上,闭上眸光。 再一睁眼,他已经置身於小镇居民心流匯集的心河之畔。 滚滚心河水依旧浩浩荡荡。 不过苏尝今夜没有急著下水,而是抬头看向了天上。 黑色的天幕里,一抹蜿蜒灿烂的银河悬掛其中。 那亦是一道心河。 只不过是一人的心河罢了。 它属於坐镇驪珠洞天的那位儒家圣人,齐静春。 苏尝伸手摸了摸依旧悬掛在腰间的碧绿竹籤,向里面沉入一点意念。 下一刻,天空上的银河就好似条被点睛的龙一般活了过来。 它分出一条如长须般的支流,並將之从天上递到了地上河岸边的苏尝面前。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但是苏尝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嘆。 只有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才能真正理解什么叫,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苏尝伸手抓住龙鬚银河末端,这支流往上一卷,便將他直直的带往天上而去。 看著脚下越来越小的心河,苏尝又想起了那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念头至此的他忽然有些感慨,原来世界的他很不爱背诗。 哪怕它们是李白、苏軾他们写的,背起来也只感觉折磨,能背下去也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罢了。 但在这个没人再抽他上黑板默写,也没人再逼著他在卷子上做赏析的世界。 他看见合適的情景时,反而会不自觉的想起自己曾经背过的诗篇。 说起来,这个世界也有一位號称人间最得意的诗人,名叫白也。 想到白也,苏尝就想起原著里那些狗屁不通的集句诗,他不禁摇了摇头。 写不出来就老老实实把原文放上去,在章尾標上作者和作品名就好了。 非得搞什么诗句裁剪,又没有那个水平,把好诗好句给缝成了一坨。 真可怜了以李白为原型的诗剑仙白也,真正风流的诗篇没留下来,死的也莫名其妙。 “你以后真遇见了他,可莫要跟他提这些话。” 熟悉的醇厚儒士嗓音在苏尝耳边响起,让他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立於银河水面上的齐静春看著一脸遗憾的苏尝有些无奈, “你不会真想问问白也是怎么写的那些诗吧?” 苏尝果断摇摇头, “怎么可能。” 不能直接问,旁敲侧击也行啊。 “最好不能。” 齐静春对著脚下的银河轻轻一踩,河水在两人四周翻涌,瞬间变化出一个个物件来。 阶梯,长桌,黑板,白板,投影仪…… 等四周的变化稳定下来,苏尝发现自己又坐回了大学化工楼的101阶梯教室里面。 嗯,还是熟悉的倒数第三排,左手靠窗的位置。 他就在这个位置上,为考研自习了一天又一天。 “齐先生,咱不带这样小心眼的。” 靠做在椅子上的苏尝看向旁边。 身穿青衫的中年儒士,坐在这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宽敞阶梯教室里时,依旧正襟危然。 “我感觉这里挺好的,这里是你记忆中学问出现最频繁的地方。” 齐静春仰头看看吊在天板上的风扇和灯管,又看看窗外那抹鲜明的夏季阳光和绿色竹林。 他越看越是喜欢。 甚至有些嘆惋自己不能和苏尝一样,在这所真正的大学校园里学习,而是只能借用苏尝的记忆片段来短暂一观。 “我在这里自习了一摞比我还高的书,学问出现的能不频繁嘛!” 苏尝一边说,一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也在仔细看著教室和窗外。 透过右边的网格玻璃,最远能看见文学院的那座铜製的夫子雕像。 记得自己和同学每次考试之前,都爱在那座雕像下放上一根火腿肠两袋蛋黄派,祈求文运沾身千万別掛科来著。 说起来齐先生都能具现化出自己记忆里的阶梯教室。 那他岂不是也能够在这里具现化出想要吃的东西。 “可以的,我把我心河的一部分力量交给你运用就行。” 齐静春轻轻点了点头,对苏尝眉心轻轻一弹指, “这种以所知记忆构造如同实质的事物手段,其实跟某些仙家的幻术技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没有你这个心河世界更加真实可靠罢了。” 又被弹了个脑瓜崩的苏尝没有气恼。 他感觉眉心一凉后,记忆力和精神力都得到了大幅度提高。 在自己的记忆里使劲儿翻找一通后,他观想著几样东西轻轻一挥袖。 一根火腿肠和两袋蛋黄派,就出现在了苏尝眼前。 “你找半天就是为了这几个东西吗?” 齐静春看了看这几样小物件轻轻笑了笑。 翻了许多苏尝脑海中书籍的他,认得到上面的文字。 棒状物上写著双匯,饼状物上写著好丽友。 苏尝看见这几样四五年没吃过的东西,眼前顿时一亮。 他欣喜的拆开蛋黄派,自己一包,给齐先生留一包。 然后便迫不及待的一口咬下去。 熟悉的化工產品味道充斥著苏尝的味蕾,是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味道。 “就是这个味!” 苏尝一边吃一边对齐静春竖大拇指, “这都能给我从记忆里还原出来,齐先生六六六,我也六六六。” 忽略掉苏尝怪话的齐静春微微一笑, “作为心河世界的主人,你本来就能做到。 只是你的精气还没有成熟,所以要借用一点我的精神力量罢了。” “你要想学更多变化,我会把浩然天下的幻术原理写成小册子给你看的。” “学,我一定要学!” 已经把一包蛋黄派吃完的苏尝说的斩钉截铁。 不过他马上又对著中年儒士露出了几分笑容来, “齐先生,我给你拿点我大学最爱喝的饮料招待你一下。” 看著苏尝那渴望的小眼神,刚才没吃蛋黄派的齐静春此时倒不好拒绝了。 看齐先生点了头,苏尝便在记忆里快速翻找起来。 他要还原一下可乐,最好还是冰镇的,在他印象里,他应该在夏天喝过不少。 因为相关记忆很多,这一次具现更加容易。 前后不过几秒,苏尝就在桌子上变出了两瓶刚从冷饮售卖机里拿出的冰可乐。 抹了抹瓶身上的水珠,苏尝將冰冷的瓶身在脸上使劲搓了几圈。 这才意犹未尽的打开瓶盖吨吨吨开灌,然后发出无比满足的嗝声。 本来还想尝试一下的齐静春,听著苏尝这豪迈的嗝声默默收回了手。 “齐先生,喝呀,你尝尝,真的挺好喝的。” 苏尝还在一旁疯狂推荐,眼神里满是开心的光彩, “就这种小甜水,我以后想请农家方士帮我调配出味道,请墨家巨子帮我打造流水线。 保管男女老幼、市井庙堂都喜欢,嘿嘿,天天躺著赚钱。” 说起自己未来计划的苏尝,便有些滔滔不绝。 他之前有好多话不能跟如今的陈平安讲,但是都可以跟面前的齐先生说, “我还准备卖本土扑克牌,也就是神仙牌,还有昆特牌那种带角色的卡组牌套。 就先出个九州爭霸之宝瓶州牌组,到时候把什么大驪皇帝、亲王宋长镜都加入牌组里去。 还有军棋、飞行棋、大富翁,这些桌游都可以搬嘛。 浩然天下的娱乐实在太无聊了。明明都有镜水月的仙子直播了,也不知道搞点別的样来。 对了,说起直播,我以后有钱了就请那些开了画卷水幕的仙子给我直播带货。 我给她们按销售比例分成,不比表演唱歌跳舞获得几个打赏来钱快多了? 以后搞大了,我再搞个新闻联播,找正阳山苏稼或者神誥宗贺小凉做主播。 再弄出个回放重播功能,不比山水邸报好看?” 齐静春看著说到兴起,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苏尝,依旧保持著那儒士的淡淡微笑。 他觉得如果苏尝真的做成了所说的事情,哪怕只有一半,浩然天下也会有趣的多。 只不过,他很可能看不见了。 第13章 ——你这种情况得加钱 齐静春不忍心打断苏尝的话。 但是苏尝自己却停了下来, “齐先生,你附和一下啊,我一个人说怪无聊的。” 齐静春看著这模样俊秀的少年,难得给他开了个玩笑, “苏尝,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李尝了?” 別人瞧不清,但是他看得见。 苏尝肩膀上落著的一片槐叶,槐叶上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李”字在熠熠生辉。 苏尝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虽然他跟李宝瓶如今相熟的不行。 但是被这个小姑娘用向先祖许愿的方式,送了一片意味深长的李字槐叶。 说出来多少有点羞人。 “你们虽然只差了五岁,但是一个才十四,一个才九岁,好事不怕磨。 想做些什么的话,还是往后等等好了。” 齐静春还是头一次看到脸皮厚如城墙的苏尝害羞,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 隨后他收敛了一下笑容,一本正经的说, “再等等,你们別让我这个当先生的,输太多。” 这下轮到苏尝笑了。 谁不知道文圣一脉除了某平平少年之外,找媳妇儿是出了名的难。 被苏尝笑话,齐静春也丝毫没有生气。 自从学问有成之后,他就很少与人这样互相玩笑了。 他的少年时光,早已一去不復返。 哪怕修为通天,他的两鬢也因为殫思竭虑逐渐斑白,不可逆转。 閒谈之后,齐静春把话题拉回正轨, “你脑子里的那些杂学技术和学问,我已经用浩然天下人能理解的语言重新编撰写成了书,到时候你去我书屋里拿走吧。” 听著这託孤似的话,苏尝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他才轻轻出声, “先生……” “我要死了。” 齐静春也轻声回答。 虽然早已对这个未来有所预料,苏尝还是心里一抽,连忙追问, “真死假死?” “真死。假死也骗不过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笑的苏尝看著齐静春怔怔无言。 他有些不甘心的闭上眼睛,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想要听见一个谎言。 他多希望齐静春是在对他说谎。 哪怕很久之后这个谎言才被对方拆穿,他也只会笑著竖起大拇指夸讚“齐先生六六六”。 可就像他没在齐静春面前封闭过自己的心湖一样,齐先生的心声他也能清楚的听见。 而且这里还是苏尝的心河世界。 被他邀请而来,才能独掛心河於天的齐先生,不会说谎,也没有作偽。 “就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今天你特意让自己被他们看见了,包括你身上我刻的小竹籤。” 齐静春接著说, “他们有人会认为你就是我的传承者。也有人会认为你只是我拋出的障眼法,觉得我不会那么愚蠢把底牌亮出来那么早。 他们会继续寻找我那个並不存在的真正传人。 无论他们怎么想,作为明牌亮出的你,都始终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我不怕,这是应该的。”苏尝摇摇头。 如果没有齐静春,他或许就冻死在那个离天最近,离人间最远的山顶了。 “我还有件事想拜託苏尝你。” 齐静春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瓷人。 瓷人是少年模样的他。 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还是你给我说的崔瀺和崔东山两体一魂的事情,让我得到了启发。 不过为了儘可能斩断关联,避免被那些称宗做祖的前辈过早推算出来。 这个瓷人的记忆只到我的八岁,脑子里也没有一点关於文圣一脉的知识,而是封印著你那方天地的学问。” 齐静春看著手中此刻还毫无生机的小瓷人眼神认真。 跟苏尝记忆里崔瀺和崔东山大部分记忆相通的情况不一样,齐静春是捏了一个只有部分童年记忆的自己。 一个全新的自己。 和如今的齐静春,没有什么关联。 “我的船大,知道正確航线也不能调头了。 他的船小,还没开始启航,还有可能驶向那个我心心念念的正確地方。” 齐静春眼神认真而诚恳, “驪珠洞天落地后,我会把它交给你。 到时候还请你为他开蒙,让他结合你那边的学问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取之精华,去其糟粕,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以更独特的方式,帮更多的有知生灵,完成向上的量变积累。 在这个过程中,可能需要苏尝你为之护道。 你要付出许多不说,还要冒极大的风险,可能还会干扰到你做那些奇怪但是有趣的生意经。 苏尝,知道这些后,你还愿意帮我吗?” 苏尝望著第一次对別人露出恳求和愧疚神色的中年儒士。 他心中五味杂陈。 齐先生。 你知不知道,我当初读书时,最敬佩最羡慕的的读书人,不是那个人间最得意的诗剑仙白也。 而是那个愿意为驪珠洞天六百户无知凡人抗下天劫,身死道消也不后悔的你。 当我以孩童模样漂泊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是你救下了我。 给我启蒙,教我言语,让我成为了此方世界的人。 你如今这样求我,把童年的你託付到我手上。 我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不想让谈话继续沉重下去,苏尝勉力的笑了笑。 “齐先生,你这种情况。” 他眯起眼睛,小小的开了个玩笑, “得加钱。” 齐静春也难得笑出了声。 他知道这小子还有一堆想跟他一起完成的心愿没做,於是乾脆的问道, “还有什么事想做?” “我想去看剑妈,跟她还有齐先生你合影留念。” “好,等我死前拉你去看一眼,反正那时候我也不怕被她砍了。” “我想请齐先生再给我刻一个章。” “好,刻两个,不过词我来选。” “我想瞧瞧你的心井,你之前都不让我看。” “不劳烦你去掏我的心,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东西。” 齐静春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珠,那珠子在阳光下闪著五彩繽纷的光, “这片洞天灵气还是比较充足的,我不能合道,修炼也涨不了境界。 一甲子六十年的潜修所积累下的纯粹灵气,都被我收进了这颗珠子里。 你把它投入到你的心湖之中,它会慢慢的把湖水给你积满。 你的境界修为跟你的心湖的深度和面积息息相关。 之后说不得还会像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心湖水直接衝破湖堤而去,化为一条滔滔大江。 甚至你的心河宽度以后超过我,在此方世界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也未可知。 这枚灵气珠能帮你节省一点时间。但你还是不要在前期太过依赖它。” 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夫子的齐静春,话音一顿,然后笑意盈盈的问道, “还有什么价钱要谈吗?” 苏尝摇了摇头。 这个在齐静春面前一向爱说话的学生,难得如此沉默寡言。 齐静春知道苏尝有句话没说,但他已经在对方心底听见了好多遍。 我,不想你死。 圣人云。 死。 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 没遇见你之前,或许我还会因为对世界太失望而死有遗憾,但如今我齐静春却死的心甘情愿。 同样听见齐静春心声的苏尝再也没有话可说。 他只是再变出一瓶冰可乐,拧开盖子,像是敬酒一样向齐静春轻轻礼敬。 这次齐先生没有再拒绝。 他伸出手,有些生涩的打开可乐的瓶盖,拿著瓶子轻轻和苏尝一碰。 在后者的咕嘟咕嘟灌可乐声中,轻轻抿了一点点这黑色的甜水。 气泡裹挟著甜味在他舌尖的味蕾上轻轻炸开。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新鲜事物。 属於凡俗之人自己的创造物。 不愧是苏尝的推荐。 感觉確实还不错。 或许小时候的自己喝到这东西,会更加喜欢吧。 直到苏尝第二瓶喝完,又开始打饱嗝,齐静春最终也只抿了这一小口。 浅尝輒止。 作为翻阅了苏尝记忆里所有学问的人,他比谁都知道苏尝记忆里有多少好玩好吃好看的事物。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去尝试过。 既是因为那句非礼勿视的约定。 更是因为他怕自己喝多了,尝多了,体验多了,心中就会產生许多不必要的不舍和留恋。 就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一小口,一点点。 齐静春轻轻一挥袖,阶梯教室瞬间消失不见。 知道谈话到此为止的苏尝最后轻声说, “谁让齐先生你这最后几天都不得清净,我就让他一辈子后悔!” 他说的是那些来小镇搅风搅雨的外人。 齐静春脸上浮出几分慈祥意味的微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又在少年额头上一弹指。 弹指过后,银河之水奔涌而来,將苏尝送向地上的河岸边。 被龙鬚银河送出去很远后,苏尝鬼使神差地转头回望。 只见那位先生始终站在银河边缘目送他离开,身下银河璀璨,远远望去,恍若天上神仙。 今日没有下河练拳的苏尝,转身冥想出一道门。 他推开这道朱红的金属门扉,一步来到了自己的心湖湖畔。 湖泊不大,约摸五亩半。 但湖水极深,一眼看不见底。 苏尝把那枚流光溢彩的灵气珠,投入到自己的心湖里。 清澈的心湖之表面,瞬间开满朵朵金莲。 除非有人能把这莲在一瞬间全部摧毁。 就再也无人能对苏尝的心扉深处进行窥探。 这金莲无疑也是齐静春送他的礼物。 但齐先生每次送出真正礼物的时候,总是这样沉默寡言。 就像每个过年的早晨,苏尝都能在自家桌子上看见一副新春对联一样。 存在但无言。 看著满湖金莲的少年,呆呆的蹲在湖边,好像又回到了刚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那天,大雪纷飞。 那天,一袭青衫的儒士独自撑伞上山,带回了一个小小少年。 满屋书籍的陋室內。 齐静春身前放著两枚印章。 它们皆由最上等蛇胆石雕刻而成,皆不大,且都尚未篆刻印文。 他已经给苏尝刻了“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竹籤,还想给这个少年刻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言念君子,如沐春风。” 在定好要刻下的篆词之后,齐静春略微发了一下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苏尝的时候。 当初蜷缩在雪窝里,好像一只小鹿幼崽的小小孩童,转眼就长成了如今清俊的少年郎。 有喜欢的人,也被人喜欢。 或许再转眼,他就真的会长大成为一位翩翩君子吧。 只是苏尝长成的君子,肯定跟浩然天下的人长久以来对君子的印象不同就是了。 齐静春怔怔想著,良久才回过神,一手拿起印章,开始下刀。 最终在两方印章上刻出古朴的篆文,尤其以“齐”和“春”两字,最为神意饱满,包罗万象。 齐静春轻轻放下手中印章,底款这面朝上,如释重负。 他又想起少年最初玩笑似的请他刻一个在道德儒士眼里不是特別规矩的款—— 齐人之福。 齐静春当时回答道:“容我考虑考虑。” 此时又想起这件事,他那张近乎古板的脸庞,浮现出一些笑意。 於是这位坐镇一方天地的儒家圣人,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在那枚刻好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私章上的侧边四面,再次篆刻了四字—— 齐人之福。 然后他学著那个青衫少年的语气,轻声说, “你这种情况,得加钱。” 第14章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苏尝早上是被阵阵水声吵醒的。 龙王篓里的那条金色鲤鱼,正在篓中不断用它修长飘逸的尾巴拍打著水。 这鲤鱼是在篓里太无聊所以戏水玩吗? 有些疑惑的苏尝翻身下床,来到篓边查看。 水中的鲤鱼依旧是那副浑身金灿灿的喜人模样。 但此时它只有尾巴在甩,而身体却不怎么摇动,眼神也有几分呆滯,看起来颇有些疲態与无力。 看著这条有气无力的金鲤,苏尝心中泛起一个嘀咕。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伸出手试著轻轻接触了一下这条鱼的脑袋。 鲤鱼並未警惕的避开他的手指,反而是主动凑了上来。 在一人一鱼接触的剎那,他们的心弦便达成了统一。 苏尝耳边响起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 “主人,我饿。” 行了,果然是饿的。 看著这条饿的都想要嗦自己手指的金鲤,苏尝默默抽回手,用心声轻轻在它脑海中传达了一个意思, “先给你一枚带有灵气的神仙钱吃著,晚上回来再给你带一些有龙气附著的蛇胆石吃。” 闻言的金鲤果然不再用尾巴扑水。 只是从水中探出脑袋,用那双极为突出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著苏尝。 瞧著瞪大眼等著餵食,就差没伸舌头舔自己的金鲤,苏尝有些无奈。 这鲤鱼怎么狗里狗气的。 “你等著,我去拿神仙钱。” 苏尝转身回到床边,又从床底拽出那个材质格外坚硬沉重的装钱木匣。 这一次,他没有再数里面的铜钱和碎银。 只是捏著木匣两边翘起的角,用力一揭,便把木匣的第一层给拆了下来。 第一层和真正的匣底之间,有道狭窄的空隙,高度只能平放进去一枚铜钱。 苏尝看著在这道空隙间平铺著的一枚枚山上神仙钱,心中露出几分怀念。 这些都是齐先生给他的零钱,有些是过节是给的,有些是过生日给的,有些是学习进步奖励的。 总共十颗雪钱,五枚小暑钱,两枚穀雨钱。 数起来不多,但其实已经很贵重了。 至少没有宗门依靠的下五境,乃至一些中五境修士,都很难掏出这份閒钱来。 而对於苏尝来说,这些神仙钱也不止是贵重那么简单。 它们每一枚,都代表著他与齐先生之间的一份小小的回忆。 苏尝从中挑出一枚品相最一般的雪钱。 又留恋的扫视了一番剩余的钱之后,才把拆开的木匣重新合拢在一起。 回到鱼篓边,苏尝右手托著那枚雪钱轻轻伸入水中。 早已等待许久的金色小鲤鱼,不等钱完全没入水中,就迫不及待把这枚神仙钱吸进嘴里。 金鲤一边嗦著雪钱上的灵气,一边用头轻轻蹭著苏尝的手背, “谢谢,主人。” 虽然与苏尝心弦相通后,金鲤掌握了一点基本对话的能力。 但是它毕竟对於说人话这事还不够熟悉。 它还是更习惯用乖巧的磨蹭,来表达自己对主人餵食的感激。 “別把这枚雪钱的灵气全吃完,最少让它能保持基本的形体不变。” 苏尝叮嘱这条有些諂媚的小金鲤, “晚上我给你餵蛇胆石的时候,记得把它还给我。” 听到这些话的金鲤,蹭苏尝手背的动作都微微一僵。 它在心中偷偷腹誹。 自己这位主人不会是个大穷鬼吧,怎么餵条鱼都扣扣搜搜的? 听见金鲤心声的苏尝,弯了弯水中的手指。 给这条偷偷吐槽自己的小鲤鱼,弹了一个小小的脑瓜崩。 於是他脑海里,再次响起了那个少女声, “哎哟…” 听这声音,有些气恼和委屈。 苏尝依旧没收回在水中的手。 他要看看这条鲤鱼会不会因为这就主动攻击自己。 万物刚有所灵智,都要启蒙以规矩。 何况是本来就最容易起戾气的蛟龙种,在早期就要更加上心约束。 然而被吝嗇主人轻轻弹了一下脑袋的小鲤鱼没有任何异动。 它不敢问,也不敢犟嘴,只是闷闷不乐的吐著泡泡沉入鱼篓深处,全心全意准备开饭。 吃饭!开心! 看著可怜,但又能吃的金鲤。 苏尝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不过他在起身时,还是补充了一句, “晚上回来,我要是看不见你口中剩下的雪钱。我就把你燉了。” 刚开心了几秒钟的小鲤鱼,顿时感觉鱼生艰难极了。 它开始思考自己招財好运的天赋能力是不是失灵了,所以才挑错了人家。 可来之前,冥冥之中大道確实指引著它,说就这家屋子里的灵气最充盈啊。 金色小鲤鱼一边嗦著灵气,一边怀疑起了鱼生。 顾家屋內,被锁在房间里的顾粲趴在窗口,苦著脸乞求道, “娘亲,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保证听你的话!” 妇人看了眼老仙长刘志茂,后者点点头。 她这才去开了门,牵著孩子的手一起走到院子里,板著脸轻声道, “小粲,我们马上就要跟你师父一起离开镇子里。你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娘亲从来不捨得打你,但你要是敢不听话,娘亲真的会再打你一次。” 孩子耷拉著脑袋点点头, “我就去跟陈平安告个別。”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丰润的妇人咬了咬嘴唇, “行,快去快回。” 得到应允的顾粲一溜烟儿出了门,生怕陈平安出去干活了自己瞧不见他最后一面。 疯跑的他在一个转角忽然迎面撞上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眼看他就要撞上旁边的同伴,连忙伸手一拦。 差点被撞的人没事,顾粲却像是撞上了一面墙一样往后一摔。 等顾粲晕晕乎乎的爬起来,又被伸手拦住自己的人弹了个脑瓜崩。 摔了一跤本就生气的顾粲,猛然间觉得脑壳又一阵生疼。 於是他一边抬头,一边破口大骂道, “你大爷的!走路不…… 看到那张熟悉面孔后,孩子连忙改口, “不应该那么急,苏尝,我是蠢蛋,我道歉。” 行云流水,转折如意。 苏尝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粲现在是真的怵他,毕竟自家那位便宜师父好像都打不过这个青衫少年。 看著苏尝不说话,亏心的孩子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想要往后缩,结果身后又轻轻撞上了一个人。 不敢再隨意骂人的他先是回头一看,然后大喜过望, “陈平安!” 看著草鞋少年脸色还有些苍白,顾粲赶紧补了一句, “身体还好吗?” 如果不是苏尝拦著,自己就要被这兔崽子撞个人仰马翻的陈平安没好气道:“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嘿嘿…” 顾粲傻笑两声,想要矇混过关。 不过他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赶紧扯住陈平安的袖口, “那老头子现在就要带我和我娘去书简湖青峡岛,我马上就得走了。” 接著这孩子又满腔豪气的拍胸脯道, “陈平安,以后你要是混得娶不起媳妇,就去书简湖找我去。 不是我吹牛,你家隔壁稚圭这种姿色的臭婆娘,你要想要,我一送就送你十七八个!” 还不等陈平安说些什么告別的话,孩子就转身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向他挥手, 陈平安站在原地,也挥著手。 他有些伤感。 毕竟顾粲这个傢伙,就像是他的弟弟,所以什么事情,陈平安都愿意让著顾粲。 草鞋少年望著那个孩子渐渐远去的身影,怔怔出神。 他的人生总是这样,越是在意的人和事,越是挽留不住。 泥瓶巷里的少年咧嘴一笑。 有些人,只是被自己多看了一眼,就再无瞧第二眼的缘分。 “老天爷有时候挺小气的,是不是苏尝?” 陈平安轻声问著身边不言不语的青衫少年。 听到这话的苏尝想起了齐先生,和今天餵给小金鲤的那枚雪钱。 没记错的话,这枚神仙钱是他练出第一个让齐先生满意的字后,自己要来作为奖励的。 看著等自己回答的陈平安,苏尝轻声说, “有个叫林徽因的才女和你有过类似的感慨。 她的话概括起来就是,爱而求不得,如攥手中沙。” 陈平安咀嚼著这两句话,越想越觉得对极了。 小镇河边也是有沙子的,他也曾用手捧过沙,攥的越紧,沙子就流失的越快,就像自己珍惜的事物一样。 “这句话我记下了。苏尝,有机会,能请你写给我看看吗?我怕忘记,想记在本子上。” 陈平安显然是觉得这两句话极符合他如今的心境,想要当做学问来记下。 苏尝却摇了摇头, “你这个年纪不用记这种伤感的话。” “唉?为什么?” “干沙子捏不住,湿沙子你还捏不住?” 苏尝瞥了一眼发愣的陈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陈平安啊,你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就把她弄到哭,这样就能留住了。” 总感觉哪里不对的陈平安挠了挠头。 他还想详细的跟苏尝討论一下这个问题。 但是苏尝已经大踏步走远了。 苏尝一边走一边看著自己的手。 林徽因说爱如攥手中沙。 苏軾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李白也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诗人们觉得,眾生皆是匆匆过客,你来我往,只是在天地这一个大大的旅店住了又走罢了。 但这又如何? 沙过留痕,人过留心。 我的人生还不知长短几何,且让我在这旅途里慢慢看著。 收起手的苏尝看到一旁顾粲家院门打开后走出了三人。 其中母子二人各自背著大小行囊,小的那个不停的回头去找陈平安。 还是一副老神仙打扮的刘志茂,则直直看著苏尝。 好像打开了什么心结的截江真君,走到青衫少年身边和其並肩而立, “以后有空,小友可来我的书简湖看看。” “你的书简湖?” 苏尝反问了一句。 “承蒙小友启发,我辈野修不能只用霸道行事,想要安稳一方称雄做主,必用王道。” 刘志茂捻了捻自己的鬍鬚, “王霸皆施,书简湖必是我囊中之物。” 苏尝此刻很想问这老傢伙是不是脑子被打撅了,他根本没那个意思。 不过看在对方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的份上,他还是隨口祝愿了一句, “…但愿刘真人能成功吧。” “承蒙圣人弟子吉言。” 刘志茂冲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年轻人拱拱手,带著顾粲母子和苏尝在杏巷口分別。 苏尝去学塾。 而他们,去江湖。 有人离开小镇,也有人刚来。 观湖书院的君子崔明皇,神誥宗的贺小凉,佛教大小禪寺的护经师,以及真武山兵家代表正式踏足驪珠洞天。 於此同时,修建有十二根石柱的螃蟹牌坊下。 有一位头戴帷帽、腰配长剑和狭刀的黑衣少女。 她双臂环胸,扬起脑袋,站在“气冲斗牛”匾额下,定睛观瞧。 她似乎格外欣赏这四个剑意凛然的大字。 剑气长城。 寧姚。 第15章 ——卖姐求荣李天帝 学塾內,齐先生今天又让大家提前下课。 不过在走之前,他再次向学童们提及了出门游学至山崖书院的事情。 出门远游一事,齐先生很早之前就跟孩子们说过一次,他们家中长辈也大都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而,由於种种原因,此事一拖再拖,使得许多孩子都以为游学之事已然作罢。 结果没想到,今日齐先生却突然向他们宣布,不久就將带他们动身启程前往书院,让他们这几天提前把行李打点打点。 这话一出,几个平时不爱读书又坐不住的孩子,顿时喜笑顏开、欢呼雀跃。 其中最开心的人莫过於李宝瓶,她那双亮睛睛的眼眸,忽闪忽闪的看向身边的青衫少年, “苏师兄,我们可以出门玩了啊!游学是不是白天黑夜都在外面?“ 苏尝微笑著点点头。 虽然他知道齐先生这是在安排后事,但是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沉重的表情去冲淡小姑娘此刻的欢欣。 因为这本来就不关李宝瓶的事情,她只是期待和先生师兄一起出门玩,不知道实情的她有什么错? “小宝瓶,到时候记得带上蓑衣和雨伞,还有水壶之类的小物件。” 苏尝轻轻叮嘱了一番小姑娘。 李宝瓶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后,又使劲儿点了点头。 她刚想夸一下苏师兄的细心,就被一个舔著脸凑过来的小男孩给打断, “野外露营和冒险!我要逮熊和大老虎!” 李槐同样开心的不得了。 这个平时一上课就打瞌睡的傢伙,此刻精神的却像是要去抢著打饭。 他说完之后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粗著嗓子瓮声瓮气的模仿著猛兽的吼叫。 好像他已经把自己想像的那些野兽一一打败,全部吃进了肚子里了一样。 “李槐,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打老虎?” 小宝瓶对李槐翻了个小白眼,很不满对方在她和苏师兄说话的时候过来捣乱, “我怕你不会是像苏师兄之前说的故事一样,一个滑铲滑进老虎肚子里变成人家的晚饭吧?” “怎么可能,我手上有苏师兄给我叠的七彩葫芦大仙! 七个葫芦大仙还治不了一头小老虎?” 李槐不是不懂自己老在苏尝面前刷脸,会惹得李宝瓶討厌。 但他是真忍不住凑到苏尝面前,毕竟后者那里总有各种稀奇古怪但又有趣的物件可以拿出来玩。 就比如那套泥塑奥特曼,十二符咒大全,还有李槐最喜欢的七彩葫芦大仙。 听葫芦仙们的故事时,李槐最想获得里面六葫芦仙的隱身能力。 到时候他瞧谁不顺眼就给谁悄悄绊一脚,保准他们摔个大马趴又摸不著头脑。 而且苏师兄听他说完他的想法,还直夸他是个天生的老六。 嘿嘿,苏师兄是李槐认识的大孩子中最有本事的人,他这么说肯定是觉得自己能成。 他最近缠著苏尝,是希望苏尝给他捏奥特曼,想要凑齐苏师兄嘴中说的奥特家族。 “行,把你葫芦仙放出来给跟我练练。” 李宝瓶站起身招招手, “我倒看看你李槐是怎么打老虎的。” 李槐一看李宝瓶是来真的,连忙缩到苏尝身后拱了拱青衫少年, “苏师兄,你家小宝瓶要打我,你快管管!” 苏尝无奈的转身给他一个脑瓜崩,好安抚下小脸气羞的通红的李宝瓶。 李槐这傢伙嘴上確实没有个把门的,贯彻著这个年龄的男孩独有的贱。 之前有次把李宝瓶惹急了,小姑娘可不惯著他,一通乱王八拳打得李槐趴在地上装死才算完事。 所以李槐在学塾里最怕的就是李宝瓶,排名尤在齐先生之上。 因为齐先生的戒尺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但是李宝瓶的拳头可是真打。 看苏师兄已经给李槐来了一下,李宝瓶便不再追究,拉著苏尝的衣袖准备走,离那个討厌鬼远一点。 瞧著自己躲过一劫,李槐拍拍心口面露余悸之色。 听说李宝瓶那么能打,是因为跟著苏师兄练拳练的。 谁家好姑娘天天在外面跑还练拳,这不妥妥母老虎吗? 那么好一个苏师兄怎么就喜欢跟这种小母老虎的同学玩呢? “苏师兄,今天再给我捏一个赛罗奥特曼怎么样?” 看著李宝瓶拉著苏尝已经要走出学墅,李槐连忙跟上。 他机灵的走在苏尝右手边,和苏尝左手牵著的李宝瓶保持著距离, “之前那个我一不留神,就被我妈拿去垫桌角了,都压烂了。” “才不给你捏!苏师兄给你捏了多少,你总是这样搞烂那样搞坏。” 李宝瓶想要赶死皮赖脸的李槐走,但是小姑娘又捨不得放开苏尝的手。 李槐直瞪眼,知道李宝瓶在苏尝面前不会打自己,说话也大声了起来。 “李宝瓶,我苏师兄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 “那是我苏师兄!而且苏师兄昨天就答应我了,下课就带我去青牛背小湖里捡石头。” “我可以替苏师兄捡。” “就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捡不了几个就要上岸找苏师兄玩斗神仙,还得拖累苏师兄最后自己捡。” 李宝瓶可太熟悉李槐了。 她最看不起这傢伙的一点,就是每次齐先生罚抄,李槐总是各种原因抄不完。 不像她,一抄就是一大摞,想要什么隨便选。 李槐还想要反驳,但是一直听著这两个小傢伙拌嘴的苏尝出声说, “李槐,我確实先答应了小宝瓶要去捡石头,我刚养了一条鲤鱼,需要放点石头做点缀。” 他再不结束这个话题,两小傢伙能吵到天边去。 “我……” 苏师兄发话了,李槐一时无法反驳,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明天我再给你捏奥特曼吧。” 苏尝揉了揉他的脑袋, “捏了赛罗,再给你补个迪迦闪耀形態。” 小男孩脸上立马云开雾散。 不过他看著仰起小脸的,一脸得胜的拉著苏师兄衣袖走的李宝瓶,心想不能让她太囂张。 此时他又正好看见学塾门外站著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女,等著接他回家。 李槐顿时眼睛一亮。 他登登跑出去,拉著自己姐姐李柳的胳膊,把一脸茫然的少女拽到苏尝面前, “苏师兄,你也见到我姐姐好些次了。 看在我姐姐这么漂亮的份上,给我多捏几个奥特曼,我让我姐姐明天陪你一起走走转转,可以不?” 苏尝脸上都浮出了几抹黑线。 李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了几只泥塑的奥特曼,你就把你姐卖了? 李宝瓶看看虽然还未长开,但是身段已经如杨柳依依般可人的少女,又看了看自己。 她瞪大眼睛怒视著李槐。 你这傢伙不道德,我们俩因为苏师兄吵架,你居然请外援?! 李槐才不管她的怒视,不如说还很享受这种难得占上风的滋味。 这时换到他扬著个小脸,挺著胸膛,像个斗胜的小公鸡一样傲世全场了。 在人前显得柔柔弱弱的少女李柳,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的赫然。 她轻声向苏尝道歉道, “不好意思,一直以来,我家弟弟给苏公子添了许多麻烦。” 望著这个生而知之的江湖共主,苏尝只是在心里感嘆了一声李柳是真把李槐当弟弟,居然还捨得下脸给这混小子道歉。 换作她手下的那些水神侍从,敢这么大逆不道,恐怕早就给她一巴掌拍成金身碎片了。 “不妨事,李槐虽然爱玩,但是本性不坏,我还挺喜欢他的。” “苏师兄一眼就看见了我的闪光点。俺李老六可是出了名的义薄云天!” 被苏师兄这么夸奖,李槐觉得自己倍有面,心中又升起一抹责任感。 他又凑到李柳身边,压低声音说, “姐,你也老是见苏师兄,知道他是个顶有趣的好人,咱妈不也老夸苏师兄勤勉又俊秀吗? 借这个机会,你跟他多处处,以后要是能让苏师兄当我姐夫,我可就太高兴了。” 他所谓的压低声音,连李宝瓶都能听个大概,更不用说耳力极好的苏尝了。 李柳再次对苏尝微微一笑露出一抹歉意来,然后柳眉一转,就拧著李槐的耳朵拽著他往家赶。 回家再好好收拾你这个小混蛋。 李槐被难得生气的姐姐拽的不敢反抗,只是一边走一边喊, “姐,你考虑一下啊,苏师兄你也考虑一下! 苏师兄你別忘给我捏奥特曼啊,只要捏了,明天我哭著喊著也会求我姐跟你一起逛街!” “呸,卖姐求荣!” 小宝瓶学著苏尝呸了一口,语气有些愤愤不满。 苏尝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安慰。 远处就有一位身形矫健的少女一路快跑过来。 到近前后,她先冲苏尝说了一声,“苏公子好”后,就转头对李宝瓶说, “小姐,家里来了贵客,老祖宗让我带您赶紧回家见一见。” “不去,我跟苏师兄约好了,要去青牛背捡石头!” 朱鹿心中急的不行,但她又知道自己小姐有多么难劝,不敢硬拽著这位小祖宗回去。 万一把她弄哭了,不说老祖宗之后怎么罚她,一旁的苏尝估计都饶不了她。 朱鹿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苏尝。 “来的人是谁?” 苏尝没著急给她当说客,只是轻声问。 “骑著一头白鹿的仙子,还有她的同伴。” 朱鹿回答说。 果然是神誥宗贺小凉啊。 这女人对小宝瓶还挺有眼缘的,不会欺负到小宝瓶,反而算是一桩小善缘。 不过他不会替小宝瓶武断的拿意见,小姑娘虽小但极为懂事又有主见。 这是极为难得的一点。 前世苏尝看见过许多家长抱怨自己孩子没主见,可他们又何曾想过,给他们孩子拿主见的机会。 就好像明明答应考试第一买游戏机,结果考到了又不给买说耽误学习。 这样家庭的孩子怎么会有主见? 如果不是朱鹿实在太著急,她但凡把话说出几分道理来,李宝瓶也不会直接拒绝。 苏尝用心声让朱鹿先自己捋一遍思绪,再跟小宝瓶说话, 朱鹿斟酌了一下才说道, “小姐,老祖宗那么急著喊你,是因为那位女贵客实在来头太大,是李家奉为上上宾的存在。 她还指名要见小姐你,家主和老祖宗实在不好拒绝,小姐就求求你……” 李宝瓶平日里虽然极爱玩,但是对爷爷是挺喜欢的。 因为没有爷爷的允许和支持,她就没办法和苏师兄一起玩。 她当然可以继续跟苏师兄一起去青牛背玩,回去之后也不会受什么惩罚。 但是李家人包括她爷爷可能就会在那位贵客面前为难或者丟脸。 听到朱鹿的话,小姑娘立即犹豫起来了, “苏师兄,小宝瓶明天还能跟你去捡石头吗?” “小宝瓶什么时候愿意去捡,苏师兄什么时候就有时间。”苏尝点点头。 “如果小宝瓶非要跟苏师兄去青牛背呢?”李宝瓶眼神还有些黯淡。 站在一旁的青衫少年,轻轻一笑,那笑容將李宝瓶眼中的灰暗全部驱散。 他眼神认真,语气坚定, “那就算真神仙来了,我也不许她带走宝瓶。” 李宝瓶那低落的小脸上,才又重新泛起那抹熟悉的可爱光彩来,不再是那副有些病懨懨的模样了。 “对不起苏师兄,今天小宝瓶就要失约一次了。不过跟你的约定,明天还算哦。” 她冲苏尝露出个歉意的笑容,然后主动走到朱鹿身边, “朱鹿姐姐,我们回去吧,別让爷爷等急了。” 好事不怕晚,有这样宠自己的苏师兄和爷爷,自己怎么捨得任性给他们添麻烦。 朱鹿眼中冲苏尝露出一抹感激涕零。 这位劲装少女在颇具江湖气息的拱拱手后,就背起自家小姐往家里赶。 看起来果然是著急的不行。 可以理解,如今的神誥宗,是整个宝瓶州的道门魁首。 而作为宗门中福缘最胜,大道可期的贺小凉,亲自登门来李家。 对於大部分普通李家人来说,蓬蓽生辉都说的轻巧了,那得说是祖坟冒了青烟。 苏尝孑然一身的走在小巷子里,往青牛背的方向走去。 天色尚早,小镇內暂时也很平静。 独自行走的苏尝忽然有些怀念刚刚两个孩子在他身边吵的模样了。 他脚步开始加速,也如箭般窜了出去,比之刚刚的朱鹿,快了不知多少倍。 將要跑出小镇西边,苏尝忽然察觉到一抹剑意凛然的气机。 他脚下一转,转身向那剑意来源的小巷跑去。 巷子里。 黑衣帷帽少女与无须老人和锦衣少年狭路相逢。 剑气长城寧姚。 大隋王朝吴貂寺和太子高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