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朵黑莲花》 第1章 戎锦化身锦鲤暗助卿卿 暮春时节,桃红杏浅,水绿山青。 川寧侯府之內,繁似锦,微风携香入廊,香味沁人心脾。 客院廊下坐著一个中年妇人,头上梳著一盘龙鬏儿,髮髻一丝不乱,鬢边添了几根银丝,侧面簪著珠翠。 她捻著线,偶尔往房中瞟两眼,听到里间些许响动,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进屋中。 轻手轻脚地撩开珠帘,周嬤嬤走进里间,隔著一层水碧色的纱帐打量榻上的人。 慕云卿睡得很不安稳。 她又做梦了。 梦里,男人俊美无儔的脸慢慢向她逼近,她欲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挣扎间,铁链相撞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寻声低头看去,就见自己脚腕上扣著镣銬,又凉又重,锁链的另一端握在男人的手里。 薄唇微启,他幽幽道:“卿卿,我也不想锁著你的,可是外面坏人多,他们都想害你。” “卿卿,以后乖乖待在我身边。” “卿卿,不许不理我。” 卿卿…… “不要!”慕云卿猛地睁开眼睛,眸中满是惊惧之色。 周嬤嬤听到声音忙上前关切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慕云卿怔怔地望著帐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见状,周嬤嬤声音愈轻:“时辰还早呢,小姐不若再歇一会儿吧。” “……嗯。” 慕云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仅一个单音却听得人心都要化了一般。 周嬤嬤悄然放下帐子,退到了次间候著。 慕云卿望著帐幔上的流苏出神,眸光淡淡的。 即便早已接受了重生的事实,可每每梦到前世种种,醒来后她仍有些恍惚,竟有些分不清究竟睡著时是梦,还是醒来时是梦。 而无论梦里梦外,皆如此可怖。 慕云卿是商贾之女。 她爹慕万崇素以擅养卉著称,江南一带功勋富贵之家的多由他们慕家供给。 她娘亲沈琴芳出阁前曾是川寧侯府的小姐,尤擅女红刺绣,一双巧手绣的卉可引蝴蝶落於布上。 沈琴芳虽为女子,志向却不输男儿,慕万崇爱她敬她,便不顾族中长辈阻拦任由她外出行商,甚至还给她开了一家绣坊。 就这样,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慕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可一朝风雨,大厦忽倾。 上一世,在慕云卿十二岁那一年,慕万崇和沈琴芳去庙里敬香,途中偶遇山匪丟了性命,只剩下慕云卿和年仅三岁的胞弟慕云澜相依为命。 爹娘死后,族中亲眷纷纷反目意欲侵吞家產。 直到外祖母派人来接,她便带著幼弟前去投奔。 原以为侯府是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港湾,岂料竟是虎狼环伺的贼窝! 舅舅心狠、舅母歹毒,就连她以为一心疼爱他们的外祖母竟然也只是为了慕家的家业才假意施以援手,甚至就是她默许舅舅派人假扮山匪害死了她的爹娘! 再后来,家產被占,亲弟被害……慕云卿自己也被强行塞进轿送去他国和亲,从此被戎锦金屋藏娇没了自由,最终香消玉殞。 这一世,她重生到爹娘遇害之后,筹谋三年再入侯府,为的就是亲手给爹娘报仇! 回过神来,慕云卿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她收敛思绪从榻上起身,及腰的发隨意散在背后,如墨如瀑,映著粉白的一张小脸,更见黑亮。 周嬤嬤进来服侍慕云卿净面,看著水中倒映的少女的娇容,纵已不是初见,眼中仍难掩惊艷之色。 慕云卿的五官生得十分精致,琼鼻挺翘,樱唇点染,勾魂摄魄的美,我见犹怜的娇。 第2章 戎锦再出手 梳洗完毕,慕云卿看著镜中的自己红唇皓齿,敛了眸子,她起身出了里间往外走。 一袭莲青色的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垂下,裙裾微漾,涟漪一般。 走动间,髻上步摇轻晃,腰间环佩微摆。 她刚坐到桌边准备用膳,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道清脆的女音甜甜响起:“表妹可起身了吗?我和二姐姐来找你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呢。” 说话间,便见两道丽影相携而入。 是侯府大房这边尚未出阁的两位小姐。 身量略矮一些的,是嫡女沈妙菡,年方十五,生得样貌平平,並不出眾。 倒是一旁的沈妙诗,蛾眉杏目,十分清秀,年纪比沈妙菡长一岁,行事有度,待人和善,很有贵女风范。 可惜她与沈妙菡非一母所出,而是由一位姨娘所生。 那姐妹二人走进房中,一见慕云卿正在用膳,沈妙菡立刻大惊小怪地嚷嚷道:“表妹你怎的已经在用早膳了?不先去给祖母请安吗?” 慕云卿舀了一勺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回说:“外祖母担心我舟车劳顿身体不適,免了我请安的礼。” 闻言,沈妙诗笑道:“这却是了,表妹远道而来,原该好好歇著才是,再则,咱们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慕云卿微微勾唇,眸色愈寒。 沈妙诗倒是依旧这副好姐姐的做派,前世慕云卿就是被她这副嘴脸所骗,以为她被沈妙菡母女欺负,为此事事替她出头,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云澜之死、自己的婚事……桩桩件件都少不了这位好表姐在当中推波助澜。 而比起沈妙诗的阴毒,沈妙菡的火候可就差多了。 这位三小姐,可是將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沈妙菡的视线在房中转了几转,最终落到了慕云卿挽发的白玉簪上,她眸光微亮:“表妹,你戴的这根簪子样式好別致啊。” 这话慕云卿可是觉得耳熟极了。 以前沈妙菡常將这话掛在嘴边,將她的首饰悉数要了去,自己因寄人篱下的缘故不好拒绝。 可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初时是一根簪子,到后来便是一盒金子,若逢哪日她欲拒绝,便反被沈妙菡说成是吝嗇,不懂得感恩图报。 说白了,就是她惯的。 沈妙菡不知是不会看人眼色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见慕云卿不接话也不泄气,继续疯狂暗示:“这白玉质地真是不错。” 慕云卿抬手扶了扶髻上的白玉簪,问:“好看吗?” “好看。”沈妙菡连连点头。 “喜欢吗?” “喜欢!”以为自己目的终於要达到了,沈妙菡笑得合不拢嘴。 “自己买去呀。” “……” 沈妙菡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討要的话就这么噎住,脸色驀地沉了下来。 见状,慕云卿的眼中倒是难得闪过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她心说这就对了嘛,她来,就是为了给这一大家子添堵的。 他们不开心,她就放心了。 沈妙菡没占到小便宜,说话都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表妹如今来了侯府,甭管是久居还是暂住,有些话我可就得说在前头了,说好说歹你可別不爱听,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沈妙诗作势要阻拦,却被沈妙菡无视,后者自顾自地继续说:“侯府毕竟不比別家,我们家人口多、规矩也多,可不似那些旁门小户。” 她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听得周嬤嬤和一两都不觉变了神色。 偏偏沈妙菡还毫无所觉,话锋一转,对她们俩说:“你们两个是跟在表妹身边的人,自然也得长长见识。” “就说你吧。”她忽然瞟了眼一两:“听说,你是表妹上京途中偶然捡的丫头,也不知你从前底细,手脚干不乾净,可千万別干出什么丟脸的事情来,届时毁的可是表妹的名声。” 这话一出,慕云卿眸色骤然沉下。 她为人最是护短,容不得別人说她身边人半句不好。 沈妙菡却继续高高在上地说:“不日便是祖母生辰,侯府里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便是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也需得倍加珍视,若是弄坏了杯盘碗盏什么的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慕云卿掩在袖管下的手轻轻转动著一粒生豆,樱唇微扬,她漫不经心道:“这话说得不错,侯府自是不比他处,我入府这些时日便发现,这府里猫猫狗狗叫得都比別的地方声音大。” “那是!”沈妙菡没反应过来,甚至还颇为得意地附和。 直到见一两在那捂著嘴偷笑,她才猛然惊觉,气得脸通红瞪著慕云卿。 慕云卿气定神閒地任她瞪著,一脸无辜地说:“我说得不对吗?怎么三姐姐这副表情看著我?” “你分明就是在说我!”沈妙菡气急败坏。 “三姐姐多心了。”慕云卿云淡风轻。 沈妙菡更气了,拂袖欲走,却被沈妙诗拉住:“誒,妹妹彆气,卿儿是在与你玩笑呢。” “玩笑?!她骂我是狗!”她一把推开沈妙诗:“我要告诉祖母去!” 说完,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出去,下台阶的时候不知怎么腿忽然一软,竟摔了个大跟头,一粒毫不起眼的生豆顺著台阶滚落,最终掉进了一旁的丛里,无人得见。 再说沈妙菡,她摔倒的时候手杵在了地上伤了筋骨,顿时嚎得惊天动地,將树上落的鸟都嚇飞了。 她最后是被下人抬回院子的。 沈妙诗跟过去看,忙前忙后,寻了大夫看过之后,她又“贴心”地过来告诉慕云卿让她不必担心。 一两和周嬤嬤在旁边听著,心说这你可想多了,刚才没人在,我家小姐笑得可开心了。 “是三妹妹自己不小心,卿儿你千万別往心里去,祖母那边有我呢,倘或她去告状,我会帮你向祖母解释的。” 慕云卿垂眸:“如此,我便要多谢二姐姐了。” “对了卿儿,不日便是外祖母的生辰了,你可有给她老人家准备礼物吗?” “自然准备了。” “是什么呀?能给我看看吗?” 慕云卿微微侧过头吩咐一两:“去將我给外祖母准备的贺礼拿来。” “是。” 一两福了福身子,走进次间和周嬤嬤一起抬出了一个木製的架子,上面蒙著一条红绸。 沈妙诗掀开,看到红绸之下盖著的东西时忍不住掩唇惊嘆。 那是一幅由孔雀金线穿著珍珠製成的“寿”字,那珍珠有多名贵就不必说了,单说这別出心裁的点子就足够吸引人了。 只是还差一点没有完成。 沈妙诗的眼中闪动著光芒,回身看嚮慕云卿时已藏好了眸中的异色,一脸真挚地讚嘆道:“卿儿的手可真巧!尚未完工便有如此惊艷的效果,倘或全部完成定能在祖母寿宴那日大放异彩。” 闻言,慕云卿面露难色:“可惜孔雀金线用完了,我让人跑了几家店铺都没买到,若买其他的代替未免有些瑕疵,而且我的手似是伤著了,这几日总是酸疼难忍,编起来速度慢了许多,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外祖母寿宴之前做完。” “我那边倒是有孔雀金线,拿来与你用便是。”沈妙诗话音一顿,目露担忧地看著慕云卿的手:“只是你这手……却是不能大意了,这样吧,若你信得过我,不若剩下的那些就由我来帮你编。” “那怎么好呢?” “身子要紧,你的心意外祖母又不是不知道,一家人何须在意那些,怕只怕妹妹嫌我手艺不好。” “二姐姐这话就折煞我了。”慕云卿感激地笑笑:“多谢你。” 为了感谢沈妙诗,也是对老夫人贺礼的重视,晚些时候慕云卿亲自將那未完成的寿礼送去了沈妙诗的住处。 寒暄几句,她便告辞离开了。 从沈妙诗的院子出来,一两见四下无人便问慕云卿:“小姐,给这府上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您就这么轻易地交到別人手上啦?万一对方心术不正暗中捣鬼怎么办?” “无妨。” 她要的就是沈妙诗捣鬼,左右那贺礼最后也不是她用。 今日她有意暗中伤了沈妙菡,除了想要捉弄对方,也是想让沈妙菡因为伤痛而无暇顾及寿礼之事,依照她对那位的了解,她自己的寿礼准备不及,一定会打其他人的主意。 届时,自己顺水推舟將被沈妙诗动了手脚的礼物送到沈妙菡的手中,然后便单等著寿宴之日看热闹就是了。 那姐妹二人本就各怀心思,如今只要她稍加挑拨便会大动干戈。 慕云卿计划的周密,打算的挺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夜未过,侯府就变了天! 第3章 戎锦卿卿相见 是夜睡到半夜,慕云卿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一两外出打探,不多时蹦蹦躂躂地跑了进来,一脸喜气:“小姐小姐,出大事儿了!” “何事值得你这般乐不可支的?” “奴婢听园中的下人说,大小姐掉湖里了。”说著,一两忍不住捂著嘴偷笑:“小姐您听完开心吗?” 慕云卿:“……”你看我开心吗? 前番种种,岂非白忙活了! 沈妙诗遭遇横祸,慕云卿虽无关切之心,但她实在好奇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搅弄侯府风云,是以翌日一早还是带著一两往沈妙诗的院子走了一趟。 慕云卿进屋的时候,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一妇人正坐在床畔淌眼抹泪地哭呢。 那人生的標致齐整,削肩膀、水蛇腰,正是沈妙诗的生母宋姨娘。 郎中方才离开,房中只她和丫鬟两个人在。 老夫人还有大夫人秦氏就只派了下人前来探望,毕竟一个庶女在她们眼中並没有那么重要。 沈妙诗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白如纸,唇色发青。 已是暮春之际,可房中燃著炭盆不说,她身上还盖了好几床厚重的被子。 宋姨娘见慕云卿来了,忙起身与她见礼:“劳表小姐特意走这一趟,有心了。” “姨娘客气了。”慕云卿虚虚扶起她:“大夫怎么说?” “唉……落水受了寒,还不知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呢。”提起此事,宋姨娘眼泪又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好好的,二姐姐怎的忽然落水了呢?”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儿夜里下人来报的时候二小姐就已经呛了水昏迷不醒了,若非上夜巡逻的婆子听到动静,后果不堪设想。” 拿帕子擦了擦泪水,宋姨娘颤声道:“跟著她的那丫头在房中晕倒了,醒来后疯疯癲癲地说什么府中有鬼……也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被嚇得迷失了心智。” 闻言,慕云卿目露深思。 鬼怪作祟? 慕云卿原不是信奉鬼神之说的人,可她自己毕竟经歷了匪夷所思的重生,如今倒是说不准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夜半鬼敲门的事,她只是直觉,沈妙诗落水一事怕是人扮鬼,而非鬼嚇人。 只是不確定,这次的事情与前几次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慕云卿面上未露分毫,安抚地朝宋姨娘笑笑,温声道:“二姐姐她吉人自有天相,姨娘切勿过分忧心,没得二姐姐身子未好,您自个儿倒是先病倒了。” 说著,她挥了挥手,示意一两將东西奉上:“这是我初到府上大舅母赠我的补品,如今借献佛拿给二姐姐补补身子,望她早日康復,还望姨娘勿要嫌弃。” “哎呦呦,表小姐您说哪里话,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 “二姐姐尚在病中,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她。”慕云卿盈盈一笑,温言拜別。 离了沈妙诗的院子,一两例行“发牢骚”:“小姐,那上好的人参燕窝,您怎的就给了別人呢,自己留著吃不香吗?” “入口之物,还是莫要贪便宜的好。” 秦氏送她的那些补品,里面都是加了料的,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可天长日久身子愈发虚弱便渐渐熬不住了。 如今她转送沈妙诗,情况不外乎就那么三种:一是沈妙诗没有发现其中端倪,將那东西吃了中了毒;二是她发现了,但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並不敢將此事嚷嚷出来,否则的话,就是第三种情况,她將此事吵嚷出去,也就等於是在告诉所有人秦氏欲加害自己,此举必將得罪秦氏,若果真如此,那这府中岂还有沈妙诗和宋姨娘母女二人的容身之地! 思虑间,慕云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经过园之时,她好似听到了一声猫叫。 她脚步顿住,目露疑惑。 奇怪……老夫人因早年间被猫挠过所以从不许这府上的人养猫,如今她怎地会听到猫叫呢? 慕云卿不確定地问一两:“你可有听到猫叫声吗?” 一两点头,伸手一指:“是从那边传来的。” 慕云卿顺著一两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丛里有一小团毛茸茸在动,她抬脚朝那边走去,不想却惊动了那只小猫,“嗖”的一下从树篱下躥出来跑进了园。 一两语气隨意地感慨道:“这猫倒生的特別,双瞳竟是异色,还挺好看的。” “双瞳异色?!”慕云卿忽然回眸看向一两,眼中透出明显的难以置信:“你没有看错?” 一两篤定道:“不会错的,奴婢別的不敢保证,就是眼力好。”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两还补充说:“那猫一只眼睛是褐色的,一只是蓝色的。” 一两话音未落,慕云卿便忽然朝园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方才只瞧见了那猫的毛色,身子是黑的,唯有猫爪和尾巴尖是白的。 前世她也曾养过一只猫,特徵和方才看到的那只別无二致,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踏雪”。 那猫还是戎锦送给她的。 想到那人,慕云卿漂亮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异色。 戎锦、戎锦…… 这个名字,只是想起,慕云卿便不觉心悸。 前世初见戎锦,是在慕云卿嫁去北齐和亲的路上,一眼,惊为天人。 他生得俊美,容貌精致更胜女子,郎艷独绝,世无其二,只是眉目清寒,看起来有些高不可攀。 她那时只当他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並不知道他面冷,心更冷。 直到后来他將她囚禁起来。 只因洒扫庭除的婢女同她说起大梁国中之事,他便命人將其杖责而死,下令的语气云淡风轻,仿若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他伸手要她过去,她不过略微迟疑,便被他粗暴地扯入榻间,衣衫尽毁…… 他困著她,语气危险:“卿卿怕我?” 她不回答,他便自顾自道:“也好……知道怕,便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卿卿,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待大婚之礼结束,你眼里心里便只能有为夫一人,若是不听话,也切记要將那人藏好了莫要让我发现,否则的话……” 他垂首吻她,威胁的话消失於唇齿之间。 后来慕云卿才知道,不听戎锦的话,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入住北齐后宫的前一晚她被人迷晕,醒来就在戎锦给她准备的那个小院里了。 至死,她都没再出去过。 她已记不清自己被戎锦囚禁了多久,只隱约想起院中的那棵梨树落又开,落隨风而舞,都比她自在…… 一路追著踏雪进了园,慕云卿不经意间看到梨树下的一道身影时,脚步猛地顿住。 那人一袭锦衣,金冠玉带,风姿卓然。 虽只是一个侧影,但慕云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不是戎锦又是何人! 第4章 戎锦被赐婚 春喧怡人,暖阳融融,可慕云卿却只觉得遍体发寒。 她僵在原地,面上血色尽褪。 戎锦! 居然真的是戎锦! 他为何会出现在侯府?或者说,他为何会出现在大梁境內?他是北齐人不是吗?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间,如积雪落满枝头,倏然坠落。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慕云卿的注视,戎锦忽然转头看了过来,面如冠玉,眸似点漆,那张午夜梦回困扰慕云卿多时的脸俊美更甚从前,眉宇清冷,未有戾气。 四目相对,慕云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 前世和戎锦相识后发生的那些事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直到一声低低的猫叫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力量在扯动她的裙裾,慕云卿下意识垂眸,就见踏雪趴在她的脚面上,脸一下下蹭著她的裙摆,软软的“喵喵”叫著,十分惹人怜爱。 可这会儿慕云卿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它,她眼下自顾不暇。 戎锦忽然朝她走了过来! 慕云卿是真的畏惧他,以至於连转身逃开都不敢。 过往的一切歷歷在目,她实在是被他欺负得怕了,身体仿佛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脚下生了根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掩在袖管下的手在轻轻颤抖,掌心一片冰寒,沁出了冷汗。 戎锦缓步而来,慕云卿在他眼中看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炙热,待要细看,却又无跡可寻,只有他抹额上的墨色的美玉在阳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泽。 行至慕云卿面前,戎锦忽然俯身將猫从地上捞起,温柔地抱在怀里,开口的声音清冷含翠,似是在自言自语:“它倒是头一次主动亲近生人……” 话落,他抬眸看嚮慕云卿,却只见她神色防备地盯著他,眼底深处有藏不住的恐惧和警惕。 黑眸微眯,他似有疑惑:“你害怕这猫?” 慕云卿心说,我怕的是你…… 努力攥紧冰凉僵硬的手掌,慕云卿强迫自己定住心神,她向后退开一步,腿都是软的。 “不打扰公子雅兴。”她垂首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 踏雪在她身后伸出了爪子,“喵喵”叫了两声,像被娘亲丟下的奶孩子,想让她不要走似的。 可惜,慕云卿走得很乾脆。 她心下微思,琢磨戎锦能在侯府之中自由出入,想来身份非富即贵。 果然,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川寧侯沈苍的声音隨之响起:“誒呀,小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慕云卿闪身躲到了树后头,心中疑云更甚。 小王爷? 戎锦成了这大梁国的王爷了?! 前世慕云卿被戎锦囚禁后二人虽日日待在一处,但其实她对他谈不上有多了解。 她只知道他自幼在北齐长大,年长她五岁,名唤戎锦。 甲冑起戎的戎,俊秀如锦的锦。 至於他是何身份、家中还有何人、又是如何在北帝的眼皮子底下將她偷走……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她在那里一应的吃穿用度远甚於侯府,是以她估摸著戎锦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只是那院中服侍她的下人只称他为主子,她也难猜他具体的背景。 可不管怎么样,今生他忽然来了大梁,这是慕云卿始料未及的。 回过神来,她低声吩咐一两:“你待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方才我们遇著的那人是谁。” 一两闻言,“嘿嘿”一笑,仿佛洞察到了什么似的:“小姐,奴婢方才瞧著也觉得您和那位公子般配极了,简直就是那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什么才子佳人、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慕云卿:“……” 为什么她想到的都是冤家路窄、巧取豪夺、孽缘深重这些呢? 知道一两从前是跑江湖的,言行不似寻常丫鬟那般谨慎,慕云卿並未不悦,只淡声叮嘱道:“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言。” 一两瞬间垮下了一张小脸,但还是乖乖点头:“奴婢记下了。” 说完,一两跟在慕云卿身后,主僕二人悄然离开园。 不远处,戎锦漫不经心地扫过树后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烟青色,原本温软的眸光在转向面前的川寧侯时忽然一变,淬冰一样的冷冽。 川寧侯赔著笑:“找猫这样的小事哪里劳动小王爷您亲自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戎锦垂眸,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给怀里的猫顺毛,凉声道:“不劳侯爷费心。” “您这是说哪里话。” “这园中景致不错,小王有意一观。” “那下官……” “不必相陪。”冷冷地丟下这句话,戎锦抬脚就走。 川寧侯虽与戎锦不甚相熟,但也对他有所耳闻。 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康王之子,康王府唯一的子嗣。 据说老康王年轻时曾有过一位红顏知己,本来都已经议亲了,可大婚之日新娘子竟不知所踪,这么多年,老康王不问朝政四处云游,就是在寻那女子。 不久前,他外出归来带了一个人回来说是他的儿子,定要梁帝允其入玉牒,还一意孤行地將王爵之位传给了对方。 那人,正是戎锦。 他方才入都,炙手可热。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於老康王。 老王爷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尚未弱冠便已隨军出征,將梁国附近的边陲小国尽收囊中,大梁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 如今大梁、北齐、月秦三国成鼎立之势,虽已不擅动刀兵,但老王爷的地位摆在那。 他手握重兵,既为军侯又是王爷,自是无人敢惹。 戎锦身为他的儿子,可想而知纵是在这京中横著走怕是也无人敢拦,说是“子凭父贵”也毫不为过。 正是因此,川寧侯在戎锦面前才如此伏低做小。 知道这位小祖宗性情孤僻冷漠,素来不喜与人结交,川寧侯纵然有攀附之心也不敢急於求成,只能笑著应下,离开了园,只留下两个下人远远地跟在戎锦身后伺候。 戎锦在园中走走绕绕,竟似真的来逛园子的,可最后却停在了一棵树下,正是刚刚慕云卿带著一两藏身的那棵树。 他低头,不怎么意外地看到地上静静地躺著一条雪青色的络子,中嵌一块脆枣大小的美玉。 戎锦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黑眸微亮,熠熠生辉。 *** 从侯府离开,戎锦上了一辆宝盖马车,车壁一侧刻著一个醒目的“康”字。 车帘撂下的瞬间,戎锦面无表情地將踏雪丟开,没再像方才那样宝贝似的抱著它。 他自怀中掏出慕云卿的络子来看,漆黑的眸中光华流转,脉脉风流。 那络子的底端缀著一截流苏,隨著马车的行进轻轻晃动。 踏雪见了,伸出爪子欲挠著玩。 戎锦移开手没让它碰到,幽若寒潭的一双眸子冷冷地凝视著它。 踏雪感觉到了危险,没敢再动,玻璃珠子般的圆眼睛定定的回看著戎锦,伸出来的爪子缩了回去,变成了防备的姿势。 戎锦收回目光,冷冰冰地丟出一个字:“滚。” 踏雪只是一只猫,再有灵性也听不懂戎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它有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感知,於是软软地叫了两声,耷拉著脑袋退回到角落里缩著,不敢再往戎锦跟前凑。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车帘一角忽地被风拂动,下一瞬,一袭劲装的灰衣少年掀帘进入车內。 “主子。”他半跪在车內,那张过於清秀的脸蛋埋得很低:“属下已安排人在城中散布侯府大房公子与二房姨娘之间的风月之事,如今丫鬟婆子俱已丧命,旁人只会以为是二老爷蓄意报復,不会怀疑到慕姑娘头上的。” 戎锦专心把玩著手中的络子,懒懒地应了一声,並未多言。 “还有……”南星眉心微低,跪得笔直:“沈妙诗捡回了一条命。” 他昨夜將沈妙诗掳走丟到湖里时见她已经在水下咕嘟咕嘟冒泡了便走了,哪里想到她居然被人救上来还活了,早知道就该等她沉底了再走。 听闻南星此言,戎锦拂动流苏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 南星呼吸一滯,头垂得愈低:“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罪。” 戎锦眸光幽暗,深邃似渊,让人难测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只听他嗓音清冷道:“慕云澜尚在江南之地,川寧侯府为了留卿儿久住,必会接慕云澜上京,若他不肯,侯府必定使诈將人强行掳走再假意救援,你让人趁机將侯府派去的人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南星满心疑惑,他心说主子和川寧侯府是有杀子之仇啊还是夺妻之恨啊,这是要给侯府灭门吗? 主子的事,当属下的不敢说,也不敢问。 “主子若无別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南星的一颗小心臟飘飘然的,刚想庆幸今日逃过一劫,结果就听戎锦凉声道:“自去玄影阁领罚。” “……是。”小心臟“啪嘰”掉地上摔稀碎。 临走之前,南星恍然想起一事:“启稟主子,宫里传出信儿来,说梁帝今日召老王爷入宫商量您的婚事,要给您赐婚呢。” 第5章 戎锦变容锦,踏雪黏卿卿 “赐婚”二字似乎格外刺耳,令戎锦猛地蹙了下眉。 握著络子的手微微收紧,他凉声道:“入宫。” “是。”感觉车內气氛愈冷,南星恨不得把车底杵个窟窿將脑袋埋进去。 瞧这样子,他家主子是不可能乖乖接受梁帝赐婚的。 可即便躲过了这一遭,也不代表他就能顺利迎娶那位慕姑娘啊,对方是商贾之女出身,若要明媒正娶进王府怕是不容易。 南星都替自家主子愁得慌。 唉……娶妻不易,南星嘆气。 *** 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川寧侯府这一边。 离开园之后,慕云卿独自慢悠悠的回了客院,一两则是去打探戎锦的底细。 小丫头办事效率很高,慕云卿前脚刚进院,后脚她就回来了,连口茶水都没喝就“嘡嘡嘡”將戎锦的情况细细道来。 “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人是康王府的小王爷,来咱们府上原不是做客,是他养的猫乱跑误入府內,他进来找猫的。” “康王府?!” “嗯嗯。”一两连连点头:“奴婢顺势打听了一下,那老康王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兄,年近半百但至今未娶,大概三个多月前吧,他外出云游回来便带了小王爷回来,对外说那是他的儿子。” 闻言,慕云卿心下疑竇丛生。 她前世对康王此人倒是略有耳闻,梁帝对他很是信任,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王府內宅无人这倒与今生一致,可前世並不曾听闻他忽然冒出来一个儿子。 想到什么,慕云卿问:“可是认得义子?” 一两摇头:“这奴婢也问了,不是,老王爷口口声声说那就是他的亲儿子,还入了皇家玉牒呢。” “这就怪了……” “小姐,这怎么怪了?” 慕云卿摇摇头,並未解释。 想到什么,她追问道:“他叫什么?” “容锦。”一两机灵地补充道:“容止可观的容,俊秀如锦的锦。” 慕云卿抿唇,目露深思。 容锦、戎锦……连名字都如此相似,难道上一世戎锦也是老康王流落在外的儿子? 慕云卿正出神呢,不妨周嬤嬤忽然皱眉凝著她的腰间,疑惑道:“小姐,您身上佩戴的络子呢?” 慕云卿低头看去,果然发现晨起时戴在身上的络子不见了。 她的眸光不觉一沉。 非是那络子有何重要的意义,也不是那上面的美玉如何名贵,而是女儿家的东西莫名遗失,若叫有心之人捡了去大做文章就糟了。 “方才去探望沈妙诗,同宋姨娘寒暄之际她还夸我那络子打得好,那会儿还是在我身上的,想来是去园时不小心遗落了,一两,你沿著我方才回来的路去找找,莫要声张。” “是,奴婢这就去。”一两应下,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过了许久一两才回来,步伐明显较之之前要沉重。 见她两手空空,慕云卿心下顿觉不好:“没找到?” 一两囧著八字眉沉沉地点头:“奴婢四处都找遍了,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慕云卿眉心微低,眸光转暗。 四处遍寻不著,那络子多半是被人捡走了。 若是侯府之人捡了去欲污她清白,她倒也不怕,见招拆招就是了。 怕只怕……是被容锦拾了去! 想到那种可能,慕云卿只觉得头皮发麻。 而这种感觉,至晚间在她看到踏雪晃著肥呼呼的身子溜达进她屋里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一脸惊恐地看著跃到她腿上趴著的踏雪,一时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自重生以来,慕云卿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第一次是因为容锦,第二次是因为容锦养的猫。 半晌之后,慕云卿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它怎么会在这?!” 一两呆呆地摇头。 周嬤嬤快步走到门口往院中打量,却见四处都黑黢黢的,夜阑人静,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掩上门,回了里间:“小姐,外面应该没人。” 周嬤嬤说这话並不十分篤定。 慕云卿听懂了。 要么,真是踏雪自己找来的;要么,是有人將踏雪送了过来,而那人的武功远在周嬤嬤之上,是以她探查不出对方的气息和行踪。 想到容锦这会儿极有可能就在暗处,慕云卿再看看窝在自己腿上昏昏欲睡的踏雪,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小姐,您看!”忽然,一两指著踏雪的脖子惊奇道:“它身上绑著东西呢。” 慕云卿低头看去,果然在踏雪肥呼呼的身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小荷包。 她解下拆开,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 【明日午时初,曲楼一见,物归原主。】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是容锦的字跡。 慕云卿翻过纸条的背面去看,发现上面绘著一幅小画,正是她遗失的那条络子。 慕云卿:“……”怕什么来什么。 猛地將纸条揉皱攥进手中,慕云卿蹙起秀气的一弯眉,眸中满是化不去的愁思。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世她明明没有去北齐和亲,怎么还是被容锦给盯上了呢? 难道……他也重生了?! 想到这一点,慕云卿只觉得脑仁都要炸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容锦当真也是重生的,按照他的性子,怕是遇到自己之后立刻就將她锁住关起来了,不可能如此迂迴的行事。 只要容锦没有前世的记忆,那她就还有机会避开他。 想了想,慕云卿对一两说:“明日你去一趟曲楼,找康王府的那位小王爷將我的络子拿回来。” “您的络子被小王爷捡去啦?!” “……嗯。” 究竟是真的巧合之下被他拾去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眼下尚未可知,只能静观其变。 暂且解决完络子的问题,慕云卿未及鬆口气余光便瞥见了窝在自己腿上已进入梦乡的踏雪,唇间不禁逸出一声嘆息。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麻烦。 心下虽不舍,但慕云卿还是强迫自己开口道:“一两,將它抱出去。” 若容锦果真就在暗处,定会带它走的。 若不在…… 未及慕云卿细想,一两上前就要抱走踏雪,不防手才触碰到它,就见上一瞬还睡得打鼾的猫倏地睁开了眼睛,十分警惕地叫了一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幸亏一两有功夫傍身躲得快,否则非得被它抓伤了不可。 见状,慕云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之前被她忽略的问题。 踏雪向来认生,按理说面对自己时的反应应当和看到一两时一样,可为何它如此亲近自己? 总不能……它也重生了吧?!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慕云卿微摇螓首驱散了心底过於荒唐的念头。 她起身,亲自抱起踏雪將它送到了院中。 一门之外,踏雪一边叫一边用爪子挠门,声音既可怜又刺耳。 一两捂著耳朵,脸皱成了小包子:“小姐,要不还是让它进来吧,它叫得如此销魂別待会儿再招来几只小母猫,到时候一群猫一起在门口叫,那咱们今晚就都別想睡了。” 慕云卿:“……” 道理她都懂,她也不忍心把踏雪关在外面,可问题是一旦今日放它进来,日后它熟了路夜夜往这跑,那她和容锦岂非又有了联繫! 正在为难之际,周嬤嬤忽然道:“小姐,不然奴婢往康王府走一趟,直接將这猫送回去吧。” 听著门外愈发悽惨的叫声,慕云卿按了按额角,心下已有些动摇:“……只怕它不肯同你走。” 周嬤嬤神色慈祥:“您给它下点药。” 慕云卿:“……”嬤嬤您不要总是慈眉善目地说出如此“歹毒狠辣”的话啊,我怕。 无奈,慕云卿只能调製了些迷药迷晕了踏雪。 怕踏雪身体不適,慕云卿调製的那药药效不长,最多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它就会醒过来。 周嬤嬤动作利落地將昏死过去的踏雪装进黑色的布袋里,往肩上一扛就出了屋子。 慕云卿望著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心口发涩。 容锦他不喜欢猫。 或者应该说,他不喜欢她的视线里有除他以外的任何活物。 踏雪虽然是他主动送给她的,但每次只要他出现,就一定会让人把踏雪抱走,从无例外。 后来她缠绵病榻,一心求死,容锦见她已无求生之志,便威胁她说若她前脚走了,后脚他就杀了踏雪给她陪葬,当时当景,慕云卿真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乖乖地把一大碗药喝得一滴不剩。 前世她死后,也不知踏雪是何结局…… 烛“噗”地爆了一下,一两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挑著灯芯,数不清自己已打了多少个哈欠了:“哈……小姐,嬤嬤她怎么还没回来啊?” 慕云卿秀眉微蹙,樱唇紧抿。 她心下也正觉得奇怪呢。 依照周嬤嬤的轻功,从侯府去趟康王府不过片刻之事,怎么耽搁了如此久还未见人回来?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第6章 卿卿被盯上了 慕云卿都准备让人去寻周嬤嬤了,后者才总算是回来了! 人毫髮无伤,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慕云卿眉心微动,淡声道:“嬤嬤怎去了如此之久?” 话音未落,便见周嬤嬤忽然跪倒在地,面有愧色:“奴婢有负小姐所託,此行康王府被人发现了。” 闻言,慕云卿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忽地一颤。 她扶起周嬤嬤,问:“怎么回事?” “回小姐的话,奴婢去了康王府,原想將那猫搁到墙角那就走的,不防忽然出现了两名黑衣人拦住了奴婢的去路,那二人武功深不可测,奴婢一招落败被他们押著去见了那府上的小王爷。” 听周嬤嬤提到了容锦,慕云卿心下猛地一跳:“然后呢?” “奴婢道明来意,小王爷並未为难,还將络子交给奴婢,让奴婢带回来给您。”说著,周嬤嬤自怀中掏出络子,递给慕云卿:“对了,小王爷还说,今日让踏雪来传信实属无奈之举,他只是担心经由侯府中人联繫您若传了出去於您名声不好,是以才出此下策。” 怔怔地接过络子,慕云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此事竟如此简单地就解决了? 难道是她想多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素手握著络子,慕云卿温软的指腹轻轻摩擦著流苏,目光深邃。 *** 翌日一早,慕云卿方才用过早膳,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如意便来了客院,说是老夫人叫她过去一趟。 慕云卿淡定应下,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老夫人的宝墨堂。 方才行至廊下便闻听房中传来一阵说笑声,有老有少,听起来很是热闹。 门口的小丫鬟见慕云卿来此,立刻施礼,上前为她掀起纱帘:“表小姐请。”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慕云卿莲步而入。 绕过沉香木雕屏风,步入正堂,角落里的累丝镶红石的香炉散著裊裊薰香之气。 里间矮榻之上坐著一位老人家,身量微宽,白头髮,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布满了细微的纹路,正是侯府的老夫人。 下首坐著一名妇人,杨柳细腰、樱桃小口,满头珠翠,是二老爷沈鸿的夫人孙氏。 她身后还站著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是那院里的几位姨娘。 见慕云卿来此,纷纷俯身施礼。 慕云卿微微頷首,转向上首的老夫人拜道:“给外祖母请安。” 隨即又转向孙氏:“二舅母。” “卿儿来啦,快坐吧。”孙氏的脸上掛著亲切的笑容,言辞之间对慕云卿颇为討好:“来人,还不快给表小姐倒茶。” “把这果子端到卿丫头那去。”老夫人也跟著开口,满眼的宠溺之色。 “谢外祖母、谢二舅母。” 慕云卿安然落坐,鬢边垂下的细银流苏盪出点点光晕,映著额间的桃鈿,美不胜收。 老夫人看了孙氏一眼,后者会意,朝著慕云卿亲切地笑笑,说:“卿儿来府上这几日,吃得、住得可都还习惯吗?” “劳舅母掛心,一切都好。” “这便好……”孙氏欣慰地点了点头,话锋忽转:“你来了这几日啊,可把老太太乐坏了,饭量都比往常大了些,只可惜云澜那孩子没来,想一想,自他出生后,我还从未见过他呢。” 慕云卿垂眸,唇边噙著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说见他?你有什么脸见他! 而她口中说的却是:“自爹娘去世后澜儿大病一场一直没有好利索,京城路远,我恐他途中出事便让他留在家里静养,想著外祖母疼他心切,自是不会因此怪他无礼。” 孙氏忙附和:“这是自然。” 顿了下,孙氏眸光微动,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云澜总是这样病懨懨也不是办法,依我之见,不如將他接来,一则可请个太医过府来给他看看去了那病根,二则老太太也能见见外孙,这般两全其美岂不好?” 慕云卿心中冷笑,暗道自然不好。 已知侯府是个狼窝,她又怎会让澜儿往这火坑里跳。 “舅母说的原也在理,只是不日外祖母寿宴之后我便要回江南去了……” 慕云卿话未说完,便被孙氏打断:“寿宴结束就走?!” “嗯。” “怎么如此匆忙?”孙氏说著,不觉看向老夫人。 慕云卿不好意思地笑笑:“已叨扰多日了。” 老夫人闻听此言立刻板起了脸,故作不悦地说:“你这孩子!怎生如此见外!你爹娘都已离世,侯府便是你和澜儿的家,说什么叨扰不叨扰!” “外祖母……” “你安心住下,再说那样不认亲的话我可就真要生气了。”抬手招呼慕云卿过去坐,老夫人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再说了,外祖母啊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慕云卿心说果然来了。 她心下轻嗤,面上却乖乖点头:“您吩咐就是。” 老夫人却闭口不言,只深深地看了孙氏一眼,后者会意,將那几名姨娘和房中伺候的下人都带了出去。 待到房中只剩下老夫人和慕云卿两人,她方才语重心长地说:“你来了这几日想来也发现了,这府中诸事一直是你大舅母在操持,不过近日来她身子不好,许多事都力不从心,偏又赶上这寿宴,人多事也多,我若说让你二舅母接管,又恐你大舅母多心,没得一家人平白生了嫌隙。” 嘆了口气,老夫人继续道:“这府中姊妹虽多,但都不是这里头的料,是以我琢磨著,想让你帮著你大舅母照管照管,你自幼跟在你父母身边出入行商,如今又独自撑起那偌大家业,想来驭下一事不在话下。” 慕云卿状似听得认真。 老夫人的这一番操作,她前世就领教过一次了。 那时,她一心將侯府当家,將这府中眾人当成至亲骨肉,是以在老夫人提出让她暂管侯府时,她不疑有他,尽心尽力地为这府上打算。 殊不知,她越是用心,就越是將大房一干人等得罪得彻底。 慕云卿也是后来才知道,如今的川寧侯沈苍原非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从族中过继来的。 没有二老爷沈鸿的时候,沈苍自然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可后来有了沈鸿,沈苍便成了眼中钉,连带地,大夫人秦氏也成了肉中刺。 老夫人有意扶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又恐太过明显让沈苍心生警惕,也怕外人说三道四,这才想借慕云卿之手先行挑起大房不满,再假装给慕云卿撑腰与其撕破脸。 若沈苍忤逆,便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而若是顺从,老夫人就会一直这样利用慕云卿这个外人生事,一点一点地吞掉大房手中的权利。 老夫人那厢將漂亮话说尽,慕云卿方才给了点反应,面露为难道:“按理说,卿儿原该为外祖母排忧解难的,只是我到底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一来是恐下人不服,二来这府中许多老人多是各院的亲信,原有些体面,倘或犯了错一时纵了,旁人会说我治理不严,有负您所託,可要是秉公办理,又怕会得罪姊妹兄弟。” “这你放心,他们虽骄纵些,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可是……” “你只放手去做,有外祖母给你撑腰呢。” “如此,卿儿便不敢再推諉了。” 慕云卿乖巧应下,一副全心全意为老夫人马首是瞻的样子。 这祖孙二人正说著,忽闻外面响起了婢女请安的声音。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缓步走了进来:“给祖母请安。” 他生得俊秀,面上掛著笑,让人如沐春风,本就含笑的一双眸子在瞧见慕云卿时隱隱发亮。 此人便是侯府大房的长公子,沈拓。 慕云卿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若有所觉的抬眸望去,正好撞见了沈拓的眼中。 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可有一句话,慕云卿觉得用来形容沈拓再合適不过:纵然生得好皮囊,可惜腹內是草莽。 沈拓眼里心里,除了那点子腌臢事再没旁的了。 他“唰”的一声甩开摺扇,唇边笑意更甚:“卿表妹。” 桃眼虽美,可长在他的身上却只让人觉得轻浮。 慕云卿缓缓垂下羽睫,细密微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浅影,只微微頷首算是回应。 沈拓眼睛微微眯著,眼底闪动著意味不明的光。 手中摺扇轻轻摇动,青丝微晃。 慕云卿朝老夫人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外祖母和表哥既然有事相商,卿儿便先告退了。” “嗯,你且去吧。” 老夫人答应得爽快,一副想让慕云卿快点避开沈拓,免得被他盯上的表现。 可若当真如此为慕云卿著想,便不会在她来宝墨堂的时候把沈拓也叫来了。 且说沈拓见慕云卿走,倒也没有阻拦,只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灼灼发著亮,像发现了一样能勾起他兴趣的玩物。 凝著慕云卿纤细裊娜的背影,他收拢摺扇轻叩掌心,轻嘆道:“人间绝色,不外如是……” 一两站在门口候著慕云卿,婢女掌帘时她不经意间看到了沈拓落在慕云卿身上的眼神,素来纯真无邪的一双眸子驀地转冷,挟著冰刃一般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