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双姝》 第1章 闺中密友 沉重落下的暮色將金碧辉煌的宫殿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卸下穿戴了一天的凤冠霞帔,沈茉冉手肘撑著下巴坐在梳妆檯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浓稠的美人脸,美人纤长白嫩的手指把玩著一把刀鞘乌黑的匕首。 她的封后大典,司一珞就送她一把匕首,还是开过刃见过血的凶物。若她不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治她个大不敬的罪也不为过! 沈茉冉眼尾勾起笑意,就算她的丈夫大典结束就迫不及待去锦绣宫安抚她的庶妹又如何,她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晚风穿过长廊,掌灯宫女轻手轻脚地点燃琉璃盏,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落在身后。 “帝后大婚,按例当共饮合卺酒。” 沈茉冉回头,周裕那张尊贵冷艷的脸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內侍呈上斟满清酒的龙凤杯。 她捏起一枚,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手背时略一犹豫,酒液便顺著喉咙滑下去。 燃著的红烛淌著血红色的烛泪,华贵的金酒杯摔倒滚落。 周裕將酒倒在地上,冷眼看著灼烫的热血从她口鼻里溢出。 沈茉冉忍受著极大的痛苦,踉蹌著爬过去抱住他的膝盖。 “为什么?” 她知道他嫌弃她,所以从未阻止他娶妃纳妾,知道他艰难隱忍,所以拼尽全力助他登基。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恨恨地看著他。 “若不是我,你能登上帝位?” 周裕一脚將她踢开。 沈茉冉摔在地上,身体上的痛楚不及头顶盘旋的声音令人发寒。 “沈茉冉,仅凭婚前失贞这一条,你就做不了皇后!若你不是相府嫡女,朕当初又怎么会多看你一眼?与你同榻而眠这些年……朕只觉得噁心!” 耳边嗡嗡,他的声音似乎飘了很远。 “若不是还要利用你牵制司一珞,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放心,朕很快就送你的好姐妹下去陪你……” 噁心……十年的陪伴谋划,最后只换来噁心两个字!沈茉冉疯狂笑著,眼前血红一片,紫金色的靴子无情地转身离去。 笑到最后没了力气,她爬到梳妆檯前拔出匕首,刀刃捲起手心的血肉,森冷的刀身映衬著她因痛而扭曲的五官。 杀了周裕自保……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可惜她太蠢,辜负她的好意了…… 再睁开眼,身体上仍旧很疼,却不是那种撕心裂肺五臟翻滚移位的疼。 头顶的屋顶在晃动,在马车上?她没死吗? 碧桃在旁边抹眼泪。 “小姐,沈姨娘太过分了,您是嫡女,她竟然敢罚您去庙里,不就是仗著老夫人宠信,老爷偏爱,就在府上无法无天……” 沈姨娘?沈氏不是早就被她弄死了? 她难道重生了? 沈茉冉的眼神有些呆滯。 飘飞的记忆回笼。 想起年少时候的她无知轻狂,被沈姨娘找了个由头送去家庙。 她走之后,沈姨娘掌管后宅,用毒慢慢耗死了她的亲娘杜氏,等她想方设法搭上周裕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救了。 周裕…… 沈茉冉闭上眼睛,清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不管走哪条路都是不归路。 马车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顛得人昏昏欲睡。 还没等她想起来更多回忆,正在行进的马车戛然停住,车外传来车夫惊恐的声音。 “各位好汉饶命,车里是沈丞相千金,您要劫財还是劫色都找她们……” “呦!今个儿还遇上了一条大鱼!名门贵女,咱们哥儿几个今天有福气了!” 沈茉冉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上辈子的记忆泉涌出来,她被一群山匪掳去,经歷了一场至今都不愿回想的噩梦。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她不甘心,强撑著一口气,从污泥里爬出来回京復仇。 这辈子要再经歷一遍吗?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碧桃痛哭出声。 放空的眼神聚焦在眼前,沈茉冉才想起来,碧桃这个丫头,没能活过今日……她对这个小丫头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不知道哪里衝出来一股热血。 “我留下,放其他人走!” 沈茉冉从马车里钻出来,刺目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包围他们的山匪,一共十来个人,每个人背上都有大刀。 他们这边只有一个车夫,一个丫头,两个看守她的婆子,根本不是对手。 “你凭什么跟老子讲条件?” 为首的山匪一刀把企图逃跑的车夫砍了,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到马车底下。 两个婆子尖叫著嚇晕过去,碧桃也嚇得挪不动脚步,却挣扎著起身护在她面前。 “不准动我们家小姐!” 这个时候还能挡在她身前……沈茉冉想笑,泪却先一步涌出来。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护不住身边的人,那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但她重生了,说明她是被眷顾的…… “各位好汉,你们若想劫財,十个丫头加起来也不比我一个人值钱,若想劫色……” 她略一停顿。 “有了钱,窑子里什么样的姐儿都有,温香软玉,红罗帐暖,不比这荒山野岭舒坦?” 山匪们有些意动。 两个丫头一看就没长开,两个婆子又太老,哪有窑子里的姐儿解风情! 为首的山匪横著眼睛看她。 “咱们探查过了,你这马车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是不是想让人去报官?你少糊弄咱们!” 能商量就好…… 沈茉冉继续道:“我之前被这两个婆子看管著行动不方便,我有一个闺中密友,就在前面的庄子上,我书信一封,你们派人去找她拿钱……” 突然想起司一珞说过,她发跡之前,一直在龙头镇的夏家庄给人做苦力,不知道这个时候去能不能找到她。 只能赌一把! 大汉指著碧桃。 “让她跟著一块儿去!要是敢作假,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山匪,哪里知道夏家庄在哪儿!他们就是一群亡命徒,贪婪好色,见利忘义,虽然那边给的报酬不少,但还是不想放过薅羊毛的机会。 早死晚死,都一样要死。大不了,拿了钱再把人杀了…… 碧桃从小跟著沈茉冉,夏家庄有没有自家小姐的闺中密友她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找到人…… 沈茉冉把头上的银簪拔了塞给她,交代道:“如果找不到司一珞,你就找机会把银簪子扎进山匪的喉咙里,杀了山匪逃命,听见没有……” 第2章 旧友重逢 碧桃满脸泪水。 “小姐,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傻碧桃,司一珞是我们最后的生机,你一定帮我找到她!” 被忽悠著出发前,碧桃还在想,或许自家小姐真有一个叫司一珞的闺中密友……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山匪拖著沈茉冉下车,將她拖离官道。嫌两个婆子碍事儿,直接砍了脑袋把尸体丟在斜坡下面。 两个山匪去捡柴火生火。 山林里光线漆黑,山匪头子明显没有耐心了,眼睛在沈茉冉身上上下打量。 沈茉冉紧张的手脚都是软的,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就算找不到司一珞,她也要给碧桃爭取逃跑的时间! “小娘皮,老子等不了了!现在就把你办了!你若识相,就乖乖从了老子,老子多留你几天!” 男人突然扑上来將她按在地上,动手撕扯她的衣服。 夜晚的空气冷冽,沈茉冉胸前一凉,被遗忘的屈辱感涌上来,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不甘心驱使著她突然张嘴咬在男人脖颈间的动脉上。 司一珞说过,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这里,野兽捕杀猎物时,总是先咬断对方的脖子! 男人喉咙里发出如野兽嘶吼般的痛呼,两只手抓住她的头髮撕扯! 腥甜的血液涌进喉咙里让人几欲窒息。 沈茉冉不敢鬆口,余光瞥见其他山匪举著大刀扑过来,她在想,她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一定不会! 电光火石之间,刚赶到的司一珞甩了一句脏话,加快速度衝过来握住山匪的脖子,咔嚓一下。 林间顷刻间多了一具尸体。 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女宛若鬼魅,视线扫过在场眾人,山匪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上,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被她將性命夺去。 林间躺了一地尸体。 “小姐!”碧桃顾不上害怕,哭著衝上来,將沈茉冉从大汉身下扒拉出来,“小姐鬆口吧,人已经死了……” 死了吗—— 被血糊住视线的沈茉冉茫然地鬆口吐掉嘴里的酸肉,趴在地上吐了一会儿。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著…… “小姐!” 碧桃抱住她,大声號哭起来。 沈茉冉抬眸看见黑衣少女熟悉的眉眼,委屈劲儿涌上来,不管自己身上的血污,不管是不是隔著前世今生,扑上去抱著她的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吊起来的心终於落到实处,紧绷的那股劲儿鬆懈,碧桃只觉得浑身软成一滩水,瘫坐在地上抹眼泪。 她家小姐果然没骗人…… 司一珞准备了一肚子的开场白在主僕两人的痛哭流涕中化为泡影。 末了只剩一句嘆息。 “我若不在夏家庄,你今天就没命了。” 沈茉冉哭声一顿,抬头看著她。 上辈子两人没有这么早遇见,但是她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当然是不好的名声。突然意识到什么。 司一珞瞧见她终於想起来,提醒道:“你记错时间了,十岁之后我就不在那里了。” 沈茉冉擦乾脸上的泪痕,追问道:“那你怎么出现在这儿?” 怀里揣著兵部的调任文书,心情一直沉重的司一珞笑道:“或许这就是缘分,今生换我拉你出泥沼。” 司一珞从来不是言巧语的人,她只是在感慨,若不是半路遇上碧桃,看穿山匪的身份,多管了一次閒事,被碧桃引著来救她,她都忘了上辈子的今天,好友到底经歷了什么! 沈茉冉的泪再也止不住,委屈庆幸后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急需发泄。 司一珞最受不了她哭,一边帮她擦泪一边缓和气氛。 “行了,別哭了,说好了一起熬死皇帝当太后,最后你却先掛了……” 哭声一顿,然后是更加激烈的哭嚎。 司一珞想捂耳朵。 沈茉冉哭出了鼻涕泡泡,说话一顿一顿。 “什,什么叫,我先,掛了?” 提起往事,司一珞眼神下沉。 明灭的火光照出她还带著稚气的冷酷眉眼。 “你死后,周裕把你的尸体掛在城楼上逼我就范。” 提起周裕,沈茉冉成功止住哭声,拿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瞪她。 只要跟司一珞在一起,她关注的点就总是奇奇怪怪。 “那你就范了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吧!不该问她有没有事? “你觉得我该就范吗?” 沈茉冉不说话了,风將眼泪吹乾。 火苗闪了闪。 她已经死了,尸体也不重要了,但还是觉得不忿。 “你给我匕首,是早猜到周裕这个王八羔子要对我动手了吗?也不提示地明显一点,我好早点剁了他!” 碧桃惊讶於自家礼仪教养极好的小姐竟然满嘴市井气的同时,更惊讶两人的对话她听懂了,但又好像没懂! 司一珞嫌地上的尸首碍事儿,把尸体踢到一旁,在火边坐下,长腿隨意伸著。 还拍拍身边的位置。 沈茉冉狗腿地跑过去坐在她旁边。 “那是你男人,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匕首本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他把我调走,又用封后大典迷惑我,我猜到他会有动作,但是没想到……” 司一珞嘆了口气,总结道,“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 沈茉冉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那我若真把周裕砍了,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司一珞挑眉看她,说话大言不惭。 “你若真敢砍,我就真能帮你兜住。姓周的王子皇孙那么多,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带把的,大不了换个人做皇帝!” 沈茉冉肿成核桃的眼睛里又有热意涌出来,她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扑进司一珞怀里。 “司一珞,这辈子我不嫁人了,咱们俩回去把那帮贱人收拾了,然后一起去当游侠闯荡江湖吧!” 她不知道司一珞重生多长时间了,她是刚喝完毒酒醒过来的,到现在那种痛苦还残留在魂魄里,只要想起来就浑身战慄。 她不甘心! 司一珞明显比她平静,她很了解自己这个朋友,算无遗漏,狠辣果决,一定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但是她的仇,她这辈子要连本带利的討回来! 司一珞淡淡看著她,轻嘲道:“就这点志向吗?不想年纪轻轻守寡做太后,养满屋子面首弄权瀟洒?” 沈茉冉沉默了会儿,退让道:“那我这辈子找个命短的夫君。” 还有心情跟她插科打諢……看来是没什么事情,司一珞唇角轻微上扬。 沈茉冉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重生?有什么打算?” 第3章 回京 司一珞一直都是沉默的,只有在她面前话才多点。 印象中她总是穿著一身標誌性黑衣,上辈子做锦衣卫指挥使,穿上大红色的飞鱼服,她才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长相有多惊艷。 黑衣少女拿棍子戳著火苗,却是避开她第一个问题,平淡回答著。 “没什么打算,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想回京看看。” 寂静的山林间传来野兽的嘶吼,身后的草丛里突然有动物的脚步声靠近。 “什么动静?” 碧桃害怕地抱紧沈茉冉,沈茉冉抱紧司一珞,三个人挤在一起。 司一珞扔掉棍子,起身说道:“回头再敘旧,山间野兽闻见腥味儿找过来了,走吧,我送你们回京。” 月光皎洁,繁星如瀑。 沈茉冉和碧桃再也撑不住困意,靠在车厢里打盹。 司一珞赶著马车走在寂静的官道上。 带著青草气息的凉风迎面扑来,远远一座城像雄伟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上,將每一个进去的人吞没。 上辈子的她死於万箭穿心,就在这座城门口。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魏赫言一跃变成韩王,静静地站在城墙上看著她背负著乱臣贼子的名头死於乱箭之下。 那张脸,让她失神,那凉薄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遥远的天边镶著一道白边,淡淡的鱼肚白衬得头顶的天空似一座穹庐。 看山跑死马,儘管已经看见盛京城坐落在不远处,赶车还是走了好久。 临近城门前,古朴高大的城门从里打开,几个穿著青绿色锦绣服的锦衣卫骑著高头大马从城中涌出来。 “锦衣卫办案,速速让开!” 来不及躲闪的百姓被撞到路旁,引起一阵骚乱。 司一珞从容地將马车赶到路边等他们过去。 马蹄扬起尘土。 沈茉冉掀开帘子钻出来,遥望著鲜衣怒马的锦衣卫大人们,不解地问道:“一大早就出城,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一珞盯著他们的背影。 “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也搜集情报,多半是城外出了什么事情吧。” 锦衣卫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刚才那一群人里,有一个百户两个总旗,要办的差使跟大臣结党谋反比起来应该不值一提。 她收回视线。 “进城吧。” 她身上穿著黑衣,血跡早就干了看不明显,车內是女眷,亮出丞相府的身份之后,倒也没有过分盘查。 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一道人影倏地窜进马车底下,车內的人毫无察觉。 司一珞神情不变,径直將马车赶到丞相府门口,回头对著沈茉冉说道:“你们先进去,我有件事情要办,马车借我用一下。” 沈茉冉下车站在宽敞乾净的街上,抬头看著相府的大门,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冷色。 “好,有空来相府找我。”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一直陪著她,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目送他们敲开丞相府的大门,司一珞赶著马车离开,大街上人来人往,人群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锦衣卫的眼线,好像在找什么人。 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又很快移开。 司一珞赶车在街上隨意逛著,眼睛看向大街上的繁华热闹,余光记住各处岗哨暗桩的位置。 京城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了她的锦衣卫也依旧和从前一样有条不紊。 行至一处茶楼门口,从二楼雅间打开的窗子里飘出男人隨口哼唱小曲的低沉声音。这道声音……司一珞心念一动,勒马停车,抬手敲了敲木板。 “兄台,还不打算出来吗?” 绕来绕去,马车还在这条街上,车底的人本就暗自著急。 她这一声扎在那人紧绷的心弦上,刺得对方心中惊骇,从车底下翻上来。 冷光一闪,匕首直直地朝著她的脖颈刺去。 司一珞早有防备,后仰避开的同时手肘撑著身体,抬脚踢向对方面门。 男人不得不收回招式,一击不成,也不恋战,迅速转身要逃。 街上的暗线察觉这边的动静,前后左右从四面涌来。 司一珞趁机袭向那人后心,截断对方退路。 眼看著要落入锦衣卫布下的大网,男人抬头瞧见二楼雅间窗子开著,瞬间做出决断,足尖在马车上轻点,一跃跳进去。 “快,將那人捉住!”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混在百姓中的暗线们齐刷刷亮出了兵刃,不远处的屋顶上,有穿著官服的锦衣卫提刀向这边靠近。 原本热闹的大街瞬间如水入油锅般沸腾起来,四散的人群阻挠著锦衣卫的动作,竟是让他们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 黑衣少女唇角微勾,追著男人跳入窗子。 “別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雅间里弥散著淡淡的梨香,男人手中劫持了一个带著面具的孱弱公子,匕首搭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上。 茶楼木质的楼梯有脚步涌上来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让男人神態癲狂。 “放我走!” 司一珞不为所动,以掌为刃,直直地对著人质挥去,男人下意识带著人质向后退。 雅间空间狭小,男人脚下绊到凳子,心神分散。 司一珞追上去,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惊慌地看著她,在她掀开面具之前,脚步声停在门口。司一珞迅速化掌为鉤,勾住男人的手腕,夺了对方的匕首,又將人反手压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息功夫,孱弱公子似是嚇傻了,他的隨从反应过来將他层层护在身后。 紧接著,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两排锦衣卫涌进来,拔刀控场。 被打乱节奏的梨香中掺杂著灰尘的味道,慌乱的寂静中,一人脚下踩著轻风迈过门槛踏进来。 司一珞沉寂多年的心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是他吗? 黑色靴子停在面前。 缓缓抬头,最先看到的是妆罗料的鲜红色裙摆,膝盖处是金银丝线绣制的繁复图案,细腰上繫著鸞带,漆黑的刀鞘横在胸前,入目…… 是一双握著刀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背凉白的皮肤下,男人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这双手好看极了,司一珞见过他杀人的样子,杀人的时候更好看。 视线在对方胸口的蟒纹上停了半瞬,抬眸看到来人,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句诗。 清风明月无人管,並作南楼一味凉。 男人细长的瑞凤眼冷漠地轻扫她一眼,锦衣华服热闹的顏色也盖不住他眸子里的寒意。 司一珞突然发现,就算重来一世,她还是忍不住第一眼就在他的眸子里沦陷。 幻想过无数次的见面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自然而然地发生,肩膀上搭著的兵刃散发的寒意让她清醒意识到这辈子不一样了。 第4章 陷阱 轻颤的身体提醒著她上辈子的痛楚,他太多疑敏感,怕被看出端倪,司一珞急忙收回视线。 魏赫言看向带著面具的孱弱公子,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张扬不羈。 “下属抓捕人犯,冒犯了韩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对上魏赫言毫无半点恭敬的道歉,韩王回过神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低声下气地拱手说道:“幸好没有耽误督主抓捕人犯……本王不碍事。” 司一珞余光打量韩王。 这辈子的韩王和上辈子一样懦弱,无能。 放眼京城,已经无人记得这位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幼弟韩王。以至於一个阉人也能毫不顾忌韩王的脸面。 也或许,面具下的人根本就不是韩王。 魏赫言轻笑一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多疑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 嘴角的笑意冷凝。 “全部带回去!” …… 囚室建在地下,常年不见阳光,刚一走进就能闻到阴杂霉潮的空气里瀰漫著腐臭味,明明没有风,火盆里的火苗却猎猎响著偏向一旁。 司一珞视线扫过掛在墙上的刑具和人犯,被带到了最里间掛在刑架上。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砰砰的心跳声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又回来了。 只是从审讯犯人的锦衣卫变成了被审讯的犯人,她没有多害怕,只是心情有点复杂。 隔壁的痛呼求饶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那边刚一消停,她的牢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狱卒搬来一张圈椅,魏赫言拿帕子擦著手上的血跡,一脚踩碎一条冒头的小蛇,在圈椅上坐定,邪魅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进了詔狱还能这般悠閒自在的,你是第一个。”他手指抬了抬,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自己交代吧。” 司一珞不自觉地用目光打量他,他托著下巴的手指细白嫩长,好似女人的手。 “该交代的,標下都已经交代清楚了。標下的任职文书,督主想必已经找兵部核查过了。” 魏赫言伸手,下属將文书递给他。他只打开看了一眼,就隨手將其丟在火盆里。 邪魅狷狂的脸上儘是兴味。 “什么时候女人也能进京营了?凉州卫千户?呵,只要本督想,现在就能治你的死罪!” 女人不能从军,如果要计较,不止是她,就连驻守凉州卫的西平侯也要受到牵连。 这一点,司一珞早就知晓。 司家是军户,重生后,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跡,冒用已故兄长的身份应徵从军。 边境连年不太平,新招募的兵丁来不及训练就被拉到战场上,她的功劳,是她浴血奋战得来的。 能以女子身份被封为千户,也是经过层层上报,被圣上批准的,这是她面对他的底气。 “魏督主,標下是圣上亲封的千户,就算你统领东西两厂,也不该这般羞辱標下!” 面对她的指责,魏赫言八风不动,薄唇微勾。 “看来你是不打算招了,来人,动刑!” 司一珞面色一变,上辈子她官居锦衣卫指挥使,没人比她更清楚詔狱的刑罚有多可怕。 “魏赫言,你滥用私刑!” 沾了盐水的鞭子每抽一下,身上就是钻心的疼,魏赫言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冷声道:“说,你是不是北辽埋在军中的暗线?” 司一珞口腔里溢出血腥味,咬紧牙关说道:“欲加之罪,北辽的暗线明明是我擒住的,大庭广眾之下,魏督主就要血口喷人吗?” 见她不招,魏赫言拿起烧红的烙铁邪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弃车保帅釜底抽薪的做法?司千户骨头硬,看来一般的法子撬不开你的嘴,不如试试梅烙?” 明灭的火光照亮他半边脸颊。 “在司姑娘嫩白的肌肤上烙上一千朵梅,肯定很好看……” 疯子! 哪怕重生一世,司一珞对他仍旧只有这一个评价。 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肤上,剧痛疼让她额上青筋暴起,迷濛的光线中,他俊美的脸上五官张扬,殷红的唇如艷鬼般勾人心魂。 “已经逃出城的北辽暗线躲在马车底下被你带进城,司千户真的无知无觉?” “带著贼人在京城的街上绕了一圈,故意挑在人多的地方停下,致使贼人趁机劫持韩王殿下,我们的人来不及赶到,才有了司千户救人擒贼的那一幕……” “真的只是巧合吗?司千户在谋划什么?故意接近韩王,还是……故意接近本督?” 司一珞疼得浑身冒汗。她知道他敏感多疑,但是没想到他竟一眼看穿她所有心思! 她毫不怀疑魏赫言会杀了她,在她打韩王面具的主意时,他就已经盯上她了。 司一珞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思。 “標下不知……” 魏赫言冷笑一声,再次將烧红的烙铁对准她的胸口。 牢房里充斥著焦臭味,少女痛得浑身抽搐,被汗水打湿的头髮丝贴著额头,面色苍白隱忍,破碎的美感让人心动。 少女的语气仍旧倔强。 “魏督主滥用私刑,不怕百官弹劾吗?” 魏赫言將烙铁扔进炭火中,不屑道:“不过是一群螻蚁而已,本督掌管著他们的生死,谁敢多管閒事?” 他低沉的音色带著蛊惑,尾音上扬。 “司千户还不交代吗?詔狱里有一百零八种刑具,不知道你能撑到第几种?正好也让本督见识见识……” 牢房外有脚步声靠近。 “督主!”下属附在他耳边说道,“沈相来了。” 魏赫言抬头瞥她一眼,俊美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吩咐道:“看好人犯,等本督回来再审。” 司一珞轻咳一声,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冷汗直冒,她此时却想笑! 谁能想到恶名远扬的统管东西两厂的提督魏赫言就是韩王?谁又能联想到在京城毫无存在感的韩王竟然只是个傀儡,正主却顶著另一层身份在京中横行无忌? 司一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著去证明韩王的身份,可能只是为了城楼上那一个眼神,就值得她隔著时空,不远千里再次跳进他的陷阱! 可笑,真的可笑! 第5章 她是什么人 詔狱没有待客厅,沈茉冉站在通往地底牢狱门口,心中暗自焦急,面上却不敢表露,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退到沈案兴身后。 “相爷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沈案兴对上魏赫言应付的客套话,心底不悦。 魏赫言瞥了沈茉冉一眼,勾唇笑道:“不知道相爷来此有何指教?” 沈案兴压下心中的情绪,朝他拱手。 “小女昨日出城遭遇贼人,幸得凉州卫司千户相救,听闻司千户被督主带到詔狱,还请督主放了司千户,本相愿用官职担保她不是细作!” “哦?”魏赫言饶有兴致地看向躲在他身后的沈茉冉,笑道,“今日本督接到密报,城外八里坡有十几具男尸和两具女尸,原来此事与令嬡有关……正好,让令嬡留下来配合本督调查……” “你!”魏赫言对谁都是这幅狂妄模样,沈案兴眼瞼抽动,倒也不怕他,“魏督主说笑了,司千户对小女有恩,督主今日若是不放人的话,明日早朝,本相就递个摺子请皇上决断!” 沈案兴不是圣人,又怎么会多管閒事?不过是被落了面子,心里不忿。 沈茉冉太了解他了,对他的维护心中只有一片冷意。 “督主若要调查,小女愿意配合,但是司千户真的是无辜的,还请督主放了司千户。” 少女身形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魏赫言眼瞼下垂,笑道:“相爷不必动怒,既然有相爷作保,司千户又確无嫌疑,本督这就放人,不过,还得沈大小姐一起下去对个口供。” “沈小姐敢不敢下去?” 惑人的声音语调拖长,沈茉冉咽了口唾沫,应道:“敢。” 司一珞耳边的寂静並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沈茉冉焦急地衝进来,饶是她有两辈子的记忆,也被墙上那些刑具嚇得够呛,更不用说碧桃了。 碧桃一路上摇摇欲坠,若不是还扶著沈茉冉,早就嚇晕过去了。 “司一珞!”牢房的味道令人作呕,沈茉冉脸色煞白,语气急切,“劳烦魏督主赶紧放人吧。” 魏赫言轻笑道:“放人。” 司一珞被人从架子上摘下来,她脚下一软没站稳,砸在沈茉冉身上,两人都摔在地上。 “沈小姐怎么来了?” 司一珞不欲让旁人知道她们两个的关係,沈茉冉只从一个称呼中就明白她的意思。 扶著她站起来。 “司大人救我於水火,又是因为我才受到牵连,於情於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你在京中可有住处?不如隨我回府养伤……” 看见她,司一珞就什么都明白了,定然是她说动沈相作保,否则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想到她自己在相府还没有站稳脚跟,还不知道因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司一珞不想给她添麻烦,摇头道:“多谢沈小姐好意,我这点伤不碍事……” 沈茉冉不知道她在谋算什么,但是看到她身上的伤,哪怕知道她从小到大吃苦无数,这点伤跟她以前经歷过的比起来不算什么,也还是忍不住心疼。 “司大人,你就跟我回去吧,因为我受这么重的伤,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泪珠砸在地上,沈茉冉的泪一半是被她的伤嚇的,一半是心疼,碧桃也跟著抽泣。 魏赫言看著她们,若有所思。 “既然是本督冤枉了司千户,司千户不如去本督府上养伤?” 司一珞眉梢微动,沈茉冉反应过来她要算计魏赫言,背对著魏赫言的脸上儘是不赞同,拼命给她使眼色。 “司千户,你跟我回去!” 魏赫言不等她说完,强势说道:“就这么定了。来人,送司千户去我府上,顺便去请个女医官来。” “这么处理,沈小姐可还满意?” 沈茉冉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是她装傻充愣的技艺早已经炉火纯青,儘管不赞同,却表现出不敢有异议的样子,而且她本来也不敢有异议。 “既然沈小姐没有异议的话,就先这么著吧。时候不早了,本督还有別的案子要审,就不奉陪了。” 沈茉冉和司一珞对视一眼,將不甘心藏在眼底。 “父亲在外面等我,司大人若还有其他难处,只管来相府找我!” 魏赫言眼神一扫,下属立刻上前候著。 司一珞道了声谢,起身在沈茉冉的搀扶下走出去。 魏赫言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但是直觉两人关係不一般。把烧红的烙铁按在水里,滋啦升起一阵白雾,他手指一勾,吩咐道:“去查查沈大小姐和司千户是否熟识。” 这件事情到处都透露著诡异和不合理,但是巧了,明面上看每一步又都在情理之中。 魏赫言手指扣在腰带上,垂眸看著烙铁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冒出来的黑衣少女並不在意韩王的生死,她的目標是……韩王的面具! 她是什么人? 囚牢里暗无天日不知今夕何夕,出来才发现天还没黑,亮黄色的夕阳斜斜地从墙头照下来,暮色的味道,充满生机。 沈案兴正站在不远处打量她。 司一珞上前见礼。 “多谢相爷直言相救,標下感激不尽。” 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已,沈案兴还不放在眼里,对著沈茉冉的语气无波无澜。 “回府吧。” 沈茉冉不放心司一珞,司一珞后退一步再次拱手行礼,目送两人上了马车。 身后是魏赫言的人。 “司大人请吧。” 魏赫言宫外的府邸宽敞,园內一片翠绿的荷叶飘在湖面上,湖畔一株雪白的海棠开得正盛。 女医已经入府候著了,司一珞脱下衣裳,配合著清洗伤口上药。她胸口的皮肤鲜血淋漓,溃烂可怖,女医不忍心,包扎好后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她。 “司大人,等伤口好些,你將这些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可以不留疤痕。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將来还怎么嫁人……” 女医也是好心,虽然司一珞不认为自己会嫁人,但是谢过之后还是接了药膏。 “司大人伤得重,夜里恐会发热,奴婢再开一副汤药给大人备著。大人要好好休息。” 司一珞应了一声,女医刚一出门,她就把將药方放下,转身出了房间。 第6章 欲擒故纵 夜幕降临,魏赫言回到府中,香汤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味,看著下属搜集来的资料。 没查出司一珞和沈茉冉之前的生活有交集,倒是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沈家当家主母杜氏每日用的药中掺了马钱子,沈大小姐在府上也是水深火热,因为一点错处竟然被罚到家庙……但是上一刻还朝不保夕,下一瞬,却能说动沈案兴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头担保? 这位沈大小姐也有点意思。 再看司一珞,她的祖父在军中最高不过做到总旗,父亲只是个小旗,她一个姑娘家,十岁就敢出关做斥候,不过十五岁年纪,军功竟然已经累计到千户! 这还是用一部分军功抵了她身份造假,欺上瞒下罪名的结果,若他是男人,至少也能封个宣武將军了。 十五岁的宣武將军,大周朝开国至今,屈指可数。 魏赫言嘖了一声,將资料烧了,唤人问道:“司千户在做什么?” 下人恭敬回道:“回督主,司大人在湖边钓鱼。” “钓鱼?” 魏赫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意想不到,是的,其他情绪都被这四个字压了下去。 他起身往外走。 水面上跨湖修建著一条长廊,红灯笼喧宾夺主,夺了荷叶的嫩绿色。 灯火下,少女笔挺坐著看湖面,垂在湖中的鱼竿一动不动。鱼儿聚在不远处嬉戏玩闹,她身边的水桶里却是空的。 等了会儿,少女將鱼线拉出来,鱼饵还在,却没有一条鱼上鉤。她不气馁,换个地方,继续將鱼线甩出去。 魏赫言瞧著有意思。 “司大人挺有閒情逸致。” 他一来,原本围在灯下嬉戏的鱼群瞬间四散,司一珞知道自己今天的鱼肯定钓不上了。收回鱼竿,將鱼饵取下来隨手扔进湖里。 “督主身上杀气太重,鱼都被嚇跑了。” 少女反而將钓不上鱼的原因推到他身上?有生以来第一次…… 魏赫言失笑道:“司大人真会说笑。” 司一珞从傍晚一直坐到现在,疑惑解开了,她在想自己这辈子想要什么,还没想出名堂。 魏赫言一身简单的黑衣上绣著繁复的纹,高高束起的长髮垂在腰间,更显得他身形頎长,英姿伟岸。 司一珞抬头,他迎著光的侧脸轮廓分明,眉眼略显阴柔,攻击性却十足。 想起市井间对他的形容:锦衣夜行,锋芒毕露。 “督主用过晚膳了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少女语气自然,不等他回答。 “吃鱼怎么样?” 魏赫言视线落在空空如也的木桶。 少女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將鱼线取下来,握著鱼竿试探两下,將鱼竿直直的刺进水中再提起来,一条肥硕的鲤鱼扎在鱼竿上,挣扎扑腾出的水四处飞溅。 魏赫言看著来回扑腾却始终挣扎不出桎梏的鱼,突然没了胃口。 司一珞弯著眼睛笑著,用熟稔的语气说道,“我亲自下厨,督主尝尝我的手艺。” 少女面色仍旧苍白,魏赫言从她柔顺的外表下,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他。 “你在勾引本督?” 司一珞一愣,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只是感激督主不杀之恩而已,督主还请自重。” 手中细腻的触感消失,魏赫言盯著她提鱼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手指很烫。 欲擒故纵? 呵! “来人,跟兵部打声招呼,撤了她的调令!” 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黑暗处有人应了一声。 魏赫言低头看著湖面,抓了一把饵料扔进湖里,四散逃开的鱼群围在远处不敢过来。他觉得没意思,负手回到书房,展开最新送来的密信。 “沈相动了朝廷送往辽东的军粮?” 他久久不出声,下属请示道:“消息要递进宫里吗?” 魏赫言手指扣著桌面,半晌。 “先瞒下来,继续盯著。” 各部的消息繁杂,不能一股脑都递上去,需要他先斟酌,该怎么报送,什么时机报送最合適。 他灌了一杯浓茶,拿起其他的密信,一封一封审阅。 直到侍女端上饭菜。 “督主,这是司大人亲手为您准备的饭菜。” 常年待在囚牢,闻多了腐臭味的人胃口都不怎么好,魏赫言也不例外,但是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餐桌上总会有一两道荤菜,但他总会发脾气。 厨房摸不准他的喜好,每日做饭都战战兢兢,司一珞愿意冒头,厨房的下人只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侍女掀开汤盅,奶白色的鱼汤看起来和白肉一般顏色,魏赫言瞥了一眼,忍著胃里的翻滚,冷声道:“端走!” 侍女急忙上前將鱼汤撤下。 “慢著。”空气里散发著淡淡的咸香味,他手指敲著桌子吩咐道,“放下吧。” 侍女停下动作,连同其他菜点一起摆在桌子上。 魏赫言走过去,今日的菜与往日不同,一碟清淡的小黄瓜,一碟嫩黄的油爆菜心,一碗包好看不见馅儿的清蒸小餛飩,一碟绿豆酥,以及鱼汤。 分量都不大,他在桌前坐下,先夹起一枚餛飩放在嘴里,玉米和豌豆的清甜味道將肉味掩盖住,竟然难得的可口! 小黄瓜脆爽,菜心滋味十足,绿豆酥不甜不腻,入口即化。 他最后將勺子伸向鱼汤。 侍女犹豫著小声提醒道:“司大人说,晚上不宜吃太饱,否则难受会睡不好。” 魏赫言动作一顿,侍女以为自己说错话,急忙跪下告饶。 “奴婢多嘴,督主饶命!” 盛菜的碗碟精致小巧,饭菜却略显粗糙,魏赫言魘食知足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你说这些都是司千户准备的……她才来了多久你们就都听她的了?” 侍女磕头请罪,眼前的珠帘晃动,再抬头,桌前已经空无一人了,侍女冷汗涔涔地瘫坐在地上…… 司一珞洗漱之后还没睡下,身上的伤口发炎,她这会儿有点发烧。 但是她却睡不著,强撑著起身出了门。 沈茉冉睡到半夜被一条黑影嚇醒,若不是感受到对方手上的老茧,她差点以为沈氏又找人谋害她。 “司一珞?你怎么来了?伤怎么样?身上怎么这么烫?” 司一珞坐在床头不吭声,沈茉冉从床上爬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黑夜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少女沉默了会儿,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茉冉,去救我,你答应了沈案兴什么条件?” 第7章 为什么要杀我 就为了这事儿? 沈茉冉鬆了口气,抱著被子坐下。 “没什么,帮他想了个主意应付巡检司的检查而已。今年雨水多,城外粮仓里的陈米发霉了大半,朝廷突然要检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凑不出来那么多粮食填补。” “这还是上辈子周裕想出来的法子,我只是拿来用用,我主动开口,断了周裕的后路,这辈子也省得再跟他扯上关係。” 司一珞嗯了一声说道:“谢谢你。” 沈茉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你发什么神经?大半夜跑过来说谢谢?” 司一珞再次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春日的夜里还是挺冷的,沈茉冉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冒出了生理性泪。 “这我哪知道!连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魏赫言你都杀了,周裕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沈茉冉突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地问道,“喂,你不会是做了女帝,宠幸太多妃子,死在床榻上吧……” 满腹心事的司一珞突然没了想跟她倾诉的欲望,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我开玩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真生气吧!” 沈茉冉挠挠后脑勺,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话说一半就走了,她心里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她后面的话啊! 跟来的魏赫言听到两人的对话,心中诧异。 上辈子?重生?最新的戏本吗? 少女从相府出来独自一人沿大街走著,魏赫言抱臂跟在她后面。 司一珞回想著上辈子,十岁被魏赫言捡回去,每天练功念书,后来帮著他做事,抓人,缉捕审查犯人。 再后来接掌锦衣卫,她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背负了多少条人命。 世人皆言魏赫言死在她手,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生出过害他的心思,更没有杀他,所谓的盛名,不过是別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没想到就连沈茉冉也这么想。 一直以为是周裕暗中杀了他。 后来她控制了周裕,韩王打著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她一夕之间眾叛亲离,好不容易突围出城。可能是命运捉弄,逃出生天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看到了早就死了的魏赫言站在城楼上冷漠地看著她。 那一眼让她浑身冰冷,隔著前世今生,到现在仍旧刻骨铭心。 恍然发现他对她的提拔,对她的培养和悉心教导,原来都是骗她的。 她为了给他报仇,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了一个奸臣贼子该做的所有事情,到最后,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指节握得发白。 救她和利用她……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这辈子,她用了五年时间让自己沉淀下来,远走凉州卫,打定主意不再遇见他。 但是午夜梦回时心口的悸动和朝廷突然的调令,相遇来得猝不及防,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心里恨著,却忍不住想对他好。 脚下越来越软,眼前模糊著,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人,撞得她一个踉蹌。 模糊的世界里,那人的脸却变得清晰,和她梦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漆黑的长髮从他肩头散下来扫在她脸上,有淡淡的茉莉清香。 在做梦吗? 司一珞伸手抚在他脸上,喃喃道:“魏赫言,我从来没想过害你。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少女眼中突然溢满水光,泪珠含著月光的清辉从她光滑的侧脸滑落,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魏赫言抱著她的腰身不让她摔倒,她却突然占他便宜,摸他的脸就算了,还伸手抓住他的领口? “你打我骂我,我都不在意,可你为什么要拋下我一个人……” 他们今天才刚认识,除了公事,他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 魏赫言不確定她和沈茉冉刚才的对话是故意让她听到,现在的一切都是在做戏,还是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一切太匪夷所思,他寧愿相信是前者。 但是眼前少女无声的哭泣似在控诉他是个负心汉一般,潜藏在周围的下属一个个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还从来没有女子对他投怀送抱,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魏赫言轻咳一声,將人从他怀里拉出来。 “司大人误会了,本督只是公事公办,没有要杀你。” 少女瞪著眼睛看他,无辜地问道:“殊一,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魏赫言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她的嘴將人拖到暗处。 殊一是韩王的表字,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韩王的这个名字,更无人知晓他和韩王的关係! 她从何处得知? 心思百转,他眸中杀意闪过,伸手掐在她脖子上。少女无知无觉,脖颈的动脉突突跳著,突然脑袋一歪。 魏赫言手掌临时转了方向,改为扶著她的脑袋,手心触碰到的皮肤滚烫。 竟然撑著他的手睡著了…… 他此时的心情有点微妙。 竟对他这么不设防吗? 少女脸颊通红,睡著的样子像一只迷路的小兽,让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杀她。 打更的梆子隔著一条街传过来。 他心思一动,对著暗处吩咐道:“派人盯著沈茉冉和裕王。” 司一珞睡得很沉,半梦半醒间觉得冷。睁开眼睛,青砖灰瓦的街上银白一片,月亮掛在正中。 她竟然靠在墙角睡著了吗? 扶著墙站起来,身上虽然仍旧没力气,脑袋却清醒了许多,熟门熟路地回到上辈子她生活过的府邸,湖畔的那株海棠树一年比一年繁盛,静静地迎接著她。 一条黑影趁著夜色来到魏赫言的臥室。 “督主,司千户回来了。” 纱帐后的人翻了个身,声音慵懒。 “知道了。” 室內寂静半晌。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掀开纱帐。 魏赫言从床上坐起来,雪白的寢衣半敞著,露出他瘦却精壮的上身,朦朧的光线中,美人披头散髮衣衫不整的模样十分勾人。 “伺候本督更衣。” 身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宦官头子,魏赫言一路疾行,早朝前还需到皇帝的寢宫伺候。 宫內各处护卫林立,庄严肃杀。 香炉里飘出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內侍宫人轻手轻脚地捧著温水候著。 明黄的帷帐被內侍掀开,魏赫言上前帮曜帝穿鞋,又递上漱口水。 第8章 怕不是傻的 “赫言不必每日都亲自来侍奉,朕身边有那么多宫女內侍,有他们伺候就够了。你帮朕看著前朝,那帮大臣仗著聪明,比朕多读几本书,就总想欺瞒朕,算计朕。” 他將盥洗杯递给身后的內侍。 “不妨事,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 魏赫言腾开手,先行试过水温之后,拿了布巾候在一旁等曜帝净面。 “巡检司今日开始查城外的粮仓,京中有什么动静?” 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同时负责情报搜集,也互相监督,但是锦衣卫上一任指挥使贺蔚因为手段过於残酷,犯了眾怒,被曜帝下令砍了。 目前三个衙门都握在魏赫言手中,可谓权柄独握,权势滔天。 他却不敢掉以轻心,斟酌答道:“回皇上,沈相昨天入夜,召了兵部侍郎孙恩入府。” 递上布巾,他又拿起龙袍。 手下动作不停,系好扣子,蹲下整理衣摆。 “他是想打辽东粮草的主意。” 曜帝语气算不上好,却没揪著不放,话题一转。 “朕听闻,昨日抓北辽的暗探时,你把朕亲封的凉州卫女千户抓了?” 曜帝不信任朝中的大臣,设立了锦衣卫监管,不信任锦衣卫,又设置了东西两厂,如今三处都握在他手里,曜帝自然也不会信任他。 魏赫言恭敬回道:“皇上恕罪,奴才只是公事公办,司千户当时有嫌疑,奴才例行审问,洗清嫌疑后已经放人了,司千户目前在奴才府上养伤。” “听闻是沈相作保你才放的人?” 潜台词是问沈案兴和司一珞的关係。 魏赫言调整了腰带的鬆紧,抚平龙袍上的褶皱,动作十分嫻熟。 “回皇上,昨日城外发现了十几具尸体,下属顺著探查发现原来是沈大小姐外出遇到山匪,司千户回京途中恰巧救了沈大小姐。” “北辽的暗探奴才也审了,他在城门口听到是沈相府的马车,才潜伏在车底,躲避搜查,並意图混进相府打探情报。” “奴才怀疑司千户察觉车底有人却没及时抓捕,將人带到闹市区,才会连累到韩王殿下,所以才把人抓了。” 韩王也牵扯进来了? 这套说辞,倒是和下面递上来的情形对上了。 曜帝面上不显,吩咐道:“回头將人带进宫让朕瞧瞧,大周朝百年来还没有出过女將军。” 魏赫言恭敬应是。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 天一亮,沈茉冉就带著碧桃杀到提督府,她昨天辗转一夜没睡著,今天早上借著探望恩公的名义来看望司一珞。 司一珞正靠在床头喝药,被她堵了个正著。 “司大人!” 司一珞將空碗递给侍女,被她肉麻的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头看到她关切的面容时,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美人未语泪先流,娇娇弱弱地凑过来,夺过侍女手中的水杯递给她。 她要演,她也得奉陪,毕竟此处是魏赫言的府邸,到处都是眼线。 “沈小姐怎么来了?” 沈茉冉拿帕子遮面擦泪。 “我来探望你,你今日好些了吗?” 司一珞將水杯递给侍女,淡然道:“多谢沈小姐关心,司某无碍。” “外面天气很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海棠开得正盛,多出去走走,也有利於伤口癒合!” 沈茉冉亲自动手给她穿鞋,司一珞哪儿敢接受,急忙夺过来自己穿上。又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 沈茉冉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摆明了是有话问她。 “沈小姐既然有空,不如陪我钓鱼吧。” “钓鱼?” 沈茉冉想问她什么时候喜欢上钓鱼了,话到嘴边没问出口,改为浅笑著应道,“好啊,可是我不会……” 司一珞淡淡地看她一眼,勾起唇角,带著她在园里找了处泥土鬆软潮湿的地方,挽起袖子,拿锄头开始干活。 “司大人,不是去钓鱼吗?为什么要挖土?” 司一珞从泥土里提起一条蚯蚓。 “啊——” 丫鬟侍女外加沈茉冉一阵尖叫。 碧桃嚇得都快哭了,司一珞瞥了嚇得容失色的沈茉冉一眼,碧桃年纪还小,害怕蚯蚓就算了,沈茉冉可不是什么小白。 装! 挖了一堆蚯蚓,司一珞在鉤子上装上鱼饵,递给沈茉冉,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沈茉冉狐疑地接过鱼竿,挪过去坐下,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 心里闷得慌,两人距离这么远,別说悄悄话了,正常说话都会把鱼嚇跑。 司一珞安静坐下,看著湖面发呆。 然而,今天她註定不会平静。不一会儿,碧桃指著湖面,激动道:“小姐小姐!快拉鱼竿,您是不是钓上了!” 正在偷看司一珞的沈茉冉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將鱼竿提上来,一条巴掌大小的鯽鱼咬在鉤子上正急速摆著鱼尾。 “碧桃,快帮我取下来!” 司一珞那边一派平静到现在也没动静,沈茉冉心中的鬱气散去不少,在碧桃的帮助下装上鱼饵重新扔进水中。 过了会儿。 “快,碧桃!” “小姐太厉害了!”碧桃把鱼取下来,感嘆道,“小姐,这些鱼怕不都是傻的吧,给鱼饵就咬!” 提督府的侍女不敢吭声,谁敢在阎王爷府上钓鱼啊!嫌命长了! 半上午过去了,沈茉冉的水桶里已经钓上来满满一桶鱼,司一珞一条也没钓上来,每次將鱼线提起来,鱼饵都还在。 她再淡定地把鱼线扔回去。 沈茉冉没弄明白她的操作,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再也坐不住了,凑过来央求道:“司大人,坐著钓鱼多没意思,湖心有个小岛,咱们划船上去看看吧!” 儼然把提督府当成自己家一般隨意自然了。 侍女想开口提醒一下,但是想到督主也没有限制司千户的自由,更没有说过不准在府上划船。 司一珞抬头看著湖心的小岛,岛上种的有桃树,远远看去,粉红色的瓣落了一地,特別好看。 她收了鱼竿,应道:“好。” 侍女找来一条小船,司一珞跳到船头,沈茉冉在碧桃的搀扶下上到船尾。 她回头对著准备上船的侍女说道:“船太小了,你们都在岸上等著吧。碧桃,你也在岸上等著。” 消息传到魏赫言耳中的时候,午朝刚刚结束。 “司一珞和沈茉冉两个人在船上单独呆了两刻钟?” 魏赫言接过內侍递上来的帕子擦手,走到空旷处问道,“两人说了什么?” 第9章 全鱼宴 “湖面空旷,距离岸边太远,属下没听到交谈的內容,但是沈大小姐从船上下来之后就回府了,属下已经交代过相府的弟兄,让他们密切关注沈大小姐的动向。” “司千户面色无常,一直在湖边。” 想到昨天晚上,魏赫言眼神沉了沉,吩咐道:“继续盯著。另外,让韩王府那边的眼线注意点,韩王身边的人一有动静立刻上报!” 盯著韩王身边的人?莫不是韩王有不臣之心? 下属满心疑惑也不敢问,规矩应是之后退下去。 魏赫言转身回到御书房。 曜帝抬头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有事情就去忙,你身上的担子不比朕轻鬆。” “奴才不敢跟皇上比。”魏赫言告罪道,“皇上恕罪,確实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奴才就先行退下了。” 曜帝摆了摆手。 从提督府出来,沈茉冉沉默了一路,琢磨著司一珞的话。如果上辈子,她们两个都是失败者的话,谁才是走到最后的人? 车底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著马车狂奔起来,她没坐稳,转弯时被从车厢里甩出去。 正在她想著自己这场血光之灾註定不可避免时,忽然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对方托著她的腰身转了两圈卸去力道,踩著台阶稳稳停下。 戏剧化的一幕,若不是人为,就是两个人太有缘分。 沈茉冉没来得及后怕。 “姑娘,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让她呼吸一滯,浑身血液冷凝。 抬头,少年人身著一件简单的菸灰色圆领长袍,细窄的腰身被一条黑色皮带束起,与记忆中深沉冷酷的眉眼不同,此时他身上还散发著朝气,少年感十足。 贴在一起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距离她这么近。 周围爆发出喝彩声。 毒药腐烂肺腑的疼犹在昨天。就算他依旧耀眼,她的目光也不敢在他身上过多停留,急忙挣脱开来。 “我无事!” 惊马被控制住,碧桃也受了惊嚇,却第一时间跑过来。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小姐,你嚇死我了!” 周裕抬头看了一眼她们乘坐的马车,问道:“姑娘是丞相府的?” 见她不回答,他自在地接了一句,“沈小姐受惊了,本王亲自护送沈小姐回相府吧。” 沈茉冉面色一变,侧过脸去寻那个放鞭炮的人,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是唯独不见罪魁祸首。 收起狐疑,又將心事压下,沈茉冉露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笑容拒绝道:“多谢殿下,殿下金尊玉贵,莫要因为小女子耽搁了殿下的正事。” 她拒绝得很明显,周裕感受到她的抗拒,抿了抿唇,儒雅笑道:“沈小姐脸色很不好,本王觉得还是送沈小姐回府,亲自向沈相解释一下今日的唐突比较好。若不然沈相怕是会迁怒本王,沈小姐觉得呢?” 一句话將沈茉冉的后路堵死,沈茉冉有理由怀疑,这场惊马就是他精心谋划的。 毕竟上辈子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连她这个枕边人都没看明白。 受惊的马匹还在来回踏著蹄子,后路又被他堵死,沈茉冉无法,只得应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沈茉冉重新上了车,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这辈子的她好好地从山匪手中逃出来了,沈案兴还会答应他的求娶吗? 上辈子那些山匪…… 想到什么,她脸上的血色突然褪去,掀开车帘看向骑在马上的周裕。 她的面色太像受过惊嚇的模样,周裕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沈茉冉嚇得立刻放下帘子。 周裕皱眉,她的动作,可以理解为少女娇羞? 看著帘子上来回轻晃的睡莲图案,他收起笑容。 下人已经提前一步回府报备,沈案兴亲自迎到门口,客套几句將周裕请到客厅。 沈茉冉则脚步匆匆地往主院去。停了药之后的杜氏气色看起来好了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惊马的消息,急忙派了身边的嬤嬤过去接她。 “娘!” 沈茉冉扑过来,上辈子,她回来的时候杜氏已起不了床了,她明知道药里有问题,却也没有办法救她。 还好这辈子不晚。 杜氏很瘦,沈茉冉也不捨得將重量压在她身上,只虚靠在她肩膀上,將心中翻滚的恨意压下去。 “娘的乖女儿!”晒了太阳,杜氏身上的鬱气散了不少,伸手揽住她,“外面如果危险的话,你就在府里待著,只要我还活著,就绝对不会允许別人再伤害你!”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杜氏脸上露出狠绝,药有问题,她早就知晓。 但她以为沈案兴是怕杜家连累他,只要她没了,他会善待他们的女儿。 没想到他竟然心狠手辣至此! “娘,我没事。”沈茉冉不想让她担心,“娘,这辈子我们都会好好活著,看那些魑魅魍魎得到应有的报应!” “娘,你陪我一起!” 杜氏眸中含著水光,失神地看著她,短短几天,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儿长大了,开始知道人心险恶,开始懂世道艰难了。 她应了声好,伸手抚在她头髮上,像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安抚自己。 消息传到提督府。 “裕王留在相府用膳之后,与沈相在书房密谈两刻钟?”魏赫言勾著唇角,喃喃道,“盯著他果然有惊喜。” “我们的线人隱约听到婚事、大小姐等字眼,这是火盆里未烧尽的纸条。” 魏赫言接过来,纸条只剩下几个零散字眼,看不出来什么。 “天子堂……” 想一步登天吗? “这件事本督知道了,些许小事不用上报天听,归档吧。” 提督府的午膳比正常时辰晚,因为他忙起来谁也不敢打搅。 厨房等他忙完,將午膳呈上。 第一道菜是春卷,第二道菜是鱼丸,第三道、第四道…… 魏赫言无语道:“都不想活了?全鱼宴?” 他摔了筷子,下人跪了一地,传膳的侍女抖如筛糠,壮著胆子回道:“回,回督主,今日的饭菜,都是司大人准备的!” 魏赫言忍著怒气问道:“她在做什么?” 侍女答道:“在湖边钓鱼。” 头顶沉默半晌,魏赫言在桌边坐下,伸手。 侍从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递上一双新筷子。 第10章 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將筷子伸向春卷,春捲入口弹润酥脆,能看出打鱼浆的人功夫很足,淡淡的药香味將肉味盖住,若不知道里面的馅料是鱼肉,根本分辨不出食材原本的味道。 鱼丸的味道很淡,里面包了馅料,饱满的汤汁预留出了足够回味的空间。新鲜熬製的鯽鱼汤里只有豆腐块儿,看不见一点肉末和鱼骨,入口只有豆腐鲜嫩的味道。 全鱼宴,竟然没让他尝出来一点鱼肉的味道。 而且每道菜准备的分量计算好了,正好达到让他满意的临界值,多一分少一分都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如此了解他! 魏赫言没忍住怀疑她之前和沈茉冉的话都是真的!也没忍住怀疑,她上辈子跟自己的关係…… 司一珞放空心神,仍旧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执著什么。 准备换个地方再试试,一手提著水桶握著鱼竿,另一只手搬著小凳子。起身正好撞上魏赫言的视线。 魏赫言目光落在她的空水桶上,勾唇道:“何必那么麻烦呢?只要能捉到猎物,过程並不重要。” 他指的是钓上来的活鱼和昨天晚上她捞起来的死鱼並无差別。 司一珞却內心苦涩,是啊,过程不重要,他只要那个位置,踩著谁的尸骨都不重要! 上辈子他救她一命,她还他一命,应该算两清了。这辈子想说服自己原谅他,鱼儿却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不咬她的饵。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压下心中的悸动和悲凉。 “多谢督主收留,明天属下准备去京营报导,怕来不及跟督主当面道別,趁著今日提前跟督主打个招呼。” 午后的阳光不错,瓣落在少女的头顶和肩膀上,她虽然穿著一身黑衣,身上更没有一件装饰,却莫名有一种人比娇的感觉。 如果穿上女装,倒也是个美人。 魏赫言將心里冒出来的烦躁情绪压下去。 “皇上召见,明天早上隨我进宫。” “督主。” 下属递上一张纸条,魏赫言不见外地当著司一珞的面打开。 阳光洒在照在他身上,给他跳跃的手指染上一层光晕,这个场景让司一珞有些失神,好像回到上辈子,每日都能看到他做这个动作。 他突然抬头看她,將纸条递过来。 她下意识接过来才察觉到这个动作的含义。司一珞顶著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將纸条打开。 “沈相有意和裕王殿下联姻。”魏赫言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司千户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司一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乾脆將纸条还给他,哪怕心中慌张,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这是她跟著他学的第一课。 “督主,標下只是个武將,对朝堂之事並不了解。” 魏赫言逼近一步,他的气势太过强大,司一珞本能想往后退,但她忍住了,此刻只要表现出一点心虚就能被他看出端倪。 他身上从不薰香,但是独属於他的带有攻击性的气息將她包围。 “是吗?” 魏赫言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看著她,就在她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时,他伸手从她头顶捏起一枚瓣。 “司千户心跳得很快……” 这个动作太过曖昧,司一珞急忙后退。 “督主凤翥龙翔,气势非凡,標下不敢直视。” 魏赫言不给她后退的机会,伸手揽在她腰上往前一带,手指顺著她的脸颊轻抚。 他的体温心跳轻而易举地被她捕获。 司一珞浑身僵硬,两只手挡在身前用力一推,她的力道並没有对魏赫言造成影响,反而让她自己向后跌倒在地上。 撞上枝,簌簌落下的白色瓣將她淹没。 魏赫言看著她,冷峻的脸上有一丝不悦。 “司千户殷勤为本督准备饭菜,不就是想要本督的垂青吗?怎么,耍本督玩儿?还是说,你看不起本督是个太监?” 司一珞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潜意识里没把他当成正常男人,但是他若还有另一层身份,他如果就是韩王的话,那他…… 视线下行。 魏赫言本来只是佯装发怒,想试探一下她跟自己的关係,以及她来他身边的目的。 但是,她竟然毫不知羞耻地盯著他那个地方看! “司一珞!” 他的音调提高了两个度,尾音里带著浓郁的怒气。 下属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督主发过这么大脾气,同情地看了一眼怔怔坐在地上的少女,好像已经看到对方身首异处的惨状…… 然而…… 面对他的怒火,少女只是一怔,便脱口而出道:“没有,我想对你好跟你是不是男人无关。” 司一珞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准確,又补充了一句,“跟你是不是权倾朝野也无关。” 她只是习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的表情太过真诚,声音太过清透,让人情不自禁就信服了。 魏赫言觉得自己窜起来的火气突然偃旗息鼓,无影无踪了。 但是他却更加烦躁了。 这种別人了解他,他却对別人一无所知的感觉太让他恐慌——一个人知道你全部的秘密,却还能表现得这般无害。 不对,他不知道她了解他多少,知道他多少秘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杀了她。 但他最后只是拂袖离开。 肃杀的空气瞬间解冻。司一珞愣了会儿,她刚才说了什么?再在他身边待下去,她不確定自己会不会被他一层一层剥开偽装! 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拂落身上的瓣。 “司千户,奴才姒海,以后您有什么跑腿的活儿只管吩咐奴才!” 司一珞抬头看著一直把自己当透明人的小太监,小太监对她狗腿一笑。 “督主待司千户与別人不同,以后您若是发达了,多提携提携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小太监追著魏赫言的脚步离开,司一珞对著他的背影,是姒海啊,上辈子护著她出城,跟她一起被骂为奸佞阉狗,同样死无全尸的姒海啊! 除了她,其他人这辈子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很早就追隨魏赫言了。 这辈子,一切都不同了,但是一切又都还在原来的轨道上。 司一珞嘆了口气。 入夜之后潜进相府。 第11章 情分 沈茉冉正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身后突然一声轻咳。 白天周裕跟沈案兴关在书房里密谋半晌,他们密谋了什么她一无所知,手中能用的人本就不多,书房那边又似铁桶一般插不进去人手。 沈茉冉看到司一珞跟看到救星一般。 “白天你跟我说上辈子你死的时候,周裕还活著,那韩王呢?这辈子我乾脆嫁给韩王,咱们直接扶持韩王上位如何?” “不如何。” 司一珞抿了抿唇,在床上坐下,向后仰躺在她柔软的床榻上。 “你脱了鞋再上床。”沈茉冉凑过来问道,“为什么?说说理由。” 司一珞上辈子没怎么跟韩王打过交道,这辈子也就在茶楼见了一次。 先不说登上大位之前魏赫言会不会恢復身份,现在嫁过去,嫁的只是个傀儡,就算他恢復身份,他又岂是好掌控的? 不过这些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就算对沈茉冉,她也不会透露。 “韩王虽然跟当今皇上一母同胞,但是当今这位膝下有九个皇子,长子,嫡子都不缺,皇位又怎么能轮上一个皇叔?” “天家多疑,先帝的十个儿子里,长到成年的皇子只有七个,其中病死了三个,意外死了一个,除了当今皇上和韩王外,还有一个缠绵病榻也快咽气了。” “就连皇上一母同胞的幼弟韩王也是一副窝囊性子,据说是小时候热水烫了脸,终日藏在面具下面不敢见人。” “你仔细品品。” 皇家的这些事儿別人不清楚,锦衣卫的档案库里记录得清清楚楚,而她上辈子除了审讯之外,也帮皇室做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隱秘。 沈茉冉情绪有些低落。 “周裕今日上门,他城府太深,我担心沈案兴会答应联姻。几位皇子都到了適婚的年纪,皇上又迟迟不立太子,朝中各家都在押宝。” 司一珞淡定道:“沈案兴是丞相,手握权势,想要跟相府联姻的皇子不在少数。除去上辈子我们已知失败的那几个之外,你挑一个顺眼的不就行了。” “那我还怎么报仇?”沈茉冉不服气道,“周裕鸟尽弓藏过河拆桥,这笔帐还没清算!” 室內寂静片刻,沈茉冉瞧见司一珞闭著眼睛不动,以为她睡著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点发烧,便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还有十年时间。”司一珞突然睁开眼睛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里有犹豫和挣扎,“上辈子我们活得都辛苦,这辈子为什么不能选一种轻鬆的方式活著?” “不想后果,不去算计,不带著偏见,把自己当做普通人……” 话落之后,没有得到沈茉冉的回应,她自己倒先苦笑起来。 她若不回京城,无非就是继续在凉州卫戍边杀敌,做一个將军,或者是死在北辽的铁蹄之下,刀光剑影一辈子。 沈茉冉仍旧逃不开朝堂上的明爭暗斗,要么在后宅里靠著男人的恩宠浮沉,要么破而后立,自己掌权。 她们都没有做普通人的资本。 沈茉冉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揽住她的腰,跟她咬著耳朵说道:“你就没想过嫁人吗?” 司一珞耳朵一痒,想到下午的事,伸手把她的爪子拂开。 “我嫁给谁?” 她上下两辈子都没想过这事儿! 沈茉冉又把胳膊搭在她腰上,半开玩笑地说道:“上辈子你跟魏赫言那个阉人搅在一起我就不说什么了,趁著这辈子,你还没跟他的臭名声绑在一起,赶紧找个人嫁了,省得被他霍霍了!” 说正经事情的时候,她总能扯到不相关的事,司一珞闭上眼睛不理她。 沈茉冉就在旁边玩她的头髮,拿她的头髮在她脸上轻扫。 “要不然我帮你留意著京中的公子们?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司一珞觉得她的床舒服,翻了个身。 跟著她的尾巴將消息传回提督府。 魏赫言手里正拿著今天一天捉拿到的北辽暗线的名单,诧异道:“同榻而眠?” 下属稟道:“回督主,两人说话声音太小,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是属下在床前看到了两双鞋子,一双绣鞋,一双军靴,確实是司千户无疑!” “这倒是有意思了……” 两人聊得太晚,不知不觉睡过去。 司一珞夜半从梦里惊醒,刚抚平心悸的感觉,侧脸看到旁边的沈茉冉虽然闭著眼睛,神情却痛苦,手脚不住挣扎,应该是陷入梦魘了。 “醒醒。” 司一珞刚一碰她,她就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 “司一珞?”看清眼前的人,沈茉冉狠吐了口气,一头撞在她肩头,“这辈子我不嫁人了吧,太痛苦了。” 司一珞拍著她的后背安抚,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说,她梦里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 “我这辈子要做掌权的人!”沈茉冉握著拳头,“我要掀了大周朝的天!司一珞,你会帮我的吧!” 少女的声线娇柔,语调却坚定。 魏赫言也想要那个位置,上辈子,司一珞虽然护著沈茉冉,但是在魏赫言这个身份消失之前,她从来没有站在她这边过。 这辈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好,我帮你。” 月上中天,魏赫言就要起床进宫。 司一珞穿上常服候在魏赫言房外,看著他的房间亮起了灯,看著伺候的下人端著洗漱用品进去。 他早上的脾气不太好,若前一天睡得太晚,早上起来总要发作几个下人。 果然,房间里响起水盆落地的碰撞声。 “你想烫死本督吗?拖出去!” 不一会儿,姒海就架著一个小丫头的胳膊將人连拖带拽弄出房间。小丫鬟已经嚇傻了,手脚瘫软,连哭都哭不出来。 魏赫言脾气不好,恶名也早就远扬四海,但他並不会真的处置这些下人,只是他身上煞气太重,伺候的人都害怕。 姒海看见司一珞跟看见救星一般。 “司大人,您就帮帮忙……” 其他侍女重新打了一盆水端来,却不敢往房间里进,姒海也嚇得够呛,昨天连夜抓北辽的暗线,魏赫言几乎一晚上没睡,刚闭上眼睛就被叫起来,他脑袋上也挨了一下,茶叶还在头上掛著。 姒海跟她一样,都是被魏赫言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命硬,不过就是伺候他起床洗漱,不至於要命。 但是想到上辈子的情分,司一珞接过水盆。 第12章 接任 抬脚迈进去。 魏赫言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的长相太过艷丽,比之女人多一分美艷,比之男人多一分凌厉,黑髮挡了他半边脸,和著房间內暗黑的纱帐和昏暗的光线,有种雌雄莫辨的勾人美感。 司一珞將帕子打湿,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细细擦拭,他没反抗。 擦完之后,她將帕子过了温水,如过往无数次一样伸向他的脸颊。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魏赫言睁开眼,凌厉的视线跟她对上,看著她手里的帕子,问道:“司千户这又是何意?討好本督还是勾引本督?” 衣领滑落,美人香肩半露,不管是男是女,这一刻都不会心如止水。 司一珞抿了抿唇,挣脱开他的钳制后退道:“督主既然醒了,就起床洗漱吧。” 魏赫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上还有微微的湿意,却不黏腻,她用湿帕子擦拭之后又用干帕子吸乾水分,伺候人伺候得竟然十分周到。 抬眸,少女穿著青色的圆领官服,胸前的补子是熊羆的图案,腰系银鈒腰带,脚蹬黑色官靴,头戴乌纱帽。 威武的官服穿在少女身上,却给她冷峻的眉眼添上一抹柔色,气质里多了些文气,俏生英气。 若她穿成这样站在男人堆里,男人们的视线估计不会落在別处。 魏赫言重新闭上眼睛,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抬头看了看天色,司一珞將凉透了的帕子重新打湿,上前帮他净面。他的皮肤很白,透著不正常的白,衬得眼下的青影很深,一看就是睡眠不好。 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下面,將他眼中的锋利挡住,司一珞触碰到他的时候,他的睫毛轻轻煽动,乖巧地配合著她。 见过他这一面,曾经的司一珞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不同的。 如今,却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她端著水盆出去,魏赫言睁开眼睛看著她的背影,唤道:“司千户,给本督更衣。”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司一珞將水盆递给姒海,又在对方丰富的哀求表情中败下阵来。 折身回去,打开衣柜,取出他要穿的暗红色蟒服,熟练地帮他穿上,熟练地扣扣子系腰带,熟练地抚平褶皱。 司一珞在女子中身高已经算拔尖了,但是在魏赫言面前仍旧比他矮了大半头,魏赫言看著她的头顶,对这个场景莫名有种熟悉感。 她也给他造成了一种两人认识了很久的假象。 究竟是她段位太高,还是她真的对他非常熟悉? “要標下帮您梳头吗?” 魏赫言上前在妆檯前坐下。 司一珞拿起梳子从上往下一点点梳理,铜镜里看到少女专注认真的表情,魏赫言手指点著膝盖。 帮他將头髮扎好,戴上帽子。 “督主还有吩咐吗?” 司一珞后退跟他拉开距离,魏赫言觉得自己刚被理顺的脾气又暴躁起来。 少女却是清冷开口。 “时辰不早了,该进宫了。” 魏赫言看她半晌,最后眸光下沉甩袖离去,他人高腿长走在前面,司一珞扶著乌纱帽小跑著才能跟上。 门口姒海只准备了一辆马车,並未给她单独准备坐骑,她犹豫的功夫,姒海已经掀开车帘示意她上车。 透过车帘看到车內魏赫言已经靠坐在里侧闭目养神,她只好脚下一点,轻巧地跳上马车,钻进车厢坐在下首位置。 提督府距离宫门很近,此时已经有大臣在午门外候著了,姒海赶著马车过午门,从右掖门直入皇宫。 司一珞急忙开口说道:“我在此处下车即可。” 朝中文武上朝自有定例,武將在右掖门前按照官职高低排成一队,待鸣钟后,才能依次进宫。 姒海勒马减速,马车还未停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魏赫言却开口说道:“直接进去。” 已经起身的司一珞被马车加速的惯性衝击,失去平衡猛扑上前。好在她武將出身,反应速度和对身体的掌控非一般人能比,及时稳住身形。饶是如此,她跟魏赫言的距离也只剩下一拳之隔。 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魏赫言睁开眼睛,眼底勾出一分意味深长。 “司大人要投怀送抱吗?” 司一珞急忙向后退开,礼数周全的拱手抱歉。 態度不软不硬。 魏赫言只斜睨她一眼,並未纠缠不放。司一珞觉得他的脾气跟从前多少有点不同,在他面前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莫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 司一珞有些心虚。 两人都不再说话,过第二道门的时候,姒海停了车。 司一珞跟著他下车直奔曜帝寢宫。 这个时辰,曜帝已经起身正在洗漱,魏赫言顿了顿,上前从內侍手中接过布巾。 “昨日抓捕的北辽暗线审得如何了?” 司一珞在屏风外站定,隔著轻纱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听到魏赫言的回答。 “昨天连夜审了个通宵,有些骨头硬不肯招,等早朝结束,奴才再去一趟。” 曜帝嗯了一声,伸手套进龙袍,看到屏风外的司一珞,开口问道:“可是把朕的女將军带来了?” 司一珞忙绕过屏风上前行礼。 “臣凉州卫千户司一珞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她没想明白兵部好端端的,怎么会將她从凉州卫调到京营,调任后的官职仍旧是千户,虽然是平调,但是京营地位比之关城的戍卒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京城。 视线里魏赫言蹲下帮曜帝整理衣摆,连眼神都没有施捨给她。 头顶一道打量的视线。 “这么年轻……”曜帝淡淡开口,“平身吧,家里还有什么人?” 司一珞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在一旁。 “回皇上,臣家里已经没人了,祖父和父亲死在战场上,兄长和母亲都是病死的,只剩臣一个。” 曜帝淡淡问了句:“会审案吗?” 司一珞心中一突,诚实答道:“会。” 青烟从三足鼎立的双龙香炉里弥散开来,在空气里留下了龙涎香的味道。 “赫言,把你手里的案子给她,东西两厂已经够忙活了,如今有合適的人,锦衣卫这一块儿的差使你也该卸下了。” 魏赫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压下因这句话而动乱的心思,规矩应了声是。 曜帝又看向司一珞。 “朕跨级封你为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赐金带飞鱼服,你可敢接任?” 司一珞心中同样惊讶,导致她面上的从容淡定被撕碎。 曜帝不动声色地將两人的表情收归眼底,轻笑了一声。 “给她找一身飞鱼服,隨朕上朝。” 司一珞应了声是,面上的神色恢復。 “臣叩谢皇恩!” 內心波涛翻滚。 她惊讶的並不是曜帝封她为锦衣卫指挥使,而是这辈子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轨跡,却还是被命运推著走到台前。 在几乎一模一样的时间,被推到同样的高度。 第13章 什么来头 大殿之上,司一珞与魏赫言分別侍立两侧。大红色飞鱼服穿在少女身上更衬得她容貌昳丽,英武非常。 魏赫言仍旧同往常一样,暗红色的蟒纹朝服一丝不苟,稠丽的脸和冰冷的神色,让他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 两人爭奇斗艳般不动声色地將朝臣的目光吸引过去。 周裕的视线从司一珞身穿的飞鱼服落到她手中的绣春刀上,殿前佩刀意味著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而能跟魏赫言並肩站著……父皇这个的举动很耐人寻味。 侧脸看几位皇兄的神色,每个人的神色都相似,震惊之外,还有一抹欲色,环肥燕瘦的女人他们都见过,却没见过穿著飞鱼服的女人。 沈案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没想到几天前还深陷詔狱的人,如今竟然穿上了锦衣卫的衣服,昨日还只是个落魄千户,今日就登堂入室,成为天子近臣了。 而且看样子,殿前佩刀,颇得曜帝信任。 空缺的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后继有人,对所有人来说都不算好事。 这个女人什么来头? 底下眾臣各怀心思,司一珞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礼,目不斜视。 早朝结束之后,陪著皇帝用完早膳,司礼监將各部奏摺呈上。 魏赫言从容不迫地將奏摺分门別类的整理出来摆放在曜帝的案头,司一珞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上辈子他也经常做这些事情。 “詔狱的事儿先放一放,坐下来帮朕一起批红。”曜帝抬头扫了司一珞一眼,“你也来。” 按照惯例,锦衣卫虽然直接听命於皇帝,但他们是外臣,不得插手朝政,更不能批阅奏章。 但是司一珞是女人,女人为官本就在惯例之外,她批阅奏摺,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內侍准备好桌案,魏赫言上前坐下。 “司卿不必拘谨,此处只有咱们君臣三人,只要你自己不往外说,就没人弹劾你。你只需在票擬上批覆即可。” 天大的殊荣降在身上,司一珞应了声是,走过去在魏赫言身边坐下。 她面前的奏摺是魏赫言批覆过的,还要给她看一遍再做批覆。 皇上这是要分他的权。 同时也是试探她。 司一珞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打开的第一道奏摺就是周裕请旨求娶沈茉冉的摺子,天子无家事,皇子府中的婚丧嫁娶一应事宜都要请旨上奏,要当成国事处理。 司一珞仔细看了一遍,黑色字体中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各占一半,底下是魏赫言红色的笔跡。他不赞成。 司一珞提起笔,微微顿了下,在他狷狂的字跡旁边写了个准字递上去。 第二道是河南府送上来的请旨减免赋税的摺子。今春雨水多,河南府多地麦子扬时下雨,可能会导致粮食减產。这一次,她跟魏赫言的意见一致。 等奏摺呈到曜帝的桌案上,他饶有兴致地一本一本比对之后,將有爭议的捡出来。 “裕王和沈相长女的婚事,赫言为什么不同意?” 被点名的魏赫言起身答道:“回皇上,沈相统管六部与內阁,权利太盛,若任其长女与裕王殿下联姻,国本未立,这桩婚事对裕王殿下来说恐不是好事。” 曜帝將目光转向司一珞。 “司卿又为什么赞成?” 司一珞抱拳道:“回皇上,臣在回京途中曾路遇被山匪抢劫的沈大小姐,因此也算有几分交情,听沈大小姐说,昨日相府的马车当街惊马,幸得裕王殿下相救,可能只是小儿女心思也未可知。” “哦?还有这等事?” 曜帝手指扣著奏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行礼坐下,批完奏摺之后是午朝,各部的官员和內阁大臣聚在御书房商议朝政。 魏赫言和司一珞退出来,司一珞对著他抱拳行礼。 “日后还请督主多加照拂。” 魏赫言用审视的目光看著她,勾唇道:“好说。” 司一珞再次抱拳。 “属下刚接任指挥使的差使,还需多做些准备,先行告退了。” 从凉州卫千户跳到指挥使,天大的殊荣背后也有天大的麻烦。 锦衣卫属於军籍,最初选人便是从军中挑选孔武有力之人担任,后来,改为从將士遗孤中挑选漂亮好看的培养,世代继承下来,內里关係盘根复杂。 如今的锦衣卫分了南北镇抚司,合计一万一千二百人,共有十个千户,一百个百户。 大家职责不同,但是心情估计是相同的。 这几年被魏赫言压著,不服气魏赫言这个“阉党”,当然也不会服气一个女人做指挥使。 她若是镇不住下面的人,身上这身飞鱼服估计也保不住! 大红的背影消失在汉白玉台阶前。 魏赫言再次扬眉轻笑。 “有意思,本督倒是小瞧她了……” 夜幕降临。 司一珞换了身便装轻巧地潜进沈茉冉的房间。 “你说周裕请旨赐婚的摺子被留中了?” 沈茉冉十分欢快的跑过去给她捏肩捶腿。 “先不管他,还没恭喜你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呢!从此以后我就抱准你的金大腿了。” 司一珞嘶了一声,拂开她的手。 沈茉冉顿了下,拉开她的领口,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几乎都是青紫。 “你怎么受伤了?” 司一珞淡定地把衣领拉上。 “你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是谁都能做的?底下那帮人不服,我今天一个人挑了十个千户,几十个百户,受这点伤还算轻的。那帮千户估计不在床上躺十天下不来床!” 沈茉冉更加狗腿了。 “司一珞,咱们两个是好姐妹,你以后一定得罩著我!” 司一珞对著她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上辈子都替你收尸了,这辈子罩著你也没什么……” 將话题重新拉回来,周裕今日敢上书请旨赐婚,恐怕已经得到沈案兴的首肯了。 她今天那一番看似赞同,实则给周裕挖坑的言论虽然能暂时打消曜帝赐婚的念头,但是谁也说不准后面不会產生变数。 毕竟留中和驳回有很大差距。 “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不可能真的不嫁。” 沈茉冉也知道她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嘆道:“反正不能嫁给周裕,我自己暂时还没有头绪。我听你的,你帮我挑一个。” 她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司一珞本就没打算让她自己来。 “先说说条件,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总不能闭著眼给你找。” 她上辈子的標准只有周裕一个,没有参考意义。 沈茉冉跪坐在软榻上,笑得见眉不见眼,笑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只喜欢好看的。” 司一珞嗤道:“好看的都是绣枕头,中看不中用。” 窗外的魏赫言刚站定就听见她这番言论,捏著下巴琢磨了一下,决定先听会儿墙角。 屋子里两人毫无察觉。 在沈茉冉面前,司一珞活泼许多,也会开玩笑。 “不如找个体弱多病的,熬死他你就出头了。到时候养十几二十个面首,让他们怎么伺候你都行。” 沈茉冉大方道:“到时候我送你一半,你家魏督主不行,身为好姐妹,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屋子里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魏赫言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司一珞打了个冷颤,似有感知般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只有掛在天上的弯月和几只偶然经过的飞鸟。 她正色道:“这段日子会有些不太平,你小心一些,我会让下属盯著丞相府的动静。” 沈茉冉也收起玩闹的心態,谨慎问道:“皇上准备动沈案兴?” 司一珞摇头。 今天早上,她见到了好几封弹劾沈相的摺子,曜帝一概留中,上辈子也是如此,曜帝早就动了打压权贵的心思,但是因为边境不平,朝中一直风平浪静。 圣心难测,小心些总是对的。 “我不能多待,先走了。” 第15章 流言 兵部侍郎孙恩竟然是天武三年买来的官爵! 萧臣之所以能够成功地拿到边军布防图,就是以此要挟。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合理。 但是,买卖官爵的罪名顶多就是抄家流放,而通敌罪可不是简单的抄家灭族了,严重点的诛三族! 能爬到兵部侍郎位置的孙恩,应该不是个蠢人。 司一珞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半个时辰之后,苗聪將供词递上来,司一珞大概翻看一遍,他交代了几十个人,名单中的人上至相府,各位皇子府,下至京中五品官员府上皆有分布。 能提前把这些人揪出来,算是个意外之喜。 司一珞勾著唇角,苗聪在一旁紧张道:“大人,此事牵扯太广,咱们要不要等明天稟明皇上再做定夺?” 魏赫言在抓捕萧臣的时候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城门早就戒严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也同时散在各处监管京城,外松內紧,有异常的人早就被魏赫言抓进来了。 那些人可没有萧臣有骨气,连萝卜带坑,已经挖出了不少人。 “等明天让人都跑了吗?”司一珞冷哼一声,吩咐道,“拿我的腰牌去五城兵马司调人,按照各自的划区,跟我们配合抓人!” 苗聪停了一瞬,问道:“陈千户和崔千户现在下不来床,其他几个千户伤势也有轻有重,您看是不是需要暂时先提拔几个百户,免得底下没有约束,出了岔子……” 苗聪啊苗聪,可真是聪明!这么快就向她投诚了! 司一珞笑看著他,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欣赏。 “此事交给你去办吧。” 苗聪心中一喜,急忙应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託!” 从詔狱出来,魏赫言正沐浴著银白色的月光看她,司一珞看向他身后,一直跟著他的姒海不见踪影。 “督主。”她打了个招呼,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不早了,督主不如早些休息。” 她只是下意识地关心,但是落在別人耳里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本督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一朝得势,就翻脸不认人了吗?” 司一珞抱拳道:“下官不敢。” 魏赫言压低眼尾。 “不敢?昨夜还是本督在里面审问犯人,今日,里面就变成司指挥使的地盘了。你不敢吗?” 司一珞再次拱手抱拳。 “督主,下官还要去捉拿细作,改日再登门拜访。” “司大人真是好手段!”魏赫言对著擦肩而过的司一珞说道,“指挥使做得驾轻就熟,看来不需要本督操心指导了。本督提前恭贺司指挥使旗开得胜!” 他的语气越平淡,就越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寧静。 司一珞收敛心神,加快脚步离开。 今夜的京城註定不太平,街上的脚步声和哭喊让睡梦中的人被惊醒。 孙恩刚穿上衣服,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 看著身穿红衣的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孙恩稳住心神,拱手问道:“司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司一珞打量著他的房间,开口说道:“边军布防图失窃一案,还得请大人隨我走一趟,將此事解释清楚为好。” “原来是此事……” 孙恩小心观察著她的神色,心中九曲十八弯,但是他料定一个女人再强硬,手段肯定也比不上魏赫言那个阉人,虽说不知道对方到底查出来什么,但是他面上还是非常自信的。 “好,那本官就跟司大人走一趟吧。” 他著实没想到司一珞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拿他开刀,但是此事確实事关重大,早点解释清楚也好。 一路忐忑著来到詔狱,待他看到墙上掛著的刑具和架子上血淋淋的人时,回过头来再看面不改色的司一珞,恍然发觉他错得离谱! “天武三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请孙大人仔细交代,否则他就是下场!” …… 第二天一大早,弹劾司一珞的摺子装了满满三筐被抬进御书房。 魏赫言进来时,少女正笔挺跪在案前。 曜帝將北辽暗线名单放下,拿起另一封密奏,是天武三年买官卖官案牵扯到的官员以及背后主使。 魏赫言不知道密奏上的內容,但是看曜帝的脸色也知道非同小可。 他忍不住將目光投在司一珞身上。 “审问孙恩时都有谁在场?” 曜帝目光直视过来,司一珞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皇上,只有臣一人,口供记录也只此一份。” 魏赫言从內侍手中接过茶杯放在龙案上,扫了一眼密奏的封面。 “事关重大,此事暂且先放一放。捉住那些北辽暗线,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算立起来了,做事不要过激,昨夜抓捕动静太大,你瞅瞅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摺子,你可比赫言当初招仇恨多了……” 后半句是开玩笑的语气,司一珞余光瞥了魏赫言一眼,叩首道:“请皇上责罚。” 曜帝挥手让內侍將弹劾她的奏摺搬走,转过头来笑道:“你帮朕办事,又没有做错事,朕罚你做什么?那些人无非就是看不惯一个女人骑在他们头上,你要做到更好,才不枉朕对你的提拔。” “是,臣谨遵教诲!” 锦衣卫就是帝王手中的枪,天下官员无不惧怕,做锦衣卫指挥使就要做好做孤臣的准备,帝王不需要一个人缘很好的指挥使。 也不需要一个无能的指挥使。 “边军布防图若是找回来了,就把孙恩敲打一番放了吧,他暂时还有用。朕记得赫言的提督府对门还有一座空宅子,原本是珉王的宅院,如今空出来了就赏给你吧。” 司一珞再次应了声是,叩谢之后从御书房退出来。 她昨晚搞出的动静不小,朝中官员大多心虚,早就料到有人要弹劾她。 但是,弹劾的奏摺被原封不动退回来,也让上奏的人產生了更深的恐惧。 旨意很快就由司礼监的太监传到珉王府上,等她过去之后,府里的下人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主子的准备。 她躺下补了个觉,再睁开眼,苗聪就派人递上了好几版关於她的传言。 有人说她心狠手辣残害同袍上位,具体指她昨天下午打伤的几个千户和百户。 有人翻出兵部的调令,说她原本是要去京营报到,就因为攀上魏赫言,得了进宫面圣的机会才被改为锦衣卫指挥使。 说她不知廉耻,不择手段,利用魏赫言上位,甚至还隱晦地提了她可能以色侍君…… 更恶毒的扒出来她当时获封千户的认罪书,暗指替她说话的西平侯跟她之间的关係,还说她的军功都是靠卖肉挣来的…… 这些流言,司一珞上辈子已经听腻了,只除了最后一条。 她起身找来笔墨,提笔给西平侯世子项驍写了封信,一是道歉,二是让他宽慰侯爷別因此事动怒,第三……也算是向好友报个平安吧。 第16章 无事献殷勤 沈茉冉听著碧桃打探来的消息,气得绞著帕子骂道:“那帮人满嘴喷粪,自己立身不正怕被人查,偏偏把脏水都往司一珞身上泼!” “编排是非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君子了?” 司一珞刚一脚跨进窗户,就听见她气呼呼的声音,不由得好笑。 “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你那个姨娘还是妹妹?” 碧桃已经习惯了司一珞半夜爬窗户,见她进来,赶忙上前应道:“司大人,您不知道那些编排您的谣言说得有多难听,奴婢都替您委屈,何况是小姐呢!” 司一珞在小丫头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靠在圈椅上笑道:“任他们说去,他们是怕我又拿我没辙,才只能过过嘴癮,你家大人我厉害著呢!” 此时她脱下了飞鱼服,仍旧穿著標誌性的黑色劲装,高挑的身材和出色的长相,再配上瀟洒的举止风度,就算明知道她是个女人,也还是会令人脸红。 碧桃嘟著嘴。 “司大人,奴婢去给您沏茶!” 屋子里只剩下她跟沈茉冉。 沈茉冉瞪她一眼。 “跟魏赫言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碧桃只是找个理由出去,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司一珞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抿著茶说道:“也没什么坏处,他的名声也是一把保护伞,谣言传著传著,就有人真信了,要想动我就得掂量了。” “你倒是想得开。” 沈茉冉在她旁边坐下。 “托你的福,应该是沈案兴敲打过了,沈氏跟沈明姝现在躲著我都来不及,哪儿还敢往我跟前凑。没有她们作妖,日子平淡得有些无聊,我打算明天去城外径山寺给我娘求个平安符。” 司一珞点头。 “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我忙著可能陪不了你,你自己小心,多带点人,別再中了圈套。” “我知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昨天收拾那些人的时候伤口裂了,晚上又忙了一宿,还没来得及上药。 司一珞起身道:“没事,我回去上药,你早点休息。” 锦衣卫有专供的特製金疮药,司一珞回到府上,让下人准备了温水,坐在床前清理伤口。 魏赫言隔著屏风看著少女隱忍的模样,等她处理完,抬手敲了敲旁边的柜子。 “谁?” 司一珞穿上衣服,看到魏赫言隱在暗处的脸。 “督主怎么来了?” 魏赫言绕过满荷屏风,看她拢衣襟的动作,透过领口看她雪白的脖颈和精巧的锁骨…… “你对本督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 他出现在这里,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可能自从她进京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毕竟,他最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事情。 她和沈茉冉…… “督主……” 司一珞想起身,却被他先一步挡在前面。 眼前他腰间的玉质腰带放大靠近,余光看到金线绣制的流云靴踩在床上,魏赫言手肘撑住膝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司一珞被他捏著强制抬头。 强烈的气势攻城略地,下巴上的疼痛让她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不知督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魏赫言视线下移,她身上除了在詔狱受的伤,还有很多青紫,那么重的伤都能忍,他不过只捏了她的下巴,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说不是勾引他? “这就疼了?” 司一珞的心跳的很快,每次他靠近,她就只能强装镇定,脑子里乱得很。 “督主请自重……” 魏赫言眯眼看著她的倔强,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又是在做什么? “边军布防图呢?本督要向皇上復命。” 魏赫言放开她向后退了两步,司一珞暗舒口气。 “稍后下官差苗聪送到督主府上。” 晚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烛火闪了几下灭了。 黑暗中,男人孤高的背影从房间里消失。 司一珞对著烛影坐了很久,向后仰躺,將身体埋在被子里,胸腔里一颗心很久才平復下来。 夜风中夹杂著泥土的潮润气息,细细密密的春雨將瓣打落,早上起来,院里的春铺了一地。 “今天下雨了,改天再去径山寺也不迟。”杜氏给沈茉冉系披风的带子,没忍住劝道,“娘的身体不打紧了,太医也说了,好好调养兴许能养过来。” 沈茉冉抱住杜氏,在她怀里撒娇。 “娘,没事,下了雨山上肯定没有那么多香客,菩萨说不准能將女儿的心愿听得更清楚些。” 杜氏眼睛里晕满笑意。 “好,那你小心些。” 帘子打开,走进来一个穿著紫绿色袄裙的妇人。 “夫人,二小姐在外求见,说要跟大小姐一起去上香。” 杜氏观察著沈茉冉的神色,轻嗤道:“她要做什么何必跟我匯报?沈氏掌管中馈,让她去找沈姨娘安排车马。” 这些年杜氏虽然不当家,但是嫁妆却一直牢牢抓在手里,祸不及出嫁女,杜家当年被抄家流放,杜氏並没有受到牵连。 是以沈案兴虽然將掌家权交给沈氏,对她和沈茉冉也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依含,以后那边的人再过来,不用跟我匯报,直接赶出去!” 魏氏应了声是。 沈茉冉握住杜氏的手说道:“这才对嘛,娘,就算为了我,您也別让自己受气,更別喝沈案兴端来的毒药,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杜氏喉咙哽住,嗯了一声吩咐道:“依含,多派几个人跟著小姐,可千万不能再出意外了。” 妇人应了一声。 “娘,那我走了!” 出了屋门,春雨过后的新色里,身穿鹅黄色纱裙的少女在门口站著。 “姐姐,母亲不肯见我……” 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俏皮可爱,头上別著一个淡白色的珍珠髮饰,一点也不显老气,反而更衬得少女气质清纯。 “我只是想来探望母亲,姐姐帮我说说好话。” 沈明姝自在地挽上沈茉冉的手臂,她们两个同年出生,沈茉冉生在元月,她生在五月。 两人的关係,说成势同水火也不过分,但是沈明姝却能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沈茉冉也是佩服的。 “沈明姝,此处没有外人……”沈茉冉將她的手拂开,懒得同她演戏,“你就收起来这副娇柔做派。” “姐姐,我也是真心为母亲好,想去寺里给母亲祈福。” 沈茉冉没理她,走到门口,看到两辆马车並排停放,回头瞥了沈明姝一眼。 沈明姝抿唇笑道:“姨娘早就准备好了,姐姐我们一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茉冉上车之后吩咐碧桃。 “派人去打听打听,今日都有谁去径山寺上香。” 第17章 解签 早上雨停了,但是天仍旧阴沉沉的,山顶隱在雾气中,衬得此处更像是仙境,正应了这座山的名字。径山寺就坐落在雾山之中,通往寺庙的只有一条崎嶇的山路。 到山脚下就必须步行上山。 深山藏古寺,寺前的一千九百三十余级陡峭台阶被称为诚意梯。 要想求经拜佛,必须先爬上去。 径山寺因在京郊,故而来烧香的大多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寺庙香火很旺,哪怕雨天,山脚下也停放著不少马车。 沈茉冉和沈明姝爬的气喘吁吁,沈茉冉心里想著,回头一定要找司一珞学几招,这具身体太弱了。 沈明姝咬牙跟著,一行人往山顶走。 碧桃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刚才跟山门前的小沙弥打听了,今天来上香的並无特別之人,身份比较高的,除了护国公府郑二公子和夫人之外,还有裕王和湛王殿下。” “裕王?” 沈茉冉心中感慨,还真是阴魂不散,不知道这次是有意还是赶巧。 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沈明姝,沈茉冉轻笑一声,周裕若再出么蛾子,不如她出手帮他一把? “我们走快些。” “姐姐等等我!” 沈明姝加快脚步想追她,却一不小心踩到裙子摔了一跤,裙子上沾了泥不说,脚也崴了。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换……” 伺候她的丫鬟红丹还没开口劝就被她赏了一巴掌。 “废物,今天裕王殿下也在山上,还不赶紧扶我起来!绝对不能让沈茉冉抢了先!” 大周朝的女子轻易不能出门,能接触到的外男不多,周裕上次上门,沈明姝对他一见倾心,便让下人出去打听消息,恰好得知他今天陪著湛王来径山寺上香。 她心中窃喜,本来打算製造一场偶遇,谁知道沈茉冉也选在今天,不免让人怀疑两人是不是约好的。 而且听姨娘说,父亲有意跟裕王联姻。 “叫一顶轿子来。” 来上香的既然都是达官显贵,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爬上去,便有人投机在山脚下做了轿夫,生意还挺好。 今天因著下雨,香客比平常少了大半,红丹很快就喊了两个人来。 重生之前,沈茉冉不信佛也不信命,所以很少来寺庙道观,重生之后,因为对寺庙多了份敬畏,拜佛的时候便格外虔诚。 “施主,求个签吧。” 沈茉冉接过小沙弥递来的签筒,摇晃几下,一支竹籤掉在地上。 碧桃將竹籤捡起来拿给她。 解签的师父看到竹籤上缠绕的红线,惊诧道:“施主运气真好,了无大师今天出关,凡是摇到带有红线签的施主,可以去后山寻大师解签。” 沈茉冉眉头拧了拧。 了无大师是得道高僧,扬名百余年,传闻他讲经时身披金光,金光普照之处污秽荡涤,被称为在世佛公,亦传闻他能窥破天机,看透人心。 但是他三十年没有消息,世人皆以为他已经…… 解签的师父抿唇一笑。 “阿弥陀佛,佛度有缘人,大师特意交代贫僧不许声张,还请施主屏退左右只身前去,方显诚意。” “小姐……”碧桃第一反应此人莫不是骗子,“夫人叮嘱过小姐要注意安全,后山那么远,万一再出点意外,咱们还是不去了吧!大师,您就说我们家小姐抽到的签是好是坏?” 碧桃根本没听说过了无大师,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寺里抽籤,解签还得去后山,本能联想到城外那些山匪,小脸瞬间煞白。 不会是沈氏跟沈明姝又想害她家小姐吧…… 师父双手合十。 “万中无一,自然是上上籤。” 此时有其他香客进门,师父便坐回位置上不再多说,沈茉冉回头看著其他人抽的签,確实没有特別之处,师父也没有推辞解签。 看来要想解签,还真得去后山一趟了。 “姐姐!”宝殿外面,沈明姝在红丹的搀扶下迎上来,“姐姐已经抽过签了吗?呀,姐姐的签上怎么有根红线?” 她自顾自地说著,伸手抱住她的胳膊,装作亲昵,沈茉冉却一眼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周裕。 少年今日一袭月白长袍,乌髮玉冠,手中把玩著一柄摺扇,见她看过来,对著她微笑抱拳。 “为了追赶姐姐,我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子扭了脚,幸好遇上裕王殿下,殿下见我不方便,才陪我一起过来的,你別生气。” 少女有神的眼睛湿润,“姐姐,你不会怪我拖你的后腿吧……” 沈茉冉收回视线,暂时没有表情。 沈明姝几句话就在周裕面前状告她几桩罪,她也懒得解释,將胳膊从沈明姝手中挣脱开,提了提被她扯落到肩膀处的外袍。 “径山寺的签极准,妹妹不妨去试试,不管是求姻缘还是求平安,定能事事顺遂。” “真的吗?”沈明姝回头对著周裕粲然一笑,“殿下要不要一起试试?” 周裕上书请求赐婚这件事情旁人还不知晓,但是他看沈茉冉的眼神与別人不同,沈明姝故意挡在两人之间,將周裕的视线拉过去。 姐妹两人站在一起,沈茉冉清冷明艷,沈明姝活泼娇俏。周裕唇角勾了勾,走上前来,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好,二小姐先请吧。” 沈明姝上前抱起签筒,摇出一支之后,將签筒递给他。 周裕掀起衣袍跪在蒲团上也摇出一支,两人一同拿给解签的师父。 “姑娘求什么?” 沈明姝害羞地看了周裕一眼回道:“姻缘。” “殿下求什么?” 周裕余光打量沈茉冉一眼,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轻笑道:“也求姻缘吧。” 解签的师父將两人的竹籤一同插在面前的竹筒里说道:“佳偶天成,皆为上上籤。” 沈明姝眼神驀然明亮起来,见周裕的视线黏在沈茉冉身上,將嫉妒的情绪压下去,走过去抱住沈茉冉的胳膊摇晃道:“姐姐,你还没说你求的什么?是不是也是姻缘?不知道姐姐心仪哪家公子啊……” 周裕抿唇轻笑,目光中含著深情,沈茉冉將竹籤藏在袖子里,冷淡说道:“我问的是运势,求的是平安,婚姻大事求之无用,不如求家人平安,妹妹觉得呢?” 气氛一时冷下来。 她的態度不咸不淡,沈明姝有多想营造出姐妹情深的气氛,她就有多拆台。 沈明姝委屈地看了一眼周裕,低头將眸子里瀲灩的水光挡住。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的……” 周裕敲著摺扇,带著审视的眸底深处藏著厌恶,开口却仍旧是温润公子的模样。 “大小姐怕是对本王有些误解,本王想求娶之人,一直都是大小姐,所以才会照拂令妹……” 第18章 体弱 他將姐妹两人的针锋相对理解成了吃醋,理解成了沈茉冉看到他跟沈明姝亲近,心里不高兴。 沈茉冉气笑了。 “裕王殿下,上次確实要谢过殿下搭救,但是,仅此而已。至於殿下的求娶……多谢殿下垂青,父亲並未提起,小女子对殿下也没有其他心思。” “至於妹妹的心思,我就更不知晓了,我们姐妹两人平日里並不亲近,所以妹妹才不知道该怎么討我欢心吧……” 周裕拧眉看著她,沈明姝面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惊愕。 沈茉冉笑笑,不留情面地拆穿两人之后扬长而去,心里只觉得舒爽。 周裕心思细腻气量狭窄,估计要气炸了吧,正好让她善解人意的庶妹好好安抚……別太感谢她! “小姐,您这么得罪裕王殿下不太好吧。”碧桃小脸纠结,“毕竟裕王殿下也曾救过您,您这不是……” 沈茉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你想说我恩將仇报?” 碧桃撞在她身上,急忙后退一步摇头。 “奴婢不敢。” 沈茉冉轻嗤一声。 “若我说,那场惊马就是他安排的呢?我们在城外遇到的山匪也跟他有关呢?” “小姐!”碧桃惊讶得瞪大眼睛,“我们跟裕王殿下无冤无仇……小姐你怎么知道的?司大人告诉您的吗?还是……” 她想起来自家小姐在城外说过的话,急忙捂住嘴巴。 沈茉冉嘆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顶。 “你没想错,我本来跟他就有仇,早晚要跟他对上,所以早一步得罪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上辈子,他喜欢沈明姝,沈明姝也喜欢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碍我的眼?” “碧桃你记住了,管他是裕王还是沈氏,只要能帮你家小姐我出气,谁的面子都不用看!知道吗?” 碧桃点头如捣蒜。 “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府还是去找了无大师解签?” 沈茉冉本来不想冒险去后山的,但是这会儿突然改了主意,她想知道自己重生之后的命运,迫切想把周裕踩在脚底。 “我去后山找了无大师,你们找个地方等我。”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吧,那个什么大师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 小丫头十分不放心她一个人行动,沈茉冉再次拍拍她的头顶。 “放心吧,万中无一的上上籤,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一直低迷!” 沈茉冉折返回去的时候,周裕和沈明姝已经不在大殿里了,顺著小沙弥的指引,她抬脚踏上了通往后山的狭窄小路。 山里气温低,山下已经开败的桃在这里才刚冒出苞,小路两旁的杂草也才刚刚抽出嫩芽,嫩绿色被蒙上了一层灰,反倒有一种別样的生机感。 只是山路泥泞有些不好走。 越走越偏僻,前面还有石板修成的小路,走到后面连路都没了,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 了无大师成名时已经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了,他成名已经近百年了,现在最少得一百五十岁了吧! 沈茉冉嘟囔著,一百多岁的人腿脚还这么好使吗?能爬这么高? 她第一百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坑了。 正埋头向上爬,面前突然出现一双穿著草鞋的男人的脚,抬头。 “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吗?陪我们哥儿几个玩儿玩儿怎么样?” 她这才看见两边的树上有好几个人,穿著打扮像是山里的猎户,不过看他们身后背著的大刀…… 沈茉冉心里骂娘,果然是被人坑了。 周裕这个王八蛋,同样的招数用了两遍! “大师,您怎么来了?” 少女的声音让几个男人后背发麻,回头看了一眼。 沈茉冉抓住机会,快速向山下跑。 “往哪儿跑!” 男人的声音里有被戏耍的恼怒,拋出大刀扎在沈茉冉脚边。 沈茉冉受了惊嚇,摔向旁边的树丛里,身后的男人紧追不捨,她赶忙爬起来往林子里钻,远远看见一个身著锦袍的年轻公子背对著她,心中一喜,向对方跑过去。 粉嫩的苞被血色染红,血珠顺著树枝往下滴,周湛背靠树干支撑著身体,沉著脸看著一步步逼近的杀手。 “既然要死了,让我做个明白鬼,谁派你们来的?” 地上倒著三具尸体,其中两个是周湛的护卫,此处偏僻,不可能有人来救他,杀手冷哼一声,拉下自己的面罩。 “湛王殿下不妨猜一猜。” 杀手的脸十分陌生,周湛心中一冷,看来这些人是不会说了。 丹府真气提不上来,他先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中的软筋散……他今天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处吗?到底是谁伙同径山寺的和尚害他? 沈茉冉拼尽力气跑过来,气还没来得及喘就看见地上的尸体,再看黑衣蒙面的人怎么也不像护卫! 她是从一个必死局跳到了另一个必死局! 狗屁的上上籤! 靠在树上的锦衣公子似乎比她更惊讶,两人对视一眼,沈茉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我的人在后面……” 说话的功夫,身后追兵气势汹汹地追过来,黑衣杀手彼此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提剑就砍。 双方一见面就廝打在一处,沈茉冉喘了口气,见锦衣公子还愣著,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 “还愣著干什么,赶紧跑!” 她本来以为对方是个男人,应该很重,谁知道轻轻一扯就將人扯了过来,並且因为用力过大,对方的重量压將过来將她扑倒。 此处又是下坡,两人身体交缠顺著陡坡滚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沈茉冉觉得自己浑身疼,腰被石头硌得快要吐血,胃里翻滚难受,身上还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 睁开眼看到锦衣公子的脸,她在心里嫌弃,一个大男人还得靠她救,虽然长得是真好看…… 但是她身上疼啊,疼得她眼睛里泛起泪。 周湛刚才为了护著她,胳膊和手上都受了伤,软筋散让他浑身提不起来力气,撑著想从她身上爬起来,胳膊却软得像麵条一样,试了两次也没成功。 “姑娘,对不住,我手上没力气,你推我一把。” 不明就里的沈茉冉听到他这番话,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停留在体弱两个字上。 手脚並用將他推开,沈茉冉揉著腰从地上坐起来,回头看著仰躺在地上的周湛。 “公子,你没事吧,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两拨人马,不管谁贏了,他们两个都跑不了。 难兄难弟此时当然要相携相扶! “我没事。” 黑衣杀手將追著沈茉冉的几个男人抹了脖子,提著淌血的长剑追过来。 沈茉冉急道:“还能走吗?” 第19章 敬服 两人形容狼狈,锦衣上沾满污泥。 沈茉冉本想丟下他一走了之。待看到他为了护著她,胳膊上被乱石刮破的伤口,嘆了口气,上前费力的將他架起来。 “若能活著回去,我此生再也不信神佛!”少女一边嘀咕一边辨別方向,伸手揽在周湛腰上,带著他往前走,“这边!” 林密幽深,又刚下了雨,地上湿滑不说,所经之处必然留下痕跡,黑衣杀手很快就顺著痕跡追上来。 白晃晃的兵刃散发著寒光,沈茉冉伸手摸进怀中,自从回到相府,她就日日带著匕首。 黑衣杀手不再客气,挥剑砍下来。 沈茉冉迎著剑光送出匕首,匕首稳稳扎入杀手小腹,预料中的剑光却没砍下来。一滴热血滴在鼻子上,紧接著她被身边的人推出去。 周湛一只手握住她的匕首,在杀手的小腹上狠狠一划,另一只手鲜血淋漓,夺过杀手的剑將她护在身后。 “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走!” “谁也走不了!” 其余杀手一拥而上,沈茉冉捡起石头扔过去,她的力道和准头,不过是徒劳而已。 沈茉冉抱住头,余光看到周湛又挨了一剑,半跪在地上任人宰割。明明是生死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害怕。 缠著红线的竹籤从周湛怀里掉出来,沈茉冉將自己那根也拿出来扔掉,心想不是只有她一个蠢人,但是人家至少还知道带两个护卫,她就真的自己一个人往后山跑。 她要是死了,就是被自己蠢死的。 “司一珞,快来救我!” 剑光將至,沈茉冉听见耳边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蹲下!” 破空声从头顶飞过砸在杀手的剑上,发出咣的声响。一条黑影从身后跃起,凌空挥出一刀,杀手喉间热血喷涌如注,抽搐著倒下。 周湛身上压力一松,余下杀手几招间被司一珞制服,少女凌厉的眼神扫过,朱唇轻启。 “谁给你们的胆量刺杀湛王?” 问话间,林中又有窸窣的脚步声靠近,十几个身著锦绣服的锦衣卫將杀手包围起来。杀手欲咬破嘴里暗藏的毒药自杀。 司一珞动作快得让人眼,眾人还没反应过来,杀手的下巴已经被她卸了。 “带回詔狱好好审审。” 少女如天神降临。 沈茉冉忍住扑进她怀里的衝动,只是控制不住眼泪,沾了泥土的脸上被泪珠衝出数道沟壑,像个小猫。 司一珞瞥她一眼,对著周湛抱拳道:“不知湛王殿下伤势如何?” 周湛打量著神情冷硬的少女,余光看到沈茉冉哭得不能自已,全然没了刚才的沉著冷静,不由觉得好笑。 “多谢司大人及时赶到,本王暂时死不了。” 他身上几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司一珞动手封了他几处穴道止血,又安排下属上山搜查。 “下官这就安排人送殿下下山。” 司一珞招招手,苗聪新提拔上来的百户陈旺上前蹲下。 “下官背您下山。” 周湛也没推辞,淡淡说了句有劳,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司一珞。只见黑衣少女走到沈茉冉旁边,两人凑近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司一珞动手將人扛起来向山下走。 收到消息的周裕半路迎了上来。 “七弟你没事儿吧!怎么会这样?” 他的表情是真的惊讶,司一珞收回视线,將沈茉冉放下来。 “姐姐你怎么也……” 沈明姝跟在周裕后面,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跟著,浩浩荡荡一群人中,碧桃挤出来。 “小姐!” 各自慌乱了一阵,周裕將视线投在司一珞身上。 “七弟遇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司大人尽心追查凶手。” 司一珞抱拳应道:“裕王殿下放心,刺客已经捉拿,想必不久就能查到幕后指使之人。只是此次刺杀湛王殿下的可能有两拨人……” 司一珞意有所指,周裕心中一咯噔。 “不过另一拨人已经被杀手灭了口,死无对证,不知道能查出些什么。” 不远处的沈明姝脊背僵硬,双手搅著帕子,竭力掩盖心虚。 司一珞后退半步抱拳道,“下官还要回山上勘察现场,失陪。” 周裕追上去。 “本王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刺杀七弟。” 司一珞但笑不语,沈茉冉远远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回头发现周湛正在看她。 想到司一珞刚才跟她说的话,跟眼前的人对上,身份尊贵,有机会荣登大宝,关键是体弱多病,她想找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恍然记起,上辈子的周湛就是死在这场刺杀之中,曜帝的所有皇子中,她唯独没有见过周湛,只隱约听说过他生母身份尊贵,他也生的风光霽月,只是可惜了…… 因为她和司一珞,周湛的命运轨跡也被改变了。 所以,拨开云雾,即將看见月明! 沈茉冉回他一个微笑。 周湛低头吩咐背著自己的侍卫。 “稍后派人去跟进一下案子,再查查沈大小姐为何恰好出现,再有……查查沈大小姐和司一珞之间的关係。” 当时她情急之下喊了司一珞的名字,然后司一珞就横空出现,他不信这是巧合。 他不是恩將仇报,只是不得不防。 抬头见对方还在看他,他再次点头示意。 沈茉冉眼睛眯起来,笑得单纯。 勘察完尸体,司一珞已经基本將当时的情形还原,黑衣杀手是早就布置在后山的,经过一晚上的雨水冲刷,痕跡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追杀沈茉冉的大汉身份很好確认,都是山上抬轿子的轿夫,其中还有两个上了通缉榜的江洋大盗。 司一珞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荷包用料上乘,其上绣著桃,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谁找人刺杀沈茉冉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周裕还在低头看著尸体。 司一珞上前问道:“殿下看出什么了吗?” “一刀封喉,司大人好功夫!” 周裕直起身子让开位置,陈旺带著人將尸体抬下山,新鲜的血跡渗进泥土里,留下暗红色的痕跡。 一滴雨击在额头,像是一个信號一般,紧接著细细密密的春雨砸在林间,很快就將苞上的血跡衝散。 司一珞抱臂笑道:“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不对敌人狠一些,死的就是自己的兄弟。下官这些微末功夫,不值一提。” “司大人无需妄自菲薄,放眼大周朝,百年来从未出现过似司大人这般的奇女子。进可上前线杀敌保家卫国,退可掌控锦衣卫,深得父皇信任,能力又如此出眾,本王是真心敬服。” 第20章 造化 “裕王殿下谬讚了。”司一珞捡起地上的竹籤,“下官还要审讯犯人,失陪了。” 一切都要从这两根竹籤说起。 径山寺共有僧人百余名,负责解签的是觉字辈弟子觉明和他的小徒弟空云,陈旺带人来径山寺抓人,惊动了院內的方丈主持,此时人都在大雄宝殿。 因著湛王遇刺,径山寺临时关门谢客,还在寺內的香客也要配合著调查。 司一珞从殿外穿过人群走进来,將两根缠著红线的竹籤拿出来,对著径山寺的主持问道:“湛王殿下是因为这根竹籤才会去后山,主持师父不如好好解释解释。” 签子十分普通,但是径山寺的竹籤选材是佛肚竹,这种竹子竹节很短,一根签子上能看到两三个节痕。 京城附近,只有径山寺用这种竹籤。 “確实是鄙寺的竹籤。”主持接过签子仔细看了看,抬头对负责解签的觉明问道,“觉明师弟,湛王殿下为何会將竹籤带出大雄宝殿?” 坐堂的解签师父一般当场解签之后,会將香客抽到的竹籤收回来。 觉明惊诧道:“不是主持师兄今早通知我,让我在签筒里放上两只缠著红线的签子,让抽到特製竹籤的香客到后山寻了无大师?” 主持更惊讶。 “师弟,了无师叔祖闭关多年,我怎么会让你去打搅他老人家?谁来通知你的?” 觉明视线在眾弟子中搜寻一圈,问道:“空云呢?” 那个小沙弥? 司一珞看一眼陈旺,陈旺会意,立刻带人去搜查。 径山寺后院布置的有供香客歇脚的禪房,周湛刚处理完伤口,靠坐在床头。 护卫进门稟报导:“主子,大雄宝殿负责抽籤的小沙弥死了,司大人正在录口供。” 周湛回想著当时后山的场景,问道:“那些杀手呢?” “人已经押送回詔狱,苗千户来接的人,另外,皇上得到消息,派了魏督主来接您回京。” 司一珞拿著签筒来找周湛,在院子外面见到负手而立的魏赫言。 “督主。” 雨丝顺著他光滑的绸衣打在地上,司一珞走过去將雨伞罩在他头顶。 “春雨寒凉,督主注意身体。” 魏赫言低头,少女的衣服沾了雨水使得顏色更深,垂下来的髮丝也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反倒来关心他? “湛王殿下遇刺,皇上龙顏大怒,司大人还是赶紧抓出幕后主使为好。” 湛王遇刺,他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今天若没有她及时赶到,湛王殿下这会儿可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眼前的少女有些本事。 司一珞將伞塞给他,笑道:“多谢督主关心,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了,下官正打算去找湛王殿下了解情况,督主可能还要再等上一刻钟。” 前殿的情形魏赫言也密切关注著,目前看来案件並不明朗,除了抓到的几个刺客之外,其他线索几乎全断了。 她却说已经有眉目了? “那本督就等司大人的好消息了。” 司一珞推门走进院子,扬声道:“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求见湛王殿下!” 护卫得了示意,从房间里出来对司一珞行礼之后,侧身让开位置。 “殿下有请。” 司一珞抬脚跨过门槛,禪房的布置简单,正对门口摆著一张软榻,榻上一方矮桌,矮桌之上置放著一套紫砂茶具,並一枚香炉。 水墨色的屏风將房间隔开,周湛在护卫的搀扶下在软榻上落坐。 漆黑的眸子打量著她手中的签筒。 “看样子,司大人已经找到线索了。” 司一珞將两枚缠著红线的竹籤放进去,然后用力摇晃签筒,试了几次,每次掉出来的签子上都有红线。 护卫不服气,接过签筒试了几次,然后將所有竹籤一起倒出来,只见竹籤底部缠著几根几不可见的透明丝线。 “殿下。” 护卫將丝线取下来递给周湛,迎著光线看到丝线上反射出浅淡的绿色。 “天蚕丝?” 司一珞开口道:“天蚕丝產量极低,不需要染色便能保持淡绿色的色泽,天蚕丝韧性极强,且又是贡品,也是製作护身软甲的材料。” “有机会接触到天蚕丝的人不多,殿下不如好好想想幕后之人可能是谁。” 这个签筒,是在大殿中搜到的,应该是香客络绎,还没来得及处理。 “本王一向足不出户,实在想不到会有谁想要本王的性命。” 此事事关重大,司一珞只是试探周湛的態度。护卫將丝线递还,司一珞接过之后抱拳道:“如此,下官就先告退了。” “下官还有一个疑问。”司一珞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又折返回来,“殿下为何要去后山找了无大师?对方又为何篤定殿下会中计呢?” 周湛面色发红,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护卫急忙倒了茶水,却被他不小心打翻茶盏。 “慕名去拜访大师而已,没想到却遭人所害,司大人定要替本王抓住凶手!” 司一珞抱拳应道:“殿下保重身体,下官定竭尽所能。” 从湛王的房间退出来,司一珞捏著荷包去了隔壁沈茉冉的房间。 沈明姝也在,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司一珞进门之后將荷包扔在桌子上,银子砸得桌面一颤。 沈明姝嚇了一跳,抬头看过来。 “行刺当朝王爷是砍头的大罪,这枚荷包就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有没有人站出来认领?” 沈明姝瞥了一眼靠在床头的沈茉冉一眼,稳住心神。 “司大人这是何意?我们姐妹今日来为母亲求平安符,姐姐也是受害者,刺杀湛王殿下的杀手怎么可能跟我们有关係?” 司一珞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红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下次再买凶杀人记得把尾巴处理乾净,像这枚荷包的材料质地绣功在京城权贵人家虽然很常见,但是今日出现在径山寺的达官贵人却也不多。” 沈茉冉狐疑地看向沈明姝,眸光下沉。 “只要我想查,就连死人也得开口说话,没人承认也无所谓,詔狱里一审便知,到时候,恐怕就连沈相也担不起刺杀皇子的罪名!” 沈明姝嚇得心跳骤停,红丹更是抖如筛糠,跪倒在地上求饶。 “大人,此事跟奴婢没关係!都是小姐,是小姐让奴婢僱佣轿夫去刺杀大小姐,奴婢没想著刺杀湛王!大人饶命啊!” “你胡说什么?”沈明姝指甲抠进手心,“谁给你的胆子污衊主子?你自己偷盗主子的財物出去养姘头被姐姐发现,竟然让你的姘头刺杀姐姐!现在还要倒打一耙,你良心被狗吃了!你爹娘真是白养你了!” 原本还告饶的红丹听她提起父母,眼眶瞬间变红,决然的泪珠扑簌著往下掉。 “奴婢不敢,都是奴婢一个人做的,奴婢鬼迷了心窍,奴婢……” 司一珞盯著沈明姝,抱臂道:“湛王遇刺,可不是推出来一个丫鬟就能顶罪的。而且,一个丫鬟隨身携带几十两银子,不惜重金谋害相府嫡出小姐?是早就猜到会暴露吗?” “二小姐若是承认自己嫉妒大小姐,设计僱人谋害,就算上报天听,也不过是相府的家事而已。” “二小姐若是不愿意承认,本官就只能据实上报,至於皇上信不信沈相是清白的,那就看二小姐的造化了!” 第21章 惊天大秘密 房间里没有外人,沈明姝收起惊惧的表情,眼睛瞪著司一珞。 “你威胁我?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司一珞嗤笑一声,摇头道:“看在沈相的面子上,机会我已经给了,二小姐若是不领情的话,那就跟本官去詔狱走一趟吧,来人,带走!” 沈明姝没想到她真的敢抓她,待到被人反剪双手押送出去,见到径山寺德高望重的主持围上来低声下气地替觉明师父求情,看到早上还帮她捡竹籤的空云小师父的尸体时才知道害怕。 她若是进了詔狱,就算她是清白的又能如何,这辈子就算毁了!而且她本来就不清白,这件事情確实是她乾的! 她也顾不上形象,衝著周裕喊道:“裕王殿下救我!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刺杀湛王殿下!” 周裕对沈明姝感官很好,此时瞧见美人被粗鄙的锦衣卫推搡的一个踉蹌,心中不忍。 “司大人,或许只是个误会呢,沈二小姐一介弱质女流,怎么会……” 沈茉冉靠在门框上看著他,让他接下来的话没办法说出口。 少女脸上的轻嗤让他心臟刺痛,那种表情,是不屑一顾,是高高在上。 凭心而论,他更喜欢庶女出身的沈明姝,因为他们相似,有著令人艷羡的身份,却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而被人看轻…… 但是他需要沈相的支持,需要迎娶相府嫡女来向世人证明沈相对他的看重。 司一珞抿唇笑道:“裕王殿下此言差矣,下官在杀手身上搜到了二小姐的荷包,二小姐是不是无辜,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殿下有功夫怜香惜玉,不如问问二小姐,她的荷包为何会出现在杀手身上!” “或许是杀手偷盗呢?” 周裕还不死心,司一珞审视著他,淡淡开口:“裕王殿下难道不关心湛王殿下的伤势吗?还是说,裕王殿下对这场刺杀有別的看法?” 凉意瞬间顺著四肢弥散开来,周裕猛地反应过来,这番话也可以有另一层含义,司一珞怀疑幕后主使是他? 但是对方却没有明说,也可以理解为只是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多管閒事,以免引火烧身。 这么说,对方收到自己的示好了? 少女面色无波,看不出內心所想,周裕心思百转,终於明白她能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原因了。 “本王与七弟情谊深厚,七弟遇刺,本王甚是忧心,还请司大人儘快破案。” 司一珞淡笑著点头。 “好说。” 沈明姝见周裕不再为她开口说情,情急之下当著眾人的面哭喊道:“我没有刺杀湛王,我只是嫉妒姐姐,想找几个人去教训姐姐而已,我不要去詔狱!” “姐姐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求求你跟司大人求情,饶了我吧!” 沈明姝挣脱开锦衣卫的钳制,扑上前抱住沈茉冉的腿。 “姐姐,你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跟司大人求情,放了我吧!我鬼迷了心窍,我蛇蝎心肠,我活该千刀万剐!但是姐姐,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们是一家人,只有你能救我!” “姐姐,我知道错了!” 沈茉冉冷眼看著她跪在面前,想到上辈子,哪怕她嫁给周裕做了正妻,也没少被她算计,没少受气。 周裕护著她,她便有恃无恐,日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从一开始就跪在地上求饶,周裕认清楚她的真面目之后,还会如上辈子那般护著她吗? 周裕面上看不出表情,但是在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面上表情变了,变成……那討人厌的神情眼神,看得她想吐。 或许他上辈子不是没看清沈茉冉的真实面目,只是他喜欢的就是柔弱又阴狠的沈明姝吧。 他们两个真的很像,自卑到泥土里的高傲,披著华丽的外衣,欺骗別人,也欺骗自己。 就这么让她死了太便宜她了,沈茉冉看向司一珞。 “司大人,家丑不可外扬,不知大人能否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司一珞默然片刻,挥手,下属放开沈明姝。 “既是相府的私事,本官就不掺和了,告辞。” “多谢大人。” 沈茉冉看也不看淋湿的沈明姝,转身回房关上房门。 沈明姝跌坐在泥水里,恨恨地看了一眼房门,失望无助的情绪將她吞噬,弒姐的名声传出去,她这一辈子也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出生就比不上沈茉冉?就因为她是嫡女吗? 为什么她可以高高在上,可以轻易地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她恨,她不甘心! 头顶一把雨伞替她將风雨挡住,抬头看到周裕的脸。 “殿下……”沈明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衣摆,“殿下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一个恶毒的人吧!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沈明姝沾满泥污的手在他月白的衣摆上留下指印。 “殿下,我对殿下一见倾心,但是殿下的目光却从来没在我身上停留过。姐姐对殿下那么冷淡,我替殿下难过,我心疼殿下,殿下多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也是相府千金,殿下可不可以选我?” 周裕没有回应,掰开她的手指,將伞留下转身投入雨幕。 “殿下!” 沈明姝心里升起希冀,他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夜晚的京城暗波汹涌,詔狱中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苗聪將杀手的供词呈上来。 司一珞翻看著,若有所思地问道:“觉明师父上刑了吗?” 苗聪一顿,犹豫道:“大人,觉明师父毕竟是佛门中人,咱们的刑罚用在他身上是不是有损阴德……” 司一珞抬头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太过犀利,杀气比之魏赫言不相上下,只一眼就看得人心里发毛。 苗聪將要说的话咽下去,闭上嘴不敢吭声。 “大雄宝殿里除了香客,便只剩下觉明和空云两人,一个人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將签筒换掉?” “大人的意思是……觉明师父也知情?” 若真是如此的话,空云小师父的死或许和觉明师父脱不了干係! 苗聪咽了口唾沫。 司一珞挑眉道:“我若是能窥探天机,还要你做什么?真相是什么,就看你的本事了!” 詔狱里的阴气太重,干这一行的太损阴德,苗聪本能地不想对佛门中人用刑,但是司一珞都发话了,他也只能硬著头皮去审。 没想到一审竟然被他审出了惊天大秘密。 第22章 功不可没 司一珞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苗聪被觉明供述的內容惊起了一身冷汗,顾不上许多,小跑著上前唤道:“大人,出大事儿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情况?” 明灭的火光下,苗聪一脑门的汗,头髮都快竖起来了。 司一珞隨他一起赶到大牢,被上了刑的觉明浑身是血,看见司一珞不仅没有害怕,神態模样反而还多了几分疯狂。 “贫僧没想到,司大人竟敢真的对贫僧上刑,也没想到,詔狱的刑罚如此可怖,连我都扛不住!” 苗聪搬了把椅子来,司一珞坐下看著他。 “大人,这是供词。” 司一珞一目十行看完,面上波澜不惊。 “那些杀手是你安排的,空云小和尚也是你推出来的挡箭牌。” “嗯,你出家前的身份竟然是採贼?被你糟蹋过的女子……”司一珞在名单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常家瑜?已故护国公常智之女,已故的嘉妃娘娘,湛王爷的母妃?” 原来如此。 司一珞嗤笑一声,抬头看著掛在刑架上的人。 “你是怕自己死得太痛快了吗?” 觉明和尚吐了口血水,大笑几声。 “老子就是为了躲护国公府的人才不得不出家做了和尚!这些年憋死老子了!老子就算交代了又能怎么样?这可是皇家隱秘,你敢报上去吗?” “老子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怀疑到老子头上?” 司一珞放下供词,冷静道:“你又为什么刺杀湛王?” 觉明笑声顿住。 只听少女清冷的声音在牢房里盪起回声。 “让我猜猜,肯定是有人知道你的秘密,答应帮你躲避仇家追杀,答应帮你还俗,保你全身而退,代价就是让你借著私仇杀了湛王。” “杀手是你找的,空云是你杀的,只要你一口咬死自己是被空云矇骗,你不知情,这个案子就变成了无头悬案,根本查不出来幕后主使。我说得对吗?” 觉明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再猜猜,你找的那些杀手都是跟护国公府有仇的人,他们並没有见过你,所以你也不怕他们招供。” “採贼,应该极其擅长偽装,我猜他们供述的幕后主使从样貌体型上看,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苗聪把还没来得及呈上的供词翻看一遍,瞠目结舌。 “大人您怎么知晓?確实如此!” 司一珞伸手,苗聪急忙將杀手的供词递过来,她翻看两眼。 “所以,在我將他们抓回詔狱的时候,你才不急著杀人灭口。正好也可以通过他们將案子引到其他方向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说得对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觉明目光阴狠地瞪著她,“你怎么怀疑到我头上?” 司一珞勾唇道:“很简单,我问过负责招待客人的师父,湛王殿下是巳时求得竹籤,湛王殿下离开之后,陆续又有十数名香客拜佛求籤,根据各个香客以及寺中师父的口供串起来一条时间线。” “这个时候,竹籤一直是正常的,直到沈大小姐进去之后,签筒就又被换成了绑有丝线的那枚,而你也告诉了沈大小姐要想解签,就必须去后山。” “在那之后,等著解签的香客一直在大雄宝殿等你,你离开了一段时间,所以才没有机会將尾巴处理乾净。” “空云小师父根本不知道你的计划,所以签筒才一直在桌案底下放著。你本来打算亲眼看著任务完成,再做回老本行,对沈大小姐用强。” “只是你没想到会出现变故,有人要害沈大小姐,並且沈大小姐误打误撞救了湛王。” “而我出现之后,你立刻逃跑,你没有走大路,所以脚上沾了不少泥,也在山上留下了痕跡。” 苗聪的视线落在他的鞋子上,鞋子上乾乾净净,並没有泥土。 “你穿的是空云的鞋,怕事情败露,你回来之后仓促將空云小师父诱骗至房中杀死,再出现在大殿里的时候,我的人已经將大殿围起来了,空云一直在大殿里,鞋子上却沾满了泥,並且鞋子不太合脚,这是一处漏洞。” “你勒死空云,又將其悬掛在房樑上,偽造畏罪自杀的假象,但是你漏了一点,两者勒痕的位置不一样,挣扎的动作也不一样。这是第二处漏洞。” 司一珞比画著,觉明已经面如死灰。 世人皆知魏赫言手段狠毒,心思縝密。 没想到刚上任两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也不遑多让。 “你这些谋划看似縝密,实则经不起推敲,就算空云死了,也一样能怀疑到你头上。” “我认栽。”觉明颓然说道,“只求给我个痛快。” 司一珞淡笑道:“还没结束呢,告诉我,那截天蚕丝你从何处得来?谁在背后指使你刺杀湛王?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你出家前的身份?” …… 寅时,魏赫言在姒海的服侍下起床洗漱。 “督主,下面传来消息,司大人已经抓到幕后主使了。” 魏赫言擦脸的动作一顿,水珠顺著脖子淌进领口。 “主使是谁?” 姒海摇头道:“不知,当时牢里只有苗聪和司大人两人,觉明和尚被上了三十六种刑罚,最后没受住,刚咽了气。” “人死了?” 魏赫言觉得自从司一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就总能收到惊喜。 以苗聪审问犯人的本事,若是存心折磨人,在犯人身上將一百零八种刑罚全用一遍,也能给人犯留一口气。 才三十六种刑罚就让人死了…… 不对,她一点忌讳都没有,佛门弟子也毫不留情面地上刑? 她到底查出来了什么? 魏赫言十分好奇。 司一珞亲自动手將案情的详细情况写了封密奏,临出发去上朝前,想起来兵部尚书孙恩还在牢里关著。 於是捎带手將人提出来。 孙恩睁开眼睛看见司一珞就跟看见鬼一样,挣扎著向后退,却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恭喜孙大人,皇上暂时不追究大人的罪责,不过,这几天,大人最好还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要见最好,免得连累了其他人。” 她意有所指,孙恩也是人精,知道皇上这是在敲打他,虽然不知道皇上轻拿轻放有什么寓意,但是他买官一事已经在皇上面前备案了,以后便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先不想以后如何。 孙恩激动的两眼泪光。 自朝廷大兴詔狱以来,全须全尾从詔狱出来的人屈指可数,他以为自己也要折在这儿了,谁承想,还有柳暗明的一天! “多谢司大人!” “不必谢我,该谢大人自己命大。” 早朝之后,司一珞单独留下,將密奏呈上,曜帝看完密奏之后,再次沉默。 御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魏赫言看著少女跪得笔挺的身体,对这一幕异常熟悉。 “审问觉明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曜帝的声音透著彻骨的寒意,司一珞恭敬道:“臣和苗聪。” 觉明已经死了,曜帝深深地看了司一珞一眼,无甚表情说地说道:“起来吧,这一次你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奖赏?” 第23章 拍马屁 司一珞一头磕到底。 “皇上,臣没办好差事,不敢居功,觉明临死之前並未交代谋害湛王殿下的主使,敌暗我明,臣担心已经打草惊蛇,恳请皇上允许臣派人护卫湛王殿下,也好將功折罪……” 御书房的地板很凉,司一珞却冒了一身汗。 来自帝王的无声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在试探,在赌,为自己赌一个未来! 湛王或许並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单纯,圣心却依旧难测。 御书房內久久的沉默。 杯子里的茶凉了,魏赫言添了新茶轻摆在桌案上,曜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准了,你先退下吧。” 司一珞恭敬退下,一直到走出皇宫,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才啪的一声断了。 知晓了皇家密辛,她这条小命保住了,苗聪那条命能不能保住就说不准了。 锦衣卫衙门內,苗聪正心焦地走来走去,看见她便急忙迎出来。 “大人,我这条小命就交付给大人了!大人可一定得救我!” 苗聪这个人人如其名,肚子里弯弯绕绕不少,最会见风使舵,司一珞敢用他,当然也能驾驭他。 两人来到无人处。 “从今以后谨言慎行,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跟谁都不能提,知道吗?” 苗聪当然不敢提,这可不是一般的掉脑袋的事情。想他审讯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一桩能跟现在这桩比! “从今以后,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身为锦衣卫衙门里跟司一珞接触最多的人,苗聪当然看出了她是有不少本事在身上,审讯犯人时的那股狠劲儿让他都怕。 先不说那股狠劲儿,就说这份敏锐的嗅觉和果敢,察觉到事情不对,亲自动手结果了觉明这个害人精,生生將线索掐断,这份魄力又有几人能做到? 司一珞开口问道:“觉明的尸首呢?” “丟在城外乱葬岗了。” 司一珞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在衙门里隨便找个地方躺下补觉。 及至天黑,她先回府换了身衣裳,又换上夜行衣,踩著积水奔向城门口。身后几条尾巴不远不近地跟著她,她在街上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尾巴们三两个碰头,一个折返回去,另外几个散开搜寻。 司一珞从腰间解下一条细绳,寻到偏僻处,在细绳上绑了飞爪,拋到城楼上,身体轻盈地顺著城墙爬上去。 今晚夜色很黑,少女又身著黑衣,摸准城楼上换防的规律,轻巧地翻过去。 “跟丟了?” 魏赫言放下筷子,下属跪在地上请罪。 “督主,对方好像早就察觉到我们,在城里绕了个圈,人是在北城区不见的。” 想到前几次的跟梢,难道说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魏赫言眸光下沉。 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城府竟然深到连他都糊弄过去! “派人去找!”魏赫言心中窜起一股邪火,看著面前半点食慾都勾不起来的饭菜,猛然起身,“本督亲自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司一珞在乱葬岗翻了十来具尸体,终於找到觉明。 伸手在他胸前的穴位上点了几下,已经“死了”的觉明悠悠转醒,看到漆黑的环境,本能惊坐起来。 “我没死?” 司一珞轻笑一声。 “我早说过,就算一百零八种刑罚在你身上用个遍,只要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少女的声音在寂静中太过突兀,觉明从尾椎骨窜起来一股凉意,让他头皮发麻,直接对司一珞跪下了。 “大人,求您饶小人一命,从今往后您让小人做什么小人都在所不辞!” 司一珞音色很冷,她来这里只是证实一下心中所想。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行刺湛王,天蚕丝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我就饶了你。” 觉明太过害怕,茫然地环顾四周,空气里瀰漫著尸体腐臭的味道,阵阵阴风从四面吹来,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著。 “我招!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记得那人年纪大概四十五六岁,面白无须,说话捏著嗓子,穿著虽然普通,但是身上气势很足。” “那人功夫很好,小人见他一个人,曾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结果却被对方一招制服。” “对了,那人身上有一股尿骚味,就算用了薰香,也依旧盖不住那股味道!” 司一珞心臟狂跳,面白无须的男人,太监! 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四十五六岁的,功夫高深的太监,答案呼之欲出。 “那人来过两次,头一次告诉了我方法,我用尽各种丝线,都没办法掩人耳目,第二次那人来的时候,便给了我一捆淡绿色的丝线,就是大人说的天蚕丝……” 这件事情真的超出了预期,司一珞將人打晕,找了处破庙,堵住嘴绑在石像后面,顺著原路翻墙进城。 脚刚一落地,迎面一股劲风袭来。 司一珞后退半步,被城墙挡住了退路,不得不拔出腰间的匕首迎上去。 对方动作很快,掌风不退,竟是贴著匕首去夺她的手腕。 司一珞右手鬆开,左手接住匕首,不由分说朝著对方腹部攻去,在对方攻势欲退之时反客为主,缠上对方手臂。 有两下子! 魏赫言用力將她甩出去,少女的借著他的力道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手上动作不停,匕首换了方向,朝著他的面门攻去。 单论招式,两人打得难捨难分,谁也伤不了谁,魏赫言內力震开司一珞缠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变掌为鉤,气势压迫过来。 “督主?” 他的招式堪堪在她面前一寸停住,若是收不住,她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为什么不躲?” 魏赫言收回招式,暗夜中看著少女的轮廓,似乎看到少女脸上扬起一抹笑,连她的语气都轻快不少。 “天太黑了,刚才没认出来督主,现在认出来了,便不敢跟督主动手了。” 魏赫言嗤笑一声。 “司大人怕不是靠拍马屁走到今天的吧?” 少女却跟他装糊涂。 “有可能吧,毕竟从一个五品千户升到三品指挥使,多少人一辈子也爬不到这个高度。” 这话却让魏赫言不知道该怎么接。 “督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司一珞明知故问道,“难道是在等下官?” 第24章 破庙佛像后 “司大人又为何夜半出城?” 本来该是她心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態度越坦荡,魏赫言却越觉得心虚。 黑暗中感知到少女似乎又笑了笑。 “下官出城自然是为了办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督主为何这般关心下官?” 做锦衣卫指挥使的这几天,司一珞也想明白了,她跟魏赫言这段孽缘既然逃不掉,不如由她掌握主导。 反正上辈子,欠他的已经还清,这辈子凭心行事吧。 这么想著,她面对魏赫言时便少了份拘谨和仰望,多了份淡然从容。 魏赫言嗤了一声,美眸看她半晌。 “本督想吃全鱼宴。”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司一珞一愣,他一向挑食,荤腥的食物能不沾就绝对不沾,上次她只是为了处理沈茉冉钓上来那些鱼,倒是没想到对他口味。 “好,不过要劳烦督主亲自抓鱼了。” 魏赫言一梗,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心里想扒开她的偽装,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想更深层次地了解她,想……杀了她! 嘴上的话却曖昧。 少女无知无觉般与他並肩走在街上,微凉的春风迎面吹拂,天色暗淡的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魏赫言身上的压迫感若有若无地將她包围著。 司一珞思绪飘飞,想上辈子,想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地一起散步,一起吃饭。她距离他很近,但却从来没有走进他心里。 这辈子,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上,她与他不会成为朋友,所以,在彻底撕破脸之前,对他好点就算是报答他教给她的让她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她这辈子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能稳坐锦衣卫指挥使,他功不可没。 两人各怀心思,魏赫言不可能自己去抓鱼,司一珞也没指望他动手抓鱼,回到提督府熟悉的小厨房准备食材,不一会儿功夫,姒海就抱著一小筐鱼进来。 看见她手里拿的药草,惊诧道:“这是益母草?” 他的声音又高了两个度。 “你给督主吃益母草?”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益母草。 司一珞动手將鱼拿出来开膛破肚,动作十分优雅。 “谁说益母草只有女人能吃?益母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你家督主胃火太旺,所以才会食欲不振,用益母草打鱼浆,既能去腥味,又能清火去热!” 姒海张了张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见自己也帮不上忙,乾脆蹲下烧火。 一边用余光打量她。 他內心也十分纠结,她若是踩著他们家督主做跳板,她现在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手中的权势比之他们家督主不相上下,从权势上说甚至还隱高一筹。 洗手作羹汤这样的事情,定然是不屑於去做,而且也没有巴结他家督主的必要。 但若说她跟他们是一条心,说出去傻子都不信。 她进京才几天功夫,先是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锦衣卫內部剷除异己,抓细作,救湛王。 异军突起,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大周朝还有这么一號厉害的人物! 但是她做菜的时候,確实很认真,而且,他竟然不反感,甚至还觉得本就应该如此。 压下心头的疑惑,姒海低头专心烧火。 油炸的春卷太腻,司一珞將卷好的春卷放进炉子里烘烤。 又做了鱼面,清淡的汤汁浇上去,放上一片薄荷叶和两粒枸杞,顏色看上去很好看。 姒海摸不准她的心思,见她將做好的饭菜放进托盘,起身说道:“司大人,我来吧。” 司一珞摘下围裙。 “跟你家督主说一声,我回府了。” 她的府邸就在魏赫言对门,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意让他们两个做对家,从这边出门到那边进门,不过几十步距离。 司一珞却没回府,身形隱匿在黑夜里。 诸位皇子府邸坐落在皇城根,深更半夜,没睡下的大有人在。 一条黑影溜进周湛的书房。 “殿下,司一珞刚上任,下面人心浮动,属下趁乱收买了几个人,將这次刺杀案的卷宗誊写了一遍。” 他昨天遇刺,今天早上就结案,官方定义是仇杀,刺杀他的刺客確实是当年护国公府的仇家,但是直觉不会如此简单。 结案卷宗被放在锦衣卫的案牘库中,只有百户以上才能进入案牘库查阅卷宗。 卷宗中包含现场调查记录,口供,以及一些其他的细节。 周湛看得很仔细,卷宗中没有提到天蚕丝。 “殿下,您让属下查司一珞和沈大小姐的关係,属下也打听到了。之前沈大小姐在城外遇刺,刚回京的司一珞就曾碰巧救过她一次。” 周湛看著卷宗,如此说来,沈茉冉当时那句话倒也不出格。 但是为什么他遇刺,司一珞能及时赶到?难道她早就察觉到有人要刺杀他? “谁?” 窗外一条人影闪过,护卫护在周湛跟前。 银光一闪,周湛手中多了一把飞刀。 飞刀上绑著一张字条。 “殿下!属下去追!” 周湛取下字条,字条上的字跡苍劲有力,只有一行字。 “北城破庙佛像后?” 周湛开口道,“不用追了,隱月,你去一趟北城,看看破庙的佛像后面藏著什么东西!” 护卫抱拳应道:“是,属下多安排几个暗卫值守,保证王爷的安全!” 做完这些,司一珞熟门熟路地潜进相府,她还欠沈茉冉一个解释。 沈茉冉早猜到她晚上会来,还贴心地给她留了窗户,桌上摆著几碟子点心。但是她不確定司一珞什么时候会来,熬到实在撑不住就睡下了,这会儿睡得正香。 折腾一晚上,司一珞確实有点饿,先在桌前坐下吃了几块点心,理清思路。 沈茉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房间里有人,从床上坐起来。 “司一珞?” 司一珞嗯了一声,沈茉冉披上衣服起床,凑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这两天太忙了,顾不上过来。” “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跟我说的……上辈子周湛很早就死了,难道说其中有什么隱秘不成?” “刺杀我的人真的跟周裕没关係吗?” “打住!”司一珞怕了她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先说湛王遇刺,是有人买通径山寺的觉明师父,通过竹籤和了无大师的诱惑,將他诱骗至后山,意图行刺。” “觉明出家前是一个採贼,你应该是倒霉被他看上了,他就用同样的招数將你骗至后山,原本以为你一个弱女子应该掀不起风浪,没想到沈明姝也掺和进来,追杀你的人和追杀周湛的人对上,才给了你们逃跑的时间。” “否则,就算我赶到也是给你和湛王收尸。” 司一珞抿了口茶水,沈茉冉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 第25章 捧她 这个问题,不是只有沈茉冉想不明白。 魏赫言听著姒海的稟报,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回去了?” “奴才亲自看著她进门的。” 魏赫言放下筷子,勾唇道:“恐怕未必吧。” …… “若我说,我突然想起来上辈子看过的一个案子的卷宗,京中一个商户夫人数年不孕,到径山寺求子,三年抱了两个大胖小子,在夫家地位水涨船高。” “后来被人揭穿,那位夫人其实是跟寺中一个和尚有染。” “京兆府尹在审案时发现那个和尚竟然是个採贼,不仅与商户夫人有染,还暗中谋害了许多妙龄少女。” “和尚看中商户夫人是因为想谋夺商户的家產,案子当时就移交给大理寺,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我担心你吃亏,才带著人赶过去。没想到恰好碰到了湛王被刺杀!” 司一珞嘆道:“这或许就是命运吧……对了,我提的建议如何?” 沈茉冉想到周湛的特点,貌美、体弱,关键是周湛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荣登大宝。 “我再考虑考虑。”沈茉冉对男人还有惧怕,“谁知道他跟周裕是不是一丘之貉!” 京中传言,裕王和湛王殿下关係最好,上辈子湛王早夭,她没听周裕提起过,对他了解太少,不敢贸然下注。 “司一珞,你现在掌管锦衣卫,再帮我查查其他几个皇子。沈案兴的野心不小,就算不是周裕,我肯定也要跟其他皇子联姻的。”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司一珞挑眉问道:“你那个庶妹呢?她也是相府千金。” 沈茉冉嗤道:“得罪了锦衣卫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差点连累相府,被沈案兴关在柴房了,不过沈案兴一向偏宠沈明姝,就算她名声毁了,谁知道会不会有转机。” “碍事的人,何必留著?我帮你杀了不是两全其美?” 两人处事方式不同,司一珞心狠手辣,对比起来沈茉冉就温和许多。 但她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杀了多可惜!她跟周裕是绝配,这辈子,我要將他们最想要的权利地位通通夺走!让他们生不如死地活到最后!” 司一珞按在她肩膀上以示安抚。 “我走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別再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沈茉冉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拍拍她的手背应道:“知道了,你也小心。” 司一珞从相府出来,回到府上,珉王府很大,奴僕也不少,装饰布局更是数一数二的豪华奢侈,但是府上空荡荡的,对她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一点也不像是家。 反倒还没有她在凉州卫住帐篷时舒心。 想到凉州卫,就想到了凉州卫的那帮兄弟们,虽然每日都有可能丧命,每日都活在刀光剑影中,但是大家心肠直,不会暗箭伤人,没有勾心斗角。 上辈子她只有魏赫言,这辈子倒是交了不少好友。 算了算,信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从京城到凉州卫,快马只需三天功夫,不知道项驍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白天睡过了,晚上也不困,夜深人静时,头脑最清晰。 司一珞將锦衣卫百户以上的名单捏在手里,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在上面勾勾画画,圈出了几个能用的人。 魏赫言瞧著她的书房亮著灯,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便折返回去。 若说她审问北辽细作让她在锦衣卫中站住脚,救了湛王,一天之內揪出幕后真凶就让朝中那些怀疑她能力的人闭上了嘴巴。 同时她的手段,也足够让那些人忌惮。 等著瞧吧,明天的早朝肯定很热闹,不知道她会怎么应对呢? 司一珞將陈宇和崔乾的名字划掉,这两个人虽然做著锦衣卫千户,管著巡查和缉捕的差使,但是两人心肠狠毒,为了功劳恶意捏造证据,陷害大臣,恶毒的事情干了不少。 把他们两个人撤掉,能空出来两个千户的位置,有什么样的主子,底下就有什么样的嘍嘍,他们手底下的百户跟他们差不多一个德行。 不过要想大换血必须徐徐图之,过犹不及。 忙活完,司一珞放下手上的资料,靠在书房的软榻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该起床上朝了。 卯时上朝,寅时末,司一珞赶到右掖门,早就等在右掖门前的武將们自觉给她让开一条路。有人向后退,自然就有人往前凑。 官场就是如此,清流不屑於她做的事情,不屑於跟她打交道,但总有一些人想討好她巴结她。 但是她以女子身份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更多人还在观望,她若坐不稳这个位置,巴结了也是无用,还会被旁人嘲笑。 “司大人早。” 司一珞对跟她打招呼的官员抱拳示意。 “司大人,您也需要跟我等一起排队进宫吗?魏督主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进宫了。” 说著话的官员没憋著好屁,一副幸灾乐祸的看戏表情。 司一珞冷冷瞥他一眼,那人立刻缩回去不再冒头。 “吴大人这是何意?司大人虽是女子,却是正儿八经的朝臣,既是朝臣,自然要跟我等一起等鸣钟方可进宫!” 两人一唱一和,將她高高捧起来,顺便还拿她跟魏赫言比对。 言下之意,她若是不遵守规矩,就跟魏赫言那个阉人无异!她若是不跟魏赫言对上,就对不起她的身份! 真是有趣! 司一珞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们。 那些人吃了没趣,自然也不往前凑了。 三声钟鸣响过之后,右掖门自里大开,司一珞只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前面还有超品的侯爵,一品二品的大员,论地位,她站在中间位置。 想上辈子也是如此,诸位官员对她阴阳怪气的態度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进门之后,百官跪下三呼万岁,曜帝在人群里瞄了一圈,问道:“司指挥使来了吗?” 司一珞立刻出列上前。 魏赫言站在曜帝右后方,曜帝指指身边的位置说道:“以后你就跟赫言一道进宫,在朕左右隨侍,朕允你带刀上朝。”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而是独宠,东西两厂的太监头子魏赫言也只是隨侍左右,她竟然允许带刀上朝! 皇上要捧她。 司一珞宠辱不惊,叩谢皇恩之后缓步上前,在魏赫言旁边站好。 底下朝臣各有各的想法,有人袖子里揣著弹劾司一珞的摺子,这会儿如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道该不该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