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我为妾?我与夫人携手废他九族》 第1章 杀人凶手 京城,宣平侯府。 盈珠发著抖从池塘里爬出来,她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脸色冻得青白,嘴唇也不住地颤抖,她的眼前是世子妃周氏愤恨与不甘的神情,还有那大片的血红。 周氏死了,全府的人都来抓她这个杀人凶手。 可她不是! 她没有杀人! 她得赶在抓她的人到达之前,去世子居住的前院,找到世子。 世子仁善,她曾於他有过相救之恩,他一定会信她的! “好歹也是与你同床共枕了四年多的髮妻,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见伤心?” 可才从后门来到书房的窗前,她就听见这样一道温柔甜媚的陌生女声。 窗纸上映出了一道窈窕身影,髮髻高耸,釵环叮咚,光看剪影就知道这是个身份尊贵的世家千金。 盈珠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躲在书房的窗下。 怎么回事?世子爷的书房里怎会有陌生的女人? “阿黎莫要打趣我。” 男声温柔得不像话,“你明知我待你的心意。” “周氏死了,那人也活不长了,阿黎何时愿嫁我?” 轰然一声惊雷乍响,深秋罕见的暴雨倾盆而下。 盈珠缩在窗口,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世子口中的“那人”是她吗? 周氏的死无关其他人,是她心目中那个向来温和仁善的世子谢怀英动的手? 可是为什么? 周氏是他的髮妻,当年侯府落败,是周氏带著万贯家財嫁进来,解了侯府的燃眉之急。 是谢怀英对她说,周氏於侯府有恩,要她千万敬重她的啊! 可现在,他不仅要周氏死,还要她的命? “她还没死呢。” 那女子伸出一只手来,示意谢怀英扶著她。 谢怀英宠溺地低笑一声,扶著那女子坐上了书桌。 “等她彻底彻底底地死了,我才能真的放心,才能安安心心地……嫁你为妻。” “那阿黎回去就该准备起来了。” 盈珠今日才知道,原来谢怀英的声音可以这样的温柔深情。 “毒害主母的罪名一压下来,她一个妾,如何还有活路?” 女声听得高兴极了:“若是叫母亲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亲生女儿,不仅沦落青楼为人妾室,还是个毒害主母的杀人犯——” “那她一定绝了寻女的心思,只疼爱你这一个女儿。”谢怀英笑著接话。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寒风却仍旧呼啸著,盈珠蜷缩在墙角,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被顛覆了。 原来,她与周氏斗了整整三年,是谢怀英故意为之。 害死她两个孩子的人不是周氏。 她和周氏都被谢怀英骗了,他就是想让她们自相残杀! 周氏死了,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她死了,就再也威胁不到傅安黎在荣国公府的地位。 ——书房中的女子,就是荣国公府的养女傅安黎。 而她盈珠,是荣国公府走失多年的嫡出千金! 她傻乎乎地以为,谢怀英將她从扬州带到京城,纳她为妾给她名分,给她安稳的生活,是他於她有情。 可现在谢怀英告诉她,这三年她都活在一场巨大的阴谋中,他为她选定的结局是背负杀人的罪名枉死。 盈珠在狂风冷雨里发著抖,一颗心也好似被钝刀生生搅烂。 这三年,她视谢怀英为恩人、夫婿,不敢奢望与他做一对真夫妻,可她自认也是与他有几分真情意在的。 结果,他视她为棋子、工具,用完即弃! 院门吱嘎一声,来人脚步匆匆。 “世子,不好了,盈姨娘跑了。” 谢怀英的声音霎时冷了下来:“跑了?跑去哪儿了?” “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盈珠认出那人的声音是谢怀英的长隨:“陈妈妈说,往世子爷您的院里来了。” 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后门的方向退。 可突然脚下一滑,她重重摔在地上! 虽然及时將惊呼声咽了下去,可人摔在石板路上的沉闷声响,终究还是吸引了书房里的人。 书房的窗户被推开,露出一张明媚照人的芙蓉面。 “別找了,瞧,不就在这儿吗?” 傅安黎浅笑盈盈,半点没有阴谋被撞破的惊惶,反而兴高采烈地欣赏著盈珠脸上的愤恨与憎恶。 “別这样看著我,你有今日,可从来都怨不得我。” 谢怀英立在她身后,神色沉凝,眸光冷漠,“还不快抓住她?!” 盈珠拔腿就跑。 可没跑出去几步,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温热的鲜血从额头和鼻子淌下,她尝到嘴里的铁锈味,咬咬牙想爬起来,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她挣扎著,右手撑在地上,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是方才谢怀英砸她用的笔洗。 她抓住那个碎片,藏起袖子里,挣扎著嘶声哭喊:“谢怀英!” “你会遭天谴的!” “你挑拨我与周氏,毒害自己的髮妻嫁祸无辜,丧尽天良狼心狗肺,你就是个畜生!” 她来前还满怀希冀地觉得谢怀英能救她,可谁能想到,竟是自投罗网! 盈珠自知出逃无望,滔天的怨愤与仇恨都凝成了眸中的火,恨不能將书房內那一双人活活烧死。 “傅安黎,你鳩占鹊巢,残害於我,就不怕被我亲娘知晓,你这个国公府大小姐也做不成吗?!” “哈?” 傅安黎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双杏眼笑得弯起来,颇为新奇道: “你的意思是,母亲会因为你这个青楼为妓又毒害主母的女儿,而不要我这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女儿?” 盈珠绷紧了心弦,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我才是她亲生的血脉!” 她方才听见了,傅安黎说,这些年她的亲娘一直惦记著她,始终没有绝过寻女的心思。 傅安黎眸光渐冷,唇边笑意更甚,“好啊,那我就带你去见母亲吧。” 盈珠瞳孔剧震。 只觉得峰迴路转,又寻见了一丝生机。 “不可!” 第2章 她是真千金 谢怀英蹙眉,极不赞同:“阿黎,她如今死路一条,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等她死了才將消息透露出去,不是更好吗?” “无妨。” 傅安黎笑意温温:“若是没有亲眼所见,母亲怎么会死心呢?” 盈珠在寒风里发著抖,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泛起了冰碴儿。 她竟丝毫不避讳她。 是啊,哪怕她这三年从未出过侯府,可也曾听闻荣国公府大小姐傅安黎之名。 她与她一般大,不同於她坎坷的前半生,傅安黎出身高门,父母疼爱,又有皇子做未婚夫。 金雕玉砌锦绣荣华的一生,谁会想到她並非荣国公夫妇亲生呢? 可见荣国公府对她宠爱之深。 但即便是听出了傅安黎话语中满满的恶意,盈珠却仍不肯放弃那一丝丝希望。 说到底,她才是荣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我带你去见父亲母亲,不过你可要做好他们並不欢迎你的准备。” 傅安黎上下打量她一眼,脸上的神情甚至比她还要期待。 “毕竟你这幅样子——” 盈珠的心沉了又沉。 她攥紧了手中的笔洗碎片,掌心的疼比起头疼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到达荣国公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盈珠看到荣国公夫人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为何谢怀英和傅安黎篤定她是荣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 只因她的眉眼与荣国公夫人足有七分相似。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她二人关係匪浅。 “找到了?太好了!快让我瞧瞧,我那可怜的亲——” 荣国公夫人原本喜悦的神情在看到盈珠的那一刻凝滯了。 她止住奔向盈珠的步子,拧起眉来,看了看她身后那两个健壮的僕妇,转头问傅安黎。 “阿黎,这是怎么回事?” 傅安黎才要开口,盈珠噗通一声跪下,嘶声喊道:“夫人救我!” 她仰起那张和面前贵妇人有著七分相似的脸,泣声道出自己的冤屈与苦楚。 她讲方才在书房外偷听到的一切。 讲谢怀英和傅安黎早就知晓她的身份,却將她困在侯府整整三年,叫她和世子夫人周氏斗得你死我活。 如今周氏身死,她被栽赃陷害,成了杀人凶手。 “夫人,我自知身份卑微,不求您能认我,只求您看在我这张与您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还我清白,保住我一命。” 她不指认傅安黎,只道出真相,求得生还的机会。 这一招以退为进,確实让荣国公夫人原本沉凝的脸上显出几分动容 “姐姐?” 可很快,傅安黎带著哭腔不可置信的声音又將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我第一次见,我好心从侯府的棍棒之下救下你,带你回家认亲,你怎能如此诬陷於我?” “你有没有毒害世子夫人我不知道,我也愿意相信你是清白的,可你不能辜负我一番好心!” “好了,母亲自是知道你的心的。” 荣国公夫人看也不看盈珠,只是安抚傅安黎:“母亲怎会轻信旁人的三言两语?” 旁人? 盈珠委顿於地,目露绝望。 “我不知你此言是真是假,但我的女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荣国公夫人回过头,先前的动容早已变成了厌恶与冷凝,“她心地善良,温柔端庄,绝对做不出你口中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傅安黎依偎在荣国公夫人怀中,得意地冲盈珠眨了眨眼睛。 那样子仿佛在嘲笑她是自取其辱。 “况且,只是一张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脸罢了,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你如何就肯定你是我女儿?” 荣国公夫人神色冷淡的一挥手,示意来人带盈珠下去检查。 “查查她后腰的胎记,再给她一身得体的衣裳。” 她目光挑剔地打量著盈珠,脸上初见的欣喜与动容消失得乾乾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嫌弃和鄙夷。 “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 盈珠读懂了她话里藏著的意思: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荣国公府的千金? 她忍下眼眶的酸涩,被荣国公府的嬤嬤带到厢房里脱衣检查。 盈珠后腰上有一块造型奇特的红斑,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她褪下衣裳露出那块红斑的一瞬间,她听见那个嬤嬤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著便是一只粗糲的大手摸上来,使劲儿搓著那块红斑,像是要把那块的皮肉都搓走。 她疼得回身怒瞪,那嬤嬤扯起嘴角僵笑一声,又拿起一旁乾净的素色衣裳。 “老奴替您换上。” 自称老奴,那便是確定了,她就是荣国公府走失多年的大小姐。 盈珠心里怨愤更重,一把抢过来衣裳:“不用,我自己来。” “好,您自己来。”那嬤嬤背过身去。 衣裳是一套普通的春装,显然不適宜在深秋里穿,但幸好屋子里有炭盆,不算太冷。 总要好过在寒风里湿透了衣衫。 她放慢穿衣裳的动作,环视一圈屋子,企图寻找比笔洗碎片更合適的武器。 但那嬤嬤不知是不是脑后长了眼睛:“不然还是老奴帮您吧?” 她只得在她转身之前快速將藏在旧衣服下的笔洗碎片再次攥进掌心。 盈珠回到正厅里时,厅里已经不止荣国公夫人和傅安黎两人。 端坐上首一身墨紫色锦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荣国公。 而两侧坐著的容貌雋秀的青年男人,红衣的是荣国公长子傅晏铭,蓝衣的是次子傅晏琅。 而谢怀英立在堂前,正满怀歉意道:“是我管教后院不力,无端牵扯了阿黎……” 傅安黎眼眶微红,一见盈珠就绽开了笑顏,“姐姐来了!” “父亲,大哥二哥你们瞧,姐姐是不是像极了母亲?” “別叫她姐姐!” 傅晏琅厌恶的目光似尖刀利剑刺来:“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子,还是个杀人犯,哪里配做你的姐姐?” “更何况只是容貌相似罢了,是不是,还不一定。” 盈珠用愤怒的目光回敬,又冷冷望向身侧的嬤嬤。 那嬤嬤脸色訕訕,近前回稟:“回国公爷,回夫人,这位姑娘的胎记对上了。” “她正是府上走失多年的大小姐。” 第3章 相认 “怎么可能?” 傅晏琅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她怎么可能会是我妹妹?” 他不死心地问那嬤嬤:“柳嬤嬤,你当真没认错吗?胎记真对上了?不是作假?” 柳嬤嬤摇摇头:“老奴试过了,不是作假。” “好了二哥,姐姐找回来不是大喜事吗?” 傅安黎走过来,笑著安慰他:“正好,我们终於一家团聚了呀。” “傻阿黎!” 傅晏琅恨铁不成钢地点著她的额头:“她用那样卑劣的谎言诬陷你,还没回来就视你如眼中钉,你还帮她说话?” 傅安黎眼中浮现出水光,她故作大方地拭去眼角的湿润,又过来牵盈珠的手。 “我知道的,这不过是姐姐刚回家,觉得我占了她的位置,所以才……” 盈珠甩开她的手,咬牙道:“別在这儿假惺惺!” “阿黎!” “阿黎!” 傅安黎的水眸中闪过一抹戏謔,但很快变成期待。 果然,见疼爱的妹妹受伤,傅晏琅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步走来,抬脚就踹。 “白眼狼!” 盈珠眼疾身快躲开这一脚,却没防住傅晏琅回身一耳光。 许是盈珠的躲避惹恼了他,这一巴掌傅晏琅用了大力气,盈珠只觉得晕头转向,再回神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看看荣国公夫妇,又看看大哥傅晏铭。 他们对她挨打无动於衷,神情冷漠,目光不像是在看女儿、妹妹,反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再回头,就只见她血缘上的亲生二哥傅晏琅,护著傅安黎对她破口大骂。 “若不是阿黎看见你这张脸,带你回来,你早就因为毒杀主母的事死在宣平侯府的棍棒之下了!” “阿黎好心叫你认祖归宗,你却是心肠歹毒,將自己犯下的错全都推到她身上企图逃脱罪责。” 他满眼失望:“我记得你幼时极懂事听话,怎么长大了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 盈珠呵的一声笑出声来:“你们一个个,全都是我的血脉至亲,可曾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没有杀人,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周氏是与我有仇,可她的死不是我动的手。” “是谢怀英,是你们疼爱的傅安黎,是他们合谋害我!” “他们早就知道我是荣国公府走丟的女儿,他们害怕我回来会影响到傅安黎在国公府的地位,所以处心积虑按了一个杀人的罪名在我头上。” 她悽然道:“瞧,现在他们的计谋得逞了,哪怕我真是你们的女儿、妹妹,可国公府的大小姐不能是一个青楼出身以色待人的妾室,更不能是一个杀人犯。” “既然你们相信她,不信我,那就杀了我吧。” 盈珠神色灰败,不再辩解,像是彻底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杀人偿命,既是我毒杀了周氏,那也该我偿命。” 荣国公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虑。 “父亲,母亲,儿子觉得这件事定有蹊蹺。” 一直没出声的傅晏铭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盈珠,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忍与愧疚。 “儿子不相信阿黎牵涉其中,但也不相信妹妹会狠得下心杀人。” 他看向谢怀英,沉声问道:“谢世子,这件事你真的查明白了么?” 谢怀英看了看荣国公夫妇,又看了看盈珠,改口道:“也许真是我误会了。” “我那夫人出身商户,眼界低,又爱財,平日就因著不懂规矩闹出不少笑话,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遭此劫难吧。” 他对著荣国公夫妇拱手一礼:“伯父伯母,小侄这就回去查明真相,还盈儿一个清白。” 他才將將转身,就被傅安黎叫住,“怀英表哥。” 她不赞同道:“惜文表嫂已经死了,你还要叫她死不瞑目吗?” 她形容急切,提起裙子跪在盈珠身边:“父亲,母亲,你们不是时常在女儿耳边念叨著姐姐吗?” “如今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为何不肯认呢?” “是,她是做错了事,可她流落民间这么多年,若没点自保的手段,她该怎么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来呢?”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姐姐毕竟是你们嫡亲的女儿、妹妹,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骤然看见我这个养女占了她的位置受尽宠爱,心中生出不平也是正常的。” “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实在不容易,父亲,母亲,” 她珠泪涟涟,儼然一副好妹妹形象,“咱们將姐姐认回来,再好好教她规矩,好不好?” 盈珠听得明白,她看似维护她,可字字句句都將毒杀主母这个罪按死在她头上。 她说她狡猾奸诈,暗指她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说她嫉妒她占了她了位置,所以要使计离间他们。 而她傅安黎宽容大度,统统不计较。 傅晏琅在旁边听得快气晕了,他瞪了盈珠一眼:“阿黎,你这样好心,可也要那个人领情才是!” “姐姐无须领情,我也不是为了她。” 傅安黎抹著眼泪,满眼孺慕地望著上首的荣国公夫妇:“我只是不想父亲母亲与亲生女儿错过,只是想让我们一家团聚。” 傅晏铭眸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顺著她的话道:“是啊,父亲母亲,妹妹走丟了整整十三年,她在外,一定吃了很多苦。” 荣国公发话了:“瞧你们这话说的,既真是晏熹,我们怎么可能不认?” 傅安黎松下一口气,喜笑顏开:“太好了!” 她看向盈珠:“姐姐,你高不高兴?父亲愿意认你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荣国公夫人的一番慈母心肠早就在傅安黎的声泪俱下里融化了,她刚刚对盈珠这个刚找回来的亲生女儿升起一丝慈母心,就见堂下这个眉眼与她七分相似的女孩面无表情,目光幽幽地盯著傅安黎看。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火:“你妹妹不计前嫌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终於劝动你父亲认下你,你摆出这副脸色来,是还记恨阿黎占了你这十三年的宠爱?” “我告诉你,你是你,阿黎是阿黎,我们从未將她当做你的替代品,她更不欠你什么!” 第4章 疯了 盈珠看著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眼里话里,对她只有谴责不满,但对傅安黎,却是满心的维护。 她又去看她的亲生父亲。 久居高位的国公爷威严深重,眼里只有冰冷的审视和考量。 盈珠转过头,去看自己的两个哥哥。 傅晏铭的目光只与她触碰了一瞬就弹开。 而傅晏琅,他在为傅安黎抱不平,气愤又恼恨地瞪著她,脸上仍是止不住的嫌恶。 盈珠回头,正好撞见傅安黎笑意盈盈的杏眼里。 像是在期待她能喊一声父亲母亲,与他们演一出合家欢。 但盈珠清楚,她是在因她被排斥冷待、嫌恶厌弃而高兴。 “傅安黎,你算对了,堂堂国公府,不会要一个沦落青楼为人妾室,毒害主母的杀人犯女儿。” 盈珠笑起来:“但你没有算到一件事。” 傅安黎面色担忧:“姐姐,你在说什么?” 盈珠看清了她眸心深处的得意,轻声说:“我也不是一定要认回荣国公府。” 傅安黎愕然一瞬,就见面前的盈珠忽地扬起手来,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 她顺著惯性扑到地上,心中嘲笑著盈珠的愚蠢。 当著父亲母亲和两位兄长的面对她动手,这个贱人属实太好对付了一些。 但脸颊上撕裂的疼痛和周遭人的惊呼让她意识到了不对。 傅安黎回过头,就见盈珠笑容灿烂,她被鲜血染红的右手上,正躺著一枚瓷器碎片。 她用那东西划破了她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 “贱人!” 谢怀英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他一脚踹翻盈珠,急吼吼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快啊!” 那一脚正中心口,盈珠后仰著摔出去,本就有伤的后脑勺撞上坚硬的椅子腿,疼得她眼前一黑,唇边溢出殷红血丝。 荣国公府的人全都围著傅安黎焦急不已。 “我的脸,我的脸,母亲——” 国公夫人將女儿搂在怀中,心疼得眼眶通红:“阿黎,別怕別怕,爹娘都在呢,大夫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啊?” 一面安抚惊慌哭闹的傅安黎,一面还不忘怒瞪盈珠。 “我真是错看你了,阿黎好心好意帮你,你怎能对她下此毒手?” “果然是青楼出身的腌臢货,杀人又伤人,我们国公府容不下你!” 傅晏琅气性大,起身快步来到盈珠身前,抬脚就踹:“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他恨极了,专往她肚子上踹:“阿黎好心帮你,你怎敢伤她?!” 盈珠避不开,生受了他这两脚,傅晏琅却还不解气,他左右环视,低头捡起地上那块被鲜血染红的笔洗碎片。 “你毁了阿黎的脸,那便用你的脸来还!” 盈珠瞅准时机,趁他还未直起身,抄起桌上的茶壶就往他脑袋上砸。 “砰!” “琅儿!” 盈珠捏著手里拿半块茶壶碎片,朝著一旁的谢怀英扑去。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用碎片锋利的尖端朝著他两股之间的位置猛刺! “啊!” 谢怀英疼得踹她,她不依不饶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刺得越发用力! 盈珠发誓,这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大胆的一回。 可是,真畅快啊! 谢怀英不是害死了她那两个未出生的孩子,又害死了周氏和他那將將一岁的长子么? 那她就让他往后再也不能生育! 傅安黎不是自恃荣国公夫妇的宠爱,肆意戏耍她的人生么? 那她就毁了她的脸,叫她这辈子都被容貌所困! 盈珠被人从谢怀英身上撕扯下来时还在笑,她挥舞著手中染血的凶器,笑得肆意又欢畅。 “活该!活该!” “这就是你们愚弄我人生的报应!” 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色,有一种诡异而惊悚的美丽。 荣国公面色沉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荣国公夫人和傅晏铭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傅晏琅在一旁扶著流血的额头,面上仍旧愤恨难当,但也多了一抹忌惮。 盈珠看著缩在荣国公夫人怀中的傅安黎。 她终於不再是方才那一副深明大义温柔隱忍的模样,也不再是侯府里矜傲不屑从容淡定的样子。 她捂著半张流血不止的脸颊,死死地盯著她,像毒蛇终於露出了獠牙。 但盈珠不再害怕了。 她笑出声来:“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大小姐,也没有想过我这个被你玩弄於股掌间的小人物会予你一记重创吧?” “还有世子爷。” 谢怀英捂著下体蜷缩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气,他额头冷汗涔涔,脸色苍白没了血色,眼珠却被仇恨染得猩红。 盈珠放柔了声音:“世子爷,我为您怀了两个孩子,他们都被你这个亲生父亲弄死了,想来你是不喜欢孩子。” “现在好了,你以后再也不用操心怎么打掉自己的孩子了,因为你不会有孩子了,哈哈哈!” “疯了……” 荣国公夫人喃喃著:“你真是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 盈珠收敛了笑意,赞同地点头,她冷冷地看著她血缘上的亲生母亲,忽然拔高声音。 “可我是被谁逼疯的?是你!是你们!” “是你捧在心尖儿上宠爱的养女把我害到这种地步的!” “如果不是你们当年没有好好照看我,我怎么会走丟,怎么会被拐卖到青楼?” 傅晏铭眸光闪烁,像是不忍地別过脸去。 “你们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我的品性,可我能怎么办?” “难道是我想在青楼討生活的吗?难道是我想与人为妾的吗?”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一滴泪珠顺著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与血合在一处,又被盈珠隨手抹去。 荣国公夫人心头髮涩,难以抑制地慌乱起来。 她本该唾弃眼前这个低贱又卑劣的女子的,哪怕她是她亲生女儿。 不,她甚至不愿意承认她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不仅出身青楼,以色侍人,歹毒杀人,甚至还毁了她心爱养女的脸,砸伤了她小儿子的头。 她本该厌恶她憎恨她,让人赶紧將这个疯子拖下去处置了。 可看著那张与她年轻时候十分相似的脸,看清那女子眼中的悽苦、怨愤、不甘,她的心口还是发起疼来。 那是她的女儿。 那是她走丟了十多年的女儿啊。 荣国公夫人启唇,颤著声儿唤出那个深埋在心里的名字:“晏熹——” 第5章 火烧 这一声又轻又小,可落在傅安黎耳朵里却如雷霆万钧,瞬间打散了她的心头肆虐的愤怒与恨意。 母亲叫了那贱人的名字? 她忍著脸颊上的剧痛,带著哭腔唤:“母亲,我疼——” 不待荣国公夫人做出反应,盈珠就道:“我知道你们不会信我。更不会认我。” “我也已经不稀罕了。” 她悽然一笑,然后奋力挣开束缚,头朝著一旁尖锐的桌角撞去! 荣国公夫人失声惊叫:“不要——!” 疼。 好疼。 死了就不疼了。 鲜血汩汩流出,生命也飞快地流逝。 盈珠只觉得眼前血蒙蒙一片,耳边吵得厉害。 有人哭著喊她:“晏熹!” 晏熹是谁? 她是盈珠啊。 她是扬州城藏春阁里的盈珠姑娘,也是宣平侯府世子爷的盈姨娘。 可耳边妇人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急切,她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 “娘亲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蜜饯要少吃,你再不听话,等你下次牙痛,可不要来找娘亲。” “傅晏熹!不许在你哥哥的书本上画乌龟!” “晏熹乖,把这药喝了,娘亲给你做梨膏吃好不好?” “你乖乖把这几篇大字给描了,娘亲就许你和你哥哥们一起去看灯会,少一篇都別想!” “这是我妹妹!走开走开,我妹妹才不会认我和大哥之外的哥哥呢,是吧大哥?” “晏熹,你在这儿等哥哥一下,哥哥马上就回来。” 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飞速倒退,最后定格在一个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上。 盈珠害怕极了,她想追上那道身影,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道身影依旧遥不可及。 “大妮,你可让爹好找!” 她急坏了,身体却突然腾空,一个粗獷的男声在她耳边炸响。 她甚至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一个脏臭的手帕捂过来,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盈珠恍然。 她想起来了。 再成为盈珠之前,她叫傅晏熹。 她是荣国公府的嫡出小姐,父亲疼爱,母亲宠溺,一双兄长一稳重一活泼,都极爱她这个妹妹。 后来,她在灯会上被拐,几次被卖。 她胆子大,尝试过逃跑,可到底年纪小,没逃出去不说,还磕伤了头。 再醒来,就是在藏春阁。 綺罗姐姐为她取名盈珠。 她在藏春阁长到十四岁,妈妈被抓了,藏春阁被封了。 她就隨谢怀英上京城,入侯府,成了他的盈姨娘。 她以为自己得遇良人,可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活在谢怀英和傅安黎为她编造的牢笼中。 他们高高在上,將她视作掌心玩物,嘲笑著她求生的丑態。 盈珠没死成。 但她目前的状態,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別。 她不能动弹,意识却依旧清醒。 荣国公夫人会在她床边哭:“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傻?” “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你怎么能动不动就寻死呢?” 傅晏铭会来同她道歉:“对不起,晏熹,对不起。” 除却这两个人外,还有傅安黎。 “是我小瞧了你。” 她语气阴森森的:“你竟然毁了我的脸,你怎么敢毁了我的脸?” “你知不知道,四皇子同我退婚了,他不要我了!” “我本该能做皇子妃的,本该能再进一步……做皇后都使得的,可现在一切都被你毁了!” “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要活著?!” 她越愤怒,盈珠就听得越高兴。 虽然她也很困惑为何自己还死不成,但能听到傅安黎和谢怀英这对渣男贱女过得不好,她就是一直这样躺著也愿意。 但日子一长,傅安黎的语气又变了: “幸好老天有眼,没叫你真死成,而是把你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任我摆布。” “你知道吗?父亲母亲怜我,广寻名医为我治伤,今日,我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了。” “假以时日,我的脸必能好全。” 盈珠不信,她当初可是下了死手的。 那疤痕从傅安黎的脸颊一直划到她的下巴,又长又深,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好全? 可荣国公夫人又来了。 “阿黎的脸快好了,她同我说,她已经不再怪你了,她也盼著你能好起来。” “晏熹,你小时候那样善良懂事,长大了,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呢?” “娘亲知道你的苦,也知道你的不易,可阿黎她属实无辜啊,你不该迁怒於她。” “既然她不再生你的气,那娘亲也不气你了,你若是能醒来,同她道一声歉,娘亲劝你父亲原谅你,好不好?” 凭什么? 凭什么要她向傅安黎道歉? 她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傅安黎和谢怀英,是他们毁了她的人生! 这还不是最让盈珠生气的。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傅安黎来同她炫耀。 “新帝登基,封了我做贵妃,明日,我就要进宫了。” “哦,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怀英哥哥另娶了贤惠的妻房,嫂嫂已经有孕六月了。” “你那时虽然伤了他的根本,可宫里太医妙手回春,早就治好了。” “只有你,傅晏熹,白白搭了半条命进去,结果什么也没得到,真是可怜。” 盈珠心绪翻涌,拼命尝试调动身体。 可是没用,她的身体仿佛陷进了泥潭里,被裹挟著拉扯著,根本不受她掌控。 眼皮似有千斤重,她连睁眼都做不到。 床上的女人不住地转动著眼珠子,仿佛下一秒就要醒来,傅安黎笑了。 “不如我送你一程,叫你早早下去投胎。” 她手一歪,滚烫的灯油便倾泻而下,紧接著又点燃床边垂下的帐幔,看著火势攀沿而上,迅速將床上的女人包裹。 “不谢。” 她露出满意的神色,转身大步离去。 皮肤被烧焦的痛苦终於刺激醒了盈珠,她费力睁开眼,入目即是一片沸腾热浪,烈火张牙舞爪,舔舐著她每一寸的肌肤。 她无法动弹,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被活活烧死。 心中汹涌的愤恨也如这火势高涨,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彻底吞没了她仅剩的理智。 傅安黎,谢怀英。 盈珠猩红著眼睛,神情狰狞若恶鬼临世。 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二人血债血偿! 第6章 重生 阳春三月,细雨朦朧。 本该是春色盎然的时节,扬州城內最红火的烟柳巷却如那秋风过境般淒清荒凉。 官兵把守著前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失去老鴇和龟公管束的姑娘们聚在大堂,忧心著自己未卜的前路。 “妈妈已经被抓去两天了,不会回不来了吧?” “听说是京城里的大官来办案,可办案又和我们有什么关係?” “他们办他们的案,总不能不让我们开门做生意吧?咱们阁里这些姑娘,可都等著吃喝呢!” “若妈妈真回不来可怎么办?要是再来一个手段狠辣的,咱们姐妹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再来一个?呵,看外头官兵那架势,怕不是要將整条胭脂巷的楼都给端了!” “什么?那怎么办?咱们姐妹连个去处都没了?” 名唤玉蕊的小丫头忧心忡忡地从人群里退出来,急匆匆来到三楼最里侧的房间。 “盈姐姐!” 她气喘吁吁,將从大堂听来的消息一口气说完,清亮的眼眸里就溢出了泪。 “要是藏春阁真没了,咱们往后可怎么办呀?” 盈珠端坐梳妆镜前,痴痴地看著里面將將十四岁的少女。 眉若远山,眼如秋水,少女生就一张极为妍丽的桃面,如瀑青丝掩住身形纤纤,暖黄烛光为她秀美的轮廓增添一层暖色,衬得她好似玉做的人儿。 这是十四岁的盈珠。 她真的回来了。 “盈姐姐?” 见盈珠不发一言,只顾著看镜中的自己,玉蕊忐忑靠近,哭腔愈发浓郁:“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自从盈姐姐今早尖叫著从睡梦中醒来后,她就觉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年岁小,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只是看著这样的盈珠,心里既害怕又担忧,一时间竟然压过了自己即將再次被卖的恐慌。 “我没事,” 盈珠缓过神来,看著眼前不过十一岁的玉蕊,不由得眸光一软,“就是那噩梦做得太真,一时间嚇到了。” 她牵过玉蕊的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痕。 “別怕,藏春阁倒了,盈姐姐也有法子带你另寻出路。” 上一世,盈珠也曾和玉蕊说过这句话。 只是那时候她和她一样惴惴不安,生怕明日藏春阁一倒,她又要被转卖去更低劣的去处。 那时她的指望是谢怀英。 那个半年前在藏春阁遭遇追杀,被她拉进闺房藏於床铺之上的贵公子。 她为他被妈妈关了半月禁闭,还受了一顿鞭刑,好歹付出没白费,藏春阁被封那日,谢怀英的来信比官兵来得更快。 他让她等他。 上辈子收到信的盈珠觉得自己赌对了。 与其自赎自身,顶著这张招人的脸招摇过市,不如寻个高门出身的贵公子做倚靠。 她满心欢喜地等来了谢怀英,带著玉蕊隨他上京城。 那时她畅想著入侯府之后的幸福生活,觉得谢怀英性情好,凭藉自己的姿色以及於他的恩情,必定能在侯府扎下根来。 可她大错特错,她等来的不是自己后半生的保障,而是一场滔天阴谋。 “是那封信吗?是那位公子说要来接姐姐你吗?” 玉蕊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盈珠没打算瞒著她:“是。” 玉蕊喜悦的笑容还未绽开,盈珠就接著道:“但我不打算跟著他。” 玉蕊面上浮现出困惑:“盈姐姐?” “玉蕊,妈妈涉案,但我们是无辜的,我听闻那位京城来的大官,虽然手段狠厉,却是个菩萨心肠的,他说不定会允我们给自己赎身脱籍。” “脱、脱籍?” 玉蕊激动到结巴,眼里的喜色几乎不加掩饰。 能做良民,谁愿意顶著贱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这些年我攒下的钱,刚好够我们二人赎身脱籍,你若愿意——” “我愿意!” 不待盈珠將话说完,玉蕊就忍著眼泪拼命点头。 “盈姐姐,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著你,我伺候你一辈子,我命都给你!” 见她急切到语无伦次的模样,盈珠不由得笑了,可笑著笑著,心里却发酸。 上辈子,玉蕊是真的將命都给了她。 她在侯府和周氏斗得你死我活,玉蕊就像她手里的一把刀,始终毫无怨言地冲在前头,她指哪儿打哪儿。 那是她进侯府的第二年,不小心被周氏抓住把柄,玉蕊跳出来將罪全揽在自己身上,最后被谢怀英下令乱棍打死。 “傻姑娘。” 盈珠嘆息一声,轻轻摸了摸玉蕊的脸。 “去打水来洗漱吧,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玉蕊眼眸晶亮,点点头就去外头打水了。 盈珠转过身来,看著镜中自己仍显得青涩的眉眼,漆黑的瞳仁里渐渐燃起簇簇火光。 老天垂怜,叫她回到藏春阁被封的第二日。 她还没有將自己的后半生全都交付於谢怀英。 她还有机会赎身脱籍,去走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路。 上辈子的仇,她必將一一报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玉蕊就爬起来预备下楼去烧水。 自从老鴇和龟公被抓后,楼里的杂役也怕惹事上身,连工钱都没要就跑了。 幸好外头那些官兵尚通人情,许那些送菜送水的店家进来。 这两日都是如她这般同是贱籍伺候姑娘们的小丫头做的杂活。 但厨房里的灶台有限,阁里的姑娘们又多,她得早点起来给盈姐姐烧水做早点,要不然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玉蕊本想静悄悄地走,让盈珠多睡会儿,可她人才刚爬起来,盈珠就听到了动静。 “玉蕊?什么时辰了?” “约莫是卯时一刻了,” 玉蕊推开窗,看了看外头的朦朧天色,又瑟缩著脖子將窗户关上,“盈姐姐,是我吵醒你了吗?你再多睡会儿吧,我下去將热水和早点端上来。” 盈珠这晚就没睡著过,她生怕重生是她濒死前的一场幻梦,醒来就又会回到那无法动弹的状態被烈火吞噬。 清醒著感受自己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实在是太痛了! “睡不著了,我和你一块儿下去吧。” 盈珠起身披了件夹袄,拿了根木簪隨手將长发挽成个鬆散的髻,刚一打开门,对面房间的门便也开了。 “呦,咱们盈珠姑娘终於捨得从房间里出来了?” 对门的女子不比盈珠大了多少,她穿一袭淡紫色的袄裙,微微俯下身来,露出那张明丽娇媚却写满刻薄嫉妒的脸。 “我还以为妈妈没了,盈珠姑娘也要跟著去了呢。” 第7章 轻红 这是把她和妈妈一块儿咒上了。 玉蕊气坏了:“我盈姐姐好著呢!” “倒是轻红姐姐你,如今妈妈只是被抓不是没了,藏春阁可还在呢,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咒她,等妈妈回来,我一定要將你这句话告诉她!” 轻红嗤笑一声,明显没將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再怎么等,妈妈都不可能回来了。” 后面那句话她声音压得又轻又低,一双漂亮的柳叶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怎么办呀盈珠,没了妈妈撑腰,你往后——”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出口,可意思却不言而喻。 轻红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她也不在乎盈珠的反应,哼著小曲儿,柳腰轻摆地下了楼。 “得意什么?就算妈妈回不来,我们……” 玉蕊及时地止住了声。 盈珠看著轻红透著愉悦的背影,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与轻红是有旧怨的。 不同於她是老鴇买来自小培养的清倌人,轻红是十三岁那年被未婚夫一家卖来藏春阁的。 一开始不愿意接客,她哭过闹过,甚至寻过死。 阁里大多数姑娘们都是这样过来的,甚至不需要老鴇出手,光是一个龟公的手段就能叫她服服帖帖的。 果然,不出半个月,轻红就正式掛起了牌子。 这样的事在藏春阁里发生过太多回,本没什么出奇,但让轻红与盈珠结怨的原因,还是她那前未婚夫。 都沦到卖女人的地步,那家中指定是揭不开锅了,可谁也没想到,轻红的未婚夫一家,竟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富户。 富户姓宋,轻红的未婚夫叫宋季明,也是藏春阁里的常客。 那宋家公子时隔半年寻来藏春阁,不是为了赎自己的未婚妻出去,而是点自己的老相好陪酒。 却不想被轻红撞见,那宋季明脸不红心不跳,抱著她就是一顿倾诉衷肠。 说什么將轻红卖了是他娘的意思,他压根就不知情。 又说是他对不住她,让她遭此厄运,在藏春阁一定受苦了云云。 好一番深情似海的模样,却绝口不提要赎她回家。 轻红也是傻,竟真就这么痴等。 宋季明回回来,她回回盼,可没有一次宋季明是翻了她的牌子的。 她不怨宋季明,只怨招待了宋季明的姑娘们抢走了她的男人。 这也导致整个藏春阁里,几乎没有姑娘和她交好。 若说她对阁里的招待过宋季明的姑娘们是平等的怨恼,那么对盈珠就是深深的嫉恨。 因为宋季明要替盈珠赎身。 要替盈珠赎身的人多了去了,那时候宋季明被家里管著,拿不出妈妈要的高价,被拒了仍不死心,还含情脉脉依依不捨地冲她挥手。 “珠儿,你等著我,我下回来,一定能带你回家!” 但自从那日之后,宋季明就再也没踏足过藏春阁。 可这並不耽误轻红嫉恨上盈珠。 她得不到的东西被盈珠轻而易举的得到,盈珠却还不以为意,这怎能不叫她抓狂? 她当晚就衝进盈珠的房间砸了个痛快。 盈珠也没放过她,在妈妈跟前一番添油加醋的告状,成功让轻红喜提七日禁闭外加一顿鞭刑。 梁子就此结下。 换作上辈子的盈珠,面对轻红的挑衅绝不会如此平静。 但她看到轻红的第一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她上辈子的惨状。 “男人都是一样的,盈珠,今日是我,明日就是你。” 她披头散髮,唇角淌血,单薄的外袍溅满血跡,整个人都在四月寒冷的江风里摇摇欲坠。 盈珠记得她那时噙著血泪的眼睛,被孤寂和绝望填满,了无生气的模样。 “你要小心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毅然决然地转身,跳了江。 轻红今日如此高兴不是因为別的,而是因为她那个前未婚夫传信来说愿意替她赎身,还要同她成亲。 上辈子的今日,宋季明確实来了,但赎身的银子却是轻红自己出的。 不仅赎身银子自己出,就连她早就准备好的脱贱入良的银子也被宋季明拿走。 宋季明哄她:“只要你与我在一处,是贱籍还是良籍有什么区別?左右你都是我的妻子了。” “这银子正好留下当我们去郴州的路费。” 短短半年,宋季明就从锦衣玉袍的富家公子变成了布衣书生,此去郴州就是要去投亲的。 轻红心疼坏了,想也没想就一口应下,包袱一背,美滋滋地跟著宋季明走了。 京城和郴州是同一个方向,盈珠跟著谢怀英走水路,很是不凑巧的在船上偶遇了宋季明与轻红。 那时轻红还嘲笑她,谢怀英这种出身高门的贵公子,不过是將她当做个玩意儿罢了。 不像她,等到了郴州,是要嫁给宋季明做正妻的。 结果不到两天,宋季明就將轻红送上了別人的床。 他特意带上轻红上路,不是惦记著昔日情谊要娶她为妻,而是要推她出去卖身赚赌资! “装什么贞洁?你都快被人睡烂了,谁睡不是睡?” “你不会以为我真会娶你这样的女人为妻吧?” “我宋季明虽然落魄了,可娶妻也要娶清白人家的姑娘,你一个妓女,也配?” 这次轻红终於醒悟,她声嘶力竭的和宋季明大吵一架,可迎来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轻红心灰意冷,要上吊自尽,宋季明又跪下求原谅: “对不起红红,我错了,我混帐,我对不起你。” “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要是不振兴宋家,我爹娘都会死不瞑目的。” “你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等我翻了盘,赚了大钱,把我宋家的铺子再开起来,就娶你为妻,我们生一堆娃娃,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如此拙劣的谎话,三岁娃娃都不会信,可是轻红信了。 她那双漂亮的柳叶眼溢满泪光:“当真?” 宋季明迫不及待:“当真!” 盈珠被她蠢得发笑,还要再劝,却对上夜色里轻红含泪的眸光。 她忽然就懂了。 果然。 船靠岸的那天,下层船舱里忽然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 第8章 冥顽不灵 宋季明死了,被轻红活生生捅死。 尸体被发现时,轻红满身是血,跌坐在尸体边又哭又笑。 眾人要拿她去见官,她不愿受辱,跳江自尽。 早已悽惨死去的人如今又活生生站在跟前,盈珠一想到她兴高采烈地去奔赴的是那样悲惨的命运,心中就五味杂陈。 她那时看著轻红沉没在江水中,心中虽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却也仍对谢怀英抱有希冀。 “我与那宋季明不同,你也不是轻红。” 谢怀英也道:“盈儿,你於我有恩,我绝不负你。” 他是那样信誓旦旦。 可结果呢? 事实证明,他不过是更会偽装的宋季明罢了。 天光大亮时,藏春阁的大门被打开了。 官府里的人召集阁里的姑娘,当眾宣布了可赎身脱籍的事。 这话一出,顿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脱籍?我没听错吧?这是真的?” “妈妈不在了,藏春阁也要倒了,我能回家了?” “太好了!我终於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官府给出的赎身条件很是人道,依照每人接客的年数和价格来算。 像盈珠这样卖艺为生的清倌人,赎身加上脱籍的银子,一共是四十两纹银。 而像玉蕊这样还没掛牌子的,只用四两银子便可成为良籍。 玉蕊紧紧跟在盈珠身后,满眼都是即將重获自由的欣喜。 有人喜,自然也有人忧。 “我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可怎么办?我家里人都死光了,也没人会来赎我了。” “何大人,若是我们选择不赎身呢?” “不赎身自然也有不赎身的去处。” 领头的大人姓何,正是这广陵县的县令,他生得矮胖,眯缝眼,蒜头鼻,一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两条黑线,颇有喜感。 “欢笑坊可以收留诸位。” 欢笑坊隶属府衙管辖,里头全是犯罪官员的妻女充作的官妓。 “好了。若是选择赎身脱籍的,来这里交银子,若是选择去欢笑坊的,就去另一边。” 一切都和上一世没什么两样,盈珠定了定心,领著玉蕊站到了要赎身脱籍那一列。 她不单要赎身脱籍,还要两份便於出行的路引。 听闻她们一少一小要去京城投奔亲戚,主簿惊诧地看了她们两眼,目光停在盈珠的脸上。 盈珠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却听那主簿操心道:“你这张脸委实太过招摇了些。” “山高路远,若有多余的钱財,还是请两个护卫傍身吧。” 盈珠一愣,心底微暖,俯身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忠告,民女自当谨记。” 拿到属於自己的良籍文书时,盈珠的脊梁骨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从这一刻起,她才算是个真正的自由人。 身家性命最大程度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也不用担心再被卖来卖去了。 收好文书和路引,盈珠领著玉蕊回房收拾行李。 一回头,就发现轻红在窗前翘首以盼,那急切又掩不住欣喜与期待的模样,看得她顿住了脚。 想了想,盈珠还是大步朝窗边走去。 “在等你那前未婚夫?” 轻红回过头,满是警惕与防备:“是又如何?” “宋大哥答应过我,要来赎我回家成亲。” 她將她上下一打量,又朝外头望了望,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顿时就笑开了。 “你那位京城来的谢公子呢?不是说要来赎你么?他人呢?” “不会吧不会吧?我们的盈珠姑娘不会就这样被人拋弃了吧?” 盈珠按住瞬间暴动的玉蕊,风轻云淡地笑:“轻红姐姐,你来藏春阁也有三年多了,这世上男人的本性,还看不开么?” “我出身青楼,哪怕是清倌人,在那些权贵们眼中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与其送上门叫人玩弄,还不如自寻出路。” 她目光灼灼:“你说呢?” 轻红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可也不耽误她嘲讽的话脱口而出:“你没人要,我可有人要。宋大哥可与那些权贵们不同,他说过要——” “是不同,你的宋大哥眼睁睁看著你这个未婚妻沦落青楼为妓,他还有心思点姐妹们陪客呢!” 轻红瞬间涨红了脸:“你!”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盈珠收起先前的温和笑意,眼中秋水霎时凝成飘雪寒潭,“若他真心牵掛著你,第一次来藏春阁就该赎你回去,而不是让你在这儿受了三年的苦,他却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几句甜言蜜语就將你哄得团团转。” “你知道些什么?!” 轻红恼恨万分,死死地瞪著盈珠:“你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和宋大哥?” “我被卖到这儿,是宋家伯母的主意,宋大哥不知情,他怎么会不想赎我?” “可伯母身体不好,又厌极了我卑微的出身,若宋大哥执意赎我出去,被伯母知晓,她定会气坏身子……” “哈?” 盈珠讽笑出声:“他儿子流连青楼赌坊她都不生气,赎你出去她就会气坏身子?” 轻红的脸青白交加,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盈珠在心底嘆息一声,“轻红姐姐,逼良为娼在我朝是犯法的,你不要忘了,你本是良民,不该在这儿蹉跎年华的。” 语罢,她没再看轻红一眼,转身就走。 玉蕊急忙跟上。 “她她她、她有病吧?” 身后传来轻红恼怒的声音:“再怎么样都是我的事,和她有什么关係?” “小小年纪,又非亲非故的,还教导起我来了?” 有人不满:“轻红,盈珠也是好心,你那未婚夫著实太不像样——” “不许你说我宋大哥!” “他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宋大哥,再说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他马上就要来赎我回去娶我为妻了!” “宋大哥不会辜负我的,不会的!” 她声音颤抖,明显不如先前那般坚定了,但仍旧努力说服著自己。 盈珠步伐一顿,到底是继续往前走了。 她是想拉轻红一把的。 就当为了上辈子临死前,她劝她的那句话。 但若是轻红仍旧执迷不悟,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第9章 求娶 “盈姐姐,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玉蕊挎著自己的小包裹,最后回望了一下这个自己居住了三年多的屋子。 有些悵然,有些恍惚,又有些欣喜。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盈姐姐你再也不用接客,我再也不用挨妈妈的打,我们以后,就是自由身了。” 盈珠没有回头,她將玉蕊的脑袋扭转过来,笑著道:“往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她摩挲著玉蕊白嫩的小脸:“盈姐姐向你保证。” 绝对不会再让你那么早就死去。 大堂里吵吵嚷嚷,不少闻讯赶来的人。 有姑娘们的亲友,也有相好,都是来赎人回去的。 宋季明也来了。 昔日的富家公子穿了身天青色洗得发白的直裰,半点文人风骨不见,尚算清秀的眉眼间儘是油腻的算计。 “好红红,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了,这良籍贱籍有什么要紧?我认你是我的妻,你就是我的妻。” “这脱贱籍的银子足有六两,要是给出去了,咱们去郴州的路费可就不够了。”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盈珠的话起了作用,轻红这回没像上辈子那样一哄就信。 她抓著宋季明的袖子,很是不安。 “宋大哥,你当真会娶我吗?” “你不嫌弃我在这楼里待了三年多,真要娶我为妻?” 宋季明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嫌恶,他笑笑,牵著轻红的手,语气愈发柔和:“傻姑娘。” “你被卖进这楼里,归根结底是我娘的错,那三年她还在,又病著,我不敢赎你回去。” “如今她走了,我也该是时候救你出苦海了。” 这话说得叫人发笑。 是官府下令封了藏春阁她们才能赎身,就连赎身的银子都是轻红自己偷摸儿攒下的。 与他宋季明何干? 他说了几句话,就將功劳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真是好不要脸! 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得了他这番话,轻红却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面上的不安惶恐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眼眶霎时湿润了:“宋大哥,我终於等到你了。” 她扑进宋季明怀中,低声啜泣。 宋季明搂著她,嘴上轻声细语地哄,可面上的凉薄不耐却叫人一眼就能瞧见。 他的目光在大堂中梭巡著,多停留在那些等待赎身的姑娘们身上。 像在打量和挑选著一件件货物。 与他目光相接的姑娘们无不蹙紧眉头別开脸去。 如今能赎身,还理会他作甚? 就算不赎身,他也穷了,人都不在扬州了,那就更不怕得罪他了。 这三年,宋季明的事跡在藏春阁无人不知。 寻常他有钱,姑娘们不愿和钱过不去,如今没了顾忌,面上真切的嫌恶便露了出来。 也就轻红眼瞎心盲,还將他当个宝,生怕被人抢了去。 可事实上,这藏春阁里的姑娘们,哪个不知道他宋季明的混帐? 盈珠將目光从角落里相拥的一双人影上挪开,戴上幕篱下楼。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 踏出藏春阁的大门,感受著三月暖阳照拂在身上的暖意,盈珠心中的鬱气逐渐散去。 浑身都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坦然。 “玉蕊,我们走吧。” “嗯!” 不曾想,才刚下了两层台阶,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盈珠姑娘!” 手腕被人拽住,盈珠下意识回身,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啪!” “宋大哥!” 见心上人被打,本就心中不虞的轻红像个炮仗一样衝过来。 “盈珠!你发什么疯?” 她心疼地看著宋季明脸上的五指红印,又气又恼:“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打人?” “要不是他突然衝过来拽住我盈姐姐,盈姐姐怎么会打他?” 玉蕊挡在盈珠跟前,怒瞪著宋季明和轻红。 这两个人真是好生討厌! “拽一下而已,她是金子做的吗?碰都碰不得?” “轻红,算了,说到底还是我唐突了盈珠姑娘。” 那一巴掌盈珠用了大力气,此刻手掌还有些发麻,她掀起遮面的白纱,眸光冷淡地看著气恼的轻红和装好人的宋季明。 “何事?” 宋季明看见盈珠的脸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游移,从姣好美丽的脸庞到窈窕身段,越看越觉得心痒痒。 这样上乘的姿色,这样美妙的身段,他要是能搞到手,他欠下的那些债就都能抵销了! 没了债务缠身,他也就不用远走他乡了! 越想心头越火热,宋季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步,热切道:“盈珠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正好,我要带著轻红上郴州投亲,若是同路,不如结伴而行?” “你们两个姑娘家,年纪又小,这要是路上遇上点什么事儿,都没人能照应。” “我年轻力壮,遇事还能顶一顶。” “我宋大哥心善,愿意带著你们一起走。” 盈珠看向轻红,她明显是极不乐意的,但是拗不过宋季明,还是道:“你们可千万不要不识好歹。” 到底是心气不平,她那双柳叶眼紧紧地盯著盈珠:“你要去哪儿?” 那样子,生怕盈珠说出的地点与他们同路,宋季明就真就带上她们一块儿上路了。 盈珠道:“我们南下去交州。” 交州和郴州,一个南,一个北,怎么也算不上同路。 轻红刚要松下一口气,面上的喜意还没涌出来,宋季明就道:“那也顺路!” “左右出这广陵县只有一条路,咱们到了岔路口分开就是了。” 他半点不客气,十分自来熟地伸手去拿盈珠的包裹,“来,盈珠姑娘,行李交给我吧。” 轻红背著她那鼓鼓囊囊的包裹,眼眶瞬间红了:“宋大哥!” 宋季明理也不理,只一味对盈珠笑的殷勤。 他自认態度好极了,又与盈珠有从前的交情在,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也不会拒绝他才是。 全然忘了刚才挨的那一巴掌有多疼。 盈珠躲开宋季明的手,神色极淡:“不用了,宋公子,你还是去帮轻红姐姐拿行李吧。” “你我並不同路,更何况——” 她垂下眸子,看了玉蕊一眼。 从宋季明的角度看去,就见她白嫩的脸颊上染了一抹浅浅的緋色,有些羞赧的模样。 “叫我家公子见了,著实不好。” 宋季明脸上笑容一僵:“你家公子?” 第10章 所谓真心 轻红眼睛微亮。 一时间也顾不得去想盈珠又得了哪家公子的青眼。 只庆幸,宋季明不用带上她一块儿上路。 “没错!” 得了盈珠示意的玉蕊上前几步,逼得宋季明不得已后退。 “我家公子正是交州首富之子周正丰,我和我盈姐姐,此番正是要和他的人匯合呢!” “周公子对我盈姐姐喜爱得紧,早早就来信说派人接我盈姐姐去交州成亲。” “不像宋公子你,” 玉蕊有些鄙夷的目光在宋季明和轻红之间来回,“方才还和轻红姐姐说要娶她为妻呢,眼下又巴巴儿地搭訕起我盈姐姐来了。” 她这番话说得宋季明羞恼交加,脸都青了。 就连轻红也没反驳玉蕊,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眸子將宋季明望著,幽怨又委屈。 是啊。 方才宋大哥不还是说,要光明正大地娶她为妻吗? 怎么看见盈珠那个小贱人,就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还一个劲儿地向她打听她要去哪儿,明明方向不同还要强行同路捎上她。 她背著这么重的包裹,宋大哥像是没看见似的,也不说替她拿一下。 盈珠还没答应呢,他就迫不及待要替她拿行李。 宋大哥到底想做什么? 他是真心要娶她为妻的吗? 轻红看著眼前人的背影,方才在那番甜言蜜语里安定下来的心,忽地动摇起来。 “盈珠姑娘,我没有旁的心思,我只是见不得你没有人帮衬。” 宋季明心里万分不甘。 到手的金元宝自个儿长脚跑了,名为债务的大山又压在了他的脊樑上。 他不愿放手,还想挣扎:“那位周公子怎么自己不来接?” “若我真心喜爱一个人,那必然要將那人放在心坎儿里,是捨不得她一路顛簸的。” 他看著盈珠,面露几分挣扎,忽然像鼓足了勇气似的,“盈珠姑娘!” “你別去交州了,跟我走吧!” 轻红瞳孔剧震,失声道:“宋大哥!” 盈珠看笑了:“宋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你方才对轻红姐姐许下的诺言这么多人可都听著呢,你们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我跟著你走算什么?” “我虽出身不好,可在阁里这几年也与轻红姐姐有几分交情,她盼了你三年多,我不愿叫她难过。” 轻红诧异看来,湿润的眸光里第一次没了嫉恨与怨愤。 盈珠淡然移开目光:“玉蕊,我们走吧,去晚了,周家人怕是要来寻了。” “哎!” 姐妹俩转身便要走。 话已出了口,宋季明不愿放手,直接上前抓住了盈珠的胳膊。 “珠儿,我待你是真心的。” “我虽不如那周公子有钱,可我的心却比他的要真得多。” “他明明一早就得知了消息,却不亲自来接你,不像我,早早儿就来了。” “你若愿意,我就八抬大轿娶你为妻,总好过去那周府做个通房小妾。” “你和轻红姐妹情深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心善又大度,日后你为正室,她为平妻,还是以姐妹相称。” 不等盈珠做出反应,轻红就受不了了,她用力扯著宋季明的手臂,嘶声喊:“宋大哥!” “你方才说了,要娶我为妻,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她眼泪止不住,心里好似被划了个口子,往外汩汩冒血。 “一刻钟都没到,你就又改了口?” “轻红!” 宋季明压著心中浓烈的不耐:“你別闹了,平妻不也是妻吗?” 轻红看著他不知悔改反而透出烦躁的脸色,更崩溃了:“这不一样!”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季明要盈珠,却也舍不下轻红。 心知这事儿自己是有些太急切了,於是又缓和下態度:“对不起,是我做不到还撒谎骗你,可我是真心喜欢盈珠……” 盈珠实在不耐烦留在这里看这两人纠缠,索性伸出手来,揪住宋季明胳膊上的软肉,狠狠一拧! “啊!” 宋季明条件反射地鬆了手,回头时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狠戾,很快又变成满眼受伤。 “盈珠,你是知道的,我半年前就想著要给你赎身了,若不是我家里出了状况,你早该是我的人了!” “眼下我虽然落魄了,可我很快就能东山再起,將宋家的铺子重新开起来,你信我,我是真的真的想娶你为妻——” 他看著眼前如似玉的少女,面上堆砌起来的虚假的深情也透著几分真。 他想,若是她能识趣,他就只卖轻红,与她做几年真夫妻。 不能怪他言而无信。 毕竟轻红早就不是清白身,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 一个破鞋,怎么能做他宋季明的正室呢? 他还愿意给她一碗饭吃,带上她一道去郴州,她就该感激涕零了! 盈珠和轻红不一样。 她是阁里专门培养的淸倌儿,读过书,会弹琵琶。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雏儿! 她这张脸也真是绝色,十四岁就出落成这般模样,要是再长几岁,岂不是跟天仙儿似的? 不过那时候他大概也玩腻了,推出去卖个高价,还能快活一阵! 光是想想,宋季明心里就要乐开了。 他没发现盈珠的脸色越来越冷,也没发现身后轻红看著他的目光越来越失望。 “宋公子的意思,是要我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反倒去赌你所谓的真心?” 盈珠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被宋季明弄乱的袖口,她眸光清明,面色讥誚。 “宋公子未免也太將自己当回事了。” “若公子你口中的真心当真作数,那么轻红姐姐今日就不会在此苦苦哀求一个正室的名分。” “就是!” 玉蕊看著泪流满面连话也说不出的轻红,到底有些心软,帮腔道:“轻红姐姐可还是你的自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呢!” “你前脚说要娶她回去一生一世一双人,后脚就又对我盈姐姐示爱表露真心。” “若宋公子的真心就是这般,那岂不是一文不值?” 宋季明眸光一沉,脸上深情似海的表情就有些掛不住了。 “轻红,” 他回头,紧紧牵住轻红的手,“你帮我劝劝盈珠,好不好?” 轻红瞪大双眼,惊愕又不可置信:“……我?” 她声音发颤,眼珠猩红,伤心到了极致:“你要我去劝她,嫁你为妻?” “是,轻红,你听我说,我是想娶你为妻的,可你要知道,你已经不是清白身了。” “我宋季明虽然落魄,却也不能娶一个妓子为正室,可盈珠她不一样。” “她虽然也和你一样出身藏春阁,可她是淸倌儿,不卖身,比你乾净。” 他神色认真:“轻红,你那么爱我,肯定也不想我娶个破鞋回去被外人嘲笑对不对?” 第11章 不好 “那我呢?” “既然你嫌弃我不乾净,觉得娶我为妻会招人嘲笑,那你今日为什么还要来藏春阁?” “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来给我希望?” 早就以来坚持的信仰被眼前人在短时间內彻底打破,轻红只觉得肝肠寸断。 “宋季明!” “你不要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进的藏春阁!” “是你母亲瞧不起我的出身,逼良为娼將我卖到这里来,毁了我一辈子!” 她声嘶力竭地吼出心中深埋的委屈和酸楚,可宋季明却只觉得头大。 “我知道!” 他拽著她,侧身挡住不少人看过来的视线,此时此刻终於也有点急了。 “我知道你委屈,可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没有嫌你脏,我知道我亏欠了你,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轻红……” “眼下不说,那要放到何时说呢?” 盈珠出声打断他:“宋公子,你今日来藏春阁,说是要救轻红出苦海,可赎身的银子是她自己出的,你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甚至,还要拿她脱籍的银子充作去郴州投亲的路费。” “你来恐怕不是为了她这个人,而是为了她手里的私房银子吧?” “你胡说什么?” 宋季明脸色一变,当即厉声斥道:“盈珠姑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穷,可就算你不愿嫁我为妻,也不该来挑拨我与轻红之间的关係!” “我与她,是自小订下的婚约,十几年未婚夫妻,我怎么可能是为了她的银子?分明是为了她这个人!” 他深情凝望著满脸是泪的轻红,仿佛她当真是他心尖儿上的人。 他说的那样恳切真诚,轻红心里的淒风苦雨逐渐消停,那颗流血的心也有了合拢的趋势。 是啊。 她和宋大哥,毕竟是自小订下的婚约,十几年未婚夫妻! 再如何,他待她,终归是有那么一丝情谊的吧? “那这就怪了,你既是为她这个人,为何要说这些话来惹她伤心呢?” 盈珠道:“不是宋公子你说,你若是真心喜爱一个人,那就会將她放进心坎儿里吗?” “怎么轻红被卖进藏春阁的这三年,你也不说救她一救?” 轻红的目光霎时清明。 宋季明在心里將盈珠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小贱人不识好歹就算了,居然还要坏他的好事? 枉他还想与她做几年真夫妻! 心里骂,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为难有愧的模样来。 宋季明道:“那是因为我母亲病了,她不喜轻红,我怕惹她生气,这三年,我眼睁睁看著轻红受苦,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哈?你不好受?” 盈珠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不好受的表现就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回回来藏春阁都快活得很吗?” “宋公子,你当初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另一道娇媚的女声插了进来:“你说轻红蠢笨,你早就嫌弃死这个农户出身的未婚妻了,你还说,她就像块狗皮膏药,怎么赶也赶不走。” 是阁里的芙蓉姑娘,她和盈珠一样选择赎身脱籍,身边也带著伺候的小丫头。 不过不同的是,她的包裹被一个小廝模样的人拿著,正引著她往路边的马车去。 她看著轻红的目光有些微的怜悯,对著宋季明黑沉下来的脸色也无所畏惧,反而学起他当初的口吻。 “『虽说將她卖至此地是我娘的主意,可我一没阻止,二没打算替她赎身,隨口哄两句话,她居然真就以为我是身不由己。』” “『哪有什么身不由己?娶个这样满眼只有情爱又分不清好坏的女人,那才是我宋家的不幸!』” 轻红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她不可置信地倒退数步,抖著声儿问:“是、是真的吗?宋大哥?” 宋季明恼恨交加,不由得后悔起自己方才莽撞的举动来。 好端端带著轻红走不好吗?非要去纠缠盈珠那个贱人! “不是的,轻红,你听我解释!” 他慌张地抓住轻红的手,生怕这块早已经叼在嘴里的肉也跑了。 “解释什么?” 盈珠嗤笑道:“解释你没有嫌弃过轻红,解释你不愿娶一个妓女为妻?” “还是解释你今日来此地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这个人,而是为了她的钱?” “別是为了將这蠢女人推出去抵债吧?” 轻红赫然回头。 抵债? 芙蓉惊讶道:“轻红,你不知道吗?你的宋大哥这半年在赌场快活,可是欠下不少债呢。” “是了,难怪他不叫你脱贱入良呢,” 盈珠恍然大悟,“逼良为娼犯法,可若是贱籍,那就是任他处置了。” 心思被揭穿,宋季明彻底恼羞成怒,快步上前:“贱人!胡说什么?!” 他不敢去招惹明显有小廝守卫的芙蓉,只目光凶狠地看向盈珠,要报刚才那一耳光的仇。 可还没等他走近,玉蕊就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冲了过来,把他顶得一个踉蹌。 “不许你欺负我盈姐姐!” “小贱人!” 宋季明怒火更盛,想也不想就抓住玉蕊的衣领,巴掌重重打下! 一巴掌不够,他还要打第二下。 盈珠已经抄起包裹砸了过去。 一边砸一边朝楼里喊:“大人!有人当街殴打民女!” 宋季明的理智瞬间回笼。 这楼里可还有县令大人在呢! 他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脑袋上的疼痛,只压下心头火气,不甘又怨恨地瞪了盈珠一眼。 盈珠不甘示弱地回瞪,將玉蕊扶起来。 “怎么样?疼吗?” 玉蕊捂著脸,看著宋季明额头上那个大包,一下子就觉得不疼了。 宋季明拽著轻红就要走。 “快走,这些事儿我改日再同你解释,我是欠了债,可你是我的妻,我怎么可能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轻红,你信我,我是三心二意爱玩了些,可我不是坏人,做不来那样的事,我娶你,我回去就娶你……” 可没拽动。 宋季明回头,对上一双失望到极致的眼眸。 他心里咯噔一下,语气愈发软和:“轻红,好红红,走吧,你不是想嫁我为妻吗?我回去就娶你,咱们立马成亲,好不好?” 最后那句,他甚至带了些哀求意味。 可寻常那个他一哄就听,毕生心愿就是嫁给他的轻红,却摇了摇头。 “不好。” 第12章 对不起 她挣开他的手,声音很轻:“我不想嫁给你了,也不想跟你走了。” 就在这时,两个衙役挎著长刀从阁里走出来。 “谁?谁敢在我们大人面前闹事?” 盈珠指著宋季明:“就是他!当街殴打民女,哄骗无辜妇女以身抵债!” 那两个衙役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慌张的宋季明。 完了。 他想。 宋季明拔腿就跑。 两个衙役拔腿就追。 开玩笑,那位京城里来的大人最是严苛,这一连好几日都在府衙办案呢。 本来他家大人就因办事不力被训斥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今日这差事。 这小子敢在这儿闹事,这不是明摆著没將他们大人放在眼里么? 这还不將人抓起来好好教训一番,证明他们確实有在认真办事? 宋季明又嫖又赌,身体虚得要命,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两个衙役给逮住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赶紧求饶:“两位官爷,都是误会,误会啊!那不是旁人,那是和我有婚约的未婚妻……” 路过轻红时,他就叫得更可怜了:“轻红救我!” “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今日来此,我是真心想带你回去,娶你为妻的啊!” “我错了,我不该三心二意,你帮我说说好话,轻红——” 轻红面上浮现出一抹不忍。 却没像刚才那样,宋季明挨一巴掌就心疼得不得了。 她逼著自己转身,不去看那边的宋季明。 身后竟传来辱骂:“你个臭婊子,死破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枉我好心来赎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烂货,怎么有脸要求我娶你为正妻?” “贱人,你等著,若是我……” “老实点!” 辱骂声被衙役的呵斥声打断,宋季明很快就被堵上嘴巴拖进藏春阁里去了。 轻红髮著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抬眸对上盈珠淡然的眸光,她又慌忙火急地擦乾泪水,昂起了下巴。 “別以为我会感谢你,就算宋季明是个混帐又怎样?你那个周公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盈珠毫不客气地回懟:“周公子再不好,他也不会將自己的未婚妻卖进青楼里去。” 轻红脸色一变,却到底没说什么,扭头又进了藏春阁的大门。 “大人,劳烦您,我来交换籍的银子。” 好在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盈珠带著玉蕊跟上去,寻了方才的衙役將事情经过交代了清楚。 那衙役是个年轻面孔,立功心切,看宋季明的目光热切无比。 “姑娘放心,这小子敢在我们大人办事时闹事,就得做好吃教训的准备。” 宋季明被堵住嘴,眼睛怨毒地瞪著盈珠。 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后悔也不中用了。 本想带上盈珠和轻红,一个自己享用,一个以肉抵债。 却不想到最后鸡飞蛋打不说,反倒將自己坑到了官府手里! 他看著面前的少女,心中再没有了方才的痴迷和不甘。 只有深深的怨恨,恨不能將她千刀万剐! 盈珠却是看也没看他。 得了衙役那句话,知道宋季明此番不能善了,她就放心地带著玉蕊转身离开。 时辰已经不早了。 上辈子,盈珠一直在藏春阁等到天黑。 官府的人走了,藏春阁也被封了,她带著玉蕊守在门前,被不少地痞流氓骚扰。 谢怀英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一马鞭打退了那些地痞,一把將她拥进怀中。 “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来迟了好。 这辈子等他寻来藏春阁,就会得知她已经跟隨周正丰南下交州的消息。 玉蕊没说假话。 这个周正丰是盈珠的客人,也曾有意替她赎身。 他的信紧跟著谢怀英的信来。 信上说,他信守承诺,愿纳盈珠为妾。 若她愿意,便拿著信去周家的商行寻人。 他们会將她带去交州。 若不愿,他亦不会勉强。 今时今日,周家的人確实在扬州,但不在广陵县。 他们也確实今日要出发交州。 不过不是为了接她,而是为了运送货物。 “盈姐姐,你瞧。” 玉蕊忽然拉了拉盈珠的袖子。 “轻红姐姐怎么跟著我们?” 盈珠一回头,果然就见轻红挎著包裹,神色纠结地跟在后头。 见她回头,她活像见了鬼似的,慌不择路地左看右看,似乎想躲。 奈何这段路周遭没有店铺,也没有另外的胡同,笔直宽敞的一条路,直通最繁华的东大街。 等等。 这是条大路啊! 轻红一想明白,瞬间镇定下来,抚了抚长发,目不斜视的从盈珠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玉蕊皱起脸。 轻红姐姐到底想干嘛? 她是觉得她们没看到她刚才那慌张的模样吗? 盈珠笑了,她喊:“轻红。” 女人顿住脚,別彆扭扭地转过来:“干什么?” 盈珠很好脾气:“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嘿,你这人,明明是你叫住我的,怎么就成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了——” 轻红看著盈珠的眼睛,一下子止住了声。 盈珠是丹凤眼,眼角如细鉤,眼尾微微上翘,虽然细长,却並不小,光是形状就漂亮极了。 偏偏她瞳仁还黑,眼白又乾净,水汪汪两潭清泉嵌在里头,仿佛能照明世间所有善恶。 往常她的那双眼睛里头,是天真、桀驁和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以前轻红每每见她,都觉得自己被她比到了泥里去。 哪怕盈珠从未想过要与她比。 现在那双眼睛里头,是沉静、温润、包容。 好像自从藏春阁被封以后,她体內的灵魂就飞速地成长了起来。 轻红还是觉得自己被比到了泥里去。 可她心中再没有了从前的怨愤。 因为她知道,盈珠从未想过要和她比。 她得承认,是盈珠点醒了她,救了她。 虽然事情真相很残酷,她几乎承受不住。 可总好过日后真被宋季明推出去以肉抵债,坠进更深的深渊里去。 “谢谢你。” 她收敛起所有偽装,认真说:“谢谢你,盈珠。” 她抿了抿唇,有些挣扎的样子,但还是接著道:“对不起。” 玉蕊瞪大双眼。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轻红姐姐居然在向盈姐姐道歉? 第13章 鏢局 寻常在藏春阁里,轻红姐姐可是將盈姐姐视作头號仇人的! 玉蕊不可置信地看看轻红,又看看盈珠。 终於確信自己没听错,也没看错。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她盈姐姐,轻红姐姐此刻说不定就已经落到那宋季明手里了。 所以道谢也是应该的。 按照玉蕊脑补的流程,接下来她们应该冰释前嫌,然后友好地互问前路,最后再分別。 但盈珠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和轻红的关係还没有达到友好的程度。 因此她只是笑笑,点个头权作回应,然后转身离开。 轻红看著她的背影大鬆一口气。 这样最好。 她把盈珠当仇人嫉恨了那么久,也实在做不到平心静气地去寒暄。 她们在前方街口分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皆是去奔自由的前程。 如无意外,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盈珠带著玉蕊先去了当铺。 她將首饰里太过招摇的那些全当了,只留下几样低调朴素,叫人无法一眼看出其价值的。 然后又去客栈开了间上房。 拿出上妆的工具,给自己改妆。 方才那主簿说得没错。 她这张脸確实太招摇了。 不说容貌如何,就说与她生母荣国公夫人太过相像。 她不能在被认回荣国公府之前被谢怀英找到。 “玉蕊,帮我瞧瞧,如何?” 玉蕊看著眼前的盈珠。 脸还是那张脸,但是就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的盈珠清纯、艷丽,如三月初枝头盛放的带露的桃。 就是放在美人如云的藏春阁里,那也是拔尖的。 眼前的盈珠却只能称作小家碧玉,肤色黑了,眼睛小了,嘴唇也薄了,十分容貌损了七分。 可细瞧,却又能看出几分从前的模样来。 真是神了! 玉蕊惊嘆:“盈姐姐,你好厉害啊,和你本来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你上妆的技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啊?” 她凑近细看,满眼都是新奇。 “我上妆的技术本来就好,只是从前是往美了打扮,不往丑了打扮而已。” 盈珠笑著撇开她的脑袋,收拾桌上的妆奩。 这一手还是上辈子她在侯府时学的。 她和世子夫人周氏为了爭夺谢怀英的宠爱,简直十八般武艺齐上阵。 为了让谢怀英一直对她保持新鲜感,妆容也是重中之重。 久而久之,就这么练出来了。 一想到,她和周氏机关算尽,就为了谢怀英的宠爱。 而谢怀英戴著温润如玉的面具,背地里却是促成这一切的真凶。 不仅愚弄她们,还要嘲笑她们,盈珠就恨得牙痒痒。 “盈姐姐,我们现在就走吗?” 玉蕊抱著包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已经快到午时了。 乌云散去,露出后头倦怠的太阳,洒下薄薄的日光。 这是入了三月以来的第一个好天气。 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於耳,很是热闹。 “现在就走。” 得赶在谢怀英到来之前出广陵县的地界。 二人下楼,退房。 又往城中最大的鏢局去。 短时间內要寻到能护送她们平安抵达京城的,盈珠只能想到鏢局。 城內最大的鏢局名为兴隆鏢局,生意做得大,口碑也好。 四进的院子几乎占了板桥街的一半,漆黑的牌匾上是四个鎏金的大字: 信义天下。 门前停著几辆马车,有光著膀子的汉子正在装货,也有统一服饰的鏢师进进出出。 马车上,兴隆鏢局的旗帜在三月春风里飘扬。 盈珠和玉蕊才走进去,就被一道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掌柜的,就当我求你了,我女儿的病真的等不得了。” “不是我不肯接。” 说话的是个穿深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大,面庞端庄,神色无奈极了。 “咱们鏢局的规矩一直如此,达不到標准,就没办法起鏢。” “你要去的是京城,从扬州出发,马车日夜兼程,那也要大半个月,还不说你女儿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他话还没说完,他面前的老汉就连连点头:“受得住,受得住,她受得住。” 中年男人嘆气:“老伯,八十两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 “你要马车,我得给你配一个车夫,四个鏢师,一共是六匹马,五个人,再加上路上的食宿,八十两真的不算多了。” “可我只有这六十两了。” 那老伯弓著腰,头髮白,神情悽苦又可怜:“这还是为了给我女儿治病,东拼西凑出来的救命钱。” 他想了想,迫切道:“不然这样,掌柜的,你去掉两个鏢师和车夫,老夫也可以赶车,就留下两个鏢师护送我们行不行?” 掌柜为难地拒绝了:“老伯,若是从前,这倒也不是不行。” 那老汉刚要激动,就见他继续道:“只是近来淮安匪患严重,我得保障客人和鏢师们的安危。” “起鏢最少要四个人。” 盈珠听明白了。 那老伯想带著女儿去京城治病,按照他的要求,鏢局起鏢的標准费用是八十两。 可这老伯却只能拿出六十两来付给鏢局。 “当家的,要不然,你带著女儿去吧,我就留在这儿。” 跟在老伯身后同样头髮白的老妇人出声了,她满眼希冀地看著掌柜。 “掌柜的,若是少了一个人,这样够到起鏢的標准了吗?” 掌柜的道:“是够了……” “不行!” 那老伯反对道:“宅子都买了,你留在这儿吃什么喝什么?” “你带著女儿去,我留在这儿。” “爹,娘。” 老夫妻的女儿瞧著和盈珠一般大,却比盈珠要瘦小得多,她面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一看就是久病中人。 “我不治了,这个病这么多年了都没好,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红著眼眶,哽咽道:“咱们一家三口把剩下的日子过好不行吗?我不想你们为了我背井离乡,到了晚年还要分开……” “你胡说什么?” 老伯厉声道:“有希望为什么不治?” “什么剩下的日子,等你把病治好了,你还要长命百岁呢!” “就是!月儿,你別担心,爹娘有办法的,別怕,啊?” 老妇人强顏欢笑安慰女儿,可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 玉蕊也有些抽噎:“真可怜。” 再转头,却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盈珠已经朝那边去了。 第14章 同行 “这位老伯,你们是往京城去吗?” 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郑秉文转头,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位黄衫姑娘。 她瞧著和自家女儿一般大,样貌清秀,笑意温温。 郑秉文匆匆擦去眼角的湿润:“是,你是——?” “巧了,我也去京城。” 盈珠说完,看向兴隆鏢局的掌柜:“掌柜的,若是我和我妹妹与这老伯家一块儿,是不是就到起鏢的標准了?” 不单是郑家三口人,就连掌柜的都眼前一亮。 “到了到了!这就能起鏢了!”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免去了心中的愧疚感,掌柜的不可谓不高兴。 但他很快就想到:“不过姑娘,事先说好,若去京城,这价钱可不便宜。” “我知道,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遇见这家人对盈珠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她方才看得分明,愿意倾家荡產为女儿治病的父母,总不会是什么坏人。 对兴隆鏢局来说,八十两的买卖算不得什么,可掌柜的面对那老伯的哀求也不会冷言冷语,反而好言相劝。 更不会因为老伯一家的可怜就放宽条件,客人和鏢师的安危同样重要。 这样看,兴隆鏢局的生意怪不得能做得这样大。 有原则,讲信义,又可靠。 “太感谢你了,小姑娘。” 林秀兰抓住盈珠的手,苍老的脸上满是欣喜。 她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郑秉文看著眼前的盈珠,就像看从天而降的活菩萨似的。 他们不是没有去找过同行的人凑出走鏢的费用来。 可大多都是不同方向。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顺路的,嫌弃月儿是个病秧子,觉得晦气,不肯就算了,还將他们骂了一顿。 要不是盈珠及时到来,他们一家三口兴许就要就此分散了。 盈珠只是笑:“不用谢,也许我们註定有这一段同行的缘分。” 玉蕊猛点头:“是啊是啊,反正我和我姐姐也是要上京城的,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们估计也要大出血呢。” 付了定金,盈珠带著玉蕊和那老伯一家跟隨掌柜的去选鏢师。 “好了,诸位请隨我来。” 刚出前厅,就听见整齐划一的操练声。 內院里全是身强体壮的鏢师在操练。 加了两个人,鏢师也增加到六位。 盈珠选了三个眼神清明又坚毅的,一转头郑家人也选好了。 出发时间定在未时一刻。 还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鏢局要预备车马,鏢师要准备行装。 从藏春阁离开到现在,她们水米未进。 方才一直紧绷著神经不觉得饿,如今定下接下来的行程,一放鬆,盈珠就觉出饿了。 正好,鏢局对面就是餛飩摊。 卖餛飩的大婶十分热情,人还没走近,她就已经招呼起来了。 “两位客官要吃什么餛飩?” “我们这儿有薺菜餛飩、三鲜餛飩、豆腐餛飩、鲜虾餛飩,您二位要吃哪种?” “一碗三鲜,一碗鲜虾。” 盈珠冲玉蕊眨眨眼:“咱们分著吃。” 玉蕊满眼都是对食物的渴望,欢喜地点头。 餛飩熟得快,很快就上来了。 “客官慢用。” 两个大海碗里盛著油亮的汤水,白胖的餛飩在其中浮沉,挤挤挨挨的,竟然有快二十多个。 盈珠拨了一半到玉蕊碗里,又拨了几个三鲜的到自己碗里。 “吃吧。” 在藏春阁里长年需要保持身材,盈珠食量很小,上辈子在侯府请教了大夫才知道这样十分伤身。 这辈子她要走的路艰险万分,不能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她有意多吃、吃饱。 但吃到最后,还是剩了几个被玉蕊包圆了。 吃完饭,盈珠又去买乾粮。 她交给鏢局的钱里已经包含了这一路上的食宿。 但都是最基本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好吃绝对谈不上。 她和玉蕊买了一些易存放的点心果脯和肉乾带上。 想了想,又去隔壁包子铺买了十个肉馅儿的大包子。 “盈姐姐,你馋包子了吗?” 玉蕊抱著油纸包,使劲儿嗅著里头的香气。 她才十一岁,正是长身体饭量大的时候,才吃的餛飩,跑了这一圈下来,又馋了。 盈珠乐得惯著她:“你吃两个,剩下的留给郑老伯一家。” 一听是给郑秉文一家的,玉蕊收住口水。 她不饿,只是馋而已。 方才她跟著盈姐姐出来吃饭的时候,就见那一家子还在鏢局里等。 怪可怜的。 那一家子为了早些去京城给女儿治病,估计是一大清早就赶来了。 为了凑够走鏢的费用愁断肠,怎么可能有閒工夫和閒钱去吃饭? 果然,她將包子递给郑秉文的时候,就见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怎么行呢?这是你们两姐妹的乾粮,我们吃了,你们怎么办?” “不行不行,收回去吧,盈姑娘,多谢了。” “我和我妹妹已经吃过了。” 盈珠將包子推过去:“您就別和我客气了,我们同去京城,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要相处,我年岁小,有些事还要您和林大娘多帮衬呢。” “况且,您不吃,大娘和月儿妹妹也要吃啊。” 提到老妻和女儿,郑秉文总算鬆了口。 他涨红著脸,看著面前小姑娘满是善意的笑意,只觉得喉头一哽:“谢谢你,盈姑娘,谢谢你。” 盈珠冲他笑笑,就带著玉蕊到一旁休息去了。 “秀兰,你和月儿吃吧,我不饿。” 郑秉文將包子递给老妻和女儿,又灌了两杯热茶。 林秀兰皱著眉头不赞同:“光喝水怎么行?” “包子有这么多呢,晚上才能到江都,你这一天都没吃过东西,扛不住的。” 郑秉文犹豫了下,拿了个包子:“那我吃一个。” 他拿出四个,分別给老妻和女儿两个,然后就將油纸包重新包起来。 “剩下的留著待会儿在路上吃。” 林秀兰同意了:“行。” 郑月心一直没说话。 她就著热茶吃完了一个包子,第二个包子只咬破了点皮,就递给了郑秉文。 “我吃不下了。” 郑秉文没法子,只能接过来吃了。 郑月心看他吃完了,才露出笑容。 第15章 启程 未时一刻,盈珠一群人出发了。 郑家人的马车在前,她和玉蕊的马车在后。 领头的鏢师姓武,名武大洪,是这六名鏢师里的头头。 武大洪打头,两辆马车一左一右都护卫著一个鏢师,后面还跟了一个。 安全感满满。 玉蕊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她被卖到藏春阁六年,这还是第一回走完了大半个广陵县城。 本以为一辈子就那样了,没想到峰迴路转,不仅重获自由,如今竟还要上京城去了! 她看著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心里雀跃得好似一锅熬化了的水,正在甜滋滋地冒泡。 这还是她头回坐马车呢! 出了繁华的城区,周遭的景色逐渐变成大片的麦田。 三月正是农忙时节,放眼望去,田里全是忙著耕地播种的百姓。 再远一些,就是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海。 蜜蜂和蝴蝶在海里盘旋飞舞,风一吹,就叠起层层浪。 暖阳当空,微风轻拂,景色宜人。 但再漂亮的景色,看久了也会腻,再加上马车顛簸,玉蕊的新鲜感很快就淡去了。 她想回头和盈珠说说话,却发现她靠著车壁上闭著眼睛,呼吸绵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著了。 细碎的阳光在她清秀的眉眼上跃动,沉静而秀美。 玉蕊將车窗关严实,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厚厚的长袄,轻轻披在盈珠身上。 又学著她的样子靠在车壁上休息。 本以为会睡不著,没想到马车恰到好处的顛簸很快就让她进入了梦乡。 前头马车里的郑家人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广陵县人,为了凑够去京城的路费,祖宅都卖了。 一拿到钱,他们就连夜赶来广陵县。 快两天一夜没合眼,林秀兰搂著女儿郑月心早就睡著了。 郑秉文坐在车厢最边上,掀起一角车帘看外头的路况。 他紧紧盯著前方,苍老的面容上仍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忧虑。 那白神医,当真能治月儿的病吗? 与此同时,相反的方向,一辆华盖马车正慢悠悠地在官道上行进。 马车中坐著个模样极俊秀的年轻男子,他身穿墨蓝色锦袍,戴墨玉发冠,桃眼多情而温润,正姿態閒適地与自己对弈。 旁边跪著素裳侍女,守著炉子上的热茶,时刻准备应对青年的各种需求。 “世子爷。” 车窗外骑马隨行的侍卫姿態恭敬:“快申时了。” 谢怀英的目光完全不曾从黑白棋子上挪开:“不急,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就行。” 左右人又不会跑。 急什么? 想到那张莹润白净的小脸,谢怀英心中就按捺不住一阵火热。 幼时的他,何曾想过今日呢? 那个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的国公府大小姐,那个天真明媚像小太阳一样照耀所有人的傅晏熹。 竟然会有沦落青楼,对他諂媚討好的一天。 谢怀英想起那日。 他隱瞒身份来扬州城,是为了给心上人傅安黎预备及笄的礼物。 结果惹了扬州城內的地头蛇,起了衝突,被人追杀,误入藏春阁。 前有狼,后有虎,他还受了伤。 正仓惶四顾,忽然一只小手勾住他的腰带,將他带进了房里。 一抬头,就看见一张似曾相识分外眼熟的脸。 来不及言语,那姑娘將他藏於自己的床铺之上,又拿香粉使劲扑洒,试图掩盖他身上的血腥味。 未果,索性用月事带沾走他腹部的血跡,然后赶在门外嘈杂喧譁声到来之前,弄乱衣衫,做出不太方便的样子来。 那伙人在扬州城势力颇大,青楼里的老鴇拦不住,还是让人硬闯了进来。 幸得那姑娘机智,那伙人看著月事带没有起疑,又有老鴇在其中转圜。 能在胭脂胡同这样的地界开起藏春阁,老鴇自然也不简单。 於是谢怀英成功躲过了搜查。 人走了之后,那姑娘將他扶出来,神情关切。 “公子,你的伤怎么样?” 那完全就是傅晏熹长大后的样子。 不过,属於荣国公府大小姐傅晏熹的骄矜、明媚、活泼统统都消失了。 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娇嫩的脸庞上,是故作老成,是小心谨慎,是藏得不是很好的精明与算计。 青楼里的姑娘,最想的是什么呢? 是从这楼里出去。 可她们自己是走不出去的。 得有人愿意替她们赎身。 那个人还要有一定的家世和权力。 谢怀英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姑娘对他的打量。 於是他捂著伤口,顺势坐下。 “不是很好,姑娘,可否请你为我包扎一下?” 果然,那姑娘眼底就涌现出欢喜来。 她说她叫盈珠,是这藏春阁里的清倌人,来阁里已经快七年了。 七年。 傅晏熹是六岁时在灯会上被拐的。 谢怀英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身世。 就见盈珠摇摇头,水眸黯淡下去,说不知家居何处,更不知爹娘下落。 她在博他的同情。 他在探她的底细。 双方都很满意。 最后,谢怀英允诺她,等伤好后,一定会来阁里看她。 一回去,谢怀英就马不停蹄给远在京中的傅安黎写信,交代了盈珠的下落。 无须查证,看见盈珠那张脸,他就確认那是被拐多年的傅晏熹。 他不能让盈珠回到京城,去影响傅安黎在荣国公府的地位。 他的阿黎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荣国公府上下的喜爱,註定要鲜著锦璀璨一生。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影响到她在国公府的地位。 哪怕盈珠才是国公府的正牌千金。 谢怀英原本的打算,是將盈珠养在扬州城,权当个外室。 他不会让她踏足京城一步,打定主意要將她圈养起来。 可傅安黎不同意。 “你將她养在扬州城,我看不到她,心里始终不安定。” “不如这样,你將她带来京城,纳为妾室,好不好?” 娇养多年的荣国公养女,早已褪去了从前的穷酸、瑟缩,她就像一颗拭净尘土的明珠,尽情绽放光华。 “你不是很不喜欢你那个新婚妻子,嫌她商贾出身,满身铜臭味吗?” 她狡黠一笑:“不如就叫她们鷸蚌相爭,你我渔翁得利。” 第16章 不能让他將她带走 谢怀英也觉得这主意极好。 他原本没打算亲自来扬州接盈珠回京。 却不想数月前,得知了那人秘密出京的消息。 他费劲心思去打听,才得知那人竟去了扬州。 表面上是为了扬州州牧受贿一案,可私底下,他竟还在调查当年傅晏熹被拐的案子! 谢怀英执棋的手一顿,呼吸忽然深重起来,一挥手,一盘精妙的棋局瞬间土崩瓦解。 七年了,他为什么还不死心?! 角落里的侍女身子一颤,惶恐地伏下身去。 谢怀英直起身,方才轻鬆悠閒的姿態一扫而空,他沉著脸,面无表情。 “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爷,申时三刻了。” “停车!” 他一声令下,方才还平稳行进的马车立时缓下速度,停在路中。 谢怀英从车厢中走出来,心腹牵来他的坐骑,他直接翻身上马。 “我先行一步,你们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是!” 谢怀英一勒韁绳,夹了夹马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立时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他赶到胭脂胡同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往日热闹繁华的胭脂胡同漆黑一片,仿佛已经被人们彻底拋弃。 只有亘古不变的月亮不厌其烦地朝这里拋洒著清辉。 远远的,谢怀英就看见藏春阁的门前立著两道纤瘦的身影。 微凉的夜风中送来少女哀怨的哭声。 定是盈珠等不到他,急哭了。 不枉他故意晚到。 谢怀英唇角上扬,原本满腔愤懣与怨恨的心,瞬间就舒畅许多。 从白日等到夜晚,阁里的姑娘都走光了,她定会疑心他是不是背弃了承诺,弃了她。 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从天而降將她揽入怀中,必能叫她心动不已。 “盈珠——” 他热切地呼唤著她的名字,驾马走近了,才愕然发现,门前空无一人。 他方才看到的那两道身影,是树的影子! 谢怀英看著空无一人的藏春阁大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人呢? 门上已经贴了封条,整条胭脂胡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 谢怀英下马,又翻进藏春阁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 半晌,他脸色阴沉的二楼翻下来。 盈珠真的不在。 她怎么会不在呢? 她应该乖乖在这儿等著他来接才是啊! 她能去哪儿? 她认识的人里头,还有比他身份更高贵的吗? 还是说—— 她已经被那人找到,接回京城去了? 谢怀英瞳孔骤缩,周身气压骤降。 不。 他绝对不能让傅晏熹回京,威胁到阿黎的地位! 百里之外的江都县。 两辆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 “客官,里边请。” 立刻就有店小二出门来迎客,等盈珠一群人下了马车,就有人引著车夫將马儿赶去马厩安顿。 “终於到了。” 玉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酸痛得要命。 她从来都不知道坐马车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盈珠好心提醒:“你得好好习惯才是,我们还得走大半个月呢。” 玉蕊一听就苦了脸。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又明媚起来,自己安慰自己。 “没关係,坐马车总比用双腿赶路得好。” “今日还能吃点儿好的,等明日一早出了江都,要三日后才能到淮安了。” 鏢师头头武大洪说:“那几日我们都得吃乾粮了。” 玉蕊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盈珠轻笑頷首,她就小声欢呼起来。 “盈姑娘,我们哥几个坐旁边那两桌,有事儿您就叫我们。” 武大洪过来招呼了一声,盈珠点点头,道了一声辛苦。 郑家三口人则直接去房里休息了。 他们身上除了给鏢局的委託费外,身无分文。 打算拿热茶泡乾粮吃。 中午盈珠送来的大肉包子还剩下五个,足够了。 盈珠没留他们在大堂里吃饭,而是点了三碗清汤麵让小二帮忙送去。 倒不是她善心泛滥,只是那郑家夫妇对女儿的感情,实在叫她艷羡。 这世上,竟有这样珍爱孩子的父母。 如果…… 盈珠定了定神。 没有如果。 也许是她六亲缘浅,註定只能享受父母之爱和兄弟之爱到六岁吧。 客栈晚间能提供的吃食不算多,一道烫乾丝,一道蟹粉狮子头,玉蕊埋头吃得欢快。 忽然觉得边上有道无比灼热的目光黏在了她身上。 她从饭碗里抬起头,隔了半个大堂,就看见那楼梯边上的房间开了条细缝。 一双渴望热切的眼睛,紧紧地盯著她手中的饭碗。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看得太认真太专注,压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碗的主人抓包。 她抿了抿乾燥起皮的唇瓣,咽了咽口水。 咕咚。 玉蕊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 小女孩终於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玉蕊回望的视线。 宛若受惊的小兔子,她砰的一声將门关上。 “要死啊!” 房间並不太隔音,暴躁粗狂的男声模模糊糊的从里面传来。 “你开门做什么?想跑?” “不是,我饿,姨夫——” “啪!” “砰!” 这声音就大些了,似乎是那男人一巴掌將小女孩扇到了地上。 玉蕊一下子就觉得嘴里的狮子头没滋味了。 盈珠凝眉,正要挥手叫店小二,隔壁桌的武大洪就不耐烦地道:“小二!” “哎哎,客官,来了,什么事?” 武大洪指著楼梯下传出谩骂声的房间:“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们几个鏢师共车夫,大多是人高马大的中青年,又全是会功夫的,八个人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光是气势就能嚇倒人。 店小二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处理。” 他生怕武大洪几个一不高兴就將桌子给掀了,连忙去敲那扇仍旧不断传出咒骂声和哭声的房门。 “客官!这位客官!” “什么事儿?” 房门被打开,一个满脸横肉长相凶狠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用身体抵住门,脸上还残留著怒气。 店小二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还请您安静些,別打扰我们做生意……” 一边说,一边示意他去看武大洪等人。 男子原本怒火升腾,可目光一和武大洪对上,再看他身边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几人。 他瞬间就怂了。 他挤出笑容来,冲武大洪等人歉意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里头没再传来咒骂声和哭声,变得十分安静。 店小二鬆了一口气。 武大洪几人也继续吃饭说笑。 唯有玉蕊扯了扯盈珠的袖子,神情变得恐惧而愤怒。 “盈姐姐,那个女孩——” 第17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盈珠也看到了。 那个男人开门时,方才那个小女孩就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鼻子和嘴角都在往外淌血,小姑娘不吵不闹,就这么躺在地上,委屈地淌著泪。 盈珠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许多个画面。 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一群孩子被关在里头水米不进。 有人哑著声儿叫爹娘,有人发著高烧躺在角落里抽搐,也有人鼻青脸肿被丟回来,拖著断腿惊惧不已。 小小的盈珠就在这里头。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盈珠,她叫傅晏熹。 她知道自己的爹是当朝荣国公傅廷光,娘是琅琊王氏的贵女王净初。 大哥傅晏铭,二哥傅晏琅。 她想,她得逃出去,爹娘肯定很牵掛她,两个哥哥肯定会很自责。 她没有轻举妄动。 而是藏了块小瓦片在手中。 然后趁著人贩子转移他们,在路边小解的时候,她割断绑著自己的绳子,跳下马车往回跑。 她拼命地跑啊跑。 可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抓了回去。 她太小了。 和这个女孩一般大。 碗口大的拳头如雨点一样砸落在她身上,她疼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女孩也是被拐来的? 可若是被拐,这人怎么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带著她住客栈? 还有,方才那女孩叫的是“姨夫”。 “盈姐姐,我吃饱了。” 玉蕊神情低落地搁下筷子,对著盈珠强打起笑容。 “你慢慢吃,我先去上楼铺床,提热水准备洗漱。” 她並非不懂事。 她和盈姐姐一个小,一个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就算看不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鏢师们只负责护送她们上京,又不是什么事都听她们指挥。 况且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盈珠也这样反覆告诫自己。 勉强忽视心中的不適,她跟隨玉蕊一道起身。 “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上楼时,全然没了刚进客栈时的好心情。 进房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是郑秉文夫妇为了那三碗清汤麵来道谢。 还送来了自家做的菜乾。 寒暄几句將人送走,时辰已经不早了。 盈珠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正是上辈子她和玉蕊在藏春阁外等到谢怀英的时辰。 那时的她等了整整一天,一颗心在喜悦希冀和恐慌幽怨中来回,可谓是身心俱疲。 怕谢怀英不守承诺,嫌她青楼出身。 想离开自寻出路。 又怕谢怀英已在路上,她这一走就错失了良人。 谢怀英的身影在街口出现时,她几乎喜极而泣。 而现在,她早早离开广陵,来到百里外的江都。 谢怀英寻不到她了。 盈珠以为自己今晚自己又要做梦。 谁知一夜无梦到天亮,想来是白日里奔波太累的缘故。 玉蕊已经叫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盈珠洗过脸,又重新上妆。 车队重新出发时,日头刚好从厚厚的云层上方露出半张脸。 璀璨金光透过云雾洒向大地,今日又是个好天气。 马车驶出江都县,一路向北而行。 很快到了午时。 一群人偏离官道,寻了个僻静地方生火做饭。 武大洪领著几个鏢师去打野味,郑秉文和林秀兰夫妇则自告奋勇去寻野菜。 盈珠就和玉蕊就去附近拾了些乾燥的树枝回来做柴火。 火才升起来,林大娘就高高兴兴地挎著篮子回来了。 玉蕊和她搭话:“林大娘,捡到什么好东西了?” “是香椿!” 林秀兰才將篮子递过来,一股浓郁特殊的香味就瞬间扑面而来。 盈珠定睛一看,果然就是一捧水灵鲜嫩的香椿。 “还有这个。” 林秀兰放低了声音,献宝似地翻起香椿,露出藏在底部的东西。 赫然是四颗鸟蛋。 她看了看盈珠和玉蕊,很有些赧然:“待会儿我掌勺,將这四颗鸟蛋煮了,你们姐妹俩一人一颗。” 一共就四颗鸟蛋,都不够郑家姐姐吃的,她们怎么好要? 玉蕊刚要拒绝,就见盈珠笑著应下:“好啊,老实说我还从来没吃过鸟蛋呢,还要多亏了大娘你。” 林秀兰脸上的忐忑和赧然散去,笑容变得更加真切了些。 “这有什么?” 她笑呵呵的,放下篮子就去马车上寻休息的女儿 “月儿,感觉好些了吗?下来一道同盈姑娘她们烤火罢?” 玉蕊哼哼唧唧地凑过来:“盈姐姐……” 盈珠放低声音:“有来有往,他们心里才舒服些。” 玉蕊一点就透:“原来是这样。” 那边郑月心掀开车帘,被林秀兰搀扶著下了马车。 她有些靦腆,小声同盈珠玉蕊打著招呼。 “盈姑娘,玉蕊妹妹。” 盈珠微笑点头回应,用树枝拨弄著火堆,想让它烧得更旺些。 郑月心在她对面坐下,林秀兰就坐在她身边理香椿。 “娘,爹呢?” “那边有一大片野莧菜,你爹正在摘呢,怕你饿,我就先回来给你做个热汤垫垫肚子。” 打猎的几个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立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林大娘,盈姑娘,今日好手气!” 武大洪左手提著两只兔子,右手拎著一只断了脖子的野鸡,举起来好叫他们看清楚。 身后跟著的几个鏢师也都各有收穫。 郑秉文跟著他们一块儿回来,采的野菜篮子都装不下了,不得已拿衣服兜著。 这一餐吃得极丰盛。 烤鸡、烤兔子、香椿炒蛋、野菜汤。 郑秉文夫妇掌勺,一群人吃得心满意足。 还剩下一只兔子两只野鸡当做日后的肉菜。 歇过了晌午,又重新启程。 盈珠坐在马车里,脑海中细细梳理著上一世。 不知道这时候,谢怀英在做什么。 他会信了她的话,去交州寻她吗? 会的。 他为了傅安黎,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这么大一个威胁,他们一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等到谢怀英去交州寻她未果,查明她的行踪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扬州城了。 他追不上了。 事实却如盈珠猜想的那样。 不过谢怀英並未第一时间就往交州追去。 而是先派人追去交州,自己则在广陵县住了两天,打探消息。 第18章 绣衣將军江竟云 “是那个女人亲口说的。” “交州首富周正丰要纳她为妾,她带著一个小丫头去投奔了。” “谈及周正丰时,她口呼公子,神色娇羞。” “……並未提到公子您。” 谢怀英黑著脸站在客栈二楼临窗位置,死死地瞪著隔了两条街的藏春阁。 她怎么敢?! 他对她不好吗? 他表现得还不够在意她吗? 他堂堂宣平侯世子,愿意纳她一个青楼出身的清倌做妾,她难道不该感恩戴德吗? 她竟然听信一个商人之子的甜言蜜语,而放弃了侯府的荣华富贵? 何其蠢笨! 两天了,谢怀英脑海里还不断迴荡著那日手下人前来匯报的盈珠的情况。 他完全无法接受,那个將他视做救命稻草的青楼女子,竟然会放弃他这根高枝,而择了旁边的野草。 什么首富,归根结底就是个商人,如何能和他侯府世子的身份做比较? “世子爷。” 心腹心惊胆战地回:“您那时说,您並未告知那女子您的真实身份。” 谢怀英阴沉沉地扫了他一眼。 他是没告知。 可他知道她看出来了! 哪怕谢怀英唾弃沦落青楼多年的傅晏熹变得世俗諂媚,可他也得承认她是个聪明有眼界的。 再加上这半年,他时常会给她写信。 她也一封封回得殷切。 谢怀英就知道她將他当做了离开藏春阁的希望。 他一边唾弃盈珠的精明算计,一边享受她的殷勤討好。 从来没想过,盈珠会不告而別,转而投入別的男人的怀抱! 谢怀英心中仍有怀疑。 他不愿意相信盈珠会弃他而选旁人。 更不愿意接受自己输给商人的事实。 他怀疑这所谓的投奔周正丰是假,被那人接去了才是真! “世子爷。” 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谢怀英回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过去:“查到了吗?” “他究竟知不知道盈珠的存在?” 底下那人单膝跪地,额头冷汗落下:“稟世子爷,府衙戒严,什么消息也查不出来。” “咔擦——” 谢怀英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神情扭曲起来:“什么、也查不出来?” “世子爷恕罪!” 那人急忙告饶:“並非属下查不出来,府衙周遭被那群绣衣使者看得严严实实,属下实在不敢打草惊蛇啊!” “废物!” 谢怀英气急,扔掉手中的碎片,用力踹上那人的肩头。 “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人跌倒后又迅速起身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谢怀英呼哧呼哧喘著粗气,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提醒著他,不能再耽搁下去。 不可能的。 他安慰自己,若那人当真寻到了盈珠,不会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况且他封了扬州城最红火的青楼,如今指定麻烦缠身,脱不开身呢。 比起盈珠被那人寻到,谢怀英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她是去交州投奔那个商人了。 他必须要儘快寻到盈珠。 正要起身吩咐人起程往交州去,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 是谢怀英的一名下属,他满头大汗,神情焦急,还没等他说完接下来的话。 一道清洌的男声就自他背后响了起来。 “何事不好?”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 谢怀英却一个激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冒。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织金锦缎绣著墨色云纹的袍角。 来人一身黑金绣衣,腰间佩玄铁长刀,不过几步,周身肃杀的气势就寸寸压了过来。 “不如世子爷同本官说说,本官在这扬州城待了些时日,说不定能替世子解决。” 他生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长眉入鬢,目若朗星,唇红齿白,肤如温玉,立在这夕阳晚照洒下的橘红色光晕里,好似那画中人、天上仙。 可偏偏玄衣配玄刀,生生將那股謫仙般的气质砍去,他整个人宛若一把早已开刃饮血的长刀,哪怕此刻眉眼带笑,身上那股寒凉的气质还是將本就不暖和的屋內冻成了数九寒冬。 谢怀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察觉到自己害怕退缩后,他又恼怒地往前垮了一步。 “不用了,下人无状,叫將军见笑了。”他强顏欢笑。 “不打紧。” 江竟云语气隨意,他缓步走进这个天字號房间,打量了一下屋中的摆设。 地上跪著的人连忙给他让路。 江竟云看见他正在淌血的额头,脚下忽然一动,他低头一瞧,竟是踩中了一块茶杯碎片。 “这人犯了何事,叫世子爷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谢怀英转过身来,仿佛不经意间挡住了窗口。 “没什么,说出来怕叫世子爷笑话。” 他竭力叫自己的笑容变得自然,奈何心中有事,实在心虚,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僵。 江竟云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两眼,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在谢怀英恼恨、不解、复杂的目光中喝了,他才佯装歉意道: “世子爷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谢怀英面上笑著,心底却將眼前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江竟云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察觉到了盈珠的存在? 不。 若依照他的性子,他一旦知晓盈珠的存在,绝不会如此淡定。 想明白了,谢怀英方才紧绷的身子顿时放鬆下来。 “去,给將军上茶点,再將这碎片收拾了。” 他吩咐完下人,撩起袍子在江竟云旁边坐下,摆出待客的姿態来。 既然江竟云不知盈珠去向,那就好办了。 “世子爷到扬州所谓何事?” “上次为阿黎准备的及笄礼物,她很喜欢。” 谢怀英气定神閒,拿出早就编排好的理由,“眼下又快到荣国公夫人的生辰,所以托我再来扬州打一件。” “那匠人年纪大了,不好请,上次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请得出山,所以为表诚心,这次我也亲自来了。” 他笑著问:“不知將军可为国公夫人准备了寿礼?” 江竟云的面色渐渐冷了下去。 第19章 挑衅 谢怀英隱秘地翘了翘唇角。 他就是故意的。 满京城谁人不知,江竟云和荣国公府的关係,已经恶劣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谢怀英看著江竟云冰冷的脸色,怀著满满的恶意道:“阿黎孝顺,不愿叫那些寻常匠人打出来的俗物污了国公夫人的眼,所以指名道姓要最好最贵的。” “国公夫人也疼女儿,怕钱不够,还暗地里贴补了我许多呢。” 他笑得如沐春风,语气熟稔地仿佛在和好友煮茶谈天。 “见过了国公府一家,我方知什么叫天伦之乐,父母慈和,兄弟友爱,家庭和睦而温馨。” 瞧啊,你惦记的傅晏熹沦落青楼,自甘墮落为商人妾! 你瞧不上的傅安黎是荣国府上下娇宠的千金,享尽荣华富贵! 一字一句,都往江竟云心口上扎。 候在堂下的两个绣衣使者,纷纷面带怒容,死死瞪著谢怀英。 这小子嘴真贱! 净往他们老大的伤口上撒盐! 谢怀英视若无睹,只是轻嘆口气,目露嚮往:“若我有幸加入这样的人家,该多好啊。” “这简单。” 江竟云眼底浮著碎冰,笑得凉薄:“和宣平侯断绝关係,跪在荣国公府门前求他们收养你不就好了?” “就当养条狗,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 谢怀英的表情霎时僵住,他豁然起身:“將军!” “你这是什么话?我好好的人,怎么能去给人当狗呢?” 江竟云歪著头,有些惊讶他竟然会这么生气:“谢世子,本官哪里说错话了吗?” “你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那冒牌货不过一句话,你就拋下孕中的新婚妻子千里迢迢下了扬州。” “就算是表兄妹,也没有这么上心的,更何况你们並非亲表兄妹。” “將军慎言!” 谢怀英愈发羞恼:“阿黎已与四皇子定下婚约,是未来的四皇子妃,我与她只是单纯的表兄妹而已。” “若你今日这番话传出去,於她名声不利事小,有损皇家尊严事大!” 他搬出皇家,还以为江竟云多少会忌惮。 他江竟云虽直接听命於皇上,权大势大,可到底不过一臣子。 四皇子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 可谁料他不慌不忙,只轻笑一声: “原来谢世子也知道啊。” “可这不是谢世子你先毁你那冒牌表妹的名声的吗?” “你说你艷羡这样的人家,巴不得加入进去,这不就是在说,你想娶你那冒牌表妹为妻吗?” “这可不得了了,谢世子你覬覦未来皇子妃的事要是传出去,不但你那冒牌表妹討不著好,荣国公府要遭殃,就连宣平侯府也要倒大霉了!” 江竟云看著谢怀英震怒的脸色,又道:“还是说,你不是想娶傅安黎,而是想与那傅家兄弟其中一人结为断袖之交?” 谢怀英眼睛快喷火,江竟云惊道:“都不是?” “那就是你覬覦你那表姨夫,意图乱伦?!” “噗——哈哈哈哈!” 两个绣衣使者无情地嘲笑出声,谢怀英只觉得满腔怒火衝上头顶,新仇旧怨齐齐涌上来,他不由自主近前一步—— 看到江竟云凉薄的目光后,又忽地剎住脚。 心中的怒火倏地平静。 他此来扬州,明面上是为了扬州州牧受贿一案,可其实还是为了寻傅晏熹的下落。 他起码在扬州待了半月余,那广陵县的府衙与藏春阁不过隔了三条街而已。 差一点,他们这对昔日的未婚夫妻,就能相见了。 可结果呢? 傅晏熹自甘墮落,去交州为商人妾去了! 他却还在这里与他逞口舌之快。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惦念了许多年的小未婚妻,在青楼受苦多年,早已变成一个諂媚权贵以色待人的妓子。 而他口中的“冒牌货”,如今却是荣国公府正经的千金大小姐。 父亲疼爱,母亲宠惯,还有两位兄长千依百顺。 一想到这个,谢怀英先前被挑起的怒气便瞬间消散,化作隱秘的兴奋。 他不能陷进江竟云的圈套。 必须要儘快启程交州將盈珠带回来。 若是去晚了,她已献身那商人之子…… 谢怀英深吸一口气,竭力不去想这个可能。 “如果將军来此是为了刁难本世子的,那么还请回吧。” 他冷下脸来,伸手送客:“我这里招待不起將军。” 本以为依著江竟云的性子,他们还有得一番磨。 谁料江竟云竟然爽快地站起身:“既然这样,那本官就回了。” 谢怀英正觉诧异,却见已经走到门边的江竟云忽然回头。 “明日酉时,新任州牧李大人在明珠楼设宴,谢世子记得准时赴宴。” 语罢,根本不给谢怀英拒绝的时间,他转身离开。 谢怀英反应过来,顿时恼恨不已。 江竟云他什么意思? “世子爷,还需要准备车马吗?” “当然!” 谢怀英咬牙切齿:“他江竟云让我去我就得去?” “不就是统领绣衣属的绣衣將军吗?我只是不去赴宴罢了,他还能將我抓起来不成?” “备车马,我们立刻出发!” 不到半刻钟,原本下去做准备的心腹又上来了。 “世子——” 谢怀英回头,看到来人小心又憋屈的神色,额角青筋直跳。 “又怎么了?” 那人低下头:“客栈內外都前后大门都有绣衣使者在巡逻,说是江將军下的命令,特意来保护世子您的安全的。” “砰!” 才上的一整套茶具又摔了个稀巴烂。 谢怀英目眥欲裂:“是保护还是囚禁?!” “江竟云他疯了吗?” “这扬州城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心腹提议:“……世子,不然,我们硬闯?” “他难道还能真拦著我们不让出城不成?” 谢怀英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那是谁吗?” “那是江竟云!” “你有几个脑袋够他手底下那些绣衣使者砍?” 心腹瑟缩著低下头,不说话了。 “好啊,赴宴就赴宴。” 谢怀英重新坐回去,神经质地笑起来。 “本来我还来得及去救盈珠的。” 被这么一耽误,指定追不上了。 第20章 打人 扬州,广陵,府衙內。 “將军,查到了!” 一绣衣使者匆匆而来,对著江竟云拱手一礼。 江竟云紧蹙的眉头鬆了一松:“讲。” “宣平世子一入广陵,就去了被封的藏春阁,他的人寻到了欢笑坊和一些早已赎身脱籍的娘,打听一名叫盈珠的清倌。” 江竟云眸光一动,听见那个名字的瞬间,心弦跟著一颤。 绣衣使者小心抬眸,江竟云深吸一口气:“继续。” “那个盈珠姑娘今年十四,是七年前被卖到藏春阁的,半年前宣平世子被追杀时,那姑娘曾冒险救过他一命。” “之后半年,二人书信往来,很是……密切。” “宣平世子此行,就是为了接那盈珠姑娘回京城的,只是不知为何,盈珠並没有选择留下等宣平世子,而是出发去了交州,要投奔首富之子周正丰。” “但,卑职查到,那盈珠姑娘办出城路引时,说自己要去的不是交州,而是京城。” 这就奇了。 既然要去京城,为什么要对外称自己要去交州投奔旁人? 既然不愿留在谢怀英身边,那为什么还要去京城? 京城—— 再一联想方才谢怀英的反应。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江竟云忽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会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江竟云站起身来:“去地牢,我要將那些人再审一遍。” 他一定、一定要寻到她的下落! 江竟云审人时,牢房內不会留人。 李昶守在门外,听著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不由得嘆息起来。 他们头儿,也是真惨! 明明康王世子,出身高贵,不仅爹疼娘宠,就连宫里的皇帝伯父也十分看重。 大好前途,顺遂人生,唯一忧愁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未婚妻被拐。 未婚妻的家人却一点儿都不伤心,反而转头就收养了一个同岁的小女孩。 充作他的未婚妻。 他们头儿当然不愿意! 前者是国公府嫡亲血脉,正经千金,后者是旁支出身,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前者。 就算不说这些,谁家丟了女儿不急著找,反而收养一个女孩代替女儿位置的? 光是这点,足可见这荣国公府一家的冷血无情! 可一夜之间,康王伙同太子造反,被皇帝伯父亲手斩杀。 康王妃不忍丈夫独去,舍下儿子女儿毅然殉情。 昔日繁华鼎盛的王府瞬间覆灭。 他们头儿也从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被贬为了谁都欺压到他头上来的庶民。 就连唯一的亲人小妹,也活活病死了。 至此孤家寡人一个。 而那荣国公府一家,不仅火急火燎地退了婚约,还跳到他们头儿上羞辱他! 那个顶替了头儿未婚妻的国公府养女,明明在康王府鼎盛时,做小伏低,恨不得给他们头儿当奴婢使唤。 康王府覆灭后,她当场翻脸不说,还暗地里指使人给他们头儿使绊子! 就连头儿妹妹的死,也有那冒牌货的手笔! 亲生的爹娘兄长去宠收养来的冒牌货,正经的千金流落民间,却只有头儿这个未婚夫来寻。 若那藏春阁的盈珠,真是头儿的未婚妻傅小姐。 一时间,李昶都不知道该说哪个更惨一些。 一个国公府千金,却流落青楼为妓。 一个皇室贵族,却家破人亡沦为皇权鹰犬。 唉! 盈珠並不知道此刻广陵城內发生的事。 是夜,车队寻了处僻静处休息,她坐在树下烤火,正蹙眉听著后头的动静。 “还哭!不许哭了!” “找什么爹娘,从今往后老子就是你爹!” “你听清楚没有?不许再嚎了!” 是前几日在江都县客栈里遇到的那个带著小女孩的男人。 也是不巧,那人竟然也要去京城。 从今天白日里追上来,就腆著一张脸来求武大洪他们,可否带上他一起。 前头就到匪患严重的淮安,他一个人驾车带著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有心无力。 武大洪询问盈珠和郑家人的意见,毕竟他们才是僱主。 盈珠和郑家人都同意了。 她有心想救济一下那个小女孩,可这个名叫王长胜的男人,却像藏什么似的,將那个小女孩藏在车厢里藏得严严实实。 就连吃饭也是自己送上去。 盈珠一整天都没有听见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白日里已经去看过一回,被王长胜挡了回来。 她正琢磨著该用什么理由靠近,就听见后头马车里的哭声越来越悽厉。 盈珠终於忍不住了。 她才站起身,玉蕊也跟著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就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越过她们走到了前面去。 武大洪头也没回:“总这样哭,也影响咱们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於是一行三个人靠近后头那辆简陋的马车。 “做什么呢?” 武大洪一把掀起车帘,厉声呵斥:“还让不让人睡了?” 玉蕊举著手中的火把靠近,就见那王长胜將小女孩压在身下,拳头高举,神情凶恶。 小女孩鼻青脸肿,满眼恐惧,哭得直抽抽。 一见到有人,她挣扎得愈发激烈:“救救我!救救我!姐姐——” 盈珠冷声道:“放开她!” 王长胜显然还处在气头上,他眼珠猩红,幽幽盯著盈珠看。 “我劝你最好別多管閒事,小心我……” 盈珠抢过玉蕊手里的火把就烧了过去,王长胜瞬间跳开去,嚇得惊叫一声。 玉蕊趁机跳上马车將小女孩连拖带拽地弄了出来。 “小贱人!” 王长胜伸出手来,眼看就要拽到玉蕊的衣领,武大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想做什么?你要动手是不是?” 在绝对武力的压制下,王长胜勉强恢復了几分理智:“武大哥,你误会了,那是我外甥女。” “她爹妈都没了,我带她去京城投亲的,这小妮子在家被宠惯了,顽皮得很,我又是个火爆脾气……” “姐姐,我疼!” 小女孩扑在盈珠怀中大哭:“我想爹爹,我想娘亲!” “姨夫说谎,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带我去投亲。” “他只想把我给卖了!” 第21章 等著我 卖了? 盈珠眸光瞬间变得凌冽。 王长胜脸色狰狞一瞬,訕笑道:“小孩子胡说的,我一时气急胡言乱语了几句,就被她记去了。” “究竟是胡言乱语,还是你的真实想法?” 盈珠护著怀中的小女孩,毫不客气怒视王长胜。 “你把她关在这马车里,我一整天都没听见她吱个声,到底是她顽皮,还是你偷人孩子去卖,不满孩子哭闹又拿她泄愤?!” “怎么会呢?” 王长胜眼底划过一抹心虚:“盈姑娘,你当真是误会了,那是我夫人嫡亲的外甥女,我又不是吃不起饭了,怎么可能卖她呢?” “我一个糙汉子,不怎么会带孩子,孩子一闹,我就只会打,要是打扰到你们休息,那我就儘量不动手了。” “杏儿,来!” 他冲缩在盈珠怀里的小女孩招手:“快回来,姨夫不打你了,真的!” “快回来,別打扰盈姑娘她们了。” 见小女孩始终不动,还越发往盈珠怀里钻,他有些恼了,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回来,就別回来了!” “你还想不想见你小姨了?” “她现在害怕你,让她去我车上睡一晚吧。” 盈珠不由分说地抱著孩子就往外走:“正好我车上备了伤药。” “哎——” 王长胜急了,这小娼妇怎么这么好管閒事? 他刚要追过去,又被武大洪拦住。 男人山一样挡在他面前,偏偏好声好气的:“叫我家姑娘为你带一个晚上,说不定孩子就不哭了,你说呢?” 王长胜觉得,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 武大洪的拳头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他强忍下不忿,挤出笑:“我也觉得这样好,那就麻烦你家姑娘了。” 盈珠带著杏儿回去的时候,把郑家夫妇嚇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这孩子怎么伤成这样?” 郑秉文疼女儿,自然也看不惯对孩子动手的人:“就算是姨夫,也不该对孩子这么重的手啊!” 杏儿也不知是不是被打怕了,除了盈珠和玉蕊,她谁也不要。 郑秉文夫妇想看看她脸上的伤,她也一个劲儿地往盈珠怀里钻。 盈珠差点抱不住她。 简单交代了一遍情况,就赶紧將人带上马车给她上药。 玉蕊在旁边掌灯,看清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那个王长胜,当真是你姨夫吗?” 杏儿抽泣著点点头。 盈珠又问:“是你爹娘將你交付给他的?” 杏儿摇摇头,哽咽著说:“是,爹娘生了病,要姨夫给我一碗饭吃。” “可他总是打我。” 她不敢说让盈珠救她,只是哭著道谢:“两位姐姐,谢谢你们。” 盈珠听得心酸,轻轻理了理她凌乱的刘海:“放心,你在我这里,他不敢再打你。” 马车外传来林秀兰慈和的声音:“盈姑娘,我煮了热汤,给那孩子喝一碗吧。” 玉蕊掀开车帘,林秀兰將汤碗递进来。 热腾腾的香气瞬间盈满车厢,杏儿立刻就吞了吞口水。 汤里是菌菇和肉乾,还有掰碎了几乎要煮成粥的饃饃。 杏儿眼里的渴望几乎要化为实质。 玉蕊將马车上的小桌子支起来,將筷子递给她,“吃吧。” 杏儿舔了舔唇瓣,忽地退开去,朝著盈珠玉蕊和马车外的林秀兰就磕了个头。 “谢谢,谢谢!” 然后才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林秀兰看得眼眶一红,下意识柔声道:“慢点吃,小心噎著。” 真是个可怜孩子。 马车外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是武大洪回来了。 盈珠看了努力吃饭的杏儿一眼,交代玉蕊看著她,就起身下了马车。 她去寻武大洪:“武大哥,麻烦你了。” 汉子笑得爽朗:“应该的,保护僱主是我们鏢师的职责。” 盈珠又问:“按照白日里的速度,我们明日到淮安,后日能彻底出扬州吗?” 武大洪眉头皱起来:“若幸运,明日下午就能出扬州的范围,若是不幸遇上那些匪徒……” “一些小的山寨倒也罢了,我们兴隆鏢局的名號摆出去,就能震慑住他们,棘手的是黑虎寨。” 见盈珠忧心忡忡,武大洪又劝慰道:“不过盈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那黑虎寨轻易不出手,我们这三辆马车,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但盈珠依旧没有放下心来。 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明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似的。 可她又知道武大洪说的是真的。 看向远处蛰伏在漆黑夜色中的大山,盈珠勉力驱散心中的担忧。 眼下只能去赌,明日能顺利离开扬州吧。 火堆仍旧在烧,但赶路中的旅人却已经陷入沉睡。 夜色里,一行人骑马在官道上疾奔。 领头的正是本该在广陵府衙休息的江竟云。 天知道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有多后悔愧疚。 若是他能早点解决那些人,若是他能亲自到藏春阁里去看一看。 他就能找到那个他惦念了许多年的人。 明明只隔了三条街,明明他来广陵大半个月。 结果还是错过。 可江竟云又庆幸。 还好他来广陵,还好他封了藏春阁。 不然,等到她及笄,等待著她的將会是更糟糕的前路。 幸好,幸好。 庆幸之余,他又不解。 若盈珠当真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选择上京寻亲,可她为什么不就近来找自己呢? 还是说,她把他忘了? 万千思绪在心头千迴百转,只化作深深的惦念。 “你就是江竟云,是我的未婚夫?” “你生得真好看!” “云哥哥,我不要別的彩礼,只要一间糕点铺好不好?” “我不要娘亲管著我,我要吃吃个够!” “云哥哥,你怎么和我爹这么像?” “我不要嫁给你了,你也想管著我!” “嘿嘿嘿,別生气啦,我比你小那么多呢,你就该让著我嘛。” 记忆里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渐渐变成那个在青楼里为保全自身步步小心不得不諂媚於人的盈珠。 他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快些,再快些。 晏熹。 盈珠。 等著我。 第22章 快跑! 翌日酉时,广陵县,明珠楼。 谢怀英来得早,和扬州新上任的州牧李大人寒暄过几回,等到席间的宾客都到齐了。 眼看著要开宴,本该早早到来的江竟云却始终不见踪影。 “谢世子不知道吗?昨晚江將军就离开广陵回京了。” 李大人十分惊讶:“江將军没告诉你吗?” 谢怀英豁然起身,脸都黑了。 江竟云会告诉他? 这怕不是他的计谋,故意拖延他的时间,他好去交州追盈珠吧! 什么回京,他分明就是早就知道了真相,在这儿给他设套呢! 谢怀英强压著惊怒和李大人告辞,一出明月楼就吩咐下属。 “不用回客栈了,立刻出城,去交州!” 下属很困惑:“世子爷,不该去京城吗?” “李大人说江將军去了京城,那是不是就代表——” 话还没说完,谢怀英一脚就踹了过来。 “他江竟云拿我当傻子骗,你家世子就真的是傻子了吗?” “盈珠明明去了交州,他却誆我说是去京城,若我真去了京城,那才真是中了他的计!” 下属囁嚅著不敢说话,马车径直出城。 谢怀英眉眼戾气横生,死死瞪著交州的方向。 心中已经在想赶在江竟云前头寻到盈珠后折辱她的法子。 他好心来扬州接她回京,她却不知好歹弃了他这根高枝自甘墮落为商人妾。 既然她不要脸面,那他也不必在意昔日情谊了。 谢怀英全然忘了,从看见盈珠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对她满怀恶意。 千里外的淮安地界,被惦记的盈珠打了个喷嚏。 玉蕊立刻担忧道:“盈姐姐,你著凉了吗?” 盈珠摇摇头:“无事。” 许是谢怀英寻不到她,正在破口大骂吧。 武大洪骑著马从前头回来,“天快黑了,今日是进不了城了,前头有间破庙,今晚就在那里休息一晚吧。” 若是寻常地界还好,匪患严重的淮安,他们还真不敢夜间赶路。 三辆马车在破庙门口停下。 就见这庙虽破,里头却明显是有行人留宿过的。 玉蕊脚快,抢了个佛像后头的好位置,和盈珠两人一块儿將地方打扫出来,又捡来乾草铺上,放上铺盖。 杏儿也想帮忙,可她浑身上下伤还没好,就乖乖抱著行李在旁候著。 王长胜瞅准时机,立刻上来拉她:“杏儿,跟姨夫去那边。” “你已经叨扰盈姑娘一个晚上了,不好再继续打扰她。” 杏儿青紫的胳膊被他拽著,疼得她想大叫,可一接触到王长胜凶狠的目光,她就瑟缩了一下。 盈珠蹙眉:“我不觉得叨扰,她身上的伤还要上药,今晚她还是留在我这边吧。” “我也可以给她上药的,盈姑娘。” 王长胜坚持:“况且这地方这么小,別叫她挤到你们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拽著杏儿就走。 “盈珠姐姐,我回去了。” 杏儿挣扎著將她们的包裹放在地上,眷恋地看了她们一眼,就跟著王长胜回去了。 隔著两道破烂的幔帐,王长胜刻薄的叱骂声传来。 “怎么,以为她们会收留你?” “別做梦了,她们自己都养不活,还带你一个,喝西北风去?” “我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最好识相些,要不然,我今晚就把你扔到深山里去餵狼!” “你还敢瞪我?长本事了?” 玉蕊气得站起身:“那王长胜,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昨日还答应得好好的,再也不打杏儿了,这才將人带回去,就——” 盈珠一抬手,他就止住了声。 却听那幔帐后头的声音没了。 盈珠冷笑。 “他故意的。” 眼下武大洪带著四个鏢师去巡逻四周,顺带打猎,庙里如今就剩下两个鏢师和车夫,以及郑家三口人。 还都在忙著安置铺盖。 若玉蕊一时气愤,去寻他理论,绝对討不著好。 “那怎么办?” 玉蕊声音渐渐低下去:“难道就这么看著杏儿在他手底下遭难吗?” 盈珠心中一番思量,轻声道:“不会太久的。” 路还长,万一遇到个什么意外,杏儿就再也不用跟在王长胜身边了。 夜渐渐深了,六个鏢师轮流巡逻,庙里的人得以安眠。 盈珠半睡半醒,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只是这次她不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状態。 她好似一缕游魂,自由地在荣国公府飘荡。 “父亲,母亲,女儿好疼!” 她看见脸上包著白布的傅安黎在床上哭喊。 “我的脸,我的脸要是真的毁了怎么办?” “我做不了四皇子妃了,我再也没办法见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 荣国公夫人憔悴的厉害,她搂著女儿,一叠声地喊:“会治好的,阿黎,別怕。” “母亲给你治,给你请太医来治,总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盈珠飘在空中,高兴极了。 她凑近去看傅安黎狰狞的脸,几乎能嗅到她脸上腐烂皮肉飘出来的血腥味和臭味。 可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傅安黎端坐在梳妆镜前,一张脸光滑如玉。 侍女道:“小姐恢復得真好,还是和从前一样美貌。” 傅安黎欣赏了一会儿,神色忽地扭曲。 “都怪那个贱人!” “害我吃了那么多苦!” 盈珠不甘地看著她那张恢復如初的脸,心头怨恨似潮水翻涌。 “是不是很失望?” 傅安黎眼珠一转,目光忽地与盈珠对上:“你白费工夫,却只叫父亲母亲更加疼爱我、觉得亏欠於我。”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若我当真嫁给四皇子,恐怕此时我命都没了。” “你给我的这道伤疤,叫我避开了四皇子,与如今的新帝相识相恋。” “盈珠啊盈珠,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盈珠倏地睁开眼,却只见清淡月色下掛著蜘蛛网的房梁。 玉蕊依偎在她身边睡得正香。 寂静的深夜,只有外头呼呼的风声传来。 她正要闭上眼睛,却忽然意识到不对。 立刻掀起铺盖,將耳朵都贴到冰凉的地上。 轰隆隆—— 整齐的马蹄声! “快起来!” 门口忽然传来武大洪的喊叫声:“山匪来了,快跑!” 第23章 王长胜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眾人瞬间惊醒。 “快!快走!” 盈珠跳起来,將藏在枕边的包裹甩到背上,又一把拽起地上尚且迷糊的玉蕊。 绕到堂前时,兴隆鏢局的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护著郑家三口人往外撤。 王长胜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杏儿大包小裹的艰难移动。 盈珠直接拿起她怀里的包裹扔掉:“不要了,走!” 杏儿短腿跑不快,她和玉蕊两人连拖带拽,才出庙门就听见王长胜的声音: “武大哥!武大哥!帮个忙!” 他正在赶他那匹老马,忙得满头大汗,却不知是不是那马儿感知到了危险,焦躁地四处乱转,怎么也不肯乖乖听话套上马车。 武大洪看著盈珠三人都上了马车,刚要上前去帮他,他留在山路上察看山匪动静的兄弟却骑马回来了。 “武哥!看见人影儿了,快啊!” “武大哥——” “別套马车了,你直接骑上马走!” 武大洪一挥手,神情严峻:“我去前方探路,都跟上!” 剩下五名鏢师前后左右將两辆马车护在中间,虽然慌乱,但尚能镇定下来逃命。 王长胜也弃了马车,赶著老马跟在后头。 山路难行,马车顛簸得厉害,盈珠紧紧扒在车窗上稳住身体,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方才贴在地上听见的那阵整齐的马蹄声,足可见匪徒的数量之大。 可他们不过三辆马车,又不是什么权贵富豪人家,肉眼可见的穷酸落魄。 且不说他们一行人还入不了那些大山寨的眼,就算真有人看上他们了,也不至於出动这么多人。 唯一可能的就是,那群匪徒的目標不是他们。 想明白了这一点,盈珠奋力朝前呼喊:“武大哥!” 武大洪打马回头:“盈姑娘,何事?” “那群山匪的目標不是我们!” 盈珠飞快地將自己的推测说了:“当务之急,是寻个隱蔽地方躲藏起来。” 他们虽有鏢师护卫安危,可到底都是老弱妇孺,速度提不上来。 那群山匪可全都骑著马疾速狂奔。 若还沿著这条路逃命,迟早要被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追上来,到时候仍旧性命难保。 若此时躲藏起来,还能有一线生机。 武大洪不过思索了须臾,就点头应下:“好,就这么办。” “停下!” “卸掉马车,躲藏起来,別与他们硬碰硬!” 车架用树枝掩盖藏进路边的山沟里,一行人躲进密林深处,细听著外头的动静。 隔得远,听不大真切,只有厚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隨著男人们嬉笑叱骂的声音。 隨著那声音渐渐远去,密林里重归寂静。 盈珠刚要松下一口气,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仿佛正有人往这边来。 “哎,做什么去?” “撒个尿。” “快点儿,一个大男人怎么磨磨蹭蹭的?” “等我会儿。” 那人停住脚,没再继续往这边来。 夜风送来叫人难以忍受的骚臭味,盈珠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终於,那人迈开步子:“来了来了。” “哎?” “这是——” 那人惊叫:“快叫人回来!我就说今晚那破庙里有人!” 盈珠和不远处的武大洪对视一眼,他眸光突然变得狠厉,抄起长刀跳將出去,挥刀便砍! 锋利刀刃割开人血肉的声音无比牙酸,紧接著就是肉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盈珠听见了另一个男人的呵斥声:“什么人?” 但很快,他就被一支羽箭射中心口,整个人都从马上栽倒下去。 盈珠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听见不远处马蹄声疾驰而来。 “来人!快来人!” 遭了! 武大洪迅速回过身来,一把搀起郑秉文,招呼眾人:“快上马,跑!” 盈珠一手拽杏儿,一手拽玉蕊,將两人分別塞给两个鏢师。 正要抓住一个鏢师的胳膊上马,身后就传来了箭羽破空声。 “蹲下!” “快躲开!” “啊!” 盈珠立时矮身躲过,再回头时,那个鏢师的马已经中箭发狂,带著身上的人奔入了密林深处。 她再环视一圈,就发现场面混乱,有人中箭受伤,有马惊嚇逃跑。 玉蕊和杏儿身量小,被一名鏢师护在胸前,武大洪带著郑秉文,郑家母女则由其他两名鏢师护卫著。 场上只有一匹马上有空位,那鏢师朝她伸出手:“盈姑娘,快上来!” 盈珠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可下一瞬一股巨大的推力將她推倒在地。 武大洪厉喝一声:“王长胜!你做什么?” “快跑啊!山匪来了,要没命了!” 王长胜顺著那鏢师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骑上马,抢过马鞭就是一挥。 “驾——” 马儿受惊,立刻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盈姐姐!” 玉蕊又恨又恼,当即要下马来陪她。 “不许下来!走!” 盈珠回头看了眼身后浓稠夜色里闪烁著的光亮,当机立断往右边跑去。 “咱们山下匯合!” 她一边跑一边扔下这句话,两条腿不要命似的在茂密的丛林中穿梭、跳跃。 跑! 盈珠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 她要跑出去,她不能在这儿遭了山匪的毒手。 她上辈子的仇还没报,仇人还好端端地在京城享福,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头顶明月高悬,將周遭树影扭曲成瘦长的鬼影,似前世噩梦纠缠不放,要將她拖回那具无法动弹被烈火炙烤的身体里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嘈杂的声响渐渐被她如擂鼓的心跳声取代。 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勾住了她的长髮,盈珠还在奋力朝前跑。 不能停。 绝对不能停! 她好不容易才重生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好不容易有机会有时间去復仇。 怎么能停在这里,死在那些匪徒刀下? 可她双腿像是灌满铅了,渐渐不听使唤,原本轻盈的身体也变得厚重起来。 周遭空气好似化作了淤泥,勾缠住她的手脚,將她整个人往回拽。 男人的嬉笑声渐渐近了。 “原来是个女的,还挺能跑。” “狗剩,你瞧她那腰,那屁股,嘖嘖,真是够劲儿。” “瞧著还是个雏儿呢,我先定下了!” “屁!明明就是我先追过来的,我先!“ 不知道踩中了什么,盈珠整个身体都向前飞去,重重摔在地上。 第24章 安全 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盈珠刚想要爬起来,膝盖和脚踝处就针扎似的痛。 她闷哼一声,强忍著疼想站起来,可身后那两个男人已经走近了。 “別浪费力气了,今儿个你逃不出我们哥俩的手心了。” 男人拽住她的胳膊,將人拽到眼前,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 “嘖。” 看清盈珠的容貌,男人眼前一亮,又招呼同伴:“狗剩,咱们今晚上別回去了。” “就在这儿把事儿办了,回去连汤都喝不著一口。” 男人眼里绽出淫邪的光,一双粗糙的大手迫不及待地扯住了盈珠的衣领。 盈珠拔出他腰间的匕首,衝著他的眼睛就是一刀! “啊!” 滚烫的鲜血溅到盈珠脸上,她眼也不眨,只拿著刀,恶狠狠地瞪著那两人。 “二虎,你怎么了?” “眼睛!我的眼睛!那个贱人毁了我的眼睛!” 二虎扯住狗剩,咬牙切齿地喊:“给我把她的眼睛挖出来,我要她赔我!” 狗剩眼里有了忌惮,可也没將二虎的惨状放在心上。 他方才是没有防备才叫那女人得了手,眼下他有了防备,必不会叫这女人伤到他。 他目光在盈珠身游移,愈发心痒难耐。 “把刀放下!” 他道:“乖乖放下刀,我们还能给你一条活路,要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两道破空声响起,一支羽箭就穿透了他的喉咙,另一支则射中了二虎的心口。 来不及发出死前的哀嚎,两个人死不瞑目,失去生息的身体倒了下去。 盈珠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浓郁的血腥气吸进肺腑里,她有些想吐。 扶著树干缓了一会儿,她直起身子,喊武大洪:“武大哥,多谢……” 她止住了声,重新將匕首挡在身前。 救下她的不是武大洪。 而是一个玄衣男子。 若不是那张肤白如玉的脸,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这夜色里去。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 来人向前几步,清淡的月色透过婆娑树影,稀稀疏疏地洒落在他的衣袍上、眼睫上。 盈珠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也看清了他玄色衣袍上繁复而精致的纹路。 她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警惕戒备:“我该认识你吗?” 江竟云藏起心中的低落,自嘲一笑:“是不该,我还以为这天底下,没人会不识得我绣衣属。” 绣衣属? 盈珠有些诧异,绣衣属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淮安地界內的大山中救下她? 诧异过后,便理解了这人方才所说的话。 实在是因为,绣衣属的名號在东恆国太过响亮。 绣衣属是在五年前成立,只听命於东恆国皇帝的一个机构。 文能督查百官、討伐奸佞,武能领兵对阵、剿匪除恶。 他们全都直接听命於皇帝,无须向任何朝臣匯报解释,权力范围很大。 因此百官忌惮,百姓们却很推崇。 盈珠又想到在广陵县时,下令查封胭脂胡同,让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得以解脱的京城来的大官。 想来,就是这位了。 “原来是绣衣属的大人。” 盈珠当即跪下行礼:“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剿匪除恶是本官的职责,你无须如此,起来吧。” 江竟云眉头微蹙,刚要伸手去扶,却又想到如今两人的关係,算起来还是头回见面。 於是他缩回手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和我妹妹走散了。” 盈珠扶著树干站起身,怯怯地抬眸看他:“大人,可否——” 江竟云乾脆转身:“隨我来。” “我来时遇到了一伙人,领头人姓武,不知是不是你的人?” “是!” 盈珠追问:“不知我妹妹可有受伤?” “那两个小的没事。” 江竟云一边答,一边用长刀挥砍周遭的树枝,一边又回头去看盈珠。 “小心脚下。” 两个人绕出密林,来到山间小路上,江竟云翻身上马,朝盈珠伸出手。 “来。” 他头顶一轮明月,清辉落进那双狐狸眼里,皎洁而澄澈。 盈珠定了定神,將手放上去,顺著他的力道上了马。 江竟云双手拽住韁绳,手臂打开。 “抱著我的腰。” 盈珠深吸一口气,还是伸手搂住了。 “大人,冒犯了。” 江竟云没做声,只是一拉韁绳:“驾——” 马儿在山路上奔驰起来,盈珠努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撞到身前的人。 奈何马儿速度太快,她完全无法控制,到最后竟直接紧紧地贴上了身前人的背。 她涨红著脸想要退开去,可手腕却被那人拽住。 “別动。” “马上就到了。” 说是马上,可盈珠还是煎熬了快两刻钟,才看见不远处的火光。 一群同样穿著玄衣的人,也就是绣衣属的人正在搬运尸体。 武大洪几人正在树下休息。 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衣服凌乱,身上染血。 江竟云下马,露出身后的盈珠,玉蕊顿时眼前一亮,爬起来朝她奔来。 后头还跟了个杏儿。 盈珠扶著江竟云的手下了马,脚刚一落地,玉蕊就跟个小炮仗似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太好了!盈姐姐你没事!” “我嚇坏了,还以为咱们这回指定凶多吉少了……” 盈珠拍拍她的背,又摸了摸杏儿的脸,就发现人堆里没有了王长胜。 六个鏢师倒是一个都没少。 盈珠问:“那个姓王的呢?” 玉蕊闻言更气愤了:“他拿李大哥挡箭,李大哥把他推下去,被马儿踩死了。” 这个结果倒是在盈珠的意料之中。 不过她之前以为,动手的人会是领头的武大洪。 “头儿,我们得儘快下山。” 李昶到江竟云跟前匯报:“先前那波只是被兄弟们打退了,说是要回去搬救兵。” 他们一行一共三十人,那匪徒足有两百人,虽说他们个个能以一敌十,但眼下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將人平安送回城,改日再来商討剿匪一事才是正经。 江竟云去看盈珠,就见她不慌不忙,俯身一礼。 “这一路,要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 江竟云唇角轻勾,一声令下:“下山!” 第25章 似曾相识 有了绣衣属的人护卫,一行人的心总算安安稳稳地落进了胸腔里。 到淮安城时已是天亮,他们正好赶上了第一波进城。 进城才安顿下来,武大洪就和盈珠以及郑家三口请示,去置办车架行李等物品。 昨夜里忙著逃命,不单单车架和铺盖丟了,就连乾粮也不知何时落下了。 出了淮安城才算彻底出了扬州地界,路还长著呢。 “盈姑娘要去京城?” 江竟云耳聪目明,在旁边听了个全。 盈珠回头看他。 昨夜里月色再清,也比不得日光照的人纤毫毕现。 这位绣衣属的江大人,实在是神清骨秀,朗月煦风,乃她生平所见最为绝色的男子。 他瞧上去极为年轻,身上那股介於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气质格外突出,狐狸眼里蕴满温润笑意,不点而朱的唇瓣微微上翘。 显然他的心情极为愉悦。 盈珠心中的警惕越发浓郁。 她此时確信了,这位江大人定然也识得她的真实身份。 来不及去想,缘何她掩去容貌他还能辨认出来,盈珠只疑心他是不是第二个谢怀英。 “正是,” 盈珠点点头,不卑不亢地答:“民女去京城投亲。” 江竟云还要说些什么,盈珠朝楼梯旁等待她的玉蕊看了一眼。 小姑娘就立刻朝她喊:“盈姐姐!” “民女就不打扰大人了。” 盈珠匆匆一礼,就朝玉蕊走去。 江竟云看著她的背影,上翘的唇角依然没有放下来。 “头儿,傅小姐她——” 李昶怀疑他家將军是不是高兴傻了,这傅家小姐,明显就是认不出他的样子啊。 “不认识我很正常。” 江竟云率先朝外走去,李昶急忙跟上。 “她被拐时,不过六岁,长到如今快及笄的年纪,整整八年,比我们相识的时间长太多了。” 李昶仍旧不解:“可傅小姐她知道要去京城投亲,还知道避开那谢怀英……” 江竟云审了藏春阁的老鴇,知道盈珠被拐来藏春阁时记忆全失,虽然来前仍旧抱有希望,她知道要去京城寻亲,知道避开谢怀英,或许也能想起他。 可事实就是,他寻到盈珠时,她满眼都是陌生。 江竟云虽有些失落,可寻到人的高兴大大掩盖了这些失落。 只要人找到就好,只要及时救下她就好,记不记得他,也没什么要紧。 李昶真觉得自家头儿高兴傻了,方才那傅家小姐,可满脸都是戒备警惕呢! 江竟云眸光一暗,心中越发痛恨起谢怀英。 若不是谢怀英欺骗她在前,她怎么可能对他这样防备警惕? 还有在藏春阁的那些年…… 当下这世道,对陌生人戒备警惕是好事,可江竟云依旧心疼大过欣慰。 她该是受过多少苦,才会竖起满身的尖刺保护自己? 江竟云翻身上马,回望了客栈一眼,重新肃下脸色。 这淮安境內的匪徒实在太过囂张,既然来了,他就要尽责剿匪才是。 “走,去官府。” “是!” 江竟云和李昶骑马远去,盈珠才在二楼收回视线。 她得承认,江竟云给她一种熟悉感。 好似他们早就认识似的。 可同样给她这样感觉的人就是谢怀英。 她轻信了他,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她蠢过一次,不能再蠢第二次。 谁知道这位江大人,是不是那傅安黎安排的后手? 六岁前的记忆纷杂而凌乱,大多时候,都是她做傅晏熹时,在荣国公府和爹娘兄长相处的点滴。 她想不起谢怀英,也记不得那位江大人。 许是不甚重要的人。 “盈姐姐。” 玉蕊是跑来的,她喘了两口气,才焦急道:“郑家姐姐好像不大好。” 盈珠立刻隨她和隔壁房间寻郑家三口。 郑月心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嚇人,一丝血色也没有。 郑秉文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林秀兰在床前照顾女儿。 “林大娘,月心怎么样了?” 林秀兰慌忙擦去眼泪,抬起一张哭得眼眶红肿的脸,强顏欢笑。 “盈姑娘来了。” 郑月心睁开眼睛,想起身和她打招呼,奈何身体太过虚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盈珠快步上前:“快躺下。” “大娘,郑大爷呢?” 林秀兰不与盈珠对视,只是含糊道:“出去了。” 盈珠下意识便以为郑秉文是去给郑月心买药了。 可瞧见林秀兰手边盛著褐色汤药的碗,又觉得不是。 药都买来煎好了,怎么人还不在? 正要细问,武大洪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郑老哥,这药是因为我们护卫不当才丟的,这药费也该我们鏢局来付才是。” “你不来寻我,怎么还去那码头上扛包了?” 盈珠立时明白了,这是怕买了药不够付剩下的银钱,才出去做工了。 林秀兰急忙迎上去:“当家的,你没伤到哪儿吧?” 郑秉文乐呵呵地:“没事没事,多亏了武鏢头,我才扛了十个,他也帮我把工钱要回来了。” 虽然只是两个铜子,可小钱也是钱。 林秀兰既心疼又庆幸,將郑秉文上上下下都打量一遍,確定他完好无损,才真的放下心。 两人又一块儿向武大洪道谢。 武大洪往里看了一眼,和盈珠点个头,又问郑家夫妇。 “郑姑娘没事吧?若是明日启程,可撑得住?” 林秀兰忙道:“行的行的,休息一晚,喝了药就好了。” 早些去京城,就能多一线生机。 郑家夫妇不敢耽搁。 武大洪看著郑月心苍白的脸色,原本还想提议多休息一晚,但既然僱主都急著赶路,他也没多说。 只是叮嘱若坚持不住,一定要和他说,他好重新安排时间。 送走武大洪,郑月心虚弱地喊:“爹,娘——” 盈珠將位置让给郑家夫妇。 “那白神医,当真能治我的病吗?” 郑月心看著爹娘苍老疲惫的容顏,一颗心好似油煎火烤。 “爹,娘,为了我的病,你们连祖宅都卖了,若是治不好,我、我……” 她哽咽难言,林秀兰心疼坏了:“怎么会治不好呢?听闻那白神医妙手回春,连死人都能救活,你的病也一定能治好的!” 第26章 白神医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27章 京城 四月春光好,桃李竞芬芳。 盈珠掀开车帘,看著外头繁华的街景,一时间感慨万千。 她回来了。 不是以谢怀英妾室的身份,而是堂堂正正的,以良籍平民的身份,回到了京城。 玉蕊和杏儿在窗边挤出来两颗小脑袋,惊嘆连连。 “这就是京城啊?这也太多人,太热闹了吧!” 京城的街道要比广陵县的街道宽敞得多,街边的商铺、楼宇,也都是和扬州截然不同的风格。 若说江南婉约秀美,那这一国之都便端庄大气,尽显大国风范。 玉蕊看什么都新奇,眼睛瞪得大大的。 杏儿在一开始的兴奋过后,便又陷入了无止境的恐慌中。 姨夫死了,她不能总跟著盈姐姐她们。 她也不敢开口叫盈珠收留她,儘管这一路上,她们都待她很好。 可她也知道,盈珠和玉蕊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们也同样是两个寻不到去处的弱女子。 这一路,她已经很麻烦她们了,不能再拖累她们。 可…… 她才六岁,她能去哪儿呢?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 一行人吃过最后一餐饭,就要分道扬鑣了。 盈珠將剩下的银两付给武大洪,二人道別后,就要离开。 另一边的郑家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要带著女儿去杏春堂寻白神医。 盈珠想了想,还是叫住了她们,说若是遇上困难,可去城西的悦来客栈寻她。 郑秉文夫妇连连道谢。 心里虽感激盈珠,可也没想过到时候要去寻她。 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带著两个更小的孩子,能帮到他们什么呢? 她这样好心,若真遇上困难,他们也不好去拖累她了。 盈珠不知道郑家夫妇心中所想,她和他们分別后,就打算带著玉蕊和杏儿去城西的悦来客栈。 谁料走出去几步,就被杏儿叫住了。 “盈姐姐,我、我就不跟著你们去了。” 她低著头,搅著手指,鼓起勇气道:“到京城了,我去寻我小姨。” 盈珠问:“那你知道你小姨家在哪儿吗?” 玉蕊眸光黯淡,摇摇头。 盈珠刚要说话,她就道:“我会找到的!” “我一家一家地找过去,总能找到的!” 说完,她飞快地朝著盈珠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跑。 盈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站住。” “吃了我这么多天的饭,刚到京城就想跑?” 她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杏儿嚇得眼泪汪汪。 “对、对不起盈姐姐,我会还给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傻丫头。” 盈珠嘆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才多大?京城虽繁华,可也有拍子,万一我才放你出去,你拐过那个巷口就被拍子的带走了,我岂不是亏了?” 杏儿懵懂地瞪大眼睛:“那、那我怎么办呀?” “先跟著我,我会给你找个去处的。” 盈珠擦了擦她的眼泪,轻拍她的额头:“跟上。” 玉蕊立刻来牵她的手:“走吧!” 三个人在悦来客栈安顿下来后,盈珠就五个铜板请巷口的小乞丐往隔壁街的琼珍坊送了封信。 琼珍坊是世子妃周氏的嫁妆,那管事的是周氏的陪房,想来会將信转交给周氏。 这是盈珠能想到的,联繫上周氏的法子中最稳妥的一个。 因为它不用惊动宣平侯府。 等上一两日,若那周氏没有动静,她就要直接上门去堵她了。 此时此刻,宣平侯府,世子妃周惜文正倚在美人榻上,追问贴身侍女: “世子爷还没有回信?” 侍女低头:“没有。” 周惜文只觉得胸腔中似有一团火在烧。 “这都快两个月了!” “世子爷到底在扬州做些什么?就是真为了那荣国公夫人的寿礼,也不用他亲自在那儿看著匠人铸造吧?” 她將手边小几上的果盘、茶具掀在地上,又拿起一旁多宝阁上的玉壶春瓶往地上砸。 瓷器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满屋的侍女全都跪了下去,噤若寒蝉。 周惜文扶著隆起的肚子,眼睛都气红了。 听到声音的奶嬤嬤王氏急匆匆地进来,心疼得眉头直皱。 “哎哟我的世子妃,您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呀?” 她一边拿出帕子替周惜文擦眼泪,一边轻抚著她的胸口顺气。 “您就是不顾惜自己,也该顾惜这肚里的孩子啊。” “这可是咱们侯府的嫡长孙。” “嬤嬤——” 周惜文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这都两个月了,我给世子爷去了四封信,他一封都没回!” “从我怀孕起,他待在府里陪我的日子不超过三天。” “为了一件旁人的寿礼,就可以將怀孕的妻子放在家中不闻不问么?” 与其火爆脾性不同的是,周惜文生了一张格外柔弱美丽的脸,柳叶眉,雾蒙蒙的眼睛,好似总含著泪光似的。 如今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摔落,本就雾气朦朧的眼睛蒙了一层瀅瀅水光,叫人看一眼心就化了,完全捨不得去苛责她。 “好小姐,那可不是什么旁人,那荣国公夫人,和咱们宣平侯府祖上是亲戚呢。” “更何况如今荣国公圣眷正浓,世子爷多在寿礼上费心思,也是应该的啊。” 王嬤嬤苦口婆心地劝:“世子爷都是咱们侯府,为了世子夫人您和您肚里的孩子。” 周惜文很没有形象地靠在奶嬤嬤怀里抽泣,听完劝解,勉强觉得心气顺了些。 可一想到成亲前后的落差,她还是觉得伤心极了。 明明成亲前,世子待她不是这样的啊。 怎么才半年,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呢? 王嬤嬤慈爱地看著她:“別瞎想了小姐,妇人孕中最忌多思,瞧你哭成这样,万一小公子生下来也爱哭了怎么好?” 一听到肚里的孩子也可能隨她爱哭,周惜文立时坐直了身子,擦去眼泪。 “那我不哭了。” 她轻抚著肚子,柔声道:“乖孩子,你可別学你娘亲。” 王嬤嬤看笑了:“这就对了。” 她转头吩咐满屋的侍女:“还不赶紧將这屋里收拾了?” “是。” 她正要搀周惜文起身,去偏厅里用今日的点心,一个穿天青色衣裙的侍女就匆匆而来。 是周惜文身边的贴身使女画屏。 “世子夫人,琼珍坊的管事来了。” 第28章 世子夫人周氏 已是傍晚时分。 雅韵轩正堂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今日的晚膳。 道道佳肴散发著勾人的香气,可周惜文只觉得胃內翻涌绞痛,提不起半点食慾。 她手里紧紧拽著那张信纸,脸色阴鬱而沉闷。 王嬤嬤替她盛了一碗热汤:“小姐,那信上的话不一定为真。” “在弄清事情真相之前,你不可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糟践自己的身子。” “嬤嬤。” 周惜文哑著声:“你说,万一这信上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万一世子爷他,当真对那傅安黎是那种心思,我——” “世子夫人慎言!” 王嬤嬤心惊肉跳,压低声音道:“那傅家小姐,被陛下赐婚给了四皇子,已经是未来的四皇子妃了。” 周惜文脸色一白,抬眸见屋內只有王嬤嬤和画屏,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那颗心就又放了下去。 “若信上所言为真,那四皇子岂不是同我一样都蒙在鼓里?” 她看向王嬤嬤,企图徵询这个此时此刻陪在自己身边最亲近的长辈的意见。 可王嬤嬤眼里全是不赞同。 周惜文深吸一口气,试图压在心中的燥鬱火气。 可她只要一想到那信上的文字,再一想到自她怀孕后就態度大变的谢怀英。 她这口气就顺不下去。 她本是富商之女。 凭她的出身,是万不可能与谢怀英这样的勛贵子弟结亲的。 哪怕宣平侯府已经落魄多年,在京城里压根就不起眼,那也不是他们商贾出身的人能肖想的。 她是家中独女,爹娘原本的打算,要么招一个赘婿进门,与她一道打理家中產业。 要么就嫁个小官家的嫡长子,抑或世家高门的庶子,用钱財换个庇护。 可一连相看了几户人家,没一个满意的。 出身高门的庶子身体有疾,还未进门就看上了她家的家產。 说什么你一介商贾之女,能嫁与我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到时候乖乖將家產全陪嫁过来,我给你一个正妻的名分。 再一打听,房里的通房將他的长子都生下来了! 小官家的嫡长子人生得端正,可明摆著瞧不起她商户女的出身。 说什么你若嫁过来,往后不可与娘家联繫,娘家每月都要奉上五百两银,府中开支皆由你娘家承担。 吃绝户三个字都要写在脸上了! 周惜文自认有些心气,她是出身商贾,可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怎么就摊上了这些人? 嫌她满身铜臭,又舍不下她家的钱。 哪有这么又当又立的人? 拒了这些人之后,周惜文的名声就在京城坏了。 他们骂她眼高手低,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出身,难不成要做皇子妃才成? 被她拒了的那两个人,轮番上门来,端起高高的架子,施捨她。 一个说: “眼下你名声坏了,想做正室,我父亲也不答应了,不过我帮你说好话,父亲许我纳你为妾。” “虽是妾,可你一进门,我就將我院中的事全都交给你来管,你生下的孩子,將来也记在我的正室夫人名下,充作嫡出。” “別不知好歹了,你要是再拖延下去,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一个说: “我还是愿意娶你为妻,但你嫁过来后,你爹娘就得立刻离京。” “我不想叫旁人知道我娶了个商户女,你爹娘继续留在京城,也会影响我家的名声。” “还有,你嫁过来半年就得有孕,若能生下我的嫡长子,我就许你爹娘进京看你。” 她抄起扫把就將这两人统统赶了出去。 但到底官商有別,第二天,她家中的產业就遭到了打击。 爹娘疼她,没怪罪,但周惜文还是觉得这事是因自己而起。 一筹莫展之际,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去向那两人低头了。 谢怀英就是在这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他是这样说的:“那日我打你家门前路过,看见你抄起扫帚赶那两人出去,我就觉得你这姑娘好生泼辣。” “人生得像仙子,为人处世却像女侠,真是有趣极了。” “那时候我就想,若我將来的妻子是这样的人,那往后的日子一定过得有滋有味。” 勛贵世家的少年世子,眉眼清雋,身姿挺拔,桃眼温润多情,笑起来如沐春风。 “所以我就来求亲了。” “敢问这位女侠,可愿嫁我?” 周惜文尝到了平生第一次动心的滋味。 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出身高门的世子爷,没有一点架子不说,还丝毫不嫌弃她的出身。 不仅真情告白,还愿意聘她为正经的世子夫人。 更別谈他还生得这样好看,房里没有任何通房小妾,乾乾净净,坦诚相待。 周惜文很快就沦陷了。 宣平侯府要结亲,对当时的周家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 周惜文欢欢喜喜地嫁进来,很快就被泼了第一盆冷水。 ——宣平侯夫妇不喜欢她。 周惜文想,这也能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如她夫君这样通情达理的。 侯府毕竟是百年勛贵,傲气些再正常不过。 只要夫君待她一如往初,再苦再难,她也愿意。 刚成亲的谢怀英確实还像从前一样待她。 但日子一长,她也察觉到了他的疏远。 周惜文安慰自己,许是这世间夫妻大多如此,冷一阵,热一阵。 直到她有了身孕。 谢怀英几乎像变了个人。 寻常一天总能见上几面,再不济也能一块儿用个午膳晚膳。 可怀孕后,他就再也不来她房里了。 甚至为了荣国公夫人的生辰礼,一去扬州就是两个月,杳无音讯。 在收到这封信前,周惜文只是有所怀疑。 会不会是因为她有了孕,不能和他亲近,所以他才待她如此冷淡。 抑或是,他在外头养了人? 周惜文想著,若当真如此,她虽然觉得伤心,可也不是不能接受。 男人么,就算是她爹如此爱重她娘,后院的小妾也从未少过。 可拆开这封信,周惜文就觉得天塌了。 信上说,她家当初的困境,並非那两个曾和她相看的人下的手。 而是谢怀英。 从头到尾,都是谢怀英针对她周家的一场骗局,目的就是她家的万贯家財! 第29章 是为了替我赎身 信上还说,她的枕边夫婿,真心爱著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傅安黎。 娶她,不过是要她周家的財產要填补侯府亏空,维持侯府的体面罢了。 不然,为什么会在她有孕后態度大变呢? 因为她怀著侯府的子嗣,他篤定她跑不脱了,所以就无须再同她演戏了。 周惜文不愿相信,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她遇到谢怀英时,以为自己苦尽甘来,这个桃眼的少年,是她的救赎,也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她满心欢喜地嫁进侯府来,是预备和他美满一世的。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以为的美满姻缘,只是他人处心积虑的一场骗局。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母亲心情低落,轻轻踢了她一脚。 周惜文哎哟一声,护住肚子。 王嬤嬤立刻道:“小姐,別瞎想了,不管那信上所言是真是假,当务之急,是要顾好你肚里的孩子。” “嬤嬤说的是。” 想到肚里的孩子,周惜文又觉得胸腔里那颗冷得刺骨的心又回暖了一些。 是啊,她还有孩子。 不管谢怀英待她的心是真是假,她肚里的孩子总不会骗人。 “明日,我要去一趟琼珍坊。” 画屏立刻应声:“奴婢现在就去安排。” 那管事传话说,那递信的小乞丐道,若夫人有意相见,在三日之內去一趟琼珍坊即可。 周惜文定了定心,暂且將万千愁绪撇开,拿起汤匙。 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她不能让自己的身子垮了。 翌日清晨,周惜文用过早膳,派人去向宣平侯夫妇请示,说要去巡视商铺。 宣平侯夫妇不待见她,请安都是五天一请安。 她有孕后,他们倒是对她关心不少,规矩也多。 画屏说,侯爷侯夫人一听说她要出去,当下就板起了脸。 可一听说她是要去巡视商铺,立时就鬆了口,还叮嘱她早去早回。 平常周惜文会觉得,这是公婆看重自己肚里孩子的表现,可现在她知道,他们看重的只是她的嫁妆。 不然,谁家公婆会放心怀孕五个月的儿媳去操劳铺子里的事的? 周惜文坐马车到了琼珍坊,一进门就发现铺子里的客人不少,可没一个是她要见的那个人。 王嬤嬤道:“小姐先上三楼休息会儿吧,咱们侯府的车驾就停在门前,若那写信之人见了,自然会来与您相见的。” 周惜文勉强压制住心中的火气,闷闷地应了一声。 琼珍坊是她嫁妆里最赚钱的铺子,主卖釵环首饰。 一楼价格较亲民,適合坊间的平民女子,二楼就要昂贵些,主要客人是城中家境富裕的小姐们。 就这样层层递进,到了第三楼,接待的就都是勛贵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了。 三楼装修豪华,有好几个针对特定客人的雅间。 周惜文来到其中一个,才坐下,热气腾腾的茶点就上来了。 她不顾王嬤嬤反对,执意坐在床边,盯著楼下路过的行人,试图找出那个给她写信的人。 將她和谢怀英的相遇、相识、成亲了解得如此详尽,这个人会是谁呢? “世子夫人,人来了。” 半个时辰后,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周惜文心里一个激灵,很有些急切道:“快將人带进来!” 伴隨著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两道身影步入周惜文的视线。 领头的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瞧上去约莫刚及笄,颊边还带著些毛茸茸的稚嫩和青涩。 她穿一袭玉色长裙,身段窈窕纤细,眉目清秀,凤目明亮。 一见面,她就端端正正给她行了个礼,不卑不亢,一点胆怯也无。 周惜文沉下了脸:“那封信,就是你给我写的?” “正是。”盈珠頷首。 周惜文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谁派你来离间我与世子之间的感情的?” “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你要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你敢那样污衊世子,就不怕我將信移交给侯爷和侯夫人,叫他们治你的罪吗?!” 盈珠很是平静:“如果世子夫人那样做,今日就不会来此和民女见面了。” 周惜文一噎,她死死瞪著面前这人,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分析出她的目的。 可没有。 她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那张清秀而稚嫩的脸上,镇定坦然,一丝胆怯退缩都没有。 周惜文不禁有些恼恨。 这姑娘瞧著才多大?怕是才及笄,到底哪儿来这样深的城府? 那背后之人,究竟是何目的? “夫人今日能到琼珍坊,就说明我信中说中了,夫人你心中,已然对世子起疑了。” 周惜文冷哼一声:“我来,只是想来看看究竟是何人,这么处心积虑地离间我和世子之间的感情罢了。” “我劝你最好还是实话告诉我,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盈珠摇摇头:“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至於目的,只是不想眼睁睁看著世子夫人您,將周家数十年基业全都填了宣平侯府这个大坑。” “甚至连累您的爹娘和肚里的孩子,以及您自己,全都葬身在谢怀英的谎言之下罢了。” 周惜文瞳孔地震,呼吸霎时急促起来:“你胡说!” 王嬤嬤急忙上前抚著她的胸口顺气:“你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在我家夫人面前胡言乱语?” “你如此冒犯我家世子和世子夫人,就不怕侯府对你发难吗?” 盈珠只看著周惜文的眼睛:“世子夫人,民女所言,句句为真。” “您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回侯府,去到世子的书房,找到书架正数第二层的那本《礼记》。” “书中有把钥匙,能打开书架后密室的门。” 她说得太详尽,周惜文主僕三人,全都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你怎么会知道——”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盈珠就又给她降下一道晴天霹雳。 “我名唤盈珠,是扬州城广陵县內,藏春阁的清倌人。” “世子此去扬州,並非为了荣国公夫人的寿礼,而是为了替我赎身。” 第30章 宣平侯夫人李氏 周惜文回到宣平侯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她下马车时没看到脚下的路,差点跌下去。 还好王嬤嬤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提醒: “小姐,回到侯府了,还得去见侯爷和侯夫人呢。” 听见侯府两个字,周惜文勉强从混沌中寻回了理智。 她用力攥紧了王嬤嬤的手,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可好半晌,她还是浑身发冷,好像怎么也暖不过来似的。 但越走近主院,周惜文就越清醒。 她不能让宣平侯府的人看出端倪来。 “哟,还知道回来呀?” 才进门,她就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传来。 抬眸一看,赫然是她那小姑子,宣平侯夫妇的幼女谢怀臻。 谢怀臻今年十七岁,三年前和肃寧伯府的嫡幼子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的十月。 只见她一身鹅黄衣裙,正在给上首的侯夫人李氏按摩肩颈,瞥见她双手空空,就不满地噘起了嘴。 “娘,你看嫂嫂,堂堂世子夫人,都怀孕五个月了,还从早到晚都在外头拋头露面,这算什么样子?” 宣平侯夫人李氏睁开眼睛,瞧见这个儿媳脸色苍白地立在堂前,也不行礼也不叫人,立刻就皱起了眉。 “怎么,是不是还要我这个做婆母的亲自开口请你,你才肯屈尊行礼啊?” 周惜文定了定神,扶著肚子艰难俯身:“娘。” 李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也不叫她做,只是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周惜文恭声回:“今日铺子里生意好,所以才耽搁了。” 生意好,那就是进帐多,李氏原本紧皱的眉头略鬆了些,谁料肩膀上的力道一重,就听见女儿不依不饶地喊:“娘——” 李氏明白了,她看了看周惜文空荡荡的双手,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两人,確实没见著东西。 於是板著脸道:“周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是在朝她伸手要东西呢! 周惜文在心底苦笑了下,愈发觉得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她嫁进侯府后,为討好公婆和小叔小姑,每每从外面的铺子回来,总要带上那么一两件礼物。 久而久之,竟然成了这些人的习惯。 她才一次不带,就质问起她来了。 “铺子里进了新货,我怕带回来的不合娘和妹妹的眼,想著不如改日,娘和妹妹一道去我那琼珍坊挑挑看。” 周惜文笑起来,柔弱美丽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討好。 “那些好东西,我都替娘和妹妹留著呢。” 李氏和谢怀臻顿时满意了。 谢怀臻甜笑道:“谢谢嫂嫂!” “嗯,你考虑得很周到。” 李氏的態度瞬间和缓下来,也不吝嗇於施捨她一点关心了:“瞧你这脸白的,可是受了寒,身子不適?” “没事,就是肚里的孩子有些闹腾。” 李氏一听就笑了:“闹腾好,闹腾证明我这孙子是个活泼康健的。” 周惜文脸上的笑快掛不住了。 要不是王嬤嬤温暖宽厚的手一直紧紧攥著她的,她根本就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李氏大发慈悲地挥挥手:“好了,快回去休息吧,叫府医去你院里给你看看,別伤到我孙子了。” “是,谢娘的关心。” 周惜文走出主院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那对母女的欢笑声。 她克制著心头的怒火,回到自己居住的雅韵轩后,赶紧使人去谢怀英居住的前院查看。 那书房里,究竟是不是藏著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 谢怀英出门在外,带走了自己全部的心腹,院里除却一名长隨看管,就只有几个杂役。 周惜文在房內等到了三更。 画屏匆匆回来,白著脸將实情相告。 那间书房里,確实有一间密室。 那密室的墙上掛著的,全都是荣国公府大小姐傅安黎的画像! 周惜文放在桌上的手瞬间攥紧,指甲生生崩断的疼远不及心中的千分之一。 原来都是真的。 竟然都是真的! 她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消散,化作死灰般的绝望。 明明身处四月暖春,她却活像被人丟进了冰天雪地里,冷水兜头泼下,瞬间凝成锋利冰凌,刺穿她的五臟六腑。 谢怀英…… 凭什么? 她与谢怀英无冤无仇,他凭什么这样轻易左右她的人生? 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路边的野草更不是被圈养的牲畜。 他撩拨了她的春心,却只是为了更好地將她拆吃入腹。 周惜文倍感绝望。 她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想起自己有孕后谢怀英的欣喜,愈发觉得恨入骨髓。 她在为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而高兴的时候,谢怀英在想什么? 大约是在想,有了这个孩子,她周惜文就再也跑不脱,要乖乖为他们宣平侯府奉献出一切吧。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滚滚落下。 王嬤嬤心疼地捧起她断掉指甲流血不止的那只手:“小姐,疼吗?” “疼就哭出来吧,有老奴在呢。” “您还有孩子,还有老爷夫人,眼下一切都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还有机会。” “嬤嬤说的是。” 周惜文睁开眼睛,那双雾气瀰漫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无措和绝望,有的只是坚毅和恨意。 “我还有孩子,还有爹娘,周家也还没有开始走下坡路,一切尚未开始。” 她轻抚著肚子,眸色逐渐变得幽深,“我还有机会。” 悦来客栈。 玉蕊问盈珠:“盈姐姐,那世子夫人,会来找你吗?” 盈珠篤定道:“会的。” 周惜文是爱谢怀英。 可她更爱她自己,更爱她的孩子和她的亲生爹娘。 更別谈眼下她和谢怀英刚成亲不到一年,远没有像后面那样偏执的程度。 她一定会选择和她联手的。 三更天,外头长街漆黑一片,人们早已进入梦乡。 只余头顶星辉洒落。 盈珠立在窗前,看向城北的方向。 那里正是荣国公府所在。 若是傅安黎知道,她这个本该被谢怀英以妾室身份带进京城的荣国公府真千金,如今已经堂堂正正地回到了京城,会作何感想? 盈珠不禁期待起来。 第31章 杏春堂 今日是杏春堂的白神医义诊的日子。 天还没亮,医馆门前就排起了长龙。 大多是家中贫困患了病,却捨不得去医馆正经看诊的平民百姓们。 就等著这一日的义诊,能在医术了得的白神医手底下,叫病痛全消。 排在最前头的,大多不是京城本地人,而是从周边乡下连夜赶路来的。 或风尘僕僕,或满脸病容,或一老一小用拖车拉著家中唯一的壮劳力。 这样对比起来,郑家三口人在这里头竟还算体面的。 郑秉文领著妻女站在最前头。 他满眼希冀地看著紧闭的医馆大门,只觉得这一路的顛簸辛苦都值得。 终於,杏春堂的大门被打开了。 人群顿时喧譁起来。 几名伙计走出来维持秩序,领头的那位瞧著像是掌柜的,將郑秉文上下一打量,眉眼就带了笑。 “这位老伯,你是今日义诊的第一位,请进吧。” 郑秉文提起来的心就稍稍往回落了落,他拱手道谢,又回身去搀扶女儿。 药昨日就吃完了,郑月心今日格外虚弱,又等了好一会儿,竟是连路也走不了了。 郑秉文索性蹲下身来,將女儿背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朝杏春堂走去。 他满心都是女儿有救了,丝毫没注意到那一开始还十分和善的掌柜的,在看见郑月心苍白的病容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掌柜的將这一家三口引至屏风后,一张红木长桌被白色的纱帐分割成两半,隱约可见一道青色的身影。 郑秉文知道那就是白神医,和林秀兰对视一眼,双双恭敬道:“见过白神医。” 白知远淡淡地“嗯”了一声,“伸出手来。” 郑月心被按坐在长桌边的凳子上,將一只枯瘦苍白的手臂伸过纱帐底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后面许久没有动静。 郑秉文心里咯噔一声,颤巍巍道:“神医,小女的病……” 话音未落,就听到那青年轻飘飘道:“能治。” 这声音落在郑秉文和林秀兰耳朵里,不亚於天籟之音。 夫妻俩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两人的手在女儿肩上交匯、紧握,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郑月心也不可置信地抬眸:“爹,娘,我、我没听错吧?” 神医当真说的是能治,而不是“治不了”? 过去在扬州城,她不知看到过多少大夫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神情。 没有一个不对她的病症长吁短嘆一筹莫展的。 为了治病,他们耗光了家財,甚至连祖宅都买了。 她还以为,她註定要辜负爹娘的期盼,叫他们白髮人送黑髮人。 可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她的病能治? “没错,能治!能治!” 郑秉文热泪盈眶:“神医说,他能治你的病!”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夫妻俩当即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好了,拿著药方出去配药吧,杏春堂义诊只提供三日的汤药,剩下的,就要你们自个儿去抓了。” 青年的声音中含著些许不耐,又叮嘱了几句,就叫他们出去了。 郑秉文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夫妻俩千恩万谢,拿著药方带著女儿出去配药。 拿到药后,又迫不及待来到落脚的破庙,捡柴,起火,煎药。 依照白神医的医嘱,三碗水煎做一碗,再热热地喝下。 “怎么样?” “如何?” 迎著爹娘期待的目光,郑月心细细感受了下,发觉小腹热热的,好似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她刚提起嘴角,想说自己好多了,可一张口,鲜血却喷涌而出。 “月儿!” 郑秉文和林秀兰大惊失色,就见方才还脸色红润眼神明亮的女儿瞬间瘫软下去,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月儿,你怎么了?你別嚇娘呀——” 林秀兰扑过去,只觉得五臟六腑都绞作一团。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快!带著月儿去找白神医!” 夫妻俩火急火燎,背上晕死过去的郑月心就往杏春堂的方向去。 远远的,就看见杏春堂门口仍旧排著长龙。 有病人拿著药包欢天喜地地朝外走,也有排到的人满怀期待地往里走。 “神医救命!神医救命!” 林秀兰连滚带爬地为丈夫女儿开路,她扑通一声跪在大门口,不住地磕头。 “白神医!请你救救我女儿吧!” “我女儿喝了你的药,吐血昏迷过去了!” “求求你,救救她,我老婆子给你磕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杏春堂门口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没听错吧?喝了神医开的药昏过去了?” “瞧著是真的呢,那一家三口不就是今早排在最前头的吗?” “呀,你快看那老伯背上的姑娘,脸色白里透青,这还有救吗?” “可神医怎么会出错呢?” 掌柜的听见喧譁声出来,一见门口是郑家三人,脸色立刻就变了。 再看见郑秉文背上面色惨白的郑月心,他心里立刻咯噔一声,掉头就去请示白知远。 林秀兰很快磕破了额头,鲜血顺著她苍老的面容直往下淌。 有那看不过去的人劝道: “大娘,你放心吧,神医心善,一定会治好你家女儿的,快別磕了。” “是啊是啊,神医医术了得,宅心仁厚,你不用求他也会救的。” 白知远才走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脸色当时就一黑。 但看见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还是瞬间调整好表情,做出和善的样子来。 “何事?” 郑秉文立刻道:“我们將在您这儿抓的药,一回去就煎给我女儿喝了,可她才喝完药就吐了血,现在更是晕死过去什么反应也没有了。” 他焦急道:“神医,您快帮我女儿瞧瞧吧。” 白知远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一家三口,衣著朴素打著补丁,面容苍老疲惫一脸苦相,一看就是那无权无势也无財的平民百姓。 心中有了盘算,他淡定地蹲下身来,伸手探查郑月心的脉搏,又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这病不是他能治的。 就算他能治,也没必要治。 “怎么样?” “神医,我女儿她到底怎么了?” 郑秉文和林秀兰满怀希冀地將他望著。 白知远站起身,一挥衣袖,方才还和善温润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 “谁派你们来的?” 第33章 九芝堂 九芝堂门外,一名学徒打扮的人正朝外张望。 “师父,你说,那对老夫妻不会真的跑了吧?” 他忧心忡忡地看著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郑月心:“不会真像那些人说的那样,他们故意给这姑娘下毒陷害那杏春堂的白大夫,” “结果被发现了收不了场,就將这姑娘丟在我们九芝堂,自个儿跑了吧?” 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他急忙道:“师父,不然咱们直接报官吧!” “叫那些人看见是咱们九芝堂接诊了这姑娘,万一杏春堂那边以为就是咱们指使的可怎么办?” 陈大夫正在翻看医书,见徒弟越说越离谱,不由得出声呵斥道:“胡说什么?” “你师父我行得端坐得正,生平就好行医救人,从不耍那些骯脏下作不入流的手段,若他们怀疑,只管拿出证据来。” “哎哟我的师父哎——” 名唤长福的弟子唉声嘆气道:“徒弟当然知道您的为人了,可这架不住外头那些人不知道啊,更何况还有那杏春堂的『白神医』。” “自从他来了京城以后,咱们的病人就少了不知多少,况且您还和那白……” 剩下的话,在陈大夫堪称严厉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长福缩了缩脖子,知道是自己多话了。 別人不知道,他这个当学徒的还能不知道吗? 自家师父最忌讳听见这白神医的名號了。 明明他家师父,和那白神医的师父孙大夫师出同门。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按照辈分,那白知远还要喊他家师父一声师伯。 记得杏春堂刚在京城落脚时,自家师父是既高兴又难过。 难过於孙大夫父女下落不明,高兴杏春堂后继有人。 为了失踪的师叔父女,师父为了杏春堂可谓是尽心尽力。 又帮忙租房子,又介绍药商,结果一转头病人被抢走大半不说,那白知远竟还忘恩负义,指责师父医术不精,耽误病人。 从此师父冷了心,再也不愿听到看到有关杏春堂和白知远的一星半点消息。 九芝堂的生意也渐渐萧条起来。 那郑家夫妇带著女儿过来的时候,那姑娘的情况十分不好,再晚一些,恐怕真就没有生机可言了。 结果那对夫妇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师父一得知是喝了那白知远开的药才变成这幅模样的,立刻就点头答应下来表示会尽力。 这不,都在这儿翻了快半个时辰的医书了! 长福看著床上苍白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郑月心,又满腹忧愁地看了眼仍旧空无一人的巷口。 这该不会是那白知远故意使的诈吧?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看了看全身心都沉浸在医书中的师父,他刚要悄悄出去报官,就见巷口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驶来。 掀开车帘焦急地朝这边望来的,不是那郑家夫妇又是谁? 长福立刻转身,回去通知陈大夫:“师父!” “那郑老伯和林大娘回来了!” 盈珠一行人下了马车又进九芝堂。 郑月心仍在昏迷中,她脸色苍白如纸,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她生息尚存。 盈珠问:“大夫,她怎么样了?” 陈大夫抬起头来,长嘆一声:“难啊。” 林秀兰哀嚎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往地上瘫。 郑秉文想扶她,可自己却也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只觉头顶乌云笼罩,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现在的情况,还能坚持多久?” 陈大夫道:“短则七天,长则半月。” 他犹疑一瞬,还是道:“若能寻到会针砭之术的大夫,想法子引出她体內日积月累的毒素,或许还有希望。” 盈珠深吸一口气,还来得及。 “郑大伯,林大娘,你们快起来。”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五十两银票,又和玉蕊一块儿將两人扶起来。 “大夫说了,还有希望,月儿妹妹都没放弃,你们也不能放弃。” 是啊,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月儿还有希望! 郑秉文和林秀兰互相搀扶著站起身,看著那五十两银票,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可是整整五十两! 盈姑娘將將及笄,这样一个小姑娘,还带著妹妹,这或许就是她们的大半身家了。 他们去求她,去借这个钱,心里也知道是在为难人。 当盈珠毫不犹豫地將钱拿出来的时候,他们感激涕零,却也愈发羞愧。 他们只是有幸和她同行过一路而已啊…… “盈姑娘,多谢,多谢。” 夫妇俩对著盈珠深深鞠躬。 “好歹我也与月儿妹妹相识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著她去死。” 盈珠將银票塞到他们怀里,转身对陈大夫道:“这个会针砭之术的大夫,我来寻,还请您儘量稳住她的情况。” 陈大夫郑重点头,可下一瞬却立刻反应过来,这世间会针砭之术的医者少之又少,他只认识一个会这种术法的人,那就是师弟孙庆海的女儿佩兰。 可佩兰和她父亲早在三年前就失踪了啊! 还是这看著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认识一个医术了得又恰好会针砭术的大夫? 他刚要去问这人是谁,盈珠已经转身离开了。 后头跟著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双双上了马车。 马车瞧著也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装饰。 眼看著马车远去,陈大夫抚著自己的长须,问郑秉文夫妇: “那小姑娘是你们的谁?她上哪儿去找一个会针砭术的大夫?” 针砭术又不是隨便哪个大夫就能学的,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找到? 得知盈珠和郑家人毫无关係,只是同行过一个月的路人后,陈大夫不禁敬佩起来。 不过下一瞬他又开始发愁。 这姑娘心善是心善,可这话说得也太大了,这要是找不到会针砭术的大夫…… 郑秉文看他立在门口迟迟不进屋,还以为是顾虑钱,立刻就將银票递了过去。 “大夫,这钱给您,这些时日,还要劳烦您——” “不劳烦不劳烦,咱们九芝堂开门做生意,就是来救死扶伤来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长福眼疾手快,收了银票,又请郑秉文和林秀兰去一旁坐。 陈大夫回过身来,有些无奈:“长福。” 长福堆起討好的笑,將银票奉上:“师父,有了这钱,咱们就能给那姑娘用上人参了。” 罢了。 陈大夫没接:“那还不快去买?” “好嘞。” 长福立刻出门去临街的药铺。 第34章 谢怀英给她下了药 这厢,盈珠带著玉蕊和杏儿来到城南桐巷的別院。 两进的院落,装修很是雅致,前院还种了两棵苹果树。 在四月的春风里刚冒出嫩芽儿,点缀著星星点点的小白。 穿过垂门就到了內院,除了车夫,这里还有两个侍女两个嬤嬤,以及四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家丁。 “盈姑娘好。” 见了盈珠,领头的嬤嬤立刻上前来,微微俯著身,恭声道:“咱们几个都是小姐派来伺候姑娘您的,往后就负责您的起居生活,您有什么吩咐,也尽可直言。” “我姓蔡,您叫我蔡嬤嬤就好,这是莲心和莲意,负责贴身照顾您,这是刘婆子,负责您的膳食点心。” “还有那四个,则负责护卫您的安全。” 玉蕊被这一通念,已然惊呆了。 她万万想不到,那位世子夫人竟然会这么大方! 盈珠倒是镇定,她微笑頷首:“替我多谢你家小姐,往后,就麻烦你们了。” 周惜文的诚意倒是很足,她派来的这些人,瞧著都是憨厚老实那一掛的,独独这个姓蔡的嬤嬤很是精明。 不过精明好,她与周惜文联手本就是诚心诚意,也没有什么要隱瞒对方的。 三人被迎进了正房,蔡嬤嬤刚要领著人退下,就被盈珠叫住了。 “蔡嬤嬤,可有笔墨纸砚?” 蔡嬤嬤惊诧地扬了下眉,很快就温顺道:“有,奴婢这就替您取来。” 盈珠给周惜文写了一封信,信上请她瞒著侯府,另请大夫来查查自己的身体。 上辈子,谢怀英是给周惜文下了药的。 一种能使母体拼命供给营养给腹中胎儿,等到瓜熟蒂落时,就会使母体亏空气血而亡的药。 上辈子是周惜文回娘家时意外晕倒后查出来的。 那时她已经怀胎七月了。 虽然请来白知远解了药效,可她的身体到底虚了,孩子生下来后就体弱多病,成了个药罐子。 这也导致那孩子虽是谢怀远的长子,可整个侯府没一个人喜欢他。 谢怀英將此事栽赃给了盈珠,在她刚进府,还处在小心翼翼討好所有人试图站稳脚跟的时候,就被周惜文汹涌而至的恶意衝击得头昏脑涨,吃了不少苦头。 这辈子,盈珠选择提前告知她真相,以此为契机,让她去解救被困在杏春堂密室的孙大夫父女。 反正上辈子她体內的药性也是孙家父女解的,这辈子又何必再经手一个白知远呢? 信很快送到了周惜文手上。 在看清內容的那一刻,她脸色大变,豁然起身。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应到了母亲的愤怒,轻柔地动了动,像是在安抚。 周惜文的眼泪瞬间落下。 “去,” 她死死地攥住画屏的手,压下心中滔天的愤怒,“去请个大夫来,打扮成铺子里的管事,就说是来找我匯报每月铺子的经营情况的。” 画屏意识到事关重大,匆匆而去。 王嬤嬤並不识字,但她能从周惜文这样剧烈的反应中意识到那封信的不简单。 “小姐,小姐,发生了何事?” 周惜文泪眼朦朧,心中恨意滔天:“嬤嬤,他要我死,谢怀英他……他给我下了药!” “什么?” 王嬤嬤大惊失色,很快她就发现周惜文在不自觉地发抖,她心疼坏了,连忙將她搂进怀里。 “好小姐,没事儿的,大夫马上就来了,没事儿的。” 周惜文和王嬤嬤焦虑不安地等来了乔装成铺子管事的大夫。 一把脉,果然如那信上所说。 周惜文瘫软在椅子上,从未觉得这间奢华的侯府是如此令人憎恶过。 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给他谢怀英生育孩子提供钱財的工具! 他怎能如此心狠? 欺她骗她,如今竟还要她的命? 不对。 在谢怀英眼中,恐怕她確实不是人,而是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夫人眼下的状况有些棘手,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府中胎儿,老朽医术不精,恐害了夫人,还是请您另请高明吧。” 大夫一脸难色地请辞,周惜文早有准备,也没为难他。 叫人给了银子送出去。 大夫谢过后要走,想想又道:“夫人可以去请杏春堂的白神医,他年纪虽轻,可医术却了得,说不定能保住夫人和腹中孩子安康。” 王嬤嬤立刻就要使人去请白神医。 结果被周惜文制止了。 她很是不解:“小姐?” 周惜文道:“是要去杏春堂请大夫,可请的不是那个所谓的白神医。” “那是——?” 周惜文招招手,王嬤嬤立刻附耳过去。 “……嬤嬤,万不能叫侯府的人发现端倪。” 王嬤嬤神情严肃:“奴婢知道。” 杏春堂里,白知远並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即將到头了。 他才结束义诊,亲自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闭了杏春堂的大门,他脸上温润的表情瞬间变成冷凝不耐。 要不是为了稳固好神医的名声,他才不搞这什么义诊。 既费精力,又费钱財。 不过效果倒是十分不错。 想起白日里那些百姓维护他的样子,白知远神色稍缓。 他严厉吩咐医馆內的掌柜和伙计:“下次,绝不容许再出现今日的状况。” 要不是他反应快,直接栽赃那家人是竞爭对手派来砸他医馆招牌的,恐怕这事儿真就难了了。 伙计们纷纷应是。 白知远又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在下月义诊时,看见如今早那家人的病人,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进入杏春堂,来到他面前。 一次还好,两次也罢,再来几次,他神医的名號可就保不住了。 他苦心经营这么久的名声,绝不允许出现一丁点儿的瑕疵。 训斥完伙计,白知远按照惯例,亲自给关在密室里的孙大夫父女送饭。 密室就位於他床铺之下的地窖里。 他提著食盒,先来到关押孙佩兰的房间。 点燃壁灯,微弱的烛火映亮一室黑暗,也照亮了角落里的孙佩兰。 她四肢都被铁链锁住,整个人蓬头垢面,形销骨立,愈发凸显的那双眼睛大极了。 昏黄烛光的照耀下,白知远能很轻易地看清她眼中沸腾的恨意。 他笑了:“佩兰,你怎么还学不会听话?” 第35章 孙佩兰 孙佩兰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幼时救下了还是小乞丐的白知远,並央著爹收养了他。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乖巧温顺的男孩,长大后会如此狼心狗肺,囚禁了她和她爹,用他们的医术来博取名声和財富。 如果她知道收留白知远,会害得她和她爹被囚於此,日夜煎熬,余生都会被埋葬在黑暗之中。 那么她一定会离白知远远远的,绝不沾染他半分。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 这已经是她被囚禁的第三年了。 孙佩兰蜷缩在角落里,死死地瞪著和黑暗的密室格格不入的白知远。 白知远將刚刚拿出食盒的饭菜又放了回去,故作伤心的嘆息:“你这眼神真叫人伤心。” “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清燉肥鸭,我特意將鸭腿留下给你,既然你不吃,那我就只好给师父送去了。” 听他提及隔壁的亲爹,孙佩兰充满仇恨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惶。 她挣扎著朝白知远爬去:“我错了!白知远,我错了!” 可铁链锁住她的手脚,她活动范围有限,努力伸长了胳膊,也没办法抓到白知远的一片衣角。 白知远已经重新提起食盒预备出门,他立在门口,看著孙佩兰挣扎哭喊,十分可惜地摇摇头。 “晚啦。”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里关押著的人,正是白知远的师父,孙佩兰的亲爹孙庆海。 他年岁大了,看上去要比孙佩兰更加狼狈些,身上新伤叠著旧伤,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 白知远的声音依旧温和:“师父,徒儿来给您送饭菜来了。” 说著,就將食盒里的两人份的饭菜一一摆放出来。 白知远將筷子递过去:“您慢用。” 孙庆海霎时就明白,接下来自己要遭遇什么了。 每每女儿佩兰惹了他不痛快的时候,白知远就会用鞭打自己来惩罚她。 孙庆海一面高兴女儿不用被鞭打,一面又忧心女儿的状况。 自从被关进这个密室后,他就与女儿足足三年不曾见面了。 背上的鞭伤仍在隱隱作痛。 他默不作声地过去,端起碗开始吃饭。 白知远还要拿他威胁女儿,至少眼下不会让他们出事。 他多吃饭,多攒著些力气,扛过这一回,总有法子能出去。 白知远很满意孙庆海的识时务:“师父,你说,要是佩兰也如你这般听话该多好?” 他踱步过去,拿起墙上掛著的长鞭,“三年了,怎么还是不能认清现状呢?” 长鞭落下的瞬间,孙庆海咬紧了牙关,像是要將痛呼声都咽下去。 白知远很不满意,第二鞭加大了力气,重重打在孙庆海鲜血淋漓的背上。 一声压抑的痛呼伴隨著挥舞长鞭的呼呼风声,通过两间密室中间唯一的一扇窗户传了过去。 “白知远!你有本事就冲我来!你別伤我爹!” 孙佩兰扑到墙上,对著头顶那一扇小窗拼命嘶喊:“別打我爹,我求你,要打就打我……” 她四肢的铁链隨著她的动作被扯得哗啦啦地响,从一开始的激愤,到后来的哀求、痛哭, 直到他的双手都在墙上抓烂了,隔壁挥舞鞭子的呼呼声总算停了。 白知远心中的鬱气得以抒发,他收拾了碗筷,又將放在食盒底下的金疮药拿出来,在孙庆海的伤口上抹了薄薄一层。 叫他的伤不至於恶化,也不至於好得太快。 白知远起身,含笑道:“师父,我明日再来看您。” 孙庆海倒在地上,脏乱的头髮盖住了脸,只听得一声声粗重的喘息。 白知远又回到了隔壁的房间。 孙佩兰眼眶红肿,却不敢再露出仇恨的神情,只跌坐在角落里,仰望著头顶那一扇小窗,满眼绝望。 “放心,” 白知远安慰她,“我不会叫师父有事的,只是吃点苦头罢了。” 孙佩兰缓缓转动眸子看向他。 她想问为什么,想问他何时给他们父女一个痛快。 他们孙家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白知远的地方。 相反,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怎么能忘恩负义,恩將仇报,將他们害到这种境地? 但她也知道答案。 因为白知远就是白眼狼、混帐、变態! 一个满心名利,毫无底线的疯子! 白知远走上前来,在她跟前蹲下,动作轻柔地拨开她面前杂乱的长髮,又捧起了她指甲断裂流血不止的双手。 “怎的这般不小心?” 白知远很是心疼的样子:“我都说了不会叫师父有事的,瞧你急的,不知道你这双手很宝贵吗?” 他放轻动作为她上药,疼惜的模样好像方才鞭打她爹的人不是他一样。 “好了,小心些,別再弄伤自己了。” 白知远温柔地看著孙佩兰,又伸手轻抚了下她的脸。 “我明日再来看你。” 语罢,他也不顾孙佩兰是什么反应,起身吹灭了壁灯,关门上楼。 隨著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密室重归黑暗与寂静。 孙佩兰轻敲墙壁三下,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將耳朵贴在墙上等待著孙庆海的反应。 很快,对面就有了回应。 孙佩兰的眼泪霎时落下。 她吸了吸鼻子,又开始轻敲墙壁。 密室上方就是白知远的房间,因此每到夜晚,父女俩就靠著敲墙来传递消息。 得知父亲尚能撑住,孙佩兰悬在喉口的心顿时往回落了一落。 可抬眸只见满室浓郁的黑暗,绝望窒息感又涌上心头。 这样的日子,他们究竟还能挺多久? 若有机会,她一定要亲手杀了白知远那个畜生! 密室內不知日升日落,分不清白天黑夜。 孙佩兰蜷缩在墙角,靠著心中对白知远的恨意坚持著。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阵喧譁声。 “这有个密室!” “那白知远定然是將藏宝图放在了这里!” “快!”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涌进来大片大片的光亮。 孙佩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就见一眾彪形大汉立在门口,神情兴奋。 “快去报官!那白知远在密室里关了两个大活人!” 第36章 得救 城南,桐巷。 玉蕊带著杏儿兴冲衝进来,“盈姐姐!成了!” “那个白神医被抓了,孙大夫父女被救出来了!” 盈珠没想到周惜文的动作竟会这么快。 正巧蔡嬤嬤进来请示:“盈姑娘,早膳好了。” 盈珠起身道:“装起来吧,我要出门。” “是。” 早膳装好,车夫也套好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盈珠带著玉蕊和杏儿去九芝堂找郑家夫妇。 九芝堂今日没开门,陈大夫和长福听说了消息,一道去官府了。 就剩下郑秉文和林秀兰夫妇在照顾女儿。 夫妇俩虽然憔悴,可精气神肉眼可见的不一样了。 “盈姑娘,你来了。” 一见盈珠,林秀兰立刻欢喜地迎过来。 “你听说了吗?那白神医被官府抓了,说是他囚禁了他的师父和未婚妻。” “陈大夫说,那孙大夫是他师弟,他师弟的女儿,恰好会这针砭术。” “月儿有救了!” 盈珠被她的喜悦感染,也笑起来:“我知道。” 林秀兰看著眼前少女面上镇定而温和的神情,一双凤眸温润而含笑,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跃入她的脑海。 她惊得失声:“盈姑娘,是你——” 盈珠冲她眨眨眼睛,林秀兰的猜想得到证实,眼眶立刻红了。 他们何德何能,能遇上盈姑娘这样的好人? 郑秉文郑重道:“盈姑娘,日后若有需要,您儘管直言,我们夫妻俩为您当牛做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等月儿妹妹好起来,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盈珠关切道:“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些粥点来,將就著吃些。” “那孙大夫父女刚被救出来,定要休息几日才能为月儿施针,你们现在可不能倒下。” “盈姑娘说的是。” 玉蕊將食盒里的早膳拿出来,三个人坐下和郑家夫妇一道用。 用过早膳,盈珠一行人便往府衙去。 那白知远於她也算是个熟人,他如今被捕,也有她一份功劳,她总该去看看他才是。 府衙门前早已被围得人山人海。 盈珠三人好不容易挤进去,就见白知远跪在堂前,大呼冤枉。 “大人,小民自知犯下大错,不该私自囚禁他人,可小民此行,都是有原因的啊!” 上首的京兆尹姓宋,一副清瘦的文人形象,面庞端正,目光如炬。 “哦?那你细说说,是什么原因让你囚禁了孙庆海父女足足三年之久?” 左侧的孙庆海父女皆对白知远怒目而视。 白知远镇定道:“只因他二人患有一种罕见的疯病!” “你胡说!” 孙佩兰受不了了,她恨不得扑上去將眼前恬不知耻的人大卸八块。 孙庆海紧紧箍著她的胳膊,低声呵斥:“佩兰!” “大人您瞧。” 白知远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上上首宋大人望过来的幽深目光。 “这就是疯病发作的表现。” 白知远在孙庆海父女惊怒的目光中,將顛倒黑白的话张口就来。 “三年前,我师父疯病发作,医死了一名无辜孩童,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病发前央求我將他囚禁,不能使他再出现在世人跟前,砸了杏春堂的招牌,毁了他半辈子的荣誉。” “我亦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可谁料爭执之下,师父和师妹竟然双双病发,不仅险些將房屋烧毁,还伤到了我。” 白知远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长条的刀疤。 “这便是当初他们伤我留下的疤痕,亏得我躲得及时,不然我早就命丧刀下了。” 府衙前围观的百姓大多对白知远神医的名號十分信服,他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又有疤痕作证,立刻就有人信了。 “原来是这样啊。” “我就说,白神医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哟,那伤疤可真深,这疯病发作起来可真是危险啊,亏得白神医及时將那二人囚禁了,要不然还不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呢。” 孙佩兰的眼珠瞬间红了。 白知远这个人渣! 他胳膊上的那条伤疤,分明是他埋伏在他们回乡祭祖路上对他们下手时,她拿匕首给他划的! 她和她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疯病,一切都是他白知远的自导自演! “在师父的再三恳求下,做弟子的只得万般无奈地答应了。” 白知远说著,白皙的麵皮沁出伤心的红晕,仿佛真是一个为师父师妹著想的好弟子、好师兄。 “这三年间,我虽將他们关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可从未有一日放弃过找寻治疗他们的法子。” “可我医术不精,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我最熟悉的师父师妹一步步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 “你撒谎!” 孙佩兰忍不住了,她红著眼眶怒斥:“明明就是你贪图名利富贵,却又医术不精,才將我和我爹关在密室中供你驱使的!” “你把我和我爹关在一起,却又不叫我们见面,但凡你遇上什么疑难杂症,或是治不了的病,你就来问我和我爹,我不肯答,你就用我爹来威胁我。” “瞧,我和我爹这一身伤,哪一道不是拜你所赐?” “什么疯病,分明是你意图逃脱罪责想出来的藉口!” “大人!” 她膝行几步,望著上首的宋大人恳切道:“求您明察秋毫,还我和我爹清白,惩治白知远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奸佞之徒!” 宋大人又看向白知远:“你可还有话说?” “小民冤枉!” 白知远同样神情激愤:“佩兰,你清醒一下,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吗?” “是你和师父主动提出要被关住不见外人的啊,是你和师父求我將杏春堂发扬光大的啊!” “这三年为了你和师父的病,我是一刻也不敢歇,就想著哪一日能治好你们的疯病,我们一家三口还能恢復成从前的温馨和睦。” “可你怎么,你怎么糊涂成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不说,还反过来诬陷我,说是我害你……” 他哽咽著落了泪,委屈愤懣得眼眶通红,好像被辜负的那个人真是他一般。 第37章 真假 堂下百姓议论纷纷。 “白神医说得有道理啊!那孙佩兰的癲狂模样,瞧著確实像疯病发作的样子。” “可就是疯病,那她和孙大夫身上的伤疤作何解释?” “万一是那二人疯病发作,想要袭击白神医,白神医迫不得已才反抗的呢?” “反正我是相信白神医的,当初若不是他治好我娘的瘫痪,我娘至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呢!” “我也相信白神医,他来京城这三年,坚持每月义诊,不知救了多少无钱治病的老百姓,这还算不上大功一件吗?” “可这世上真有疯病发作是孙家父女这般模样的吗?我怎么看他们都是正常人啊……” 盈珠眸光微动,心中也不禁对那白知远升起几分佩服。 明明证据確凿的事,他张口就顛倒黑白,反將脏水泼了回去。 这样厚顏无耻,也难怪他能在短的时间內在京城站稳脚跟。 “白知远,你无耻!” 孙佩兰愤怒到全身都在发抖:“我和我爹根本就没病!” “分明就是你害了我们!” “你这个恩將仇报的畜生,虐待了我和我爹三年还不够,如今竟还想污衊我和我爹得了疯病?” 白知远悲伤地看著她:“佩兰,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自己患病的事实,可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难道真是你想要的吗?” “你清醒时明明对我说过,觉得对不起我,明明我可以正常娶妻,却要被你和师父拖累一辈子……” “住口!住口!” 她根本就没说过这样的话! 孙佩兰恨不得亲手將白知远那张做戏的面具撕下来踩烂,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扑过去一爪子挠上了白知远的脸,瞬间显出三四道血痕。 “佩兰!” 隨著围观人群的惊叫响起,盈珠暗道不好。 果然,白知远没有丝毫反抗,仍旧一副受伤委屈的模样將孙佩兰望著。 嘴上还说道:“如果这样能让你清醒,那你就打吧。” 他越噁心人,孙佩兰下手就越狠,那样子就越癲狂。 京兆尹宋大人一拍惊堂木:“快將那二人拉开!” 两个衙役急忙上前,將孙佩兰从白知远身上拉了下来。 不过须臾,那白知远脸上就多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淋漓的。 孙佩兰被拽下来时眼眶还是红的,她死死地瞪著白知远,眼中恨意惊心。 白知远却望著她落了泪:“佩兰,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清醒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现在我相信白神医说的话了,那孙佩兰该不会真患上疯病了吧?” “瞧给白神医打的,下手也太狠了。” “可惜了白神医啊,明明是依从师父的嘱託才將这二人关起来的,结果他二人疯病太重,竟將他诬陷成了罪人。” “我没有疯病!” 孙佩兰是真的崩溃了:“我和我爹都好好的,是他白知远顛倒黑白!” 白知远顶著满头满脸的伤口,自信地看向京兆尹:“大人,您现在该相信了吧?” “我师父和师妹,真真切切患有疯病,时常精神失控暴起打人,为保住杏春堂和我师父的清名,我没法子才將他们关起来的。” 孙佩兰迫切道:“大人——” 孙庆海牢牢拽住她的手腕:“是非曲直,大人自有判断。” 又低声道:“你表现得越愤怒,越像一个患了疯病的人,白知远的目的就达到了。” 孙佩兰的目光霎时清明,在心中將白知远骂了个狗血淋头,按捺住脾气,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上首。 “是真病还是假病,请大夫来一查便知。” 宋大人沉吟片刻,吩咐道:“去请几位大夫来。” 衙役立刻要动身,白知远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大人!” “我师父和师妹所患的病实在罕见,恐怕非一般的大夫能查探出来啊!” 宋大人眸光一暗:“你的意思是,孙庆海父女的疯病只有你一人能查探出来?” “……也不尽然。” 白知远慌了阵脚,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適的言辞:“草民的意思是,我师父和师妹的疯病十分罕见,草民当初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才確认,这病来得蹊蹺,病根也不甚明確……” “孙庆海,孙佩兰。” 宋大人打断他的话,直接看向堂下的一双父女。 “这疯病究竟是真是假?” “是假!” 孙庆海带著孙佩兰深深一拜:“大人明鑑!” “草民自幼学医,在医术一道上虽说谈不上神医的称號,却也是深耕多年,颇有经验。” “白知远所谓疯病一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师父!” 白知远痛心疾首道:“你难道真要把你亲手养大的徒儿送进监狱你才甘心吗?” “明明就是你亲口交代要我將你们关著,不许你们出来发病伤人的,怎么到如今都成了我的过错了?” 孙庆海不入他的陷阱,看也不看他:“大人若不信,等城中其他大夫到了,一查便知。” “我是大夫!我来看!” 盈珠寻声望去,就见九芝堂的陈大夫走出人群,向京兆尹请示道: “草民陈康岳,乃是城內九芝堂的大夫,亦是堂前孙庆海的同门师兄,愿为他把脉,查探这疯病是真是假。” 他和孙庆海对上目光,两人的激动都不言而喻。 白知远的瞳孔骤然缩紧:“不可!” 宋大人一拍惊堂木:“放肆!” 白知远身体一抖,还试图挣扎:“大人,这陈康岳乃是我师伯,我初到京城时,曾与他发生过爭吵,他必然是有私心的!” 陈大夫刚要反驳,人群里就又传来一道声音:“我来!” 一个年过五十,衣著古朴讲究的妇人从人群中走来:“老身不才,曾侍奉过先帝的德妃,略通医术。” 宋大人眼眸微亮:“夫人请。” 那老妇人对著他行了一礼,又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白知远。 “白神医,老身一与你没有交情,二不识得这孙家父女,没有半分私心,你大可以放心了吧?” 白知远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老妇人去给孙佩兰把脉,陈大夫则走向孙庆海。 路过白知远时,他发出轻蔑的冷哼。 第38章 定罪 白知远跌坐在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他完了。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將会在今天毁於一旦。 他心中没有丝毫后悔,只是恨孙庆海父女,为何没有踩进他设好的圈套。 恨陈康岳和那不知名的老妇人为何要来横插一脚。 恨那上首的京兆尹是个老古板不知变通。 老妇人查完孙佩兰,又与陈大夫交换去查孙庆海。 最后双双得出结论:孙庆海和孙佩兰父女没有疯病。 ——一切都是白知远为逃脱罪行唱的一齣好戏! “会不会是搞错了?白神医瞧著实在不像那种人啊……” “什么搞错?你没听清楚吗?那位夫人曾经侍奉过先帝的德妃娘娘,她说略通医术是自谦,没点本事怎么能伺候宫里的娘娘呢?” “我看啊,这一切都是白知远搞的鬼!” “这白神医的名號也不符实!方才那位孙姑娘可说了,白知远遇上那治不了的病,就去问他们,拿爹威胁女儿,拿女儿威胁爹,真是好歹毒的手段!”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白神医看著是个大善人,可私底下却尽干这种叫人唾弃的勾当!” “亏得我之前那么信任他,真是个畜生!” 人群里炸开了锅,白知远脸色惨白,还要辩解:“大人,大人,您听我说,不是这样,我师父和师妹当真有病,我將他们关起来是为了不叫他们病发害人……” 然而谎言被拆穿,人证物证俱全,宋大人已经不耐烦听他的狡辩了。 “住口!如今证实孙家父女没有患病,你囚禁並虐待他们整整三年,已违反我朝律法。” 惊堂木一拍,白知远迎来了他最终的宣判:“本官判你鞭刑八十,监禁十年,这三年获利,尽数赔偿给孙家父女!” “退堂!” 白知远浑身发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恳求道:“大人!大人冤枉啊大人——” 两侧衙役很快上前来提人,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哀求,他的结局已经註定了。 盈珠看了场好戏,心满意足地跟隨人群离去。 留在原地的孙佩兰却是如坠梦中,不敢相信这三年噩梦终於终结。 她重获自由,而白知远得到了自己该有的报应。 “爹,爹,你快掐掐我,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得救了,白知远真的遭报应了,这不是假的吧?” 尘埃落定,孙庆海也红了眼眶,紧紧攥著女儿的手。 “是真的,是真的,我们得救了。” “爹——” 孙佩兰终於痛哭失声,刚要扑进孙庆海怀里,又顾忌著他满身伤痕。 “庆海,佩兰。” 陈大夫哽咽著,心中可谓五味杂陈。 当初白知远入京,为了不让师弟最后的传承断了,他对白知远简直要比亲生的儿子还要好。 可白知远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一站稳脚跟,立时就將他踹开,还毁了他半辈子积攒的清名,导致九芝堂的生意损失大半,到如今都入不敷出了。 要不是他早年间攒了些家底,恐怕早就到外头喝西北风去了。 处境那样艰难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对白知远做些什么。 还不是因为早死的师弟,只有他这一个传人! 现如今真相大白,他才明白那白知远是个多恶毒没下线的人渣。 什么失踪杳无音讯,分明是他將人囚禁日日虐待! 一想到师弟父女在那地窖里受了三年的苦,而那杏春堂的选址,还是他介绍给白知远的。 他这心中就似那油煎火烤。 “现在那杏春堂,还是我介绍给那畜生的,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挖了个地窖將你们藏进去,我竟丝毫没察觉。” 陈大夫愧疚道:“要是我当初在机警些,聪慧些,说不定,你二人就不必受那么多的苦。” 孙庆海握住了他的手:“师兄,这事儿怎么能怨你呢?” “那白知远心狠手辣,若你当时发现,恐怕你也要遭到他的毒手了。” 师兄弟数十年未见,一番寒暄是免不了的。 陈大夫擦了擦眼泪,扶著孙庆海往外走。 “我已经叫长福叫了轿子来,你的伤有些严重,先回九芝堂。” 后头长福想扶一把孙佩兰,但被她拒绝了。 比起她爹,她的伤倒是好多了,此时此刻她全身都被重获自由仇人得到报应的喜悦填满,身体轻盈得好似飞燕,完全无须要人扶。 只是出了衙门,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就迎上来。 “可是孙大夫和小孙大夫?” 孙庆海和孙佩兰齐齐望过来。 那家丁笑容亲切:“我家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 父女俩蒙圈了。 他们被关地窖三年整,根本不认识京城中的任何人。 就连陈大夫这个师兄和师伯,都是方才相认的。 这人口中的主子会是谁? 不待他们將疑问问出口,那人就继续道:“那寻藏宝图的,就是我家主子的人。” 父女俩霎时明了。 救命恩人! 陈大夫听了一耳朵,没太明白。这人是谁?他师弟可还受著伤呢! 那家丁像是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伸手一引:“陈大夫也一同去吧,我家主子已经备了上好的金疮药。” 竟是连药都备好了? 孙庆海立刻意识到这事不简单,和女儿对视一眼,朝家丁点点头。 “有劳。” 一行人去了府衙对面的茶楼。 这包厢极大,分內外两间,孙佩兰被单独请入了內间。 陈大夫留在外间为孙庆海上药。 孙庆海看看守在一旁的家丁,又看看紧闭的內室门。 有些坐立不安。 他虽然来了京城三年,可那三年都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被虐打折磨。 真要算起来,这才是他真正到京城的第一天。 他有心想问问那家丁,他口中的主子是何人。 他家主子是如何知道他和女儿被关在杏春堂的地窖里的? 孙佩兰也有著同样的疑问。 她坐在內室里,看著对面模样秀美的年轻妇人。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民女斗胆,请问夫人是如何得知草民和草民父亲下落的?” 周惜文秀眉轻敛,道:“有人给我送信,信上言,你与你父亲能解我体內药性。” 第39章 谢怀英回京 她答应过盈珠,不將她的踪跡显露人前。 但她也不会抢盈珠的功劳。 若没有盈珠,她不会知晓谢怀英及宣平侯府的阴谋,也不会知道自己身陷险境时日无多。 更不会派人去杏春堂后院,將孙佩兰父女解救出来。 “那是何人会知晓我和我爹……” 周惜文抬起眼,静静地看著她。 孙佩兰一下子止住了声。 她迫切激盪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 这写信之人,知道她和她爹的医术,並確信世子夫人的体內的药性她能解。 她在脑海中细细搜罗了一遍,仍想不到如此了解他们医术,並清楚白知远卑劣本性的人会是她认识的谁。 许是杏春堂从前的病人,又与白知远有仇? 那为何如今他们父女得救,白知远被抓,这写信之人还不露面呢? 许是其中有什么隱情,这不方便告知於她吧。 孙佩兰很快自己说服自己,恭声道:“若日后有机会,劳烦夫人替我和我爹转告这写信之人,我们父女会一直记著这份恩情。” 周惜文淡淡点头,心里倒是觉得这孙佩兰是个知道感恩的。 她抚著隆起的肚子,眼底一片阴翳。 “我只问你,你可有把握?” 这些日子,她几乎將整个雅韵轩都翻了个底朝天,身边伺候的人挨个挨个查过去。 不查还好,一查,竟然揪出来不止一个鬼! 她越想越觉得过去的自己实在蠢,竟然相信谢怀英这样勛贵世家的公子哥儿会对她这样的商户女有真心。 为了討公婆和小叔小姑欢心,好东西成箱成箱地往他们院里送。 可她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毒药和一副破败的身子! 她並没有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孙家父女身上,私下里还寻了別的大夫。 可个个都面露难色,说这药性已深,不一定能保住母子俩。 也就是说,她和肚里的孩子,有一个一定会出事。 周惜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不能出事,孩子她也要! “有!”孙佩兰斩钉截铁地回。 周惜文眸光微亮,可到底有些怀疑:“当真?” 不是她不愿信,只是这姑娘瞧著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饶是盈珠信上言,这孙家父女的医术比那所谓的白神医只高不低,在见到真人后,她还是无法放下心中顾虑。 “当真。” 孙佩兰道:“这种药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所以有把握能解开您体內的药性,还不伤您腹中胎儿。” 找遍了城中的大夫,能说出这句话的只孙佩兰一个。 周惜文此刻也不想再顾虑其他了,再拖下去她就得死。 她选择相信盈珠,相信孙佩兰。 “好,那我和我的孩子,便交给你了。” 孙家父女跟隨陈大夫回到九芝堂时,郑家三口人如何激动暂且不谈。 城南桐巷里,盈珠已经收拾好行李,带上玉蕊登上马车。 杏儿留在家中,由蔡嬤嬤照看。 车夫赶著马车离开繁华的大街,朝著城门方向驶去。 此行目的地位於城郊百里的流云山。 那山中有座道观,名为枯月观。 东恆国尚佛,对道家並不热衷,又因流云山地势险峻,香火远不如青云山的白马寺旺盛。 玉蕊还在疑惑:“盈姐姐,你要上香,去白马寺上不就好了,为何一定要去这个流云山上的枯月观呢?” “因为我不止是去上香。” 马车已然出了京城的大门,盈珠掀开车帘,眺望远处群山的倩影。 “还是为了人。” 她才刚放下车帘,一个衣著富贵的年轻公子哥风尘僕僕,领著一群人骑马快速掠过。 马蹄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车夫忙將车往边上赶。 谢怀英紧紧盯著京城的大门,想到盈珠此刻说不定已经寻回了荣国公府,他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他並不知道,他日思夜想,担惊受怕,憎恨嫌恶的盈珠,已经乘坐马车与他擦肩而过。 进了京城,谢怀英也连家也没回,一路朝荣国公府赶。 也是巧,他才到荣国公府门口,就见一个身穿藏蓝色锦袍,眉眼雋秀的青年將要出门。 “表哥!” 谢怀英急忙叫了一声,下马来到傅晏铭身前:“阿黎她怎么样了?” 傅晏铭一愣,並未直接答他的话,微眯著眼眸將眼前人上下一打量,道:“怀英,阿黎如今是准四皇子妃了,你与她虽是表兄妹,可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你唤得这样亲昵,怕是不好吧?” 谢怀英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就被这暗含警告的话语给按住了。 虽然有些羞恼,可看傅晏铭的反应,像是不知道盈珠的事,仍將傅安黎当做亲妹妹来看。 也就是说,盈珠还没找来荣国公府? “表哥说的是,瞧我,赶路赶得头脑都发昏了。” 谢怀英訕笑著解释:“我在路上时收到阿黎表妹寄来的信,她说她前几日得了风寒,身子有些不好,我担心了一路。” 他去扬州,是为了自家母亲寿礼一事,傅晏铭是知道的。 这个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的表弟自幼时起就对阿黎很好,小时候倒也罢了,大了就能瞧出他对阿黎有些別样心思。 阿黎就算是养女,那也是荣国公府的嫡千金,是绝不会去宣平侯府这样的破落户里吃苦受罪的。 初时他还担心,但谢怀英很快娶了妻,阿黎也被赐婚给当朝四皇子。 阿黎懂事听话,谢怀英平日更是有分寸,再加上前几日,阿黎確实病了。 傅晏铭勉强按下疑心,頷首道:“你有心了,阿黎的病已经痊癒了。” “既然表妹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確定盈珠没找回荣国公府,谢怀英的心安了大半,立刻告辞。 他回了趟宣平侯府,连饭也没用,一面叫人去京中查探盈珠的消息,一面让人给傅安黎送信。 然后匆匆洗漱,和赶来的宣平侯夫妇打了个照面,立马就出门去了。 周惜文將將赶来,才叫了一声:“夫君——” 谢怀英头也没回,甚至压根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怀孕五个月的妻子。 周惜文看著他远去的背影,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僵住,心中恨海翻腾,恼怒不已。 宣平侯夫人李氏瞥见她的脸色,冷哼一声道:“自己丈夫几时回来的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甩脸色?” 第40章 枯月观 周惜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娘,我给夫君写信了,他许是正在赶路,没有回我的信,所以我才不知道他几时回得京。” “这几日我身子不爽,都在臥床休息,一听说夫君回来了,我就急忙过来了。” “可谁知……” 看著谢怀英离去的方向,她神情黯淡下去。 李氏是知晓內情的,自家儿子娶这个商户出身的儿媳不过是为了填补府中亏空,如今府上的开支可都靠著这儿媳的嫁妆呢。 但李氏非但不觉得心虚,反倒觉得这是周惜文的荣幸。 想他们宣平侯府,百年勛贵世家,她一个商户女能嫁进来做世子夫人,这不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是什么? 嫁来侯府已经她高攀,摆出这张脸色来给谁看? “你这是在怪我儿?” 李氏的眼睛霎时睁圆了:“你身为他的妻子,没做好自己应尽的本分就算了,还敢怪他?” “儿媳没有!” 周惜文忙道:“儿媳怎么敢怪世子?” 她满脸苦涩,小心翼翼地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李氏:“娘,世子他才回来,这又出去是……” “我儿的行踪,还要向你匯报不成?” “儿媳不敢!” “好了,既然身子不爽,那就回去躺著。” 宣平侯不耐地看了一眼周惜文,嘴上哼道:“別摆出这样一副苦瓜脸,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侯府欺负了你。” “身子不爽就好好回去躺著,要是伤了肚里的孩子——” 周惜文忙作惶恐状:“是,儿媳这就回去躺著,绝不会伤到孩子。” 一回过身,她的脸色瞬间沉凝下来。 婆婆李氏不是个好东西,公公宣平侯更是演都不演了。 要不是为了肚里的孩子,为了这侯府,为了谢怀英骗她毒她的仇,她管他去死? 她脸色阴沉地回到雅韵轩,王嬤嬤忙迎上来。 “怎么了这是?和世子爷吵架了?” “什么世子爷,人都没见到!” 周惜文气哼哼地坐下,拿起桌上的冷茶就要喝,王嬤嬤看得眼皮一跳,赶紧夺了过去。 “小姐!” “您还怀著孕呢,这虽说已进了四月,可天气尚凉,怎么能吃冷茶呢?” 那边画屏已经奉上了温得恰到好处的茶水,周惜文端起来一饮而尽。 王嬤嬤和画屏对上眼神,知道此行没见著世子爷本人,定是被侯爷夫妇碰到了。 她温声细语地在周惜文耳边劝:“气多伤身,小姐该明白这个道理。” “小孙大夫也说了,小姐最近不易动怒,要心平气和才好。” 周惜文哪里能不知道? 只是谢怀英没回来前,她尚能给自己洗脑,谢怀英骗她欺她,要她蒙在鼓里无知无觉,做一个无私奉献乖乖供他们敲骨吸髓的工具人。 那她就顺势而行,放鬆他的警惕,暗地里筹谋復仇大计。 可想是一回事,见到人了又是一回事。 她差点就控制不住怒火在宣平侯夫妇跟前露了馅了。 不行不行,復仇乃长远之计,她不能这么按捺不住脾气,叫谢怀英发现端倪。 深呼吸数下,周惜文平復好了心情:“画屏,让人去前院守著,世子爷一回来就过来告诉我。” “再叫厨房做些世子爷爱吃的菜式,世子爷奔波了大半个月,想必劳累,再加一道鹿茸乌鸡汤给他补补身子。” “是。”画屏应声而去。 王嬤嬤既欣慰於周惜文的成长速度如此之快,又心疼她的遭遇。 將人扶上软塌,力道正好地按摩著她因怀孕而浮肿的小腿。 “苦了小姐了。” 周惜文的目光静静落在窗外,缀满鲜妍桃的枝丫在暖意融融的春风自如舒展。 就连这颗桃树,要想结出个大味甜的桃子,也要歷经萧瑟严寒的秋冬。 更何况人呢。 谢怀英满京城找寻盈珠踪跡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枯月观外。 玉蕊叩响大门时很费了一番力气,前来开门的小道童很是吃惊。 这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怎么会有人在这时候来观中上香? 但吃惊归吃惊,平时道观就少有人来,小道童还是好好將两人迎了进去。 听闻盈珠要添香油钱,小道童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热切了许多。 她们这座枯月观香火不盛,只靠那点香火钱怕是早就饿死了,因此道观后头又开闢了许多田地,一群道童正在春耕。 小道童额前沁著汗珠,两颊通红,再看身上,打著补丁的道袍上卷,布鞋边一圈泥泞。 显然是刚从地里过来的。 “观中条件不好,施主莫嫌弃,先稍作休息,小道待会儿就来引施主去殿中上香。” 盈珠笑著頷首:“好,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嘿嘿。” 许是难得见到如盈珠这样好说话的香客,小道童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送来一壶热茶,朝两人灿烂一笑,转头叫著“师姐”就跑走了。 將將喝完一杯清茶的时间,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冠带著先前的小道童引两人去殿中上香。 “施主自便。” 女冠领著道童离开,盈珠手持三炷香,虔诚地朝著三位天尊跪下。 她从前並不信这鬼神之说,无论是道还是佛,总觉得都是些虚无縹緲的东西。 可一朝重生,她人生被顛覆,信念被重塑,也明白这世间玄妙之处,非常人所能及。 今生她能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地站在这里,已是万千神佛对她的恩赐。 她斗胆,请三位天尊保佑,许她报前世之仇。 玉蕊拿著香,忧心忡忡:“盈姐姐,若是你的亲生爹娘,不肯认你可怎么办呀?” “咱们毕竟出身青楼,有哪一户世家高门,愿意將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儿接回来呢?” “更何况,那府里,已经有了一个被誉为京城贵女典范的养女。” 侧殿里,原本察觉到正殿来了香客的女冠停住了出去的步伐。 盈珠望著头顶玉清元始天尊的神像,豁达道:“那才是正常的。” “我毕竟离家多年,没有在他们身边孝顺。” 玉蕊愤愤:“可那也不是你想的啊!你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好了,天尊面前,少说閒话。” 盈珠柔声打断她,起身將香插进香炉,又跪了回去。 “三位天尊在上,信女寻来京城,愿与亲生爹娘团聚,若不能,也只求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第41章 袭击 盈珠带著玉蕊在枯月观中待了三日。 每日都去三清殿中虔诚跪拜。 剩余的时间,则去帮观中女冠们春耕,做些杂事。 一开始女冠们並不要她插手,好歹是香客,又添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哪能叫客人做活呢? 可盈珠坚持,她们也就隨她去了。 也许是观中少有像她这样和气好说话的年轻香客,一些女冠们倒是会常和她说话。 盈珠也不瞒她们,將自己的身世如实相告。 只是隱去了荣国公府的门第,只说亲生父母家已有了样样优秀的养女,她这个沦落青楼的亲女,只怕没有人会欢迎她回去。 说到这里,她又惶然抬头:“道长们可会嫌弃我的出身?” 东恆国虽然民风开化,可青楼的妓子依旧是最底层,说出去只有让人嫌弃嘲笑的份儿。 盈珠凤眼里蒙了一层晶莹的薄泪,像是被人嫌弃贬低惯了,很是害怕不安的样子。 “怎么会?” 有些年长的女冠嘆气:“世道艰难,女子犹甚,活都要活不下去了,还管她身份的高低贵贱?” 年轻些的女冠垂著头,也道:“我也是被逼得上山来的。” “我俗世里的丈夫死了,他们要我陪葬,我回娘家,我爹娘嫌我丟脸,也不肯收留我。” “若不是观主愿意给我一碗饭吃,我只怕早就饿死了。” 都是可怜人。 盈珠攥紧了手里的锄头,黯然垂眸:“也不知,我那亲生爹娘,愿不愿认我……” “你且放宽心,” 一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冠昂著下巴道:“若他们不认你,那你就上山来,枯月观是不会叫你饿死的!” “你可別乌鸦嘴!” 有人笑骂:“毕竟是亲生的父母,若能团圆,还是团圆的好。” 枯月观的女冠们不多,除了观主和副观主,一共就十来位。 年长的四十来岁,是被家里逼上山的,年轻的和玉蕊一般大,就是第一日给她们开门的小道姑,听说是副观主自山下捡回的弃婴。 盈珠的目光落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埋头劳作的观主身上。 已经三日了。 她有些拿不准,那伙匪徒究竟什么时候上山来。 上一世她被困在宣平侯府后院,只听了个大概。 说是枯月观遭受流匪袭击,满冠的女冠只逃出一个最小的,还伤重不治。 陛下大怒,下令彻查。 她这才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枯月观,其实住著昔日先帝后宫中宠冠六宫的皇贵妃。 盈珠无法將眼前这个面容冷峻身材高瘦的女人和皇贵妃三个字联繫起来。 但也依稀能从她秀丽的眉眼窥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 传闻说,皇贵妃诞有一女,如珠似宝地疼宠长大。 可公主及笄时,她才得知那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皇帝和一个洗脚婢生下的女儿。 她亲生的女儿,早就在十五年前被那洗脚婢溺死在尿桶里了。 此事在公主及笄宴上被爆出来,皇贵妃气急攻心,当场吐血昏迷。 醒来后,她就要杀了仇人之女为无辜枉死的亲生女儿报仇。 可怎么可能呢。 被她娇养了十五年的公主是洗脚婢的女儿,也是先帝的女儿。 更何况先帝爱屋及乌疼爱了那么多年,他虽然心疼皇贵妃,却也不愿让公主受到半点伤害。 皇贵妃和先帝至此决裂。 她执意追查当年真相,要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报仇。 终於抽丝剥茧寻到了幕后真凶。 一个洗脚婢,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能耐换掉宠妃的孩子?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多年的死对头皇后。 前朝的宫中秘闻,盈珠打听得並不详尽。 只知道当今的皇帝生母早逝,曾做过皇贵妃的养子。 后来皇贵妃和皇后斗法,扶持他登上了皇位。 皇帝一登基,皇贵妃就火速处死了仇人之女,自请出宫清修。 皇帝奈何不了她,只得答应。 多年不闻不问,一是皇贵妃避居深山,不理凡俗事,二是皇帝与养母曾经的女儿,有些兄妹之情在。 但从前世皇贵妃死后皇帝的反应来看,他还是极为爱重这位养母的。 盈珠的遭遇,与这位皇贵妃早逝的女儿不尽相同,但处境却是完全一致。 所以她决心赌一把。 回到歇息的厢房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山中树木茂盛,天一暗,院中窗上就被月光映下树影绰绰。 玉蕊胆儿小,不敢再看,只朝盈珠喊:“盈姐姐,你还不休息吗?” 盈珠披著衣服,提著灯要出门:“我出去方便下。” 被窝里的玉蕊一把掀开被子爬起来:“我也去!” 一出门,寒风更盛。 玉蕊缩著脖子,紧紧贴在盈珠身边。 却见盈珠忽的步子一顿。 她困惑抬头:“盈——” 盈珠眼神示意,她霎时止住了声。 “跟我来。” 盈珠朝她做了个口型,又吹灭了灯笼,拽著人轻手轻脚地藏进墙下的树影里。 玉蕊满心疑惑,都在下一瞬听到了解释。 “老大,是这里吗?” 粗獷的男声即便刻意压低,也还是让玉蕊汗毛倒竖。 这枯月观里,怎么会有陌生男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那边传来:“不是这里还能是哪里?” “整座流云山,荒得只有这一个道观。” “也是,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嘿嘿,听说这观中有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冠,哥几个还没睡过道姑呢。” “还有个小的,十岁都没有,这个最嫩的归我!” “你想的美!我要第一个!” “老大,除了观主,其余的女冠都归我们,是真的吧?” “自然是真的,僱主的要求只针对观主,其余的隨意。”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居住的客院有些偏,还是因为枯月观里少有人外客入住。 这群匪徒目標明確,直往女冠们居住的后院去了。 即便脚步声远去,玉蕊仍旧惊恐地捂著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群匪徒,竟然是被人雇来,专门对枯月观下手的! “玉蕊,你听我说,” 盈珠尚算镇定,她將隨身携带的鸣鏑塞进她手中,轻声嘱咐:“待会儿你从侧门出去,到了空旷的地方就朝天上发射信號,发射完就去逃命,知道了吗?” 第42章 挡刀 玉蕊拼命摇头:“盈姐姐,你去求救,我去提醒观主他们……” “你腿脚麻利,我跑得没你快,你去最合適。” “可——” 盈珠密切注意著周遭动静,催促道:“快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玉蕊咬咬牙,站起身:“盈姐姐,那你要坚持住,我一定会叫人来救你的!”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盈珠一眼,转头飞快地就从侧门溜了出去。 盈珠摸著袖中短刀,细听了下动静。 这群匪徒一共八个人,前门和后门分別守著两人。 似乎是篤定山上全是一群老弱妇孺,个个都放鬆得很。 但因著不熟悉观內构造,尚在四处找寻女冠们的踪跡。 “观主,我家老大邀您出来一敘!” “哥几个赶路赶累了,来这里歇歇脚,观主还不出来招待客人吗?” “这可不是好的待客之道啊,还是说观主不欢迎我们兄弟?”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哥几个早就听闻枯月观的美名,想见见观中貌美的女冠呢!” 他们嬉笑怒骂,格外享受猫抓老鼠的乐趣。 盈珠待了三日,早就將整座道观都摸熟了,她从客院的小路去了后院,躲在窗户底下轻敲两下。 “玄真道长。” 窗户很快打开,盈珠悄声道:“快出来,我们从侧门离开,他们只有八个人,前后门都有人看守,唯独侧门可逃生。” “逃、逃得出去吗?” “我害怕呜呜呜……” 久居深山,从未遇到过如此凶恶匪徒的几名女冠,恐惧地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 “不逃留在这里,他们迟早会寻过来,快走,趁他们还没发现!” 名唤玄真的女冠正是那日小道童的师姐,引著她们去三清殿上香的那一位。 她在这群人中尚算镇定,当机立断道:“快!” 她率先將小道童托起来交由盈珠,两人一个推一个扶,八个女冠很快都翻了出来。 玄真神色决绝:“盈姑娘,你跟著她们一道从侧门逃生,我去正房寻观主,你们千万保护好自己。” 她才要转身,盈珠一把拉住她。 “我替你去。” 盈珠道:“我身材比你瘦小,更不容易叫人发现。” 玄真二十三四的年纪,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的纤瘦,而是高大丰腴的类型。 事实虽如此,但她到底不忍,还要开口,盈珠却已经转身离去。 无法,玄真只得领著人,猫著腰手牵著手,借著月光沿著小路去客院。 中途玄真还跑去厨房將菜刀、烧火棍抱了来。 只是到底人多,一行人从侧门出去时,恰巧叫守在后门的匪徒撞了个正著。 他立刻吹起尖锐的哨音。 玄真一把扶住身旁腿软的师姐妹,厉声道:“跑!” 几名女冠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跟在玄真后头往山外跑。 “快来人!这群贱人跑了!” 身后传来匪徒的叫喊,玄真来不及去想观主如何,盈珠又如何。 她回头,將一个个师姐妹向前推去,自己断后。 “快!快!” 枯月观中的匪徒六人也听到同伙的提醒,领头的刀疤脸一个眼神,身后的三个人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观主,看来你真的很不想招待我们哥几个啊。” 刀疤脸目光阴鷙地看著眼前门窗紧闭的房间。 “不要紧,你不出来待客,哥几个就来寻你!” 他踹门而入,可迎面就是一阵尘土飞扬,他一口气吸了不少泥沙进去。 还不等他將面上口中泥沙清理乾净,一个身影就飞扑出来,一脚踹中了他的下体。 刀疤脸捂著下半身,怒喝一声:“找死!” 便与那身影缠斗在一处。 他能做这群匪徒的头头,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可眼前人虽为女儿身,却明显是练家子,他虽然早有准备,可准备还是做少了。 一时间,竟被打得连连后退。 “老大,我来帮你!” 剩下的一个去帮刀疤脸,一个手持棍棒,还没等他在黑暗中寻到目標,一个尖锐的物体就飞快捅进了他的小腹。 “啊!” 他惨叫一声,顺势揪住眼前人的衣领,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人也不示弱,拔出短刀,再次捅入。 鲜血溅了盈珠满头满脸,她手不自觉发颤,可依旧趁人哀嚎之际,再次拔出。 那人彻底废了,瘫软在地发出虚弱的哀嚎,盈珠来不及擦一擦脸上粘腻的鲜血,一手持刀,一手捡起棍棒,衝上去就想帮副观主的忙。 但这回她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被人一脚踹上小腹,摔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好疼! 盈珠强忍著疼痛,密切观察院中局势。 副观主明显不敌。 她心急如焚,刚要起身,就见副观主被两人合力摔在了地上,吐血后生死不知。 “玄英!” 藏在房中的观主还是忍不住现了身。 刀疤脸转过头来,眼中凶光毕现。 “看来观主还是在意这个忠僕的啊。” 观主紧紧盯著他:“你是……?” “贵妃娘娘不认识我了?” 刀疤脸提著满是鲜血的长刀,一步步走近,“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是我啊,我齐復啊。” 观主眸光一凝,勉强从过往纷杂的记忆中寻到一张和眼前男人对得上的脸。 “是你?你竟然没死?” “我没有死,贵妃娘娘很失望?” 月光下,齐復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愈发恐怖,再配上他阴戾的表情,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盈珠抽著气,悄悄往观主那边挪。 “谁派你来的?”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娘娘只需要知道,我齐復今日来,就是为了我那早逝的未婚妻报仇雪恨!” 齐復掂了掂手中长刀,恶意满满地笑起来。 “你杀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就该料到有今日!” 长刀挥下,盈珠奋力扑了过去。 “观主小心!”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盈珠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展玉燕揽住身上的小姑娘,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傻姑娘,为何要救她呢? 齐復没將盈珠放在眼里,他冷眼看著摔在地上的女人,再次举起了长刀。 “娘娘,这次可没人再护你了。” 可长刀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破空声。 齐復瞪大双眼,缓缓低头,只见一支箭矢不偏不倚地穿透了他的心口。 第43章 她確实有所图谋 盈珠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她睁眼对上女人复杂探究的目光,就知道自己这回赌对了。 “观主——” 她挣扎著要起身,展玉燕隔著被褥按住她的手,眉头轻蹙。 “伤成这样,还起来做什么?不怕手废了?” 盈珠转头去看,就见自己的半边肩膀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稍一动,便是一股钻心的疼。 那把长刀正好擦著她的脸砍中了肩头,盈珠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她的脸没事。 “观主,您怎么会在这里?玉蕊呢?” “副观主和玄真道长她们没事吧?” 展玉燕道:“那个小丫头去给你熬药了,其他人都没事。” 盈珠鬆了一口气。 “至於我为何会在这里,” 展玉燕眸色深深:“你是为救我受的伤,我自然要守在你床边,亲眼看著你醒来才好安心。” 盈珠迎著她深邃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的脸?! 同在京城,荣国公又极受皇帝看重,皇贵妃必然是见过荣国公夫人的。 她这张脸又与亲娘有七分相似,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嗡的一声,好像被人一闷棍敲在了头上,盈珠脸色愈发惨白了,她哑著声音:“观主——” 展玉燕平淡地移开目光:“说吧,你大费周章地上流云山来,不顾性命安危替我挡刀,所为何事?” 她倒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次匪徒来袭盈珠也有参与其中。 或者这就是个局中局,而这个叫盈珠的姑娘,才是那幕后之人为她准备的斩心招。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疑虑。 这姑娘確实听闻旧事有求於她,但与这次的匪徒没有任何关係。 相反,若不是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及时下山通风报信,也不会叫正好路过的绣衣属得知观中情形,上山救人。 就算她有所图谋,可为她挡刀救了她一命也是真真切切的。 再者,她並不討厌这样的行径。 向上爬有什么错呢? 只是想夺回自己应有的东西罢了,又没有伤害无辜的人。 展玉燕心中如是想,面上却依旧冷淡得看不出丝毫欣赏。 盈珠忐忑到了极致,她挣扎著起身,正要掀开被子下床。展玉燕看见她肩膀处沁出的血色,到底於心不忍,冷声斥责道:“就这样说。”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刚救下我的命,我就让你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行礼,落在旁人眼里,还指不定要怎么骂我恶毒。” 话虽然难听,可意却是好的。 盈珠悬在喉咙口的心稍稍往下落了一落,“谢观主。” “民女上流云山,確实是为了观主您。”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索性和盘托出。 她讲她在青楼挣扎求生的七年。 讲她为保全自身救下京城来的贵公子,以为自己能谋得安稳余生。 讲她恢復部分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又发现有情人早知真相却为心上人哄骗她为妾。 讲她歷经千辛万苦从扬州到京城,本以为能被亲生父母接纳,却只见他们和养女相亲相爱,舐犊情深。 再一打听,发现无人知晓荣国公府还有一位被拐的大小姐,现在的国公府千金只是旁支收养的养女。 “我不甘心。” 盈珠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我才是他们亲生的啊,凭什么我在外头过得那样苦,他们不去寻我,却对一个收养来的女孩儿那样宠爱?” “没见到他们之前,我总是想,爹娘这么多年为了寻我,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 “两个哥哥长大了,还会记得他们从前有个小妹吗?” “可见到他们之后,我才发现他们竟然都过得很好,有一个女孩代替了我的位置,成为了我爹娘的女儿,我哥哥们的妹妹。” “他们一家五口和和睦睦,好像我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我不甘心,我很嫉妒,我想衝上去质问他们,可还记得他们的亲生女儿、亲生妹妹?” “可我不敢。” 盈珠苍白著脸,紧咬著唇,仿佛极力忍耐著什么,可泪水仍旧不爭气地从腮边滑落。 “那个女孩儿,在国公府养了七年多,生得明媚昳丽,性子端庄大方,被陛下赐婚给了四皇子,不止爹娘他们喜欢她宠爱她,就连坊间的百姓,也说她心地善良,平易近人。” “而我在青楼待了整整七年,对著那些客人諂媚討好,早就习惯俯下身去卑微地活。” “我比不上她。” 展玉燕心中好似堵了一团火,她看著盈珠颓然伤怀的神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都没上过门,怎么知道在你爹娘心中你比不上她?” “她是养在你爹娘膝下七年多不错,可你毕竟是你爹娘的亲生女儿。” “这世上哪有亲娘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 思及往事,她的眸光隨即黯淡下去。 若是她的亲生女儿还在,她又怎会自请入道观修行? 若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像盈珠这般找回来,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肯定会將过去十几年的母爱统统补偿给她,叫她后半生再无烦忧。 可惜没有如果。 饶是十几年过去,导致她女儿一出生就和她天人永隔的幕后真凶早已死在她手下,那个占据了她女儿位置的冒牌货也已经被她亲手毒杀,展玉燕心中的恨意也依旧没有丝毫消减。 她的女儿,她怀胎十月的女儿,她本该金尊玉贵顺遂一生的女儿,可是一出生就被那贱婢溺死在了尿桶里! 那冒牌货是死了,可死前却也真真切切享受了她十五年的宠爱,被娇养得无法无天! 而这些,本该是属於她亲生女儿的才是。 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没睁眼看看这世界就死了,甚至连一个名字也没有…… 盈珠苦笑道:“若真如观主所言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不用上流云山来了。” 亲生女儿被拐七年,不去寻她,反而收养了旁支的女儿宠上天,甚至少有人知道那是养女而非亲女。 展玉燕无法想像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父母。 她依稀记得那荣国公夫人出自琅琊王氏,是个规矩齐整的人,怎么会这么糊涂? 第44章 我帮不了你 “你想让我帮你?” 展玉燕审视的目光落在盈珠身上,“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只是这枯月观的观主,早已不过问凡俗事。” “就算你救了我,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短暂的庇护之所罢了。” “我帮不了你什么。” “观主能听我倾诉这些心事,就算是帮我了。” 盈珠虚弱一笑,眼中没有丝毫怨懟,反而愧疚道:“毕竟我来山上的目的不纯。” “你好好休息,等痊癒了再下山。” 留下这句话,展玉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盈珠有些泄气,却也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没有思虑周全,叫人发现了端倪。 左右观主还允她留在观中养好伤再下山,她还有时间。 “盈姐姐!你醒了?” 玉蕊欢喜地进地房来,看见清醒的盈珠,想扑上去哭个痛快,又在床边生生剎住脚。 “太好了,你终於醒了,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日,我有多害怕。” 盈珠朝她笑笑:“我这不是没事吗?” 玉蕊擦掉眼泪,又殷切地凑上前:“你感觉怎么样?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她说完就要去给她倒水,盈珠赶紧叫住她:“不著急。” “那日你下山求救,来的可是我们此前留在山下的侍卫?” “不是,是绣衣属的人!” 玉蕊眼前一亮:“是那位江大人。” “我还没下山,他就带著一群绣衣使者赶来了,亏得他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缩了缩脖子,一阵后怕。 那日她离开枯月观,到了空荡的地方后立刻朝天发射信號,然后朝山下夺命狂奔。 她记掛著山上的盈珠,记掛著观中十来个女冠,她不想她们出事。 幸运的是跑到半山就来了人,她还以为是此前盈珠吩咐守在山下的侍卫们,可不是。 是在淮安救下她们的江大人恰好回京路过,看到空中的信號箭就立时赶来了。 不知为何,一看到她,那位江大人好似比她还要紧张。 带著人一路马不停蹄,正好一箭射杀了那匪徒中的老大,又將其余人生擒。 除了为观主挡刀的盈珠和为护观主重伤的副观主,其余人都平安无事。 盈珠很是诧异:“江大人?” “是啊。” 玉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头皱起来,神情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位江大人好像很关心你。” 玉蕊压低声音,满眼警惕道:“你昏迷的这些时日,他总要派人打听你的消息,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他在你房前徘徊不定。” “盈姐姐,你说,他会不会也和那位谢公子一样,对你居心不良啊?” 盈珠眼睫轻颤。 江竟云…… 她仍旧没能从幼时稀碎短暂的记忆中寻到他的身影。 但来京城这些时日,她也打听到不少有关他的消息。 江竟云原本不姓江,他姓萧,是先康王的世子,当今皇帝的亲侄子。 六年前,康王牵扯进废太子谋反一案,被皇帝亲手斩杀。 康王妃拋下一双子女毅然殉情。 他从高高在上的康王世子变成反贼之子、低贱庶民,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后来幼妹病亡,他消失了一年,再出现,就改名换姓,成了皇帝手中杀人不眨眼的刀。 当然这些与盈珠无关,唯一能和她扯上点关联的,那就是他是她自幼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可我又觉得,他和那个谢公子一点儿都不一样。” 玉蕊竖著两根手指头:“到现在,他已经救了我们两次了!” “一看就心机深沉,比那个谢公子会做戏多了,他要是真想干点儿坏事,那我们岂不是……” “好了,別瞎想。” 盈珠无奈打断她,“在枯月观里,观主不会叫我有事的。” 就算出了枯月观,观主虽然不会帮她,却也不会眼睁睁看著她陷入险境。 玉蕊一想也觉得是,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起身:“盈姐姐,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给你端药!” 她走到门边,刚一开门,就见玄衣男子立在门外,提著手中食盒,朝她温润一笑。 “我来替盈姑娘送药。” “江大人?” 方才议论的人就在眼前,玉蕊多少有些心虚,她赶紧將食盒接过来,道谢:“多谢江大人。” “我能见见盈姑娘么?” 江竟云很有分寸地没有探头往里望,即便他很想看到那人安然无恙。 他认真地看向玉蕊,耳朵却凝神细听著里头人的动静。 玉蕊疑心更重,刚要开口拒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 “江大人请进。” 玉蕊將房门打开,江竟云朝她礼貌一頷首,就迈步走了进来。 他十分克制地在床前五寸的地方止住了步伐,明明进来前便做好了准备,可看见床上人的那一瞬,心里还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上次在淮安县见她,她虽然纤瘦,可眼眸明亮,朝气蓬勃,像棵迎风招展的小白杨,蕴藏著惊人的生命力。 可此时此刻,她躺在床上,好似比上次更瘦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秀眉轻蹙,凤目黯淡,眉间縈绕著散不尽的愁绪,叫人见之生怜。 他在看盈珠,盈珠也在看他。 他仍是那身玄衣,眼下淡淡乌青,看著憔悴不少,从来蕴著笑意的狐狸眼微微下垂,黑眸里倒映出她受伤虚弱的模样,那里头竟全是浓浓的疼惜。 盈珠心头一颤,竟罕见的有些无措。 她深吸一口气,出声提醒:“江大人?” “哦,我是听观主说,盈姑娘醒了,所以来探望一番。” 江竟云笑笑,又关切道:“感觉如何?” “好多了。” 盈珠怀著感激道:“还要多谢江大人及时赶来相救,不然的话,我此刻说不定就是一具尸体了。” “加上上次,江大人已经救过我两次了,民女——” 江竟云打断她:“剿匪是绣衣属该做的事,无须道谢。” “更何况,” 他眸光有些深,看著盈珠那张再眼熟不过的脸,意味深长道,“你我之间,本就不该如此生分。” 第45章 你想要什么 “你我之间,本就不该如此生分。” 盈珠望著窗外渐渐下落的日头,脑海中仍旧回想著江竟云的这句话。 若她仍是荣国公府的千金,他们確实不必如此生分。 可她不是。 她如今只是个上京寻亲的孤女,能不能被亲生父母认回去还不好说。 他却是绣衣属的一把手,天子近臣,手握重权。 一个天,一个地,根本就扯不上关係。 那他这句话又是何意呢? 总不能是惦记幼时的情谊,还心心念念她这个“未婚妻”吧? 盈珠实在不觉得这点微薄情谊能坚持七年不改。 连她亲生父母和兄长都能在她被拐后不足一年就火速收养了一个新女儿新妹妹,当她从来没出现过。 又何况这幼时的未婚夫呢? 枯月观后院的正房中,展玉燕正亲手给重伤的副观主玄英餵药。 “观主,还是叫玄真来吧。” 喝了两口,玄英还是道。 怎么能叫主子亲手给她餵药呢?这简直太过界了! “等她来,药都凉了。” 展玉燕盛起一勺药汁,不容抗拒地餵到她嘴边,带了些不耐道:“快喝吧,別推三阻四的了。” “你我之间,如今只唤师姐妹,没那么多规矩。” 玄英眼眶发热,没再多说什么。 药喝完,玄真敲响了房门:“观主。” “何事?” 玄真立在门口,神色为难极了:“宫里来人了,说那人要见您。” “人……已经到山下了。” 展玉燕身形一顿,本想说不见,可目光落在玄英苍白虚弱的脸色上,又想起客院里还躺了一个为救她而受伤的盈珠。 “开门,迎客。” 来的客不是旁人,正是如今东恆国的陛下。 正直壮年的帝王缓步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凝望著这座藏在深山密林里古朴而静謐的道观,心中感慨万千。 山门大开,只有一年轻女冠守在门边,姿態恭敬。 隨侍正要为他引路,皇帝却摆摆手,语气轻鬆道:“不用了,朕一个人进去。” “皇上,这不合规矩……” 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允许,终於能见到昔日旧人,皇帝今日格外的好说话。 “观里观外都是人守著,不会出事的。” 隨侍只好命人候在观外。 皇帝独自一人踏入枯月观,玄真在前为他引路。 等人到了正房,他先前轻鬆愉悦的神情已经消失殆尽。 一见了那个裹在道袍里的熟悉身影,他启唇,到底还是唤出了从前的称呼: “母亲。” 展玉燕转过身来,屈膝浅浅一礼,皇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您这是做什么?” “入了这道观,便连儿子也不肯认了吗?” 展玉燕抬眸,在心底嘆息一声,轻轻扶住皇帝的手。 “皇上,这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您执意入山清修,留儿子一人在宫中没有母亲孝顺的时候,顾念过规矩吗?” 展玉燕眸光微颤,抿住了唇。 皇帝静了一静,將她按坐在椅子上,又將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这才关切道:“没受伤吧?” “没有,幸有玄英和观中香客相救,还有绣衣属的江大人及时赶到,贫道毫髮无伤。” “母亲。” 他殷切地望著她,如同世间一个普通的想要在母亲跟前尽孝的孩子,“跟儿子回宫吧。” “皇上,” 展玉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若你来此,就为了这一件事,那请回吧。” 皇帝眼中的希冀慢慢熄灭,他直起身来,看著眼前苍老疲惫的妇人,指责她狠心绝情的话在嘴边滚了一遭,到底还是咽下去了。 整整十五年了。 这十五年里,他不是没来过枯月观,可每次展玉燕不是將他拒之门外,就是见了面也说不了多少话就爆发爭吵。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更何况他身为天子,九五至尊。 久而久之,他就不再出宫来枯月观了。 一晃眼,他们这对半路母子,竟然也有十年未见了。 好不容易,他能进得枯月观来,同她和声和气地说几句话,又何必要惹她烦忧呢? 皇帝嘆了口气,自顾自地道:“儿子派人去查了,那齐復背后的人,是寧家的余孽。” “还有那日擅离职守的侍卫,儿子也全都处决了。” 流云山住著当朝皇帝的养母,他就是再生气再恼恨她的狠心,也不会不派人护著她。 “齐復上山那日,他们就已经潜逃出京了,儿子已经叫人去追,绝不会还叫他们有命活。”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展玉燕的神色始终平静。 那双曾经被恨意和执拗填满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古井无波。 好似天大的事落进她的眼里,也不能惊起半分涟漪。 皇帝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展玉燕静静地坐著,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目露哀伤地望著她。 “母亲……” “那日若是没有旁人相救,你是不是就甘心赴死了?” 这话问出来,皇帝私心里都觉得荒唐。 可看到展玉燕诧异的神情,他就无比悲伤地想,他说对了。 確实对了。 展玉燕看到齐復的那一眼,就想,这可能就是她的结局了。 她杀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被这个孩子的未婚夫婿亲手杀死,也是应当的。 所以那把长刀砍杀下来的时候,她没躲。 因为她已经存了赴死的决心。 皇帝走了,走前道:“朕会等到你愿意跟朕回宫的。” 展玉燕很是无奈。 回宫做什么呢? 那座红墙绿瓦金碧辉煌的宫殿吞没了她的前半生,她不愿再將自己的后半生葬送进去。 她早已习惯做这枯月观的观主,习惯这观中清贫的生活了。 不想再回宫忆起往事空受折磨了。 虽然不管回不回宫,她每晚都会梦到从前的那些场景。 皇帝这次像是铁了心了,生怕她继续在这深山老林里住下去会突然哪天就自了尽,说什么都要將她接回宫中去。 盈珠自那日起就没再见过展玉燕,可突然有一天,她又来到了客院。 “你想要什么?” 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问。 盈珠有些懵:“观主?” 展玉燕凝眉看她:“我会为你向皇帝求个恩典。” “你想要什么?” 第46章 我送你下山 盈珠想要什么? 她想要一座最坚实可靠的靠山,能震慑住荣国公府所有人。 她从一开始上流云山,入枯月观,就为了这一件事。 可展玉燕此时开口,明摆著是要她开口提一个要求,然后就算彻底了结她待她的救命之恩。 这不是盈珠想要的。 但面对著此刻的展玉燕,盈珠也没法儿拒绝。 “那就请观主,派人送我回荣国公府养伤去吧。” 盈珠心念一转,很快道。 展玉燕一口应下:“好,待你伤好些后,我便替你安排。” “不,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 她正要转身离去,身后的盈珠却道:“劳烦观主,今日便送我下山吧。” 展玉燕回过头来,就见病榻上的小姑娘扬起一抹笑,凤眸里燃起小心翼翼的希冀。 “观中虽然清净,但窗边景色著实单调,我也想早日与亲生爹娘团聚。” “说不定真如当初观主所说,是我误会了他们,他们还念著我这个亲生女儿呢。” 展玉燕不过思虑一瞬,便点头道:“好。” 盈珠被扶出门时,江竟云正好拎著食盒来看她。 这几日都是如此,皇帝得知她为救展玉燕受了伤,特意派了御厨带上食材在观中为她们二人燉补汤。 盈珠的这一份,就是由江竟云送来的。 “这是要去哪儿?” 一见到盈珠弱柳扶风般的身影,他快步跑来,皱眉问道:“你伤还没好,怎能轻易走动?” 盈珠冲他笑:“这几日多谢江大人了,只是我伤虽还没好,但於走动已经没有妨碍了。” “我想回家去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回家?” 看著盈珠苍白的脸色,江竟云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展玉燕也拎著包袱过来了。 明显是要外出的架势。 “观主,您这是——?” 盈珠也疑惑地抬眸看来。 展玉燕將隨身携带的包袱递给玉蕊。 玉蕊愣住,望向盈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 玄真刚要伸手接过来,就见展玉燕已经不耐烦地將包袱塞到玉蕊手里,然后顶替了她的位置搀扶住盈珠。 “我送你回去。” 盈珠眼眸微亮,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身后江竟云眸色深沉,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他看著盈珠纤瘦的背影,眼底涌现出心疼,一想起荣国公府里那一家四口和冒牌货其乐融融的景象,就心中暗恨。 世间哪有这样的父母,女儿被拐后伤心不过半年便收养新的女儿,从此亲生女儿就被遗忘,却將养女宠得如珠似宝。 明明是正经的国公府千金,明明所有的一切都该属於她,却不得已要用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去获取。 盈珠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想,她被扶上了马车后,展玉燕很快就下去坐了另一辆马车。 枯月观的人展玉燕只带去了玄真一个,周遭护卫的,便都是以江竟云为首的,皇帝的人。 盈珠没想到会在下山途中遇到谢怀英。 他是从小路上山的,带著一行人忽然衝上来,混乱之中登上马车,一把就抓住了盈珠的手。 “跟我走!” 玉蕊惊呼一声,扑上来撕咬他,被他一脚踢下了马车。 “玉蕊!” 盈珠重伤未愈,被他这么一拽肩上的伤口很快裂开,洇开一大片鲜红。 她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就这样被拖拽出了马车。 “谢怀英!你住手!” 谢怀英憔悴了很多,原本温润多情的桃眼此刻阴沉一片,蕴著滔天的怒火和沸腾的杀意。 “傅晏熹,你糊弄我!” 他高高扬起手臂,正要打下去,紧紧拽住盈珠的右手忽然被一把飞来的匕首刺中,还不待他呼痛,身侧就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使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盈珠!” 江竟云飞奔而来,急忙將摔落在地的盈珠扶起来,“你怎么样?” 看到她肩头逐渐透出来的殷红血色,他杀了谢怀英的心都有了。 “谢怀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谢怀英也是个狠人,他直接拔掉手臂上的匕首,隨手扯下衣角將伤口包裹,满脸阴鷙道:“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抓我的逃妾。” 他看著江竟云心疼地將脸色苍白的盈珠揽进怀里,说不清是妒恨还是怨愤,神情扭曲到了极致。 “怎么,江大人什么时候对我后院的这些事感兴趣了?” “还是说你也看中了她?那还真是不巧了,她早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又看向盈珠:“和我回去!” 盈珠按著自己又裂开沁血的伤口,冷眼看著他发疯:“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成了你的人了?” 果然是翅膀硬了有了靠山,都敢这样和他说话了。 谢怀英看了江竟云一眼,心中恨意更甚,张口就道:“你在藏春阁时便被我破了身,那晚你哭著求我带你回京城,发誓说爱我一生一世,愿意永远侍奉在我身边。” “我答应了你,甚至亲自去扬州城接你,可你却另攀了高枝。” “盈珠,你可真叫人伤心。” 他朝她伸出手,又放软了声音,“过来,隨我回去,我就还像从前允诺过你的那样,纳你为贵妾。” “別赖在江大人怀里了,你出身青楼,早已不是清白身,江大人尚未娶妻,你留在他身边,只会污了他的名声。” 盈珠只冷眼看他作深情状:“谢怀英,別演了。” “我不是你的逃妾,江大人在扬州城做了件好事,许我们赎身脱籍。” “我如今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不是你能隨意践踏欺辱的。” “更何况,你如此欺我骗我,若是叫我亲生爹娘知晓,你就不怕他们生气吗?” 闻言谢怀英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他依旧道:“知道又如何?” “我何曾欺你骗你?难道不是你主动见我富贵生出了攀附之心,难道不是你主动要与我为妾?”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满足了你的心愿,又遵守诺言去扬州城接你而已,我有何错?” 盈珠苍白的脸上顿时涌出一抹悲愤:“可你分明早就认出了我的身份!” 第47章 卖到窑子里做娼妓 “你从见我第一眼,就认出我是国公府被拐的女儿。” “为了不叫我回去,影响你心上人在国公府的地位,所以你骗我与你做妾!” 盈珠双眸含泪:“谢怀英,当初在藏春阁里,是我救了你!” “为救你,我挨了老鴇一顿鞭刑,那疤痕至今仍在,我不求你知恩图报,但谢怀英,我以为你至少还有一丝做人的良知。” “別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盈珠。” 谢怀英嗤笑一声,眼里是掩不住的讥誚凉薄:“你究竟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未来的富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又如何呢?” 盈珠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不觉得追求富贵有什么丟人现眼的,更何况那时候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身在青楼,想为自己博个安稳前路,又有何错之有呢? “不管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我是救了你。” “你不心生感激倒也罢了,还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来谴责我批判我,甚至我已经离开京城,你还要追上来说我是你的逃妾,堂堂侯府世子,却用这样卑劣下作的谎言来欺辱一个身世可怜的孤女。” “谢怀英,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就该让你被那些人拖出去打死才好。” 谢怀英阴沉著脸,咬牙道:“別狡辩了。” “你以为你有了江竟云做靠山,就能回到荣国公府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在扬州城北江竟云戏耍,被盈珠骗去交州,又风尘僕僕赶回京城,谢怀英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有江竟云撑腰又如何呢? 反正今日,就算他带不回盈珠,也要彻底毁了她的名声,將她按死在淤泥里。 叫她即便回了荣国公府,也不敢与阿黎爭先! “你在藏春阁待了整整七年,说是清倌不卖身,可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招待过那些达官贵人?” “就算没有破身,可床笫之间的样,並非只有那一种,啊,忘了,你才是妓女,你比我懂多了。” 江竟云眼底已然蕴起一场风暴,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 可盈珠拽住了他的袖子。 將將及笄的姑娘,瘦弱得好似一株蒲柳,就这样在他怀里发著抖,愤恨屈辱到了极致。 可他知道,她聪慧隱忍又坚毅,看似弱柳扶风,可其实骨子里扎根著一桿青竹,最是寧折不弯。 於是他只好深深地吸气,压下身体里沸腾咆哮的怒火。 谢怀英不是没发现江竟云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眼神,可他满心满眼都是凌辱盈珠的快感,连身后自己带来的人全被抓住,不远处立了两个青衣女冠都没发现。 “你这样卑贱骯脏的人,就算是被认回了荣国公府,伯父伯母也只会赐你三尺白綾了此残生,不会许你污了国公府的门楣。” 他怀著满满的恶意,故作惋惜地嘆息:“我破了你的处子之身,看在幼时情分和你救过我的恩情上,愿意纳你为妾,你就该感恩戴德应下,而不是骗我去了交州,又孤身一人上京认亲。” 盈珠发著抖,似乎是被他的话嚇到了,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丝,泪珠儿像扬州春日绵绵的雨,落得悄无声息。 谢怀英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盈珠,你不要觉得现在江竟云护著你,就以为后半生有了依靠了。” “他也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没有能容忍自己珍爱的女人的第一次不属於自己的。” “但我不一样,你救过我,我愿意接纳你,愿意在伯父伯母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更愿意让你的后半生依附著我,有著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在盈珠朦朧的泪眼里一步步走近,伸出手来,又放缓了声音:“好盈儿,来,到我这儿来,我疼你。” 有那么一瞬间,盈珠想捡起不远处的匕首,衝上去將谢怀英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划得稀巴烂。 再剖开他的胸腹,將他的心肺肝肠统统剁碎餵狗! 然后剁掉他的四肢,將他做成个人棍泡在五穀轮迴所里,接受日月精华的灌溉。 但她很快按捺住这股衝动,看著自詡深情的谢怀英,笑出声来。 “说得冠冕堂皇,可其实还是怕我回去以后会抢夺你心上人的宠爱吧?” “就算我爹娘听信你的谎言又如何呢?左右我才是他们亲生的,日久见人心,相处久了他们自然会明白我的为人理解我的苦楚。” “你就不一样了,让我猜猜,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傅安黎指使的对不对?” “你说,我要是將这些事都告诉我的亲生爹娘,告诉他们一切都是他们的养女为了不让我这个亲女儿回来同她爭宠,所以才指使你骗我为妾百般羞辱我,他们会怎么样?” “你胡说!” 提到傅安黎,谢怀英很快变了脸色,怒道:“这是我与你的事,和阿黎有什么干係?” “你不要因为嫉妒她代替你陪在伯父伯母身边多年,就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诬陷她!” 见素来脾气冷硬对他从没好脸色的江竟云只是守在盈珠身边,听见他这样欺辱她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谢怀英咬咬牙,又上前去拽盈珠。 “跟我回去!你想要认亲,那我就亲自將你送回去,看伯父伯母知晓你做了妓子后会是什么反应……” “住手!” 一声苍老低沉的呵斥,谢怀英伸出去的手被江竟云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他回头,就见自己带来的人不知何时早已被钳制住。 而不远处立著两位青衣女冠,那位年长些的满面怒容,周身气势凛冽如寒刀。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就是你们宣平侯府的教养么?” 谢怀英眯著眼打量展玉燕。 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没想起京中有什么背景强大身世高贵的道姑,於是他冷下脸来。 “老道姑,我劝你最好別多管閒事,我抓我的逃妾,与你何干?” 玄真刚要上前,就被展玉燕一把按住:“若贫道非要管呢?” 谢怀英冷笑一声:“那本世子就拆了你的破观,將你卖到窑子里做娼妓去!” 第48章 他要卖皇帝的养母 皇帝刚一赶来,就听见了这句话。 他一听问展玉燕在下山路上再次受袭,火急火燎地赶来。 就看见宣平侯府的世子谢怀英,对著他的养母说,要拆了枯月观,將他的养母卖到窑子里去做娼妓。 他的母亲,他东恆国先帝的皇贵妃,他亲封的玄玉真人,要被一个二等侯府的世子,卖去窑子里做娼妓! 盈珠瞥见皇帝瞬间黑沉下来的脸,再看谢怀英一无所知,仍旧高高在上狠戾放肆的神情,差点就绷不住笑出声来。 就连泰山崩於前也色不变的江竟云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心底惊嘆著谢怀英的莽撞与愚蠢。 谢怀英却是不知,他打量著展玉燕,目光挑剔地落在她洗的发白的道袍上。 “既是修行之人,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修道才是,多管閒事对你没有好处,老道姑。” 他轻蔑地转过头,正要继续去抓盈珠,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迅速靠近,然后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一次被踹飞了。 接连被踹两次,第二次还正正好踹在第一次被踹的地方,谢怀英疼得眼前发黑,张口就骂:“是哪个狗杂种不要命了敢——” 他止住了声,身体仿佛被定住一般,惊恐地看向来人。 皇帝的脸阴沉得可怕,他看著他森然一笑:“是朕。” 那一瞬间,谢怀英仿佛看到了自己原本繁似锦的前程轰然倒塌。 “陛、陛、陛下!”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跪下去,头深深地磕在铺满碎石的山路上,尖锐的石子生生嵌入血肉中也不敢抬头:“微臣不知陛下驾到,口出狂言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你確实该死。” 皇帝俯下身去,拎著谢怀英的领子,將人提起来,面向展玉燕。 “你知道那是谁吗?” 展玉燕仍旧静静立在原地,那张苍老深沉的面容始终波澜不惊。 谢怀英再没了方才的不屑与鄙夷,只余满心恐惧。 那是谁? 竟然能让向来好脾气的陛下动这样大的怒火? 疯狂地在脑中思索起来。可展玉燕自请离宫时他不过四岁,展玉燕离宫后皇帝又封锁了消息,京城少有人知道先帝的皇贵妃就在城外百里的流云山上清修。 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谁。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谢怀英几乎被皇帝阴沉可怖的语气嚇破了胆,他抖著嗓子回:“微臣愚钝,不知那位女冠是……” “你口中的老道姑,是朕亲封的玄玉真人,是先帝的皇贵妃,也是朕的母亲。” 谢怀英不受控制地往地上一瘫。 完了。 他脑海里只迴荡著这两个字。 他骂了陛下的养母,他还要將先帝的皇贵妃卖去窑子里做娼妓! 他双眼发直,唇瓣哆嗦,木愣愣地坐在地上,脸色一时间竟然比盈珠受过伤的人还要白。 他发著抖,襠下慢慢洇开水跡,骚臭的味道瞬间瀰漫。 皇帝嫌恶地鬆开拎著他衣领的手,快步上前去关心展玉燕。 “母亲,儿子来迟了,叫母亲无端受辱,是儿子不孝。” “不关你的事。” 展玉燕清清淡淡地瞥了地上发愣的谢怀英一眼,上前几步来到盈珠身边。 “怎么样?还挺得住吗?” 皇帝这才发现盈珠肩膀上沁出的殷红血色,他看向江竟云:“这是怎么回事?” 江竟云还没回答,盈珠就扯住了展玉燕的袖子,急切地向后望:“观主,我妹妹,我妹妹——” 眾人这才发现昏迷在草丛里的玉蕊。 玄真赶紧走过去將玉蕊抱起来,却不想摸了一手的血,“观主!” “这孩子伤到了头,晕过去了!” 盈珠也著急起来,展玉燕立刻道:“將人抱上车,回京!” 一行人赶紧行动起来。 一旁呆呆愣愣的谢怀英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来到皇帝和展玉燕身边。 “陛下!陛下微臣知错了,微臣不知真人身份,一时昏了头了才会说出那种话……” 皇帝从前还觉得虽然宣平侯昏庸荒唐,这个长子却是个有出息的,没想到今日所见完全顛覆了他从前对谢怀英的认知。 什么有出息,简直比他爹都还要不如! 他想也不想就道:“你辱了朕的母亲,还骂朕狗杂种,堂堂侯府世子,却张口闭口窑子娼妓,那朕就罚你去南风馆,做个最低等的小倌儿接客一年吧。” 谢怀英如遭雷击:“陛、陛陛下——” “怎么,高兴傻了?” 皇帝很是和蔼的一笑:“我看你也別骑马坐车回京了,你就这么跪著回去吧,叫满京城的百姓都看看谢世子的风姿。” 说完,他亲自搀著展玉燕上了马车,又要扶盈珠。 盈珠震惊又惶恐:“不敢劳烦陛下。” “这算什么劳烦?” 皇帝这时的和蔼才是真正的和蔼,他不容抗拒地將盈珠扶上马车:“你是为救朕的母亲才受的伤,朕不过扶你一扶罢了。” 这句话落在谢怀英心中,不亚於一道惊雷。 盈珠的伤,是为救玄玉真人,也就是陛下的养母受的伤?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谢怀英的脑子没办法转过弯来了。 可他看到盈珠被展玉燕扶进马车里,车帘晃动下露出她莹白脆弱的半张脸。 那脸上,分明就是嘲弄的笑容。 谢怀英胸膛中的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是故意的。 盈珠这个贱人是故意的! 她明明已经攀上了皇帝,却在方才做出一副柔弱姿態来,逼得他丑態尽显! 她故意激怒他挑逗他,让他当著陛下的面辱骂了先皇贵妃! 甚至! 他还骂了陛下狗杂种…… 谢怀英瘫坐在地上,胸膛里的怒火越烧越旺盛,身体却像在寒冬腊月被扒光了衣服丟进了冰湖里。 透骨的冷。 “谢世子,请吧。” 谢怀英茫然地看著眼前熟悉的白面太监。 他认得他,他是陛下身边的隨侍,很受器重。 方才陛下罚他什么来著? 哦,罚他去南风馆做最低贱的小倌儿,接客一年。 还要他不许用车马代步,而是跪著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地走回京城! 第49章 她就是被拐八年的荣国公府千金 荣国公府,烟霞居。 临水而建的精美庭院里,一身穿织锦百长裙的美人凭栏而坐,正在给湖中的鱼儿餵食。 她秀气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蹙,捏著鱼食的手悬在栏杆之上,任凭湖中的鱼儿爭破了头,鱼食也迟迟不落。 她眉间凝著愁绪,神色悵然而忧虑,就是湖中艷丽的烟霞倒映进她的眼底,也没有將这愁绪驱散半分。 微风轻柔拂过她的髮丝,少女柔媚的身段在寒风中轻颤。 不待她转头,贴身侍女紫茗便將手中的斗篷披上了她的肩头。 “小姐,天马上就要黑了,已经起了风,咱们回去吧?” 傅安黎胸腔里憋闷得慌,在这湖边吹吹风倒觉得好受了些。 “不回去,我再待一会儿。” 紫茗悄无声息地退至身后,不敢再劝。 別看她家小姐这样好说话,可其实只有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她家小姐有多阴晴不定和难伺候! 傅安黎隨手拋下一把鱼食,看著湖中名贵的锦鲤因为食物大打出手,水四溅。 她杏眼里瀰漫出笑意,又撒下一把鱼食为这场抢食大战添火。 一罐鱼食很快餵空,过不了一会儿,湖中的锦鲤就翻白大片。 傅安黎眼中笑意更深:“蠢货。” 也不知是在骂不知饱涨的锦鲤,还是其他。 紫茗默默看著,又在心里记下一笔,待会儿就得找人將这湖里死掉的鱼捞出来,再放更漂亮更华丽的锦鲤进去供小姐逗趣。 这几日几乎每天湖里的锦鲤都会死一大批,也不知道小姐这气什么时候能彻底出了。 紫茗在心底嘆气,也许得找到那个叫盈珠的娼妓。 那个,国公爷和夫人在八年前丟失的亲生女儿。 傅安黎看著湖面上大片的鱼尸,心中想的却是一个深深扎进她心里的名字。 ——傅晏熹。 你会在哪儿呢? 你又想起来了多少? 为何不一回到京城,就来荣国公府认亲? 反而去什么流云山上香。 傅安黎红润的唇瓣勾出嘲讽的弧度。 该不会跪在道观里乞求爹娘將你认回去吧? 被拐去青楼做了八年的妓女,京城里哪户世家高门愿意要一个这样的女儿? 更何况还是在府中已经有了一个她这样完美女儿的情况下。 算算时间,这时候谢怀英应该也將人带回来了。 傅安黎看了看天色,“紫茗。” “奴婢在。” “去叫人问问,世子表哥可回京了?” “是。” 紫茗转身离开。 长廊里只剩下傅安黎一个。 那股子莫名的忧虑又一次压上了心头。 傅安黎烦躁地闭了闭眼。 不管她畅想了多少次,谢怀英带著一身狼狈的盈珠回到荣国公府,她尽情羞辱,彻底剷除这个妨碍她地位的唯一隱患的情形。 事实就是自从今日早上接到谢怀英来信说,盈珠去了流云山,她心中就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仿佛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可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盈珠在青楼待了七年是事实,她不知廉耻攀附谢怀英也是事实。 这两样加起来,已经足够在爹娘面前判她死刑了。 她慌什么? 傅安黎说服了自己,忽视心中那一丝不安,见紫茗还没回来,眉头一皱就要喊人。 “小姐!小姐!” 却听见紫茗惊惶的声音由远及近,她面上的惊慌恐惧甚至让傅安黎咽下了呵斥的话。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没点稳重的样子……” “陛下,陛下带著玄玉真人从流云山回来了!说是谢世子在半道袭击玄玉真人,一个叫盈珠的姑娘为救真人受了重伤,现在他们已经往宫里去了!” 悬在头顶的那把剑终於落下。 傅安黎的脸一下子褪尽血色,变得苍白无比,她瞳孔剧震,一把拽住紫茗的袖子。 “你说什么?傅、盈珠那贱人,被陛下接到宫里去了?” 她仍抱著希望追问:“那玄玉真人是何许人也?她不就是枯月观中的一名老道姑吗?她到底——” “她是先帝的皇贵妃,是当今陛下的养母!” 紫茗同样嚇得脸色惨白:“那个叫盈珠的姑娘,正是为了救她才被谢世子重伤的!” 坊间传闻与事情真相多有出入,但此时此刻傅安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她满脑子都是盈珠为救皇帝养母受了重伤,她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七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或许都要烟消云散…… 不。 不!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傅安黎此刻的脑海里想起谢怀英,並没有为他即將遭遇些什么而感到担忧。 她只有庆幸。 庆幸自己与谢怀英的关係只是沾亲带故的表兄妹,那些私底下的亲密少有人知。 她只要撇清与他的关係,再稳住他,让他抗下所有罪名,那她是不是就安全了? 可就连她自己,也没办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傅安黎在烟霞居里方寸大乱时,荣国公夫妇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荣国公傅廷光倒是不意外皇帝將枯月观的玄玉真人接回京。 虽说这对母子间存在著无法磨灭的隔阂,可身为皇帝看重的臣子之一,荣国公自然也清楚这些年皇帝是如何掛念著自己的养母的。 瞧,枯月观才被袭击,皇帝就火急火燎不顾群臣反对往流云山区了。 將人接回来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至於宣平侯世子谢怀英袭击玄玉真人,有个姑娘为救真人重伤。 荣国公也不过是惋惜了一下谢怀英这个从前还很是听话的后辈,然后感慨一下宣平侯教子无方,不如他膝下的两个儿子有出息。 然后就没了。 你问盈珠? 荣国公夫妇根本不在意。 荣国公感嘆皇帝重情重义,惋惜谢怀英这个后辈,荣国公夫人则是有些担心养女傅安黎。 她是知道自家女儿与这个远方表兄走得有些近的。 她担心谢怀英出事,会牵连到傅安黎,正要起身去烟霞居问询一番。 宫里便来人了。 荣国公夫妇一头雾水地接待来人,然后就被一个消息砸得眼冒金星。 那个为救皇帝养母身受重伤的姑娘,是他们被拐八年的亲生女儿! 第50章 从无害人之心 这还不算,谢怀英袭击的根本不是玄玉真人。 他早在扬州城时,便认出了那姑娘的真实身份,却哄骗她为妾,要將她禁錮在后院中,不许她认亲。 荣国公怒了,但仍旧不解:“可、谢怀英那小子为什么啊?” 荣国公府和宣平侯府沾亲带故,又无仇恨,谢怀英为什么要这样折辱他们荣国公府的千金? 荣国公夫人不语,莫名想到了傅安黎。 这事……会不会和阿黎有关? 可很快她就又否定了自己,不可能! 阿黎那样温柔善良,平常她想念晏熹的时候,还会抄佛经供奉,祈愿姐姐早日归家。 又怎么可能会与她有关呢? 可下一瞬,那人便道:“谢世子亲口所言,是为了他的心上人,也就是府上的大小姐傅安黎。” “啊,现在贵府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那安黎小姐就成了二小姐了。” 傅安黎脚步一顿,死死扣住了门框。 “不,公公,是不是搞错了?这事怎么会与我家阿黎有关呢?” 荣国公夫人急切地解释道:“肯定是弄错了,我家阿黎温柔善良,连只蚂蚁都不捨得踩死的人,怎么会——” “国公夫人。” 宫人不解地打断她:“奴才可没说这事儿是贵府安黎小姐指使,奴才的意思,是谢世子为了安黎小姐才对盈姑娘下手的。” 荣国公夫人下意识鬆了一口气:“是,是我急糊涂了。” 宫人拧起眉头,目光鄙夷:“盈姑娘身受重伤现在都还没醒呢,您都不关心一下您才找回的亲生女儿吗?” 荣国公夫人好像才想起来这个叫盈珠的姑娘是自己被拐八年的亲生女儿:“公公,那我家晏熹,她、她怎么样了啊?” “不是说了吗?” 宫人摇摇头,不知是惋惜盈珠,还是可怜她亲爹妈不疼:“身受重伤,至今昏迷未醒。” 荣国公夫人脸色一白,还要说话,荣国公赶紧上前一步,迫切道:“那公公,可否请你带我们入宫,见一见那孩子?” “她费经千辛万苦上京寻亲,结果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定然害怕极了,是我们的失职,是我们的错……” 宫人打断他:“当然可以,奴才此来,就是请国公爷和夫人入宫去见盈姑娘的。” “好好好,那公公稍待,等我们换身衣服再入宫。” 荣国公夫妇急急忙忙要去更衣。 “还请国公爷和夫人也派人去通知安黎小姐一声吧?” 夫妇俩回头,神情各异:“阿黎?她去做什么?” 门外的傅安黎愈发凑近,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听见里头那尖细的男声道:“自然是因为陛下有话问她。”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陛下有话问她? 难不成是为了盈珠那个贱人? 傅安黎腿一软,差点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幸亏紫茗紧紧地搀扶住她。 她咬咬牙,带著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心乱如麻。 抄小路回到了烟霞居,傅安黎这才想起来追问谢怀英的下落。 他没有跟隨陛下的车队一道回京,也没有被押入天牢。 那他人呢? 紫茗神情古怪,艰难道:“他被陛下惩罚膝行回京,还要去……” 她话还没说完,傅安黎已经惊叫起来:“膝行回京?” 看见紫茗扭曲的脸,她赶紧追问:“还要去什么?” “还要去南风馆里做最低见的小倌儿,接客一年。” 傅安黎懵了,反应过来后,她也露出了和紫茗一样一言难尽的神色。 谢怀英废了。 她想,他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將所有罪名揽下,保全她的清白名声。 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迫使她冷静下来。 別急。 別急,傅安黎。 这还不是绝境,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紫茗。” 傅安黎招招手,叫紫茗附耳过来,悄声说了几句话。 “听懂了吗?” 紫茗很是为难:“可小姐,陛下肯定派了人去监督谢世子行刑的,咱们这样做,要是被发现了,这不就是引火烧身吗?” 傅安黎很镇定:“你小心些,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又不是叫人去接触谢怀英,只是在谢怀英入城的时候,让人躲在人群中给他个暗示而已。 她要確保谢怀英不会背叛她。 紫茗咬咬牙:“是,奴婢这就去叫人准备。” 她人刚走,荣国公夫人就来了。 “阿黎。” 那张素来慈爱温柔的脸上,此刻神情复杂,傅安黎心里咯噔一声,迎上去。 “娘?您怎么来了?” 荣国公夫人看著眼前少女明媚的面容,满眼的孺慕依赖,原本就难开口的话就更无法言说了。 她要怎么说呢? 说你姐姐回来了,但谢怀英强纳她为妾,不许她回京认亲,现在她受伤在宫里? 还是说谢怀英如此作为,是为了她? 可再难开口,时间紧迫,荣国公夫人还是说了。 傅安黎先是为找到了被拐八年的姐姐而高兴。 “太好了!不枉费娘惦念了姐姐这么多年,她终於回来了!” 又为她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感到担忧和焦虑: “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再为谢怀英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和不解: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难道不知道我们全家有多盼望姐姐早些回来吗?” 后知晓谢怀英是为了自己,她面上浮现出困惑不解和愧疚惊惶: “娘,我没有,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指使怀英表哥去做这种卑劣下作的事呢?” “我明明和你一样盼望著姐姐早日归家,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命去换她和你们重逢,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她瞬间泪流满面,纤瘦的身子伏在荣国公夫人怀中,满满的脆弱无助。 荣国公夫人心疼坏了,忙不迭道:“娘信你!娘当然信你,娘的阿黎最是乖巧懂事,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谢怀英居心不轨,是他的错,与你无关!” 傅安黎哭得快撅过去,好不容易平復下来,又怯怯地看著荣国公夫人。 “姐姐救了玄玉真人,陛下顾念著救命之恩,心里必然是偏向姐姐的,娘,等去了宫里,你帮我和姐姐解释好不好?” “我是盼著她回来的,我对她从没有过一丝害人的心思啊!” 第51章 我帮你站稳脚跟 “娘答应你,娘当然会帮你解释,你是怎样的品行娘最清楚,你姐姐定然不会怪你的。” 荣国公夫人搂著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一颗心又酸又软。 本来晏熹找了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可事情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 “姐姐明明回了京城,却不回家来,是不是觉得女儿抢了她的位置,所以有怨气不愿意回来?” 傅安黎抽泣著,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娘,要是去了宫里,姐姐还是不肯回来的话,您也別和她置气,女儿走就是了。” “反正,女儿本来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一个,不知道攒了几辈子的福分,能做七年爹娘的女儿,我已经很高兴了,女儿不能叫爹娘和姐姐生出隔阂来……” “你胡说什么?你姐姐怎么会赶你走?” 荣国公夫人急切道:“阿黎,你別说傻话,你没有抢她的位置,相反,是你的到来將爹娘从失去女儿的悲伤中拯救出来,若不是你,娘亲真不知道那段日子该怎么熬过来。” 傅安黎失声痛哭:“娘!” 荣国公夫人也落下泪来:“阿黎!” 感受著怀中养女颤抖的身体,荣国公夫人心中不由得对那个七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升起一丝怨懟。 她明明回了京城,却不回家来,而是去什么流云山,叫那谢怀英有可乘之机。 莫不是真介怀阿黎的存在? 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父母的难处! 荣国公夫人这样想著,越发坚定了护住养女的决心。 她丝毫没有记起,一切都是养女的假设,她那身受重伤的亲生女儿,至今还躺在宫中昏迷不醒呢! 荣国公夫妇带著傅安黎进宫的时候,盈珠刚刚歇下。 並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重伤昏迷不醒,她肩膀上的伤被谢怀英重新撕裂,御医在马车上就已经给她重新包扎过。 但顛簸了一路,又失血过多,本就虚弱的人到了宫里后便有些撑不住了。 皇帝召了荣国公夫妇,盈珠还想著强撑著打完这一场硬仗,展玉燕已经不由分说的將有助眠效果的汤药懟进了她嘴里。 “没听见御医说吗?你失血过多,当下休息最要紧,喝了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盈珠咽下一口温热苦涩的药汁,还想挣扎:“可陛下召了荣国公夫妇入宫,我得——唔!” 又是一勺药汁,展玉燕皱起眉头:“有你身体重要吗?” “他们若真的担心你,就不会催著与你见面,而是盼著你养好伤,健健康康的。” “左右你已经到了京城,也跑不了,认亲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急什么?” 一勺又一勺,盈珠根本没时间说话。 嘴巴空出来了,药效也上来了。 她抓住展玉燕道袍的袖口:“观主,我——” 展玉燕牵住她的手,眼中藏著的怜惜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我会帮你,帮你在这京城站稳脚跟。” 见过谢怀英丑陋凶恶的嘴脸后,她就改变了主意。 怪不得盈珠如此费劲心思,有这样的恶狼在后头追著,她稍慢一步便能被赶下万丈深渊。 她拼了命去求的,不是锦绣前程,而是原本就该属於她的平稳人生。 她承了她的情,她也该帮她的。 这是盈珠坠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床边的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將窗户关上,留给她一室静謐安寧。 展玉燕去见了荣国公夫人和傅安黎。 “敢问真人,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夫妇俩神情焦急,浑身上下都写满担忧与迫切。 可展玉燕的目光一落到后头的傅安黎身上,荣国公夫人就下意识右移一步,將养女挡在了身后。 傅安黎白著脸往养母身后藏,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仿佛隨时都能掉下泪来。 展玉燕的眸光就冷了下来:“夫人这是何意?” “贫道又不吃人,护这么严实做什么?” 荣国公夫人訕笑著要解释,展玉燕却不愿意听,只神情凝重地摇头: “盈儿的情况很是不好。” “盈、盈儿?” 荣国公是错愕,荣国公夫人则是惊讶。 展玉燕也没错过傅安黎面上飞快掠过的嫉恨,她点头:“贫道已经决定要收盈珠姑娘为义女。” “也为她向陛下请封郡主,陛下也允了。” 郡主?! 傅安黎几乎要压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戾气。 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女,凭什么能当郡主? 荣国公夫妇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养女变换的脸色,他们一个在心底重新评估这个刚找回来的亲生女儿的价值,一个惊诧展玉燕凝重的神情与语气。 这怎么像是,那孩子快要不行了的意思? 荣国公夫人的眼泪瞬间冒了出来,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真人,臣妇能进去看一看她吗?” “她伤到哪儿了?伤得重不重?御医又是怎么说的?她……” 展玉燕的脸色在她一连串的问询中好了许多。 “自然可以,只是御医说了,她重伤未愈,需要静养,你与荣国公进去看她一眼,便出来吧。” 听闻盈珠不是濒死,荣国公夫人顿时安心许多,忙不迭要跟著展玉燕进內殿,连身后的傅安黎都顾不得了。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委委屈屈的一声唤:“母亲——” 傅安黎紧紧挽著她的胳膊:“我也想去看看姐姐。” 荣国公夫人哪有不应的:“一同去。” 可一转头,就见展玉燕冷下脸:“傅小姐,还请你留在殿內等候。” “內殿躺著的,是贫道的义女,也是荣国公府的嫡出千金,荣国公和夫人去看合情合理,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去呢?” 迎著她冰冷的目光,傅安黎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 荣国公夫人张口便道:“自然是以妹妹的身份,阿黎自幼在我们身边长大,是我们——” 荣国公一声低斥:“好了!” 不待荣国公夫人反应,他便不容抗拒地对傅安黎道:“阿黎,你就在此处候著吧。” 说完,也不管傅安黎脸色如何,又看向展玉燕。 “真人,劳您在前方带路。” 展玉燕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傅安黎煞白的脸和欲言又止的荣国公夫人。 又落在殷切望著她的荣国公身上。 心中对盈珠的怜惜又深几分。 第52章 青楼女子 这两口子,一个有些真情却不多,一个没有感情全是利益。 盈珠怎么会有这样一对亲生父母? 这宫殿是皇帝登基后特地布置出来给展玉燕住的,內饰全都按照那时还是先帝嬪妃的她的喜好来,一步一景,富丽堂皇,贵气又精致。 同时也大,寢殿与待客的前殿间还隔了一个小园。 展玉燕在前头走,荣国公夫人扯著荣国公的袖子,脑海里还浮现出刚才离去时傅安黎的一双泪眼。 她忍不住低声问:“为何不叫阿黎一道进来看看那孩子?” “那毕竟是她的姐姐,若那孩子醒著,正好向她解释解释,阿黎並没有害人的心思,那一切都是谢怀英自作主张……” 荣国公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妻子是这样的愚蠢。 “你没看出来真人不喜阿黎吗?” 荣国公恨铁不成钢:“更何况如今那孩子受了重伤,你不关心她的身体反而提起阿黎刺激她,像个做母亲的样子吗?” “我……” 荣国公夫人踏入內殿,清苦的药香混著未散尽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原本为傅安黎抱不平的脑子瞬间清醒。 是啊。 那里面躺著的,是她怀胎十月,养到六岁,被拐八年的亲生女儿。 她甚至连她一面都不曾见过,就已经在想著该如何替养女阿黎解释。 她想让她们姐妹和睦相处,可却忘了那孩子如今伤重昏迷,差点就没了。 荣国公夫人心头浮上一抹浓重的愧疚。 看到床上昏睡过去的盈珠的第一眼,她便红透了眼眶,愧疚与心疼潮水般涌来。 那是她的亲生女儿。 荣国公夫人痴痴地看著床上的盈珠。 含泪的目光从少女秀美精致的眉眼上抚过,顺著她挺拔的鼻骨,到瓣似的唇。 她太瘦了。 苍白、纤弱,像易碎的琉璃,又似秋日里柳絮一般的云,风一吹,她就要散掉。 荣国公夫人捂著唇,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荣国公也许久未言。 他的目光落在盈珠苍白的脸上,好似有只猫儿,挠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奇妙的血缘,他看她第一眼,心里就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展玉燕很是满意这二人对盈珠的心疼,她怜惜地看了盈珠一眼,又伸手示意他们出去。 荣国公夫妇一步三挪,不舍地回头望。 等出了门,荣国公夫人又巴巴儿地问展玉燕:“敢问真人,我女儿她,何时能醒啊?” “御医说了,盈儿要多休息,她喝了药,今日是醒不了了。” 展玉燕道:“你们明日再进宫来吧。” “好,好。” 荣国公夫人连连点头,看著展玉燕和缓下来的脸色,有心想为傅安黎说几句话,但又想起荣国公的嘱託,想起殿中盈珠苍白的脸,还是没张口。 “正好明日谢怀英也该到京城了,你们带上傅安黎,正好对质。” 荣国公夫人的脸色一白:“谢怀英?谢怀英他……” “哦,你们不知道?” 展玉燕好心解释:“他被陛下惩罚膝行回京,此时此刻,估摸著还没进京呢。” 膝、膝行回京? 荣国公夫人目瞪口呆,还要再问,但展玉燕已经吩咐人送他们出宫了。 不得已,荣国公夫妇只好带著傅安黎从宫中回府。 马车上,看著进去一趟就魂不守舍的荣国公夫人,傅安黎抑制不住的心慌。 “爹?娘?你们见到姐姐了吗?姐姐的伤怎么样了?” 她像是很怕被盈珠误会似的:“娘,你有和姐姐解释,怀英表哥犯下的事,与我无关吗?” 荣国公夫人摇摇头:“你姐姐还没醒。” 她嘆了口气,很是心疼:“伤得那样重,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好。” “这孩子也太苦了,流落民间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寻回京城,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傅安黎面色一僵,心底无法抑制地涌现出恨意。 明明方才还在安慰她,抱著她说她依旧是荣国公府最受宠爱的小姐,可傅晏熹一路面,甚至醒都没醒,一句话也没和他们说过,只是看了一眼就心疼成这样? 什么不在意血缘,统统都是骗人的! 傅安黎险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但她很快调整好,又问:“那姐姐什么时候能醒?御医可有说些什么吗?她的伤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听说姐姐在青楼里待了七年,青楼那种地方为了让女人接客,都会有意控制她们的饮食,让她们的身体变得纤细柔软,更討客人喜欢。” “姐姐的身子本就柔弱,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往后要是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才好?” 她说著说著就流下眼泪,仿佛真是为盈珠的身子担忧一样。 但荣国公夫妇已经变了脸色看向她。 “你说什么?” “晏熹她,当年是被拐入了青楼?” 荣国公蹙著眉,眼中是明晃晃的不喜,荣国公夫人则是一脸痛心的表情。 傅安黎心中得意,却像是后知后觉般捂住了自己的嘴,惊呼:“我是方才听宫里的人说的!” “爹,娘,你们也別多想,姐姐虽然身在青楼,可她年岁小,不一定会被安排去接客。” “就算是接客,也肯定是接待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不不,我在说些什么呀?” 她急哭了:“爹,娘,你们別去怪姐姐,她是逼不得已的,再说了,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可她越说,荣国公夫妇的脸色就越难看。 荣国公是觉得丟脸,荣国公夫人则丟脸中又心疼痛惜,总之五味杂陈。 “好了,別哭了,你姐姐命苦。” 荣国公夫人也没心情安慰傅安黎了,她现在的感受就是,丟失多年的宝物终於找到,可却得知她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一直都待在那脏污之地。 她心疼,却也膈应。 傅安黎依偎在荣国公夫人怀中,仍在抽泣。 可心里,却是快活得不得了。 郡主又如何呢? 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是披上了锦衣玉裳,那也还是脏的,臭的,不配和她比! 第53章 你去救他 荣国公夫妇带著傅安黎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傅晏铭和傅晏琅兄弟也已经收到消息赶了回来。 “爹!娘!晏熹回来了?” 傅晏琅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傅晏铭则要稳重许多。 “听说她为救枯月观的玄玉真人受了重伤,是真的吗?那伤严不严重?人还好吗?” 只是紧绷的唇线和微颤的瞳孔,都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心虚。 荣国公夫人抹著眼泪將盈珠的情况说了,兄弟俩痛惜不已,都想著明日要一同进宫去看看这个分別了整整八年的亲妹。 “没事就好,晏熹找回来就好。” 傅晏琅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高兴的那一个:“也不知八年过去,晏熹长成了什么样子,还记得小时候她总说,等长大了一定要长得比我高,这样就可以摘到我摘不到的果子。” 他满脸是笑,满怀憧憬与期待:“这丫头,真是叫我们好生掛念。” 却见荣国公夫妇和傅安黎都神色复杂,不由地问:“怎么了?” “晏熹找回来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况且真人也说了,她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荣国公摆摆手,招呼也不打,直接转身往后院去了。 “晚膳不用叫我了。” 荣国公夫人慾言又止:“晏铭,晏琅,你们不知道,晏熹她这么多年,都是在——” “娘!” 傅安黎扯著她的袖子,有些不满道:“流落青楼不是姐姐想的,您不能对她太过苛责。” 青、青楼?! 傅晏铭和傅晏琅兄弟俩都被这个消息砸懵了,那厢傅安黎含泪道:“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能好好地回到京城,回到你和爹娘还有两位兄长身边,已经很不容易了。” “娘,大哥,二哥,你们別去因为这个苛责姐姐,好吗?” 荣国公夫人已经哭出声来:“我苦命的女儿啊!” 傅晏琅红了眼眶,眼里有对亲妹流落青楼的心疼,但更多的,还是对傅安黎如此懂事的宽慰。 “阿黎,我们不如你想得周到。” 他允诺道:“你放心,就算晏熹回来,我们也一样会疼爱你,你永远是荣国公府的千金。” 傅安黎冲他柔柔一笑,瞥见一旁神情凝重仿佛还没缓过来的傅晏铭,心又往下坠一点。 “大哥?” 她担忧道:“你怎么了?” 傅晏铭晃了下神,掩住眼底的痛心与愧疚,强顏欢笑道:“没事,我就是……太心疼晏熹了。” 傅安黎脸色不变,她轻轻拍著荣国公夫人的背,又看向傅晏铭兄弟俩。 “娘,別哭了,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如今姐姐已经回来了,我们要开开心心地接回姐姐,一家团聚,好吗?” “好,好。” 荣国公夫人连连点头,她紧紧握著傅安黎的手,感嘆著养女的贴心。 不管如何,总归寻回了被拐多年的亲生女儿是件好事。 国公府里在为迎回女儿做准备的时候,街尾的宣平侯府,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我可怜的儿啊!” 宣平侯夫人李氏已经哭晕过去一回,派去的人详细描述了谢怀英此刻的惨状后,她又开始哭。 “定是那叫盈珠的贱人哄骗我儿!” “什么狗屁国公千金,分明就是个青楼出身的妓子,为了荣华富贵攀上我儿,结果攀上更高的高枝,把我儿踹了不说,还污衊他!” 周惜文扶著肚子默默腹誹,分明就是他谢怀英心思歹毒,想將人家堂堂国公府千金囚困后院。 再说了,是谢怀英巴巴儿的追去流云山的,盈珠分明是无妄之灾! 哦,不对,现在的盈珠已经是郡主了。 “娘,您口中青楼出身的妓子,如今已经是陛下亲封的羲和郡主了。” 她忍不住开口提醒:“况且她对玄玉真人有救命之恩,陛下也对她多加讚赏,您这样骂她,要是传出去了,只怕是——” 李氏面色一僵,恼恨地剜了她一眼,又骂:“我儿如今在城外受苦,你倒是坐得安稳。” “不行,你去,你还怀著孩子,你去求陛下,说不定陛下会看在你是个孕妇的份儿上能放过我儿。” 李氏说著说著,顿觉这个主意不错,他们宣平侯府虽然没落,可唯一有些出息的世子,却也在陛下跟前露过面。 陛下向来和善,重情重义,又怜惜弱小,她儿媳这快六个月的肚子,若能陪她儿子一块儿往地上一跪,说不定陛下就鬆口放她儿子回来了! 李氏激动起来,一叠声地吩咐下人,赶紧带著世子夫人去城外陪世子。 周惜文又惊又恼,简直不可置信:“母亲!” “我肚子里可还怀著世子爷的孩子呢!” 李氏一挥手道:“就是看中你怀胎快六月的大肚子!” 她很是急切:“咱们这位陛下啊,最是慈和的性子,罚怀英罚那么重,肯定是那个叫盈珠的贱人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污了怀英的名声。” “你挺著这大肚子去,陛下肯定会为你和怀英的夫妻情所感动,又不忍伤到你肚里的孩子,就会將怀英放了的。” “听我的,你快去,若是真叫怀英一路从流云山膝行回京,那他的腿还要不要了?” 见周惜文一脸难色,李氏当即瞪圆了眼睛:“周氏!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不愿意吗?” “怀英可是你的丈夫!你不要忘了,你当初身败名裂,整个京城无人敢娶,是我家怀英不惧流言蜚语聘你做世子夫人!” “你一介商户女,能嫁进侯府来做世子夫人,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儿便是你这一辈子的依靠,我儿不好,就是你不好,你明白吗?” “儿媳当然知道!” 周惜文红了眼眶:“可儿媳肚里的孩子,是世子爷的长子,前几日大夫还说了,这胎有流產的徵兆。” “世子爷是儿媳的恩人、夫君,儿媳当然想救他,可儿媳不敢去赌,万一无法改变陛下的旨意,还將儿媳肚里的孩子搭进去了可如何是好?” 她泪流满面,索性跪下来恳求李氏:“母亲,儿媳知道你担心夫君,可儿媳已经派人前去看护,大夫什么的都候在身侧,夫君他素来身子强健,兴许能扛过这一遭。” “要是儿媳按照您的法子去求了陛下,到时候一尸两命都还是轻的,若又惹恼了陛下,该如何是好啊?” 第54章 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想去救怀英吗?” 李氏又急又恼,掀开被子下床,颤颤巍巍地指著周惜文的鼻子骂道:“你个丧良心的小娼妇,商户出身就是眼皮子浅,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究竟是你肚里的孩子重要,还是我儿的双腿重要?” “孩子没了可以再怀,可我儿的双腿坏了那就是真的坏了!” “我不管你,你去,你现在就去,最好能挺著肚子一尸两命,这样陛下就是再不情愿,也得放了我儿了!” 李氏扯著周惜文的胳膊將她往外拖,王嬤嬤和画屏赶紧护著自家主子,可又不太敢去大力拉扯李氏。 一时间僵持不下,很快屋外传来了一声厉喝:“做什么呢?!” “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李氏一抬头,看见来人正是她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伴书与画的夫君宣平侯。 她当下就哭著扑了过去:“老爷!” “老爷,你总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怀英,我们怀英如今——” “我知道!” 宣平侯铁青著脸打断她:“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为了这件事赶回来的。” 李氏又扯著他的袖子告状:“我让周惜文去陪怀英一道,说不定陛下一心软就放怀英回来了,可她怎么都不肯,老爷啊,咱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竟娶了这么一个狠心绝情的儿媳妇回来……” 宣平侯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脚下宣平侯府的地还没踩严实呢,他就又想掉头就跑了。 可是不行,他的长子如今正在城外受苦,府里上下乱成一锅粥,他要是再不回来主持大局的话,他这个侯夫人还不知道要干出多少惊世骇俗的蠢事情来。 “够了!” 他板著脸呵斥道:“你让怀胎快六个月的儿媳妇去跪在城外,传到宫里去,陛下难道不会以为是我们侯府在逼迫他吗?” “这件事本来就是怀英做错了,陛下罚他也是应该的,叫他熬过这一晚,等回了京城就好了。” “更何况儿媳肚子里是侯府的嫡长孙,月份已经大了,你做婆婆的,还诅咒起儿媳妇来,传出去的话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看著宣平侯的冷脸,李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熄了心中的火,又为正在受苦的谢怀英哭起来。 嘴里依旧不乾不净地骂,骂盈珠,骂伺候谢怀英的下人,骂周惜文不肯去救他。 谁都有错,就她的亲亲宝贝大儿子什么错都没有。 周惜文心中讽刺,不想再和宣平侯打交道,索性眼睛一闭装晕。 王嬤嬤配合默契,惊叫起来,忙向宣平侯请示。 宣平侯可不想落下了苛待儿媳的名声,赶紧吩咐人去请大夫,又嘱咐王嬤嬤將人照顾好。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周惜文就这么躺著被送回了雅韵轩,府里的大夫也早就被她收买了,把了脉,开了药,人一走,她就醒了。 “再与我说说,陛下是怎么罚他的?” 前院里要演一个为了夫君担忧的妻子,可回到自己的地盘,周惜文只觉得痛快。 她也没想到,谢怀英竟然这么快就遭了报应。 从流云山到京城,总共上百里的路程,只用一双膝盖行走回来,那腿指定是废了。 “不仅罚了世子膝行回京,还罚了他去南风馆做小倌儿接客呢!” 画屏捂著嘴笑得欢快,心里觉得解气极了。 叫世子费尽心思哄骗她家小姐,老天有眼,遭报应了吧! “等到他从南风馆出来,我孩子都要一岁了。” 周惜文简直不要太快意,谢怀英费尽心思搞臭了她的名声,结果呢? 现在他的名声比她还要臭! 身败名裂也不过如此了。 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將会是他谢怀英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註定会继承这宣平侯府的爵位。 王嬤嬤要想得更多些:“小姐,陛下能给世子这样严重的惩罚,必然是厌恶极了他,咱们小少爷毕竟是世子爷的孩子,要是到时候陛下一迁怒……” 闻言,周惜文心中也有几分忧虑。 但她很快想到了盈珠。 “有郡主在,我不担心,再说了,陛下圣明,怎么会和一个无辜的孩子计较?”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她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未曾减少。 想起如今还在宫中的盈珠,她的心又稍稍安定一些。 幸好当初信了盈珠的话,与她互惠互利,不然的话,她这辈子都要葬送在这侯府里了。 此刻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宣平侯府里,周惜文想著谢怀英如今的惨状,睡著了梦里都带笑。 而离京城还有几十里的地方,谢怀英正一步一步艰难朝前行进。 他的两只膝盖都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了,可是他不敢停,要是不能赶在明日城门打开之前进城,那就会叫全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他如今的惨状。 他堂堂宣平侯府世子爷,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他都不敢想他被罚的消息传回京城后,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嘲笑他。 膝盖的疼痛已经麻木了,谢怀英满头大汗,速度越来越慢。 其实膝行回京,顶多是丟脸,可是陛下他,还罚了他去南风馆做小倌儿…… 不。 不! 爹娘一定会救他的,阿黎也会帮他求情他,他宣平侯府,好歹也是百年勛贵世家,若他真进了南风馆待客,这不就等於打了勛贵的脸么? 陛下向来慈和,下这样的命定肯定只是一时气话,等到他明日回了京城,陛下就会意识到这个惩罚根本就不可行。 对,就是这样,他只要坚持住今晚,让陛下看到他认错的决心,陛下就会收回命令了! 他抱著这样的信念,在寒风里一步一步朝著京城的方向行去。 膝盖以下的地方已经被磨破,数不尽的砂砾深深嵌进血肉里,若他能回头,便能发现此刻自己身后已是两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虽是四月末,可到了晚间依然寒意深深,谢怀英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心中恨意如那滔滔江水。 早知今日,他就该在发现盈珠的第一日,就將她带回京城,囚困在后院百般折磨。 而不是给了她恢復记忆的机会,叫她反將一军,將自己害到如今的地步! 谢怀英忘了,是他先对盈珠起的歹心。 第55章 册封郡主 谢怀英从未觉得,归京之路竟是这般漫长难挨。 他记得这官道平坦宽敞,马车走在上面连一丝顛簸也不会有。 什么时候,这路上竟然多了这么多的石子? 谢怀英喘著粗气,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住了。 可他不敢晕。 一个时辰前,他晕过去一次,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受不了。 他以为晕过去就能结束这一切,以为睁眼再醒来的时候,他就会回到他侯府的大床上。 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事实是,他將將闭眼,觉得自己的身体坠入黑暗,一股透骨的寒冷便瞬间叫他惊醒。 竟是那守著他行刑的宫人,去路边的小水潭里拎了一桶水来,將他从头浇到了尾。 谢怀英又是恼怒又是惊恐,可那宫人提著水桶,笑盈盈道:“谢世子,您別叫我们为难。” “这膝行回京的惩罚,是陛下亲口说的,您就是晕过去了,醒来也还是要完成的。” “您要是此刻不醒,等到明日这道上的百姓一多,您就更加寸步难行了,为了侯府的名声,也为了您自己的脸面,快些走吧。” “您快些完成,我们几个也快些交差不是?” 谢怀英忍了。 他一步一步缓慢挪动,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起来。 终於,他支撑不住,再次晕倒在地。 又是一桶冷水浇下。 谢怀英发著抖挣扎著醒来。 看著软硬不吃的宫人,想著回到京城后將要面对什么。 谢怀英就恨不得將盈珠千刀万剐。 可怨恨之余,他又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悔意。 要是他能按捺住脾气,在遇到盈珠后就將她哄骗到手该多好。 要是他没让盈珠发现端倪,早早將人带回京城藏起来该多好。 或者白日里,他能不那么衝动,没有对玄玉真人口出狂言,没有叫陛下听到看到他那么不堪的一面该多好。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早知道。 他要面临的,就是这一条好似怎么也走不完的大道,以及回京后铺天盖地的麻烦。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阿黎可会记掛他? 谢怀英浑浑噩噩地想,是他不对,是他没將事情办好,不仅將盈珠那贱人放回了京城,还叫她在陛下以及玄玉真人面前露了面。 甚至还有了所谓的救命之恩。 这样一来,盈珠就有资本同阿黎爭宠了。 但是不要紧。 说到底,青楼的出身是盈珠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而阿黎是陛下钦定的四皇子妃。 对,有了四皇子的助力,阿黎一定会没事的。 他也会帮她,不叫她被牵扯进这摊烂泥里来。 可脑中思绪千千万,內心深处那一抹惊惶恐惧,却是谢怀英怎么也忽略不掉的。 从流云山到京城,足有百里之远。 谢怀英当然不可能单靠膝盖走回京城。 他那一双腿已经被碎石子磨得不成样子,血肉模糊,叫人看著就心惊。 一直走到天亮,离京城依旧还有二十里的路程。 谢怀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这次他晕过去,无论宫人浇了多少水都没有醒来。 正好宫里来旨宣召,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守卫们立刻將晕死过去的谢怀英抬到马车上。 一路疾驰往京城去了。 不同於谢怀英充满痛苦和折磨的一晚,盈珠睡了自重生以来最舒服的一个觉。 她醒来的时候,玉蕊已经守在她床边了。 头上包了一圈纱布,小脸也不似昨日里那样白了。 见她醒来,顿时眼前一亮:“盈姐姐!” “你成郡主了!陛下亲封你为羲和郡主,还赐了你一座郡主府,还有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总之好多好多金银珠宝!” 她嘻嘻笑著,利落地跪下去,学著宫中奴婢的样子,无比诚实地给盈珠磕了个响头。 “奴婢参见郡主,郡主娘娘金安!” 盈珠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快起来,你头还伤著呢,不疼了?” “不疼了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玉蕊一骨碌爬起来,笑嘻嘻地凑到床前来:“我昨天下午就醒了,想来看看盈姐姐你的,结果真人说你歇下了,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 “真没事了?” 盈珠摸著玉蕊额头上的纱布,仍心有余悸:“你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嚇死我了。” “真没事儿了,我现在能跑能跳的,你看!” 说完,玉蕊扶著脑袋就原地蹦跳了两下,嚇得盈珠赶紧起身要抓她,结果动了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她轻嘶一声。 “盈姐姐!” 玉蕊赶紧扶住她,担忧得不得了:“没事吧?” 盈珠摇摇头,又笑了:“我们现在就是两个病人,好好躺著吧。” 玉蕊也笑了:“嗯,那我陪著你。” 盈珠说起正事:“你方才说的郡主,是……?” 玉蕊点头:“是真人为你请封的,千真万確!” 说曹操,曹操到。 展玉燕带著一个面白无须,身材矮胖的太监了走了进来。 盈珠认得,那是陛下身边最倚重的大太监。 就见他笑呵呵的,十分和蔼地展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盈姑娘,预备接旨吧。” 盈珠心头一跳,刚要掀被下床,展玉燕就疾步上来按住了她。 那太监也道:“不用不用,陛下怜惜您重伤未愈,特许您不用下跪就能接旨,您只需要好好听著就好了。” 盈珠点点头,冲他靦腆一笑:“那便麻烦公公了。” 这一笑简直要甜到那太监心窝里去,有展玉燕在,他的態度和蔼得不得了。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惟天道昭昭,仁德广被,恩义所至,四海咸钦。兹有民女盈珠,淑德贤良,秉性纯孝,勇毅过人。昔玄玉真人遇刺,危在旦夕,幸得盈珠挺身而出,施以援手,救真人於危难之中。此恩此德,朕心感念,铭刻五內。 为彰其功,表其德,特册封盈珠为羲和郡主,赐以金册宝印,享郡主之尊荣,食邑千户,岁禄万石…… 钦此!” 直到双手接过那明黄的圣旨,盈珠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郡主…… 她成郡主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能被隨意发卖打骂的贱籍女盈珠了? 就算是荣国公府不肯认她,她也能自己体面有尊严地活著了? 第56章 傅安黎晕了 是的。 她能了。 此时此刻,盈珠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身家性命,是真的掌握在她自己手中了。 无论是谢怀英,还是荣国公府的人,都不能再隨意左右她的去留和生死。 她眼泪止不住,朝著展玉燕深深拜伏下去。 “观主,多谢……” 展玉燕牢牢扶住她:“你伤还没好,別做太大的动作,好生歇著。” “更何况,你救我一命,这是你该得的赏赐。” 盈珠摇摇头,哽咽著重复:“多谢。” 多谢你,明知我上流云山是另有所图,却依旧纵容我、帮了我。 展玉燕看向盈珠的眸光很是柔和,她轻抚著她消瘦苍白的脸颊,將散落下来的长髮別到耳后,声音轻得像呢喃:“如果……如果我的女儿也像你这般,那我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盈珠抬起一双朦朧泪眼:“什么?” “没什么。” 展玉燕摇摇头,又道:“荣国公夫妇进宫了,你要见他们吗?” 盈珠心肝一颤,瞬间记起了上辈子和血缘上的亲生父母及两位兄长对峙时的情形。 他们厌恶她,护著傅安黎,句句锥心之语,叫她心灰意冷,生出死志。 可真疼啊。 她流了那么多的血,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结果只是不能动弹。 就这么生生熬了不知多久,被傅安黎一把火活活烧死。 盈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展玉燕拧起眉头:“怎么了?” “没事。” 盈珠深吸一口气,竭力从前世被烧死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不一样了,盈珠,不一样了。 “我要见他们,我要问问他们,我被拐的这八年,为何不去找我,而是收养了別的女孩?” “还是说,在他们心中,只要有个女儿就好,这个女儿无论是谁都可以?” 待客的前殿里,盈珠白著脸问出这句话。 荣国公夫人一肚子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晏、晏熹,你听娘解释,怎么可能是谁都可以呢?” 她落下泪来:“当初找不到你,我和你爹快將整个京城都翻过来了,你是娘的心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是谁都可以呢?只有你,只有你才是娘的亲生女儿啊——” 傅安黎心头暗恨,可对上盈珠那张和荣国公夫人有著七分相似的脸,又看见安然坐在堂上的玄玉真人。 她扑通一声跪下去:“姐姐,你別怪爹娘,要怪就怪我吧!” “你不知道,你被拐后半年,娘病得起不了身,爹日日愁眉不展,大哥二哥连学也不去上了,成日带著人在京城搜寻你的踪跡。” “那半年,家里每个人都不好过,是我,是我无父无母,孤女一个,被继母苛待得活不下去了,跪在地上求著爹娘收养我的。” “你要怪就怪我,与爹娘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心善,见不得我被继母苛待,才收养了我。” “姐姐,就当我求你,你不要和爹娘说这么伤人的话好不好?” 她哭得梨带雨,哀求道:“知道你回来,爹娘不知道有多高兴,你们好不容易才能一家团聚,何必要说这些话来戳他们的心窝子?” 荣国公夫人听得心都要碎了,她何德何能,能有阿黎这样懂事的养女? 她赶紧去扶傅安黎:“起来,快起来,你这说得什么话?你姐姐又不是那无理取闹的人,又怎么会怪你?” 盈珠冷笑。 这意思就是,她要是怪了傅安黎,那就是无理取闹了? “晏熹,我知道你一回来,就发现我们收养了阿璃,心中不痛快。” 荣国公道:“可当年若不是有阿黎陪伴,只怕你娘根本就挺不到今日见你。” 荣国公夫人连连点头:“是啊,晏熹,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娘十月怀胎才生下你,怎么会不惦记你呢?” “这些年,娘始终都盼望著咱们一家团聚,这个家里有了你,才算是真正的团圆啊。” 盈珠仿佛有所动容:“是吗?” “当然是!” 傅晏琅用目光细细描摹著眼前苍白纤弱的少女,迫不及待道:“晏熹,爹娘和我,还有大哥和阿黎,这些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惦念你。” “大哥,是不是?” 傅晏铭如梦初醒,避开盈珠望过来的目光,“是啊。” 又觉得这样太过明显,於是他抬眸看向盈珠,温声道:“晏熹,你不该怪爹娘的,家里收养阿黎不是来代替你的,我们心中始终为你留了位置。” “阿黎是阿黎,你是你,你们是不同的。” “这样啊。” 盈珠点点头,神色淡淡,忽地直直看向傅安黎。 “那能否请傅大小姐解释一下,为何谢怀英会为了你蓄意哄骗我为妾呢?” 傅安黎脸色一变,荣国公皱起眉头,荣国公夫人急切地要为心爱的养女解释。 “晏熹,你误会了,这不管阿黎的事……” 不知情由的傅晏琅先是愤怒:“什么?谢怀英那小子早就发现了你的身份,却哄骗你为妾?” 又为傅安黎抱不平:“晏熹,你肯定是误会了,我了解阿黎,她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 只有知晓谢怀英对傅安黎心意的傅晏铭,闻言诧异地看了傅安黎一眼,眸光晦暗不明。 “是吗?” 盈珠佯装疑惑:“可当著真人和陛下的面,谢怀英都已经承认了,他是为了傅安黎在荣国公府的地位更稳固,才哄骗我为妾的。” 荣国公府一家四口立时变了脸色。 “他还说,只要毁了我,就能保住你在国公府內高枕无忧。” 盈珠看著傅安黎的眼睛,冷静得好像险些落入万丈深渊的人不是她一般。 “傅大小姐,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谢怀英的一厢情愿,你並不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是。” 傅安黎竭力按住心中的心虚,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哭道:“姐姐,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苦,险些遭了奸人毒手,回来后知道你被拐的这八年,有一个我安安稳稳陪在爹娘和兄长身边,必然心中不忿。” “可我真的,真的没有指使怀英表哥哄骗你,我盼著你回来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害你呢?” 她哭著哭著,忽然抽搐起来,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傅家人齐齐惊叫起来。 “阿黎!” 第57章 她装的 荣国公夫人抱著晕过去的傅安黎,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阿黎,你怎么了?你別嚇娘啊!” 盈珠神色未变,展玉燕却眉头紧皱,厌恶几乎写在了脸上。 她虽离宫清修多年,可好歹是上一届宫斗冠军,装晕这种小伎俩,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人,可否请御医来为小女一看?” 荣国公恳切地望著展玉燕。 她瞥了眼荣国公夫人怀中的傅安黎,意味不明地扬了扬眉,点头吩咐人去请御医。 宫人前脚刚走,后脚傅晏琅看著盈珠波澜不惊的脸色,顿时不满道:“晏熹,你没看见阿黎都晕过去了吗?” “谢怀英那小子对你做过的事,阿黎绝对是不知情的,你就算是不喜欢她,也不用这么冷漠吧?” 盈珠好奇道:“那依傅二公子所言,我该怎么做呢?” “我是因她才险些被谢怀英哄骗成妾,也是因她,谢怀英才会用如此下作低劣的手段来造谣我辱骂我,甚至打伤了我的人,如果不是有陛下、观主还有江大人在,我此刻还能不能和你们相认都未可知。” “这样一个人,就算她毫不知情,可我的悲惨遭遇有一半是因她而起,眼下她为逃避追责而装晕,难道我还要將她好生扶到后头房里去,对她嘘寒问暖吗?” 傅晏琅被噎住,想反驳,可又觉得盈珠说得对。 他自然相信傅安黎是无辜的,可若是谢怀英当真这样说了,那盈珠记恨阿黎也是应该的。 “什么为逃避追责而装晕?” 荣国公夫人抬起头,红著眼眶道:“晏熹,娘知道你不喜欢阿黎,甚至记恨阿黎,可她方才也说了。” “谢怀英犯下的事,与她无关,你就算不信她,也该信一信你的亲生父母和兄长。” “阿黎在我们膝下养了快八年,从来都是温柔善良又懂事的,她不可能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她和我们一样,都盼著你这个姐姐回来啊……” “正是!” 傅晏琅看著伤心欲绝的母亲,又看著依旧冷漠的刚寻回来的亲生妹妹。 “晏熹,你怎么变得这样冷漠?你不心疼阿黎情有可原,可娘都哭成这样了,你竟然——” “傅二公子。” 盈珠打断他,看向堂下抱著傅安黎泪流满面的荣国公夫人和一旁神色焦急的荣国公,又看了看人后始终神情莫测的傅晏铭。 “从我与你们相认到现在,已经有两刻钟了,你们可曾关心过我一句?” “我被拐走的那八年,被拐去了哪里,经了几次手,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挨打,又是谁最后买下了我?” “我长到这么大,没有爹娘照看,没有兄长爱护,孤身一人在外,可曾遇到过什么困难,又是如何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到京城寻亲的?” “还有我明明到了京城快半个月,为何没有上门认亲?” “你们哪怕是问一句呢?” 盈珠本以为早就认清了荣国公府这一家自私凉薄的本性,她就不会伤心,可这一句一句质问下来,她的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傅晏琅面色一僵,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 荣国公夫妇更是如梦初醒,荣国公夫人泣声道:“晏熹,爹娘没有不关心你,我们才与你见面,自然有好多好多话想与你说。” “可爹娘只是不想让你和你妹妹之间有误会,娘知道你心中有怨,可阿黎她——” “阿黎阿黎,你们心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亲生女儿?!” 盈珠胸腔剧烈起伏,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浮现出两抹薄红,一双凤目亮得惊人,被怒火和失望填满。 “你们知道谢怀英是怎么哄骗我的吗?” “你们知道他被我戳穿真相后是怎么羞辱我的吗?” “你们知道我从扬州到京城这一路几次遇险差点死了吗?” “你们知道我差一点就遭了谢怀英的毒手此生再不能与你们相见吗?” 她每说一句,荣国公夫人的脸色就白一分,傅晏铭和傅晏琅面上的愧疚就越浓。 “你们不知道,你们也不想知道,你们只关心你们的阿黎,你们甚至想让我和这个差点害我坠入万丈深渊的幕后真凶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盈珠惨笑道:“你们真是可笑至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被亲生女儿这样指责,荣国公夫人只觉得一颗心碎得彻底。 她一面担忧怀里的晕过去的养女,一面害怕亲生女儿对她彻底失望。 她是真心心疼盈珠的遭遇,可也是真的不信谢怀英是经傅安黎指使去哄骗的盈珠。 傅晏琅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心疼亲妹,也心疼养妹。两边都无法割捨。 至於荣国公和傅晏铭,他二人的眸光在盈珠和傅安黎之间来回,其中究竟是情更深,还是利更重,只怕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御医很快就来了。 因著是展玉燕的吩咐,来的人是御医署的御医令,也是展玉燕的熟人。 荣国公夫人忙擦了眼泪,殷切地將他望著:“大人,我家阿黎怎么样了?” 御医令看向上首的展玉燕,瞬间意会,收回手,站起身。 “令媛无碍。” 荣国公当下就沉了脸。 “什么?” 荣国公夫人一时间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大人,您莫不是诊错了吧?” “既然我女儿没事,那她为什么不醒呢?” 御医令眉梢微挑,顾忌著荣国公府的地位,到底没將话说得太直白。 “许是令媛操劳过度,想在此地休息会儿吧。” 荣国公夫人再傻也明白了,但她仍旧不能相信:“不可能,我家阿黎她——” 话还没说完,展玉燕忽然上前,一脚踹上了傅安黎的小腿。 “啊!” 方才还躺在荣国公夫人怀中仿佛昏死过去的傅安黎,瞬间惊跳起来。 展玉燕冷哼道:“看见了吗?你家阿黎在装晕。” 傅安黎僵住身体,脸色瞬间煞白。 荣国公夫人还保持著方才抱著她的姿势,难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的人。 盈珠笑了:“夫人,原来这就是你那温柔善良懂事的女儿啊,既然她没做过伤害我的事,那为什么要装晕呢?” 第58章 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是啊,没做过的事,为何要心虚装晕来躲避呢? “母、母亲——” 傅安黎头皮发麻,对上荣国公夫妇和傅家兄弟谴责不满的目光,她才真切地慌张起来。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姐姐。” 她跪下地上掩面而泣,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著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才能相信我,可事实就是我没做过,我也不知道怀英表哥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母亲,父亲,大哥,二哥,这八年我是怎么盼著姐姐回来的,你们都知道呀,我怎么可能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指使怀英表哥去做那种事情呢?” “我与姐姐同为女子,最是知道女子处世的不易,更何况我受了父亲母亲的恩惠,如果不是你们,我只怕早就在继母的苛待下活不下去了。” “我感激父亲母亲,也感激两位哥哥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所以我就更加希望姐姐能平安回来,和我们一家团聚,我真的,真的从没有过害人之心啊……” 荣国公夫人和傅晏琅耳根子软,也是平日里最宠爱傅安黎的人,在她这一通哭诉下来,两人的神色都有些缓和。 荣国公夫人自己安慰自己,阿黎从小到大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装晕也是无奈之举。 就当她要伸手去扶傅安黎的时候,外头有人来报,谢怀英进宫了。 盈珠道:“正好,叫谢世子来与你对峙一番,就知道真假了。” 傅安黎哭声一顿,而后放下掩面的双手,做出决绝的姿態:“好,等到怀英表哥来了,必能证明我的清白!” 她这么一说,荣国公夫人和傅晏琅心中那一丝丝疑心,顿时烟消云散。 傅晏琅递过去一方帕子,將人扶起来,心疼道:“好了,別哭了。” “二哥和大哥相信你,爹娘也相信你,再哭下去,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他又看向一旁的盈珠:“晏熹,我知道你受了这些年的苦,心中有怨气,怪我、怪大哥,甚至怪爹娘,都情有可原,可是阿黎是无辜的,她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盈珠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傅晏琅眉头微皱,心中对这个亲生妹妹生出几分不满:“等证明了阿黎的清白,我希望你能向她道歉。” “不用!” 傅安黎像是生怕盈珠再误会她,忙不迭道:“不用道歉,姐姐听了谢世子的话,误会我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解开误会就好了。” 傅晏琅的心更软了,他不满地看著盈珠,像是在说:瞧,阿黎多么懂事,你怎么能欺负她? 盈珠懒得理会。 谢怀英是被人用担架抬上来的。 他双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早已经血肉模糊,散发著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细一看,那血刺呼啦的鲜红里还嵌著碎石子。 谢怀英人还是清醒的,就是脸色惨白,浑身大汗,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极了。 哪还有之前的世子威风? “怀英表哥!” 傅安黎抢在所有人说话之前开口,她扑上去,泪眼汪汪,迫切万分:“怀英表哥,你为什么要打著我的旗號去哄骗姐姐?” “你明知道我父亲母亲这么多年遍寻姐姐不得,你明明发现了姐姐的存在,为何不第一时间送信回来,而是暗地里哄骗姐姐为妾?” “你还侮辱她,欺负她,甚至她都来到了京城了你还不肯罢手。” 声声质问,傅安黎愤慨得好像真心实意认盈珠做了姐姐:“为什么啊怀英表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怀英看著眼前泪眼朦朧的姑娘,心中顿时泛起疼意。 都是他的错,他没將事情办好,让盈珠那个贱人顺利回京,害得他的阿黎要这样证明自己的清白。 “推卸责任罢了。” 他別过脸,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我看中了盈珠的容貌,想纳她做妾,又怕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日后闹出么蛾子,就打著傅家小姐旗號哄骗她,这样日后东窗事发,也不至於我一人受罚。” 傅安黎松下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哭道:“怀英表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傅晏琅骂道:“谢怀英,枉我平日里还叫你一声表哥,结果你就是这么欺辱我妹妹的?” “明知道晏熹的真实身份,却要哄骗她为妾,怕受罚又扯上阿黎,你真是好算计!” 荣国公夫人衝上去就给他两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要我女儿给你做妾?” “痴心妄想,心思歹毒,若不是见你此刻已经负伤,否则我非要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说完,她又急切地看向盈珠。 “晏熹,你听到了吗?” “这一切都是谢怀英的阴谋,是他故意施计让你去误会阿黎的,都是他的错!” “这就怪了。” 盈珠奇道:“既然你是想东窗事发的时候找个人与你共担责任,那为何此刻你又把所有的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来呢?” “总不会是你良心发现了吧?” 谢怀英费力坐起身来,怨毒地盯著盈珠瞧。 “是又怎么样?” “陛下罚了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想要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不想再拖无辜之人下水。” “总之哄骗你为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傅小姐无关。” 傅安黎哽咽道:“姐姐,这下子,你总能相信我了吧?” “我是真的不知道谢怀英对你做的这些事,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叫他早些將你接回京城,与父亲母亲团聚的。” 荣国公夫人也道:“晏熹,你看,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所有的事全都是谢怀英一人所为,和阿黎无关。” “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和娘回去,娘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盈珠面色平静到近乎淡漠,就当荣国公夫人以为她不会同意时,她忽然弯唇一笑。 “好啊。” 荣国公和傅家兄弟齐齐鬆了口气。 盈珠又道:“我当然想回家,只是在回家之前,我还想请谢世子和傅小姐见一个人。” “进来吧。” 在场所有人齐齐回头。 看见来人的那一刻,傅安黎和谢怀英的脸色顿时变了。 第59章 他二人早有来往 来人是个身穿青灰色短打家丁模样的年轻人。 他瑟缩著,不敢去看谢怀英,只低头匆匆走过,朝著盈珠跪下来。 “奴才谢扬,见过郡主。” 盈珠轻轻頷首:“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谢扬深深一拜,直起身来,顶著谢怀英像是要杀人的目光,將这些年他与傅安黎的来往全盘托出。 谢怀英和傅安黎很早之前便相识了。 有多早呢,在傅安黎还没有被荣国公府收养的时候,在她还只是傅氏一族中无父无母被继母苛待的小小孤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被荣国公府收养后,傅安黎成了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千金,但她与谢怀英的来往依旧没有减少。 他们会定期在城郊的一处別院中相会,谢怀英寻到什么稀奇好玩的玩意儿,也会巴巴儿给傅安黎送去。 谢扬就是专门守在那栋別院里伺候他们的人。 半年前,谢怀英从扬州传信回京城,言道寻到了国公府被拐八年的嫡千金。 更重要的是,她不记得从前,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是个好机会。 他与傅安黎商议,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將人彻底留在扬州,不让她去京城影响傅安黎在国公府的地位。 是傅安黎写信给他,要他將人带回京城,纳为妾室囚困在后院。 既然是威胁,那么她就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我没有!” 傅安黎站起身来,脸色涨红,好似愤怒到了极致:“姐姐,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该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诬陷我!” “我知道,你嫉妒我,觉得是我抢走了你国公府千金的位置,你在青楼待客的时候,我被父亲母亲娇养,你在谢怀英身下摇尾乞怜的时候,我被陛下亲赐给四皇子殿下为妃。” “所以你处心积虑要毁了我,你买通谢扬,往我身上泼脏水,污衊我与谢怀英关係匪浅,是想传出去让四皇子退婚,让我被全京城耻笑。” “姐姐,就算我没有被父亲母亲收养,我姓傅,是你同族的妹妹,你被拐一事与我无关,你流落青楼也与我无关,你这么多年受的苦更是与我毫无关係。” “自从被父亲母亲收养,我日夜盼望著你能回来与我们一家团聚,对你,我从来没有过一丁点儿坏心,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谢怀英立刻呵斥道:“谢扬,她给了多少钱来收买你,你竟然敢背主?” 到底是多年主僕,谢扬深深地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放屁!” 傅晏琅一脚將他踹了个四脚朝天,他怒火升腾,瞪圆了眼睛质问盈珠。 “阿黎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要把她往死里整?” “她被收养,占的不是你的位置,相反,你还要感谢她,因为当年若是没有她的陪伴,你今时今日或许根本见不到娘。” 末了,他满是痛心和失望道:“晏熹,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是纯真可爱了,怎么长大了,却变成这幅模样了?” 荣国公夫人嘆息著,显然並不相信谢扬的话,“晏熹,阿黎从没做错过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她呢?” “所以,你们不相信谢扬,也不相信我。” 盈珠看向荣国公和傅晏铭,“是吗,国公爷,大公子?” “不是不信你,只是以他一人之言,实在很难取信於人。” 荣国公这时候方才想起来傅安黎身上还有与四皇子的婚约。 展玉燕虽然是陛下的养母,可这些年她在流云山清修,地位早就不如从前。陛下就算再念旧情,一个郡主封號也顶了天了。 一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和一个深受陛下喜爱的皇子,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 让盈珠意外的是傅晏铭。 “晏熹,大哥信你。” 他冷著脸看向傅安黎:“傅安黎,注意你的言辞,你还没嫁给四皇子,但现在晏熹是陛下亲封的羲和郡主。” 傅安黎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大哥,你在怪我?” “也就傅大公子还说了句人话。” 展玉燕看不下去了,她冷冷地看著傅安黎:“好歹也被荣国公府娇养了整整八年,张口闭口就是青楼待客摇尾乞怜,我看你也没真的將盈珠这个真国公府千金放在眼里。” “其实这才是你心里想要说的话吧?盈珠在被拐的八年里艰难求生的时候,你占了她的位置被她的父亲母亲娇宠让你很得意吧?” “是啊,她被拐那八年受的苦和你没有关係,可她救下谢怀英后吃的苦全是你二人一手策划,你脱不了干係!” “真人!” 荣国公夫人护犊子,將傅安黎牢牢挡在身后:“您好歹是修行之人,怎么能这样侮辱我的女儿?” “哦,她指著你亲生女儿鼻子骂她在別的男人身下摇尾乞怜的时候你不管,我不过是將她说的话还回去而已,你这就护上了?” 展玉燕讽刺笑道:“怎么,只许你的养女骂你的亲生女儿,不许旁人为你的亲生女儿出气,你就是这么当人家亲娘的?” 荣国公夫人脸色一僵,有些心虚,下意识看向盈珠。 却见她眸光清亮,正看著自己,她一下慌了神,移开目光。 “我没有针对她,从头到尾,我说的都是实话。” “人证你们不信,物证,总该信了吧?” 宫人適时呈上来一沓厚厚的信件,盈珠拆开几封,站起身来,將信纸懟到荣国公夫人面前。 “夫人,您这样疼爱你的养女,不会认不出来她的字跡吧?” 自然是能认出来的。 荣国公夫人呆呆地看著眼前那一行行熟悉的娟秀字体,只觉得那些充斥著恶意的话语像是一把把锈跡斑斑的短刀,就这么生生捅进了她的脑海里。 盈珠又举到傅晏琅眼前:“傅二公子呢?可曾认得心爱妹妹的笔跡?” 还不待傅晏琅看得更仔细,傅安黎忽然撞开荣国公夫人扑过来:“你撒谎!” 可她还没近盈珠的身,忽然一道青绿色的身影出现,一脚就將她踹飞了出去。 “啊!” “阿黎!” 第60章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傅晏琅惊叫一声,下意识扑过去:“阿黎!” 荣国公夫人的脚才迈出去半步,就生生顿在原地。 荣国公和傅晏铭被这一幕惊住了,盈珠却很淡定地转身,拿起信件旁的香囊和玉佩。 “就算信不行,那这香囊和玉佩,你们总该认识吧?” “污衊!这是污衊!” 谢怀英目眥欲裂,恶狠狠地瞪著盈珠:“郡主,就算我心怀不轨做错了事,你也不该將无辜的傅大小姐牵扯进来!” 盈珠笑盈盈道:“瞧谢世子这著急的样子,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欢傅安黎了。” “可我明明记得你早已娶了妻,你那妻子也是你主动求娶来的,呀。” 她佯装惊讶:“那要是这样的话,你岂不是处心积虑的骗了两个无辜的女子?” 谢怀英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盈珠却丝毫不惧。 那厢傅安黎被踹中小腹,吐出一口血来,哀切地抬起头,正要哭诉,却见荣国公夫人抖著手接过香囊和玉佩。 她恐惧到了极点,带著哭腔喊:“母亲,我没有——” 荣国公夫人转过头,眼珠猩红如血:“阿黎。” “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女儿?” “你明知道这些年我有多盼望著她能回来,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她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因为嫉妒。” 盈珠看著地上惶恐的傅安黎,心中快意得不得了:“因为害怕我回到荣国公府,会影响她在府中的地位。” “所以指使谢怀英哄骗我为妾,甚至不惜用那样卑劣下作的手段。” 傅晏琅看看荣国公夫人,又看看地上的傅安黎。 傅安黎哭,紧紧地攀著他的手:“二哥,我不是,我没有……” 傅晏琅挣扎一下,还是抽出手,快步走到盈珠面前,夺过她手中的信细看。 越看,脸色就越沉。 他此刻的心境,几乎是和荣国公夫人一样。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小养在身边,单纯善良的妹妹,私底下竟会有这样歹毒的心肠。 明明平日里听他们提起晏熹,是会哭著说希望姐姐早日归家的人,是以血入墨抄写佛经供奉在佛前,期盼神佛护佑晏熹的人,明明是那样的真挚,那样的诚心。 可真得了晏熹的踪跡,却指使旁人,用那样下作的手段,企图將他们国公府的明珠折辱在后院。 傅晏琅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二哥,你信我。” 傅安黎情绪激动之下,又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色染红了她的唇瓣,她眼圈通红,双眸含泪,叫人见之生怜。 往常甚至不需要她露出这样的模样,只要她眉头皱一下,傅晏琅自然会千方百计哄她开心。 可此刻,他却后退数步,眸光复杂道:“我认得你的字跡,也认得这香囊上你女红,还有这玉佩,也是你的。” “人证物证俱在,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对不起,晏熹,对不起,是娘错了,是娘害了你。” 荣国公夫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悔恨,她近前来想同盈珠解释,可对上少女那双异常淡漠的凤眸,她心里忽然一阵心慌。 “晏熹……” 她这才记起来,这个孩子从见他们的第一面起就过分冷静。 她甚至没叫过她娘,没叫过爹,一直都是国公爷、夫人来称呼他们。 明明被拐八年好不容易寻回京城,一家子团聚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可她始终淡淡的。 就像、就像她从没对他们这对亲生父母抱有期望,所以看到他们偏信傅安黎也镇定如初。 不、不该是这样的啊! “娘知道错了,娘也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阿黎是爹娘自小养在身边的,她平日里在我们面前,都表现得那样温柔善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私下里竟然对你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傅安黎依旧在哭:“母亲……” 荣国公夫人不理,只殷切地望著盈珠:“是娘的错,是娘这些年太过纵容她,养大了她的野心,但以后不会了。” “晏熹,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啊……” 她小心翼翼地將盈珠圈进怀中,哭道:“你就叫娘一声,好不好?” “晏熹,爹娘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不惦念著你。” 傅晏铭上前一步,很是温柔地看著盈珠:“现在我们终於一家团聚了,你放心,”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傅安黎,允诺道:“这样的事,往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傅安黎脸色一白,心中將傅晏铭也恨上了。 傅晏琅踌躇半晌,还是踱步过去,垂眉耷眼地道:“对不起,方才是二哥说错了话,二哥不该那样揣测你。” 到底是亲生的妹妹,这一刻,傅晏琅心中的天平短暂地朝著盈珠倾斜。 他含著希冀看向盈珠:“晏熹,你原谅二哥好不好?” “这件事,是阿黎她做得不对。” 荣国公一番思量,还是走了过来,摆出慈父的派头。 “晏熹,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 盈珠迎著傅安黎妒恨的目光,看著谢怀英黑沉的脸色,不太熟练地將身体软在荣国公夫人的怀抱里。 “爹,娘,大哥,二哥,只要能和你们团聚,吃再多苦,我也愿意。” 离家多年饱经风霜的女儿终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於是方才冷静淡漠的人也红透眼眶显露出了她的脆弱。 荣国公夫人嗅著她身上清苦的药香,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软。 傅晏琅和傅晏铭轻轻牵住盈珠的手,肌肤相亲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流通起来,两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股奇异却暖融融的感觉。 荣国公心中大定:“好了,別哭了,叫真人看了笑话。” 他朝著展玉燕一拜,恭敬道:“这些日子,多谢真人对小女的照顾。” “今日,我们便將小女接回去了。” 展玉燕隨意点头,指了指地上的傅安黎。 “那她呢?你们这位养女,打算如何处置?” 盈珠从荣国公夫人的怀中挣出来,看著她的亲生爹娘。 “爹,娘,我不愿与这人同处一室。” “荣国公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第61章 往后都是好日子 方才还温情脉脉的氛围瞬间被冻结。 傅安黎抬起一张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脸,泣声道:“爹,娘,大哥二哥,你们不要我这个妹妹了吗?” 荣国公夫人面上浮现出挣扎,她无法克制的心软,想回头看一看那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 可面前盈珠凤眸清澈,好不容易才叫这个亲生女儿对自己卸下心防备,若此刻回头,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傅晏铭理也不理,傅晏琅却很是为难。 刚刚得知真相的怒火散去,一听见傅安黎的泣音,他又心软起来。 他试图和盈珠说明:“晏熹,阿黎她到底在爹娘身边养了那么多年。” “可若她和谢怀英计谋得逞,我此刻就已经沦为侯府里一名以他人宠爱为生的妾室了。” 盈珠道:“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欺侮我、凌辱我,我会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被这两人折磨一辈子。” 傅晏琅又没话说了。 是啊,阿黎这招,才是真的把晏熹往死里逼。 “不是的!我不会那么做的!” 傅安黎爬过来扯住荣国公夫人的裙摆:“母亲,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我就是太害怕了,我害怕姐姐一回来,我就又要变成那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 “我做了你们的女儿八年,被你们宠爱了八年,我捨不得放下这样的日子,我捨不得……” “我只是不想姐姐回来而已,我没想过要害她,真的,我没想过害人的。” 谢怀英与她默契深,张口便道:“我也是真心心悦盈珠,真心要纳她为妾的。” “我怕她记起自己真实的身份,荣国公府的千金,说什么也不会与我为妾,所以我才犯下这诸多的错事。” 他深情款款地望向盈珠:“盈儿,你难道忘了吗?当初在藏春阁时,你是如何对我——” 盈珠几步上前,扬手就是一耳光。 “事到如今你还想攀扯我,堂堂侯府世子心思齷蹉,手段低劣,为了你心尖儿上的傅安黎你连陛下也得罪了,如今竟还想揽过罪责换她清白,你对她还真是痴情啊!” 谢怀英被打得偏过头,咬牙忍住心中的怨毒,还要开口,盈珠又是一巴掌。 他堂堂世子,怎么能容忍这贱人几次三番蹬鼻子上脸? “盈珠!” 谢怀英扶著红肿的脸颊,艰难仰头道:“我知道你如今攀上了真人,成了陛下亲封的郡主,又找回了自己的亲生爹娘,成了国公府的千金。” “你瞧不上我了,可你我在藏春阁的那许多夜,是我此生也无法磨灭的美好回忆。” “我们发过誓,要长相廝守的。” 他抬起被碎石磨得伤痕累累的手,拽住盈珠白净的衣袖,猩红眼眶,深情含泪。 “盈珠,你不能弃我。” 闻言,荣国公一家四口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傅安黎垂下头啜泣,可瞥过来的目光,却是藏不住的得意与讥笑。 任谁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生妹妹在青楼里对客人小心討好,都不会高兴的。 盈珠像是没察觉到他们的不满与鄙夷,她蹲下身来,一根一根地掰开谢怀英的手指。 “究竟是我瞧不上你,还是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將我当做一个玩意儿?” “你说在藏春阁的那些日夜,那我倒也问问你,你可还记得,是我冒著被妈妈发现的风险救了你?” “是我冒险为你请来大夫,是我被妈妈责打,也要顶著满身的伤痕来侍奉你?” 谢怀英原本说出来是要羞辱盈珠的,可他见她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些事,想起半年多前在藏春阁的惊鸿一瞥,想起扬州城绵绵细雨里少女满含希望的目光。 他竟无端觉得心虚。 盈珠凤眸含泪,满含不甘与愤愤:“我多希望你能救我出苦海,一个在青楼里待了快七年的清倌,再寻不到脱身的法子,我就要真的去掛牌接客了。” “谢世子,那时的我是真的將你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的。” “可你呢?” “你从见到我第一眼,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你若是真心爱我,就应该將我送回京城,让我和我的家人团聚。” “而不是怀著这样恶毒卑劣的心思,说著要待我好一辈子,可其实是將我当做了威胁傅安黎地位的绊脚石,时刻准备用最骯脏的法子除掉我。” 晶莹的泪珠自她眼眶中涌出,盈珠眼也不眨,一把按住了谢怀英血肉模糊的膝盖,往下重重用力! 谢怀英痛呼出声,盈珠抬起沾满鲜血的手,又是一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 “现在东窗事发,你想將所有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来,撒谎说你待我情根深种,未免也太叫人噁心!” “昨日在流云山上,你是如何当著绣衣属的江大人的面来羞辱我的,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谢怀英疼得满头大汗,恨恨地瞪著盈珠。 盈珠正在用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去手心的血跡,擦完,將满是血污的帕子扔到他身上,嘲弄一笑。 “自身难保了,还想著为心上人脱罪,也不知她领不领你的情?” 傅安黎在心里已经將盈珠碎尸万段过千万次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盈珠的脸皮竟然这样厚! 明明在青楼里待了七年,早就不是清白乾净的身子了,她竟然不以为耻! 果然贱人就是贱人,脸皮比城墙还厚! 盈珠看一眼就知道傅安黎心中所想。 甚至荣国公府一家对她青楼出身的排斥和膈应,就算藏得再好,她心里也一清二楚。 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不管是因著什么原因沦落青楼的,进去总离不了一个脏字。 可將妻女卖入青楼的人是他们,拿著卖妻卖女的钱进去一夜春宵的也是他们。 女子无辜受害,到头来还要承受这世道的苛责。 何其不公,何其荒唐。 为避免日后再拿此事出来做文章,盈珠选择和荣国公府四人坦诚相告。 “我知道爹娘和两位兄长,都因我在青楼待了七年而心生膈应。” 荣国公没说话,即默认。 荣国公夫人慾言又止,傅晏琅脸色难看,傅晏铭劝道:“都过去了,晏熹,都过去了。” 他目光温柔而怜惜,还有一抹藏不住的愧疚。 “往事不用再提,如今你有爹娘,有哥哥,不用討好任何人也要好日子过。” 第62章 我名盈珠,没有姓氏,没有二哥 展玉燕讥誚地勾了勾唇。 这个傅家长子,话说得倒是好听,可实际上,不还是觉得那样的过往太过不堪吗? 她看著堂下少女坚毅的神情,原本死寂枯萎的心,也渐渐泛起涟漪。 “为什么不提?” 盈珠疑惑道:“你们觉得这件事膈应,可我不觉得。” 傅晏铭脸色微僵。 荣国公更是被她坦然的神情气得心口一梗。 青楼出身本就丟脸至极,怎么她完全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 “我是被拐到藏春阁的,不是我自己想进去的,我从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千金沦落为青楼妓子,我也很不甘,很愤怒。” 盈珠说:“幸好那时候我没有傅晏熹的记忆,所以落差不是很大,但从到那个楼里的第一天,我就想著该怎么出去。” “我知道,我在青楼待过七年,对你们来说是我身上的一个污点,可我不那样认为。” “那只是我的一段悲惨的经歷,我在藏春阁吃过很多苦,我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我不想你们日后旧事重提,骂我脏,骂我清白不在,骂我毁了荣国公府的清名。” “所以,如果你们想要一个完美的荣国公府千金,那么傅安黎已经可以满足你们的期待,如果你们仍旧想要和亲生女儿团聚——”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荣国公夫人扑过来,哭著骂道:“难道你亲爹亲娘在你心中,就是將所谓名声看得比血缘亲情还要重的人吗?” “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把你从那么一丁点儿大,养到六岁那样活泼可爱,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就不要你?” 她恨铁不成钢地点著盈珠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將人拥进怀中。 “娘知道,你害怕爹娘嫌弃你,可娘也知道你流落民间的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娘怎么会不要自己的亲生孩儿呢?” 傅晏铭愧疚更重:“晏熹,方才是大哥错了,大哥不该那样说。” 傅晏琅缓和了脸色,生平头一次生出了羞惭的心情。 荣国公其实並不认同盈珠的话,但很会看人脸色,看见上首展玉燕欣慰欣赏的目光。 他也道:“是啊,我们怎么会是那样肤浅只重名利的人?” “跟爹娘回去,你既然不喜傅安黎,那爹就將她送往水月庵反省三月,可好?” 盈珠眸光微动,就见荣国公嘆息道:“她此番確实做错了事,可她到底在我和你娘膝下养了八年,若你一回来,就將她逐了出去,外头的人还指不定如何编排我和你娘呢。”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反省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对外宣称,我们荣国公府的大小姐找回来了,再对外告知傅安黎的养女身份,从此以后在府中,她都低你一头,好吗?” 傅晏琅说话了:“爹,三个月怎么够?” 他看似为盈珠抱不平,可还是在为傅安黎说话:“要关够半年,好好惩罚她才好!” 傅安黎的抽泣声愈发大了。 可也没再爹娘哥哥的哀求。 这惩罚明显有利於她。 说是反省半年,不,就算是反省一年又如何? 爹娘兄长那么疼她,等过了最初的一两个月,隨便寻个由头便可將她接出来了。 盈珠听笑了,她问默不作声的荣国公夫人。 “娘,你觉得够吗?” “我差一点就要被谢怀英彻底囚困在侯府后院,再不能与你们相认,差一点就成了他肆意凌辱的卑贱妾室,说不定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让傅安黎去水月庵里反省半年,娘,你觉得够吗?” 荣国公夫人眼角沁出泪水,痛苦地摇头:“不够,不够!” 傅安黎失声叫道:“娘!” 傅晏琅也急了:“娘,水月庵条件艰苦,半年就已经够磨人的了,左尚书家的庶女,才进去三个月就瘦得更换了个人似的,阿黎她自小娇养,如何受得住啊!” “她受不住,那你妹妹呢!” 荣国公夫人红著眼眶问:“那你妹妹呢?你妹妹在那藏春阁里整整七年,你怎么就不问问她受不受得住?” “那不一样!” 傅晏琅想也不想就道:“受不受得住她如今也好好站到我们跟前了,可阿黎这些年几乎是被我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她身体又弱,进了那水月庵都扛不住半个月……” 他在盈珠平静到淡漠的目光里渐渐止住了声。 他有些无措,有些愧疚,抓耳挠腮地解释:“晏熹,你听二哥说,二哥不是心疼她,也不是觉得她不该受到惩罚,只是那水月庵的条件实在艰苦,她扛不住的。” 盈珠轻轻点头,態度堪称温和:“那以傅二公子所言,该如何惩治傅安黎呢?” 荣国公夫人和傅晏铭脸色一变,已经意识到了她话里的疏远。 但傅晏琅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为盈珠的体贴周到感到高兴。 他试探著:“那就关她禁闭半年,好不好?这毕竟是我们国公府的事,要是传出去,总归不大好听。” “在她的院子里,关她半年禁闭?”盈珠挑眉。 她这么一说,傅晏琅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但到底心软捨不得惩罚更重,咬牙道:“你要是还不满意,那就一整年!一整年不许她出门!” 盈珠惊讶起来:“一整年是不是太过了?” 傅晏琅心口一松,心道亲妹果然还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善良听话可爱。 “我也觉著是,不然就三个月吧,把人憋太久了也不好……” “別呀!” 盈珠笑意温温:“你捧在手心里宠爱大的妹妹,哪能这么狠心將人关禁闭三个月呢?” “你应该把她好好带回去,请个大夫来好好替她瞧瞧,別被我嚇著了。” “再好好安慰安慰她,说你只认她这一个妹妹,就算是差点害了你的亲妹妹又如何呢?反正谁在你身边你就亲近哪个,什么是非,什么对错,只要有你在,谁都不能伤害你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 傅晏琅再蠢也听明白盈珠是在讽刺他了:“晏熹,二哥不是这个意思,二哥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当兄长的心疼妹妹我能理解,你不用和我解释。” 盈珠退后几步,正色道:“就是別让人误会了,我名唤盈珠,没有姓氏,也没有二哥。” 第63章 罚水月庵清修两年 傅晏琅僵住,面上浮现出恼恨:“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荣国公府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盈珠淡定回视:“你既然这么心疼这个妹妹,也不必做样子弄什么惩罚,將人接回去好生娇养起来也就是了。” “只是我这人记仇,要是眼睁睁看著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没得到应有的惩罚,还被好好保护起来,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对她下手。” “所以为了避免到时候你在我和她之间为难,我就不和你们回去了。” “陛下赐了我郡主府,我也不好让那偌大的府邸都空著。” “晏熹,你別说傻话,你和娘回去,娘好好惩罚傅安黎,娘让她给你赔罪,好不好?” 最慌张的是荣国公夫人,她流著泪去抓盈珠的手,可盈珠避开她的触碰,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面色重新恢復成冰冷。 就连望过来的目光也重新变得陌生。 荣国公夫人只觉得心口绞痛,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挽回的话,傅晏琅就冲了出去。 “傅晏熹!” 他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怒吼:“你到底要让我们怎么做才会满意?” “我知道阿黎做错了事,伤害了你,对你不起,可现在,你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还因祸得福,得了陛下的封赏,你成了郡主,什么都有了,可阿黎呢!” “她无父无母,从七年前被收养的那一刻起就只有爹娘和两个哥哥,我们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我们要是不要她了,她一个孤女,又该何去何从?” 像是为了应景,傅安黎哽咽地唤了一声:“二哥!” 傅晏琅对她的疼惜几乎藏不住,傅安黎越悽惨可怜,就越显得盈珠冰冷无情。 他发出最后的警告:“傅晏熹,適可而止。” 盈珠白著脸,毫无畏惧地瞪著他:“鬆手。” 傅晏琅反倒將她拽得更紧:“你不要再得寸进尺,和我们回去一家团聚,我就鬆手。” 盈珠深吸一口气,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打了过去。 “啪!” 清脆一声响,傅安黎惊了,荣国公夫妇惊了,傅晏铭和傅晏琅也惊了。 “你、你打我?” 傅晏琅鬆了手,慢慢抚上自己逐渐红肿的脸,茫然、羞恼、委屈等情绪在他眼中交替出现,然后又在几息之间转变为愤恨。 他低吼:“傅晏熹,我只是想让你跟我们回去!” “阿黎她只是一时行差踏错,你为什么非要將她逼入绝境呢?你一回来我们就不要她这个养女,传出来坊间定然要说你蛮横跋扈,我这是为了你好!” 盈珠抽著气,解下斗篷露出左肩,那里正逐渐被血色渗透。 “我打你,是因为你扯到了我的伤口,让你鬆手你不松。” 傅晏琅没想到是这样,脸色一白,看见盈珠惨白的脸色,想说些关怀的话,却又拉不下脸。 展玉燕原本姿態閒適地坐著,看见这一幕立刻直起身来。 “好了,既然盈儿不愿意,那你们就回去吧。” 她近前来,將盈珠挡在身后,看著目光游移的傅晏琅,冷下脸来。 “依贫道看,打你一巴掌都是轻的,养妹坏事做尽你满是怜惜,亲妹受尽苦楚你却要她大度体谅。” “敢情差点被哄骗成他人妾室的不是你,被肆意践踏侮辱的也不是你。” “站著说话不腰疼,扯什么为她好的大旗?承认自己偏心偏到爪哇国就这么难么?” 傅晏琅想反驳,但不敢。 若是个寻常的修道之人,依他的脾气,早就將人打出去了。 可眼前这个人,是当今皇帝的养母,先帝的皇贵妃,他得罪不起。 只得铁青著脸,將头垂得低低的。 心中已然对盈珠生出一丝怨恨。 要是她能不计较那么多,乖乖和他们回去,他何至於被玄玉真人如此责问? 盈珠的脸色很白,她的伤本就没有完全癒合。先是谢怀英,害得她好不容易开始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又是傅晏琅,她能感觉到伤口好像又撕裂了。 大意了,她想。 “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二公子,你们带著傅大小姐回去吧。” 荣国公夫人泪眼朦朧,巴巴儿看著她。 荣国公面色沉凝,眼神漂浮,显然在沉思。 盈珠猜,他应该是在心底衡量著傅安黎和她的价值。 一个是未来的四皇子妃,若四皇子荣登大宝,那傅安黎就成了皇后,他们荣国公府自然也水涨船高。 不过若是她伙同谢怀英算计我的事被四皇子知道,那么她这个四皇子妃的位置就悬了。 陛下或许会在四皇子和养母之间举棋不定。 但一个品行低劣的准四皇子妃和养母之间,那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个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还有陛下的养母做靠山。 而且展玉燕看起来格外的怜惜她。 傅晏琅还低著头,傅晏铭则心疼又失望。 盈珠很客气:“你们疼惜女儿的心情,我十分能理解,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不愿和仇人共处一室的心情。” “请回吧。” 展玉燕亲自搀著她往內殿走,御医令和一眾宫人纷纷跟上。 荣国公夫人泣不成声:“晏熹……” 荣国公在最后关头做出了选择:“晏熹!” “你跟爹娘回去,爹立刻將傅安黎送往水月庵清修,两年不许她回府。” 傅安黎脸色煞白:“爹——” 这还没完,荣国公又道:“再对外宣称她只是你娘和我的养女,等她回来后,就叫她搬到最偏僻的西园居住,再不来碍你的眼,好么?” 傅晏琅为心爱的妹妹抱不平:“爹,两年太久了,阿黎她……” “闭嘴!” 荣国公低喝:“这里没有你的事!” 对上盈珠望过来的目光,他殷切又诚恳:“爹向你保证,她在水月庵清修的那两年,爹娘和你大哥二哥都不会去看她。” “我们好心收养她,她却对你做出那样不堪的事来,她该在水月庵中好好吃些苦头,来偿还自己犯下的错事了。” 荣国公夫人也忙不迭地点头:“对,这都是她应该的,晏熹,跟爹娘回去吧,好吗?” 不能將人逼得太过。 更何况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盈珠若是还不肯点头,那她就真成了有错的那一方了。 她在荣国公夫妇满含期待的目光中轻轻頷首。 “好啊,我跟你们回去。” 第64章 她的未婚夫可是四皇子 荣国公夫妇的脸色齐齐一松。 “太好了!” 他们拥上来,脸上是同样的喜色和兴奋。 不管心中如何想,不管之后会不会看著傅安黎的眼泪后悔。 总之此刻,荣国公夫妇是真的很高兴女儿能隨他们回去。 傅安黎一颗心忽高忽低,此刻更是直接坠入谷底,她泪如雨下,却不再哀求荣国公夫妇。 而是默默直起身子来,朝著荣国公夫妇和盈珠的方向深深叩拜。 “女儿,认罚。” 谢怀英心都要碎了。 那水月庵乃苦寒之地,岂是阿黎能去的地方? 阿黎从六岁开始就娇养在荣国公府,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如何能受得住水月庵的清苦? 一时间,他只觉得对傅安黎的心疼要压过了身体上的疼痛。 他死死咬著牙,强忍著不发一言。 不能劝。 事情因为他已经变得很糟糕了。 那个所谓的玄玉真人,一看就是站在盈珠那个贱人一边的。 阿黎想以退为进,他不能破坏她的计划。 他逼著自己將目光移到血肉模糊的双腿上来。 他不会放过盈珠的。 阿黎的两年水月庵之刑,还有他的这双腿,只等著日后慢慢算! 傅晏琅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心疼,很心疼。 他的妹妹,在家里最黑暗的时候到来的妹妹,不过一时行差踏错,竟被爹降下了这样严重的刑法。 阿黎身子弱,怎么受得住清修的日子?还不许他们去看她,这不是將她往死路上逼吗? 他低下头,看著仍旧跪在地上的纤弱人影,心头怒火愈发深重。 再看被爹娘护在中间的盈珠。 那浅薄的点兄妹情早就被怒火烧得精光。 只是展玉燕立在身后,他到底不敢再说些什么。 “出宫后,你就去水月庵吧。” 荣国公藏住眼底的怜惜,做出冷漠的样子来:“莫怪为父心狠,你犯下的错事,理应要偿还。” 傅安黎低声应道:“是。” 荣国公夫人不敢去看她,怕再看一眼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心软。 盈珠只当没看见她脸上的苦涩,只是和展玉燕道別:“这些日子,多谢真人照料,我要和爹娘回家了。” 她笑得高兴,仿佛方才傅家的偏心、怀疑、质问和嫌恶膈应统统没发生过。 他们找回了丟失多年的亲生女儿,她找回了分別多年的亲生父母。 就这样简单而已。 展玉燕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点头道:“该回的,那毕竟是你的家。” “有些人鳩占鹊巢了七八年,就將自己当做了主子,如今正主回去,她却仍旧顶著傅家养女的名號,” 她嘆息,握住盈珠的手,“盈儿,你实在心善。” 傅安黎慪得快要吐血。 什么鳩占鹊巢,她就是堂堂正正的傅家千金! 不是亲生的又如何,也没见著爹娘他们有多在意这所谓的血缘啊! 荣国公夫妇强顏欢笑,却不敢辩驳。 展玉燕的目光愈发慈爱:“让御医令看看你的伤势,贫道再叫人抬一顶软轿来,送你出宫。” 盈珠自是感激不尽。 她的伤口再次重新包扎,来时双手空空,离宫时赏赐却足足堆了三辆马车。 出了宫门,盈珠带著玉蕊上了荣国公府的马车。 荣国公夫妇稍慢一步,傅安黎在身后哭著叫住他们。 “爹,娘,女儿自知犯下大错,只是去往水月庵清修,已是姐姐和爹娘网开一面的结果。” “女儿不怪爹娘,也不怪姐姐,只是女儿一去两年不能再与你们相见,还希望你们好好注意身子。” “爹,你好饮浓茶,只是浓茶喝得太多,到底对身子不好,若是又处理公务到深夜,就不要再喝浓茶了。” “我院里的侍女菊香,最擅长燉各种汤品,我往日里送去您书房的汤,都是她燉的,我走以后,您可以將她调去膳房,一心一意给您燉汤。” “娘,您每到换季,咳疾就会復发,记得让身边伺候的人多注意,若是嗓子不舒服,就燉雪梨汤喝。” “大哥……” “二哥……” 马车外她眼泪汪汪深情叮嘱,马车內玉蕊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她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恨恨道:“好有心机的女人!”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就见荣国公府一家四口全都面露动容。 荣国公夫人甚至已经控制不住朝她走了过去,记起盈珠还在车上,又生生止住步伐。 “娘!女儿去了!” 傅安黎却是直接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了荣国公夫人的大腿。 荣国公夫人终於忍不住抱著她哭起来。 紧接著是傅晏琅和傅晏铭,甚至荣国公也颇为不忍。 再往远看,谢怀英拖著半残的身子巴巴儿朝这边张望。 瞧著像是也像扑过来抱一把似的。 明明是犯了错去水月庵清修的,可被傅安黎这么一弄,倒像是她马上要死了似的。 玉蕊碎碎念:“最好真是去了,鳩占鹊巢的坏女人,冒牌货,心机女……” 盈珠哼笑,点点她的额头:“收敛些。” 她抬眸,正好撞进傅安黎望过来的目光。 挑衅又得意。 但她现在跪在地上抱著荣国公夫人的腿,荣国夫妇和两个儿子又弯下腰去抱她。 她从荣国公夫人的腿后探出头来。 这姿势莫名有些搞笑。 盈珠也真的笑了。 她对著傅安黎眉眼微弯,眼中心中没有丝毫的伤怀。 若换作上辈子的盈珠,她一定会为这样的场景感到伤心痛苦。 可她不是。 她死过一次了,早就认清傅家人的本性。 所以看到这一幕也不觉伤心。 傅安黎气得咬牙,断定盈珠在装模作样。 她朝她做了个口型:“等著。” 盈珠眉梢一挑,將车帘放下。 玉蕊还在生气:“盈姐姐,你真的要回那个所谓的荣国公府吗?” “他们刚才在宫里说的那样好听,可刚出宫门,那个傅安黎一哭,他们就又心软了!” “当然要回,那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回?” 玉蕊垮了脸:“好吧。” 盈珠又笑了:“你放心,我在那个家里待不了多久的。” “为什么?” “因为,傅安黎在水月庵也待不了多久。” “你別忘了,她的未婚夫,可是四皇子。” 第65章 回家 “晏熹,到家了。” 盈珠下了马车,看著眼前恢宏大气的荣国公府,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终於,又回来了啊。 荣国公夫人紧紧地牵著她的手,指著门前威武霸气的两头石狮子说:“还记得它们吗?” “你小时候还被这石狮子嚇哭过呢,吵著嚷著说要將这狮子搬走。” “结果真要搬走了,你又不乐意。” 进了大门,才进外院,就见一弯池塘,里头慢悠悠游过一尾锦鲤。 荣国公夫人又笑了:“你小时候贪玩,还从这池子边摔下去过,幸好这池子浅,你扑腾著喝了半肚子水就坐起来了。” 过了垂门,穿过游廊,就见园中景色宜人,处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荣国公夫人渐渐忘却了傅安黎离去时的伤痛,真正沉浸在亲女儿幼时的趣事里。 “这座假山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喜欢叫人给你念话本子,听入了迷就披上斗篷爬上这假山,非要当山大王。” “还有这儿,你瞧,这是你小时候亲手种下的紫藤,开得正好呢。” 一捧一捧的紫藤开得热烈,衬得荣国公夫人的神色无比温柔慈爱。 其实她说的这些,盈珠脑海中统统没有印象。 但这並不妨碍她在荣国公夫人满怀深情与爱意的讲述里软了心肠。 盈珠相信她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思念她。 也相信她爱著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心疼著女儿的遭遇。 但盈珠也知道,她舍不下傅安黎。 哪怕傅安黎试图用那样卑劣的方式毁了她的人生。 她的亲生母亲,傅安黎的养母,面前的荣国公夫人,也无法捨弃养了快八年的养女。 甚至在她心中,盈珠这个亲女的地位是比不过傅安黎的。 眼下,只不过是多年的思念占了上风,又因傅安黎犯下的错事,逼著自己將注意力都放在盈珠身上来罢了。 荣国公也是如此。 一路上,这对夫妇尽心尽力地扮演著一对慈爱的父母,盈珠也尽心尽力地配合著。 直到荣国公夫人见盈珠神色疲倦,心疼地要带她去休息。 人已经走到了內院,却忽然止住了步子。 盈珠疑惑回头:“娘,怎么了?” 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傅晏琅忽然道:“娘,前面不是阿黎的烟霞居吗?” 他黑了脸:“她才刚回来,您就要將阿黎的院子给出去?” 傅晏铭皱起眉头:“什么叫给?” “晏琅,你不要忘了,烟霞居原本就是爹娘预备给晏熹的院子。” 傅晏琅不可置信:“大哥!你怎么也站在了她这边?” “阿黎已经够可怜了,难道晏熹一回来,阿黎拥有的所有东西都要还回去吗?” “可当年爹娘收养她,又不是將她当做晏熹的替代品。”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院子而已。” 他看向荣国公夫人:“娘,烟霞居已经让阿黎住了好几年了,您再给晏熹另外收拾出一个院子不来行吗?” 荣国公夫人慾言又止,他急切道:“是,阿黎是做错了事,可您和爹也不该因为这一件错事,就將她之前的好全盘否定啊!” 荣国公夫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但她很心虚,因为她根本没给盈珠准备院子。 寻回亲生女儿的消息来得突然,她被盈珠的到来和遭遇给砸懵了,今早入宫时还心乱如麻,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打算之后的事情。 下意识带著盈珠转向烟霞居的方向,也是因为她沉浸在盈珠幼时的回忆里,想著烟霞居本就是她早些年为盈珠预备的院子。 看著傅晏琅焦急又痛心的模样,她心底被刻意忽略的对傅安黎的心疼瞬间翻涌上来。 她看向盈珠,带了几分愧疚道:“晏熹,你先跟娘回瑞雪楼,娘叫人给你把南面的韶光院收拾出来,好不好?” 怕盈珠不答应,她又赶紧道:“那韶光院又大又漂亮,还种了一大片你最喜欢的牡丹,不比烟霞居差。” “对不起,晏熹,娘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阿黎她,必定在我们身边养了这么多年,除开这一件错事外,她事事都做得很好。” “她现在也去水月庵受罚了,爹娘保证不会去看她,她会在那里吃尽苦头。” “但这院子,就留给她好吗?” 荣国公夫人的態度堪称卑微了,她既想保住养女的院子,又不想亲女和她离心。 傅晏琅紧盯著盈珠的脸色,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是只要盈珠说一句不好,他就会跳出来对她破口大骂一样。 傅晏铭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而荣国公呢,他也同荣国公夫人一样,满怀歉疚地看著盈珠。 嘴里却说著:“晏熹,爹娘已经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了。” 意思是,你该退让了。 盈珠没有生气,脸上一丁点儿要发怒的徵兆都没有。 她只是孺慕又依赖地看著荣国公夫妇,轻声应道:“好啊,不过一个院子而已。” 乖顺到仿佛方才在宫里態度强硬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荣国公夫妇和傅晏琅齐齐鬆缓了脸色。 傅晏琅已经做好准备为傅安黎的院子据理力爭了。 没想到盈珠这么轻易地同意,他心里浮现出浅淡的愧疚,有些彆扭道:“早该如此了。” “你是爹娘的亲生女儿,是荣国公府正经的千金,如今又成了郡主,阿黎无依无靠,你何必与她计较这些?” “好啦,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和娘回去,娘还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话本子,哄你睡觉。” 荣国公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挽著盈珠的手臂就要朝著瑞雪楼的方向走。 盈珠却握住了她的手,睁著一双澄澈见底的凤眸,含著浓浓的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能不能,进去烟霞居看一看?” 荣国公夫人一愣,傅晏琅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就又冷了下来,“你又要做什么?” 盈珠看著那临水而建的二层小楼,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失落和遗憾。 “那是爹娘从前精心为我准备的居所,是爹娘的拳拳爱女之心。” “如今虽然不属於我了,但我还是想进去看一看,我不想辜负爹娘的心意。哪怕它是从前的。” 只这两句,荣国公夫人顿时羞愧难当。 她在做什么? 这烟霞居,原本就是晏熹的居所啊! 第67章 做戏 谢怀英话音刚落,周惜文就在王嬤嬤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像是没听见他方才的话,只泪流满面步伐急切地扑了过来:“夫君!” “你怎么样?你的腿?!” 周惜文看著谢怀英那血肉模糊几乎能见著骨头的双腿,心中满是快意,可面上却是一副惊痛的神情,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轻轻一眨,泪水就成串成串往下掉。 “夫君,痛不痛啊?” 她伸出手去,想去碰一碰谢怀英的伤处,可又怕自己的触碰加重他的痛楚,只好收回手,去抚摸床上人的苍白雋秀的眉眼。 谢怀英依旧神情阴戾,他眼眸微眯,冷淡又疏离。 周惜文满含深情与疼惜,哽咽著道:“你受苦了。” 谢怀英眼中冷淡不减:“怎么我回家来时,没见著你?” 周惜文还没答话,那厢宣平侯夫人就抢先道:“你是不是嫌弃我儿丟脸,所以才藉口不来正院?” 谢怀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我可告诉你,你们既是夫妻,那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名声败坏时,是我儿顶著外头的风言风语娶了你,你一个商户女,能嫁进我们侯府做正经的世子夫人,不日夜勤恳侍奉,以报答侯府待你的恩情就算了,还敢嫌弃我儿?” “若没有我儿,你只怕早就绞了头髮去尼姑庵里做姑子了,我儿待你的恩情深似东海,可他遭难,你却仗著肚子推三阻四,人都回来好一会儿了,才姍姍来迟。” “周惜文,你想做什么啊?是不是以为肚子里有了孩子,这宣平侯府就是你的了,所以才不將我们放在眼里?” 她一句话没说,宣平侯夫人就劈头盖脸一通骂。 周惜文眼泪汪汪看向谢怀英,求助似的喊:“夫君——” 可往常那个总是会温声细语安抚她的人,此刻却一脸冷漠地看著她。 “娘说的是真的?” “你不肯去救我,也不肯来看我,是嫌弃我给你丟人了?” 周惜文满眼受伤委屈,欲言又止。 谢怀英忽地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顾不得手心伤口才被包扎好,他压低声音道:“周惜文,回答我!”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王嬤嬤看不下去了:“世子爷!” “您误会世子夫人了!” 她急切道:“世子夫人一得到您回府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前院赶,可才走出去没几步就晕倒在地,还流了血,大夫说……” 周惜文眼眶通红,別过脸去,似乎不忍再听。 王嬤嬤继续道:“大夫说世子夫人的情况有些棘手,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孩子会保不住。” “世子爷,您明白,这些日子世子夫人惦记著您,吃不好睡不好,本来就怀著孩子,如今——” 她说不下去了。 对周惜文的心疼溢於言表。 谢怀英这才发现,周惜文的脸色似乎过於白了。 人瞧著也消瘦许多,全身上下就肚子微隆,人都能在衣服里晃荡。 她本就是柔弱美丽的长相,如今瘦得下巴都尖得嚇人,巴掌大的一张脸透著股病態的苍白,一双泪眼朦朧的眼睛含著无尽的委屈,柳叶眉儿都伤心地垂下。 宣平侯夫人不信:“有那么严重吗?” “娘。” 谢怀英沉声制止,而后再看向周惜文时,面色总算和缓些许。 “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你了,惜文。” 周惜文的眼泪流得愈发汹涌,她扑上去抱住谢怀英,將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夫君,你都不知道,我快嚇死了,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要是你出点什么事,我和孩子该怎么活呀?” “胡说什么呢?你有事我儿子都不会有事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看著周惜文的反应不似作假,宣平侯夫人这才觉得自己的心气顺了一些。 这才对嘛,一个商户女,就该以她儿子为天才是。 颈窝里淌进滚烫的液体,谢怀英凝著眉后仰,忍住心中的不適,语气很是温和:“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大夫说了,我的腿能养好,就是需要些时日罢了。” 周惜文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那我在这里陪著你。” 宣平侯夫人鬆了口气:“行,那你守在这儿,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她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王嬤嬤急道:“世子夫人,不行的啊!” “大夫说了您如今的身子要静养,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谢怀英眸光微闪,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休息吧。” 周惜文有些不大情愿,抱著他的胳膊不肯松。 “听话。” 谢怀英拍拍她的手,竭力柔和语气:“你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怀著我儿子呢。” “我没事,你放心吧。” 周惜文还是不大情愿:“那你怎么办?” 谢怀英笑了:“我这里还有大夫和下人呢,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这胎怀得不易,要更加小心才是。” 周惜文恋恋不捨地起身:“那夫君,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怀英点头:“好。” “那娘,儿媳就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周惜文在王嬤嬤的搀扶下向宣平侯夫人行了个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人没来的时候,宣平侯夫人觉得她不將自己儿子放在心里。 可人来了,宣平侯夫人也烦透了她这幅小女儿家的情態,张口就骂:“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忒没规矩。” 她正要去床边守著谢怀英,却听见床上的人道:“娘,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都没歇下,我怎么能歇下?” 大夫又从谢怀英的伤口里挑出来一颗碎石子。 宣平侯夫人看著,觉得眼睛疼,心也疼。 她坐在床边的软枕上,不去看大夫的动作,只又抹起了泪。 谢怀英也懒得哄了,只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这厢,周惜文將將回到雅韵轩,院门一关,她脸上悵然心疼的情绪立刻一扫而空。 变成了大仇得报的快意和兴奋。 “嬤嬤,你看见了吗?” 王嬤嬤点头:“奴婢看见了。” 血肉模糊的,有块地方连骨头都能看见,可见是伤的狠了。 虽说大夫说了好好养就能痊癒。 可,谢怀英还得去南风馆做一年小倌儿呢,能好好养吗? 那必然是不能! 第68章 水月庵 水月庵位於城西,地方偏僻,但胜在环境清幽。 按理说庵堂乃出家之人的居所,不该设立在这闹市之中才是。 但水月庵有別於其他的庵堂。 它是前前朝的皇帝,专门为自己的爱妃修建的庵堂。 只因他宠爱妃子久不上朝,太后一怒之下绞碎了那妃子的头髮,要將人送去庵堂里做姑子。 皇帝捨不得妃子远行,便专门为她在京中修建了水月庵。 太后不愿母子离心,只得同意,可皇帝每隔几日就微服出宫,来庵堂与早已成为姑子的爱妃私会。 太后忍无可忍,拘著皇帝不许离宫,又將最严厉的嬤嬤派去庵堂,教导那妃子规矩。 嬤嬤不但规矩严苛,折磨人的样也多得不能再多。 不出三月,妃子身亡,皇帝悲痛至极,与太后反目成仇。 百年前旧事已了,可水月庵却长久地留存下来,专门收留京中那些做了错事的世家贵女们,教导她们规矩。 庵堂里条件清苦,一旦进去就和受刑没什么区別。 傅安黎心头恨极,看著眼前庵堂的大门,就像在看一头大张著嘴的猛兽。 一踏进去,就算能出来,也会留下满身脏臭的涎水,像是烙进身体里的一个印记。 时刻提醒著外人,她曾犯下错事被家人送进过水月庵,她不是个好的。 庵堂门口早有人接应。 两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满脸凶相的中年妇人守在台阶之上,若不是她二人都是一身灰色的僧袍,头上戴著尼姑帽,傅安黎还真看不出来她们是出家人。 她小腹被踹中的地方更疼了,一步一步挪得缓慢,比那地上的蚂蚁还要慢上三分。 走一步,她就要回头望三望。 神情焦急,心好似悬在了悬崖边。 她不想进水月庵! 可长巷的尽头只有树影婆娑,半盏星光也无,就连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傅小姐,奴婢还要回去交差呢。” 身边的宫女忽然开口说话了,傅安黎心中暗恨,面上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姐姐,我肚子疼,有些走不动了。” 她下午时还被人踹倒在地,吐了口血出来,虽然那御医令检查过,说没有大碍,可傅安黎就是觉得自己现在难受得不行。 自从六岁时被荣国公夫妇收养后,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七年快八年的时光,她在国公府里养尊处优,爹娘和两位兄长都將她捧在心尖儿上宠,一根头髮丝儿都捨不得动她。 可今天,她却被人踹翻在地,生生呕了口血出来! 宫女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傅小姐,您的身子御医令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大碍,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师太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傅安黎唇角下落,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暴戾。 可很快,她就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头去,朝著水月庵行进。 “傅小姐,奴婢就送您到这儿了。” 宫女立在台阶之下,朝她微微俯了俯身子:“您保重。” 然后转身,上马车,离开。 傅安黎看著马车逐渐远去的背影,眸光变得阴狠冰冷。 “请。” 说话的是守在门边的师太,冷冰冰一个字,却叫傅安黎心肝一颤。 站在门口往里望,只见烛光微弱,几乎要被彻底吞没在黑暗中。 一股股寒气扑面而来,不知哪儿传来一阵细碎的哭声,渗人的紧。 傅安黎才鼓起的勇气顿时就泄了,“师太,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师太目光幽幽,冷笑起来:“傅小姐,时间已经很晚了,再拖下去,你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另一名师太道:“明日天不亮你就要起床做早课,贫尼劝你还是早些进来,早些去休息,不然的话,你往后的日子会更加难熬的。” 傅安黎很想发脾气,更想转身就走。 但是不行。 面前这两位一看就身强力壮的师太,一定会將抓她回去。 她根本就跑不过。 风里传来的哭声愈发悽厉了。 好似有人在惨嚎。 傅安黎抖著声音:“师太,你们啊——!” 她话还没说完,那两名师太就一人一边圈起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將人往里带。 “放肆,放肆!” 傅安黎拼命挣扎:“你们放开我!我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更是未来的四皇子妃,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就算你是公主,来了水月庵也得给贫尼老老实实服从管理,更別谈你只是个国公府的小姐,还是个被收养的!” “我是未来的四皇子妃!” 傅安黎恼恨又屈辱:“要是四殿下知道你们这些尼姑敢这样对我,他一定会把你们全砍了!” “放手,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无论她怎么呼喊怎么威胁,那两名师太就是牢牢把住她的胳膊不鬆手,將人连拖带拽地扔进一间黑漆漆的房间后,“砰”的一声就將门重新关上了。 傅安黎艰难从地上爬起,就听到了外头的锁链声,立刻扑上去:“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不能把我关起来!” 她此前只知道水月庵是犯错女子才会去的地方,不知道来了水月庵之后,竟然会被当成犯人来对待。 再怎么样,她也是荣国公府的小姐,未来的四皇子妃! 这些贱民怎么能这么对她? 傅安黎惊怒交加,可外头的身影一言不发,將门锁上后便直接远去。 周遭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此前被强行压下的恐惧和害怕成倍地翻涌上来,傅安黎瘫软在地,浑身发抖。 “盈、珠。” 她蜷缩在黑暗里,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 我不会放过你的。 现在只是暂时的。 我没有输。 爹娘和兄长依旧將我当做女儿和妹妹,只要我出去后稍稍用些心思,他们必然会重新倒向我。 有皇帝养母做靠山又如何? 我的四皇子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一个避居山中十多年的先帝贵妃,如何比得过最有希望荣登大统的皇子? 傅安黎全然忘了,皇帝若真有意选中四皇子为继承人,那么未来继承人的皇子妃,便不能是一个犯下错事进过水月庵的女人。 第69章 四皇子来救 傅安黎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冷水呛入口鼻的滋味难受极了,她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拖著往外走了。 “你们——” “到做早课的时间了,傅小姐不能再睡了。” 才出门,凉风一吹,傅安黎打了个寒战,怒火便烧得愈发旺盛。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行,那傅小姐,请吧。” 这回钳制著双臂的手鬆开了,傅安黎憋著气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阴沉地瞪著面前的人。 还是昨晚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师太,面无表情目光幽幽地盯著她,半点不怵。 管你什么公主贵妃,进了水月庵,那就一律归她们管教。 傅安黎深吸一口气,知道再犟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等著四皇子来救她。 然后將这些屈辱,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靠著这股信念,傅安黎在水月庵中坚持了三日。 这三日,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早课,做完早课抄女诫三遍,抄完又要去打扫佛堂,修理园中草木、甚至洗衣做饭。 吃的更是一天比一天差,不是干噎的完全咽不下去的窝窝头,就是味道奇怪的咸菜,白菜燉豆腐都算得上一道美味。 庵堂里每日只提供一顿饭,不吃就要从早饿到晚,吃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又饿了。 傅安黎逼著自己吃下这些平时根本端不到她眼前来的饭菜,逼著自己忍下庵中师太的冷嘲热讽。 看到庵堂中那些同样被送来接受管教,已经记不清来到庵中多少日月,早已变得麻木的女子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不会变成这样的,四皇子会来救她的,爹娘和兄长也绝对不会不管她的! 第三天的中午,傅安黎正在院中扫地,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譁。 “砰”的一声,內院的院门被踹开,一道她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来人紫袍金带,面容英俊,神情焦急,不是她的准未婚夫四皇子又是谁? 萧晟看到不远处那个穿著粗布衣裙扎著头巾扫地的姑娘时,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傅安黎。 卸去金银釵环,褪去锦绣衣衫,她素净得好似一株白玉兰,就那么呆呆愣愣地看著他,好似不相信会有人来救自己一样。 萧晟心中怒火更盛,他满是怜惜地唤了一声:“阿黎?!” “殿下!” 傅安黎方才如梦初醒般,提著裙子扑进来人怀中,两行清泪顿时流下。 “殿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还以为你和我爹娘他们一样,再也不相信我了。” 萧晟抱著她,心疼又愧疚:“怎么会呢?” “我一得到你的消息,就赶紧从云州往回赶,日夜兼程,半小时前才到京城。” “一回来就来找你了,阿黎,你受苦了。” 傅安黎的一颗心总算安安稳稳落回了原处,她委屈地依偎在萧晟怀中,泪流满面地哽咽著:“只要殿下还愿意信我,只要殿下待我的心始终如初,阿黎就算再苦也愿意。” 萧晟上下检查著怀中人的情况,看著她手上细碎的伤口,再看一旁的扫帚,恼怒又不解。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一个乡野来的娼妓,就算是国公府的血脉又如何,难道还能比得过你在国公府侍奉的这七年吗?”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水月庵是什么地方吗?” “为了一个外人,竟將自己养了七年多的女儿送来这种地方受苦,他们真是被鬼迷了心了!” 傅安黎啜泣著制止他:“殿下,您別这样说,我爹娘他们、他们也是误会了。” “姐姐她毕竟是国公府的血脉,是爹娘亲生的女儿,是兄长们的亲妹妹,就算流落在外,在青楼待了七年,可只要一回来,爹娘和兄长便信她爱她。” “哪像我。” 傅安黎悽然一笑:“在国公府养了七年又如何呢?” “又不是他们亲生的,我只是姐姐被拐后他们伤心过度隨便养来当做慰藉的,姐姐回来了,府里自然没了我的容身之处。” 萧晟咬牙:“岂有此理?” 他牵著傅安黎的手往外走:“走,和我回去,我帮你向他们討个公道!” 才一转身,就撞上水月庵的一眾师太:“四殿下,傅小姐乃是国公府下令,由宫中玄玉真人监督,送到庵堂中来的。” “她该在庵中清修两年,没有荣国公府的人来接,是不能出水月庵的。” 萧晟脸色黑沉,理也不理:“她是我未来的皇子妃,是我的人,我想带走就带走,识相的,让开!” 眾师太哪里肯让? 傅安黎进水月庵,不仅仅是荣国公府的决定,这里头还有玄玉真人的授意。 玄玉真人是谁? 那是先帝的皇贵妃,当今皇帝的养母,本朝没有太后,这玄玉真人虽然出家了,可说到底也和太后没什么区別。 就是四皇子见了玄玉真人也要叩头行礼,一个晚辈罢了,哪里能忤逆长辈的意思? 她们是遵循真人的意思,要好好“教训”傅安黎,没有国公府或是宫里的命令,是万万不能將人放出去的。 庵中应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除开几个专门应付女子逃跑的人高马大凶悍的师太,还有一连串训练有素的侍卫,个个手持棍棒,將萧晟和傅安黎团团包围。 见此情形,萧晟额角青筋根根绽出:“你们当真不让?” 眾师太不语,只一味上前,逐渐缩小了包围圈。 傅安黎惊诧於这庵中人的胆大包天,竟是连皇子也不惧? 她本来见到萧晟的第一面,就以为自己能从这座牢笼里出去了。 短短三日,她度日如年,根本想不到要是真的待满两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现在瞧著这些姑子们的架势,她心中不安愈发浓重。 她终於盼来了能救她出水火的人,决不能再在这水月庵中苦熬! “好,你们不让,那就別怪我了!” 萧晟將傅安黎护在身后,给了一个叫她安心的眼神。 “放心,今天我一定救你出去。” 第70章 触景伤情 然后迎上那些侍卫,动起手来。 他自幼习武,身手敏捷,下手力道又重,本以为就算这些侍卫人多,他也能应对轻鬆。 可谁知,不但那些侍卫有些难缠,那几个师太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人多势眾,他很快就落了下风。 傅安黎胆战心惊地后退,第一天接她进来的那两个师太,直接一把抓住她往后院去。 “殿下!” “殿下救我!” 她奋力挣扎起来,又慌又怕。 可萧晟都自顾不暇,又哪里能救她呢? 萧晟单枪匹马,本以为救出傅安黎后,最重要的是给她在偏心的养父母面前撑腰,打烂他们亲生女儿的脸,告诉他们这是他的未婚妻子,决不能被一个乡野出身的娼妓欺负。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容易的事,竟然这么难。 水月庵里这群姑子,竟是半点不怵他的身份,反而当著他的面就將傅安黎抓走了! “阿黎!” “阿黎!你们放开她!” 萧晟被傅安黎的哭声吸引,回过头去望,就见她哭得梨带雨,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被带走了。 一分心,萧晟的四肢都被锁住,他倍感屈辱,又恼恨非常:“你们怎么敢?” “不过一群姑子,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竟敢对皇子动手?” “还不快放开我?!等我回去以后,我就稟告父皇,將你们这水月庵推平了!” 侍卫们一鬆手,萧晟立刻就想追著傅安黎去,结果那几个姑子宛若铜墙铁壁般牢牢挡在面前,叫他进退不能。 “四殿下,贫尼方才只说了將傅小姐送来是荣国公和荣国公夫人的意思,忘了告诉您,傅小姐在庵堂中清修,也是被枯月观的玄玉真人监督的。” 萧晟心头火直冒:“我管你什么枯月观水月庵的,我只知道你们若是再不让开,我立刻回稟父皇,將你们这群目无王法胆大包天的姑子全砍了!” 师太面无表情,並未因他的威胁而生出惧意,而是好脾气地等他说完,才道: “若您不知道玄玉真人是谁,那么贫尼也可以告诉您,真人俗名展玉燕,未修道前,是先帝的皇贵妃,当今陛下的养母。” 萧晟满面怒意,顿时僵硬了。 他长在深宫中,对这位先帝的皇贵妃亦有耳闻。 但他听说的都是这位皇贵妃在宫里的事跡,比如错养仇人之女十五年,亲女早就溺毙尿桶中,比如她心狠手辣,亲手养大的女儿也能毒杀,再比如她带著父皇在宫中大杀四方,最终助父皇问鼎皇位。 他听闻父皇与她反目,是因为那位被她亲手养大的公主。 那是父皇关係最好的皇妹,所以她被皇贵妃亲手毒杀时,他很是伤心。 可一个是他的养母,一个是他的皇妹,都是至亲之人,无法原谅,却又不能苛责。 那位先皇贵妃早年间离宫修行,父皇从不提及她的去处,久而久之,他就將这个人遗忘了。 可现在有人和他说,这个人回来了,还逼著荣国公夫妇將傅安黎送进水月庵。 若是单只有荣国公夫妇,那他还能为傅安黎辩上一辩,可若是再加上一个展玉燕,他天然低了两头,就没法儿再继续下去了。 “此话当真?” 萧晟的怒气已经消减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不解。 这位十数年不曾回京的先皇贵妃,为何会参与其中? “不敢有假。”师太平静回。 萧晟咬咬牙,恶狠狠地瞪了眼前人一眼,又往傅安黎消失的方向张望两眼,这才急急忙忙地走了。 他直接派人去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大闹水月庵的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了宫里,萧晟这才后知后觉地后悔,不该那么衝动。 可他一听到荣国公府被拐多年的女儿回来,他的未婚妻就被荣国公夫妇送进了水月庵。 他就一点都忍不了。 回宫后,萧晟先去拜见皇帝。 皇帝正在与大臣会谈,他候在侧殿里,心情是止不住的忐忑。 就在刚刚,他得知了傅安黎被送进水月庵的前因后果。 说是她一早就知道了那个叫盈珠的女子的存在。 国公府的千金,被拐后沦落为青楼娼妓。 她得知后不愿盈珠回来影响她的地位,便串通宣平侯世子谢怀英,將人哄骗成妾,带回京城囚困在后院。 萧晟不信。 他的阿黎,他那个早早就丧父丧母,在继母手底下討生活,被荣国公府收养后日子才好过起来的阿黎,怎么会对恩人的亲女下手? 可手底下人说,有来往信件为证。 就连原本站在傅安黎这边的傅家人,也认出了她的字跡。 也就是说,確有其事。 萧晟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是人都会有私心,若换作是他,他也不想从天而降一个人抢走他的位置他的生活,將他赶回从前孤苦无依的贫苦日子。 手下人慾言又止,在萧晟的不满追问下,才道出谢怀英与傅安黎疑有私情。 不然,谢怀英好端端一个侯府世子,为何要为傅安黎做到这种地步? 宣平侯府早已败落,远不如如今势头正盛的荣国公府,万一东窗事发,荣国公府或许不会追究疼爱多年的养女,但他谢怀英,一定会被追责。 萧晟皱起眉头,又问起傅安黎的反应。 听闻她不曾理会过谢怀英,只口称表哥后,萧晟皱起的眉头便又鬆开了。 谢怀英对傅安黎有情,他並不觉得冒犯。 他的阿黎这样好,有人钟意也是理所应当。 他完全没將谢怀英放在眼里,一个破落侯府的世子,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威胁。 说到底,不过是替阿黎办事而已。 而傅安黎是他未来的皇子妃,他们早有婚约,两情相悦。 又问起盈珠。 一个青楼娼妓,就算真是荣国公府的嫡亲血脉,也不至於让玄玉真人为其撑腰啊。 手下人这才告知,那盈珠对玄玉真人有救命之恩。 萧晟心中一沉,这才想起,盈珠和傅安黎,与这位先皇贵妃亲女养女的遭遇何其相似。 萧晟有些摸不准,父皇会在玄玉真人的影响下触景伤情,从而偏向那个叫盈珠的女子吗? 第71章 傅安黎变侧妃 萧晟在侧殿里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就有宫人传他进殿。 他定了定神,又理了理衣服,这才从侧殿进入正殿。 “儿臣拜见父皇。” 他行了礼,正琢磨著该如何提起水月庵一事,皇帝就神色如常地问起了云州的事务。 萧晟心中一个激灵,忙提起一颗心来回答。 他此去云州督建水利,本该几日后才能归京,结果一收到傅安黎的消息,便再也顾不得其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幸好云州之行也已经接近尾声,余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是到底太过鲁莽衝动,万一父皇怨他误了正事可怎么好? 萧晟提心弔胆,但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皇帝得知他这样急著回京是为了傅安黎,甚至还心平气和地感嘆了一声: “到底是年少时的感情炙热啊。” 萧晟一下子就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有罪!” 皇帝诧异道:“这是怎么了?朕又没怪你,你重视自己的未婚妻是应该的,听到消息赶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左右没误了正事,不打紧。” 他语气越好,萧晟心中的寒意便越深,他深深拜伏下去:“儿臣不该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擅闯水月庵,惊扰了庵中的眾位师太,儿臣並不知道,將阿黎送进水月庵,其中有玄玉真人的授意。” 皇帝笑笑,並不当回事:“行了,不知者无罪,你年轻气盛,掛念心爱之人一时衝动也情有可原。” 萧晟有些愣怔,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轻轻放过了。 他忐忑抬头,就见皇帝眉目舒缓,面上確实没有丝毫不愉。 “行了,起来吧,云州的事办得不错,今天就留下来陪你母妃吃饭吧,她都快半年没见著你了。” “是。” 萧晟悬在喉口的心落回原处,起身道:“那儿臣便去给母妃请安了。” 皇帝挥挥手,他俯身又行一礼,正要起身离去。 “朕再另赐你一位身家清白的皇子妃吧。” 萧晟身形僵住:“父皇?” 皇帝懒懒地撑著下頜,连眼也没抬:“那傅家丫头品性不好,又不是荣国公府正经的血脉,你喜欢,做个侧妃也就罢了,皇子妃不行。” 萧晟知道,父皇定下的事,从无更改。 他心中对傅安黎的怜惜更甚,对那位玄玉真人也愈发慎重,无力和恼恨席捲全身,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掩住眼中的不甘。 “是,儿臣都听父皇的。” 但还是想为傅安黎再爭取一下。 从正经的皇子妃沦为侧妃,已经是个很严重的惩罚了,那这两年水月庵清修,是不是可以免了? 可父皇他向来说一不二,又对那玄玉真人如此敬重,会同意吗? 萧晟思虑再三,脑海中全是傅安黎那双含泪的眼睛,到底不忍又愧疚,他还是跪下来为她求情。 “清修两年是不是太久了些?从正经皇子妃变成侧妃,对女子而言,已是极大的惩罚了。” “她出身卑微,身子又弱,荣国公府视她为弃子,儿臣怕她在庵中挺不过两年。” 皇帝沉吟一会儿,也觉得是,“那便减为半年吧。” 萧晟长舒一口气,半年也好,他叫人进去照应著,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总比两年望不到头好。 “儿臣替她谢过父皇!” 萧晟前脚从紫宸殿出来,后脚皇帝的旨意便到了荣国公府和水月庵。 先说荣国公府。 盈珠毫不意外,她本就没想著能將傅安黎困在水月庵两年整。 傅安黎心机深沉,自救的方法有千百种,更何况荣国公府的眾人和她那位未婚夫,都一心一意惦记著她,不会让她受这样的苦。 就算她真能安分在水月庵里待上两年,盈珠也不会允许,她进去了,她的仇要向谁报? 盈珠要的只是羞辱傅安黎。 逼著荣国公府眾人在她和傅安黎之间做抉择,无论其中掺杂著多少利益,总归是她贏了,傅安黎输了。 养在国公府快八年,以为自己早已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天降雷霆,她这凤凰也要变土鸡。 玉蕊很是愤懣:“凭什么?凭什么她做了那样的事,就只是被送去庵堂里清修而已?” “清修两年根本就不算惩罚,现在好了,两年变半年,再过时日她就又可以出来耀武扬威了!” “真是可恶。” 她理解不了,为何在庵堂中清修能算作惩罚。 有吃有喝,只是要劳作而已,那傅安黎没被荣国公府收养前,不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吗? 至於从皇子妃变侧妃,要她说,这样蔫儿坏的女人,就该被皇家退婚,到时候老死家中无人敢娶才好! “你现在就这样生气,那不等半年期满她就从水月庵里出来的时候,你岂不是要气炸?” 玉蕊坐不住了:“什么?说好的半年,怎么又没有半年啦?” 她满腔的愤懣,在看到气定神閒的盈珠后,就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盈姐姐,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盈珠点头:“她的未婚夫是四皇子,从荣国公说要罚她去水月庵清修两年起我就知道,他们其实根本捨不得罚她。” “就算四皇子没来救,过些时日,她的爹娘和兄长们也是要动手的。” 她说得平静,玉蕊却听得心酸极了。 “什么她的爹娘和兄长?” 她反驳:“那是盈姐姐你的爹娘,你的兄长,那傅安黎又不是亲生的,只是个被收养的而已。” 盈珠淡笑不语。 在她和傅安黎之间,血缘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傅安黎陪伴他们的这些年。 无论是荣国公夫妇还是傅晏铭兄弟俩,傅安黎真真切切地当了他们七年快八年的女儿和妹妹。 情深意厚,轻易割捨不掉的。 玉蕊萎靡下去,她蹲下身来,轻轻牵住盈珠的手:“盈姐姐。” “我会陪著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著你的。” 盈珠心头一暖,握紧她的手:“我知道。” 门外忽地传来碧琼的声音:“二公子,我家小姐已经歇下了,您请回吧。” “让开。” 傅晏琅的声音虽然模糊,却仍能听出他的愤怒。 “傅晏熹!盈珠!你出来!” 第72章 与你何干? 碧琼非但不让,还將傅晏琅的步子挡得严严实实:“您请回。” 傅晏琅怒上心头,也顾不得眼前的人是盈珠从宫里带出来的了,他抬手就要推。 “你给我滚开!” 结果还没碰到,碧琼就伸手拽著他的手腕,直接反手一拧。 “啊!” 傅晏琅惨叫出声,简直不可置信:“你敢对我动手?” 他怒火更盛,朝著院內吼:“盈珠!傅晏熹,你给我出来!” 盈珠才出房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的嫡亲二哥被碧琼钳制著,一张脸涨得通红,仇恨又愤怒地等著她。 “碧琼,放开他。” 她凝眉道:“二哥此来,不会是要替未来的四皇子侧妃兴师问罪吧?” 傅晏琅沉著脸,大步上前,那架势活像是要打人。 碧琼快步挡在盈珠身前,又被她轻轻推开,盈珠上前一步,静静看著傅晏琅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眸。 “二哥要为傅安黎出气?” “觉得她从皇子妃变成侧妃都是我的错?” “不是吗?” 傅晏琅咬著牙:“你不知道傅安黎有多欢喜四皇子!” “他们两情相悦,本该是这世上最般配的两个人,可现在都是因为你,阿黎从皇子妃变成侧妃,从今往后她和四皇子之间永远都隔著一个位分。” 他满是痛惜道:“事情原本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盈珠,我知道你委屈,你愤恨,可你为什么不能替爹娘替我和大哥想一想呢?” “阿黎她到底在我们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她代表著我们荣国公府的脸面,事情闹得这样难堪,你知道外头那些人都是怎么说我们的吗?” 盈珠平静反问:“怎么说的?” “说我们七年时光养了个白眼狼出来,嘲笑我们国公府的家教不严,才惯坏阿黎,叫她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来!” “还说爹娘被猪油蒙了心,不疼亲女偏养女,又说我们国公府嫡出的千金沦为青楼娼妓,就算回得京来,那一辈子也毁了——” “公子慎言!”碧琼厉声呵斥。 “除开这最后一句,其他的,我都觉得他们说的没错。” 盈珠心知傅晏琅是故意的,外头那些人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不好说,但他一定是故意提及这些来戳她的心窝子。 他恨她毁了他心爱的养妹,恨她毁了国公府內的平静,所以存心羞辱她,期盼看到她羞愧的反应。 可她抬起一张素净的脸,那双和亲生母亲七分相似的眉眼清澈乾净,別说什么羞愧,甚至连一丝愤怒都没有。 凤眸倒映出傅晏琅怒火中烧的脸,平静坦然得好像她早就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傅晏琅更生气了:“傅晏熹,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听不明白吗?” 玉蕊强势插到傅晏琅和盈珠中间,將傅晏琅挤得被迫后退。 “二公子来烟霞居为傅小姐责问我家郡主的时候,不就证明外头那些人没说错吗?” “你们就是偏心!” 玉蕊恨声道:“那个傅安黎可是打算毁了我家郡主一辈子的!” “她串通那个谢怀英哄骗我家郡主,想將堂堂国公府千金变成一个能隨意打发的卑贱妾室,” “幸亏我家郡主及时记起自己的真实身份,若真叫那两人得逞,我家郡主此时的日子一定会被那傅安黎更苦!” “她现在仍有你,有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为她筹谋,清修半年出来仍旧可以做她高高在上的皇子侧妃。” “我家郡主已经对她够手下留情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住口!一个奴婢,你还没资格与我说话!” 傅晏琅恼羞成怒,看向盈珠:“这就是你身边人的规矩?” “二哥忘了?我出身乡野,没人能教我规矩。” 盈珠勾唇:“况且,她说的话,正是我心中所想。” 傅晏琅眼睛都瞪圆了:“你!” “二哥,” 她声音轻缓道,“人的心生来就是偏的,我知道,在你们心中,区区血缘远远抵不过她陪伴在你们身边的这七年。” “他们爱她疼她怜惜她,並不在乎她是不是亲生。而我与你们时隔八年不曾相见,从前再深厚的亲情也被这八年时光逐渐消磨乾净了。” “我知道在你们心中我比不上她。” 她並不十分难过,像在陈述一个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轻灵秀美的面容上覆著浅浅的哀伤与疏离。 傅晏琅心尖儿一颤,內心深处无端涌现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想反驳,想否认,可他又不得不承认,的確如此。 在他心中,確实就更看重从小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傅安黎。 “我並不奢求你们能像对她一样对我,我只想要一个公平。” 盈珠眼眸清亮,似愤懣不平,又似委屈不甘:“傅安黎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 “况且,是我將她送去水月庵的吗?是我將她从皇子妃贬为侧妃的吗?” “都不是,是爹將她送去水月庵,要我归家,是四皇子他不明真相大闹水月庵,使得陛下將她从正妃贬为侧妃。” “我只是將她对我做的一切都揭露出来而已,我只是不想接受她给我安排的人生而已。” “我做错了什么?” “错在没有忍气吞声吗?” “错在没有乖乖听傅安黎的话给谢怀英当妾,被他折磨,然后在某一天悄然死在后院吗?” “还是错在没有直接死在被拐当天,不仅活了下来,还让傅安黎知晓我的存在,诱使她动了坏心吗?” “又或是,我错在回了京城,错在与你们相认,打扰了你们一家子的平静时光呢?” 傅晏琅瞳孔震颤,好一会儿都没有言语。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哭叫:“傅晏琅!” 荣国公夫人衝上来,一巴掌將傅晏琅推了个趔趄:“你发什么疯?!” “傅安黎被贬,和你妹妹有什么关係?” 她在后头將盈珠那番话听了个全,此刻早已泪流满面,急切地看向盈珠。 “你別听他胡说,爹娘没有怪你,你怎么会有错呢?” “那是傅安黎自己作下的孽,该她自作自受,与你何干?” 第73章 要是她没回来就好了 “娘!” 傅晏琅听不得这话,他气急败坏道:“若不是她一回来就闹出这许多事,阿黎她又怎么会——” “啪!” 清脆的一声响,饶是盈珠都惊了一惊。 就见那傅晏琅被打得偏过头去,白净的脸上很快浮现出鲜红的巴掌印。 荣国公夫人有些无措,但对傅晏琅的怒火和对盈珠的心疼仍是占了上风。 “晏熹没错!” 她声音发著抖,带著难以抑制的哽咽:“傅晏琅,她是你嫡亲嫡亲的妹妹,她前半生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寻到亲人回了家,你怎么能对她说这样的话?” “你只知道心疼那自食其果的孽障,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与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一番话说得傅晏琅面红耳赤。 可到底是被打的屈辱和对傅安黎的心疼胜过了心虚,他深深地看了盈珠一眼,拂袖而去。 “晏熹,別听你二哥瞎说,也別胡思乱想。”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荣国公夫人急忙转身安抚盈珠:“你没错,是傅安黎做错了,她得到这样的惩罚也是应该的。” “真的吗?” 方才面对傅晏琅的恶言相向依旧平静如初的人,此刻面对亲生母亲的维护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盈珠声音发颤,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荣国公夫人,眼底的破碎和无助清晰可见,迫切地希望得到她的肯定。 “你真的高兴我回家,而不是怪我破坏了你们平静的生活吗?” “你真的没有怪我將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害得傅安黎不仅被送去水月庵清修,还从皇子正妃变侧妃吗?” “你对我,是真的只有心疼,没有一丝一毫的怪罪吗?” 在她问出这些话之前,荣国公夫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其实是对她有那么一丝丝怨气的。 可此时此刻,看著眼前少女和自己年轻时候七分相似的眉眼,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波光粼粼,泪珠儿要落不落,明明是那样急切地寻求她的肯定,可又倔强地不肯服软。 和她年轻时候多么的像啊! 荣国公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將盈珠揽入怀中,一叠声的自证:“当然!” “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亲力亲为將你养到六岁,看著你从一个小小的肉团长成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儿,” “你被拐后,我大病一场,一想到你流落在外会吃的苦,我就恨不得和你一块儿去了。” “你好不容易回了京,回到了娘的身边,娘怎么会怪罪你呢?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傅安黎……” 早前得知傅安黎被降为侧妃后生出的怜惜在盈珠的泪眼里消失得一乾二净。 似乎是怕盈珠在傅晏琅的恶言恶语里想不开,荣国公夫人在烟霞居用过了晚膳才走。 来时火急火燎,去时温情脉脉,就连玉蕊看了,也不由得感嘆道: “若说这府里,有谁对盈姐姐你是真心的话,那一定是国公夫人了。” 她有些悵然地低下头:“到底是亲生母女呢。” 盈珠没反驳。 荣国公夫人待她当然是有爱,比起利益至上的荣国公、看似偏向她实则偏心的傅晏铭和將心疼傅安黎写在脸上的傅晏琅。 她这个亲生母亲已经好了太多。 可盈珠依旧忘不了她前世寻回国公府时,她嫌恶又鄙夷的目光和冷冰冰的话语。 无论前世今生,她与她到底做不成毫无嫌隙的亲密母女。 傅安黎被降为侧妃的消息其实在荣国公意料之中。 这事儿已经闹到了玄玉真人面前,那么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他看重四皇子,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有瑕疵的皇子妃。 甚至,只是从正妃降为侧妃,他都觉得是陛下仁慈了。 只是理是这个理,但荣国公心底仍是怨上了盈珠。 为何一定要逼他们呢? 为何不能顾全大局忍上一忍呢? 他们到底是她的亲生爹娘,难道知道了真相,会不给她撑腰不成? 傅晏琅从烟霞居出来,就去寻了自己的亲哥傅晏铭。 他顶著半张红肿的脸,將盈珠甚至是荣国公夫人都控诉了一遍。 “我真不知道那个盈珠给娘灌了什么迷魂药了,她怎么就这么听她的话?” “明明就是她將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的,如果不是她,阿黎根本就不会进水月庵,也不会从皇子正妃变侧妃!” 傅晏琅坐在太师椅上,气得连灌两壶冷茶,“阿黎在庵堂中得知这消息,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现在爹娘都站在她那边了,阿黎就只有我们哥俩了,哥,我们想想法子,叫人去庵堂里照应阿黎一下吧?” 傅晏铭放下手中书卷,嘆了口气:“还用你说?爹早就安排了,只是她刚进去不过几日,陛下的旨意就下来了,不好太过张扬。” 闻言,傅晏琅总算鬆了口气。 只是一想到那样娇弱的妹妹在庵堂中受苦,他就又皱起了眉头。 “早知道晏熹回来会闹成这样,当初就不该去认她。” “要是她没回来就好了,咱们一家四口,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傅晏琅。” 傅晏铭不满抬头,轻斥道:“胡说什么呢?” “这里本就是晏熹的家,她早该回来了。” 傅晏琅却炸了:“本来就是!” “我说的哪里有错?” “是,这里是她的家,可她被拐了这么多年,和从前那个善良可爱的小晏熹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在青楼里待了整整七年,学来一身的坏毛病,牙尖嘴利,小肚鸡肠,咄咄逼人,她就是纯心逼著爹娘在她和阿黎之间做抉择,逼著爹將阿黎送进水月庵!” 傅晏铭平静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本就是阿黎做错了。” 傅晏琅一噎,很快又为傅安黎辩驳道:“可她知错了呀!” “她都已经那么诚心地懺悔认错了,再说了,晏熹这不是没事吗?” “为什么非要將人逼迫到这种境地呢?” “將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闹到陛下面前就满意了?” 他愤愤不平:“明明就有更好的办法,她非要將家里搅和得鸡犬不寧!” 第74章 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可以,出了这扇门,就咽回肚子里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傅晏琅不可置信:“大哥!你也站在晏熹那边?” “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还是晏熹回来了,你就把阿黎的好都忘了?” “你记不记得,阿黎她刚到我们家那一年,有多小心翼翼地討好我们,就怕我们將她再送她那个继母手底下受折磨?” “你功课不好,被爹罚抄书,她哭著为你求情,你抄了多久,她就守了你多久……” 傅晏铭眉头紧皱,仿佛被人拿针刺了一下似的,“够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实就是阿黎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傅晏琅还要为傅安黎抱不平,却听见傅晏铭接著道:“你继续將这件事掛在嘴边,是想將她钉死在耻辱柱上么?” “这件事已经让陛下知晓了,陛下亲自下旨將她从正妃降为侧妃,就证明陛下在这件事上是站在晏熹这边的。” “你不要忘了,她虽在青楼待了七年,可她也救过玄玉真人的命,被陛下亲封为羲和郡主!” “阿黎虽被降为侧妃,可两年水月庵清修变为半年,已经是陛下开恩的结果,你若是继续闹下去,让陛下知晓,那阿黎连侧妃之位都保不住了。” 傅晏琅素日里最听这个兄长的话,闻言一下子哑了火。 他听出傅晏铭话里话外仍旧在傅安黎考虑,虽然挨了骂,可心底总归舒服许多。 “我知道了。” 傅晏琅收敛了脾气,傅晏铭便也缓和了態度:“况且,晏熹毕竟是我们的亲妹妹。” “晏琅,我们与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血亲,就算你心疼如今身在水月庵受苦的阿黎,也不该一味迁怒於她,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怪罪到她头上。” 傅晏琅欲言又止,傅晏铭直直望著他的眼睛,著重强调:“她没错。”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鲁莽了。” 傅晏琅起身朝书房外走去,走到门边又赌气似的回头。 “但要我向你一样亲亲热热地认她这个妹妹,我做不到,若她不再针对阿黎,我倒是可以和她和平共处。” 说完,他径直离开。 傅晏铭摇摇头,又拿起手边书本。 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一页都没翻过去。 他心绪纷乱,眼前一会儿是傅安黎楚楚可怜的泪眼,一会儿又是盈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面容。 又或是,更小一些的时候,晏熹无助的哭声。 傅晏铭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將眼前的文字看进脑海里去,可耳边小女孩的哭叫声却越来越清晰。 “大哥!大哥救我!” “大哥,你回来,不要丟下我,呜呜呜呜——” “我害怕,你別走,大哥……” 晏熹被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做这样一个梦。 梦里小小的女孩遍体鳞伤,不是缺条胳膊就是少条腿,抑或是毁了容。 总之模样都十分恐怖骇人。 她一声声唤著大哥,质问他为何不回头救她,为何要丟下她? 她眼里流下血泪,哭声悽厉至极,傅晏铭想解释,可口不能言,想逃跑,可又身陷泥淖,动弹不得。 回回都是晏熹沾满鲜血的双手即將碰到他的那一刻,才满身大汗地从梦中惊醒。 那段时间他飞快地消瘦下去,惹得爹娘心疼不已,纷纷安慰他妹妹走失不是你的错。 傅晏铭原本心中有愧。 可又过了几个月,傅安黎来了。 比起聪慧过人机灵古怪的亲妹妹傅晏熹,傅晏铭衷心觉得,傅安黎比她更適合做自己的妹妹。 她不会聪慧到夫子频频夸奖,惋惜她不是男儿身,爹爹也不会拿她来指责他说,连妹妹都比不上。 她只会睁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钦佩、崇拜、喜爱著他这个长兄,並为了得到他的喜欢而拼尽全力。 傅晏铭和爹娘二弟一样,飞快地忘掉了亲妹妹傅晏熹,转而去宠爱这个收养来的女孩儿。 他安慰自己,这不能怪他。 谁叫傅安黎比傅晏熹更討人喜欢呢? 他心安理得地宠爱了傅安黎这么多年,得知傅晏熹寻回京城的那一刻,他是慌张的。 他害怕看到会亲耳听到亲妹妹的指责,害怕梦中的场景会成真。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晏熹还活著,活得好好的,更叫人惊喜的是,她失忆了,她不记得了。 傅晏铭重新戴上长兄稳定可靠的面具,在爹娘和二弟偏向傅安黎的时候,他站在了盈珠这边。 如果她一直记不起来小时候的记忆。 那么他不介意一直做她可靠的值得信任的长兄。 可—— 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一介孤女上京寻亲,怎么就这么幸运救下了玄玉真人,不仅获封郡主,还有了玄玉真人,变相也有了皇帝这样强大的靠山? 逼著爹在她和阿黎之间抉择,才回来不到半日就夺回了原本属於自己的居所,让娘对她怜惜不已。 这样环环相扣,一步接一步,她的目的当真是认回爹娘么? 傅晏铭总觉得不是这样。 夜已经深了。 城西的水月庵里,傅庵黎一身粗布麻衣,蜷缩在窄小的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心中对盈珠沸腾的恨意支撑著她。 “真羡慕你,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居然还能做皇子侧妃。” “四殿下待你可真好,你都不是国公府的血脉还能当侧妃,一定是他为你求情了。” “你养父母也一定很疼爱你,不像我。” “未来的皇子侧妃,半年后你出去了,能不能把我也带出去?” 傅安黎的脑海里一直迴荡著白日里圣旨颁来水月庵时,那些与她一同被送来庵堂清修的各家小姐的话。 她们是羡慕,可落在她耳中就成了嘲讽。 她本该是四皇子正妃,甚至有希望成为皇后的! 若养父母当真疼爱她,就不会放弃了她选择了盈珠那个青楼出身的贱人! 两年变半年有什么区別吗? 在这庵堂里挣扎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 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漏风的窗户缝隙里洒下三分皎洁月光。 映在傅安黎那张白惨惨的脸上,愈发显得诡异。 盈珠,你一定很得意吧? 別急。 你得意不了太久了。 第75章 可曾觉得愧疚? 烟霞居在荣国公府內的位置很好。 不管是荣国公夫人的瑞雪楼,荣国公的苍松院,还是傅晏铭兄弟俩的居所,都离得十分近。 因此第二日盈珠也成了最早的那一个。 她来到瑞雪楼时,荣国公夫人刚刚洗漱好,正坐在梳妆檯前梳妆。 见她来,忙招手唤她过去:“怎么来得这样早?” “昨晚休息得好吗?” 盈珠看著荣国公夫人憔悴面容上关切的神色,笑著点点头。 “睡得很好,娘不要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荣国公夫人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重新转过去面对著铜镜。 昏黄的镜子里映照出两张相似的脸。 一张憔悴不堪,眉眼间结满愁绪,这是她自己。 一张青春年少,妍丽若桃初绽,秀美似三月春光,这是她的亲女儿。 荣国公夫人看著镜中的少女,理不断剪还乱的愁绪不知不觉间就消退不少。 这是她的女儿。 吃了好多年的苦,受了好多年的罪,好不容易才寻回了家,回到了她的身边。 阿黎確確实实做错了事,她不能因为这些,再叫她的亲生女儿失望。 这样想著,荣国公夫人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就轻鬆了。 她刻意不去想此刻仍在庵中受苦的傅安黎,只逼著自己將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盈珠身上来。 梳好妆,外头荣国公和傅晏铭也到了。 荣国公夫人亲亲热热地揽住盈珠的胳膊:“饿了吧?” “快来,娘昨天晚上就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有牛乳菱粉香糕、七翠羹、百合酥和银丝卷,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也不知道你长大了,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说著说著,她神情便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係,要是不合口味,就让厨房把会做的菜式都摆上桌来,总有一道是你爱吃的。” 她拳拳爱女之心,盈珠很是受用:“谢谢娘。” “我离家多年,您竟然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吃的。” 她这一句话,有差点將荣国公夫人的眼泪惹出来:“这不是应该的吗?”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掛念你呢?” “不单是你爱吃的,还有你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我都好好保存著——” 荣国公夫人神情一滯,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回来了就好,不单是我,你爹和两个哥哥,其实都很记掛你。” “只是他们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傅晏琅解释一下: “晏熹,你別怪你二哥,他性子鲁莽又易衝动,听风就是雨的,別理他,好吗?” 盈珠很是善解人意:“我知道的,娘,我不怪二哥,他毕竟和傅安黎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我能理解。” 她理解傅晏琅不想要一个她这样的妹妹。 毕竟,她也从来没將他当成过嫡亲的哥哥。 没有期待,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荣国公夫人心中对她的怜惜更重,愈发牵紧了她的手,轻嘆道: “委屈你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摆饭的侧厅。 “爹,大哥。” 荣国公朝她点点头,傅晏铭神色温润:“妹妹。” 荣国公夫人直接牵著盈珠来到饭桌旁,將她安置在自己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 荣国公和傅晏铭相继落座。 “国公爷,夫人,可以上菜了吗?” 有下人来请示,荣国公皱著眉头看著傅晏琅空无一人的座位,挥挥手:“摆饭吧。” 荣国公夫人怕盈珠多想,忙解释:“许是他睡晚了,你二哥就是这样的,懒散得很。” 盈珠笑笑,並不在意傅晏琅是否到来。 正如傅晏琅不想看见她一样,她也一样不想在饭桌上看到令人倒胃口的东西。 早膳很快被摆放上桌。 席间荣国公夫人不停地给盈珠布菜,碟子里堆得冒了尖儿,荣国公也和傅晏铭为这座食物垒成的小山添砖加瓦。 “多吃点,你也太瘦了。” “御医令说你身子亏空严重,要多吃些补气血的,这道美人肝是金陵名菜,尝尝可还能入口?” “你十五岁的生辰过了,我和你娘想为你补办一场及笄礼,你觉得如何?” “爹娘做主就好。” “下人们服侍得可还尽心?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千万要和娘亲说。” “我知道的,娘。” 傅晏琅拖了一刻钟才进瑞雪楼,一进入侧厅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盈珠坐在本属於阿黎的位置上,和爹娘言笑晏晏。 他心中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爹,娘,大哥。” “来了。” 荣国公淡淡地掀开眼皮扫他一眼,“吃饭吧。” 荣国公夫人分外不满,正要说话,盈珠就道:“这道玫瑰豆腐味道很好,娘你尝尝?” 见她眉目舒朗,眸光清亮,没因傅晏琅的忽视生出半点不喜,她这颗当娘的心便又酸又软。 为盈珠的懂事,也替她觉得委屈。 她应了声好,尝了一口碗里的玫瑰豆腐,很是慈爱地道:“味道真不错。” 傅晏铭也凑了过来:“果真吗?那大哥也尝尝。” 傅晏琅捏著筷子,看著对面那母女三人和和睦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出声: “也不知阿黎在那水月庵中吃不吃得好。” 这话一出,饭桌上顿时静得只剩下细微的碗筷碰撞声。 傅晏琅自顾自地道:“她最爱这道水晶冬瓜饺,庵堂里肯定做不来这样精致的吃食。” “我听说庵中伙食极差,能半个月都不见荤腥,她那样娇生惯养的人,如何吃得惯?” 他长嘆一口气,一副关爱幼妹的好兄长模样:“爹,不如每日叫府里的人做了她爱吃的,將一日三餐给她送去吧?” “她是去清修学规矩的,又不是去搞垮身子的,总是吃不好穿不暖的,把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办?” 傅晏铭率先冷了脸:“傅晏琅,你要是饱了就下桌,別打扰我们吃饭。” “我怎么打扰你们了?” 傅晏琅不解:“我就是看你们这么开心,想到在庵堂中受苦的阿黎,有些心疼不忍罢了。” 他又看向盈珠,眼里闪烁著恶意的光芒。 “晏熹,你觉得呢?” “爹娘给你布菜的时候,你享受著他们的关怀的时候,想到此刻在庵堂中受苦的阿黎,心中可曾觉得愧疚?” 第76章 水月庵大火 “二哥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盈珠搁下筷子,接过玉蕊递来的帕子秀气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平静反问。 “你看到自己的仇人吃苦的时候会觉得愧疚吗?” 傅晏琅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二哥,你若当真这般心疼傅安黎,不如一日三餐都吃白菜萝卜不沾一点荤腥,就当是陪著她一道吃苦了。” “毕竟她被送去水月庵修行半年是陛下的决定,你救不了她,每日和她吃著同样的饭菜,想来心里也会有个慰藉。” 说完,她站起身来,对著荣国公夫妇和傅晏铭道:“我用好了,爹、娘、兄长,你们慢用。” 荣国公夫人瞪了傅晏琅一眼,又转头急急唤她:“晏熹——” “傅晏熹!” 傅晏琅站起身来,几步拦住盈珠:“你什么意思?” “你害得阿黎被罚去那水月庵中吃苦受罪,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本该属於她的一切?” “傅晏琅!” 荣国公夫人气急败坏:“你怎么和你妹妹说话?” “什么叫本该属於傅安黎的一切?晏熹才是你亲妹妹,她回家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没有什么抢不抢……” “国公爷!夫人!不好了!” “水月庵著火,大小姐生死不知!” 一瞬间,原本在为盈珠据理力爭的荣国公夫人僵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 “你说、你说什么?” 傅晏琅衝上前去:“阿黎怎么了?她怎么了?” 那人气喘吁吁地重复:“水月安著火,大小姐还在里面没被救出来!” “阿黎——!” 这一声悽厉的呼唤来自荣国公夫人,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被傅晏琅及时扶住。 “快,备马车,去水月庵!” 荣国公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一家四口匆匆而去,完全將盈珠遗忘在了脑后。 “郡主,我们怎么办?” 玉蕊担忧抬头,就见盈珠神色平静,仿佛並不將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她唇角轻扬,笑意讥讽:“自然是要去看看,我那好妹妹到底是不是生死不知啊。” 她不去,她这场戏要怎么唱下去? 她来到大门口的时候,荣国公夫妇和傅晏铭兄弟俩已经乘坐马车离开了。 玉蕊格外愤愤:“演得我都信了他们是真的將盈姐姐你当做女儿和妹妹了,可结果呢?” “一个傅安黎,便能叫他们方寸大乱。” 碧琼立刻吩咐下人再去备车马,等到盈珠乘著马车赶来水月庵时,庵堂中的大火已然熄灭。 灭火及时,庵堂还剩下一半的屋子是完好的。 受伤的人全在被安置在这里,大夫进进出出,不时传出惨叫和哭泣声。 “我真以为,我往后再也见不到爹娘和两位兄长了。” “幸而上天垂怜,让我活了下来。” “经此一事,我总算大彻大悟,明白了自己过去究竟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爹,娘,等姐姐来了,我一定要跪下给她磕头认错,求她让我回府,我不想再和你们分开了。” “是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左右爹娘认我,我就是你们的女儿。” “你们给了我这八年的幸福日子,我就不该奢求再多,只要能继续陪伴在你们身边,我就很知足了。” “不用求她!你回自己家,求她做什么?” “阿黎,別说这些话,你姐姐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进了水月庵,受了伤,已经足够了。” “真的吗?爹,你真的许我回家了吗?” 盈珠进了房门,就见狭小简陋的空间里,荣国公府的一家四口將傅安黎团团围住。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心疼和怜惜。 而那个说是生死不知的傅安黎,其实只是伤到了半条胳膊,此刻正依偎在荣国公夫人怀中,脸色苍白,哭得满脸都是泪。 荣国公沉吟道:“你都伤成这样了,水月庵也不再適合清修,我会去向陛下求情,许你在家中养伤。” “太好了!我终於,终於能回家了!” 傅安黎是最先发现盈珠的那一个,一看见盈珠,她面上欣喜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往荣国公夫人怀中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一般。 荣国公夫人关切道:“怎么了阿黎?” 傅晏琅急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疼了?” 傅安黎摇摇头,看著盈珠,露出个怯懦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姐姐……” 她话还没说完,傅晏琅赫然起身,挡在床前,怒瞪盈珠。 “你来做什么?” “哦,我知道了,你来落井下石的对不对?” “水月庵发生大火,阿黎差点就葬身火海回不来了,你一定很高兴。” “现在阿黎不仅活了下来,还马上要回家,叫你失望了。” 盈珠抬眸:“我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二哥就迫不及待网罗了这些罪名按在我头上。” “二哥,我知道你偏心,但可否请你冷静一下,我是你亲妹妹,不是杀你全家的仇人。” 她平静中带著几分无奈,愈发衬出傅晏琅的无理取闹。 他脸色一青,还要再说,荣国公就斥责道: “晏琅,够了,晏熹说得没错,她是你妹妹不是你的仇人!” 傅晏琅深吸一口气,瞪了盈珠一眼,就又回到床边守著傅安黎嘘寒问暖了。 “姐姐,” 依偎在荣国公夫人的傅安黎依旧怯怯的,“我回家,你是不是不高兴?” 荣国公夫人很是紧张:“晏熹,阿黎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还受了伤。” “如今水月庵也不能住人了,就让她跟我们回家吧?” 生怕盈珠不答应,她急切道:“你放心,就算她回去,也只会在最偏僻的西园养伤,绝对不会打扰你。” 她一番慈母心肠,费力在两个女儿中周转,力求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是盈珠还不答应,反倒显得她咄咄逼人。 虽然她看似询问,可其实早已和荣国公做了决定,不管她答不答应,傅安黎都要跟著回家了。 盈珠顺水推舟地应下:“好啊。” “荣国公府毕竟也是她的家,都受伤了,还是回家將养的好。” 荣国公夫人面色一松,就听见她继续道:“我的郡主府也快修整好了,三日后,我就会搬到郡主府去,不打扰你们一家五口团聚。” 第77章 体谅 荣国公夫人立时抬头:“晏熹?” 荣国公沉著脸望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爹娘忘了吗?我说过的,国公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盈珠依旧好脾气地说道:“既然她受了伤,无处可去,只能回国公府,那我就只好搬回郡主府了。” “姐姐——” 傅安黎心中快意,可面前仍旧是一副梨带雨的可怜模样:“你別这样,你不愿意我回家,我不回就是了,水月庵住不下,我就去旁的庵堂清修也使得,” “我犯了错,就该受罚的,更何况这本就是陛下的旨意,姐姐,你好不容易回家来和爹娘兄长们团聚,別再因为我起了爭执。” 这样说著,她挣扎著要从床上爬起来:“爹,娘,你们快带著姐姐回家去吧,我去找庵里的师太,她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等半年之期到了,我就回家。” “不,我也不能回家,爹,娘,等半年之期到了,我能不能搬到你们名下的別院里去?” “不用多好,也不用多大,有间屋子给我遮风挡雨就好了,我本就是卑贱穷苦的命……” 她穿一身灰色的僧袍,青丝凌乱地铺散下来,越发衬得那张脸雪白瘦弱,漂亮的杏眼里溢满了泪水,正绵绵不断地往下落。 再加上那带著哭腔的哽咽,怎么瞧怎么可怜。 傅晏琅几乎是衝到盈珠面前来的:“傅晏熹,你为什么非得揪著阿黎不放?!” “阿黎已经被你害得够惨了,她从好端端的皇子妃降为侧妃,还被罚到这该死的水月庵清修,结果撞上火灾差点就死了,而你呢?” “你不仅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被封作了郡主,让爹娘和大哥都对你有求必应。” “是,阿黎她是做错了事,可你现在不是没事吗?” “阿黎已经为她的一念之差,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现在除开能依靠爹娘和我们,就再也没有別的容身之处了。” “你是要把她逼死吗?” 他眼珠猩红,愤恨到了极致。 这一次,荣国公夫妇和傅晏铭没有指责他。 荣国公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眼中是明显的谴责和不满:“晏熹,得饶人处且饶人。” “阿黎她差一点就死了,晏熹,娘答应你,只会让她居住在最偏僻的西园,绝对不会让她出来打扰到你,这样都不行吗?” 荣国公夫人苦苦哀求:“你就当体谅体谅娘,好不好?” 盈珠著实不解:“我很体谅您啊。” “她好不容易从这火灾中逃生,又受了伤,认错的態度又如此诚恳,我当然不会那么狠心叫她跟隨庵堂的其他师太们流落街头了。” “好歹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小姐,又是未来的四皇子侧妃,哪里就沦落到只求片瓦遮身的悽惨地步了呢?” 盈珠无视傅晏琅愤怒的目光,近前去將傅安黎重新按坐回床上。 “傅小姐,你不用作此情状,我的亲生爹娘和兄长们將你当做亲生的女儿和妹妹来疼爱,他们是绝对不会不管你的。” “你且安心跟隨他们回国公府,安心养伤,安心做我爹娘兄长的女儿和妹妹,只待来年嫁给四皇子为侧妃。” 傅安黎全然想不到盈珠的反应会是如此。 她不该为爹娘和兄长们的偏心感到伤心愤怒吗? 她不该千方百计阻止她回府吗? 怎么能这样镇定地用话来阴阳他们所有人呢? 傅安黎压下心中深深的憎恨,可怜巴巴地唤:“姐姐……” “但也请你稍稍体谅一下我,不愿和仇人共处一室的心情。” 傅安黎抽噎一声,正要说话,盈珠就轻嘆口气,悵然道:“你毕竟设下那样歹毒的计策对付过我,虽然计划没成,可也是我聪敏机警才躲过这一遭,所以我没办法不恨你不討厌你。” “不过,我还真要多谢你,若不是你的计划,我也不会阴差阳错地上了流云山,救下了玄玉真人得封郡主。” 傅安黎唇角微抽,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差点就维持不住。 若是知道这贱人会有这般奇遇,她就该在得知她存在的第一天,就让谢怀英將她毒杀了! 不然,她也不会被她逼到如此境地。 “既然如今你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我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你回国公府,我回郡主府,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房內有片刻的寂静。 荣国公夫人看著眼前的亲生女儿。 她是这样的平静,这样的善解人意,可她就是觉得,她是对他们彻底失望了,所以乾脆利落地放弃了他们所有人。 她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拽住盈珠的手道:“晏熹,你才回得家来与我们团聚,怎么能就这么搬出去呢?” “你好不容易才回家,娘还没来得及对补偿你这么多年受的苦呢,你不能搬出去。” 盈珠无奈地笑了:“可是娘,傅小姐的伤拖不得呀,她都这么可怜了,我怎么能再夺了她唯一的依靠呢?” 荣国公夫人当即就想说那你们一块儿回府不就好了? 可又想到盈珠方才说的,请体谅她不愿与仇人共处一室的心情,就生生忍住了。 不如將阿黎安置在別院里? 或是买下国公府隔壁的宅子,让她在那儿修养? 可对上养女仓皇的泪眼,荣国公夫人又觉得自己实在狠心。 再怎么说,这也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 刚刚从大火里逃出生天,惊嚇过度,又受了伤,她要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放心。 她这厢进退两难,哪一个都捨弃不下,傅晏琅却管不了这么多。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逼爹娘在你和阿黎之间选你。” 他神色冰冷,无比厌弃道:“別装了,傅晏熹,你明明知道娘舍不下你,她都这么卑微地恳求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鬆口?” “你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你什么都有了,阿黎她什么都没了。” “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吗?” 盈珠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气。 她直起身,轻唤:“二哥,你近前来,我有话和你说。” 傅晏琅狐疑又警惕地靠近:“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啪!” 盈珠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先前的平静从容被忍无可忍的愤怒取代。 “我没有直接说吗?” “我直接说了你不还是要曲解我的意思吗?” “傅晏琅,你听不懂人话能不能別出来丟人现眼,非逼著我和你动手是吧?” 第78章 及笄礼后再搬走 有那么一瞬间,屋子里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依偎在荣国公夫人怀里仍作楚楚可怜状的傅安黎,也被盈珠这一耳光震惊了。 她是疯了吗? 她怎么敢掌摑二哥? 傅晏琅白皙的脸上很快泛起红彤彤的掌印,那红色从他的掌印向四周蔓延,他缓慢地转过头来,愤怒,又不可置信。 “傅晏熹,你敢打我?” 盈珠丝毫不惧:“我为什么不敢?” 傅晏琅面目狰狞,高高地举起了手。 碧琼近前一步,挡在盈珠面前。 “晏琅!”荣国公夫人惊叫。 傅晏铭站起身来阻止:“傅晏琅,够了!” 傅晏琅高举的手到底没有落下去。 盈珠分开碧琼和傅晏铭,来到傅晏琅面前:“我打你,是因为你该打。” “我好声好气地请你们体谅我不愿和仇人共处一室的心情,就是在逼爹娘了?” “那你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样子来又何尝不是在逼迫我?” “她傅安黎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境地不是我造成的,她差点害我变成谢怀英的妾室这辈子都不能再与爹娘相认,” “我看在她刚从大火里死里逃生的份儿上,不再计较她从前对我犯下的事,而是让她跟著爹娘回去好生休养,这样还不够吗?” “怎么,你非要逼著我和她共处一室,叫我亲眼看到你们是怎么宠溺她忽视我才痛快吗?” “还是说我的態度没叫你觉得满意,我该三拜九叩的把她请回去,亲力亲为地照顾她直至她痊癒?” “傅晏琅,你是这个意思吗?” 傅晏琅脸色涨得通红,他死死地瞪著盈珠,羞恼又愤恨,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是你嫡亲的兄长!” “你怎么能——” “因为你从没將我当成亲妹妹来看!” 盈珠打断他:“在你心里只有傅安黎这一个妹妹,你心疼她怜惜她,而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甚至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都是错!” “我又不犯贱,你都这样对我了,我何必还將你当作兄长看?” “晏熹!” 荣国公皱著眉制止这一场闹剧,很是不赞同地看著盈珠:“这件事你二哥他是有错。” “可他到底是你嫡亲的兄长,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你怎么能打他呢?” 盈珠面无表情地回视,打都打了,巴掌还能收回去不成? 下次他犯贱照样打。 荣国公眼底划过一抹恼恨,心道这在外流落的八年还是將她的心性养歪了,实在是不服管教。 又转向傅晏琅:“还有你。” “晏熹是你的亲妹妹,不是你的仇人,我知道你心疼阿黎,可晏熹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针对她?” “我哪有针对她?” 傅晏琅不服气,捂著被打的脸又是愤慨又是委屈:“明明就是她……” “好了!” 荣国公不耐烦再听,而是沉著脸问盈珠:“晏熹,是不是若是阿黎回了国公府,你就一定要搬出去?” 盈珠点头:“是。” 说完又瞥了傅晏琅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可不想到时候傅安黎有个头疼脑热的,抑或是磕了碰了,我这好二哥就又衝到我面前来指责我伤了他的好妹妹。” 傅晏琅回眸怒视:“你!” 可盈珠理也不理他,只是看著泪流满面的荣国公夫人道:“娘,您该高兴才是呀。” “您心心念念的养女回到了您身边,您的亲女儿也没有不认您,我搬去郡主府,您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来看我呀。” 荣国公夫人泪水止不住,想让盈珠留下,又捨不得怀里正瑟瑟发抖的傅安黎。 她心中有愧,好似被盈珠的话说服了,只哽咽著:“是娘对不起你,晏熹,娘对不住你。” “只是,你若要搬,能不能等及笄礼结束再搬?” “你只在爹娘身边长到了六岁,如今,你都十五了。” “爹娘错过了你九个生辰,不能连及笄礼也不给你办,等及笄礼过了,你再搬出去,好不好?” 害怕盈珠不答应,她又忙道:“你放心,这大半个月,阿黎都住在西园里,娘不会让她出现在你面前的。” 闻言,她怀中的傅安黎眸光一暗,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去。 为了让盈珠回府,她竟然卑微至此。 果然,不管嘴上说得多么好听,可心里就是觉得她这个养女不如亲生的女儿。 “好吧。” 在荣国公夫人满含希冀的目光中,盈珠点头应下。 荣国公紧皱的眉头也一松。 肯留下就好。 离及笄礼还有大半个月,也许及笄礼一过,她也就不想走了。 眾人带著傅安黎一道回府。 一进府门,傅安黎就分外自觉道:“爹,娘,我先回烟霞居收拾些行李,今日就搬到西园去吧。” 她怯怯地看了盈珠一眼,低下头道:“姐姐不喜欢我,我就不在姐姐跟前惹人嫌了。” 说完就要走,谁料荣国公夫人拽著她的手不肯松,面露难色:“阿黎,你不用去烟霞居了。” 傅安黎茫然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荣国公夫人为难地看了盈珠一眼,有些说不出口。 安静了一路的傅晏琅又跳出来:“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某些人回家第一天,就把你的烟霞居给抢走了!” 这回甚至不用盈珠吭声,傅晏铭就给了他一个肘击。 “什么叫抢?那烟霞居本就是爹娘为晏熹置办的院子。” 傅安黎泫然欲泣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便强顏欢笑道:“也是,烟霞居本就是姐姐的院子,这么多年,是我霸占了你的东西。” 本想拿此事大做文章,谁料盈珠根本不接招,她朝著荣国公夫妇浅浅行了一礼。 “爹,娘,女儿有些累了,就先回房休息了。” “好,好,你去吧。” 荣国公夫人这才发现盈珠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光顾著照看傅安黎了,根本没想起来盈珠身上的伤也还没痊癒。 看著盈珠离去的萧索的背影,她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刚想开口唤她。 傅安黎委屈的哭喊却从耳边传来:“娘,我的伤口好疼。” 傅晏琅急吼吼地围过来:“又疼了?” “去,赶紧去请大夫来!” 荣国公夫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傅安黎吸引了过去。 第79章 別怕,二哥在 水月庵的火灾报上去,在荣国公的求情下,陛下也允了傅安黎在国公府西园清修。 傅安黎原本以为,只要回得家来,凭著荣国公夫妇和两位兄长对她的心疼与怜惜,这半年的清修,大抵与平常在府中的日子没什么区別。 但没想到的是,隨著荣国公一道回府的,还有陛下亲自指派过来的两名嬤嬤和御医令。 以及,陛下专门派人去查火灾的来源。 “二小姐伤在左手,並不十分严重,只要稍加看护,影响不了日常行动。” 看过傅安黎左手小臂上的烧伤后,御医令如是说道。 傅安黎脸色泛青,心中又惊又怕,更有一股憎恨来势汹汹。 惊的是盈珠究竟哪里得了陛下的青眼,竟然不顾她与四皇子的婚约在身,如此咄咄逼人。 怕的是若是被陛下查到这火灾起自她手,那可怎么办? 恨的是自己已经从堂堂准四皇子妃沦为侧妃,在京城名声扫地,甚至不惜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脱困,却依然不得解脱。 “国公爷,夫人,二小姐,黎大人的话你们也听见了。” 宫里来的嬤嬤朝著荣国公夫妇微微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道:“二小姐的烧伤並不严重,稍加看护也不影响日常活动,为了让这半年清修之刑快些过去,自明日开始,这西园的门就要关闭了。” “奴婢会听从陛下的命令,好好管教二小姐。” “明日?!”傅安黎失声道。 她慌张又无措,本就未乾的眼睫很快又被泪水浸湿,求助似的看向荣国公夫妇及傅晏铭兄弟俩。 “爹,娘,大哥二哥,我伤口还疼得厉害,能不能、能不能再晚些时候?等我將伤养好了——” 嬤嬤面不改色:“二小姐,您在水月庵待了四日庵堂就起了大火,减去这四日,也就是说您还剩下五个月二十六天的清修之刑。” “您想將伤养好再封西园的门自然也可以,只是这五个月二十六天的清修之刑,是陛下下令,一日也不能少的。” 傅安黎目瞪口呆。 她怎么也想不到,想以养伤为由逃避这所谓的清修竟然也行不通。 那她的伤不是白受了吗? 一定是盈珠这个贱人在玄玉真人面前添油加醋说她坏话,害得真人和陛下对她生出误解,所以才会对她这样苛刻。 对,就是这样! 傅安黎拒绝去想是因为自己和谢怀英的计划暴露,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了自己的真面目的这个事实。 她一味地將心中的怨气和憎恨发泄在盈珠身上,脸色不知不觉沉凝下来,就连眸光都有些阴狠。 “阿黎?” 傅安黎恍然回神:“母亲?” 就见荣国公夫人有些陌生地看著她,她心头一跳,赶紧依偎过去:“未来半年不得见面,我捨不得你和爹,还有哥哥们。” 她娇弱的哭声很快就驱散了荣国公夫人眼中的那一抹陌生,想到怀中的养女受了伤还要在清修,足足半年不能见面,她就又心疼起来。 “別怕,没事的,只是半年而已,娘和爹,还有你的两个哥哥们都在府里……” “可是我不能出去见你们,你们也不能进来见我。” 傅安黎扑在荣国公夫人怀中,泪眼婆娑道:“我从六岁以来,从来没和你们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我、我怕,我怕你们有了姐姐,就再也不疼我了。” 傅晏琅赶紧上来表忠心:“怎么会呢?” “你就是我妹妹,就算傅晏熹回来了,你也依旧是我妹妹,再说了,这么多年兄妹感情,你还不信二哥吗?” “我自然是信二哥的。” 傅安黎破涕为笑,又巴巴儿抬头望向荣国公夫人:“娘——” 荣国公夫人败在她的眼泪下,也作出保证:“你永远都是娘的女儿。” 又看向荣国公和傅晏铭。 荣国公怜惜道:“別乱想,先好好休息。” 傅晏铭温润一如往昔:“放心吧,你担忧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你是爹娘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 傅安黎心安了大半,又借著伤口疼在荣国公夫人怀中撒起娇来。 御医令要告辞,傅晏琅催他:“黎大人,可有什么止疼的药物能给我妹妹用上?” 他心疼极了:“那伤那样严重,定然是要留疤了,有没有什么上好的祛疤药可以……” “二公子。” 御医令打断他:“老夫此来,是奉了陛下的命来看望郡主的伤势的,贵府二小姐的烧伤並不严重,既然有府医在此,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傅晏琅皱起眉头:“她能走能跑还能打人,哪里像伤势未愈的样子?明明就是阿黎的伤看上去要更严重些——” “好了。” 荣国公觉得这个二儿子真的好生愚蠢,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没瞧见御医令眼底的轻蔑和鄙夷已经快溢出来了吗? 他用眼神制止了不忿的傅晏琅,又对御医令道:“黎大人,我与你同去。” 提起盈珠,荣国公夫人心中的愧疚又冒了出来,她安抚傅安黎:“阿黎,爹娘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傅安黎拽住她的袖子:“娘——” 荣国公夫人不容抗拒道:“阿黎,听话。” 傅晏铭也道:“你好好休息,我们待会儿再来看你。” 於是,荣国公夫妇和傅晏铭跟著御医令一块儿出了西园,朝著烟霞居的方向去。 唯独傅晏琅,看著眼眶红红的傅安黎,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疼成两半了。 “不哭不哭,二哥在这儿呢,二哥陪著你,啊。” 傅安黎扑进傅晏琅怀里:“二哥!” 她委屈坏了,哭出声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虽然爹娘和大哥嘴上说著不会不认我,可其实姐姐一回来,他们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二哥,我只有你了……” 傅晏琅搂著傅安黎,满心疼爱怜惜,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那两位嬤嬤略感惊异的目光。 傅安黎还在哭:“我知道错了,我付出代价了,为什么大家还是不肯原谅我?” “难道犯一次错就要被判死刑吗?为什么,我明明也是被他们疼爱著长大的呀!” “你放心,在二哥这里,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妹妹。” 傅晏琅在这一刻下定决心:“什么劳什子血缘,我只当从前那个乖巧听话又懂事的亲妹妹死在了扬州,现在回来的这个不通规矩礼仪又蛮横不讲理,我才不认她。” “阿黎,你別怕,二哥在。” 他无比郑重,无比诚心,可怀里的傅安黎却忍不住撇了下唇角,目露嫌弃。 单有你有什么用? 她要整个荣国公府,不,她要这世上所有人都站在她这边! 第80章 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烟霞居里,盈珠好生接待了御医令。 御医令的態度比起方才在西园里,明显要春风化雨许多。 当著荣国公夫妇的面,御医令还著重强调:“郡主,你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如今又伤势未愈,切不可忧思过重,影响身体啊。” 末了又嘆:“小小年纪,好不容易寻回了家人,就该好生享福才是,哪儿来这么重的心思?” 他意有所指,荣国公夫妇的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这不是就差指名道姓,说他们没照顾好晏熹么? 面对善意,盈珠的態度总是很温和:“是,叫大人您费心了。” 送走御医令,荣国公嘱咐了几句,见盈珠態度始终淡淡的,直接冷著脸走了。 傅晏铭想留下多关心她几句,可一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凤眸,他心底就会莫名生出一股心虚。 “晏熹,你好好休息,大哥改日再来看你。”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便走,步履匆匆,活像有人在背后追赶他一样。 盈珠藏住眼中的讥誚,再回头看见一脸愧疚担忧的荣国公夫人时,还有些惊讶。 “娘?您不去陪傅安黎吗?听说她伤得厉害呢。” 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荣国公夫人心中就越是按捺不住的心慌。 “她的伤不重,娘留下陪你,好吗?” 盈珠有些讶异,对上荣国公夫人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 “娘,您不用这样,我又不是那瓷做的娃娃一碰就碎,您不用这么小心。” 她主动上前挽著荣国公夫人的胳膊,笑盈盈道:“我知道您心里掛念著傅安黎,她才从大火里死里逃生,又被烧伤,您掛念她也是应该的。” “虽然她做错了事,可她陪在你和爹身边这么多年,你们与她感情深厚,舍不下她也是正常的。” “娘,我是您亲生的,我不会担心您不要我,但她不是,所以我能体谅您和爹的。” “我听黎大人说,西园就要明日就不许进出了,再开门就是半年后,您还是趁今日天色未晚,去看看她吧。” “晏熹,你当真,当真是这么觉得的?” 荣国公夫人看著眼前的少女面上的笑意,总觉得这笑里透著疏离客套。 明明人近在咫尺,中间却好像竖起了一堵高墙,將她们这对本该亲密无间的母女隔绝在两端。 她怎么努力,也触碰不到对面的她。 “当然,娘,你快去吧,要是去晚了,傅安黎说不定又要闹了。” “反正过了今日,你我母女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相处,不急在这一时。” 可臂弯里的触感和暖意又是真切的,再加上少女温言软语,眸光澄澈,不像是记恨他们偏心的样子。 荣国公夫人便驱散了心中的不安与慌乱,心中对盈珠的怜爱更重。 “我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好的女儿。” 她无比爱怜地轻抚了下盈珠的脸庞,又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这才道:“那娘就走了,你好生休息,明日娘再来看你。” 盈珠乖巧点头。 荣国公夫人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一走,盈珠便敛去了面上的笑意,眸色晦暗不明。 半月后的及笄礼,傅安黎一定不会放弃搞事。 她人是进去了,可四皇子和傅晏琅可还在外头给她做外应呢。 不过就算她不搞事,盈珠也会帮她一把。 不然,她又怎么名正言顺地离开这座国公府呢? 此时此刻的西园里,傅安黎靠在荣国公夫人的肩膀上,一口一口喝著她亲手餵过来的汤药。 她白著脸,十分娇气地皱起鼻子:“好苦。” 荣国公夫人將蜜饯餵到她嘴边:“吃了甜的就不哭了。” 傅安黎將蜜饯吃了,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又蒙上一层薄薄水光。 “娘今日还能餵我吃药,等明日,咱们母女俩就见不著面了。” “足足五个月零二十六天,这日子也太长了。” “娘,您不知道,我在水月庵那几日,每日每日都睡不著觉。” “我想爹,想娘,还想两个哥哥,我在那里吃得也不好,师太们都好严苛……” 这些话落在荣国公夫人耳朵里,换作平常的她肯定心疼得不得了。 可不知怎么,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淡然恬静的脸。 御医令说了,晏熹的身体亏空严重,想必在外的那些年,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青楼对女子来说根本就是炼狱般的存在,她被拐去扬州时年岁又那样小。 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她的女儿,沦落到风尘之地,连討口吃食都这样艰难。 而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荣国公夫人看著肩膀上少女娇矜明媚的眉眼,心里忽然一个激灵。 那个时候,她將对亲生女儿的爱意与思念全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晏熹在扬州吃苦受难的时候,她將一个没有血缘关係的孩子宠成了明珠。 她的亲生女儿沦落青楼多年,回到自己家里后眼睁睁看著他们那么宠爱一个养女而忽视她,不吵不闹,不爭不抢,还体谅他们做父母的心情。 她的养女在多年娇惯下被养得娇纵又好使小性子,私下里,竟还做了那样恶毒的事。 而如今,不过是小小烧伤,半年不能见面,她就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来痴缠。 那晏熹呢? 她身上也有伤,那伤是为了救玄玉真人得来的,她长在青楼之地,却还是有一颗金子般纯净的心。 听说那刀是直直砍下来的,那么重的伤,她整整昏迷了三日…… “时辰不早了,娘该回去了。” 可外头的天不还亮著吗? 方才不还说,要陪著她直到明日一早吗? 傅安黎懵懵的瞪大眼:“娘?” 荣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却根本压不住心中霎时喷涌而出的心疼与愧疚。 想起晏熹的遭遇,她控制不住对床上的少女生出怨懟,方才还满是慈爱的眉眼剎那间冷了下来。 “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走出去几步,却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 “你在水月庵不过待了三日,若你与那谢怀英计谋得逞,那么等待著晏熹,將会是无止境的折磨和羞辱。” 说完,荣国公夫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傅安黎才一把掀翻了床边的凳子。 “不过三日?” “什么叫不过三日?” 她低声呢喃著,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错了,比起她如今为傅晏熹选择的那条道路,成为谢怀英的妾对她来说反而更好。 以为自己攀上了玄玉真人,就有靠山了是吗? “去,去寻四皇子,告诉他,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一道身影从房樑上轻盈地掠了出去。 第81章 相配 四皇子萧晟收到傅安黎的消息时已是深夜。 他下午刚替傅安黎收好尾,確认纵火一事查不到她头上后,他方才放心回府。 本想去看望一下被烧伤了胳膊的未婚妻的,可天色已晚,国公府里又有父皇的人盯著。 去了也看不到阿黎,还会引起父皇的不满,萧晟只得放弃。 “荣国公夫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堂下跪在地上的黑衣男人,正是萧晟派去傅安黎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暗卫垂著脑袋,恭敬应声。 “咔擦——” 萧晟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枉他这些年还以为这荣国公夫人是个疼爱阿黎的,没想到,竟真被阿黎说中了。 亲生女儿被拐了,就养著阿黎解闷儿,亲生女儿回来了,阿黎这个养女就成了耽误她们母女感情的绊脚石。 阿黎在水月庵待了三日,受了那么多苦,她非但不心疼,竟还拿著亲生女儿的遭遇去和她比较。 那个叫傅晏熹的贱人,如今攀上了玄玉真人,被封作了郡主,日子过得快活无比。 可他的阿黎呢? 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就被养父母和兄长拋弃,从正妃贬为侧妃,还要被关在那偏僻荒凉的园子里受刑。 宫里出来的嬤嬤的手段,萧晟是领会过的。 他简直不敢想,阿黎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难熬。 而荣国公夫妇,竟然还要为那个青楼里长大的妓子,大操大办及笄礼。 及笄礼的规格按照郡主的品级操办,稳稳压了阿黎一头。 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染指过的贱人,哪里比得过他金尊玉贵的阿黎? 萧晟面无表情地扔掉手中的碎片,任由心腹为他上药包扎。 “我那个好王叔,最近在做些什么呢?” “回殿下,寿王爷最近得了个年轻鲜嫩的小倌儿,正宠爱得紧呢。” “我那位婶母,去世已经十余年了吧?” 萧晟神情阴鷙,眸子里闪烁著奇异的光:“偌大的寿王府,怎么能没有一个王妃呢?” 心腹霎时心领神会:“殿下的意思是——?” “你说,咱们那位新封的羲和郡主,和我这王叔可相配?” 相配? 这位寿王爷的年纪,都能直接当羲和郡主她爹荣国公的爹了! 一个年逾六十,一个將將及笄。 怎么也说不上这相配二字啊! 但腹誹归腹誹,心腹还是道:“一个王爷,一个郡主,自然再相配不过了。” “荣国公府想踩在阿黎身上为他们的亲女儿造势,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萧晟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计划得逞后,傅安黎重新成为荣国公府的掌上明珠的情形。 还有父皇和玄玉真人。 若是他们得知,自己护著为之撑腰的,是个放荡到骨子里又贪恋权势愚蠢歹毒的人。 一定会大失所望吧。 这厢萧晟与傅安黎的谋算,盈珠暂且不知。 西园关闭后,盈珠本以为荣国公夫人会一心掛念园中的傅安黎。 毕竟那才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 毕竟傅安黎在水月庵的那几日,她几乎將担忧和记掛写在了脸上。 更何况傅安黎还受了伤。 按照荣国公夫人的性子,应该日夜为她心爱的女儿担忧才是。 可荣国公夫人却像没事人一样,不仅日日都来烟霞居陪盈珠用膳,坚持亲自餵她喝药。 还送来了许多金银珠宝,以及珍藏的盈珠小时候的物件,试图帮助盈珠找回记忆。 儼然一番慈母做派。 “娘不担心傅安黎么?” 盈珠问:“她身上毕竟带伤,娇生惯养七八年,当了这么久的千金大小姐,陡然间要被管教起来,日子肯定十分难熬。” 荣国公夫人脱口而出:“再难熬,有你在外的这些年难熬吗?有为人妾室的日子难熬吗?” 盈珠这下是真的惊住了:“娘……?” “晏熹啊,你別瞎想,娘就是心疼你。” 荣国公夫人別过脸去,擦掉了眼尾溢出的泪水,又红著眼眶看著面前呆愣住的少女。 “她有今日的下场,是自作自受,是她活该。” “娘不是不讲理的人,娘也知道,娘伤了你的心。” “娘不求能与你重修於好,但娘会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娘亲,將你前面八年所缺失的母爱,统统补回来,好不好?” 她殷切,渴盼,又有几分小心。 看著那双满是慈爱温柔的眼睛,盈珠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上辈子的她也能听这番话该有多好。 不。 她甚至不求上辈子。 只要这辈子她们母女相见的第一面,她就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她或许也能摒弃前嫌,与她做一对真正的母女。 可惜太晚了。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盈珠轻轻頷首,应了声好。 荣国公夫人喜极而泣,绕开她的伤口抱住了她。 不同於她的喜不自胜。 盈珠靠在她的肩头,眸中一片冷清。 及笄礼定在五月十八。 是司天监算出的良辰吉日。 国公府为了及笄礼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京中那些勛贵世家、武將清流,也在重新审视这位新封的羲和郡主的地位。 傅安黎联合谢怀英,试图將真正的国公府千金哄骗为妾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京城內外。 京中人人都知道,荣国公府的养女傅安黎,面甜心狠、阴险歹毒,她此前费心打造的名声和形象坍塌得一点儿残渣都不剩。 毕竟,陛下都亲自对傅安黎降下惩罚了。 要进水月庵的女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谢怀英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意图哄骗那位真正的国公府千金为妾。 他还当著玄玉真人和陛下的面狠狠欺辱了她! 当时那位国公府千金,可已经对玄玉真人有了救命之恩。 就算她没有国公府千金这层身份,那也是真真切切地救了玄玉真人一命。 谢怀英此举,已经斩断了他尚未开始的仕途。 他的未来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晦暗。 更有那好事者,听闻谢怀英腿好后要去南风馆做一年小倌儿,已经蠢蠢欲动,打算到时候专门点他了。 一来可以尝尝这侯府世子的滋味, 二来么,既是得罪了陛下和玄玉真人,说不定点了他待客后,陛下还会看赏呢! 第82章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宣平侯府自那日消息传回京后,头顶的乌云就再也没有散去过。 宣平侯想不通,如果仅仅是欺辱了羲和郡主,那陛下也不该降下如此严厉的惩罚。 叫他儿子膝行回京,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 又何必再罚他去南风馆做小倌儿? 一想到等自己儿子的腿伤养好后,还要去那南风馆里,做一个待客的小倌儿。 宣平侯就眼前一黑,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儿子。 他几番周转,想托人去陛下面前求情免去这个惩罚。 堂堂侯府世子,去南风馆里做小倌儿,他们宣平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虽然现在也已经顏面扫地了,但宣平侯不想日后去见列祖列宗,告诉他们自家出了个当小倌儿的世子爷。 可他费尽了心思,事情仍旧一点转机也无。 甚至他精心准备的那些书画,都被人退了回来。 那人將书画退回来时,劝道:“宣平侯,別白费功夫了,令郎这回啊,是把陛下得罪死了。” 是得罪陛下,而不是得罪羲和郡主和玄玉真人。 宣平侯就是再蠢笨,也意识到不对劲。 陛下降下如此严重的惩罚,那逆子,绝对不是只欺辱了羲和郡主。 “敢问唐兄,我那孽子,究竟是犯了何错啊?” 那人嘆息一声,眼里也掺了怜悯:“去问问令郎吧,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人带著怜悯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宣平侯的心。 他抄起藤条,来到了谢怀英的房內。 “逆子!” “你究竟做了什么,陛下才会对你降下如此严重的惩罚?” 宣平侯怒火旺盛:“若单是对那羲和郡主,陛下罚你膝行回京,就该了了,为何还要罚你去那南风馆做小倌儿?” “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丟尽了!” 谢怀英白著脸,死死地咬住了唇。 他不想说。 儘管平常在家中,他瞧不起这个只爱书画的亲爹,可寻常好脾气的人发起怒来,也叫他心生惧意。 更何况,他对玄玉真人犯下的事,算不得多光彩。 陛下为了玄玉真人的名声,封锁了这些消息,他也打算將这件事深深埋藏在心底。 可宣平侯不依不饶,竟扑上来拽著他的衣领,不顾他的腿伤要將人拖下来。 “你说不说?那些混帐的事,你敢做,如何不敢说?” “你知不知道为父这些日子为了你的事,在京中四处奔走,舍下这张老脸为你说尽了好话,可结果呢?”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劝我的吗?” “他们说,別救了,你得罪的是陛下,咱们宣平侯府早就完了!” 谢怀英被拽到地上,两条剧痛无比的腿也生生磕在地上,飞快地沁出殷红血色。 他用手支撑著地面,试图从宣平侯手中解救出自己的领子。 “爹,你放手,我——” “说啊!” 宣平侯目眥欲裂,已然愤怒到了极致:“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肯说么?!” “我、我……” 眼见著瞒不住,谢怀英到底还是说了。 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抗得下的。 昨日宫里还派了御医来查看他腿的伤势,陛下还特赐了上好的金疮药。 这意味著什么? 陛下在催他,赶紧將腿养好了去南风馆待客! 原本还寄希望於傅安黎,可现在傅安黎也自身难保。 谢怀英每日困在这小小的床榻之上,日日面对著李氏的愁眉苦脸,还有一双弟妹的怨懟…… 迟来的后悔如毒虫般啃噬著他的心肺,他对盈珠的恨意也与日俱增。 未知真相前,宣平侯暴怒如雷,可得知真相后,他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你是说,你不仅要拆了枯月观,还要把玄玉真人卖到窑子里当娼妓?” 谢怀英看著自家亲爹平静的面色,心中的惧意更重了。 “……是,可那时候,我並不知道玄玉真人的真实身份!” “好,好啊。” 宣平侯鬆开手,任由谢怀英摔在地上。 他发出一阵怪异的低笑,再没了方才衝进来时的愤怒和暴躁,整个人都透著一股没有生气的死寂和绝望。 李氏衝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跌坐在地疼痛难忍的谢怀英。 “怀英!” 她惊叫一声,扑上去,正要质问宣平侯为何好端端地將人拽下床。 就被他越来越大的笑声嚇了一跳。 “侯爷?侯爷?” 她也顾不得谢怀英了,匆匆將人交给下人,急忙去看宣平侯。 “侯爷?您怎么了?您可別嚇我啊!” “怀英出了这样的事,府里还要您撑著呢,您这是怎么了?侯爷,您和我说句话啊!” “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宣平侯摇摇头:“完了,全都完了。” “什么完了?侯爷,您別这样……” 李氏担忧更重,可宣平侯却推开她,踉踉蹌蹌地往屋外走。 一边走,一边大笑。 “完啦!” “全完啦!” “我们宣平侯府百年基业,全都葬送了!” 然后便是痛哭。 “我无顏面对老祖宗啊——” 李氏追出去:“侯爷!侯爷!发生什么事了?” “你去,你去问问你的好儿子。” 宣平侯冷笑:“你去问问他,干了什么惊天泣地的蠢事!” 於是李氏又去寻谢怀英。 “儿啊,儿啊,你爹他怎么了?” 谢怀英神情灰败,不敢抬头看人。 “你不是只欺辱了那个叫盈珠的贱人吗?” “就算她是荣国公府的千金,就算她被封作了郡主,那又如何?” “咱们宣平侯府虽然比不得荣国公府,可好歹也是公爵之家,你爹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说啊,你说啊!” 李氏又慌又急,忍不住拍打起谢怀英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把你爹气成这幅模样?” “他这些日子为了你的事四处求情,愁得头髮都白了,你到底为了那傅安黎造了什么孽——” 谢怀英刚要起唇,却见已经走了的宣平侯又迴转来,举起长剑朝他劈来。 “我杀了你这个逆子,带著你的人头去向陛下和真人赔罪!” “侯爷!” 李氏大惊,但她还是凭藉母亲的本能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宣平侯的大腿。 “侯爷,那是咱们的长子啊……” 谢怀英迷茫地看著亲爹手中高举的利剑。 有些弄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严重到这种地步。 一股难言的惶恐自他心底升上来。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第83章 肃寧伯府退婚 前院的闹剧传到雅韵轩里时,周惜文正在喝药。 有杏春堂的孙佩兰为她调养身体,她体內的药性早就被散得差不多了。 因著陛下对谢怀英降下的惩罚,整个宣平侯府都为了他忙得团团转,全然没人在意周惜文。 她藉口胎象不稳,关上雅韵轩的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简直不要太舒服。 初听到宣平侯举著剑要杀谢怀英,她眼前一亮,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世子如何了?可有伤到?” 画屏摇摇头:“没有,被侯夫人拦下了。” 周惜文很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 谢怀英怎么就没死在今天呢? 她嘆了口气,又吩咐道:“为我梳妆换衣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谢怀英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了。 王嬤嬤在旁叮嘱:“画得憔悴些。” 画屏心领神会:“是。” 她们家小姐这些日子过得舒心,身体上的不適都消失了,人瞧著气色也好多了。 要是被侯夫人看到,肯定又要挑她们家小姐的错了。 周惜文做好了完全准备,带著画屏和王嬤嬤来到前院的时候,宣平侯夫人李氏正在哭。 “再怎么样,那也是你儿子,你怎么能真的对他下手?” “你要杀,就杀了我好了!” “你就惯著他吧!” 叮啷一声响,像是锋利的兵器被愤怒地扔在地上的响动。 “我再也不管了!” 只见宣平侯怒气冲冲地出来,连预备向他行礼的周惜文也没看到,直接往大门方向去了。 “儿啊,是娘的错,是娘太惯著你了,你往后,你往后要怎么办啊!” 听著里头婆母崩溃的哭声,周惜文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扶著腰艰难地迈步进去。 “夫君!” 她一双水盈盈的眼睛迅速锁定了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谢怀英,“夫君!” “呀,这伤口怎么还流血了?大夫呢?快去叫大夫啊!” 吩咐完,她在王嬤嬤和画屏的搀扶下近前去,小心翼翼地问:“娘,夫君,这是怎么了?” 谢怀英呆滯的眸子忽然转动了一下。 他抬眸去看,就见他的世子夫人脸色苍白,神情关切,似乎是被嚇著了,眼眶微红,蓄著一层浅浅水光。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这里,是他的血脉,还有几个月,这个孩子就要降生在这世上了。 若没有发生这场祸事,他原本的打算,是去母留子。 当然,就算是去母留子留下来的孩子,在他心中也不会多重视。 他娶周惜文,原本就是为了周家的財產。 財產到手,连母亲也不在乎,又何况这个孩子呢?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若他真进了那南风馆,就算之后想要另娶高门贵女,也不能了了。 也就是说,他不能去母留子了,周惜文是现在的他最好的选择,她肚里的孩子也將会是这侯府的未来继承人。 “没事,惜文,你回去休息吧。” 谢怀英勉强露出笑容,安抚道:“你这胎怀得艰难,大夫嘱咐你臥床休息,就別轻易下床……” “夫君!” 他话还没说完,周惜文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天大的事,就算是孩子,有你重要吗?”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爹他、他为什么要那么对你?我要嚇死了,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她柔若无骨的身躯依偎在他怀中,好像他是她在这尘世中的唯一依靠一般。 哪怕他双腿有伤无法动弹,哪怕他在外人眼中已经前程尽毁,哪怕他即將去到那南风馆被眾人凌辱。 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谢怀英原本冰冷死寂的心忽然跳动起来,向来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人,此刻竟然有些哑了声。 好半晌才扶著周惜文的胳膊道:“別害怕,我没事的。” 罕见的,寻常最看不惯周惜文小家子做派的李氏,此刻看著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小夫妻,也没了刻薄的心思。 甚至见周惜文泪流不止,她还不太熟练地关切道:“行了,你是双身子的人,再这么哭下去,哭坏了我的孙儿可怎么好?” “回去休息吧,怀英这里有我就好。” 周惜文敏锐地察觉了这母子俩的改变,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叫。 “娘——!” “娘——!肃寧伯府的要与我退婚,爹他允了!” 谢怀臻风一样地刮进来,直直扑向李氏。 要不是王嬤嬤护得及时,只怕周惜文就要被她撞出去了。 “娘,肃寧伯府来人了,他们把婚书撕了,定情信物也还回来了,他们真的要和我退婚了,我该怎么办呀?” 李氏脸色大变:“什么?你爹他同意了?” 又急道:“你不是说,你与那温启元早就心意相通,他也允诺过你不会退婚的吗?” 早在谢怀英被罚膝行回京那天起,京城中流言四起,第二天肃寧伯府的人来打探风声,就已经表露了退婚的意愿。 李氏千方百计地稳住了他们,又让谢怀臻和未婚夫温启元说情。 谢、温两家的婚事定得早,两家来往也多,两个小的自小便心意相通,感情也好。 谢怀臻回来信誓旦旦地和她说,温启元已经发过誓,此生非她不娶。 那之后,肃寧伯府的人確实没再来过。 可谁曾想,他们今日来,竟是直接提了退婚,而她家侯爷,直接就同意了! “说是允诺过,可他早就不肯见我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伯府的人还不逼著他和我退婚?” 谢怀臻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办啊娘,我没了肃寧伯府这桩婚事,我將来可怎么办啊?” “大哥又这个样子,还被陛下罚去那什么南风馆,我光是说出来都觉得丟死人了。” 谢怀英脸都黑了。 谢怀臻才不管这些,她將自己的愤怒委屈一股脑儿地发泄到他身上:“大哥,你寻常追著那傅安黎跑,我就不多说什么,可你瞧瞧如今。” “你为了她都成这样了,咱们宣平侯府都毁了,她可曾为你说过一句话?” 第84章 脏的臭的 “我恨死你了,我要孤独终老了,我要一辈子嫁不出去变成老姑娘了。” “咱们侯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料了,都是那个傅安黎害的!”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谢怀臻!住口!” 看著周惜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谢怀英急忙阻止。 可谢怀臻不管不顾,大吼道:“我就要说我就要说!” “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还不能发泄了吗?怎么,你该做还怕人说?” “哦,我知道了,大嫂在这里,你怕被——” “啪!” 李氏一巴掌过去,谢怀臻终於止住了声。 她捂著脸,愤恨地瞪了谢怀英和李氏一眼,又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怀臻!” 李氏刚打完就后悔了,她赶紧带人去追:“怀臻!” 周惜文有些后悔没有早些离开了。 这些话是她能听的么? 虽然她一早便知道了,可若是叫谢怀英知道她知道了,这事儿就不一样了。 心绪百转千回,面上確实一副茫然中渐渐觉出伤心的样子。 “夫君?怀臻妹妹所说的,可是真的?” “你是为了那傅家小姐,才会被陛下降下如此重的惩罚的吗?” “惜文,你听我解释。” 谢怀英在心里骂了蠢货妹妹千万遍,拽著周惜文的手不肯松。 “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对傅安黎不过是兄妹之情。” 他强硬地將周惜文拉到怀里,忍著腿伤传来的疼痛,温声细语地和人解释。 什么我与傅安黎之间清清白白,此事另有隱情啦。 什么你不要听信外头的流言,你我夫妻之间才是最亲密的人啦。 诸如此类的一番话落进周惜文的耳朵里,她面上感动不已,心中却一片嘲讽和鄙夷。 若不是为了这宣平侯府的爵位,她早就趁此机会和谢怀英摊牌了。 什么侯府世子,她直接將人踹了回家去。 反正孩子也有了。 还免得到时候孩子生下来,有个做小倌儿的父亲让他丟尽脸面。 周惜文抽泣著问:“你对那傅安黎,当真没动过心思?” 谢怀英深情款款:“当然,我只將她当作妹妹,你才是我唯一动过心的人。” “那好吧,姑且再信你一回。”周惜文幽怨道。 望见她眼中深深的爱恋与依赖,谢怀英松下一口气。 “好了,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周惜文还有些不放心:“那你呢?” “我这儿有这么多人守著你,你去吧,好好照顾自己。”谢怀英笑道。 周惜文頷首,依依不捨地离开了。 她身影一消失在门外,谢怀英脸上的笑意就落了下来。 他目光阴沉地看著自己受伤的腿,忽然抬起手死命地捶起伤口来。 下人嚇了一跳:“世子!世子您这是做什么呀!” 早在候在门外的大夫也来了,急忙奔过来阻止:“世子!您的伤本就严重,若是再次撕裂的话,只怕是会……” “我就是要它好不了!” 若是他的伤早早好了,那他岂不是就要去那南风馆里当小倌儿了? 谢怀英喘著粗气,低吼一声:“鬆开!” 下人鬆开手,他就又忍著疼往伤口上砸。 直到伤口重新变得血肉模糊,他方才住手。 然后卸力般往床上一趟,闭上眼睛:“上药吧。” 大夫依言照做。 谢怀英脑海中全是方才自家亲爹和亲妹妹的话。 他为了傅安黎,闹出了这样大的丑闻,几乎断送了自己和侯府的前路。 真的值得吗? “咱们侯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料了,都是那个傅安黎害的!”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不! 这怎么能怪阿黎呢? 分明是他粗心大意才犯下的大错! 若他当时一得知消息,就及时赶回扬州带回盈珠。 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出言侮辱了玄玉真人,被陛下降下这样严重的惩罚。 阿黎也不会从正妃贬为侧妃,还要在水月庵清修半年。 甚至庵堂大火,她死里逃生还受了伤。 如果不是盈珠,阿黎和他都不会吃这么多苦。 他们依旧地位稳固,前程似锦。 都怪盈珠。 都怪她! 他只要一想到如今的阿黎不仅受了伤,还要被关在那西园里清修半年,他对盈珠的恨意便翻涌沸腾起来。 等他得势,他必要將他和阿黎所受的耻辱和苦难,千倍万倍地奉还!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谢怀英倏地睁开眼,下意识嘶了一声。 大夫越发心惊胆战:“世子爷,我小心些,您忍著点。” 谢怀英想发脾气,可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腿,想到伤好后,他就要被送去南风馆接客。 他就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前路无望,绝望压在他心头,他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咬著牙:“动作快些。” 大夫诚惶诚恐:“是是是。” 离盈珠的及笄礼愈发近了。 虽然已经叫了绣娘进府来给人量尺寸做新衣,但荣国公夫人还是不大满意。 及笄礼过了之后,盈珠就要搬出国公府,回到她的郡主府了。 虽说人搬了出去,还是可以照常来往,但总归不如同住一府方便。 她们母女俩同住的时间只剩下这半个多月,她想尽力將前八年缺失的母爱补偿给女儿。 两三日的时间將荣国公府都逛遍了,她就带著盈珠出门逛街。 什么胭脂铺、珠宝行、成衣阁,抑或是幼时的傅晏熹爱吃的酒楼和街边小店。 统统去了个遍。 这日,荣国公夫人和盈珠逛到了琼珍坊。 谁料一进门,里头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立刻皱眉掩鼻,面露嫌恶。 “掌柜的,你们这琼珍坊什么时候这么上不得档次了?” “什么脏的臭的都能放进来?” 她挑剔又满是恶意的目光太过直白,不止是盈珠和荣国公夫人,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 荣国公夫人率先护在盈珠面前:“这位姑娘,请你注意言辞,什么叫脏的臭的?” “难道不是吗?我没说错呀。” 那姑娘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娼妓,就是和我踩同一块地,我都嫌她脏!” 第85章 书韵郡主 “您是荣国公府的王夫人吧?” 那姑娘穿金戴玉,生就一张勉强称作小家碧玉的清秀脸庞,对著荣国公夫人草草行了一礼。 又抬起脸来好奇地问道:“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放弃自小养在身边知根知底的女儿不疼,反而巴巴儿凑上去討好这个烟柳巷出身的娼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您不怕离她太近,也脏了自身么?” 荣国公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放肆!” “你是哪家的闺秀?不敬长辈就算了,张口娼妓闭口娼妓的,简直毫无教养!” “这是我的女儿,是荣国公府嫡出的千金,更是陛下亲封的羲和郡主,你怎敢不敬?” “郡主?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当郡主了?” 她嗤笑一声,颇为自得地昂起了下巴:“夫人听好了,我姓江,先父是琼州靖海侯江世镜,母亲是当今陛下的幼妹淑颖长公主,而我,不巧,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封號书韵。” 盈珠瞬间就明白了,这位书韵郡主,大抵是得了四皇子的授意,故意来此刁难她。 如果没猜错的话,四皇子定然也来了。 盈珠往二楼一瞧,果然就见那里侍卫林立,儼然是有贵客到场。 “原来是书韵郡主。” 盈珠不气不恼,拦住面色依旧难看的荣国公夫人,上前一步道:“我与郡主无仇无怨,郡主何必这么大的脾气?” “满京城都知我入青楼並非自愿,乃是那人贩子丧心病狂將我拐走贩卖,我在外头吃了这许多年的苦才寻回京城寻到我的亲生父母,就连当今陛下都赞我孤身入京寻亲的勇气。”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我与郡主素不相识,才见第一面你就对我恶言相向,甚至质疑我的郡主身份,呀!” 盈珠掩唇作惊讶状:“难道你是对陛下心生不满,方才藉此发泄?” 书韵郡主瞬间变脸:“你胡说什么?本郡主何时对陛下不满了?” “可你刚才不是说,『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当郡主了』吗?” 盈珠无辜道:“我的郡主封號是陛下亲赐的,你对我郡主身份不满,岂不是就是对陛下不满?” 琼珍坊的大堂里有不少顾客都將书韵郡主那番话听全了。 角落里有人扬声道:“就是!书韵郡主,你方才的话我们可都听明白了!” 有了这一声,立刻有人应和道:“这荣国公夫人和其千金才进府,郡主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的话我们可都听著呢!” “人家羲和郡主又没惹你,一进来你就摆脸色给人瞧,江婉清,你皮又痒痒了?” 见有人报出自己的名讳,书韵郡主寻声去看,就见左侧的楼梯上缓步下来一个红裙姑娘。 只见她髮髻高耸,珠翠满头,一身格外亮眼的大红石榴长裙,衬得她明艷不可方物。 就是眉眼间压不住的烦躁和鄙夷,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 荣国公夫人低声在盈珠耳边道:“那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韩靖衣。” 犹豫了下又皱眉道:“有些不大好相处,她习武,好动手,晏熹,你离她远些。” 那听韩靖衣这话,她是收拾过书韵郡主江婉清咯? 盈珠倒是对韩靖衣的印象很好,不然也不会路见不平出言相助。 那厢,韩靖衣已经和江婉清吵起来了。 “韩靖衣!” 江婉清气得脸都红了:“这是我和她的事,与你何干?”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多管閒事了?” 韩靖衣懨懨抬眉:“看你不爽,就管。” 江婉清更气了:“你!” 但今日她的目標明显是盈珠,狠狠地瞪了韩靖衣一眼,转头看向盈珠,见她面带笑意,更气了。 “你笑什么?!” “你別以为你得了皇帝舅舅的封號,成了郡主就能与我平起平坐了!” “本郡主生来就是郡主,不是你这种靠投机取巧才谋得封號的人能相提並论的!” “是,你別拐入青楼並非自愿,可你入了那烟之地,难不成还觉得自己是乾净的不成?” 她讥誚道:“若我是你,我在得知我是国公府血脉的那一刻,就会拿根白綾吊在樑上把自己给吊死!” “国公府的女儿,竟在青楼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给爹娘面上蒙羞?” 如今民风虽开化,可青楼到底不是什么好去处。 江婉清这番话一出来,四周围观百姓的面色顿时就变了。 “是啊,若我出身尊贵,结果却到那下九流的地方长了七八年,我得知真相的话,我也不想活了。” “这多丟脸啊!” “传出去也不好听。” “哎,国公府家门不幸啊!” 荣国公夫人沉了脸,心疼盈珠,却又觉得面上臊得慌。 江婉清更得意了,她对著盈珠笑:“听到了吗?” “堂堂国公府的千金,沦落到那种地方討生活已经够丟脸的了,结果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竟还有脸寻回京城,认回亲生父母,我皇帝舅舅仁和,看在你救下玄玉真人的份儿上才封你为郡主,但你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要我说,你就该跪在我皇帝舅舅面前,求他收回你郡主的封號和封地,再绞了头髮去做姑子去,这样才能保住你身为国公府千金的体面,和荣国公府的名声。” 荣国公夫人只觉得心头窝火:“书韵郡主!我女儿何曾得罪过你?” “她的郡主封號,是拼死救下玄玉真人后陛下亲封的,你若是觉得她不配做这个郡主,那你就去跟陛下说,请陛下撤了她的封號,而不是在这儿为难她,逼她去做姑子!” 江婉清怒道:“夫人!这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放弃那么好的养女,去为一个青楼里的妓子说话?” 荣国公夫人脸都气红了:“她不是青楼里的妓子,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女儿!” “被拐入青楼非她之错,你缘何要咄咄逼人!” 江婉清摇头嘆息:“我只是在为你们国公府的名声著想而已,夫人,我是一番好心呀。” “郡主的好心,便是將一个无辜女子逼入绝境么?” 第86章 卫国公府韩靖衣 盈珠白著脸看向江婉清:“郡主,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逼迫我。” “你我同为女子,该知女子处世不易。” “我虽生在国公府,可六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自此流入青楼,艰难求生,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费劲千辛万苦寻回了京城,找回了亲生父母。” “郡主口口声声说,我该为了国公府的体面和名声绞了头髮去做姑子,可这所谓的体面和名声,当真有一个人的性命重要吗?” 她泫然欲泣,一副倔强小白的模样,可还没等她將这场戏演完。 另一边的韩靖衣就笑出了声:“江婉清,原来你也知道这体面和名声啊?” “既然在你心里,体面和名声这么重要,那你也早该一根白綾把自己吊死了呀。” 她意有所指,江婉清眼睛瞪大,瞬间就慌乱起来。 “韩靖衣?你胡说些什么?我说了让你別多管閒事,你——” 她像是怕极了,甚至近前去要把韩靖衣往外头赶,但这位卫国公府的千金,显然打定了主意要管这桩事。 “你十五岁那年向新科状元表明心意未果,还给人下药意图生命煮成熟饭!” “你要是真这么在意名声和体面,你怎么不把自己吊死?” “你怎么不绞了头髮去做姑子?” “啊啊啊啊啊啊住口住口!韩靖衣你住口!” 江婉清气疯了,带著人要捂韩靖衣的嘴。 韩靖衣自然不会站在原地乖乖让她捂,她左躲右闪,身后跟著的人也和江婉清的人对上了。 一时间,她追,她逃,只剩下两道格外清晰的女声在大堂中迴响。 一道是韩靖衣:“你还给人绣帕子送情书,人家不收你还骂人不识好歹!” 一道是江婉清:“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韩靖衣我要杀了你!” 本该是风暴中心的盈珠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两人你追我赶。 就连满心愤慨的荣国公夫人也呆住了。 早就听说卫国公府的千金行事奇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最后这场闹剧是二楼等著看好戏的四皇子萧晟出来制止的。 他驱散了堂中的其他顾客,又命琼珍坊关门。 这才铁青著脸对盈珠道:“傅小姐,你真是好手段啊。” 盈珠:“……” 搞清楚,是江婉清先对她恶言相向的,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击。 怎么她就好手段了? “羲和郡主初到京城,是如何认识卫国公府的韩小姐,让她不惜得罪靖海侯府和淑颖长公主,也要为你说话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在今日之前,我並不认识韩小姐。” 盈珠道:“许是韩小姐人美心善,不似那品行卑劣之人吧,所以她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得好!” 韩靖衣笑道:“没错,我就是人美心善,看不惯有恶人欺凌弱小,才会拔刀相助的。” 萧晟的脸青了。 江婉清被自己的嬤嬤和丫鬟按在椅子上,还在挣扎:“表兄!”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你帮我杀了韩靖衣这个贱人!” “我没脸见人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做过的事了,呜呜呜呜——” 她哭起来,看向韩靖衣的目光充满愤恨。 但韩靖衣本人毫不在意,还衝她笑:“怎么了?郡主身为郡主,应当做个表率才是啊?” “羲和郡主是被拐到青楼的,你都要她吊死自己全了国公府的体面,你还待字闺中呢就如此不守妇道,给男人写情书绣帕子,还不知廉耻胆大包天给人下药试图强上。” “这说出去肯定你比羲和郡主要丟人现眼一点啊,为了靖海侯府的体面,你就委屈一下,把自己吊死了吧。” 盈珠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晟一个头两个大。 本想让表妹书韵郡主给盈珠一个教训的,谁知道这关键时候闯出来一个韩靖衣?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可是这是卫国公府的韩靖衣! 若说荣国公得父皇看重,那这卫国公,就是父皇没有血缘关係的亲兄弟。 卫国公在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他的伴读了。 一路走来,极得父皇信任。 不,不该说他是父皇没有血缘关係的亲兄弟,应该说是父皇得力的左膀右臂。 亲兄弟都会生出隔阂,可人不能断掉自己的两条胳膊。 卫国公和其夫人恩爱多年,只得一个女儿,就是韩靖衣。 父皇看重卫国公,就连他唯一的女儿也多有疼爱。 早年间,他那几个皇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韩靖衣还在宫里养过一阵。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韩小姐,这件事是我这个表妹的错,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江婉清气得眼睛都红了:“表哥!” 萧晟恼怒地低喝一声:“闭嘴!” 转过脸面对韩靖衣,又勉强撑出一个笑来:“今日韩小姐在琼珍坊看中的东西,都由我萧晟买单。” 韩靖衣摆摆手:“这倒不必了,我是来拔刀相助的,又不是来敲诈勒索的。” “只是四皇子,对比起我来,您这个表妹,是不是更该向羲和郡主赔个礼道个歉呢?” 萧晟面色一僵,江婉清更是尖叫起来:“凭什么我要道歉?” “我又没说错!” “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娼妓,千人骑万人踏的下贱玩意儿,根本就不配和我——” 盈珠几个跨步上前,一巴掌就扇歪了江婉清的脸。 她有短暂的安静,不过几息过后,她便猛地回过头来,爆发出一阵更刺耳的尖叫声。 “你打我?” “你居然敢打我?” 她几乎是瞬间就跳起来,手臂高举要將那个耳光还回来。 盈珠侧身一躲,旋身又是一耳光。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江婉清气得浑身直哆嗦,但也不知是不是被两耳光打怕了,自己不上前,一声令下让身边人上。 “抓住她!” 被那两耳光惊到的荣国公夫人这时才缓过神来,赶紧上前:“郡主不要!” 然而四皇子萧晟已经抓住了盈珠的手腕,任由她死命挣扎都无法挣脱。 “傅晏熹,当著本殿下的面,你竟然敢对本殿下的表妹动手?” 本以为有韩靖衣在,今日肯定要无功而返了,没想到这傅晏熹这么蠢,一激就上鉤。 “本殿下不打女人,但贱人除外!” 他高举手臂,笑意狰狞,眼看那一耳光就要落在盈珠脸上。 盈珠乾脆利落一矮身,一脚蓄力,重重踩在萧晟的脚上! 第87章 四皇子当街暴打民女 萧晟没想到盈珠会躲。 一掌落空,他还来不及为眼前状况感到茫然,脚上剧烈的疼痛就叫他瞳孔骤缩,一下子痛呼出声。 再回神,盈珠已然来到门边,將大门开了条小缝。 午后灿金色的阳光透过这条缝映照在她的脸上,本就精致穠艷的五官冷下脸来时便显出十足十的锋利。 那双清澈的凤眸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琥珀质地,此刻燃烧著两簇愤怒的火光,她昂起下巴,几乎是以一种无所畏惧的姿態道: “我打书韵郡主,是因为她该打。” “我与她素不相识,她却一见面就对我口出恶言,甚至咄咄逼人逼我去死。”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不知检点该绞了头髮去做姑子的人,却还敢腆著一张脸教训我。” “就连陛下也怜我身世可怜,亲封我为羲和郡主,她却摆起架子认为我不配郡主封號,” “陛下赐我的恩典,我不能容许任何人侮辱它,所以她该打。” 萧晟阴沉沉地盯著她,目光已经在像看一个死人。 “別以为扯了父皇的大旗,我就不敢动你。” 他发出號令:“抓住她!” 盈珠当即把门一推:“来人啊!四皇子当街暴打民女啦!” “住口!” 萧晟脸都黑了,赶紧喝止:“你给我回来!” 然而盈珠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琼珍坊被赶走的顾客都围在门口,还有不少人正在往里张望。 本就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她声音再大些,將百姓们都闹来,那萧晟这个四皇子可就出名了。 盈珠站在门口看向萧晟:“四殿下还要对我动手吗?” 萧晟黑著脸,终於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 他原本以为这个刚寻回来的荣国公府千金会很好对付。 一个在青楼里长了七年的贵女。 就算靠著几分聪明才智躲过了阿黎回到了京城,就算救下玄玉真人被父皇亲封为郡主。 那她也还是一个女人。 女人么,贞洁名声最要紧。 才回到富贵窝里,一定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她曾经在青楼苟且偷生的经歷。 他让表妹书韵郡主光明正大地羞辱她,將她的脸面与尊严踩到泥里去。 是羞辱了,可人家竟然根本不在乎! 还说什么被拐青楼不是她的错,错的是人贩子和老鴇。 甚至,卫国公府的韩靖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替她双倍的羞辱了书韵郡主。 她还打了书韵! 她还躲掉了他的耳光,踩了他! 萧晟简直不可思议:“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你怎么敢?你怎么——” “我为什么不敢?” 盈珠觉得奇怪:“我又没有做错任何事,难道我就活该站著不动让书韵郡主羞辱我吗?” “还是说我要站著不动承受四殿下你的怒火和刻意刁难?” “凭什么呢?” 荣国公夫人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短短半个小时的遭遇就彻底顛覆了她前四十几年一直树立的人生观念。 身为贵女,行事要端庄大方,就算被当面指责侮辱,也不能撒泼打滚,甚至动手打人。 私底下什么手段都能使,可明面上的体面一定要维持。 更別说踩皇子的脚了,这简直太荒唐了! 可她站屋內,看著屋外立在阳光之下的女儿,只觉得心口发烫。 对啊。 凭什么呢? 她的女儿又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刚要迈步向盈珠走去,却又见她启唇: “四殿下,我知道你此行是为了你从前的未婚妻,如今的未来侧妃傅安黎。” 荣国公夫人的脚步就迈不动了。 萧晟肯定不能承认:“本殿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一个眼神,书韵郡主就又跳起来:“胡说什么呢?” “和傅安黎有什么关係?若真要算起来,本郡主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再者,本郡主实在不满,你这样的人,竟然也能被封为郡主。” 她怨毒嫌恶的目光將盈珠从头打量到尾,却不得不承认这张脸这身段挑不出任何错处来,只好咬牙切齿地骂: “听说你才及笄,就生得这般妖嬈,一看就是勾引男人勾引惯了的,如此骯脏低贱,怎么配得上羲和的封號?” “我配不配得上是陛下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盈珠唇角轻扬,目光依旧冷凝:“无须否认,四殿下,你对傅安黎的一番真心,我已然明了了。” “相信陛下也迟早会知道,堂堂皇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使出这样下作卑劣的手段,全无皇室的风范。” 她摇头轻嘆:“这情爱一事啊,可真叫人盲目啊。” “你——” 萧晟怒火中烧,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见外头已经围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他心里咯噔一下,对盈珠的恨意愈发深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吩咐道:“走!” 江婉清急了:“表兄,不能就这么走了,她打了我,我要打回去,我……” 萧晟回头一个眼神,她瑟缩一下,瞬间蔫儿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来,怨恨不甘又蔫头耷脑地走了。 路过盈珠的时候,萧晟顿住脚,语气阴狠:“你以为你还能逃过第二次吗?” “傅晏熹,你不该招惹阿黎的。” 江婉清则毫不掩饰对盈珠的恨意,她捂著脸上的巴掌印,愤恨道:“这两巴掌,我总有一天会还给你的。” 盈珠唇角微扬:“隨时恭候。” 江婉清险些没控制住,还是被身边的下人生拉硬拽拽走的。 他们一走,盈珠原本挺直的脊樑顿时一松。 碧琼和玉蕊急忙过来,一大一小都是一脸担忧 盈珠朝她们笑笑,握住她们的手:“没事了。” 又问碧琼:“他们可伤到你了?” 方才萧晟的人要抓她,是碧琼率先站出来护著她,可她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仍是被束缚住了。 “奴婢没事。” 碧琼不是活泼的性子,摇摇头,眼中有心疼,也有敬佩。 “郡主,您进去说话吧,这儿交给我。” 掌柜近前来说了这么一句。 盈珠看著身外依旧纷乱的人群,朝他点了点头:“有劳。” “晏熹——” 荣国公夫人一脸焦急地扑了过来。 “你方才,实在是太衝动了!” 第88章 皇子妃人选 “那是皇子,是陛下如今最宠爱的儿子,你怎么能、怎么能踩他呢?” 荣国公夫人长嘆一口气,忧愁道:“若是这事儿传到宫里叫陛下得知,该怎么办才好?” 碧琼不著痕跡地瞥她一眼,心道就算陛下知道,也会站在自家郡主这边。 这事儿本就是四皇子的错。 为了一个女人,竟然用这样下作卑劣的手段来欺辱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这已经足够叫陛下不喜了。 更何况自家郡主,还是玄玉真人的救命恩人。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光这一点,就足够自家郡主在陛下在位时囂张跋扈了啊? 荣国公夫人显然是不知道的,她看著眼前的盈珠,整个人都快被焦虑和恐慌给淹没了。 “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可那毕竟是皇子,你才回京城,就得罪了四殿下和书韵郡主,你往后……” “娘。” 盈珠轻声打断她:“不是我要得罪四殿下和书韵郡主,是打我回京,和傅安黎对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想我好过了。” 荣国公夫人怔怔地看著她,半晌,眼泪淌下来,哽咽道:“晏熹啊,娘对不住你,” “早知今日,娘当初就不该——” 不该什么呢? 不该收养傅安黎? 这话荣国公夫人没能说出口,那厢韩靖衣自荣国公夫人身后冒了头,目光灼灼地盯著盈珠看。 “夫人,郡主,琼珍坊还要开门迎客,不如我们去楼上包厢说话吧?” 荣国公夫人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见盈珠也亮晶晶地回视,迫不及待地回:“好啊。” 怎么看都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盈珠对韩靖衣很感兴趣。 她刚来京城那几日,就托谢怀英的世子夫人周惜文將京城中的世家高门勉强打听了个全。 书韵郡主江婉清是靖海侯府的千金,跟隨其母淑颖长公主在琼州长大,像是半月前才回的京城。 所以盈珠不认识。 但韩靖衣,荣国公夫人一在她耳边报出她的身份,盈珠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周惜文打听到的对这位卫国公府嫡千金的描述。 家中独女,地位超然,不拘小节,行事独特。 想起方才在大堂上,她直接衝出来和江婉清对垒,两人你追我赶的模样,盈珠就忍不住有些好笑。 確实是行事奇特。 哪家大家闺秀,是她这样的做派? 可盈珠喜欢极了。 若不是韩靖衣在前面给她打了个样,她还真不敢扇江婉清的巴掌。 那萧晟的耳光打下来的时候,她说不定就站著迎了,再一路哭到宫里告状。 这招虽然好使,但能不挨巴掌,还是不挨巴掌的好。 韩靖衣也很喜欢盈珠。 她原本是来琼珍坊取头面的,结果撞上这档子事。 一开始看见盈珠,她没觉得这姑娘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就是长得漂亮了些,会哭了些。 那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冒,明明不是柔弱可欺的类型,却硬生生哭得让人心都疼了。 於是她替她出了头。 结果盈珠居然敢打江婉清耳光!两次! 还躲掉了萧晟的耳光,踩了他的脚! 韩靖衣当时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和她做朋友。 两人一见如故,在三楼的包厢里热情交流方才各自的战况以及心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荣国公夫人端坐在一旁,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是谁?她在哪儿? 她的女儿怎么能在打了郡主和四皇子之后,一点儿害怕的情绪都没有,甚至和京中向来很出格的卫国公府的千金交上了朋友? “我早就想扇江婉清了,她就是被娇生惯养坏了,惯会仗势欺人、捧高踩低。” 韩靖衣大大咧咧地翻了个白眼,学起江婉清的样子,掐著嗓子道: “我父亲是靖海侯,我母亲是当今陛下的幼妹淑颖长公主,我生来就是郡主,你们怎敢造次?” “非要人都捧著她才高兴,蠢货一个,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哎,你方才那两耳光,是怎么打的?” 她兴冲冲地凑过来:“我瞧著你打得好轻鬆啊,那江婉清的脸一下子就肿老高了,看著可疼了。” 盈珠给她传授技巧:“首先手要放鬆,以手腕的力道带动手掌,这样你不会怎么疼,却能加剧被打的人的疼痛。” 韩靖衣惊嘆:“你好会啊,怎么学的啊?” 盈珠笑意微敛:“被打出来的。” 她声音有些小,韩靖衣没听太清,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 等反应过来后,她便不说话了。 是了。 眼前这个足足比她小了三岁的姑娘,虽然出身在高门,却在幼时被拐,在青楼待了整整七年。 一直沉默的荣国公夫人忽然出声:“你在那里的日子……是不是总是被打?” “我听说,那些青楼里的老鴇,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姑娘们小的时候不能接客,就让她们去学各种討好男人的方法……” 盈珠忽然意识到,她的亲生母亲,在某些地方实在天真得可怕。 “被打是常有的事。” 她轻声说:“我那时候年纪虽小,记忆全失,可我总觉得,我不该留在那样的地方。” “我跑过很多次,次次都被抓回来毒打。” “后来实在是被打怕了,不跑了,就在楼里给姐姐们当跑腿打杂的。” “长开了些,老鴇觉得我容色不错,就將我养起来学艺,以后做淸倌儿拍更高的价钱。” “那之后日子就好过多了,虽然学得不好,依旧要被打,但比以前確实要好太多。” 盈珠安抚荣国公夫人:“娘,都过去了。” 荣国公夫人深深地点头:“都过去了。” “放心,你现在可是郡主了。” 韩靖衣不习惯这样催泪的氛围,她道:“又找回了亲生爹娘,还是玄玉真人的救命恩人。” “你以后的日子啊,只会甜,不会苦,我说的。” 盈珠由衷地笑起来:“是,多谢你,韩小姐。” “还叫什么韩小姐?叫我靖衣好啦,衣衣也行。” 那厢氛围和睦,这厢萧晟回到四皇子府,砸碎了一整套茶具。 “什么东西,也敢与我作对?” 他死死地盯著虚空的一个方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心腹: “父皇前几日要我择正妃的人选,那里头,是不是卫国公府的韩靖衣?” 心腹略一思索,便答道:“是。” 萧晟面上的怒意瞬间冰雪消融。 “既然我与韩小姐这般有缘,那我就请父皇下旨,定下皇子妃的人选吧。” 第89章 告状 江婉清顶著脸颊的五指印,一路哭嚎著回了淑颖公主府。 “母亲!母亲!” 一个身穿淡青色宫装的美妇人迎过来,见她脸颊红肿,泪流满面,登时大惊。 “婉婉,你脸怎么了?你不是和四表哥出去了吗?” “有他在,竟还有人敢欺负你?” 江婉清扑进淑颖长公主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涕泪横流:“是荣国公府的羲和郡主!” “那个刚找回来的傅晏熹,她打的我!” “足足两耳光!还有,还有韩靖衣那个小贱人!” “她把我之前的事全说出来了,那么多人都看著听著,我不活了!” 说著她就要跳起来往柱子上撞:“我死了算了呜呜呜呜——” “婉婉!我的儿!” 淑颖长公主一把抱住她,一叠声地喊:“儿啊,你可別嚇娘。” “你爹早早走了,娘就你这么一个娇娇宝贝儿,你要是死了,娘可怎么办?” “你同娘细细讲来,那羲和郡主是怎么欺负你的?娘进宫去,让你皇帝舅舅帮你主持公道!” 这正是江婉清的意思。 她依偎进母亲怀里,抽抽搭搭地將今日之事讲来。 当然,在她的描述里,她才是占理的那个人。 是盈珠目中无人,口出恶言,被她提醒后,竟还胆大包天直接动手,打了她两耳光。 “还有韩靖衣,娘,你知道的,那贱人与我向来不对付,见我被那傅晏熹欺负,她竟跳出来將我从前那些事全都说出来了。” 江婉清光是想想就恨得要死:“我这才回京城,名声就被毁了,不说找一个称心的夫婿了,就是我出门在外,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往后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淑颖长公主心疼坏了:“不哭了不哭了,我的儿,母亲这就进宫去,为你討一个公道来!” 她立刻吩咐下人:“备车马,进宫!” 淑颖长公主对女儿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在她心中,自家女儿做什么都是对的,通常只有女儿欺负別人的份儿,哪有別人敢欺负她? 自家侯爷虽然去了,可在琼州,她们母女俩都是被人捧著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服。 如今为了给女儿书韵郡主寻一桩称心满意的婚事才回到了京城,结果这才多久? 居然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郡主给动手打了! 抱著哭得直抽抽的女儿,淑颖长公主眼眸微深。 还有卫国公府的韩靖衣,今天这桩事,她和她们没完!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坐上马车一刻钟就到了。 听说是刚回到京城的淑颖长公主带著女儿入宫求见,皇帝还惊讶了一瞬。 他正在与展玉燕下棋。 棋局正酣,皇帝有些不舍地停了手。 “母亲稍待,儿子去去就来。” 展玉燕头也不抬:“去吧去吧。” 皇帝见她专心研究棋局,眼底含笑,走出去两步又走回来。 “儿子可都记著呢,母亲可別想悔棋。” 展玉燕被抓包,悻悻地收回手:“知道了知道了。” 皇帝面色愈发柔和。 如今这场景,多像他小时候啊! 说起来,他还要真心感谢那个叫盈珠的小姑娘,若不是她,母亲也不会答应他回京,更不会在宫里留那么久。 就是这丫头忒不懂事,及笄礼的日子订得太快,等过完她的及笄礼,母亲就又要回流云山了。 不想了,还有正事呢。 “陛下——” 台阶之下的太监忽然面露难色:“淑颖长公主此来,是为了书韵郡主,说是,羲和郡主將书韵郡主给打了。” 所以,玄玉真人要不要也去听一听? 皇帝挑眉,那丫头把淑颖的女儿给打了? 展玉燕这才將注意力从棋局上收了回来,起身道:“陛下,贫道与你一同去。” 皇帝自无不应,只是在心中腹誹,母亲未免也太在意那个叫盈珠的丫头了。 “別去了,叫淑颖过来吧。” 皇帝又坐了回去,太监立刻前去传召。 “皇兄——!” 淑颖长公主带著江婉清,一大一小哭著过来了。 “皇兄!你可要为皇妹做主啊!” 看见皇帝旁边坐著的人,淑颖长公主一愣,张口就道:“儿臣拜见贵妃娘娘。” 展玉燕面色不改:“別叫贵妃了,贫道如今已经入了枯月观修行,法號玄玉。” “是,玄玉仙长。” 有展玉燕在,淑颖长公主的哭声便收敛了些。 皇帝问道:“发生何事了?叫你们母女俩在这时候进宫?” “皇兄,您瞧!” 淑颖长公主將江婉清的脸抬起来给皇帝看,“您瞧瞧,这红印子,到现在都还没消呢!” 其实早消了,盈珠在藏春阁里学的打人技巧,能叫人疼入血肉,却又不怎么留痕。 现在江婉清脸上的可怖痕跡,乃是母女俩在马车上用胭脂擦出来的。 淑颖长公主添油加醋地將江婉清的遭遇说了,哭得泪水涟涟,那叫一个可怜。 “我们孤儿寡母的,才回到京城,就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日后婉婉可怎么办啊?” “还有那卫国公府的韩小姐,那件事儿明明就是个误会,她却不依不饶至今。” “定是和那位羲和郡主联手,打定主意来毁我儿名声来的。” “母亲!” 江婉清哭得直抽抽:“女儿往后可怎么办啊?” “儿啊!” 母女抱头痛哭,真真儿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皇帝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记得,他这个最小的妹妹在宫中时,是个极安静的性子。 怎么一去琼州十来年,就完全变了个样? 他虽然只见了盈珠几面,可自信不会认错人。 那丫头不像是会仗势欺人的人。 只是书韵脸上的五指印又瞧著著实可怖。 他正思考该如何开口,另一边的展玉燕便沉著脸道:“你的意思是,羲和郡主仗著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欺负了你女儿?” 淑颖长公主点头:“可不是?” “听说那丫头虽是荣国公府的千金,却流落乡野,还在青楼待过几年。” “肯定是在外头学了些坏毛病,如今一入京城,就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大了心,觉得自己有贵妃娘娘撑腰,就可以横著走了。” 第90章 作何打算 展玉燕看向江婉清:“你是书韵?” 江婉清没见过展玉燕,只听过她的名號,先帝的贵妃,皇帝舅舅的养母。 长辈面前,她形容格外乖巧,“是。” 展玉燕朝她招手:“过来,叫我看看脸。” 江婉清看向自己母亲,见淑颖长公主微微点头,便起身,来到展玉燕身边,又重新跪了下去。 “真人。” 她眨巴著眼睛,试图让展玉燕更疼惜她一些。 “瞧这脸打的。” 展玉燕轻嘖一声,抚上江婉清的脸颊,忽地按下去,重重一抹。 被她擦过去的地方,顿时露出原本的白皙肤色,再一看,手上已经染上胭脂,还带著缕缕桂香。 江婉清傻了眼。 展玉燕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又將手上的胭脂给皇帝看。 皇帝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淑颖长公主也没想到展玉燕有这一出,她脸上掛不住,哀求地看向皇帝。 “皇兄——” 皇帝挥挥手:“去,查查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婉清脸色一变,转头就唤:“母亲……” 淑颖长公主没察觉到她的害怕与慌乱,反而肯定道:“你放心,你皇帝舅舅,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江婉清哭丧著脸委顿在地,想看看皇帝和展玉燕的脸色,又不敢抬头。 心里忐忑地敲起了鼓。 她好歹,是皇帝舅舅的亲外甥女,总不能还比不过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係的外人吧? 虽然说,那个傅晏熹是玄玉真人的救命恩人,可一个郡主封號打发了也就是了。 这番,她可是打了自己,又得罪了四表哥的。 皇帝舅舅,应该不会不站自己的亲儿子和亲外甥女,而是去站一个外人吧? 淑颖长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在如何,她是长公主,她女儿是货真价实的郡主,还有她早亡的夫君靖海侯,那可是在剿匪过程英勇牺牲的。 想著想著,淑颖长公主的腰就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见自家女儿还可怜兮兮地跪在展玉燕脚边,她立刻看向皇帝:“皇兄,再如何,那两巴掌,婉婉是真真切切地受了。” “能不能叫她先起来?” 皇帝嘆了口气,想著她们孤儿寡母的,实在不容易,便点头,又赐座。 母女俩坐在一块儿,见女儿丧著脸提不起精气神儿来,淑颖长公主又安慰她:“放心,你皇帝舅舅最是公正,你又是他的亲外甥女,他不会眼睁睁看著你受欺负的。” 江婉清欲言又止。 她知道她其实不占理。 方才玄玉真人看她的目光冷冰冰的,她拿不准这位的態度。 可又抱著希望。 那傅晏熹出身如此卑贱,就算披上一件光鲜亮丽的外衣也掩盖不了她青楼出身的风尘气息。 皇帝舅舅总不能庇护这样的人吧? 皇帝的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事情很容易就能查清楚。 江婉清言语侮辱盈珠时,琼珍坊里那么多的伙计、顾客,全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听见了。 是她先挑衅的盈珠,至於那两巴掌,只能说是她应得的。 在听到四皇子也参与其中,並试图对盈珠动手后,皇帝的眸色就彻底暗沉了下来。 他这个第四子,实在是不爭气。 一个女人罢了,他竟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连皇室的体面都不顾了? “你要她顾及国公府的体面和名声,绞了头髮去做姑子?” 展玉燕看著下首的江婉清,脸色沉得嚇人,“你怎么不去?” “你不知廉耻给男人下药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她一个受害者,凭什么要为这所谓的体面和名声葬送自己的一生?” 毕竟当过多年宠妃,又离太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女人。 哪怕是入了道观清修多年,可当她沉下脸来放出威压时,还是叫江婉清白了脸。 “我、我……”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泪直往外冒。 她和傅晏熹能一样吗? 她是皇室中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况且她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而已,有什么错? 傅晏熹就不一样了,虽然出身在国公府,可谁叫她倒霉,被拐入青楼成了妓子呢? 一日为妓,终身为妓,哪怕她如今找回了亲生父母,还和她平起平坐成了郡主,那也改变不了她那內里骯脏卑贱的事实。 “真人!” 淑颖长公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您怎么能这么说?” “婉婉这孩子自小没了父亲,我一个人抚养她长大,难免娇纵了些,可她不是坏孩子。” “况且她也没说错呀,那傅家小姐確確实实是在青楼里待过几年,一个青楼女子,如何能封郡主呢?” “为何不能?” “她为救朕的母亲险些丧命,朕封她一个郡主有何不可?” 皇帝沉了脸:“淑颖,你是在质疑朕吗?” 淑颖长公主心肝一颤,急忙道:“臣妹不敢!” “原来,原来为了救真人,那傅小姐险些丧命啊,那这郡主確实该封。” 多年被捧出来的心气儿在皇帝冷然的眸光中尽数消散,她面带愧色:“这事儿是臣妹的错。” “是臣妹惯坏了婉婉,叫她初到京城,就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皇兄莫气,回去我便带著婉婉去给那傅小姐赔礼认错,怪我,都怪我,夫君去得早,膝下就这一根独苗苗,总是不忍苛责……” 她说著说著就掉下泪来,江婉清也抽噎起来。 “母亲,您別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岔了,才得罪了傅小姐。” “我去认错就是了,娘,您別哭。” 皇帝头疼。 这事儿书韵有错,可他知道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第四子。 “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事儿朕自有决断,赔礼道歉就不必了,书韵到底挨了打。” “回去好好养著吧,收敛收敛脾气。” 淑颖长公主立刻就知道这事儿算是了了。 虽然很是不甘心,但皇帝和玄玉真人都护著那傅晏熹,她再犟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她们母女。 於是她利索地起身,又將江婉清拽起来,告辞离开。 走前还领了一笔赏赐。 算是皇帝宽慰江婉清挨的那两耳光。 同样的,盈珠也有,她毕竟遭受了无妄之灾。 展玉燕没作声,等到淑颖长公主母女走了,这才问道: “你这个儿子,作何打算?” 第91章 废太子萧曄 皇帝沉吟半晌,道:“儿子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 四皇子萧晟是自从太子死后,他这些长成的儿子里最拔尖的那一个。 朝野上下都知道,四皇子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候选人。 他也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 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看著倒还好,一遇上这荣国公府养女的事,他就变得这么莽撞衝动。 堂堂皇子之尊,竟然要耍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来对付一个无辜的弱女子。 那丫头救了母亲,是他亲封的郡主,明知道他敬爱母亲,有意庇护那丫头,他还是不计后果不顾顏面地凌辱欺压,是不是根本就没將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再往深一些想,若真定下了他做太子,那他岂不是要更加张狂? 展玉燕一眼就看出皇帝心中所想,想到这个四皇子萧晟的做派,不由得冷哼一声: “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这个萧晟,连曄儿十分之一好都比不上。” 这话一出,底下那些伺候的宫人们全都脸色大变。 展玉燕口中的曄儿,乃是当今皇帝的长子,也就是六年前造反失败的废太子。 精心培育的太子不等皇帝传位就兴兵造反,最后死於皇帝亲赐的一杯毒酒。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件事对皇帝来说是永久的锥心之痛,自废太子身死后,宫里无人敢提起他的名讳,就怕惹了皇帝生气。 可展玉燕就这么说出来,皇帝的脸色也不见任何发怒的跡象,反而添了几分忧愁悵然,苦笑起来。 “儿子不如先帝,曄儿去后,膝下这几个长成的孩子里,也就这第四子看得过去。” 展玉燕眸光沉沉,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回忆里,“你的仁慈胜过你父皇。” 仁和贤明的帝王,养不出心狠手辣的皇子。 萧晟的小打小闹在经歷过前朝残酷爭斗的展玉燕看来,著实有些上不了档次。 况且將如此卑劣的手段使到女人身上来,实在太叫人生厌。 至於废太子萧曄逼宫造反一事…… 展玉燕在心中落下一声沉重的嘆息。 她是不愿相信那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可事实如此。 到底看不下去皇帝面上的沉鬱惆悵,展玉燕道:“你还年轻。” “孩子们都还小,好好挑,好好培养,左右日子还长。” 听出她话语中的怜惜心疼,皇帝眉间郁色一扫而空。 “是,儿子知道。” 宫里的赏赐送到荣国公府时,盈珠正在和荣国公夫人一道用晚膳。 傅安黎清修的西园关闭后,荣国公夫妇有意同盈珠培养感情,一连好几日都是一家五口一道用三餐。 傅晏琅只去了第一天,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吹眉瞪眼。 盈珠直接让他不要来。 傅晏琅恼了:“你以为我愿意陪著你这种人用膳吗?” “一想到阿黎如今在西园受苦,而你眾星捧月,爹娘恨不得將你捧在手心里,我就为阿黎感到不值。” “巧了,我也不是很想和你这种心偏到西边的人一起用膳。” 盈珠反击:“我看见你的脸我都觉得倒胃口,听到你的声音我都要作呕。” 傅晏琅当即摔了筷子:“好好好,你就是这么和你亲二哥说话的,我就知道在外那几年养歪了你的心性,瞧瞧你这一身的坏毛病……” 最后还是荣国公夫妇出面调停。 从那之后傅晏琅就不再往盈珠跟前凑了。 听说他每日都往西园跑,隔著院门和傅安黎兄妹情深。 荣国公夫妇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傅晏琅始终坚定地针对盈珠。 怕盈珠伤心,荣国公夫人还绞尽脑汁地安慰她,谁知她根本不在乎。 “我根本就不记得从前那么多事。” 她说:“在我心里,我和傅晏琅只是血缘上的亲兄妹,实际上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还不如陌生人。” “既然连陌生人都不如,那我管他认谁当妹妹?” 荣国公夫人很伤心:“可、可那是你亲哥哥啊!” 盈珠很是无所谓。“我没说他不是我亲哥哥啊,只是他不愿將我当亲妹妹看,我自然也不会真心认他做哥哥。” 她还反过来安抚荣国公夫人:“娘,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有限的,可能我与二哥的兄妹缘分,早就在六岁那年尽了吧。” 说得荣国公夫人心酸不已,越发疼爱盈珠。 荣国公到底有公务在身,傅晏铭也要去书院读书。 所以最后就只剩下了荣国公夫人日日陪著盈珠。 看著宫里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听著那公公特意转述的陛下和玄玉真人宽慰盈珠的话。 荣国公夫人的心情就很是复杂。 她这个女儿,似乎就算不认回国公府来,也能活得很精彩。 瞧,陛下和玄玉真人,都这样的看重她。 荣国公夫人心中酸楚,又忍不住为盈珠感到自豪骄傲。 可到了夜里,她又忍不住想起傅安黎。 那个从六岁起,就一直养在她身边,及时宽慰了她失女之痛的养女。 她知道傅安黎是真的做错了。 也知道若是她和谢怀英的计划得逞,她就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是,她竟然也能体会到她的苦衷。 若是她自小生在继母的苛待下,好不容易被收养,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过了几年肆意快活的富家千金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得知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尚在人世,並且极大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那么,她大概也会做出同阿黎一样的选择…… 晏熹如今受陛下和玄玉真人看重,得封郡主,往后必定前途无量,一生无忧。 那阿黎呢? 从皇子正妃到侧妃,名声毁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也要分一半出去,至今还在西园苦修。 荣国公夫人发现,陪伴盈珠的时间越多,她竟然越思念在西园里的养女。 “嬤嬤。” 她很是惶然地问自己的陪房柳嬤嬤。 “我这么想,是不是很不应该?” “晏熹受了那么多的苦才回到我身边,可我竟然、竟然还在思念那个差点害得她回不了家的罪魁祸首。” “怎么会呢?” 柳嬤嬤面露心疼,安慰自家小姐:“二小姐是您自小带到大的,她是您的女儿,您思念她怎会有错?” “人非圣贤,熟能无过?更何况二小姐真心悔过了。” “您知道的,她不是个坏孩子,只是太害怕被抢走好不容易得来的父母之爱,才做出傻事罢了。” 第92章 江竟云的贺礼 荣国公夫人被这句话说服了。 是啊,阿黎已经真心悔过了。 她自小带到大的孩子,她最清楚她的品性,不过是一时走岔了路,及时回头就好了。 “我总觉得,晏熹其实,还没有接受我这个母亲。” 荣国公夫人悵然又低落:“虽然她看上去不再怪我了,也唤我娘,会对著我笑,可我就是觉得,她心里仍对我竖起了一堵高墙,我怎么努力,都翻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找回亲生女儿,原本是件开心的事。 可长大的晏熹,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活泼可爱古灵精怪的晏熹了。 她沉稳了,安静了,和她相处时,全然不似寻常母女的亲密,反而透著股冷淡疏离。 荣国公夫人忍不住將和傅安黎相处时的回忆拿出来作对比。 “大小姐才归家呢。” 柳嬤嬤温声说:“毕竟在外流落了这么多年,又在那青楼里……” 她掩住眸中的鄙夷之色,继续道:“经歷了这么多事,才回到您身边来,自然是有些不习惯的。” “等到日子长了,她慢慢就会放开性子,和从前一样了。” 荣国公夫人点点头,强顏欢笑:“希望如此吧。” 离及笄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一切流程都在有序进行中。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正宾不必说,从荣国公府放出要给盈珠办及笄礼的消息之后,盈珠就和荣国公夫人一道入宫去请了展玉燕。 她本就是为盈珠才留在京城,自无不应。 至於赞者的人选,按照规矩,应该是盈珠的好友或姐妹。 她初到京城,没有好友,唯一称得上姐妹的就是傅安黎。 自然不可能让傅安黎来给她做赞者,荣国公夫人就想在傅氏的同族姐妹里为她挑。 挑选时,荣国夫人还感嘆:“可惜时间太紧,不然的话,这赞者的人选,就在你外祖家的几个表姐妹里选了。” 结果还没选定,她们就在琼珍坊里遇到了拔刀相助的韩靖衣。 她和盈珠一见如故,一听说过几日就是她的及笄礼,立马就主动请缨,要为盈珠做这个赞者。 比起傅氏同族里那些见都没见过的姐姐妹妹,自然是韩靖衣更得她的心。 正宾和赞者都定好后,荣国公府收到的贺礼也变多了。 能请得陛下的养母来为这场及笄礼做正宾,还有卫国公府独女韩靖衣做赞者,在京中其他人的眼中,盈珠的地位自然一涨再涨。 听说那玄玉真人,是特地为了盈珠才留在京城的。 真人虽然十余年不曾回京,可和陛下的母子之情,反倒比十余年前更好了。 真人看重盈珠,就代表陛下也看重盈珠,说不定及笄礼那日,陛下也会来呢! 难得一见的表现机会,可不得好好努力? 烟霞居里,玉蕊看著那长长的礼单直咋舌。 她不识字,拿给碧琼:“好姐姐,你念给我听听吧?” 碧琼含笑接过,看了一眼盈珠,得了她应允,这才念道:“太师府陈夫人,赠八宝攥珠飞燕釵一根,赤金镶月白石玉兰耳坠一对。” “宗正府李夫人,赠缠丝嵌三色宝石赤金戒指一只,赤金点翠如意步摇一对。” “大理寺少卿府刘夫人,赠碧玉棱双合长簪一支,白玉响铃簪一支。” “绣衣属绣衣將军江大人,赠赤金环珠九转玲瓏鐲一双,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摇一对,赤金红宝石蝴蝶簪一支,金镶红宝石耳环珐瑯彩卉簪一支,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一对……” 碧琼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停。 比起其他人的贺礼,这位江大人的礼似乎过於隆重了些。 玉蕊呆呆地看著那摞起来的单属於江竟云一个人的贺礼,喃喃:“这位江大人是將全部的身家都送来了吗?这也太多了吧?” 碧琼眸光微闪,看向盈珠。 早在念叨江竟云的时候,她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有些愕然地听著碧琼念了一长串听上去就华贵无比的宝物。 江竟云送来的贺礼在她面前一一摊开,这些宝石玉石在烛光下映照出温润的光泽,成色质地都是上品。 任意一件拿出去,只怕都是价值不菲。 盈珠的目光掠过这些珠宝首饰,眼底微澜,但不过须臾便又重归平静。 “收起来吧。” 碧琼恭敬頷首:“是。” 玉蕊也不再问这位江大人是不是图谋不轨了。 目前看来,这位江大人还真是位正人君子,就是格外地念旧情。 她盈姐姐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孤女,而是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还是荣国公府的千金。 她相信盈姐姐心中自有成算。 “郡主。” 碧琼忽然道:“这儿有封信。” 她从那根凤头步摇底下抽出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交给盈珠。 玉蕊眉头紧皱地凑上来。 刚说这位江大人是位正人君子,怎么又不走正途,反而偷偷摸摸在这首饰匣子里塞信来? 她看不懂那上面写了什么,短短一句话,就叫盈珠的面色重新明媚起来。 “郡主?” 盈珠將信纸塞回信封,然后隨手放在油灯上点燃。 “江大人查到了水月庵纵火的真凶。” 玉蕊眼前一亮:“是谁?” 碧琼拿来铜盆,让盈珠將手上烧得正旺的信扔进去。 “还能是谁?自然是我们这位死里逃生的二小姐了。” “我就知道!” 玉蕊愤愤道:“哪有这么好的事?她一进去庵堂就被烧,她就能回府了。” “真是心机,也真会演,什么死里逃生,明明就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 “盈姐姐,我们要怎么做?拆穿她?把她赶回水月庵?” “不,” 盈珠摇摇头,唇角含著一丝富含深意的笑,“我要把她接出西园,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玉蕊来不及震惊,就又听得盈珠问:“宾客名单里,可有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 “没有。”碧琼答。 谢怀英对她家郡主做出那样的事,国公府怎么可能还会给宣平侯府送请柬? 盈珠说:“请母亲往侯府里送一份吧,毕竟是远房表亲呢。” 碧琼不解其意,但仍旧点头:“是。” 窗外夜色已深。 盈珠却兴奋起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及笄礼那日的大戏了。 第93章 请柬 “这贱人,她怎么还有脸往我们侯府送请柬?” 宣平侯夫人李氏捏著一张烫金请柬,眼中怒火恨不能將这请柬烧穿。 “还及笄礼,一个青楼里的妓女,踩了狗屎运才攀上了玄玉真人,骑在我儿身上得了这天大的造化,居然还有脸办及笄礼?” “没脸没皮的污糟东西,不知道在青楼里被多少男人糟蹋过了,真以为自己成为了真人的救命恩人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身份再高贵,名號再华丽又如何?骨子里还不是一个娼妓?” “贱人!真该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屋子塌了被砸死,出门被马车撞死……” 眼看著那烫金的请柬快要在她手上损毁,立刻有嬤嬤上前將请柬解救了出来。 “夫人!” 那嬤嬤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在这儿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世子爷的腿伤快要好了,等到伤好,宫里就要来人接他去南风馆。” 宣平侯夫人恨得心头滴血,光是一想到,她最为骄傲最为心爱的长子因那贱人而遭受到的屈辱,还有等长子腿伤好后,即將要遭遇什么。 她就恨不得將盈珠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那我能怎么办?” 她倏地回头,死死地瞪著自己的心腹嬤嬤。 “你说,我能怎么办?” “就连侯爷也不管了,我一个深宅妇人,又不能去求陛下高抬贵手,我能怎么办?” “这荣国公府还有脸来送请柬,我儿都被她害成那样了,她送请柬来,是为了向我们炫耀吗?” 这几日,她真是焦虑到了极点。 自从那日宣平侯举著剑试图杀谢怀英被阻止后,他就彻彻底底地不管家里的事了。 又缩回了別院,整日与诗书酒作伴,下人唤也唤不来。 还有女儿怀臻,自从被肃寧伯府退婚,她就大发脾气,院子里的茶具摔碎了一套又一套。 最后生生呕病了,眼下还发著热昏迷不醒呢! 小儿子怀胥就更不用说了,直接从书院退学归家,连房间门都不肯出了。 直闹著大哥丟了脸,连累他在书院里也被骂得厉害。 从前那样活泼开朗的孩子,一回到家来颓废得不行,瘦了一大圈。 三个孩子,个个都因著盈珠一个人毁了。 宣平侯夫人焦虑得头髮大把大把掉,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著,可白日里还是得强打起精神来支撑门庭。 没办法,侯爷不管事,她要是倒下了,那宣平侯府就真完了。 那嬤嬤轻嘆一声,重新將请柬递了过去。 “夫人,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气,可这请柬,说是炫耀,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宣平侯夫人瞬间明白了:“你要我去求荣国公府的人?” 一句“不可能”已经到了嘴边,可想起瘫在床上不愿见人的长子,患病在床的幼女,和至今闭门不出的幼子,她又生生忍下身体里冲天的怨气。 “好,正好带上惜文一起。” 一个是年逾四十的母亲,一个是怀胎六月的妻子。 她就不信,她二人在大庭广眾之下跪在她面前,这位新晋郡主,真能当著那么多人的面拒绝她。 想到这里,宣平侯夫人顿觉势在必得,她立刻招手,让下人去请世子夫人来。 嬤嬤见她重振旗鼓,便也一道帮著谋划起来。 该在什么时辰、什么场合提起这件事,又该说什么样的话来堵住盈珠的嘴。 叫她不得不鬆口,去向真人请求免去谢怀英的惩罚。 若苦求不得,那么必要时候,她们便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 比如牺牲一条尚未出生的小生命,栽赃到盈珠头上。 她二人商量完毕,等周惜文一到,便將计划细细讲来。 “惜文,能否救得怀英,便靠咱们婆媳二人,还有这个孩子了。” 宣平侯夫人的语气第一次这样慈祥而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抚摸著周惜文隆起的肚皮,眼中有希冀,也有决绝。 “母亲,若是,若是那羲和郡主不肯鬆口,该怎么办?” 周惜文面色惶恐,看著婆婆闪烁著奇异神采的面容,她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若是她不肯鬆口,那也別怪我將事情做绝了。” 宣平侯夫人的手落在周惜文的肚皮上不动了,她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个笑。 “惜文,你深爱怀英,是不是?” “若能救得怀英,只是需要你牺牲一下肚里的孩子,你肯定也愿意的,对不对?” 她没给周惜文回答的机会,她俯下身,对著周惜文的肚皮轻声说:“好孩子,如今你父亲危在旦夕,若祖母和母亲不能救下他的话,就要靠你了。” “你放心,等事情了了,你再投生到你母亲肚子里来,我们谢家感激你,必將你捧在手心里宠爱。” 周惜文只觉小腹一阵抽痛。 她不愿意。 她的孩子也不愿意! 可周惜文没办法將这话说出口,面对著明显已经有些癲狂的宣平侯夫人,她只得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不满,淌下委屈又伤心的泪水。 “若是为了救他父亲,这孩子一定会同意的。” 她按住宣平侯夫人的手,低头诱哄著肚里的孩子:“好孩子,你感知到了吗,这是你祖母。” “若祖母和母亲能救回你父亲,免去你父亲的刑法,你便健健康康地来与我们一家团聚。” “若祖母和母亲无能,便只能靠你……事情了了,你一定再托生到母亲肚子里来。” 许是母子连心,肚里的孩子准確寻到宣平侯夫人手的位置,轻轻地踹了一下。 宣平侯夫人心头一震,几乎是慌乱地挣开了周惜文的手,別过脸去。 “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等到那日,再与我一道去荣国公府观礼。” “是,母亲也要保重身子,夫君他可还等著我们去救呢。” 周惜文朝她浅浅行了一礼,转过身,眉眼便沉了下来。 心中愤恨似潮水般翻涌,几乎要淹没她的口鼻。 回到雅韵轩后,她吩咐画屏:“去,去寻郡主,將我那好婆婆的计划告知她,请她救救我的孩子。” 画屏一脸凝重地下去了。 她走后,周惜文才忍不住愤恨,摔碎了一只茶盏。 王嬤嬤劝道:“小姐,您別担心,郡主知恩图报又心地善良,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知道,我知道。” 周惜文点头,紧紧拽著王嬤嬤的袖子,泪水夺眶而出。 “可我就是怕,怕护不住他。” 第94章 必將洗刷污名 她巴不得谢怀英趁早死了乾净。 虽然图谋宣平侯府的爵位,可如今侯府这样,就算她的孩子当真继承了爵位,比爵位先落在他身上的必然是数不尽的骂名。 有谢怀英这样一个父亲,於他就是此生最大的阻碍。 倒不如她带著孩子回到周家去,做个平平常常的富家子也好。 可,她又实在不甘心。 谢怀英害她至此,就算他被折辱成这般模样,甚至还要去南风馆受辱,也消解不了她的半分怨气。 她还没来得及亲手报仇,还没替她的儿子討回该得的东西,怎么能就这么简单地就离开? “小姐,您別太担心了,郡主对世子的恨意一点都不逊色於您。” 王嬤嬤开解道:“您与她是同盟,她不会对您的困难坐视不理,更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世子的。” 周惜文此刻不由得庆幸,还好当日选择相信盈珠,並与她合作。 如若不然,今时今日她恐怕还被蒙在鼓里,任人摆布。 “嬤嬤说得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周惜文渐渐镇定下来,低头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 “好孩子,別听母亲方才说的话,母亲怎么可能会为一个烂人放弃你呢?” “你的命这样珍贵,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夺取,哪怕这个人是你名义上的亲祖母。”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应到了母亲的心境,又隔著肚皮轻轻踢了她掌心一脚。 周惜文的心不知不觉地安定下来。 画屏直接去了城南桐巷的別院。 这间两进的院落,是盈珠初到京城时,周惜文托周家替她安排的住址。 里头的蔡嬤嬤和莲心莲意两人,是周惜文指去伺候盈珠的人。 院里下人的身契,也在第一天被周惜文送到了盈珠手上。 这些日子,她们在这间別院里照应著盈珠自上京途中救下的小女孩杏儿。 自从盈珠得封郡主后,就已经递了消息,明日她们就要搬到郡主府里去了。 画屏传了周惜文的话,蔡婆婆便带上杏儿去了荣国公府。 到烟霞居的时候,盈珠正在听荣国公夫人讲及笄礼那日的流程和规矩。 蔡婆婆借了郡主府的名號,来向盈珠匯报郡主府的装修过程及一些府中的安排。 荣国公夫人不愿听这话,虽然知道盈珠要搬出国公府是下定了决心,可她怎么能乐意看著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再离开她身边? 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点怨气,想这些日子她对她这样好,她却还是要搬走。 难道真是一颗捂不热的冰块心? 盈珠敏锐察觉到了荣国公夫人的不虞:“娘?” 她关切询问:“怎么了?可是这些日子太累了,身体不舒服?” 荣国公夫人心头一暖,摇摇头:“没事。” “晏熹啊,娘瞧著,这些日子,你在府里住得挺好的,要不然,这郡主府,你就先別搬了吧?” “这搬来搬去的,实在麻烦,况且你好不容易回到爹娘身边,爹娘还想和你培养培养感情……” “娘。” 盈珠面不改色:“您不是答应过我了吗?” “您不是愿意体谅我,不想和仇人共住一府的心情吗?怎么如今又——” “算了。” 荣国公夫人觉得有些心冷,她脸上笑意落了下来,“你就当娘没说过吧。” “好了,既然你有事,那娘就不打扰你了,你忙。” 说完这句话,荣国公夫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玉蕊只觉得莫名其妙:“国公夫人这是怎么了?” 盈珠看著荣国公夫人远去的背影,笑意里多了一抹讽刺。 “无事,蔡嬤嬤,您说吧,世子夫人可有话要你带与我?” “是。” 蔡嬤嬤近前来,將画屏交代的话传了,又道:“郡主若是有话交代,便说与奴婢听。” “请世子夫人放心。” 盈珠说,“及笄礼那日,我会请人贴身保护世子夫人的安全,她所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蔡嬤嬤恭敬应声:“是。” 五月十八,天朗气清,微风正好。 盈珠的及笄礼如期到来。 宣平侯府的马车里,谢怀英掀开车帘朝外望。 他因腿伤闭门不出也不过大半个月而已,再次出府见到外头的街景,却恍若隔世。 街边小摊贩热情的叫卖声,行人的谈天声,孩童的嬉笑声,还有少女的娇笑声。 这一切落在他的耳朵都无比的刺耳。 他神情阴鬱地扫过街边路过的每一个人。 觉得他们个个都曾在他自流云山膝行回京的那条路上嘲笑过自己。 这些行人模糊不清的脸,渐渐在谢怀英眼中组合成了一张他这辈子也无法忘却的脸。 盈珠。 傅晏熹。 你请我来,是要向我炫耀你今时今日的荣耀。 可我来,却是要亲眼看著你,在最顶端、最得意的时候落入更深的深渊。 最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无翻身的希望。 想到今日在荣国公府里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谢怀英眼里的兴奋便止也止不住。 落在周惜文眼里,便是他又发癲了。 “夫君,你伤还没好,外头风大,別再染了风寒。” 她一脸担忧地放下帘子,又细细掖了掖盖在谢怀英腿伤的薄毯。 她这样温柔而深情,秀美的眉眼间却蓄著散不尽的忧愁。 谢怀英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忽然伸手来牵她的。 “惜文,我知道母亲和你商量了什么。” 周惜文心里一突。 偏谢怀英的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你別担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的。” “今日有事的绝不会是你,而是那德不配位之人。” 什么意思? 周惜文攥紧了衣角。 谢怀英將她的愣怔当作了伤怀,於是微微倾下身去,將周惜文揽入怀中。 “我不需要你用孩子的命来救我。” “你已怀胎六月,此时若流產,保不齐要一尸两命。” “我这样费心娶你回来,福没让你享几日,怎么能让你为了我去死呢?” 他將过分尖细的下巴搁在周惜文的肩头,一下一下轻抚著她的背,仿佛已经看到了大仇得报似的,苍白阴鬱的脸上泛起愉悦的笑意。 “娘子,你且等著,今日你夫君,必將洗刷污名。” 第95章 道歉 荣国公府宾客盈门,盈珠已经换好采衣采履,安坐东房等候。 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已经足够貌美,亮红的采衣越发衬得她的肤色莹白如玉。 如瀑青丝柔顺披在肩头,又添一分恬静秀美。她身形虽纤瘦,却足够挺拔,並无柔弱娇怯之气。 初夏灿金色的阳光轻柔將她笼在其中,窗外喜鹊啁啾悦耳,仿佛也在为她的及笄礼庆祝。 荣国公夫人领著傅安黎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那一瞬间,她难以形容自己內心的触动。 不愧是她的亲生女儿,竟出落得如此美丽。 跟在她身后神情怯怯的傅安黎却险些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毒。 她看见荣国公夫人眼中的光亮,呼吸急促几分,连忙垂眸,不叫人发现自己眼中的狰狞。 却不知盈珠早已从铜镜中看到这对母女。 她自镜中瞥了一眼傅安黎,起身来要对荣国公夫人行礼。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母亲。” “无须多礼。” 荣国公夫人无知无觉,上前一把扶住她:“今天是你的大日子。” 她用含泪的眸光细细描摹著盈珠的轮廓,感慨道:“真好,我的女儿,有我当年的风范。” 盈珠孺慕地望著她:“我是母亲的女儿,自然会像母亲。” 荣国公夫人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著盈珠的脸庞,盈珠温顺地往她掌心蹭了蹭。 “母亲,你不知道,女儿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今日。” “在外艰难求生时,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就像路边隨处可见的一株野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践踏成泥。” “没想到,我竟还能和母亲您团聚,还能有自己的及笄礼。” 盈珠很少会和荣国公夫人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 荣国公夫人看著眼前这张稚嫩青涩,和自己年轻时候七分相似的脸,一时间简直心潮澎湃,母爱爆棚。 瞬间就將身后的傅安黎遗忘了。 “好孩子,今日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哭了呢?” 她万分怜惜地拭去盈珠眼尾的水痕,只觉得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本就是你该得的,若不是那该死的人贩子,你就该被爹娘捧在手心里,而不是在外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盈珠眸光瀅瀅,满眼依赖,有些哽咽地唤了一声:“母亲,娘——” 荣国公夫人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搂进了怀里:“我的儿!” 傅安黎牙都快咬碎了。 傅晏熹这个贱人! 竟敢明晃晃地挑衅她! 盈珠娇娇弱弱地倚在荣国公夫人肩头,冲她微微一笑。 贱人! 心中越恼火,傅安黎反而越平静。 她目光阴冷地回视过去,盈珠却像是被嚇到了一般惊叫起来:“呀!” “光顾著和娘说话,倒是把阿黎你给忘了。” 她从荣国公夫人怀中挣出来,不解又疑惑:“只是你瞪我做什么呢?” “难道我接你出来参加我的及笄礼,还做错了?” 荣国公夫人此刻心中对盈珠的怜爱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此刻回头,十分不满地看著傅安黎。 “阿黎?” 傅安黎在心底暗骂一声,纯良无辜地瞪大眼睛:“什么?” “姐姐误会啊,我方才看你和母亲母女情深,感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瞪你呢?” “更何况我早就知错了,你愿意接我出西园参加你的及笄礼,难道不是已经愿意原谅我了吗?” 她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怎么还故意让母亲误会於我呢?” 她在西园关了大半个月,肉眼可见的憔悴许多。 因著府上有喜事,她也打扮过了,上穿苏绣粉霞锦衫,下著软银轻罗百合裙。 如云髮髻上簪著素净的玉兰银釵三支並一根珍珠青金石点翠步摇,细细的流苏链子隨著她的动作轻摇慢晃,像朱瑾的蕊垂落耳旁。 整个人如同一株风中摇曳的百合,说不出的柔弱可怜。 荣国公夫人就开始犹疑了。 她记起来,带著傅安黎来此处,是为了缓和二人关係的。 来前,傅安黎满怀憧憬道:“姐姐愿意接我出西园,来参加她的及笄礼,一定是愿意原谅我了。” “我不求她能一下子原谅我,但若她愿意走出这一步,我也很高兴了。” 小姑娘孺慕地依偎进她的怀里:“若我和姐姐的关係一直僵持著,最难过的一定是母亲。” “我不愿叫母亲难过。” 荣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当场就表示,一定会为她在盈珠跟前求情,免去她剩下的数月清修。 谁料傅安黎竟然阻止了她。 “我一定要在西园待满半年,这是陛下给我的惩罚。” “我已经给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带去很多麻烦了,不能再让你们为我担心。” “更何况姐姐愿意给我机会,我却不能再得寸进尺。” 多懂事的好孩子! 荣国公夫人看向盈珠:“晏熹……” “罢了。” 盈珠轻笑一声,又坐回梳妆檯前。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她隔著一面铜镜,神色清淡与傅安黎对视:“只是阿黎,你要记得,姐姐愿意给你机会,是不想爹娘和兄长们在其中为难。” “我与你做不成真心的姐妹,维持著表面平静不叫母亲担忧即可,但你若还是不知悔改总是耍这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她唇角微扬,眸光却冷:“那就別怪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傅安黎面色僵住。 她有些难以置信,她竟然丝毫不顾忌母亲在场? “阿黎!” 荣国公夫人蹙起眉头:“还不快和你姐姐道歉!” 凭什么?! 傅安黎心中在嘶吼,面上却忍不住落下泪来:“母亲,你不信我?” 荣国公夫人有些心疼,可看著她的眼泪,反倒越发相信了盈珠的话。 阿黎早有前科,是否真心悔改还有待考量。 而她的亲女儿此前一直抗拒和阿黎相处,到及笄礼才不忍见她为难鬆口放出阿黎。 晏熹已经做出让步,为何阿黎还是要搞这些下作的手段? “道歉!”荣国公夫人板著脸,厉声呵斥。 傅安黎不甘抬眸,就见那面铜镜中倒映出盈珠面无表情的脸。 那双眼睛,分明在嘲笑她! “……是,” 她屈辱地低下头去,朝著盈珠的方向屈膝行礼,“姐姐,对不起。” 第96章 隔墙有耳 盈珠满意了,面上却仍旧冷淡。 “行了,出去玩儿吧,我现在暂时还不想看到你。” 傅安黎深吸一口气:“是。” 说完,她直起身来,万分委屈地看了一眼荣国公夫人,扭头出去了。 荣国公夫人嘆息一声,有心替傅安黎说句话。 可看著盈珠的脸,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正在这时,外头的侍女来敲门。 “夫人,贵客到了。” 荣国公夫人神情一凛,“晏熹,母亲先出去招待贵客,你且好好准备。” 能叫她有这样郑重对待的,满京城除开陛下与玄玉真人,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是。”盈珠应声。 及笄礼说来流程繁琐,可其实身为笄者,一切都有专人引导,並不需要多费心。 盈珠此刻心中思量的是另一桩大事。 玉蕊立在她身边,看著铜镜里照出来的,哪怕素麵朝天也依旧好看得发光的美人,不由得抱怨道:“那些人可真坏。” “今日是盈姐姐你的大日子,他们却偏要挑这种时候搞事。” 盈珠慢条斯理地通著发:“正是因为今日是我的大日子,所以他们才要挑这时候来搞事。” 让她在最耀眼的时候跌入深渊,是那些人最喜欢做的事情。 “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碧琼答:“郡主放心。” 荣国公夫妇將皇帝和玄玉真人从正门迎了进去。 为了不引起骚动,在开礼前,二人都在客院稍作休息。 展玉燕身为及笄礼的正宾,今日也是隆重打扮。 她不耐烦听荣国公夫妇等一眾大臣对皇帝的恭维寒暄,索性去寻盈珠。 自客院到正院,要经过一个小园,人將將穿过月洞门,展玉燕就听见一阵细弱的哭声。 是傅安黎。 只见那假山后头,傅安黎正在同一个绿衣青年哭诉。 “二哥,难道姐姐鬆口放我出西园,就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母亲对她的宠爱的吗?” “我明明那么感激她,谢谢她愿意给我改过的机会,可她转头就在母亲面前诬陷我!” 啊,原来是盈珠那丫头的偏心二哥和黑心肝的养妹。 展玉燕叫住领路的侍女,光明正大地听起墙角。 绿衣青年,也就是偏心二哥傅晏琅很是忿忿道:“她真这样对你了?” “岂有此理!” 他抬脚就要去寻盈珠:“我这就去让她给你道歉!” “她究竟要將那件事揪著不放到什么时候?” “二哥不要!” 傅安黎哭著抱住他:“不要,你不要再为了我的事和她起爭执了。” “二哥,我们斗不过她的,你瞧,她才回来不到两个月,就將父亲母亲还有大哥给笼络去了。” “母亲心里现在已经全是她了,你越是为了我和她吵架,父亲母亲就越觉得你不懂事,越心疼她。” “二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不想你也沦落到我这样的下场。” 傅晏琅看著妹妹的眼泪,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的妹妹这么懂事,可为什么就是有人容不下她呢? “傻阿黎,你只担心我,那你呢?” “难道你就甘心这样任她欺凌吗?明明你养在国公府里这么多年,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 “你只是一时行差踏错而已,你已经真心改过了,难道一定要你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进去,她才甘心吗!” “也许,姐姐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傅安黎隨意地抹掉眼泪,苦笑道:“她想一辈子用这件事来折磨我,將心机深沉不择手段这八个字钉死在我身上,要我为一时的错误还一辈子的债。” “二哥,我不该將这件事告诉你,让你为我担忧的。” 她很是愧疚地看著傅晏琅,又故作轻鬆地笑起来:“你忘掉这件事吧,就当我没有来过。” “我很感激姐姐愿意给我赎罪的机会,我会努力做到让她满意的,二哥,你別管我,我能应付得了的。” 说完她就想走,却被傅晏琅一把拽了回来。 “阿黎!” 他痛心道:“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著你在她手底下受一辈子的苦吗?” “可、可姐姐才是你的亲妹妹啊!” 傅安黎忍不住哭道:“我不过是被收养的旁支之女罢了,能在这煊赫的荣国公府里做个二小姐,已经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我做了错事,怎么罚我我都愿意的,只要不叫我离开爹娘和大哥二哥,我什么都做得。” “阿黎,你清醒些,不能这么简单地屈服!” 看著傅安黎的可怜样,傅晏琅心中对盈珠的恨意节节攀升的同时,对傅安黎的怜惜也愈发深厚。 “我是你二哥,我和你一块儿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比那点微博的血缘重要得多得多。” “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任人摆布,她心机深沉,离间你与爹娘的感情,你不能叫她得逞。” “二哥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二哥始终陪伴在你身边,你才是我认定的妹妹。” 傅安黎感动坏了:“二哥!” 她扑进傅晏琅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傅晏琅抱著她,觉得这偌大的国公府,竟然只剩下他和傅安黎两人相依为命。 今日傅晏熹的及笄礼如此热闹盛大,爹娘忙著招待贵客,可曾想起他们曾捧在手心里疼爱多年的阿黎? 他们都被傅晏熹蛊惑了。 傅晏琅沉重地想,阿黎真的只剩下他这个兄长可以依靠了。 那边没有血缘关係的兄妹俩深情相拥。 这边展玉燕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问领路的侍女:“做错事的人,是府上的二小姐傅安黎没错吧?” 侍女头也不敢抬,颤抖著声儿回:“回真人的话,没错。” 展玉燕又问:“羲和郡主只是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没错吧?” 侍女在心中哀嚎:“回真人,郡主没错。” 展玉燕再问:“羲和在今日放出傅安黎这个罪魁祸首,叫她与爹娘团聚,是好心也没错吧?” “回真人,郡主心善,满府皆知。” 展玉燕点头:“那就怪了,怎么在贵府的二公子和二小姐口中,如此宽容大度温柔善良的羲和,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呢?” 第97章 勾引 侍女不敢应声。 展玉燕並未生气,反正她这话詰问的不是这侍女,而是这荣国公府的主人。 她也知道侍女会將她的话带到。 那边深情相拥的兄妹俩迟迟不鬆手,展玉燕不愿再看。 “可有小路?” 侍女悄悄松下一口气,几乎是飞快地答:“有的,真人请隨奴婢来。” 展玉燕到达正院东厢房时,盈珠已经上完妆了。 薄施粉黛,淡扫蛾眉,既显出独属於少女青涩明艷的风韵,又有她自身清冷如霜雪般的气质。 展玉燕眉眼带笑:“真好看。” “谢观主夸讚。” 房里都是亲近可信任的人,无须与旁人做戏,盈珠脸上的笑意便都是真心的了。 “郡主!我来了!” 韩靖衣在侍女带领下进入房內,看见展玉燕在,大大方方行了一礼。 “臣女卫国公府韩靖衣,见过玄玉真人。” 展玉燕礼貌頷首。 韩靖衣起身,凑到盈珠跟前去,细细端详她的脸。 “好漂亮!” 韩靖衣绕著她转了个圈,认真道:“郡主,你紧张吗?” 不等盈珠回答,她就道:“我有点紧张。” “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当赞者呢,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没有经验,但我已经在家里排练过很多次了,流程什么的,我再熟悉不过。” “我一定会协助正宾,也就是玄玉真人您,帮你把这场及笄礼的仪式顺顺利利地走完。” “哎呀我有点多话了,你別介意,我一紧张就容易说个不停,但其实我平常是很少紧张的……” 盈珠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已经看出来了。” 韩靖衣止住声,勉强镇定下来:“你就笑我吧。” “没笑你,我是觉得你可爱,我感谢你来不及呢,愿意来做我及笄礼的赞者。” “这有什么?好朋友不就是这样吗?要不是我的及笄礼早就办过了,我也想请你来做我的赞者……”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两人的脸上都是轻鬆愜意的笑容。 展玉燕觉得这时候的盈珠才显出她这个年纪的活泼与朝气来。 她看著两个女孩明媚的笑容,眸光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要是她的亲生女儿尚在人世,也一定会如这两个孩子一般吧。 吉时已到,正式开礼。 盈珠在韩靖衣的陪伴下出场时,正院中堂里已经到了许多宾客。 大多是她不认识的人。 他们穿金戴玉,气势非凡,全是朝堂之上的掌权之人。 若换做寻常,这些人对她这个青楼女子,绝对不会给一个眼神。 但今时今日,无论心中作何感谢,都撑出一副慈祥笑容,赞她好仪態,夸她美姿容。 盈珠清楚,他们如此言行並非为了她,只是为了陛下和玄玉真人而已。 不过没关係。 不管他们是为了谁,左右这些夸讚的话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她身上。 今日这场盛大的及笄礼过后,整个京城將不会有人质疑她的身份。 不管她从前出身如何,过了今日她就只会是羲和郡主、荣国公府嫡女。 礼成后便是晚宴。 眼看著盈珠已经在眾人的簇拥下离去,宣平侯夫人急了,她一把抓住周惜文的手,就要追过去。 “母亲!” 谢怀英叫住了她:“別去。” 看著长子苍白的脸色,宣平侯夫人心都要碎了。 “儿啊,你放心,母亲一定带著你媳妇儿帮你免了去南风馆的惩罚!” “母亲!” 谢怀英死拽著她的袖子不鬆手:“您还不明白吗?” “陛下和玄玉真人都来了,您那点小伎俩瞒不过陛下,甚至可能您都没到郡主跟前去就被人拦住了!” “况且陛下和玄玉真人在,您要是惹恼了他,那咱们宣平侯府才是真的完了!” 宣平侯夫人又急又慌:“那怎么办?” “求情也不行,难道你真要叫母亲眼睁睁看著你去受辱吗?” “我去。” 谢怀英坐在轮椅上,仰起一张消瘦苍白的脸:“儿子与她在扬州时的情谊做不得假,儿子亲自跪在她跟前懺悔,想来她愿意鬆口。” 宣平侯夫人眼前一亮,可心中仍有顾虑:“可若是她油盐不进怎么办?” “不会的。” 谢怀英篤定道:“她心肠软,见我受苦,必会同意。” 周惜文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说这话。 郡主心肠软,便是他蹬鼻子上脸的理由吗? 什么在扬州时的情谊,早在他强囚她做妾的时候,这点子情分就被消磨乾净了! 他凭什么觉得,如今的郡主会原谅一个差点毁了自己一生的凶手? “夫君。” 周惜文秀眉微蹙,一张秀气而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陪你一块儿去吧,说不定郡主能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心软呢?” 谢怀英已经打定主意要护住周惜文和肚里的孩子,自然不会再去让她涉险。 “不必了,你们就在这儿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他说完,便指挥著身后隨从推动轮椅,朝盈珠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盈珠没走多远,她刻意放慢速度,果然就见谢怀英追了过来。 得了她的指示,谢怀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她面前。 “让我猜猜,谢世子此来,所为何事呢?” 將將十五岁的少女,身穿明红色缕金百蝶穿云缎裙,明艷张扬得如同春日里的牡丹。 偏生那双凤眸凛冽非常,也衬得她脸上的笑意薄得像隆冬腊月里的阳光,风一吹便散开去,露出刺骨严寒的本质。 “总不能是你自持世子之尊,不愿去那南风馆受辱,所以来求我高抬贵手,放你一条生路吧?” “哦,不对,应该是装模作样提起我们在扬州相识的情分,说自己是一时昏了头,或是被奸人蒙蔽,然后要我原谅你,最好能免去你去南风馆的惩罚。” “是不是?” 谢怀英打好的腹稿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瞪圆了眼睛,看著眼前凤眸明亮笑意盎然的少女,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不曾了解过她。 那个怯弱温柔的盈珠呢? 眼前这人是谁? 盈珠惋惜道:“可是怎么办呀?” “这惩罚是陛下下的令,我不过一个小小郡主,如何能使九五至尊为我改变主意呢?” 第98章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怀英长久而沉默地看著眼前人。 记忆里那位藏春阁里的怯弱柔顺的盈珠姑娘悄然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幼时便机灵可爱聪敏非凡的傅晏熹。 幼时的傅晏熹与眼前的盈珠重合,那股从骨子里生出来的阴暗的嫉妒和自卑就疯长起来。 谢怀英忽然就不想演了。 他苍白阴鬱的脸上浮起一抹笑:“盈珠姑娘,別这么得意啊。” “你现在笑得越开心,说不定过几日便哭得越惨呢?” 盈珠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盯著他。 “都说风水轮流转,人总不能一直一帆风顺不是?” “你说,我要是告诉玄玉真人,你上流云山一开始便是衝著她去的,” 谢怀英死死盯著她,试图抓到她的错漏,“这所谓的救命之恩,也是你精心谋划来的,她会如何?” 因腿伤躺在床上的这大半个月,他想得很明白了。 说什么上流云山是为了上香,香火鼎盛的白马寺不去,偏去人烟稀少的流云山?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一开始便是衝著玄玉真人去的! 玄玉真人在流云山清修的消息少有人知,她一个刚入京寻亲的孤女,如何会得知? 只能是江竟云告诉她的。 更甚者,说不定玄玉真人被刺杀,就是江竟云和她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 盈珠在心里回答谢怀英:自然是包容她,体谅她,提携她。 她如今的郡主封號,不正是真人为她求来的吗? 更何况她早已向真人坦白她上山的真实意图。 她心中丝毫不慌,面上却一变,做出有些惊惶的模样来。 “谢怀英!你自己心臟,看谁都是脏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她的反应落在谢怀英眼里,反倒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 果然! 盈珠这贱人能靠对玄玉真人的救命之恩当上郡主,都是和江竟云两人精心谋划来的! 真不愧是藏春阁里精心培养的淸倌儿,明明和江竟云整整八年未见,再重逢时却依旧可以將他蛊惑得神魂顛倒,甚至可以为了她做出此等欺君罔上的大事来。 若他將这事揭发出去,盈珠別说郡主,就连荣国公府嫡女的位置,只怕都不保! 光是想一想她那时的惨状,谢怀英脸上的笑容便越扩越大。 “盈珠啊盈珠,我真不该是夸你聪明,还是该夸你胆大包天。” “不过,我倒还真挺佩服你的。” 他微微俯身,直视著盈珠的眼睛。 许是觉得拿捏了能使盈珠身败名裂的把柄,他整个人都轻鬆起来,桃眼里笑意真切。 “在扬州时,你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救下我,勾引我,要我带你出牢笼。” “想起自己的身份后,又果断想法子回京,怕我阻你,又使计拖延我的脚步。” “遇到了江竟云,更是短短几日就將他勾引得神魂顛倒,叫他堂堂绣衣將军,竟配合你犯下这弥天大祸。” “这藏春阁真不愧是扬州数一数二的青楼,哪怕你只是个淸倌儿,这勾引男人的本事也实在高明。” “我也挺佩服谢世子你的。” 盈珠轻笑一声,嘖嘖称嘆:“马上就要去南风馆里伺候那些男人们了,竟然还有閒心思来嘲讽本郡主,往江大人头上泼脏水。” “我知道你嫉妒江大人年纪轻轻就手掌大权,但你也不能往他头上扣这么一顶大帽子啊。” “满京城谁不知道江大人极受陛下看重,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不会去质疑江大人对陛下的忠心,只会觉得你疯了。” “谢世子,你真是我见过最小肚鸡肠的男人了。” 谢怀英沉了脸,咬牙切齿道:“我沦落到今日这般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傅晏熹,你真觉得你能坐得稳这个郡主之位?能抢得过阿黎在伯父伯母心中的地位?” “呵,” 他眉眼阴戾,唇边泛起一抹冷笑,“我劝你,还是好好享受今日这虚假的荣光吧。” “说不定哪一日,它就砰的一下碎得稀巴烂。”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谢世子,等你入了南风馆,我一定会去城郊破庙请那些乞丐们好好照顾照顾你。” 盈珠笑意盈盈,很好脾气的样子:“你一定要好好享受哦。” 谢怀英青著脸,甚至不用人推,两只手將轮椅抡得飞快。 盈珠轻蔑地看著他的背影,起身离开,转过身才发现拐角立了个熟悉的人。 是一身玄衣的江竟云。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又看了多少听了多少,正眉眼带笑地望著她。 盈珠面不改色地行礼:“江大人。” 江竟云回礼,声音低沉而醇厚:“郡主。” 盈珠镇定询问:“大人寻我有事?” “无事,只是方才见谢怀英向郡主追过来,担心郡主的安危罢了。” 好样的,全看到了。 盈珠斟酌著回:“请江大人放心,这是我与谢世子之间的事,绝不会牵连到江大人您。” “无妨。” 江竟云在意的並不是这些,他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光很是柔和。 “若有需要,郡主儘管直言,竟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算是很重的承诺了。 盈珠愕然一瞬,却见江竟云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似的,一頷首,便满面春风地往行宴的正院去了。 盈珠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號。 这人,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可她也没做什么呀。 难道是因为她在谢怀英面前夸他了? 玉蕊已经完全倒戈了,看著江竟云远去的背影星星眼:“江大人真是个好人。” 盈珠无奈一笑,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走了!” 离晚宴开始不过半个时辰。 盈珠重新换装梳妆,来到正院时,人还没进去,就被傅晏琅和傅安黎堵住了。 一见到满脸泪痕的傅安黎和满是怒容的傅晏琅,盈珠便笑了。 傅晏琅还没开口,盈珠便道:“我又怎么欺负你心尖尖上的阿黎妹妹了?” “时辰不早,宴会马上要开始了,二哥,你快骂吧,我赶时间。” 第99章 不知廉耻 傅晏琅眼睛都瞪大了。 这世上怎会有她这般不知廉耻的人? “傅晏熹!你怎能这般铁石心肠?” “阿黎已经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了,你特意放她出西园,就是为了在她面前显摆自己受宠的吗?” “那依二哥的意思,我就不该放她出西园?那好办。” 盈珠转头就吩咐下人:“都听见二公子的话了?还不快將二小姐抓起来关回西园去。” “免得她留在这里,光是看著我就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下人要上前,傅晏琅赶紧护住傅安黎,恼火道:“你胡说些什么?明明就是你——” “二哥!” 傅安黎迅速擦掉腮边的泪痕,强顏欢笑道:“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別再因为我和姐姐吵架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姐姐,对不住,是我没和二哥说清楚,才令他误会了。” 她又看向盈珠,神情怯懦:“你別生气,都是我的错,我还想坐下来同爹娘和哥哥们好好吃一餐饭,等宴会散了,我自然会回去西园。” 那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盈珠目光清淡:“你无须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我放你出来,原就是为了让你和爹娘兄长们团聚,结果,” 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仍在怒中的傅晏琅,“若你的目的就是如此,那恭喜你,做到了。” 语罢了,盈珠目不斜视地擦著她的肩膀进了门。 傅晏琅满盈的怒气没了发泄的地方,气笑了:“她什么意思?” “她一天不欺负你就浑身不舒服是吗?都成郡主了,心思还这样狭隘。” 傅安黎苦笑道:“我都说了,姐姐对我误会已深,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的。” “二哥,我知道你真心爱护我,可我不愿你和姐姐为我再起爭执,你们毕竟是亲生的兄妹。” 傅晏琅眉头一皱就要反驳,傅安黎又道:“我知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才是你认定的妹妹。” “可至少在爹娘和大哥面前,你再不能像方才那样莽撞了,二哥,莫说爹娘和大哥,姐姐她如今是郡主,还有玄玉真人和陛下为她撑腰呢。” 她泪眼朦朧,面上儘是担忧之色,傅晏琅的一颗心霎时就软了。 “好,二哥听你的。” 等进了內室,看见被簇拥在人群中,享受他人夸讚笑意盈盈的盈珠。 再看跟在他身旁神情瑟缩的傅安黎,傅晏琅胸腔里涌动著的愤懣与不甘便一浪高过一浪。 阿黎已经退到这种地步了。 为何她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越是心疼傅安黎,心中对盈珠的怨懟便越重。 也就没有发现傅安黎藏在眼底深深的嫉恨。 傅安黎跟隨傅晏琅落了座,眼睁睁看著盈珠被一眾贵女簇拥著说笑,便再也控制不住恨意,沉了脸。 这个位置本该是她的! 她朝上首去看,就见荣国公夫人正神色慈爱地望著盈珠,连一个眼光都不曾分给她。 不,是她根本就没发现她已经来了。 忽然一道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傅安黎抬眸,却见那位玄玉真人正端坐上首,面无表情地盯著她。 眸光沉冷而戏謔,仿佛能看透所有人似的,她所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 傅安黎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但她很快调整面部表情,做出有些胆怯,却又敬重的模样来,朝上首之人举杯。 展玉燕唇角轻勾,移开目光,去和一旁的盈珠说话了。 傅安黎举杯的手尬在半空中,被时刻注意她的傅晏琅看了个正著。 “怎么了?” “没事。” 傅安黎失落地放下酒杯,低声道:“我想敬真人一杯来著。” “没关係,是我不自量力了。” 傅晏琅扭头去看,就见那面对著阿黎冷漠不近人情的玄玉真人,正和盈珠还有卫国公府的小姐说笑。 堂中觥筹交错,热闹喧譁,她们的说笑声听不真切,可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扎眼。 就连爹娘和大哥,每个人的目光都是望向盈珠的。 数月前阿黎的及笄礼,她还是被眾星捧月的那一个。 结果不到半年,她就被他们冷落至此。 “二哥在呢。” 傅晏琅定定地看著傅安黎:“二哥陪著你。” 傅安黎总算笑起来:“嗯!” “瞧,贵府二公子和二小姐,当真是兄妹情深啊。” 展玉燕笑著感嘆道。 荣国公夫人执筷的手一僵,再去看对面的傅安黎和傅晏琅,脸上的笑便掛不住了。 侍女都將园里这兄妹俩说的话告诉她了。 玄玉真人明显是为盈珠不平,可盈珠是她亲生女儿,阿黎和晏琅也是她的女儿和儿子。 这叫她如何选? 为人父母的,最不希望子女间起爭执。 明明是亲兄妹,明明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女儿,为什么要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荣国公夫人强顏欢笑道:“就是晏熹刚刚归家,兄妹之间还有些生疏,等往后日子长了就好了。” 展玉燕頷首:“也是,毕竟是亲生的兄妹。” “啊!” 一声惊叫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却见一名侍女惊惶跪下,整个人都惊惧到发抖。 “郡主赎罪,郡主赎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原来是上菜时那侍女手滑,大半樱桃酿肉泼洒在盈珠的裙摆之上,脏污得不能看了。 荣国公夫人皱起眉头,正要呵斥,盈珠却笑盈盈道:“无妨,衣裳脏了换一身就是了。” 她起身,对著展玉燕和荣国公夫人俯身一礼:“女儿去去便来。” 她带著玉蕊从宴席离场,傅安黎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 傅晏琅见盈珠离开,荣国公夫人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便想带著傅安黎去寻荣国公夫人。 “趁她现在不在,我们去找母亲。” 谁料傅安黎摇摇头:“不用了,二哥,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傅晏琅当即道:“我陪你。” 傅安黎强压下心中那一抹不耐:“二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 她如此坚持,傅晏琅只得同意。 傅安黎走后不过半刻钟,谢怀英藉口外出醒酒,人还没出门,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廝撞上,酒水洒了一身。 “你怎么做事的?” “对不住对不住,谢世子,小的急著给客人送酒,这才——” “算了,你去忙吧。” 有陛下在,谢怀英不想太过惹眼,挥手放过那小廝,赶紧示意身后侍从推著轮椅离开。 第100章 想做寿王妃 盈珠从踏出行宴的正院起,便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 檐廊下隨风轻晃的灯笼將身后人的影子拉长,盈珠放慢脚步,不经意间抬头,却正撞进一双冰冷的眸光里。 那人藏在假山之后,紧盯著她身后的人。 眼中杀意沸腾,像一匹躲在暗处的狼,时刻准备扑上去咬断猎物的喉咙。 盈珠冲他轻轻摇头。 江竟云一怔,眼底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方才彻底隱去身形。 “玉蕊。” 盈珠停下步子,和玉蕊道:“你脚程快,去烟霞居將我备下的第二套衣服带去蒹葭阁,我就在那儿换吧。” “好。” 玉蕊走出去两步,又走回来:“那郡主您呢?” 盈珠看著头顶的圆月:“我在这儿吹会儿风,待会儿就去蒹葭阁了。” “快去吧,这是我自己家,我能有什么事儿?” 玉蕊放下心,一路小跑离开了园。 盈珠在园中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月色,正要迈步离开。 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盈珠挣扎了两下,终究还是抵不过迷药的药性晕了过去。 傅安黎远远地看著,那人將盈珠扛进了蒹葭阁。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主一仆兴冲冲地进去了。 里头烛火微亮,似乎有衣帛撕裂和女子惊叫的声音传来。 傅安黎悬在喉咙口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装模作样了一整日,这时候,她才露出个真切的笑容。 今日可是她傅晏熹的及笄礼。 又有玄玉真人,又有陛下,待会儿,便都可以见证傅晏熹在寿王身下绽放的姿態了。 “小姐,事成了。” 黑影在她身边落下。 傅安黎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去吧,待会儿,好戏可就要开场了。” 虽然有些可惜,没能亲眼看见盈珠受辱的场面,可光是想一想,傅安黎就觉得自己兴奋得快要爆炸了。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到达正在行宴的正堂时,整个人鬢髮散乱,神情惊惶,几乎是跌进去的。 “呀,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抖成这个样子?” 荣国公夫人急忙站起身来:“阿黎,你怎么了?” 傅安黎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双眼含泪,带著哭腔道:“母、母亲,姐姐,姐姐她出事了!” “晏熹出事了?!” 荣国公夫人叫出声来才发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此时此刻堂中一片安静,都將她方才那句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羲和郡主出事了?” “自家家能出什么事?” 荣国公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可她看著小女儿那难以启齿的表情,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浓郁。 她追问:“你姐姐她出什么事了?” “姐姐——” 傅安黎像是被嚇到了,她哭著道:“我看见姐姐和寿王……” “好了!” 荣国公夫人忽然尖声打断了她,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凶狠,饶是傅安黎都一惊。 “母亲?” 有人问:“羲和郡主和寿王怎么了?” 荣国公夫人拼命压下心中的惊惶,强顏欢笑道:“没什么,就是我那大女儿受了伤,我这小女儿嚇到了。” 她用眼神警告傅安黎別再多说,隨即回过身去,同上首的皇帝和展玉燕道:“陛下,真人,晏熹不小心受了伤,臣妇去去就来。” “受了什么伤让二小姐嚇成这般模样啊?” 宣平侯夫人李氏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异样,“我方才可是听见了,二小姐说是郡主和寿王,和寿王怎么了?” 荣国公夫人刚要回话,就被上首的皇帝给打断了。 “傅二小姐,羲和郡主和寿王怎么了?” 傅安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她惊惶茫然地张了张嘴,求助般地看向荣国公夫人。 “是不是她又將在青楼学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用到寿王身上了?” 这时候,傅晏琅忽然站起身来。 荣国公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见傅晏琅看也不看她,直接来到傅安黎身前。 “阿黎,你別怕,傅晏熹她做什么了把你嚇成这幅模样?” 傅安黎忽地掩面而泣:“我看见,我看见姐姐和寿王进了同一间房,他们,他们……” 剩下的话,她这个未曾出阁的闺阁女子就说不出口了。 宣平侯夫人只觉得喜从天降:“啊?不会吧?寿王爷可都快六十岁了,那羲和郡主今日不过刚及笄,他们怎么就——” 她想做出震惊遗憾的样子来,可眼底的兴奋与高兴完全掩饰不住。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这羲和郡主就算再饥渴,怎么能在自己府中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不过也能理解,虽然出身高贵,可自小被拐去青楼,从小就被教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就算回府后成了郡主,这人的眼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开阔的。” “这羲和郡主啊,肯定是自卑於自己青楼的出身,觉得自己找不到更高门第的夫婿,所以才看中了寿王,想做寿王妃。” 她一拊掌,对双目喷火的荣国公夫人道:“国公夫人,看来你们家很快就又要有喜事了啊。” 周惜文扯著她的袖子,试图將人往下拉,可惜根本拽不住她这个蠢婆婆当著陛下和真人及满室京中大人和其家眷的面,显摆自己对羲和郡主的恶意。 “胡说八道!” 荣国公夫人此刻也管不了陛下是否在场了,她指著宣平侯夫人的鼻子骂:“我家晏熹清清白白,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岂容你在此隨意侮辱她?” 哪怕此刻她心中虚得厉害,可骂人的气势依旧不减。 宣平侯夫人根本压不住眉眼间的得意,故作委屈道:“夫人冤枉啊,我哪有侮辱羲和郡主?这话不是你自己的小女儿亲口所言吗?” “污衊!你这就是污衊!” “阿黎,你快说,你姐姐和寿王没什么的,是不是?” 她抓住傅安黎的手腕,声声迫切:“你快说,你快说啊!” 傅安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傅晏琅恼了。 “母亲!就算你要袒护傅晏熹,也不该让阿黎睁著眼睛说瞎话!” 第101章 並非羲和郡主 荣国公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住口!” 她从前只觉得这个小儿子虽然容易衝动性子莽撞,可好歹待人真诚至纯至善,没想到今时今日,他竟愚蠢到这种地步。 將事情闹大对荣国公府有什么好处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连三岁小儿都懂,他们为何不懂? 还是说,对晏熹的嫉恨,已经让他们丧失理智到连国公府的顏面也不顾了? “娘,你为了傅晏熹,第二次打我了。” 傅晏琅捂著脸,既受伤又委屈,心中愤懣到达了最巔峰:“她才回来不到两个月,您到底为什么就这么一心一意地偏向她?” “就连她做出此等有辱门楣的大事来,您也要费心费力为她遮掩?!” 荣国公夫人只觉得一口气上不上来,差点撅过去。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孽障? “逆子!你怎么和你娘说话?”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荣国公觉得自己再不出来主持大局的话,他这个蠢儿子就要把他们国公府的底都掀掉了。 他狠狠地瞪了傅晏琅一眼,飞快琢磨著该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却听见宣平侯夫人兴高采烈道:“国公爷,国公夫人,先別吵了,这羲和郡主和寿王爷到底怎么了,得先看了才知道啊。”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要来得及救一救,这要是晚了,那可真就要成就一桩喜事了!” 荣国公夫妇仇恨的目光双双瞪了过去,宣平侯夫人丝毫不惧:“怎么了?瞪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错啊!” “好了,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吧。” 皇帝一面说,一面起身,亲手將展玉燕搀了起来。 “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叫傅二小姐如此惊惶。” 皇帝发了话,荣国公夫妇心中再不甘,也不敢不从。 “傅二小姐,前面带路吧。” 跪在地上的傅安黎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不由得惊喜抬头,她克制住心中的欢欣,竭力表现出惶然恐惧和羞於言表的样子来。 “陛下请。” 荣国公夫人被傅晏铭搀扶著,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前方姿態恭敬的傅安黎。 今时今日,她方才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养女,並没有这么多年所表现出来的纯真善良。 不,在晏熹还不曾回京的时候,她就能串通谢怀英,意图囚困晏熹为妾,將晏熹永生永世困在后宅。 她怎么会天真的相信,她只是一时昏了头,才做出此等错事呢? 她分明是早有预谋,分明是深恨晏熹,巴不得晏熹不好过! 心中失望层层累积,荣国公夫人只觉得心灰意冷。 傅晏铭担忧道:“母亲,您没事吧?” “晏熹虽长在青楼七年,可我相信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荣国公夫人苦笑著:“我也相信,可……” 傅安黎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正在和皇帝和展玉燕绘声绘色地描述她方才看到的景象。 “姐姐先进去,寿王爷后进去,我听见他们在说笑,然后就响起了姐姐的尖叫声。” “我察觉出不对,想进去看看,姐姐就、就……” 傅安黎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傅晏琅啐道:“不愧是在青楼里摸爬滚打过的,这勾引男人的手段就是不一般,连寿王爷都沦陷了。” 傅安黎扯他的衣袖:“二哥,你別说了,许是我听错也不一定,你別这么说姐姐。” “阿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帮她说话?” 傅晏琅恨铁不成钢:“自从她回来,你的磨难就开始了,她那么针对你,恨不得把你赶出府去才好,你怎么就这么傻,她做出这种丑事来也要为她遮掩?” 傅安黎神情低落地垂下头:“毕竟她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是你和大哥的亲妹妹,而我不过是个收养来的。” “姐姐以为我占了她的位置,我心中有愧,总不好真的不顾及她的顏面。” 傅晏琅嘆息:“你就是太傻,太天真,太善良了!” “是,傅二小姐多天真多善良啊,天真善良到羲和郡主未曾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串通宣平侯世子要囚困郡主为妾了。” 人群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唉,傅二小姐,你真是好天真!好善良啊!” 傅安黎脸色一僵,循声望去,就见一著天青色锦裙的姑娘正冷著脸看著她似笑非笑。 傅安黎认得,这人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韩靖衣。 行事奇特,为人古怪,从来不与任何人交友,可那傅晏熹才回京不到两个月,就能请来韩靖衣做她及笄礼的赞者。 甚至当著陛下和玄玉真人的面,明知道那傅晏熹做了出格的事情,马上就要名声扫地了,她还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帮她说话。 傅安黎不动声色,自有傅晏琅会为她衝锋陷阵:“韩小姐,我知道你是傅晏熹的好友,自然为她说话,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阿黎已知错就改,你为什么还要抓著她不放呢?” 韩靖衣惊讶:“我哪里抓著她不放了?” “我这不是顺著你的话在夸她吗?” 言谈间,蒹葭阁很快就到了。 傅安黎止住步伐,听著里头传来的隱隱的淫秽声响,像是不忍去看一样。 “就是这里。” 皇帝立在台阶之下,隨意抬了抬手,立刻就有人上前去推开了蒹葭阁的大门。 荣国公夫人忽然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荣国公也神色严肃,心中已经在思考该怎么把盈珠摘出去而不牵连到荣国公府的法子。 傅晏铭紧紧地搂著荣国公夫人,目光却是落在了傅安黎身上。 只见她唇角微扬,一双杏眼里光芒湛湛,满是兴奋。 傅晏琅也是同样掩不住的兴奋。 感觉若不是有皇帝在此,他们会迫不及待地衝进去取笑傅晏熹对寿王献媚的姿態。 两个蠢货! 宫人来回稟:“陛下,寿王爷中了药,神志不清,已经昏过去了。” 傅安黎失声叫道:“那我姐姐呢?” 那宫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里头的人並非羲和郡主。” “不可能!” 第102章 算计 傅安黎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这话的不妥。 对上皇帝望过来的探询的目光,她慌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明明看著,看著姐姐入了这蒹葭阁的。”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想进去蒹葭阁看个清楚,是不是皇帝帮著傅晏熹做戏蒙蔽眾人,可又觉得这实在是太荒唐。 就算那傅晏熹是玄玉真人的救命恩人,皇帝乃是一国之主,也没必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吧? 可那又要怎么解释,她明明亲眼看见傅晏熹被迷晕后送入蒹葭阁,现在却说那里头的人不是傅晏熹呢? 荣国公夫人一听说那和寿王廝混的人不是傅晏熹,悬在悬崖之上的心顿时就落回了实处。 她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那里头的人是谁?” 那站在蒹葭阁门口的公公面露为难,人群里的宣平侯夫人却等不急了。 她拨开人群,自告奋勇朝著皇帝行了一礼,得了皇帝的允许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蒹葭阁。 “我倒要看是哪家的小贱蹄子,敢在羲和郡主的及笄宴上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来,脏了陛下和真人的眼——” “啊!” 她人进去没多久,就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周惜文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得裂开了。 皇帝也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宫人方才道:“里头的人,是宣平侯世子。” 谢怀英? 里头的人不是本该在里面的傅安黎,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谢怀英? 傅安黎率先提著裙子朝里头奔去,有她打头,那些爱看热闹的官家夫人们立刻也跟著进去了。 “不许进来,都不许进来!”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啊!” 跌坐在地的宣平侯夫人方才如梦初醒般,试图將进的房间来的人群赶出去。 可第一个进来的傅安黎已经看到了。 房间內洋溢著一股难闻的气味,年逾六十的老寿王神志不清地躺倒在床上,地毯上则蜷缩著一个满眼惊恐的年轻男人。 他双腿带伤,苍白的脸上浮著两抹酡红,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长衫,正瑟缩著抱紧自己。 不是谢怀英又是谁? 傅安黎震惊了。 谢怀英看见是她,原本呆愣的眼神忽然有了变化,他很是崩溃地扯著地上的被褥裹紧自己,嘶吼著:“滚出去!” “都滚出去!不许看,不许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听见了没有?都滚出去啊!” 宣平侯夫人一把拽著傅安黎往外推,傅安黎没站稳,被傅晏琅一把扶住。 韩靖衣个子高,无须踮脚就能將屋內的景象看得分明。 她“咦惹”一声,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嫌弃,见宣平侯夫人神情崩溃,她还有閒心思笑道:“侯夫人怎么不高兴啊?” “方才说到羲和郡主和寿王时,你都说这是喜事一桩呢,怎么轮到自己都成这幅模样了?” 她笑嘻嘻冲同样崩溃的谢怀英喊道:“谢世子,你也別著急呀,虽然说我朝確实没有男人娶男人的风俗,但你既然都和寿王爷成就了这桩好事,那我相信陛下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著你们有情人就此分离的。” 宣平侯夫人跳起来啐她:“什么有情人无情人,你个黄大闺女说这些也不害臊!” “我又没说错!” 韩靖衣才不怕她:“各位可都听见了,方才说到羲和郡主,她就说是喜事一桩,怎么轮到谢世子,她就不觉得这是喜事了?” “可见我们这位宣平侯夫人也知道这样的事也不光彩,只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疼,如今遭殃的成了自己的儿子,怎么不算是报应呢?” “啊啊啊啊啊你个小贱人!我要杀了你!” 宣平侯夫人被眼前的一切早已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她拨开人群朝著韩靖衣扑过来。 “我要杀了你!” 眾人慌乱躲避,韩靖衣也赶紧掉头往回跑。 皇帝看著这场闹剧,厉声喝止:“好了!” 帝王之怒,犹如雷霆。 宣平侯夫人虽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也不是完全没了理智,她看著一脸严肃的皇帝,再看儼然已经轻鬆下来的荣国公夫人。 哀嚎一声就往地上倒:“陛下!” “陛下您要为臣妇做主啊!” “臣妇好端端带著儿子儿媳来参加羲和郡主的及笄礼,结果一眨眼的功夫,我儿就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她指著荣国公夫妇的鼻子骂:“定是他们记恨我儿,给我儿设下的圈套!” 她又看向傅安黎:“还有你!之前就不老实勾引我儿,哄得我儿为你鞍前马后,连前途都葬送了,如今更是居心叵测要毁了他。” “陛下!臣妇的儿子可怜啊!” “他先是被傅安黎这个贱人矇骗,又在江南被傅晏熹那个青楼出身的妓女勾引,这两个女人害了他一辈子,往后他可怎么办啊?” 周惜文实在很不情愿陪著这对母子俩一块丟人,可再不情愿,她也只得捧著肚子跪在宣平侯夫人身后,一声一声哭著夫君。 皇帝下意识看向展玉燕。 这就是您要给儿子看的好戏? 展玉燕目不斜视,跟著宣平侯夫人感嘆了一声:“那这样看的话,谢世子当真可怜啊。” 宣平侯夫人得了认可,更是激动了。 “真人,您瞧,您瞧瞧,我儿媳的肚子都已经六个月了,她都快生了。” “这些日子家里出事,她双身子的人都跟著我们跑上跑下,担心这担心那,大夫都说了,这孩子差点就保不住了。” “如今我儿又成了这幅样子,他们母子俩往后该怎么办啊。” 宣平侯夫人和周惜文抱头痛哭。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的蒹葭阁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明明就是你儿勾引的本王!” 只见那老寿王衣衫不整,眼神似乎还有些迷离,扶著门框,对著宣平侯夫人道: “是你儿子缠著本王要办事,本王想走他还不让,本王这才盛情难却……” 宣平侯夫人的脑子在这时候忽然灵光了一回:“陛下!” “我儿不是好男色的人,更不是会不分场合隨意放肆的人,他肯定是中了他人的算计!” 第103章 郡主尊荣 “求陛下为我儿主持公道啊!” 宣平侯夫人跪伏在地嚎哭不止,在场眾人神情各异。 除却荣国公夫妇和傅晏铭,不少人的目光往傅安黎的身上瞟。 方才她句句所言,他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场的都是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人精,哪里会不明白傅安黎的这点手段。 她看似为那位羲和郡主担忧,可实际上每句话都在將羲和郡主往老寿王身上凑。 谁不知道寿王年龄越大行事越荒诞,男女不忌,羲和郡主虽然曾在青楼待过几年,可到底是鲜妍明媚的少女。 那寿王的年纪做羲和郡主的祖父都够了,她就算攀附权势,攀谁不好,非要攀一个能做自己祖父的人? 若是和寿王春宵一度的当真是羲和郡主,那她这辈子算是毁完了。 结果峰迴路转,在那老寿王身下的承欢的竟然是宣平侯世子谢怀英。 没看见傅安黎脸上那掩饰不住失落的表情吗? 要说算计,铁定和她脱不了关係啊! 被眾人注视著的傅安黎慌了:“不是我!” “我方才,真的看到了姐姐和寿王共处一室,里头的人为什么会变成怀英表哥,我也不知道啊!” “那如果傅二小姐所言非虚的话,那羲和郡主呢?她在哪儿?” “对,对,姐姐呢?” 傅安黎惊惶四顾,就听见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传来:“这是怎么了?” 只见那迴廊尽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而来。 上穿金黄色云烟衫,下著百蝶云纹碧罗裙,暖黄烛光下少女盈盈而立,那张昳丽明艷的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茫然。 “发生什么事了?” “晏熹!” 荣国公夫人奔过去,將女儿上下打量一圈,见她確实没事,顿时就鬆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嚇死母亲了。” “姐姐!” 傅安黎死死地瞪著盈珠,试图从她那张完美假面上揪出她的破绽。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我回去更衣了,席上的酒水有些醉人,我就多休息了一会儿,正要回正院,就发现这里灯火通明。” 盈珠看了眼蒹葭阁门前被宫人搀扶著仍旧不大清醒的寿王,听著里头传来的属於男子低沉嘶哑痛彻心扉的哭声。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荣国公夫人说不出口,傅安黎更是不信她不知道。 “还不是你这个妹妹和二哥,说你年纪轻轻攀附权势看中了寿王爷。” 韩靖衣直言不讳,把傅安黎和傅晏琅嚇了一跳。 “韩小姐!我没有这么说过!” 傅安黎急了,她涨红了脸,慌忙解释:“我只是看见一个身形和姐姐相似的人进了这蒹葭阁,又看见寿王跟著进去了,然后他们便——” “所以才以为是姐姐的。” 傅晏琅不信盈珠不知情,这一定是她的一石二鸟之计。 明知道阿黎和她不对付,万一她真和寿王发生苟且,阿黎必会將此事捅到人前。 所以她故意引诱阿黎,让她误以为自己勾搭上了寿王,然后趁阿黎去寻人之际,自己逃出去,將早就害过她的谢怀英送进去供寿王折磨。 等陛下领著人一来,发现和寿王发生关係的人並非她,那么被判定被故意栽赃陷害的阿黎和失去男人尊严的谢怀英就都毁了。 真是好算计! “傅晏熹,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傅晏琅恨声道:“你故意让阿黎以为和寿王苟且的人是你,等她一去通风报信,你就命人將谢怀英送进去,” “自己则逃回去换衣服,等到事情被揭露,你姍姍来迟装无辜,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你故意谋划的!” “你记恨当初阿黎和谢怀英哄骗你,所以才处心积虑要毁掉他们!” 傅安黎原本以为自己今日算是在陛下和京中权贵们面前丟尽了顏面。 今日之后她傅安黎將彻底丧失恢復往日荣光的机会。 可峰迴路转,她在心中嫌弃颇多的傅晏琅竟然帮她圆了这个慌,將这盆污水又反泼回盈珠身上。 电光火石间,她迅速转变出一副震惊又委屈的样子来。 “姐姐,二哥说的是真的吗?” “你真是为了除掉我和怀英表哥,才不惜用自己的清白做局的吗?”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今日可是你的及笄礼,陛下和玄玉真人都在,你怎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这个贱人!” 宣平侯夫人惊叫一声,爬起来就朝著盈珠冲了过来:“你害我儿!” 碧琼几步上前,牢牢將她阻隔在外。 宣平侯夫人不甘地怒吼道:“在扬州城时明明就是你勾引的我儿!” “你见他衣著富贵才起了攀附之心,我儿纳你为妾不过是满足了你的愿望,谁曾想你一攀上真人,就翻脸不认人,说我儿处心积虑骗你?” “我呸!你个青楼出身的小娼妇,黑心肝的东西,我儿已经被你害得前途尽毁,为何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如今你已成了郡主,我儿却还双腿有伤只能蜷坐轮椅出行,他都这样了,你还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害他……” 说著说著她便瘫软在地,大声嚎哭起来:“我的儿啊!” “你好心没好报啊!早知今日,当初在那扬州青楼里时,你就不该发善心救下这娼妇。” “隨她去千人骑万人踏,一身皮子卖烂了都和你没关係,若不是救了她,你也不会遭此横祸,到如今,竟还要被这般侮辱——” 她声声泣血,在场有那不明真相的人很快动容。 “敢问郡主,当初在扬州时,当真是谢世子救了你吗?” “今日这局,该不会也和郡主您脱不开关係吧?” 盈珠还没回答,就被宣平侯夫人抢了先: “不是她还能是谁?” “只有她最恨我儿,要不是我儿,她这辈子都记不起来她的真实身份。” “说不定就当个妓女蹉跎一生了,靠著我儿才有的这郡主尊荣,却心思歹毒,意图將我儿置於死地……” 越说越离谱,皇帝终於忍无可忍:“宣平侯夫人,羲和的郡主尊荣,是朕亲赐,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