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绣春入上林》 第一章 林十三 嘉靖三十四年,初秋。锦衣卫驯象所校场。 二十岁的堂帖校尉林十三坐在一块栓象石上,懒洋洋的翘著二郎腿。他的手边放著一壶杏仁茶,一包西瓜子。 林十三身材中等,长相称不上俊美,但也足够让给驯象所供饭食的春娘时不时偷瞄几眼。他把一颗西瓜子扔进嘴里,“噗”一声,瓜子皮便吐了出来。再来一口甜而不腻的杏仁茶,这秋日午后显得慵懒而愜意。 杏仁茶和西瓜子是他眼前的胖徒弟孙越孝敬的。 孙越刚入驯象所不久,比林十三小两岁,胖得像个可以移动的肉球,足得有两百多斤。把他的褻裤脱下来当成桌围子恐怕都绰绰有余。 林十三“呲溜”喝了一口杏仁茶,对孙越笑道:“知道『宠物』二字出自哪里嘛?《汉书·杜钦传》。你入了驯象所,今后就得跟为师与走丟的宠物打交道。” 如今的大明,养宠之风盛行。西苑的嘉靖帝养了一只青猫“眉霜”,俸同正五品。上行下效,京城权贵们皆以养宠为乐。 飞禽走兽,皆可为宠。 锦衣卫驯象所便是为皇家养宠物的。只不过养的宠物大一点,每头重达万斤。 养宠物就难免会走失宠物。权贵家的宠物,性命比寻常百姓还金贵一些。 京城权贵皆知,家中宠物走丟了,去驯象所找堂贴校尉林十三。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林十三是寻宠的行家里手。 林十三的上司,满头白髮的高小旗快步走了过来:“十三,你好悠閒自在啊。来活儿了。” 林十三如一只敏捷的大蛤蟆,从拴象石上蹦了下来,满脸堆笑道:“高爷。公差还是私活儿?有油水?” 高小旗已年逾六旬,即將告老。他是个慈祥的上司。林十三平日里与他关係不错。 高小旗毫不客气的拿起盛著杏仁茶的铜壶,“沌沌沌”灌了一大口:“私活儿,肥差。南城的六心居可听说过?” 林十三答:“晓得,卖酱菜的,比肉还贵。东家是赵姓三兄弟,靠著小小的酱菜生意成了大富。” 高小旗道:“老大赵存仁养了一只短翅山青大叫蟈,名曰『盖雄鸡』。嘿,那叫声真脆生,號称打遍京城鸣虫行无敌手。可惜,三天前......丟了。” 林十三有些犯难:“鸣虫也好,斗虫也罢,皆不同於猫狗鹰鸽。丟了三天可不好找啊。” 高小旗道:“不难人家能来找你驯象所十三爷嘛?”说完他伸出了五根手指:“赵家老大愿出这个数。五十两!” 林十三听到这个数字有些吃惊。要知道,五十两银子足够置办五亩江南肥田。 林十三试探著问:“还是老规矩,事成之后二八开?我二您二总旗三百户三?” 高小旗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成!我常跟同僚讲,驯象所属你林十三最懂人情世故。今年卫里有一批堂贴校尉转为在册的员额。好好干,你这后生前途无量。” 高小旗给林十三画饼,林十三微微一笑,並不当真。 弘治朝时,锦衣卫通过发放“堂帖”招募市井中人充当耳目或入卫办事。 这批“堂帖校尉”没有员额、不在册、不发腰牌。立了功,功劳是上司的;出了事儿,黑锅是自己的。 到了本朝,若有门路,拿得出两百两雪银孝敬给锦衣卫的哪位千户,便可拿到锦衣卫的堂帖。 堂贴校尉是在锦衣卫里跪著要饭的。就这,多少人想跪还没门子呢。 锦衣卫內的確每年都有堂帖转为在册的员额,大概十员左右。但绝轮不到在驯象所效力的林十三。 无他,驯象所在锦衣卫三司、十四千户所中地位最低。 卫內权势第一是北镇抚司,管钦案、詔狱。百官闻之色变。 第二是南镇抚司,管本卫法纪和对外军情事。 第三是经歷司。经歷司那帮文人在密档房里笔桿子歪一歪,不知有多少部院大臣、封疆大吏、百战悍將要前程尽毁。 第四是核心五千户所。管皇宫卫戍、天子仪仗。皇上的身边人,整日锦衣锦簇,威风凛凛。 第五是增设六千户所,管军匠和力士。 第六是军屯所。管著卫內十万亩军田。肥得流油。 第七是马军所。 老末才是驯象所——给皇帝养大象的。 南、北镇抚司那些人精一般的堂帖力士足有数百。个个乌眼鸡一样盯著转在册的员额。哪里轮得著驯象所里的林十三? 虽知高小旗是在画饼,林十三却未说破。公门之中好修行,人情世故需钻营。 高小旗步履蹣跚,走向了茶房的方向。 林十三吩咐孙越:“胖徒弟,开拔,城南六心居。” 二人出得驯象所。林十三上了一头矮骡,孙越则步行给林十三牵著骡。 驯象所中,千户、百户出行骑马;试百户、总旗出行骑驴,皆是公畜。骡子则是家资殷实些的小旗、校尉们自带的,属於私畜。 孙越边气喘吁吁的走著,边问林十三:“师父,我入所也有三天了。怎么没见您老领著我伺候大象?” 林十三笑道:“伺候大象?美得你!” 孙越不解:“这话怎么说?” 林十三侃侃而谈:“一头象一天要吃三百斤的嫩叶,二十斤野果。一年的草料银足有一百两。一个在册校尉要管两头象,在草料银上动动脑筋,一年赚个七八十两绰绰有余。他们根本不会让咱这样的堂贴校尉插手象务。” 孙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这样啊。真是靠山吃山,靠大象吃大象。真行。” 林十三笑道:“对嘍。驯象所的大象越瘦,养它的在册校尉便越肥。” 孙越又问:“那咱师徒俩平日都做些什么?” 林十三答:“寻宠。京官、勛贵甚至皇家的宠物丟了,咱们便去寻。这是公差,没有额外酬劳。土財主家的宠物丟了,咱们亦去寻,有油水可捞。” 孙越提出了此刻最大的一个疑问:“蟈蟈这种屁大点的虫子丟了也能寻回来?怎么寻啊?” 林十三笑道:“一会儿你且看为师的本事。韩昌黎曰过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附:锦衣卫机构图) 第二章 六心居 南城前门大街曲巷大柵栏。 大柵栏是南城商业最为兴盛之地。衣食住行,凡人所需,大柵栏这里几乎皆有商铺。 大柵栏东拐有一处宽朗疏阔的铺面,掛著一方匾额,上书“六心居”三个大字。落款竟是严介溪。 当朝內阁首辅严嵩,號介溪! 林十三骑著健骡,跟孙越来到六心居大门前。 孙越惊讶:“哎呦,这铺面真大啊。” 林十三道:“你是山东人,不晓得六心居在京城的名声。连严首辅都天天吃六心居的酱菜呢。瞧那大匾,是严首辅题的。有了这块匾,顺天府的税吏都不敢在六心居身上敲竹槓” 孙越摩挲著胖下巴,盯著那方匾额若有所思,“噗”在放了一个大响屁过后,他又有了新问题:“师傅,这六心居为何是六心?不是八心九心?” 林十三解释:“十几年前六心居初开张时,並非专营酱菜。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六心居那时生意小,七宗货品中贩不起茶。故起名六心,取柴米油盐酱醋件件用心的意思。” 二人走进了六心居的大门。立马有伙计迎了上来,殷勤的问:“客官,要些什么?” 林十三没有说话,低著头望向自己脚上穿的靴子。 大明普通百姓只能穿鞋或皮扎,著靴者必为官家人。 大买卖家的迎客伙计自然很有眼力价。他立马改口:“啊,官爷贵干?” 林十三道:“锦衣卫的。来见你们大东家。” 驯象所怎么了?堂帖校尉怎么了?那也是“锦衣卫的”。唬唬无知百姓绰绰有余。 迎客伙计又改口:“啊,原来是上差。上差稍等,我这就去找大东家。” 林十三道:“我们锦衣卫不喜欢等人。带我去找他便是。” 迎客伙计做了个“请”的手势。领著师徒二人来到了內帐房。 六心居的大东家赵存仁身穿布衣,眼神中透著买卖人的精明。他起身问:“你是?” 林十三道:“在下锦衣卫林十三。听上峰说赵老板有求於我?” 赵存仁如大旱见云霓:“啊呀!是十三爷!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快坐快坐!上茶!上好茶!” 林十三和孙越坐到了椅子上。 赵存仁忙不迭的跟林十三说:“我那只盖雄鸡,那色、那翅、那鸣儿,嘿,甭提了。可就是这么一只绝世好虫,竟然丟了!我是做了什么孽呦!” 林十三察觉到有一丝异常。 寻常京城富贵人家丟了爱宠,表情、语气要么心如刀割,要么痛不欲生。 再看这位赵老板,此刻却是惊慌失措。仿佛那不是一只鸣虫,而是他的身家性命。 林十三打断了赵存仁:“尊家说的盖雄鸡,是短翅山青大叫蟈对吧?” 赵存仁答:“正是。” 林十三不动声色:“怎么丟的?” 赵存仁拿出了一个高粱杆八角蟈蟈笼:“不翼而飞。瞧,这是养盖雄鸡的蟈蟈笼。我三日前早晨去给它餵胡萝卜、羊肝、黄豆配的小食。一看笼子里空空如也......” 林十三拿过蟈蟈笼仔细观瞧:“怪不得呢。” 赵存仁连忙问:“怎么说?” 林十三侃侃而谈:“天生万物皆有灵性。短翅山青大叫蟈中的极品,乃是世间少有的灵虫。有孩童之智。关它的笼子,应为六六三十六根竖高粱条。你这笼子却是三十二根。高粱条之间缝隙太宽。易被灵虫逃脱。” 赵存仁嘆道:“唉,是我虫艺不精。” 就在此时,一名伙计进了內帐房:“傍晚时给严阁老府上送的八宝酱菜备好了,请大东家过目。” 赵存仁怒吼道:“滚!让二东家过目就是!” 林十三听了这声吼,心生疑惑:对於赵存仁这种大买卖人来说,生意比天大。何况是给严府送货的事?就因为一只鸣虫,他连严府的生意都漠不关心了? 不对,有蹊蹺。 赵存仁又道:“十三爷,我买了紧挨著我家后院的三处荒院。打通了预备做酱缸场。荒院里杂草多,草木气盛。我就將这笼子掛在了荒院里。” 孙越插话:“盖雄鸡许是跑到了荒院的杂草里。” 赵存仁苦笑一声:“这位上差,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我让二十几个伙计找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 林十三摆摆手:“打住。你说你让二十几个伙计在荒院里找了三天三夜?你六心居一共有多少伙计?” 赵存仁答:“四十几个。” 这话更让林十三起疑。京城皆知,六心居的赵家三兄弟把自家生意看得比命还重。这才能让六心居名扬京华。 可如今赵家老大丟了一只鸣虫,竟让一半儿的伙计没日没夜的寻找?生意不做了? 林十三对赵存仁说道:“请带我们去荒院中看看。” 赵存仁领著师徒二人来到了后面的荒院。孙越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找?” 六心居財力惊人,买的三个荒院打通后足有十亩。因尚未除草,称得上是杂草丛生。杂草几近半人高。 孙越问赵存仁:“赵老板,你为何不让伙计们把杂草都割了?割光了不是更方便寻你那盖雄鸡?” 林十三替赵存仁回答:“鸣虫喜杂草而居。在此处丟的盖雄鸡,它应该藏你在杂草中。杂草没了,盖雄鸡会令觅他处,更难寻。” 赵存仁连胜夸讚:“十三爷真是行家。” 孙越又道:“捉蟈蟈不是讲究听声辨位嘛?赵老板,你让伙计听著盖雄鸡的虫鸣声,拿小罩网捉回来就是。” 赵存仁道:“这法子我用过了。野蟈蟈倒是捉了十几只。唯独不见盖雄鸡啊。” 林十三道:“刚才说了,盖雄鸡是灵虫。它知道一群人在寻它,轻易不会发声。” 赵存仁焦急万分:“十三爷,你给我透个实底。盖雄鸡......能找到嘛?” 林十三笑道:“找是能找到。但我这人从不做糊涂事。你得告诉我,你为何把盖雄鸡看得这么重?为了它连生意都能不管不顾?你若不说实话,我立马就走。” 赵存仁“噗通”给林十三跪倒:“它哪里是虫......它是我赵家上下十五口的身家性命啊!他丟了,恐怕赵家在京城再无立锥之地!” 第三章 性命攸关的一只蟈蟈 一只鸣虫而已。赵存仁却说事关赵家身家性命。 这並不是危言耸听。 林十三將赵存仁搀扶起来:“赵老板,请起。说仔细些。” 赵存仁哭丧著脸,將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六心居每七日给严阁老府上送一次酱菜,已经有整整六年。跟严府熟络得很。 严家小阁老严世蕃也爱斗鸡走狗、养虫豢鸽。赵存仁的盖雄鸡在京城鸣虫行斗擂,连贏了九场。这事让严世蕃知晓。 严世蕃隨口跟管家说了一句:“告诉六心居的人。下次来送酱菜,把那只盖雄鸡一併带来,借我赏玩赏玩。” 贵人开口,“借”其实就是“要”。 赵存仁心想,一只鸣虫而已。小阁老看上送他便是。跟六心居的生意相比,小小鸣虫又算得了什么?下次送酱菜把盖雄鸡带过去。说不准小阁老一高兴,赏下一锭大金元宝。 万万没想到,三日前盖雄鸡竟逃出虫笼,不翼而飞。 小阁老开金口跟你一个臭卖酱菜的要点东西。你能说东西丟了嘛? 还是你不想给?! 不给我严世蕃面子嘛? 如果用四个词形容严世蕃其人,那便是“聪明狡黠”、“喜怒无常”、“睚眥必报”、“暴戾无仁”。 据说某次严世蕃宴请工部的下属官员饮宴。一位员外郎因病未能赴宴。严世蕃认为是员外郎不给他面子。 他直接授意严党骨干,给那员外郎安了个罪名,判了斩监候。全家男丁发配寧夏。全家女眷罚入教坊司。 员外郎是从五品朝廷命官,不给小阁老面子的后果尚且如此严重。 一个卖酱菜的若不给小阁老面子,不得全家归西? 故赵存仁刚才说那鸣虫盖雄鸡乃是赵家上下十五口人的性命。 赵存仁讲述完一切,林十三狠狠拍了下赵存仁的肩膀:“嘿!你怎么不早找我!” 赵存仁嚇了一大跳:“十三爷......” 林十三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能救你全家的命,我便积了大功德。不就是一只鸣虫嘛?事情包在我身上。” 赵存仁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现在是午时正刻。酉时正刻我得进严府。三个时辰,您找得回盖雄鸡?” 林十三笑道:“一个时辰足矣。” 孙越的脑袋仿佛又大了三圈:“师父誒,这十来亩荒草,咱要是细细搜寻恐怕得找上十天半月。再说了,二十几个伙计都没找到它......” 林十三道:“那是因为伙计们不得其法。用我的法子,一个时辰足矣。” 林十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孙越心里有了底。 这胖廝转头望向赵存仁:“赵老板,我们高小旗说你只出五十两的赏格?十五口的身家性命可不止那点银子吧?” 赵存仁大惑不解:“五十两?我跟贵所高小旗说的是两百两啊。” 很明显,老奸巨猾的高小旗少说了一百五十两。他拿大头,剩下个小头给林十三和总旗、百户分。 林十三心中暗骂了一声:老滑头。 不过林十三倒是不恨高小旗。他觉得高小旗上了年岁,想多攒些银钱养老情有可原。 他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他干不了南北镇抚司那些血腥营生,只能在驯象所里过安逸日子。 高小旗也了解林十三的脾性。他知道,就算林十三从赵存仁处知晓真正的赏格数目,也会看破不说破。 孙越惊呼:“什么?二百两?” 林十三轻轻踹了孙越的肥屁股一脚:“別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赵存仁试探著说:“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赏格......还可以加。” 林十三大手一挥:“不。我从不强人所难。之前说好了多少赏格就是多少,岂能坐地起价?我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做买卖最讲究诚信二字。” 赵存仁拱手:“多谢十三爷。那十三爷......开始找吧?” 林十三大手一挥:“不急!我给你半个时辰。你给我找齐几样东西。” 赵存仁连忙道:“什么东西,十三爷请说。” 林十三道:“晾乾的玉泉山竹一根,要小孩手臂粗;锯一柄;开孔钻一把;牛皮绳五寸;金鱼眼大小的羊骨珠子八颗,要打过眼的;一丈长的细槐条杆一根;白面一碗;水一桶;五年陈秋露白一碗;青绿豆虫一只;三十六根竖高粱条蟈笼一个;贵號八宝菜四两;白面餑餑四个......不,八个。” 林十三所说的东西並不难寻。赵存仁道:“好,半个时辰內,我一定把东西找齐。” 林十三补了一句:“旁的不急。先让伙计把八宝菜和八个白面餑餑送来。” 赵存仁领命而去。 孙越问:“师父,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听著跟蟈蟈一点关係没有啊。啊,豆虫和蟈笼除外。我晓得蟈蟈爱吃豆虫。蟈笼是关盖雄鸡用的。” 林十三笑道:“除了八宝菜和白面餑餑,其余用物皆与蟈蟈有关。” 孙越奇怪:“八宝菜跟白面餑餑与蟈蟈无关?那要来做什么?” 林十三指了指孙越隆起的大肚皮:“八宝菜跟白面餑餑是咱们的午饭。刚到午时,我就听见你这胖廝的肚子咕嚕咕嚕打雷一般了!” 六心居的伙计先给林十三师徒端来了八宝酱菜和白面餑餑。 八宝酱菜果然名不虚传,清脆爽口,咸甜適中,酱香四溢。用来佐食再合適不过。 孙越就著酱菜“蹚蹚蹚”连吃了六个白面餑餑,吃完一抹嘴,打了个嗝。 林十三惊嘆道:“徒弟啊,你可真是个天生的......饭桶!我这一个餑餑还没吃完,你六个餑餑已经下了肚?吃饱了嘛?” 孙越贪婪的盯著笸箩中最后一个白面餑餑:“啊,八成饱。都怪六心居的酱菜太下饭。” 林十三骂道:“得了。最后一个也给你吧。我晌午少吃些,你师母晚饭要做小碗干炸。” 孙越笑道:“嘿嘿,那徒弟我就不客气啦!”说完一双胖手拿起白面餑餑。 二人吃罢了午饭。赵存仁把林十三要的东西找齐,带了过来。 赵存仁道:“十三爷,东西齐了。” 林十三满意的点点头:“好。你走吧。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赵存仁疑惑:“半个时辰后?我寻思在这儿给您搭把手。” 林十三却道:“我寻蟈的本事乃是秘法,秘而不宣,不传外人。” 赵存仁恍然大悟:“对对对。就像我们六心居的酱方,也是不传外人的。我这就迴避,半个时辰后过来。” 赵存仁走后,林十三指了指满地杂物:“得嘞徒弟,干活儿吧!” 第四章 发笔小財 林十三先用锯將玉泉山枯竹锯出了八块四寸长、一寸宽的竹板。又用开孔钻在竹板上打了眼。 他用牛皮绳將竹板穿了起来。每块竹板间隔处还穿上了一颗羊骨珠。 孙越卖弄起了学问:“这不是唱莲落的乞丐用的竹板儿嘛?” 林十三笑道:“没错,它跟乞丐用的竹板唯一的区別就是板与板间多了一颗羊骨珠。” 孙越问:“这劳什子跟蟈蟈有关係?” 林十三頷首:“大有关係。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林十三又抓起一把白面,用木桶里的清水不断地冲洗,用手持续抓捏。 孙越道:“我晓得了。师父你这是在洗麵筋呢。可麵筋是黏夏蝉用的啊。” 林十三道:“能黏夏蝉就能黏叫蟈。” 麵筋被林十三洗出黏性后,他將麵筋裹在了槐条顶端,又將青绿大豆虫黏在麵筋上。 做完这一切,林十三笑道:“万事俱备,寻虫!” 孙越问:“怎么寻?” 林十三没有说话。用手拿起做好的羊骨珠竹板儿。他轻轻晃动竹板儿,只听得竹板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像极了蟈蟈叫声。 孙越惊讶:“神了!师傅你手里这劳什子会蟈蟈叫?” 林十三道:“此物名曰『引叫』,是宋时贾似道为宋理宗寻极品鸣虫所制,知道的人不多。两年前我用了一只好画眉跟南城虫行一个老人口中得知此物做法。” (附:蟈蟈引叫器图) 孙越问:“它能发出蟈蟈叫声有何用?” 林十三道:“引叫所发乃是幼年蟈蟈叫声。万物有灵,虫儿与人相同,本性里皆带著保老护幼的善心。成年蟈蟈听到幼声,必以叫声回应之。” 正说著,杂草丛中传出“吱吱吱”的成年蟈蟈叫声。 孙越一拍手:“嘿!找著了,在西北角的草丛呢!” 林十三却道:“那不是盖雄鸡。只是一只普通的叫蟈。盖雄鸡是极品的短翅山青。叫声悠长悦耳、清脆响亮。如玉石相击般动听。” 片刻之后,荒院草丛中的五六处地方都响起了叫蟈声。可惜都不是盖雄鸡。 孙越有些发急:“那盖雄鸡不会让麻雀、燕子叨著吃了吧?” 林十三道:“莫慌。百虫皆鸣后,虫王才发声。虫王一声响,百虫皆噤声。” 林十三晃著手中的“引叫”晃了整整两刻功夫。 猛然间,荒院西南角的一棵苇草上发出一声悠长的虫鸣“吱吱吱”。那边虫鸣过后,荒院中的其它蟈蟈同时停止了鸣叫。仿佛在聆听者虫王的圣旨一般。 林十三压低声音:“是他了。胖徒弟,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左手晃著引叫,右手擎著裹了麵筋的槐条杆儿,小心翼翼的朝著西南角挪动步子。挪两步就要停下来片刻再继续挪。生怕惊了虫王。 终於,林十三停在了苇草前一丈之处。那只盖雄鸡正静静趴在苇草上振翅高歌。丝毫没有察觉危险。 林十三不再晃动引叫。引叫是为了找到虫王的位置。既然找到了位置,下一步便是诱捕。 他擎著槐条杆儿,小心翼翼的將顶端的豆虫靠近盖雄鸡。 极品鸣虫最爱吃豆虫,就宛如苍蝇见了屎、狗见了屎、屎壳郎见了屎、蛆见了屎、贪官见了银子和美女——绝难抵挡诱惑。 盖雄鸡直接蹦到了槐条上,抱住豆虫就开始啃。 林十三嘴角划过满意的微笑:“成了。”他向后一抽槐条。 盖雄鸡受惊,想要逃跑。可它的六肢已被牢牢黏在麵筋上,动弹不得。 林十三朝著孙越高喊:“成了!拿蟈蟈笼和盛著秋露白的酒碗来!” 孙越撅著大腚,拿起蟈蟈笼和酒碗快步走到林十三面前。他伸手一指槐条上黏著的盖雄鸡:“就是它?” 林十三頷首:“错不了。” 孙越一脸愁容:“黏在麵筋上呢。要是生扯,恐怕会扯下它的六条腿。总不能让赵老板给小阁老送一只没腿的残虫。” 说到此,孙越压低声音:“我可听说,小阁老瞎了一只眼,是个残废。赵老板给小阁老送残虫,小阁老再以为他含沙射影......赵家那十几口人,全得下死牢。” 林十三笑道:“所以我让你端来秋露白啊!” 秋露白是高粱烧制的一种酒,因秋天酿酒,故称秋露白。 林十三先將槐条的前端折了下来。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盖雄鸡的虫背。 隨后他让孙越餵了他一小口酒。 “噗嗤”,林十三將酒喷在了盖雄鸡的六肢上。 几乎在一瞬间,盖雄鸡的六肢与麵筋脱离,完好无损。 林十三小心翼翼的把盖雄鸡关入三十六根高粱蟈笼之中。大功告成! 孙越大喜过望:“成了?” 林十三頷首:“成了。” 孙越忙不迭的拍上了师父的马屁:“师父,您可真是鬼斧神工、神来之笔、神三鬼四......” 林十三笑骂道:“猪妖捧本书,你硬充什么太学生。高小旗答应分咱师徒十两银子。我留八两,给你二两。” 孙越搓了搓手,一副馋犟模样:“啊呀。胖徒弟我没出什么力,怎么好拿二两分润。” 林十三道:“高小旗让你当了我徒弟,咱师徒二人今后就是一条绳上的小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大难临头各自飞。客气什么。” 过了盏茶功夫,赵存仁回到了荒院当中。林十三將盖雄鸡完璧归赵。赵存仁顿感死里逃生。他对著林十三千恩万谢。 林十三笑道:“我是拿钱办事。没甚可谢的。赵老板赶紧准备给阁老府的酱菜才是正经。” 赵存仁低声道:“刚才这位胖上差说,高小旗那边称赏格是五十两?十三爷救了我全家的命。那二百两赏格不如我交给你带回驯象所......” 林十三连连摆手:“驯象所的规矩,谁接的私活儿谁拿赏格。我只是个办事分钱的。你这么干,会让我在上司面前难做人。什么二百两,我只知赏格是五十两。” 赵存仁一点就透:“好。我这就差人將赏格交给高小旗。” 孙越一胖脸愤愤然的表情。明明二百两里有四十两是他们师徒的,高小旗做人不地道,四十两变成了十两。 林十三狡黠一笑:“赵老板,贵號夏天用冰多么?” 赵存仁一愣:“多啊。夏天热,酱菜易腐。供给宫里和京城诸位大人的酱菜,都是用冰鉴盛装。每夏总要用冰上百大方。” 林十三这人並不討厌钱。他救了赵存仁这个財主的命,只得十两银子自然心有不甘。但他又不能跟高小旗这个直属上司撕破脸,多討要赏格。 这倒难不倒林十三:“嘿!这不是巧了嘛。您猜家父是干什么营生的?” 赵存仁问:“敢问十三爷,令尊高就?” 林十三笑道:“家父是开冰窖的。城南狗瘠薄街福源號冰窖便是我家的生意。” 我林十三救了你赵老板的命,不多要你的钱。你横竖年年要用冰,买我家的就是,这不算过分吧?很合理吧? 赵存仁当即表態:“没说的,今后六心居採买夏冰,只去令尊的福源號。” 林家的冰窖夏天每卖一百大方冰,大约是十两的利钱。 一年是十两,五年,十年呢? 给自己亲爹找一个用冰的大客商,不比跟上司撕破脸討要差出来的三十两赏格实惠多了? 钱,要挣。但挣法有很多。不得罪人还把钱挣回家,这叫本事。 公门之中好修行。进了驯象所三年,林十三已深諳此道。 第五章 家资殷实林十三 傍晚时分,南城狗瘠薄胡同。 大明京都,权贵多住北城,引车卖浆贩夫走卒多住南城。 南城的大部分胡同讲究一个贱名有福。比如胡同像个猫耳朵,就叫猫耳朵胡同;九曲十八弯就叫羊肠子胡同。 林十三家所在的这条胡同,只能说形如其名。因形似狗的脊背,胡同又窄,故曰“狗瘠薄”胡同。 胡同口有一家小小的店铺。店铺高挑一方幌子,幌子的中央大书“福源號”三个字。旁边则是两行小字“秋售翌年夏冰票,童叟无欺透心凉”。 自汉唐时便有冰窖藏冰,夏时供给皇家。不过汉唐只有官窖,没有私窖。 到了宋明,官府允许民间商人开冰窖,夏冰不再是皇家专属。 林十三的家,是典型的前店后家模式。前面是四间铺面房,后面则是一个乾净体面的四合院。 林父若没有这份殷实的產业,三年前又怎能拿得出二百两银子把林十三送进驯象所? 林十三找回盖雄鸡,只用了半个时辰而已。下晌他跟胖徒弟孙越没回驯象所,而是去茶肆听足了小曲儿,玩美了斗虫,喝饱了釅茶。 明日点卯就说今日办了一下晌差便是。高小旗占足了他的便宜,也不会细究。 林十三经福源號回到了自家四合院。他爹林有牛正躺在躺椅上,手里端著一个紫砂壶,悠哉游哉喝著茶。 这林有牛六十多岁,是个远近闻名的算盘精。 见儿子回家,林有牛道:“滚过来。” 林十三走到林有牛面前:“爹。儿下差了。” 林有牛瞥了林十三一眼:“什么时候能进北镇抚司?” 三年以来,林有牛每天都问儿子一遍这个问题。不厌其烦。 京里谁人不知,锦衣卫北镇抚司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校尉都能在京城横著走。 但买北镇抚司的堂帖需一千五百两银子。林有牛毕竟是小买卖人,拿不起。只能二百银子把林十三送进驯象所,指望著儿子好好钻营,早日升入北镇抚司。 林十三笑道:“猴年马月能升到北司。这不是坏事。儿我心不狠,手不黑。进了北司用不了一年,您老就得白髮人送黑髮人。” 林有牛吹鬍子瞪眼:“逆子!废物!我早就晓得,辛苦半生攒下的那点银子,全得给你打水漂!” 林十三不紧不慢的说:“爹,你的废物逆子今儿给你揽了一桩生意。” 林有牛一脸不屑:“哼,怎么,把驯象所用冰的生意招揽下来了?就凭你?恐怕得指望太阳打被窝里出来。” 驯象所用冰每夏耗银达三万两以上。但这桩生意,是左僉都御史鄢懋卿名下的牙行在做。旁人根本差不上手,分不到羹。 林十三將父亲手中的紫砂壶拿过来,“刺溜”喝了口茶:“太阳没打被窝里出来,也没打裤襠里出来。我给您老揽下来的是一桩小生意。” 林有牛白了林十三一眼:“逆子!跟你爹卖关子是吧?准是你哪个同僚家要买一方半方的冰票,好来年过夏。哼,还不够送货时脚行的力钱。” 京城的冰窖都是秋天卖冰票,冬天按照售出冰票的数量製冰藏冰。来年夏天,冰窖会雇脚行的劳力给买主把冰送上门,隨后取回冰票。 林十三顺手拿起一个锡水壶,浇灌著院中的兰:“六心居您老晓得吧?” 林有牛眼前一亮:“当然晓得。”片刻后他又塌了脸:“哼,六心居是大买卖家。就你个不长进的废物也能揽住他家生意?” 林十三放下锡水壶,一脸认真的说道:“六心局的大东家晌午跟我说了,今后每年用冰都从咱福源號进。明日一早他就派伙计来送银子拿冰票。” 林有牛將信將疑:“你没唬我?” 林十三道:“我唬您老乾啥?不怕吃家法啊。我今日帮他寻回了一只极品鸣虫,他欠我的情。那边每夏用冰一百大方。” 林有牛听到“一百大方”这个数目,眼睛里仿佛出现了一堆十两的银锭。这老头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 林有牛“噌”一下从躺椅上蹦了起来,满脸堆笑:“嘿,好儿子。都说老来得子必龙凤。打你小时候我就跟你娘说,你这娃不一般,是干大事儿的!” 刚才林十三在他嘴里还是“逆子”、“废物”。片刻就成了“好儿子”、“干大事的”。 林十三笑道:“我娘都驾鹤六年了。您说没说过这话,只有天晓得。” 林有牛愣生生把儿子拽到了躺椅上:“哎呀,办一天差了,累吧。乖儿赶紧歇歇。” 林十三道:“不歇了。办了一天差,饿煞了。碧云早晨不是说,今晚咱家吃小碗干炸?” 林有牛的眼睛此时已经笑成了一条缝,喜滋滋的说:“一年一百大方就是十两利钱。十年就是一百两。今晚还吃什么小碗干炸?吃醉霄楼的清燉病牛肉,四小碟儿!” 洪武爷曾颁布明令,禁止杀牛吃牛。病牛、老死牛除外。有“除外”二字就有漏洞可钻。 是病是老还是健牛,还不是官差一句话的事儿? 至嘉靖朝,牛肉已不是什么稀罕物。京城最大的屠牛行是司礼监秉笔陈洪陈公公的生意,牛肉敞开供应京內各大酒楼饭肆。 不过自古卖狗肉得掛羊头。清燉牛肉得加个“病”字。 林有牛朝著东屋厨房喊:“碧云,別忙活了,过来。” 十八岁的杨碧云走了出来。她是林十三的妻子,二人已成婚三年。她人如其名,简直称得上小家碧玉。 她鹅蛋脸,身材不高不矮,皮肤白皙,美得冒泡。走路风摆柳姿,好一个美娇妻。 这不奇怪。漂亮女人总爱嫁殷实人家。自古如此。 林十三是“锦衣卫的”,娘家说出去有面子;他人长得也很体面;林父又开了四十年冰窖,颇有家资。属於媒婆眼里的金龟婿。 当初是媒婆天天来林家,磨破了嘴皮子才让杨碧云进了林家门。 漂亮女人常有。又漂亮又贤惠又能干的不常有。 碧云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不说。还极为精通算学,平日帮著管冰铺帐目,时不时还给冰铺那边出个卖货的好主意。 自从碧云嫁进了林家,林家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连一向挑剔的林有牛都感慨:“碧云嫁进林家,是林家祖坟冒青烟,不......喷火,也不是,被雷劈了......” 第六章 林家的幸福生活 碧云走到林有牛面前,恭恭敬敬的说:“翁公,有何吩咐?” 林有牛笑道:“十三给咱家揽了一桩大生意。你去胡同口找索唤小七,让他送醉霄楼的清燉病牛肉和四小件来。” 索唤,即后世之外卖小哥也。 有些地道的老京城规矩大。家里小媳妇儿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林家却没这么多臭规矩。 林有牛十几岁时从顺德府逃荒到京城,穷得裤子都露著腚。 几十年苦熬苦掖,而今过上好日子了。他最不在乎那些看著挺讲究的繁文縟节。 碧云身姿轻盈,走出了四合院。 林十三道:“爹,说正经的。六心居欠我人情不假。可人家既然肯给咱这注生意,咱就得一分钱一分货,诚信做个长久。” 林有牛笑骂道:“还轮不著儿子指点老子。明日我就去玉泉山边再租三亩盪田。趁著还没入冬,再开两眼窖口,专供给六心居。” 冰窖在秋天时会租赁靠近江河湖附近的洼地,称之为“盪田”。冬至之前,將盪田內蓄满水。 等三九那天冻实,雇力行的壮汉去盪田凿冰,用牛车运到冰窖里。 等到夏时,买主便可以凭著冰票来冰窖取冰了。 林十三隨口问:“虎儿呢?” 林有牛答:“今日他下晌觉睡晚了,还没起。” 虎儿是林十三和碧云的儿子,大名林虎,今年两岁。 林十三离开前院,去了东厢房。东厢房是林小三口的臥房。 臥房门口臥著一猫,蹲著一狗,还放著一个笼子关著一只兔子。 狮子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猫是宫猫流出来的种,算起来跟嘉靖帝的爱宠“霜眉”还带著亲。 狗是一只大黄家狗。寻常百姓家养得那种,没有狮子猫血统高贵。 兔子是一只月精白毛兔。在笼子里风轻云淡的啃著一捆青草。 见主人归来,黄狗亲热的摇著尾巴跑到林十三面前,蹭著他的腿。 林十三笑道:“猫儿,今日没欺负兔儿吧?” 没错,林家的狗名叫“猫儿”,猫名叫“兔儿”,兔名叫“龟孙高小旗”...... 高小旗老占林十三的便宜,林十三一来碍於他是上司,二来看他年老无儿可怜,从不跟他计较。 但还是要在家里过过嘴癮,没事儿唤一句月精白毛兔:“龟孙高小旗,又啃草呢?” 大黄狗似乎听得懂人话,主动侧了下脖子。脖子上缺了一大撮毛。明显是狮子猫所为。 它仿佛在说:天地良心欸!谁欺负谁吶! 林十三心领神会,骂了狮子猫一句:“逆子!”。隨后他抬腿进得臥房。 臥房东墙摆著一张长桌,长桌上是琳琅满目的斗虫罐、鸣虫笼。 什么蟹青將军、鼓翅鸣螽、山青叫蟈,他足足收集了二十几只。都是中上品。 长桌上则有三条牛皮绳,悬在房樑上,掛著三个鸟笼子。一只画眉、一只百灵、一只金丝雀。 这些宠物隨便拿出一个都值银几钱甚至足两。 別看林十三年俸不过七两半,架不住他油水多。每月接三五个富贵人家的寻宠私活儿,至少能赚个十两八两。 官俸和油水,林十三一向分为三份。 四成交给父亲用作冰窖周转。 三成给妻子,或买胭脂水粉,或扯几块像样的布料,或存起来当私房。 三成自己留著,买可心的鸟鱼虫。 林十三不像他那些在册、堂帖同僚们,得了油水便逛勾栏、睡婆姨、狂嫖滥赌。他的钱全在了眼前这些东西上。 小夫妻睡的是一张胡桃木床。即便林家这样的京城殷实人家,胡桃木床还是显得有些奢侈。 三年前找木匠打婚床时,林有牛对林十三说:“儿啊,新婚洞房里的什么梳妆檯、三套柜、铜盆架都不重要。” 当时林十三问:“爹,那什么最重要?” 林有牛眯著眼,一脸不可捉摸的笑容:“最重要的是有张好床。” 这张胡桃木床的確不赖,真材实料。林十三和碧云睡在上面,一年便有了虎儿。 胡桃床边放著一张小床。白白胖胖的虎儿正呼呼大睡,口水流到了嘴角。 林十三轻轻捏了捏虎儿的小脸蛋:“虎儿,起来吃饭了。” 虎儿睁开眼,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爹爹。” 隨后又张开白藕一般的手臂:“爹爹,抱。” 林十三抱起了虎儿,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走,咱们去吃饭饭。” 四合院东屋有一间小小的饭厅,一丈半见方,摆著一张八仙桌。 碧云已经回来,在饭厅摆著碗筷。林十三抱著虎儿进来,笑道:“明日又有十两银子进项。给你三两,扯套过冬的绸袄裙、缎小衫。” 碧云抬起头,两眼含笑看著丈夫:“去年刚做了两套。留著你的银子,多买两只好虫吧。” 林十三凝视著貌美如的妻子:“虫得买。家里美妻也得打扮。该就得。放心,老爷子这些年攒了不少。咱家穷不了。” 过了大约两刻功夫,门口响起索唤小七嘹亮的喊声: “林老掌柜,醉霄楼清燉病牛肉、萵苣包儿饭、酸笋鸡、煎黄鯽鱼、拌三丝儿,饭资共六钱银子或五百六十文,宝钞不收。腿儿钱十文嘞!” 不多时,林有牛拎著食盒进了饭厅。碧云连忙接过食盒,布好了菜,又从饭厅的酒箱里取出一壶老黄酒,放入烫酒用的锡壶里。 林有牛、林十三坐定。碧云这才抱著虎儿坐下。 林有牛拿起筷子:“吃吧。” 清燉病牛肉酥烂多汁;萵苣包儿饭散发著草木清香;酸笋鸡风味別致;煎黄鯽鱼虽多刺儿,却鲜香俱备;拌三丝儿清脆爽口。 再加上一壶温黄酒,何止是美味,简直就是美味。 一家人和和睦睦,大快朵颐。简直赛过活神仙一般。 林十三看了看苍老但矍鑠的父亲,又看了看美娇妻、白胖儿子。 他心中暗想:傻子才挤破脑袋钻营进北镇抚司呢。脑袋別在裤腰上的差事有什么好?一家人舒舒服服过日子才是正经。 有些事不经念叨,有些事不经想。 林十三怎会想到,一件脑袋別在裤腰带上的差事马上就要找上门。 第七章 天上掉下个大功劳 翌日清晨,林十三所在的第三小旗值房。 高小旗给手下十名堂帖力士点了卯,隨后吩咐:“都出去各自办差吧。林十三留一下。” 眾人散去,值房之中只剩下林十三和高小旗两人。 高小旗从公案下摸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后里面是五枚各二两重的市银錁子。 林十三甚至能闻到银錁子上的酱菜味儿。 高小旗打起了官腔:“十三吶。如今朝廷年景不好。东南闹倭患;北边韃靼隔三差五找茬儿入寇;河南又起蚂蚱。朝廷银根吃紧。六部那些文官这个月俸禄发得是胡椒、苏木......都长了虫了。” 说完高小旗拿起一枚市银錁子晃了晃:“这年头,有现银可拿就是福。六部三寺都察院那些六、七品正经朝廷命官都要羡慕你。” (附:明市银錁子) 每回接完私活儿分银子,高小旗这老廝都要喋喋不休,明明是自己沾了光,说得却像让林十三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林十三习以为常:“是。这得多谢高爷您提携,属下才隔三差五有现银可以拿。” 高小旗又开始画饼:“我无儿无女,再有一两年就告老了。到时你我认个乾亲,我让你袭了我的小旗世职。” 林十三心中暗骂:你这廝怎么就爱画大饼。赶紧给我分润就是。 笑死,还让我袭世职呢。锦衣卫里的绝户往外卖世职,一个在册小旗能卖两三千银子。除去上官们的层层分润,到手也有一千两。 心里虽骂,圆滑的林十三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笑道:“您老龙精虎猛,还能再为皇上效力三十年呢。” 高小旗终於將五枚银錁子推到林十三的面前:“这是六心居那活儿的分润,收好了。” 林十三將十两银子收入皮茄袋中,一拱手:“高爷,那属下先下去办差?” 高小旗刚要点头,却听见门外一声吼:“传千户军令。驯象所的袍泽整衣冠,去校场会集!” 军令一下,所有人立马整理好衣冠,以小旗列队,呼啦啦快步跑向校场。 別管驯象所的人平日里多懒散,遇到校场会集这种事儿,还是要表现得训练有素。 林十三猜测,应该是哪位锦衣卫堂上官来驯象所点验人马了。 一刻之后,驯象所校场。 一千袍泽,二百藩属国象奴在校场聚集完毕。 朝廷规制,锦衣卫內百户以上赐飞鱼服、佩绣春刀。 所內一位千户、两位副千户、十位百户,共十三位“飞鱼”在点校台上依次雁別翅排开,威风凛凛的坐著。 二十名总旗、一百名小旗则各自带领旗下弟兄,昂首挺胸站著。 林十三作为底层的堂贴校尉,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所內十三位“飞鱼”。也只有校场会集时,才能有幸一睹繁锦簇的飞鱼服。 驯象所千户名叫常青云,时年五十岁。这位常千户精瘦无比。他的祖父常风曾是弘治、正德两朝的锦衣卫大掌柜。 有传言说,常青云幼年时曾是武宗的忘年交。 这样的人应该在锦衣卫內担任堂上官,至少也该执掌镇抚司。 嘉靖二十八年,高寿八十四的的常巨佬驾鹤前,却求了他的徒弟——锦衣卫都督陆炳。让陆炳把常青云调到权力最小的驯象所担任千户。 常巨佬还请旨嘉靖帝,把侯爵爵位传给了同族子弟,而非长孙常青云。 外人看,常巨佬是在死前犯了糊涂症。只有常青云晓得,祖父是为他好。 常青云的身边坐著一个布衣汉子。这汉子四十来岁,左边衣袖空荡荡的,显然失去了左臂。 独臂汉子道:“常千户,我家主人只是来你这儿借个人。何必这么大的阵仗?” 常青云情真意切的说:“您家主人是庚戍之变时朝廷的第一功臣。没他老人家,韃靼人恐怕就打进京城了。您代他来驯象所办事,所內袍泽会集是对您和他老人家最起码的尊重。” 独臂汉子頷首:“多谢。把那人喊出来,其余人都散了吧。” 常青云高喊一声:“眾人散去。校尉林......林......” 常青云忘了名字,很是尷尬。他压低声音问独臂汉子:“林什么来著?” 独臂汉子答:“林十三。” 常青云点头,高喊道:“校尉林十三留下!” 无论是十二位“飞鱼”,还是上千袍泽都十分惊讶。校场会集这么大的场面,最终常千户却只留下了一个校尉? 这校尉別是捅了什么天大的娄子吧? 即便林十三本人亦是震惊不已。他脑子飞快转动著,思考著自己最近得罪过谁,犯下过什么弥天大错。 想了一圈,除了拿富户们一点寻宠的赏格,自己也没犯过多大错。再说,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根本惊动不了常千户。 既然不是犯了错,那常千户留下我就只有一个原因:某位贵人的爱宠丟了。 这位贵人身份一定极高。高到常千户不敢怠慢,要亲自出面给我吩咐差事。 想到此,林十三镇定了不少。 林十三出列:“校尉林十三在。” 眾人听命散去。校场上只剩下了千户常青云、独臂汉子、校尉林十三。 常青云喊道:“近前来!” 林十三快步走到了点校台上,低头跪倒。 独臂汉子上下打量了林十三一番:“你就是林十三。竟如此年轻。去年冬天,定西侯家的看家犬走失了十天十夜,还溜出了城。是你在西山上寻到的?” 林十三答:“回老爷的话,正是。” 大明对官员的敬称是“老爷”,对富户乡绅的敬称是“老爹”。 林十三不知独臂汉子的底细,称一声“老爷”再合適不过。 常青云却道:“你该称杨先生。” 在官场敬称中,先生比老爷又高上一层。只有资歷极老、功劳极大、极为尊贵的官员才能被称为先生。 林十三面色镇定:“是。杨先生。” 常青云吩咐:“今日起,你跟隨杨先生办一件差事。差事不办成,收回堂帖逐出驯象所。” 林十三心中暗道:杨先生提及定西侯的看家犬,差事必定是让我寻宠。 呵,就没我林十三寻不回的宠物。 这明摆著是天下掉下一桩大功劳,要让我在常千户面前出彩。 此等好事,我得提携下我那胖徒弟孙越。 第八章 英雄太监 林十三拱手,不卑不亢的说:“稟常千户、杨先生。属下寻宠需一帮手。属下在所內有一位徒弟,名叫孙越,办事精明干练......” 独臂杨先生一挥手:“事不宜迟。你去找你的徒弟。我在门口等你们二人。” 林十三本是好心,想让孙越跟著沾点光,在常千户面前出彩。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把胖徒弟拽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政斗旋涡之中。 盏茶功夫后,驯象所大门口。 林十三和孙越快步走了出来。二人看到杨先生已经骑上了一匹枣红马。 大明官员、百姓在京城內的出行方式有著严格的规制。 正三品以上官员及老人、妇孺可坐轿。 四品至六品官员,出行可骑马。 七品至九品官员,出行可骑驴。 至於不入流的小吏、普通百姓只能骑骡。 林十三心中盘算:杨先生骑马,必是六品以上官员。能被六品官尊称为“主人”的人,身份得多尊贵? 杨先生问:“你二人可有骡?” 林十三和孙越齐声答:“有。” 杨先生道:“嗯。你们骑骡,跟著我。” 杨先生挥动马鞭,在大街上疾驰。林十三和孙越骑著矮骡子,吃力的跟著。 越往前走,林十三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进了南城?京中权贵都住北城啊。 终於,杨先生在驴吊子街大王八胡同的一处四合院前勒动韁绳下马。 林十三和孙越亦下了矮骡子。 四合院的周围每隔十步就站著一个高大汉子。这些汉子皆著麻衣、草鞋,京中穷鬼打扮。但他们每个人都腰佩唐刀。腰间鼓鼓囊囊的。 一个高大汉子帮杨先生栓马时衣襟飘动。林十三看清,那人腰间竟繫著一柄蝎子弩。 即便是六部堂官、世勛公侯伯家中都没有带弩的护卫。 林十三心中一阵兴奋。丟宠物的贵人身份越高,事后得到的好处自然越大。 杨先生吩咐林十三:“你们二人隨我入院。记住,我家主人的名字你们不配问。” 林十三师徒齐齐拱手:“是。” 二人进得四合院。 四合院的石榴树下有一个面白无须、精神矍鑠的六旬老者。老者正在树下鱼缸边餵金鱼。一个十六七岁的后生在一旁搀扶伺候。 杨先生快步走到老者身边:“主人。驯象所的那个校尉来了。” 老者答了一声:“嗯,辛苦你了。” 老者的声音尖细,又面白无须。林十三当即反应过来:原来是宫中內宦,怪不得谱儿这么大呢。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重用宦官以制衡文官。司礼监的权力不亚於內阁。御马监的权力不亚於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內宫十二监、四司、八局的管事牌子,隨便拎出一个来都是响噹噹中的响噹噹。 纵观史书,宦官往往是贪婪、奸诈的代名词。 嘉靖朝却反了过来。宫中巨宦却往往有贤名。譬如麦福、吕芳、黄锦、高忠等等......陈洪除外。 林十三的心在狂跳:该不会是皇上宠爱的西苑御猫“眉霜”丟了吧?这要是寻到,升官发財岂不是唾手可得? 片刻后林十三转为疑惑:怪哉。若是宫宠丟了,內宦怎么在南城的四合院里给我派差事? 老者转过头,看了林十三一眼:“听说你善於寻宠?” 林十三答:“回公公的话。是。” 杨先生骂了一句:“无礼!净口!” 显然杨先生不满这一声“公公”。他觉得林十三在卖弄聪明。 没想到老者却不以为意:“呵,是个聪明的后生,蛮会察言观色。竟看出我是內宦。我已告老恩养,公公二字当不起。你只需称我一声老爹即可。” 大明的老人和富户,皆可敬称“老爹”。 林十三连忙道:“是,老爹。” 老者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我有一条细犬,是我一位老友送的。昨日丟了。一日之內你能给我寻回嘛?” 林十三道:“敢问老爹,细犬长相?” 老者闭上了一双浑浊的老眼:“我嘴笨。说不清楚。但有一张画像来著。” 说完老者吩咐身边的年轻后生:“矩儿,你去將那张画像拿来。” 不多时,年轻后生拿来了画像展开。 林十三定眼一看,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画像上右侧有一行画跋“高提督携犬狩猎图”。另有一行小字“锦衣卫画士百户奉旨绘相”。 没错,大明的宫廷画师皆是锦衣卫。自永乐朝起宫廷画师们便“多假以锦衣卫衔,以绘技画工概授武职”。 林十三心中大惊:我的天!本朝能够被御旨钦赐绘相的提督太监,又姓高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庚戍之变时的大英雄,高忠! 高忠,嘉靖帝的宠宦。嘉靖六年便已做了御马监掌印。嘉靖二十二年又加“提督十二团营及勇士四卫营;总督內西校场操练,授都知监带刀。” 歷朝歷代御前带刀侍卫常有。本朝带刀侍卫官讳“大汉將军”。 御前带刀太监,高忠是开天闢地第一人。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俺答汗南下入寇,掌军权的咸寧侯仇鸞畏敌如虎,故意避开韃靼大军。导致韃靼人打到了京城城下。 大明,危! 嘉靖帝询问首辅对策。 只知道整人、杀人和拍嘉靖帝马屁的首辅严嵩竟言道:“稟陛下。韃靼蛮族,在城外抢足了东西大约就会走。” 当朝首辅说的是人话? 朝堂上一堆文官、勛贵也无一人献御敌之策。 关键时刻,是太监高忠站了出来! 他带领京师各营,上得城墙防守。 在城墙上,他带甲持刀,红袍隨风而动。他告诉一眾武將:“敌在京师之下,我等唯有以死保城!” 说完他竟挥刀砍下了自己的左手小指,並用尖细的嗓音喊出了一句英雄气概的话:“有畏战怯敌者,有如此指!” 韃靼大军试探性攻城。高忠以宫中巨宦之尊,亲自在城墙上杀敌。 后来为退敌,高忠亲率八百敢死之士深夜縋城而下,奇袭韃靼军营。 这次自杀式的夜袭,以八百敢死师全军覆没告终。 俺答汗正是因为这次夜袭,见识到了明军高昂的战意,引兵离开。 事后,明军出城为敢死袍泽们收尸,从死人堆里扒出了尚存一口气的高忠高公公。 高忠是个太监,也是一位猛士,一位英雄! 纵观华夏史书,每逢外敌入侵,总有高忠这样的人视死如归,挺身而出。这也是华夏一族延绵数千年的原因。 第九章 细犬虽小敢曰驴 林十三的眼前就是这样一位英雄。 如今高忠已告老恩养。他將嘉靖帝赐予的北城体面府邸改作了义学。深居於南城这座小小四合院內。 他为宦多年,替嘉靖帝办了那么多事,得罪了那么多人。为了安全起见,保留了嘉靖帝特旨派来的护卫。 这些护卫皆是勇士四卫营的百战老兵,跟高忠在京城的城墙上共过生死,对他忠诚无比。 林十三震惊过后,仔细打量起那张《高提督携犬狩猎图》。狩猎图的右下方有一条细犬,它通体乌黑、尾长垂地,躯体细长,四肢高长,前直后弓。 高忠似乎想考考他:“你可知这是何种细犬?” 林十三侃侃而谈:“此犬產於山东莱州府掖县海神庙附近的黑松林中,名曰『掖乌龙』。是绝世难觅的名犬。掖乌龙善於捕猎,对主人万分忠诚。即便被人丟弃在五百里外,也能凭藉嗅觉回家。另外......” 杨先生在一盘问:“另外什么?” 林十三支支吾吾:“呃......没什么。” 高忠轻笑:“呵,你不方便说。我替你说。公掖乌龙生性最淫,若不阉割,它见到任何活物都往上爬,无论公母。不光是犬,他连猫、兔甚至马、驴都不放过。” 一旁的孙越听得心中咋舌:这狗够猛的啊,敢曰驴......真行。 高忠將一把鱼食洒进缸中,继续道:“不光是活物,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能变成它发泄的对象。弄得满家都是白汤子。我丟的这条掖乌龙,是阉过的。” 林十三刚才不好意思问掖乌龙阉没阉过。宫中內宦最忌讳別人谈论下面那点事儿。要是当著高公公的面说这话,有暗讽高公公是阉狗的嫌疑。 林十三道:“高公公,哦不,高老爹见多识广。小的佩服。有几句话,小的不知该说不该说。” 高忠这位巨宦没什么架子。他吩咐身边的年轻后生:“去,给林校尉和那个胖后生搬两把椅子。坐著说便是。” 高忠给林十三师徒脸,师徒二人不敢不兜著。但二人只敢把屁股挨著椅子沿儿,这是標准的“恭坐”。 高忠道:“哪几句话,说吧。” 林十三道:“刚才高老爹您说这条掖乌龙是昨日丟的。按它的习性,若是走失是一定会回家。最多在街上浪荡几日而已。无需刻意寻找。” 高忠淡淡地说:“我等不及它自己回来。一日之內,我定要见到它。” 林十三猜测,高忠是无儿无女的內宦,一定把那条掖乌龙当成了亲儿子一般。一日离它不得。 高忠又道:“我马上要出城办件事,明早回来。眼下是巳时正刻了。明日巳时,你得带著它见我。” 高忠又指了指身边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这是我的义子,陈矩。他会跟你们一同寻犬。” 说完高忠起身,吩咐杨先生:“独臂杨,备车伺候我出城。” 高忠走向四合院大门的方向。林十三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老爹,尊家的掖乌龙有名字嘛?” 高忠头也不回的回答:“有。叫严青词。” 林十三愕然。他心中琢磨:前任御马监掌印家的细犬,名字当然不是隨便起的。 当朝首辅严嵩,因写得一首好青词发跡。被世人讥讽为“青词宰相”。 高公公给自己的细犬起名“严青词”,八成是在暗讽严首辅是狗。 就像我给家里兔子起名“龟孙高小旗”。 够损的啊。 看来高公公与严首辅不睦。这条狗该不会是严首辅派人偷走泄愤的吧? 那我替高公公寻犬,岂不是在严家太岁头上动土? 想到此时,林十三的脑袋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杨先生搀著著高忠,消失在了林十三的视野里。 陈矩上前,拱手道:“林校尉。在下是內官监內使,陈矩。受皇命平日里伺候义父。” 大明官场凡是带“使”的都是大官儿。譬如文官中的布政使、按察使、巡盐使;武官中的指挥使、镇抚使。 內宦里却不一样。 宦官依次分为太监、少监、监丞等九等。最低一等即为內使。 陈矩是內宦里的最底层,正如林十三是锦衣卫里的最底层。 林十三拱手:“啊,原来是陈公公。久仰久仰。” 陈矩道:“林校尉,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开始寻犬?得从何处下手?” 林十三却有些心不在焉,良久没回答陈矩。 他心里有顾虑,怕寻来寻去,寻到严府头上。 陈矩重复了一遍:“林校尉,从何处下手?” 林十三这才反应过来:“啊。最便捷、有效的法子是以犬寻犬。” 陈矩有些奇怪:“以犬寻犬?” 林十三吩咐身边的胖徒弟孙越:“大王八胡同离狗瘠薄胡同不远。你去趟我家,把我家里的猫儿牵来。” 孙越的脑袋凭空大了三圈:“你家那货最爱咬我的屁股啊!” 林十三道:“你不会去胡同口猪肉徐那儿买一根棒骨带去?吃人嘴短,它一准不会咬你的肥屁股。” 孙越道:“成。徒弟我这就去。” 陈矩有些奇怪:“不是说以犬寻犬嘛?你怎么说让那胖校尉牵猫?” 林十三笑道:“陈公公有所不知。我家那条笨狗名字叫『猫儿』。” 陈矩一愣:“这狗的名字起的......够各色的。” 林十三询问:“陈公公,那条掖乌龙平日里睡在何处?窝里可有被褥一类?” 京城权贵家的狗,过得比老百姓舒坦。 去年定西侯家的细犬丟了,侯府下人托林十三去找。林十三到了他家的“狗窝”一看。好傢伙,红木打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小房子,完全仿侯爵府形制。窝里铺的竟是云锦被。狗盆是赤金打造,用金达五十两之巨。 最夸张的是,一条狗而已,竟有两个专门照顾它饮食起居的贴身婢女。 陈矩领著林十三进了四合院的北正房。这里是高忠的臥房,狗窝也在里面。 陈矩推开北正房的门,林十三进去环顾四周,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是......前任御马监掌印的臥房? 第十章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一张杨木床,两个竹凳,一个洗手架,一个铜盆,一个大柜,外带一个木头製成的狗窝。这就是前任御马监掌印臥房的所有家私。 木製狗窝中没有什么云锦、杭绸,只有一堆破絮。另外还有一根磨牙用的羊骨棒。 林十三没想到久掌三大营的高公公竟如此清贫。 自庚戌之变后,嘉靖帝认为团营战力低下,故废团营恢復京师三大营旧制。三大营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人。 十几万京营兵,由御马监掌印总管。高忠先掌团营七年,又掌京营五年。不说吃空餉喝兵血。即便只收收陋规银子,恐怕也能赚回一座银山。 可眼前陈设不像是前任御马监掌印的臥房,倒像是哪个京营大头兵的陋室。 林十三惊讶道:“陈,陈公公......没搞错吧,这是高老爹的臥房?” 陈矩似乎已经习惯了外人进高忠臥房时表现出的惊讶。他嘆了声:“义父他老人家清廉为官,崇尚俭朴。前几日司礼监的吕公公、黄公公来看他,进了臥房止不住的抹眼泪。” 说完陈矩走到了狗窝前:“这就是严青词的窝了。” 林十三拿起磨牙的羊棒骨,又抓了一大把絮放进隨身的褡褳里:“这些东西足够了。” 陈矩道:“林校尉,你可一定要帮义父找回严青词。这条掖乌龙是他一位故人所赠。义父每日都要牵著它遛街。” 过了两刻,孙越牵著黄狗“猫儿”来到了四合院中。 林十三摸了摸猫儿的脑袋,又从褡褳里拿出羊骨棒和破絮,给“猫儿”发出了指令:“嗅。” “猫儿”摇著尾巴,用鼻子闻了闻。 林十三轻轻一拍它的背:“寻!” “猫儿”迈动著四条退,顛儿顛儿的跑出了四合院。 林十三跟孙越、陈矩当即跟了出去。 “猫儿”每走十丈,便低头嗅著地面。他在寻找著掖乌龙“严青词”的气味。 三人跟著“猫儿”出得大王八胡同,经杨梅竹斜街,过上唐刀胡同、下唐刀胡同、土唐刀胡同,一直走到了高丽街的街口。 “猫儿”突然停滯不前,它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前腿跪地一动不动。片刻后它开始浑身颤抖。 陈矩皱眉:“怎么回事?你家这黄狗这是怎了?” 林十三苦笑一声:“並不奇怪。陈公公没听说过高丽街?” 陈矩问:“高丽街?是高丽人聚集的地方嘛?就如韃官营那边住得都是蒙人。” 林十三答:“错矣。高丽街住的大部分都是汉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陈矩打眼一看,只见街面上开著两溜共二十几家饭馆,饭馆门口皆掛著羊头。幌子上写著什么“香福號羊肉铺”、“正宗朱桥羊汤”等等。 陈矩问:“这街面上羊肉馆子不少啊。” 林十三却道:“掛的是羊头。卖的是狗肉。” 陈矩来了兴趣:“怎么讲?” 林十三对陈矩侃侃而谈,说出了高丽街的来歷。 元时禁止汉人养狗。养狗要抄没一半家財。因蒙人久居草原,將狗看成了一种武器。 在蒙人看来,汉人怎么配拥有武器? 不准养狗,寻常百姓自然就没有狗肉吃。 俗话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高丽人做狗肉是一绝。元廷颁布的法令中,不许汉人养狗,却没说不准高丽人养狗。汉人中的富户想吃狗肉解馋,就要找高丽人。 故元大都的高丽人,便做起了养狗、杀狗、燉狗的生意。为了不引人注目,便在店外悬掛羊头,自称是羊肉馆。 到了本朝,中山王徐达兵不血刃收復大都,改为北平。养狗禁令被取消。狗肉馆开始在北平城內兴起。 因高丽狗肉很是出名,故狗肉馆最为集中的一条街乾脆改名为“高丽街”。 林十三解释完,陈矩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掌故。” 说完他又一指街面:“每个羊头边都掛著一根大棒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十三苦笑一声:“这事儿啊,赖名医李时珍。” 陈矩问:“哦?这又怎么说?” 林十三又给陈矩解释了一通。 原来名医李时珍写了一部医书。在书中他写名了吃狗肉的种种好处,譬如安五臟、壮气力、补五劳七伤之类。 但李时珍在里面补了几句“凡食犬不可去血,去则力少,不益人”。 狗肉馆听说这事儿,纷纷將屠狗方式由刀宰改为棒打。 用棒子把狗活活打死之后,还要倒掉起来。因狗属土命,怕死狗躺在地上沾了地气儿诈尸咬人。 大棒掛在羊头边上,是向食客表明本店杀狗一律用棒打,不去血,卖的狗肉符合医理有益身心。 林十三讲完这一切,陈矩道:“怪不得你家这黄狗到了此处便浑身颤抖。” 孙越在一旁道:“坏了。高老爹家的掖乌龙別是被偷狗贼偷了,卖到高丽街做成了狗肉吧?” 陈矩怒道:“活要见狗,死要见狗尸!真是那样,你们得找出偷狗贼。我把他大卸八块!” 林十三道:“陈公公稍安勿躁。线索到了高丽街,以犬寻犬的法子就不灵了。全天下胆子最大的狗进了高丽街也会嚇作一滩烂泥。孙越,你將猫儿带回狗瘠薄胡同。” 孙越頷首,诌起了文词儿:“徒儿谨遵师命。” 孙越领著“猫儿”离开后,陈矩问:“接下来怎么办?” 林十三道:“我在高丽街有个熟人。此刻他应该在沁芳斋吃早肉喝早酒呢。他应该能帮得上咱们。” 沁芳斋是高丽街生意最红火的一家狗肉馆。 林十三领著陈矩走了进去。一进门二人便闻见了沁人心脾的狗肉香。 一个个瓦盆摆在桌面上,下面放著炭火燉著狗肉,“咕嘟咕嘟”冒著诱人的热气儿。 食客们趁著热,从瓦盆里夹著狗肉大快朵颐。 一眾食客中既有粗人也有文人骚客。他们吃著狗肉个个讚不绝口:“狗肉滚三滚,神仙也站不稳啊!吃吃吃!” “狗肉壮身的,吃完这顿,晚上去怡红楼收拾小翠仙十拿九稳。嘿嘿嘿。” “肥瘦相间、细嫩多汁、回味无穷。妙哉妙哉。徐兄请用。” 陈矩看著锅里热气腾腾的大块狗肉,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若不是身上还有陪林十三寻狗的差事,他恨不能坐下来点一盆狗肉尝尝咸淡。 眼尖的林十三环顾大厅內的食客,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洪爷,你果然在这儿。” 第十一章 洪爷 林十三所唤“洪爷”今年五十多岁,膘肥体健。此人是顺天府派驻高丽街的暗捕,即穿便衣的捕快。 洪爷在高丽街当了三十多年暗捕,可谓是地头蛇。连街上哪家的小寡妇几时洗澡,洗澡时最爱搓哪儿都一清二楚。 林十三唤他时,他正在享受一盆砂锅狗肉。 只见砂锅中红油翻滚,香气扑鼻。洪爷熟练的拿起一双长竹筷,夹起一块色泽诱人,掛著晶莹汤汁的酥烂狗肉。 洪爷趁著热將狗肉“刺溜”一声吮入口中,细细咀嚼。隨后又端起一杯甘香醇厚的雕酒一饮而尽。他的脸上浮现出人吃到美食时才有的笑容。 將狗肉咽下肚,他才缓缓转过头望向林十三:“我当是谁呢。锦衣卫的上差十三爷啊。” 林十三笑道:“在洪爷面前,我怎敢当得一个『爷』字。您老办公差吃皇粮时,我还是我爹第三条腿肚子里的一泡水呢。” 洪爷笑骂了一声:“油嘴滑舌的小东西。坐。” 林十三和陈矩坐到了洪爷对面。 陈矩此人虽清瘦却喜好吃。他情不自禁从竹筒中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块狗肉品尝。 林十三没动筷子,他道:“洪爷,我有事求你。” 洪爷一句话没说,只拿出一个空碗,放在了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这两年找洪爷办事不是一次两次,深知洪爷的规矩。他从皮茄袋中掏出一枚带著酱菜味儿的二两银錁,放入空碗里。 锦衣卫又如何?找洪爷办事也得给钱。 洪爷五十多了,在顺天府捕房再无机会升上去,也不想升上去。他只认银子。 不给银子?那对不住了上差,我能力有限,实在帮不了你。 见林十三还是这么懂规矩,洪爷微微一笑:“说吧,又是哪个权贵家的爱犬被人偷了,进了这高丽街?” 林十三没说失犬是前任御马监秉笔家的,他怕洪爷坐地起价。他扯谎道:“啊,宛平一个土財主带著条狗进城閒逛。吃个饭的功夫狗就丟了。” 洪爷瞥了一眼面白无须的陈矩,又看了看陈矩使筷子夹肉时高高翘起的兰指:“这人是?” 林十三答:“是那土財主家的小廝。” 洪爷面露不悦:“小十三你该晓得,洪爷我帮人有三不帮的规矩。没银子不帮、伤天害理不帮。最重要的一条,不说实话不帮。” 林十三在驯象所歷练了三年,不仅学会了人情世故,更学会了撒谎时镇定自若的绝技:“晚辈说的是实话。如有半句假话,我愿在您面前吞粪自尽——蘸著大葱吞!” 大葱蘸粪是京城市井江湖里惩戒千门骗子手的私刑。 洪爷瞪了林十三一眼,又指了指陈矩:“他是宫里的人。宫里人的相貌、作派是掩不住的。我吃了小四十年的皇粮,什么人没见过。你说他是土財主家的小廝?” 陈矩不愧为巨宦高忠的心腹,反应极快:“我是自阉。在我们县於財主家討碗饭吃。” 洪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自阉。” 阉割分为官阉、自阉。 官阉需拿得出五两银子,由宫內有资歷的老宦援引,先在南城净身师傅小刀刘处签下“生死文书”,再动刀。 净身后一个月內若能活下来,再五两银子请老宦当凭证人,立下“婚书”。把自己当成女人“嫁”到皇宫里。 自阉者则是穷得拿不出钱来的赤贫人家后生,胡乱拿镰刀把子孙根切了,等待二十四衙门广选。 自阉者,一个月內十不活五。活下来能够被广选入宫中的,五中只一。 这就导致大量自阉者进不了宫,沦落市井。这些人倒也不至於饿死,富户財主乐得收几个自阉者当僕人,享受下皇室待遇。 洪爷问林十三:“那条狗何时丟的?” 林十三答:“昨日丟的。” 洪爷又问:“是什么狗?” 林十三答:“是掖乌龙,一种名贵细犬。在騸驴街狗市上,一条品相好的纯种掖乌龙能卖四十两银子。” “噗”洪爷笑出了声:“再名贵的细犬进了高丽街也是一坨狗肉。且这细犬应该一时半会儿还上不了餐桌。谁吃那玩意儿啊。” 陈矩有些奇怪:“越名贵的狗不是应该越好吃越抢手嘛?” 洪爷嘲讽道:“怪不得你自阉呢。穷得吃不上饭,更別提享用狗肉了。竟说得出这话。” 陈矩道:“还请洪爷赐教。” 洪爷侃侃而谈:“吃狗肉讲究一黑二黄三四白。黑狗口感最佳。细犬是猎狗,身上全是乾巴肉,不好吃。偷狗贼把细犬卖给狗肉馆,狗肉馆除非生意太好,肉供不上,才会杀细犬充数。” 林十三頷首:“洪爷说得对。世面上值几十两的细犬,到了狗肉馆的后厨只值几十文铜子。” 陈炬又问:“那偷走贼为何不把细犬卖给养宠之人,为何要卖给狗肉馆?” 洪爷懒得解释。 林十三道:“偷狗贼在狗市卖狗太过招眼。卖给狗肉馆则不同,剁碎了被食客吃下肚,这叫毁尸灭跡。” 洪爷將碗中的二两银錁抓在手中垫了掂:“嗯,份量够。这忙我帮了。不过得等我吃完早肉,喝完早酒。” 说完洪爷开始大快朵颐,浓郁多汁的狗肉一块接一块的被他送进嘴里,半斤雕酒很快见了底。 陈矩也没客气,跟著吃了七八块肉。 林十三却没动筷子。 陈矩问:“你怎么不吃啊?” 林十三道:“我家里养著黄狗。若嘴里有狗肉味儿,怕嚇傻家里那条笨狗。” 洪爷和陈矩风捲残云一般吃完两斤砂锅狗肉。洪爷一抹嘴:“得嘞。我带你们去找个人。” 林十三知道洪爷要找谁:“好,咱们这就去找胡大眼。” 三人出得沁芳斋。洪爷在前面走,林十三和陈矩在后面远远地跟著。 陈矩压低声音:“林校尉,你既然知道洪爷带咱找谁,为何不饶开洪爷直接去找,能省二两银子。” 林十三嘆了声:“唉。有些银子是不能省的。胡大眼是高丽街最大的狗贩子。他会给洪爷面子,却不会给我面子。” 陈矩更加奇怪:“一个狗贩子敢不给你个堂堂锦衣卫的面子?活腻歪了?” 林十三解释:“胡大眼是庚戌之变的功勋老兵。残了一条腿才退出行伍。卫里陆都督曾在庚戌之变时亲自守过城门。他早有严令,锦衣卫中人不得欺压庚戌老兵,违者家法伺候。” 第十二章 坐狗人 高丽街中有一条湘西巷,本是一百多名在京湘西土家人的聚居地。 弘治初年,这批土家人的女族长嫁给了一位锦衣卫堂上官做妾。族人们也都鸡犬升天进了锦衣卫当了堂帖校尉,全部搬离了这里。 如今整条湘西巷都被高丽街最大的狗贩子胡大眼租了下来。 洪爷领著林十三、陈矩走进了湘西巷。 巷子两侧摆满了木笼子,木笼子里关著形形色色的狗。狗嘴上都带著噤声笼套。 三人在巷內一座四合院前驻足。院门前站著四个彪形大汉。 四个大汉身上都缺点东西。一个没了左掌;一个少了一只眼;一个缺了一只耳朵;还有一个脸上有一道从额头横贯到下巴的伤疤。 林十三笑道:“胡大眼手下的四大金刚还是这么威风凛凛啊。” 四个大汉並不搭理林十三。其中的“一只眼”朝著洪爷一拱手:“洪爷。” 洪爷问:“你们胡爷在嘛?我找他有事。” 一只眼頷首:“在里面。请。” 三人进得四合院。四合院里二十来个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有陪著狗肉馆的伙计挑狗的;有拿著棒子杀狗的;有在木架上给倒吊著的死狗扒皮的...... 若仔细观察,能发现院里干活的这批人身上皆有残疾。 胡大眼这二十几个手下,皆是在战场上负过重伤的残疾老兵。 太祖爷开国颁旨,朝廷善待残疾老兵,万年不变。 这才过了一百九十年,已经变了。 若普通的军户负伤致残,会从战营调往军屯卫所。 军屯卫所中的各级將领,有一百种法子让残疾军户沾上利滚利的断头债。 最终残疾军户会在实际上沦为各级武官的家奴、僱农。 胡大眼不愿看到跟自己血战韃靼的二十几个残疾袍泽沦为武官家的牛马。於是领著他们来高丽街討活路。 这群人是刀口舔血出身,百战沙场。街面上的那些地痞无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不及五年,胡大眼便垄断了高丽街最大的一桩生意——贩肉狗。 洪爷朝著堂屋喊:“胡爷!” 堂屋內立马有回音:“老洪啊,我跟人谈个价钱。立马就出来。” 林十三和陈矩在院里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 只见一个老头穿著一件肥大过膝的老羊皮大衣。他掀开大衣,一整条狗竟像一根绳子一样系在他的腰上。 老头解开腰上那条狗,放在地上。狗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死了。 一个汉子將一串铜钱递给他:“一百文,一文不少。” 老头伸手要去接。汉子却將拿铜钱的手往回一缩:“死狗我们可不收。” 老头似乎受到了侮辱:“我什么时候卖过死狗?” 说完老头伸出右手拇指一按地上“死狗”脖颈下两寸处。又扇了它两巴掌。 “死狗”立马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 老头顺手拿起一个噤声笼套,扣在它嘴上,拎著扔进了狗笼子里。 汉子满意的將手中铜钱递给老头:“还得是你啊!” 二十多步外驻足观看的林十三对陈矩说:“陈老弟,开眼吧,那老头是坐狗人。当下整个京城正经的坐狗人不超过十个。” 陈矩一头雾水:“坐狗?什么意思?” 胡大眼还没出来。林十三閒来无事,给陈矩讲述了何为“坐狗人”。 坐狗人不是一般的偷狗小蟊贼,是有巧妙偷狗手艺在身的大贼。 京城人家讲究秋、冬吃狗肉、喝雕。每年立秋到来年初春这四五个月,是坐狗人最忙碌的日子。 坐狗人先在京城的街巷中四处转悠踩点。看好了哪家的狗肥,没栓绳。 黎明之前,坐狗人会披上一件肥大过膝的老羊皮大衣,前往踩好的点附近。 到了地方,坐狗人会拿出一块熟马肺,用肉香引狗走出家门,跑到他方便下手的地方。 这时坐狗人会把马肺丟给狗。狗忍不住诱惑,大快朵颐之时,坐狗人悄悄靠近。 靠近之后,坐狗人会用左手按住狗的后跨、右手掐住狗的脖子。双手反把。 一瞬间,他会往狗的腰上狠狠一坐。这便是“坐狗”——整个偷狗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 狗的血脉都在腰上。这一坐的力道很重要。坐轻了,狗晕不过去,会跳起来猛咬坐狗人一口。 坐重了,狗会被坐死。死狗跟活狗价钱差了五倍。 只有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狗才能只晕不死。 等狗晕死过去。坐狗人会掀起老羊皮大衣的下摆,將整条狗像捆腰带一般捆在腰间。 待到了收肉狗的地方,坐狗人再用巧妙手段,把狗弄醒。 林十三给陈矩讲述完这一切,陈矩感慨:“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想不到偷狗也有这么大的讲究。” 林十三道:“是啊。坐狗虽不是什么光彩事,却也是一门精巧的手艺。” 那个满头白髮的坐狗人拿了铜钱离开了四合院,跟林十三擦肩而过。 北正房里,走出一个四十来岁拄著拐的瘸腿汉子。此人便是胡大眼。 他人如其名,一双大眼跟铜锣一般。 胡大眼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洪爷,又看了看林十三:“老洪,你又在帮驯象所这小崽子找狗?” 洪爷道:“拿人钱財,替人办事。我不喜欢这油腔滑调的小东西,可我不討厌他给的银子。” 胡大眼骂了一句:“老洪,你他娘替我在顺天府捕房捞了个兄弟而已,却整整烦了我两年。连本带息也该还清了吧?” 洪爷笑道:“那我不管。你欠我的人情就该帮我的忙。这是江湖道义。我晓得你胡爷最讲道义。” “啊呵呸!”胡大眼攒了口吐沫,吐在洪爷脚下。 隨后胡大眼转头望向林十三:“说吧。这次又在找什么狗?” 林十三答:“一条细犬,掖乌龙,一身短黑毛。” 陈矩在一旁补充:“脖颈上繫著一个铜铃鐺。” 胡大眼轻笑一声:“掖乌龙?身上的肉又瘦又柴。穷得裤子露腚的脚夫都不乐意吃。我这里从来不收。” 林十三大失所望。那二两银子看来是白了。洪爷的规矩:收了银子,事办不成照样不给退。 林十三正要领著陈矩跟洪爷、胡大眼告辞。 胡大眼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昨日傍晚的確有人来我这卖一条黑短毛掖乌龙。我嫌这狗不好吃,转卖到狗肉馆去会砸湘西巷的牌子,就跟他说不收。他繫著狗走了。” 林十三从胡大眼的话中听出了端倪:“胡爷,你说那人『系』著狗?而非牵著?那人是坐狗人?” 普通偷狗小蟊贼来卖狗都是牵著。唯有坐狗人是“系”著。 胡大眼道:“呵,你小子帮京城里那些狗官、狗勛贵、狗富户寻狗找猫三年,竟也有了几分道行。还晓得坐狗人。没错,卖掖乌龙的是坐狗人。” 林十三拱手:“敢问胡爷,那坐狗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胡大眼道:“刚才他还在这儿呢。咦,人走了?” 林十三听了这话一声惊呼:“看来刚才那位坐狗人就是偷掖乌龙的罪魁......竟和他擦肩而过!” 第十四章 抗倭大业在我林十三肩上扛著?噗。 说句题外话,能够成为青史留名大贤宦的陈矩,心智一定超脱常人。 他似乎能看透林十三的心思:“你不愿继续替高公公寻犬,原因是它的名字吧。” 林十三继续装糊涂:“那掖乌龙的名字我都给忘了。叫什么来著?” 陈矩道:“掖乌龙名叫严青词,你不要揣著明白装糊涂。” 林十三道:“哪儿能吶。我这人自娘胎里出来就不会装糊涂。” 陈矩仰天长嘆:“唉!可惜......” 林十三还以为陈矩要给他画大饼呢。天天在驯象所被高小旗画大饼,他面对大饼时早就毫无波澜。 他猜测陈矩想对他许以重金,或允诺事成之后官升几级之类。 林十三心说:升官得有命当。发財得有命。 万万没想到,陈矩嘆息过后竟说:“可惜我们高老爹不是严家父子、陈洪公公那样心狠手辣的人。” 林十三问:“哦,这话怎么说?” 陈矩正色道:“高老爹最大的长处是一个『善』字。最大的短处同样是一个『善』字。若严家父子、陈洪公公让你这个无名小卒寻犬,寻不到他们会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碾死你。你还想撂挑子?不怕全家乱坟岗?” 林十三试探著问:“换做高公公呢?” 陈矩道:“高公公上善若水,从不强人所难。你若拒绝继续帮他的忙,他绝不会为难於你。” 林十三心道:这陈小公公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挺縝密。换做陈洪、严家父子给我交派差事,我的確不敢半路撂挑子。 高公公是尽人皆知的贤宦,贤宦不会为难一个小人物。所以......这挑子我撂定了。 不过林十三不能把话挑明:“不管陈公公你怎么想。我都已无能为力。” 陈矩却道:“你知道这条掖乌龙是高公公的哪位至交好友送的嘛?” 林十三狡黠一笑:“高公公没对我说,自有不说的理由。我不想也不敢知道。” 陈矩咬了咬牙:“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高公公那位至交的名字叫——卢鏜!” 卢鏜,威名远扬的抗倭名將。 曾几何时,大明有三位名冠天下的抗倭名將。 一位是现任浙江总兵,俞大猷。 一位是现任山东备倭都指挥僉事,戚继光。 一位是前任福建都司,卢鏜。 三人之中,以卢鏜资歷最老。 卢鏜统福建全省兵马,大胜倭寇於双屿港时,戚继光还是蓟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旗牌官;俞大猷只是个漳州守备——卢鏜属下的属下。 卢鏜为將不贪生、不怕死,善打巧仗,亦能打硬仗。福建沿海百姓尊称其为“卢龙王”。 可就是这样一位战功卓著的龙王,如今已被关押整整三年之久! 原因是党爭! 严嵩有位死敌——前內阁首辅,夏言。 夏言有位门生——前浙江巡抚兼福建海道提督军务,朱紈。 朱紈有位心腹爱將——前福建都司,卢鏜。 严党整死了贤相夏言、迫害能臣朱紈,捎带手把卢鏜也送进了大狱。 卢鏜已被关在刑部大牢数年之久。 林十三道:“啊,原来是福建的卢帅送的。怪不得高老爹视为珍宝。” 陈矩道:“天下人皆知,卢帅是冤枉的。现在义父寻到了一个替卢帅洗脱冤屈的机会。关键就在那条掖乌龙身上。有那条狗在,卢帅便可重归东南,抗击倭寇。没了那条狗,卢帅只能继续困於冤狱。” 林十三道:“陈公公玩笑了。抗倭名將东山再起的希望在一条狗身上?我是不信的。” 陈矩面色凝重:“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嘛?” 林十三默不作声。 陈矩道:“今日你寻犬,不仅是为了討我义父高兴。更是为了一代名將的清白、东南抗倭大业的成功!万斤重担都在你肩膀上担著......你若撂挑子,东南百姓必久陷於血火。江南半壁也......” 林十三打断了陈矩:“等会儿。陈公公好口才,我差点让你给绕进去了。你说东南抗倭的万斤重担在我一个连卫籍都没有的堂帖校尉肩上担著?” 陈矩也察觉到自己的话说大了:“至少你可以为东南抗倭大业出一份力。等你老的时候,不因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而悔恨。” 林十三不再油腔滑调。他说了一句很实在的话:“陈公公,大道理、小道理我都懂。可我......想活到自己老的那天。” 陈矩愕然,片刻后道:“螻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一个堂帖校尉捲入如此大事之中,的確有身陷不测之地的风险。你不帮忙,我不会强求。” 林十三道:“打住。刚才那些话您没说,我也没听。事情经过很简单。高老爹养了条爱犬,丟了,让我找。我能力不足找不回。就这样。告辞。” 说完林十三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巷外。 陈矩凝视著林十三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林十三来到高丽街上,突然碰到了胖徒弟孙越。 孙越道:“猫儿已经送回去了。师父,差事办得如何啦?” 林十三苦笑一声:“办砸了。这次我可能要被逐出驯象所,再也当不成你师父了。” 孙越一脸诧异:“啊?怎么可能?师父您神通广大......” 林十三道:“马屁就別拍了。走吧。回驯象所领罪去。” 二人在回驯象所途中,经过了一个评事摊子。 “评事”在官场上是一个官职,大理寺的正七品官员。 “评事”在市井中则是一种谋生手段,顾名思义“评论时事”也。 百姓没有邸报可看,消息闭塞。一些嘴皮子利索的人便从高官大吏家的下人们口中打听一些时局大事,讲述给百姓听,赚几个赏钱。 大明的嘉靖朝远比后世人想像的要包容。 “评事”之时,只要不明著说皇帝陛下自私、严首辅奸佞、徐次辅贪婪之类的话,顺天府也好,兵马司也好,锦衣卫也罢,都是不会管也懒得管的。 林十三在评事摊子前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今日咱讲讲五十三个倭寇在浙江上虞登陆,在浙江打了一个大圈,几万卫所军束手无策,最终兵临南京城下的事。” 林十三认为评事先生在危言耸听。这是他们谋生的技巧。 从浙江上虞到南京城,中间的卫所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大明卫所军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倭寇区区五十三个人,能够从上虞一路打到南京城下? 他们都是三头六臂、脑袋喷火、屁股冒烟的怪物不成? 第十五章 嘉靖倭乱都不能说是魔幻,而是玄幻 林十三被评事先生的震惊体开篇吸引住了。 他走到了评事摊子前。孙越跟来过来。同样被吸引的还有几十个百姓。 评事先生看人拢得差不多了,开始说正题。 今年夏天,五十三个倭寇划著名一条小破船在浙江上虞登陆。他们的目標是富庶的会稽县。 在会稽县,倭寇闯进了一所富户的宅子里,杀人、抢劫、姦污女人。畜生干的事他们全乾了,畜生都干不出来的事他们也干了。 会稽县是一个千户所驻军,刨去空额也有八百多人。 八百对五十三,显然优势在我。 可八百明军围了民宅就是不打,出兵不出力。 士兵们的想法是:一个月拿那几个餉银,还要被上面的千户老爷盘剥。犯得上卖命嘛? 千户老爷的想法是:只要把他们逼出会稽,我便可奏捷击溃倭寇一股。用不著真打。 半夜时,明军主动让出了一条路。五十三倭寇顺利逃出民宅。 不出意外的话,五十三倭寇会带著抢来的金银逃回海上。驻军千户会因“击溃”这股倭寇得到上峰褒奖。 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世间事一向捉摸不定。不出意外?那是不可能的! 倭寇半路遇见一个轿队。这群兽类將轿队的人全数杀死,自然包括轿中坐著的老头。 老头是回乡探亲的都察院江西道监察御史,孙伯春。 御史遭倭寇劫杀,这是不得了的大事。 绍兴守备立即率绍兴三千驻军围剿倭寇。 三千对五十三,优势在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都不能说是魔幻,而是玄幻。 双方交战。为首的倭寇首先砍杀了一个明军。 明军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可不得了啦!见血啦!死人啦!弟兄们快跑啊!” 明军一触即溃,说好的围剿变成了抱头鼠窜。 在萧绍平原上,三千明军像三千头受了惊的猪一般,被五十三个高喊著“杀盖盖”的倭寇追著跑。 绍兴守备当时恨不能把自己的脸塞进裤襠里。 是役,明军死伤四百人,四散而逃。五十三倭寇毫髮无损,平安逃出绍兴府。 在绍兴打贏明军后,五十三倭寇飘了。 明国军队就像是猪玀,毫无反抗之力。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去打江南最大的城——杭州? 杭州,那可是浙江巡抚、三司的治所,一省首府。驻守杭州的三个卫所刨除空额足有上万人。 五十三倭寇去打一万明军守的城,那都不能说是狂妄,而是疯癲。 蚂蚁做梦曰大象了属於是。 然后,杭州城这座大象就被蚂蚁曰了。 五十三倭寇竟从城南的偏门打入城中,大肆烧杀抢掠后,又突围出城。 杭州城上万驻军竟像一层少女的薄纱,丝毫挡不住倭寇的凶器。 不过这一回,倭寇终於开始死人了。他们战死三人,成了五十倭寇。 离开杭州后,这伙兽类意犹未尽。又攻入昌华、於潜两县。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往上扑。 两县虽无驻军,但两县三班也有几百捕班快手、站班皂吏、壮班民壮。可话又说回来,上万卫所军都奈何不了他们,何况几百衙役? 且说明军这边。杭州被攻破,倭寇安然逃窜,浙江巡抚李天宠坐不住了。 他调集浙江三万卫所军,以十面合围之势力求围歼这股猖狂的倭寇。 然后......没围住。倭寇死了四个,人数变成了四十六人,衝出了包围圈,流窜到了淳安县。继续杀人、抢劫、强女干兽行。 四十六倭寇又飘了。既然我们打得进杭州,为何不去打明国的南京金陵?据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美女。 倭寇一路进军歙县、绩溪、旌德、涇县、南陵、芜湖、太平府、江寧,明军无一处不设防。无一处挡得住倭寇的脚步。 再接下来就是南京城了! 南京城若被四十六倭寇攻破,那江南文武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抹脖子、吊房梁以谢天下。 苏松巡抚曹邦辅、南京兵备副使王崇古调集了六万大军,誓保南京城。 倭寇试探性进攻无果,见南京防守严密,城外又有几万大军围追堵截,无奈只得放弃了攻打南京的想法。 我们滴,该回家滴干活了。 离开南京后,这股倭寇又经溧阳、宜兴、武进、无锡进入苏州境內。倭寇一路烧杀淫掠自不必说。各地明军战力低下抵挡不住亦不必说。 兵备副使王崇古坐不住了。倭寇数十人,在浙直两省转战千里,沿途诸卫所近十万明军束手无策。杭州被攻破、南京遭受兵锋。若让他们安然逃回海上......朝廷的脸还要不要了?! 王崇古请命苏松巡抚,从南京诸卫中挑选出勇士三千人,追向苏州境內。 终於,终於,在横涇前马桥,王崇古与指挥使张大纲使用火攻,全歼了这股倭寇。 全歼这股倭寇称不上是什么胜利。 南京翰林院修撰何良俊在给朝廷的奏疏中写的一针见血: “贼才五十三人耳......今以五十三暴客扣门,即张皇如此,寧不为朝廷之大辱耶?” 评事先生讲完了事情始末。 林十三不是算命先生,自然不会算到日后这件事被载入史书,史称“嘉靖三十四年江南倭乱”。 此刻他对此事的真假存疑。他高声对评事先生说:“这该不会是你编造出来危言耸听,誆骗大伙儿钱財的吧?” 评事先生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此事是兵部职方司家的书童传出来的。万分可靠。信不信由你。” 孙越压低声音:“师父,我表弟刚从浙江回来。他也说过夏天有几十个倭寇大闹了浙江一场。不过没说得这么仔细。” 林十三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评事先生又道:“诸君,我说得热闹,你们听得稀奇。可你们想过没有,咱这三言两语的閒话中,不知有多少东南无辜百姓死於倭寇之手;不知有多少妇女被禽兽不如的倭寇姦污;不知多少人被倭寇害得家破人亡。” 评事先生顿了顿,悲天悯人道:“假如你我的父亲、儿子被倭寇杀死;妻子被倭寇侮辱;家被倭寇焚烧;你我心里什么滋味儿?” 这句话让林十三感到振聋发聵。 第十六章 福兮祸所依 林十三心想:是啊。这件事在评事摊子上说说,京城人只是当作一段奇闻軼事而已。但东南却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生灵涂炭。 这才是一股倭寇。东南大大小小的倭寇恐怕得有数百股。 而今我得到了一个机会,能为解救抗倭名將出一份力...... 孙越推了推林十三的肩膀:“师父,您怎么了?在这儿愣了半天。” 林十三还是没说话。 他的脑海仿佛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儿。 黑色小人说:林十三,朝廷的水太深。你个没鼻屎大的堂帖校尉掺和什么?守著娇妻幼子,好好孝敬老爹,把家里生意打理好才是正经。別管这棘手的事啦!赶紧去驯象所交了堂帖,还能搂著娇妻睡个午觉。 白色的小人只说了四个字,字字鏗鏘有力:好呀好呀。 黑色小人和白色小人显然达成了一致。 林十三打定了主意:抗倭大业我当然想出力。但我人微力轻,保平安才是第一要务。大不了等朝廷哪天开抗倭捐的时候,我多捐几十两齣来就是了。 想到此,林十三孙越说:“走,回驯象所,领罪去。” 锦衣卫驯象所千户值房。 五十多岁千户常青云坐在公案前,逗弄著笼中的一只画眉鸟。 別人是浮生偷得半日閒,他是浮生偷得万日閒。 曾几何时,常家在朝中可谓权倾朝野。常青云的祖父是锦衣卫大掌柜、父亲是户部左侍郎、义叔是宣大总兵。 他年轻时也曾有著雄心壮志,在朝中当个出將入相的大人物,造福百姓。 但祖父却在临死前逼著他父亲、义叔辞官,又把正值壮年的他弄进了永无出头之日的驯象所。 当时他不理解祖父。 但隨著年龄越来越大,白头髮越来越多,耳闻了太多朝中你死我活的爭斗。他彻底明白了祖父的苦心。 当个安逸閒人,是福。 常青云用竹勺给笼中的画眉舀了十几粒小米。 一名贴身总旗走了进来:“稟千户,左二百户所第三总旗队的两个堂贴校尉求见、復命。” 从千户到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校尉,林十三跟常青云差了六等五品十级。 平日里林十三想面见常青云,无异於痴人说梦。 今日则不同。出所办差的军令是常青云亲自下达给林十三的。 按锦衣卫的家规,不管差事办成还是办砸,都要找下军令的上司直接復命。 常青云的眼神並未从画眉鸟身上移开。他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林十三和孙越跪倒在了常青云面前。 常青云没正眼瞧二人,心不在焉的问:“差事办成了嘛?” 之所以心不在焉,是因眼前的爱宠画眉已经三四天食欲不振了。 林十三答:“回千户,差事办砸了。” 常青云转头:“哦?” 林十三又道:“属下愿按千户的军令,接受收回堂帖逐出驯象所的惩处。” 常青云又拿起了鸟笼子,观瞧著他的心肝画眉鸟:“林,林什么来著?” 林十三连忙道:“属下林十三。” 常青云道:“林十三啊,杨先生让你出去办什么差事,怎么办的,为何办砸了......我一概不想知道。不过......” 常青云放下画眉笼子,走到了林十三面前:“不过,少掌柜陆绎怎么晓得你的名字?” 林十三心中暗惊:少掌柜晓得我的名字? 陆绎,锦衣卫都督陆炳之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北镇抚司千户。 卫中袍泽私下皆称陆炳为“大掌柜”,陆绎为“少掌柜”。 少掌柜这种大人物,怎会晓得林十三一个堂帖校尉的名字? 林十三如实回答:“回千户。小人不知。” 常青云又道:“少掌柜让人来给我传话『若你手下的林十三、孙越没能帮高府把差事办妥帖,即刻锁拿进詔狱』。” 林十三目瞪口呆。收回堂帖跟锁拿詔狱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地狱! 锦衣卫北镇抚司詔狱,整个大明最恐怖的地方。任何人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常青云坐回到公案后:“按私交辈分,陆绎该喊我一声世叔。可人家现在大权在握,我不能拒绝执行他的命令。” 说完他朝著门外喊:“来人啊,將林十三,还有这个胖后生一同锁拿,押往詔狱交给少掌柜。” 林十三嚇得身体有些发抖。他连忙喊:“千户且慢!属下尚可竭力而为,誓死帮高府把差事办圆满。” 常青云是个很好说话的上司,从不为难別人。 常青云道:“哦?差事不是办砸了嘛?” 林十三磕头如捣蒜:“尚有转圜余地。” 常青云頷首:“嗯。我也不希望自己属下的校尉被关进詔狱,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苦。少掌柜也没说办差的期限。罢了,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快去高府接著办差吧。” 林十三如得大赦:“属下这就去竭力办差。” 常青云道:“嗯,去吧。” 林十三和孙越起身,迈著小碎步倒退到值房门口。 公案前摆弄画眉笼子的常青云却喊了一声:“且慢。” 林十三的脑袋上沁出了汗珠:常千户该不会改主意了吧?难道我命中该有这一劫? 林十三壮著胆子问:“千户还有何吩咐?” 常青云慢条斯理的说:“听说你精通宠物事。你懂养画眉嘛?” 林十三答:“略懂一二。” 常青云眼前一亮,转头看向他:“我这画眉这几日食欲不振,一天只吃七八粒小米,怎么回事?” 林十三不假思索的回答:“秋时天气乍凉。热冷交替之时,画眉食欲不振是常事。” 常青云追问:“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嘛?” 林十三答:“可每日三次餵给画眉蜂蛹,一次一枚。城南钓蚌街木耳胡同鸟鱼虫市就有卖蜂蛹的。” 常青云惊讶:“蜂蛹?就这么简单?” 林十三道:“对。” 常青云頷首:“谢了。赶紧出去办差吧。办不好可要进詔狱。” 林十三和孙越出得驯象所。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这下完了,高忠救卢鏜的事不想卷进去也得卷进去了。 林十三望了孙越一眼:“徒儿啊,是师父的错,把你卷进了这场祸端里。” 孙越却颇为豁达:“打我进驯象所拜了您当师父,咱师徒就是一条绳上的两只小蚂蚱。再说师父你不是说过一句话嘛。” 林十三问:“什么话?” 孙越想不起来,情急之下道:“就是那个什么脱了衣服是福,有了福脱衣服什么什么的。” 林十三哑然失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说完他收敛笑容,又低声自言了一遍:“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第十七章 演技纯熟林十三 林十三准备领著孙越回大王八胡同高宅找陈矩。 有件事他始终搞不明白:锦衣卫人人皆知,大掌柜陆炳与严嵩是盟友。二人曾联手扳倒过前任首辅夏言。 高忠与严嵩是政敌。这么算,陆炳亦是高忠的敌人。 陆家公子怎么会下严令,命我林十三去帮高忠?这不是敌友不分了? 二人途经制锦市街时,看到街边有几个波斯商人正在一家布铺里討价还价。 波斯商人说著一口流利的汉话:“捧油,便宜点。嘟似捧油嘛。” 布铺掌柜道:“这可是正经的松江布。二两银子不能再低了。” 波斯商人连连摆手:“太贵了,太贵了,不买嘞。” 不光是高丽街掛羊头卖狗肉。朝廷也是一样。 西苑的嘉靖帝多次想要给海禁开口子。 朝廷中的清流文官们却疯了一样跪諫、死諫,说什么“祖制不可违,海禁不可开”。 清流文官反对开放海禁,满嘴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却是:存在海禁就存在走私贸易。这群清流文官个个在背地里大做走私贸易。能够从中攫取暴利。 皇帝陛下要开放海禁,不是断文官们財路嘛?文官们必然以“死”相諫。 朝中靠著走私贸易赚得最多的,不是奸名满天下的严嵩,而是清流领袖、出了名的贤臣——次辅徐阶。 制锦市街不少绸缎铺、布铺,都是清流文官们的產业。 波斯人堂而皇之的入京,在制锦市街看样品,跟在京的幕后老板们谈妥价钱。再到文官们的老巢江南去交割货物。 孙越骂了声:“娘的,这些波斯人真是和尚戴帽子——无法无天。光天化日竟违背法度在大街上跟大明商人做生意。” 林十三嘆了声:“唉,真正无法无天的不是这些商人。而是整天把『敬天法祖』掛在嘴边的那些人。” 此刻的林十三尚不知,自己眼下捲入的这件麻烦事,跟海上贸易息息相关。 大王八街,高忠的四合院。 心烦意乱的陈矩正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烤羊肉串。 羊肉在火上吱吱冒油,陈矩先撒了一把盐,火候差不多了又將一把胡椒粉撒了上去。 院子中瀰漫著羊肉的香味儿。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把羊肉串解千愁。 任何人都有毛病和嗜好。聪明人陈矩每逢遇到愁事便寄情於美食;遇到喜事亦寄情於美食;閒来无事照样寄情於美食。 说白了他就是个吃货。 陈矩刚擼了两个串儿,林十三和孙越走进了四合院。 陈矩惊讶:“你不是不肯再帮忙嘛?” 林十三这人处事圆滑,一张巧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河里的鱼说得蹦上岸:“惭愧。” 陈矩问:“哦?惭愧什么?” 林十三道:“东南百姓正遭受倭寇荼毒。我却只想著自身安危。我错矣。” 陈矩狐疑的看著林十三:“这么快就晓得自己错了?” 林十三施展巧舌如簧大法。他用手一指孙越:“是他一巴掌把我扇醒了。” 陈矩皱眉:“你徒弟扇你耳光?罪过,罪过。这不成欺师灭祖了?” 林十三一脸惭愧的表情:“唉!我这徒弟是山东莱州府掖县人,跟掖乌龙是同乡。掖县靠海、產金,这些年没少被倭寇侵扰。” 孙越虽胖,却不蠢。他很会配合自己师傅:“啊,对对对。” 林十三又道:“我徒儿的亲叔父,就是死於倭寇之手。” 孙越心道:噗。横竖我爹就没有兄弟。隨便师父怎么编排就是。 想到此,孙越强挤出几滴眼泪:“呜呜呜。我叔父死得好惨啊!被倭寇捉住好一顿打——吊起来打得!活活给打死了!” 林十三再道:“我將事情原委讲给了我这胖徒弟听,你猜怎么著?” 陈矩问:“怎么著?” 林十三道:“他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骂我不为抗倭大业出力,不晓大义,贪生怕死。” 陈矩对林十三的话只信一二分。聪明如他,他晓得林十三很可能在演戏。 但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许多。他握住了林十三的手:“浪子回头金不换,亡羊补牢犹未晚。我深明大义的好林兄!” 林十三一行热泪滑过眼眶:“我得多谢高老爹,给我一个为抗倭大业出力的机会。我宽容大度的好陈兄!” 林十三在演戏,孙越在演戏,陈矩亦在演戏。 且陈矩的演技比之林十三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与你一见如故。简直就像看到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大哥!” 林十三握陈矩手的力量又增加了几分:“二弟。” 二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中偷著虚偽的笑声:“哈哈哈!” 天真无邪的孙胖子还以为这俩货玩真的呢。 孙胖子插了一句:“师父,陈公公,我去趟香烛铺子,买点蜡烛、高香、黄纸。你们在此结拜如何?” 陈矩和林十三这才双双发觉演戏演过火了。 林十三鬆开了手:“差事紧急,咱们还是言归正传。” 陈矩点头:“没错。” 林十三道:“我愿帮高老爹、陈公公的忙,但有几句话得先说定。” 陈矩道:“但说无妨。” 林十三道:“我只帮高老爹寻找丟失的掖乌龙。找到之后,利用掖乌龙替卢鏜卢帅爷洗脱冤屈之类的事,我一概不参与。” 林十三一顿,又补充道:“我从始至终就不晓得掖乌龙跟卢帅爷有什么关係。” 陈矩心中暗骂:怪不得洪爷说你是小滑头呢。果然滑得像泥鰍一般。 不过当下寻犬要紧。陈矩一口答应:“你尽好本职,找回失犬便是大功一件。至於后面的事,不是你一个堂帖校尉能出得上力的。无需你参与。” 林十三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陈矩很默契,与林十三击掌而誓。 陈矩道:“林兄。说说吧。线索已断,如何找掖乌龙?” 林十三道:“还得从坐狗人著手。” 陈矩问:“可湘西巷那个瘸子说,他既不知坐狗人姓名,也不知坐狗人的住处。坐狗人行踪飘忽不定,偌大京城怎么找?” 林十三道:“听胡大眼哄咱们呢。他从不和不知底细的偷狗贼做生意。” 陈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朝廷让他寒心过。他不想帮咱俩这对官家人?” 林十三伸出了大拇指:“陈老弟高见。眼下的关键,是让胡大眼开口。” 第十八章 狐假虎威 林十三坐到了陈矩的羊肉架子边,毫不客气的拿起两根羊肉串递给孙越。 陈矩急切的问:“如何让给胡大眼开口?” 林十三道:“想让一个人开口,无非两种方法。威逼、利诱。” 陈矩赞同:“没错。” 林十三又道:“抓起来上酷刑是威逼,拿亲友要挟是威逼。许以重利是利诱,帮他的忙亦是利诱。” 陈矩道:“高老爹希望寻犬之事办得低调些。他老人家不可能动用东厂的关係抓人拷问。” 林十三补了一句:“我想陈老弟也不屑於做拿人亲友要挟的下作事。” 陈矩道:“正是。我有自知之明,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狠。” 擼著羊肉串的孙越听出了门道:“那就只剩下利诱了?” 陈矩一摊手:“实话告诉你们吧。义父他老人家清廉如水,耗子看见他的钱匣都含著眼泪走。我也没多少积蓄。” 林十三道:“胡大眼这人很怪。他喜欢银子,但官府中人的银子他还真不稀罕。咱们可以帮他一个忙。” 陈矩问:“什么忙?” 林十三讲述了这样一件事。 胡大眼有个把兄弟,名叫刘金鹏。庚戌之变时曾救过胡大眼的命。后来胡大眼去了湘西巷贩卖狗肉,刘金鹏成了他的手下。 半年前,刘金鹏收了偷狗贼一条狗。那条狗竟是顺天府司狱司大使的爱犬。 大使竟一番打听,查到了偷狗贼和销赃的刘金鹏。 司狱大使只是从九品。在顺天府中专管牢房。属於底层官吏。但要跟一个收赃的狗肉贩子寻仇还是小事一桩。 大使派狱卒將刘金鹏抓进了顺天府大牢。 胡大眼也曾找洪爷疏通。奈何洪爷只是个小小暗捕。若胡大眼的兄弟中有人因得罪捕快、捕头而被抓,他可以帮忙解救。 刘金鹏得罪的不是捕快,而是从九品朝廷命官。 洪爷也无能为力。 说到此,陈矩当即明白:“只要咱们能帮胡大眼从顺天府大牢救出他兄弟,他便会开口?” 林十三頷首:“正是。陈老弟你毕竟是高老爹的身边人。不如拉大旗做虎皮?” 陈矩道:“事情紧急,我也只能狐假虎威了。” 说完陈矩走进了高忠的臥房,打开了高忠床头放著的钱匣。 钱匣內只有碎银一两多,铜钱一贯。另外还有一方腰牌。 只见腰牌上正面刻著“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神机营;总督內西校场,高”。 反面刻著“出京不用”。 太监是最高一级的宦官。告老时虽需交出印綬,但可以保留腰牌以为纪念。 高忠出门办急务之前曾交待过陈矩:“若遇紧急,可取用我的旧腰牌办事。” 陈矩拿了腰牌,回到院中:“走,咱们去顺天府大牢走一遭。” 午时正刻,顺天府大牢。 司狱李大使正在喝酒。下酒的小餚简单而精致。一碟茴香豆,一盘白肉炒茭菜,一碗五香豆腐。 李大使是举人出身。混到老撑死混个正七品。他早就对仕途无望,守著大牢这一亩三分地,靠牢吃犯人,日子过得也算安逸。 李大使夹了一块五香豆腐,咬了一口后“刺溜”吮了一口酒。 他心情不错,哼起了小曲儿:“吃了五香小豆腐,內阁首辅不及吾。” 一名狱卒走上前,將一包碎银子递给了他:“老爷。这是今儿上晌二十八名犯人家眷的孝敬。共计二十五两三钱。” 李大使骂了一句:“娘的,一群穷鬼。” 他喝了口酒,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富户,早就打通了上面推官、通判、治中的关节。也沦落不到咱这大牢里。” 说完他將那包碎银子揣进怀中。 另一名狱卒上前:“稟老爷。牢门口有两位锦衣卫校尉求见。” 李大使听了这话下意识的一哆嗦。锦衣卫?怎么招惹上了那群活阎王。 他整了整冠带:“我这就去门口迎接。”刚往前走了两步,他想起了什么。將怀中的那包碎银子顺手放进了公案抽屉里。 李大使来到牢门口。林十三师徒和陈矩已经站在了那里。 李大使笑道:“二位,哦不,三位上差。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林十三问:“大使贵姓?” 李大使道:“小姓李,木子李。” 林十三頷首:“咱们进去说。” 李大使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位上差,里面请。” 三人跟著李大使进得大牢。李大使吩咐狱卒给三人搬来了椅子。 他边给三人热情的倒茶,边试探著问:”三位上差来此有何贵干啊?” 林十三开门见山:“我有个朋友名叫刘金鹏。因为犯了些事,关在了你们大牢。我想把他接出去。” 李大使一脸諂笑:“小事一桩。不过,敢问上差在锦衣卫哪个司、所高就?镇抚司?经歷司?可否借腰牌一看?” 李大使笑里藏刀,办事縝密。 之前就出过千门骗子手冒充东厂番役从大牢里提走同伙的丑闻。他不得不防。 林十三道:“我没有腰牌。” 李大使收敛笑容:“没有腰牌?” 林十三道:“我是堂帖校尉。只有堂帖。”说完他从袖中拿出堂帖,递给李大使。 李大使定睛一看:“驯象所?” 林十三道:“正是。” 李大使立马变了脸!锦衣卫里的堂帖校尉多如狗。何况效力处还是没什么实权的驯象所? 林十三自称“锦衣卫的”能唬得住无知百姓,却唬不住眼前的从九品命官。 李大使坐到了椅子上,打起了官腔:“那个叫刘金鹏的犯人我不能轻易放。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竟敢横行不法。” 李大使顺手拿起酒杯,又喝了口酒:“朝廷有法度在。顺天府大牢的犯人必坐够判下来的日子才能开释。公人说情,等同谋私。” 大明的许多官员都有两张脸。一张热脸,一张冷脸。看面对的是谁,这两张脸可隨时无缝切换。 此刻的李大使便是一张冷脸。 林十三看了一眼身旁的陈矩。 陈矩心领神会,开口道:“李大使,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做什么的?” 李大使问:“嗯?你是做什么的?” 陈矩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我是做什么的你不配问。我只给你一样东西。” 说完陈矩將高忠的腰牌放在了李大使的酒杯旁。 李大使先瞥了一眼,隨后捧起腰牌仔细观瞧:“贵驾是......高公公的人?” 陈矩凝视著李大使,一言不发。 李大使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双手將腰牌奉还。 陈矩道:“高公公是我义父。义父他老人家虽告老在家,却还有几个好友在任。” 说完陈矩伸手抓了一把李大使的茴香豆,边咀嚼边说:“譬如司礼监掌印吕公公,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黄公公。” 陈矩喝了口茶,把茴香豆顺下肚:“皇上他老人家还隔三差五召我们高公公进宫弈棋呢。” 宰相门前七品官,巨宦门前亦然。 陈矩三言两语把李大使弄得冷汗直流:“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高公公的人,罪该万死。” 陈矩却摆摆手:“罢了。这俩堂帖校尉是我朋友。他们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那个叫刘金鹏的你看?” 李大使道:“得嘞!我这就亲自去开牢锁放人。” 第十九章 拔头粪 如果林十三等人从大牢中提走狗贩,再揶揄李大使几句,那这就是一个烂俗的扮猪吃老虎、装逼打脸桥段。 林十三不是那种人。 三人领著狗贩刘金鹏走出大牢。李大使一直送到了牢门口。 李大使拱手:“恭送三位上差。” 林十三却道:“大使,借一步说话。” 二人返身又进了大牢。林十三道:“小弟奉命帮高公公办事,若有得罪李大使之处还请海涵。” 李大使连忙道:“我与上差至好,亲兄弟一般。你这是说哪里话?” 林十三从皮茄袋中掏出一枚带著酱菜味儿的二两银錁子,顺手塞到了李大使的袍袖之中。 李大使连忙道:“上差,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十三笑道:“我那贩狗的朋友在牢中多蒙大使照应。这点小钱,全当给您买酒喝。” 林十三有两件事很擅长,一是寻宠。二是人情世故。 这两样长处,是他能够在京城里平平安安过安逸日子的本钱。 李大使管著顺天府大牢,谁能保证今后用不著他? 今日给人家个台阶下,再送上二两银子。来日人家说不准能帮他大忙。 李大使推脱:“都说了咱们是至好,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林十三道:“大使若不收,就是嫌少。不认我这个穷朋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大使也不好再拒绝:“那我就却之不恭。” 林十三又道:“听闻您也喜爱养宠。我在驯象所专司寻宠事。今后家里若有爱宠走失,儘管来找小弟我。” 给足了李大使面子,林十三这才跟陈矩等人离开大牢门口,前往湘西巷。 已是正晌午时分,湘西巷的四合院中,胡大眼正在跟洪爷吃炙子烤肉。 一张大铁板被支在一个炭盆上。铁板名曰“鐺”。 先在鐺上放猪油化开,再將提前醃製好的五肉放到猪油上。 不多时五肉便开始“滋啦滋啦”冒油。拿筷子夹起五肉,蘸上点鲜美味重的韭酱。入口肉香跟韭鲜通灌全身,那叫一个地道,那叫一个美! 胡大眼和洪爷没坐著烤肉,而是站著,一条腿踩在一张板凳上。这是炙子烤肉的“武吃”规矩。 老京城在吃上的讲究多了去了。 曾有评事先生自嘲:咱老京城就算吃粑粑都得讲究。必得早晨卯时起床空拉的第一泡。这叫“拔头粪”。 粑粑一定得四分硬六分软,拿贡稻磨成米粉,牛骨汤和面,裹粑粑掛糊。八成热油炸至外酥里嫩...... 言归正传。胡、洪二人正在炙子板前大快朵颐呢。林十三和陈矩走了进来。 胡大眼白了林十三一眼:“官府的人鼻子就是灵啊。闻著肉香味儿就来了。” 林十三不以为意:“胡爷在揶揄我们是狗呢。” 胡大眼道:“哪儿敢吶。你是锦衣卫的人,管官儿的官儿。” 洪爷插话:“坐下一块吃点?” 林十三却道:“不了。我们这趟来还是找胡爷打听坐狗人的姓名、住处。” 胡大眼怒道:“说了不晓得就是不晓得。难不成让我胡编个名字?” 林十三拿起竹筷,帮胡大眼翻了翻炙子上的五肉:“胡爷稍安勿躁,您有个兄弟叫刘金鹏,现关押在顺天府大牢,对吧?” 胡大眼放下手里端著的韭酱,凝视著林十三:“是。怎么?” 林十三问:“若我能把您兄弟从大牢里捞出来,能否换坐狗人的线索?” 胡大眼跟洪爷对视了一眼。他曾求洪爷帮忙从大牢里捞自己兄弟。奈何洪爷身份低微,捞不出得罪了从九品司狱大使的犯人。 洪爷道:“胡爷,他好歹也算锦衣卫的人。或许真有门路。” 胡大眼思索片刻后道:“行,只要你把我兄弟捞出来,带到我面前,我便给你线索。” 林十三道:“君子一言?” 胡大眼立马接话:“快马一鞭。” 林十三拍了拍手,高声道:“孙胖子!” 孙胖子推开了门,领著刘金鹏走了进来。 胡大眼见到兄弟平安归来,先是吃惊不已,而后欣喜不已。 想当年都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兄弟。兄弟落难自己受手无策,之前他心中满是自责。 刘金鹏纳头便拜:“大哥。我回来了。” 胡大眼將他搀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十三道:“人给您带回来了。坐狗人?” 胡大眼答:“那坐狗人名叫王老串。这几日在南城棒槌娘娘庙刷夜。” 林十三拱手:“谢了。”说完他就要跟陈矩转身离开。 洪爷却叫住了他:“慢著。” 林十三问:“洪爷,牵线的二两银子早就给您了。还有事?” 洪爷浑浊的老眼中透出狡黠的目光:“就为了给宛平一个土財主找走失的细犬,你不惜去顺天府大牢捞人?不知要搭上多少银子和面子。这里面有蹊蹺。” 林十三义正言辞扯著谎:“洪爷、胡爷办事讲道义。我办事同样讲道义。既答应了那土財主,便一定要將细犬寻回。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洪爷笑道:“我猜那土財主一定许了你不少好处。” 林十三道:“呵,那是自然。您了解我,我一向无利不起早。” 洪爷用荷叶饼擦了擦嘴:“我吃饱了。下晌没什么事做。帮你们三个一起寻犬,如何?” 林十三心忖:洪爷是老京城了,南城江湖里的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有他帮忙也好。 想到此,林十三道:“那就多谢洪爷。” 洪爷却道:“別急著谢我。你无利不起早,俺也一样。京里的坐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滑得像老泥鰍一般......得加钱。” 林十三问:“加多少?” 洪爷伸出四根手指:“四两银子。” 林十三心中叫苦:高小旗那老吝嗇鬼,好容易分我十两的润。这下好,早晨给了洪爷二两,刚才给了李大使二两。再给洪爷四两。得,我就剩下二两跑腿钱了。 不过这么大的一桩事,林十三不会吝惜这点散碎银两。 他从皮茄袋中又拿出两枚银錁,放在了炙板旁边。 洪爷拿了银子,站起身:“走。我领你们去棒槌娘娘庙。” 第二十章 棒槌娘娘庙的凶案 京城里的神、仙、佛多,庙也多。 棒槌娘娘既不属於道家,也不属於佛家,而是杂仙。 千门人有一桩骗术,叫神仙揽財局。说白了就是编造一个不存在的神仙,造谣他多么多么灵验。而后建一座小庙,长久的骗取香火钱。 棒槌娘娘便是典型的千门骗局。 千门人编造谣言,说西山有个仙姑,在河边化作一根捶衣棒槌,专门出现在河边洗衣的寡妇面前。 寡妇將棒槌捡回家私用......用不了三日,老天便会赐给寡妇一个精壮汉子当相好。 一句话,棒槌娘娘专门拯救寡妇於久旱。 棒槌娘娘庙建成那两年,著实吸引了不少寡妇来送香火钱。 甚至许多有丈夫的女人也来拜庙,祈求丈夫变得更精壮些。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棒槌娘娘不灵,这庙也就荒废了下来。 林十三一行四人来到了娘娘庙前。庙门前杂草丛生。 陈矩正要往前走,洪爷却拉住了他:“別莽撞。” 林十三在一旁解释:“坐狗人为防丟狗的主家寻仇,会在刷夜的住处附近布置不少歹毒的陷阱自保。” 说完林十三从一棵枯树上折下一根笔直的长树棍。他边用树棍在前面探著陷阱,边慢慢往前挪。 “啪!”突然间树棍被拦腰截断。他的面前竟出现一个精铁打造的捕兽夹。 陈矩吃惊不已:“这也太歹毒了吧?这么大一个夹子,还带著锯齿。人腿踩进去这辈子就只能当瘸子了。” 林十三道:“坐狗人是三百六十行里的四大缺德行之一。缺德行的人为保命向来不择手段。” 说完他又返回枯树旁,多折了几根树根,边探路边往前挪。陈矩等人在后面跟著。 往前走了十几步,又发现一个捕兽夹。与之前那个不同,此夹是闭合的,夹上还沾了不少血。 林十三用手捻了捻血跡:“血还没干。” 说完他又闻了闻手指:“是人血,不是兽血。” 陈矩大骂:“若是过路人踩著陷阱,等於遭遇横祸!坐狗人果然够缺德的!” 林十三道:“这里荒废已久,周围又都是枯草。过路人会走前面的大路,不会进枯草丛。” 陈矩问:“那是寻仇的中了陷阱?” 林十三道:“嗯,十有八九。不好!若有人寻仇,被坐狗人察觉。坐狗人一定会更换刷夜的住处。” 眾人小心翼翼的往庙门挪动。了两刻功夫,终於到了庙门前。 庙门已经破败不堪,还结了不少蛛网。 林十三推开门,四人往庙里一看,当即齐齐愣在了原地。 孙越惊慌大呼:“夭寿啦!杀,杀,杀人啦!” 在棒槌娘娘的塑像前躺著一个人。正是眾人在湘西巷中见到的那个老坐狗人王老串。 王老串双手、双脚被困。躬身躺在地上,宛如一只大虾米一般。他的腰上压著一块巨石,嘴边有一摊鲜血。 锦衣卫的本职是栽赃和杀人。镇抚司的緹骑们见惯了死人。 林十三和孙越这两个驯象所的校尉整日跟宠物打交道,死狗死猫死鸟见过不少,哪里见过死人? 洪爷当了几十年顺天府暗捕,见过不少人命案。他快步走到坐狗人身旁,用手一探他的鼻息:“这老廝已经死透了。” 林十三壮著胆子走上前来:“王老串的死状像极了笨狗被坐腰。难道是丟狗的人以私刑泄愤?” 洪爷道:“十有八九。他不是京城第一个横死的坐狗人。出了人命案,我得赶紧回顺天府稟报推官老爷。” 林十三道:“成。” 洪爷抱怨道:“唉,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统共拿你六两银子,却碰上了一桩命案。” 顺天府暗捕最烦碰上命案。自古以来人命关天。盗案、抢案、姦污案、骗案都可以慢慢办,甚至可以“掛”起来。唯独人命案是推官主管、府尹、府同知督办。 下面的暗捕为了查案得跑断腿。限期破不了案还会受惩处。 洪爷离开了娘娘庙。 三个没见过死尸的年轻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孙越道:“这丟狗的人家也太狠了吧!抓住坐狗人或打断腿,或交送官府也就罢了。他们竟下了死手。” 林十三说了一句大实话:“在咱京城那些权贵眼里,人命向来赶不上他们养的猫狗金贵。谁偷他们的猫狗,他们便要谁的命。” 林十三说的是大实话。 有时权贵家的猫狗被偷,林十三捉了贼人將猫狗寻回。他向来不会跟权贵说猫狗是被偷,只谎称猫狗是自己走失。 因为他知道,这些偷猫狗的贼人一旦交到权贵们手上,至少也得断条腿,更有甚者会直接丟掉性命。 林十三最爱养宠物。但他始终觉得,再名贵的宠物的命,也不及人命金贵。 天生万物,人才是万物之长。 三人盯著死尸,本就身上发毛。 突然间,庙中央娘娘泥塑像后发出一声孩童啼哭:“呜呜呜!” 这一生啼哭让三人一个激灵。 二百多斤的孙越一个健步躲到了师父林十三身后:“师父,闹,闹鬼啦?” 林十三骂道:“孽徒!別胡说八道。这天地下哪有什么鬼神?有鬼也是人装,有神也是人扮!” 他既是在骂徒弟,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林十三壮著胆子,战战兢兢走向棒槌娘娘的泥塑像。 当初千门人建庙时很下血本,泥塑像足有两人高。 林十三寻著孩童哭声,来到了泥塑像的背面。泥塑像背面有一个暗门。 暗门並没上锁,他打开暗门,只见里面藏著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娃,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林十三哄那孩子:“娃儿莫哭。到我这儿来。” 小女娃见到林十三这个生人哭声更胜:“呜呜呜!” 林十三无奈,只得俯下去,半个身子钻入泥塑像的暗门里,把女娃抱了出来。 像这种千门人的骗钱庙,神像后基本都有暗门。千门人会提前躲进去,等信眾来参拜时开口说话装神仙显灵。 林十三將小女娃抱出暗门。小女娃看到了坐狗人王老串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哭喊:“太公!太公!呜呜呜。” 看来小女娃是王老串的孙女。 林十三用手捂住了小女娃的眼,誆骗她:“你太公受了伤,昏过去了。我给他吃两剂药,一会儿便好了。” 第二十一章 王小串 小女娃哭得像个泪人儿。林十三即便遮住了她的眼睛也哄不住她。 好在陈矩是个吃家。他身上掛著一个荷包,荷包里装著牛皮、高粱飴、杏脯等各色杂。 陈矩把一颗杏脯放在了小女娃的嘴里。小女娃立时止住了哭声。 林十三將小女娃抱到庙门口问:“娃子,你叫什么?” 小女娃答:“我叫王小串。” 林十三又问:“你怎么跑到棒槌娘娘肚子里去了?” 王小串忽闪忽闪大眼睛:“。” 一旁的孙越对著王小串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小小年纪就无利不起早。没不答话是吧?” 陈矩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高粱飴,放进了王小串的嘴里。 王小串香甜的咀嚼著,吃完一抹嘴:“吃午饭前,外面抓狼的夹子响啦。太公说有坏人要进庙,把我抱进了娘娘肚子里,让我別出声。” 陈矩问:“你在娘娘肚子里都听到了什么?” 王小串伸出一双小手。 陈矩会意,把荷包摘了下来,放到了她的小手上:“这一荷包都给你。” 王小串答:“我听到那些坏人打太公。还跟太公要什么龙。” 林十三连忙问:“他们说的是不是掖乌龙?” 王小串点点小脑袋:“好像是。” 王老串被杀的人命案不归林十三管。林十三目的很明確——找到掖乌龙,了结这桩寻犬差事。 他將王小串抱了起来:“乖娃。你见没见过一条黑短毛的狗?四条腿很细。嘴巴尖尖的。” 王小串脱口而出:“你说的是大黑吧?” 陈矩插话:“你说的大黑,脖子上是不是系个了铜铃鐺?” 王小串搓弄著手里的荷包:“对吖。不光系了个铜铃鐺,还系个了磨牙的竹筒子吶!” 老京城养犬很讲究,都要在狗脖子上系一个磨牙棒。 磨牙棒材质多为牛脛骨、羊腿骨之类。极少数用竹筒。 陈矩眼前一亮:“错不了。她说的大黑就是严青词。” 林十三瞥了一眼陈矩,心道:陈公公还是不信任我啊。他之前只对我说掖乌龙脖子上有个铜铃鐺,却未说有磨牙竹筒。十有八九,救卢鏜的证据就藏在磨牙竹筒里。 转念一想: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关我何事?我只管找到掖乌龙便罢。 想到此,林十三哄骗王小串:“乖娃,想不想要一整草柱的冰葫芦?” 王小串瞪大了一双眼睛:“想要,想要。” 林十三道:“那你得告诉我,你说的大黑在哪里?” 王小串一指棒槌娘娘庙后的髫髻山:“在山里吶。” 林十三问:“大黑怎么跑到山里去了呢?” 王小串结结巴巴的一通解释,林十三听了个大概。 王老串昨日“坐”了掖乌龙。在湘西巷出售被拒,便將它领回了娘娘庙。 不知怎的,孙女小串很是喜欢掖乌龙。掖乌龙刚被“坐”,受了惊。但它竟不怕王小串。晚上一人一娃相拥而眠。 今日清晨,王老串又“坐”了一条黄狗。准备系在腰上带去湘西巷出售。 临走前王老串对孙女说,乖乖在庙里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会把掖乌龙烤了给她吃。 人之初,性本善。王小串怕祖父杀掖乌龙,便趁著王老串外出,把掖乌龙带到髫髻山脚下,解开了它脖子上栓的绳子放生。 掖乌龙舔了舔王小串的小脸,一头窜进了髫髻山里不见踪影。 王老串卖狗归来。王小串撒了个谎,说掖乌龙跑了。 再然后,娘娘庙外的捕兽夹响了。王老串把孙女藏进了娘娘塑像之中...... 林十三道:“看来掖乌龙在髫髻山中。” 孙越把脖子伸得像是永定河里的王八,他手搭凉棚望向髫髻山:“我的天,这破荒山方圆足有五六里。全都是高草、杂树。找起来得费牛劲。” 林十三道:“寻犬的难处不止山太大这一桩。掖乌龙是灵犬。它受了惊一定会躲到极为隱秘的地方。” 孙越问:“多找些人来搜山不成嘛?” 陈矩连连摆手,插话道:“不成。义父出门前一再交代,寻犬之事一定要低调。弄一帮人来大张旗鼓寻犬动静太大。” 说这话的时候,陈矩看向林十三:“我想你一定有巧妙的法子,从髫髻山中找出掖乌龙。” 林十三頷首:“这是自然。山东莱州府的百姓捕捉掖乌龙,有一个巧妙的法子。百试百灵。不过得等天黑。” 陈矩问:“什么法子?” 林十三没有回答,而是吩咐孙越:“这样。胖徒弟,你回趟城里,准备这几样东西。半斤干曼陀罗、五升蜂蜜、一只活野兔、一个空酒罈。哦,再带一柄斧头过来。记住了嘛?” 曼陀罗磨成粉便是顶级的蒙汗药。 孙越有些犯难:“曼陀罗是害人的东西。药铺最多一次往外卖一钱,还得去顺天府记档。半斤绝不会卖。” 林十三嘆了声:“唉,我的好徒弟啊。你整天吃那么多饭菜,感情只长肚子不长脑子。” 孙越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我爹活著的时候也常骂我脑仁小。” 林十三有些怒其不爭:“你傻啊!咱们是驯象所的校尉。你就说所里有头大象要修象蹄,需半斤曼陀罗放翻大象。” 说完林十三掏出皮茄袋中最后的二两银子,交给孙越:“快去办吧。” 孙越拿了转身离开。 陈矩指了指王小串:“这女娃怎么办?一会儿交给顺天府的人安置嘛?” 王小串边大嚼著杏脯边问:“太公什么时候能醒啊?” 林十三问:“你爹娘呢?” 王小串答:“早死啦!” 林十三又问:“你奶奶呢?” 王小串答:“也早死啦!” 林十三道:“你家里的亲人,叔伯婶娘呢?” 王小串砸吧砸吧嘴,说:“都死光啦!” 林十三生出了惻隱之心。坐狗人王老串是她唯一的亲人。王老串一死她就成了孤儿。 他哄骗王小串:“你太公明日就能醒过来了。你先跟我们待在一处。” 王小串奶声奶气的说:“对啦。你刚才答应给串串买一整草柱的冰葫芦。” 林十三点点头:“嗯,一定给你买。咱俩拉鉤。” 王小串跟林十三拉了小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十三附和:“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孙越回了城里准备诱捕掖乌龙的一应用物。林十三则跟陈矩在庙门前边哄著王小串,边等待著顺天府的人来勘验命案的案发处。 第二十二章 童养媳 等了半个时辰,顺天府的人尚未到来。 林十三望向天真可爱的王小串。 她已是孤儿,若无人收养就只能送到顺天府的养济院去。 太祖爷开国后,在各府、县设立养济院,收养鰥寡老人和孤儿。 到了本朝,养济院已经变了味儿。 鰥寡老人住到养济院去,活不过半年必驾鹤西游。人死了却不销籍,院正老爷又能多吃一份养济银。 孤儿送到养济院倒不至於稀里糊涂夭折。但养到十来岁,男娃会被院正卖给富户当佃户、做家奴。 女娃则会被卖给烟柳巷当粗使丫头、瘦马,长大后难逃为妓的命运。 太祖爷设立养济院的初衷是赡养无家可归的老幼。到了嘉靖朝,养济院却成了谋財害命、贩卖人口的窝子。这个窝子名义上还是官府所设。 大明很多桩“祖制”都是这样。设立初衷都是好的。一百八十多年后却都被执行的官员弄变了味儿。 “祖制”成了官员们牟取暴利、大发横財的保护伞。要不文官们总爱把“祖制不可违”掛在嘴边? 林十三不忍把王小串这天真无邪的小女娃送到养济院去。 他一排脑瓜,喃喃自语道:“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他儿子虎儿三代单传。身为祖父的林有牛把这大胖孙宠上了天。前几日林有牛还在林十三面前絮叨:“赶紧找门路给我大孙买个童养媳。” 陈矩问道:“你忘了哪个茬儿?” 林十三敷衍道:“没什么。” 他心中暗想:这小女娃比虎儿大个两三岁,年龄般配。看这白嫩的小脸,长大一准是个美人坯子。不如领回家去,给虎儿当童养媳。 等她大了,她若愿嫁给虎儿就给他们办婚事。若不愿,我就拿她当个女儿,发送嫁出去便是。 想到此,林十三已打定了主意,收养这可怜的女娃。 林十三这人太善,总爱发善心。 他有自知之明,就因为一个“善”字,他这辈子都不会进北镇抚司当差。 在北镇抚司,有善心的人必不得善终。那里混得开的,都是些心狠手黑的活畜生。 话又说回来,北镇抚司不是林十三想不进就不进的,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下晌申时正刻,洪爷领著顺天府的推官、刑房吏首、命案捕头、仵作、捕快等等,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来了娘娘庙。 顺天府的推管姓梁,当了三十年的老刑名,查命案很有一套。 洪爷给梁推管引荐:“他们是发现尸体的人证。一个是驯象所的堂贴校尉,一个是宛平县財主家的小廝,还有一个胖校尉,咦,人呢?” 林十三拱手:“在下林十三。见过推官老爷。” 梁推官捋了捋白鬍鬚:“客套话就免了。你们二人是人证,一会儿我们勘验完案发地,仵作验、移了尸,你们二人隨我回顺天府去录证供。” 林十三道:“推官老爷,我们还有差事要办。要录证供,至少要等到明日。” 梁推官面露不悦:“你们还挺忙。难道不晓得人命关天嘛?” 洪爷帮腔:“林十三,接私活儿帮宛平的土財主找走失的笨狗算什么正经差事?” 老洪虽前后两次拿了林十三共计六两银子。奈何出了命案,他思来想去不敢护著林十三。最多把银子退了便是。 梁推官正色道:“从大明官制上来说,堂帖校尉並不算锦衣卫的人。只算在锦衣卫帮差的白役罢了。对吧?” 林十三拱手:“推官老爷说的对。” 梁推官又道:“我身为朝廷的从六品推官,专管顺天一地的刑名、讼狱,有权把一个亲军白役锁拿回衙。” 洪爷附和:“林十三,你若是锦衣卫的在册校尉,连我们府尹都不能拿你。可你只是银子买的堂贴,我们推官老爷可以隨时拿你。” 林十三无奈,跟陈矩对视了一眼。 陈矩亦无奈。虽说高忠嘱咐他低调行事。但关键时刻,他又不得不表明身份,拉大旗扯虎皮。 陈矩对梁推官说道:“你近前来。” 梁推官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腌臢泼才?一个小廝竟敢让本官近前?” 陈矩没有办法,只得亮出了腰牌:“我是內官监內使陈矩,我们在替前任御马监掌印高公公办差。” 梁推官闻言不敢轻视,让洪爷过去接过了腰牌,转递给他。 洪爷偷瞄了几眼腰牌,心中暗骂:好你个林十三,没跟我说实话!你们竟是在替高忠寻犬!不成,我得把这消息赶紧报给大理寺的上宪。 大理寺,大明三法司之一。如今內阁次辅徐阶的学生赵贞吉是大理寺卿。 自古贵人皆有袖中匕。 嘉靖帝手中有东厂、锦衣卫;严党有刑部督捕司;徐党手中则有大理寺左寺。 大理寺的左寺专管覆审六部、京卫、五府各衙官员不法案件。当中有一批专办秘密差事的行家。 洪爷不仅是顺天府的暗探,更是大理寺左寺派驻顺天府衙中的耳目。 洪爷——是次辅徐阶那一方的嘍囉。 梁推官看了腰牌:“哦?你们是在替高公公办差?” 林十三拱手:“正是。差事紧急,请恕在下今夜不能跟您回顺天府衙。” 梁推官道:“无妨。不过证供是一定要录的。等你办完了差,得空去趟顺天府找我便是。” 说罢,梁推官领著人进了娘娘庙,缉查凶案。 一番勘验,梁推官断定坐狗人王老串被杀是丟狗之人报復。 一直勘验到日头落山,仵作將尸体放上尸担,盖了白布。顺天府的人带著苦主尸体离开了娘娘庙,返回衙门。 林十三则跟陈矩看著王小串,等待著孙越归来。 酉时二刻,孙越终於牵著一头矮骡子,驮著师父吩咐他弄来的捕犬用物回到了娘娘庙前。 林十三细细清点著捕犬用物:“干曼陀罗、蜂蜜、空酒罈、野兔、斧头......糟糕!” 陈矩面色一变:“怎了?” 林十三有些懊恼:“我忘了让孙越买一样重要的东西。” 陈矩问:“什么东西?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嘛?不会耽搁咱们寻犬的差事吧?” 林十三说话大喘气:“那倒不会......我忘了让他买咱们的晚饭和夜宵。” 第二十三章 捉龙秘法 锦衣卫负责皇宫卫戍的大汉將军们有护心镜。 驯象所的胖校尉孙越有护心肉。 林十三以为他没买晚饭和夜宵。孙越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四斤天福號的猪肉脯,够咱们三个吃两顿了!” 天福號的猪肉脯选用西山大褐猪的后腿肉醃製、风乾,很有嚼劲特別扛饿。 家境富裕的武官出征,都会去天福號买几十斤猪肉脯,作战时当隨身携带的军粮。 林十三笑道:“你这胖廝,忘了什么也忘不了吃。” 孙越打开了油纸包,眾人分食猪肉脯当作晚饭。小女娃嚼得满嘴流油。 用罢饭,天色已暗。王小串问:“太公什么时候醒过来吖?” 林十三誆骗她:“你放跑了那条大黑狗。你太公被你气晕了。得找到大黑狗你太公才能消气醒过来。” 王小串小脸一垮,小珍珠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嚶嚶嚶。都怪小串,惹得太公不高兴。” 林十三忙不迭给王小串抹眼泪:“不哭了乖娃。找到大黑狗你太公就原谅你了。” 安抚好王小串,林十三將斧头递给孙越:“你去砍一捆乾柴来。” 孙越抱怨:“师父,你怎么净交给我这种粗活儿?” 林十三骂道:“你个胖廝吃得多、拉的多,不让你干粗活儿让谁干?还想不想跟我学寻宠的好本领了?” 孙越连忙道:“我干,我干。师父多教我些本领。” 入夜,林十三等人进了髫髻山。他抱著王小串;孙越背著乾柴,腰上拴著个兔笼,屁股上掛著一包干曼陀罗;陈矩则扛著酒罈,酒罈里已灌了五升蜂蜜。 在山中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眾人前方出现一块空地。林十三道:“就在这儿吧。” 陈矩问:“你捕捉掖乌龙的秘法到底是什么?” 林十三没有说话,让孙越卸下了兔笼。他拿起干曼陀罗,放进兔笼餵给野兔吃。 野兔嗅了嗅干曼陀罗,两只前爪捧起来开始慢条斯理的咀嚼。 不多时,半斤曼陀罗被野兔吃了个乾净。它像是一个喝多了的醉汉一般,在兔笼里摇摇晃晃。片刻后倒了下去。 林十三打开兔笼,拎出野兔。又抓了一把蜂蜜,均匀的涂抹在野兔的身上。 孙越道:“师父,您老才吃完晚饭,这就又饿了?要做蜂蜜烤野兔?卫里人都说我是饿死鬼托生。我看您老才是。” 陈矩在一旁道:“蜂蜜烤野兔不能这么做啊!得先剥皮,再去內臟。把蜂蜜均匀涂抹在兔肉上,小火慢烤.......” 王小串嘟著嘴,小声说:“小兔兔辣么好看,你们怎么能烤它......烤好小串要吃后腿。” 林十三哭笑不得:“这野兔不是给咱们吃的,而是给掖乌龙闻的。” 林十三终於说出了捕捉掖乌龙的秘法。 掖乌龙是灵犬。一旦进了山绝难捕捉。但它有个缺点——对蜂蜜毫无抵抗力。 掖乌龙產於山东莱州掖县海神庙外的黑松林。黑松林內有许多蜂巢。 母掖乌龙一窝能產八条幼犬,奶水不足。幼犬没长牙,又吃不了飞禽走兽肉。 公掖乌龙会找一个蜂巢,用巧妙方法引开蜜蜂,把前爪伸进蜂巢中,沾满蜂蜜。 回了狗窝,公掖乌龙会伸出前爪,让幼犬舔食蜂蜜。 这世上无论的人也好,兽也罢。最怀念的味道便是“小时候的味道”。 故掖乌龙长大后,最喜蜂蜜。 要捕捉掖乌龙,必要支起一口酒罈,內盛蜂蜜。下架木柴,小火慢煮。 蜂蜜味儿会四溢而出。掖乌龙嗅觉灵敏,在酒罈的方圆四五里內,它都能闻到蜜香。 它会按捺不住,循蜜而来。 等到了酒罈前,它看到煮得滚烫的蜂蜜,又会因怕烫不敢舔食。 这时,那只饱食了干曼陀罗昏睡过去的野兔就派上了用场。 干曼陀罗只有磨成粉,溶於水,才能將人放倒。 野兔吃了干曼陀罗,因肠胃蠕动会让的迷气在周身散发。人闻到並无大碍。 嗅觉灵敏的掖乌龙闻到却会被迷晕,四肢无力,瘫软在地。 掖乌龙寻蜂蜜味道而来,因蜜烫无法下嘴,正著急呢。看到旁边有一只浑身沾满蜂蜜的野兔,一定按捺不住,欲大快朵颐。 但不等它下嘴,干曼陀罗的迷气便会进入它的狗鼻...... 这便是聪明机智的山东莱州人捕捉掖乌龙的秘法。 酒罈支了起来,木柴烧了起来。蜜香飘荡在髫髻山中。 林十三等人潜伏在一旁的草丛中,耐心的等待著掖乌龙现身。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个时辰。月亮高高掛到了树顶,哪里有掖乌龙的影子? 王小串已经睡著了。“啊呼、啊呼”打著小呼嚕,还吐著口水化作的小泡泡。 陈矩有些发急:“那罈子蜂蜜都快熬干了。林老兄,你这法子顶用不顶用啊?” 林十三道:“捕捉掖乌龙最重要的是耐心。” 陈矩道:“朝局波诡云譎,哪里有那么多耐心给咱们空耗光阴?若今夜寻不到它,卢帅一代名將恐怕要永困於囹圄。” 林十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动静。” 且说城北灯市口同福夹道,內阁首辅严嵩府邸。 自多年前严嵩与陆炳联手扳倒夏言后,他便权倾朝野,党羽遍及天下。 但他远远称不上“独相”二字。 朝廷中的清流言官紧紧围绕在次辅徐阶周围,结成“徐党”。 徐党虽势力不及严党,却可起到一定的制衡作用。 这两年,徐党又攀上了惟一的储君人选——裕王这棵大树,对严党的制衡更胜。 深居西苑的嘉靖帝数十年不上朝,却將朝廷当成了一只蛐蛐罐。乐得看到严嵩、徐阶两只蛐蛐爭斗不休。 严嵩书房。 一个独眼中年人风风火火踏入了书房的门。他身著正三品官服,带得却是正一品官员所佩玉带。 大明礼制森严,三品官佩一品玉带乃是僭越重罪。 独眼中年人却毫不在乎。因为他是朝中最聪明也最囂张跋扈的六部堂官——工部左侍郎,严嵩之子,严世蕃。 书房內摆著一扇屏风。七十五岁的首辅严嵩正在屏风后埋头琢磨著给嘉靖帝代笔的敬天青词。 严世蕃高声道:“爹!那群人终於动了!” 屏风后只传来老严嵩的低声反覆吟诵:“击磬鼓以镇誥兮......击磬鼓以镇誥兮。” 严嵩似乎不知下句该如何写。 第二十四章 好汉饶命 严世蕃最大的长处是聪明。最大的短处是性子急。 他抬高嗓门:“爹,那些人动了!” 屏风內,严嵩不发一言。 严世蕃道:“爹。这事简单的很。谁让皇上一时不痛快,严家就让谁终生不痛快!我已让督捕司的死士们出发了。” 屏风后终於传来严嵩苍老的声音:“哦。” 严世蕃坐到椅子上,端起一盅茶:“哼,今夜因那条名叫严青词的狗,不知有多少颗人头要落地。啊,爹,儿可没骂您是狗啊!” 屏风后的严嵩没有搭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击磬鼓以镇誥兮.......” 似乎在严嵩看来,天底下再大的事也没有给嘉靖帝写青词重要。 严世蕃放下茶盅:“爹,下句嘛.......接『听秋水之谓晨风』。如何?” 屏风后的严嵩重复了一遍:“击磬鼓以镇誥兮,听秋水之谓晨风......嗯,妙。” 史书载,严世蕃擅诗词。严嵩所写青词,多为严世蕃捉刀。 严世蕃起身:“爹,儿这回杀人跟您打过招呼了啊。儿回房去等消息。” 严嵩却道:“慢著。” 严世蕃站住脚:“爹,你还有別的吩咐?” 严嵩道:“你忘了一件事。” 严世蕃很是自信:“这桩事的前前后后,儿都已思虑周全了啊。称不上是算无遗策吧,至少也是万无一失。” 屏风后的严嵩语气平缓的说:“事罢,告诉他,给那条狗改个名字。” 且说髫髻山中。 酒罈里的蜂蜜已经快被火熬见了底。陈矩心灰意冷,以为今夜恐怕要无功而返。 然而林十三却成竹在胸:“別急陈兄。半个时辰前掖乌龙已经在附近了。只是不敢轻易现身。” 陈矩问:“你说它观望了半个时辰?” 林十三道:“灵犬比人更有耐心。但总有它按捺不住的时候。” 正说著话,一个黑影狗狗祟祟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它警觉的踱了几步,四顾张望。在確定没有危险后,它终於飞奔向酒罈。 借著酒罈下的火光,林十三看清,奔向酒罈的正是掖乌龙。 陈矩压低声音:“严青词。没错,是它。” 掖乌龙在酒罈边转了转,看到酒罈里的蜂蜜因受热冒著泡,它又馋又不敢下嘴很是懊恼,围著酒罈转著圈。 突然间,它发现了不远处躺著一只野兔,野兔身上也散发著蜂蜜的香气。 掖乌龙兴奋的摇著尾巴,几个箭步窜到了野兔身边。 它先狂嗅了野兔一番。这味道,这肥瘦,真是妙他娘给妙开门,妙到家了。 掖乌龙张开嘴,亮出利齿,正要下嘴。突然它一阵晕眩,四条腿晃晃荡盪站不稳。 恍惚间它甚至有种错觉,自己的尖牙咬到了自己的鼻子。 片刻后,掖乌龙轰然倒地。 林十三笑道:“得手了!” 说完他快步跑向掖乌龙。陈矩和背著王小串的孙越紧跟上来。 林十三问:“陈公公,这是高老爹丟的那只掖乌龙嘛?” 陈矩点头:“没错,就是它。林老兄,你好手段啊!” 说著陈矩將狗脖子上掛著的磨牙竹筒摘了下来:“卢鏜老帅有救了!东南的抗倭大业成功有望!” 林十三却道:“打住打住。什么卢鏜啊,抗倭啊,我都不晓得。我只晓得我的差事是替高老爹寻犬。” 陈矩將磨牙竹筒放进怀中:“你就不想要营救抗倭名將的大功?你就甘心一辈子蹲在驯象所当个鼻屎大点的堂帖校尉?” 林十三道:“相比於升官发財,我更想要长命百岁。” 孙越插话:“对对对。师父总跟我说,全天下的金银財宝都没命金贵。” 陈矩嘆了声:“唉。人各有志。” 林十三道:“咱们一同出山。出了髫髻山,我的差事就算办完。你陈公公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陈矩道:“成。” 林十三抱起了熟睡的王小串;孙越扛起了掖乌龙“严青词”;陈矩则紧紧捂著胸口的磨牙竹筒。三人走向髫髻山外。 突然间,一阵阴风颳过。乌云遮住了月亮。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在途经一条小径时,三人听到了一声响哨。 “呼啦啦!”二十多个手持唐刀的黑衣人窜了出来,將三人围住。 林十三见有歹人,怒从心头起,正义感腾空而起上通天灵盖、下通胯骨轴。他大吼一声:“呔!好汉饶命......” 孙越是二百多斤的壮汉,向来嫉恶如仇。他也不遑多让,放下掖乌龙,擼了擼袖子......噗通就给黑衣人跪下了。 孙越高声道:“诸位好汉!我家里上有八十岁儿子,下有两岁老母。千万別伤我性命哇!要劫財,我有一些散碎银两。要劫色我没有......” 说到此孙越指了指旁边的陈矩:“你们看这人面白俊美,进了相公堂子得是红牌。要劫色就劫他吧。” 陈矩见林十三师徒如此怕死,大怒道:“看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 “噌”,一柄唐刀横在了陈矩脖子上。 陈矩面对钢刀,正色道:“我义父是刀枪里滚出来的。我不能丟他的份儿。要杀要刮......高抬贵手哇!我还年轻,不想死!” 黑衣人的首领没说话,只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掖乌龙。 他的手下附到首领耳边:“这就是卢鏜送给高忠的那条掖乌龙。错不了。” 首领点了点头,望向林十三:“你是驯象所的那个校尉?这胖子是你徒弟?至於这娘娘腔,你是高忠的义子,对吧?” 三人点头。 首领道:“你们捲入了一场不该捲入的事端里,这是你们自找的。我的上峰有命,不能留你们。我只是在依令而行。你们当了鬼要报仇得找对人。” 陈矩高喊:“我义父是前任御马监掌印!你们杀人要看主人!” 林十三亦高喊:“我,我们师徒是锦衣卫的人。杀锦衣卫的人,陆都督饶不了你们。” 首领“噗嗤”笑出了声:“陆炳认识你是哪根葱?还有那个娘娘腔,你义父不过是一只没了权柄的老阉狗。” 说完首领提起手中唐刀,作势就要捅向林十三的喉管。 生死一瞬间,林十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唉!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 第二十五章 黑山会 黑衣人的首领眼见就要將唐刀的刀刃刺入林十三的喉管。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砰砰砰!”一阵响。黑夜中瞬间亮起一阵火光。 刚才一直在睡觉的王小串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说:“哪儿放鞭炮?我也要放。” 响动过后,黑衣人的首领放下唐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他感觉有个大蚊子啶了他一口,有点痒。 摸完他把手拿到自己眼前,竟然是一滩血!首领轰然倒地。 显然这伙儿黑衣人遭遇了銃击。十来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林十三都已经闭上眼等死了。銃响过后他睁开眼左右四顾:咦?看来死不了了! 救兵的一轮銃已打完。他们抽出腰刀,与剩余的十来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还跪在地上的林十三问陈矩:“这些是独臂杨先生带来的救兵?高老爹的护卫?” 陈矩疑惑:“怪哉,义父的护卫只有弩,没有銃啊。” 乌云驱散了月亮,月光洒在髫髻山中。 林十三借著月光定睛一看,那些救兵个个身穿刑部捕快的官衣,其中为首的更是身穿正五品文官白鷳青袍。 林十三心道:明白了!那伙黑衣人一定是严家的人。这些救兵则是高忠或朝中大贪......哦不,大贤相徐阶徐阁老的人。 不多时,黑衣人被捕快们全部杀死,一个活口没留。 为首的正五品文官快步走到了林十三等人面前。 正五品文官问:“你们是高忠的人?” 林十三等人脑袋点的像磕头虫。 正五品文官微笑:“本官乃是刑部督捕司郎中,罗龙文。” 此言一出,林十三心里“咯噔”一下:完燎!完燎!我们还是得死! 京中谁人不知,罗龙文乃是铁桿的严嵩党羽。严世蕃的干兄弟加靴兄弟。 罗龙文本是安徽歙县的顶尖造墨匠人。他从匠人做起,二十几年时光竟成了“歙派墨”最大的墨商。 严家父子最喜上等歙墨。因罗龙文制墨製得好,竟得到了上京面见小阁老严世蕃的机会。 狗会汪汪,猫会喵喵。鸡会什么? 机(鸡)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老罗抓住了面见严世蕃搞攀附的机会。一通巧舌如簧、溜须拍马,竟跟严世蕃成了朋友。 二人好到彻夜长谈,抵足而眠。不久他们拜了乾亲。睡女人都睡同一个,你上半夜我下半夜,你床左边我床右边。实打实的靴兄弟。 严世蕃这人是出了名的无法无天。他竟动用严党的力量,让罗龙文入仕做了正七品文官。 大明官制极严。非举人、进士出身不得做文官。 严世蕃的做法自然引得朝中清流派群起而攻之。奈何严家深得圣宠,在朝中树大根深。清流言官们的弹劾不了了之。 罗龙文不止会做墨,更会做人、做官。不过五六年光景,他便从七品官升到了刑部督捕司正五品郎中。 要知道,刑部督捕司专替严党办秘密差事,是严党手中的“小锦衣卫”。 罗龙文成了严党中的核心骨干之一。 林十三判断:这条掖乌龙名叫“严青词”。罗龙文出手,这是要亲自为严阁老杀我们泄愤,向高公公示威。 完燎!刚才死,或许只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现在落在罗龙文手上,恐怕要被扒皮抽筋死无全尸。 万万没想到,罗龙文命令手下:“收起銃、刀。” 隨后他和善的对林十三等人说:“你们还跪著做什么?赶紧起来。” 林十三等人战战兢兢的起身。 罗龙文道:“我穿著官服,又自报家门。是为了让你们高公公领我们严阁老、小阁老的情。” 林十三懵了:罗龙文这伙人是奉严嵩父子的命令来救我们的?没道理啊! 罗龙文又用刀挑开黑衣人首领尸体脸上的黑巾:“这一伙儿是大理寺左寺豢养的亡命徒。” 林十三再次震惊。都知道大理寺左寺是徐阶一党的“小东厂”。徐大贤相不是高公公的盟友嘛?怎么徐党杀手要来杀我们? 罗龙文揣了尸体一脚:“告诉你们高公公,让他和黑山会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林十三心中疑惑:什么黑山会?从未听过。 陈矩却心领神会:“我一定如实將今夜之事稟报义父。另外,多谢罗郎中救命之恩。” 罗龙文又看向林十三:“你是驯象所那个擅长寻宠的堂帖校尉?” 林十三答:“正是。” 罗龙文道:“擅寻宠一定也擅养宠吧?” 林十三拱手:“略通一二。” 罗龙文道:“嗯。我养了一只金翅大將军。这几天不知怎得不开牙。你替高公公办完差,得空去我府上给它治一治。” 林十三连忙道:“是。小人明日便去。” 罗龙文道:“好了。我护送你们回高府。” 林十三只是锦衣卫中小人物里的小人物。自然搞不懂大奸相严嵩为何要帮高忠救他们;大贤相徐阶为何要杀他们。 朝中局面,一向波诡云譎;朝中大臣,也不是非黑即白。 权力会更迭,朝局会变迁。政敌可以暂时结盟,盟友可以拔刀相向。 横竖林十三命保住了,差事也办完了,说不准还有大人物给的赏赐。他那颗悬著的心,终於可以放下。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十八里外的黑山。护国寺內黑山会议事堂。 黑山会是朝中內宦的秘密结社。 黑山本是埋葬靖难之役的有功巨宦刚铁的地方。后来歷代宦官老死后皆葬於此。 宦官们乾脆在这里建立了祭祀组织——黑山会。 后来祭祀组织渐渐变成了宦官们的政治攻守同盟。 五年前,已故的司礼监掌印麦福与御马监掌印高忠在黑山“捐资置地七十亩,建护国寺一座。” 护国寺成了黑山会的秘密议事堂。 议事堂中,六位巨宦依次而坐。。 第一位是司礼监掌印吕芳。 第二位是前任御马监掌印,高忠。 第三位是司礼监秉笔兼御马监印、永寿宫管事牌子,黄锦。 第四位是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太监,陈洪。 第五位是裕王府总管太监,孟冲。 第六位是裕王府庶务少监,冯保。 六人之中以吕芳地位最高。此人六十来岁,满头白髮,长相慈善。 以高忠资歷最深厚。人家是庚戌之变时拯救了京城的大英雄。正经给內宦,给黑山会长了大脸。 以黄锦最胖。这黄锦四十多岁,又白又胖。大明要有cosplay,他扮弥勒佛不用化妆。相由心生,他在宫中一向以仁慈、善良著称。 以陈洪为人最为狠毒,做事最为毒辣。不然嘉靖帝也不会把东厂交给他管。 以冯保最年轻。此人二十来岁,在裕王和李妃面前极受宠。是內宦中最有前途的后起之秀。 以孟冲最遭人膈应。此人是个事儿逼,话多,爱挑拨离间。 高忠开口:“今夜召大伙来,只为一件事——救卢鏜。” 吕芳放下手中茶盅:“我听说救卢鏜的证据在一条细犬身上。那条细犬丟了?” 陈洪开口:“我也听说了。帮高公公寻犬的是锦衣卫的人。这是否表明陆炳也打算出手,救卢鏜?” 第二十六章 三万里河东入海 高忠没有正面回答陈洪。他意味深长的说:“咱们是皇上的人,陆都督和严阁老亦是皇上的人。” 高忠说的是事实。 大明近三朝中,弘治朝是文官的天下。 正德、嘉靖两朝的歷史则是皇帝与文官的斗爭史。 正德帝自不必说,为了从文官手中夺回权力,搭上了一条命。 嘉靖帝从入宫继位那天开始,便与文官水火不容。一个大礼仪事件就持续了四年。 后来嘉靖帝找到了对付文官集团的门道。为制衡文官集团,他重用宦官、家臣。 严嵩与陆炳都是嘉靖帝的家臣。积极维护皇帝的利益。 徐阶则是外臣,代表著文官集团的利益。 陈洪笑道:“高公公说话总是这样云山雾罩。” 孟冲半阴不阳的说:“別忘了,夏言、朱紈、卢鏜都是严阁老和陆都督当年联手整垮的。咱们黑山会要救卢鏜,岂不要得罪严、陆?” 高忠却道:“今时不同往日。诸位都晓得,两日前皇上对严阁老说了一句隱语『三万里河东入海』。” 吕芳道:“我们已经揣摩过这句话。皇上有废海禁的意思。” 嘉靖帝想废除海禁已不是一年两年。他是一个聪明透顶的皇帝。怎能不知开放海上贸易对大明的益处? 奈何朝中大批文官靠著庇护走私、参与走私赚得盆满钵满。 其中获利最多的便是大贤相徐阶。 没了海禁就没了走私。没了走私,朝中的“道德君子”们就没了聚宝盆。 故而清流文官这些年一直高举祖制的大旗,反对开海。 嘉靖帝对严嵩说“三万里河东入海”,那是皇帝无奈的嘆息。暗示开放海禁有“三万里”的路途那样远。 高忠道:“咱们能揣摩到上意,严阁老同样能!若要开放海禁,搞海上贸易,必备的条件是肃清东南倭患,打通东南海路。” 吕芳接话:“肃清倭患需要能打的名將坐镇东南。” 高忠頷首:“没错。故而严阁老准备放卢鏜一马。诸位都晓得,自卢鏜进了刑部大牢,三年来没有任何音讯传出。” 黄锦道:“谁人不知刑部是严党的地盘。严党的敌人在刑部的大牢,怎么可能传得出消息?” 高忠道:“可是昨日,严党的刑部郎中罗龙文却来我府上,代卢鏜给我传话。” 陈洪眉头一挑:“哦?什么话?” 高忠答:“罗龙文告诉我,当年卢鏜因杀良冒功、侵吞军餉的罪名入狱。严党对卢鏜动手前,他知自己即將身陷囹圄,故送了我一条细犬,把洗脱冤屈的证据藏在了那条细犬身上。” 冯保毕竟年轻,他满腹疑惑:“既然当时卢鏜有证据,他为何不在三法司会审时拿出来?反而要送给高公公您,等到如今才告知?” 高忠道:“因为卢鏜是个明白人,严党想让他入狱,即便拿出一万份证据也无用。等严党......又或者说皇上要用他的那一天,只要拿出证据,走个过场,他便能安然出狱。” 陈洪惊讶:“这么说,严党那边表態了?他们准备放过卢鏜?” 高忠点头:“没错。明日会有一名严党御史到刑部为卢鏜喊冤。我把那份证据递交给刑部,刑部三位堂官走个过场,递个奏疏,皇上准了便能还卢鏜清白。” 黄锦是个厚道人:“高公公,直说吧,需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卢鏜这样的忠臣良將,咱们不帮谁帮?” 高忠道:“刑部三堂官的奏疏,要经通政司递给皇上。通政司是徐阁老的人把持著。为防他们从中作梗,阻挠开海。咱们得借服侍皇上的便利,直接转递奏疏。” 吕芳道:“这简单,锦儿,明后两日是你在永寿宫当值。奏疏你代刑部的堂官们递上去。” 陈洪再次提出疑问:“那么问题来了。刑部为卢鏜走过场洗冤,需要证据。证据在细犬身上。细犬又丟了......那证据就没了啊!” 孟冲附和:“就是就是。刑部总不能无证给卢鏜翻案。清流言官们一定会群起攻之。” 高忠道:“诸位放心。我找了可靠的人寻犬。明日一定能够寻回。” 黄锦面露愁容:“怕就怕。那细犬是被徐大贤相的人偷走的。那就別想找回来了。” 其实黄锦想错了。 王老串偷走掖乌龙,並非徐党指使。而是单纯为了卖几十个大钱,维持日常生计罢了。 后来徐党的“小东厂”大理寺左寺渐渐查清了事情脉络。这才在棒槌娘娘庙刑杀王老串。又暗中监视林十三。 在林十三找到掖乌龙后,“小东厂”准备杀死林十三,抢走掖乌龙。 幸亏严党的刑部督捕司出手,才救下林十三等人。 高忠道:“寻犬的人是行家里手。陆绎推荐的。我有七成把握,他能够寻回掖乌龙,拿回证据。” 吕芳站起身:“那咱们就各自回去。静等这份证据到手吧!” 林十三这个小人物稀里糊涂,搅进了黑山会、严党、陆家这三角同盟与徐党的斗法之中。 一粒小石子进了巨大旋涡,通常的结果是小石子被旋涡吞没。 也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小石子会借著旋涡的力量旋转,离开水面飞上青天。 午夜时分,大王八胡同。 罗龙文护送著林十三等人回了高忠的四合院。 罗龙文道:“我带人在此保护你们到天明,等待高公公归来。” 林十三和陈矩齐齐拱手:“多谢罗郎中。” 罗龙文笑道:“长夜漫漫,又不能找几个歌儿舞女相伴,污了高公公的地方。不如......” 说到此,他转头吩咐手下一名刑部捕快:“去趟我府上,把我那只金翅大將军拿来。” 刑部捕快领命而去。 罗龙文道:“林......林十三是吧。今夜你便替我那金翅大將军治治怂病。他若能开牙,我自有重谢。” 林十三拱手:“是。小的一定竭尽所能。” 半个时辰后,捕快带回来一个紫砂虫盆。 林十三小心翼翼的掀开虫盆一看。这“金翅大將军”虫种属於真青斗蟋。 只见它体型巨大、触角细长、后腿粗壮、一对大牙紧闭。最绝美的是一双金色的虫翅。 林十三惊嘆道:“蟋蟀分四等十品。您这是一等上品,仅次於头等虫王品!” 养虫的人最爱听別人夸自己虫好。正如钓鱼佬最爱听別人夸自己钓的鱼大。 罗龙文满脸堆笑:“你小子还真是个行家。” 片刻后他又一脸愁容:“可就是这么一只一等上品的好虫,如今不开牙了!不开牙的斗虫,长得再膀实也是个废物。” 林十三信心满满:“罗郎中莫急。只需一刻功夫,我便能让它开牙,重新变成威振斗虫场的大將军!” 第二十七章 阴虫 林十三是玩斗虫的行家里手。奈何荷包里的银子有限。只能买些三等中、下品的斗虫过过虫癮。 今日得见一等上品的好虫,他內心欣喜不已。 真正的斗虫耍家看到好虫不开牙,就好比......一个色癆鬼进了青楼,点了个又沟沟又丟丟美得冒泡的魁,上得床榻卸了甲才发现魁是个男人。 心里那滋味儿,別提多难受了。 林十三帮罗龙文治虫,不仅是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更是兴趣所在。 林十三道:“罗郎中。治虫讲究望、问、切。我得问您两件事,您要如实回答。” 罗龙文頷首:“你问便是。” 林十三问:“金翅大將军是阳虫还是阴虫?” 罗龙文大失所望:“阳虫、阴虫?说的是雌雄?自然是雄的。你连斗虫雌雄都分不清嘛?” 林十三侃侃而谈:“罗郎中错矣。我说的阴阳不同於雌雄。金翅大將军属於真青斗蟋,真青分阴阳。阳者向阳而居。多在庄稼地或荒草地中。日出则外出觅食。日落则隱匿鸣叫。此谓阳虫。” 罗龙文来了兴趣:“哦?那什么是阴虫呢?” 林十三又道:“阴者寻极阴之地而居。多在墓地或河边石缝中。子夜极阴时才会外出觅食。日出则隱匿,且无声不鸣。” 罗龙文想了想,笑道:“那我这金翅大將军一定是只阴虫。景县的黄知县跟我说,为了替我捉这金翅大將军,他扒了一百三十多个穷鬼的坟头。” 罗龙文说的轻描淡写,林十三听得不寒而慄。 景县是出好虫的地方。可为了捉一只好虫,竟要扒一百多个坟头? 这和偷坟掘墓有何区別? 《大明律》载有铭文:发掘坟冢见棺槨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开棺见尸者,绞立决。 严党官员贪、徐党官员也贪。但二者有很大的区別。 小阁老严世蕃飞扬跋扈,下面的严党官员上行下效,总是明目张胆的横行不法、欺压百姓、贪污公帑。 一句话:严党喜欢豪夺,喜欢竭泽而渔。 徐党则在明面上“爱民如子”。喜欢钻律法和制度的漏洞。巧立名目盘剥百姓,蠹食公帑。 一句话:徐党喜欢巧取,喜欢小刀慢割百姓的血肉。 林十三听了罗龙文的话愣了半天,他心中暗想:那个知县为了巴结贵人,也太缺德了吧? 罗龙文见林十三半晌不说话,正色道:“怎么了?刚见了二十几具死尸,嚇懵了?后生,记住我一句话『杀人放火金腰带』。若连死人都怕,活该你一辈子在驯象所伺候畜生。” 林十三无奈,只得说:“多谢罗郎中教诲。” 罗龙文指了指紫砂虫盆:“这阴虫还有救嘛?” 林十三道:“当然有救。” 罗龙文道:“你刚说说治虫要望、问、切。看也看了,问也问了。切是如何?” 林十三道:“罗郎中,小的献丑了。” 说完他拿起虫盆边插著的探筒,打开探筒取出探草。 林十三拿著探草小心翼翼的触碰金翅大將军,嘴里念念有词:“草落正门,由轻至重,由窄至宽,草落如飞,清风浮面。晓虫路、探虫性,此谓之切。” 罗龙文听得津津有味:“还有这等讲究吶!我玩虫真是瞎玩。” 片刻后,林十三收起探草:“找到癥结了。罗郎中,你最近没少让好友鑑赏金翅大將军吧?” 罗龙文点头:“对对对!你怎么晓得?得了好虫岂能不让旁人鑑赏?那不成了锦衣夜行?” 林十三追问:“看他的人中,不乏带兵的將领,对吧?” 罗龙文一拍大腿:“神了,真神了。你又怎么晓得?” 林十三娓娓道来:“阴虫最怕阳气。天底下什么人阳气最重?自然是带兵的將领。他们杀伐果断,阳气逼人。我想一定有一位將领,鑑赏金翅大將军时靠得太近,一口极阳之气喷在了金翅大將军身上。” 罗龙文此刻对林十三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说的真是一点儿都对!神机营的梁都司是我义兄弟。他眼神不好,前几日观我宝虫时,他撇著个大嘴把脑袋靠在虫盆边上。” 朝廷有制度,严禁六部堂官、司官结交京营將领。 罗龙文却直言跟神机营的梁都司是义兄弟,丝毫不避讳。足见其飞扬跋扈、无视法度。 神机营是三大营中的火器军队。这也解释了为何刑部督捕司的人会有火銃在手。想来定是罗龙文跟义兄弟那儿討来的。 罗龙文说者无心,林十三听者亦无心。唯有旁听的陈矩却將此事暗暗记下。 陈矩心中暗道:嘿,林十三这人不在北镇抚司办钦案真是屈才了。他三言两语就套出了严党勾结京营將领这么大一桩秘密。 林十三道:“那位梁都司几口阳气喷在了阴虫身上,阴虫自然不再开牙。” 罗龙文有些发急:“那怎么办?有救吧?” 林十三胸有成竹:“当然有救。只要给金翅大將军一口极阴之气,它就能重振雄风。” 孙越在旁边插话,卖弄起了聪明的大脑壳:“带兵的將军是极阳。青楼里的姐儿一定是极阴。让姐儿朝著它哈口气,它就又行了。” 罗龙文道:“这胖后生说的有道理啊。不过高公公的四合院何等庄重,我不能弄个婊子来这儿脏了他的地方。” 严党官员与高忠为敌时也好、暂时结盟时也罢。心底里对高忠都是尊重的。 不是人人都当得起“力挽狂澜於既倒”这七个字——高忠当得。 没人家高忠,说不准京城早就被韃靼攻破。严党官员们哪里还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罗龙文可不想弄个青楼姐儿来这儿,冒犯大英雄高忠。 林十三道:“青楼里的姐儿称不上极阴。” 罗龙文苦思冥想:“她们不是极阴。那极阴的应该是......” 说这话的时候,罗龙文的目光望向陈矩。 罗龙文认为宦官没了把,那当然是极阴。 陈矩一阵尷尬:“我是半阴不阳,不是极阴。” 林十三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陈矩所言。 罗龙文情急之下抓住了林十三的手:“我的林校尉,你就別卖关子了!到底谁才是极阴?” 林十三指了指旁边大嚼猪肉脯的王小串:“六岁以下的小女娃才是极阴之人。” 罗龙文大喜过望:“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林校尉,不,十三爷!快让这女娃施展神通吧!” 罗龙文地位尊贵,却因出身商贾而非科甲,身上带著一股江湖气。 他眼里没有什么上下之別、长幼尊卑,不似那些爱摆谱的清流文官。 你有本事,能帮我,那你就是我罗某人的朋友。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呢。 情急之下,他竟称林十三为“十三爷”。 林十三抱起了王小串:“把肉脯慢慢嚼咽乾净。再朝著虫盆哈口气。” 第二十八章 罗龙文今后便是我徒弟 王小串贪婪的咽下嘴里的肉脯。她乖乖照林十三所说,朝著虫盆哈了口气。 林十三立马合上了盆盖:“罗郎中,只需一刻工夫,金翅大將军吸饱了阴气便能重振雄风,张开獠牙。” 罗龙文大喜:“嘿,今夜真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不光救出你们办成了公事,还治好了宝虫了结了私事。多谢你了,小兄弟。” 林十三道:“治虫区区小事何足掛齿。您救了我的命,我该尊称您一声恩公才是。” 林十三精通人情世故,很会说话。 人有被需要的需要。 即便冷血、跋扈如罗龙文,听到別人喊他一声“恩公”,亦是心怒放。 罗龙文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这宝虫是阴虫。我却给他取了个阳气过盛的名字。不如改名叫金翅大太监......” 林十三一愣,陈矩尷尬一笑。 罗龙文意识到自己失言:“打嘴打嘴。今日怎么总在高公公的宝宅里冒犯於他。” 林十三道:“虫名和人名一样,只是个记號,无分阴阳。无需改名。” 过了一刻,罗龙文掀开了虫盆,拿起探草:“我打草试试。” 林十三道:“请。” “打草”是斗虫行话。指的是草师用探草逗弄蟋蟀,使之狂躁、开牙。 罗龙文用以前的法子,以草锋扫过金翅大將军的马门、前中刨、虫尾。 金翅大將军却如一滩烂泥,趴在盆中一动不动,两颗大顎紧闭。 罗龙文愤怒的看向林十三:“姓林的,你刚才一通口若悬河,怎么它还不开牙?你是在耍將本官嘛?” 罗龙文是个睚眥必报之人。谁帮他的忙,他就拿谁当朋友。谁耍他,他就拿谁当敌人。 今夜第一次见杀人,林十三害怕。在虫事上,他却是镇定自若:“罗郎中稍安勿躁。你的打草法子不对,它才不开牙。” 罗龙文怒道:“怎么不对?我那些玩斗虫的朋友都是这样打草的。” 林十三耐心解释:“草锋过虫儿的马门、前中刨、虫尾,这叫一点定乾坤式。適用於连日开牙的久战之虫。您这虫却是久未上沙场,自然无用。” 说完林十三伸出双手:“可否借探草一用?” 罗龙文將探草递给林十三:“你要治不好他,让我一时不痛快,我保准让你一世不痛快。” 鱼嘎鱼,虾嘎虾,乌龟嘎个大王八。罗龙文威胁人的口头禪都跟严世蕃如出一辙。 林十三赌咒发誓:“我使一套打草法。若无用,我愿倒立窜稀,吞粪自尽!” 林十三的誓发的够毒的。吞粪自尽已经是高难度了,还要倒立窜稀,上头拉下头吞...... 林十三默默拿起探草,草锋从虫头至虫尾笔直扫下。草锋在头时重,在尾时轻。 “咔!”金翅大將军竟张开两只大顎,直接把探草一咬分成两段。 果然重振雄风,凶猛如虫中恶虎! 罗龙文目瞪口呆:“神,神了啊!探草都能给撅折了。比它闭牙之前还要更凶猛一些。” 林十三道:“此打草法名曰『蛟龙出水』。开牙一门灵。使此法时,一定要牢记『头重尾轻』四个字。” 罗龙文伸出了大拇指,素质三连:“我好没本领,你好有本领,请你教我本领!” 老罗越说越激动,他竟握住了林十三的手:“我愿拜你为师。求师父教我斗虫本领!” 林十三本来想自谦一番后拒绝。 转念一想:收个严党“小锦衣卫”首领、刑部督捕司郎中当徒弟。对我似乎没啥坏处。 再说了,罗龙文这样的大人物给我脸,我一个小小堂帖校尉怎能不兜著? 想到此,林十三道:“我愿將斗虫的种种妙法教予罗郎中,定倾囊相授。不过您是我的恩公,我怎好收您为徒?” 罗龙文笑逐顏开:“那咱们以后各论各的。我称你『师父』,你呼我『恩公』。要不要给你磕个头算行拜师礼?” 说完罗龙文纳头就拜:“师父!”他虽心狠手辣,恶名远扬,却是真性情。 林十三本来想去搀扶罗龙文。可如果搀他,就像是在说“徒儿免礼”。那也太不尊重上官了。 无奈,林十三只得也给罗龙文来了个纳头便拜:“恩公!” “师父!??!” “恩公!??!” “师父!??!” “恩公!??!” “??????!” 二人像夫妻对拜一般,朝著对方一通磕头。更似一对儿偶遇的磕头虫。 终於,罗龙文停止磕头:“师父。我搀你起来。” 林十三连声道:“不敢,不敢。我搀恩公起来才是。” 陈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林十三一个鼻屎大的堂帖校尉,一夜之间竟成了严党大佬之一的师父? 这世上有一种人,人见人爱见开。这种人往往精通人情世故说话又好听,巧言能让听者如沐春风。 林十三显然属於这种人。 罗龙文则是个性情中人。他笑著朝孙越一拱手:“你拜师比我早,那以后我该称呼你师哥。” 孙越虽胖虽笨却不蠢。他连忙客套道:“不敢、不敢。” 罗龙文一声嘆息:“唉!” 林十三问:“恩公何故嘆息?” 罗龙文道:“按理说,我该把你调到督捕司去。督捕司是我的地盘。你去了那儿只管吃香喝辣。可惜......” 转调督捕司是大事,林十三不敢轻易表態。只得沉默。 其实林十三內心中还是希望待在驯象所,过他的安逸日子。 “小锦衣卫”也是锦衣卫,进了督捕司要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 好在罗龙文话锋一转:“可惜你虽只是堂帖校尉,亦算锦衣卫的人。我把你弄到督捕司,岂不成了挖陆都督的墙角?” 督捕司与锦衣卫,严党与陆炳,有时是敌人,有时又是盟友。双方关係敏感。 罗龙文又道:“且你们锦衣卫家规森严。锦衣卫的人转投其他衙门,是要受三刀六洞的。我不能为了离师父近些多学本事,害得师父身陷不测啊。” 林十三终於表態:“恩公,在驯象所待著挺安逸的。我这人没有什么大志向,这辈子只想当个安逸的小人物。” 罗龙文笑道:“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不过我给你撂下一句话。今后在京城遇到任何事,儘管跟我开口。有事儿您说话。” 严党“小锦衣卫”首领对一个堂贴校尉说“有事儿您说话”。堂贴校尉可谓是一步登天! 林十三拱手:“啊,多谢恩公!” 罗龙文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这一包金瓜子不多,有个四五两吧。就算给你的拜师钱。师父笑纳。” 说完罗龙文將荷包递给林十三。 嘉靖朝因猖獗的走私贸易导致大量白银內流。金银兑换的官价是一兑十。市价却是一兑十五。 五两黄金值七八十两银子。最妙的是,这袋金瓜子林十三可以吃全份。不用再被高小旗和总旗、百户扒皮。 林十三本来想馋犟一番。转念一想,严党高官个个都是巨富。这点金子只是带在身上隨手赏人的,在他们手里不算啥。 不要岂不是不给罗郎中面子? 有钱不要王八蛋。我可不当王八。 想到此,林十三笑道:“恩公,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第二十九章 秦始皇背儿子,贏上加贏林十三 为了细犬掖乌龙的事,黑山会今夜密会,严世蕃也跟严嵩打了招呼。 徐党今夜亦因此事密会。 內阁次辅徐阶府邸书房。徐党的四位徐党核心依次而坐。 坐首座的自然是徐阶。 第二位是大理寺卿赵贞吉,徐阶的学生。 第三位是太常寺卿高拱。 第四位是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张居正,他亦是徐阶的学生。 这四人皆是储君裕王信任的身边人。 高拱是个炮筒子脾气,说话直来直去。 高拱怒道:“赵贞吉,谁让你们大理寺的人去阻挠高忠救卢鏜的?卢鏜是忠臣,裕王的从臣却去害忠臣?你置裕王殿下於何地?” 张居正道:“此事孟静兄(赵贞吉字)做得的確欠妥。” 高拱怒道:“岂止是欠妥!简直就是在为一己私利,置东南百姓於不顾!你这是在阻挠抗倭大业!” 徐阶不动声色的对赵贞吉说:“解释。” 赵贞吉起身,跪倒在徐阶面前:“老师。咱们底下有些人的確被利益蒙了心,牴触抗倭,牴触开海。但请老师相信,我赵贞吉绝不是那样的人。” 高拱冷笑一声:“呵,你不是那样的人,净干那样的事。” 赵贞吉没有接高拱的话,而是继续解释:“卢鏜是良將。学生怎会害他?解救良將的是好人。今夜阉党竟和严党勾结,想当这个好人!可笑!当初卢鏜就是被严党弄进大狱的!” 张居正聪明绝顶。他立马会意:“明白了。孟静兄派大理寺左寺的杀手去杀高忠的人,抢夺卢鏜翻案的证据。是为了把证据握在咱们手中,由咱们出面救卢鏜,当这个好人。” 赵贞吉感慨:“知我者,叔大也(张居正字)。好人应咱们来当。而非严党和阉党。” 高拱阴阳怪气:“呵,明白了。本来你想当好人露脸,结果成了坏人把屁股露出来了!二十多名精干的手下,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髫髻山中。” 赵贞吉连忙道:“不是不明不白。敢一次杀二十多个大理寺的人,唯有严党的督捕司有这胆量和狠心。” 高拱不依不饶:“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派去办事的那些人若拿到证据,不会交到你手里,而会销毁之。他们那群人巴不得卢鏜永不出狱,倭患永不绝!他们才能从走私贸易上继续牟取暴利。” 徐党之中並不是人人都贪。高拱便是一个清官。又或者说他贪得不是金银,而是权力。 张居正道:“老师。咱下面那些人的確太不像话了。为了走私的暴利,连倭寇都敢勾结。” 张居正说话很有分寸,只说“咱下面那些人”。没明说“您徐次辅的那些同族亲戚、门生故旧”。 高拱道:“抗倭、开海利国利民。依我看,这回严党和阉党比咱下面那些人更晓大义。” 徐党也不是人人都抵制开海。高拱和张居正便支持这件事。只不过高拱毫不避讳,公开支持。张居正则是背地里支持。 徐阶终於开口:“你们说的都对。告诉下面的人,不该做的生意立即停下。君子爱財取之有道。不违背法度就能赚钱的生意有千万桩。” 他口中的“下面”,明显指的是东南。 徐阶是头老狐狸。他听说嘉靖帝放出一条隱语“三万里河东入海”,立马嗅到了强烈的政治信號。 徐阶內心的態度是:看来皇上下了大决心,要肃清东南倭患。这些年我徐家在东南已经赚了不少钱,该適当收手了。我应跟皇上站在同一立场上,支持抗倭。 呵,话又说回来,倭患也不是那么好除的。至少三五年內,东南的走私生意还能继续维持。 徐阶站起身,望向窗外的明月:“这一遭,咱们比严党、阉党慢了一步啊。” 赵贞吉愤愤然:“严党也太狠辣了些。二十多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张居正插话:“孟静你刚才说,翻案证据的线索是一个大理寺眼线稟报的。你当时就派人前往髫髻山。严党怎能这么快知晓,派了督捕司的人去山里截杀?只有一种可能!” 高拱喝了口茶:“当然只有一种可能。大理寺的篱笆不牢,出了內鬼。” 赵贞吉道:“我回去一定严查。” 徐阶转过身:“对了,你说今夜替高忠找证据的三人里,有两个是锦衣卫?” 赵贞吉答:“是。” 徐阶摇头:“这可有些不妙。说明陆炳已经亮明態度,今后会与阉党、严党结成三角同盟。” 张居正却道:“老师不必担忧。在木工活上,三角之形最为稳固。在人与人的关係中,三角关係最不牢靠。他们绝非铁板一块。日后为了权力定会打作一团。” 徐阶頷首:“嗯,有理。你们听好了,明日严党一定会上奏疏,替卢鏜翻案。阉党也会在皇上面前吹风。他们要做好人,咱们不能甘其后,也得做好人。” 张居正心领神会:“我这就去找咱们的人,明日联名上奏疏保卢鏜。至於证据......在严党手中。头一等的好人只能让给严嵩做。” 严党、黑山会、徐党、陆炳四方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救卢鏜。 这样一来,寻找掖乌龙拿回卢鏜翻案证据的林十三,不会受任何一方的报復。 今夜林十三虽九死一生,差点被唐刀戳了喉管。却因祸得福,收了一个严党大人物当徒弟,白得了五两黄金。 巨宦高忠会感激他。锦衣卫那边,亦会因他办妥了差事给予奖掖。 林十三简直是秦始皇背儿子,贏上加贏啊! 在京城这条政潮涌起的大河里,小人物林十三就像是一片隨波逐流的叶子。 但至少这一遭,他这片叶子没漂进业火地狱。 且说黎明之前。大王八胡同四合院中。 高忠终於从黑山赶了回来。 林十三、陈矩等人迎了上去。 高忠有些诧异:“罗龙文?怎么你也在?” 罗龙文將他率手下,救下林十三等人的事说给了高忠听。 高忠皱眉:“大理寺左寺的人竟如此狠辣?” 罗龙文道:“高公公,阁老、小阁老吩咐的差事下官办完了。告辞。” 高忠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多谢了。” 罗龙文道:“我是奉命办事。高公公要谢就谢阁老小阁老吧。” 突然间罗龙文想起了什么。他抬手一指还在昏睡的掖乌龙:“若要谢,不如先给这条细犬改个名字。” 高忠尷尬一笑,自嘲道:“对对。是该改个名字。以后它不叫严青词了。叫高阉狗。” 罗龙文告辞离去。 高忠问陈矩:“东西呢?” 陈矩从怀中掏出磨牙竹筒,双手递给高忠:“义父。” 高忠满意的点点头。他转头望向林十三:“林十三,你帮了我大忙。我该赏你。” 第三十章 金瓜子美滋滋 高忠是个清宦。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不过要赏你银钱,我拿不出。要提拔你吧,我已告老,不在其位不用其权。” 林十三连忙道:“替拯救京城的大英雄效劳,为抗倭大业出力,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分。” 林十三既拍了高忠的马屁,又抬高了自己寻犬的初衷。 其实,他被迫捲入此事,只因少掌柜陆绎下了死命令。 高忠道:“难得你虽位卑却深明大义。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去。我欠你一个人情,会还的。” 英雄巨宦说“欠你一个人情”,这句话本身就是千金不换的赏赐。 林十三抱起熟睡的王小串,跟孙越出得四合院。 林十三道:“胖子,今夜连累你跟我鬼门关走了一遭。罗郎中赏的金瓜子咱俩一人一半儿。” 孙越很憨厚:“京城里做手艺活儿的匠人都有规矩。没出徒前,跟著师父赚了钱二八开。我少拿点便是啦。” 林十三掂了掂罗龙文给的荷包。不掂不知道,一掂嚇一跳。 罗龙文说荷包里的金瓜子有个四五两。实际七八两有富裕。 像罗龙文这样的高官巨富,根本不会注意荷包里赏人用的三瓜俩枣到底有多少。 林十三抓了一把,分给孙越。自己还剩五两有余。 跟大人物打交道虽有风险,好处也多。大人物隨手一赏便是一个堂帖校尉十年的俸禄。 林十三心里已经盘算好了金瓜子的用处:一两给碧云打个金釵;一两给虎儿打个长命金锁;一两存起来;剩下二两去山西人开的钱铺里兑出三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给爹用作冰窖周转;剩下十两嘛......买只二等中品的好虫过过癮。 林十三又看了看肩头的王小串:今日不光得了五两金子。还给虎儿捡了个童养媳。 想到此,林十三志得意满的抱著王小串,牵著骡子返回狗瘠薄胡同。 他回到自家四合院。父亲林有牛已经起身,在躺椅上洗眼睛呢。 林有牛用手指蘸了些茶水,抹在眼睛上,嚎了一嗓子:“茶能明目!” 林十三道:“爹,我回来了。” 林有牛睁开眼,大骂一声:“逆子!整宿不回家,是不是嫖宿烟柳巷了?” 这一声喊,引得碧云走出臥房。 碧云声如百灵般动听:“爹,您老人家高看他了。他纵有那心,也没那钱。我们屋的银钱全在我手里呢。” 做媳妇的自然要在公爹面前向著丈夫。 林有牛仔细一看林十三,惊讶道:“你抱著的这孩子是?” 林十三答:“这是给咱虎儿寻的童养媳。” 碧云快步走了过来:“什么童养媳?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林十三答:“说来话长。我昨夜通宵办差,捡了这没爹没娘的可怜女娃......你先把她安顿睡下。过后我跟你细说。” 碧云接过了酣睡的王小串。 林有牛道:“哼,废物点心。整日瞎忙。这回更好,办差办通宵。也没见你进北镇抚司。” 林十三拍了拍罗龙文给的荷包:“我昨夜可没瞎忙。我差事办得好,上官赏下钱来了。” 林有牛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不饶亲儿:“一袋子铜钱能有几文?撑死几十个大子儿。” 林十三笑道:“爹,荷包里不是铜钱。” 林有牛眼前一亮:“是碎银子?那倒可观。” 林十三將荷包扔给了林有牛。 林有牛接过掂了下:“这么压手?不像是银子啊.......是金子?” 林十三道:“对嘍。” 林有牛打开荷包,两眼放光:“嘿呦!哪位上官出手赏人如此阔绰啊?肯定不是你上头那个扒皮小旗。” 林十三从他爹手里拿过荷包:“老爷子,这包金子里就一两是给您老的。等我兑成银子再说。” 林有牛喜上眉梢:“逆子,哦不,乖儿子。你最近愈发出息啦!昨日刚帮我揽下六心居的大生意。今日又得了一荷包金子。得有四五两......长进了,真长进了。” 林十三没敢跟父亲坦言,这荷包金子是昨夜他用命换来的。 他拎著荷包走向臥房:“爹,我先去睡半个时辰,再去锦衣卫当差。” 回了臥房,虎子还在睡。林十三躺在了胡桃木床上。 碧云把王小串安置在北屋閒置的床上,身姿轻盈的回了臥房。 碧云问:“十三,那女娃到底怎么回事?” 林十三只对碧云说,王小串是他办差时捡到的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至於昨夜的惊险情形则只字不提。他不想让妻子担心。 碧云很是通情达理:“留下她吧。那小丫头粉琢的一般,咱虎儿白捡了个童养媳。她身世可怜没有依靠,到了咱家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吃喝不愁。” 说完碧云去翻梳妆檯边放著的铜钱匣子。 林十三问:“翻钱匣子做什么?” 碧云道:“拿几钱银子,一会儿去给那娃娃扯两块布,做两套新衣裳。” 碧云心地善良,更知冷知热。 林十三默不作声將荷包丟进了钱匣。 碧云打开荷包一看:“金瓜子?这么多?哪儿来的?” 林十三答:“昨日寻犬有功,上官赏下来的。” 碧云拿起一颗金瓜子,放在樱桃小口中用牙一咬。只见金瓜子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齿痕:“还真没唬我,是真金,成色还蛮好。” 林十三从胡桃床上站起,顺手带上臥房门。从后面搂住了碧云的纤腰。 碧云轻轻挣扎了一下:“做什么,大清早就猴手猴脚的。仔细让咱爹看见笑话。” 林十三涎笑道:“我一宿没睡。现在就是想捣鼓点事儿也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碧云笑骂了一声:“哼,登徒子。” 林十三指了指小床里的虎儿,逗怀中娇妻:“你清高,你守身如玉,你与登徒子不共戴天,那床上的胖儿子是怎么来的?” 碧云道:“没正经。小点声,別把虎儿吵醒。” 林十三鬆开了手,躺回胡桃木床上:“说真的,你下晌去趟焦家金铺,拿这些金子打个一两的金釵子带,再打一个一两的长命锁给虎儿。剩下三两兑成银子,该存存,该。” 碧云回眸一笑,一双美目凝视著林十三:“什么金釵,我不要,太招摇。虎儿也有银长命锁了,要金的做什么?” 林十三握住美娇妻滑不溜丟的縴手:“那你说怎么处置这些金瓜子?你是內掌柜,我听你的。” 碧云道:“把给咱爹的跟你买虫的拿出来。剩下的去金铺熔了,铸个金錁子。在院里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 林十三笑道:“我成天笑我爹是守財奴。原来你才是。” 碧云轻启樱唇,劝丈夫:“人无千日好,无百日红。咱家虽如今过得不错,谁能保证以后不遇到个槛儿,碰到个难?有金子在手的时候还是埋起来存著好。” 林十三笑道:“成成成。你上晌拿三两金瓜子铸成錁子。剩下二两兑成银子。今晚我就悄悄挖个坑,把金錁子埋了。” 说到此,林十三用手捏了下娇妻的脸蛋,调笑道:“挖完埋金子的坑,我再回房挖深不见底的菜窖。” 碧云轻骂了一声:“德行。” 骂完她隨手给丈夫盖上了被子:“快睡半个时辰吧。今日时辰紧,我去给你烙张饼,夹上昨晚剩的病牛肉。你路上吃。” 林十三看著娇妻拂柳一般扭动腰肢离开臥房。他闭上了眼睛,睏倦让他立马进入了梦乡。 第三十一章 临时工转正 辰时正刻,驯象所內千户值房。 林十三与孙越跪倒在千户常青云面前,准备復命。 常青云依旧是平日那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態度,埋头摆弄著鸟笼子。 林十三叩首:“稟千户。昨夜......” 常青云一摆手:“昨夜你们见过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概不想知道。” 林十三只得缄口。 常青云放下鸟笼子:“昨夜的事,少掌柜已全部知晓。他夸你精明能干,当个堂贴校尉屈才了。” 上司夸下属办事办得好,老练的下属应该把功劳说成上司的。 林十三道:“属下愚钝。能办妥差事,全靠上官们指挥得当......” 林十三的这套说辞,能哄得寻常上司高兴,却哄不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常青云。 常青云又一摆手:“这些牛皮话你就別说了。我不爱听。” 林十三连忙拱手:“是。” 常青云从公案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木盒中是一些新鲜蜂蛹。 他拿竹籤挑了一枚,餵给画眉鸟:“那个谁,林......林十三是吧。你教我给画眉开胃的法子的確有效。多谢。” 林十三道:“能为千户效力是属下十世修来的福分。区区小事何足掛齿。” 常青云边餵画眉,边道:“少掌柜让我传他的话——林十三是有功劳的。咱锦衣卫一向有功便要赏。今日就让林十三去后军都督府备档卫籍,转为在册校尉,依旧在驯象所效力。” 林十三愣在了原地。 锦衣卫內各司、所,堂贴校尉转在册校尉所需的银子不一。 最贵的是北镇抚司。堂贴转在册需白银三千两。即便拿得出银子也不一定办的成,需立过中等以上功劳,且与千户及以上官员有关係。 最便宜的是驯象所。需白银一千两。且机会可遇不可求。 整个锦衣卫一年转在册的员额也就三五个,至多十多个。镇抚司、经歷司的人还不够分呢,哪轮得著驯象所。 当然,除了掏银子,还有另外一种转在册的方式。那便是为锦衣卫立了大功,堂上官特別开恩。 陆绎虽不是堂上官,但他老子是。自古父子一体,锦衣卫是姓“陆”的,他开了口便顶用。 转为在册,好处大了去了。 最大的一桩好处,在册校尉可以世袭。世世代代都可以有个打不烂、烧不化的金饭碗。 驯象所在册校尉具体的好处是,每年能从大象草料银中分润七八十两。 还有另外几宗好处:亮明身份时,可拿出腰牌而非堂帖。即便是地方府、县正堂也要对你毕恭毕敬。 在了册,有了卫籍,你便真真正正算锦衣卫的人,没人轻易敢动你。 天下谁人不知,锦衣卫陆都督最护犊子。谁敢动锦衣卫的人,即便只动一个小小校尉,陆都督也会死磕到底。 一句话:堂贴、在册两字之差,天壤之別。 林十三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狂喜,他对著常青云纳头便拜:“多谢千户提拔之恩!” 常青云却道:“別谢我。恩是少掌柜给你的。” 说完常青云从公案上拿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是少掌柜批的条子,你一会儿去后军都督府备档时带著。” 林十三双手小心翼翼接过信封:“是,是。” 这信封不仅能让他此生衣食无忧。更能让虎儿长大后有个饭碗,不说富贵荣华,至少能做到暖衣饱食。 常青云突然话锋一转:“我要代少掌柜训斥你。跪下。” 林十三连忙跪倒。他心道:天下的上司真是一样。给了甜枣必打一巴掌。反之亦然。 常青云道:“下面的话都是少掌柜说的,不是我说的啊。” 林十三道:“属下明白。” 常青云这人与世无爭,训人的口气都和缓的很:“林十三,听说你跟刑部的罗龙文攀上了关係?在锦衣卫效力,最忌这山望著那山高!” “说轻了你这叫攀附高官。说重了你这叫吃里扒外。锦衣卫家规五大杀第五条,吃里扒外者杀!” “念你初犯,不予追究。记住,南镇抚司执行家法的密裁校尉们,手中的刀很锋利。” 常青云的语气不重,但字字让林十三汗毛倒竖! 官员怕锦衣卫。锦衣卫內部则都怕南镇抚司。 南镇抚司的主要职责是“管本卫法纪”。说白了就是管处置家贼。 而锦衣卫处置家贼,又往往只有一个字:杀! 林十三磕头如捣蒜:“属下知错。属下今后一定......” 常青云风轻云淡:“罢了,起来吧。我说了,刚才那些话是代少掌柜转达的。你跟我赌咒发誓找错了人。” 林十三听命起身。 常青云道:“你下去吧。赶紧去后军都督府,捡你的金饭碗。” 林十三跟孙越迈著小碎步,低著头拱著手后退到值房外。 离开千户常青云的视线后,孙越狠狠拍了下林十三的肩膀:“师父,您老发达了啊!” 林十三嘆了声:“唉,是发达了,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孙越笑道:“师父您成了在册校尉,今后我跟您后面屁股办差,胸膛都能挺得老高。” 林十三半开玩笑的说:“你又不是怡红楼的婊子。胸膛挺老高又有什么用?” 二人回到所属小旗队的值房。 视財如命高小旗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常千户给你们的差事办妥了?他跟你们说什么了?” 在锦衣卫中,校尉越六级直接从千户处领命、復命的状况极少。 若校尉办砸了差事,千户追究下来,校尉所隶的小旗官亦要连坐。 林十三道:“差事办妥了。” 高小旗搓了搓手:“可有赏银?” 这老东西,什么时候都没忘从下属手里分润。 林十三答:“没赏银。” 高小旗疑惑:“差事办妥了怎么会没有赏银?你別唬我。到底是办砸了还是办妥了?” 锦衣卫的功劳分为五等,皆有奖赏。 按规矩:蝇功给口头褒奖;微功给记档褒奖;小功给赏银;中功给小升迁;大功给大升迁。 堂贴转在册,虽还在锦衣卫的底层打转,却属於大升迁的范畴。 林十三扬了扬手中的信封:“的確没有赏银。但上头赏了我一个转在册的员额。” 高小旗听了这话呆若木鸡:“什么......” 高小旗之前猜测:千户亲自分派的差事,办妥了应是小功。 他哪能想到,寻犬之事能跟大功扯上关係? 不抓个草原细作头目,不扳倒个正三品以上大员,上哪记大功去? 第三十二章 放浪形骸沈炼公 高小旗半晌才从震惊中恢復过来:“你小子別是在我这吹牛呢吧?驯象所已经七年没有分到转在册的员额了。” 孙越插话:“小旗,我师父手里拿得是少掌柜批的条子。” 高小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少掌柜?!” 林十三笑道:“小旗,您之前不还跟我说,卫里今年有十几个转在册的员额,让我好好干嘛?” 他这是在暗戳戳的讥讽高小旗画饼。 高小旗这老傢伙脸皮比德胜门的城墙还厚:“啊!对对对!我没少在总旗面前说你的好话。我想.......” 林十三问:“您老人家想什么?” 高小旗一张老脸笑成了橘子皮:“我想一定是总旗又在百户面前说了你的好话;百户在副千户面前说了你的好话;副千户在千户面前说了你的好话;千户在少掌柜面前......” “说到底,是我的好话一层层传到了上面。才有了你这桩大升迁。” 林十三强忍住笑,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日子:“对对对。属下能够转为在册,全靠著您老的提携。” 高小旗一拍手:“得嘞!你快去备档。等著请客吧,一顿醉仙楼的上等酒席你是逃不掉的。” 说完高小旗走出值房,边走边摇著脑袋,喃喃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孙越看著高小旗远去的背影,攒了口吐沫:“啊呵呸!这老財迷。平日里活儿你干,银子的大头让他扒走,这还不够。还要讹你一顿酒席。” 林十三却道:“酒席是一定要请的。胖徒弟,你记住我一句话。” 孙越问:“什么话?师父赐教。” 林十三意味深长的说:“公门之中好修行。” 半个时辰后,后军都督府。 洪武爷开国时设五军都督府,分掌天下兵马。 到了本朝,五军都督府早就被御马监和兵部架空,成了摆设衙门。 五军十都督、十同知、十僉事成了赏衔,没有实权。 连寸功未立的外戚有时都能得到都督府头衔。譬如弘治朝国丈张峦就曾被授中军都督同知。 而今都督府的实际职权,似乎只剩下了管理將士们的军籍备档。 锦衣卫虽是亲军二十六卫之首,名义上依旧隶属於后军都督府。所以林十三得来这儿。 陆炳的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跟嘉靖帝一同长大。又在卫辉行宫大火中救过嘉靖帝的命。身份非凡。 故陆炳的正式头衔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而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这是都督掌实权的特例。 后军都督府亦姓陆。 林十三进得后督府,给了引路小旗一两银子。 引路小旗带著他来到了后督府的经歷司。 经歷司掌管文牘档案。锦衣卫的校尉备档一定要经歷官亲自执笔、用印。 引路小旗得了银子很是热心。他对林十三道:“我们后督府的张经歷得病告假。陆都督把你们锦衣卫的沈炼沈经歷暂调过来管备档。” “沈经歷他这人好喝酒,量又浅。” “你记著,他若喝醉了,你定要仔细看他执笔的档纸。別把你名字写错了。” “锦衣卫的堂贴转在册,不知要多少银子呢。档纸上的名字错了,银子就打了水漂。” 林十三道:“多谢老兄提醒。” 二人进得经歷司大堂。只见堂上坐著一个身穿七品官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这人便是锦衣卫经歷,沈炼。 沈炼放荡不羈。大白天竟在大堂上喝著酒。他官服並未穿好,半敞著怀,没带官帽。 他手里拿著酒杯,一饮而尽后断断续续的吟诵著李白的诗:“五......五马,千金裘,嗝!呼儿唤出將美酒。嗝!与尔......同销万古......愁!愁!愁!” 这让林十三大惑不解:眼前的酒疯子就是堂堂锦衣卫经歷官? 之前以林十三的地位,是无缘得见本卫经歷的。 锦衣卫经歷虽只是文官从七品,却掌管锦衣卫的一切密档。 在林十三的想像中,经歷大人应该是一脸肃穆,稳坐公案。动动笔就让高官大吏或前途尽毁,或平步青云。 可眼前的沈炼沈经歷,著实有些放浪形骸。 沈炼喝多了酒走肾,竟在大堂上撩起官服下摆,脱了官裤,找了个空酒壶掐著下面就地方便。 引路小旗有些发急:“哎呦!我的经歷老爷,你怎么又尿在酒壶里?酒壶口恁窄,呲得满大堂都是尿,一股骚味儿。我给您找个夜壶......” 引路小旗已经喊晚了。沈炼一半儿尿在酒壶里,一半全呲在了大堂上。尿完,他竟提起那酒壶要接著喝。 喝了就尿,尿了就喝。自尿自饮了属於是。 引路小旗大喊道:“沈经歷!我的活祖宗!那是尿!那玩意儿能喝嘛?” 沈炼经小旗提醒,放下了酒壶,趴在公案上就打起了呼嚕。 林十三大惑不解。谁人不知陆都督是个严肃庄重之人?他怎会容忍沈炼这样的酒疯子在卫中担任经歷,掌管多少袍泽用汗水、鲜血甚至脑袋换来的官员隱事密档? 引路小旗嘆了声:“唉,兄弟,你在这儿等著吧。得他酒醒才能给你备档。” 林十三问:“沈经歷何时会醒?” 引路小旗嘆了声:“没准。有时睡两三个时辰。有时睡一整日。我们经歷司这位活祖宗就这德行。” 林十三道:“无妨,我慢慢等便是。” 转在册的天大好事,就算让林十三等上三天三夜他都乐意。横竖有少掌柜批的条子在,员额跑不了。 引路小旗走到沈炼身边,捏著鼻子拿起了盛著尿的酒壶。他返到林十三身边时说:“瞧瞧,天天这么个喝法,尿都起沫子了!” 林十三不好说上官的不是。只是微笑沉默。 引路小旗又道:“换作旁人这样,陆都督早就把他发配到边军吃沙子了。” “唯独沈经歷这样,陆都督不仅不惩处他,还夸他......那个文词儿怎么说来著?” 引路小旗好一顿思索,终於想起了陆炳夸沈炼的文词儿:“啊,魏晋风骨。” 林十三家境不错,读过几年书。自然晓得什么是魏晋风骨。 他心中暗笑:喝光了酒壶里的酒,转头就往里尿。这的確是魏晋癲狂文人干的事儿。 他哪里知道,沈炼是因看不惯朝堂黑暗,自己又无能为力,这才整日灌醉自己,借酒消愁。 林十三站在经歷司大堂中,从上晌一直等到了下晌申时。 沈炼终於醒来。他头疼欲裂,揉了揉太阳穴。 林十三拱手:“见过沈经歷。” 沈炼闭著眼问:“什么时辰了?” 林十三答:“申时了。” 沈炼“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一刻后他才略微清醒了些:“你来做什么的?” 第三十三章 木腰牌 酒疯子沈炼大醉初醒。林十三连忙自报家门,说明来意。 沈炼頷首。从公案上的茴香豆和空酒杯之间的档纸中抽出一张,问:“双木林,娉娉裊裊十三余那个十三?” 林十三答:“回经歷官。正是。” 说完林十三上前,將陆绎批的条子递给了沈炼。 沈炼看了看条子,拿起笔开始给林十三写备档。 边写,沈炼边喋喋不休:“锦衣卫,皇帝耳目也。你既入了册,成了锦衣校尉,就要以除奸佞,护忠臣为己任。” “知道朝廷里最大的奸臣是谁嘛?严嵩,严世蕃父子!” “大明的官,贪者十之八九。清者十中无一。这对狗父子贪不要紧,更过分的是不干人事儿,尸位素餐。” “堂堂首辅,庚戌之变时,他至百姓於不顾;平日不为百姓谋福,只知整人、杀人。” “无论官员、將领是否有治国安邦的真本事,只要不从於严党,他们便罗织罪名,除之后快......” 沈炼的话让林十三的脑袋上沁出了汗珠。 林十三倒不是为自己担心,他是为沈炼担心。 谁人不知,严家父子权倾朝野。一个小小从七品经歷,竟在官衙大堂上痛骂阁老、小阁老? 林十三身份低微,自然不知道沈炼的底细。 沈炼平日有三大爱好:喝酒、作诗、骂严嵩。 沈炼,正德年间出生於浙江书香门第。年轻时他曾追隨一位真圣人游学,那位真圣人的名字叫王守仁。 真圣人的学生往往才华横溢。沈炼当时是“越中十子”之一。 嘉靖十七年,沈炼中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进士。 这个名次不高。但因他是新建伯阳明先生的学生,长得又比较宝相庄严。故吏部授他溧阳知县。 溧阳是上等县,知县高配从六品。 在溧阳五年,沈炼为官清廉,护百姓抑豪强。 某恶霸欺民,按律法只能杖责,不能判绞、斩。沈炼乾脆暗命衙役,当堂將那恶霸活活杖死。 因此事,他得罪了一位御史。那位御史正是时任礼部尚书严嵩的学生。 不久之后,沈炼便被降为山东茌平知县。茌平是下等县,知县正七品。 別人做官都是越做越大。沈炼的官越做越小。 在茌平任上,他带领百姓抗击蝗灾、兴教育。三年任免,他又降级了。 这回他被调往河南清丰担任知县。清丰是下等县里的小县。知县从七品。 在清丰,他依旧恪守清官、能官的本色。把个下等小县治理得有声有色。 离任之时,上万百姓扳辕慟哭,泣血挽留。他走后不久,清丰百姓便为他建了一座生祠。 锦衣卫每年都会派出大批緹骑,到各地微服暗访。暗访清丰的那位緹骑,將沈炼的事跡如实上稟都督陆炳。 陆炳对沈炼大加讚赏,调到了锦衣卫担任经歷。二人一见如故,几成忘年交。 在京期间,沈炼看不惯严党的种种不法,多次想上奏参劾严嵩父子,都被陆炳压下。 要知道,陆炳跟严嵩是朝堂上的盟友! 有大恶而不能除。沈炼阴鬱无比。渐渐地,他开始放浪形骸,以美酒麻痹自己。 只有他的知音陆炳知道:无论沈炼多么荒诞不羈,他始终还是阳明公那个满腹才华、嫉恶如仇的学生。 严党还是要给陆炳面子的。故沈炼天天当眾骂严嵩,严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炼写好了备档。大喊一声:“堂下小旗,上酒!” 堂下却无人回应。 沈炼怒道:“奸臣严嵩不让我参,酒也不让我喝。锦衣卫也好,后军都督府也罢,都是一群混蛋!” 林十三未免好笑:锦衣卫的经歷官骂锦衣卫一群混蛋?这不是骂自己吗? 沈炼又对林十三道:“记住,当下皇家緹骑最该办的一件事就是除奸相严嵩父子!” 经歷官训导,当校尉的不能不回话。但林十三可不敢附和沈炼骂严阁老。 小小校尉长了几颗脑袋? 且......严党骨干罗龙文,如今是林十三的斗虫徒弟。拿了人家的金子,骂人家的主子。这可不厚道。 林十三无奈,只得拱手:“稟经歷官。属下不是镇抚司緹骑,只是驯象所养大象的校尉。” 沈炼摆了摆手:“对牛弹琴。罢了,你下去领腰牌吧。” 林十三如得大赦,离开大堂领了腰牌。 锦衣卫中,堂上官腰悬金腰牌;千户、副千户银腰牌;百户、试百户铜腰牌;总旗、小旗铁腰牌。 校尉、力士则是木牌。 林十三边往后督府大门口走,边把玩著这方木牌。 只见正面写著“锦衣卫驯象千户所校尉”。背面写著“锦衣卫悬带此牌,借者及借予者同罪,出京不用”。 林十三暗想:这么一块小小的木牌就值一千两银子。 待回到锦衣卫时已是傍晚,同僚们都散差了。林十三骑著骡子回了家。 一进门,他见父亲林有牛正蹲在地上,教王小串和虎儿拾羊拐。黄狗“猫儿”摇著尾巴在一旁转圈圈。 王小串见林十三回来,扔下羊拐屁顛屁顛的跑了过来:“我太公呢?他醒过来了嘛?” 林十三变戏法似的从褡褳里掏出一根葫芦,哄骗她:“你太公出城去给你赚嫁妆了。他让我把这葫芦给你。” 听说太公出城了,王小串不禁流下了悲伤的口水,伸手接过葫芦便开始大快朵颐:“真甜。” 林十三蹲下身:“你太公说了,让你暂住在我家。以后管我叫爹。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王小串这小傢伙,只要给她好吃的,別说叫爹了,就算叫祖宗她都没二话。 她头也不抬的回答:“好吖好吖。” 这时,林有牛跟平日一样,骂道:“逆子!什么时候进北镇抚司?” 林十三笑道:“老爷子,北镇抚司我这辈子可能都进不去。” 林有牛骂道:“废物点心。” 林十三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腰间悬带的腰牌。 林有牛伸手拿过腰牌,仔细一看:“堂贴校尉带个假腰牌是要吃军棍的!你疯了吧?” 林十三却道:“爹,您看清了,这是真正的校尉腰牌。后军都督府发的。” 林有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从哪儿弄了一千两银子买在册员额?再说了,驯象所的人有银子也买不到员额。” 林有牛在京城做小生意,也算是见多识广,听说过锦衣卫的种种规矩。 林十三笑道:“昨夜我不是立了个大功嘛。少掌柜亲自赏给我一个员额。” 林有牛的脸上立马浮现出笑容:“啊呀。乖儿子真是出息了。” 就在此时,碧云穿著一身合体的袄裙,迈著轻盈的步伐走了出来。她手里拿著两个皮茄袋:“金錁子打好了。银子也兑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 地上神仙 碧云今日心情不错,涂了些脂粉,更加艷丽动人。 林十三打趣道:“呦呵,这是哪家標致的小娘子啊?过来陪我耍玩耍玩。” 碧云白了丈夫一眼:“当著咱爹的面还这么不庄重。” 林有牛乐得看到儿子、儿媳恩爱有加。他捋了捋白鬍子:“我啥也没听到。” 碧云將两个皮茄袋交给了林十三:“一个装了一枚三两的金錁子。你夜里刨个坑埋起来;另一个装了兑好的三十两银子,都是十两的中锭子。” 林十三拿出两枚十两中锭,递给林有牛:“老爷子,这二十两给你,用作冰窖周转。” 开冰窖需要大笔银子周转。这些年,林有牛赚到钱就用在增加窖眼上。 窖眼之於开冰窖的,有如肥地之於种田的。都是长久的可靠產业。 故林有牛手头的活水钱並不多。但他名下的三十三眼窖口,却值银五百两以上。 林有牛左右手各自攥著一个十两锭子,仿佛要攥出油来一般:“嘿嘿,乖儿子出息啊!” “刚给我揽来每年都能赚十两的大生意,这又给了我二十两周转银子。” “我真是上辈子积福,生出你这么个逆子......啊不,乖儿!” 林十三被亲爹逗乐了:“老爷子,给您银子就是乖儿子。否则就是逆子。您老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林有牛收敛笑容,正色道:“你懂什么。这世上没有比钱更牢靠的东西。” 林十三抱起儿子:“虎儿,跟爹学——財迷。” 虎儿刚两岁,说话还有些咬舌头:“柴泥,柴泥。” 林十三笑道:“对嘍!你太公就是个老財迷。” 夜半三更。 林十三拿著个羊角镐,在四合院的石榴树根下刨坑。碧云在一旁给他打著灯笼。 林有牛站在四合院跟冰窖铺子之间的过道中,给林十三把风。省得埋金子的事被铺子里住著的伙计们看到。 林十三挥汗如雨,一刻之后终於刨好了一个三尺深的小坑。 碧云將一个小瓷坛递给林十三:“喏,埋起来吧。” 三两的小金錁子裹著两层麻布,三层布,再放进小瓷坛,用油纸封口。可谓万无一失。 林十三把小瓷坛埋好,填了土。碧云道:“收了吧。我给你打水洗把脸。” 转头碧云又对林有牛说:“爹,弄好了。您快回房睡吧。” 林十三回房,碧云给他打水擦了脸,又洗了手脚。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小两口上得那张胡桃木床。旁边小床上的虎儿早已酣睡。 二十岁血气方刚的汉子,怀抱十八岁小娇妻。夜半三更岂能不捣鼓点事儿? 林十三涎笑道:“昨夜得了五两金子,今日又得了在册员额。咱家这小日子越过越红火了。咱俩得庆贺一番。” 碧云故意装傻:“半夜三更怎么庆贺啊?横不能我去敲开醉仙楼的门,弄一桌酒席回来。” 林十三狠狠一捏:“你说怎么庆贺?” 碧云欲拒还迎:“做什么。又不正经。” 林十三却道:“文人说,人慾即天理。老百姓说,半夜搂著老婆睡觉天经地义。有什么不正经?” 碧云轻笑道:“哪个文人说的。我怎么没听过?你不是要睡觉?那便睡啊......哎呀你解我肚兜干什么?” 林十三饿虎扑食:“把『什么』去了!” 事罢。碧云昏昏睡去。 林十三则躺在鸳鸯枕上暗想:我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匣有余钱,榻有娇妻,侧有胖儿,公有世职。真可谓是地上神仙。 林十三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这样的日子在他看来已是神仙一般。 翌日清晨,他吃罢了早饭正要骑上健骡去驯象所点卯。一个身穿绸缎,五大三粗的汉子拦住了他。 汉子拱手:“可是林校尉?” 林十三答:“正是。” 汉子自报家门:“我是督捕司罗龙文老爷的僕人。明晚我们老爷要在家中开『赏虫会』。特请林校尉前往。” 林十三心里“咯噔”一下。昨日常青云代陆绎敲打他,让他“不要这山望著那山高”。 转头严党的罗龙文就请他去宅邸赴什么赏虫会。 去吧,怕少掌柜一怒之下,派南镇抚司的人给他施锦衣卫的家法。 不去吧,又会得罪严党“小锦衣卫”的首领。 这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汉子见林十三沉默不言。他道:“林校尉是不晓得罗府所在?在北城福禄街。” 林十三只“哦”了一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汉子一拱手:“信儿传到了。林校尉,告辞。” 林十三骑著骡子,满腹心事来到锦衣卫,进了本旗值房。 高小旗和孙越、八名同僚纷纷给他贺喜。 高小旗笑道:“掛上腰牌了?十三,你这回真是发达了!” 孙越道:“师父,这下你可真好比是野鸡飞上了树梢,成了金凤凰。” 孙越没读过什么书,说话憨得很。 高小旗笑骂道:“胖后生,你浑说什么呢?你师父是咱们驯象所的青年才俊。什么时候成了野鸡?” 林十三有心事,同僚们的祝贺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就在此时,他们上面的郑总旗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眾人连忙齐齐拱手:“见过总旗官。” 郑总旗质问林十三:“你惹什么祸了?” 林十三一愣:“属下似乎没,没惹什么祸啊。” 郑总旗道:“南镇抚司的刘守有刘百户来了驯象所,在我值房呢。点名要见你,说要请你喝茶!” 锦衣卫中人,最怕南镇抚司请喝茶。 南镇抚司管本卫法纪。若被他们请茶,十有八九要倒霉。 这回直接来了一个南司飞鱼。郑总旗猜测林十三犯了掉脑袋的死罪。 林十三心中忐忑:虽说罗龙文请我去府上赴会。可我这不是还没去嘛?这么快少掌柜就派南司的人来执行家法了? 怀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林十三去了总旗值房。 值房中坐著一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男人。 这人便是卫中人闻之色变的南司百户,刘守有。他在南司专门负责执行堂上官命令,密裁家贼。 林十三纳头便拜:“属下林十三......” 刘守有一摆手:“客套话就免了。罗龙文请你明晚去他府上赴会,对不对?” “你很奇怪我怎么这么快就知晓了,对不对?” “告诉你,天上的事儿,镇抚司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儿,镇抚司全知道!” 林十三拱手:“刘百户容稟。罗郎中是邀我赴会来著。但我没打算去。我刚受了卫里的恩赏。生是卫里的人,死是卫里的鬼。绝不会吃里扒外。” 刘守有眉毛轻挑:“谁说你吃里扒外了?这赏虫会你得去。不但要去,少掌柜还给你交待了差事......” 第三十五章 刘姥姥误入赛博坦 锦衣卫中,北镇抚司管钦案、詔狱。 南镇抚司的职责有两项。除了管本卫法纪,还管对外情报事。 对外情报事中的“外”,既包括蒙古各部、诸藩属国、倭国,也包括“小锦衣卫”刑部督捕司、“小东厂”大理寺左寺。 林十三忐忑不安。刘守有先是对他一通安慰:“你无需害怕。少掌柜知道你並未叛卫当家贼。” 林十三鬆了一口气,他试探著问:“不知少掌柜给我的差事是?” 刘守有道:“你大大方方的去罗龙文府上,赴他的赏虫会。严世蕃和一眾严党高官到时都会去。你只需记下他们说了什么,回来仔细稟报。” 林十三恍然大悟。原来是让我当打入罗府的耳目。他拱手道:“属下领命。” 刘守有又道:“赏虫会是要带虫去的。你小门小户,恐养不起什么好虫。” 说完刘守有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我都打听过了。一等中、下品虫,价在百两左右。你拿这一百两的银票去买一只。” 当耳目果然有好处! 以林十三之前的进项,他做梦都不敢豪掷百两买一等中、下品的好虫。 如今刘守有主动给他银票,让他买好虫。这真是公差、私好两不误。 林十三伸手去接银票:“多谢刘百户。” 刘守有却一缩手:“给你一百两银票,你得带回远超百两价值的情报来。” 镇抚司在搜集情报时往往一掷千金。但若耳目耗用了银子却未带回有价值的情报,一定会吃家法。 林十三只得道:“属下一定尽力。” 刘守有这才將银票递给了他。 林十三得了银票,立马去了南城钓蚌街的鸟鱼虫市。 卖斗虫的水很深,一般人根本把握不住。被卖主坑是常事。 林十三却是行家。买了一只物超所值的草紫黄。 这只草紫黄是四等十品中的一等下品,出自南京崑山,名曰“金陵副將”。与罗龙文的金翅大將军相比,它逊了两筹。 傍晚时分,北城福禄街,罗龙文府邸。 林十三换上了便服,拎著虫罐走到罗府门口打眼一看。他心中暗道:罗郎中不愧是严党骨干之一。真是招摇啊。 土生土长的老京城都晓得一句话“文官武官看门墩,官大官小看疙瘩”。 文官府邸的门墩是方的。武將府邸的门墩是圆的。 罗府的门墩则是一方、一圆。 大明只有出將入相的国柱,府邸门墩才配得上一方一圆。 譬如严党、阉党、徐党、陆炳都不敢惹的朝中大猛人杨博,出则经略蓟辽军事,入则担任吏部天官。他的府邸门墩就是一方一圆。 罗龙文一个正五品郎中,弄一方一圆两个门墩,往小了说叫招摇,往大了说叫逾制。 另大明礼制,官员门口石狮子的鬈毛疙瘩数量对应官员品级。 一品官的府邸石狮子头上十三个鬈毛疙瘩。二品十二个,三品十一个,四品十个,五品九个。 至於六品、七品官,连府邸立狮的资格都没有。 罗龙文只是正五品郎中,鬈毛疙瘩应该有九个。但林十三数了数眼前的石狮子,足有十二个疙瘩。 这是正经二品官才有的牌面。 此刻罗府的门口已经停了不少官轿。 罗府门房见林十三是走著来的,立马上前趾高气昂的问话:“你是做什么的?” 林十三答:“在下林十三。罗郎中让我来赴赏虫宴。” 罗龙文似乎提前支会过门房,对他的“师父”林十三要恭敬些。 门房听后立马换了一张脸:“哎呦誒!原来是十三爷!我们老爷交待过,您来了不用在茶房侯见,直接请去客厅。请隨小的入府。” 林十三跟著门房进了府。他被罗府的气派震惊到了。 京城的北城寸土寸金。那些六部堂官、世袭勛贵、皇亲外戚大部分也只住三进三开的宅子。 罗龙文属於六部司官。大部分司官也就在北城住个四合院而已。 但罗府则是正经的四进四开。什么亭台、假山、水榭一应俱全。 老罗不但有权,更有钱。 他本就是安徽最大的歙墨商人。攀上严家做了官后更了不得,直接垄断了京城各衙门、地方三司衙门的墨纸供应。 连宫中司礼监用墨,都是他罗家供的歙墨。 光这一项,他便能年入十万雪银。更別提身为督捕司郎中,还有无数贿赂可收了。 林十三犹如后世刘姥姥进了赛博坦。边走边发出“那亭子真气派”、“这水榭太精巧了”之类的感慨。 门房笑道:“十三爷是头回进府吧?” 林十三答:“是第一次来。” 门房道:“我们老爷说了。您虽没有官品,却是他的师父,属贵客中的甲等三格。让我们以甲等三格的礼待之。” 林十三愕然。看来这世上不光虫分三六九等,人一样要分个三六九等。 走了一刻,终於到了罗府客厅。 门房高喊一声:“十三爷到!” 罗龙文在客厅內应道:“师父来了。快请进!” 林十三入內,纳头便拜:“恩公!” 罗龙文哭笑不得:“师父,虽说咱说好各论各的。可你见我就磕头,我这当徒弟的得回礼。” “咱师徒见面,总不能变成一对磕头虫吧?以后这虚礼就免了。” 客厅中已然坐了不少官员。 官员们见罗龙文对林十三態度恭敬口称“师父”,纷纷猜测他的底细。 看这后生年岁不大啊。前途无量的庶吉士?不对啊,翰林院就没这號人。 世勛公侯伯?也不对啊,通传时那门房没喊爵號。 哪位高官加的衙內?更不是了。现下朝中正三品以上大员就没个姓林的。 罗龙文笑著给眾人引荐:“林十三是我斗虫行里的师父。我那金翅大將军就是他治好的。” 客厅里的官员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白身。老罗这廝摆谱时比谁都大。交友时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交。真是个官场活宝。 罗龙文道:“诸位,今日小阁老和鄢僉院、赵部堂要来。等他们三位一到,咱们再赏虫。先安心喝一会子茶。” 罗龙文口中的小阁老指的自然是严世蕃。 “鄢都院”指的是左僉都御史鄢懋卿。官场中有名的缺德人士——“冒青烟”。 赵部堂指的则是工部右侍郎赵文华。严嵩的乾儿子。 这二人跟罗龙文一样,亦是严党核心成员。 第三十六章 都让你们高完了 贵人谱儿都大。 眾人在客厅中苦等了小半个时辰,门房这才通传:“工部赵部堂、都察院鄢僉院到!” 眾官纷纷起身,林十三也站了起来。 赵文华和鄢懋卿迈著官场八字步,慢悠悠的走进了客厅。 林十三低头拱手时,偷偷瞄了二人一眼。 只见赵文华五十出头,长得宝相庄严,是標准天庭饱满地额方圆的官相。 鄢懋卿亦是五十岁上下。跟赵文华相反,他长相猥琐,两撇鼠须稀稀疏疏。 二人身后各自跟著一个僕人。手中拎著虫盆。 罗龙文虽比他们低了三级,说话却不怎么恭敬:“赵部堂、鄢僉院,你们真是贵人步迟啊。磨磨唧唧像是瘸了腿儿的老嫗。对了,小阁老呢?” 赵文华道:“老罗,你这人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我刚跟景卿兄(鄢懋卿字)去刑部大牢接卢鏜出狱。小阁老今日有事,不来了。” 林十三听后心头一动:抗倭名將卢鏜出狱了?咳,不枉我前夜九死一生。我吃了三年俸禄,总算替百姓出了一把子力气。 罗龙文道:“我听说了。卢鏜出狱谱儿够大的。除了你们二位,司礼监、兵部也都派了人去接。” 赵文华坐到椅子上:“呵,卢鏜这个刑部案犯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的浙东参將,还兼领浙西各卫所。话说回来,不是阁老替他说话,哪里有他的翻身之日?” 眾人纷纷附和:“严阁老外举不避仇,真是古往今来第一贤相。” “严阁老不计前嫌,才有他卢鏜如今的前程。” 林十三木木的站著,在高官大吏们面前,哪有他一个校尉说话的份儿? 罗龙文道:“小阁老不来,那咱们人齐了。还是老规矩,赏虫前先议事。都坐下吧。” 林十三听了这话,心中大惑不解:严党议事,为何让我一个锦衣卫校尉在场? 他们就不怕我把议事內容上稟镇抚司? 罗龙文身为“小锦衣卫”的首领,做事不至於如此粗枝大叶吧? 眾人坐定。赵文华首先开腔:“诸位。皇上欲在东南大举用兵,扫除倭寇,救黎民於水火。” “阁老体察圣心,不计前嫌保了卢鏜。” “咱们这些人,理应为皇上出力,为阁老分忧。” “我已与阁老深谈了一番。他老人家明日会建议皇上,命我为钦差,巡视东南防务。” “我去东南就三件事。抗倭,抗倭,还是他娘的抗倭!” 赵文华说完,林十三心中狂喜:严嵩要在皇上面前推荐赵文华出巡东南?这是朝廷大事!价值绝对不止一百两银子。南镇抚司刘百户那边能交差了。 眾官纷纷开始拍马屁:“赵部堂此去,定像杨博公一样,以文官之身领兵扫清外患。出则为將,入则为相!” “浙直总督张经,还有浙江巡抚李天宠都是废物。区区倭寇都平不了。弄得倭患愈演愈烈要赵部堂出马收拾残局。” 赵文华压了压手。眾人缄口。 旁边的鄢懋卿开腔:“明日,阁老还会在皇上面前举荐我为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盐政。我也会隨赵兄去江南。” “我此去江南,是为赵兄筹措军餉的。赵兄在前方领兵杀敌,军餉包在我身上!” 鄢懋卿言罢,林十三心中又是窃喜:又探知一件大事。不光能在刘百户那边交差,可能还会受赏。 同时,天资聪慧的林十三也看出了严党的狠辣。 表面上严党全力支持东南抗倭,是在解黎民於倒悬。 实际上却是在谋私! 他们借著抗倭的名义,一方面可以抢夺东南的大权。另一方面又可以从所谓“盐务军餉”上大发横財肥私。 高,实在是高啊。都让他们高完了。 罗龙文道:“罢了。公事谈完了。开始赏虫吧!” 在这场赏虫会上,林十三原本想低调,却根本低调不了! 这群高官大吏,拿得出上千两甚至几千两买一等上品虫甚至超品虫王。但在养虫、斗虫之道上却有如学童一般。 眾人纷纷向林十三求教。林十三一一解答。 不多时,林十三竟成了赏虫会的主角。 他滔滔不绝的说著:“吕少卿,您这蟹青要用力拔山河式的探草法。探草力度要匀,不可偏锋。若蟹青战前畏缩,可將草锋延伸到两前抱。” “啊,原来如此。受教受教!” “杨部堂,您这寿星头落口又快又急,应用盘龙领式探草。草锋自左向右,掠过寿星头的马门。” “妙啊!果然有效。不愧是罗郎中的师父。” 赏虫会只赏不斗,以免伤和气。眾官在罗府热闹了足有两个时辰,近子夜时才各自散去。 林十三见罗龙文忙於送各路高官出府。他没打招呼,打算自行离去。 哪曾想罗府的管家却叫住了林十三:“十三爷,我们老爷说让你在书房等候他片刻。他有要事跟你说。” 林十三以为罗龙文又要请教他虫道,便欣然应允,去了书房。 几盏茶功夫后,罗龙文走进书房。 林十三从椅子上站起:“恩公。” 罗龙文默不作声,凝视著林十三。 此刻罗龙文的表情凝重,眼神中透著狡黠。全无刚才的憨气。 林十三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恩公?” 罗龙文坐到了椅子上:“我知道,你今夜不光是我的师父,还是陆家的耳目。” “你的上官一定给你派了差事。让你將赏虫会上我们这些人说的话上稟。” 林十三愣在原地。 他早就听说过,锦衣卫、刑部督捕司、大理寺左寺三方之间的暗战极为激烈。 三方首领见了面客客气气。下面的人却在暗地里刀枪相向,残酷杀戮。 那夜在髫髻山中,罗龙文不就一口气杀了二十几个左寺的人? 如今自己赴会的目的被识破,罗龙文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罗龙文能为严嵩父子专办秘密差事,绝不是表面上粗枝大叶的憨蛋。他似乎能看透林十三的心思:“別怕,我不会杀人灭口。” “我让你来此,是为了把我想让別人知道的事透露给別人。” 林十三稳了稳心神:“敢问罗郎中,您说的事是?” 罗龙文道:“自然是严阁老即將举荐赵文华出巡东南,鄢懋卿掌管江南盐务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严阁老希望能跟你们陆都督通个气。” “大人物之间通气,绝不是市井中人之间相互咬耳朵。得有个传话的人。” “你就是那个传话的人。今夜是,日后同样是。” 林十三愕然。我一个小小校尉,竟成了大人物之间的传话筒? 第三十七章 寻犬记终 这世上的所得往往都標註好了价码。 又是得金子,又是得好虫,林十三要付出的价码很高。 罗龙文说让林十三一个小小校尉做严党、陆炳之间的传话筒。不消片刻,林十三便反应过来为何老罗选择了他。 传话筒知道太多秘密。若有一天两方闹翻,定要將传话筒灭口。 小人物灭口方便。 想到此,林十三感到一股寒意上通天灵盖,下通胯骨轴。 说完正事儿,罗龙文的眼神中没了刚才的利气,恢復了平日里的憨气。 罗龙文笑道:“师父,你替我,哦不,替我们办事。我们亏待不了你。” “还是那句老话。你在京城里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林十三拱手:“啊,多谢。” 林十三拎著装草紫黄的虫盆,离开了罗府。 回家的路上,林十三边走边愁:朝堂上大人物们今日结盟,明日为敌。严党、陆都督之间说不准哪日便要翻脸。 他们翻脸之日,恐怕就是我死无葬身之地之时。 保命的方法不是没有......那就是在他们翻脸之前,我儘量往上爬。爬到足够高的地位,让他们不敢轻易下手。 可往上爬谈何容易? 锦衣卫三司、十四千户所上万人,哪个不想往上爬? 我心不狠,手不黑。惟一所长就是寻宠、养宠、玩宠。 林十三越想越愁。他只能自我安慰:罢了,愁也无用。好好过日子便是,过一天算一天。 林十三忽略了一点。在京城之中想要往上爬,心狠手黑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运气。 而运气若要来,是挡都挡不住的。 林十三拎著草盆走到自己胡同口时,一个黑影闪身挡住了他。 林十三一惊:“什么人?” 黑影低声道:“南镇抚司的。刘百户在等你。” 情报最重要的是时效。锦衣大掌柜陆炳曾有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狗吃屎都得趁热。 故刘守有大半夜还在等林十三的从罗府搜集来的情报。 黑影吩咐:“隨我来。” 狗瘠薄胡同南边有一间食肆,名曰“十里香”。十里香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食肆,客人往往都是贩夫走卒、脚行壮工。 南城的大小食肆亥时就上门板歇业。但锦衣卫的南司飞鱼想用饭,谁敢不开门? 黑影领著林十三来到了十里香门口。 门口站了十名身穿便衣的高大汉子。汉子们腰配长刀,上身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里面套著纸甲。 林十三进了十里香。只见刘守有正坐在一张满是斑痕的破木桌前,享用油炸萝卜丸子。 桌上整整摆了六盘油炸萝卜丸子。显然刘守有特別好这一口。 林十三拱手:“刘百户。” 刘守有头也不抬的说:“坐。” 林十三坐定。 刘守有慢条斯理的说:“萝卜丸子虽小,却有一番粗食细做的讲究。” “白萝卜、红萝卜、水萝卜细细剁成小块,加生粉、猪油渣、葱、鸡蛋搅匀。” “炸好后撒上盐、胡椒粉。咬一口酥脆可口,香气四溢。” “所以啊,別小看小东西。小东西往往能满足大人物的所需。” 林十三知道,刘守有说的“小东西”並不是萝卜丸子,而是他林校尉。 林十三道:“稟刘百户,今夜在罗府,属下探知了两条重要消息。” 刘守有放下手中筷子,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册子。旁边伺候的贴身小旗立马在饭桌上摆好了狼毫笔和砚台。 镇抚司诸飞鱼隨身携带的小册子有个名堂,名曰“通云簿”。 通云簿每日都要交给大掌柜陆炳查看。 嘉靖帝多年前曾对陆炳言道:“朕是天,卿是云。” 故镇抚司飞鱼们给陆炳看的小册子得名“通云”。 刘守有拿起狼毫笔,吩咐林十三:“说。” 林十三道:“第一条消息。明日严阁老会在皇上面前举荐工部右侍郎赵文华为钦差,巡视东南防务。” “第二条消息。明日严阁老还会在皇上面前举荐左僉都御史鄢懋卿为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地盐政。为抗倭筹集盐餉。” 刘守有写完:“嗯,是两条大消息。你的差事办得很好。没辜负我那一百两的买虫钱。” 林十三道:“多谢刘百户褒奖。” 刘守有起身,准备深夜去陆府求见,上报这两件大事。 他用手一指桌上没吃完的几盘萝卜丸子,吩咐贴身小旗:“用油纸包起来。我办完差事再用。” 转头他又对林十三道:“今后你要找机会多去罗府走动。有任何消息,立即报我。” “如有延误,南司定你个吃里扒外,勾结外人的『家贼』。你知道家贼是什么下场。” 林十三拱手:“遵令。” 从十里香出来,林十三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家四合院。他將虫盆放好,上得胡桃木床。 虎儿在小床上鼾声如雷。碧云却没睡。 碧云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十三答:“那群朝廷高官的虫癮不小。一直闹腾到午夜。” 碧云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道:“我看你皱著眉。遇到愁事了?” 林十三不想娇妻跟著担心:“哦,没什么。” 碧云道:“別看你整日嘻嘻哈哈的,可我晓得,你遇到愁事总爱藏在心里。” “你不愿说便不说吧。我一个小女人,帮不了你什么。至少今夜,当妻子的能略微替丈夫解愁。” 说罢碧云主动宽衣。一番夫妻人伦,自不必说。 別说,你还真別说。碧云替林十三解忧的方式著实有效。 林十三一时忘了自己性命悬於一线的事。这真是家有小仙妻,气死老中医。 啊不对,家有贤妻,如有一宝。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林十三频繁出入罗龙文府邸,给南镇抚司提供了大量严党的情报。 自然,南镇抚司知道这是严党故意通过林十三透出来的。 双方心照不宣。 传声筒林十三虽有性命之虞,但著实得了不少好处。 传授给严党大人物们养宠之道,大人物们一高兴,隨手赏点散碎银两,便是林十三几年俸禄。 两个月间,林十三从罗府里拿回的赏银,七七八八加起来能有三四百两。 南镇抚司那边对林十三也格外满意。时不时奖掖一些赏银。 但林十三清楚,银子拿得再多,也得有命。 惟一保命的方式就是升到足够高的位置,让双方不能轻易灭他口。 秋去,冬来。林十三平步青云的运气,在这个冬天悄然而至。 (第一卷《寻犬记》终。开启第二卷《白鸽记》) 第三十九章 心急如焚胡宗宪 林十三被小僧引著,来到客堂。 胡宗宪问:“可是驯象所的林十三林校尉?” 林十三拱手:“见过胡御史,正是属下。” 胡宗宪对林十三很是客气:“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我有急事相求。” 说完胡宗宪转身,从案头的一个铁匣內取出两枚十两的银锭:“这二十两银子是我请你喝茶的。你不要嫌少。” 此时的胡宗宪还不是日后名震东南的重臣,只是一个正七品官而已。 他这个芝麻官此番进京,不管是对待六部堂官、司官、主事,还是对待小小锦衣校尉,都是客客气气。 京城的水太深。谁知道小人物身后有什么背景,根儿在哪里? 胡宗宪做了十七年官,积蓄並不多。 入京前,他的幕僚师爷徐渭告诉他:“你进京前必先准备一注大財。圣人曰过的,伸手不打送钱人。” “圣人又曰过,礼多人不怪。到了京城见到任何人先用银子开路。” 胡宗宪深深体会到了“钱到用时方恨少”。 为了谋取高位,施展自己平定东南、还百姓平安的大志向,他也只能跟徽商同乡们借一万两银子。 徽商们知道胡宗宪这次进京必有一步大升腾,纷纷解囊。当天就给他凑够了数目。 胡宗宪心知肚明:徽商们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今日借他们一万两,来日定得十倍、百倍奉还。 到京城后,胡宗宪见到任何人都很大方。见大鬼使大钱,见小鬼使小钱。 林十三心想:这位胡御史真是个敞亮人。刚见面还没帮他办事呢,先赏下二十两银子。 银子多了不咬手,人人喜欢。但接银子前还是要馋犟推脱一番:“属下何德何能,给您办差是我的荣幸。” “何况这差事还是我们驯象所的常千户交代下来的。属下还没办差呢,怎好要胡御史的银子?” 胡宗宪道:“收著。你若不收,我就不求你帮忙了。” 林十三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他伸手接了银子,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这怎么好......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银子送出去了,胡宗宪这才谈正事:“我进京时带了一只绝品白羽弓尾鸽。养在贤良寺的柴房外。林校尉可知绝品白羽弓尾鸽的习性?” 这可问到了林十三所长。他侃侃而谈:“回胡御史,鸽分三种。一为肉鸽,满足口腹之慾;一为信鸽,传递消息之用;三为赏鸽,体態清新高雅,观赏之用。” “白羽弓尾鸽集极品信鸽、赏鸽的特性於一身。既长得让人赏心悦目,又能用作飞鸽传书。且送信路程最远可达两千里。” 胡宗宪竖起了大拇指:“对。林校尉果然是行家。” 林十三道:“胡御史过誉。白羽弓尾鸽不同寻常鸽子。寻常鸽子皆关於鸽笼之中。” “白羽弓尾鸽若关鸽笼,必会头撞笼条而死。故它只能住在枯草搭成的鸽窝中。” “它生性好动。白天会离窝翱翔,一直到夜晚才会归巢。且它入夜不飞。” 胡宗宪面露愁容:“可是昨夜它竟没有归巢!哦对了,他在浙江的旧巢已被卖主当著它面毁了。它绝不可能飞回浙江。” 林十三道:“那它一夜未归定是在京內出了意外。” 胡宗宪问:“你给我交个实底,有几成把握寻回它?” 林十三实话实说:“三成。” 胡宗宪皱眉:“怎么才三成?” 林十三答:“京城內的鸽子出了意外不归巢,有四种可能。第一种可能,落地寻水时被南城人捉住吃了。” “南城住的都是些穷苦百姓。不少南城人爱在树上、井边掛捕鸟网捉鸟打牙祭。” “品相再好的鸽子,在穷苦百姓眼里也只是一坨肉。” 胡宗宪倒吸一口凉气:“嘶。第二种可能呢?” 林十三再答:“可能落在屋顶歇脚时被狐狸、黄鼠狼、野狗捉住吃了。” 胡宗宪一时头大:“啊?这两种可能,它都会尸骨无存啊!” 林十三道:“还有一种可能。他被京城里『裹鸽子』的地痞无赖裹走了。” 胡宗宪疑惑:“什么叫裹鸽子?” 林十三耐心解释:“鸽子喜好群居。落单时,若有一群鸽子飞到它身边,它会跟隨鸽群,弃了原来的窝。” “京城中有些地痞,专门养几十只鸽子,白天放飞。旁人养的落单鸽子会隨它们入群。此谓之『裹鸽子』。” “有些裹鸽子的老手,能在一年內让几十只鸽子变成上百甚至几百只。” “若是被裹,那还好寻。” 胡宗宪问:“那第四种可能呢?” 林十三反问:“您那只是公鸽还是母鸽?” 胡宗宪答:“是公鸽。” 林十三道:“大明南方的公鸽三月发情。北方的公鸽五月发情。白羽弓尾鸽却是產自南洋,古怪的很,腊月发情。” “若它遇到了一只心仪的母鸽,可能就隨母鸽跑了。等母鸽產蛋、幼鸽破壳、羽翼渐满能展翅飞天,它自然会返回旧巢。” 胡宗宪倒吸一口凉气:“那得多少天啊?” 林十三答:“两鸽云雨后两天,母鸽会產蛋;再十七天幼鸽破壳;再四十天幼鸽能展翅。” 胡宗宪算了算:“也就是说,得五十九天后它才会回贤良寺柴房的旧巢?” 林十三答:“正是。若是这第四种可能,五十九天后它必归巢。” 胡宗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三日后就要见严阁老。哪里等得了五十九天?” 胡宗宪从徽商处借贷一万两,加上自己为官十七年积蓄的两千两,此番上京一共预备了一万两千两银子。 其中三千两用在了买给严嵩的礼物——白羽弓尾鸽上。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严党其余官员,他都一一打点。光是拜仪见面礼,这几天便扔出去八千两银子。 剩下一千两,仅够赏人用。再给严嵩准备一份重礼是绝对不够的。 且人家严嵩最好养鸽。要投其所好,就得送绝品好鸽子才能討得首辅欢心。 银子不够了,万不得已可以向在京徽商借。绝品好鸽却是可遇不可求。短短三日哪里买去? 林十三建议:“胡御史,你若要给上官送礼,最好做两手准备。不要光指望属下寻回白羽弓尾鸽。” “属下刚才说了。鸽子走失,寻回可能只有三成。” “且......” 胡宗宪问:“且什么?” 林十三答:“皇上喜欢闻鸽鸣。皇宫內养了不少鸽子。若被皇家鸽裹走,或它跟皇家母鸽入了洞房。属下总不能进皇宫去寻。” 林十三一席话,把胡宗宪的心弄凉了半截。 第四十章 无耻祖父无耻孙 胡宗宪此番来京,是带著平定倭寇、通商西洋的全盘计划来的。 想要实现这个计划,必须得到严嵩的支持。 想得到严嵩的支持,必须得到他的青睞。 想得到他的青睞,关键就是这只飞失的白羽弓尾鸽。 平定东南的大业,竟繫於一只鸽子身上,未免可笑。 可这就是当下朝廷的现状。 师爷徐渭曾跟东翁胡宗宪说过:“当下的大明官场就像是一个大粪坑。想出大粪而不染是不可能的。” “欲实现君之抱负,唯有融入粪坑,做一只在粪海中游刃有余的狂蛆。” “狂蛆粪海游,方显大丈夫本色。” 徐渭的比喻虽不雅,还带著几分嘲讽东翁的意味。但......在理。 胡宗宪握住了林十三的手,宛若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林校尉,不,林老弟。那只鸽子事关汝贞(胡宗宪字)前程。请务必尽心寻找。” 林十三又开始了他的人情世故大法:“属下怎敢跟胡御史称兄道弟?听常千户说,您的父亲是他祖父的属下。” “按卫中辈分,您是我的祖辈。祖父吩咐孙子办事,孙子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林十三这是信口胡诌的辈分。反正在京里办差,见人就装孙子准没错。 说完林十三纳头便拜:“孙子一定尽力办好您老吩咐的差事。” 胡宗宪愣住了,心道:都说君子豹变。这一年来我为实现心中抱负,已经够厚顏无耻的了。 万万没想到,今日竟遇到了比我还厚顏无耻的人! 无耻啊,无耻......简直棋逢对手! 胡宗宪伸手,將林十三搀扶了起来:“啊呀。快快请起。林......世孙。” 林十三顺势站起。 胡宗宪道:“我在京期间杂事多。寻鸽之事不能亲自过问。若三日內你能替我寻回,我必有一份重谢。” 林十三离开贤良寺,先回了趟驯象所,找到了孙越。 寻鸽最好有个帮手。憨厚可靠的大胖徒弟最適合当帮手。 林十三先跟孙越分析了一番失鸽的种种可能。 孙越掰著手指头说:“被人吃了、被狗狐吃了、飞进皇宫。这三种可能都是有去无回。” “咱们就只能指望鸽子是被地痞裹走了。又或者跟寻常人家的母鸽结了亲。” 林十三道:“是啊。贤良寺离皇宫那么近,鸽子入了宫跟被吃了没啥两样。” 孙越提醒:“宫中养鸽子的地方叫什么来著......百鸟房?可惜咱们身份卑微,没法进宫跟百鸟房的公公们打听。” 大明皇宫內除了十二监四司八局,还有名目繁多的“房”。 管酒的叫御酒房,管牲畜的叫牲畜房。还有什么御药房、御茶房、猫儿房、更鼓房......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其中內官监下设有一个百鸟房。专管宫中百鸟,其中自然也包括鸽子。 林十三一拍脑瓜:“嘿!这真是话不说不明。谁说咱们没法跟百鸟房的公公们打听了?” “你忘了?高老爹那夜说了,他欠咱们一个大人情!” “高老爹在宫中辈分高。多少巨监小宦都是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 “更別提我那小兄弟陈矩本就是內官监的內使!” “若他们肯替咱们打听,不就能確定白羽弓尾鸽是不是跑到皇宫去了嘛?” 孙越一拍大肚皮:“要不说我这大肚子装的都是粪嘛?一点心眼没有。怎么把高公公这茬儿给忘了。” 林十三领著孙越出得驯象所,上了健骡直奔大王八胡同高忠的四合院。 四合院前只站了两个护卫。林十三拱手:“兄弟,在下驯象所校尉林十三。求见高老爹。” 那护卫之前见过林十三出入高宅:“是林校尉啊。高老爹去永定河边钓鱼去了。” 林十三问:“高老爹在永定河哪一段钓鱼?” 护卫达:“就德胜门內,鸳鸯牌楼附近。” 永定河有三条分河道。其中一条从石景山经田村、紫竹院,由德胜门附近入城,流入京內诸“海”。 林十三朝著拱手护卫一拱手:“多谢。” 师徒二人骡不停蹄,赶往德胜门內的永定河道。果然在鸳鸯牌楼附近看到了高忠。 高忠正稳坐钓鱼鉤,哦不,钓鱼台。陈矩在一旁伺候。十几个护卫则在二十步开外戒备。 林十三走了过去:“高老爹!” 护卫立马伸手阻拦。 高忠回头一看,喊道:“是林十三啊。让他过来吧。” 林十三和孙越来到了高忠面前。 高忠笑道:“矩儿,你最擅察言观色,琢磨人心。你猜猜,林十三找我做什么?” 陈矩不假思索的说:“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恐是让义父您还他人情来了。” 林十三道:“属下哪敢让高老爹还什么人情。只是有个小忙需您慷慨伸出援手。” 同样一件事,换个说法就能让人听得很舒服。这就叫人情世故、场面谈吐。 高忠道:“人情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说吧,什么事?” 林十三说了个大概:“有个人托属下找一只飞丟了的鸽子。属下怀疑它飞进了皇宫里。想请您帮忙打听下百鸟房那边。” 高忠道:“鸽子长得都差不多。百鸟房那边怎么找?” 林十三答:“高老爹容稟。丟的鸽子名曰白羽弓尾鸽。乃是鸽中极品。十分好认。” “百鸟房的公公们都是养鸟豢鸽的行家,他们定然认得出。” 高忠笑道:“此事好办。陈矩,你下晌......” 说到此,高忠突然想难为下林十三:“稍等。让我还你人情,你得先帮我解个难题。” 林十三心中一惊:这位大贤宦怎么突然拿上了堂?別问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难为我。 高忠接下来的话让林十三鬆了一口气:“林十三,我在此地钓了三天鱼了。天天空篓而归。你有什么法子,让我上鱼?” 林十三道:“咳,这事儿啊。永定河道凹凸不平。您找到底了嘛?” 钓河鱼讲究鱼鉤“找底”。大部分河鱼都在水的底层。 高忠將鱼竿递给林十三:“你看看我钓的是不是底。” 林十三拿了鱼篓旁放著的一卷软铅皮,使渔刀截下一块,用“重铅找底”的法子量了钓点的水深。 林十三道:“您钓的是底......您打窝了嘛?” 陈矩在一旁插话:“义父一天要打五斤麩糠的窝。” 林十三道:“咳!怪不得呢。冬天鱼不爱开口觅食。用寻常麩糠打窝万万不成。” 高忠道:“別告诉我得用酒米打窝。我是个穷太监,有酒米我还自己吃呢。” 林十三笑道:“属下这打窝的法子比用麩糠还便宜。名曰『打臭窝』。” 高忠一听“便宜”二字顿时来了精神:“何谓臭窝?” 林十三反问:“您钓鱼是为了中鱼时的快感,还是为了......吃?” 高忠答:“为了中鱼时的畅快淋漓。” 林十三道:“不是为了吃,那就可以打臭窝了。” 孙越自告奋勇:“臭窝?別是拿大粪打窝吧?徒儿正憋了一泡屎,要不我拉河里?” 第四十一章 搓牛粪 孙越这廝越说越来劲,竟要伸手解皂服上的腰带。 高忠连忙道:“胖后生,赶紧打住。我钓了鱼不吃。可我得解鉤啊。解鉤时抓一手屎,是不是略微有一丁点儿不文雅?” 林十三笑骂:“胖子,別在这儿乱出餿主意了。” 高忠问:“你个小猴崽子別卖关子了。说吧,到底何谓『打臭窝』?” 林十三侃侃而谈:“臭窝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法子,先找一块青砖。用铁丝绑好。放在炉子上烧到砖面起眼儿。” “再找一个粪坑。最好是那种荒废了的陈年老粪坑。用绳子繫著铁丝把青砖扔进老粪里泡十天。” “钓鱼前把砖头扔到下鉤处,河鱼必扎堆成窝。” 高忠对这法子感到新鲜,但他似乎有所不满:“要等十天?太久了。钓鱼的人总巴不得下一刻就上鱼。” 林十三道:“第二种法子快。找一坨鲜牛粪,最好是母牛现拉的,趁热分成拳头那么大份儿。” “用最劣等的下锅头酒浸泡之。再加杂草段百来根,揉搓成馒头状。” “钓鱼前把牛粪馒头扔到水中。待杂草浮於水面,便可垂钓。必定钓满鱼篓。” 高忠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陈矩。那眼神的意思明显是:矩儿,快去按林十三说的准备牛粪馒头。 陈矩点点头,又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看向林十三:“我说林校尉,我也没得罪过你啊。我怎么觉得你是诚心整我,让我去徒手搓牛粪呢?” 林十三拱手:“岂敢,岂敢。咱们至好,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陈矩抱怨了一句:“兄弟最爱坑兄弟。” 高忠终於鬆口:“林十三你个小猴崽子,满嘴油腔滑调。也不知这俩法子是不是唬我呢。” 林十三赌咒发誓:“天地良心!高老爹您用我这两个法子若再空篓钓不到鱼,我情愿倒立窜稀,吞粪自尽!” 林十三满嘴油腔滑调,其实亦是人情世故的一种。 上了年纪的大人物,特別是高忠这种致仕荣养的,平日里无所事事,百般无聊。这种人往往最喜欢年轻人在他面前说笑话。 高忠大笑不止:“还倒立窜稀呢。你这小猴崽子,笑煞我了。” “罢了。陈矩,你先去趟宫里,跟百鸟房的崽子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帮著林十三寻寻那鸽子。” 林十三纳头便拜:“晚辈多谢高老爹。” 高忠挥了挥手:“罢了。办你的差事去吧。” 陈矩建议:“义父,不如让他们跟我前往皇城外等消息。” 高忠頷首:“嗯。” 半个时辰后,北安门外。 陈矩领著一个年轻內宦出得北安门,来到林十三面前。 陈矩引荐道:“这位是百鸟房的火者,张鯨张公公。” 火者属內宦中的第八等,张鯨跟陈矩一样,在宫中三万宦官中属於底层小人物。 林十三拱手:“见过张公公。” 张鯨开门见山:“你的事陈公公跟我说了。最近两日,各宫的鸽舍內都没出现白羽弓尾鸽。” “白羽弓尾鸽是绝品好鸽。若飞进来我们不可能留意不到。” 张鯨的话让林十三大失所望。 张鯨又道:“若日后白羽弓尾鸽被百鸟房的鸽子裹进皇宫,我会告知陈公公。” 林十三连忙从荷包中掏出一枚十两银锭,飞快塞入张鯨袖中:“张公公费心了。这点散碎银两您喝茶用。不要嫌弃。” 胡宗宪之前给了林十三两枚十两银锭,林十三这一下就送出去一半。 张鯨见袖中银锭分量不轻,笑逐顏开:“瞧瞧,初次见面我怎好受你这么大的礼?” 区区宫中八等火者,一次赚一枚十两锭的机会不多。 林十三道:“张公公日理万鸡,哦不,日理万鸟。辛苦的很。还要抽空帮我留意失鸽。这点银子实在不成敬意。” 陈矩在一旁道:“林校尉一番好心,鯨哥儿你就別推脱了。” 张鯨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多谢多谢。” 说完张鯨转身进了北安门。 陈矩笑骂道:“林校尉,托你的福,我得去搓牛粪了。你们也快去办差吧。” 林十三师徒跟陈矩分手。 返回驯象所的路上,孙越不解的问:“师父,您老今日好大的手笔啊。帮姓胡的七品官儿寻鸽,一下就搭出去十两银子。” 林十三却道:“那银子本就是胡御史给我的。他一个外放的巡按御史,想进一趟京不知要多少银子、说多少好话、装多少孙子。” “官场之中,最难得的是『机会』二字。为了这个进京的机会,他可能苦巴巴的熬了几年、十几年。” “他好容易攀上了大人物。却把送的礼给丟了,礼寻不回就要前功尽弃。” “做人要厚道,这样的人咱们能帮则帮。” 孙越跟著林十三,早就学会了拍马屁:“哎呀!师父真乃大好人。” 刚走到驯象所大门口。罗龙文府上的僕人迎头拦住了林十三师徒。 僕人拱手:“十三爷。我们老爷今夜又要开赏虫会。让您过去呢。” 林十三一愣:“贵府赏虫会是十日一次。三天前刚赏完虫,怎么今夜......” 僕人答:“工部右侍郎赵文华老爷巡视东南立了大功,刚刚返京。今夜既是赏虫会,也是给赵部堂安排的接风宴。” 林十三道:“原来如此。下了差我就过去。” 他心中暗道:赵部堂出巡归来。看来严党有大消息要透给陆都督,这才让我过去赏虫。 僕人传完话,骑上一头健骡离开。 孙越笑道:“师父,您老人家今夜又要发財了。” 林十三却意味深长的说:“有些財不是那么好发的。上面沾著七步断肠散呢。” 已近午时。二人去了驯象所的伙房用午饭。 锦衣卫內等级森严。伙房分为四堂。 甲堂只有两个单独的小饭厅,是给千户、副千户、十百户共计十三位飞鱼供饭的。每桌八个菜,四荤三素一汤。 乙堂给试百户、总旗供饭,菜品次之。 丙堂给小旗、在册校尉供饭,菜品又次之。 丁堂给堂贴校尉、藩属国象奴供饭,菜品最差。 林十三虽升了在册,却依旧习惯在丁堂用饭。因为伙头春娘对他青眼高看,总给他打满满一大碗肉菜。 春娘,二十七岁的寡妇。三年前她丈夫驯象时被大象一脚踏死了。 他丈夫是在册校尉,可世袭。但因其子只有三岁,不到袭籍领俸禄的年龄。千户常青云体恤孤儿寡母,便让春娘在丁堂当伙头。一个月有五两银子的工钱,伙钱上还有分润。 这春娘正值当打之年,长得美熟媚韵,艷丽动人,前凸后撅腿子长,美得冒泡。 如果说碧云是美貌小娇妻。春娘便是风韵小寡妇。 古圣贤曰:寡妇门前是非多。 第四十二章 春娘 《大明律》、《大誥》並未强行规定寡妇守节的年限。 但民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寡妇要守节三年才能改嫁。 如今春娘的丈夫已经死了三年。她也到了找男人的时候。 其实她早就开始留心下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始终不成个事。 甲堂、乙堂用饭的人,她攀附不上。 那些当官的人別说娶妻了,就算纳妾也要找十四五的黄大闺女。谁会让一个寡妇进门? 別看他们平日里没少言语调戏春娘,也不过是为了一夜风流而已,压根不会给春娘名分。 丙堂、丁堂用饭的人里,春娘唯独看上了林十三。 人家林校尉虽是拿堂贴的,但家境殷实开冰窖。虽成了婚,可京城殷实人家的男人谁不纳妾? 寡妇爱俏。林十三长得极为顺眼。 我春娘虽带了个拖油瓶。可这拖油瓶是有在册世职可袭的。我长得又不差,跟林十三正好配一对儿。 两个月前,春娘得知林十三转为在册,对他更加殷勤。 言归正传。林十三和孙越来到了伙房甲堂的放饭木窗前。 “啪嚓”。春娘把一海勺烧猪肉扣在了林十三的碗里,又添上几片菜叶。 “啪嚓”。春娘给孙越的碗里扣了一海勺的茭菜。只添了几颗可怜巴巴的肉丁。 春娘一双媚眼凝视著林十三,那眼神都拉丝儿了:“林校尉,慢用啊。” 孙越嘟著大嘴,一脸不悦:“我说春娘姐姐,你也太看人下菜碟了吧!凭啥给我师傅满碗肉,给我几个肉丁?” 春娘白了孙越一眼,嘴跟刀子似的:“瞅瞅你那一身胖肉。再吃肉我看所里別养大象了,养你。” “上万斤的巨象常见,三百斤的大活人不常见。把你送进宫,宫里人准能看个新鲜。” 说完春娘又对著林十三媚眼如丝:“林校尉就不一样了。他干吃不胖。吃一分肉就长一分力气,有了力气家里的小嫂子才能高兴。是不是啊?” 林十三被春娘拋来的媚眼电得虎躯一震:“啊,徒弟咱们还是赶紧用饭。用完饭还要办差事呢。” 春娘轻挑的笑道:“瞧瞧,还是林校尉上心差事。这样可靠的男人,谁嫁给他真是积了八辈子福气。” 林十三和孙越离开放饭木窗,坐到长桌边。 孙越笑道:“再这么下去,师娘恐怕地位不保啊。” 林十三將碗里的烧猪肉扒了一半到孙越碗里:“你可別在你师娘门前浑说八道。晚上她不让我上胡桃木床你负责?” 孙越笑道:“师娘不让你上她的床,还有春娘姐姐嘛不是?” 林十三用筷子敲了下孙越的胖手:“还是说正事儿吧。胡御史求我三日內寻回失鸽。咱们得抓紧。” “傍晚我得去罗府。下晌咱们抓些紧,去一趟钓蚌街鸟鱼虫市鸽子刘那儿。” 且说贤良寺中。 胡宗宪毕恭毕敬,站在严嵩的义子赵文华面前。 赵文华刚从严府归来,一脸兴奋之色:“阁老说我升任浙直总督的票擬,司礼监已批了红。” 胡宗宪拱手:“啊,恭喜赵部堂。” 赵文华笑道:“东南今后是咱自家地盘了。这趟东南之行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绝不亏待你。” “三日后我带你进严府。只要討得阁老高兴,说好的杭州知府是少不了的。” 胡宗宪此番进京,暂时只想谋一个杭州知府。 知府正四品,若能顺利,胡宗宪等於连升五级。且杭州又是江南重镇,比寻常地方的知府地位要高。 胡宗宪是这样想的:我跟赵文华拜了把兄弟。如今义兄做了浙直总督,我在他的治所当知府,那不是如鱼得水,如蛆得粪? 不出意外,我三年后就能高升浙江臬司或藩司。再巴结上严嵩,六年后有可能高升浙江巡抚。 到那时,我便可將抗倭、通海的大计划付诸实施。 赵文华又道:“现在的关键是,你要做到让阁老另眼高看。对了,你飞丟了的那只鸽子?” 胡宗宪道:“我去求了驯象所的常青云千户。他派了一位姓林的校尉替我寻鸽。” 赵文华一愣:“常青云?啊呀!论辈分,我得喊他一声大哥呢。” 胡宗宪惊讶:“赵部堂跟常千户有亲?” 赵文华笑道:“不是我跟常千户有亲,而是严阁老与他有亲。”隨后他解释了一番。 常青云的祖父常风有一个义子,名叫尤敬武,曾做过宣大总兵。 严嵩的妹妹严娇嫁给了尤敬武,是常青云的义婶。 赵文华身为严嵩的义子,跟常青云可不就是平辈乾亲? 林十三的顶头上司常青云就是这样一个身份高贵且复杂的人。他既是陆炳的义弟;又是严嵩的姻侄;还是先皇的伴读;妻子更是中山王徐达之后...... 赵文华又道:“驯象所姓林的校尉.......可是以数为名那个?” 胡宗宪答:“正是。名叫林十三。” 赵文华道:“哦!原来是那个传话筒啊。此人是罗龙文的斗虫师父。你放心,他善於寻宠,定能帮你找回那只鸽子。” 说完赵文华站起身:“那只鸽子一定要儘速寻回。它是你討得阁老欢心,步步高升的敲门砖!” 南城,钓蚌胡同,鸟鱼虫市。 这里是京城耍家们的聚集地。什么卖狗的、卖猫的、卖虫的、卖王八的、卖赏鱼的,各种售宠铺子鳞次櫛比。 林十三是这里的常客。平日里他来这儿要么买宠,要么寻宠。 林十三师徒刚进了钓蚌街,迎面竟撞见了顺天府的暗捕洪爷。 洪爷的脸上多了一道新疤。 林十三惊讶:“洪爷,你也来买宠?” 洪爷答:“哪儿啊,府里推官老爷把我从高丽街调到钓蚌街了。” 林十三笑道:“钓蚌街的油水可比高丽街多得多。您老这是高升了。噫?您脸上这道疤?” 洪爷本来想脱口骂一句:这疤还不是拜你这小王八蛋所赐?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洪爷背地里是徐党大理寺左寺的耳目。两个月前林十三到髫髻山寻掖乌龙的事,便是他偷偷给左寺那边报的信。害得林十三差点死於非命。 后来赵贞吉命大理寺暗查“內鬼”。洪爷被关了整整一个月,饱受折磨。 最终大理寺查明,洪爷並非內鬼。便让他来了油水多多的钓蚌街,算是一种补偿。 洪爷问:“你小子来钓蚌街又是找什么?” 第四十三章 鸽子刘 洪爷打听林十三来钓蚌街的目的。 林十三长了个心眼。 山中遇险之后这俩月,林十三怎么琢磨怎么感觉不对:那天洪爷傍晚回了趟顺天府,晚上就有杀手要截杀我? 这里面要没蹊蹺才是见了鬼。 林十三跟要找的鸽子刘关係匪浅。找鸽子刘打听事儿,用不著洪爷当中人。 於是林十三扯谎道:“手头有些閒钱,来淘换只好虫。” 洪爷道:“呵,攀上了罗龙文罗郎中,果然发了大財啊。” 林十三一愣:“你怎么晓得?” 洪爷答:“整个京城斗虫行,谁不晓得罗郎中拜了你当师傅?” “你来钓蚌街可要小心些。不知道多少斗虫贩子想弄死你呢。” 林十三问:“此话怎讲?” 洪爷冷笑一声,开始哄骗林十三:“呵。罗府赏虫会的那些高官大吏,在斗虫贩子眼里都是人傻钱多的寿头。” “可经过你提点,现而今那些寿头个个精得很。晓得什么是好虫,什么是孬虫。好虫底价是几许。” “斗虫贩子们不知少赚多少银子。自古断人財路如杀人父母啊!” “所以说,你来逛钓蚌街,最好由我陪著。省得被人打了闷棍。” 林十三这人长了毛比猴还精,怎能上洪爷的套? 他心中暗道:怪哉。洪爷这么想跟著我?不惜编出这么一个听著靠谱其实扯淡的理由? 想到此,林十三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日子:“我今日倒想看看鸟鱼虫市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锦衣卫在册校尉的闷棍!” “锦衣卫在册校尉乃是皇家緹骑。攻击皇家緹骑,等同於谋反!谁活腻了可以站出来!” 洪爷轻笑道:“呵,真是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小子升了在册,脾气也大了起来。” 孙越在一旁帮腔:“我们十三爷还是督捕司罗郎中的座上宾呢!他在钓蚌街若出一丁点闪失,锦衣卫、刑部可能会联手把鸟鱼虫市给掀了!” 洪爷伸出了大拇指:“厉害,厉害。” 林十三反过来套洪爷的话:“坐狗人王老串的命案,顺天府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洪爷敷衍道:“丟狗的人报復,打死偷狗贼。这种案子多了去了。查来查去都是不了了之。” 林十三追问:“哦?您是第一个发现王老串被杀的捕快。命案没破,您没被惩处不说,怎么还高升到了这油水多多的钓蚌街?” 洪爷怕林十三再问下去,他会露出马脚。只好说:“啊,閒言少敘。我还有公务。你也赶紧去买你的虫吧。” 三人分手。林十三师徒走进了鸟鱼虫市。 孙越有些奇怪:“师父,鸽子刘的店面在东边。咱怎么往西边走?” 林十三压低声音:“你轻轻回下头,离咱们三十步的地方是不是有人跟著?” 孙越听命,回了下头,隨后道:“师父,您老真神了。洪爷那老东西探头探脑的,就在咱们三十步后。” 林十三道:“前面有两条胡同知道吧?左边是肉葫芦胡同,右边是蟣籽灯胡同。我往左走,你往右走。进了胡同疾步快行,甩开洪爷后在腚片胡同口匯合。” 林十三和孙越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洪爷始终上了年纪,脚力不足。 一刻之后,二人顺利甩开洪爷匯合。 孙越气喘吁吁:“可累死胖爷了!师父,洪爷怎么盯咱们稍?” 林十三意味深长的说:“洪爷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西山里的老狐狸;隔了年的兔爷,老陈人儿。” “那晚在髫髻山我就觉得他蹊蹺。今日看果然如此......” 孙越道:“师父您满嘴顺口溜,要考秀才啊。我明白了,这老小子有鬼。” 林十三道:“罢了。横竖已经甩开那老狐狸了。咱们去找鸽子刘。” 钓蚌胡同的最北边有一家偌大的铺子。铺子上掛著一方幌子,大书“天南地北各色飞奴”。 飞奴是鸽子的雅称。唐人张九龄喜爱养鸽,称自家鸽子为“飞奴”。 这鸽子铺的主人,是名震南城的打行巨佬鸽子刘。 京城內的地痞,分为大锅伙、访行、打行三种。 大锅伙多由北方人组成。取一锅吃伙饭的意思。坑蒙拐骗、明抢暗偷得了钱財,便交给锅主,本锅人人有份。 访行、打行则是进京的南方人组成。 访行多行骗术,或与讼棍、官府勾结,让百姓惹上官司敲诈之。 打行则顾名思义,打人为生。平日跟小商小贩收“平安钱”。 京城“裹鸽子”的地痞们,裹得了別人家的好鸽子,需一个地方销赃。 打行巨佬鸽子刘便开了这飞奴店,帮著同行销赃,赚取巨额差价。 自古官盗一家。天子脚下亦是如此。鸽子刘的飞奴店有顺天府治中老爷的股份。虽干得是销赃生意,却能在鸟鱼虫市堂而皇之的开店。 林十三师徒来到店门口。店门口站著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八个汉子个个短打扮,裤腿处用黑布裹著,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藏著“攮子”。 知道的这是鸽子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赌坊呢。 林十三刚抬腿迈进店门的门槛。八个壮汉捏著嗓子,齐声细语道:“恭迎客官!客官称心如意。” 林十三笑道:“称心,称心。” 飞奴店里的气味儿不怎么好闻。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几百个鸽笼。鸽屎味儿顶脑瓜子。 一名站柜先生问:“哎呦,这不是驯象所的十三爷?来淘换好鸽子?” 林十三掏出了腰牌,在站柜先生面前晃了晃。 站柜先生惊讶:“啊呀。十三爷高升了啊!佩上了锦衣卫的腰牌。恭喜恭喜。” 林十三道:“让你们掌柜的出来。我有事找他。” 站柜先生点点头,去了后院,找来了鸽子刘。 不多时,鸽子刘来到二人面前。此人三十来岁,长得跟个小豆子似的,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鸽子刘用一口浓重的松江口音说道:“十三,脓吼,脓吼。” 林十三笑道:“我的刘爷,能不能別说你那乱七八糟的话。说官话成嘛?” 鸽子刘尷尬一笑:“刚招待了两个老家来的买主。没改过口音。抱歉啊。” 林十三跟鸽子刘交情匪浅。他开门见山:“贤良寺那边丟了一只鸽子。我来你这儿寻寻。” 鸽子刘一口答应:“成。隨我去后院吧。” 第四十四章 乱坟岗之战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 鸽子刘的飞奴店亦有规矩。 地痞裹了好鸽子,送到飞奴店来,当时拿不到钱。 这些鸽子要在飞奴店放五天。这五天內,飞奴店並不会將它们出售。 京城权贵人家养鸽子的多了。若大人物家的鸽子被“裹”,鸽子刘当时就给卖了。今后查出来难免跟著吃瓜落。 这五天內,若有大人物的僕人或鸽子刘的熟人请託来寻鸽,飞奴店二话不说,立马完鸽归赵。 若无人寻鸽,第六天鸽子刘才会把它们摆到铺子里,供买家挑选。 鸽子刘边走边问林十三:“贤良寺丟了鸽子?是进京地方官的吧?” 林十三笑道:“刘爷,这您就別打听了吧。” 鸽子刘道:“打嘴打嘴。我不该多问。” 在后院当中摆著几百个鸽笼。都是还未到五日之限的。 一个身材高挑、肌肤如雪、前凸后撅,美得冒泡的女子正在拎著鸽食桶餵这些鸽子。 林十三道:“这女人眼生啊。” 鸽子刘笑道:“这是我刚纳得第十六房小妾。芳龄十九。怎么样,是不是像只大白鸽?”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林十三附到鸽子刘耳边:“我的刘爷,你就造孽吧。她哪是大白鸽,分明是匹大白马。你骑得住嘛?” 鸽子刘却道:“十三,你听说过縞狸嘛?” 林十三答:“听说过。縞狸身小,那什么却不小。” 鸽子刘笑道:“对嘍。我便是松江縞狸是也。” 林十三伸出大拇指:“我真是小看刘爷了。” 鸽子刘收敛笑容:“十三,贤良寺的贵人丟的是什么鸽?” 林十三答:“极品白羽弓尾鸽。” 鸽子刘惊讶:“白羽弓尾鸽?那是鸽中之王。其中的极品更是值银几千两。” 林十三頷首:“您是行家。要么失主能心急如焚嘛?最近有裹鸽子的送过来白羽弓尾鸽嘛?” 鸽子刘连连摆手:“没有!若有我不可能不留心。能得起几千两买鸽子的人家,绝不是等閒之辈。我不得把它像祖宗供起来,坐等失主来寻?” 鸽子刘从十三岁就混跡打行。矮小瘦弱的他其实並不適合吃这碗饭。 但他十八年间混成了京城打行数得上前十的巨佬,自然是个极为精明的人。 鸽子刘八面玲瓏,滑得像只泥鰍。正如他所言,若有人把值几千两的鸽子送到飞奴店,他早就供起来等失主了。 甚至他会主动找人打听,谁家的宝鸽遗失,他会亲自送回府上。 林十三惆悵:“没送到你店里?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白羽弓尾鸽若是被地痞“裹”走,那肯定性命无虞。 若是够上了野母鸽,生小鸽另建窝。偌大京城那可怎么找? 若被野狗、野狐吃了,更是会尸骨无存。 鸽子刘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件事你指定感兴趣。” 林十三问:“什么事?” 鸽子刘道:“下晌,天顺坊的『和字』锅伙跟上竹斜街的『镇竹斜』打行要在德胜门外乱坟岗茬架。双方各勾了上千人。有熟人托我去替他们讲和。” 林十三皱眉:“锅伙、打行之间茬架,这事归顺天府的捕快们管。我不感兴趣。” 鸽子刘道:“我说他们茬架的原因,你就感兴趣了。” 林十三道:“別卖关子。我这事急的很,寻鸽时日有限。” 鸽子刘说出了事情原委。 “和字”的地痞们裹鸽子,“镇竹斜”的地痞们也裹鸽子。 昨日“和字”裹了一只上等好鸽子。刚要落地回窝,恰好镇竹斜养的一群鸽子飞来,把那上等好鸽子再次裹走了。 双方起了爭执,便约定在乱坟岗茬架,勾多少人不限,生死无论。 鸽子刘讲述完一切,说道:“你想想,得多珍贵的好鸽子,值得双方各勾上千人茬架?” 林十三仿佛看到了希望:“有可能他们爭夺的鸽子就是那只绝品白羽弓尾。” 鸽子刘点头:“你要不来,此刻我已骑著骡子赶往乱坟岗给他们讲和了。” 林十三道:“我俩隨你去趟乱坟岗。” 鸽子刘却道:“二位穿著官家皂服,去那边恐怕不方便。大白鸽,过来。” 他的第十六房小妾走了过来:“夫君,有何吩咐。” 原来这美得冒泡的小妾名叫“大白鸽”。 鸽子刘吩咐道:“去准备两身粗布短打扮,给我这两个朋友换上。” 林十三师徒换上了地痞最爱穿的粗布短打扮。鸽子刘这才领著二人出了城,赶往乱坟岗。 一到乱坟岗,林十三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地痞茬架啊?分明是两军交战! 只见双方以一条野沟为界,人挤人人挨人,密密麻麻各自有上千人。 这些人都是精壮汉子,手里拿著木棍、短攮子、长攮子、铁棍子。他们杀气腾腾、怒目圆瞪。 这要是打起来,恐怕野沟里得血流成河。 “和字”跟“镇竹斜”的几名首领,此刻则站在野沟上的一座石桥上。 林十三喃喃道:“这打起来恐怕要死个几百人。” 鸽子刘却道:“放心。十几个人的小架好打。两千人的大架却万万打不起来。” “他们啊,就是相互爭个面子。真要是死几百人,顺天府不得把双方头头的卵黄子挤出来餵苍蝇?” 林十三道:“有理。” 鸽子刘道:“你且在这儿稍等我片刻。” 说完鸽子刘骑著骡子,慢慢悠悠向著石桥那边去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钓蚌街刘爷到!” 汉子们纷纷避让,闪出一条通路供鸽子刘通过。 林十三看著鸽子刘上了石桥,跟双方的首领一番交谈。因隔著远,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见鸽子刘站到了石桥栏杆上,高喊一声:“度尽余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不打了! 双方的精壮汉子闻言,纷纷面露喜色。 別看这些地痞刚才气势汹汹,可他们內心也不希望真打了起来。 混口饭吃而已。谁愿意头破血流、缺胳膊少腿? 鸽子刘又高喊了一声:“今日鸿宾楼,三百碗烂肉麵,咱们不醉不归!” 双方首领各自喊道:“弟兄们,散了吧。把傢伙都交给城外的,各自回城。” 两千多人若人人手持凶器进出城门,一准会被德胜门的守门兵马捉起来。 故锅伙、打行茬架,凶器都是城外的同伙准备。 鸽子刘朝著林十三师徒招了招手。 孙越道:“一准是刘爷找到白羽弓尾鸽了!师父,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十三师徒来到石桥之上。 林十三问:“找到它了?” 鸽子刘道:“双方爭夺的的確是一只值银上千的极品鸽子......可惜是只紫点子。不是白羽弓尾。” 第四十五章 胡宗宪、郑泌昌、何茂才 这场两千人规模的地痞茬架,爭夺的是一只紫点子。 林十三大失所望:“什么?紫点子?” 鸽子刘用手一指石桥栏杆上摆著的一个鸽笼:“就是它。” 林十三定睛一看,只见鸽笼中有一只白鸽,头顶、尾巴、上喙乃是紫褐色。果然是只紫点子。 白羽弓尾鸽既是信鸽,又是赏鸽。紫点子却只是赏鸽,不能用作飞鸽传书。 眼前这只乃是紫点子中极为罕见的鸳鸯嘴,头如盘,眼珠如黄金。 更为难的是,它色纯而浓,在鸽行里名曰“色釅”。鸽尾白羽跟紫羽如刀切一般涇渭分明。 林十三心中暗道:紫点子已是极为罕见。这样的绝品紫点子更是万中无一。拿到市面上至少值一千八百两。怪不得双方大动干戈。 林十三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问鸽子刘:“这紫点子是给『和字』还是给『镇竹斜』?” 鸽子刘答:“谁也不给。放到我那儿寄卖。得了钱给他们双方平分。” 林十三道:“可否给我留三天?三日后我可能有个熟人过来买。” 林十三的想法是,若找不回白羽弓尾,就建议胡宗宪买下紫点子送给首辅严嵩。 紫点子虽不及白羽弓尾珍贵,但眼前这只亦算是世所罕见。 鸽子刘连连摆手:“你知道我的规矩。鸽子到我手里,必先留五天再卖。省得失主来找,惹上麻烦。三日太短了。” 林十三压低声音:“紫点子是买主买来送礼的。如果送的人权倾朝野,谁敢来找你麻烦?” 鸽子刘是多精明的人,立马明白过来:“你是为防白羽弓尾寻不回,让贵人买下这只紫点子代替?” 林十三頷首。 鸽子刘有些为难:“可我的规矩......你容我考虑考虑。” 林十三道:“成。你儘管先考虑著。万一这三日我能寻回白羽弓尾,也就不必让你为难了。” 林十三在乱坟岗扑了个空,骡不停蹄赶回城內,赶赴罗府的赏虫会。 罗府客厅。 林十三敏锐的发现,今日多了三张生面孔。一个是胡宗宪。另外两人皆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胖一瘦。因身穿便装而非官服,故不知品级。 客厅上首坐得依然是赵文华、鄢懋卿、罗龙文三人。 罗龙文咳嗽了声:“老规矩,先议事。赵部堂,请。” 赵文华满脸春风得意:“仰仗皇上敬天爱民的福报。赵某在东南打了个小小胜仗。惭愧的很,皇上开恩,阁老提携,竟升了我浙直总督。” “在座的诸位,都是在京各衙响噹噹的人物。今后东南有事,诸君可要多多帮衬。” 浙直总督是嘉靖朝特设的职位。论权力,当的上大明第一封疆。它所管辖並非只有浙江、南直隶两地。还包括福建、山东、广东、广西。 毫不夸张的说,大明的半壁江山都在浙直总督手中。 赵文华成了大明朝第一疆臣,怎能不沾沾自喜,红光满面? 一眾官员纷纷开始拍起赵文华的马屁:“赵部堂此番高升浙直总督,定能建功立业,回京入阁只在三五年內。到时我们就要尊称一声赵阁老了!” “对对对。赵部堂真给严阁老爭到了脸面。” “今后赵部堂可要多多提携啊。” 真正筹划军略打了胜仗的张经、李天宠掉了脑袋。衝锋陷阵的卢鏜被夺职戴罪。寸功未有的赵文华却步步高升...... 朝堂就是这样,充满著残酷与不公。 正如弘治、正德两朝的锦衣卫大掌柜常某人告诫他人时所言: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不要低估文人的无耻;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赵文华压了压手,示意眾人噤声:“鄢都院在盐政任上兢兢业业,筹措抗倭军餉有方,亦被皇上加恩。由左僉都御史高升左副都御史,依旧掌管盐务。” 眾人又是一堆彩虹屁。 好消息说完了,赵文华该说坏消息了:“不过,皇上今日另有旨意。今后浙直总督不再管辖山东、广东、广西。” 此言一出,大厅內鸦雀无声。 很明显,那位深居西苑的权谋老祖宗嘉靖大皇帝又在玩平衡之术。他並不放心把大明半壁全部交给严党。 罗龙文打破了沉默:“总之,赵部堂高升浙直总督可喜可贺。” 官员们开始继续大拍马屁,很快啊,客厅內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赵文华道:“诸位。下面我有件机密大事要讲。武官和文官正五品以下,请移步水榭阁,先过去赏虫。” 林十三一听这话,准备离开客厅。 罗龙文却朝他喊:“师父,你留一下。” 林十三心领神会:看来赵部堂所说的“机密”想让陆都督知晓。这才留下我这传话筒。 严党的杂官们离开后,赵文华用手一指赏虫会的三位生面孔,给眾人引荐道:“这位是南直隶藩司参政,郑泌昌;这位是浙江按察副使,何茂才;这位是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 眾人一番寒暄自不必说。 赵文华道:“我要替皇上、替朝廷、替阁老治理东南,首要之地是浙江。浙江地方官任用就显得极为重要。我打算举荐他们三个担任要职。” 说完他一指郑泌昌:“这位是未来的浙江布政使。” 他又一指何茂才:“这位是未来的浙江按察使。” 最后他指向胡宗宪:“这位是未来的杭州知府。” 罗龙文问:“那浙江巡抚呢?” 赵文华狡黠一笑:“阁老说,浙江巡抚要留给皇上钦定。” 地方封疆的任用,早已成了皇帝与臣子之间的交易。总不能所有位置都给严党內定,还是要留个位置给嘉靖帝来定的。 赵文华看向了吏部文选司郎中,万寀。 大明六部郎官中,以文选司郎中的位置最为重要。別看只有正五品,朝廷文官的一切任免,都要经文选郎举荐、发予官凭、官印。 严党牢牢把控著朝廷人事大权。吏部文选郎万寀与兵部武选郎方祥也被外人称为严嵩的“文武管家”。 赵文华道:“万老弟,我要用这三人,你支不支持我啊?” 万寀道:“郑参政、何副臬的升迁,阁老都对我打了招呼。只是这位胡御史做杭州知府......阁老並未跟我提及此事。” 林十三心中暗惊:严阁老手下这帮人怎么把朝廷官位当成了自家菜地里的萝卜白菜一般。说送谁就送谁。 第四十六章 徐阶的田產竟然有...... 赵文华忙不迭在万寀面前说起了胡宗宪的好话:“我这位汝贞兄满腹韜略,既懂民政又懂军事。对於抗倭,他有著自己的全盘周密计划,堪称高瞻远瞩......” 万寀摆了摆手,打断了赵文华:“你若荐他做任何一个地方的知府,我文选司那边都能自作主张。唯独杭州不成。那是仅次於应天的江南重镇。必得阁老发话。” 鄢懋卿喝了口茶:“赵兄,依我看,你还是及早带著胡御史去见阁老。只要他能討得阁老垂青,杭州知府板上钉钉。” 罗龙文附和:“对对对。阁老喜欢什么,胡御史你就送什么当见面礼。” 胡宗宪满面愁容,一言不发。 赵文华道:“唉。本来汝贞兄了三千两准备了一只好鸽子。奈何那鸽子丟了。林十三。” 林十三起身拱手:“属下在。” 赵文华急切的问:“汝贞託付你去寻那鸽子,有眉目了嘛?” 林十三实话实说:“尚无眉目。” 赵文华骂道:“废物!你是干什么吃的?” 罗龙文咳嗽了一声:“我的赵部堂,別当著我的面骂我师父啊。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罗龙文看似是在说“林十三是我的人”,实则是在提醒赵文华:“林十三是锦衣卫的人,他的主人是陆炳”。 赵文华立时领会:“啊,林老弟,事情紧急,我话说重了一些,你不要在意。” 林十三自然不敢跟新任浙直总督置气,但也不能显得自己白拿了胡宗宪的银子啥事儿没干。他拱手道:“属下今日已托人问了皇宫百鸟房,又查访了京城裹鸽子的打行、锅伙。” “那白羽弓尾鸽既没飞进皇宫,似乎也没被地痞裹走。” 赵文华道:“你就明说吧,有几成把握找回它?” 林十三实话实说:“之前属下跟胡御史说过,寻回的把握只有三成。” 赵文华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有七成可能找不回汝贞送阁老的礼物?” 林十三道:“属下斗胆,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罗龙文道:“师父,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讲便是。” 林十三道:“若白羽弓尾鸽寻不回,不如另外买一只绝品好鸽。我知钓蚌街鸟鱼虫市有一只绝品紫点子。不如胡御史买下......” “啪!”赵文华立马將手中茶碗放在了桌上:“若汝贞送阁老一只绝品紫点子,他这辈子都別想再升迁了!” 罗龙文大惑不解:“这话怎么说?” 赵文华反问:“你爱玩虫,却不懂鸽道。你知道绝品紫点子別称是什么嘛?” 罗龙文问:“別称什么?” 赵文华指了指林十三:“让你师父告诉你。” 林十三道:“绝品紫点子的上喙为紫,下喙为肉色。故別名『鸳鸯嘴』。” 赵文华怒道:“夏言活著时,有一回竟在內阁值房讥讽阁老是鸳鸯嘴。阁老当时养了一只紫点子,回了府盛怒之下把那紫点子摔死了。” “鸳鸯嘴”顾名思义,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是也。 林十三不晓得还有这等掌故。他连忙道:“属下无知。不该胡乱建议。” 罗龙文护著林十三:“不知者无罪。咱赵部堂大人有大量,不会怪你。” 赵文华道:“你还是得用心去找白羽弓尾鸽。找到了,我赠你一百亩江南肥田。” 一百亩江南肥田价值千两,谁人不动心? 赵文华对自己的“知己”胡宗宪够仗义的。为了帮胡宗宪谋取杭州知府的官位可谓是下了血本。 林十三拱手低头道:“属下一定尽力。” 罗龙文咳嗽了一声:“赵部堂,还是接著议正事吧。”说完这话时,罗龙文朝赵文华眨了眨眼,又朝著林十三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件“正事”显然是要让林十三转传到陆炳耳朵里。 赵文华道:“嗯。此番我去江南,查到了一件天大的事。咱们的徐阶徐次辅老家是松江。” “你们猜,徐家在松江有多少亩田?” 一眾严党官员开始在传话筒林十三面前配合著演戏。 万寀道:“徐阁老为官三十二年。做过地方学官,掌过翰林院,又做过两个部的堂官。如今贵为次辅......应该能积下几千亩土地吧?” 赵文华一摆手:“小家子气了不是?诸位,再猜!” 罗龙文道:“怎么也得有一万亩。” 赵文华大笑:“哈哈,老罗你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万亩?连零头都不够。” 兵部武选司郎中张祥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一万亩还不够零头?到底是多少?” 赵文华终於说出了数字:“徐阁老在松江有田十七万亩!” 林十三听得心惊。十七万亩?那得一百七十万两银子! 好傢伙。不都说徐次辅是朝中大贤相嘛?恐怕他做八百年內阁次辅,也积不出十七万亩地来。 地是从哪来的? 赵文华的眼神掠过林十三的脸。林十三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二字。 赵文华主动答疑解惑。他高声道:“咱们这位徐次辅啊,表面上从不贪污公帑。纳贿之事也鲜有听说。” “但他擅长一件事。在他的职权之內,庇护他的家人大做生意。” “譬如今年开春他上奏疏建议皇上修缮凤阳祖陵。上奏疏前他便让家人进了五万根上等好木,运到凤阳。皇上准了他的奏疏,命他专办此事。他便左手进右手出,拿著公帑买自家的木头。” “又譬如今年夏,皇上下了大决心要在东南用兵。他让家人囤积了三万石大米。並致信给浙江巡抚李天宠,让李天宠收购他家的大米当军粮。” “再譬如,朝廷严禁跟外番私下做海上贸易。你们猜怎么著?” 罗龙文问:“怎么著?” 赵文华道:“松江產上等布。松江最大的布走私贩子是他亲侄子!” 一直没说话的鄢懋卿高喊了一声:“啊呀!真脏了我的耳朵!这比明面上贪污公帑、收受贿赂还可恶!” “嘴上全是仁义道德,心里全是自家生意。有人贪財,有人贪名。他是既贪財又贪名。” 严党这群人做戏是给林十三看的,说的这些话是给林十三听的。 但他们的这番话,十成保真。 大“贤”相徐阶的確不是什么清白人。 但徐阶有一点远胜於严嵩。 徐阶不会为了抢夺权力,去害死抗倭的忠臣良將。更不会,又或者说不敢,把朝廷的军国大事当成自己抢夺权力的工具。 但在贪財这点上,严党、徐党是五十步笑百步。只不过徐阶捞钱的法子没严党那么招摇,更为隱蔽。 子夜时分,赏虫会终於结束。 罗龙文留下了林十三,在书房单独说话。 罗龙文开门见山:“知道为何今夜议事时把丘八和小官儿都请出去了,唯独留下你嘛?” 第四十七章 怡红楼 如果换了寻常蠢货,一定会回答罗龙文:知道知道,今晚这些事儿你们想透给陆都督,这才故意留下我这个耳目。 林十三却装起了糊涂:“啊,恩公,我这人愚钝的很。就是一头听使唤拉磨的蠢驴。实在不知其中缘由。” 罗龙文竖起了大拇指:“混官场有一个诀窍。这个诀窍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叫看破不说破。另一种说法叫装糊涂。” “別看你年仅二十,却深諳此道。我的小师父,你前途无量啊。” “你若不是锦衣卫的人。我真想把你召入麾下。假以时日,你必成大器。” 林十三拱手:“恩公过誉了。我是个笨人,只管办好诸位上官交代下来的差事。” 罗龙文拿起茶盅:“浙江那个巡按御史的事,你要尽心去办。要人我给你人。要银子我给你银子。” “天晚了,你赶紧回府歇了吧。呵,我听说我师娘名叫碧云,芳龄十八,正是十八路弹腿横著练的年纪。长夜漫漫,她没你可不行啊。” 看上去老罗在跟林十三开荤腔。 实际上他在威胁林十三,言外之意:不听我的话,小心家里人跟著遭殃。 且说林家的四合院里。 王小串想爷爷王老串想得睡不著。碧云乾脆把她抱上了胡桃木床。 王小串天真的问:“娘,太公什么时候能回来吖。” 她是林十三给儿子找的童养媳。早就改口称碧云为“娘”,喊林十三“爹”。 只要有好吃的,让她喊林十三老祖宗都不成问题。 碧云敷衍她道:“再有个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王小串小脸一垮,小珍珠“吧嗒吧嗒”掉了出来:“怎么去那么久啊。” 碧云是个善良的女人。最见不得孩子掉眼泪。她只能编了个谎:“你太公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给你捉神仙猪。” 王小串问:“娘,什么是神仙猪啊?” 碧云颳了刮王小串的鼻子:“神仙猪是神仙养的。割它一块肉,它立马就能长出来。” “谁要是捉住它,这辈子天天都能吃肉。” 王小串听了这话,眼泪戛然而止,破涕为笑:“啊?天天都能吃肉,那不跟活神仙一样嘛?” 碧云將王小串搂紧了些:“所以才叫神仙猪啊。快睡吧。” 王小串终於闭上眼,不多时便吐起了小泡泡,打起了小呼嚕。 碧云从胡桃木床上起身,披上衣服坐到椅子上等待著夫君归来。已是子夜,她有些担心。 这两个月来,梳妆檯边钱匣子里的银子越来越多。石榴树下又埋了两回金子。 这不仅没让她感到高兴,反而让她不安。她深信一个道理:小富是安,大富是祸。 狗瘠薄胡同南边,十里香食肆。 林十三像往常一样,跟刘守有稟报著从赏虫会探知的情报。 刘守有依旧边嚼著萝卜丸子,边將林十三所言记在“通云簿”上。 林十三稟报严党內定了浙江布政使、按察使、杭州知府时,刘守有並不感到惊奇。 严党將朝廷官位当成自家萝卜白菜,私相授受,这並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当刘守有听到徐阶家田產十七万亩时,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林十三,你是不是听错了。是十七万亩还是一万七千亩?” 刘守有久任南司飞鱼,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但他还是对这个数字感到不可置信。 林十三答:“没错。就是十七万亩。属下怎敢记错这么大一件事?” 刘守有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如果不是严党胡诌出来栽赃徐阶的,那就只能说,徐老贤相.......真他娘了个蛋的贤啊!贤得都流油! 林十三道:“今日赏虫会上的事,属下已稟报完毕。” 刘守有頷首:“嗯。对了,少掌柜让我传话给你,让你尽心帮浙江那个巡按御史好好找鸽子。” 林十三一愣:这胡宗宪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常千户让我帮他,罗郎中让我帮他。连少掌柜也发了话,亦让我帮他? 林十三有些发愁。白羽弓尾鸽飞入皇宫、被地痞裹走,这两种可能皆已排除。 那就只剩下被狗、狐、猫吃了,或被母鸽勾走另建窝这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恐怕连毛都找不到一根。 若被母鸽勾走另外建了窝,偌大京城可怎么找?大海捞针! 他心事重重回了家,进了臥房。看到碧云在等他:“还没睡?” 碧云道:“我怕你半夜肚子叫饿,给你煮了一碗清水面。” 林十三望向胡桃床:“小串怎么没在南屋睡?” 碧云答:“这孩子想她太公了。难受的睡不著。我好一通哄才把她哄睡。” 林十三端起了桌上的面碗。碗里是纯白的麵条。下饭的小菜是一小碟韭酱。 他边吃麵边说:“那今夜咱把臥房让给俩孩子。咱们去南屋睡。” 胡桃木床足够大,睡得开三个人。林十三让娇妻跟他去南屋,很显然,他想捣鼓点事儿。 知夫莫如妻。碧云问:“你又遇到愁事了?” 林十三每逢遇到愁事,总爱跟娇妻练练十八路弹腿这桩高深莫测的武功,藉以消愁。 吃罢了夜宵,夫妻二人出得臥房,进了南屋。在南屋那张小杨木架子床上凑合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林十三没吃早饭便出了家门。他打算在驯象所点卯前,先去找自己玩宠的师父,討教如何寻鸽。 南城,皮条胡同,怡红楼。 怡红楼是南城最大的妓馆。既有大同婆姨、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泰山姑子这些伺候权贵富商的“大灯笼”。也有伺候贩夫走卒的“脆生蜡烛”。 怡红楼的背景很深。最早可以追溯到弘治年间。那时,锦衣卫以前的大掌柜常帅爷、定国公徐光祚、国舅张延龄在这里都有股份。 林十三来到了怡红楼的大门前。 昨夜跟碧云练了大半个时辰的武艺,显然他就算来了这儿另寻对手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他来这儿不是找女人的。 林十三的玩宠师父是怡红楼的大茶壶,即跑堂的是也。 怡红楼此刻已上了门板。林十三敲了敲门板。 一个小龟公探出脑袋来,揉著眼睛说:“客人,这时辰姑娘们没有掛牌子的。您午时以后再来吧。” 林十三道:“小川子,我来找你们张伯。” 小川子似乎跟林十三很熟:“啊,是十三爷啊,请进请进。” 张伯的名字没人知道。他在怡红楼已经当了四十多年的茶壶。是怡红楼的老人儿。 据说他少年时是高官家的衙內。后来父亲因罪被斩,上面开恩,没给他连坐。他才沦落至此混口饭吃。 第四十八章 老醉猫 林十三的玩宠师父张伯此刻躺在怡红楼龟窝的一张破床上。 青楼中跑堂的、端茶倒水的、拉皮条的男人统称龟公。故他们睡觉的地方得名“龟窝”。 张伯在怡红楼做事四十多年,是怡红院的老资格。连怡红院的鴇母当年做红牌姑娘时都受过他的照应。 鴇母对张伯著实不错。衣食住行皆给了张伯特殊照顾。 住方面,张伯拥有一个单独的龟窝。不必跟其余龟公挤大通铺。 食方面,张伯跟楼中的“大灯笼”们同等待遇,可以吃灶上的小炒。客人的剩酒张伯更是可以敞开喝。 衣方面,一年四季都有乾净布单衣、袄穿。 行方面,若姑娘们被“叫了堂子”外出,张伯隨行可以骑骡。 除了衣食住行,鴇母还给了张伯另外一样天大的优待。 张伯小六十岁了,还是个老光棍。普天下的男人无论老少都一样,有正常的需求。 怡红楼中“大灯笼”们下面的“脆生蜡烛”,只要晚上没接到过夜客人,掛了牌子没人取牌,张伯皆可叫到自己的龟窝中陪睡。 对於一个孤老头子来说,怡红楼简直就是天堂。 此刻,林十三站到了张伯的破床边。张伯鼾声如雷,旁边放著一个锡酒壶。 林十三拿起锡酒壶晃了晃,已经空了。他自言道:“这老傢伙,又喝了个烂醉。” 他推了推张伯的肩膀:“师父。” 张伯揉了揉眼:“谁啊?十三你怎么来了?” 林十三笑道:“嘿嘿,徒弟想师父您了。来看看您。” 张伯起身,坐到床沿儿上:“屁,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啥事儿?” 林十三问:“师父,您可晓得白羽弓尾鸽?” 张伯起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灌了几口,一抹嘴道:“晓得啊。產自南洋的好东西。既能赏玩,又能传信。其中绝品更是可遇不可求。翻遍整个京城鸽行都找不出一只来。” 林十三道:“有个地方官进京,带了一只送礼,意外飞丟了让我寻。” 张伯问:“哦?在哪儿飞丟的?” 林十三答:“贤良寺。” 张伯道:“没飞进皇宫?” 林十三坐到张伯的破床边,翘著二郎腿。他从张伯的被窝里拿起了一个红肚兜:“嘿,师父您老当益壮啊。六十的人了还能收拾楼里的小妖精。” 张伯冷哼一声:“京里有些大员,七十岁都能把小妾的肚子弄大,老来得子。这有什么稀奇的?说正事儿。” 林十三把红肚兜放下:“嗯。皇宫百鸟房那边我已经打听过了。它没飞进皇宫。” 张伯又问:“鸽子刘那儿也打听过了?” 林十三答:“打听过了。也不是被锅伙、打行的人裹走的。” 张伯道:“那就不好找了。” 林十三走到张伯身边,给他捏著肩膀:“师父,要是好找我还来找您嘛?您老见多识广,给出个主意。” 张伯笑道:“小崽子。求你师父办事不带壶好酒来?” 林十三连忙道:“哎呦我的好师父,这大清早的酒铺都不开门。这不是没来得及嘛?” “这回我受了一堆贵人託付,若寻不到它,岂不驳了那群贵人的面子?恐怕饭碗不保啊。” “人家给了我三日时限,到此刻就剩下两天了。” 张伯道:“诺大一个京城。想寻到一只鸽子,只有一个办法,以鸽裹鸽。” 林十三道:“师父,京城里裹鸽子的地痞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他们都没裹到那白羽弓尾。我一个人怎么裹?” 张伯笑道:“那是他们的法子不对。这帮人裹鸽子都是白天。早晨放飞鸽子,晚上关笼。他们却不晓得,白羽弓尾乃是夜里出门寻食。” “再有,白羽弓尾生性桀驁。不愿与寻常鸽子为伍。” 林十三眼前一亮:“这么说,您老有裹白羽弓尾的法子了?” 张伯道:“你得答应帮我办件事,我才能告诉你法子。” 林十三笑道:“徒弟帮师父办事不是应当应分的嘛?” 张伯道:“楼里有个叫小红的姑娘。他爹不长进,借了大柵栏打行的王豹子十两银子去赌。如今利滚利已经滚到了八十两。” “他还不上钱,几乎天天挨打。你想法子找人跟王豹子疏通疏通,把利钱去了,只还本十两。小红这两年攒得钱够还本的。” 林十三笑道:“您老一准是睡了那位小红姑娘。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睡人哪儿都软......您心软了?” 张伯一吹鬍子:“屁话。怡红楼里的脆生蜡烛哪个我没睡过?大灯笼我都睡过好几十个。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林十三頷首:“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小红姑娘他爹叫什么?” 张伯答:“諢號叫徐大骰子。” 林十三应承了下来:“记下了。这事儿出了怡红楼我就去办。” 张伯道:“成。我告诉你裹白羽弓尾鸽的法子。它產自南洋,未被人捉到时,以豌豆为食。” “它最喜豌豆味儿。去买一些豌豆糕,熬成浆子,刷在裹鸽尾上。傍晚时將裹鸽放飞。若裹鸽遇到白羽弓尾,一定能裹回来。” 林十三道:“两日时限,用这法子裹白羽弓尾,那裹鸽得越多越好。” 张伯笑道:“你小子在鸽子刘那边面子大。京城里裹鸽子的几百號地痞又都唯他马首是瞻。” “你若能请动全城裹鸽子的地痞帮你忙,两日之內应该能將白羽弓尾寻回。” 张伯喝了口茶,又道:“怕就怕白羽弓尾已经被猫狗狐狸吃了。” 林十三起身:“眼下也只能用您的法子试一试。师父我先走一步。” 张伯凝视著林十三的背影,笑著喃喃自言:“这小子。” 张伯的身份,远不止一个青楼大茶壶那么简单。 他的父亲是正德朝吏部尚书,张彩。 年少时,张伯锦衣玉食,是京城里有名的大玩主。把养宠一道玩出了样,玩出了学问。 后来张彩依附权宦“立皇帝”刘瑾。刘瑾失势,张彩受牵连被斩首。 当时的锦衣卫大掌柜常风跟张彩有多年交情。常风在正德帝面前给张彩的家人求情。张伯这才免於流放。 怡红楼是南城最大的青楼,来的人鱼龙混杂,是锦衣卫搜集情报的好地方。 常大掌柜便让张伯来了怡红楼当大茶壶。张伯在此一干就是四十多年。 张伯亦是有卫籍的,属北镇抚司。四十多年了,他虽未立大功,但也靠著资歷老熬到了百户。 这个怡红楼龟窝里的老醉猫,其实是北镇抚司正儿八经有飞鱼服在身的老暗桩。 北镇抚司多次让他公开身份,回司里担任明差。 张伯却因习惯了怡红楼的生活,依旧选择在这儿蛰伏,替北司搜集情报。 林十三哪里知道,他的老醉猫师父正经算他上司。 第四十九章 裹鸽赛 林十三先去锦衣卫点了卯。隨后领著孙越去了趟刑部督捕司。 他跟大柵栏那边的打行头子王豹子不熟,去督捕司是求助罗龙文,派人消了徐大骰子的印子利。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一个钉。答应了醉猫师父的事,就得办到。 罗龙文听说此事后,只派了一个无品无级的督捕司捕快前往大柵栏,威压王豹子已是绰绰有余。 隨后林十三来到了贤良寺,找到了胡宗宪。 胡宗宪见到林十三如大旱之望云霓,又如寡妇见甘霖。他急切的问:“鸽子找到了?” 林十三拱手:“尚未找回。” 胡宗宪大为失望,片刻后他问:“可有眉目?” 林十三乾脆利落的回答:“有眉目。但需银钱。” 胡宗宪刚找在京徽商又借了三千两银子用作在京交际。他深知办大事不能心疼小钱的道理。於是他问:“需要多少银钱?” 林十三答:“白银一千两。” 胡宗宪道:“实话讲,这对我这个七品御史来说並不是小数目。可否告知作何之用?” 钱只是胡宗宪实现抱负的工具。他不是守財奴。但他也不想当冤大头。 今年在浙江,他为了搭上赵文华的线,被一个绍兴师爷骗去了九百两银子。 故胡宗宪先询问了银子用途。 林十三说出了自己的寻鸽大计划。 若要在两天內寻回白羽弓尾鸽,那便要发动全城四五百个裹鸽子的地痞,用张伯的法子在夜间裹鸽。 这帮地痞都是无利不起早。即便有鸽子刘的面子在,给他们一人区区二两银子,人家也不一定愿帮忙。 要是给的太多,林十三又怕胡宗宪承受不了。 故而,林十三打算在京城搞一场“裹鸽赛”。名为比试地痞们的裹鸽技艺,实为寻找白羽弓尾鸽。 这场裹鸽赛的规则很简单。谁能裹到白羽弓尾交给林十三,谁便是贏家。 贏家的彩头是白银八百两。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地痞们最好赌。一人给他们二两银子,他们看不在眼里。但若有机会一次贏八百两银子,他们的眼会瞪得像铜铃。 且地痞最爱逞强斗狠。谁裹到白羽弓尾,谁就是裹鸽子行当里的魁首,能挣下天大的面子。 这场“裹鸽赛”既有银子拿,又有面子挣。恐怕他们会挤破头。 白羽弓尾的价值三千两,远超彩头八百两。但林十三丝毫不怕地痞们裹到它后私藏。 他会让鸽子刘提前放出话去:胜负鸽白羽弓尾乃是京中一位贵人所借。 地痞们若裹到它私藏,那它就成了赃物。一来整个京城鸽行没人敢银子收这脏;二来刑部督捕司会严查。查出私藏者断手断脚。 既不能换银子,又有断手脚的风险,傻子才会裹到它后私藏。定会老老实实拿出来换八百两彩头。 至於剩下二百两,则是用来购买海量的豌豆糕。 林十三说完一切,胡宗宪道:“好,我给你拿银票。” 胡宗宪从公案的抽屉中拿出一沓银票,数出十张,递给了林十三。 这些银票都是晋商钱庄“世合昌”的。正面大书“世合昌;凭帖取市足银壹佰两;字某某號;嘉靖某年某月某日”。 银票反面则是钱庄防偽用的复杂图案。 胡宗宪道:“每张一百两,一共一千两。” 林十三並未接过银票。他拱手道:“银子即便了,也有可能寻不回白羽弓尾。” 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好。省得银子打了水漂,胡宗宪怨恨他。 胡宗宪道:“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我也愿这注钱。” 事关前程,胡宗宪也只能割肉。 从在浙江攀附赵文华,到隨赵文华来京这段日子,他深深体会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句老话。 说句后话,胡宗宪得势后经常挪用公帑充作用度,被人戏称为“银山总督”,也正是因为发跡前吃过没钱的亏。 林十三接过了胡宗宪手中的银子:“胡御史,请您在贤良寺静候佳音。” 得了银子,林十三师徒来到了鸽子刘的飞奴店。 鸽子刘问:“你那只白羽弓尾找到了嘛?” 林十三答:“我正是为寻鸽的事来此。” 他將“裹鸽赛”的计划说给了鸽子刘。 鸽子刘当即伸出了大拇指:“好办法。” 林十三道:“有劳刘爷挨家告知京城里裹鸽子的锅伙、打行兄弟们。” 鸽子刘笑道:“你放心。裹鸽赛本来就是鸽行的一桩盛事。同行们难得凑在一起比比本事,还有八百两的彩头可拿。他们一定踊跃前来。” 林十三道:“可惜,你如此上心这件事。我却没有好处给你。” 鸽子刘意味深长的说:“能替住在贤良寺的贵人办事,本身就是一桩好处。” “我混跡京城二十多年,干著上不得台面的营生。一直没翻过船,靠得就是让自己对贵人们来说有用。” 鸽子刘那句“让自己对贵人们来说有用”令林十三有醍醐灌顶之感。 林十三暗道:是啊,我如今当著严党、陆都督之间的传话筒。隨时都可能被灭口。保命的唯一方式就是让自己变得对他们来说有用。 “有用”二字是我的护身符。 鸽子刘喊来三十多个打行弟子,吩咐他们挨户告知裹鸽子的弟兄来飞奴店。 林十三又递给他二百两银票:“这二百两你兑成碎银子,让你的打行弟子们到京城各处採购豌豆糕。” 鸽子刘拿了银票:“成。我这就让他们去办。” 午时。 京城二十八锅伙,十三打行內裹鸽子的地痞齐聚飞奴店的后院。他们足有四五百人。 原本宽敞的后院人挤人人挨人,人从眾,显得有些拥挤。 林十三已让孙越兑出了八百两现银。鸽子刘的小妾“大白鸽”身穿合体的小衫、袄裙,撅著大腚將四十枚二十两制银锭堆成了一座小山。 围观的一个地痞们讚嘆了一句:“真白嘿!” 旁边的地痞笑骂道:“咱打行规矩,覬覦大嫂要下油锅,小头朝下。” 那地痞连忙辩解:“我说的是银子真白。” 林十三高声道:“弟兄们,白的玩意儿谁都喜欢!白银子能买白女人,对吧?” 地痞们鬨笑:“没错。这么多银子,我討五个小妾都够了!” “瞧你那出息。我要有这么多银子,就天天睡怡红楼,夜夜当新郎。” 林十三道:“裹鸽赛的事,刘爷应该已经跟你们说了。” 地痞们回道:“说了。要裹白羽弓尾不是?那玩意儿可不好裹啊!” 林十三道:“不好裹是因为你们不知它的习性。我告诉你们两个窍门。其一,要在夜间放飞裹鸽。” “其二嘛......” 林十三举起一包豌豆糕:“其二,白羽弓尾最喜欢豌豆的味道。要把豌豆糕熬成浆子,刷在裹鸽的鸽尾上。” 第五十章 噫,好,我中了! 京中养鸽,二十只为一鸽棚。一棚分两群或三群。 三对鸽或五对鸽为一鸽群。所谓“三五成群”典故正出於此。 裹鸽子的地痞们,通常少则有两三个鸽棚,多得有十个鸽棚。 五百多地痞,加起来恐怕得养了五万只左右的裹鸽。 傍晚时分,壮观的一幕开始了。 地痞们已按林十三所言,在自家裹鸽的鸽尾上刷了豌豆糕浆。 日暮时分,他们各自在家里打开鸽棚,拿著带著彩条的木棒拼命挥舞。五万只裹鸽从京城的四面八方飞向天际。 鸽鸣声响彻云霄,传遍京城,甚至惊动了西苑的嘉靖帝。 嘉靖帝对侍候他的黄锦说了几句:“怎么今夜京城的鸽鸣声这么重?著实悦耳的很。让百鸟房关严了鸽笼,省得朕的御鸽被野鸽裹了去。” 嘉靖帝哪里能想到,今夜京城这场鸽鸣狂响,是他的家奴——锦衣卫中一个小小校尉捣鼓出来的。 林十三和孙越坐在飞奴店后院的小银山边,坐等有人前来交鸽领头彩。 鸽子刘的小妾“大白鸽”殷勤的给林十三和孙越倒茶、端果子盘。时不时给林十三拋个媚眼。 林十三不为所动,恭敬的一口一个“劳烦嫂子”。 “大白鸽”见他不解风情,转而朝著孙越拋媚眼。孙越馋得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二人的眼神短兵相接,简直称得上天雷勾地火。 林十三尷尬的咳嗽了一声。“大白鸽”这才扭著腰肢离开。 孙越低声道:“確实白啊。” 林十三骂道:“別胡说八道的。朋友妻不客气......不可欺,这是做人的原则。” 孙越涎笑道:“徒弟我也就是过过眼癮。” 林十三问:“你家里又不是没有。何苦馋別人家的?” 孙越哭丧著脸:“我两岁时我爹给我娶了二十四的童养媳。那母老虎今年都快四十了。” “我要有师父你的財力,死活娶个狐狸精似的小妾。” 二人从傍晚一直等到了子夜时分。 林十三靠在小银山边打起了盹儿。 孙越趴在桌上鼾声如雷,涎水流得像一条大河。 与此同时,城北的一棵白杨树上,树顶枝岔间有一个野鸽子窝。 白羽弓尾鸽跟一只野母鸽你浓我浓,好不亲热。 前日它在贤良寺上空盘旋,偶遇了这只热情似火的野母鸽。馋的它立马尾隨。二鸽在这棵白杨树上喜结连理。 白羽弓尾的习性是夜间觅食。它恋恋不捨的离开新婚鸽妻,飞出鸽窝。 就在此时,一群鸽子从它身边飞过。它从这群同类身上闻到了浓烈的豌豆味儿。 豌豆是它的先祖在南洋老家最爱的珍饈。 本性压倒了对新婚鸽妻的眷恋。它竟混进鸽群,跟著这群鸽子越飞越远....... 南城,大粪巷。 大粪巷乃是京城粪工们的聚居地。粪巷南头有个破败不堪的小院。 院中住著一个二十多岁的锅伙底层嘍囉,蒋田养。 蒋田养往上数四代都是粪工。打永乐朝起就跟臭大粪打交道。 他十六岁时,父亲掉进粪道內活活淹死了。他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摆脱大粪,出人头地。 於是他拜了引路师父,进了锅伙。 锅伙说不好听就是地痞,虽平日里能招摇过市、吆五喝六。但大粪巷的街坊邻居都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我们大粪巷可都是规规矩矩凭力气吃饭的人。怎么就出了蒋田养这个败类? 蒋母也对他加入锅伙的事大为愤怒:小兔崽子,不走正道! 锅伙的底层嘍囉,其实赚不了几个钱。 引路师父看蒋田养可怜,便提议让他裹鸽子,並传授给他裹鸽子的技艺。 裹鸽子得先养一群鸽子。蒋田养拿出粪行赔给他家的人命钱,买了半棚鸽子。 蒋母得知此事,直接气得把眼睛哭瞎了:那可是你爹用命换来的钱。你拿你爹的命换了一群鸽子? 蒋田养耐心给母亲解释:我拿我爹的卖命钱换来的不是一群鸽子,而是咱家翻身的机会。 这四五年来,蒋田养的运气很差,从未裹到过名贵的赏鸽或信鸽。 裹得那些野鸽、家鸽换来的小钱,仅仅够他跟瞎娘填饱肚子。 但蒋田养不相信自己一辈子都是一条贱命。他坚信自己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寧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不信一世穿窟窿! 此刻,蒋田养站在自家鸽棚前,静静地等待著裹鸽群归来。他梦想著那群心肝宝贝能裹回一只羽如白纱、尾如弓箭、嘴如烈火、眼如黄金的鸽子——白羽弓尾。 蒋田养畅想著:有了它,我就能拿到裹鸽赛的八百两彩头。搬出大粪巷,娶个老婆,生个儿子,置办一个像样的四合院,再在宛平或大兴买几十亩好田......不再当京城里最低贱的人。 已是后半夜。强烈的困意袭来,蒋田养睡了过去。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美梦,梦见白羽弓尾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片刻后鸽子变成了一个美得冒泡的女人,女人挑著一个扁担。扁担两头各有一个筐,筐里满是白的银子...... 蒋田养不知睡了多久,“啪嘰”一声,一坨鲜嫩多汁的鸽子屎落在了他的脸上。 蒋田养睁开眼,用手一擦脸上的鸽粪,骂了一声:“晦气!这辈子算是离不开粪了。” 正骂著,突然他看到鸽棚里落了一只鸽子。这鸽子白如纱、尾如弓箭......正是他梦中所见的白羽弓尾鸽。 蒋田养目瞪口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我没眼。 隨后他又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根,生疼——我没做梦。 白羽弓尾在鸽棚中閒庭信步。 蒋田养拿起鸽棚边立著的抄鸽网,躡手躡脚的走了过去,他猛然用力扣下抄鸽网。白羽弓尾鸽落入网中! 蒋田养將手伸入抄鸽网,捏住了白羽弓尾的双翅。 他想起锦衣卫那位林校尉说过,白羽弓尾不能关鸽笼,否则要撞笼柱致死。只能用绳子拴住腿,架在手臂上。 他如法炮製,拴住了它的腿也拴住了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蒋田养高呼一声:“噫!好!我中了!” 瞎蒋母在家里破床上大骂:“畜生,你中了什么?大清早就號丧!” 若蒋母没瞎,一定会下床扇他两个大耳瓜子。这个不走正道的逆子让她伤透了心。 蒋田养高呼到:“我中了裹鸽赛的头彩!” 这只白羽弓尾鸽,不仅能改变巡按御史胡宗宪的命运,锦衣校尉林十三的命运,也改变了小地痞蒋田养的命运...... 人世间的万事万物,就是这么奇妙。 第五十一章 胡宗宪沾了林十三的光 清晨,钓蚌街飞奴店后院。 沉睡中的林十三被人摇醒。他睁开眼一看,“大白鸽”的一张俏脸正笑盈盈的望著他。 林十三迷迷糊糊的问:“嫂子,有事?” “大白鸽”笑道:“林校尉,有人来领彩头。” 林十三揉了揉眼:“啊,领吧。彩头都在这儿呢。”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一个机灵站起身,两眼放光:“领彩头?有人裹到白羽弓尾了?” “大白鸽”笑靨如:“裹到了。” 话音刚落,鸽子刘领著蒋田养走了进来。林十三一眼看到蒋田养胳膊上架著的白羽弓尾。 他一巴掌拍醒呼嚕震天的胖徒弟孙越,隨后快步走了过去:“这位兄弟,你好运气啊!” 蒋田养急切的问:“官爷,我能领那八百两银子了嘛?” 林十三道:“请稍等。我验下鸽。” 蒋田养先將拴鸽绳递给林十三,隨后又捏著鸽翅,把白羽弓尾也递了过去。 林十三左手架鸽,右手抚摸,仔细观瞧:“羽如白纱、尾如弓箭、嘴如烈火、眼如黄金。错不了,就是它。” 蒋田养问:“那八百两银子?” 林十三用手一指桌上的小银山:“这些都是你的了!” 蒋田养把手放在小银山上,差点兴奋的晕厥过去。他一个趔趄,幸亏孙越扶住了他。 孙越笑道:“恭喜发財啊。我要是有这么多银子我也眼晕。” 鸽子刘问林十三:“林校尉,裹鸽赛分出了胜负。总要弄个仪式颁彩,让锅伙、打行的弟兄们热闹热闹。我看就今晚吧。您能来嘛?” 林十三道:“我得去贤良寺交差。能不能来没准。” “哦对了,买豌豆糕的银子还剩下五十两。就交给你摆酒款待锅伙、打行弟兄吧。他们熬了一夜著实辛苦。” 鸽子刘没有推脱:“多谢。” 林十三师徒出得飞奴店,直奔贤良寺。 贤良寺中,胡宗宪正在目不转睛的看著一张《浙直闽卫所分置图》。透过这张图,他似乎能看到东南的山山水水、军事要衝。 林十三走了进来:“您的宝鸽找到了。我来完鸽归赵。” 胡宗宪站起身,面露狂喜之色:“啊呀,林校尉,哦不,林老弟。你果然精明强干,竟真將它寻回了!” 这只宝鸽是胡宗宪敲开严党大门、实现心中抱负的敲门砖,失而復得使他难掩喜悦。 林十三问:“这宝鸽不能关在笼中。您可有鞦韆站架?” 鞦韆站架是拴鸚鵡用的,亦可拴白羽弓尾鸽。 胡宗宪道:“有的。” 说完他从一个柜子中取出一套鞦韆站架。架杆竟是黄金打造,两端饰以美玉。显然这是要一同送给首辅严嵩的。 林十三帮忙將宝鸽安置在站架上。林十三拱手:“了胡御史您一千两银子。幸好不辱使命,帮您办妥了差事。属下告辞。” 林十三嘴里说“属下告辞”,心里却在想:是不是该赏下些银子。或跟我搭个交情? 如果说林十三是搞人情世故的熟手,那胡宗宪就是搞人情世故的老祖宗。 胡宗宪道:“林老弟不急走。” 说完他从书案下的抽屉中掏出一张银票:“你帮了我的大忙,这一百两给你喝茶用。” “別嫌少啊。这几日我在京中交际了不少银子,有些捉襟见肘。” 林十三又开始了领赏前的固定节目,馋犟:“区区小事何足掛齿?我怎敢再要您的赏银?” 胡宗宪將银票强塞进林十三的袖中:“林老弟就別推脱了。” 林十三开始无耻认亲:“啊。按照卫中辈分,您是我的祖辈。祖父赏给孙子银子,当孙子的似乎该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林十三跪倒,纳头便拜:“孙子多谢祖父的赏。” 胡宗宪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小子前途无量啊。论无耻......他颇有我的风范。 胡宗宪伸手將林十三扶起:“今后你若遇到麻烦,若在我职权范围之內,你儘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林十三竟流出了两行热泪:“有祖父这句话,孙子受用不尽。” 林十三不该当养大象的锦衣校尉。他要去崑曲戏班子里当个戏子,凭藉著高超演技一定能红透京城。 当天夜里,阁老严嵩府邸。 严嵩在书房的屏风后欣赏著那只白羽弓尾鸽。 严世蕃和赵文华坐在屏风外。 屏风內传来严嵩的声音:“这鸽子倒的確是极品。送礼的那个巡按御史用了心思。” 赵文华道:“义父,胡汝贞对您老仰慕已久,此番进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备好了这份礼品。” “他这人腹有良谋,胸怀韜略。做杭州知府,给儿子看管治所再合適不过了。” 屏风內的严嵩不以为然:“一只鸽子便想换一顶杭州知府的官帽?妄想。” 严世蕃附和:“想靠一只鸽子从正七品升正四品,可笑之极!” 赵文华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胡汝贞的这番心思白费了! 屏风內的严嵩再次发话:“不过,他送了这只白羽弓尾,又在东南给元质(赵文华字)出过力。总不能让他白白进京一趟。” “此人我就不见了。跟文选司打声招呼,升他两级,调回都察院做正六品经歷吧。” 都察院经歷跟锦衣卫经歷的职责差不多,都是负责管理案牘档案的。 赵文华无奈,只得道:“儿子代胡汝贞,多谢义父提携大恩。” 严嵩又道:“明夜在府里召集咱们的人。商討元质总督浙直后的抗倭方略......叫上锦衣卫的那个传话筒。” 严世蕃笑道:“爹,您是想通过那传话筒把咱们抗倭的决心透给陆炳,再由陆炳透给皇上?” 严嵩沉默不言,算是默认。 严世蕃又道:“可那传话筒只是个小小校尉。当朝首辅和诸部堂官、封疆大吏商討抗倭方略,哪有请一个校尉旁听的道理?总要找个由头。” 赵文华灵光一闪,想到了帮胡宗宪面见严嵩的法子。 赵文华道:“我看不如这样。就跟胡宗宪说,这只鸽子水土不服害了病。让他领著那个善於养宠的校尉进府医治。” 严嵩採纳了赵文华的建议:“嗯。按元质说的办。” 胡宗宪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沾了严党、陆炳之间的传话筒——小小校尉林十三的光,才得以踏入严府。 林十三身后是刘守有,刘守有身后是陆炳,陆炳身后是皇上。林十三的份量,远胜於那只世所罕见的白羽弓尾鸽。 甚至林十三本人都没意识到,如今自己这个小人物份量有多重。 第五十二章 一鸣惊人胡汝贞 人要混得好,光懂人情世故没用,还需要有真本事在身。 没有真本事,再会人情,再讲世故,你上面的人也懒得多看你一眼。 就如林十三。一张巧嘴舌灿莲,又有寻宠的真本事在身。这才能让罗龙文青眼高看拜了师父...... 胡宗宪跟林十三一样,也是有真本事在身之人。 只不过,胡宗宪的真本事比林十三大了去了。他有固国安邦、平定海疆的通天本事。 胡宗宪缺的只是一个机会——遇到伯乐的机会。 狗会汪汪,猫会喵喵,鸡会什么? 鸡会:大爷来玩啊~ 哦不对,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嘉靖三十四年腊月初四傍晚,严嵩府邸。 严府管家严年领著胡宗宪、林十三进了府。 严年跟隨严嵩多年。虽是家奴,却凭藉严嵩的权势“交通贿赂、家极富有”。 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都是小看了严年。他的家財,恐怕比一些三、四品官还多。 走到严嵩居住的“沁芳院”大门口时,严年给了胡宗宪一个信封。 信封是空的。此谓之“门包”。 进高官府邸拜见,一定要给门房、贴身仆、管家等人“门包”。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但门包一般是求见的官员主动递上。像严年这样递空信封主动索要的不多见。 胡宗宪心领神会,將一张银票放入了空信封中。 身后的林十三瞥见,那张银票的面额是五百两。好大的手笔! 严年收了胡宗宪的门包,看了林十三一眼。 林十三连忙拱手:“小的职位低微,没钱孝敬管家老爷。只能天天在家中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管家老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严年被林十三逗乐了:“小兔崽子,油嘴滑舌。怪不得能跟罗龙文那油腔滑调的傢伙耍到一处。” “这真是鱼嘎鱼,虾嘎虾,乌龟嘎个大王八。” 林十三笑道:“对对。小的是京城里的小鱼小虾。您是长命百岁的神龟。” 严年笑骂道:“你小子跟我逗闷子是吧?骂我是王八?去你的吧。” 林十三道:“小的哪儿敢啊。” 严年收敛笑容:“罢了。你是阁老请进府给鸽子治病的,是『请入』不是『拜见』。按规矩我不收你门包。” 林十三毕恭毕敬:“多谢管家老爷。” 严年叮嘱二人:“那只鸽子在沁芳院的议事厅里呢。阁老一会儿跟门生故旧议论东南的军国大事。你们站在议事厅门口等著。” “记住,一定要噤声。不要打扰他们。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著走。” 胡宗宪和林十三齐齐点头称是。 严年领著二人来到议事厅的门口。二人站定。 林十三心道:得,又让我来当传话筒了。可怜胡御史耗尽心血送上去那么一只绝世好鸽,到头来只能站在门口旁听,连严阁老的面都见不上。 胡宗宪亦是心中惆悵:看来心思白费了。 议事厅內,严嵩高居首座,严世蕃坐在身侧。 其余严党官员分列两侧。这些严党官员或位高、或权重。 吏部尚书万鏜、户部尚书高耀、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浙直总督赵文华、盐政鄢懋卿、文选郎万寀、武选郎方祥、督捕郎罗龙文等人纷纷给严嵩父子行礼。 严嵩发话:“坐。” 眾官坐定。离严嵩最远的是擬任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胡宗宪一个七品按察御史,的確没有进厅议事的资格。 严嵩道:“诸位。东南倭患愈演愈烈。元质今秋虽在东南打了大胜仗,然形势依旧严峻。” “皇上欲扫清东南,开海通商。我等应体察圣意,上下一心平定倭患。” “今日让诸位来,是议一议元质总督东南后的抗倭方略。请畅所欲言。” 这帮高官大吏根本不知东南的具体情形。他们都是纸上谈兵,老生常谈。 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道:“抗倭嘛,无非整飭军备、围而歼之两事。” 武选郎万寀附和:“没错没错。只要军备严整,调集大军与倭寇决战,便可一战成功。” 一眾官员七嘴八舌。说得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大话、空话。 严嵩嘆了口气:“唉。” 今日议事,严嵩找了一个书吏记录。本来想议出一个详细的抗倭方略,匯总成一份纪要,交给林十三转给陆炳,再由陆炳递给嘉靖帝。 可就这些人说的这些话,嘉靖帝看了准会在纪要上淬上一口老痰。 连门口不懂军国大事的林十三都听出,这帮人是在扯淡呢。倭寇真有那么好打,还能在东南蹦躂那么多年? 就在此时,林十三听到身边的胡宗宪用鏗鏘有力的声音说了四个字:“空谈误国!” 眾官面面相覷,望向门外。 严嵩问:“什么人?” 胡宗宪跪倒在门槛后:“稟阁老,下官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 欧阳必进骂道:“你说谁空谈误国?” 胡宗宪正色答曰:“我说在座的诸位上官空谈误国。” 欧阳必进火了:“你一个小小七品御史,说一群六部堂官、司官空谈误国?你算个什么狗东西?” 胡宗宪不卑不亢的说:“下官是参与过东南抗倭的朝廷七品命官,不是什么狗东西。” 吏部尚书万鏜道:“我久掌吏部。你这种自视过高、眾人皆醉我独醒的芝麻小官我见多了。” 武选郎万寀附和:“没错!一群朝廷一二三品大员,难道不如你一个七品芝麻官有见识?” 严世蕃发话:“罢了。把这人赶出府去。” 胡宗宪再次语出惊人:“若按诸位大人说的那些法子抗倭,则东南倭患百年內不能平定。” 旁边的林十三替胡宗宪捏了一把汗:里面坐著的,可都是些跺跺脚整个大明抖三抖的大人物。胡御史平日说话挺油滑的啊,怎么在他们面前如此不客气? 得罪了他们,別说升官了,保不保得住命都两说。 赵文华替胡宗宪说话。他道:“阁老,胡汝贞这人久任地方,不懂京城官场的规矩,衝撞了阁老。阁老万勿跟他一般见识。” 严世蕃道:“此人危言耸听。想来必是个妄人。元质,你总督东南,绝不可用这样的人。” “赶出去!” 几名严府僕人说话间就要將胡宗宪架走。 严嵩突然开口:“且慢!” 僕人们鬆手。 严嵩望向胡宗宪:“你且说说,为何他们是空谈误国?若说不出个因由来,吏部尚书就在此处。让他革了你的官职!” 胡宗宪本来是跪著。此刻却站起身,大步跨进了议事厅。 国之柱石如神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五十三章 什么知府?巡抚啊! 七品御史,面对一堆一、二、三品重臣,丝毫没有惧色。 胡宗宪高声道:“刚才欧阳部堂说整飭军备、围而歼之。您是做过应天巡抚的。难道不知东南卫所军羸弱不堪。再整飭他们也是一群废物!” “如果他们堪用,今夏就不会出现几十个倭寇在江南如入无人之境的闹剧!” “倭寇分为数百股。在东南沿海各地流窜抢掠。怎么围而歼之?” 欧阳必进哑口无言:“这,这......” 严嵩看了胡宗宪一眼,吩咐道:“严年,给他看个座。” 严年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离门槛不远的地方。 胡宗宪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去。 严嵩问:“江南的倭情到底如何?” 胡宗宪侃侃而谈。他先细细讲了倭寇中最大的几股势力。譬如汪直、徐海、叶麻等倭。从敌方的实力到倭首籍贯、年龄甚至性格,说的面面俱到。 胡宗宪整整讲了两刻时辰。议事厅內鸦雀无声。 讲罢,严嵩表情严肃,吩咐管家:“严年,將胡御史的椅子前移十步。” 门外的林十三心中暗道:胡御史跟我说话时像个官场老油子。没想到是个有真本事的。 严年將胡宗宪的椅子前移十步。胡宗宪再次坐定。 严嵩道:“再说说东南的卫所军。” 胡宗宪继续分析。东南卫所军只有三支尚可用。一支是俞大猷所部,一支是汤克宽所部,一支是广西狼兵瓦氏夫人所部。 这三军中,以瓦氏夫人所率狼兵战力最强。奈何只有两千而已。 俞、汤两部加起来也只有五千人。且只能算得上“堪用”,並不是什么战力超群的精锐。 接下来胡宗宪说了卫所军羸弱不堪的种种原因。 胡宗宪又讲了两刻时辰,最后总结道:“故,若欲平倭,必编练新军。” 严嵩道:“编练新军是极为敏感之事。需皇上点头。咱们今夜先不议。严年,將胡御史的椅子再前移十步。” 连门外的林十三都感觉到:严阁老已经开始欣赏胡御史了。椅子往前挪了又挪。 胡宗宪已经近前了二十步。 严嵩道:“那你有何良策平倭?” 胡宗宪答:“除了刚才说的编练新军外,还有招抚並用、以倭制倭两策。” 严嵩眼前一亮:“哦?怎么招抚並用,怎么以倭制倭?” 胡宗宪拱手:“阁老,下官若要说出细策,需数个时辰。不知诸位上官可否耐心听完?” 严嵩发话:“他们都是一心抗倭的忠臣。你放心,只要你说得有道理、可行,他们定有耐心听完。” 胡宗宪是有备而来。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副自绘的《东南抗倭形势图》。 严嵩命人將它掛在了大厅中央。 胡宗宪开始细细说自己的抗倭方略。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被严嵩四次吩咐前移,一直挪到了严嵩身边。 这场议事本来定得是两个时辰。但胡宗宪从晚上酉时一直讲到了第二天清晨卯时。 整整讲了快六个时辰。期间严嵩六次吩咐眾人如厕净手后再听胡宗宪的方略。 胡宗宪將他抗倭的全盘方略,从用兵计划到粮草供应;针对每个大倭首的招、剿策略;战船的建造、火器的铸造......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负责记录的三个文书,整整写下了接近万言的纪要。 “咕咕咕!”严府养的湘西怒晴鸡仰天长鸣。 这场议事终於结束。 胡宗宪说了一晚上,嗓子已经沙哑。 林十三则站在门口,睏倦万分。他心中发愁:胡御史说了那么多,我也记不住啊。怎么跟南司刘百户稟报? 严嵩开口:“好了,汝贞说的差不多了。今夜议事到此为止。厅外锦衣卫那个......” 此刻,严嵩对胡宗宪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亲切的“汝贞”。 林十三应声:“阁老,小的听候吩咐。” 严嵩道:“汝贞送我的那只白鸽似乎病了。你过来给它医治。” 林十三领命进厅,来到拴白羽弓尾鸽的金杆鞦韆立架前。 白羽弓尾鸽生龙活虎,哪里有病? 严嵩催促林十三:“快些医治。” 林十三无奈,只得装模作样弹了鸽子两个脑瓜崩。 鸽子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向林十三,仿佛在说:你弹我脑瓜崩干啥? 严嵩问:“治好了嘛?” 林十三答:“稟首辅,治好了。” 严嵩吩咐:“你將立架提到我面前。” 林十三领命,手提拴著鸽子的立架来到严嵩面前。 严嵩用手温柔的抚摸了几下鸽子。隨后他用手捏起鸽子,高举过头顶“啪嚓”狠狠摔在了地上。 价值三千两的宝鸽立时內臟崩裂,嗝儿屁著凉。成了青石地板上满是血污的一只死鸽。 眾官目瞪口呆。 林十三亦目瞪口呆:刚才还谈得好好的,怎么立马就翻脸了?完蛋,胡御史......危。 只有胡宗宪面色镇定。真正的猛人,都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胆量。 严世蕃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您这是?” 严嵩高声道:“汝贞送我的这只白羽弓尾,被玩鸽的內行人称之为『神鸟』。” 说完严嵩起身,握住了胡宗宪的手,字正腔圆的说:“但他们哪里知道,胡汝贞才是我大明真正的神鸟啊!” 胡宗宪谦卑的说:“阁老过誉。” 严嵩抬高嗓门:“这只鸽子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你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不是它,而是你自己!胡汝贞!” “最珍贵的礼物我已得到,还留它何用?!” 一旁的林十三心中暗骂:你要夸胡御史,也別把这白羽弓尾摔成死鸟啊!老子找回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多好一只绝品鸽,这下好,只能燉汤了。 严嵩凝视著胡宗宪,竟流出两行老泪。 何止是一见如故?简直是一见如故! 赵文华试探道:“义父,那个,那个......汝贞升杭州知府的事......” 严嵩转头看向赵文华:“什么知府?巡抚啊!” 一眾严党官员再次目瞪口呆! 正七品御史升从二品巡抚?这不是一步登天,这是一步踩在了玉皇大帝的肩膀上,並且撒了一泡尿。 《西游释厄传》里的孙悟空架著筋斗云都没胡宗宪能窜。 严嵩道:“我欲保举胡宗宪为署理浙江巡抚,诸位可愿联名否?” 署理者,代理也。胡宗宪始终品级太低,严嵩只能先举荐他署理巡抚。 阁老发话,眾官纷纷附和:“我愿联名。汝贞老弟这样满腹韜略的人巡抚浙江再合適不过。” “汝贞,你到任浙江后一定要好好辅佐元质。” 严世蕃连忙提醒父亲:“爹,您老不是说,咱们已经定了浙江的布政使、按察使。巡抚要留给皇上钦定嘛?” 严嵩信心满满的说:“只要我將汝贞引荐给皇上,御前奏对东南大事,让皇上看到他的韜略。皇上一定会同意让他署理巡抚。” 胡宗宪跪倒:“汝贞多谢阁老提携之恩。” 严嵩道:“別急著谢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呢。” 第五十四章 升官发財 严嵩自弘治十八年中进士,已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整整四十年。 他很会看人。 一夜长谈,让他確信胡宗宪乃国士也。且这个国士还肯低声下气攀附於他。 岂有不重用之理? 严嵩道:“汝贞,我有个不情之请。自我担任首辅之后,就再未收过学生。我愿收你为关门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胡宗宪四处借贷、钻山打洞攀关係、备礼物,为得不就是让严嵩对他青眼高看嘛? 有了內阁首辅当靠山,才能在东南顺利施行他的抗倭大计。 胡宗宪纳头便拜:“学生胡宗宪,拜见老师!” 严嵩潸然泪下:“好学生,快起来。” 一眾严党官员纷纷夸讚:“哎呀,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这真是一段师生相知的佳话。” “胡御史,哦不,胡抚台满腹韜略。阁老目光如炬。的確是一段佳话。” “恭喜阁老,贺喜阁老,得了汝贞这样一位有疆臣之才的学生。” 严嵩压了压手,示意眾人噤声:“都听了!” 大厅內顿时鸦雀无声。 严嵩的老眼里迸发出精光:“朝廷里有些人说我只会整人杀人。呵,他们忘记了,我更会识人用人!” “汝贞,东南的大事,就拜託给你和元质了。” 赵文华虽贪,虽佞,但很有容人之量。严嵩如此夸讚胡宗宪,他不但不吃味儿,反而替胡宗宪感到高兴。 接下来,胡宗宪说了一句被载入史册的话:“汝贞此番任职,不擒获汪直、徐海,安定东南,誓不回京!” 严嵩看了一眼林十三,指了指地上的白羽弓尾鸽:“这只死鸽赏你,燉了喝汤补补吧。” 林十三不知严嵩为何给他这个小人物赏东西。虽说赏的东西是个死物,但它好歹是內阁首辅与署理浙江巡抚师生情谊的见证。 这不是普通的死鸽子。而是一只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死鸽子。 他双手捧起那只死鸽:“谢阁老恩赏。” 严嵩吩咐文书:“把今夜议事的纪要拿过来。” 文书上前,奉上厚厚的万字纪要。 严嵩將纪要递给了林十三:“你是锦衣卫的校尉。想来勇武有余、脑力不足,记不住汝贞耗尽十年心血谋划的平倭方略。这纪要你带著,回去也好交差。” 林十三接过了纪要,心中乐开了:嘿,要不说人家能当首辅呢。考虑事情就是周到。我刚还愁记不全胡御史说了一宿的方略呢。 严嵩关切的问胡宗宪:“你住在贤良寺?” 胡宗宪答:“回阁老,是。” 严嵩道:“进了京城,老师岂能让学生住他处?自即日起你就搬进我府沁芳院来。” 赵文华笑道:“义父,您老可偏心了啊!您还从未让儿子住进沁芳院,与您同居一处呢。” 严嵩夸讚赵文华:“差点把你忘了。你荐人有功,我那个暖床侍女晴儿赏你了。你可得保重身体,別闪了腰。” 一眾高官一通鬨笑。 林十三心中暗笑:原来这些大人物之间也跟我们驯象所的丘八一样,满嘴荤腔啊。 一刻之后,林十三腰里別著价值三千两的死鸽子,手里捧著厚厚一摞议事纪要,正要走出严府大门。 胡宗宪却叫住了他:“林老弟慢行。” 林十三站定。胡宗宪压低声音道:“你帮了我大忙。这几日我会很忙。等閒下来必有一份人心。” 胡宗宪是多聪明的人?从昨夜入府,他就隱约感觉到自己能进严府,有很大可能是沾了眼前这个锦衣校尉的光。 一番客套,林十三拜別胡宗宪,走向驯象所的方向。 刚到驯象所门口,南司飞鱼刘守有便堵住了他:“怎么,昨夜他们议了个通宵?” 林十三答:“回刘百户。是。” 刘守有道:“到你们常千户的值房说话。” 二人一进值房,常青云便故意躲事,提起鸟笼子:“你们在此谈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出去溜溜鸟。” 二人齐声道:“恭送常千户。” 常青云走后,林十三將昨夜的事能记住的统统告知刘守有。又將议事纪要奉上。 刘守有拿过纪要,惊讶道:“这么多?呵,倒省了你的脑子。” 这份纪要会由刘守有呈递给少掌柜陆绎,由陆绎呈递给大掌柜陆炳,再由陆炳呈递给嘉靖帝本人。 严嵩直接呈递嘉靖帝岂不更便当? 没那么简单。 陆炳是嘉靖帝的一奶同胞,心腹中的心腹。由心腹“探知”首辅府的议事內容,上稟皇帝,跟首辅主动“稟奏”给皇帝是不一样的。 朝堂里的学问大了去了。 横竖林十三办成了寻鸽的差事,又得了胡宗宪的一百两赏银,他心满意足。 改变歷史的往往都是小人物。 林十三怎能想到,他这两日一番辛苦,让日后名震天下的东南国柱得到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傍晚时分,林十三腰上別著死鸽子回了家。 碧云抱著虎儿迎了上来,问:“这鸽子是?” 林十三笑道:“晚上加个菜,清燉鸽子汤。” 林十三爱玩宠,碧云耳闻目染也懂得不少:“这鸽子可不像是肉鸽啊。赏鸽吧?怎么燉汤喝?” 林十三道:“对嘍,这只鸽子值三千两银子嘞。你可得小火慢燉。” 王小串屁顛屁顛跑了过来,她自告奋勇:“我来拔鸽子毛!我最会拔毛啦!” 王小串跟著坐狗人王老串没少吃偷来的鸡、鸭、鸽子。別看她只有五岁,拔毛功夫炉火纯青。 林十三將白羽弓尾从腰间取下,递给王小串捧著:“好。我的小儿媳给鸽子拔毛,让你娘燉汤。” 三千两的鸽子的確大补。 晚间,林十三喝完鸽子汤回房,情不自禁吟诵起弘治朝才子唐寅的一首打油诗。 “啊,山上一群鹅,嘘声赶落河。落河捉鹅医肚饿,不如,不如......” 碧云刚哄著虎儿睡著,她问:“不如什么?” 林十三涎笑道:“不如回家玩老婆!” 寒冷的冬夜里,一番天雷地火,地动山摇,自不必说。 林十三昏昏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白羽弓尾鸽变得像骡子一般大,拉著一口大棺材。 林十三问:“你干甚呢?” 白羽弓尾鸽大骂:“焯!你把我交给严嵩那老登,老登把我摔了个稀巴烂。我谢谢你啊!给你带来口棺材当谢礼。” 林十三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已是清晨。 碧云已经起身,她问:“你怎么一头汗?是做噩梦了?还是昨夜鸽子汤补大了?” 林十三將梦中所见说给了碧云。 碧云听后不但没有恐惧之色,反而笑靨如:“棺材棺材,升官发財。这是上上大吉的好梦啊。” 家有贤妻,不败其家。国有錚臣,不亡其国。 林十三的小贤妻一语成讖。 第五十五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嘉靖三十四年腊月初五。都督陆炳入西苑永寿宫,呈递《锦衣卫暗查內阁首辅严嵩府邸议东南军情事纪要》。 嘉靖帝看后大为讚许。 腊月初六。严嵩及党羽八十六人,联名保举都察院监察御史、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署理浙江巡抚。 当日,林家“福源號”於京西增开窖眼四口;虎儿贪凉吃冻梨拉了一裤兜。 腊月初七。胡宗宪入永寿宫,御前奏对。君臣隔青纱帷帐长谈两个时辰。 当日,驯象所结算当年大象草料银,在册校尉林十三分得陋规银三十五两。 腊月初八。胡宗宪再入永寿宫,君臣对坐长谈两个时辰。 当日,王小串在林家拿鞭炮炸粪坑,崩到嘴里个大虾仁。祖父林有牛打其屁股三下。 腊月初九。胡宗宪三入永寿宫,君臣席地而坐畅谈三个时辰。 当日,碧云购八斤,购冬布三匹,给全家做过年新衣。 腊月初十。內阁擬旨,司礼监批红,破格拔擢胡宗宪为署理浙江巡抚。 当日,林家宠猫“兔儿”欺辱爱犬“猫儿”,咬下狗毛两大撮。林十三盛怒之下,一日不给猫食。 腊月十一,胡宗宪前往兵部武选司,举荐山东备倭都指挥僉事戚继光为寧绍台参將;举荐浙东参將俞大猷为苏松副总兵;举荐金山卫指挥同知汤克宽为浙西参將。 严嵩心腹、武选司郎中方祥绕开兵部三部堂,立即为戚、俞、汤开出调令、委札。 俞龙戚虎,双英聚浙。 不久的將来,这两颗天赐大明的將星会照亮整个东南以及北疆的夜空,如同白昼。 当日,林家“福源號”今年全部冰票售罄,铺面上门板封窖等来年五月开业。“门板宴”上,林有牛喝多吐了一饭桌。 腊月十二,內阁次辅徐阶举荐弟子大理寺卿赵贞吉为应天巡抚,另加责“总理东南粮储事”。 很显然,东南的大权归了严党,徐阶心有不甘,让弟子赵贞吉去东南是为了掐住军粮命脉。 今后抗倭大业若成,徐党少不了一个“供给军粮有方”的功劳。 抗倭大业若败,掉脑袋的是总督赵文华、巡抚胡宗宪。与后方的赵贞吉何干? 高,都让徐阶高完了。 嘉靖帝对徐阶的小心思一眼看穿。但本著“朝堂需要平衡,不能让一家独大”的原则,嘉靖帝准许赵贞吉调任。 当日,驯象所千户常青云下令:各百户所编写年假期间轮流当值名单;各象厩打扫整洁;准备正月初一礼部大祭时礼仪用象。 高小旗格外优待林十三,未安排其年假轮值。 腊月十四,严嵩为义子赵文华、学生胡宗宪大办升迁宴。裕王派使冯保赐贺礼。 当日,林十三受罗龙文所邀,前往赴宴。宴罢向南镇抚司百户刘守有稟报酒宴情形。 腊月十五,嘉靖帝第四子景王朱载圳奏称:藩地湖北德安潮湿,水土不服,请求归京。 嘉靖帝不准。 嘉靖帝自登基后与文官剑拔弩张。正德朝又传下来文官暗杀皇帝的优良传统。嘉靖帝本人在位三十四年,经歷火灾七次、宫女行刺一次,数次命悬一线。 至於嘉靖帝的子嗣们更是死的蹊蹺。帝生八子,亡六子,存两子。 皇长子,哀冲太子朱载基出生两个月早夭; 皇二子,庄敬太子朱载壡十四岁早逝; 皇五子,潁伤王朱载墒出生十九天早夭; 皇六子,戚怀王朱载戛出生十一个月早夭; 皇七子,蓟哀王朱载?出生九个月早夭。 皇八子,均思王朱载夙出生八个月早夭。 如今景王请求回京未被准许。裕王朱载坖虽未封太子,但长居京城,唯一储君的地位更加牢固不可动摇。 为此事,依附裕王的徐阶、赵贞吉、高拱、张居正等人弹冠相庆。 自古储君跟文官搅合到一起,皆有谋反篡位之嫌(明懿文太子朱標除外,他想当皇帝只要开个口太祖爷恐怕会直接让位),何况嘉靖帝本就多疑? 然裕王结交徐阶等人,却是嘉靖帝暗中授意。不结交这些文官首领、清流骨干,嘉靖帝怕裕王也活不长。 腊月十五当日,王小串在林府玩火,把林十三爱犬“猫儿”的狗尾巴烧去一半。林十三盛怒下要打王小串的手板。幸被碧云拦下。 家事、国事、天下事,都像是奔腾向前的大河,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腊月十六清晨。驯象所千户值房。 常青云坐在上首,新任署理浙江巡抚胡宗宪、南司飞鱼刘守有分列两侧。 林十三和孙越则跪倒在二人面前。 常青云吩咐:“你们二人起来吧。” 林十三师徒站定。 胡宗宪笑道:“林老弟,你帮了我大忙。我说过会有一份人心。” 林十三还是那套无耻的老说辞:“按卫中辈分您是我祖父。孙子给祖父办事是应当应分的。” 胡宗宪打断了林十三:“你我至好,这些罗圈话就別说了。我向常千户举荐了你。” 常青云开腔:“林十三,你的差事本就办得漂亮。又有一省巡抚的面子在。我决定了,升你一级,拔擢为驯象所小旗。” 锦衣卫中普通校尉无大功只靠攒小功、熬资歷晋升小旗,最少需十年。 林十三的上司老高更是了三十年才从校尉晋小旗。 锦衣卫中校尉、力士无品;小旗从七品。相当於科举里秀才考中了举人。 林十三刚从堂贴校尉转为在册不过两个月,便又晋升小旗,这简直是扶摇直上。 他纳头便拜:“属下多谢常千户、胡抚台提拔之恩。” 常青云又道:“你的徒弟跟隨你办差亦有功。师父升了,徒弟也该升一升。著孙越从堂贴校尉转为在册。” 孙越乐得屁顛屁顛的:“多谢千户提拔。” 南司的刘守有站起身:“林十三,你差事办得好。不光你们常千户对你满意,少掌柜亦对你很是满意。” 说完刘守有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少掌柜发话了,提升你为北镇抚司小旗,但为暗旗。明面上你仍在驯象所效力。” 林十三愕然! 北镇抚司是袍泽们人人嚮往的地方。权重、威风。 驯象所有谚曰:“驯象苦,驯象累,驯象还少拿规费。不如进那北司对,有吃有喝有地位,还有美女陪著睡”。 但林十三並不想进北镇抚司。无他,人各有志。 但北镇抚司不是他想不进就可以不进的。锦衣卫规矩:不从卫內升、降、调者,视同叛卫,由南司密裁。 林十三双手接过刘守有递过来的腰牌。 刘守有嘱咐道:“暗旗者,暗中效力、暗中办事。你不可隨意將北司腰牌示人,招摇过市。” 不管怎么说,林十三算是高升了。 明面上的升迁是驯象所小旗,可喜可贺。 背地里的升迁则是北镇抚司小旗,躋身北司“緹骑”之列。对於林十三来说喜忧参半。 (註:明代锦衣卫校尉並非武散阶中的从六品忠武校尉、忠显校尉。有读者將二者搞混了。就像把无品但听著唬人的大汉將军当成了將军。所以之前有读者发出为啥六品校尉的上司是从七品小旗的疑问。故注释之。) 第五十六章 我,林十三,北镇抚司暗旗 堂贴校尉转在册,只需去后军都督府备档。 校尉升从七品小旗,则要先去兵部武选司开委札,再去都督府备档。 兵部武选司值房。 严党的“武管家”方祥正在呲溜呲溜喝著“一两茶十两金”的西湖狮峰龙井。 他只有三十多岁,官场资歷不深。他八年前中进士时名次並不高,是三甲第一百零一名。 这样的科举名次,寻常人八年宦海,至多升为从六品上县知县或府衙属官。 方祥天生爱钻营,但他家资不丰。在吏部候选期间恰好赶上首辅严嵩大寿。 可就凭方祥手里那百八十两银子,连给严府下人包个门包都不够。更別提送寿礼面见首辅了。 直线送礼的路走不通,那就曲线。物理意义上的“曲”线。 方祥有一项特长,崑曲唱得好。 首辅严嵩,最好崑曲。 老严大寿前,严府提前请了崑曲名班瑞霞班在寿宴上助兴。 善於钻营的方祥得知此事,竟给了瑞霞班的班主八十两银子,只求寿宴当天演《西厢记》里的张生。 班主本来一口回绝,怕方祥演砸了,惹怒首辅。 但方祥在班主面前一亮嗓子。您猜怎么著?他嗓子比瑞霞班的当家巾生还强一些。 於是乎,班主欣然应允,新科进士在严府粉墨登场。 寿宴上,严嵩夸了一句:“瑞霞班的张生演得好。是哪位有名的巾生?” 方祥纳头便拜:“学生新科三甲同进士出身,方祥......” 自此,方祥靠上了严嵩这棵大树。短短数年便荣升六部四大肥差里的武选司郎中。 此刻方祥正品著龙井呢,手下一名主事稟报:“方郎官,有个锦衣卫校尉升小旗,要开委札。在值房外候著呢。” 方祥慢条斯理的问:“大腊月天,我府里冷得很。他送了多少炭敬啊?” 主事答:“没送炭敬。” 方祥眉头一皱:“照理说,锦衣卫的升迁在咱武选司就是走个过场。委札是迟早要开的。” “但他一毛不拔,让其它武官知道了怎么看?人人都这样,咱武选司的人喝西北风啊?” “让他等著吧。告诉他,过了上元节再来。” 主事却道:“那人是个熟脸——刑部罗郎中赏虫会上那个大耍家。” 方祥立马放下茶碗:“怎么不早说!我正有事要请教他呢。快引进来,不,请进来!” 林十三进得值房。方祥起身离座拉住了他的手:“我的救星啊,我遇到难事了。快坐快坐。” 林十三问:“您手里那只『蓝青参將』不开牙了?” 蓝青参將是方祥新购的一只一等中品斗虫,值银四百两。 方祥哭丧著脸:“比不开牙还让人心焦!它积食了。肚子涨得像个大肚蟈蟈。” 林十三问:“养虫的暖房多大,摆了几盆炭?” 方祥答:“就是《虫经》规制的暖房。摆了四盆炭日夜不息。” 林十三答:“其一,炭减一盆。对於斗虫来说,暖房並不是越暖越好。冬天养虫,太热易积食。” “其二,莱菔子研磨拌饲。两日积食可愈。” 方祥惊讶:“就这么简单?” 林十三微微頷首:“本来治斗虫积食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祥竖起了大拇指:“嘿,还是林老弟你本事大。” 林十三拱手:“稟郎官,属下......” 方祥伸手:“把你们卫里的荐信给我,我这就给你写札子用印。开完委札別急著走,尝尝我的狮峰龙井,好好聊聊我那只蓝青参將。” 从古至今都是官衙有人好办事。 林十三拿了委札,跟方祥聊了一阵子虫道,又去了后军都督府经歷司备档。 都督府的张经歷已经病癒归来,林十三无需等那位醉猫经歷沈炼酒醒。盏茶功夫便办好了备档。 傍晚时分,林家四合院。 林十三手里拎著几个装烧鹅、烤鸭、酱肉、驴鞭的油纸包进了院。 林有牛正领著虎儿、王小串翻绳呢。见儿子归来他还是老一套:“逆子,滚过来。什么时候进北镇抚司?” 林十三虽已是北镇抚司的暗旗,但暗旗身份隱蔽,即便是至亲之人也不能说。 他笑道:“爹,我长进了。你看看。” 说完林十三將驯象所的新腰牌递给了林有牛。 林有牛拿过腰牌仔细看了之后,嘴张得像驴蛋子那么大。兴奋之下说话都结巴了:“驯,驯象所,小,小,小旗?” 林十三笑道:“正儿八经的从七品小旗,儿子我高升了!” 林有牛大喊一声:“乖儿子!打小我就瞅著你有出息!我儿不是一般人。” 顽皮的王小串跑到林十三身边,猴儿一般从他袖中摸出另一方北镇抚司腰牌。 林十三连忙道:“小串別胡闹,给我。” 林有牛却抢先將腰牌夺了过去:“怎么还有一方,我看看。” 他看完腰牌后,嘴张得足够吞下一只象蛋子,高兴的浑身都发颤:“北,北镇抚司小旗?” 林十三连忙捂住了父亲的嘴:“爹,別声张。” 隨后林十三把父亲拽进了北正房,正色道:“爹,我的確进了北镇抚司。但我是暗旗。暗中为北司效力办事。一旦身份泄露,便有诸多麻烦。” 林有牛道:“晓得了,就跟顺天府在各街的暗捕们差不多。你爹的嘴是铁门栓,绝不透给旁人。” “嘿!改日我得回老家祖坟看看,是不是坟头被雷劈了。” “这才两三个月,你先转在册,又升小旗,还入了北镇抚司效力。我做梦都能笑醒。” 说完林有牛神秘兮兮的关上了房门:“我跟你说个事儿,碧云都別告诉。” 林十三问:“爹,什么事儿跟做贼一样?” 林有牛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床头柜上的铜锁,从中取出一个大木匣。又开了大木匣的锁,从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再开小木匣,里面有一个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小包。 打开小包后,里面是十来张银票。 林有牛道:“我整日跟你哭穷,说冰窖周转不开如何如何,是誆你呢。这几十年,我攒下了四百两银子!” 林十三惊讶:“这么多?” 林有牛道:“你升了小旗,以后免不了要结交上官,交际应酬。这四百两全给你。爹只盼著你在官场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林十三却道:“爹,用不著。我自己有银子。” “轰隆!”突然间,房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林十三打开房门,喊道:“碧云,怎么了?” 碧云心急火燎的大喊:“出大事了!” “小串拿过年用的大爆竹炸粪坑呢,这皮孩子!你快去茅厕把她揪出来......看看她嘴里没崩进去什么吧?” 第五十七章 白鸽记终(冲三江求追读,求別养书) 林十三为北镇抚司效力好有一比——抱著哭丧棒进洞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一方面他有自知之明,心不狠手不黑怎能办好北司的密差? 另一方面,他这个大人物之间的传话筒指不定哪天就会被灭口。要想活得久,就必须抓紧往上爬。爬到一个大人物不好轻易灭口的位置。 锦衣卫中爬的最快的地方就是北镇抚司。 且说林十三从茅厕里把王小串像提溜小鸡一样提溜了出来。 这熊娃子一身粪汤子,手里还握著一只肥蛆,仿佛握住那只蛆就握住了嘉靖三十四年的整个冬天。 这一遭碧云也没法当贤妻良母了。 弄脏了衣服倒是小事,万一掉进粪坑里。五岁的小女娃断乎爬不上来。那就成晋景公第二了。 夫妻二人果断齐上阵,给了王小串一个完整的童年。 小串这娃是属贱皮子的。被未来公婆好一通打屁股,她不仅不哭,反而一直笑。 后世医学理论:笑是会传染的。 林十三和碧云本来一脸怒气,可王小串一直笑,他们二人也从火冒三丈转为了忍俊不禁。 三口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两个大人掐著腰笑得喘不上气。满身粪汤的孩子也笑得捂著肚子。活脱脱笑成了一家大傻子。 笑罢,王小串朝著碧云伸出两只小脏手撒娇:“娘,抱。” 嚇得碧云像一只受了惊的母蛤蟆般往后一蹦:“先换了衣裳洗了澡再抱。娘不喜欢小脏人儿。” 林有牛走了出来:“这孩子得时刻看著。不然她能把咱家屋顶掀了。” 碧云捏著鼻子,拿手薅著王小串的后衣领带进了屋。 这时,院里走进来七八个人,用扁担挑著大包小包的东西。为首的是罗龙文的贴身老僕,名叫罗锅。 罗锅一拱手:“十三爷。我们老爷派我们来给您送年礼。您晓得,年下应酬多。四头八面的贵人府邸我们老爷全得去。他脱不开身,他让我转告您,可別挑当徒弟的理。” 林十三连忙道:“这哪儿能啊。他救过我命,是我恩公。我该去恩公府上送年礼才是。” 罗锅命眾人將年礼放在地上。 罗龙文是市井商人出身,送的年礼很实在。大部分是金华火腿、南海乾鲍、莱州乾贝、保定酱驴肉、辽东飞龙一类。 罗锅指了指其中一个木箱:“这一箱可是好东西。有市无价。” 说完罗锅打开了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放著十多方墨。每一方墨上都刻著“罗小华,嘉靖某年某月”。 罗龙文字含章,號小华。 官场人人都说罗龙文是严党中的屠夫。几乎都忘了罗龙文的另一个身份,自洪武朝以来大明第一制墨大师。 时人评价:墨中集大成者为歙墨。歙墨中集大成者为罗小华。 罗锅耐心的讲解著:“这一方是古松心墨,这一方是玄元灵气墨......” 林十三尷尬一笑:“可惜我不是文人骚客。真辜负了恩公一番好意。” 罗锅解释:“我家老爷给您这些墨不是让您用的,而是让您送礼的。” “这十一方墨,都是我们老爷入仕前亲自用桐烟燻制。在京城的文房四宝行里是文人墨客爭破头的行货。” “我们老爷听说您升了小旗,成了从七品的武官。今后免不了要跟上官们打交道,礼尚往来。” “给上官送银子,送多少是个够?送罗氏歙墨就不同了。既文雅,又值钱。多体面啊。” “我们老爷还说了,当官也好,做人也罢,最重要的就是『体面』二字。” 不得不说,罗龙文对待“师父”林十三的確是路易斯的妹妹够意思。 林十三千恩万谢:“告诉恩公,我对他感激不尽,感激涕零,铭感五內。” 罗锅又从墨箱里挑出一方:“这一方是云龙纹辰勾墨。是这箱子里最为珍贵的。老爷特別吩咐,这一方您別送人,” “老爷说,您虽是个丘八,保不齐儿子长大后能成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这方墨留给他长大后考科举时用。” 林十三拱手道:“我改日带犬子登门,给恩公磕头谢礼。” 腊月二十三清晨,京北德胜门。 大明有制,大將出征走德胜门。得胜还朝走安定门。 德胜门此刻已是人山人海。 今日浙直总督赵文华、署理浙江巡抚胡宗宪、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盐政鄢懋卿將从德胜门离京,赶赴东南。 礼部和锦衣卫给足了他们面子。 锦衣卫派出了卫內斧鉞司的仪仗。 封疆出京,用锦衣卫仪仗不合规矩。一生谨慎的陆炳自然不会做不合规矩的事。这队仪仗是嘉靖帝吩咐陆炳派来的。 礼部则调来了太常寺的乐工,奏出征大乐。 顺天府还提前贴出了告示,京中百姓皆可来德胜门为东南的督抚大员们送行。 腊月根没活计,百姓们最爱凑热闹。一大早德胜门便人挤人、人挨人、人从眾。 林十三也將虎儿扛在脖子上,牵著王小串的小手来给胡宗宪送行。 自然,他身份低微,是近不了前的。 首辅严嵩亲自来给义子和关门弟子敬酒送行。 好一番热闹后,胡宗宪等人才骑著高头大马出京。 林十三的身边站著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此人一脸正气,美髯及胸,虽身穿布衣却难掩风采。脚上的官靴又证明他是一个做官的。 此人名叫邹应龙。都察院七品监察御史。 胡宗宪以前是他的同僚。 邹应龙自言道:“哼!封疆出京,用皇家仪仗。如此招摇过市,这是逾制!明日我定要在都察院上奏疏参他们!” 林十三转头看了邹应龙一眼:“这位老爷。我也是官家人。我听说是皇上派来的锦衣卫仪仗。” 邹应龙瞥了林十三一眼:“那我更要参他们了!皇上加恩,他们这些人竟不知推脱,安然受之。这是恃宠而骄、飞扬跋扈!” 监察御史大部分是靠参人在官场扬名立万的。故他们正也参,反也参。黑也参,白也参。 怪不得嘉靖帝私下骂他们是“聒噪的乌鸦”。 王小串晃了晃林十三的手:“爹。这伯伯怎么呲著牙像是要吃人一样哇?” 清流言官干得就是吃人的活儿。他们的笔向来吃人不吐骨头。 林十三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答王小串。 在德胜门看完热闹,林十三跟两个孩子回了家。一踏进家门,天上便飘起了瑞雪。不多时鹅毛大雪纷飞。林家的四合院被大雪覆盖,裹上银装。 今日是小年,碧云在厨房里剁著饺子馅儿,黄狗和狮子猫趴在她脚边,烤著厨房里的炉火。 林十三则领著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滚雪球,堆雪人,不亦乐乎。 一群鸽子飞过四合院的上方,鸽鸣阵阵...... (《白鸽记》终。开启第三卷《神猴记》。) 註:仔细研究了下。发现郭德纲老湿是错的。嘉靖年间《西游记》並不是禁书、反书。吴承恩嘉靖二十一年写完《西游释厄传》初稿,嘉靖二十六年便已刊行天下,风靡大明。嘉靖二十八年,四十五岁的吴承恩入南京国子监读书。如果他的书被朝廷定为反书,南京国子监怎么可能收他当监生?后期又如何能被补为县丞? 没错,算是剧透。《神猴记》是关於吴承恩的故事。 第五十八章 林十三,你去帮我偷孙悟空(求追读) 嘉靖三十四年的小年夜,林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饺子,放了爆竹。整个京城都被喜庆的爆竹声所笼罩,红色的纸屑与纷飞的雪交相辉映。 林十三和父亲、妻子在爆竹声中斗起了骨牌。一气输了五两三钱银子。 一个不留神,王小串竟骑著家里的黄狗在院子雪地里撒起了欢。 小孩子骑狗是要烂裤襠的。这还得了?又是一顿好打自不必说。 寅时,林十三正要跟妻子回房去睡。胖徒弟孙越火急火燎走了进来。 孙越纳头便拜:“徒弟给师父、师娘、师公拜早年。” 林十三笑道:“哪有人半夜拜早年的?快起来吧,雪地里冷。当心冻著了蛋子以后不得行。你家那母老虎更得收拾你了。” 碧云白了林十三一眼:“没正经,还是当师父的呢。” 孙越起身:“师父,我来除了拜早年,还是替咱常千户传话。常千户让您到府上去,说是有件大差使要交待您办。” 碧云有些疑惑:“驯象所不是昨日便休了年假了嘛?怎么又有差事?” 驯象所不同於锦衣卫內其余司所,休假很长。 一百六十九年前大明开国。太祖爷是个勤奋的皇帝,认为天下官员都该像他一样勤勉。故定下规矩,京城、地方官衙一年只有三天假。分別是元旦、冬至日和皇帝寿诞。 成祖爷继位后,为对臣子显恩,將元旦假延至五天;冬至假延至三天;另设上元节假十天。加上皇帝诞,一共十九天。 嘉靖帝继位后,又加了寒食、清明、端午、重阳共计十天假。且多有赐假。比如他赐京內外閒散衙门腊月二十二便可休元旦假。 南京留守部、衙和锦衣卫內的驯象所,皆属閒散衙门之列。昨日便开始休假。 言归正传。且说林十三和孙越来到了顶头上司常青云在北城的府邸。 这座府邸远超正五品千户规制。 常府门墩是一方一圆。一方一圆门墩的官员府邸,京內不超过五座。 狮子头上的鬈毛疙瘩是十三个。正一品规制。 这里本来是锦安侯府邸,常青云的祖父传下来的。因他的祖父死前上奏,將爵位传给了一个族侄。故从侯爵府变成了千户府。 別人家过小年,都是在府邸內外张灯结彩。 常府却是掛满了素縞、白綾。 常家下人领著林十三师徒进了府,边走边解释:“今日是我们家老太爷的忌日。” 三人来到府邸正厅。只见常青云跪在一方牌位前。 牌位上大书“大明锦安侯、柱国、光禄大夫、太子少保、左都督、戎政尚书、京营提督武臣、锦衣卫指挥使、二甲进士出身,常风之正位。” 一堆爵號、勛號、赠號、官號,诺大牌位都快写不下。 光看牌位,就知常青云的祖父生前有多么显赫。 林十三师徒跪倒:“常千户。” 常青云从蒲团上站起:“哦,你们来了。坐著等一会儿吧,一会儿有个人来给你们交代差事。” 过了片刻,千户府正厅来了一位大人物。 常家下人通传:“司礼监首席秉笔、御马监掌印、永寿宫管事牌子,黄锦黄公公前来祭奠!” 这位黄公公是宫里出了名的“小弥勒”。四十来岁的他生得又白又胖,又有佛爷心肠。与宫里的人精们不同,他这人做人、做事光明磊落,说话直来直去。 嘉靖帝曾给过他两个字的评价:“蠢直”。 有时他做事甚至有些孩子气。 正因为他的纯良蠢直,嘉靖帝才格外宠信他。让他做了宫中数万太监中的第二把交椅,还管著御马监兵权。 黄锦进了大厅,二话不说跪倒在常老侯爷的牌位前,磕完头又上了香。 祭拜完老侯爷,黄锦转头对常青云说:“常大哥。吕公公今夜在皇上身边当值,没法来祭奠老侯爷。他让我代祭。你別见怪。” 林十三惊讶万分:司礼监秉笔竟称一个锦衣千户为“大哥”?怪不得驯象所的袍泽们私下议论说常千户在朝廷的背景深厚。 常青云道:“难为你每年的小年都来我府上祭奠祖父。” 黄锦道:“想当年若不是常老侯爷把我和麦福公公、吕芳公公送进安陆兴王府,哪有我们的今天?唉,麦公公仙去前,叮嘱我一定要年年来这儿祭奠老侯爷。” 常青云跟黄锦寒暄:“最近身体可好?” 黄锦答:“还是老样子。一天要喝四升水。消渴症是长症,既好不了也一时死不了。” 常青云指了指林十三师徒:“这就是你让我给你找的人。” 林十三师徒磕头,齐声道:“属下见过黄公公。” 黄锦道:“你就是林十三?今秋高公公家的掖乌龙是你寻得的?” 林十三答:“正是属下。” 黄锦坐到了椅子上:“你擅於寻宠。我问你,偷宠呢?会不会?” 林十三一愣:“偷宠?” 黄锦頷首:“对。我寻思寻和偷其实是差不多的一回事,能寻就能偷。” 林十三能说什么?在司礼监的二號人物面前,他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片刻后,林十三试探著问:“不知黄公公让属下偷......啊不对,窃得是什么宠物?谁家的?” 黄锦笑道:“偷就是偷,说窃也雅致不到哪里去!我让你偷一只猴子!名叫孙悟空!” 林十三愕然:“孙悟空?可是《西游释厄传》里的孙悟空?” 嘉靖朝其实是一个在文化上开放、包容、繁盛的朝代。却被写史书的明代文官和后世清朝史官描述成了一团黑。 暗讽嘉靖帝沉迷修道的《西游释厄传》最近几年公开刊行天下,风靡大明不说,就连被太祖列为禁书的《忠义水滸传》都可以半公开发行。 《三国志通俗演义》更是达到了文化输出前所未有的高度,被倭国那些村级、乡级藩主大名当成了军事教材。 黄锦点头:“就是它!” 林十三大惑不解:“那是书里的神猴啊,属下......无处去偷。” 黄锦道:“书里的神猴最近几日进京了!” 如果歷史是二次元动画。此刻林十三脸上一定会出现一堆竖著的黑槓。他心中疑惑:黄公公別是喝多了吧? 黄锦看出了林十三的疑惑:“南京国子监有个叫吴承恩的老监生,结业补了岁贡生,进京到吏部等候来年开春的『大挑』。他养了一只猴子,名字就叫孙悟空。” 林十三再次愕然:“吴承恩?敢问黄公公,是写《西游释厄传》的那位吴先生?” 第六十章 齐天大圣 如今林十三已贵为锦衣卫小旗。顺天府按插在各街巷的暗捕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打听清楚一个进京参加大挑的岁贡生住在何处不费吹灰之力。 吴承恩果然是个大財主。 吏部大挑,指的是吏部从举人、岁贡生中挑人,外放担任八品、九品的县衙属官。 大挑是个漫长的过程。运气好几个月能挑中外放实缺。运气不好得等个三五年。 故大部分等待大挑的举人、岁贡生,通常会选择住在各省在京会馆。 会馆中的举贡房虽简陋寒酸,供给的饭食也难以下咽,却是不收钱的。 家境殷实的举人、岁贡生则会选择住京內的客栈中。 而家中巨富的举人、岁贡生,则会直接选择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下一座宅院。 吴承恩就选择了后者,在南城猪尿泡街买了一座乾净整洁的四合院。 老吴预测自己这趟大挑,起码要挑个两三年才能放实缺。 他很有自知之明。 大挑不看才学,不问名声,不考能力,只看长相。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吴承恩脸颊消瘦、颧骨高,不属於吏部老爷们青睞的“官相”。想放缺就得慢慢等,乾脆买个四合院长住京城。 南城,大柵栏。 五十一岁的吴承恩骑著一头罕见的“玉石眼”大白骡子正在閒逛。 京內做官的才能骑马,岁贡生只能骑骡。但这头大白骡子的价值,恐怕不低於一匹骏马。 给吴承恩牵骡的,是一个名叫吴净的家僕。这家僕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健壮,一脸络腮大鬍子,浓眉大眼。 家僕吴净肩膀上架著一只獼猴。这獼猴雷公嘴,通体暗黄,一双圆眼睛滴流乱转。 它便是黄锦托林十三偷的吴承恩爱宠“孙悟空”。 大白骡子身后还跟著一个吴承恩的书童。这书童名叫高老八,二十出头的样子。他比孙越还要胖上一圈。恐怕得有二百三四十斤。一双招风大耳,耳垂及腮。走起路来宛如一个一撅一撅的大水缸。 林十三和孙越在一主一骡两仆一猴身后远远的跟著。 孙越低声道:“嘿,这吴老头真有钱吶!出门逛个大柵栏都要带俩僕人。” 林十三有些发愁:“没想到他养的是獼猴。獼猴是猴中最聪明的。心智跟七八岁的孩童不相上下。不怎么好偷。” 大柵栏南边围了一圈人正在看耍猴。 耍猴汉子敲著锣,大喊道:“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我这只猴能舞枪,能弄棒。简直就是《西游释厄记》里的孙大圣。” 这可真是李逵遇到了李鬼。 吴承恩勒住韁绳,下了骡子看是如何一只孙大圣。 只见耍猴汉子给了那猴子一根棍子,猴子拿起棍子比划了两下,呲了呲牙。 书童高老八似乎有鼻疾,他“嗯呼嚕”一声清了清鼻子,嘲讽道:“就这也配叫孙大圣?连个棍都耍不了。就是只蠢猴儿。” 耍猴汉子听了这话白了高老八一眼:“怎么著?看你长得跟个猪八戒似的,倒看不起自己大师兄了?” 围观百姓一阵鬨笑。 尾隨而来的林十三心中暗道:还別说,吴老头笔下的猪八戒,说不准真是这书童。 吴承恩捋著鬍鬚,慢条斯理的说:“兄台。古人云,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你怎好出口伤人呢?” 耍猴汉子见吴承恩衣著华丽,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他很是客气:“老爹,他当著我的面说我的猴是蠢猴,这不是砸我买卖嘛?我怎能不骂?” 吴承恩笑道:“古人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蠢猴自然也不可调教也。他这么说是为你好。” 林十三心中暗笑:满嘴之乎者也,还真是个酸臭文人。 老吴这么说,耍猴汉子面露不悦,他看到吴承恩身边站著的吴净肩上架著猴:“老爹,感情您是专程来挑我场子的啊。” 吴承恩道:“古人云,人知结交易,交友诚独难。我从来只与人交友,不与人为敌。兄台何出此言?” 一旁看热闹的孙越听不下去了:“老爹,你就別满口之乎者也了!你们各带了一只猴,比比就知谁是蠢猴,谁是精猴了。” 一眾围观百姓纷纷起鬨:“对对,比比!” “黄老大啊,你可是在大柵栏耍了十几年猴的人。咱可別丟份儿啊!” “对,精神点!” 耍猴汉子被眾人一激,嘴里蹦出来脏字儿:“焯!比比就比比。老爹,请亮亮你的宝猴吧。我倒要看看它有几分本事。” 吴承恩拱手:“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吴净,把它放下来。” 吴净从肩上放下“孙悟空”,解开了它脚上的绳子。 孙悟空大摇大摆走到耍猴摊的中央。 书童高老八拿起地上的棍子,扔给了孙悟空:“猴哥儿,接棍!” 孙悟空接了棍子,双手一横。隨后眾人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猴棍。 只见那棍子在孙悟空手里上下纷飞,如旋风一般迅疾。眾人只能看到棍影闪烁。那棍子在它手中犹如一条灵动的影子一般。 原地耍棍还不够,孙悟空开始身形腾挪,把棍子高高拋向空中,转了十几圈后稳稳接在手中。 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好!好!” “好样的!” “这才是真大圣啊!” 一套猴棍耍完,孙悟空將棍子立在地上,竟直接爬了上去,伸著猴手挠著脑袋。 耍猴汉子朝著吴承恩一拱手:“服了,服了!老爹,你这猴才是齐天大圣转世!” 高老八喊道:“你晓得什么?《西游释厄传》就是我家老爷......” 今日吴承恩除了来大柵栏閒逛,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办。他不想张扬,拉了拉高老八的衣袖。 耍猴汉子问:“是你家老爷什么?” 高老八“嗯呼嚕”抽了下鼻子:“是我家老爷看过的。” 耍猴汉子笑道:“看过西游的多了。” 吴承恩在大柵栏逛了一上晌,林十三师徒跟了一上晌。 临近午时,吴承恩进了大柵栏边上的一个茶馆。茶馆名曰“高升”。 林十三见吴承恩进了高升茶馆,惊讶道:“他怎么进了骗子窝了?糟糕!” 第六十一章 大智若愚吴承恩 大柵栏边的高升茶馆里有两多:官场掮客多,千门骗子多。 大明实行严格的路引制度。大部分外地人进京,无非科举、经商、求官这三个目的。 每年进京参加吏部大挑的举人、岁贡生足有上千人。这就催生了官场掮客。 吏部的老爷们想借大挑发点財。举、贡们想使银子行贿打点。 但双方互不认识。怎么办?这就要靠官场掮客牵线搭桥。 举、贡们遇上真掮客还好。了大钱至少能真谋到官职。怕就怕遇上骗子,那就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十三师徒跟著吴承恩一行人进了高升茶馆。 吴承恩去了其中一个雅间。吴净、高老八哼哈二將一般在门口站著。猴儿孙悟空也老老实实立在门口,当起了门神。 林十三师徒无奈,只得进了隔壁雅间。 好巧不巧,两个雅间之间竟是夹壁墙相隔。林十三將耳朵贴在墙上能听到隔壁谈话的大概。 隔壁的吴承恩,正在约见一个自称官场掮客的人。 “官场掮客”名叫梁淳,四十来岁的年纪,衣著华丽,十根手指上带著六个大金戒指。看著便是个京中大人物。 吴承恩与梁淳相互见了礼。 梁淳笑道:“吴先生的《西游释厄传》我拜读过整整四遍。真是下笔有神,构思精妙啊!” 吴承恩拱手:“过奖,过奖。拙作让您见笑了。” 梁淳跟吴承恩寒暄了一会儿,终於开始说正事儿:“看您的书便知您是一个很懂官场的人啊!” “求官就像是求真经。即便到了西天大雷音寺,照样得给阿难、迦叶贿赂。甭管唐僧是不是唐皇御弟。” “这就跟许多举人、贡生一般。歷经九九八十一难来到吏部大挑,总要给吏部的老爷们一些好处。” “甭管他们是不是哪位高官的门人,甭管他们是不是名动天下的才子。” 吴承恩道:“是极,是极。学生也晓得这个道理。” 梁淳吐沫星子横飞:“不才虽不无官职在身。却在京城官场混跡了整整二十年。人脉是有一些的。” 正说著,雅间的门被推开。梁淳的僕人走了进来:“老爷。吏部考功司黄主事做寿。明日请您去赴宴呢。这是请帖。” 说完僕人將一张大红请帖放到了茶桌上。吴承恩看到帖子封皮上盖著吏部主事的官印。 梁淳道:“我明日有事。回了他吧,就说我身体欠佳,不能赴宴。不过贺寿的银子不能少,就送五百两。” 僕人应声而去。 梁淳在吴承恩面前晃了晃请帖:“京城官场应酬太多,我是不胜其烦的。” 吴承恩道:“想不到梁先生交际如此之广。” 梁淳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下套:“考功司主事的寿宴我不能去,是因我有另一场酒宴要赴。明日文选司郎中万寀万老爷请吃年酒。” 说完梁淳从袖中拿出另一方请帖,递给吴承恩看了看。请帖署名吏部文选郎万丰城。 总览大挑事务的严党骨干万寀正是丰城人。 吴承恩道:“梁先生果然神通广大。我那事,不知......” 梁淳立马拍了胸脯:“全包在我的身上!照著规矩,举人至多补到县丞。岁贡生也就补个主簿、典史、教諭。” “我与万郎中至好,亲兄弟一般。我若开口替吴先生求情,定可为你破格谋得一个县丞的位置。” “前几日万郎中跟我一处喝酒时喝多了,说本次大挑,最肥的缺是杭州府余杭县丞、松江府华亭县丞两职。” “若到这两处地方做知县的副手。即便不怎么出格,光收收陋规,一任三年也能弄个一底一面儿。” 说到此处时,隔壁偷听的林十三心中暗道:不好!这是个骗子!万寀那人从不喝酒,喝了就浑身起红疙瘩。哪次罗府赏虫宴他不是以茶代酒? 啊呀,吴承恩这酸腐文人,千万別上这骗子手的当。 林十三接的差事虽是捉弄吴承恩。但他始终心里还存著良心,不希望看到他眼里的酸腐文人被骗得倾家荡產。 林十三看扁了吴承恩。 满口之乎者也,不一定代表著他迂腐。迂腐亦不等於愚蠢。 从古至今,能写出大几十万字畅销小说的人,就没一个蠢的。 吴承恩是大智若愚。 隔壁的吴承恩不动声色:“请教梁先生,何谓一底一面儿?” 梁淳道:“这都不晓得?就是你了多少银子买官,三年后能赚一倍!” 吴承恩又问:“那您说的那两个县丞位置,得多少银子?” 梁淳狮子大开口:“余杭缺儿贵一些,一万三千两。华亭则是一万两。” “我明日要去找万郎中喝酒。你要买哪个缺,今日把银票给我,明日此事便可办妥。” 吴承恩没轻易上套:“这样吧。梁先生將我引荐给万郎中。我亲自將银票递上去。” “只要我跟万郎中见了面,无论事成不成,我都给您两千两的引荐钱。” 梁淳皱眉:“吴先生这是不相信我嘍?別看我只是一个牙行掌柜,可我私底下是北镇抚司的暗旗。北镇抚司听说过嘛?” 吴承恩答:“自然听过,权势熏天。” 林十三皱眉:这骗子手跟我一样,也是北镇抚司的暗旗? 隔壁梁淳將一方腰牌拍在桌上,笑道:“吴先生请看,这是我的北司腰牌。” 吴承恩拿起腰牌,念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孙。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啊呀,原来是梁百户,失敬失敬。” 林十三偷听到此处,当即断定,这梁淳是在冒充北司暗旗。其一,既自称暗旗,就该是总旗或小旗。百户就自称暗鱼了。 其二,锦衣卫的腰牌上根本不会出现什么“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这八个字不过是不知內情的百姓以讹传讹罢了。 隔壁那人,恐怕连真正的锦衣卫腰牌都没见过。 林十三心中暗喜:啊哈。帮著黄公公办个缺德差事。没想到顺手能立个功,最近真是走运啊。 北镇抚司不管街面上的寻常骗子手们,他们不配。 但若骗子手冒充北司的人,那就另当別论了,那不是一般的骗案,必须出重拳。 林十三刚当上北司暗旗没几天,若捉住一个冒充北司百户的骗子手,这算得上一桩功劳。 想保命,就得往上爬。想往上爬,多立些功总是没错的。 第六十二章 鸿运当头林十三 梁淳说得天乱坠。吴承恩就是不上套。 人家老吴是在《西游释厄传》里写过真假獼猴的人。虽不及林十三那般肯定梁淳是骗子手冒充掮客,至少也起了七八分的疑心。 吴承恩起身:“啊,梁先生,哦不,梁百户。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 梁淳连忙道:“那两个肥缺你还买不买了?” 吴承恩拱手道:“学生家境贫寒,这两个肥缺实在买不起。” 吴承恩是在哭穷呢。他靠著润笔在江南置买了一千亩好田,两处大宅子。此番进京光银票就带了一万五千两。 梁淳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骗子。此时已经有些慌神:“价钱好商量嘛......” 吴承恩却是去意已决:“再会。” 隔壁的孙越提醒林十三:“老吴走了。咱们跟上去?” 林十三道:“急什么。黄公公给咱们的偷猴期限是正月初一。这差事不算急差。” “眼前有一桩功劳,咱们不捡白不捡。” 孙越道:“你是说那骗子?” 林十三頷首,推开门走了出去。他没有跟踪吴承恩,而是跟上了骗子手梁淳。 跟到大柵栏的一条小胡同內时,林十三高喊一声:“站下!” 梁淳转头:“你是哪位?” 林十三命令徒弟孙越:“拿下!” 孙越一个老母猪扑食,二百多斤的大力士直接押在了梁淳身上。 梁淳高呼:“你们是什么人?顺天府的暗捕?你知道我是谁嘛?我是北镇抚司的!” “捉我?让你们吃不了兜著走!” 孙越像提溜王八似的將梁淳提溜了起来。林十三上前,在他身上搜出了那方假腰牌:“北镇抚司的?呵,好显赫啊。” 梁淳怒道:“知道就好!还不把我放了,给我致歉?” “啪啪!”林十三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好一个冒充緹骑,招摇撞骗的骗子手。胖徒弟,把他捆上,押到北镇抚司去!” 远处的人群中,吴承恩骑在白骡上,对吴净、高老八说:“西天取经路上妖魔鬼怪多,我看这京城里的妖魔鬼怪也不少。” “没有火眼金睛,还真会吃大亏。” 半个时辰后,北安门旁帽儿胡同,北镇抚司。 锦衣卫官衙位於皇宫承天门外的千步廊西侧,六部对面。北镇抚司与本卫官衙並不在一处。 毕竟北镇抚司管理詔狱。將大不吉的詔狱放在宫门口不成体统。 太祖爷设锦衣卫,又废之。成祖恢復锦衣卫,增设北镇抚司。 自那之后,锦衣卫中谁是大掌柜,看得不是谁官衔高,而是看谁掌控著北镇抚司。 譬如英宗復辟时期,名义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袁彬。卫內至高权力却掌握在指挥僉事兼北镇抚使逯杲手上。 陆炳自入主锦衣卫后,就牢牢將北镇抚司抓在手中。 少掌柜陆绎因年轻,做北镇抚使资歷不够。他老子陆炳乾脆將北镇抚使一职空缺起来,让陆绎暂任北司千户。 一句话,这里是少掌柜陆绎的地盘。 林十三师徒押著骗子手梁淳进了北镇抚司,找到了年假期间当值的副千户。 当值副千户竟是林十三的上线,刘守有。 临近过年,人家刘守有產房传喜讯——升了。从南司百户升为北司副千户。 刘守有见到林十三师徒面露不悦:“不是跟你说了嘛,咱们只在十里香接头。你们怎么找到北司来了?” 林十三拱手:“刘百户,啊不,刘千户。属下捉了一个冒充北司身份,招摇撞骗的骗子手。” 官场的某些规矩都是一脉传承的。后世人称呼副局长为“某局”,称呼副处长为“某处”,省略了副字表示恭敬。 大明也是一样。称呼试百户为“某百户”,称呼副千户为“某千户”。 刘守有来了兴趣:“冒充北司身份的骗子手?是你们绑的这个?” 林十三頷首:“刚才他誆骗一个进京大挑的岁贡生一万两银子,没有得手。属下亲耳听到,可为人证。” “他刻了一方假的腰牌,可为物证。” 说完林十三將假腰牌奉上。 锦衣卫办案並不是动不动就“莫须有”。最讲究人证物证俱全。 当然,若没有人证物证,也可以栽赃。 栽赃不成,那就不在明面上办案了。万不得已可背地里“密裁”。 刘守有露出满意的笑容:“真是巧了。临近年根,大批举人、岁贡生进京大挑。京內的骗子手把他们当成了肥羊。” “最近至少出了七八起骗案,都是冒充北镇抚司誆骗进京举、贡的,败坏咱北司名声。” “少掌柜昨日刚发话,要重办几个以儆效尤。你今日就捉了一个?” “你小子,鸿运当头啊!” 林十三笑道:“属下愚钝。全靠刘千户调教的好,这才捉住他。” 刘守有拿起笔:“我问,你答,先写好证词。” 林十三领命,如实回答了刘守有的一堆问题。 隨后刘守有又给骗子手梁淳用了刑。梁淳供认不讳,口述供状画了押。 不到半个时辰,案子就结了。 刘守有问林十三:“对了,你去高升茶馆做什么?” 锦衣卫中最忌在上司面前隱瞒说谎。林十三如实稟告了黄锦让他偷猴一事。 横竖黄公公是在替嘉靖帝出气,没什么不能说的。 刘守有听后笑得前仰后合:“偷猴儿?亏咱们黄公公想得出来。罢,既是他老人家交待,你得把事办妥。” 林十三拱手:“属下遵命。” 刘守有收敛笑容:“本来捉个骗子手只是蝇功。但少掌柜刚发话要重办此类骗案......我给你个微功记档。” 锦衣卫功分五等,分別是蝇功、微功、小功、中功、大功。 功不是那么好立的。 袍泽们有个顺口溜:大功用命换,中功残废换,小功留个疤;微功出大力;蝇功得用心。 林十三不费吹灰之力便捡了个微功,还真算是鸿运当头。 林十三跪倒:“多谢刘千户提携。” 刘守有一挥手:“起来吧。你小子刚升了小旗,便有微功记档。果然是个精明强干之人。” “好好干吧,前途无量。” 林十三道:“属下定不辜负千户期望。” 刘守有突然屏退左右。他从值房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西游释厄传》。 年假当值无趣的很,当值官会在书架上放一些自己爱看的书打发时辰。 刘守有压低声音:“能不能私下帮我个小忙。” 林十三道:“千户有事儘管吩咐,何谈一个『帮』字?” 刘守有尷尬一笑:“我家那小子被我宠坏了。他最爱看《西游释厄传》。” “你最近既要跟吴承恩打交道。能否想法子让他给我家小子在书上题两句赠语?” “正月初一时送给他。也算我这当爹的给儿子一个有分量的压岁礼。” 林十三嘴上说:“包在属下身上。” 心中却在想:呵,偷人家的猴儿,还要人家给题词赠语。这差事真是缺德他娘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第六十三章 你这泼猴儿 锦衣卫的微功要立。黄公公交待的差事也要办。 当日傍晚时分,南城猪尿泡胡同,吴承恩新买的四合院。 一瘦一胖两个粪工进得四合院中。京城粪道三十六条,但粪道並未连通每一个院落。 每隔七日,粪工便会到各家茅坑中掏大粪,再匯入粪道靠著暗河水衝到城外粪场。 瘦粪工是林十三假扮,胖粪工自然是孙越。 二人进了院,书童高老八腆著大肚子,撇著大嘴,一撅一撅走到二人面前。 高老八问:“二位是?” 林十三答:“俺是猪尿泡胡同的粪工。今日来並不是掏大粪,而是给贵府排个粪號。我们好按日来掏。” 高老八道:“京城规矩可真多。我们老爷在吏部等大挑要排號。家里掏个大粪也要排號。” 林十三笑道:“要么说京城臭讲究多呢。” 高老八是个吝嗇人。他问:“排这粪號要钱嘛?” 林十三答:“今日不收。从下个月起每月给三百文。” 说这话的时候,林十三的眼睛撇向院中石榴树上的獼猴孙悟空。吴承恩並未將孙悟空拴住,而是任他自由自在。 石榴树下,有一个木板搭成的猴窝。 这是林十三师徒此行的目的,偷猴前踩盘子。 高老八嘟囔著:“黑黢黢的大粪是能卖银子的。你们白白掏走不说,我们还得给你们钱。” “这么好赚,赶明个我也掏大粪去。” 林十三笑道:“主人家说笑了。这脏活儿哪是您这样的上等人做的。” 说完林十三从破袄中掏出一个册子:“请主人家赏个字。” 林十三一口一个“主人家”,这让高老八很受用。 高老八问:“有笔墨嘛?” 林十三道:“主人家这宝宅体体面面,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应该有笔墨吧?我们没带。” 高老八笑道:“算你是个识货的。”他抽了下鼻子“啊哼嚕,等著,我进屋写名字。” 趁著高老八进屋的当口,林十三环顾这四合院。 四面院墙不及一丈。换做镇抚司那些做密裁营生的高手,应该很容易能悄无声息的翻墙而入。 换做没有武艺在身的他......墙是能翻进来,可一定会弄出大动静,惊到吴承恩主僕。 那就只有一种方法——诱猴而出,院外擒之。 獼猴是有灵性的。林十三盘算著怎么偷猴,石榴树上的孙悟空似乎看出了林十三所想。 孙悟空伸出猴爪,抓了树杈上两把积雪,团成一个雪球。一雪球就招呼到了林十三脸上。 “啪嚓”。林十三下意识的一挡,雪球碎了一地。 孙越骂道:“臭猴子,俺们是来帮你家掏大粪的,你拿雪球打我们?不识好歹!” 孙悟空朝著孙越呲牙:“啊哧,吱吱吱!”仿佛在骂:“別以为我不知你们打得什么主意。” 这时,吴承恩和高老八走出了堂屋。 吴承恩朝著树上喊:“悟空,休得无礼。回窝去。” 孙悟空很听主人的话。一溜烟跑下石榴树,进了树下的猴窝。 吴承恩对林十三说:“在下初到京城,最喜遗风问俗。可否院中一敘,我打听下京城的粪行规矩。” 从古至今的写书人都对世上的一切事物充满著浓厚的好奇心。 譬如某些动不动就写角色逛勾栏的,没进过勾栏怎么晓得勾栏情形? 吴承恩刚进京城,对京城的一切都满是好奇。他跟胡同口卖酱煮猪下水的都能聊半个时辰。 不过无论是江南还是京城,大户人家都是有规矩的,不让粪工进屋。 吴承恩坐到了石榴树下的石桌旁,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林十三师徒在石桌旁坐定。 林十三心中暗道:幸亏孙越家里是在城外开粪场的。要不然吴承恩一问,我们保准露馅。 吴承恩道:“在我老家淮安城,掏粪是有规矩的。城內有粪帮。不知京城这边......” 老吴问及大粪,孙越滔滔不绝:“嘿!我们京城有三十六粪道。每道一位粪霸子。每位粪霸子各经营一家粪行。” “大粪虽臭,可別小看。每家粪行一年都有数千甚至数万两的进项。” “整个京城,有数千粪工指著三十六家粪行吃饭呢!” “京城外,又有数百家粪场,跟粪行进货,倒卖给京郊的庄子......” 孙越说得眉飞色舞,吐沫星子乱飞。吴承恩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几声感慨:“哦?还有这等规矩”、“啊,有趣有趣。” 就在此时,不安分的孙悟空趁著眾人聊天正酣,悄咪咪绕到了孙越身后。 孙越身后放著一个拎进来掩饰身份的空粪桶。 都是老孙家人,孙悟空却要狠狠捉弄孙越一把。只见它將空粪桶举起,突然窜到石桌上,一把將粪桶扣在了孙越脑袋上。 孙越正说的起劲,突然大脑袋上被扣了粪桶:“咦,天怎么黑了......焯,臭死了!谁把粪桶扣我脑袋上啦?” 吴承恩大骂:“悟空!你这泼猴!” 孙悟空戏耍了孙越,三步並作两步窜上了石榴树,斜眼往上看著天,嘴里还吹著口哨。 仿佛那粪桶不是它扣的一般。 林十三连忙將粪桶从孙越头上取下。 高老八骂道:“猴哥儿,你又作死。当心老爷让吴净拿细绳勒你脑袋!” 吴承恩连声赔罪:“二位,失礼,失礼。” 林十三怕再待下去会露出马脚,乾脆借坡下驴:“老爹,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粪行。粪行有澡堂子,我们浆洗浆洗好回家。” 吴承恩是极为慷慨的有钱人。他从袖中掏出两钱碎银子,递给孙越:“这银子就当给你泡澡的浆资。” 师徒二人接了银子,刚要离开。“啪啪”,石榴树上的孙悟空又是两个雪球。正中林十三和孙越的脑袋。 果然是个泼猴。 主人吴承恩被气得不行:“你这泼猴儿......” 林十三和孙越落荒而逃,三步並作两步离开了四合院。 出了四合院后,孙越抱怨:“之前还说这是个好差事呢。好傢伙,踩个盘子都能弄一身臭味。幸亏那粪桶子是空的,不然我就吞粪了。” 林十三道:“獼猴是有灵性的。他看出咱们是要来偷它。这才下了黑手。” 孙越搓了搓鼻子:“不过师父,吴家人没给那猴拴绳。这对咱们来说倒是一桩好事。” 林十三道:“獼猴不是鸽子。聪明的很。轻易不会离开有现成猴食可吃的家。” “不过,我倒是有法子將他擒获。” 第六十四章 吴承恩的雄心 掌灯时分。吴承恩在堂屋的书桌前挥毫泼墨。 他写的是王昌龄的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五十一岁的老贡生吴承恩,有一颗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雄心。 他想做宋时的辛弃疾,本朝的杨博。 奈何,多年科场失意让他青云志不得展。 吴承恩的妻子是弘治初年户部尚书叶淇的曾孙女。叶淇虽去世多年,但叶家在淮安尚是大族。 江南大族家的女婿,只要才学不算太差,都能想法子在乡试中混个举人身份。 奈何吴承恩的老丈人之前捲入党爭,在京失势,他这个女婿也就沾不到科场上的光。 嘉靖八年,二十五岁的吴承恩到淮安官学龙溪书院读书。当时他喜好搜集奇闻异事,有了写一部神魔志怪话本的想法。 嘉靖十年,二十六岁的他到江南贡院参加乡试,名落孙山。 嘉靖十三年,二十九岁的他再次参加乡试,再次落地。 嘉靖十六年,三十二岁的他第三次参加乡试,又不第。 接下来他不考了。了五年光阴,在嘉靖二十一年完成了《西游释厄传》的初稿。 嘉靖二十八年,叶家的一位世交突然发跡,高升了南直隶学政衙门提学副使。 那位世交颇为照顾吴承恩。吴承恩这才能够入南京国子监读书。 在南京期间,吴承恩见到了几十个倭寇攻打大明留都的闹剧。 五十一岁的他义愤填膺,老夫聊发少年狂。又燃起了投笔从戎,定国安邦的雄心。 说来也巧,在国子监排了六年资歷,他终於能够进京参加大挑。 此番大挑,他不想当哪个肥县的县丞、主簿,只想到沿海倭寇猖獗的县当一任典史。 典史在大明官职中是一个特別的存在。管著一县治安,没有品级未入流。 但典史虽无品,却又属於“朝廷命官”。因典史乃是吏部銓选,皇帝硃批圈定。 沿海诸县的典史,管著衙役、民壮,有跟倭寇交手的机会。 吴承恩终於放下了手中的笔。他不知道,两个偷猴贼正鬼鬼祟祟,进了猪尿泡胡同。 胡同之中,林十三师徒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这行头是跟北镇抚司那边借的。 林十三手里拎著一个麻袋。孙越肩膀上则背著一个大竹篓。竹篓中则是一堆偷猴所用的物什。 林十三压低声音:“咱们一会儿依计而行。” 孙越頷首:“成。我得报一粪桶之仇!” 二人正说著话呢。突然间,一顶蓝呢大轿停在了吴承恩的四合院门前。轿中下来一个穿便服的男人,他大步进了四合院。 林十三皱眉:“吴承恩一个岁贡生,跟部院大臣有交情?” 太祖开国定下规矩。京中只有皇亲、勛贵、正五品以上且过六旬的老年官员、妇女才可用轿。 永乐朝后,京中正三品以上文官可乘轿,不限年龄。武官严禁乘轿。 正德帝总把“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掛在嘴边。故正德朝及之后,官员皆可乘轿。只不过轿子按品级区分。 蓝呢大轿,如今是朝中部院大臣才可享用的。 林十三压低声音:“咱且罢手。总不能当著部院大臣的面儿偷猴儿。” “你换下夜行衣,去找轿夫套套话,看是哪位大人物进了吴宅。” 孙越点头:“成。” 进了吴承恩四合院的人,是礼部右侍郎,李春芳。 李春芳是吴承恩的老乡,两人曾在一处求过学,说是知己都不为过。 同窗知己,官途却是截然不同。 吴承恩乡试屡屡不第。人家李春芳二十岁就中了举。 之后李春芳连续四次参加会试,名落孙山。 要么不中,要中就中个大的。 嘉靖二十一年,三十六岁的李春芳终於会试得中,殿试更是问鼎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之后的李春芳一帆风顺。先进翰林院坐馆。被挑入西苑为嘉靖帝撰写青词。 嘉靖帝对他的青词讚不绝口。於是李春芳破格被升为翰林学士。 后又在太常寺做了一年少卿。今年高升礼部右侍郎,躋身部院大臣之列。 四十九岁的礼部右堂,又颇得圣宠。今后很可能入阁。 李春芳见到吴承恩,眼中满含热泪:“汝忠兄,当年淮安一別,已有整整十三年未见。別来无恙啊!” 吴承恩也是热泪盈眶:“子实,久违了。哦不,如今我该尊称你一声李部堂。” 李春芳骂道:“知道我在京城做官,你进京竟不找我!好狠的心肠啊你!” 吴承恩解释:“你如今是部院大臣。我找你有攀龙附凤之嫌啊。” 李春芳拉著吴承恩的手进了堂屋:“走,去你屋里说话。” 二人坐定。一番敘旧自不必说。 吴承恩给他讲了高升茶馆中的事。权当是一个笑话。 李春芳皱眉:“你寧愿去求那些乌七八糟的掮客、骗子,都不来求我?” 吴承恩笑道:“我太了解你这个人了。求你有用嘛?” 李春芳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向吏部举荐自己的门生故旧也不是一回两回。內举不避亲嘛,怎么没用?” 吴承恩却道:“但我不是你的门生故旧,而是你的知己。” 李春芳站起身,頷首:“没错。就因为你是我的知己。你即便求我,我也绝不会向吏部的人举荐你。” “知道为何嘛?” 吴承恩给老友倒了一杯茶:“愿闻其详。” 李春芳字字鏗鏘:“我若举荐你,大明不过多一个庸碌的官僚。我若不举荐你,大明会多一个流芳千古的文豪!” 吴承恩笑道:“你言过其实了。” 李春芳却道:“我字字发自肺腑。若你入了官场,当个八品、九品小官,即便破格做了正七品又能如何?” “每日应酬交际、公文往来、案牘劳形。你的官当到死也是名不见经传。” “然你若后半生尽心修改你那旷世奇书《西游释厄传》,让它更加完美。即便几百上千年后,依旧有人能够记得你!” “你不是做官的料,却是当文豪的料。” “一朝官员以十万、百万计。传世文豪却只能出那么几位!” 李春芳和吴承恩围炉畅谈到深夜。 这可冻坏了胡同里等著偷猴的林十三师徒。 师徒二人冻得牙都打颤。今夜只好作罢,离开了猪尿泡胡同。 第六十五章 活捉孙悟空的秘法 天空中飘起了雪。吴承恩和李春芳围炉夜话,林十三和孙越冻成了雪人儿。 子时三刻,林家四合院厨房內。 师徒二人坐在桌前打著冷战。碧云將两碗阳春麵端上了桌,面上盖著两片熏猪肉。 吃麵不吃蒜,香味儿少一半。碧云又从罈子里捞了两头腊八蒜装碟摆上桌。 林十三把手围在面碗上,这才稍稍暖和了过来。 孙越张开血盆大口,像龙吸水一般把面吸进嘴里,顺手再拿起小碟中的腊八蒜,大口咀嚼。 师父还没动筷子呢,徒弟的碗已经见了底。 碧云道:“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得,我再给你煮一碗。” 孙越笑道:“师母真赛我亲娘。等您瘫在床上时,当儿子的一定好好孝敬您。” 这听上去像荤腔片汤话,不知他是无心胡诌还是面后吐真言。 碧云骂道:“你小子得好好跟你师父学学如何说好话恭维人。我还你亲娘呢。你比我还大一岁。” 碧云又煮了一碗阳春麵,脱下做饭穿的外襜衣:“你们聊著。我去看看小串和虎儿睡下没。” 娇妻走后,孙越道:“刚才跟轿夫都打听清楚了。去吴承恩家的是礼部的李右堂。没想到李右堂竟跟他有私交。” “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儿啊。是大人物至交家的猴儿,咱们还偷不偷?” 林十三反问:“司礼监秉笔大还是礼部右侍郎大?” 孙越答:“品级上右侍郎大。实权上秉笔大。” 林十三道:“这不就结了。这位李右堂在京里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说好听的叫孱弱敦厚,说不好听的叫窝囊。” “也正因他的孱弱敦厚,他虽既不入严党、也不入徐党,但二党都能容得下他。” “再说了。咱们只是偷他至交的一只猴儿,过个十几日还会还回去。又不是要他至交的命。” 这就是京城官场的现状。你不结党便在官场无根。官场无根,连锦衣卫的从七品小旗都可以不给你面子。 孙越问:“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五了,那咱晚上接著去?早点办完差事去了心思,早些安稳等过年啊。” 林十三道:“成。明晚咱接著去猪尿泡胡同喝西北风。” 已是子夜时分。孙越告辞离去,林十三回臥房钻进了被窝。 单身的人绝对不知,数九隆冬被窝里有个小娇妻是何等温暖、幸福之事。 两刻之后,原本冻得脸色发青的林十三已是大汗淋漓。 他叮嘱迷迷瞪瞪的娇妻:“明日你准备些酱鸡腊肉,派个嗦唤给我师父送去。” 碧云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林十三笑道:“我此等正经人,哪能閒著没事儿出入怡红楼呢?” 碧云眯著眼说:“快得了吧。平日也没见你少去。说是向你师父討教玩宠之道,谁知你去玩的是宠还是人。” 林十三赌咒发誓:“天地良心!家里有不钱的使,我何苦去找那钱的?” 碧云骂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比怡红楼的姐儿还贱呢......不过,倒很有道理。” 翌日吃罢了早饭,林十三去了怡红楼,给师父张伯送年货。 张伯这老廝,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被窝里还有个年方二八的“脆生蜡烛”。 林十三尷尬不已,放下年货便走了。走到门口他嘆了声:“唉,要论风流自在,谁也不及我这师父。” 当夜子时,林十三师徒再次鬼鬼祟祟去了猪尿泡胡同。 在吴承恩的四合院外,林十三开始施展捉猴秘法。 他先从竹篓中拿出几根乾柴,淋上了火油。又在乾柴上架起了一个铁盆,旁边另置了一个瓷碗。 孙越则拿起一个大酒壶,“刺溜”喝了一口后,將酒分別倒入铁盆和瓷碗里。 孙越抱怨道:“哼,一钱银子一斤的百果酒,给那泼猴儿喝真可惜了。” 百果酒,又称猴儿酒。獼猴喜欢用树洞存放各色野果。时日长了百果便在树洞中发酵成酒。 不知猴语中“酒”怎么说,但能確定的是獼猴最喜此物。 洪武年间一个捕猴人偶然在树洞外闻到酒气,用手捧了一口尝过,您猜怎么著? 甘甜清冽,果香四溢。那叫一个地道,那叫一个美! 从那之后,大明的酒行里便有了百果酒,或称猴儿酒。 用百果酒捕猴,也成了捕猴人的一种秘法。 孙越倒好酒,林十三在乾柴旁放了一个皮套子。这皮套子只有牛眼粗。上宽、下窄。皮套子四周镶著一圈牛皮筋。 林十三从竹篓中拿出半根削细了三圈的筷子,放入皮套子中撑开,套眼变成了碗口粗。 最后,他將一根甘蕉、一个橘子放入皮套中。集诱惑、捕捉一整套效用的捕猴机关设置完成。 孙越低声道:“师父,开捉么?” 林十三頷首:“嗯。” 孙越打著火摺子,引燃了乾柴。 不多时,火烤得铁盆中的百果酒“咕嘟咕嘟”冒泡。酒香瀰漫在整个猪尿泡胡同。 且说四合院內石榴树下的猴窝里,孙悟空正趴在鬆软的乾草上睡觉。 突然间它抽了抽鼻子,片刻后睁开了猴眼。百果猴儿酒的香气几乎把它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孙悟空出了猴窝,嗅著酒香往前走,走到院墙边时,它三窜两窜竟跃出院墙。 翻墙后,它在胡同中走了几十步,寻著酒味儿来到火堆旁。只见火堆上放著铁盆,铁盆里的百果猴儿酒已经煮得沸腾。 孙悟空聪明著呢,才不会火中取酒。等待火灭、酒冷又要好久。这急得它抓耳挠腮。 正猴急呢,它瞥见了旁边的瓷碗。 孙悟空端起瓷碗嗅了嗅,碗里不就是它心心相念,未被人捕获驯养前常喝的猴儿酒嘛? 还是冷的,能喝! 孙悟空“咕咚咕咚”,將百果猴儿酒一饮而尽。 獼猴都好饮但量不大。这么一大碗酒下去,泼猴立马变醉猴。 只见孙悟空两条猴腿晃晃悠悠,像是个醉鬼一般。 人喝醉了爱吃些水果醒酒。猴也是一样。 可这寒冬腊月的胡同里,哪里有水果? 突然间,孙悟空看到旁边放著的皮套子,皮套子里有一根甘蕉,一个橘子。 已经酩酊大醉的它,自然不似清醒时警觉。它將一双猴手伸入皮套子去取蕉、橘。 “啪”,它伸手时,碰掉了那半根细筷,立马触发了机关。 皮套子上的牛筋卸力收缩,皮套子收紧,將它的一双猴手牢牢箍在套中。 受这一惊,孙悟空酒醒了大半儿。它“吱吱吱”大声猴叫。想要唤醒院里的主人救它性命。 就在此时,一双人手牢牢捏住了它后颈上的皮毛...... 正所谓人之险恶歹毒,远胜於山中猛兽。可怕可怕。 第六十六章 嘉靖帝的雅致哑谜 清晨,雪停了。朝阳的光照射在雪地上。 吴承恩伸了个懒腰,从榻上起身。正月二十五吏部文选司才开始排號大挑。 这一个月,他可以舒舒服服在京城过冬,尝遍京城美食,逛遍出名的勾栏。 写书好,写书能赚钱更好,写书能赚一大堆钱最好。 这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就在此时,二百多斤的书童高老八一路飞奔进堂屋,高喊道:“老爷,可出大事儿啦!猴哥儿不见啦!” 吴承恩面色一变:“啊?” 林家的四合院中。 王小串刚醒,迷迷糊糊出了南屋去茅房解小手。 突然间她看到石榴树下多了一个竹笼子。笼子里关著一只猴子。她的未来公公林十三站在笼前。 王小串屁顛屁顛跑到林十三身边:“爹,爹,哪儿来的小猴嘰吖?” 林十三连忙嚇唬王小串:“这猴子是个妖怪。混世魔王的化身。你可千万別调皮打开竹笼。” “放出来它是要吃小孩的!先吃你,再吃虎儿。就跟嚼甘蔗似的。” 王小串小眼一瞪:“不信。爹唬我。” 笼中的孙悟空给了林十三一个大白眼,隨后昂著头望天,仿佛在说:这小屁孩一身屎尿味儿,我才不屑吃呢。 碧云走了过来,手里拿著一个盆:“猴食给你拌好了。” 猴子光吃野果其实是吃不饱的。山中野猴的食谱上,除了野果还有叶、芽、,各种虫子、小鸟。 林十三让碧云调配的猴食讲究的很。 白面、谷面、高粱面加水,和上生鸡蛋液,再配以盐、、鱼乾沫子,团成馒头状。 无需蒸,猴子不吃熟面。 这是主食。 佐菜则是冬枣、化开了的冻萝卜。 林十三拿起一个猴馒头,在孙悟空面前晃了晃,又擎著手伸进竹笼中。 孙悟空不但不去接,反而揣著猴手,踮动著猴脚,朝著林十三呲牙咧嘴“吱吱吱”。 它仿佛在说:我孙悟空就算饿死,死外面,从万丈悬崖上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们一点东西。 林十三道:“我说悟空啊,这可是最上等的猴馒头。又香又甜还咸鲜。京里的乞丐们看到都要馋哭了。” “你看,这里还有冬枣、萝卜。” “正所谓猴以食为天。你若不吃,岂不是要饿得皮包骨?” “顺天府大牢里的犯人也没见哪个绝食而死的。” 如今孙悟空活脱脱是林十三请入家中的猴爷。 他可不想这泼猴儿在他家里出什么岔子。 一来黄锦叮嘱过他要善待猴子。二来等讹了吴承恩三千两银子,正月十六是要將猴还给他的。 林十三好话说了一堆,猴儿就是不吃。 不但不吃,还撅起猴屁股,对著笼外的林十三呲尿。 林十三闪身一躲:“你这泼猴。怎么不识好歹?” 王小串说了几句话:“爹,爹,这小猴嘰屁股上好大一嘟嚕是什么啊?不如剪下来,给我当球踢。” 大明有句老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 孙悟空听了这话,立马收敛了囂张气焰。躲到笼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真是滷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林十三说好话它不听,王小串说要给它净身,它立马就老实了。 林十三道:“你若不吃,我就听我这小儿媳的,给你剪了去。正所谓无根便无烦恼。” 孙悟空以后还要找美母猴呢。这廝是吃硬不吃软。它立马伸手,接过了林十三手里的猴馒头,大快朵颐。 林十三笑骂道:“瞧你这泼猴儿,馋犟什么呢?有句老话说得好,不吃白不吃。” 孙悟空一边大嚼猴馒头,一边朝著林十三频频点头。仿佛在说:嗯,真香。 碧云在一旁道:“这猴子哪里像个畜生,分明是个小孩子。” 林十三道:“就这么说吧,这只十年龄的獼猴,心智不比小串低多少。” “你可得看紧了小串,別让她打开猴笼。上头还指望拿这泼猴换三千两雪银呢。” 碧云惊讶:“这猴值三千两银子?我不信。照你这么说,大柵栏耍猴的都成了腰缠万贯的財主了。” 林十三笑道:“这猴子在耍猴的手里,就值五两银子。在你夫君手里却值三千两。” “你夫君的本事,比那些耍猴的大多了。” 就在此时,小宦陈矩走了进来:“吆,黄公公吩咐的差事,林老哥这么快就办妥了?要不说你这人精明强干嘛?” 林十三有些疑惑:“你怎知......” 陈矩答:“义父举荐我去司礼监做火者。如今我在黄公公手底下当差。他差我来问你,差事办好了没。” 林十三笑道:“啊呀!恭喜陈公公高升啊。来年你定能够平步青云,再升两级,不,三级。” 陈矩笑道:“咱们是共过生死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就无需那套官场过年话了。” 说完陈矩走到猴笼前,仔细看了看孙悟空:“不愧是江南老才子家的爱宠。长得跟个人似的,很有精神。” 林十三道:“您回稟黄公公。这猴我在家养半月。等过了上元节,我就写匿名信,跟吴承恩索要银两。” 陈矩笑道:“好,好。哎呦,这位是嫂子吧。长得真像画里出来的人一样。嫂子,小弟陈矩给您见礼了。” 说完陈矩朝著碧云作了个揖。 碧云连忙揖万福回礼:“见过陈老爷。” 林十三道:“既来之则安之。中午別走了,拙荆家常菜做的很不错。你留下喝几杯。” 陈矩却道:“不成。我得赶紧回永寿宫回稟黄公公。刚被义父荐到他手下就偷懒耍滑像话嘛,像话嘛。” 林十三將陈矩送出了四合院。心想:差事办妥了。这下可以安稳过个好年了。 午时,西苑,永寿宫大殿內。 五十岁的嘉靖帝正在青纱帷帐內盘坐静心。 黄锦上前:“稟皇上。严阁老请您仙諭,杨博所奏西北屯堡事是否原奏照准?” 嘉靖帝没有回答。他喜欢跟臣子打哑谜,让臣子绞尽脑汁去猜他的心思。 自然,帝王的哑谜通常雅得很。 嘉靖帝问黄锦:“蠢奴。昨日给朕剪得脚趾甲扔没扔?” 黄锦连忙道:“那是龙鳞。小奴哪敢扔?放在龙凤玉匣里呢。” 嘉靖帝吩咐:“嗯,从中挑出大脚趾的指甲盖,给严嵩送了去,他自然晓得西北屯堡事该如何办。” 这哑谜,雅绝了!大雅哉! 黄锦转身正要走。嘉靖帝却叫住了他:“慢著。蠢奴,你背著朕做了什么事?” 黄锦一愣:“没有......皇上怎知?” 嘉靖帝骂道:“你这蠢奴。一上晌嘴咧得像只蛤蟆,反常的很。” “你若遇到喜事,一向会说予朕听。不说,定然是背著朕做了什么事。” 第六十七章 指甲盖哑谜的谜底竟然是 嘉靖帝一眼看出黄锦有事瞒著他。他的確是个聪明绝顶的皇帝。 当初嘉靖帝十几岁登基,左右群狼环伺。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在朝中一手遮天,宛若太上皇。 杨廷和甚至敢让嘉靖帝不认自己的亲爹、亲娘。 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少年天子耗费多年光阴,一步步从文官手中拿回了权力。不聪明,根本做不到。 针对皇帝陛下的刺杀也隨之一次次到来。嘉靖帝走哪儿哪儿著火。 大明上一位皇帝易溶於水。当今皇帝则是位火德星君。 嘉靖十年,乾清宫寢殿东偏房失火,烧毁房屋十四间。幸而麦福、吕芳、黄锦率眾宦拼死扬沙救火,这才没让火势蔓延到寢宫。 嘉靖十七年。大礼仪事件的女主角,嘉靖帝的生母蒋太后去世。嘉靖帝率文武官员千余人,亲自护送母亲灵柩回湖北与父陵合葬。 您猜怎么著? 出发第一天,嘉靖帝驻蹕赵州行宫。当夜赵州行宫大火。 又数日,嘉靖帝驻蹕临洺行宫。当夜临洺行宫大火。 再数日。嘉靖帝驻蹕卫辉行宫。这场大火將卫辉行宫付之一炬! 嘉靖帝几乎葬身火海。幸得一奶同胞陆炳不顾危险,冲入火场,將嘉靖帝背了出来。 若没有陆炳捨命相救,那夜嘉靖帝必尸骨无存。 一场南行,三次大火。不是有人故意行刺才见了鬼!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十几个笨手笨脚的宫女差点用绳子把嘉靖帝活活勒死。 这场宫变中,嘉靖帝受惊过度,呼吸不畅,气息將绝。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曾治死成化、弘治、正德三代先皇的太医院,以龙体尊贵的由头“不敢轻易用药”。想活活拖死嘉靖帝。 万幸,嘉靖帝有个心狠手辣的心腹陆炳。 陆炳抓了太医院使许绅的全家二十八口。当夜亲手砍杀十四口,以剩下十四口威胁。许绅这才给嘉靖帝用药。 史书载“调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帝去紫血数升,申时遂能言。” 一副药就能好的事儿,太医院却袖手旁观。不是受人指使才怪。 蹊蹺的是,许绅施药救下嘉靖帝的第二年,便“突发急病而亡”。显然,许绅坏了某些人的事,那些人没放过他。 这些年是谁屡次行刺嘉靖帝,朝野上下其实都心照不宣。 那帮胆大包天的王八蛋,不但想弒君,更想诛心。他们编造各种谣言誹谤嘉靖帝。 他们说,壬寅宫变是因嘉靖帝荒淫无道,以四十八种邪祟至极御法折磨宫女,这才导致宫女弒君。 嘉靖帝被火烧怕了。从乾清宫搬到空旷且易於护卫的西苑永寿宫。他们又说,嘉靖帝是想深居偏宫,怠慢朝政,便於淫事。 那帮人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登基之初,嘉靖帝是个有著开创太平盛世大志的少年天子。 少年壮志不言愁。 然,歷经跟文官们的三十多年斗法。经歷一次次遇刺、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次一次中伤誹谤后,嘉靖帝的少年壮志早已磨平。 可以说,是文官们让嘉靖帝变成了多疑、自私、狡诈、冷酷的性格。 不多疑,不自私、不狡诈、不冷酷,他这皇帝根本就活不长久! 言归正传。黄锦跪倒在地,高呼到:“皇上,圣明啊!小奴的確有事瞒著您。” 嘉靖帝道:“说。” 黄锦笑道:“写《西游释厄传》暗讽您的那个酸文人进了京。小奴派锦衣卫的人,偷了他养的猴。算是对他略施薄惩。” 嘉靖帝从蒲团上站起:“蠢奴!你以为朕是小肚鸡肠的天子?” “朕堂堂九五之尊,何必跟一个著书的酸文人计较?” “还偷人家养的猴,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人,真是又蠢又憨。” “先去把朕的『龙鳞』交给严嵩他们。再去告知锦衣卫的人,放了人家的猴。” 黄锦拱手:“是,小奴知错了。小奴明日就把名字改成『黄蠢憨』,小奴这就去办皇上交待的两件差事。” 整个大明敢跟嘉靖帝逗闷子的,黄锦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嘉靖帝笑骂道:“滚!” 不多时,黄锦手捧著龙凤玉匣,將嘉靖帝的大脚趾甲盖送到了內阁值房。 內阁值房中,坐著首辅严嵩、次辅徐阶、阁员吕本、工部左侍郎严世蕃。 照规矩,严世蕃一个侍郎是无权参与內阁议事的。但小阁老从来不管那一套。 黄锦打开了玉匣,將嘉靖帝的大脚趾甲盖示予眾人。 黄锦道:“严阁老询问皇上,是否准杨博建议西北大修屯堡的奏疏。这便是圣意。” 所谓屯堡是一种军事堡垒,有固边之效。 严嵩道:“都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徐阶猜测:“龙鳞者,庇佑天下也,自然也包括西北。这是皇上对杨博的奏疏照准,命修屯堡庇佑西北之意。” 吕本捋了捋鬍鬚:“黄庭坚有诗云,劲气坐中掩虎口,忠言天上婴龙鳞。这是皇上首肯杨博所奏乃是忠言,让內阁照办的意思。” 严嵩转头看向儿子:“你怎么说?” 严世蕃懒洋洋的半躺在太师椅上,把玩著手中的一枚雕葫芦:“都错了。” 都说严嵩善於猜测圣意。真正善於猜测圣意的其实是他宝贝儿子。 严世蕃放下葫芦:“什么龙鳞啊。用不著那么文雅。皇帝的脚指甲盖也是指甲盖。盖者,盖屯堡是也。” 徐阶问:“小阁老与我、吕阁老的猜测相同?怎么还说我们错了?” 严世蕃却摆摆手:“我还没说完呢。脚指甲盖已经剪了下来。剪者,减也。大脚指甲盖,大减也。皇上的意思是,屯堡要盖,但杨博所奏数量要大减。” 严嵩恍然大悟:“嗯,有理。但要大减多少?” 严世蕃答:“这就要问在香山养病的老杨博了。大减多少,减哪些座,既能省下军费,以屯堡为支撑的西北防线又能保留精干骨架。” 严嵩頷首:“让兵部的方祥去趟香山,询问杨博。” 黄锦笑道:“要说揣度圣意,还得是小阁老啊。我还有別的差事,先行告退。” 黄锦出了內阁值房,吩咐隨侍的陈矩:“你跟驯象所那个小旗很熟?你去趟他那儿,让他把吴承恩的猴子放掉。这是皇上的意思。” 陈矩问:“那三千两银子?” 黄锦道:“不要了。这事儿是我自作主张,唐突了。咱们的天子真有海纳百川之心啊。” 陈矩拱手:“小奴这就出宫,找林十三。” 第六十八章 孙悟空成精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六大柵栏庙会。 京中百姓热热闹闹的逛庙会,买年货。好不热闹。 逛庙会的人群中,自然少不了林十三一家人。 林家父子今年赚了不少银子。 林十三给王小串买了一整草柱的葫芦,给虎儿买了五六双虎头鞋。主打一个挥霍。 林有牛肩扛王小串,林十三肩扛虎儿。可怜碧云,在后面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东西。 碧云怒道:“你们爷俩站下!我的手断了,以后谁给全家人做饭吃?” 林十三笑道:“哈哈,可辛苦我的贤妻了。你抱著虎儿,我拎东西。” 就在此时,高小旗笑眯眯的出现在了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疑惑:“老高,哦不,高小旗?” 高小旗笑道:“如今咱俩都是小旗。你还是喊我老高吧。恭喜啊,你又发了一注財。” 林十三问:“什么財?” 高小旗將林十三拉到一个僻静处:“我是来替常千户传话的。” 林十三问:“什么话?” 高小旗答:“礼部右侍郎李春芳有个朋友,名叫吴承恩。姓吴的养了只猴当做儿子一般。这只猴丟了。” 林十三敷衍道:“哦?还有这事儿?” 高小旗笑道:“別装了。常千户都告诉我了,猴是你偷的。” “李部堂託了常千户,派人帮他朋友寻猴。还给了五十两银票当辛苦钱。” “礼部右堂的面子,常千户不能不给。” 林十三有些头大。黄公公通过常青云托他偷猴;李部堂通过常青云托他寻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高小旗道:“你不用发愁。李部堂只让寻猴,却没说何时寻回。” “常千户的意思,先按黄公公所说,把那猴养到正月十五。等正月十六,你领著猴还给吴承恩,就说是你苦心寻回的。” “这样一来,黄公公的差事办妥了。李部堂的面子也给足了。” 林十三頷首:“啊,是这样。我一定照办。” 高小旗又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林十三:“这是李部堂给的辛苦钱。我可没敢剋扣啊。” 林十三接过银票:“这不是银锭子,我也没法撕一半儿给您老。要不我去找个钱庄兑成银子,给您分润?” 林十三这是在故意逗高小旗呢。如今大家同为小旗,林十三何苦再受他的盘剥? 高小旗尷尬一笑:“不必不必。我垂垂老矣,你前程无量。说不准以后我要给你送银子帮忙呢。” 说完他一拱手告辞离去。 高小旗刚走不久,陈矩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我的林老兄啊,我可找到你了。” 林十三问:“陈公公,什么事?” 陈矩答:“黄公公让我来传皇上口諭,把那只猴还给吴承恩。” 林十三一愣:“皇上都亲自过问了?” 陈矩頷首:“你抓紧把那猴送还给吴承恩吧。” 口諭也是圣旨。这道圣旨让林十三喜不自胜。 这是他加入驯象所以来第一次办圣旨交待的差事。且是一件容易至极的差事。 他把猴送还给吴承恩,就说是在哪个胡同里寻到的。既办妥了圣旨交待的差事;又在部院大臣面前卖了好;还让黄公公刮目相看。 这真是拉屎、摘瓜、逮蚂蚱,一举三得。 林十三宛如秦始皇吃椒,贏麻了。 林十三笑道:“成。我这就回家牵猴给吴承恩送去。你赶著回宫交差嘛?” 陈矩道:“黄公公对待下面人一向宽厚。特准了我一天假,让我趁年根儿在宫外好好逛逛。” 林十三盛情邀请:“那你隨我一同回家。晌午让你嫂子好好做几个菜,咱们喝几杯。” 陈矩是个饿死鬼脱胎,一听说有酒菜,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早就想尝尝嫂子......的手艺。” 二人与碧云等在庙会上聚齐,准备回家。 途径大柵栏东边的评事摊子时,评事先生正说《当今贤臣传》。林十三等人驻足了一会儿。 评事先生清了清嗓子:“啊哼,今日说的是,当朝兵部老尚书杨博。” “杨老夏官二十岁中进士,先任盩厔知县,又任长安知县。继而升兵部武库司主事、职方司郎中。” “他先后为三任兵部尚书翟鑾、张瓚、毛伯温所倚重。隨翟鑾巡边时,更是孤身呵退数百盗匪,保上官平安。” “嘉靖二十五年,他巡抚甘肃。整军备、铸火器、修水渠、兴屯田,西北肃然。” “又任兵部左侍郎,出为蓟辽总督。大败韃酋把都儿、打来孙。” “入朝,累官兵部尚书、太子少保。” “復又出为宣大总督。修守备,造偏厢。宣大安然。” “再调蓟辽总督,御打来孙南侵。” “回朝,先任吏部尚书,又任兵部尚书。” “若说出將入相,国之栋樑。老夏官杨博实乃嘉靖朝第一国士也!” 林十三笑著对陈矩说:“这真是百姓心中一桿秤,秤得出谁是忠臣良將。” 陈矩頷首:“是啊。我如今在司礼监当差。吕公公、黄公公他们,屡次说过皇上对杨老夏官大加褒扬。皇上夸他不光是第一国士,还是第一猛士。” 其实,杨博还有一层身份,一个严党、徐党、阉党黑山会、锦衣卫陆炳都不敢惹的身份:大明疆臣党领袖。 疆臣党皆是九边带兵的文官组成。其中以杨博为首。寧夏按察使王崇古为次。王崇古还是杨博的儿女亲家。 带兵文官杀人如麻,疆臣党自然是不好惹的存在。不过他们在朝中从不参与党爭,只关心朝廷给九边的军费足不足。 林十三只是听个热闹。他尚不知,自己和吴承恩的那只猴,马上要跟大明第一猛人杨博发生一段奇妙的缘分。 且说林家人和陈矩有说有笑,回了自家四合院。 一进四合院,只见关孙悟空的竹笼空空如也! 林十三和陈矩目瞪口呆。 陈矩怯生生的问:“林,林老兄。哦不,林小旗。猴呢?” 林十三结结巴巴:“是,是啊,猴呢?” 皇帝口諭让林十三把猴还给吴承恩,猴却丟了? 丟了还怎么还?不还岂不成了抗旨? 林十三走到竹笼边,仔细看了看。隨后他感慨:“那只猴真是成精了!好手段啊!” 第六十九章 嘉靖朝第一猛人,略懂杀人的文官雅士,杨博 偷猴的差事变成了寻猴。 林十三仔细看了孙悟空逃脱竹笼的手段,不禁感慨:“他不是成精了,而是成仙了。” 陈矩走到竹笼前。只见两根竹子断裂。孙悟空应该是从两根断竹形成的缝隙中钻出去的。 两根断竹上有一根麻绳,麻绳后拴有一根短木棒。麻绳几乎被短木棒拧成了麻。 陈矩问:“这是?” 林十三道:“这是江洋大盗抢钱庄时用来扭弯库房铁栏杆的『强盗麻结』。” “大盗们会將绳子拴在两根铁栏杆上,后面再套个木棒。用力扭动木棒,把绳子扭至麻状。两根铁栏杆吃力必被扭弯。” “这强盗麻结连铁栏杆都能扭弯。扭断两根竹子自然不在话下。” 陈矩惊讶:“这猴子竟有这般神通?” 林十三道:“獼猴最善模仿身边人的行为。可会用强盗麻结的,都是些江洋大盗。难道它的身边人里有江洋大盗?” “再有,这麻绳、短木棒是如何进到竹笼里的?” 碧云似乎想到了什么:“上晌的时候,小串非说要钓猴子。她用麻绳拴著一根萝卜扔进了竹笼里。那猴子拽住了绳子,小串拽不过它。绳子被它拖进了竹笼。” “后来猴子朝小串吐口水。小串一气之下拿一根短木棒丟它,正好掉进了竹笼里。” 林十三望了一眼王小串:“小串啊小串,你可真是你爹我的活祖宗。” 仅凭一根麻绳,一根短木棒就能越笼而出。吴承恩的爱宠不愧跟《西游释厄传》里的齐天大圣同名。 陈矩很替林十三担心:“如今孙悟空跑了,皇上那边如何復旨?皇上的口諭是隨口一说不假,怕就怕过几日他老人家想起来,问猴子还给吴承恩了没有。” “到时若你没找回孙悟空还给吴承恩。你就成了抗旨不遵。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林十三嘆了声:“唉,以前我都是替別人寻宠。这回寻宠,却是为我自己的脑袋。” 片刻后,林十三又疑惑:“难道说,吴承恩身边有江洋大盗?不然孙悟空是跟谁学的强盗麻结?” 陈矩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些寻回孙悟空。” 林十三一脸苦相:“这个年是过不消停了。” 捉猴有密法,寻猴却没有。只能打听街坊是否见过猴子的踪跡。 好在林十三刚刚升了小旗,手下多了十个弟兄,可以帮忙打听。 已近傍晚。林十三將十个弟兄召集到了自家四合院中。 除了孙越,其余九人皆是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很显然他们对新上司心中不满。 这大年根底下,驯象所早就开始休年假。新上司却將他们召集起来办差。他们心中没怨气就怪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好在林十三深諳公门之道的窍门——伺候好上面,笼络好下面。 林十三道:“年假里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实在过意不去。” 九个校尉一声不吭。孙越道:“师父,有啥差事您就吩咐吧。” 林十三將手边一个木托盘上的红布掀开。里面是十枚银錁子。每一枚都是十两。 林十三道:“今日弟兄们是帮我办私活儿,我不能让弟兄们白跑腿。每人十两,自己拿便是。” 李春芳托人给了林十三面额五十两的银票。林十三自己又搭上了五十两,正好凑够一百两。 他自入秋来拿了不少赏银,搭五十两进去无所谓。要知道,那只猴能否寻回,关係到他是否算抗旨不遵。 五十两银子不过少买几只虫,抗旨却要掉脑袋。 果然,有钱好办事。 林十三初升小旗,只能带堂贴旗队。眼前十人,除了孙越外,其余都跟他以前一样是没有陋规银可分的堂贴校尉。 这帮人来钱有限,又赶著过年,销多。有十两银子拿,自然个个眼睛放光。 其中一个高个校尉搓了搓手:“替您办事是属下们的分內事。我们怎好要您银子?” 林十三却拿起一枚银錁子,塞进他手中:“咱们同属一个小旗队,一口锅搅马勺,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亲兄弟不要说见外的话。” 眾校尉分別拿了银子,个个笑逐顏开。 林十三道:“我家里丟了一只獼猴。咱们以狗瘠薄胡同为起点,向四周的街坊打听,有谁见过一只獼猴。若见过,问清他跑去了哪个方向。” 一眾弟兄领命而去。 孙越道:“师父,咱俩也出去打听?” 林十三頷首:“多个猴还多三分力。何况两个大活人?咱们沿著胡同北边打听去。” 孙越和十几个弟兄从傍晚一直打听到了亥时。整整两个时辰,没有一点线索。 林十三无奈,只得让弟兄们各自回家,明日一早再来四合院聚齐。 孙越道:“师父,这可坏了菜了。” 林十三却道:“寻宠最需要的是耐心。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孙悟空真有筋斗云,能飞上天不成。” “只要他靠两只脚在京里乱窜,就一定有人见过它。” 话分两头。且说香山之中的永安禪寺。 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正在寺庙的广庭中餵一群野猴。 此人是——嘉靖朝第一猛人;西北之光;蓟辽之柱;韃靼人不可逾越的人肉长城;打来孙的噩梦;疆臣党的敬爱首领;大明江山社稷举重大赛前五;略懂杀人的文官雅士;爱给寡妇挑水的好心人——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一脸络腮鬍,不修边幅,不像是个一品文官,倒像是个刀头舔血的武將。 他其实並不老。旁人称他杨“老”部堂,指的是资歷,而非年龄。 杨博身边站著他的儿女亲家,新任寧夏按察使王崇古。 他身前则跪著严嵩的“武管家”,武选司郎中方祥。 方祥磕头道:“杨部堂。下官错了。” 別看方祥有严嵩做靠山,掌握著武將升迁、降职,在都督、总兵、都司们面前飞扬跋扈、耀武扬威。 但在杨博面前,他也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 杨博將手中的一捧冬枣撒给野猴们。他瞥了方祥一眼:“错在哪儿了?” 方祥答:“下官错在不该趁您在永安禪寺养病期间,不打招呼就给浙东的俞大猷、山东的戚继光、金山的汤克宽开调令。” 杨博正色道:“这三份调令没错。若你知会我一声,我会欣然同意。” “可你绕开了我这个兵部正堂,这是越权的大错。这毛病不能惯。” “不过看在你座师严阁老的份儿上,我暂且饶你一回。” 一只小獼猴突然跃向方祥,一把打掉了他的官帽。 杨博忍俊不禁:“罢了,起来吧。再不起来这群野猴能把你活撕了。” 第七十章 丐帮总瓢把子竟然是一个...... 杨博领著王崇古、方祥进了他所住客堂。 方祥表明来意。 杨博皱眉:“大减屯堡数量?减多少?” 方祥答:“內阁那边说,两百三十座屯堡,至少要减去一百五十座。” “请杨部堂示下,减哪一百五十座,既能省下军费,又能让屯堡为支撑的西北防线保留下精干骨架。” 杨博瞪了方祥一眼:“你家严阁老的义子、学生、门人都去了东南。塞防军费就要划出一大半儿给海防?” 如今朝廷之中存在塞防、海防之爭。 严嵩、司礼监甚至嘉靖帝本人都是海防派。 他们的想法是將大明的军费倾斜至东南,扫除倭寇后开通海路,通商诸国,缓解大明王朝日益严重的財政危机。 海防派的想法没错。 杨博为首的疆臣党则是坚定的塞防派。 他们的想法是將大明军费倾斜至九边。打造完备的九边防线。彻底解决北方、西北草原部族百年来屡屡入寇的问题。 塞防派的想法同样没错。 这一个多月来,朝廷把军费倾斜东南,缩减北方九边军费,杨博气愤之下才装病住进了香山永安禪寺。 兵部尚书称病静养,是塞防派对海防派无声的抗议。 方祥见杨博面露慍色,连忙解释:“杨部堂明鑑。严阁老的意思是,先扫清东南,开闢海上財源。再將財源用於九边。” 杨博正色道:“废话就不要说了。屯堡最多减一百座,户部最少要拨二百万两建屯堡。” 方祥道:“户部那边银根吃紧,二百万两的数目......” 杨博霸气的挥手打断方祥:“让严家的財神爷鄢懋卿在东南少贪些盐税,国库隨便就能多出二百万两进项。” “倭患至多阻断大明海上通路,让百姓受些苦。” “韃患,不光会让百姓受苦,还会让大明亡国!” “我们的京师离草原有多近,难道你不晓得?” 方祥咬了咬牙:“是,下官僭越一回,替阁老做主,就二百万两。屯堡数量只减少一百座。” 杨博似乎早有预料。他拿出了一张《西北屯堡兴建图》:“我早就猜到皇上和內阁要减屯堡数量。这是减了一百座之后的兴建图。你拿回去给內阁看。” 方祥接了图,离开了客堂。 杨博的亲家王崇古劝他:“亲家翁,你跟皇上已经闹了一个多月的脾气。差不多也该下山回京了。” 杨博頷首:“是啊,天天在永安禪寺餵野猴,兵部都快成他方祥的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戚继光是赵锦老夏官苦心栽培、锻打的一柄镇守蓟辽的利剑。利剑刚磨礪好,便被他们调到了东南。” 王崇古插话:“还好职方司的唐顺之没被他们调往东南。筹划九边防务可少不了唐顺之啊。” 杨博皱眉:“迟早是要调走的。国策已变。皇上好了伤疤,忘了庚戍之变的疼。今后海防压倒塞防是大势所趋。能打仗的人才,都会优先东南。” “咱们只能拼尽全力,用有限的军费御草原部族於国门之外。” 王崇古问:“那你何时离开香山?” 杨博想了想,答:“后天吧。我在庙里再餵一天野猴。” 翌日清晨,狗瘠薄胡同。 林十三已將一眾弟兄聚齐,分派出去打探孙悟空下落。两个时辰后,眾人无功而返。 林十三跟孙越商议:“以狗瘠薄胡同为起点,方圆两里內已经打听遍了。无人见过孙悟空。” “想寻他,就得扩大范围。” 孙越问:“扩大到哪儿?” 林十三答:“整个南城。” 孙越皱眉:“我的师父啊,您老可別开玩笑了。咱就十一个人,十一张嘴。就算用上三年五载,也没办法打听遍整个南城啊。” 林十三却道:“咱们只有十一个人。有个人在京城中有三万手下。他可以帮咱们。” 孙越一头雾水:“那人有三万手下?是京营的哪位帅爷?人家也不会听您一个小旗的啊。” 林十三却道:“不,那人不是带兵的帅爷。你隨我来。” 孙越问:“去哪儿?” 林十三答:“怡红楼。” 孙越一脸涎笑:“去找几个姐儿,舒缓下心情再办差?这个时辰,那些夜里出了大力的姐儿们恐还未起。” 林十三骂道:“你个腌臢泼才。想什么呢!我是去求我师父。我师父认识那个拥有三万手下的大人物。” 林十三跟孙越来到了怡红楼,找到了大茶壶张伯。他將自己所遇难处说给了张伯听。 张伯一挥手:“什么黄公公、李部堂的。我听不明白。你只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林十三答:“我记的您老曾说跟京城丐帮总瓢把子黄鬍子有交情?” 张伯頷首:“有几分交情。你想让丐帮的人帮你寻猴?” 京城丐帮分为四门、八堂、十六香。人数三万以上。 这些乞丐几乎遍布京城的每一条街、每一个胡同。 三万人当中,保不齐有几个见过逃跑的孙悟空。 乞丐们什么都吃。也有可能孙悟空已被哪个馋坏了的乞丐开了脑壳,吃了猴脑,烤了猴肉。 孙越帮著林十三苦劝张伯:“师公,您老也不想看到我师父因抗旨掉了脑袋吧。您就帮帮忙,去求求那个黄鬍子。” 张伯道:“成。我去帮你们求黄鬍子。你们先准备一只拔好毛的生鸡,两斤豆腐。这是求丐帮人办事必备的『叩门礼』。” “无论求的是总瓢把子还是寻常帮眾,都要备这『叩门礼』。” 林十三连忙吩咐孙越到街面上买了一只生鸡、两斤豆腐。 张伯道:“走吧,隨我去杨梅竹斜街。黄鬍子的宝宅在那里。” 在林十三的想像中,丐帮总瓢把子的住所应该是个破烂的土地庙。庙外站著衣衫襤褸但浑身腱子肉的乞丐护卫。总瓢把子安坐土地庙中央,旁边几个小乞丐帮他捉虱子...... 林十三想错了。 杨梅竹斜街上有一座体面的三进院落,门口站著的不是乞丐,而是两个听差的小廝。 张伯让小廝通稟。不多时,小廝让他们三人进了院。 院中净是十几二十岁的美貌侍女。大冬天穿得清清凉凉,勾勒出美妙的身形。 三人进了一间暖阁之中。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郎身穿綾罗,敞胸露怀,半躺在一个四十岁半老徐娘的腿上。 另一个三十来岁的老美人,正在给少年郎掏著耳朵。 张伯看了一眼林十三,又朝著少年郎努了努嘴:“这位就是名震京华的丐帮总瓢把子,黄鬍子。” 林十三惊愕不已,脱口而出:“可他没鬍子。” 黄鬍子睁开了眼:“怎么,你家的老婆饼里有老婆?鱼香肉丝里有鱼?广东有一道名菜煲仔饭。难不成里面能吃出小孩来?” 第七十一章 值三千两银子的人情 人们更愿意相信丐帮总瓢把子是个一脸络腮黄鬍子、穿著破烂、满身虱子的中年汉子。 谁能想到,他竟是如此俊美的一个少年郎? 黄鬍子瞥了一眼林十三。 张伯解释:“他是我玩宠的徒弟。” 黄鬍子交叉双手,比了个奇怪的手势,问林十三:“天上几颗星?” 林十三知道黄鬍子说的是江湖切口。他答道:“我没走过江湖,不会春典。您就別费心了。” 黄鬍子低头瞥见了林十三脚上穿的官靴:“哦,官面上的啊。顺天府的?五城兵马司的?刑部的?大理寺的?还是锦衣卫的?” 林十三答:“在下锦衣卫驯象所小旗,林十三。” 黄鬍子似乎见惯了官家人:“说吧,让丐帮替你打听什么事。有多少好处。” 说这话的时候,黄鬍子狠狠拍了下刚才给他掏耳朵的三十多岁美妇的腚片。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美妇心领神会,给黄鬍子端来一碗八宝茶。 林十三开口道:“我想打听丐帮弟兄是否见过一只獼猴。” 黄鬍子“呲溜”喝了一口八宝茶:“不管打听猴还是打听人,都得有好处。” 一旁的孙越挺了挺胸膛:“我们可是锦衣卫,锦衣卫!” 黄鬍子“噗嗤”笑出了声:“锦衣卫?我好怕啊!告诉你胖廝,別说你们只是驯象所的,就算你们是镇抚司的我也照样要好处。” “呵,我丐帮的三万帮眾里,光是北镇抚司暗鱼就有四个。暗旗有十几个。” “他们见了我都得老老实实尊称一声把子。你俩算是哪根葱?” 黄鬍子说的是事实。 丐帮三万帮眾遍布京城各个角落,打探消息、盯梢、跟踪再便当不过。 故而锦衣卫跟丐帮达成了某种合作。在丐帮內派驻了四条暗鱼,十六暗旗。 黄鬍子虽是个下贱的乞丐头儿。但人家对锦衣卫有用。 就凭著“有用”二字,北镇抚司的那些暗鱼、暗旗都要敬黄鬍子三分。 林十三有些奇怪,丐帮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是如何当上总瓢把子的?他驾驭得动下面的人嘛? 林十三朝著黄鬍子拱了拱手:“敢问黄爷,若让您发话,替我们打听您手下三万帮眾一件事,需要多少银子?” 黄鬍子伸出了三根手指。 林十三试探著问:“三百两?” 黄鬍子冷哼一声:“哼,这年头,要饭的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三千两!” 林十三若想拿出三千两,恐怕得倾家荡產。 还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去跟斗虫徒弟罗龙文借钱。 但林十三又怕节外生枝。谁知道老罗的督捕司会不会搅合进此事。 张伯竟直接坐到黄鬍子的床榻沿儿上。他拍了下美妇的肩膀:“美人儿,挪过去点,赏我一腚之地。” 隨后张伯端起了黄鬍子的八宝茶,“沌沌沌”灌了个乾净。 黄鬍子骂道:“老棺材瓤子。我那是陕甘巷的八宝茶。你这么喝跟饮牛饮驴有何区別?” “你也不怕烫烂了喉咙?” 张伯一抹嘴:“嘉靖三十二年春天,你欠我的那个人情值不值三千两银子?” 黄鬍子愕然:“你让我还那个人情?还了可就没有下次了。” 张伯道:“你这小白脸怎么话这么多。就说那人情值不值三千两银子吧。” 黄鬍子頷首:“当然值。” 这下轮到林十三惊诧了。 在林十三看来,自己的玩宠师父就是怡红楼里的一个大茶壶而已。仗著鴇母关照他,可以在怡红楼尽情做个老醉猫、老风流鬼。 堂堂丐帮总瓢把子,怎么会欠下他的人情? 林十三不是算命先生,自然不晓得,后世每一本武侠小说里总有一个深藏不漏的扫地僧。 张伯从床沿儿上站起身:“十三,告诉他如何帮你。他会伸出援手的。” 林十三拱手:“黄爷。我丟了一只獼猴。那獼猴雷公嘴、短尾,手腕上繫著一根青布条。” 林十三捕捉孙悟空时,皮套子伤了它的手腕。林十三用青布条裹著膏药给它系了上去。 林十三顿了顿,又道:“请黄爷派人询问手下三万弟兄,谁见过那只猴。” 黄鬍子頷首。让美妇给他拿来笔墨,写了一张总瓢把子令。又吩咐小廝將令传了下去。 隨后黄鬍子道:“两个时辰后,你再来这儿等回信。” 丐帮有著一整套传递消息的便捷渠道。京內三万帮眾的消息,匯总到一处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怪不得北镇抚司会將丐帮视为既重要又高效的情报来源。 林十三师徒跟著张伯走出了小院。 他不解的问:“师父,我想不明白,丐帮总瓢把子怎么会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张伯笑道:“做人切忌不可以貌取人。別看姓黄的那小兔崽子年少,他的见识、手腕绝不在你之下。” 林十三又道:“师父您老真是深藏不露啊。丐帮总瓢把子竟欠了你的人情?” 张伯半开玩笑的说:“他有隱疾,不能人事。我帮他在怡红楼里找了个专治隱疾的老红灯笼,一夜功夫替他雄风重振。我这么说你信吗?” 林十三微微摇头:“我不信。您老就编吧。就这点破事儿能值三千两银子?” 张伯道:“废话不多说。我帮了你小子这么大忙,晌午得请我一顿好饭吧?” 林十三頷首:“没说的。您想吃啥?” 张伯道:“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咱们去高丽街。” 话分两头。 且说香山永安禪寺之中。 杨博正在跟王崇古商討西北军务。 杨博的面前摆著一个册子,册上大书《大明西北诸卫所实有兵员册》。 明军一个卫五千六百人,一个千户所一千一百二十人。 实际上却没有任何一个卫所能达到满编满额。 即便是满编率最高的边军,也只能达到六成至八成。 眼前这册子详细记录了西北各个卫所的布防地域、实际人数,属明军的顶级机密。 杨博跟亲家商討完西北军务,便將册子锁进了一个铁匣之中。 王崇古道:“你明日下山回京里,我去寧夏。咱们就此別过。再见面恐怕要三年后了。” 杨博道:“咱们都是领兵的文官。戎马生涯四海为家。就不要伤感如小女儿状了。” “你在寧夏好好干。三年后我举荐你为陕西布政使。” “吏部虽是严党把持。但这点面子,他严嵩还是要给我的。” 一群野猴在客堂前聚集,等待著杨博投餵。 杨博笑道:“猴子跟人一样,都是无利不起早啊。罢了,我去餵它们去。” 第七十二章 呀哈比比,土鲁番狼灭 高丽街最红火的一家“羊肉馆”中。 林十三吆喝跑堂伙计:“五斤瓦盆黑狗肉,两斤雕酒。再来五个炊饼。” 林十三不吃狗肉。但有孙越这个胖饕在,五斤狗肉绝对剩不下。 不多时,跑堂伙计端上了热气腾腾、酥烂多汁的瓦盆狗肉。 孙越兴奋的搓了搓手,拿起了筷子。 林十三却打了他手一下:“你师公还没吃呢。哪有你个徒孙先动筷子的理?” 孙越尷尬一笑:“嘿嘿,师公,您老先请。” 张伯夹起一块狗肉,细细咀嚼,又“呲溜”將一杯雕酒咽下肚:“嗯,胖徒孙,你也吃吧。” 孙越涎笑:“嘿嘿,师公,那我就不客气啦。嗖溜,真烫,真香啊。” 林十三拿起一个炊饼,咬了一口:“师父,可否给我讲讲丐帮黄鬍子的来路?” 张伯微微摇头:“走江湖的,最忌讳背后嚼舌根,乱说別人的来路。他只要帮得上你便可,何苦计较人家来路?” 林十三半开玩笑的说:“那师父您的来路呢?” 张伯瞪了林十三一眼:“我的来路?还用问嘛?京城青楼妓馆中的天字第一號大茶壶;皮条胡同拉皮条第一高手。” 林十三笑道:“我不信。我总觉得师父您颇有背景。黄鬍子连我这个锦衣卫小旗都不屑一顾,为何如此看重您的人情?” 张伯胡吹六哨:“男人最重要的是根。根坏了,就失去了男人的尊严。” “我给他拉了个皮条,找了个专治隱疾的四十多岁老红灯笼,治好了他的隱疾。这人情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 孙越吧唧了几下嘴:“师公,我也有隱疾,您老也给我找那个红灯笼治上一治?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神通。” 张伯挖苦孙越:“就你这三百多斤胖肉,虚得跟狗一般。我怕她给你治出马上风。年轻人不要总想著夜夜当新郎,天天睡新娘。要务正业。” 林十三察觉,张伯在故意把话题扯远。 不过既然张伯不肯说自己的来路,他也不好再追问。 吃罢了饭,三人在狗肉馆中閒聊了一会儿,等足了两个时辰。 申时二刻,三人回到了杨梅竹斜街,又找到了黄鬍子。 黄鬍子懒洋洋的躺在一张躺椅上,闭目假寐。美妇人给他捏著脚。 林十三问:“黄爷,敢问有消息嘛?” 黄鬍子睁开眼:“有消息了。西直门那边至少有三个弟兄,在昨日傍晚目睹了一只獼猴咬伤守门士兵,逃出城去。” “那行凶的獼猴手腕上繫著一根青布条。” 孙越惊呼:“啊?逃出城了?那还怎么找?” 黄鬍子瞪了孙越一眼:“別在我这儿大呼小叫。横竖那獼猴的行踪我已给你们打探出来了。怎么找是你们的事。” 林十三拱手:“多谢黄爷仗义出手。” 黄鬍子语气很是不屑:“就凭你还不配让我出手。我是给张老棺材瓤子面子。” “我要泡澡了,不送。” 林十三等人出了黄府。 孙越一脸苦相:“师公、师父。猴子跑出了城还怎么找?师父,要不您老回家洗个澡,等著被治抗旨之罪吧。放心,师母啊,侄子啊以后由我给你照应。” 林十三骂了一句:“你这胖廝,是不是早就憋著我出事儿,你好照顾你师母?” 孙越憨笑道:“嘿嘿,我哪敢啊。” 林十三道:“若孙悟空是从西直门出城。应该会跑入香山。” 孙越问:“何以见得?” 林十三解释:“獼猴好群居。家猴逃跑后,喜欢进山寻找猴群。而城西的山中,玉泉山无猴。香山有几十群野猴。故孙悟空很可能在香山落脚。” 孙越咋舌:“诺大香山得有三千亩山林。那些银杏树、松树、柏树高耸入云。就凭咱们三个怎么找?” 张伯却道:“我上年纪了,腿脚不便。找猴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我先回怡红楼去。” 说完张伯转身离去。 林十三自言道:“即便是大海捞针也得找。总不能坐等被治抗旨之罪。” 孙越道:“可咱们人手不足。” 林十三想了想,说:“眼下咱们有两件事要办。其一,得多找人手。至少也要一百人。我去求北镇抚司的刘副千户,看他能否给我人手。” “其二,得以主寻猴。猴子对主人是有感情的。若吴承恩主僕能一起去香山,则寻到孙悟空的可能更大。” 孙越挠头:“可上回咱们冒充掏粪的去找吴承恩踩过盘子。你再去找他,得想好说辞。” 林十三道:“这不难。咱们先去找刘副千户借人。再去猪尿泡胡同找吴承恩。” 且说大柵栏西陕甘巷的一座四合院堂屋內。 八个西域相貌的汉子正在密会。他们皆穿著綾罗,肩膀上又都背著褡褳。看上去是西域来京的客商。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高颧骨、鹰鉤鼻、络腮大鬍子的高个西域汉子走了进来。 高个西域汉子用东察合台语说道:“呀哈比比,兄弟们。” 眾人將右手放在左胸,朝他鞠躬:“阿萨拉姆阿拉伊库姆。”(愿主上平安与你同在) 这高个西域汉子名叫阿凡提。是土鲁番汗国速檀派驻大明的狼灭首领。 狼灭之於土鲁番速檀,犹如锦衣卫之於大明皇帝。 自嘉靖帝登基以来,两代土鲁番速檀皆有东扩野心。土鲁番军队屡次入侵大明西北重镇肃州。其中两次是被杨博率军击败。 这些年京城至西域的走私贸易几乎半公开。京城大街上到处都是“捧油”。 有大批土鲁番狼灭假扮西域商人混入了京城。 阿凡提道:“我已经摸清了杨博暂住的地方。他放著京城的高门府邸不住,跑到了香山的永安禪寺。这是杀他的天赐良机!” “明夜我们便动手。此次作战我们有两个目的。其一,杀杨博。” “其二,抢夺他手中的明国西北兵员册。” 杨博被土鲁番人视为最大的敌人。他们早就欲除之而后快。 若土鲁番人得到了西北兵员册,就知道了明军在西北各地驻扎的虚实。他们再次东侵將如虎添翼。 阿凡提又道:“狼灭在京城的弟兄聚齐了嘛?” 一个手下回答:“聚齐了,共有一百二十七人。” 阿凡提道:“足够了。我已將刀和弓箭藏在了西直门外的一个废弃土地庙里。明日咱们出城,拿了刀和弓箭直扑香山。” 第七十三章 林十三、杨博、吴承恩、阿凡提、孙悟空,缘分啊 北镇抚司,副千户刘守有值房。 刘守有是个把公差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即便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六,他仍未回家,依旧在镇抚司当值。 若他活在洪武朝,高低得让勤政到病態的太祖爷青眼高看。 林十三师徒走了进来。 刘守有看了一眼林十三:“什么事?” 林十三答:“稟千户,属下遇到难事儿了。需要您出手帮忙。” 刘守有半开玩笑的说:“帮忙杀个人?” 林十三一愣:“不是杀人,而是借人。” 他一五一十,將事情的原委讲给了刘守有。 刘守有想了想,问:“找一只失猴,你应该跟常千户借驯象所的人啊。为何找我借北司的人?” 林十三支支吾吾:“这个......” 刘守有瞥了林十三一眼:“你不说,我替你说。偷猴也好,还猴也罢,差事都是常千户以中间人身份交待给你的。你去找他借人,会让他知道你办砸了差事。” “且,你跟北司的人不熟。跟驯象所的人却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若大年根儿把驯象所的袍泽叫到香山吹冷风,他们定会记恨你。” “驯象所的人安逸惯了。北司的人则常年干脑袋別在裤腰上的差事。去香山寻猴,不过冷一点而已,又没有危险。他们不会恨你。” 刘守有是个聪明人。一眼看穿了林十三的小心思。 刘守有又是个蠢人。做上司的,有些事心中明白就是,何苦点破? 林十三拱手:“属下这点小心思,著实瞒不过您。您真是世事洞察如明镜一般。” 刘守有是世事洞察如明镜,林十三则是人情练达如文章。 一顶高帽戴上去,刘守有格外受用。 他问:“说吧。需多少人?” 林十三答:“一百。” 刘守有思索片刻后说:“我手里有七个密裁总旗队。借给你两个。只借一日。” 锦衣卫的人尊重乞丐头黄鬍子,是因黄鬍子“有用”。 刘守有愿意帮林十三,是因林十三“有用”。 这几个月来,林十三当著严党与陆都督之间的传话筒,著实有用。 林十三心中“咯噔”一下:一日?丝毫没把握寻回孙悟空那泼猴啊! 刘守有看透了他的心思:“能借给你一日就不错了。密裁总旗队可不是驯象所那些閒出鸟来的懒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林十三不能再討价还价:“多谢刘千户。” 刘守有问:“何时用?” 林十三答:“明日一早。” 刘守有道:“成。明日一早你来北司带人。” 从北镇抚司出来,林十三又去了南城猪尿泡胡同,找到了吴承恩。 林十三亮明身份后,吴承恩大为惊诧:“你们不是粪工嘛?” 林十三编谎:“吴先生不晓得。朝廷万分重视吏部大挑。上头命锦衣卫乔装打扮,暗查参加大挑的举、贡人品。” “我冒充粪工来您这儿,是为了暗查您的人品。” 吴承恩被舌灿莲的林十三唬住了:“啊?原来是上差。” 林十三道:“上差二字不敢当。只是依令行事罢了。此番我来,是受了上司命令来帮您寻猴。” “明早我会带一百锦衣卫袍泽来,您跟二位僕人隨我一同上香山,寻找孙悟空。” 吴承恩惊诧万分:“就为了帮我寻猴,锦衣卫要出动一百人?” 林十三笑道:“您至交李部堂的面子大。他找了我们卫里的常千户,卫里自然要尽力。” 吴承恩千恩万谢:“啊呀。真是劳烦你们了。” 他哪里知道,不是李春芳的面子大。而是皇帝口諭的面子大。 林十三道:“那就说定了。明日一早我带袍泽们来您这里匯集,咱们去香山。” 人手找齐了。林十三又马不停蹄去了狗瘠薄胡同东边的耍货铺。 所谓耍货,即后世的儿童玩具是也。 耍货铺掌柜认得林十三:“林爷,又来给虎儿和小串买耍货啊?” 林十三答:“不是给他们买的。你铺子里的拨浪鼓有没有一百支?” 拨浪鼓是明日寻猴所用。 掌柜惊讶:“一,一百支?” 林十三答:“没错。” 掌柜道:“我店里倒是有一两百支存货。那是准备卖一年的......您要这么多做什么?” 林十三笑道:“这你別管。你就说多少银子。” 掌柜答:“单卖是三十文一支。您要的量大,算二十五文一支吧。两贯五百钱或二两三钱银子。” 林十三从皮茄袋中拿出几块碎银,大约三两:“都给你,別找了。” 掌柜道:“啊呀,多给这么多,这怎么好?” 林十三道:“街里街坊,就该相互照应生意。不必跟我客气。” 掌柜的从库房中找齐了一百个拨浪鼓。又借给林十三一条扁担,两个筐。 林十三挑著两筐拨浪鼓回了家。 王小串屁顛屁顛跑了过来:“爹,爹,怎么给我和虎弟买这么多拨浪鼓吖?” 林有牛不在院里,碧云低声跟林十三开起了夫妻之间的小玩笑:“別是你把胡同东头耍货店掌柜家的闺女肚子弄大了吧?” 林十三道:“去你的吧。” 王小串拿起一个拨浪鼓。却被林十三一把夺了下来:“这是爹明日办差时用的。等爹办完了差,这两筐拨浪鼓全给你。你摇折了手腕爹都不管。” 碧云问:“什么差事要用拨浪鼓?” 林十三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竹笼:“还能是什么差事,我得把丟了的猴子找回来。那只猴关係到......” 林十三本想说关係到“我的脑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不想妻子担心。 碧云问:“关係到什么?” 林十三敷衍:“啊,关係到我这个月的俸禄。” 日暮西山,明月初升,月上柳梢头。对於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夜。 狗瘠薄胡同的林十三难以入眠。他不知凭一百人,一日之內能否从偌大香山寻回孙悟空。 猪尿泡胡同的吴承恩难以入眠。孙悟空丟了,让他难受了两日。他拿它当亲儿子一般,正如他拿《西游释厄传》当自己的骨肉。 香山永安禪寺的杨博难以入眠。大明的贪官太多,清官太少,导致百姓负担年年加重、朝廷岁入年年减少、兵部军费年年缩减。他要用有限的军费御四方敌於国门外,几乎天天绞尽脑汁。 大柵栏陕甘巷中的狼灭首领阿凡提难以入眠。明日他要刺杀土鲁番最大的敌人杨博。土鲁番能否顺利东扩,侵占肃州甚至甘州,在此一举。 四个难以入眠的人怎么能想到,明日他们將发生一段奇妙的缘分。而为他们缘分穿针引线的,是一只名叫孙悟空的獼猴。 第七十四章 大明锦衣卫在此,何人敢造次! 嘉靖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七,清晨。 吴承恩起了个大早,在院门外焦急的等待著锦衣卫的上差来助他寻猴。 杨博起身,在香山永安禪寺习练自创的蓟辽枪法。 西直门的城门开了。阿凡提和一百二十多名狼灭假扮成归乡的西域商队,混出了城。 林十三师徒则去了北镇抚司校场。 刘守有將两个密裁总旗队的一百名袍泽聚齐,高声道:“你们今日听从这位林小旗的命令办差。差事是......去香山找一只猴。” 眾人面面相覷。密裁总旗队顾名思义,平日里负责执行暗杀。今日的差事却是找一只猴? 片刻后,眾人又乐开了:今日这差事安逸啊。寻猴总比杀人要简单。 刘守有考虑的很周全:“哦,两个总旗今日不必去。小旗、校尉、力士跟林十三去。” 刘守有是怕两个总旗在场,身为小旗的林十三使唤不动。 下令完毕,刘守有离开了校场。 林十三见一百袍泽人人佩著腰刀,肩上还掛著装蝎子手弩的弩包。他吩咐眾人:“今日是寻猴,弟兄们把兵刃都卸下吧。” 一名小旗拱手:“林小旗有所不知。北司规矩,密裁总旗队办差时,必佩刀带弩。无论是什么差事。” 林十三知道北镇抚司规矩大。他不再勉强:“好吧,既如此你们就带著刀、弩。” “不过除了刀、弩,今日我还要给你们两样寻猴的『兵器』。孙越,抬上来。” 孙越將四个大筐抬到了校场上。两筐拨浪鼓,两筐穿云箭。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林十三拿起一个拨浪鼓:“我会將诸位分成八队。分別从八个方向进山。进山之后,你们要不断摇动拨浪鼓。猴子最怕拨浪鼓声。” “我们八方齐头並进,务必將香山的猴子赶到一处。” “另外,今日要找的獼猴,手腕上繫著一个青布条。一旦有人看到它,立即点燃穿云箭。” 一百袍泽齐齐拱手:“尊令!” 林十三道:“好,诸位隨我先去猪尿泡街与猴子的主人碰头,再出城进香山。”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吴承恩的四合院门口。 吴承恩和吴净、高老八已久候多时了。 吴承恩见到这阵仗又惊又喜又感激:“林小旗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林十三半开玩笑的说:“书里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捉他要十万天兵天將。咱带一百人捉它算少的了。” 吴承恩拱手:“啊呀,多谢林小旗如此有心。” 老吴哪里晓得,偷走他爱猴的就是看似热心的林十三。 眾人聚齐,出西直门,赶到了香山脚下。 林十三將眾人分为八队。他和孙越、吴承恩主僕亲自带一队。 若其它队伍见到孙悟空,会点燃穿云箭。林十三会领著吴承恩过去,有主人在,孙悟空应该不会逃窜,主动跟主人下山。 林十三一声令下。袍泽们分头行动。 话分两头。 杨博乘坐一顶四人抬官轿,正从香山南麓下山。途中会经过雨香馆、晞阳阿。 四个轿夫皆是边军老兵出身,对杨博万分忠诚。 除轿夫外,杨博还带了八名护卫。这八名护卫是从京营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专门负责平日里保护朝廷夏官。 轿子晃晃悠悠,杨博打起了盹。 这盹打了约两刻。猛然间杨博听到了一声爆呵,这声爆呵不是汉话——“暗辣胡辣八!” 杨博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太熟悉这句胡语了。土鲁番大军攻打肃州城时,登城的敢死兵喊得便是“暗辣胡辣八”。 杨博下意识的做了一个动作。他的手握紧了身边放著的一个铁匣。 这铁匣名曰“夏官匣”。是兵部尚书用来装明军顶级机密的。里面除了西北兵员册,还有另一份屯堡修筑分布图。 这两样东西若落到外敌手中,后果不敢设想。 “唰唰唰”!阿凡提率领一百二十多名狼灭发动了攻击!他们先射出几十支箭。 杨博的护卫们反应极快,抽刀格挡。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名轿夫、三名护卫中箭倒地。 几十名拿弓箭的狼灭刚要射第二轮箭,阿凡提却制止了他们。 阿凡提本来想的是刺杀杨博。可他看到杨博身边人不多,死了四个,只剩下八个。己方则有整整一百二十人。 何不將杨博活捉?对他严刑逼供一番,定能问出诸多明国顶级机密! 到那时,他阿凡提便是速檀陛下的第一功臣! 想到此,阿凡提喊了一声:“呀哈比比!不要射箭,上,抓活的!” 杨博已经像一只大蛤蟆般窜出了轿子。他从倒下的护卫身边拿起长枪。 大英雄长缨在手,何惧苍龙? 九人对一百多人又如何?我杨博这辈子净打不富裕的仗了! 杨博大喊一声:“八卦阵!御敌!” 五名护卫、三个轿夫死死將杨博护在中央。 阿凡提大喊一声:“杀!” 一百多名狼灭开始围攻杨博一方。 狼灭听著唬人,实际是暗桩性质。为了成功在大明潜伏,有不少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和年轻的西域少年。这些人战力不高。 杨博手持长枪,枪出如龙,宛如杀神一般。 护卫和轿夫虽勇,但始终人数占劣。不过盏茶功夫,他们又倒下去三人。 而他们眼前则躺下了二十多具狼灭的尸体。 杨博一边刺枪杀敌,一边心中叫苦:我杨博英雄了大半生,今日难道要在阴沟里翻船?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高喊:“大明锦衣卫在此,何人敢造次!” 喊这一声的人......是林十三。 刚才林十三进山,带著本队的十几个人边摇著拨浪鼓边寻猴。 寻了大约两刻,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两伙人打了起来。 林十三快步上前,发现人数占优的那一伙儿相貌不似明人。 被围攻的那伙,为首的是一个身穿从一品文官服色的中年汉子。 不用问!一定是外族暗桩在伏击朝廷大员。 林十三虽从未经歷过见血的差事。可堂堂锦衣卫小旗,遇到这种事儿总不能像懦夫一般逃跑。 就算他林十三想逃跑......身边十几个北镇抚司密裁队的弟兄呢!不得把他当逃兵就地正法? 没办法,他只能壮著胆子喊出了一句“大明锦衣卫在此,何人敢造次!” 第七十五章 大英雄杨博的救命恩人,林十三 杨博一身是血,如一尊在世阎罗。一品文官緋袍补子上的白色仙鹤已染成了红鹤。 久经沙场的他,本来认为自己今日要阴沟翻船,命丧於此。 听到林十三的一声喊,他一个激灵,救兵来了,天不灭杨! 杨博大吼道:“大明兵部尚书杨博在此!锦衣卫的兔崽子要来拜见的,杀光这群西胡人再来跪我!” 林十三愕然。前面那个人就是大明国柱,大英雄杨博? 林十三身边的一名密裁小旗提醒:“林小旗还等什么,点响箭啊!” “嗖!啪!”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林十三身边只有一个小旗队。其余九个小旗队看到响箭,立即就会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赶。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先衝上去,护住杨博,拖延时间。 密裁小旗一声怒吼:“所有人,上!任何人怯敌后退,杀无赦!包括那三个不是锦衣卫的。” 得!林十三、孙越、吴承恩、吴净、高老八不上也得上了。 若论千军万马沙场征战,或许锦衣卫密裁队赶不上边军老兵。 若论百人规模的火拼,锦衣卫密裁队敢称大明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一瞬间,林十三先是感觉到害怕。 转念一想:我吃了三年朝廷俸禄。如今看到大明国柱落难,若当缩头乌龟......別说密裁队的弟兄,就算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今日若死在此地,为救国柱而死,死得其所!死得像个英雄! 密裁小旗队和林十三等人冲了上去。 衝到距土鲁番狼灭二十步时,密裁小旗握拳高举。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眾袍泽纷纷拿出了蝎子手弩。 蝎子手弩是密裁小旗队的远射武器。说是远射,准头、劲力却只有二十五步左右。 而狼灭一边,为了生擒杨博,刚才已將弓箭扔在了远处草丛中。 校尉、力士们掰开弩机,那小旗高喊一声:“不要误伤杨部堂!放!” “嗖嗖嗖!”十支弩箭飞出,立马有五名狼灭倒在地上。 接下是第二轮:“放!”又有几名狼灭殞命当场。 两轮弩射完,小旗命令:“丟弩!抽刀!杀!” 十名校尉、力士抽出腰刀,视死如归冲入狼灭阵中。 林十三、孙越手上没有兵刃,但还是硬著头皮跟在密裁队袍泽屁股后头往前冲。 吴承恩和高老八嚇蒙了。人在嚇懵的状况下喜欢隨大流。亦跟著往前冲。 就在此时,吴承恩的僕人吴净赤手空拳,一马当先,高高跃起! “嘭!”吴净的铁拳打在了一个狼灭的喉咙上,生生打折了他的脖颈! 又一拳,打在另一个狼灭的胸口上。挨拳的狼灭口吐鲜血! 这是杀人技! 看到这一幕,林十三明白过来,孙悟空为何会打强盗麻结。吴承恩家里的江洋大盗......应该就是吴净! 密裁小旗喊了一声:“兄弟好手段!” 阿凡提已经懵了。本来生擒杨博已在眼前。怎么突然杀出十几个程咬金? 须臾工夫,林十三一方已杀穿了狼灭的包围,与杨博匯合。 杨博见吴承恩手无寸铁,畏畏缩缩,身形消瘦,看著就是个书生。他从腰间摘下白布繫著的机密铁匣,塞到吴承恩手中。 隨后他硬生生把吴承恩推进了官轿里,大吼著命令道:“这是明军顶级机密!看好了,匣在人在!不准出轿!” 双方恶战之时,钻进官轿里护著铁匣其实是一份美差。 一百人对二十人,双方人数差距已不是刚才那般悬殊。 杨博大吼一声:“回马枪!”枪头从他左肩之上穿向后方,直接贯穿了一个狼灭的喉咙。 奈何用力过猛,杨博想要收枪,枪头却被狼灭喉咙死死卡住。 阿凡提一刀劈向杨博。杨博躲闪不及,左肩中刀。 阿凡提抽刀,准备再砍。关键时刻,林十三立功啦! 林十三没有给阿凡提任何的机会。这一刻,他继承了老林家人的光荣传统。林恂、林宗臣、林冲灵魂附体! 赤手空拳的林十三以自己的身躯为武器,卯足气力撞向阿凡提,直接將阿凡提撞飞! 刀下救兵部尚书,这是多大的功劳?天大! 杨博没了长枪,正要再寻兵刃呢。 天佑忠良!神奇一幕发生了! 几十只獼猴不知从哪儿窜来出来。他们纷纷跳到狼灭们的身上,用锋利的猴爪挠向凶徒们。 万物皆有灵。獼猴们晓得谁是英雄,谁是歹人! 其中更是有三只獼猴,扛著一支长枪跑到了杨博面前。 林十三玩宠多年,从未看到如此神奇的事。 惊诧之余,他定睛一看,领头的扛枪猴儿手腕系者青布条,不是孙悟空是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杨博从三猴的肩膀上拎起长枪,喊道:“猴兄,多谢啦!” 隨后杨博舞枪如飞,杀入狼灭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孙悟空则跑进了轿子里,钻到主人吴承恩怀中。 吴承恩看著轿外杨博破阵杀敌的英雄风采,心中暗道:孙悟空是我虚写的斩妖除魔的大英雄。眼前的杨夏官才是真正斩妖除魔的人间大英雄啊! 双方缠斗了盏茶功夫,听到响箭的其余九个密裁小旗队陆续赶到! 形势当即逆转。 杨博见己方已胜券在握,高喊道:“锦衣卫的兔崽子们听了,別杀光,留活口!” 两刻之后,这场火拼结束。 两个锦衣卫密裁总旗队百人,死伤十几人。杨博的四个轿夫全部阵亡,八名护卫只活下来三个。 他们面前是八九十具狼灭的尸体,另外生擒了三四十人。 被擒者中有狼灭的首领阿凡提! 大英雄杨博肩膀受伤,拄枪而立。宛若一尊丰碑。浩然正气,令宵小胆寒! 林十三率锦衣卫的袍泽们齐齐跪倒。 林十三高声道:“属下锦衣卫小旗,林十三。率袍泽弟兄护卫杨老部堂来迟,请恕罪!” 杨博这傢伙打了胜仗死里逃生,竟一脸轻鬆的吹起了牛皮:“区区一百多个土鲁番人,就算你们不来我一个人也能轻鬆杀光.......” 片刻后,杨博觉得自己的牛吹的有点没谱。他尷尬一笑:“啊,不过还是要谢你的救命之恩。” “你叫林十三?刚才你用身躯撞飞了一个狼灭,否则大明的兵部尚书就要嗝屁著凉了。” 林十三身上也掛了几处彩,不过是皮肉伤,並不碍事。 他跪地叩首,发自肺腑的说:“今日能与大明国柱並肩作战,实乃属下一生之荣耀。” 没错,这是一个发自肺腑的......马屁。这马屁拍得振聋发聵。 杨博笑逐顏开:“杀敌护国,你我皆荣耀!” 第七十六章 天大的功劳,天大的福將 牛皮吹完了,马屁拍完了。该问正事儿了。 杨博问:“林十三,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一瞬间,林十三的脑子飞快思索著:锦衣卫负责防范外敌暗桩。如今天子脚下的香山,出了一百多个西域暗桩谋刺兵部尚书的事......锦衣卫难辞其咎啊! 我若说我跟小贼一般偷了猴,又屁顛屁顛来香山寻猴,偶然碰上杨部堂......就成了误打误撞救人。功劳减半。 我若说自己刚查到西域暗桩线索,顺藤摸瓜前来救人。功劳加倍不说,还能替锦衣卫遮遮丑。 有功不占王八蛋。 罢了,为了锦衣卫的名声,为了一堆上司的前程。我林十三就勉为其难,昧著良心,勉强占下这天大的功劳吧。 想到此,林十三朗声回答杨博:“属下查到西域暗桩谋刺您的线索,紧赶著来香山救驾。哪曾想还是来迟一步,让您受惊。著实该死。” “不过,天佑大明第一国柱。天佑大明第一能臣。天佑大明第一悍將。天佑大明第一大英雄。属下等总算在关键时刻赶了过来。” 四顶“大明第一”的大高帽丟出来,任谁也受不住啊。 就算后世的外国总统戴了高帽他也高兴。戴高乐嘛。 杨博笑道:“你何罪之有?我杨博对付的是明处的敌人。你林十三和锦衣卫对付的是暗处的敌人。我们殊途同归。” “你这个小崽子很会说话。这回救了我,陆炳那廝若不提拔你,我与他理论!” 有杨博这句话,林十三必升官。他如今又是杨博的救命恩人,严党、陆炳哪天想灭他口得先掂量掂量轻重。 吴承恩惊魂未定的从轿子里爬了出来,双手高高將铁匣举国头顶:“杨部堂,学生完匣归杨。” 杨博问:“看你这文弱书生不像是锦衣卫的人啊?” 吴承恩答:“学生淮安岁贡生,吴承恩。” 杨博惊讶:“淮安吴承恩?可是写《西游释厄传》的那个?” 吴承恩答:“正是。” 杨博又问:“你怎么会来香山的?” 林十三怕吴承恩说走嘴。他连忙抢先回答:“吴先生到京城参加大挑,腊月閒来无事,来逛香山。” “他偶遇西域人行刺部堂您,义愤填膺,带领家僕助战。” “吴先生真乃忠义之人。请杨部堂今后多多提拔。” 杨博笑道:“好!我这人不爱欠人情。吴承恩,你本就是江南才子,又忠肝义胆......” “我当过一任吏部尚书。在吏部还算有几分老面子。朝廷规矩,岁贡生参加大挑,最多放个县丞。规矩不能破。” “我跟吏部那边打招呼,顶格给你外放个江南富庶县的县丞,如何?” 吴承恩本来想说:我想当沿海倭患县的典史,像您一样做个英雄,抗击外敌,保疆护民。 可林十三却插话:“吴先生,还不快谢杨部堂提携?他老人家一句话,顶你在吏部候选十年的!” 吴承恩只好拱手:“啊,多谢杨部堂提拔。” 杨博道:“罢了!押著俘虏,再去山顶永安禪寺借十几辆大车,拉上西域人的尸体。咱们回京去。” 当日下晌,锦衣卫北镇抚司。 刘守有正在翻看几份陈年案卷。只听得一名小旗通传:“刘千户,出大事了。驯象所那个林小旗回来了......带回了八九十具尸体,还抓了三四十个人。” 刘守有大怒:“他去香山是为了寻猴还是杀人?这廝竟敢誆骗上官!我活剐了他!” 刘守有怒气衝天,大步走出值房,来到北镇抚司大门口。 大门口停著十几辆大车,大车上放满了尸体。另有三四十个西域长相的人被紧缚双手。 刘守有骂道:“林十三,你个王八蛋!借老子两个密裁总旗队做什么去了?” 林十三不慌不忙,伸手一指:“属下借您的人,杀了九十七名西域暗桩,活捉三十人。另外还救下了兵部尚书,杨博杨部堂。” 刘守有眉头紧蹙:“怎么回事?” 林十三一五一十,將自己进山寻猴、撞见杨博遇刺之事,全部告知了刘守有。 刘守有听得一愣一愣的。片刻后他面无表情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福將!” 之所以咬牙切齿,是因他后悔没亲自带人帮林十三进山寻猴。那这天大的功劳不就成了他刘守有的? 林十三拱手:“属下全靠刘千户调教有方,才能立下如此微功。” 刘守有一向严肃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微功个屁。大功是板上钉钉了。你等著升官吧。只是不知这一番能升几级。” 林十三道:“属下不管升几级,都永远是您手下的兵。” 刘守有笑骂道:“就你个小兔崽子会说话。” 隨后他收敛笑容:“都听了。將尸体存入敛房。將俘虏押入詔狱。此事太大,我要去稟报大掌柜和少掌柜。” “林十三,孙越。你师徒二人先在我值房暂候。等待大掌柜、少掌柜问话。” 对於林十三来说,大掌柜陆炳、少掌柜陆绎像是活在戏文里的人物。他以前从未有幸得见。 这一回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嘿,可算能见到这对通天的父子了。 林十三和孙越进了刘守有的值房。 孙越笑道:“这趟香山没白去啊。帮吴承恩找回了孙悟空不说,还救了杨部堂。这以后不得升官发財,娶十几个小妾,晚上扛一个、摸两个、看十个啊。” 林十三骂道:“瞧你那点出息。就晓得取小妾。怎么不说光耀门楣,光宗耀祖啊?” 孙越道:“师父,我多娶几个小妾,多生几个儿子,是对祖宗最大的孝敬。” “对了,您让吴承恩他们回了猪尿泡胡同,没带来北镇抚司。该不会犯忌讳吧?” 林十三却道:“他们来了若乱说话,事情就变复杂了。横竖猴子已经给吴承恩寻回了。杨部堂又答应跟吏部打招呼,外放他当县丞。他也是收穫满满。” 师徒二人在值房中耐心等待著陆炳父子的召见。 这一等就从下晌等到了日暮。 陆炳父子忙著亲自审问那些西域俘虏呢。北镇抚司詔狱的阎罗刑真不是浪得虚名。 一番大刑下去,俘虏们招得七七八八。连他们的首领阿凡提都没受住,招了供。 林十三师徒累了一天。趴在值房的公案上打起了盹儿。 突然一声通传响起:“大掌柜、少掌柜到!” 林十三师徒连忙起身,跪地迎候。 第七十七章 林十三,记大功,升北镇抚司总旗 陆炳与陆绎快步走进了值房。 陆炳,嘉靖朝的又一大猛人。 话说当年兴王妃蒋氏生世子朱厚熜。 兴王两口子把朱厚熜宠上了天。三岁还没给他断奶。 三岁小孩可以一直吃奶。当娘的却不可能一直量大管饱。这就得找个奶娘。 这不是巧了吗?兴王府仪卫典仗陆松的妻子范氏刚刚生下儿子陆炳。 人家范氏奶水足。於是范氏光荣成为了世子朱厚熜的奶娘。刚满月的陆炳和三岁的朱厚熜成了一奶同胞。 在朱厚熜的童年、少年记忆中,他身后永远跟著一个屁顛屁顛的小跟班——陆炳。 少年朱厚熜甚至將陆炳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正德十六年,正德皇帝驾崩,因无子嗣,血缘近、年龄小的堂弟朱厚熜被首辅杨廷和指定为皇帝,是为嘉靖帝。 陆炳也跟隨嘉靖帝进了京。嘉靖帝將他放到了锦衣卫磨礪。 卫辉行宫大火,是陆炳拼死將嘉靖帝从火海里背了出来。 如果说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被嘉靖帝信任,那个人一定是陆炳。亲儿子裕王都要靠边站。 三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当年那个嘉靖帝的跟班已成为大明唯一活著的双料三公——太保、少傅。以明军最高武职——左都督之身,掌锦衣卫事。 龙生龙,凤生凤。他的儿子陆绎是个少年老成,要权谋有权谋,要手腕有手腕,要狠心有狠心的傢伙。 陆绎十九岁就以千户之身掌控了北镇抚司的实权,將北镇抚司管得井井有条,了不得。 父子二人坐到椅子上。 林十三和孙越跪地叩首:“属下见过陆都督、陆千户。” 陆炳沉默不言,闭目养神。 陆绎称讚林十三:“这几个月我给你派了不少差事。今日才算见著你。很好,仪表堂堂,不愧是卫里的青年才俊。” 其实陆绎跟林十三同岁。 林十三道:“陆千户过誉。才俊二字属下断不敢当。只是勉力做好您吩咐的差事罢了。” 陆绎心情不错,笑道:“你晓得你今日捉住了谁嘛?” 林十三道:“属下不知。” 陆绎答:“你捉住了土鲁番安插在大明的狼灭首领,阿凡提!香山一战,你几乎將狼灭在京的暗桩一网打尽!南镇抚司追查狼灭三年,也只捉了几个嘍囉。” 林十三愕然。他也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立的功有这么大。 就在此刻,陆炳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的说:“你带人去香山做什么?” 在锦衣卫大掌柜面前,林十三可不敢说假话。再说实情他也已告知了刘守有。刘守有一定稟报了陆炳。 林十三道:“回陆都督。属下是去香山中寻猴了。” 陆炳又问:“你是怎么跟杨博说的?” 林十三答:“属下跟杨部堂说,锦衣卫查到狼灭要行刺他。於是属下带人前去杀狼灭、救夏官。” 陆炳三问:“你为何要誆骗杨博?” 林十三如实回答:“天子脚下出了敌国暗桩刺杀兵部尚书的事,锦衣卫定要担责。” “若锦衣卫的人接到密报,前去救人。则可功过相抵。” “属下斗胆对杨部堂撒了谎,是为了锦衣卫的名声。” 陆炳脸上阴晴不定。他站起身走出了值房。 陆绎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时,陆炳吩咐刘守有:“给这姓林的小子记个大功。升北镇抚司总旗,仍留驯象所办事。” 刘守有拱手:“请都督示下,升他做北司暗旗还是明旗。” 陆炳道:“升明旗。我要派他大用场。” 从驯象所堂贴校尉,到在册校尉,再到从七品小旗,再再到北镇抚司正七品总旗。林十三连升三级,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正如林父所言,老林家的祖坟可能让雷劈了。 林十三高呼:“属下谢陆都督提拔。” 陆炳走后,刘守有道:“起来吧,我的林总旗。” 林十三起身:“多谢刘千户这三个月来的关照。若不是您开恩借我两个密裁总旗队,我怎么能被记大功,还升了一级。” 刘守有意味深长的说:“错了。是锦衣卫的袍泽该谢谢你这个福將。若不是你......锦衣卫的脸得塞进裤襠里了。” “以前有一位老前辈曾跟我说过。运气有时也是一种实力。” 林十三道:“其实这桩大功劳,应该给那些在香山中以命相搏的密裁队袍泽。” 刘守有道:“这是自然。北司该给他们记功会记功,该升会升。死者也会好好抚恤。” “你小子还会有一步大升腾。没听刚才大掌柜说嘛?他还要派你大用场。” 林十三不知所谓的“大用场”是什么。既充满期待,又有些担忧。 別是什么脑袋別在裤腰带上的“大用场”吧? 刘守有坐到椅子上:“哦对了。年节期间后军都督府经歷司不办公事。等过了上元节,你再去备档。明日你先去咱本卫经歷司领北镇抚司总旗的腰牌。” “这一番,你可以大大方方把北司腰牌掛在腰上。就算是四、五品的京官见到你也要恭恭敬敬。” 林十三拱手:“属下的徒弟孙越,这次在香山中视死如归,拼死护卫杨部堂,亦有功劳。” 当师父的立功得升迁,自然不能忘了宝贝徒弟。 刘守有道:“差点把他给忘了。记中功一次,赏银一百两。若驯象所小旗出缺,优先他补职。” 孙越把大脑袋磕得震天响:“多谢刘千户提携。” 刘守有道:“罢了,今日你们在香山九死一生,赶紧回家用晚饭,好好压压惊。” 林十三师徒拜谢刘守有,走出了北镇抚司大门。天空中飘起了雪。 林十三志得意满。三个月连升三级,又得大掌柜、少掌柜的讚许。他在锦衣卫中的前程一片光明。 只有快些升,升到足够高的位置,他这个严党、陆炳之间的传话筒才不至於被轻易灭口。 孙越生了个懒腰:“嘿嘿。得了一百两赏银,过年赌骨牌有本钱了。师父,我算是沾了你的光。” 林十三笑道:“错了。咱俩是都沾了孙悟空那泼猴儿的光。” 人世间的事,冥冥中自有註定。 林十三刚回到自家四合院中,发现四合院里站著七八个人。为首的穿著正七品文官服色,三十出头的样子。 七品文官自报家门:“在下翰林院庶吉士,张四维。家师杨博杨部堂。” “家师派我来给林兄送点东西。” 第七十八章 皇上知道了我的名字 张四维,嘉靖三十二年金榜二甲第八十六名进士出身。 这样的名次,別被扔到六部观政,能补个知县实缺儿已经算烧高香了。 然而,张四维的舅舅是时任南京兵备副使王崇古。王崇古的亲家是时任吏部尚书,杨博。 於是张四维拜到了杨博门下,成了时任吏部天官的学生。 吏部天官的学生破格授翰林院庶吉士岂不是很合理? 庶吉士虽是皇帝钦点。但嘉靖帝也要给杨博几分面子。 林十三拱手:“啊,原来是张庶常。失敬失敬。” 庶常是对庶吉士的尊称。 张四维的身边有一只羊。这只羊已被开膛剥皮收拾好了。羊身上掛著一块红绸。 张四维道:“林兄,今日你救了家师的命。按九边军中的规矩,过年前要给救命恩人送一只整羊。家师特遣我来行这边军规矩。” 林十三拱手:“我只是尽了本职,怎好收杨部堂如此重礼。” 张四维摆摆手:“此言差矣。家师常言『谁与我並肩作战,谁便是我的兄弟』。做兄长的过年给兄弟送礼是常情。” “啊呀!是我唐突了。若按家师的说法,我该尊您一声『世叔』。” “世叔,有礼了。” 张四维看著比林十三大十岁呢。却一口一个“世叔”。 论无耻,林十三又遇到对手了。 二人一番客套。张四维告辞离去。 林有牛跟碧云快步走上前。林有牛的老脸笑成了橘子皮:“乖儿子,我早就看出你有出息。嘿,过年兵部尚书派人来送礼,了不得啊!” 碧云却看到林十三一身血污,手腕上还缠著白布。她声音颤抖著问:“你,你怎么了?” 林十三轻描淡写的说:“没事,抓了几个蟊贼,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 夫君是碧云的命。 碧云的眼泪像葱油麵一般流了出来:“你不是只办寻宠差事嘛?我刚在厢房里怎么听到那位张庶常说,你在香山......” 林十三伸手擦了擦妻子的眼泪:“別怕。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嘛?你要心疼我,赶紧切几大盘子羊肉,晚上咱们涮羊肉锅子,给我好好补补。” 火锅始自汉。涮羊肉则是蒙元时期开始流行的。如今大明甚至有专门製作火锅的官营作坊,隶属於工部营缮司。 嘉靖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七的冬夜里,林家人围著一头羊忙碌了起来。 这头羊颇为讲究,是古北口的大尾羊。肉质鲜美、细嫩。 林十三手里拿著一把厚背刀,將刀锋放在羊腿上。父亲林有牛在一旁拿著一柄木槌猛击刀背。 碧云手里拿著一柄锯子走了过来:“一看公爹和你以前就没收拾过整羊。天这么冷,肉冻得梆梆硬。得拿锯子拉。” 林十三笑道:“还是贤妻懂厨房里的事啊。还晓得它梆梆硬。” 林有牛尷尬的咳嗽了一声:“咳,我还在这儿呢。不规矩的话留到不规矩的时候说。” 父子二人听命於碧云,接过锯子开始锯羊腿。 王小串在一旁喊著號子:“嘿呀!哈呀!哇呀!” 大黄狗围著那只羊转圈,不住的摇著尾巴,仿佛再说:铲屎的愚蠢两脚兽,別忘了给俺分一大块羊肉。 切下一整只羊腿后,碧云將羊腿拎进了厨房切块。 林十三父子则合力,將缺了腿儿的羊埋进了雪堆里。那雪堆里除了这头羊,还有些鸡鸭鱼肉乾贝干虾之类。都是过年的食材。 碧云在厨房里忙不迭的拿温水化羊肉,剔骨取肉切块。 活儿忙的差不多了,她还不忘把带著不少肉的羊腿骨扔给大黄狗“猫儿”。 大黄狗得了羊腿骨,“嘎巴嘎巴”大嚼起来。 忙活了半个时辰。一家人终於进了饭厅用饭。 一个铜火锅摆在了饭桌上。里面“咕嘟咕嘟”燉著大块羊肉,热气腾腾。锅里除了羊肉,还有乾贝、干虾等等辅菜,香气四溢。 林十三笑道:“爹,过了上元节,你回趟老家看看咱家祖坟。” 林有牛问:“怎的?你还怕被雷劈了不成?” 林十三道:“的確怕。今日卫里陆都督发话,升我为北镇抚司总旗,仍留驯象所办事。” 林有牛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再说一遍,升了啥?” 林十三答:“升了北镇抚司总旗啊。” 林有牛这老人不含糊,“啪啪”给了自己正反两个大逼斗。 林十三惊讶:“爹,你这是做什么?” 林有牛答:“我,我,我怕被喜痰迷了心窍。扇自己俩耳瓜子清醒清醒。” “你才升了从七品小旗,怎么又升正七品的总旗了?” 抱著虎儿的碧云道:“你这升迁是不是今日在香山拿命换的?我寧愿你不升,天天平平安安。” 林有牛笑道:“妇道见识了不是?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岂能鬱郁久居人下?” “不过啊,好儿子,你听爹一句话。如今你当了总旗,遇到拼命的事儿让手下的人往前冲就是。你只管在他们屁股后面做垛儿。” 林十三敷衍道:“晓得,晓得。” 王小串有些急不可耐:“太公,爹,娘,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小串肚子快饿扁啦!” 她未来的夫君虎儿“咿咿呀呀”。仿佛在表示赞同。 林有牛拿起筷子:“吃吃吃。羊肉燉得时候长了可就不鲜了。” 说完他夹起一块冒著热气儿的大块羊肉,放进了王小串碗里。 林十三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他边吃边讚不绝口:“不愧是古北口的大尾羊啊,味道就是不一般。” 林有牛笑道:“还是兵部尚书送的大尾羊。味道就更不一般了。” “咻,啪!”不知哪家贪玩的孩子,把家里除夕夜用的二踢脚提前放了。 二踢脚在空中炸裂,火光转瞬即逝却又绚烂。 与此同时,西苑永寿宫。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內,擼著那只名叫“眉霜”的爱猫。 陆炳和黄锦跪倒在嘉靖帝面前。 嘉靖帝的口气中明显带著不悦:“陆炳,你不是百密一疏,而是百疏一密!” “土鲁番那么多狼灭暗桩进了京城。锦衣卫竟丝毫不知情。香山又出了一百多狼灭谋刺兵部尚书的事。耸人听闻!” “杨博若死,九边谁能撑得起来?你陆炳?还是严嵩、徐阶那些人?” “朕將锦衣卫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办差的?” 嘉靖帝骂人,向来惜字如金。“欺天啦”三个字一出,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 只有对待亲近的人,才会滔滔不绝的骂。 陆炳挨了骂,心里窃喜:看来皇上没怎么生气。这一关可以过了。 嘉靖帝突然一声怒吼:“黄锦!朕的铜磬呢?被你藏起来了?” 龙顏大怒之时,黄锦却丝毫不惧。他笑盈盈的说:“回皇上。铜磬是被小奴藏起来了。它这一年过得著实不易,被摔了没五十回也有三十回。” “小奴想,让那铜磬也过个好年。” 嘉靖帝的口气终於和缓了起来:“蠢奴!罢了,它托你的福,就免了这一遭难吧。” “炳哥儿,起来回话吧。” “炳哥儿”是嘉靖帝登基前对陆炳的称呼。一声“炳哥儿”让陆炳浑身暖洋洋的。 陆炳站起身,垂手而立。 嘉靖帝道:“难得你对朕说了实话。朕不怕下面人犯错,只怕他们不说实话。” “呵,想不到杨博被救,竟还有黄锦这蠢奴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他让驯象所那个小旗偷猴,此刻朕恐怕要给杨博擬諡號了。” “那个福將叫什么来著?” 陆炳答:“回皇上,名叫林十三。” 第七十九章 传奉官 陆炳跟嘉靖帝提及林十三,嘉靖帝掀开了青纱帷帐。 他吩咐陆炳:“炳哥儿,近前来。” 陆炳走到了青纱帷帐前。 嘉靖帝骂黄锦道:“蠢奴,还不快给......” 黄锦竟敢跟皇帝陛下逗闷子:“晓得晓得,搬个椅子。皇爷您哪回见陆都督不是先让他跪著,臭骂一顿再赐座。” 大明臣子对皇帝的敬称有很多。譬如“陛下”、“万岁爷”等。“皇爷”是近臣才可敬称的。 嘉靖帝擼著御猫眉霜,骂道:“你这蠢奴越来越没规矩了。奈何铜磬被你藏起来,朕捨不得把眉霜摔在你那张胖脸上。” 黄锦给陆炳搬来了一张椅子。陆炳坐定。 嘉靖帝问:“林十三这名字耳熟。” 陆炳答:“回稟皇爷,此人是臣跟严嵩之间的传话筒。他无甚长处,唯独精通养宠。” 嘉靖帝意味深长的说:“自古福將如名將啊。” 陆炳拱手:“皇爷圣明。此人的確是个福將。臣已將他提拔为北镇抚司总旗。另外,臣向皇爷举荐他担任传奉官。” 传俸官並不是大明的固定官职,没有定品,通常是兼差。 此职是宪宗所设。主要的职责是將宫外好吃的、好玩的献给皇帝,取悦圣心。 传俸官不经吏部选拔,没有廷推、部议等选官过程。存在的意义只是满足皇帝的私慾。这自然引起了文官不满。 宪宗时文官弱势。孝宗时文官强势。故孝宗时取消了传俸官。 武宗时,又恢復传俸官。且封官甚多。什么工匠、画士、制瓷师、僧道、边军武將,只要博得武宗欢心。皆封为传俸官。 传俸官虽不是常设官职,没有定品。却属皇帝近人,等同於钦差。到了地方上,就算是督抚见到也要以礼相待。 嘉靖帝拍了拍眉霜的小脑袋:“嗯。可。黄锦,司礼监披个条子,封那福將为传俸官。” “另外从內承运库取两千两银子,五十两黄金给杨博。以年节赐赏的名义给他送去。权当是给他压惊。” 腊月二十八,清晨。 林十三来到了锦衣卫本衙经歷司,找醉猫经歷沈炼领取北镇抚司总旗腰牌。 上回领腰牌,林十三等他酒醒等了整整一天。 这回林十三早有准备。衣袖里装了半斤干肉脯当做午饭。 然而出乎林十三的意料。经歷司大堂中,沈炼正襟危坐,七品官服穿戴整齐。他埋头写著什么,手边焚著一炉香。大堂中也没有酒味儿。 林十三拱手:“沈经歷,属下林十三,前来求赐总旗腰牌。” 沈炼睁开眼:“哦。刘千户已將记功和升迁的文书给了我。我给你取腰牌。” 说完他起身去了档房。不多时去而復返,將总旗腰牌交给了林十三。 林十三没想到今日这么顺利。他接了腰牌谢过沈炼,转身离去。刚要踏出经歷司大堂的门槛,沈炼却叫住了他。 沈炼道:“你记住,身为皇家緹骑,就要不畏权奸,向皇帝陛下直諫权奸祸国之坏......” 沈炼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 林十三听得一头雾水:我跟沈经歷不是很熟啊。他怎么对我说这么多话? 林十三哪里知道,沈炼的话看上去是说给他听的,实则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刻过后,沈炼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他摆了摆手:“瞧我,对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走吧。” 林十三出得本卫官衙,回了家。 他问碧云:“我的贤妻,让你预备的年货都备好了嘛?” 碧云答:“备好了。就在那两个竹筐里。另外还有一方歙墨。你抬到骡子上吧。” 林十三頷首:“成。我去趟猪尿泡胡同送年礼去。” 林十三此番能立下大功,躥升到北镇抚司总旗。归根结底是因偷了吴承恩的猴。 偷了人家猴不说,昨日还把人家带到了香山上九死一生。林十三心里过意不去。想著给他送些年礼,减轻下心中歉意。 半个时辰后,林十三牵著骡子,来到了吴承恩的四合院。 一进院,他便喊道:“吴先生,我来给你......” 吴承恩出了堂屋,神色慌张:“林,林上差。” 林十三连忙道:“吴先生当世文豪,唤我一声十三即可。” 吴承恩道:“还是称你为上差吧。我家的僕人吴净有事找你。” 吴净快步走到了林十三面前,“噗通”给他跪倒:“在下吴净,本名吴六同。曾在洞庭湖落草做过八年水匪。手上有人命。金盆洗手后幸得我家先生收留。” “昨日在香山,我露了手腕。我晓得锦衣卫定会来找我。我愿伏法。只求锦衣卫不要牵连我家先生。” 林十三愕然。昨日他就看出吴净一身杀人技,绝对是个江洋大盗出身。孙悟空会打强盗麻结,十有八九是模仿吴净。 他本不想点破。没想到吴净竟自己招了。 吴净磕了个头:“请上差带我回锦衣卫吧。要杀要剐我都认。” 林十三思索良久,说道:“江洋大盗除非抢到了高官和皇族头上,锦衣卫才会管。换句话说,你还不配让锦衣卫来管。” “我问你一句话。你说你手上有人命,杀的可是无辜百姓?” 吴净抬起头,直视著林十三的眼睛:“我只杀欺辱百姓的士绅、恶霸。” 林十三问:“可敢起誓?” 吴净抬手指天:“我若说谎,愿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十三没从吴净铜锣般的大眼睛中看到欺骗,只看到了真诚。 林十三道:“若参加大挑的岁贡生的僕人是个江洋大盗。那这岁贡生的前程也就毁了。” “洞庭湖的水匪该湖北臬司衙门管。不归锦衣卫管。” “故,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全当没听见。我也劝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以免坏了你家吴先生的前程。” 吴净听后如得大赦,他跪地叩首:“多谢您饶恕我。” 林十三叮嘱道:“你一身本事,今后要保护好吴先生。” 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另外林十三还有一份私心:我若抓了吴净,让吴承恩官途受阻。谁晓得会不会得罪老吴的至交,礼部右侍郎李春芳? 何苦节外生枝呢? 林十三走到吴承恩面前:“吴先生,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年礼,请勿嫌粗鄙。” 吴承恩连忙道:“这怎么好?多谢多谢。” 林十三笑道:“吴先生先別急著谢。我还有求於您呢。” 第八十章 不能只靠运气活著 林十三拿出了一本《西游释厄传》:“我有个上司,他的儿子颇爱读您的书。求您赏墨,给他儿子题几个字,再写几句劝勉他好好读书的话。” 吴承恩当即应允:“此等小事,林上差派个人来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我这就去书房题字。” 林十三却道:“不急。我不白要您的题字。我给您准备了一方墨。您稍等片刻。” 林十三从两筐年货中拿出了那方歙墨,双手交给吴承恩。 吴承恩拿过墨后欣喜若狂:“罗小华的古松心墨?市面上有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啊!这是墨中极品。太贵重了。我怎好收你如此重礼?” 林十三笑道:“对於旁人或许贵重。对於我......我家里有一箱子呢。罗小华,哦,也就是罗龙文郎中,是我的斗虫徒弟。” 吴承恩惊嘆:“哎呀,想不到当今第一制墨大师竟是你的徒弟。” 林十三隨吴承恩进了书房,书童高老八研了古松心墨。吴承恩在《西游释厄传》上给刘守有的儿子题了字。 上司交办的私事一定要办好。这不是职责,而是人情。 从吴承恩家出来,林十三骡不停蹄去了刘守有府上。 他给刘守有送了《西游释厄传》,又俸上了一百两银票作为节礼。 如今林十三升了北镇抚司总旗,今后归刘守有统辖。礼多人不怪,年节自然要送一份节礼。 刘守有越来越喜欢林十三。既能办事、又是福將、还会来事儿的下属,哪个上司不喜欢? 刘守有热情的留林十三在他府上用了午饭。 午饭时,刘守有多喝了几杯,对林十三说了几句实在话:“十三,你记著,在北镇抚司办差,最重要的是心要够狠,手要够黑,脑要够灵。不然死都不晓得如何死的。” “北镇抚司的人不能只靠运气活著。运气总有用尽的那天。” 这几句话林十三记到了心里。可他怀疑自己能否做到心狠、手黑、脑灵这三点。 不过,林十三的运气暂时还很够用。 下晌,林十三刚骑著骡子回了家。突然间,二十名锦衣卫大汉將军涌入院中,燕別翅排开。 一名清瘦的內宦手捧一张圣旨走了进来。 这清瘦內宦名叫杨金水,职司礼监隨堂少监。他是掌印吕芳的义子。 司礼监中的监官,有掌印太监一员、秉笔太监四员,隨堂太监八员。资歷不足者则授隨堂少监。 杨金水问:“谁是林十三?” 林十三拱手:“下官便是。” 杨金水朗声道:“有旨意!林十三跪听。” 林十三跪倒。 杨金水展开圣旨:“有上諭,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林十三精明强干、忠诚敏达。授西苑永寿宫传俸官。钦此。” 林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心中暗喜:传俸官?有了这层身份......就这么说吧,我若秋天去景县捉斗虫。北直隶巡抚恐怕要亲自过问,派卫所军协助我捉虫。 之前还担心严党、陆都督隨时会灭我的口。有了传奉官这个兼差,等於得到了最牢靠的护身免死符。 杨金水有些不耐烦了:“林总旗,接旨啊。” 林十三磕头如捣蒜:“属下接旨!” 杨金水笑道:“看来你是第一次接圣旨。叩首三次便可,要自称『臣』,言『领旨谢恩』。上前双手接旨。” 林十三按杨金水所说,接了圣旨。 林十三道:“臣,哦不,属下以前的確没接过圣旨,不懂规矩。在公公面前露怯了。” 杨金水笑道:“无妨,以后多接几次便知晓规矩了。再会。” 说完杨金水转身要走。 林十三却叫住了杨金水:“公公慢行。” 林十三虽不懂接旨规矩,却懂官场规矩。 就算顺天府的皂吏报子给中举的人报喜,还得给十两的喜钱呢。何况传旨的宫监? 林十三跑回臥房,把钱匣里的银票都倒了出来,总共有一百五十两。 是多是少他也没底。横竖就这么多了。 林十三拿了银票,来到杨金水面前:“啊呀!公公的靴子脏了。” 说完林十三跪倒在地,作势要给杨金水擦靴子,顺手將银票塞进了杨金水的靴筒里。 杨金水喜上眉梢:“快快请起。我怎敢让圣上的传俸官擦靴?那不得折我的寿元?” 林十三起身:“今后还要请公公多多关照。” 杨金水頷首:“好说,好说。告辞了。” 杨金水和大汉將军们走后,林有牛从堂屋里三步並作两步窜了出来。 林有牛一张老脸笑成了麻:“乖儿子,你真是发达了啊!皇帝下圣旨封你官儿!这是林家八辈子修来的福。” 碧云也抱著虎儿,领著王小串从厨房出来:“十三,你怎么又升官了?还是圣旨钦封。” 林十三道:“怎么跟你们解释呢?传俸官是官,又不是官。这么说吧,就像咱家的伙计王大柱。平日里他站柜檯卖冰票,这是他的本职。开窖取冰时,他也过去帮忙。这是兼差。” “北镇抚司总旗是我的本职。传俸官是我的兼差。” 林有牛笑道:“不管什么本职、兼差,皇上他老人家亲自下旨,说明他晓得有你这个人。” “咱家祖坟一定是被......” 林十三笑道:“別,您老可別胡说了。咱老祖宗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接了圣旨后不到一个时辰,罗龙文家的僕人上了门。 林十三有些奇怪:“赏虫会不是得等明年开春嘛?怎么?” 僕人笑道:“这回不是赏虫会。我们老爷得知您被御旨钦封为传俸官,准备晚上设宴为您庆贺。” 林十三连忙道:“啊呀。还是恩公想著我。我一定早些过去。” 僕人又道:“老爷说,请您带著夫人、公子一同前往。今夜宴开两厅。老爷们一厅,夫人、公子们一厅。” 林十三頷首:“好,好。我这就让贱內和犬子收拾体面。” 僕人拱手而去。 林有牛道:“十三,你那徒弟消息够灵通的啊。你刚接了圣旨,这才不及一个时辰他就晓得了?” 林十三道:“我那徒弟手眼通天,耳目遍及京城。我被封传奉官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自然很快就能知晓。” 林十三转头吩咐碧云:“你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找出来。把我给你买的那些首饰都带上。另外给虎儿收拾乾净。今夜咱们全家去罗府赴宴。” 第八十一章 罗府夜宴 傍晚时分,碧云打扮妥当。只见她身穿杭绸袄裙,脚上穿著一双绣黄锦鞋。 头面首饰更是一样不少。银挑心、银分心、银满冠、银顶簪、银掩髻、银鈿、银围簪、金包银耳环、银手鐲。 这一套头面,值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是林十三升小旗后,林有牛找银匠给儿媳打的。 按林有牛的话说:“你现在好歹也是从七品武官的夫人。以后免不了跟京里的官夫人们交往。得有套拿得出手的头面首饰。” 林有牛不愧是经过岁月的老人,很有先见之明。 虎儿换上了一身锦袄,头戴虎头帽,胸前掛著纯金的长命锁。像个地主家的憨憨小少爷。 林十三將碧云扶上了骡子。又將虎儿抱起,交给碧云。他打算牵著骡子领著妻儿去罗府。 刚要走,胡同口出现了一顶精致的二人抬女轿。罗府的僕人在前面引路。 僕人快步走到林十三面前,一拱手:“我家老爷晓得十三爷家里没有女轿。特派我们来接尊夫人、令公子。” “我们老爷还说了——师娘、小师弟第一回来罗府,不能失了她们体面。” 林十三感慨:“恩公考虑的真是周到啊。” 碧云和虎儿上了女轿。林十三则骑著骡,跟在轿子后面。两个轿夫的大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月上柳梢头。林十三在罗府门前下了骡子。 罗府门前已经停了十几顶官轿、三十几顶女轿、还有二十多匹马。 林十三有些疑惑:今夜来的人怎么比赏虫会还多? 他正要掀开轿帘,搀碧云下轿。两名罗府婢女快步上前,一个给碧云挑轿帘,一个伸手去搀。 一家三口进了府。僕人引著林十三进了北正厅。 碧云母子则被带去了东偏厅,女人们的宴席设在那边。 林十三一进门,罗龙文起身笑脸相迎:“哈哈,师父,哦不,永寿宫的林传俸来了。” 林十三又是一阵惊讶——正厅中坐满了严党高官。 他心中暗道:就为了替我一个正七品总旗庆贺升迁,值得这么多一二三四品大员到场么?想必是严党又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透给陆都督。 人贵有自知之明。林十三显然具备这个优点。 兵部武选郎方祥笑道:“我早就晓得林老弟不是池中之物。这回先升锦衣总旗,又被封传俸官成了皇上的近臣。前途无量啊!” 吏部文选郎万寀道:“皇上最爱养宠。西苑什么御猫、御狗、御鸟、御鱼、御王八一大堆。总有些时不时闹病或走失的。今后咱林老弟还不得成为永寿宫的常客?” 吏部尚书万鏜道:“林十三才二十岁,就能出入永寿宫,必鹏程万里。” 户部尚书高耀道:“做了传俸官,今后去地方上办差,替皇上寻新奇玩意儿,途经地方的官员皆要好好款待,送上丰厚的程仪。小十三,你是升官又发財。” 一群人把林十三吹捧上了天。 林十三却没被吹飘。他可不敢在一群堂官、司官面前托大。他纳头便拜:“小的何德何能,怎配得上诸位国柱如此夸讚?” “小的之所以能升上去,全靠赏虫会上耳听诸位国柱的交谈。从中学到了不少做人、做官的学问。” “《西游释厄传》里讲,佛祖脚边一只白毛鼠吃了佛祖的灯油都能成精。何况小的是活生生的人?” “在座的诸位都是大明的真佛啊!” 好傢伙,本来是高官们给林十三戴高帽。林十三直接反向將高帽丟了回去。 又是“国柱”、又是“真佛”,听得一眾高官心中受用。 罗龙文喝彩道:“说得好!诸位,我这师父升了官却不骄不傲。现在官场里的年轻人,鲜有他这般心性。” 万鏜道:“我管著吏部。见过太多升得快的年轻官员飘飘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林十三这般心性的很少有。” 罗府戴高帽大赛结束。林十三和一眾官场老狐狸打了个平手。 要开始说正事了。 罗龙文道:“今日我舔著脸做东,请来诸位为我师父庆贺升迁。开席之前,还有几件事要议。” 林十三心道:得,终於说正题了。绕这么一大圈子,还是有事需我这个传话筒透给陆都督,以及陆都督身后的皇上。 眾官噤声。罗龙文望向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 欧阳必进清了清嗓子,说道:“东南的赵文华、胡宗宪给兵部递上来条陈。他们准备接触倭首汪直,招降之后利用汪直去打倭寇。” “人嘴两张皮。咱们看是招降,徐次辅那群人可能会说赵文华、胡宗宪通倭。唉,愁人。” 欧阳必进所说的汪直乃是最大的倭首,他在海上自称“五峰船主”。 此人並不算汉女干。原因很简单。汉女干是替外敌卖命。 汪直却反了过来。是倭人依附於他,替他卖命。 汪直拥有天下最庞大的走私、海盗船队。垄断了佛朗机与倭国的火器贸易。还在萨摩藩有一块大大的领地。 说白点,汪直要钱有钱、要枪有枪、要地盘有地盘、要粮有粮、要人有人。 倭国连年村斗、乡斗,六十六藩最缺的就是火銃。用后世的话说,汪直是他们的战爭之王。 故六十六藩的藩主大名甚至幕府將军,都要对汪直客客气气。 胡宗宪的平倭策中,头一条就是招降汪直。 刚才欧阳必进说那一席话,是为了让林十三转告陆炳,陆炳再透给永寿宫里的嘉靖帝。 省得开始招降时,清流派们诬陷赵、胡通倭。 林十三將欧阳必进所言牢记在心,准备原话上稟。 吏部尚书万鏜道:“唉。如今在朝廷里想做点实事太难了。皇上刚派了赵文华、胡宗宪去东南抗倭。徐阶就派了赵贞吉去管后方粮餉掣肘。” “前几日,裕王府又给我送了荐书。举荐监察御史王本固出任浙江巡按御史。” “说是裕王爷举荐王本固,其实就是徐阶那群人举荐王本固。” “徐阶此举,是想继续在东南掺沙子掣肘。” 罗龙文攒了口吐沫:“啊呵呸!王本固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就能把他望到底!” “除了整天嘰嘰喳喳,鸡蛋里挑骨头,里挑外撅。他还有什么本事?” “他就是只聒噪的乌鸦!他到了东南,只会坏了抗倭大业!” 別看老罗性子大大咧咧,不似科举出身的標准官僚油滑。但他看人很准,他的话在不久的將来会一语成讖。 林十三又记下了今夜的第二件大事:严党反对王本固巡按浙江。 第八十二章 送房子、送僕人、送美女 古圣人曰过的:自己一脸毛,就別说別人是猴。 罗府的严党官员们义愤填膺。仿佛两京一十三省的重担全在他们肩上挑著。徐党就只会扯后腿、使绊子、打闷棍。 林十三心中暗道:唉,严党抗倭是为了夺权;徐党掣肘是为了保住自家银库。 双方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朝廷里真正关心东南百姓死活的又有几个呢? 时局多变。谁晓得未来严阁老会不会为了权力,在东南养寇自重? 刚才一眾严党高官齐夸林十三。还真让他们夸对了。林十三的確有著远超同龄人的智慧。 又或许,他把局势看得如此清楚,是因他身不在局內,旁观者清。 罗龙文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今夜的第三件大事:“诸位,我们刑部督捕司刚刚得到了一条消息。” “锦衣卫经歷司的经歷官沈炼写了一封奏疏。准备在上元节后弹劾严阁老、小阁老。” “沈炼是陆都督的好友。陆都督跟严阁老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自家人內斗,只会让外人得利。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林十三心头一动:怪不得沈经歷那天滴酒没沾,衣冠整齐,还焚了香呢。想来他在经歷司大堂写的,一定是参劾严家父子的奏疏。 罗龙文咳嗽了一声,望向林十三:“师父。” 林十三会意,頷首:“好。” 三个月相处,师徒之间已经有了默契。 罗龙文的意思是:你得把这件事稟报陆炳,让陆炳拦著点沈炼。 林十三说了个“好”字,表明一定转达。 吏部尚书万鏜一拍手:“事情都议完了。饿了。上菜吧!” 罗龙文笑道:“好!上菜” 罗府夜宴的第一道菜,是每人一个蟹黄包。这包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內有乾坤。 罗龙文笑道:“诸位,这蟹黄包是按宋时童贯的《家餚谱》所制。馅儿鲜味美。最绝的是......” 万寀道:“我晓得。这里面还有个典故哩。” “宋相童贯爱吃蟹黄包子。他败亡之后,童府一位厨娘流落街头。” “某家大食肆的老板欲聘用她,让她做宰相府的蟹黄包。” “但厨娘却说她做不出来。因她只是在童府厨房给蟹黄包馅儿里的葱丝上雕的。” “所以,今日老罗你请我们吃的包子,最绝的应该是包子馅的葱丝雕了。” 罗龙文笑道:“还是万寀兄见多识广啊。诸位请尝尝。” 罗府这场家宴一共上了三十八道菜。每一道都奢靡无比。要么是食材罕见,要么是工序复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罗龙文跟林十三勾肩搭背。 罗龙文笑道:“你如今既是北镇抚司的总旗,又是永寿宫的传俸官。府上怎能没僕人、侍女伺候?” “我给你选了一个还算机灵的僕人。还有两个美貌侍女。” “这两个侍女一个十五,一个二十八。一个嫩,一个浪。如何?” 林十三推脱:“恩公好意我心领了。我家里四合院太小。多三口人实在住不开。” 林家的四合院还算宽敞,说住不开是假。怕家里多出三个监视他的耳目才是真。 罗龙文借著酒劲涎笑道:“你別是怕跟我做连襟吧?放心,那十五的是我新从扬州採买的婢女。还没服侍过男人。” “那二十八的虽不是鲜货,但也没伺候过我。据我管家说,她是三般武艺样样精样样通。我还没来得及享用。” 林十三连忙道:“恩公,我真是因家里四合院小......” 罗龙文吩咐僕人:“把房契拿过来。” 一名僕人拿来了一张房契。罗龙文道:“以你如今的身份,再住在南城那犄角旮旯、名字晦气的破胡同里有失体面。” “北城福寿街有一个两进宅院,宽郎疏阔。离锦衣卫也近便。” 林十三道:“无功不受禄,我怎好......” 罗龙文打断了林十三:“別著急谢我。这四合院是小阁老赏你的。” “小阁老晓得你救了杨部堂。之前阁老发掘胡宗宪那匹千里马,你也有功劳。” “小阁老说了,你现在只是总旗。住三进四进院太招摇。先给你这两进院,凑合住著。” 送美女、送僕人、还送宅院。严党是在拉拢林十三。 万寀在一旁道:“美女不要,宅院也不要。你还想要什么?” 林十三解释:“不是小的不要。我得跟家里商议下啊。” 罗龙文頷首:“晓得,晓得。你不是要跟家里商议。而是要跟你锦衣卫里的上司商议,对吧?” “成,我不为难你。我等你的信儿。” 夜宴结束,林十三跟碧云、虎儿来到大门口,正要回家。 罗龙文却喊住了他。罗龙文道:“师父,你且慢行。有句话我要交待你。” 林十三道:“恩公请说。” 罗龙文神秘兮兮的说:“附耳过来。” 林十三听命附耳。 罗龙文道:“你做了永寿宫的传俸官是好事。但有句话你得记牢了。” 接下来的话,罗龙文几乎是一字一顿:“自古伴君如伴虎!” 林十三愕然。 回到家,碧云打开了一个包袱,里面全是金簪子、玉鐲子之类的名贵首饰。 林十三问:“谁给的?” 碧云答:“罗夫人给的。她对我很是热心,说我一身银头面首饰配不上传俸官夫人的身份。她给了我一套她的金、玉头面首饰。” 林十三頷首:“嗯。人家一番心意。你收好了便是。你先跟虎儿睡下。我得出去趟。” 林十三没有忘记自己的差事——传话。 今夜严党明显要跟陆炳透三件大事。这三件大事,他得及时上稟。 还有一件小事,就是严党给他送宅院、送美女、送僕人。他得请示上面收是不收。 林十三连夜去了刘守有的府上,先稟告了刘守有。 因三件大事中,有一件牵扯到本卫经歷沈炼,刘守有直接带著林十三去了陆府,见了大掌柜陆炳。 大掌柜陆炳仔细听完了林十三的稟报。对於三件大事他没有表態。 但对於严党送礼之事,陆炳说了八个字:“却之不恭,虚与委蛇。” 於是在嘉靖三十四年的腊月二十九,林十三全家离开了南城狗瘠薄胡同的四合院。搬进了北城福寿街两进宅院。 家里还多了一个年少婢女,一个美熟婢女。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僕人。 (今晚0:01上架。五更。会有《神猴记终》,开启下一卷《金龟记》请看官老爷们支持下首订。胖可乐跪地叩首拜谢) 第八十三章 神猴记终(上架啦,求订阅) 第83章 神猴记终(上架啦,求订阅) 腊月二十九午时,北城福寿街的两进宅院中。 林家人围坐在饭厅的八仙桌前。 林十三道:“今日先在新宅暖锅。明日除夕,咱们还是回老宅过。等初六我再去脚行找脚夫,给咱搬家。” 林有牛志得意满的授著鬍鬚:“我这辈子都没奢望能住进北城的两进宅院。 北“你二十了。也该自立门户了。等过完年我就不搬过来了,还住狗瘠薄胡同。我得守著咱那冰铺啊。” “混跡官场,银子多多益善。咱那冰铺就是你的一条活水財源。可不敢断了。” 林十三有些发急:“爹,没有您老,家还成家嘛?』 林有牛却道:“你最爱养鸟。难道不知雏鸟长大了是要再建一个窝?” 林十三语塞。 碧云一时伤感,掉下了几滴眼泪:“爹,您要不搬,我们也不搬了。“ 林有牛摇头:“蠢话。这是小阁老赏的宅子。咱家十三还没混到连小阁老面子都可以不给的份儿。” 王小串“唻唻”哭了起来。连带著虎儿也跟著哭。 林有牛道:“太公以后不跟你一处住了,打不著你了。你不说高兴,怎么反哭了起来?” 王小串哽咽著说:“鸣,我,我,我寧愿太公天天打,打我,也,也不愿跟太公分开。” 林有牛抚摸著王小串的小脑袋:“好孩子,你皮归皮、馋归馋,却是个有良心的。” 这时,两婢一仆开始往饭厅端菜。 年少的婢女名叫小芸,不及二八。嫩的能掐出水来,標准的扬州瘦马。 没错。罗家採买婢女,都是买一斤肉十两银的扬州瘦马。 芸者,云字头上长青草。看上去是天意。 不过大明的富户、官员有个一妻几妾那是平常事。一生只娶一妻反而是疏於开枝散叶的不孝子孙。 碧云不会反对林十三纳妾。 二十八岁的熟婢名叫魅娘。这是罗府管家睡过她后给改的名字。 此女长相,说话的腔调那简直是浪里浪,浪打浪,一浪高过又一浪。 林十三別说纳她为妾,就算动她,碧云恐怕都要来一出打渔杀家。这要是跟她睡了,林十三得跟多少人当连襟? 十六岁的僕人唤作春哥儿。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子机灵劲。 林十三心知肚明,这三人其实就是罗龙文派到他身边的耳目。 罗龙文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派人监视的。他很看好林十三,觉得林十三日后定能发跡。这才提前下手。 腊月三十,除夕。林家人回到了狗瘠薄胡同老宅中,守岁望新。 子夜时分,顺天府的巡夜更夫高唱道:“丙辰之初,火土相生,瑞!” 嘉靖三十四年过去了,嘉靖三十五年悄然到来。 林家人围炉而坐。小串和虎儿已经熬不住了,一个趴在板凳上,一个搂著碧云的脖子,昏昏睡去。 林十三凝望著炉火,感慨良多。 自去罗初秋,他的好运气似乎挡都挡不住。从籍籍无名的驯象所堂帖校尉连升三级,成了堂堂北镇抚司总旗。 还受封传俸官,成了皇帝近臣。 除了官职,水涨船高的还有他的地位。 他如今是严党一堆堂官、司官的座上宾。那些严党高官除了利用他,也真心欣赏他养宠、玩宠的手艺。 锦衣卫方面,大掌柜、少掌柜是传说中的人物。如今他却可直接向陆家父子稟事。 这恐怕是寻常飞鱼都没有的待遇。 然而林十三很清醒。他其实就像是一只宠物。大人物们高兴时赏他几块骨头。哪天不高兴了,或许就会弃他如嫩履,甚至杀了他吃肉。 要想自保。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往上爬。爬到一个大人物们无法轻易动他的位置。 比如说.......想办法取得嘉靖大皇帝的圣宠。 但罗龙文那句“自古伴君如伴虎”,又如一句诅咒一般时时縈绕在他耳边。 林十三拿起通条,捅了捅火炉。心中暗道: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 想太多也是无用。 正月初一,林十三领著徒弟孙越去刘守有、罗龙文府上拜年,隨后回家,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过了年。 正月初二,林十三跟碧云去了岳丈家。女婿如此出息,岳丈家的人个个脸上有光,自然殷勤备至。 正月初三,林十三在家里睡了一整天。 正月初四,无事睡觉。初五,无事睡觉。 正月初六,林十三雇了十名脚夫,把家里东西搬到了城北的新宅中。 另立门户,离开老父亲,自然是潜然泪下、依依惜別。 过了上元节,各衙陆续开始消假办公。 林十三先去了北镇抚司。他这个北司总旗虽受命仍留驯象所办事,但上差第一天还是要到北司点卯。 一到北镇抚司大门口,他便看到一名身穿飞鱼服的百户骑著高头大马,领著一百多名校尉、力士浩浩荡荡而去。 旁边两个小旗窃窃私语:“又有哪个高官倒台了?管抄家的贺百户这么早就出卫了?” “嘘,咱们经歷司的沈经歷犯事了。皇上口諭,藉其家。这事儿不要乱传。 大掌柜正头疼呢。” 林十三心里“咯瞪”一下:看来陆都督没能劝住沈经歷。沈经歷还是参了严阁老,且触怒了皇上。 其实林十三知道,沈炼虽放浪形骸,却是个好人。 进了北镇抚司,跟一眾同僚、上司、下属一番寒暄客套,自不必说。 又过了几日。吏部大挑,因受兵部夏官杨博举荐,吴承恩得授浙江长兴县丞。这对於一个岁贡生来说,已是顶格的提拔。 朝阳初升,吴承恩骑著大白骡子出了城。江洋大盗出身的僕人吴净挑著行李。 胖书童高老八扛著一根扁担,扁担头上掛著一个包袱,他像一个大水缸般一一跟在吴净后面。 泼猴孙悟空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树棍扛在肩上,两只猴手搭在树棍上,一蹦三跳的在大白骡前面走。 对於吴承恩来说,官途很短,人生路很长。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吴承恩出城之时,林十三正在驯象所的总旗值房跟胖徒弟孙越对坐喝茶。 孙越道:“师父,您老的官儿升了,活儿倒少了。这几日咱都快閒出屁来了林十三喝了口杏仁茶:“是閒得慌。高小旗告老了,没人给咱揽私活儿。对了,刘千户说小旗出缺优先你补缺。” “但这几日没动静。我看你快备一份礼,给刘千户送去。” 正说著话呢,司礼监的隨堂少监杨金水快步走了进来:“皇上口諭,传奉官林十三听旨。” 林十三和孙越跪倒。 杨金水道:“宣林十三入永寿宫办事。” 林十三叩首:“臣领旨谢恩。” 他心中一阵兴奋:我这就要去......永寿宫见皇上了? (《神猴记》终,下章开启《金龟记》。请读者大大们今天踊跃订阅五章, 胖可乐拜谢。) 第八十四章 金龟 第84章 金龟 林十三跟著杨金水出了门。 杨金水是坐轿来的。他看了一眼门口的那头矮骤子。 杨金水道:“你如今已是皇爷的传俸官,也该换一匹高头大马骑著了。怎么还骑骤子?” 林十三尷尬一笑:“还没来得及买马。” 杨金水指了指轿边一个隨行小宦骑著的枣红马:“这马四岁口,我三年前买的。就送了你吧。” 这匹枣红马並不是什么名马宝驹。属普通的河套马,值二十两银子左右。 林十三拱手:“多谢杨公公恩赏。” 杨金水这人孤傲的很。並不屑於巴结一个新得势的传俸官。他给林十三送马,纯粹是因今日心情好。 严党把控了东南的军政,徐党把控了东南的军费粮。 昨日嘉靖帝对吕芳感慨:“都成了他们的。朕的呢?” 吕芳心领神会,当日便召集司礼监的所有监官议事。议事结果:调杨金水为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监管太监调杨金水去东南有两层目的。其一,监视东南的严党、徐党。 其二,捞钱。 严党鄢懋卿把控了江南盐务。徐党赵贞吉把控了军, 皇帝派个人,把控江南的绸布业,再把诸多港口管起来。这很合理吧? 在嘉靖帝看来:太仓国库被文官把著。只有內承运库的钱才是朕的钱。 你们在东南大发横財,总要给朕分一杯囊吧? 从某种角度说,在大明当皇帝其实蛮窝囊的。太祖、成祖除外。 总之,杨金水调往杭州,成了內宦中的一方诸侯。远胜於在司礼监当个听喝的碎催。 此刻的他心怒放,送一匹马给林十三又算得了什么? 林十三骑著马,跟著杨金水来到西安门外的玄津桥前。 玄津桥横跨皇城的护城河一一筒子河。过桥就能进西安门,再往里走便是西苑。 西苑在皇城之內,宫城之外。与宫城隔水相望,中间隔著北海、中海、南海。 按祖制,宫城是皇帝生活、理政之地。嘉靖帝在宫城时被天降神火烧怕了, 这才跑到了西苑居住。 文官们因此詬病嘉靖帝“深居偏宫,怠慢朝政,便於淫事”。 胚!人家分明只是为了保命而已。 杨金水下轿,林十三下马。 杨金水问:“第一次进西苑吧?” 林十三答:“是。” 杨金水感慨:“许多人新科进士在官场混跡二三十年,都不一定有机会进西苑。” “你才二十岁,前程远大啊。” 上回杨金水给林十三传旨,林十三往他靴筒子里塞了一百五十两银票。这让他对林十三颇有好感。 杨金水倒不是缺那一百五十两。但送钱是一个態度,一个尊重他、服从他的態度。 林十三见杨金水言语和善,全无监官的架子。他低声问:“敢问杨公公,皇上召属下去永寿宫是为了?” 杨金水打断了林十三,指点於他:“记住,传奉官是皇帝近臣。要尊称当今万岁为『皇爷』”。” 林十三頷首:“属下记住了。” 杨金水又道:“似乎是西苑太液池中的那只金龟有什么事,才召你进宫。你听说过那只金龟嘛?” 林十三答:“民间有传言,说太液池里有一只金龟,通体都是黄金,还天天拉黄金屎。 杨金水“噗”笑出了声:“可见民间百姓愚蠢,什么谣言也信。” 杨金水说了金龟的来歷。 嘉靖帝自比汉文帝,標榜自己多年不上朝是崇尚黄老,无为而治。 数年前,兵科给事中殷正茂去江南巡查,弹劾南京刑部左侍郎沈应龙。 给事中若能扳倒部堂官,便可一战成名,在官场扬名立万。 不过人家沈部堂在朝中也是有根基的。轻易不会倒。 殷正茂便上奏嘉靖帝,於长江寻得一只重达三百斤的金龟,金龟背上刻有“后元初年戊寅”字样。 殷正茂的奏疏中说“后元乃汉文帝年號。上天讚许英明神武嘉靖大皇帝效仿汉文帝之德政,故降下祥瑞赐福”。 殷正茂亲自护著祥瑞金龟进京,贡给了嘉靖帝。嘉靖帝龙顏大悦,对殷正茂称讚不已。 於是乎沈应龙倒台,殷正茂破格高升广西按察副使。 嘉靖帝將这只金龟养在太液池中,封为散仙。 杨金水讲述完了这一切。林十三问:“这只金龟丟了?让属下去寻?” 杨金水摇摇头:“金龟若丟了,恐怕整个西苑都会乱作一团。不像是丟了。 你进去见了黄公公便知。” 林十三本来以为自己今日能面君,一睹万岁圣顏。看来是想多了。 二人走过玄津桥,跨过筒子河,入西安门,来到西苑太液池旁。 黄锦已经等在了那边。见到林十三,黄锦如大旱之见云霓,寡妇之见云雨。 他朝著林十三招手:“姓林的小猴崽子,快过来。” 林十三和杨金水快步上前行礼, 黄锦摆了摆手:“免礼吧。说正事儿。你可晓得太液池里有一只金龟?” 林十三答:“杨公公刚才跟属下说了金龟的由来。” 黄锦道:“皇爷閒暇时喜欢来太液池泛舟。以前常常能看到金龟浮水。” “每次见金龟浮水,皇爷都龙顏大悦。” “可最近两个月不知是怎得。內宦们在太液池边閒逛时,经常能看到金龟浮水。” “等皇爷来太液池泛舟时,金龟却沉在池底,说什么也不露鱉头。” “明日是正月二十,整日子。皇爷是一定会来太液池泛舟的。” “最近朝堂上出了些事。皇爷心情不好。我寻思,你小子有什么法子让金龟明日浮水,討皇爷个开心?” 林十三问:“公公可否对属下描述下那金龟的长相?” 黄锦仔细的描述了一番。 林十三心中瞭然:看来是长江黄缘闭壳龟。俗称黄王八。大一点的俗称大黄王八。老一点的俗称老黄王八。 林十三道:“公公放心,属下有法子让它浮水。 1 黄锦眼前一亮:“我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你真有法子。对了,你的法子可万万不能伤到金龟。” “哪怕金龟背上多了一条头髮丝那么细的疤,你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林十三答:“黄公公放心。我愿立下军令状。明日皇爷泛舟时,我定让金龟浮水,拜见万寿帝君!” 黄锦一拍手:“嘿!真有你的。此事办妥,我请你一顿酒。” 林十三道:“属下得先出宫做准备。” 黄锦道:“你需要人手嘛?一百人还是两百人,我给你派內宦帮忙。” 林十三笑道:“黄公公,两人足矣。属下让徒弟做帮手便是。” 黄锦大手一挥:“好,好,好!快出宫去准备吧!” 第八十五章 诱龟之法 第85章 诱龟之法 林十三出得西苑,跨上新得的枣红马,快马加鞭赶到驯象所找到了孙越。 孙越问:“师父,有差事了?” 林十三点了点头:“嗯。” 孙越追问:“是给哪个富户寻宠?有多少两赏银?如今没人敢分您老的润。 徒弟跟著您能多喝几口肉汤。” 林十三喝了口茶,道:“没有分润。“ 孙越大脸一跨:“没分润谁干啊。” 林十三笑道:“这回是给皇上办差。” 林十三將事情原委说给了孙越听。 孙越听后有些激动:“给京里的权贵们办差已不是一回两回。给皇上办差却是头一遭。” “嘿呦,这几个月您常说您家祖坟被雷劈了。徒弟这回跟您沾光。想来祖坟至少也冒了青烟。” 林十三心情不错,开起了玩笑:“怎么,鄢懋卿鄢总盐爬你们家坟头上了2 孙越道:“还別说,那尊財神爷要是爬我家坟头,我家坟头方圆十里都得流油。” 林十三收敛笑容:“好了。咱们赶紧出去办差吧。” 孙越问:“师父,如何才能让那金龟浮水啊。“ 林十三一摆手:“这你先別问。咱们去永定河,凿冰捉虾去。” 师徒二人先去了林十三的新宅,拿了一些工具,隨后一马一骡来到了永定河畔。 西苑太液池的水来自玉泉山和昌平百浮诸泉。正月里也不上冻。 永定河的河水却已结了冰。人走在上面吱嘎吱嘎的。偶然能看到一两个老钓叟凿个冰窟窿,在旁边擎著鱼竿。 林十三选定了一个地方,开始凿冰。 凿冰是一门手艺活。若使镐头用蛮力刨,冰面容易断裂。人若掉进去,不死也得冻掉一层皮。 林十三先拿出一根铁钎子,在冰面上使劲戳了一个小洞。 隨后他用铁钎子以小洞为始,画了一个方形。 孙越递过来一根长锯条。林十三將锯条放进小洞,按所画方形慢慢的锯。 师徒二人换著手,了整整半个时辰,锯出了一个一尺半见方的冰窟窿。 林十三又拿出一个口窄肚宽的捉虾竹篓。 孙越抬起一个木桶,木桶里是林家新宅厨房剩下的泄水。他將泄水倒进了竹篓里。 泄水的残渣就是虾饵。 林十三將竹楼放入冰窟窿。剩下的事便是耐心等待。 孙越拿出一个铜酒壶:“师父,天太冷了,咱喝点酒暖暖身子。” 林十三接过铜酒壶,喝了一口。一股暖意上通天灵盖,下通膀骨轴。 孙越问:“师父,永定河的小虾跟金龟有什么关係?” 林十三道:“黄缘闭壳龟居於长江,最喜吃长江里的小清虾。冬天永定河里有的是小清虾。” “小清虾不同於別的虾种。別的虾种冬天全躲在水底层或中层。小清虾浮则在水上层。” “那金龟只有两种状况才会浮水。一是换气,二是觅食。” “想让它主动浮水简单的很。在太液池里放几十斤小清虾便是。” 孙越伸出了大拇指:“跟著师父办差长学问吶!” 过了大概一刻,林十三从冰窟窿里提起了竹篓。 水从竹楼的缝隙中淌尽,里面有小半篓小清虾。小清虾密密麻麻的,细如鳞。这小半篓恐怕得有上千只。 林十三吩附:“咱带了两个木桶。一个空的,一个放泄水的。你把空木桶拿过来。” 孙越拿过空木桶。林十三接来,从冰窟窿中打了少许水。隨后將小半篓小清虾都倒了进去。 孙越疑惑:“师父,这么冷的天,一会儿木桶里的水就结冰了。那不是要把小清虾都给冻死?』 林十三答:“放心,结冰归结冰,冰里的小清虾却冻不死。只要化开冰便能活。” 林十三和孙越在永定河畔待到了下响申时二刻。捉了能有几十斤小清虾。若要估算数目,恐怕要有几万只。 它们全被冻在了木桶之中。 林十三已经冻得手脚通红髮痒。他道:“差不多够了。你回驯象所,我去趟西苑。” 林十三用马驼著装小清虾的木桶,牵著马去到西苑,找到了黄锦。他將引诱金龟浮水的法子说给了黄锦听。 黄锦听后大喜过望:“啊哈。要说玩宠,你这小猴崽子真是行家里手。这么古怪的法子,有趣,有趣。” 林十三道:“属下需要得知明日皇爷泛舟太液池的准確时刻。得提前半个时辰將这桶小清虾倒入太液池。“ 黄锦頜首:“这样吧。你今晚就住在西苑。” 林十三受宠若惊:“啊,属下怎么敢住皇宫大內?” 黄锦解释:“传俸官是皇帝近臣,可以住皇城西苑。正德朝时,西苑豹房的传俸官、边军武將住了得有几百位。” “但若住在宫城......你小子得全家问斩。” “陈矩不跟寻常小宦一样住通铺,在西苑有间臥房。你今夜就跟他住一起。 明日到太液池旁等信儿。” 林十三像在做梦一样:我如今竟能住皇城过夜?区区四个月光阴,我真是野雉飞上了凤凰台。 入夜,陈矩领著林十三在內宦伙房吃了晚饭。说实话,这顿晚饭著实不怎么样。油腻腻的祚肉配著白米饭。 祚肉这玩意儿,一不加盐,二不加调料,三煮得半生不熟。 祭祀完后祚肉分给外臣,分外臣剩下的再分给內宦,还不准二次烹飪,否则就是对祖宗不敬。 其实林十三在宫外的食肆中也吃过祚肉。味道截然不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皇宫吃皇宫。宫中尚膳监的內宦会偷偷將剩下的祚肉卖给宫外食肆。 食肆会將祚肉用盐和椒、葱姜醃製好。再用箬叶包裹,放在草木灰上烤。 那味道自然美味无比。 吃罢晚饭,陈矩和林十三合力抬著那桶小清虾,去了臥房。 陈矩將床让给了林十三。自己则打了地铺。林十三推脱不过,只好睡在了他床上。 头一回在皇城过夜,直到半夜林十三都没睡著。幸好有陈矩陪著吹牛閒聊。 西苑之中,同样睡不著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嘉靖帝。 永寿宫寢殿內,嘉靖帝坐在青纱惟帐中。司礼监掌印吕芳在惟帐旁垂手侍立。 惟帐前则跪著陆炳。 嘉靖帝將铜罄狠狠摔出青纱惟帐外:“陆炳,这回你让朕失望至极!” 第八十六章 太液池观龟 第86章 太液池观龟 嘉靖帝今夜是动了真怒。 吕芳掀开了青纱帷帐。嘉靖帝怒道:“陆炳,你既早得到消息,知道沈炼要参严嵩。为何没拦住他?” 陆炳叩首答道:“沈炼那人....... 又蠢又直又忠。他的参劾奏疏中全是风闻言事,但几乎又都是实情。”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严嵩的確尸位素餐,坐视兵践踏明土而不发一言....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奏疏所言,用不著你一条一条数。朕心中如明镜一般。” “可当下朕要用严嵩。沈炼上这么个奏疏,朕杀沈炼还是不杀?” “朕知沈炼是忠臣。难道他在逼朕落下个杀忠臣的恶名?” “徐阶那边的人,也会借著这份奏疏大做文章。” “朕要的是平衡,是朝堂的稳定。不是无法收拾的乱局!” 嘉靖帝是个城府极深的皇帝。他对严嵩、徐阶等外臣,向来是出哑谜表达圣意。从不多说话。 唯独对心腹陆炳,他的话一句接一句。 陆炳叩首:“全是臣的错。臣没有拦住臣的至交。” 嘉靖帝嘆了声:“唉。你儘快去北镇抚司詔狱,劝沈炼速速写一份服辩奏疏。朕借坡下驴,將他贬適边关。” “赶紧把这个混乱之源送出京城。也省得有人借题发挥。” 听嘉靖帝的话音,他其实蛮欣赏沈炼,想保下沈炼的命。 陆炳拱手:“是,臣这就去办。” 陆炳走后,吕芳给嘉靖帝奉上一杯香茶:“皇爷息怒,请用茶。” 嘉靖帝接过香茶:“做人难。做孤家寡人更难。。” 与此同时。徐阶府邸。 高拱、张居正、邹应龙正在与之密会。 徐阶道:“沈炼参劾严嵩父子的奏疏我看了。字字珠璣,振聋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此人我们要保。我们不能事事让严党占先。“ 高拱面无表情的说:“沈炼除了参严家父子,奏疏里还捎带著骂您『身为次辅,不知向圣人揭露权奸之恶』。” 张居正接话:“这是好事。正能说明沈炼上这封奏疏並非徐相指使。徐相说的对,此人我们一定要保。” “若沈炼被杀。朝中那些首鼠两端之徒,一定会倒向严嵩。“ 徐阶望向他的学生,御史邹应龙:“云卿,你明日便联络都察院、六科廊的言官同僚。上联名奏疏保沈炼。” “皇上不准,你们便去跪諫。记住,你们的目的是保沈炼,而非参严嵩。” “严党势大。现在还不是与之真刀真枪分生死的时候。” 朝廷之中,一场政潮即將袭来。 惊涛骇浪的政潮,似乎与小小传俸官林十三毫无关联。 只是似乎而已。 翌日上响。永寿宫寢殿。 嘉靖帝正在批阅几份重要的奏疏。 嘉靖帝不上朝,但绝对不是不理政务。若他真不理政,朝廷大权早就让那些豺狼般的文官窃走了。 他会变成汉献帝。 吕芳在一旁道:“皇爷,今儿是整日子。您这几日心情不快。不如去太液池泛舟?” 嘉靖帝道:“金龟久不出水。泛舟有何乐趣?” 吕芳撒起了谎:“稟皇上。钦天监算过,今日是黄道吉日。利祥瑞见龙。想来那金龟一定会出水拜见您。” 吕芳不仅是大明的內相,更是嘉靖帝的贴身奴僕。 当僕人的,总是想变著法子討主人开心。 主人开心了,僕人的差事就能好干一些。 嘉靖帝道:“嗯,你看著办。 吕芳笑道:“皇爷,那老奴这就去安排安福御舟。大约半个时辰后就能预备好。” 嘉靖帝没有说话,埋头看著奏疏。 吕芳走到殿门口,低声对黄锦说:“半个时辰后,皇爷到太液池。那个传俸官靠得住嘛?” 黄锦道:“二师兄放心。高忠的细犬、吴承恩的猴子都是那人寻到的。他是寻宠、玩宠的行家。” 当初麦福、吕芳、黄锦同在兴王府伺候世子朱厚熄,是亲切的师兄弟。 按年龄,麦福最长、吕芳次之、黄锦是老三。故黄锦称呼吕芳为“二师兄”。 吕芳点了点头:“嗯。你先去太液池吧。一来预备安福御舟。二来告知那传俸官准备妥当。” 黄锦在陈矩的扶下,挪动著肥胖的身躯三步並做两步出了永寿宫,去了太液池边。 林十三已经在那边等候多时。 黄锦道:“林十三,快,半个时辰后皇爷就到。” 林十三指了指身旁的一条小舟:“属下斗胆,要用这条小舟。还需一人替属下使桨。” 黄锦吩咐陈矩:“你去帮他。“ 林十三將那桶小清虾搬上了小舟,又拿了一个水瓢,扔在桶里。 陈矩划著名小舟,每往前行几十步,林十三便吩咐陈矩停桨。他则拿起水瓢, 从桶中留出些小清虾,泼在水面上。 密密麻麻的小清虾一入水,立即在水面蹦噠著四散开来。 林十三总使了二十多次水瓢。將整桶小清虾都泼进了太液池中。 林十三心道:金龟见到小清虾,会像屎壳郎见到了屎。半个时辰內定能够浮水露头。 他泼完小清虾,跟陈矩靠岸。站在岸边垂手侍立,等待皇帝陛下到来。 过了好一会儿,嘉靖帝终於在內宦的前簇后拥下来到了太液池畔。 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將嘉靖帝上了安福御舟。吕芳、黄锦跟了上去。 林十三离安福御舟有百步远,又按规矩低著头。无缘得见天顏。 嘉靖帝端坐在御舟观景台上。他是修道之人,天天吃丹药吃得內火旺。大冷的天竟只穿了一件道袍。 底舱的小宦们划动船桨,御舟驶入太液池。 嘉靖帝眺望著水上风光,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一副忧心的模样。 东南抗倭;北御韃靶;西北修屯堡;財政吃紧;几个省份的灾荒;还有那不省心沈炼,件件事都让他发愁。 孤家寡人真的不好当。 而太液池里的那只宝贝金龟死活就是不浮水。 大冷的天,吕芳身上急出了汗。他朝黄锦使了个眼色。 黄锦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跳进太液池里求金龟祖宗赶紧现身。 黄锦心中暗骂:林十三你这小王八蛋,等我上了岸怎么收拾你。 嘉靖帝突然开口,对吕芳说:“看来钦天监算得不准。” 吕芳跪倒:“皇爷,老奴......老奴.... 林十三的法子若不奏效,司礼监的掌印、首席秉笔都得在嘉靖帝面前下不来台。 就在此时,陈洪一声惊呼:“皇爷,南边,南边。“ 陈洪这人绰號“喜鹊”。每有喜讯,他总是抢著给嘉靖帝报喜。 每有不好的消息,他则推三阻四。把报信的差事推给黄锦。 司礼监“喜鹊”一开口,必有好事发生。 嘉靖帝训斥陈洪:“大呼小叫作什么?” 陈洪笑道:“皇爷,您往南边看啊。” 第八十七章 龙顏大悦 第87章 龙顏大悦 陈洪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天上的一块云被吹走,原本被遮蔽的太阳露出了脸,阳光普照太液池。 嘉靖帝朝南边望去。只见三百斤的大金龟浮出了水。它的龟背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光芒。真如仙境游出的仙龟一般。 吕芳连忙起身:“皇爷,金龟前来拜见万寿帝君、忠孝帝君了!” 黄锦惊呼:“皇爷您看,金龟正往这边游呢。” 或许那只金龟真有灵性,知道林十三挨冻喝风为它捉虾不容易。金龟想给林十三天大的一个面子。 它边吃小清虾,边缓缓游向御舟这边, 在御舟前三丈远的地方,它突然停下,伸著大龟......大鱉.....反正就是头,伸著个头不断点水。 御舟上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皇爷万岁万安啊!” 发出这喊声的是喜鹊陈洪。陈洪继续喊道:“这是皇爷敬天爱民,感动了上天。上天这才派仙使金龟前来即头拜见!”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金龟是汉文帝时进的长江。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了。至少也算得上个人间散仙。” “散仙叩拜皇爷,那皇爷至少也是人间真仙!奴恭贺皇爷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要说拍马屁,陈洪在司礼监里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吕芳和黄锦都被他这一席话说愣眼儿了。 嘉靖帝的脸上终於浮现出微笑:“胡说。朕敬天爱民是真。说朕修成正果, 言过其实了。” 金龟绕著御舟转了足有七八圈。应该是赶巧了,御舟停留之处,正是林十三泼虾泼得最密的地方。 嘉靖帝凝视著金龟,龙顏大悦:“瞧,两个月没见它,它又大了一圈。你们说,它是不是大了?” 陈洪道:“皇爷居於永寿宫,捎带著太液池也有了仙气。这金龟吸了仙气, 自然要长大。” 黄锦突然开口:“稟皇爷,金龟绕舟,像是在为忠臣说情呢。” 嘉靖帝收敛笑容,看向黄锦:“哦?“ 吕芳心里“咯瞪”一下:坏了,三师弟这是要替沈炼说情。昨夜他不在寢殿当值,不知情形! 黄锦的確是个蠢直之人。蠢直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憎分明。 黄锦跪地叩首:“稟皇爷,沈炼那人虽形骸放浪又鲁莽。但他的心是好的。 他给您上奏疏,是在给您提个醒。” “小奴请求皇爷开恩,不要杀他。只將他贬謫到保安种田就是。他在保安好好种田,养一养心性。將来必定可用。” 保安,古称涿鹿,在张家口一代嘉靖帝问:“为何是保安?” 黄锦支支吾吾:“这... 嘉靖帝质问:“说!” 黄锦道:“稟皇爷,小奴不敢隱瞒。保安镇监军太监是小奴的徒弟。沈炼到了保安,小奴能保他平安,不被奸人所害。” 嘉靖帝哑然失笑:“保安保安,保他平安。合辙押韵。” “既然黄锦说了,今日金龟绕舟是在给沈炼求情。那朕就给金龟一个天大的面子。” “只要沈炼上了服辩奏疏,跟朕,跟严嵩认了错。朕便轻饶他,让他去保安种田去。” 黄锦高呼道:“皇爷,圣明啊!” 嘉靖帝不再搭理黄锦,转头看向那金龟。 金龟又伸出龟......脑袋,点了几下水。看上去在给嘉靖帝磕头,实际在吃林十三泼的小清虾。 嘉靖帝继续龙顏大悦。一直在太液池上停留了半个时辰。直到金龟吃够了小清虾,沉了水,嘉靖帝才命御舟靠岸。 金龟让嘉靖帝忧虑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昨夜未睡,朕困了。 陈洪,你伺候朕回寢宫安歇。“ “吕芳,你昨夜伺候朕一夜,下去睡吧。” 吕芳拱手:“是,皇爷。” 黄锦道:“皇爷,小奴在太液池这边盯著他们停靠好安福御舟,一会儿再去永寿宫伺候。” 嘉靖帝心情大好:“你最近已经连著在西苑当值了十天。朕赏你两日沐休。 北说完陈洪扶著嘉靖帝,上了太液池旁的御。 黄锦凝视著御缓缓离去。他一拍手:“好!” 吕芳道:“你不该掺和沈炼的事。此事是个漩涡。弄不好会把严党、徐党都给得罪了。” 黄锦问:“二师兄,你不是说徐党会保沈炼嘛?” 吕芳道:“徐党是会保沈炼。可他们要的是沈炼不但不获罪,反而因能言敢諫升官。” “你建议皇爷贬他去保安种田。不是在跟徐党对著干嘛?” “严党要沈炼死。你给他说情,还在跟严党对著干。” “罢了。木已成舟,走一步看一步吧。 吕芳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金龟拜龙,皇爷许久都没像今日一般圣心大悦了。真是难得。” “你找的那个传俸官的確有几分真本事。” 黄锦朝著林十三那边喊:“小猴崽子,滚过来!“ 林十三快步走到黄锦面前。 黄锦引荐:“这位是咱大明內相吕公公。还不拜见?” 林十三跪地叩首:“属下北镇抚司总旗林十三,拜见吕公公!“ 吕芳道:“起来吧。” 林十三起身。 吕芳问:“秋天救卢鏜,有你的份儿对嘛?” 林十三答:“惭愧,只尽了一点绵薄之力。” 吕芳又问:“腊月二十七,杨博在香山遇刺。是你带人救下的,对嘛?” 林十三答:“是。不过全靠锦衣卫的袍泽们用命。属下不敢贪天之功。” 吕芳再问:“你用的什么法子让金龟浮水?” 林十三一番解释。 吕芳嘖嘖称奇:“竟是这样。巧妙,巧妙的很。” 黄锦在一旁帮林十三说好话:“二师兄,这人不但精通寻宠,养宠。还是个大福之人。皇上都曾夸过他,自古福將如名將。” 吕芳道:“林十三,你今日让皇爷龙顏大悦,算帮了我的大忙。我不赏你什么。省得你们陆都督以为我挖他墙角。” “今日响午,你跟我和黄公公一同吃个饭,如何?” 林十三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司礼监掌印请我吃饭?那可是大明的內相啊! 吕芳道:“怎么不说话?不愿跟阉人吃饭,怕不吉?” 林十三连忙拱手:“属下绝无此意。属下感激不尽。属下对吕公公早就极为仰慕,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吕芳笑道:“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对嘛?你不但能办事、有福,还很会拍马屁。” “我们司礼监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吕芳此言一出,林十三故意出丑去博內相一笑。他作势一捂襠。 吕芳笑得前仰后合:“別怕,逗你呢。好了,去我那里,咱们吃酒。” 林十三拎著木桶,跟著內相和內次相,来到了西苑的一座小楼中。这里便是吕芳在西苑的家。 吕芳道:“別客气,来人,上好茶。我正有件事需你办。咱们先聊聊,一会儿再用饭。” 第八十八章 今日起你就是我吕芳的亲外甥,给你个肥差 第88章 今日起你就是我吕芳的亲外甥,给你个肥差 一名小宦將一个茶盘端到了八仙桌上。 吕芳亲自给林十三倒茶:“请茶。” 说正事儿前先喝茶。这是內宦们的规矩。 林十三拿起茶盅,心中志志不安:內相请茶,该不会有什么断头的差事吧? 其实不是断头的差事,而是肥差。 吕芳开口:“如今朝廷財政吃紧。今年开春后,在京各衙、各省府州县都要缩减开支。宫中更要率先垂范。” “皇爷的吃穿用度自然不能减。我也只能苦一苦宫中內宦。” 林十三听不出这跟他有何关係。 吕芳喝了口茶,又道:“西苑这边,每年都会为皇爷採购大批宠物。” “豹房、虎城、羊房、百鸟房、虫房、兔园、金鱼房等等,你猜一年的用度是多少?” 林十三答:“属下不知,不敢妄猜。” 吕芳嘆了口气:“唉,一年用度是四十五万两银子。其中三十万两用於採买。十五万两用於饲养。” 林十三听到“四十五万”这个数字愣在了原地。好傢伙,要说在养宠上大撒钱,还得是皇家啊。 吕芳继续说:“我了解那些內宦。四十五万两,得有三十万是他们雁过拔毛揣进了自家荷包。” “缩减这一桩大用度,需一个懂宠的人,在他们採买核销时把住关口。“ “我若派哪位少监、监丞管这件事。宫里关係套著关係。最终用度不会减只会肥了管事的人。” “故这件事我得派一个宫外的人来办。” 林十三心中瞭然:“吕公公是想属下...: 吕芳頜首:“没错。我跟陆炳要人,他举荐了你。” 林十三终於晓得,陆炳所说的派他“大用场”指的是什么。 黄锦在一旁插话:“那些养宠诸房的小崽子们是该找个人好好看著了。譬如去年秋天,虫房派了个火者去钓蚌街买了一只蟋蟀。” “火者买蟋蟀实银子二十两,报给长隨三十两,长隨报给典簿五十两,典簿报给副使七十两。虫房大使核销,竟是一百两!『 林十三沉默不言。给皇宫採买宠物把关,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他心知肚明。 吕芳是多精明的人?一眼看出林十三所想:“这差事的確得罪人,但也是个肥差。” 林十三连忙道:“公公若將此事交给属下办,属下定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吕芳一摆手,打断了林十三:“不,我要你三羊开泰、四季发財、五穀丰登!” “司礼监若下了文书,让你管这事。养宠十六房一城一园的大使们,会排著队到你家里送礼。” “你不要拒绝。我送你六个字『礼照收,事不办』。 2 “我惯著他们太久了。他们个个富得流油。这回就让他们出点血。出了血, 却换不来你的宽容。他们今后自然会收敛。” 林十三愣然:“吕公公,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吕芳頜首:“说。” 林十三道:“若属下按您所说,属下恐怕要被宫里的公公们恨死。” 吕芳頜首:“是这样。不过你放心,我有个法子,能让他们不敢轻易动你。 我愿与你连个宗。” 所谓连宗,通常是拜义父或者干爷。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鬱郁久居人下那种。 林十三第一反应:这老傢伙占我便宜。 转念一想:给当朝內相当义子或者干孙,我似乎也不怎么吃亏。 吕芳给林十三添了一杯茶:“我的义子、干孙、乾重孙在宫中太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我与你连父宗,显不出你的地位特殊。” “且我也不愿逼著你改姓。” “我的意思,咱连个母宗。对外就说你是我的亲外甥。分离多年,刚刚相认。” “宫里那些人想要报復我的亲外甥,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高,实在是高。都让吕芳高完了。 林十三看得出,吕芳是真心替他考虑。 若换了不近人情的上官,把得罪人的差事给了下属,哪里管下属死活? 不愧是有名的大贤宦。 林十三不含糊。他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又著屁股往前一扑,纳头便拜:“舅舅!外甥寻您这么多年,没想到您如今已贵为內相。” “今日寻到您,家母在天之灵终於可以目啦!” 吕芳笑出了声:“你这小子有点意思。天生一个马屁神。” 黄锦在一旁替林十三说话:“这小猴崽子是既会拍马屁,又能做事。“ 黄锦顿了顿,又开了个玩笑:“不阉了送进咱司礼监当差太可惜了。” 林十三嚇得一缩脖。 黄锦笑道:“你缩什么头啊?你又不是太液池的金龟。別怕,我跟你说笑呢。” 三人聊了一会儿,已是午时。该吃饭了。 吕芳和黄锦吃的很简单。不过是一盆白面,几样六心居的小酱菜。 黄锦给吕芳盛面。吕芳道:“盛半碗吧。这几日我食欲不振。” 林十三听了这话灵光一闪。他道:“舅舅。” 吕芳一愣,反应过来:“你小子嘴倒是甜。这么快就把称呼改过来了。对, 我是你亲舅舅。” 林十三道:“舅舅,您整日伺候皇爷,翰躬尽、劳累万分。吃这么点怎么成?” “外甥在家虽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人,但却跟您外甥媳妇儿学了一样开胃小菜。” “有了这样开胃小菜,保准您食慾大开,多吃两大碗面。” 吕芳道:“哦?什么小菜?” 林十三道:“舅舅先別问。您吃荒荽、葱、姜嘛?不忌酒吧?” 吕芳笑道:“你倒卖起关子来了。都吃。” 林十三起身:“请伺候您的小公公领我去趟厨房。” 林十三拎起刚才盛小清虾的木桶,桶里还剩一小捧小清虾。吕芳的贴身小宦將他领进了厨房。 林十三將小清虾用清水洗过,沥乾水,放入一个大瓷碗中。又切了延绥、 葱、姜丟了进去。 接下来他將瓷碗中倒入一小杯汾酒,又倒入酱油和醋。 拿著筷子搅拌了几下后,一道“生醃小清虾”便做好了。 当然,打死林十三,林十三也不会承认这小清虾是他家的泄水做饵捉的。 给刚认的舅舅吃泄水虾..:::.林十三果然是个孝顺外甥。简直孝感动天,鬨堂大孝。 林十三端著大瓷碗,回到八仙桌旁:“舅舅,请尝尝生醃小清虾。” 吕芳定晴一看,有些迟疑:“这能吃么?还蹦噠呢。” 林十三用双手拇指夹著一双筷子的筷尾,恭恭敬敬的奉给吕芳:“舅舅一试便知。” 第八十九章 送礼的踏破门槛 第89章 送礼的踏破门槛 吕芳拿起筷子,夹了几只小清虾,闭著眼放入嘴中。 他咀嚼了几口后,一双老眼瞪得溜圆,嘴里发出“嗯......鸣.....”的声音。 黄锦大惊失色:“二师兄你怎么了?不好吃快吐出来啊!” 吕芳却忙不送的用筷子又夹了几只,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片刻后他又喝了一口麵汤:“鲜!纯鲜!鲜美至极!” “没想到这小虾竟比莱州府贡上来的大海虾还鲜美。” 林十三笑道:“舅舅,小清虾虽是小东西。但小东西有时比水陆八珍更有滋味。” 吕芳道:“你说的是小清虾还是你自己?” 林十三连忙道:“外甥说的是小清虾。” 吕芳一口小清虾就一口白麵条。“堂堂”连吃了三大碗面。 一瓷碗小清虾被他吃了个乾乾净净。 贴身小宦递上一方白巾。吕芳擦了擦嘴。小宦又奉上一个小碟,碟子里是干茶叶。 吕芳拿起一小撮干茶叶,放进嘴里咀嚼。 小宦再奉上一碗盐水。吕芳漱了漱口吐进了另一个小宦端著的铜盆里。 巨宦用完饭的清口步骤果然讲究。 吕芳道:“外甥。你得把做这道菜的法子教给我的厄厨。” 林十三頜首:“是。” 吕芳又叮嘱身旁的黄锦:“今儿下响你便放出话去。就说我跟亲外甥相认了。亲外甥便是新任永寿宫传俸官林十三。 1 “另外咱司礼监再擬一道文书。今后凡西苑宠物採买,皆要找林十三核销。” 宫中宦官个个都像是市並中嚼舌根的老娘们。黄锦发了话,人传人,眾传眾......一下响消息便能传遍整个宫中。 甚至消息会传成各种谣言。譬如“林十三是吕公公净身前在宫外生的亲儿子“吕公公跟自己姐姐乱私无伦。林十三既是他亲外甥,又是他亲儿子。” 反正不管怎么传,林十三有內相当靠山是铁定的。 吕芳道:“外甥。今夜去你家里送礼的人恐怕会挤破门槛。你记住我的话, 礼照收,事不办!” 林十三拱手:“是,舅舅。外甥记住了。” 果如吕芳所言。 当日傍晚,福寿街林家新宅门口人山人海。 西苑各宠房的大使、副使、典簿来了足有近百位。几乎將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眾人围成一个个小圈,窃窃私语。 “不知那位林传俸吃不吃咱们这一套。” “放心吧。天下哪里有不吃腥的猫?只不过多了个分润的。” “你们晓得他的底嘛?以前只是驯象所的堂帖校尉。三个月內先升在册校尉,又升小旗,再升北镇抚司总旗,还加职传俸官。怪不得升得这么快呢。原来是吕公公的外甥。” “我还听说了件更骇人的事。你们千万別往外传吶!他娶的是某位国公爷的私生女!” “错啦错啦。我听说他夫人是吕公公净身前在宫外生的女儿。他们是姑表结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著筋。” “没错没错。刚才他家婢女抱著他儿子在门口玩耍。他儿子看著一副痴呆傻的模样,一看就是姑表结亲生的傻娃。” 林家的新仆春哥几走了出来。眾人声。 春哥儿高喊道:“诸位公公。我家老爷说了,请按官职大小排成队。大使先进,大使进完副使进,副使进完典簿进。” 林宅正院客厅內。林十三端坐著,手边放著一杯茶。 百鸟房大使走了进来,此人姓胡。他手里拎著一个鸟笼,鸟笼中是一只画眉。 林十三看了一眼,大惊道:“金青背?画眉鸟中之凤?” 胡大使先是自报家门,隨后夸讚:“林传奉真是行家啊。这是我们百鸟房的镇房之宝。本有三只,两雄一雌。” “有道是画眉成对。多出来一只雄的。我听说林传奉喜欢好鸟,就带了出来送您。” 说完胡大使將鸟笼放在了桌子上。 画眉鸟叫了几声,婉转动听,宛如天籟。 林十三目不转晴的看著它:“好,不愧鸟中之凤。你买这只鸟时,了多少银子?” 胡大使答:“九百五十两。“ 林十三心中暗骂:黑到家了。虽是画眉中的极品,也只值四五百两而已。他最少能赚一底一面儿。 胡大使见林十三不说话。他赶紧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您新升任传俸,又跟吕公公舅甥团圆。这五百两银子是给您道贺的贺银。” 林十三正色道:“这金青背是宫中御鸟。我若私收,岂不成了越?你带回去吧。” 胡大使有些发急:“难道林传奉看不上此鸟?” 林十三解释:“我若收了,我是越罪,你是窃取宫物罪。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胡大使心道:难道这廝是个水米油盐不进的包龙图? 林十三接下来的举动让胡大使放了心。他將那五百两银票拿起来,揣进袖中:“不过这贺银是胡大使你的一番心意。我却之不恭。” 胡大使道:“啊,那我们百鸟房今后可要仰仗林传奉多多帮衬。” 林十三頜首:“好说,好说。” 胡大使出了客厅,过了一道內门,出得大门。 一眾內宦纷纷围住他:“怎么样?” “你怎么把画眉笼提出来了?他不收礼?” 胡大使解释:“我刚才就说了,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我送银票他收得比谁都利索。” “不过画眉倒是没要。他怕画眉是宫里带出来的,收了会担干係。” “你们带的那些好鸟、好兔、好冬虫也都別送了。直接送银票更爽利。” 眾宦听了这话,个个眉头舒展。看来財源算是保住了,只不过多了林十三一个抽水的。 不多时,虫房的大使进了客厅,来到了林十三面前。 虫房大使姓曹。曹大使没送银票,而是送上了一个匣子。 林十三打开匣子,匣中是一对玉鐲, 曹大使道:“听闻您跟尊夫人伉儷情深。我特地去北城翠心楼订製了这对玉鐲,送予尊夫人。” “您看,这是上等的和田玉料,这水头儿都荡漾!” 林十三拿起玉鐲:“金玉首饰我不是很懂。不知让您破费几许?” 曹大使道:“破费二字言重了。若您夫人哪天带腻了,拿到首饰铺子里去, 隨隨便便能卖四百两银子以上。 1 林十三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代贱內谢过曹大使你了。” 曹大使走后,林十三朝外面喊:“春哥儿,喊下一个进来。” 第九十章 外甥,你是个明白人啊 第90章 外甥,你是个明白人啊 很快,很快啊!林十三袖中的银票从张变成了叠。偌大袍袖都快塞不下了。 林十三见识到了內宦们的富有。 他们动輒送三五百两银子。按照大明的送礼定律,能送三五百两,说明他们能贪三五千两。 今日来送礼的,最高不过大使。只是太监中的第四等。上面的监丞、少监就更不必说了。 这才是一群负责养宠的。襟帽局、针工局那些负责皇家衣物的,尚膳监那些负责皇家饮食的,还有司礼监、御马监那些大权在握的...::.得贪多少?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银。现在看,宫中內宦也强不到哪里去。 怪不得吕芳头大得很,连宠物採买都要派专人把关呢。 已近亥时二刻。林十三已经收了大几十人的礼。他粗略算了算,今夜得收了两万多两银子。还有一堆金玉宝物之类。 这数目太大了。大到骇人。 不过林十三本来也没打算独吞。他有自知之明,他没那个胃口。 高小旗帮他接寻宠的私活儿还要分润呢。何况两万两银子的礼? 他打算把银票全部给吕芳送去。內相吃肉,他估摸自己能跟著喝口汤。 吕芳收不收是人家清廉与否的问题。林十三送不送则是他的態度问题。 春哥儿打著哈欠走了进来:“老爷,外面还剩下一个长隨。” 林十三頜首:“让他进来吧。” 长隨是內宦中的第七等。来送礼的长隨姓郑。 不多时,郑长隨走了进来,自报家门。 林十三问:“你在西苑当什么差事?” 郑长隨答:“在兔房负责给御兔採买食料中的萝卜。” 宫中御兔的饲养很讲究。光是食料就有苦蕒菜、聚合草、大白菜、油菜、豆粕等等二十多种。萝下只是其中一种。 林十三頜首,只“哦”了一声。这一晚上他跟收礼的人说话,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他心中暗想:一个管给兔子採买萝卜的长隨,应该不会送什么真金白银吧? 至多送点土特產。 万万没想到,郑上隨上前,將一张银票递给林十三, 林十三定晴一看,竟是一百两面额。一个採买萝卜的出手都如此阔绰?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问:“宫中御兔吃的是什么萝卜?大约多少钱一斤?” 郑长隨侃侃而谈:“御兔吃的萝卜有两样。一是通州石槽村的白皮白水萝卜。一是大兴县前杨各庄的绿皮绿碧玉萝卜。” “这两种萝卜享誉京城。石槽村水萝卜採买是一百九十文一斤。前杨各庄的碧玉萝卜是三百一十文一斤。” 林十三愣在当场,不知说什么好。 这帮没了把的,大嘴一撇是真敢说!大手一抓是真敢捞! 兔子知道什么石槽村水萝卜、前杨各庄碧玉萝卜?萝卜进肚,都变成了兔屎屎无对证。 普通萝卜不过几文钱一斤。就算真是这两地產的上等好萝卜,赛过梨那种。 也不会超过二十文一斤。 怪不得一个採买萝卜的长隨出手都如此大方呢。因为他有十倍甚至几十倍暴利可赚。 林十三道:“好。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郑长隨道:“今后还请林传奉多多照应。” 郑长隨走后,碧云走了进来。 碧云看著一桌子金玉珍玩之类,惊讶道:“他们怎么送了这么多东西?” 林十三道:“不光这些东西。光是银票他们就送了两万多两。” 碧云愣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林十三答:“两万多两。” 碧云一脸担忧:“这么多银子收在手里,不是福,是祸。“ 林十三頜首:“谁说不是呢?若是几百两,我收也就收了。可两万这个数..: ·..我得进趟宫,找吕公公。” 林十三如今有传奉官出入皇城的凭证牙牌在身,西苑的內宦又都晓得他是內相的外甥。遇到急事,他可以进西苑直接找吕芳。 子夜时分,吕芳在西苑的那座小楼中见了林十三。 林十三道:“外甥深夜来此,打扰舅舅您安歇了。著实该死。“ 吕芳道:“无妨,我上了年纪本就觉少。礼收完了?” 林十三將身边的三个藤箱打开,又將厚厚一背银票放在了桌上。 林十三道:“金玉珍玩,外甥一共收了三十六件。银票一共收了两万零九百两。” “外甥不敢藏私,全部交予舅舅。” 吕芳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两万多两银子,一堆金玉珍玩你都不要。 嗯,你这人不是个利慾薰心之徒。” 林十三道:“刚才您外甥媳妇儿说了一句话,很有道理。” 吕芳问:“哦?什么话?” 林十三答:“她说,这么多银子收在手里,对外甥这等小人物来说不是福, 是祸。” 吕芳一拍手:“你果然是个有福之人。家有贤妻,不败其家。国有錚臣,不亡其国。” “我那外甥媳妇儿是个明白人。你亦是个明白人。” 林十三跪地叩首:“这么多银子,外甥不敢留。全都孝敬舅舅您。“ 林十三把贤宦吕芳看扁了。 吕芳眉头紧:“林十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是让你替我跟徒子徒孙们敛財的?” “我是无根之人。要银子有何用?很多內宦想不明白这点,所以他们通常没有好下场。” “人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一张床。我若想贪,又何苦从他们手里盘剥这两万两的礼?” “堂堂內相手若黑一点,恐怕一年得有百万两进项。” 林十三见吕芳面露不悦,连忙道:“舅舅,外甥错了。” 吕芳頜首:“你是错了。你看低了我。” 说完吕芳从银票中数出三千九百两,递给林十三:“拿著。” 林十三迟疑:“这... 吕芳厉声道:“让你拿著你便拿著。“ 林十三双手接过银票。 吕芳又道:“朝天观东殿的三清像该漆金面了。正好需一万七千两银子。这笔银子,就当你孝敬皇爷,替皇爷敬天的。” “那三千九百两归你。你先別急著谢我。这是挨骂的银子。” 林十三疑惑:“挨骂的银子?” 吕芳站起身:“扶我到楼前走走。” 林十三扶著吕芳,来到小楼前。明月如镜照在雪地上,亮如拂晓。 吕芳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林十三连忙道:“舅舅请讲。“ 吕芳道:“说啊,南城海参坊有个鞠队。那帮鞠手拿得月钱不菲,却怎么踢怎么输。” “某次,海参坊的七八个手在摊子上吃餛飩。被认识他们的百姓指著鼻子骂。” “鞠手中的领对兄弟们说,让他们骂吧。咱们赚的不是鞠的银子,而是挨骂的银子。” 第九十一章 奉贤妻之命,纳妾 第91章 奉贤妻之命,纳妾 吕芳讲的笑话其实並不怎么好笑。 吕芳问林十三:“知道为何给你讲这个笑话嘛?” 林十三答:“外甥管了西苑宠物採买的核销,定然会得罪一大帮人。” “自古断人財路如杀人父母。但因我有舅舅您当靠山,他们不敢动我。只敢在背后骂我。” “故那三千九百两,是舅舅赏我的挨骂钱。』 吕芳頜首:“果然聪明......且有点无耻。我才跟你连母宗不及一天。你满嘴外甥、舅舅,说的是真利索。” “不过混跡官场,无耻一点並不是坏事。” “往上数三代帝王,朝中最无耻的官员是谁你晓得么?” 林十三微微摇头:“外甥孤陋寡闻,不晓得。” 吕芳道:“是成化、弘治两朝军功第一的威寧伯王越。不管哪位太监得势, 他都百般巴结,恨不能去舔人家的眼子。” “汪直得势时不过十六岁。王越竟认了汪直当乾爹。” “然,王越无耻,是为了得权,得权是为了保疆护民。他三次出塞,收河套、收贺兰山。名垂千古,彪炳史册。” “所以说啊,在官场手段无耻无所谓。重要的是,目的要光明正大。” 林十三道:“舅舅,您说的那位威寧伯跟外甥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吕芳问:“何人?” 林十三答:“现任署理浙江巡抚,胡宗宪。』 吕芳頜首:“嗯,这人是个国柱之才。他见皇爷时我就在皇爷身边伺候。看他谈吐,是个胸怀大韜略之人。” 林十三道:“当初他为了巴结严阁老,费劲了心思。” 吕芳道:“夜深了,你回去吧。哦对了,那三箱子金玉珍玩,我看几乎都是女人的首饰。” “呵,我那帮徒子徒孙还挺会送礼。知道要从枕边人下手。 “你把那些都带回去吧,给我外甥媳妇儿。就凭她说出『钱多是祸不是福』这句话,她便配得上那些稀罕首饰。” “哦对了,你收银子和首饰的事。我会去找陆炳说。他不会猜疑你的。“ 陆炳是吕芳真正意义上的盟友。因为他们都是嘉靖帝心腹中的心腹。 吕、陆当年又都是从兴王府出来的,交情甚厚。说是至交都不为过。 林十三千恩万谢后,带著三箱珍玩,揣著三千九百两银票出了西苑。 光是银票数目,就是三个月前他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 不过拿了钱就得做事,做事就要挨骂。林十三自嘲的想:这下我祖宗十八代得让西苑那群內宦问候个遍。 不过也无妨。祖宗们连坟头被雷劈都不怕,还怕挨骂嘛? 林十三回到家已是后半夜。碧云对他很是担忧,没睡著。一直等到他回来。 碧云上前:“怎么样,银子和珍玩吕公公都收下了?” 林十三道:“没全收。他把其中三千九百两银子和三箱珍玩都赏了咱俩。” 他仔仔细细,將吕芳所说转述给了碧云。 碧云绝对是个担得起事的贤內助:“嗯,吕公公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咱就只能却之不恭了。” 林十三叮嘱她:“银子和东西你都收好了。这下咱家成了京城里上上等的富户。” 碧云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之前说,小芸、魅娘和春哥是罗龙文派到咱家来的眼线... 》 林十三躺到了胡桃木床上:“你可別有赶他们走的心啊。我虽认了內相当舅舅,依旧得罪不起罗龙文。” “再说了,他救过我命。在家里安插几个眼线又算得了什么。” 碧云那张俏脸上浮现出狡点的表情:“我没说赶他们走。而是......你得想法子將他们收为己用。” 林十三一愣:“收为己用?怎么收?” 碧云答:“这事儿其实我早想跟你说。虎儿已经三岁了。这三年我再没能给林家添一儿半女。” “三年无子则纳妾,不纳要么是穷,要么是不孝。” “我的意思,不如你將小芸或魅娘纳为侧室。” 林十三皱眉:“你让我纳妾?” 碧云道:“嗯。文人有个词儿怎么说来著?疏不间亲。” “你若收了小芸或魅娘。夫妾之间是亲,她们跟主人罗龙文反倒成了疏。她们不得反过来帮你糊弄罗龙文?” “再说了,凭你的身子骨,想必一定能睡服她们。” 碧云的心计绝对不输於寻常男儿。 林十三道:“成!我全听你的。” 碧云笑骂道:“你是不是早就等著我说这事了?” 林十三赌咒发誓:“天地良心吶!天底下的女人我最爱你!我见到別的女人一向柳下惠一般。” “我之所以听你的,不是为了你说的“收为己用』嘛?” “我若对你变心,便让五雷先轰我,再把我家祖坟扬了!” 碧云白了林十三一眼:“说吧。你是想纳又小又嫩的呢,还是想纳又媚又浪的呢?还是两个都想要?” 傻子都晓得怎么选。再说林十三也不愿跟几十上百號男人当连襟。 不过在妻子面前,还是要装装矜持。他结结巴巴的说:“要,要不,纳,纳又小又嫩那个?” 碧云2了他一脸吐沫:“阿呵胚!还柳下惠呢。我早就看出你没事儿偷瞄小芸。” “罢了。我是云,她是云上有荫。你纳了她,说不准还旺我呢。明日我去找她说。” 林十三一脸正气:“事先说明白啊。我纳她做妾可不是见异思迁。我是为了日后不被她卖了。” 碧云將银票和珍玩收拾好:“知道知道,你是柳下惠。” 林十三嘱咐碧云:“爹留在老宅那边守著铺子。他心里指定空落落的。你无事带虎儿、小串多去看看他老人家。” 且说北镇抚司詔狱那边。 陆炳跟沈炼对坐著。 陆炳嘆了声:”唉,话我已跟你说了一箩筐。算我求你了,写个服辩奏疏, 跟皇爷服个软,如何?” 沈炼道:“向皇上服软便是向严嵩父子服软。自古正邪不两立。服辩奏疏我是不会写的。我坐等陆兄你杀我的脑袋。” 陆炳站起身,怒道:“你要知道,皇爷要用严嵩。我暂时只能当严嵩的盟友。你骂他是邪,那我也是邪。” 沈炼道:“你身为緹骑首领,有恶不除,有正义不伸。当然是邪。” 陆炳破口大骂:“沈纯甫!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世间事、世间人没有非黑即白。” 沈炼道:“这只是和稀泥的说法。天生阴阳,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陆炳拂袖离去,临走前他说了一句气话:“沈纯甫,我若再管你,再跟你多说一句话,我就是.......我就是你重孙!玄孙!套拉孙!“ 第九十二章 林十三弄权西苑,眾宦官如丧考妣。 第92章 林十三弄权西苑,眾宦官如丧考妣。 正月二十六,清晨。 林十三来到了皇城西安门前。吕芳派人给他传话,今日是西苑养宠诸房核销帐目的日子。 过一会儿,林十三要在一眾內宦面前正儿八经抖一抖官威, 刚过了玄津桥,他看到西安门前跪了几十个文官,手中捧著奏疏高举过头。 林十三看到为首的文官很眼熟:这不是当初胡宗宪他们出京,放话要参劾他们飞扬跋扈的那个二桿子御史么? 为首的文官正是徐阶的学生邹应龙, 林十三绕过他们,来到守门的大汉將军面前,出示了进出牙牌。 大汉將军道:“林总旗请进。” 大汉將军亦属於锦衣卫。故他称呼林十三本卫官职,而非“林传俸”。 林十三问:“兄弟,外面跪著的那些六品、七品官儿是做什么的?” 大汉將军答:“他们都是都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跪諫呢。说是要保咱锦衣卫的沈经歷。” 自孝宗时起,文官只要跟皇帝意见不合,就大搞什么跪諫。说是“諫”,其实就是威逼皇帝就范。 像这样几十人规模的跪諫,只算是小场面。 大礼仪事件时,首辅杨廷和曾率京中正九品以上文官跪諫。 大明官制,在京正九品以上文官共有一千九百四十四位。那次跪諫有一千九百三十一位参与。 也正是从那次跪諫起,嘉靖帝与文官集团彻底撕破了脸皮。 不过眼前这场小规模跪諫,暂时跟林十三没什么关係。 林十三进了西苑,来到豹房大使值房。 养宠诸房的大使、副使、俸御、长隨等人,已经在值房门口恭候林十三多时了。 见林十三来了,他们一窝蜂似的围住了他,纷纷拍马屁:“哎呀,今日核销,要劳烦林传俸了。” “林传俸今日春风拂面,想是又要走一步好运。” “林传俸精通养宠,是我们这些人的祖师爷。” 林十三咳嗽了一声:“好了诸位,咱们进值房办公事吧。” 十六房一城一园的大使,將十八本核销帐册上交。 他们思付:我们已给足了林十三好处。今日核销,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林十三仔仔细细翻阅了一个时辰的帐册,就是不发话核销。 百鸟房的胡大使有些发急:“林传俸,是否抓紧给我们核销?” 林十三道:“不成。” 眾宦傻眼了。不是走过场嘛?怎么这廝拿上堂了? 林十三侃侃而谈:“其一,你们这些帐目本身就有问题。譬如说虫房吧。去年购入一等下品蟹青一只入暖房。写著用银一百三十两。实际在钓蚌街,这等蟹青一只才五十两银子。” “银两数目根本对不上,如何核销?” “再有就是,宠物是分等、品的。帐目上写著购入某某等品宠物一只。谁知道实际等品是什么?得我过了目才能確定是否属实。” 胡大使皱眉:“林传俸,去年的银子我们已经了。您不核销旧帐,今年开春的银子就拨不下来。哪日皇上心血来潮,要看看新宠,我们拿不出。岂不是要触怒龙顏?” 林十三却道:“只要你们用银数目、宠物品等对得起来,我自然会核销。但我得按五排十,一样一样的核对。今日先拿著帐册,去你们百鸟房核对。” 眾宦傻眼了,面面相:这廝怎么认真起来?难道拿了银子还不办事?我们送的礼已经不少了啊。 虫房的曹大使故意试探:“林传俸,前几日我送尊夫人的那只和田玉鐲,不知尊夫人带著可还称心?” 林十三道:“贱內对那和田玉鐲讚不绝口。”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提醒诸位。你们给我送金玉首饰也好,送银子也罢。那都是咱们的私交。” “核销帐目却是公事。公是公,私是私。不可混为一谈!” 眾宦就像是吞了苍蝇一般:臥焯!我们若不是为了公事,干什么要给你送礼啊!好啊!你这廝是收了礼不认人! 林十三见眾宦阴沉著脸。他站起身:“先去百鸟房核对。” 林十三离开豹房大使值房,前往百鸟房。一眾內宦无奈,只得跟著过去。 林十三先进了百鸟房的鸟笼堂。拿著帐册仔细核对几百个鸟的鸟笼。 胡大使却没跟著进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名小宦出来传话:“林传俸叫胡大使进去。” 一眾內宦纷纷对胡大使起鬨架秧子:“胡爷,咱们可都是西苑熬资歷泡出来的,可別在那烧火的新官儿面前丟了份儿啊!” “对,精神点!” 胡大使一撩官袍下摆,撇著大嘴怒喝了一声:“焯!” 眾宦齐声喝彩:“好样的!” 胡大使雄起起气昂昂,进了鸟笼堂。 林十三一句话就让他偃旗息鼓:“我舅舅说,西苑百鸟房每年的用度最多, 甚至超出了虎城。对嘛?” “我舅舅”这三个字表明了林十三的態度:老子是大明內相的外甥!別管我娘跟他有没有血缘,他都是我的靠山!想在我跟前炸刺,先打量打量自己几斤几两。 胡大使精神不起来了:“啊,是,是。” 林十三道:“你这帐目里的差错也太大了些!你看,这里记著,购一等上品鹰嘴黄百灵一只,用银二百四十两。於丙字一百零七笼。” “你自己看看,这丙字一百零七笼里,只是一只三等中品丹凤头百灵。市价最多五十两。” 胡大使解释道:“想是......想是关错了鸟笼。 林十三道:“关错了鸟笼?那你把一等上品鹰嘴黄百灵给我找出来啊。鸟笼堂里有嘛?” 胡大使哑口无言。 林十三指了指旁边的鸟笼:“帐册上记著,丙字一百零八笼里,著你们一百五十五两三钱银子买的一只上品芙蓉金丝雀。银子有零有整,好像你们购它时精打细算,讲过价一般。“ “可这里关著的是一只白玉金丝雀。仅仅值银三十两而已!差大了。” 林十三又走到一个鸟笼前:“这一只黑喉草雀倒是能对上號。可购银数目不对。至多十两银子的一只草雀,你们怎么报出来八十五两的数目?差了七八倍!” 虽还未出正月,天还凉得很。胡大使的脑门上还是沁出了冷汗:“这, 这..... 林十三道:“你们百鸟房帐上去年的核销总数是两万八千两。依我看,至少差了两万两!零头都不知够不够。” 说完林十三將帐册丟给了胡大使:“我在这儿再赏一赏御鸟。你拿著帐册, 出去跟別的大使们说,若他们做帐如百鸟房一般,那乾脆不要请我去核对了。赶紧重新如实做帐才是。” 胡大使垂头丧气的出了鸟笼堂。眾宦围了上去:“怎么样?” 胡大使哭丧著脸:“咱们这回算是遇上行家了。还是个爱较真的行家。” 曹大使问:“怎么,他要做包龙图?我焯他娘,要做包龙图別收咱们的银子啊!” 另一个副使说:“我跟上司告他去。” 胡大使苦笑道:“呵,找上司告他?咱们的顶头上司是司礼监掌印。那是他亲舅舅!找舅舅告外甥?活腻歪了?” 眾宦听了这话,个个眉头紧。 这正是,林十三弄权西苑,眾宦官如丧考姚。 第九十三章 外甥,你是个人才啊 第93章 外甥,你是个人才啊 林十三进西苑这一日,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了养宠诸宦的眉毛。 从购买所费到饲养所费,帐册上全都是东海之水。 十八本帐册核销银总数为四十五万两。之前吕芳估算,至少有三十万两乃是被內宦贪墨。 行家林十三这一查,心中大致瞭然:四十五万两里至多有五万两用在实处。 傍晚时分,他去找吕芳稟报。 今日林十三得罪了一堆人,吕芳亦得罪了一堆人。 吕芳白天召集了十二监八局四司的掌印们议事。內容就一项:缩减今年各处开支。 二十四衙门一年三百二十万两的预算,愣是让吕芳砍到了一百万两。 內宦们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西苑吕芳的小楼內。林十三给他行了礼,稟报了养宠诸房核销之事。 吕芳皱眉:“竟差出这么多?” 林十三答:“回舅舅。外甥今日一查,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吕芳似乎想考考林十三:“既然查处了疏漏,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他们?” 林十三沉默不言。 吕芳道:“怎么,不敢说?” 林十三拱手:“舅舅。我若说了,请您恕我无罪。』 吕芳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嗯,说就是了。” 林十三道:“外甥认为,对待这些人应秉承八个字的原则。” 吕芳问:“哦?哪八个字?” 林十三答:“过往不究,拨银减九。』 吕芳思索片刻后道:“拨银减九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去年拨给他们四十五万两,今年只拨五万两就是。” “但你说过往不究。为何这么说?难道是你拿了他们的银子,有意替他们开脱?” “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定你个徇私之罪。“ 林十三侃侃而谈:“舅舅,我听说官场中山头林立,宫中也是一样。” “养宠十八大使,各有各的靠山,各有各的山头。去年贪墨的那四十万两, 他们没有胃口全吞下去。” “必定有很大一部分让他们孝敬给了上面二十四衙门的监丞、少监甚至太监。” “你若要彻查。查到他们上头的这些人,您抓还是不抓,惩处还是不惩处?” “若真要一层层查下去,就如当年太祖爷查郭桓案一般,深挖广究...:..恐怕二十四衙一多半儿的头头脑脑全得丟官帽。” “您是大明的內相。二十四衙门出了贪墨大案,您难辞其咎。” “外面那些所谓的清流,若知晓这件事,必將攻许您这个內相,掀起政潮。” “到那时,大明內、外朝之间微妙的平衡將会被打破。这平衡是皇爷和您苦心经营多年的。” “皇爷和您的多年心血將会付诸东流。” 林十三一席话,把吕芳说的瞪大了眼睛。 这些道理吕芳都懂。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北镇抚司总旗,二十岁的年轻传俸官也能有这样一番见识。 吕芳夸讚道:“好你个林十三。让你当个传俸官真是屈才了。我该让你净了身进司礼监做秉笔。” “能从小处著眼,看到整个內、外朝的大局。外甥,你是个人才啊。“ “古人讲除恶务尽。但歷朝歷代鲜有皇帝能够做到。为何?归根结底就是 法不责眾』四个字。” “除恶,往往除到最后变成了和稀泥。” “也只有太祖那样有雷霆手腕的开国之君、千古一帝,才敢掀起三大案,才敢除恶务尽。” 林十三给吕芳添上一杯茶:“舅舅过誉了。外甥也只不过多考虑了些。” 吕芳狡一笑:“你主张“过往不究,拨银减九”,其实除了你刚才说的, 还有一层心思一一为了你自己。” “你刚接手西苑宠物帐的核销,若出了大案,二十四衙门的大宦、巨监会恨你恨的牙根痒。” “他们定然会对你施以报復。我是你舅舅,他们明著不敢报復,却会在暗地里使绊子、设圈套、打闷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要是那样,总有你阴沟翻船的一天。 1 “我说的对否?” 林十三毫不掩饰:“舅舅火眼金晴。外甥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您呢?” “不过话说回来。做事情要先確定目的,再选择手段。” “您最终的目的只是削减来年的西苑养宠预算。何苦挖地三尺跟他们算旧帐呢?” “外甥明日会召集他们议事。您放心,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定让他们老老实实接受减少九成预算的事。” 吕芳站起身,拍了拍林十三的肩膀:“你不净身进宫,著实可惜了。” 林十三一个激灵:“舅舅,您別耍外甥了。外甥刚要纳一房小妾,给您多生几个外孙呢。” 吕芳话锋一转:“你这猴崽子,上回给我吃什么生醃小清虾,害得我在恭房窜了三四个时辰。恭桶都快让我窜炸了。” 这倒是林十三万万没想到的。生醃那东西,对胃肠不好的人来说的確是泻药。 林十三尷尬万分:“啊,是外甥错了。外甥当时光想著给您治好食欲不振之症。没想到害您窜了稀。” 吕芳笑道:“错有错著。我食欲不振是因下腹积食。窜那一回,竟给我把积食治好了。” “对了,小猴崽子。上回皇爷太液池观龟,龙顏大悦。我已决定,太液池中那只金龟,今后归你管。” “你可得伺候好了。那可是皇爷的心头肉。” 林十三拱手:“我一定拿那金龟当我亲舅舅一般孝敬。” 吕芳满意的点了点头:“好!“ 片刻后他咂摸出了不对劲:“好你个小兔崽子,你这是指桑骂槐骂我是乌龟,对吧?” 林十三笑道:“俗话说千年王八百年龟。皇爷是真仙之体,能活一万年。您老至少要伺候皇爷一百年。” “我是盼著您跟太液池的金龟一般多福多寿。多伺候皇爷一百年。” 吕芳喜笑顏开,片刻后再次察觉了不对:“好小子,你把我给绕进去了!你这张巧嘴,真能把水里的鱼说得蹦上岸。“ “罢了,已是日暮。你先回家。明日你召集养宠诸房的大使们议事。把今年的预算砍下去。 林十三出得西苑,回了福寿街的新宅。 一进门,他便察觉家里掛了不少红布、红绸。 林十三问碧云:“家里怎么掛这么多红?” 碧云答:“今晚给你和小芸圆房。” 第九十四章 圆房 第94章 圆房 明人纳妾不像后世养三儿那般隨便,有著严格的制度。 从律法上讲,纳妾一定要立契约,即“纳妾婚书”。 纳妾婚书类似於后世的结婚证加婚前协议。 婚书要声明被纳女子乃是自愿,写明女子身份。 婚书中还要写明婚聘財礼数额、逃亡退礼、生子女后对夫家的財產继承份额,等等等等。 当地衙门的官员要加盖官印,作为证明。 只要有了盖著官印的纳妾婚书,便是合法取妾。 至於纳妾的礼仪,选妾后,夫君会登门送釵插其鬢,此谓之“选定”。又要准备彩段、鼓乐。还要大摆宴席。 不过若有纳妾婚书在,礼仪搞不搞,全看夫君心意。 碧云说让林十三今夜和小芸圆房。林十三心中如猫挠一般。 不过林十三有些奇怪:“不摆宴席了嘛?” 碧云道:“你若要摆纳妾宴席,总要请请你的恩公刑部郎中罗龙文吧?小芸就是人家送你的。“ “请了罗龙文,平日里跟你一处赏虫的那些高官你请不请?” “你新认下的舅舅司礼监吕公公你请不请?” “刚升了官,就大摆宴席纳妾,请一堆高官巨宦来赴宴。这不是招摇过市嘛?” 林十三頜首:“有理。” 碧云劝自己的丈夫:“你升官升的太快,本就遭人妒忌。此时更应低调谨慎行事。” “横竖我今日已写好了纳妾婚书,小芸按了手印。我又拿著婚书去了顺天府盖了官印。” “小芸在律法上已是你的妾室。你们圆了房,这妾就算纳完了。” 林十三惊讶:“你当天去顺天府,当天盖了官印?寻常的纳妾文书盖印至少要等半个月啊。” 碧云頜首:“那日在罗府赴宴,宴上我结识了顺天府治中的夫人。她说跟我很投缘,愣是要认我做乾女儿。” “我今日找了她。她给她家老爷写了个条子。盖个官印还不是往婚书上磕一下的事儿?” 林十三会说话,能哄得一眾高官巨宦高高兴兴。贤妻碧云也不湟多让,在京城贵妇圈里能够如鱼得水。 林十三这时装起了含蓄:“啊呀。我的贤妻。咱俩结髮三年半。我对你那是一汪清水,啊不,一往情深。” “如今你却让我纳一个小丫头当妾,还要圆房。我这心里啊,五味杂陈、五穀杂粮。別提多难受了。” 碧云皱眉:“德行吧你。馋是嘛?那好,房不圆了。养她几年,等她二十了再圆房如何?” 林十三满脸堆笑:“那怎么好?不给人家养成老姑娘了?有些对不住她啊。” 碧云白了丈夫一眼:“行了吧你。我问了小芸的身世,著实可怜。” “她六岁丧父,七岁丧母,八岁死全家,九岁被卖入青楼做瘦马坯子,挨了不知多少打,受了不知多少苦。” “你跟她圆了房,定要好好待她。早些跟她生个一儿半女。我也算对得起你们林家的祖宗了。” 碧云很有心计,又是个骨子里很善良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碧云这些日子拿小芸如亲妹妹一般,以人心换人心。 小芸虽是罗龙文的耳目,怕也早就起了动摇,心底里向著林家。 林十三问:“那我这就去找小芸圆房?” 碧云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下林十三的脑门:“看你那猴急的样子吧。我把咱爹请来了。起码得等小芸给咱爹、你我敬了茶。你再跟她捣鼓开枝散叶的大事。” 林十三的头点得像磕头虫:“好好好。” 当天夜里吃罢了晚饭。林有牛坐到了大厅中央的上首。林十三和碧云则坐下他左手边。 娇一般的小芸给三人分別奉了茶:“公公,请用茶。夫君,请用茶。主姐,请用茶。” 敬茶礼完,一家人送林有牛出了新宅。林有牛上了年纪,恋旧。不在老宅里他睡不著。 送走父亲后。林十三尷尬的站在那儿。 碧云道:“还愣著干什么?新房给你准备好了。新妾在里面等你呢。” 林十三试探著问:“你不吃醋?” 碧云瞪了他一眼:“你別废话赶紧滚,我便不吃醋。你若再废话,我醋罈子翻了反悔,撕了纳妾婚书。” 林十三拱手:“得令!夫人,我这就豆子下山一一滚蛋。” 林十三进了前院的东厢房中。 小芸已经坐在了碧云亲自挑选的拔步床沿儿上。 林十三坐到小芸身边,借著摇曳的红烛之光,他定晴观瞧, 只见小芸眼眸清如水、粉琢玉雕一般的脸颊如蜜似。 她的娇羞之態,更是让林十三心如万猫齐挠。 且说新房之外,碧云好像是被鬼神上了身一般。竟情不自禁缓步走到了窗前,想听听丈夫在里面说些什么。 她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只听得丈夫问:“会不会?” 妾妹反问:“夫君,什么会不会?” 丈夫迟疑片刻:“那想来是不会......不会我教你。” 翌日清晨。 林十三吹著口哨,满面红光的进了饭厅。小芸步履,缓缓跟著。 碧云已和婢女魅娘准备好了早饭。早饭简单而又可口。豆腐脑、油炸檜、几样六心居小酱菜、还有一碟酱肉。 一家人坐定。 天真无邪的小串问小芸:“小芸姐姐,你刚才走路怎么瘸了啊?” 碧云连忙道:“小串。以后你要喊她小娘。还有啊,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小串頷首:“好,我最听娘的话啦!” 碧云待小串如同己出,小串自小没娘,已將她当作了亲娘。 来林家三个多月,碧云悉心教导小串。小串虽皮,但至少最近半月没再干拿爆竹炸粪坑那样的出格事。 林十三端起豆腐脑。老京城的豆腐脑极为讲究。豆腐脑中要加滷汁、蒜泥、 滷虾油、韭酱。 他喝了一口豆腐脑,顿时一股酸味儿直衝天灵盖,下通膀骨轴。 林十三皱眉:“怎么... 丈夫碗里的滷汁被碧云换成了醋。 碧云不动声色:“怎么,豆腐脑里有怪味儿?” 林十三只能咬牙把酸豆腐脑大口往肚里咽:“没什么。今日的豆腐脑格外好喝。” 虽说大明富户、官员纳妾是常態。可天下哪个女人不希望丈夫只对自己一个人好? 给林十三纳妾是碧云提出的,这是贤惠。 圆房后捉弄下丈夫,散一散心中醋味儿,这是人性。 吃罢了早饭,林十三骑上杨金水送的枣红马,赶往西苑。 今日他打算在西苑舌战群宦。把四十五万两的养宠预算降到五万。 內宦们定然不会高兴。可吕芳派给林十三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要不然堂堂內相为何要认他这小虾米当外甥? 再说,削减养宠预算,让內宦们在宠事上没得可贪。百姓的负担总能减少一分。 林十三的良心虽然不多,但还够用。还是想为百姓做一点事的。 不知不觉,枣红马来到了玄津桥下。他下马,將枣红马拴在拴马石上。 林十三抬头一看,好傢伙。那些清流言官又来跪諫了。 这帮人早上来,晚上散。自带水和乾粮,甚至带了解手的恭桶。到官衙点卯他们恐怕都没这么准时准刻。 为首的御史邹应龙高喊一声:“请皇上諫纳忠言,不要加罪沈炼!” 得,清流言官们元气满满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九十五章 二次弄权削预算 第95章 二次弄权削预算 言官跪諫暂时跟林十三没什么关係。 他先去了豹房大使值房,召集眾宦。 眾宦各个头聋拉脑。他们已经摸清了林十三的底细。这是个养宠行家。之前弄得那些满是东海水的帐本,根本糊弄不过他。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若林十三要深究下去。这些宦官全要倒大霉。 林十三清了清嗓子:“诸位公公,议事吧。” 他今日打算先给一巴掌,再给一捧甜枣。 林十三道:“昨日的核销帐册我都看了。也核对了三个房的宠物。唉,你们的手也太黑了些。” “银子人人都爱。可拿银子总要有个数。上头拨十两,你们拿个二两三两无伤大雅,拿个四两五两也糊弄得过去。” “可你们......就留一两办实事。剩下九两哪儿去了?天晓得!” “我就算想替你们遮掩,都不知从何著手遮掩。” 百鸟房的胡大使道:“林传奉容稟。我们也有难处。” 林十三頜首:“我晓得你们的难处。上头有人给了你们肥缺。你们不拿,上头怎么拿?上头不拿,上头的上头怎么拿?” “宫中、官场。都是一样。” “可如今朝廷难,皇爷难,我舅舅也难。” “咱们底下这些人,总要跟朝廷、皇爷、我舅舅共度难关吧?” 虫房的曹大使道:“可您卡著帐册不给我们核销。总不能让我们补上亏空。 您也知道,银子不光是我们拿的。” “我们补不起。总不能找上头要银子吧?” 林十三道:“诸位!我今日给你们透个实底。去年的帐,我可以给你们核销!” 眾宦听后个个眼睛放光。 林十三话锋一转:“可是,今年的预算却要减一些。 胡大使问:“减多少?” 林十三伸出了五个手指。 胡大使喜上眉梢:“减五万两?拨四十万两下来?哎呀!林传奉真是青天大老爷!” 曹大使附和:“对对对。林传奉来了西苑,我们的青天就有啦!“ 林十三摇头:“错了。是今年一共给你们拨五万两。” 眾宦目瞪口呆。 胡大使如哭丧一般:“林传奉!少拨十万二十万,我们这些人已经要过苦巴日子了。少拨四十万,我们的差事实在办不下去。” 林十三面色一变:“那好。那咱们就按五排十,一项一项好好查查去年的用度。“ 胡大使立马声。 林十三又道:“昨日我舅舅已召集了二十四衙门的太监、少监,议了缩减宫中用度之事。” “缩减用度,不光西苑养宠十六房一城一园。各监、局、司都要减。” “还是那四个字『共度时艰』。你们不体谅我,总要体谅我舅舅吧?” 林十三动不动就搬出大明內相来,一口一个“我舅舅”。眾宦还能说什么呢? 胡大使一咬牙:“罢了!我们听您的。五万两就五万两吧。只要您核销了去年的帐。今年我们勤俭购宠、养宠。” 林十三道:“这就对嘍!办公事就像百姓过日子。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一眾內宦纷纷重新交上旧帐册。 林十三拿起一本帐册扬了扬:“诸位,你们前几日去我家送礼。那些礼我可没白收啊!” “我替你们遮掩了去年的旧帐!咱们一笔两清。” “不过我要告诫你们。以后別再寻摸著给我送礼,私下贪墨养宠的银子。” “我这人吶,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王八。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我向来是“礼照收,事不办”。” 一眾內宦都快恨透林十三了。奈何人家有个当內相的舅舅。他们明面上不好发作。 不过正如吕芳所说。內宦整人,向来是背地里使绊子、设圈套、打闷棍。 未来有林十三受的。 眾宦散去。陈矩走了进来。 林十三问:“陈公公,您怎么来了?”“ 陈矩道:“吕公公、黄公公说,今后侍候太液池金龟的事,他们交给了你。 让我以后给你当帮手。” 林十三頜首:“其实伺候金龟很简单。金龟爱吃小清虾。” “已是正月尾,永定河化了冻。不少渔民都在永定河上捞小清虾到渔市售卖“你们买一些,在木桶里养著。每逢皇爷泛舟,便事先划船进去泼清虾就是。” 陈矩頜首:“好。” 林十三道:“唉,今日我把西苑的十几位大使全给得罪了。陈兄,我如今是西苑內宦的公敌啊。” 陈矩皱眉:“这可不妙。我那些师兄、师叔、师伯我了解。这帮人是眶毗必报。且他们报復的手段阴著呢。” “我的林老哥,你可得防著点。” 在西苑办完了差,林十三回了趟驯象所。 常青云传见了林十三师徒。 常青云道:“大掌柜升了你当北镇抚司总旗。按理说是要给你一个北司总旗队指挥的。” “但大掌柜认为你没办过秘密差事,又留在驯象所这边办事。故只给你一个驯象所总旗队。” “不管怎么说,你都有了一百名手下。成了名副其实的总旗。” 林十三拱手:“多谢千户栽培。” 常青云道:“我並没栽培你什么。你如今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哦对了,孙越。” 孙越拱手:“在。” 常青云道:“你跟著你师父办差有功。如今咱所里小旗高唯贤告老。你补他的缺。” 孙越这人一向是喜怒形於色。升了官,他一张胖脸笑成了橘子皮:“啊,多谢千户提拔。“ 常青云微微摇头:“错了。你能升官,全靠你师父。罢了,你们下去吧。” 林十三和孙越志得意满出了值房。 孙越笑道:“我祖上积了德,我才能认您当师父。升驯象所小旗......搁三个月前,我做梦都不敢想。” 林十三道:“我早就说过,咱们是一条绳上的两只小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就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跟我说这些官场客套话做什么?” 孙越笑道:“嘿嘿,师父,我这儿还有一件喜事呢!“ 林十三问:“什么喜事?” 孙越道:“我家那母老虎,前日竟撒泼骂我爹!疯了啊她!儿媳骂公公,乃是大逆。” “我爹气的要把她绑起来送官。但我给求了情,只休了她,另给一百两休银做补偿。” “嘿,升官发財休老婆。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第九十六章 让小象作画? 第96章 让小象作画? 大明以孝治天下。所谓孝,不止儿女对父母,还有僕对主、下属对上司、臣民对皇帝。 说到底,“以孝治天下”是封建王朝为了便於统治搞出来的理念。 《大明律》对“不孝大逆”载有明文: 儿女骂父母,斩立决。 儿媳骂公婆,判绞。 奴僕骂主人,判绞。 奴僕骂主之父母,杖六十。 百姓骂朝廷命官,或下属骂上官,根据官员级別不同分別判杖刑,最高杖一百。 孙越的童养媳老婆比他大二十岁。平日里母老虎一般跋扈惯了。竟脑袋进粪去骂公婆。 孙越真要跟她较真,她得掛东南枝。 如今孙胖子升了官,之前又休了母老虎。真可谓春风得意猪蹄急。 遇到如此喜事,中午师徒二人没在饭堂吃。而是去了驯象所外的酒楼美餐一顿。 且说西苑的一间柴房之中。百鸟房的胡大使和虫房的曹大使正在对酌饮酒。 胡大使怒道:“娘的。林十三一来便断了咱们的財路。不给他点顏色看看, 他不晓得马王爷身下有几根毛。” 曹大使却道:“师兄,稍安勿躁。人家是吕公公的外甥。咱们即便给顏色也得暗著给。” 胡大使眼前一亮:“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已经有主意了是吧?” 曹大使笑问:“整个西苑,皇爷最看重的宠物是哪个?” 胡大使答:“自然是那金龟。” 曹大使道:“我听说,吕公公把侍候金龟的差事给了林十三。” 胡大使愤愤然:“哼。能在皇爷面前露脸的差事,吕公公自然要照应自己外甥。” 曹大使笑道:“若林十三露脸不成,反把屁股露出来了呢?” 胡大使来了兴趣:“怎么说?” 曹大使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金龟丟了.::: 半月之后。 出了正月便是大春。京城的天气一日赛一日暖了起来。 朝廷之中,严党和徐党围绕沈炼参劾事件斗得不可开交。 徐党言官天天在西安门前搞跪諫,保沈炼。 这让嘉靖帝很是烦躁。幸好他时不时去太液池观观金龟,能够舒缓下心情。 严党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控制的吏部卡著徐党王本固外放浙江巡按御史的文书不放。 这些朝局大事暂时与林十三师徒无关。 林十三升官发財纳小妾,尽享齐人之福。 孙越升官发財休老婆,也是志得意满。 这日清晨,林十三跟孙越在值房办了一件本职公事。 三个遇罗人和一个通译进得值房。这三个遇罗人是新来驯象所做象奴的。 暹罗一直是大明的藩属国。与隔壁的安南不同,罗一直对大明父国礼敬有加,明、遇两国从未发生过战爭。 驯象所中有不少象奴都是遇罗人。 三个遇罗人给林十三行了礼。林十三师徒又给通译行了礼。 因这通译是礼部主客司的一名主事,是正六品文官,姓徐。 京中懂遇罗语的人不多,故徐主事屈尊当起了通译。 为首的年老暹罗人“萨瓦迪卡,卡昆卡”说了一大堆。 徐主事道:“林总旗,这人说他有法子让小象在画纸上作画。 1 林十三惊愣万分:“小象作画?小象的四蹄又拿不住画笔。” 年老暹罗人解释,小象是用象鼻插画笔。 林十三笑道:“以前只听说过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今日头一回听说象鼻子插画笔装画师。“ “徐主事,你问问他如何驯小象,使它能够作画。” 徐主事一通问。年老遇罗人说出了他极度血腥的驯象作画之法。 先將小象与象群分离。在小象的脚掌上钉一枚钉子,让其不能四脚站立。並將它关进一个四根巨木组成的象桩中。 这是为了去其野性,使之驯服。 然后造一柄象鉤。即一根木棍前掛一个铁刺倒鉤。 象的心智与四五岁的孩童相似,且记忆力超群。 驯象人会找一名画师,在小象面前作画, 隨后將画笔硬塞进象鼻里。人的鼻子里塞根小木棍尚且痛苦,何况小象? 这时,驯象人会喝令小象学著画师,用象鼻控制画笔作画。 稍微有不对,驯象人立即用象鉤在小象脑袋上拉个血口子。 驯象人不断教,小象不断学。等到半年后,小象在挨了几百几千象鉤后,就学会了象鼻作画之法。能够在人面前独自作画。 徐主事翻译完,脸上露出憎恶的表情。 林十三亦有些愤愤然:“他这哪是驯象,分明是虐象。“ “小象作画是很稀奇。能博得皇爷和后妃们一笑。” “可皇爷敬天修道。道家讲道法自然,认为人和自然万物皆同源。” “若让皇爷知道小象作画是受虐而成,那不得龙顏大怒?” 徐主事附和:“道家讲道法自然。儒家讲的则是仁爱。此等驯象法暴戾无仁。我译的头皮都发麻。” 林十三跟徐主事商议:“这三个象奴满身戾气。留在驯象所大不吉。” “您是否跟礼部的上官们稟奏一下。打发他们回暹罗老家?” 徐主事夸讚道:“看来林总旗也是个良善之人。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林十三道:“嗯,什么叫奇技淫巧,这三个暹罗人所说便是典型的奇技淫巧。咱大明不稀罕。” 徐主事领著三人离开了值房。他们前脚刚走,陈矩像脱韁的野狗一般窜了进来:“林老兄,可出大事了。” 林十三问:“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陈矩道:“最近几日宫中起流言,说太液池那只金龟丟了。” 林十三笑道:“扯淡!三百多斤的金龟怎么会丟?若说它老死了我倒信。” 陈矩道:“可昨日上响,皇爷泛舟太液池。我提前撒了三桶小清虾,金龟也没浮水。” 林十三道:“这法子不会次次都行得通。或许金龟是在水底呢?” 陈矩“咕咚咚”喝了口茶:“事情坏就坏在,流言从宫內传到了宫外。” “西安门跪諫的那些清流言官们说,金龟丟失,乃是皇爷处罚忠臣沈炼,引起天怒。” “金龟丟失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皇爷让吕公公想法子证明金龟尚在太液池中。吕公公让你赶快去西苑。” 林十三心里“咯瞪”一下:“侍候金龟就侍候金龟。怎么又跟朝局扯上了关係?” 第九十七章 抽水太液池 第97章 抽水太液池 林十三跟陈矩骑著快马,从驯象所一路狂奔至玄津桥前。 林十三察觉到了异常:“怎么跪諫的言官们都不见了?” 陈矩道:“言官不是说天怒导致金龟丟失嘛?皇爷在太液池那边召见他们。 只等你证明金龟没丟,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林十三惊讶:“你是说,皇爷和言官们全在太液池那边等著我?” 陈矩道:“不光皇爷和言官,还有內阁诸员,司礼监诸员,部院大臣。全都在太液池那边等你一个人呢。” 林十三听罢,將枣红马栓好,一路小跑过了玄津桥,跑到西安门前。 西安门那边,黄锦正急得来回步。 见林十三来了,黄锦失声喊道:“我的林传俸,你怎么才来!” 林十三气喘吁吁的说:“黄,黄公公,太液池那边卫. 黄锦打断了他:“上到皇爷,下到诸大臣、诸言官都等著你呢。” “皇爷让吕公公证明金龟尚在太液池,好正人心而靖浮言。” “吕公公在皇爷面前举荐了你。此番若你能把差事办妥,便能直达天听!”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黄锦领著林十三来到了太液池旁。 嘉靖帝坐在御攀之上,攀门掛著一方青纱。 司礼监诸监站在御前伺候。一眾內阁成员、部院大臣、御史言官分列两侧。 这阵仗,堪比二十年前的御门听政。 林十三虽说新近得势,那也只是小势而已。见到这大场面,他腿肚子竟开始转筋。 吕芳见林十三到了。高喊一声:“宣北镇抚司总旗、永寿宫传奉官林十三御前问话。” 林十三上前。 御琴內传来一声清脆的铜馨声。“当!” 嘉靖帝在外臣面前从不轻易说话。只是以铜馨声代传圣音。 这样做有两层好处。一,只敲馨不说话能让臣子猜不透。在他看来,让臣子猜不透的皇帝,帝位才稳固。 二,言多必失。年少时,嘉靖帝说几句话,文官们便能从中鸡蛋里挑出骨头,各种“纠正君错”。嘉靖帝那时吃够了亏。 乾脆朕在你们面前不说话了,你们总挑不出朕的错来。 铜馨声响过后,吕芳会意,高声道:“林十三,是你伺候金龟嘛?” 林十三叩首:“是。” “噹噹”铜馨又响了两声。 吕芳道:“如今京中纷传太液池金龟丟了。你说,丟没丟。” 在大明皇帝和几乎全部朝廷重臣面前,林十三紧张到浑身出汗。 他本来想说“没丟”。转念一想,世间事无绝对。金龟牵扯到了朝局大事。 谁知道有没有人从中作梗? 他更不敢说“丟了”。他是负责侍候金龟的人。金龟若丟了,他脑袋也得丟吕芳见林十三沉默不言,他高声呵斥道:“明白回话。” 这是一道送命题。但不答更送命。 行下春风,自有秋雨。关键时刻,兵部尚书杨博站了出来。 杨博拱手道:“稟皇上。臣以为,诺大太液池,金龟丟与不丟谁也不能確定。” “当下的关键在於,让这位林传俸先想法子弄清楚金龟在不在太液池里。” 杨博知道林十三的为难之处,说这几句话是为了替林十三解难。 “当”铜馨响了一声。 吕芳高声问道:“林十三,你可有法子弄清金龟是否在太液池里?” 林十三答道:“有法子。” 吕芳道:“明白回话。“ 林十三道:“如今已是大春。天气还暖。太液池的水深只要够三尺,池中的鱼、龟便不会死。” “今日无风,三尺的水深足够看到池底。” “臣的办法是,將太液池的水排至三尺。命人划舟入池巡查,便知金龟是否在池里。” 吕芳道:“工部都水司郎中何在?” 都水司的赵郎中道:“在。“ 吕芳问:“太液池的水务是你们都水司管。我问你,能否按林十三所说,將太液池排水至三尺?” 赵郎中答:“回吕公公。太液池有四个排水闸、四个进水闸、两个换水洞。” “只要打开排水闸,便可排水至三尺。” 吕芳追问:“排水至三尺,最快需多久?” 赵郎中答:“四个排水闸全部抬到最高,需三个时辰。“ 吕芳道:“当下是巳时二刻。也就是说,打开四个排水闸,下响申时二刻便能排水至三尺?” 赵郎中答:“是。” 林十三连忙提醒:“需提防排水时,金龟从打开的水闸逃走。” 赵郎中道:“这你放心。工部建水闸时,已想到了这一层。” “为防池內鱼、龟在水闸打开时逃跑。闸门下面却掛著一张大网。“ “噹噹当”铜馨响了三声。吕芳心领神会:“有旨意,命工部立即排水。” 赵郎中领命,带著一百名身强力壮的大汉將军,拉动八根麻绳,转动四个排水闸的绞盘。 四个排水闸缓缓升起,直至一丈高。同时四张大网也已落下。 “哗啦啦”池水开始涌入排水闸,流向排水大渠。 无论是严党还是徐党,皆是铁青著脸,一言不发。 司礼监成员个个表情凝重,亦是不发一言。 林十三捏了一把汗。若申时二刻排水完成,能够看到金龟,那自然好说。你们大人物搞党爭,跟我林十三一文钱关係都没有。 我尽了自己的本职,悉心伺候金龟。你们奈我何? 怕就怕金龟真的没了。他们借著消失无踪的金龟、虚无縹緲的天意搞党爭, 我这个负责伺候金龟的人就得当党爭的牺牲品。 “当”铜馨声响起。 吕芳来到御的青纱前。 嘉靖帝低声吩附了他几句。 吕芳高声道:“有旨意,眾官先回各衙办差。申时正刻在太液池旁聚齐。” 邹应龙高喊一声:“臣,都察院监察御史邹应龙,愿留在太液池旁监督排水,以防宵小从中作梗。” “当”铜馨再响。 吕芳道:“有旨意,准!” 御起驾,缓缓离开了太液池旁。眾官各自散去。 罗龙文走到林十三身边:“十三,用不著害怕。我不信三百多斤的金龟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林十三頜首:“我也是这样想的。” 罗龙文又骂道:“怪就怪那些噪的乌鸦听风就是雨。且动不动就把没谱儿的谣言往天意上靠。” “大礼仪那会儿有个钦天监正,名叫周天佐的。不管哪儿出了水旱蝗灾,他都说是皇上失德导致天谴。” “那姓周的后来让你们锦衣卫廷杖打死了。” “今日那些言官妖言惑眾,下场一准跟姓周的一样。” 林十三凝视著太液池的池水,一言不发。他在心中默默祈福:金龟啊金龟, 你可一定要在太液池里老老实实待著。 第九十八章 绝地反击:太上老君上了我林十三的身 第98章 绝地反击:太上老君上了我林十三的身 下响,寅时。百官早早来到了太液池边等候。 嘉靖帝的御攀缓缓来到了池边。 林十三转头看了一眼太液池。水位差不多降到了三尺左右,清澈见底。 吕芳高声问:“太液池水位几何?” 工部都水司的赵郎中答:“新测三尺一寸。” “当”,御內铜罄响了一声。 吕芳道:“太液池小舟共有多少条。” 太液池大使回答:“平常用来打捞杂草、餵鱼所用小舟共二十条。。 吕芳頜首:“有旨意。每条小舟载四人。內宦一人、言官一人、工部官员一人、锦衣卫大汉將军一人。” “立即泛舟湖上,寻找金龟。” 每条小舟上的四人配置很有趣。 內宦是吕芳的人;言官是徐阶的人;严世蕃是工部堂官,工部官员都是严家的人;大汉將军则是陆炳的人。 朝廷四大山头,各自往每条小舟派一人。大家谁也別睁著眼说瞎话。 这很公平。四个山头无人提出异议。 二十条小舟下了水。林十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春日暖阳普照太液池,池面上波光粼粼,好看极了。 林十三也好,一眾官员也罢,却无人有心思欣赏这番美景。 金龟成了这场政潮的暴风眼。 这番池上巡查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 小舟陆续靠岸。一声声通稟传来:“甲一號舟未发现金龟。” “甲二號舟未发现金龟。” “甲三號舟未发现金龟。” 这一声声“未发现”,如一声声重击砸在林十三的胸口。 隨著“戊四號舟未发现金龟”响起。在四个山头的共同见证下確认一一金龟丟了! 御史言官们如被下了符咒喝了鸡血一般,个个兴奋不已。 邹应龙高声道:“稟皇上,如今確定金龟遗失。这是因皇上关押忠臣沈炼, 致上天发怒,將祥瑞金龟收回。 “若皇上不释放沈炼,恐上天还要降下大祸端!” 邹应龙言外之意:皇上啊,你要不放沈炼,今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不管发生任何水旱蝗灾,全都算在您头上。您就背锅去吧! 言官们纷纷七嘴八舌出班奏事:“沈炼公无罪!他是忠臣典范,不仅要放, 皇上还应降恩於他,予大升迁!” “金龟丟失,乃是天警!皇上若不放沈炼,便是不敬天。必天怒人怨!” “皇上若不放沈炼,臣將在西安门前跪諫一年!” 如果嘉靖帝放了沈炼,还给他升官,將释放两个政治信號。 一,当今皇帝斗不过清流文官。向徐阶为代表的清流文官低头。 大礼议以来三十多年,皇权对臣权形成的压制將不復存在。 二,当今皇帝不再重用严嵩父子。 嘉靖帝打压清流文官集团的工具將再无往日威风。 御中的嘉靖帝心中暗道:看来今日必要杀个人,才能震这群噪的乌鸦。杀鸡彻猴吧! “当、当、当、当!”铜罄连续敲击了四下。 巨宦也好,文官也罢,全都心中一惊。 连敲四声铜罄在嘉靖帝的“罄语”中,乃是杀人之意。 吕芳快步走到御的青纱前,低声问:“请皇上明示,杀谁。” 嘉靖帝对他交待了几句。 一瞬间,吕芳脸上出现了悲痛的神色。然而这悲痛神色只是一闪而过。 他是大明的內相,不能感情用事。 吕芳走到眾臣面前,高声道:“金龟遗失,並非天意。” “这是侍龟之人玩忽职守,以至重宝无踪,更导致群臣猜疑。” “当下唯有杀玩忽职守之人,方能正人心而靖浮言。” “著锦衣卫立即杖毙传奉官林十三!” 林十三听到这话,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三个月好运气,这就到了头? 不光是到了头,还要丟了头! 两名如狼似虎的大汉將军大步走向林十三。他们每走一步,林十三离死亡便近一步。 人在生死一线之间,脑子会异常活跃。 用后世科学解释,生死之际,肾上腺髓质会疯了一样泵肾上腺素。脑子不活跃就怪了。 林十三的脑子飞速转动著:刘守有说的真对,北镇抚司的人不能只靠运气活著。 难道我今日要命绝於此? 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等等,言官们在拿天意说事儿。我是否可以夺彼之矛,攻彼之身,以求活命? 皇爷信道、修道。在西苑建朝天观,宠信观主蓝道行蓝神仙。 锦衣卫的袍泽们说,蓝道行经常在皇爷面前请仙上身,示以仙諭。 好吧!我要绝地反击! 想到此,林十三突然像一只大蛤般从地上蹦了起来。 徐阶惊呼:“护驾!“ 林十三双手高举过头顶,不断颤抖。隨后周身转了四圈。 眾官都懵了:这斯被嚇疯了不成? 林十三突然又向前一个鱼跃,窜到地上。像一条蛆一般在地上蠕动。 他一边蠕动,一边口流涎水。 吕芳大喝道:“怎么回事?大汉將军还不上前。” 两名大汉將军刚要上去按住林十三。万万没想到,林十三竟盘腿坐了起来。 林十三用一种奇怪的嗓音喊道:“我乃太清道德天尊是也!借人间贤圣皇帝魔下忠臣之躯,示以仙諭!” 太清道德仙尊,即太上老君。 “当!”御內的铜罄声响起。 吕芳连忙喊道:“大汉將军退下!” 御中的嘉靖帝很是疑惑:这二十郎当岁的传奉官装神弄鬼想干什么? 好奇心驱使他放任林十三继续演戏。 林十三高声道:“太液池金龟,本是汉文帝敬送本尊之坐骑。当今皇帝敬天爱民,本尊赐此金龟以示祥瑞。” “然,多日不见金龟,本尊甚是想念。特向当今皇帝借龟三日。三日后,原龟奉还!” 林十三的想法是这样的。三百多斤的金龟,即便丟了也总有办法找回来。 如果我自称太上老君,说收回金龟不还给皇爷,那就完了。 皇帝不造孽,太上老君收什么金龟啊? 这正迎合了那些言官的噪。 所以,必须是太上老君想金龟了,把它弄上天见一面,过几日就还。 至於三日之限,是林十三隨口胡说的。生死一线间,哪个人不慌啊? 说完“三日”他就后悔了,说十天、半个月不香嘛?我好有充足时间寻龟。 奈何神仙说话,总不能出尔反尔。 横竖林十三有信心:三日应该能寻回金龟......吧。 仙諭已经编,哦不,示完了。 林十三躺在地上,又是一阵抽搐。隨后起身、跪倒,自言道:“我,我,我刚才是怎么了?” 第九十九章 严党眾高官死保林传俸,嘉靖大皇帝下旨寻金龟 第99章 严党眾高官死保林传俸,嘉靖大皇帝下旨寻金龟 无论是嘉靖帝还是一眾內宦高官,此刻全是懵圈的状態。 片刻后,这群大明朝的顶尖人精同时反应了过来:林十三为了保命,演了一出神仙上身的戏! 他们知道林十三在演戏。 林十三知道他们知道他在演戏。 听上去绕口,却是当下真实情形。 天下做大幕,朝廷当舞台。大明的皇帝、巨宦、重臣,又有哪个不是戏精? 太液池旁鸦雀无声,眾臣陷入沉默, 一声暴喝打破了沉默:“稟皇上,林十三装神弄鬼,欺君罔上。应予凌迟!” 发出这声暴呵的是徐阶的好学生,邹应龙。 一眾御史言官纷纷附和:“子不语怪力乱神!在皇上面前装神弄鬼的林十三,真乃世间第一大奸大恶之徒!” “皇上,应將林十三剥皮萱草!“ “若皇上不杀林十三,我等將在西安门前跪諫!直至皇上下旨,斩杀他这奸邪!” 很快,很快啊,內阁巨佬严嵩发话了。 严嵩出班道:“之前你们说金龟丟失,乃是天怒导致。这算不算怪力乱神?” 言官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是啊,就许你们鼓吹天人感应。就不准神仙上林十三的身了? 只许你们言官放火,不许人家林十三点灯? 言官们一时无法爭辩。 严世蕃出班道:“稟皇上。依臣看,林十三的確被太清道德天尊上身了。” “金龟丟失,並非天意保谗臣沈炼。只不过是老君想念自己的爱宠。召回天上团圆三天。 严家父子发了话。眾严党高官纷纷出来为林十三说话。 吏部尚书万鏜道:“严阁老和严部堂所言极是。皇上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君主。神仙只会赐福,怎会收龟降祸?” “林十三无罪。不但无罪。神仙借他躯体示以仙諭,他反而有功。“ 户部尚书高耀道:“臣附议!” 大臣们说“臣附议”,翻译翻译就是“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的严党高官多如牛毛! 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文选郎万案、武选郎方祥,督捕郎罗龙文......一大堆堂官、司官站了出来,维护林十三。 他们不像是在帮林十三,倒像是在政敌面前秀严党的肌肉。 林十三心中暗道:看来我死不了了。 邹应龙和一眾言官想要爭辩。徐阶却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声。 徐阶保沈炼的最初目的,只是想给严党施加压力,逼迫严党同意外放王本固做浙江巡按御史,好给赵文华、胡宗宪他们掺沙子。 为了一个沈炼,徐阶没必要跟严党撕破脸皮,闹个你死我活。 如今优势在严。撕破脸皮对徐阶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时,中间派的杨博出班:“皇上及诸位同僚明鑑。其实上仙附身真假很好判断。” “林十三..::..亦或太清道德天尊刚才不是说,金龟三日內会回到太液池嘛?” “三日之后,皇上及诸同僚再回一趟太液池。再寻一番金龟。” “若金龟回归,则说明上仙附身是真。若金龟依旧了无踪跡,说明林十三欺君,杖毙他便是。” 疆臣党首领发话,大局已定! 御內不再传出铜罄声。而是传出嘉靖帝的御音:“准杨卿所奏。” 吕芳上前,嘉靖帝又透过青纱低声瞩咐吕芳几句。 吕芳高声道:“有旨意。三日之后,太液池再寻金龟。诸臣散去!” 不等邹应龙等言官反应过来,御已经缓缓启动。 官员们也只得三五成群,各自散去。 无人敢跟林十三搭话。谁让他如今是这场风波的中心。 只有吕芳缓步走到了林十三面前。等眾臣散尽后,吕芳才开口:“皇爷有两道口諭给你。” 林十三跪倒:“臣跪听圣训。” 吕芳道:“皇爷第一道口諭:林十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当著朕和满朝重臣的面装神弄鬼。著实该死。” “第二道口諭:限你三日之內寻回金龟,平息政潮。金龟不归,尔命不保。” 嘉靖朝的內宦也好,重臣也罢,总把“圣明天纵无过皇上(皇爷)”掛在嘴边。 嘉靖帝圣明不圣明,史书自有公论。聪明却是实打实的。 就林十三那点小使俩,能瞒过嘉靖帝的眼? 別说林十三了,就算玄学主义表演大师蓝道行玩的那些神仙上身把戏,嘉靖帝也知道是假的。 只不过,嘉靖帝有时需要藉助“仙諭”实现自己的目的罢了。 林十三领了口諭起身。 吕芳道:“我的外甥,这场政潮能否平息,就看你寻宠的本事了。” “要人我给你人,要权我给你权,要银子我给你银子。” “记住,你只有三日!” 林十三已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 他稳了稳心神:“想寻回金龟,得先搞清楚金龟是如何丟的。” 吕芳道:“我得去永寿宫伺候皇上。这样吧,我给你一样东西。』 说完吕芳摘下了腰间掛著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腰牌:“我把此物给你。你可凭此物调动內宫二十四衙门大使及以下全部內宦。” “陈矩,你留在此地,帮林十三。” 吕芳刚走,工部都水司的赵郎中走了过来。 工部的所有郎官皆是严嵩父子的人。 赵郎中压低声音:“严阁老发话了。说让我帮你寻龟。” 林十三连忙道:“金龟一定是从水路逃走的。您是都水郎,熟悉京城水道。 有您相助,十三定能寻回金龟。” 赵郎中道:“我刚才想了想。四个排水闸打开后,防止鱼、龟外逃的拦阻网皆顺利落下。” “不是排水闸的问题......那便是进水闸。” 林十三頜首:“我也怀疑,是四个进水闸的拦阻网出了问题,有破洞。前些日子进水闸打开时,金龟从破洞逃出。” “赵郎中,咱们去四个进水闸仔细查看一番。” 天色已黑。陈矩带著几十个小宦,举著火把隨林十三、赵郎中前往进水闸上查看。 查看的结果让林十三大失所望。 四个进水闸掛著的四张拦阻网完好无缺。 赵郎中道:“怪哉。难不成金龟真长了翅膀飞了?” 林十三想到了什么:“太液池除了排水闸、进水闸,还有两个换水洞。” 赵郎中道:“你是怀疑,金龟是从换水洞中逃走的?万万不可能!” 第一百章 调用大汉將军 第100章 调用大汉將军 赵郎中言之凿凿,金龟並非从换水洞逃走的。 林十三问:“何以见得?” 赵郎中一番解释。太液池有东、西两个换水洞。 换水洞与闸门不同。闸门开启才进水、出水。换水洞却是一直进、出水。 因怕鱼、龟从换水洞逃走,每个换水洞掛有三层拦阻网。 赵郎中道:“即便一层拦阻网破损,还有另外两层。金龟怎么可能从换水洞逃走?” 林十三却道:“如果三层拦阻网都有破损呢?” 赵郎中皱眉:“三层都有破损?除非人为破坏......糟糕!” 眾人来到东换水洞前。內宦们打著火把,林十三和赵郎中亲自检查了三层拦阻网。 拦阻网完好无损。 林十三道:“怪哉。那就只剩下西换水洞一个可疑的地方了。” 如果西换水洞的拦阻网也完好,那只能说金龟长了翅膀,飞出了太液池。 眾人转了一个大圈,来到西换水洞前。 林十三借著火把的光望向拦阻网:“果然!” 赵郎中惊呼:“啊!三道拦阻网全破了大洞!” 那三道拦阻网上,各有一个径约半丈的大洞。 林十三命人將拦阻网收起,仔细查看后得出了结论:“网线被割,看线头截面平整,定是用刀所割。” “金龟活了一千七百多年,心智恐怕比普通人还高。换水洞附近浮游和小虾、小鱼多。金龟本就喜欢在这附近待著。” “拦阻网有这么大一个破洞摆在这儿,它定然能够发现,从破洞钻到换水洞,经水道逃跑。” 赵郎中骂道:“是哪个王八蛋.... 林十三却道:“是谁干的如今已不重要。寻回金龟才重要。” “敢问赵郎中,换水洞的水道通向哪里?” 赵郎中答:“咱太液池的水来自玉泉山和白浮诸泉,借用的是高粱河故道。” “太液池又与筒子河相连。” “故而换水洞一通高粱河,二通筒子河。” 林十三想了想,说:“若金龟逃进了筒子河,那就好寻了。筒子河宽不过一丈,深不过一人。且是护城河,绕了皇城一圈。” “咱们找个百八十人在筒子河两岸拉渔网寻找。用不了一夜便能网到金龟。” “若逃到高梁河里,那就不好寻了。高梁河的支流在城內四通八达,总有十几条。得动用人力几千甚至上方。” 赵郎中打断了林十三:“林传俸,有件事你可能不知。筒子河乃是皇家护城河,只有负责皇宫卫成的大汉將军才能在岸边自由行动。閒杂人等靠近杀无救。” 林十三本来打算凭吕芳给的腰牌调动內宦在筒子河上拉网寻龟呢,看来不成。 赵郎中补了一句:“若要调动大汉將军,则需锦衣卫大掌柜和御马监掌印共同许可。” 林十三道:“赵郎中,请你去玄津桥那边等我。我去找吕公公。” 大汉將军是皇家禁军,共一千五百员。但即使只调动区区一百人也极为繁琐。 大汉將军的统兵权在锦衣卫,调兵权在御马监。必两头儿的大佬共同点头, 才能调动。 御马监掌印是黄锦,他那头倒是好说, 林十三认为:沈炼是陆炳的至交好友。我寻金龟,若寻到其实对沈炼不利。 只怕陆大掌柜那边,不会同意我调用大汉將军。 没办法,他只能去找吕芳。但愿陆炳卖吕芳的面子。 吕芳正在永寿宫內当值。林十三托陈矩进宫,给吕芳传话。 林十三在永寿宫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舅舅”的身影向他走来。 吕芳问:“怎么回事?陈矩说你要调大汉將军?” 林十三將调兵因由说给了吕芳听。 吕芳道:“照你所说,如果给你一百名大汉將军,你能一夜之间寻回金龟?” 林十三答:“若金龟逃进了筒子河,有一百大汉將军当外甥的帮手,一夜必能寻回。” 吕芳道:“好。你隨我去一趟陆炳府上。“ 转头吕芳又吩咐陈矩:“你去找黄锦,让他写个调用大汉將军的条子,盖上御马监的印。” 林十三跟著吕芳骑著马,来到了陆府。 林十三先向陆炳稟报,有人故意破坏太液池西换水洞的拦阻网,导致金龟外逃。 陆炳怒道:“定是外臣勾结內宦干下这事。绎儿,谁下的手你要彻查。” 陆绎道:“孩儿遵命。“ 吕芳开口:“那你看调用大汉將军的事?” 陆炳道:“调大汉將军是为了寻回金龟,平息政潮,还皇爷一个清净。我自然同意。” “但......吕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陆炳跟吕芳以前同在兴王府。吕芳负责照顾年幼的世子朱厚熄,捎带著也照顾朱厚熄的小跟班陆炳。 故陆炳在私下里一直称呼吕芳为“吕大哥” 吕芳问:“何事?你说便是。” 陆炳握住了吕芳的手:“请你想办法,保住沈炼的命。” 吕芳頜首:“这是自然。沈炼虽然憨直得像个二桿子,却是个忠臣。我也好,黄锦也罢,甚至皇爷,都在想办法保他的命。” “话说回来,解铃还须繫铃人。得沈炼自己先服个软。” 陆炳頜首:“嗯。我会想办法让他服软。” 陆炳转头又望向林十三:“小子,你胆子够大的。今日敢在皇爷和一眾重臣面前耍什么神仙上身的鬼把戏。” 林十三没有否认:“属下也是被逼无奈。』 陆炳表示理解:“鸟兽尚且惜命,何况是人?人为了保命,干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 “你听好了,金龟你一定要在三日內寻回。否则,用不著那些言官们上奏疏,我第一个杀你。” 一番折腾,林十三调齐了一百名大汉將军。赶到玄津桥边时,已是亥时正刻赵郎中迎了上来:“林传俸,我们都水司库房那边有几百张宽一丈二尺,深六尺的渔网。我命人运来了五十张。” 林十三道:“太好了。省了找合適渔网的工夫。” 他转头对一眾大汉將军说:“我教你们拉网之法。劳烦袍泽弟兄们了!” 一百名大汉將军分成了五十组。每组两人,分別到筒子河的两岸拉一张网。 林十三又將皇城四面的筒子河分成了五十个河段。每两组相向而行。若金龟逃入了筒子河中,必插翅难飞。 第一百零一章 为天下人言不能言之事 第101章 为天下人言不能言之事 林十三分派好差事,坐到了玄津桥前。 陈矩拿来了一壶酒:“林老兄,赵郎中,夜里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赵郎中酒量不怎么行。喝了两杯便满脸通红。 他借著酒劲骂道:“这群二桿子言官,以为全天下只有他们对,其它人都是错的。” “殊不知,他们只是被某些人当成了刀!” “呵,內阁某人,在老家有十七万亩田產,號称半城。” “又有南直隶某封疆,绰號三不沾。麻烦事不沾、没好处的事不沾、劳心劳神的事不沾。” “呵,这位三不沾巡抚的老家產铜。他老家的铜矿名为官营,实际却不知有多少铜流入他口袋。” “就这群王八蛋,还整日標榜自己是道德君子。骂我们严阁老是奸相。” “和尚笑话什么禿子啊!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捞钱发財。”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的。做官是为了发財,大家都心知肚明。干什么非要装圣人呢?” “大明就一个真圣人,王守仁。人家早死了!” 赵郎中越说越出圈。林十三赶忙打断他:“好了赵郎中,不说那些人了。” 赵郎中拍了拍林十三的肩膀:“林传俸,你得好好寻那金龟。寻到金龟,我们严阁老、小阁老亏待不了你。 1 话分两头,且说詔狱那边。 黄锦正在私自见沈炼。 黄锦苦劝他道:“我的沈经歷。写一封服辩奏疏就那么难嘛?” “你可能不知,几十个言官御史正借著保你,故意在朝中掀起政潮。” “皇爷这几日食不甘味、寢不能安。全因你这茅坑里的石头。” 沈炼反问:“那些言官保我的同时可有参劾严嵩?” 黄锦答:“他们倒未参劾严嵩。” 沈炼此时的表现不像是个二桿子,倒像是个智者:“那他们保我是假,实现自己的目的才是真。” 黄锦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明白人。他们借你生事,不过是想给严党施加压力,藉以捧徐阶的门生王本固巡按浙江。 沈炼问黄锦:“你知道我为何要参严嵩嘛?” 黄锦道:“因为你这人一根筋。” 沈炼说了一席令黄锦振聋发的话:“错矣。我又何尝不知,严嵩只是皇上打压朝中跋扈文官的工具?” “可是,工具用的时间久了,迟早会变成朝堂的主人。” “如今严党把控了六部中的四部。两京十三省的封疆,有一多半都是他们的人。” “严嵩口含天宪,举动催山海,呼吸变霜露。长此以往,这大明是姓朱还是姓严?” “皇上自认为能掌控一切,但雪球一旦开始滚动,迟早会酿成雪崩。岂是人为可以控制的?” “严嵩贪权,贪財不要紧。大明历任內阁成员,又有几个不好钱权的?但你得为百姓办事啊!” “严嵩在任期间,做的一切事都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他严家的利益。“ “庚戌之变时,严嵩身为首辅为何做缩头乌龟,不发一言?因为抗击靶对他严家没有任何利益。” “当下,严嵩主张东南抗倭是为了严家利益。主张开放海禁亦是为了严家利益。” “徐阶那帮旧江南门阀,垄断著海上贸易的暴利。严嵩看著眼红,却不能染指。这才通过支持抗倭、开海,准备抢夺旧江南门阀的利益。” “我沈炼並不是朝中唯一的聪明人。无数人对局势看得清清楚楚。但无一人敢於点破。” “沈炼不才,只想给皇上提个醒。有些话,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 最终受苦受难的將是百姓!” “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看应加上一句。 “为天下人言不能言之事!” 黄锦被沈炼说的一愣一愣的。 黄锦这人蠢直,不怎么会看人。他本来以为,沈炼就是个二桿子性格的醉猫。 可是今日听了他这一席话,黄锦察觉沈炼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黄锦还是劝他:“你已经给皇爷提了醒。皇爷圣明天纵,必能体查你所奏之事。”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总得给皇爷一个台阶下吧? 沈炼却道:“只有鲜血才能唤醒世人。我沈炼已经决定赴死,用自己的鲜血让世人觉察严家的奸恶本性。我绝不会服软。” “我若服软,今后还有谁敢在朝堂上说真话?” 黄锦嘆了声:“唉!你可真是个天字第一號的茅坑石..:...不,猛士。” “本来我还在皇爷面前求情,发配你去保安种地,让你小杖受大杖走。“ “看来我的一番用心是白费了。行了,你自己多保重。再会。” 沈炼並不是个不识好岁的人。他知道眼前佛爷一般的黄公公是为了他好。 沈炼朝著黄锦拱了下手:“沈炼谢过黄公公美意,但万难接受。再会。” 黄锦失望的走出了牢门。心中暗想:你沈炼想当视死如归的忠臣。奈何多少人可能得被你连累一起死。比如我二师兄新收的那个外甥. ,,, 天边泛白,已近黎明。 玄津桥边。 大汉將军们陆续找到林十三回稟:“筒子河第三河段未发现金龟。” “第六河段未发现金龟。” “第十一河段未发现金龟。 “第三十六河段未发现金龟。” 半个时辰后,五十组大汉將军全部回稟。他们已经按林十三之前安排,將筒子河网了个遍。哪里有金龟的影子? 熬了一夜的林十三眼前发黑,两腿一软,差点晕过去。 幸好陈矩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赵郎中在一旁道:“看来金龟未逃入筒子河。那就是进了......高梁河!” 林十三倒吸一口凉气:“它若在京內高粱河的十六条支流里。寻它动用的就不是一百人,而是几千人上万人!” 赵郎中叫苦:“若要调动上万兵土,可不是黄公公、陆指挥使点头便可的。 得內阁、兵部、司礼监、御马监四家联名上稟皇上,皇上首肯,擬旨命兵部调兵。” “丟一只金龟,言官们尚欠闹翻天。若无战事却调动上万兵马,他们不得把永寿宫的屋顶掀了啊!” 林十三道:“这样吧。咱们先去你的都水司,查看京內的河道流域图。先估算出具体需要多少人,再做打算。” 第一百零二章 林十三巧记调民夫,清河道利国利百姓 第102章 林十三巧记调民夫,清河道利国利百姓 工部都水司其实是油水司, 都水司管天下河道、江防、海塘、沟渠、桥樑、战船建造、官渡船;还管制乐器,徵收船税、木税、货税;官营冰窖。 无一不是肥得流油的差事。 特別是水利工程。向来是一笔良心帐,每年衝垮多少、修建又需多少银子, 还不是都水郎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的事? 也只有严党中的骨干,才能得到都水司郎中的美差。 帮林十三寻龟的这位赵郎中的家財多了不说,十万二十万绝对是有的。 赵郎中领著林十三来到了都水司的舆图房,命人调出了京城河道舆图。 赵郎中又用硃砂笔在上面標註出了连接太液池的高粱河十六条支流。 金龟外逃,必在这十六条支流之中。 林十三倒不怕金龟沿河逃出城。 永乐迁都前,曾大修北平城。为防外敌状水沿河道进入城中,所有经城墙水洞流入京的河道,皆在水洞上立了铁栏。每根铁栏之间相隔仅五寸。 三百多斤的金龟,就算侧著都不止五寸。绝对不可能钻出铁栏逃出城。 林十三对赵郎中说:“都水司可有精於算学的胥吏?” 赵郎中答:“共有一百零七名。个个都是算盘精。” 林十三道:“可否调来二十名,咱们仔细核算清查城內高粱河支流需要多少人。” 不多时,二十名胥吏坐到了算案前。他们“哗啦哗啦”,將各自的算盘摆在了桌面上。 林十三道:“河道宽不超过一丈的,可用人在岸边拉网。超过一丈的,需划船用网。都水司这边有小船嘛?” 赵郎中笑道:“整个京內的官船,无论大小都由我们都水司管。总有几千条。这你放心,船我管够。” 林十三頜首:“嗯。那咱们下边开始估算所用人力。” 不多时,舆图房中响起了“里啪啦”的算盘声。 算盘声响了整整两个时辰。已是已时三刻。 一名胥吏將一张纸递给了赵郎中。赵郎中道:“林传俸,已经核对两遍了。 若要在两天內清查城內十六条高梁河支流,共需人力两万三千余。“ 林十三惊讶:“两万三千人?” 赵郎中苦笑一声:“对。我以前在兵部任过职。我可以告诉你,按大明繁琐的非战时调兵程序。就算方方面面都同意调兵,调齐两万三千人最少需五日,黄菜都凉了。” 林十三听后眉头紧锁。片刻后他道:“不对啊,咱们不用非得调兵。咱们可以用民夫啊。” 赵郎中道:“调用两万三千名民夫?京中管著民夫役的是顺天府。” “这不是巧了嘛。顺天府的梁府尹是咱严阁老的学生。老罗府上赏虫会时, 你还教过他怎么用探草逗虫呢。” 林十三一拍大腿:“好,那咱这就去找梁府尹。 赵郎中却道:“先別急。林传俸,你虽新近得势,却在官场时日不长。” “我在官场混了二十年,有一个心得。想要办一件事,一定要先找说了算的人。” “调用两万三千民夫不是小事。即便梁府尹愿意帮忙,他也得请示阁老、小阁老。” “故,你现在要去的不是顺天府。而是严府。” 林十三道:“那得劳烦你引荐入府了。” 赵郎中頷首:“那咱们走。” 已近响午。林十三和赵郎中来到了严府的客厅。 严嵩父子去了內阁值房议事。管家严年说他们至少得午时才能回来。 林十三急得在客厅中来回步。 终於他听到了一声喊:“阁老、小阁老回府。都伺候著嘍!” 严嵩、严世蕃换下官服,换上便服。这才来到客厅之中。 林十三、赵郎中连忙跪倒给严家父子行礼。 严嵩坐到了上首,把玩著新得的一方汉玉古印。 严世蕃坐到父亲身侧,开腔:“都起来吧。林十三,你是个狠人啊。敢在皇上和那群噪乌鸦面前演神仙上身的戏码。” “我该说你胆大包天呢,还是该说你有勇有谋呢?” 当著明人无需说暗话。林十三道:“小的那点鬼域伎俩,哪里瞒得过阁老、 小阁老。” 严世蕃问:“找金龟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还剩两天半了。若寻不到金龟,我们严家丟的只是面子。你林十三丟的却是命。” 林十三道:“稟小阁老。小的正是为此事而来。” 林十三一五一十,將调用两万三千名民夫的事告知了严世番。 严世蕃听罢有些迟疑:“调用两万三千民夫这么大阵仗?若换平时,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言官们的狗眼死盯著我们严府和你林十三呢。” “弄这大阵仗,得找个恰当的理由。” 林十三不假思索的说:“贵相府是个风水宝地。灵韵之气让人上通天灵盖、 下通跨骨轴。” “很多事小的原本想不出法子。一到贵相府便想出来了。” “调用两万多民夫,小的已经想出了一个合理的由头。” 严世蕃道:“少拍马屁。说理由。” 林十三侃侃而谈:“去秋不少落叶调入京內诸河道之中。落叶淤积,导致河道不畅。冬时河水结冰,无法清理。“ “若春时不清理,到了夏天雨季,淤积的落叶阻塞河道,岂不会出现河水外溢之事,令沿河百姓出行不便?” “此番顺天府派两万三千名民夫,或在岸边拉网,或在船上拉网,绝不是为寻找金龟。而是为了捞尽淤积落叶,清理河道。” 严世蕃拍案叫绝:“清理河道,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好由头!小子,有你的!” 严嵩终於將汉玉古印揣回袖中。他用苍老的声音说:“既是有利於百姓之事,便去做吧。世蕃,你支会顺天府的梁广志一声。” 严世蕃頷首:“是,爹。” 严嵩问林十三:“之前胡宗宪丟失了一只白羽弓尾鸽,是你替他寻回的吧? 北林十三答:“正是小人。” 严嵩道:“我要谢你。若没有你,我恐怕会错失一生当中最得意的一个门生。” 林十三连忙道:“小的岂敢受阁老一个『谢』字。” 严嵩又道:“此番寻金龟,既是替你保命,也是替我保面子。若寻回,我重重有赏。” “寻不回,我就算想给你赏,你也没命收。” 说罢严嵩起身,在管家严年的扶下走到客厅门口。 老严嵩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去办差事吧!” 第一百零三章 天无绝人之路(五千字章) 第103章 天无绝人之路(五千字章) 顺天府除了京城,还管辖附近二十四个州县。故顺天府尹乃是正三品。 林十三和赵郎中来到顺天府,找到了梁府尹说明了来意。 梁府尹也是罗府赏虫会的常客,跟林十三很熟。 他听了林十三所说,因有严家父子的首肯,当即应允:“寻金龟是为了让那些言官闭嘴。我顺天府定帮帮场子。” “不就是两万三千名民夫嘛?我这就给你召集。” 永乐迁都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四年。顺天府形成了一套高效的役体系。 非战时召集两万三千士兵需五日。召集两万三千民夫,却只需半天。 梁府尹命手下治中前去召集民夫。他则对林十三说道:“你找的这个寻龟幌子很好,清淤。” “其实京內高梁河诸河道淤积已不是一天两天。我正想好好清理一番呢。“ 林十三连声感谢:“这一遭实在是麻烦您了。” 梁府尹连连摆手:“咱们都是严阁老一头儿的人。相互帮忙是理所应当。” 林十三赫然发现,在大多数人看来,如今他已成了严嵩的人。 是啊,整日跟严党的一群高官称兄道弟不说。此次寻龟,又是帮著严党跟徐党打擂台。 不知內情的,还真以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严党新贵。 话说回来,如果严党不拿林十三当自己人。就凭林十三一个七品北司总旗,又怎能在半天內调集两万多民夫? 古圣贤说的真对:背靠大树好乘凉。 当日下响,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无数民夫们或乘船拉网,或在两岸拉网。高粱河十六条支流两岸宛如开了庙会。成群结队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河里有不少鱼、虾、蟹、鱉被网获。民夫们除了完成官府派下来的役,捎带手还能弄不少河鲜打牙祭。 林十三跟赵郎中骑著马,四处巡查。时不时纠正下民夫的拉网之法。 林十三感慨道:“还是人多好办事啊。两天之內,说什么也能將高梁河搜完。金龟插翅难逃。” “我......哦不,太清道德仙尊说的三日之期还能富裕半日。” 赵郎中笑道:“等寻到金龟,你就成了蓝神仙第二。有事儿没事儿太上老君上个身。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林十三连忙道:“赵兄,別说笑了。把戏要多了会遭人恨。我听说,朝廷里不知多少人想將蓝神仙碎尸万段呢。“ 一日相处下来,林十三跟赵郎中已经彻底混熟了。二人以兄弟相称。 突然间,一名民夫高呼:“哎呀,好大一只大王八!” 林十三一个激灵,下马上前仔细观瞧, 那王八是挺大。可惜只是个绿毛河龟,五六十斤的样子。 看来这高粱河里的確有不少大鱼巨龟。 赵郎中建议:“林老弟,传奉官的本职就是给皇上进献奇珍。这绿毛龟虽不及金龟稀奇,长到五六十斤也算个异物。不如养到太液池去。“ 林十三頜首:“对。金龟有一千七百多岁。绿毛河龟长到五六十斤,至少也得百八十年。“ 正说著话,一个胖子骑著一头矮骤子赶了过来。正是新升小旗的孙越。 孙越抱怨:“师父,您老不仗义啊!我听卫里的袍泽说,你在太液池遇到了难事。“ “有难事你不喊著徒弟我?还真要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林十三解释:“眼下这事太过凶险。我不想连累你。” 孙越骂了一声:“焯!我隨师父你办差,又不是没遇到过凶险的事儿。人死鸟朝天,我不是见事儿就躲的怂包软蛋。“ 赵郎中在一旁调侃了一句:“对。这位胖兄弟又不是赵贞吉,遇事三不沾。” 一名民夫突然喊:“又有东西!” 林十三远远望去,只见两名民夫收网时,竟收上来一个铜壶。 那铜壶足有两斤多重。对於民夫们来说铜器很值钱。两斤重的铜器至少可以换两百文。 林十三道:“这些民夫被顺天府召集起来干活,著实不易。传令下去,凡在高粱河中打捞出来的值钱物件,全归打捞之人。” 此令一下,民夫们的干劲就更足了。 不知不觉,民夫们忙活了一个下午。顺天府的差役给民夫们送来了大批的火把。让他们连夜继续搜寻。 金龟未寻到,林十三没有心思回家搂著妻子或新妾睡觉。乾脆去了都水司。 赵郎中拿出河道舆图,仔细掐算了一番:“今日一下响,民夫们大约搜了高粱河诸支流的十之一。 林十三一天一夜没睡,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赵郎中道:“我们都水司有值夜臥房。你去睡一觉,说不准一觉醒来,金龟已经寻到了。” 孙越也劝林十三:“师父,人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睡觉。您老赶紧去养养精神吧。“ 林十三頜首。赵郎中命人给他收拾了一间值夜臥房。他倒头便声如雷。 恍惚之间,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只失踪的大金龟。 大金龟竟开口说话:“林十三,你以为你动用两万多人就能找到我?我是灵物。一旦逃脱你就別想寻回!” 林十三道:“你为何要逃呢?在太液池里你吃得好,游得好,活得好。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把你当祖宗一样供著。” “你逃进高梁河,就不怕被京城的无知百姓或乞巧发现,將你分而食之?” 大金龟道:“我问你。你养的那些笼中鸟、罐中虫,他们平日里高兴嘛? “鸟要翱翔於天际。虫要穿梭於树丛。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 “而我的归宿,是畅游於大江大河。“ 林十三骂了声:“做王八不能太自私。你跑进大江大河不要紧,朝廷將会惊涛骇浪。” “朝廷隨便有点风吹草动,底下不知有多少百姓会遭殃。” 大金龟挖苦道:“別把自己说成道德君子。好像你找我是为了百姓一般。” “你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保住自己的锦绣前程!” 说完大金龟突然腾云驾雾,飞向了空中。 林十三死命奔跑,想要上它。可两条腿又怎能快过云雾? 不多时,金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林十三一声惊呼,从睡梦中醒来。 已是日旦时分。 林十三走出臥房,来到都水司大堂。赵郎中左手扶著头,正在打盹。 林十三轻声道:“赵兄。” 赵郎中睁开眼:“啊,林老弟醒了啊。“ 林十三急切的问:“可有消息传来?捕到金龟了?” 赵郎中答:“下面倒报上来不少几十斤、百斤的大鱼,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甚至还有永乐年间的镇河石牛。还有两具不知是溺水还是被杀的尸体。” “就是没有金龟。” 联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林十三一时头大。 孙越在一旁鼾声如雷,林十三和赵郎中的交谈声把他吵醒了。 孙越揉了揉眼晴,问:“师父,差事办妥了?” 林十三微微摇头。 孙越宽慰林十三:“不是还有两日嘛?师父放心,你洪福齐天。一定能把差事办妥。” 林十三道:“过年话就別说了。咱俩出去四处巡查一下。看看民夫们的进度。“ 赵郎中道:“我也去。” 三人从日旦一只巡查到了响午。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內阁值房內。严家父子正跟徐阶对坐著。 老严嵩在假寐,闭著眼晴一言不发。 严世蕃自言道:“有人想在东南掺沙子。呵,掺沙子就掺沙子,何苦顶著个保忠直諫臣的名头要挟我严家?” 徐阶一言不发,自顾自喝著茶。 严世蕃又道:“明说了。王本固別想外放浙江巡按。那人去了东南,只会坏了东南抗倭的大业。” 徐阶终於开口:“小阁老又怎知?“ 严世蕃怒道:“王本固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就能望到底。他除了鸡蛋里挑骨头,还有別的本事嘛?” 徐阶道:“所谓的本事都是歷练出来的。胡宗宪之前不过是个巡按御史,如今不一样挑起了浙江的大梁?” 严嵩终於开口:“少湖,让邹应龙不要再领著头闹了。连太液池的金龟都被卷了进来,写入史书岂不被后人耻笑?” 徐阶拱手:“阁老容稟。邹应龙虽是我的学生,但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认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我也无法说服他。至於那金龟...... 严世蕃怒道:“你派人动手脚放走的,对嘛?” 徐阶起身:“小阁老轻看了我。我还不至於用市井盗贼的手段。” 严世蕃道:“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著瞧。三日之后,金龟归池,看邹应龙那群噪乌鸦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阶不动声色的说:“听闻顺天府召集了两万多民夫,正在京內各河道拉网,由头是清淤。“ “我看清淤是假,寻龟是真。” 严世蕃道:“顺天府给河道清淤,上利国家,下利百姓。还请徐次辅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完严世蕃大步走出了內阁值房。 严嵩眯著眼说:“少湖,世蕃年轻,脾气急。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严世蕃出得值房,询问值房外的罗龙文:“你那师父寻回金龟没?” 罗龙文道:“尚无消息,应该是还未寻回。” 严世蕃道:“这都快一天半了。你不说他是寻宠的行家里手么?这回是怎么了?” 罗龙文替林十三说话:“京內高粱河的支流太多。小阁老稍安勿躁,慢工才能出细活啊。” 严世蕃冷哼一声:“这回能不能压徐阶一头,就全看他了。” 且说林十三那边,隨著时辰慢慢流逝,他愈发著急起来。 眼见日头从东绕到了南,又从南往西斜。今日还是一无所获。 孙越建议:“师父,道德天尊说是三日还龟。不是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嘛?咱们稟报皇上, 再找它三年。我就不信......“ 赵郎中连忙道:“不妥。若改口说什么三年,那群御史言官会把你师父生吞活剥了。” 林十三道:“诸河道已经搜了一半多。怪哉,难道是咱们运气不好,金龟在另一半河道內?” 赵郎中分析道:“定是这样。太液池只连著筒子河与高粱河。筒子河咱们已经拉网搜过了。” “高粱河各支流不与其它河道连接。咱们只要搜遍高粱河支流,一定能够將金龟寻回。” 孙越建议:“师父,您老寻宠不是有许多取巧的法子嘛?譬如用蜂蜜的香味儿寻掖乌龙,用鸽子裹白羽弓尾,用百果酒擒泼猴..... 7 林十三道:“有些宠物可以取巧去寻。寻金龟,却只有拉网这一个笨办法。“ “都说人老精鬼老灵。金龟也是一样。它活了一千七百多年,绝不会轻易上当。” 孙越道:“之前您不是用小清虾诱它浮水嘛?” 林十三摇头:“那是餵它,而非捉它。小清虾诱它浮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至期限的第二日子时,两万多民夫已经搜了约十之七八的河道。不见金龟。 第三日的后半夜。 先是黄锦忧心的找到了林十三。 黄锦道:“明日,哦不,今日下半响,皇上和重臣、言官们就要去太液池接金龟重返人间了。 你这边有眉目了嘛?” 林十三一言不发。 黄锦有些发急:“小猴崽子,若金龟寻不回来。我和吕公公,加上严党那些人也保不住你的命。” 林十三嘆了声:“我知道。” 黄锦压低声音:“若你落难。十有八九会被大理寺那群人抢过去,先定你个装神弄鬼欺瞒皇爷之罪。再对你严刑拷问,逼你胡乱攀扯。“ “这是吕公公送你的东西。“ 说完黄锦將一个小瓷瓶塞到了林十三手中。 林十三问:“黄公公,这是?” 黄锦答:“这是鹤顶红。一滴入嘴,小命即无。吕公公说,它可以帮你减轻痛苦。让你別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罪。“ “若今日下半响,你依旧寻不回金龟。那就咬咬牙,把它喝了吧。” 林十三愣然! 別看吕芳平日里对他一口一个“外甥”如何如何。 真到了大难临头,吕芳能帮他的也只有给他一个痛快。 林十三赫然发现,人生在世,靠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林十三收起鹤顶红:“黄公公放心。其一,我会尽力寻回金龟。其二,若差事没办妥。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只求吕公公、黄公公照顾我的家小。” 黄锦没有再说话,嘆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林十三回到都水司值房。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稟赵郎中,林传俸,北城高梁河支流已拉网完毕。“ “稟赵郎中,林传俸,东城高梁河支流已拉网完毕。”“ “稟赵郎中、林传俸,西城高梁河支流已拉网完毕。” 林十三问赵郎中:“南城那边如何了?” 赵郎中答:“只剩下了半条支流没搜过。” 林十三道:“不对啊。几乎搜了一个遍。怎么可能还未寻到它?” 片刻后,林十三对赵郎中说:“可否將京城河道舆图掛起来?“ 赵郎中照做。 林十三凝视著舆图:“高粱河的支流,是否在图上標註完整?“ 赵郎中答:“你放心。这是整个大明最全的京城河道舆图。一定是標註完整的。” 林十三一双眼睛紧盯著舆图,仿佛要盯出火来。 他自言道:“没道理啊!难道金龟在仅剩的半条支流当中?” 就在此时,一名主事前来稟报:“稟赵郎中,林传俸。南城高粱河支流已拉网完毕。“ 林十三一个翘超,差点摔倒。还好孙越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该搜的地方已经搜遍了。难道真是天绝我林十三?我的归宿竟是一瓶鹤顶红? 孙越劝慰他道:“师父。大不了咱俩的官儿不做了。你回你家里乾冰窖生意。我回我家里干粪场生意。” 哪里有孙越说的那么简单。 林十三却因孙越的话灵光一现:“等等,你刚才说......粪场?” 孙越頜首:“对啊。我爹开了十几年粪场。我要不做官,就接了他的生意。也能混个丰衣足食林十三道:“京郊粪场数百,全指望京城的三十六条粪道供粪。“ “三十六条粪道,是藉助京內诸河的河水,將粪衝到京郊。“ “赵郎中,你这河道舆图上,怎么没標註三十六条粪道?” 赵郎中皱眉:“你都说是河道舆图了。標註粪道做什么?” 林十三道:“咱们派民夫埋头搜各河道。却忽视了粪道。“ “你立即派人去查,高粱河的支流当中,有哪些是冲刷粪道的。” 赵郎中道:“你是怀疑,金龟经高粱河的某条支流,冲入了哪条粪道之中?” “我立马派人去查!来人啊!” 两刻之后,一名主事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主事拿手一指南城的一条高梁河支流:“赵郎中、林传俸请看。这条支流往南连接了一条粪道。河水从安定坊这个水渠,引入粪道冲粪。“ 一旁的孙越一排脑瓜:“这条粪道名曰『百晦散道』。是城南粪霸子大头杨的產业。“ 林十三道:“立即派人去搜这『百晦散道』。掘粪三尺也得把金龟找出来!” 赵郎中一拍手:“成!我这就去顺天府调集人手。” 这正是,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 第一百零四章 平息政潮的第一功臣(五千字章) 第104章 平息政潮的第一功臣(五千字章) 京城粪道三十六,地盘清楚、扒粪有序、卖粪有价。此谓之,粪道规矩当然,偶尔也会有粪霸子想吞併其他粪道。此谓之“拔头粪”。 拔头粪是要被群起而攻之的。 城南的“百晦散道”宽约一丈,长约三四里。以高梁河支流之水做冲粪的动力。 河与粪道之间有一条水渠相连。河床高,粪道低。故污之物不会反噬高梁河。 林十三估算,只需一千民夫,一个时辰便能搜遍百晦散道, 他和赵郎中、孙越带著一千民夫赶到了这条粪道前,向民夫头交派差事。 万万没想到,民夫头不乐意了。 民夫头道:“老爷们容稟。粪道活是下三滥活里的下三滥活,粪工是下九流里的下九流。” “您让我们出大力,我们没二话。但我们绝不能下粪道。“ 林十三表示理解。古圣贤曰过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让林十三跳大粪里,他也不乐意。 孙越道:“民夫不乐意,我去召集一批粪工。“ 赵郎中接话:“你按林老弟所说,召集一千粪工来。每人开一个时辰二两银子。这两千两银子我们都水司出了!“ 工部都水司每年经手的支出何止百万。把两千两银子做到帐目里不过是胥吏动动笔的事。 孙越的父亲孙老爷子在粪行討生活已有数十年。孙越跟粪工头、粪霸子们都很熟。 不多时,一个粪工头领著几十名粪工,来到了百晦散道前。 粪工头是林十三的熟人。当初裹鸽赛夺魁,替胡宗宪寻回白羽弓尾的蒋田养。 说来可笑。蒋田养往上数四代都是粪工。为了摆脱臭烘烘的大粪,他不惜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一一进了锅伙,当了地痞。 裹鸽赛后,他得到了八百两赏银。一跃成为了京城富户。 古圣人日过:乞写捡了金疙瘩,只愁没布包。 蒋田养先二百两,在下竹斜街买了个四合院,跟瞎眼老娘离开了大粪巷。 又了一百两银子,娶了个媳妇儿有道是坐吃山空。蒋田养寻思,剩下的五百两不能就在家里存著。 用来做生意吧,京城生意场里的访行骗子手太多。身为锅伙地痞的他深知这一点。 去京郊买地吧。民间传说宫里的皇帝缺了大德,故这些年顺天府不是旱就是涝。买了地怕是要折本。 继续当锅伙地痞吧。锅伙地痞拼了命的赚银子,不就是为了有钱后洗白,当个富裕良民? 思来想去,蒋田养一拍大腿:“罢了!老子还是干自己最熟的事。雇二十个粪工,当粪工头。 到粪霸子那儿买两条街的粪坑。” 蒋田养兜兜转转回到了大粪行当。不过他不再是底层粪工,而是拥有两条街粪坑、年入百两的粪工头。 蒋田养见到林十三惊讶不已:“林小旗?恩公!” 旁边的孙越提醒:“现在该称林总旗了。“ 蒋田养连忙道:“啊,恭喜林总旗步步高升。” 林十三道:“咱们閒言少敘。你带来了多少粪工?“ 蒋田养答:“我手下只有二十名粪工。不过听孙爷说,这趟差事干一个时辰给二两银子。” “其余粪头也都忙不迭的往这儿赶。两刻內,会有一千粪工陆续赶到这里。” 林十三满意的点头:“很好。我给你交派差事。“ 林十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向蒋田养解释了一番。 蒋田养頜首:“明白。对外我们说是清理粪道。实际则是寻找金龟。“ 重赏之下必有粪夫。果如蒋田养所言,不到两刻,一千多粪工浩浩荡荡赶到了百晦散道这边。 他们每人一根木棍,跳入粪道內,用木棍戳粪寻找金龟。 林十三对孙越说:“成败在此一举了。若百晦嗨散道里没有金龟。你师父我只能一仰脖,沌沌沌喝毒药。” 赵郎中道:“林老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且说都察院那边。 邹应龙正在跟一眾御史坐等下响整死林十三、保住沈炼。 邹应龙道:“那姓林的奸侵信口开河,装神弄鬼,逢君之恶。今日下响,我们要参死他!“ “他死了,严党的气焰也就被打下去了。咱们再趁机保沈炼,必马到功成。” 一眾言官们纷纷附和:“这次咱们虽不能直接参严嵩。若能杀了他的狗腿子也是极好的。” “对对对。我听说那狗腿子还是司礼监吕芳的外甥。杀掉他,还能打击阉竖的气焰。“ 这帮言官已將林十三视为了必杀的死敌。 与此同时,永寿宫中。 吕芳刚要进入大殿侍寢。东厂督公陈洪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吕公公,陆绎和我们东厂已经摸清了是谁在太液池做手脚,导致金龟逃跑。“ 锦衣卫和东厂的查案效率名不虚传。这才三天不到就揪出了做手脚的人。 吕芳问:“是谁?“ 陈洪答:“是西苑的两个养宠大使。陆绎正在东厂给他们上刑,逼他们说出幕后主使。” 自永乐帝设东厂统辖锦衣卫,锦衣卫一直是东厂的碎催。 然而弘治、正德两朝,锦衣卫出了一位猛人常风。 嘉靖朝,锦衣卫又出了一位更猛的陆炳。 故弘、正、嘉三朝,锦衣卫不但与东厂在实际上互不统属,甚至压了东厂一头。 不过,给林十三使绊子的胡大使、曹大使是內宦。锦衣卫无权看押审讯。 故陆绎跟东厂合作,在东厂那边给二人上刑。 吕芳又问陈洪:“林十三那边有消息了嘛?” 陈洪答:“尚无消息。” 吕芳道:“唉,但愿这小子真是个有大洪福之人,能够在最后关头寻回金龟,起死回生。“ 且说百晦散道这边。林十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命悬一线,不急就怪了。 孙越忙不迭的朝粪道中喊:“找到没有啊! 粪工们回喊:“没有!” 赵郎中也已经失去了信心。他对林十三说:“林老弟,別怪当大哥的乌鸦嘴。” “有些事你得早作打算了。比如说,你有没有可以托妻献子的朋友?提前打招呼照顾你的家人孙越连声道:“我我我,我可会照顾人了!” 林十三默不作声。 就在此时,在粪道边监督粪工干活的蒋田养高喊一声:“有东西!” 绝望中的林十三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快步跑向蒋田养身边。 蒋田养伸手向眼前的粪道中一指:“林总旗,瞧,那应该便是你让我们找的金龟了。” 林十三定晴一看,心中暗骂:好你个贱骨头大王八!太液池里的小清虾你不吃,清澈见底的池水你不游。倒跑到这粪道里当个脏臭王八。 林十三吩咐:“快去找绳子、扁担,把它抬出来。” 赵郎中和孙越跟了上来。 赵郎中问:“找到了?” 林十三仰天大笑:“哈哈哈,天不绝我!” 赵郎中一拍手:“!好!这下你老兄不但可以保住命,且能在那群言官乌鸦面前扬眉吐气!” “这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哇!” 不过孙越说了一句话,泼了二人一头冷水:“这金龟怎么不动弹?別是被粪汤子呛死了吧?” 金龟若死,林十三照样要倒大霉。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贱骨头大王八,哦不,金龟爷爷,金龟祖宗。我错了,刚才我不该在心里骂你。 求您老发发慈悲,千万別驾鹤西游啊!一千七百多年您都活过来了,还差这一天嘛? 十名粪工合力,用扁担和绳子將三百多斤的金龟抬到了岸边。 林十三命道:“快去找清水,给金龟爷爷冲一衝。“ 说完林十三俯身低头仔细观瞧。金龟把脑袋、四肢缩在壳里,根本看不出死活。 几名粪工將十几桶清水泼在了金龟的身上。金龟终於冲刷净了污秽。显露出背上的刻字“后元初年戊寅”。 孙越有些发急:“师父,它到底是死是活啊?” 林十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隨后道:“去找一条没有毒的长虫来。” 长虫即蛇。蛇是乌龟的天敌。 不多时,孙越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条小长虫。那小长虫也就一尺左右。 林十三拎著小长虫在金龟脖壳前晃了晃:“你若不伸头,我可要把这小长虫放你的龟壳里去了啊!” “我可听说了,小长虫最爱吃龟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金龟的鱉头“赠”一下从龟壳里窜了出来。“嘎巴”就咬中了林十三手中的长虫,一两半儿,咽了下去。 幸亏林十三反应快,向后一缩手。不然被金龟的大嘴咬中了手腕,他必成残疾。 孙越大喜过望:“嘿!活著呢!你这王八,可让我师父好找。“ 林十三连忙道:“放屁。它是太清道德天尊的爱宠。也是个散仙。怎么能骂它是王八?咱们应尊著它,敬著它。“ 隨后林十三吩咐:“立即去找一辆板儿车。把金龟放上去,罩上红布运入西苑太液池。” “另外派人去趟渔市,买三十斤小清虾。再去胭脂街,买五十斤乾瓣。” 孙越奇怪:“买乾瓣干什么?“ 林十三道:“这你不用管,我自有用处。” 嘉靖帝和重臣、言官將在下响申时到太液池边观龟。 林十三在午时已將金龟运到了太液池中。 对金龟来说,太液池还是比粪道好一些。它一入水便撒欢儿游走了。 西换水洞的阻拦网已换好了,不用再担心金龟外逃。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孙越带著小清虾和乾瓣来了太液池。 林十三將小清虾和乾瓣交给陈矩,向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交待了一番。 万事俱备,只等一个时辰后皇帝驾临。 两名小宦扶著黄锦,快步走了过来。黄锦急切的问:“找到了?” 林十三却装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找什么啊?” 黄锦骂道:“明知故问。金龟呢?” 林十三一本正经的摇晃著脑袋:“太清道德仙尊说了,金龟三日归池。想必仙尊一定是一口吐沫一个钉。金龟此刻应在池中。” 黄锦笑骂:“你还跟我拿上堂了。我揍死你个小猴崽子。” 林十三从袖中逃出那瓶鹤顶红,递给黄锦, 黄锦接过去,塞入了袖中:“这一番你又要立下大功了。平息政潮的大功。“ “得嘞。我在这儿跟你一同等皇爷驾到。“ 林十三和黄锦在太液池边蹲著,等待群臣和圣驾。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詔狱。 陆炳也已得到消息,林十三寻回了金龟。 他从书案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封奏疏。奏疏名曰《罪臣沈炼服辩认罪疏》。它是陆炳代笔写的。 沈炼並不知情。 大明官员给皇帝的奏疏,一律要加盖官印, 罪官的服辩奏疏则不同。官员已经获罪,被收了官印,还怎么盖印?故只需按上指印。 陆炳带著两名贴身校尉,快步走进了关押沈炼的牢房。 沈炼道:“怎么又来劝我了,没用的。” 陆炳没有说话,只一挥手。两名校尉上前,一个捉住了沈炼的左手,给他手指抹上印泥。 另一个按著他的左手,將指印盖在了那道服辩奏疏上。 陆炳正色道:“沈纯甫,你给我听好了。今日应有旨意下来,发配你去保安种地。” “保安镇监军太监是黄锦黄公公的徒弟。你去了那边不会受委屈。” “你在保安老老实实待一两年,不要再闹。等合適的时机,我会请求皇爷启用你。” 沈炼道:“路是自己走的,不是別人给选的。” “我寻死,是为了皇上未来清算严党,给严党多加一条『逼死忠臣』的罪名。” “你不要阻碍我的助君除奸大计。” 陆炳骂道:“蠢!来日皇爷真要清算严党,严党的罪名多了。也不差你这一条!“ “你就听我的,老老实实去保安种你的地,读你的书。” 且说下响申时。群臣俱至太液池,嘉靖帝的御攀也已到来。 群臣跪倒。御內的铜罄响了一声。群臣谢恩起身。 邹应龙第一个出班:“稟皇上。北镇抚司总旗、传奉官林十三装神弄鬼,欺君罔上,按律当诛。” “然其区区小侯,如何有此等胆量,当著皇帝与百官的面编造弥天大谎?他背后一定有主使!” “臣以为,应先將林十三交给大理寺左寺,严刑拷问,逼他供出主使。再行诛杀!“ 果然如吕芳、黄锦之前预测的那样。言官一定会想法子將林十三弄进徐党控制的大理寺,以酷刑逼他胡乱攀扯。 一眾言官纷纷附和:“请皇上下旨,命大理寺彻查此事。查清后杀侯臣以正朝纲!” “皇上,臣以为邹应龙所奏有理。林十三身后一定有主使!” 疆臣党的杨博听不下去了。他出班道:“诸位御史。之前说的很清楚了。若金龟此刻回到太液池,则说明果真是太清道德天尊显灵。“ “如今金龟是否归来尚无定论。你们怎么这么急著抓人、上刑、杀人?” 火爆脾气的严世蕃也开了腔:“你们这些言官整日以道德君子自翊。敢问,哪家的道德君子一个劲皇帝杀人?“ 邹应龙面对小阁老毫无惧色:“道德君子该做三件事,惩奸除恶,护佑忠良、举荐能臣。” “应龙不才。今日要向皇上奏事三件。其一,杀林十三。其二,释放沈炼。其三,举荐王本固为浙江巡按御史。” 严世蕃骂道:“好啊!露出真章来了。你们又是杀人,又是保人。不就是为了在东南掺沙子, 让王本固那个废物肘抗倭大业?” 严嵩瞪了儿子一言:“声。” “当、当”铜罄又响了两声。 內相吕芳开口:“诸位都是朝廷栋樑。不要像市井泼妇一般骂大街。” “咱们先看金龟是否归池。” 说完吕芳望向林十三:“林十三,金龟是否归池?” 林十三答:“太清道德天尊早有仙諭。金龟自然已归池。“ 吕芳道:“那好,还是老规矩。二十条小舟。每条小舟载內宦、言官、工部官、大汉將军各一人。入池巡查。“ 林十三却道:“且慢!” 邹应龙道:“怎么,你这宵小之徒心虚了。不敢让人下水搜寻?” 林十三却道:“邹御史差矣!昨夜太清道德天尊给我託梦。说我大明嘉靖大皇帝敬天爱民,有大恩德於百姓。与文帝、景帝一般,乃是圣君。” “如今圣君临朝,人间太平。天上的诸位神仙欣喜万分。“ “金龟身为散仙,亦对皇爷敬佩不已。” “故,今日金龟不但归池。还会在靠近岸边的水中,向我嘉靖大皇帝磕头以示崇敬。” 邹应龙急眼了:“三天前你说神仙上身。这次又说神仙託梦。好你个胆大包天之徒,什么弥天大谎都敢撒。“ “皇帝面前,岂容你上蹄下跳?” 连一向脾气好的弥勒佛黄锦都看不下去了。他开口道:“邹御史,究竟是谁在上下跳?大家有目共睹。“ “你怎么就这么急?先看看林十三所说是否属实不行吗?” 邹应龙道:“他说金龟会在靠近岸边的水中给皇上磕头。可如今哪里有金龟的影子?” 林十三微微一笑:“邹御史有所不知。金龟乃是散仙。大明官员出行都得有个仪仗。散仙亦然。” “需用乾瓣一路迎接金龟散仙。它敬皇爷,咱们也得敬它。” 说完林十三一拍手。 陈矩指挥二十名小宦抬著八个木桶,上了四条小舟。木桶里装满了乾瓣。 自然,眾人只看到了上面的乾瓣。看不到乾瓣下面是小清虾。 金龟即將向嘉靖帝磕头。 邹应龙即將成为今日的跳樑小丑。 而林十三,他即將成为平息政潮的第一功臣。 第一百零五章 秦始皇吃花椒,又贏麻了(五千字章) 第105章 秦始皇吃椒,又贏麻了(五千字章) 屎肯定没有小清虾好吃, 一群小宦乘舟拋洒著乾瓣。隨乾瓣一起落入水中的,还有一把一把的小清虾。 金龟显然没林十三梦中那么有骨气。见到小清虾,三百多斤的它立即浮水。 陈矩指挥著小宦们將小舟往岸边划。一边划一边以小清虾诱之。 岸边的严世蕃大喜过望:“瞧瞧!太清道德天尊果然说话算话!金龟这不是回来了嘛?” 邹应龙和一眾言官长大了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金龟终於在岸边停下。正好对著嘉靖帝御的位置, 吕芳掀起了御上的青纱。金龟直面嘉靖帝。 金龟伸著头捕捉小清虾的样子,宛若正在给嘉靖帝磕头。 林十三突然一声高呼:“金龟散仙,拜见万寿帝君、忠孝帝君嘍!嘉靖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眾臣皆是一愣。 吕芳会意,跟著高喊一声:“嘉靖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內宦、重臣们也开始齐声山呼万岁。 最后连那些言官也只能无奈的山呼万岁。 嘉靖帝龙顏大悦:“册封金龟为大明护国水师总兵,仪同正二品。“ 眾宦高声道:“皇上,圣明啊!“ 严世蕃挑似的走到了邹应龙和一眾言官面前。 他抬手一指金龟:“你们不是说皇上冤枉了忠臣,导致金龟祥瑞消失嘛?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那是何物?” 邹应龙又气又急,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士,士,士可杀不可辱。你身为工部堂官,怎能说朝廷的御史言官是狗?” 严世蕃这人聪明,但又飞扬跋扈。他怒道:“骂你们是轻的!你们再无理取闹,顛倒黑白,我第一个参你们!” 此言一出,言官大哗。这帮人是煮得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他们正要反驳呢,次辅徐阶开口:“不要再说了。” 嘉靖帝“当”敲响了铜薯。 吕芳高声道:“北镇抚司总旗、传奉官林十三在三日前的確是被太清道德天尊附身。他代仙家传仙諭有功。言官不得再参劾於他。“ 好傢伙,此言一出。林十三成了太上老君在人间的替身。 不过林十三心中有数:神仙上身的把戏是万不得已为了保命才玩了这么一次。 以后可不敢再玩了。这种把戏耍多了不但遭官员们恨,甚至会遭皇帝恨。 林十三跪地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噹噹”铜馨又响了两声。 吕芳又道:“有上諭。邹应龙等言官险些冤枉林十三。应向其拱手致歉!“ 嘉靖帝这是在打压言官的气焰。 你们刚才不是说士可杀不可辱嘛?多年以来,文官不是一直反对传奉官制度嘛?朕偏偏要你们给朕的传奉官拱手致歉。 邹应龙打算爭辩。他的老师徐阶开腔:“邹应龙,你要抗旨嘛?” 没有办法,邹应龙和几十名言官只得走到了林十三面前。朝著他齐齐拱手。 邹应龙道:“林传俸,我们错怪你了。请你海涵。” 林十三笑道:“误会是难免的。大家都是同为皇爷办事,殊途同归嘛。” 严世蕃高声挖苦道:“看到了嘛?小小总旗的肚量都这么大。有些人的心眼儿却如针鼻儿一般。” 严嵩喝止他:“世蕃,够了!不要再说了。“ 老严嵩深请见好就收的道理吕芳又代嘉靖帝传旨:“圣驾回宫!著严嵩、吕芳、陆炳、徐阶留在此处,赏金龟而谢天尊。 其余官员一律散去。” 嘉靖帝的御缓缓启程。 吕芳走到林十三身边,低声道:“你也在此地留一会儿。我办完正事儿再与你说话。』 林十三拱手:“是,舅舅。” 几个小宦搬来了桌子、椅子,放在太液池的岸边。又有几个小宦在桌子上摆上了茶盅、茶盘。 吕芳亲自给严嵩、陆炳、徐阶斟茶:“请茶。“ 三人喝了茶。 吕芳再次斟茶:“再请茶”。 三人又喝了一盅茶。 吕芳道:“这张桌边坐著的,除我之外,都是皇上的肱骨之臣,大明的国柱。” “两京一十三省的重担全在你们肩膀上担著。” “左传里说,兄弟阅於墙外御其侮。” “大家平日在朝堂上政见不和,那是常事。但如今东南倭寇肆虐,正是『外御其侮”之时。” “为了沈炼的事,你们已经闹腾了两三个月。闹得皇爷寢食难安。” 说罢,吕芳看向了陆炳。 陆炳道:“这场政潮的起因,是沈炼上奏疏参劾严阁老。如今沈炼已经知错,上了服辩奏疏。” 说完陆炳將那份假的服辩奏疏摆在了桌面上。 严嵩没有去看,徐阶亦没有去看。 对於严嵩来说,服辩奏疏的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沈炼服软的態度。 对於徐阶来说,保沈炼只是他给严党施加压力的一个由头。至於沈炼本人......轻於鸿毛。 吕芳又道:“我提出一个方案。二位阁老和陆都督听听看。”“ “其一,沈炼风闻言事,弹劾忠臣。著锦衣卫打廷杖二十,全家发配保安。” “其二,吏部立即给王本固开官凭、委札。外放其为浙江巡按御史。“ “其三,邹应龙无故生事,替罪臣沈炼说话,罚俸三月以做效尤。” “其四,胡宗宪去『署理』二字,正式担任浙江巡抚。” 政治是妥协和交易的艺术。 四件事中,发配沈炼、罚俸邹应龙、胡宗宪转正。这三件事有利於严嵩。 王本固外放浙江巡按御史,这件事有利於徐阶。 一对三,徐阶吃亏。 但徐阶只能妥协。谁让此次“金龟”事件中,他占了劣势?若无金龟事件,他绝不会同意吕芳所说。这场政潮也不会被平息。 吕芳道:“若三位同意这四件事,便请饮了这杯茶。” 严、徐、陆同时拿起了茶盅。 吕芳道:“好。沈炼的这场风波到此为止,雨过天晴了。“ 严嵩道:“內阁还有几件事,少湖,我们去值房好好议一议吧。” 徐阶扶著严嵩:“阁老,我您走。” 二人仿佛不是什么朝堂死敌,而是一对儿异父异母的亲热兄弟。 两位阁老走后,吕芳朝著林十三招了招手。 林十三快步走了过来。 吕芳道:“两件事。第一件事,今夜你跟我去趟东厂。给你使绊子放走金龟的人捉住了。“ “你若想在西苑长久立足,就得杀鸡猴。让西苑的人知道,你不是好欺的。” 林十三拱手:“是。” 吕芳又道:“第二件事。你寻回金龟,平息了这场政潮。皇爷万分满意。他明著不会赏你什么。暗里一定有赏赐。” 一旁的陆炳开腔:“你三个月內从驯象所堂贴校尉升至北镇抚司总旗。说是平步青云都不为过。“ “年轻人升的太快不是好事,这一番我就不升你了。只给你个中功,著经歷司记档。“ 林十三拱手:“多谢陆都督。” 陆炳却道:“以后称我大掌柜。” 只有陆炳的心腹才能当面称他为“大掌柜”。这是一个强烈的信號。一个陆炳欲將林十三收为心腹的信號。 林十三连忙道:“属下记住了。大掌柜。 吕芳笑道:“我还得提前恭喜你发財呢。你寻回金龟,帮了严党的大忙。严党会视你为功臣。” “严党有钱啊,不得以重金相报? 这是吕芳在试探林十三。 林十三立马反应过来:“舅舅,大掌柜。水有源,树有根。我林十三这棵小树,根子在西苑, 在司礼监,在锦衣卫。” “我绝不会这山望著那山高。严家那些门生故旧待我再好,他们也是外人。“ “舅舅和大掌柜才是我的再生父母。” 陆炳朝著吕芳努了努嘴:“瞧瞧,要论舌灿莲、巧舌如簧。这小子绝对是箇中翘楚。“ 林十三心中暗笑:嘿,我家碧云也是这么说的。 果如吕芳所言。林十三刚走出西安门,便被一堆严党高官围住了。 罗龙文笑道:“师父,今日你可替咱们这些人出了一口恶气。你没见那些言官的表情。他们看到金龟宛如死了爹娘!“ 万案道:“小阁老说了。今晚在严府设宴款待你。” 林十三却道:“恐怕不成。我舅舅说捉住了给我使绊子放走金龟的人。让我晚上去东厂收拾他们好立威。” 罗龙文笑道:“不打紧。你先去立威。我们先在严府那边乐著,等你办完了事再过来。” 方祥半开玩笑的说:“去阁老府的时候最好带一口大箱子。小阁老今晚指不定要赏你多少珍宝呢。” 林十三先回驯象所值房补了一觉。这三天他就没睡过好觉,他一睁眼便是傍晚时分。 陈矩找到他:“林老兄,吕公公、黄公公让我来接你去东厂。” 东厂,全名东缉事厂。位於皇城东安门外。始设於永乐十八年。 天已经黑了。东厂內外灯笼高掛,灯火通明。 陈矩引著林十三来到东厂校场, 校场点校台上,吕芳高居首座。其余监官分列两侧。每名监官身后都立著一面官职旗。威风凛凛。 而胡大使、曹大使还有內官监一个少监被五大绑,跪在校场中央。这三人全身血污,一看就是受了不少酷刑。 本来吕芳以为金龟遗失,是內宦与外臣勾结,故意酿出事端。 但一番严刑拷打后,东厂这边审出了结果,还真不是內外勾结。 胡大使、曹大使剪网放金龟,不过是想噁心噁心林十三。 谁让林十三削了养宠诸房今年九成的预算?自古断人財路如杀人父母。 这二人身后的靠山,也不过是內官监一个少监罢了。 见林十三来了,吕芳高声道:“赐坐。外甥,坐到我身边来。” 林十三坐到了吕芳身边。 吕芳高声道:“都听了!林十三是我的外甥。我知道他在西苑裁减用度,得罪了很多人。“ “我要告诫你们一句。给他使绊子之前,先打量打量他是谁的人。“ 吕芳转头看向林十三:“百鸟房、虫房和內官监的这三个畜生,我交给你处置。” “你说吧,该如何处置他们?” 一眾內宦的目光全都停留在了林十三身上。 林十三本来想说:“抽三十鞭子”,或“杖打二十” 转念一想:人不狠站不稳。三天前若不是我灵机一动,装神弄鬼。恐怕碧云、小芸此刻正给我烧纸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保得平安,就得立威。让下面的人不敢轻易使绊子、设圈套、打闷棍。 林十三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杀!” 东厂督公陈洪一挥手:“拖下去,乱棍打死!” 自古兔死狐悲。林十三深谱此理。他问吕芳:“舅舅,外甥可否对宫里的兄弟们说几句话?” 吕芳頷首:“说吧。” 林十三起身,正色道:“宫里的弟兄们。我杀他们三人,纯粹是为了给我舅舅清理门户!” 吕芳本来手里端著一碗茶,听到林十三把杀人的锅甩给了自己,他一口茶差点呛到。 不过之前吕芳托黄锦给林十三捎去鹤顶红,觉得对不住他。此时背个锅也就背了。 林十三又道:“兄弟不才,刚被提拔为传奉官不久,便管了西苑的宠事。平日难免有得罪诸位的地方。” 『若得罪了诸位。诸位尽可以找我明言!不要学那三人,背地里给我下刀!“ “谁给我背地里下刀,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我舅舅手下不留情!” “话说回来,大家同在宫中吃饭。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诸位敬我一尺,我自然敬诸位一丈。 林十三一席话,既有情又有威。一眾內宦心中瞭然:眼前这位林传俸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今后轻易不能招惹他。 处置完太液池失龟的三个罪魁。眾宦散去。 吕芳从袖中拿出一个物件。那物件被红布包著。 吕芳道:“我之前所料不错。皇爷明著没赏你什么,暗著却有赏赐。』 “皇爷说,你拿了一万七千两银子给朝天观东殿的三清像漆金面,这人情皇爷领。” “来而不往非礼也,皇爷將这只金王八赏你。” 说完吕芳打开了红布。红布中竟是一只纯金打造的金王八。 其实,那一万七千两是西苑诸宦的,林十三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嘉靖帝赐他金王八,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林十三道:“自古无功不受禄。那一万七千两银子不是外甥捐的,而是舅舅您捐的。” 吕芳笑道:“你寻回金龟,皇爷赐你金王八。这叫什么来著?” 黄锦在一旁道:“金龟换金王八?” 吕芳微微摇头,又对林十三说:“皇爷赐的金王八,你可以带回府去镇宅用。” “另外,皇爷还有一道口諭。” 林十三跪倒:“臣林十三接旨。” 吕芳道:“上諭,林十三,今后不要再在朕面前装神弄鬼。如果不然,小心尔的脑袋。” 林十三跪地叩首:“臣领旨。” 吕芳將金王八递给林十三。林十三一接过去便知道了份量,至少十几两。 吕芳又道:“我知道严府今晚给你摆了庆功宴。你去吧。人家送你银子你便接著,送你厚礼你便收著。” 林十三唯唯诺诺而去。 刚出了东厂大门,罗龙文竟在东厂门口等著他呢。 林十三惊讶:“恩公,你怎么来了?” 罗龙文笑道:“今日之事让小阁老十分高兴。小阁老知道你没有轿,特地让我带一顶轿子来接你入严府。“ 林十三道:“这怎么好?” 罗龙文道:“你今日是严府的功臣。功臣坐轿应当应分。” 林十三推脱不过,上了官轿,直奔严家府邸而去。 与此同时,徐阶府邸。 新任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正在给徐阶行礼。 徐阶道:“免礼吧。此番我们举荐你巡按浙江,著实费了一番周章。“ 王本固是个认列理的学究。他道:“自严党把控了东南大权,学生就想去浙直跟他们斗上一斗徐阶连忙纠正:“你去东南不是去跟他们斗。而是协助他们办好抗倭这件大事。当然,他们若有不法情事,你身为巡按御史是可以及时参劾的。“ 王本固拱手:“学生明白。学生听说,赵文华、胡宗宪正在搞什么招降倭首,以倭制倭。“ “学生以为,这是严党在养寇自重。” “既然严党可以用养寇自重的罪名杀张经、李天宠。我们亦可用养寇自重的罪名杀赵文华、胡宗宪。”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堂堂巡按御史,赴任前想的不是如何平定倭寇,而是如何整人杀人。 王本固的確如严世番之前所言一一不是个东西。 此人在不久的將来,会让胡宗宪的速平倭寇之策前功尽弃。抗倭会陷入持久战。 且说林十三跟著罗龙文来到了严府。 严世蕃竟以小阁老之尊,亲自在府门外迎接一个小小七品总旗。 严世蕃一拍林十三的肩膀:“今日痛快,实在是痛快啊!你让那群噪的乌鸦顏面扫地, 妙。” 万案打趣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来迎接太清道德天尊的人间替身的。” 林十三连忙道:“我那点小使俩哪能哄得过诸位老爷?万郎中就別挖苦我了。“ 严世蕃握住了林十三的手:“走,入府。今日我给你预备了美酒佳肴,歌儿舞女,奇珍异宝!修” 第一百零六章 金龟记终(四千字章) 第106章 金龟记终(四千字章) 严世蕃即將给林十三带来一些小小的富贵震撼。 眾人进了严府饭厅。严世蕃亲切的让林十三坐在他的下首。 林十三看到两个国色天香的美女站在严世蕃的身边。 这两个美女怎么说呢。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倾国倾城、风姿绰约。一切的形容词放在她俩身上都不为过。 林十三还以为这俩美女是小阁老的宠妾或爱婢呢。 京中人皆知,小阁老有名分的妻妾二十七,没名分的外宅一百零六。挨个睡一遍都要小半年。 突然间,严世蕃咳嗽了几声。正值初春,日暖夜凉,痰症很是常见。 严世蕃左手边那个美女立即跪倒,仰著头,张开了嘴。 林十三有些疑惑。 严世蕃“啊呵呸”一口老痰吐在了美女的嘴里。 林十三望著这一幕目瞪口呆。 严世蕃解释:“我用不惯痰盂。平日在家都是用美人孟。” 两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竟然是严世蕃的人肉痰盂! 林十三嘴上说:“原来如此。小阁老连吐痰都如此文雅。“ 心里他却说:脏不脏啊。我家小串都干不出这么噁心的事.:::: 好在,宴席上的美食还算比较正常的那种,纯粹是名贵,而非猎奇。 譬如八仙过海闹罗汉。 这道菜来源於孔府宴。说白了就是佛跳墙的变种。海参、鲍鱼、虾、鱼翅、鱼骨、芦笋、火腿、鱼肚,每一种食材都代表著一种“仙”。而其中的罗汉鸡更是美味无比。 又譬如清蒸活鱼。鱼產自长江,鲜美多刺儿。据说碰一下鳞片它便会死。故又名惜鳞鱼, 鱼在长江被捕捞进船舱,再经运河北上到京城。通常三千条鱼里只能活下来一条。 今日来严府赴宴吃清蒸活鱼的人,是一人一条。 几十条活鱼被送入严府,途中为它们陪葬的鱼恐怕有十几万条。 再比如什么冰血燕、竹蓀肝膏汤、太史五蛇羹、三套鸭,样样名贵而美味。 严世蕃吃得高兴,笑道:“诸位今日没见,邹应龙那群人在太液池旁宛若死了爹娘一般。咱林老弟著实让他们吃了个大。” 罗龙文附和:“没错。哦对了,小阁老最善猜皇上的心思。皇上今日赐了我师父一个金王八。 您帮忙猜猜,皇上是什么意思?” 林十三將用红布裹著的金王八放在了桌上, 严世蕃多喝了几杯酒,眯著眼说:“这很简单。金王八嘛,王本固姓王,皇上在说王本固是个王八。” 严世蕃根本不是在猜测圣意。而是在说笑话骂徐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严世蕃此言一出,眾严党官员们哄堂大笑。 武选郎方祥却显得忧心:“巡按御史有纠察地方的权力。王本固去了浙江,说不准真会坏赵文华、胡宗宪的事。“ 在严府吃完了晚宴,林十三回了福寿街上的新宅。 他已经三四天不著家了。一身酒气回了臥房,碧云劈头便问:“什么差事弄得三四天回不了家?” 林十三道:“咳,別提了。替皇爷寻金龟去了。差事办成,皇爷赏下个东西,你看看。” 说完他將金王八塞进了碧云手中。 碧云仔细端瞧,又掂了掂分量:“纯金的?” 林十三頜首:“皇爷赐下来的,还能掺铜不成?“ 碧云问:“挖个坑,埋起来?” 林十三笑道:“妇道见识了不是?皇爷钦赐之物,是要供起来当镇宅之宝的。每逢初一、十五还要上香祭拜。” 就在此时,小芸敲响了房门:“老爷,夫人,你们安寢了嘛?” 碧云皱眉:“自古妻妾不同房。这时辰她怎么来了?” 林十三打开房门,问:“小芸,怎么了?” 小芸支支吾吾:“这几日夜里......外院那边好像.....闹鬼。“ 林十三皱眉:“闹鬼?” 小芸答:“嗯。外院那边一到了半夜就有声音。刚才我又听到响动了。” 林十三顺手从墙上摘下总旗腰刀:“我去看看。你们俩留在臥室里別动。” 林十三拎著腰刀,来到外院。果然有“砰砰砰”的声音。仿佛有人在敲墙。 他竖起耳朵,循声而去,发现声音出自外院东厢房。 林十三趴在东厢房的门上,只听得里面不但有木床撞击墙壁发出的“砰砰”声,还有男女粗重的喘息声。 林十三心道:难道是魅娘耐不住寂寞,勾搭外人进了院內廝混?这毛病可不能惯! 想到此,林十三飞起一脚“砰”端开了房门。提著刀就走了进去:“哪里来的狗男女!” 小破床上跳下来一对赤条条的鸳鸯。 男的大呼:“老爷饶命!” 竟是小僕春哥儿! 女的自不必说,是风情万种的魅娘。 林十三心中未免好笑:这魅娘真是不择食啊。连春哥儿这样的少年郎都不放过。 林十三坐到椅子上:“你们先穿上衣服。” 二人听命,胡乱披上了衣服。 林十三道:“想我林家乃是正经人家。哪里容得下仆、婢私通的丑事?你们是罗郎中送我的, 我本想大宅门里出来的人会懂规矩。”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竟然勾搭成奸。大半夜在这儿偷腥。” 春哥儿、魅娘磕头如捣蒜。 春哥儿道:“老爷,魅娘姐姐实在是风情万种,小的不住啊. 这二人是罗龙文派到林家的耳目。林十三心,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还能拿住他们的把柄,何乐而不为? 於是林十三道:“古圣贤说了,君子有成人之美。又有古圣贤说了,女大三,抱金砖。” “魅娘比你春哥儿大十三岁。那就不是抱金砖,而是抱金山了!” “既然你们已有了夫妻之实。不如我做主,再让你们有个夫妻之名。” “春哥儿,你可愿娶魅娘?” 春哥儿最近一个月初尝男女妙处,自然愿意以后正大光明睡魅娘:“啊,愿意愿意。“ 林十三又问魅娘:“你可愿意嫁给春哥儿?” 魅娘老牛吃嫩草,又有何不愿的?她道:“多谢老爷成全。魅娘和春哥儿以后愿为您当牛做马。” 林十三笑道:“成。古圣贤说寧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古圣贤又说跑媒拉縴儿积大德。” “今日我便做主,给你们定个婚约。明日你们喝个合酒,就算是完婚了。” “我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但散碎银两还是有一些的。明日一早,让夫人给你们五十两银子当做成婚之用。” 魅娘是多聪明的女人?立马明白了林十三的用心。她道:“老爷待我们这么好,简直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罗郎中那边,今后我们会...... 林十三却摆了摆手:“行了,话还是別说透。咱们主僕之间心照不宣的好。” “不打扰你们的好事儿了。你们继续。” 说完林十三离开外院东厢房,回了內院臥房。 他对碧云和小芸说了“闹鬼”的內情。碧云和小芸未免感觉好笑。 碧云道:“我早就察觉魅娘时不时跟春哥儿眉来眼去。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 林十三道:“一个血气方刚,一个需求不满。这两人同住外院,不出点事儿倒成了稀奇。” 翌日,林十三来到西苑,再次召集养宠诸房的大使们,商议今年的养宠预算。 大使们爭相出谋划策,研究如何减少开支。 “啊,林传俸。我们兔房的券兔开支其实可以减九成以上。只需將碧玉萝卜换成寻常萝卜就是“林传俸,我们豹房今年没有必要再购新豹。这样就能省下一万两以上的开支。“ 『我们虎城每日少给老虎吃几只鸡,一年便能省个几千两。“ 昨夜东厂杀鸡猴,林十三在內宦中彻底立了威。差事办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嘉靖三十五年的这个春天,林十三將西苑养宠开支降低了九成。皇家宠物的质量不说降低,反而提升了不少。 这让吕芳对他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当中,嘉靖三十五年的夏天到了。 这日,林十三正在西苑视察虎城呢。一名小宦上前,压低声音:“罗龙文郎中让小奴给您传信儿。赵文华赵部堂回京,今夜在严府设接风宴。让您过去赴宴。” 林十三頜首:“好。我一定去。哦对了,赵部堂回京,那胡宗宪胡抚台呢?可一併回京了?” 小宦连忙道:“这小奴就不知了。” 傍晚时分,林十三下了差,去了严府。 严府上下张灯结彩,为赵文华的归来大肆庆贺。 眾人在严府饭厅坐定后,严世蕃道:“老赵,此番你返京升工部尚书、又加太子太保。成了我的顶头上司。可喜可贺啊!” 赵文华连忙道:“小阁老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吃的是严家的饭,穿的是严家的衣。就算升得再高,也是阁老、小阁老的门人。” 严世蕃问:“返京之后你还打算回东南嘛?若想回东南,我让我爹在內阁帮你说话。” 赵文华道:“东南有胡汝贞便足够了。我是不打算回去了。安心留在京城当我的安逸京官。” 罗龙文插话:“我听说胡汝贞正在东南策划招安汪直?此人是天字第一號的海贼王。若他能归降朝廷......呵,那些江南大族全得哭。他们再也別想从走私贸易中牟取暴利。” 赵文华頷首:“胡汝贞是个能干事的人。招安汪直只是第一步。呵,实话给你们讲,江南大族早就恨胡汝贞恨得牙根痒了!“ “特別是松江徐家,恨不能食胡汝贞的肉,寢胡汝贞的皮!” 大人物们说著天下大事。林十三埋头享用美味佳肴。 突然间,赵文华问:“老罗,你那位玩宠师父呢?” 罗龙文一指林十三:“那儿呢。” 赵文华道:“林十三,我有件能在皇爷面前立下大功的差事。不知你敢不敢接。“ 林十三道:“啊,什么差事,还请赵部堂示下。“ 赵文华道:“浙东有一船渔民,在舟山群岛停靠补给淡水时,看到了一头白鹿。他们回港后, 將此事稟报给了当地官府。“ “若你能去一趟东南,寻到白鹿,献给皇上。呵,皇上一准龙顏大悦。连升你三级五级都有可能。” 世人皆知,嘉靖帝沉迷修道修仙。而传说中的白鹿,则是道家中的神物。 在传说当中,几乎每一个修仙成功人士,都是骑著白鹿上青天。 不过白鹿虚无縹緲,没人捕获过,只存在於传说当中。 赵文华建议林十三去东南寻找白鹿,换个大升迁, 林十三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愿:东南正跟倭寇打仗呢。遍地是危险。何况按赵文华所说,白鹿在远离陆地的舟山群岛?那里说不准藏著一堆倭寇呢。 升官发財虽好。但命更重要。升了官得有命做,发了財得有命不是? 想到此,林十三推脱道:“小的善於寻宠不假。可白鹿却是道家上仙。宠物和上仙不是一回事儿。” “想要寻白鹿,似乎应该找朝天观蓝神仙那样的高人才是。小的能力有限, 赵文华多饮了几杯,挖苦林十三道:“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你却不去。我只能说你没出息。“ 林十三连连点头:“让赵部堂见笑了。十三真乃世间第一没出息的怂包。” 罗龙文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老赵愿意留在京当安逸部堂,人家林十三也一样啊。谁不晓得京城好。“ 就在此时,武选郎方祥快步走了进来。 严世蕃问:“我的武管家,你怎么才来?” 方祥答:“刚接到战报,东南打了一场败仗。杨部堂让我们在兵部职方司推演了一番。” 嘉靖三十五年,在浙江巡抚胡宗宪的督领下,戚继光、俞大猷与台州知府谭纶协同作战,却因明军无纪律约束,轻敌冒进,於台州沿海几近全军覆没。 戚继光、俞大献被夺职查办。台州知府谭纶因是裕王府门人,以戴罪之身继续效力。 朝中清流言官纷纷参劾胡宗宪抚浙不利。胡宗宪在浙江的地位不稳。戚、俞绝代双骄也沦落下狱,被南京锦衣卫羈押於杭州。 这一切似乎跟林十三没有什么关联。 在严府吃完了酒宴,他骑著枣红马往家走。 他多喝了几杯,自言著醉话:“让我去舟山找什么虚无縹緲的白鹿?门儿也没有啊!” (明日开启《白鹿记》) 第一百零七章 土匪 白鹿与泔水虾(四千五百字章) 第107章 土匪 白鹿与泔水虾(四千五百字章) 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初六。 林十三在西苑太液池旁席地而坐,一群內宦围坐在他身旁。 他在驯象所当堂贴校尉时,整天能閒出屁来。如今做了皇家传奉官,没差事的时候亦能閒出屁来。 閒暇时,他便跟內宦们围坐摆龙门阵、侃大山。 由於林十三见多识广,肚子里全是故事,西苑的內宦们当下最大的消遣就是听林十三吹牛打屁。 林十三磕了两枚西瓜子,又喝了口杏仁茶润了润嗓子。 一个十几岁的小宦有些急不可耐:“十三爷,今儿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啊?” 林十三侃侃而谈:“今天的故事跟土匪有关。辽东虽是大明国土,却是化外之地。当地土匪多。” “土匪绑了肉票,不著急打,不著急杀,不著急要钱。他们会脱了裤子. 小宦急切的问:“土匪脱裤子做什么?” 一个年长些的老宦笑道:“小崽子这你就不懂啦。他们绑的肉票一定是个女人。脱了裤子好跟女人睡觉啊!” 一眾宦官纷纷不懂装懂:“对对对!”“没错没错!” 林十三却道:“错啦!土匪脱了裤子不是为了睡女人,而是为了跳进河里捉一条鲤鱼。” “土匪捉到鲤鱼后,会蒸好装盘,给肉票吃。肉票怎么吃这条鱼,关係到生死。” “肉票先朝著鱼肋下筷子,土匪会打他一顿,把他放了。” “肉票先朝著鱼肚子下筷子,土匪会好吃好喝养著他。” “肉票若先掀开鱼鳃盖子,吃完鳃肉就不再动鱼。土匪会赶紧將他送回家, 还要搭上一些野山鸡、榛蘑之类的山珍当赔礼。” 一眾宦官大惑不解:“这是什么道理?” 林十三道:“想知道嘛?” 一眾宦官齐齐点头。 林十三笑道:“想知道,得先办完差。今儿要割鹿茸取鹿血,给永寿宫那边送过去。走,去鹿房。” 林十三若活在后世写文章为生,一准是个断章高手。 眾人来到鹿房。 陈矩迎了上来:“十三爷,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林十三已在西苑混了小半年。仗著有“舅舅”吕芳、锦衣掌柜陆炳、严党三座大靠山,西苑的內宦如今人人尊称他一声“十三爷”。 陈矩给林十三准备好了取鹿茸的一应物什。 林十三先拿出一根长竹管。这竹管中空光滑笔直,比得上林十三爱妾小芸的腿。 他將长竹管放在嘴里吹了吹,確定里面没有塞异物。 隨后他拿起一枚后面裹著布团的铁针,將铁针放进竹管里。这铁针是用曼陀罗汁泡过的,射在鹿身上,鹿立马会麻痹昏迷,倒地不起。 林十三端起竹管,用眼晴搜寻哪头公鹿今日比较倒霉。 一只体型壮硕、鹿茸如山一般的公鹿引起了林十三的注意。 林十三深吸一口气,一吹竹管。铁针不偏不倚,正中那公鹿。 公鹿中针后左摇右晃,走了没几步轰然倒地。 林十三上前,用一根麻绳狠狠拴住了公鹿的鹿茸根部。这是为了防止一会儿它血流不止而死。 陈矩端来了一个铁盆,铁盆已经倒了两斤酒。 林十三拿过一柄铁锯,他问陈矩:“刚才用火烤过了嘛?” 陈矩答:“烤过了。” 林十三頜首,拿著铁锯开始锯割鹿茸。陈矩则端著铁盆,从鹿茸的断口处接鹿血。 不多时,一对儿两斤大鹿茸和大半斤鹿血便取好了。 林十三又抓起两把草木灰,仔细涂抹在鹿茸断口处。这是为了给鹿止血。 止血完毕,差事算是办完了。过半个时辰公鹿会醒过来。 要说鹿茸和鹿血那可是大补之物。 鹿血必须兑酒,不然用不了两刻便会腐败发臭。 鹿血酒是男人的壮身圣品。奈何贡到永寿宫丹房是用作炼丹,实在是暴珍天物。 林十三毫不客气,拿起一个酒杯从铁盆中留了一杯鹿血酒,“沌沌沌”一饮而尽。 一名小宦很有眼力价,递上一块白毛巾。 林十三拿白毛巾一擦嘴:“啊,我验过了啊。这鹿血酒乾净无毒。可以献给皇爷炼丹用。” 皇爷怕被刺杀,怕被投毒。那我林十三试下有没有毒岂不是很合理? 就凭这理由,林十三这小半年蹭了得有十几斤鹿血酒。而且还是最新鲜冒著热乎气儿的那种。 他的確很受用。经常白天在西苑蹭了鹿血酒,上半夜在正妻碧云臥房,下半夜去小妾小芸臥房。 陈矩道:“得嘞。我这就把鹿血、鹿茸送到丹房去。” 林十三伸了下懒腰:“困了。找个地方睡个午觉。” 內宦们却不干了。 小內宦道:“十三爷,那土匪、肉票和鲤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眾宦附和:“十三爷,讲故事讲一半儿是伤天害理!要遭报应的!” “没错啊十三爷。我听说爱说半拉子话的人,生个孩子没屁眼。” 林十三笑骂道:“去你的吧。你才生个孩子没屁眼呢。” 那宦官笑道:“不劳十三爷费心。我们就生不出孩子来......没那个金刚钻,怎么揽生孩子的瓷器活儿?” 林十三不再卖关子:“罢了,告诉你们吧。古圣贤说的好,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土匪绑票多少年,早就摸索出了各种秘法窍门。” “肉票从鲤鱼肋处下筷子的,一准是个穷棒子。因为鲤鱼肋处看著肥厚,其实这地方刺儿又多,肉质又柴。先吃这儿的,恐怕八辈子都没吃过鱼。“ “这种穷肉票养著也是白费粮食。不如打一顿趁早让他滚蛋。” “肉票从鲤鱼肚下筷子的。说明家里过的不错,能常常吃鱼。晓得鲤鱼肚肥嫩少刺儿还香,没有土腥味儿。绑这样的肉票往往能讹出不少钱財。” “这种富肉票得像祖宗一样好好供起来,坐等其家人来送钱。” “至於肉票只吃鱼鳃肉的..:::.往往都是家中大贵之人。一般来说,这种人吃了鱼鳃肉,就会把整条鱼赏给下人吃。” “土匪也不是傻子。他们绑票是为了赚钱,儘量不玩命。绑了大贵之人往往会惹上麻烦。“ “故他们会及时將大贵之人送走。再搭上礼物赔礼。” 林十三说的吐沫星子飞扬,內宦们听得如痴如醉。 小內宦道:“啊呀。原来如此。想不到当土匪都能当出这么大学问来。“ 林十三頜首:“这是自然。人生处处是学问嘛。罢了,我得找个地方眯一会儿。等睡醒我再跟你们摆龙门阵。” 林十三在西苑安逸的像条狗。 跟他一样安逸的。还有两个人一一两个戴罪被关押之人。 两人中年长的五十三岁,名叫俞大猷。 年轻的二十八岁,名叫戚继光。 台州一战,明军大败。统兵的戚继光、俞大猷难辞其咎。朝廷下了旨意,著南京锦衣卫將二人抓捕,关押在巡抚衙门大牢。 其实,兵败並不是戚、俞二人的锅。 倭寇在台州登陆后,这老哥俩被胡宗宪紧急调往台州,接手台州卫的指挥。 台州卫所军贏弱不堪,打仗又没脑子。 倭寇伴装败退,卫所军疯了一样往前冲,想捡人头混赏银。戚、俞这两位名义上的统將拦都拦不住。 没有任何意外,轻敌冒进的台州卫所军中了倭寇圈套,几乎全军覆没..:: 胡宗宪最近一直在忙跟汪直私下接洽的事,无暇顾及被关押的戚、俞。 今日得空,他来了大牢,想探望下两位爱將。 看牢的牢大使迎了出来:“下官见过抚台老爷。” 胡宗宪问:“俞副总兵和戚参將如何了?” 牢大使答:“啊,俞副总兵正在打锦衣卫呢。” 胡宗宪自来了东南后宵衣肝食,起的比鸡早,睡得比鸡晚。啊,当然是两种鸡。 劳累不堪的他听错了牢大使所说,一脸愤怒的神情:“什么?南京锦衣卫那群紈公子在打俞大猷?俞大猷是抗倭老英雄,岂能受此等屈辱?” 大明京师有六部、锦衣卫等衙。南京则有留守六部、南京锦衣卫等衙。 南京锦衣卫九成九都是没被太祖爷诛族的开国功臣后裔。 这帮人空掛著锦衣卫的头衔,平日里閒散惯了,在南京城內无事生非,逛勾栏、赏戏子、喝酒、打群架.......当地官府无人敢管。 胡宗宪的確是听错了。 牢大使连忙解释:“抚台,是俞副总兵在打锦衣卫。而非锦衣卫打俞副总兵。” 胡宗宪皱眉:“那就更不得了!俞大猷如今是戴罪之身。殴打锦衣卫可比打败仗罪名还大!” “你们不拦著点?” 牢大使哭笑不得:“抚台,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他们谁也没吃亏,他们是在切磋功夫呢。” 胡宗宪跟著牢大使来到了关押俞大献的牢房。 所谓的“牢房”,其实是大牢旁边一个单独的四合院。 胡宗宪站在院门口,抬眼望见十几个南京锦衣卫正围在俞大献身边。 俞大猷的面前站著魏国公世子,南京锦衣卫千户徐邦瑞。徐邦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明显挨了俞大献不少揍。 俞大献一个刺拳轻点在他的喉咙上:“记住,军中拳技是杀人技,讲究一击必杀。不是你们打群架的三脚猫拳脚。” “杀人技轻易出不得。若出,必分生死。” 徐邦瑞忙不迭的点头:“俞副帅的话弟兄们记下啦!” 徐邦瑞是徐达嫡系血脉。最钦佩驰骋沙场的老英雄。其余南京锦衣卫也是一样。 用后世的话说,这帮人是俞大献的小迷弟。 俞大猷被关押的这小半年,天天吃得好,睡得香。閒来无事就指点下锦衣卫紈们的拳脚。简直不要太自在。 牢大使低声道:“抚台,这下您放心了吧?您还过去嘛?” 胡宗宪微微摇头:“不过去了。走,去看看戚继光。他最近忙什么呢?” 牢大使答:“他让南京锦衣卫的人弄来了不少炮啊、啊、地图什么的。天天钻研。” 胡宗宪皱眉:“南京锦衣卫的人给被看押的犯人送炮、地图?他们不怕他轰开牢墙越狱啊。” 说完他在牢大使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戚继光的四合院。 负责看押戚继光的,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后,怀远侯世子,南京锦衣卫指挥金事常胤绪。 常胤绪有三大爱好。听崑曲、睡魁、绘地图。 戚继光也是个爱钻研地图之人。此刻看押者与被看押者正坐在四合院的石桌边,钻研著一张《浙东要衝堪舆图》 是非功过皆在人心中。其实江南的官员也好,南京锦衣卫也罢,心里都是明镜一般。台州之败,罪不在戚、俞,而在腐朽不堪的卫所军制。 可是,要募兵建新军又万分敏感。胡宗宪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故他暂时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招降海贼王汪直,以倭制倭上。 胡宗宪见俞大猷、戚继光在“大牢”內过得蛮好,心中担忧算是彻底放下。 他回到了书房。 一名亲兵百户给他上了茶。胡宗宪问:“掐算时日,徐先生应该已经到京了吧?” 亲兵百户答:“徐先生坐的是漕粮官船,应在昨日停靠通州码头。今日刚好到京。” 胡宗宪頜首。 他刚才提及的“徐先生”,乃是他的幕僚师爷,当世江南第一才子,徐渭徐文长。 胡宗宪派徐渭进京,是为了解救俞大献、戚继光,让他二人脱罪重新领兵。 之前胡宗宪听说,林十三在西苑太液池边“太上老君上身”,又用计引得金龟散仙现身。最终凭著这一套不太高明的“祥瑞现身”把戏,平息了沈炼事件的政潮。 胡宗宪大受启发。 他制定了一个计划。先找个渔民,谎称舟山群岛出现道家神物白鹿。 再派徐渭进京上下打点。目的是让传俸官林十三被派来江南寻找白鹿。 白鹿是虚无縹緲编出来的。自然寻不到。 但胡宗宪跟林十三是熟人啊。他知道林十三这人本性不坏。 他打算让林十三扯个谎,就说在通晓浙东地形的俞大献、戚继光指点下,看到了白鹿,却未捕获。 像这种神物,“看到”二字足矣。目睹祥瑞降世本身就是大功。 这样一来,林十三目睹白鹿祥瑞降世能立下大功。 俞大猷、戚继光自然能够沾光脱罪。 祥瑞降世之地是浙江巡抚的辖地,胡宗宪脸上也有光。 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且说京师皇城西苑。 林十三睡得正香呢,一个人捏了下他的鼻子。 林十三骂了声:“做什么?” 一睁眼,他看到“舅舅”吕芳正站在他的面前。 吕芳道:“你小子如今快懒出蛆来了。『 林十三笑道:“皇上圣明,天下太平。我在太平时节当个安逸慵懒官儿,的確是十世修来的福气。” “俗话说得好,寧做盛世蛆,不做乱世人嘛。” 吕芳骂道:“你小子这张嘴跟抹了蜜一般。拍马屁的最高境界是“隨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看你已经在这境界里了。” 林十三问:“舅舅寻外甥是有差事吩咐?” 吕芳道:“嗯,有件事我要问你。我不是常常闹积食嘛?头一回吃你的生醃小清虾,不但开胃,且让我窜了一通,积食立好。” “最近我积食又犯了。再吃生醃小清虾,却毫无窜稀之效。怎么回事?” 林十三忍俊不禁,掩嘴轻笑。 吕芳怒道:“你笑什么?你整天把孝顺二字掛在嘴边。我真要你孝顺了,你倒卖起了关子。” 林十三强行收敛笑容:“舅舅,我若告诉你生醃小清虾的妙法,您得先饶了我的罪过。” 吕芳道:“成,成。我这恋得肚子都快炸了,只要你告诉我法子,有什么罪过我都饶你。” 林十三凑到吕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吕芳听后顿时色变,大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谁我吃泄水虾! 我他娘揍死你!” 第一百零八章 传奉官的妙处大大滴(四千字章) 第108章 传奉官的妙处大大滴(四千字章) 胡宗宪的师爷徐渭正在京中上下打点,希望大人物们將林十三派往东南,见证白鹿“祥瑞现世”。 林十三这边也不是天天閒著无事。始终是皇帝传奉官,隔三差五得给皇帝贡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日,林十三领著胖徒弟孙越来到永定河边, 正是初夏时节,永定河边坐满了钓鱼的人。无论贫富贵贱,皆是人手一根杆一条线,一个鸡毛漂,一个铁鉤。 鱼儿上不上鉤,不看你的身份、地位、財富,只看技巧和运气。 到了河边,擎起鱼竿,有钱没钱,有权没权,皆是钓友,眾生平等。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可以为了几根秘制虾蚓跟种田的、扒粪的千恩方谢饱读诗书的秀才、举人、观政进士可以虚心向目不识丁的穷棒子討教打窝之法。 孙越问:“师父,今儿来永定河边做什么?这边的人比鱼恐怕还多一些。” “你若想钓鱼,我有个新找的好钓地。那地方没几个人晓得。鯽鱼都有半斤往上。鲤鱼十几斤都很常见。” 林十三却道:“今儿来这儿是为找个人,给咱皇爷献个宝。” 说完林十三沿著岸边,边走边搜寻。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终於找到了要找的人。 林十三走了过去:“敢问老人家,可是南城咏鹅坊驴耳朵街大痔疮胡同的吴瘸腿儿吴老伯?” 老人頜首:“是啊,我就是吴瘸腿儿。” 林十三表明了来意:“晚辈林十三。听说您会熬鱼油做灯。今日特来求购。 我愿意出大价钱。” 说完林十三掏出了一枚十两的银子:“吴老伯,这是定钱。” 吴瘤腿儿见到这么多银子两眼放光。不过他没有急著接过银子。而是实话实说:“我家里的鱼灯油用完七八天了。你想买,得看今日的运气。” “定钱我是不敢收的。万一运气不好,十天八个月我也给不了你货。 林十三最喜欢打听奇闻軼事。他问:“吴老伯请给晚辈说说,熬製鱼灯油为何要看运气?” “若是缺鱼,我跟旁人买一些便是了啊。” 吴瘸腿儿反问:“你说永定河的鲤鱼是什么色的?” 林十三答:“灰白髮黄。如果个头超过了十斤,鳞片甚至呈现金黄色。” 吴瘤腿儿道:“灰白髮黄或金黄色的鲤鱼,熬不了鱼灯油。” “只有浑身发黑的十斤大鲤鱼才能熬製灯油。” 林十三皱眉:“啊?都晓得浑身发黑的鲤鱼是在河底吃淤泥、赃物长大的。 土腥味儿重还不乾净。” “那样的鲤鱼钓上来,大部分人都会扔掉。” 吴腿儿頜首:“没错。因为浑黑鲤鱼不能吃,扔了又可惜。我的老祖才想试试用它熬油点灯用。” “你还別说,它熬出的油点灯无色无味儿,能使。” 皇宫中的油灯大部分用的是芝麻油。鱼灯油与芝麻油相比,其实並没有多少优点。 说白了这玩意儿就是穷人的一种穷照明方式。 但这世上,少见便是稀奇,稀奇便是贵重。 鱼灯油不常见,很稀奇。宫廷传奉官的本职就是將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贡给皇帝,让皇帝看个新鲜。 林十三將那枚银子硬塞到吴瘤腿儿的手中:“银子您只管先收下便是。” 吴瘸腿儿这个穷老汉很善良,他道:“有这十两银子,你都能买十升顶好的菜籽油了。何苦买鱼灯油?” “鱼灯油虽说不腥不臭。可点上它远不及菜籽油亮堂。” 林十三笑道:“我为的不是亮堂,而是为的稀奇。我家老爷子就喜欢稀奇玩意儿。” 林十三並未向吴瘸腿儿亮明自己的官家身份,他怕嚇著老人家。 吴腿儿道:“明白了。你是有钱人吃饱了撑的。唉,这人啊,的確不能吃太饱。” “瞧我这张嘴。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別在意。“ 林十三道:“无妨无妨。您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这些人啊,就是吃太饱撑得孙越在一旁道:“老爷子,您这窝料......够別致的啊!“ 有钱人的窝料都是用五穀粉泡酒,更奢侈的还要拌上胡椒粉、苏木粉。 要知道,胡椒苏木在大明是仅次於金银铜的硬通货。朝廷財政最紧张时,甚至会拿胡椒苏木折抵官员俸禄。 次一等的窝料则是麦粉。 再一次一等是麩糠。 吴瘤腿儿的窝料罐子里,装的则是一颗颗翠绿翠绿的羊屎蛋子。 林十三敏而好学,他问:“吴老伯,您这窝料怎么是羊屎蛋啊?有何妙处?” 吴瘸腿儿苦笑一声:“没什么妙处。纯粹就是穷。不捨得用麩糠当窝料。” 林十三跟孙越席地而坐,看著吴瘤腿儿钓鱼。 初夏的天儿不冷不热,舒服的很。林十三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以手做枕翘著二郎腿,慵懒而又安逸。 孙越则拿出一块肉脯,大口咀嚼著。 吴瘸腿儿甩在河里的鸡毛漂猛然沉底。他一提杆:“中了!” 林十三眼前一亮:“什么鱼?个头如何?” 吴腿儿溜了几下鱼:“唉,三两的大板鯽。不是鲤鱼。” 说完他猛一收杆。果然是只大板鯽。 林十三帮忙摘下大板鯽,扔进了鱼篓里。 吴腿儿抓起一把羊屎蛋,打了窝。又把一个羊屎蛋掛在鱼鉤上拋了下去。 孙越在一旁道:“师父,您以前不是教过高忠高公公臭砖头和牛粪馒头两种打窝法子嘛?” “咱们驯象所那帮好钓鱼的弟兄,最近鱼口不好。我看他们快墮入钓鱼的魔道了!昨日他们竟在一块聊起用人屎打窝。还说什么要捏成三分软七分硬。” 林十三皱眉:“这帮人还真是墮入魔道了。脏不脏啊!” 吴腿儿在一旁道:“我钓鱼这么多年有个心得。鱼口不好,你就算用人参燉鸭子打窝也是白搭。” “鱼口若好,你掛一块人屎头鱼照样吃。” 林十三连连頷首:“要不说您是老钓家子嘛?说的一点都对。” 正说著话,吴瘸腿儿的鸡毛漂又沉底了。他一提杆,杆子瞬间弯成了一张弓林十三惊呼:“大鱼!大鱼!” 吴瘤腿儿屏气凝神,双手紧紧握著鱼竿,两条腿咬定青山不放鬆,用力溜著大鱼。 一直溜了能有一刻,大鱼终於力竭,吴瘤腿儿將其拉到岸边,伸手抠住了鱼鳃,拎上了岸。 林十三定晴一看,只见这是一条十斤左右的大鲤鱼,通体浑黑。正是那种土腥味儿冲脑袋,无法入嘴但可以做鱼灯油的浑黑鲤。 林十三笑道:“妙啊!吴老伯,这下可以做鱼灯油了吧?” 吴腿儿道:“能做了。咱们不钓了,走,去我家。” 林十三师徒跟著吴瘤腿儿来到了咏鹅坊驴耳朵街大痔疮胡同的一个大杂院內。 吴瘤腿儿將二人让进了自己的破屋里。他拿起一柄刀,把那条大鲤鱼横腹拋开,取出內臟。 隨后他架起木柴,在木柴上摆上五张瓦片,瓦片与瓦片堆叠。 他將大鲤鱼放到了瓦片上,以大火烘烤。 不多时,大鲤鱼的口中流出一滴一滴的黑色之物。那便是鱼灯油。 吴腐腿儿又用一个破瓦罐放在鱼嘴下面接油。 烤了大约半个时辰,瓦罐已盛了一大滩的鱼灯油。 大鲤鱼已被榨乾,林十三拿起瓦罐:“吴老伯,多谢了。” 吴腿儿道:“是我该谢你们,给了我十两银子。这是我一年的吃穿用度啊林十三师徒离开了大痔疮胡同。 回到西苑后,林十三將那一瓦罐鱼灯油交到了司礼监,由司礼监转呈永寿宫內的嘉靖帝。 当日夜里。 嘉靖帝在青纱帷帐內打坐。 突然间他问了一声:“灯油怎么暗了?也没了油香。” 吕芳答:“皇爷果然仙道大成,对身边事体察入微。灯油不是平日用的芝麻油。而是林十三贡上来的鱼油。“ 嘉靖帝有些好奇:“鱼油?” 吕芳答:“正是。据林十三说,这鱼灯油乃是百斤大鲤鱼所制。有一股草木清新之气。闻之清心静气,望之养目涨神。” 嘉靖帝嗅了嗅,说道:“嗯,果然有一股子草木清新之气。” 其实鱼灯油无色无味儿。只能说嘉靖帝吃的太饱,別人隨便一说,他鼻子就出了问题。 片刻后,嘉靖帝夸了一句:“这林十三的確很会办事。怪不得你、严世蕃、 陆炳皆在朕面前对他讚不绝口。” 吕芳见嘉靖帝心情不错。他趁机说道:“皇爷,浙江巡抚衙门递上来的奏疏说舟山岛有白鹿降世。” “老奴建议,让林十三前往舟山,寻找白鹿祥瑞。“ 徐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说动了大明的內相。 嘉靖帝道:“严世蕃今日也建议朕,派林十三前往东南寻白鹿。” “陆炳前日亦跟朕提过,白鹿祥瑞千年一见,不派人前往寻访著实可惜。” “那便派林十三前往吧。” 江南第一才子徐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说动了阉、严、陆三家帮忙在嘉靖帝耳边说情。 吕芳拱手:“臣这就去给林十三传圣上口諭。” 福寿街,林府。 一家人正围坐著吃晚饭。 碧云道:“瑞福钱庄的存票到期了。德通號那边的利钱更高,我打算把咱家银子存到德通號。” 林十三提醒:“占小便宜小心吃大亏啊。你说的那家德通號可靠嘛?” 碧云答:“蒲州人开的。你说可靠不可靠?那边的底,我早就跟几位交好的誥命打听的一清二楚。 林十三恍然大悟:“有蒲州人的背景啊。那成,万分可靠。” 虎儿已经三岁,最近饭量见长。碧云给他餵青菜,他大口咀嚼著,像一个吃草的小肥兔子一般。 六岁的王小串更是不挑食。大蒸饺一口一个。 林十三笑道:“小串,吃蒸饺得蘸醋。” 魅娘又端上来一盆海汤。初夏吃这东西最解暑。 林十三问:“海?哪儿来的?” 碧云答:“西苑虎城王大使有个干兄弟在天津卫当水师千户。他差人送来的。” 现而今给林家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不过那些人吃了年初的亏,只送土特產联络感情,绝不再送真金白银。 海蛰汤酸鲜爽滑,口感绝佳。一家人“吡溜吡溜”大饱口福。 突然春哥儿跑进了饭厅:“老爷,司礼监吕公公来了。” 林十三起身:“啊,舅舅来了。我去迎接。” 饭厅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自家人,迎什么迎。“ 说完吕芳大步走进了饭厅。碧云等连忙起身给他行礼。 吕芳道:“没有外人,虚礼免了。今日我是来蹭饭的。来吧,给我添一双碗筷。” 碧云连忙给吕芳摆好了碗筷。 吕芳毫不客气,坐下直接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海蛰汤,“蹭”吃了个乾净。 吃完吕芳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海该不是拿泄水捕的吧?” 林十三尷尬一笑:“哪儿能吶。我哪儿敢回回给您吃泄水。” 吕芳吩咐碧云:“你们別站著。坐下吃。” 林十三心:內相日理万机。来我这儿恐怕不止是为了一顿饭。 果然如此。 饭罢,吕芳道:“十三,去你的书房说话。” 林十三頜首,与吕芳进了书房。 吕芳开始给林十三画大饼:“十三啊,你可知道做传奉官最大的妙处是什么嘛?” 林十三答:“安逸。” 吕芳道:“错。那只是妙处之一,却不是最大的妙处。” “传奉官最大的妙处是出京寻贡物。” “因是皇帝近臣,地方官员无不要尽心巴结。” “出京一趟,譬如说去江南再折返回京。不说什么敲诈勒索、贪污纳贿。只说收收陋规银子、程仪馈赠,至少也得有万把两银子落袋。” “沿途之中,地方官会尽心接待。吃的是珍玉食,喝的是琼浆玉露,睡得是青春佳人。” 林十三试探著问:“您老该不会是让我去东南寻白鹿吧?” 吕芳皱眉:“你这小猴崽子真是精明。我刚起了个话头,你就猜到了话尾。” 林十三諂笑道:“这么好的差事,还是留给旁人吧。我还是想留在京城,好好伺候皇上,孝敬舅舅您。” 吕芳一眼看穿了林十三的心思:“你是怕东南闹倭患,有凶险。所以你不愿去。” 林十三並不否认:“外甥只是想过没有风险的日子。” 吕芳摇头:“可惜。这是皇爷的旨意!传皇爷口諭!” 林十三连忙跪倒:“臣林十三跪听圣諭。” 吕芳正色道:“皇爷口諭,命林十三为钦差,前往东南寻白鹿祥瑞。钦此。” 第一百零九章 程仪与程女(四千字章) 第109章 程仪与程女(四千字章) 吕芳並未欺骗林十三。传奉官出京的確是一件大大的美差。有吃有喝有地位,还有美女陪著睡。 吕芳道:“十三,知道文官们为何反对传奉官制度嘛?” 林十三心知肚明,却微微摇头假装不知。 官场之中,若上司要教诲下属,卖弄自己的见识。下属一定要装无知。 下属装得越无知,越能衬托出上司的博学多识。 吕芳喝了口茶:“其实啊,传奉官出京跟文官钦差出京没什么两样。” “文官钦差也是走到哪儿收到哪儿,大发横財,大睡美女。” “可文官钦差皆是两榜进士出身。传奉官大都没有功名。” “这帮文官就想,老子寒窗苦读多少多少年,才混到如今有吃有喝有地位, 还有美女陪著睡的境界。” “你们这帮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传奉官凭什么得到跟我一样的待遇?” 林十三连连点头:“啊呀,听舅舅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舅舅这么一说,我就瞭然了。” “普通人是笑人无、恨人有。文官则是恨人同。” 吕芳满意的说:“嗯,孺子可教。此番出京,收收陋规银子也好,睡睡下面送的美女也罢。都无伤大雅。” “但我要给你定一个原则。” 林十三给吕芳添了一杯茶:“舅舅,什么原则?” 吕芳凝视著林十三:“凡是有利於抗倭大业的事,你一定要支持。凡是不利於抗倭大业的事,你一定不能参与。” 林十三当即拱手应允:“外甥记住了。” 吕芳却道:“我还没说完呢。整个江南的一堆官儿,都说自己做的事有利於抗倭大业。敦是熟非很难分辨。” “你就记准了一条。相信胡宗宪。此人是东南真正的国柱,也是一个真心抗倭的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说完吕芳起身:“好了,我先回永寿宫伺候皇爷了。” 今夜的林宅份外热闹。 吕芳前脚走,罗龙文后脚就来了。 罗龙文笑道:“师父,恭喜你啊。我听说你要出京办差。我是做过传奉官的,晓得传奉官出京的种种好处。“ 林十三惊讶:“恩公,你消息这么灵通?吕公公刚给我传了旨啊。” 罗龙文笑而不语。 林十三心中瞭然:看来永寿宫中亦有严党的耳目。 罗龙文道:“我这番来你这里,是代严阁老传话。阁老说,林十三是个聪明人。应该晓得东南谁忠,谁大奸似忠。” 林十三脱口而出:“真正为百姓做事的是忠。遇事当缩头龟、三不沾的是大奸似忠。” 这是林十三心中真实所想。 罗龙文一拍手:“嘿!不愧是你!果然深明大义。咱师徒交往也有大半年了。都是实在人,也是明白人。” “当著明人不说暗话。此番你去东南得好好帮胡宗宪。寻白鹿的事情,你得听他的。” “其实白鹿只不过是个幌子。帮胡宗宪哄好皇上,办好抗倭大事才是真格的。” 林十三又说了几句让罗龙文刮目相看的话:“我又岂能不知,大明真正的白鹿不在舟山群岛,而在杭州城內的浙江巡抚衙门。” “胡宗宪才是咱大明朝真正的白鹿啊!” 罗龙文握住了林十三的手:“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你的见识远胜於都察院, 六科廊那些噪的乌鸦。“ 说完罗龙文从袖中拿出来一个信封。他將信封交给林十三。 林十三问:“这是?” 罗龙文道:“信封里写著江南三十六位官员的姓名、官职。他们都是阁老、 小阁老的门生故旧。“ “你若遇事,可以求助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他们一定会对你施以援手。” 林十三收好信封:“多谢了。” 罗龙文却道:“错了。是我们这些人该谢你。等你帮了胡宗宪的忙,从浙江回来。小阁老亲自设宴款待你。” 林十三送罗龙文出门口。 罗龙文突然想起了什么:“传奉官出京,是可以带家眷的。但我劝你不要带。其一,东南始终不太平。家眷跟著去有危险。” “其二嘛..... 林十三问:“其二如何?” 罗龙文笑道:“其二,家有贤妻,如有宝树。带宝树出行,你会错过一整片树林。” 林十三頜首:“明白了。” 罗龙文刚走。林家今夜又来了第三位大人物,锦衣卫少掌柜陆绎。 陆绎身后跟著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廝。 林十三將陆绎让进了书房上座。陆绎道:“客套话就不说了。让你认识个人。” 说完陆绎一指身边的小廝:“此人名叫沈惟敬,职南镇抚司总旗,专司倭寇军情事。他是嘉兴大族出身,会说倭话。” “此番他隨你一同去浙江。名义上是你的小廝。实际上你们互不统属。你不要干扰他做事。” 林十三拱手:“沈总旗,久仰久仰。“ 沈惟敬拱手:“林总旗,幸会幸会。” 陆绎补充道:“你林十三如今在西苑正当红。名气比沈惟敬大的多。” “但说句实话。若论对朝廷的功劳,你远不及沈惟敬。沈惟敬多次深入倭国刺探情报,九死一生。” “此番你们同行江南。你切不可恃宠而骄,欺侮同僚。” 林十三本就不是个爱仗势欺人的势利眼。他道:“属下牢记少掌柜教诲。” 陆绎又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几句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沈惟敬知。” “其实,虚无縹緲的白鹿並不是最重要的。” 林十三试探著问:“敢问少掌柜,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陆绎答:“抗倭是最重要的。” 林十三頜首:“少掌柜教诲,属下牢记於心。』 陆绎起身:“事情说完了。我打道回府。林十三,你走时我就不去送你了。 说完陆绎竟以少掌柜之尊,朝著林十三一拱手:“山高路远,一路保重。” 林十三连忙还礼:“多谢少掌柜。” 今夜的第三位大人物刚走,今夜又来了第四位大人物。工部尚书,赵文华。 赵文华身后跟著一位司官,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 徐党的清流们总说,严党高官如赵文华等除了党同伐异、贪污纳贿、整人杀人外,就只有两个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其实他们完全是在泼脏水。 任何一个能够做到一部尚书的人,必有其可取之处。 赵文华本人能力不行。但他有一项大本事:提拔那些比他能力强的人。 提拔比自己强的人,往往需要极大的胸襟。 胡宗宪自不必说,是赵文华一手从江南带到京城,引荐给严嵩的。 眼前这位唐顺之唐郎中,亦是靠赵文华举荐才得以执掌职方司。 唐顺之与赵文华同为嘉靖八年进士。唐顺之是二甲第一传臚,赵文华则是二甲第八十七名。 二人名次相差悬殊,官运却正好反过来, 赵文华善於巴结逢迎,后又认了严嵩做义父,一路平步青云,成为部院大臣唐顺之则在官场蹉跎十年。一直在几个部之间徘徊做主事。后来更是隱居深山十六年。 唐顺之升不上去,完全是因为他没將精力放在官场应酬、阿奉承、钻营升迁上。 他把閒暇时光全用在了习武和钻研算学、兵法、军阵、火器甚至占星上。 唐顺之算得上个小號的王阳明。这个以后会细嗦。 去年赵文华赴东南“巡查防务”。他本人不懂军事,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同年唐顺之。 他知道唐顺之有经世济时之才,熟悉江南海防,通晓军事,还胸怀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向。 故他临行前,去往唐顺之隱居的宜州山中拜访。询问东南抗倭之策。 唐顺之一番解答,赵文华惊为天人。他给朝廷上奏疏、给首辅严嵩写举荐信,力荐唐顺之为兵部职方司郎中。 兵部职方司,专司制定明军用兵方略。唐顺之得以施展所长。 应该说,唐顺之是个如假包换的严党。 可惜后世某些史家秉承著非黑即白的原则一一奸党里就不能有好人。说什么唐顺之只是为了抗倭大业与严党虚与委蛇,並非真心依附严嵩之类..::, 言归正传。 赵文华领著唐顺之来访,这是今夜来林家的第四拨人。 赵文华道:“小十三,这位是兵部职方司的唐顺之唐郎官。他此番受命前往东南督战,与你同行。” 林十三连忙道:“啊,能够与唐郎中同行,小人荣幸之至。” 赵文华问:“难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让他与你同行嘛?” 林十三答:“回赵部堂的话。您若想让我知道,一定会告知。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苦多问?” 赵文华伸出了大拇指:“你小子做人做得通透啊。罢了,跟你打招呼了。过几日你们一同启程吧。” 今夜四拨客人来访。林十三確定了两个同行的同伴,一个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总旗沈惟敬,一个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 林十三还想带上自己的徒弟孙越。他们向来是一根绳上的两个小蚂蚱。 至於家眷,林十三不打算带。那可是倭患丛生的东南。御史返乡都有被倭寇砍死的。何况官员家眷? 晚上,他嘱託碧云照顾好家里。又是一番缠绵自不必说。 翌日清晨,林十三来到了西苑,交待一眾养宠內宦不要趁他不在,上下其手捞钱。 隨后他又去了一趟锦衣卫本衙,跟上司刘守有作別。 刘守有这一番很大方。给了他两个北司总旗队沿途保护他。 他最后去了驯象所。找老上司常青云作別,又找到孙越,提出让他跟著去江南。 孙越乐得跟林十三去江南长长见识。师徒二人一拍即合。 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十八。传奉官林十三启程,离京前往东南,替嘉靖大皇帝寻找白鹿祥瑞。 此番南下,林十三等人走的是水路,沿运河南下。 出京三日,传奉官船在北直隶沧州府停靠。沧州知府率闔府官员迎接。 沧州知府姓徐,是严党小嘍囉之一。 徐知府先给林十三行了礼,问了圣安。 隨后徐知府笑道:“林传奉来了我们沧州,我们沧州的官员士绅已经说好了,定要好好款待,让您宾至如归。” 说完徐知府又压低声音:“贱內的妹妹是罗龙文罗郎中的第七房小妾。” 林十三道:“啊,原来是自家人。” 徐知府拍了拍手。 两个人捧著两个红漆盘来到了林十三面前。红漆盘上盖著一方红布。 徐知府道:“区区几十两程仪,不成敬意。一份是给林传奉您的。一份是给唐顺之唐郎中的。怎么不见唐郎中?” 林十三答:“他说他留在船上钻研兵书和舆图。就不下船跟我们一同瞎逛了徐知府頜首:“那好。来人啊,把这一份送上船。” 说完徐知府又给林十三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十三会意,掀开了红漆盘上的红布。上面有六个银锭,都是十两锭,区区六十两而已。 这是表面上的“程仪” 银锭下还压著一张银票。银票上大书“白银一千两正”。 林十三搓了搓手:“啊呀,我不过是途径贵治。怎么好收这么重的程仪?” 徐知府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你要不收,沧州的官员、士绅恐怕会寢食难安。” 说完徐知府再次压低声音:“银子是沧州士绅们凑得。不是下官自掏腰包, 林传奉万勿客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林十三不在推脱:“好吧,士绅们一番美意,我只好却之不恭。” 片刻后,上船给唐顺之送程仪的府衙书吏回到岸边书吏道:“稟知府老爷。唐郎中不收程仪。他点名要了另外几样东西。” 徐知府连忙问:“哦?什么东西?” 书吏答:“唐郎中要泊头鸭梨、沧州火锅鸡、黄马华虾酱、青县羊角脆。另外还要沧州孟村八极拳的传人,上船与他切一番。” 唐顺之要的都是沧州特產。出名但不值钱。 徐知府不敢怠慢:“来人,快按唐郎中所说,一一去办。“ 说完徐知府又道:“林传奉,今夜就住在我的后衙吧。我们当地士绅已在后衙设宴,等您赏光。” “另外...:..嘿嘿,外出办差,未带家眷。长夜漫漫可怎么过?我还给你备了一样礼物一一程女。” 第一百一十章 月黑风高夜,杀倭报国时 第110章 月黑风高夜,杀倭报国时 徐知府引著林十三、孙越、沈惟敬来到了沧州知府衙门后衙。 后衙內,一眾官员、士绅已等候林传奉多时了。 大明是“皇权不下县,士绅管四方”。 一个县的官、吏就那么多。真正在底下管著老百姓的,往往是林十三眼前这些士绅。 他们或是当地世宗大族的族长,或有秀才、举人功名在身。都是在本乡本土放个屁能蹦出个大坑来的人物。 眾人入席。林十三和孙越被徐知府让到了上座。 因沈惟敬此番南下是以林十三跟班小廝的身份,故他站在林十三身旁伺候。 这倒让林十三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同为总旗,哪好我坐著你站著,我吃著你看著?一会几还要分女人,分给我不分给你岂不尷尬? 於是林十三道:“徐知府,我这跟班小廝隨我在运河上漂了三日,著实辛苦。可否给他一个座?” 徐知府頜首,命人添了座, 酒宴开始前,徐知府首先向林十三“献宝” 林十三是皇家传奉官,途径任何地方,地方官自然都要通过他给皇帝献上罕见的好宝贝。 万一皇帝喜欢地方官所献宝贝,龙顏大悦。那升官发財还不是手拿把钻的事? 瞧瞧人家殷正茂,几年前就是靠著给嘉靖帝送金龟,直接从兵科给事中高升了广西按察副使。 徐知府道:“皇上敬天爱民,我们这些当臣子平日里尽心公事,报达君恩。” “此番林传奉来咱沧州。我们沧州人总算有个机会通过您好好孝敬皇上。” “来啊,带上来。” 一名府衙差役將一个鸟笼子提了上来。鸟笼子上罩著笼布。 徐知府笑道:“林传奉是鉴鸟的行家。您替我们看看这鸟如何?” 差役揭开了笼布。只见鸟笼中是一只画眉。 林十三大眼一瞧,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是.......將王级的画眉?世所罕见,可遇不可求啊!” 说完林十三快步走到鸟笼边:“诸位请看,这画眉鸟头型粗而大、方而平。 这是难得一见的蛤头。此乃將王相之一。“ “再看它的眉形。鸟眼圈的白色沿著上缘接成了一道窄纹,一直延到了头枕侧。此谓之,清眉纹。此乃將王相之二。 ? “它的眼晴如蓝宝石一般晶莹剔透,此乃將王相之三。” “鸟腿如牛筋、脚粗指短,此乃將王相之四。“ “有此四相,此鸟的鸟鸣若清脆嘹亮,便是世所罕见的將王级画眉。” 林十三正说著话,画眉仿佛能听懂人言一般叫了几声。 眾人屏息凝神,林十三侧耳倾听,隨后他道:“叫声宛转悠扬,余音绕樑。 这便是將王级画眉啊!以前我只在书中见过。 m, 徐知府夸讚道:“哎呀,要不说林传奉是行家嘛。” 林十三问:“產地是云贵还是陕西?” 徐知府答:“云贵。” 林十三猜测道:“你们將它买回沧州,至少得用四千两银子。” 徐知府道:“了五千两。因当时有个浙江鸟贩抬价,我们多了一千两。” 林十三道:“好,好,好。你们一番苦心,我想皇爷见到它一定会龙顏大悦徐知府听了这话,嘴咧得像个蛤:“啊,那就借林传奉吉言。“ 林十三道:“我此番南行还有差事要办。路上带这么一只宝鸟不方便,怕委屈了它。” “我看不如先养在你们府衙,等我回程时再来取,如何?” 徐知府当即应允:“是。我们一定尽心伺候著宝鸟。等著林传奉归程时来取。” 献完活宝画眉,徐知府又开始献死宝。 对於皇家传奉官来说,宝分“死活”。活宝是能动的,死宝是不能动的。 沧州沧州,沧海之州。这里本就靠海。徐知府献上了一串珍珠。这串珍珠產自东海之中。 只见这串珍珠每一粒都大小相同,圆润光滑,洁白无瑕。更为难得的是,珍珠上竟用微雕手艺,雕出了一整段的八仙过海故事。 林十三看著这串珍珠,称讚道:“真是罕见的宝物啊。跟画眉一样,回程时我再来沧州取。” 献完了给皇帝的活宝、死宝。该给林传奉献“人宝”了。 徐知府拍了拍手,一眾僕人侍女开始上菜。菜品水陆八珍,样样珍自不必说。 徐知府笑道:“有美酒佳肴,又怎能无佳人助兴?来啊,让摘星班上来。” 沧州既是大明的武术之乡,又是大明的杂耍之乡。 十几个妙龄女子快步走进了后衙饭厅的小歌乐台上。这些女子个个柔若无骨。诸般柔术之技看得眾人连连叫好。 徐知府涎笑道:“林传奉有所不知。山西有大同婆姨,杭州有西湖船娘,山东有泰山姑子,扬州有扬州瘦马。我们沧州则有水柔杂戏女。” “杂耍班子走南闯北。其中女子自然,啊.......哈哈哈。“ 林十三頜首:“啊,还有这样一番讲究。“ 徐知府道:“一会儿安歇前,请林传奉挑几个带回房去。另外孙小旗和那个小兄弟也一人挑一个。” 林十三心道:混跡官场最忌不合群。我此番南下是为了抗倭大业。若刚上岸就得罪了一个知府,那此次南行可谓是开局不利。 故,为了一路顺畅,为了抗倭大业。我就吃点亏,恭敬不如从命吧。 想到此,林十三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孙越亦是美滋滋的,他道:“徐知府对我们真是照应啊。” 徐知府道:“应该的。” 孙越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徐知府,我吃饭快,已吃饱了。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吃多了就犯困。”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 林十三心中暗骂: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丟人败兴的玩意儿。 徐知府道:“啊,孙小旗快挑一个女子,服侍您下去休息。” 孙越早就看好了一个,伸手一指。女子走了过来,给他见了礼。 孙越急不可耐,起身便拉著她双宿双棲去了。 林十三夜里被窝也没冷著。他挑了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久跑江湖的女人果然不一般,又有柔术在身。林十三这夜如坠云雾一般..... 翌日上响,林十三告別徐知府,领著睡眼惺松的孙越、沈惟敬回官船。 在官船边,他看到唐顺之正在跟一个精壮汉子切磋武艺。 那汉子想来就是沧州孟村八极拳的传人。 只见唐顺之步伐稳健,出拳狠辣。他用的是军中杀人拳技。 精壮汉子不多时竟败下阵来。 林十三感嘆:“咱们唐郎中真有汉唐遗风。虽是文人,却武艺超群。” 沈惟敬在一旁道:“据我所知,唐郎中的本事远不止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他身负万人敌之法。” 林十三惊嘆:“万人敌?” 沈惟敬頜首:“没错,万人敌!他还精通周易八卦,算到自己的寿元並不长。他此番去浙,名为督战,实为收两个徒弟,以求万人敌之法不要断了后嗣。” 官船一路南下,经德州、临清、聊城、济寧,过山东,又经宿迁进入淮安府。 这一路上林十三可谓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光是程仪便收了快一万五千两。那真是吃不完的珍、睡不完的佳人,收不完的钱。 运河淮安至扬州一段发生了阻塞。无奈眾人只得下了官船,改走陆路。 此番南行,刘守有给了林十三两个北司总旗队一百人护卫。这一百人个个持带弩。一看就与普通卫所军不同。 盗匪们见到这路兵马,得绕道走。 行至傍晚时分,距淮安府盱眙县城还有三十里。眾人打算找个地方宿营歇脚眼尖的林十三突然发现,前方有个村落,冒著滚滚浓烟。 眾人赶到村落前。他们被村內的惨状惊呆了。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说是血流成河都不为过。 房屋几乎全部被烧。人肉烧焦的味道能传出几里地, 孙越倒吸一口凉气:“这村子是遭了土匪了?这股土匪好狠辣的心肠啊。” 唐顺之蹲在地上,检查了一具尸体:“从伤口看,他们是被倭刀所杀。如果我所料没错,此地有倭寇出没。” 林十三皱眉:“倭寇出没?这里是盱眙啊!不是说浙江、福建才是倭患猖獗的地方嘛?” 唐顺之道:“倭寇无处不在。连山东沿海都有,何况盱眙?” 突然一名北镇抚司校尉跑了过来:“稟林总旗、沈总旗,前面发现.......这个村子的百姓遇到的不是人,而是畜生!” 林十三跟著那校尉去了前方观瞧。不多时去而復返。 对於前面的血腥场景,林十三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已说不出话了,低头便开始疯狂呕吐。 唐顺之正色道:“林传奉,这一百名锦衣卫的任务是护送你到杭州。他们只听命於你和沈总旗。” “看村里的余烟,倭寇应该没有走远。我想借你这一百锦衣卫,替这个村子的百姓报仇。” 林十三当即应允:“我们锦衣卫的袍泽也都是热血男儿。要如何为百姓报仇,我们全听你的。” 沈惟敬在一旁有些担忧:“我们不知倭寇具体有多少人。若寇少还好。若是寇多.......咱们还有大差使要办啊。“ 唐顺之道:“我刚才勘察了村西。倭寇应是从村西撤退的。看脚印,他们的人数並不算多。这应该是几十人规模的一小股倭寇。” 林十三道:“那还等什么,打啊!锦衣卫弟兄个个持带弩还配著锋利腰刀,可谓是武备精良。” “遇到倭寇作恶不管不顾,等回了京城,別说是我们,就连陆都督都丟不起这个人。” 唐顺之道:“这样,以两人位一组,向西派出五组斥候。待探明倭寇位置, 咱们再做打算。” 林十三照做,又命剩余的九十人在村外扎营。 用过晚饭后,唐顺之找到了林十三和沈惟敬。 唐顺之道:“军旅之事,以一而成,二三而败。二位可知是什么意思?” 林十三道:“大致说的是打仗不能令出多门......我明白了。我和沈总旗都没打过仗。我们愿將一百袍泽全权委託给你指挥。” 唐顺之讚许的说:“你是个爽利人。”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派出的斥候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他向林十三、唐顺之等人稟报:“弄清楚了。倭寇大约有五十多人,在咱们正西大概十五里的地方扎营。他们绑了七八个女人。那群畜生正在..:: 唐顺之道:“女人们的仇,我们替她们报。你说清楚,倭寇扎营地附近的地形如何?” 斥候一五一十的將地形讲给了唐顺之。斥候边讲,唐顺之边在地上画图, 图画完了,唐顺之心中大致有了数。 他將全部锦衣卫召集起来:“今夜我们要突袭倭寇。我將你们划为十队。每队一个队正,一个队副。” “队中有一人敢退却者,则斩全队。 林十三高声道:“杀倭报国,有退却者,不止斩全队。我还会上报大掌柜, 密裁其全家!” 一眾锦衣卫袍泽纷纷表態:“我们都是站著撒尿的汉子。绝不当孬种。” “就是,都说咱北镇抚司只会整人杀人。这回得让世人看看,我们也能杀外敌、保江山。” 唐顺之心中暗道:军餉就是士气。这群锦衣卫平日里拿著足额军,锦衣玉食。自然远胜於食不果腹的卫所军。士气可用啊。 想到此,唐顺之道:“好。接下来我分派差事。” 接下来林十三见识到了唐顺之的军事才能。 唐顺之几乎是半躺在一张椅子上,將今夜的计划布置了下去。布置计划时, 他几乎精確到了每一个校尉该干什么。 交待完毕,唐顺之道:“好了诸位。立即检查火、手弩、腰刀。两刻之后,出发!” 说完唐顺之从马背上摘下了一柄唐刀,抽刀时刀身被月光一照,寒芒闪耀。 林十三不懂刀,沈惟敬却懂,沈惟敬称讚:“好刀啊!” 唐顺之没搭理沈惟敬,而是自顾吟诵道:“赵客縵胡缨,吴鉤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颯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不知怎的,林十三听完唐顺之的吟诵,心中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今夜这批倭寇..:::.恐怕不会有一个活口。 月黑风高夜,杀倭报国时。 一百锦衣卫袍泽在“书生”唐顺之的带领下,趁著夜色向西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贫僧前来,只为送倭寇见佛祖(五千字章) 第111章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贫僧前来,只为送倭寇见佛祖(五千字章) 当初在髻髻山中遭遇杀手,林十三怯懦的像是只兔子。 此番跟隨唐顺之夜袭倭寇为百姓报仇,林十三却感觉浑身都是胆,丝毫没有惧意。 炎黄子孙在血脉中藏著两样品质。一样叫勇敢,一样叫无畏。 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血脉就能觉醒。 壮士一去,风萧水寒。 在黑夜中行进了一个时辰,十个杀倭小队按照唐顺之的布置,各自进入了作战位置。 倭寇营地內点著几个火堆。五十多名倭寇围著火堆跳著一种稀奇古怪的舞蹈。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被剁了尾巴的野狗一般上下跳。 旁边的帐篷里则传来汉家女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林十三握紧了腰刀的刀柄。 唐顺之一挥手,眾校尉先拉动弩弦,將弩箭放入弩槽之中。 北司弟兄此番南行携带的並非射程短、易携带的蝎子手弩。而是克敌弩。 克敌弩乃是南镇抚司军匠中最出名的匠首冯经所制,又叫三矢弩。长三尺, 力两石,射程可达百步。最厉害的是,可三箭齐射,亦可三箭连续单射。 蝎子手弩是用来搞暗杀的。克敌弩是用来打仗的。 唐顺之第二次挥手。眾校尉们將弩上望山指向前方七十步处的一个个倭畜。 倭寇们已快下地狱尚不自知。他们唱著极为难听的歌:“撒裤拉,撒裤拉。 阿姨太呦,姨牙大。君尼姨妈素姑阿姨太呦....., 沈惟敬精通倭语。林十三压低声音问:“这帮活畜生唱什么呢?” 沈惟敬答:“大概唱的是他们的爹跟他们的姨、姑私通,生得他们这群畜生。他们又跟他们的亲娘私通司 林十三咋舌:“怪不得他们没有人性呢。原来都是没有人伦纲常的野种。” 唐顺之低声道:“声。” 过了片刻功夫,唐顺之一挥手。 身边的一个杀倭小队首先扣动了克敌弩的悬刀。他们全部都是三箭齐射。三十支弩箭瞬间飞向倭寇。 倭寇被火光照耀,在黑夜中十分显眼,成了弩箭的活靶子。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个杀倭小队一轮齐射,便有七八个倭寇倒了下去。 倭寇大惊,首领大吼道:“敌给来驴!” 其余九个杀倭小队见唐顺之那边动手了,亦纷纷扣动克敌弩。射得倭寇们抱头鼠窜。 倭寇们提著倭刀,活像是被激怒了的野狗,四处张望敌人在何处。 有些拿火的倭寇,则漫无目的的放。 唐顺之下令:“扔弩持!点火绳!” 锦衣校尉们將手中克敌弩暂时扔在一旁,从肩上取下火。火早已装填好了火药、铅丸。点燃火绳便能击发。 唐顺之高喊一声:“放!“ “砰砰砰”!火激发的火光,如雷霆击碎黑暗。 百人突然袭击,连发三百支弩箭,又打了一轮百发。五十名倭奴已经倒下去了三十多人。 剩下的二十名倭奴手提倭刀,在黑夜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唐顺之高声道:“抽刀!按我之前所教阵法,杀!” 唐顺之教锦衣卫的阵法,以十人为一阵,阵型呈一个“n”形。这便是日后威震东南的鸳鸯阵。 锦衣卫袍泽只有腰刀,缺乏长枪、藤牌、狼等物,阵法的威力要大打折扣。但对付一群被打懵了的倭寇还是绰绰有余的。 十个鸳鸯阵如一个巨大的口袋,牢牢罩住了倭寇。 唐顺之手拿唐刀,林十三、沈惟敬、孙越和另外七名袍泽紧隨他左右,组成了一个鸳鸯阵,与倭寇刀兵相接。 倭寇迎面撞来,如撞上了一个刺蝟。 唐顺之颇有汉唐文人遗风,左劈又砍,亲手放翻了两名倭寇。 林十三也提著腰刀,与倭寇缠斗。用了没盏茶时候,剩余的二十多个倭寇也纷纷倒地。 林十三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倭寇也没传说中的那样三头六臂啊!怎么去年他们能以五十三人打到南京城下? 今夜遇上的这五十多个倭寇,如一捅就碎的豆腐一般。 这场小规模的夜袭没过两刻,倭寇绝大部分倒地不起。另抓了四五个俘虏。 唐顺之挑了两个俘虏。这两个俘虏跪在地上,面无表情。 唐顺之不言语,高高举起唐刀,一刀斩下其中一个俘虏的头颅。 林十三在一旁目瞪口呆,心中暗道:这是温文尔雅的二甲第一名进士?怎么更像是个子手? 唐顺之把那颗头颅拎了起来,放在另一个俘虏的面前。 隨后唐顺之吩咐沈惟敬:“问他的话。” 沈惟敬精通倭语,且会说倭国十六藩的方言。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口流利的倭语对那俘虏说道:“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做西西舞者魏骏杰。我想,眼前的这些刀枪足够撬开阁下的嘴。“ “你滴,老老实实滴说实话,银票大大滴。“ “不说实话滴,死啦死啦滴!” 林十三心中惊嘆:沈总旗真是深藏不露。这倭语说得精湛无比......我都能听懂。 唐顺之抽出了唐刀,横在了俘虏的脖颈上。 俘虏“挖稀噠挖,牙卖呆”一通说。 沈惟敬越听脸色越凝重。 片刻后,沈惟敬道:“这伙人是一个叫野原光治的大倭寇手下斥候。他们此番登陆,一路烧杀淫掠来到淮安,共有一千八百人。“ 唐顺之皱眉:“这五十人只是大股倭寇的斥候?” 沈惟敬頜首:“他们的大队人马就在十里之外。声应该已经惊动了他们的主力。” 一百对一千八,饶是王学弟子、“小兵仙”唐顺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一旦遭遇,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沈惟敬请示:“唐郎中。躺在地上倭寇的还有七八个有气儿的,另外还有这四个俘虏,如何处置?” 唐顺之骂了一声:“都说锦衣卫心狠手辣。怎么这破事儿还要问我?” “无论死了的还是活著的倭畜,统统砍下脑袋,插在竹竿上。” 沈惟敬和林十三愣然:果然是知书达理、温良恭俭、文质彬彬的二甲第一名进士,够狠! 唐顺之接下来说了一席话,字字鏗鏘:“我要用这五十颗倭畜的脑袋,告诉他们的同伙。这里是大明的土地!是处决强盗的刑场!而非他们肆意妄为的地方!” 林十三抱拳拱手:“先生威武!” 一眾锦衣卫齐声道:“先生威武!” 孙越走了出来:“帐篷里有五六个汉家姐妹。唐郎中您看?” 沈惟敬道:“附近有小两千倭寇。咱们带著五六个妇女行动不便..:: 唐顺之却道:“保护妇孺是我等男儿本份。绝不能拋下他们不管。” 林十三吩咐:“让她们跟著咱们走。一个不能拋下。不然锦衣卫的脸就该塞进裤襠里了!” 唐顺之道:“咱们趁夜抓紧南行。先进盱眙县城。只要进了县城,就算一千八百倭寇攻城,我也能守住百日以上。 林十三頜首。 夜色之中,五十根竹竿立起。每一根竹竿上都放了一个倭寇的脑袋。 这是唐顺之对倭寇表达的態度: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跳梁者,虽强必豫。 隨后唐顺之命令眾人收集战利品,最主要是倭寇的竹矛。 此番锦衣卫南行未带长枪。唐顺之一肚子全是阵法,阵法需要长枪配合。竹矛可以替代长枪。 当夜子时,眾人一路向南,直奔盱眙县城而去。 黎明时分,林十三等人距盱眙县城只剩五里路程。林十三甚至能够看到城內百姓做早饭的炊烟。 然后.......他们遭遇了倭寇,大批倭寇! 这批倭寇足有小两千人,应该就是昨夜俘虏所说的野原光治主力。 野原光治昨夜听到了响。但他认为,那是斥候用火杀大明百姓的响动。 並未在意。 他此次进入淮安地面的自的是攻打盱眙县城, 於是他命倭寇连夜赶往县城,准备在黎明时发动攻击。 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唐顺之、林十三带领的一百锦衣卫。 一百锦衣卫遭遇一千八百倭寇,双方距离太近,相隔不及半里。想要逃是逃不掉的。 唯有殊死一搏! 唐顺之高呼到:“诸位锦衣卫袍泽。即便你们手中的火、克敌弩再精良。 即便我唐顺之的阵法运用再纯属,一百人也绝难战胜一千八百人。” “我们今日必死於此!区別只是死法。” “是死得轰轰烈烈,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还是死得畏畏缩缩,当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请你们选吧!” 一瞬间,林十三的心里哇凉哇凉的。片刻后他心中暗道:锦衣锦衣,团锦簇,锦衣玉食。 可身上的团也好,嘴里的珍也罢,归根结底都是百姓供养。 若今日真是我的死期,就让我当个抗击倭寇,保护百姓的英雄。 横竖我在京城里风光了八个月,这辈子值了! 想到此,林十三高呼一声:“我愿誓死追隨唐先生,杀倭、护国、保民!” 关键时刻,孙越也没当孬种。他高喊道:“人死吊朝天!进了阎罗殿,我等总不能被阎王笑话是无胆鼠辈!” “弟兄们,杀一个倭寇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 北镇抚司袍泽,平日里没少干暗杀、栽赃、绑票的下作差事。 这一番与倭寇死战,他们个个奋勇。他们齐声道:“我等也愿誓死追隨唐先生!” 唐顺之高喊道:“都听了!分为三列,装填火药,铅丸!” 且说倭寇那边,倭首野原光治正要下令攻城。突然在他们后方出现了一支百人规模的明军。 野原光治丝毫每把他们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一千八百手下可以轻鬆击败五千以上的明国卫所军。 区区百人算得了什么? 野原光治只派了二百足轻,一百弓手,五十名武士进攻后方的百名锦衣卫。 他会为自大付出代价。 二百足轻打头阵、一百弓手在后面掩护,最后面跟著五十名武士,他们朝著林十三这边发动了进攻。 唐顺之镇定自若,高喊道:“第一排!放!” “砰砰砰”,三十多枚子飞向倭寇。 倭寇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顶著子向前猛衝。 紧接著是第二排,第三排。射完一轮后,倭寇足轻倒下去二十多人。 这时倭寇弓手已经冲了上来,林十三一方进入了他们的射程。 倭寇弓手们停步,拉弓。箭头指天。他们並不想直射,而是使用威力更大的拋射战法。 唐顺之大喊一声:“第一队举盾!防箭!第二队、第三队放克敌弩!不要三箭齐射!单发一箭!” 昨夜从倭寇处缴获了二十多面藤盾,此时排上了用场。 第一排的袍泽將藤盾高高举过了头顶,准备迎接从天而降的箭矢。 第二排和第三排的袍泽,则半蹲在地上,发射他们的克敌弩。 六十多支克敌弩,一百八十支箭,够倭寇喝一壶的。 但倭寇足轻亦有盾牌!在第一轮克敌弩箭射出后,冲在最前面的倭寇举起了盾牌防御。 与此同时,倭寇拋射过来的箭失也一支支落在了藤盾上。 有的箭失势大力沉,竟穿透藤盾,杀死了锦衣校尉。 双方就这样,你用弓,我用盾。我用弩,你用盾。相互攻击、防御。 克敌弩还是要比普通弓箭占优势。一番对射,锦衣卫这边死伤十几人。倭寇则倒下了五十人以上。 倭寇已衝到距离锦衣卫不足十步的地方,眼见双方就要短兵相接。 唐顺之高呼一声:“变阵!” 锦衣卫按照唐顺之临时所教之阵法,分列成八个鸳鸯小阵。 每个鸳鸯阵中,两名盾牌兵护住两翼,两名竹矛兵在后。两名刀手紧隨竹矛兵。再往后是分列两侧的四名弩手。小队的队正则站在中央指挥。 应该这样说,这是一个简易版的鸳鸯阵。且因唐顺之只对他们说了个大概, 以前从未精心操演过阵法。此阵的威力大打折扣。 倭寇足轻们叫著往上冲。以为眼前的敌人跟他们之前遇到的一样,会一触即溃。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碰到了八只扎手的铁刺蝟。 双方一交战,倭寇便察觉出了铁刺蝟的厉害之处。 鸳鸯阵长短配合,远射武器与盾、刀、矛配合。足轻们一个又一个倒在阵前。 唐顺之高喊道:“打得好!注意阵型,不可鬆懈!” 一刻过后,倭寇足轻仅存五十人。锦衣卫这边则有十余人伤亡。各阵虽有减员,但阵型未乱。 倭寇弓手又是一阵拋射赞射。 唐顺之高喊:“举盾,防箭!“ “刷刷刷”,漫天箭矢飞来。一支箭几乎擦著林十三的脸颊飞落,直直插在了地上。 倭寇的五十名武士冲了上来。 武士的战力远胜於足轻。这帮畜生从六岁就要练习竹刀。天天与刀未伴。说是武林高手都不为过。 好在,鸳鸯阵法专克倭刀! 且锦衣卫的袍泽们人人抱著必死之心,无人怯敌。双方缠斗,锦衣卫依託鸳鸯阵丝毫不落下风。 一个倭寇武士挥刀砍向林十三,被林十三前面的盾牌兵格挡。 林十三则抓起竹矛,捅了那武士一个透心凉。 这是林十三此生第一次杀人。一瞬间他的双眼通红。 “来吧,该死的倭寇,多来点!让林爷爷多杀几个再上路!” 孙越身上已经挨了两刀,好在都是皮肉伤。皮糙肉厚的他尚能奋战。 孙越大喊:“盱眙县城里应该有卫所军吧?怎么不出来救咱们这些上差?” 唐顺之喊道:“卫所军没献城投降就算不错了。他们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救咱们!” 远处的野原光治看出了身后那股明军的厉害。 他挥动手中的一个大嗦了蜜,下令道:“再派二百足轻,一百弓手,一百武士。一定要全歼后面的那股明军,为我们攻城扫除后患。” 那大嗦了蜜名曰“军配团扇”,相当於明军的令旗。 四百倭寇从本阵衝出,直奔锦衣卫而去。 双拳难敌四手。虽有鸳鸯阵法加持,无奈倭寇太多。 此时的锦衣卫经过血战,百余人只剩下了五十多人。 等这四百倭寇赶过来,锦衣卫必全军覆没。 到那时,林十三要殉国,碧云、小芸要成寡妇,虎儿要成孤儿。 但林十三並不后悔。即便油腔滑调小半辈子的人,也想做一次英雄,哪怕.. ...只有一须臾。 四百倭寇援军不断逼近。 一脸血水的唐顺之对著林十三笑了笑:“林传奉,咱们忠烈祠见。” 林十三喘著粗气,吼道:“好,忠烈祠见!” 用不了一时半刻,倭寇援军就会衝上来。剩余的五十名锦衣卫袍泽必全体殉国。 林十三的寻宠故事就此要夏然而止了。 说时迟,那时快。盱眙县城的大门突然打开。 林十三远远眺望,看到县城大门的方向亮闪闪的。定晴一看,竟是一颗颗光头! 从大门內衝出了三百多名僧人。 林十三大骂:“那群和尚出城送什么死?” 他看轻了那群和尚。那可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普通和尚,而是以前隶属於俞大猷部的少林僧兵! 僧兵们个个手持长棍。棍子两头裹著铁皮,冲入了倭寇阵中。 倭寇前后派了近八百人向后攻击锦衣卫。他们正面的军阵兵力不足,已经不稳。 少林僧兵们抓住机会,朝著野原光治的本阵猛衝! 林十三惊讶:“那群和尚还挺能打啊!” 野原光治无奈,只得再次挥动大嗦了蜜,哦不,军配团扇。將赶来支援的四百倭寇调了回去。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佛祖慈悲。 少林僧兵千里迢迢从河南来到江浙,只有一个目的:送倭畜们见佛祖,感受佛祖慈悲!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倭寇造无间罪,我等杀倭功德无量(五千字章) 第112章 倭寇造无间罪,我等杀倭功德无量(五千字章) 锦衣卫袍泽们刚才已陷入绝境。如今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经过一番麋战,还能动弹的锦衣卫袍泽仅剩下四十人。 可是,第一拨与锦衣卫战的倭寇,尚存二百余。他们已与锦衣卫缠斗在了一起,撤不回去。乾脆做鱼死网破之爭。 再对耗下去,迎接锦衣卫的依旧是全军覆没。 那三百多僧人虽出城攻击倭寇,然远水解不了近渴。 唐顺之只得命令剩下的鸳鸯残阵並成四个完整的鸳鸯阵,与倭寇做殊死一搏。 林十三、孙越、沈惟敬三人已满身是血。 林十三不知自己亲手杀了几个倭寇。也许是两个,也许是三个。他已力竭, 无力的挥舞著腰刀。他都不知道自己砍的是谁。 就在此时,平地响起一声雷! “袍泽莫慌,广西狼兵来也!”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林十三转头一看,只见身后有五六百明军蜂拥而至。这些明军与卫所军不同。 普通卫所军身穿鸳鸯战袄,头戴兵笠;他们则是头上戴兵笠,脚上踏草鞋长裙及膝。 普通卫所军用的武器大都为长枪、腰刀;他们则是手持標枪、短刀。 普通卫所军用的是包铁的虎头盾牌;他们则是手持燕尾牌。 唐顺之往后看了一眼:“弟兄们,狼兵来了!此战我们必胜!打起精神,杀狼兵中为首的將领骑著一匹云贵矮马,是个女人! 这女人六十多岁,身穿轻便的布面甲,手持一柄斩马刀。那真是英姿讽爽、 巾幗不让鬚眉。 女人名叫瓦氏夫人。 瓦氏夫人,广西田州土官岑猛之妻。因丈夫、儿子早亡,瓦氏夫人不得不亲摄州政,政绩斐然。 嘉靖三十三年,时任浙直总督张经下令,徵调田州狼兵入浙抗倭。瓦氏夫人上书朝廷,亲自带兵出征。 在浙江抗倭三年,瓦氏夫人威名天下扬。 嘉靖帝开特例,先封瓦氏夫人为二品造命夫人,又封“女官参將总兵”,职正二品。 她成为大明自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既受封造命又受封將职的女人。 东南百姓皆称之为“石柱女將军” 瓦氏夫人带著六百多狼兵,从倭寇后方席捲而来。像是一柄大锤狠狠捅在了倭寇靛上。 用后世的话说,狼兵和少林僧兵皆是特种兵。 倭寇被前后夹击,顿时大乱。 倭寇把登陆抢劫看成了做生意。盱眙县城没打进去,他们已损失惨重。这场仗再打下去只能赔本。 於是野原光治再次挥动大嗦了蜜:“统统撤退!” 一千八百倭寇在盱眙城下扔下了五百多具尸体。剩余一千三百人朝著东边退却。 瓦氏夫人却没有追击。不是她不想追,而是她没有兵力去追。 广西狼兵出桂之时,不过两千余人。在福建、浙江、南直隶转战三年后,人数仅剩下一千两百左右。 这一千两百人,如今有六百被调往了台州防倭。 剩余六百人被调到淮安府,奉命击退登陆的倭寇。 淮安府境內如今有三四股倭寇。 六百狼兵就像是后世的消防队。倭寇打哪座县城,他们便赶到哪里。他们兵力严重不足。 兵力不足便打不起追歼仗,只要將倭寇赶跑便要见好就收。 林十三等人终於来到了盱眙城门前。 五十九岁的瓦氏夫人朝著唐顺之一拱手:“在下女官参將总兵,瓦氏。” 唐顺之拱手:“在下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久闻瓦氏夫人威名,失敬失敬。” 瓦氏夫人没了刚才在马上的颯爽英姿。她不住的咳嗽:“哦,咳咳咳,原来是,咳,唐郎中。” 林十三也一拱手:“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林十三。” 瓦氏夫人皱眉:“锦衣卫?把俞帅和戚將军抓起来的锦衣卫?你们的脑袋是不是被野狗吃了?” 林十三哭笑不得,忙不迭的解释:“抓俞帅、戚將军的是南京锦衣卫。並非我们北镇抚司。 , 瓦氏夫人上下打量了林十三一番:“看你一身是血,今日也算跟倭寇拼了命,是条好汉。” 林十三道:“幸得瓦氏夫人相救。否则我跟这些锦衣卫的袍泽,今日全得殉国。” 瓦氏夫人夸讚道:“你们都是锦衣卫?打得不错。我看你们不足百人,脚下得有二三百倭寇尸体。” 林十三道:“这是唐先生指挥得当之功。” 就在此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走了过来。和尚左手做佛揖,右手则拎著一根包铁长棍。 唐顺之问:“大师是?” 和尚自报家门:“,俺是河兰嘞!小庙嵩山少林寺。贫僧月空。“ (註:考证了下。嘉靖抗倭时期的协守淮安的僧兵是来自於嵩山北少林。上章写成了南少林,错了。已改。) 林十三惊讶道:“少林寺是小庙?大师过谦。您和一眾师父不在河南念经, 怎么跑到浙江杀倭来了?” 唐顺之在一旁解释:“林传奉你有所不知。嘉靖三十三年,南京中军都督给嵩山少林写了封信,让嵩山少林派武僧前来浙江抗倭。少林欣然应允。” 唐顺之不知道的是,少林寺方丈坦然法师派大弟子月空为首领,选弟子前往东南抗倭。为了確保每一个派出来的弟子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月空使用了“打出山门才出寺”的少林规矩。 选定抗倭弟子后,少林寺给每人配了一匹马,还有一根七尺长,十五斤重的包铁大棍。 这两年,少林僧兵跟广西狼兵一样,在东南打出了赫赫声威。但可惜他们跟狼兵一样,人数不多。 孙越在一旁多嘴:“不是说佛家以慈悲为怀嘛?杀倭寇岂不是破了杀戒.... 1 月空大师作了个佛揖,说了一番话,字字鏗鏘有力:“阿弥陀佛。慈悲杀生,一杀多生。” “倭寇不算是人,只算是地狱邪魔。降魔除妖,佛门弟子本份。杀倭护民才是大慈悲。” “我等是行菩萨道的杀人法。倭寇造无间罪,我等杀倭功德无量。” 林十三率倖存的一眾锦衣卫袍泽齐齐向著月空大师拱手:“大师大义!” 月空还礼:“阿弥陀佛。” 瓦氏夫人问唐顺之:“你是兵部职方司的郎官,来东南是督战的?” 唐顺之答:“正是。” 瓦氏夫人叫苦:“督战?那督不督粮餉?我的狼兵儿郎已有两个月未见粮餉、赏银了。我去找赵贞吉要,他每回都推三阻四,说什么东南財政吃紧,让我们跟他共度什么时艰。” 林十三在一旁观瞧,只见瓦氏夫人身后站著的狼兵个个穿著草鞋,有些鞋底都快磨烂了。 他们的战裙也已破旧不堪。 林十三心中暗骂:江南的官员进京,隨便找找门路送送礼就几千两几千两往外扔。要银子办抗倭正事儿,他们倒说什么共度时艰。 我焯他们娘! 突然间,林十三想到了自己收的那些程仪。 在宿迁府时,他为携带方便,將收取的一万五前两程仪全部换成了银票。全都揣在身上。 林十三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叠银票,银票已有不少沁了血。 林十三道:“这一万五千两银子,两千两给月空法师添置军械。剩下一万三千两全部都给狼兵充作军费。” 瓦氏夫人问:“这么多银子?是朝廷拨给我们的?” 林十三可不好意思说,这是他一路收的程仪。他只得编谎:“这些是沿途的官员、土绅捐助的抗倭银。给狼兵、僧兵得其所哉。” 经过昨夜、今日两番恶战,原本喜爱银子的林十三突然超脱了。 乱世之秋,人若鸿毛、命若野草。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这一万五千两银子放在他手里,他不过多吃几个利钱,多买几只好虫。 若交给瓦氏夫人,不知能多杀多少倭寇,多救多少百姓。 人活一世,圈子很重要。 当身边圈子里的全是唐顺之、瓦氏夫人、月空大师这种无私报国之人,心灵自然也能够得到净化。 林十三在他们面前,实在自私不起来。 病的瓦氏夫人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银票,数出两千两交给月空大师。 瓦氏夫人道:“多谢了,林总旗。” 林十三道:“谢字不敢当。今日能够跟您这样的当世木兰、梁红玉並肩作战,实乃林十三余生之荣幸。” “今日救命之恩,林十三愿涌泉相报。” 瓦氏夫人摆摆手:“客套话就別说了。你若真有良心,跟你们锦衣卫的头头打声招呼,把俞帅、戚將军放了。台州之败,罪不在他们。” 林十三没有贸然答应。 他心中清楚,俞大猷、戚继光被监禁,里面不知牵扯了多少朝堂角力、党同伐异。 救他们,不是那么好救的。 等去了杭州,听听胡宗宪怎么说再做打算。 就在此时,一名狼兵斥候来报:“稟夫人。金湖县求援,一股一千五百人的倭寇已进入金湖境內,他们好像要打金湖县城。” 瓦氏夫人朝著唐顺之等人一拱手:“军情如火,我就不进城了。得立即带兵赶往金湖县。” “我听说锦衣卫是皇帝的身边人。林总旗,你能不能跟皇帝陛下说说,多建几支能打的军队。別让我们狼兵和僧兵疲於奔命。” 建立新军比营救俞大献、戚继光更难,更敏感。 林十三只能敷衍:“啊,我会上奏疏。“ 瓦氏夫人带著六百狼兵先行赶往金湖。 月空大师问林十三:“阿弥陀佛。你们要去哪里?” 林十三答:“我们奉旨要去杭州。” 月空大师道:“此去杭州尚有八百里。我分五十名武僧护送你们?” 林十三连忙道:“不必不必。你们在淮安抗倭,本就兵力不足。我的袍泽虽只剩下四十多人,只要躲著点大股倭寇,应该能顺利到达杭州。 月空大师作了个佛揖:“阿弥陀佛。那贫僧也去金湖,杀倭寇,造无量功德去也。” 僧兵们在月空大师的带领下,离开盱眙城下,向东而行。 林十三感慨:“若大明军队每一支都如广西狼兵、少林僧兵。何愁倭寇不除,何愁北边不安?” 感慨完,林十三带著倖存袍泽前往刚才的阵地,救治身受受伤的兄弟,为阵亡的兄弟收尸。 今日一战,锦衣卫百余人,战死二十五人,重伤三十四人。 林十三將伤员安置在盱眙城中修养。战死的则先行入棺,等待锦衣卫派人来迎棺回京。 人都是会成长的。这一场恶战让林十三成长了不少。 原来,这世上不光只有那些只知內斗的狗蛋子文官。还有一批为了百姓拋头颅洒热血的国之脊樑。 眾人打算在盱眙城歇一晚,明日再出发南下。 林十三和孙越、沈惟敬、唐顺之相互帮忙包扎著伤口。 林十三道:“唐先生,我不明白。淮安有整整一个卫、四个千户所、十一个百户所。加起来有卫所军上万人。他们就坐视倭寇隨便攻击各个县城?“ “另外,昨夜咱们夜袭倭寇。轻鬆杀五十人。去年为何五十多个倭寇能够横行江南?” 唐顺之答:“你问到了点子上。卫所军制乃是太祖所定,当初太祖曾自豪的说『咱养百万兵而不费一文』。” “可卫所军制到了今天,却早已朽败不堪。士兵沦为了卫所军上官的家奴、 僱农。” “如果你是卫所军士兵,你为何要去打仗?打贏了,赏银恐怕还不够还借上官的高利贷。” “打输了,脑袋搬家。” “少林僧兵能打,是因他们有佛家之大信仰。你跟一群卫所军老粗谈什么大信仰?没用!” “广西狼兵能打,一来是因他们故乡民风彪悍。二来是因他们是朝廷特旨拨发餉银。且瓦氏夫人从不剋扣。“ “你给卫所军拨军餉试试。户部拨下来一百万两银子,先是各省都司衙门分一分,兵备道衙门分一分。总兵、参將、副將,诸卫指挥使、同知、金事、千户、镇抚、百户、总旗再层层扒皮分一分。” “真正落到底下士兵手里,恐怕只剩下几个铜钱。” 林十三听了唐顺之这一番宏论,感慨道:“照您这么说,东南三十万卫所军就都是废物,抗倭根本用不上。” 唐顺之頜首:“没错!打起仗来,他们站脚助威,敲敲边鼓倒是可以的。指望他们上阵杀敌?没门!” “想要完成抗倭大业,必须要编练新军。人数不用多,两三万便足够用。” 林十三问:“卫所军再贏弱,去年也不至於让五十几个倭寇横行江南数月。 那是三十万个人,不是三十万头猪。” 唐顺之笑道:“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给你挑明了吧。” “五十三名倭寇途径十七府五十八县。其中有七府三十一县报上来粮仓被烧或银库被抢。” “我问你。粮仓和银库真是倭寇烧的?抢的?五十三个倭寇个个天生神力, 搬得走几十万两银子?” 林十三愣然:“您是说,地方官府贪墨钱粮,把锅甩给了倭寇?” 唐顺之頜首。他喝了口茶,又道:“另外,这场仗还牵扯到了党爭。有人想让张经、李天宠、王崇古死。” “张经、李天宠是两个蠢货。本想著纵寇,平一平江南各地官府的亏空烂帐。可他们没想过,江南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朝廷里的人还能让他们活嘛?” “赵文华参这二人是养寇自重,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m “只有王崇古是个聪明人。带兵全歼了这五十三人。这才安然无恙,高升寧夏按察使,离开了东南这块是非之地。” 唐顺之有才学,但不是个城府深的人。今日与林十三並肩作战。他已將林十三当成了同生共死过的袍泽。对於江南之事,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十三听得一愣一愣的,时不时发出感慨:“啊?原来是这样。” “啊,他们怎么敢!” 一番畅谈过后,唐顺之总结道:“此番上头派你来东南找什么白鹿祥瑞。你好好找。一切听胡宗宪的。” “东南想要破局,或许关键就在那虚无縹緲的白鹿身上。” “,军国大事竟繫於所谓的『祥瑞』。身为大明臣子,真感到可悲、可嘆啊!” 唐顺之与林十三一番深谈。林十三顿感自己身上责任重大。 沈惟敬在一旁问:“唐先生。您的鸳鸯阵法为何不教给狼兵?” 唐顺之解释:“狼兵打仗厉害,胜在『野蛮』二字上。鸳鸯阵法只会束缚他们的长处。” “说到底,还是得募新军啊。若新军以鸳鸯阵法抗倭,只需两三万人,东南倭寇必溃不成军。” 这一夜,林十三几乎没怎么睡。一来是白天恶战,他杀了两三个倭寇。尚在亢奋之中。 二来则是因唐顺之的话触动了他的心。 在京城时,他每天只琢磨宠物那点事儿。 此次来江南,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一夜无话。翌日,眾人再次踏上了路途。 他们的运气不错,从盱眙到杭州的这八百里路程,他们没有再遇上倭寇。 嘉靖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杭州城內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唐顺之和林十三坐在椅子上,静待胡宗宪。 不多时胡宗宪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唐顺之和林十三起身给他行礼:“胡抚台。” 胡宗宪道:“唐兄,林小兄弟,快坐。我前些日子看军报,得知你们在淮安府遇险,与倭寇血战了一番。著实担心的很啊。“ 唐顺之毫不谦虚的说:“一场小仗,衣角微脏罢了。俞大猷、戚继光关在何处?我要去见见他们,可否?” 胡宗宪当即应允:“去吧。他们关在巡抚衙门大牢里呢。南京锦衣卫將他们奉为上宾。” 转头胡宗宪又对林十三说:“上回让你给我寻白羽弓尾鸽。这回要靠你去寻白鹿。” 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湖船娘妙(五千字章) 第113章 西湖船娘妙(五千字章) 胡宗宪和唐顺之皆是严党。他们都是赵文华一手提拔起来的,属於自己人。 故唐顺之没跟胡宗宪客套,打了个招呼就离开客厅,去大牢看俞大献、戚继光。 客厅之內只剩下胡宗宪和林十三。 胡宗宪道:“明跟你说了。白鹿只是出自渔民传说,虚无縹緲。” 林十三心领神会:“祖父,孙子我明白。我在杭州徘徊几日,就给皇爷上奏疏,说目睹了白鹿祥瑞降世。” “到时您便可以祥瑞降世为名,请求皇爷开恩,赦免台州之败的获罪將领自林十三认识胡宗宪那天起,便以祖孙相称。其实胡宗宪时年不过四十五岁而已。 胡宗宪尷尬一笑:“啊,我查了下卫里的册籍。我的父亲是你的祖辈。你今后还是称我一声世叔吧。” 封疆大吏给林十三脸,林十三不能不兜著。他拱手道:“啊,是。小侄此番来浙,严阁老也好,吕公公也好,陆都督也好,都派人打过招呼了,让小侄全听世叔的。” 胡宗宪道:“嗯,你得坐船去一趟舟山群岛,做做样子后再上奏见到了白鹿。別忘了,杭州城里还有个巡按御史王本固。更有不少应天巡抚赵贞吉的耳目. 林十三頜首:“成。我明日便出发去松江,由松江入海去舟山。 胡宗宪道:“不急。你先在杭州城內逛几日。一切销全算巡抚衙门的。为防意外,我给你找了个善於航海的水师小將当帮手。他名叫陈,得四天后才到杭州。” 林十三拱手:“多谢世叔照应。』 胡宗宪又道:“与你同行的沈惟敬到杭州了吧?” 林十三答:“到了,现在贵衙的客房那边休息。” 胡宗宪道:“明跟你说了吧。我要跟汪直接洽招安事宜。又怕朝廷里有人说閒话。只能找你们锦衣卫的人当使者。这才去信给你们陆都督,让他派了沈惟敬来。” “哦,招降汪直的事十分复杂,有引火烧身之虞。放心,这事我不会让你掺和。” 林十三感激道:“多谢世叔替侄子我著想。我这人只会玩宠、寻宠,脑子不够使,若承担了大差事恐怕会办砸。” 胡宗宪拍了拍手。他的三儿子胡柏奇走了进来。 胡宗宪道:“这是犬子柏奇。柏奇,这位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大哥,林十三。 胡柏奇拱手:“啊,林大哥,久仰大名。“ 林十三笑道:“原来是柏奇兄弟。果然一表人才。“ 胡宗宪道:“他別的不精,唯独精於吃喝赌。杭州城好耍的地方都让他耍遍了。这几日让他领著你在杭州各处好好逛逛。” 林十三道:“那就有劳柏奇老弟了。不过,柏奇老弟脸上怎么掛著青?我刚看你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想是跟隨世叔抗倭受了伤?” 胡宗宪嘆了声:“唉,你真高看他了。他从老家来杭州时一路招摇过市、飞扬跋扈。被淳安知县海瑞臭揍了一顿。” 林十三惊讶:“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七品知县,敢打巡抚家的公子?“ 胡宗宪是个有容人大量的人,就是通常说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儿子挨了打,他反而替打人的说起了好话:“这怪不得海瑞。海瑞是个清官、好官。犬子挨他的打是咎由自取。是不是,逆子?” 胡柏奇哭丧著脸:“是。海知县打儿子打得好。儿子活该。” 胡宗宪道:“罢了。你领你林大哥去西湖逛逛。来啊,把沈惟敬沈总旗叫到客厅来。” 胡柏奇领著林十三和孙越出得巡抚衙门。 胡柏奇笑道:“杭州没甚好耍的。也就西湖船娘马马虎虎还凑合。我领二位哥哥去西湖,咱们晚上就住了船上。” 孙越兴奋的直搓手:“听说过在马车里的,没听说过在船上的。一定別有一番滋味儿啊。” 林十三解释:“西湖船娘最擅烹飪。你这人,一贪吃,二好色。今晚可算能二者兼得了。” 正说著话,三顶轿子已经准备好了。 在京城,七品总旗坐轿是犯忌讳的。在地方上则不然。別说堂堂巡抚的客人了,连那些知县在当地都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三人坐著轿子,来到了西湖边。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此时虽是七月,西湖风光亦是秀色可餐。已近傍晚,无数轿子、马车停在了港码头前。 港码头边停著无数画舫船。这些画舫船都是船。大一些的三层画舫船有三到五个船娘。 胡柏奇显然是画舫船的常客。他刚到码头边,几个船龟便围了上来:“胡公子,艷娘许久没见您,想您想得都吐白沫子了。” “胡公子,我们船上刚来了一位二十九的姐姐。那叫一个技艺纯熟。” “二十九的有什么稀奇?我们船上刚来了个十五的。” 胡柏奇先是调笑道:“想我想的吐白沫子了?上面的嘴吐还是.......啊?哈哈哈。” “你船上来了个十五的?笑话。要赏瘦马,我们就去瘦马馆了。找船娘找的是风韵,而非稚嫩。” 孙越在一旁听得血脉债张:“胡公子,赶紧选条船。咱探一探西湖船娘到底有什么古怪。” 胡柏奇高声问道:“玉娘的船出没出码头?船龟呢? 一名船龟上前:“胡公子,我是玉娘船上的。我们的船虽未出码头,今夜却已被几个徽商包了。” 胡柏奇从袖中拿出一张名帖:“把我的帖子给那几个徽商。让他们下船。我今日有几个贵客要接待。” 自古商人都是找官员当靠山。徽商们多识趣儿,怎么会跟巡抚家的公子抢女人? 不多时,几个徽商下了玉娘的船。 为首的胖徽商朝著胡柏奇一拱手:“我们不知胡公子今夜有雅兴。差点夺人所爱,您万勿与我们一般见识。 胡柏奇对待徽商们很是和善:“哎呀。原来是商会的王会首。我今夜来了两位贵客,麻烦诸位再寻一条船。” 想当初胡宗宪起家便是跟徽商借的钱。如今胡宗宪在东南筹措军,购买低价的军粮,置办军需,皆要求著徽商。 故胡柏奇不会轻易得罪他们。 三人上了玉娘的船。 玉娘乃是西湖业公认的魁。她的船上共有四名船娘。个个都是色, 艺、技三绝。 色指的是美色。艺指的是厨艺。技嘛,指的是社席之术。 这三层画舫,一层是食厅舱,二层是景厅舱,三层是寢舱。 顾名思义,一层吃饭,二层观景,三层办实事。 三人上得画舫。玉娘领著三个女人迎了上来。 林十三这一路南行,也算见识了各地美女。然而他一看到玉娘,情不自禁微微一动略表敬意。 只见这玉娘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是典型的江南美女,肤若凝脂。她的一双眼晴似乎会说话。 林十三情不自禁想到了《水滸忠义传》中对潘金莲的描写“纤腰裊娜,拘束的燕懒鶯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嬈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其余三个女人,亦都是二十五六岁,风情万种,美韵动人。 玉娘朝著三人做了个万福礼:“胡公子。” 胡柏奇笑道:“这两位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林公子、孙公子。” 画舫有规矩。官员如果上了船不能称呼官讳。年轻些的一律称公子,年老的一律称老爹。 玉娘媚眼含笑:“原来是林公子、孙公子。久仰。” 玉娘引著三人进了一楼食厅舱。 三人坐定。玉娘轻声问:“不知三位公子今夜想吃些什么。” 大明业有四大流派,分別是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扬州瘦马。 四大流派各有特点。大同婆姨的身体构造与寻常女子不同,十八路弹腿能横著练。 泰山姑子说白了就是明代cosplay。 扬州瘦马“软、香、瘦、小、尖、弯、正”,且精通琴棋书画。 西湖船娘则精於烹飪之道。 胡柏奇道:“上你玉娘的画舫,自然要尝尝清蒸鱼和河豚汤。其余小菜你看著办。” 玉娘却道:“三位公子见谅。清蒸鱼我可不敢隨便应。得看今夜西湖的渔夫能否打得到。” “河豚嘛,底仓里倒是养了十几条。” 胡柏奇笑道:“好,好。林大哥,王安石有诗云“鱼出网蔽江渚,荻笋肥甘胜竹乳』。来西湖逛船,若不能品尝到最新鲜的清蒸鱼,有如过宝山而空手归。” “不过吃鱼要讲缘分。给画舫供鱼的渔夫,当夜若在西湖网不到鱼,我等食客也只能望湖兴嘆。” 胡柏奇一席话,弄得孙越都快流哈喇子了。 林十三道:“我倒在严阁老府上吃过清蒸鱼。” 胡柏奇摇头:“把鱼装在船舱里,两千五百里一路运到京城去......始终不如在西湖现捞现做现吃。“ “做鱼的又是西湖的魁玉娘,鱼的滋味儿便又有不同了。” 玉娘掩嘴轻笑:“胡公子过誉。” 食厅舱的舱尾另有一个厨舱。玉娘让三个船娘陪他们三人说话。她自己则去了厨舱之中。 胡柏奇喝了两口二十年女儿红,脸上出现了几丝红晕:“我是个没出息的。 我大哥帮著父亲办一些公差;我二哥在老家守业。” “我就只会吃喝玩乐。不过我爹最擅长“物尽其用』。凡京城来了人,一律让我招待。” “唉,他不做巡抚不知道,做了才晓得当封疆有多难。四头八面的人物全都要照应到,全都不能得罪。“ 林十三赞同:“都以为浙江巡抚是天下第一肥的巡抚。可如今浙江倭寇肆虐,胡世叔的官不好当啊。” 胡柏奇頜首:“谁说不是。我爹这官儿,是把脑袋別在裤腰上勒!他的前任,前前任全都因抗倭的事掉了脑袋。” 不多时,玉娘端著一小盆汤来到了三人面前。 玉娘笑道:“这是河豚汤。我先尝。” 吃河豚,厨子要先尝,这是规矩。 河豚是天下至鲜之一,血和肝却有巨毒。处理不当,吃了的人会浑身麻痹, 脑子在清醒中逐渐死去。 玉娘尝过后等了片刻,这才给三人分別盛了一小碗。 林十三道:“沧州有一道名菜,河豚骨汤。我途径沧州时尝过。不知这西湖河豚汤与沧州那边有何不同。” 玉娘道:“大不相同。林公子一试便知。” 林十三端起小碗,一勺河豚汤入嘴,脸上顿时浮现出吃到美食才会有的笑容。 林十三夸讚道:“鲜中带甜,不愧天下至鲜。” 玉娘笑道:“沧州河豚骨汤,乃是用牛骨与河豚一同熬製。我们西湖的做法则是用金华火腿片、鲜笋、河蚌熬汤,再加河豚熬煮。风味大不相同。“ 孙越“咕咚咚”將一整碗河豚汤一饮而尽。 玉娘笑道:“这位公子,您这不是品汤,而是灌汤。” 林十三笑道:“他长得就像个大號的灌汤包。” 玉娘起身:“我再去做几味小菜。” 林十三又喝了几口汤,感慨道:“都说『活在杭州,死在柳州』。果然如此胡柏奇笑道:“话不能说一半。是“有钱活在杭州,没钱死在柳州”。杭州是个销金窟。柳州棺材板便宜。“ “咳,我那老爹,天天为钱都快愁出病来了。”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问:“怎么?” 胡柏奇道:“朝廷里的大人物们不知怎么想的。东南的兵马给了浙江巡抚管,东南的钱粮却给了应天巡抚管。赵贞吉那三不沾.......哼!“ “我爹和他都是巡抚,谁也管不了谁。若我爹想完成抗倭大业,必得在官职上压三不沾一头。” “不知朝廷何时开恩,让我爹接了赵文华赵部堂的差,担任浙直总督。” 林十三心知肚明,这恐怕是胡宗宪故意让宝贝儿子透给他的消息一一他想当浙直总督。 胡柏奇又道:“这事儿,全得仰仗林大哥你。“ 林十三连忙道:“我一个小小总旗,怎么干涉得了封疆大吏的任用?” 胡柏奇说了几句实话:“殷正茂给皇上献了只金龟,从正七品御史高升四品按察副使。” “林大哥此番代天寻白鹿。若能目睹祥瑞出现在我爹的治地,我爹的总督还不是板上钉钉?” 林十三頜首:“胡世叔来了东南之后宵衣盱食,造福黎民,感动上苍。上苍为了奖掖他,降下祥瑞白鹿,我是一定能够目睹的。这你放心。 一直到现在,林十三想的只是帮胡宗宪圆“百鹿降世”的谎。他不敢想自己能够找到真正的白鹿带回京去。毕竟,白鹿这东西只存在於传说当中。 突然间,玉娘的船一晃。林十三一个翘超,幸亏旁边的船娘用酥香软骨扶住了他。 胡柏奇大怒:“怎么回事?” 船龟答:“有条船跟咱们抢水道。差点撞上。 1 胡柏奇把头伸出窗外大骂:“瞎了狗眼!谁敢跟我的船抢水道。“ 旁边那条船的食厅舱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哪家的狗这么没规矩,乱吠? ? 林十三听到那声音觉得耳熟。 胡柏奇大骂道:“老子是胡柏奇!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对面阴冷的声音变成了嘲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被海瑞海刚峰打得满地找牙的胡衙內。” 林十三猛然想起这个声音。他把头伸出窗外:“可是杨金水杨公公?” 吕芳的乾儿子杨金水管了杭州织造局和浙江市舶司,治所正在杭州。 对面的画舫上弹出一颗面白无须的脑袋,不是杨金水是谁?杨金水笑道:“ 林十三?你小子来杭州了?” 林十三笑道:“是啊,我骑著杨公公赏的枣红马来的。” 林十三这是在跟杨金水套近乎。那匹枣红马在京城呢。 杨金水道:“西湖上的规矩,隔船不聊天。明日赶紧滚到杭州织造局来。我请你喝上好的龙井。” 林十三笑道:“我一定去叻扰。” 两条画舫相向而过。 林十三笑道:“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杨公公。真是无巧不成书。” 胡柏奇道:“我要晓得他在船上,打死也不敢骂他。我爹刚跟他借了两万匹丝绸应急。” 林十三惊讶:“浙江巡抚跟织造局借丝绸?” 胡柏奇頷首:“刚才我说了,东南的钱粮掐在三不沾手里。我爹也只能靠四处借贷维持著前方的军餉。” 林十三道:“传奉官有密奏之权。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如实上奏皇爷。” 突然间,一个船龟兴冲冲的拎著三条鱼来了食厅舱:“三位公子果然都是大福之人。你们一上船,渔夫就送来了新鲜的鱼。” 胡柏奇道:“啊?有鱼了?快送给玉娘去做。河豚和鱼同为至鲜双壁。 但河豚常有,鱼不常有啊。” 过了大约一刻,玉娘端上了三盘清蒸鱼。林十三他们每人一条。 林十三举筷品尝,讚嘆道:“肥嫩鲜美,爽口不腻。跟在京城吃到的果然不同。” 孙越道:“好吃是好吃,就是刺儿多了些。” 林十三教训他道:“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鱼。“ 玉娘笑道:“鱼多刺,的確是我人生的一桩憾事。” 吃完了鱼,玉娘又上了一道菜。 孙越卖弄起了见识:“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红烧肉。” 胡柏奇说了句话,嚇了孙越一跳:“这是人肉。” 孙越放下筷子:“什么?人肉?那东西可不兴吃啊。 林十三笑道:“瞧你那点见识。这是苏杭名菜东坡肉。” 孙越道:“啊,原来如此。” 吃罢了饭,眾人上得二层的景厅舱,赏了一个时辰的西湖夜景。 已近亥时。该上三层寢厅舱品尝西湖上的另一道至味了.... (本书已改名《锦衣绣春入上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太监纵论江南形势(三千字章) 第114章 好太监纵论江南形势(三千字章) 胡柏奇將玉娘让给了林十三。 玉娘果然是西湖至味。半个时辰过后,她枕著林十三的手臂:“林公子在京城当的什么差事?胡公子要亲自作陪?” 林十三没有回答:“你猜猜看?” 玉娘道:“指定不是文官。那群文官上了船就满嘴之乎者也。好像他们上船不是为了宿,而是为了拜衍圣公。” 林十三赞同道:“那帮人,的確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 玉娘笑道:“你呢?” 林十三总不能说自己也一肚子男盗女。他道:“啊,我觉得亚圣王阳明说得对,人慾即天理。” 玉娘猜测:“你不是文官,那就是武官。武官来东南......一定是为了抗倭的大事吧?” 林十三敷衍道:“嗯,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玉娘穿上薄纱衣,恭恭敬敬给林十三磕了个头。 林十三问:“你这是做什么?” 玉娘答:“这是我的规矩。若遇到抗倭的武將,一定要磕头求他替我杀一个倭寇。” 林十三问:“这是为何?” 玉娘答:“我本是嘉兴府海盐县的布商之女。家中虽算不上大富,却也殷实的很。” “倭寇登陆,闯进我家,杀光了我全家十七口,连我养的哈巴狗都没放过。 他们抢光了我家积蓄,又一把火烧了我家宅子。” “我当时因在尼姑庵祈福,逃过一劫。” “故,每有武將来睡我,我都给他磕头,求他替我杀一个倭寇。“ 林十三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情。他问:“我肩膀上这几处新伤你可知是怎么来的?” 玉娘问:“怎么来的?” 林十三正色道:“倭寇砍的。我来杭路上,途径淮安时与倭寇打了一仗,亲手剁了两个畜生。” 玉娘闻言,眼中浮现崇拜之色。她又给林十三磕了个头:“夏夜漫漫,林公子,哦不,林將军您又身强体壮,后半夜应有余兴。 “您想让玉娘如何伺候您都成。就算走地安门我都没二话。” “另外,今夜船上的一切销,玉娘分文不取。” “玉娘是女流上不了战场,又是个下贱人,只能用这种方法支持抗倭。” 玉娘这么说,林十三倒没了色心。 他道:“玉娘快快起来。你放心,我此番来东南,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抗倭玉娘起身:“林將军,我服侍您?” 林十三却道:“免了吧......先歇一会儿。” 后半夜,玉娘把林十三当成了自己的亲夫君一般伺候。 翌日清晨,玉娘跟林十三起身,下了食厅舱。她拿出看家本事,做了几样时令小菜给林十三、孙越、胡柏奇当早饭。 昨夜船上四个船娘,玉娘陪林十三,一个陪胡柏奇,两个陪孙越。 孙越累的眼都睁不开了。 吃罢了饭,胡柏奇提议:“咱们回巡抚衙门去睡个回笼觉。下响去雷峰塔转一转。” 林十三却道:“我得去趟杭州织造局,拜见下杨金水杨公公。” 三人下了船,玉娘一直送他们出了码头。胡柏奇和孙越回了巡抚衙门。林十三则坐著官轿来到了杭州织造局。 织造局监管太监有两个职责。一是管著江南的丝绸布业,替皇帝的私库敛財。 二是替皇帝盯著江南百官的动向。 杨金水昨夜在船上请四位江南大丝商喝酒,为的是让他们慷慨解囊,捐出一部分军支持前方抗倭。 杨金水別看平日里仗著宫里人的身份飞扬跋扈,谱儿摆的天大。但他骨子里却是个良善之人。 不然吕芳也不会如此看重他。 杨金水將林十三请入了自己的內室。 杨金水笑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无过太监逛青楼。昨夜让你见笑了。” 林十三连忙道:“不敢,不敢。“ 杨金水问:“义父给我传过消息了,说你此番来江南,是为了寻找白鹿。义父让我全力支持你。” “到了杭州织造局,便到了咱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你有任何需求,儘管跟我提。” “我杨金水就算是钻山打洞,也得帮你的忙。” 林十三千恩万谢:“杨公公如此厚待我,真让十三不知说什么好。” 杨金水却道:“你是义父认的亲外甥,我是他的义子。要论起来,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呢。亲兄弟之间就別客套了。” 认个地方权宦当大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林十三借坡下驴,拱手道:“大哥! 杨金水亲切的唤道:“二弟!” 二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杨金水又道:“我听说你带著一百北镇抚司袍泽在淮安与倭寇一场血战,折了六十多。” “你此番办差若需要人手,我手里有一百多个东厂番役,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全可以归你指挥。” 林十三道:“暂时不必。我过几日要去一趟舟山群岛。胡抚台都安排好了, 派水师战船护送我前去。” 杨金水问:“他让你掛五峰船主的船旗了嘛?” 林十三有些奇怪:“五峰船主?” 杨金水解释:“就是汪直。汪直在海上的势力很大。凡是掛了五峰船主旗的船,倭寇、海盗无人敢抢。” “咱们是自家人,我跟你说个掉脑袋的话。织造局和市舶司的官船,有时出海都要掛五峰船主的旗,求个平安。” “他若能被胡宗宪招安,嘿,东南倭患平了大半儿!” 林十三问:“早就听说汪直在海上的势力大。没想到大到这个份儿上。” 杨金水解释:“他在倭国有地盘、有钱、有人、有枪。他在倭国萨摩藩松津浦一度自称『徽王』,定国號为『宋』,倭国的藩主、大名连个屁都不敢放。” “若汪直归降,且不说对平息倭患有多大好处。他经营南洋航线日久,与西洋商人往来密切。他即便把手中一半儿的生意交给朝廷,朝廷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皇爷也不至於整日为朝廷財政吃紧而夜不能寐了。” “可惜啊. 3 林十三问:“可惜什么?” 杨金水道:“胡宗宪是个做实事的人。最近半年一直在筹划招降汪直。朝廷里那群所谓的清流却乌眼鸡一般盯著他,时刻想给他扣上一顶『通倭』的帽子。” “哼!真正通倭的,反而是那些江南士族!你听说过谢迁嘛?” 林十三答:“杨公公说的可是弘治三君子之一,做过內阁次辅的谢迁?“ 杨金水頜首:“余姚谢氏乃是大族。谢迁致仕后,在家里专心经营走私贸易。” “谢家子侄,哪个不通倭?” “谢迁其人很会投机。大礼仪事件时,他站到了皇爷一边。故无人敢参他通倭。” “嘉靖十年,谢迁病死。嘉靖二十六年,谢迁后人与倭寇分赃不均。倭寇登陆屠了他全族!” 杨金水喝了口茶,又道:“我给你讲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在江南通倭的,往往都是那些朝中有人的世家大族。” “这些世家大族里的高官,满嘴都是什么祖制,什么海禁不可废。” “呵,实际上他们却是倭寇最大的资助者!汪直就是靠著给这些人当客起的家。” “如今汪直想投靠朝廷。那些人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林十三连连感慨:“听杨公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原来东南的癥结在这里。” 杨金水越说越起劲,直接开骂:“我焯朝廷里那群噪乌鸦的祖宗!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顾东南百姓的死活。忙不迭的给抗倭下绊子。” “我大明堂堂上邦,若没有那些人肘,早就平了倭患!” “我就不明白了,那群人都是两榜进士出身。难道他们的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里去了嘛?” 林十三跟著骂:“徐党误国啊!” 杨金水却话锋一转:“也不能一概而论。徐阶手下还是有干实事的人的。警如台州知府谭纶,他便是徐阶一手提拔的。” “但谭纶在抗倭之事上出了大力。” “俞大献、戚继光是胡宗宪的人。台州之败后,徐党的言官欲用奏疏淹死他们。是谭纶上疏力保,俞、戚才只被看押,没被言官们阴死。” “你此番来东南,若与谭纶有了交集,你记住,此人值得信任。” 林十三道:“我记住了。” 杨金水又道:“至於杭州城里的那个巡按王本固,你得躲著他些。此人身后站著整个都察院。他又是个爱鸡蛋里挑骨头的傢伙,疯狗一般。” “他最擅长的事,就是时时刻刻占著一个『理』字。” 杨金水真真切切將林十三当成了自己人。 他跟林十三畅谈了两个时辰,把江南形势,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是乌龟王八蛋讲了个清清楚楚。 林十三受益良多。中午杨金水请他吃了一顿便饭。谈到下响他才依依不捨的告辞离去。 下响,林十三回到了巡抚衙门。 胡柏奇迎了上来:“我爹给你找的那个去舟山的帮手一一陈到了。“ 胡柏奇引著林十三来到客厅。不多时,二十多岁的陈走了进来。 只见这陈身穿水师百户服色,容貌甚伟,皮肤黑, 胡柏奇道:“这位陈百户是广东韶州人。自小便跟著父母在海上討生活。若论行船远海,海上作战,嘿,他是行家里手。“ 陈一开口一股粤地腔:“我系陈,唔该过。啊,就是请林传奉多多关照啦。” 林十三笑道:“好说,好说。” 转头林十三又对胡柏奇说:“既然陈百户已经到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沿海吧。” 胡柏奇頜首:“你们可以走陆路去松江府华亭县,从华亭县登船去舟山群岛“呵,徐次辅的老家就是华亭县。你可以见识见识,咱们那位大贤相在华亭有多少土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李时珍与郑若曾(四千字章) 第115章 李时珍与郑若曾(四千字章) 林十三跟胡柏奇商定,明日离开杭州前往松江华亭,从华亭出海去舟山群岛商议完后,胡柏奇道:“我爹又给我派了差事。让我接待一个姓毛的海贼。 林大哥,我不陪你们了啊。” 胡柏奇也够辛苦的。胡宗宪发挥小儿子所长,把府衙一切接待贵客吃喝玩乐之事都交给了胡柏奇。 小胡每日有待不完的客,吃不完的饭,喝不完的酒,睡不过来的女人。 他走之后,林十三拿出了一张海图,问陈:“陈百户,咱们去舟山..:., 可有危险?会不会遇上倭寇?” 陈侃侃而谈:“胡抚台给咱们调拨了一条小福船。可容百人。载炮十门, 二十支。若论单打独斗,倭寇的八番船不是咱们的对手。” 听陈这么说,林十三的心里在打鼓:单打独斗倭寇不是对手?若倭寇的船不止一艘呢? 就在此时,胡宗宪领著一个清瘦男人一个肥胖文士走了进来。 胡宗宪道:“正好,你们都在。这位是李时珍李先生。这位是郑若曾郑先生。” 林十三愣在了原地。天下谁人不知神医李时珍的名號? 李时珍时年刚满四十岁,曾在太医院任职。因反对嘉靖帝吃丹药掛印而去。 自此之后便一直浪跡天涯,游医天下。 林十三连忙拱手:“李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李时珍拱手还礼,不卑不亢的说:“林传奉,有礼了。” 胡宗宪又给林十三介绍:“这位郑若曾先生乃是监生出身,如今在我手下当幕僚。专司绘製《筹海图编》中的『沿海山沙图』。” 郑若曾朝著林十三拱了拱手:“见过林传奉。” 胡宗宪道:“他们二人此番隨你一同去舟山。李先生正在写一部囊括古今医典之大成的大书。需去舟山实地採集几种特產的草药。” “郑先生则是去勘探绘製舟山诸岛的详细地形。” 林十三拱手:“我最敬佩有学问的人。两位先生去舟山,一位是为了写医书,一位是为了绘海疆舆图。林某能与二位同船实乃三生有幸。” 胡宗宪叮嘱林十三:“此番去舟山,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二位。” “进士三年出三百多位。他们二位却是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个的人才。” 林十三拍了胸脯:“胡世叔放心。侄子我就算豁上这条命,也要保李、郑二位先生周全,助他们完成大事。” 胡宗宪拍了拍手。他的亲兵百户夏正走了进来,手中捧著一个木匣。 胡宗宪道:“木匣里有一面船旗。你出海时掛到梳杆上,能保你们九成平安。至於是什么旗,你不要问,问了恐怕就要犯忌讳。” 林十三心知肚明,木匣里应是胡柏奇所说“五峰船主”的船旗。汪直尚未归顺,大明水师的福船上掛这面旗等同於通倭。 胡宗宪笑道:“有李先生在船上,你们若有个头疼脑热,治病方便的很。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李先生是良医中的翘楚。” 与林十三同行前往舟山群岛的人基本確定了下来。 四十名北镇抚司袍泽,六十名浙江水师的袍泽,胖徒弟孙越,水师百户陈,名医李时珍;名士郑若曾。 林十三计划出海后在舟山诸岛转上七天。七天之后立即登陆回杭州,上奏疏“目睹白鹿祥瑞降世”。 有了白鹿降世的幌子,胡宗宪的差事便好办了。 当然,这是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翌日清晨,眾人自杭州出发,前往松江府华亭县。 杭州至华亭沿海有三百六十里的路程。眾人行了五日,来到松江境內。 林十三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地主, 一进松江,他便看到路边的水田边立著一个石碑,上面写著“松江徐氏”四个大字。 每往前走三里,便能见一个徐氏石碑。 走了一天一夜,沿途所见的水田皆是徐氏的。 林十三骑在马上,惊讶道:“京里有种说法,说徐阁老在松江有十七万亩土地。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八九不离十啊。” 郑若曾是崑山郑氏,亦是大族出身。郑若曾道:“十七万亩里,应有十万亩左右是徐阁老自家的。另外七万亩则是百姓投献。” 大明的权贵縉绅之家有减税甚至免税的特权。有土地的百姓为了少缴税,自愿將土地掛靠在权贵縉绅名下,给予一定报酬,此谓之“投献”。 郑若曾又道:“徐氏子侄是出了名会在徐阁老的职权范围內经商。十七万亩这个数字还在年年增加。” 林十三道:“松江的地都成了徐家的。那百姓呢?吃什么?” 郑若曾答:“自然是给徐家当僱农。” 正值盛夏,林十三望向旁边的一块水田。只见水田中有祖孙三代人正在拉著三角铁犁耕田一一三代人皆光著屁股,没穿衣服。 林十三道:“这家人耕的是徐家的地吧?他们怎么都光著身子,不著寸缕?” 孙越插话:“难道徐家人不顾自家僱农的死活?” “噗”。郑若曾笑出声了:“这位胖上差。你会在意你家的牛马牲口光著身子嘛?” “在徐家人眼里,这些僱农就是牛马牲口。” 郑若曾的话虽刺耳,却是事实。 江南大族之间相互看不上。出自崑山郑氏的郑若曾对华亭徐氏不以为然,这才满嘴大实话告知锦衣緹骑。 林十三道:“十七万亩田,徐家一年光是田租得收多少钱啊?” 郑若曾笑道:“徐家可不止田租一个进项。松江布名满天下。徐阶的大公子徐开了十八家布作坊。僱佣的熟练织妇有两万名。” “每年织出松江布近二十万匹。” 林十三道:“產这么多丝绸,都卖给谁了?买主给杭州织造局交过布税了嘛?” 郑若曾笑道:“谁知道卖给哪些海面上的王八蛋了。杭州织造局收税也收不到倭寇头上。哼!“ 林十三心中瞭然:怪不得徐阶那群“清流”整天把祖制不可废,海禁不可解掛在嘴边呢。 怪不得应天府的“三不沾”赵贞吉卡著胡宗宪的抗倭军就是不拨,明里暗里使绊子。 闹了半天,都他娘通著倭呢! 一群乌龟王八蛋!严党明著贪,好岁没动摇大明王朝的根本。 那些出身江南大族的清流,暗著跟倭寇做生意,养肥了倭寇。到头来倒霉的是东南沿海的百姓,动摇的是国本! 林十三道:“有些人整天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我却没见他们真把百姓放在心上。” “可见,偽君子比真小人还可恶。” 李时珍插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孟子说的。孟子生於战国时代。” “战国时代,人分国人、野人。』 “国人生活在城郭,有田產,识字。即今日之士绅;野人生活於乡野,不识字,没有田產。即今日之百姓。” “野人非民,国人是民。” “孟子说民为贵,其实是『士绅为贵』。 “太祖爷立国后,为何要打压刘伯温为首的浙东士族?就是因为浙东士族拿著孟子的话当幌子,维护士绅的利益,压制君权。” “太祖把孟子牌位移出孔庙,亦是这个原因。” 林十三听了这话,大为惊:“原来如此。” 李时珍又道:“不过,我相信耕者有其田的大同世界一定能够出现......即便上一万年。” 用后世的话说,李时珍是个理想主义者。 郑若曾却是个现实主义者:“只要有大族、士绅的存在,大同世界就一定不会到来。除非..:::.再出现一个黄巢,內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二人的对话越说越出圈。 林十三尷尬的咳嗽了一声:“我说二位先生。你们真没把我当北镇抚司緹骑啊。话题都扯到造反上了。“ ? 林十三身为传奉官是有密奏之权的。他已经决定,將“徐家田,遍松江”这六个字写进密奏里。 李时珍感慨道:“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我此生,充其量只能做个中医。” 听得出,李时珍其实是个有理想抱负的人。 林十三连忙扯开话题:“李先生此去舟山是为寻哪几种草药?” 一提到草药,李时珍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寻金毛耳草。二寻细叶朗蕨。 三寻紫金参。四寻浙贝母。“ “金毛耳草可清热解毒,治蛇毒;细叶朗蕨治烫伤;紫金参活血补血,有消肿止血之奇效;浙贝母清热化痰,能止咳。” 林十三好奇的问:“胡抚台说您正在编著一部医药典籍。里面有多少种药?” 李时珍答:“应有两千种左右。每一种我都要亲自採集,试过药效,才能入典。这三年我已采了两百种。“ 林十三惊讶:“那您编纂这部药典,岂不是要耗上三十年?” 李时珍道:“若能著成这部药典,惠及后人......我上毕生精力又如何? 不枉此生!” 李时珍这样说,林十三对他的钦佩之情又加了三分。 行了七日,眾人终於到达了华亭县的海港。 海港內已经停泊了一搜小福船。 水师百户陈见到小福船,就像是屎壳郎见到了粪球。 他兴奋的对林十三等人介绍著小福船:“福船首尖尾宽,底尖上阔。用的是福建的松木所制。共分六等。咱们眼前这艘是第四等小福船。 1 “別看是第四等,却可容百人。吃水一丈二尺。船首架红夷大炮一门。两侧炮舱各架千斤佛朗机快炮三门。另有碗口大四门,鲁密十六支。克敌弩十支。” 林十三道:“我只关心,若遇上倭寇,咱们打不打得贏?” 陈答:“倭寇的战船名曰八番船。这条四等福船给我指挥,一条可以打得贏三条八番船!” 眾人登船。船上的水师士兵已经备好了淡水、食物。 从华亭到舟山本岛有大约五百里。福船顺风全速,二十个时辰便可到达。 福船起航。林十三站在舰首的甲板上,手扶著红夷大炮。他对身边的陈说:“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海上航行。” 陈笑道:“海之大,不知几万里也。我得多谢林传奉。若不是你出海寻找白鹿,我也没有指挥一艘四等福船的机会。” 旁边的孙越扶著甲板的木栏,“呕呕呕”把刚吃的饭全都吐到了海里。 吐完,孙越大骂道:“他娘的,做运河漕船时没晕船。到了海上倒晕起船来了。』 陈笑道:“跟大海相比,运河不过是条小水沟。” 李时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孙越:“把它溶水喝下去,一刻后就不晕了。” 林十三问:“这药是?” 李时珍语出惊人:“是曼陀罗粉。” 林十三惊讶:“那不就是蒙汗药嘛?” 李时珍点头:“没错。蒙汗药在陆上是谋財害命的邪药。在船上却是治晕船的神药。” “晕船的人喝了它,並不会昏睡过去。反而会精神百倍。它能止吐、治头疼。” 孙越连忙將曼陀罗粉泡在了铜水壶中:“我喝,我喝。只要能治晕船,您给我鹤顶红我都喝。“ 突然间,桅杆瞭望台上的士兵一声惊呼:“八番船!倭寇!是倭寇!“ “噹噹当”,他敲响了戒备铃。 陈皱眉:“真是冤家路窄。刚出海就遇见倭寇了。炮手就位!立即填充炮、!” 林十三却是稳若泰山:“不急。別贸然开炮!把胡抚台给咱们的那一方船旗掛起来。” 一名士兵打开了胡宗宪给的木匣,从里面拿出了一面旗,升在了梳杆上。 只见这面旗上有白、青、黑、红、黄五种顏色,分別代表著金木水火土、东南西北中。 这叫“五方旗”,是五峰船主汪直的船旗。 大明走私商人,若想要一方五峰船主的船旗,得上白银三千两。 林十三站在甲板上眺望,只见前方共有八艘八番船。 方才陈磷说他们这艘福船对付八番船,能以一敌三。 可如今却是以一敌八。 林十三也只能祈祷五峰船主的船旗的確有保平安的奇效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海为墓,战船为棺,浩气长存!(四千字章) 第116章 大海为墓,战船为棺,浩气长存!(四千字章) 八艘八番船以人字形包围了福船。 炮舱的一眾水师炮手將火绳点燃掐在手中,隨时准备用火绳引燃炮捻放炮。 林十三下了严令:“陈百户,告诉弟兄们,没有命令不得开炮。” 双方陷入了对峙。八番船既不离开,也不攻击福船, 不多时,一艘八番船上放下了一条小舟。小舟载有两个倭国打扮的人。 这条小舟划向福船,在福船边停住。 其中一个倭人是个假倭,即沿海的汉家海盗, 假倭大喊道:“我们是大隅藩大將徐海的部下。上船检查你们的五方旗真偽。” 徐海跟汪直同为海贼大头目。但二人大不相同。 汪直是招揽倭人替他卖命。且汪直是个生意人,偏重走私贸易而非带著倭寇登陆抢劫。 徐海生性残忍。他依附於倭国大隅藩主岛津家,引大隅藩兵登陆抢劫。此人是实打实引倭入寇的汉女干。 眼前这八艘八番船,皆是徐海所有。 林十三命令:“放下绳梯,让他们上来。” 不多时,那二人顺著绳梯上得船来, 假倭趾高气昂的自报家门:“我是岛津家大將徐海手下的旗本乔五。啊,就相当於你们明国水师的千户。” 林十三愣然:“你们明国?你不是汉人?” 乔五道:“谁跟你们一样是汉人?我早就效忠了大隅藩主岛津家,是地地道道的大隅人。” “立即把你们的那面五方旗摘下来,你们大明水师若敢在大隅藩水军面前掛假五方旗,小心我们把你们统统扔进海里餵鱼。” 林十三感受到了彻骨的屈辱:大明水师的战船,在大明的海疆航行,竟要掛大倭寇头子的旗,还要接受眼前这个假倭的检查。 奇耻大辱! 奈何使命在身,林十三也只能命人摘下五方旗。 乔五仔细的检查了那面旗帜:“嗯,倒是真的。” 林十三道:“你检查完旗子,该下船离开了吧?” 这世上有种人,人贱嘴也贱。乔五显然就是这种人, 乔五冷笑一声:“怎么?赶我走?我堂堂大隅藩旗本武士,屈尊降贵上你们这条破船检查。你们难道不该给几个买命钱嘛?“ 孙越憋不住了:“你跑到我们船上来耀武扬威,还要钱?” 乔五眼晴一瞪:“耶?你们的小命掐在我手里。我只要喊一嗓子或者打个旗语,八艘八番船立即就能將你们轰成渣!” “难道你们不该钱买命?” “你们这艘船我认得,是四等福船。造一艘需银一万两。我限你们立即交出两千两银子。” “不然,別怪大隅藩的利炮无情!” 林十三咬著牙说道:“你看好了,我们有五峰船主的船旗。你们还横加勒索,不怕得罪五峰船主嘛?” 乔五怒道:“別拿五峰船主压我!我只听命於徐海大统领!大海是我们的。 任何人在海上航行都要给我交银子。明国水师也是一样!” “没有银子,女人也成。这船上有没有明国女人?你们交三个漂亮的明国女人出来。” 乔五旁边的真倭似乎能听懂“女人”二字。他露出猥琐的笑容:“女人?姑娘,吆西。乔五,你滴良心大大滴。” 林十三怒道:“这艘船上没有女人,也没有银子。” 郑若曾是江南名士,哪能受得了此等屈辱?他破口大骂:“姓乔的,你数典忘祖!竟跟大明水师要女人,供你的倭寇主子糟蹋。我从未见过此等厚顏无耻之人!” 乔五怒目圆瞪:“耶?你敢辱骂大隅藩的旗本?都给我听了。你们若想平安离开,可以不给银子,可以不交女人,但必须砍下这老头的脑袋送我。” “老子还告诉你们,老子就喜欢领著大隅藩的兄弟玩明国女人。” “我若高兴了,哪天带著大隅藩武士从天津登陆,打下京城。杀皇帝,睡皇后,曰公主!” 都说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为大丈夫。 可有些事儿忍了,就成了懦夫! 林十三是大明的皇家緹骑。乔五当著水师弟兄和锦衣卫袍泽的面儿,说出“杀皇帝,睡皇后,曰公主”这样倒反天罡的话。 若是忍了,皇家緹骑的尊严何在?大明的尊严何在?林十三的脸以后可以塞裤襠里去了。 林十三怒道:“够了!你个狗汉女干!陈!” 陈大吼一声:“明白!” 陈毫不犹豫,抽出腰刀,一刀扎了乔五一个透心凉。 乔五本以为有八艘八番船当靠山,林十三等人不敢动他。哪曾想自己嘴贱过了头,搭上了一条命。 他这种下贱的叛国者不会明白,在正直的人眼里,尊严比生命更重要。 陈手起刀落,乔五像一条死狗一般瘫软再地。 一眾水师弟兄、锦衣袍泽齐喊道:“好!” 真倭惊慌失措,正要大喊。孙越眼疾手快,直接用小树一般的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 孙越二百多斤胖肉不是白长的,没一会儿就將真倭给勒死了。 假倭、真倭已死。想要平安离开此处已是不可能了。 林十三高声道:“弟兄们,想保咱这条船的平安,靠一面海贼头子的旗是不成了!” “大明尊严,不容践踏!” “大明水师在我大明自己的海疆航行,何须看倭寇的脸色?” “全船炮、、弩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即便今日咱们葬身海上,也是为保大明海疆而死。是堂堂正正的烈士!” “我们绝不做胆小如鼠的懦夫!” “兄弟们,大不了今日我们以大海为墓,战船为棺,浩气长存!” 一眾水师弟兄、锦衣袍泽高呼:“杀倭!杀倭!” 且说八番船见乔五那两人迟迟没下船,直接开炮轰击。 林十三对陈说:“陈百户,我不懂海战。全船指挥之权,我交予你。“ 陈頜首,大呼下令道:“炮手,炮、齐射还击!桅手、舱手,满帆全速,向南突围!” “轰轰轰”,福船周围腾起了一阵黑雾,那是火炮发射带来的炮雾。 倭寇的八番船也反应过来,开始齐射还击。 不断有铁炮弹砸在福船的船身上。 陈不断发布著命令,力求將两面炮舱调整到最佳角度轰击敌船:“左舵十五!稳住!” “轰”!八番船不断靠近,將远射所用的实心炮弹换成了射程近但杀伤力更大的葡萄弹。 陈亦下令:“佛郎机炮手,换葡萄弹!“ 俞大献曾有一段关於海战的名言:“海上作战,以力破巧。大船胜小船,大胜小,多船胜寡船,多胜寡”。 一艘四等福船对抗三艘八番船尚且勉强,何况以一敌八? 葡萄弹不断地打在福船的船身上。不断有水师弟兄、锦衣卫袍泽被轰断手脚甚至躯干。 陈已经杀红了眼,大吼道:“所有喘气的,都去甲板,防止倭寇跳帮!” “这艘福船可以沉,我们可以全体阵亡。但绝不能让倭寇得到福船!』 林十三命令孙越:“你护著李先生、郑先生去船舱。” 孙越急眼了:“师父,我也不是孬种。我要跟你在甲板上並肩作战。” 林十三骂道:“再说一遍,护著李先生、郑先生去船舱。这是军令!” 孙越无奈,只得照办。 林十三见孙越领著李时珍、郑若曾下了船舱。他一咬牙,扛起一柄克敌弩, 来到甲板御敌。 命陈杀死乔五的那一刻,林十三已经预料到恐难全身而退。 此番南下,他歷经淮安、海上这两战,已不是之前那个油滑胆小的锦衣堂贴校尉。 他身上的炎黄血脉觉醒。此刻他是一名无所畏惧的大明武將! 死便死!大丈夫驰骋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大海为墓,战船为棺,浩气长存! 周围的八番船如群狼一般,越靠越近。倭寇已经开始布置板,准备跳帮夺船。 林十三手持克敌弩,不断地放弩箭、装填。再放弩箭,再装填。 他已杀红了眼,丝毫感觉不到恐惧。唯一的信念就是战死前多杀几个倭寇。 他要让倭寇明白,大明海疆,不是强盗纵横的乐土。每一寸海疆,大明儿郎都会用生命去守护。 古圣人曰过的:行下春风有秋雨。 古圣人又日过的:无巧不成书。 正当林十三准备壮烈殉国之时,海上突然响起一阵秘密的炮声。 亲自掌舱的陈有些奇怪:“怎么,倭寇又换实心弹了?” 甲板上的林十三定晴一看,西面突然有一支船队杀出。那支船队是由四艘福船组成的。是大明水师的船队! 那支船队如一柄利刃,斜著插入了倭船战阵的肋部。 海战形势立即一边倒。 林十三这边士气大振。他高呼道:“弟兄们,援军来了!杀倭!杀倭!” 福船出海时有百人,此刻仅存五十多人。 剩下的五十勇士同仇敌气,用炮、、弩不断射击寇舰。 增援的船队越靠越近。林十三看到了船上的將旗。 “大明协守浙江副总兵,卢”! 是卢鏜! 想当初林十三为救卢鏜,差点折在了髻髻山中。 卢鏜获救后前往浙江,打了胜仗却因党爭,吃了张经、李天宠的瓜落被诬陷下狱。 胡宗宪得势后,写信在老师严嵩面前给卢鏜求了情。卢鏜得以脱罪,高升了从二品协守副总兵。 此番卢鏜带著四艘福船,是为前往大洋山岛剿灭一小支倭寇舰队。 好巧不巧,竟碰见八番船围攻林十三所在福船。 佛家讲,种善因,结善缘,得善果。 去年林十三救卢鏜是种了善因。今日被卢鏜所救是得了善果。 这场海战已是一边倒。两刻之后,八艘八番船已沉没了三艘。剩余五艘见討不到便宜,全速逃跑。 八番船的船速要远快於庞大的福船,故卢鏜並未追击。 林十三所在的福船已被打得伤痕累累。 他跟陈上了一艘小舟,前往卢鏜的旗船。在旗船的甲板上,他见到了曾经救助过,但一直无缘得见的抗倭老英雄卢鏜。 五十二岁的卢鏜身材高大,一脸络腮鬍已白了一半。 林十三一拱手:“末將北镇抚司总旗,林十三,拜见卢帅!” 陈亦拱手:“末將水师百户陈,拜见卢帅。“ 卢鏜惊:“林十三?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我曾送给高忠高公公一条掖乌龙,后来丟了。是你寻回的?” 林十三頜首:“正是。” 卢鏜爽朗的大笑:“去年你救我一次。今年我救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林十三却道:“去年救下您的是高公公,而非末將。今日末將被您所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卢鏜却道:“同为抗倭袍泽,说什么恩不恩的。你们这艘福船是要去哪里? 怎么遭遇了倭寇?” 林十三一五一十,將经过讲给了卢鏜。 卢鏜頜首:“原来如此。我迟早要將徐海那廝碎尸万段!” 且说倭寇沉了三艘八番船。有不少倭寇跳船逃生,被明军俘虏到了福船上。 一名水师副千户拱手道:“卢帅,俘虏了四十八人。如何处置?” 卢鏜冷冷的说:“真倭一律斩首。假倭先砍手,再砍脚,最后砍命根子,扔到海里餵鱼。” 在卢看来,假倭比真倭还要可恨。 林十三拱手道:“卢帅杀伐果断,真乃英雄。” 卢鏜苦笑一声:“果断个吊,英雄个蛋。战场上杀再多倭寇,立再多功。也敌不过朝堂大人物们的几句话。说不定哪天就又进牢房了。” “不过,我领兵一天,便要狠狠的杀倭寇,为东南百姓报仇。” 林十三从卢鏜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无奈。 卢鏜又道:“我晓得,去舟山找白鹿是大事。但我这四艘福船是要去大洋山岛灭倭的,不能分给你。我只能护送你们到小洋山岛海域,咱们在那儿分路而行。” “你们船况如何?” 林十三不懂船事。陈拱手答道:“桅杆被打断了一根,船舱有十几处破洞漏水,已堵上了,但需修復。” “带的炮药、子用去了十之七八。 卢鏜頜首:“我给你们十名船匠,协助你们修船。再给你们十桶炮药,一百枚实心弹,六桶葡萄弹。“ 林十三道:“多谢恩公。” 卢鏜笑道:“你也是我的恩公吶!” 林十三和陈带著船匠回了福船,了两个时辰修好了破洞。他们跟著卢鏜的船队南行,前往小洋山海域。 林十三向李时珍、郑若曾致道:“二位先生。我一时鲁莽,险些害了你们。” 李时珍道:“大明国格不可失,你做的对。可惜我不是起死回生的神仙。再尽力,还是有二十多个弟兄重伤不治。” 这一番海上麋战,死了三十个水师弟兄,十八名北镇抚司袍泽。 此番南行,上头给了林十三共计一百北司袍泽,如今仅存三十多人。 不过林十三倒不担心上头追责。毕竟他们皆是为抗倭而死。 当天夜里子时,林十三的福船跟著卢鏜的船队来到了小洋山海域。 卢鏜要去大洋山岛灭倭。不能继续护送他们。双方分手。 林十三、陈等人则直奔舟山本岛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鹿啊,我不光听说过,还见过嘞(四千字章) 第117章 白鹿啊,我不光听说过,还见过嘞(四千字章) 三日之后,林十三的福船抵达舟山本岛。 舟山本岛绝非荒岛。这里自战国时便设县。太祖开国后降县为乡,归属於寧波府定海县。並在岛上设守御千户所。 因近年来倭寇猖獗。舟山本岛与陆上鲜有交通。 倭寇曾三次攻击舟山本岛,皆以撤退告终。 无他,舟山守军打仗太玩命。他们恐怕是整个东南打仗最拼命最狠的一支卫所军。 舟山守將是一个名叫季炳奎的世袭千户,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驻守舟山四十五年。 这位季千户是个明白人。当年他承袭父职守御舟山时,大明海疆已经闹起了倭患。 他知道,舟山远离大陆,陆上友军增援不便。若守岛將士打仗不玩命,很快舟山就要被倭寇占领,变成他们入寇的跳板。 怎么才能让將士打仗玩命呢?季千户用了一个狠招。 他竟將舟山本岛的全部土地,私自平分给了一眾將土。 说句不好听的话,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们安心守岛,上头是不会管舟山土地之事的。 季千户又严令禁止武官兼併士兵分到的土地,严禁武官放贷。 陆上的卫所军武官都是大地主,士兵都是家奴、僱农。舟山岛却不一样,无论官、兵皆是地主。 保护自家土地,他们还能不拼命?此谓之“分地守土”『 別的卫所军打仗时,都是缺额三成甚至五成。 舟山千户所打仗,除了能拉出员额中的一千將士。还有这一千將士的两千名家眷,几乎人人皆兵。 说句题外话,多年后一个名叫李成梁的悍將在辽东也干了同样的事,分地守土。故辽东铁骑战力冠绝大明。 言归正传,经过四十多年,舟山愣是让这位季千户经营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且倭寇不敢轻易染指。 林十三到达的,就是这样一个桃源一般的地方。 钦差来了舟山本岛,季千户不敢怠慢,亲自到金塘码头迎接。 林十三下船后,见数百卫所军持枪带甲,分列码头两侧。看那精气神就与普通卫所军不同,脑门上似乎写著俩大字一一“精兵”。 季千户跪倒:“臣,舟山守御千户所千户季炳奎,恭请圣安。” 林十三连忙道:“圣恭安,免礼。此番我受命前来舟山本岛寻找白鹿祥瑞, 还需季千户多多协助。” 季千户其实是有点心虚的。仗著天高皇帝远,他把舟山的地全部私分给了部眾。这回来了个钦差,他怕钦差嘴一歪,上面会追查下来。 故季千户殷勤备至:“属下定当竭尽所能,协助上差办好寻找白鹿的差事。 》 “属下已在千户所內设下了接风宴,请上差赏光。” 林十三却之不恭,跟孙越、陈、李时珍、郑若曾来到了千户所。 季千户准备的接风宴全都是舟山特產。 季千户笑道:“我们舟山是穷地方、小地方。饮食方面定没京城讲究。但特產还是挺多的,別具风味。” “这是灌汤黄鱼。取海里现捞的十斤黄鱼为材料烹製。” “这是清蒸石斑。肉质弹牙,极其鲜滑。“ “这是爆炒海螺肉,这是葱烧海参,这是黄油膏蟹。” “啊,这个好这个好,我们岛上獐子多。这是清蒸獐胎。这是烤獐腿。“ 林十三来了兴趣:“舟山岛上獐子多?” 季千户頜首:“是啊。这里的獐子成群结队,且憨傻的很,十分好打。“ 獐和鹿是同宗。不过獐的体型小一点。 林十三问:“獐子多,鹿多不多?” 季千户答:“鹿是有的。但不在本岛。而在本岛附近的桃、普陀、东极三岛。” 林十三追问:“这里的人以前见过白鹿嘛?” 季千户答:“这倒是没听说。” 林十三夹起一块獐肉:“嗯?”说这话的时候,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季千户。 季千户是七十岁的老人精,当即会意:“啊,听老一辈的人说,好像..:: 好像是有白鹿的。” 林十三满意的頜首:“嗯,我此番就是来找白鹿的。白鹿是道家上仙,很难捕获。只要能够目睹这等罕见祥瑞,我的差事便圆满了。” 季千户拱手:“属下一定好好协助上差寻找白鹿。” 眾人开始下著,一桌子岛珍海味让眾人大饱口福。孙越这廝愣生生啃了一整条獐腿。 林十三好奇的问:“我看贵所的士兵与陆上卫所军大为不同。那精气神,一看就是精兵。” “季千户是如何做到的?” 季千户含糊其辞:“啊,我们吃著朝廷的饭,平日里自然要好好练兵。將士一心,整日里苦练守土的本事.. 林十三见季千户满嘴场面话,似是有难言之隱,便没有追问。 季千户拍了拍手。 六名士兵抬上来一个木箱。 季千户笑道:“这是给上差的程仪。“ 说完他亲自上前,打开木箱。木箱里没有成形制的银元宝、银锭、银,全都是碎银子。 虽是碎银,数目也相当可观。这满满一箱恐怕得有上千两。 季千户道:“我们这里是偏远之地。没有银號,没法兑银票。还请上差海涵林十三觉得舟山將士远离大陆,守岛很是不易。故他没有收这一箱程仪,而是走到木箱前,抓了一把碎银,大约有个十几两。 林十三道:“贵所远离陆地。能够在倭寇肆虐的险峻形势下保著舟山不丟已是艰难。我怎好打你们的秋风?” “心意我领了。我只拿这些。』 季千户心中惊:哪回上头派人来舟山不是横加敲诈?今日倒奇了,竟遇上了不爱银子的上差。 季千户又怕林十三不收银子会找茬儿,他道:“这是本岛袍泽的一点心意, 还请上差不要推脱。” 林十三道:“你若真想巴结我这个上差,就帮我一个忙。这位名医李时珍李先生上岛,是为了寻找四种草药。“ “你派几个熟悉地形的嚮导,陪他在岛上寻药。” 季千户连忙道:“不成!” 林十三问:“为何不成?” 季千户耐心解释:“上差有所不知。岛上毒蛇太多。特別是一种名为饭剷头的毒蛇。人若被它咬了,十死无生。” “我们常驻舟山的袍泽,天天喝雄黄酒避蛇。又精通擒蛇杀蛇的本事。故而不怕。” “李先生是上差带来的名医,在岛上寻找草药,若遇上饭剷头遭遇不测.... .让舟山袍泽们如何是好?” “李先生要找什么草药,儘管告知我。我派人去寻。” 李时珍道:“这如何使得?要劳动驻军袍泽..: 季千户道:“我们岛上一共就两位医官。他们的医术......一言难尽。若李先生閒暇无事,住在岛上这几日可帮忙给袍泽们看看病。” 李时珍医者仁心,当即应允:“好。吃罢了饭,便让染疾的袍泽们来找我。” “至於那四种草药。我画图给你。” 季千户命亲兵拿来了笔墨纸砚。李时珍画出了金毛耳草、细叶朗蕨、紫金参、浙贝母四种草药。 吹乾墨跡后,李时珍將药图交给了季千户, 季千户道:“李先生放心,两日內我一定给您找齐。” 林十三又道:“这位郑先生此来是为了勘察舟山地形,绘製海疆舆图。你带几名熟悉地形的士兵,沿海岸领著郑先生转一转。” 季千户拱手:“遵上差命。” 林十三问:“舟山岛可有什么特產?我是北镇抚司总旗,兼著永寿宫传奉官的差事。若有稀罕特產,我带回京去贡给皇爷。“ 林十三盘算,自己这趟南下,除了“目睹”白鹿降世,还得带些各地特產回去。这是传奉官的本职。 季千户想了想,答:“我们这里最名贵的特產是獐宝。就是小獐子喝奶,在肚皮里结出的奶块。” 林十三问:“有现成的嘛?” 季千户一拍脑瓜:“该死。光顾著给您献程仪,忘了送您特產了。来啊,快抬上来。” 舟山獐宝是名贵之物,在江浙一带被传成了能治百病的神药。季千户每次回陆上,皆要带不少獐宝送给达官显贵们。 不多时,一名亲兵拿著一个木匣来到了眾人面前。 木匣中放著十几块用红布包裹的獐宝。 林十三大喜:“这宝物献上去,说不准皇爷一高兴,升你回陆上做个指挥金事。” 林十三只是在说过年话,季千户却当了真。 他“噗通”就给林十三跪下了:“属下守舟山四十五年。在舟山已经住习惯了,不想回陆上啊。” 季千户是怕他调走,朝廷派个新千户过来,他耗费多年心血打造的“分地守土”之法会前功尽弃。 林十三没想到季千户的反应这么大。他道:“季千户快快请起。我就是说说而已。” 吃罢了接风宴,李时珍在千户所內开了医堂,给守岛將士们诊病;郑若曾去考察舟山岛详貌;陈带了岛上十几个会木工的军土,去精修经歷恶战的福船。 林十三和孙越閒来无事。让季千户找了一个精通海钓的小旗,陪著他们到岸边钓鱼。 小旗扛著三根带渔轮的鱼竿,拎著一篓鱼食,领著二人来到了一处礁石边。 小旗道:“二位上差,岛边能钓的最好吃的鱼名叫石斑。“ 林十三道:“就是刚才我们接风宴吃的那条清蒸鱼?” 小旗頜首:“正是。” 林十三问:“你这鱼竿怎么没有鸡毛漂?” 小旗答:“石斑劲头足,全凭手感便能感知是否中鱼,无需鸡毛漂。” 林十三頜首:“原来如此。用的什么鉤?什么饵?” 小旗拿出鱼鉤,嚇了林十三一大跳。那鱼鉤足有他的食指长。小旗將一整只大海虾掛了上去。 林十三惊呼:“这么大的鉤,这么大的饵?” 小旗心中嘲笑:到底是內陆来的,真是没见识。 即便后世的钓鱼佬也是有鄙视链的。海钓的看不起淡水钓的,船钓的看不起磯钓的。 他心里虽嘲笑,嘴上却不能那么说:“上差有所不知,石斑鱼嘴大,大鉤大饵方能中鱼。” 说完小旗一指海浪冲刷礁石的地方:“浪冲礁之地,石斑最多。“ 说完他一甩鱼竿,渔轮“哗啦啦”走线,鱼鉤正落在他刚才指向的地方。 林十三、孙越照葫芦画瓢,拿过鱼竿,掛上海虾甩了过去。 钓鱼最重要的是耐心。林十三一边等待中鱼,一边问:“我看岛上开垦了不少良田啊。是民田还是军屯田?” 小旗答:“一成是民田,九成都是军屯田。” 林十三问:“岛上的百姓不多?” 小旗答:“百姓只有两百多人。剩下的要么是千户所的袍泽,要么是军眷。” 林十三又问:“你们以前听说过舟山有白鹿嘛?” 小旗摇头:“獐子倒是蛮多。白鹿从未听说过。“ 就在此时,林十三感觉鱼竿有一股强烈的拉力。他向后一抽杆抓口,整根鱼竿都弯了。 林十三道:“劲头这么大?这得多大的鱼。” 小旗连忙道:“上差不要急。遛一会儿再轻转渔轮收线。石斑劲头大的很。” 林十三溜了那巨物足有一刻工夫,感觉鱼已力竭,这才慢慢开始收线。 终於,巨物浮了水,被林十三拉到岸边浅水之中。 那小旗不含糊,直接跳入浅水里,用手指抠住了鱼鳃:“啊呀,这么大,得有十五斤!” 说完小旗左手抠鳃,右胳膊抱鱼上了岸。 林十三兴奋无比:“啊呀!要么说钓鱼还是得钓海鱼呢!河鱼劲头太小。同样是十五斤的鱼,河鱼的劲头不及石斑的一半。” 小旗將石斑放在地上,摘了鉤,拍上了马屁:“上差最近必要交上一步好运。这是石斑中最美味也最罕见的蓝星石斑,极为难得。” 林十三喜不自胜:“妙,妙啊!” 林十三和孙越在海边钓了一下响的鱼,收穫颇丰。除了那条十五斤的蓝星石斑,还钓了两条五六斤的老虎斑,七八条一斤重的黑鯛鱼。 傍晚时分,小旗用一个竹筐背著鱼获,眾人返回千户所。 孙越道:“师父,咱们就在舟山钓上七天鱼。七天后回陆上交差。” 林十三頜首:“成。交了差,咱们便可以风风光光回京城去了。“ 二人回到千户所,只见千户所大堂前排起了长队。几十名身上有疾的袍泽正等著李时珍诊脉看病。 林十三和孙越走进了大堂,想请李时珍品尝他今日钓的鱼。 大堂內,李时珍正在给一个耄老者诊脉。这老者鬚髮皆白,身上穿著总旗服色。 李时珍诊完脉说道:“阴虚阳亢,上了春秋的人都这样,不妨事。我给你开几副药调理。” 林十三惊讶道:“老人家,您今天高寿?” 老者答:“属下痴龄九十三了。” 林十三皱眉:“啊?怎么没让子孙袭军职?” 老者嘆了声:“唉,属下无福,没有子孙。” 林十三问:“您老从军多少年了?” 老者答:“我自成化十七年就在舟山效力。算来已有七十五年了。』 林十三隨口问道:“您老在舟山这么多年,见多识广,可听说过白鹿?” 老者耳朵有些不灵光:“什么鷺?白鷺鸟?海边有的是。” 林十三抬高了嗓门:“不是白鷺鸟。是白鹿,四条腿儿的白鹿。“ 老者迷离著一双老眼:“啊,白鹿啊,我不光听说过,还见过嘞!” 第一百一十八章 普陀山中白鹿来(四千字章) 第118章 普陀山中白鹿来(四千字章) 老者说见过白鹿,这让林十三眼前一亮。 林十三连忙问道:“老人家,仔细说说,您在哪里见过白鹿?” 老者答:“大约是弘治元年,我奉命前往普陀岛公干,在普陀岛上见过。那东西並不稀奇。一大群鹿里总有那么一两只。” 林十三惊讶万分:“您说白鹿不稀奇?” 李时珍插话:“林传奉,你此番前来舟山是为了寻找白鹿祥瑞。我能说几句实话嘛?” 林十三答:“李先生请说。 李时珍抒著鬍鬚,侃侃而谈:“其实白鹿並非祥瑞,而是得了一种病。” “人也好,鹿也罢,都有五臟六腑,都会五劳七伤。你可听说过一种病叫白驳风?” 林十三頜首:“我不光听说过白驳风,还在街面上见过患白驳风之人。他浑身雪白,如书中鬼怪一般。” 李时珍頜首:“白驳风是因患病之人天生气血失和,脉络淤阻,肝鬱气滯。 人有白驳风,鹿也一样。” “皇上迷信修仙问道,迎合者说什么白鹿是道家上仙。其实,白鹿只不过是患了白驳风的病鹿罢了。” 李时珍的话让林十三目瞪口呆。 李时珍又道:“按古医书的说法,人若有白驳风,五福亲属之中必出现白驳风。且越是近族结亲,生出白驳风小娃的可能越大。” “人有人伦。最多就是姑表亲、堂兄妹亲。鹿却不一样,甚至有母子配、父女配。故鹿患白驳风传给下一代的可能比人更大。” 林十三本来认为白鹿是虚无縹緲的传说之物。听李时珍这么一说,顿时如醍醐灌顶。那东西並不只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 林十三问老者:“老人家,你说你在弘治元年,於普陀山见过白鹿?弘治朝十八年,正德朝十六年,本朝已到三十五年。也就是说,你是在六十九年前见过白鹿?” 老者頜首。 林十三自言道:“鹿的寿命是三十年..: 李时珍道:“老人家见过的白鹿早就死了。但只要鹿群中有白鹿,那十有八九病症会一代代传下去。” 林十三沉默不言。他心中仿佛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儿。 黑色的小人说:好容易九死一生到了舟山本岛,就別折腾了。在舟山本岛上安安逸逸住个七天,返回交差便是。何苦节外生枝去什么普陀岛? 海上净是倭寇的八番船。上回是运气好,让卢鏜救下。这回去普陀岛,若再遇到倭船呢? 白色的小人说:林十三,別忘了你此番来东南的使命一一为抗倭效力。 若能捉到白鹿,带回京城去。皇爷龙顏大悦,一高兴不光会赏胡宗宪浙直总督的官职,释放俞大猷、戚继光......甚至有可能允许胡宗宪组建新军! 那你就是抗倭的大功臣! 更不必说,你护送白鹿有功,从皇爷到陆都督、吕公公、严阁老,都会对你奖赏有加了。 黑色的小人怒骂道:你真是自私!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封赏嘛?装什么大义凛然呢? 带来江南的一百北司袍泽,如今仅存三十多人。你就忍心袍泽们再跟著你去冒险?他们也是爹娘生的,有家有口! 老老实实在舟山本岛待七天不香嘛?回了陆上,倖存的袍泽能活著立功受赏! 孙越推了推林十三:“师父。您老发什么呆啊?” 林十三道:“把北司的三十多名弟兄都叫到一起。我要议事。” 林十三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去普陀岛。 至於三十多个袍泽愿不愿意隨他同去,全凭他们自愿。 不多时,三十多名北司袍泽聚齐。 林十三將眼前的情势简单告知了他们。 说完,林十三朝著眾人拱了下手:“诸位隨我下江南,两次九死一生。“ “去普陀岛寻白鹿,是为了抗倭大业。可我不能只讲大义,不讲人情。” “你们若不愿隨我去普陀岛,我绝不勉强。你们就留在舟山本岛,保护李时珍、郑若曾两位先生。” “你们若愿与我同去普陀岛,为抗倭大业尽全力。我林十三感激你们。” 一名北司小旗站起身:“我愿与林总旗同去普陀岛。那么多袍泽为抗倭成了殉国忠烈。我绝不当孬种!” “既然我们是为抗倭而来,就得把事情干到底。” 另一名北司校尉却道:“我是觉得白鹿虚无縹緲。不能仅凭一个九十三岁老糊涂几句话,我们便出海冒险。” “不是我胆小啊。我觉得还是稳妥为上,留在舟山『目睹』白鹿现世才是最稳妥的。” 林十三道:“诸位弟兄,我刚才说了,一切自愿。愿隨我去普陀岛的,站到我的左手边。不愿去的,站在我的右手边。” 一共三十三名北司袍泽,有二十人站在了林十三的左手边,愿隨他同去。 另外十三人站在了右手边。 林十三道:“好。站左手边的,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隨我去普陀岛。” “站右手边的,在舟山本岛好好照应李、郑二位先生。” 隨后林十三找到了陈和季千户,询问前往普陀岛的路程。 陈和季千户说了一席话,让林十三原本担忧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陈道:“普陀岛离舟山本岛只有四十里而已。” 季千户道:“上差放心。即便你们在去普陀岛的路程中遇到倭寇,倭寇也绝不会对你们发难。” 林十三有些奇怪:“怎么讲?” 季千户说出了事情原委。 普陀岛上有普陀山。与五台山、峨眉山、九华山並称佛家四大名山。 传说唐大中年间,有梵僧到普陀山礼佛。在潮音洞中目睹观音菩萨现身。 如今普陀岛上有四大寺,僧眾千余人。 倭国虽是畜生之国,但他们从藩主大名到武土、足轻却都篤信佛家。他们对普陀岛亦是虔诚无比。 倭国的幕府將军足利氏甚至下过严令。诸藩前往大明“做生意”,不得在普陀岛附近行杀戮事。 季千户说完,林十三鬆了一口气。看来此去普陀岛,没来舟山本岛时那番凶险。 翌日清晨,林十三、陈、孙越带著三十名水师弟兄,二十名锦衣卫袍泽上了福船。 眾人扬帆向东,直奔普陀岛。 四十里的海程,满帆全速两个时辰便可到达。 行驶了大约十五里,突然间海平面上出现了四艘八番船,还有一艘样式古怪的海船。 陈见多识广:“糟糕,是倭人和佛郎机人!那古怪的海船名曰『盖伦』。 是西洋战船。” 林十三问:“西洋战船怎么会出现在舟山群岛海域?” 陈答:“佛郎机人参与沿海走私贸易。有时会跟倭人一同登陆,上岸抢掠“传令,炮舱上火药,子,点燃火绳准备炮战。” 过了大约一刻,八番船和盖伦船离福船越来越近。林十三已能看到对方的船旗。他们跟福船之前一样,掛著五峰船主汪直的五方旗。 陈鬆了一口气:“没什么危险了。应该是海贼王汪直的八番船,护著佛郎机人的船运送走私货物呢。” “汪直所部倭寇跟其余倭寇不同。他们偏重於做生意,而非抢掠。” 果然,八番船、盖伦船与福船相向而行,並未节外生枝。他们径直向西而去。 陈道:“传令,炮舱熄灭火绳。” 林十三道:“虽说他们未开炮。可倭寇、西洋人的船在我大明海域航行,如入无人之境。始终是我等大明武官的耻辱啊。' 陈道:“可惜了。三宝太监时代强大的大明水师已不復存在。若郑和船队存於本朝。什么倭寇、佛郎机人,敢在大明海域横行,全都把他们轰沉餵鱼。” 眾人继续航行,终於在两个半时辰后到达了普陀岛。 普陀岛周围竟有不少倭船。他们饶岛而行,既不登陆,也不停船。似乎是在祈求普陀岛的观音保佑。 林十三的福船在普陀岛的朱家尖码头下锚靠岸。 眾人上得普陀岛。 舟山本岛大部分人都是军户、军眷。普陀岛的大部分人都是和尚。四大佛山之一,名不虚传。 自码头向东行了三四里,林十三他们遇见了至少二三十个和尚。 再往前行,眾人到达普济禪寺。 普陀岛有四大寺,普济禪寺、法雨禪寺、慧济禪寺、宝陀禪寺。 和尚们久居於此,林十三打算询问他们,岛上何处有鹿群。 眾人进得普济禪寺。林十三让看门小僧通稟,皇帝钦差前来拜佛。 普济禪寺不敢怠慢,方丈法才大师亲自接待林十三等人。 林十三先跟法才大师一番客套。隨后说明来意。 法才大师道:“你们要找鹿群?得去岛北的佛头山。那里树多草茂,鹿群愿在那边棲息。” “我派给你们一个小僧当嚮导。” 法才喊来了一个名叫慧聪的小僧,这小僧十五六岁,一双大眼晴透著机灵。 既然来了寺庙,自然要拜下佛,祈求此番寻白鹿一切顺利。 林十三面对佛像,虔诚叩拜。他心中暗道:佛祖啊佛祖,我们找道家仙物, 拜到您面前似乎有些不妥。 但佛祖您慈悲为怀。我们寻白鹿,是为了抗倭大业的成功、东南千万百姓的平安。 请您保佑我们,此行一帆风顺。 林十三磕完了头,跟眾人出发,前往佛头山。 佛头山果然如法才大师所言,树多草茂。见有人来,百鸟齐飞。 林十三问小僧慧聪:“佛头山上可有鹿群?” 慧聪答:“有啊!多了去啦。每逢冬天,寺里怕鹿群缺食,还给它们送些草料、萝卜之类的吃食呢。它们並不怕人。” 林十三又问:“那你们可见过白鹿?” 慧聪的回答让林十三大失所望:“从未见过。” 果如慧聪所言,佛头山的鹿群不怕人。它们见人来不仅不逃,反而围上来看热闹。 林十三大致数了数,围过来的鹿得有三十多头。可惜没有白鹿。 眾人在山中寻了整整一下响。鹿见了不少,却不见白鹿。 孙越道:“我说师父,是不是那九十三岁的老头糊涂了?这里哪里有白鹿啊?” 林十三道:“按李时珍先生所说,白鹿是得了白驳风的病鹿。若七十年前岛上有白鹿,如今亦应有。那病是传代的。咱们耐心搜寻,定能寻到。” 慧聪却在一旁泼凉水:“官爷,我常在佛头山餵鹿。从未见过什么白鹿。你们许是找错地方了吧?” 林十三命人生起一个火堆,吩咐道:“天色已晚。咱们吃了乾粮早些歇息, 明日一早再行寻找。” 林十三等人在佛头山一找就是整整四天。四天內他们几乎走遍了佛头山,哪里有白鹿的影子? 一眾袍泽有些心灰意冷。孙越也打起了退堂鼓:“一准是那老糊涂胡八扯。咱们这几日遇到的鹿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哪有什么白鹿?” 林十三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有种强烈的直觉,白鹿就在这佛头山中。 又到了傍晚,眾人在火堆边歇息。 林十三问水师袍泽和北司弟兄:“你们家中可有亲友患了白驳风?” 一名北司校尉起身:“我堂舅就有白驳风。家里老人说,他是因姑表结亲, 上三代又有患白驳风的长辈,这才传下了这病。” 林十三来了兴趣:“哦?他平日有何异於常人之处?” 校尉答:“鬚髮、皮肤皆白。哦对了,他畏光。白天见了光就爱流眼泪,眼珠子还发颤,看不清东西。“ “故他爱在夜里出门,走路强身。” 林十三眼前一亮:“你说你那亲戚畏光?” 校尉答:“正是。给他看病的大夫说过,白驳风病患皆畏光。夜里出门走路强身便是大夫建议的。” 林十三一拍手:“明白了!原来癥结在这里!李时珍先生说过,白鹿患得是跟人一样的白驳风。” “既然患病之人畏光,那白鹿一定也畏光。只在夜里出来觅食。” “咱们却是在白天寻找白鹿。一到傍晚就生火、歇息。能找到白鹿就怪了! “弟兄们今夜幸苦些,趁著夜色在佛头山中搜寻。等到明日一早再行歇息。” 孙越道:“嘿,真没想到,这白鹿还是夜游神呢!” 林十三正色道:“诸位弟兄。咱们此番南下,经歷陆上、海上两番血战,没给锦衣卫丟人!咱们立了杀倭之功。若再找到白鹿,那便是功上加功!“ “等回了京城,別的不说,每人升一级那是铁定的!” “好了,吃完晚饭咱们就继续搜寻!” 林十三心中隱隱有种感觉:白鹿离我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臣胡宗宪泣血稟奏,钦差林十三大功两件(六千字章) 第119章 臣胡宗宪泣血稟奏,钦差林十三大功两件(六千字章) 林十三领著眾人高举火把连夜在佛头山中搜寻白鹿。 他將手下分为五人一小队,每一小队携带报信用的穿云箭一支。 林十三久居京城,有件事他不知道一一东南沿海的夏天,最可怕的不是倭寇,而是颶风。 《南越志》曰:南海多颶风。颶者,具四方之风也。 颶风,即后世的颱风。 林十三跟孙越、陈、慧聪以及一名北司校尉为一队,在佛头山的南麓仔细搜寻白鹿。 孙越打了个冷颤:“怎么起风了。大夏天的这风怎么刺骨头?” 林十三抬眼望去,只见树梢微动,风並不大。 慧聪在普陀岛出家五年,对岛上天气瞭若指掌。他面露惊恐的表情:“坏, 坏了!” 林十三问:“怎么了?” 慧聪答:“夏天起冷风,是颶风的前兆。” 孙越不以为然:“不就是大风嘛?有什么稀奇的。“ 慧聪却道:“上差有所不知。颶风不是普通的大风......它有毁天灭地之力陈接话:“林传奉、孙小旗,慧聪小师傅所言极是,海上颶风颳起来,能拔树散房。咱们得速速下山,回普济禪寺去躲灾。“ 慧聪忙不迭的点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十三连忙道:“快去告知其余弟兄,立即下山回普济禪寺避风。” 话音刚落,风陡然变大。刚才还是树枝轻摇,没一会儿便成了疾风步难行。 慧聪失声大喊:“別愣著了啊,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眾人顶著风,向山下跑去。 不过盏茶功夫,风力再次变大。“咔喀”、“咔喀”,不少树枝都被吹断, 落到地上。 陈大呼:“別跑了!这样下去咱们没回普济禪寺,就先被颶风卷跑了。得找个地方避风。” 正说著话,天空中响起一声炸雷。紧接著瓢泼大雨伴隨著狂风倾泻而下。 林十三之前与倭寇两次血战都不曾胆怯。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 在颶风面前,皇家传奉官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同样渺小,同样无助风越刮越大。陈提醒林十三:“林传奉,快抱住树干!” 林十三反应过来,死死抱住了一棵树干。其余几人也有样学样。 风月刮越大。林十三深切体会到了慧聪刚才所说的“毁天灭地之力”。 火把早就被吹灭,风雨像刀子一样打在眼晴上,根本睁不开。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黑暗与颶风的呼啸。 林十三虔诚的祈祷著:“释迦摩尼,三清上仙,求你们发发慈悲。別让我窝窝囊囊死在颶风里。” “我们这趟来普陀岛是为救东南百姓於水火。列位佛爷神仙你们就显显灵, 保佑我们吧!” “啊,太上老君,我不该谎称您老上我身。我错了!我是乌龟王八蛋,您老別跟我一般见识。” “祖宗!我不该整日调侃你的坟头喷火了、被雷劈了。我错了!请你们保佑你们的后代林十三扛过这场天灾。” 林十三经歷了他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最绝望,最无助,最恐惧的半个时辰。 他甚至出现了幻觉,看到三清上仙骑著白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似乎要带他上天。 好几回他都感觉自己无力再抱住树干。但他用尽全力没有鬆手。他知道, 一旦鬆手,人恐怕就要被吹到半空,再跌落地面,像当初那只白羽弓尾鸽一般摔出一滩血。 旁边的孙越发出一声哀嚎:“老天爷,饶了胖孙子我吧! 慧聪嘴里不断重复著:“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不知是不是慧聪的念佛声感动了上苍。亦或林十三的祖宗饶了了他平时的嘴欠。又或者是普陀山上的南海观音显灵。 宛若有人给风雨下了號令。风渐渐开始变弱,雨也停了。 终於,眾人可以从树干上鬆开手,不至於被风颳跑。 所有人都已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孙越颤巍巍的站著:“师,师父,您老还好吧? 2 林十三的牙冠都在打颤:“还,还好,没死。陈,你怎么样了?” 陈道:“没事。慧聪小师父呢?” 慧聪喊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小僧也没事。真的是佛祖显灵了。我们普陀岛的颶风一刮就是一天,这回却半个多时辰就停了。” 风终於停了,乌云散尽,月光普照普陀岛。 眾人打算下山,先去寺庙里换身衣服,喝些热水暖暖身子。明晚再上佛头山寻找白鹿。 往山下走了大约两刻,猛然间孙越一声惊呼:“我的娘!” 林十三骂道:“风都停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孙越小声说:“师,师父,你看那边,鬼火!“ 林十三定晴一看,只见前面有六束绿光,宛若鬼火一般。 林十三道:“镇定些。普陀岛是南海观音脚下,哪里来的鬼魅?” 说完他壮起胆子,向著绿光走去。 陈在一旁道:“咱们经过战场廝杀的人身上带著至阳之气,百鬼迴避。” 眾人跟在林十三身后,走向那六束绿光。 林十三突然驻足原地,目瞪口呆:“这,这. 原来绿光不是什么鬼火,而是鹿眼。 孙越问:“怎么了师父?” 林十三用手一指:“你看它们。” 孙越瞪著铜铃般的大眼,借著月色望去。只见眼前有三头鹿,皆是白鹿! 孙越还以为自己眼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白,白鹿?” 陈亦是惊讶万分:“不是说百鹿乃世所罕见的仙物嘛?怎么这里一下出现三头?” 林十三道:“可能李先生说的是对的。白鹿並非什么祥瑞仙物。只是得病罢了。” “若鹿母有病,传给了鹿胎。母鹿一胎生三个,刚好它们三个全被母鹿传了白驳风。” 这三头白鹿並不怕人。它们走到了林十三身边。其中一头白鹿还拿脑袋蹭著林十三的肚子。 林十三“噗通”就给白鹿跪倒了:“在下皇家传奉官林十三。此番来寻找白鹿上仙们去京城。这一切都是为了东南的抗倭大业。” “不知哪位上仙愿与我一同下山?” 孙越大惑不解:“找到一头白鹿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若把三头一併带下山,送到京城去。那功劳不得翻番?” 林十三却道:“糊涂。一头白鹿入京,那是稀世罕见的祥瑞。三头白鹿入京,就成了稀鬆平常之物。” “道家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才是至尊至贵之数。” 林十三又对眼前的白鹿说道:“上仙,我带您去京城后,您在皇宫之內风吹不著,雨淋不著。顿顿都有新鲜果蔬吃。” “最重要的是,您此去京城,是为救东南百姓於水火。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重担在您肩上担著嘞。” 好傢伙,大明举重大赛硬生生让林十三又塞进去一个参赛者。 白鹿似乎能听懂人话一般,竟用舌头去舔林十三的手。 片刻后,那头白鹿转头向两个同伴“呦呦”两声,似乎是在告別。 两个同伴跑开了,消失在了普陀岛佛头山的黑夜之中。 林十三慢慢往山下走。那白鹿竟寸步不离的跟著。 回到普济禪寺后,林十三宛如在做梦一般。 今夜先是遭遇颶风,差点丟了性命。 死里逃生后,立马就找到了白鹿。这可是传说中道家仙人的坐骑,亦位列仙班,是为上仙! 所谓白鹿降世,不过是胡宗宪撒的一个谎。 林十三此来东南,说白了就是为胡宗宪圆谎,討嘉靖帝的欢心。 谁能想到,他竟真的找到了白鹿! 此物入京之时,便是胡宗宪高升浙直总督,彻底掌握东南军政財大权之时。 翌日清晨,北镇抚司的袍泽们也陆续下山,回到寺庙中。 万幸,昨夜颶风虽大,袍泽们却无一死伤。看来阎王爷不愿意收与倭寇血战过的热血儿郎。 清点人数后,林十三问陈:“颶风不会再来吧?能否立即出海,返回舟山本岛?咱们接上李、郑二位先生,返回陆上。” 陈道:“颶风应该不会再来。咱们隨时可以离开。“ 林十三道:“好!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带著白鹿登船。” 林十三等人上了福船。他心里捏了一把汗:返程途中一定不要再遭遇任何意外。 只要白鹿平安带回,抗倭大业有指望了!我林十三能討好皇爷、陆都督、严阁老、吕公公四方,升官还不是手拿把掐? 从普陀岛到舟山本岛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船程。林十三却是度日如年。 终於,福船在舟山本岛的码头靠岸。白鹿跟著林十三下了船,立即引起了舟山千户所袍泽们的围观。 眾人喷喷称奇:“鹿见过不少。白鹿倒是头回见。” “嘿,你懂什么,这是几百年一遇的祥瑞。” 眾人带著白鹿回到千户所。李时珍和郑若曾亦是惊奇万分。 李时珍道:“患白驳风的病人我见过不少。患白驳风的病鹿我倒是头一次见。” 林十三连忙纠正:“李先生错矣。什么病鹿啊,这是道家上仙。胡抚台的抗倭方略,全指望白鹿上仙了。” 李时珍与胡宗宪有深交。他並不是海瑞一般的槓头。听了林十三的话,李时珍立马改口:“对对,是白鹿上仙。“ 林十三问:“李先生,你的四种草药是否都寻到了?郑先生,舟山地形你是否已经勘察完毕?” 李时珍和郑若曾齐齐頜首。 林十三道:“事不宜迟。咱们明日一早便登船。” 陈道:“胡抚台吩附过。咱们来时是从松江华亭出发。回时则可走近路, 从寧波登陆。” 寧波离舟山近,松江华亭离舟山远。 当初胡宗宪之所以让林十三他们从华亭出发,是为了让他们看一看徐家在松江有多富。 林十三是皇帝近臣,回京后自然要如实稟报徐家在华亭的土地之多。 胡宗宪可不是什么圣人。你徐阁老让学生赵贞吉给我的抗倭大业下绊子。我若不反击,岂不成了好欺负的老实人? 混朝堂,老实是会吃亏的。 六日之后,杭州城门前。 胡宗宪率杭州文武官员,杨金水率驻杭州的內宦,在城门迎接白鹿上仙驾临杭州。 宽一丈的红布从城门一直向前铺出去两里。得有上万百姓在两侧围观。 胡宗宪又找了杭州所有道观的道土,开斋科仪,迎接道家上仙。 林十三牵著白鹿,缓缓走上了红毯。孙越、陈如哼哈二將一般,左右相隨。 胡宗宪等人快步迎了上来。 林十三装模作样的大喊一声:“白鹿上仙驾临杭州,文武官员,跪!” “哗啦啦”,官员们在胡宗宪的带领下推金山倒玉柱跪成一片。 胡宗宪是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之人。此刻却难掩心中的狂喜。 他声音颤抖的喊道:“臣,浙江巡抚胡宗宪,率杭州文武官员,拜见白鹿上仙。” 林十三俯下身子,將耳朵靠在白鹿嘴边。隨后他假传仙諭:“上仙有諭,胡抚台爱民如子!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一日不可无胡宗宪。实乃能臣楷模!” “杭州眾官,今后要好好听命於胡抚台,以抗倭为第一要事。如此一来才能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 “眾官请起身!” 林十三的假仙諭给足了胡宗宪面子。 胡宗宪心中暗笑:怪不得我这“世侄”能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呢。他这张嘴,简直称得上巧舌如簧四个字。 斋科仪结束后,胡宗宪跟著林十三和白鹿入城,前往巡抚衙门。一路上的热闹自不必说。 有个人並没有参加白鹿入城仪式,而是一直待在巡抚衙门中。 此人便是继唐寅唐伯虎后的江南第一才子,徐渭。 身为胡宗宪的幕僚,徐渭端坐在书房之中,將毛笔含在嘴里,正在苦思冥想一篇拍嘉靖帝马屁的雄文一一《进白鹿表》。 徐渭是桀驁狂士,平日最不屑干的事就是拍马屁。 但今日之马屁,是为大明东南的安寧而拍;是为东南万千百姓的福祉而拍; 是为抗倭大业的成功而拍。 故今日他定要將自己毕生的才华,凝聚於眼前这篇马屁文中。 猛然间,徐渭提起了笔,用赏心悦目的小楷写下了这样一篇文字。 “臣谨按图,再纪道詮,乃知麋鹿之群,別有神仙之品,歷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自兹以往,其寿无疆..: “必有明圣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性命,契合始初,然后斯祥可得而致...... 2 “恭惟皇上,凝神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时以行,无为而民自化,德迈羲皇之上,龄齐天地之长..... “臣,浙江巡抚胡宗宪恭进。“ 与东南百姓的福祉相比,才子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署名是胡宗宪嘛。就算后人要骂这是马屁文,骂的也是胡宗宪。与我徐渭何干? 胡宗宪和林十三在巡抚衙门內安顿好了白鹿。 胡宗宪拉著林十三的手,进了自己书房,屏退左右。 他竟以封疆之尊,恭恭敬敬的给林十三作了个揖:“林传奉,林世侄,多谢了!” 林十三连忙还礼:“世叔这是做什么?我怎么受得起?” 胡宗宪道:“受得起!你是我的恩人,东南百姓的恩人!”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密奏:“胡世叔,你看我给皇爷的密奏可还稳妥?” 胡宗宪拿过一看,被內容震惊了! 林十三在密奏中说:当今皇帝敬天爱民,浙江巡抚胡宗宪尊皇帝教诲,爱民如子,抗击倭寇,誓保江山社稷之稳固。君臣之德,感动上苍。 故天降上仙白鹿已示祥瑞。 百姓稟报官府,白鹿祥瑞於东南现世。胡宗宪率戴罪之臣俞大猷、戚继光, 歷经千难万险,入沧海、访诸岛,终於寻得白鹿上仙。 臣林十三,有幸护卫白鹿上仙回京。回京途中一定妥善伺候白鹿上仙。 胡宗宪將密奏放在桌上,脸上是惊万分的表情:“林世侄,白鹿是你寻到的。你却將功劳全都给了我和俞大猷、戚继光?” “你要知道,若你在密奏中实话实说,白鹿上仙是你寻到。你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你后代的荣华富贵便有了保障。” “你这封奏疏,是把天大的功劳拱手送予他人啊!” 林十三拱手道:“胡世叔看轻了十三。难道十三是贪图荣华富贵之徒?” “十三此番南下,歷经陆上、海上两番血战。我看到了胡世叔和明军袍泽抗倭护疆的艰难。” “十三没有大本事,无法为抗倭出多大的力。但十三愿助世叔您这样的国柱,拿到东南的大权。” “只有大权在手,您才可施展您的韜略。上报天子,下救黔首。” “至於我个人的荣辱得失,与抗倭大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胡宗宪眼中含泪:“林世侄,大义,大义!” 不过感动归感动,胡宗宪还是从林十三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胡宗宪道:“我也正在写一封奏疏呢!我告诉你奏疏的內容。” “皇帝近臣、寻鹿钦差林十三,途径淮安,见倭寇攻城,义愤填膺。以钦差之尊临时指挥广西狼兵瓦氏夫人部,少林僧兵月空大师部,大破倭寇於盱眙城下。斩倭畜首级五百余。” “寻鹿途中,又遇倭寇八番船数十艘犯我海疆。林十三又以钦差之尊,临时统领浙江水师卢鏜部,痛歼倭寇八番船十二艘。上千倭寇葬身海中。” “两番大胜,全靠林十三指挥调度有方。其以钦差身份指挥浙江地方兵马, 有浙江巡抚胡宗宪之调兵手令,並未越权。 1 “臣胡宗宪泣血陈奏。林十三受陛下调教日久。皇帝近臣果然英勇无畏,满腹韜略。臣替林十三请功。” 林十三懂人情世故,人家胡宗宪是人情世故的老祖宗。 你林十三把寻到自鹿的大功给了我。那好,我把两次战功都给你。 盱眙城是陆上之战,斩首数摆在那儿呢。我谎报不了。 海战却是可以谎报的。横竖船沉了,倭寇餵了鱼。多报一些战果,还不是我这个浙江巡抚动动笔改改数字的事? 林十三听完胡宗宪所说,目瞪口呆:“您把瓦氏夫人、月空大师、卢鏜老帅的战功,全给了我?我怎么敢..... 胡宗宪大手一挥:“你就不要客气了。瓦氏夫人、月空大师、卢鏜都是淡泊名利之人。” “他们不在意虚名,只在意抗倭大业的成败。” “你这头白鹿送上去,他们今后不用再为军餉、粮草发愁。仅凭这一条,他们就不会计较。” “除了这封奏疏。严阁老、陆都督、吕公公那里我皆会去信,褒扬你的功绩。” “君不负东南百姓。我胡宗宪定不负君!” “噗通”,林十三给胡宗宪跪倒:“胡世叔,大恩不言谢!今后是让我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您只需说句话。” 胡宗宪伸手起林十三:“贤侄,快快请起。回京途中不太平,我让瓦氏夫人带五百狼兵亲自护送你们回去。” “只要白鹿到了京城,抗倭大业便有了奔头。” 林十三道:“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得保著白鹿平安返回京城。” 胡宗宪又道:“对了,你是不是给广西狼兵和少林僧兵捐了一万五千两军餉?” 林十三頜首:“惭愧。那是小侄一路收的程仪。捐给狼兵、僧兵,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胡宗宪从书房案头的一个匣子中取出一张银票:“糊涂!皇帝近臣给地方军队捐军,这是犯忌讳的!京城的言官会鸡蛋里挑骨头!” “这张银票你拿回去。朝廷欠他们的军餉,我已有了法子补齐。” 说完胡宗宪將那张银票强塞进了林十三的袖中。 林十三道:“这,这怎么好?” 胡宗宪道:“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你不要客气!”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林十三不好再推脱。 胡宗宪道:“你旅途劳顿,先去休息。今晚我设宴,咱们不醉不归。” 林十三一拱手:“那我不耽误胡世叔处理公务了。我先行告退。” 林十三走出书房,掏出了袖中的那张银票。他定晴一看,只见银票上的数额竟是两万五千两! 一万五千两是他捐出的军餉。另外一万两则是胡宗宪给他的酬劳! 第一百二十章 一趟江南之行,林某人成了京中巨富 朝廷新贵(五千字章) 第120章 一趟江南之行,林某人成了京中巨富 朝廷新贵(五千字章) 林十三的密奏、胡宗宪的报功奏疏、徐渭代笔的《进白鹿表》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 林十三倒没著急踏上返京的路程。 胡宗宪命狼兵护送林十三返京,瓦氏夫人正率狼兵从苏北赶来杭州。 等待狼兵的这段时日里,林十三也没閒著,身为钦差的他整日忙著接见江南的地方官们。 永寿宫的传奉官到了江南,地方官自然要进献各种奇珍异宝,让传奉官贡到宫里去。 地方官们很擅长政治投机。 林十三时年才二十一岁,是司礼监掌印的“亲”外甥;跟严党的头头脑脑打得火热;又是锦衣卫大掌柜的爱將。此番南下更是立下杀倭大功。必定前途无量。 地方官们自然要尽力巴结。 给皇帝献奇珍异宝的同时,他们给林十三送了大笔钱財。 在杭州待了七天,林十三光是程仪就收了大约三万多两。加上胡宗宪退还的军餉和一万两的酬劳,此次南行,林十三已成为巨富。 林十三深刻体会到,为何京官们人人都想当外派钦差。出京一趟,银子简直要收到手软。 仅仅十个月前,林十三替富人寻宠物,赚个十两二十两都要高兴半天。 如今却是动輒上千两的收。且架不住人多,给他送钱甚至要在巡抚衙门外排一天的队。 林十三再次找到胡宗宪,想將这一注大財交给胡宗宪当抗倭军。 然而胡宗宪再次拒绝,並给出了四个理由。 其一,皇帝近臣给地方上捐军餉,有图谋不轨之嫌。 其二,抗倭需要的军餉是以百万、千万计的。这五万五千两杯水车薪。 其三,你林十三在皇上面前多为抗倭大业说几句好话,顶得上百万军。 其四,给你林十三送银子的地方官人数眾多。但每人给的数额並不大,都是几百两至多千两的程仪。程仪是官场陋规,並不算贪污纳贿。 林十三无奈,只得將一堆银票端进自家荷包。 只要他能顺利把白鹿带回京城,中途別处岔子。那他就成了实打实的京中巨富。 林十三的钦差行辕书房之中。 孙越大口喝著茶:“师父,您老这回真是抖足了威风。今儿上响,连应天府尹都巴巴的从南京跑到杭州来给您送银子。”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林十三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淮安府和舟山海域两战,跟咱们出来的北司袍泽殉国五十五人,另有十八人重伤。我打算拿出两万两银子分给他们的家眷。 》 “你跟著我出京办这趟差九死一生。咱师徒俩以前有约定,有福同享,大难临头各自飞。” “剩下的大財我不能独占。” 说完林十三从袖中掏出十多张银票:“这五千两你拿著。” 孙越听了“五千两”这个数字,激动的一身胖肉都在颤:“这么多钱?师父,我无功不受禄.... , 林十三却道:“你怎么没功?打倭寇你立了功,找白鹿你一样立了功。” “另外,我再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別看京里、地方一群大官儿捧著我。我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诺大官场,我能信任的能有几人?你孙胖子是跟我同甘苦过来的。我信不过別人,信得过你。” “银子我不分给你又分给谁呢?” 孙越搓了搓手:“嘿嘿,师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他伸出胖手夺过了银票。 林十三手里还剩下三万两银子,躺著三辈子都不完。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人未经通传,径直进了书房。 来的人身穿正三品文官服色,竟是严党財神爷,盐政鄢懋卿。 鄢懋卿笑道:“林十三,你小子是既发达又发財啊!” 林十三纳头便拜:“属下见过鄢总盐。” 鄢懋卿毫不客气的坐到椅子上,端起一杯茶:“你是钦差,哪有你向我下跪行礼的道理?” 林十三无耻起来自己都怕。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您跟罗龙文罗郎中是烧黄纸、斩鸡头的兄弟。” “罗郎中是救过我命的恩公。自古恩公如再生父母,罗郎中就像我亲爹一般。” “他是我亲爹,那您就是我亲大伯了!侄子给大伯下跪磕头,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大伯,请受小侄一拜!” 说完林十三给孙越使了个眼色。 孙越跟著林十三这么久,也学到了无耻之徒的皮毛。他叩首道:“您是我师父的大伯,就是我的亲祖父!祖父,孙子给您磕头啦!“ “噗”,鄢懋卿一口茶喷了出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十三,你们师徒认亲的本事可真是一等一。“ “看你无耻,哦不,圆滑世故的样子。颇有我鄢某人年轻时的风范。” “快起来吧,你们如今是严阁老的功臣。咱们是自家人。自家人別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 林十三和孙越起身。 鄢懋卿道:“我本在两淮盐场巡盐。听说你们带回了白鹿,赶紧过来看个热闹。另外送一些贡品过来,由你带给皇上。” 林十三笑道:“大伯献给皇上的,一定是世所罕见的重宝。” 鄢懋卿道:“你送给皇上的白鹿是仙物。我送给皇上的只是俗物罢了一一共计一百匹云锦,寸锦寸金。” 林十三突然收敛笑容:“大伯说错了。给皇上送白鹿的是胡宗宪胡抚台。我只是隨行护送。” 鄢懋卿伸出了大拇指:“说的好!为了皇上和严阁老平倭、通关、开海的大业,你能把天大的功劳让给旁人。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懋卿喝了口茶:“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林十三心领神会:“大伯放心。白鹿由我带来的三十名北镇抚司袍泽日夜轮班看守。” “您进巡抚衙门有没有闻到一股羊腹味儿?” 懋卿道:“好像是有一股羊腹味儿。『 林十三解释:“我弄了十头绵羊,养在巡抚衙门里。每日白鹿吃的新鲜果蔬,都要先让绵羊试毒。” 鄢懋卿讚嘆道:“稳妥!你小子不但精通溜须拍马,更会办事。简直就是个小號的胡宗宪。” “我这趟来想提醒你,谨防別有用心的人对白鹿下手。没想到你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你才二十一岁啊,思虑如此周全,了不起!” 林十三拱手:“大伯过誉了。小侄愚钝,全凭长辈们教得好,小侄这才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鄢懋卿道:“胡宗宪也够仗义。你让了寻鹿大功给他,他给了你两件大军功“此番你若能顺利回京,必加官进爵。旁的不说,混一身飞鱼服,一柄绣春刀是板上钉钉的。” “阁老小阁老那边,也会视你为大功臣。天下督抚、六部堂官有一半几都是阁老的人。我们今后都会捧著你。” “有我们捧著,你的前程还用说嘛?比云锦还似锦!” 林十三拱手:“多谢大伯提携。” 鄢懋卿却道:“你混到今日这个地步,没靠任何人的提携,全靠你自己。” “我也没想到,玩宠能玩成朝中红人。呵,世间事真是不可捉摸啊。“ 二人正说著话,陈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林传奉,出大事了!” 陈的声音中带著哭腔。 林十三问:“出什么事了?白鹿出岔子了?” 陈答:“不是白鹿,是月空大师......月空大师战死了!” 林十三愣然:“什么?” 陈讲述了月空战死的经过。 一股倭寇登陆川沙,当地卫所军战败。倭寇乘胜又攻南匯。 月空大师率少林僧兵增援,与倭寇激战於白沙湾。少林僧兵勇猛无比,直捣倭寇本阵,棍毙倭寇精锐武士三百余人。 本来前锋攻入敌军本阵,倭寇大乱。只要卫所军紧隨其后,便能將倭寇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周围的五千卫所军却畏敌如虎,停滯不前。导致少林僧兵身陷重围。 月空大师捨命激战,最终壮烈殉国。少林僧兵只有百人突出重围。 陈道:“如今月空大师的遗体已经快要运到杭州。胡部堂打算率杭州官员及百姓前往城门迎大师遗骸。” 林十三正色道:“锦衣卫是皇家仪仗。我带十名北镇抚司袍泽,去为月空大师引路!” 孙越有些迟疑:“师父,这样做是不是犯忌讳啊?” 一旁的鄢懋卿却道:“无妨。月空是为抗倭而死的少林大师。他魂归佛国, 锦衣卫做他的仪仗。这事儿就是传到宫里,皇上也不会追究。” “不但不会追究,皇上反而会夸讚锦衣卫做得好。” 林十三道:“孙越,你立即去挑十名北司袍泽,穿上锦衣卫公服,隨我去城门。” “另外提醒看守白鹿的二十名袍泽,一定要將上仙看好了。” 两个时辰后,杭州城门前。 一百多名伤痕累累的僧兵护著一辆牛车缓缓而行。牛车上放著一口棺材,棺材上盖著一件袈裟。 胡宗宪带著哭腔喊道:“浙江巡抚胡宗宪,率杭州官员、百姓,恭迎月空大师!” “哗啦啦”,沿途的百名官员、数万百姓们跪倒一片,哭声动天! 林十三率十名北镇抚司袍泽上前。 林十三拱手:“下官北镇抚司总旗林十三,率锦衣卫袍泽为月空大师引路!” 说完他领著袍泽们走到了僧兵队伍之前。 路边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声嘶力竭的呼喊道:“月空大师,走好啊!” “鸣鸣鸣!”百姓们的哭声更胜。 月空的一位徒弟站了出来:“阿弥陀佛!月空大师重伤不治前留有遗言。” 此言一出,哭声骤停。所有人都等著倾听月空大师遗言。 月空的徒弟字字鏗鏘:“月空大师遗言说一一降妖除魔,佛门弟子本份。杀倭护民是大慈悲。 “为行菩萨道的杀人法而死,死得其所。” “唯愿佛祖佑我华夏国泰民安,炎黄血脉传至万万年,与天同寿,日月同光。善哉!” 路边一个百姓高呼一声:“月空大师,人间佛啊!” 林十三带头高呼:“杭州官民,恭迎人间佛!” 百姓们跟著齐声高呼:“恭迎人间佛!”万眾一心的喊声震天撼地! 胡宗宪走到了牛车边,亲自扶棺。 他高声道:“我等应继承月空大师遗志,杀倭!杀倭!杀倭!” 百姓们群情激奋,跟著高呼:“杀倭!杀倭!杀倭!“ 林十三毫不怀疑:平定倭寇只是时日问题。不管经过多少艰难险阻,汉家儿郎一定会贏得最后的胜利。 万眾一心,群山可撼。何况区区倭寇恶畜乎? 眾人护著月空大师的棺柠进了杭州净慈寺,供百姓瞻仰、祭奠七日。 七日后,杭州官府將派出专人,护送月空大师灵枢返回河南嵩山少林寺。 正如百姓所言,月空大师杀倭保民,真人间佛也! 又五日,瓦氏夫人率狼兵至杭州。 林十三该踏上返京的路途了。 胡宗宪到城门前相送。他拉著林十三的手说:“跟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鄢懋卿说你跟我很像。” “咱们行事都油滑世故......甚至无耻。“ “但你我心中,良心尚存,不多,却够用。” “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卑躬屈膝、趋炎附势又如何?” 林十三道:“我怎配与胡抚台相比?” 胡宗宪感慨:“史书如滚滚洪流。你我皆是洪流中的叶子,大河中的尘埃而已。” “人生短短百年,能为国为民做一些事,你我之幸。” “朝局虽波诡云,抗倭前程虽艰。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完,胡宗宪大袖一挥,向林十三拱手做最后的告別:“成败有时,不可丧志。山高路远,愿君扶摇直上!” 这话既是他说给林十三听的,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林十三拱手还礼:“胡抚台保重!下官將在京城,静候东南倭患平定之捷讯护送白鹿进京的队伍缓缓启程。 天高云淡。 与此同时,永寿宫大殿內。 陆炳跪倒在嘉靖帝面前。吕芳、黄锦、陈洪侍立在青纱帷帐左右。 帷帐之內的嘉靖帝发出一声龙吟:“林十三,好,好,好!” 吕芳笑道:“稟皇爷,林十三以皇帝近臣的身份在东南率堂堂之师,杀倭寇,贏大胜。没给宫里丟人!没给皇爷丟人!他是条硬汉子!” 黄锦附和:“恭喜皇爷,贺喜皇爷。今日有三喜。一喜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等为您寻得白鹿。” “二喜林十三两战倭寇,获得大胜。为宫里,为皇爷长了脸!” “三喜又得《进白鹿表》这等传世佳作。” 嘉靖帝最喜欢打哑谜。他將一枚生递给吕芳。 生是在嘉靖九年,由福建沿海的佛郎机商人传入大明。 吕芳拿了那枚生,走到了陆炳面前, 吕芳低声道:“如何奖赏林十三,陆都督明白了嘛?” 陆炳接过生,心中暗想:生者,升也。嘛......锦衣卫的飞鱼赐服团锦簇。 想到此,陆炳拱手:“臣请求皇上,升林十三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赐飞鱼服、绣春刀。另破格升授承信將军散阶。” 青纱惟帐中,嘉靖帝开了金口:“准。朕另有一份赏赐,待林十三护送白鹿回京再给他那份重赏。” 陆炳叩首:“臣代下属林十三,叩谢天恩!” 嘉靖帝又道:“吕芳,支会严嵩一声,让他擬三道旨。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寻白鹿有功,朕心甚慰。“ “胡宗宪升浙直总督,领兵部左侍郎衔。总督浙江、南直隶、福建军务、民政、粮餉事。” “俞大猷无罪开释,升浙江总兵官。” “戚继光无罪开释,升浙江都司事,兼领寧绍台参將。” “严嵩擬了旨,你们司礼监立即批红。“ 这道旨意一下,赵贞吉成了胡宗宪的下属,再想用军餉、粮草卡胡宗宪的脖子已是不可能。 吕芳故意问:“敢问皇上,此事支会严阁老,是否要再支会徐阁老?” 嘉靖帝冷笑一声:“徐阁老很忙。既要教授裕王,又要忙阁务,还要打理自家的十七万亩土地。此等小事,就不用经他之手了。” 吕芳高呼一声:“皇爷,圣明啊!” 嘉靖帝望向陆炳:“锦衣卫会同户部,派几个人去趟杭州,查一查盐运司的帐。敲打一下鄢懋卿。別让他借著为抗倭筹餉的由头,发財发过头!” 嘉靖帝久居偏宫,国事家事天下事,在他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只不过有些事他不想管,有些事他万不得已不得不管。 吕芳跟黄锦出了永寿宫大殿,前往內阁支会严嵩。 吕芳边走边吩附黄锦:“天太热,傍晚得空时,你从针宫局库房找三匹上等薄夏布,给我外甥媳妇儿送去。让她给家里人做几身凉快的夏衣。” 黄锦一愣:“您外甥媳妇儿?” 吕芳頜首:“就是林十三的妻子啊。他在东南寻到了白鹿,为了抗倭大业这么大的功劳他都可以不要,转赠忠臣良將。咱们在京照顾好他的家人应当应分。” 黄锦笑道:“二师兄说的是。这小子有出息。我们的確该好好照顾他家里人。” 吕芳又压低声音:“另外,你们御马监要派一支京营精锐南下,接一接林十三和白鹿。省得有人途中作梗,坏了大事。” 黄锦道:“那些人有这么大胆子?” 吕芳嘆了声:“先皇是怎么死的?那些人的胆子大到能吞天。仔细点错不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赏 暗赏 各种赏。皇帝赏 陆炳赏 裕王赏(五千字章) 第121章 明赏 暗赏 各种赏。皇帝赏 陆炳赏 裕王赏(五千字章) 果如吕芳所料,林十三回京这一路险象环生。 先是在运河宿迁段,官船遭遇了漕匪水鬼凿船底。 漕匪不是傻子,向来只劫民船,不劫官船。这回定是有人指使。 陈率领的水师袍泽水性好,人数又占优。杀水鬼十六人,俘虏十一人。 俘虏招认,是一个宿迁的豪绅天价重金僱佣他们干下的这件事。 林十三派锦衣卫上岸,捉拿那宿迁豪绅。豪绅家竟在锦衣卫上门之前遭遇“倭寇”,全家四十八口被杀。 倭寇一直在沿海活动。怎么会深入內陆到宿迁? 明摆著有人借倭寇的幌子杀人灭口。 官船行至徐州段。又有人在岸边用佛郎机炮轰击官船。幸好炮手的射术不怎么样,炮弹打歪了。 等林十三派人上了岸,炮手已经跑得没影。 不过佛郎机炮身上铸著年月、工匠名字。林十三顺藤摸瓜查到火炮属於徐州卫的一个守御千户所。 结果上岸的锦衣卫又晚了一步,那千户所的千户、副千户、镇抚齐齐服毒自尽。 三人皆留下遗书说是一时糊涂、財迷心窍,把佛郎机炮卖给了一伙山匪。自知罪孽深重,自裁以谢天下。 又是一桩无头案。 官船行至济寧段,上官船送菜蔬的摆渡小舟的菜筐里竟藏著一桶火药。 被识破后,摆渡小舟上的菜贩咬了下衣襟便一命鸣呼。经当地件作验尸,查明其衣襟用鹤顶红泡过。 到了聊城还有更稀奇的。 聊城码头附近的高处,竟有人燃放宋元时的火器一一神火飞鸦,妄图用神火飞鸦攻击官船。 神火飞鸦被明军弃用是有原因的,准头太差。六只飞鸦皆未命中官船。 林十三派人上岸抓人,却一无所获。 至德州时,看守白鹿的北司袍泽用绵羊试菜蔬是否有毒。绵羊吃了菜蔬一命鸣呼。 送菜的德州知府衙门差役刚到岸上就“突发急病”而亡。 林十三无奈,下令今后送菜蔬上船的人,要亲口尝菜蔬证明无毒。以防有人毒害白鹿。 与此同时,南下迎白鹿的京城诸路人马也赶到了德州。 人马一共有三路。一路是提督武臣马芳率领的两千名五军营精兵。这一路是御马监派来的。 一路是北镇抚司千户刘守有率领的三百名北镇抚司袍泽。 一路是东厂提督陈洪派出的二百东厂番役。 林十三与援军的首脑们聚齐后开始议事。 林十三道:“如今咱们已到了德州。一路上险象环生。 “敌暗我明,若从德州继续走水路回京,难免还要出岔子。” “我看不如这样。瓦氏夫人率狼兵继续乘坐官船。五军营的两千名袍泽在两岸护卫。大张旗鼓的进京。” “白鹿秘密下船,由锦衣卫和东厂的五百袍泽护送,改走陆路秘密进京。” “咱们走陆路时,不投宿城池,在野地宿营。夜里在营地里多派明哨、暗哨,以防行踪暴露被偷袭。” 瓦氏夫人道:“嗯,可行。我善於打仗,但对付的都是明处的敌人。对付暗处的敌人实在是头大。兵法上说虚虚实实。乾脆就如林传奉所言,一路虚,一路实。” 刘守有笑道:“林十三,都说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小子去了趟东南,真是长了本事。这法子可行!' 马芳道:“御马监掌印黄公公吩附了,让我听从林传奉的命令。就按你所说,我们五军营护著空官船北上。” 林十三頜首:“有劳马帅爷,请您先去分派京营弟兄们的沿岸护卫事宜。” 马芳离开。 孙越道:“师父,我不明白。五军营有两千精兵。让他们护送咱们走陆路, 不是更牢靠?” 林十三却道:“京营人多且杂。谁知道有没有人被江南那帮大族世家收买? “锦衣卫和东厂就不一样了。厂卫篱笆牢、铁门栓。都是自家弟兄,我信得过。” 刘守有道:“你思虑的周全。一切就按你所说吧。哦对了,陆都督让我给你送来两样东西。“ 林十三问:“什么东西?” 刘守有拍了下巴掌。 一名小旗上前,他手中捧著一个红漆托盘。红漆托盘上是一件飞鱼服,一柄绣春刀。 刘守有笑道:“有旨意,升林十三为北镇抚司百户,赐飞鱼服、绣春刀! 林十三愣在了原地。 锦衣卫的每一个袍泽都渴望有朝一日身穿飞鱼,腰佩绣春。 锦衣卫內,许多人穷尽一生追求这两件东西而不得。 十一个月前,林十三还只是没有员额的驯象所堂贴校尉。如今却成了威风凛凛的北司飞鱼。 从堂贴校尉到在册校尉、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十一个月內,林十三连升五级! 这.......祖坟被雷劈了......不,不能这么调侃,仔细祖宗发怒,降下什么天灾。 刘守有提醒:“林百户,换上飞鱼服吧。如今你离我这个副千户也只差了一级而已。” 林十三却道:“不!” 刘守有皱眉:“你小子烧包了?要抗旨不成?” 林十三却道:“刘千户误会了。不光我不能穿飞鱼服。所有锦衣卫、东厂袍泽都要换上老百姓的布衣。咱们得低调、秘密的进京。“ 刘守有一拍手:“嗯。妙策。要么刚才我说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刘守有的话音里带著一丝醋味儿。林十三如此骇人的升迁速度,哪个锦衣卫袍泽不嫉? 不过在护送白鹿进京的事上,刘守有不会有丝毫鬆懈。 陆炳给他下了死命令:白鹿在路途中有个闪失,你刘守有提头来见。 林十三安排好一切,当天夜里,他用一艘小舟悄悄將白鹿接到了岸上。当夜他们便出发。 黎明时分,官船也从码头起航,不过官船已成一个空诱饵。 从德州到北京有六百里。八日之后,星夜兼程的林十三等人终於来到了京郊大兴县北藏驛。 走水路进京必经过通州码头。走陆路进京则必经北藏驛。 北藏驛中有十几位四五六七品的地方官。 刘守有以锦衣卫的名义,將地方官全都赶了出去。整个北藏驛被五百厂卫袍泽围成了铁桶。 当日下响,黄锦亲自骑著快马,带著十几个小宦、五十名大汉將军前来传旨黄锦见到林十三,一张胖脸笑成了橘子皮:“小猴崽子,你发达了啊!” 林十三连忙拱手:“黄公公说笑了。属下不过是侥倖立了些微功罢了。” 黄锦两只眼眯成了一条缝:“微功?皇爷连夸了你三个『好”!你升了百户,有了飞鱼服、绣春刀,这还不算。” “皇爷说,等你护送白鹿进京,另有一份重重的赏赐!” “就这么说吧,今后你小子在西苑能横著走。” 林十三开起了玩笑:“横著走的是螃蟹,属下若成了螃蟹,怕被太液池的金龟一口吞了当零嘴。” 黄锦笑道:“罢了,说正事儿吧。钦天监推算出了白鹿进京的良辰。明日上响已时正刻,你们经安定门回京。” 大明制度,武將出征走德胜门,凯旋走安定门。 黄锦又道:“皇上將率文武百官,亲自到安定门前,迎接白鹿上仙!” 林十三心中连说了三个“好傢伙”! 要知道,这些年没有人能让嘉靖帝离开西苑永寿宫半步。 连每年正月到天坛祭拜天地,都是由首辅或裕王代劳。 从登基起,几十年遭遇的一次次纵火、刺杀,愣生生把嘉靖帝逼成了大明天字第一號宅男。 这番嘉靖帝竟要到安定门前迎接白鹿?破天荒了! 林十三惊道:“黄公公,皇爷对白鹿如此重视?” 黄锦頷首:“你以为呢?这可是白鹿,道家上仙!哪个成仙的仙家不是骑著白鹿飞升的?” 说完黄锦压低声音:“你小子有福啊。虽把寻鹿大功让给了胡宗宪,却有护送之功。再加上两件大军功......嘿,我都不敢想皇爷给你的那份重赏是什么。” 谈及胡宗宪,林十三连忙问:“胡抚台升了嘛?” 林十三自德州下船后走的是陆路,秘密而行。並未见到最新的邸报。 黄锦笑道:“现在要改口为胡部堂了。皇爷升他为浙直总督,领兵部左侍郎衔。” 林十三又问:“俞帅和戚將军呢?” 黄锦答:“俞帅升了浙江总兵官,戚將军升了浙江都司事。” 林十三长舒一口气:“不枉那么多北司袍泽死在了南行路上。” 黄锦道:“死去的北镇抚司烈士,朝廷自会重恤。』 “今夜我与你一同守在白鹿身边。明日已时,白鹿踏进安定门,你这趟差事便圆满了。” 日暮,夕阳西下。陆绎赶到了北藏驛。与他同来的是三百名大汉將军。 林十三连忙迎接:“拜见少掌柜。” 陆绎道:“免礼。哦?黄公公也在啊。我爹怕今夜出岔子,让我带三百大汉將军护在白鹿身边。” 黄锦頜首:“嗯,一切小心为妙。走了九十九步,最后这一步得当心。“ 三人进了安置白鹿的房间。陆绎对那白鹿喷喷称奇。 林十三心中暗笑:不过是一只得了白驳风的病鹿罢了。普陀岛上有的是。 陆绎道:“林十三,这次你立下了大功。升你百户,赐你飞鱼、绣春,那是明面上的赏赐。” “我爹在暗地里还给了你一桩大赏赐。” 林十三是属磕头虫的,深谱多磕头没大错的道理。他倒头便拜:“属下何德何能,得了升官、赐服、赐刀三桩大赏,还要暗地里受赏. 1 陆绎却道:“行了,快起来吧。你这一趟江南之行,不但为抗倭出了力,还大大涨了咱们锦衣卫的脸面。” “朝廷里的清流平日说咱们锦衣卫是一群只会杀人、栽赃、打闷棍、绑票的宵小。” “这回你却向他们证明了,锦衣卫也是能够驰骋沙场、杀敌建功的好汉子!” “就凭这一点,你便配得上一切厚赏。” 黄锦道:“陆家公子,你就別卖关子了。陆都督到底给了他什么暗地里的赏赐?” 陆绎问林十三:“你家里开著冰窖,名曰福源號?』 林十三答:“是。“ 陆绎道:“我爹说了,驯象所每夏都要用冰,今后一半儿的用冰都交给你家的冰窖。“ 林十三心中狂喜! 驯象所每年用冰,耗银达三万两。一半儿便是一万五千两的生意。至少有六七千两的赚头! 这么大的生意,家里肯定要增开十倍的冰窖,这需要大量银钱周转。 嘿,这趟我从江南带回来三万两银子。无论多少口冰窖,家里都增开的起! 心中虽喜,林十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少掌柜。据属下所知,驯象所用冰一向是鄢懋卿鄢总盐名下的牙行供给。抢了他一半儿的生意,属下恐不好做人。” 陆绎却道:“你小子放心。別的人抢走鄢懋卿的生意,懋卿会找他拼命。 你却不同。严家的高官们如今视你为功臣福星!” “再说了,锦衣卫的都督姓陆。陆家想把锦衣卫的供给生意给谁做,何须看別人脸色?” 林十三拱手:“属下多谢大掌柜、少掌柜的大恩大德!” 他已经能想像的到,父亲林有牛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喜著脸夸他“乖儿子真有出息”的样子了。 升官又发財,还让朝廷、地方一堆高官欠了他的人情。这趟江南之行真是收穫满满。 陆绎又望向孙越:“你跟你师父南下办差,血战倭寇,同样有大功劳。升你一级,做个总旗吧。” 孙越跪倒:“属下多谢少掌柜。』 孙越此番跟著林十三南行,得了林十三分的五千两程仪,又升了总旗,亦是升官又发財。更重要的是,年初他刚休了老婆。 陆绎道:“要谢就谢你师父。“ 说到此,陆绎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言道:“混跡官场,最重要的是跟对人。你师父跟对了人,你跟对了你师父。” 这话看似是说给孙越的,其实实在提醒林十三:您跟的人是我们陆家父子。 不是什么严嵩、罗龙文。 你这回立了功,可別飘飘然,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林十三心领神会,他拱手道:“少掌柜放心。我生是锦衣卫的人,死是锦衣卫的鬼。而锦衣卫......姓陆。” 陆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你是聪明人。来啊,上酒菜。“ 两名大汉將军提上来两个食盒,打开后斟酒布菜。 林十三有些迟疑:“少掌柜,今夜我怕.. 陆绎道:“放心。验过毒了。锦衣卫是下毒的行家,也是验毒的行家。” 且说京城之中,裕王府。 十九岁的裕王朱载正坐在书房的一方冰鉴前。 他的从臣徐阶、高拱、张居正恭坐在他对面。 徐阶道:“此番严党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头白鹿,以虚无縹緲的仙鬼之说蒙蔽圣听,窃取东南大权。著实可恶。” 高拱却道:“话不能这么说吧徐相。胡宗宪是不是能臣?俞大猷、戚继光是不是良將?抗倭是不是大事?” “一头白鹿,让能臣良將升了官,让抗倭有了指望。怎么就成了可恶之事?” 徐阶道:“他们可都是严嵩的人。” 裕王闭著眼,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正是咱们该反省的地方。” 片刻后,一个端庄高贵的女人走了进来。此人是裕王侧妃李氏。 李妃虽是二十出头的女流,智慧、见识却不输朝廷重臣。她一向是裕王的贤內助。 李妃步履轻盈的走进了书房:“这些年严嵩用的都是什么人?咱们用的又是些什么人?” “严嵩用胡宗宪,镇住了东南。胡宗宪又拢住了卢鏜、俞大猷、戚继光这些名將、良將。“ “咱们呢?用了一群只会在朝堂上嘰嘰喳喳的乌鸦。除了台州知府谭纶,还有几个做实事的人呢?” “难道咱们不该反省嘛?” 张居正拱手:“王妃高见。” 李妃又道:“东南是父皇的东南,朱家的东南。王爷是唯一的储君。难道胡宗宪他们为王爷打下一个安定的东南,不是好事么?” “我怎么听王府专办秘密差事的朱希孝说,白鹿进京途中屡遭袭击?” “徐相,那些袭击者不是你派去的吧?” 徐阶连忙道:“王妃误会了..:.::.或许是江南的那些人派的,但臣愿对天发誓,臣绝对不知情。” 张居正连忙转移话题,替徐阶遮掩:“刚才王妃说到用人,这是做大事的关键。前几日东南有个人给臣送了些礼,似乎有意倒向咱们这一方。” 李妃问:“谁?” 张居正答:“新任浙江都司金事戚继光。” 李妃頜首:“他给你送礼,你要却之不恭。替王爷笼络住他。” 戚继光给张居正送礼,是胡宗宪点拨的。 胡宗宪给戚继光讲了俞大猷的大半生:屡次有功无赏,无过被罚,功劳被冒领。虽“四为参將、六为总兵”,却也“七次屈辱,四次贬官”。 “失事停俸”、“戴罪候审”、“夺世袭”、“再夺世袭”、“著南京锦衣卫看押”.......这些莫名其妙的飞来横祸,贯穿了俞大猷的军旅生涯。 归根结底,是因俞大献在朝中没有靠山。 没有靠山的地方將帅,就像是无根之源,无水之木。 我胡宗宪靠上了严党。只要严党不倒,我便护得住你戚继光。 但如果有朝一日严党倒台呢? 你戚继光是百年难遇的良將。但你想长久的为国征战,就得学会找靠山。 你去背地里巴结张居正吧。他是徐阶一方的人。巴结上张居正,你就有了徐党、裕王做靠山。 这样一来,严党得势我保你。徐党得势,张居正保你。 万无一失! 胡宗宪为心腹爱將戚继光规划好了未来。 王府书房之中,李妃又道:“白鹿进京。一来討了父皇高兴。天下的儿子有哪个不盼著父亲高高兴兴?” “它进京,又让忠臣良將升了官职,能更好的抗倭除寇。” “怎么算,都对王爷有利。” 高拱和张居正频频点头:“王妃所说有理。” “王妃的见识,真是折煞臣下。』 李妃再道:“我听朱希孝说,有个叫林十三的传奉官新近很受宠。此番白鹿回京他护送有功。他南下时,又杀倭立了军功。” “这样的人,不能让他完全倒向严党。” “等这个姓林的回京后,王爷需好好赏他。” “父皇喜欢的人,王爷不能个个都当成敌人。” 裕王终於睁开了眼晴:“嗯,你说的很对。给那个传奉官赏赐的事,由冯保去办。” 高拱心中暗道:,什么世道啊。堂堂储君竟要去拉拢一个下贱的皇帝家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入城仪式成了林十三的个人表演(五千章这章贼精彩一定要订) 第122章 入城仪式成了林十三的个人表演(五千章这章贼精彩一定要订) 徐阶走出了裕王府。他的二儿子徐琨已经在王府大门前等候父亲多时了。 徐琨殷勤的给父亲掀开轿帘。 徐阶上轿,压低声音:“告诉下面那些人,不要再打白鹿的主意了。一群自作主张的蠢货。“ 此言一出,今夜北藏驛里的白鹿安全了,林十三的这一桩大富贵稳了。 翌日清晨,林十三亲手给白鹿背上披上了一块紫锦。在道家中以紫为尊。白鹿是道仙,隆重的入城仪式自然要披紫。 隨后眾人出发,护著白鹿从北藏驛前往安定门。 辰时四刻,白鹿到达安定门前。 锦衣卫的仪仗、太常寺的乐工、礼部的唱礼官、朝天观的蓝神仙及徒子徒孙们,一大群人先行来到安定门前。 礼部右侍郎李春芳找到了林十三,仔细给他讲解了入城的种种繁琐礼仪。 讲完之后,李春芳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今日太清道德天尊不会上你的身吧?我们礼部只准备了迎白鹿的仪式。没准备迎天尊的仪式。“ 林十三尷尬的一笑:“啊,神仙哪能隔三差五上下官的身。“ 不多时,嘉靖皇帝的御攀缓缓而来。在京正七品以上文武官员、诸勛贵皇亲紧隨御而行。 辰时六刻,御停。 锦衣卫仪仗排列整齐。太常寺乐工奏响了大乐。朝天观的道士们准备好了斋科仪。 礼部唱礼官高声道:“大明嘉靖大皇帝,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飞元真君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迎白鹿上仙入城!” 那个长达八十七个字的道家封號,是嘉靖帝分三次给自己加封的。 礼部唱礼官不愧是二甲进士出身,记忆力惊人,肺量也大,一口气准確念出了冗长的封號。 “轰!轰!轰!”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力士鸣响了礼炮,礼。 嘉靖帝走下了御。不知是不是吃多了丹药,又或者他对修道太过执著。他的眼神之中透著一股癲狂的喜悦。 修了这么多年的道,嘉靖帝的至高追求是成仙。而白鹿是修道之人成仙的必备工具、登天坐骑。他怎能不狂喜? 吕芳想要在一旁扶嘉靖帝,却被嘉靖帝一把甩开。 嘉靖帝没有穿皇帝的袞服,而是里三层外三层共套了六层道袍。 嘉靖帝是个神奇的修道之人。大冬天只穿单层道袍,不避寒冷。秋老虎正盛的大热天,又裹得像个大粽子。 他步履稳健,一步步走向白鹿。 唱礼官高喊道:“引路官,引白鹿拜见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 这一回唱礼官终於用了简易封號,而非全称。高喊这么长的封號两遍,就算靠嗓子吃饭的梨园子弟也受不了。 今日仪式担任引路官的是林十三。一路上跟白鹿朝夕相处的是他,引路官的差事不给他给谁? 林十三用手扶著白鹿的背,缓缓走向嘉靖帝。 嘉靖帝见到白鹿,欣喜若狂!他脸上的每一块肉似乎都在颤动。 终於,白鹿来到了嘉靖帝面前。 林十三跪倒:“臣,北镇抚司百户、永寿宫传俸官、白鹿上仙入京引路官林十三,叩见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意外发生了! 白鹿扭过头,背对嘉靖帝,前蹄一弯,竟跪向了东南方向。 眾官大惊失色! 白鹿背对皇帝而跪,这是大不吉之兆啊! 林十三的汗当时就下来了。走了九十九步,到最后这一步崴了脚? 不能够啊! 林十三急中生智,高喊一声:“白鹿上仙面东南即拜,一为祭东南抗倭殉国诸烈士!” “二为祈福三清,佑大明长治久安、国泰民安。” “三为告知上苍。大明嘉靖大皇帝敬天爱民,英明神武。皇帝成仙之日,白鹿上仙愿为坐骑。 “嘉靖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首辅严嵩第一个反应过来,林十三是在救场呢!严嵩立即跟著高呼:“嘉靖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官员、勛贵们也齐声山呼万岁。 不过一眾清流心中却暗骂林十三是个馋臣。满嘴胡说八道逢君之恶。 说来也怪,白鹿跪完就起身,转蹄面对著嘉靖帝。 嘉靖帝將手放在了白鹿头上。这一回白鹿是真给面子,不但没有躲,反而温顺的用脑袋蹭著嘉靖帝的手。 正当林十三窃喜呢。白鹿又开始整么蛾子了。 白鹿一昂头,甩开了嘉靖帝的手。 林十三又开始出汗了。这说什么话圆场啊? 正愁呢。只听得白鹿昂头长鸣:“呦呦!“ 林十三大喜,伏地叩首高呼:“呦呦鹿鸣,吉兆示以天地!我大明国富民强,国祚永昌於万万代也!” 礼部的唱礼官傻眼了:锦衣卫这鹰犬嘴怎么这么好用?都把我的差事给抢跑了! 鹿鸣在歷朝歷代都是吉兆。林十三这一嗓子,让嘉靖帝的脸再次因兴奋而抽搐。 嘉靖帝道:“上仙,人间皇帝朱厚熄何德何能,竟劳你以仙家之尊,下凡示吉?“ “刚才您面东南而拜,祭奠抗倭殉国诸烈士。上仙放心,朱厚熄定任贤用能,平定东南的人间之祸,救黎民百姓於水火。” 嘉靖帝是个吝音的皇帝,把內帑银钱看得比什么都重。 如今当著白鹿“上仙”的面,他尽显一个明君的慷慨与英明。嘉靖帝道:“吕芳,从內承运库拨银两百万两给浙直总督胡宗宪,作为抗倭专餉!” 吕芳道:“老奴领旨。” 正如胡宗宪之前所言:抗倭不差你林十三那五万五千两银子。你在皇上面前为抗倭多说几句好话,顶得上百万军餉。 这下好,百万军餉翻了个儿就在此时,礼部右侍郎李春芳上前,手捧托盘。托盘中是一根黄绳连接著一个镶金的紫布脖套李春芳道:“请皇上给白鹿系套,牵白鹿入京。“ 林十三却道:“稟皇爷,白鹿乃是上仙,怎可以物束缚之?” 李春芳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心中暗骂:白鹿是个不懂事的畜生。不用绳牵著它,它怎么老老实实的跟著皇上进安定门? 没想到林十三又开始大胆的胡八扯:“稟皇上。臣途径宿迁时,遇一癲狂道人。那老道蓬头垢面,头顶长疮、光脚流脓。“ “老道告知臣,白鹿上仙是聪慧之灵。可识昏君、庸君、圣君。“ “若是圣君,白鹿將紧隨圣君而行。若是昏君、庸君,则会寸步不行。” 此言一出,吕芳和巨宦们傻眼了,严嵩和严党高官们傻眼了,陆炳傻眼了,徐阶和徐党官员却是在窃喜。 呵,林十三,你这是在找死!万一白鹿不跟皇上走..:::..献白鹿的胡宗宪完了,严党完了, 你这个满嘴油腔滑调的弄臣也完了! 吕芳恨不能將林十三的嘴撕烂:你个小王八蛋,事情已经万分顺利了,你为何要节外生枝? 吕芳哪里晓得,林十三並非节外生枝,而是锦上添。 林十三已是成竹在胸。他之前耍了一个小招,这个小招能让白鹿屁顛屁顛紧隨嘉靖帝而行。 嘉靖帝收敛笑容,阴晴不定的问林十三:“你说的那老道是谁?” 林十三答:“臣不知那老道身份。他只说自己姓张。” 嘉靖帝然:“姓张?张真人?” 自元中统年间至明嘉靖年间,两个朝廷只承认一个由凡入仙的道人。那便是张三丰张真人。 太祖、成祖曾屡次遣使,寻请张真人而无果。 嘉靖帝从林十三嘴里听到“姓张”二字,激动的龙目圆瞪。 徐阶心中暗笑:姓林的那小子简直就是个满嘴油腔滑调的市井无赖。张真人都给搬了出来。 呵,我倒要看看,白鹿要不跟著皇上走,你怎么收场。 嘉靖帝一言不发。 林十三提醒:“请皇上入安定门!白鹿必隨圣君入京。” 嘉靖帝转过了身。 其实嘉靖帝心中也有些志忑:这年轻的传奉官把话给说死了。白鹿若不跟朕走,朕可怎么下得来台啊! 林十三却是信心满满:呵,我那个玩宠的招施了一路,入京前试过二十多次了,次次成功。 要说玩宠,我是行家里手。 这点小事儿要是都办不成。我就不是玩宠如神的十三爷了。 嘉靖帝挪动步子,向前走了十步。 白鹿竟步步紧跟! 林十三高呼一声:“白鹿隨圣君进十步,国泰民安!” 嘉靖帝再行十步,白鹿再跟十步。 林十三高呼:“白鹿隨圣君再行十步,政通人和!“ 嘉靖帝又行十步,白鹿又跟十步。 林十三高呼:“白鹿隨圣君又行十步,海清河晏!” 嘉靖帝復行十步,白鹿復跟十步。 林十三高呼:“白鹿隨圣君復行十步,民康物阜!“ 紧接著“天下太平”、“长治久安”、“人寿年丰”、“国富兵强”:.....一个个吉利词儿从林十三嗓子眼里吼了出来。 旁边的礼部唱礼官都傻眼了:这位林传奉简直就是喜鹊成精啊!不来我们礼部当个郎中真是屈才了。 终於,嘉靖帝走进了安定门中。白鹿也跟著走进了安定门。一眾官员紧隨其后。 在白鹿进安定门的那一刻,林十三高呼到:“白鹿为使,日月为证。我大明嘉靖大皇帝,真乃贤君!明君!圣君!“ “我大明圣君临朝,必开万世功业於万万年也!” 今日內阁首辅严嵩几乎成了林十三的传声筒。他连忙跟著高呼:“万万年也!” 百官齐声高呼:“万万年也!” 嘉靖帝兴奋的浑身都在颤抖!再聪明的皇帝也架不住一群人在林十三的带领下轮番拍马屁。 一瞬间,嘉靖帝竟真相信了白鹿降世是天意。是佑他这个圣君开拓功业,成仙飞升的使者。 林十三见白鹿进了安定门,心怒放:嘿,都说我林十三善拍马屁。看来马和龙区別也不大。 今日这龙屁拍的真是酣畅淋漓! 把皇爷哄高兴了。我那世叔胡宗宪在东南抗倭的差事也就好办了。 我这个严党、陆都督之间的传声筒,从此再无性命之虞!他们若要杀我,皇爷第一个不答应。 林十三越想越美。却听的吕芳喊了一声:“有旨意,林十三上前。” 林十三快步穿过一眾內阁阁老、部院大臣,来到嘉靖帝面前跪倒。 嘉靖帝道:“林十三,你是个有功的。” 林十三即首:“臣无功。功在东南抗倭的忠臣良將、英勇军民!” “是他们让上苍看到我大明在圣君带领下同仇敌气,击外敌而保社稷,护黎民而开太平!” “上苍这才降下白鹿祥瑞,以示吉兆!“ “白鹿为证。古往今来之帝王,堪称『圣』者,唯汉之文、景,本朝太祖、成祖、今上也!” 林十三读过几年书,没白读。 嘉靖帝信道,崇尚黄老,提倡无为而治。一直以文、景自比。文、景自然是“圣”。 至於说太祖、成祖是“圣”嘛......里面有个掌故。 大礼仪事件时,嘉靖帝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依周礼,皇家太庙主殿只能供九位皇帝牌位。而开国之帝“万世不桃”,永存於宗庙。 大明开国至今,已歷九帝(建文帝除外)。太庙主殿若排上嘉靖帝生父了,那嘉靖帝死后就不能入主殿。 主殿位置,我爹要,我也要! 为了空出两个名额,就得从“万世不桃”入手解决问题。 故嘉靖帝改太宗朱棣庙號为“成祖”,与太祖同列“万世不桃”。二祖同占一个主殿名额。 隨后他又將成祖之子仁宗移至偏殿。 这样一来,我爹能进主殿,我也能。 太祖、成祖既是“万世不桃”之君,自然也得列“圣”。 故林十三说文、景、太祖、成祖和嘉靖帝是同列圣君。 嘉靖帝听了这话,高兴的两眼放光:“居功而不自傲,真乃贤才、良才!待入城仪式结束后, 赐林十三入永寿宫面君。” 进了安定门,嘉靖帝上了御攀。本来礼部为白鹿准备了一驾仙。 可白鹿竟不上仙攀,直接窜上了嘉靖帝的御。 林十三又开始扯著嗓子拍马屁: :“仙家只与仙家同行!“ 嘉靖帝喜滋滋的。 人的喜好就是弱点。 这个原本聪明绝顶的皇帝,因自己的弱点已被林十三这个小小的近臣玩弄於股掌之中。 皇帝当到这个份上,其实挺悲哀的。 眾官跟著御一路隨行,进了永寿宫。 礼部又安排仪式,命眾官叩拜白鹿上仙。朝天观的道士在蓝神仙的带领下开了敬天的斋科仪。 各种繁琐仪式,一直折腾到了日暮才罢。 林十三这趟差算十成十的办圆满了。今日的白鹿入城仪式,几乎成了他一个人的表演。 他既在皇帝面前出了彩、卖了乖,哄得皇帝龙顏大悦。又在皇帝面前说了东南抗倭军民的好话。 林十三跪在永寿宫大殿前,等候嘉靖帝的召见。 本来他心中是狂喜。跪了半个时辰,狂喜变成了迷惑。 悍將俞大猷、戚继光百战沙场,最终落得个戴罪看押的下场,要靠一头白鹿脱罪復职。 將军百战不得功,悲哀白鹿却留名。 这难道不可悲嘛。 胡宗宪满腹韜略,有抗倭定东南的大志。却要先靠一只白羽弓尾鸽,再靠一头白鹿实现自己的志向。 能臣不遂青云志,全靠鸽鹿展宏图。 这难道不可笑嘛? 这朝堂,这世道,真的是刚才我说喊的“太平盛世,圣君临朝”嘛? 今日入城,皇帝迎接白鹿动用了规格最高的仪式。 可这宏大的仪式,明明应该用在奖赏抗倭有功將土,迎接殉国忠烈遗骸上, 那些为大明江山社稷,为东南百姓平安拋头颅洒热血的勇士,他们才是大明真正的祥瑞!而非一头得白驳风的病鹿。 林十三第一次对眼前这座宏大的永寿宫,对这黑白顛倒的朝堂產生了怀疑。 突然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十三抬头一看,是自己的“舅舅”吕芳。 吕芳笑道:“乖外甥,皇爷让你进殿去呢。“ 林十三正要起身往前走。吕芳却道:“你给我说句实话,今日在安定门前,白鹿为何对皇爷亦步亦趋?你耍了什么把戏?” 林十三笑道:“舅舅,我在永定门外说的很清楚了。张姓道人说,白鹿能辨昏、庸、圣君。” “皇爷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的五圣君之一。白鹿自然亦步亦趋。” 吕芳道:“別拿这话糊弄我。到底怎么回事?” 林十三笑道:“舅舅,您就是问破大天,我也是这话。“ 吕芳頷首:“嗯,做事縝密,不留话柄。在宫里当差就得这样。“ 林十三的確耍了把戏。 养宠玩宠,有“认饲”之说。就是宠物跟每日给他食的人最亲。 林十三之前听西苑的內宦们说过,嘉靖帝从不穿皇帝冠服,十几年一直穿玄色道袍。 內宦们又说,嘉靖帝在青纱帷帐內修道时,旁边一定要燃檀香。 故林十三取了个巧。 这一路上他给白鹿餵菜蔬时,皆穿玄袍。餵食前还要用檀香熏一熏自己。 为的就是今日让白鹿与嘉靖帝亲近,討天子欢心。 今日白鹿见到嘉靖帝身穿玄色道袍,身上一股子檀香味儿,还以为是来给它餵食的呢, 白鹿跟著嘉靖帝走,並不是认可他“圣”。它只是想跟著他混一顿新鲜菜蔬吃吃,仅此而已。 吕芳领著林十三踏入了永寿宫的门槛。 吕芳感慨:“小子,多少两榜进士,在官场苦熬苦业几十年,到死都不一定有机会踏入这门槛。” “你小子是有大气运之人吶。” 终於,吕芳领著林十三进得永寿宫大殿。 林十三第一次跪倒在了青纱帐前。 嘉靖帝竟掀开了青纱帷帐:“林十三,抬起头来!让朕看看西苑的贤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嘉靖帝的赏赐......天大(五千字章,很精彩一定要订) 第123章 嘉靖帝的赏赐......天大(五千字章,很精彩一定要订) 林十三抬起了头。 嘉靖帝仔细端详后说:“还別说,脸上还真有几分气象呢。” 吕芳在一旁忙不迭给林十三说好话:“皇爷,这林十三不光脸上有气象,还是个精明强干的青年才俊。皇爷得此俊才..:.:. 吕芳话还没说完呢,嘉靖帝突然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嘉靖帝的素质二连是喊欺天,摔铜馨。二连一出,必有人头落地。 林十三和吕芳战战兢兢,舅甥俩有同一个疑问:皇爷怎么属狗脸的,说翻就翻? 万幸,嘉靖帝没有摔。 嘉靖帝正色道:“林十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 林十三本来想辩解,转念一想多磕头別说话才是保命之法。 想到此,他磕头如捣蒜。横竖在锦衣卫歷练这几年,他已磕惯了头,练就了铜头铁额,磕个百八十个头也不怕得脑气振。 嘉靖帝道:“你七月十三到杭州,七月十九自华亭出海,当日在海上遭遇倭寇。幸得卢鏜所率福船所救。七月二十二至舟山本岛。七月二十四至普陀岛。八月初七带著白鹿回了杭州。” “这期间,胡宗宪一直在浙江巡抚衙门忙於公事,俞大猷、戚继光被南京锦衣卫看押在大牢里。” “你却上奏,白鹿是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寻到的?” “你以为朕是好欺瞒的?连你在杭州西湖睡的那个船娘名叫玉娘朕都一清二楚!” “朕居於深宫不假。你今日说朕是圣君。天下事,大小事,圣君只要想知又岂能不知?” 林十三身上的汗哗哗往下淌。他轻看了眼前的嘉靖皇帝,以为已经把他糊弄了过去。 殊不知,嘉靖帝之帝王心机、天子手腕深不可测。 林十三此刻能做的,就只有磕头。 他一边磕一边想:我真是糊涂。锦衣卫乃皇帝耳目。我带回来的北镇抚司袍泽有三十多人。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啊。 嘉靖帝怒道:“你找到白鹿是大功,瞒著朕把功劳让给胡宗宪他们却是大过!” “欺君乃是死罪。朕问你,你死前可有什么要说的?后悔嘛?” 林十三猛然抬头:“不后悔!” 嘉靖帝语气稍有缓和:“哦?为何不后悔?” 林十三脸上没了恐惧的神情,他走坟地唱小曲,在心里给自己壮胆:越怕死往往越不得生。怕有什么用? 林十三正色答曰:“稟皇爷。臣此去东南做了许多事。有对,有错。但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抗倭大业!” “胡宗宪需要凭藉寻鹿之功,拿到东南大权,让某位三不沾封疆不能再他的肘,他能够施展自己平定东南的大方略。“ “俞大猷、戚继光需要凭藉寻鹿之功,脱罪復职,领兵保疆护民。” “臣死则死矣。为抗倭而死,死得其所!得其所哉!” “臣的確犯了欺君之罪,愿领死。” “臣之死若能保全一个能臣,两位良將,臣足矣!” 青纱惟帐內的嘉靖帝一声讚嘆:“好汉子!” 片刻后,嘉靖帝又道:“但朕告诉你。就凭你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六品百户,想保能臣、良將?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想保他们又能保得住他们的,不是你,而是朕!” 林十三叩首:“皇爷教训的是。” 嘉靖帝道:“別磕头了。朕就算不心疼你,也要心疼这永寿宫大殿的青石板。起来吧!” 林十三站起身。 吕芳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嘉靖帝道:“为了抗倭大业,天大的功劳都可以不要。你是好样的。胜过朝堂上的一群一二品大员。” “淮安、海上两战,虽非你指挥。但你与倭寇交战时视死如归,奋勇杀敌,没给宫里丟人。这些朕一清二楚。” “欺君之罪再大,大不过你的一颗忠心。就凭这,朕不但不会罚你,反而要赏你。” 林十三如释重负:听皇上的话音,看来我是死不了了。 嘉靖帝从袖中掏出了一件物什:“林十三,近前来!朕有样东西要给你。“ 林十三跪倒,低头挪动到青纱帷帐前,双手举过头顶, 嘉靖帝將那物什放到了林十三的左手中:“这是朕画的平安符,赏你吧。” 一旁的吕芳目瞪口呆。 太祖曾赐开国功臣免死铁券,不能免死,反而催命。 嘉靖帝从不赐臣子免死铁券,只赐平安符。相当於纸做的免死券。 至今,嘉靖帝只赐出过四枚平安符。 一枚赐给了从卫辉行宫大火中救驾的陆炳, 一枚赐给了故去的前內相,一生勤勉的贤宦麦福。 一枚赐给了庚戌之变中立下勤王保京大功的勇宦高忠。 一枚赐给了出將入相,护九边安定的杨博。 吕芳和黄锦伺候嘉靖帝这么多年,这么得圣宠,都没捞著嘉靖帝亲手画的平安符。 原来,嘉靖帝之前所言的“另有重赏”,指的是这枚平安符。 有平安符在手,嘉靖在位一日,林十三便性命无虞一日。 林十三在锦衣卫效力也不是一天两天,自然晓得平安符的份量。 他高呼到:“臣林十三,谢皇上隆恩!” 嘉靖帝道:“收好了。只要它不丟,本朝便无人敢杀你。有敢对你起杀心者,神鬼共噬之!” 林十三正要说几句客气话:“臣何德何能.... 嘉靖帝却道:“你的『能』不好说。或许只善於玩宠,不懂如何治国安邦平天下。你的『德』,却胜过朝堂上九成九的人。” “朕问你,此去江南,你觉得抗倭为何难?是因倭寇战力太强?是因卫所军战力太弱?“ 林十三道:“稟皇爷,若要臣说出真正的原因,请先怒臣无罪。” 嘉靖帝爽朗一笑:“只要你跟朕说实话便无罪。“ 林十三道:“抗倭之难,什么倭寇强悍、卫所军贏弱、粮餉不济等等,都是小难而已。” “真正的大难,是那些江南士族豪强背地里反对抗倭,处处肘。” “江南名义上是朝廷的江南,皇爷的江南。实际却是士族豪强的江南。“ “士族豪强在官场又有数不清的棋手与棋子。』 “平了倭寇,靖了海疆,开了海通了商。他们就失去了走私贸易的暴利。他们自然要使邪力、 下绊子、捅刀子。“ “我大明天朝上邦,决决大国。財政再吃紧,国力、人口摆在那儿。若真能上下一心,平倭易如反掌。” “然而强大的王朝,往往患不在外,而在內!” 嘉靖帝一声龙吟:“说得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话,朝堂上的那些人其实心知肚明。 但无一人敢跟朕明言!“ “你不光知大局,且有说真话的勇气。” “朝堂上的御史言官个个自称是能言敢諫之臣。却只敢说空话,不敢说真话。” “他们给你林十三一个小小六品百户提鞋都不配。” 林十三拱手:“皇上过誉。臣虽庸碌,但时时刻刻牢记吕公公交待臣的四个字。” 嘉靖帝来了兴趣:“哦?哪四个字?” 林十三答:“以诚侍君。” 吕芳心里乐开了:这小子,自己在皇爷面前出彩,还不忘捧我。我何曾说过什么四字真言? 嘉靖帝转头望向吕芳:“你收了一个好外甥。” 吕芳笑道:“老奴恭喜皇爷,您得了一位敢说真话的忠良贤才。” 嘉靖帝似乎还想试探试探林十三,他问:“给你一个府,你治理的好嘛?” 林十三答:“治理不好。” 嘉靖帝又问:“给你一个县呢?” 林十三再答:“治理不好。” 嘉靖帝追问:“给你一个海疆卫所或边关守御千户所呢?你带的好嘛?” 林十三答:“带不好。” 嘉靖帝装出一脸失望的表情:“哦?朕本想抬举抬举你呢。“ 林十三道:“臣不敢欺瞒皇爷,邀取重权高位。臣没有本事,既不懂治民,亦不懂治军。只懂宠物事。“ “皇爷將地方府、县或卫所交给臣。臣只会误民、误军。“ “臣不要什么重权、高位。只想在西苑替皇爷养好宠物。“ 嘉靖帝再次感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好,好,好!” 嘉靖帝一连夸了他三个“好”。吕芳在一旁笑道:“皇爷,老奴都妒忌林十三了。老奴侍君凡四十一年,从未被皇爷连夸三个好。” 嘉靖帝道:“青出於蓝而胜於蓝。你这外甥加以歷练,今后应堪大任。“ “罢了,林十三,你下去吧。吕芳,送他出宫。” 吕芳领著林十三走出了永寿宫大殿。 吕芳授了抒前胸:“刚才嚇死我了。“ 林十三感觉自己浑身瘫软,一个翘超差点摔倒。吕芳连忙扶住了他。 林十三结结巴巴的说:“舅舅,外.......外甥也嚇死了。刚才差点溺在大殿里。” 吕芳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你小子算是对了皇爷的脾气。我们司礼监就需要你这种人才。” “你已有子嗣,快切了进宫当內宦吧。五年內我保你当司礼监秉笔。” 林十三下意识的一捂下面:“舅舅这可不使不得啊。我刚纳了一个如似玉的小妾,家里的美妻也正值当打之年。我还想多享两年齐人之福呢。” 吕芳笑道:“我也就是说说。你有皇爷画的平安符在手,谁敢动你一根汗毛?何况我猜你那东西比汗毛粗多了。” 林十三跟吕芳打起了荤腔:“还行吧。反正我的妻子、小妾都说够用。” 吕芳笑骂道:“好小子,我没有,你跟我显摆呢是吧?” 舅、甥二人爽朗大笑。刚才的胆战心惊终於一扫而空。 吕芳道:“罢了。你许久没回家,家里人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了。回家团聚去。” 林十三頜首:“得嘞,外甥告辞。” 吕芳却道:“慢著。我已派人把你家眷接到了狗瘠薄胡同的老宅里。你福寿街的新宅此刻恐怕被求见送礼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你回狗瘠薄胡同老宅去。等团圆过后再抽空应酬那些官员。” 林十三道:“舅舅,您老想得太周到了。” 林十三身穿飞鱼服,威风凛凛的上了一头高头大马,直奔狗瘠薄胡同而去。 两刻后,林十三下马,穿过冰窖铺子回了小院当中。 林有牛跟碧云、虎儿、王小串、芸儿、魅娘、春哥已经等他一天了。 见儿子平安归来,林有牛老泪纵横:“逆子......啊,说顺嘴儿了,是宝贝乖儿子。你可回来了!” 碧云和芸儿也抹起了眼泪。 林十三道:“都別哭啊,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林有牛摸了摸林十三的飞鱼服:“这是什么官服?” 林十三挺起胸膛:“爹,您老可听好了。这是飞鱼服。我升了北镇抚司百户!“ 说完他又一拍绣春刀:“这是绣春刀。” 林有牛目瞪口呆:“祖宗显灵啊!我儿竟穿了飞鱼服,带了绣春刀!改日我一定回趟老家,在祖坟后种几棵福荫树!“ 碧云哭著说:“我不求你升官,只求你平安回来就好。” 林有牛道:“都別站在院里哭了,快,咱们去吃团圆饭。“ 这桌团圆饭可不是十一个月前的清燉病牛肉、四小件。 林家请了天香楼的大师傅,来家里做了一席水陆八珍。 林十三折腾了一天,水米没打牙,饿得前胸贴后背。人饿得时候吃狗屎都香,何况一桌子珍美味? 吃了个三成饱,林十三笑道:“爹,我不光升了官儿。还给您老揽下了一桩大生意呢。” 林有牛问:“什么大生意?” 林十三道:“我们锦衣卫的陆都督开恩,把驯象所一半儿的冰块供应交给了咱福源號。“ 林有牛目瞪口呆。 给驯象所供冰,是林有牛的至高人生理想。想当初他送林十三进驯象所当堂贴校尉,为的就是儿子有朝一日发达了,揽下驯象所的用冰生意。 林有牛不含糊,“啪啪”扇了自己老脸两个大逼斗。 林十三道:“爹,您这是做什么?” 林有牛道:“我怕喜痰迷了心窍。你们驯象所一年用冰要三万两银子。一半儿就是一万五千两。这么大的量,咱林家年年都能有大几千两的进项!“ 林十三笑道:“是啊。光是这一注生意,您老今后就是京城里数得上的买卖家了!” 林有牛喝了杯酒,压了压惊。片刻后他盘算道:“这么大的用冰量,咱家得赶在冬天前多挖七十口冰窖,多租七百亩盪田。另要多雇十五倍的脚夫。” “盪田租金没多少,脚夫钱也好说。就是这冰窖...:..得预备七千两银子。短著五千两呢。” “无妨。咱捧著金饭碗,还怕找不到银子?明日我就去蒲州人开的银號里借贷。” 林十三如今是北司飞鱼,西苑的当红宠臣。林家又有驯象所的大生意在,蒲州算盘精们一定乐得借出五千两银子。 林十三却道:“区区五千两银子,算个屁啊。还用跟蒲州人借贷?” 说完林十三从隨身的牛皮蓓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这是三万两银子,都是一路上地方官送的。別说七十口冰窖,三百口咱们也开得起!“ 林十三此次南行共得银五万五千两。五千两分给了孙越,两万两用来抚恤锦衣卫阵亡、重伤袍泽家卷。如今剩下了三万之数。 “啪啪”林有牛又扇了自己俩大逼斗,比之前的两个更响,更脆。 他的老脸都被自己扇红了。 林十三哭笑不得:“爹,您老啥时候有了扇自己玩的癖好?” 林有牛一张老脸笑成了菊:“三万两啊!搁在一年前,冰窖的利钱加你一年的俸禄、外落, 咱全家赞一百年都不一定能赞够三万两。” “你去了这一趟江南,就得了这么多银子?” “好儿子,打小我就跟你娘说,你长大一准有出息。” 碧云混跡京城贵妇圈好几个月,涨了不少见识。她道:“这三万两不是收的同一个官员的贿赂吧?” 林十三答:“都是一路收的地方官程仪,少的几百两,多的也就一千两。” 碧云鬆了一口气:“程仪是官场陋规,每一笔的数额又不大。不犯忌讳。“ 林有牛笑道:“瞧我这儿媳,现在真是好大口气啊。几百上千两一笔,总数三万,这数目还不大?” 林十三道:“以你儿子的钦差身份来讲,这数目还真不大。这银子您老放心大胆的用就是了。” 说完林十三从银票中数出一万五千两,递给了老父亲。 都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林有牛“啊呵呸”,往拇指上狠狠淬了口吐沫。他边数著银票边笑眯眯的说:“如今拿下了驯象所的大生意。你要真有出息,以后把整个西苑,不,整个皇宫的用冰生意也给咱家揽下来..... 碧云道:“爹,您老想得有点多了吧。” 林十三却道:“別说,如今司礼监掌印是我亲舅舅。皇宫用冰的事,咱们可以慢慢琢磨。“ “不过我新在皇爷面前得宠,就从皇宫给自家揽生意太招眼。得从长计议。” 林有牛一拍桌子:“啊!我只是隨口说说,你还真有办法啊!乖儿子,你真是出息了!“ 林十三道:“爹,我这还得了皇爷一样天大的重赏呢!” 说完林十三从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黄布小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道家平安符。 林十三道:“这是皇爷亲手画的平安符,赐给了我。有它在,皇爷在位一天,咱林家就平安一天。” “这就相当於一张免死铁券。“ 林有牛接过看了看,转递给碧云:“这可得收好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吃完了团圆饭。 林有牛刚才扇自己扇得用力过猛,脸有点肿。只得用自家冰窖產的冰块冷敷消肿。 林十三则跟碧云回了房。虎儿交给了林有牛。臥房中只有夫妻二人。 有道是小別胜新婚。碧云正值当打之年,林十三又是血气方刚的年岁.... 欲知社席之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今日元旦,必须万字。晚上还有一更。求打赏。)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生能活得如此精彩,快哉!快哉!(五千字章,极为精彩) 第124章 人生能活得如此精彩,快哉!快哉!(五千字章,极为精彩) 臥房之內,林十三牵著碧云的手。 碧云甩开了他的手:“做什么?” 林十三笑道:“好娘子。岂不闻人有三急不能憋?憋了会出病来。“ 碧云问:“哪三急?” 林十三涎笑道:“屎急,尿急......猴急。“ 碧云冷笑一声:“得了吧你。你还猴急?户部宝泉局赖郎中的夫人早就跟我说了,出京钦差缺什么也缺不了女人。“ “地方官上赶著给送女人。钦差都是日日做新郎,天天换新娘。” “上回她家老爷奉旨出京办差。睡一个女人拔一根毛。最后愣是做了一支人毫笔。” 林十三尷尬一笑,编谎道:“我一路都守身如玉。”“ 碧云瞪了他一眼:“你再说守身如玉?这话你自己信嘛?” 碧云刀子嘴,豆腐身。林十三一近她,她便软了。夫妻席之娱,自不必说。 两刻之后,林十三道:“我不在这段时日,多亏你操持家里的事。” 碧云道:“你是个甩手掌柜。你在家时,也是我操持家里的事啊。” “你不在这段时日,吕公公、黄公公很照应咱们家。”“ “我说要给小串找个女师,教一教她女儿家的礼仪。黄公公直接派了一位外嫁的老宫女过来。” “罗郎中也颇为照应咱家。他府里得了什么稀罕吃食,总差僕人分给咱家一些。” 说曹操,曹操到。 已是深夜,林十三突然听到了一阵鸟叫声,紧接著是嘈杂的脚步声。 他披上衣服走出臥房查看动静,只见三十几个身穿刑部服色的差役手提各式鸟笼、端著许多夏虫盆进了院中。 罗龙文身穿布衣,紧隨其后走了进来。 林十三拱手:“恩公,您深夜怎么到寒舍来了? 罗龙文笑道:“来恭喜师父你升官发財得圣宠,白鹿入城仪式上一枝独秀,独占鰲头啊。” 林十三连忙道:“恩公別取笑我了。我正打算明日前往府上拜见您呢。” 罗龙文嘆了声:“唉。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要出京了。明日一早就走。这一去不知能不能活著回来。” 林十三见罗龙文满面愁容,不像是在说笑话。 林十三道:“我这老宅也没个客厅,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坐一坐?” 罗龙文却道:“用不著。天热,在你家院子里聊一聊便是。“ 他转头望向一眾差役,吩咐他们后退二十步。 林十三问:“恩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这趟出京是什么差事,怎么谈到了死啊活的?” 罗龙文反问:“你此番去江南,可听说过一个倭寇头目名叫徐海的?” 林十三道:“徐海那王八蛋啊,我还跟他手下的八番船打了一仗,差点葬身海底。” “那廝是实打实引倭入寇的明奸。倭国大隅藩主岛津家最忠实的走狗。“ 罗龙文道:“你知道徐海是如何发跡的嘛?” 林十三微微摇头。 罗龙文道:“咳。要说这事儿,全怪我啊!” 罗龙文讲述了一段往事。 大约十五年前,罗龙文还只是个大墨商,尚未巴结上严世蕃进入仕途。 那时他有钱又年轻,爱到江南各个好地方游览,捎带著寻问柳。 在嘉兴时,罗龙文结识了一个名叫普净的和尚。 这普净虽是和尚却风流成性,最爱逛青楼。他跟罗龙文都是歙县人。青楼之中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二人聊的颇为投机,一来二去竟成了至交好友。 当时江南名妓王翠翘到了嘉兴。她见惯了一身铜臭的富商、飞扬跋扈的狗官。却是第一次见风流和尚。 普净和尚跟王翠翘情投意合,一来二去竟私定了终身。 可王翠翘是江南第一名妓。想给她赎身,银子得以十万计。普净和尚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於是普净和尚相思成疾,两天不进水米。至交知己罗龙文得知后,颇为可怜这个痴情和尚。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罗龙文虽是歙墨大师,江南第一墨商,但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颳来的。 罗龙文想了个招。他给了普净和尚五千两银子,让普净和尚点了王翠翘的客牌。 所谓客牌,指的是名妓收了重金,接受恩客邀约,到恩客家乡一游。 说百了就是明代的高端空降。 王翠翘去歙县途中,罗龙文让自己的家丁假扮土匪,把马车给劫了。成全了王翠翘和普净这对鸳鸯。 出了名妓被劫的事,官府一定会追查。罗龙文建议普净领著王翠翘私奔,隱姓埋名过下半生。 三人在歙县分手。 万万没想到,这普净竟有个叔叔叫徐惟学,在海上做走私贸易。而普净的俗家本名叫一一徐海! 徐海夫妇跟著叔叔到了倭国。因倭国有不少信奉佛教的善畜信牲,见徐海是东土来的和尚,误认为是高僧。不少人都给他捐香火钱。 一来二去,徐海竟靠著收香火钱买了一条八番船,僱佣了几十个手下,在海上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 倭寇每次入寇都是有成本的。如果成本大於利润,大股东就会追究下来。 徐海的叔叔徐惟学大隅藩主岛津,搞了一次本钱颇大的大规模入寇行动。 这当叔叔的不讲究。事前把自己的侄子、侄媳当成了人质,押给了岛津家。 此番入寇,徐惟学倒霉透顶,遇上了统帅广西狼兵、少林僧兵的俞大猷。这股倭寇几乎全军覆没,赔了个精光。 徐惟学不敢回倭国见大股东岛津。岛津大怒,要杀了人质徐海,再把王翠翘给牙西给给了。 徐海却告诉岛津:“杀了我,你不过得到一个女人。留著我,不要欺辱我的女人。我能给你赚回几十万两明国白银。” 岛津想了想有理。於是乎,徐海就成了岛津家的头號明奸。 徐海这狗东西不是人揍的,领著倭寇登陆无恶不作,无人不屠,无女不辱。说他和倭寇是活畜生都是侮辱了畜生。 不过徐海也兑现了对岛津家的承诺。给他们抢回了不知多少个“几十万两”。 岛津家也没亏待徐海,给人给武器。 不过五六年,徐海竟成了拥寇数万,仅次於汪直的第二大倭首。 不过徐海內部派系林立。他底下的陈东、麻叶与其说是他的从属,不如说是跟他合作的股东。 罗龙文讲述完了这一切。林十三惊讶道:“没想到竟还有这掌故。” 罗龙文道:“胡宗宪给我来了一封信。让我派人去大隅藩,深入徐海倭巢內部行反间计,里挑外,挑拨徐海跟陈东、麻叶的关係。” “我思前想后,派谁去都不如我自己去。我跟徐海夫妇本就是旧相识,我还有恩於他们。” “且我这人.......干別的不行,挑拨离间还是很在行的。” 林十三连忙劝阻:“徐海倭巢那是龙潭虎穴。您若亲自去恐怕会遭遇不测啊。您是督捕司的司官,何须亲力亲为呢?” 罗龙文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市偿、精明、残忍。只剩下大义凛然, 罗龙文正色道:“我亲自去大隅藩原因有二。” “其一,当年若不是我成全徐海、王翠翘,如今海上又岂会多出一个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大倭寇?” “我种下了恶因,就必须亲自出手,终结恶果。” “其二。督捕司是严阁老手里的小锦衣卫。我身为小锦衣卫首领得到了太多好处。比如地位、 钱、女人。“ “得了严阁老和朝廷的好处。就要为严阁老,为朝廷分忧。“ “该挺身而出就得挺身而出,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林十三拱手:“恩公大义。” 罗龙文却道:“大义谈不上。笔桿子握在那群清流手中,上百年后,史书一定会说,严阁老是奸党首领,我罗龙文是奸党的狗腿子。” “可这个狗腿子,或许会做一件好事。至少在做那件好事的时候,他是一个好人。”“ “人活一世,总要做一件能让自己瞧得起自己的大事。” “挑拨徐寇內斗,瓦解徐寇。或许就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林十三察觉,罗龙文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竟然泛红,似有泪光。 罗龙文又道:“我这些鸟啊,夏虫啊都是心肝宝贝。此去倭国生死难料。我把他们都託付给你。” “若我为国而死,这些心肝宝贝也算有了个好归宿。” “若我平安归来,你將它们还我就是。“ 说完,罗龙文竟唱起了《荆軻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那声调分外淒凉、悲壮。 林十三起身,向著罗龙文深深作了个揖:“恩公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它们,静待您为朝廷、为阁老、为东南百姓立下大功,平安归来。” “此时该有酒。我去厨房取来。” 林十三取来了一罈子从杭州带回来的陈年女儿红,陪著罗龙文喝了起来。 罗龙文几杯酒下肚,笑道:“他娘了个臭伯夷的。那群狗娘养的清流总爱说什么『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义者也”。” “可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做到『捨生取义”四个字?” “我能!” “我这辈子已经值了!制墨,我製成了大明第一墨师,第一墨商。” “当官,我当成了严阁老手下第一狗爪子。” “此番我东渡倭国为抗倭出力,若成了烈士。当得起大义二字。” “我这一辈子有过钱,有过权,做过大恶,行过大义。“ “人生能活得如此精彩,快哉!快哉!“ 林十三给罗龙文倒满了酒:“话说到此,应浮一大白!” 罗龙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隨后“咔”將酒碗摔了个粉碎。 罗龙文扬天长笑,似乎在为他这五十年的精彩人生感到自豪。 林十三陪罗龙文喝多了,竟开启了荤玩笑:“隔,我说恩公。你......你把这些鸟啊、虫啊送给我照料。怎么不把你家里那十几房美貌小妾,二十几个妖艷外宅送给我一併照料?” “可......可见,咱俩的情分还是不够深啊。“ 罗龙文笑骂道:“我把她们送给你,咱俩的情分是深了。她们估计也深了。等我回来还怎么用?” “再说了,我敢把她们送给你,你敢收嘛?你家碧云不得把你剁了,送到司礼监当你舅舅的手下头號大宦?” 林十三笑道:“也是也是。我也就是过过嘴癮。“ 罗龙文握住了林十三的手:“十三。临行前我送你三句话。其一,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我以前跟你说过。“ “其二,朝堂之上哪座靠山都不靠不住,唯一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 “其三,千万不要在一座靠山上吊死,良禽择木而棲,要懂得隨势而动,该改换门庭时就改换门庭。” 林十三听到这话心头一动。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鸟之將死其鸣也哀。罗龙文此去虽不至於必死,但也对林十三说出了三句心里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这三句话,让林十三一生受用。 罗龙文朝著林十三一拱手:“师父,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见!別过!“ 林十三颇为伤感的拱手还礼:“定能再见。我在京城静待恩公归来。好走!” 罗龙文转身离去,一眾差役將鸟笼、虫盆放满了一院子。 走出林家小院时,罗龙文望了望天,又哼起了《荆軻歌》。 淒凉而悲壮的歌声直衝云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罗龙文是个恶人,是个奸雄。但关键时刻,他又慷慨大义,无惧生死。 能够在史书中留名的人物皆如此,鲜有非黑即白者。 人本就是这世上最复杂的生灵。 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 不过罗龙文有句话说的很对一一人生能活得如此精彩,快哉快哉! 翌日清晨,林十三骑著快马赶往罗府,为罗龙文送行。却被告知罗龙文半个时辰前已经启程。 林十三无奈,只得去了福寿街的新宅。 新宅前称得上是人山人海!太多旧相识、新朋友以及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来给他送礼。 白鹿入城仪式上,林十三大出风头。朝野上下皆认定,林十三地位虽不高,未来却会成为嘉靖帝的新宠臣。 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林十三不含糊。他让僕人春哥儿在门口掛了一条臭咸鱼。 这是“悬鱼太守”的典故,表明自己不会收任何人的礼。 林十三够聪明。出京办差时,他可以大收程仪,笑纳美女。那是在京外,天高皇帝远,无伤大雅。 可自己刚得势,就在天子脚下肆无忌惮的大收礼物,烧包张扬。那不成了狗肚里存不住二两油的轻浮之徒? 不过有个人的礼物,他是一定要收的。 裕王府年轻的庶务少监冯保进了林府。 冯保二十来岁,是裕王府中的第二號內宦。深得裕王和李妃信任。 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吕芳的乾儿子。 这是吕芳的提前布局。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宦。 待裕王继位之时,就是冯保得势之日。到那时,吕芳不至於不得善终。 林十三將冯保迎进了客厅:“哎呀,原来是冯公公。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冯保笑道:“我也早想结交林传奉了。义父常在我们这些徒子徒孙面前夸你年轻有为,精明强干。 冯保提及吕芳,是为了跟林十三拉近关係。 林十三別的不会,要说拉关係,嘿,那是行家里手。 林十三又开始了他的大无耻攀亲术:“哎呀!我舅舅是你师父。那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今年二十一,不知你... 冯保道:“我蠢龄二十二。” 林十三拱手:“啊,大哥!“ 冯保拱手还礼:“啊,贤弟!” 二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哈哈哈!” 林十三问:“大哥来小弟的陋室,不知有何贵干?” 冯保笑道:“裕王爷和李妃派我来给你赐礼。” 林十三目瞪口呆:“小弟何德何能,竟得裕王爷的赏赐?” 冯保意味深长的说:“普天下做儿子的,哪有不盼著父亲高高兴兴的呢?百姓家如此,帝王家亦如此。“ “你带回白鹿,让皇爷龙顏大悦。王爷碍於二龙不能相见的避讳,没能到安定门一睹白鹿仙容,著实遗憾。” “不过王爷对你讚赏有加。说你是朱家的头一號忠臣。故派我前来赐下几样东西。“ 林十三突然想到了昨夜罗龙文所说“要懂得隨势而动,该改换门庭时就改换门庭”。 景王被贬南方,裕王是大明唯一的储君。 此时裕王虽被严党压著,没多少实权。但储君终归是未来天子。 既然舅舅可以提前把冯保派到裕王府押宝,我多拍拍裕王府的马屁又有何不可? 想到此,林十三一脸感激涕零的表情,更夸张的是,他竟流出了两行驴尿:“鸣鸣鸣,罌婴。“ 冯保惊讶:“二弟你哭什么?” 林十三道:“鸣鸣鸣,裕王爷待我一个卑贱的緹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鼻头一酸,实在止不住.... 冯保连忙给林十三递上一块手帕:“哎呀,二弟不必如此。你以后找机会多为裕王爷效力,也便对得起厚赏了。” 林十三的脑袋点得像磕头虫:“是是是。但凡裕王爷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结草衔环、肝脑涂地,发粪涂墙都没二话!“ 冯保笑道:“不愧是忠义无双林传俸。有你这几句话,裕王爷、李妃都会感到欣慰。” 转头冯保朝外头的小宦喊道:“把王爷的那几样重赏拿上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裕王府三重礼拉拢传奉官,林百户三回礼结交国舅爷(四千章) 第125章 裕王府三重礼拉拢传奉官,林百户三回礼结交国舅爷(四千章) 裕王府赐给林十三共三件礼物,皆是冯保精心准备的。 一名小宦牵进来一条细犬。 林十三一眼认出:“这是......短尾波斯细犬?” 冯保笑道:“林传奉不愧是行家。没错,这便是唐代皇家御犬的血脉,纯血短尾波斯犬。” “盛唐时万国来朝。波斯人不但带来了波斯猫,还带来了波斯细犬。“ “如今波斯猫很是常见。纯血的波斯细犬却是世所罕见。 “这一只是李妃娘娘的弟弟李高去陕西游玩时,秦王府送的。” 林十三仔细端瞧那短尾波斯细犬,惊嘆道:“我以前只在《识宠杂记》里见过波斯细犬的小相,从未见过它的真容。” “它比莱州府掖县东海神庙黑松林里的掖乌龙还要珍稀百倍。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好的宠物跟名贵古玩一样,一定要有故事。 冯保开始讲故事:“林传奉有所不知啊。据陕西秦王府那边说,这波斯细犬有一段掌故。” “唐中和元年,一个李唐落魄宗室突然走了狗屎运,掌了殿中省五坊。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 冯保所说五坊,乃是唐代皇宫的养宠机构。分为坊、坊、鷂坊、鹰坊和狗坊。 林十三皱眉:“中和元年?那落魄宗室怎么这么倒霉?刚得了肥差就赶上黄巢进长安。” 冯保頷首:“没错,华轩绣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黄巢进长安后,那落魄宗室逃出城,跑到渭南隱姓埋名。” “逃跑时,他没带出金,没带出银。唯独带出了两对儿波斯细犬。” 林十三苦笑一声:“不是他不想带金银,他若带了金银,恐怕断然逃不出长安城,会被匪军斩成肉泥。“ 冯保道:“横竖他带著细犬逃离了长安。在渭南隱姓埋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波斯细犬也不断繁衍。” “一直到了嘉靖三十三年,秦王府的典仪听说渭南县有一户李姓人家,家里有八条波斯细犬。便重金全部买下,养在了秦王府里。” “其中一条让秦王府送给了李妃的弟弟。就是它。” 冯保编的故事其实有漏洞。落宗室逃出长安,等黄巢贼军被平定,宗室为何不归长安? 不过故事嘛,听听就好。 林十三道:“如此珍贵的礼物,我怎敢.... 冯保笑道:“你不必推脱。俗话说宝马配英雄,好狗配......俊才。” “李妃的弟弟李高李公子最好养鸟玩虫,今后你多多跟他交往,提点提点他养宠之道。也便还了我们裕王府的这番人情。” 林十三是多聪明的人。他心知肚明,裕王府送他波斯细犬是一个明显的信號:裕王府打算拉拢他。 裕王爷那可是皇储。结交皇储的小舅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十三连忙问:“不知李高李公子现住在哪里?明日我一定上门拜访。” 冯保笑答:“住在城北靛巴骨大街,最显眼的一座宅邸便是他的宝宅。哦, 李妃娘娘的生父李伟老先生跟李公子同住。” 自宣德朝之后,大明皇族选妃一律选贫苦良人之女。 李伟不过是顺天府郭县乡下的一个泥瓦匠。他的女儿李彩凤被选入裕王府, 如今得了裕王宠爱,他可谓是父凭女贵,一步登天。 林十三頜首:“好,我明日便去靛巴骨大街拜见李老先生和李公子。” 一名小宦又带上来第二件礼物。竟是一个玉珠算盘。 冯保笑道:“听闻林传奉的父亲是京城里有名的贤商。好巧不巧,我们李妃娘娘新得了一个玉珠算盘。” “李妃娘娘特命我將这玉珠算盘送给令尊。” 这是冯保胡编的。玉珠算盘是他从裕王府库房里翻出来的,哪里是李妃赐的? 在裕王府中,冯保的靠山是李妃。故此番他来林十三这里,一个劲帮著李妃卖好。 林十三惊讶万分:“哎呀,这是奇珍异宝啊。” 冯保笑道:“林传奉不愧是永寿宫的红人,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玉珠算盘的確是个好宝贝。” “珠子是上等缅玉雕刻而成。算档柱是纯金打造。算框则是檀香木。” 林十三不含糊,“眶当”一声跪倒,朝著东北方磕头。 冯保问:“林传奉,你这是做什么?” 林十三答道:“臣面裕王府方向而拜。叩谢李妃娘娘大恩。” 冯保笑道:“林传奉快快请起。” 林十三收了这玉珠檀香算盘,心中暗道:我爹做了大半辈子生意。这回真是妙了个哉,混上了玉珠檀香木的宝贝算盘。 这要是给我爹,他说不准一高兴,真跑回老家在祖坟后面种几棵福荫树。 又一名小宦抬上来一个木匣。打开木匣,匣中是一整套的女人头面首饰。 冯保道:“这一套头面首饰是给尊夫人的。李妃娘娘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在王府后园开赏宴,请京中贵妇们欣赏稀有名贵的卉。” “后天十二,请尊夫人戴著这套头面首饰进王府,参加赏宴。” 林十三道:“贱內是修了什么福,竟有幸去赴李妃娘娘的赏宴。” 冯保不愧是吕芳最看重的乾儿子、裕王府最得势的少监。他拉拢人很有一套。 送礼最讲究投其所好。冯保送波斯细犬给林十三,是投林十三所好。 送玉珠檀香算盘,是投林十三的父亲所好。生意人哪有不爱好算盘的? 送头面首饰,是投林十三的妻子所好。女人哪有不喜欢名贵头面首饰的? 冯保笑道:“林传奉,王爷、王妃的礼赐完了。我也该走了。还是那句话以后你要跟我们裕王府多多走动。” “我们裕王府里养了不少猫狗鸟鱼虫。时不时有得病的。你要多帮忙调理医治。” 林十三道:“冯公公放心。只要裕王府有用得著属下的地方,属下一定竭力而为。” 冯保离开了林家新宅。宅邸外,一眾来给林十三送礼的官员们窃窃私语。 “瞧,那是裕王府的冯公公。他都来林府了。“ “林传奉真是得势啊,连裕王府都派人来与他结交。” 冯保走后,林十三立马找来了碧云,跟她讲述了一切。 碧云惊讶万分:“裕王府对咱家真是恩情至重啊。” 林十三頜首:“你最近几个月跟京中贵妇走得很近,贵妇圈里的消息你比我灵通。” “你立即想法子打听两件事。其一,李妃娘娘的父亲李伟喜好什么,弟弟李高喜好什么。” “其二,李妃娘娘最喜欢什么。” 碧云頜首:“好。我一定想法子打听清楚。” 林十三趁四下无人,亲了碧云一口:“嘿,真是我的贤內助。” 碧云道:“光天化日,老夫老妻的这是做什么?让魅娘和春哥儿看见笑话。” 林十三掐了下碧云的屁股:“我自己的婆娘,我想做什么做什么。” 碧云道:“我正有事对你说呢。你如今得了势,四头八面的人常来家里。家里光有魅娘和春哥儿一婢一仆怎么行?” “两进院的宅子,他们二人也打理不过来。” “我打算买两名婢女,雇两个僕人,一个厨子。再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当管家。” 林十三笑道:“成啊,家里的事你做主。” 碧云在贵妇圈子里打听事儿果然神速。当天傍晚时分,碧云便打听到李妃最喜欢兰。 李妃的父亲李伟是个財迷最喜欢钱,还喜欢在府里做泥瓦活儿。 李妃的弟弟李高最喜欢女人。 林十三立马去了一趟钓蚌街鸟鱼虫市,七百两银子买了一盆绝品蝴蝶石斛兰。让碧云进王府赴赏宴时献给李妃。 他又去了一趟焦家金铺,找掖县来的老金匠打了一把三十两重的纯金瓦刀。 最后他去了一趟春事铺。 所谓春事铺,即大明的成人用品店是也。 京中权贵哪个不喜好女人?他们又喜欢样。春事铺应运而生,卖的货品琳琅满目,各种神奇壮身药、木胡瓜、春图、秽书等等一应俱全。 李高喜好女人,若直接给他送女人未免太过稀鬆平常。要送就送点特別又攒劲、稀罕的。 壮身药是不能送的。万一李公子用药后犯点啥病,他林十三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好巧不巧,春事铺竟有一本宋版的孤本《洞玄素女术》,图文並茂,寓教於乐那种。 春事铺掌柜狮子大开口,要价四百两。林十三砍了一番价,最终以三百两成交。 过了两日,碧云带著蝴蝶石斛兰进了裕王府赴赏宴。林十三则带著金瓦刀和《洞玄素女术》前往靛巴骨大街李府。 一女得道,鸡犬升天。李伟一个乡下泥瓦匠,如今住著一座四进大宅院,养了一大堆婢女、小廝。 林十三在客厅中拜见了李伟父子,自报家门。 李伟用小手指头的指甲剔著牙,问:“北镇抚司百户我晓得。百户嘛,手底下管著一百多人。这永寿宫传奉官是什么官啊?” 林十三解释:“下官在西苑替皇爷养宠物。像什么猫狗乌龟鱼,虎豹虫鸟鹿之类的。” 李伟大嘴一撇:“管畜生的官儿?那也不是什么大官儿啊。” 相比於李伟,李高还算有几分见识:“爹啊,您老別胡说八道的。这位林传奉如今很得宠,在皇上面前红的发紫。” 李伟喝了口茶:“红得发紫还只管畜生?” 林十三尷尬的一笑。他捧著一个木匣,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李伟的茶案上。 林十三笑道:“李老先生,初次拜访,下官没什么好送的。特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请您不要嫌弃。” 一听有礼物,李伟老眼一亮。他掀开了木匣的盖子,定晴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李伟的眼珠子瞪得浑圆。他从木匣中取出了那金瓦刀:“这瓦刀是镶金的?” 林十三笑道:“李老先生容稟,这瓦刀不是镶金,而是纯金的。” 李伟掂了掂瓦刀:“嘿,这个好这个好,够份量。这得多少金子啊?” 林十三笑道:“区区三十两而已。” 李伟心怒放:“哈?用三十两金子打一柄瓦刀?我这辈子用过不少瓦刀, 这恐怕是最贵的一柄。” “不行,我得上后院去。我新近在后院垒一堵墙,用它泥试一试。” 说完李伟像是个捡了宝的孩子一般,拿著金瓦刀兴高采烈一溜小跑出了客厅李高尷尬的一笑:“林传奉,我爹就这样,你別见笑。” 林十三很会说话:“李老先生本性纯良和善。真是皇家外戚中的一股清流。” 说完林十三又神秘兮兮的说:“我还给李公子准备了一样礼物呢。” 说完林十三从怀中小心翼翼的逃出一本杭锦包裹的书,正是《洞玄素女术》。他將此书递给了李高。 李高打开杭锦,一看礼物是本书,未免大失所望。他心中暗道:娘的,冯保那斯跟我说这人是皇上身边红人,善於交际。 他怎么对我爹那么大方,对我这么吝嗇?送本破书? 李高面露不悦:“啊,我这人最不爱读书。前几日我姐让我去王爷的詹事府跟几个老夫子学什么四书五经。我学的一团浆糊一般。” 林十三笑道:“请李公子翻开这书看看。保准您感兴趣。” 李高隨手一翻,两个眼珠子立马放光:“这,这,这真是一本好书啊!里面招式我都没见过!” “这一招妙!啊?除了图还有口诀,九则深,玉泉必涌...·..哎呀,这是一本宝书啊!” 林十三道:“李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宋室宫廷內流出来的宝书。是孤本。您学了里面的招式,社席之上必然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李高笑道:“哎呀。要么说还是皇上身边红人会送礼呢?你这礼真是送到我心窝窝里面去了!” “自今天起,咱们就是朋友了。以后有用得著我李高的地方儘管开口。” 林十三连忙道:“我林十三何德何能,竟能与李妃娘娘的亲弟弟交朋友。下官没有什么本事,唯独善於玩宠养宠。” “今后贵府的宠事,全包在十三身上。” 李高笑道:“玩宠?我不怎么喜好。我更喜好玩人。特別是又沟沟又丟丟, 美得冒泡的女人。” “走走走,咱们吃饭去。你送我宝书,我请你喝好酒。府里刚弄来个曲儿唱得好的小娘子。咱们边喝酒边听曲儿。” 林十三用一把金瓦刀,一本宝书跟李伟父子拉上了关係。 裕王府那边,碧云也凭一盆蝴蝶石斛兰贏得了李妃的欢心。 李妃虽是侧妃,却因她最受裕王喜爱,正妃又病重,故她实同正妃。 攀上了李妃一家人,等同於攀上了裕王的高枝。 如今林十三在京城,真是八面玲瓏,如鱼得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政敌结亲(四千字章) 第126章 政敌结亲(四千字章) 林十三跟裕王府之间勾勾搭搭。这事自然瞒不过严家的眼线。 但严家並不怎么在意。 严府后园。严世番正在陪十岁的小儿子严绍庭玩耍。 严世蕃在朝堂上囂张跋扈、暴戾无仁、喜怒无常。唯独在幼子严绍庭面前尽显一个父亲温柔的一面。 严绍庭拿起一支箭,屏气凝神对著远方的铜壶。 严世蕃道:“庭儿,投壶一定要心无旁驁。眼里只有壶口。” 严绍庭掷出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铜壶之內。他兴奋的一拍手:“忆,好,我中了!” 严世蕃大喜过望:“乖庭儿,等你长大了一定能当个跃马疆场,杀敌建功的大將军。” “咱严家这两代的荣华富贵靠我跟你祖父。下两代的荣华就要靠你了!” 严世蕃说的本是夸儿子的过年话。谁能想到,二十年后他的两句话会成真? 父子二人投完了壶,坐在金鱼池边的亭子里看著落日。好一幅父慈子孝、岁月静好的画面。 严世蕃问:“庭儿,我给你討个老婆你要不要?” 严绍庭眨了眨眼:“爹,討个老婆有什么好处?” 严世蕃笑道:“你现在不知被窝里有个老婆的好处。过个两三年便知晓了。” 严绍庭问:“那爹你给我討的老婆好看嘛?” 严世蕃大笑:“还以为你不懂呢。原来你也跟爹一样,喜欢好看的女人。” “爹给你討的老婆能差的了嘛?比你大三岁......姓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就在此时,管家严年走了过来:“大少爷,老爷叫您去书房。” 严世蕃摸了摸严绍庭的脑袋:“你在这儿待著。一会儿爹拿两根鱼竿过来跟你夜钓。” 书房之中,严嵩正在挥毫泼墨写一幅字。 严嵩书法冠绝天下,当初他正是靠著书法从翰林院中脱颖而出。又凭一首青词得到嘉靖帝的圣宠。 严世蕃走进来时,严嵩刚好写完了那四个字一一秦晋之好。 严世蕃看了那四个字,惊讶道:“爹,您怎么知道我要给庭儿结亲?” 严嵩道:“徐阶刚跟陆炳定下婚约。让他的幼子徐瑛娶陆炳的三女儿陆霜。 我晓得,你也动了心思。” 严世蕃頜首:“爹,我打算让庭儿娶陆炳的二女儿陆雪。” 严嵩微微頜首:“嗯,做的对。朝堂向来没有永远的贏家。得给自家子孙找一条后路。” “我这里还有一门亲事。” 严世蕃问:“什么亲事?” 严嵩道:“让我长孙儿取徐阶的小孙女。” 严世蕃有三子,长子早天,二子严是为严家长孙。三子严绍庭。 严家遵循著长孙在老家守业的规矩,让严留在了江西分宜老家。 严世蕃问:“爹,你是在行朝堂的政敌结亲之策?” 大明朝堂向来有政敌结亲的潜规则臂如严嵩让长孙去娶徐阶的孙女。如果有一天严嵩败给了徐阶,徐阶取得朝堂大权,严家起码可以保长孙无虞。 严嵩道:“两虎相爭,將来必有一虎死。自秦汉以来,史书上还没有活过百岁的君王。天下迟早是裕王的。徐阶又是裕王的老师..:: “唉。咱严家如今正值鼎盛。人在鼎盛之时,一定要给自家子孙留退路。” 严世蕃是多聪明的人?他当即赞同道:“是啊爹。留条退路总是对的。” 严嵩又道:“咱家跟陆炳、徐阶两家相互结亲。朝堂三巨头,未来只要有一家存有权势,其它两家的后代便有了保障。” “朝堂上保护自家后代的最好方法,就是在敌人身上下注。” 严世蕃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堂顶端的人是这样,下面的人何尝不是如此? “我最近听说,新得势的那个传奉官林十三,跟裕王府走得很近。” 严嵩不以为意:“是个聪明人。裕王迟早是要成为九五之尊的。谁不想巴结未来的天子?我都想!” “可惜,每个人都有在朝堂上的位置。皇上给咱们安排的位置是制衡徐阶, 也制衡皇储。” “咱家若去结交裕王。不等到裕王登基,就会被皇上弃之如履。』 严世蕃道:“那姓林的小子如今也是八面玲瓏,四处討好。跟陆家,跟裕王府,跟咱家全都打得火热。” 严嵩道:“此人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严世蕃当即猜到:“你老是说咱家的老亲家,锦衣卫的老掌柜常风? 1 严嵩頜首:“弘治朝、正德朝、嘉靖朝前十年,常风整整掌了锦衣卫大权四十多年。他在成化末年发跡时,跟那个姓林的后生一样,也是二十郎当岁。 “看好了哪位后起之秀今后会前途无量,就要在他身上下大本钱。” “別看他如今只是个小人物。可哪个大人物不是从小人物起家的呢?” “你爹我一直到五十六岁,还在翰林院里抄书呢。” “若不是常风老姻伯提点我,写下那道《请献皇帝庙號称宗疏》结束大礼仪之爭。又哪有咱严家如今的权势?” 常风唯一的义子尤敬武娶了严嵩的妹妹,故严嵩称他为“老姻伯”。 严世蕃頜首:“是啊。是该多在后起之秀们身上下些本钱。” 严嵩感慨道:“我老了,眼泪多了起来。一提你常风老姻伯,我鼻头就发酸“你多久没跟你青云大哥一处喝酒了?” 严世蕃尷尬一笑:“得有一年多了。两京十三省全在咱爷俩肩上扛著。抽不出空来去找我青云大哥。” 严家发跡之前,跟常家走的很近。严世蕃经常去常府探望姑姑,与常青云一处玩耍。他和常青云是一起撒尿活泥长大的髮小。 严嵩道:“得了势便冷落了故人,这像什么话?你这几日抽空去找青云喝喝酒,敘敘旧。顺道叫上那姓林的后生。” 严世蕃一口答应下来:“我明日就去。许久没见青云大哥,一时提起还真挺想他的。” 且说翌日上响。 林十三正在北镇抚司给三十多个新手下训话。 如今林十三已贵为北司飞鱼,不能只有孙越一个手下。 刘守有乾脆下令,隨林十三在江南共过生死的三十多个袍泽隶属於他。 另外还有十几个受了重伤在家养伤的,痊癒之后也统归林十三调遣。 林十三的这一批新手下,都是精於栽赃、暗杀、审讯、绑票、打闷棍的高手。 林十三终於成了拥有数十名精干手下的北司实权飞鱼。 刘守有还颇为贴心的把刚升为总旗的孙越从驯象所借调到了北司,亦隶属於林十三。 林十三情真意切的对一眾手下们说:“袍泽们,你们都是跟著我从抗倭的战场上杀出来的。” “谁与我並肩作战,谁便是我的兄弟。咱们之间名为上司、下属。实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我带头起个誓,今后谁若做出背叛兄弟的事,天地共诛之!” 说句题外话,从古至今会当领导的,总跟下属一口一个“兄弟”相称。譬如后世的大財主东哥。 但真要让下属去背黑锅,甚至去死。当领导的绝对不会眨眼。 一眾手下齐齐起誓:“背叛兄弟者,天地共诛之。” 林十三高呼一声:“孙越,关门!” 孙越將百户值房的门关死。 林十三掏出了一沓银票:“这一共是三千二百两银子。明跟诸位说了,这是我这趟南行挣下的程仪。” “若不是弟兄们浴血拼杀,我早就死在了东南。收再多银子也没命。” “今日是你们正式隶属於我的第一天。这三千二百两,就当是我给弟兄们的见面礼!每人一百两!” “你们別跟我客气,这是你们应得的!” 其实北镇抚司的官员用重金收买手下的忠心很常见,这是北司约定俗成的陋习,並不违背緹骑家法。 北司弟兄最怕的是有一位吝嗇的直属上官。 拿了上官的银子,大家也不会出去乱说。即便有出去乱说的也並不犯忌讳。 陆炳刚进锦衣卫,认了老掌柜常风当师父,担任百户之初,也是靠著撒钱让手下忠诚於他的。 三十多名袍泽拿了银子,个个欢喜。 林十三道:“明跟弟兄们说了吧。我去年这个时候还在驯象所里伺候大象呢。我並不怎么会当官。” “但我认准了一条。上头布置下来的差事,我要尽全力去办。我布置给下面的差事,你们也要尽全力去办。” “若遇事畏畏缩缩,办事不尽全力。上头追究我,我追究你们。” “真到了那个时候,锦衣卫的家法摆在那儿,別怪我不顾及咱们的生死之交!” 林十三並不是自称的“不怎么会当官”。他今日对手下既施恩,又施威。简直像个老辣的官僚。 一眾袍泽纷纷表態,今后惟林十三之命是从。 林十三笑道:“好了,大家把银票都装好。拿回家孝敬双亲、照料子女。切不可狂滥赌。” “孙越,把门打开吧!” 孙越听命,打开了门。 就在此时,驯象所以前的老相识走了进来。这人是千户常青云的贴身小旗。 那小旗朝著林十三一拱手:“林百户。” 林十三问:“你怎么有空到我们北司来了?” 小旗答:“我们常千户说,今夜请你去府上赴宴。哦对了,小阁老也会去。” 林十三当即道:“我回京后还未去拜望老上司。真是失礼。我今夜一定去, 带两罈子从江南梢回来的陈年女儿红孝敬常千户。, 孙越笑道:“嘿,如今连常千户都上赶著请你吃饭喝酒。师父,您老真是红的发紫啊。” 傍晚时分,常家府邸。 常青云和严世蕃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常府客厅的门槛上吃著庞各庄的西瓜。 严世蕃吐出几粒西瓜子:“常大哥,我在內阁和工部那边太忙。一年没来找你,你別挑理啊。” 发小之间无需太多言语。常青云没有说话,只轻轻撞了一下严世蕃的肩膀。 严世蕃道:“对了。我打算让庭儿跟陆炳家的二女儿结亲。这大媒得你来保。” “陆炳以前是老姻祖的徒弟。这面子他得卖你。” 常青云啃了一口西瓜,道:“成啊,给小侄子保媒,是我这个当大伯的分內事。” 严世蕃笑道:“你记不记得我五岁时,你哄骗我说『吞了西瓜子,肚子里会结个大西瓜』,嚇得我担心了一个月?” 常青云大笑:“谁能想到,如今以聪明、狠辣冠绝官场的小阁老,小时候是个......哈哈,二傻子。” 二人聊了一会儿幼时的趣事,常青云突然收敛笑容:“有个事我要求你。” 严世蕃问:“什么事?是杀个人还是升谁的官儿,常大哥你言语一声就是。 何谈一个『求”字?” 常青云道:“我听说你们打算整死沈炼?” 严世蕃闻言色变:“不是我们要整死沈炼。是他咬著我们严家不放!上回金龟的事,我和我爹已经妥协,放了他一条生路。” “这一遭宣府出事,他又像一条疯狗一般咬上了我们严家!” “不把疯狗打死,疯狗是会咬死人的!” 常青云把瓜皮扔到一边,站起身:“可是他参你们严家的那些事,恐怕不都是空穴来风吧?” “你们严家权倾朝野是不假,可总该收敛些吧?你手下那些人,什么钱都敢收,什么恶都敢做,难道不该被参嘛?” “还有,沈炼是陆都督的至交。你不给我面子,总要给陆都督一点面子吧? 北“庆儿,你们杀了一个杨继盛还不够,还要再杀一个沈炼嘛?你们就不怕千秋史书上留下『奸党』的考语嘛?” 严世蕃號东楼,乳名叫庆儿。 严世蕃火了:“我严家是奸党,那徐阶是什么?他贪的钱比严家多的多的多i, “沈炼如今就是徐阶的一柄刀!” 常青云怒道:“可沈炼参你们参的对!你们用了杨顺当宣大总督,韃靶入侵,他龟缩畏敌,坐视韃靶破应州四十堡。” “错本来在你们身上。你们却要杀揭你们错的人?” “当初你们与仇鸞结盟,间接导致庚成之变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大嘛?” 严世蕃怒目圆瞪:“鼻涕云,庚戌之变那么大的黑锅可別甩给我们严家!我们严家背不起!” 常青云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我刚才的话说重了。庆儿,算我求你。放过沈炼,行嘛?” 严世蕃摇头:“什么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一件不成!“ 常青云嘆了声:“唉。你如今官儿做大了,权倾朝野。我劝不动你。我不再多说什么了。” 就在此时,常家下人通稟:“北镇抚司百户林十三求见。“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鹿记终(五千字章) 第127章 白鹿记终(五千字章) 从古至今领导吵架都不会让下属看到。 林十三一进门,常青云和严世蕃立马停止了爭吵。 林十三又开启了传统艺能“纳头便拜”:“下官拜见小阁老、常千户。愿二位恩公福寿绵长、万事顺心。” 严世蕃笑道:“离过年还有四个月呢,这么早就说起了过年话?” 常青云问:“我们何时成了你的恩公?” 林十三不含糊,“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若无二位提携,哪里有十三的今天。提携之恩如再造父母,自然是恩公。” 严世蕃道:“常大哥,你这属下平日里一定极爱吃蜂蜜,说话甜得发。” 常青云却道:“他现在已调去了北镇抚司,不算我的下属。” 林十三抬起头,一双纯真的大眼晴望向常青云:“一日上官,终身上官。在驯象所时,您对属下的教诲让属下终生受用不尽。” “我都想在家里给常千户您立一块长生牌位。日日上香,夜夜祈福。祈求老天保佑您顺风顺水又顺心,福禄双全到,前程似锦绣..:: 常青云连忙道:“打住,打住。你这马屁拍的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严世蕃问:“林十三,你去礼部当个主事怎么样?迎白鹿上仙入城那天,我便察觉你不进礼部当个成精的喜鹊真是屈才了。” 还別说,林十三真要去了礼部,祠祭司那些主事、员外全得回家抱孩子。 常青云道:“罢了。饿了,吃饭。林十三,今日这席宴可不是我请你的,而是你们小阁老赐下的。厨子也是严府来的。要谢你谢他。” 林十三道:“下官来拜见二位恩公前,往贵府厨房里搬了两罈子陈年女儿红。是下官此番南行带回,专门孝敬二位恩公的。” 礼多人不怪。 就送礼来说,常青云不爱钱。他祖父常风临死前给他留下了可观的遗產。 严世蕃爱钱,但林十三那点钱若送上去,严世蕃根本看不进眼里。 带点土特產送一送,既能表孝心,又能示忠心。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人入了席。 这宴席有些奇怪。平日里严府请客,那都是山珍海味、水路八珍。 今日的菜品却是炸金蝉、拔丝藕片、醋豚骨、软炸大虾之类。要么是甜口,要么是油炸,小孩最爱吃。 富贵人家开大席,这些都是小孩桌的菜品。 严世蕃笑道:“常大哥,这些都是小时候常伯母爱给咱俩做的。我让厨子原样做,却不知能不能做出伯母的味道。咱们凑合吃。” 严世蕃口中的“常伯母”是锦衣卫老掌柜常风儿媳、前户部侍郎常破奴正妻、常青云生母,、內阁首辅李东阳之女李萍儿。 常青云没动筷子,直接动手抓起一枚炸金蝉,扔在嘴里“嘎哎嘎吱”倍儿香。 严世蕃拿起一枚软炸大虾,扒了皮,放进嘴里咀嚼。 自家人吃饭,无需外面的那些礼仪、规矩。 把大虾咽下肚,严世蕃突然蹦出一句:“林十三,別看你们常爷如今只是屁大点的驯象千户。若不是先皇不明不白英年早逝,如今內阁首辅的位子应是他的。” 谈及先皇驾崩这种敏感之事,林十三没敢再拍马屁附和。他默默起身为严世蕃和常青云倒酒。 严世蕃又道:“你们常千户十二岁时已长隨先皇驾前,豹房的女人钦赐隨便睡。先皇南征,你们常千户是南征討贼隨驾经歷官。那时候才十三岁。” 常青云大手一挥:“行了,別替我吹了。那都是过眼云烟,就好像浮云一样。我如今就是个屁大点的驯象千户。” “你今日设宴不是为了拉拢林十三的嘛?倒是快些拉拢啊。” 严世蕃“噗”笑出了声:“我说常大哥,能不能別当著后生的面揭我的底“林十三,我听说你儿子今年四岁?” 林十三答:“小阁老真是事无巨细,事事瞭然於心。” 严世蕃道:“是这么个事儿。我家管家严年有个孙女,跟你家孩子年龄般配。今年七岁。那女娃长得白白净净,长大一准是个美人。” “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保个大媒,让你儿子和严年的孙女订个娃娃亲。等十年后孩子们都大了再完婚。”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严府管家严年在京城的地位却远超七品。甚至二三品大员都要对他毕恭毕敬。 他凭藉著严家权势四处纳贿,大做生意,说是累以巨富都不为过。 严世蕃保这大媒是给林十三脸呢,他不能不兜著。 虽说虎儿如今有个童养媳王小串。可那都是林十三做主安排的。 三岁看到老,王小串古灵精怪、小脾气大的很。林十三早就担心儿子长大后娶了她受一辈子欺负。 不如今后让王小串当虎儿的义姐。横竖王小串家里已经没人了,不存在什么悔婚不悔婚。 想到此,林十三纳头便拜:“多谢小阁老,给犬子赐下这段良缘。” 严世蕃道:“我跟阁老从未將严年当做僕人,而是將他当家人。你儿子跟我们严家的女娃定了娃娃亲,咱们今后就是姻亲家人。” “一家人之间,不要动不动就磕头。你又没生个铜头铁脑袋,不怕磕头磕出脑气振来啊?” 林十三道:“下官等吃完了饭就回去准备定亲礼,一定尽林家之財力,绝不辱没了严家的女娃。” 严世蕃感慨了一声:“咳,这几日没忙別的。光跑媒拉縴儿了。” 的確是。严世蕃先是准备让幼子娶陆炳的女儿。又准备让长子娶徐阶的孙女。如今还定下一门娃娃亲,让林十三的儿子跟严年孙女订娃娃亲..... 大明举重王成了大明媒人王。 且说翌日,林十三刚来到北镇抚司。孙越迎了上来:“师父,少掌柜找你呢林十三连忙去了陆绎的值房。 陆绎开门见山:“快入秋了,到了玩虫的季节。林十三,我考考你这个玩宠高手。宣大出什么好斗虫啊?” 林十三侃侃而谈:“宣大一带出大扁头蟋、白须双针蟋、短翅灶蟋。其中又以短翅灶蟋战力最强。它的虫躯有『高、阔、厚』三个特点。” “其六足粗长,须粗,交战时灵活且牙硬。而短翅灶蟋中的极品,可为头等虫王品。” “但话又说回来,极品短翅灶蟋十分罕见,可遇而不可求。” 陆绎伸出了大拇指:“嗯,不愧是管著西苑宠事的传奉官。这不是快入秋了嘛,我爹想给皇爷献一只虫王品的北虫,怎么样,你去北边走一趟?” “我之前打听过,短翅灶蟋的极品在宣府出的多。你就去宣府吧。” 林十三一愣。他现在是锦衣卫的百户,有阅兵部军报的权限。兵部军报说, 最近一大股韃靶骑兵先入寇应州,破四十堡,又转而在宣府以北徘徊,似有侵宣之意。 那地方如今不太平。 陆绎道:“怎么,不想去?” 林十三连忙道:“寻好虫献皇爷,乃是属下的本职之一。属下愿往。” 陆绎道:“成。你回家交待交待,十日后出发。带著你手下那三十多个新隶的袍泽一起去。” 林十三道:“下官这就去准备捉虫用的一应器具。』 陆绎挥了挥手。林十三转身离开,刚要走出门槛,陆绎喊住了他:“慢。” 林十三问:“少掌柜还有什么吩咐?” 陆绎意味深长的说:“吩咐谈不上。咱锦衣卫以前的经歷官沈炼,如今在宣府保安州吧?” 陆绎的话让林十三有些摸不著头脑。少掌柜这人从不说废话。他所言必有所指。 可寻找极品短翅灶蟋,跟被贬保安州的沈炼有何关联? 难道寻宠之事又跟朝廷大事扯上了关係? 不能够啊?沈炼都被贬为农,在保安州刨地了。朝廷大事跟他扯不上啊。 永寿宫大殿內。 陆炳跪倒在嘉靖帝的面前。 嘉靖帝道:“宣大巡按御史路楷的上奏你可知晓?” 陆炳答:“臣已听说。路楷上奏蔚州妖人阎浩出入漠北,向韃靶泄露边情。 而阎浩竟拜沈炼为师,听从沈炼指挥..... 嘉靖帝道:“真是啊。沈炼写了一封奏疏,託交好的內宦转递给朕,参严家的宣大总督杨顺临阵怯敌,坐失应州四十堡。” “严家的宣大巡按又上奏疏,反参沈炼勾结妖人,里通卖国。” “怪哉,难道朕有意要保的人,严家一定要杀之而后快?” 嘉靖帝一口一个“严家的总督”、“严家的巡按”,似对树大根深,权势熏天的严家起了不满。 陆炳沉默。 嘉靖帝又道:“朕是天子,要保一个人的命难道还要看臣下的脸色?” 陆炳道:“臣已派了林十三前往宣府,捉斗虫献君父。臣会命他暗中彻查此事,捉捕阎浩,还沈炼一个清白。” 嘉靖帝不再说话。 吕芳在一旁道:“阎浩是此事的关键。锦衣卫一定要將他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杨博府邸。 杨博正在跟儿子杨俊民看著一张《九边形势图》。 杨俊民如今只是个举人,没有官职。但他从小跟著父亲耳闻目染,颇懂边关军事。 杨博破口大骂:“杨顺这宣大总督是怎么当的?蠢猪!懦夫!当年武宗在应州取得大捷后,在应州广建城堡。防御固若金汤!“ “此番韃靶入寇,杨顺若率大同边军竭力救援,何至於坐失四十堡?” “武宗在应州一战打下的赫赫威名,全让杨顺这头猪给败光了!” 杨俊民连忙安慰:“这番韃靶入寇的人数不多。应州虽败,却无关九边大局。” 杨博道:“老子苦心经营宣大防线这么多年。朝廷却派了一头猪守宣大。怕就怕积小败成大败。” “老子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要紧,宣大若被那头猪经营成了纸糊的防线。大明是要亡国的!” “庚戌之变时,俺答汗就是破宣大而长驱京城!” 这些年,宣大防线在严党和疆臣党之间来回易手。 先是严党捧起来的仇弯掌了宣大,那王八蛋直接导致了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后,嘉靖帝把宣大交给了疆臣党。杨博苦心经营,將宣大打造成了一条稳固的御虏防线。 但杨博调入京城,担任兵部尚书后,嘉靖帝怕疆臣党兵权太胜。要知道,当年武宗了十几年,好容易才从文官手中夺回兵权。 於是嘉靖帝耍起了帝王平衡术,把宣大交给了严党的杨顺。 杨博越说越生气。杨俊民只能不断地劝父亲:“爹,息怒啊!” 杨俊民话锋一转:“不过,若姻伯王崇古能够担任宣大总督或宣府巡抚。宣大情势断不会如此。” 杨博却道:“只怕很难。你姻伯去年才升了寧夏按察使。今年再升巡抚、总督,不合疆臣升迁规矩。” 杨俊民给父亲奉上了一杯茶:“爹。朝廷如今哪里还讲什么规矩?去年这时节,胡宗宪才是个七品巡按而已。” “轿子眾人抬,如今不一样高升了浙直总督?” “凭什么严嵩的人能够平步青云。我们的人就只能按部就班?” 杨博頷首:“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疆臣重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栽咱们的萝卜,就要拔了他们的萝卜。” 杨俊民是个小诸葛,他道:“儿听说沈炼最近写了一封奏疏,托人转交给皇爷,狠狠参了杨顺一本。” 杨博眼前一亮。 一场边疆斗法正在大明朝堂上配酿。但林十三尚不知情。 狗瘠薄胡同老宅。 林十三將全家召集了起来。 林十三道:“今日咱家有两件大事。其一,过十日,我要去宣府捉斗虫。” 碧云有些担忧:“该不会又跟去江南寻白鹿一样,九死一生吧?” 林十三劝慰妻子:“別担心。韃靶人又没越过长城打到宣府地面。那边是太平的。捉虫而已,也不涉及什么朝局。” 林有牛问:“你这个传奉官出京,岂不又要发一注横財?” 林十三笑道:“收收陋规程仪是肯定的。但北边赶不上江南,定不及去江南办差收的那么多。” 林有牛道:“那也成啊!隔三差五有出京的差事,就隔三差五有进项。对了,你说的第二件大事呢?” 林十三道:“小阁老做媒。让咱家虎儿跟严府管家严年的孙女结个娃娃亲。” 林有牛听了喜不自胜:“我听说过这位严管家,他家的银子恐怕比那些二三品的大官儿还多一些呢。” 碧云插话:“前几日户部广西清吏司郎中的夫人说,他夫君想外放做知府, 走的就是严管家的门路。那位严管家可谓是手眼通天。” 林十三頜首:“对。那位严管家称得上有钱又有势。咱们跟他家结娃娃亲, 好处多於坏处。只是..... 林十三俯下身,对王小串说:“你长大后不能给虎儿做老婆了。今后你是我的义女,虎儿当你的乾弟弟。” 王小串笑嘻嘻的说:“我才不要给鼻涕虫当老婆吶!” 林十三笑道:“好,好。今后你是姐姐,要照应弟弟。拿出个当姐姐的样来,千万別再领著他四处乱淘气了。” 王小串点点了头:“好,我听爹爹的。” 林十三吩咐碧云:“定亲礼一定要准备顶好的。你按两千,哦不,三千两的数额採买。另外还要准备一个猪头,给保大媒的小阁老送去。” 给媒人送猪头是京城的婚俗。 碧云道:“你放心就是。” 林十三道:“结亲的事,得在我出京之前办妥贴。横竖还有十天。” 碧云问:“那结亲宴是不是要大办?把跟咱家有过交往的官员都请来?” 林十三却道:“这事儿我得问问亲家伯严管家。最好还是要低调行事。” 王小串笑道:“我这不可以吃鼻涕虫的喜席啦?小串最爱吃席啦!” 说完了这两件大事,林十三拎著一罈子酒,前往怡红楼看他的玩宠师父张伯。 如今林十三高升了北镇抚司百户。有些事儿刘守有无需再瞒著他。 刘守有告知了林十三一个大秘密:你的师父,怡红楼老醉猫张伯,乃是我北镇抚司的暗鱼。 进得怡红楼,鶯鶯燕燕把林十三围了起来。 “哎呦,这不是林老爷嘛?听客人说你如今在朝廷里红得发紫吶!今儿怎么得空来玩我们啦?” “林老爷,去我房里吧。我新研习了几套招式,保你欲仙欲死。” “还是去我那儿。我可在山西大同坐过八年瓮,重门叠户,曲径通幽。” 林十三笑道:“诸位姐姐、妹妹,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跟我师父当连襟,坏了辈分啊!” 一个妖艷粉头笑道:“那有什么的?我还有过父子爬我一张床的时候呢!” 林十三好容易推开了鶯鶯燕燕们,走进了张伯的房间, 张伯正在那儿喝酒呢。见到林十三,他叱骂道:“小王八蛋,你没良心啊。 升了官就不来看师父我了。” 林十三將一罈子女儿红放在桌上:“这不是来了嘛,张百户。” 张伯一愣,隨后笑道:“喝酒喝傻了?还是来我这儿之前跟楼里的姑娘睡过,血气入了脑?什么张百户?” 林十三收敛笑容:“张宏德,前吏部尚书张彩之子。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 以暗鱼身份潜伏怡红楼四十六年。” 张伯放下了手中酒杯:“哦?司里的上官跟你说了我的身份?” 林十三笑道:“师父,听说过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没听说过隱於烟柳地当龟公的。” 张伯冷哼一声:“你懂什么。烟柳地鱼龙混杂,男人们在床第间泻了火后又什么都说,是搜集情报的好地方。” 林十三道:“师父教训的事。哦对了,陆都督让我去宣府捉短翅灶虫。“ 张伯眉头轻挑:“宣府?” (《白鹿记》终,开启新卷《捉虫记》。今晚十二点前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爹,爹,您是我亲爹,不对,比我亲爹还亲(三千字章) 第128章 爹,爹,您是我亲爹,不对,比我亲爹还亲(三千字章) 林十三谈及宣府,张伯心头一动。 这老醉猫对朝局的了解,远胜於徒弟林十三。 林十三道:“有件蹊蹺事。少掌柜陆绎给我交待差事时,顺嘴提了一句锦衣卫前任经歷沈炼身在宣府保安州。” 张伯心中闪过一系列的人和事:应州兵败、杨顺、路楷、严嵩父子、沈炼、 宣府..... 这些事,这些人之间都是有关联的。 张伯开口:“我隨你一同去宣府捉虫,如何?” 林十三惊讶:“啊?跟我去宣府捉虫?捉虫可是个苦差事。宣府也没有喝不完的酒和给你暖被窝的女人。” 张伯笑道:“我在怡红楼待了四十多年,也该出京转转了。” 张伯是怕宣府捉虫的事,关係到宣大兵权之爭。里面的水太深了,林十三一个生瓜蛋子把握不住。 林十三道:“成吧。不过您出京,得北司的上官们发话。” 张伯道:“这你不用管。我去找陆炳说。” 林十三惊讶:“师父,您老怎么直呼大掌柜的名讳。” 张伯道:“叫他名字叫习惯了。在我眼里,锦衣卫只有一位大掌柜一一常风常老侯爷。” 想当初刘瑾败亡,张彩身死,是老侯爷常风救了他的命。 林十三出得怡红楼,去了北镇抚司当值。 少掌柜陆绎再次找到了他。 陆绎道:“此去宣府,再给你一件差事。“ 林十三拱手:“请少掌柜吩咐。” 陆绎將事情和盘托出:“极品短翅灶蟋能不能捉到都不打紧,这只是让你去宣府的一个由头而已。” “严党那边的宣大巡按路楷,参劾沈炼与妖人阎浩勾结,说什么阎浩认了沈炼当师父,沈、阎联手將边军情报卖给了俺答汗。” “你此去,要想法子捉住妖人阎浩。为沈炼洗脱诬陷。” “路楷只是个小巡按,他身后站著宣大总督杨顺、严阁老、小阁老。你办这件事,定会得罪严家。” “我听说你最近要跟严府结什么娃娃亲?你若碍於情面,不愿得罪严家,说便是。我另派人去。” 这是陆绎对林十三的试探。林十三心知肚明。 他纳头便拜:“稟少掌柜。水有源,树有根。属下的根在锦衣卫,在陆家。 属下绝不会这山望著那山高。” “且,庇护忠臣是皇家緹骑的职责。下官一定恪尽职守,为沈经歷洗刷冤屈。” 陆绎頜首:“你是个明白人。很好。不过我也对你说几句交心的话。” “你的根既不在锦衣卫,也不在陆家。” 林十三一愣:“还请少掌柜明示。” 陆绎道:“你的根在西苑永寿宫,在皇爷那里!锦衣卫也好,陆家也罢,都是皇爷的心腹家奴。” “明跟你说了吧。保沈炼是皇爷的意思。 “天下的官员,严家想杀就杀?那这天下是姓朱还是姓严?” “皇爷还要用严家父子,但也不能让他们父子太过猖狂。” “听话的狗才是好狗。若狗不听主人的话乱咬人。那就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林十三倒不怕陆绎他。保沈炼是不是嘉靖帝的意思,他只需去“舅舅”吕芳处求证就是了。 陆绎再道:“记住。宣大是杨顺的地盘。杨顺那人心狠手辣,难保他会不会对皇家緹骑、皇宫传奉下手。你要当心。” 林十三笑道:“稟少掌柜。属下此去宣大是捉短翅灶蟋的。捉虫又没碍著杨总督什么事。他怎会对我下手?” 陆绎满意的点点头:“对,你是去捉虫的。与什么阎浩、沈炼、路楷没有关联。” “哦对了,杨博的亲家是寧夏按察使王崇古,王崇古有个外甥名叫张四维。 他前年中的进士,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今日杨博保荐他出馆,实授兵部职方司主事。又以兵部名义派他前往宣府勘察地形。此人你一定要留意。” 林十三脱口而出:“疆臣党?“ 陆绎頜首:“对,这张四维是实打实的疆臣党。杨博经营宣大多年。宣大不少带兵將领都是杨博旧部。” “张四维去宣府,虽只是六品主事的身份。下面有些带兵將领会惟他马首是瞻。” “你当初在香山救过杨博的命不假。但牵扯到了边关兵权之事.......咳,你小心吧。” “张四维是敌是友尚且不明。去宣府的意图我们也无从得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用耳去听,用心去体会。” 林十三一时头大。严党、疆臣党、锦衣卫全都搅合到了宣府这个兵家必爭之地。 这桩差事恐怕比去江南寻白鹿还要复杂。 陆绎补了一句:“哦,当然,你若真能捉到极品短翅灶蟋,博皇爷一乐,那就更好了。” 出了陆绎的值房,林十三心中暗道:张伯隨我去宣府,看来是提前闻到了味儿。晓得事情太复杂,我又太年轻。 关键时刻,他这个做师父的还真向著我, 孙越迎了上来:“师父,我这趟跟你去宣府,再发点小財。” 林十三劝他:“这趟出去不是去发財的。弄不好要掉脑袋。你刚娶了一个十六的正妻,纳了四房如似玉的小妾。还是留在京城好好开枝散叶吧。』 孙越疑惑:“捉个虫而已。怎么就会掉脑袋?话说回来了,咱师徒俩是一条绳上的两只小蚂蚱。” “遇到危险就缩头,不是好汉所为啊。” “寻掖乌龙、捉孙悟空、寻金龟、找白鹿。哪回我没跟师父您同赴水火?咱们现在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说不准咱师徒俩八字合。在一块就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升官发財。” “一旦分开了,就要各自倒霉,喝水呛死、蹲茅坑掉进去淹死.. 话说道这个份儿上,林十三不好再拦著孙越:“你说的有道理。成吧,你隨我同去宣府。” 孙越问:“师父咱们何时出发?” 林十三道:“十日之后。” 孙越道:“那我找您老先请十日的病假。” 林十三问:“请病假做什么?” 孙越涎笑道:“我家里刚娶了一妻四妾。趁出京前,我得好好跟她们开枝散叶一番啊!” 翌日,林十三去了一趟严府,去找管家严年。 严年在严府地位远超管家。严府东面的薈萃轩是他的居所。 林十三见面拱手道:“爹。” 严年让林十三整懵了:“这辈分怎么算的?我何时成了你爹?” 林十三笑道:“我儿娶了您孙女,您就是我姻父。姻父也是父,亲爹一般, 甚至比亲爹还亲吶。我喊您一声爹恰当其分。” “爹!” 严年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严府这么多年,见过太多无耻下流的官员。 论无耻.......眼前这二十郎当岁的后生真的是难逢敌手。怪不得人家能在不到一年內平步青云,成为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呢。 严年竖起了大拇指:“人才吶!你真是人才!我孙女嫁到你家,一定跟著你这个公爹沾光,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林十三笑道:“爹,错啦。是我们林家要跟您老沾光。谁不晓得,您虽是布衣之身,却是京城官场中响噹噹的大人物。“ “今后我的前程,就全靠爹您啦!” 严年道:“別,別。你的前程靠的是阁老栽培、个人努力。我可不敢托大。 》 林十三开始说正事儿:“我看了下黄历。后日是个黄道吉日,宜定亲动婚。 我最近有件差事要出京办,九日后出发。” “我寻思,明日下订礼,后日办定亲宴。不知爹意下如何?” 严年頜首:“可,可。不过十三吶,定亲宴一定要低调。阁老府的总管跟皇上的传奉官结亲,弄得太招摇会碍某些人的眼。” 林十三頜首:“明白。那咱们就只请至亲,摆个六桌?” 严年道:“嗯,请请亲戚们也就罢了。官员一个不请。有送贺礼的一律拒收。” “发財的路子多了去了。咱们可別指著这件事搞进项。” 林十三笑道:“还是爹您思虑周全哇!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下订礼,后日开六桌定亲宴。” 本来严年听林十三喊他“爹”,越听越彆扭。 转念一想,新得势的永寿宫红人喊他爹,他似乎也不怎么吃亏。 严年笑道:“自今日起,咱们就是一家人啦。以后若有什么事儿,你不方便直接去求阁老、小阁老,尽可以托给我办。” “我虽是个没官无职的,在京城官场里还算有几分面子。” 林十三一拍手:“嘿。有爹您相助,我以后的仕途一定如似锦。” “我得天天在家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爹您福如东海长流水.. 严年打断了他喜鹊精一般的吟唱:“寿比南山不老松,知道知道。你这张嘴啊,真能把水里的鱼说的蹦上岸。” “行了,说正事儿把。” 林十三一愣:“正事儿?” 严年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小阁老听说你最近要去宣府?” 林十三頜首:“是啊。上头派我去宣府捉极品短翅灶蟋,献给皇爷。“ 严年道:“嗯,小阁老让我转告你。去宣府不要紧,別跟沈炼一处瞎搅合。” “姓沈的是我们严家的敌人。你得分清远近亲疏。” 林十三当即表態:“嘿,沈炼是个什么乌龟王八蛋啊!” “以前他在经歷司,我去找他领腰牌,那醉猫吐了我一脸秽物。噁心的我三天三夜没吃下饭。” “我跟严家近,跟他远。跟严家亲,跟他疏。” “爹你放心。我要是连远近亲疏都分不清,就枉做了二十一年人啦!”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林传俸至宣府誓保忠臣,阎妖道无踪影委实难捉(五千字章) 第129章 林传俸至宣府誓保忠臣,阎妖道无踪影委实难捉(五千字章) 在北镇抚司效力需要心狠手黑。林十三是个异数,虽无以上两项长处,但他脸皮够厚。 林十三在严年面前大骂沈炼,越骂越起劲:“那醉猫吐我脸上也就罢了,还吐我嘴里一个大虾仁儿!呕,想想都噁心。” “他算个什么东西。没撤职之前只是个芝麻绿豆的正七品经歷,敢骂阁老、 小阁老!” “天下谁人不知,阁老小阁老是皇爷的忠臣,两京一十三省的重担全在他们二人身上担著。” 严年连忙道:“啊,十三啊,快消消气。为了一个王八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林十三喝了口茶:“哼。我已不是去年那个小小的堂帖校尉了!如今我身穿飞鱼,腰佩绣春。此次北行若见到沈炼,我定给他正反八十个大耳瓜子!”“ 林十三的態度让严年放了心。严年笑道:“对对。就该狠狠收拾瀋炼。“ “行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说说定亲宴的事。” 当天夜里,一脸愁容的林十三来到了怡红楼,找到了张伯。 张伯让他先去臥房等著。 张伯拉了七八个皮条后回到臥房:“看你一脸官司。怎么了?” 林十三答:“遇上愁事了。”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张伯坐到椅子上,喝了口酒:“知道宣府的水有多深了?” 林十三道:“皇爷、陆大掌柜想保沈炼。给我的差事是抓捕妖道阎浩,为沈炼洗脱诬陷。” “严家却想置沈炼於死地。” “还有疆臣党杨博那一方,派了一个叫张四维的主事去宣府。不知有何意图“办成了差事,得罪严家。办不成差事,得罪皇爷和陆大掌柜。” “这真是里外不是人。” 张伯笑道:“不是任何事都能办得四面討好,八面玲瓏。” “在官场做事,一定要抒清你到底是谁的人,该替谁办事。若存有几分良心,还要考虑是否有利於社稷、百姓。” 林十三頜首:“我清楚的很,我是皇爷和大掌柜的人。对於严家只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张伯道:“你这不是挺明白嘛?锦衣卫说好听了是皇家緹骑,说不好听了就是皇帝家奴。” “只要皇爷想保沈炼,你就得拼死去保。至於怎么才能既让皇爷满意,又不得罪严家,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林十三道:“。还是玩宠容易些啊。” 张伯却道:“官场其实就是一个斗虫盆。没有常胜將军。你这一年来太顺。 人嘛,总要遇到点难事,遭遇几分挫折。” “再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尽心为皇爷,为陆炳办事。就算得罪了严家又如何?” “別看严家权倾朝野,党羽遍及天下。他们的权力是皇爷给的。咱们那位皇爷啊,我不敢说他圣明,但他却是聪明绝顶!“ “谁死心塌地效忠於他,谁真心替他办事。皇爷心里有一本明白帐。” 林十三道:“要么说还得是上了年纪的人遇事看得透,看得清嘛。这趟有师父与我同行,我定能逢凶化吉。” 张伯又道:“还有一件事。沈炼是为宣大总督杨顺栽赃的。你要明白,上面给你的差事仅仅是替沈炼洗冤。而非扳倒杨顺。” 严府书房。 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气冲冲的走进了书房:“阁老,小阁老。有人吃里扒外,这山望著那山高!” 严世蕃道:“是谁惹得舅舅如此气愤?喝口茶,压压怒气。” 欧阳必进是严嵩结髮妻欧阳氏的亲弟弟。故严世蕃称他为“舅舅。” 欧阳必进道:“阁老,小阁老。胡宗宪保举台州知府谭纶担任浙江海道副使!谭纶那可是徐阶的人!『 海道副使別看带了一个“副”字,却是个实权官职。其全称为提刑按察使司巡视海道副使,由正四品按察副使兼任。 海道副使管著一省的海防、贸易和外交。 严嵩一言不发,埋头写著一首青词。 欧阳必进怒道:“胡宗宪这廝能够担任总督,全靠阁老、小阁老的举荐。如今他升了官,成了封疆大吏,竟跑去提拔徐阶的人。 “古今吃里扒外者,无出其右!” 当初严府议东南事,胡宗宪让欧阳必进很下不来台。故欧阳必进视胡宗宪为仇敌。 这回抓住了胡宗宪的小辫子,他忙不送的来严嵩父子这里挑唆。 想不到,平日里脾气暴躁的严世番竟风轻云淡:“你错了。谭纶不是徐阶的人,而是裕王的人。” 严世蕃號称嘉靖朝三大聪明人之一,绝不是什么等閒。 严世蕃侃侃而谈,分析道:“谭纶这人是有才干的。台州府是倭患重地,他担任台州知府以来,愣是坐到了『巧妇作无米炊”。与倭寇交战胜多负少。这一点极为难得。” “胡宗宪提拔谭纶,对抗倭大业是有利的。对抗倭有利,就是对我严家有利,对徐阶和他身后的浙直士绅不利。” “且胡宗宪这么干,是在替我严家向裕王府示好啊。要知道,谭纶是裕王看重的人。” “督捕司曾有密报。谭纶出任台州知府的离京前夜,曾与裕王深谈了整整一夜。” “舅舅,胡宗宪绝非你说的什么吃里扒外。而是一箭双鵰!既顾全了抗倭大局,又在裕王面前替严家卖好。” 转头严世蕃望向严嵩:“爹,你说对吧? 1 17 严嵩抬头看了严世蕃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赞同儿子的观点。 严世蕃喝了口茶,继续说:“咱们派了胡宗宪去东南万无一失!如今咱们应当关注的不是东南,而是北方的宣大。” “东南兵权、宣大兵权皆归严家。朝廷里有人眼红的很。” “难免有人借著沈炼的事做文章,整宣大总督杨顺。我已给杨顺去了信,让他提防。” 严嵩终於开口:“我听说,西苑那边派了林十三去宣府,找什么斗虫?” 严世蕃頜首:“有这回事。爹你放心,我已让严年提醒过林十三了。林十三也表了態,一副与沈炼不共戴天的模样。” 严嵩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欧阳必进道:“路楷参沈炼勾结妖人、里通卖国的奏疏已经递上去七八天了。不知怎的,皇爷竟未表態。” 严嵩吹了吹青词的墨跡:“西苑派林十三去宣府,真的是为找斗虫的?我看未必。” 严世蕃笑道:“爹,您就放心吧。那小子已被我拉了过来。他如今见到严年一口一个『爹』。” “这人知道里外亲疏,也晓得如今之朝堂哪棵树最大,最值得依靠。 且说接下来几日,林家那边忙著送结亲礼,摆了定亲宴。定亲宴跟之前商量的一样,只请了些亲戚。 忙完了家事,该准备公事了。 以前出过不少钦差去九边办差,稀里糊涂“被土匪截杀”、“被韃靶斥候所杀”的蹊蹺事。 边军那帮丘八的手比北镇抚司还黑林十三不得不防。他去北镇抚司武库领了三十五套鎧甲。又领了三十五支火,三十五桿破敌弩。外加五十匹良马。 带出去的这三十五个袍泽,不说是以一敌十的高手,以一敌三还是手拿把的。 他的直属上司,副千户刘守有交待他道:“到了宣大不要相信任何当地驻军將领。那群边军丘八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屠夫。” 正说著话,一名小旗稟报:“林百户。司礼监的陈矩陈公公在您值房等您呢。” 林十三回到值房。 陈矩开门见山:“林大哥,黄公公让我来传话。保安镇的监军太监张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万分可靠。” “你在北边若遇紧急之事可以求助张公公。” 当初黄锦跟嘉靖帝建议,將沈炼贬謫至保安。为的就是让身在保安的徒弟张云保护沈炼。 陈矩从袖中拿出一个狼尾腰坠:“这是当初张公公孝敬黄公公的。到时候你把它交给张公公,他便知你是自己人。定竭力帮你。 林十三接过狼尾腰坠收好:“替我多谢黄公公。我一到保安州就去拜见张公公。” 陈矩压低声音:“黄公公还让我转告你,沈炼的平安就全拜託你了。” 想保沈炼的人很多。黄锦也是其中一个。 林十三正色道:“保护忠臣是皇家緹骑的本职。我一定尽全力替沈经歷洗脱诬陷。” 与此同时。宣府城內,宣大总督府, 宣大总督杨顺正在亲手烤一条羊腿。他的对面坐著诬陷沈炼的具体执行者, 宣大巡按御史路楷。 宣大总督是实打实的大封疆。掌山西、宣府、大同、保安州三抚四镇二十九卫。境內一切军事、民政皆由宣大总督决断。 严党骨干杨顺拿到这个高位时,严世蕃曾大摆宴席庆贺。 杨顺道:“那个妖道阎浩怎么还没缉拿归案?只捉到阎浩两个党羽,党羽的供词始终不够份量,不足以整死沈炼。” 路楷解释:“阎浩一向是来无影去无踪。著实不好捉啊!说不准此刻他並不在长城以南,而在草原。” 杨顺警了路楷一眼:“据说阎浩靠著装神弄鬼、出卖军情,聚敛了几十万两的钱財。捉不到他,能把他的钱財找出来也是极好的。” 阎浩的確是个妖道,弄了一个什么阴阳宗。宣大不少百姓都被阴阳宗所矇骗。 杨顺从羊腿上切下一块肉,尝了尝咸淡:“宣大不是东南富庶之地。咱们在此地为官清贫的很。” “若能发一注几十万两的大財,顺手再替阁老除了沈炼这个祸害....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百户入內,递给杨顺一张司礼监的公文。 杨顺接过看了看,自言道:“传奉官,捉虫?” 路楷问:“杨部堂,什么事?” 杨顺道:“皇爷想弄一只什么极品斗虫。派了一个传奉官来宣府捉虫。” 路楷问:“可是名叫林十三的?” 杨顺又看了看公文:“嗯,是他。” 路楷道:“我听说此人新进很受皇上宠信。阁老的关门弟子胡宗宪在东南捉到白鹿,便是他护送进京的。阁老、小阁老对他很是看重。” “罗龙文还认了他当玩宠师父。” “哦还有。此人的儿子跟严年严管家的孙女订了娃娃亲。此人是咱们自己人杨顺頜首:“啊,原来是自家人啊。他来捉虫咱们得帮帮场子。到时候征个几千上万人的役,让那群穷棒子帮他捉虫。” 路楷頜首:“对,既然是自家人,就得帮他把差事办圆满。” 杨顺把一块羊腿肉塞进嘴里:“好了,抓妖道阎浩的事你上点心。抓到人之后把你拿供词的诸般手段使在他身上。一定要让他咬死沈炼。” 杨顺和路楷尚不知,林十三此来是坏他们事的。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初九。林十三跟张伯、孙越带著三十五名北司袍泽出京。 直奔宣府而去。 去宣府要途径保安州,而保安州距京城仅二百五十多里。林十三等人出京四日后便抵达了此地。 张伯是高官子弟出身,年少时饱读诗书。他骑在马上问林十三:“你可知保安州古称是什么?” 林十三笑道:“还请师父赐教。』 张伯道:“保安州古称涿鹿。几千年前,炎帝黄帝和蛋尤在此地有一场大战。炎黄二帝大胜,蚩尤大败。” “此战过后炎黄和残存的九黎人融合。这才有了我华夏一族。” 眾人来到保安州城门外。 城门外站著五六个內宦服色的人,另有上百边军。 林十三下马,为首的內宦走了过来:“可是林十三林传奉?” 林十三答:“正是。” 內宦道:“我们是镇守太监府的人。奉张公公之命迎您入城去镇监府。” 林十三道:“劳烦了。” 眾人入城,来到保安镇监府。 镇监张云在客厅热情的接待了林十三等人。此人年岁並不大,也就三十出头林十三先给张云行了礼,隨后奉上了黄锦的狼尾腰坠张云接过腰坠:“,我有整整四年没进京,没见到义父了。』 “他老人家將此物给了你......没说的,此番你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开口。” “別的地方的边军我不敢说。保安镇的边军跟我赛过亲兄弟一般.. 林十三急切的问:“我们锦衣卫的沈炼沈经歷在保安州这边还好嘛?” 张云笑道:“沈倔驴在我这儿好的很。我怕有人想暗地里弄死他。就让他全家都住在了镇监府里。” “皇爷不是罚他在保安州种田嘛?我乾脆在镇监府后衙给他开了三亩地,让他种菜。” 林十三惊讶:“在镇监府里种菜?” 张云頜首:“想弄死他的人太多。也只有我这镇监府最牢靠。” 林十三道:“他是我的老上官。我想先去见见他。” 张云道:“成。你去后衙吧。他正往菜地里撒大粪施肥呢。” 路楷虽参了沈炼,嘉靖帝却未下旨意命人逮捕看押沈炼。故他如今尚是自由身。 林十三来到后衙。张伯、孙越则跟张云留在客厅內聊天。 林十三远远望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挑著一根扁担,扁担两端是两个木桶,走到了一方两三亩的菜地旁。 林十三走上前,喊了一声:“沈经歷。” 沈炼一转头:“你是?” 林十三拱手:“在下林十三。您忘了,我堂贴转在册,是您在都督府给我备的档。” 沈炼想了想:“哦,我兼理都督府经歷事时天天喝酒。醉了就记不住长相。 咦?你升百户了?穿上了飞鱼服。” 林十三道:“全靠大掌柜、少掌柜提携。” 沈炼將手里的粪瓢放到一边:“坐吧。” 林十三道:“此番大掌柜、少掌柜派我来,是为了捉拿妖道阎浩,为您洗脱诬陷。” 沈炼拿起手边的水罐,“咕咚咚”灌了一大口:“妖道阎浩可不好捉。” 林十三连忙问:“为何?” 沈炼反问:“你听说过阴阳宗嘛?” 林十三頜首:“我来之前调了北司的案卷,知道这阴阳宗。阴阳宗乃是阎浩所创,骗无知百姓聚敛钱財的玩意儿。” 沈炼頜首:“阴阳宗在宣府大同一带屡禁不止,闹腾了二十几年。多少任宣大地方官都想捉住阎浩,查禁阴阳宗,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杨顺那廝恨不能马上捉到他,拿他的口供整死我。杨顺那么大的权力,那么多的手下,尚且没能找到阎浩。” 沈炼话锋一转:“你身为皇家緹骑,此来宣府不该只想著如何替我洗刷冤屈。你该想的是如何扳倒杨顺这个贪官、庸官、恶官!“ “此人若久掌宣大,宣大防线迟早会变成纸糊的一般。” “我之前参他的事你可知晓?先皇亲冒箭矢上阵杀敌,在应州贏得大捷,又建了八十九堡防御。” “就因为杨顺胆小如鼠,今年夏,短短一个月就被韃攻破了四十堡!” 林十三没有接话。他心中为难的很。 之前张伯提醒过他,此番来宣府目的是保沈炼,而非扳倒杨顺。 沈炼见林十三沉默不言,他冷笑一声:“呵,有什么样的顶头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陆炳整天在朝堂上和稀泥。我看你此番来宣府,也是来和稀泥的!” “难道诺大朝堂,就没有一柄真正斩妖除魔的利剑? 1 第一百三十章 武宗爷,嘿,真英雄也!(四千字章) 第130章 武宗爷,嘿,真英雄也!(四千字章) 林十三敬佩沈炼这样的人,但他做不了这样的人。 一个王朝想要强盛、兴旺,又少不了沈炼这类人。 秉承鲜明的善恶观,又有勇气说真话,说实话的人,通常办不成什么事。 人世间又需要这样的人,时时提醒世人,做人、做事要存有最基本的良心, 最朴素的是非观。 林十三跟沈炼说了一会儿话。沈炼见劝不动皇帝红人忠实直諫,扳倒猪一般的总督杨顺。他有些不耐烦了。 沈炼站起身:“好了。我要给菜地餵粪了。林传奉日理万机,我一个小小草民別耽误你正事。” 林十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参劾杨顺的那封奏疏,是怎么递给皇爷的? 沈炼答:“我把奏疏交给了张云张公公。张公公又帮我转递给了永寿宫的黄锦黄公公。” 林十三离开菜地,来到镇监府的饭厅。 张云已经设下了一桌酒宴为林十三一行人接风。 宴上作陪的还有保安州的许知州、保安卫的梁指挥使。 许知州是经年老州县,举人出身又没后台。久在边地担任知县,干了大半辈子才升为知州。仕途已经到头了。 梁指挥使则是边军老將,六十五岁。四十年前曾追隨武宗爷打过应州之战, 五年前张云监军保安州,跟这两位老资格很对脾气,如今已成至交。 张云道:“林传奉,我们保安州是个苦地方,穷地方。没有什么水陆八珍接待你。” “这里的羊肉很好,今日咱们吃全羊宴。你別嫌菜薄酒浑。” 怡红楼老醉猫张伯看了看酒碗:“这酒是?” 梁指挥使答:“这是烧刀子。全天下最好的酒。喝了它能壮胆,一人独战韃靶千军万马你都不怕。” 张云端起酒碗:“今日是接风酒。林传奉是我师父黄公公的朋友,我二师伯吕公公的外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傢伙满饮此杯!” 眾人一饮而尽。辣喉的烧刀子让林十三吡了下牙。 每人面前都有一柄小刀,无需布菜,眾人拿刀剔著羊肉。 张云切下一段羊肠子,放到了林十三碗里:“林传奉,这是羊身上最好吃的东西,肥而不腻。请尝尝。” 孙越是饕餐转世。三言两语之间已吃了一整条羊腿。 梁指挥使爽朗大笑:“这胖后生饿死鬼托生的样子,像极了我手下那群儿郎。” 眾人聊了一会儿。林十三明白了,为何沈炼可以在保安州安安心心种菜。 地方官和驻军指挥使都听镇监张云的,保沈炼的平安还不是手拿把掐? 酒过三巡,羊吃了半只,眾人打开了话匣子。 梁指挥使抱怨道:“当初我追隨武宗爷,在应州大胜韃靶小王子,那是何等痛快?” 林十三问:“您亲眼见过武宗爷的风采?” 梁指挥使頷首:“那是自然!武宗爷,嘿,真英雄也!” “自古皇帝御驾亲征北虏都是坐儿的主帅。真正上马衝锋陷阵的,一位是成祖爷,一位是武宗爷。” “应州之战的第二天起了大雾。武宗爷头戴金盔,身穿金甲,骑著一匹白马,手里提著一柄斩马刀,各处掠阵给袍泽弟兄们提振士气。” “武宗爷骑马掠过我面前时,还朝我笑了笑嘞!” “我跟袍泽们都以为皇帝掠阵,提振完士气就该去后方了。” “哪曾想武宗爷没有!他高举斩马刀,高呼道『不灭胡虏,死不休战』!喊完这一嗓子,他竟领著豹房一百二十八骑杀入大雾之中!” 孙越插话:“武宗爷一身金盔金甲,还骑著白马。不成了靶人的活靶子嘛?” 梁指挥使一拍酒案:“你这胖后生说到了点子上!武宗爷的甲色,的確会成为韃人的活靶子。” “但咱明军袍泽也能知晓,皇帝在跟他们並肩作战!” “武宗爷是在拿自己的命提振我明军士气啊!皇帝带头衝锋,袍泽们能不拼了命的往前冲?” “那一仗呦,真称得上是『上下一条心,君臣同浴血』。 “我一个老袍泽跟我说,他亲眼看到武宗爷砍下了两颗韃靶骑兵的人头!” “我们边军將土,是多希望武宗爷能长命百岁啊!可他.... 梁指挥使越说越动情,一双老眼中甚至泛起来泪。 张云道:“诸位,举起酒杯。这杯酒,咱敬一敬英明神武的武宗爷!” 眾人一饮而尽。 梁指挥使话锋一转:“武宗爷一战打得靶十年不敢南下。再看看如今.......武宗爷若知道大明九边窝囊成这个熊样,棺材板恐怕都压不住啦!”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问:“何出此言?” 梁指挥使怒道:“杨顺那个鱉孙。要说剋扣边军军费,乱征边关百姓役肥私,嘿,他是个行家里手!” “要说打仗,这鱉孙胆子小的像只兔子!” “今年夏韃靶人入寇应州。那是武宗爷浴血奋战过的地方。理应调各地边军前往迎击!” “他却按著死活不让增援。还说什么以静制动。制他娘了个臭伯夷!” “靶人破了四十堡,抢掠了大批粮草辐重。连城堡上安放的铁炮都给拆下来带走了!杨顺竟坐视他们大摇大摆撤出了应州!“ “有这样的总督,迟早败光武宗爷留下的家底儿!” 张云插话:“林传奉。沈炼上奏疏参杨顺。我知道朝廷里有人说他这是撼树,螳臂当车。” “其实,沈先生是说出了边军將士人人慾言又人人不敢言的心里话!” 梁指挥使道:“我们边军有不少袍泽听说沈先生要参杨顺,都表示要联名。” “可沈先生说,边军跟被贬的罪员联名上参劾奏疏,会被人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这才作罢。“ “他娘的。那杨顺还任人唯亲。他一到任,大同、宣府、山西的总兵、都司、副將、参將全换成了舔他的人。” “那些都是没打过硬仗的马屁精。” 张云怒道:“没错!宣府如今的总兵周世杰,以前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指挥金事。把自己的小老婆献给了杨顺暖被窝。四年间竟升为镇帅!” “別的將领升官是靠打胜战砍人头赞军功。他周总兵是靠著小老婆在总督榻上一骑绝尘!” 梁指挥使道:“这几年在宣大升起来的这批人,要么是舔杨顺的靛。要么是舔杨顺后台严家的靛!” “阳和卫所有个千户,不知怎的,跟小阁老的一个小妾攀上了亲。他拿了千户所一年的军餉去给那小妾送了礼。 “你们猜怎么著?完事儿他就升了阳和卫指挥使!” “这种靠舔上官和上官裙带升上去的边將能打仗嘛?有了边畔不得跟杨总督穿一条裤子,当缩头乌龟?” “同样都是姓杨,另一位杨总督治宣大时,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那时我们边军的军纪严明,上下都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 梁指挥使所说的“另一位杨总督”,显然指的是杨博。 梁指挥使的话越说越出圈,骂完了杨顺骂严家父子,骂完了严家父子,再下去恐怕要骂皇帝了。 林十三连忙岔开话题。他问许知州:“许老兄可知阴阳宗?我听说阴阳宗在宣府、大同一带有十万宗眾。” “此等装神弄鬼骗钱財的假道宗,你们宣大地方官不管嘛?”“ 许知州一声嘆息:“想管。管不了。” 许知州喝了口酒,將“管不了”的原因娓娓道来:“边关土地贫瘠,產量少。以前都是朝廷拨给军囤粮备战。“ “近十几年来,朝廷拨给边军的军囤粮年年不足。有时只拨下来两三成。” “军囤粮不足。遇到战事怎么办?朝廷下旨『就地征粮”。说白了就是跟边关百姓强征。” “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又有明令,边关百姓逃亡者视同流民严惩不贷。” “自古都是『百姓苦而妖孽出』。阴阳宗趁机笼络住了边关穷苦百姓。” “穷苦百姓没活路。唯一的指望就是三清上仙下凡救苦救难。” “我们这些地方官若严查阴阳宗,下大气力將它连根拔起,那岂不是要断了百姓的念想?恐有民变啊!” “外敌强伺,若再有民变,那是要酿成第二次庚戌之变的!” “没有办法,我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阴阳宗做大。只要他们不明面上鼓动百姓造反,我们是不管的。” 林十三道:“原来如此。听说阴阳宗的偽宗主阎浩会飞天遁地,来无影去无踪?” 许知州答曰:“天下哪里有会飞天遁地的人?他不过是行跡隱秘一些,又有十万宗眾迷信他,走到哪儿都有百姓帮他掩盖行踪罢了。” 张云听出了门道:“巡按路楷参沈炼勾结阎浩里通卖国。你是想捉阎浩为沈炼洗脱诬陷?” 林十三狡一笑:“错了,张公公。我这趟来是捉极品短翅灶蟋的。不是为谁洗脱什么诬陷。” 张云心领神会:“啊,对对对。你是来捉虫的。“ 林十三笑道:“最极品的短翅灶蟋產於宣府城外。故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宣府。” 张云道:“这么急,不多住两天?” 林十三將手中的一根羊肋放下:“今夜借贵衙歇个脚,明日黎明我们便出发张云提醒林十三:“宣府从地方官到边军將帅都是杨顺的人。你过去办差, 得跟他打好关係。” “不然......边关险恶之地,钦差偶遇盗匪、外虏遭截杀是常有的事。” 林十三道:“放心。我是去捉虫的,又不是去找他麻烦的。杨总督不会拿我当敌人。” 酒宴罢,林十三回到臥房,跟张伯、孙越商议如何抓捕妖道阎浩。 林十三道:“按许知州所言,这阎浩不好捉啊。茫茫边关,本就不好寻人。 又牵扯到了百姓,捉他弄不好会酿成民变。” 张伯道:“现在愁也无用。南镇抚司管著边关军情事,在宣府蛰伏著一个暗桩百户所。等去了宣府,先跟城內的南司袍泽接上头。” 林十三頜首:“少掌柜已给了我与宣府南司袍泽联络的方式。” 孙越插话:“师父,那斗虫咱们真去捉嘛?“ 林十三答:“那是咱们明面上的差事,当然要捉。至少要装出个样子给杨总督看。” 张伯授了授白鬍鬚:“嘿,你如今是严家的座上宾,还结了亲。杨顺定拿你当自己人。这是你的优势,要善加利用。” 议完了事,林十三这京城肚肠吃不惯边关全羊宴,积了食。他到后衙中散步消食。 偶然间他看到沈炼坐在一棵杨树下。他的面前站著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摇头晃脑,正在背文天祥的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上则为河岳,下则为日星。” 林十三走了过去:“沈经歷。这三位是您的公子吧?” 沈炼頜首:“这是老大沈襄,这是老二沈袞,这是老三沈褒。你们三个,还不拜见京里来的林传奉?” 三个孩子齐齐拱手:“拜见林传奉。” 林十三道:“他们刚才背的是文天祥的正气歌?” 沈炼解释:“这是我们沈家的老规矩。睡前要背正气歌。” 林十三道:“原来是家学渊源。” 沈炼问:“你何时去宣府捉虫? 林十三答:“明日一早出发。沈经歷,我劝您一句,最近这段时日您和三位公子一定要在镇监府里好好待著。” 沈炼笑道:“你怕我在外面被人下黑手弄死?” 林十三正色道:“沈经歷切不可掉以轻心。那些人的狠辣手腕不亚於咱们锦衣卫。” 沈炼似有不满:“严家人就严家人。还『那些人』。你倒挺会避讳。” 林十三嘆了声:“如今皇爷还要用严家。严家在朝堂上树大根深,不得不避讳啊。” 沈炼道:“放心。我沈炼属猫的,有九条命。他们想暗地里害我是痴心妄想。能杀我的只有皇上的圣旨!” 其实沈炼自上奏疏起,已经做好了被嘉靖帝下旨杀头的准备。他想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而非死的轻於鸿毛。 以身入局,昂然赴死者,是为国士也。 夜深了,林十三回到臥房,翻来覆去睡不著觉。 边关是险地,边军丘八心狼手黑,如狼似虎。 为沈炼洗冤,得罪严家。洗冤不成,嘉靖帝和陆炳那边又没法交差。 还有就是捉阎浩一事,此事本就难。若做的过激,还可能酿成民变。 难,难,真是难! 林十三转念一想:自古富贵险中求, 若我能捉到阎浩,在不酿成民变的前提下替朝廷除了阴阳宗这个祸害;为沈炼洗冤,再糊弄过严家..... 这功劳不比寻到白鹿小!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浓痰街大鼻涕胡同猪肉铺的郑屠 第131章 浓痰街大鼻涕胡同猪肉铺的郑屠 两日之后,宣府城,宣大总督府饭厅。 杨顺宴开十席,款待林十三一行人。 杨顺笑道:“林小兄弟,快坐快坐。宣府是咱自家地盘,来了宣府就像是回家一般。” 林十三拱手:“杨部堂,此番宫里派我来捉虫,还请您多多协助。” 杨顺道:“那是自然!捉到好虫献进宫,皇上才能高兴。皇上高兴了,阁老小阁老才能高兴。 他们都高兴了,咱下面的人差事也便好办了。” 林十三的环顾在饭厅伺候的三十多名妙龄少女:“想不到宣府也有这么多白皙如玉的女子啊。” 杨顺摆摆手:“错矣!宣府可不是出美女的地方。她们是我派人从扬州採买回来的瘦马。两肉两银。” 林十三愣然:扬州瘦马最出眾者两肉两银。这三十多名少女,不得两三万两银子?整天说边军缺粮缺餉,原来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杨顺笑道:“你们看中了哪个,隨时可以领回臥房去享用。” “呵,想我堂堂金榜探。被朝廷安置在宣府这荒蛮地方,性子也渐渐变得像个丘八。丘八之间从不避讳当靴兄弟。” “有时教坊司发来宣府一个犯官女眷,能同时给二十个丘八当老婆,大家轮著用。” 林十三一看席面上的菜品,简直就是京城严府家宴的標准。鱼翅、鲍鱼、海参、乾贝这些东西,內陆都是稀罕物何况边关?这里却是一应俱全。 巡按路楷在一旁道:“林传奉,听说你最近跟严年老管家结了亲?” 林十三拱手举过头顶:“那是小阁老赐下大恩保的媒。想我林十三不过一个小小百户,能跟严家结亲简直就是三生有幸。” 路楷道:“什么『小小百户』,林传奉过谦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不说场面话,只说知心话。” “您如今是皇爷身边的红人。更是凭著一头白鹿帮著阁老的高徒胡宗宪坐上了浙直总督的宝座林十三藉机拍上了杨顺的马屁:“杨总督在北,胡总督在南。堪称大明南、北国柱,帝国双壁!二位又都是阁老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啊!” 杨顺颇为受用:“什么国柱啊。言过其实。大明堪称国柱的只有两位。一位是阁老,一位是小阁老。两京十三省的重担全在他们肩上挑著。” 杨顺拍了拍手。 四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抬上来两个箱子。箱子一大一小, 杨顺道:“这小箱子是给林小兄弟你的。你来一趟宣府,我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大箱子是给阁老、小阁老的。你回京时一併带上。” 林十三的厚脸皮让他身上有了一层偽装。严党骨干们皆將他当成了自己人。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林十三道:“杨部堂深情厚谊,十三若是不收岂不成了给脸不要脸?十三却之不恭啦!” 杨顺笑道:“只是些土特產而已。不值什么钱。哦对了,我听说老罗去了倭国?” 谈及罗龙文,林十三突然鼻头一酸。一年相处,他真心把罗龙文当成了至亲。何况人家罗龙文还救过他的命? 林十三道:“罗郎中捨生取义,为了抗倭大业不惜深入龙潭虎穴。我出京前还在贤良寺为他祈过福。愿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 杨顺感慨:“我桌上那方用了一半的好歙墨,还是老罗亲手所制送我的呢。来来来,这杯酒祝咱们罗郎中全身而退,升官发財。” 严党中有能人,也有庸人。 罗龙文是能人,杨顺则是个大庸人。 其实皇宫里的嘉靖帝,已动了弃用杨顺之心。 一来南、北军权不能全交给严党。 二来杨顺督边这四年,边关形势一日比一日恶化。 只是嘉靖帝还没找到一个合理的由头撤掉杨顺, 吃罢了饭,杨顺道:“林小兄弟,你来宣府办差,我自然要鼎力相助。你跟我去趟宣府镇校场,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厚礼。” 林十三等人跟著杨顺出得总督府,骑马来到校场校场之中竟站著上万百姓。这些百姓个个衣衫槛楼,表情麻木而僵硬。 杨顺笑道:“捉好虫需要大量人力。我给你征了一万役。你可以隨意驭使,直到捉到虫为止。” 林十三望向那些可怜的百姓。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樑柱。他们被征几日役,或许家里的妻母儿女就要挨几日的饿。 为了这些可怜的百姓,林十三“噗通”就给杨顺跪下了。 杨顺问:“这是怎的?” 林十三拱手:“杨部堂待我恩重如山。为了帮我的忙,征了上万役。这让十三感激涕零。请受十三一拜!” 说完林十三重重给杨顺磕了个头。 杨顺笑道:“都是自家人。无需这一套虚礼,快快请起。” 林十三起身后话锋一转:“不过杨部堂有所不知,捉虫不同於打仗,並不是人越多越好。” “特別是捉极品虫,需捉虫之人有技巧在身。这么多人撒出去,反而会惊了极品虫。” “杨部堂这番好意我领受了。但这些都是无用之人,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坏事。” 杨顺頜首:“啊,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吩咐手下的宣府布政使:“让这些穷棒子都滚蛋吧。哼,便宜他们在校场混了五顿麩糠粥。 穷苦百姓真是苦命。官府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杨顺驭使他们,仿佛使唤会说话的两脚牲口一般。 四年前杨博总督宣大时不是这样。杨博极为爱惜边关百姓民力。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大规模徵召役。即便徵召,也会给百姓发一些粮食作为补贴。 杨顺道:“你们一路鞍马劳顿,先回总督衙门歇息歇息。挑几匹瘦马给你们暖被窝。” 林十三却之不恭:“多谢杨总督。” 宣大总督需处理的日常事务很是繁琐。自然没工夫时时刻刻哄著林十三。 林十三等人回到了后衙的臥房。 他跟张伯、孙越围在了杨顺给的那两口箱子边上。 孙越道:“杨部堂说这两口箱子里都是土特產。嘿,宣府鸟不拉屎,能有什么土特產?我看一定都是金银財宝!” 林十三頜首:“那是自然。” 孙越迫不及待打开了那口两尺见方的小箱子。 只见小箱子里放著七八枚大小不一的金镍子,大约有个八九十两。 其余什么珍珠项链、玉雕、金釵、金鐲子有三四十件。隨便一件都价值百两以上。 这口箱子是给林十三的。张伯授了授鬍鬚:“不愧是封疆大吏啊,出手真是阔绰。隨便一送就是几千两银子的礼物。” 孙越又打开了那口杨顺让林十三带回京转交严嵩的大箱子。 大箱子內整整齐齐著二十枚金锭。边上堆著珠宝玉器,成色要远胜於给林十三的。 张伯是高官子弟出身,吃过见过。他翻了翻,粗略估算道:“这一箱至少得两三万两银子。” 林十三道:“沈炼参劾杨顺的罪状里有一条,视军餉为家私,贪污成性。视官位为菜蔬,隨意售卖。看来不假。” “罢了。把东西都收好。咱们下响先歇一歇。晚间去找南镇抚司的暗桩接头。” 就在此时,十名扬州瘦马走了进来。为首的瘦马给林十三揖了个万安福。 瘦马道:“老爷命奴婢们前来伺候诸位上差安歇。请上差隨意挑选。” 林十三心道:为了稳住杨顺,我就吃点亏,睡上一睡。 贪財、好色是普通人的本性。林十三也不能免俗。 林十三看了孙越一眼:“別客气啦,你先选吧。” 孙越兴奋的搓了搓手:“师父,这种事儿怎么能我先选?那不成了欺师灭祖了?还是师祖先选,他选完师父您选。” “您二老挑剩下的,全给我!” 林十三皱眉:“你要以一敌八?不怕在床榻上殉国?” 三人各自挑了一个心仪的瘦马,领著回臥房安歇。 傍晚时分,三人出得总督衙门。 门口站哨的守门总旗问:“三位上差要出去啊?我派袍泽护卫?” 林十三笑道:“用不著。我们在宣府城里好好逛一逛。寻点当地小吃品尝品尝。” 三人一路走一路打听,来到了西城浓痰街的大鼻涕胡同。 大鼻涕胡同的胡同口有一家肉铺。肉铺掛著一张幌子,名日“广进源豕肉铺” 武宗时曾因姓讳禁“猪”,改用豕、、豚。 到了本朝,民间的肉铺早就没了这避讳。在幌子中不避“猪”字。 林十三心道:果然是南镇抚司暗桩开的肉铺。不然不会避“猪”。 三人进得肉铺。 肉铺掌柜迎了上来。这人膀大腰圆,一脸络腮鬍子,天热著怀露出一巴掌护心毛。 掌柜问:“三位客官要割肉?来多少?” 林十三坐到了椅子上:“来十斤瘦肉,不要半点肥的在上面。细细剁成臊子。” 掌柜眼前一亮,隨后吩咐伙计:“快去剁来。” 林十三却道:“他们手笨,你亲自切。” 掌柜听命操刀,剎了十斤瘦肉臊子,用油纸包好。 林十三又道:“再来十斤肥肉,不要半点瘦的,也要细细剁成臊子。” 掌柜的没言语,操刀再剎。剎完已累的满头大汗。 刚包好肥肉。林十三再道:“再切十斤寸金软骨,软骨上不得有一点肉沫,也细细剎成臊子。 ” 掌柜笑著问:“客官莫不是耍將我?” 林十三正色道:“我本將心向明月。” 掌柜的接话:“奈何明月照沟渠。” 一系列操作下来,这个头算是接上了。 掌柜的笑道:“袍泽们,京里来人了!关铺上门板!” 原来这肉铺便是南镇抚司在宣府的暗桩窝子。掌柜的是南司百户,那些徒弟都是南司袍泽。 林十三笑道:“当初定下这接头暗號的南司上官是不是看《忠义水滸传》看疯魔了?” “这哪里是接头,分明是鲁提辖来拳打镇关西。” 掌柜的頜首:“谁知道是哪位缺德上官。接头就接头吧,还要我剎十斤瘦肉、十斤肥肉。累个半死。” “南镇抚司那群坐书案的上官,平日里閒著无事。就爱定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接头暗號耍將下面办事的人。” 林十三掏出腰牌,表明身份:“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林十三。” 掌柜的拱手:“在下南镇抚司驻宣府暗桩百户,郑大柱。” 林十三听后笑道:“你还真姓郑啊,怪不得上官定下这水滸玩笑当接头暗號。” 郑百户道:“三位吃饭了嘛?我让他们煮点肉,咱们边吃边谈?” 孙越在一旁道:“咳,一下响净下苦力了。是该吃点肉好好补补。” 郑百户吩咐手下:“快煮十斤精肋,搞劳下京里来的兄弟。” 郑百户转头对林十三道:“上面有飞鸽传书过来。吩咐我全力协助你在宣府办差。” 林十三问:“上面把我的差事告知你了嘛?” 郑百户頜首:“告知了。你明面上的差事是捉短翅灶蟋。真正的差事是捉妖道阎浩。” 林十三问:“你久在宣府,可有妖道阎浩的消息?” 郑百户道:“咳!捉装神弄鬼的民间妖人亦是我的职责。我从五年前就在四处打听阎浩的消息,想將其缉拿。” “皇爷信道,最恨偽道。若我能捉到阎浩这偽道妖人是大功一件,不得升回京去?奈何此人行踪诡秘,无所下手。” 林十三惊讶:“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郑百户答:“只知此人五十来岁。擅长戏法。將戏法吹成什么奇门遁甲骗百姓。且此人敛財不择手段,时常去草原向韃靶出卖边关军情。” 不多时,郑百户的手下端来了两大盆煮好的精肋,又给每人上了一碗韭菜酱。 林十三却没有一丁点的胃口。连地头蛇郑百户都不知阎浩下落。还怎么抓人? 他越想越愁,百思不得缉拿之法。 就在此时,孙越的一席话提醒了林十三:“师父,人要抓,虫也要捉。抓人,捉虫都难的很啊。” 林十三心头一动:捉虫? 其实抓人和捉虫也没什么两样, 捉虫即是寻宠。寻宠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笨,一种巧。 笨法子是主动去寻,以力破巧。警如找金龟时,让顺天府征两万役在京城河道拉网过筛。 巧法子则是引诱宠物主动现身。譬如当初用蜂蜜引诱掖乌龙,用百果酒引诱孙悟空。 诺大边关,想找一个人很难。 若能引诱阎浩主动现身呢? 林十三问郑百l:“像阎浩这等妖道头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诱饵(四千字章) 第132章 诱饵(四千字章) 林十三问及妖道阎浩最在意什么,郑百户很是困惑:“在意什么?我还真不知。” 孙越插话:“管他在意什么呢?咱们是要去捉他,又不是去给他送礼。” 张伯似乎猜到了林十三的心思。他呵斥孙越:“胖后生,老老实实声听你师父说,別插嘴。” 林十三耐心的给眾人解释:“捉人跟寻宠其实大同小异。寻宠有两法,一为找,二为诱。” “既然咱们找不到阎浩的踪跡,不如想想如何诱他现身。他最在意什么,咱们就用什么当诱饵。” 说完林十三拿起一块猪肋骨,蘸著韭菜酱在桌上写下了四个字“家、財、信、业。” 郑百户问:“这四个字是?” 林十三侃侃而谈:“一个人最在意的无非四样东西。家人、钱財、信仰、事业。” “郑百户,那阎浩可有家人?” 郑百户答:“阎浩祖籍蔚州。南镇抚司早就去他的家乡查访过,他爹娘早亡,也没人听说过他曾娶妻生子。亲戚也都死绝了。” “在他靠著邪门歪道发跡前,他在原籍就是个人厌狗嫌的光棍閒汉。” 林十三拿起猪肋骨,在家字上划了一条横线:“那从他家人入手诱他现身不可行。” 他用猪肋骨敲了敲桌上的“钱”字:“钱財呢?此人拼了命的敛財,甚至不惜向韃靶人出卖军情。一定是个视財如命之徒。” 郑百户道:“说的没错。他以阴阳宗为幌子,谁骗百姓钱財这么多年。一定积累了一注大財。” “南镇抚司也好,地方官府也罢,这些年都下了大气力,查他聚敛钱財的下落。” “可找一个財迷藏的钱財,远比找到这个財迷更难。故我们和地方官府一无所获。” 林十三道:“我说的钱財,並非他所聚敛的。而是咱们的。” 郑百户道:“你是说,以重利引|诱他现身?” 林十三頜首。 郑百户道:“但具体如何用钱財引诱他?” 林十三道:“我暂时没想好,可以从长计议。” 林十三又用猪肋指向了“信”字:“他真的信道嘛?” 郑百户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信个屁!真正信道的人,怎么会拿著自己所信当幌子,招摇撞骗,坑害百姓?” 林十三拿起猪肋,在“信”字上划了一条横线。 林十三道:“最后一个诱饵是『业』,事业也。也就是他的『阴阳宗』。” 郑百户连忙道:“你別是想调用大批人手,严禁阴阳宗,將阴阳宗从边地连根拔起,藉以逼他现身吧?万万不能!” “宣大一带,信阴阳宗的穷苦百姓足有十万之眾。穷苦百姓们既要受边军欺辱压榨,又要受当地官府盘剥。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阴阳宗虽是邪道,却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他们深信,只要信阴阳宗,三清上仙有朝一日便能下凡救他们於水火。” “若贸然查禁阴阳宗,定引起民变。这也是为何这些年阴阳宗在边关日益做大,而官府束手无策的原因。” “无论是南镇抚司还是地方官员,都不想因此事酿成民变。” 林十三拿起猪肋,本想在“业”字上划上横线。但犹豫许久,始终没有落下猪肋。 林十三道:“得想个法子,既不让百姓因失去指望而造反,又威胁到阎浩的事业,逼迫其现身。” 孙越问:“师父,你有什么好法子?” 林十三笑骂道:“我又不是诸葛孔明、刘伯温。哪有什么现成的好法子。不过嘛......法子是可以慢慢想出来的。” 说完林十三用猪肋蘸著韭菜,將“財”和“业”两个字圈了起来。 林十三道:“诸位群策群力,都好好想想,如何用財、业两个诱饵,诱那阎浩现身,钻进咱们的圈套里。” 孙越道:“啊!我晓得了!咱们谎称是阴阳宗的宗徒,要给宗主孝敬一笔金银財宝。阎浩这个宗主那么贪財,不得屁顛屁顛跑来找咱们?” 郑百户当即否定:“这法子,巡按路楷已经用过了!” “他找了个当地富户,让那富户自称要献给阎浩一万两的供奉银。想藉此引诱阎浩现身。” “结果阎浩是个老狐狸,只派了两个手下现身取供奉。路巡按只抓到了那两个手下。” “然后路巡按对那两人上了酷刑,逼那两人乱咬,说什么阎浩拜了咱锦衣卫的沈经歷当师傅。 跟沈经歷一块儿向韃靶人出卖军情。” 张伯插话:“路楷安罪名真有一套。锦衣卫最不可饶恕的罪名有两条。一是谋反,二是卖国。” “沈炼囚居保安州种地,天天跟扁担和大粪打交道,他拿什么谋反?捕风捉影都找不到风、影“卖国则不同。阴阳宗的两个手下落到路楷手中,他只需用严刑拿到假口供,就能给沈炼扣上一顶卖国的大帽子。” 林十三道:“看来阎浩是一只难对付的虫子。比我当初在六心居捉的那只短翅山青大聪明多了。还知道吃饵前先派虫兵虫將试探一番。” 郑百户道:“依我看,財这个字可以用猪肋划掉了。” 林十三迟疑再三,没有听郑百户的。他道:“还是再斟酌斟酌。” 眾人商议到了子时,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林十三道:“罢了,我们该回总督衙门了。哦对了,宣府城最出名的青楼叫什么名字?在何处?” 郑百户脱口而出:“软玉阁。在猫屎坊痔疮街。” 林十三頜首:“好。郑百户,我们先告辞。明夜再来。” 孙越眼前一亮:“师父,您老真是龙精虎猛。下响刚跟瘦马一番廝杀,这大半夜的还要领著徒儿我去逛青楼享受?” 林十三瞪了孙越一眼:“逛个卵!咱们这么晚回去,总要有个由头。省得总督衙门的人起疑心。” 林十三等人回到了总督衙门。巡按路楷立马迎了上来, 路楷问:“杨部堂晚上给三位设了晚宴。可左等右等没见到三位。不知三位是去..... 朝廷设巡按御史是监察封疆的。路楷却与杨顺穿著一条裤子。这自然是严嵩所为,严党欲完全掌握宣大,必须將封疆官和监察官全部在手中。 林十三敷衍道:“啊,我们好容易出趟京来宣府,自然要查风问俗。今晚我们去猫屎坊痔疮街逛了逛软玉阁。” 路楷道:“哎呀林传奉,府里有不钱的女人,怎么去那钱的地方?边地青楼的女人又怎比得过扬州瘦马?” 林十三笑道:“自古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家哪有野香啊。” 路楷笑道:“林传奉大雅!早知如此,我今夜就陪你们儘儘雅兴了。” 路楷倒没对林十三他们起疑。他只是觉得林十三红得发紫,这趟来宣府他得多巴结巴结而已。 三人回到臥房。林十三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如何用“財”、“业”诱路楷这只妖虫现身。 翌日清晨,他带著三十多名北司袍泽骑马出了宣府城,在城外的桑乾河附近寻找短翅灶蟋。 其实,捉蟋蟀都是在晚间而非白天。 林十三是想借著这个由头出城,多接触接触城外的贫苦百姓。因宣府是镇城,城內住的大都是军户和军眷。贫苦百姓多居於城外。 林十三吩咐道:“诸位,短翅灶蟋喜欢藏在河边潮湿的岩石下。据《虫经》记载,宣府桑乾河边出极品短翅灶蟋。” “你们在河边仔细寻找。若遇到百姓,顺便打听打听阴阳宗的事。” 三十多个袍泽领命,拿著蛛丝罐、杆笼、细长网分头行动。 林十三则跟张伯、孙越骑著马,沿桑乾河向南而行。 行了能有两三里,林十三看到河边站著一个衣衫槛楼的老头,手里拿著一块小石头,不断去砸另一块大石头。每砸一下,他便喊一声“无量天尊”。 无量天尊是民间对道家始祖的尊称,源於“无量寿福”。就相当於和尚的“阿弥陀佛”。 这是一些不懂道家的人乱称的尊號,不被正统道家认可。 眼前这老者说著“无量天尊”,干著拿石头砸石头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想来一定是被邪道所蒙蔽。 林十三下了马,对老者说道:“无量天尊!老人家,有礼了。” 老者放下手中石头,比了个奇怪的手势,问:“可是同宗?” 民间邪道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手势,算是同宗之间的一种接头暗號。 林十三不知要以何种手势应之,故敷衍道:“我並非道门中人。是来宣府买羊的客商,从京城来。” 老者似乎有些失望。拿起小石头,准备继续砸大石头。 林十三连忙道:“我爹信道。听说宣府有个最正宗的道门。特让我来打听。若真是三清上仙的嫡传,他愿来此修道。” 老者一听这话两眼放光:“你算来对地方啦!我们阴阳宗就是三清上仙的嫡传啊!我们是最正宗的道门!” 林十三问:“我看您老刚才一直拿石头砸石头,这是何意?” 老者侃侃而谈:“你有所不知。我们阴阳宗的阎宗主乃是道德天尊座下仙童转世,来人间救苦救难的。” “阎宗主说,世间妖魔以千万万记,皆被三清所斩杀,炼化作河边顽石。以石击石乃是替三清继续惩戒妖魔,是有大福报的!” “你快让你爹来宣府,入我们阴阳宗。人世百般苦,三清马上要下凡救度凡人啦!只要是阴阳宗的宗眾,皆可被三清所度。” 林十三心中暗笑:呵,阎妖道是道德天尊座下仙童?我还让道德天尊上过身嘞! 凡信了邪道的人,替邪道拉起人头来都像是魔了一般滔滔不绝。 老者唾沫横飞:“你看,我三个儿子,一个被官府征役活活累死了。一个被县衙徵税的皂隶活活打死了。一个活活饿死了。” “他们为啥死?就是因为那时没有阴阳宗!” “我赶上了好时候,入了阴阳宗。这都七十岁了,虽说缺衣少食却活得硬硬朗朗!” “你爹若入了宗,不仅他能多福多寿,他的子孙也能被三清所度,过上天天有白面吃的好日子!” 林十三嘴上说:“啊,原来如此,我过几日就把我爹接来宣府。” 心里却在想:边关百姓果然困苦万分。天天有白面吃,在他们看来已经是被神仙所度了。 林十三话锋一转:“入宗要交供奉嘛?” 老者頜首:“这是自然啦!你家里有多少铜钱、牛羊皮、粮食,拿出三成来献给宗主,由宗主转交三清。” 孙越插话问:“为何是三成?” 林十三解释:“那还用问?道德天尊曰过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老者惊讶:“哎呀,你是个有道缘的人吶!竟晓得道理!我看你也入宗吧。若全家入宗,被三清所度后不仅能天天吃白面,还能隔三天吃一顿肉嘞!” 林十三突然感到有些悲袁。 在穷苦百姓看来“被神仙所度”的日子,不过是天天有白面吃,隔三天吃上肉。 那他在京城每日过的日子,不得被穷苦百姓视作活神仙一般? 林十三问:“那好,我入宗。怎么入?” 老者答:“今晚我们村观有斋。你隨我去,献上供奉便可在斋后入宗。” 昨夜郑百户说过,阴阳宗由村观、乡观、县观、府观、总观五级组成。 林十三道:“哦?不知老人家的村子在何处?” 老者往南一指:“四里外就是,名叫黄汤子村。你真是有道缘啊!赶上我们村观今夜向三清献使女。” 使女这事儿郑百户昨夜也说过。阴阳宗逛骗无知百姓的钱財还不算,若无知百姓家有女儿,他们还会一併骗了去贩卖换钱。 这些所谓的“使女”,长相一般的会被卖给边军丘八当老婆。长相出眾些的会被卖给青楼妓馆。 林十三已经下定了决心。此番捉虫,定要捉住妖虫阎浩,不光是为沈炼洗脱冤屈,更是为了帮边关百姓除了这一害。 在京城整日里锦衣玉食,出来一趟总要替百姓办点事。 混大明官场,有良心是大忌。林十三的良心不多,但够用。 他对老者说:“那今夜我便去你们村。献几两银子当供奉,入了阴阳宗。” 老者目瞪口呆:“你献..::..银子?哎呦!那你这道缘大得没边了!我们整个村观没一个人拿出过银子当供奉。都是供奉铜钱、牛羊皮和粮食。”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乃仙蛐宗大宗主,道德天尊人间替身,林十三是也!(四千字) 第133章 我乃仙蛐宗大宗主,道德天尊人间替身,林十三是也!(四千字) 当日夜间,黄汤子村。 林十三和张伯、孙越来到了阴阳宗的斋之地。 林十三堂堂永寿宫传奉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全真派、正一派、天师道,这些正统道派在西苑搞得斋他都见过。 相比之下,这宣大阴阳宗的斋......一言难尽。 黄汤子村东头有个打穀场,这里便是“村观”所在之地。 村观的观主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地主,姓秦。他曾在县衙门当过几年皂隶,属於那种村里的能人。 秦观主穿著一身道袍,脚上却著一双绣鞋,脸上涂著红脸蛋,手中拿著一支桃木剑。 他不似什么道家人,更像是个草原萨满,手里提著桃木剑,围著一团火乱舞。 他乱舞时,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著:“道场成就,賑济將成。斋主虔诚,上香设拜。坛下海眾,举扬圣號。” 隨后他又开始唱著毫无出处的道歌:“苦海滔滔孽子召,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天尊念, 枉在世上走一遭..:..: 林十三的眉头皱成了八字。这什么玩意儿? 道家斋,设坛就一堆火,没有法器、符篆、香炉?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贡无香、、灯、果;经不诵道德、黄庭;唱的那道歌竟是借用青楼淫词浪曲的调子。 更离谱的是,所谓的观主上下跳,连步罡踏斗都不会走。 天上的三清看见,都得说一声:“啊呀,这什么破玩意儿,真脏了我的眼。” 七八十號宗眾围著秦观主,人手一块石头,猛砸另一块石头。嘴里还不停念叨著:“无量天尊秦观主將桃木剑往地上一插,高喊道:“斋已成!神仙起驾!乌呼,飞!” 林十三心道:这就完了?好傢伙!真是好傢伙! 斋完成。秦观主道:“诸位道友。请献本月供奉!” 宗眾们大部分献的都是粟米,或两斤,或三斤。宽裕些的献上几十个铜钱。 秦观主的眼晴来回看向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林十三这边。他听说村里张老绝户带来一个京里来的寿头,今夜要捐现银。 另一个方向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那少女是村中王寡妇的女儿。王寡妇今夜要让女儿成为仙家使女。 秦观主心中盘算,王寡妇家的女儿长得水灵灵的,还是个完身,至少能卖八十贯钱。按宗里的规矩,我这个村观主能拿八贯福报。 只是不知那京城来的寿头能掏多少银子。 只见王寡妇喜滋滋的领著女儿走到秦观主面前:“观主。我这女儿今年十三。我愿將他献给三清做使女。” 秦观主眯著眼睛,用神秘兮兮的腔调说道:“我刚才问过三清。三清对你女儿颇为满意。她上了天,三清会给你赐福。” “只要你心诚,前世又没造过孽,用不了几日就能天天都吃上白面。” 林十三心中暗道:上天?好理由!这样一来他们把那少女卖到青楼妓馆,少女家人若问其下落,便可敷衍在天上呢。 少女眼泪婆娑:“娘,我不走。” 王寡妇叱骂道:“昏了头!你到了天上伺候三清,天天都有贡果吃。不用再留在人间遭罪了!” 秦观主一挥手,两个壮汉当即上前,將少女架走了。 林十三看那两个壮汉的短打扮,判断他们应是青楼之中的“扛叉”。 秦观主收完了使女,绝了户的老张头领著林十三来到他面前, 林十三拱手:“啊,观主。我是京城来的客商,想入咱阴阳宗,求三清上仙度我。” 秦观主掐了掐手指:“啊呀!我问三清了,道友你是有大机缘之人!若诚心供奉三清,定能一帆风顺,二龙戏珠,三阳开泰,四季发財!”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了一枚银锭,竞是二十两制的! 他双手將银锭举过头顶:“我愿供奉三清二十两银子。” 此言一出,宗眾齐齐望向他手里的银子,眼晴都看直了。 边关穷苦百姓,九成九一辈子都看不到整锭的银子。別说银锭了,碎银子都罕见的很。 秦观主接过银锭:“好,自今日起你便是阴阳宗的道友了!要月月供奉三清,日日念阎神仙的『福寿无量咒”。” 林十三頜首:“是是。不过那福寿无量咒我不晓得如何念。不如去一趟观主的宝宅,一来请教咒决,二来家父也想入宗,咱们商议下供奉多少银子合適。” 一提到银子,秦观主两眼放光:“好,好,稍等我片刻。” 秦观主吩附四个宗眾,將今夜收的供奉装上一辆公鸡车,连夜给乡观送去。隨后他领著林十三、张伯和孙越去了他家。 秦观主的家乃是一个小院。院中有三间青砖房。在黄汤子村的一眾茅草屋中显得鹤立鸡群。 进了家门,秦观主的妻子走上来给眾人倒茶水。 这秦观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妻子却十五六岁,长得又沟沟又丟丟。 林十三笑道:“观主真是有大福之人啊。观主夫人美若天仙。” 秦观主笑道:“什么天仙啊。本来她是宗眾给三清献的使女。上了天后,三清没看得上她,把她打回凡间。” “我是个大善人。怎能看她无家可归,便领回家做了续弦。” 林十三点点头:“哦,原来如此。观主真是上善若水。” 秦观主吩咐妻子:“你先回北屋去睡。” 妻子离开。 林十三见她走了,懒得跟秦观主废话。给孙越使了个顏色。 孙越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直接横在了秦观主的脖子上。 秦观主大骇:“你们是哪路的土匪......啊不,好汉?劫財我没有,劫色你们可以去北屋... 林十三將腰牌拍在了桌上:“锦衣卫北镇抚司听说过嘛?” 秦观主以前在县衙做过皂隶,整日跟同僚摆龙门阵侃大山,自然听说过北镇抚司。 秦观主满心疑惑:北镇抚司?来找我一个村里的小地主做什么? 林十三道:“姓秦的,你假借道名,败坏三清,逛骗百姓。我就地正法了你!” 秦观主嚇的两腿发软:“老爷!我家里有钱!门外菜窖里藏了十一两银子,三十五贯钱。粮囤里还有三千斤粟米,啊,还有三扇肉。” 孙越骂道:“真是小门小户。他娘的就这点儿財货就想买命?” 林十三道:“我不要你的银钱。今夜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有关阴阳宗的一切事情。若有半句假话,立即格杀!” “呵,锦衣卫杀你这样一个村里的神棍,宛如碾死一只臭虫。” 林十三审了秦观主整整两个时辰。大致搞清了阴阳宗的总、府、县、乡、村五等观是如何运转的。 他赫然发现,那妖道阎浩不仅是个神棍,更是个经商的天才。 各观谁骗宗眾钱財、粮食,经手者人人都可分润。真正到阎浩手里,只剩下三成左右。 正是分出去的那七成,让一群大小神棍踊跃替他这个神棍头子敛財。 干吃不拉是貔貅。整日里交了供奉,三清上仙便会度人。若时日久了,宗眾未免会起疑心。 於是阎浩弄了一个宗眾名册抽福报之法。 每月每个县观都要抽取三名宗眾,谓之“有缘人”。有缘人交了多少供奉,阴阳宗以百倍予之,这叫“三清赐福”。 这不就是唐时的博彩嘛?李白有诗曰“六博爭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 张伯听了半天,有些奇怪:“装神弄鬼真是一桩好生意啊。难道没人另起炉灶,抢阴阳宗的暴利?” 秦观主是做过县衙皂隶的,对其中门道一清二楚:“有。但宗门生意,非得由小到大不可。別人刚起炉灶,官府便出面查禁了。” “別的县我不晓得,我说我们县,从知县老爷到下面的捕快、皂隶,每月都能从阴阳宗领到月钱。” 林十三嘆了声:“唉。竟是官妖勾结。怪不得呢!” 张伯插话:“大明的诸项暴利生意,哪一项暗地里没有官府中人掺和?歪门邪道也是暴利生意的一种。” 子夜时分,林十三离开了黄汤子村。至於秦观主,他像是放一个屁般给放了。 三人骑著马返回宣府城。 林十三道:“师父,我想到了一个引诱阎浩现身的好法子。” 张伯问:“什么法子?” 林十三道:“这个法子的第一步,是在宣府立一个新道宗。我做宗主,抢他阎浩的生意!” 张伯倒吸一口凉气:“你要装神弄鬼?” 林十三頜首:“阎浩在意的是『財”和『业”。如果我把阴阳宗的人,都拉到我这个新道宗来。他会財、业两空,那他还不得急眼?” “等人拉拢的差不多了,我在宣府城內外广贴战书约他斗法。不怕他不来。” “他的那些法力诈术都是戏法而已。到时我再当著百姓的面戳穿他,让百姓明白他是个假神仙、真神棍。”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顺理成章剷除阴阳宗。且不会酿成民变。” 张伯道:“你说的很容易。真去办这件事会很难。且......皇帝传奉官在宣府开道宗?御史言官们的参劾奏疏不得淹了你?” 林十三笑道:“师父,您老怎么忘了,我曾被道德天尊上过身!那可是当著皇爷和文武百官的面上的身!” “因我寻到了金龟。御史言官默认了那『仙跡”。” “被道德天尊上过身的人开道宗,这不是合理合法的事嘛?不怕言官们参!” “今日审讯那姓秦的,我大致摸清了开道宗的两个秘诀。” 张伯问:“哦?哪两个秘诀?” 林十三道:“第一个秘诀,要给百姓甜头。呵,杨总督给了我几千两的財宝。我变卖折成现银,发予百姓,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第二个秘诀,要把官员拉下水,让官员做靠山。敢问如今的宣大,有几人能比我的靠山更硬?內阁首辅、司礼监掌印、锦衣卫左都督甚至於永寿宫的皇爷,皆是我的靠山!” 张伯道:“你在此地开道宗,就不怕杨顺、路楷起疑心嘛?” 林十三笑道:“我已想好了说辞,定能糊弄得过他们二人。” 张伯追问:“那皇爷那边呢?你如何交待?明旨派传奉官来宣府捉虫,传奉官竟开了道宗?皇爷的面子上掛不住啊!” 林十三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说:“我乃道德天尊在人间的替身。道德天尊在天上为皇爷准备了一只短翅灶仙虫当礼物,贺皇爷修行大成。” “奈何那短翅灶仙虫私跑到了人间。於是乎,道德天尊下凡上我的身,寻找仙虫。” “等差事办妥,我带著仙虫回京去,献给皇爷。” “新道宗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仙宗”。” 说到此处,林十三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伯惊嘆:“高明啊!你小子如今有神鬼莫测之才。 林十三道:“您老折煞徒弟我了。做这一切的目的是捉到阎浩,为沈炼洗冤。但替沈炼洗冤, 一定会得罪严阁老父子。” “我尚未想到能够两头討好的法子。” 张伯道:“你若连这棘手事最后都能办得两头討好,我只能说......你天生就是做官的材料。 林十三又跟张伯说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其一,给“仙宗”的宗眾分钱粮,分完后让他们在桑乾河边寻找“短翅灶仙虫”,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以工代賑。 其二,等“仙宗”的声势起来,杨顺一定会过问。到时林十三就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皇爷捉虫。同时也是为了满足我林十三的一点小癖好一一玩弄苍生。 其三,阎浩的心腹眾多。待他现身,光靠北司三十多名袍泽很难將他抓捕。又不能调用宣府驻军,以防阎浩落在杨顺手里。到时可跟保安州的监军太监张云借兵..... 张伯对林十三大为讚赏。短短半宿的工夫,他甚至连应对的细节都想好了。 等三人骑马到了宣府城下时。心情大好的林十三开了个玩笑:“仙宗大宗主,道德天尊人间替身林十三要入城啦。” 三人回到总督衙门时,恰好撞见巡按路楷。 路楷笑著问:“林传奉又去猫屎坊痔疮街的软玉阁查风问俗了?” 林十三故意扶著腰:“啊,对。那小娘子十八路弹腿横著练。简直要了我半条命去。” “哦对了,路巡按,这宣府城中可有钱庄、当铺?” 路楷答:“有啊。城內有个『广进號”,蒲州人开的。既经营钱庄,也经营典当生意。林传奉你找钱庄、当铺做什么?” 林十三笑道:“我家那母老虎是个財迷。她不喜欢黄金、珠宝,只喜欢白灿灿的银子。” “杨部堂不是送了我个箱子嘛?我想把箱子里的东西全换成银子,带回京去。” 林十三是打算把杨顺的重礼全换成碎银子,用来施重利吸纳宗眾。 路楷頜首:“哦,原来如此。” 路楷心中暗笑:呵,好一个皇帝近臣。既贪財又好色,真是个俗人啊...:..跟我似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斗法大胜,揭秘假仙术(四千字章) 第135章 斗法大胜,揭秘假仙术(四千字章) 斗法会之前,林十三与京城戏法大师云妙手有一番深谈。 林十三道:“云师父,我都打听过了。那妖道阎浩的『仙术”无非手捏瓷片成粉,鸡蛋腾空, 仙力拔鬚,空掌聚蝶、力断铁链一类。” 別看云妙手只有三十岁,却被称为京城第一戏法大师。 云妙手笑道:“这些都是戏法行当耍剩下的三流四流把戏罢了。” 林十三问:“若斗法会时,阎妖道使出这些戏法,云师父能全部当眾戳穿嘛?” 云妙手道:“那是自然。我入门学戏法时,我的师父跟我说,戏法可以取悦於人,也可以害人。” “当时我不解戏法怎么害人。后来才晓得,太多学了戏法的巫师神棍,靠著三流四流的把戏骗无知百姓。” 林十三道:“斗法会当日,还请云师父扮作我的护法,一同前往斗法台。” 云妙手当即应允:“拿了您的银子,自然要替您办事。不过.......我有个请求。” 林十三问:“哦?什么请求?云师父儘管说” 云妙手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进一趟皇宫,为皇上变一场戏法。若能如愿,此生无悔......” 林十三没有答应云妙手,而是敷衍道:“啊,这个嘛。等回京再说。” 嘉靖帝宠信两位道士,前有陶仲文,后有蓝道行。这两人平日里恐怕没少用戏法冒充仙术逛骗嘉靖帝: 若把云妙手带入宫中,一旦他使的戏法与陶、蓝二道的“仙术”如出一辙,那林十三就要得罪大人物了! 蓝神仙还好说,那陶仲文是朝廷三孤! 陶仲文发跡之前,只是黄梅县的一个县吏。因宫中闹黑告,他被人举荐进宫,与黑告“一番大战”,宫中绝妖跡。因而平步青云。 同样力战黑告的戏码,成化朝时的巨宦汪直也耍过。 陶仲文得宠二十年,被特授少保、礼部尚书衔,又加少傅,更被封为文恭伯。连他儿子都被封为尚宝少卿。 別看这两年陶仲文告老,隱居京郊道观。但他在朝中的势力尚存。 连吕芳、严嵩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尊称一声“陶神仙”。林十三得罪不起。 言归正传,斗法会当天。 林十三已命人在宣府东郊搭起了斗法台。无数阴阳宗的铁桿、叛阴阳入仙的新宗眾一大清早便赶往斗法台,准备看一番热闹, 浓痰街大鼻涕胡同的猪肉铺里。林十三正在准备斗法会的一应事务。 他已换上了紫色道袍,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这一身,他还真像是个仙人。 孙越快步入內:“师父,张公公领著两千保安镇兵到了。按您所说,他们埋伏在了斗法台东面五里处的密林之中。” 林十三道:“让他挑五百袍泽换上便衣身藏短刀,冒充看热闹的百姓埋伏在法台周围。” 孙越頜首:“得嘞。我这就去传令。” 张伯拿出了一身纸鎧,放在林十三面前:“你把纸鎧穿上,以防万一。” 纸鎧是用纸和布、木製作的鎧甲,虽不及铁甲坚固,却有轻便的优点。广西狼兵穿的便是纸鎧。 林十三脱下道袍,將纸鎧穿上身。外罩宽大的道袍,旁人还真看不出来他穿了鎧。 林十三吩咐郑百户等人:“你们南司暗桩和北司袍泽,全部扮成我的贴身宗眾在法台上护卫。 记住,一定要抓活的。” “若事成,我跟大掌柜、少掌柜求情,升你回京。” 郑百户最大的愿望便是离开宣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回到京城供职。 郑百户拱手道:“林百户你放心。我今日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帮您办好差事,活捉阎浩。” 林十三道:“万事俱备。只愿那阎浩不是个缩头乌龟。今日他可一定要现身啊!如若不然,咱们这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当天夜里,东郊斗法台周围人山人海,近万人將斗法台围的水泄不通。围观的人中有五百乔装打扮的保安镇兵。 林十三不知道,里面还混入了三十名靶禿鹰会成员,他们的首领巴彦格日顺亦在其列。 靶挑选禿鹰会成员,皆选母为汉女,长相似汉人的。故他们混入百姓中並不显眼。 斗法台上设有一南一北两个“仙座”,林十三稳坐北仙座。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阎浩尚未现身。林十三命人在斗法台周围点燃了无数火把、油灯。斗法台上如同白昼一般。 一直到了戌时三刻。只听见斗法台的东面仙音。 林十三打眼望去,黑夜中出现了上百名道土,手持法乐吹吹打打往这边走。他们身后有一顶八人抬的无帘仙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道盘腿端坐其中。 林十三心中一喜:嘿,真没白费这半月功夫,没白砸下去五千两银子!妖道阎浩终於现身了! 此刻只要林十三一声令下,南、北司袍泽和保安镇兵立即就能將阎浩拿下。 但林十三没有急著抓人。他要先在斗法台上戳穿阎浩的“仙术”其实是骗术。让百姓不再迷信於他。 云妙手扮做道土,侍立在林十三身边。有这位戏法宗师在,阎浩不管有多少法力诈术,林十三都能一一破解。 终於,阎浩登上了斗法台,坐上了仙座。阴阳宗的百名道士簇拥在他身边。 他的左护法高声道:“诸位道友。阎神仙乃是天尊仙童转世。阴阳宗是道门正统。仙宗只是歪门邪道罢了!他们的大宗主根本不是什么道德天尊的替身,而是个骗子!” 孙越高喊道:“斗法难道是用嘴斗的嘛?有什么神通赶紧使出来!” 左护法道:“*!对面的妖道听了。可敢过火山铁林?” 云妙手压低声音对林十三说:“呵,我当他有什么神奇的戏法呢。不过尔尔。” 阎浩手下的道士在地上铺了几块铁板,又在上面点燃木炭。直至木炭將铁板烧得通红。他们用铲子將上面的木炭清理乾净。 左护法高喊:“阎神仙过火山铁林啦!” 两名道士將阎浩脚上的鞋脱下。阎浩起身,每走两步身上便有仙雾跟隨。 只见阎浩赤著脚,走到了红铁片之上,一共走了六步,竟安然无恙! 围观百姓自瞪口呆:“啊,若换了凡人在烧红的铁片上走,不得把两只脚烫熟了啊?” “哎呀,阎大宗主是真神仙!” 左护法高喊道:“对面妖道,可敢?” 林十三默不作声。左护法喜道:“阎神仙胜第一阵!” 阎浩归位,给右护法使了个顏色。 右护法道:“仙力除须,对面妖道可敢应战?” 林十三沉默不言。 右护法用手一指对面的张伯。因张伯年龄最大,鬍鬚最长:“你过来!你的鬍子太长了!阎神仙会用仙力替你除须!” “不敢过来便是胆小如鼠的骗徒!” 张伯大步走到了法台中央。 云妙手压低声音,对林十三说:“完了。您师父的美髯一会儿要不保。” 只见右护法高喊一声:“仙水净手!” 说完右护法拿出一个大葫芦,给阎浩手上浇上了仙水。 阎浩大步走到张伯面前,用手授了授张伯的鬍鬚,隨后开始掐诀念咒:“涩基涩基涩基涩基涩基涩基,阿依系带吕。” 右护法大喊一声:“神仙接剑!” 说完他將一柄桃木剑扔了起来,阎浩稳稳接住,拿著桃木剑围著张伯转起了圈,嘴里念念有词:“金糊涂,银糊涂,不如咱家的老糊涂。天尊座下糊涂仙现身!除须净面!” 一直折腾了一灶香的功夫,阎浩收了神通。大步走回仙座。 只见张伯下巴上的鬍子全部脱落。顷刻间一个白髯老人的下巴竟变得光溜溜如鸡蛋一般! 右护法喊道:“对面的妖道可会除须仙法?” 林十三默不作声。 右护法笑道:“阎神仙胜第二阵!” 一眾百姓窃窃私语:“哎呀,看来阎神仙才是真神仙。这一小会儿功夫已经胜了两阵。” “难道道德天尊替身是假扮的?逛骗咱们?” 左护法道:“给阎神仙献仙酒!” 一名道士给阎浩端上来一个白瓷小杯,倒上酒双手奉上。 只见阎浩拿起白瓷小杯,喝完酒后用力一捏,白瓷杯竟变成了粉末! 离得近的百姓看到后吃惊不已。 阴阳宗的道士用托盘端著瓷杯粉末,展示给百姓:“都看见了嘛?有人叛了正道阴阳宗,信了邪道仙宗。阎神仙发怒啦!” “他一怒之下轻使仙力,捏杯成粉!” 左护法喊道:“对面妖道,你可有捏杯成粉的仙力?” 林十三依旧沉默。 左护法道:“阎神仙胜第三阵!” 百姓们已经开始怀疑林十三是假天尊,真骗子了。 只见阎浩轻轻翻动手掌,不知从哪儿飞来十几只蝴蝶,聚在他的手上。 左护法喊道:“诸位道友都看见了嘛?仙人现世,空掌聚蝶!对面那妖道会空掌聚蝶之术嘛? 阎神仙胜第四阵!” 接下来阎浩又使出了“仙力断铁链”、“铁指钻砖”两个法术。林十三连败六阵。 一眾百姓已经一边倒:“哎呀。我得赶紧退出仙宗,回阴阳宗去。阴阳宗才是仙家正统!” “对对对。不是真神仙,哪里会这等神奇法术?” 林十三终於发话:“不过谁骗百姓的雕虫小技尔!我手下的一个道士便能轻鬆破解!何须我亲自上阵!” “道士”云妙手走到斗法台中央:“诸位!先说第一阵的火山铁林之法!炭是真炭,烧红的铁板也是真铁板!只不过,他事前在脚上抹了厚厚一层硼砂水!” “你可敢让我洗一遍脚,再走一遍火山铁林?” 阎浩先是惊讶:对面竟有能人,知道我的秘术? 片刻后他恢復了镇定:“呵,仙家术岂能一夜施两遍?” 林十三赫然起身:“你若按他所说,洗脚后再过一遍火山铁林,我愿服输,吞粪自尽!” 阎浩大喊:“妖言惑眾!道友们不要被他蛊惑!” 林十三道:“好,好,好!座下妙云道人,你给道友们解释解释火山铁林的奥秘!” 孙越拎著一个木箱上前,放在云妙手身边。此箱乃是戏法师的百宝箱。 云妙手从中拿出一个药瓶,展示在眾人面前:“此乃硼砂!產自云贵!” 一个北司力士端著一小盆水上前。云妙手將硼砂倒入盆中溶解,脱下靴子仔仔细细搓在脚上。 云妙手道:“来啊,放木炭,將那铁板烧红!” 不多时,铁板被烧红。云妙手高声道:“诸位,我也有一段咒语!阴阳宗,假道宗,骗钱財、 逛供奉。阎神仙,假神仙,骗子手,坑百姓!” 念完咒语后,云妙手赤脚走上了烧红的铁板,走了六步后他安然无恙的下了铁板。 云妙手笑道:“诸位看见了嘛?这不过是戏法行当里不入流的雕虫小技罢了!什么仙术啊,都是骗人的!” 一眾百姓目瞪口呆。 阎浩大怒:“妖言惑眾!” 云妙手转身望向阎浩:“你说我妖言惑眾。那你倒是让我洗一遍脚,再走一遍火山铁林啊!” 阎浩怒道:“我说了,仙术不能一夜施两遍。” 云妙手攒了口吐沫:“啊呵呸!到现在你还说是仙术!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阎浩用手一指张伯:“那你如何解释他鬍鬚尽落?他可是你们的人!” 云妙手高声道:“这个更简单!以石灰一两、石黄一两、樟脑两钱捣成粉末,用水调匀,擦在鬍鬚上,干之则落!” “这是戏法中的『神手剃鬚”把戏!巧了,我这百宝箱里刚好有一瓶神手剃鬚粉!哪位道友上台上一试?”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鬍子走上斗法台:“俺来试试。” 云妙手將神手剃鬚粉溶於水中,抹在那人的大鬍子上。他道:“只需一灶香的功夫,他的鬍鬚一根都剩不下!” “等须落这空,我再给诸位讲讲捏杯成粉的把戏!诸位请看!” 云妙手从百宝箱中拿出一个白瓷杯,用力一捏即成粉末。他將粉末装上托盘,展示给一眾百姓。 云妙手道:“我没什么仙力。只是有一个石膏做的杯子!因是晚上,诸位看不真切,以为是瓷杯罢了!” 一眾百姓议论纷纷:“啊?竟是石膏?” “石膏那东西脆的很。可不是一捏就碎嘛?” 云妙手又道:“那空掌聚蝶之术更是可笑!这本是青楼女子取悦恩客的把戏罢了!” “春天取百蕊,晒乾碾磨成粉,搅拌蜂蜜晾乾备用。等耍把戏时,將蜜粉涂抹在手上。 再找一个帮手,放飞事先藏起的蝴蝶。” “蝴蝶喜蜜,自然聚之於掌!” “我在京城也算是个老客了!光是今年就见过三回青楼女子施空掌聚蝶!难道那些千人骑也都是仙童转世不成?” 此言一出,斗法台下的百姓震惊不已! 云妙手又解释:“仙力断铁链,是因铁链中有一截是锡刷了墨!锡软,可不是一挣便断?” “铁指钻砖连戏法都算不上,京城大柵栏杂耍班子耍剩下的了!砖上本就有洞,用纸糊上,上面刷墨!” 云妙手说出了阎浩六个法术的奥秘。那大鬍子的鬍鬚已经干了,全部脱落。 云妙手道:“看到了嘛?这阎浩妖人哪里有什么仙术?全是戏法行里的雕虫小技罢了!” 林十三赫然起身:“诸位!阴阳宗就是一个谁骗百姓钱財的邪道而已!这下你们该明百了吧? 阎浩见自己被戳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拿起手边的一个茶碗,摔在了地上。 这是摔杯为號!台下的巴彦格日顺从搭里拿出一支手弩,指向林十三。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棘手差事都能左右逢源 四面討好?(五千字章) 第136章 这棘手差事都能左右逢源 四面討好?(五千字章) 巴彦格日顺举起了手弩,对准了台上的林十三。 与此同时,三十多名禿鹰会成员纷纷从裕中掏出了短刀,爬上斗法台。 好在林十三早有准备。他早就料定阎浩这妖道会狗急跳墙。故提前安排五百保安镇兵换上便服混入人群。 恰好,巴彦格日顺身边站著一名保安镇兵。 那保安镇兵眼疾手快。不等巴彦格日顺扣下手弩悬刀,镇兵便抬起手抓住了手弩,向上一抬。 弩箭射向了天空中。 孙越大吼一声:“有刺客!保护林大宗主!” 法台上的三十多名仙宗护法道士纷纷脱下了行动不便的道袍,露出里面穿著的鎧甲。他们的法刀其实就是北镇抚司校尉所配的腰刀。 有道是一甲顶十弩。身著鎧甲的北司校尉,对付一群未著甲仅带短刀的禿鹰会刺客,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人群中的南司暗桩、保安镇兵也不断爬上斗法台。人数是禿鹰会成员的十倍不止。 阎浩走了几十年的江湖,当即发现保护林十三的那些人个个身材高大,腮帮子努著,太阳穴鼓著,都是练家子。 这妖道发现苗头不对,连忙下了法台准备趁乱开溜。 阎浩不知道的是,林十三在斗法台周围埋伏这么多人,並非只为保护他自己。那些人还有一个任务,那便是活捉阎妖道。 孙越拉响了一支穿云箭。 斗法台附近密林里埋伏的一千五百保安镇兵在镇监张云的带领下,朝著斗法台这边狂奔而来。 简直就是天罗地网! 林十三高声下令:“不要误伤百姓!” 斗法台下的百姓已经乱作一团,四散而逃, 斗法台上则是打作了一团。不过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一来林十三一方人数占绝对优势, 二来林十三的人大部分袍內藏甲。 这一遭林十三不用跟南行寻鹿时一般九死一生。他稳坐仙人座,有条不紊的发布著命令:“护卫队击杀刺客!缉拿队立即拿下阎浩!” 阎浩溜下斗法台,想要脚底板抹油。想得美! 郑百户带著十个南司暗桩,五十名保安镇兵组成了缉拿队。从始至终紧盯著阎妖道。 郑百户一马当先,一个饿虎扑食將阎浩压在了身下。 他心中暗喜:嘿嘿,这下立了头功。再也用不著一气儿切十斤瘦肉臊子、十斤肥肉臊子了! 等老子回了京,一定得打听明白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上官定下了这么一套要弄人的接头暗號。 不及一刻,禿鹰会成员们要么被斩杀,要么被活捉。 阎浩也被生擒。 不过斗法台周围百姓太多,不少百姓因慌乱逃走发生了踩踏。死了十几个。 林十三站在斗法台上高呼:“诸位道友,不要乱!刺客已经都伏法了!” 百姓们哪管这个?一鬨而散,宛如一群漫无目的逃窜的蚁,可怜又无助。 郑百户押著阎浩走到了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道:“阎浩,我给你下了半个月的饵,你今日可算是上鉤了!” 阎浩大呼:“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领旷县知县是我拜把兄弟。宣府的州县官,有九成都跟我交情颇深。” 林十三冷笑一声:“所谓交情颇深,指的是他们拿过你的银子吧?呵,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林十三。” 阎浩皱眉:“锦衣卫?锦衣卫怎么管起边关神棍的小事来了?” 阎浩其实並不知自己成了严党整沈炼的工具,沈炼之事又关係到朝中势力在边镇的角力。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家緹骑来西北捉他这个小萝卜头干啥。 就在此时,监军张云率领一千五百保安镇兵赶到了斗法台。 林十三朝著张云一拱手:“张公公辛苦。” 张云急切的问:“阎浩抓到了嘛?” 林十三用手一指阎浩:“此人便是那妖道。” 张云如释重负:“天佑忠臣!这下沈炼那王八蛋有救了!他天天在镇监府后衙给菜地餵大粪, 弄的整个镇监府一股大粪味儿。也该走了。” 林十三道:“此地不宜久留。请张公公护送我们去保安州。” 张云頜首:“弟兄们,急行军归镇!” 保安镇兵急行军,护著林十三等人一路向南而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堂堂宣大总督府本就养了不少耳目? 翌日清晨。巡按路楷急匆匆的闯进了杨顺的臥房。 两个扬州瘦马刚伺候完杨顺的晨操,帮著他洗身穿袍呢。 路楷快步走到他面前:“杨部堂,可出大事了!林十三昨夜把阎浩给抓了!” 杨顺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喜:“啊?不愧是皇爷近臣,阁老小阁老的座上宾啊!这林十三的確有几分手腕。” “咱们抓阎浩抓了三个月,连这妖道的毛都没捞著一根。林十三来宣府仅仅半个月,就將他擒获?” “我得请他正经喝一顿酒!” 路楷哭笑不得:“杨部堂,林十三抓住阎浩后没进城!由保安镇兵护卫,去了保安州!保安州那可是阉宦的地盘。阉宦一直在保沈炼!” “若不是保安镇监张云一直护著沈炼。咱们还用参他嘛?早就让他死於『韃靶斥候”之手了。” 杨顺皱眉:“你是说林十三要帮沈炼?不能啊。前日小阁老来信还顺嘴提了一句,说林十三是自家人要我好好交往呢!” 路楷道:“我的杨部堂,知人知面不知心。把阎浩掐在咱们自己手中才是正经。” 杨顺问:“你刚才说,保安镇兵护著林十三去了保安州? 3 路楷忙不迭点头:“对!保安镇兵无宣大总督的调兵手令,竟到了宣府城附近。这是犯了军规大忌的!” 杨顺怒道:“反了他们了!立即点一万宣府兵,咱们去保安州要人!” 且说林十三等人风尘僕僕,赶回保安州。 林十三对张云说:“你立即帮我们准备快马。我们带著阎妖道回京。” 张云额首:“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张云转身离去。 孙越忙不迭拍上了马屁:“师父,您老真是神机妙算。跟诸葛孔明、刘伯温似的..... 一旁的张伯不以为然:“胖徒孙,你师父手里掐著的是一块烫手山芋。若將阎浩带回京,帮沈炼洗脱了冤屈。严家自此会视你师父为仇敌!” “皇爷用严家用的顺手,至少三五年內严家的权势会依旧鼎盛。得罪了严家,你师父的前程也就毁了。”“ 林十三听了这话愁眉不展。片刻后他自言道:“做官不能只想著自己的官途前程吧?为了官途前程丟了自己的良心,那我跟朝廷里那些衣冠禽兽何异?” 片刻之后,张云走了进来。 张云道:“林老弟,你们走不了了。” 林十三惊论:“杨顺的人赶到保安州了?不能这么快吧?” 张云微微摇头:“不是杨顺。刚才下面人给了我一张京城来的飞鸽传书,我二师伯吕公公给了你一道令。” 说完张云將一张字条递给了林十三。 林十三接过一看,纸条上写著“边镇之事应於边镇解决,切勿將阎浩带回京城。活捉阎浩后於保安州就地审问”。 林十三心中然:舅舅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呢。宣大是杨顺的地盘。带著阎浩留在保安州?虽说保安镇兵听命於张云。可宣大总督毕竟是镇兵的统帅啊。迟早阎浩会落入杨顺之手。 与此同时,一名斥候稟报:“报!稟张公公,杨顺杨总督带一万宣府兵南行,似乎要来保安州张伯习惯性的去授鬍鬚,然而下巴却已空空如也。他尷尬一笑后说:“得,抢人的来了。” 不得不说张云这人够仗义。他高声道:“先不管了!我先去命人关闭保安城九门,阻止杨顺进城。你们抓紧审问阎浩,拿到替沈炼脱罪的供词!” 林十三连忙提醒:“切勿酿成明军打明军的局面。杨顺始终是保安镇兵的顶头上司,一旦起了衝突,你们就成了兵变。” 张云頜首:“我心中有数。我儘量给你们拖延时辰。你们快审讯阎浩!” 要说审讯,锦衣卫是行家里手。 郑百户为了在林十三面前討功劳,主动提出亲手给阎浩上刑。 林十三准许后,郑百户笑道:“我以前在卫里供职时,別人都称我一声『活畜生”。我有的是办法让阎浩开口。” 阎浩並非什么硬骨头、铁豌豆。就一个骗百姓钱財的神棍而已。 刚上了两样小刑他便受不住了。阎浩高喊:“不要杀我!我有一桩大秘密告诉你们。” 林十三问:“哦?什么大秘密?” 阎浩答:“你们昨夜在斗法台抓了个人,一同押来了保安州。那人並不是我在阴阳宗的手下, 而是靶在宣府的暗桩首领,巴彦格日顺!” 林十三和张伯对视了一眼。 这真是楼草打兔子,凭空捡了一桩大功劳! 林十三问:“你说那个什么顺是鞋靶暗桩首领?” 阎浩喊道:“没错!若你们能让他开口,就可以顺藤摸瓜。韃靶在宣府的整张情报网会被你们连根拔起!” 林十三问:“昨夜抓的俘虏有二十三人。哪个是首领?” 阎浩答:“就那个四十来岁,右脸有刀疤的。” 林十三吩咐郑百户:“审问敌方暗桩你是行家。你立即去提审阎浩说的那人。” 郑百户拱手:“您就瞧好吧。 3 林十三又道:“阎浩,既你说到了韃靶人。我问你,沈炼是否与你合流,出卖边关军情给韃鞋?” 阎浩一头雾水:“沈炼是谁?我不认识啊!” 林十三道:“据说此人被你认作了师父。” 阎浩大喊:“青天大老爷!我真不认识这姓沈的。我根本没有师承,哪里有什么师父?” 林十三頜首:“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供状写好了嘛?让他签字画押。” 且说保安州城头,张云如临大敌。他忙不迭的布置关闭九门,命镇兵上城防守。 梁指挥使和许知州忧心。 许知州提醒张云:“张公公,宣大总督若带兵入城,您关闭九门还做防御部署......有兵变的嫌疑啊。” 张云道:“就说最近有韃靶骑兵乔装打扮冒充宣大总督入寇。咱们需核实身份。能帮林十三拖延几个时辰是几个时辰。” “等他把供状拿到手,再將阎浩宰了。即便杨顺入城也无济於事。” 且说镇监府那边。林十三已拿到了阎浩的供词。且阎浩还供认了他聚敛的钱財藏在何处,並交待了给靶提供情报的细节。 林十三专门让书吏写了两份供状,给沈炼洗冤的那张供状单列。 郑百户那边对巴彦格日顺的上刑逼供也颇为顺利。巴彦格日顺已经开始供认暗桩名单。 林十三將阎浩供状的墨跡吹乾:“皇爷和陆都督交待的差事办妥了。该想想如何糊弄严家了。 就在此时,一名小旗稟报:“沈炼沈经歷求见。” 林十三頜首:“快让他进来。” 不多时沈炼来到了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扬了扬手中的供状,又指了指阎浩:“沈经歷,恭喜你清白了。” 说完他將供状递给了沈炼。 沈炼看完供状,竟直接將那份能替他洗冤的供状给撕了! 林十三和张伯一脸懵逼了。 到底是年轻人反应快。林十三不含糊,“啪啪”给了沈炼两个大耳瓜子:“畜生!你洗了什么冤?” 这下轮到沈炼一脸懵逼了:“你打我耳光做什么?” 林十三解释:“沈经歷你刚才一定是被喜痰迷了心窍,这才撕了供状。我扇你耳光是为了帮你逼出喜痰省得疯了。” “还好还好,阎浩在我手里,我让人再写一份供状让他画押就是了。” 沈炼却笑道:“你误会了。我本就没打算脱罪啊。” 林十三疑惑:“您该不会真被喜痰迷了心窍,胡言乱语吧?” 沈炼压低声音:“请借一步说话。” 林十三跟著沈炼到了镇监府后衙的菜地边。 沈炼抬头忘了一眼天:“你想为百姓做事嘛?” 林十三頜首:“自然想!” 沈炼道:“那你就听我的。你要从阎浩身上拿到两份供状。” 林十三问:“哪两份供状?” 沈炼道:“第一份供状的內容,阎浩与沈炼勾结,拜沈炼为师。师徒狼犯为奸,为韃靶人提供情报!” 林十三立马抬起了手,作势要再扇沈炼正反十个大耳瓜子逼出喜痰。 沈炼如一只敏捷的大蛤一般向后一蹦,躲过了耳瓜:“我真没被喜痰迷心。你且听完我说的第二份供状。” 林十三道:“好吧,您请说。” 沈炼道:“第二份供状。阎浩供认,是严党逼迫他对锦衣卫撒谎,诬陷沈炼。沈炼从未给韃靶人提供过情报。严党欲诬陷忠良,指使他胡乱攀扯。沈炼冤死,罪在严嵩!” “第一份供状,你可以立即呈递进宫。” “第二份供状你要好好保存。等严党祸国殃民,天怒人怨,皇上弃用他们之时,你再拿出来呈递给进宫。” 林十三愣然:“沈经歷,你是想拿自己的死当成未来皇爷刺向严党的一柄刀啊!” “到那时,您的死会成为扳倒严党的罪名!” 沈炼笑道:“不愧是陆炳看重的人,反应就是快。京里的人都当我是个没头脑的蠢直之人。错矣,朝廷形势我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用严嵩用的顺手,一时半刻不会动严党。” “但以严党的习性,早晚有一天会让社稷危矣!到那时,皇上剪除严党需要一个理由!” “我的死便是那个理由!至少是理由之一。 “虽千万人吾往矣。能够成为扳倒奸党的一柄刀,我足矣。” 林十三却道:“不成。皇爷和陆都督给我的命令是保你的命。我怎么敢违抗圣旨取你的命。” 沈炼道:“京城到保安州不过二百多里。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两个时辰就够。你把我的想法如实稟奏给皇上。” “我是生是死,由皇上来决断把。” 其实,真按沈炼所说的办,林十三將再次成为严党眼中大功臣! 至於林十三带著阎浩跑到保安州,而非在宣府审讯,那就更好解释了:我林十三是个贪功好利之徒,为了在严阁老面前抢杨顺的功,故没將阎浩交给杨顺。 这属於严党內部因爭功夺利產生的矛盾而已。 朝局波诡云诵,你方唱罢我登场。哪里有永远掌权的势力? 严党迟早是要败亡的,只是时日问题, 林十三跟严党走这么近,等严党败亡,一定会跟著吃瓜落。 但若有阎浩的第二份供状在手,在嘉靖帝要弃用严党时拿出,反戈一击......林十三会成为剪除奸党的大功臣! 那妖道阎浩哪里是什么烫手山芋。分明是林十三左右逢源,四面討好的一个宝贝工具。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永寿宫那边准许沈炼捨生取义。 林十三不敢怠慢,立即將沈炼的想法密密的写在一张字条上,放入信鸽腿儿的信筒之中,放飞信鸽。 信鸽腾空而起,带著一个忠臣的大义直奔京城而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林十三真是我严家的大功臣(五千字章) 第137章 林十三真是我严家的大功臣(五千字章) 信鸽直奔京城而去。当日午时,杨顺率一万骑兵气势汹汹赶到了保安城下。 只见城门紧闭,保安镇兵在城头小心戒备。守城火炮边的炮卒已经燃起了火把,似乎准备隨时开炮。 杨顺见状大怒:“张云要干什么?难道他要造反嘛?呵,自古造反的人多了,没听说过哪个太监造反能成功的。” 路楷疑惑道:“张云应该没那么大胆子吧。” 杨顺朝城头喊道:“我乃宣大总督杨顺。速速打开城门!” 城头上一个千户服色的人喊道:“我们接到密报,有大股韃靶骑兵冒充大明军队入寇!其中为首的虏酋冒充宣大总督!” “需等我们张镇监、梁指挥使確认了你们身份才能放你们入城!” 杨顺暴怒不易:“焯!老子是如假包换的宣大总督!你们保安镇指挥金事以上將领都见过我! 隨便找个人便能確认我的身份!” 千户喊道:“城下的,不好意思啊!昨夜本镇指挥事以上將领以及知府衙门正七品以上官员,同在镇监府吃席。厨子是个二把刀,诸位上官吃坏了肚子。现在全都拉得起不来榻!” “我去镇监府看看张公公能起榻了没。诸位稍等片刻。” 杨顺大骂道:“半个时辰內若张云不来给我开城门,我算他兵变谋反!”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路楷在一旁提醒:“杨部堂,轻易还是不要动武。咱们只带了一万轻兵赶来,没有攻城器械。 真要强攻恐怕很难。” “再者,张云毕竟是司礼监黄公公的徒弟。有宫里的面子在。” “边军火拼,是要在朝中闹出大风波来的。如今徐阶、杨博都在凯宣大兵权。多事之秋,还是稳当些好。” 杨顺气得火冒三丈:“娘的,林十三那廝別落在我手里。若落在我手里,我定让他不明不白死在宣府。” “焯他娘的小王八蛋,敢两面三刀!我定要替阁老、小阁老清理门户。” 过了半个时辰,千户返回城头:“啊!城下的听了。张公公刚在恭房拉完肚子,已经使草纸指啦!指完就往这儿赶。” 杨顺被气的脸色通红:“焯他娘。懒驴上磨屎尿多!” 打又不能打,他也只能等著。 与此同时,镇监府。 一名边军百户来到林十三面前:“张公公问您这边是否拿到了供状?他那边拖延不了多久。” 林十三尚未收到京城的飞鸽回信。他道:“让张公公再拖延一会儿。告诉他,我在等宫里的旨意。” 一个时辰之前,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正在青纱帷帐內盘坐静思。吕芳在一旁伺候。 黄锦走到了大殿门口,他並未进殿,而是望向了吕芳,使了个眼色。 吕芳快步走到殿门口。黄锦压低声音:“保安州有飞鸽传书。” 说完黄锦將一大张纸条递给了吕芳。 吕芳看后面色凝重。他没想到沈炼会以取死的方式给严党埋下一颗大雷。 他隨即转身回殿,在青纱惟帐外低声道:“皇爷,林十三捉到了妖道阎浩。飞鸽传书向您请旨。” 嘉靖帝喃喃道:“不是让林十三在保安州就地审讯那妖道了么?请什么旨?” 嘉靖帝不想让阎浩进京。“妖道”二字能让御史言官们像闻见血腥味儿的鯊鱼一般,疯了一样上疏劝諫嘉靖帝罢修道。 嘉靖帝已经厌倦了言官上奏一一皇帝装聋一一言官跪諫一一厂卫介入驱散这个烂戏本。 吕芳將那张纸递进了青纱帷帐。 嘉靖帝看后惊讶不已:“都说沈炼是个蠢直的醉猫。其实是个权谋老手!” “他知道参不动严嵩。乾脆选择用冤死的结局给严家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响的炸雷。” “此乃死劾也!” 吕芳试探著问:“皇爷您圣意是?” 嘉靖帝嘆了声:“唉。朕能保得住一个求生的忠良,却保不住一个求死的忠良。” “罢了。给林十三回信。沈炼所说......照准。” 吕芳拱手:“皇爷圣明。” 吕芳转头来到了永寿宫大殿外,吩咐黄锦:“有上諭,沈炼所说照准。儘速飞鸽传书给林十三。” 黄锦几乎一路小跑,跑向西苑鸽房的方向。 经林十三这大半年的打理,西苑鸽房內的信鸽全换成了鸽中极品。 行下春风有秋雨。林十三在外遇上十万火急的事,终於能用上这些值得信赖的极品信鸽了。 且说保安州那边。 杨顺在城下喊:“张云呢?又过两刻了!我现在就上奏疏,参他兵变谋反!” 千户喊道:“城下的请稍安勿躁。张公公刚楷完屁股,肚子嘰里咕嚕的又来了一泡。如今已拉千净啦,正往这儿赶吶!请再等半个时辰!” 城墙的石阶上,许知州忧心的对张云说:“张公公,怕是拖不下去了。真酿成宣府镇兵打保安镇兵的內斗,事情將无法收场啊。” 其实杨顺不敢打,张云更不敢打。镇监率军打总督,那是实打实的兵变。 张云焦躁的站起身来回步:“林十三那边怎么还没完事。” 镇监衙门。 林十三守在鸽子窝前,焦急等待著飞鸽前来。 郑百户兴高采烈的拿著厚厚一沓纸走到了林十三面前:“巴彦格日顺供认了几乎全部宣府韃靶暗桩名单,共有七十多人。其中一个竟是边军中的副千户。” 林十三接过名单:“这么快就审问清楚了?” 不说別的,单单挖出宣府韃靶暗桩网这一桩事,就够林十三立下上达天听的大功劳。 张伯拿出锡酒壶喝了口酒:“那巴彦格日顺身上没少什么东西吧?” 郑百户微微一笑:“少了两根手指,四根脚趾,一个耳垂。无妨,他死不了。” 林十三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以屠户为掩护身份的南司活畜生。酷刑手段果然狠辣。 “咕咕咕”!一阵鸽叫声响起。林十三抬眼一看,信鸽不偏不倚飞入窝中。 他连忙取下了信鸽腿上的竹筒,拿出纸条。 只见上面写著“上諭:沈炼所说照准。” 林十三先是长舒一口气。有了这道圣旨,他不仅能在嘉靖帝和陆炳面前交差,还能討严家的好。 片刻后,林十三感到一阵伤感。沈炼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死亡。林十三虽成不了他那样的人, 却敬佩他那样的人。 林十三为沈炼即將到来的死亡感到婉惜, 孙越上前:“张公公那边又在催了。” 林十三先支开了郑百户。他们认识不过半个月,交情不深。林十三並不能完全信任他。 隨后林十三对张伯说“师父。你去里面取阎浩的两份供状。” “第一份供状內容,阎浩与沈炼勾结,拜沈炼为师。师徒狼狐为奸,为韃人提供情报。里通卖国!” “第二份供状內容,阎浩供认,是严党逼迫他对锦衣卫撒谎,诬陷沈炼。沈炼从未给韃靶人提供过情报。严党欲诬陷忠良,指使他胡乱攀扯。” “拿到供状后,让阎浩『畏罪自杀』。” 张伯頜首:“明白。” 林十三去了菜地边找到了正在给青菜餵大粪的沈炼。 沈炼擦了擦脸上的粪汁儿:“宫里有旨意了?” 林十三頜首,默不作声。 沈炼又问:“宫里准我去死了嘛?” 林十三依旧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沈炼笑道:“孔日成仁,孟日取义。这是我最后一次照料这片菜地了。林百户,我有一事相求。” 林十三拱手:“沈经歷儘管说。属下一定竭力去办。” 沈炼道:“我犯的是里通卖国的灭族之罪,子嗣亦要获罪。沈袞、沈褒如今在镇监府中。” “老大沈襄昨日被一个边军老兵带著出城打猎,尚未归。” “若有可能,请林百户儘量保全我的子嗣。给沈家留个后。” 林十三正色道:“沈经歷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三位公子。” 说完林十三朝著沈炼深深作了一揖:“沈炼公,就此......別过。” 沈炼望著林十三的背影自言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他的一生所愿。文人通常没良心又无耻。他是个异数。 半个时辰之后,保安州城门大开。 林十三领著张伯等人快步走出城门。他们身后有一辆马车,马上装著妖道阎浩的尸体, 林十三快步走到杨顺面前:“杨部堂,我正要去找您老吶!” 杨顺警了林十三一眼:“你抓了阎浩不交给我,竟带来了保安州。呵,好手段!张云关城拒我,也是你指使的吧?” “年轻人,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这山望著那山高!” “你若想保沈炼,小心丟了前程丟脑袋。” 林十三一脸懵逼的表情:“救沈炼?我凭什么救他?他当初吐我嘴里一个大虾仁,此仇不报非君子!” “我弄死他还来不及呢。我还救他?!他是个什么乌龟王八蛋。” 说完林十三从怀中掏出一份供状,递给马上的杨顺:“杨部堂请看。我已拿到了阎浩的供状。 这份供状足以置沈炼於死地。” 杨顺狐疑的接供状,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下了马:“林老弟,你把阎浩交给我便是了。何苦带到保安州,差点酿成误会。” 林十三侃侃而谈:“杨部堂有所不知啊!我斗法会上捉了阎浩后就地审问,顺藤摸瓜捉到了禿鹰会在宣府的暗桩首领巴彦格日顺。” “我给巴彦格日顺上了刑,您猜怎么著?巴彦格日顺供认,宣府城里有不少鞋靶暗桩。宣府城不安全。” “我寻思,阎浩这么重要的人犯,韃靶暗桩指定想灭他的口。故我谁骗张云派兵,护送我和阎浩、巴彦格日顺来了保安州。” 说完林十三拿出巴彦格日顺招认的那份暗桩名单:“杨部堂请看。” 杨顺拿过名单看了看,惊讶道:“韃靶暗桩竟在宣府渗透的如此之深?简直无孔不入。” 林十三頜首:“所以说啊,我只能將阎浩带到保安州以求万全。” “有了这份名单,我们能够將韃靶在宣大的整张情报网连根拔除。我打算上报宫里,就说是我跟杨部堂您协力办成的这件事。” “这桩大功,咱们一人一半儿!” 杨顺喜笑顏开:“啊呀!我凭空得这么一桩功劳,这怎么好... 林十三道:“咱们都是严阁老的人,不分彼此。有功劳大家分,一团和气同领赏。” 杨顺拍了拍林十三的肩膀:“哎呀!不愧是小阁老看重的人,做人通透的很。你才二十一啊, 前途无量!” 此刻的杨顺,恨不能收林十三当乾儿子。但碍於林十三的乾亲太多,怕乱了辈分,故没能说出口。 林十三又道:“如今阎浩的供词已经拿到了手。请路巡按上奏参劾沈炼。” 路楷喜滋滋的说:“如此大功,我怎好独占?林传奉与我联名上奏如何?” 林十三鬼精鬼精的,怎会给未来留下墨吃纸的把柄?他道:“皇家緹骑与朝廷御史联名上奏於体制不合。” “这事情咱们已经办妥了。何苦授人以柄。徐阶那边的人肯定会参咱们“近臣结交言官”。” 路楷想了想,林十三说的很有道理。他拱手道:“啊,还是林传奉思虑周全。” 杨顺突然问:“阎浩呢?” 林十三指了指马车上的户体:“那不是?” 杨顺惊讶:“你把他给杀了?” 林十三笑道:“他若不死,万一被三法司提审,再受人蛊惑翻供,沈炼那廝岂不又能死里逃生?” “所以啊,阎浩最好的结局就是畏罪自杀。他可不是我杀的啊,真是畏罪自杀。” 杨顺一脸“我懂得”表情,笑道:“对对对,那妖道的確是畏罪自杀。” 路楷问:“今日张云为何关城不让宣府镇兵入城?” 林十三对答如流:“咳,別提了。我从巴彦格日顺口中审出,最近可能、也许、大概有一股一万人规模的韃靶骑兵冒充明军入寇。” “咱们眼见就要整死沈炼了。若韃靶人攻入保安州,岂不又要生出枝节?故我把这情报透露给了张云。张云如临大敌......” 杨顺问:“张云和手下一眾將领呢?拖了三四个时辰不来见我。说什么吃坏了肚子,鬼才信。 林十三继续谁骗杨顺:“他们真是吃坏了肚子。张云那伙人想保沈炼,我怕他们会碍事。乾脆给他们的酒菜里下了点顺肠通便的东西。” “我们锦衣卫很擅长此道。” 在打开城门之前,林十三已跟张云说清楚了事情原委,又给他看了信鸽带回的上諭。张云也只能遵从旨意。 林十三已与他统一了口径,不会在杨顺面前穿帮。 杨顺笑道:“你小子够坏的!这下三滥的......哦不,精妙的小法子都用上了。” 路楷突然问:“哦对了,阎浩利用阴阳宗聚敛了几十万两的財富。他死前是否供认这笔巨財藏在了哪里?” 林十三已知晓阎浩的藏宝地点,却不想將这笔財富交给宣大总督府。若钱进了总督府,当天就会被大小官员们瓜分一空。 林十三一拍大腿:“路巡按!阎浩聚敛几十万两银子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若早告诉我,我一定好好审问他此事。这下好,我压根没问此事,他也没说。” “你还是不拿我当自己人吶!唉,这么重要的事竟一个字都没对我透露过。” “若你提早跟我说,我审出钱財下落......咱们交给上面四成,剩下六成咱们三一三十一,不香嘛?” 林十三反怪起了路楷。路楷连声道:“是我疏忽了,我百密一疏。林传奉千万不要误会。我一直是拿你当亲人一般的。怎么会有意瞒著你。” 林十三在保安州城下一通胡。將杨顺和路楷哄得高高兴兴,毫无疑心。 杨顺笑道:“好了,咱们入城!先把沈炼逮起来,上奏疏交供状等待圣裁。” 四日之后,严嵩府邸。 严世蕃兴高采烈的走进了他爹的书房:“爹,林十三真是个堪大用之人! 严嵩问:“哦?怎么了?” 严世蕃笑道:“他去宣大替皇上捉虫,得知咱家要整沈炼。这本不关他的事,他却出手,想助咱家一臂之力!” “之前路楷参不死沈炼,是因缺乏最关键的人证妖道阎浩。杨顺撒下天罗地网抓捕阎浩,整整三个月一无所获。” “人家林十三去了宣府不过十五天,便將阎浩捉拿归案,拿到了沈炼里通卖国的口供铁证。” “这下沈炼那廝十死无生!” 严嵩连忙问:“阎浩人呢?恐怕徐阶那边会生事,让三法司介入审问阎浩。刑部还好说,大理寺和都察院被徐阶掌控多年......““ 严世蕃笑道:“爹,林十三已经替咱们想到了这一层。在保安州便將阎浩给杀了,对外说是畏罪自杀。” “阎浩根本没有进京被三法司审问的机会!” 严嵩满意的頜首:“嗯,林十三这后生办事真是周密。等他回京,咱们要给他一桩大大的好处。將他牢牢绑在咱严家的船上。” 严世蕃笑道:“等他回京,他想要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 严嵩又道:“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沈炼是陆炳的至交。林十三帮咱们整死了沈炼,陆炳一定会对林十三发难。” “若陆炳要整林十三,咱们一定要倾力相救。” 这爷俩在朝堂上玩人玩了这么多年,最后竟被一个二十浪荡岁的后生给彻彻底底玩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无沈炼捨生取义,林十三又怎能骗过严嵩父子的眼? 严嵩问:“阎浩的供词呈上来了嘛?” 严世蕃答:“路楷將供词和参劾奏疏一併呈递给了通政司。” 严嵩吩:“立即让通政司將供词、奏疏呈递永寿宫,交给陈洪陈公公代递皇上,千万不要交给吕芳、黄锦。” 严世蕃一挥手:“成。我这就去。沈炼,你命休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北行宣府获四大功外加一只虫(五千字章) 第138章 北行宣府获四大功外加一只虫(五千字章) 十日之后,东厂督公陈洪赶到了宣府传旨, 总督杨顺、巡按路楷、捉虫钦差林十三在宣府城外跪接旨意。 陈洪展开一方圣旨:“有上諭。著宣大总督杨顺全权办理沈炼勾结妖人、通虏卖国一案。五日之內审结、定罪、行刑。” “宣大巡按御史路楷举发沈炼有功,擢升正五品光禄寺少卿。” “杨顺及林十三清除韃靶暗桩有功。赐杨顺长子锦衣卫千户衔。” “林十三瓦解邪道阴阳宗有功,回京后另行奖掖。” “兵部职方司主事张四维受命勘察宣府地形,敷衍塞责,草草了事。著即降两级任用,补宣大巡按御史缺。” “寧夏按察使王崇古精明强干,腹有韜略。著即升任大同巡抚。” “钦此。” 这是一道耐人寻味的旨意。 如何处置沈炼,嘉靖帝交给了严党骨干杨顺来决定。这是典型的帝王甩锅术。 等若干年后要给沈炼平反时,嘉靖帝会说:沈炼非朕所杀,而是严党所杀。 杨顺这边乐不可支:嘿,我亲手替严阁老除去沈炼这个祸害,严阁老又要高看我一眼了。 路楷本是正七品御史,升为管厨子的光禄寺少卿等於连升四级。可以理解为明升暗降,但换个角度说,光禄寺少卿这个位置又是外升知府、內调司官的跳板。 路楷早就想从言官转为实权官。这个结果让他乐不可支。 赐杨顺长子锦衣卫千户衔,只是赐衔並未让其补实缺。 张四维降两级补宣大巡按缺,这是嘉靖帝在给杨顺掺沙子,用疆臣党的小蚂蚁去制衡严党的封疆大吏。 至於升杨博的亲家王崇古为大同巡抚,这就更明显了。嘉靖帝在明面上削弱严党在宣大的势力。 林十三此次西行,为嘉靖帝立下了四件大功。 其一,擒获妖道阎浩,又向百姓揭露了阎浩的神棍本质。在不酿成民变的前提下瓦解了阴阳宗。替西北百姓除了一害。 其二,抓捕韃靶禿鹰会头目之一的巴彦格日顺。扫除了靶人在宣大的情报网。 其三,配合沈炼,帮嘉靖帝若干年后倒严做了准备。 其四,找到了阴阳宗聚敛藏匿的三十五万两白银。这一笔巨財,已由监军太监张云带保安镇兵挖掘,秘密运入京城,用於充实內承运库。 这四件大功,隨便拎出来一件都够林十三再往上升一升的。 何况是四件? 林十三甚至有些发愁:这一年来,我的升迁可以用两个字形容一一“嗖、嗖”。 再升,恐怕会引起锦衣卫內袍泽们的嫉妒。 严嵩父子那边,亦將林十三视作了整死政敌的功臣, 林十三做到了帝、相两面討好。 陆炳那边並不会真的去恨林十三。捨生取义是他的至交沈炼自已选的。陆炳倒要感谢林十三, 成全了至交的选择。 唯一对林十三不满的势力便是徐党。本来徐党还想借著沈炼的事掀起政潮,全让林十三搅合了在徐党看来,是林十三导致了沈炼人头不保,也导致了他们的宣大夺权计划半途天折。 且说十日前杨顺带兵进了保安州,立即將沈炼及其二子沈袞、三子沈褒缉拿,带回了宣府看管。 长子沈襄隔了两天才回保安州。林十三授意张云將其藏匿。並嘱咐张云,让沈襄今后隱姓埋名,躲过充军之苦。 按照大明律,里通卖国日“谋叛”。谋叛是不赦十恶之一。谋叛之人凌迟或腰斩弃市。谋叛之人的成年儿子与父同罪。 若子年幼,则判子充军。 林十三答应沈炼,尽力保全他的三个儿子,给沈家留个香火。沈袞、沈褒落在了杨顺手中,是逃不过充军的。 林十三打算动用边关镇守太监们的势力,將充军后的沈袞、沈褒保护起来。 他好列是內相的外甥,这点面子镇监们还是要卖他的。 至於沈裹,他在保安州一定会平安。毕竟那里是张云的地盘。 翌日午时,宣大总督衙门大堂开审沈炼主审官是杨顺。林十三和东厂督公陈洪旁听。 杨顺一拍惊堂木:“升堂!” 两名军士將沈炼押上了大堂。 杨顺怒道:“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 这场风波的起因是沈炼参劾杨顺畏敌怯战,导致韃靶人攻破应州四十堡。故杨顺说他“竟敢状告本官”。 沈炼朗声答道:“在下嘉靖十七年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同进士出身,前任锦衣卫经歷官,沈炼!” 杨顺破口大骂:“沈炼,我焯你娘!你他娘一个同进士出身,被革了职的七品官,凭什么在我宣大总督的大堂上耀武扬威?” “哼,你不是要告我嘛?老子告诉你,今日是我审你!而非你告我!跪下!” 沈炼平静的说:“我不会给胆小鼠辈下跪!” “杨顺,我且问你,俺答汗犯应州,应州守军凭藉武宗爷修建的城堡固守。你为何不派兵救援?” “为帅者,见胡虏而心惊胆战。望前线而胆小如鼠。你的兵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不成?” “再说你为官滥征民力,横徵暴敛,贪污边军军费,日日歌舞昇平將朝廷的宣大总督府变成了女支院一般。你的圣贤书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 “你这样的朝廷虫,我难道不该参?” 陈洪冷笑一声,激將杨顺:“呵,好气魄啊。真不知道今日受审的是杨总督还是他沈炼。” 杨顺听后怒道:“左右,打碎沈炼的膝盖骨,看他跪是不跪!” 林十三连忙道:“且慢!” 杨顺转头望向林十三:“怎么了?” 林十三道:“沈炼毕竟是我们陆大掌柜的至交。正式审讯定罪前,还是別动刑了吧。陆大掌柜若知杨部堂打碎了沈炼的膝盖骨,恐怕..... ” 杨顺想了想,说:“行。我给老陆个面子。横竖沈炼通敌的证据確凿,是一定会被腰斩的。今日他在大堂上愿站著就站著吧!” 陈洪半阴不阳的笑道:“哎呦。我看不是陆都督面子大,而是我们林传奉面子大。不愧是近臣中的后起之秀,红的发紫的大红人。” 陈洪的话音里带著几分醋味儿。 杨顺质问沈炼:“沈炼,该我问你的话了吧?阎浩拜你为师,与你勾结向韃靶出卖边军情报, 可有此事?” 沈炼答:“有。” 杨顺笑道:“呵,承认就好!陈公公,此案有妖人阎浩的供词在,沈炼又亲口承认。我是否可以给他定罪?” 陈洪拿起茶碗“溜”喝了一口:“別问我啊杨总督。你是沈炼案的主审官。我只是旁听而已。怎么定罪是你的事。” 杨顺道:“好!沈炼,看在陆都督的面子上,我不判你凌迟。” “现审明沈炼谋叛,属十恶不救之列。判於宣府腰斩弃市。” 沈炼横眉冷对:“今日被腰斩的是我。来日被腰斩的便是你杨顺,还有严嵩、严世蕃那对狗父子!” 杨顺阴笑:“呵,你先別急著嘴硬。我还没定完罪呢!沈炼二子、三子已被缉拿归案。判杖责六十,充为边军苦役。” “沈炼长子沈襄外逃。去文刑部,下海捕文书,举国缉拿!” 此言一出,沈炼色变。 林十三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充军服苦役並不可怕,只要活著便有迴旋余地,可以托人保他们。 可怕的是杖责六十。 无论是锦衣卫的緹骑还是地方官府的衙役,在杖责的差事上都是有猫腻的。 若行刑人想收了银子,放受杖者一马,行刑人可以打得受杖者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不伤其筋骨。 若行刑人想弄死受杖者,则可以打得受杖者皮肉无损,但五臟俱裂,一命鸣呼。 今日行杖责差事的,都是杨顺的亲兵。若他们手黑一些,別说六十杖了,十杖便可以轻易杀死两个孩童。 不多时,几名亲兵將沈袞、沈褒押到了大堂上,按於地面。 杨顺笑道:“沈炼。若你跪我,我让亲兵下手轻一些。或许这两个孩子能留下命。” “你若不跪,別怪我的大杖无情。” 此刻的杨顺像是一只捉到耗子的猫,在吃掉耗子前尽情耍弄。 没想到沈炼竟冷笑一声:“严嵩家的恶犬一向信奉什么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即便跪了你, 你一样会取他们的性命。” “袞儿、褒儿,不要脓包求人!咱们父子临死之前,再同诵一遍《正气歌》如何?” 父子三人齐声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河岳,下则为日星。於人日浩然,沛乎塞苍冥。” 杨顺喊道:“好!我让你们正气!我让你们河岳日星。来啊,行刑!” 膀大腰圆的亲兵抢起大杖,使出杀人的力道砸向沈袞、沈褒。两个孩子再也诵不出正气歌,只剩下痛苦的哀喙。 林十三不忍看到这一幕,闭上了眼睛。 沈炼流出两行热泪,嘴里仍不停诵著文天祥的绝笔:“或为击贼,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道义为之根。” 诵到此处时,沈袞、沈褒已断了气息。 亲兵用手一探二人鼻息:“稟部堂,这两个案犯已毙命。” 杨顺笑道:“呵,案犯身子骨弱,经不住大杖死了,这不是常事嘛?快拖下去別脏了我的大堂沈炼怒视著杨顺:“你听好了。我虽会死。但我的魂魄不会散!总有一天,我的魂魄会找你和严嵩父子算总帐!” 很奇怪,杨顺是主审官,此刻却因沈炼的几句话身上冒出了冷汗。 杨顺自己都奇怪:区区一只丧家犬,我怕他作甚?可他的话.......怎么就这么疹人呢? 杨顺一拍惊堂木:“明日午时三刻,將沈炼弃市腰斩!押下去!” 沈炼被押出大堂后,林十三对杨顺说:“杨部堂,沈炼始终做过我的上司。这番我帮您拿到了他谋叛的实证,导致他明日被腰斩.......我这心里啊,五味杂陈。” “明日行刑我就不过去了。” 陈洪笑道:“吆,林传奉真是个大善人啊。” 杨顺頜首:“成。你还是抓紧寻你的极品短翅灶蟋吧。那是你此番来宣府的正差,可不能办砸了。” 翌日,沈炼被腰斩於宣府闹市。 围观百姓们可不懂什么朝局,什么忠奸。只要杀的是曾当过官的,他们便会拍手叫好。 烂菜叶、臭鸡蛋砸了沈炼满身。 林十三后来听说,行刑前沈炼曾高呼一声“天地正气”! 沈炼被斩杀后,心肝被会子手剖出,扔予百姓,被百姓分之,带回家煮熟下酒。 沈炼就这样死了,他的死重於泰山。 史书载“妖人阎浩以邪道蛊惑眾人,出入漠北,泄露边情为患。官军捕获之,词所连及眾多。 杨顺喜,撰改沈炼名在其中,诬链师阎浩谋叛。路楷具狱上奏。於十月十七日腰斩炼於宣府街市。 帝予杨顺一子锦衣千户,路楷等人选五品少卿。杨顺杖毙炼子沈袞、沈褒,再移令缉捕沈襄。” 沈炼死后,林十三整整三天没吃下饭。他答应了沈炼保全他的子嗣。但又没有能力救下沈袞, 沈褒。 这日,他找到了孙越:“交给你一件差事。骑快马返京,去一趟我的新宅。跟你嫂子.... 孙越连忙问:“跟我嫂子如何?” 林十三答:“跟你嫂子把皇爷赐我的平安符要出来,带去保安州,让张公公转交给沈裹。” 孙越疑惑:“都说皇爷亲手画的平安符是本朝的免死券。可那玩意儿能转赠他人嘛?何况转赠的还是罪官之子。” 林十三道:“若皇爷知晓了这件事,会赞同我此举的。皇爷英明睿智,知道沈炼是冤死.... 算了,你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孙越頜首:“得嘞!师父您差我转送东西,我舍了命也要送到。我这就出去备马回京。” 將自己捨命换来的平安符转赠沈裹,林十三並不心疼。这是他能为沈炼做的最后一点事。 但愿那枚平安符和镇监张云能够保沈襄平安。沈家香火能够传下去。 就在此时,张伯走了进来。 张伯手中拿著一个虫盆。 林十三问:“师父,三四天没见您老人影了。您去做什么了?” 张伯扬了扬手中虫盆:“帮你把正差办完了!” 说完张伯打开虫盆:“你看这是何物?” 林十三定晴一看,只见盆中是一只蟋蟀。其足粗长,虫须亦粗,虫牙如两把大铁钳一般。 林十三惊讶:“竟是极品短翅灶虫?头等虫王品啊!” 张伯笑道:“这是你此次北行立下的第五件功劳。虽跟前四件功劳没法比,可斗虫虽小也是肉啊。” 林十三盖上了虫盆。一脸落寞的坐到了椅子上:“师父。我的官越做越大。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你说,若一个皇帝重用权奸,弃用忠良。还准许忠良去死,作为以后制衡权奸的把柄..::::.这不是拿朝堂当斗虫盆嘛?” “只听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没听说过治群臣如耍斗虫。” “这样的皇帝,真的是英明之君嘛?” 张伯连忙道:“打住!这话你只对我讲这一遍便罢。万勿对旁人讲第二遍。” “皇爷.......也难啊!都说天子是九五之尊,九州共主,一言九鼎。” “可咱大明的皇帝,除了太祖、成祖,又有几个是能真正说了算的呢?” “朝堂里多的是胆大包天的鬼魅。当今圣上..::..能活到今日已是个异数了。” “罢了。事情已经了结。你回京吧,该在皇爷那儿受赏便受赏。该跟严党周旋便周旋。” 林十三苦笑一声:“陆都督派人给我带了一封信。说要动用家法打我的军棍,做场戏给严嵩父子看。” 张伯將虫盆隨手放在桌上:“嗯。是该做场戏。陆炳的至交表面上死於你手。若他这个大掌柜不惩治你,难免严嵩父子起疑。” 林十三道:“我又不是沈袞、沈褒一般的孩童。受些军棍死不了。何况行刑的还是本卫袍泽?” 张伯劝林十三:“你不要再內疚了。你才发跡多久?有几分权势?怎么可能保得住沈炼的两个儿子?” “你得这么想。此番北行,你至少替边关百姓除了阴阳宗这一害。所谓捉虫,阴阳宗便是虫!” 林十三仰天长嘆:“唉,但宣大真正的囊虫,是杨顺啊!” 嘉靖三十五年十一月初九,林十三带著四件大功和一只极品短蟋灶虫返回京城。 他双手捧著虫盆,来到永寿宫的前广庭跪侯嘉靖帝召见。 吕芳快步走了过来:“皇爷正在跟蓝神仙研读《黄庭经》。半个时辰后才会见你。” “你又子这番北行,擒妖人灭邪道;捉禿鹰捕暗桩;成全沈炼;还给內承运库添了三十五万两的帑藏。皇爷对你讚不绝口。” 林十三道:“舅舅,別说了。我惭愧。” 吕芳道:“你无需惭愧。沈炼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皇爷尚且保不住欲死的忠良,何况是你?” “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叮嘱你!” 有个天天个皇帝跟前伺候的舅舅就是好。林十三可以提前得知圣意。 吕芳道:“皇爷说『林十三近一年升得太快,堤十郎当岁的人升太快不是好事。等会儿召见他,朕问问他想企什么,便赏他什么』。” “我问你,你知道该要什么赏赐嘛?” 林十三道:“我就对皇爷说『能够替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办事已是天大的赏赐。十三別无他求”。” 吕芳摇头:“错矣!你始终只亻西苑伺候了大半年而已,不懂皇爷的性子啊。”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十三连忙道:“还请舅舅赐教。” 吕芳道:“战国末年,秦始皇遣王翦率六十万大军灭楚。” “秦始皇对王很是忌惮,怕他得胜后拥兵自重,裂土封王。” “於是亻王翦出发前,秦始皇问王翦想企什么赏赐。” “王剪一副贪婪模样,跟秦始皇企钱、企咸阳的巨宅,企美衫。” “秦始皇不但不怒,反而大喜。对王剪彻底放了心。你可知缘由?” 林十三想了想,回答:“有欲者可控。无欲者不可控。” 吕芳笑了笑:“孺子可教。这下你该知道一会儿进了永寿宫该不该企赏赐,具体企什么赏赐了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林十三宣府立五功,嘉靖帝三赏施隆恩(五千字章) 第139章 林十三宣府立五功,嘉靖帝三赏施隆恩(五千字章) 半个时辰后,林十三跪倒在嘉靖帝面前,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阎浩的第二份供词,交给了吕芳。吕芳转递给嘉靖帝。 嘉靖帝看后问:“沈炼临死前有什么遗言嘛?” 林十三回答:“他说了八个字的遗言一一天地正气,圣上万岁。” 林十三的话一半儿真一半儿假。“圣上万岁”是他添上去的。 青纱帐內的嘉靖帝面露惋惜的表情。片刻后他开了金口:“林十三,此番你去宣府办差很得力。” “你灭邪道、除胡虏、增內帑,且为沈炼拿到了来日洗冤的证据。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林十三跪地叩首:“臣斗胆,想向宫里討一份差事。” 嘉靖帝问:“哦?什么差事?” 林十三答:“內官监负责皇宫冰窖及藏冰事。臣听闻皇宫每夏用冰六万大方。臣家里是开冰窖的。能够供应宫內六千大方的用冰。” “望皇爷开恩,將皇宫夏冰供应的一成交给臣家里做。” 林十三在跟嘉靖帝要钱他进大殿前心里盘算过。皇宫夏冰一直是內官监的人在管,里面的油水很大。他只要一成无伤大雅,宫里的內官不会嫉恨他。 话说回来,一成六千大方已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林家靠供应六千大方冰,每年能赚六千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只要他林十三不失势,那便是长做长有。 有了这一桩生意,林家將成为京城第一冰商。且有了一条源源不断的財源, 有欲者可控,无欲者不可控。林十三明晃晃跟嘉靖帝要钱,嘉靖帝不仅不怒反而很高兴。 嘉靖帝道:“嗯。你这人既贪心又不贪心。吕芳,跟內官监说一声,林十三所说照准。” 林十三“贪心”,他明晃晃的跟嘉靖帝索要赚钱的生意。 林十三“不贪心”,他只要整桩生意的一成。 林十三叩首:“臣,叩谢皇恩!” 嘉靖帝道:“告诉朕,宣府的情形如何?” 林十三如实陈奏,將在宣府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嘉靖帝听。整整讲了两刻。 最后,林十三补了一句:“皇爷让臣去宣府是为捉虫。但宣府真正的囊虫既不是那只短翅灶蟋,也不是妖人阎浩。” 嘉靖帝问:“哦?那是谁?” 林十三咬了咬牙,说出了心中真实所想:“宣府真正的囊虫是总督杨顺。” 说完这句话林十三就后悔了。封疆大吏的是非,岂容一个小小百户在皇帝陛下面前多嘴多舌? 林十三却没想到,他的话说到了嘉靖帝的心坎上。 嘉靖帝一直在搞朝堂平衡之术。 如今宣大、浙直两个实权总督全归了严党,他本就不放心。 浙直还好说。胡宗宪是个能臣,他掌东南后,东南形势趋於平稳。嘉靖帝对他很满意。 宣大的杨顺却是个庸臣。除了捞钱没有別的本事。应州之败,罪全在他。 嘉靖帝早就对杨顺心生不满。欲將宣大兵权从严党手中收夺。 青纱帐內的嘉靖帝笑道:“吕芳,你这外甥真是胆大包天。小小一个六品百户,敢在朕面前参宣大总督。” 林十三叩首:“臣万死上奏。沈炼参杨顺之言,句句属实。” 本来嘉靖帝还没下定决心撤换杨顺。只是想让王崇古、张四维去宣大给他掺沙子。 林十三的话帮嘉靖帝下定了决心。 嘉靖帝收敛笑容:“吕芳,支会严嵩一声。杨顺久戌北边,劳苦功高。著即升任南京兵部尚书,加太子少傅衔。” “內阁擬了旨,司礼监立即批红。” “至於宣大总督的人选......裕王前几日上奏疏,跟朕举荐辽东巡抚王之浩。” “就让王之浩升任宣大总督吧。。” 王之浩虽是裕王举荐,却不是徐党的人。 此人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在地方上从知县干起,歷任户部主事、兵部员外郎、河南按察司金事。 嘉靖三十二年他镇压河南民变有功,升河南按察司参议兼任兵备副使。三年前又破格升任辽东巡抚。 这人既懂民政,又懂刑名,更懂军事。是不亚於胡宗宪的人才。他治理辽东三年,境內肃然。 且他年富力强,时年不过四十四岁而已。 举荐这样的人才,裕王不怕別人说皇储勾连封疆。他是为国举贤。 王之浩是荆州人;裕王身边的红人,国子监司业张居正亦是荆州人。二人是同乡好友。 王之浩为何能牵上裕王这条线,自然不言而喻。 吕芳道:“皇爷英明。” 嘉靖帝问林十三:“朕听说,你將朕赐你的平安符转赠给了沈炼的遗孤沈襄?” 林十三的汗立马下来了。眼前的皇帝看似深居偏宫,小二十年不上朝,沉迷修仙问道...., 可他对京城大小事好像都瞭若指掌。 林十三叩首:“臣罪该万死。臣答应了沈炼,为沈家留下香火。” “忠良不能绝后!故臣將皇爷赐的平安符转赠沈裹。” 嘉靖帝夸讚道:“一诺千金,有情有义。难得。” 这十个字的考语重若千斤。 嘉靖帝吩咐吕芳:“告诉保安州的张云,照顾好沈裹。另拨內帑银两千两给张云,让他帮沈囊找名师授业。” “忠良沈家的血脉,要好好延续下去。总有一天朕要为沈炼平反昭雪。” 林十三高呼:“皇上,圣明啊!” 至於嘉靖帝真圣明还是假圣明,林十三不知道。 吕芳在一旁道:“皇爷,林十三为您捉到了一只极品短翅灶蟋。是否呈您御览?” 嘉靖帝不是宣宗,对斗不感兴趣,只对挑动群臣相斗感兴趣。 嘉靖帝道:“不看了。那虫就赐给林十三吧。朕知道,他喜好此道。” 林十三叩首高呼:“臣谢皇爷恩典。” 林十三走出了永寿宫大殿。这一遭他虽未得升迁,却得到了嘉靖帝的三样赏赐。 第一样赏赐是內宫监的一成夏冰供应。 除去按循例陋规分给一眾內宦的钱,林家一年至少有六千两进项。 第二样赏赐是那只极品短翅灶虫。 这等虫王若给林十三调教,今秋林十三將杀遍京城斗虫行无敌手。 第三样赏赐也是最重要的一样。嘉靖帝讚许了他將平安符转赠沈囊的做法。 且嘉靖帝明確表態会善待沈裹。林十三实现了对沈炼许下的诺言,沈家香火得以延续。 出得永寿宫,林十三並未回福寿街新宅或狗瘠薄胡同老宅。而是去了严府。 杨顺给了他一个大箱子捎进京献给严嵩父子。这事不能耽搁, 一进严府,管家严年迎了上来:“我的好姻侄,可想死我啦!” 林十三不含糊,跪地就磕头:“爹!儿外出办差这段时日未能在您身边尽孝,惭愧啊! 严年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他將林十三起来:“以后咱们还是按京俗称呼。我称你姻侄,你称我老姻翁。” 林十三笑道:“那我就听老姻翁的。阁老、小阁老在嘛?” 严年答:“阁老在西苑內阁值房呢,小阁老在府里。鄢懋卿鄢总盐回京述职,正在书房跟小阁老閒聊。“ 林十三笑道:“劳烦老姻翁通传一声,林十三求见。” 严年听了这话面色一变,收敛笑容正色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如今进严府见小阁老还用得著通传?” “小阁老前几日还夸你是严家的大功臣!你如今像罗龙文、鄢懋卿一样,进严府可穿堂过屋妻子不避。” “你要是这么见外,就不是严家的挚爱亲朋了!” 林十三笑道:“是,是。哦对了,杨顺杨部堂托我带进京一箱礼物献给阁老、小阁老。礼物在门外马车上呢。” 严年吩附僕人:“快带人把礼物搬下来。” 隨后严年笑道:“走,我带你去见小阁老。” 去往严府书房的路上,林十三问严年:“可有罗龙文罗郎中的消息?” 林十三其实很担心罗龙文的安危,这不是装的,而是发自真心。 严年微微摇头:“他这一去倭国,宛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林十三道:“无量天尊。愿三清上仙保佑罗郎中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平安归来。” 在宣府当了几天仙宗大宗主,林十三喊“无量天尊”喊习惯了。 严年带著林十三进了书房。 严世蕃见到他满脸笑容:“林老弟,你可回来了。想煞我也。” 林十三纳头便拜:“下官林十三,见过小阁老、鄢总盐。” 鄢懋卿笑道:“小阁老刚才还跟我夸你精明强干,此番北行替我们整死了沈炼呢。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严世蕃亲手將林十三扶起:“快起来。一家人何须那套虚礼?” 转头严世蕃吩咐严年:“让厨房准备水陆八珍,今日响午我要给林老弟接风洗尘。” 三人坐定。 严世蕃道:“你杀阎浩杀的好,断了沈炼翻案的可能。” “呵,沈炼的心肝都被人挖去下酒了。看今后谁还敢跟严家作对。” 严世蕃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林十三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严世蕃怎么能想到,林十三已將沈炼翻案的证据交给了嘉靖帝。 林十三吐沫星子横飞:“沈炼那王八蛋不自量力,敢找阁老、小阁老的麻烦。他是自取死路!” “我平日受了小阁老那么多恩惠,自然要替您出这口恶气。我刚到宣府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整死沈炼那狗娘样的。” 说到激动处,林十三竟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嚇了严世蕃一大跳。 林十三拍著桌子咬牙切齿的说:“两京一十三省在阁老、小阁老肩上担著。总有些噪的乌鸦想找严家的麻烦。” “沈炼算个什嘛东西!找严家的茬儿,咱不答应!” “我当时在宣府起了誓,不整死沈炼我就倒立窜稀、吞粪自尽!” 林十三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看上去他比严世蕃养的那条狮子狗还护主呢。 严世蕃连忙道:“林小兄弟不要动怒。冷静,冷静。沈炼已经死了,何苦因一个死人动怒伤身?” “快,给林传奉上一杯珍珠粉安神茶。” 林十三喝了口珍珠粉安神茶,平復了下心情:“总之啊,此番能给阁老、小阁老尽一点力,实乃我三生有幸。” 几名僕人將杨顺送严家的那口箱子抬了上来。 林十三道:“这箱子是杨部堂托我带给小阁老的。” 严世蕃上前,打开箱子看了看:“嗯,难为杨顺有心。” 就在此时,林十三“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严世蕃惊:“林老弟你这是做什么?” 林十三道:“我突然想起,这趟宣府之行竟没给小阁老带回一份礼物。这不是忘恩负义嘛?著实该打!” 严世蕃哭笑不得:“你捉到阎浩整死沈炼,已是最为珍贵的礼物!” 鄢懋卿在一旁冷眼旁观都看懵了。 老鄢心中暗道:我也算混跡官场多年的老官油子了。就没见过林十三这么会溜须拍马的无耻之徒。 知道的晓得他是北司飞鱼、永寿宫传奉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小阁老的亲儿子呢。 严世蕃发了话:“林老弟,你对我严家如此忠诚。我给你许个诺。今后你林十三的事就是我严家的事。” “谁敢跟你作对,严家第一个不答应!” 林十三不去梨园行混真是可惜了。他的眼泪说来就来,两行热泪划过脸颊:“有小阁老这句话,十三此生足矣!”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今后我林十三愿为严家效犬马之劳!” 严世蕃紧紧握住了林十三的手:“十三。” 林十三情真意切的说:“小阁老。” 旁边的鄢懋卿一拍手:“哎呀。这真是一段官场前辈提携后辈,后辈报答前辈的佳话。” 是佳话还是假话,只有天知道。 严世蕃坐回到椅子上:“沈炼毕竟是陆炳的至交。你整死了他,你们陆大掌柜很不高兴。” “我听说陆炳盛怒之下放出话来,说要给你施家法。” “你放心,有严家保你,陆炳也就只敢敲打敲打你而已,不敢动真格的。” 林十三拱手:“啊,多谢小阁老救命之恩。您简直就是我的恩公!” 严世蕃摆摆手:“自家人別说外场话。你替严家办事得罪了人,严家不保你谁保?” “你今后在京中遇到任何难处都可以对我说。” 林十三吞吞吐吐:“我......我还真有......一个难处。” 严世蕃一拍桌子“啪”!林十三嚇了一跳。 严世蕃道:“有难处痛快说!吞吞吐吐,不拿我当自家人嘛?” 林十三道:“是这么回事。皇爷今日將內官监一成的夏冰供应给了我家冰铺。” “別看只有一成,对我家那小冰铺来说却是天大的数字。” “虽说今年我爹增开了一些冰窖。但那只够供应驯象所用冰的。要供应宫里,又得增开冰窖。 我盘算过,至少需要五万两银子。” “惭愧,这一柱大財我拿不出。若找蒲州人的钱庄去借贷,倒是能借出来。可利钱太高..... 严世蕃脸上乐开了:“咳。我当是什么难事呢?原来是做生意缺钱周转。” “这好说。杨顺这箱礼物至少也值个四五万两银子。我转赠於你,等你走的时候一併带走。” “要是还不够。差人来跟我说一声,我给你补齐!” 严世蕃跟嘉靖帝是一样的心態。不怕林十三贪,就怕林十三不食人间烟火。 林十三从椅子上蹦起来,作势要给严世蕃磕头。 严世蕃却道:“打住,老老实实给我坐著。你跪的不累,我你都累了。” 林十三跟严世蕃、鄢懋卿聊了好一会儿。书房中充满著快活的空气,一片欢声笑语。 林十三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鄢懋卿:“鄢总盐您久在江南,可有罗龙文罗郎中的消息?” 鄢懋卿道:“他去的是龙潭虎穴,往回传一条消息简直太难了。不过胡宗宪透露,他在倭巢之中暂时平安。” 林十三听了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平安就好。若当初不是他救我,恐怕我如今是髻山中的一具无名尸。” 鄢懋卿喝了口茶,又道:“胡宗宪那边招安汪直的事已有了眉目。” “戚继光、俞大献最近也打了几场胜仗。虽都是小胜,却也能够提振抗倭士气。” 就在此时,严嵩走进了书房。 严世蕃道:“爹,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林十三和鄢懋卿齐齐跪倒:“见过阁老。” 严嵩道:“景卿来了,哦?十三你也来了?你们先下去。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跟东楼(严世蕃字)说。” 林十三和鄢懋卿去了偏厅等待。 严世蕃问:“爹,出什么事了?要支开老鄢和林十三?” 严嵩喝了口茶:“皇上要把杨顺升作南京兵部尚书。说是升,其实是閒置。” “裕王举荐过的那个辽东巡抚王之浩,被皇上提拔成了新任宣大总督。” 严世蕃色变:“什么?皇上要夺我严家在宣大的兵权?一定是徐阶那帮人搞的鬼!” 严嵩頜首:“裕王举荐的人取代了咱们的人。自然是徐阶搞的鬼。” 这对父子不知,嘉靖帝夺严党在宣大的兵权,不是因为徐阶捣鬼。 而是因为在一个时辰前,林十三於永寿宫大殿中说的那句:“宣大真正的囊虫是总督杨顺。” 王之浩入得裕王法眼也不是因徐阶,而是张居正牵线搭桥。 这对父子怀疑谁捣鬼,也怀疑不到林十三头上。 沈炼將自己的人头交给了林十三,当作他巴结严家的一张投名状。有这张投名状在手,严家怎会怀疑他? 林十三在严家用了接风宴。带著一箱巨財志得意满的返回狗瘠薄胡同老宅。 林有牛一会儿得知他的好大儿给他弄来了宫里的大生意,恐怕又要狂扇自己嘴巴子防止喜痰迷心了。 第一百四十章 爹,您千万別被喜痰迷了心窍(五千字章) 第140章 爹,您千万別被喜痰迷了心窍(五千字章) 林十三来到狗瘠薄胡同的老宅。如今他贵为北司百户,著飞鱼佩绣春,骑著高头大马。 前面还有六名北司校尉骑马开道。后面还跟著一辆马车,拉著一个大木箱。 狗瘠薄胡同的老邻居们不住的跟他打招呼:“十三,你如今真是发达啦!嘿,威风凛凛跟个大將军似的。” “十三,小时候你没少偷我家晒的杏干。正应了那句老话,淘气的孩子有出息。” 林十三不断报以微笑:“当了个芝麻小官不值一提。改日我给您老送十斤上好的阳仁斋乾果林十三经冰铺回到自家四合院妻、妾、儿子、义女都不在老宅这边。林有牛坐在院子当中的树荫下看著帐本。 林十三大步走到他面前:“爹,儿回来了。” 林有牛合上帐册:“逆子......啊,好儿子,你可回来了。后面那木箱是?” 北司校尉们已將木箱拾进了四合院內。 林十三吩附他们:“你们各自回家跟家人团聚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六名钢筋铁骨一般的汉子齐刷刷朝著林十三拱手,齐声道:“属下告退!” 隨后六人拱手迈著小碎步,倒退离开四合院。 林有牛笑得合不拢嘴:“乖儿子,你如今真是八面威风。喷喷,恐怕咱老家的知府都没有这等排场。” 林十三笑道:“就刚才那几个弟兄,隨便拎出一个扔咱老家,咱老家的知府就得顛顛的好吃好喝好招待。” 林有牛忙不叠的点头:“那是自然。北镇抚司是管官儿的官儿嘛。 说完林有牛伸手要去打开木箱,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林十三却道:“爹。您老先別急掀箱子。您坐下,坐稳了。我跟您老说一件事,我怕您听后站不稳当。” 林有牛坐回到了椅子上:“啥事儿,说吧。该不是又升官了吧?” 林十三微微摇头:“这回我没升官。但这事比我升官还大。” 林有牛未免有些失望:“能有什么事比升官还大?” 林十三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皇爷有口諭,將皇宫每年夏冰的一成供应给了咱林家。一成是六千大方!” 林有牛听了这话目瞪口呆,片刻后他老泪纵横“鸣鸣鸣”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混到了一起。 林十三刚要给老父亲递上一方手帕,老父亲却破涕为笑,张著嘴“嘿嘿嘿”痴笑个不停。大鼻涕全都落到了嘴里。 林十三是个孝顺孩子,岂能眼睁睁看著父亲被喜痰述迷了心窍? 他不含糊,立马扬起了手。但转念一想:儿子打老子,是要被天打五雷轰的。 大耳瓜子迟迟没有落下。 还是当爹的见多识广,林有牛怕这样下去自己心窍被喜痰迷了。只见他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已正反十个大耳刮。 隨后他用手指掐著大鼻涕一甩:“我这不是做梦吧?乖儿子,你给咱家揽来了皇宫每年六千大方冰的大生意?” 林十三笑道:“对。宫中採买从不拖欠银子。只不过有些循例陋规,要给经手的內宦一些分润。” “除去分润,一年差不多有六千两左右的进项。” 林有牛握著儿子的手:“乖儿子。咱林家发达了啊!驯象所加上皇宫的生意到手,我林有牛如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冰商!” “他娘的。这可不是几十年前,我推著个破公鸡车,走街串巷卖冰镇酸梅汤赞老婆本的时候了。” “咱林家......发达了啊!” 林十三笑道:“爹,苦日子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全是蜜。” 林有牛突然收敛笑容,皱起了眉头:“咱家新开的冰窖刚好够供应驯象所的。多了六千大方冰的皇家生意,今年得四五万银子增开冰窖。” “不知蒲州人那边能不能借咱们这么大一注钱。” “啊,你不是跟杨博杨夏官有交情嘛?不如去求他跟钱庄打声招呼?” 蒲州人的钱庄能够从西北开到京城,自然在官场中有靠山。 兵部尚书杨博是蒲州人。新任大同巡抚王崇古亦是蒲州人。 林十三笑道:“爹,您先別急著愁银子。您把那口箱子打开看看。” 林有牛走到箱子边,掀开箱盖。只见箱子內是码放整齐的黄金,各种玉器珠宝。 林有牛愣在当场。 林十三道:“爹,这一注大財是严家小阁老赏我的。我之前粗略算过,黄金兑成现银,再把玉器珠宝卖给典当行,五万两都打不住。” “严家赏的这注財,刚好够您增开冰窖的。” 林有牛不含糊!立马擼起袖子扬起了手。 林十三连忙抓住老父亲的手腕:“爹,別扇了,再扇脸就肿了。 林有牛又开始犯愁:“下半响了,去钱铺和典当行来不及。这么多黄金財宝放咱家这小四合院里,招来贼人可怎么办?” 林十三笑道:“这个简单。” 他朝著冰铺的方向喊了一嗓子:“有福!” 名叫有福的冰铺伙计进了四合院:“少掌柜,有什么吩咐?” 林十三摘下腰牌,递给伙计:“你去一趟南城兵马司,跟廖指挥借三十名精干军土。让他们今夜在这四合院里值守。” 兵马司指挥不同於卫指挥使,只是正六品的武官。 那位廖指挥是严家管家严年夫人的外甥的连襟。凭著严年的裙带关係才混上这官儿。 林十三让他调军士看家,他得上赶著拍林十三马屁。 林有牛的脸上又划过两行老泪:“我还记得刚进京城时推著公鸡车卖冰镇酸梅汤,被兵马司的军士追著满街跑的情形。” “如今真是熬出头了。兵马司的军士,我儿说调来就调来,给咱林家看家护院。” 五城兵马司的杂差很多。其中一项便是驱赶小商贩,整肃街面。 林十三道:“爹,您老就放心吧。一会儿军士来了,咱爷俩去新宅,咱全家吃个团圆饭。” 林有牛用双臂搂住了那口大木箱:“不成。你们吃吧。今夜我得枕著这大木箱睡觉。明日一早去换现银。” 林十三哭笑不得:“行,爹你愿意枕著它睡觉便枕著吧。记得垫个枕头,仔细落枕。” 两刻功夫后,廖指挥亲自带著三十名精干军士来到了四合院中。 廖指挥朝著林十三拱手:“林传奉有何吩附?” 林十三道:“劳烦你那三十名弟兄今夜在我家里值守。看住这口大木箱。” 廖指挥道:“能为林传奉办事是我三生有幸。何谈什么『劳烦”?请您放心,箱在人在,箱无人亡。” “您不在这段日子,我跟南城地面的贼头、锅伙头、打行头都打了招呼。狗瘠薄街是您的宝宅所在。” “京城里的贼人没人敢打狗瘠薄街的主意。” 南城兵马司指挥相当於后世的南城警局局长兼城管局长兼消防局长。 廖指挥是南城贼人靠山的靠山的靠山。他说句话,那群贼人得当圣旨听。 林十三跟父亲又聊了一会儿,骑马返回北城福寿街的新宅,跟妻子儿女团聚去也。 林十三一进宅门,一家人齐齐迎了上来。 妻子碧云、小妾芸儿一个月不见,穿衣打扮更加珠光宝气。越来越像京中贵妇。 四岁的虎儿又长高了几分。王小串还是那么贪吃,手里拿著一个葫芦。 她们身后除了魅娘和春哥儿,还站了一个厨娘,四个婢女,四个小廝。 林十三笑道:“我出去月余,家里添了不少丁口啊。” 碧云答:“嗯,咱家如今也算官宅,自然该添些婢女、小廝。” 林十三问:“管家呢?” 碧云答:“管家尚未寻到合適的。” 林十三道:“我师父张伯孤苦伶仃的。不如让他来咱家当管家,咱给他养老。” 回京的路上张伯对林十三说过,打算辞去北司暗鱼的职位养老。 他在怡红楼虽夜夜风流。可那总归不是个养老的地方。 碧云却道:“只怕他不想来。他在怡红楼住惯了,到咱家不能夜夜换新娘。” 林十三笑道:“等我得空去问问他。” 说完林十三抱起了虎儿:“虎儿,爹不在家这段时日,你听没听你娘、小娘和姐姐的话?” 虎儿奶声奶气的说:“我,我,我可听话啦!” 碧云吩咐厨娘:“快去准备酒菜。” 傍晚时分,一家人进了饭厅。 林十三边吃边问碧云:“新近京城官场有什么新鲜事?” 碧云上得厅堂,跟京城贵妇们打得火热。贵妇们其实跟胡同里的老一样爱嚼舌根。 只不过胡同里的老姬每日聊的是谁家的寡妇勾引了谁家的汉子。 贵妇们聊的则是官场中的新鲜事。 京城官场中的新鲜事,碧云比林十三知道的还早。 碧云道:“新鲜事挺多。太常寺卿高拱兼了裕王府讲官。高夫人高兴,请我和几位夫人吃了一场酒。” “据说,京中不少官员新近都去拉拢高拱。也难怪,储君讲官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 “哦对了。按理说高拱是徐阶那一头的。高夫人却没请徐夫人。我想次辅和储君讲官之间,並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融洽。” 林十三頜首:“嗯。还有呢?” 碧云侃侃而谈:“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京官。把京城官场弄的鸡飞狗跳。年老多病强令致仕的有二十多人。不忠职守被革职、降调的有一百多人。” “许多被革降官员的夫人天天以泪洗面,还有上吊的。” “皇上下旨,加紧修復被大火焚毁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朝廷派了都察院左金都御史刘伯跃去四川、湖广、贵州採购木料。” “採购木料是件肥差。刘金院的五姨娘的头面首饰新近全都换成纯金的了。” 林十三笑道:“呵,如今你的消息比我灵通的多啊。” 碧云笑道:“那是自然。我平日跟她们交际是要大把银子的。白的银子扔出去,总要给你探回些官场消息。” 吃罢了饭,一名陆府僕人来了林家。 僕人拱手:“林百户,我家老爷、少爷让你过去一趟。” 林十三不敢怠慢,跟著僕人去了陆炳府上。 陆府客厅。 林十三见到陆炳纳头便拜:“属下没办好差事,没保住沈炼,辜负了大掌柜期望。愿自领家法。” 陆炳道:“快起来吧。沈炼捨生取义,既是他自己的意思,也是皇爷的意思。他的死与你无干。” 林十三起身。 陆炳道:“我知道,你暂时糊弄住了严家父子。可严嵩是老狐狸,严世蕃是小狐狸。我怕他们事后琢磨过味儿来。” “故我得跟你唱一出苦肉计。” “明日我会命南司行刑力士打你二十军棍。你的皮肉要受一些苦。” 林十三道:“属下皮肉受苦算得了什么?沈经歷他.......用自己的命..... 陆炳一挥手:“不要再提沈炼了。一想起他我便心如刀绞。” “你如今被严家父子信任,这是好事。但你要记住,你的根在西苑,在永寿宫。” 林十三当即表態:“请大掌柜放心。十三是皇爷的人,是您的人。跟严家只是虚与委蛇。” 陆绎在一旁插话:“你在宣府事情办的真漂亮,立了四件大功。呵,你不仅能力出眾,还是个福將呢。” 林十三谦卑的说:“少掌柜过誉。十三全靠您和大掌柜调教的好,才能立些微功。” 陆炳道:“有功而不骄,难得。” 林十三见陆炳父子心情不错,趁机替宣府的郑百户说好话:“属下此番办差能这么顺利,全靠常驻宣府的南司袍泽们襄助。” “南司暗桩百户郑大柱帮了属下不少忙。他在边关六年来兢兢业业...: 陆炳道:“呵,学会提携袍泽了?绎儿,明日你跟南司打声招呼,升郑大柱为副千户,將他调回京。” 林十三拱手:“属下代郑大柱多谢大掌柜拔擢之恩。” 陆炳道:“按理说你此行立了这么多功劳,我该升你。但皇爷似乎想让你在百户位置上多歷练歷练。” 林十三道:“属下一年內连升五级,从堂贴校尉升到了百户。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属下很知足。” 陆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这是上等的金疮药。明日苦肉计后,你记得抹在伤口上。” 翌日,锦衣卫大堂。 左都督陆炳端坐著。指挥同知、指挥金事、南镇抚使、一眾千户分列两侧。 林十三则跪在大堂上。 陆炳大怒:“林十三,沈炼是咱锦衣卫的人。你却帮著外人整死了自家兄弟?家法不容情!” 林十三不住的磕头:“大掌柜容稟!那沈炼的確是犯了谋叛之罪啊。属下也是公事公办。” 陆炳吼道:“我管他犯了什么罪。他是我的至交!若不是你,他又怎会被腰斩弃市?” “还有,外敌暗桩事是南司职责。我让你去宣府是寻虫的。谁让你插手南司事务的?” “你这是越权!越权同样犯家法!”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大堂外传来:“陆都督,別动怒嘛。” 说完严世蕃迈著八字步,缓缓走进了大堂。 陆炳故作惊讶:“小阁老?你怎么来了?” 严世蕃笑道:“听闻你迁怒於林十三。我是来说情的。陆都督,赏张椅子吧?” 陆炳吩附:“给小阁老看座。” 严世蕃坐到椅子上:“陆都督,林十三纵有千般不是,始终为皇上立了一堆大功。” “他还是我严家的姻亲。你不看僧面总要看佛面吧?” 陆炳皱眉:“小阁老,处置林十三是我锦衣卫的家事。” 严世蕃頜首:“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今日就坐在这里。若你把林十三打死了,我给他收尸。” “若你把林十三打残废了。我背著他出锦衣卫。” 做戏做全套。林十三连忙喊道:“大掌柜和小阁老万勿因属下伤了和气。” 陆炳怒道:“大堂之上没你说话的份儿。 , 严世蕃不悦:“陆都督,请给林十三施家法吧。我倒要看看,內阁首辅在锦衣卫这边是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严世蕃连他爹都抬出来了。陆炳就坡下驴:“罢了。首辅的面子我是要给的。” “本来我打算当堂杖死林十三,算了。来啊,赏林十三二十杖。” 严世蕃却道:“我知道你们锦衣卫杖责的猫腻。打、著实打、用心打力道不同。” “打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著实打下手就狠了,会重伤甚至残废。” “用心打嘛.......直接把人打的五臟俱裂而死。” 陆炳高声说了一个字:“打!” 这是杖责中最轻的一种。 南司行刑力士挥动大杖,一杖又一杖打在林十三的身上。 虽是最轻的一种,却依旧让林十三疼的牙咧嘴、青筋暴起。 严世蕃在一旁说:“林小兄弟,忍一忍。完事我给你找京城治跌打损伤最好的名医。” 二十杖终於打完。 林十三因疼痛而浑身发颤,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严世蕃问:“陆都督,解气了嘛?” 陆炳怒道:“林十三,你给我听好了。今日有严阁老、小阁老的面子在,我只对你略施薄惩。” “若有下次,家法不容当堂打死!” 严世蕃起身,喊堂外的几名家僕:“还不快进大堂来,把林传奉抬到医馆治伤?” 第一百四十一章 捉虫记终(四千字章,明日开新卷《猫婚记》) 第141章 捉虫记终(四千字章,明日开新卷《猫婚记》) 严世蕃亲自送林十三进了城北的一家医馆, 医馆的先生姓徐。他曾在边军悬壶多年,治跌打损伤、刀伤箭伤是一绝。 徐先生先查看了林十三的伤势,隨后道:“稟小阁老,他的臀伤並不重。只是皮肉伤罢了。” “我给他清理好伤处,再敷上药。调养十天便可痊癒。” 严世蕃俯身对林十三说:“你替我严家办事导致遭此一劫。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会还你。” 林十三嘴上说:“区区小伤不算什么。” 心中却道:这只是我跟陆指挥使唱的一出双簧罢了。对不住了小阁老。你们严家的把柄我已交给了皇爷。 两刻之后,徐先生给林十三清理完伤口敷好了药。 严世蕃道:“我还有部务要处置,就不送你回府了。来啊,將林传奉抬回府上。抬的时候一定要仔细。” 林十三被抬回了新宅臥房之中。 碧云吃惊不已:“这怎么话说的?不是刚立了大功么?怎么吃了锦衣卫的家法?” 林十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亲爱。陆都督这是在亲我呢!” 碧云皱眉:“你別是被人打糊涂了吧?打你是亲你?难不成锦衣卫那些受宠的千户、百户都要挨一遍大杖?” 林十三道:“別废话了。快给我找一大块冰敷屁股上。他娘的这一遭真是屁股开。” 严府书房。 严嵩正在写一张票擬。 严世蕃走了进来:“爹,陆炳那廝也太狠了,当著我的面打了林十三整整二十大杖。” “今日幸亏我去了。不然陆炳一准得活活打死林十三。” 严嵩道:“咱们整死了陆炳的至交,总要让他发发火。” 严世蕃坐到椅子上:“这样也好,陆炳这二十大杖,彻底把林十三打到了咱们这一边。” “受宠的皇帝近臣倒向咱们是好事。咱们在西苑永寿宫又多了一个援手。” 严嵩提醒儿子:“这一遭咱虽跟陆炳闹得不愉快。你却要记住,严家跟陆炳仍是盟友。” “陆炳是聪明人,不会因沈炼的死跟严家割席断交。只要皇爷还需要严家,陆炳就不会真的跟咱们翻脸。” 严世蕃頜首:“儿子明白。只可怜那林十三,替咱严家办了这一桩事,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他得罪了顶头上司陆炳,今后在锦衣卫內恐怕也吃不开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严嵩意味深长的说:“他在锦衣卫內吃不开无所谓,能在西苑吃的开就成啊。” 十日之后,北镇抚司。 林十三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捂著屁股来到北司大堂当卯。 北司的一眾百户皆是幸灾乐祸。林十三升得太快,那些同级百户哪个不妒忌?恨人有笑人无嘛,人性如此。 如今林十三表面上在大掌柜面前失了宠,这些百户乐得看他的笑话。 少掌柜陆绎坐到了大堂上,先点了卯。 隨后陆绎道:“有件事。裕王府李侧妃的弟弟李高萌恩授了北镇抚司总旗,实补实缺。” “他是新人,得找个有经验的百户带一带。” 一眾百户皆瞪大了眼晴,他们个个都想让李高隶属自己。 谁人不知,裕王府最受宠的就是那位李侧妃。裕王是储君,待到登基之后李侧妃一定是贵妃, 李高便是国舅爷。 跟未来的国舅爷朝夕相处、好好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副千户刘守有领著李高走进了值房。 陆绎道:“李总旗,北镇抚司的百户都在这儿了。你选一位做你的上官吧。” 这是陆家父子耍的权谋手腕, 林十三表面上得罪了陆炳,今后定会受北司同僚排挤。 陆家父子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们今后还得指望林十三办要紧的差事。若他被同僚排挤、刁难,办差指定不会顺手。 这爷俩知道,未来国舅李高与林十三关係不错。乾脆让李高自选上司,李高一定会选林十三。 有未来国舅当手下,林十三在司里的地位就保得住,那些北司同僚就不敢处处刁难他, 一眾百户皆用友善甚至諂媚的目光望向李高。 李高根本没正眼瞧他们,直接说:“林十三林百户与我至好,我姐让我跟他好好交往。我选他当我的上司。” 这李高没什么脑子。竟当著陆绎和一眾北司百户的面说出“我姐让我跟他好好交往”这种话。 储君侧妃让自己的弟弟结交锦衣卫百户,这是犯忌讳的。 不过这句话也让一眾百户心中暗惊:本想林十三那廝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想到这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竟跟裕王的小舅子有交情。 喉,人家还有內相吕芳、首辅严嵩做靠山呢。 以后待他还是要和和气气。若在差事上有交集得继续好好跟他配合。 陆绎道:“林十三,你刚犯了大错。本来不该再给你手下添人。” “不过既然李总旗愿意追隨你。那今后他便在你手下公干。你要好好教他。” 林十三拱手:“属下领命。” 陆绎道:“罢了。无事散了,各自回值房办差吧。” 林十三领著李高进了自己的值房。总旗孙越已经等在那儿了。 林十三道:“孙越,去把咱手下那三十五个弟兄召集起来。” 不多时一眾手下在值房中聚齐。 林十三笑道:“诸位,这位是李高李总旗。他出身尊贵,是裕王府李侧妃的亲弟弟。” “你们今后要好好听他的差遣。” 如今林十三手下有两个总旗,一个孙越,一个李高。另有三名小旗,三十二名在册校尉。 北镇抚司在锦衣卫內地位特殊,不同於其它千户所。每个百户手下有多少总旗、小旗、校尉是不固定的。 李高这人性格豪爽,没什么脑子大大咧咧。他道:“咱们以后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啦! 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开口。” 一眾袍泽跟李高一番寒暄。 林十三道:“这次诸位弟兄跟我去了一趟宣府办差,著实辛苦。我这个做上官的没本事,没能给诸位爭取到升迁。” “官帽不能换,那就给你们补一补荷包。” 说完林十三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里面全都是五两的金。 林十三道:“一人五两黄金。人人有份。” 林十三拉拢下属从不吝嗇,敢下血本。 这些下属跟著你拼死亡命,你就得拿出真金白银来笼络他们。 为官之道,无非伺候好上面,笼络好下面。 孙越將金镍子分给了一眾袍泽。袍泽们个个欢喜。 林十三道:“诸位,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我十日前吃了家法。你们作为我的下属,最近一段时日在卫內要谨慎些。” 一名小旗愤愤然:“要我说,您何罪之有?在宣府您立下四件大功,还为皇爷寻得了一只极品斗虫。” “卫里分明该奖掖您。这下好,不说奖掖还给您吃了大杖。” 眾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大掌柜也太不公平了。” “对,分明该升咱林百户的官。” 林十三压了压手:“好了,抱怨的话不要再说了。省得传出去给我惹祸。” “总之弟兄们今后跟我继续一条心。我不会亏待大傢伙儿。” 沉甸甸的金子在手里,这群人恨不能把忠心掏出来给林十三看。 自古无钱不聚兵,有钱人心齐。锦衣卫也是一样。 就在此时,陈矩走了进来:“林传奉,吕公公让您去西苑查验今秋养宠诸房的帐册呢。” 林十三跟著陈矩进了西苑,在太液池边见到了吕芳。 吕芳屏退左右,问:“怎么样,伤好利索了嘛?” 林十三用手拍了下屁股:“舅舅,外甥结实著吶。这点小伤算什么。” 吕芳道:“你可千万別记恨陆炳。他打你是为你好。要是让严家父子察觉出宣府的事有蹊蹺, 你就成了严党的靶子,第二个沈炼。” 林十三道:“舅舅您放心。我知道我们大掌柜的心思。” 黄锦走了过来:“吆,林十三来了啊。” 林十三问:“黄公公,沈炼长子沈襄在保安州如何了?” 黄锦答:“改了个名字,被张云收为了义子。张云了重金从京城请了一位大儒给他授业。” “你把心放肚子里。他在保安州是安全的。他的名字也总有改回来的那一天。” 林十三脸上浮现欣慰的表情:“那就好,沈家香火只要能延续下去,我就不算违背诺言。” 吕芳提醒林十三:“你这趟办差,真正得罪的不是陆炳,而是徐次辅。你今后要当心他那边的人。” 內阁值房之中。 严嵩笑道:“子升(徐阶字),我要恭喜你啊。王之浩今日在吏部领了委札官凭,补了宣大总督。” 徐阶连忙澄清:“首辅,王之浩並非我的门人或学生,平日跟我也没有交往。” 严嵩道:“他毕竟是裕王爷举荐的人,你又是裕王的老师。总之值得一贺。” 其实徐阶也很懵,他不知道王之造是如何跟裕王搭上线的。 张居正瞒了徐阶。 严嵩话锋一转:“有件事我得求你。” 徐阶立马起身,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首辅有何吩附直言就是。这一个『求”字折煞我也。 严嵩道:“坐下说。你那个学生王本固在杭州也太出格了。” “没错,巡按御史有纠察封疆的职责。” “可胡宗宪在东南做什么事,王本固都要上奏疏参劾。他一参劾,一堆御史言官一窝蜂似的跟著参劾。” “长此以往,胡宗宪在东南放不开手脚啊。” 徐阶在严嵩面前唯唯诺诺:“首辅教训的是,我这就去信王本固,让他收敛一些。” 其实,王本固隔三差五找胡宗宪的茬儿是徐阶指使的。 严嵩心知肚明,和和气气的商议没什么卵用,必须得威胁。 严嵩突然拿出了吏部的一份公文:“浙江淳安知县海瑞任满。吏部那群糊涂虫不知怎么想的, 竞想调海瑞去松江府华亭县做知县。” “海瑞虽只是七品芝麻官,却是整个江南最有名的槓头。又直又蠢。” “这等人若调到子升你的家乡去做父母官,指不定在你家乡闹腾出什么事端来呢。” “我打算让吏部给海瑞另寻一个去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徐阶的屁股不乾净,老家华亭县六成以上的土地都姓徐。 以海瑞的脾性,真敢做出抑豪强抑到次辅头上的事来。 徐阶拱手:“多谢首辅考虑的这么周全。” 且说太液池边。 林十三望著太液池上的粼粼波光出神。 此番西行捉虫,他眼睁睁的看著一位忠良被腰斩於闹市却无能为力。 应州大败的首恶元凶,宣大的头號囊虫杨顺却高升了南京兵部尚书,还加了太子少傅衔。 这不是黑白顛倒嘛? 林十三拿起一枚石头,狼狼砸向太液池中。 石头虽溅起了水,掀起一阵涟漪,水面却终归平静。 太液池周围的杨树,树叶变黄、落尽,復而又绿。转眼八个月过去。 嘉靖三十六年,六月,初夏。 林十三最近八个月没经手什么要紧差事。天天在西苑管著宠事。到了时辰就下差回家吃饭、睡觉、打妻妾。 罗龙文终於有了消息。倭寇徐海被胡宗宪劝降上岸,后被同伙陈东所杀。陈东又被明军所杀。 胡宗宪命罗龙文带著徐海、陈东、叶麻、辛五郎的首级返回京城,献给嘉靖帝。 东南第二大的倭寇集团覆灭,罗龙文功不可没。 朝堂依旧是明枪暗箭,暗潮汹涌。严党和徐党的斗法从未停止。 六月正是用冰的旺季。林家增开冰窖的巨额投入终於见了回报。驯象所和內官监的银子潮水般涌入林有牛的荷包, 司礼监值房。 吕芳端坐在公案后,林十三站在他的面前, 吕芳道:“有件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办。” 林十三有些打忧:“舅舅,別又是什么脑袋別在裤腰带上的差事吧?” 吕芳笑道:“要紧不等於危险。西苑宠物当中,你可知皇爷最看中哪三个?” 林十三脱口而出:“白鹿、金龟、御猫眉霜。” 吕芳頜首:“没错。真是奇了,寻常母猫发情都是三到五月,九到十一月。如今是初夏,眉霜却夜夜叫高。” “皇爷有口諭。让你给眉霜寻一只门当户对、长相般配的公猫成婚。” (《捉虫记终》,明日开起新卷《猫婚记》另外,书名又改了。新书名《我锦衣卫临时工,咋成权臣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林十三如今已不是小人物(四千字章) 第142章 你林十三如今已不是小人物(四千字章) 西苑之中有专门的猫儿房拳养御猫, 猫儿房中最受嘉靖帝宠爱的御猫共有六只。 一只名叫“金丝虎”,是像头小猪仔一般的大胖橘猫。 一只名叫“尺玉宵飞练”,猫如其名,通体纯白。 一只名叫“雪里拖枪”,全身雪白唯独尾巴乌黑。 一只名叫“哮铁”,浑身纯黑。 一只名叫“踏雪寻梅”,身黑而四爪雪白。 御猫们的名字都是严嵩给起的。自然每一只都饱含诗意。 以上五只加起来都没“眉霜”受宠。 它通体都是淡青色,唯独眉毛是白的,故得名“眉霜”。 眉霜这猫属於是猫中林十三,很会察言观色拍龙屁。嘉靖帝心情不好时,它会拿小脑袋蹭嘉靖帝的腿,討嘉靖帝开心。 嘉靖帝心情好时那就更不用说了。什么翘尾巴、舔手背、踩足,简直就是猫奴全套撒娇方式齐上阵。 怪不得眉霜会被封为“悦圣郎中”,俸同正五品。顿顿都有东海极品小鱼乾啃。 嘉靖帝甚至赐给它两名宫女,两名小內宦贴身伺候。 眉霜是嘉靖帝的心头肉。给它选夫君,不亚於招駙马。马虎不得。 林十三从吕芳处接了招猫婿的差事,先派李高回了一趟锦衣卫本衙,找来了一名姓张的画师校尉。 锦衣卫的杂差很多,宫廷画师多授锦衣卫衔。那位张校尉便是锦衣卫中最擅工笔画的画师。 林十三领著张校尉来到了猫儿房。 猫儿房大使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內宦,名叫田义。 林十三来此,倒不是为了在猫儿房中为眉霜招婿。猫儿房有猫四十六只,皆与眉霜品相有异。 配猫最重要的就是同种、同品相。民间、皇家都一样。 通体淡青、白眉的眉霜,若配了大胖橘,生出一窝杂色猫来,嘉靖帝不得龙顏大怒? 林十三问田义:“眉郎中在永寿宫大殿伺候皇爷呢?还是在猫儿房中歇著?” 眉霜是“悦圣郎中”,故林十三尊称它一声:“眉郎中”。 田义答:“皇爷正在跟六部的几位部堂御前奏对。黄公公刚派人把眉郎中送回猫儿房。” “它正在郎中府里啃小鱼乾呢。” 林十三頜首:“好,带我们去。” 猫儿房中有一间华屋。这华屋铺的是西域羊毛毯。这里便是眉霜的“郎中府”。 此刻眉霜趴在华屋东侧的窝中,眯著眼埋头啃著一枚小鱼乾。两名小宦在一旁伺候。 林十三吩咐张校尉:“你画一张眉郎中的工笔小相。” 张校尉頜首,在华屋內的书案上铺开画纸,调好墨、砚。他埋头作画,时不时抬头看眉霜几眼不过两刻,一副惟妙惟肖的眉霜小相便画好了。 张校尉吹乾墨跡,將小相捲起,交给了林十三。 林十三从隨身的荷包內掏出一枚五两左右的银镍子,递给张校尉:“劳烦。” 林家如今有了驯象所、皇宫用冰两桩大生意,日进斗金招財进宝。林十三的手头宽绰的很。 他使唤卫內非隶属於己的袍泽办事,一向会视事情大小赏给银钱。 別看去年林十三挨了陆炳一顿好打,如今卫內的校尉、力士们,却个个乐於受林百户差遣。 没办法,他给的太多了。 张校尉像极了两年前的林十三,是卫內底层,白得五两银子高兴不已。 他接过银子在手中:“属下办这么点芝麻绿豆大小的差事,怎好要林百户的赏银。” 林十三笑道:“拿著吧。都说咱锦衣卫的人威风八面,也要分谁。” “下面的杂差校尉日子过的很苦。我当初就是杂差校尉,自然晓得。这点银子就当给你补贴家用。” 张校尉千恩万谢离去。 林十三揣著眉霜的小相,回了趟北镇抚司。他吩附孙越:“给你一件差事,把钓蚌街猫市所有的猫贩子都召集起来。” “今晚我要在鸿宾楼摆酒,宴请他们。” 孙越问:“师父,哪位贵人的猫丟了?” 林十三解释:“是皇爷要给眉霜招婿。” 林十三忙著配猫。他尚不知,他的名字已经上了一道参劾奏疏。 傍晚时分,南城的一个四合院中。 三位三十岁出头的官员,正在堂屋中即拜两方牌位。 一方牌位上写著“大明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之位”。 另一方牌位上写著“大明锦衣卫经歷司经歷沈炼之位”。 即拜两位忠良的三人,一个是刑科给事中吴时来,一个是刑部广东清吏司主事张,一个是刑部山西清吏司主事董传策。 三人之中,吴时来和张是徐阶的学生。董传策则是徐阶的松江老乡。 即拜完牌位,吴时来从供桌旁拿起了一道参劾奏疏。 这道参劾奏疏的有两桩內容。 第一桩內容:前任宣大总督杨顺畏敌如虎,坐失军机。导致应州数十堡被靶攻破,军民死伤一万人。 第二桩內容是:前任宣大总督杨顺、巡按御史路楷、锦衣卫百户林十三,栽赃构陷沈炼,导致忠良被冤杀。 吴时来道:“张兄,董兄。愿杨继盛公、沈炼公在天有灵,保佑我这道奏疏能够得到皇上首肯。奸能够伏诛。” 张独道:“我与董兄愿与你联名。” 吴时来却道:“我这是在试探皇上对严党的態度。你们不必跟我一同冒险。” “若皇上准了我的奏疏,处置杨顺等人。就说明皇上起了倒严之心。” “到那时,咱们再一同上疏,参劾严嵩那对狗父子。” 董传策道:“这件事咱们要不要先问问徐阁老?” 吴时来摇头:“这些年徐师对严党一味忍让。他绝不会同意他的学生直接上奏疏参严党干將。” “朝堂黑暗,忠良被腰斩於闹市。庸臣贪官居於庙堂高位。那些自翊清流的人却若寒蝉。” “天下不该是这个样子,朝堂不该是这个样子。” “漫漫长夜,总要有一个举火者戳破黑暗,为冤死的忠良说话。” “吴某不才,愿做那个举火者。即便烈火焚身也不后悔。” 徐党绝非人人都是贪员墨吏。这三位就都是清苦贤官。 吴时来上这道奏疏,也绝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一鸣惊人。他单纯是想为沈炼鸣不平。 朝廷里有良知的人不多。吴时来算一个,张独算一个,董传策算一个。 吴时来写这道参劾奏疏,並未告知老师徐阶。当老徐的学生久了,他自然晓得老师那点尿性。 若他说要替沈炼伸冤,徐老师一定会拦住他,说一堆和稀泥的话。 吴时来参杨顺、路楷不要紧,还把林十三给捎带上了。 六科廊言官不参小人物。林十三被吴时来参劾,侧面说明他如今在京城官场也算有了一號。 当天夜里,吴时来和两位至交喝了一顿酒。 清官苦。他们三人的下酒菜仅仅是一碟酱菜,一盆豆腐,一碗茴香豆。酒也是劣酒。 但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喝的酪酊大醉。酒喝到动情处,三人为杨继盛、沈炼之死嚎大哭。 与此同时,南北城交界处的鸿宾楼。 林十三正在宴请钓蚌街的一眾猫贩子。 十六道精致大菜上齐,林十三却没有动筷子。 他笑道:“诸位,吃菜喝酒之前,我还是先跟你们说正事。” 猫贩子中年龄最长的胡掌柜拱手道:“有什么事,林传奉儘管吩附就是。” 林十三道:“皇爷养了一只猫郎中,名曰眉霜,是一只通体淡青而眉白的小母猫。” “最近这位猫郎中夜夜叫高,想找夫君。为它招婿之事,宫里委了我。” 说完林十三展开了眉霜的小相,给一眾猫贩子看。 眾人看罢,林十三道:“诸位都是配猫的行家。给母猫找公猫,讲究一个同种,同品相。” 胡掌柜道:“眉霜郎中这品相极为罕见。不过既然林传奉发了话,我们一定留心寻找。” 林十三道:“不是留心,而是尽心。御猫招婿,是有陪嫁的。” “这份陪嫁,便是明年西苑猫儿房的御猫採购生意。” “每年猫儿房的採购银是五千两。你们谁帮眉霜找到乘龙快婿,我便將这桩五千两的生意交给他来做!” 林十三此言一出,一眾猫贩子个个红了眼。 一来,跟皇宫做生意油水多多。 二来,自己的猫入赘皇宫,那也成了御猫。自家猫铺若有了“贡奉御猫”这块金字招牌,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贵妇千金不得趋之若鶩,都来买猫? 林十三深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有重利在前,不怕这些猫贩子不尽心。 一番筹交错,胡吃海喝。林十三出得鸿宾楼,回了福寿街新宅。 张伯迎了上来,半开玩笑的说:“哎呦,老爷回来了。我给老爷磕头。” 张伯今年开春在北镇抚司告老。他搬离了怡红楼,来林十三的新宅当了管家。 林十三哭笑不得:“这玩笑可开不得啊。师父如父,给徒弟磕头,徒弟是要挨天打雷劈的!” 张伯问:“回来的挺晚啊,出去应酬了? 林十三答:“嗯,请猫贩子们去鸿宾楼喝酒来著。宫里让我给御猫眉霜招婿。” 张伯道:“有件大喜事。夫人、姨娘在堂屋里等你呢。” 林十三问:“什么大喜事?” 张伯笑道:“我这个当下人的可不敢多嘴多舌。还是请夫人、姨娘亲口告诉你吧。” 林十三进得堂屋。 碧云笑道:“夫君,恭喜。” 林十三问:“恭喜什么?” 碧云道:“今日芸儿身子不畅,找了个先生號脉。你猜怎么著?是喜脉!虎儿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林十三愣在了原地,片刻后他欣喜若狂:“是真的?你俩没逛我?” 碧云自诞下虎儿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 这下好,芸儿有了喜,林家又能开一枝。 芸儿道:“是真的老爷。我这几日吃了就吐。先生为防错脉,號了两遍呢。” 林十三的眼晴笑成了一条缝:“好,好。咱家虽有虎儿继承家业,可独子始终太单薄了些。” 碧云是个大气的女人,丝毫不妒不说,反而替夫君高兴:“我明日便找银匠打足月铜盆。” 这是京城规矩。妇人號出喜脉,夫家要准备银盆或铜盆或瓦盆。盆中要放一束谷杆,桿头插。 碧云才不会吃醋。小妾生子女,子女名义上还是属於正妻的。 更何况......小妾怀了孕便不能跟夫君同房。未来八个月,林十三夜里只属於碧云一个人。 翌日,林十三来到北镇抚司值房。给每个手下都发了十两喜银。 手下们得了银子,个个欢喜。 孙越笑道:“师父,都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刚才进值房时,我就看你的印堂发亮。” 是印堂发黑还是印堂发亮,还真不好说。 当日下响,吴时来的参劾奏疏绕开了通政司,呈递进了永寿宫。 通政司是严党所把持。但吴时来是六科廊言官,参劾奏疏可以直接呈递御览。 嘉靖帝看到吴时来的奏疏,直接將奏疏甩出了青纱惟帐。 吕芳捡了起来。 嘉靖帝道:“把奏疏呈给严嵩看。看完留中不发。” 给严嵩看是为了敲打他。留中不发则是为了向严嵩示恩。 嘉靖帝对付臣子很有一套。特別擅长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吕芳道:“是,皇爷。” 嘉靖帝尚未起倒严之心。这封奏疏他打算按照对付言官奏疏的老法子“留中不发”,即冷处理也。 吕芳作为司礼监掌印,他自然是看过这份奏疏的。但他没想到吴时来竟连林十三一起参了。 林十三上响在北镇抚司值房当值,下响来西苑管宠事。 他去找吕芳回稟眉霜招婿的事。吕芳道:“先別说那事了。你被六科廊言官参了。” 林十三一愣:“六科廊言官只参大人物,为何要参外甥这样的小人物?” 吕芳反问:“还以为你还是两年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堂贴校尉呢?” “皇帝近臣、內相外甥、严家座上宾、北司飞鱼是小人物嘛?” 林十三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非昔比了。 他问:“言官参外甥何事?” 吕芳答:“勾结前任宣大总督杨顺、巡按御史路楷陷害沈炼,致使忠良冤死边镇。” “你放心,沈炼之死的內情皇爷一清二楚。皇爷对这道奏疏已有口諭,留中不发。” 林十三鬆了一口气:“为去年秋天宣府的事参我啊。他们还真参不动。” 吕芳道:“这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只要升到一定的位置,哪个官员不被参呢?” “儘管办好给眉霜招婿的事情即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传奉,我送您八百两金子,斗胆向您討个差事(五千字章) 第143章 林传奉,我送您八百两金子,斗胆向您討个差事(五千字章) 罗龙文即將带著徐海、陈东、麻叶、辛五郎的人头返京。严党弹冠相庆! 这回能够瓦解倭寇中第二大的徐海集团,罗龙文功不可没。 老罗无惧生死深入虎穴,挑拨离间、扇阴风点鬼火,做了一根合格的搅屎棍。 他愣是挑拨徐海集团內部的几个头目相互猜忌、反目成仇。促成了徐海被胡宗宪诱骗上岸。 罗龙文与胡宗宪一道为严党在朝堂上长了大脸! 瞧瞧,真正能够安定东南的不是你们那群噪的清流言官,而是我严家! 两京一十三省举重大赛冠军捨我其谁? 这日夜里,严府上下张灯结彩,比过节还要热闹。 严世蕃宴开数十席,邀请全部在京的严党官员。 林十三亦在受邀之列。 林十三进得严府饭厅。文选郎万朝他一拱手:“林老弟,恭喜啊!” 武选郎方祥也朝他拱手:“恭喜恭喜。” 林十三一头雾水:“二位郎中,十三喜从何来?” 严世蕃听到了三人对话。他笑道:“你的名字上了六科廊言官的参劾奏疏,难道不是喜事嘛?” 林十三苦笑一声:“小阁老,挨了言官参劾怎么成了喜事?” 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笑著给他解释:“你有所不知。能够被六科廊言官参劾,说明你在朝堂上有了一號。故可喜可贺。” “我们这些人,有哪个没被言官参过?” 严世蕃拍了拍手,示意眾人安静。 隨后严嵩站起身,高声道:“诸位应该都知道了。徐阶的学生吴时来参了杨顺、路楷、林十三“谁人不知他们三个是我严家的人?这是衝著我严家来的!” “呵,胡宗宪、罗龙文剿灭徐海。我严家风头正盛!我倒要看看,谁参得动我严家的人!” 严世蕃说的是事实。如今嘉靖帝最看重的大事是平倭开海。 只要能平倭,开海就有了希望。开了海,朝廷財源將滚滚而来,一切难题都將迎刃而解。 严党的骨干胡宗宪、罗龙文剿灭了沿海的第二大倭寇。且几乎全靠挑唆倭寇內斗,未投入多少兵力,没耗费多少军餉。 这样的大功劳,足够严党在朝堂上站得住,站得稳! 一眾严党成员纷纷附和:“没错。那个噪的乌鸦简直就是望向螳臂当车、撼树!” “要说定国安邦,还得看咱严家的这些人。” “呵,你们说,倭寇咋不打松江府华亭县呢?若他们打下华亭,一把抢的钱顶他们十年抢的! 严世蕃又压了压手:“诸位。明日罗龙文將带著四个倭酋的首级抵达安定门。裕王爷將代天子迎接!” “另外,鄢懋卿也押著六盐场上半年的盐税银抵达了通州码头。亦是明日进京。这一笔盐税银高达一百八十万两!可解朝廷財政的燃眉之急!” 严党成员又开始议论:“嘿,无论军事还是財政,朝廷都靠严家人撑著。哼,难道那位松江巨富不惭愧嘛?” “就是。胡宗宪是东南的定海神针,罗龙文是深入虎穴的破敌先锋,鄢懋卿是朝廷的財神爷。” 不管怎么说,罗龙文能够平安归来,林十三心中总算一块巨石落了地。 人都是有感情的,罗龙文以真心待林十三。林十三也真真切切將他视作了自己的朋友。 武选郎方祥一拍林十三的肩膀:“林传奉,你怎么看?” 林十三不含糊。他扯著嗓门喊了一声:“啊!当今天子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严首辅是古往今来第一贤相!” “皇爷,圣明啊!严阁老,贤明啊!” 此言一出,严世蕃大笑道:“哈哈哈。诸位,咱们林传奉不该在锦衣卫公干。他若去了礼部, 礼部那些唱礼官全得回家抱孩子!” 文选郎万案笑道:“我说林小兄弟,你別是喜鹊修炼成精吧?” 严世蕃道:“诸位,今夜这场酒宴,能喝一斤的只喝半斤。能喝半斤的只喝二两。明日咱们要去安定门迎老罗、老鄢。可別喝多了误事。” 眾人入席,筹交错好不热闹。 严世蕃隨口问林十三:“最近忙什么呢?” 林十三答:“忙御猫眉霜招婿的事。” 严世蕃頜首:“嗯,西苑无小事。吴时来参你的事你无需掛在心上,只当苍蝇嗡嗡叫。” “有老罗带来的四颗人头,鄢懋卿带来的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姓吴的那道破奏疏,掀不起任何风浪。” 林十三连声称是。 与此同时,南城,刑科给事中吴时来的四合院內。 吴时来刚跟夫人、幼子正在吃晚饭。晚饭是一锅粟米粥,一碟咸菜,一块豆腐。 徐阶府上的一位僕人走进院中:“吴时来吴老爷在家嘛?” 吴时来走到院中:“是你啊。徐师召我去他府上有事?我换身衣服,请你稍等片刻。” 僕人却道:“吴老爷不必麻烦了。我家主人没让您去府上。他让我来还给你一样东西。” 说完僕人递上了一份门生帖。 吴时来目瞪口呆:“这是我四年前中进士时给徐师递的门生帖?” 僕人頜首:“正是。我家主人说了,门生帖已归还。今后你不再是他的学生。” 说完这话,僕人扭头就走。 吴时来目瞪口呆!徐师竟要跟我断绝师生关係? 吴时来虽直却不蠢。他立马明白过来,徐阶是怕他那封参劾严党骨干的奏疏会惹得龙顏大怒, 迁怒於他。 到那时,嘉靖帝和严嵩可能会追查指使他上奏疏的“后台”。 徐阶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他抢在嘉靖帝追究之前,果断跟吴时来割席断交、一拍两散! 吴时来可不是我徐阶的学生啊!他上奏疏参严嵩的人,与我无干! 吴时来著那张门生帖,仰天大笑。 说是大笑,不如说是大哭。 吴夫人走了出来:“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吴时来咬牙切齿的说:“咱们那位徐贤相可真贤啊!” 他如今在官场中已是被靠山拋弃的“孤官”。他几乎料定了事情的结局:杨、路、林三人是参不倒的。沈炼依旧会蒙冤。 而他吴时来,將会失去十年寒窗换来的官袍。 只是几乎而已..... 翌日,安定门。 锦衣卫派出了仪仗,迎接罗龙文、鄢懋卿。 陆炳考虑到林十三跟罗龙文的关係,让林十三充为临时的仪仗典仪。 裕王亲自迎接罗、,那排场自不必说。 严党虽与徐党是死敌。但严党这群人对徐党的靠山裕王还是尊重的。 没人会傻到去惹皇储。 罗龙文跟鄢懋卿给裕王行了跪叩大礼。 罗龙文亲手捧起一个大漆盘,盘上有四个木匣,皆贴著封条。 罗龙文道:“稟裕王殿下。这四个木匣中装的便是倭酋徐海、陈东、麻叶、辛五郎的首级。” 裕王笑容满面的頜首:“辛苦你了。来啊,宣父皇旨意。” 冯保上前,展开一张圣旨:“上諭,罗龙文捨生取义,深入倭穴,以反间计瓦解倭寇徐海部。 古来忠义,无出其右。” “特加授罗龙文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钦此。” 中书舍人品级不高,只是从七品。但中书舍人有起草詔令,参与机密的职责。且能够隨时出入值殿。 用后世的话说,中书舍人是皇帝的秘书。 嘉靖一朝,皇帝常赏宠臣兼中书舍人职,以示亲近。 冯保宣完旨,罗龙文领旨谢了恩。鄢懋卿又上前,高举另一个大漆盘。 大漆盘上是一张红单,上面大书“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盐运司盐政鄢懋卿,恭献诸盐场嘉靖三十六年上半年盐税银一百八十万两。” 裕王拿起那张红单看了看,又放回漆盘中,只说了两个字“辛苦”。並没有赏赐鄢懋卿的旨意下达。 眾人往安定门內走。 罗龙文手捧加恩圣旨,走到仪仗典仪林十三面前时,竟泛起了童心,朝著林十三做了个鬼脸。 林十三报以真诚的笑容。他之前在宣府不希望沈炼死。亦不希望身在畜国的罗龙文死。 不管罗龙文是忠是奸,是善是恶。他此番做的是正义之事。 林十三不知,隨罗龙文、鄢懋卿进京的人当中,除了他的僚属官员,还有一位非官非吏的商人。 那人名叫张鈺皓,是江南盐商总会的会首,富甲一方的大豪商。 两个时辰之后,永寿宫中。 陆炳和吕芳跪倒在嘉靖帝面前。 嘉靖帝將鄢懋卿呈上的那张红单撕了个粉碎。 隨后他素质二连:“欺天啦!”紧接著铜馨“当唧”一声被摔出青纱帷帐。 嘉靖帝怒道:“朕本想鄢懋卿再贪,上半年至少也能交上来二百六十万两左右。呵,没想到他竞跟朕打擂台!” “呵,不是鄢懋卿跟朕打擂台,而是严嵩跟朕打擂台!” “这天下到底是姓朱还是姓严?” “陆炳,告诉朕,鄢懋卿上半年到底收了多少银子?都有哪些人拿了鄢懋卿的分润?” 陆炳拿出一张纸,念道:“稟皇爷。北镇抚司在江南的暗桩查实。鄢懋卿从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盐商处实收银五百万两。” “其中一百八十万两运至京城入库。” “一百万两用作东南抗倭军餉。” “七十万两,分给了严党在產盐地的总督、巡抚、三司、知府、知县等大小党羽。” “四十万两,分给了盐政衙门大小官吏。” “五十万两,被鄢懋卿派专人运往严阁老的老家分宜。” “三十万两,被鄢懋卿派专人运往了他的老家丰城。” “另有三十万两,鄢懋卿会分给严党在京的堂官、司官。” 不得不说锦衣卫手段了得。此等严党绝密之事,竟被陆炳查了个底儿掉。 嘉靖帝暴怒道:“大明的盐务成了严党的菜园子!萝卜白菜拔了就分,分了就往自家运!” “好手段!” “朕想修三大殿没有钱,他们却是金满仓银满库!” “好得很!那可都是朕的钱!朕的钱!” 其实嘉靖帝言过其实了。他的內承运库富裕的很。只是重修三大殿,他不愿用內帑,去跟户部国库要银子。 户部已是穷得叮噹响的熊样,哪里有国帑拿出来给嘉靖帝修殿? 即便户部有余银,也得先紧著朝廷公事而非皇帝私事。 陆炳和吕芳连声道:“皇爷息怒。” 嘉靖帝问:“胡宗宪拿没拿懋卿的银子?” 陆炳答:“回皇爷。鄢懋卿给胡宗宪送了二十万两银子。胡宗宪欣然笑纳。” “但胡宗宪並未將这二十万两银子占为己有。而是划拨给了浙江海道副使衙门,命谭纶从汪直处採购火、佛郎机炮,充实沿海军备。” 嘉靖帝嘆了声:“唉!盐务被姓严的那些人把持著。他们打发朕像打发一个乞弓!” “海上贸易被姓徐的和他身后的东南豪绅把持著。朕的军队要扩充军备,竟要跟一个倭寇去买火器!” “好在姓严的人里还有一个良心未泯的能臣。胡宗宪是做首辅的材料。” 陆炳趁机为胡宗宪大说好话:“胡宗宪在东南很难。平倭急需军餉,官面上又徵收不来。” “他只能私底下贪墨、受贿甚至索贿。得来的钱,七成用於平倭,三成用於维繫官场关係,上下打点。” “江南人蔑称他为“银山总督”。他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严嵩是个有大气运的人。收了胡宗宪这么个好学生。否则..... 与此同时,严府。 严府又在大排宴,为罗龙文、懋卿接风。 不过主角严世蕃和鄢懋卿却尚未落座。鄢懋卿去了严嵩书房,跟严家父子密谈。 罗龙文让林十三坐在了自己的下首。罗龙文笑道:“小师父,这回在倭国徐海老巢我真是九死一生。好几回差点露馅掉脑袋。” “最危险时,嚇得我尿都出来了!” 林十三道:“恩公吉人自有天相,遇到再凶险的事也能逢凶化吉。” 罗龙文道:“有个人想认识认识你。他是老鄢的门人,你得给点面子。” 林十三頜首:“好。” 罗龙文朝著邻桌一招手:“张会首。” 大豪商张鈺皓走到了林十三面前,拱手道:“在下江南盐商总会会首,张鈺皓,久仰林传奉大名。” 林十三笑道:“原来是张先生。失敬失敬。” 张鈺皓道:“先生二字实不敢当。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小人只是个贱商而已。” 罗龙文插话:“你过谦了。谁不知道扬州张家富甲江南?你这个所谓『贼商”,家里的银子恐怕比南直隶藩库还多一些呢!” 张鈺皓连忙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不过祖上置办了一些產业,小人免力维持罢了。” 说完张鈺皓对林十三低头耳语:“初次见面,小人为林传奉准备了一份礼物。待接风宴罢,我送到府上。” 林十三刚想推脱。罗龙文却拦住了他:“小师父,你不必和他客气。他是绝顶精明的豪商,无利不起早。” “给你送礼,定是有求於你。” 且说严嵩书房之中。 鄢懋卿双手將一张纸递给了严嵩。纸上记著这半年盐务上的收支。 鄢懋卿瞒了严嵩。总收五百万两,被他记成了四百八十万两。 那二十方两的出入在他老身上。 鄢懋卿分明从中瓜分了三十万两运回丰城老家,却记成了十万两。 严嵩有些担忧:“往年盐务的帐都是咱们跟朝廷四六分。咱们占四,朝廷占六。怎么今年改成了四成半对五成半?” 鄢懋卿答:“严师,咱们的人在东南抗倭著实辛苦。学生觉得应该好好贴补下他们。” “横竖胡宗宪、罗龙文剿灭了徐海,立下大功。与汪直的谈判也十分顺利,平定倭患指日可待。咱们多拿半成无伤大雅。” 严世蕃道:“明面上给朝廷的那一百八十万两,不要全都交接给户部太仓。” “先扣出五十万两给我们工部,作修三大殿之用。” 鄢懋卿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用询问的眼光望向严嵩。 严嵩没说话,算是默认。 鄢懋卿这才开口:“是,小阁老。” 严嵩叮嘱鄢懋卿:“你们在外面切不可恃功而骄,凡事要有度,不要做的太过火。” “徐阶那群人,乌眼鸡一样盯著咱们呢。” 鄢懋卿忙不叠的点头:“阁老教训的是。” 其实严嵩对於管束手下党羽有些力不从心。这些人如今全都身居高位、开府建牙、起居八座。 他们官越做越大,心越来越贪。 严嵩怎么管得过来,管得住? 严嵩甚至猜出,鄢懋卿呈上的这份收支有猫腻。但他要用人,有些时候对党羽的小把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嵩道:“好了,你们去吃酒宴吧。我上了年纪爱清净,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酒宴罢,让罗龙文来书房见我。这一番他著实给咱们长了脸。” 且说吃完了酒宴后,林十三回了北城福寿街新宅。 不多时,那位盐商会首张鈺皓递帖子求见。 林十三在客厅见了他。 张鈺皓笑道:“听闻林传奉家养了一只狮子猫,名曰『兔儿』。您对它颇为宠爱。初次进府, 小人没什么好孝敬您的。” 说完张鈺皓拍了拍手。 四名他带来的隨从搬进来一个箱子。 张鈺皓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十三掀开箱子盖,里面竟是一个径两尺金澡盆。 林十三问:“这是?” 张鈺皓答:“这是小人孝敬给贵府『兔儿』的澡盆。以纯金打造,共耗黄金八百两。” 林十三皱眉:“张先生给我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怕是有求於我吧?” 张鈺皓笑道:“小人听闻宫中御猫眉霜招婿。小人斗胆,向林传奉討下这桩差事。由我们江南盐商寻一只门当户对的御猫佳婿。” “也算我们江南盐商向皇上尽一份孝心。” 林十三深知,有些钱可以收,有些钱不能收。 特別是商人的钱。商人送你一文,就要靠你赚回十文八文甚至更多。 林十三道:“这金澡盆请收回去吧。太贵重,我不敢收。” “西苑御猫洗澡用的是木盆。我家猫洗澡用金盆?传出去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张鈺皓连忙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金澡盆已送给了您,是您家里的物件。我愿用一万两银子购回。” 说完张鈺皓从袖中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林十三的本来是想拒绝的。可他发现银票上还有一张字条。 林十三拿起字条一看,上面写著:“林老弟,帮帮他的忙。”署名是一个“鄢”字。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们偷了朕的钱,倒要朕感谢他们嘛?(四千字章) 第144章 他们偷了朕的钱,倒要朕感谢他们嘛?(四千字章) 有鄢懋卿的面子在,林十三当即答应了盐商张鈺皓:“好吧。给眉霜寻婿的差事我便交给你。 都说江南盐商富可敌国,神通广大。找一只跟眉霜同种同相的公猫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不过,商人的贿赂林十三是不会要的。收他们一万两,今后得还他们十万百万。 林十三道:“银子和纯金猫澡盆请你拿回去。鄢总盐就像我的父亲一般。” “父亲的朋友托我办点芝麻绿豆小事,我怎么能收银子?” 张鈺皓这等盐商首领,消息之灵通不亚於锦衣卫。 他入京前就已打听清楚:西苑正当红的林传奉很是无耻。见到年龄相同的就认干兄弟,见到比自己年长的就认爹。 这斯堪称认爹狂魔。 林十三一口一个“鄢总盐是我父亲”,张鈺皓心中暗道:还真是个脸皮比德胜门城墙还厚的无耻之徒。鄂总盐啥时候蹦来出你这么大一个儿子? 转念一想:也只有这等无耻之徒才能在朝廷里混得开。怪不得他能平步青云呢。 张鈺皓道:“林传奉,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林十三斩钉截铁的说:“钱我是不会收的!帮鄢父的朋友办事,我若要钱那还算是人嘛?” “我教你討个巧儿。你把这金猫澡盆献给西苑猫儿房。也算江南盐商给皇爷尽的一份孝心。” 张鈺皓眼前一亮:“献给西苑?” 林十三笑道:“是啊。你们承办御猫招婿的事,目的是为在皇爷面前討个好。” “既然要討好,为何不討好到底,直接贡给宫里一个金子打的猫澡盆?” “嘿,这孝心多大啊!皇爷见了一准欢喜。今后还不得高看你们江南盐商一眼?” 张鈺皓连连称是,死活要將那一万两银票塞给林十三。 林十三板起脸来:“我若收了你的银子,今后如何在鄢父面前做人?你这笔银子真想送,就送给鄢总盐吧!” “哦对了,我把眉霜的小相给你,你按图索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鈺皓只好收起银票,一番千恩万谢。 自古钱能通神! 江南盐商有的是钱。某次鄢懋卿隨口说起自己十年前有个宠爱的小妾得急症死了。 江南盐商让鄢懋卿仔细描述了那亡妾的长相。 不及三日,盐商便送给鄢懋卿一个女人。那女人跟鄢懋卿的亡妾长得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一模一样的女人他们都能找出来,何况一只猫? 两日之后,林宅。 林十三下了差回到家,哄著王小串和虎儿拾羊拐。 王小串不愧是坐狗人的孙女,手指灵活的很。不及一刻,林十三便欠了她“一万两金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就在此时,张鈺皓又来了。他身后的隨从手中拎著一个竹笼。笼子上盖著一方红布。 林十三起身:“张会首。” 张鈺皓也会纳头便拜这一招,上来就给林十三磕头:“拜见林传奉。” 林十三连忙道:“快快请起。” 张鈺皓起身后开门见山:“御猫的佳婿我已寻到了。” 说完他掀开了竹笼上的红布。里面是一只淡青色的公猫,猫眉雪白。 几乎跟眉霜长得一模一样。 林十三吃惊无比,片刻后他开起了玩笑:“这?你该不会把猫儿房里的眉霜偷出来了吧?” 张鈺皓笑道:“小人哪有那胆量?” 林十三围著竹笼转了两圈,喷喷称奇:“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心中暗道:都说江南盐商神通广大,呵,钱能通神啊! 张鈺皓问:“林传奉可满意?” 林十三頜首:“它跟眉霜是绝配。我明日便跟內相打招呼,让钦天监选个吉日把这门亲事办了。它们圆房时,我亲自看著......“ 配猫是需要“猫把式”在现场监督纠正的。林十三颇为精通此道。 去年狮子猫“兔儿”跟一只母猫交,就是林十三在一旁充当的“猫把式” 张鈺皓笑道:“林传奉满意就好。” 林十三道:“你这差事办得太漂亮了。哦对了,那金澡盆我已交给了猫儿房。” 说完林十三从袖中摸出一张盖著红印的纸,交给张鈺皓:“这是西苑猫儿房给你开的收讫。” 张鈺皓连声道:“多谢林传奉。” 且说南城,刑科给事中吴时来的四合院中。 他正在请两位至交张、董传策喝酒, 吴时来嘆道:“今日这酒是我的践行酒。徐次辅已与我断绝关係,用不了几日,朝廷对我的惩处就会下来。” “我想最轻也是革职。重一些说不准会杖责流放,甚至有可能像沈炼公一样,含冤而死。“ 说到“徐次辅”三个字时,吴时来咬牙切齿。 张独劝慰他:“或许徐师有他的苦衷。他应该不会不管你。” 董传策道:“唉。谁能想到严党的胡宗宪、罗龙文在吴兄上参劾奏疏的当口立下了大功..... .时运不济。” 吴时来嘆道:“都怪家父给我起的名字不好,无时来!自然一生时运不济。” “杨顺、路楷、林十三这三个严党我是参不动了。咱们之前议定的一同上疏参严嵩父子的事作罢。” “我不能连累了你们二位。” 三人满面愁容,喝了一顿愁酒。举杯消愁愁更愁。 当天夜里,西苑永寿宫。 嘉靖帝这几日为严党在盐务上大发横財的事生著闷气。 后世史书对嘉靖帝有一个中肯的四字评价“世宗性卞”,卞者,字面意思是“狂躁”。 嘉靖帝整日乱吃丹药,又加上自登基后就活在火灾刺杀的压抑环境中。自然患上了躁鬱症,喜怒无常。 永寿宫大殿中。 嘉靖帝掀开青纱惟帐。正值六月初夏,他身上却套著四件道袍,裹得像个粽子一般。 嘉靖帝道:“吕芳,陪朕去猫儿房散散心。” 吕芳隨著嘉靖帝来到了猫儿房。 猫儿房大使田义正在给一眾御猫洗澡。 最尊贵的“悦圣郎中”眉霜泡在那金子打造的澡盆中。一名宫女正用纤纤玉手在它身上揉搓。 眉霜本来伸著爪子著牙抵抗著宫女的玉手。见嘉靖帝来了,它立马变成了乖宝宝。眯著眼一脸享受。 嘉靖帝见到眉霜心情大好:“小眉霜真是个乖猫。” 眉霜“喵喵”两声,仿佛在说:“对吖对吖,我最乖啦。” 嘉靖帝注意到了眉霜的澡盆:“这是铜澡盆镀金?制的很別致。工部造办处还是锦衣卫的军匠贡上来的?” 大使田义答道:“回皇爷。这是纯金的。” 嘉靖帝一愣:“纯金的?” 田义答:“回皇爷,是十成足金呢。” 嘉靖帝皱眉:“这得多少两黄金?” 田义答:“耗黄金八百两。” 嘉靖帝是个吝嗇性子。他再宠爱眉霜也不可能豪掷八百两黄金打一个给猫洗澡的小澡盆。 他转头看向吕芳。吕芳掌著內承运库,即皇帝私库。 吕芳道:“內承运库並无这笔支出。” 田义道:“稟皇爷,此物是林传奉带进西苑的。他说此物是江南盐商孝敬的。” “他还说,江南盐商正在尽心为眉霜招婿。” 嘉靖帝听了这话沉默良久。突然间他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吕芳和一眾內宦连忙跪倒。 嘉靖帝怒道:“那群盐商跟鄢懋卿流一气,把朕的钱挪到他们的荷包里。” “他们如今却用朕的钱做人情?八百两黄金,呵,好大的手笔!” “这八百两黄金本应在朕的內承运库!被他们偷了去,倒要朕感谢他们嘛?” 吕芳连声道:“皇爷息怒。” 然而嘉靖帝的怒气却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林十三为要帮著盐商送假人情?一群地方督抚、 京內部院被盐商收买还不够?” “连朕的传奉官也被他们收买了?” “啊呀!內外勾结!狼狐为奸!” 吕芳脑袋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知道,嘉靖帝这是又犯了躁鬱之症了。 他伺候嘉靖帝多年,深知嘉靖帝的脾性。嘉靖帝一犯病,谁也劝不住。 林十三恐怕要脑袋不保! 嘉靖帝大骂道:“鄂懋卿,冒青烟!狗盐商,伤国本!林十三晓不晓得,他只有一个主人!” “他的主人是朕,而非严嵩!” “杀!杀!杀!” 就在此时,善解人意的眉霜从金澡盆中蹦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它屁顛屁顛跑到嘉靖帝的脚边,用小脑袋蹭著嘉靖帝的脚踝。 后世心理医生在治疗躁鬱症病人时,通常建议病人养一只猫或狗。这很有道理。 可爱的猫狗能够治癒人的心灵,能让人平復心情。 嘉靖帝爱怜的用手摸了摸眉霜的小脑袋。 眉霜伸出了自己的小爪,五爪张开如山竹一般。 嘉靖帝握住了猫爪。怒气消了一半。 他转头看向吕芳:“让林十三那廝滚进宫来。” 吕芳连忙道:“老奴这就派人传旨。” 林宅。 已是月上柳梢头。芸儿有孕,自然不再与林十三同房。 碧云可算捞著了一心一意垦她这块地的壮牛了。 夫妻二人在胡桃木床上正大练十八路弹腿呢。 府內小廝春哥儿在臥房窗边喊:“老爷,宫里来人了。” 林十三和碧云大为扫兴。 碧云下得壮牛身:“你快穿衣服吧。” 林十三抱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里又怎么了?” 碧云道:“许是哪个宠物又丟了。让你去寻呢。” 林十三穿好飞鱼服,来到客厅。 客厅中张伯正在陪著陈矩饮茶。 林十三问陈矩:“宫中有宠物丟失?” 陈矩起身:“不是宠物丟失。我只知皇爷在猫儿房发了盛怒。口諭说让你滚进宫去呢。” 林十三一愣:“猫儿房?御猫个个被伺候的好好的。皇爷发的什么怒?” 张伯道:“不管皇爷因何发怒,你速速进宫。记住,多磕头。” 林十三頜首,跟著陈矩骑著快马赶到西苑。 永寿宫大殿內。 嘉靖帝正怀抱著眉霜,擼著它的小脑袋。 吕芳道:“稟皇爷,林十三在殿外侯旨。” 嘉靖帝道:“让他滚进来。” 不多时,林十三心情志志,来到大殿中跪倒叩首。 嘉靖帝骂道:“那八百两黄金製成的澡盆,是你代江南盐商呈送进宫的?” 林十三答:“回皇爷,是。” 嘉靖帝问:“你替他们做人情,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林十三跪地狂磕响头:“稟皇爷,臣未收盐商一两银子的好处。若有假话,愿以欺君之罪被全家问斩。” “江南盐商会首张鈺皓的確曾欲送臣一万两银子,被臣回绝了。”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一万两!收买朕身边的一个小小六品传奉,他们便如此阔绰!” “送鄢懋卿,送严嵩,他们得送多少银子?” “都说江南盐商富甲天下,养著严党上下几百名官员。他们富了,朕却得穷!” 吕芳在一旁呵斥林十三:“你怎能如此糊涂,跟江南盐商搅合到了一起?” 林十三如今深切体会到了罗龙文曾对他说的那句:“自古伴君如伴虎”。 他没有別的办法,只能不断磕头。磕的额头上都见了血。 其实嘉靖帝发火不是衝著林十三。而是衝著严党。 嘉靖帝怒道:“难道严家人以为胡宗宪、罗龙文剿灭了徐海,他们就可以横行无忌、肆无忌惮?” “胡宗宪不光是严嵩的学生,还是朕的浙直总督!” 林十三感觉自己若再不使出舌灿莲之术,恐脑袋不保。 於是林十三壮著胆子高呼到:“皇爷圣明!是皇爷慧眼识英才,破格启用了胡宗宪,才有剿灭徐海的大胜。” “胡宗宪不是严嵩的人,而是皇爷的人!此番东南大胜,严家何功之有?” 这几句话说到了嘉靖帝的心坎上。 嘉靖帝抚摸著眉霜:“你倒是个明事理的。可你这个明事理的,这番怎么犯了糊涂,跟盐商搅合到了一处?” 林十三思维敏捷,连忙解释:“陆都督让臣与严党虚与委蛇,做皇爷按插在严党中的一枚棋子。” “江南盐商的后台是严党。臣假意帮盐商,目的是与他们结交,暗查他们的恶行。” 嘉靖帝还真让林十三一席话唬住了。 嘉靖帝道:“哦。倒是朕冤枉了你。你把给眉霜招婿的事交给了盐商?” 林十三答:“是臣糊涂。” 嘉靖帝摇头:“不,你不糊涂。上前来。” 林十三跪著挪动到青纱帷帐前。 嘉靖帝道:“朕问你。若眉霜大婚之日,它的猫婿癲狂无比,欲用猫爪挠天子,这猫婿该当何罪?” 林十三答:“刺王杀驾之罪。” 嘉靖帝又问:“那献癲猫之人呢?又该是什么罪?” 林十三答:“刺王杀驾的主使,是谋逆大罪。” 嘉靖帝頜首:“朕累了。吕芳,跟你的好外甥出去吧。” 吕芳跟林十三走出了永寿宫大殿。 吕芳道:“还好你小子脑子转得快,又巧舌如簧。如若不然,你今日恐脑袋难保。” 林十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是真没想到,那金澡盆竟惹出这么大的祸端来。” 吕芳道:“祸端已经被你躲过去了。你把皇爷刚才给你交待的差事办好就成。” 林十三疑惑:“皇爷刚才给我交待差事了?” 吕芳道:“对。这件差事是锦衣卫最擅长的......栽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徐阶小人,永不擢用(四千字章) 第145章 徐阶小人,永不擢用(四千字章) 栽赃? 皇帝指使近臣栽赃一个贱商? 林十三道:“舅舅,圣意真的如此嘛?” “想当初吴承恩借《西游释厄记》暗讽皇爷沉迷修仙,宠信妖道。皇爷大度的一笑置之。” 这番江南盐商贡上一个金澡盆,皇爷怎么.::: 吕芳摆摆手,打断了林十三。他举目四顾,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跟你说几句掉脑袋的话。” “吴承恩只是在书里夹带私货,嘲讽了皇爷几句罢了。古今天子又有几个不被文人骂的?” “盐商和他们身后的严党,那是实打实侵占了朝廷的利益。” “皇爷一向视国为家,侵占朝廷的利益就是侵占他老人家的利益。” “就凭这一点,皇爷这番能放过盐商和严家?” “栽赃盐商,是为了借势打压严党。文官在皇爷眼里就像是韭菜,一茬高过另一茬儿,就要动镰刀割一番。” “一般齐的韭菜田,才是好韭菜田。” 如果一个官员“视国为家”,那这四个字是褒义词。 皇帝“视国为家”,这四个字却是贬义词。 吕芳顿了顿,又道:“此番鄢懋卿回京,明面上带回了一百八十万两盐务上的银子。加上给东南抗倭的一百万两,是二百八十万两。” “可他们实际从盐务得来的银子,呵......具体数目就不跟你说了。” “总之,严党上下靠著盐务赚的盆满钵满。皇爷让你栽赃盐商会首张鈺皓,想必是要从这贱商身上入手,把盐税银补回来。” 林十三恍然大悟。他心中暗道: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財皆天子之財。但大明的天子绝不是事事说了算。 当今天子想从贪官手中拿钱,竟也要使栽赃这等醃手段。 林十三出了宫,边骑马边想:要让那猫婿发狂攻击皇爷简单的很。我有九种方法,九种! 唉,以后在西苑当差还是要小心一些。有些事能不沾就不沾。皇爷喜怒无常,著实不是位好伺候的主人。 且说南城的那间四合院內。咸菜三人组吴时来、张、董传策又在一处就著咸菜豆腐喝大酒。 吴时来举起酒杯,將劣酒一饮而尽。他怒道:“二位,我想清楚了。既然我此番必获罪。为何不在获罪前,说出满朝文武人人想说而人人不敢说的话?” 张问:“吴兄,你又要上奏疏?” 吴时来答:“没错!等我被革职查办,就再也没有为黎民苍生发声的机会了!” “我要再上两道奏疏。第一道奏疏,参福建巡抚阮鶚。第二道奏疏,直接参严嵩父子!” 明永乐年间初设福建巡抚,成化年间废除。 去年严党骨干赵文华提议嘉靖帝,重设福建巡抚一职,並举荐党羽阮鶚担任。 阮鹃跟胡宗宪一样,是靠著抱赵文华大腿,经赵文华穿针引线加入严党的。 阮鶚这人是个巨贪,在福建巡抚任上仅一年,据说搜刮民財以百万两计。 他还干过一件噁心事儿。 倭寇进犯福州,阮鶚竟主动给了倭寇官银、金银八万两,外加丝绸两万匹,还有巨舰六艘, 求他们退兵。 倭寇拿了阮的重贿,欣然退兵。 成祖爷是有祖训的:大明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 你阮骂给倭寇送財货,送战舰,求人家退兵。这算不算违背成祖“不赔款”的祖训? 大明的脸都让你阮骂塞进裤襠里去了。 去年就有言官为这噁心事参他。 胡宗宪为了抗倭大局,跟阮鶚达成了交易。他在江南保阮鶚,阮鶚向他交出福建財权。 加上严嵩父子在京里保阮鹃。阮鹃这才安然无恙,把官儿当到了今天。 张朝著吴时来竖起了大拇指:“好气魄!” 董传策突然一拍桌子:“我等在这里吃著咸菜豆腐,那群贪官污吏却在享受水陆八珍,绝色美女!” “世道为何如此不公平?” “人活一世,要么为名,要么为利。利是与咱兄弟无缘。” “既然如此,为何不做个青史留名的諫臣?” “这鬼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死又如何?” “罗贯中有言一一玉虽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陨,名可垂於竹帛也!” “我也愿上奏疏,参阮骂,参严嵩父子!” 张独站起身,举著酒杯一饮而尽:“吴兄、董兄愿以死成就青史留名。我张独也不甘其后!我亦愿上奏疏,参劾阮鶚和严嵩父子!” 好傢伙,咸菜三人组最近参的大人物真有点多。 先是参了杨顺、路楷、林十三,又要参阮鶚和严党大老板严嵩父子。 三人说干就干。各自在吴时来的陋室之中写参劾奏疏。 他们决定分別递参劾奏疏,而非联名。这样一来说不准史书中要给他们单独列传。 翌日,林十三来到北镇抚司,派孙越找来了盐商张鈺皓。 林十三笑道:“张会首,钦天监已经掐算好了日子,三日后是黄道吉日,猫婚仪式三日后办, 地点在西苑永寿宫!” “我昨夜在皇爷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皇爷龙顏大悦,对你颇为满意。特赐恩典,让你入宫参加猫婚仪式。” “眉霜是皇爷的心头肉。到时皇爷会亲自为二猫主婚。你张会首便可一睹天顏了!” 张鈺皓大喜过望!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一个商人竟得到了入宫面圣的机会? 嘉靖一朝三十六年,还没有哪个商人得到如此恩荣! 蝎子拉屎独一份! 等面圣结束,张鈺皓將成为天下豪商中的翘楚!以后做生意,“我见过皇上”这五个字將成为他的金字招牌。 张鈺皓纳头便拜:“多谢林传奉成全了我!我今生做牛做马也要报达您的大恩!” “听说令尊开了一家冰铺?江南夏天酷热,冰铺是一桩好生意。不知令尊可愿在杭州、扬州、 苏州、南京开四家分號?” “日常事务他一概不用管。我能保证他每年得红利三万两以上!” 林十三怕张鈺皓起疑心,没有当场拒绝:“啊,银子谁能不爱?家父自然愿意。不过我这人喜欢先办事,再收好处。” “冰铺的生意,等猫婚仪式结束后咱们再细谈。” 此刻恐怕林十三说日头是黑的,张鈺皓都会附和比他小妾的毛还黑。 他脑袋点的像磕头虫:“是是是。小人全凭林传奉吩附。” 张鈺皓走后,林十三去了一趟南郊掛甲台。林有牛扩建的冰窖大部分都在掛甲台周围。 看窖伙计迎了上来:“少爷,您怎么来了?” 林十三问:“咱家里的冰窖今天囤没囤橘子?” 伙计答:“囤了一百三十大筐呢。” 林十三吩咐伙计:“三日后日出之前,你送两个橘子到我的新宅。” 冰窖不仅屯冰,兼有冰库的作用。大冰铺会在冰窖中囤积大量水果,待水果过了当季拿出来出售。 伙计笑道:“就这等小事,何劳少爷亲自跑一趟?” 林十三道:“我这趟来不光为这件事。我下窖去看看咱家给皇宫供的冰如何。” 金澡盆的事让林十三后怕不已。他比以往更加小心。林家给皇宫供冰,冰的成色马虎不得。 林十三下窖查验了一番,只见存冰冻得很结实,且冰色晶莹剔透,都是上等好冰。 他这才放下心来,骑马离开。 林十三要橘子,是想用橘子汁调製名曰“猫疯饮”的药剂。 这是宠物古籍《猫苑遗事》记载的一种药剂。 唐时长安养宠之风盛行,不亚於大明。 当时长安城內有赛猫会。贵人们將养的名贵宠猫拿到赛猫会上比个高低,看哪家的猫长相最佳,最为温顺,最为善解人意。 那年太平公主和太子李隆基皆参加了赛猫会。 太平公主为了让自己的猫“瑞霞”压太子的猫“白麒麟”一头,暗中命僕人调製了“猫疯饮”,给白麒麟下毒。 猫疯饮是以橘子汁、黄酒、胡椒粉调和。 平时猫最怕三种味道:橘子味、酒味、胡椒粉味。 猫若闻到这三种味道必疯癲,吡牙伸爪,咬人挠主。 嘉靖帝想让猫婿在成婚仪式当天发疯“刺王杀驾”。只需调製猫疯饮,洒在布上,让猫闻到味道即可。 且说永寿宫中。嘉靖帝手边放著四份奏疏。 第一份奏疏是吴时来五天前上的,內容是参劾杨顺、路楷、林十三。 其余三分奏疏,则是咸菜三人组吴时来、张、董传策今日上的。內容是参劾福建巡抚阮鸽以及严家父子。 嘉靖帝问吕芳:“你怎么看这三个愣头的奏疏?” 吕芳答:“稟皇爷,老奴以为这三个愣头奏疏上的正是时候。您可借著这些奏疏敲打下严家。” 嘉靖帝道:“这三人中两个是徐阶的学生。一个是徐阶的同乡。应是徐阶指使他们上的奏疏吧?” 吕芳却道:“稟皇爷,东厂探到消息。吴时来上第一份奏疏后,徐阶將门生帖还给了他,与他断绝师生关係。” “老奴猜测,他们上这几份奏疏並非徐阶指使。是这三人想以死搏忠名,徐阶事先不知。” “这三人想学杨继盛、沈炼,可惜是东施效。” 嘉靖帝吩附:“去內阁值房,把徐阶叫过来。” 不多时,大贤相徐阶来到了永寿宫大殿之中。 嘉靖帝没有说话,只在青纱帷帐中敲了一下铜。吕芳將今日的三份奏疏双手递给了徐阶。 吕芳道:“皇爷让徐阁老看这三份奏疏。” 徐阶仔细看完奏疏,心中暗骂:吴时来、张独、董传策这三个蠢货!这个时候参严嵩,会坏了我的倒严大计! 我迟早会跟严党撕破脸皮,可不是现在! 接下来,徐阶说出了一番记入史册,遗臭万年的话。 徐阶拱手道:“稟皇上。这三人同一天构陷当朝首辅、封疆大吏,必定有人指使他们!” “请皇上派厂卫將他们锁拿,严刑拷打后必能问出幕后主使者!” “半月前,礼部去六科廊甄选能言善辩的言官,委派出使琉球。吴时来被挑中入了出使名册。” “他上奏疏构陷严阁老父子和杨顺、阮鶚、林十三等人,想必是怕琉球山高海远,逃避出使。 这才弄出这构陷闹剧......““ 好傢伙!关键时刻,大贤相出卖学生、同乡眼晴都不带眨一下的! 要知道,朝野皆知严嵩是你徐阶的政敌。你的学生、同乡参他的罪名也多数属实,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他们参严嵩,你不说保他们,还要落井下石在他们身上狠狠上几脚?只为了你自己置身事外? 古今朝堂小人,无出徐阶之右! 徐阶又补了几句:“臣以为,吴时来等三人是借参劾国相以求扬名。此风断不可长,应夺职问斩。” 东南大胜,严党风头正盛,你徐阶不愿与之发生正面衝突,这情有可原。 可你为了躲事,却建议皇帝杀了你的学生、同乡?这是一个贤相该给出的建议嘛? 古今朝堂偽善假贤者,无出徐阶之右! 嘉靖帝在青纱帷帐內浮现出一丝冷笑。他又敲了一下铜。 吕芳道:“徐次辅请跪安。” 徐阶退出了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吩咐吕芳:“这几份奏疏暂且留中不发。待猫婚仪式过后,朕自有决断。” “哦对了,当年徐阶抗论孔庙事,记得朕在龙案上写的那八个字嘛?” 吕芳答:“记得。” 徐阶担任翰林院编修的时候,嘉靖皇帝听从当时內阁首辅张的建议,想去除孔子的王號,降低孔子的祭祀標准。 这是嘉靖朝前期一次严重的政治事件。 在这个事件当中,徐阶反覆左右横跳。最终得了嘉靖帝八个字的考语:徐阶小人,永不擢用。 嘉靖帝后来拔擢徐阶当次辅,捧他做江南士族首领,其实著心眼子。 一个小人做江南士族首领,待朕要动江南士族时,能从他们的首领身上找到一堆罪名! 这是嘉靖帝的驭下之术。 嘉靖帝道:“你今夜去一趟裕王府,把朕当初在龙案上写的那八个字说给裕王听。告诉裕王, 这是朕送给他的金玉良言。” 徐阶小人,永不擢用。 正是这八个字,为日后高拱倒徐理下了伏笔。 出卖自己的学生、同乡,徐阶眼都不眨一下。日后別人出卖起他来,亦会干乾脆脆。 迴旋鏢扔出去,迟早伤著自己。 一场朝堂风暴正在酝酿。风暴的中心,竟是西苑的一场猫婚。 如果诸猫婚是一个火药桶。嘉靖帝將点燃火药桶引线的差事,交给了林十三办。 三日之后,清晨。 林十三调製好了猫企饮,倒入一个小瓷瓶,端进袖中。 他骑上高头大马,赶往西苑,准备猫婚仪式去也。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殿前救驾林传奉(四千字章) 第146章 殿前救驾林传奉(四千字章) 猫婚的地点设在了永寿宫大殿。大殿內掛起了无数红绸、红带。 至於宴请的宾客,仅有严嵩父子和一眾严党骨干、近臣陆炳。 徐党成员嘉靖帝是不会请的。省得那群清流言官噪什么“今上玩宠丧志”。 严府书房。 严嵩坐在书房的躺椅上打著盹。 严世蕃轻声道:“爹。” 严嵩睁开眼睛:“哦?几时了?” 严世蕃答:“辰时了。爹,咱们的门人都在大厅候著呢。你该更衣了,咱们一同进永寿宫给皇上贺喜去。” 严嵩道:“宫里可有旨意,如何惩处吴时来、张、董传策三人?” 严世蕃微微摇头:“尚无旨意。许是皇上忙於眉霜的婚事,暂无心情处置那三个混蛋。” 严嵩面露担忧的神色:“皇上不处置他们,我始终不能放心。” “还有,御猫大婚,皇上为何要赐张鈺皓一个卑贱的盐商入宫?” “此番盐务上的事,会不会引起了皇上的不满?” 严世蕃连忙解释:“爹,您多心了。张鈺皓是走了小十三的门路,背地里不知给小十三使了多少银子,这才得了给御猫招婿的皇差。” “那猫婿始终是张鈺皓献上的。张鈺皓算猫婿的家里人。我纳妾时还要请一请穷妾翁呢。” 严世蕃真真正正將林十三视为了自己人,竟称他为“小十三”。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严嵩起身:“罢了,给我更衣吧。” 西苑之中,林十三正站在一个小巧的轿前。这轿精致无比,三尺见方。 公猫入赘皇宫是要坐轿的, 林十三將轿帘摘了下来。他將一个铜盆內倒了些水,又倒入猫疯饮。隨后將轿帘泡入水中。 林十三吩咐一旁的陈矩:“泡半个时辰,拧乾晾乾后掛到轿上。” 吕芳走上前来:“准备妥了嘛?” 林十三頜首:“舅舅放心。等到了吉时,猫婿上了轿必疯。不过,要让它有机会刺王杀驾, 需外甥我做唱礼官,安排仪式。” 吕芳当即答应:“我替皇爷做主,就由你做唱礼官。” 林十三压低声音:“今日皇爷最好多穿几件道袍,省得真被猫婿挠伤。” 已时正刻,严嵩如眾星拱月一般,领著一眾严党官员来到永寿宫大殿前。 吕芳笑道:“吉时还未道。诸位在殿外稍等半个时辰。快给阁老、小阁老搬两张椅子!” “天热,在阁老、小阁老脚边放两鉴冰。” 严嵩客气的说:“多谢吕公公。” 眾人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吕芳领著他们进得大殿之中。 钦天监掐算的吉时已到。嘉靖帝端坐在青纱帷帐之中,敲了一下铜。 太常寺的乐工们立马“滴里搭拉、滴里搭拉”吹起了喜庆嗩吶。 唱礼官林十三高喊道:“吉时到!请御猫新娘眉霜!” 两名小內宦抬著一个精致的猫舆来到大殿內。眉霜温顺的臥在猫舆上。 林十三又喊道:“请猫婿。” 大殿外,陈矩双手將猫婿放进了轿之中。自然,那轿帘已满是猫疯饮的味道。 猫婿闻到猫疯饮,盏茶功夫后必发疯发狂。 陈矩命两名小內宦,將轿抬进了永寿宫大殿內。轿与猫舆隔著能有二十步。 林十三唱道:“请皇爷为猫婿挑轿帘!” 两名小宦掀开了青纱帷帐的帐门。大热的天,嘉靖帝套著六层道袍,在吕芳的扶下出得帷帐黄锦上前,双手奉上一根“挑喜杆”。 一眾严党官员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盐商张鈺皓站在官员们身后,心中狂喜:猫婚仪式结束,我便是进过永寿宫的天下第一商人! 有了这块金字招牌,以后做任何生意都能得心应手。 且说轿之內,猫婿已经开始焦躁不安。橘混合著酒和胡椒的气味让它如坐针毡。 嘉靖帝缓步走到了轿前。唱礼官林十三紧隨其后。 林十三喊道:“恭请皇爷挑喜帘,猫圆家润,国泰民安!” 嘉靖帝伸出挑喜杆,挑开了轿帘! 猫婿本就焦躁的很。见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手里还拿著一根杆子,当即就发狂发癲! 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喵鸣”声,从轿中窜了出来,一双猫爪劈空挠向嘉靖帝前胸。 幸好嘉靖帝穿的道袍足够厚。猫爪仅仅抓破了第一层。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猫婿落到地上,朝著嘉靖帝著牙,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它腾空一跃,第二次向嘉靖帝发动了攻击。 幸好一旁的林十三眼疾手快,伸出手腕一挡。猫婿的爪子当即给林十三的手腕留下了两道血痕。 嘉靖帝一声龙啸:“欺天啦!此猫刺王杀驾!” 陆炳不含糊,大喊道:“大汉將军速速护驾!” 一眾护卫嘉靖帝的大汉將军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只猫刺王杀驾。他们刚才都愣在当场。 陆炳喊了这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抽出腰刀就要將猫婿剎成肉酱。 嘉靖帝喊道:“定有主使,抓活口!” 大汉將军们收了刀,赤手空拳上前捉猫。 猫本就是以敏捷闻名的。猫婿上蹄下跳,大汉將军们赤手去捉,永寿宫大殿中乱成了一团。 猫婿窜到了严嵩面前,双爪竟拽下了他几根白鬍鬚。 严世蕃大喊道:“快拿下它!” 还是林十三懂猫性。 猫的颈下第三节骨头是软肋晕穴。 林十三衝上前,左手住了猫背,右手两指朝著它颈下第三节骨头狠狠一掐。猫婿当即晕了过去。 嘉靖帝的脸上浮现出疯癲的表情。他大吼道:“啊呀!刺王杀驾!內外勾结!是谁指使?” “光天化日,日月乾坤。竟有人指使一只猫在朕的永寿宫谋害朕!” “他们放火杀不死朕。收买宫女杀不死朕。这一回竟用一只猫来谋害朕!” “欺天啦!” “吕芳!” 吕芳心领神会,连忙手捧铜馨走到了嘉靖帝面前。 嘉靖帝抓起铜,“当嘲”摔在地上,完成了皇帝杀人素质二连。 大殿內的所有人先是震惊,隨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朝中人人皆知,当今天子性下。说白了就是嘉靖帝时不时狂躁发疯。丹药吃多了的人都这样。 在嘉靖帝狂躁发疯时,无人敢多一句嘴。 当然,是真狂躁还是假狂躁,是真疯还是假疯,只有嘉靖帝自己知道。 嘉靖帝走到了一眾官员面前。他先面对著鄢懋卿问:“是你指使御猫刺王杀驾?” 鄢懋卿跪倒在地:“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会..: 不等鄢懋卿说完,嘉靖帝一脚端在鄢懋卿的脑袋上。 嘉靖帝又问:“是谁献上的猫婿?” 吕芳在一旁道:“回皇爷,是江南盐商张鈺皓所献。他就在殿中。” 嘉靖帝大呼:“陆炳!抓!审!一个小小盐商,怎么有胆量指使邪猫刺杀朕!一定有后台!” “北镇抚司会同司礼监,严审严查!” 张鈺皓此刻已嚇得两腿发软,瘫坐在地。就差屎尿齐出了。 两名大汉將军上前,將他架了起来。 嘉靖帝又望向手腕上有两道明显血痕的林十三:“林十三护驾有功,赏铁鎧一套。” 猫婿刺杀事件的始作俑者林十三,竟摇身一变成了护驾功臣。皇帝钦赐武官铁鎧,这是天大恩荣。 林十三重重磕了下头:“谢皇爷恩典。” 嘉靖帝一脸疯癲神色,又抬脚端了鄢懋卿一下:“这就是你手下的盐商?不说感激皇恩,反而刺王杀驾?” 鄢懋卿此刻是懵逼的状態。一天前嘉靖帝刚刚降下圣旨,褒奖他巡盐有功,为朝廷带回了一百八十万两银子。 嘉靖帝又望向严嵩:“你教出来的好门生!” 严嵩跪倒:“老臣有罪。” 一眾严党官员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跪倒喊道:“皇上息怒。” 嘉靖帝双手挥动袍袖,来了一个金鹤独立,隨后快步冲入青纱帷帐。宛若市井疯子。 他在青纱帷帐中发出怒吼:“啊呀!先皇落水得急症而亡已是蹊蹺。朕今日若死於猫爪,岂不又多了一桩千古疑案?” “陆炳,彻查!查不出真相,锦衣卫自你以下全部自裁谢罪!” “都给朕滚!” 严嵩和一眾官员心惊胆战的离开了永寿宫大殿。 林十三也退了出去。等眾人散尽,他悄悄扯下了轿的轿帘,去了西苑值房之中,將轿帘放在火盆中烧成了灰烬。 半个时辰后,严府。 一眾严党官员焦急的等待在书房外。 书房之內只有严嵩和儿子严世蕃。 严嵩道:“我就知道,你和鄢懋卿这次做的太过了!为何要多拿盐务上的半成分润?真是多拿了半成?” 严世蕃给严嵩倒了杯茶:“爹,真就多拿了半成。今日之事像是意外。与盐务上的事无干。” 严嵩怒道:“你平日里自翊聪明绝顶。你怎么不想想,皇上那两脚为何不端別人,全端在鄢懋卿身上?” “还有。皇上为何迟迟不处置吴时来那三人?” “真以为东南打了胜仗,就能一俊遮百丑?” 严世蕃如醍醐灌顶:“您是说,皇上在借题发挥?” 严嵩闭上了眼睛晴:“那姓张的贱商落在了锦衣卫手里。锦衣卫是什么地方?那是阎罗殿!” “用不了半天,姓张的贱商连小时候偷过谁家的针,年少时偷看过哪家寡妇洗澡都得供出来。” “盐务上的猫腻还能瞒得住嘛?” 严世蕃有些发急:“皇上该不会因此事掀起大案吧?” 严嵩微微摇头:“那倒不会。没了严家,谁来替皇上制衡朝中清流?东南的倭寇要靠严家人替皇上剿。天下之財要靠严家人替皇上去敛。” “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严家就是皇上的替身。皇上暂时不会卸磨杀替身。” “罢了,咱们如今只能以静制动。等待锦衣卫审讯那贱商的结果。” “奇怪,好端端一只猫,怎么就在永寿宫发疯了呢?” 严世蕃頜首:“是有蹊蹺。儿派人將林十三找来,问个清楚。” 林十三已经料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严世蕃一定会问他缘由。 半个时辰后,林十三来到了严世蕃面前, 严世蕃开门见山:“十三,那猫婿怎么就疯了?” 林十三先是皱著眉头,作苦思寞想状。 严世蕃有些发急:“你不是玩宠的行家嘛?竟不知猫婿为何发疯?” 林十三一拍脑瓜:“啊呀!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这样!” 严世蕃问:“哪样?不要卖关子!” 林十三道:“小阁老稍安勿躁。之前我在永寿宫中捉住猫婿时,闻到它身上有一股子龙涎香的味道。” “想来是盐商张鈺皓想让猫婿香喷喷的出现在皇爷面前。故提前用龙涎香熏过猫婿。” “那廝不懂猫性,不知猫嗅觉灵敏,对於气味儿万分敏感。或许正是龙涎香的味道让猫婿发疯。” 林十三这是在胡八扯。猫婿身上哪有什么龙涎香味? 横竖猫婿晕了过去,以“刺客”的身份被关入北镇抚司。至於他的主人张鈺皓亦进了詔狱。 张鈺皓是否用龙涎香熏过猫婿,严家根本无从查证, 严世蕃听了这话,狠狠拍了下桌子:“蠢货贱商!自作聪明!他这番真害苦了我严家啊!” 林十三连忙道:“小阁老息怒。皇爷也是在气头上。” “我想皇爷歇息歇息便能冷静下来,想清楚这一层。” 严世蕃嘆了声:“唉,小十三,你不懂啊,这事不是皇上冷静下来就能混过去的!罢了,你下去吧。” 当天下响,陆炳让詔狱中的行刑百户拿出了看家本事对付张鈺皓。 正如严嵩所预料的那样,姓张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严党在盐务上的把柄实证,彻底落到了陆炳手中。又或者说落到了嘉靖帝手中。 永寿宫中。 嘉靖帝对吕芳说道:“你那个外甥是得力的......陆炳审出结果来了嘛?” 吕芳道:“掐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老奴这就去北镇抚司一趟。” 嘉靖帝补了一句:“让內承运库多准备些铁架。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两百多万两银子入库。” 嘉靖帝打压严党的第一步,即將迈出。 一手策划这场猫婚刺杀案的林十三,不但得了救驾之功,受了赐甲恩荣,且丝毫没有引起严家的怀疑。 他志得意满,带著鎧甲返回了新宅。 一家人围在一起,欣赏著皇帝赐甲。 碧云问:“你又立了什么功?得了这赐甲?” 林十三笑道:“我啊,在永寿宫中捉到了一只发了疯的猫。”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敲打严家(四千字章) 第147章 敲打严家(四千字章) 永寿宫中发疯的不止是猫,还有嘉靖帝大皇帝。 发疯是假,敛財是真。 一日之后,严府书房。內相吕芳跟首辅严嵩对坐著。 吕芳將厚厚一叠供词放在了严嵩案头。 严嵩问:“这是?” 吕芳答:“盐商张鈺皓的供词。” 严嵩卖起了糊涂:“哦?那贱商供认刺王杀驾的幕后主使了?” 吕芳却道:“阁老,这供词是今年上半年鄢懋卿徵收盐税的总数。” 严嵩装起了糊涂:“总数?不是二百八十万两吗?其中一百三十万入了国库,五十万给了工部修三大殿用,还有一百万两给了胡宗宪当抗倭军费。” 吕芳嘆了声:“唉。盐务向来是一笔良心帐,猫腻大的很。盐税是从盐商手中征的。张鈺皓身为盐商会首最为清楚。” “他供认,上半年盐税总数是五百万两整。差出来的那二百二十万两,自然是被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私分了。” “分赃的官员们当中,绝大部分都是严阁老您的门生故旧。” 严嵩沉默不言,半眯著眼看著吕芳。 为官这么多年,严嵩总结了一条道理:遇大事不要慌,少说、多听、多想。 吕芳道:“皇爷有旨意,命锦衣卫和司礼监查猫婚刺杀案。” “锦衣卫那边,陆都督是您的盟友。你们曾联手扳倒夏言。陆都督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份供词出现在永寿宫的龙案前。” “我与严阁老相交已久,亦不愿看到这份供词出现在龙案前。” “故我將供词带到了您的书房。” 严嵩还是没说话,只默默给吕芳倒了一杯茶。 吕芳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鄢懋卿是您老的门人。这桩盐务大案一但案发,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知要有多少您的门生故旧会牵扯进去。朝廷里的那些清流更是会落井下石。”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到那时,喉..... 严嵩知道吕芳在表演。 吕芳也知道严嵩知道他在表演。 严嵩甚至知道,是嘉靖帝指派吕芳来他书房演这场戏, 严嵩平静的说:“吕公公请给老朽指一条明路。” 得嘞!吕芳等的就是这句话。 吕芳又喝了口茶:“事情倒也简单。您老支会手下的人一声。拿了钱的把钱都吐出来,匯集后交上去。” “我跟陆炳那边打声招呼,让张鈺皓稀里糊涂死在詔狱中。” “至於这份供词,烧了便是。” “这样一来,帐目对得上。最重要的人证又死在詔狱。这事也便了结。” 严嵩问:“哦?敢问吕公公,银子凑齐是交到户部太仓还是.... 吕芳答:“如果交到户部太仓没有恰当的名目啊!清流们一定挑刺儿。” “我管著內承运库。这二百万银子交到內承运库去。权当是下面的官员敬献皇爷修道观的银子皇帝指使大太监来找內阁首辅要钱,充实皇帝私库。太祖爷若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严嵩终於表態:“多谢吕公公救我严家。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凑出二百万两之数,十日內交到內承运库。” 吕芳笑道:“还是严阁老深明大义。我劝您一句,这些年您太过放纵手底下的人。他们迟早会给您惹出天大的祸端来。” 严嵩送走了吕芳。 严世蕃走了进来:“爹,吕公公都跟您说什么了?” 严嵩用手指敲了敲案上的供词:“你自己看吧。” 严世蕃看完后怒不可遏:“鄢懋卿私下瞒报了二十万两?还有张鈺皓那廝,竟..... “啪!”严嵩將茶盅狼狠摔在地上。 严世蕃连忙问:“爹,吕芳那边是什么意思?” 严嵩却道:“你该问皇上那边是什么意思。”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你们抓紧凑两百万两银子,给內承运库送过去。这事便不再追究了。” 严世蕃皱眉:“皇上是在借著猫婚刺杀案敲诈咱严家?” 严嵩却道:“什么叫敲诈?天下之財皆天子之財。连大明都是朱家一家一姓之私產。这钱本就是皇上的。” “你们就胡闹吧。我已经七十七岁了。迟早让你们害得不得善终。” 严世蕃听了这话,连忙给严嵩跪倒:“爹,您若这么说,儿子该跳永定河。” 严嵩道:“行了,起来吧。你立即办两件事。第一件,让那些拿了盐务分润的人立即把钱吐出来。我会出面,替他们把钱交到內承运库。” “第二件事...... , 严嵩说到此处,面露悲伤的神色。 严世蕃问:“爹,第二件事是什么?请您老吩附。” 严嵩嘆了声:“派个人,去一趟咱分宜县老家。在祖坟周围买够九十九亩地。再从远亲子侄当中,选一位坟少爷。” 严世蕃愣在原地。 按大明律法,贪官失势后家財全部抄没充公。 唯有墓地除外。墓地不属於抄没之列。 故高官大吏得势时,都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在祖坟周围购买一些土地,指为墓地。 墓地的数量若不超过一百亩,便是合乎法度的。 墓穴几亩就够。多出来的九十几亩地可以出租给百姓耕种。 若高官失了势,九十几亩地足够其子孙过活。 高官通常会从远亲子侄中选一个穷苦、朴实的,平日里打理这九十几亩地。是谓之“坟少爷”。 严世蕃道:“爹。咱严家正值鼎盛,您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 严嵩嘆了声:“买一百亩地的钱,不够你摆一顿酒宴的。然而......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有几时红?“ “真到了那一天。这一百亩地能保严家后代不挨饿。” “去办吧。” 八日之后,少掌柜陆绎突然將手下的一眾百户召集了起来。这其中自然包括林十三。 陆绎道:“你们立即挑选一千名手下。要身强力壮,稳重內敛不爱嚼舌根的。日暮之前全部到西苑宫门前聚齐。” “今夜有一件大差事让你们办。记住,这差事事关机密。谁若敢多嘴多舌,一律密裁。” 陆绎所说的大差事,是往內承运库里搬二百万两银子。 林十三回到值房,点了二十三名校尉。这些人都是平日沉默寡言的。 他手下的两个总旗孙越、李高不在此列。这两个傢伙都是大嘴巴。去青楼楼著女人灌点马尿什么都敢往外说。 傍晚时分,林十三带著人,跟袍泽们一起来到西苑聚齐。 不多时,严世蕃骑著马,后面跟著一个驴车队来到了西苑前。 驴车队两侧是五城兵马司的一千名护卫兵丁。 不多时,吕芳亦来到此地。他对严世蕃说:“小阁老,银子这么快就凑齐了?” 严世蕃铁青著脸,一言不发。 吕芳朝著陆绎一挥手:“陆千户,让你的人过来搬箱子。全部抬到內承运库去。” 林十三和一眾锦衣卫袍泽一连搬了两个时辰,这一堆死沉的大木箱终於全部运进了內承运库。 差事办完,眾人散去。 吕芳叫住了林十三,他似乎想考考外甥:“你猜那些木箱中装的是什么?” 林十三道:“从那些木箱的份量上看,里面装的应该都是银子。至於是什么银子嘛...... “小阁老亲自押来的。应是贪官墨吏吐出来的盐税银子。” 吕芳满意的点了点头:“聪明。这件事上你是有功劳的。皇爷越用你越顺手。今后指定还有更多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去办。” 林十三心里“咯瞪”一下。他其实希望当个安逸官。在西苑管管宠物事,顺便帮老爹赚赚宫里的钱。 吕芳似乎看透了林十三的心思:“人吶,需要让自己变得有用。皇爷凭什么把荣华富贵给无用之人?” 林十三拱手:“舅舅教训的是。” 吕芳道:“罢了,跟你说一桩正事。皇爷要动前任宣大总督杨顺和前任巡按路楷。你知道该怎么做嘛?” 林十三脱口而出:“將妖人阎浩的第二份供状拿出来公之於眾。” 吕芳笑道:“幸亏提前跟你打了招呼。不然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皇爷要动杨顺、路楷不假。但那是为了敲打严党,而非捨弃严党。” “阎浩的第二份供状经你手公之於眾,你岂不成了严党的死敌?” “严嵩和林十三只能留一个。你猜皇爷会选留下谁?” 林十三然。 吕芳道:“皇爷动杨顺、路楷的罪名,是他们畏战怯敌,坐视韃靶攻破应州数十堡。” 林十三道:“这不是跟当初沈炼公参劾他们二人的罪名一样嘛?沈炼公能够平反了?” 吕芳摇头:“处死沈炼的罪名是勾结妖人,暗通韃靶谋叛。跟他当初参劾杨顺、路楷是两桩事“这一番皇爷治罪杨、路,你千万不要有替沈炼翻案的心思。” “那份阎浩的供状,你要好好收著。等皇爷倒严的那一天你再拿出来。” “你跟严党走的这么近。朝廷文武皆视你为严党。严党倒台时,那份供状便是你的护身符。” 林十三拱手:“多谢舅舅提点。” 吕芳道:“先別急著谢我。你得做好准备。你当初在宣大跟杨、路走的也很近。” “皇爷治罪他们二人,你难逃干係。陆炳会將你抓进詔狱,走个过场审讯你一番。” “你不必惊慌。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经审讯,林十三无罪”。你顺利脱身。” “我先將此事告知你。省得你到时候惊慌之下手足无措,提前把阎浩的供状拿出来。” 有个当司礼监掌印的“舅舅”当靠山就是好。 林十三始终是官场中的嫩后生。思虑哪有吕芳这样的老狐狸周全? 吕芳若不提点林十三,林十三这一遭指定会出昏招,导致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吕芳最后对林十三感慨了一句:“你记住,混跡朝堂如刀尖起舞,需如履薄冰吶。” 翌日下响,永寿宫君前奏对,部院大臣们聚齐。 嘉靖帝敲了一下铜馨。奏对正式开始。 吕芳高声道:“刑科给事中吴时来、刑部主事张、董传策参劾杨顺、路楷畏敌如虎,坐失军机。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徐阶一言不发。严嵩亦是一言不发。 严世蕃想说话,严嵩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声。 “当”铜馨声第二次响起。 吕芳道:“杨博杨部堂。你掌著兵部,对应州之败有何看法?” 杨博手持板,正色道:“稟皇上,臣评论一场战役的因果得失,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应州之败,罪在宣大主帅!先皇在应州取得大捷后,广修坚固堡垒。” “去年韃靶入寇应州,兵不过三万余。应州诸堡,能坚守一月有余。只要宣大主帅调集边军增援,不说全歼军,至少也可重创之。” “然而应州诸堡足足守了两个半月。宣大主帅不曾派出一兵一卒的援兵!” “这不是畏战怯敌是什么?” “依臣看,吴时来、张、董传策参劾杨顺参劾的对。路楷身为巡按,不知督促杨顺出兵,乃是同罪。” 杨博是疆臣党的首领,又是兵部夏官。在边疆兵事上说话份量很重。 他这一席话,基本决定了杨顺、路楷的命运。 “噹噹”铜馨响了两声。吕芳凑近轻纱帐。嘉靖帝对他一番低语。 吕芳高声道:“有旨意!杨顺、路楷纵虏破堡,罪大恶极。革去杨顺南京兵部尚书之职,由锦衣卫押赴京城,严加审讯。” “革去路楷光禄寺少卿之职,由锦衣卫严加审讯。” “另,吴时来、张肿、董传策参劾杨顺、路楷、林十三勾结,陷害沈炼一事,交由锦衣卫严查!” 如果实权总督胡宗宪被参,严嵩一定会捨命去保。 可杨顺如今已成了南京的养老尚书。路楷更是个管厨子的少卿。 严嵩心知肚明:皇上这是在借著处置我门下两个閒散官敲打我呢。 故严嵩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不说话,严党的部院大臣们也若寒蝉。 半个时辰后,北镇抚司之中。 林十三正在值房跟孙越、李高喝否仁茶。 副千户刘守有带著八名手下,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刘守有正色道:“林十三,有言官参劾你勾结封疆,诬陷忠良。隨我去詔狱中走一趟吧。” “来啊,將林十三拿下!” 孙越大惊失色:“刘副千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高喊道:“你们一定冤枉了我林大哥!林大哥你放心,我去找我姐在裕王爷面前给你说情! 林十三平静的说道:“不必了,清者自清。以大掌柜、少掌柜的睿智,一定能够弄清事情始末。你们不必为我担忧。” 刘守有气势汹汹押著林十三进了詔狱的甲字第一號问案房。 问案房的墙上掛著各种刑具。地面上有许多洗刷不净的血跡干痕。 陆绎坐在问案房的一张桌子后。桌子上竟摆著一个炭盆,几碟羊肉,几盘时令蔬菜。还有一坛酒,三个杯子。 陆绎高声道:“案犯林十三罪大恶极,我要亲自审讯。刘守有留下,其余人都退出去。” 眾人离开了问案房,只剩下了陆绎、林十三、刘守有三人。 陆绎道:“別愣著了!快给林十三鬆绑。我这新得了一罈子西域葡萄酒,爽口的很。咱们涮锅子,品葡萄酒。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將这天大的功劳送给林十三(四千字章,大家小年快乐) 第148章 將这天大的功劳送给林十三(四千字章,大家小年快乐) 锦衣卫少掌柜陆绎不贪財、不好色、不爭名、不夺利,是个绝顶好上司。 他只有两大爱好。一是追逐权力,二是吃新鲜羊肉。 刘守有皱眉:“少掌柜,这大夏天的涮羊肉?您不嫌热?” 陆绎笑道:“你懂什么?羊肉的鲜味儿被热气儿裹著分两路走。一路上通天灵盖,一路下通骨轴。” “你俩別客气,快坐。” “林十三,出去別说咱们在问案房吃涮羊肉啊!就说我给你上了酷刑。省得严家人起疑。” 林十三坐到椅子上,主动给陆绎和刘守有这两位上司斟满酒。 陆绎將整整一盘子羊肉倒进炭锅里。 后世有个误区,老京城涮羊肉应该一片一片涮。 殊不知,那是穷鬼的吃法。老年间的穷人,可能一家五六口就在过年时买得起一斤羊肉,可不就得一片一片涮嘛? 最正宗的涮羊肉,就应该是一下锅一大盘。 这炭锅是铜製的,出自锦衣卫军匠的巧手。锦衣卫如今负担了许多杂差,其中便有制铜器贡到宫里这一项。 铜炭锅上方还有一个阴阳鱼形状的拨片,拨动拨片可以调整炭火大小。 不多时,锅中咕嘟咕嘟冒起了热汽儿,一片片羊肉在里面翻滚著,色泽诱人的很。 陆绎一筷子夹起五六片羊肉,蘸了蘸韭酱,塞进嘴里贪婪地咀嚼。 刘守有笑道:“十三,头一回跟少掌柜吃涮羊肉吧?赶紧动筷子,晚了这锅里就剩下汤了。” 三人边吃羊肉边喝西域葡萄酒。 陆绎道:“十三,吃完这顿饭,我又得跟你演苦肉计。放心,我手里有数,最多让你皮开肉绽,绝不让你伤筋动骨。” 刘守有在一旁道:“少掌柜可得记著打人不打脸啊。咱林百户还指望这张俊脸多拐几个良家少女做妾呢。” 林十三不想再一次屁股开,他提醒陆绎:“不是说北镇抚司詔狱最残酷的大刑是追魂针嘛? 就是把银针扎在人的十六处痛穴上......” 陆绎一拍脑瓜:“对啊!我一会儿让行刑百户给你拿银针浅浅扎几个眼儿。” “追魂针要入肉一寸才有痛觉,两寸才能使人痛不欲生。”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扎个半寸留几个眼儿,严家人晓得你是真痛还是假痛?” 林十三笑道:“得嘞!这齣苦肉计可算不用真受苦了。” 正值初夏,问案房又是个一丈半见方的小房子,没有窗户,铁门紧闭,丝毫不通风。 三人吃火锅吃了两刻,已是满头大汗。汗水顺著脸颊哗哗往下淌。 刘守有抱怨:“平常少掌柜在夏天请吃羊肉,都是去府上凉阁,屋里还要摆冰鉴,侍女在身后打扇。” “这一遭.......少掌柜您咋想的,在问案房涮肉吃?” 陆绎道:“是有点热啊。咱关一关炭锅的阴阳拨片,把炭火关小一些。” 刘守有顺手把阴阳拨片关上了三分之二。 炭火铜锅涮肉,阴阳拨片关了三分之二,又是在密闭不通风的问案房......不出事儿才怪! 过了没一刻,林十三道:“我头怎么恁疼。眼晴也冒金星了,..... “当”林十三直接晕倒在了饭桌上。 陆绎也迷迷糊糊的:“守有,我怎么也.......头疼。” 说完这话,陆绎也倒了下去。 刘守有站起身,嘴里喃喃著:“有人下毒?”他跟跟跪跪走到问案房的铁门前,將浑身全部力气集中在拳头上,砸了一下铁门。 砸完铁门,刘守有便轰然倒地, 幸亏刘守有的这一拳头引起了门外校尉们的注意。否则这三人都得见阎王。 林十三不知自己晕了多久。 他睁开眼晴,隱约看到火把的亮光。 锦衣卫的医校王仁心朝著陆炳喊:“陆都督,林十三也醒过来了。” 说完王仁心把一碗汤药灌进了林十三嘴里。林十三顿时清醒了很多。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北镇抚司校场上。旁边有两张门板,分別躺著陆绎和刘守有。 陆绎、刘守有亦醒了过来,被医校灌著汤药。 陆炳破口大骂:“三个绝顶的蠢货!大夏天在密不透风的问案房吃炭锅涮肉?这不是自找炭毒入脑嘛?” 王仁心拱手:“都督,已经给少掌柜和刘千户、林百户灌了白萝卜汁、梨汁、八珍汤、独活寄生汤。” “又將他们抬在校场通风散毒整整一下响。他们应该无碍了。” “他们回家之后,应该会再昏睡一天一夜。醒来时便能散尽炭毒。” 陆炳頜首,隨后破口大骂:“你们三个蠢货知不知道,就因为那一锅羊肉,你们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你们经手那么多脑袋別在裤腰带上,刀锋起舞的差事,都没丟了性命。” “这一遭,却差点折在一盆炭上!我真想赏你们每人正反五十个大耳瓜子!” “锦衣卫的一个千户,一个副千户,一个百户,被一盆炭一锅端了?这事传扬出去,不得让东厂和三法司的人笑掉大牙?” 王仁心道:“都督息怒啊。您本就有心火,最忌生气。” 陆炳怒吼一声:“都给我听了。今日之事谁若传出去,不管他是世袭卫职还是勛贵入卫,一律密裁!” “娘的,这事儿传出去我陆炳的脸该放裤襠里了!” 校场眾人齐齐跪倒:“遵令。” 陆炳怒道:“还不快將这三个丟人现眼的东西各自抬回家修养!” 林十三气息微弱的说:“大,大掌柜,追魂针......糊弄......严. 说完这话,林十三又昏了过去。 陆炳是多聪明的人?当即领会了林十三的意图。 他吩咐行刑百户:“给林十三的十六处痛穴留下针眼。別扎深了,半寸即可。” 林十三被袍泽们抬回了家,再次醒来时已过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一睁眼,只见严世蕃、罗龙文、鄢懋卿、万案、方祥、严年等人围在他的榻前。 碧云坐在八仙桌边抹著眼泪, 林十三道:“小阁老,您怎么来了?” 严世蕃狼狠一拍林十三的肩膀:“小十三啊小十三,你可醒过来了!陆炳那廝也太岁毒了,竟然给你施了鬼见愁的追魂针!” “你晓不晓得,你昏死了一天一夜?” 罗龙文在一旁道:“师父,你真是好样的!真精神!没给阁老、小阁老丟份儿!陆炳把一等一的酷刑用在你身上,你却没有胡乱攀扯。” “锦衣卫已经呈递了审讯供词。嘿,你咬死了沈炼就是通敌谋叛。愣生生没说杨顺、路楷一句坏话。” 万案道:“林老弟,你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钢筋铁骨一般!” 方祥道:“我自谢是个练武之人。可说句不该说的,我若让人在十六处痛穴上统统施了追魂针,巨痛之下旁人让我说什么我就得说什么。” 严世蕃转头看向碧云:“弟妹,別哭了!自今日起,林十三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你就是我夫人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我把话选在这儿,今后谁敢找林家的茬儿,我严世蕃第一个不答应!” 他又转过头,面对著林十三,情真意切的说:“等你痊癒了,我在香山关帝庙摆下香火,咱们烧黄纸、斩鸡头,结为异姓兄弟!” 严嵩收了一堆义子。但严世蕃烧黄纸、斩鸡头正式认下的异姓兄弟只有罗龙文一人而已。 林十三问:“杨部堂和路少卿如何了?” 严世蕃嘆了声:“唉。你咬紧牙关保他们,可惜只替他们洗脱了栽赃沈炼的罪名。” “应州兵败的罪名,他们洗不乾净。路楷已被立斩,用不了多久杨顺也会被押解进京,斩首示眾。” 林十三心中一块巨石终於落下。 杨顺、路楷被斩,沈炼冤死的大仇得报。陆都督高兴。 敲打严党的目的实现。皇爷高兴。 猫婚刺杀案是我林十三一手策划的。如今经受这场所谓的“酷刑”,严家怀疑谁也怀疑不到我头上。 严世蕃还以为我是骨头最硬,最铁桿的严党呢! 三方討好的局面,妙哉! 严世蕃又道:“陆炳真狠啊!我请来的御医给你检查了针眼儿。十六处痛穴,陆炳一处都没放过!” “这斯是想把你往死里整!” 林十三睡了个饱,炭毒已清。他声如洪钟一般:“陆炳那王八蛋!枉老子替他卖这一年命!” “我算是看明白啦!京城中真心待我的只有严家人和我舅舅!” “今后我愿为严家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至於陆炳?我焯他娘!他一个武进士出身,不过运气好,他娘的女乃让皇上吃过.......他算个什嘛东西!” 万案在一旁道:“士为知己者死,妙,妙!林老弟真有古来忠勇之遗风!” 罗龙文附和:“对。我师父对阁老、小阁老的忠心日月可鑑!” 严世蕃叮嘱林十三:“我们严家尚未跟陆炳撕破脸皮。表面上还是盟友。你伤好之后,切不可主动去招惹陆炳。” 林十三道:“我明白。我就当陆炳那廝是条恶狗,惹不起我躲得起。” 严世蕃笑道:“对嘍!能屈能伸方为丈夫。貂蝉还受过跨下之辱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林十三皱眉:“貂蝉?我记的受下之辱的是韩信吧?小阁老我头疼的很,是我记错了?” 严世蕃和一眾严党骨干开怀大笑:“哈哈,对,是韩信,你没记错。” 眾人又跟林十三说笑了一会儿,离开了林宅。 碧云走到床边:“你可嚇死我了。” 林十三道:“放心,你夫君洪福齐天。” “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被什么追魂针扎晕的,是跟少掌柜一处吃炭锅涮肉,中了炭毒.. 影盐税银进了內承运库,杨顺、路楷倒台。嘉靖帝对严党的“敲打”却远没有停止。 城南,吴时来家的四合院。咸菜三人组正在喝酒庆贺, 吴时来道:“真没想到,皇上不仅没有惩处我,反而认同了我所参,杀了路楷,杨顺被斩也只在一月之內了!” 张肿道:“按六科廊的旧例,给事中参倒总督,是要升两级任用的!” 董传策喜滋滋的说:“我跟张兄全沾了你吴兄的光。也能升上一升。” 吴时来却有些担忧:“咱们还参了福建巡抚阮鶚和严家父子。不知另两道奏疏...., 就在此时,四合院的院门开了。 內阁次辅徐阶迈著八字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著十几名隨从。 徐阶快步走向吴时来:“惟修(吴时来字),我的好学生!” 正如嘉靖帝所言一一“徐阶小人”。 朝局晦涩不明时,徐阶为了不惹祸上身,毫不犹豫跟吴时来断绝了师生关係。 他还跟嘉靖帝说什么“三人同日参劾宰辅,必有人指使”。对两个学生、一个同乡落井下石。 如今杨顺、路楷失势,局面不利於严党,徐阶態度为之一变,又对著吴时来一口一个“好学生徐阶真乃见风使舵、墙头草隨风倒的好手! 吴时来可不是好哄的傻孩子。 他恭恭敬敬的给徐阶行了礼:“属下刑科给事中吴时来,拜见徐次辅。” 张肿和董传策也给徐阶行了礼。 徐阶道:“自古师生如父子,何必拘泥於这套虚礼?“ 吴时来不卑不亢的说:“属下才疏学浅,不配做徐次辅的学生。再说,属下已被您逐出师门。 徐阶笑道:“瞧你,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是为了麻痹严党,才退回你的门生帖。” “你如今一諫成名,已是朝中清流中的一面旗!” “告诉你们另一桩喜事。宫里传出话来,皇上对福建巡抚阮鶚起了疑心,正在挑选得力之人彻查阮鶚有无不法情事。” “我会向皇上推荐你们三人去查阮鶚!” 说完徐阶看了看咸菜三人组摆酒菜的石桌:“哎呀,想不到我的学生清贫至此。” “来啊,把带来的酒菜摆上。我要与我的学生畅饮几杯。” 与此同时,严府书房。 严世蕃抱怨道:“爹,皇上拿了二百万两银子,杀杨顺、路楷还不够,还要接著整阮鸽嘛?” 严嵩道:“我早就说过,浙直总督委了胡宗宪,浙江巡抚委了郑泌昌,你跟赵文华不要再摄皇上復设福建巡抚,推阮骂上位。” “浙直总督、浙江巡抚、福建巡抚全是咱严家人。皇上能放心?” “告诉你,此番皇上敲打咱严家还没敲打够。阮鶚必死无疑!” 严世蕃倒吸一口凉气:“老阮保不住了?” 严嵩道:“皇上要杀的人,三清上仙下凡都保不住。” 严世蕃此时尽显一个聪明人的果断:“既然保不住阮鶚,不如借阮鶚的人头,给咱们自己人做个人情。” “阮鹃贪赃枉法的证据,我那儿存了一堆。不如把证据交给..... 严家父子为了防止党羽反水,一直私下收集党羽们的把柄。 严嵩问:“交给谁?” 严世蕃道:“交给林十三!这样做有两宗好处。” “第一宗好处,人家林十三为咱严家死心塌地的卖命,受了天底下最痛苦的酷刑都没卖了严家。严家总该报达於他。” “找到一个巡抚贪赃枉法的证据,这对於一个锦衣卫百户来说是天大的功劳。” “第二宗好处。由林十三去查阮鶚之事,事情可以至阮鶚止。换作徐阶的人查阮鶚,不知道有多少咱家的门生故旧要被拔出萝下带出泥。” 严嵩思良久:“好吧,就把这桩大功劳送给林十三。”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三兄弟桃园结义,喝鸡血鬼哭狼嚎(四千字章,贼搞笑) 第149章 三兄弟桃园结义,喝鸡血鬼哭狼嚎(四千字章,贼搞笑) 初夏六月,香山关帝庙前的桃林如梦如幻,宛若仙境。 林十三在家休养了三天,炭毒已痊癒。如今他不光行动自如,还能大跳。 严世蕃见林十三痊癒,忙不选的邀他来关帝庙前桃林中拜把子。 严家的家僕们已在桃林中设好了香案,摆好了烧黄纸的火盆,还准备了一只又肥又大,眼睛有点斜视的大公鸡。 严世蕃和林十三、罗龙文分別在黄纸写下了自己的姓名、生辰八字。 三人跪倒在关帝像前。二十多名来做见证的严党官员站在他们身后。 “我严世蕃。” “我林十三。” “我罗龙文。” “我三人意气相投、心意相通。虽是异姓,愿结为兄弟。关帝为鑑,如有忘恩负义、背弃兄弟者,天人共戮,五雷轰顶!” 严家老管家严年此刻一身戏台上的关帝打扮。他手持一柄未开刃的大关刀,走到三人背后。 他先拿关刀拍向严世蕃的后背:“爱兄弟还是爱黄金?” 严世蕃正色曰:“爱兄弟!” 严年又以刀拍罗龙文背:“爱兄弟还是爱黄金?” 罗龙文答曰:“爱黄......爱兄弟!” 这廝差点把实话说了出来。 严年又以刀拍林十三背:“爱兄弟还是爱黄金?” 林十三斩钉截铁:“爱兄弟!” 严年道:“给关帝上香。” 三人双手握香,朝著关帝像作了三揖,隨后將香插入香炉。三人表情极为虔诚。 严年道:“烧姓名、生辰,告之关帝。” 三人將写著自己姓名、生辰的黄纸放进铜盆中点燃。 严年又拎起那只又肥又大还有点斜视的大公鸡,接过僕人递来的一柄斧头,剎了鸡头。 他拎著断头鸡,走到三个酒碗面前,把鸡血淋在了酒碗之中。 严年这老登上了年纪,手里没数。调製鸡血酒意思意思也就行了,通常是几滴鸡血兑一碗酒。 他提溜著断头鸡,好一顿倒血。这三碗鸡血酒几乎达到了五成血、五成酒。 严年知道自己鸡血倒多了,嘴里小声嘟著往回找补:“喝的鸡血越多,结义的心越诚。” 严世蕃举起鸡血酒碗,正色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二位弟弟,我先干为敬! 严世蕃“咕咚咕咚”,將一大碗鸡血酒一饮而尽。 身后那帮马屁精纷纷叫好:“小阁老尿性!” “小阁老精神!” “古今豪爽人,小阁老属第一!” 罗龙文和林十三心里犯了难:尼玛,这是喝酒还是喝鸡血?严年这老糊涂,洒鸡血的时候手里怎么一点数没有? 可当大哥的都一口闷了。当兄弟的哪能做怂包软蛋? 生鸡血都不敢喝,谈什么同心协力,共荣华,共患难? 二人咬了咬牙,双双拿起酒碗,吡著牙一饮而尽。 三人喝完鸡血酒,一抹嘴儿,相互拱手而拜。 “大哥!” “大哥!” “二弟,三弟!” “三弟!” “二哥!” 三人齐声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隨后三人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啊哈哈!” 这正是,关帝庙前烧黄纸喝鸡血,桃林中立誓言拜乾亲。 后世有歌赞曰: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也含笑映祭台。 这一拜,鲍国安邦志慷慨,建国立业展雄才。 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隨誓不分开。 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长矛在手,呦吼。刀剑生辉,呦吼.. 结义完毕,林十三正式成为了严世蕃和罗龙文的义弟。 严世蕃对一眾严党马屁精说到:“诸位,你们今日见证我们三兄弟结义,东楼感激不尽。 “你们先回我府上吃结义宴。我还有要事与他们二人商谈一番。” 一眾严党马屁精散尽。 严世蕃让僕人在桃树下摆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三兄弟坐定。 严世蕃对林十三说:“三弟。今日结义,大哥没什么送你的。不如送你一个天大的功劳?” 林十三问:“大哥,什么功劳?” 严世蕃抒了授鬍鬚:“吴时来、张、董传策那三只王八不但参了你和杨、路,还参了福建巡抚阮骂。” “咱们兄弟之间无需藏著掖著。明告诉你们吧,这一番皇上要敲打我们严家。阮鶚保不住了。” “既然阮骂保不住人头,不如拿他的人头给三弟你做一份功劳。” 林十三拱手:“还请大哥赐教,如何拿阮骂的人头做小弟的功劳?” 严世蕃拍了拍手:“严年,拿上来。” 严年將一个木匣放在桌上。 严世蕃拍了拍木匣:“这是阮鶚横行不法、贪污索贿的十几份证据。我將这匣证据交给三弟你。” “我爹那边已跟司礼监的吕公公打了招呼。吕公公会建议皇上,派你南行福建。” “如无意外,皇上派你去闽,名义上的差事是为眉霜挑选猫婿。眉霜本就是闽地贡上来的御猫嘛。” “暗地里的差事,是彻查阮鶚不法情事。” “你只需在福建转悠一圈儿,做做样子,收收程仪,睡睡闽女便可回京,將这匣中证据交给皇上。” “这样一来,阮鶚虽必死无疑。我却能保三弟你在皇上面前立下大功。” 林十三听了这话,眼泪像尿一样哗哗往外淌:“啊呀!大哥,您这是凭空將一桩大功劳塞进我手里!” 罗龙文笑道:“嘿,我都妒嫉三弟了。大哥你偏心啊!” 严世蕃道:“二弟,咱们做兄长的岂能不照应三弟......弟.......?不太对啊!” 严世蕃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我腹中怎么嘰里咕嚕的,好像有人在我腹中唱全本的西厢记。” 腹泻之事,一向是一个拉屎两个靛痒痒。 严世蕃这么一说,罗龙文的肚子也如刀绞一般:“坏了,我,我要窜!” 林十三面色痛苦:“没道理啊。我大冬天生嚼冰块都不带拉肚子的,怎么......哎呦我焯!” 严世蕃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严年道:“小阁老,关帝庙边上有恭房。” 严世蕃却道:“等不及了!” 他直接跑到桃树下,撩起长袍下摆,脱了裤子就开始“噗噗”乱窜。那黄红之物像佛朗机炮的散子一般打在树干上。 林十三也跑到了树下:“大哥,小弟失礼了。” 说完他也起对著桃树一通喷射。 罗龙文就比较含蓄了。他没窜稀,扶住树干“呕!”直接呕了出来。 严年大惊失色:“三位这是怎么了?” 严世蕃一边下面窜,一边上面呕。肚中如有一万把刀子绞动。 林十三也好不到哪儿去。刚窜完就开始狂呕。 罗龙文呕完,刚想脱裤子拉,已经来不及了!黄汤子顺著裤脚流了一地。 拉肚子是能拉死人的。 三人在桃树下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拉的面如菜色,拉无可拉, 严世蕃著靛,扭头看向林十三:“三弟,不对啊,你怎么长了两个,哦不,四个脑袋?” 说完这话,严世蕃晕死了过去。 林十三亦是眼冒金星,片刻后眼前一黑,倒在桃树下。 罗龙文大喊一声:“大事不好!有,有人下毒!”隨后昏厥。 严年手足无措:“坏啦!有人刺杀小阁老!快喊人,快喊人!” 恍惚中,林十三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青猫,竟跟眉霜拜堂成亲了。 眉霜幻化成一个美女,对林十三说:“夫君,以后可不兴喝生鸡血了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十三感觉自己嘴里苦涩的很。他睁开眼,发现一个老者正在给他灌汤药。 好傢伙,三天前刚被灌汤药灌醒,又来了一遭。 林十三喝完汤药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严世蕃那张能同睡八妾的大床上。 严世蕃和罗龙文气息奄奄,躺在他身边, 那灌药老者似乎是城北名医李保田。 李保田对严嵩说:“阁老,他们三位都已恢復了神智。” 严嵩问:“是否是投毒?” 李保田答:“並非投毒。而是自残啊!” “那生鸡血是大燥之物,酒亦是燥物。六月燥天,就著酒喝生鸡血..::..不得泄呕症才怪!” “幸亏他们身旁有人伺候,医治的早。不然身上的水泄光,他们三位恐怕会因燥而亡。” 老严嵩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严党官员做下多愚蠢的事,他都没有在明面上生过气,发过火。 可这一遭...:..严世蕃、林十三、罗龙文这三位,著实把严嵩给蠢火了! 严嵩拿著拐杖,一拐杖打向宝贝儿子严世蕃的大腿:“三个蠢得掛相的大蠢狗!大蠢驴!大蠢猪!” “蠢狗和蠢驴、蠢猪拜把子,你们真是蠢到一处去了!” “徐党多少宵小没杀了你们,你们却跑去喝什么生鸡血兑酒?找死也不是你们这个找法!” 严年在一旁道:“老爷息怒。” 严嵩骂了一声:“我息你祖母个腿儿!” 说完年近八旬的老翁严嵩,挥拐打在了严年的肩膀上: :“鸡血酒,是往酒里洒几滴鸡血意思意思!” “可著那鸡不是你家的啊?你倒起血来不心疼?” “幸亏东楼已性命无虞。他这一回若泄死了,我杀你全家!你家鸡蛋我都给摇散黄!蚂蚁窝都灌上开水!蚯蚓都给劈两半儿,竖著劈!” 严年忙不迭的跪地磕头:“老爷,我错了。” 严嵩破口大骂:“严世蕃,你是睡女人睡糊涂了?林十三,你让人施追魂针扎成了猪?还有罗龙文,我焯.....“ 始终是七十七岁的人,上了春秋,经不起心火。严嵩一个起,差点摔倒。 那碗高比例鸡血酒,差点达成了徐阶处心积虑二十年而不得的心愿:把严嵩父子一锅端。 李保田今天要乾的活儿挺多。治完了三个蠢货的泄呕症,又施银针治严嵩的急火攻心症。 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一个老头和三个蠢货才逐渐清醒,转危为安。 严嵩將三人叫到了书房。 三人白天泄了个昏天黑地、鬼哭狼豪,此刻一个个无精打采。 林十三心中暗道:人的运气不能一直好。先中了炭毒,不过三四天又喝鸡血喝出泄呕症。看来是老天都觉得我运气太好,降下两个小灾..... 严嵩稳了稳心神:“你们结拜是好事。可你们都是京城里一脚响炸雷的大人物。能不能別幼稚如孩童?” “鸡血那东西能喝嘛?你们怎么不割了手腕子,相互吸人血?那可比喝鸡血心诚多了!” 严世蕃跪了下去:“爹,您就別生气了。孩儿知道错了。” 严嵩指了指案头摆著的木匣:“还好,严年还没糊涂到家。晓得把这一匣子扳倒封疆大吏的证据带回府。” “这匣子若遗失,落到徐党手中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嘛?” “十三,你大哥告诉你查阮鶚的事了嘛?” 林十三拱手:“回阁老。大哥跟我说了。” 严嵩道:“记住了。查阮鶚不要掀起大案,不要拔出萝卜带出泥。” “阮鶚死便死。不要让他连累旁人。” 林十三道:“阁老放心,我全明白。” 严嵩又道:“这匣子先放在我这里保存。你去福建逍遥一圈,回京后来我这里拿匣子。” 林十三突然“”一嗓子,哭出了声来。 严嵩皱眉:“你哭什么?” 林十三眼泪鼻涕齐出:“鸣鸣鸣!阁老不嫌十三蠢笨,將如此大功给了十三。十三即便死也难以报答阁老大恩於万一。” 严嵩被林十三气笑了:“行啊,哪日你若觉得对不起严家,便找只大公鸡,剎了脑袋沌沌沌灌鸡血。” “一只喝不死那就两只,两只喝不死就三只。” “算我严老头求你们三个了。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以后能不能別做孩童般的蠢事?” 果如严嵩父子所言,三日之后,吕芳代嘉靖帝给林十三传旨。 明旨是命林十三前往福建,为眉霜寻猫婿。 密旨则是命林十三严查阮鶚不法情事。 林十三先在詔狱跟陆绎、刘守有吃涮羊肉,炭毒入脑。又因在桃林跟严世蕃、罗龙文喝鸡血得了泄呕症。 这两件事被吕芳票报给了嘉靖帝。 嘉靖帝这皇帝当的如履薄冰,压抑万分,阴鬱多年。没多少事能让他露出笑容。 但在听说林十三的这两件蠢事后,笑得嘉靖帝在青纱帷帐中直打滚。文词叫“捶榻而乐”。 南行闽地是一桩大美差。 事情的结果已被严家安排好了。林十三不得罪人便能得一桩大功。去福建只管游山玩水、纵情享乐便是。 > 第一百五十章 戚將军,这个礼啊,是该这样送的(四千字章) 第150章 戚將军,这个礼啊,是该这样送的(四千字章) 狗瘠薄胡同林家老宅內官监的一位张姓司库大使正在跟林有牛结算这个月的供冰帐目。 张大使笑道:“林老爷子,贵號这个月给宫里供了两千大方的夏冰。按之前约定的行价,五两银子一大方。这是一万两,您收好嘍!” 林有牛喜滋滋的搓著手:“这等小事儿,何劳张公公亲自来一趟小號?” 张大使道:“老爷子,十三爷是我们吕公公的外甥,又是皇爷身边的红人。他家里的生意,我们这些人可不敢塞责刁难。” 林有牛已经摸清了宫里採买的陋规循例。他先接过了张大使递过来的一咨银票。 这一沓银票共有二十张,全是五百两的晋商钱庄通兑票。 林有牛从中数出四张,共计两千两递给张大使:“这是孝敬內官监诸位公公的。劳烦张大使带回去给诸位公公分一分。” 张大使很自然的將银票揣入袖中:“那我就代诸位上官谢过林老爷子啦。” 林有牛又从桌子的抽屉中拿出一枚二十两的金锭:“这是专门给张公公你的。这大热的天,你跑到小號结帐著实辛苦。” 张大使嘴上说:“这怎么好意思?”手却很诚实,一把接过金锭在手里, 林有牛问:“中午不如留在我这里吃酒? 张大使道:“不是我不给林老爷子面子。实在是宫里事忙,抽不开身。改日吧。” 正说著话,林十三进了老宅的院子。 张大使连忙给林十三行礼:“十三爷。” 林十三笑道:“张楞眼儿啊。过来结帐?” 张大使忙不迭的点头:“是。我可不敢拖十三爷家里的冰款。” 林十三道:“回去给你们內官监的徐监丞带个好。上回帮他治那只脏口百灵,他请我吃了一顿酒。我最近事忙,没请回去。” 如今林十三跟內宫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头头脑脑们打得火热。 言官们私底下骂他:林侯既是阉党又是严党,是狗东西里的狗东西。 张大使走后,林十三问:“爹,按规矩给他们分润了?” 林有牛笑道:“那是自然。一万两的生意,四千两的赚头我一半儿,经手的公公们一半儿。” 林十三坐到石桌前:“爹,宫里又委给我了一件外差。这回要去福建。” 林有牛倒吸一口凉气:“去福建啊.......东南可不太平。上回你南下办差跟倭寇打了两仗, 差点赔上性命。” 林十三宽慰父亲:“爹,您老放心。如今的东南可不是以前了。胡宗宪灭了徐海,又跟汪直暂时讲和。” “南行路上没去年那么多挡路的倭寇。我此去福建是件美差。” 林有牛道:“横竖你要小心。” 林十三此番南行,挑了三人同行。 一位是张伯。他见多识广,遇事能给林十三出主意。 一位是孙越。这胖廝虽好吃好色,没有什么真本事。可他对林十三足够忠心。 且林十三有时候会想:我跟孙越一同办差时运气好的不得了,无往而不利。说不准是这胖货旺我呢? 最后一位则是李高。 李高是李妃的亲弟弟,裕王府的人。这趟去福建是躺著立功的美差。 不如藉机送裕王府那边一个人情,让李高也跟著分一份功劳。 另外隨行护卫的还是跟林十三共过生死的三十五名手下。 这一年来,林十三在笼络手下这一项的银子足有八千两之巨。每个手下平均得了林百户二三百两的好处。 自古无钱不聚兵,有钱聚人心。这帮人对林十三死心塌地。 出京那日,义兄严世蕃带著严党骨干们亲自来送林十三。一番依依惜別自不必说。 林十三在通州码头上了官船,沿运河南下。这一番南行异常顺利。 他们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收收程仪,接受地方官员宴请,睡睡地方官献上来的女人。 从通州到杭州十八日的行程,愣是走了一个月。 嘉靖三十六年,七月初八,林十三一行人达到杭州。准备在杭州歇息五日,再启程去福建。 到了胡宗宪的地头,自然要去总督府拜望, 林十三进得总督府书房,见到胡宗宪大为惊论。这才一年没见,胡宗宪仿佛老了十岁。 胡宗宪才四十五岁的人,头髮已经白了一半儿。他颧骨高耸,已然瘦得脱了相。 林十三惊讶道:“我的胡部堂,您怎么成了这番模样?瘦了一圈都不止!” 胡宗宪苦笑一声:“东南的军事、民政、人事全在我肩上担著。万斤重担压著,我能不瘦嘛?” “朝廷里那群言官总说浙直总督是天下第一肥缺。其实是第一难缺。” 一旁的总督府幕僚徐渭道:“胡部堂为了抗倭大事,天天睡不过两个半时辰。每餐用饭不过半碗米。不老、不瘦就怪了。” 林十三情真意切的说:“我的胡部堂,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如今京中有言,朝廷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 “您若累出病来,偌大东南可怎么办啊?” 胡宗宪转头吩附徐渭:“你先下去。” 徐渭离开。 胡宗宪道:“林老弟.... 林十三连忙道:“私下里您还是喊我孙子吧!咱们按锦衣卫的辈分论。” 胡宗宪却道:“你认了小阁老当大哥。我喊你孙子?小阁老知道了不得写信骂我?” “林老弟,我有两件事要求你帮忙。” 林十三道:“祖父,哦不,胡大哥有什么事,儘管吩附十三就是。” 胡宗宪开门见山:“第一件事,阁老已经给我来了信。我知道你此番南下,给御猫招婿是幌子。” “福建巡抚阮鶚保不住了。你回京之日,就是阮失势之时。” “明跟你说了吧。我想保荐浙江海道副使谭纶做福建巡抚。他准备了一只毛青眉白的公猫。劳烦你带回京去。” “你只需告知皇上,这猫婿是谭纶孝敬给宫里的。其余事我自会办。” 林十三惊讶:“谭纶是裕王爷的人啊。您保裕王的人取代严家的人,阁老、小阁老那边..” 胡宗宪反问:“你可知歷任浙直总督为何鲜有善终者?” 林十三拱手:“还请胡大哥赐教。” 胡宗宪道:“因为以前的总督,用人时总考虑谁是谁的人。非己党而不用,是敌党则打压。” “光想著搞党爭,平倭之事办得好嘛?不吃败仗才怪。” “我用人,不看谁是谁的人。只看有没有真本事,对抗倭大业有没有用。” “谭纶有疆臣之才。既懂民政又懂军事。將来的功业不会亚於夏官杨博。” “若他做了福建巡抚,扫平福建倭患指日可待。这样的人,我一定会大力向皇上举荐。” 林十三道:“胡大哥內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真有古德臣遗风。” 胡宗宪皱眉:“你小子在京城那个斗虫罐里待久了,眼里也全是党爭。我跟谭纶有什么仇?” “谭纶与我一心,为抗倭大业弹精竭虑、宵衣肝食。他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至交!” 林十三连连附和:“胡大哥教训的是。是十三短视了。” 胡宗宪又道:“第二件事。我听说你跟裕王府李妃的弟弟李高关係匪浅?” 林十三頜首:“嗯。我们俩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我还收了他做徒弟。” 胡宗宪道:“戚继光想结交下李高。你代为引见引见。” 胡宗宪之前点拨戚继光,让他想法子结交裕王府的红人,国子监司业张居正。 然而张居正颇为爱惜羽毛。戚继光派人进京给张居正送礼被拒收。 胡宗宪心知肚明,张居正不是不收礼,而是不收陌生人的礼。 李高是裕王的小舅子,若戚继光让李高牵线搭桥,一定能够搭上张居正这条线。 胡宗宪一边大力提拔裕王门人谭纶,一边让手下爱將结交裕王门人张居正,其实存了一份私心一一为自己找退路。 林十三道:“这事好办。今夜请令公子摆个酒宴。大家一处喝喝酒,聊聊天,自然就成了朋友。” 胡宗宪頜首:“成。我这里还有些公文要批覆。你先去找柏奇吧。” 就在此时,李时珍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胡汝贞!疯了吧你?又一天一夜没睡觉了。”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你这么熬!你请我来给你治病,却不听我的。你病死了不要紧,別连累我得个庸医的评语!” 当天夜里,西湖畔,魁玉娘的船上灯火通明。 胡宗宪的三公子胡柏奇做东,宴请款待林十三、李高、张伯、孙越。戚继光作陪。 能屈能伸者,方为大丈夫。 戚继光堂堂一个东南名將,竟忙著给京里来的几个近臣斟酒布菜,宛如跑堂小廝一般, 为了实现心中理想,戚继光可以向任何人低头。 他的理想很简单一一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 林十三有些不好意思了:“戚將军,您坐著吧。您是名震东南的大英雄。跟俞大帅並称俞龙戚虎。您给我们斟酒布菜,这宴席我们还敢吃嘛?” 说完林十三给他的老相好魁玉娘使了个眼色。 玉娘连忙从戚继光手中接过了酒壶:“戚將军,还是我来吧。” 李高的眼睛晴一直盯著玉娘,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孙越笑骂道:“我说李爷。这位玉娘姑娘是咱师父的相好,算咱们半个师娘。你別是想睡师娘吧?” 玉娘颇为豪放:“什么师娘?我跟林百户只是露水情缘,又不是夫妻。” “今日戚將军买了我的全掛灯笼。他让我今夜单伺候李总旗一人。” 玉娘本是大户人家出身,因全家死於倭寇之手才沦落红尘。平日里最为敬重抗倭的英雄。 戚继光之前找到了她,求她今夜陪李高,顺便在李高枕边替他说说好话。玉娘当即应允。 林十三笑道:“对对。露水夫妻不算夫妻。玉娘今夜陪李高睡,李高不算欺师灭祖。” “李高,还不谢谢戚將军的一番美意?” 李高听了这话兴高采烈:“啊呀!多谢戚將军成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已喝得微, 戚继光旁敲侧击的问:“李公子是裕王爷的內弟。可知裕王爷门下的张居正张司业平日喜欢什么?” 李高笑出了声:“你说张居正啊。跟咱们这些臭男人一样,也喜欢美女。都说是文人骚客,他是大文人,自然骚。” 林十三在一旁道:“戚將军想跟张居正结交结交。到时你给搭个线?” 李高拍了胸脯:“小事一桩。张居正那人清高,但他不卖旁人面子,总要卖我姐姐面子。” 戚继光拱手:“多谢李公子。” 玉娘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得分船。我这船上一共四个掛灯笼的,伺候不了这么多人。” 林十三道:“胡公子、李公子、孙胖子、张老爷子留在你的船上。我跟戚將军去旁边那艘船。” 这一夜,玉娘在船榻之上对李高百般迎合。將李高伺候舒服后,说了戚继光一大堆好话。 且说另外一艘船上。 林十三跟船娘一番缠绵后,来到甲板上透透气。 他见戚继光站在甲板上,仰头望著满天星斗。 林十三惊讶:“戚將军一直没进舱?” 戚继光尷尬一笑:“我不敢。我家里有只母老虎。若让她知道我在西湖上睡了船娘,她敢拿刀剎了我。” 戚夫人是浙江出了名的母老虎。对戚继光管束极严。 林十三笑道:“原来如此。戚將军放心,李高那人很是单纯。今夜得了你的好处,一定会帮你办事。” 戚继光頜首:“多谢你们。” 林十三突然有些伤感:“他娘的什么世道。您这样的大英雄都被逼著结交我们这等京城里来的废物。“ 戚继光却道:“林传奉千万別这样说。上次我能顺利脱罪,官復原职,全靠你寻到白鹿。” 林十三道:“那是分內事。戚將军,再跟你说点无耻下流的。我颇为精通京城官场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地方官给京官送美女太过寻常。你若真想让张司业对你高看一眼,得另闢蹊径。” 戚继光问:“哦?敢问如何另闢蹊径?” 林十三道:“你想啊。送了美女,张司业得夜夜耗大力,伤身体吧?他是文人,不经折腾。” “我听说浙江沿海產壮身佳品海狗鞭。不如你再送他些海狗鞭。” 戚继光惊嘆:“送美女再送海狗鞭?妙策啊!要说人情往来、送礼行贿,还是林传奉在行。” 林十三苦笑一声:“您不是在夸我,是在骂我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乃福建特產......黄铁,送给林传奉(四千字章) 第151章 此乃福建特產......黄铁,送给林传奉(四千字章) 在杭州逗留了两日,林十三一行人改走陆路前往福建, 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真不是白当的。剿灭徐海后他又与海贼王汪直达成了秘密协议。 三个月前,胡宗宪给了汪直在几个小口岸通商的许可,允许他进行规模有限的贸易。当然,只是默许式的许可,这种事儿暂时上不了台面。 胡总督投之以桃,汪贼王报之以李。自今年入夏以来,东南没有再发生过大规模的倭寇登陆事件。 偶有倭寇登陆抢掠,也只是些散兵游勇,至多几十人一股,成不了气候。 明军得到了喘息之机。胡宗宪一方面加紧整肃军备,一方面对招安汪直进行最后的努力。 他不愧是腹有韜略的国柱,做了两手准备。 若汪直登陆顺利接受招安,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东南靖而大明安。 若汪直不接受招安,各股观望的倭寇再次登陆抢掠,那就打。 东南暂时的安定让林十三的南行之旅格外顺利。一个月后,他抵达福建巡抚治所福州。 小阁老的义第来福州,严党骨干巡抚阮骂自然热情招待。 巡抚衙门客厅。 阮鸦殷勤的亲手执茶具,给林十三泡功夫茶。 阮鶚笑道:“福建天热,咱们今日喝绿茶。” “我给你备了三钱大红袍,给小阁老备了一两。等你回京时带回去。” 李高仗著自己姐姐是裕王府侧妃,在封疆大吏面前说话无遮无拦:“阮抚台,你也太抠了吧? 送茶叶才送一两三钱?” 阮鹃早就將林十三隨员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晓得李高是裕王府的人。 阮鶚笑道:“李总旗有所不知。真正的大红袍其实就六株茶树。长於九龙窠悬崖峭壁的半山腰。” “四株奇丹,两株北斗每年產量不过八两而已。” “这一两三钱茶,是我拉下一省巡抚的脸皮,给看管茶树的內宦使了五千两个银子求来的。” 李高皱眉:“阮抚台,你別是逛我吧?我家灶厨煮茶叶蛋用的都是武夷山大红袍。怎么可能一年產八两?” 林十三笑道:“京城市面上的所谓大红袍,其实只是武夷山乌龙茶而已。是茶商为了销路,打著大红袍的牌子。” 阮鶚给林十三倒了一茶盅绿茶:“林老弟不愧是西苑的人,见多识广。” “阁老、小阁老在京城还好嘛?” 林十三答:“阁老很好,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七十七岁的人,倒像是四十多岁的精神。” “內阁事务繁杂,阁老处置的妥妥噹噹。写的青词依旧字字珠璣,颇得圣心。” “至於我义兄。嘿,他可谓是壮年虎狼。不光白天要用美人孟,晚上还要用美人椅、肉屏风。” “前几日有位仁兄给他送了一张神奇小药方,据说出自成化朝洗鸟都御史倪进贤之手。” “义兄用了这药方之后,简直称得上是摧城拔寨无往而不利。” 阮鶚笑道:“小阁老还是老嗜好啊。” 林十三一口一个“义兄”,阮鶚却一口一个“小阁老”。显得林十三跟严家父子更亲近。阮倒成了严党核心圈子的边缘人物。 阮鶚连忙道:“除了武夷山大红袍,我还给小阁老备了另外一样礼物。” 林十三问:“我猜是闽女。” 阮鶚惊讶:“林老弟料事如神啊!没错。我给小阁老准备了四个闽女,四个倭妇。” “这四个倭妇个个都有技艺在身,且都生过孩子,最对小阁老的口味。” “大同婆姨跟这四个倭妇想比,嘿,那简直是小骡子跟高头大马的差別。” 之前倭寇侵闽,兵锋直指福州。阮鶚为了退敌,竟给倭寇贿以重利,还送给倭寇六艘战船。 他自然有路子从倭寇手中买几个技术型倭妇。 林十三心中暗道:阮鶚啊阮鶚,你费尽心思给小阁老送礼有什么用?在小阁老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表面上他依旧笑嘻嘻:“嘿,咱阮抚台考虑的真周到啊。” 阮骂感慨:“我这个巡抚是小阁老一手拔擢的。提携之恩不敢忘。” “哦对了,皇上让林老弟来福建给眉霜招婿的事,全看我的了。” “我已知会闽地各府、州、县官员,让他们按眉霜的小相尽心寻找同种、同相的適龄公猫。” 其实林十三已与胡宗宪约定好,让谭纶献猫婿在嘉靖帝那边露脸。 阮鶚如此上心,林十三装模做样的说:“公猫那东西上带著倒刺。不光要寻同种、同相的,还要选尺寸相同的。” “不然猫婚圆房之时,眉霜会疼死。记住了,要选东西立时不及一寸的。” 阮鶚连连頜首:“晓得,晓得。” 说完阮骂拍了拍巴掌。 八名巡抚衙门亲兵两手抬上来一个小箱子,三个匣子。 阮笑道:“林老弟带著三位隨员风尘僕僕从京城赶到福建,行程近五千里。阮某自然要表示表示。” “可惜福建这地方除了大红袍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土特產。” “昨日我突然想起,闽侯县溪口乡產黄铁矿。就为林老弟准备了一些。带回去就当给家里人看个稀奇。” 说完阮鹃打开了箱、匣。 做官的人最善於睁著眼说瞎话。箱、匣中哪里是什么黄铁矿?分明是黄灿灿的金锭。 阮鶚笑道:“这一箱黄铁有五百两。是给林老弟的。” “这一匣黄铁有二百两。是给李总旗的。” “这两匣黄铁各有一百两。给张老伯和孙总旗。” 林十三连忙推脱:“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 李高学著师父林十三的样子推脱道:“就是就是,我们又没替阮抚台办什么事。” 阮道:“林老弟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李总旗在裕王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便终生受用不尽了。” “你们二位千万不要推脱。” 说完阮鶚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面额三千五百两:“护卫你的那些锦衣卫弟兄也著实辛苦。 每人分一百两,在福州城中逛逛,买下土特產带回去。” 林十三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黄金和银票。 接下来还是老一套。阮鸚请吃喝,请睡女人。林十三等人在福州城中整整逍遥了半月。 寻猫婿的差事,阮鶚很是上心。毕竟是皇差嘛。半月后,他给林十三选了十六只淡青色公猫。 林十三过目后万分满意,一场送行酒后,林十三带著公猫和金子、闽女、倭女、大红袍北上, 准备先去杭州,休整十日在杭州上官船回京。 眾人骑在马上,边北行边聊天。 张伯道:“那位阮巡抚出手真是阔绰啊。一送就是九百两金子,三千五百两银子。外加值几千两的大红袍。” 林十三道:“这金子拿著烫手。不如送给胡部堂做军餉? + 张伯却道:“错矣!你把金子送给胡宗宪做军餉才容易出事儿呢!” “皇帝近臣给封疆大吏送九百两金子做军餉?是何居心?” 林十三頜首:“是啊,上回南行,我把一路收的程仪银交给瓦氏夫人做军餉,胡部堂给我退了回来。” 张伯道:“我知道,你是怕阮鶚获罪后胡乱攀扯,把给你送金子的事说出去,你跟著吃瓜落。 “放心吧。严家、陆炳、皇爷三方已达成了默契。根本不会给阮鶚胡乱攀扯的机会。” 林十三道:“那就却之不恭?” 张伯頜首:“却之不恭。” 李高笑道:“就是就是,有金子不拿王八蛋。” 张伯意味深长的说:“十三,你看人家李公子都不怕,你怕什么?” 言外之意:裕王府的人也拿了这钱。就算阮鶚被押进京后胡说八道,被徐党言官得知此事,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徐党言官参你就等於参裕王府的人。那群言官没这么蠢。 林十三沉默不言,算是默认了將金子揣进荷包。 李高笑道:“那四个闽女一般,没什么稀奇。四个倭妇可真馋人啊。” 林十三道:“你若看上了,今夜挑一个陪你睡就是。” 李高在马上搓著手:“这不好吧?是人家阮巡抚送小阁老的。” 林十三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道了。我那义兄就喜欢別人玩剩下的,最好还生过孩子。” 李高不解:“这是为何?” 林十三答了两字:“滑溜。” 待赶回杭州时,已是秋末。 林十三遇到了一件万分壮观之事。汪直入杭! 没错,胡宗宪几乎办成了招安汪直之事。 汪直这人有个朴素的观点“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他靠海上贸易攒下的银子多达千万之巨。可是在他看来,赚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只有堂堂正正的带著银子返回家乡,这辈子才没白活。 胡宗宪利用了汪直的心理。一方面他允诺汪直,上岸接受招安,朝廷会赐予他官职。 另一方面,胡宗宪密奏请示了嘉靖帝。允诺给予汪直在台州、松江、福州三个大口岸通商互市的特权。贸易额开,能做多大的生意都可以。 別看汪直手下有四五万倭寇替他卖命,有战舰数百艘、火炮千门、火万杆。 可他骨子里还是个商人。 能够正大光明的跟大明做生意,不比脑袋別在裤腰带上当个倭寇头子安稳多了? 胡宗宪甚至跟汪直商定了如何安置他的那些手下。 一万四千假倭汉人跟著汪直登陆。官府划出官田给他们耕种,汪直也会掏银子分给他们,让他们在陆上娶妻生子。 三万真倭,汪直会给予丰厚军餉,將他们分別送给十几个藩主大名,並约法三章,不得入寇大明,否则就断掉他们的火器供应。 倭国村斗乡征多年,各藩主大名乐得瓜分一支海上精锐。 这样一来,东南倭患基本能够平定。 朝廷可以靠著汪直的海上贸易网,將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远销南洋、西洋。 汪直可以赚乾净钱;老百姓不用再受倭寇之苦;胡宗宪得了平定倭寇的大功;国库有了一条稳定而又庞大的財源:连嘉靖帝的私库亦能多一桩大进项。 看似你好我好大家好。唯有一方不好,那便是江南的豪绅士族。 没了倭寇就没了走私贸易,没了走私贸易,豪绅士族们就失去了暴利。 光靠盘剥苦哈哈的僱农,能榨出几两油? 豪绅士族身后又站著文官集团。那帮胆大包天的傢伙为了自己利益,连皇帝都敢杀。 且说林十三等人进了城。杭州城中热闹非凡。 汪直带了几百个手下进城,这帮人简直称得上是腰缠万贯。 进城之后,各大商铺里的好东西被他们大肆抢购。虽带了个“抢”字,却是给钱的。 西湖的船娘们也发了大財。每夜都被买光灯笼,过夜钱涨了三倍,依旧船庭若市。 连杭州城的乞巧都发了大財。 汪直觉得初入杭州,要显示他们这伙人的善心。吩咐手下见到乞一定要舍钱。 这帮海盗出身的傢伙出手大方。施捨乞弓一扔就是一个小银。 汪直住到了浙直总督府中。江南的茶商、丝商、瓷商爭相拜謁。 商场中人的耳目很灵。商人们已经知道,用不了多久皇帝便会降下旨意,赐予汪直通商互市的特权。 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总督府书房。 林十三笑道:“胡大哥。你这总督府都快成商人们的牙行、会馆了。” 胡宗宪的脸上掛著笑意:“这是好事情。海上贸易商业兴盛了,朝廷多了大財源,百姓们也能跟著喝一口汤。” “最重要的是,贸易即和平。” “待赐汪直通商互市的圣旨一到,他便会离开杭州返回平户岛、松浦津两处老巢。將手下的四五万倭寇统统妥善安置。” “到那时,东南倭患將会彻底平息。” “南洋的蔗、樟脑;西洋的白银、火器会一船又一船的运来大明。大明的丝、瓷、茶將一船又一船的运往海上。” 胡宗宪畅想未来时,语调因激动变得颤抖, 林十三拱手:“我提前贺胡大哥平定东南,立下不世之功。” 就在此时,浙江巡抚郑泌昌、布政使何茂才急匆匆的走进了书房。这二人都是铁桿的严党。 郑泌昌朝著胡宗宪一拱手:“胡部堂。哦?林传奉也在啊。出大事了。” 何茂才是个急性子,他高声道:“胡部堂,淳安、建德等十一县秋汛。大水淹没良田无数。” 胡任宪惊讶:“什么?河道监管衙门是干什么吃的?今年我拨给下伍府县那么多治河银两,怎么会出秋汛?” “何茂才,你说淹没良田无数。大致多少亩?灾民人数多少?” 何茂才语塞:“这个......卑职尚未统出总数。” 胡任宪道:“你们立即障我出城去受灾诸县。救灾如救火啊!” 他转么又对林十三说:“你在杭州多待几日,让柏奇好好招待你一番。我得立即去灾县。”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胡任宪以为东南倭患已解决的七七八八。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救灾。 他这一走......马上就要坏菜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玉娘报恩使解数,贼王遭劫无影踪(四千字章) 第152章 玉娘报恩使解数,贼王遭劫无影踪(四千字章) 胡宗宪出了城。林十三找到了胡柏奇。小胡的接待方式还是老一套,领著去逛西湖船。 西湖的船是一站式服务,有娱乐,有吃喝。至杭州而不逛西湖船,犹如入宝山而空手而归。 入夜,眾人来到西湖畔。 胡柏奇道:“诸位,这回咱们恐怕上不了玉娘的船。我问过她的钨母,她的船今夜让人重金包了。” 李高问:“怎么,杭州城里还有人敢跟浙直总督的公子抢女人?” 胡柏奇道:“若换了別人跟我抢船娘,我高低得让他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奈何......今夜玉娘船上的那人我惹不起。” 胡柏奇一直是个囂张跋扈的性子,不然去年也不会让海瑞痛揍一顿。这回却服了软。 他这么一说,林十三来了兴趣:“什么人能让胡公子退避三舍?” 胡柏奇道:“咳。那人是......汪直。” “我爹都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著。就怕他翻了脸,回海上继续与朝廷作对。” “我可不敢因为一个船娘跟汪老板爭风吃醋,坏了我爹的大事。我怕我爹打断我的三条腿。” 林十三皱眉:“坏了!” 胡柏奇问:“怎么坏了?” 林十三急得一脚:“玉娘跟倭寇有深仇大恨!汪直上了她的船,万一玉娘为报家仇...., 啊呀,不好!快带我去玉娘那儿!” 胡柏奇领著林十三一行人急匆匆赶到了玉娘的船前。 只见岸边摆著一张太师椅。太师椅上坐著一个五十多岁的乾瘦男人,他身著一袭白衣,看上去像个教书先生。 他的身后站著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玉娘的钨母站在他面前,磕头如捣蒜:“汪老板。我也不知为何,玉娘竟將上船的板丟进了水里。” 汪直问:“她是嫌我身上有海腥味儿?” 玉娘站在甲板上喊道:“我是嫌你身上有血腥味儿!我玉娘伺候猪,伺候狗,都不会伺候倭寇!” 汪直有个义子,名叫毛海峰。这人二十来岁,是个火爆性子。 他听了玉娘的话暴怒不已:“小娼妇,你说谁是倭寇?他娘的,没板老子也能上船!老子乾的就是跳帮、抢船的营生!” “看我一会儿跳上船去,活剐了你!” 汪直却道:“海峰,住口。我们是来寻乐子的,不是来闹事的。” 他话锋一转:“但一个烟女子凭空侮辱我。我也不会饶过她。船上的,你立即下船来,给我勘茶认错。” 玉娘竟从袖中掏出一柄精巧的匕首:“给一个倭寇头子斟茶?我寧死!” 西湖边的一眾男客早就受够了这帮腰缠万贯的海虫子哄抬笔价。 他们在一旁拱火:“玉娘啊,咱可是西湖上的头牌,胭脂堆里滚出来的。咱可別丟份儿啊!” “对,精神点!” “好,好样的!看他怎么办。” 林十三心中暗道:那位福建巡抚阮鄂还赶不上一个烟女子有气节呢。 烟女子尚且不侍倭寇头子,寧愿一死。阮鄂却忙不迭的给倭寇送金银、送战船求他们退兵。 阮巡抚啊,別怪我林十三当面笑嘻嘻,背后下刀子。你这人.......该死。 不等林十三上前阻止,李高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姓汪的,你是个什嘛东西!” 毛海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李高的手腕,朝他的膝盖处一蹬,李高顺势跪了下去。 裕王府的人受了汪直手下的欺负,这事要是被清流言官们借题发挥那还得了? 林十三连忙站了出来:“汪老板息怒。让你的手下放开李公子。” 汪直抬头看了林十三一眼,没有说话。 毛海峰怒道:“你又是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多管閒事的姐?” 孙越在一旁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司礼监掌印吕公公的外甥;严家小阁老的义弟;兵部杨博杨部堂的救命恩人;浙直总督胡宗宪的至交;永寿宫传俸官;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林十三!” 这一连串的头衔报出来,毛海峰还不服气:“我管你林十三林十四呢!那娘们侮辱我义父,我跳帮砍了她!” 林十三没有搭理毛海峰,而是缓步走到汪直面前:“汪老板,在下林十三,有礼。” 汪直轻轻一拱手:“你是那个在普陀山找到白鹿的林十三林传俸?失敬。” 如果没有林十三的白鹿,就没有胡宗宪的浙直总督实职。没有胡宗宪,也就没有汪直封官、通商的锦绣前程。 更不用提林十三有一堆显赫的乾亲,还是皇帝近臣了。 汪直自然对他礼敬有加。 林十三问汪直:“汪老板,您是大明最成功的生意人。” 他一句话就把汪直的身份从一个倭寇头子抬高到“生意人”,还是“大明最成功的”。这让汪直颇为受用。 汪直笑道:“不敢。只是在海上做一点小生意,勉强餬口罢了。” 林十三道:“请教汪老板。船算不算一门生意?” 汪直答:“皮肉生意也是生意,算。” 林十三又问:“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双方情愿。否则岂不成了强买强卖?” 汪直微微额首:“有道理。” 林十三道:“不过做生意得讲究诚信。全怪这钨母没问过玉娘就跟您收了包船钱、灯笼钱。” “她收了您多少钱,我愿三倍赔偿。” 汪直起身:“不必。海峰,咱们走,另寻他处找乐子。” 钨母在一旁道:“我把那一千两银子退给您。” 汪直拒绝:“不必了。银子你留下。今夜就当我请这位林传俸逛船。让船上的人好好伺候林传俸。” 说完汪直飘然而去。 钨母对著林十三千恩万谢:“林老爷,多亏了您,不然今夜真不知如何收场。” 林十三低声斥责钨母:“你这人真是见钱眼开。难道你不知玉娘跟倭寇有仇嘛?你还敢收倭寇的银子。” 骂完了钨母,眾人上船。 玉娘从甲板跑回三层寢厅舱,哭个不停。林十三入了寢厅舱安慰。 李高、张伯、孙越等人则在食厅舱中等候。一直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林十三下来。 孙越笑道:“得。师父许是跟玉娘上了。咱们不必等他们,先吃。吃完了咱们也找姑娘一樺消食。” 李高学著江南读书人的样子拽上了文词儿:“师兄何故如此低俗焉?什么叫啊,那叫同床共枕也!” 知师莫如徒,林十三的確跟玉娘上了,且他们切十八路弹腿切的很是激烈。吃水四尺的大船,竟然微晃。 且说杭州城西,浙江巡按御史官署。 夜深人静,官署大堂內却是灯火通明。 巡按王本固身穿正七品官服,端坐在大堂上。 大堂內外站著上百名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皆是京师大理寺专办秘密差事的好手。而大理寺又在徐党掌控之中。 为了走私贸易的暴利,这群人狗急跳墙了! 若让汪直顺利被招安,倭患平息,江南豪族士绅近百年来最大的一条財路便断了。 且,这里牵扯到一个文官和皇帝谁说了算的问题。 啊,你嘉靖帝想开財源,就招安大倭寇开关通海?想得美! 我们文官集团会让你如愿嘛?不能够啊! 自古皇权不下县。你在皇宫里老老实实修你的仙就行了。江南?那是我们的地盘。 武宗都在江南落过水,何况一个小小的倭寇头子汪直? 一个黑衣人急匆匆的跑进了大堂:“王巡按,吕评事。已经把汪直盯死了。” “他在西湖一艘船上跟一个名叫楂枝的女人鬼混。这群人在杭州城招摇过市十多日,已经放鬆了戒备。” “那条船上仅有三个汪直的手下看著。” “他的其余手下都在別的船上天酒地。” 王本固望向吕评事:“吕老弟,看你们的了。” 吕评事起身,对一眾黑衣人说道:“我等吃著朝廷俸禄,抓捕倭寇头目乃是本职。” “胡部堂將汪直引诱上岸,就跟当初先诱降徐海登陆再杀掉一个道理。” “大功劳就在眼前,今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出发!捉倭!” 一行黑衣人趁著夜色出发了。 且说林十三在玉娘的船上忙了一宿。翌日睡眼悍松,领著眾人回了总督衙门。 林十三还顺口问了一句守门亲兵:“胡部堂的客人汪老板回来了嘛?” 亲兵答:“尚未回来。” 孙越在一旁道:“看汪直那老头子乾瘦的像条鱼乾,还挺能耍。咱们都回来了他还没回来。” 林十三回了臥房,因太过劳累呼呼大睡。 一直从清晨睡到了下响。突然有人砸门:“林传俸何在?” 林十三睁开眼下了床榻:“谁啊?” 一个三十六七岁的文官推门而入。此人宝相庄严,不怒自威。身上穿著正四品服色的官袍。 他便是浙江按察副使兼海道副使,谭纶谭子理。 林十三惊讶:“谭海宪,出什么事了?” 谭纶失声道:“汪直......丟了!” 林十三笑道:“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丟了!他是胡部堂的客人,谁敢对他不利?再说了,他身边还有四五百隨从呢。” 谭纶道:“昨夜他在西湖一个叫楂枝的女人船上留宿。今日早晨,他的义子毛海峰去船上喊他起身。发现船上的三个护卫全都身中弩箭而亡!汪直不见踪影。” 林十三皱眉:“难道被绑票了?绑到了海贼王头上?” 谭纶道:“我派按察司的人四处寻找,找了半日都没找到蛛丝马跡。你们锦衣卫在杭州城中不是有暗旗嘛?你快让他们帮忙寻找。” “汪直要是不知所踪,东南是要出大乱子的!” 林十三頜首:“这样吧谭海宪。你先回按察司,指挥下属继续寻找。我去召集杭州城內的锦衣暗旗。” 林十三先將张伯、李高、孙越三人喊了起来。 张伯听了林十三的讲述后道:“十三,你说杭州城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绑汪直?绑他图什么呢?” 林十三道:“绝不会是图財的列人。他们没有这胆量。不是图財,那就是要害命了。啊呀,不好!” “或许是那些做走私贸易的江南士绅键而走险。我早就听说,他们是养有死士的!” 张伯提醒:“十三,你此番南下的差事是招猫婿、查阮鄂。汪直的事与你无干。你確定要淌这趟浑水?这里面的水可深了去了。” 林十三思索片刻后下定了决心:“汪直生死,关乎东南千万百姓的平安。我不能当缩头乌龟, 不然对不起那些为抗倭血洒疆场的忠烈。” “孙越,你立即將北司派驻杭州的两个总旗,十个小旗叫到此处。” 林十三之前来杭州时,跟暗旗们接过头。孙越一直跟著,找他们接头也算是轻车熟路。 两刻之后,十二名暗旗来到了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大为光火:“你们整天吹自己当年在北镇抚司如何如何,在詔狱如何如何。汪老板一个大活人,在船上丟了。你们竟无任何消息?” “杭州城的暖风把你们的骨头吹酥了?还是脂粉气把你们的脑袋薰坏了?” “你们立即动用一切耳目,在杭州城內查访!今日入夜之前,我要知道汪老板的下落!” “找不到人,我跟大掌柜、少掌柜说,把你们全调九边去!” 上司逼得紧,一眾暗旗自然拼了命去打探。他们快步离开了总督府。 傍晚时分,杨金水急匆匆的找到了林十三:“十三,我听说汪老板丟了?” 林十三拱手:“杨公公,我正在派人在城內四处寻找。谭海宪也派了海道衙门的兵,封闭了杭州诸城门。” 杨金水忧心:“你可得帮著谭纶把汪直找回来。我们织造局库房里堆著五万匹丝绸。等著汪直以双倍的价收购卖到南洋。这可关係到皇爷的私房钱。” 二人正说著话,一名杭州暗旗快步走了进来:“十三爷,杨公公。查到汪老板的下落了。他被浙江巡按王本固派人绑到了巡按官署。” 林十三愣然:“王本固?徐阁老的那个学生?” 杨金水道:“扯淡!巡按官署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群长隨和书吏。他怎么绑的汪直?” 暗旗回答:“最近有一百多人在巡按官署进出。咱们有个弟兄认出,其中一人是大理寺左寺魔下的密捕。” 杨金水怒气衝天:“反了天了!一个七品官儿敢绑织造局的生意搭子?林十三,把你的人带齐,我再带齐织造局的局丁,咱们去砸了巡按官署,抢出汪直!” 林十三道:“再叫上总督衙门的亲兵、海道衙门的兵。就不信王本固不放人!” 当日掌灯时分,各路人马近两千人,把巡按官署围了个水泄不通。 官署大门紧闭。杨金水趾高气昂的喊道:“听了!我乃杭州织造局兼浙江市泊司监管太监杨金水。立即打开门,让王镰固出来跪迎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猫婚使奉旨敲诈豪族士绅(四千字章) 第153章 猫婚使奉旨敲诈豪族士绅(四千字章) 一刻之后,巡按官署的大门被打开。 王本固迈著八字步,神气活现、志得意满的走出了官署。 杨金水怒吼道:“王本固,汪直是你绑走的?把人交出来!” 王本固趾高气昂的反问:“汪直是最大的倭寇头子。我身为朝廷监察御史受派巡按浙江。我將他缉拿归案是『抓捕』,何来『绑走』一说?” 杨金水骂道:“一个七品官也敢跟我盘道?老子是杭州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监管太监。我命你立即將汪直交出来。” 王本固皮笑肉不笑:“你是杭州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监管太监?” “不好意思。监察御史巡按地方归都察院管。你就是司礼监掌印,也无权直接命令我。” “杨公公想要汪直?好说!你可以先给司礼监去公文,由司礼监跟都察院协商。再由都察院的左、右掌院、金院给我下达转交人犯的公文。” 杨金水火了:“王本固,我焯你娘!你一个七品官儿,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你这號鸟官少一些。跟老子摆谱?来啊,给我砸了他这官署,抢出汪直!” 织造局的局丁们擼胳膊挽袖子。 王本固面对宫里派驻江南权势最大的太监丝毫不虚:“我品级虽低,却是朝廷委派的命官。不是什么王八。” “你要砸我这官署?好啊,砸啊!最近王某没怎么参人,手正痒呢。你敢砸,我就敢参你!” 谭纶道:“王巡按,我是浙江按察副使。按察司掌管一省刑名,我现在以按察司的名义让你交出汪直。” 王本固瞪著谭纶:“谭子理。你別忘了你能够外放全靠徐阁老的举荐!如今你却跟阉党搅合到了一起?” “巡按御史与按察司互不统属。別说你一个副使,就是泉司正堂来了,也无权让我交人!” 杨金水急眼了:“王本固,汪直是浙直总督请来的客人!你说抓就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王本固一听这话来神了:“哦?杨公公是在指认浙直总督胡宗宪与倭寇头子勾结,引倭入杭, 里通卖国?” “好啊,我会把杨公公的话写入参劾胡宗宪的奏疏之中!” 林十三听不下去了。他走到王本固面前:“你以为巡按品低而位高,整个杭州城里没人动得了你,是吧?” 说完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了一方腰牌:“看清楚了,我乃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林十三。” “北镇抚司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从三品及以下官员,皆可不经请旨先行逮捕审讯。” “我现在接到密报,你贪污纳贿。来啊,拿下!” 北镇抚司的飞鱼的確有权抓巡按御史。不过,若审讯过后查明王本固无罪,林十三是要承责的但事情紧急,林十三已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只能先把王本固抓了,再进官署解救汪直。 孙越和李高上前,一左一右控住了王本固, 王本固仰天大笑:“说我王本固贪污纳贿?呵,好。我就让你们抓,让你们审讯。” “倘若你们冤枉我,朝廷里的御史言官都会参你!” 林十三没有搭理王本固,而是朝著巡按官署的人喊:“王本固已被北镇抚司缉拿!任何人胆敢阻挡我进去提人,一律按同犯论处。” 喊完林十三走向官署大门。 就在此时,王本固仰天大笑:“哈哈哈!” 林十三转头怒斥他道:“你笑什么?你险些坏了平定东南的大业,你就这么高兴?” 王本固用几近癲狂的语气喊道:“你们別费力气了!汪直已被我杀了!东南最大的倭寇头子被我王本固擒杀。我王本固是东南抗倭的第一功臣!” 眾人听了这话愣然, 林十三走到王本固面前,用双手死死拽著他的官袍脖口:“你再说一遍,你把汪直怎么了?” 王本固笑道:“我知道今日你们会兴师动眾来救那倭首。故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 林十三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知道汪直的死意味著什么。 刚刚安定不到半年的东南,立时就会乱成一锅粥。没了汪直的约束,无数股倭寇將肆无忌惮的在沿海登陆,烧杀淫掠。 胡宗宪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为泡影。 杨金水情急之下抽出了一个局丁的佩刀:“我宰了你!” 谭纶连忙拽住了杨金水:“杨公公息怒!你若杀了他,正好成全了这廝的偽忠之名啊!还会把您自己搭进去。” 林十三带人进了官署。他亲眼看到了汪直的尸身与头颅。 孙越將行刑的子手一脚端到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拿出了北司飞鱼的通云簿:“说,是谁下令让你斩杀汪直的?” 会子手答:“王本固王巡按命我杀了汪直。” 林十三又问:“汪直死前留下什么遗言了嘛?” 会子手答:“有遗言。他说.... 务林十三焦急的问:“说什么?” 会子手答:“他说『杀我一人无碍,只是苦了两浙百姓,我死之后,此地必大乱十年!』 林十三倒吸一口凉气。 李高又押来一名巡按官署的书吏。书吏手中有一封汪直数日前写的递交嘉靖帝的《降圣疏》。 这道降疏他一直带在身上。 疏中言道:“窃臣汪直觅利商海,卖货浙、閔,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 情,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 “倭国虽统於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號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 “如皇上仁慈恩宥,救臣之罪,得效犬马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长涂等港,仍如广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 汪直这份《降圣疏》虽有给自己洗白、贴金之嫌,但至少能说明,汪直已经打定了主意归降朝廷! 平定东南倭患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王本固杀一个汪直,东南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给汪直陪葬! 林十三愤怒之下,衝出了官署,他衝到王本固面前,一拳重重砸在他的脸上,打掉了他一颗牙。 王本固吐出那颗牙,笑道:“你敢殴打朝廷的抗倭第一功臣?你完啦!你等著罢!” 再油滑的人此刻也不住心中怒火。林十三像杨金水一样,抽出绣春刀作势就要捅向王本固:“我宰了你!” 谭纶竟用手一把抓住了绣春刀的刀身:“林传俸,不要衝动。王本固名义上乃是裕王爷所举荐!” 徐阶那伙人太聪明了。他们举荐任何人,都打著储君裕王的旗號。 谭纶又喊了一嗓子:“你把裕王爷举荐的人杀了,怎么收场啊!还是等胡部堂回杭州后从长计议。” 林十三懊恼之下扔掉了绣春刀。蹲在地上左右开弓,“啪啪”给了自己俩大耳刮子。 无能狂怒! 这是他自发跡以来,最为绝望、无助的一刻。 无奈!无奈!无奈! 眾人回到了总督衙门,將王本固看押在了后衙。 张伯將林十三叫到一个僻静处:“你听我的。胡宗宪一回城,你就將王本固交给他。立即离开江南这是非之地。” 林十三道:“师父,您真以为王本固杀汪直是为了邀功?错了!他一定有主使!主使就是那些从走私贸易中牟取暴利的江南豪绅士族!” “把锦衣卫的诸般酷刑使在王本固身上,不怕他不供出幕后主使!” 张伯苦笑一声:“我又岂能不知?可刚才谭纶说了,王本固名义上是裕王爷举荐的人。” “你审王本固,王本固会把事情往裕王爷身上扯。” “到时审来审去,审出一个『裕王爷不想看到东南安定』,『裕王爷与江南豪绅士族勾结”......你觉得你还活的了嘛?” “你听我一句劝。旁人都说你是西苑红人如何如何,那是在恭维你。你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 你没有能力去改变大局。” “锦衣卫的老掌柜常风常侯爷厉害吧?他跟江南豪绅士族斗法了一辈子,最终也未能胜。” 林十三无言。 是啊,自己再受宠也只是个北司百户而已。用杨金水的话说,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他这號人少一些。 张伯继续苦劝林十三:“如今王本固是个烫手山芋。以你的资歷、能力是绝对无法妥善处置此事。” “你听我的,等胡宗宪回城,你把王本固交接给他。立即回京!” 且说胡宗宪收到汪直被杀的消息,骑著快马往杭州城內赶。 胡宗宪回到总督衙门后,林十三將王本固交给了他。 胡宗宪与王本固单独谈了半个时辰。 隨后胡宗宪竟將王本固礼送出总督府, 林十三找到了胡宗宪,问:“胡部堂,那王本固坏了抗倭大业。你为何让他堂而皇之离开了总督府?” 胡宗宪长嘆一声:“木已成舟!林老弟,我告诉你,用不了一个月,整个东南都將海蚌四起。 “已成既定事实的事,追究王本固这个王八蛋又有何用呢?只会挑起朝廷党爭政潮!” “大敌当前,若朝廷內部自己先乱了。还谈何抗倭?” “我这个浙直总督不能像江湖侠客一般快意恩仇!我得顾全大局!” 林十三道:“就这样让王本固继续在杭州城蹦噠?他以后指不定给您使多少绊子!” “他杀了汪直,坏了招安的大事,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胡宗宪反问:“汪直尚未被招安。那他就还是倭寇。王本固杀他占著一个『理”字呢!” “我是严阁老的人。不管我如何处置王本固,都会挑起党爭政潮。” “我能做的,也只有將此事如实稟奏皇上。一切由皇上决断。” 林十三狠狠一排桌案:“瞎!”隨后他起身,离开了胡宗宪的书房。 胡宗宪望著林十三远去的背影,眼中泛起泪,一声哀嘆:“我的平倭大业啊!” 林十三並未听张伯的话,三十六计走为上。他留在了杭州,以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给嘉靖帝写了密奏,票明一切,快马递京。 之后半个月,杭州与京城之间的飞鸽传书、加急快马不断。 十六天后,林十三得到了一封永寿宫的圣旨。 旨意上说:仿圣唐旧例,封林十三为“猫婚使”。命林十三在杭州就地寻猫婿。 旨意的最后,补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若经费不足,可向江南豪绅士族就地索要。若经费尚余,可交予浙直总督府作为抗倭军费。 林十三接了圣旨,便跟张伯商量:“张伯,看来皇爷也清楚杀汪直的幕后黑手是江南那群读圣贤书的王八蛋。” “倭患不平,他们就能继续通过走私贸易发財。皇爷这是让我以寻猫婿为由头,狠狠敲他们一笔,交给胡部堂当军餉。” 张伯頜首:“嗯,是索要,而非募捐。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事儿你可以拉著李高一起做。” “豪族土绅背后是徐阶,徐阶凡事都拿裕王当挡箭牌。你这回乾脆將李高推到前台。也过过拿裕王当挡箭牌的癮。” 林十三頜首:“妙策。这次我不敲他们几百万两银子不算完!” 张伯又道:“记住,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 “这个替身指的不是找模样一样的人,防止刺杀之类。” “而是替正主作恶,替正主做一切不可做之事。” “严嵩是皇爷的替身。你这回得把李高当替身。” 张伯不光是只老醉猫,老色棍,还是个老狐狸, 林十三当夜便宴请李高。张伯和孙越作陪。 林十三道:“李老弟。那些浙直豪绅士族个个富得流油。他们的钱都是不义之財!” 李高卖弄起了见识:“指定是不义之財。我姐姐进王府前,我爹就常受村里的一个秀才欺压。 给秀才家干瓦匠活不给钱不说,完工的时候倒要倒贴喜钱!” “不给喜钱,那该死的秀才扬鞭子就打!” “那帮有钱人都是狗揍的!有了钱,就让家里人读书考功名做官。考了功名做了官有了靠山, 就更肆无忌惮的榨穷老百姓的油水。” “师父,那帮狗揍的都该死!” 林十三笑道:“李老弟说的透彻!” 林十三和李高如今是各论各的。李高称林十三“师父”,林十三称李高“老弟”。 林十三笑道:“这番皇爷封了我个猫婚使。我做主,授你一个猫婚副使。” “皇爷说了,咱们寻猫婿的经费,可以跟江南豪绅士族索要。” 李高一拍大腿:“这不得敲那帮王八蛋十万八万两银子?” 林十三微微摇头:“说少了。” 李高惊讶:“那敲他们几十万两。” 林十三还是摇头:“少了。至少要敲他们几百万两。咱们用他们的不义之財,做有义之事。” 请假一天,祝大家除夕快乐 请假一天,祝大家除夕快乐 除夕夜啊。请允许可乐偷个懒 第一百五十四章 痛宰一群大菜猪(四千字章,大家过年好) 第154章 痛宰一群大菜猪(四千字章,大家过年好) 江南豪族士绅视內阁次辅徐阶为总后台。徐阶视裕王为总后台。 裕王最宠爱的侧妃的弟弟发出请柬在杭州城內请客,那些豪族士绅自然踊跃来赴宴。 林十三粗略估算了下,宴请的两百多位“客人”从江南各地赶来杭州聚齐,至少也需要一个月。 在这个一个月里,林十三做足了功课。 南京锦衣卫有一个偌大的档库。 甲子號档房存放江南在职官员密档。 乙字號存放久居南京的开国勛贵后代密档。 丙字號档房存放江南大族密档, 林十三专程派人去了一趟南京,调来了大族密档,仔细参阅。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林十三拿著一份密档,对张伯说道:“浙东处州青田孙家,竞从宋时就开始做官。歷经宋、 元、明三代而不倒。” “太祖爷时,杀了孙家的家主。孙家竟在正统朝又活过来了。” “自正统朝至今,孙家出过一位尚书、两位侍郎、一个布政使、两个按察使,知府、知县十几位。” “如今孙家人有一个在都察院做右都御史。” 张伯道:“这些江南大族都是这样,世代做官。不管朝代更迭,他们仍旧左手抓钱,右手抓权。” “不得不佩服他们啊!” “哦对了,你说这孙家是浙东处州青田县的?是开国诚意伯刘基刘伯温的老乡?” 林十三頜首:“没错。密档上记著,洪武朝时孙家的家主与告老的刘基暗通款曲,时时稟告朝中动向。引得太祖爷不悦才將他杀了。” 张伯问:“呵,民间把刘伯温吹成了太祖开国的第一功臣。你可知太祖为何封爵时只给了他一个伯爵位,又在开国四年后果断弃用他?” 林十三道:“还请师父赐教。” 张伯娓娓道来。 太祖朱元璋濠州起事之初,身边文有李善长、武有徐达、常遇春。这些文臣武將在开国后被称为“淮西党”。 要爭夺天下,光有兵不行,还要有粮,有钱, 江南的钱粮,掌握在那些“千年世家”、士绅豪族手中。 太祖只得跟士绅豪族暂时结盟,给他们委以官职。这些人在开国后被称为“浙东党”。 浙东党的领袖即刘基刘伯温。 开国之后,太祖警觉的发现,浙东党人处处维护士绅利益,动不动在朝堂上拿他们曲解的孔孟理论来压天子。 浙东党甚至在政令文书中大耍他们擅长的文字游戏,阳奉阴违, 开国之后,地方官大量空缺。太祖需要用人。 歷朝歷代做官的都是读书人。浙东党掌握著江南文脉。地方官位自然多被浙东党的门生故旧把持。 这群人形成了巨大的利益共同体,共同进退。 太祖爷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天下事,咱这个天子说了不算。那些酸文人说了算! 太祖是何等杀伐果断?琢磨过味儿来之后,他弃用刘伯温、宋濂,打压浙东党。 后来更是掀起三大案,將天下官员杀了几茬儿。 可是,太祖殯天后,继位的建文帝屏弱敦厚,耳根子软。很快又宠信起江南文人,如黄子澄, 齐泰、方孝孺等。 江南大族的势力再次抬头。 靖难之役后,成祖爷虽杀了建文三宠臣,但他始终得位不正,不能再对江南士族赶尽杀绝。 毕竟他不是黄巢。 於是成祖爷与那些江南大族达成了某种默契。大族名义上臣服於成祖。成祖则与他们在表面上“共治天下” 自洪武朝到嘉靖朝的歷史,简直就是一部皇帝与江南大族之间的斗爭史。 张伯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喝了口茶:“周不过八百年。自太祖开国到如今,已有一百八十二年。”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大明与周同寿,六百多年后改朝换代,这些江南大族照样能够发达显赫。” “这些人就像是打不死的臭虫,世世代代寄生在骨瘦如柴的百姓身上。” “你这番替皇爷敲他们的竹槓,別想著能把他们赶尽杀绝。只要能让他们掏出家底儿的一成半成,便属难得。” 林十三道:“师父所言极是。我全明白。” 张伯又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李高宴请的『客人』当中,以松江徐家为首。徐阶长子徐做过一任太常少卿,如今在家守业。” “若能让徐吐出银子来,不怕那些大族不割肉。” 林十三拿出有关徐的密档:“师父,你老看看吧,触目惊心。” 张伯看后皱眉:“松江布最大的走私商人,果然是他....: 林十三道:“怪不得他老子反对通关开海,指使自己的一堆学生给抗倭使绊子呢!若倭患平息,他家还怎么从走私布上大发横財?” 张伯道:“江南大族几乎都在跟倭寇勾连,做走私生意,这不稀奇。我明白了,你想用『通倭』二字逼他们就范?” 林十三笑道:“逼他们就范,除了『通倭”二字,还有另外二字。” 张伯心领神会:“另外二字是『裕王”。” 且说汪直被杀,他的义子毛海峰逃回了倭国。不久之后,汪直被杀的消息也传到倭国。 毛海峰镇不住汪直原本的部眾,部眾立即分化成了二十几股势力。 不出一个月,果如汪直所言,东南海畔四起。胡宗宪整日焦头烂额,宛如一个东南裱糊匠。 戚继光、俞大献也成了“救火丁”,在东南四处奔走征战。 一个月后,杭州城热闹了起来。 江南各地大族陆续进城, 倭患肆虐,东南地面不太平。连林十三上回南下办差都经歷两次血战。这些豪族士绅却一路平平安安到达杭州。里面没有猫腻才是见了鬼。 嘉靖三十六年,十一月初八,浙直总督府后衙。 偌大的后衙摆起了三十桌酒席,二百多名士绅端坐著。 坐首席的不是林十三,而是李高,今夜他是东主。 至於胡宗宪,他根本没掺和这事。 徐朝著李高一拱手:“李公子,裕王爷尊体可安康?” 李高笑道:“安,安得很!有我姐日日精心伺候,我姐夫他能吃能睡好的不得了!” 李高可不讲什么礼数,在外人面前不尊称王號,一口一个“我姐夫”。 外人看,倒觉得李高跟裕王十分亲近。 徐笑道:“听说李公子刚进了锦衣卫,担任总旗。又被皇上特委为“猫婚副使”。真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啊!” 其实“猫婚副使”不是嘉靖帝委任的,而是林十三瞎封的,为的是將李高推向前台做他替身。 在西苑伺候了嘉靖帝小两年,林十三渐渐了解了嘉靖帝的脾性。只要能把差事办成,嘉靖帝才懒得追究这些细枝末节。 李高笑道:“是啊是啊,天恩浩荡。我这回拼了命也要办好差事。” 徐拱手:“若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李公子儘管开口。” 李高按林十三之前教的,面露愁容一言不发。 徐问:“李公子为何愁眉不展?” 李高答:“咳!给御猫寻婿,得十万百万里挑一。可管內承运库的吕公公是个铁公鸡,就拨给我们少的可怜的银子。那点钱根本不够使。” 徐心领神会:可著李高请我们赴宴,是来打秋风的啊!背后一定是林十三指使。无妨,给他们一些好处就是了。 徐熟读史书:盛唐时,玄宗外派了一堆什么“荔枝使”、“御马使”、“鸟使”到地方上。 诸使到了地方,横加敲诈大发横財。 徐心道:还真是古今一同啊。 想到此,徐主动开口:“我徐家愿为招猫婿之事献银一千两。” 一眾士绅纷纷开口:“我愿献银五百两!” “我愿献银三百两!” 李高站起身:“多谢诸位好意。可惜.....远远不够。” “我明跟诸位说了吧。我这趟出来办差,不能给裕王府丟人,一定要办圆满。” “江南是在座诸位的一亩三分地。我不指望你们,难道指望胡宗宪那抠门货?” 徐道:“李公子儘管说个数。我们就算钻山打洞、卖家產、售祖田也一定要给您凑齐。” 李高清了清嗓子:“嗯哼,诸位,要把差事办圆满,至少也要两百万两银子。” 徐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呢:“多少?” 李高重复了一遍:“二百万两银子。” 此言一出,一眾士绅鸦雀无声。 好傢伙,这位李公子请客,不是来打我们秋风的,是来割我们肉的! 徐的目光从李高脸上转移到一直在理头吃菜的林十三脸上。 他心知肚明,李高一个浪荡外戚哪里有这么大的胃口?定是林十三指使。 徐试探林十三:“林传俸,都说您是养宠玩宠的行家。敢问一句,为御猫招婿为何要用二百万两银子?” “二百万两银子换成金子,恐怕能打跟眉霜等身的金猫几百只!” 林十三嗦了嗦手里拿著的乳鸽腿骨:“的確得用二百万两银子。你们且听我细细道来啊!” “御猫招婿,仿皇帝选后妃例。皇帝选后妃,一向是由內承运库拨银子给各布政使司,由各布政使司拨银子给各府、州、县。” “嘉靖元年六月,皇爷选后妃。先拨內承运库银三十万两。各地官府皆称不足,无法为皇爷挑选称心如意的佳人。” “七月,又拨內承运库银五十万两。地方官府继称不足。” “八月,再拨银六十万两,地方官府仍称不足。” “九月,拨银六十万两。地方官府这才开始甄选佳人。” “皇爷前后给了地方官府二百万两。要知道,先皇武宗殯天,內承运库遗银便是两百万两。” “此番御猫招婿,仿皇帝选后妃例用银,两百万两之数岂不是很合理?” 皇帝想要亲政必先大婚以示成人。当年嘉靖帝急於亲政,愣生生被天下文官讹走了一个內承运库。 徐为首的一眾士绅目瞪口呆, 这什么歪理邪说? 不就是配个猫嘛?那御猫再尊贵,能跟皇帝一样嘛? 可著当年天下文官讹了嘉靖帝,你要替嘉靖帝把这钱要回来? 李高带著哭腔说道:“诸位善长仁翁,你们就发发慈悲吧!银子凑不齐,我就办不好差事。” “办不好差事,丟的是裕王爷的脸!裕王爷丟了脸,徐次辅的脸也得塞进裤襠里!” “我晓得,你们都是江南的大菜猪,啊,我小地方人,说话有口音。是大財主,不是大菜猪。 林十三心里一紧:你怎么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李高道:“谁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家產最少的也以几十万两计!两百万两听著唬人。你们隨便拔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凑一凑,也就凑齐了。” “只要能凑齐银子,让我给你们磕头都成!” “诸位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 徐终於表態:“这样吧。我们咬咬牙,凑三十万两齣来。看著我们家大业大,其实都是空架子。” “凑三十万,我们今年就都得过苦巴日子了。” “不足之数,请李公子和林传俸拿著圣旨去跟浙直地方官府要。如何?” 李高道:“去找浙直官府要?浙直总督如今都恨不能穷的露著。他们哪里有这一注閒钱?” 林十三起身:“徐公子,请隨我来。我有几句要紧话单独说给您听。” 徐跟著林十三去了后厅。 林十三拍了拍手,张伯捧著一个木匣走了出来。 林十三掀开木匣,里面是一叠纸。不等徐看清,林十三便合上了木匣。 这是在故弄玄虚。其实木匣中装著的,只是胡柏奇的儿子手抄的三字经。 林十三道:“敢问徐公子,华亭县广义进布行可是您的產业?” 徐一愣,敷衍道:“似乎是我徐家一个远枝子侄开的。” 林十三仰天大笑:“哈哈哈。徐公子,当著明人又何必说暗话?您是广进义的大股东。” “去年腊月,广进义从松江府各地买了了十五万匹松江布。” “蹊蹺的是,这么一大批布,徐家不说囤放在城墙坚固的华亭县城里,竟囤放於城外布仓。 只派了十几个老弱家丁看著,仅能防防火。” “没过三天,倭寇高仓文太部在登陆入寇,直扑华亭县城外的布仓。將十五万匹松江布全数抢走。” “更蹊蹺的事来了。在倭寇『抢掠』布的当晚,有一艘海船靠岸。您带著二百多號家丁,从海船上搬下来二十万两银子,运回了祖宅。” “这是徐家遭倭寇抢掠,还是跟倭寇的默契交易?” 徐然。 林十三拍了拍匣子:“最近十五年,广进义布行几乎年年被倭寇抢。匣中皆有详细数字记录。“ “我就奇怪了。年年遭抢年年赔本,这广进义还开的下去?” 第155章 又立三大功,天生福將(四千字章) 第155章 又立三大功,天生福將(四千字章) 徐璠的眼睛死死盯著林十三手边的木匣他不知道林十三掌握了多少徐家与倭寇交易的证据。 林十三道:“徐公子,明跟你说了吧。储君不会倒,徐次辅就不会倒。我没那么大的胆量,绝对不敢把这木匣中的东西公之於眾。”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给徐家面子,也请徐家给裕王爷面子。” “裕王爷的小舅子第一次出京办差。您得带个头,帮李高把差事办好。” 徐问:“林传奉,你们要我徐家出多少银子带头?说个数吧。” 林十三想了想,说:“徐家在松江府有田二十万亩。每亩每年產米三石,扣除给僱农的一石。 每年徐家得米四十万石,折银二十万两左右。” “我看徐家就捐出一年田產所得。二十万两银子如何?” 徐问:“那匣中的东西?” 林十三笑道:“好说。张伯,把火盆拿上来。” 张伯拿来一个大號火盆,將木匣放入火盆中,又浇上了火油点燃。 顿时火光闪动。 可怜胡宗宪那七岁的小孙子抄了十二天才抄出的全本《三字经》,就这样被林十三顺走,一把火给烧了。 缺德带冒烟儿! 林十三与徐回到了酒宴之上。 林十三一言不发,继续埋头吃菜。 李高问:“我的徐公子,徐大哥,徐祖宗。徐家是江南大族之首。您倒是发句话啊,到底帮不帮我?” 徐咬了咬牙:“我徐家世受皇恩。皇家御猫选婿此等大事,我徐家就算倾家荡產也要协助李公子將差事办圆满。” “徐家愿捐银......二十万两!” 说出二十万两这个数字后,徐的心在滴血! 一眾豪族士绅们面面相,无一人发声。 林十三一边啃著乳鸽,一边风轻云淡的说:“诸位,汪直让王本固杀了。倭患三五年內无法平息。那些做走私贸易的可以继续发財。” “可若李公子差事办不好,裕王爷一怒之下建议皇爷,命厂卫严查东南走私贸易.... 嗯?” “再跟你们说句大实话吧。汪直若没死,李公子又何苦跟你们筹银子?汪直生前允诺过,愿拿出二百万两孝敬皇爷。” 林十三话中有话:你们这帮逼养的玩意儿给王本固当后台,弄死了汪直。你们倒是能继续发走私贸易財了。可苦了东南百姓。 老子今儿就是因为这事儿来敲你们的竹槓! 常熟钱氏的钱世臣与徐对视了一眼。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钱氏亦是江南大族,千年世家。自宋时家中族人便开始做官。元时亦有族人做官。明时还有族人做官。 如今钱世臣的父亲钱顺德是族长,老钱在山东担任按察副使一职,而长子在家守业。 说句题外话,钱氏后代中还有个殉国投湖前嫌水凉的..... 言归正传,钱世臣道:“我钱家愿捐银三,哦不,五万两!” 其余大族纷纷表態:“我余杭王家愿捐银两万两。” “我姑苏黄家愿捐银一万五千两。” 这帮大族是想小杖受、大杖走。厂卫若真动真格的,严查走私贸易。他们的买卖不说被砸锅起码要停一段时日,损失不可估量。 李高当场开了认捐簿子,让林十三执笔记录,又让一眾商人在上面签字盖了手印。 一场鸿门宴,二百万两银子到手! 酒宴散尽,林十三和张伯、李高、孙越围坐在一起閒聊。 林十三笑道:“还是裕王爷小舅子的面子大啊。那些大族都是些光吃不拉的貔貅。” “咱李公子动动嘴,就从他们眼儿里掏出了二百万两银子。” 李高得意洋洋:“嘿。我姐夫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他们当然要买我的帐。” 林十三连忙劝阻:“我的李公子,李祖宗。这话以后可不敢乱说啊。皇爷是万年天子,裕王爷要做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储君。” 李高笑道:“是是。我这嘴上没有把门的,以后还要师父您多多教训。” 孙越喝著明前龙井,不解的问:“师父,您老为何把捐银的总数定在二百万两?怎么不是一百万或三百万?” 林十三沉默不言。 张伯在一旁笑道:“胖徒孙,你师父定这数目的学问大了。” 孙越道:“师祖,您老人家別卖关子。到底是为何? ” 张伯笑道:“想知道?不可说也。慢慢琢磨去吧。” 其实,林十三定这个数字,是在帮嘉靖帝搞平衡。 今年夏,嘉靖帝敲打严党,逼著严党官员交盐税上的银子,总数也是二百多万两。 如今他帮著嘉靖帝敲打徐党,亦逼他们捐出了两百万两。 等於嘉靖帝对严党、徐党各打五十大板。 严党代表著江南新贵商人的利益。那些商人大部分是暴发户,有钱没地位。 罗龙文一个制墨出身的商人,都能与严世蕃结为乾亲,还被严家抬举成了督捕司郎中。 徐党代表著江南大族的利益。那些大族是既有钱,又有地位,就是没节操。 严党、徐党之爭从根子上讲,是旧门阀世家与新贵豪商之间的斗法。 且说林十三得了认捐簿子,並不怕江南大族出尔反尔。 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口吐沫一个钉。何况他们怎么敢拿钦差涮著玩? 至於这两百万两中,多少运到內承运库当皇帝私房钱,多少拨给胡宗宪做军餉。这事儿林十三不敢做主。 他派出了八百里加急请示嘉靖帝。 五日之后,永寿宫大殿內。 嘉靖帝看到了林十三的密奏,对吕芳道:“你认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好外甥!好,好!” 说完嘉靖帝將密奏递给了吕芳。 吕芳看后惊讶无比:“林十三竟让江南那些王八蛋吐出了二百万两银子?” 嘉靖帝讚不绝口:“好一个林十三。他的手腕高超啊!江南大族捐银两百万两的消息传到严嵩耳朵里。严嵩应该也能释怀了。” 嘉靖帝性下,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 刚夸完林十三,嘉靖帝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说完铜应声被摔出了青纱幢帐。 嘉靖帝怒道:“那群王八蛋指使王本固杀了汪直,坏了朕的平倭开海大业。朕倒要谢他们捐银!” “武宗当年在江南为何不狠一点,学学黄巢?” “徐阶小人,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但朕不能!” 吕芳心道:皇爷这是丹药劲儿又上来了,又开始了狂躁易怒。 吕芳忙不迭的磕头:“皇爷,静心方能得道飞升,息怒啊!” 嘉靖帝一言不发,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三灶香后,吕芳试探著问:“那二百万两银子,让林十三运回京?” 嘉靖帝答:“朕......不过了!二百万两银子全部给胡宗宪充作军餉!” “决决大明,堂堂天子。杀不得江南大族,还杀不尽倭寇嘛?” 又五日,林十三接到了嘉靖帝的密旨。 张伯问:“分多少给胡宗宪?” 林十三笑道:“你猜。” 张伯道:“以皇爷的吝嗇性子,內库自然是要拿大头的。给胡宗宪五十万两?” 林十三摇头:“错了。二百万两全部划拨胡宗宪。” 张伯吃惊:“全部?” 林十三頜首:“全部。我去找胡宗宪。” 鸿门宴的第二天林十三就跟胡宗宪说了这事。胡宗宪最近愁银子都快愁疯了,听说有军可拿,如大旱之盼云宽。 他跟林十三一样,这段日子天天盼著嘉靖帝的旨意。 林十三兴冲冲的进了书房。 胡宗宪问:“有旨意了?” 林十三答:“二百万两全数拨给您做抗倭军餉!” 胡宗宪目瞪口呆:“皇上这是?” 林十三笑道:“我也吃了一惊。这些日子,江南诸大族的捐银陆续交到了我手中。下响咱们交割下,我好返京。” 胡宗宪起身,朝著林十三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我代东南千万军、民,谢过林老弟你。” 林十三连忙拱手还礼:“您这一拜我可受不起。您是抗倭护民的国柱。我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 下响,林十三跟胡宗宪交割完了银两。 不久之后,海道副使谭纶垂头丧气的找到了林十三。 谭纶道:“林传俸,惭愧啊。我没找到跟眉霜同种、同相的猫婿。” 之前胡宗宪跟林十三商定,让谭纶献猫婿,在嘉靖帝面前出彩。以便捧他做新任福建巡抚。 寻猫婿,要么大价钱,跟宠物商人开出悬赏。谭纶是个清官,全部身家不过几百两银子。 要么利用权力,动用大批民力寻找。阮鄂就是这么干的,愣是从福建找出了十六只候选猫婿。 谭纶是爱惜民力的好官。不愿动权媚上。 结果就是,谭纶没有找到合適的猫婿,自然无法在嘉靖帝面前露脸。 林十三笑道:“这个好办。福建阮抚台献上了十六只候选猫婿。我挑一只,就说是谭海宪你所献。” 谭纶道:“这样不好吧?阮抚台若得知此事,林传俸你不好做人啊。” 林十三嘴上说:“无妨,无妨。” 心里暗笑:等我回了京,阮鄂定然脑袋不保!他哪还有命计较一只猫的事。 嘉靖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猫婚使林十三自杭州出发返京。 这一番,他文为嘉靖帝立下了三件大功。 第一件大功,为眉霜寻到了乘龙快婿。 第二件大功,回京后他会从严嵩处拿到阮鄂横行不法的证据,扳倒一个腐化无能的封疆大吏。 第三件大功,他帮嘉靖帝敲打了徐家和身后的江南大族。拿到了二百万两银子充实东南军餉。 林十三扳倒阮鄂是严家父子授意的弃卒保车之计。严党不会嫉恨林十三。 至於敲打徐家,逼捐两百万。这为严家狼狠出了一口恶气。严世蕃恐怕要狼狠亲他的义弟两口官船之上。林十三隨口道:“自眉霜初夏时发春,这场猫婚已经拖到了冬天。” “我估计,如今地上掉根树枝,眉霜都得上去蹭一蹭,看入不入得了。” “可怜的眉霜啊。” 张伯道:“没办法啊。皇爷把猫婚看成了敲打严家、徐家的由头。天子不让眉霜享鱼水之欢, 眉霜只能旱著。” 孙越在一旁笑道:“苦了眉霜却乐了我。跟著师父这番南下招猫婿,我当了得有二三十夜的新郎。” 林十三问张伯:“你说皇爷会如何处置王本固?杀头?流放?” 张伯嘆了声:“那样就好了!可惜,大明的天子不是事事说了算。” “看著吧,搞不好王本固那廝不仅不会受惩处,反而会因杀倭寇首领有功而得升迁。” “史书我看得多了。我满眼只看到了两个字『无奈”。”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史书之无奈亦十有八九。” 果如张伯所言。在林十三返京的途中,一道圣旨到达杭州, 王本固因杀巨倭汪直有功,升为辽东都司衙门经歷,职正六品。时辽东大灾,命王本固专司辽东贩灾事。 看上去是升,其实是贬。嘉靖帝为胡宗宪抗倭搬开了一块臭不可闻的绊脚石。 王本固今后只能在辽东给灾民熬粥。 这个搅合了东南抗倭大业的人,得以抽身江南,继续当他的官。 正如张伯所言,史书中儘是“无奈”二字。 腊月二十,林十三返京。严世蕃带著一眾严党骨干亲自到安定门前迎接义弟。 林十三下了马。严世蕃上来亲热的给了他一拳:“好小子,你在江南让那帮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的王八蛋狼狼出了血!” “真不枉我与你结拜!你给我严家出了一口恶气啊。” 林十三道:“那群计霸攘焯的东西。让他们出些银子算便宜了他们。真该把他们全都绑起来点天灯!” 罗龙文在一旁嘆道:“唉,世间事若单靠一个『杀”字就能解决,那倒简单了。” 严世蕃拉著林十三的手並肩而行:“十三,老爷子在府里书房等你呢。他得把木匣给你,让你在皇上面前立下大功。” 林十三道:“义兄,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商量。” 严世蕃问:“哦?什么事?” 林十三道:“这回裕王府李妃的弟弟李高与我同行。谭纶走了他的门路,献上了猫婿... “裕王府的面子,你说我给是不给?” 严世蕃颇为大度:“我倒想拍裕王爷的马屁,只可惜皇爷不愿看到严家跟裕王府走得太近。” “有这等在储君面前卖好的机会,你抓住便是了。” 第156章 林十三升副千户 第156章 林十三升副千户 严府,严嵩书房。 林十三见到严嵩纳头便拜:“阁老,十三回来啦!” 林十三和严家父子各论各的。他称严世蕃为义兄,称严嵩为阁老。 严嵩的义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相比之下,严世蕃的干兄弟只有两个,含金量高得多。 严嵩道:“好孩子,快起来!我老了,行动不便。不方便去你。” 林十三起身:“阁老,东南的差事十三办好了。请阁老怒罪,我没经过您老同意就去敲打徐阶下面那些人。” 林十三话里有话:我是为了给严家出气,才去敲江南大族的竹槓。 严嵩是何等老狐狸,岂能听不出林十三的弦外之音? 严嵩道:“嗯,皇上的差事你办的很不错。” 言外之意:別以为咱老严不知道,你敲江南大族竹槓是皇上交待的差事,並非为我严家出气。 没有皇上做靠山,借你八百个胆子你也不敢这么干。 说完严嵩指了指书案上的木匣子:“阮鄂的罪证你拿去呈给皇上吧。” 林十三的眼晴像是得了尿崩症,眼泪“哗啦”流了出来:“阁老为了捧十三,让十三在皇爷面前立功,不惜捨弃自己的门生。” “严家对十三的恩,真可谓比天高比海深。” 严世蕃在一旁道:“十三,我们捨弃阮鄂不光是为了你。你就別千恩万谢的了。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林十三走到严嵩的书桌前,双手捧起了匣子。 严嵩又指了指旁边一封奏疏:“你之前为我严家的事得罪了顶头上司陆炳,很难再得升迁。” “这一遭你查清福建巡抚不法情事有功。我让在京十几位勛贵公、侯、伯联名保举你升迁。” 严党官员保举锦衣卫百户升迁,有外臣勾连皇家緹骑之嫌。勛贵保举就不同了。 勛贵子弟多在锦衣卫中有衔,这群閒人保举锦衣卫中人名正言顺。 严嵩想得很周到。 林十三作势又要跪:“阁老提携大恩,十三永生难忘。” 严嵩却道:“不准再跪。你帮了严家,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好了,你快去永寿宫吧。皇帝的御猫使回京不到宫里復旨,先到我家里,这是犯忌讳的。” 林十三抱著匣子离开了严府,直奔西苑永寿宫而去。 书房之中。 严世蕃问:“爹,你怎么对林小兄弟不冷不热的?” 严嵩却道:“是你对他太过亲近。我没你聪明,但比你会看人。林十三不是罗龙文。对严家並不是死心塌地。” “不过,此人作为我们打压徐党的工具再合適不过。” 永寿宫大殿內。 吕芳、黄锦喜滋滋的將林十三领进了大殿內。 吕芳笑道:“皇爷,林十三回来了。” 林十三跪倒在青纱帷帐內:“臣叩见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帝道:“十三,你差事办得不错。二百万两银子全部交接给胡宗宪了?” 林十三忙不迭为胡宗宪说上了好话:“回稟皇爷,银子已全部交接给了胡部堂。胡部堂宵衣旺食,东南將士上下一心。誓让倭寇血债血偿,还百姓以太平。” 嘉靖帝问:“阮鄂横行不法的证据,严嵩交予你了?” 林十三没有回话,只是双手高高捧起木匣。吕芳接过木匣,打开拿到了青纱帷帐中。 嘉靖帝粗略翻了翻,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身为封疆大吏,给倭寇送財帛不说,还送战船?” “胡宗宪、卢鏜、汤克宽、俞大献、戚继光他们在前方打得那么辛苦,阮鄂却在给敌方送战船?” “沈炼里通卖国是假的。阮鄂里通卖国是实打实的!” “严嵩、赵文华竟跟朕举荐这样的人做福建巡抚?” “吕芳,厂卫立即派员去福建,將阮鄂锁拿进京。” 吕芳拱手:“老奴遵旨。” 嘉靖帝又问:“林十三,你胆子够大。朕本想让你在江南『募捐』个五六十万两银子,以解胡宗宪的燃眉之急。你却募捐了二百万两?” 林十三的回答十分委婉妥帖:“稟皇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財皆天子之財。” 那句“天下之財皆天子之財”,算是彻彻底底说到嘉靖帝的心坎坎上了。 嘉靖帝龙顏大悦:“说的好!不愧西苑第一青年才俊。朕听说严嵩找了一群閒散勛贵,联名保荐你升迁。” “吕芳,告诉陆炳,做个顺水人情吧。” “陆绎以千户之职掌北镇抚司两年,也该名副其实了。升陆绎为北镇抚使,刘守有升千户,林十三升副千户!” 在锦衣卫中,百户之中出眾者也得熬五年资歷才能升副千户。 產房再次传喜讯,林十三又升了!且是破格拔擢。 林十三连忙使出磕头如捣蒜大法:“臣林十三叩谢皇恩。有生之年定结草衔环报答皇恩,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嘉靖帝道:“罢了。你这人极聪明。还知道帮朕各打五十大板。” “严党的二百多万两银子进了內库,徐党的二百万两银子归了胡宗宪。皆大欢喜。” 林十三拱手:“稟皇爷,臣要参一人。” 嘉靖帝道:“你要参的人是王本固吧。朕又岂能不知,此人受人指使,坏了朕平倭开海的大业!” “但朕不能杀他。天下事,朕也不是事事说了算。” 嘉靖帝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林十三道:“王本固小人,坑苦了东南抗倭的官员、將士。除了胡部堂,还有海道副使谭纶, 此人满腹韜略,东南官场都称他为小號的胡宗宪...... “猫婿便是谭纶献上的。” 嘉靖帝自言道:“谭纶?至儿的那个门人?嗯,他是个干实事的。” “怎么,裕王开始走你的门路向朕荐人了?” 林十三连忙道:“稟皇爷。的確有人托臣向皇爷举荐谭纶。但不是裕王爷,而是胡宗宪。” 嘉靖帝惊讶:“胡宗宪竟向朕举荐朝中敌党的人?” 林十三侃侃而谈:“稟皇爷。胡部堂一心为公,心中装的只有皇爷、朝廷、百姓。从不考虑什么己党、敌党。” “他曾跟臣说过。若对皇爷抗倭开海方略有益的人,即便是他杀父仇人他都照样会举荐!” “所谓公忠体国,无过於此!” “再有,谭纶从来不是朝中哪位巨佬的人,而是裕王爷的人。自古父子一体,四捨五入谭纶是您的人啊!” “胡宗宪说,谭纶担任福建巡抚再合適不过。” 嘉靖帝感慨:“好一个胡宗宪。朝廷若多几个胡宗宪,倭寇何愁不平、北方何愁不安、朝廷財政何愁不富?” “吕芳,传旨赏胡宗宪长子左府都事衔,次子锦衣卫百户衔,三子南京锦衣卫百户衔。” 吕芳拱手:“臣遵旨。” 嘉靖帝又夸讚林十三:“你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说明是个识大体、顾大局且有识人之明的。” “呵,小小百户,竟向朕推荐起福建巡抚的人选。朕今日就给你一个天大的面子。” “吕芳,知会內阁和吏部一声,升谭纶为福建巡抚,节制本省兵马、钱粮。” 嘉靖帝驭人,一向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或先给甜枣再打巴掌。 他话锋一转:“林十三,你好大的胆子。阮鄂给了你五百两黄金,你竟安然受之?” 林十三瞬间冒出了冷汗:皇爷深居永寿宫,怎么对大小事都一清二楚?连阮鄂送我多少黄金都门清? 林十三本来想辩驳:这是臣对阮鄂施的虚与委蛇之计。 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皇爷不会信。反倒成了我御前狡辩。 皇爷用人,一向不怕贪財。严嵩、徐阶哪个不贪財? 人有弱点,才好驾驭。 想到此,,林十三乾脆磕了个头:“臣出身商贾之家,骨子里带著商人爱財的本性。是臣贪財了,臣万死。请求皇爷惩处。” 嘉靖帝听了这话,不仅不怒反而面色和善的说:“你倒坦诚。为臣之道在於一个『诚”字。” “罢了。就当你受了一份逾矩的程仪。朕不会追究。” 林十三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嘉靖帝竟用严厉的口吻训斥道:“你知道你此番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嘛?” 林十三一愣:犯的最大的错?我这趟南行左右逢源、四面討好,差事办得漂漂亮亮。除了收了阮鄂五百两金子,似乎没啥大的过错啊。 多磕头少说话是宫廷保命最佳之法。 林十三一边磕头一边说:“臣有罪,臣有罪。” 嘉靖帝没打算让林十三轻易矇混过去:“回答朕,你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 林十三愣在原地。 嘉靖帝走出了青纱惟帐,径直走到林十三面前,狠狠端了他一脚! 林十三顿时大喜!这倒不是因为他是个有受虐倾向的贱皮子。 他早就听舅舅吕芳说过:皇爷若动龙足端人,说明那被端的被皇爷视为心腹。 譬如陆炳,譬如吕芳,譬如黄锦,他们哪个没被嘉靖帝端过? 林十三心里美滋滋的,伏地叩首:“皇爷息怒。” 嘉靖帝道:“你不知错在何处,朕告诉你。你不该把裕王府的李高扯进东南的事里。” “你不该把把李高当成替你分担仇恨的替身!” “记住,朕要给裕王留下的,是一个人心向齐的朝廷,天下归心的江山!” “你可以让朕当恶人,却不能让裕王当恶人!” 林十三恍然大悟。这回他自认为聪明,在东南张口闭口裕王如何如何。无形中为裕王拉了仇恨。 天下做父亲的,哪有不爱惜自己儿子的? 失算,真是失算了! 嘉靖帝又道:“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对,自古父子一体。你忠於朕,就要忠於裕王..:...不过徐阶並不算裕王的人。” 林十三叩首:“臣牢记皇爷教诲。” 嘉靖帝道:“你既已为眉霜寻到了乘龙快婿,让钦天监挑个黄道吉日,把猫婚仪式办了吧。” “仪式当日,吕芳,你跟你外甥替朕当喜主,宴请严嵩和徐阶。” 林十三跟著吕芳出得永寿宫。 林十三问:“舅舅,皇爷为何让您和我宴请二位阁老?” 吕芳答:“你从夏天就开始张罗猫婚,一直张罗到了腊月。这期间皇爷借著猫婚的由头敲打了严党,又敲打了徐党。” “敲打完他们,皇爷自然要派个人安抚他们。” “先敲打、再安抚。皇帝驾驭群臣,官员驾驭下属都是这个路子。” 林十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吕芳又道:“你最初以为替御猫寻婿是份美差,没想到又牵扯到了朝局吧?告诉你,西苑从来无小事。” “在西苑当差,一定要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林十三拱手:“舅舅教诲,外甥牢记於心。” 吕芳又道:“这一遭你討好了皇爷,討好了严家。唯独得罪了徐家。” “等宴请严嵩、徐阶时,你要向徐阶致歉。” 林十三怒道:“给他致歉?这廝搅合了平定东南的大业。我恨不能当面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吕芳摇头:“前几日东厂已探查明白。王本固杀汪直,並不是徐阶指使。而是徐阶的儿子和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徐阶得知此事想阻止已经晚了!” “正如皇爷不能完全控制群臣。徐阶也不能完全控制得了下面的人。” “人为財死,鸟为食亡。为了钱,那些王八蛋连先皇都敢......何况下克上?” 林十三离开西苑,返回家中。这回去福建寻猫婿,又是四个月不著家。 碧云见到夫君,简直像是大旱之见云霓。 芸儿怀胎已有五个多月,现了肚子。 虎儿和王小串又长高了。王小串已经八岁,性情不像五六岁时那般顽皮。 之前人厌狗嫌的小娃,最近竟拿乾娘碧云的胭脂偷偷往腮上抹,晓得爱美了。 至於林有牛,则忙著冬天盪田冻冰、采冰、贮冰诸事。 以林有牛如今的財力,完全可以找个掌柜在前面撑著,无需事事亲歷亲为。 但林十三却乐得看到老父亲整日忙得团团转。上了春秋的人,若无所事老得特別快。 若整日有事情忙,反而精神翼。 此番南行,林十三並未缺著女人。碧云和芸儿独守空房,却实实在在缺了男人。 回家当日,上半夜林十三在碧云房中,下半夜去了芸儿房中。简直被两个旱了许久的女人生吞活剥。 没办法,林十三总不能跟她们说:夫君我这一路没事儿做新郎,隔三差五入洞房。体虚的很...... 翌日清晨,他来到了北镇抚司点卯。 在表面上,林十三多次因维护严家得罪了都督陆炳。北司那些不知內情的百户对林十三颇为冷淡甚至排挤。 今日陆炳从本卫衙门来了北镇抚司,亲自点卯。 点卯过后,陆炳道:“今日北镇抚司有三个人升迁。” 一眾副千户、百户听了这话个个瞪大了眼。 这些人不是吃閒饭的,不少最近都办密差立了功。他们皆希望升迁的人是自己。 陆炳展开了一份升迁公文... 第157章 猫婚记终 第157章 猫婚记终 陆炳高声道:“升陆绎为北镇抚使!” 一眾北司官员脸上波澜不惊。少掌柜早就掌了北司,今后整个锦衣卫一定是会被陆炳交给儿子掌管。 如今他升为北镇抚使这是情理之中,名正言顺。 陆炳又道:“升刘守有为北镇抚司千户。” 刘守有是陆家父子的心腹。少掌柜升了他也跟著升,这亦不稀奇。 锦衣卫百户以上职位,一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空出了一个副千户的坑,一眾百户个个巴望著官帽能落到自己头上。 陆炳再道:“升林十三为北镇抚司副千户。” 眾人目瞪口呆。怎么会是他?上回要不是严世蕃拦著,恐怕大掌柜早就把林十三杖死了。 升谁也轮不著他啊! 陆炳故意装出厌恶的表情:“林十三,你不要因升迁而得意忘形。北司这么多百户,比你资歷老、能力强、功劳大的多了去了。” “你能得升迁,完全是因你这人精於攀附。吕公公、黄公公在皇爷面前说了你一堆好话。” “若按我的意思。你连当个总旗都不够格!” 林十三心领神会,竟发起了牢骚:“陆都督教训的是。属下升了官,不但不应该高兴,反而应该如丧考姚!” “若今后属下犯了错,陆都督请將我阉了,送我去东厂当档头。” 一眾北司官员目瞪口呆:林十三这廝真是后台硬、胆子大啊,敢跟大掌柜磨嘴打牙? 连大掌柜都奈何林十三不得,看来今后轻易不能得罪这小子。见面还是要笑嘻嘻,不能给冷脸陆炳冷笑一声:“呵,有个当司礼监掌印的舅舅、当工部侍郎的义兄就是好啊。敢在北司大堂跟我甩片汤话。” “皇爷发了话,我不能不让你升迁。但你依旧是锦衣卫属下,我可以委派你差事。” “自即日起,你带著你的从属,由北镇抚司借调到驯象所去,跟常青云养大象去吧!” 陆炳看似是剥夺了林十三办理钦案的权力。 实际上是陆炳看他这一年来北上边关,南行福建,著实辛苦。让他带著从属们去驯象所修养一段时日。 林十三拱手,阴阳怪气的说:“多谢陆都督赏属下这份美差。北镇抚司的副千户养大象,也算一景。” 一眾北司官员再次震惊:好傢伙,若换旁人跟大掌柜这么说话,大掌柜至少要杖他个残废。 陆绎拿出了北镇抚使的派头。他一拍桌案:“林十三!不要以为皇爷宠信你,你就目中无人7 》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你失宠的那天,当心走路让驴车撞死!” 走路让驴车撞死是锦衣卫內的掌故。 二十年多年前,老掌柜常风刚刚卸任,把锦衣卫交给了陆炳。 北镇抚司有个百户,私通外臣夏言。陆炳初掌卫权,需要杀人立威。 於是陆炳派了南司密裁队的人,用一辆驴车撞死了那百户,还用车轮来回了十几遍,把那百户得筋骨寸断、面目全非。 自此之后,“走路让驴车撞死”,就成了卫內密裁的暗语。 林十三表面上连陆炳的面子都不给,还能给陆绎面子? 他笑道:“陆镇抚使,我被驴车撞死不要紧,西苑之中的皇家宠物恐失了照料。” 甩完这一堆片儿汤话,林十三心中暗道:完燎,完燎!这场戏演的太过了。等私下拜见大掌柜、少掌柜,又要榔榔多磕十几个响头赔罪了。 头磕多了,脑瓜子会嗡响。 且说林十三回到自己值房,召集三十多名属下。 林十三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升为了副千户。” “坏消息是,我和诸位被借调到驯象所养大象。” 林十三出手大方,把底下这群人餵得饱饱的。恐怕林十三说屎是香的,他们都会附和真比芝麻烧饼还香。 一名小旗抱怨道:“大掌柜也太不公平了。十三爷南行明明立了大功,不说委以重任,反而被借调到了驯象所。” 一眾从属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孙越则一脸无所谓:“驯象所是咱们娘家。那边常千户为人和善,差事也清閒。” “咱们去驯象所,每日就三件事。喝茶、耍钱,还有哈哈哈,吹牛!” 李高则显得有些兴奋:“如今斗虫季节已经过了。驯象所能斗大象嘛?” 林十三忍俊不禁:“想斗大象?你恐怕得找一根一抱粗、三丈长的探草。” “还得生一颗象蹄踩不碎的脑袋!” 说完林十三拿出了一个木匣:“弟兄们这番隨我南行四个月,著实辛苦。咱们这差事办的虽让陆都督不悦,但皇上很满意。” “弟兄们跟著我,我绝不亏待你们。这是一百七十五两金子。两位总旗没份儿,其余弟兄每人五两。” 阮鄂给了林十三五百两金子,林十三並未占为己有,而是分出了一百七十多两给属下们。 林十三打开木匣,里面全是五两的小金。 一眾袍泽个个欢喜:“咱林千户拿弟兄们不当外人,弟兄们可就不客气啦!” “多谢林千户。” 无论明军还是锦衣卫,都敬称副千户为“千户”。 林十三赫然发现,自己如今也能被敬称为“千户”了。舒服! 袍泽们分了金子,个个喜上眉梢。林十三这上司当的,可比当初驯象所的高小旗慷慨多了。 属下们跟林十三办差,回回有金银分,他们能不铁了心为林十三卖命? 別说林十三被罚去驯象所养大象。就算他被罚去恭房掏大粪,属下们也会扛著铁锹死心塌地跟著。 林十三笑道:“好了,今日没什么事。你们各自散了,回家歇一歇。明日隨我去驯象所点卵。” 眾袍泽走后,值房中只剩下林十三和孙越、李高。 林十三朝著李高笑了笑:“戚继光送进京的四个扬州瘦马,一匣子海狗鞭,还有那封信。你给国子监的张司业捎去了嘛?” 胡宗宪点拨戚继光下注张居正,不得不说老胡的眼光毒辣。 国子监司业只是正六品官。但张居正还有另一层身份:储君裕王的讲经官。 裕王將张居正视为自己的智囊,遇事不决问太岳(张居正號)。 且裕王府实际上的女主人李妃,对张居正也很看重。 这样的人,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戚继光若攀上他,便等於攀上了裕王府,攀上了未来的皇帝。 最妙的是,无论戚继光还是张居正,对严家父子来说都是小人物, 严家父子才不会关注两个小人物之间的交往。自然不存在报復。 李高笑道:“张司业收下了书信、女人和海狗鞭。还说会给戚继光回信。” 林十三笑道:“还是咱们李公子面子大啊。戚继光若愣头愣脑直接给张司业送礼,张司业一准会拒绝。” 礼送成了,林十三北归前答应胡宗宪的两件事全办成了。也算没辜负胡宗宪的信任。 五日之后,西苑猫婚。 这一回嘉靖帝没有亲自参加繁琐的仪式已经结束。眉霜和猫婿该同窝了。 內阁首辅、次辅、司礼监掌印和北镇抚司副千户,尷尬的看著猫婿趴在眉霜身上播种。 不及一刻,猫配完了。 吕芳心中五味杂陈,喊了一嗓子:“礼成!严阁老、徐阁老,我已在寒舍备下酒宴。请隨我赴宴。” 吕芳其实蛮羡慕那只公猫的。 三人跟著吕芳来到了西苑中的那座小楼里。 严嵩和徐阶、吕芳一番谦让。最终还是年龄最长的严嵩先落座。 林十三则在一旁站著。 吕芳拿出了一罈子女儿红:“这是皇爷赐给两位国柱的御酒。十三,你拆封倒进壶里,给二位国柱斟酒。” 林十三照办,忙著拆封倒酒。 严嵩和徐阶一言不发。 內相宴请首辅、次辅,这里面水深著呢。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以静制动,先看看吕芳怎么说。 吕芳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我管著宫中八万內宦。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是忠心皇爷的。也难免有一小撮人私心大过公心。” “我即便想管也不管不过来。” “二位阁老宦海沉浮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恐怕驭下时也不能面面俱到。” 吕芳这番话蛮有学问。先让严、徐跟他共情。 严嵩頜首:“甚是。” 徐阶附和:“极是。” 吕芳又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为宦也好,为官也罢。底下人难免有欺上瞒下,横行无忌的。” “他们做的太过,上面的人就要管。若不管,他们岂不成了脱了笼套的野驴?迟早要给主人惹出祸端来的。” 吕芳云山雾罩,严嵩捅破了窗户纸:“鄢懋卿和盐务上那些人,做的的確太过了。” “我与鄢懋卿深谈过一次。今后盐务上要做到帐目清、盐场清、盐仓清、盐引清、税银清。此谓之『五清』”。” “盐务上若再出了差池,我第一个参鄢懋卿。” 吕芳笑道:“阁老驭下有方。我早该多跟您学。” 林十三给三人勘满了酒。 吕芳道:“请满饮此杯。” 三人一饮而尽。 严嵩又道:“至於阮鄂......是我错看了他。我会给皇上递奏疏,请求治我误用小人之罪。” 说完严嵩看向林十三:“多亏了十三精明强干,在闽不过一个月,便查清了阮鄂的种种罪行。 我才能看清阮鄂的真面目。” 徐阶笑道:“林传奉不愧是吕公公调教出来的人,前途无量。” 林十三跟严嵩配合,做起了戏。他“噗通”给严嵩跪下了:“阁老,我查办阮鄂是一心为公绝不是衝著您老。” “阮鄂横行不法无所忌禪。他的那些罪行都摆在了明面上。我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皇爷会治罪啊。” 严嵩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快快请起。” 吕芳道:“严阁老经此一事,想必会用心约束下面的人。您老依旧是群臣典范。” 说这话的时候,吕芳看向了徐阶。 徐阶心领神会:“王本固杀汪直之事,我事先不知情。是王本固好大喜功。” “好在皇上天恩浩荡,不但没有追究他,反而升了他的官。” “我已去信给王本固,对他大加申斥。” 吕芳笑道:“好!徐阁老不避家丑,把话挑明。我也跟二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平倭开海乃是皇爷的既定国策。不管十年、二十年,都一定要完成这件大业。” “今后底下不管有谁给这条国策使绊子,我吕芳第一个不饶他。我想二位阁老也不会饶破坏国策的人。” “咱们这些在朝的,得拧成一股绳。把这条国策推行下去。” “若二位阁老赞同我说的话,请满饮此杯。” 三人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吕芳又道:“十三年轻莽撞,此番南行既扳倒了严阁老的人,又得罪了徐阁老的人。” “十三,还不快敬酒赔罪?” 林十三跪地,双手举著酒杯:“二位阁老。十三错了!只要二位阁老一句话,十三愿勿颈谢罪。” 严嵩道:“不要这么说。办好皇差是你的本职,何错之有?” 徐阶頜首:“是啊。捐银之事,乃是江南诸大族自愿。你没有错。” 吕芳在一旁笑道:“十三,二位阁老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不快连饮三杯谢他们宽宏?” 林十三不含糊,跪在地上一连喝了三杯酒。 严嵩道:“好,好。地上凉,快起来吧別跪著了。“ 林十三起身。继续给三位巨佬斟酒布菜吕芳突然掏出了一封奏疏:“倭人所长乃是火器。抗倭,我明军需要大量火器。” “浙直总督胡宗宪和新任福建巡抚谭纶联名上了一道奏疏。请求大批购买佛郎机火器。” “此事內阁得鼎力支持。” 严嵩頜首:“奏疏可否给我们,我们带回去跟部院大臣们议一议,斟酌一番。” 吕芳双手將奏疏呈上。 这场和头宴罢,从夏天持续到冬天的猫婚风波告一段落。 嘉靖帝借猫婚敲打了严党、徐党两家,从他们身上狠狠割了两块肉。 但东南的倭患却是愈演愈烈林十三被借调到了驯象所,可算能够过几天安逸日子。 南洋,满剌伽海峡。一场海上暴风雨倾泻而下。 一支庞大的佛朗机商船队,正在两艘盖伦船的保护下劈波斩浪,向东而行... (《猫婚记》终明日开启新卷《夷鱼记》) 第158章 驯象所的幸福生活(四千字章,精彩一定要订) 第158章 驯象所的幸福生活(四千字章,精彩一定要订) 嘉靖三十七年,三月初春。 驯象所。 千户值房中。林十三和常青云正襟危坐面对著棋盘。旁边放著一个香炉,香炉中燃著三根檀香。青烟裊畏,风雅端正。 弈棋乃是大道。棋盘为天地,棋子如眾生。黑白之间,善谋者贏天下。善侵者定乾坤。 林十三的脑袋上沁出了汗珠。手中举著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常青云眉头紧锁。即便轮到对手出招,他也不能閒著。要考虑局势和接下来的应对、出招。 值房安静的可怕。正如大明的朝堂,看似平静,其实你出过河拆桥,我出无懈可击,暗潮汹涌二人这番对弈,简直有国手风范。 林十三终於將黑子落下:“属下棋艺不精,险些错过胜手!若大意失荆州,这一盘精彩对局未免落於俗套。” “啪”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 林十三笑道:“五星连珠!贏啦!” 二人下的是......五子棋。 常青云拱手:“高招高招。我输了。” 林十三拱手还礼:“承让承让。” 常青云將白子拾起放入棋篓:“再来一局。他娘的一上响输了十八局了。才贏了十局。” 自猫婚仪式结束后,林十三被贬驯象所已三个半月有余。这段时日他简直过上了神仙日子。 早晨点了卯,他就到常青云的值房下五子棋、擼猫、斗鸡、喝茶、玩孔明锁、走华容道。 暮时下差回家,哄著虎儿、王小串拾羊拐、跳格子。吃完晚饭打碧云,打完就闷头大睡。 一天天周而復始,不亦乐乎。 林十三清閒,他手下那帮弟兄一样清閒。 孙越、李高此刻正坐在驯象所校场上辩经论道。三十多名属下围观。 孙越跟李高相互注视著对方的眼睛,一言不发。辩经论道,最重要的是集中注意力,心无旁校场之上安静到可怕。围观者大气都不敢出。 孙越抿了口茶,终於开口:“十八路弹腿,我首推怡红楼的大红灯笼小媚仙。” “其腿长而白,却非柔弱之辈。能在一柱香功夫內上下二百九十九次,周而復始。简直是骑马纵横的女英豪。” “我若祭出小媚仙,阁下如何应对?” 李高不愧为辩经高手。他反应极快:“你祭出十八路弹腿,女中阳刚功夫。我有以柔克刚,研墨之术。” “集此术之大成者,当属杭州西湖畔的船娘玉娘。此术一出,受术者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我祭出玉娘,阁下如何应对?” 没错。二人辩经,辩的是《素女经》。 一眾属下纷纷夸讚:“听『孙李辩经”长见识啊!” “李公子连苏东坡的词都能脱口而出。不愧是有大学问在身的人!” 一个小旗问:“对了,怡红楼如今的大东家到底是谁?” 孙越授了授自己的大肚子,摆出万事通大儒的模样:“诸位有所不知。” “这怡红楼,原本是江湖门派妙手门的掌门赛棠红在成化年间为洗脏浣钱所建。” “后来赛棠红被老定国公徐光祚收为外室。赛棠红死后,怡红楼自然成了定国公府的產业。” “嘉靖五年还是六年来著。老定国公了。第六代定国公徐延德觉得堂堂公爵染指烟柳巷的生意,未免不成体统。” “俗话说人嘴两张皮,反正都使得。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有会说的不会听,跳进黄河洗不清。他得顾全这个啊...... ” 说到此处,孙越用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脸, 隨后他又道:“在嘉靖七年还是八年,新定国公便將怡红楼卖给了皮条胡同胭脂巷的十八家青楼老板。” “故而一一怡红楼的东家,其实有十八家。” 一眾下属纷纷拍掌称讚:“哎呀!咱们孙总旗不但懂经,还懂史呢!” “看咱孙总旗这大腹便便,里面装的都是坏水......哦不,学问!” “对对!孙总旗简直是界的饱学鸿儒!” 就在此时,只听得天空中传来一阵钟声“噹噹当”! 听到这钟声,眾人面色一变,个个都闭了嘴,面露焦急神色。 千户值房內。林十三和常青云听到钟声,亦將棋子拋入棋篓。 二人如敏捷的大蛤般一跃而起,快步走向值房外。 校场上的三十多人,亦纷纷起身,冲向驯象所的东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钟声是锦衣卫的什么御敌集结信號。 驯象所东面的一排房子,乃是伙房所在。至於那钟声,名日“放饭钟”。 有道是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驯象所的人整日无所事事,袍泽之间从不逞强斗狠,一团和气。唯独到了饭口,个个爭先恐后。 要是比吃饭,驯象所这帮弟兄绝对勇冠三军。 伙房四堂,甲堂供有飞鱼服在身的;乙堂供试百户、总旗;丙堂供小旗、在册校尉;丁堂供堂贴校尉、藩属国象奴。 林十三虽已是北镇抚司副千户,穿飞鱼佩绣春,却习惯了在丁堂用饭。 丁堂的饭窗前掛著一方牌子“今日林副千户助银十两,添烧排骨、卤猪蹄两味。多领猪蹄者剁手。” 这牌子是驯象所饭堂出了名风骚泼辣的春娘写的。 林十三当过三年堂贴校尉,晓得丁堂放饭像糊弄猪。 故他隔三差五自掏腰包,让春娘多做几大锅硬菜,给堂贴校尉和象奴们改善改善伙食。 林十三一进丁堂。堂贴校尉和象奴们齐刷刷的朝他拱手:“见过林千户,多谢林千户。” 林十三一压手:“无需多礼。盛饭吃吧,多吃些。” 他和孙越、李高来到放饭木窗前。迎面看到了寡妇春娘那张媚脸。 孙越涎笑道:“春娘姐姐,嘿嘿,快嫁给我做妾吧。也省得天天在伙房烟燻火燎。” 春娘在伙房十年,早就习惯了被这群臭男人调戏。男人调戏她,她一贯骂回去。 春娘笑骂道:“看你胖得像个肉球,定然体虚的很。娶寡妇当妾?没听说过嘛?三十五的寡妇赛蚂蝗。” “你不怕死,我还怕把你吸乾呢!” 孙越笑道:“去你的吧。” 旁边的一眾袍泽齐声起鬨:“吁..... 春娘抱怨道:“林千户,你得跟上面说说,这月丁堂的伙食银又减了三成。我也不能光指望你当善人添伙食啊。” “等你调走了,这些在驯象所真正出力干活的堂贴尉和象奴,总不能天天吃水煮白菜、醃萝卜。” 林十三嘆了声:“没法子啊。今年开春后,宫里和厂卫的一应用度都减了不少。连司礼监的公公们都顿顿白水麵条就酱菜。” 今年正月,朝中言官上奏疏跪諫。说什么东南倭患肆虐、北方韃靶虎视耽,朝廷用度大涨、 財源紧缩。宫中应裁减用度。 那帮噪的乌鸦占著个“理”字,嘉靖帝无奈,只得下旨裁减宫中用度。 连皇帝的耳目一一厂卫亦在裁减用度之列。 林十三等人在驯象所吃罢了饭,回值房补了个午觉。 响午得好好养精蓄锐,晚上才好跟妻子、小妾搞开枝散叶的大事业。 一觉睡到申时正刻,他去常青云的值房要了一会儿孔明锁。 不知不觉到了酉时。下差钟一敲,驯象所的人一窝蜂似的涌向大门。 孙越和李高约著去怡红楼喝酒,喝完酒买通宵灯笼票,睡新来的大同婆姨,为明日的辩经会做准备。 林十三则回了家。 福寿街新宅院中,虎儿正跟王小串玩鞭炮呢。 虎儿將一个细竹筒放在地上,竹筒用绳子密密麻麻裹了几十圈。 他將一枚小鞭炮放进细竹筒里,露出引线。王小串则往细竹筒中塞入一枚小石子。 林十三笑问:“你俩这是做什么呢? 虎儿道:“爹,我造了一门竹炮,你看!” 林十三饶有兴致的俯身查看竹炮,他接过王小串递过来的长香,引燃了鞭炮引线。 “吡,砰,啪!” 小石头不偏不倚,打中了院中的石榴树主干。 林十三笑道:“虎儿,你长大打算到锦衣卫当铸炮军匠嘛?还別说,你还挺有天赋。” 三日之后,天津卫塘沽口。 天津卫是海防卫所,京师的海上门户。但因处於內海,离倭国又远。倭寇从不登陆侵扰。 放著离倭国海程近又富庶的浙直不抢,哪有来塘沽登陆抢掠的道理? 天津卫又非九边,靶人即便长驱直入,先打的也是京师。 故自永乐年起,天津卫已有一百六十多年未经战事。 天津將士疏於操练,平日里懈怠的很。天津卫城成了一座巨大的赌场和妓馆。 塘沽口炮台上,一名小旗正倚著城墙,把兵笠盖在脸上打瞌睡。 一名士兵摇醒了他,颤著声音说:“小,小旗,海畔!海畔!” 小旗骂道:“別一惊一乍的。塘沽口啥时候出过海畔?” 土兵道:“小旗您自己看啊,海上那些船..:: + 小旗站起身,手搭凉棚往海面上一看,顿时嚇得面色发白。 只见海上有一直偌大的船队,足有十二三艘之多。 其中为首的两艘是战船,长约十五丈,光是一侧著的黑的炮管子就有三十多根。 小旗自然不知,眼前这战船名曰“盖伦”,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主力战船。 小旗连忙喊道:“快告知千户,哦不,告知指挥使。有敌船!” 又两日,永寿宫大殿內。 兵部尚书杨博拱手道:“稟皇上,天津卫已探明。在塘沽口停泊的船队乃是佛郎机商船队。共有商船十艘,护卫战船两艘。” 礼部左侍郎李春芳道:“稟皇上,本部主客司已派出通译,与佛郎机人联络。” 大明会说佛朗机语的人多得很。 正德朝时,佛郎机便向京师派出过使者,朝见武宗。 武宗留下了佛郎机通译亚三,亚三一度成为豹房红人。没少教武宗佛郎机语。 武宗甚至能用佛郎机语在西苑假市上贩卖货物, 嘉靖帝敲了一下铜罄“当”。 吕芳问李春芳:“主客司与其联络的详况如何?” 李春芳答:“商船队的统帅名叫姓缸洒雷丝,名劳尔。乃是佛郎机地方以西巴尼亚国(西班牙)的水师上校。啊,就相当於咱大明的千户或卫指挥事。” “他此番率领商船队来大明有两个目的。一是出售船上的大批货物。其中四艘船所载全都是火器。” “二是请求覲见皇上,请求通商。” 徐阶道:“大胆西夷,满嘴谎话!既是通商,为何要派战船?” “皇上,臣听说两艘战船上光是大炮便有一百二十门。” “西夷的战船,开到我大明海上,这是在有意挑畔!说不定通商是假,欲登陆抢掠是真。” 徐阶是朝中出了名的保守派,反对开海通商。 严世蕃想说话,严嵩却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声。 刚刚升任太常寺卿的高拱虽在表面上是徐阶一党,其实却与严嵩一样是坚定的开海派。 高拱出班道:“稟皇上,西夷地方离大明不远万里。海上不知有多少海盗、倭寇。” “若无战船一路保护,恐怕商船队在浙直沿海已被倭寇劫掠。” 青纱惟帐內传出铜罄声:“当。” 严嵩这才开口:“稟皇上。胡宗宪的奏疏今日刚到。夷酋劳尔去过杭州,在浙直总督府拜謁过胡宗宪。” “西夷商船队载有三千杆火,名日『穆什特克”,还有一百五十门佛郎机子母快炮。另有子、子炮一大宗。” “这批火器,劳尔向胡宗宪要价五十万两或等价丝绸。” “因牵扯到与西夷人的大宗贸易,胡宗宪不敢做主。便让其北上,与礼部、户部、兵部商谈。 严世蕃道:“稟皇上,去年胡宗宪便有奏疏,请求购买佛郎机火器用於抗倭。徐次辅说交由部议。议了快四个月也没有结果。” “臣以为,不如派员与那个劳什么耳朵好好商谈一番。买下这一批火器。” “锦衣卫和工部多得是能工巧匠。买三千杆火,能仿造出三万杆。买一百五十门炮,能仿造出两千门。” “这样一来,九边和东南的军备將焕然一新。” 吕芳凑近青纱帐,听嘉靖帝耳语了几句。 隨后嘉靖帝道:“著礼部、户部、工部、兵部、司礼监派员,前往天津卫,与夷酋劳尔商议火器买卖事宜。” “佛郎机人万里来朝,诚心可嘉。仿藩属国使臣例接待。” 半日之后,司礼监值房。 林十三快步走了进来:“舅舅,您找我有事?” 吕芳頜首:“派你个稀罕差事,去一趟天津卫,去见西夷人。” 第159章 西夷人的新奇玩意儿(四千字章) 第159章 西夷人的新奇玩意儿(四千字章) 吕芳说出了派林十三前往天津卫的意图其一,嘉靖帝希望这番与佛郎机人的贸易能够顺利进行。又怕朝內的禁海派使诈。 让林十三去天津,是为看住禁海派,防止他们从中作梗。 其二,林十三是宫廷传奉官。佛郎机人的商船上若有新奇玩意儿,林十三需带回宫中,博嘉靖帝一乐。 林十三心中叫苦。 这哪儿是什么美差。这事牵扯到了朝中开海派和禁海派之爭。 几个月的好日子,这就算过完了。 徐阶那边也没閒著。他的学生邹应龙本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竟突然被借调到了礼部主客司署理员外郎。 嘉靖三十七年三月初七,前往天津卫与佛郎机人接触的使团准备出京。其阵容可谓豪华。 兵部尚书杨博、礼部左侍郎李春芳、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户部右侍郎贾应春、司礼监秉笔黄锦领衔。 这个班底,已远超接待藩属国使团的规格, 五人之中,杨博、严世蕃、贾应春都是开海派。 黄锦这人的想法很简单:皇爷想开海,我豁出命去也得促成开海。 至於李春芳,他是朝中有名的好好先生,属中间派。 看似此次天津之行,开海派占据主导。其实不然。 与西夷船队交涉是礼部主客司负责具体事务。而主客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皆是禁海派- — 徐阶的门生故旧。 主客司的通译们,全都听上面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的。 问题的关键在於抓住关键的问题。 与西夷人交涉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无非语言有別,需精准翻译。 不然西夷人说城门楼子,通译翻成跨骨肘子。西夷人说“嘉靖大皇帝万岁”,通译翻成“嘉靖大王八稀碎”...... 別说贸易谈不成,说不准还要爆发一场海上的大战。 京城西郊十八里外的黑山。 黑山乃是老宦出宫后抱团养老之地。內宦秘密结社“黑山会”的议事堂便设在此地护国寺內。 黑山边有一条河,名日“小乔河”。 麻吊牌中,八万的雅称是“大乔流水哗啦啦”。因为“八”像张开的两条腿。 六万则是“小乔流水哗啦啦”。因为六比八小,腿也是张开的。 这条河由两条支流匯入,河道像一个“六”字。故得名小乔河。 小乔河畔,一位八旬老人正手持鱼竿垂钓。这老人样貌不似汉人,皮肤黑。 林十三和李高、孙越坐在他身旁,帮老人搅著窝料。 八旬老人名叫亚三。他的一生堪称传奇。 他本是满刺加(马六甲)人。年少时隨父亲经商,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佛郎机语和汉话。 正德十三年,佛郎机使者皮莱资奉国王曼努埃尔一世之命前来大明朝见,僱佣了五名满刺加人做通译。亚三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皮莱资回国,正德帝將亚三留在了豹房,教习佛郎机语。 满剌加人其性最淫。 正德帝的豹房內不光有豹,还有大批美女, 亚三哪能的住?他竟私了一位选侍,且被发现。 正德帝在这种事儿上一贯不著调。得知自己被戴了绿帽,他竟丝毫不怒,反而觉得有趣。 但宠臣钱寧却提醒正德帝:“此风断不可长。否则豹房选侍有孕,生下男婴是算皇子还是算..... 正德帝想了想有道理。便下旨將亚三阉了,充为豹房火者。 亚三被阉后更加受宠,常与正德帝、江彬同榻而臥。亚三也被文官集团视为眼中钉之一。 后来正德帝殯天,江彬谋反。亚三受到牵连,被诬谋反同案,收押入刑部大牢,不久“病死狱中”。 病死狱中是假,被当时的锦衣卫大掌柜常风所救是真。 自那之后,亚三便在黑山隱姓埋名,一直活到了如今。 林十三这趟来,是让亚三出山,充当通译。以防主客司的那些通译耍样。 林十三一边搅拌粟糠窝料,一边问:“公公,佛郎机语里钱怎么说?” 亚三答:“递內豆儿。” 林十三又问:“你出多少钱怎么说?” 亚三答:“观豆儿扒个屎。” 林十三再问:“我要跟你做生意怎么说?” 亚三答:“地来看卖泪滴屎看滴落。” 孙越在一旁问:“那王八蛋怎么说?” 亚三转头警了一眼孙越:“你跳进小乔河里,自己问王八吧。” 別看亚三年逾八旬,脑子清醒的很,精神翼。跟年轻人磨嘴打牙不落下风。 林十三道:“亚三公公,你这一身言贯东西的本事不为朝廷效力太可惜了。就答应我们出山吧。” “此番佛郎机人前来天津贸易,若有人充作翻译,一定可以圆满交易,利国利民。” 亚三警了林十三一眼:“记住了,我姓秦。亚三在三十七年前已经病死在了刑部大牢里。” 林十三頜首:“是,秦公公。出山的事您看?” 亚三摇头:“我隱姓埋名,躲避仇人追杀。好容易苟活了三十七年,到了老却去拋头露面?” “你想害我不得善终嘛?” 林十三道:“我的老公公。杨廷和都死了小三十年了。当年豹房的恩恩怨怨也过去了小四十年。” “没人会加害您,更没人跟您翻那些陈芝麻烂穀子的旧帐。” 亚三冷笑一声:“后生,我吃过的屎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武宗爷当年南征时打定主意开放海上贸易,结果当年就稀里糊涂死了。” “我出山,是帮著大明跟佛郎机做生意。朝里那帮靠走私贸易发財的文官能饶了我?” “那帮王八蛋杀人不眨眼。到时我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林十三道:“我们锦衣卫会保您。” 亚三轻蔑一笑:“锦衣卫?陆炳能有当年的常老侯爷厉害嘛?” “想当年常老侯爷连武宗爷都保不住。如今你们能保得住我?” 孙越在一旁道:“有那么邪乎嘛?” 亚三道:“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呢。根本不知那些文官的狠辣。” 林十三道:“我们劝不动您。不过一会儿有您的一位故人来劝您。” 亚三一愣:“故人?我的故人如今早都死绝了,唯有一位.... 就在此时,驯象所千户常青云骑著一匹快马赶到了河边。 常青云快步走到了亚三面前:“亚三公公,还认得我嘛?” 亚三仔细端详:“你是.......常经歷?” 正德南征时,常青云不过十三岁,却被封为南征討贼隨驾经歷官,掌大军文书事。故亚三称他“常经歷”。 亚三跟常青云是豹房时代的忘年交。 而常青云的祖父常风,是亚三的救命恩人。 常青云頜首:“是我。当年跟在先皇屁股后面的小青云。” 亚三老泪纵横:“小青云,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啊!” 常青云苦笑一声:“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能跟十三岁时一般嘛?头髮都白了一大半。” 亚三道:“常老侯爷仙逝多年,我却未能前往拜祭。惭愧啊。” 常青云却道:“我祖父在天之灵知道您有苦衷,不会在意的。” 二人敘了一会儿旧。 常青云谈及正事:“公公。此番去天津与佛郎机人交涉,我希望您能出山充当通译。” “礼部那些通译都是朝中禁海派的人。只会使邪力、下绊子。” “开关通海,不光是今上所愿,也是先皇所愿,我祖父所愿。” “您就看在先皇和我祖父在天之灵的份儿上.... 亚三道:“罢,罢。我已活了八十四岁。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怕的哪门子死呢?” “我答应你们。” 说完亚三转身,將鱼竿丟进了小乔河里。 常青云求情,林十三得到了亚三的帮助。他立即找了一辆马车,护著亚三前往天津卫。 三日之后,天津卫指挥使衙门。 以西巴尼亚(西班牙)无敌舰队上校劳尔·冈萨雷斯·布兰科带著十名隨从入衙。 杨博、李春芳、严世蕃、贾应春、黄锦五位正使端坐大堂。 林十三、亚三跟一眾正使隨员分列两侧。 劳尔將右手搭在左肩,鞠躬道:“吼啦。” 礼部一个通译翻译道:“夷使说『你们好”。” 李春芳皱眉:“西夷小国使者,见天朝重臣竟只说一句『你们好”?都不下跪?真是夷狄之国,毫无礼仪。” 严世蕃却道:“李部堂別急。你们礼部的通译都是二把刀。我义弟林十三寻来一位精通佛郎机语的老通译。” “那个谁,你给翻一翻,这夷人说的什么?” 亚三道:“夷使说,拜见诸位部堂,大明嘉靖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於他不下跪,则是因夷人身体有缺,膝盖骨不会打弯。” 杨博疑心:“他短短一句话,你怎么翻出这么多句来。” 黄锦在一旁打圆场:“还是別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显得咱大明小家子气。说正事儿吧。”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盘问起劳尔来。劳尔对答如流。每一句话亚三都会翻译。 李春芳问:“你们来天津卫目的是什么?” 劳尔答:“覲见贵国大皇帝,谋求两国友好通商。另將船上货物卖予贵国。” 杨博问:“既是通商,船队为何有两艘战船?” 劳尔答:“因海程遥远,途中多海盗。战船隨行是为了自卫。到达塘沽口这个安全地方后,我已下令全部火炮以牛油布塞住炮口。” 严世蕃问:“你们都带了些什么货物?” 劳尔直接拿出一张货单,开始了报菜名:“尊敬的诸位绅士,我的商船队带来的货物有,塞维亚的火绳枪、鹰炮、皮革製品、葡萄酒。” “马拉加的利口酒;那不勒斯的橄欖油;巴塞隆纳的铅矿石、单手剑;卡尔维的奶酪;马德里的火腿;热那亚的羊毛布料;那不勒斯的柠檬油;汉堡的怀表......” 亚三別的货物都能翻译得简洁易懂,唯独这怀表他翻译不出。 亚三支支吾吾:“这最后一样货物是,是.......抱在怀里的西夷钟?” 早在两百年前西方便发明了钟錶。大明海上走私贸易兴盛数十年,钟錶早就传入。 严世蕃有些好奇:“西夷钟?不就是上发条的日冕嘛?那东西永寿宫里有两座。可它恁大,如何抱在怀中?” 亚三跟劳尔一番交流。 还別说,不管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晓得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劳尔看到明朝的大官对怀表感兴趣,大方的表示为促成这次贸易顺利进行,愿送上怀表十个。 他派了一个隨从,回商船上去取怀表。 杨博等人则继续询问劳尔一些有关西夷的事。比如以西巴尼亚有多大、离大明多远、人口多少、物產如何等等。 双方聊了大约半个时辰,劳尔的隨从带回了十个“抱在怀里的西夷钟”。 只见这西夷钟巴掌大小,可端入怀中,嘎嘣嘎嘣作响。表上有一个指针。指针周围有十二个刻度,对应大明的六个时辰。 一眾高官讚不绝口,夸这怀表精巧。 劳尔眉飞色舞的说道:“这怀表是神圣罗马帝国纽伦堡选帝侯国的钟表匠彼得·亨利在四十多年前发明的。在欧洲皇室很流行。这是能够握在手中的钟。” 杨博当即发现了它的军事价值:“若我大明的都司、指挥使们人手一个这东西,再也不会出现作战时错过约定时辰的窘境。” “尊使,你这精巧的小玩意儿打算卖多少钱一个?” 劳尔想了想,开出了“天价”:“每个怀表用两匹上等丝绸交换。” “噗!”一眾高官笑开了。 劳尔陪笑。他自然不晓得,那些高官在笑他井底里的蛤,没见过天。穷人家出身开不出好价钱。 两匹江南上等丝绸,不过二十两银子。 本来杨博等人认为,这等精巧的小玩意儿怎么也得一百两往上。结果劳尔说两匹丝绸就能换。 杨博等人自然笑出了声。 杨博等人不知,两匹大明上等丝绸运到欧罗巴去,价钱可翻二十倍。 欧洲皇室愿意八百盎司白银换这两匹丝绸。折算成两差不多是四百两。 杨博对劳尔的小礼物颇为满意。 这时身为传奉官的林十三却蹦了出来煞风景:“诸位部堂。此物如此新奇,永寿宫那边没有, 倒先让你们得了。是否有..:...越之嫌?” 此言一出,杨博连忙表態:“啊,这十个精巧玩意儿先贡给永寿宫。” 眾人点头称是。恋恋不捨的將十个怀表放入一个红漆托盘之中,交给了林十三。 第160章 手里的傢伙好,腰杆子就硬(四千字章) 第160章 手里的傢伙好,腰杆子就硬(四千字章) 天津卫校场。 劳尔开了个武器展销会,五门佛郎机炮依次排开。 杨博等人围著这五门炮,外行看热闹,內行看门道。 李春芳不懂火炮,只说:“这炮造的倒是精致。不知堪用否。” 刚借调到礼部的邹应龙大放厥词:“古往今来,炮都是越大越好。” “朱文正守洪都城时,在洪都城上布置了一门长一丈半,重达两千斤的无敌將军铁炮。一炮掀翻了张定边的帅帐,重伤张定边......“ “再看看这几门炮,喷喷。长不过三尺,重也就两百斤不到吧?” “那个劳什子以西巴尼亚真是小国。造炮都造的小家子气。这等破烂货,明军要它何用?” “我大明天朝物產丰盈,西夷人有的我们都有,西夷人没有的我们还有。不但有,还比他们大、比他们好。” “大明若与西夷人贸易,只会吃亏,占不到半点便宜!” “太祖爷真是英明睿智,定下了封关禁海的祖制..., 这邹应龙不愧是都察院的第一喷子。他吐沫星子横飞,把佛郎机炮贬的一无是处。 杨博將手伸入炮管內抚摸,隨后道:“邹员外,先別急著骂它无用。劳千户,你给我们讲解讲解此炮的特点。” 劳尔嘰里咕嚕说了一大通。 亚三翻译道:“劳尔说,此炮在以西巴尼亚名叫鹰炮,又名后装速射炮。” “全炮分为炮管、炮腹、子炮三部分。开战前,先將炮弹和火药填入子炮。开战后,若要炮击只需將子炮放入炮腹,点燃引线即可发射。” “炮管上有望山和照门,用於瞄准。” “它轻便,易於迅速布置。每门炮都可配以木头炮车,炮车即是炮台。只需四名士兵,便可轻鬆移动炮车。” “它最大的特点是射速快,且便宜、皮实。” “有炮车能射,没有炮车也能射,就算没有炮管只剩下子炮,点把火都能射。” 杨博听的聚精会神:“嗯,听著颇为实用。” 亚三又道:“劳尔还说,以西巴尼亚有位爱喝酒的名將说过一句名言一一手里的傢伙好,腰杆子就硬。” “如果大明买下一百五十门佛郎机炮,军队实力一定会大大增强。” 杨博道:“你告诉劳千户。我们大明有句老话,叫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吆喝得再好也得看真章。” “你让他试射这炮,我们看看威力、射速究竟如何。” 亚三翻译,劳尔頜首。 劳尔似乎还想展示下佛郎机炮的机动性。他命令手下的四名西夷兵,先將弗朗机炮装到了炮车上。 隨后两名西夷兵推著炮车,两名西夷兵各扛著两个木箱,每个木箱中装有两枚子炮。 劳尔一声令下。他们將炮车向前推了半里。 杨博道:“倒是轻便。只是不知威力和射速如何。” 亚三又命士兵扛出两个草人做靶,放在距离佛郎机炮一里之处。 劳尔抽出佩剑,高喊一声:“噗弱帕拉拉!(准备)” 西夷装弹手立即將子炮塞入炮腹,炮手用望山和照门瞄准了草人靶。 炮手大喊一声:“蕾丝脱!(准备完毕)” 劳尔將佩剑斜劈大喊道:“阿布瑞福瑞狗!(开火)” 炮手立即点燃子炮上的引线,“刺拉拉,轰!砰!” 这门炮装填的是开炮弹。两个草人立即被炸飞上天。 劳尔又大声下了三遍命令。前后不过西夷时的一分钟,四枚子炮全部打光。 杨博高喊一声:“好!其迅如风,动如脱兔,威力亦可!真是打家劫舍、杀倭灭虏不二之选!” 劳尔又让士兵展示了散弹子炮。一炮便能打出一道弹幕。 林十三感慨道:“下官曾在盱眙城外与倭寇野战。若当时能有一门佛郎机炮,装填散子。一炮就能送密集衝锋的十几个倭寇上西天。” 严世蕃在一旁道:“呵,火器好不好用,还是要问真正打过仗的人!而不是听那些坐在衙门里整日参这个劾那个的乌鸦噪。” “我义弟虽品级不高,却跟倭寇交过手。炮好不好,他能没数嘛?” 黄锦笑道:“此言极是。” 邹应龙道:“可是这炮宛若一个小子,毫无威武之气.... 杨博瞪了邹应龙一眼:“邹员外,你久在都察院任职,不懂兵事。炮不是越大越重越好。” “佛郎机炮轻便,易於移动。比洪武铁炮一类的重炮更適合野战。” “刚才小阁老说的话有理。火器好不好用,得问真正打过仗的人。” “我杨博打了半辈子仗,这炮好不好我能不晓得?” 亚三將杨博的话翻译给了劳尔。劳尔眉开眼笑:“尊敬的军事大臣阁下。您的睿智足以照亮整个远东。” 之前亚三將“兵部尚书”这一职位翻译成了西班牙宫廷的“军事大臣”,倒也贴切。 杨博又问:“可否演示下你们带来的火统?” 劳尔命人打开了一个长条木箱,木箱中有十支穆什特克火绳枪。 此枪是一百年前由一个英国人发明,风靡欧洲。如今是西班牙王军的制式火枪,西班牙大方阵的定海神针。 劳尔又是嘰里咕嚕一通王婆卖瓜。 亚三翻译道:“此长六尺,子重一两,可射一百五十大步,每次装火药半两。” 隨后劳尔命士兵装填、射击。 邹应龙看完来了精神:“杨部堂,此装填射出一次,弓箭恐怕已射出五六次了!” “且若论精准,它恐怕还赶不上弓箭。” “此等废物宛如烧火棍,要它何用?可见,西夷人的东西不是件件都好。” 杨博“噗”笑出了声。他是刀枪里滚出来的,不怕得罪清流言官。 杨博用手一指邹应龙:“诸位,何谓书生之见?邹应龙就是例子。” “明军训练一个熟练弓箭手,需三年以上。且弓箭手需选拔膀大腰圆、臂力过人者。” “火大不一样。一个身材矮小的士兵,训练一个月便能上战场。” “还有,弓箭手用的若是寻常两石弓,连射五箭已力竭。火却可持续射出。” 劳尔见一群大明官员似乎有爭议,心里火急火燎。不远万里来到大明,若做不成生意,那不白跑一趟? 正著急呢。只见一只麻雀落到了校场的一棵歪脖子树上,离劳尔不过二十步。 劳尔抓起一支装填好的火绳枪,吹著火绳,抬枪便打。“砰”!麻雀应声落地。 严世蕃讚嘆道:“好!此竟能打飞鸟。它的名字穆什么克著实古怪,不如称它为鸟。” 马屁王林十三当即拍上了自己的义兄:“小阁老不愧是大明第一才子!才思敏捷!鸟之名著实贴切。” 杨博笑道:“对。是很贴切。” 严世蕃被眾人一通夸,脸上绽放出两朵桃:“诸位言重了。” 邹应龙又出来煞风景:“刚才杨部堂说,鸟统易於训练,寻常百姓练上一个月便可操控。” “从成化朝起,各地便有民变。若朝廷从佛郎机人手中大量採购鸟。万一被反民叛军得了去,岂不危险嘛?” 杨博活生生被邹应龙气笑了:“怕被反民得了去,所以不买火?笑话!始皇收天下之兵聚金人十二,二世而亡!” “元人暴戾,命汉民十户一菜刀。照样被我大明代之。” “民间有句俗语说的好,怕叫还不种庄稼了?” 严世蕃直接將一个茶盅摔在地上:“邹应龙!部院大臣、司礼秉笔议论大事,哪里轮得著你插嘴?” 黄锦打起了圆场:“无论官大官小,都是为了朝廷嘛。不过邹员外,我得说你几句。佛郎机炮也好,鸟也罢,好用不好用大家有目共睹。” “人人都说好,就你鸡蛋里挑骨头。难道眾人皆醉你独醒?” 邹应龙沉默不言。 黄锦转头望向劳尔:“劳千户,再看看你带来的其他货物吧。” 马拉加利口酒、那不勒斯橄欖油、巴塞隆纳单手剑、马德里火腿、热那亚羊毛毯、卡尔维奶酪......诸多西夷货物被土兵抬到了校场。 一眾官员吃著火腿、奶酪,喝著利口酒、葡萄酒,好不愜意。 黄锦久在宫中,也不是顿顿都吃白麵条。他是吃过见过的主。 黄锦吃了几片西班牙火腿,笑道:“我大明有金华火腿、宣威火腿。没想到西夷也有火腿,且別有一番风味。” 户部右侍郎贾应春是个好酒之人。他品过利口酒后评价道:“此酒像是甜水一般,酒劲小太, 实在鸡肋。不过给我夫人、小妾们喝,她们一准喜欢。” 严世蕃附和:“是啊,不適合男人喝,却適合女人喝。还有这奶酪,入口松糯香甜,我爹牙口不好,他一定喜欢。” 黄锦拿起一块热那亚羊毛毯摸了又摸:“比西域羊毛毯要好。吕公公老寒腿,冬天在司礼监当值时腿上若盖上这羊毛毯,一定舒適的很。” 杨博拿起了单手剑:“西夷人的、炮造得好。剑......实在是不敢恭维。剑窄而轻,像是江湖宵小用的软剑一般。” “不过倒適合小孩子习练剑术,不易伤人。” 林十三始终只是个从五品副千户,部院大臣们吃著喝著,他只能眼巴巴看著。 还是义兄严世蕃想著他,拿起一瓶利口酒递给林十三:“十三,你尝尝这甜水儿。” 林十三喝了之后说道:“这酒我喝不惯。我家碧云倒一定会喜欢。” 与劳尔接洽的第一日,眾人先看了他带来的诸多货物。五位正使讚不绝口。 第二日,杨博提出到盖伦战船上看一看。 严世蕃、黄锦、李春芳、贾应春怕晕船,没隨同前往。 林十三、亚三跟著杨博到了盖伦船上。 劳尔一通介绍,亚三一通翻译:“此船名日盖伦。是以西巴尼亚水师的主力战船。长十五丈, 排水一百二十万斤,吃水三丈。” “甲板共有七层,主桅四根。载大小火炮六十门。水手一百五十人。另载有一个一百人的登船队,皆配备鸟。” 杨博感慨:“好东西啊!” 林十三问:“这船上酒味儿怎么这么大?” 劳尔解释:“远洋航行动辑一个月不靠岸。储存淡水会变质。故储存廉价且可口的朗姆酒作为储水。” 杨博一声嘆息:“唉。想当初郑和船队无敌於天下。可惜刘大夏烧了宝船图纸。不然我大明又岂惧倭寇的八番船?” “通译,你问问劳千户,这艘战船他卖不卖?价钱好商量。” 亚三翻译后,劳尔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绝对不行。盖伦船是我国无敌舰队的主力战舰。是非卖品。” 天朝上邦不能跟西夷玩强买强卖那一套。不过杨博很会变通:“劳千户,若你们不卖这战船。 其余如火器、西夷酒、西夷火腿等物,我们也不会买。” 劳尔的態度颇为坚决:“我们的国王陛下制定了严格的法令。绝对不允许出售任何一艘盖伦船。我们寧愿停止这次贸易,也不能將盖伦船卖予贵国。” 杨博道:“都说西夷人蛮昧。没想到他们还懂得“国之利器,不予外人』的道理。” 杨博退而求其次:“通译,你再问问劳千户。战船不能卖,可以卖图纸给大明嘛?” 以大明工匠的能力,只要有图纸便能造出战船。 杨博精,劳尔也不傻。劳尔答:“盖伦船的图纸是我国顶级机密。战船不卖,图纸更不会卖。 北杨博未免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却又释然:朝廷军费本就不足,若大量仿製佛郎机战船,钱全给了海防,我的九边塞防怎么办? 佛郎机炮也好,鸟也罢,除了抗倭,北方边军也能用来抵御韃靶。战船却不能驰骋草原。 眾人跟著劳尔进了船舱。在底仓中,林十三竟发现里面养了十几头羊。 善於玩宠的他一眼认出全是母羊。 林十三问劳尔:“你们以西巴尼亚人特別爱吃羊肉嘛?底舱怎么养了这么多羊?” 劳尔嘰里咕嚕跟亚三一通解释。 亚三道:“他说带女人上船容易挑起爭斗。水手们又精力旺盛无处发泄。” “故以西巴尼亚的所有远洋船队出发时都要带母羊。供水手发泄精力之用。” 亚三此言一出,林十三等人面面相。 真是夷狄之国啊,禽兽一般。京城之中有些有怪癖的,撑死也就养变童或养相公。 西夷人竟养羊... 羊那玩意儿能这么用嘛? > 第161章 金鱼?错啦,这是水凤凰!天降的祥瑞!(四千字章) 第161章 金鱼?错啦,这是水凤凰!天降的祥瑞!(四千字章) 林十三出得底舱,跟隨劳尔去了他的船长室。 船长室內掛著一张海图,海图上密密麻麻的標註著航线和港口。 桌上放著一个罗盘,一架水平仪。 林十三环顾四周,突然两眼放光!他看到桌边有一个硕大的瓷质鱼缸,鱼缸中竟有一条金鱼。 这金鱼的金鳞熠熠,犹如凤羽般璀璨,尾鰭如燃烧的大红火焰。这哪里是什么金鱼?分明像是一只在水中游动的凤凰。 林十三连忙对亚三说:“你问问劳千户这金鱼的来歷。” 劳尔没想到大明军事大臣的隨员竟对那条金鱼感兴趣。他侃侃而谈:“这条金鱼来自於拉丁美洲。是当地的慈鯛红魔鬼鱼跟紫红活口鱼杂交產生的鱼种。” “我们以西巴尼亚人称它为血鸚鵡。它在航海时能够给我们带来好运。” 林十三此番来天津卫,除了促成海上贸易,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尽他传奉官的本职,给永寿宫带回去一些稀奇有趣的玩意儿。 永寿宫大殿外有一口大瓷缸,名日“百鱼缸”。百鱼缸內养了十几条样式稀罕的金鱼。 嘉靖帝治国、修道之余,喜欢在百鱼缸边喂喂金鱼。 林十三道:“劳千户,这条金鱼可否作为贡品送给我大明嘉靖大皇帝?” 亚三翻译后,劳尔大吃一惊:“贵国皇帝陛下喜欢养金鱼?那儘管拿去。” “哦对了,血鸚鵡是稀有奇特的金鱼。既能在海水中存活,也能在淡水存活。” 亚三翻译后,林十三頜首:“这么说它就像是大明的鱸鱼,海水:淡水都能活。俗称“两活儿水鱼”。” “不过血鸚鵡这名字著实不吉不雅,不如改名叫水凤凰。” 说完林十三转头望向杨博:“杨部堂。西夷人带来了祥瑞水凤凰。皇宫之前屡次失火,或许水凤凰能压制宫中邪火。” “这水凤凰乃是上天赐下的祥瑞,昭示大明与西夷通商,百利而无一害。对嘛?” 杨博一愣,隨后笑道:“你们这群皇帝近臣啊,什么事儿都爱往什么祥瑞、天意上头扯。” “不过你这吉祥话倒是利於这场贸易。你愿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林十三又吩咐亚三:“告诉劳尔,若他想將船上货物顺利卖予大明,得配合我撒个谎。” “佛郎机商船队行至南海时,突遭狂风巨浪。船只几乎侧翻。就在此时,天上出现佛光,似是南海妈祖娘娘现世。” “一只凤凰自妈祖驾前飞入海中。在船队周围环绕游弋。保得船队平安。” “待狂风巨浪散去,凤凰消失不见。一名水手乘小舟下大船修补船板时,偶然捞起了这条水凤凰。” 杨博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都说永寿宫里的林十三巧舌如簧,舌灿莲。这回我算是见识了。” 林十三笑道:“咱汉家的神仙现世,保护了西夷船队。昭示大明与西夷人通商乃是大吉之事。” “都察院、六科廊、翰林院的清流们总爱拿天人感应那套说辞给皇爷添堵。” “这番咱们便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上天赐下这水凤凰,保佑明、夷此番通商之事顺利。” “若有人反对这次贸易,便是跟上天过不去。天打五雷轰!” 杨博伸出了大拇指:“妙,妙。我做了几十年官,却远不及你。你真是精通慷慨激昂说假话啊。” “行。通译,跟劳千户说一下。咱们统一说辞。” “西夷人的火器、货物本就不错。又加上这条水凤凰,此事必成。” 眾人下了盖伦船,回到天津卫指挥使衙门。 林十三带回了水凤凰,添油加醋、胡八扯,把水凤凰夸上了天。 李春芳听后將信將疑:“真有那么神奇?这条金鱼救了西夷人十几条船?” 严世蕃笑道:“李部堂,凡人哪知天界事?林十三说得对,这条金鱼是难得一见的祥瑞。是皇上敬天爱民的福报,更预示著与西夷通商有利於我大明。” 林十三却道:“二位部堂所言差矣!它不是金鱼,而是水凤凰。绝非凡间鱼种。” 严世蕃心领神会:“啊,对对对。义弟说的对。此乃水凤凰,是南海妈祖赐下的吉祥神兽。” 说完严世蕃看向了贾应春。 贾应春道:“既然西夷人的火器犀利,货物上乘。又有祥瑞水凤凰降世。咱们便回京去,请示皇上是否与之贸易。” 严世蕃頜首:“嗯。杨部堂、李部堂、黄公公以为如何?” 三人欣然同意。 就在此时,邹应龙站了出来质疑:“什么水凤凰?分明只是一条长相古怪稀奇的金鱼而已。世间哪有那么多祥瑞?又哪有那么多天意?” “子不语怪力乱神!” “林十三身为皇家緹骑、西苑近臣,却胡编乱造,生拉硬扯。这是欺君之罪。欺瞒坑骗的欺!” “我邹应龙会参他!” 一眾礼部的郎中、员外郎、主事都是禁海派,他们纷纷附和。 “林十三妖言惑眾。理应法办。” “小小金鱼,也敢称凤?” 严世蕃这人最为护短。看到义弟被这群清流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能坐视不管? 不过严世蕃饱读诗书,又是阁老之子、部院大臣,一向文雅的很......他声如洪钟:“邹应龙,我焯你娘!” “你他娘一个三甲一百名开外的同进士出身,署理屁大点的从五品员外郎,凭什么在我们这些部院大臣面前耀武扬威?” “你不是要参林十三嘛?呵,老子告诉你,有本事连我和我爹一起参!” 杨博连忙打起了圆场:“小阁老息怒。” 杨博转头对邹应龙说:“你刚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果我没记错,前年三大殿失火。你们都察院的御史联名上奏疏。说是因皇上懈怠政务,导致上天发怒。” “上天这才降下火灾,警示皇上。” “那奏疏你也署名了吧?请问,你们那套说辞算不算怪力乱神?” “就许你们清流言官说火灾是天意。不准皇家緹骑说水凤凰是天意?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博一席话让邹应龙哑口无言。 严世蕃转头望向李春芳:“李部堂,你这人是出了名的敦厚。但你也该好好管管这群属下吧?” “礼部左侍郎还没质疑水凤凰呢。下面这些鱼虾鱉盖倒蹦出来满嘴喷粪。” 李春芳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只得道:“礼部的,都给我声。” 眾人当天便赶回京师。 永寿宫大殿內。 嘉靖帝在吕芳的扶下走到一个小瓷缸边,望向里面的水凤凰。 林十三跪在小瓷缸后。 嘉靖帝看后笑道:“这就是上天降下的祥瑞?林十三啊林十三,你是真能编吶。” 林十三叩首:“不敢欺瞒皇爷。臣风闻此番与佛郎机船队的贸易,朝中阻力极大。” “凡利国利民之事,总有些不长眼的王八蛋横加阻挠。” “臣想,若能让这事儿沾上『天意”二字,便能堵住那群清流言官的嘴。” 嘉靖帝頜首:“嗯。你的思虑倒周全。且这水凤凰的確是极其稀罕的金鱼,討人喜的很。” “来啊,將水凤凰养入百鱼缸中。” 林十三又將手边一个漆盘上的红布揭开。上面放著十块怀表。 林十三道:“皇爷,这是西夷人献上的精巧西夷怀表,与西夷钟的原理相同。但此物更为小巧,可揣入怀中。” 嘉靖帝拿起怀表,大为惊:“西夷人的技艺竟如此精湛?钟也好,此物也罢,想来都脱胎於我华夏的日唇。” “西夷人竟能做到不靠日头便能计时,实在巧夺天工。” 林十三道:“兵部的杨部堂说,此物若用於军事,则作战时將领们能如虎添翼。” 嘉靖帝頜首:“赐兵部尚书杨博、浙直总督胡宗宪、福建巡抚谭纶、浙江都司卢鏜、浙江总兵俞大献、副总兵汤克宽,每人一个..::..什么来著?” 林十三连忙道:“回皇上,此物名曰“怀表”。” 此时戚继光还只是明军中的后辈,並未在东南打出赫赫威名。故嘉靖帝赐表,只给了卢、俞、 汤等成名已久的老將。 嘉靖帝頜首,隨后又问:“杨博他们把西夷火器夸上了天。你所见如何?他们说的是实话嘛?” 林十三答:“稟皇爷,几位部堂所奏句句属实。西夷炮火力又猛又轻巧。若这三千杆、一百五十门炮能够归於明军,则明军必战力大增。” “且小阁老有几句话说的好,工部、锦衣卫多的是能工巧匠,善於仿造。买下这批炮,军匠们能够仿造出十倍数量的火器。” 嘉靖帝頜首:“让內阁擬票吧。就按西夷人所说,以五十万两的丝绸、茶叶等物交换这批火器。” “其余货物,按优劣定价,亦尽数买下。” “朕想见见那西夷使者。” 吕芳提醒:“皇爷,以西巴尼亚並非我大明藩属国。想来朝中清流会以不合祖制之由..::. 嘉靖帝皱眉。 林十三拱手:“皇爷请恕臣多嘴。何谓祖制?列位先皇所定之规是祖制,所做之事亦为祖制。” “武宗爷曾在正德十六年召见佛郎机使者皮莱资。这便是祖制!” “故而皇爷接见非藩属国的外使是有祖制可循的。” 嘉靖帝龙顏大悦:“林十三,朕真小瞧了你。本以为你只是办事精明强干,又很有运气是个福將。没想到你还知史呢!” “你说的很对。既先皇召见过佛郎机使者,朕再召见便不算违背祖制。” “林十三,你这趟差事办得很好。” “自你入西苑办事以来,件件事都办得好。可惜你不是科甲出身,不然朕真想抬举抬举你。” 林十三的眼睛又像是犯了尿崩症,眼泪哗哗的:“皇爷如此说,臣愧不敢当。臣只是以诚侍君,凡事竭尽全力罢了。” 嘉靖帝笑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吕芳陪著林十三出得永寿宫大殿。 吕芳道:“你小子又在皇爷面前出了彩。还水凤凰呢,你可真能。不过你胡到了皇爷的心坎上。” 二人正说著话,突然看到七八个小宦围在百鱼缸前窃窃私语,面露焦急的神色。 吕芳和林十三快步走了过去。吕芳道:“怎么了?” 一个名叫王喜的小宦道:“老祖宗,你快看看吧。刚放进去的那条水凤凰,它,它.... 吕芳和林十三打眼一看。只见鱼尸满缸!缸中原本养了十七条金鱼。其中十六条已浮了肚一命呜呼,缸里儘是鱼血。 水凤凰正如一条恶蛟一般,攻击最后一条金鱼。它一口便咬住了金鱼的鱼鳃,一番撕扯,最后一条金鱼也见了阎王。 吕芳和林十三目瞪口呆。 说句题外话,作为古代人自然不知后世有个词儿叫“物种入侵”。 水凤凰是南美攻击性鱼种魔鬼鱼跟紫红活口鱼杂交而生,天生嗜血。 它將满缸金鱼咬死,不是为了吃,仅仅是为了独霸鱼缸。 所有金鱼都被它咬死后,它如得胜的將军一般,欢快的在鱼缸里游弋著,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吕芳道:“十三,这等恶鱼你说它是祥瑞?” 林十三头上冒出了冷汗:“我之前没將它跟別的鱼混养。不知它竟如此嗜血好杀啊。” 吕芳命令七八个小宦:“都听了,谁都不准將此事外传。把鱼尸都捞起来,再换一批金鱼进去林十三道:“我去金鱼房,亲自去选十几条鱼躯壮硕的。” 他几乎是飞奔到了金鱼房,取来十几条大金鱼,放入百鱼缸中。 白鱼缸里再次发生了屠杀!只见那水凤凰如蛟龙一般,左突右冲,撕咬著金鱼的鱼鳃。 不多时,十几条新换的大金鱼也都上了西天。 吕芳一时没了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林十三亦六神无主:“外甥也不知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宫外,邹应龙家的四合院內。 邹应龙正在写一道参劾奏疏。內容是参劾林十三谎报祥瑞,私通西夷。 邹应龙这人本性不坏,就是有点轴,且还古板守旧。 徐阶的三儿子徐瑛坐在他的身边喝著茶:“邹兄。我父亲说让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林十三弄回一个所谓的祥瑞,你非说它不是祥瑞。这样的奏疏递上去,你是会吃大亏的。” 邹应龙道:“难道就坐视林十三妖言惑眾?坐视大明与夷人贸易?” 徐瑛笑道:“送你四个字“待时而动”。” 第162章 只有一个办法,驯鱼(四千字章) 第162章 只有一个办法,驯鱼(四千字章) 徐瑛让邹应龙待时而动。“时”很快就会到。 且说永寿宫大殿外,吕芳和林十三望著鱼缸中的一堆鱼尸一脸懵逼。 这水凤凰哪里是什么祥瑞?分明是个以残杀同类为乐的魔头。 林十三一时头大,这回他是真没了主张。只得求助吕芳:“舅舅,这可如何是好?” 吕芳沉思良久:“回大殿里去,向皇爷稟明实情。” 林十三一愣:“您让我找皇爷认错?” 吕芳頜首:“我从兴王府时便伺候皇爷,算来侍君已有四十六载。我了解皇爷的性子。” “皇爷不在乎臣子犯错。却恨臣子犯了错但不承认。” “伺候皇爷,最重要的是四个字『侍君以诚”。” “皇爷天天到百鱼缸这边餵金鱼。这夷鱼如此暴戾乖张,想瞒是瞒不住的。” “越瞒罪过越大。还不如及时向皇爷认错,小杖受大杖走。” 林十三无奈,只得硬著头皮进得永寿宫,认错请罚。 嘉靖帝听完林十三的讲述大为惊讶:“都说老虎是百兽之王,林中飞禽走兽皆是它的盘中餐。 “没想到这水凤凰是百鱼之王。不,百鱼的克星杀手。” “走,去百鱼缸那边看看去。” 林十三没想到嘉靖帝不仅不怒,反而对那条水凤凰更感兴趣。 吕芳换著嘉靖帝来到百鱼缸旁,命小宦捞出鱼尸,又倒入十条金鱼。 水凤凰在水中如一条恶龙一般左衝右突,利齿扯鳃。不过片刻功夫,十条金鱼全部死翘翘,翻起了白肚皮。 嘉靖帝惊奇万分:“好一条鱼中恶鬼。它杀同缸的金鱼,似乎不是为了吃。只是为杀而杀。” 林十三跪地:“臣糊涂。將水凤凰进贡宫中之前,未尝试与其它金鱼同养。请皇爷治臣办差不利之罪。” 嘉靖帝大度的一挥手:“无妨。这还真是个稀罕物。今后就让它单独待在百鱼缸中吧。” “它杀气重,又是水中凤凰。说不准真能震那些欲放火弒君的魅。” 林十三长舒一口气,以为这一关就这么过了。 他没有察觉,之前围在百鱼缸边看热闹的小宦少了一人一一永寿宫火者王喜。 西苑的北皇城根,王喜跟一个黑影正在密谈:“你赶紧出宫告知徐三公子,那水凤凰根本不是什么祥瑞。而是个水中凶兽。” 黑影问:“怎么讲?” 王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对黑影说了一通, 宫中內宦十万,根本做不到铁门栓、篱笆牢。严党在宫中收买了不少內宦传递消息。同样的, 徐党亦收买了许多內宦。 不过徐阶从不亲自出面跟內官们接触。都是他的三子徐瑛代劳,从內官嘴里打听宫中消息。 王喜叮嘱黑影:“这消息很值钱,你跟徐公子要一千两银子。” 黑影不解:“一条鱼的事儿,又不牵扯什么朝廷大案、重臣任免,咱们跟他要这么多,是不是有点黑啊?岂不是拿他当了寿头?” 这王喜虽是小宦,却很有眼界:“糊涂。这条夷鱼牵扯到跟佛郎机人贸易的事。一千两一点都不多。快去吧!” 当日后半夜,徐府灯火通明。 一眾徐党清流深夜被叫到了徐府。他们窃窃私语,不知出了什么事。邹应龙亦在列。 不多时,三公子徐瑛来到了眾人面前。 徐阶这人做事十分谨慎。他吩附门生故旧做事,从不亲自出面,而是让徐瑛传话。 之前林十三在江南敲大族的竹竿,拿李高当替身。徐阶则將小儿子徐瑛当成了替身。 出了任何事,他徐阁老都可以辩解:是我家教不严,导致幼子打著我的旗號肆意妄为..... 横竖他有三个儿子呢。庶出幼子就算死了也不影响徐家香火。 不得不说,嘉靖帝对徐阶的评价至为允当:徐阶小人。 徐瑛这二傻子,被老子坑了还沾沾自喜。他一直以为这是父亲器重他。 徐瑛神气活现的对一眾官员说:“诸位,朝廷里那些想发財想疯了的贪官,一门心思让我大明与西夷人贸易。” “这一回他们为了跟天津的西夷人做生意,竟编造出了什么水凤凰祥瑞的谎话!” “在报祥瑞的奏疏上,严世蕃、杨博、贾应春、李春芳、黄锦都署了名。” “呵,他们这是在欺君!那水凤凰根本不是什么祥瑞,而是水中凶兽。” 徐瑛將今夜水凤凰咬死二三十条金鱼的事,说给了眾人听。 眾人听罢个个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相比於水凤凰,这些清流言官才是真正的凶兽、疯狗。 只要闻见哪怕一丝血腥味儿,他们便一拥而上,咬住猎物就不撒嘴。 邹应龙笑道:“我这就联络都察院的旧同僚,联名参劾林十三讳兑为吉。” “从嘉靖三十四年秋起,他这个侯臣、馋臣、弄臣已在朝堂上蹦踏了两年多。” “这一番,咱们定让他身首异处!” 一眾言官纷纷附和:“没错。那林十三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会些养宠的市井把戏,也配在朝堂上招摇?” “他不知拿了严家父子多少好处,处心积虑为通关开海这等违背祖制的事说好话。这回让他吃不了兜著走。” “这次要不弄死林十三,我就不配当科廊官了!我自请辞官回家抱孩子去。” 徐瑛压了压手,示意眾人声。 徐瑛道:“诸位,父亲常教导我,做任何一件事先要明確目的。” “这一番,咱们的目的不是灭掉林十三。一个小小的西苑弄臣而已,灭掉他值得满朝有良知的清官廉吏联手嘛?” “咱们的目的是阻止通关开海。阻止这次朝內奸党在天津卫跟西夷船队的贸易。” “凡事就怕开口子,出先例。要是天津卫的西夷人跟朝廷完成交易,那今后就搂不住了!” “为了维护祖制,为了纲常伦理,我请诸位联名写一道奏疏。” 一名都察院御史道:“奏疏怎么写,三公子就吩咐我们吧。” 徐瑛喝了口茶:“皇上不是崇尚黄老之道,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嘛?小鲜,鱼也!” “华夏与西夷,就好比是汉家金鱼与那水凤凰。绝不能接触,绝不能共处一缸。” “西夷人嗜血蛮味,都是些未开化的野人。与华夏接触,一定会先扮作恭顺,再露出其嗜血本性..” “你们可以建议皇上。让夷鱼水凤凰跟咱们汉家的金鱼共处一缸。让群臣观之。” “若能在缸中共处,则这番贸易可行。若不能共处,则此番贸易违背天意!” “我这人嘴笨。你们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做文章写奏疏是你们的本行。这奏疏具体怎么写,怎么勘词酌句,你们商议。” “总之,这份奏疏一定要写的有理有据。” 大明真是一个神奇的朝代。通关开海的朝廷大事,竟跟一条夷鱼扯上了关係。 不及三日,禁海派官员的联名奏疏、单独奏疏如雪片般飞向永寿宫大殿。 永寿宫大殿內。 吕芳和林十三跪倒在了嘉靖帝面前。 林十三磕头如捣蒜:“皇爷,臣自作聪明,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臣该死!” 嘉靖帝倒很大度:“那群人怕跟佛郎机人的官方贸易先例一开,砸了他们的饭碗。即便没有水凤凰的事,他们也会借別的事里挑外。” “这群人都是搅屎棍。搅吧搅吧,把大明朝搅亡了,他们就高兴了!” 嘉靖帝说完这话有些后悔。清流言官们是搅屎棍,那大明朝堂岂不成了粪坑?他这个皇帝岂不成了姐王? 嘉靖帝突然发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说完铜磐被摔出了青纱惟帐嘉靖帝怒道:“吕芳,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大明內相是怎么当的?水凤凰嗜杀是宫中隱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外臣耳朵里?” “不然他们怎么会逼著朕跟群臣赏什么『夷鱼、汉鱼共处一缸”?” “內外勾结!吕芳你难辞其咎!给朕查!看是哪个內宦给外臣透露消息。” 吕芳跪倒,重重的磕了一下头:“皇爷,自两日前清流言官们开始上奏疏,老奴就惊觉宫中有外臣耳目。” “老奴派人密查了那夜在百鱼缸边的十几个內宦。查到是一个叫王喜的火者通风报信。” 嘉靖帝道:“既已查到了外臣耳目,还不速速审讯,顺藤摸瓜挖出幕后黑手?” 吕芳叩首:“老奴刚派人拿他......他便上吊死在了西苑柴薪房中。 嘉靖帝然:“那些人还真是神通广大啊。杀人灭口如此麻利。” 吕芳道:“是老奴治下不严,导致宫里出了內奸,给皇爷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老奴该死。” 嘉靖帝却道:“该死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把手伸到宫里来的假君子真小人。” “事情既已出了,总要找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总不能真因为一条夷鱼,搅合了通关开海的大计。” 嘉靖帝望向林十三:“林十三,你善於驯宠。驯狗、驯猫、驯虫、驯鸽甚至驯太液池里的金龟都不在话下。” “你能否驯鱼?將那水凤凰由暴戾嗜杀驯成温顺平和?” 林十三愣然:“臣不敢欺瞒皇爷。臣没有把握,只能尝试。” 嘉靖帝道:“为今之计,只有驯化水凤凰这一个法子。朕会以闭关修道为理由,替你爭取七日“这七日內,你得让水凤凰改了好杀同类的性情。” “若你能办成这事,那群噪的乌鸦便找不出理由反对天津卫的贸易。” “若你办不成这事,不但天津卫的贸易会泡汤,通关开海的国策都会被他们攻计,寸步难行。 林十三咬了咬牙:“臣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在七日內驯服水凤凰。” 嘉靖帝大袖一挥:“快去办吧。” 林十三出得永寿宫大殿。吕芳和黄锦跟了上来。 吕芳道:“十三,你给我透个实底。玩宠行当有没有驯鱼一说?你又能否將水凤凰驯化?” 林十三道:“驯鱼是有的。我听我师父说过,二十年前香山慈云寺有一善缘池。池中养了一群祈福锦鲤。” “只要有善男信女往善缘池里投银子、铜钱,祈福锦鲤便从水底浮出水面,摇头摆尾,討善男信女开心。” “这便是驯鱼之法。只是其中窍门外甥不知。” “至於能否將水凤凰驯化......外甥心里也没谱。” 黄锦蠢直,他建议:“若七日后水凤凰未被驯化,乾脆把它弄死,就说是水土不服。” 吕芳连连摆手:“不成!按十三和小阁老、杨部堂他们的说法,水凤凰是上天保佑此次明、夷贸易的祥瑞。” “祥瑞死在宫中,清流言官又会噪,这是上天不满明、夷贸易降下的警示。” 黄锦倒吸一口凉气:“唉!大明的皇帝也好,贤臣也罢,想做点利国利民的好事实在是太难了。总有噪的乌鸦,嗡嗡叫的苍蝇出来阻挠。” 吕芳叮嘱林十三:“不管如何,驯鱼的事你一定要办成!天津卫的贸易绝不能被清流搅黄。” “东南的胡宗宪、谭纶,急等著这批精良火器呢!杨博也等著工部、锦衣卫仿造这批火器,充实九边军备。” 林十三满面愁容:“舅舅放心。外甥一定竭尽全力。” 林十三回了驯象所,又派人回新宅把张伯请了过来。 他將事情说给了张伯、孙越、李高听。 张伯听后皱眉:“驯鱼关係到了通关开海的国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十三道:“是很滑稽。可咱们身处的就是这样一个荒唐的朝堂,有什么法子呢?” “好了,咱们还是商议下驯鱼的事情吧。我对驯鱼一窍不通。师父,您老可知其中窍门?” 张伯摇头:“我亦不知窍门。驯鱼属驯宠中的偏门左道。我所认识的玩宠高手中,无人通晓此道。” 林十三道:“你不是说二十年前的香山慈云寺善缘池..... 张伯頜首:“嗯,善缘池里的锦鲤有古怪。当年一定有专人驯鱼。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一趟慈云寺拜佛。” 林十三道:“不急。先回一趟新宅,取一千两银票。” 孙越问:“去拜佛取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林十三一声嘆息:“唉,没看过吴承恩先生的《西游释厄传》?连佛祖身边的迦叶、阿难二尊者都好財货。何况俗世中的和尚?” 第163章 宛平县疯狗乡烂菜堡的李木勺(四千字章) 第163章 宛平县疯狗乡烂菜堡的李木勺(四千字章) 香山慈云寺。 林十三等人骑马来到慈云寺大门前。 佛门清净地,一下马就让人心旷神怡,甚至能够生出淡泊名利之感。 四人看到大门前立著一方木牌。 木牌上用娟秀飘逸的字体写道:“本寺严禁自带香烛。自带香烛无供养三宝之诚心;无福报; 无功德;无佛祖庇佑。” 可著只有从慈云寺买的高价宰客香烛,佛祖才认。 京师附近的寺庙大多都有这个规矩。传说这规矩是成化年间的妖僧继晓所定。 一个小僧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上摆满了香烛。 小僧一脸清傲,对林十三等人说:“诸位施主可是来拜佛的?要入寺拜佛,先买香烛。” “大诚心香一两一烂。中诚心香六钱一灶。小诚心香三钱一灶。” “每人最少买三香才可入寺。买九灶大诚心香,送三小诚心香..... 这哪是佛门僧人,分明是大柵栏选地摊的小贩。 林十三如今也算大富之人。他直接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小僧桌上:“我们是来捐香火钱的。这一百两只是入寺的买香钱。” 小僧拿过银票一看数字两眼放光:“啊呀!施主真乃怀大慈悲心之人!佛祖必定保佑施主升官发財生十八个儿子!” “我这就给诸位施主准备一百灶大诚心香。” 林十三却道:“不必了。请引我们入寺,面见贵寺方丈。” 小僧起身,满脸堆笑:“心怀拜佛诚心,即便进寺不上香,佛祖亦会保佑。诸位请隨我进来。” 四人跟隨小僧进得大雄宝殿林十三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我对贵寺方丈杰才大师仰慕已久。今日特来捐香火钱,只求见杰才大师一面。” 小僧见到银票两眼发亮! 慈云寺中有规矩。谁经手拉来善男信女捐香火钱,谁便可从香火钱中百中抽五。 小僧试探著问:“施主打算捐多少香火钱?” 林十三答:“五百两。” 小僧两眼放光。五百两可抽二十五两银子当体己。要不是为了发財,谁剃了头髮遁入空门天天吃斋啊! 小僧道:“诸位施主请稍等片刻。杰才方丈正和杰色、杰空、杰光几位师叔祖畅谈佛法。我这就去通稟。” 小僧走后,孙越道:“和尚庙真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生意啊!市面上几个铜钱一烂的香,他们敢卖一两。喷喷,几百倍的暴利!” 林十三附和:“六部七大肥缺。吏部文选郎、考功郎;兵部武选郎、考功郎;工部营郎、都水郎。还有一个就是礼部僧录郎。” “天下五大富,宗室、官员、士绅、商贾,还有一个是僧侣。” 张伯授了授鬍鬚:“都说蒲州人的钱庄富可敌国。跟寺庙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多时,慈云寺的主持杰才快步入殿。 杰才作了个佛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敢问施主尊姓大名,做何营生?” 林十三拱手:“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永寿宫传奉官林十三。” 杰才惊讶道:“您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小阁老的义弟、老內相的外甥、杨夏官的救命恩人, 罗督郎的师父,林十三林传奉?” 別看林十三只是个从五品,如今在京城却是鼎鼎大名。 杰才一向看人下菜碟。见到红得发紫的林十三自然礼敬有加。 林十三將那一银票递给杰才:“这是九百两银子。五百两是捐给贵寺的香火钱。四百两是给方丈您的,您做一件袭裟穿。不要嫌少。” 杰才听了这话一张胖脸笑出了两朵菊:“林传奉以诚心敬佛祖,佛祖必保佑您加官进爵、万事如意。” 杰才对林十三格外殷勤。寺庙与寺庙之间也是有竞爭的。若能攀上他这个贵人当靠山,以后慈云寺在京师这块地盘上就站得更稳了。 林十三道:“听闻贵寺有一善缘池,池中养了许多锦鲤,颇为神奇。能否带我们前去一观?” 杰才道:“请诸位老爷隨贫僧前来。” 大明的和尚爱自称“贫僧”。实际上他们可一点都不贫。 只要礼部僧录司颁发了度,成为了正式的僧人,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不说,財源也会滚滚而来。 眾人隨杰才来到了善缘池旁。 善缘池水不深,只有三尺,清澈见底。池底堆积著不少铜钱、碎银,还有一群锦鲤在池底趴著。 杰才道:“善缘池又名许愿池。若诸位有何愿望,可將铜钱、碎银投入池中。定能心想事成。” 林十三將事先准备好的一荷包铜钱抓在手中,扔到了善缘池里面。 按张伯的说法,铜钱入水,池底的锦鲤会浮上来,朝著投幣之人摇头摆尾,討人开心。 然而左等右等,却不见池底的那群锦鲤有何动静。 林十三直言不讳:“杰才大师,我的管家二十年前曾来过善缘池。他当年往池中扔了铜钱,锦鲤可不是无动於衷的样子。” “明说了吧。那时寺中是否有人专司负责驯化锦鲤? 1 杰才頜首:“什么都逃不过林传奉的法眼。二十年前,寺中有个叫智缺的水头僧,专门负责照看善缘池的锦鲤。” “此人的俗世家族世代贩卖金鱼、锦鲤。他懂得一套驯鱼秘法。” “善缘池的锦鲤被智缺驯得颇通人性。可惜六年前他已还俗了。听说还成了家。” 林十三眼前一亮,连忙问:“你可知他如今家住哪里?俗名叫什么?” 杰才答:“此人俗世祖籍乃是宛平县,俗名和具体的住处我得查查他当初的度。请稍等片刻杰才转身离去。 林十三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找到智缺,让他施展驯鱼秘法让水凤凰变温顺。那便可堵住朝中清流言官们的嘴。 孙越抱怨道:“那个智缺好好的和尚不当,还什么俗啊?他若在寺中就省了咱们的事了。” 林十三道:“想必他是赚够钱了,还俗娶妻生子过寻常人的日子。” 两刻之后,杰才去而復返。他拱手道:“四位老爷,贫僧已查清。智缺俗名李木勺。祖籍宛平县疯狗乡烂菜堡。” “至於他如今住没住在祖籍,贫僧不知。” 林十三頜首:“多谢杰才大师。再会。” 杰才连忙道:“贫僧为四位老爷准备了一桌上好斋饭,还去隔壁馒头庵请了几位师妹陪饭......” 林十三却道:“大师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有皇命在身,实在不能耽搁。斋饭下次再吃吧,下次一定。” 四人离开了慈云庵,骑著马一路狂奔向宛平县。 下响,四人来到了宛平县衙。他们不知去疯狗乡烂菜堡的路,得求助於县衙派人引路。 宛平县的知县是严党里一个丸子辈儿的小人物。 小阁老的义弟林传奉求他帮忙,知县怎敢怠慢?他立即派了十名衙役,领著他们前往烂菜堡。 烂菜堡是一个有七百多户的大村落。村口坐著两拨人。一拨儿老汉,围坐著吹牛皮、晒日头。 一拨儿老姬,围坐著择菜、嚼舌根。 林十三问一个老汉:“敢问老人家,贵地可有一个叫李木勺的?他以前当过和尚。” 老汉答:“你说李地主啊。咋能不晓得嘞?我们烂菜堡起码有三十人是他家的佃农。” 林十三惊讶:“地主?” 老汉答:“是啊。他是俺堡子里地最多的。家里有二百多亩好地呢。”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一枚碎银子,递给老汉:“可否给我们引路?” 老汉一辈子没见过几块银子,他如螳螂般敏捷的伸出手,接过碎银:“好好,小老儿带你们去烂菜堡的东头有一座体面的瓦顶四合院。与周围的一堆茅草屋显得格格不入,如鹤立鸡群一般。 林十三敲了敲大门的门环。一个小孩开了门。 林十三问:“哥儿,李木勺是你什么人啊?可在家?” 小孩答:“那是我爹。在家吶。” 林十三领著眾人进得院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端著一盆白面直愣愣的看著他们。 为办事方便,林十三和张伯、孙越、李高穿的都是便衣。十名衙役穿的则是官衣。 林十三问:“老兄可是慈云寺里的智缺师傅?” 男人听了这话,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扔下那盆白面就跑。明显是心虚。 可四合院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里去?不多时便被衙役擒住。 林十三问:“你是智缺李木勺?” 男人答:“我是.......不是。” 林十三皱眉:“到底是不是?” 男人咬了咬牙:“我是智缺。好汉做事好汉当。当年慈云寺库院里的那两包碎银子是我偷的。 別难为我老婆孩子。” 张伯笑道:“呵,还牵扯出陈年旧案了。” 李木勺道:“当初寺里的方丈说好让我管善缘池里的锦鲤,每月池中打捞的银钱一成归我。” “后来善缘池的银钱越来越多,他变了卦。是他先打逛语犯了佛戒的。” “我还俗前从库院偷的那两包碎银子是我应得的。” 林十三大致听了个明白。他笑道:“智缺师傅,哦不,李大哥。你误会了。” “在下锦衣卫林十三。这些陈芝麻烂穀子的小事儿,用不著我们锦衣卫出手管。” “我来找你,是听闻你会驯鱼秘法。有条鱼需要你帮忙驯。” “左右,还不快鬆开李大哥?” 衙役们听命,鬆开了李未勺, 李木勺问:“你是来找我驯鱼的?” 林十三頜首:“我家主人新得了一条夷鱼。那货暴戾好杀。满缸金鱼都让它给咬死了。” “你有没有法子,將它驯的温顺平和?” 李木勺道:“嘿,原来是这事儿啊。我还以为是慈云寺发觉当年的事报了官,你们来抓我呢!” “我还奇怪呢,当年库院里堆著七八万两银子。少了两包一百五十两的碎银子,他们怎么会察觉。” 林十三心中惊讶:慈云寺只是京师的中等寺庙,库院內竟有七八万银子?果然寺庙都肥得流油。 林十三问:“李大哥有法子將那夷鱼驯服?” 李木勺思索片刻后答道:“若是大明的鱼,无论鲤鱼、鯽鱼、草鱼、鰱鱼、鱅鱼、鱸鱼,我都有法子驯服。” “这夷鱼......我没驯过。不知祖上传下来的驯鱼法管不管用。『 林十三深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他道:“只要你能將那夷鱼驯服,我给你八百两银子。” 李木勺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夺少?” 林十三道:“八百两。” 八百两银子,足够李木勺从烂菜堡的小地主变成疯狗乡的大地主。 李木勺道:“我尽力一试。望官爷说话算话。” 林十三拍了胸脯:“我乃皇家緹骑,宫廷传奉官。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 “不过,留给你的驯鱼的时日不足七日。且你不能將它给驯死。” “若他死了.......你全家的命都不够赔的。” 李木勺信心满满:“驯鱼秘法的头一条就是一一驯鱼不能伤鱼。官爷放心。” 林十三道:“好,你隨我进城。” 当日傍晚时分,林十三进得西苑,找到了吕芳:“舅舅,会驯鱼的人我已找到了。请舅舅开一方入宫腰牌。” 吕芳是司礼监掌印,有权给宫外杂役开具入宫腰牌。 不多时他开好腰牌,递给林十三: :“你確定那人有驯鱼的神通?” 林十三实话实说:“舅舅,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外甥確定不了,只能说有希望。” 吕芳頜首:“快去办吧。” 西苑外,李木勺仰头望著高高的宫墙:“乖乖,比我们宛平县衙的墙高得多。这別是顺天府尹衙门吧?” 孙越笑道:“这是皇宫。” 李木勺目瞪口呆:“皇宫?你们让我驯皇上的鱼?” 张伯笑道:“对嘍!你小子有福啊。平民百姓哪有机会进皇宫深苑?你这回算抄著了。” “驯了皇上的鱼,说不定皇丹一高兴赏你个宫里的差事。到时候你就是官儿啦!” 李木勺听了这话眉开眼笑:“有银子拿,又有官儿当。我真是祖坟冒了青粱。” 孙越拿手一指远处走来的林十三:“巧了,你家祖坟冒了青梁。我们林传奉是祖坟遭了雷劈。” 林十三將腰牌掛在了李木勺的腰丹:“走吧,进宫。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第164章 吶,这个就叫做专业(四千字章) 第164章 吶,这个就叫做专业(四千字章) 李木勺可不是空手来的西苑。 孙越帮他扛著一个名曰“驯鱼匣”的小箱子。 李木勺边走边四处张望,伸著个脑袋跟个王八似的。林十三在一旁提醒:“宫里规矩大,莫要左顾右盼。” 一进永寿宫,吕芳和黄锦火急火燎的走了过来。 吕芳上下打量李木勺:“那位驯鱼奇人就是他?” 林十三答:“正是。李大哥,还不快拜见吕公公、黄公公?” 李木勺纳头便拜:“小人李木勺,见过吕公公、黄公公。” 吕芳道:“办正事要紧,起来吧。你们隨我来。” 吕芳领著眾人来到永寿宫大殿外的百鱼缸。好巧不巧,嘉靖帝正在走每日必修的“九十九步鹤行功”,刚刚走到了百鱼缸边。 李木勺心中疑惑:皇宫里哪儿来的单腿蹦噠的疯老道?跟个傻吊似的。 林十三一把將他按倒跪扶在地,眾人高呼:“拜见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木勺心中大惊:这傻吊竟是皇上爷? 嘉靖帝见李木勺穿著布衣,百姓打扮,便问: “此人是?” 林十三答:“稟皇爷,此人是臣从民间寻来的驯鱼奇人,名叫李木勺。” 嘉靖帝来了兴趣:“李木勺?这名字倒是很.......別致。抬起头来。” 李木勺因激动浑身发颤,抬起头望向嘉靖帝。 皇帝久居深宫大內,其实蛮喜欢跟寻常百姓接触。特別是有奇特本事在身的百姓。 嘉靖帝用手一指百鱼缸:“起来。你看看这水凤凰,你驯服的了嘛?” 李木勺这廝竟把永寿宫当成了摆龙门阵、吹牛皮的烂菜堡村口。 他拍了下胸脯:“皇上爷放心。普天下的鱼我都能驯。” 嘉靖帝问:“水凤凰可不是咱大明的鱼,是化外之地的夷鱼。” 李木勺道:“不管哪儿的鱼都是两面腮一条尾。都差不多。” 林十三脑门上沁出了冷汗:你这廝之前还说没驯过夷鱼没把握。 在皇爷面前夸海口,万一牛皮吹破了。咱皇爷可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 嘉靖帝笑道:“好,好。快起来,看看这水凤凰如何驯。” 李木勺这人说他胆子大吧,他见到几个衙役就能嚇得像是只兔子似的在家里乱窜。 你说他胆子小吧。在当今天子面前大大咧咧,丝毫没有惧色甚至脸上掛著点兴奋。 李木勺走到了百鱼缸边:“皇上爷,我得先把它捞上来,查看一番。” 吕芳大骇:“捞上来?用手捞嘛?它若被你折腾死了,杀你全家都不够给它陪葬的。” 嘉靖帝却道:“吕芳,不要嚇坏了朕的百姓。” 李木勺解释:“皇上爷,吕公公,小人有捞鱼绝不致死的秘法。” 嘉靖帝笑道:“好,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李木勺先打开了驯鱼匣。取出一个铜,一柄样式古怪的小铁锤。 隨后他左手一撩布衣下摆,里面捆著九股五彩鱼线。 李木勺道:“皇上爷和诸位公公、老爷们,请你们捂住耳朵。” 眾人捂住了耳朵。 李木勺將铜馨放在鱼缸边,用力一敲。 这铜馨与嘉靖帝的不同。嘉靖帝的铜馨一敲是“噹噹当”的声音。 这铜馨却是“喻”一声。鱼缸中竟因奇特的馨声泛起了涟漪。原本在缸中乱窜的水凤凰一动不动。 李木勺高呼一声:“声镇鱼魂!” 隨后他又从驯鱼箱中拿出一个四方琉璃镜,调整角度把日光折成七彩光斑投入水中。水凤凰竟开始追逐光斑。 片刻后,它似泄了力气一般,翻著肚皮浮出了水面。 李木勺高呼一声:“神光摄鱼魄!” 嘉靖帝皱眉:“它別是死了吧?” 李木勺笑道:“皇上爷放心嘞!它只是晕了过去。” 隨后李木勺从腰间取下一股五彩鱼线,用手一抖,线头上繫著的银鉤精准勾住鱼唇,往上一提。眾人尚未看清动作,水凤凰已到了他的手中。 吕芳大惊:“你怎么用鱼鉤取鱼?万一它有个三长两短..:..:” 李木勺却道:“公公放心。鱼鉤掛鱼唇,鱼是死不了的。掛在鱼鳃或鱼肝上却会立时玩完。” 嘉靖帝道:“吕芳,朕一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別老大呼小叫。” 李木勺取下鱼鉤,仔细查看了下水凤凰,隨后道:“怪不得林老爷说它性子暴戾,见鱼就咬呢!原来是腹齿鱼啊。” 嘉靖帝问:“嗯?何谓腹齿鱼?” 李木勺侃侃而谈:“寻常的鱼都是嘴里长牙。有些稀奇的不光嘴里长牙,腹中也长牙。譬如南海的石斑鱼、东海北海的鯛鱼等等。” “这些腹中长牙的统称腹齿鱼。腹齿鱼以捕猎鱼虾为生,天性暴戾嗜血。有时他们攻击別的鱼,不是为了吃,仅仅是为了好玩。” “皇上爷,公公爷,诸位老爷,请再捂住耳朵。” 说完他將水凤凰放入缸中,再次拿起铜馨,敲了下铜馨底“喻”。 音缸中又泛起了波纹,水凤凰在水中缓了过来,慢慢游动,沉入缸底。 李木勺高喊一声:“声二出,鱼魂魄归!” 嘉靖帝问:“如何將它驯的温顺平和?你有法子嘛?” 李木勺答:“回皇上爷的话。小人两招就能驯服它。这两个法子,一日『断食熬性”,二曰『移魂换性』。” 林十三听出了门道:“你要给它断食?断几日?” 李木勺答:“五日。鱼不是人,五日不进食,虽也会飢肠,却不会饿死。” 嘉靖帝问:“那移魂换性呢?” 李木勺答:“所谓移魂幻影,是用怀孕母鱼的鱼子熬製成『移魂水”。激发恶鱼的护崽天性。 使其戾气转化为和气。” “待断食熬性、移魂换性之后,再暴戾的鱼也会变温顺,能与缸中同族和睦相处。” 嘉靖帝拍手道:“妙,妙。什么事干到极致都是一门学问吶。吕芳,赏李木勺一个金鱼房正役职,发给西苑出入腰牌。” 西苑是別宫,不属於大內之列。没阉割的杂役、正役亦可出入。要是嘉靖帝住在乾清宫,想让李木勺帮他养鱼就得阉了。 林十三提醒:“李木勺,还不跪下磕头领旨谢恩?” 李木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高呼:“谢谢皇上爷赏俺官儿做。” 吕芳在一旁解释:“金鱼房正役不是官,没品级。不过却算皇家奴僕,每月有五两银子的役餉。能领一辈子。” 李木勺听了这话两眼放光: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十年就是六百两,二十年就是一千二百两! 哎呀!俺爹的坟头一定著火啦。我竟捧上了能吃到死的银饭碗。 嘉靖帝赏了李木勺差事,单腿儿蹦著飘然而去。 林十三问李木勺:“这五天不给它餵食就成了?” 李木勺却道:“缸口要蒙上黑布。每日寅时揭开,用琉璃镜的七彩光斑投入水中,让它追著光斑游半个时辰。再用黑布蒙缸。” 林十三道:“那移魂水呢?如何製作?” 李木勺答:“驯腹齿鱼,一定要用腹齿鱼的鱼籽熬製移魂水。首选塘沽口海里的羊头鯛鱼。不过得在羊头鯛捕钓上岸时,立即取籽熬製。” “三月正是羊头鯛甩籽的时节,制移魂水不难。” 林十三道:“那咱们还得去一趟塘沽口。李大哥,能否將琉璃镜的用法告诉我这胖徒弟。让他留在宫中给水凤凰断食熬性。” 李木勺当即將琉璃镜的光斑诱鱼之法教给了孙越。 林十三道:“事不宜迟。咱们用了晚饭就连夜赶往天津卫塘沽口。 吕芳夸讚道:“十三,这人你找的好啊。看他憨憨傻傻,没想到还是个奇人异士呢。” 林十三笑道:“舅舅,外甥如今越来越信一句话。” 吕芳问:“哦?那句话?” 林十三答:“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入夜,林十三带著人,护送著李木勺赶往天津卫。 徐阶府邸。 三公子徐瑛面前站著一个小宦。 小宦名叫张鯨。他压低声音:“三公子,不是我不愿替你打探永寿宫那边的消息。上回王喜出事后,吕公公把永寿宫从上到下的人都换成了他的徒子徒孙。” “连陈洪陈公公的心腹义子都被调到了乾清宫那边。我们这些人就更进不到永寿宫伺候了。” 徐瑛道:“吕芳的徒子徒孙多了。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总有贪財的。你可以试著收买吕芳的人。” “银子好说。你要用钱,三千两五千两都可以儘管开口。” 张鯨笑道:“有钱好办事。有三公子这句话就齐活儿了。” 徐瑛道:“当下最紧要的,是打听永寿宫大殿外的那口百鱼缸的消息。” 张鯨頷首:“我明白。” 徐瑛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张鯨:“有劳了。” 张鯨走后不久,徐瑛来到了徐阶的书房:“爹。宫里的人送走了。” 徐阶对亲儿子都有所保留,他装模作样的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外臣结交內官是犯忌讳的徐瑛笑道:“知道了爹。” 徐阶这是典型的吃饱了打厨子。这些年,徐瑛收买內宦从宫中替徐阶打听到了无数重要消息。 徐瑛道:“爹,咱们的门生故旧都联络好了。只要七日后观鱼,那水凤凰咬死同缸的金鱼,他们便会上奏疏反对通关开海。” “上奏疏不成那就跪諫,跪諫不成那就死諫。” 徐阶头也不抬的说:“嗯。让他们注意分寸。” 徐瑛再道:“五城兵马司那边传来一条不大不小的消息。林十三今夜出了城,似乎是要去塘沽徐阶抬起头:“哦?他献上的水凤凰成了祸端。他不说留在京內解决这事,倒去了塘沽?蹊蹺。” “派人去趟塘沽,盯紧了他。” 徐瑛领命离开。 徐阶把手搭在公案上的那张大明海图上,嘆了一声:“唉。” 其实徐阶自己也知道,反对通关开海是在跟嘉靖帝对著干,今后绝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徐阶这个清流领袖、內阁次辅是江南大族抬上来的。 若在通关开海的事情上他低了头,那些靠走私贸易大发横財的大族立马就会跟他翻脸。 他这个內阁次辅便没有了根基,严党能够轻易將他扳倒。 徐阶是裕王的老师,看似储君是他的靠山。但他总感觉裕王跟他隔著一层,反而跟两个官职低微的人一一高拱、张居正更加亲近。 这真是做人难,做官难,做个当朝第一大贪官难上加难。 且说林十三带著三十多名袍泽,护著李木勺来到了塘沽口。 林十三找了两百多个渔民,划著名五十多条渔船出海帮他们网羊头鯛鱼。 他则在海边找了两间房子,摆好了李木勺熬製“移魂水”的一应物什。 只需静待渔民將羊头鯛送上岸,熬好移魂水,给水凤凰改了性情。清流借水凤凰暴戾的由头, 搅黄此番贸易的企图便能落空。 奈何,世间事十有八九不如人意。 翌日清晨,第一艘渔船靠岸。 林十三迎了上去:“老人家,网了多少羊头鯛?” 老渔民皱著眉头:“老爷。真是见了鬼了。以前塘沽口的羊头鯛都成群。一网下去几十条。” “可今夜鱼群不知都去了哪儿。许是风向潮水不对,羊头鯛都扎进深海里了。” “不过虽没捕到羊头鯛,倒是打了两百多斤沙光鱼。老爷要沙光鱼嘛?” 林十三苦笑一声:“我又不馋沙光鱼豆腐汤。要那玩意儿干啥。” 一上响,五十多条渔船陆续靠岸。无一例外,没捕到一头羊头鯛。 林十三一方面吩附眾人上岸歇两个时辰,再出海继续捕捞羊头鯛。 另一方面求人不如求己。他派人去天津卫城搜罗来三十多支鱼竿,领著李木勺和一眾袍泽在海边礁石上钓鱼。 李高问李木勺:“非得是活鱼嘛?鱼市上多的是死了的羊头鯛。” 李木勺答:“移魂水必得活鱼活取,还得在上岸后立即活取。” 林十三將鱼鉤上掛上海蚯蚓,拋入海中:“无妨,断食熬性还需四日。四日內,我就不信诺大塘沽口捕不到一条活的带籽羊头鯛。” 眾人在岸边钓了一天鱼。沙光鱼、鱼、梭鱼、鱼倒是钓了不少。 唯独没有钓到羊头鯛。 林十三无奈,只得开出赏格。凡天津卫渔民有捕到怀籽母羊头鯛献上者,每条鱼赏银十两。二十条为限。 第165章 移魂水(四千字章) 第165章 移魂水(四千字章) 整整四天,羊头鯛鱼群似乎从塘沽口消失了。 其实也並不是消失。因风向、潮水不对,鯛鱼群都躲进了深海之中。鱼线、渔网根本够不著。 林十三急眼了。有高明手段在身的驯鱼奇人都找到了,此刻却缺几条带籽的羊头鯛。 难道真是老天都反对明夷通商? 再过一天,断食熬性就將结束。 据李木勺说,若断食熬性结束时,没有移魂水给水凤凰移魂换性,那五天食就白断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嘉靖帝以闭关为理由只爭取了七日。七日后若水凤凰还是那卵样,清流文官一定会像一群饿狼般借著这个由头攻击通商之事。 林十三只剩下了十二个时辰找到带籽羊头鯛。 无奈之下,他找到了一位名冠塘沽口的老鱼把式请教。 那老鱼把式坐在一块礁石上,一边擎杆用鸡毛漂钓梭鱼,一边念唱著天津卫的俏皮话: “来到了天津卫,嘛也没学会。学会了驾马车,压死了二百多。” “衙役来找我呀,嚇得我一哆嗦,我是连滚带爬钻进了耗子窝。” “进了耗子窝,嘿里面还真不错,我左看右看这里还真阔。” “耗子见了我,嚇得打哆嗦。它是又拱手又作揖,跪下把头磕。” “二伯,二伯。你长的可真不错,脸上的麻子是一个赛一个。” “你家买黄豆,可不用带傢伙,一窝一个足能装二斤多..... 林十三带著一群穿官衣的袍泽来到老鱼把式身边,把老鱼把式嚇了一跳。 老鱼把式问:“官爷们,我犯事了?” 林十三俩忙道:“老人家不必惊慌。我们是宫里来的,奉皇命来钓羊头鯛鱼。可最近几日,偌大塘沽口根本没有羊头鯛鱼。” 老鱼把式有些奇怪:“宫里的人?皇上爷想吃羊头鯛?” 林十三敷衍道:“嗯,是。” 老鱼把式道:“风向潮水不对啊。想在塘沽口弄到羊头鯛,至少要十日之后。” 李高在一旁有些发急:“十日?黄菜都凉了!” 林十三道:“老人家,难道真就没有办法?” 老鱼把式答:“有个办法。西边虎头崖有个积水潭。前为峭壁下为潭。峭壁高十二丈,潭深三丈三。” “积水潭里应该存著羊头鯛。你们想在那儿钓鱼,得用十六丈长的鱼线钓底。” 鱼线越长越贵。十六丈长的鱼线,在天津卫的渔具铺子里卖十两银子。普通渔民根本买不起。 但十两银子对於如今的林十三来说,那真是九牛身上一根毛上的毛尖儿尖儿。 林十三连忙吩咐两名手下去城里买长鱼线。 隨后他又给了老鱼把式十两银子,让他带著去了虎头崖积水潭。 林十三站在虎头崖上向下一望,只见崖壁陡峭。崖下有个积水潭。 李高道:“师父,成败就这一哆了。” 林十三道:“但愿羊头鯛爆口,好让李木勺赶紧熬製出移魂水。” 半个时辰后,手下带来了十六丈长的鱼线。为以防万一,林十三一共让手下买了十卷鱼线。 钓羊头鯛无需鸡毛漂,只用鱼线、铅坠子和鱼鉤即可。 林十三和手下们將鱼鉤上掛上海蚯蚓,慢慢將鱼线垂入崖下,鉤、饵入得积水潭。 过了大约一刻,一名袍泽高呼:“十三爷,我这儿好像有动静!” 林十三连忙走过去:“不是掛底了吧?”他接过鱼线轻收。鱼线那头传来一股巨大的抖劲。 是中鱼了而非掛底!凭手感应是一斤左右的海鱼。 因崖壁太长,林十三小心翼翼的收线。生怕一个不小心断了线或脱了鉤。十六丈鱼线,林十三整整收了一刻。 钓上来的竟真是一条羊头鯛。 林十三摘下鱼鉤有些失望,这是一只公鯛,无籽。 不过无所谓。羊头鯛与石斑不同。石斑耍单,羊头鯛却是成群。 积水潭中能钓出一条,便能钓出十条八条。 果然,手下袍泽纷纷中鱼。当第四条鱼上岸,终於是带籽的母鱼! 一个时辰后,眾人收穫了整整十条带籽羊头鯛,小的半斤,大的有两斤的。 林十三连忙带著十条鱼赶回了海边的木屋。 李木勺正等在那里呢。林十三將木桶拎到李木勺面前:“你看看这些够用嘛?全是带籽的母羊头鯛” 李木勺点头:“够用够用!” 熬製移魂水的方法很是巧妙。李木勺拿起一柄小刀,在一条母羊头鯛的鱼腹上开了一个小口。 开小口的位置便是鱼籽所在。 隨后他將一根绳子穿在鱼鳃上,把母鱼掛在一口大锅上方。 大锅烧的並不旺,小火煮著锅里的水。 李木勺解释道:“每一粒鱼籽都是一条命。我要取的是鱼籽的命汁,鱼籽命汁便是移魂水。取命汁得用水汽慢蒸。” 过了两刻,母鱼腹部刀口处流出一滴奶白色的汁水。 李木勺用一个瓷瓶接住那一滴奶白汁水,道:“这便是移魂水了。” 慢工出细活,李木勺整整用了三个时辰,从十条鱼身上采了四十几滴移魂水,装在瓷瓶之中。 大功告成! 李木勺將瓷瓶递给林十三:“这些足够给水凤凰移魂换性。” 林十三高喊一声:“备马!回京城!” 当天夜里,永寿宫大殿外的百鱼缸边, 嘉靖帝亲自到场看热闹。吕芳、黄锦侍立一旁。 李木勺道:“皇上爷,小的这就给水凤凰移魂换性。” 嘉靖帝頜首:“嗯。” 李木勺將百鱼缸上的黑纱扯下,將瓷瓶里的移魂水小心翼翼的滴入缸之中。 奶白色的移魂水在缸里匯成一个白色的水球。水凤凰围著水球不断的转著圈。 李木勺仔细观察后做出了结论:“皇上爷,移魂换性已经完成了。水凤凰的护崽天性已出。戾气已变成了和气。” 嘉靖帝吩附:“林十三,去金鱼房取十条金鱼,放入百鱼缸中试试。” 林十三忙不选的跑去了金鱼房,带回十条金鱼放入缸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暴戾列毒的水凤凰,此刻竟跟十条金鱼和睦相处。 嘉靖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木勺解释:“水凤凰在断食熬性之后变得迟钝蠢笨。它被移魂水逛骗,误认为这些金鱼都是它的孩子。” “鱼跟人一样,怎么捨得攻击自己的孩子?护崽还来不及呢。” 嘉靖帝拍手称妙:“妙哉。吕芳,告诉文官们,两日后朕出关。邀请他们入宫,同赏夷鱼。” 吕芳拱手:“遵旨。” 就在此时,林十三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竟把手伸入百鱼缸,抓起一条金鱼撕开了它的鱼鳃。 吕芳和黄锦大惊失色。小十三这是抽的哪门子风? 嘉靖帝皱眉:“林十三,你当著朕的面杀生是什么意思?” 林十三跪地道:“稟皇爷。臣这么做是为了麻痹宫外的那些文官。” “可以放话到宫外,十条金鱼今夜被水凤凰撕鳃而死。臣身为传奉官,在百鱼缸边焦头烂额。” 嘉靖帝眉头舒缓:“你这是在用兵法上的示弱之道。” 林十三趁机替身在东南的戚继光说起了好话:“稟皇爷。这是臣在东南时,目睹戚继光抗倭琢磨出的道理。” “戚继光用兵如神。倭寇若来势汹汹,他便先製造假象迷惑倭寇。让倭寇麻痹大意。” “臣想,对付倭寇跟对付清流言官是差不多的道理。二者皆是吃人不吐骨头.... 嘉靖帝龙顏大悦:“说的好!朝中那些整日將忠孝仁善掛在嘴边的人,其实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你能够举一反三,可见两次江南没白去。吕芳,赏林十三和李木勺一人一柄银如意。” 林十三高呼:“臣多谢皇爷恩典!” 当天深夜,徐府。 徐瑛兴高采烈的来到了父亲徐阶的书房:“爹!宫里终於有消息了!” 徐阶问:“哦?什么消息?” 徐瑛答:“今夜林十三又弄了十条金鱼,与水凤凰同缸。结果全都被水凤凰扯烂了鱼鳃一命鸣呼!” “等到两日后永寿宫开赏鱼会,水凤凰一准还会咬杀同类。” “到那时,水凤凰就成了大凶之兆!这是上天降下凶兆,告诉世人明夷不能通商。若通商必带来灾祸啊!” 徐阶頜首,却没有说话。他心中暗道:若能借著这个由头阻止跟天津卫弗朗机人的贸易,对江南大族也算有了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太常寺卿高拱府邸高拱是个孤傲之人。普天下没几个人能让他看得起。即便是內阁次辅徐阶,在他眼里也不过一个贪婪的庸碌之辈。 今夜他竟破天荒的宴请自己当初在国子监的副手张居正。 不得不说,张居正的字起的太占人便宜了一一叔大。 高拱亲手给张居正斟了一杯酒:“叔大,明夷通商到底是弊大於利还是利大於弊,你我心中皆如明镜一般。” “我的意思,这一番若徐次辅和他手下那群人反对通关开海,咱二人要与他们据理力爭。” 张居正微微一笑:“你我皆被视为徐党骨干。徐党骨干反徐党?这不是倒反天罡嘛。” 高拱正色道:“叔大你就別装了。在你、我眼中,徐阶从来不是咱们的主人!咱们的主人只有一位,那便是敦厚仁慈的裕王爷!” “裕王爷迟早是要继位的。天下迟早是他的。为裕王爷计,为天下苍生计,咱们也该支持通关开海。” “我听说有人要借著弄臣林十三献上的那条水凤凰生事,反对开海。你我可不能跟他们搅合到一起。” 张居正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肃卿兄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不能再装糊涂。通关开海利国利民,这是明摆著的事。” “只是通关开海会威胁到江南大族的利益。朝廷中的清流才一个劲反对。” “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即便得罪遍朝中清流又如何?” 说到此,他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嘛,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势力庞大的严党支持通关开海,你我二人何须再站出来摇旗吶喊?” “只要你我不反对,就是对通关开海最大的支持。” 高拱说了一句真心话:“唉。只恨我的官做的不够大,权不够重。若他日我掌权,定要彻底实现通关开海!” 张居正没有接话,只是在心中暗道:俺也一样啊!只有你高肃卿希望得到內阁首辅的那把椅子嘛? 两日之后,永寿宫大殿外摆起了宴席。宴席中央是百鱼缸。 百鱼缸中没有金鱼,只有一条水凤凰。 嘉靖帝將青纱惟帐搭在了宴席上首。 吕芳高声道:“赏鱼宴,开宴!” 邹应龙出班:“稟皇上。明夷大防!西夷人阴险狡诈,茹毛饮血,不知礼义廉耻,是一群未开化的蛮族。” “他们嗜血暴戾,简直就是一群野人!西夷之鱼,如西夷之人。臣听说这条所谓的祥瑞水凤凰嗜血好杀。” “凡我大明金鱼进那百鱼缸,定会被水凤凰咬杀。” “这哪里是什么祥瑞?分明就是大凶之兆!” “亦是上天降下警示,明夷不可通商!” “请皇上下旨,治林十三讳为祥之罪;並严令中止与西夷人的贸易;將塘沽口的西夷船队赶出我大明海疆。” 一眾清流文官纷纷附和:“稟皇上,邹应龙所言极是。我大明天朝上邦决决大国,西夷人有的我们都有。西夷人没有的我们也有。跟西夷人做生意,大明只会吃亏!” “皇上,窥一斑而知全豹。窥夷鱼而知夷人。西夷人包藏祸心,绝不可与之通商!” “皇上,封关禁海乃是祖制。祖制不可违啊!” “皇上,那林十三不知收了西夷人多少好处,竟讳兑为瑞。应將其明正典刑!” “皇上,西夷火器不过奇技淫巧,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要南平倭患、北镇胡虏,还得靠咱大明的弓箭刀枪!” 赏鱼宴成了清流言官表演口水杀人的舞台。 嘉靖帝不发一言,严党不发一言,宦党不发一言,就静静的看著他们表演。 林十三已提前告知了严嵩父子,水凤凰已被调教妥当。那群人攻击通商的藉口根本站不住脚。 严家父子这才稳坐钓鱼台,淡定的很。 终於,青纱帷帐中传出铜罄声。 吕芳清了清嗓子:“诸位。你们是从何得知水凤凰咬杀金鱼的谣言?” “水凤凰跟咱大明的金鱼,明明可以和睦相处!” “林十三,去取二十条金鱼来!” 第166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四千字章) 第166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四千字章) 打脸时刻终於来了! 林十三去了一趟金鱼房,带著几个小宦取来了整整二十条金鱼。 他將金鱼一条一条放入百鱼缸中。 只见水凤凰与金鱼相安无事,在百鱼缸中欢快的畅游著。 吕芳道:“诸位请上前赏鱼。” 一眾清流文官围在百鱼缸周围。那水凤凰哪里有什么暴戾嗜血的样子?规规矩矩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一样。 林十三在一旁高声道:“明鱼、夷鱼和睦相处。此乃上天降下徵兆一一明夷通商一事,上应天命!” 邹应龙大呼:“不对!” 林十三问:“哪里不对?” 邹应龙道:“西夷人善於偽装,刚与我天朝接触时,定会装得温顺有礼。不久之后他们便会暴露其嗜血本性!人是如此,鱼也一样!” “用不了多一会儿,这水凤凰就会撕咬我大明的皇家金鱼。” 吕芳道:“既如此,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百鱼缸边陷入了奇怪的一幕。一群清流言官围著百鱼缸,伸长著脖子如王八一般,屏息凝神坐等水凤凰发狂攻击金鱼。 主张通关开海的严党成员们则一脸轻鬆的吃瓜看戏。 不是比喻修辞的吃瓜,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吃瓜。 严嵩拿起一块甘州贡上的西域哈密瓜,大口咀嚼:“这西域蜜瓜比庞各庄的西瓜要好,不用吐籽儿。世蕃,你尝尝。” 严世蕃笑道:“呵,人吃蜜瓜吐不出籽,狗吃屎吐不出象牙。” 一眾清流言官听到这话,脸都气绿了。严世蕃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严嵩骂道:“竖子,无礼!这是皇家赏鱼宴,大家都是儒雅人。你张口闭口秽物,多丟人啊! 严世蕃笑道:“父亲教训的是。” 一眾清流言官神情严肃,注视著百鱼缸整整一个时辰。但凡水凤凰做出一丁点儿攻击金鱼的姿態,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吐沫星子乱飞。 然而,並没有!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李木勺果然是驯鱼奇才。他用移魂水矇骗了水凤凰,水凤凰以为那些金鱼都是它的子嗣。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鱼? 而严党官员则静静吃了一个时辰的瓜。青纱帷帐中的嘉靖帝很是无聊。帐中摆著一个银夜壶, 他掐著龙鞭在帐中出了两次恭。 “当”,铜罄声响起。 吕芳高声道:“诸位,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如今已亲眼见到,水凤凰跟大明的金鱼可以和睦相处。还有什么说的?” 一眾清流言官铁青著脸。 徐阶无奈,只得出来训斥一眾清流:“言官虽可风闻言事,但凡所言所諫还是要讲证据.... 因官职低微坐在百鱼缸远端的高拱、张居正相视一笑。 嘉靖帝不再敲铜罄,而是开了金口:“以西巴尼亚水师千户劳尔,不远万里远涉重洋,贡祥瑞水凤凰有功。赏吉祥喜庆银如意一柄,以示奖掖。” “林十三代劳尔转呈祥瑞水凤凰入宫有功。亦赏吉祥喜庆银如意一柄。升授武毅將军散阶。” 锦衣卫的从五品副千户,初授散阶是武略將军。两年后兵部考功优等才能升授武毅將军。 总而言之,林十三这一遭又获得了破格的恩赏。 林十三跪地叩首:“臣谢皇爷隆恩。皇爷,圣明啊!” 嘉靖帝的两道赏赐旨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重点在於这两道旨意一下,水凤凰成了铁板钉钉的“祥瑞”。 佛郎机商船队来到天津卫,带来了祥瑞。那与之贸易顺理成章。 吃了一宿瓜的严嵩终於站了出来,跟嘉靖帝唱双簧。 严嵩道:“稟皇上。塘沽口佛郎机商船队运来的火、快炮威力巨大。实乃抗倭杀虏、安邦定国的必备利器。” “其余杂项商品,或精巧,或稀罕。臣以为,应將其船上所载全数买下。” 邹应龙高呼:“稟皇上,万万不可..... 3 邹应龙还没说出万万不可的理由呢,吕芳便打断了他:“邹应龙,你好大的胆子!” “宫中內官传谣说水凤凰是邪物。你信以为真,拿谣言蛊惑同僚,在赏鱼会上大放厥词。” “皇上未治你的罪已是皇恩浩荡。今日赏鱼宴,你哪里还有再说话的份儿?” 邹应龙无奈,只得跪地叩首,一言不发。 嘉靖帝道:“著兵部杨博、礼部李春芳、户部贾应春、工部严世蕃、司礼监黄锦、锦衣卫林十三与劳尔商谈购买西夷货品事宜。” 这几日人跪地叩首,齐声道:“臣遵旨。” 严嵩言道:“臣还有一本奏上。臣建议,试开杭州、广州、福州三处为通商口岸。试行与西夷人的贸易。”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別看只是试行,且限制了三地,但此例一开,全面开放海禁只是时日问题。 徐阶此刻不能再让手下的清流言官当替身、传声筒了。 徐阶道:“稟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应从长计议。” 嘉靖帝却无比绝决:“水凤凰祥瑞降世乃是天意。上天让朕与佛郎机人试行贸易,朕一向敬天爱民,岂能违背天意呢?” “准严嵩所奏!朕累了,诸臣离宫吧!” 不等徐阶等人找理由反对,嘉靖帝来了一招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青纱惟帐,吕芳起他就往大殿內走去。 一眾清流言官面面相。 严嵩对徐阶说道:“子升,皇上已下旨。开放通商口岸之事,我这就写信给浙直的胡宗宪,由他这个总督具体去办。” 严嵩主张开三处通商口岸,一方面是为了迎合上意,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和身后的利益集团。可不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徐阶代表著旧江南大族集团的利益。 严嵩代表著新兴商人集团的利益。 近百年来,沿海走私贸易之利被江南大族集团牢牢把持。 新兴商人集团因有钱无权,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馋的哈喇子都流下来三千尺了。 奈何做走私贸易需要有官场权力保驾护航,这是新兴商人集团所短。 一旦开三处通商口岸,试行开海。与西夷人的贸易就成了官方承认的合法生意。 新兴商人集团可以正大光明的赚西夷人的钱。 严嵩前几日暗中授意严世蕃,让他吩咐与严家交好的豪商们,抓紧去广州、杭州、福州三地开设商行、牙行。 一旦今日嘉靖帝同意试开三处口岸,新兴商人集团便可以在这三地大展拳脚。 赏鱼会已散。林十三往外走。 “啪”有人给了林十三一个脖楼子。 林十三转头一看,严世蕃和罗龙文站在他身后笑容满面。 严世蕃笑道:“三弟,你真有手腕啊,把水凤凰驯得服服帖帖。让那群恶犬吃了个大。” 林十三笑道:“义兄过奖了。我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个能够驯鱼的奇人罢了。” 罗龙文道:“走走走,去阁老府,咱们喝酒去。” 七日之后,天津卫校场。 校场上堆满了丝绸、布匹、茶叶、瓷器。 这次与佛郎机人的贸易完全用以货易货的形式。 作为五位贸易正使之一的林十三捏著一把冷汗。这次准备的大明货品的质地实在是太差了。 先说茶叶,一半儿是高碎,一半儿是劣等绿茶,在户部的茶库里存了两年。毫不夸张的说,在大明狗都不喝这些个破玩意儿。 瓷器亦是民窑里的劣等货,甚至掺杂了不少残次品。 丝绸是杭州织造局贡上来的四等品。给教坊司的下等司妓穿的。 布用的全是十五支下等, 林十三怕佛郎机人嫌弃货品质量差,拒绝这次交易,那些精良火器到不了大明手中。 林十三道:“诸位部堂、黄公公,劳尔一会儿就来了。这些个货品.......我怕他看不上啊。” 李春芳久在礼部,管了数年封贡贸易。他一脸轻鬆的说:“林传奉,你有所不知。藩属国也好,西夷人也罢,都是没见识的蛮子。” “大明这些破烂货,他们能当成宝!” 户部的贾应春在一旁道:“李部堂所言极是。我久在户部,深谱商理。” “自古物以稀为贵。这些货品在咱们这里是下等、劣等。在他们那儿却是宝贝。” “臂如吕宋与咱大明每年封贡,他们贡上白银,我们赐还茶叶。所谓赐茶便是狗都不喝的高碎“吕宋人得了高碎並非自己享用,而是转手卖给西夷人。若高碎在西夷那边不畅销,吕宋使者又何苦年年上京,哭著喊著要咱大明赐还茶叶呢?” 严世蕃笑道:“三弟,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等一会儿劳尔过来验货,指不定把他乐成什么样子。” 不多时劳尔来到了校场验货。 果如严世蕃所言,劳尔查验了诸般货物后,笑得嘴咧到了耳后根:“明国真是伟大的帝国!竞能一次拿出这么多稀有的货物!” “这些货物足矣交换我船上的所有东西!” “向伟大的帝国皇帝陛下致敬!皇帝陛下的恩情,以西巴尼亚永远忘不了,永远还不完!” 亚三如实翻译后,严世蕃笑出了声:“义弟,我刚才说什么来著?” “毕竟是远在化外的尔小邦啊。能有什么见识?大明拔下一根毛,都比他们的腰粗。” “那个谁,这话別翻啊!” 林十三鬆了一口气,问劳尔:“你的货物呢?何时交接?” 后世有些殖人鼓吹什么西方人有气节、在意尊严,从不下跪。 其实是扯淡。 给他们足够的利益,让他们当场表演倒立审稀他们都心甘情愿。 劳尔竟学著明人的样子,麻利的下跪磕头:“我最尊贵的大臣们。我商船上的货物现在已经是你们的了。” “你们隨时都可以派人前往港口搬运。” “愿主保佑你们!” 李春芳笑出了声:“呵,都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西夷蛮族到了大明,耳闻目染我大明的教化,竟学会了我大明礼仪。” 严世蕃在一旁道:“劳千户,下次你来大明,可以贩过来十个八个西夷女人。我会全部买下。 啊,最好是成过婚啊!” 劳尔拍了胸脯:“绝对没有问题。尊贵的工程副大臣阁下,下次贸易,我会挑选最迷人的欧罗巴妇人带来献给您。” 严世蕃笑道:“好,好。” 杨博道:“凡是西夷最新式的火器,你皆可带到大明来。我们兵部会照单全收,给你们高碎......啊不,给你们大明最好的茶叶。“ 劳尔道:“尊贵的军事大臣阁下,我一定將欧罗巴最先进的火器带来贵国。”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教廷委託我向贵国申请。希望你们能够允许传教士在贵国传播天主的福音。” 亚三一通翻译。 杨博问:“他说的是什么教?” 亚三答:“就是唐时的景教。” 杨博道:“你告诉他,我大明只尊儒释道。至於景教,唐时便遭驱逐。你们来做生意可以,传教不行。” 劳尔耸了耸肩膀:“那真是太遗憾了。” 林十三又嘱咐他:“下次来,你可以多带一些怀表。” 劳尔一口答应。 一箱又一箱的穆什特克火、佛郎机速射炮被小舟载上岸运入了天津卫。 林十三和严世蕃站在天津卫城的望楼上,看著士兵们推著一辆辆满载火器的鸡公车进入城门。 林十三感慨:“等这批火器都到了胡宗宪胡部堂的手上,平定倭寇指日可待!” 严世蕃的一句话却让林十三大吃一惊:“三弟你错了,倭寇要剿但不能全剿。” 林十三愣然:“义兄何出此言?” 严世蕃冷笑一声:“自古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倭寇剿光了,皇上还会用胡宗宪治东南嘛?” “胡宗宪离开东南,严家的一桩大权旁落。在朝堂上的腰杆子还能这么硬嘛?” “以前赵文华参张经、李天宠养寇自重。呵,其实谁都怀著他们的心思。” “我跟我爹不是圣人,亦不能免俗。” 听君一席话,目瞪口又呆! 林十三赫然发现,严家父子主张抗倭,其实是假抗倭真夺权。 他前天刚刚听说,严家派人去广、福、杭三州开了商行。严家父子主张开海,亦是为了自身利益林十三沉默不言。 严世蕃道:“怎么三弟。我的话嚇著你了?我拿你当自家人,才说出掏心窝子的话。” “你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167章 夷鱼记终(四千字章) 第167章 夷鱼记终(四千字章) 林十三跟正和严世蕃在望楼上观海呢。林家小廝春哥三步並作两步窜上瞭望楼。 林十三问:“你怎么来天津卫了?” 春哥笑道:“老爷,小姨娘生啦!是个大胖小子!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芸儿已怀胎十月。这十多日林十三一直忙於塘沽口这边的事,竟忘了妻子的產期。 林十三听了这话喜上眉梢:“生了?几时生的?” 春哥答:“今日丑时二刻生的。” 严世蕃拍了拍林十三的肩膀:“嘿,恭喜啊三弟。小侄子的名字由我来取,如何?” 严世蕃有个癖好,喜欢给初生的婴儿起名字。 林十三笑道:“义兄是朝廷里有名的才子。连皇爷都夸您青词写得好。” “您给我儿子起名字,简直就是我林家祖坟先冒青烟再喷火,最后被雷劈了。” 林十三把实话给说了出来一一嘉靖帝其实心知肚明,严嵩那些字字珠璣的青词都是严世蕃捉刀。但嘉靖帝一直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严世蕃倒没在意这话,他果然是当世大才子,略一思索便有了一个好名字。 严世蕃笑道:“你是朝廷里有名的福將。愿你的福气能够传到儿子身上。大名就叫个林传福吧“乳名就叫个福儿。这孩子我要认作义子。” 林十三忙不迭的点头:“嘿,多谢义兄赐名。这名字好啊!这孩子有了您的赐名,一定福如东海。” 严世蕃笑道:“天津卫的公务差不多快办完了。你赶紧回家看儿子去吧!” 林十三骑著快马,跟张伯、春哥赶回福寿街的新宅。 当天傍晚,芸儿的臥房外,林有牛兴奋的来回步。臥房內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林有牛乐呵呵的自言道:“哭声这么大。长大一准有出息。” 就在此时,林十三几乎一路小跑来到臥房前:“爹。嘿嘿,恭喜您老又当祖父了。” 林有牛笑道:“我也要恭喜你又当爹了。快进去看看吧。” 林十三进得芸儿臥房。只见芸儿头上扎著红巾,一脸虚弱的躺在床上。 碧云则抱著孩子站在一旁:“十三,你来了?快看看你儿子。” 林十三过去一看,只见儿子胖头胖脑,白如羊脂:“嘿嘿,好儿子。爹来啦!” 碧云道:“你赶紧给他起个名。” 林十三道:“小阁老给咱儿起了名。大號林传福,传承福气的传福。乳名叫个福儿。” “小福儿,你有名字啦!” 福儿停止啼哭,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亲爹。 碧云道:“我开了咱家金柜,拿了一两金子,让焦家金铺给福儿打长命锁。” 林十三却道:“不急。小阁老说要亲自送咱福儿长命锁。长命锁上『长命百岁』四个字,他会让严阁老亲题。” 碧云笑道:“严阁老的书法冠绝天下,一字千金。长命锁上的字,恐怕比金锁本身值钱多了。 林十三又走到芸儿面前:“好芸儿,你受苦了。” 芸儿是林十三刚刚发跡时,罗龙文送上门的耳目。她入林家门不过十五,如今也才十八。 三年过去,她已由罗龙文的耳目,彻彻底底变成了林家人。 芸儿气息微弱的说道:“老爷,我困。” 林十三笑道:“快睡吧。都说女人生孩子有如万刀扎腹。你好好养著。” 接下来几日,林十三收到的诞子贺礼堆成了山。 官场如今谁人不知,锦衣卫的副千户林十三虽品级不高,却是皇帝陛下身边红人? 连严阁老都亲自执笔,给林家小公子的长命锁上写下“长命百岁”四个字。 不知多少官员都想巴结上林十三。不趁此机会多多送礼还待何时? 短短五日,林家光是贺银就收了三万多两。还有两大屋子的礼物。这些礼物隨便拿出一件就值个几百两银子。 林十三忙著在家里应酬前来贺喜的人。 朝廷那边,全部新式佛郎机火器已经运至兵部武库。 东南抗倭是急务,杨博做出了让步,將七成的火器运往东南。三成的火器运往九边同时工部和锦衣卫的能工巧匠也开始加紧仿製。 东南那边,胡宗宪接到了开放广、杭、福三地为通商口岸的圣旨。他立即开始著手通商事宜。 一条夷鱼,竟成了试行通商的关键, 胡宗宪心知肚明,光有开放口岸的圣旨还远远不够。不平定倭寇,通商就是一句空话。 似乎有人要给嘉靖帝试行通商的国策上眼药。嘉靖三十七年的春天,东南沿海的倭寇登陆更加频繁。 幸而有佛郎机人的那批精良火器裹助,东南局势未至不可收拾。 胡宗宪愈加觉得,他手中的近二十万卫所军不堪用。能战者十之一二,愿战者百中无一。 必须要建立一支能打仗、敢打仗、善打仗的新军。 老胡自到任浙江,就一直在迴避建立新军的事。因此事万分敏感。 如今到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了。 嘉靖三十七年的春天渐渐远去,春去夏来,夏去秋来。 嘉靖三十七年,秋,驯象所校场。 林十三被发配驯象所已有近一年。此刻校场上的袍泽们围成了一个圈。 圈子的中央有两只长颈斗鸡正在廝杀。 这两只斗鸡,一只是华夏本土斗鸡,腿粗而高,喙如鹰嘴,体大骨壮。 一只则是吕宋贡上的南洋斗鸡,眼大有神,凶狠无比。 林十三在南洋斗鸡上下了重注,他大喊著:“上啊,上啊!” 孙越摇旗吶喊:“快飞起来啄它眼!” 果然,南洋斗鸡逐渐占据上风,最终以本土斗鸡的落败而告终。 林十三用一块布兜起贏来的三十多两碎银子,笑道:“我就说嘛,吕宋人贡上来的这只斗鸡体型虽小却有一股子狠劲。” “斗鸡不是比谁更大。比的是谁更狠。” 一名小旗抱怨:“我的林千户,您老就別得了便宜卖乖啦。” 就在此时,一名北镇抚司百户快步走了过来:“林千户何在?有调令。” 林十三一愣:调令?完了,驯象所的安逸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那百户將调令交给了林十三。果然,调令上写著“命副千户林十三结束借调,返北镇抚司公干。” 再一看调令的署名和官印,林十三有些惊讶。 署名是朱希孝,官印是锦衣卫指挥金事。 锦衣卫的最高武官並无常设常例。有时是都督,有时是指挥使,有时是指挥同知,最低时甚至有指挥金事统领锦衣卫的先例。 这些官职统称堂上官。 当今的锦衣卫都督陆炳是个猛人。自他掌卫权之后,下面的指挥同知、指挥事便都是閒散勛贵们担任,空掛名衔领银,並不管事。 林十三喃喃道:“裕王府那边的朱希孝做了指挥事?” 朱希孝这人虽是勛贵,但绝不閒散。 他是东平王朱能之后,成国公朱希忠之弟。 朱希孝上头有个嫡长大哥袭爵,大哥又有两个儿子。成国公的爵位此生与他无缘。 他这人颇为上进,考武会试登科,殿试连登二甲第八十六名武进士。 这个名次並不高。难得的却是他的出身。 大明的世勛子弟多为享乐之徒。考武举?考什么武举啊?那武举的苦是我们这些勛贵爷们该吃的嘛? 打我老祖从龙南下靖难,我祖父、我爹哪一个不是为大明朝流过血打过仗的啊! 我的苦,他们早就替我吃完了。 朱希孝却是世勛子弟中的异类。竟吃得了练武、读书的苦,高中武进士。这让嘉靖帝刮目相看。 嘉靖帝亲自下旨,命朱希孝担任裕王府仪卫典仪(仪仗队长)。 朱希孝在裕王府中勤勤恳恳,深得裕王信任。逐渐在府中专门负责秘密差事。 林十三凝视著那调令,心中暗道:谁人不知朱希孝是裕王爷的人?突然调到了锦衣卫做指挥金事? 难道说,皇爷並不想让锦衣卫父死子继?而是要將锦衣卫交给裕王的人? 也对,裕王才是皇爷的亲儿子啊。陆炳只是皇爷的心腹至交而已。 林十三领著孙越、李高和三十多名袍泽返回了锦衣卫本衙。 当日下响,陆炳將南、北司;诸千户所有飞鱼召集了起来。 陆炳指了指身边一个三十多岁,乾瘦、矮小的男人:“这位是新任指挥事,朱希孝。” “朱金事出身名门,乃是靖难名將朱能之后。” “圣上口諭,今后朱金事兼管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大小事务,由朱金事掌总。” 林十三从话音中听出了端倪:少掌柜陆绎刚升了北镇抚使不足一年,这就被架空了? 朱希孝站起身,对眾人拱手:“诸位,今后还请与朱某人同舟共济,同甘共苦。” 下响,朱希孝去了北镇抚司,找百户及以上官员挨个单独谈话。 轮到林十三时,朱希孝格外热情:“十三,早就听王府少监冯保说,你这人精明能干。” “李妃的弟弟在你手下,受了你不少照应。” 朱希孝这是在拉关係、套交情。 吕芳早就告诫过林十三:严家也好,陆炳也罢,都是替皇爷干脏活的。裕王才是皇爷的亲儿子,未来的皇帝。外甥啊,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林十三也早就存了一颗巴结裕王府,给自己找退路的心。不然也不会拿李高当亲爹一样供著。 林十三拱手:“朱卫堂过誉了。属下只是运气好一些罢了。至於照应李公子,我与他一见如故,宛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照应自己的兄弟理所应当。” 锦衣卫中,下属对指挥事的敬称是“某卫堂”。因指挥事是卫中的“堂上官”。 朱希孝道:“我初到锦衣卫,兼管北司。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幸而李妃娘娘在我上任前对我有训『北镇抚司有个叫林十三的可以信任”。” “我將你从驯象所调回北司,是为了今后有个坚实可靠的臂膀。” 林十三纳头便拜:“属下林十三多谢朱卫堂信任。今后愿为您肝脑涂地!” “您让我走东,我绝不走西!您让我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只需一句话。” 朱希孝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的说:“听说你跟大掌柜、少掌柜不睦啊。” 林十三瞭然:看来朱希孝將陆家父子当成了敌人。我在表面上是陆家父子的敌人。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 林十三的回答很是委婉:“啊,大掌柜、少掌柜跟属下有一些误会而已。谈不上不睦。” 朱希孝道:“嗯,原来如此。总之,今后我会拿你当我的臂膀。北镇抚司......迟早由你来掌。” 这个饼画的有点大。 过了两日,东南一道奏疏被送入通政司, 奏疏是胡宗宪上的。內容是建议嘉靖帝,在义乌招募新兵,组建一支一万人规模的新军。 之所以在义乌募兵,是因戚继光前往义乌考察过当地民风. :.: 这道奏疏在朝野引起了轩然大波。 清流言官的参劾奏疏雪片般飞向永寿宫。他们参胡宗宪名为招募新军,实为招募私军。有不臣之心,图谋不轨。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清流明面上是在参胡宗宪,实际剑指严嵩父子。 其实胡宗宪的奏疏,连严嵩父子都是不支持的。 严嵩父子认为:你胡宗宪维持当下局面,久掌东南大权不香嘛?提出组建新军的建议,容易引火烧身!更会给徐阶那伙人攻计的口实。 故,严嵩父子装起了死。既不表態支持胡宗宪,也不反对。 最支持胡宗宪的竟是兵部尚书杨博。杨博的想法是:若海防能够改卫所军制为募兵制,建立募兵制新军。那疆防亦可募兵。 卫所军制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九边若想长久的御敌於国门之外,必募兵组建一支虎狼之师。 朝堂上的这场风波,看似与刚刚调回北镇抚司的林十三没有什么关係。 这日傍晚,林十三在院子里抱著七个月大的福儿。看著虎儿和王小串跳格子。 严府一个僕人进得院中:“三爷,小阁老让您去一趟府里吃酒。” 旁人尊称林十三一声“十三爷”,严府的人则尊称他为“三爷”,因为他是严世蕃的三弟。 林十三將福儿交给碧云,转头吩咐张伯:“把从佛郎机人那儿得来的那罈子甘蔗酒给我带上(《夷鱼记》终。明日开启下一卷《雉鸡记》) 第168章 义乌人可怕可怕 第168章 义乌人.可怕可怕 严世蕃今日心情不佳,找来两个义弟陪他喝酒。 罗龙文给严世蕃倒了林十三带来的西夷甘蔗酒,严世蕃一饮而尽:“嗯?这酒甜丝儿丝儿,倒是爽口。” 林十三笑道:“这是西夷商船上的酒,名叫什么朗姆酒。西夷那边只有下等水手才喝.不过喝著倒是別有一番风味。” 严世蕃苦笑一声:“人啊,就是犯贱。大明狗都不喝的高碎,在西夷人眼中是好茶。” “西夷贱工喝的劣酒,到了咱们嘴里倒成了別有风味的美酒。” 罗龙文问:“大哥可是因胡宗宪的那封奏疏心情不佳?” 严世蕃道:“一提这事我就来气!胡宗宪这番不知怎得,上如此敏感的奏疏竟事先不跟我和我爹商量。” “他是熟读史书的人,难道不知打太祖爷开国起,募兵建新军便是犯大忌的事。” “这下好,清流可算抓住了口实。一个劲的参劾胡宗宪图谋不轨。” “他老胡是我严家的人。真要因这事儿丟了浙直总督的官帽,最后受损的是我严家。” 罗龙文替胡宗宪说了几句公道话:“老胡在江南也很难啊。我是替他办过事的,晓得他的处境。” “皇上急等著他平定东南倭患,清靖海上通路。卫所军却是些酒囊饭袋,不堪大用。” 林十三插话:“是啊,东南卫所军的底层旗官、士兵几乎成了上司们的家奴、僱农。他们哪里肯拼死搏命的去打仗?” “再有,我看过兵部的邸报。自今年开春,皇爷下旨开三口通商,倭寇入侵的次数、人数便越来越多。” “若无一支能征善战的生力军,胡部堂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永寿宫大殿內。 嘉靖帝的面前跪著陆炳、朱希孝。吕芳侍立在一旁。 其实关於组建新军的事,嘉靖帝已经下定了决心,全力支持胡宗宪。 只是嘉靖帝有一点吃不准,他手里拿著身在江南的锦衣卫耳目们呈上的七八份密奏。 嘉靖帝道:“陆炳,你的人在奏疏里说,义乌穷山恶水尽刁民,生性桀驁难驯。不知官长,不知纲常。绝不能再义乌招募新军。” “可胡宗宪的奏疏,却说义乌人天生善战,勇武过人。若从义乌招募新军,则可以一当十。” “是你的手下错了,还是胡宗宪错了?” 胡宗宪会做人,私下里跟陆炳一直有往来。陆炳也欣赏他有国柱之才,没少暗地里帮他的忙。 陆炳若说胡宗宪错了,就成了给好友掣肘。若说手下耳目错了,则是治下无方。 陆炳拱手道:“回稟皇爷。义乌人是不是新军的好兵源,臣不知。谁对谁错,臣亦不知。” “臣以为,皇爷可遣一名精干钦差前往义乌,实地了解一番。” 嘉靖帝看向朱希孝:“朱希孝,你怎么说?” 朱希孝道:“臣以为陆都督所言极是。组建新军是大事,兵源万分重要。需派钦差专门考察。” 嘉靖帝又转头看向吕芳。 吕芳心领神会:“稟皇爷。老奴听说西苑百鸟房的几只斗鸡蔫蔫不济,不堪斗赏。义乌特產一种名曰白颈长尾的野雉鸡。” “这种雉鸡中的极品名曰『铁冠金爪血將军』。能斗得过恶犬呢。” “不如差林十三前往义乌,替百鸟房寻找血將军。” 嘉靖帝頷首:“嗯,就让林十三去一趟义乌。” 裕王府书房。 高拱和张居正与裕王围坐喝茶。 徐阶名义上是裕王的老师。但裕王牢记嘉靖帝的那句“徐阶小人”,与徐阶始终隔著一层。 每遇大事,裕王总是会找两个心腹高拱、张居正密议,而將徐阶排除在外。 裕王道:“南直隶的赵贞吉给孤来了信。说绝不能让胡宗宪在东南募新军。否则新军会成为严家私兵。” “福建的谭纶则来了另一封信,说胡宗宪与寻常严党不同。他募新军只有公心,没有私心。是抗倭所必需。” 高拱是个孤傲之人,也是个性情中人。他在裕王面前一向是直抒胸臆:“殿下,切不可听赵贞吉之言。” “徐阁老和赵贞吉与江南大族穿一条裤子。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倭患平息。” “至於严嵩那边,亦不希望倭患平息。在他们看来,养寇才能自重。” “他们都在为自己想,唯独没有为朝廷想,为百姓想!” “臣仔细看过胡宗宪的那道奏疏。句句在理!不建新军,倭患根本就不能平息!” “臣以为,殿下身为储君,应表態支持胡宗宪。” 张居正道:“高寺卿所言极是。臣听说,胡宗宪打算用戚继光为新军统帅。这戚继光臣早就听过,是明军中前途不可限量的帅才。” “他年少时便写了一首诗明志。” 裕王来了兴趣:“哦?什么诗。念来听听。” 张居正朗声道:“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籤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裕王听后大为讚赏:“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好诗,好诗。振聋发聵!是个有报国安邦大志向的人。” 戚继光托李高给张居正送的美女、海狗鞭显然没白送。 张居正为戚继光大说好话:“庚戌之变那年,戚继光来京考武会试。有世袭指挥僉事衔在身的人,放下身段跟一群白衣举子同考武会试,这已是极为难得。” “俺答汗的大军兵临城下。戚继光自愿上了城墙,誓死捍我大明京师。悍不畏死。” “庚戌之变后,戚继光写出了《备俺答策》。兵部的三位堂官大为讚赏。” “此后他在蓟州担任旗牌官,多次与韃靼短兵相接。有著充足的实战经验。” “此人乃是人杰,有卫、霍之才。” “且此人对朝廷,对皇上极为忠诚。若他成为新军的领兵统帅,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胡宗宪想反都指挥不动他!” 裕王道:“嗯。如此说来,此人可靠。” 高拱在一旁道:“严阁老那伙人也好,徐阁老那伙人也罢,在抗倭的事情上想得都是自身利益。” “殿下乃是储君。迟早是大明天子。等您继位之时,需要一个安定的东南!” “建新军、平倭患、开海通商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弊。且这也是皇上所愿。您应该全力支持。” 张居正跟高拱一唱一和:“储君支持疆臣组建新军,换在其它朝代定然是犯忌的。” “此时您支持胡宗宪却大不一样。您是在支持皇上之所愿。” 裕王是个孱弱敦厚、优柔寡断之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他喃喃道:“可是朝中清流反对.” 就在此时,李妃走了进来:“高先生、张先生真乃辅国良臣。刚才所说字字都是至理。” “天下是朱家的。朱家人想做什么事,何苦要在意朝廷里那些聒噪的乌鸦?” 李妃总是能在裕王纠结时帮他下定决心。 裕王正色道:“二位先生替孤写一道给父皇的奏疏。孤支持组建新军。” “高先生,你再替孤带话给徐阁老。让他管束好门生故旧。旁的话不用再说。” 裕王一表態,组建新军已是板上钉钉。唯一的问题便是兵源从哪里选。 翌日,西苑。 吕芳给林十三下了旨意,命他前往义乌寻找斗鸡“血將军”。 同时他也告诉了林十三,此番差事名为寻宠,暗为考察义乌兵源是否堪用。 林十三又要南下了。 这三年,他几乎一年去一趟江南。自然,他的隨员还是那几个人——张伯、孙越、李高。 三十几个负责隨行护卫的袍泽全都换上了军匠新仿造的鸟銃。 临出发前三日,朱希孝找到了林十三。 朱希孝叮嘱他道:“你这趟差事不要考虑什么朝局、党爭、权斗。一定要如实奏稟。” “新军兵源关係到东南的安定与否。人要做事,考虑的太多往往一事无成。” 林十三拱手:“多谢朱卫堂教诲。属下一定仔细考察,如实陈奏。” 背地里的差事要办,明面上的差事同样要办。林十三离开朱希孝的值房,去了一趟钓蚌街,跟一个斗鸡铺子的老板借来了一本宋版的《斗鸡谱》。 里面竟真有义乌“铁冠金爪血將军”的记载。据说此雉不但是斗鸡中的极品强者,还能够辟邪冲晦。 傍晚时分,林十三回了家。 王小串正领著虎儿给家里的蚂蚁窝灌开水呢。 林十三皱眉:“小串,上天有好生之德。蚂蚁虽小也是生灵。你俩要实在想玩蚂蚁,往蚂蚁窝里呲泡尿也就罢了。作什么要灌开水让它们绝户。” 王小串道:“爹,您可误会我和虎弟啦!厨房放的酱鸡辣肉最近招了不少蚂蚁。是娘让我俩除祸害吶。” 林十三笑道:“原来如此。还真冤枉你们了。” “爹又要出去办差了。至少要三四个月才能回家。你们在家里好好听你们娘和小姨娘的话。照顾好你们福弟。” 王小串拍了胸脯:“爹你放心。小串最听娘和小姨娘的话啦。” 碧云抱著福儿走了出来:“怎么又要去江南?” 林十三道:“有要紧差事。” 碧云一脸担忧:“我听兵部职方司黄郎中的夫人说,东南最近半年不太平。倭寇疯了一样的登陆抢掠。” “有个告老返乡的户部司官中途死在了倭寇之手。” 林十三笑道:“放心。你的夫君天生福將,即便去龙潭虎穴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千里之外的杭州,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將一份兵部公文递给了戚继光。 胡宗宪道:“看兵部的態度,似乎朝廷那边已经准了咱们在东南组建新军,只是皇上尚未下明旨而已。” “如今兵部询问咱们组建新军的规模人数。你说说看,报多少人为宜?” 戚继光说出了一个令胡宗宪感到吃惊的数字:“三千。” 胡宗宪皱眉:“这么少?朝廷好容易同意募兵。咱们只募三千人?” 戚继光拱手道:“胡部堂请听属下一言。自古兵不在多而在精。” “如今属下既有唐顺之唐先生的精妙阵法,又有西夷的好銃、快炮。只需三千兵源,便能將其练成一支常胜军。” “且若咱们报上去一万人两万人的数字。恐怕朝中又要有人风言风语,掀起风波。” “三千人这个数字,一来不起眼。属下想,朝中各方都能接受。” “二来,把新军交给属下来练,三千人已是足够!可抵三十万卫所军。” 戚继光的话语中透著满满的自信。 胡宗宪沉思片刻后说:“罢!我信你一遭。就定三千人。不过关於兵源从哪里来.兵部让咱们暂缓决定。” 戚继光闻言色变:“难道朝廷不准咱们从义乌招兵?义乌人是最適合编练新军的。那次抢矿械斗,属下亲眼见到义乌矿民的血性。” “属下打过不少仗,见过不少亡命徒。但义乌人.可怕可怕。” “若不能从义乌招兵,寧可不组建新军。” 胡宗宪笑道:“你別急啊。似乎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义乌人的坏话。我刚接到一张滚单。” “滚单上说,宫里派了一位钦差,到义乌寻什么斗鸡。你猜这钦差是谁?” 戚继光问:“谁?” 胡宗宪答:“咱们的老熟人,林十三。我想他此来义乌寻鸡是假,考察义乌兵源是否可靠堪用是真。” 戚继光鬆了一口气:“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林传奉定能如实稟奏。” 胡宗宪道:“我听说义乌有两个大族。一姓吴,一姓陈,对嘛?” 戚继光頷首:“今年夏天抢矿械斗,就是吴、陈两姓打的。吴姓族长名叫吴惟忠,陈姓族长名叫陈大成。”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火爆脾气,一点就炸.” 胡宗宪道:“你去传话给他们二人。朝廷钦差到了义乌,若出半点差池,浙直总督府將派兵进驻他们的铜矿,將其收归官府。” 二人所说义乌吴、陈两姓乃是血仇。从北宋年间就械斗不断。 戚继光之前想过募兵只募一姓。若募两姓,怕不能一条心打倭寇,自己先打起来。 嘉靖三十七年十月初三,钦差林十三离京,自通州上船经大运河南下,为宫中寻找野雉斗鸡铁冠金爪血將军。 戚继光能否顺利从义乌募兵,全看林十三此行 (本章完) 第169章 义乌特產,狠人(四千字章) 第169章 义乌特產,狠人(四千字章) 林十三如今是锦衣卫的副千户,有每月查看邸报的资格。他乘坐的官船行至德州码头,岸上给他送来了兵部最新的邸报。 邸报里记录了一场败仗。与其说是一场败仗,不如说是一个笑话。 浙江淳安县有一艘卫所军的运兵船覆舟,只有一个人被救上了岸。 浙江总兵俞大猷询问获救者:“船为何会沉?” 获救者答:“有两名天杀的倭寇从船左边爬上来了。” 俞大猷大怒:“你们有整整一百人,竟对付不了两个倭寇?被区区两个倭寇弄得沉船?到底是怎么回事?” 获救者答:“对啊。两个倭寇从船左边爬上来,我们一百人都逃到了船的右边。船偏沉,可不就翻了嘛。” 这个笑话完全能够说明为何卫所军这些年对阵倭寇屡战屡败。 一支军队若无心作战,士兵不想打仗,怎么打都是个输。 兵部夏官杨博让职方司郎中把这场败仗写入邸报,明显是在为募兵製取代卫所军制敲边鼓。 瞧瞧如今卫所军的怂样子,不建新军行嘛? 林十三將这个笑话说给了张伯等人听。眾人哄堂大笑。 张伯道:“我这也有个笑话。说,一个京官和一个浙江地方官、一个宣府地方官坐在一处聊閒天儿。” “浙官说,我们浙江最勇敢的官员全都站在抗倭前线。” “京官说,我们京城最勇敢的官员都站在京师三大营后面督战。” “宣府地方官说,我们宣傅最勇敢的官员,负责向边军解释为何本月又迟发军餉。” 眾人又笑作一团。 林十三则收敛笑容:“唉。局面如此,也只有组建新军才能就转明军颓势。” 李高问:“这一遭咱们还是在杭州下船嘛?我想西湖上的玉娘姐姐想的浑身哪儿都痒。她的研墨之术,嘖嘖嘖.” 林十三却道:“不!咱们中途下船,换便装直接去义乌县。若咱们经杭州去义乌,胡宗宪一定会安排好一切。” “但这一遭,咱们不听胡宗宪的,也不听赵贞吉的。眼见为实。” 张伯捋了捋鬍鬚:“嗯,为东南新军挑选兵源,这是大事,关係到抗倭的前景。你六亲不认是对的。是该眼见为实。” 十日之后,浙江金华府义乌县,县城。 三十几个“北方客商”牵著一群骡子进了城,在城里猪腚眼大街悦来客栈歇脚。 为首的“掌柜”自然是林十三。 眾人在客栈安顿下,叫了一桌子义乌当地的特色饭食。譬如义乌火腿、东河肉饼、上溪牛杂、神仙鸡一类。 眾人大快朵颐后,林十三跟客栈掌柜喝茶攀谈。 林十三道:“老掌柜,我们此番来义乌是为採买金华火腿运到京城去。我这心里发怵呢。” 掌柜问:“发怵?客官是怕买到劣等的火腿?” 林十三摇头:“非也。我听说义乌人生性好勇斗狠。怕不懂当地习俗,惹了当地人.” 掌柜笑道:“客官不必担忧。义乌也分乌北、乌南的。盛產金华火腿的是乌北。乌北人性情平和,绝不会隨便找外地人的麻烦。” “乌南.千万別去!千万別去!千万別去!” 林十三问:“为何?” 掌柜耐心解释:“乌南那是真正的穷山沟。穷山恶水出刁民晓不晓得?” “那边没有什么特產,只有铜矿多。官府有制度,民间不得开採铜矿。可乌南那群蛮人,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四处开小铜井,我们知县老爷屡次派衙役前往制止。衙役们哪回不是被乌南人打得抱头鼠窜?” “你是来收火腿的,又不是来收铜的,用不著去乌南,自然就惹不上麻烦。” 林十三惊讶:“他们连衙役都敢打?” 掌柜笑道:“他们狠起来,连卫所军都照打不误!前年金华千户所的一位副千户想染指铜矿,带了一百多人去乌南。” “好傢伙,一百多卫所军被打死了十几个。” 林十三问:“他们打死了卫所军,这不成了造反了嘛?官府不追究?” 掌柜答:“追究?按什么名头追究?若说他们是造反,当地官员的治下出了反民,当官的也要跟著吃瓜落。” “浙东以前的参將戚继光厉害吧?今年夏天途径乌南,见到吴、陈械斗。好傢伙,戚將军都给嚇懵了。” 林十三问:“何为吴、陈械斗?” 掌柜答:“乌南有个佛堂乡。乡里有两个大姓大村,一个叫坎头村,吴姓居多。一个叫倍磊村,陈姓居多。” “这两个村说是村,其实每村都有上千户。在乌南势力大的没边儿。” “两村中间隔著个大铜矿。双方都指著铜矿吃饭。打他娘宋朝开始,两个村就开始打械斗爭铜矿。打了整整几百年。” “少的时候,一次械斗死十几个人。多的时候,一次械斗能死近千人!” 林十三觉得掌柜言过其实:“死上千人?怎么可能。村与村之间的械斗而已,又不是打仗。” 掌柜道:“怎么不可能?我记得那场死了千人的械斗是正德十年打的。县里的老人都晓得,不信你去打听。” 孙越插话:“坎头村?这名字起的就够刁横的。砍人头的村。”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没错。你们来义乌,千万別去乌南。若去乌南,千万別去佛堂乡。若去佛堂乡,打死也別去坎头村、倍磊村。” “这两个村的人简直就是凶神恶煞。若惹上他们,就你们这三十几號人,没一个能活著回县城。” 林十三頷首:“我记下了,多谢老掌柜提点。” “哦对了,我们这趟来义乌除了收购火腿,还要买另一样东西。” “听说义乌特產一种名叫白颈长尾的野雉。这野雉是上等斗鸡。其中佼佼者名曰『铁冠金爪血將军』。” “若贩到京城去,值几千两一只。” 掌柜闻言色变:“这是掉脑袋的钱!万万赚不得!白颈长尾雉產於佛堂乡。被当地人视为镇乡神鸡!” “像坎头村、倍磊村这样的大村,都是將铁冠金爪血將军养在祠堂里,当神灵一般供著。” “你若去买他们的镇乡神鸡,恐怕他们能把你们的脑浆子都打出来。” 掌柜这样说,林十三他们就更得去了。 林十三问:“乌南陈、吴两姓如此凶横,平日一定没少欺侮当地人吧?” 掌柜却摆了摆手:“他们从不欺侮同乡。怕就怕有人侵占了他们的利益,那他们真敢玩命。”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夏时,两姓为了抢几个铜井打械斗,把身经百战的戚將军都给嚇著了。” “那真是男女老幼齐上阵。有个陈姓的六岁小娃,把一个吴姓汉子的鼻子都给生生咬下来半截。” 掌柜再三叮嘱林十三不要去乌南。但他越是叮嘱,林十三越要去一探究竟。 眾人在客栈歇了一夜。翌日清晨,林十三叫醒了张伯、李高、孙越,准备出城去乌南佛堂乡。 他未叫三十多个袍泽隨行。三十多个袍泽都是精壮汉子,还操著北方口音。若去了佛堂乡,当地的悍民指定起疑。 四人骑著毛驴,向南而行。 张伯骑在马上说道:“掌柜所说若属实,那这群无法无天的傢伙不適合募为新军。” “当兵打仗,最重要的一条是服从上司军令。他们无法无天惯了,哪里会听军令?” 林十三道:“师父您老说的不全对。广西瑶人亦是以凶蛮闻名的。对於汉官命令一向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可广西狼兵为何能成为东南抗倭的主力?原因无非是瑶人首领统兵。他们不听汉官汉將的,却听瓦氏夫人的。” “只要瓦氏夫人听从上司军令调遣即可。” 张伯捋了捋鬍鬚:“说的有道理。若陈、吴两族的族长听从军令,那他们的確可用。” 往南行了三十多里,四人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老者。 林十三问:“老爹,此去佛堂乡还有多远?” 老者惊讶:“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你去佛堂乡做什么?” 林十三答:“收些山货。” 老者面露惊恐的神色:“听我一句劝,千万別去佛堂乡。说那里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 “陈家蛮、吴家蛮会把你们生吞活剥了!” 老者竟称陈、吴两族为“陈家蛮”、“吴家蛮”,可见两族在当地的恶名。 林十三笑道:“老爹嚇我们呢吧?我们走南闯北,什么地方没去过。山东响马都遇到好几回。还不是安然无恙?” 老者道:“山东响马我不晓得。我只晓得陈家蛮、吴家蛮是药筒子脾气,一点就炸。一动手就下死手。” 林十三从袖中逃出一小块碎银子,塞进老者手中:“您老就告诉我等,佛堂乡离此多远就是。” 有钱能使懒鬼推磨。老者拿了林十三的碎银子如实相告:“再往南走十里就到佛堂乡了。” “你们执意要去,记住千万不可招惹陈家蛮、吴家蛮。他们若骂你们.” 林十三接话:“晓得晓得。他们若骂我们,我们不还口装孙子。” 老者摇头:“不成。你们得跪地上给他们磕头。或许他们会放过你们。” 说完老者离去。 孙越不以为然:“怎么都把佛堂乡说的跟阴曹地府一般。把陈姓、吴姓人说的像是牛头马面。” “咱北镇抚司詔狱才是真阴曹地府呢!我跟行刑总旗老徐在詔狱里面吃过好几次涮锅子.” 眾人又南行了十里。看见路边站著两个小孩,一高一矮,六七岁的样子。 高个小孩笑道:“我早晨吃的豆腐,可香啦!” 矮个小孩砸了砸嘴,擦了擦口水:“等过几日矿上出了铜,我爹分了钱,我也让我爹给我买豆腐吃。” 高个小孩似乎有意在馋自己的伙伴:“哎呀,豆腐放上,简直好吃极啦。” 矮个小孩皱眉:“吃豆腐放什么啊。明明应该放盐。” 高个小孩摇头:“错啦错啦!吃豆腐就应该放。我家一向是放的。” 两个小孩哥因为豆腐放什么吵了起来。 “放!” “放盐!” “就放!” “就放盐!” 林十三心中觉得好笑:呵,到底是小孩子。屁大点的事也能吵起来。 接下来林十三笑不出来了,他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只见高个小孩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棍,狠狠砸在了矮个小孩的脑瓜上。 力道之大,木棍都给直接砸断了。矮个小孩的脑袋上顿时血流如注。 若是京城家的小孩挨了这么重的打,要么晕死过去,要么嚇得屎尿齐出哇哇大哭。 然而,那矮个小孩竟丝毫不顾头上的血,抡起拳头就开始还击。 他一拳懟在了高个小孩的嘴上,直接打掉了对手的一颗牙。 隨后两个小孩搂在一起滚起了屎蛋。相互用牙撕咬。 高个小孩生生用牙撕下了矮个小孩脸上一块肉。 林十三连忙下马,拉开了两个凶悍的小孩哥:“小孩子打什么架。快鬆开!” 孙越也在一旁劝:“娃娃,为豆腐吃咸还是吃甜打成这样至於嘛?” “好傢伙,下手比土匪都狠。” 矮个小孩擦了擦脸上的血:“我爹说了,打架不能输。豁出命也得打贏。不然给家里丟人!” 高个小孩从嘴里吐出两颗牙:“啊呵呸!反正就应该放。” 林十三问:“你们是哪个村的?” 高个小孩答:“都是倍磊村的。” 林十三惊讶:“你们都姓陈?” 两个小孩点头。 林十三暗道:我的天,同村同姓的小孩打架,下手都这么狠辣。要是异姓械斗那还了得? 且说杭州城內,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有些奇怪,朝廷派了林十三来江南,照理说林十三应先来总督府拜会他。 可按行程,林十三应该三日前就到杭州了。到现在胡宗宪也没见到他人影。 戚继光火急火燎的找到了胡宗宪:“胡部堂,我打听了河防营。那边传回话来,说林传奉五天前就带人下船了,去了义乌方向。” 胡宗宪皱眉:“他们去了义乌?我的天!你立即去义乌!別差事还没办呢,他们先让义乌人拆了骨头!” 戚继光道:“成,我这就去。” 胡宗宪道:“你带总督府两百亲兵过去。把他们平安接到杭州城来。” “钦差在义乌地面若有个三长两短,组建新军的事就完了!” (本章完) 第170章 救下镇乡神血將军(四千字章) 第170章 救下镇乡神血將军(四千字章) 戚继光骑著快马赶往义乌,他心里愁得发慌。 一方面他担心林十三的安危。 另一方面,义乌人最为適合组建新军。可上次目睹义乌吴、陈械斗后,他分別去见了两位族长吴惟忠、陈大成。 吴、陈两姓族人对加入明军丝毫不感兴趣。 在他们眼里,当兵?当什么兵?兵就是欺负老百姓的,都是些缺德带冒烟的乌龟王八蛋。 老子们守著乌南的铜矿,虽说下的是苦力。可却是凭力气吃饭,踏实! 俗话说的好,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是在论的。 不光吴、陈两姓,大部分乌南人都是这个心思。 胡宗宪给朝廷的奏疏已经递上去了。若朝廷准了从义乌招募兵源,义乌人却不愿那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且说林十三等人一路南行,眼前出现了一座山。 山下立著一块山名碑,此山名曰“八保山”。(註:义乌真实山名,不要乱联想乱评论) 林十三道:“猪腚眼大街的客栈掌柜说过,八保山便是坎头村和倍磊村爭夺铜矿的地方。一会儿若遇到当地人,咱们见鸡行事。” 孙越风轻云淡的说:“怕什么?大不了亮明身份,我就不信他们有戕害钦差的胆量!” 话音刚落,道路两边的枯草堆里突然窜出二十多个手持竹枪的精壮汉子。 为首的汉子抄起竹枪就扎透了孙越所骑骡子的脖颈。骡子受惊,一下把孙越摔了出去。 二百多斤的孙越来了一个老太太钻被窝,摔了个大马趴。 那骡子血流如注,挣扎几下后嗝屁著凉。 其余汉子也纷纷戳出竹枪,顷刻间四头骡子全见了阎王。林十三等人被摔的七荤八素。 林十三心中暗道:不好!上来一言不发先杀骡子。別是遇到了绑票打劫的土匪了吧?不对啊,土匪怎么不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为首的汉子吩咐身后一个手下:“回趟村里,让女人们烧热水。今晚咱们吃骡子肉。” 林十三晃晃悠悠站起身,朝著汉子一拱手:“好汉。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讎,为何要杀我们的骡子?” “若是劫財,我褡褳里有五十两现银,袖口有五六两碎银,怀里还有五百两银票。都可以给你们。” 林十三心想: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土匪是求財。我给他们便是。他们总不会为难我 “啪!”刚想到此,那为首的汉子不含糊,一巴掌抡在林十三的脸上。 林十三顿时被扇的眼冒金星。 为首的汉子骂道:“拿老子们当土匪了是吧?老子们是正儿八经的良民!” 说完汉子又抡圆了胳膊,给了林十三一个大耳瓜子。 这大耳瓜子扇得林十三原地打了一个转儿。 孙越大喊:“別打我师父,有本事冲我来!” 喊完这一嗓子,孙越“噗通”就跪下了,两手抓著耳垂:“打人不打脸。我屁股上肉厚,要打我打我屁股吧。” 李高在京里蛮横惯了,他大吼道:“知不知道我姐是谁?我姐是.” 话音未落,一个汉子一拳捣在李高嘴上。李高被打得口吐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为首的汉子见张伯岁数最大,以为他是四人里的头子。於是他走到张伯面前:“老头,老子是坎头村族长吴惟忠.的弟弟,吴惟贤!” “谁不知道八保山是我们坎头村的禁地。你们来这儿指定没憋著好屁!” 林十三心中惊讶:他竟是吴姓族长的弟弟?好傢伙。都说此地民风彪悍,如今算是亲眼见识了。牛魔王来这儿都得拉上笼套耕三亩地再走。 林十三道:“吴壮士,別为难我的老管家。我才是掌柜的。” 吴惟贤骂道:“你是掌柜?屁!我看你不是倍磊村的探子,就是县衙狗官派来的衙役。” 林十三连忙解释:“壮士误会啦!我们是来贵宝地买货的客商。” 吴惟贤皱眉:“买货的客商?买什么货?我们这里鸟都不拉屎,有什么货卖给你?” 林十三道:“我们来买金华火腿.” 话音未落,吴惟贤的大耳瓜子“啪”又扇了上来:“我打死你个满嘴扯谎的王八蛋。乌北人才熏火腿。乌南哪里有火腿?” 林十三连忙解释:“啊,除了收火腿,我们还收铜。我在京城开了一家火腿铺子,一家铜器行。” 吴惟贤狐疑的看著林十三:“私下买铜可是要吃官司的。你有当官的罩著?” 林十三答:“啊对对对。江南有名的盐耗子冒青烟不知壮士听说过没有。他在我家的铜器行有乾股。” 话音刚落,“啪”,吴惟贤又是一个大耳瓜子:“老子最气不过贪官家的养的狗。” 林十三从小到大,就没挨过这么多势大力沉的大逼斗。 他的脸已经被扇肿了,腮帮子像是含了两个鸡蛋。 旁边一个名叫王如龙的汉子提醒吴惟贤:“別被他骗了。我看他不像是什么贪官家的狗,倒像是倍磊村的探子。” “倍磊村的陈大成早就放出话来,这个月要攒人夺回这条进山的路。” “他们十有八九是陈大成派来踩盘子的。” 吴惟贤怒道:“甭说了!往死里打!就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王如龙擼起了袖子:“弟兄们,別愣著了,上手!” 林十三心中叫苦:他娘的,朝局如大海一般波诡云譎,老子都平蹚。 这回要是被活活打死在小山沟里,那真他娘是阴沟翻船。 一眾汉子正要动手呢。只见一个少年郎高喊著:“不好啦!出大事啦!”朝著这边狂奔。 吴惟贤朝那少年郎喊:“怎么了?” 少年郎答:“咱们祠堂里的铁冠金爪血將军蔫蔫不济,水米不进。怕是要死了。” “族长带著咱村里人正在祠堂里祈神呢。让你快回去!” 之前猪腚眼大街的客栈掌柜跟林十三提过,铁冠金爪血將军被乌南人视作镇乡神鸡,都是养在祠堂当神灵供著。 吴惟贤听说血將军快死了,脸色剎变:“先別动手了,咱们回祠堂。这四个人也一同绑回祠堂。” 在八保山的东面有一个大村落。房屋恐怕得有一两千间。与其说是村,不如说是乡。 这里便是坎头村。村中九成都是吴姓,还有些王、丁、叶之类的杂姓。 林十三等人被押进了坎头村的陈氏祠堂。他一抬头看到了祠堂的四字牌匾,上书“重本篤义”四个大字。 此刻村民们在祠堂內外跪成了一片。號啕大哭之声响彻云霄。 好傢伙,知道是他们祠堂里养的鸡快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爹娘驾鹤呢。 吴惟贤押著四人来到族长吴惟忠面前。 这吴惟忠三十岁上下,身高七尺。身上的布衣都快遮不住他那一身腱子肉。 吴惟贤道:“大哥,抓了四个倍磊村派来的探子。” 吴惟忠道:“把他们押到一边。若血將军死了,就拿他们的人头祭血將军。” 林十三等人被五大绑,扔到了祠堂的角落里。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抱著一只白颈长尾的野雉走到了祠堂中央。 林十三打眼一看,只见那野雉鸡冠青紫,爪子金黄。想来这便是《斗鸡谱》中记载的铁冠金爪血將军。 孩子將血將军放在地上。那血將军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便趴在了地上,“咯咯噠,咯咯噠”无力的呻吟著。 吴惟忠给血將军磕了个头,带著哭腔喊道:“血將军啊血將军。您父亲活了七年,庇佑了我们坎头村七年。” “您怎么才降生三年就要走?” “跟倍磊村爭铜矿的节骨眼上,您走了谁来庇佑我们?” “呜呜呜”,祠堂之中哭成一片。 突然间,祠堂的角落传来一个声音:“我能救血將军!” 吴惟忠顺著声音的方向一看,看到了脸肿若猪的林十三。 林十三喊道:“吴族长,我有法子能救血將军。真的!” 吴惟忠吩咐吴惟贤:“把他带过来。” 林十三被压到了吴惟忠面前。 吴惟忠问:“你不是倍磊村的人嘛?倍磊村的人心肝肠子都是黑的。怎么会真心救我们的镇乡神血將军?” 林十三哭的心都有了:“您听我的口音啊,倍儿地道的京师腔。怎么可能是乌南当地人?更不可能是那个什么倍磊村的。” 吴惟贤在一旁道:“大哥,他们即便不是本地人,也是倍磊村雇来踩盘子的外地人。” 林十三道:“天地良心啊!我真是来贵宝地买铜的客商。” “吴族长,我们来买铜,等於给你们送钱。哪有把送钱的绑起来打一顿的道理?” “至於这血將军我真有法子能救它。看它那样子蔫蔫不济,眼见就要驾鹤西游了。你何不死马当成活马医,让我试试?” 吴惟忠沉思良久后问:“你真有法子救它?” 林十三点头如捣蒜。 吴惟忠道:“罢,就让你试试。若你救不活它,我杀你给它陪葬。来啊,给这人鬆绑。” 两个壮汉上前,把林十三身上的绳索解了下来。 林十三道:“请给我准备四样东西。大蒜一头,白酒一盅,生薑水一盅,白醋一盆,木炭十块,漏斗一个,葫芦瓢一个。。” 吴惟忠吩咐人去取来了林十三要的东西。 林十三將大蒜揉碎了,放在葫芦瓢中,又倒入生薑水、白酒拌匀。 隨后他对吴惟贤说:“壮士,帮忙掰开血將军的嘴。” 吴惟贤皱眉:“掰它的嘴?我可不敢,怕被天打五雷轰。” 林十三有些发急:“你是在救它又不是害它。就算救不回来,天雷轰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吴惟忠道:“二弟,听他的。” 吴惟贤蹲下,掰开了鸡嘴。 林十三又吩咐:“让它仰面朝上。” 林十三將漏斗放入鸡嘴中,把葫芦瓢里的大蒜生薑酒灌了进去。 隨后林十三又引燃木炭,將装白醋的铜盆放在上面烘烤。血將军则被他抱到了离铜盆两尺远的地方。 不多时,整个祠堂里瀰漫著醋味儿。 一刻之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血將军从地上站起,昂著头:“鸡勾勾”一声响亮的鸡鸣。 刚才林十三所用的法子,乃是斗鸡行治鸡瘟的秘法。 这秘法不是包治好的,十只得了鸡瘟的斗鸡用这个法子医治,至多能救回两三只。 可能是老天不想看到林十三死在义乌的穷山沟里,竟显灵保佑他顺利治好血將军。 血將军突然展翅高飞,在祠堂里飞了一圈后稳稳落地。 吴惟忠惊讶无比:“血將军好了?” 林十三在一旁道:“好了,但没好透。得每日三次给它熏白醋,连熏三天,它便能痊癒。” 吴惟忠转头望向一眾族人,高喊一声:“祖宗显灵,保佑了血將军!磕头!” 一眾族人朝著祖宗牌位好一通磕头。 隨后吴惟忠朝著林十三一拱手:“兄弟,多谢了。不过.你真不是倍磊村派来的探子?” 林十三一脸苦相:“我真不是。” 吴惟忠反问:“怎么证明?” 歷朝歷代的衙门都有一个让犯人永世不得翻身的绝妙法子:官家命犯人自证清白。 自证从古至今都是个陷阱。 你说你没有作恶,那你怎么证明你没作恶? 只要犯人掉进自证陷阱,即便是清白的,也跳进黄河洗不清。 林十三虽不是刑名老手,却也在锦衣卫混了好几年。他怎能不知自证陷阱的厉害之处? 林十三壮著胆子朗声反驳吴惟忠:“那你们又怎么证明我是倍磊村的探子?” “贵祠堂的牌匾上写著『重本篤义』三个字。” “难道没有证据隨便抓人安上罪名是义?难道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是义?” “我们只是来收铜的客商而已!” 说完林十三从袖中掏出碎银子,从褡褳里拿出两枚银锭,又从怀中拿出十几张银票。 林十三道:“瞧见没?我们这趟来,银票、银锭、碎银子总共带了五百多两。” “不是我瞧不起那倍磊村。他们村有多少钱,收买我这样的有钱商人当探子?” 吴惟贤道:“大哥你別听他胡搅蛮缠。我撕烂他的嘴。” 吴惟忠却道:“不,他说的有道理。若是想对咱坎头村不利的探子,进八保山不会带这么多钱。” 林十三长舒一口气:“对嘍!好了吴族长,既然误会已经消解了,咱们谈谈买铜的生意?” 吴惟忠大手一挥:“来啊,看座。” (本章完) 第171章 两村械斗 第171章 两村械斗 林十三救下了坎头村的镇祠神雉血將军,成了吴惟忠的座上宾。 林十三装模作样,跟吴惟忠攀谈了起来。 吴惟忠问:“你打算买多少铜?” 林十三反问:“不知贵村每年產铜多少?” 吴惟忠答:“七万两千斤。” 嘉靖通宝小平钱,一贯千枚为八斤。 铜价其实跟铜钱本身的价值出入不大,十斤铜大约卖一贯钱。只是铜钱能,铜不能直接。 林十三道:“我可以全部买下。七万两千斤给你折七千贯钱,或六千五百两银子。” “我带来的五百两银子,可以给你当做定金。” 吴惟忠却道:“不急著交定金。我们刚从八保山打跑了倍磊村的王八蛋。他们最近可能要反扑。” “待这场械斗打完,两个村分好了八保山的铜井,再定下这门生意不迟。” 林十三来此的目的是考察乌南人是否適合作为兵源组建新军。若能亲眼看到双方械斗再好不过。 械斗跟打仗没什么区別。 於是林十三说道:“吴族长,如今两村相斗,乌南地面不太平。我可否在贵村借宿?等到你们打完械斗,地面太平了我再走。” 吴惟忠一口答应了下来:“可以。你们就住在村里祠堂。” 即便如坎头、倍磊二村这种死敌,相互之间也是有默契的。就算一方把另一方打得一败涂地,也绝不会染指对方祠堂。 故村中若有贵客,族长一律让其在祠堂內留宿。这里安全。 鸡治好了,贵客也招待完了,吴惟忠该部署械斗方略了。 他似乎有意想让林十三看到坎头村的实力,以求生意顺利。故他没让林十三迴避。直接在祠堂內掛起了一张简易的地图。 吴惟忠如一位老练的將军一般发號施令:“都听了!吴惟贤还是带一百人,持竹枪在各条小路上埋伏当暗哨。” “若遇大股的陈姓仇人的探子一律截杀;若遇大股仇人不要接战,立即回撤。” “朱文达带八百人,守在雅雀台。” “王如龙带五百人,守在山神庙。” “其余人等,隨我在祠堂待命。” “全村男女老幼,这番齐上阵。有胆怯躲在家里的,一律逐出族谱!” “若谁在这场械斗中战死了,家中老幼全村供养。入族谱中的忠烈谱!” “若衝锋在前,杀了倍磊村的王八头子陈大成,族谱单开一页!” 江南乡下大宗族中的热血男儿,没人能够抵挡族谱单开的诱惑。 他们有著朴素的价值观:人过留声,燕过留名。要能在族谱里单开,这辈子就没白活。 吴惟忠又道:“村里如今一共有七桿土銃,四门松树炮。全都布置到靠山井的井口。靠山井是最大的铜井,倍磊村一定会派上千人去攻打。” 说完吴惟忠又给族人讲解了一番战略。 林十三在一旁听得真切。他虽是带兵打仗的外行,却也能够大体能明白吴惟忠的方略。 无非是重点防守,敌来攻则一边死守,一边让其余地方的族人支援,包敌人饺子。 以吴惟忠的能力,当个明军千户绰绰有余。 林十三心中暗笑:只是这吴族长没有防范奸细的心。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我若真是倍磊村的细作 正想到此,吴惟忠走到林十三面前:“林掌柜,在打完这场械斗之前,你们不得离开祠堂。我这是为了你们好。” 说是为了林十三等人好,其实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 林十三当即道:“是,是。全听吴族长安排。” 傍晚时分,祠堂开饭。 祠堂內摆上了十几张桌子。有资格祠堂用饭的,都是在歷次械斗中战死者,或因挖铜而死者的家中老幼。 跟林十三等人同桌的有四个孩子,两位老人。 饭菜很简单,大米饭、南瓜汤、滷豆腐、咸菜。 看似简单的饭菜,对大明的底层百姓来说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珍饈美味。 这全是拜八保山的铜矿所赐。怪不得坎头村和倍磊村会为了那些铜井械斗数百年。 林十三问身边一个孩童:“你爹娘呢?” 孩童答:“我爹挖矿得了肺血症,去年死啦。” 林十三疑惑:“肺血症?” 一个老人插话:“凡是下铜井挖几年矿的汉子,个个都要得肺血症。只是病症有轻有重。他爹运气不好,病太重。” 林十三心中暗忖:看来挖铜矿真不是什么轻鬆的营生。也就混个温饱还要落下病。 若当兵则不同,有皇粮吃不说,杀敌立功说不准还能混个官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与此同时,八保山西面的倍磊村。 倍磊村的祠堂內,年轻的族长陈大成正在召集眾人备战。 陈大成的面前站著一群陈姓同族,如陈禄、陈子鑾、陈九霄等等。 陈大成高声道:“诸位老少!坎头村的土匪今夏把咱打出了八保山。害得咱们村里人这小半年来只能喝稀粥!” “如今上回械斗受伤的都已经养好了伤。刀枪也都打造齐备。若不抢回那些铜井,咱们对不起陈家列祖列宗!” “这一遭还是老规矩。全村老幼齐上阵。三日之內,我要將坎头村的土匪赶出八保山!” 一眾陈姓族人嗷嗷叫。从八十老叟到六七岁的孩童都憋了一股气,誓要打下八保山,活捉吴惟忠。 这场大规模的械斗一触即发。坎头村大约有两千八百人参与,倍磊村则有两千人参与。 其中有大约四成是青壮。 入夜,林十三和张伯来到了祠堂的前院。见四下无人,二人小声交谈。 张伯道:“成化、弘治两朝第一名將王越说过,兵不怕野。越野的兵越能打胜仗。” “边军就是一群野狼。凶狠、好斗。咱明军如今真正能打仗的,也就只剩下了边军。” “我看乌南人有点野狼的意思。” 林十三道:“师父,我寻思咱们还是先別急著下结论回稟皇爷。先看他们打完这场械斗再说。” 张伯笑道:“看吴族长排兵布阵井井有条,颇有章法。已经能胜过九成九的卫所军千户了。” “只是不知他手底下的人能否听从他的命令。能够服从军令的才是好兵源。” 林十三道:“咱们如今即便亮明身份,恐怕也阻止不了这场械斗。唯愿他们双方少死些人。” 浙直总督衙门。 胡宗宪正在跟心腹智囊徐渭徐文长擬定新军的军餉。 徐文长道:“自古无钱不聚兵。若要按戚继光所说,练人数三千的一支浙兵新军,我以为粮、餉、赏三样一样不可少。” 徐渭是江南第一才子,书诗画字四绝。“书”指的是兵书。他的韜略不次於胡宗宪。 但有种人只適合一辈子居於幕后出谋划策,不適合在台前开牙建府。徐渭便是这种人。 胡宗宪道:“粮、餉、赏?仔细说说。” 徐文长道:“粮者,口粮也。至少要让新军弟兄每顿都吃得饱。定额每人精米三斤,肉蔬若干。” “餉银一项,边军军餉为每年十八两。我们浙兵新军则定为每人每年四十两。合每月三两半。” “三千人的新军,每年总军餉便是十二万两。因总人数不多,十二万这个数字浙直总督府绝对能够负担的起。” “另外便是赏。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每杀死一个倭寇,赏银三十两!也就是说,杀一个倭寇几乎可以拿到全年的军餉。” “沿海倭寇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朝廷乐得拿三百万两银子换十万颗倭寇人头。” 胡宗宪頷首:“嗯,徐先生所言极是。你把你刚才所说擬成条陈。我上奏皇上。” 此等粮餉赏银待遇的確冠绝明军。 胡宗宪道:“戚继光的新军要建。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俞大猷手下的那支四千人的老兵。” “俞大猷那四千人中要么是广西狼兵,要么是福建子弟。福建那边几乎全靠俞大猷的兵镇守。” “將他们的年餉也提升到四十两。” 一日之后,八保山。 坎头村內突然铜锣声震天。一个青年敲著铜锣,高喊道:“倍磊村的打来啦!村里留守的防贼!防贼!” 林十三刚从祠堂內探出头四处张望,便被守祠堂的几个少年郎提醒:“林掌柜,我们族长说了,打完械斗前您不得出祠堂。” “这是为了您好。” 林十三有些失望。他太想亲眼见识下两村械斗了。 他回到了祠堂中,跟张伯、孙越、李高焦急的等待著械斗结束。 李高之前被打掉了一颗牙,抱怨道:“要不是师父说要从这儿招兵,我非得告诉我姐,让她劝我姐夫发兵剿了这村子。” “他娘的,自从我姐进了王府,我啥时候挨过这样的打?” 孙越问:“听你这话,你姐没进王府前你在村里没少挨打?” 李高是个直肠子:“嗯,我在老家村里挨的打可多了。谁让我是泥瓦匠家的儿子,不是地主家的崽子呢?” 林十三有些担忧:“这场械斗別打得两村青壮尽亡。那咱们就白来了。” “倍磊村的人我没见著。光说这坎头村的人,真是绝佳的新军兵源。” 眾人正说著话,突然间“扑稜稜”,血將军飞进了祠堂。 张伯提醒:“別忘了这回还有一件捎带的差事,得把血將军带回京里去。” 眾人在祠堂內聊了一会儿天。到了午饭口,却不见人来送饭。 村里老幼都去打械斗了,祠堂这边仅留了五六个少年郎看著。没人给做饭。 林十三突然听到祠堂外一声喊:“陈五、陈六、陈七,还有二瘸子家的。前面打得不可开交缺人手。你们快去雅雀台那边运受重伤的叔伯弟兄。” 林十三闻声又来到祠堂门口。只见守祠堂的少年郎们一溜烟跑向村外。 林十三道:“师父,咱们的机会来了。走,咱们去八保山,看看这场械斗。” 四人出得祠堂,进了八保山。刚进八保山便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痛苦的哀嚎声。 这里名叫雅雀台,是去最大的铜井靠山井的必经之路。双方几乎把所有兵力都放在了雅雀台决战。 林十三等人找了个高处,俯瞰整个雅雀台战场。这场械斗何止是惨烈,简直就是惨烈! 无数两姓族人被打倒在地。有个人被竹枪豁开了肚子,露出一大截的肠子。他竟左手捧著肠子,右手拿著铁刀嗷嗷叫的往前冲。 不光是两姓的壮汉们打成一团。那些孩童、老者甚至於六七十岁的老嫗都打得不可开交! 武器丟了就抡拳头,用脚踹,用牙咬! “轰!砰砰!”双方的增援火器到了。宋时的突火筒、元时的松树板门炮开始射散子 林十三急眼了:“再打下去,还招个屁的兵?双方全要死在这雅雀台!” 就在此时,一群身穿鸳鸯战袄的骑兵冲入了雅雀台。 为首的將领一身盔甲,披著红袍,正是戚继光! 戚继光带著总督府的二百亲兵来了。 他领著骑兵在两村对垒的中央掠阵纵横,强行將双方隔开。 戚继光举起马鞭,高喊道:“別打了!我乃浙江都司同知、寧绍台参將戚继光!我命令你们停止械斗!” 戚继光在浙江的名声很好。又加上他带来了两百多骑兵。械斗双方都得给他面子。 吴惟忠一挥手,高喊道:“停手!” 陈大成亦喊道:“倍磊村的,停手!” 双方械斗中止。 雅雀台上虽说不上尸横遍野,也是死伤惨重。 戚继光喊道:“双方族长上前来!” 吴惟忠和陈大成上前。 吴惟忠道:“戚將军,上回我已经跟你说了。坎头村的人绝对不会当兵。您就別费心思了!” 陈大成道:“我们倍磊村的人也绝不当兵!” 戚继光表情严肃:“这个暂且不提。我问你们,最近可有几个操北方口音的人来八保山一带?” “你们没把他们怎么样吧?那几人是朝廷钦差,若被你们杀了.朝廷將派重兵剿杀你们!” “我戚继光第一个砍掉你俩的脑袋!” 陈大成一脸疑惑:“操北方口音的人?没见过啊。” 吴惟忠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戚继光质问道:“你可见过他们?如实回话!” 吴惟忠还是一言不发。 戚继光急了:“你该不会真把他们杀了吧?” 就在此时,戚继光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戚將军,林十三在此!” (本章完) 第172章 缺德?不不不,我林某人是在积德行 第172章 缺德?不不不,我林某人是在积德行善 林十三等人来到了戚继光面前。 戚继光竟以浙江一省副帅;寧波、绍兴、台州最高武將的身份,下马给林十三跪倒磕头。 戚继光道:“臣,戚继光,恭请圣安。” 林十三道:“圣躬安。戚將军快快请起。” 一旁的吴惟忠看懵了。这铜商是皇帝? 吴惟忠突然高声提醒戚继光:“戚將军,你別是被他骗了!他怎么会是皇帝?嘉靖年號都到三十七年了。看他才二十多岁。” 戚继光哭笑不得:“我刚才以面见皇帝之礼拜他,是因他乃钦差。钦差者,如皇帝亲临也。” 吴惟忠惊讶:“钦差?他是官家人?” 林十三向吴惟忠拱手致歉:“吴族长,我是来微服私访。隱瞒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 吴惟忠最恨满嘴谎话的官员,他怒道:“私访?访什么?” 林十三扯谎道:“南直隶有官员上稟,说义乌的坎头村吴姓、倍磊村陈姓有不臣之心,聚眾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朝廷派我来访查实情。” “经我访查,坎头村、倍磊村的两姓皆乃忠义之士,绝无反叛之心。” 说这话的时候,林十三给戚继光使了个眼色。 戚继光心领神会:“吴族长,陈族长,如果你们能率领两姓青壮加入我明军,更能向朝廷表示忠诚。” “你们若当兵,军餉绝对优厚!一句话,只要加入明军,银子多多滴啊!” 吴惟忠皱眉:“我们绝不加入明军!因为我们信不过当官的嘴!” 陈大成虽跟吴惟忠是世仇,此刻却站到了死敌一边:“没错。当官的嘴,骗人的鬼。说不准官府是为了耍什么调虎离山计。” “我们一走,你们就派兵进来霸占八保山的铜矿。” 戚继光哭笑不得:“霸占铜矿?难道你们连我戚继光都信不过?” 吴惟忠道:“我们不是信不过你戚將军,而是信不过你上头那些当官的。” “那些乌龟王八蛋什么损招数没有?说不准你也被他们蒙在鼓里。” 陈大成道:“官军除了欺负欺负老百姓,还会干什么?” 吴惟忠附和:“没错。上回义乌千户所的人来夺铜矿。跟我们开打前说什么『我们不敢打倭寇,还不敢打你们这群穷棒子嘛』?” “听听。官军都是狗揍的。我们虽穷,虽苦,却有骨气。不可能放著好好的人不当去当狗。” 陈大成接话:“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话,错不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吴、陈二人固执的像是石头。 戚继光道:“这样吧,我与钦差在坎头、倍磊两村轮著住几日。再劝劝你们。” 吴惟忠道:“你们是官家人。爱住几日住几日,我们拦不住。可我们没工夫照应你们,还有械斗要打!” 林十三连忙道:“诸位请听我一言。你们这么个械斗法,恐怕两个村的人都要被拼光!铜矿就算抢到手,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还有啥用?” “我好歹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不如你们卖我个面子。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铜矿都摆在那儿。只要划清地界、井口,双方一团和气,才能財源广进。” 吴惟忠看向满地的尸体、伤员。他心知肚明,八保山他独占不了。 数百年来,吴、陈两姓总是狠打一次械斗,休养生息后消停十来年,再打一次。械斗周而復始无穷无尽。 经夏、秋两场大战,坎头村已经元气大伤。不如趁著占优势时谈判。 陈大成的心思则是:横竖山中铜井如今都在坎头村手中,谈判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於是二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戚继光命人在雅雀台上搭起了一个帐篷。 吴惟忠则拿来了八保山的地图,上面標註著二十八口铜井。这些都是小铜井,產铜量差不了多少。 戚继光对林十三说:“您是钦差。就由您主持谈判,双方和和气气分了这些铜井吧。” 大明有制,铜井属於朝廷,且朝廷有著严格的矿禁。 戚继光耍了个心眼:给两个村私分铜矿是大罪。天塌下来由高个去顶,您林传奉朝中有一堆靠山,深得皇上信任。还是由您主持此事吧。 林十三怎能不知道戚继光的心思? 林十三的想法是:戚將军乃是帅才,平定倭患要指望他。他可千万不能出事。这锅我替他背了。就有我来主持分矿。 吴惟忠问:“怎么分?” 林十三道:“请问这次械斗之前,坎头村有多少人口?倍磊村有多少人口?” 吴惟忠答:“我们坎头村有三千人。” 陈大成答:“我们倍磊村有两千人。” 林十三道:“暂时按照人口分。人口是三对二,矿井也按三对二分。坎头村分八保山东边的十七口矿井,倍磊村分山西边的十一口矿井。” 陈大成自然不能同意:“差了六口井。我倍磊陈氏吃了大亏!” 吴惟忠怒道:“不服是吧?那就打嘍?大不了打个吊蛋精光。一命换一命,你们倍磊村死光了,我们坎头村还剩一千人呢!到时候二十八井全是我们坎头村的。” 陈大成其实心知肚明,这么打下去对陈氏族人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还不如就坡下驴。 陈大成转头望向林十三:“林老爷,您看他这哪像个谈判的样子?谈判谈判,总要有的谈才行!” 林十三道:“吴族长,这样吧。你卖我个面子,匀一口矿井给倍磊村以表讲和的诚意。” “二十八口井,十六口归坎头村。十二口归倍磊村。” 吴惟忠思索良久,横竖比死敌多了四口井,面子算是保住了。倍磊村真要是打到底,坎头村也没好日子过。 於是吴惟忠答应了下来:“好吧,就给林老爷一个面子。我们要十六口井,给你们十二口。” 双方协议达成,这场械斗算是结束了。 两村开始在雅雀台械斗场上收敛尸体、救治伤者。 这场械斗,坎头村死了一百二十人,倍磊村死了一百六十人。重伤、轻伤者不计其数。 林十三跟戚继光先住到了坎头村的祠堂里。连著三天苦劝吴惟忠带著族人投军,吴惟忠的態度异常坚决:龟儿子才当兵。 林十三和戚继光大为苦恼。 这日在祠堂之中,戚继光与林十三商量:“若陈、吴两姓铁了心不愿从军。还请林传奉帮忙,在给皇上的奏疏中讲明,义乌人性野难驯,不宜当兵。” “省得朝廷一道旨意下来,命他们从军。他们不从就成了抗旨。胡部堂得派兵来清剿。” “抗倭前线吃紧。后方万万不能再乱了。” 戚继光明摆著是让林十三欺君。 林十三为了大局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就按你所说上奏。” 就在此时,总督府派来了信差,信差呈上了新军的待遇条陈。 林十三和戚继光看后眼前一亮。好傢伙,胡部堂真下血本!颇有几分“本部堂不过了”的气势。 这么优厚的待遇,若吴惟忠、陈大成看了,或许能否改变心意。 於是二人再次找到了吴惟忠。 林十三笑道:“吴族长,恭喜你们啊!” 吴惟忠问:“喜从何来?” 林十三道:“浙直总督府开出了新军的待遇。只要你带著族人当兵,每人每天发精米三斤,肉蔬若干。保证你们能吃得饱。” “餉银方面,每人每月发给三两半。一年就是四十两银子!” “还有赏银。每杀一名倭寇,赏银三十两!” “这样优厚的待遇,远比你们蹲在矿井里挖矿赚得多的多!” “我听说挖矿是个苦差事。下井十年八载,必得绝症肺血病。你又何必固执?” 吴惟忠一口.拒绝! 吴惟忠根本不信任官府:“呵,这当兵的粮餉、赏银听著是很诱人。” “可我晓得官府的尿性!” “若一打仗,官府就把我们往要命的地方派,借倭寇之手一次就把我们给除了,再派兵进驻八保山,抢走铜矿” “哎呀!真是好盘算!” 林十三连忙道:“我以钦差的名义担保,总督府绝不是这个意思。” 戚继光附和:“若你们当了兵,我会亲自统领你们,將你们练成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 吴惟忠根本不信:“官字两张口,糊弄完上面糊弄下面。青楼里的女表子也有两张口,上面吞完下面吞。” “当官的和女表子有什么区別?女表子的话谁信谁是蠢猪。同样的,当官的话谁信谁是蠢猪!” 吴惟忠对官府的成见如此之深,但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吴惟忠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与其当兵被当官的耍弄,还不如守著铜矿,凭力气吃饭安逸呢!” 劝不动吴惟忠,林十三和戚继光无奈,离开坎头村去了倍磊村劝陈大成。 陈大成的態度跟吴惟忠出奇的一致:打死不当兵,官府不可信。 林十三无奈,偷偷找到戚继光商议:“戚將军,其实我有个法子,能让两村人同意当兵。只是这法子有些阴损。” 戚继光问:“什么法子,林传奉请说。” 林十三嘆了声:“唉,京官们私下都说,我林十三是个弄权的小人。这一遭为了抗倭大业,我可能真要当一回小人了。” “戚將军,我来了乌南十几日有个心得。乌南人最大的特点是有仇必报。” “坎头村和倍磊村打了几百年,不就是因为一个『仇』字?”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有一股倭寇潜入八保山中,將二十八口矿井的井口都给炸了,害得吴、陈两姓没了生计。” “你说,他们会不会恨倭寇入骨?会不会一口答应假如新军,抗倭报仇?” 戚继光惊讶:“倭寇绝不会听从咱们的调遣。林传奉的意思是,让咱们的人假扮倭寇,炸掉矿井?” “这计策真他娘的缺德造孽哦不,精妙!” “我夏天来义乌时已打听明白了,乌南两姓村民下矿采铜是一件极为艰难的营生。隔三差五井下会塌方死人。矿中还有邪气,会让人得肺血病。” “为了矿井,两姓还要隔三差五的打械斗,死伤无数。” “若这法子能让他们吃上皇粮,享优厚待遇。且有机会施展自己的一身本事,杀敌报国、立功升官、光宗耀祖.” “咱们就不是缺德造孽,而是积德行善!” 戚继光这么一说,林十三心中顿时轻鬆了不少:“对对。炸掉铜矿,引导他们当兵,上利国家,下利他们!” “且他们私自采铜本来就是犯国法的。咱们是在帮他们改邪归正。” “当兵杀倭才是正道!嘿,咱哥俩这么一盘算,正道的光马上要照耀在八保山上!” “咱们根本不是什么钦差、將军。而是活菩萨啊!” 二人越说越激动。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林十三道:“这样吧。我就以准备离开义乌返京为名,自掏腰包给两村近五千人摆流水席。” “戚將军你则去挑选精干士卒,扮成倭寇,炸了二十八处铜井。” 戚继光道:“成!我看此事必成。劳烦林传奉前去誆骗,哦不,普度两姓村民。” “我暂且带兵离开。回去乔装打扮,装成倭寇。趁两姓吃流水席时进山炸了铜井。” 说完戚继光拱手离去。 张伯见戚继光走了,来到林十三身边,问:“戚將军怎么撤了?你俩別是商量好,欺骗皇爷说义乌人不適合当兵吧?” 林十三笑道:“非也。” 说完林十三將计划和盘托出。 张伯听后眼睛瞪得溜圆:“啥?炸铜矿?你小子如今怎么这么缺德!呵,混跡官场第一要务便是不怕缺德。怪不得你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呢。” 林十三却道:“非也,非也。我这是积德。” 张伯“噗嗤”笑出了声:“积德?” 林十三道:“是啊师父。你看啊,两姓村民私采铜矿,对抗官府。因官府现在忙於抗倭,无暇腾出手来治罪於他们。” “但两姓村民长久违背国法,迟早有被朝廷收拾的一天。” “到那时,两姓必定血流成河!” “我想法子断了他们违背国法的根子,给他们一条光明大道走。这不是积德是什么?” 张伯伸出了大拇指:“是是是,我们林传奉真是积了大德了!简直就是普度眾生的活菩萨!” 林十三微微一笑:“对啊。为了度他们,我还要自掏腰包摆流水席呢!呵,不知带来的银子够不够。” (本章完) 第173章 戚家军!戚家军!戚家军! 第173章 戚家军!戚家军!戚家军! 林十三以钦差的身份分別找到了吴惟忠和陈大成。 他谎称自己要返回京城。临走之前在坎头、倍磊两村分別设下流水席,与乌南乡亲们作別。 流水席按照金华府的最高標准,每席十四个菜两个汤,两坛女儿红。 旁人都说乌南人有铜矿之利富得流油。 其实对於普通百姓来说,所谓“富得流油”不过是每日一顿稀,两顿干,初一十五能见著点荤腥而已。 钦差自掏腰包,请两村近五千人吃大席、喝好酒、吴惟忠和陈大成自然一口答应。 流水席在三日后的傍晚时分进行。 这个时辰是林十三选的,他先来到了坎头村。 只见菜棚里的大师傅高声唱道:“今天,五百文十四个菜两汤。每一道菜,就地加工,就地开席。马上上菜,诸君请待!落之!” 林十三出京办差,每到一地都是別人忙不迭给他送银子。唯独来乌南他出了血。 为了安排两村的流水席,他光了带来的五百多两银子不说,还跟义乌城內的蒲州系钱庄借贷了六百两银子。 村中妇女竞相传菜,那场面真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觥筹交错之音不绝於耳。 吴惟忠拱手道:“多谢钦差老爷帮我们调停了械斗,分了矿井。” 二十八口矿井,坎头村得了十六口,已经算占了便宜。吴惟忠心里很是满意。 他心知肚明,倍磊村陈姓若豁上性命跟他们干,挖铜的营生做不成不说,坎头村还要死伤无数人。 械斗的目的不是独霸八保山,而是儘可能爭取多的矿井。 林十三笑道:“为民解忧,官之本分。何必言谢?” 说完林十三站到了高处,高声道:“乡亲们,吃好喝好啊!今日不喝个尽兴不准离席!” 一眾坎头村民齐声高喊道:“多谢青天钦差大老爷!” 林十三又低声吩咐张伯:“你和李高在坎头村这边看著。我和孙越去一趟倍磊村。” 说完林十三走向吴惟忠:“吴族长,我要去一趟倍磊村。那边今日也摆了流水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身为钦差,对於两村百姓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冷落了倍磊村。” 吴惟忠拱手:“恭送钦差老爷。” 林十三和孙越出了坎头村,骑著骡子赶往倍磊村。 孙越问:“师父,你就不怕他们一个村趁著另一个村吃流水席喝得酩酊大醉时,跑回八保山夺了铜矿?” 林十三摇头:“夺了铜矿又能如何?对方不还是要打过来?两个村都消停不了。他们没那么傻。” 孙越道:“咱们跟戚將军定好了,他率兵假扮倭寇,今夜进八保山用火药炸矿井。不知他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十三笑道:“你放心。戚將军这番带来了两百总督府亲兵,两千卫所军。” “那两千卫所军跟倭寇作战时胆小如鼠,一接战便抱头鼠窜。” “可要说欺负老百姓扒屋牵牛,炸百姓赖以生存的矿井。嘿,他们绝对是行家里手。” 夜色已深,林十三跟孙越终於赶到了倍磊村。 陈大成自然热情迎接。这边也都喝美了,划拳声响彻全村,好酒好菜哐哐往嘴里炫。 陈大成拱手:“多谢钦差老爷,替我们討回了十二口铜井。我们倍磊村一定日日给您上香,天天为您祈福” 林十三心道:这套词儿怎么这么耳熟?好像是我在京城里巴结人的那套说辞。这陈大成.前途无量啊! 陈大成將林十三请到了主席首座。 林十三高声道:“本官知道,乡亲们过的很苦!一年到头见不著几次荤腥。今日你们使劲吃肉,使劲喝酒!” “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攒足了力气,去八保山里挖铜发財!” 一眾陈姓族人欢呼雀跃,继续狂饮。 不知不觉到了子夜时分。 倍磊村的村民绝大部分都醉倒在了流水席上。坎头村那边亦是如此。 林十三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突然间,八保山的方向传来“轰轰轰”的巨响。 陈大成惊呼道:“什么声音?” 林十三明知故问:“是啊,这什么声音?你们乌南这边十一月还打雷嘛?” 孙越在一旁道:“许是地动了吧?” 地动即后世所说地震也。 巨响一共有二三十声,隨后归於平静。 陈大成一脸狐疑:“到底是什么响动?”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二十几个人冲入了村中。 这二十几人,是今夜倍磊村派在八保山中看守十二口矿井的村民。 其中为首的汉子惊呼道:“族长!可出大事了!倭.倭寇!” 陈大成问:“你慢点说。倭寇怎的了?” 为首的汉子捋了捋前胸,顺了顺气:“一两千倭寇进了八保山,我看他们人多势眾,没让看井的弟兄们跟他们纠缠。我们一同跑回来喊援兵.” “刚跑了没多远,就看见他们用火药把矿井口全给炸了!” 陈大成听了这话急火攻心,差点晕过去。还是林十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陈大成问:“你说倭寇把咱们村那十二口矿井全炸了?” 汉子答:“不光咱们村的十二口矿井,还有坎头村的十八口,被倭寇一起炸了!” 陈大成勃然大怒:“倭寇,我艹你亲娘祖奶!都他娘別睡了!全村都给老子起来,抄傢伙进山打倭寇!” 林十三却道:“陈族长,请冷静!乡亲们都已烂醉如泥,就算叫醒他们,他们酒劲未散,身上也没有气力跟倭寇周旋。” “你硬要带著一群醉汉去打倭寇,无异於带著他们送死啊!” “再说了,当兵的吃著皇粮,皇粮取之於百姓。就算打倭寇也应该官军去打,凭什么让老百姓上阵?” “我看不如这样。戚继光將军如今身在金华府。孙越,你骑快马去金华府请戚將军调动金华卫所军,前来八保山打倭寇!” 孙越頷首:“得嘞!我这就去搬救兵!” 陈大成仔细思索一番,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从林十三所言,等待戚继光的“救兵”。 坎头村那边也被张伯安抚,等待救兵。 且说八保山中。戚继光问手下一名千户:“都探查清楚了嘛?炸了的矿井能否清出井口再用?” 千户答:“回副帅,咱们今夜用了两百多桶火药。火药炸了之后井里的坑木根本支撑不住,早就塌方了。就算清出井口也是白搭。” 戚继光如今是浙江都司同知,故千户称他为“副帅”。 戚继光頷首:“好!把弟兄们聚集起来,脱下倭服,换上鸳鸯战袄。倭服统统给我烧光。” “告诉他们,今夜每人发五两现银。若有多嘴多舌,走漏风声者,一律杀无赦!” 千户有些担忧:“副帅,有道是人多嘴杂。即便您下了军令,恐怕他们迟早会守不住秘密。到时候传到吴、陈两姓耳朵里,您的招兵大事就黄了。” 戚继光压低声音:“无妨。金华卫这两个千户所,我会让胡部堂把他们调往闽南。到时新军在浙东,炸矿的『倭寇』在闽南,没有交集,自然不会泄露秘密。” 倭服被堆成了一座小山,戚继光將火把扔了上去,顿时火光冲天. 翌日清晨。 坎头村、倍磊村分別收到消息:戚將军带著二百总督亲兵、两千金华卫所军赶到了八保山,“打跑”了倭寇! 两姓村民在族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八保山中。 他们发了疯一样扑向自家矿井口,却发现矿井已塌。再想凿井开矿挖铜,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乌南贫瘠,三年没有铜矿的进项,百姓们恐怕都要活活饿死。 林十三將吴惟忠和陈大成喊到了一处。戚继光站在一旁。 林十三道:“二位!倭寇就是一群活畜生。你们应该听说过,他们登陆上岸的目的不光是抢劫財货。” “他们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往上扑,见房子就烧。见到狗都要扇两巴掌再宰了吃肉。” “铜矿能生財,他们却搬不走。想来这帮活畜生是见不得乌南人好,便將矿井统统炸毁。” 吴惟忠青筋暴起:“倭寇,我艹你亲娘!” 陈大成怒目圆瞪:“这群狗崽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以后若落到我手上,我必吃你们的肉,剥你们的皮!” 吴惟忠转怒为愁:“矿井全给炸了。今后我们村的乡亲要喝西北风了。” 陈大成嘆了声:“唉,重新挖矿井至少得三年。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这点家业,如今全完了。” “三年啊!乡亲们难道要靠挖野菜扒树皮活著?” 林十三道:“可以让义乌县衙賑济你们嘛。” 吴惟忠连连摆手:“义乌县衙?他们不会给我们一粒米!您知道义乌的狗知县称呼我们什么嘛?” 林十三问:“什么?” 吴惟忠冷冷的说:“矿匪!县衙怎么会给矿匪发賑济粮米?” 林十三故意装出一脑门官司的样子,倒吸一口凉气:“哎呀,这可就不好办了!” “两村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要吃饭。如今饭碗被砸了可如何是好?” 他沉思良久,隨后道:“吴族长、陈族长。不如这样,你们还是按戚將军的意思,加入他即將组建的新军。” “这样一来,两姓乡亲有了粮餉不说,还能杀倭寇报仇。不光能报仇,倭寇的人头还能换赏银呢!” “这样岂不是拉屎摘瓜逮蚂蚱,一举三得?” 林十三此言一出,吴惟忠、陈大成似捉住了救命稻草。 吴惟忠道:“倘若戚將军不弃,坎头村的人愿投入您的麾下。” 陈大成附和:“我们倍磊村也一样。” 戚继光为了把戏演逼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道:“晚了!我已给朝廷上了奏疏,说你们不愿加入新军。我会去別处寻找兵源。” 林十三在一旁道:“戚將军,你就算给我这个钦差一点面子如何?你难道要眼睁睁看著两村乡亲饿死?” 戚继光跟林十三演起了双簧:“林传奉,这样吧,您给朝廷上一封奏疏,请求朝廷开恩,重新给我在义乌招兵之权。” “您在朝中树大根深,想来朝廷一定会应允。” “若有圣旨或兵部的文书,我就敢在乌南招兵,救两村乡亲。” 吴惟忠和陈大成听了这话,双双给林十三跪倒磕头,齐声道:“有劳钦差老爷了!” 林十三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啊呀,这个可不好办啊!朝廷又不是我一个小小从五品副千户、宫廷传奉官说了算。” “有了!这样吧,你们两村祠堂不是各养了一只血將军嘛?血將军乃是神物,若贡到永寿宫去,皇爷一定龙顏大悦。” “血將军进宫从龙,也没辱没它们镇乡神鸡的身份。” “只要皇爷高兴了,把你们招募进新军还不是一道口諭的事情嘛。” 吴惟忠当即应允:“好,坎头村愿將神鸡献给皇上爷。” 陈大成不甘示弱:“我们倍磊村亦愿献上神鸡!” 林十三见二人上了套,说道:“好吧。我先给朝廷上奏疏,一来告知两村献血將军之事,二来请求朝廷在乌南招兵。“ “等奏疏递出去,我和戚將军留在乌南等朝廷的回覆。” 林十三唬住吴惟忠、陈大成后,立即给嘉靖帝写了一封密奏。 这封密奏里狠夸了一通乌南人的勇武、忠义。 奏疏八百里加急发往了京城永寿宫。十五天后,一道圣旨到达乌南。 圣旨的內容是:著浙江都司同知,寧绍台参將戚继光於义乌招募浙兵新军,人数三千人。 坎头、倍磊两村共有五千人,去了一半儿妇人,十六至三十五岁的青壮只有一千三百人。 戚继光又制定了一套严苛的招兵標准,从附近七乡招募了一千七百人。 两个月后,嘉靖三十八年,正月初一。浙兵新军三千员额招满,戚继光在八保山脚下点兵。 身为钦差的林十三跟孙越各抱著一只血將军,凝望著眼前的三千乌南汉子。 卯时,天还未亮。戚继光拿起了名册,交给手下旗牌官,由旗牌官点名。 旗牌官首先点了六十七个人的名字,这六十七人是戚继光从乌南新兵中选出的试百户、总旗、小旗。 这六十七个名字,如同六十七颗闪耀的將星,在未来四十年照亮大明的夜空,如同白昼! 旗牌官高声道:“吴惟忠!至!陈大成!至!朱文达!至!丁茂!至!朱鈺!至!王如龙!至!童子明!至!龚子敬!至!陈蚕!至!叶大正!至!金科!至!胡天定!至!胡大受!至!金福!至!丁邦彦!至!陈禄!至!” “陈子鑾!至!黄宗统!至!金守舆!至!楼子正!至!陈文澄!至!吴惟贤!至!陈九霄!至!陈彦奎!至!陈彦才!至!陈伯俸!至!陈文应!至!毛文龚!至!陈希顺!至!金守慎!至!陈天民!至!傅惟城!至!” “陈茂仁!至!陈良毗!至!朱文用!至!陈世科!至!杨成泰!至!陈继烈!至!陈京!至!陈大绅!至!陈茂义!至!杨文通!至!叶邦荣!至!楼必迪!至!毛国科!至!黄宗懋!至!杨万里!至!陈思贤!至!” “陈思正!至!陈文源!至!陈宗濂!至!陈彦敬!至!陈宗贵!至!陈彦博!至!陈洪秋!至!陈世忠陈!至!宗文陈!至!陈文达!至!陈文湘!至!陈震!至!陈燧!至!陈彦良!至!陈大和!至!陈天锡!至!陈仲龙!至!陈仲麟!至!” 六十七个名字点完,林十三怀中的血將军突然高声鸡啼,雄鸡一唱天下白! 数百年后,將有后世著书之人,怀著崇敬的心情写下这六十七位戚家军將星的姓名、官职、功绩。 吴惟忠:著名抗倭將领,两次入朝抗倭,官至都督僉事、副总兵。 陈大成:应募参加戚家军,屡战建功,官至总领三省都指挥僉事,四川参將。 朱文达:镇守南直隶江南总兵,左军都督府署都督僉事。 丁茂:以武生从军,有將略,军功升至参將,加副总兵衔。 朱珏:应募人戚继光部,军功升至广西参將。 王如龙:广东参將。 童子明:任把总,在仙游之战中牺牲。 龚子敬:隨戚继光征战十四年,官至游击將军、甘肃镇夷將军。阵亡后被追赠为都督僉事。 陈蚕:石匣南兵游击將军,赴朝抗倭副將。 叶大正:太学生,从戚继光抗倭,收復兴化等地,授任延平府通判。 金科:福建游击將军。 胡天定:蓟镇西路游击將军。 胡大受:福建坐营都司、转蓟镇左营游击,升山东青州练兵参將。 金福:蓟镇罗文提调、升指挥金事、三屯营游击將军。 丁邦彦:松棚路参將,河南都司。 陈禄:金华所世袭指挥同知,誥授怀远將军。 陈子鑾:松门卫指挥僉事、三屯营守备 黄宗统:初任通州张家守备,迁蓟镇中路游击。 金守舆:蓟镇领南兵干总。 楼子正:蓟镇总戎。 陈文澄:金华指挥同知,大小峪提调、三电輜重营游击,总理兵务江浙游击將军,誥封怀远將军。 陈彦奎:金华所指挥使 陈彦才:江西赣州长寧营都司 陈九霄:衢州守备装河南都司,天津游击將军。 吴惟贤:吴惟忠之弟,石匣南兵营中军,后升金华府守御所百户。 陈文应:蓟镇千总。 毛文:蓟镇把总。 陈伯俸:蓟西统兵千总。 陈天民:卫指挥使。 金守慎:蓟镇南千总。 陈希顺:参將、都指挥僉事。 傅惟城:蓟镇守备,转指挥僉事。 陈茂仁:卫指挥同知、怀远將军。 陈良毗:金华千户所指挥知,歷大同守备、福建僉书、四川都司,升湖广黎平参府。 朱文用:金吾卫纳级指挥僉事,歷西路守备,以敌警题授都司,募练浙兵守山海,升雄武游击转升参將。 陈世科:卫指挥同知、怀远將军。 杨成泰:山海关副將。 陈继烈:正千户、指挥舍人。 陈京:榆林守备。 陈大绅:千总、守备。 陈茂义:千总、经略刑、差防倭守备。 杨文通:福建坐营都司,转蓟镇松棚参將,歷京城九门。 叶邦荣:蓟镇三屯车后营游击將军。 楼必迪:歷任蓟镇崔黄口守备,升北京神机营游击,转中路游击將军。 毛国科:莱州守备,援辽游击將军 黄宗懋:蓟镇石门路提调。 杨万里:山海关参將。 陈思贤:征东千总 陈思正:征东千总 陈文源:界岭口千总 陈宗濂:台州千总 陈彦敬:蓟中千总 陈宗贵:蓟西千总 陈彦博:蓟镇千总 陈洪秋:沙婆俞干总 陈世忠:蓟镇中路千总 陈宗文:守边千总 陈文达:西路干总 陈文湘:备寇千总 陈震:千总 陈燧:千总 陈彦良:海门卫千总 陈大和:把总 陈天锡:省下把总 陈仲龙:南北把总 陈仲麟:把总 英雄,永远不会被遗忘! (本章完) 第174章 雉鸡记终 第174章 雉鸡记终 浙兵新军组建了起来。將这群从未上过战场的矿民训练成一支驍勇善战的精兵,要走的路还很长。 如今最重要的是练兵。 幸而这支军队的统帅是戚继光。而协助戚继光练兵的,则是代表兵部巡视东南防务的职方司郎中唐顺之。 唐顺之有鬼神不测之才,是公认的“小阳明”。有他襄助,戚继光练兵如虎添翼。 事情已经办完,林十三也该踏上回京的旅途。 戚继光已带著新军前往绍兴训练。林十三没有回杭州,而是自义乌启程,带著两只金冠铁爪血將军返京。 嘉靖三十八年二月二,龙抬头,永寿宫大殿。 林十三跪倒在青纱帷帐外。 嘉靖帝对两只血將军似乎並不怎么感兴趣。根本没让林十三带入大殿,只让他將它们安置在了百鸟房。 嘉靖帝道:“林十三,朕命戚继光在义乌招兵,是因你的密奏。你在密奏之中替义乌矿民说了一堆好话。” “你记住,你犯了任何错朕都可以饶你。但若你在军国大事上误导了朕,即便你有朕给的平安符,朕依旧要杀你!” “胡宗宪给朕递上了奏疏。说浙兵已经开始训练了。这支新军练成之后,若像卫所军一样羸弱不堪,打不了胜仗。朕第一个杀你!” 无形之中,林十三的命运已和戚家军联繫到了一起。 嘉靖帝这可不是嚇唬林十三,他说得出做得到。若浙兵新军训练完成,拉到战场上不堪用,嘉靖帝真会砍了林十三的脑袋。 林十三跪倒叩首:“臣明白。臣在密奏中说的都是实话。若新军不堪用,臣愿引颈待戮。” 嘉靖帝道:“这一趟你去浙江办差,是功是过还未有定论。朕就不赏你了。” “话说回来。若义乌招募的浙兵堪用,打了胜仗,自然有你一份功劳。有功朕自会赏你。” “罢了,下去吧。” 林十三出了永寿宫,准备先去狗瘠薄胡同老宅看望父亲林有牛,再回福寿街新宅搂妻妾,抱儿子。 哪曾想,严世蕃和罗龙文正在宫门口等著他呢。 严世蕃笑道:“三弟,你可回来了!这回你又切切实实帮了我严家!” 起初胡宗宪上奏疏建议嘉靖帝在东南组建新军,严家父子並不怎么高兴。 一来,组建新军之事太过敏感,清流言官们会群起围攻胡宗宪的靠山——严家父子。 二来,组建新军做什么?真把倭寇赶尽杀绝,你胡宗宪还当得了浙直总督嘛?东南还能是严家的嘛? 费力不討好的事,做它干甚? 不过这几个月,严嵩父子又想开了:胡宗宪是严家的人。戚继光是胡宗宪的人,四捨五入也是严家的人。 新军是胡宗宪、戚继光的新军,等同於是我严家的新军。 有一支精兵在手里,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至於养倭自重.跟胡宗宪说一声不就成了?胡宗宪是我严家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总要听我们的。 严家父子想错了一件事。 胡宗宪巴结严家是为了升官,升官是为了掌握大权,实现心中安定东南的理想。 升官並不是胡宗宪的志向,平定倭患才是! 严家父子低估了胡宗宪。 林十三道:“大哥说的是义乌募兵之事?我只是跟皇爷实话实说而已。义乌人的確適合当兵。” 严世蕃拍了拍林十三的肩膀:“对,对。你是尽责办差,一不小心帮了我严家一个忙。” “走,去我府上喝酒去。” 林十三道:“大哥能否容我回趟家。见了父亲、妻妾、两个儿子再去您府上討酒喝?” 严世蕃笑道:“我早就想到这一层,已经派人把世伯、弟妹、侄子,还有你认的那个乾女儿接到了我府上。” “走吧。赵文华、鄢懋卿他们也在我府里,一圈人都等著给咱林传奉接风呢!” 永寿宫大殿中。 嘉靖帝把玩著一个玉柄拂尘。吕芳在一旁侍候。 嘉靖帝道:“吕芳,你说新招募的那三千浙兵能扭转东南抗倭的局势嘛?” 吕芳拱手:“回皇爷,奴婢说不好。” 嘉靖帝不顾清流言官的反对,力排眾议下旨在义乌募兵。若新军在东南打了败仗,打得是他嘉靖大皇帝自己的脸。 不光林十三为浙兵新军捏著一把汗,嘉靖帝也是一样。 且说当天夜里,严府。 严世蕃亲手抱著刚满四个月的福儿。他的大名“林传福”是严世蕃起的。 严世蕃笑道:“三弟,你这胖儿子白白胖胖,一脸福相,想来长大后一定会人如其名。” 林十三是多会说话的人:“这是大哥给他赐的名字好。大哥才是有大福大运之人。犬子是因您起名而沾了您的福。” 鄢懋卿在一旁调笑道:“咱林传奉的嘴像是沾了蜜。怪不得能哄得皇爷高兴,这四年里平步青云呢。” 罗龙文替林十三说话:“老鄢,你得承认,嘴甜也是混跡官场的一桩本事。” 眾人正说著话,严嵩竟在侍女的搀扶下亲临接风宴。 这些年,严嵩不怎么参与府里的酒席宴会。今日他却破天荒来给林十三接风,可见他对林十三的重视程度。 林十三纳头便拜:“小的林十三,拜见阁老!” 严嵩道:“快请起。都入座吧。” 眾人入座,席面上全都是珍饈美味,极尽奢华自不必说。 严嵩问:“十三,你今年二十几了?” 林十三答:“回阁老的话,二十四了。” 严嵩夸讚道:“二十四的年轻人,能够有如今的成就,著实不易。东楼,你二十四时,还只知寻问柳呢。” 说到此,严嵩转头问罗龙文:“你们督捕司找到写《金瓶梅》的那个人了嘛?” 京城最近出现了一本奇书,名曰《金瓶梅》,风靡文坛。 此书似是在讽刺严嵩父子。 书中主角西门庆,虽是取自洪武朝的《忠义水滸传》中人物。但凡事有凑巧。严世蕃號东楼,对应西门。而严世蕃的乳名正是庆儿。 巧合的不止这一点。 书中有个新状元蔡一泉,得了西门庆的好处。后凭著蔡太师的关係升为两淮巡盐御史。此人正对应严家的財神爷,总盐鄢懋卿。 至於书中的朝廷第一巨贪蔡太师对应的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 《金瓶梅》中这样的巧合比比皆是。只是著书之人“兰陵笑笑生”颇为神秘,严家几次督促督捕司查找此人无果。 罗龙文拱手:“回义父,儿子无能,尚未找出著此邪书之人。不过儿子一直在督促下面的人严查此人身份。” 严嵩頷首:“嗯,用心些找,总能找到。罢了,不说那些糟心的事了。今日十三回京,又赶上龙抬头。大家儘管乐一乐。” “我年事已高,到了这个时辰就犯困,先回去了。你们坐著喝酒便是。” 严嵩起身,被侍女搀出了饭厅。虚龄八十岁的他,背影已是老態龙钟。 高官们开始畅谈。罗龙文笑道:“自吕本丁忧,內阁就只剩下首辅和次辅,没有阁员。” “照理来说,大哥被喊了这么多年的『小阁老』,应该入阁做个真阁老。” “可义父却说『父子不能同为阁员』。我看阁员之位,非赵部堂莫属。” 赵文华如今是工部尚书,名义上甚至是严世蕃的上司。若身为首辅的严嵩在嘉靖帝面前举荐他,他几乎板上钉钉能够入阁。 赵文华嘴上说:“哎呀,我资歷浅薄,哪里够资格入阁?” 实际上他馋內阁的交椅早就馋的哈喇子淌了一地。 酒宴结束,林十三搀著老父亲上了一辆驴车。赵文华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赵文华道:“林老弟,借一步说话。” 林十三跟著赵文华来到了一个僻静处。 赵文华道:“林老弟,我有事求你。你可听说过『百仙酒』?” 林十三頷首:“那恐怕是世上最难得的酒了。百年陈酒常有,百仙酒不常有。” 二人所说“百仙酒”,几乎只存在於典籍之中。 赵文华道:“我也知道此酒难寻。不难就不找你林老弟了。六月是阁老的八十整寿。我想寻一整坛百仙酒,献给阁老。” “你能否帮我?” 显然,赵文华是想用百仙酒討严嵩高兴,顺势让严嵩举荐他入阁。 林十三倒吸一口凉气:“您让我去辽东跟狗熊抢酒?” 这世上不止人会酿酒。 猴子会酿“百果酒”。辽东的黑熊会酿百仙酒。 赵文华道:“我也知道此事很难。我愿出五万两银子!” 林十三委婉拒绝:“赵部堂,我如今在西苑当著差。去辽东寻百仙酒,起码要几个月。” “几个月不在西苑,皇爷查问起我的下落来.您別让我为难。” 赵文华有些扫兴:“好吧。是我强人所难了。” 林十三不想得罪赵文华:“赵部堂,我劝您一句,辽东黑熊酿百仙酒的事,只是古籍中记载的传说而已。” “您与其费劲巴力去寻那劳什子酒当寿礼,不如另备礼物。” 赵文华道:“好吧,也只好如此了。我另寻礼物就是。” 林十三跟父亲、妻子回到了福禄街的新宅。 他问林有牛:“爹,今年冬天贮冰还顺利嘛?” 林有牛答:“顺利。一千亩盪田的冰已经贮进了冰窖。足够供应宫里和驯象所。” “乖儿子,等入了夏,咱家的冰窖又能日进斗金了!” 林十三笑道:“您老这两年財运亨通啊!” 林有牛道:“你这是笑话你爹呢。我哪里有什么財运?全是沾你的光。” “这俩月没什么事,我打算回趟顺德府老家,给祖坟后面再种两棵福荫树。” 林十三笑道:“您老是该回趟老家,看看咱家祖坟这四五年有什么古怪。” 碧云给他们父子端来了明前茶。碧云道:“刚才我见工部的赵部堂找你单独说话。別是牵扯到新阁员人选的事吧?” 林十三惊讶:“你怎知?” 碧云答:“这谁不知道?京里的贵妇圈早就传遍了,赵部堂想入阁。” “他家里的三夫人简直是个大喇叭,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她丈夫还没入阁呢。她倒先摆起阁员夫人的谱儿来了。” “我劝你一句,你可別跟著瞎掺和这事啊。盯著阁员椅子的人太多了。你帮了一个,就会得罪一大片。” 林十三道:“嗯,我心中有数。他刚求我的那件事,跟阁员人选关係不大。我给回绝了。” 林十三对赵文华的脾气秉性知之甚少。 赵文华那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拒绝他,他会绞尽脑汁想法子逼你就范。 不过林十三始终是严世蕃的义弟,赵文华不会来硬的,只会来软的。 翌日,林十三来到了北镇抚司点卯。 掌北镇抚司的指挥僉事朱希孝在点卯过后,在值房单独给林十三训话。 朱希孝道:“十三,你这趟义乌之行辛苦了。差事办得很漂亮,新军顺利组建,李妃娘娘很满意。” 林十三连忙道:“全靠朱卫堂您点划的好,属下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事罢了。” 朱希孝从袖中拿出一柄银如意:“这是李妃娘娘赏你的。” 说是李妃赏的,其实是裕王赏的。只不过储君私赏锦衣卫犯忌讳,才以李妃名义给赏。 林十三接过银如意,转向裕王府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双手將银如意举过头顶,磕了三个响头。 朱希孝又道:“只要你今后好好为李妃娘娘效力,未来几十年的富贵便有了保障。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十三不含糊,当即表忠心:“李妃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今后一定结草衔环、肝脑涂地,报达娘娘的恩情。” 二人之间一口一个“李妃”,暗指的却都是裕王。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朱希孝压低声音:“以后严家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要立即告知我。” “我晓得,你虽跟严家交好,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十三愕然:好傢伙,陆都督让我去严府当暗桩,裕王也让我去严府当暗桩。 他拱手道:“朱卫堂放心。储君和首辅谁轻谁重,心该向著谁,属下心中明镜一般。” 朱希孝笑道:“我就晓得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雉鸡记》终,明日开启新卷《黑熊记》 (本章完) 第175章 王总督兵败滦河,林传奉辽东寻酒 第175章 王总督兵败滦河,林传奉辽东寻酒 嘉靖三十八年二月初十。 一名边军服色的旗牌官骑著快马疾驰进京城,一直跑到了西苑宫门前才下马。 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当值的大汉將军连忙扶住了他。 旗牌官从背上取下一个皮筒,递给大汉將军:“滦,滦河军报。快,快呈递皇上。” 大汉將军倒吸一口凉气:坏了,边军打败仗了。 明军有制,若打了胜仗飞骑进京奏捷,一定要高喊:“大捷”。恨不能让沿途百姓、官员都认为“明军威武,我大明天下无敌啊,哈哈哈”! 若打了败仗,则不说“大捷”,只说“军报”。 不多时,大汉將军把军报交给了吕芳。 吕芳快步走进永寿宫大殿:“皇爷,蓟辽总督王忬发来紧急军报。” 嘉靖帝本来还在闭目养神,一瞬间他睁开了眼:“念!” 吕芳道:“臣王忬泣血稟奏,正月上旬,韃靼把都儿、辛爱数部约两万人合兵会州,挟持朵顏三卫为嚮导南下入寇。” “臣率三万蓟镇边军出滦河,屯兵潘家口。因粮草不济,兵败。臣率残兵一万五千余后撤至滦河,又调蓟镇兵两万协防滦河。又败,损兵一万八千。” “北虏已过滦河向西,兵锋直指遵化。臣万死,请求朝廷立即调拨大军北上,御敌护疆。嘉靖三十八年二月初六。” 嘉靖帝一声怒吼:“王忬无能!立即召在京正四品以上文官,正三品以上武官入宫议事!” 王忬,疆臣党成员之一。曾担任过山东巡抚,主持山东抗倭事宜,做过戚继光的顶头上司。 嘉靖三十一年,王忬调任浙江巡抚,主持浙江抗倭事宜。 后被杨博举荐,担任大同巡抚。去年刚刚升为蓟辽总督。 王忬的长子王世贞如今担任青州兵备使。王世贞是官场中有名的才子,善写话本小说。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王忬兵败滦河,嘉靖帝急了眼!滦河是蓟州的天然屏障。北虏若再破蓟州,离京师仅仅二百里!那会出现第二次庚戌之变! 半个时辰后,西苑宫门口。 林十三急匆匆的过了玄津桥,来到西苑的大门——西安门口。 猫儿房里眉霜的夫君窜稀,內宦们治不好,林十三只得连夜进宫。 刚到西安门口,他便看到了一堆官轿。 林十三將腰牌递给大汉將军查验,顺嘴问道:“宫里这是?” 大汉將军压低声音:“北边似乎打败仗了。林千户入宫当差,若在皇爷面前伺候要更谨慎一些,皇爷今日的心情好不了。” 林十三平日里没白请这些守西苑的大汉將军们喝酒。 林十三心中暗道:这得多大的败仗,永寿宫门口能摆这么多蓝呢大轿? 永寿宫大殿內。 文臣武將已经聚齐。杨博心中十分疑惑:王忬用兵一贯精道,这一遭怎么吃了这么大的败仗。 事情紧急,嘉靖帝也顾不得敲铜磬故弄玄虚那一套了,他直接开口道:“滦河兵败。诸卿有何看法?严嵩,你是首辅,你先说。” 每逢朝廷有大的战事,严嵩总是不发表任何意见。庚戌之变时便是这样。 身为首辅,遇战沉默装死狗,这是典型的尸位素餐。 严嵩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由朝中通晓军事的重臣,筹划御敌之策。” 这话说了等於没说,废话也。 嘉靖帝眉头紧蹙,心中暗骂:要说写写青词,替朕整人、杀人,帮朕敛財,严嵩是行家里手。 呵,可到了外敌入寇,情势危急之时。他就是个废物! 关键时刻还得是出將入相的夏官杨博顶事。 杨博道:“臣杨博奏请皇上,予臣三万京营兵前往蓟州,加强蓟州防御。將韃靼人挡在蓟州城下。” “另,京城应加紧备战。京营、亲军立即上城墙防御,以防不测。” 嘉靖帝当机立断:“就准杨博所奏。杨博,蓟州朕就交予你了。” 五日之后,杨博带著三万京营兵赶到了蓟州城。 蓟辽总督衙门大堂。 杨博屏退左右,质问王忬:“潘家园、滦河两仗你是怎么打的?战报我都看了,你轻敌冒进!” “你如果固守潘家口,又或者依託滦河稳固防御,又何至於前后损兵三万三千余?那可是蓟镇边军的一半!” “这不是你的作战风格,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忬坐到地上,狠狠锤了下自己的胸口:“我倒是想固守!固守的了嘛?我带出去的那些兵,每人只有七日的军粮!” 杨博怒道:“胡说八道!蓟镇囤粮应够三月之用。” 王忬一声嘆息:“你都说了,是『应够』!今年正月朝廷拨下来的军粮,的確够大军三月之用。可发到士兵手上,就只够七日之用了!” 王忬將事情和盘托出。 自宣大总督换人,严党丟失边军兵权后,聪明绝顶的严世蕃想出了另外一个法子抓边镇之权。 兵权没了,但兵是要吃粮的。只要掐住了边军的军粮供应,九边就还是我严家的。 於是乎,严嵩父子拼了命的將党羽塞到九边做粮道官。 就说蓟镇这边,户部派驻管粮郎中高光、主事刘崇文是严党的人。 密云粮库主事马濂是严党的人。 蓟镇各营粮秣官如董策、曹麟、王守志、王匯征等等,全都是严党的人。 管著粮秣转运的蓟州兵备副使伊介夫、张子顺、杨胤全都是严党的人。 更要命的是,蓟州巡抚、僉都御史马九德;保定巡抚、副都御史艾希淳亦是严党的人。 这群人无一例外,都是恨不能平地抠饼的贪官墨吏。 户部给蓟镇拨发下来粮草,他们倒不会明著贪墨。那样太显眼。 这群人有个巧妙的法子,法子的要诀在於一个“拖”字。 每年腊月至来年五月是粮价高的时候。他们找各种理由拖延下发军粮,让边军保持著饿不死的状態。 延发的军粮他们会以高价卖出。 等到六月夏收,粮价走低之时。他们又会以低价吃进粮食,补齐军粮。 这条生財之道的要诀在於打时间差和赚差价。 这群严党贪官发军粮財发过了头,发红了眼。丝毫不顾忌若在粮价高时遇战事会有什么后果。 王忬讲述完这一切,杨博拍案而起:“严党这帮王八蛋该死。可你为何不將此事及时稟奏我?” 王忬道:“以你的那个火爆脾气,若知道了这事必在朝堂上与严党斗个你死我活。” “严党如今势大。你是会吃亏的。” 杨博暴怒:“王忬,你个混蛋!身为疆臣,只管考虑边关防务便是。朝中党爭用不著你来替我著想!” “你想的太多,怕的太多。最终会害了你自己!不,你已经害了自己!” “有我带著三万京营援兵固守蓟州,蓟州丟不了。你抓紧写请罪奏疏吧!你的官帽是一定会丟的。” “我保一保你,看能否保住你的人头!” 史书载,嘉靖三十八年二月,韃靼诸部两万余骑由潘家口入寇,渡滦河向西,大掠遵化、迁安、玉田,驻內地五日,京师大震。 御史王渐、方輅弹劾蓟辽总督王忬失策者三、可罪者四。嘉靖帝下旨,免去王忬一切官职,囚於詔狱戴审。 这日,林十三去了罗龙文府上,给一只脏了口的画眉“洗音”。 林十三道:“今日我们北镇抚司詔狱的袍泽可忙坏了。一气儿关了二十几个文官,三十几个武將。” 罗龙文笑道:“全是王忬和他手下的人吧?活该!告诉你,王忬这回活不了!” 林十三问:“因为吃了败仗?” 罗龙文神秘兮兮的说:“你可知写《金瓶梅》暗讽阁老、小阁老的是谁?” 林十三问:“谁?” 罗龙文答:“王忬的长子,青州兵备使王世贞!他儿子敢写书指桑骂槐作践阁老、小阁老。” “这回好,当爹的吃了败仗。阁老、小阁老能让他爹活嘛?” 林十三心中暗道:可怜的王忬,他在山东、浙江打了那么多年倭寇,在大同打了那么多年韃靼。蓟辽一败,一切功勋都被抹去。项上人头也会被抹去 罗龙文又道:“哼,疆臣党那帮人之前给阁老下绊子,导致宣大总督杨顺被斩。他们的人王崇古掌了宣大。” “这回阁老、小阁老总算能从蓟辽找补回来了。” 林十三能说什么呢?只能闭口不言,埋头使巧妙法子给脏口画眉洗音。 活干完,罗龙文提醒:“三弟,六月是阁老的八十整寿。你得提前好好准备一份出彩的寿礼。” 林十三頷首:“这我晓得。不过具体送什么还没想好。” “工部的赵部堂已经开始准备了。前几日还托我替他去辽东寻百仙酒,作为给阁老的寿礼。” 罗龙文“噗嗤”笑出了声:“赵文华那廝,这是馋內阁的椅子馋哭了。想借著贺寿討阁老欢心,谋內阁的椅子。” “你不必理会他。有出彩的寿礼,你自己送就是。凭什么给他借献佛?” 入夜,陆炳府邸。 陆炳臥房的密室之中,坐著一脸怒气的杨博。 杨博道:“陆都督,滦河兵败的原因,我已跟你说清楚了。” “王忬是保不住了。但他不能白死!得让那些管军粮的严党蛀虫付出代价!” “你我从不是盟友。但我希望你这个锦衣卫都督儘自己的本职,將那些蠹虫绳之於法。” 陆炳不动声色的说:“我在明面上是严阁老的盟友。我为何要去追究严阁老的那些门生故旧?” 杨博正色道:“因为我能看出,你是个有良知之人!严党这群人已经动摇了社稷的根基!” 陆炳沉思良久:“好吧。这事我陆炳管了。” 杨博起身:“陆文孚,你果然是个忠义之臣。我这番欠你一个人情。” 陆炳却道:“你吃了严党的闷亏,不想忍气吞声。拿我当枪使反击严党。” “但我告诉你,我不做任何人的枪,只做皇爷斩奸除恶的袖中匕。” “严查军贪是我们锦衣卫的本职。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江山社稷。” 翌日清晨,陆炳在锦衣卫本衙召集了四个人。 一个是北镇抚使陆绎。 一个是千户刘守有。 一个是指挥僉事掌北司事,朱希孝。 还有一个是副千户林十三。 陆炳將杨博昨夜所说,滦河兵败的原因完完本本告知了四人。 林十三听后汗毛倒竖:因为一群严党贪官,白白折了三万多边军?耸人听闻! 陆炳道:“我命你们四人,分別带人前往宣府、大同、蓟州、辽东四地,暗查严党的那些粮道官的贪墨情事。” “你们自己说说,各自打算去哪里?” 朱希孝第一个开口:“我去蓟州吧。” 朱希孝是储君的亲信。陆炳自然要给他面子:“好,你去蓟州。” 陆绎道:“那我去宣府。” 陆炳微微頷首。 四地只剩下了大同、辽东两地。 林十三道:“稟大掌柜。属下愿去辽东。严党骨干赵文华托我去辽东寻百仙酒。” “我替他办差,辽东当地的严党粮道官一定会爭相巴结,协助我寻酒。” “我正好跟他们虚与委蛇,查清辽东军粮的贪墨状况。” 陆炳疑惑:“百仙酒?” 林十三解释:“有古籍载,百仙酒乃是辽东险山黑熊酿的一种酒,极其珍贵。喝了它能够延寿。” 陆炳道:“好,你去辽东。” 刘守有没得选了,只能去大同。 傍晚下了差,林十三来到了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府邸。 林十三拱手道:“赵部堂,属下遇到难事了。” 赵文华问:“有首辅、內相和皇上给你撑腰。你能遇到什么难事?” 林十三道:“此事我羞於启齿。不敢让吕公公、严阁老和皇爷知道。” “唯有赵部堂能帮我。” 赵文华道:“別卖关子了,说吧。” 林十三道:“那该死的李高,领著我跟几个勛贵子弟赌钱。我一宿输了八千两银子不说,还给他们打了一张五万两的欠条。” “您不是说,若我能替您寻得百仙酒,您愿出五万两银子嘛?” 赵文华喜上眉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就是五万两嘛。我包了。不过你得先从辽东带回百仙酒。” “对了,你要以什么由头跟西苑请假前往辽东?” 林十三笑道:“无需请假。西苑本就有熊房,宫里每年都要取熊胆供皇爷炼丹。我就说去险山替熊房寻熊。” 赵文华一拍手:“妙哉。这真是个绝佳的理由。” 林十三又道:“只是我对辽东人生地不熟,办起事来不甚方便。” 赵文华道:“这个好说。辽东有不少地方官都是我的门生故旧。我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协助你。” (本章完) 第176章 共恶,投名状 第176章 共恶,投名状 狗瘠薄胡同,林家老宅。 严府管家,林家的亲家翁严年正在拜访林有牛。 二人对坐喝茶。 严年道:“亲家这两年的冰窖生意可还好?” 林有牛笑道:“托亲家的福,生意能够勉强维持。” 这世上,挣了大钱的人都说自己赔钱。赔了大钱的人都说自己挣钱。 林家冰窖明明是日进斗金,林有牛却说“勉强维持”。这话鬼都不信。 严年將茶盅放到桌上:“只是做冰窖生意,来钱还是太慢了一些。我找小阁老求了一桩生意给你做。” 林有牛连忙问:“什么生意?” 严年答:“九边军队的甲生意。” 明军甲每件用七斤,似夹袄状。浸水后晒乾,以巨石压实,其中工艺繁琐。 价虽不及铁甲防御强,但胜在便宜,且比铁甲轻便。故在明军中大量装备。 林有牛倒吸一口凉气:“甲生意?我以前从未做过。且又是供给九边將士的。我怕.” 严年却摆了摆手:“亲家,高官亲友做朝廷的生意,一向是个做橐儿的掌柜。用不著亲力亲为。” “这桩生意简单的很。工部那边拨银三万两千两,订一万件甲。你找个布行,三千两包出去就行了。” “一转手就是两万九千两的利钱。你得卖多少冰块才能赚这么多?” 林有牛听了这话目瞪口呆。见过做生意心狠手黑的,没见过狠到这个份儿上的。 他早就听说过,明军甲被称为七斤甲。因每件用七斤。 市面上的一百斤为一担,一担价五两。若要做一万件甲,光是买就要三千五百两。 还只是甲成本的一小部分。布匹、缝製、加工的成本占大头。 经手的布行还要赚一些.按严年的说辞,真正用在甲上的银子,恐怕不及官府拨银的一成。 这样偷工减料到极致的甲,给边军將士穿?心得黑成啥样? 林有牛道:“您说三千两包出去?好像连钱都不够啊。” 严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够就不够吧。你有个大进项就成啊。下面的布行会帮你把事情办妥。” 林有牛这人胆子小,他有些担忧的说:“这样的廉价甲恐怕防不了刀枪箭矢。” 严年“噗嗤”笑出了声:“防不了刀枪箭矢又如何?又不是亲家你穿著甲上阵打仗。” “丘八的命不值钱。若战死了,只能说他们命贱。” 严年说的轻描淡写,林有牛听的汗毛倒竖:我嘞个乖乖。原来朝廷的生意竟是这种玩法。这些当大官的,是真不把当兵的命当命啊。 严年又道:“本来我从小阁老那儿求来这桩生意,可以独吞两万九千两的利钱。” “可我寻思,亲家你小门小业的。也该做做大一些的生意,赚几回大钱了。” “我家那乖孙女迟早要嫁进林家。你赚下大钱,她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是?” “这生意的利钱到手,咱们二一添作五.” 要说林有牛贪財抠门不假,但遇大事他是真不含糊。 他大喊一声:“啊呀!亲家翁我对不起你的一番好意啊!” 严年问:“何出此言?” 林有牛一本正经的胡诌八扯:“我老家顺德府有个大肚兜山,山里有个小裤衩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法名智涨。” “那智涨和尚算命一门灵。我前年回老家,让他给我算了一卦。嘿,您猜怎么著?” 严年问:“怎么著?” 林有牛道:“別人都是五行缺金木水火土里的一两样。我却是五行缺冰。” “智涨和尚说,我这辈子就只能做冰窖生意。一准顺风顺水,財源广进,福寿绵长。” “若做別的生意,小命立时拉倒。” “我这人不信神,不信鬼,就信大肚兜山小裤衩庙的那位神僧。甲生意我真做不得。” “我拂了亲家一番美意,还请亲家海涵吶!” 林有牛有钱不挣,严年无可奈何。 严年道:“既亲家有此命批,我总不能强人所难。那这生意我自己吞下了。” “亲家翁,有空去我那儿喝酒。告辞。” 半个时辰后,林家福禄街新宅之中。 林十三正在跟张伯下棋。 林有牛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乖儿子,刚才严年来了,你猜他找我干啥?” 林十三问:“干啥?” 林有牛一五一十,將事情告知了林十三。 林十三听后,先是一阵惊愕:朝廷拨三万两千两给九边造甲。严家人一倒手就剩下了三千两用在实处?” 九边后勤军需掌握在严党手中。他们贪成这个熊样,边关不打败仗才怪! 片刻后,林十三敏锐的发觉了蹊蹺:“严年怎么突然怂恿我爹干挖大明王朝墙角的事儿?” 他看向了张伯:“师父,严府莫不是在试探我?” 张伯用手撵著一枚棋子:“正德朝时,我爹依附於刘瑾。刘瑾多疑,每次接纳新的党羽,总要让新党羽献上一份投名状。” “这份投名状名曰『共恶』。即跟刘瑾一起做下一件恶事。” “若对方不愿『共恶』,便说明投靠之心不诚。” 林十三若有所思:“嗯。看来严家人想试探我,让我『共恶』。” “小阁老早就拿我当了兄弟。这回试探我的应该是严阁老!” 张伯將棋子落下:“林传奉高见!” 林有牛听出了个大概:“乖儿子,我这回做错事了?” 林十三道:“爹,你没做错。不过,既然严嵩让我纳投名状,我自然要虚与委蛇。” “让我想想。” 过了一刻,林十三道:“爹,这三四年咱家赚了大把的银子。这一遭恐怕要出回血了。” 林有牛道:“我赚再多银子,还不是为了你?只要你能在官场一帆风顺,出多少银子我都乐意。” 林十三道:“甲生意咱家接了。” “朝廷拨下三万两千两银子,咱家拿出三千两在京城找布行做一万件坏甲。” 林有牛道:“啊?你真要干这事儿?这缺德事儿伤阴德不说,万一以后出了岔子,朝廷追究下来.” 林十三却道:“爹,別急啊。剩下两万九千两,你要再贴三千两,凑够朝廷拨款的整数。在山西另找一家布行,足工足料做出一万件好甲。” “严年要一半的利钱,一万四千五百两,亦要您拿咱家的钱贴出来。” “这样一来,咱家这番共要贴出一万七千五百两。” “待坏甲、好甲全都制好。咱们在甲转运九边途中掉包。” “这样一来,边军將士得了一万件好甲,咱林家没做违背法度的事。严阁老也会对我放心。” “咱们等於掏了一万七八千两银子討两边都高兴。” 张伯道:“掉包之事若办不好,在严嵩那边可要露底啊!” 林十三笑道:“师父怎么忘了?我是疆臣党首领杨博的救命恩人。九边的带兵將领大部分都是他的旧部。” “让杨博帮忙,这场狸猫换太子的戏指定能唱好。” “我马上要去辽东。师父您老谋深算,甲掉包的事,就拜託您办了。” 张伯惊讶:“你不让我陪你去辽东了?” 林十三道:“这番去辽东,我只带孙越。您老年事已高,我不忍心让您老跟我一起钻山沟。” “牵扯到闯熊巢寻百仙酒,凶险万分。李高身份太过尊贵,我亦不能让他跟著冒险。” 林有牛插话:“我这就去严年那儿,告诉他这桩生意我接了。” 林十三却道:“不。爹您老若出尔反尔,会惹得严年身后的严阁老起疑。接生意的事,让碧云去做。” “她在京城贵妇圈这么些年,了这么多钱,结交了这么多贵妇。不就是留著今天用的嘛!” 翌日,严府內宅云峰名苑。 云峰名苑乃是严嵩髮妻欧阳氏的居所。 欧阳氏在严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后世史书载“欧阳氏甚贤,治家有法,驭世蕃尤严”。 严嵩就算负了全天下的人,也不会负自己那一脸麻子的原配糟糠老妻欧阳氏。 爱屋及乌,欧阳氏的弟弟欧阳必进本是个不成器的,愣是让严嵩捧成了兵部侍郎。 碧云带著一盒礼物进得云峰名苑。 欧阳氏比严嵩还大一岁,已经八十一了,然却精神矍鑠,正跟几个侍女打叶子牌。 苑中首席侍女见碧云来了,连忙道:“碧云姐姐你可来了。快接了我的牌吧。老夫人今日鸿运当头,再输,恐怕我们这几人的肚兜、短褻裤都要输给老夫人啦!” 欧阳氏笑骂道:“小蹄子,阿弥陀佛,我要你们的小衣做什么?” “碧云,来的正好。我正乏了,咱们喝珍珠粉莲子羹养养神。” 侍女们收起了叶子牌。 碧云將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乾娘,这是女儿弄来的极品暹罗血燕窝。女儿不敢私用,特来孝敬乾娘。” 林十三认了严世蕃当义兄,碧云也不遑多让,认了欧阳氏当乾娘。 欧阳氏打开盒子看了看:“哎呀,都看看,开开眼长长见识。中品的血燕窝是浅红的,上品是深红的。” “碧云拿来的这一盒子却是棕色的。这是真正的极品血燕窝。很是难得。” “这一盒子有个三四两?碧云,你了得有一千两银子吧?” 碧云笑道:“要么说乾娘见多识广吶!普天下的宝物,就没有乾娘不识得的。连价钱都一清二楚。” 欧阳氏笑道:“你个机灵鬼。给我送这好东西,別是有事求我。” 碧云脸色骤变,小珍珠像尿一样哗啦啦流了下来。 欧阳氏有些发急:“怎得了这是?你夫君欺负你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碧云拿手帕擦了擦眼泪:“不是十三。是我那上了年纪又糊涂的老公爹。” 欧阳氏问:“怎么回事?” 俗话说,鱼嘎鱼,虾嘎虾,乌龟嘎个大王八。 林十三巧舌如簧,编谎不带眨眼。碧云亦是舌灿莲,胡诌海扯起来一套一套的。 碧云道:“乾娘,是这么回事。朝廷让工部赶製一批甲给九边。贵府老管家严年热心肠,揽下这桩生意给我公爹做。” “我公爹竟信什么肚兜山小裤衩庙里妖僧的鬼话,不愿做冰窖之外的生意。” “严老管家一番好心,被我公爹当成了驴肝肺。” “这桩肥得流油的生意,就这么轻飘飘的从我公爹手里滑走了。” “我家十三知道这事儿,急得眼珠子都红了!那可是上万两的利钱啊!钱多了又不咬手!” “京里的官儿,哪个不分取朝廷的钱?呵,我们的朝廷很有钱啊” “十三倒是劝动了我公爹。可为时已晚,这么肥得生意,恐怕已经归了別人了。” 欧阳氏道:“咳,我当多大的事呢。铁蛋,你去跟少爷打声招呼。把碧云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甲生意重新交给她公爹做。” 可能欧阳氏给下人起名秉承著贱名好养活的原则。貌美如的首席侍女,婢名竟是“铁蛋”。 铁蛋领命而去。 碧云破涕为笑:“乾娘,还是您向著我。您简直比我亲娘还亲。不,您就是我的亲娘!” 欧阳氏笑道:“你这小嘴简直像是抹了蜜蜂屎一般。” 一天之后,严嵩书房。 严年拱手:“老爷,林家已在京內找了一家布行。” 严嵩抬起头,问:“他们父子给了布行多少银子?” 严年答:“三千两。” 严嵩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你下去吧。” 林十三与严家“共恶”,递上了投名状。这让严嵩对林十三暂时放下了戒心。 且说林十三预备了三四天,准备启程前往辽东。 去辽东之前,他在深夜秘密拜会了杨博。 他请求杨博帮忙,同唱好、坏甲狸猫换太子的大戏。 杨博答应下来,隨后骂道:“哼,九边军需竟成了严家及其裙带的財源。这群蠹虫迟早会把长城蛀空!” “你这趟去辽东,是暗查辽东军粮的猫腻吧?” 林十三沉默不言:“这属下不方便说。” 杨博却道:“无需瞒著我。查宣大、蓟辽军粮猫腻的事,是我求陆炳去办的。” 林十三跪地:“杨部堂,我此番去辽东,是去险山寻黑熊,充实西苑熊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目的。” 杨博用欣赏的目光看著林十三:“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是个谨慎的人。” “险山那地方山如其名,危险丛生。我写一封信给险山参將李成梁,让他尽全力帮你。” “此人可以信任。” (本章完) 第177章 蛇鼠一窝 第177章 蛇鼠一窝 林十三带著孙越於二月十六出京,二月二十五到达了辽东巡抚治所辽阳城。 辽东巡抚名叫胡宗明,此人出身绩溪龙川胡氏,是胡宗宪的族弟。 与胡宗宪依附严嵩不同。胡宗明在朝中的靠山是杨博。 胡宗明性格上也与胡宗宪不为同。此人不善交际,脾气火爆,且他狠起来恐怕连他自己都怕,在辽东绰號“胡阎王”。 也只有这种阎罗王式的人物,才镇得住辽东。 胡宗明率属官在巡抚衙门迎接钦差林十三。 胡阎王是杨博的人,杨博已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好生协助林十三,查清辽东军粮的贪墨情状。 因林十三是“寻熊钦差”,胡宗明先给林十三磕了头,问了圣安。 国礼结束,林十三笑道:“胡僉院,有礼了。” 大明的巡抚分“大巡抚”和“小巡抚”。两京十三省的巡抚是大巡抚。 辽东、赣南、延绥等地巡抚则属“小巡抚”。 小巡抚皆领僉都御史衔,故林十三称胡宗明为“胡僉院”。 胡宗明道:“巡抚衙门为钦差设下了接风宴。” 话音刚落,一名官员上前:“林传奉,我们参政衙门给您摆下了接风宴,这是请帖。梁伍德梁参政跟户部管粮吕行郎中正在衙內恭候。” 辽东在民政上属山东布政使司管辖。 山东布政使在辽东派驻有参政一名,管辽东民政。现任山东驻辽参政粱伍德乃是严党中人。 这位梁参政不是严党核心圈的人物,只是严党的一个小嘍囉。 户部驻辽的管粮郎中,亦是严党嘍囉。 巡抚摆宴给钦差接风,参政也摆宴给钦差接风。双方明显是在针锋相对的打擂台。 林十三给胡宗明使了个眼色,隨后故意高声说道:“我听说辽东巡抚衙门的饭食一向寒酸,清汤寡水,怕是吃不惯。” “我还是去参政衙门用饭吧!” 胡宗明跟林十三唱起了双簧,故意装出一脸怒气的样子:“呵,林传奉这是看不起我们巡抚衙门!那行,走好不送。” 林十三出得巡抚衙门,去了参政衙门。 梁参政见到林十三纳头便拜:“祖父!孙子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盼来辽东了!” “以前您在京城,孙子不方便孝敬您。此番您来辽东,孙子一定尽心伺候。” 林十三愣在原地:我啥时候多出个六百多个月的大孙子? 林十三问:“梁参政,您这辈分是怎么论的?” 梁参政解释:“鄢懋卿鄢总盐是我父亲的义父。您跟小阁老、鄢总盐是平辈。我自然该称您一声祖父。” 林十三心中暗道: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发跡前的风采啊! 林十三实在不好意思让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场老油条喊祖父。 他道:“梁参政,我看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辽东是你的地头,到了你的地头就不用按京城里的辈分称呼。” 梁参政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这怎么使得?辈分不可乱。” 林十三道:“你喊我一声老弟便罢。若不改口,你这接风宴我不吃了,我扭头就走,回巡抚衙门吃胡阎王的猪食去。” 梁参政道:“那小的只称您的官讳,林传奉,这位是户部驻辽管粮郎中,吕行。” 户部在边关之地派驻有管粮郎中,专司从京城调拨军粮运送到军中。 户部尚书高耀是严党核心成员之一,颇有贪名。这位吕郎中自然也是严党。 吕郎中长相猥琐,鼠须两撇。他一脸諂媚的笑容:“林传奉,接风宴已备好。请入饭厅。” 林十三跟著二人进得饭厅。饭桌上摆的全是辽东的奇珍美食。 林十三道:“我这人好吃。每到一地都要品尝当地美食。这些吃食有何说头?” 梁参政连忙介绍:“这是清蒸鹿胎。活取一个月大的鹿胎,用十八道工序烹飪而成。” “这是过油林蛙。” “这是燉飞龙。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地下驴肉说的是保定驴肉。天上龙肉说的便是辽东飞龙肉。” “这个好这个好,这是咱辽东最拿得出手的一道菜,红燜熊掌。” 林十三笑道:“哎呀,梁老兄如此盛情款待,十三感激不尽。” 梁参政道:“林传奉这怎么话说的?您是小阁老的义弟,到了咱自家地头,小的怎敢怠慢於您?” 林十三冷哼一声:“自家地头?不尽然吧!你头上还有个巡抚胡宗明,人家背后有兵部当靠山。” “娘的,刚才我说来你这用接风宴,胡宗明那廝对我横眉毛瞪眼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他三十文钱没还呢!” 梁参政赶忙道:“林传奉千万別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什么乌龟王八蛋啊,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再有,辽东並不是他说了算。” 林十三给孙越使了个眼色。 孙越装出一脸憨蠢相:“这我就不明白了。巡抚是辽东最大的官。您怎么说辽东不是他说了算?” 梁参政笑道:“他只管打仗。打仗打的是钱粮补给。辽东军餉是我参政衙门拨发。军粮是管粮郎中吕老弟拨发。” “我们掐住了他胡巡抚的喉管。他若哪日惹火了我们。哼,我们断了他的钱粮!” “没钱没粮,丘八们便要譁变。巡抚治下出了军队譁变之事,胡宗明第一个掉脑袋!” 林十三插话:“我听说胡宗明是胡宗宪的族弟。同样是绩溪龙川胡氏,差別怎么就这么大?” “胡宗宪是严阁老爱徒,东南之柱。胡宗明却是块茅坑里的石头。” 梁参政嘆了声:“我这几年也很纳闷。胡宗明没事儿就找我和吕老弟的茬儿。找我们的茬儿就等於找严阁老的茬儿。” “他就不能学学胡宗宪?” 林十三开始套话:“你们真敢掐著边军的军餉、军粮不发,给胡宗明难堪?” 梁参政笑道:“军餉也好,军粮也罢,不能不发,也不能全发。” “我在礼部任职时,跟倭国使者打过交道。倭国有个理论——不能让武士有钱。穷武士才是可靠、忠诚的好武士。” “咱辽东的边军也是一样。绝不能让那帮丘八有钱。有了钱,他们打仗就不敢拼命。” 林十三道:“那你们发多少,扣多少?” 梁参政狡黠一笑:“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具体的数字嘛,您就別问了。” 林十三笑道:“梁参政满嘴顺口溜,不愧是考中过两榜进士的人。” 梁参政却道:“我没考过两榜进士,甚至没中过举人。我是捐监出身。” 林十三愕然:“从三品参议是捐监出身?我的天,梁老哥你的路子够野的啊!” 梁参政笑道:“严阁老、小阁老如今的权势大。走通了他们的路子,自然能够平步青云。” “督捕司的罗郎中还是商人出身呢。不一样成了刑部的大拿?” “您才二十四岁,便认了小阁老当义兄。今后的前程简直镶了金,不,您的前程就像是纯金打造的青云梯。” “为了您的前程,咱们干一杯。” 眾人举杯,一饮而尽。 林十三面露担忧的神色:“你们卡边军的钱粮,该不会真酿成兵变吧?” “我这一趟要去险山寻黑熊。险山的边军若譁变,我將身陷不测之地啊。” 吕郎中连忙宽慰林十三:“林传奉不必担忧。我已经拨给他们三成军粮。他们又饿不死。” “纵观史书,华夏的百姓也好,丘八也罢,不到快饿死的那天是不会造反、譁变的。” 吕郎中说出了“三成”这个数字,梁参政警觉的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慎言。 吕郎中却道:“梁老哥,您也太谨慎了吧?林传奉是小阁老的义弟。都是自己人” 林十三道:“对对对。你们今日跟我说的话,我会烂在肚子里。” “实不相瞒,我最近也在做边军的生意。今年九边新添的一万副甲,就是家父经手的。” 梁参政惊讶:“工部的甲生意肥得流油啊。小阁老给了林传奉?” 吕郎中笑道:“要么说,小阁老拿林传奉当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嘛!” 林十三谈及甲生意,立马拉近了跟梁、吕的距离。 大家都是贪官,都满嘴忠义,满心生意。那就好相处了。 林十三道:“你们拖发军餉、军粮。就不怕朝廷那边追查帐目嘛?” 梁参政道:“林传奉杞人忧天了。追查?户部高尚书跟我们都是严家人。哪有自家人查自家的道理?” 户部尚书高耀亦是出了名的严党巨贪。 此人做过两件事颇为出名。 第一件事。嘉靖帝喜好龙涎香。宫中大火,香料库被焚毁,嘉靖帝颇为苦恼。 高耀听说后,进献龙涎香八两。嘉靖帝龙顏大悦,赏他七百六十两银子,又加封他太子太保。 然而,宫中大火其实並未焚毁香料。香料是被內宦们监守自盗。 替內宦销赃的人,正是高耀! 等於高耀拿嘉靖帝的东西,送嘉靖帝人情。 第二件事。嘉靖帝下旨,让户部为宫中採买珍宝。高耀让自己的家人假扮珠宝商人。户部的採买价钱往往是实物价值的数倍甚至十倍。 这样一个人做户部尚书,朝廷財政不举步维艰才怪。 林十三笑道:“是啊,內阁首辅、户部尚书都是咱们的靠山。即便咱们坑一坑那些丘八老粗又能如何?” “我有个朋友,具体是谁不说了。他刚刚做了某边镇的粮秣官。” “我实话实说,他的官——买来的。买官是为了挣钱。” “可他还是个官场中的雏儿。对於如何在军粮上挣钱两眼一抹黑。” “小贪吧,怕不够本。大贪吧,又怕惹出祸端。不知二位有何良策?” 吕郎中笑道:“这个简单的很。圣人说的好啊,处事应得中。得中既成,失中易毁。” “银子人人都爱,挣钱嘛,不磕磣。但要把握好度。” “明晃晃的贪污军粮,那指定不行。” “发財的要诀就在於一个'拖'字。腊月到五月粮价高,可以拖个六七成军粮。把军粮高价倒卖出去。” “六月后粮价低,再低价买粮,给丘八补发。” “九边的管粮郎中、粮秣官,个个都是这么做的。没人出过事。” 林十三道:“拖总要有个理由吧?找什么理由?” 吕郎中笑道:“人嘴两张皮,反正都使得。理由还不好找?军粮走运河遭遇了倭寇,走陆路遭遇了韃靼。” “又或者粮库遭遇了火灾。什么理由都可以编。” “只不过,到了六月一定要给丘八们补齐,省得他们闹。” “咱们贪的不是军粮本身,而是粮食的差价。” 林十三伸出了大拇指:“好手段啊!要说发財之道,还是得跟二位这样的经年老官好好学。” 梁参政笑道:“我们是没本事的人。只能用没本事的法子赚钱。” “您是有本事的人。动动嘴皮子,財源便滚滚而来。” 吕郎中附和:“就是就是。朝廷里多少人都在盯著甲生意。小阁老一句话,这块肥肉就到了林传奉嘴里。” 林十三笑道:“我听说,辽东边军的军需,譬如火药、箭簇等等也是参政衙门一体供应。这里面应该有不少油水吧?” 梁参政嘿嘿一笑:“小赚一点蝇头小利罢了。” 一场酒席下来,林十三和梁参政、吕郎中彻底混熟了。 他在席间打听了不少严党蠹虫在边关贪污的法子。 只不过这些都是耳闻,没有实际证据。 宴席罢,林十三伸了个懒腰:“唉,朝廷有制,钦差到地方,当地有总督便驻蹕总督衙门,有巡抚便驻蹕巡抚衙门。” “我想住在参政衙门,与梁兄、吕兄彻夜畅谈。奈何制度摆在那儿,还是得回巡抚衙门看胡宗明那张臭脸。” 梁参政劝林十三:“林传奉,官场就是这样,表面笑呵呵,背后下刀子。您跟胡宗明不对付,表面上不能撕破脸吶。” 孙越在一旁边剔著牙边说:“这不劳梁参政提醒。我师父四年间能从一个连员额都没有的堂贴校尉,成为皇爷身边红人。他绝不是吃素的。 “官场里这些弯弯绕,他懂都精通的很。” 梁参政頷首:“是极,是极。我多言了,打嘴。” 林十三离开参政衙门,返回巡抚衙门的钦差行辕。 入夜,他在书房密会了胡宗明。 (本章完) 第178章 若林传奉不弃,我愿拜为义父 第178章 若林传奉不弃,我愿拜为义父 林十三將从梁参政、吕郎中处探知的军粮贪弊讲给了胡宗明。 胡宗明听后倒是不以为意:“这些我都晓得。但我不能参他们,也参不动他们。” “不能参,是因为严党从上到下结成了一张大网。从六部到都察院、诸寺,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我参粱伍德、吕行,就算参倒了又如何?他俩只不过是严党的小嘍囉。” “严党到时给我辽东地方丟过来一双小鞋,受苦的是辽东军民。” 林十三问:“参不动又是什么缘由?” 胡宗明道:“这帮老油子早就准备好了拖延军粮发放的理由。且每个理由都能说得过去。” “拖延军粮赚差价,拖延军餉放贷吃利钱。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 “我参了他们,上头派人来查,他们有一百种说辞能够自圆其说。” 林十三心中暗忖:陆都督给我的差事,並不是將辽东这群严党贪官绳之於法。 他只是让我查清严党贪官在辽东贪墨的详情,稟奏皇爷。 为今之计,是得想法子探知他们拖发军粮、军餉的具体数字,以及他们到底从中得了多少利钱。 好在梁参政、吕郎中將我视为铁桿的严党. 想到此,林十三道:“胡僉院,明日我继续去参政衙门打秋风。还得跟您装出势不两立的样子。您不要在意。” 胡宗明道:“你也太轻看我了。我知道你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朝廷、社稷。” “你在东南为了助我族兄平倭,数次冒著杀头的风险。这些我都清楚。” “这番你来辽东凶险之地帮边军袍泽討回公道,我会尽全力配合。” 林十三看到胡宗明的书房中掛著一张辽东地图,走上前借著烛光观看。 只见地图辽东的西侧標註著韃靼察哈尔部、科尔沁部、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 辽东又標註著野人女真、海西女真、建州女真。 林十三问:“胡僉院,辽东如今的情势如何?” 胡宗明侃侃而谈:“自杨部堂掌兵部后,年年加强蓟镇防御。韃靼诸部望蓟兴嘆,很难入寇抢掠。他们便转而將辽东视为了围猎的猎场。” “辽东是九边最薄弱的一环。韃靼诸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边军只能疲於奔命。” “为了改变这一局面,杨部堂命辽东加紧组建一支精锐骑兵。如今大体的架子已经搭了起来。” “险山五堡远离辽阳,在鸭绿江边,外敌探子无法察觉。如今参將李成梁已在险山组建了一支三百余人的骑兵。正在加紧练兵。” 林十三惊讶:“只有三百骑兵?这么点人似乎杯水车薪啊。” 胡宗明嘆道:“如今朝廷军费向东南倾斜。只能先练三百精锐骑兵。” “可別小看这三百人。那是火种!待朝廷军费充裕时,这三百会变成数千人!” “若得骑兵精锐数千,足够纵横辽东!” 说句题外话,胡宗明所说的险山骑兵,今后发展成一个史书中如雷贯耳的名字——关寧铁骑。 林十三道:“我这趟来,还要替赵文华寻百仙酒。典籍记载,百仙酒乃是险山中的黑熊酿造。” “等去险山之时,恰好可以见识见识李参將的三百骑兵。” “对了,这女真三部呢?” 胡宗明答:“自成化犁庭后,女真三部便不成气候。” “野人女真居於极东,生存都成问题。建州女真是明军最忠诚的奴僕。海西女真有反心,却无反力。” “辽东之患,在西边的韃靼诸部,而非女真。” 翌日,林十三又去了参政府。 一见到粱伍德、吕行,林十三便开始满嘴零碎:“胡宗明,我焯他娘!他娘了个臭伯夷的!不就一个称不上封疆的小巡抚嘛?” “胡宗宪那样真正的封疆大吏见到我都客客气气的。” “別说地方官,在严阁老府上,就算那些部院大臣亦对老子彬彬有礼!” “胡宗明算个什么玩意!” 粱伍德问:“姓胡的怎么惹著我们林传奉了?” 林十三怒道:“哼!我去江南办差也好,宣府办差也罢,哪个地方督抚不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晚上还要送暖床的美女。” “他晚上不给我送美女也就罢了。今早我在钦差行辕起身,他竟让手下人给我这堂堂钦差准备了三个菜,还都难以下咽。” “这不是诚心给我难堪嘛?见了我还冷言冷语,摆他的巡抚架子。” “等老子回了西苑,嘴歪一歪,准保让他这个巡抚干不成。” 吕行连忙笑道:“胡宗明那廝是茅坑里的石头。林传奉您好鞋不踩臭狗屎。何苦跟姓胡的一般见识?” “您消消气。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些礼物,等您办完差事带回京。” 说完吕行让人抬出了几个大箱子。 粱伍德打开箱子:“林传奉请看。这一箱是上等的黑熊皮。每一张都值银数百两。” “这一箱是上等的狼皮。垫在床上,有祛湿避寒之效。” “这一箱是名贵的辽东药材。有熊皮、人参、野山参。” “听说您跟尊夫人伉儷情深。尊夫人还是严夫人的义女。这一串北海珍珠项链是送尊夫人的。你瞧,色泽光亮、圆润生辉。” 林十三笑道:“啊呀!我怎么好意思接受二位这么贵重的礼物?” 粱伍德道:“您久居京城。我们下面的人想孝敬没有机会。这番来了辽东,我们自然要让您宾至如归。区区土產,何足掛齿?” 林十三笑道:“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 吕行道:“这里还有几样东西,请林传奉回京时替我们带著,赠予严阁老、小阁老。” 说完吕行打开了一个锦盒,锦盒中有一支绑著红绳的人参。 林十三仔细端瞧后问:“这是多重的人参?” 吕行答:“九两四钱。” 林十三惊讶:“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九两四钱岂不成了宝中宝?” “哈,严阁老初夏时过八十大寿。吃了二位献的参,准保又能延寿二十年!吃他个长命百岁!吃他个万寿无疆!” 粱伍德又打开另外一个锦盒,锦盒中是一枚鸡蛋大小的东珠:“这颗东珠是给小阁老的。” 林十三拿起那东珠,放在阳光底下一照晶莹剔透。他道:“真是异宝啊!也只有这样的异宝,才配得上义兄那样尊贵的人。” 都说辽东是贫瘠之地。严党的边角料小嘍囉没有地方安置,才会来这鬼地方。 但看二人送礼的大方程度,看来在辽东没少捞油水。 对於贪官来说,只要肯用心,山高自有可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办法总比困难多。再贫瘠的土地他们都能榨二两油。 林十三为了进一步拉近与二人的距离,画起了大饼:“二位在辽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多久了?” 粱伍德跟吕行对视了一眼,开始大吐苦水。 粱伍德道:“我在济南府当著好好的山东参议,吏部一道公文就把我调到了辽东,一待就是四年。” “辽东这瘠薄地方,咳!就这么说吧,冬天到野地里拉泡屎,转眼就冻屁股上了。还得带一根打屎棒。” “出去巡查各地民政,路上经常能遇上辽东虎和黑熊。” 吕行道:“唉!我本来户部做记名郎中,未予实职。我不敢奢望做十三清吏司的实职郎中和漕运、盐务、铜矿的外放郎中。” “只求著外放个好地方做管粮郎中。没想到竟被户部扔到了辽东。一干就是两任六年。” 林十三笑道:“户部地官高耀高部堂爱玩虫。我与他私交尚可。等回京后,我在他面前替吕郎中求情。” “让高部堂开开恩,把你调去江南如何?” 吕行听了这话两眼放光:“啊?若林传奉真能办成此事,我愿倾家荡產报答您!” 林十三摆摆手:“倾家荡產就不必了。你给我备的礼物,原样再备一份。我带回去帮你送给高部堂。” 林十三允诺帮吕行挪地方,粱伍德也动了心思:“林传奉,我” 林十三笑道:“梁参政管辽东民政四年,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我回去就求小阁老开恩,给你升上一级。” “到大省当个正儿八经的布政使。就算不升,至少调离辽东,到好地方做个参政。” 粱伍德听罢两眼放光:“啊!这,这。林传奉犹如我的再生父母,亲爹老子!” 林十三笑道:“这有什么的?当著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是个从五品的副千户而已。为何二三品的高官都对我以礼相待?” “无非是我能在关键的人面前说得上关键的话。” “待我好的人,我便说好话。待我差的人,我便说坏话。” “呵,要不朝廷里的清流都说我是个弄臣、佞臣、谗臣嘛!” 粱伍德以堂堂从三品参议之尊,“噗通”就给林十三跪下了:“林传奉若真能助我离开辽东,我愿.我愿认您为义父!” 吕行更会做人,他也跪倒磕头:“即便我不得调任,也愿认林传奉为义父。” 林十三笑道:“二位万勿如此。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岂能鬱郁久居人下?” “等二位发达了。说不准我反过来要二位帮衬呢!” 粱伍德高呼:“若林传奉日后有用得上儿子的地方,儿子必肝脑涂地!” 吕行道:“对对对,林传奉是让儿子我下油锅也好,滚钉板也罢。我绝无二话。” 这二人如今已將林十三当成了官场生涯的一道青云梯。 林十三笑道:“二位不必如此。” 粱伍德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林传奉说昨夜巡抚衙门没给安排暖床的美女?” “您正值龙马精神的年纪。这一路来辽东,夜里孤单寂寞,憋坏了可是要害病的!” “我有十二房小妾。其中汉女九人,异族女三人。个个绝色。我这就让她们过来,请义父挑选!” 粱伍德够无耻的。义父睡儿媳妇,这不成了爬灰了? 吕行一拍脑瓜:“我怎么把那东西给忘了。” 林十三问:“什么东西?” 吕行答:“辽东特產的鹿血酒泡鹿鞭啊!雅称『银枪不倒』。有谚曰:喝了银枪不倒酒,可做一夜五次郎!” “梁兄为义父两肋插刀献小妾。我家里的母老虎管束甚严,不让我纳妾。” “我没有小妾可献。母老虎又人老珠黄,义父看不上。” “不如献上银枪不倒酒,为义父睡梁兄的小妾助兴!” 林十三心中暗道:这二人无耻到令人髮指啊。但为了继续拉近和他们的关係,探查辽东粮餉弊案。我就吃点亏,接受了他们的美女和补酒吧。 想到此,林十三笑道:“自古妾不似妻。我们文人雅士,一向有互赠妾室的雅习。” “二位一番盛情,我不好拂了二位的美意。” 粱伍德说干就干,立即出了客厅,喊来了自己的十二个小妾。 那十二个小妾,要么是三十岁美妇,美熟媚韵。要么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纯美动人。 还有那两个朝鱼羊小妾、一个女真小妾,颇有异域风情。 粱伍德笑道:“义父万勿客气。请您挑选。” 林十三道:“我这人优柔寡断,最怕选东西、选人。” 粱伍德一拍手:“嘿!这个简单啊!您可以全都要!让她们每夜轮流伺候您。” “等夜里您回钦差行辕时,將她们带回.” 林十三一摆手:“不。胡宗明那廝看我不顺眼。我带官员家的小妾回巡抚衙门过夜,岂不授人以柄?” “乾脆我便住在你的参政衙门。咱们父子之间吃喝玩乐也方便。” 粱伍德跪地大呼:“啊呀!义父驻蹕鄙衙,简直让鄙衙蓬蓽生辉!” 林十三笑道:“我此番来辽,明面上的差事是替西苑捕捉黑熊。背地里的差事是替赵文华部堂寻百仙酒献给阁老。” “这两件差事都不是急务。我先在贵衙住上十二天,享了这辽东春色再说。” 粱伍德起身:“我这就去替义父收拾臥房!” 林十三道:“得收拾两间。我有个徒弟,名叫孙越。让他也住这边。哦对了,他也喜欢美女。” 粱伍德笑道:“下至十三岁的少年郎,上至八旬老翁,又有哪个男人是不喜欢美女的呢?” “我家里有许多婢女。可让孙世兄隨意取用。” 林十三笑道:“好,好。二位以诚心待我。我必不辜负二位。给你们挪地方的事,包在我身上!” (本章完) 第179章 俺也想做皮货生意 第179章 俺也想做皮货生意 夜深人静,恶战结束。粱伍德的第十二房朝鱼羊小妾睡在了林十三的榻上。 林十三歪头看了一眼她,心中暗道:真白嘿! 他走下床,在臥房的八仙桌前“沌沌沌”喝了一碗酸梅汤。 吕行这义子不愧是姓吕的,送的那鹿血酒泡鹿鞭的確霸道。林十三服下已有两个时辰,到现在他还口乾舌燥。 酸梅汤喝罢,林十三坐到了椅子上,思忖著正事儿。 以他现在跟粱伍德、吕行的关係。想要套出辽东粮餉弊案的详情並不难。 难点在於,不能让那二人察觉是林十三查明弊案上稟的。否则便开罪了严党。 隔壁传来了孙越杀猪般的嚎叫声:“啊!好妹子!” 翌日上晌。林十三和孙越去了粱伍德的宠苑。 辽东参政衙门虽小,却是五臟俱全。后衙內有一个宠苑,养著不少辽东的珍禽异兽。 粱伍德知道林十三喜欢禽兽,故邀请他上晌前去宠苑游玩。 一进宠苑,粱伍德和吕行迎了上来:“义父,您是养宠的行家。在西苑什么珍禽异兽没见过?” “我们请您来此游玩,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啊。” 林十三笑道:“哪里哪里?呦?你们这里养了丹顶鹤?我差点给忘了,宫中百鸟房的丹顶鹤都是辽东所贡。” 鹤乃是道家仙物。嘉靖帝修道时,吕芳常將丹顶鹤放入永寿宫大殿中,营造仙界氛围。 粱伍德笑道:“义父,这三只丹顶鹤如何?过几日我便要差人送往京城,贡给皇上。” 通常给皇帝送贡品,都是双数。唯独道家所用以三为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嘛。 林十三夸讚道:“还是梁参政想著皇爷啊!” 吕行接话:“那是。您再瞧巡抚衙门那位。整日里就知道上奏疏跟皇上要粮餉、要军械。何时想过贡一些辽东特產,孝敬皇上?” 往前走了几步,林十三看到了一只更加稀罕的鹤。此鹤通体全白,与顶红、颈脚黑、体白的丹顶鹤不同。 林十三惊讶道:“这是.极东白鹤?” 极东白鹤更符合道家壁画中仙鹤的形象。 粱伍德夸讚道:“啊呀!义父不愧是宫廷传奉官,见多识广!此鹤正是极东白鹤。” “极东白鹤生於撒尿成冰柱、拉屎成冰坨的酷寒之地。咱们这些汉人到了那儿,即便身穿裘皮大衣恐也会被冻死。” “不用说咱们汉人了。即便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人都受不了极东的酷寒。” “也只有野人女真能够在那里生存。为让他们捕这只极东白鹤,我了一千两银子。他们大约冻死了七八名猎手。” 林十三道:“妙!妙啊!我看过百鸟房的清册。上次辽东往宫中贡极东白鹤,还要追溯到嘉靖二十年。” “胡宗宪前年贡给皇爷一头白鹿,从浙江巡抚高升了浙直总督。” “你贡给皇爷一只白鹤,至少也能从参政升布政使。也有可能破格提拔,高升一省大巡抚!” 粱伍德听了这话,喜上眉梢:“啊呀,若真能如此,儿子我的祖坟真是冒青烟啦!” 林十三笑道:“別介啊。咱们如今父子相称。你的祖坟就是我的祖坟。冒了青烟还要修缮。” 他心中暗道:粱伍德啊粱伍德,你想多了。皇爷圣明著呢! 皇爷破格提拔胡宗宪,是因胡宗宪是大能臣,腹有良谋,胸有韜略。 至於那白鹿,只是皇爷提拔他的一个理由罢了。 你这样的贪官墨吏,除了捞钱还有什么本事?別说你送皇爷一只白鹤,就算你把什么白龟、白蝠、白蟾都送齐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粱伍德又领著林十三看了辽东虎、原麝、驼鹿等等异兽。 林十三拍了拍原麝的背,意味深长的说:“辽东原麝的麝香可是好东西啊。京城四巷十六楼三十二馆的美人们都用辽东麝香。” 粱伍德心领神会:“啊。儿子的那些小妾这几日也都用辽东麝香。” 麝香贴在女人的肚脐上可以避孕。称之为“了肚贴”。 林十三为了查案,不惜吃大亏接受了粱伍德献上的那些小妾。但他担忧万一那些小妾怀了孕,孩子算义父的还是义子的? 看来粱伍德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提前让小妾们以麝香避孕。 眾人正在宠苑中赏禽兽呢。突然间十几名身著甲冑的边军冲了进来。 参政衙门的差役们想要阻拦。但他们哪里拦得住这群著甲壮汉? 十几人衝到了林十三等人面前。 为首的汉子怒目圆瞪:“梁参政,吕郎中。粮餉呢?” 粱伍德对林十三道:“义父,武人性子粗鄙,不懂规矩。您万勿跟他一般见识。” 林十三问:“这位是?” 粱伍德答:“此人是定辽右卫指挥使,傅延宗。傅延宗,这位是朝廷钦差林十三林传奉。你还不快快行礼?” 傅指挥使却怒道:“我管什么钦差不钦差的?我就问你们,定辽右卫的粮餉呢?” 粱伍德捋了捋鬍鬚:“粮餉?不是刚发了嘛?” 傅指挥使怒道:“你们参政衙门发的军餉是去年十月至腊月的。今年正月到三月的军餉却一文未见!” “弟兄们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拖了三个月的军餉,难不成让那些军眷喝西北风?” “还有军粮。兵部给辽东诸卫的定额是每人每月精粮六十斤。我卫里弟兄却已连著半年每月领三十斤米了!” “那些米还都是生了虫、搀著麩糠、沙子甚至石头子儿的劣米!” “火头军做饭之前,得用筛子筛出里面的那些杂碎儿!” 粱伍德冷笑一声:“想要粮餉?先跪下,依礼向我和林传奉叩拜!” 傅指挥使怒视著粱伍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赶了几百里路来辽阳,是为了从粱伍德处討回粮餉。卫里五千多弟兄盼粮餉如大旱之盼云霓。 傅指挥使无奈,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左右,隨我下跪,给梁参政和钦差行礼。” 十几个边军汉子跪倒磕头。 粱伍德笑道:“这就对了嘛。礼节不可废。至於粮餉,朝廷也难啊。东南要打倭寇,军费都给了浙直。” “给辽东的军餉就好像小孩挤尿。我这参政衙门东挪西凑,才给你们发了去年十月至腊月的军餉。” 吕行帮腔:“就是。倭寇在江南骚扰不断,又加上去年运河河道淤塞,南粮北运不畅。辽东军粮都是南粮,不亏空才怪。” “呵,我闪转腾挪,费了吃奶了力气才能保证你们每月能领三十斤米。” 傅指挥使咬了咬牙,只得低三下四的求人:“二位上官。五千多弟兄都盼著我带著粮餉回去。你们就行行好,或多或少补一些给我吧。” 粱伍德却道:“这个嘛。我得再斟酌斟酌、筹划筹划、调度调度。你先回定辽右卫等信儿吧。” 林十三在一旁看得颇为心酸。他问傅指挥使:“你姓傅,可是颖地傅姓?” 傅指挥使答:“是。我的先祖是傅有德。” 颖国公傅有德当年被洪武弟赐死,长子傅忠却因娶了寿春公主,其孙得全。 永乐朝时,成祖虽未给傅有德翻案,却十分同情这位开国功臣。允许其后代在军中效力。 百年以来,傅家子孙枝繁叶茂。不少都在各地明军中担任要职。 林十三心中非常同情傅指挥使:开国功臣之后,边军悍將,却因粮餉向一个贪官卑躬屈膝,著实可怜。 想到此,林十三对粱伍德道:“他既千里迢迢的来了,总不能让他空手回去。” 还是林十三的面子大。 粱伍德道:“傅延宗,我参政衙门的粮餉虽捉襟见肘。但钦差发了话,我便想想法子。” “这样吧,我给你五千两军餉。吕郎中,你那边也给他补一千石粮米。” 傅指挥使皱眉:“就给补一个月军餉、一个月的军粮?” 粱伍德怒道:“嫌少你可以不要。空手而归便是。” 傅指挥使道:“没粮没餉。等到东蒙古诸部入侵,我定辽右卫哪里还有什么军心士气?到时候准出大乱子。” 粱伍德冷冷的说:“那就跟我没关係了。定辽右卫吃了败仗,砍得是你这个指挥使的脑袋,又不是我的。” 傅指挥使用手狠狠地锤了下胸口:“罢了。五千两银子,一千石米能否立即交割?” 粱伍德喊来一个小吏,吩咐道:“你带傅延宗去交割粮餉。” 傅指挥使愤愤而去。 粱伍德道:“义父,见笑了。这些个边军丘八就是一群傻狍子。你千万別跟他们一般见识。” 吕行道:“就是。一群莽夫。除了知道找我们要粮要餉还知道啥?一点官场规矩都不懂。” “就如刚才那傅延宗。但凡他逢冬过夏给我们送些冰敬、炭敬,我们也不至於把他脖子卡的那么死。” 林十三心中恨粱伍德、吕行恨得牙根痒:边军將士卫国戍边,跟韃靼拼死亡命。这俩王八蛋却拖著军餉、军粮不发。 谁不知道,延发的军餉被他们挪用去放贷生利;军粮则是被他们拿去变卖赚差价。 怪不得沈炼公拼死也要倒严。 午时,三人去了饭厅吃饭。这一顿饭恐怕就要吃去大几百边军一个月的餉银。 林十三心中有些羞愧,开口道:“以后饭食不要上这些熊掌、鹿胎之类了。这些珍饈我在阁老府那边都吃腻了。” “辽东不是特產傻狍子嘛?我喜欢吃狍子肉。以后饭食烤点狍子肉,上点辽河鱼就是。” 就在此时,一名杂役进得饭厅:“稟老爷,行德商行的胡掌柜前来交本月帐目。” 粱伍德道:“让他去我书房等著。我陪钦差用完饭再过去。” 林十三问:“这行德商行是?” 粱伍德笑道:“是我跟吕老弟合伙开的一家商行。在辽东做粮食、放贷和皮货生意。取我和吕老弟名字中的各一个字作为商行之名『行德』。” 林十三心道:看来延发的军餉、军粮都让他们弄到了这家商行生財。我查他们,可从这家商行入手。 想到此,林十三道:“二位知道,我爹,啊,也就是你们干爷是做生意的商人。” “辽东皮货在京城十分畅销。我爹想在京城开一家皮货行。” “不如让我见见行德商行的掌柜,谈一谈生意如何?” 粱伍德巴不得跟林十三有生意来往。轿子眾人抬,贵人入股腰杆硬。 粱伍德道:“干爷若想在京城做皮货生意,我保他稳赚不赔!” “辽东的皮货进价便宜的很。建州女真无钱交税,都是用皮货抵。” “譬如卖到京城二百两一张的上等黑熊皮,抵税只能抵十两银子。建州女真把熊皮交到参政府这边,我让行德商行以十两收购。” “那帮蛮夷干別的不行,打猎却是行家里手。” 说句题外话,后世的努尔哈赤起兵,说什么“七大恨”。这仇恨並不是凭空產生的。 嘉靖年间辽东官府对建州女真多有盘剥是真的。话又说回来,金时女真人还对北方汉人残酷剥削呢。只能说歷史是个轮迴。 林十三笑道:“那我就沾沾二位义子的光。做一做皮货生意。一会儿我与你们同去书房。” 吃罢了饭,林十三跟著二人来到了书房之中。 行德商行的掌柜姓徐,是个算盘精。 徐掌柜手里捧著帐册,看了看林十三,又看了看粱伍德,欲言又止。 粱伍德道:“林传奉是我的义父。都是自家人。你不必瞒著。说便是。” 徐掌柜道:“本月粮米、放贷、皮货三桩生意,共得利钱九千六百四十五两三钱。” “这是详帐。” 说完徐掌柜將帐册呈上。 林十三心中暗道:一个月九千六两,一年就是十多万两。我这两个王八蛋儿子口口声声说辽东是不毛之地。 就这不毛之地,愣是让他们薅羊毛薅出了火星子,刮地皮刮出了一层油。 粱伍德接过帐册翻了翻。 林十三开口:“徐掌柜,皮货一项,你们这个月赚了多少啊?” 林十三故意表示自己只对皮货生意感兴趣,对放贷、粮米生意却是问都没问。 徐掌柜看向粱伍德。 粱伍德骂道:“老糊涂。说了义父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 徐掌柜道:“皮货生意本月得利两千五百两。” 林十三笑道:“下晌我去一趟行德商行,看看皮货生意是怎么做的,如何?” (本章完) 第180章 老猎人福满 第180章 老猎人福满 下晌,林十三、孙越跟著徐掌柜来到了行德商行的大门外。 这里简直称得上是车水马龙。 几十辆满载著粮食的大车停在大门前,壮工们正在挥汗如雨地搬运。 林十三定睛一看,只见不少麻袋上都明晃晃的写著“军粮,辽。大明户部通州仓场某某年某某月”。 一看便知,这些军粮从通州仓运来辽东,直接就被卸在了行德商行里。 远处走来一群异族打扮的汉子,想来应是女真人。他们牵著马,马背上驮著不少兽皮。 徐掌柜抬手一指那些女真人:“林传奉请看,那些便是供给咱们皮货的韃子。” 辽东这边的汉人將韃靼、瓦剌、女真人统称为“韃子”。兀良哈除外,因为兀良哈曾追隨成祖南下靖过难。 不多时,女真人的马队来到了徐掌柜面前。 为首的女真老猎手名叫福满,此人六十来岁,背著一张弓。 福满摘下皮帽,恭恭敬敬的给徐掌柜磕了头:“徐老爷,这次我们带来了三张熊皮,五张虎皮、八张狼皮。五十张麝皮、六十张狐皮、二百张兔皮。” 徐掌柜捋著鬍鬚说:“老规矩,熊皮、狼皮、虎皮每张抵参政衙门的渔猎税十两。共抵一百六十两税银。” “麝皮、狐皮、兔皮我给你开个总价,二百两银子或等价的粮食。” 林十三心中惊讶:光这一百六十两的熊皮、虎皮、狼皮,就能给商行带来两三千银子的暴利。 福满老人不住的磕头:“徐老爷,您就开开恩吧。这是我们夹古部落一冬天的猎获。全部落五百多人全指望这一桩生意过活。” 徐掌柜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年年来找我打擂台。罢了,我给你加一个数,三百两。横竖就是这么多了。” 福满老人无奈,只得同意。 林十三问:“老人家,你的部落在哪里?” 福满老人答:“在险山西麓。” 林十三惊讶:“险山西麓?你可听说过险山黑熊酿造的百仙酒?” 福满老人皱眉:“百仙酒並非黑熊所酿。而是黑熊精所酿!” 林十三疑惑:“黑熊精?” 福满老人侃侃而谈:“险山里的黑熊只能活二十五年。能酿百仙酒的,却是活过百年的老黑熊精!” 林十三见福满老人很缺钱,於是开了个高价:“我最近要进险山打猎,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可愿带著族人当我的帮手?” “我可以跟参政衙门打招呼,这五百两全归你们,不让衙门收渔猎税。” 福满老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 徐掌柜呵斥道:“福满,你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钦差林传奉。连我们参政老爷都是他的乾儿子。” “他说话一向是一言九鼎!” 福满老人忙不迭点头:“若老爷真能给五百两银子,还不用缴税。我全族上下都愿听您差遣。”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这是定钱。你先在辽阳城找个客栈住下。等过几日领我去险山。” 福满老人接过银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纸.四年前商行给了我们十张纸,说是能换铜钱。结果上面写著一百贯,实际只能换几百文。” 福满老人说的显然是宝钞。那玩意儿的价值堪比擦屁股纸。 徐掌柜笑骂道:“真是个老山屯子。这是银票,比银子值钱!你不放心,把银票给我。我给你兑二百两现银。” 徐掌柜给福满老人兑了现银。福满老人千恩万谢的离开,去城內找客栈暂住。 隨后林十三、孙越跟著徐掌柜进了商行。 粱伍德、吕行一口一个“义父”喊著林十三。徐掌柜自然將林十三当成了主子,对他毫无避讳。 徐掌柜將他们引入了帐房之中,他拿出一本帐册交给林十三:“这是这三个月皮货生意的详帐,请林传奉过目。” 林十三装模作样的翻了翻,隨后道:“没想到这皮货生意这么好做。” 徐掌柜给林十三和孙越各倒了一杯茶:“那些建州女真猎人都是些没见过钱的蠢蛋。再加上参政衙门用渔猎税压著他们。” “咱们进货几乎没有成本。运到京城去,轻轻鬆鬆就能卖出高价。” 林十三眼睛的余光扫向四周的木架。木架上摆满了帐册。 他走到木架前,隨手抽出一本帐册翻了翻:“咦?这是卖粮食的帐册。抽错了。往年的皮货帐册还有嘛?我看看。” 林十三嘴上说“抽错了”,內心却在狂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倒卖军粮的帐册竟明晃晃的放在这里。 或许是粱伍德、吕行和徐掌柜太过自信。觉得没人能来查他们的帐。这些帐册竟不加掩饰的放在帐房之中。 林十三和徐掌柜又攀谈了一会儿。他道:“这样吧。等我回了京城,就让我父亲派人来你们商行。接洽皮货生意的具体事宜。” 徐掌柜却道:“令尊只需派一名帐房来。梁参政、吕郎中已经吩咐过了。进货、运货、销货一概不用劳烦令尊。” “令尊今后每年拿鄙行两成的乾股分红就是。” 从古至今的商人拉拢腐蚀官员,给官员家眷送乾股都是行之有效的法子。 林十三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十三装出一脸贪婪神色。孙越也不遑多让:“嘿嘿,徐掌柜能否贱卖给我几十张狐皮?” “我家里有六个小妾。回京的时候,怎么也得给她们一人闹个狐皮围脖戴戴。” 徐掌柜很大方的表示:“买什么。您是钦差的副使。我送您五十张上等狐皮就是。” 傍晚时分,二人出得商行,边走边商量。 林十三道:“瞅见没?贪官倒卖军粮,挪用军餉的证据,全在那帐房里放著呢。” 孙越这胖廝跟著林十三办了几年差,心智却不见长:“我回去带著锦衣卫的袍泽抄了这帐房就是。” 林十三却道:“蠢。咱们若抄了帐房。严家不得对我起疑?回了京城我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孙越疑惑:“那俩贪官开这商行无遮无拦,明目张胆。巡抚胡宗明为啥不抄了商行,拿到罪证上稟朝廷?” 林十三微微一笑:“別看胡宗明和粱伍德、吕行相互看不上、剑拔弩张。可胡宗明也不想在明面上跟严家父子撕破脸。” “因为胡宗明的靠山杨博,尚未跟严家父子撕破脸。” 孙越恍然大悟:“是这么一档子事儿啊。那咋办?罪证咱们不能抄,差事还办不办了啊?” 林十三道:“办,肯定要办。只不过不是咱们的人动手。咱们先去找福满老人。明日动身去险山。” 林十三的计划是:先去险山,大张旗鼓的进山寻百仙酒。再吩咐李成梁,让李成梁派边军假扮韃靼人,潜入辽阳城“抢劫”行德商行。 “韃靼人”抢劫商行带走帐册,再放一把火那时林十三正在险山呢。粱伍德和吕行怀疑谁也怀疑不到自己“义父”头上。 辽阳城里的客栈就四五家。不多时,二人在其中一家客栈里找到了福满老人。 林十三要了一壶酒,两斤酱肉,几个小菜,与福满老人攀谈起来。 这福满老人是建州女真夹古部落的首领,在险山打了五十年猎。是个猎技非凡的老猎手。 那夹古部落是建州女真中的小部落。男女老少加一块不过五百人而已。 这番福满老人来辽阳城,还带来了自己二十岁的儿子,他的儿子名叫觉昌安。 林十三问:“老人家,你说百仙酒难寻。难在哪里?” 福满老人道:“並不是酒难寻,而是黑熊精太难对付。百岁的黑熊精体型庞大,几十个猎手一起上都不一定是它的对手。” “且它很狡猾。很难找到它的踪跡。即便找到了,猎手也奈何他不得。” 林十三道:“几十个猎手都对付不了它?据我所知,人比兽强大,並不是强大在身躯、速度、力量上。而是强大在人会使用工具。” “猎手有弓箭,有铁枪,有刀。难不成还斗不过一头黑熊精?” 福满老人答:“黑熊精平日里最爱在砂石中打滚。只为磨礪自己的皮。他皮糙肉厚。即便是三石弓都射不穿它的皮。” “它几乎刀枪不入。” 林十三笑道:“刀枪不入?如果我调动当地卫所军,用佛郎机火炮轰它呢?” 福满老人跪地叩首:“请林老爷千万不要这样。黑熊精是险山的护山神啊!” “若用炮轰死它,撮哈占爷一定会降下大灾祸,惩罚我的部族。” “撮哈占爷是我们女真人最尊贵的神。” 女真人信萨满教,撮哈占爷即长白山之神。 林十三惊讶:“还有这一说呢?” 福满老人又道:“传说黑熊精每年秋天采山中百酿成百仙酒,並不是自己喝。而是供奉给撮哈占爷。” “之前您说给我们五百两,让我们陪您打猎。” “若您所说的『打猎』,是杀黑熊精,抢夺百仙酒。我寧愿寧愿不要这钱。” 林十三道:“这样吧。你先带我们去险山。到了地方我再盘算打些什么猎物贡到宫里。” 福满老人將右手放在左胸,向林十三鞠躬:“是,林老爷。” 林十三离开客栈,跟孙越回了参政衙门。 粱伍德、吕行已经摆好了夜宴,等待著他们归来。 林十三笑道:“让你们久等了。” 粱伍德笑道:“儿子吃饭等义父是天经地义的。义父,今夜按照您的吩咐,饭食简单了些,咱们吃炭烤狍子肉。” “不过下饭助兴的玩意儿却很稀奇。” 林十三问:“哦?是什么?” 粱伍德道:“朝鱼羊少女跳掀裙舞,女真妇人跳扭腚舞。” 林十三爽朗的大笑:“你啊,总能给我出点新样。” 粱伍德笑道:“辽东虽是苦寒之地,却占著地利,跟朝鱼羊接壤。” “义父是宫廷传奉官,应该知道咱大明的藩属朝鱼羊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產,只有美女这一样出挑的。” “打洪武朝起,朝鱼羊就往咱大明贡美女。” “至於女真女人嘛,虽生得不如朝鱼羊女人肤白貌美,却有一种野性的美。” 孙越听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那赶紧让美女们上来助兴啊!” 粱伍德拍了拍手,先上来了六名朝鱼羊少女。这些少女名曰“妓生”,就相当於大明的扬州瘦马。 这六名妓生长得又沟沟又丟丟,美得冒泡。那掀裙舞更是下贱中带著一丝妖嬈,简直就是浪里浪,浪打浪,一浪高过又一浪。 孙越看的鼻血都快窜出来了。 孙越道:“我说梁参政。她们是金鱼还是木鱼啊?” 这是京城青楼中的黑话。金鱼只能看,不能敲。木鱼又能看又能敲。 粱伍德笑道:“自然是木鱼。孙老弟看上哪个,一会儿带回房去就是了。” 孙越却收敛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师父,您先选。” 林十三却道:“我义子献给我的那些小妾我还没睡遍呢。你选吧。” 孙越选了最中间的一个妓生,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我吃饱了。” 粱伍德笑道:“孙世兄生得虎背熊腰,膘肥体健,饭量一定大。上面吃饱了,下面也不能饿著。” “这样吧,你先带她下去休息。” 孙越兴奋的搓了搓手:“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他牵著那妓生的手离开了饭厅。 林十三笑道:“我这徒弟就这德行。整天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你们別见笑。” 吕行道:“我让妓生下去,换女真妇人上来跳扭腚舞?” 林十三却道:“算了。还是说正事儿吧。我明日就出发去险山。” 粱伍德惊讶:“怎么这么急?儿子还想多孝敬义父几日呢。” 林十三道:“咳,不是我急,而是京里的赵文华赵部堂急。” “阁员的椅子他都快馋出哈喇子来了。急等著险山特產的百仙酒討咱们阁老欢心。” “我跟他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能不尽心帮他的忙?” 梁参政忙不迭的拍马屁:“部院大臣晋升阁员都要靠义父帮忙。义父真是朝中响噹噹的响噹噹。” 林十三却道:“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只是锦衣卫里的一个小人物罢了。” “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直奔险山。” (本章完) 第181章 在下辽东第一打野仙人,李成梁 第181章 在下辽东第一打野仙人,李成梁 三日之后,险山西麓,险山千户所。 明军在这里虽只有一个千户所编制,最高官员却是从三品分守参將,直接隶属於左军都督府。 林十三在千户所大门前见到了险山参將李成梁。 李成梁三十多岁,生得虎背熊腰,鼻下的人中特別长,耳垂巨大。有道是人中长而寿元长,耳垂大而病少。 此人是个长寿相。 李成梁可谓根红苗正。他的老祖是正儿八经的老红巾军,跟著太祖爷入过金陵,跟著中山王进过元大都。 大明立国的第三年,太祖大封世袭武將。李家老祖不知得罪了谁,被封到辽东铁岭卫担任世袭百户。 辽东这地方.狗都不愿来。 跟李家老祖同伍的几个老红巾袍泽,要么封在苏杭,要么留在应天,唯独他被都督府打发到了辽东喝凉风。 福兮祸所依。 三十年后,靖难之役爆发。甲之年的李家老祖因在辽东,被燕王收编做了燕军。 靖难过程虽然艰难,李家老祖却活了下来,成了靖难功臣。 这一次,他主动要求调回辽东铁岭卫。 他认为这里是他的福地:若当年不是被派到铁岭,而是留在江南,那老子就要跟南军一起在长江里当江漂子啦! 再回铁岭,李家老祖不再是小小世袭百户,而是世袭指挥使! 可能是李家祖坟冒了青烟,到了嘉靖朝,李家子孙李成梁竟考中了文秀才功名。 世袭军户子弟考中武秀才那是稀鬆平常的事。考中文秀才的凤毛麟角。 且李成梁是辽东军户。辽东边军几乎称得上是人均胎教肄业,李成梁简直就是军中大儒。 这样一个孔夫子掛腰刀能文能武的边军俊杰,理应受到重用。 然而,並没有。 无论是李成梁还是同时代的戚继光,在承袭武职时都遇到了一个尷尬的境地:上京需要路费,进京后需要拿钱到兵部打点。 不攒够钱,休想沾老祖宗的光承袭世职。 关於李成梁如何攒够这笔银子,边军之中传言很多。 最离谱的一个传言是:李成梁带著十几个边军子弟,绑了一个建州女真首领当肉票,勒索了几十张兽皮,贩到京城去卖了上千两银子。 这笔银子被他就地打点给了兵部武选司的那些小吏们。 没有钱的不是。他的履歷顺利递到了兵部大堂。 刚好那日杨博坐堂。看到李成梁的履歷中竟有文秀才功名,杨博当即对这个边军年轻人產生了浓厚的兴趣。 传到堂上一番问话,杨博顿时有种捡到宝的感觉。 他大笔一挥,准李成梁承袭世职,没几年又升为险山参將,將组建辽东精锐骑兵的重任交给了他。 林十三眼前站著的,就是这样一位边军中的传奇人物。 李成梁这人不愧是读过孔孟的,识文断字儿、知书达理。他见到林十三纳头便拜:“臣,险山参將李成梁,恭请圣安。” 林十三道:“圣躬安。李將军,快快请起。” 李成梁起身,忙不迭的套近乎:“杨部堂已派人给末將捎了信,让末將好生招待林传奉。” 林十三笑道:“有劳李將军了。” 李成梁看到了林十三身后站著的福满,他呵斥道:“老傢伙,我找你许久了。这大开春的,你不带著族人给我的军田播种,跑哪儿去瞎晃荡了?” 福满连忙解释:“李將军赎罪。我去辽阳將去年冬天夹古部落打来的皮货卖了。” 林十三笑道:“李將军,此番进险山捉黑熊,我得让福满老人当嚮导。” 李成梁頷首,隨后颐指气使的对福满说:“好好伺候林传奉。不然我带兵剿了你的老窝。” 福满连声道:“是是是。” 李成梁做了个请的手势:“林传奉,请入所。” 林十三、孙越和三十几名锦衣卫袍泽跟著李成梁进了险山千户所。 福满因是女真人,只能在所外停留。 险山千户所內,三百名骑兵正在分別练习骑射、砍杀、戳刺。 林十三问:“李將军,这就是你的辽东第一骑兵精锐?” 李成梁苦笑一声:“辽东总兵官麾下五路分守参將,末將是掌兵最少得一个。我这儿说是千户所,其实就三百人。” “仅仅带三百兵的参將,纵观整个明军恐怕也屈指可数。” 林十三笑道:“三百人虽少,却『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终有一天,三百人会变成数千,上万。纵横辽东,铁骑驰骋。” 李成梁高喊一声:“眾袍泽听令,下马,列队,拜见钦差林传奉。” 这三百险山骑兵果然训练有素。勒马,下马,列队不过须臾功夫。 林十三走到一名骑兵面前,问:“吃得饱嘛?” 骑兵答:“回钦差,吃得饱。” 林十三又问:“一天供应多少粮?” 骑兵答:“两斤粮、半斤肉、半升酒、果蔬若干。” 林十三惊讶万分:“你是几品武官?” 骑兵答:“回林传奉,属下不成器,只是个普通军士,没有品级。” 林十三转头问李成梁:“李將军,我这一路走来,辽东的边军都在吃糠咽菜。怎么你这里连士兵的日常供给都如此丰富?” “有肉、有菜还有酒?” 李成梁微微一笑:“嘿嘿,带兵的人要是连给手下解决饮食供给的本事都没有,那就该滚回家抱孩子去啦。” 林十三问:“参政衙门没拖延险山的粮餉?” 李成梁嘆了声:“他娘的,月月拖延、剋扣。末將要是指著参政衙门的粮餉,麾下的人马全得饿成皮包骨,恐怕马都上不去。” 林十三来了兴趣:“哦?那你是如何解决补给的?” 李成梁卖起了关子:“这个嘛,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我为钦差摆下了接风宴,咱们边吃边说。” 林十三和孙越跟著李成梁进了伙房。 伙头兵正架著炭火烤一头羊。 三人坐定。 林十三好奇的问:“李將军,你到底是如何解决粮草供给的?” 李成梁侃侃而谈:“辽东这鬼地方產粮不高。坏的时候一亩地只能產二三十斤粮食。” “参政衙门分配给险山千户所的军田,又都是贫瘠的荒地。一镐头下去刨出来的全是石子儿。” “要不动动脑子。別说练什么骑兵精锐了。弟兄们饿都饿死了!” “我们只能自给自足,自筹粮餉。所有袍泽自我开始端正態度,放下边军精锐的架子,只当我们是什么吶?” “只当我们是啸聚山林的山大王。那是什么活法?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 林十三听的冷汗直流:“慢著。你该不是纵兵为匪,抢劫来往客商了吧?” 李成梁嘿嘿一笑:“哪儿能吶。咱老李再怎么操蛋,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武將,不能干打家劫舍的土匪营生。” “我从这瘠薄地方弄钱弄粮贴补弟兄们,总共有三个法子。” “第一个法子,险山无主地多。我挑了八千亩肥沃可耕的好田,自划成了军屯田,平分给了弟兄们。” 林十三道:“三百人耕八千亩地?又没有耕牛。哪里还有功夫操练?” 李成梁道:“简单!让女真人来耕种。险山骑兵守卫地方,保大小三十几个建州女真部落的平安。他们总应该出点军费.” “我体谅他们穷。穷不要紧,力气总还有吧?那就给我们耕种军田便是。” 林十三问:“长工给地主扛活还要给点粮食。你分给女真人多少粮食?” 李成梁笑道:“一粒粮食不分。” 林十三惊讶:“啊?” 李成梁笑道:“不是我欺压建州女真。我欠建州女真的,几百年前宋徽宗、宋钦宗已经替我付过了!” 李成梁的理论听著很合理。 这傢伙把欠女真人的帐都记在了金太宗完顏晟头上。 李成梁道:“女真人的老祖从咱汉家抢了多少金银財宝?宋朝公主都被活活曰破了谷道而死,太后都被他们当成了千人骑。” “让他们的子孙还咱们一点,这不是很合理嘛?” 孙越在一旁附和:“有道理!” 林十三问:“那第二个法子呢?” 李成梁道:“虽说朝廷有严格的封贡制度,严禁藩属国的商人私下来大明做生意。” “可辽东天高皇帝远的,朝鱼羊商人过来做生意已是常態。” “辽东这边有不少海西女真人过来抢劫,做那土匪营生。朝鱼羊商人动不动就被抢的清干溜净。” “你们来辽东做生意,我李成梁可以带险山骑兵护送!只不过嘛,你们得交一点军费,还一点恩情。” “我这支骑兵刚组建不久,既缺实战经验又缺军餉。护送朝鱼羊商队,一来能赚军餉。二来碰到海西女真人可以在实战中练兵。” “正所谓改兵为鏢,两难自解。” 林十三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李成梁又道:“第三个法子嘛。比如说,建州女真的堪尼部落平白无故打了索查部落,双方结了仇。索查部落找到了我,让我出兵替他们报仇。” “报仇?行啊。给点军费嘛!我这人不择食,金银、粮食、箭簇、兽皮、人参、女人,送多了我不嫌多。送少了我不高兴。” “要是不送,那我就要骂娘啦,哈哈哈!” 林十三感嘆道:“自成化朝之后,我大明在辽东治女真人便使用羈縻之策。即挑动女真部落之间內斗。” “还別说,李將军的第三个法子,颇为契合朝廷的羈縻之策。” 李成梁豪爽的干了一大碗酒,自豪的说:“林传奉,不是我吹。辽东总兵官麾下五路分守参將、二十五个卫所,若论粮餉供给,我险山千户所是最足的!” “弟兄们锅里有粮有肉,碗里还有酒。隔三差五还能分点银子、兽皮。他们能不卖命操练、拼死打仗?” “自古就是有钱好办事。得来的粮餉除了分给弟兄们的,余下的我全派人送进京,孝敬给了兵部武库司的郎中。” “別的卫所一年分几杆打不响的破銃。呵,我险山千户所却有精良鸟銃一百支,佛郎机快炮八门。” “兵部造办处新弄出来的那个三眼銃,我这里也有五十支!” “手里的傢伙好,这腰杆子就硬。无论是建州女真还是流窜来辽东的海西女真,谁敢惹我险山骑兵?” 林十三竖起了大拇指:“李將军与东南的俞大帅、戚副帅堪称明军的南北三壁!” “不过俞大帅、戚副帅与您不是一个路子。” 李成梁笑道:“嘿嘿,林传奉过誉啦。” 片刻后,李成梁话锋一转:“可诺大辽东,不能只靠我这区区三百骑兵守卫。我只能守好险山这一亩三分地。” “辽东的其余卫所,被那群狗瘠薄文官弄得缺衣少食、缺箭少甲。那些袍泽的日子啊.我见了都想抹眼泪。” “那群狗瘠薄文官就搅吧。搅得边军无心作战,搅得韃靼东侵,边军无力抵抗。把辽东搅没了,老子无非陪二十五卫袍泽一起送命就是。” 李成梁的话语中满满都是怨气。 林十三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给李將军。” 李成梁屏退左右:“林传奉,请说。” 林十三道:“杨部堂的信中,说没说我来辽东的真实目的?” 李成梁正色道:“说了。你要来收拾严党的贪官,帮咱辽东边军弟兄出口恶气” 林十三頷首:“嗯,我出发之前,杨部堂告诉我,险山参將李成梁可以信任。” “我眼下有一桩事,拜託你派人去办。” 李成梁问:“什么事?” 林十三道:“行德商行你可听说过?” 李成梁怒道:“怎么没听说过?边军袍泽的军餉军粮全都被送进了那狗曰的商行里。” 林十三道:“行德商行的帐房內,存著辽东文官喝兵血的证据。” “我要你派一百人,潜入辽阳城,假扮韃靼人,抢了行德商行。里面的財货你们能运出多少都是你们的。” “我只要帐房里的那些帐册证据。” “抢完之后,你们再放一把火。我让孙越孙总旗给你的袍泽带路。” 李成梁一脸兴奋:“放火?不是吹。要说比放火,辽东哪个卫所都赶不上我们险山千户所!我们那火放的嘿” “不过辽阳是辽东巡抚治所,城高墙厚。潜入抢劫放火容易,撤回就难了。” 林十三道:“辽阳城防归巡抚胡宗明管。胡僉院那边我已打了招呼。到时他会想法子让你们顺利撤出城外。” 李成梁一听这话拍了胸脯:“成啦!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李成梁堪称辽东第一打野仙人,冒充韃靼抢劫、放火,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本章完) 第182章 萨满问神 第182章 萨满问神 林十三与李成梁一番密谈,商议了前往辽阳城抢劫行德商行的细节。 李成梁不会亲自前去,而是派了一个心腹名叫查大受的带人办这件事。 那查大受是险山骑兵中的一个总旗。他曾是李成梁的家丁,能干的很。此人插上毛比猴还精,拿起刀比狼还狠。 由他带人假扮韃靼人,进辽阳城抢劫、放火再合適不过。 正经差事有了眉目。该办兼差了。贡给西苑的黑熊要寻,帮赵文华拍严嵩马屁的百仙酒也要寻。 翌日,林十三、孙越跟著福满去了夹古部落。 夹古部落群居在险山的山脚下,部落族人居住的大部分是兽皮帐篷。只有部落中的长者、头领和萨满(巫师)住在木屋之中。 福满召集起部落中的六位长者,一通商议协助林十三进山寻熊之事。 眾人在木屋中聚齐。林十三道:“我此番来有两件事要办。其一是捕捉六头黑熊,贡到宫里去討皇爷的欢心。” “每捕获一头黑熊,我给你们白银一百两!六头黑熊捕齐,我给你们多加二百两,共给八百两!” 夹古部落几乎被李成梁搞成了险山骑兵的佃农、奴僕。长者们自然都粗通汉话。 长者们纷纷表示:“绝无问题。我们夹古部落从一百年前就开始捕猎黑熊了。” “对。为大明官员办事是我们的本分。” “別说六头黑熊,就算十头我们也能捕齐。” 林十三道:“第二件事。我要进山,寻找黑熊精所酿百仙酒,带回京城去。” 此言一出,一眾长老脸色大变! 福满道:“尊贵的钦差老爷。我之前跟您说过,黑熊精是险山的镇山神。惹它,撮哈占爷是会降下灾祸的。” 林十三深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他高声道:“若能寻到百仙酒,本钦差赏银两千两!” 两千两在京城不算什么大钱。对於夹古部落来说却是一笔巨大的財富。 一名长老说道:“这不是赏银多少的事。惹黑熊精,撮哈占爷会降下小三灾,甚至可能降下大三灾。” 林十三问:“何谓小三灾,何谓大三灾?” 长老答:“小三灾旱灾、雪灾、水灾。大三灾兵祸、瘟疫、大火。每一样都足够毁灭夹古部落。” 林十三跟孙越玩起了红脸、黑脸那套把戏。 林十三道:“既然犯了贵部落的忌讳,那就算了,我不会强求诸位。” 孙越却高声道:“怎么滴?你们敢不听钦差的?用不著什么小三灾、大三灾。李成梁李参將就会把你们整个部落都剿了!” “你们以为钦差的话可听可不听?別忘了,你们都是大明的子民。钦差到此犹如皇帝亲临!” “不听钦差命令,视同谋反?敢谋反?好啊!你们就等著被李参將灭族吧!” 李成梁的恶名冠绝险山。险山周围的女真部落哪个不怕他? 林十三笑道:“孙越,你怎么弄恐嚇诸位长老?诸位长老,若你们帮我寻到百仙酒,我可以命令李成梁,今后不再让夹古部落的人帮他耕种军田。” 一边是两千两赏银和免除田役。一边是被阎王李成梁灭族。 长老们自然动摇了。 他们用女真语嘰嘰喳喳討论了一番。 一刻之后,福满道:“去盗抢黑熊精的百仙酒是天大的事。我们得让萨满举行祭祀仪式,问撮哈占爷的意思。” 林十三頷首:“入乡隨俗。那你们就问你们的神吧。” 福满领著林十三走向部落萨满所在的木屋。 孙越道:“听说过找道士问三清上仙的,听说过找和尚问佛祖的。没听说过找女巫问什么哈什么爷的。” 林十三耐心给孙越解释:“撮哈占爷是萨满教的神。要论起来,佛是外来教。道、萨满才是我华夏的本土教。” “你知道由来的由字怎么写吧?” 孙越打:“当然知道了。田字上面出个头。” 林十三道:“对嘍!萨满教兴於夏商。『由』就是巫师问神时所用的面具。后来萨满教传到了的北方戎狄。” “再后来有了道教,佛教也传入。慢慢的,中土以佛、道为正宗。萨满教倒成了只有戎狄胡虏信的偏宗。” “萨满教信万物有灵,灵魂不灭。天地分三界。而教中萨满,也就是巫师,有著通灵、治病、占卜、预言的能力。” 眾人说著话来到了萨满的木屋前。 福满和六位长者跪倒在木屋前,向屋內的萨满嘰里咕嚕一通说,道明了来意。 不多时,门被推开,一个穿著稀奇古怪衣裳,带著面具,头插鸟毛的萨满走了出来。 他见到林十三,立马快步上前,围著林十三手舞足蹈,是不是还隔著面具用鼻子狂嗅林十三身上的味道。 片刻后,萨满向后蹦了几步,指著林十三大喊大叫起来。 林十三问福满:“老人家,他说什么?” 福满结结巴巴的说:“他,他说,你是天地神阿巴哈脚下云朵之子转世。阿巴哈的云朵之子是传说中的福星。” 林十三愕然:还別说,这几年我做任何事都一帆风顺,在官场中平步青云,犹如神助。朝中人人都说我是福將。 孙越低声道:“可著女真人的萨满也懂得溜须拍马戴高帽啊。” 过了一会儿,萨满开始设置祭祀用物,通灵问神。 一个小孩將几个生蘑菇放在一个石对角中稻成汁,又將汁水倒进一个碗中。 萨满接过碗,喝了生蘑菇汁。不消片刻便开始手舞足蹈,如癲似狂。 他围著一堆火,疯狂挥动著手中一个拨浪鼓,突然间火堆“轰”一声,火光冲天。 火堆上方生起了一股旋风,火苗跟著旋风窜上天。那场面十分诡异。 更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 本来是大晴天,突然间阴云密布,大地被黑暗笼罩。 林十三打了下寒颤。 孙越压低声音:“师父,这萨满不像是京城里靠一张嘴坑蒙拐骗的神棍。邪门的很啊。” 林十三道:“是邪门的很。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突然间,萨满嘴里传出一阵“哇啦哇啦”的刺耳声音。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个小孩將一碗血倒在了萨满的脸上。那血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禽的。 萨满睁开了眼,手指头直指林十三,嘴里嘰里咕嚕不知说了些什么女真语。 福满和六位长老恭敬的朝著萨满鞠躬。 林十三问:“他说了什么?” 福满答:“他说,你是阿巴哈的福星转世。我们跟著你进山,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惹怒撮哈占爷。” “不仅如此,撮哈占爷还会在暗中保护我们。” 林十三眉头舒展:“也就是说,你们同意隨我进险山寻百仙酒了?” 福满頷首:“跟您进险山寻酒是神的指引,我们一定要遵从。” 林十三一拍手:“好!你们替我办事,我亏待不了你们。即便找不到百仙酒,我亦会给你们一千两银子!” 突然间,萨满像一只大蛤蟆般崩了起来,他將面具拋向火堆,朝著林十三齜牙咧嘴,狂呼了一堆话。 隨后萨满又用手指向了福满的儿子,觉昌安,又是一阵狂呼。 萨满的狂呼让福满呆若木鸡。 林十三连忙问:“他又说了什么?” 福满一言不发。 林十三追问:“到底说了什么?” 福满敷衍道:“啊,他说事情一定能办成。” 林十三道:“这我就放心了。” 其实福满撒了谎。 萨满刚才说的女真语,翻译成汉话是:“觉昌安的孙子——你的长重孙会杀死光云朵之子的一个孙子。” 眾人再次回到了福满的木屋,商议如何寻找百仙酒。 福满道:“百仙酒是黑熊精採集百酿造。被黑熊精视为宝物。藏在自己的洞穴之中。” “而黑熊精的洞穴一向隱秘万分。想寻找到它的洞穴,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用诱饵將它引诱出来。待它归穴时跟住它。” 林十三插话:“无论是捕捉猴子、狼、虎、豹、犬,都有引诱猎物现身的秘法。” “不知引诱黑熊精现身有何秘法?” 福满將方法一一告知林十三。 林十三听后大呼奇异玄妙。 福满道:“但萨满刚才说了。必须等月缺之夜,北斗七星闪耀之时进山。” 无论是道教、佛教还是萨满教,都崇拜北斗七星。 林十三皱眉:“今日刚月圆。要等半个月?” 福满頷首:“是啊,要等半个月。” 林十三道:“那好。我先回险山千户所去。半月之后我来找你们进山。” 福满道:“天色晚了。我们这里一到夜间猛兽环伺危险丛生。还是等天明,我派人送尊贵的钦差回李参將那里。” 林十三在夹古部落吃了一顿烤鹿肉。 吃饭时,福满说话小心翼翼。他心中一直縈绕著白天萨满所说的预言。 我的长重孙会杀死眼前这位钦差大人的一个孙子? 怎么可能? 女真人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杀明朝大官的孙子啊。 翌日,福满派长子觉昌安给林十三带路,將他送回了险山千户所。 李成梁迎上来问:“林传奉,夹古部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若他们不听你的调遣,你只需说一声,我这就带兵灭了他们。” 林十三却道:“他们很是配合。半月之后他们会带我进山。” 李成梁皱眉:“半月之后?莫不是他们在敷衍塞责?他们是活腻歪了?” 林十三笑道:“不不。我说李將军,你怎么动不动就要灭女真部族?他们可是你的佃农啊。” 李成梁道:“哼,这群人如牛马一般。不拿鞭子抽牛马,它们便不知用心拉套干活。” 二人正说著话,赶巧险山骑兵正在训练兵部调拨的最新武器——三眼銃。 林十三远远望见,骑兵在马背上拿起三眼銃,连发三銃。隨后將三眼銃当成了破甲长柄金瓜。 他们骑马奔向草人靶子,挥动三眼銃將草人靶子砸得稀巴烂。 林十三讚嘆道:“真是一件趁手的好兵器啊!无论是大明火銃还是佛郎机鸟銃,都要打一响装填一次。” “此銃竟能连珠三响。还能当长柄金瓜使。简直就是神兵利器。” 李成梁笑道:“此物是二十年前的兵部尚书、团营提督刘天和所创。不知为何,没有普及开来。” “去岁杨博老尚书翻阅兵部武库图纸,竟发现了刘老夏官所绘图纸。立即命造办处试製。” “您说的对,这三眼銃的確是神兵利器。最適合野战。” “有这傢伙在,建州女真只能当我险山骑兵的忠实奴僕。” 林十三却有些担忧:“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如今用他们,只是为了让他们帮我办事。” “你就在辽东,还是要防著点女真人。再忠实的奴僕,也有一颗造反当主人的心。” 李成梁笑道:“林传奉有些杞人忧天啦!经成化朝铁血犁庭后,建州女真弱得像是兔子。就他们也敢造反?” 林十三给李成梁讲了一个典故:“你可知杞人为何忧天?” 李成梁答:“自然是因为杞人脑子不灵光,是二傻子。” 林十三道:“世人只知杞国有个人担忧天塌地陷,自己无处存身,整日吃不下饭,睡不著觉。似乎这人是天下第一的大蠢蛋。” “世人却不知,杞国人的祖先为躲避战乱,迁徙千里到杞地。途中风餐露宿吃的苦自不必说。” “他们刚到杞地安顿下来,就碰到了无数天外陨石坠落,半个杞国被砸成废墟,房屋尽毁,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月。这可不是我凭空胡诌,乃是《列子》记载。” “你听了缘由,还能说那个忧天的杞人是个二傻子嘛?” “所谓忧患,归根结底无非『前车之鑑』四个字。” 林十三顿了顿,又道:“你说建州女真是最忠诚的奴僕。成祖奉天靖难时,朵顏三卫一样是成祖最忠诚的奴僕。” “可是百年过去,朵顏三卫演化成兀良哈部落。兀良哈依附韃靼,数次隨韃靼入寇大明。这也是事实!” 林十三已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李成梁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过了片刻,李成梁问:“那依林传奉之见,我该屠光建州女真?” 林十三道:“擅行杀戮非王道。至少现在他们还当著大明的顺民。我只是提醒李將军,要暗中提防他们一手罢了。” (本章完) 第183章 捉熊陷阱 第183章 捉熊陷阱 半个月后,傍晚,夹古部落。 林十三如约来到夹古部落。福满会带领五十名青壮族人协助他进山捕熊寻酒。 孙越跟查大受去了辽阳城,没有隨行。 女真人狩猎之前,先要由萨满举行仪式祈神保佑狩猎顺利,还要吹牛角號,告知撮哈占爷。 一系列繁琐仪式结束后,弯月已升起在夜空,繁星点点。 福满对林十三说:“萨满说祈神很顺利,神允许我们进险山了。” 五十多个女真人的队伍中有二十条猎犬,还有六辆牛车,牛车上放著木笼。 他们除了要找黑熊精,夺取百仙酒,还要活捉六头黑熊带出山,运回京去贡给西苑熊房。 跟隨林十三进山的,除了女真人还有他手下的三十几名袍泽。每人都配有一桿鸟嘴銃。 林十三还从李成梁处借来了十支三眼銃,外加一门佛郎机快炮,以防不测。 听福满说,普通黑熊四百斤。黑熊精却在千斤以上。 黑熊精发起狂来见兽撕兽,见人撕人,可敌百人。 林十三却认为,再大的黑熊精也是血肉之躯。敌不过佛郎机快炮。若黑熊精发狂,直接打上一炮,任它铜皮铁骨也得钻个大窟窿。 林十三问福满:“你们怎么没带乾粮?咱们这趟进山至少也要十日。难不成在山里喝西北风?” 福满笑道:“钦差老爷有所不知。女真猎手进山捕猎是不带任何乾粮的。偌大山林,到处都有我们的食物。” “猎人带乾粮进山捕猎被女真人视为耻辱。” 一旁的林十三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北虏南下入寇也极少准备军粮。一贯拿汉人家里的存粮当补给。 建文帝元年,甚至有个姓黄的大聪明建议在长城以南五百里之內施行迁界禁居。人为製造无人地,以断北虏补给。 幸好建文帝没蠢到听那大聪明的书生之见。 眾人趁著夜色,打著火把离开了夹古部落。他们整整走了一个时辰,进得险山之中。 福满跟一眾女真人突然停下脚步,放下狩猎用的弓箭,跪向残月的方向,摊著手虔诚祈祷。 一眾锦衣卫袍泽议论纷纷:“这群女真人又搞什么么蛾子呢?” “像是在拜神。呵,有用嘛?” 林十三道:“咱们入乡隨俗,不信但不能不敬。咱锦衣卫中专司抄家的那帮钱串子,抄家前还要拜赵公明呢。” 拜险山月神的仪式持续了一刻。一眾女真人纷纷起身。 福满道:“钦差老爷,进山头夜不狩猎。只搭帐篷建营地在山中休息。” 林十三頷首:“一切听从老人家你的安排。” 一眾女真人纷纷动手,札起了三十几顶兽皮帐篷。 他们在帐篷外拉起了无数鹿筋绳,在绳子上悬掛著铃鐺。又在以营地为中心,设置了几十个捕兽夹。 险山之中狼、虎、熊等等猛兽太多。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营地的安全。 林十三吩咐三十几名锦衣卫:“树林里太潮湿,你们要看管好各自的火药防止受潮。省得遇到危险放銃时哑火。” “特別是那门佛郎机炮,三枚子炮一定要看好了,关键时刻能救咱们的命。” 眾人在帐篷中安歇。 福满掀开了林十三的帐篷,探进头来,递进一个竹筒。 福满道:“这竹筒里装的是硫磺。钦差老爷洒在地面上能避蛇。险山的白眉蛇、中介蛇厉害的紧。” “若被这两种毒蛇咬了,就算撮哈占爷显灵也救不活的。” 林十三按福满所说,在帐篷內洒满了硫磺。味道虽刺鼻,却可以防蛇保命。 赶路的疲劳让他酣然入睡。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听到女人“咯咯咯”的笑声。 林十三一个激灵起身: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女人?难不成闹鬼了? 他出得帐篷,进了旁边福满的帐篷。 福满还没睡。 林十三问:“外面是什么声音?” 福满答:“那是黄皮子在拜月神。黄皮子拜月神时的叫声像极了女人笑。” 林十三问:“黄皮子?是什么?” 福满答:“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黄鼠狼。钦差老爷儘管回帐篷安心睡。咱们这营地外有鹿筋绳铃、捕兽夹,內有熟练猎手值夜巡逻,简直固若金汤。” “至於鬼、精、怪.您是云朵之子,天生福星。他们不敢近您的身。” 听了这话,林十三放心了不少,回到帐篷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清晨,一声牛角號餉。这是女真人起床的信號。 林十三也被牛角號唤醒,出得帐篷伸了个懒腰。 福满走了过来:“钦差老爷,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了马女乃子茶,还有一只烤飞龙。” 林十三惊讶:“飞龙?” 在京城,飞龙是个稀罕物。险山之中却是隨手可得。 林十三坐到火堆前,福满將烤飞龙从火上取下,放在一块乾净的石头上撕成几份。 飞龙腿和飞龙翅膀被福满分给了最为尊贵的林十三。 这烤飞龙鲜嫩多汁,无需刻意烹飪,撒上点盐便是无上的美味。 林十三边吃边问福满:“咱们一会儿就捕黑熊嘛?” 想要引出黑熊精,就必须捕捉黑熊。 引诱黑熊现身的诱饵是蜂蜜。 引诱黑熊精现身的诱饵却是他的熊子熊孙。 福满答:“不成,捕黑熊必得夜里。咱们白天先挖陷阱。” 眾人吃饱,开始寻找设置陷阱的地点。二十条猎犬被取下了犬绳,在林中乱窜。 一刻之后,几声犬吠传来。福满快步走向那几条猎犬,林十三也跟了过去。 几条猎犬正围著一大坨粪便转著圈。 福满伸出手指,蘸了些粪便,放到嘴里吮了吮:“这是熊粪,嗯,还新鲜。说明这里常有熊经过。” 林十三面露厌恶的表情:“我说老人家,你们猎熊要亲口尝熊粪嘛?” 福满点点头:“是啊。熊粪不像人粪,很乾净的。甜丝儿丝儿。不信钦差老爷趁新鲜尝尝?” 林十三连忙摆手:“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一眾女真人开始挖捉熊的陷阱。 捉活熊不同於杀熊取熊皮,设置陷阱十分麻烦。女真人忙得不可开交,锦衣卫的袍泽们帮不上忙,站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林十三的下属当中有两个憨人。一个绰號於捲毛,一个绰號李大眼。 这二人在北镇抚司是出了名的憨蠢、忠诚、武艺高强。 二人百无聊赖。於捲毛突然灵光一现,跟李大眼打赌:“兄弟,你一向胆子大。我且问你,你敢吃熊屎嘛?” 李大眼道:“我敢吶。可我为何要吃?” 於捲毛道:“你要敢吃,我给你三十两银子。” 李大眼铜锣般的大眼闪烁出光芒:“三十两银子?你说话算话?” 於捲毛道:“咳,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得出做不到烂命根。” 李大眼这人不含糊!他走到那坨熊粪边上,伸手抠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 於捲毛惊讶道:“吾草,你还真吃啊!” 李大眼一边咀嚼一边说:“那女真首领没说假话,唔,甜丝儿丝儿。我粗通药理,这熊粪是可以入药的。” “咕咚”。李大眼一吞而尽:“好了,吃完了。你给我三十两银子。” 一眾锦衣卫袍泽望著这两人,使劲憋著笑,只等他们再干出什么蠢事儿来。 於捲毛道:“来深山老林里办差,谁隨身带那么多银子?先欠著。” 李大眼頷首:“行。弟兄们作证啊,他欠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不是小数目,於捲毛越想越肉疼。他道:“我也敢吃熊粪,你信嘛?” 李大眼摇头:“不信。” 於捲毛道:“我要敢吃,你也给我三十两银子,如何?” 李大眼道:“好啊。”说完他朝著那坨熊粪做了个“请”的手势:“於兄,请。趁热。” 於捲毛走到熊粪跟前,用手抠了一块,亦放进嘴里大口咀嚼:“唔,確实甜丝儿丝儿。” “咕咚”他一吞而尽,朝著李大眼伸出了手:“三十两银子呢?” 李大眼的荷包里倒是放了几张十两的银票。他刚去掏荷包,却猛然反应了过来:“等会儿。你欠我三十两银子。我也欠你三十两银子。一来一去不是扯平了嘛?” 於捲毛頷首:“啊,对,扯平了!” 一眾袍泽终於憋不住了,狂笑起来。 林十三走了过来,哭笑不得:“敢情你俩打赌,就为了分吃那一坨熊屎啊!” 半个时辰后,女真人挖出了一个深一丈半,径一丈的大坑。 他们將一张鹿筋大网放入坑中,鹿筋大网的八个方向各延伸出一条鹿筋绳。 在靠近陷阱边沿的地方,还钉著滑轮与鹿筋绳相连。 隨后女真人砍来了十六根细长的树枝,搭在陷阱口上。又在树枝上铺上了一大块油毡布。 油毡布上放满了树叶。一个捕熊陷阱便做好了。 陷阱有了,还得有诱饵。诱饵是一大桶蜂蜜。 不过诱饵要在夜间再布置。 万事俱备,只等入夜。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一名小旗见远处有一只肥野兔。他似乎是想在上司林十三面前展示下自己的銃法。 小旗点燃鸟嘴銃的火绳,扳开火门,抬銃瞄准。只听得“砰”一声,肥野兔身上被戳出一个血窟窿。 一眾袍泽讚嘆:“好銃法!” 福满却大呼道:“不要放銃!完啦!完啦!” 林十三问:“怎么了?” 福满解释:“黑熊的鼻子很灵。你们在这儿放了銃,这儿就有了火药味。黑熊绝不会靠近。” “这个陷阱白设了。要重新找地方设陷阱。” 林十三大骂那小旗:“谁让你放銃的!这下好,福满老人他们白干了小一个时辰。回京后罚你一个月俸禄。” 福满在一旁道:“狩猎如打仗。诸位官爷,千万不能自作主张、轻举妄动啊。” 此处陷阱已不能用。无奈之下,福满只得命族人收起油毡布、鹿筋大网。 好在险山之中黑熊不少,下晌,他们又寻到了一泡新鲜的熊粪。 女真人故技重施,再次设置好了陷阱。 林十三道:“福满老人,猎熊还有什么忌讳,你给我说说。也省得我那些袍泽犯了忌讳坏了事。” 福满一一道来。 林十三吩咐手下:“都听到了嘛?这些禁忌,谁若犯了我就重罚谁。” 入夜,福满命人在陷阱前架起火堆,將蜂蜜装在瓦罐上,放在火堆上熬。 蜂蜜的香味儿顿时瀰漫开来。 眾人则埋伏在了陷阱周围的树丛之中,屏息凝神等待猎物出现。 那二十条猎犬全部带上了羊肋嘴笼,发不出一声犬吠。 这一等,就从入夜等到了子时。 林十三有些焦躁。他问福满:“老人家,黑熊怎么还不来自投罗网?” 福满答:“猎熊也好,捉活熊也罢,都需要耐心。两夜三夜空手而归都属平常。” “你们汉人有句古话,叫做西西舞者,哦不,是另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眾人在陷阱周围整整等了一夜。光是蜂蜜都烧乾了六瓦罐。 好在险山中有不少蜂巢,女真人善於采蜂蜜。不愁用光了诱饵。 清晨,眾人回到了营地之中。 福满道:“钦差老爷,白天咱们在营地里睡觉。日头落山前再起来。” 林十三道:“没想到这黑熊还挺不好捉。” 福满道:“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要看撮哈占爷愿不愿意赐予我们一头黑熊。” 一个女真人惊呼:“捕兽夹捉到了狼!” 林十三跟著福满跑了过去,只见捕兽夹正夹著一匹奄奄一息的灰狼。 福满道:“想是狼群趁著咱们不在,想要进营地捕食咱们带来的那六头牛。这头灰狼中了圈套,嚇跑了它的同伴。” “狼群是最记仇的。白天咱们巡逻的人手要加一倍。提防狼群报復。” “钦差老爷,请让你的人放几十声銃。我猜狼群就潜伏在营地周围。他们最怕火銃声。” 林十三頷首:“弟兄们,鸣銃。” “砰砰砰”,火銃声在营地上空响起,惊起无数飞鸟。 林十三回到帐篷,倒头便睡。一直到了傍晚才醒了过来。 他跟眾人用过了晚饭,再次出发,来到捕熊陷阱周围埋伏了起来。 火堆上再次架起了盛蜂蜜的瓦罐。蜜香飘散在空中。 今夜没有白等。大约子夜时分,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密林之中 (本章完) 第184章 百花仙酒到手 第184章 百仙酒到手 黑影渐渐靠近陷阱。 月弯如镰,林中黑漆麻乌。林十三看不清那黑影是什么。 福满的儿子觉昌安天生一双夜眼。他低声道:“黑熊。” 那黑影的確是一头黑熊。 黑熊其实並不是又蠢又笨,心智跟七八岁的机灵小孩差不多。 它在距离装蜂蜜的瓦罐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警觉的四处张望。 人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熊也一样。 对於黑熊来说,蜂蜜的诱惑就像是財帛对人的诱惑一般。 黑熊忍不住了!它挪动著自己肥硕的身躯,走向装著蜂蜜的瓦罐。 “轰隆!” 陷阱上的细长树枝,哪里能承受得住它那几百斤的身躯? 树枝断了,覆盖在上面的油毡布落入陷阱,黑熊也栽进了陷阱里。 福满仰头朝天喊了一句:“谢撮哈占爷!” 隨后他带领族人们衝到了陷阱边。 林十三也跟著了过来。只见黑熊在陷阱中怒吼著,暴怒的凭空挥舞熊掌。它的脚下是鹿筋大网。 福满拿出了一支吹箭筒,朝著黑熊“噗”一声。一支吹箭射在了黑熊的大脑袋上。 这吹箭对於黑熊来说就像是挠痒痒。但箭头被曼陀罗汁浸泡过一百天,能够麻痹黑熊。 似乎一支箭不太够用,黑熊依旧张狂,发出一声声熊吼。 几名女真人纷纷拿起吹箭筒,朝著黑熊一通“噗噗噗”。不多时黑熊的脑袋上多出了七八支吹箭。 黑熊晃晃荡盪、踉踉蹌蹌,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福满吩咐族人:“你们几个回营地去,把那六头牛牵过来。” 隨后福满又语气恭敬的恳求林十三:“钦差老爷,能否派十名带著火銃的老爷跟他们同行牵牛?我怕狼群途中报復。” “狼群最怕火銃声。” 林十三頷首,吩咐敢吃屎的於捲毛:“你带十名袍泽,隨他们回去牵牛。” 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女真人將六头牛牵到了陷阱边上。 福满將接著陷阱下鹿筋网的六根绳子系在了六头牛的身上,一扬鞭子“啪”! 六头牛齐齐发力,將鹿筋网和网中的黑熊硬生生拖出了陷阱。 黑熊出得陷阱,福满很不放心,怕刚才吹箭的药劲不够大。 他掰开了黑熊的血盆大口,將一包曼陀罗粉全部倒进了熊口之中。 大功告成。一头黑熊到手! 林十三夸讚道:“真是术业有专攻。你们这捕猎黑熊的法子果然精妙。” 福满谦虚的说:“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吃饭的拙劣手艺罢了。” 林十三开始给福满画起了大饼:“这黑熊贡到宫里,皇爷龙顏一悦,说不准给你们封个世袭武职呢。” 福满喜上眉梢:“若能当大明的武官。我们死也值了。” 林十三他们的运气不错。两日之后的夜里,他们捕获了第二头黑熊。 有这两头黑熊,足够引出黑熊精。 第三日的夜里。眾人先用鹿筋绳將一头黑熊捆了个严严实实。隨后又用鹿筋网將它罩住。 不得不说,一整包曼陀罗粉的药力的確够劲。这头黑熊已经整整昏睡了三天。 几个女真壮汉將一个铜製喇叭状的物件摆在了黑熊的脑袋前。那大铜喇叭上用女真文刻满了萨满教的咒语。 福满又指挥眾人,在黑熊身上又捆了六道铁链,铁链的拴法是马蹄扣。若黑熊醒来,它越是挣扎铁链会缚得越紧。 万事俱备,可以给黑熊服下解药了。 与曼陀罗相剋的解药在险山中隨处可见,那便是甘草。 福满命族人將一大捆甘草放在木桶中捣碎,压出汁水。整整收集了两大碗甘草汁。 他隔著鹿筋网將黑熊的嘴掰开,把甘草汁灌了进去。 福满道:“服了甘草汁,一刻之后黑熊就醒了。钦差老爷,该放鱼骨粉了。” 林十三頷首:“好。” 福满又將一瓦罐鱼骨粉均匀的洒在黑熊身上。 林十三则在黑熊边上点燃了六个火把,插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眾人潜伏到了远处的草丛中。这一回,锦衣卫的袍泽门不但带上了鸟嘴銃,还带上了三眼神銃、郎机快炮。 福满將一大包银杏果子分发给了眾人。眾人按他吩咐,用银杏果子塞住了耳朵。这还不算,眾人又在耳朵上戴上了暖耳。 福满又一挥手,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 片刻之后,黑熊醒了过来。 当它发现自己的处境之后暴怒不已,死命挣扎。可是身上的鹿筋绳、鹿筋网外带拴著马蹄扣的铁链让它动弹不得。 它越是挣扎,铁链的束缚便越紧。 它发出歇斯底里的熊吼:“吼!” 熊吼经过它面前的铜喇叭,似是响了数倍。林十三他们若不是用银杏果塞耳,外罩暖耳,外加张大嘴巴。恐怕会被生生震裂耳膜。 “吼!吼!”那声音响彻整片山林。 熊吼持续了一刻。熊似乎用尽了气力,陷入绝望。雄吼变成了“哼,哼”的呻吟。 呻吟声亦经过铜喇叭,传遍了山林。 黑熊呻吟了半个时辰。林十三他们早已经摘下暖耳,取出耳中银杏果。 林十三问福满:“黑熊精该现身了吧?” 福满依旧是那套老说辞:“这要看撮哈占爷的意思。” 突然间,林十三听到了一个声音“腾、腾、腾”。 那似乎是某种林间巨兽的脚步声。 林十三眼前一亮。福满低声道:“来了。” 黑熊精是险山黑熊的王。但它生性桀驁,不与黑熊群居,而是独居在隱秘洞穴之中。 不过,若熊子熊孙遇到危险,熊吼、呻吟求救被它听到,它是一定要现身解救的。 黑熊畏火,黑熊精却丝毫不惧林十三刚才在诱饵周围点燃的火把。 它衝到了熊孙面前。 林十三借著火把的光看清,那黑熊精得有一丈多高,恐怕得有一两千斤! 黑熊精挥起硕大的熊掌,硬生生去撕扯铁链救熊孙。然而铁链越束越紧。 如果说黑熊的心智如七八岁的机灵小孩,黑熊精的心智就像闯荡江湖多年的老狐狸;隔年的兔爷——老陈人儿;洞庭湖里的老麻雀。 它围著熊孙转了几圈。发现了铁链马蹄扣的破绽。它用力一拉马蹄扣的后节,马蹄扣鬆了不少。 这回黑熊精没有再用蛮力,而是用熊掌缓缓打开了马蹄扣。 林十三看著这一切,心中咋舌:怪不得它叫黑熊精呢。果然成精了!比寻常人还要聪明一些。 黑熊精废了一般功夫,解开了熊孙身上的六道铁链。 熊孙身上还有鹿筋网和鹿筋绳。 这两样东西抵挡不了黑熊精利刃一般的牙齿。它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著鹿筋网。 片刻之后,鹿筋网生生让它扯开一个大口子。 最后的鹿筋绳在它面前像是软麵条。撕扯几下便扯开了。 熊孙终於恢復了自由。它朝著黑熊精“嗷嗷”叫了两声。似乎是在感谢熊祖宗的救命之恩。 折腾了这么一大阵子,黑熊精的两掌沾满了熊孙身上的鱼骨粉。 救完熊孙,该为熊孙报仇了。 黑熊精嗅觉及其灵敏,一双熊眼能在黑夜中看清一切。 它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费吹灰之力便察觉了远处埋伏的林十三等人。 “吼!”黑熊精仰天怒吼,朝著林十三等人奔来。熊孙紧隨其后,准备跟著老祖宗报仇。 就在此时,福满高呼一声:“起!” 所有女真猎手、锦衣卫袍泽起身。 女真猎手搭弓射箭,但箭法如神的他们並没有射向黑熊精。弓箭射不进黑熊精的铜皮铁肉中,只会激怒它。 射箭是为了展示武力,逼退黑熊精。 对於黑熊精来说,箭的威慑力远不及火銃和佛郎机炮。 林十三大吼道:“放銃!” 三眼銃、鸟銃“砰砰砰”射向黑熊精身前十步处。 林十三的目的並不是杀死黑熊精。若黑熊精死了,它的巢穴和百仙酒绝难寻找。 林十三的目的是逼退它,尾隨它找到它的巢穴。 三眼銃和鸟銃放完,林十三吼道:“放炮!” 李大眼点燃了佛郎机炮的引线,“刺啦啦,轰!” 佛郎机炮发出一声怒吼,实心铁炮丸將黑熊精身旁的一颗大树愣生生齐腰轰断。 福满朝著黑熊精大喊:“大明有句古话,叫做嘻嘻舞者魏骏杰。你已救了你的熊子熊孙,速速离去吧!” 黑熊精可能不知魏骏杰是谁。但火炮和火銃的威力却是它眼见为实。 这群愚蠢的人类,竟然手中握有天雷? 好熊不吃眼前亏。熊孙我已解救。还是別用我的大脑袋硬抗天雷了。 黑熊精停住了脚步,原地站了一会儿,隨后四足著地,奔向黑暗之中。它的熊孙亦步亦趋,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十三笑道:“成了!等天明吧。” 福满拍起了林十三的马屁:“钦差老爷不愧是天生福星,做任何事都能顺顺噹噹。” 黑熊精有个习性,它夜间活动,白天躲在它的熊穴中睡大觉。 眾人等到了黎明时分。林十三道:“可以放猎犬寻熊穴了。” 鱼骨粉是女真猎犬的最爱,它们熟悉这种味道。 昨夜福满在熊孙身上撒鱼骨粉,就是为了让黑熊精沾染上味道。好让猎犬嗅寻。 福满牵著猎犬,在林中自习搜寻。不多时猎犬便嗅到了味道,一路往前走,眾人在它身后跟著。 在崎嶇的山林中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远处出现一个山洞。 猎犬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不再前行。 福满一指那山洞:“那里应该就是黑熊精的熊穴了。错不了。” 林十三頷首:“好!咱们先睡一会儿。等到下晌时按照事先约定,分头行动。” 到了下晌,林十三跟福满老人分兵。 林十三带著十名袍泽、一门佛郎机炮、十名女真人留在熊穴远处的草丛中蛰伏。 最犀利的火器,还是留在自己手中保命比较好。 福满老人则带著剩下的人返回昨夜设置陷阱的地方。 能不能替赵文华弄到百仙酒孝敬严嵩,麻痹严党,全看今夜! 入夜。林十三焦急的等待著福满开始调熊离穴之计。诱饵是之前捉到的第二头黑熊。 月上柳梢头。林十三听得远方传来“吼,吼”的熊吼声。福满那边动手了。 不多时,黑熊精听到又一头熊孙的求救声,气势汹汹的奔出山洞,朝著熊吼声的方向狂奔。 昨夜被它所救的熊孙跟在它的后面,亦步亦趋。 等黑熊精和熊孙跑远,李大眼道:“十三爷,该进去了吧?” 旁人尊称林十三一声“林传俸”,他手下的弟兄则称他一声“十三爷”。 林十三道:“再等等,省得黑熊精半路返回。” 一直等了两三刻,林十三才命袍泽们打起火把,检查好火銃、佛郎机炮,进了熊穴之中。 只见这熊穴里堆满了骨头,林十三认出其中有虎骨、狼骨。 於捲毛踩到了什么东西,拿火把一照:“亲娘老子,人,人头!” 林十三望过去,只见於捲毛的面前有一具人的骨架。骨架旁边还有一顶帽子。 林十三曾在宫廷存画中见过这种帽子。那存画是元朝的皇帝巡猎图。这帽子是蒙元武官的狩猎便帽。 也就是说,眼前这骨架很可能是个元人。蒙元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可能那黑熊精已有一百多岁。 果然是成精了! 眾人再往前走,林十三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不远处有个诺大的天然石槽。酒香味儿便是从石槽中散发出的。 李大眼道:“十三爷,这应该就是百仙酒吧?” 林十三走过去,借著火把的光亮看向石槽。只见石槽里散落著不少枯萎的瓣。 他拿手从石槽中捧了一口,尝了尝。 嘿,甜丝儿丝儿!香喷喷!喝完一股舒服的热气上通天灵盖,下通胯骨轴。就俩字:舒坦! 最绝的是,林十三进山后犯了鼻疾,不通气。这一口酒下去,鼻子竟呼吸顺畅,痊癒如初。 林十三道:“这便是古籍中所说能够治病、延寿的百仙酒。错不了!盛起来,快!” 两名袍泽搬来事先准备好的酒罈,用瓢將百仙酒舀进了酒罈之中。 不多不少,正好装了两罈子,大约十斤左右。 林十三下令:“赶紧撤。趁黑熊精还没回来,咱们能跑多远是多远。” 两坛百仙酒到手,带回京城去,赵文华恐怕会拿林十三当亲爹。 这两罈子酒可是赵文华进入內阁的垫脚石。 大约子夜时分,林十三等人回到了营地。福满老人早就在等著他了。 福满老人问:“找到酒了嘛?” 林十三頷首。 福满建议:“咱们两次戏耍了黑熊精。又拿走了它的百仙酒。恐怕它会发狂。” “依我之见,还是先离开险山。过半个月等它平静下来,再进山捕捉黑熊。” 林十三笑道:“成,全听你的。” (本章完) 第185章 钦差 巡抚好双簧 第185章 钦差 巡抚好双簧 且说林十三在夹古部落住了下来。他跟手下的袍泽弟兄们每天在山脚下射射野兔,玩玩野鸡,好不愜意。 他没回险山千户所,而是在女真人这里拖延时日,静待查大受和孙越在辽阳那边得手。 若行德商行被抢之时,他忙著在险山脚下狩猎玩乐,粱伍德和吕行那俩龟儿子,打死也不会怀疑是乾爹林十三在整他们。 十二日后。 一骑快马进了夹古部落。马上驮著壮若黑熊的孙越。那匹马都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了。 孙越下马,林十三迎了上去:“辽阳那边的事情办妥了?” 孙越頷首:“办妥了。” 林十三问:“帐册呢?” 孙越答:“被我带回了险山千户所。” 林十三又问:“李成梁派去的那一百人全都平安撤回险山了嘛?” 孙越頷首:“全部平安撤回。李参將还真没有吹牛皮。那帮险山丘八真会放火。您是没看见,那火放的嘿” 林十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陆都督交待下来的暗差已经办妥了。百仙酒也已寻到。 现在就差捕齐六头黑熊,带回京去给嘉靖帝看个稀罕。 出京一趟,既办成了正事儿,又给皇爷带回了稀罕物。这才是一个称职的传奉官。 至於百仙酒,林十三可以自留一罈子,献给嘉靖帝討个龙顏大悦。但他却不会这么做。 张伯是个明白人,一年前他就对林十三说过:“你身为宫廷传奉,给皇爷献任何稀罕东西都是本职。唯独不要献三样的东西。” “一不要献丹药,二不要献食材,三不要献酒饮。” “皇爷滥服了多年丹药,身体本就不好。外朝又有人一直憋著刺杀他老人家。” “万一皇爷哪天突然驾崩了,你之前要是给他献过丹药、食材、酒饮,就有毒弒皇帝的嫌疑。” 张伯的这一席话,林十三牢记於心。为了自己的平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是一个月缺之夜,福满让族中萨满祈了神。神諭说黑熊精的怒气已消。眾人再次进得险山捕捉黑熊。 这一趟进山十分顺利。林十三等人用了二十天,捕捉了六头黑熊。 黑熊已捕齐。林十三自险山返回了辽阳城。他没有去巡抚衙门,而是直接去了两个好大儿的参政衙门。 一进衙门口,粱伍德和吕行宛若见到了救星。 二人眼泪纵横,纳头便拜:“义父救我们啊!您要不救我们,这道坎我们算是过不去了。” 林十三问:“这是怎么话说的?快起来。出了什么事儿?不要慌,慢慢说。” 粱伍德哽咽著说:“你去险山这段时日,有人抢了行德商行,劫掠財货无数不说,临走还放了一把火!” 林十三惊讶:“哦?谁干的?” 粱伍德怒道:“那些贼人说韃靼话,穿韃靼靴。看似是混进辽阳城里的韃靼奸细。” “但我心知肚明。他们根本不是韃靼人!商行那边有个伙计看到他们把帐房的帐册都搬走了。” “韃靼人混进城抢掠。为何要搬走商行的帐册?他们一向只对银子、布匹、粮食、女人感兴趣。” “难不成他们猪八戒耍算盘看帐册,硬充帐房先生?” “我断定,一准是有人假扮韃靼人,抢我们的帐册作为证据,憋著在朝廷里害我们。” 林十三道:“哦?竟有此事?他娘的,纵观整个辽东,谁敢动我林十三的义子?太岁头上撒尿是吧?” 吕行一口咬定:“一准是巡抚胡宗明!” 林十三问:“哦?有证据是他干的嘛?” 吕行答:“没证据。但义父您想啊,一百多韃靼人混进城,抢了商行放了火。竟安然无恙全部撤出城去?” “难不成辽阳城的城防卫戍是摆设?” “辽阳城防归胡宗明管。只有他里应外合,才能把贼人都放出城去。” 林十三坐到了椅子上,喝了口茶:“你们说的那些被抢的帐册有多重要?” 粱伍德哭丧著脸:“这些年我们赚军粮的差价,吃军餉的利息,一切详细帐目全都记在那一批帐册上。” 林十三故意倒吸一口凉气:“嘶坏菜了。若真如你们所说,贼人是胡宗明指使的。那这些帐册一定全在胡宗明手上。” “若他参你们二位一本,再將帐册交上去作为证据。啊呀!事情就无法收场啦!” “你们也太不谨慎了。是不是没想到有人敢整你们啊?那么重要的帐册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商行里。” 粱伍德六神无主:“义父,事已至此,您说这事儿该如何应对?” 林十三道:“无妨。朝中哪天没人参人,哪天没人被参?关键在於有没有人保你们。” “若阁老、小阁老亲自出手保你们。即便胡宗明有铁打的证据也奈何你俩不得。” 粱伍德如丧考妣:“义父。我这个参政,放在辽东这鬼地方还算个官儿。放在朝廷里连个屁都不算。” “我只是阁老门下的门下。连阁老的面都没见过几回。阁老恐怕不会亲自保我们。” 吕行痛哭道:“阁老我们指望不上,只能指望义父您啦!义父,儿子们的命全靠您啦。” 林十三道:“这好办啊。你们跟阁老说不上话,我能啊。不是我吹,阁老不给別人面子,总要给我一些面子。” “毕竟我是小阁老的义弟,这几年帮了严家不少忙。” “不过嘛” 粱伍德试探著问:“敢问义父,不过什么?” 林十三笑道:“咳。你们都是官场里混了多年的人。应该晓得,要保命就得肯下本,下血本!” “这事儿我总不能找阁老、小阁老空口白牙的说。我总要代你们给阁老送上一份重礼才好开口。你们晓得我什么意思。” 粱伍德道:“晓得晓得。您说送多少合適?” 林十三想了想:“你是三品参政,多一些,三万两吧。吕行只是五品郎中,少一些,两万两。” 从贪官兜里掏银子,真比割了他们的肉还疼。 可保命要紧。二人无奈,只得一口答应。当即回去取来银票,双手奉给林十三。 在林十三眼里,这二人已是死人了。他们的钱不拿白不拿。 取不义之財,办有义之事,岂不快哉? 林十三道:“二位乖儿子放心。这钱我绝不让你们白给。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哦对了,你们现在跟我去一趟巡抚衙门。” 粱伍德问:“敢问义父,去巡抚衙门做什么?” 林十三怒道:“笑话!胡宗明让我的两个义子吃了这么大亏。我总要还给他些顏色看看。” “没错,他指使的那批人顺利逃出了城,没给咱们留下把柄。” “可身为辽东巡抚,坐视韃靼人进入辽阳城,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这是瀆职!” “我身为钦差,要不去骂他个狗血喷头,那我的脸该塞进裤襠里去了。” 粱伍德和吕行大受鼓舞。以为林十三要给他们出口恶气。 其实,林十三是去跟胡宗明唱双簧。 林十三领著两个好大儿,气势汹汹进了巡抚衙门。 胡宗明迎了上来:“林传奉,你何时回来的?” 林十三没搭理胡宗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粱伍德和吕行站在他身后,宛若护法金刚、哼哈二將。 林十三喝了口茶,隨后“啪嚓”將茶盅狠狠摔在地上。 胡宗明问:“林传奉,你这是什么意思?一进门就摔摔砸砸的?” 林十三怒道:“胡宗明!请问你是何官职?” 胡宗明答:“辽东巡抚啊。林传奉何必明知故问。” 林十三骂道:“好一个辽东巡抚。一百个韃靼人大摇大摆进了辽阳城,抢、烧了一座商行后安然离去。” “辽阳城防就像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你这个巡抚是吃乾饭的嘛?辽阳卫是吃乾饭的嘛?” “你虽不是大封疆,也算是个小封疆。守土有责懂不懂?” 胡宗明知道林十三是在演戏。他的戏接的也不错:“林传奉,你口口声声『一百个韃靼人』。敢问,你怎知进辽阳城的那伙人是韃靼人?” “说不准是城中盗贼假扮韃靼人呢?” “城中盗贼抢劫、烧毁了一家商行。此事不算军事,而算民政刑名。” “辽寧的民政刑名,统归参政衙门管,不归我巡抚衙门管。你身为钦差要追究此事,请追究梁参政。” 大家都是官场里的老油炸檜,要论踢皮球、扯皮、推卸责任,谁还不是个熟手? 林十三“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巡抚。我要参你!” 胡宗明笑道:“不是我巧舌如簧。而是你给我扣的帽子我戴不起!” “有些帽子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好傢伙,坐视韃靼入寇辽阳,又安然撤走。够杀我脑袋两回的。” 林十三挖苦道:“呵,你这话我在杭州听织造局的杨公公说过。杨公公莫不是你爹?” “不对啊,你们年龄合不上。再说杨公公是无根之人,从哪儿来你这么个大个儿活儿子?” “哦,我晓得了,你一定是杨公公的义子。” 胡宗明直接喷起了零碎话:“林十三,我焯你娘!你一个堂帖校尉出身,靠溜须拍马混的五品官,凭什么在我这巡抚衙门耀武扬威的?” 林十三不含糊!他像一只敏捷的大蛤蟆般一跃而起,衝到胡宗明面前,伸出双手去掐他的脖子。 胡宗明反击,用手去掐林十三的脖子。 这下轮到粱伍德和吕行傻眼了:义父真仗义,为我们出头.可也不至於动手吧?要是巡抚和钦差在地上滚起了屎蛋,或互抡王八拳,传出去那也太不体面了。 二人赶忙拉架。 粱伍德道:“二位,二位,君子动口不动手。” 林十三骂道:“一动不动是王八!他要害我的两个义子,我若忍气吞声岂不成了懦夫?” 四人纠缠了盏茶功夫,林十三和胡宗明好容易才相互鬆了手。 林十三道:“混跡官场,最重要的是学会相互妥协。胡宗明,咱们谈判如何?” 胡宗明道:“谈就谈。谁怕谁?” 林十三吩咐粱伍德和吕行:“你们先出去。我跟他好好谈一谈。我就不信,我堂堂皇爷身边的红人,他能一点面子不卖我?” 粱伍德叮嘱道:“义父,谈判归谈判。可千万別再动手了。” 林十三冷笑一声:“呵,拳怕少壮。我比他年轻三十岁,吃不了亏。你们下去吧。” 二人走后,林十三压低声音:“我说胡僉院,你还真掐啊。” 胡宗明笑著抱怨:“你不也一样?下手够黑的。掐的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林十三道:“差事已经办妥了。帐册如今在我手中。我明日便回京。” 胡宗明拱手:“扳倒边关蠹虫,就全靠林传奉了。” 林十三摇头:“別靠我啊。边军蠹虫结成了一张大网。与京中的严党大网相连。” “我没那么大本事將这张网连根拔起。得靠我们陆都督。” “我不过是个给陆都督跑腿的。哦对了。”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两个义子刚奉上的银票:“这五万两银子给你。这一路走来,辽东边军的困窘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五万两不多。换成粮食,至少可以让辽东边军多吃几顿饱饭。” 胡宗明道:“我怎么好拿你的银子?” 林十三却道:“別误会。这可不是我的银子。我没那么大胆量,以皇帝近臣的身份给边军送银子。那不成了拉拢军心,图谋不轨?” “这银子是粱伍德和吕行的。” 说完他將如何敲诈粱伍德、吕行,一股脑告诉了胡宗明。 胡宗明笑道:“这笔银子取之於兵,用之於兵。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十三道:“无需客气。你跟你堂兄弟胡宗宪一个镇东南,一个镇辽东。真乃胡氏双杰。” “回京之后,我会將你在辽东的政绩如实稟报皇爷。” 胡宗明拱手:“那就多谢林传奉了。” 翌日清晨。林十三和孙越带著六头黑熊,两坛百仙酒,一箱帐册,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他们尚且不知,京城之中,一场由皇帝授意,针对严党的大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嘉靖三十八年,註定是严党走下坡路的一年。 多行不义必自毙,也该严党倒霉了。 (本章完) 第186章 回京小赚五万两 第186章 回京小赚五万两 嘉靖三十八年五月初。林十三回到了京城。 他先將黑熊送到了西苑熊房,又去了锦衣卫本衙復命。 陆炳翻了翻他带回来的帐册,夸讚道:“你办差还从未失过手。前途无量之类的场面话我就不说了。” “朱希孝、陆绎、刘守有也已回京。皆查清了各自负责地方的粮餉之弊。” “有了你们交上来的这些帐册,锦衣卫可以向皇爷交差了。” 林十三跪地叩首:“稟陆都督。属下为查清弊案,不得已跟贪员粱伍德、吕行虚与委蛇。认了他们做义子。” “属下跟他们断无勾连,只是为麻痹他们而已。” 陆炳道:“无妨。呵,你真是成气候了。三品大员、五品命官都忙不迭认你做义父。” “罢了,你不是给赵文华弄了两罈子好酒嘛?快给他送去,让他领你的人情。” 林十三听命,离开锦衣卫,带著两罈子百仙酒来到了赵文华府上。 赵文华一见林十三,亲热的喊道:“林老弟,你可算回来了。我托你寻的百仙酒可带回来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林十三道:“咳。可別提了,为替赵部堂寻这两罈子酒,我差点让险山的黑熊精吃到肚子里去。这差事可太凶险了。” “我僱佣了三十二个女真猎手帮我寻酒,折了十七人。那黑熊精简直就是嗜血如命的恶鬼!” 其实女真猎手无人死伤。林十三是故意这样说,在赵文华面前卖好邀功。 赵文华连连点头:“啊呀,真是辛苦林老弟了.酒呢?” 林十三拍了拍手,手下们將两罈子百仙酒抬了上来。 林十三道:“赵部堂,您之前允诺的那五万两银子.” 赵文华笑道:“林老弟,亲兄弟明算帐。我是允诺了你五万两银子。” “可你就算几百两买张古玩字画,还要请行家帮著验验货呢不是?何况五万两。” “我得找人来验验货,看是不是真真正正的百仙酒。” 林十三頷首:“嗯,应该的。” 赵文华吩咐管家:“去,把章裕酒行的张掌柜请来。” 管家领命而去。 林十三道:“这趟去辽东办差,多亏了山东布政司驻辽参政粱伍德、辽东管粮郎中吕行。” “这二人够意思。帮了我不少忙,还跟我认了乾亲。” 赵文华笑道:“他们给我写信说过这事。五十多岁的人认二十四岁的后生当义父,这俩人为了升迁也是豁上了。” 二人喝著茶,边閒聊边等人来验酒。 赵文华隨口说道:“前任蓟辽总督王忬交由三法司会审定罪。他儿子青州兵备副使王世贞进了京,四处求人。磕头磕得额头都肿了。” “但没用!谁让他儿子写书嘲讽严阁老、小阁老?三法司已审明定刑,滦河兵败的几个主將斩立决。王忬斩监候。” 林十三惊讶:“王忬不是兵部杨博的人嘛?杨博没保他?” 赵文华道:“保又如何?自三不沾赵贞吉从大理寺外调南直隶,三法司就成了咱严家的三法司。” “判王忬个斩监候,那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林十三愕然。他心中盘算:如今六部之中,吏部、户部、刑部、工部是严党把持。 三法司之中,刑部、大理寺和半个都察院都控制在严党手中。 管著官员上奏的通政司几近严党的私衙。 两京十三省的六位总督,有三位都是严党。十五位巡抚有七位是严党。 盐政、铜政、漕运这些个肥缺,几乎全在严党手里。 权倾朝野二字,严家名副其实。 怪不得皇爷授意陆都督,要在边关粮餉的事情上对严党动手呢。 严嵩本来是皇爷找的替身。替他老人家整人、杀人、敛財、打压旧文官势力。 如今替身成了一颗枝繁叶茂的遮天大树,即便不將它连根拔起,也得修剪修剪枝叶。 两刻之后,章裕酒行的张掌柜来到了二人面前,给二人行了礼。 赵文华道:“上次跟你说过的百仙酒已经运进了京。你验酒的家什带齐嘛?” 张掌柜道:“带齐了。自从上回您跟我说了这事,我便预备好了验百仙酒的家什。” 赵文华指了指酒罈:“验吧。” 张掌柜拿出一个酒舀,分別从两个酒罈中取出一些酒,倒进两个松木杯中。 他用盐水漱了口,先品尝了一番。隨后道:“香型、口感与古籍记载一致。喝了还有浑身通畅之感。” 赵文华问:“这就验完了?” 张掌柜摇头:“还需滴尿认酒。” 林十三好奇:“听说过滴血认亲,没听说过滴尿认酒的。怎么个认法?” 张掌柜拿出一个瓷瓶:“这瓷瓶中是前几日刚取的熊尿。百仙酒与熊尿一样,都是淡黄色。” “在一碗清水中滴入一滴酒,一滴熊尿。若二者相融,那便是实打实的百仙酒。” 张掌柜说完,用从两坛酒中各取一滴酒,滴入两碗清水之中。 隨后又用取了两滴熊尿,滴入清水之中。 不消片刻,酒、尿竟相融一处。 张掌柜朝著赵文华一拱手:“稟赵部堂。这两罈子是如假包换的百仙酒。世所罕见吶!简直就是酒中异宝。” 赵文华頷首:“辛苦你了。你去帐房领五十两银子。” 张掌柜千恩万谢的走了。 赵文华笑道:“林老弟,你稍等片刻。我去內室给你取酬劳。” 不多时,赵文华去而復返,將一沓银票递给了林十三。 这一沓银票全是五千两一张的。 “啊呵呸!”林十三往右手拇指上狠狠淬了口吐沫,起劲的点起了银票。银票都快被他拈出了火星子。 点完银票,林十三笑道:“没错没错,五万两一两不差。赵部堂果然是守信君子。” “能跟赵部堂这样的君子结交,我这辈子没白活啊,没白活!” 赵文华却泛起了嘀咕:“林老弟。验百仙酒的法子是滴尿认酒。它跟熊尿的顏色又一样。你说这酒该不会是.” 林十三连忙打断了赵文华:“赵部堂,不要瞎猜了。若这酒是黑熊精用那玩意儿酿的,你还献不献给严阁老了?” “好傢伙,严阁老八十大寿,您献那玩意儿酿的酒?” “若不献,您这五万两银子岂不是白了?” “横竖古籍又没记载百仙酒到底是用什么配百发酵酿成。不管谁问,它都是用险山里万年泉眼的山泉水酿的!” 赵文华点头:“对对对。百仙酒是险山里万年泉眼的山泉水酿的。” “今夜我做东,给你接风。我派人去给小阁老和老罗送请帖。” 林十三道:“成。我先回趟家,见见老父亲和妻妾、儿子。等晚间我再来叨扰。” 当天夜里,赵文华府上大排宴宴。林十三和严世蕃、罗龙文、赵文华一番闹腾自不必说。 裕王府邸。 裕王和徐阶、高拱、张居正围炉煮茶。李妃在一旁侍立。 茶桌对面站著朱希孝,朱希孝的身边放著四份帐册。 裕王喝了口茶,问:“宣府、大同、蓟州、辽东的军贪帐册,是陆炳让你交给孤的?” 朱希孝拱手:“回殿下,正是。” 裕王转头望向徐阶:“次辅,你说陆炳这是什么意思?” 徐阶竟装起了糊涂:“这个嘛,老臣得好好想一想。” 李妃插话:“殿下,这四份帐册不是陆炳交给您的。而是父皇交给您的。” “陆炳是父皇的袖中匕。他在朝堂上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父皇授意。” “当初陆炳与严嵩联手,扳倒夏言,那事亦不是陆炳所愿,而是父皇授意。” “今日这四份帐册,是严党在九边的一个大把柄。严党妄想通过控制边军粮餉,实现自己掌握九边的野心。” “父皇圣明烛照,岂能让严党得逞?” 张居正一向是李妃的拥躉:“李妃娘娘这话说的分外透彻。” 高拱附和:“是这么回事。” 裕王问:“父皇將严党的把柄交给孤是什么意思?” 李妃道:“世人皆知,徐次辅是您的心腹之人。父皇是想让徐次辅找一个言官里的门生故旧,把这件事捅出来。” “父皇也好顺水推舟,准了言官参劾,剪除严党在边关的势力。” 张居正道:“娘娘高见!” 高拱心中暗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啊。我今后绝不能让她成为大明的武则天。 老狐狸徐阶沉默不言,不表態。 裕王道:“既如此,徐先生,就劳烦你寻一门生故旧,上参劾奏疏吧。” 徐阶拱手:“老臣谨遵王命。” 朱希孝道:“稟殿下。除了四份帐册之外,陆都督还送上了另一份帐册。” 裕王问:“哦?什么帐册?” 朱希孝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林十三之父林有牛,承揽边军甲生意。以区区三千两制劣等甲万件” 裕王皱眉:“父皇打算借徐次辅的手处置林十三?” 李妃的弟弟李高跟林十三好的穿一条裤子,睡同一个女人。李妃自然要替林十三说话。 李妃道:“並非处置。臣妾猜测,林十三是父皇派入严党內部的暗桩。但与严党虚与委蛇久了,严党难免生疑。” “授意言官参劾林十三,恐是父皇在帮林十三打掩护。” 裕王疑惑:“可有帐册在此,等於有实证。这一参,林十三就死定了。父皇怎会自掘暗桩?这说不通。” 徐阶亦道:“殿下所言极是,没道理啊。” 张居正却道:“臣大胆揣度圣意。皇上认为,若林十三没能力替自己摆脱这点小麻烦,那他就不配做皇帝重用的近臣。” “我听说过林十三的一些事。此人表面上溜须拍马、舌灿莲、玩物丧志。实则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且精明的很。” “论精明,太液池里的千年金龟跟他比都要黯然失色。” “且林十三这人並不贪財。又或者说,他不贪不义之財。” “甲的事,他定留有后招。” 裕王頷首:“好。徐次辅,你立即找言官,弹劾严党在边关的党羽,捎带弹劾林十三。” 两日后,徐阶的学生,户科给事中魏元吉上奏,参劾九边管粮官员侵冒不职。 这份被参的名单上,有原蓟州巡抚马九德;保定巡抚艾希淳;山东布政司驻辽参议粱伍德;诸边管粮郎中高光、吕行、刘崇文、马濂、董策、曹麟、王守志、王匯征、张邦彦、刘鲁生等等。 挨参的严党边关管粮官共计四十三位。 另外,魏元吉还参劾北镇抚司副千户林十三擅揽边军甲造办,以劣充好,坑害边军。牟利达两万九千两之巨。 嘉靖帝下旨,绕开了三法司,命六科廊的十几名言官会审诸贪员。 会审时,林十三第一个被审问。因其余官员都在九边,尚未押送进京。 在主审官魏元吉眼里:林十三是个十足的佞臣、谗臣、弄臣。最铁桿的严党,还是阉党的非阉骨干。 若能扳倒他,我魏元吉就能扬名立万。不说成为六科廊第一的给事中,起码也是前三。 林十三被押到了会审大堂上。 魏元吉一拍惊堂木:“跪下!” 林十三一挽大袖:“老子是朝廷的从五品武官,御前近臣,五次担任钦差。论官职比你官儿大。凭什么给你跪下?你该给我跪下。” 魏元吉暴怒道:“就凭你贪赃枉法,坑害边军,图谋不轨!” 林十三冷笑一声:“魏给事好会扣帽子。这三顶大帽子压下来,够我林十三死十回的。” “可我要提醒魏给事,刑名之事讲究证据。不是你说我有罪我便有罪。” 魏元吉道:“你要证据!好!將林十三之父林有牛於昌隆祥订做一万件甲的细帐、给付凭据、收条呈上来。” 一名书吏將证据呈上。 魏元吉道:“林十三,你爹了区区三千两,在昌隆祥订做了一万件劣质甲。物证俱在,你还要抵赖嘛?” 林十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没错,有这事儿。” 魏元吉道:“承认就好!按《大明律》,该定你.” 林十三打断了魏元吉:“慢著。我爹是从昌隆祥订做了一万件甲。可並不等同於这一万件甲送往了九边,穿到了边军袍泽身上!” “我爹不懂行情,只给了他们三千两。他们交货后,我爹见甲低劣无比。故一把火將其全烧了。” “他又了三万两,在通州城的瑞福號订做了一万件货真价实的上等甲。” “给九边交的货,便是这批上等甲。不信你可以去查问兵部。” (本章完) 第187章 我林十三清者自清 第187章 我林十三清者自清 魏元吉在一眾科道言官中算是极聪明的,不然徐阶也不会让他当主审官捅严党的腚眼。 林十三说兵部的人可以为他作证,魏元吉沉默不言,脑子却像是一头拉磨的驴一般来迴转圈:兵部是杨博的。 严党这帮人挖九边的墙角,卡杨博的脖子。杨博应该恨这些蠹虫恨的牙根痒。兵部的人怎么会帮严世蕃的义弟脱罪? 想到此,魏元吉道:“那好。你说说,兵部跟你父亲林有牛交接甲的是谁。我传他上堂作证。” 林十三答:“兵部武库司主事,徐德永。” 魏元吉眼前一亮。那位徐主事是他的同年,为人清高雅傲。他那样一个清官,绝对不会帮林十三这等“弄臣”说话。 想到此,魏元吉道:“传兵部武库司主事徐德永上堂回话。不,不是传,是请。” 九边军贪案会审的地点是都察院,跟兵部相距不远。不多时徐德永被带上了大堂。 魏元吉道:“徐主事,今年的年初,九边造办甲一万件。是你与林有牛交割这批甲的嘛?” 徐德永答:“回魏给事,是我负责此事。” 魏元吉又问:“甲是否粗劣不堪?九边將士收到这批甲后,是否给兵部行文稟明这一批破烂货不堪用?” 徐德永竟答:“那匹甲是我亲自查验的。查验之时还有杨博杨部堂在场。” “一万件甲,件件都属上乘。工部那边给兵部造办了这么多年甲。这一回是用料最足,品质最好的。” “另外,九边的几位將领都给兵部上了公文,夸讚这批甲好。公文还说『今后甲冑一项,望照此办理』。” 林十三在一旁笑道:“魏给事,听到了嘛?徐主事的证言能否证明我的清白?那匹甲件件顶呱呱、夸啦啦。谁用谁知道!” 魏元吉怒道:“不对!你父亲明明只了三千两银子。用银不过工部调拨公帑的十分之一。怎么可能造出上好甲来?” “徐德永,你是否拿了林家的贿赂。作偽证维护林家?你常以君子自詡。需知君子不做偽证。” 徐德永是个雅量高致但没什么办事能力的清官、庸官。他办不了什么事,但却心高气傲。 你可以说他能力不足,你可以说他不会办事。你甚至可以说他长得磕磣。但你若说他收受贿赂,那基本相当於指著他的鼻子骂他祖宗八代;骑在他脖子上窜稀。 徐德永怒目圆瞪:“魏给事,士可杀,不可辱!我何时拿了林家的贿赂?你怎好凭空污人清白?” “你若铁了心诬告我,我就算把官司打到內阁,也要追究你的污衊之罪!” “还有,我刚才说了,那日我验货,赶巧杨部堂视察武库,他是在场的。杨部堂亦可作证。你总不能说杨部堂也收了林家的贿赂吧?” 魏元吉眉头皱成了八字:不对啊,我这位徐年兄怎么会替林十三说话? 魏元吉道:“林十三虽位卑,却权重。徐主事,你是否被他拿住了把柄,他威胁你,你这才替他作偽证?” 徐德永怒道:“笑话。我这身官服是朝廷给的,又不是他林十三给的。別说他没威胁我,就算他威胁我,我会就范嘛?” “我也恨他这样的弄臣。可《汉书》有云:修学好古,实事求是。我不能因恨他这样的人,就顛倒黑白,指鹿为马,指良为劣。” 徐德永一席话,懟得魏元吉哑口无言。 林十三道:“听到了?我爹给边军供的都是上好甲!既如此,你给我扣的罪名就不攻自破。” 魏元吉不想轻易放过林十三,这可是他魏给事负责边关军贪案后,过的第一堂,审的第一个犯人。第一炮要打响。 他还想凭藉此案扬名立万,成为朝中清流中响噹噹的响噹噹呢。 魏元吉道:“除非杨博杨部堂亲自作保那批甲没有问题。否则你便洗脱不了罪名。” 林十三转头望向徐德永:“徐主事,兵部离此不过三百步而已。能否劳烦你,辛苦些回一趟兵部,请杨部堂给我写一张作证条子?” 转头林十三又对魏元吉说:“若兵部尚书替我作证,总能证明我和我爹的清白了吧?” 魏元吉道:“嗯,杨部堂若作证,自然能证明你的清白。我会將你当堂释放。” 魏元吉是这样考虑的:我惩戒军贪,是在帮你杨部堂的忙。你总不能让我这第一炮哑了火吧? 於是乎,他让徐德永返回了兵部找杨博。 也就过了两刻,徐德永去而復返,给魏元吉递上一张纸。 只见纸上写著“林有牛所造甲一万件皆为优等,件件精良。” 后面署名杨博,还盖著兵部尚书的官印。 魏元吉傻眼了:出则为將,入则为相的朝廷第一能臣,竟帮林十三一个佞臣说话?这怎么可能? 林十三笑呵呵的问:“杨部堂的条子上写的啥?如果我没猜错,是替我作保吧?” 魏元吉如一根被霜打了又被寡妇摘走的大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的说:“既杨部堂作证,林十三,你可以走了。” 林十三怒道:“老子是皇家传奉官,锦衣卫的副千户,有飞鱼赐服在身!你一个七品官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啊?” “魏元吉,你等著罢!” 说完林十三扭头愤愤离去。 他刚走出会审大堂,严世蕃和赵文华、罗龙文还有一堆严党官员迎了上来。 严世蕃惊讶:“你怎么出来了?” 林十三笑道:“大哥,小弟我清者自清,他们拿我没奈何。我不出来难不成住他这破烂地方?这里又没有美酒、美女。” 严世蕃道:“徐一城手下那群人这回卯足了气力要整你。我带著人来此准备给你撑腰。” “你竟轻轻鬆鬆便出来了?” 松江府华亭县几乎所有土地都姓“徐”,故严世蕃私下蔑称徐阶为徐一城。 林十三笑道:“他们抓我的原因是我林家造的那批甲劣质不堪。” “大哥,明跟你说了吧。他们还真不是空穴来风。甲的事情上,我跟我爹是发財发过头了。” “可甲是劣是优,不是这群科道言官说了算。而是兵部说了算。” “杨博为我作证,说那些甲是优等。那它们就是优等。里面那群聒噪乌鸦能奈我何?” 严世蕃惊讶:“杨博那人可不常替人包庇罪责。你抓到了他的把柄?” 林十三压低声音:“我哪有什么杨博的把柄。大哥您忘了,几年前在香山,我救过杨博的命。” “杨博那人的性子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 “他跟我说了。这次帮我一回,今后两不相欠。” 严世蕃笑道:“原来是这样。我都忘了,你是兵部夏官的救命恩人嘞!走走走,去我府上吃酒压惊。” 林十三顺利脱罪。严党在九边的那一大批贪官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接下来一个月,那些被押解进京的贪官一个个被审问、定罪。 史书载:嘉靖三十八年,户科右给事中魏元吉等,劾奏诸边臣侵冒不职。世宗降旨:今年边粮发数多,管粮官任意侵费,以至钱粮亏折。有司官员严惩之。 严府书房。 严世蕃愤愤然的对严嵩说:“爹,徐阶那廝似是与陆炳合流了!不然他手下那群废物言官怎么可能有如此详尽的证据?” “他们几乎將咱严家在九边的人一网打尽。咱们在九边的辛苦布局白费了!” “爹,挨了打不还手那是懦夫。徐阶给咱家一拳,咱们得还他们一脚。” 严嵩嘆了声:“普天下的人都说你严世蕃是朝廷三大聪明人之一。善於解皇上出的哑谜。” “可惜,你的聪明只是小聪明。” “你也不想想。陆炳有那么大胆子动我那么多门生、义子?还是徐阶有这么大胆子在朝堂上做这么大的动作?” “他们的身后是皇上吶!” “皇上的心思是——东南给了严嵩的得意门生。九边不能再让严家染指。” 严世蕃惊讶:“皇上这是卸磨杀驴?” 严嵩无奈的说:“若是卸磨杀驴,你我还能悠然在这书房中交谈嘛?” “我对你和下面那些人说了多少遍。如今严家是一棵大树不假,可树大招风。你们赚钱,我不反对。可你们不要太招摇。” “不要什么银子都往荷包里塞,丝毫不顾及周围无数眼睛正在盯著。” “我若是皇上,我也得打压严党!” 严世蕃有些不耐烦:“爹,十年寒窗只为权,千里掌权只为財。咱下面那些人要发財,儿子也拦不住啊。” 严嵩嘆道:“唉,你们就闹吧。我都八十岁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迟早让你们连累,不得善终。” 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又要跟政敌勾心斗角,又要揣度圣意应付嘉靖帝。哪里还有精力、体力去严格管束门下党羽们? 一种无力感在严嵩心中油然而生。 沉默良久后,严嵩道:“替我写一封信给胡宗宪。告诉他” 五月端午。 林十三一家人在一起吃粽子,饮雄黄酒。 吃罢饭,林十三去了碧云房中休息。 林十三问碧云:“严阁老十日后八十大寿。让你准备的礼物准备好了嘛?” 碧云有些为难:“这礼.还送嘛?我听到了一些风声。最近朝廷严惩了四十几名严党官员。严家似要势危啊。” 林十三却道:“严家一两年內不会势危。皇上这一回只是对严家略加敲打。知道为何嘛?” 碧云问:“为何?” 林十三道:“因倭患未平。倭寇要靠严阁老的得意门生胡宗宪去剿。” “倭患未平,海上贸易便做不成。朝廷便不能开源,財政依旧吃紧。皇爷要靠严党的那些算盘精替国敛財。” “再有,若严家倒了,谁去站在台前制衡徐阶为首的清流势力?皇爷不得让那群聒噪的乌鸦烦死?” “若这回敲打严家,严家能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好好约束党羽。严家还能再掌几年大权。” 就在此时,王舅爷李高来了府上。 林十三到了客厅迎接。 李高恭恭敬敬给林十三行了礼:“师父,端午安康。” 林十三笑道:“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这时辰,你不应该跟孙越逛怡红楼嘛?” 李高哭丧著脸:“快別提啦!我刚脱了裤子,扒了那美人的肚兜、褻裤,扛著刚要入港您猜怎么著?” 林十三笑骂道:“我他娘哪儿知道怎么著?” 李高道:“我姐派冯保找我。他在家里没找著我,竟找到了怡红楼。” “冯保带了一箱端午喜庆宝物,说是我姐赏您的。让我立即给您送来。” 林十三惊讶:“李妃娘娘让你亲自来赏我端午喜庆宝物?” 李高笑道:“是啊!冯保说,可著整个朝廷,我姐如此看重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张居正,一个是你。” “我姐还让冯保传话,多谢你对我的照应。” 林十三却道:“咳。这有什么好谢的。咱们既是师徒,又是靴兄弟。情投意合,臭味相投。我早就拿你当自家人了。” “自家人照应自家人不是应当应分的?” 李高压低声音:“我姐还有件事要您去办。” 果然是无事献殷勤,必有求於人。 林十三一愣:“哦?什么事?” 李高问:“我姐听说您在辽东替赵文华弄了两罈子酒?” 林十三愕然,心中暗道:李妃娘娘好耳目啊!这事儿竟都一清二楚。 林十三頷首:“有这档子事。” 李高道:“那两罈子酒世所罕见。赵文华要献给严嵩,博取严嵩欢心,以求严嵩保举他进內阁,对吧?” 林十三道:“对。” 李高道:“我姐的意思是,你攛掇攛掇赵文华。让他把一罈子酒献给严嵩。另一罈子献给皇爷。” “旁的事你不必管。只要能让赵文华献一坛给皇爷,你就是裕王府的大功臣。这是我姐的原话。” 林十三不明所以。不过夫妻一体,李妃代表著裕王。替皇储办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景王被撵出京城,在安陆就藩,失去了继位的可能性。裕王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天下迟早是裕王的。 就嘉靖帝那个身子骨,天天大把吃丹药,不似长寿之君。 一句话:伺候好裕王,林家长久的富贵就有了。 林十三道:“你带话给李妃娘娘。就说此事林十三一定办好。绝不辜负娘娘对我的信任。” 李高笑道:“成嘞!冯保还在我府上等著呢。我带完话就回怡红楼去。那美人儿还等著我呢。” (本章完) 第188章 严嵩大寿宴党羽,十三献礼拔头筹 第188章 严嵩大寿宴党羽,十三献礼拔头筹 林十三在严党中人缘好的不得了。 以前林十三未发跡时,严党官员谁家宠物有个病、灾,都找他来帮忙调理。 如今他大小也算在朝堂上有一號了,却从不摆皇帝红人、內相外甥、小阁老义弟的架子。 谁家宠物犯了毛病,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隨叫隨到。 这样谦逊、低调的人,人缘自然差不了。 这日,赵文华母亲养的一只波斯猫又呕又沁。林十三来了之后一番调理,波斯猫立马活蹦乱跳。 办完事儿,赵文华请林十三喝茶。 赵文华感慨:“唉,胡宗宪是我提拔的,唐顺之也是我提拔的。” “胡宗宪从一个巡按御史升到了浙直总督。唐顺之今年也高升了凤阳巡抚。” “这么多年,我提拔的人个个步步高升。我却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徘徊不前,未能再进一步。” “难不成我是给他人做嫁衣的丫头命?” 不得不说,赵文华绝不是一无是处。他很有识人用人之明。胡宗宪、唐顺之若没有他提携,恐怕到如今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呢。 林十三笑道:“明日严阁老八十大寿。赵部堂把百仙酒给严阁老敬送上去。严阁老一高兴,您入阁的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 赵文华道:“但愿吧。” 林十三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赵部堂,小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文华道:“林老弟,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林十三喝了口茶:“依小弟看,想入阁,不能光討好严阁老。还得討好皇爷。” 赵文华道:“我又岂能不知?但普天下的官员谁不想討好皇上?难得其法啊!” 林十三道:“赵部堂眼下就有一样东西能討好皇爷。若將那东西贡上去,皇爷一定龙顏大悦。” 赵文华赶忙问:“什么东西?” 林十三答:“百仙酒啊。” 林十三开始按照裕王府那边的吩咐,给赵文华下套。 赵文华连连点头:“你这不是让我触皇上的霉头嘛?皇上年轻时修的是正一派,能喝酒。” “但自嘉靖二十九年之后,他就改修全真派了。戒荤戒酒。” 林十三笑道:“人间俗酒皇爷不喝。但您怎么忘了,那百仙酒里有一个『仙』字。” “此酒乃是三清赐给险山熊仙的。险山熊仙自觉无福消受,託付有缘人转赠当今皇帝。” “喝了这仙酒,不但可以助长道力,还能延寿。皇爷此生最大的愿望是得到成仙,退而求其次是长生。” “您若將百仙酒献给皇爷,皇爷一准龙顏大悦。” 赵文华一拍大腿:“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两罈子酒,我一坛送给严阁老。一坛送给皇上。” “来啊,给我更衣,我要入宫献酒。” 林十三却道:“赵部堂稍安勿躁。小弟以为,您应该先送给严阁老。严阁老一高兴,写下举荐您入阁的奏疏,呈递给皇爷。” “那时您再入宫,给皇爷献酒。皇爷一高兴,顺水推舟准了严阁老的奏疏。” “內阁阁员的金交椅,就成了您的啦!” “我大明还没有父子先后做首辅的先例。且小阁老官职不过一部副堂,连入阁的资格都没有。” “等阁老百年之后,內阁首辅的位置板上钉钉也会是您噠!” “到那时啊,我要尊称您一声赵首辅啦!” 林十三画的这个饼又大又圆,让赵文华兴奋不已。 兴奋之下,他竟丧失了理智,听从了林十三所言。 赵文华道:“好。就按你所说,明日我先给阁老献酒。再给皇爷献酒。” 翌日,严嵩大寿。 之前严嵩便放出话来:此次大寿,不收一切金银財宝之类的俗物寿礼。若贺寿之人要送,便送文人之间平常馈赠的风雅之物。 老严嵩心中有数,最近嘉靖帝要打压严党,不宜招摇。 但八十大寿又不能不办。若不办,朝中那些墙头草立马就会认为严家要玩完,转投徐阶。 严府大堂,一眾严党官员齐聚一堂。开始献寿礼。 罗龙文笑道:“阁老。为了给您贺寿,我费了一年光阴,亲手制了一块极品歙墨,名曰太清玉。” 罗龙文是本朝第一制墨大师。他隨手造的歙墨,盖上他“罗小华”的款儿,拿到市面上轻易能换千两白银。 何况是费一年光阴所制极品? 严嵩拿到这块“太清玉”后仔细端详,爱不释手。只见墨背上还刻著:“寿山福海”四个字。 严嵩夸讚道:“好!好!好!含章(罗龙文字),你有心了!” 眾人纷纷夸讚:“罗小华亲制,在市面上一墨难求。这一件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且以墨贺寿,雅量高致。” “是啊。老罗这寿礼送上来,我的寿礼简直拿不出手。” 大喜的日子,喜鹊成精的林十三岂能沉默? 林十三高声道:“寿礼献墨,简直寓意非凡!” “顶级歙墨的墨香千年不散,正应著严阁老『松柏长青』的吉兆。” 严党武管家方祥笑道:“林老弟,你早晨吃了蜜蜂屎后才来的寿宴吧!” 万寀笑道:“林老弟不去礼部当个唱礼的郎中,真是埋没人才了!” 眾人大笑,大堂中充满著快活的空气。 严嵩却发现了端倪:“这墨.似乎用过?” 严世蕃笑道:“是,儿和庭儿、鵠儿用过。我们合写了一副百寿字作为寿礼。” 说完严世蕃和他的俩儿子严绍庭、严鵠上前,为严嵩献上了百寿字。 百寿字顾名思义,是用一百种字体写的“寿”字,不带重样的。 严嵩是书法大家,他笑道:“字写的中规中矩。难得的是我儿和我两个乖孙的一片孝心。” 眾人又开始狂夸严嵩的两个孙子有出息。 天下哪个祖父不爱听別人夸自己孙子?严嵩满面红光。寿堂氛围其乐融融。 赵文华上前:“义父。孩儿给您献上一坛酒。名曰『百仙酒』。此酒世所罕见,古籍有载。服之可长寿。” 严嵩是何等的朝堂老江湖?他早就知道赵文华覬覦內阁阁员的椅子。 可严嵩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会举荐赵文华入阁。 原因很简单,严家的势力之大已经让嘉靖帝起了戒心。 如今嘉靖帝正在打压严党,这当口把自己的乾儿子塞进內阁,等於去踩嘉靖帝的底线。 赵文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五万两银子换来的百仙酒,严嵩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严嵩平静的说:“你有心了。严年,收起来把。” 赵文华刚要开口说几句贺寿的吉祥话,严嵩却故意打断他,转头问林十三:“你小子小嘴抹了蜜一样。我且问你,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寿礼?” 林十三拍了拍手。孙越提著一个玉杆镶金鸟架上前。鸟架上站著一只鸽子。 严嵩好养鸽。当初胡宗宪想投靠他,献上的就是一只极品白羽弓尾鸽。 严嵩是懂行的,他站起身:“竟是凤翎雪隱鸽?” 白羽弓尾產自南洋。凤翎雪隱则是產自西域雪山脚下。 之前碧云替林十三准备了几样给严嵩的寿礼。林十三都不满意。 最终林十三从一个西域“捧油”那里买下了这凤翎雪隱鸽。 西域“捧油”做买卖时好宰“捧油”。正所谓捧油见捧油,一定宰个够。 林十三整整了两千八百两银子。 林十三从孙越手中接过鸟架,把凤翎雪隱鸽呈到了严嵩面前。 严嵩伸手摩挲著鸽背:“果然是极为罕见的凤翎雪隱。好,好。哦对了,小十三,你给我献这件寿礼有什么说头没有?” 林十三夸別人献的寿礼夸出了。夸自己的自然也得字字珠璣、口吐莲:“凤翎雪隱不是凡鸽,乃是《千鸟经》里记载的『九皋寿客』!” 『诸位请看它的玉喙金睛,恰应《礼记》『福禄寿考之相』。” “有诗讚曰:喙衔崑崙玉,眼纳日月辉,振翅能传三山信,归巢必带五岳祥。” “此鸟羽藏乾坤,颈生银环纹,暗合北斗延年阵。” “尾梢缀墨青,恰似蓬莱不老松。” “晨起绕家飞三匝,便是《周易》三阳开泰的活卦象。” “暮归踏云衔一枝,正应《楚辞》之中『饮兰露兮寿无极』的好讖语。” 一眾严党官员目瞪口呆:林十三这廝真是个堂贴校尉出身?他娘的就算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也编不出这等吉祥话。 稀有的鸽子嘛,不稀奇。但配上他这一嘴蜜似的话,简直把罗龙文献的太清玉都给比下去了。 严嵩听了林十三的话,高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好,好,好。小十三的这件寿礼,真合我心意。” “更合我心意的,是他那张巧舌如簧一般的巧嘴!” “这真是——鸟中巧嘴属百灵,京中巧嘴属十三!” 罗龙文笑道:“三弟,旁人都说你是喜鹊成精。今日阁老给了你考语,你是百灵成精。” 严世蕃伸出了大拇指:“三弟啊,不愧是你。” 眾人狂夸林十三。赵文华却分外失落。 老赵心中暗道:就那破鸽子,撑死几千两银子。我那两坛百仙酒可了整整五万两!这一罈子就是两万五千两! 阁老竟连看都懒得看。更別说品尝了。 这是一次团结的寿宴,胜利的寿宴,凝聚严党人心的寿宴。 裕王、徐阶、吕芳等大人物虽未到场,却都给严嵩送上了贺礼。 嘉靖帝更是赐了严嵩一顶香叶冠。 已近午时,按理说应该结束献寿礼的环节,眾人入席吃寿宴。 然而严嵩却迟迟没有开席。像是在苦苦等待著一个人的寿礼。 终於,一声通传响起:“浙直总督胡宗宪派员来给阁老献寿礼!” 严嵩的老眼中顿时迸发出了狂喜:“汝贞送的寿礼?快呈上来。” 一名浙直总督府的千户入得大厅,手中拿著一个长条状的礼盒。 罗龙文猜测:“看礼盒的形状,应是书画。” 严世蕃猜测:“江南第一才子徐渭诗、书、画三绝,独步天下。他如今在胡汝贞幕中。” “我想,应是胡汝贞让徐渭给您老写的贺寿书画。” 严嵩頷首:“快,拆开看看。” 千户打开了长条礼盒,里面竟是一柄刀!倭刀! 严党官员们大为吃惊,窃窃私语:“寿礼哪有送刀的?” “是啊,刀剑不详之器,大不吉也!” 千户高声道:“五月初一,戚继光率浙兵新军、俞大猷率闽兵於寧海大破登陆倭寇。斩级千余。” “此刀乃是倭寇主將西乡十六郎的佩刀。据说是百年前倭王赐西乡十六郎祖先的。” “胡部堂说,將此刀赠予阁老,给府上马厩斩草料用。” 林十三笑道:“倭王赐刀,到了严府只配给在马厩里斩草料。妙,妙啊!” 千户又道:“胡部堂还说,若无皇上的运筹帷幄、阁老的鼎力支持,浙、闽两军岂能得此大捷?” “愿皇上万寿无疆,阁老长命百岁,庇佑东南百姓之福泽!” 严嵩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十分欣赏胡宗宪,真心拿胡宗宪当自己的学生。 另一方面,之前他让严世蕃给胡宗宪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区区十个字“倭寇不可不剿,不可全剿”。 这柄缴获的倭刀代表著胡宗宪的態度:在剿灭倭寇这件事上,学生不能听您的。 严世蕃看到这倭刀脸色霎变,心中暗骂:我爹真是糊涂,养了胡宗宪这条白眼狼!这廝明摆著是不想听严家的號令。 严嵩却是强顏欢笑:“好。我这几年最欣慰的一件事,就是收了胡宗宪做关门弟子。他拜我为师时,仅是一块未雕琢的璞玉。” “如今,璞玉却已成为了东南之柱!” “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胡宗宪,真能臣也!” 其实,岂止是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严党同样不可一日无东南。 眾人又开始大拍马屁。夸讚严嵩慧眼如炬、用贤如神之类。 献寿礼结束。眾人入席,觥筹交错自不必说。 寿宴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散。 林十三回了家,碧云边帮他脱靴边问:“严阁老对你的寿礼可还满意?” 林十三笑道:“满意的很。今日我那寿礼不是头彩也是次彩。” 就在此时,张伯走了过来:“工部的赵文华赵部堂来了。” 林十三连忙吩咐碧云:“快去给我取两万五千两银票来。” (本章完) 第189章 黑熊记终 第189章 黑熊记终 赵文华垂头丧气的坐在林府客厅中。 林府僕人给他上了一杯茶。他端起茶盅出了神,半天都没揭开盅盖。 林十三走了进来:“赵部堂可是在阁老府没喝尽兴,打算来寒舍再喝几杯?” 赵文华嘆了声:“唉。本来我给阁老献那百仙酒,是准备在今日寿宴上博个头彩的。哪曾想阁老都没正眼看。” “寿宴结束后,我打算单独求见阁老。严年却说阁老已经安歇,连书房都没让我进。” 林十三从袖中拿出两万五千两银票,递给了赵文华:“赵部堂请收好。” 赵文华惊讶:“你这是?” 林十三道:“百仙酒一共两坛。若其中一坛能够贏得阁老衷爱,那它就值两万五千两银子。” “若阁老不屑一顾。那它就一文不值。” “这钱我愿退还给赵部堂。” 赵文华一拍大腿:“林老弟真乃仗义人!” 林十三笑道:“钱嘛,人人喜欢。但赚钱要讲究一个问心无愧。过几日赵部堂將另一坛酒献给皇爷。” “皇爷若跟阁老一般,对它不屑一顾。我愿再退另外一半儿银子。” 赵文华竖起了大拇指:“林老弟做人、做事皆称得上『讲究』二字!” 赵文华哪里想得到,讲究人林十三已按照裕王府那边的意思,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著他往里跳呢。 林十三道:“赵部堂一向慷慨。我知道,您愁眉不展不是为了钱的事。” “您一腔热血,满腔抱负。若宏图之志不能展,实乃朝廷之憾、百姓之憾。” 赵文华道:“看阁老的態度,摆明了是不愿举荐我进內阁。” 林十三笑道:“小弟虽是个芝麻官,却也在京城官场耳闻目染许久。小弟以为,您入阁与否,不在於谁举荐。” “內阁是皇爷的內阁,而非臣子的內阁。只要皇爷看中了谁,想让他入阁。还需要旁人举荐嘛?” 赵文华一排脑瓜:“唉!枉我为官数十载。竟一时糊涂,还赶不上你这个初入官场四五年的后生见识高!” “是啊,我又何苦强求阁老举荐?只需皇上首肯便是。” “林老弟啊,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 “我明日就给西苑递牌子,请求面见皇上献百仙酒。”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赵文华告辞离去。 翌日,永寿宫大殿內。 赵文华跪倒在青纱帷帐前,他的身前放著一坛百仙酒。 其实嘉靖帝早就知道百仙酒是林十三在险山之中寻得的。 嘉靖帝问:“这酒有什么好处?” 赵文华重复了一遍林十三之前所说:“百仙酒乃是三清赐予险山熊仙的。险山熊仙无福消受,託付有缘人转赠当今皇帝。” “喝了这仙酒,不但可以助长道力,还能延寿。” 嘉靖帝不以为然,隨口问:“你可品尝过?” 赵文华答:“未曾。” 嘉靖帝半开玩笑的一句话让赵文华冷汗直流:“你未尝过,怎知此是仙酒还是毒酒?” 赵文华懵逼了! 他为官多年,深知当今皇上疑心重。 若嘉靖帝怀疑他献上的是毒酒。別说入阁了,他的官帽,以及官帽下面的人头恐怕都保不住! 男人做事不能急,一急就快,一快就坏事。 急了眼的赵文华竟说:“稟皇上。此仙酒严阁老早就服用过,他服之延寿,年余八旬而精神矍鑠,全靠此仙酒。” 赵文华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皇上起了疑心,那就解释。大不了我亲口尝一尝,证明它不是毒酒也就罢了。 为何要撒谎?还把严阁老扯了进来。 工部尚书得到可以延寿的仙酒,先送內阁首辅,再送皇帝?这不是本末倒置嘛?说重了这是僭越。 嘉靖帝听了这话龙顏大怒:“有此延寿仙酒,严嵩服之,却不贡上?” 赵文华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这下我要两面不討好了。 嘉靖帝又问:“朕今年初让工部修筑正阳门。为何工期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赵文华磕头如捣蒜:“稟皇上,修筑正阳门需云贵大料二十八根。尚未运到.” 嘉靖帝冷哼一声:“我看不是大料未到,而是你不尽心。你把精力全放在替內阁首辅寻什么仙酒,討好上司上了。哪里还有工夫办差?” 赵文华冷汗直流,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一个劲的磕头。 无巧不成书,又或者说这世上不存在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正在嘉靖帝对赵文华大发雷霆的当口,吕芳快步走了进来。 吕芳走到青纱帷帐前:“稟皇爷,给事中魏元吉、罗嘉宾等奉旨查办九边军贪案。查出京中部堂官牵扯其中。” 嘉靖帝问:“哪个部堂官?” 吕芳压低声音:“稟皇爷,是” 嘉靖帝道:“大声些说!” 吕芳只得扯著嗓子,高声道:“稟皇爷,赵文华赵部堂牵扯其中。” 赵文华瑟瑟发抖,他想要辩解,却因深入骨髓的恐惧说不出一句话。 嘉靖帝问:“哦?咱们这位赵部堂从军费中贪污了多少银子?” 吕芳答:“共计十万四千两。有六位被革职查办的九边官员的口供,但尚未有实证。” 嘉靖帝道:“赵文华,你还有何话说?” 赵文华从嗓子眼里挤出苍蝇似的声音:“臣冤枉。” 嘉靖帝道:“没有实证,朕先不定你的罪。你滚回家去,戴罪候审吧!” 赵文华心惊担颤,两腿发软,已经走不动路。吕芳吩咐两名小宦,好容易才將赵文华搀出了永寿宫。 倒了血霉的赵文华失魂落魄的进了官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府的。 戴罪候审这四个字,几乎决定了他的官途就此戛然而止。 赵文华打小有个毛病,一著急就肚子痛。 某年一个道士来了赵府,给了他一个偏方。腹痛之时,可臥於小舟。半个时辰便能止痛。 赵文华为此在府邸后院开凿了一个小湖,方便臥舟止痛。 赵家管家將赵文华搀扶到了小舟上。划著名小舟来到了小湖的中央。 夜风一吹,小舟摇曳。照之前的经验,他的腹痛半个时辰就能止住。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的小腹似有哪吒闹海。疼的他脸色苍白,哀嚎不断。 管家问:“老爷,要不要上岸给你寻大夫?” 赵文华没有说话,发了疯似的用手去揉肚子。力道之大,宛如一个受了丈夫气的经年老厨娘在揉麵团。 管家失声大喊:“老爷,不要再揉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噗嗤”一声,赵文华的腹部鲜血横流。 管家连忙上前,摇了摇赵文华的肩膀:“老爷,老爷!” 赵文华没有回答。 管家用手一探赵文华的鼻息,哪里还有呼吸?好傢伙,大明工部尚书揉肚子,硬生生把自己给揉死了! 《明史》载:“文华故病蛊,及遭谴臥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捫其腹,腹裂,臟腑出。遂死。” 赵文华,嘉靖八年进士。为官颇有贪名。然其有识人用人之明。浙直总督胡宗宪、凤阳巡抚唐顺之,皆由文华引荐於严嵩。 赵文华死后,给事中罗嘉宾查明其贪污九边军餉实证,总数为十万四千两。 嘉靖帝勃然大怒,命锦衣卫籍其家,家產尽没。 嘉靖帝又下旨:“抄没罪官赵文华家產,乃是此獠於工部贪墨財富。九边十万四千两军餉不在其中。” “自古父债子还,祖债孙还。命赵文华子孙充军代赔九边军餉。” 说句后话,万历十一年时,嘉靖帝的好大孙万历帝读《世宗实录》,看到了嘉靖帝的这道旨意,於是派內宦核算赵文华子孙赔餉数目。 內宦一番核算,离赔够还远得很。 万历帝牢记皇爷爷教诲,一定要赵文华的子孙继续赔。要么赔光,要么死光。 赵文华的这笔帐,他的子孙一直还到了崇禎十七年,整整还了八十五年。 此事创造了华夏史书中家族偿还国家欠款最长时间记录。 严嵩府邸书房。 严嵩的面前摆著嘉靖帝的一封手书。 嘉靖帝在手书中质问严嵩,为何得仙酒自用不献上。 严嵩沉默良久。 严世蕃道:“爹,我觉得赵文华的死有蹊蹺。让老罗查一查?” “怎么可能揉肚子把自己揉死?还揉得臟腑崩出?” 严嵩抬起头,看了一眼严世蕃:“查清他是如何死的又能怎样?” “皇上已动了倒严之心!先查办九边严家官,又严惩赵文华。这只是倒严的前奏!” 严世蕃愕然:“倒严?父亲您多虑了。皇上怎么可能倒严?这么多年了,是咱严家站在台前,为皇上遮风挡雨。” 严嵩骂道:“糊涂啊!天子乃是龙种。京畿起风雨,皆是皇上呼风唤雨。” “不过话又说回来,倒严怕也没那么容易。” 严世蕃道:“爹,我全明白。只要东南的胡宗宪稳住神,別把倭寇剿乾净。那咱家就倒不了。” “只是那胡宗宪似乎不怎么听您老的话。我是怕他这山望著那山高,背信弃义转投裕王、徐阶那边。” 严嵩道:“胡宗宪是厚道人,绝不会背叛严家。你们工部掌天下河务。你去一趟江南,视察江南水利。” “顺便见一见胡宗宪。把话跟他说清楚。倭患根除之时,便是他胡宗宪身死人手之日。” 严家为了自己的权势,对抗倭的態度从全力支持变成了暗中阻挠。 且说林府之中。 林十三听说赵文华揉腹而死的消息后震惊不已。 张伯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怎么脸色发白?” 林十三道:“我没想到,赵文华竟死了!死的如此之惨。他是我设计作扣害死的啊。” 张伯劝林十三:“错,害死赵文华的不是你。而是他的贪心。” “他若做个清清白白的好官,不贪污、不纳贿、不弄权。谁能这么容易就置他於死地?” “再有,即便他是因你而死,你也是为民除害。” 林十三听了张伯的话稍感安慰:“我本以为,攛掇他向皇爷献百仙酒。最多断了他的入阁之路。內阁会少一个贪官。” “没想到他竟因此而死。” 张伯道:“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想不清楚?皇爷想让他死,並非因百仙酒一事。而是皇上想压制严党,欲断严嵩的左膀!” “你无需自责。朝堂如棋盘,你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不是你吃了对方的子,而是棋手所为。朝堂的棋手,在永寿宫吶!” 六个月后,嘉靖三十八年,腊月二十八。 京城百姓正在喜气洋洋的迎接新年。 狗瘠薄胡同的林家老宅也是热闹万分。僕人们忙著打扫庭院,帖春联,掛彩绸。 林家人过年都是在老宅里过。 几个边军服色的人进了老宅。为首的人是李成梁的心腹爱將查大受。 查大受见到林十三纳头便拜:“末將查大受,见过林传奉。” 林十三笑道:“快快请起。你可是稀客啊,怎么进京了?” 查大受答:“末將此次进京,是受李参將之命,到兵部考功司领险山千户所今年的考评公文。顺道来给林传奉送节礼。” “没什么稀罕东西,都是些险山特產,兽皮、蜂蜜、山参之类。” 林十三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替我多谢李参將。” 林十三热情的请查大受吃了个饭。席间查大受隨口提起,因夹古部落颇为驯顺。故李成梁提请兵部,给了夹古部落一个百户所的编制。 福润年老,將百户之职推让给了儿子觉昌安。 林十三皱眉:“给女真人军户编制?不妥吧?” 查大受道:“兵部已经批了。公文里还夸我们李参將会办事。以前朵顏三卫不就是外族加入明军的先例嘛。” 就在此时,饭厅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十三,恭喜啊!” 是指挥僉事朱希孝。 林十三连忙迎了出来:“朱爷,您怎么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恕罪。” 朱希孝道:“我来给你贺喜。你高升千户了!” 林十三一愣:“升千户?” 朱希孝笑道:“昨日皇爷开恩传下口諭,赐锦衣卫一批试百户晋百户,副千户晋千户。” “我在北镇抚司举荐升迁的名单上填上了你的名字。” “林千户,恭喜!” 朱希孝是裕王府的人。林十三替裕王府扳倒赵文华。晋升千户之事,乃裕王府报之以李。 (《黑熊记》终) (本章完) 第190章 寒冬垂钓 第190章 寒冬垂钓 锦衣卫晋升有三个台阶最难上。 一是堂贴校尉转在册校尉。一旦在册,就会成为正儿八经“锦衣卫的人”。每年转在册的员额不超过三个。 二是总旗晋试百户。试百户,见习百户也。只要不犯大错,过几年便能转正成为百户。这辈子就有了受赐飞鱼服、绣春刀的机会。 三是副千户升千户。许多精明强干、立功无数、流过汗也流过血的锦衣卫才俊,一路高升到副千户便停滯不前,直到白头。 林十三自嘉靖三十四年初秋至嘉靖三十八年腊月,短短四年光阴便从堂贴校尉连跳七级,越过了三个最难越过的坎儿。 他家的祖坟.可能被人埋了火药桶炸上了天。 朱希孝笑道:“本来陆都督说你升的太快,再升千户恐让卫中袍泽不服,寒了他们的心。” “是我不惜得罪陆都督,拼了命也要將你放在晋升名单上。” 林十三不含糊,跪下“邦邦邦”三个大响头:“卑职多谢朱卫堂提拔!” 朱希孝笑道:“罢了,起来吧。我还得回家预备给京中各勛贵送的节礼呢。先走一步。” 林十三连忙挽留:“请朱卫堂赏光,在寒舍吃一顿便饭吧。” 朱希孝笑道:“不了。大年下的,国公府那边事情多。等过完年我再来討杯酒喝。” 朱希孝说的倒是实话。他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朱希忠多病,国公府一应事务全靠他操持。 快过年了,国公府的琐事多的很。 朱希孝走后,林家人和查大受走了出来。 查大受拱手:“恭喜林千户高升!” 林有牛把嘴都笑歪了:“嘿嘿,乖儿子。我打小就看你脸上颇有气相,是做大事的人,且有大富大贵之命。” “这下好嘍。副千户升成千户。跟驯象所的常爷都平起平坐了。” 碧云似乎是想逗逗林十三。她向林十三行万福礼:“恭贺夫君高升。” 小妾芸儿见状,亦行万福礼:“贱妾恭贺夫君高升。” 林十三急眼了:“碧云,你若这般,咱们就不是共过患难的原配夫妻了啊!” 虎儿问王小串:“姐姐,千户是不是挺大的官?” 王小串连忙点头:“对对,是挺大的官。” 虎儿问:“有多大?” 王小串答:“怎么也得像西瓜那样大吧。” 侍女怀中的福儿听到“西瓜”俩字,伸出一双粉嫩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 三个孩子的对话让一家人忍俊不禁。 下晌,林家的亲家,严府管家严年来到了狗瘠薄胡同老宅。 林十三父子连忙迎了出来:“姻翁,我刚要去给您家里送节礼呢。赶巧您就来了。” 林有牛笑道:“亲家。你可好久没来我这里了。我这新得了二两狮峰龙井,泡给你喝?” 严年笑道:“好啊。” 林十三做了个“请”的手势:“姻翁,请。” 严年却道:“我跟你爹喝茶就是。你去找小阁老吧。” “小阁老在永定河边钓鱼呢。都半天了也没鱼咬鉤。让你过去助阵。” 林十三惊讶:“年根底下寒冬腊月的,小阁老在永定河边钓鱼?这么冷的天鱼也不开口啊!” 严年嘆了声:“唉,小阁老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想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也没人敢拦啊。” 林十三无奈,只得在一名严家僕人的引路下,去得永定河边,找到了小阁老严世蕃。 小阁老钓鱼,那可不是后世空军佬钓鱼。 后世空军佬钓鱼,至高待遇不过是黑丝老婆给搅拌饵料。 严世蕃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的东、南、北三面站著三十六个严府婢女,当作挡风的肉屏风。 这三十六个婢女个个绝色,隨便挑出一个,跟京城的青楼魁相比都不落下风。 肉屏风里面,还放著一个八角镶金碳炉。 拌窝料的盆是金的;支鱼竿的架子是金的;连盛鱼用的木桶都是金子作箍。 若不是嫌沉,恨不能连鱼竿都是纯金打造。 林十三快步走进了过来。侍女们很有眼力见,挪动金莲闪开一个缝隙,让林十三进得肉屏风內。 林十三有些疑惑:“义兄,这时日您怎么跑到永定河钓鱼了?天这么冷,鱼也不开口啊。” 严世蕃道:“你来的正好。快给我调一调漂。我怀疑鉤没到底。” 林十三无奈,只得帮著严世蕃用重铅找底之法调漂。 调完漂后,林十三道:“鉤子刚才是没到底。差了约三寸。义兄,您怎么心血来潮大冷天钓鱼?” 严世蕃道:“昨夜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永定河边钓鱼。怎么钓都没有口。” “我这人不信邪。梦里我钓不到鱼,便一定要来试试。” “你拿根杆子,与我一同钓吧。” 义兄有命,林十三再不乐意喝冷风也得捨命陪君子。 一番忙碌,林十三將另一柄鱼竿拋鉤入水。 小北风呼呼的刮著,天空中飘起了雪。 好在林十三身上的大衣乃是从险山带回的狼皮所制,抗冷的很。 严世蕃的大衣更是觳觫皮的,比狼皮还保暖。 再加上旁边三十几个侍女组成的肉屏风挡风。二人倒不至於冻病。 严世蕃道:“听说你升千户了?” 林十三笑道:“义兄好耳目啊!我半个时辰前才知自己升了官。您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严世蕃道:“升官是好事,值得庆贺。你这些年立的功劳,也配得上千户之职。” “哦对了,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今年六月,是你建议赵文华给皇上献百仙酒的?” 林十三心里“咯噔”一下。他本以为赵文华揉肚子把自己活活揉死了,此事只剩下天知地知还有他知。 严世蕃怎会得知此事呢? 林十三反应极快,他放下钓杆,“噗通”就给严世蕃跪下了,眼泪说往下掉就往下掉:“义兄,小弟铸下大错啦!” “当时赵文华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帮他出谋划策,以求阁员之位。” “我冥思苦想好几天,才想出让他给皇爷献百仙酒,討好皇爷以求入阁的法子。” “没想到竟弄巧成拙,惹得皇爷龙顏大怒。害赵文华搭上了性命。” “我错了!是我害得阁老、小阁老失去了一个臂膀。” “我该死!只要义兄您发个话,我愿跳永定河,以死谢罪。” 严世蕃凝视著林十三。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严世蕃睡够了府婢、魁、下属妻妾。前天晚上突然想换换口味,去了教坊司睡司妓。 进了房,严世蕃越看伺候她的司妓越眼熟。 原来,那司妓是赵文华生前的第十一房小妾。 赵文华死后,赵家男丁尽数充军,女眷中年轻的尽数被罚入教坊司。 严世蕃虽好色,却有个原则——不睡寡妇。 鱷鱼也有流眼泪的时候。 严世蕃见到赵家寡妇,竟颇为伤感。人都是有感情的,毕竟赵文华跟他多年共事。 於是严世蕃跟赵家寡妇攀谈了起来。 攀谈中,赵家寡妇无意间透露,之前赵文华在床榻上跟她说过。给嘉靖帝献百仙酒是林十三想出的招。 严世蕃遂对林十三起了疑心。 且说肉屏风中,严世蕃凝视了林十三半晌,隨后道:“你也是出於好心办了坏事。这都是赵文华的命啊。” “罢了,起来接著陪我钓鱼吧。” 林十三做贼心虚。但表面上强装镇定。 严世蕃刚才嘴上虽表態不计较此事,可心里还是打著鼓,对林十三有所怀疑。 林十三跟严家走的实在太近了。他若是朝中哪一方派入严家的暗桩,又或者脚踩几条船。那严党在对手那里將没有秘密。 如果说严世蕃以前对林十三的信任是九分,现在只剩下了四分。 这场冬钓从晌午持续到了日头西斜。 天越来越冷了。三十几个肉屏风已冻得浑身哆嗦。 林十三道:“义兄,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鱼不会开口了。再耗下去也是惘然。” 严世蕃道:“明日腊月二十九,我家里要祭宗祠。腊月三十我要隨我爹去天地坛,代皇上祭天地。” “正月初一要在家等著门生故旧来拜年。正月初二进宫朝见皇上。” “正月初三我有空。等初三咱们再来此地。我就不信钓不到鱼!” “只是辛苦你陪我挨冻。” 林十三无奈:“义兄如此执著,小弟捨命也要相陪。我一会儿回家就准备打臭窝的物什。” “这大冬天的水太凉了。也只有打臭窝才能激鱼开口觅食。” 严世蕃问:“打臭窝?怎么打?” 林十三答:“找一块大青砖,用铁丝捆住,放在火炉上烧到砖面起眼儿。” “再找一个多年没掏过的陈年老粪坑,用绳子繫著青砖扔下去去。泡几天。捞起来就成了臭窝料。” “钓鱼前把青砖扔到下鉤之处。此谓之『打臭窝』。” 严世蕃頷首:“哦,原来如此。那咱们初三早晨见。” 林十三骑著马往家走,他愁容满面。他感觉严世蕃对他起了疑心。 他是嘉靖帝、陆炳派入严党的內应。如今又与裕王府那边勾勾搭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始终包不住火。 总有一天,他的身份和立场会败露在严家父子面前。这一天越远越好。最好是在严家失势的时候。 林十三心事重重的回了狗瘠薄街的老宅。 一进门他便吩咐僕人:“快去厨房,让厨娘给我煮一碗薑汤。” 与此同时,裕王府。 裕王又在与徐阶、高拱、张居正围炉煮茶。李妃侍立一旁。 徐阶道:“严党已经开始內斗了。” 裕王喝了口茶:“哦?” 徐阶道:“南直隶的赵贞吉给我来了一封信,说了这样一件事。” “之前皇上有旨,江南盐务上三成半的银子给浙直总督府,用作抗倭专餉。” “今年腊月,胡宗宪去了鄢懋卿那儿討要这笔银子。鄢懋卿推三阻四,理由找了一大堆,就是不给。” 徐阶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他不希望看到灭倭、通关、开海。之前严党全力支持抗倭,跟他唱对台戏。 如今严党也开始掣肘抗倭大业了。他怎能不喜?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 张居正心中暗道:胡宗宪太难了。朝中两大朋党,全都在掣他的肘。皇上又急等著东南平定的捷报。 胡汝贞就像是个小媳妇儿,两头受气。 高拱心中却在骂:什么首辅、次辅。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视东南百姓如草芥。把抗倭大业当成了爭权夺利的棋子。 若有朝一日我能掌握朝廷大权,定让严嵩、徐阶付出代价。 李妃插话:“这件事,谭纶也来信说过。殿下,臣妾猜测,严嵩父子察觉到皇上日渐对他们不满。” “他们为了保住权力、性命。只得掣肘抗倭。倭寇不平,浙直总督就还是胡宗宪。” “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父皇要继续用胡宗宪,就不能大刀阔斧的倒严。” 裕王微微頷首:“嗯,你说的有道理。” 张居正起身拱手:“殿下。不能用党爭的眼光去看抗倭之事。” “抗倭,为的是大明千秋万代的江山社稷。为的是黎民百姓的福祉。” “无论严党对抗倭的態度是什么。也不管胡汝贞是谁的学生。你都应全力支持胡汝贞。” 高拱向张居正投来欣赏的目光:“殿下,叔大说的很对。江山社稷迟早是您的。您做任何事,都只应遵循一个原则。” “这个原则便是——对天下苍生、江山社稷有利!” 裕王道:“嗯,二位先生的话,孤记住了。” 他转头望向徐阶:“徐师,谭纶的信上说,鄢懋卿的盐政衙门卡著抗倭军餉。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谭纶打算跟胡宗宪联名上奏疏,请求父皇恩准,在江南开抗倭捐。” “江南的百姓负担已经很重。抗倭捐不能让百姓负担。” “你松江徐氏百年书香,在江南大族中威望颇高,一呼百应。” “我看就由你徐家领头,慷慨解囊,领著江南大族捐银助餉。如何?” 徐阶心中一紧:之前林十三下江南,就逼得我徐家为抗倭军餉出了一次血。 这次更完蛋!储君逼我徐家出血。 心中虽不乐意。但在储君面前,徐阶只能表现得慷慨大方、大义凛然。 徐阶表態:“殿下。只要对抗倭大业有利,我徐家就算倾家荡產也在所不惜。” 东南的局势在这个冬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严党核心骨干胡宗宪受到了严嵩父子的掣肘。反而得到了裕王的支持。 (本章完) 第191章 得了一份美差 第191章 得了一份美差 大年初一,来林家拜年的人快把门槛都给踏破了。 狗瘠薄胡同老宅本来就小。四品以上官员还能进堂屋,五品、六品只能站在院中。七品及以下,实在不好意思,只能站大门外了。 孙越、李高跟他手下的三十几个袍泽倒是会討巧。上晌乾脆没来,等到日暮时分,拜年的人逐渐散去,他们才来林家老宅。 孙越学到了林十三的“纳头便拜大法”精髓。 他一见到自己的师父便跪下磕头:“师父!徒儿来给您拜年啦!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 “梦见开春了,您又升了官儿。家里也是银满仓、金满屋。” 林十三笑道:“就你小子嘴甜。” 孙越道:“师父一身本事。別的我学不会。若连嘴甜的本事都学不会,那就白给您拜师好几年啦。” 一眾自家兄弟哄堂大笑。 林十三喊道:“碧云,別在屏风后面了。都是咱家里弟兄,用不著避嫌。” “一个师母半个娘。人家来给咱拜年,你这个当娘的得给压岁钱。” 林十三在收买手下人心上从不吝惜钱財。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手下人凭啥跟著你北上辽东喝风,南下福建受热? 你得给手下好处,手下才能对你死心塌地。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知己者不能空口白牙画大饼,你得拿出財帛来给人家才算知己。 碧云走出屏风,笑道:“我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这三十几个自家弟兄。尤其是孙越和李高。” “他俩平日里当我是亲娘一般孝敬。” 说完碧云拍了拍手。小廝春哥儿搬上来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碧云打开匣子,里面竟是京城焦家金铺打的“年年有余”黄金孔方兄。 每一枚金幣都是三两足重的。 碧云笑道:“你们林传奉为官清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没有金山银海送你们。” “每人一枚三两的年年有余金幣,算是我林家对兄弟们略表心意。” 孙越拿起一枚金子,在嘴里咬了咬:“普天之下最甜的东西恐怕莫过於黄金。是不是啊兄弟们!” 眾人喜气洋洋,齐声道:“没错!” 三十多枚三两的金幣,值银一千五百两。 对於林十三来说简直就是九根毛上的一根毛尖尖。 今年林家光是往驯象所、皇宫供冰就净赚一万九千两。 更別提六月时,他还赚了死鬼赵文华两万五千两银子。 林十三现如今是真正的地主老財,有钱人! 一眾袍泽拿了金幣,个个欢喜。 收买人心还没结束。 林十三笑道:“你们师娘说的好啊。我一贯为官清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从四德,午马未羊” “谁不知我这个皇帝近臣是个穷鬼?不过你们师娘给了你们金幣当压岁钱。我也不能一毛不拔。” “来啊,抬上来!” 四个僕人抬上来一个大木箱。 林十三掀开木箱,木箱中全是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林十三拿起一个布袋,双手丟给孙越。孙越接住:“好傢伙,份量挺足啊。” 林十三道:“里面都是朱桥银铺打的岁岁平安小银如意。每一个都是半两重,一共有六十六个。” “大过年的,你们总要给家里孩子、僕人、婢女分些压岁钱。拿小银如意当压岁钱,又吉利,又体面。” “来来来,人人有份,都自己拿。” 又是一千多两银子送出去。 一个总旗拿起银袋,高声道:“千户待我们真是恩重如山!我等弟兄愿誓死追隨,鞍前马后为千户效力。” 一眾弟兄纷纷表態:“千户让我们下油锅,滚钉板,只需一句话!” “若谁与千户作对,便是我们的死敌。” 林十三连忙道:“你们的心我是晓得的。但话说的出圈了。什么死敌不死敌的。” “我舅舅有句话。为官的要诀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孙越道:“受教受教。师父这几句教诲,真比金幣、银如意还珍贵吶!” 林十三笑出了声:“京城官场里的人都说我是喜鹊成精。我看你也有当喜鹊精的资质。” 眾人放声大笑。 林十三收敛笑容,正色道:“今日是嘉靖三十九年了。新的一年,你们跟隨我办差时若还像往常一样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绝不亏待你们。” “若谁对待差事敷衍塞责,国法难容,卫规难容,別怪我不客气。 眾人齐齐跪地拱手:“尊千户命!” 林十三道:“罢了,都起来把。过年的时候都少喝些,酒过伤肝。” 一眾袍泽千恩万谢的离去。 正月初三,林十三按照约定,在茅房里取了四块臭砖,来到了永定河边。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天气更加寒冷。永定河竟结了冰。 若要垂钓,必得凿冰开洞。 严世蕃跟肉屏风已经等在了那里。 三十几个肉屏风著实可怜,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严世蕃道:“十三,结冰了,怎么办?” 林十三道:“只能凿冰开洞,在冰面上垂钓。” 林十三一番忙碌,在厚实的冰面上凿出两个洞来。林十三又將四块臭砖分別扔进两个钓洞中。 二人背靠著背,开始分洞垂钓。 肉屏风们则站成了一个大圈。 小北风呼呼的刮著。两个时辰过去了,二人的鸡毛漂纹丝不动。这可真是鸡毛漂,钓鸡毛。 林十三劝严世蕃:“义兄,今儿太冷了。不如改日?” 严世蕃默不作声。沉默便是態度。 他这人就那样。凡是他想干什么事,谁也拦不住。 又过了半个时辰,严世蕃突然开口:“我听说,你跟李高走的很近?” 林十三心中一紧。 他的官越做越大,府中的僕人、婢女也越来越多。 其中有严世蕃派入的耳目,又或者有人被严世蕃收买,那是平常事。 严世蕃好歹在官场混跡了二十多年,对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弄几个耳目监视林十三也是情理之中。 林十三稳了稳心神,镇定的说道:“义兄,李高毕竟是裕王府李妃的亲弟弟。从古至今,谁人不想攀储君的高枝儿?” “但请您放心。我从未为討好裕王做任何对不起您和阁老的事。” “我愿懟天发誓。如有假话,就让天打雷劈。喝水让水呛死,出门让马车撞死。” 林十三还真没做对不起严嵩父子的事只是对不起赵文华而已。 严世蕃道:“那便好。最近我严家下面的人里,有不少都这山望著那山高。” “你可不要学他们。” 严世蕃话不重,却是在敲打林十三。 这场垂钓持续了三个时辰。林十三和严世蕃还好说,他们穿的严严实实。外面又有一圈肉屏风挡风。 那三十几个肉屏风婢女却糟了大罪。几乎全都被冻僵。 严世蕃紧了紧觳觫大衣的领口:“不钓了,回府,改日再钓。” 林十三起身:“还是等开了春再.” 严世蕃却道:“不成!今年正月,我必得钓一条鱼!无论大小!” 严世蕃走后,林十三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朝廷几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绝不能长久。迟早是要选边站的。 回到老宅之后。碧云抱怨道:“小阁老这是抽的哪阵风?这么冷的天,他” 林十三连忙给碧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隨后林十三拉著碧云的手,进了堂屋。压低声音到:“咱家不是铁门栓,篱笆也不牢。府里似有严家耳目。” “以后有些话不要在下人面前说。需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碧云惊讶:“府里有严家耳目?谁?” 林十三摇摇头:“我怎么晓得是谁。就算查出是谁也没用。你把耳目给辞了,反而显得咱心虚。” “以后说话,办事谨慎些就是了。” 且说永寿宫中。 嘉靖帝正在享用一碗莲子八宝羹。 吕芳、黄锦、陈洪三人在一旁伺候。 嘉靖帝问:“胡宗宪所奏在江南开抗倭捐的事,內阁是否已擬旨?” 吕芳答:“內阁擬旨同意,奴婢正要请示皇爷,我们司礼监这边可否批红?” 嘉靖帝头也不抬的回答:“以后凡胡宗宪所奏,一律应允。” 吕芳道:“老奴遵旨。” 嘉靖帝突然蹦出一句:“这莲子八宝羹没有味道,取些盐来。” 嘉靖帝就是这么个各路人。別人冬天穿袍,他穿薄纱。別人夏天穿单层夏布,他非要穿里三层外三层的冬布道袍。 別人吃莲子八宝羹放,他却命人加盐。 不多时,吕芳將一迭盐端到嘉靖帝面前。用一个银勺蒯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添到粥碗中。 嘉靖帝喝了一口:“盐是个好东西啊。户部两成的財源都来自於盐。” “有些人掌盐务掌的久了,把盐务当成了自家菜园子。” “不光从中牟利。还攥著盐务上的钱袋子卡別人的脖子。” “笑话,他们不打算再做事。也不让別人做事。” 一个掌印两个秉笔心知肚明,嘉靖帝说的是鄢懋卿。 嘉靖帝又道:“大明的六大盐场归於一人掌管,始终不妥。自即日起,长芦、河东、淮北盐场,不再设盐运使。” “另分设监管太监衙门。司礼监派员去把这三个盐场管起来。” “今后这三大盐场所得盐税的一半,全部直接调拨给胡宗宪做抗倭军餉。另一半归入內承运库。” 吕芳小心翼翼的说:“户部那边恐怕会有异议。” 嘉靖帝脸色骤变:“异议?这天下姓朱。文臣皆朕之臣子。天下岂有不听从君父之言的臣子?” “让锦衣卫派人,隨监管太监们去盐场常驻。盐场属官若有阳奉阴违者,锦衣卫就地锁拿。” “另外,给胡宗宪下一道中旨,就说朕全力支持他抗倭!朕的儿子也全力支持他抗倭。” “有朱家人做后盾,让他放心大胆的在东南大展拳脚。” 吕芳拱手:“是,皇爷。” 嘉靖帝又道:“至於这三个盐场往年的烂帐,就別让监管太监们追究了。” “若追究,恐怕朝廷里一半儿的官员都要被攀扯上。” 两日之后,严府书房。 严嵩坐在案前写著书法。严世蕃、欧阳必进、罗龙文等严党骨干围坐著。 以回京述职为名回家过年的鄢懋卿亦在其中。 严世蕃道:“皇上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竟將盐务的一半儿给了司礼监那帮阉竖。” 严嵩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严世蕃:“谈事就谈事。不要骂人。” 严世蕃頷首:“是,爹。如今长芦、河东、淮北三盐场都归了宫里的公公们。” “老鄢,交接前你务必让你的人把帐目做平。” 鄢懋卿頷首:“小阁老放心。我手下有三百个帐房高手。一年十几万两银子养著他们,不就是留著此时用的嘛。” 严世蕃又道:“这一年来。皇上先將我们的人从九边剔除。又处置了赵文华。如今更是將盐务从我们手中拿走一半。” “徐一城那边的人见情势於我们不利,个个摩拳擦掌,预备在许多事情上对我们动刀。” “今日召集诸位来,是要告诉各位。今年诸位都要谨慎些。” “能拿的银子,不要再拿。想举荐、提拔的官员,先缓一缓。” 严嵩终於开了金口:“拳头打在枕头上,枕头往后缩。但拳头收回时,枕头还能弹回来。” “我们就是那个枕头。” 眾人纷纷附和:“阁老所言极是。”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谨慎些,先避过了风头再图算计。” 严世蕃道:“总之,嘉靖三十九年將会是艰难的一年。诸位一定要谨小慎微。不要让人攥住把柄。” “话又说回来。咱们不招惹旁人。若旁人招惹咱们,咱们也不能当怂包软蛋。” 这场书房会议为严党未来一年定下了基调。 且说林十三在正月初八到了锦衣卫点卯。 孙越道:“现在卫里纷传,说锦衣卫要派员跟公公们去管盐场。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 “这差事,舍师父其谁?” 林十三却道:“不要胡说。卫里的人事安排,岂是咱们能够乱嚼舌根的?” 孙越笑道:“是是。徒儿多言了。” 就在此时,朱希孝大步走了进来。 朱希孝笑道:“林千户,恭喜你得了一份美差啊!” (本章完) 第192章 美差竟然是 第192章 美差竟然是. 锦衣卫的美差分为两种。 一种是清閒、没有风险的差事。 一种是油水多多,能够赚回真金白银的差事。 朱希孝一说有份美差,林十三和一眾属下皆认为是盐务上的差事。 朱希孝坐到值房的椅子上,笑道:“去年年根上,司里升你为千户,但未指明隶属。” “今日你的隶属定下来了。从现在起,你不再隶属於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转隶南京锦衣卫镇抚司。” “出了正月,你便离京,前往南京赴任。金陵可是六朝古都,脂粉繁华之地。你小子有福了。” 此言一出,林十三吃惊不已。 南京锦衣卫与京师锦衣卫大为不同。 想当初永乐北迁,成祖爷在南京设置了一堆留守衙门,譬如六部、都察院,还有就是锦衣卫。 南京锦衣卫和其他留守衙门一样,乃是閒差。 南京锦衣卫设置有一个镇抚司。职能类似於京师锦衣卫的南镇抚司。负责管理本卫军士和军匠的户籍档案。 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僉事、镇抚使、千户、百户,皆由开国元勛子弟担任。这帮人整日除了吃喝玩乐,哪里办得了什么正经事? 平日里他们甚至不去卫中点卯,空领一个官衔、一份餉银。 南京锦衣卫最大的作用,是南京中的紈絝公子们打架斗殴时,他们介入调解。 其百户以下官职,甚至成了南京官宦人家买来撑场面的工具。 譬如说,南京礼部左侍郎王存心的儿媳病死了。王侍郎的儿子不上进,没有官职、没有功名。灵堂写幡儿不好看。 王侍郎便给了南京锦衣卫指挥僉事五千两银子,给儿子买了个总旗的职位。 这样儿媳出殯时,灵堂写幡儿可以写成“敕命正七品孺人”,好看一些。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南京锦衣卫有閒无权,閒而无事。 林十三升为南京锦衣卫镇抚司千户,谁看都是明升暗贬。 北镇抚司千户的权势,足够让六部堂官、地方督抚不敢轻视。若去了南京,便成了无人畏惧的閒散官儿。 要说林十三整天拿真金白银收买人心,还真没白钱。 一名总旗竟敢在堂上官朱希孝面前直言不满:“朱卫堂,凭什么把我们林千户贬去南京?” “这么多年,无论是大掌柜、少掌柜交待下来的差事,还是宫里交待下来的差事。他哪一件不是办的漂漂亮亮?” “北上宣大、辽东,南下浙江、福建。哪一回他不是九死一生?流过汗更流过血。” “那次去江南寻白鹿,他两次遭遇倭寇。血战不退。几乎陷於不测之地。” “说句不中听的话,卫里每每遇到难办的差事,都扔给我们林千户。差事都办完了,却一脚把他踹到南京?” “说是高升,谁他娘的看不出来?这是贬謫!” 林十三连忙呵斥他:“不要在朱卫堂面前无礼!” 朱希孝喝了口茶,笑容满面道:“说完了?” 那总旗怒道:“没说完!什么叫不公平?这就叫不公平!” 朱希孝不仅不怒,反而对那总旗大加讚赏:“能够为上司仗义直言,是个忠义的汉子!” “锦衣卫中也好,官场之中也罢,下属对上司的忠心都是极为难得的。” “林十三,你这个上司做的好。好就好在,能够让手下弟兄心服口服。” “好就好在,能够让手下的弟兄对你死心塌地!” 林十三道:“诸位弟兄。你们不要因这次调动义愤填膺。可能在你们看来,卫里让我去南京是明升暗贬。” “在我看来,却正如朱卫堂所言,这是一份大大的美差。” “这四年来,我办的哪一件差事不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九死一生?刀尖儿起舞、如履薄冰的日子我早就腻了。” “我又不是猫,没有九条命。古圣人说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说句出圈的话,再在北镇抚司待下去,我真怕哪天身败名裂、人头落地,死无全尸。” “调往南京就不同了。南京那是什么地方?十里秦淮,风里都带著香味儿。” “当初太祖爷为何北迁,不就是因为金陵城太过安逸。怕皇帝、臣子久居安逸过了头嘛?” “我做梦都想在江南温柔富贵乡过安逸从容的日子。何止是享福,简直就是享福!” 林十三顿了顿,又道:“南京锦衣卫是閒散衙门,也是享福衙门。而且啊,我听说南京城的世勛个个喜欢玩宠养宠。” “要说宠道,我是其中翘楚!我去了那儿,不得成为开国公侯伯们的座上宾,香餑餑?” “永乐爷当年为安抚开国勛贵,虽夺其权,却给予了大量土地。他们个个富得流油,腰缠万贯。” “我去那边之后,给他们的宠物治治病,调教调教。嘿,光是赚他们的赏银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朱卫堂刚刚没说错,这是一份大大的美差。” 林十三一席话,总算是安抚住了纷纷不平的属下们。 朱希孝笑道:“弟兄们听听,还是你们林千户想得透彻。北镇抚司的权力是把双刃剑,能斩別人,也会伤自己。” “与其在北镇抚司提心弔胆,不如去南京享清福。” 孙越提出了疑问:“朱卫堂,我们林千户调去南京,我们呢?要换新上司嘛?” 朱希孝道:“卫里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你们三十几人都是跟林千户共过生死的,兄弟情深。” “卫里怎么忍心把你们拆散?再说了,他这些年不管是做百户还是做副千户,手底下的人一直不满额。就你们三十几个。” “故,此番他调往南京,你们谁愿意隨他去,卫里一律给开调令。” “若有人觉得北镇抚司好、权力大,想留在京师的,卫里亦尊重意愿。” 孙越高呼一声:“他娘的。我孙越早就跟师父是一条绳上的两只小蚂蚱啦!他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跟著他!” 李高道:“我早就听说金陵秦淮河上的娘们是娘们中的极品。这番有机会跟著师父去品鑑品鑑.傻子才不去呢。” 一眾袍泽纷纷表態:“对,林千户走到哪儿,我们跟到哪儿。” “林千户进刀山火海我们都跟著,更別提是去温柔乡里享清福了!” 突然有一个小旗提出了疑问:“此番调往南京並非是办差,而是常驻。我们的双亲妻子儿女” 朱希孝道:“卫里考虑到了这一层。调任是要举家搬迁的。其一,南京锦衣卫会为你们划拨居住房屋。” “其二,途中路费每人发给五十两白银。” “其三,再每人发给二百两银子,作为到南京后的安家之资。” “其四,南京不仅娼风盛,文风更胜。每一科的金榜,应天府都有十人以上入榜。那边的私塾、官学全都是大儒授课。” “你们的儿子到了那儿,若年幼,南京锦衣卫会给安排进私塾,若年满十四,一律安排进官学。” “进了官学,食宿全是学政衙门出钱。教课的还都是大儒。” 朱希孝把这四宗好处一说,眾人个个欢喜。 孙越笑道:“我就说嘛,跟著师父有福享!弟兄们在一处,別说是享福了,就算是一起扫大街也是个乐子!” 朱希孝道:“我这里还有两桩喜事呢!陆都督有令,林十三属下全部袍泽,官升一级!” “其中孙越、李高二人,升两级为百户。另有圣旨,李高特赐飞鱼服,绣春刀。” 锦衣卫中不是升到百户就有飞鱼服在身,绣春刀佩腰的。只是有了受赐这两样东西的资格而已。 李高受赐飞鱼、绣春,显然是沾了他姐姐李妃李彩凤的光。 孙越和李高升了官,更加欢喜。 林十三心中却打起了鼓:卫里如此厚待我和弟兄们不太对啊。千万別暗中又交待什么差事。 下差之后,林十三回到老宅,把全家人聚到一处,说了此事。 一家人遇到了一个难题。碧云、芸儿嫁鸡隨鸡嫁狗隨狗,嫁个锦衣卫满天下走。她们是一定会带著虎儿、福儿、王小串去南京的。 林有牛去是不去? 不去南京吧,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跟儿子、孙子、干孙女相隔两千里,骨肉分离。 去南京吧,京里的冰窖生意便要关门大吉。製冰、采冰、贮冰、卖冰是林有牛一生的事业。 林有牛以前甚至想过:哪日我这冰窖生意干不下去了,我就该驾鹤西游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视作生命的东西。对於林有牛来说,冰窖生意便是他的生命。 林十三说完了调任南京的事,林有牛沉默良久。 两刻之后,林有牛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留在京城。你们去南京。” “我都六十四岁了。还能活多少年?有生之年,凭著冰窖生意多给子孙攒下些钱,我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啊!” 碧云和芸儿是女人,眼泪多。二人的眼泪像是尿一样喷涌而出。 林十三的眼睛也有些湿润:“爹,您考虑清楚了?南京和京师隔著两千里地呢。您要是留在此地,咱们家不知多久才能团圆一回。” 林有牛道:“我考虑清楚了。人老了最怕没事做。你前一阵不是说嘛,刑部有个黄郎中。” “这黄郎中七十有八。却精神矍鑠,头髮都是乌黑的。简直称得上鹤髮童顏。” “可前一阵皇上赐他告老还乡,他几乎一夜白头。在家閒居、含飴弄孙本来是美事。可他却因无事可做整日愁眉苦脸。没几个月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说啊,你若想让你爹多活几年,就得让你爹有事情做。” “留在京师经营冰窖生意,別的不敢说,每年能给你们攒下两万两银子,还能多活二十年!” 林有牛心意已决。林十三只得道:“爹,那您在京师一定要保重身体。” 林有牛笑道:“晓得,晓得。我活的越长,给虎儿、福儿留下的银子便越多。上了西天便能无愧於祖宗。” 碧云问:“那府里的二十几个下人呢?” 林十三道:“他们都是京城本地人。都遣散了吧。只带著张伯、魅娘、春哥儿去南京。” 林家下人中有严世蕃的耳目。这回林十三正好借去南京的机会,用名正言顺的理由摆脱耳目。 当天夜里,林十三去找了罗龙文。 京城是个是非地,林有牛做的又是锦衣卫和宫里的生意,保不齐会遇上什么麻烦事。 別人都是托妻献子,林十三这回来罗府,是找罗龙文託付亲爹来的。 林十三先跟罗龙文说了自己即將调到南京的事。 罗龙文一拍桌子:“陆炳这个狗瘠薄焯的!你跟阁老府走的近,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这一次直接把你一擼到底,发配到了南京!” “他娘的,官场里失了势的官员、宫里失了宠的太监,发配地都是南京!” “你在北镇抚司大权在握。去了南京锦衣卫却放屁都不响!” “陆炳这混帐王八蛋。他这是把你往死里整啊!” 林十三道:“义兄息怒。调令已经开了,木已成舟万难改变。我这趟来找你,是將我父亲託付於你。” “他捨不得京里的冰窖生意,打算留在京里。我远在南京,不能堂前尽孝不说。万一他在京师遇到什么事,我是鞭长莫及啊!” 罗龙文道:“这你放心。咱俩是斩过鸡头、喝过鸡血,一起在桃林里拉过肚子的兄弟!” “你亲爹就是我亲爹。谁要找他老人家的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林十三拱手:“义兄,您真是江湖豪情、侠胆柔肠!我认您这个义兄算是认对了。” 罗龙文道:“客套话不必说。对了,你几时动身?我和小阁老,还有咱那些朋友们为你摆个送行宴。” 林十三道:“此事倒是不急。我们得出了正月再启程。还有二十多天呢。” 罗龙文道:“南京城是应天巡抚『三不沾』赵贞吉的地盘。徐阶、赵贞吉那帮人视你为最铁桿的严党。你去了那儿,仔细三不沾给你穿小鞋。” 林十三道:“义兄放心。我林十三也不是白给的。他们若容我在南京舒舒服服的过安逸日子便罢。” “他们若找我的茬儿,仔细我生生撕下他们一块肉!” (本章完) 第193章 去南京的真正目的为抗倭保驾护航 第193章 去南京的真正目的——为抗倭保驾护航 罗龙文这儿没白来。 锦衣卫常年监控百官,给百官建密档,收集百官把柄黑料。唯独不收集本卫堂上官的黑料。 这是陆炳为防锦衣卫的堂上官们爭权內斗,相互攻訐。 故南京锦衣卫的头头脑脑们是怎样的人,林十三两眼一抹黑,没有密档可查。 罗龙文的督捕司则不同。严党誓要將其打造成小锦衣卫。故督捕司一直暗中搜集锦衣卫官员的情报,匯集成档。 其中甚至包括了南京锦衣卫的堂上官密档。 林十三到南京上任,罗龙文没啥能帮的。乾脆连夜派心腹去了一趟督捕司,调来了南京锦衣卫三位堂上官的密档。 罗龙文將密档交给林十三:“这东西不能送你。只能让你看。你看看吧,了解下未来上司的脾性,总比一无所知强。” 林十三翻开了密档。 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徐鹏举;指挥同知,临淮侯李庭竹;指挥僉事掌镇抚司事,诚意伯刘世延。 魏国公徐鹏举,徐达之后。职南京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南京守备、兼南京锦衣卫指挥使。 当初靖难之役,徐家两边下注。老大徐辉祖站队建文帝,屡次率兵与燕军大战。后被成祖囚禁到死。 老么徐增寿站队燕王。充当燕军在应天城的內应。后因事情败露,被建文帝所杀。 永乐北迁后,徐辉祖一脉承袭魏国公,居於南京;徐增寿一脉封定国公,居於京师。 徐鹏举是第七代魏国公,他可不像自己的老祖徐达。是个实打实的草包,南京人送了他一个雅號“草包国公”。 他与岳飞同名。据说他临產时,其父徐奎璧做了个白日梦。梦见岳飞对他说:“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閒富贵。” 故其父为他起名“鹏举”。 用著岳飞的名,却是个大草包。可见白天做梦都是反的。 临淮侯李庭竹,李文忠、李景隆之后。职南京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操江、兼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 李庭竹与徐鹏举正好相反。此人宏德邃学,庄简恤士,一肚子墨水不说,还勇武善战,数次率军抗倭。 诚意伯刘世延,刘伯温之后。职南京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兼锦衣卫指挥僉事掌镇抚司。 由於洪武朝的是是非非,诚意伯爵位断袭百年。直到嘉靖初年,嘉靖帝重用勛贵,藉以打压文官,才让刘世延的祖父復爵诚意伯。 別看刘世延只有二十来岁,却是个少年英雄,有勇有谋。不过他有著普通勛贵的毛病,喜欢贪个污、受个贿什么的。 罗龙文给林十三的密档十分详细,记载了这三人的一切好恶。 林十三看完后道:“义兄,多谢您了!这三份密档让我受益匪浅。” 罗龙文道:“老弟,你是块金子。我信你到哪儿都能金光灿灿。不要在意陆炳的打压。我告诉你一桩大秘密。” “陆炳.恐怕命不久矣了!” 林十三惊讶:“什么?” 罗龙文问:“你有多久没见过陆炳了?” 林十三答:“自我从辽东回来见了大掌柜一面,就再未见过。算起来有半年了。这半年以来他的所有命令皆是少掌柜陆绎或指挥僉事朱希孝代传。” 罗龙文解释:“太医院的御医、京城內外的名医,他全看过了。是肝疾入骨,无药可治的绝症。用不了一年,恐怕就得一命呜呼。” “等陆炳身死之日,就是你起復回京之时。” 林十三听了这话愣了片刻。对他来说,陆炳是一个严厉的上司。但陆炳又是一个好人。 得绝症了? 林十三把亲爹託付给罗龙文,看了一会儿南京锦衣卫官员密档,又聊了一会儿。回到家已是子夜。 官职的调动让他满腹心事,一夜未睡。 翌日,林十三像往常一样来到北镇抚司点卯。 点卯结束,朱希孝道:“十三,你跟我去一趟卫衙办几件事。” 二人骑著马,本来是去锦衣卫本衙方向。 朱希孝却突然说:“不去卫衙了。去陆都督府上。陆都督要见你。” 林十三心中暗道:人真是不经念叨。昨夜还说半年没见过大掌柜了。大掌柜这就要见我。 二人进得陆府。陆绎领著他们去了陆炳的臥房。 陆炳脸色苍白,臥床不起,闭著双目。 仅仅半年没见,他仿佛瘦了几十斤,苍老了二十岁。 陆绎低声道:“爹,林十三来了。” 陆炳睁开了眼。陆绎连忙將一个枕头垫在他背后。 陆炳开门见山:“林十三,知道我为何调你去南京嘛?” 林十三答:“属下不知。” 陆炳道:“如今朝廷的第一要务是抗倭。但江南有一大批人在给抗倭使绊子。或推諉塞责,或出工不出力。” “甚至有人暗中通倭,给倭寇提供明军情报。” “南京锦衣卫那群人,吃喝玩乐个个都是行家里手。若说经办秘密差事,为抗倭保驾护航,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故,我调你去南京锦衣卫。命你严查內贼通倭情事,兼管搜集倭寇军情。胡宗宪若有事让你办,你在南京也方便。” 说到此,陆炳一阵剧烈的咳嗽。 陆绎接话道:“林十三,我爹让你去南京,既非贬謫,也非让你去享清福。而是让你去为抗倭出力。” “南京锦衣卫的大部分官员虽都是酒囊饭袋。但我爹慧眼识英雄,前两年推荐了临淮侯李庭竹、诚意伯刘世延担任二堂、三堂。” “这两个人都是世勛中罕见的忠勇无双者。遇事你可跟他们二人商议。” 林十三拱手:“十三谨记大掌柜、少掌柜教诲。” 陆炳刚才还在说话呢,这才片刻他便昏睡了过去。陆绎对此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陆绎道:“你去南京为抗倭出力,手下只有那三十几人怎么能行?我给你四个北镇抚司总旗队。” “这两百人个个精通暗杀、跟踪、查案。乃是北镇抚司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会潜伏在南京城中,隨时听从你的调遣。” 说完陆绎拍了拍手:“薛阎王,出来。” 一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林十三心中暗惊:薛阎王? 这薛阎王乃是北镇抚司之中最神秘的存在。他的本名已不可考。 卫中人之所以称他为“阎王”,是因他號称北司第一暗杀高手。 此人已有五十岁,在卫三十多年。一直管暗杀,功劳多的数都数不清。 但很奇怪,陆炳却一直压著他。让他当了三十年的百户,从未得到过晋升。 陆绎道:“那四个北司总旗队,一直是老薛带著。此番老薛也去南京,暗地里潜伏。他今后直接听命於你。” 林十三朝著薛阎王一拱手:“薛老前辈,有礼了。今后还请与我同舟共济。” 薛阎王道:“为抗倭出力,乃是职下本份。今后我潜伏南京,愿惟林千户之命是从。” 陆绎道:“好了,事情说完了。林十三,这番你是重任在肩!” “说白了就是代表锦衣卫,在江南替抗倭保驾护航。” “倭患不平,你不得回京!” 林十三拱手:“属下领命。” 出得陆府,林十三心中五味杂陈。 本来寻思是去南京享福的,结果依旧是办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差事。 转念一想,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当上报朝廷、下救黔首。若真能为平定倭患出一把力气,也算不枉此生。 数日之后,永定河畔。 严世蕃又约上了林十三垂钓。 这几日天气有些好转,不似初三那般寒冷。 在严世蕃面前,林十三得装作恨陆炳恨的牙根痒。 林十三怒道:“义兄。陆炳那廝好狠的心肠,直接把我发配到了南京锦衣卫。到了那边,我一丁点的权力都没了。放屁都不响!” 严世蕃本来对林十三存著三分戒心,但得知林十三“被贬”南京后,戒心烟消云散。 严世蕃道:“没办法,陆炳那廝最近反水了。似有跟我爹对著干的苗头。” “你跟我严家走得太近了,这几年又颇得圣宠,权力太盛。他自然要打压你。” “放心,那廝没几天活头了。我严家不会不管你。你只需在南京享乐个一两年,便可风光回京。” “你如今已是千户。再回京时,说不准能成为锦衣卫的堂上官,至少也可以担任南司或北司的镇抚使。” 林十三道:“有义兄这句话,我的心就放肚子里了。” 严世蕃又道:“你可以和鄢懋卿一同南下。他常驻杭州,你常驻南京。今后你们在江南相互也有个照应。” 林十三嘴上说:“好。那今后我就要多蒙鄢总盐照应了。” 心里却暗道:这次我去江南,说不定差事之一便是对付鄢懋卿。 二人正说著话,臭砖头打得窝起效了! 严世蕃鱼竿上的鸡毛漂突然向下一动,又往上一顶。中鱼了! 严世蕃提起鱼竿后大惊失色! 钓上来的鱼,竟是一条死了的鲤鱼。且这死鱼吃的是正口。 死鱼正口,乃是歷朝歷代钓鱼人的大忌! 严世蕃提起死鱼看了看:“这,这。似是不祥之兆啊!” 林十三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严世蕃的鱼竿,连死鱼一起扔进了冰洞之中。 林十三道:“义兄,死鱼正口,必有鬼祟。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严世蕃道:“好,走,走。” 二人离开了永定河。 严世蕃道:“难道真有水鬼?不然死鱼怎么会把鱼鉤吃个正口?” 亏心事做多了,就怕鬼叫门。 严世蕃跟他爹杀过太多人,整过太多人。遇上这样的不祥之兆,心里未免打起了鼓。 林十三劝慰严世蕃:“义兄,永定河里的河精水鬼多了去了。死鱼正口是常有的事。” “只要及时离开便可。无需掛在心上。” 严世蕃满腹心事,沉默不言。 林十三回了福寿街的新宅。 只见家里几乎成了裁缝铺。七八个裁缝正在忙不迭的给孙越、李高等三十几个袍泽量体裁衣。 碧云在一旁张罗著。 林十三问碧云:“这是?” 碧云笑道:“南京气候不似京师。再加上老人家有说头,去新家要穿新衣。我让裁缝给弟兄们每人做几套四季常服。” “南京可是个富贵人扎堆的地方。弟兄们去了那儿,在穿著打扮上不能失了体面,低人一头。” 碧云在替丈夫收买人心上一向是不遗余力。简直就是林十三的贤內助。 孙越笑道:“还是师娘想得周到。弟兄们跟著师父、师娘,既有金银拿,又有新衣穿。” 李高道:“就是就是。师娘待我们这些人真像是对待亲儿子一般呢!” 林十三道:“你俩快別这么说了。她比你们二人还小一岁,倒成了你们的娘?” “孙越、李高,哦,还有张伯。你们隨我去书房。” 四人来到了书房。 林十三將陆炳派他去南京的意图一一告知他们三个。 张伯惊讶:“大掌柜、少掌柜连薛阎王都派给了你?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林十三頷首:“看来江南的魑魅魍魎太多。我只有带著一尊活阎王去,才能震慑恶鬼。” 张伯道:“我之前就猜到,大掌柜派你去南京,绝不是让你过安逸日子的。” 林十三喝了口茶:“我的富贵是朝廷给的。总要替朝廷出些力。对付倭寇,总比待在京城掺和那些鸡零狗碎的党爭要强。” 张伯却道:“错了。告诉你,东南抗倭牵著朝中党爭。” “你去江南,一定不可掉以轻心。江南是富贵温柔乡,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当初武宗爷去了趟江南,回来便不明不白的死了。” 林十三頷首:“嗯。多谢张伯提点。” 孙越摩挲著下巴:“也就是说,这回咱们去南京没有定差。凡跟抗倭有关的事,全得管起来?” 林十三頷首:“是这样。应该这么说,南京锦衣卫千户的职位算是我的掩护身份。暗中还是办北镇抚司与抗倭有关的秘密差事。” 李高笑道:“反正我是认准师父您啦。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李高隨林十三去南京有一桩大好处。李高是裕王府的人,关键时刻可以把他推出去,拉大旗作虎皮。 接下来的十几日,林十三参加的送行宴是一场接一场。 二月初一,他带著三十几个袍泽、二百家眷,和鄢懋卿结伴经运河南下。 (本章完) 第194章 取悦魏国公 第194章 取悦魏国公 千里鶯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南京是六朝故都,虎踞龙盘。 林十三一行人经运河一路南下,到达扬州后与鄢懋卿分手。 阳春三月,江南,瓜步渡。 六艘官船满载著三十几名锦衣卫和一眾家眷,在瓜步渡中缓缓行驶。 瓜步渡对於大明王朝来说是个福地。 明王覆而大明兴。一百九十四年前,小明王在廖永忠的护送下前往金陵,途径瓜步渡时,廖永忠用了一招稀里糊涂突然落水计。 小明王覆舟而亡,而吴王朱元璋拥有了称帝的合法性。 一百九十四年前,小明王的沉船上有一个护卫亲兵弃船苟活,开启了锦衣卫一代梟雄的传奇。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言归正传,六艘官船的头船甲板上,站著林十三和孙越。 这师徒二人分別拿著一份地图仔细钻研。 林十三手中拿著的是南京卫戍驻军图。 南京驻军共分为卫所军和营兵两大体系。 卫所军体系分为四大部分。员额高达十万。 第一个部分是留守五卫。即留守左、右、前、后、中卫。 第二个部分是孝陵卫。 第三个部分是亲军六卫。即锦衣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虎賁左卫。 第四个部分是水军四卫。即水军左卫、水军右卫、江淮卫、济川卫。 营兵体系则分为振武营、新江口营、大教场营、小教场营、池河营、浦子口营。员额只有一万八千。 嘉靖三十四年,十万卫所军坐视几十个倭寇打到南京城下。 这其中有两部分原因。一是卫所军制崩溃,有名无实,毫无战力可言。 二是有人想借倭寇之手进南京城当平帐仙人,从中作梗。只是没有得手。 自那场闹剧之后,嘉靖帝意识到了南京卫所军已经烂到了骨头里。於是下旨招募营兵,以勛贵领兵。 这才有了营兵六营。 营兵中打仗最狠、军纪最差的是振武营。选诸营锐卒及淮安、扬州丁壮矫捷者三千人组成。剽悍的很。 要想融入南京的军政体系。就要先了解这个体系的构成。 林十三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本朝新修订的《大明官制》中关於南京军政官员的构成。 南京守备,总领南京军政,多由勛贵担任。如今的南京守备是草包国公徐鹏举。 南京镇守太监,监察南京守备,战时为监军。如今的镇守太监是林十三的老熟人,舅舅吕芳的义子杨金水。 杨金水这些年管理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为胡宗宪筹集抗倭粮草出了大力,为嘉靖帝的內库敛財立了大功。故高升为南京镇守太监。 待他回京师之时,铁定入司礼监担任秉笔。 南京协同守备有两员。一员是临淮侯李庭竹,一员是诚意伯刘世延。这两人有带兵打仗的真本事。 徐、李、刘同时兼任锦衣卫的正堂、副堂、僉堂。 协同守备下,又设有参赞机务一名。由南京兵部尚书兼任,现任名叫蔡克廉。 此人人如其名,著实“可怜”。才四十九岁就得了肺癆,病懨懨的无法理政。 之前老蔡曾担任漕运总督,在任上兢兢业业,著实做出了不少政绩。 可惜因这该死的肺癆病导致老蔡精力不济。无奈自请调任南京兵部养老。 参赞机务下设有督粮侍郎一员。由南京户部左侍郎兼任。现任名叫黄懋官。 这位黄侍郎不同於其它留守六部堂官。別人都在养老,唯有他勤勤恳恳、一心一意办公事。 成化朝官场有谚:两京十六部,唯有一王恕。 本朝江南官场有谚:南京留守部,只有懋官助。 守备、镇守太监、协同守备、参赞机务、督粮侍郎构成了南京城最高的军政权力体系。 至於应天巡抚,则属於地方权力体系。全称“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下辖有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寧国、安庆、广德十二地。 这十二处地方,隨便拎出来一个都富得流油。江南的粮袋子掐在应天巡抚手中。 自宣德年起,官场便有默契。南京城“城內归守备,城外归巡抚”。 待到汛期,应天巡抚还要移衙苏州。 这一任的巡抚,是嘉靖朝官场著名“三不沾”,徐阶的学生赵贞吉。 林十三重任在肩,一路上都没閒著,一直琢磨著南京城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儿。 一旁的孙越,则在仔细看著另一份地图《南京秦淮河探图》。 此图对青楼妓馆的分布、当红妓的服侍特色、甚至诸妓的价钱都做了详细標註。 一日之后,南京城內,洪武大街。 到底是开国旧都,街巷名字比京师要雅致多了。 洪武大街的南面有一座辉煌雄伟的府邸,上书“魏国公府”四个大字。 这里曾是太祖爷的吴王府。立国建新宫后赐予徐达作为公爵府。 也只有龙潜旧邸,才敢以太祖年號为街名。 林十三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站在魏国公府门前。 三十几名袍泽,几百家眷刚刚到南京,暂时安置在驛站之中。 来之前陆炳有命,让南京锦衣卫给他们划拨房屋安置。几百人老住在驛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故一到南京城,林十三便来求见顶头上司,草包国公徐鹏举。 京师许多部院大臣的府邸,林十三都可直入。那些部院大臣都很给林传奉面子。 没想到,刚到南京他就在魏国公府吃了瘪。 国公府的门房上前来问林十三:“哪儿的官儿啊?” 林十三答:“在下南京锦衣卫新任千户,林十三,前来求见魏国公。” 门房冷冷的说:“我去通传,慢慢等著罢。” 在京城时,哪座府邸的门房敢跟林十三这么说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十三只得拱手道:“有劳,有劳。” 徐府跑马场。 徐鹏举正对著一匹从西域商人手中买来的大宛马“青麒麟”愁眉不展。 马是好马,唯一的缺点就是.尥蹶子。 南京城里有名的十大驯马师之前请了六位。个个被青麒麟摔的鼻青脸肿。 其中一人更是摔折了大腿,接骨大夫说那人这辈子走路都要瘸。 这不,眼前五六个僕人正抬著一个三十来岁的驯马师——请来的第七位又摔了。 徐鹏举不好虫,不好禽,甚至不贪財、不好色。唯独好良马与垂钓。 这匹马了他五千两银子。马一直尥蹶子就等於银子打了水漂。 更可惜的是,此马长了极品良马的马骨、马身、马腱。 若因尥蹶子的毛病变成废马,徐鹏举不甘心。 就在此时,一名管家通传:“稟国公爷,新任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求见。” 徐鹏举心情极差,一挥大袖:“京城里贬来的那些个阿猫阿狗我不想见。让他滚蛋。” 身为中山王长房直系血脉,草包徐鹏举的骨子里有一股傲气。 他如今是南京城里的第一勛贵、最高军政官员。別说一个小小的林十三,就算严嵩、徐阶来了,他照样不鸟。 他连京师里的同宗,定国公徐延德都不屑一顾:徐家叛徒、背主求荣狗东西的后代。算个什么瘠薄玩意儿? 管家传话给管事,管事传话二门,二门传话三门,三门传话四门,终於传话到大门的门房这里。 门房走到林十三面前:“那个谁,嘿,说你呢!我们国公爷有事,今日不见客。回去吧!” 林十三赶忙问:“国公爷是否说了哪天见我?” 门房翻了个白眼:“国公爷最近心情不好。说不定过个三月俩月,心情好了会见你。” 三月俩月? 几百家眷总不能一直住在驛馆。 林十三无奈,只得从袖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门房袖中:“老哥,你就通融通融吧。我找国公爷真有急事。” 门房竟毫不遮掩的从袖中掏出银票,看了看面额。 天下没有钱的不是。 门房见到“一百两正”这几个字,笑逐顏开:“嘿,要不说阁下是京城来的嘛?京城来的人就是出手阔绰,还明事理。” “那个林什么官职来著?” 林十三答:“千户。” 门房点点头:“哦,林千户。你来的不巧。我们国公爷遇到了烦心事。今儿正烦著呢。” “他心情若不好,別说你一个小小千户。就算藩王来了都得吃闭门羹。也就当今皇上和裕王能叫开我们国公府的大门。” 林十三问:“国公爷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门房朝著林十三一笑:“做一桩生意有一桩生意的价钱。打听一件事也有一件事的价钱。” “刚才那一百两,我只能告诉你国公爷心情不佳。” 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底层人一旦有了一丁点的权力,一定会变成一条狗,把那屁大点的权力运用到极致。 林十三无奈,只得又给了门房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门房接过银票看了看:“咳,是这么一档子事。我们国公爷好马,新近大价钱买了一匹西域大宛马,名曰青麒麟的。” 林十三惊讶:“大宛马中常见淡金、枣红、银白、纯黑四色。青色大宛马数十年难寻啊!” 御马监的马房也设在西苑之中。林十三平常没少跟马房的管事“活马典”学本事。 毕竟马也是宠物的一种。 门房頷首:“难寻是难寻。可是那马有尥蹶子的毛病。加上今日请来的驯马师,它已连伤七人了。” 林十三一拍脑瓜:“嘿。就这事儿啊!我能將青麒麟驯服,让它不再尥蹶子!” 说完林十三从袖中又掏出一百两银票,塞给门房:“劳烦通稟魏国公一声,我此番来,是专门为他驯马的!” 门房接了银票,喜的嘴都快咧到后耳根了:“蛤?看不出你还有驯马的本事。等著,我这就去通传。” 跑马场上。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徐鹏举面前:“国公爷。那个叫林十三的千户说,他能驯服青麒麟。” 徐鹏举大笑三声:“哈哈哈,吹牛!” “南京十大驯马师,在青麒麟背上折了七个。他一个京城的遭贬官儿能比十大驯马师还有本事?” 刚才门房收那三百两银子並非据为己有。二门、三门、四门、管事、管家都要分一杯羹。 就跟林十三当年寻宠,赏银二百两,到手十两差不多的道理。 管家颇讲道义,他得了林十三的好处,自然要替他说一句好话:“国公爷,我听说这人原是在西苑管宠物事的传奉。” 徐鹏举眼前一亮:“西苑专管宠物事的传奉?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让他来跑马场。” 魏国公府是旧吴王府,几乎相当於三分之一的皇宫大小。 一刻之后,林十三跟著管家快步来到了跑马场。 林十三纳头便拜:“属下林十三,见过国公爷!” 徐鹏举大手一挥:“虚礼免了!滚起来。你有法子驯服青麒麟?” 林十三起身:“国公爷,我可否先看看青麒麟?” 徐鹏举頷首。 林十三进了马厩,小心翼翼的围著青麒麟转了两圈,隨后回到徐鹏举面前:“国公爷。那些驯马师用的是『单侧控韁法』?” “把韁绳向一侧用死力牵著,迫使马头转向,原地绕小圈,藉以驯服?” 徐鹏举冷笑一声:“哼。这还用你说?你別是也想用这法子吧?没用!” “京城贬下来的,果然都是酒囊饭袋。滚出去!” 林十三却道:“国公爷请慢。我用的是另一个巧妙法子。” 徐鹏举问:“什么法子?” 林十三反问:“国公爷这里可有奖马的盐渍杏干?” 徐鹏举从身上摘下一个云锦囊,扔给了林十三。囊中全是驯马时所用的奖马零食盐渍杏干。 林十三蹲在马厩边上,凝视著青麒麟。 好马都有脾气,青麒麟根本不屑抬头看林十三。 林十三突然抽出了绣春刀。 徐鹏举急得大喊:“你要杀它?我杀你全家!甭管你在京师多张牙舞爪,南京城是老子的地盘!” 林十三没有言语,而是用绣春刀敲击马厩的厩柱“鐺鐺鐺”。 敲击声吸引了青麒麟的注意。它抬起马头。 林十三从云锦囊中摸出一把盐渍杏干,扔进了马槽里。 青麒麟马鼻翕动,低头嗅食杏干。 说时迟,那时快,林十三趁青麒麟不备,扔下绣春刀翻身上得马鞍。他双腿如钳夹住马腹,右手攥著马鬃。 他扬起绣春刀的刀鞘,重重抽在马臀上。 青麒麟一颤,暴怒扬蹄,奔向马厩外。 林十三却似黏在马背上,刀鞘雨点一般敲打。但敲打的却不再是马臀,而是马颈。 那力道忽轻忽重,暗合马脉跳动。 说来也怪,驯马师们按老法子,以鞭抽马臀,青麒麟一准尥蹶子。 林十三抽的是马颈,青麒麟竟没有尥蹶。 跑了大约一炷香功夫,林十三一勒马韁,翻身下马。刀鞘往马耳后两寸处轻轻一戳。 青麒麟竟僵立在原地。 “啊呵呸”!林十三攒了口吐沫,吐在掌心中。顺著马脊缓缓捋了捋,忽然一使力。 青麒麟的筋肉虬结髮出声音“咔噠”。 林十三由马背一直捋到后蹄关节。握拳猛然向关节一顶. 徐鹏举心中暗道:完了!这憨货脑袋对著青麒麟的后蹄。青麒麟一尥蹶子,一准把他脑袋踹个粉碎。 青麒麟长嘶一声,后腿却没有扬起尥蹶! 徐鹏举大为惊讶:“没尥蹶子?” 林十三再次翻身上吗,骑著玉麒麟围著诺大跑马场跑了一圈。 隨后他下马,將韁绳递给徐鹏举:“国公爷,青麒麟已被我驯服。请试骑!” 徐鹏举目瞪口呆:“七位驯马师,半个月都没干明白的活儿,你这么一会儿就干明白了?” 林十三笑道:“国公爷有所不知。普天下的骏马尥蹶子,都是因为脾气不好。驯马者得用蛮力压制他的脾气。” “唯独这西域大宛马尥蹶子,是因筋络打了结,得顺著血气捋开。” 徐鹏举半信半疑:“还有这一说呢?来啊,那个谁,你骑几圈试试。” 徐鹏举是怕林十三说大话。万一刚才不尥蹶子,换个人立马尥蹶子。他可不想因此被摔得缺胳膊断腿。 一名僕人上了青麒麟,顺著跑马场跑了四圈。 青麒麟果然是天下难寻的良驹。跑了四圈依旧健步如飞,迅如闪电。 徐鹏举放了心:“下马,我试试。” 他上了青麒麟,又跑了两圈。隨后他下马將韁绳扔给管家。大步走到林十三面前:“哈,你还真有本事。” “你叫什么来著?” 林十三拱手:“属下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 (本章完) 第195章 取悦临淮侯 诚意伯 第195章 取悦临淮侯 诚意伯 林十三施展神通,帮徐鹏举治好了青麒麟尥蹶子的毛病。这让新顶头上司对他刮目相看。 徐鹏举道:“快快请起。来啊,看座。” 管家给林十三搬来了一把椅子。林十三却拱手谦让:“在我大明第一开国世勛,南京城最高官员,锦衣卫正堂面前,哪有属下坐著的份儿?” 徐鹏举笑道:“让你坐你就坐,无需客套。你对驯马颇有了解啊。” 林十三答:“稟公爷,我曾隨宫中御马监的第一驯马高手『活马典』学过两年。” 徐鹏举喝了口茶,又问:“犯了什么事儿被罚到南京的?” 林十三一愣:“属下並未犯事。是升到南京来的。” 徐鹏举哑然失笑:“呵,都是明白人。到南京来的哪个不说是『升』?实际都是被贬。” 林十三的脑瓜一转,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属下久在北镇抚司当差,得罪了京师的一些勛贵。” 这个回答是在迎合徐鹏举的好恶。 永乐北迁时,开国勛贵居南京,靖难勛贵隨迁京师。 开国勛贵最看不起的不是贩夫走卒、种田扒粪者。他们最看不起的是靖难勛贵! 在徐鹏举这样的开国勛贵后代眼里:靖难勛贵就是一群背主求荣乱臣贼子。他们的后代也不是好玩意儿。 林十三说自己得罪了“京师的一些勛贵”,立马就让自己站到了徐鹏举一边。 徐鹏举骂道:“哼,京师那帮狗瘠薄焯的!你放心,你到了南京,成了我的属下。他们再不能找你的麻烦。” “南京是咱自家地头。他们手再长也伸不过来。伸过来我也给他们剁了!” 林十三离开椅子,眼泪婆娑,纳头便拜:“国公爷,属下终於有人撑腰。不用再受那群京师勛贵的鸟气啦!” 徐鹏举问:“你除了会驯马,还有別的本事没有?” 林十三答道:“鸟鱼虫、猫狗龟鹿,凡是宠物之事,属下样样通,样样精。” 徐鹏举连忙问:“你说的鱼,指的是养鱼嘛?” 林十三答:“养鱼、钓鱼,属下都是行家里手。” 徐鹏举眼前一亮:“你懂钓鱼?” 徐鹏举有三大爱好。养马、钓鱼、吃豆腐。且必须是奇臭无比的陈年臭豆腐。 中山王嫡后有点老八爱好无可厚非,也不了几个钱嘛。 一说到钓鱼,林十三来了精神:“长城不是堆的,马车不是推的。属下在京城號称钓遍永定河无敌手。” 徐鹏举似乎是想考考林十三:“翘嘴钓底还是钓浮?” 林十三答:“春夏清晨、傍晚钓浮。秋冬正午时分钓底。” 徐鹏举又问:“鰱鱼怎么钓?” 林十三答:“春钓浅、夏钓深、秋钓中、冬钓底。水缓有水草处下鉤。” 徐鹏举笑道:“嘿,还真是个懂钓鱼的。这下好,又多了一位钓友。” 喜好钓鱼的人,从不看钓友的身份。一入钓门皆兄弟,大伙都是钓鱼人,不分贫贱与富贵。 林十三拱手:“今后若有机会跟国公爷同钓,那真是三生有幸!” 徐鹏举问:“哦对了,你来我这儿有什么事来著?” 林十三从袖中拿出一张公文,递给徐鹏举。 徐鹏举没有看公文,而是放在桌上:“说就成。” 林十三道:“此番隨属下一同调任,哦不,贬謫的,还有三十五位弟兄。带了二百家眷。” “陆都督那边说,让南京锦衣卫划拨房屋供我们居住。” 徐鹏举頷首:“这么多人还有家眷来南京,是得给些房屋安置。” “来人,去我书房把《卫產图》拿过来。” 京师锦衣卫没有卫產,南京锦衣卫却有。其中包括军田、房屋。 不多时,一个僕人拿来了《卫產图》打开。 徐鹏举看了看,用手指一指:“秦淮河南大长干街空著不少四合院,皆是卫產。你带人过去挑一挑。” “你可得约束好你手下弟兄。那儿离秦淮河的一堆船码头太近。秦淮河上的娘们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妖精。” “仔细让他们被妖精吸乾,变成空心大萝卜。” 林十三笑道:“哪儿能吶。弟兄们都是带著家眷来的,不敢出格。” 徐鹏举隨手拿起公文翻了翻:“这上面还让我给你们的孩子找私塾、官学。我写个条子,明日你拿著去应天学政衙门找老学究王夫子。” “那老货若拖拖拉拉不给办。你就说上回打马吊牌他还欠我五百银子呢,让他还钱。” 林十三拱手:“是,是。” 徐鹏举写了条子,交给林十三:“等安顿好了,再来府里一趟。咱一处钓鱼。” 林十三道:“属下是否先去一趟卫衙办下交接?” 徐鹏举笑道:“交接?有什么好交接的。再说卫衙平日就俩守门人。” 林十三愕然:“卫衙平时没人?弟兄们都外出办差了?” 徐鹏举道:“对。他们都在南京城的各处妓馆、船、酒楼、赌坊、曲苑、茶馆办差。” “连我这个指挥使,一年都见不得去几趟卫衙。除非赶上月末关餉、年节发赐银,不然谁去。” 正如徐鹏举所言,南京锦衣卫衙门可谓是“门可罗雀”。从上到下都在空领餉银。 再加上也没什么正经差事。谁閒著没事儿去卫衙? 留守六部、五军都督府也差不多,诸属官都是隔三差五去一趟公衙。 林十三出了魏国公府,回到了驛馆。 孙越问:“师父,见过咱的新顶头上司了?” 林十三接过碧云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把脸:“见过了。下晌咱们去一趟秦淮河南岸的大长干街。到那儿选一些四合院,分给弟兄们和家眷居住。” 孙越问:“什么街?” 林十三答:“大长干街。大小的大,长短的长,干活的干。” 孙越“噗嗤”笑出了声:“大长干?还在秦淮河边?这名字有点意思嘿” (读者不要想歪,大长干、小长干、东长干是明代南京城的地名。到现在南京还有长干里呢。21年逛秦淮河我还去过。) 林十三怕孙越把话说出圈,连忙瞪了他一眼。要知道,碧云在边上呢。 孙越心领神会,转移话题:“那孩子们读书的事儿?” 林十三答:“先安顿好家眷。明日我去应天学政衙门解决此事。” 下晌,林十三和孙越来到了大长干街。街北不及两里便是秦淮河上鳞次櫛比的船。 孙越笑道:“嘿,这地方好!方便。” 林十三转头骂了他一句:“你他娘把別老把心思往下三路上使。咱们这趟来南京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出力的!” 孙越忙不迭的頷首:“是是是。” 林十三和孙越共选了三十多处四合院。让手下弟兄和家眷各自挑选。 林十三道:“你在这儿盯著。我得走。上晌拜见了锦衣卫的正堂。下晌我得去拜见副堂、僉堂。” 孙越頷首:“得嘞。师父您去忙。这边儿我盯著。” 林十三去了一趟临淮侯府。他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临淮侯李庭竹不在府上。 好消息是,李庭竹和诚意伯刘世延此刻都在池河营校场。他用不著跑两趟了。 林十三马不停蹄赶往了池河营校场。 校场之上,李庭竹与刘世延正在试射一门佛郎机炮。 这李庭竹说是李文忠、李景隆的后代。真后代还是假后代其实已不可考。 永乐末年,李景隆被软禁至死。他的爵位被废,子孙沦落民间。 直到弘治元年,孝宗仁慈,某日读了太祖实录后,下詔命礼部寻李文忠的后代继承门第。 礼部找了许久,为了应付差事,回奏说找到了一个叫李璇的人,“似是”李文忠曾孙、李景隆之孙。 於是孝宗赐给李璇南京的府邸、田庄,只说让他重振李文忠的门楣,却未让其恢復曹国公爵位。 此时的李家是无爵的。 李璇死后,长子李濂继承家业;李濂死后,长子李性继承家业。 李性绝对是个牛人。 身为开国功臣之后,虽无爵位,却有诸多田產。原本他可以当个浪荡公子,喝酒、赏妓女,安逸一生。 他却胸怀大志,於嘉靖二年高中二甲进士。外放做知县,连续三年吏部考功“卓异”。 某日嘉靖帝翻看吏部报上来的歷年“卓异”知县名单。看到李性连续三年得卓,心想此人是个人才啊。 再一看后面的籍贯、出身。竟是开国元勛李文忠之后。 嘉靖帝龙顏大悦,破格提升李性为辰州知府。 又过了两年,锦衣卫到辰州暗访,上奏评价知府李性“政尚平易,而公庭肃清,吏胥望而畏之。时势豪夺民利,性追而归之疍民。徭役悉均,里甲不扰,称良吏云”。 嘉靖帝更加欣赏他。打算赐他恢復曹国公爵位。但遭到了首辅夏言反对。 嘉靖帝无奈,只得让李性“降等袭爵”,只袭侯爵,爵地临淮。 自此,大明有了临淮侯。 李性外放做地方官时积劳成疾,封侯后没几年就病死了,因无子,便由其叔李沂绍袭爵。 李沂绍死后,由其长子李庭竹继承爵位。 这李庭竹又是一位猛人!那真是孔夫子掛腰刀,能文能武。 十年前,他曾奉旨率南京营兵前往浙江,配合老將卢鏜抗倭。他不顾侯爵之尊,数次冒倭寇炮矢带头衝锋。屡立战功。 军报传到京城。嘉靖帝对李庭竹大加讚赏。 但为了防止开国勛贵之后死於东瀛小邦强盗之手的难堪事发生,嘉靖帝下旨南京世勛不得再亲自带兵抗倭。 李庭竹这柄宝剑只得收回鞘中,之后一直蹲在南京城。 言归正传。 校场上,四十岁的李庭竹正在跟二十多岁的刘世延试射佛郎机炮,测量弹著点,编纂《炮銃会编》。 二人不能去抗倭的战场一展身手。也只能通过编纂火器书籍的方式为抗倭出力。 年轻的刘世延不似老祖刘伯温。对於诗词书画一窍不通,却武艺高强。 一名营兵稟报:“稟侯爷、伯爷。新任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求见。” 李庭竹道:“带他上来。” 林十三来到两位上司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並奉上了自己的履歷。 刘世延翻了翻履歷,一脸不屑:“才四年多光景就从堂贴校尉升到了千户?蛮有门路啊!” “那些打过仗、流过血、立过功的明军袍泽都不见的有这么快的升迁。” 林十三拱手:“回伯爷,属下也打过仗。” 一旁喝茶的李庭竹眼前一亮:“打过仗?什么仗?” 林十三朗声答道:“嘉靖三十五年夏,属下曾率一百袍泽,在盱眙县与抗倭名將瓦氏夫人、月空大师並肩作战。” “后又在松江海域遭遇倭寇八幡船,陷入重围。本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幸得卢鏜老將军率战船增援,合力赶走倭船。” 李庭竹脱口而出:“卢鏜、瓦氏夫人、月空大师都是咱大明的英雄啊!你竟有幸跟他们並肩作战过?” “看来你还真不是个京师里的绣枕头!” 刘世延追问:“你亲手杀过倭寇嘛?” 林十三见二人如此崇敬打过倭寇的人,乾脆胡吹六哨:“盱眙之战时,亲手劈过十来个倭寇。” 刘世延听到这话,竟直接起身走到林十三面前:“好样的!真精神!没给锦衣卫丟份儿!” 李庭竹笑道:“来啊,快给林千户搬一把椅子,上茶。” 林十三恭坐在二位上官面前。 李庭竹问:“你是立过大功的。怎么被贬南京了?” 林十三很会见人下菜碟。之前见徐鹏举,徐鹏举问了相同的问题,他答是因得罪京师世勛。 李庭竹再问,林十三却答:“因京师中有人不想抗倭,排挤抗过倭的武官。故被贬南京。” 李庭竹道:“原来如此。” 刘世延怒道:“我大致能猜到你得罪了谁被贬!那狗焯的,领著一群驴机子马烂儿大做走私贸易。” “倭寇要是被杀光。狗焯的和驴机子马烂儿们还怎么赚丧良心的钱?” “放心。你来了南京,有我和临淮侯护著你!那群该死的玩意儿没法再找你的后帐!” 林十三拱手:“那属下今后就要多仰仗侯爷、伯爷了!” 李庭竹是个谨慎的人。林十三自称跟倭寇打过仗,他並不能完全相信。 瓦氏夫人已经病死,月空大师早就战死,无法找他们求证。 李庭竹给远在杭州的卢鏜写了一封信,求证是否认识林十三,林十三是否抗过倭。 卢鏜回信,不但证明林十三跟倭寇血战过,还说自己当年能够洗冤復职,全靠林十三。 李庭竹接到回信,对林十三敬佩万分。 且说半个月后,林十三和一眾袍泽在南京城彻底安顿了下来。 这日,他隨魏国公徐鹏举来到了秦淮河边垂钓。 (本章完) 第196章 差事来了 第196章 差事来了 魏国公徐鹏举是个很简单的人。 只要每天有马骑,有鱼钓,他便高高兴兴。 什么事也不能耽搁他钓鱼。五年前倭寇闯入南京城下。整个南京城如临大敌之时,他这个南京守备却在秦淮河边钓鱼。 应该这么说,他是一个草包。同时也是个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什么贪污纳贿、欺男霸女、兼併田產、包娼聚赌、强占民宅.南京勛贵们爱干的事儿,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草包换种说法便是人畜无害。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人,嘉靖帝才敢把大明留都的十几万兵马外加城內民政大权交予他。 阳春三月,正是钓鯽鱼的好时节。 徐鹏举和林十三在河边撅著腚拌窝料。窝料朴实无华,是拿贡田小米、隔夜明前茶水、三十年女儿红、珍珠米粉、酵团和到一起,搅拌均匀。 这窝料配方是林十三教徐鹏举的。 徐鹏举边拌著饵料,嘴里边喃喃著:“別看鯽鱼小,却是一个宝。能做红烧鯽鱼、清蒸鯽鱼、鯽鱼豆腐汤、干炸鯽鱼、豆豉鯽鱼、葱烧鯽鱼、醋鯽鱼、鯽鱼酿肉、药膳鯽鱼、鯽鱼粥、鯽鱼冻” 林十三笑道:“国公爷颇懂美食之道啊。” 徐鹏举仔仔细细拌著窝料:“我说小十三,这窝料你看发起来了嘛?” 林十三道:“酵团放少了。得加酵团才能发起来。” 二人在那儿埋头拌窝料。他们身后站著八十名国公府护兵。 家养护兵是藩王才有的待遇。嘉靖帝却破例赐徐鹏举养护兵五百。足见对这个草包的信任程度。 按护卫国公外出的规矩,护兵们个个著甲戴盔,手持长枪,腰配长刀,背上还背著鸟嘴銃。 秦淮河边的钓鱼人似乎已经见惯了这大场面。他们丝毫不惧护兵,隨意来到徐鹏举周围下杆垂钓。 一个身穿布衣的老头路过二人身旁,揶揄道:“哎呦。这不草包国公嘛?窝料拌的挺香啊。能钓著鱼嘛?” “去年开春在这儿钓鯽鱼,我可看见你空了十二天的桶!简直就是个空桶都督。” 徐鹏举抬头瞪了老头一言:“老不死的。你可以骂我是草包国公,你可以骂我是废物守备,你也可以骂我是蠢材指挥使。” “我都笑呵呵听著。” “但你骂我是空桶都督,我可要翻脸骂娘了!” “钓鱼人的事,能叫空嘛?我钓不到鱼,隨便捡两只小螃蟹扔桶里也不算空!” 老头笑道:“是是是。空桶是不可能空桶的。有回我还看见你捡了根光滑笔直的树棍扔桶里呢。” 徐鹏举道:“老不死的,赶紧闭嘴打你的窝吧。打晚了,鯽鱼全跑我这儿了。” 老头不再跟徐鹏举斗嘴。找了个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打窝下杆。 林十三好奇的问:“国公爷,刚才那位是城里的哪位勛贵?或是留守六部的哪位堂官?留守都督府的哪位都督?打扮如此朴素?” 徐鹏举骂道:“那老不死的是个瘠薄毛的勛贵、堂官、都督。他以前在洪武大街卖油炸糕。攒够了养老钱不干了,天天跑秦淮河这边钓鱼。” 林十三愕然。心道:魏国公这人真是有趣。你说他没架子吧,那日我这个锦衣卫千户前去拜见,连大门都差点没让我进。 你说他架子大吧。隨便一个卖油炸糕的都能跟他磨嘴打牙。 要知道,他可是整个南京城地位最尊贵、权力最大的人吶。 徐鹏举拿起窝料,一团又一团的扔进水里。 鱼没钓到。先扔河里半斤女儿红、三斤贡田小米、三斤珍珠米粉。 徐鹏举问林十三:“下杆?” 林十三頷首:“下杆。” 二人调好了鸡毛漂,拋竿入水。 隔壁老头却已上了一条半斤多的大板鯽。 老头高喊一声:“上鱼嘍!” 喊完老头示威似的提著鱼,朝著徐鹏举晃了晃:“看你精米白面好酒往水里扔,砸没见上鱼呢?” “瞧我,就往水里打了几两麩糠,半斤的鯽鱼就上我的鉤。” “可见,这秦淮河里的鯽鱼比秦淮河的婊子还贱呢!不爱吃细粮,只爱吃粗糠。” 徐鹏举回骂道:“少说几句吧!仔细上条小破鱼就高兴的血气上涌,死在秦淮河边。” 老头笑道:“我若死了。以后你上了大鱼谁帮你使抄网?” 二人正对骂呢。林十三的鸡毛漂向下一沉。 就是现在! 林十三一扬杆,杀住鱼嘴掛牢鉤。往上一提。好傢伙,竟也是一条半斤重的鯽鱼。 徐鹏举道:“咱俩打的一样的窝子。鱼漂离著也就三尺。怎么鯽鱼吃你的不吃我的?” 林十三笑道:“国公爷別急啊。京城钓鱼的圈子里有句俗话:谁家过年不死个老头。一百年不吃顿饺子?” 徐鹏举先是頷首:“说的有道理。” 片刻后他察觉到不对:“谁家年年死老头,谁家一百年才吃一顿饺子?你说反了吧。” 林十三自己也乐了:“是说反了。” 二人正说著话。徐鹏举的鱼漂也微微一歪。 他眼疾手快,一扬杆,提起来大失所望。中鱼是中鱼了,可惜是条几钱沉的小麦穗。还没他小指头粗呢。 老头又开始揶揄:“潶呦。国公老爷调的鱼不小啊!回家能沌一锅汤了。” 徐鹏举道:“老子回家让厨子给这鱼裹上大粪炸著吃也不干你事。” 人运如鱼运。运不会一直差下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重金打下去的窝料发窝了。 徐鹏举和林十三开始连杆,你一条我一条。都是半斤重的大板鯽。偶尔还能上条一斤的小鲤子。 徐鹏举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的笑容:“噫!好!我又中了!” 二人钓到晌午头。国公府的僕人前来送饭。 僕人打开食盒,將几碟精致小菜放在一张小方桌上。 徐鹏举吩咐僕人:“把酱肉拨一半儿,给旁边那个老棺材瓤子送去。再给他几张饼。” 林十三给徐鹏举斟了酒。 徐鹏举一饮而尽:“別说,你这窝料方子还真管用。以后咱们得常在一处钓鱼。” 就在此时,孙越火急火燎跑了过来。 孙越拱手道:“属下见过国公爷。” 徐鹏举微微頷首。 孙越又道:“林千户,你家里来亲戚了。” 这是一句暗语。 林十三心领神会:“啊?我二姑父这么快就来了?国公爷,我家里来了亲戚,得失陪了。” 徐鹏举道:“成。你有事你先走,横竖窝子已经发起来了。没你我也能钓满满一桶。” 转头徐鹏举又吩咐僕人:“告诉厨房那几个蠢货。把做鯽鱼的调料都预备好。今晚闔府上下吃鯽鱼。” 林十三扛著鱼竿,孙越帮他拎著鱼桶,回到了大长干街的新宅。 林十三的这座新宅是一座宽敞的四合院。虽不及京城福寿街的宅子体面,但也比狗瘠薄胡同老宅要大上一倍。 四合院的中央有个大水缸。林十三將鱼桶里的鯽鱼倒进水缸里养著。 隨后他进了堂屋。 堂屋里坐著两个人。一个是北镇抚司的暗杀高手,百户薛阎王。 薛阎王带著四个北司总旗队潜伏到了南京城,不以真实身份示人。 老薛粗通医术,乾脆在新街口开了一家药铺,掛灯笼行医。专治妇科疑难杂症。 另一个则是南镇抚司试百户,沈惟敬。 沈惟敬是前些年陆炳派到杭州,协助胡宗宪抗倭的。前年王江涇之战,胡宗宪亲临前线督战。混战中竟与大队人马失散,落了单。 是沈惟敬拼死將胡宗宪救出重围。 他在杭州城內的掩护身份是杭州商会的布商目。 小沈跟林十三是老相识。之前同船下过江南。 林十三开门见山,问沈惟敬:“胡部堂那边遇到麻烦事了?” 沈惟敬頷首:“浙江都司衙门里出了內奸。內奸把戚將军麾下浙兵的兵员详册、火器配置、鸳鸯阵法全部记录了下来。交给了一个倭寇暗桩。” “內奸败露被捉时,那暗桩已离开了杭州。” “据內奸供述,倭寇的情报网十分隱秘。传送情报的线路,並不是向东直奔沿海。” “而是送到南京。他们在此有一个情报转递窝子。江南各处军情都是先匯集到南京的窝子里。再由南京经盐城传递给海上的倭寇。” 林十三皱眉:“倭寇的情报转递窝子在南京城里?” 沈惟敬頷首:“我是骑著驛站加急快马到的南京。掐算时日,身怀浙兵情报的暗桩应尚未到达南京。” “得林千户出手,捣毁那情报转递窝子。再张网待捕,將暗桩捉住。” “若浙兵情报被倭寇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林十三问:“可有线索?” 沈惟敬道:“內奸供认,那情报转递窝子就在秦淮河上。其余他也不知。” 林十三道:“秦淮河上?秦淮河上船多。倭寇暗桩莫不是以船为掩护,转移情报?” 一旁的孙越一拍脑瓜:“我明白啦!” 林十三问:“你明白什么了?” 孙越笑道:“师父。这秦淮河我没白逛!我听一个当红的姐儿说过,秦淮河上的红姑娘常被买外牌。” “所谓买外牌,是外地豪客富商大价钱,將她们请到江南各地。陪吃、陪喝、陪淫诗做对。” “这样一来,红姑娘有合理的理由离开南京,到沿海各地去,给倭寇送情报。” 林十三讚许的说:“別说,你这秦淮河的確没白逛。” “可秦淮河上船九百条,光是鴇头便有三百多。从何查起呢?” 要说寻宠驯宠,林十三是行家里手。 可若说寻內奸、抓暗桩,林十三却是两眼一抹黑。 他转头问道:“薛老前辈、沈老弟。你们有何看法?” 薛阎王一摊手:“我只擅长抓人、杀人。对於南镇抚司的那些差事,我不通啊。” 薛阎王说的是实话。管对外军情事的是南镇抚司。他却一直在北镇抚司效力。 沈惟敬道:“九百多条船,如大海捞针。只有一个笨办法,那便是摸排。也就是挨条盘查。” 林十三接话:“只能暗查,不能明查。否则便会打草惊蛇,对吧?” 沈惟敬頷首:“是这样。” 林十三道:“具体怎么摸排,咱们都各自好好想想。” 说完林十三走到了院中的鱼缸前,看著一条条鯽鱼在鱼缸中游动,陷入沉思。 经办秘密差事就是这样。有时候没有条件也要想法子创造条件,把差事办成。 林十三盯著鱼缸足足两刻功夫,突然他灵光一闪,反身回到了堂屋之中。 林十三问沈惟敬:“你掐算下时日,那倭寇暗桩多久后到南京?” 沈惟敬答:“应在三五日后。” 林十三又问孙越:“红姑娘们出外牌,是否提前闭门谢客做准备?” 孙越答:“那是自然啦!我听说她们接了外牌银子,要提前五日谢客,准备出远门的一应物什。” 林十三頷首:“此等重要军情,暗桩一定第一时间送到情报窝子里。情报窝子那边也会第一时间將情报转出。” “如果船上的红姑娘出外牌,是为传递情报打掩护” “今日是三月十九。咱们只需查清,二十二到二十四不,稳妥起见延到二十六。查清二十二到二十六,有哪些船上的姑娘要出外牌。” “这样九百船便能排除绝大部分,缩小咱们查探的范围。” “再查清楚出外牌的船姑娘中,又有哪些是去沿海府县的。这样一来范围就更小了。” 沈惟敬伸出了大拇指:“林千户不愧是陆都督器重的人,高见高见。” 孙越提出了疑问:“可咱们大张旗鼓的在秦淮河上打听哪个姑娘出外牌,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吧?” “不然照样打草惊蛇。” 林十三思索片刻后说:“这个简单。这些年,沿海有不少佛郎机人靠岸找女人。带来了一种名曰『柳』的暗病。” “南京礼部教坊司不但管官妓,还管秦淮河上的私娼。” “就让教坊司派人去每艘船上大张旗鼓的查,最近有谁要出外牌。记录好出城时日、目的地。” “对外就说是为了严防柳病传入南京城。” 孙越伸出了大拇指:“还是师父您高明啊!” (本章完) 第197章 在下朴一生,在下朴人猛 第197章 在下朴一生,在下朴人猛 秦淮河上的脂粉气,是六朝金粉的沉淀。 自东晋衣冠南渡,金陵城就成了江南財脉、权脉、文脉所在。 十里秦淮是一根金丝,把江南的財富、权力、风雅穿成了船门的帘珠。 到了大明开国,洪武爷把江南贡院建在了秦淮河边上。 有文臣认为秦淮河上的鶯鶯燕燕、草草、有籍的姐儿、无籍的野鸡会影响举子们赶考。故建议取缔秦淮河的所有船、楼、馆、院。 洪武帝却认为,一个合格的读书人,若连这点诱惑都受不住。那他就不配金榜题名,成为大明的官员。 团锦簇的秦淮河正好可以成为考验举子们定力的试金石。 洪武帝错嘍! 普通人认为的魅魔:穿著清凉、扭腰摆臀、言语轻挑、浪声酥骨。 读书人眼里的魅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对、红袖添香。 秦淮业真有能人。他们在姐儿的文化培养上下苦功夫。读书人要十年寒窗;正经出得了大牌子,腹中有墨的姐儿一样要十年寒窗。 他们几乎把青楼妓馆弄成了大明科举加深巩固突击培训班。 据说,顾眉波的眉楼里,姐儿们人手一本《四书章句》,个个都有帮赶考举子润色八股文的本事。 言归正传。 且说林十三打定了主意,从秦淮河的船著手查倭寇的情报窝子。 他先去了一趟秦淮河边,找到了正要收杆回府的徐鹏举。 徐鹏举是南京城內的最高官员,文武通吃。在南京城这一片,他说话好使! 见到林十三,徐鹏举笑的眼睛变成了一条弧线:“小十三,你猜我今日钓了多少条鯽鱼?” “不对,不应该说多少条,应该说多少斤。” 说完徐鹏举指了指身旁满满当当两个大鱼桶。 林十三笑道:“啊呀!国公爷果然钓术精妙,出手不凡。这得有二十斤鱼!” 徐鹏举道:“你就別阿諛我了。明明就是你的窝料方子精妙。我在秦淮河边钓了这么多年鱼,几时有过爆桶的时候?” “卖油炸糕那老不死的,惊的下巴都砸脚面上了!” “所以说啊,咱们以后得常常一处耍。咱们是朋友啊!” “什么叫朋友。谈得合,玩得开,便是朋友。” 林十三拱手:“属下斗胆,向国公爷討一份差事。” 徐鹏举问:“哦?什么差事?儘管开口。” 林十三答:“属下那三十几个弟兄和二百多家眷初到南京。虽受国公爷大恩,安置了房屋。却还是缺一笔安家扎根的银子。” “属下愚钝,想了个法子。既不动用公帑,又能解决这笔安家银子。”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徐鹏举用手从鱼桶里捧出一条足斤重的大鯽鱼:“瞧瞧,一斤重!秦淮河的鯽鱼王都让我给钓起来了。” “你说说,什么法子?” 林十三笑道:“秦淮业日进斗金。属下打算到船上打打秋风。” “这些年登陆的佛郎机人给咱大明带来了柳暗病。去秦淮河玩耍的勛贵太多了,万一有一两个姐儿有柳暗病。那可就坏了菜了!” “故,属下打算打著南京礼部教坊司的名义,带人去船上查检一番。也算替城里的勛贵们出力,帮他们避开暗病。” “既然要打著礼部教坊司的名號,总要跟教坊司那边打声招呼。但属下人微言轻.” 徐鹏举笑道:“就这破事儿。来人啊,去找笔墨来。我现在就给你写个条子。你拿著条子去找礼部教坊司的人便是。” 林十三千恩万谢:“国公爷真是体恤下属。属下代那三十几个袍泽和他们的二百家眷谢过国公爷大恩。” 徐鹏举大袖一挥:“这算个屁的大恩。秦淮河是块肥肉。诸衙都去分一杯羹。咱南京锦衣卫去跟著喝口汤不算什么。” “我说小十三。鯽鱼如今已经满足不了我了。还有半个月就到了钓鱖鱼、三尺大翘嘴、大刀鱼、河豚、鰣鱼的时候了。” “到时候咱俩不来秦淮河边了。去长江边上大展身手。把长江五鲜钓齐了。” “再找个庖厨跟著伺候,现钓现吃,岂不美哉。” 林十三拱手:“是,是。到时候我一定將国公爷伺候尽兴。” 徐鹏举豪爽的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一入钓门皆兄弟,不分贫富与高低。你以后跟我说话无需这么低三下四。” “还是那句话,我这人就这样,谈得合、玩得开,便是朋友。” 僕人给徐鹏举拿来了纸笔。徐鹏举用狗爬一般的字写了一张给教坊司的条子。 情报暗战,时辰最为紧要。 林十三不敢怠慢,赶在天黑前去了一趟南京礼部教坊司奉鑾府上。 这一任的奉鑾名叫白嘉黑。 教坊司奉鑾只是个正九品,官职低微到芝麻粒儿大小。 可是这位白奉鑾的府邸却是一座诺大的四进院。堪比京师三品部院大臣的府邸排面。 官职不在大小,有权才是王道。 整个南京城,有籍的姐儿七千,无籍的野鸡上万。全归白奉鑾一个人管。 白奉鑾一句话,就能让整个秦淮河熄灯一天。这权力大不大? 业属於皮肉生意。皮肉是本,財源广进。那些鴇头、鴇母孝敬起他来,动輒上千两奉上。 白府所在的街名也很有意思。鰲头大街。住在鰲头上,能不大发横財? 话又说回来,鰲者,龟也。街名暗含著白奉鑾所管之事。 白府客厅。 白奉鑾朝著林十三一拱手:“啊呀,是林千户啊。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林十三笑道:“白奉鑾,有礼了。” 白奉鑾道:“来啊,快给林千户上茶。林千户快请上座。” 林十三和白奉鑾坐定。 白奉鑾道:“听闻林千户乃是小阁老义弟、老內相外甥、皇上身边的红人。” “您能蒞临寒舍,真让寒舍蓬蓽生辉。” 林十三环顾大厅道:“白奉鑾过谦了。你这宝宅雕樑画栋、富丽堂皇。哪里是什么寒舍。” “我早就听说,你这个正九品奉鑾,给个侍郎都不换!” 白奉鑾笑道:“哪里哪里。下官一向一清二白、两袖清风、三思而行、四大皆空、五行缺钱、六根清净。” “只是祖上颇为殷实。这宅邸是蒙祖荫而已。並非下官所置。” 四名侍女进得大厅,给林十三奉茶。 这四名侍女长得嘿简直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倾国倾城、燕妒鶯惭,又沟沟又丟丟,美得冒泡。 皇宫里的宫女跟白府侍女一比,简直就是家雀比孔雀。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白奉鑾管著整个南京城中的美人们。给家里弄一堆美人还不是动动笔桿子的事儿? 白奉鑾看到林十三在侍女们的脸上停留了一须臾。 他是多会来事儿的人,立马表態:“林千户初调南京,还没来得及选婢侍吧?” “我府里的小婢们还算合用。长得也不算丑。不如林千户从我府里挑十个侍女走?” 在白奉鑾眼里,林十三只是个暂时走霉运的大佛。 人家身后有严、阉当靠山,离开南京重掌大权是迟早的事儿。 趁他落难给他送婢女,那叫结交。 等林十三重新飞黄腾达了再给他送婢女,那叫巴结。 结交和巴结只一字之差,却有著天壤之別。 林十三道:“婢女就算了。我这次来,是有求於白奉鑾。” “明跟您说了吧。我带著袍泽和他们家眷初到南京,急需一注大財安家。至少也要一万两。” “安家是私事,动官帑不合適。故我想了个生財之道。” 林十三將自己的打算说给了白奉鑾。隨后又將徐鹏举批的条子递给了他。 白奉鑾看了条子后道:“不就是从秦淮河上敲个万把两银子嘛?好说好说。何须惊动国公爷,劳烦他老人家批条子?” “林千户需要我教坊司做什么?” 林十三答:“能否帮我准备一百套教坊司差役的皂服。再准备几十对教坊司的灯笼。” “我的弟兄在秦淮河上都是生面孔。最好再派给我二十名教坊司的差役带路。” “哦,还得给我一身从九品司乐的官服。” 白奉鑾笑道:“就这点小事儿啊。林千户差个人来打声招数便是了。何苦亲自跑一趟。” 说完白奉鑾亲自带著林十三前往教坊司库房,取了官服、皂服、灯笼。又点齐了二十名当值的差役,归林十三调遣。 林十三带著差役和东西回到了大长干街。 按照之前约定,薛阎王领著一百手下,孙越、李高领著三十几名袍泽已经等在了林宅外。 林十三將皂服分发下去,眾人在教坊司差役们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分赴秦淮河诸船。 秦淮河上的九百船,分属於岸边的三百家楼、馆、院。 说是贱籍贱业,但林十三等人却不敢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说不准哪艘船上的哪位红姑娘,是哪位公爷、侯爷、部院大臣的相好。 人活世上,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漂亮女人。每一个漂亮女人背后,往往站著一个或几个或几十个能量巨大的男人。 林十三跟孙越、薛阎王上了一条名为“南渡北归”的船。 船的名字起的颇为风雅。男人们南渡也好、北归也罢,这里都是他们的温柔乡。 秦淮河的船跟西湖船不同。 这里的船一般分为三层,都是巨大的画舫。二层是供姐儿和客人吟诗作对、饮酒对弈的地方。 三层则是钓蚌拔萝卜的地方。 先文雅、再低俗。这个顺序可不能乱。 二层三层各有六个房间。每条船掛牌子的都是六个姑娘,取六六大顺的吉祥意思。 一层则是船的鴇母、龟公、使女、厨娘们的所在。他们隨时等著二层传话,上去伺候。 林十三和薛阎王、孙越、李高,进得“南渡北归”的一层。 一名鴇母迎了上来:“哎呦!这不是教坊司的秦差头嘛?这位老爷是?看著眼生啊。” “呦,这不是妙春堂的妇科圣手薛大夫嘛?您怎么也来了?前两日千红姑娘宫寒,还是您给开的药。” “为抵药资,千红姑娘还跟您睡了俩时辰吶!” 薛阎王尷尬的一笑:“是你记错了吧。” “嗯哼”孙越咳嗽了一声。隨后指了指林十三,朗声道:“这位是新任教坊司司乐,朴一生朴老爷。” “我是他堂弟,大號朴人猛。暂时在他手下当差役。” 孙越又指了指李高:“他也是朴司乐的堂弟,名叫朴端凋。跟我一样,也是教坊司差役。” “我们这趟来,是为了” 鴇母笑道:“我懂!新官上任嘛。” 隨后鴇母从袖中掏出一枚二两的金錁子,塞入林十三袖中:“朴老爷,这是一点喝茶钱。今日仓促没有准备,不知府上在何处?” “明日我差人再去府上送一份大礼。” “哦对了,我们船上的杏莲姑娘今夜尚未掛出牌子。您上二层舱去消遣消遣?全算贱奴我孝敬的,不收分毫。” 林十三却道:“送礼送女人就不必了。我们这趟来,是有正事要办。” “东南沿海这几年佛郎机人多。柳暗病在沿海传开了。若传到秦淮河上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我问你,你这船上的姑娘们可有染病的?若有染病的,及时告知我们教坊司。我们给她们除籍。” 鴇母连忙道:“绝对没有!她们是回回洗,都乾净著吶。我每隔三日还要亲自查看。” “薛大夫可以作证啊!前几日他还给我船上的千红姑娘查看过身体。” 林十三頷首:“那就好。哦对了,你们船上最近有出外牌的嘛?出外牌的地方是哪儿?报备官府了嘛?” 明代的娼妓也好,商人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到外地是一定要报备官府的。 因大明有著严格的路引制度。没有路引,连籍贯百里外都出不去。 不过秦淮河的船姐儿经常出外牌,在出城的前一天才会派人去官府报备取路引。 横竖是私下给钱的,官府效率高的很。隨时去隨时开具路引。 鴇母答:“我们船上最近没有出外牌的。不知犯了什么忌讳?今后教坊司不让秦淮河的姐儿出外牌了?” 林十三答:“那倒不是。还是因沿海府县闹柳暗病的事。若出外牌出得是沿海府县,得跟我们说一声。回来我们派女差来检查身子。以防带回暗病来。” “你这儿既没有出外牌的。我们就先走了。记住,秦淮河的船今后最好不要招待佛郎机异族。” (本章完) 第198章 丹阳邵大侠 第198章 丹阳邵大侠 林十三手下的一眾弟兄分为二十六队,在教坊司差役的带领下连夜查访各条船。 整个江南都对秦淮姐儿趋之若鶩。出外牌的姐儿实在是太多了。 查了一夜,得有三百多条船有当红的姐儿出外牌。目的地在沿海府县的有一百多。 三日內从一百多条船中找出倭寇的情报窝子,几乎没有可能。 子夜时分,林十三站在秦淮河边看著袍泽们统计上来的册子,愁眉不展。 孙越建议:“师父,不如把这一百条船中出外牌的姐儿全抓起来。用咱们北镇抚司的古典审问法对她们。” 林十三愕然:“古典审问法?” 孙越頷首:“对啊,古典审问法,一力破万法,除了打来就是打。那群小娘们豆芽菜一般,能扛得住几种酷刑?” “师父看到我这双大手没,我一手一个,掐把死俩” 林十三摇头:“蠢。” “其一,抓一百多条船里出外牌的姐儿,这得是多大的动静?定然打草惊蛇!” “別忘了,找到倭寇窝子只是我们的目的之一。我们还要张网静待身怀浙兵机密的倭寇暗桩。” “其二,秦淮河上的姐儿都有恩客。这一百多人里,不知有多少是世勛、部院们的心肝宝贝儿。” “咱们初来南京,总不能把南京城的爵爷、高官们得罪一个遍。” “其三。一百个出外牌的姑娘里,恐怕有九十九个都是无辜的。白挨咱们一顿酷刑折磨,你良心上过意的去?“ 孙越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那咋办啊?咱们师徒一家一家的微服查探?等找出来黄菜都凉啦。” 林十三也没了主意,问一旁的薛阎王:“薛老前辈,您看?” 薛阎王道:“咱们如今用的是排查法。排查出了一百条船。不如再用布控法。每条船上都塞上咱们的人。” “若发现有嫌疑的人上船,立即缉拿。” 林十三摇头:“不成。还是会打草惊蛇。既是布控,一条船至少要两人吧?凭空把两百多人塞进一百多条船上,这动静太大。” 眾人正挠头呢。一个十三四的俊美少年郎突然走了过来。 少年郎朝著林十三拱手:“敢问是锦衣卫的林十三林千户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竟知林十三的身份。 林十三一愣:“你是什么人?” 少年郎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家主人请林千户到雅敘芳苑一敘。” 孙越在一旁道:“雅敘芳苑?那可是过夜银三千两的地方。我都没捨得去。你家主人是谁?” 少年郎答:“诸位去了便知。” 说完少年郎转身离去。 林十三给孙越使了个眼色。孙越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提溜小鸡一般把少年郎提溜了回来。 孙越叱骂道:“小兔崽子,在我们面前卖起关子来了。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嘛?!说,你那个主人到底是谁。” “若不说,你看见我这大手没?我一拳打你个屎尿齐出,两拳把你肠子都给打出来。” 少年郎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们还是京里来的大人物呢。怎么动不动就要打人。跟鱼摊市的无赖一般。” 孙越抬起手,扬了扬大拳头:“屁!君子动口不动手?婊子才动口不动手!说不说?不说揍死你。” 林十三道:“后生。你家主人既请我一敘。却不说自己是谁。哪有匿名请客的道理?” 孙越掐住了少年郎的后颈,嚇唬他:“我这大手稍稍用力,就能捏碎你的脖颈。就跟捏碎一根鸡脖子似的。” 少年郎无奈,只得道:“我家主人是邵大侠。你们该不会没听过邵大侠的名號吧?” 林十三和薛阎王对视了一眼。 林十三问:“邵大侠请我去雅敘芳苑有何事?” 少年郎道:“我不知。” 邵大侠,名邵芳,名冠江南的大侠。林十三有所耳闻。 大明的所谓“大侠”,说白了就是地方黑恶势力的头目。 这些江湖大侠往往聚拢地痞流氓,聚敛钱財,巴结官员,干预刑名诉讼,包娼聚赌。充当官员的手套,帮官员做不乾净的事 邵芳乃是整个江南最大的一位“大侠”。 此人是应天丹阳县人,关係网遍及官场。据说有门客三千,死士五百。 他是南京城內不少勛贵、高官的座上宾。跟京师官场亦有联繫。 据说成华年间的猛人,十六岁掌朝廷大权、二十三岁失势被贬南京的阉雄汪直,九十多岁无疾而终时,后事便是邵芳料理的。 民间有谚曰:到了江南浜,有事找邵芳。 一句话——在江南这嘎达,邵大侠好使。 林十三吩咐孙越放走了少年郎。 薛阎王提醒道:“林千户,小心是鸿门宴。” 林十三道:“鸿门宴倒是不至於。一个江湖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恐怕也不敢对锦衣卫千户不利。” 林十三说的是实话。 江湖大侠们从不招惹锦衣卫,又或者说他们不敢招惹锦衣卫。 在锦衣卫面前,他们在当地势力再大,名头再响,也不过是区区螻蚁而已。 孙越道:“那个邵什么玩意儿够神通广大的啊。师父今夜是化名来的秦淮河。他竟知你姓名、行踪。” 林十三道:“不管了。儘管去那雅敘芳苑一探究竟。” 眾人在教坊司差役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条诺大的画舫船前。这里便是秦淮河上最贵的销金窟——雅敘芳苑。 老鴇迎了出来:“这不是教坊司的老爷们嘛。刚才不是来过了一趟。” 一个五十来岁,带著黑眼罩的独眼龙走了出来,呵斥老鴇:“退下。” 隨后独眼龙走到林十三面前,跪地拱手:“在下邵芳,恭候您多时了。” 林十三问:“你找我有事?” 邵芳答:“有大事。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船中密敘。” 说完邵芳主动走到孙越面前:“劳烦尊驾搜下我身。我身上没有任何兵刃,绝非刺客。” 孙越看了一眼林十三。 林十三微微点头。 孙越將邵芳上上下下搜了一遍身。 谨慎无大错。搜身完毕,林十三又一挥手。 薛阎王带著二十名弟兄上船。六名当红姐儿、一眾龟公、小廝、厨娘被他们撵了出来。 薛阎王道:“乾净了。” 林十三带著十个袍泽,与邵芳上了二层舱的茶围厅。 林十三道:“说吧,你找我有何事?” 邵芳开门见山:“据我所知,林千户在查倭寇埋在南京城內的情报窝子。实不相瞒,我已追查半个月了。” 林十三皱眉:“查倭寇暗桩是官府的事。你一个民间大侠为何要出手?” 邵芳答:“因为我忠心於朝廷,忠心於皇上,忠心於您林千户啊。” 林十三冷冷的说:“讲忠心是需要资格的。你不觉得你一个江湖游侠,没有资格在这儿大谈忠心嘛?” 邵芳道:“只要我的心是诚的。我也可以忠心,我也可以谈。” “明跟林千户说了吧。京里有位大人物,让我暗中出手帮您对付倭寇。” 林十三问:“谁?严阁老那边的人?吕公公那边的人?陆都督那边的人?” 邵芳直言不讳:“都不是。小人不才,与裕王爷的老师高拱高寺卿有几分交情。” 邵芳空口白话。林十三吃不准此人是不是严党派过来试探他的。 林十三道:“是高寺卿让你协助我捉倭?” 邵芳頷首:“高寺卿绝非那些腐败、腐朽的江南官僚。他是真心为百姓著想的。他全力支持抗倭。” 说完邵芳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林十三的面前:“如若林千户对我还是不能信任。这里有胡宗宪胡部堂的手书一封。” 林十三拿过信看了看,只见上面写著简短的一句话:“十三老弟,丹阳大侠邵芳值得信任。”下面写著胡宗宪的名字,还盖著浙直总督的关防大印。 林十三问:“你跟胡部堂也有交情?” 邵芳答:“去年冬天俞大帅领著闽兵在嘉兴与倭寇交战。后方的卫所军都是软蛋,不敢往前线运粮草。” “是小人联络了漕帮、盐帮,还有自家弟兄共三千多人,將粮草押运到了俞大帅的大营。” 仗义多是屠狗辈。邵芳此言一出,林十三对他生出了几分敬佩。 邵芳又道:“我此番冒昧请林千户一敘,是想告知林千户。我已將倭寇情报窝子的范围,缩小到了三条船上。” “这三条船中,必有一条是倭寇的情报窝子。” “其实我很敬佩林千户。您果然如高寺卿、胡部堂所言,精明强干。” “您刚到南京不过半个月,竟知从秦淮河上的船及出外牌的姐儿著手,查找倭寇暗桩。” 林十三道:“且慢。你说你查倭寇的暗桩窝子已有半月。你既然能將范围缩小到三条船,自然也有能力从三条船中找出哪一条才是倭窝。” “你为何不追查下去。反而告知我?” 邵芳笑而不语。 林十三心中暗道:怪不得邵芳一介布衣,能在江南混的风生水起呢。他太会做人了! 如果他直接查出了倭窝,告知我。岂不显得我没本事,要靠一个江湖游侠办差? 將范围缩小到三条船,再让我亲自查出哪一条是倭窝。这就大不相同了。 若顺利查清楚,是我林十三林千户的本事大。跟他邵大侠无关。 邵芳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三条船的名字“秦淮名苑”、“藏春斋”、“文苑秀居”。 邵芳道:“倭窝就藏在这三条船之中。” 林十三问:“你替我办了这么大一件事。想要什么好处?” 邵芳正色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小人虽是草民,却深知抗倭护民乃是正道。” “小人不要任何好处。不过嘛,话说回来。今后小人若遇到什么麻烦,求到林千户面前,林千户也不会不管不问。” “小人说的可对?” 林十三微微一笑:“明白了。別人攒金银,你攒人脉。” “怪不得都说呢,到了江南浜,有事找邵芳。我想,你用这方法在江南积累的人脉如长江支流一般,错综复杂。” “你这番替朝廷,替百姓出力做事。我自然不会忘了你。” “以后你遇到麻烦事。只要不违背良心、法度,又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內,儘管来找我。” 邵芳举起酒杯:“林千户果然豪爽。小人满饮此杯,多谢林千户。” 林十三亦聚齐了酒杯:“不,是我该多谢你。” 邵芳离开了船。 林十三吩咐薛阎王:“立马派人,盯死了秦淮名苑、藏春斋、文苑秀居。” 锦衣卫北镇抚司中人各有所长。有擅长暗杀密裁的、有善於用刑审讯的、有擅长推理查案的、有擅长抄家寻宝的,还有擅长盯梢跟踪的。 薛阎王此番带来南京二百北司袍泽,其中有二十人善於盯梢跟踪。 盯死三条船,如探囊取物一般。 孙越道:“我看用不著那么麻烦。薛老前辈不是最擅长打闷棍、绑票嘛?直接把这三艘船上的人绑了。我来审讯。” “一力破万法,除了打就是打。就不信她们不招。” 林十三却道:“明日咱们去三艘船查探一番。若无果,再將她们抓捕不迟。” 林十三等人回到了大长干街的宅邸。 沈惟敬今夜並未跟著去秦淮河。 沈惟敬上前:“林千户,有眉目了?” 林十三道:“沈老弟,你怎么不早说,丹阳大侠邵芳在暗中帮我们查找倭窝?” 沈惟敬惊讶:“邵芳?他出手了?我不知此事啊。胡部堂也从未跟我提过。” “我是前几日才知南京城內有倭寇的情报窝子。” 林十三惊嘆:“这邵大侠真是神通广大。沈老弟专办对倭情报事,几日前才知南京埋著倭窝。” “那邵大侠竟从半月前就已开始查了。” 沈惟敬道:“邵大侠的本事通天。他提前得知此事不足为奇。” “此人虽也做一些给官员充当掮客之类的腌臢事。但此人通晓大义,在抗倭之事上一向不遗余力。绝不会坑咱们。” 林十三道:“秦淮河上的船都是日暮接客。咱们明天傍晚动身,逛船去!” 碧云走了出来:“你要逛什么?” 林十三尷尬一笑:“不逛什么。我是去办密差。” (本章完) 第199章 送情人与还人情,这里面都是人情世 第199章 送情人与还人情,这里面都是人情世故啊 据邵大侠所说,秦淮名苑、藏春斋、文苑秀居这三条船中有一条是倭寇的情报窝子。 林十三认为可信。 他心知肚明,这是邵大侠送他的一个人情。 翌日傍晚时分。林十三换了一身打扮,他一身绸缎,披红掛绿,领著李高、孙越、张伯、薛阎王、沈惟敬,大摇大摆进了秦淮名苑。 鴇母迎了上来:“哎呦,六位客官来啦。可有订牌?” 林十三瞥了一眼鴇母:“怎么,我来这儿还要订牌掏银子?” 鴇母笑道:“哎呦。恕我眼拙。这不是教坊司的朴一生朴司乐嘛。昨夜您秉公执法,公正廉洁之名秦淮河都传遍啦!” “您来啦没说的。今晚酒饭钱、茶围钱、过夜钱,全算老身的。” 看来这鴇母已经习惯了教坊司的官员上船白嫖。 横竖今夜尚未有订牌。鴇母狠下心来,乾脆便宜了朴老爷这伙人。 一条船六个姐儿,正好林十三他们六个一人一个。 眾人先来到二楼打茶围。 林十三问身边的女人:“你叫什么?” 女人打:“奴家叫飞燕。” 林十三脱口而出:“哦?汉宫飞燕那个飞燕?” 飞燕显然比林十三的学问高多了。她答道:“是。唐人徐凝有诗曰: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林十三道:“这诗我倒是头回听说。你多大了?” 说完林十三像一个经年老瓢虫一般,握著飞燕的娇手。 飞燕答:“十八了。” 一旁的孙越很有经验,“噗嗤”笑出了声:“见人往小说八岁,这是你们这行的规矩。这么说,你今年二十六。” 飞燕莞尔一笑,不作爭辩。 孙越舔著胖脸,问自己身边的姐儿:“你叫什么啊?” 姐儿答:“奴家叫秋兰。” 孙越摇头晃脑:“我晓得,就是秋天的兰。兰嘛,正人君子的意思。” “本差爷的名字就俗气了,姓朴名人猛。人如其名哦。姑娘今夜可要小心啦!” 飞燕给眾人敬了茶。 突然间,依偎在张伯身边的姐儿毫无徵兆的离开椅子,快步走向林十三。 薛阎王大喊一声:“十三爷小心。” 隨后薛阎王一擼袖子,亮出手腕上帮著的袖箭,直直对准那姐儿。他呵斥道:“別乱动。七步以外袖箭快,七步以內袖箭他娘的又准又快。” 薛阎王把她当成了刺客。 姐儿跪地叩首:“林千户,奴家名叫玉娇红。听闻您向来嫉恶如仇、爱民如子。今夜特来向您伸冤。” 林十三一愣:“你知道我的身份?谁告诉你的?” 玉娇红答:“邵芳邵大侠告诉我的。家父有千古奇冤在身。邵大侠说,今夜找林千户您,您定能让家父沉冤得雪。” 林十三心中愕然:好么。原本以为邵大侠在送我人情。没想到他也在拿我给別人送人情。 林十三道:“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冤屈?” 玉娇红答:“家父是应天府上元县人。家中世代耕读。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靠著勤俭持家积了百亩薄田。” “嘉靖三十五年,忠勤伯李茗要在上元县建別院,看上了我家的三十亩地,想要买下。” “我爹觉得祖田不可卖。便拒绝了忠勤伯。” “哪曾想忠勤伯跟上元知县勾结。凭空污衊我爹勾结匪类。我爹被押入上元县大牢。田產、房屋全部被充公。” “我作为女眷,被罚进教坊司,入贱籍。被再三转卖后,沦落秦淮名苑。” “这四年来,上元县衙既不给我爹定罪,也不释放。” “我在家时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自父亲落难后,我便钻研《大明律》、《大誥》。” “《大明律》对犯人羈押时日没有名文之规。” “但《大誥》却记载了一件案子,洪武元年,江西抚州府广昌县有一犯人,羈押半年未定罪。知县被布政司训斥,犯人无罪释放。” “既《大誥》载有这样的例子,半年不判即放。我父亲已羈押四年,理应被释放。” 说句题外话,后世的国家,法律要么是成文法,要么是判例法。 大明则是成文法与判例法並行。《大明律》是成文法,《大誥》是判例法。 林十三没有说话。 南京也好,京师也罢,勛贵欺压百姓,霸占百姓田產的事情太多了。 那忠勤伯李茗更是无人能够扳倒。因为他是大明唯一的蒙人血统伯爵。 李茗的祖父名叫丑驴,蒙古韃靼部人。原为北元的工部尚书。 洪武朝的军事猛人太多,像徐达、冯胜、李文忠、蓝玉等等,皆是將星下凡。 北元在军事上被大明压得喘不过气来。动不动就被揍的鼻青脸肿。 丑驴一看,跟著北元混没前途。於是在洪武二十一年南下降明。 这丑驴名字不咋样,却是个人才。他精通汉文、蒙文、突厥文、回文。那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肚子都是墨水。 洪武爷很欣赏他。便给他改名李贤,授燕王府纪善,成为了燕王朱棣的老师。 再后来,靖难之役爆发。李贤为燕军调度粮草、训练骑兵付出了不少心血,颇有功劳。 燕王登基,造永乐盛世。成祖驾崩又换了仁宗。仁宗封李贤为忠勤伯,世袭罔替,食禄一千石。 仁宗封李贤这个蒙古人为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李贤在靖难之役中的確功劳很大。 第二个原因,是为了给草原的蒙人做个榜样:瞧,別看你们是异族。只要你们归降大明,做大明天子的子民。大明一律会善待。 这不,你们的同族“丑驴”李贤就封了伯爵嘛? 自那之后,忠勤伯爵位一代代传了下来。世人评说:公爵有可能被削,忠勤伯爵却是千年不碎,万年不烂的金饭碗。 因为只要大明还有忠勤伯,就能让草原的蒙古人知道,南下归顺,好处大大滴啊! 忠勤伯的存在是一面旗——大明招抚草原蒙古人的旗。 这一代的忠勤伯欺压百姓,强占房屋、良田。林十三想管是管不了的。即便陆炳出马,可能也扳不倒忠勤伯。 玉娇红一番哭诉,林十三沉默不言。 玉娇红显然经过高人指点。她开口道:“林千户不必为难。我只求父亲能够顺利被释放,不再受牢狱之苦。” “至於忠勤伯占我家房屋、田產之事.就当是我家诚心孝敬伯爷的。我家绝不再找后帐。” 那位指点玉娇红的高人是邵芳邵大侠,她的诉求是邵大侠教的。 林十三頷首:“嗯。你只想让你父亲出狱,只要他重获自由便不再追究其它事那这事情就好办了。” “我知道,是邵大侠让你来求我的。他的面子我要给。” 玉娇红见林十三有帮忙的意思,连忙道:“邵大侠说,上元县知县是严阁老义子的门生的门生的裙带。” “林千户是小阁老的义弟。只要给知县修书一封,我爹就能获释。” 林十三笑道:“邵大侠打听的还挺清楚。成,明日我便写一封信给上元县的知县。让他將你父亲释放。” “至於你。我跟教坊司的白奉鑾打声招呼。让他给你除了贱籍。你可以回乡跟你父亲团聚。” 玉娇红闻言跪地磕头,柔声道:“林千户自今日起便是我的恩公。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愿穷尽受难后所学床笫之道服侍您。” “但邵大侠说,您今夜另有要务。不知您家住何处?等您閒了,我愿去您家里” 林十三连忙摆手:“打住。我此番来南京是带著夫人和如夫人来的。那俩都是醋罈子。” 玉娇红道:“邵大侠有两句话让我捎给您。” 林十三问:“哦?哪两句话?” 玉娇红答:“第一句话:您今夜要找的地方不是秦淮名苑。” “第二句话:接下来请您先去藏春斋。” 林十三頷首:“好。”隨后他起身,又吩咐薛阎王:“找两个兄弟上船,今夜看住她们。省得咱们办完差事前,她们出去乱说咱们身份。” 六人出得秦淮名苑。 孙越道:“这姓邵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似乎谜底他早已知晓。却在引著咱们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莫不是耍將咱们吶?若诚心帮咱们,直言告知哪条船是倭寇的情报窝子不就结了?” 林十三道:“你不懂啊。他这样做有三个好处。其一是別让我显得太稚嫩、草包。饭若直接餵到嘴里岂不成了施捨?” “其二,此人不愧豪侠之名。连姐儿的忙都愿意帮。若我出面,玉娇红一家天大的难事立马便能化解。他积德行善,我也积德行善。” ”其三,他帮我查倭窝,是在给我送人情。但他又不想让我一个锦衣千户欠他一个江湖游侠的人情。那样锦衣千户岂不没面子?” “故,他给了我一个还他人情,两不相欠的机会。” 孙越听的似懂非懂:“师父,我都快被您老绕进去了。” 林十三笑道:“仔细琢磨琢磨,你便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六人来到了船“藏春斋”前。 林十三猜测,邵大侠托玉娇红传话,让他先来藏春斋,再去文苑秀居。真正的情报窝子一定是最后去的文苑秀居。 至於藏春斋,或许这条船上也有邵芳托他林千户办的事情。 鴇母走下舢板,迎了上来:“是教坊司的老爷们啊!你们昨日刚来此办过公差啊。怎么又.” 孙越道:“错了。我们这趟来不是办公差,而是前来耍一耍。让船上的姐儿赶紧招待我们。” 鴇母苦著脸:“教坊司的诸位老爷管著我们河上討生活的,照理说,我该让姐儿们好生服侍诸位。” “可事不凑巧。今夜我们这条船,已被一位大人物包了。” 孙越怒道:“什么大人物?能比我们锦哦不,教坊司还大?” 林十三瞪了孙越一眼。这廝差点把真实身份给亮出来。 鴇母道:“诸位老爷。今夜包船的是南京镇守太监,杨金水杨公公。” 眾人愕然:太监包船? 船二层之上,林十三的老相识,南京镇守太监杨金水正在宴请城內的三位织造局皇商。 这三位织造局皇商皆是为皇宫织造云锦的。 杨金水笑道:“南京云锦,寸锦寸金。照理说,我已不是杭州织造局的监管,管不著你们皇商的事。” “但胡宗宪胡部堂给我写了信,让我帮忙。” “问君能有几多愁,无过太监上青楼啊。我晓得你们爱逛船。为了办成事,我也只能豁出老脸,在此宴请你们了。” 为首的胖皇商问:“以前杨公公管著织造局,对我们多有照应。有什么事,您儘管吩咐就是了。” 杨金水道:“此事简单。胡宗宪那儿缺抗倭军费,这几年一直缺,军费是个无底洞。” “最近他钻山打洞,要筹一笔银子,给从广西请来的客兵发赏银。” “这世上最难筹措的就是银子。他没办法,把主意打到了织造局收购南京云锦的款子上。” 杨金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胖皇商皱眉:“织造局是宫里的衙门。胡部堂竟要挪用宫里的银子?若传了出去.” 杨金水頷首:“没错。他就是怕传出去。所以让我来堵你们三人的嘴。” “明说了吧。抗倭是大事。胡部堂不求你们捐军餉。只求你们对织造局那笔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任的织造监管是我徒弟。他当不知道这事儿。你们三个也不要声张。那此事就绝传不到宫里。” “这事有风险,就看你们晓不晓大义,敢不敢瞒了!” 胖皇商一拱手:“杨公公都说清楚了。瞒是通晓大义,不瞒是贪生怕死。为了抗倭大业,我们也捨生取义一回!” “等过帐时,我们权当不知这笔银子的存在。胡部堂儘管挪走就是。” 杨金水一拍手:“好!不枉我照应你们六七年!外面的,把姐儿们都叫进来吧。” 六名姐儿入得茶围厅。 老鴇也跟了进来,她对杨金水低声道:“杨公公,船外有个人自称您义父的外甥,说要求见您呢。” 杨金水一愣,心道:我义父的外甥?林十三?我怎么忘了,这小兔崽子刚调来了南京。 杨金水道:“快请。” (本章完) 第200章 这下可抄著了 第200章 这下可抄著了 杨金水在杭州时与林十三曾有交集。再加上吕芳这层关係,他真心將林十三视为自家人。 有关织造局云锦用银的事已经谈完,三位皇商告辞。 林十三来到二层茶围厅。 杨金水笑骂道:“十三,你这兔崽子到了南京任职,也不知去镇监衙门拜会我?” “我好歹是南京的镇守太监,地头蛇。你多拍拍我的马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小子倒好,来了南京我都没见著你的影儿。” 林十三拱手道:“哈哈,杨公公,晚辈这不是来找您老,给您老请安了嘛!” 杨金水冷哼一声:“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准是有事情求我。” 林十三笑道:“我也不知是否有事求您。” 杨金水指了指椅子:“坐老子身边来。” 林十三坐定。 杨金水压低声音:“义父之前给我来过信。他说你小子这趟来南京,看似是被贬,实则是为协助东南抗倭而来。” “你来办抗倭的差事,没说的,我一定鼎力支持。有任何需要,你儘管跟我提就是。” “我这个镇守太监,上马管兵,下马管民。在南京城里的权力不比徐鹏举小多少。” 林十三道:“杨公公是自己人,我无需瞒著您。” 他將这两天发生的事一股脑的说给了杨金水听。 杨金水嘴里喃喃道:“邵芳,邵芳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哦,我想起来了。半月前,镇监衙门的巡防千户所在城外夜巡,查扣了五百石私盐,抓了四十几个人。” “有个叫邵芳的江湖游侠为了那批私盐的事来拜见我。我给他吃了闭门羹。” “哦,我明白了。他替你查秦淮河上的倭窝,条件是你得出面,从我手里把那五百石私盐要回去。” 林十三頷首:“没错,应该是这样。请杨公公您高抬贵手。” 杨金水道:“江湖游侠的面子我可以不卖。你的面子我得卖。无非是我一句话的事。” “至於邵芳这人.著实有趣。我对他倒生了几分好奇心,想见上一见。” 林十三道:“杨公公,不,从舅舅那边的辈分算,我该尊您一声大哥。” “杨大哥,今日我还有倭寇暗桩要捉,就不陪您喝酒了。” 杨金水问:“你手下的人够使嘛?不够你可以找我借兵马。多了不敢借你,几百上千不成问题。” 林十三道:“人手足够。杨大哥,告辞。” 杨金水起身:“嗯。好走。我就不送你了。” “来啊,把那几个姐儿给我喊上来。钱都了,弄不成实在事儿,搂搂抱抱看看亲亲抠抠也是极好的。” 看来杨金水以前没少在秦淮河的船上过乾癮。 林十三出得藏春斋。目標已经明確了,最后一条船“文苑秀居”就是倭寇的情报窝子。 林十三对薛阎王道:“动手吧,將文苑秀居全船的鴇母、姐儿、茶壶、小廝、厨娘统统抓捕。” 薛阎王頷首:“成。弟兄们,准备好兵刃登船。” 要说密捕,薛阎王是行家里手。儘管交给他去做便是。 两刻之后,文苑秀居上的二十六人全部被押下了船。其中还有三个嫖客。 抓人之时,有个两个小廝持刀反抗,被就地正法。 林十三吩咐:“把这群人全都押回大长干街去,连夜审讯。” 薛阎王拱手:“遵千户命。来啊,押走。” 林十三正要离开,跟眾人返回大长干街呢。 邵芳突然出现在了林十三面前。他拱手道:“这么快就將倭寇的暗桩一网打尽。林千户果然精明强干,神勇无敌。” 林十三苦笑一声:“你就別笑话我了。全靠你出力,我怎敢贪天之功?” “放心。你替抗倭出力,这功劳我替你记下了。” “玉娇红那事全包在我身上。杨公公那边我也打了招呼。明日你便可去镇监衙门把那批私盐运出来。” 邵芳拱手:“多谢林千户。” 林十三道:“有件事我得问清楚。你是如何查出这文苑秀居乃是倭寇的情报窝子?” 邵芳道:“小人別的不多,就是朋友多、耳目多。具体是谁给我透的消息,林千户就不要再问了。” 林十三道:“嗯。我先回去审讯他们。改日请你喝酒。” 眾人回到了大长干街,將林家新宅的堂屋当成了审讯大堂。 怕嚇著孩子,林十三让碧云、芸儿带著虎儿、福儿、王小串去了李高的宅子暂住。 抓到的二十六人中,不知谁是倭寇暗桩,谁又是无辜。 事情紧急,文审无用,便只能武审。 所谓武审,即锦衣卫的古典审问法,一力破万法,除了打来就是打。 整整一夜,哀嚎声响彻大长干街的夜空。 翌日清晨,林十三端坐在大堂上。连夜审出的倭寇暗桩头目——文苑秀居的大茶壶跪倒在他面前。 这大茶壶五十来岁,一夜折磨让他遍体鳞伤。 林十三问:“姓名。” 大茶壶答:“赵二。” 林十三正色道:“我问的是你的倭国姓名。” 大茶壶沉默。 林十三轻笑一声:“呵,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想,昨夜的那些酷刑,足够敲开阁下的嘴。” “难不成阁下还要缄口如金?那我就得让你吃二茬儿苦,遭二遍罪了。” “薛阎王,给他再上刑!” 大茶壶显然昨夜已吃够了苦头,他抬起头气息微弱的说:“不要再给我上刑了。我叫北条浩二。是泥轰国大阪人。” 林十三道:“这就对了嘛。北条浩二,你潜伏南京多久了?为谁效力。平日里转递的那些情报又都给了谁?从实招来。” 北条浩二答:“我潜伏南京已有五年。为我自己效力。平日里传递的情报谁出的价高我便卖给谁。” 林十三皱眉:“为自己效力?” 北条浩二从实招来:“买卖、买卖,有买就有卖,有需就有供。” “我们泥轰人在你们的沿海抢掠已有百年。最近二十年抢掠的规模越来越大。” “登陆抢掠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精良的火銃、大筒,不是锋利的刀,而是情报!” “一个关键的情报,不知能少死多少人,多抢多少金银財宝。” “故而,泥轰的大小海盗头目,在买情报的事情上一向是不吝钱財,一掷千金。” “我是大阪人。天生就会做生意。但苦於本小,胆也小。做不了一本万利的抢劫生意。” “五年前我灵机一动。既然大小海盗头目对明国情报如此渴求。我为何不来大明,专做情报生意?” 林十三打断了北条浩二:“你这五年凭著这桩生意赚了多少银子?” 北条浩二答:“大约三十万两左右。” 林十三咋舌:“真是日进斗金,財源滚滚啊。” 孙越插了一句嘴:“得来的银子呢?都让你藏哪儿了?” 北条浩二的回答让眾人惊讶:“银子全部被我换成了贵国內陆的良田。另外置办了一些別的產业。” 林十三疑惑:“你一个倭国人,在大明赚了银子不带走,反而在大明置业?这是何道理?” 北条浩二答:“泥轰国自唐朝起便仰慕泱泱华夏。华夏无论是出產还是文字教化都远胜於泥轰。” “如今泥轰藩主大名林立,连年內战,民不聊生。” “留在大明,远胜於返回泥轰。即便为了我的后代,我也绝不回泥轰。” 林十三道:“看不出,你还有此等见识。” 北条浩二开始求饶:“我知道,我犯的是贵国的死罪。我愿交出所有產业,將自己所知之事统统告诉您。” “只求您饶我一命。” 林十三问:“你那条船上,有三个姐儿、四个小廝、两个厨娘外带鴇母是你的人,即倭寇暗桩。其余人都是无辜的,对嘛?” 北条浩二答:“是这样。” 林十三又问:“最近有人从杭州带出了有关浙兵戚继光部的情报,准备到南京交给你。有这回事嘛?” 北条浩二答:“有这回事。带出情报的人名叫波多叶乙。是长期给我供应情报的人之一。” “浙兵戚继光部是贵国新组建的军队,十分神秘。有关他们的情报炙手可热。” “情报还未到手,大海盗头目之一的武藤环已经给了我七千两的预付银。” “情报在盐城沿海交割后,另有八千两的尾银可收。” 林十三追问:“波多叶乙何时进入南京城与你接头?” 北条浩二答:“按照约定,他会在明日傍晚时扮作商人上我的船。” 林十三道:“你拿到情报后,如何跟盐城沿海的倭寇交割?” 北条浩二如实供述。 林十三心中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想法:將波多叶乙抓捕后,不如顺势將真情报掉包,给倭寇头目武藤环提供一份假情报。 想到此,林十三道:“北条浩二,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你要与我好好配合。” 暗桩,潜伏者也。要冒著杀头的风险待在凶险之地。 暗桩敢冒险,无非四个原因。钱、理想、女人、被要挟。 北条浩二潜伏南京只是为了钱。 如今事情败露,林十三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北条浩二当即表態:“我愿好好配合!哦,我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您!这样东西一定对您大有裨益。” 林十三问:“哦?什么东西?” 北条浩二答:“贵国有许多高官,家人都在跟泥轰海盗做生意。” “这五年来,我搜集了不少与此有关的情报。泥轰海盗是不要这些情报的,我只能藏在南京城的一处地方。” 林十三打断了北条浩二:“你是说,你有大明官员通倭的名单?” 北条浩二道:“不止名单,还有他们与泥轰海盗交易的一些详细状况。” “按照你们明国的官衔。上面记录的正四品以上官员便有十多位。四品到七品的四十几位。” 这下可抄著了! 林十三和身旁的张伯对视了一眼。 张伯问:“东西被你藏在何处了?” 北条浩二答:“牌楼门大街宝护胡同东首第一座四合院,四合院內有一棵石榴树。就埋在石榴树下。” 林十三吩咐张伯:“这事你带人亲自去办。” 张伯起身:“好。我这就去牌楼门大街。” 林十三道:“想不想照旧在秦淮河上开你的文苑秀居,继续做你的情报生意?” 北条浩二连声道:“不敢,不敢。您能饶我一命,我已是感激不尽。哪还敢做非分之想?” 林十三却道:“不!文苑秀居我让你继续开下去。情报生意我让你继续做下去。只不过嘛.” “你今后只能將我提供给你的『情报』卖给沿海的倭寇头子们。” 北条浩二是聪明人,当即领会:“您是说,卖给他们假情报?” 林十三是这样盘算的:既然已经把倭寇的情报窝子寻到,直接掀了岂不可惜? 不如让它继续存在下去。为倭寇提供假情报。待到关键时刻,一份假情报甚至有可能左右抗倭的全盘战局! 当然,平时也要投餵给倭寇头子们一些无关痛痒的真情报。 林十三道:“你是聪明人。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今后平平安安活在南京城。” “只不过,文苑秀居的姐儿、老鴇、小廝、厨娘等等,全部要换成我的人。” 北条浩二有何不愿?当即表態:“我全听您的吩咐。” 过了大半个时辰,张伯回来了。他手中拎著一个铁箱:“十三,东西我取回来了。” 林十三吩咐左右:“你们先將北条浩二,哦不,赵二赵大茶壶带下去。没我传话你们不得再进堂屋。” 眾人离去。堂屋中只剩下了林十三和张伯。 张伯把铁箱放在桌上。林十三打开。只见里面是厚厚一沓纸。 林十三仔细翻阅起来,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他?他?还有他?我的天,连满口仁义道德的他也通倭!” “什么?他浓眉大眼。看不出这廝竟也在跟倭寇做生意!” 张伯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我的天。这一箱子东西若公之於眾,朝廷恐怕要大变天!” 林十三放下手中的纸:“这些都是风闻记录。没有实际证据。若公之於眾,不但扳不倒任何人。你徒弟我的脑袋反而要不保。” 张伯问:“你打算处置这铁箱?交给皇爷?” 林十三却道:“不。我打算自己留著。” 张伯惊讶:“你要挟隱自重?” (本章完) 第201章 他日倭患平定,你將成为抗倭暗战的 第201章 他日倭患平定,你將成为抗倭暗战的大功臣。 张伯说林十三要“挟隱自重”。 林十三纠正道:“师父,错了,不是挟隱自重,而是挟隱自保。” 锦衣卫经手的几乎都是与官员有关的钦案。哪个官员没有个门生故旧、至交好友的兄弟? 故而在锦衣卫中,只要做事就一定会得罪人。 林十三八面玲瓏,也做不到每回差事都能几面討好。 掐点大人物的把柄在手里有备无患,这是一个合格的锦衣卫千户该做的事。 刚才林十三已经说了,铁箱里的东西大都只有文字记录,没有实际证据。 即便交给上面,上面也无法坐实那些人的罪责。 掐在自己手中就大不一样了。譬如说,某天徐党的某位骨干要参劾林十三。 林十三只需找到他,说一句:听说某年某月您的家人在某地与倭寇交易了若干数额的货物? 对方也不知林十三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绝对不敢冒险,参劾就得作罢,省得林十三鱼死网破。 张伯道:“挟隱自保?嗯,你这样做是对的。你愈来愈老练了。” 林十三又將打算通过北条浩二卖给倭寇假情报的想法,一股脑说给了张伯听。 张伯道:“若此事办好,东南沿海大大小小的倭寇將被明军牵著鼻子走!他日倭患平定,你將成为抗倭暗战的大功臣。” “旁人都说你是福將。你的確有福啊!” 林十三道:“那些都是后话,为今之计,是先將那个名叫波多叶乙的暗桩缉拿归案。张网待捕吧。” 第二天傍晚时分。 一直在杭州城內活动的倭寇暗桩波多叶乙如约进了南京城,来到了文苑秀居。 北条浩二將他带到了三层舱的鸳鸯房。 所谓鸳鸯房,是姐儿向恩客展示技艺的地方。 薛阎王和两名手下一直跟在北条浩二身边。 林十三没有跟著,他没有武艺在身。若波多叶乙察觉不对突然动武,林十三在现场不但帮不上忙,反而需人手保护。 鸳鸯房內,北条浩二坐到了床榻上。榻边放著一壶芝麻油,一瓶“大力回春不倒金枪东山再起梅三弄丸”。 薛阎王给波多叶乙搬来了一张椅子。波多叶乙坐定后,狐疑的打量著北条浩二的三个新“跟班”。 波多叶乙道:“他们三人眼生的很。我来过你这里五次,从未见过他们。” 北条浩二连忙解释:“他们是我新招募的手下。” 薛阎王朝著波多叶乙鞠躬,用北条浩二教他的简单倭语说道:“抠你媳哇,抠抠拉撒妈(你好,辛苦了)。” 波多叶乙皱眉:“这奇怪的口音。他们不是泥轰人?” 北条浩二頷首:“嗯,他们是福建的汉家海盗。” 说句题外话。史书中有句话,后世一般不怎么提,提了会很尷尬“真倭十之三,从者十之七”。 也就是说,所谓“倭寇”只有三成是倭国人,七成是跟隨倭人抢掠的汉家海盗。 自汪直死后,福建的汉家海盗认贼作父,听从倭人的命令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波多叶乙頷首:“骚戴撕奶!北条君,我这次带来的情报可能是你经手情报生意以来,价值最高的!” “我开价一万五千两白银!” 北条浩二连连摆手:“太贵了!太贵了!” 波多叶乙道:“我告诉你是什么情报,你就不会嫌贵了。” “明国浙兵新军戚继光部十分神秘。上次洋涇浜之战,小早川镰咨部一千人,遭遇戚部新军一千人,竟全军覆没。” “因小早川镰咨所部没有活口。故无人知道戚部新军到底是怎样的军队。” “我这份情报,详细记录了浙兵戚部的人数、编制、火器配置、阵法、训练方式,甚至主將、副將们的出身、性格。” “大明有句古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我敢保证,你若一万五千两收购了我的这份详细情报。转手就能卖三四万两,甚至五万两以上。” “大明沿海的泥轰各部首领,一定会抢破头。” 波多叶乙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 北条浩二笑道:“呦西!骚戴撕奶!可否验货?” 波多叶乙从隨身的褡褳里拿出一个册子,交给北条浩二。 北条浩二仔细翻看后,说:“好吧,波多君,就按你说的价格,一万五千两白银。你是要银票还是要现银?” 波多叶乙答:“干完这一票我就回泥轰了。明国银票在泥轰兑换不出来。一万五千两现银太多,不便带回。” “你给我把银子折算成黄金九百两,如何?” 两年前,在嘉靖帝的授意下,內阁首辅严嵩推行了试开通商口岸的政策。 仅仅开了三个口岸,便使得白银大量內流。再加上这几十年走私贸易的猖獗,亦导致白银內流严重。 金银兑换比例,已从嘉靖初年的一兑十到了如今的一兑十六。 要不是户部看金贵银贱的趋势越来越严重,提高了莱州府掖县焦家金矿、招远县玲瓏金矿的產量,恐怕金银兑换比会到一比二十。 北条浩二頷首:“绝对没有问题。我这就下舱取黄金。” 波多叶乙察觉到了不对:“纳尼?你的船里怎么会准备那么多黄金?” 话刚说出口,两支袖箭已经指在了波多叶乙的脑门上。一柄短刀也已横在了波多叶乙的脖颈上。 薛阎王一声爆呵:“撕咪妈塞。我是锦衣卫。” 波多叶乙双眼圆瞪:“纳尼?你是明国的锦衣卫?北条浩二,你出卖我!” 薛阎王道:“我劝你老实点。袖箭和短刀上都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不想死就束手就擒。” 显然波多叶乙也是个日子人。他费劲巴力搞大明的情报,只是为了钱而已。 在要钱还是要命这一古老哲学问题上,波多桑果断选择了后者。 波多叶乙道:“不要杀我!我会老老实实。” 薛阎王吩咐手下:“把他捆起来。” 不多时,波多叶乙被捆成了粽子。 薛阎王朝著隔壁的鸳鸯房喊:“林千户,人犯已束手就擒。您可以过来了。” 林十三和张伯、孙越、李高、沈惟敬进了鸳鸯房。 沈惟敬惊讶:“竟然是你?都司衙门那个哑巴杂役?你是倭寇暗桩?” 波多叶乙亦惊讶万分:“沈商目,你是大明官府的人?” 林十三笑道:“怎么,你们是老相识了?” 沈惟敬頷首:“这廝装作哑巴,一直在都司衙门扫地。我有一次去都司衙门见过他。” 波多叶乙高呼:“沈商目救我!” 林十三却道:“你该称呼他为沈百户!他是我们锦衣卫南镇抚司的百户。” 波多叶乙嘴里嘟囔了一句倭国国骂:“八嘎。” 沈惟敬道:“林千户,你將此人交给我。我要审问他,弄清都司衙门內还有哪些官吏泄露情报换取昧心钱。” 林十三对沈惟敬还是信任的。不过按照锦衣卫的规矩,审问犯案官员也好,审问敌国暗桩也罢,问案人一定要有两人。 林十三转头吩咐孙越:“你与沈百户一同审问这廝。” 沈惟敬和孙越押著波多叶乙离开了。 北条浩二將波多叶乙带来的情报册子交给了林十三。 林十三边翻看这本册子边感觉头皮发麻,他自言道:“若这册子到了倭寇手中,浙兵新军会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那狗娘养的倭寇真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 张伯道:“如今册子在你手中,你尽可以编造一份假情报,由北条浩二派人卖给沿海倭寇头目。” “譬如说,你可以谎称浙兵新军与卫所军无二。平日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折腾老百姓是一把好手。一上了战场就成了一群贪生怕死的懦夫。” “譬如,你可以谎称浙兵新军缺乏火器。用的还是宋蒙战爭时的突火筒。至於火炮全都是老掉牙的松树炮,放几炮就炸膛。” 林十三却道:“不。如果我们上来就给倭寇提供假的不能再假的情报,倭寇上了一次当还会信任文苑秀居嘛?还会再买北条浩二出售的情报嘛?” “那不成了丟了西瓜捡芝麻?依我看,这份情报需要修改,不过不是全假,而应是半真半假。” “其中无关痛痒的情报,我们可以给倭寇真的。最关键的情报改成假的,或者直接模糊掉。” 张伯听了林十三的一席话,感慨道:“我真是老了啊。脑子转的没你快。” 张伯是个经年老酒鬼、青楼风流翁,本就老的快,又上了年岁。在急智上,他的確赶不上林十三这个年轻人。 林十三道:“此事太大了。咱们自己做不了主。依我看,派专人去一趟杭州,询问胡宗宪胡部堂的意见。” “文苑秀居这个情报窝子是一柄匕首。用好了,可直刺倭寇咽喉。咱们一定要慎重。” 张伯道:“派李高去杭州吧。他最近日日念叨,要去杭州西湖会那个名叫玉娘的船娘。” 林十三頷首:“好,李高,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你明日一早动身去杭州。” 李高笑道:“得嘞师父。” 林十三又转头望向北条浩二:“北条老兄。咱们谈谈生意吧?” 北条浩二惊讶:“我如今唯您是从。有什么事情您儘管吩咐。我们之间是主人和奴僕的关係,不是生意伙伴的关係。” 林十三却摆了摆手:“不。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做亲兄弟明算帐。” “今后,我把真情报、假情报、半真半假的情报交给你。由你卖给沿海倭寇。得来的钱財咱们二八分成。” “你二,锦衣卫八。如何?” 自古无钱不聚兵。情报暗战更是如此。无论是搞情报还是反情报,都需要海量的钱財。 说句题外话,后世鹰酱某任大肿痛削减cia经费,逼急了的cia甚至不惜遥控贩卖白货搞情报经费。 林十三来南京,京师锦衣卫只给划拨了袍泽们安家的费用。却没给划拨办秘密差事所需的海量钱財。 林十三只能想法子搞钱。 通过北条浩二这个双面暗桩,卖给倭寇假情报。既能牵著倭寇的鼻子走,又能赚取倭寇的钱。呵,倭寇做的是无本买卖,很有钱啊。 这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北条浩二如今已成了林十三的砧板鱼肉,有两成可分已经极为难得了。 他当即答应下来:“我还是那句老话——全凭林千户吩咐。” 林十三道:“你好好替我办事,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如果干得好,我甚至可以上报京师锦衣卫,给你一个锦衣卫的员额。” “若你成了锦衣卫的人,你这些年积攒的那些家產便统统都能够保全。” “到时候啊,你就成了一个堂堂正正富得流油的大明官员。” “你的后代无需回倭国去,再经受什么內乱之苦。” 林十三给北条浩二画了好大一张饼。 北条浩二眼神中流露出对日后美好生活的憧憬。 他想多了。 自古以来,双面间谍都没有好下场。喜欢背叛的人,终究会被所有人背叛。 林十三的想法是:你北条浩二这些年给倭寇提供的情报,酿成了多少血案?导致了多少大明军、民丧命於倭寇之手? 你现在有利用价值。我可以留著你。 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那一天,我定会杀你,让你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李高快马赶到杭州,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讲给了胡宗宪听。 胡宗宪对此事十分重视,专门派他的心腹幕僚徐渭来了一趟南京,与林十三商议这件事。 大长干街林宅堂屋。 徐渭风尘僕僕的走了进来。 林十三恭恭敬敬的拱手:“我恭候徐先生多时了。” 徐渭虽没有官身,却是江南第一才子,浙直总督府首席幕僚。林十三对他十分恭敬。 徐渭笑道:“听闻你在南京城捡了个宝啊!” 林十三道:“惭愧。若无邵大侠指路,我到现在还是两眼一抹黑呢。” 徐渭收敛笑容:“李高跟胡部堂说了你的想法。我跟你想法一致。” “那个文苑秀居是一张好牌,就像是打马吊一样,好牌要留到十三么自摸时做將。” “不能让文苑秀居上来就给倭寇假情报。” “我已考虑好了。你缴获的那份浙兵新军情报中,与头等机密有关的一律刪减掉。” “加一些真实但又无关紧要的情报。譬如,主將戚继光惧內;千户吴惟忠爱赌钱;千户陈大成好喝酒一类。” “用这些无关痛痒的真情报,换取倭寇对文苑秀居的信任。” 林十三頷首:“对。这就叫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本章完) 第202章 军餉降了一钱银子 第202章 军餉降了一钱银子 徐渭號称诗、文、书、画天下第一。 他曾自言,他的四绝之中,以书为首。书指的既不是书法,也不是著作,而是兵书。 换句话说,徐渭自认为自己的军事才能很高,非常高,特別高,不是一般高。 旁人这么自认为是自负。徐渭这么自认为却是自信。 这样一位冠绝江浙的聪明人,前来帮助林十三给倭寇设计陷阱,林十三简直如虎添翼。 徐渭执笔,用了两刻功夫唰唰刷修改完了有关戚家军的情报。又了半个时辰,写了十几份无关痛痒、便於验证的真情报;半真半假,模稜两可的烟雾情报。 但他没有写任何假情报。 徐渭道:“林千户,这条情报渠道一定要养。养到倭寇能够完全信任。待明军对倭寇发动总清剿之时,再给他们提供自投罗网的假情报。” “战局关键之时,可能一条假情报就能够左右整个东南抗倭的大局。” 林十三道:“徐先生高见,在下明白。” 徐渭又说了几句冷酷无情的话:“必要的时候,要牺牲一些卫所军。” 林十三愕然,心中暗道:徐先生虽是书生,却没有书生的妇人之仁,是个杀伐果断的狠人。 徐渭又叮嘱了林十三一番。翌日他跟林十三告辞,和沈惟敬一同回南京去了。 林十三为防出岔子,乾脆让薛阎王住到了文苑秀居,在船上开起了妇科诊堂。 文苑秀居的什么厨娘、小廝、鴇母也都换成了锦衣卫的人。 让人家薛阎王整天住在船上受湿气,当然要给一些好处。 林十三给的好处是——文苑秀居的六个姐儿,没客时薛阎王可以隨便睡。 文苑秀居这条给倭寇输送假情报的渠道算是彻底建了起来。 林十三给陆炳写了一封信,详细稟明此事。自然,关於那份官员通倭名单,林十三只字未提。 信急递给京城,林十三又立下了一桩大功劳。 不过,林十三也因此欠了邵大侠一个大大的人情。 又或者说,林十三欠了高拱一个大大的人情。 毕竟邵大侠身后站著裕王的老师高拱。 这日閒来无事,林十三又来到秦淮河边,与魏国公徐鹏举垂钓。 这回他身边的钓友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南京户部左侍郎黄懋官。 一个是应天府尹李柯。 徐鹏举给林十三引荐:“这位是应天城的父母官,全应天最閒的人,府尹李柯。” 徐鹏举所言非虚。李柯的確很閒。 朝廷在应天既设了巡抚,又设了府尹。巡抚管南京城及周边府、州、县;府尹则专管南京城。 二者本就职权重迭。 文官集团又与勛贵集团达成了默契。南京城的民政、军事全部归南京守备管。 李柯这个官儿,空有一个正三品的官衔而无实权。 林十三拱手:“属下拜见李府尹。” 李柯连忙道:“请勿多礼。大家一处钓鱼就都是朋友。擎起鱼竿就不分官职大小。” 徐鹏举又指了指旁边的黄懋官,半开玩笑的说:“这位是南京户部左侍郎,黄懋官。绰號黄事多。” 林十三连忙拱手:“南京留守部,只有懋官助。黄部堂大名,属下早已如雷贯耳!” 南京留守六部的现任堂官,大部分抱著享福、养老的心態。遇事得过且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只有黄懋官是个异类。 黄懋官象徵性的朝林十三点了下头。隨后就开始跟徐鹏举喋喋不休。 “我的国公爷。戊申年,边军粮餉不继。当时朝廷一道旨意,把南京粮餉的四成抽调给九边,且成为定製。” “等到马坤做了南京兵部尚书,竟然把营兵的每月军餉从五钱减为四钱。” “南京卫戍,卫所军根本派不上用场。全靠营兵。军餉减一钱已经持续两年了!” “他老马如今拍拍屁股走人了,却在六大营中埋下了隱患!” “营兵能打仗不假,性子也野。每月都少一钱银子,他们心里憋著火。迟早要出大事。” 徐鹏举道:“不过每月少一钱银子而已。他们至於嘛?” 黄懋官急眼了:“你怎么不说六营一万八千人,每人多一钱军餉,不过每月一千八百两而已。留守六部的人少用公帑吃几顿饭,这钱就出来了!” “六部的人少吃几顿饭,就能为朝廷安抚六营將士的军心!” (註:明代白银是两、钱、分、厘十进位。一两等於十钱。一钱等於十分。一分等於十厘。而非十六两制。) 徐鹏举道:“这不是多少钱的问题。军餉之事一向敏感。” “削军餉容易,再想涨回来需南京守备、镇守太监、协同守备、参赞机务、南京兵部户部诸堂官联名给朝廷递文书。” “朝廷那边,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批阅同意后,还要报內阁票擬,再呈皇上御览,最后由司礼监批红。” “朝廷里的那些清流言官还会说三道四、横加阻挠。” 黄懋官火了,扔下鱼竿站起身:“你涨军餉怕麻烦。你就不怕兵变更麻烦?” 徐鹏举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兵变?言过其实了吧?大明的兵也好,老百姓也罢。不到吃不上饭的那一天是不会造反的。” 黄懋官气得两眼冒火:“好好好!等哪天真出了兵变。请你魏国公去挡兵变士兵的刀枪!” “老子就不明白了。在官场干点事儿怎么就这么难!” 说完黄懋官便怒气衝天的走了。 徐鹏举对林十三说道:“你瞧黄懋官这人。脾气总是这么急。不过老黄是个好人。的確想为朝廷做一些事。” “可这年月,要做事谈何容易呢?” 林十三嘴上说:“是是是。” 心中却暗道:您魏国公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飢。那一钱银子对您来说不过是往秦淮河多打几把窝料的事。 对普通士兵来说却是孩子上私塾的书本钱;老婆的布钱;爹娘治病的抓药钱。 徐鹏举说是草包。其实所谓“草包”指的並不是他人傻,而是这人不愿担责,遇事就躲。 他似乎看透了林十三所想。 徐鹏举道:“一月多一千八百两的开销。说句不好听的,我跟临淮侯、诚意伯用私房钱凑凑也就凑出来了。” “如果我们那么做,京师那些清流言官的帽子马上就扣上来了。什么收买军心、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撒手时且撒手啊!” 徐鹏举还有一些话,不便明言。 老子这个南京守备既管兵又管民还管钱。祖上又是站队建文帝的。 若我认认真真当这个守备,皇上能放心把权力交给我吗? 我若尽职尽责,皇上会怀疑我要割据自立! 所以啊,老子乾脆当甩手掌柜。我过的舒心,皇上他老人家放心。 鸡毛漂突然下沉。徐鹏举一提杆,杆子立马大弯弓。 林十三高喊:“中大鱼了!国公爷神勇!” 徐鹏举扎紧马步,双手紧紧握著鱼竿,用尽全力去溜鱼。 这条鱼堪称巨物,溜了大约两刻才力竭翻白肚。也就是徐鹏举身强体壮,身板瘦小的人早就被拖下水了。 林十三在京城官场是拍马屁小能手。到了南京成了魏国公的帮抄鱼小能手。 他拿起抄网,屏气凝神,对准鱼头,“噗嗤”鱼入抄网。 林十三將抄网提上岸,惊嘆道:“青鱼!我的天,足有三十斤!光鱼嘴里那块青鱼石就能卖五两银子,肉还不算!” 徐鹏举高兴的像是个吃了八斤蜂蜜的孩子:“这秦淮河怎么会出大青鱼?” 林十三连忙夸讚道:“您吉人天相,钓到这条大青鱼乃是命途所归。” “依我看啊,您最近定要交一步好运!” 徐鹏举从鱼嘴上摘下鱼鉤:“嘿,真是难得啊。这么大的鱼,吃的还是正口。” “还是你的窝料方子好。” 林十三旁敲侧击:“黄懋官黄部堂刚跟您提给营兵涨餉的事。您立马就钓到了大青鱼。” “或许这是老天的意思——您若同意帮黄部堂做这件事,一定会一帆风顺.” 徐鹏举皱眉:“小十三,你收了老黄多少好处?不对,老黄那人清廉的像是一泡水儿一般。从不给別人送好处。” “你是有把柄被老黄拿住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拿话绕我,帮他办事?” 林十三道:“我只是觉得这条大青鱼是吉兆,上天暗示.” 徐鹏举道:“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草包国公徐鹏举的口头禪。 应天府的李府尹附和道:“没错没错。天塌了有京城的那些大个儿顶著。咱们操什么心?” “再有,营兵有怨气而已。离天塌还远著吶!” 林十三很是无奈。 大明的官员如果人人都是徐鹏举的心態.那真是太可怕了。 三人钓了一天的鱼。徐鹏举尽兴而归。李府尹也颇有收穫。 林十三拎著钓到的一条鲤鱼,回了大长干街的府邸。 王小串正在跟虎儿拿著小木棍,蹲在地上玩加笔变字的游戏。 奈何二人还小,认识的字不多。只能玩个“一二王田由申”。 林十三看到这一幕心中窃喜:王小串真是长大了。不领著虎儿拿鞭炮炸粪坑玩武的了,改玩文的了。 碧云见林十三拎著一条鲤鱼回来,问:“没有鯽鱼?” 林十三頷首:“最近秦淮河里的鯽鱼群似乎都游进长江主流里產卵了。今日跟魏国公垂钓,一条鯽鱼也没见到。” 碧云抱怨道:“芸儿缺奶水,正要鯽鱼下奶呢。我派春哥儿、魅娘去鱼市去买,鱼市也断了货。” “芸儿奶水足的时候,你天天拎几桶鯽鱼回来。吃不了都让我分给了左邻右舍。” “她奶水不足的时候,你倒钓不到鯽鱼了。” 林十三笑道:“瞧瞧,这是怎么了。心气儿这么不顺,谁惹你了?” 碧云一甩脸子:“没人惹我!” 晚上吃完饭,碧云拉著一张脸,一句话没说。 入夜,林十三不能去芸儿房中睡了。赶紧识趣的来到了夫人的臥房。 林十三諂笑道:“我的林夫人啊,你这是怎么了?咱俩成婚这么多年了,鲜见你发这么大脾气。” 碧云道:“拿著你的铺盖卷,滚去杭州西湖睡婊子去!別来烦我。” 林十三心里“咯噔”一下:“到底怎么了?我对天发誓,我虽有时跟別的女人逢场作戏。可我最爱的就你一个,我的结髮妻,心肝好碧云!” 碧云骂道:“亏你还是什么皇家緹骑,锦衣飞鱼。能不能少做点下三滥的事?” 林十三色变:“我做什么下三滥的事了?” 碧云道:“非让我把话挑明了嘛?” 林十三也火了:“那你就挑明啊!” 碧云问:“杭州西湖是不是有个叫玉娘的婊子?你睡了不要紧,还让李高也睡。” “一个皇家传奉、锦衣千户,竟跟储君內弟、锦衣百户做了靴兄弟!” 林十三愣在原地。这事儿怎么传到了碧云耳朵里? 林十三试探著问:“是谁在你跟前乱嚼舌根?不怕烂了舌头。” 碧云道:“是孙越的四房翠竹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这件事的传话链是这样的。 孙越娶了个名叫翠竹的烟女子为妾。某日他喝多了酒,一番酣战后嘴上没了把门的,把这件事说给了翠竹。 翠竹为了巴结碧云,又把这事儿说给了碧云听。 林十三尷尬不已。 碧云怒道:“大明的官员,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哪个不寻问柳?这些我都能忍。只要別让我知道,我就当你是个安安分分的柳下惠。” “可事情传到我耳朵眼儿里,我就忍不了了!” “你跟谁做靴兄弟不好,跟李高做。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传到言官耳朵里,又是一桩事!” 林十三是男子汉大丈夫,平生不做亏心事,一旦做了就心虚。 他“噗通”就给结髮妻碧云跪下了:“我的好碧云,你消消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我对天发誓!今后再也不寻问柳。再当钦差,地方官孝敬我女人我一律拒收!” “我之前照单全收,不是为了,为了” 碧云怒道:“別说你是为了朝廷社稷、官场关係。你就是为了图下面痛快。” 林十三连忙道:“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以后不敢了。你就饶我一回。” 碧云嘆了声:“罢了。以后你少外面惹事儿,至少別让我知道。” 林十三见安抚好了碧云,心中暗骂:孙越这廝!明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本章完) 第203章 兵变的前兆 第203章 兵变的前兆 京师,东厂提督太监值房。 自永乐朝后,锦衣卫就一直隶属於东厂监管。 陆炳是个大猛人,嘉靖朝中后期的锦衣卫,只在名义上隶属东厂。实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直接对皇帝负责。 但每月的初一,陆炳还是要到东厂,象徵性的向提督太监黄锦稟明锦衣卫当月诸事。 陆炳被一架二人抬送入了值房之中。 他已病入膏肓,脸色发黑。这是肝疾入骨的表徵。 陆绎、朱希孝、刘守有三人协力,小心翼翼將大掌柜从二人抬上给抬了下来。又將他搀扶到椅子上。 菩萨心肠的黄锦见到陆炳这病懨懨的模样,悲伤之情溢於言表,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黄锦道:“我的陆都督啊。您病还没好,就別来我值房了。让陆绎他们来就是。” 陆炳气息微弱的说:“黄公公,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规矩不可废啊。” 黄锦亲自给陆炳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陆绎却道:“黄公公,您的好意我父亲心领了。可是太医院的御医说,他这病不能喝茶,只能喝白水。” 黄锦连忙吩咐一个小宦:“快给陆都督端一杯温水来。” 陆炳却道:“不用麻烦了,开始稟事吧。” “这个月,咳咳咳,我们.锦衣” 陆炳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儿子陆绎代稟。 陆绎道:“黄公公,本月锦衣卫处置钦案十八件。另办了大事六件,中等事十三件,小事四十九件。” “其中最重要的一桩大事,是林十三在南京破获了倭寇暗桩的情报窝子。” “林十三上稟,打算利用这个情报窝子给倭寇输送假情报,以佐抗倭的全胜。” 隨后陆绎將林十三手书的密信交给了黄锦看。 陆炳父子將此事列为了今日头一件稟奏东厂提督的大事。可见此事份量。 黄锦看完密信后一拍大腿:“好一个林十三!这小子是块金子,无论是在京师还是到南京都能大放异彩!” “有了这条给倭寇提供假情报的渠道,倭寇今后就变成了无头苍蝇,还会被胡宗宪他们牵著鼻子走!” “我不懂军略,但也晓得这件事的份量!” “我要在皇爷面前替林十三请功!保举他破格升授武节將军。另外,他那个千户由替职改为世袭!” 林十三刚刚“升”为南京锦衣卫千户不久,职武官正五品。 正五品散阶初授是武德將军。要想升授武节將军,至少要三年后。且必须年年考功为优。 当然,也有例外。若能立下大功,可破格直接升授,无需熬资歷。 这一桩赏还不算什么。 替职改世袭,这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 锦衣卫的职位,分为替职和世袭两种。 世袭顾名思义,世袭罔替。一代是锦衣卫千户,代代都是锦衣卫千户。 替职则是人死职无,职位不能往下传。 京师、南京两个锦衣卫,如今有正差、杂差千户三十六位。其中世袭千户不过十位而已。 剩下的二十六位替职千户,做梦都想转为世袭! 一句话:替职转世袭,就像堂贴转在册。 陆炳喝了几口温水,缓过神来:“嗯。黄公公,林十三此人精明强干,忠心不二。” “我若熬不过今年今后请黄公公重用他。” 陆炳说这话仿佛像是在说临终遗言一般。 黄锦连忙道:“陆都督的教诲,我记住了。” 陆炳摇摇头:“不算教诲,只算是託付吧。我若不禄,还请黄公公照应那些曾替我拼死亡命办差的兄弟。” 黄锦当即表態:“您放心。您的兄弟就是我黄锦的兄弟。我一定待他们如亲如故。” 黄锦將此事转奏嘉靖帝。嘉靖帝龙顏大悦。当即给林十三下了奖赏密旨。 耐人寻味的是,密旨中写著“恩封林十三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世袭千户”。 林十三虽人在南京锦衣卫,嘉靖帝还是將他视为了北镇抚司的一员。 半个月后,密旨到达南京。 林十三接旨之后,心中先是一阵狂喜:妙哉。我林家人今后算是有了一个打不烂、摔不碎的金饭碗。 片刻后,林十三又发愁:本来想让虎儿读书,考科举,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做个千古流芳的名臣。 这下好,他只能在北镇抚司办秘密差事了。 既是密旨,便要秘而不宣。林十三连结髮妻碧云都未告知。 嘉靖三十九年,春末夏初。 林十三来南京已有两个月。除了办了一件漂亮差事,他还跟南京城里的勛贵、高官们打得火热。 他就是这样一个社交牛人。跟任何人交往都能让对方如沐春风。 这日,林十三去魏国公府参加完跑马会,领著李高返回大长干街。 前一阵孙越因为嘴巴漏风,被林十三罚软禁在家三个月。故林十三最近外出只带著李高。 李高身份高贵,是储君的小舅子。有他在身边,林十三的身份似乎也能高上几分。 南京城的勛贵、高官们也乐得跟储君小舅子交往。 二人哼著小曲,刚走到一处窄巷。八个壮汉突然在巷头、巷尾两个方向將他们围了起来。 八个壮汉腰间鼓鼓囊囊,看凸起的形状,应是掛著手弩。 林十三下意识的去摸腰间防身的短刀。 可是短刀怎么快的过弩箭?何况对方人数占优,林十三则腹背受敌? 为首的壮汉走上前,拱手道:“十三爷不必惊慌。我是罗爷手下的高鹤唐啊。” 林十三惊讶:“是你?你一直贴身保护我二哥。二哥来南京城了?” 那壮汉頷首:“罗爷就在巷外轿中。请十三爷入轿一敘。” 林十三连忙跟著壮汉出得巷子,进了一个八抬大轿之中。 京师规矩大,官轿制度十分严格。 南京城却是天高皇帝远,別管多大的官都敢用八抬大轿。 果然,轿中坐著严党的小锦衣卫首领,刑部督捕司郎中罗龙文。 林十三见到罗龙文第一反应是:“二哥,您也被明升暗贬到南京了?我之前怎么没收到消息?” 罗龙文笑道:“哪儿啊,我是受阁老、小阁老委派,前来南京办密差的!” 林十三道:“什么差事?有小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儘管言语。小弟不是吹,我来南京两个月,也算攒下了一些人脉。” “什么守备、协同守备、参赞机务、诸留守部堂、都督,我都混的很熟。” 罗龙文摇头:“我们督捕司一直在抢你们锦衣卫的饭碗。若我托你这个锦衣卫帮忙办事,岂不被旁人笑话?” “南京锦衣卫也是锦衣卫嘛!” “另外,我临行之前,咱们大哥叮嘱过我,这件秘密差事不能透露给你。” 林十三道:“什么密差啊。连我这个义弟都要瞒著?” 罗龙文道:“咱大哥不让你知晓此事是为了你好。有时候啊,人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不过说实话。这件密差.我都摸不著头脑。猜不透咱大哥为何要我亲自来办这件事。” 罗龙文的话勾起了林十三的好奇心。 但林十三没有再追问。罗龙文已经明確表態要对他保密了,他再问东问西未免让人生疑。 林十三道:“不管怎么说,二哥既来了南京,我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今夜我带你逛秦淮河的船去。” “不过我不能留在船上过夜。我在西湖睡船娘的事让碧云晓得了。她最近盯我盯的很紧。” 罗龙文笑道:“好啊。秦淮河的姐儿天下闻名。我来办差不假,但也得公私兼顾。” “若我拂了你的一番好意,不去逛逛秦淮河,岂不是过宝山而空手而归?” 当天夜里,林十三领著罗龙文上了一艘船。 打茶围、饮酒作乐、赏歌舞、吟诗作对一条龙进行的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一步。 林十三起身告辞:“二哥,让这几位姐儿伺候您安歇吧。我要回家了。” 罗龙文道:“成,等我办完了秘密差事再找你喝酒。” 且说林十三之前让薛阎王常驻“文苑秀居”,本意是看住北条浩二。 渐渐地,薛阎王从船上探听了不少南京城內的小道消息。 这不奇怪,船的客人鱼龙混杂,既有勛贵又有高官、武將、富商,甚至有访行的地痞。 船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於是林十三找了教坊司的奉鑾白嘉黑,让他利用教坊司的职权,往各艘船上安插了不少锦衣卫袍泽做耳目。 对外就说他们都是白老爷的同乡。 引得各艘船的鴇头、鴇母抱怨:白奉鑾恐怕想让村里的野狗都吃上业饭。 林十三此举的效果不错。不少有价值的情报被匯集到大长干街。 这日,张伯拿著刚刚匯总的情报找到了林十三。 张伯道:“十三,这几日有七艘船的耳目,上稟了同一件情报。” “振武营你可听说过?” 林十三脱口而出:“那当然。振武营那是鼎鼎大名的!此营员额五千,是十年前的南京兵部尚书张鏊为防倭所建。” “振武营的兵源是从诸营中精选出来的。又吸收了一部分扬州漕帮、盐帮的壮士。” “这营兵打仗行,性子也野。说是一群兵痞都不为过。” “到了战场上,他们个个奋勇。是卫所军和普通营兵所不能比的。” “皇爷將其视为保卫南京的中流砥柱。一直没捨得將他们派往抗倭前线。” 张伯道:“最近不少振武营的將领私下透露,有一批来歷不明的神秘人进了军营留宿。” 林十三皱眉:“来歷不明的人进了军营留宿?这怎么可能?军营重地一向禁止留宿外人。” 张伯又道:“怪就怪在,他们不仅住了下来。还天天拉著营中將士喝酒。言语之中满是挑唆。” 林十三问:“挑唆什么?” 张伯答:“挑唆振武营將士跟朝廷的关係。” 林十三苦笑一声:“还用得著挑唆嘛?振武营的军餉本来定的就低。普通士兵每月只有区区五钱银子。” “就这点少得可怜的餉银,还被前任南京兵部尚书马坤削到了四钱银子。” 张伯道:“是啊。振武营如今是一堆乾柴,如今来了一群神秘人,似是要往乾柴上浇油、点火。” 林十三从张伯的话语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他赶忙去了长江边找到了正在垂钓长江五鲜的南京守备徐鹏举。 徐鹏举见到林十三十分高兴:“小十三,你可来了。这才半个时辰,我已经钓到了两条河豚,一条鰣鱼。长江五鲜得其二啊。” 林十三夸了一句:“国公爷真是老钓鱼把式,出手不凡。” 徐鹏举吩咐下人:“快给林千户拿一根鱼竿。让他陪我垂钓。” 林十三却道:“且慢。国公爷,我此番来找您,是有机密要事稟报。” 徐鹏举有些不耐烦:“啊?是来找我说公事的啊。快些说吧,说完好调漂下鉤。” 林十三將振武营的异常告知了徐鹏举。 徐鹏举不以为然:“你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学户部左堂黄懋官的腔调了?危言耸听!” “兵变造反?我借振武营那群丘八二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那群丘八不到连饭都吃不上的一天,是不会造反的。” 林十三连忙提醒:“兵变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防患於未然啊我的国公爷。” 徐鹏举不以为然:“你刚才说,只有振武营有异常。除了振武营,南京附近还有五个营呢。更別提还有十几万的卫所军。” “振武营势单力薄,难不成那一营丘八会傻到拿鸡蛋撞石头?” “好了,你要是来钓鱼的呢,你就坐下。若是来烦我的赶紧走。” 林十三无奈,只得离开了长江边。 守备徐鹏举对此事不管不问,林十三无奈,只得去找两位协同守备临淮侯李庭竹、诚意伯刘世延。 李、刘二人堪称大明版的海尔兄弟,天天都在一处。好巧不巧,这两人前阵子去了浙江青田游玩,尚未回城。 林十三又去找镇守太监杨金水。杨金水也不在城中,去了凤阳与凤阳巡抚唐顺之商议军事要务。 林十三又去找南京兵部尚书蔡克廉。老蔡倒是在府中,但他已病的气息奄奄,连话都听不明白。 无奈之下,林十三只得去找南京城唯一做事的人——黄懋官。 (本章完) 第204章 煽动兵变 第204章 煽动兵变 在黄懋官眼中,林十三就是个混跡於勛贵、高官之中,靠著吃喝玩乐的本事取悦达官显贵,藉以谋取私利的小人。 户部左侍郎府邸。 下人通传林十三求见,黄懋官直接命僕人传话:今日黄部堂身体不適,不便见客。 林十三无奈,只得使出了老法子。將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强塞给僕人。 哪曾想僕人变了脸:“我是黄家的卖身仆。我犯了错老爷打死我都不犯王法。” “你可知我若收你的银子,按黄家的家规该如何处置?鞭挞六十!” 果然,清官若清到一定地步,连家里僕人都跟著清。 林十三道:“我找黄部堂有大事!就不能通融通融?” 僕人板著脸:“我已经说过了,黄部堂今日身体不適.” 林十三急眼了,高呼道:“黄懋官,南京城若出了兵变,你身体更不適!” “眼见要出大事了。你竟不闻不问?” 所谓的左侍郎府不过是个乾净宽敞的四合院。 林十三在院门口大喊,黄懋官听的一清二楚。 不多时,另一名僕人出了大门:“林千户別喊了,我家老爷有请。” 林十三跟著僕人,三步並做两步进了黄府堂屋,见到了黄懋官。 黄懋官问:“你刚才喊南京城要出兵变?怎么一回事?” 林十三將有关振武营的消息讲给了黄懋官。 黄懋官听后门头紧锁:“有批神秘人进了振武营,挑唆营兵与朝廷的关係?” 林十三頷首:“是这么回事。” 黄懋官问:“知道这批人的来路嘛?” 林十三答:“我正在派人查。需要一两日。” “黄部堂。依林某所见,振武营的將士军心浮动,是因朝廷减了他们每月一钱军餉。” “只需將这一钱军餉涨上去,军心立马能够平稳。” “振武营员额五千,南京户部每月不过多支出五百两而已。” “若南京户部连这五百两都拿不出来。这钱.我出了!” 黄懋官闻言冷冷的问:“林十三,你进官场多久了?” 林十三答:“自嘉靖三十四年堂帖校尉转为在册算起,已有五年。” 黄懋官呵斥林十三:“亏你还是个在官场混了五年的人!大明的官员拿自家银子给营兵发军餉?你要做什么?收买军心,图谋不轨,意图谋反嘛?” “这事儿传了出去。別管你身后有多少靠山,谁也保不住你!” “大明就没有这样的先例。我说的先例不是官员自掏腰包给士兵发餉。” “而是官员自掏腰包发了餉后,官员不掉脑袋的先例!” “即便拋开律法不谈。你这么做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儿!” “今后若有居心叵测者,学你拿自家的钱给將士发餉,后果不堪设想。” 林十三道:“那南京户部发官帑增餉呢?我就不信诺大南京户部差那每月五百两银子。” 黄懋官道:“南京户部拨银是有制度的!想把这一钱银子涨上去,就得南京守备、协同守备、参赞机务、兵户二部诸堂官联名给朝廷上奏疏。” “朝廷批准后才能施行涨餉。” “南京户部虽大,出去的每一两银子都要合乎朝廷的財政制度。” 黄懋官这人踏实肯干,但他不是没有缺点。他的缺点是不知变通。 话又说回来,大明开国一百九十二年,许多制度已经崩坏,成了贪官谋取私利的工具。制度崩坏,就坏在“变通”二字上。 林十三道:“难道活人能让这五百两银子憋死?眼睁睁看著振武营军心浮动,酿成大祸?” 黄懋官道:“为今之计,你必须立即查清那些挑拨离间的神秘人的身份。將其一体捉拿,一网打尽。” 林十三咬了咬牙:“好吧。我这几日不眠不休,也要將这些王八蛋一网打尽。” 林十三回到大长干街,立即命令一眾袍泽用尽一切方法打探消息。 翌日傍晚。 张伯快步走了进来:“查到了。” 林十三已经一天一夜未睡。他站起身急切的问:“那伙人是什么来路?” 张伯压低声音:“刑部督捕司的人。” 林十三愕然:“罗龙文的人?” 张伯頷首。 林十三皱眉:“难道罗龙文来南京所办的密差,是挑唆振武营兵变?” “没道理啊!” “振武营兵变对阁老、小阁老有什么好处?” 张伯道:“若振武营兵变,朝廷首先要处置的是守备、镇守太监、协同守备、参赞机务。” “莫不是这五人中有人得罪了严阁老、小阁老?他们想鼓动兵变,藉机打压政敌?” 林十三冷静分析道:“守备徐鹏举是个人畜无害的好人。整日就两件事,钓鱼、跑马。” “这样一个甩手掌柜绝不会碍著阁老小阁老的事。他们怎么可能有閒心打压一个甩手掌柜?” “镇守太监杨金水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就是皇爷身边的人。自古疏不间亲。严嵩父子深諳这个道理。” “这么多年了,严家整人、杀人无数。何曾整过內宦,杀过內宦?他们绝不是为了对付杨金水。” “协同守备临淮侯李庭竹和诚意伯刘世延这俩人精的很。身为勛贵,却每年都派人上京给严家送年节厚礼。” “严家怎么会去整他们俩?” “参赞机务、兵部尚书老蔡就更不用说了。他即便得罪过严家父子,当下还用得著严家父子出手嘛?就他那个病,用不了三个月就得驾鹤西游。” 张伯道:“这么一算。严家指使罗龙文来挑唆振武营兵变,与打压政敌无关。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煽动兵变是大罪。除非有威胁到严家根本利益的事,否则严家父子绝不会冒这个险。” 林十三道:“我去找罗龙文。他毕竟是我的二哥。我从他嘴里探探口风。” 罗龙文居住在南京城的徽商会馆。 他本就是徽州歙县墨商出身,住徽商会馆颇为符合他的出身。 翌日上晌,林十三来到了徽商会馆找到了罗龙文。 罗龙文笑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林十三道:“瞧二哥这话说的。您好容易来一趟南京,咱哥俩逛一次船就再不见面了?” “我是个閒散小官,平日里都快閒出屁来了。来找您討一顿酒喝,吹牛打屁,消磨时光。” 罗龙文頷首:“成啊。我让会馆的厨子晌午做几个地道的徽州家乡菜,请你品尝品尝。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林十三旁敲侧击:“別耽误二哥办差啊。我閒,您却是专程来南京替阁老、小阁老办正经差事的。” “对了,您那正经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来到了罗龙文面前,似乎是有事要稟告。 罗龙文一挥手:“先下去,后面再说。” 罗龙文这明显是在避著林十三。 林十三道:“二哥,您要没办完正事,还要接著忙,我就不打搅了啊。” 罗龙文却道:“无妨。別走。事情有下面的人在办呢,我只是坐镇中军帐,还能连陪自家兄弟喝杯酒的功夫都没有?” 林十三和罗龙文有一搭无一搭的聊著閒天。 林十三深知罗龙文的脾性。他这人平时嘴上装著铁门栓,从不轻易漏风。 一旦喝了多了酒,铁门栓便鬆了。 罗龙文也深知自己的这个缺点。故从不跟不信任的人一起开怀畅饮。 晌午时分,会馆的厨子做了一席地道的徽州菜。 徽州菜讲究咸鲜,口味偏北方。这顿两个人的酒席称不上奢靡,都是徽州特產小菜。 头一道是徽州三宝。以豆腐角、笋乾、火腿炒制。 第二道是杨梅丸子。第三道是牛肉锅巴。第四道是腊味糍粑。第五道是行密贡鹅。第六道是包公鱼。 本来要上徽州甲酒。这酒乃是米酒,甜丝儿丝儿,水一般,劲头小。林十三怕喝这酒灌不醉罗龙文。 故林十三道:“还是上女儿红吧。江南的酒也就女儿红入得了口。” 女儿红上桌,林十三开始跟罗龙文划拳行酒令,一杯接一杯,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林十三的酒量其实跟罗龙文差不多。 但自己喝酒的特点自己晓得。林十三喝酒的特点是:若喝多了只是头痛,呕吐。脑子却清醒的很。 两瓶女儿红下肚,林十三腹中翻江倒海。 他看了一眼罗龙文。罗龙文已经有七分醉態,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他娘的,我顶看不上咱大哥霸占他人之妻的癖好。” “干夺人髮妻的事儿,伤阴德。我跟他说了多少次了,他就是不听我的。” 林十三打了个酒嗝:“嗝。二哥,咱大哥派你千里迢迢来南京,嗝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何等大事,需督捕司的大掌柜亲自出马?” 罗龙文迷离著一双眼:“咳。咱大哥希望振.振武营.能够兵变。让我来煽动军心。” 林十三不解:“京师跟南京远隔两千里。振武营那群丘八要是兵变了,於咱大哥有什么好处?” 罗龙文笑道:“你问我啊?我他娘问谁去!我跟他名为义兄弟,实则是主人和奴僕的关係。主人吩咐奴僕啥事儿,奴僕还敢刨根问底嘛?” 林十三道:“可,可这事儿风险也太大了啊。煽动兵变,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罗龙文道:“屁话。我这些年为严家办的脏事里,该被诛九族的事还少嘛?不怕多这一桩。” 罗龙文死活不说煽动兵变的原因。许是他真不晓得。 林十三道:“可振武营的丘八也不是傻子。总不能被人煽乎几句就兵变吧?” 罗龙文笑道:“这你就不必替我担忧了。南京城里,有人配合我逼反振武营。” “咚”,林十三摔到了桌子底下。他不是装醉,而是真醉了。 罗龙文嘲笑他:“你,你这憨货。不能喝就別喝。瞎实在。来,来啊。快伺候林千户安歇。” 林十三在徽商会馆睡了整整五个时辰。从下晌一直睡到了半夜才醒。 幸而昏睡前罗龙文给他透的那些风,他记的一清二楚。 林十三揉了揉太阳穴,突然瞥见身边躺著一个温润如玉的女人。 徽商会馆经常接待官员,吃喝睡那是一条龙。故会馆中养了七八个女人,堪称绝色。 女人柔声道:“林千户,小奴伺候您入港?” 都道酒是色媒。但男人酒喝得过了火,就像是一根软绵绵的柳絮。对那事儿实在提不起兴趣。 林十三道:“你睡吧。我得赶紧回府。不然怕家里母老虎可著南京城四处寻我。” 林十三赶回了大长干街的宅邸。 张伯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 林十三道:“这趟去虽確定了罗龙文要煽动兵变。但严家指使他煽动兵变的原因我却没打听出来。” “或许老罗自己都不晓得。” 张伯问:“那你下面打算怎么做?” 林十三道:“自然是制止兵变。前方抗倭情势如火,后方南京不能再乱!” 张伯道:“你打算把军营中那些挑拨离间的人都抓起来?” 林十三摇头:“不成。那些都是罗龙文的人。咱们手下袍泽跟他们都是熟脸。” “若漏捉了一两个,跑回去给罗龙文报信。我不是跳到明面上跟严家作对嘛?” “皇爷和陆炳派我接近严家,是要留我在最关键时候用。我若此时跟严家撕破脸,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心血岂不都付诸东流了?” 张伯道:“不抓人你如何制止兵变?” 林十三道:“人是要抓的。但不是罗龙文的那些人。光靠那些人红口白牙煽动,振武营的將士是不会兵变的。” “罗龙文说,南京城里有他的帮手。帮著逼反振武营將士。” “只要找到这个人,將其抓捕,自然能够制止兵变。” 翌日清晨。南京户部大堂。 司藏员外郎方悠山早早来到了大堂,喝著茶静等左侍郎黄懋官坐堂。 司藏员外郎是个十分关键的官职。既管著银库,又管著帑银的对外划拨。 整个户部只有两个人最勤快,天天到堂点卯。一个是黄懋官,另一个便是方悠山。 区別在於,黄懋官勤快是一心为公,方悠山勤快是为了便於贪贿。 当初方悠山拜倒在严党骨干万寀门下。万寀准备抬举他到户部谋个职位。 方悠山却认为户部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不方便捞钱。 他竟主动要求调到南京户部这个看似閒散的衙门任职。 南京户部不显眼,从中搞钱更不显眼。 在他看来,贪污纳贿的最高境界是:隨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本章完) 第205章 可粗大事了 第205章 可粗大事了 黄懋官进得大堂,自言道:“还是老样子?除了你,正堂、右堂、郎官、员外、主事全请病假、事假了?” 方悠山笑了笑,没说话。 黄懋官问:“今日你可有奏事?” 方悠山拱手:“回稟本部堂官,有奏事。去年冬,南京流行瘟疫。军、民死者甚多。” “但许多死去军士,诸卫、营却未上报。直接將死去的人当成了空额来吃。” “吃空额之风断不可涨啊!” “故属下请本部堂官令,严格核查南京军队病死之数,病死军士粮餉停发。” 方悠山的奏请合乎法度。黄懋官当即应允。 但法度无外乎人情。 譬如说振武营,去年大疫死了三百多人。这三百多人的军餉並非被武官们私分。而是作为营中的小金库,按月发给死者家眷作为抚恤。 军士非战而亡,朝廷给的抚恤银子太少了。对於孤儿寡母的生存杯水车薪。 按月领粮餉则不同。对孤儿寡母来说是长期、稳定、可观的收入。足够她们生活。 黄懋官这人勤归勤、清归清,唯独不知变通。 有时候变通是把双刃剑。制度的崩坏是因“变通”二字。制度的僵化又因“不变通”三字。 黄懋官道:“此事既是你上稟,就由你负责去办。唉,我手底下的人全当起了甩手大爷,我能用的人只有你一个。” 方悠山拱手:“多谢黄部堂信任。属下一定尽力办好这件事。” 黄懋官又道:“这个月的营兵粮餉要儘快发放。不要拖,省得拖出事儿来。” 没错,粮餉发放的事也是司藏员外郎方悠山经手。 且说林十三那边,查罗龙文在南京城內的帮手需要费一番功夫。 林十三几乎將所有耳目都撒了出去。暗中盯紧了徽商会馆。看哪位南京的勛贵、高官进会馆见罗龙文。 然而一连三日毫无消息。 林十三有些发急。不能挖出罗龙文的盟友,便不能將兵变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日他愁容满面的坐在堂屋之中。 孙越走了进来:“师父。” 林十三瞪了他一眼:“软禁时日结束了?” 孙越“噗通”给林十三跪下了:“结束了。师父,我这人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了!千错万错都是徒弟的错。” “我请了个先生,写了个条幅掛在家里。条幅上写著『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八个字。” “徒弟今后一定日日警醒自己。” 林十三道:“罢了,起来吧。咱们经办秘密差事的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嘴巴牢、铁门閂。” “有些消息一旦外泄,便是杀身之祸!” 孙越忙不迭的点头:“对对。什么话从师父嘴里说出来,就像是那千金不换的金玉良言。” 孙越这廝跟林十三跟久了,別的没学会。林十三的嘴舌功夫他学了个七八成。 就在此时,张伯走了进来。 林十三问:“查到了?” 张伯微微摇头:“罗郎中在徽商会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任何南京当地勛贵、官员前往拜访。” “这么查,怕是不行啊。” 林十三頷首:“是啊,是得另想个法子。” 孙越给林十三倒了一杯茶。林十三喝了一口,问张伯:“哦对了,沈惟敬回杭州了嘛?” 张伯答:“昨日傍晚便走了。如果说俞大猷、戚继光是胡宗宪抗倭的左右手,沈惟敬就是胡宗宪抗倭的耳目。” “胡部堂那儿离不开他。” 林十三頷首。说到沈惟敬,他突然灵光一现。 林十三道:“之前咱们在秦淮河上寻倭窝,邵大侠尚未现身,咱们那时毫无头绪。” “沈惟敬说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摸排法。” “摸排法虽是个笨办法,却是一条切实有效的可行之路。” 张伯道:“你是说,用摸排法查找罗郎中的盟友?” 林十三頷首:“咱们先列出南京城內所有勛贵、官员的名单。先找出名单中的所有严党官员。” “老罗醉酒后说,那人有能力帮著他逼反振武营。” “有这种能力的人,一定是个有实权在手,又管著振武营相关事务的。” 张伯道:“此事的关键,在於从名单中挑出所有严党官员。你初到南京几个月,对南京官场还没摸透啊。” “你得找个熟络南京官场的人相助。” 林十三道:“没错。我已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虽不是官,却跟官场熟络的很。” 张伯脱口而出:“你说的是.” 林十三接话:“没错,是邵大侠。此人说好听点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说不好听点就一个官场掮客。” “四头八面的官员,他应该没少打交道。若他能助我,摸排南京诸勛贵、官员还不是手拿把攥?” “他应该还在南京。你立即派人去找他。” 邵大侠的確在南京城內。他最近在忙活一件事。 南京工部尚书的大公子看上了一个名叫月眉的姐儿,想收为外宅。 不巧的是,月眉的鴇母刚收了广恩伯世子一万两赎身银子。广恩伯世子也等著收月眉为外宅,以后好隨时曰眉呢。 二人互不相让,几成仇敌。 邵大侠这几日忙著居中调停,化解矛盾。 日上三竿时,春风吹拂著古老的南京城。 林十三乘一顶小轿,来到了南京城郊的一座偌大宅邸。 这座宅邸是邵大侠所有。如此豪宅,邵大侠在江南各地有十二处。可见其財力之雄厚。 通传过后,林十三在宅邸的后园见到了大侠邵芳。 邵芳笑道:“林千户,真是稀客啊!” 林十三拱手:“上回你帮了我,帮了朝廷的大忙。我还没来得及专程前来致谢。我欠你的情啊。” 邵芳殷勤的给林十三倒了一杯茶:“林千户这是说哪里话?您何时欠我的了?” “我帮您找出了倭寇的情报窝子。当夜您就把人情还了。” “玉娇红的父亲是您所救。我朋友那批私盐,是您跟杨公公要回来的。” “小人与林千户已经扯平了。” 邵芳能够以布衣之身混跡江南官员之间如鱼得水,自然有他的本事。 会做人就是他的本事之一。 他帮林十三查出倭窝是大事。红姐儿的父亲和私盐是小事。 这两件小事却成了他给林十三的一条金台阶。如若不然,皇帝红人、锦衣千户欠了一个江湖游侠的人情,那得多彆扭? 林十三尷尬一笑:“好吧。就算是扯平了。今日我又有求於你了。” 邵芳道:“能够为林千户效力,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分。何谈一个『求』字?” “能为您办事,小人简直就是走了八辈子的好运,祖坟都冒青烟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邵芳和林十三是一类人。 邵芳无耻的样子,颇有林十三的风采。 林十三笑道:“万万別这么说。你我是朋友。今后你称我一声林老弟,我称你一声邵大哥,如何?” 邵芳连声道:“我怎敢高攀。” 张伯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提醒林十三抓紧办正事儿,少把工夫浪费在虚情假意的客套上。 林十三会意:“邵大哥。我有一件难事要请你办。请看。” 林十三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南京勛贵、文武官员名单。 这份名单是林十三从北镇抚司的档房中誊抄带来江南的。 邵大侠拿过名单翻了翻,静待林十三开口。 林十三道:“你能否从中挑出与严阁老府上过从甚密的?” 邵大侠皱眉:“別的事您吩咐一声我一定竭力去做。唯独这件事” “揭人老底是一件很不仗义的事。何况揭的还是整个南京城全部勛贵、官员的底细?” 说这话的时候,邵大侠看向张伯和孙越。 林十三会意:“你们先退下。” 邵大侠也屏退了一眾绝色婢女、俊俏小廝。 林十三道:“邵大哥,我这人说话直,你別见怪。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讲究一个等价交换。” “你帮我这个忙,我不会让你白忙活一场。” 邵大侠頷首:“嗯。林千户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不藏著掖著了。” “我眼下没有忙让您帮。却有一个长远的大忙需您出手。” 林十三道:“请儘管说。” 邵大侠道:“我揭別人的老底前,先將我的底细透给您。我是高拱高寺卿的人。” “今后,高寺卿若在朝中有事,请您仗义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邵大侠很会选靠山。 说实话,跟他打交道的官员,官位比高拱这个太常寺卿高的,权力比的他大的多了去了。 但邵大侠却毫不犹豫投靠了高拱。 他看中的是高拱乃裕王老师这层身份。 等嘉靖帝死翘翘,裕王作为唯一的储君登基践祚,高拱必飞黄腾达、大权在握、口含天宪、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 林十三迟疑。 邵芳应该取个绰號,叫“邵看穿”。 阅人无数的他,能够一眼看穿对方的担忧。 邵芳道:“林千户放心。若高寺卿做的是违背法度、不利於江山社稷、有害於黎民苍生的事,您可以不帮。” “若高寺卿做的是维护法度,有利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事,请您仗义出手。” 林十三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好。就按你所说,咱们击掌为誓。” 若干年后高拱干了一件惊天动地,有利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大好事——扳倒嘉、隆两朝第一巨贪徐阶。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林十三与邵大侠击掌盟誓。 邵大侠不含糊,当即拿起笔,在那份名册中点出了三十二位严党官员,还有六位与严府过从甚密的勛贵。 林十三又问:“这些人当中有哪些是有实权的?” 邵大侠又从中筛选出十三位严党官员、三位勛贵。 林十三再问:“这些人中,有哪些在职权上与振武营有交集?” 邵大侠再次帮林十三筛选。 这一回,人名只剩下了三个。 临淮侯李庭竹、诚意伯刘世延、南京户部司藏员外郎方悠山。 林十三望著这三个名字,心中盘算:李庭竹、刘世延都是打过倭寇的忠义悍將。李庭竹有贤名、刘世延有勇名。 他们二人怎么可能去逼反振武营?要知道,振武营若兵变,这两位南京协同守备是要倒大霉的!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帮罗龙文去逼振武营造反的,很大可能是这个名叫方悠山的人。 林十三问:“这位方悠山方副郎在户部分管的什么事务与振武营有关?” 邵大侠的回答让林十三大为震惊:“回林千户,方副郎管著南京诸营的粮餉发放。” 林十三几乎可以確定方悠山就是他要找的人。 林十三朝著邵大侠一拱手:“邵大哥,多谢。” 邵大侠拱手:“请林千户不要忘了今日与我的约定。” 林十三出得邵府,离开城郊,直奔城內的户部官衙。 一进官衙,林十三便火急火燎的找到了黄懋官。 他將事情的经过跟黄懋官一说,隨后问:“黄部堂,方悠山人呢?” 黄懋官答:“他这几日去诸营发餉了啊。今日应该轮到去振武营。” 林十三一拍大腿:“糟糕!坏事了!我这就去振武营。” 且说振武营校场点兵台上,方悠山和管营游击將军廖杰对坐著。 方悠山的身边放著一个大木箱。 廖杰小心翼翼的问:“这回发的是全餉嘛?” 方悠山頷首:“那是自然。” 廖杰鬆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弟兄们最近心气不顺。若军餉迟发,是要出大乱子的。” 方悠山道:“我知道他们为何气儿不顺。无非是因停发病故军士粮餉的事。” “咳!这件事我苦劝过黄懋官黄部堂。军士们病死了,他们的家人极为可怜。全指著这点粮餉过日子呢。” “断了粮餉,岂不是断了孤儿寡母们的生路?” “可黄部堂不听我的啊!怎么劝都没用。你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比我大七级呢!” 廖杰道:“我已尽力安抚弟兄们了,他们不会因此事闹事。我这几日最担心的是军餉。若军餉迟发,任我有天大本事也压不住他们。” 振武营的將士们逐渐在校场聚齐。 方悠山走到了大木箱边上,高声道:“大明嘉靖三十九年四月南京中军都督府麾下振武营军餉,开领!” 说完方悠山打开了大木箱。 大木箱中装的不是银子,不是铜钱,而是宝钞! (本章完) 第206章 只有死守官衙的先祖,没有像老鼠一 第206章 只有死守官衙的先祖,没有像老鼠一般躲藏的子孙! 方悠山打开了箱子,箱子中放的是一摞摞簇新的宝钞。 大明的宝钞比擦屁股用的黄草纸贵一丁点,仅此而已。 北宋时,四川缺铜,当地铸造的是铁钱。 后来蜀商印发纸幣“交子”,纸交子不是乱发的。蜀商备下了大批铁钱承诺兑换。 发行多少緡交子,蜀商手中便要存有多少緡铁钱。百姓可以隨时拿交子兑换铁钱,比例一比一。 这就是后世经济学所谓的“准备金”。 南宋时,官府见纸幣这东西很好,便发行了官方纸幣“会子”。 会子同样是有准备金的,但少於纸幣会子实际发行量。 每印一百緡会子,南宋朝廷便准备二十八緡铜钱。这在后世经济学中叫“加槓桿”。 准备金槓桿放大为四倍,既能保证会子的幣值稳定,还能適当促进经济的发展繁荣。 到了大明开国,太祖爷登基。他虽是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但人无完人,自然也会犯错。 洪武八年,华夏刚刚结束战乱归为一统,百废待兴。国家財政收入少的可怜。 有文臣建议太祖爷仿宋制印刷纸幣。太祖爷一听,一拍大腿,嘿,纸幣这玩意儿挺好。 至於准备金? 笑话!准备金不过就是一种信用罢了。朕堂堂开国之君,难道朕的信用不及一堆带著臭味的孔方兄? 於是大明开始印刷宝钞,规定一贯宝钞可以兑换一千文铜钱。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至於宝钞准备金——零。 没有准备金的纸幣被大批印刷出来,百姓对它的认可度可想而知。 洪武八年印刷的宝钞,到了洪武十九年就只能一贯钞兑换二百文铜钱。 太祖爷还给儿子、臣子隨意发放大量“赐钞”,这成了压垮宝钞的最后一根稻草。 譬如洪武二十九年,明军第十三次北伐,燕王朱棣大获全胜。太祖爷一高兴,就赐给宝贝老四一张面值一百万贯的宝钞。 没错,单张面值一百万贯,堪比后世的金圆券。光头狂喜。 这样隨意滥发纸幣,幣值年年跌、天天跌是肯定的。 到永乐五年,一贯宝钞只能兑换十二文铜钱。 再到嘉靖八年,一贯宝钞只能兑换两文铜钱。 至嘉靖三十九年,宝钞这玩意儿已经没了任何幣值,一文钱都兑不出来。 朝廷若財政吃紧,想剋扣官员俸禄时,就拿宝钞折俸。 大明的官员不指著那点俸禄吃饭,倒是无所谓。 可明军的营兵却指著军餉活命、养家餬口。拿宝钞发军餉.属於明目张胆的剋扣军餉,还不如先欠著呢。欠餉还有可能补发。 方悠山打开箱子亮出了宝钞。校场上当即炸锅了。 丘八们被人挑唆,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这回拿宝钞发餉,他们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们纷纷怒吼:“军餉从五钱降到四钱我们忍了。断了病故袍泽的军餉我们也忍了。如今拿宝钞发餉?朝廷当我们都是能靠吃青草活命的牲口嘛?” “我焯他娘。哪个乌龟王八蛋想出这法子断我们生路?老子剁了他狗曰的!” 方悠山连忙道:“诸位袍泽!稍安勿躁!你们听方某人解释!” “我也知道拿宝钞发军餉是在断袍泽们的活路!可这命令,是户部左堂黄懋官黄部堂下的!” “我劝了黄部堂好几回,他不听啊!” “我想替袍泽们爭一条活路。无奈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人微言轻。部堂有命我怎敢不从?” 丘八们当中,有被罗龙文提前收买的內应帮方悠山说话,以防群情激愤下有人会杀了方悠山。 內应喊道:“弟兄们,不要为难方副郎。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进城找黄懋官去!” 不知谁又喊了一嗓子:“对!先杀了黄懋官那王八蛋。朝廷不给咱们发军餉,咱们便自己取!” “南京城中有得是富贵人家,豪商巨贾。朝廷欠咱们一两,咱们就从城中取回百两。多出来的算是朝廷付的利息!” 管营游击將军廖杰连忙喊道:“袍泽们暂且息怒!” 话音未落,几个丘八跳上了点將台,把刀横在了廖杰的脖子上:“你若帮我们,我们还认你是管营。你若跟黄懋官那狗官穿一条裤子,弟兄们这就剁了你!” 乱兵的钢刀无情。廖杰能怎么办?只能沉默不言。 且说林十三骑著快马,带著三十名锦衣卫袍泽火急火燎赶到了振武营的驻地前。 三十人想阻止五千人发动兵变,犹如蚍蜉撼树,鸡蛋撞石头。 振武营的人潮衝出了驻地,这些丘八个个持刀携枪,顶盔摜甲。 林十三拦在他们面前,高喊道:“弟兄们!我是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朝廷的军餉马上就调拨下来啦!你们稍安勿躁” 一个领头的总旗喊道:“刚才户部的人发宝钞糊弄我们。信朝廷还不如信一条狗!弟兄们,砍了这个锦衣卫的王八蛋!” 林十三愕然:方悠山来发的军餉是——宝钞?完啦!完啦! 方悠山见到林十三一时懵了。心道:他怎么来这儿了? 林十三毕竟是严世蕃、罗龙文的义弟。情势紧急,方悠山来不及细想,第一反应是:我得保下林十三的命。 於是方悠山急忙对身边一个被他收买的试百户耳语几句。 试百户喊道:“弟兄们不要误杀好人。林千户为了给你们爭军餉,跟黄部堂干了一架,当时双方都抡起王八拳啦!” “他是咱们自家人!別管他了,咱们去户部找黄懋官算帐才是正经!” 丘八们闻言纷纷绕开了林十三,冲向户部官衙的方向。 林十三声嘶力竭的喊著:“回来。都回来!”但他的声音立马被士兵们愤怒的声音淹没。 五千虎狼师走光后,林十三嘆了一声:“唉,全完了!” 他突然想起,刚才士兵们吆喝著要去杀黄懋官。 他心中暗道:难道是黄懋官得罪了严党?严党煽动此次兵变,是为了除掉老黄? 没道理啊!严家整人杀人、栽赃陷害的方法多了去了。若想除老黄,何苦用煽动兵变这么危险的方法? 不是为了除掉老黄,那他们图的又是什么? 疑问涌上林十三心头。 片刻后他冷静下来:不行,叛兵是衝著黄懋官去的。我得赶紧去给他报信,让他躲一躲。 林十三骑的是徐鹏举送的高头大马。四条腿比两条腿快多了。 他朝著户部官衙的方向狂奔而去,赶在叛兵到达之前冲入了户部大堂。 一进大堂,林十三便朝著黄懋官狂呼:“兵变了!叛兵要来户部杀你!黄部堂,你快换上便装躲一躲。” 黄懋官镇定的问:“怎么回事?” 林十三將方悠山去振武营发放宝钞当作军餉,振武营兵变的事一股脑说给了黄懋官。 隨后他焦急的催促:“黄部堂,快换便装走吧!躲起来!叛兵受了蛊惑,点名要杀你。” 黄懋官凝视著林十三,稳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林十三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叛兵围了户部,您將性命不保。” 黄懋官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官帽:“我黄家自洪武朝起世代为官。只有死守官衙的忠义先祖,没有像老鼠一般躲藏的懦夫子孙!” 看来黄懋官已经打定了主意,死守在户部官衙。 林十三对他肃然起敬。但还是苦劝他:“黄部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黄懋官摇了摇头:“我没有阳明先生那样一袭白衣孤身平定寧王叛乱的韜略。却有盎然赴死的勇气。” 说完黄懋官转身,走到公案的抽屉前,从中取出了一串钥匙。 隨后黄懋官將那串钥匙交给了林十三:“这串钥匙,开的是两个地方的锁。一个是户部银库,一个是户部帐房。” “银库里只剩下了两千两银子,几百贯铜钱。若叛军抢了银库算给他们补了军餉。” “帐房却是个万般要紧的所在。我猜,有人煽动兵变,又挑唆他们来户部,是为了火烧帐房毁掉帐册。” “若帐册没了,许多银子的流向从此无跡可查。” “这串钥匙我交给你。请你带著你的人,守住户部帐房!” 黄懋官的猜测很符合情理。林十三听后如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应该是严家在南京户部这边有要命的烂帐要消。 守护户部帐房,並不是林十三这个南京锦衣卫閒散官的职责。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兵变就兵变吧,天塌了有大个顶著。干他一个小小千户什么事? 但他没有选择那样做。 张伯曾评价林十三:你不適合当官。因为你还有良心。不多,但够用。就这点够用的良心,迟早会害死你。 果如张伯所言。 良心让林十三选择冒险留下来。 林十三拱手道:“黄部堂放心。即便豁上我这条命,也要保户部帐房周全。我这就带弟兄们过去。” 林十三带著三十名袍泽来到了户部帐房大门前。 两刻之后,叛兵冲入了户部官衙。他们高喊著:“刀在手,跟我走,杀懋官,取军餉!” 黄懋官正了正冠带,步伐稳健走出大堂:“我乃大明南京户部左侍郎黄懋官,还不跪拜?” 本来黄懋官打算跟叛兵们说理。 然而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甚至没有说理的机会。 一群叛兵上前,二话不说抡起拳头砸向黄懋官。 无数叛兵加入了围殴黄懋官的行列。他们你一拳,我一腿。黄懋官一个文弱书生,十死无生! 在临死前,黄懋官喊出了一句载入史册的遗言:“马坤,方悠山误我!” 马坤是给振武营士兵降了一钱军餉的前任南京兵部尚书。 方悠山则用一箱宝钞点燃了振武营士兵的怒火。 片刻之后,黄懋官一命呜呼。 南京城留守诸部惟一真正做事情的好官死於叛兵之手。 黄懋官,福建莆田人。嘉靖十六年福建乡试第五十三名举人;嘉靖十七年二甲第四十五名进士。 初授礼部主事,改吏部,歷文选郎、太僕少卿、太僕寺卿、顺天府尹。 嘉靖三十六年筑寧夏赤木口边墙有功,升南京户部右侍郎,又晋左侍郎,总督南京粮餉。 其在任上勤勉为政,时人赞曰“南京留守部,只有懋官助”。 嘉靖三十九年春,振武营兵变,被害。 不多时,几百乱兵衝到了户部帐房前。 林十三抽出绣春刀,大义凛然道:“此乃南京户部帐房重地,有擅闯者杀!” 三十多个锦衣卫袍泽亦抽出了腰刀。 因事发突然,林十三带袍泽们离开大长干街时只带了隨身的腰刀。没带长枪、手弩、火銃。且无一人著甲。 几百顶盔摜甲,手持长枪的乱兵若衝上来,林十三等人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的呢。 但此刻林十三面无惧色。 我已享了五年大富贵。若今日命该绝於此,那便盎然赴死吧! 史书或许只是一笔带过,甚至不会提我的名字。但我无愧於天地良心! 为首的百户看了一眼林十三:“这是帐房?” 林十三吼道:“是帐房。擅闯者杀!” 百户骂了声:“老子们找的是银库。进帐房干瘠薄毛?” 刚骂完,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弟兄们,找到银库了,在东面!” 百户吼道:“弟兄们,去银库,拿军餉!” 说完他们扭头就走。 林十三心中暗道:难道严党煽动兵变的原因,不是为了平帐? 那他们冒著这么大风险煽动兵变是为了什么? 乱兵们洗劫完银库便离开了户部,在南京城內大肆抢掠。 林十三在帐房前守到了半夜。却无一人来打帐房的主意。 林十三吩咐一眾袍泽:“你们暂且守在这里。我给你们一道死命令,擅离职守者杀无赦!” 袍泽们平日里拿足了林十三的好处。对他万分忠心。 袍泽们表態:“林千户放心,人在帐房在!” 林十三出得户部,骑马赶往魏国公府。 平叛需要名正言顺。魏国公徐鹏举是南京守备,林十三需要先找到他再做打算。 在去往国公府的路上,简直称得上是满目狼藉。 到处都是抱著抢来財物的乱兵。不少路人横死街头。还有一些衣衫不整,哭喊著躺倒在地的女人。 林十三纵马狂奔了一刻,终於赶到了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內,留守六部、留守五军都督府的堂官正在跟徐鹏举议事。 林十三大步走了进来。 徐鹏举见到钓友,隨手一指,示意他找个地方坐。 这场有关平定兵变的会议,堪称官场废话的典范。 (本章完) 第207章 平叛之夜眾生相 第207章 平叛之夜眾生相 徐鹏举清了清嗓子:“南京竟然出了兵变之事。振武营的坐营游击將军廖杰难辞其咎!我已写了参劾奏疏。他即便不是兵变谋反的罪魁,也有失察之罪。”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担其责。朝廷把振武营交给廖杰,这是多大的信任!他却坐视手下兵变。理应承担首责!” 一眾部堂、都督纷纷附和:“是极,是极。” 好傢伙,叛兵正在南京城內奸淫掳掠,胡作非为。这帮人不去想法子赶紧平叛,反而忙於找人背黑锅。 林十三失声喊道:“国公爷,军情如火,五千叛兵正在城中抢劫、杀人、姦淫、放火。当下你该拿个主意,立即平叛!” 徐鹏举道:“平叛是大事,需仔细斟酌斟酌、谋划谋划、考虑考虑、商榷商榷。” 林十三高呼道:“难道要等到叛兵打到国公府,你们才会著急?军情如火啊!” 南京兵部尚书瞥了一眼林十三:“你是哪个衙门的?什么官职品级?” 林十三答:“在下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 兵部尚书一脸不屑:“一个区区正五品官儿,芝麻大点。公侯伯和部院大臣议事,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来人啊,给他撤座,站著!” 刑部尚书跟林十三很熟。林十三用巧妙法子帮他的爱猫治过抽搐症。他劝林十三:“林千户,稍安勿躁。兵变之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这就像是治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呢,总能商议出个妥善的法子,平息兵变,还南京百姓以太平。” 几名部堂纷纷附和:“许部堂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言。事缓则圆,急不得!” “年轻人,我们这些人为官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我们还没急呢,你急个什么劲?公爵不急,急死个小千户。可笑。” “后生,要学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今后才能有前途!” 这帮官场老油子不愿对平叛之事发表意见,以防未来承担责任。林十三进来后多说了几句话,他们可算找到了转移矛盾的点。 好傢伙,这场会议的议题似乎从平叛演变成了对林十三这个官场后生的教诲大会。 林十三眉头一紧,计上心来,他大喊道:“诸位爵爷、部堂爷。我急著平叛不是为了別的,是为你们的性命著想啊!” “振武营的叛兵杀进城就放出了话,要杀光南京城的公侯伯、六部尚书侍郎、五军都督。” “黄懋官黄侍郎,已在户部大堂外被叛兵围殴致死!尸体已无人形!那惨状我都不忍直视!” “如今叛兵在城中四处搜寻诸位的踪跡。一旦诸位被他们发现,恐十死无生!” “兵变晚一天平定,诸位的性命便悬著一天!” 一旦涉及根本利益,这帮老傢伙立马上了心。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啊?叛兵是衝著我等来的?兵变害国害民,是头一等的恶事。需立即平定!” “魏国公是南京守备,中军都督。除了振武营,还掌著新江口营、大教场营、小教场营、池河营、浦子口营。请您立即调五营入京平叛!” “对对对!魏国公请快发军令吧!” “魏国公乃中山王之后。您兵锋所到之处,一定所向披靡,叛乱立平!” “没错没错。魏国公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亲自出马,一个顶俩,不,顶两万!” 其实平叛这事儿並不复杂。就是调兵入城而已。五营对一营,官军占绝对优势。 林十三朝著徐鹏举一拱手:“请魏国公听诸位爵爷、部堂爷之言,立即调兵平叛!” 关键时刻,徐鹏举不含糊!他展现一个草包应有的特质——优柔寡断、推卸责任、见事就躲。 徐鹏举道:“诸位都晓得,我这个南京守备是纸糊的。说是南京的最高军政官员,其实下面的卫所军、营兵都不听我的。” “调兵入城是多敏感的事情啊!我当了二十年守备,从未动过调兵用的王命旗牌!” 大明军队没有虎符。若遇紧急状况,地方文武官员可凭王命旗牌,不经请示皇帝,权宜调动军队。 徐鹏举又道:“让我调兵也可以。诸位得联名跟我签个调兵的文书。省得事罢朝廷疑我调兵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文书的签名顺序嘛,不用以官职大小为序。我看按姓名笔画为序如何?” 好傢伙。徐鹏举的提议,姓王、姓於的绝对不同意。 一说要联名写调兵文书,一眾部堂官又开始推諉塞责。 “大明制度,南京守备管南京驻军。皇帝钦赐王命旗牌就是给您调兵用的。您调兵符合制度。我们画蛇添足,签什么调兵文书,反倒成了不合制度。” “对对对。制度不可违啊!国公爷还是自行调兵的好。” “这事儿得这么看。您调兵平叛合情合理又合法。若我们一窝蜂跟您联什么名,难免朝中会有人攻訐您结党营私。” “对,京师那群言官的嘴厉害的很。说不准会说您与南京诸勛贵、官员勾结,意图谋反,划江而治呢!” 徐鹏举开始跟眾人拉扯:“不成不成。我一个人调兵,更显得有不臣之心!王命旗牌岂可擅动?” “我看那些叛兵没別的心思。就是军餉没发全,憋了火。来南京城中抢劫一番。等他们抢够了,自然会散去退出城外。” “对了!已是春末,快到了桃汛。应天巡抚赵贞吉按制度移驻苏州,主持水利。不如派人去苏州,请回赵贞吉主持大局!” 林十三被徐鹏举的无耻震惊了! 等待叛兵“抢够了”自行退出城外?抢劫哪里有个够?南京城里的老百姓还有活路嘛? 自己不愿担责,反而把平叛的责任推到赵贞吉身上? 赵贞吉是出了名的官场“三不沾”。麻烦事不沾、没好处的事不沾、劳心劳神的事不沾。 去求他,结果无非是继续踢皮球! 当官的踢皮球不管不顾,城里的老百姓要遭大殃。 林十三忍不了了。他竟以区区千户的身份,朝著徐鹏举怒吼:“魏国公!难道你要坐视叛兵在城內胡作非为嘛?” “就你这样胆小如鼠的懦夫,也配整天標榜自己是中山王的嫡系子孙?” “魏国公要知道你如此怯懦,如此草包。恐怕王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徐鹏举火了:“林十三,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辱骂本国公?別忘了,你不是北镇抚司的千户,而是我南京锦衣卫的千户!我属下的属下!” “爵爷、部堂们议事,哪里有你这芝麻绿豆官说话的份儿?来啊,叉出去!” 两名国公府护兵上前,说话间就要將林十三叉出大厅。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郎快步走入大厅,一声怒吼:“你们这群废物,还在这里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诚意伯刘世延。 刘世延本来跟临淮侯李庭竹结伴去了浙江青田游玩。好巧不巧,前几日刘世延的母亲病重。 他只好拜別李庭竹,独自回了南京。 今夜一进南京城,他便看到了满街叛兵。 刘世延“邦邦”两脚,踹在叉著林十三的两名护兵身上。 他怒吼道:“整个大厅,就他一个真心想为平叛出力的。你们却要將他叉出去?” “他走了,你们好安安静静在此地继续当缩头乌龟?” 从爵位上讲,徐鹏举是公爵,刘世延是伯爵,徐压刘一头。 从官职上讲,徐鹏举是守备,刘世延只是协同守备,徐还是压刘一头。 但论在南京驻军中的权威,刘世延远超徐鹏举。 此人驍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少年英雄。不过他也有他的缺点,譬如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刘世延大步走到徐鹏举面前,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说是搂住,其实就是卡住。 刘世延道:“兵变若不能及时平息,愈演愈烈。你这个守备第一个掉脑袋!” “皇上即便不下旨杀你。我刘世延第一个上参劾奏疏,请求朝廷砍你的头!” “朝廷不砍你的头。老子拿刀亲自动手。干犯王法也要让你身首异处!” 其实魏国公府和诚意伯府一向不对付。 十多年前,诚意伯还是刘世延的祖父刘瑜时,刘瑜便因提督漕江阅兵时的座次问题,与徐鹏举大打出手。 刘世延此刻狰狞的表情与態度,简直就是个小阎王。 林十三也上前帮腔:“魏国公,难道你想一辈子被南京人称为草包国公嘛?” “中山王他老人家的脸面,你还要不要了?” “难道你要败光中山王的祖荫?” 刘世延果真是个狂人。他竟將一柄匕首抵在了徐鹏举的腰间:“你要是还在国公府装缩头乌龟,別怪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徐鹏举无奈:“来啊,请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在魏国公府里摆的时日太长了,竟已落了灰。 徐鹏举道:“护兵千户何在?” 护兵千户上前:“属下在。” 徐鹏举沉默片刻,道:“算了。你退下。林十三何在?” 林十三拱手:“属下在。” 徐鹏举道:“你立即带著我的王命旗牌去其余五营,调五营士兵进城平叛!我在此坐镇中军,坐等平叛王师大获全胜的消息。” 此言一出,刘世延竟直接抽出了佩剑,横在了徐鹏举的脖子上。 刘世延骂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不敢挑头调兵平叛?把平叛重任甩给一个小小锦衣千户?你想让他替你背黑锅吧?” “大明军法乃是中山王、开平王首创。第一条就是临阵退却者立斩!” “你若不愿亲自领兵平叛,形同逃兵。我替你家祖宗执行军法,斩了你!” 徐鹏举怒道:“刘世延,今夜你就没打算给我活路是吧?” 刘世延道:“是你胆小如鼠,没打算给南京百姓活路在先!” 徐鹏举闭上了眼睛:“罢了!老子这回就听你一次。亲自去五营调兵平叛!” 此言一出,一眾爵爷、部堂爷纷纷称讚:“魏国公神勇!” “魏国公不愧中山王血脉!” “魏国公威武。” 林十三狠狠攒了一口吐沫,吐向这群老油条的方向“啊呵呸!” 刘世延几乎是挟持著徐鹏举前去调兵平叛。 此人的胆量可见一般。日后他吃亏就吃亏在胆量上。 林十三跟著徐鹏举、刘世延骑马出得国公府。他们身后跟著国公府的一百护兵。 嘉靖帝曾破例赐徐鹏举养护兵五百。徐鹏举捨命不舍財,命令剩下四百人留下守卫国公府。 眾人出了府门,刚行了一里,迎面遇到了几百叛兵。 徐鹏举喊道:“弟兄们!我是魏国公徐鹏举。你们先退出城外,军餉的事情一定能够解决.” 徐鹏举的草包之名不但在民间流传,军中亦对他不屑一顾。 “徐鹏举徐草包?你算个瘠薄!”一个叛兵倒转长枪,一枪底朝著徐鹏举的脑袋捅去。 载入史册的一幕发生了。这一幕,足够中山王陵棺材里的徐达羞得捂脸。 徐鹏举的纱帽被枪底捅落在地。徐鹏举披头散髮,竟调转马头,一挥马鞭,落荒而逃! 不得不说,他半生爱马,关键时刻座下的宝驹真顶事儿!那逃跑速度简直风驰电掣。 魏国公、南京守备、南京中军都督、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徐鹏举徐国公就这样毫无顏面的做了逃兵。 他逃走,一百多国公府护军也扔了刀枪,抱头鼠窜。 刘世延和林十三被他们卖了。二人孤身面对数百叛军! 关键时刻,刘世延被祖宗刘伯温的对头徐达附体! 刘世延挺身而出,对著叛军高呼出了一句载入史册的话。 “我乃诚意伯刘世延!汝等反,反即杀我,大军至,尽杀汝等!” 说完刘世延高举起了王命旗牌。 没错,自出了国公府,本属於徐鹏举的王命旗牌便被他攥在手中。 刘世延在军中的威信甚高。 叛军们面面相覷。 其中一个把总喊道:“伯爷。我们进城不是兵变。而是取回原本属於我们的军餉。” “该死的户部给我们发军餉,竟发的是宝钞!” 刘世延表现出了有勇有谋的一面。 他没有与叛兵硬顶,而是高声道:“我体谅你们的苦衷。这样吧,你们若退出城外,我愿给你们发白银十万!每人领二十两白银!” (本章完) 第208章 平息兵变 第208章 平息兵变 刘世延平叛的三大法宝是萝卜、大棒加自身威信。 萝卜是空口许诺的十万两白银。大棒是用王命旗牌调兵平叛的威胁。 刘世延面对几百叛兵,定眼观瞧,里面有不少都是熟人。 他正色道:“曲大腚,两年前江浦剿匪时,你是我的中军刀盾手。咱们一个锅里搅马勺吃米粥。怎么,今日你要给你的刘协帅吃长枪嘛?” “张鈺皓,你以前只是个大头兵。是老子將你升为总旗的。你要拿腰刀来报答我的提携之恩嘛?” 曲大腚连忙道:“协帅,弟兄们这回进城真不是衝著您。实在是朝廷狗官不给我们活路。” 刘世延道:“別傻了我的袍泽们!其余五营的人马已经快进城了。你们若一条路走到黑,五营人马將把你们杀个乾净!” “他们平时就看振武营不顺眼。这回有了合理的理由杀你们,砍了你们的人头还有赏银拿,他们会手下留情嘛?” 说这话的时候,刘世延给身旁的林十三使了个眼色。 林十三心领神会:“稟伯爷,五营兵马请命,从正阳门入城平叛。” 刘世延道:“让他们暂缓进城。” 转头刘世延又苦劝一眾叛兵:“弟兄们,退出城去,回驻地吧!我包你们平安无事,之前你们做的恶我既往不咎。” “退出城去,既有十万两银子拿,还能保住脑袋。” “留在城里,与五倍於己的兵力作战,头上还顶著个叛兵的恶名。家里人也要受牵连。” “该怎么选,你们拿个主意吧!” 其中为首的叛兵百户表態:“小的们愿听从协帅命令,退出城去!” 林十三在一旁喊道:“你们退出城去,每人可从诚意伯许诺的十万两白银中领二十两赏银。” “你们每劝动一个同袍出城,亦赏银二十两!” 这几百叛兵被刘世延、林十三一唱一和劝动了。他们开始朝著城外的方向走去。 但这种几百人规模的叛兵,城內尚有八九股。 刘世延將王命旗牌交给了林十三:“王命旗牌交给你。你立即前往五营调兵。” 林十三问刘世延:“那伯爷您呢?您要孤身留在南京城內四处劝降?” 刘世延頷首:“他们敢杀黄懋官,敢打徐鹏举,却不敢也不会动我刘世延分毫!” “再说,我的先祖文成公在天之灵会保佑我平安!” “带上王命旗牌,快去调兵!” 刘伯温,諡號“文成”。 在林十三接过王命旗牌的一瞬间,他成了此刻南京城內最有权力的人。 南京的营兵、卫所军皆要听他调遣! 林十三骑著徐鹏举送的高头大马,火速出城,奔向五营驻地。 在马背上,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严党煽动城內兵变,到底是为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新江口营、大教场营、小教场营、河池营、浦子口营被林十三集结了起来。 大军浩浩荡荡入城! 五营將士之所以听从林十三的號令,一因他手中有王命旗牌。 二因他是徐鹏举在锦衣卫的直属下级。 五位坐营將军皆认为,是草包国公贪生怕死。这才委託他的下级锦衣卫千户林十三调兵平叛。 殊不知,委託林十三调兵平叛的是诚意伯,少年英雄刘世延。 若论行军打仗,振武营的战斗力远超其余五营。 但此时振武营叛兵抢东西已经抢红了眼,手上拎著大包小包,有的背上还扛著女人。哪里还有什么战力可言? 五营官军也红了眼。叛兵们的人头在他们眼里已不是人头,而是一颗颗闪著银光的大元宝。 五营所到之处,叛兵望风而逃。 两个时辰后,林十三在鸡鸣寺附近的鸡屎街遇到了刘世延。 刘世延刚刚在鸡屎街上劝降了二百叛兵。 林十三朝著刘世延朗声说道:“稟诚意伯,五营兵已入城。属下將王命旗牌和兵权交还伯爷!” 说完林十三下马,双手將王命旗牌交给了马背上的刘世延。 刘世延高举王命旗牌:“诸將听令!新江口营扫荡鼓楼一带。大教场营扫荡贡院一带。小教场营扫荡后湖一带。河池营扫荡金川门一带。浦子口营扫荡石城门一带。” “你们每一总旗队为一股。见到抢掠的叛军就地格杀!若投降者,则留他们性命。” “斩首与俘虏同等赏银!” 说句题外话,刘世延颇有后世温特斯少校命李高特一发子弹押送德国俘虏的意思。 若他不说斩首与俘虏同等赏银,恐怕五营会將叛兵赶尽杀绝。 他们赶尽杀绝,叛兵就会拼死抵抗。 那这场叛乱的平息就需多废上几番功夫。 刘世延在鸡鸣寺旁的鸡屎街设了一个临时帅帐。 他几乎是半躺著发布一条条军令,颇有其先祖刘伯温运筹於帷幄之中的风采。 至后半夜寅时,一条条好消息陆续传到了临时帅帐內。 “报!已肃清鼓楼一带叛兵,斩一百,俘三百。另有百人狼狈逃窜出城!” “报!已肃清贡院一带叛兵,斩四百,俘五十。” “报!已肃清后湖一带叛兵,斩三十,俘一千。” “报!已肃清金川门一带叛兵,斩六百,俘八人。另有千余人自金川门逃出城外。” “报!已肃清石城门一带叛兵,斩三百,俘四百。本营至石城门时,已有大批叛兵退出城外。人数不详。” “报!有五百振武营士兵,自称並非叛兵,而是入城协助平叛。坐营將军已命他们放下兵刃,原地听后处置。” 刘世延用了四个时辰,便基本肃清了这场“嘉靖三十九年南京振武营叛乱”。 刘世延转头望向林十三:“知道今夜我为何带著你平叛嘛?” 林十三此刻已对刘世延的勇略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傢伙,也就是皇爷有明旨,不准勛贵亲临抗倭前线。 刘世延若去东南抗倭前线,至少可以跟俞大猷、戚继光齐名! 当著明人不说暗话,林十三如实说出了心中猜想:“您带著我平叛,许是想找一个见证。您应该知道我有专折密奏皇爷之权。” “您是想让属下將今夜发生的事,如实稟奏皇爷。” 刘世延頷首:“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越俎代庖,以协同守备的身份干了守备的活儿。京师的清流言官免不了要参我越权。” “说不准还会给我扣上挟持守备私自调兵,图谋不轨意图谋反的帽子。” “我需要你做皇上的一双眼睛,看清楚今夜南京城內发生的一切。” 林十三拱手:“伯爷放心。今夜之事,谁英雄,谁草包。谁推諉塞责,谁勇挑重担,属下看的一清二楚!” “属下会如实稟奏。” 至清晨时分,南京城安静了下来。 今夜有一千四百名振武营叛兵被斩,其余三千六百人,要么被俘,被押回驻地。要么听从刘世延劝说,主动返回驻地。 刘世延又率领五营兵马,將振武营驻地围成了铁桶一般。 一声鸡鸣,林十三隨刘世延返回了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大厅內,一眾勛贵、高官还坐在那儿呢。 昨夜南京乱成了一锅粥,这群懦夫怂包没有勇气离开魏国府。 至於徐鹏举,他被叛兵打飞纱帽,嚇得不轻。他几乎瘫软在大厅的首座上,毫无国公的威严。 刘世延拱手道:“稟魏国公,振武营叛乱已被彻底平息!” 徐鹏举听了这话立马来精神了。他一拍手道:“噫!好!” 隨后他正了正纱帽:“刘世延,你可知罪?” 一眾勛贵、部院们此刻也来神了:“刘世延,你是协同守备,国公爷的副手而已。有什么权力绕开国公爷,私自调兵平叛!” “就是,你还绕开了我这个参赞机务!” “平叛大事,需留守诸衙会商后再行定夺。你怎么能够自作主张?” 刘世延怒视著眾人,吼道:“那好!振武营还有三千六百人押在驻地!我把他们全放了,让他们再进城,留给诸位平叛如何?” “到那时,平叛大功还是诸位的!” 林十三在一旁帮腔:“平叛不见你们人影。事后攻訐平叛功臣你们倒是个个奋勇当先。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徐鹏举怒道:“林十三,你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碎催!我钓鱼时在一旁帮著打窝使抄网的货。” “堂堂魏国公府大厅,岂容你耀武扬威?” 林十三彻底与徐鹏举撕破了脸皮。这不符合林十三一贯的为人处世。 昨夜兵变之事,让他彻底人情了徐鹏举的本质:草包一个,空占其位,祸国害民。 林十三正色道:“我这个南京锦衣卫千户是皇爷的家奴。不是你魏国公的家奴!” “別忘了,我除了南京锦衣卫的职位,还有另外一个职位,西苑皇家传奉官!” “你说西苑皇家传奉官是你的碎催?难不成你自比为皇上?” 徐鹏举傻眼了:“我,我从未这么说!” 刘世延道:“都別叫唤了!叛乱已平,你们该想想如何善后,如何上奏朝廷处置叛兵!” 徐鹏举还是老三样:“这个嘛,我们得好好斟酌斟酌、考虑考虑、商榷商榷。” 刘世延打了个哈欠:“成,你们慢慢斟,慢慢考,慢慢商。老子累了一夜,困了,回府睡觉!” “林十三,咱们走!” 二人出得魏国公府。 刘世延望著府门口的烫金牌匾,淬了口大浓痰:“啊呵呸。还开国六公爵之首呢。什么玩意儿!” 林十三道:“诚意伯放心。待我如实陈奏昨日兵变之事,急递京城给皇爷御览后,我想皇爷一定会下旨,將徐鹏举撤职。” “而您,平定叛乱的第一功臣,应当会取代草包国公,成为南京城的新任守备。” 刘世延正色道:“但愿如此!” 十日之后,永寿宫大殿內。 嘉靖帝的面前摆著两大摞奏疏。左手边那一摞是清流言官们所奏。 右手边那一摞是严党官员所奏。 这两大摞奏疏,都跟南京振武营兵变有关。 清流言官们的角度颇为刁钻,极尽顛倒黑白之能事。 清流的一部分奏疏说,刘世延不与南京文武官员商议,擅自向叛军允诺白银十万两,这是在收买人心,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清流的另一部分奏疏说,刘世延被乱军所围,不得脱身。为活命而不顾廉耻,取悦叛兵。故向叛军许诺白银十万两。 甚至有清流说刘世延在兵变当夜,因年少轻佻而不顾大局,擅调营兵,导致事態恶化。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兵变当夜,南京的勛贵、部院大臣像是缩头王八,躲在国公府中,名为议事实为避难。 如果让刘世延成了孤身退敌,力挽狂澜的英雄,他们岂不被反衬成了酒囊饭袋? 南京的部院大臣有大量门生故旧在京城担任御史言官。 显然他们跟御史言官们打了招呼,把脏水都往刘世延身上泼。 而严党官员的奏疏称得上是“惊悚”二字! 他们的奏疏足够解答林十三心中疑惑。为何严党要冒著这么大风险煽动兵变? 严党官员奏疏的內容是:振武营乃为备倭所募营兵。有大批兵源来自於民间百姓,而非世袭军户。 民间百姓不知军法,军纪涣散,难以掌控。今后备倭营兵军变之事,恐会接二连三发生。 为了江南的安寧,请皇上下旨,裁撤江南全部备倭营兵。另整训卫所军,使之成为抗倭主力。 “江南全部备倭营兵”,自然包括戚继光部浙兵;俞大猷部闽兵、狼兵。 照理说,戚军、俞军是胡宗宪的左膀右臂。胡宗宪又是严党的核心骨干。 严党这样做岂不是在自断臂膀? 这样的奏疏,明明应该徐党上奏才是。 嘉靖帝拿起一份奏疏,对吕芳说道:“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严党自请削自己的兵权了。吕芳,你怎么看?” 吕芳拱手道:“稟皇爷,其中必有蹊蹺。” 嘉靖帝瞪了吕芳一眼:“蹊蹺?什么蹊蹺?说仔细些。” 吕芳道:“稟皇爷,没有证据,老奴不敢乱说。” 嘉靖帝嘆了声:“唉,当年兴王府里说话直来直去的吕大伴儿到哪儿去了?” “如今你竟也在朕面前三缄其口。” “论忠,你与黄锦不相上下。论直,你却不及黄锦万一。黄锦,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锦拱手道:“奴是个蠢笨之人。但蠢笨却不代表傻!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看清楚这件事——严党当下不希望看到抗倭的全胜!” “胡宗宪虽名为严党核心骨干,但在抗倭的事上不含糊。这与严阁老父子的利益相左。” “严阁老父子认为,想保严党,先保东南。想保东南,便要养倭自重。” “只要倭患不平,胡宗宪便还是浙直总督。只要胡宗宪还在那个位子上,东南就还是严党的东南。” “若裁撤戚部浙兵;俞部闽兵、狼兵。那东南抗倭的全胜,至少要往后拖五年。这符合严党的利益。” 嘉靖帝道:“说得好。蠢人也有三分智!” (本章完) 第209章 有皇帝给我林十三撑腰 第209章 有皇帝给我林十三撑腰 严党官员用雪片般的奏疏虚构了振武营兵变的原因:全怪备倭营兵乃是民间招募,军纪涣散,桀驁难驯,匪气难消。 想今后不再发生这种危害江山社稷根本的兵变闹剧,最好的办法就是解散各省备倭营兵。 严党的这种態度是徐党始料未及的。 徐党从根子上说是反对抗倭的,因为抗倭影响了他们的走私贸易財源。 见严党如此有理有据的建议裁撤戚部浙兵;俞部闽兵、狼兵,徐党立马站到了政敌一边。 徐党的清流言官们也开始上疏,所奏与严党如出一辙。 裁撤戚部、俞部似乎成了人心所向。 两个名將,抗倭的名將,在大明东南游盪。 为了对这两个名將进行恶毒的围剿,朝廷的两大势力严党和徐党,贪官墨吏和清流言官,吏部的郎中和都察院的御史、六科廊的给事中,山东的布政使和应天的巡抚,都联合起来了 都察院的一位御史的奏疏最为狠毒。奏疏中竟污衊说:“浙直闽百姓称新练备倭浙兵为戚家军。称备倭闽兵、狼兵为俞家军。大明之王师,几时成非朱姓之私军?” “故裁私军而保社稷,乃明君所为。” 好傢伙,这道奏疏直接把嘉靖帝给架起来了。若他不下旨裁撤戚部、俞部,就成了昏君。 永寿宫中的嘉靖帝对付臣子们的集体劝諫很有经验。 你们上奏疏?没关係,朕可以留中不发嘛! 兵变发生半个月后,嘉靖帝不经內阁下中旨,命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查明振武营兵变原因。 南京,大长干街。 林十三在兵变结束后第一时间,命薛阎王將户部司藏员外郎方悠山秘密逮捕。 为逮捕方悠山,薛阎王的人还跟罗龙文的人发生了火拼。双方各死伤十余人。 林家新宅的堂屋內。罗龙文铁青著脸,跟林十三对坐著。 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此时,嘉靖帝给林十三的圣旨尚未到达南京。 罗龙文开口道:“二弟,你抓方悠山是什么意思?不要否认,我已查清绑走他的人是你手下的薛阎王。” “抓人的时候,李高还跟著去了。” “你是投靠了裕王府?要改换门庭与阁老、小阁老作对?” “你口口声声称我为二哥。可你为了抓方悠山,一次就杀了我手下八个人,重伤四个!” “別人为兄弟两肋插刀,你他娘吃里扒外捅兄弟两刀是吧?” “把方悠山交给我。我就当抢人的事没发生过,我不会告知阁老、小阁老。” “咱们今后还是亲切的把兄弟。” 林十三斩钉截铁的说:“恕小弟无礼,不能听从二哥之言。方悠山这人我要定了!” “我虽身在南京,京师朝堂的事却也时有耳闻。” “如今朝堂上严、徐两棵大树,都想借著振武营兵变的由头裁撤戚、俞两部。” “您是办过对倭情报事的。当年曾挑唆过倭寇徐海部內訌。您应该清楚,若戚、俞两部被裁撤,朝廷这些年为抗倭耗费的人力、物力將血本无归!” “只有方悠山在我手中。我审明兵变是他和別有用心的人煽动。才能保住戚、俞两部。” 罗龙文火了,他一拍桌子,怒吼道:“林十三!听你的意思,是想把我、把阁老、小阁老全都送进詔狱是吧?” “明跟你说了,兵变是我煽动的。方悠山不过是我手下一个碎催。” “我是受阁老、小阁老之命来南京办这件事。” “你若一意孤行,別怪我、严家与你反目成仇!你才在官场混了几日,严家人遍及朝堂。你想以卵击石嘛?你想螳臂当车嘛?” 林十三正色道:“罗郎中。严家为一己私利去坏抗倭大业,不顾东南黎民百姓的死活。这是对是错?” “我逮捕重要人犯,向朝廷稟明兵变实情,保戚、俞两部,保抗倭大业。这是对是错?” “谁对谁错,难道罗郎中心里没有一桿秤?” “做人不说什么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最起码得有最基本的良心吧?” “我早就听说,书房、臥房里掛『厚德载物』条幅的,通常缺德。掛『上善若水』条幅的,通常大恶。” 罗龙文火了:“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林十三经常出入严府。严世蕃的书房內掛著“厚德载物”,臥房內掛著“上善若水”。 林十三不卑不亢的说:“谁做了缺德带冒烟的王八蛋事我就说谁!” 罗龙文怒道:“信不信我带著手下硬抢方悠山?” 林十三道:“我奉陪!我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 罗龙文见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你总不能不顾及兄弟情谊吧?咱们当初是在桃林里一个头磕地上.” 林十三打断了罗龙文:“我不会因兄弟情谊,坏了家国大义!” “二哥,你见过为了將倭寇赶出大明,脑袋被倭寇大筒轰成血雾的少林和尚嘛?” “你见过为了斩下倭寇脑袋,身中数箭还挥动长刀的广西狼兵嘛?” “你见过捐献抗倭军餉时,拿出自己卖身苦钱的西湖船娘嘛?” “你见过为了御倭於国门外,六兄弟五人阵亡的一家嘛?” “你见过为了使战船追上倭寇八番船,亦然跳入怒海之中为战船减重的水师袍泽嘛?” “你见过为筹划抗倭,四十八岁便已满头白髮的胡宗宪嘛?” “你见过为追击几百倭寇,三天三夜没下过马背,吃喝拉撒全在马背上的谭纶嘛?” 林十三的一席话鏗鏘有力。 罗龙文连连摆手:“別说了,別说了。” 林十三却道:“我要说!抗倭是关係到大明子孙万代的大事。不应该变成党爭夺利的工具。” “严嵩也好,徐阶也罢。他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一己私利,不顾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我林十三虽没读过几天书,只是皇家的下贱家奴。但我知道最基本的对与错,是与非。” “你想要方悠山,那就来抢吧!保住这个煽动兵变的重要案犯,就是保住了抗倭全胜的希望。” “我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这个希望!” 罗龙文站起身:“自今日起,咱们不再是兄弟。恩断义绝,割席断交了!” “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再会!” 说完罗龙文愤然离去。张伯走了进来,问:“撕破脸了?” 林十三頷首:“嗯,撕破脸了。” “这些年,我做事时总想两头糊弄,三面討好。” “可是,正如当年沈炼公对我所言,这世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总要分清楚黑白的。” “我若放走方悠山,让罗龙文把他灭了口。那振武营兵变的真相將永不见天日。” “到那时,抗倭大业將因这场兵变前功尽弃。” “之前所有为抗倭而死的勇士,都將永不瞑目。” 张伯道:“你这样做,会成为严党、徐党双方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已决定了要做撼树的蚍蜉?” 林十三用《孟子》中的一句话回答张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个人只要反躬自省,確定自己无愧於真理和良知,即便面对千万人的阻挠,也要勇往直前。 当日下晌,大长干街上尘土飞扬。隆隆的马蹄声、脚步声响彻这条古街。 魏国公徐鹏举威风凛凛,骑在那匹西域宝马上。他的身后跟著整整三千名营兵,还有三百南京兵部亲兵,四百南京刑部差役。 南京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坐著官轿,轿夫一路小跑紧隨徐鹏举。 三四千人用了两刻,將大长干街包围的水泄不通。 在林宅大门前,徐鹏举气势汹汹的下了马。兵部尚书、刑部尚书铁青著脸跟了进来。 罗龙文跟在这老三位身后,亦进了四合院。 林十三走到院中:“哎呦,国公爷和二位部堂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你们来此真让寒舍蓬蓽生辉。” 徐鹏举怒道:“不要油嘴滑舌!我是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你身为千户见到我难道不知跪拜嘛?” 兵变发生当夜,徐鹏举的表现是个標准的草包懦夫。 如今叛乱平定,叛兵被软禁於驻地等候发落,徐鹏举立马支棱了起来。 林十三才不在乎磕头下跪。 他纳头便拜:“属下林十三,恭迎国公爷!祝刚刚平定叛乱的南京守备、中军都督、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魏国公长命百岁,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林十三的话阴阳怪气,明显是在暗讽徐鹏举在兵变时的熊包样。 徐鹏举道:“別在这儿卖弄口舌。我问你,户部司藏员外郎方悠山是被你绑架了嘛?交出来!” 林十三看了一眼徐鹏举,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罗龙文。 林十三心中暗道:看来是罗龙文说服了徐鹏举和南京夏官、秋官。来我这儿名正言顺的抢人。 徐鹏举怒道:“怎么不说话了?別告诉我,你不知方悠山身在何处!老子这趟带了三四千人来。足够把大长干街翻个底朝天!” 罗龙文在一旁道:“国公爷,我早派人盯死了大长干街。方悠山被绑入大长干街后,就再未见他出来过。” 林十三没有否认:“方悠山是在我手里。他是煽动兵变的重犯,我需要审问他,查出幕后黑手。” 徐鹏举骂道:“你有什么权力审问他?振武营兵变关你何事?你是我的属下,我何时下过命令,让你插手兵变之事?” 林十三道:“我身为锦衣千户,披锦衣,佩绣春,久沐皇恩。捉鬼魅除奸邪是我的本职。” 徐鹏举道:“那好!从今天起你就不是锦衣千户了。京师锦衣卫千户任免需报皇上首肯。南京锦衣卫千户任免只需指挥使决断!” “来啊,扒去林十三的飞鱼服,夺去他的绣春刀。押入守备衙门听参!” “一半儿营兵协同兵部亲兵、刑部差役,立即守住大长干街外围。另一半儿营兵进入大长干街,挨家搜查。” “凡有抵抗搜查者,一律杀无赦!” 此言一出,轰隆隆,林十三带来南京的三十几名袍泽从四合院的四房涌出,护到了林十三的面前。 孙越喊道:“国公爷,你若要动我们十三爷,別怪弟兄们銃子无情!” “哗啦啦”护在林十三身边的袍泽们抬起了三十几杆鸟銃,每一支鸟銃的火绳都已点燃。 徐鹏举下意识的向后蹦了一步。二十名营兵盾牌手立马护在了他的身前。 这些盾牌都是实木包铁盾,足够抵御鸟銃。 徐鹏举怒道:“反了反了。全反了!不光振武营兵变,林十三及属下也兵变了!” “拿鸟銃对著顶头上司,不是兵变是什么?” “来啊,赶紧护著我离开此地。我一离开,即行清剿叛兵!给我血洗大长干街!” 一眾营兵高声道:“是!” 徐鹏举的营兵人多势眾。若他们並肩上,林十三和三十几个袍泽顷刻间就会被剁成肉泥。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吆喝!谁敢啊?” 南京镇守太监杨金水大步走了进来。 杨金水之前去了凤阳跟病入膏肓的唐顺之谈事。很奇怪,兵变发生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南京。 此刻却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徐鹏举见到杨金水,喊道:“杨公公,你可回来了!你没在这段时日,振武营兵变了,林十三这一伙儿也兵变了。” 杨金水却道:“你们强行封锁大长干街,抢夺钦犯,林十三身为钦差,带人看守钦犯,与你们对峙。何谈兵变一说?” 徐鹏举皱眉:“林十三什么时候成了钦差?” 杨金水展开一张圣旨:“上諭!” 眾人齐刷刷跪倒。 杨金水喊道:“林十三上前接旨!” 林十三跪著挪动到杨金水面前:“臣,林十三接旨。” 杨金水道:“有旨意,命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为钦差,彻查振武营兵变一事,务必使兵变原因大白於天下。钦此!” 有了圣旨,就等於有了皇帝的撑腰。 林十三跪地叩首:“臣领旨谢恩。” 杨金水道:“林老弟,这一回你又重任在肩了!” 转头他又对徐鹏举道:“国公爷。既已有圣旨,你还不赶紧带著你的兵离开大长干街?” “你若一意孤行,强抢案犯方悠山,那你也算兵变!” (本章完) 第210章 一份能让朝廷变天的供词 第210章 一份能让朝廷变天的供词 徐鹏举在南京城內可谓是一手遮天。 如果说有谁能够牵制他,那就只有宫中派驻南京的镇守太监。 镇守太监的“监”,既是监视,也是监管。 杨金水是镇守太监,手中又有圣旨。抢人的事徐鹏举只得作罢。 徐鹏举朝著杨金水一拱手:“杨公公,既有圣旨在,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临走时,罗龙文瞪了林十三一眼。 杨金水问林十三:“案犯方悠山呢?被你藏在大长干街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林十三微微一笑:“其实方悠山並未押在大长干街。我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大长干街抢人。” 杨金水问:“哦?那他被你押在了哪里?” 林十三答:“藏在了秦淮河的某一艘船上。” 杨金水不知是夸林十三还是挖苦他:“你小子,越来越油滑了。” “你抓紧审问方悠山。一定要审出煽动兵变的幕后黑手。” “其实也用不著审。严党借兵变之事给抗倭使绊子。朝中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能猜到是谁指使人煽动兵变。” “十三。此事审明结案之时,就是你与严党决裂之日。到那时,严党会用尽一切手段杀你。明里杀不了你,他们会暗杀。” 林十三笑道:“到那时我的命就全靠杨公公您保了。您手里掐著南京五城兵马司呢。那可是驻守城內的三千精锐。” 杨金水是吕芳的乾儿子。此人虽有宦官善妒、心狠之类的通病,但骨子里是个一心为公的好人。 於公於私,他都会拼尽全力保林十三在南京的平安。 杨金水当即拍了胸脯:“我若让吕公公的外甥死在南京城里,那我的脸就该塞进裤襠里了。” “別的地方我不敢打包票。在南京城,哼,我想保谁,阎罗王都带不走!” 林十三道:“杨公公,船不是审问的地方。还是您的镇监府更牢靠。请您借我五百兵丁,將方悠山押送至镇监府。” 杨金水表示赞同:“没错,如果说南京城是咱自家地头,那镇监府就是咱家里的炕头。那咱们走?” 林十三做了个请的手势:“请。” 杨金水和林十三带著五百兵马司兵丁,浩浩荡荡来到秦淮河畔。 这可把秦淮河上的鴇母、鴇头们嚇了一大跳。他们以为朝廷缺银子了,又来打业的秋风。 林十三领著眾人来到其中一艘船上。他吹了两声响哨。 片刻后,薛阎王將方悠山押了出来。这方悠山被捆得严严实实,脑袋上还罩著个黑布袋。 眾人將方悠山押到了镇监府。镇监府內本就有东厂派驻南京的一个番队。关人的牢房、审讯的问案房以及各种刑具一应俱全。 锦衣卫和东厂的酷刑同出一脉。精通酷刑的薛阎王对那些刑具讚不绝口:“杨公公,您这里傢伙事儿够齐全的啊。这锥心凳竟是红木的。给案犯坐太奢侈了。” “这肉梳子竟然镶了银。咦?连锁脚钉都有啊。” 杨金水洋洋得意:“你们锦衣卫詔狱问案房里有什么,我这里都有。別忘了,我除了是南京的镇监,还在东厂兼领著掌班太监呢。” 杨金水转头又对林十三说:“地方、傢伙全都借给你了。皇爷的圣旨是让你审方悠山。没让我参与。” “我迴避便是。有一切需要儘管跟我说。” 说完杨金水翩然而去。 开审! 一场標准的锦衣卫审问,需主审官、陪审官、施刑官、录供官四人同时在场。 林十三当仁不让做了主审官。他让储君小舅子李高做陪审管。薛阎王当施刑官。录供官则由张伯充任。 薛阎王上前,扯去了方悠山头上的黑布罩。 林十三问:“认识我是谁嘛?” 方悠山惊讶:“林十三?你不是小阁老和罗郎中的拜把兄弟嘛?你为何要抓我?” 林十三正色道:“我是大明南京锦衣卫千户,不是谁的把兄弟。案犯姓名?籍贯?年龄?官职?“” 方悠山道:“你要审我?林千户,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啊!我是替罗郎中办事!” 林十三微微一笑:“办事?办什么事?” 方悠山有些发急:“自然是办.” 说到此,方悠山反应了过来,他的话戛然而止。 林十三厉声道:“再问一遍,案犯姓名?籍贯?年龄?官职?” 方悠山答:“在下方悠山,籍贯山东莱州府掖县朱桥乡午城村。年龄四十二。职南京户部司藏员外郎。” 林十三道:“你为何要煽动振武营兵变?可是受人指使?指使你的人是谁?说!” 方悠山缄口不言。 林十三给薛阎王使了个眼色。 薛阎王慢慢悠悠,吹著“十八摸”调子的口哨,將十几样刑具摆放在方悠山面前。 林十三道:“方悠山,咱大明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眼前的这些刑具,足够撬开阁下的嘴。” 方悠山装起了糊涂:“不知所谓。” 林十三不再搭理方悠山:“老薛,给他上刑。” 薛阎王拿起了刑具。 片刻之后,方悠山痛苦的哀嚎声响彻镇守太监府。 镇监府书房之中,杨金水正在跟一个小宦下著五子棋。 哀嚎声传到杨金水耳朵里,他笑道:“那边开始办差了。” 待杨金水与小宦下了二十把五子棋,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哀嚎声已停止。 问案房內。 方悠山已经昏死了过去。 “哗啦”薛阎王將一盆凉水当头给方悠山浇了下去。 方悠山被浇醒。 林十三道:“这么多年了,总有官员想要挑战锦衣卫的酷刑。” “好像除了杨继盛,还没有一个官员能够抗住这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方悠山,你想继续嘛?北镇抚司詔狱的十八种酷刑,你才尝试了两种而已。” “你捫心自问,你长了杨继盛那样的铁骨头嘛?” 方悠山气息微弱的说:“我,我明白了。你这山望著那山高,反水了。你投靠了徐阶?” 林十三攒了口吐沫:“啊呵呸!我会投靠大明第一巨贪?” 张伯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提醒林十三慎言。 李高小声道:“师父,您老怎么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林十三尷尬一笑,隨后道:“方悠山,我投靠谁,望著哪边的山高,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否还想继续尝试我锦衣卫的酷刑。” 薛阎王拿起了一柄剔骨刀:“林千户,第三样刑叫剔肋骨。您看先剔案犯的哪条肋骨?” 林十三道:“就先剔他右肋的第三根肋骨吧。” 薛阎王道:“得嘞!属下动刀!” 方悠山怂了:“林千户,不管你如今是谁的人。还请饶命!我招,我招!” 林十三道:“好。回答我,谁指使你煽动兵变?” 方悠山答:“刑部督捕司郎中罗龙文。他答应我,只要我使些手腕,让振武营兵变,他便扶持我做云南铜政使。” 林十三道:“我二哥好大方啊。那可是个肥的流油的官职。” 方悠山道:“其实兵变並非我一人煽动。罗郎中提前派人进了振武营,四处挑唆。振武营已经被他堆满了乾柴。我只是通过宝钞折餉,给乾柴点上了一把火。” 林十三道:“罗龙文又是受谁指派?” 方悠山听了满脸恐惧的神色:“我的林千户,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你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 林十三道:“审问人犯不是靠猜。得主审官提问,案犯供认,录供官记录在案才作数。” 方悠山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林千户,我若说出那二人的名字,恐怕神仙难救。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林十三冷笑一声:“呵,求生不得並不是极致的痛苦,求死不能才是!老薛,继续上刑。” 薛阎王拿著剔骨刀在方悠山的前胸比比划划,猛然间,他將刀尖儿挑入方悠山前胸的皮肉。 方悠山大喊:“別,別。我说,我说!” 林十三命令薛阎王:“停手。” 方悠山道:“这是明摆著的事。罗郎中是严阁老、小阁老的人。老罗一个正五品官员,敢做出煽动振武营兵变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受了严阁老、小阁老指使。” 林十三道:“南京离京师远隔千里之遥。阁老、小阁老为何想看到振武营兵变?振武营的丘八反叛,於阁老、小阁老有何好处?” 方悠山尚不知严党和徐党联手上奏疏请削备倭兵之事。 他道:“我猜,严阁老父子不想看到倭寇平定。振武营是备倭营,跟浙江的戚部、俞部性质相同。振武营兵变,严阁老父子便有了理由裁撤戚部、俞部。” 林十三吩咐张伯:“记录在案。” 林十三问一句,方悠山便答一句。一个时辰后,张伯写好了一份洋洋两千言的供状。 这份供状若递上去,別说罗龙文要人头不保,严嵩父子亦难逃干係。 林十三吩咐张伯:“將供状递给案犯查看。案犯无异议便签字盖手印。” 方悠山看了看供状,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盖上了手印。 林十三收起供状:“將案犯暂押下去。” 薛阎王將方悠山押了出去。问案房中只剩下林十三、张伯、李高三人。 张伯道:“十三,这份供状若公之於眾,罗龙文和严家父子恐怕要大难临头。” “煽动兵变在歷朝歷代都是大忌。不管皇爷用严嵩父子用的多么顺手,他们爷俩这一回都在劫难逃。” “话说回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嵩父子即便失势,他们在朝中、地方依旧有大量党羽。那些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整你,杀你。” 林十三道:“师父,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想,我是该继续做百官口中的『弄臣』,还是做沈炼、杨继盛那样铁骨錚錚的諍臣。” “严家父子为了一己私利,至东南百姓安危於不顾。不惜置东南百姓於水火。” “我若再去做严家的孝子贤孙,那我还算是个人嘛?” “我可以不做什么锦衣卫千户,可以不做皇家传奉官,但是我不能不做人!” “人和禽兽还是有区別的。人或多或少有一丝良心。禽兽没有!” “这份供词,我会如实呈递皇爷。为了戚部、俞部的將士;为了胡宗宪的抗倭大业;为了东南的百姓!” 张伯頷首:“你颇有弘治、正德两朝锦衣卫大掌柜常风常侯爷遗风。常风也曾跟刘瑾兄弟相称。后来刘瑾弄权,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常侯爷毫不犹豫的跟刘瑾决裂。” 李高在一旁道:“林大哥你放心。严党那帮王八蛋算个瘠薄!你一心一意为了朝廷、百姓做事,我姐夫会保你。” 李高的身后是裕王府,他的態度等同於裕王的態度。 就在此时,一名小宦走了进来:“林千户,应天巡抚赵贞吉要见您,正在客厅等候呢。” 林十三皱眉:“三不沾?他鼻子倒是很灵。” 张伯问:“那廝你见是不见?” 林十三道:“见是要见的。我倒要看看三不沾憋著什么屁。” 林十三来到了客厅。 赵贞吉正在跟杨金水对坐喝茶。 杨金水笑道:“十三来了。你们聊,我不掺和。” 说完杨金水识趣的走了。 林十三拱手:“赵部堂,您不在苏州主持防汛大计,百忙之中回南京找我这个小人物,想来是有差事交待我办吧?” 赵贞吉狡黠一笑:“你不是小人物。我也没能力交待你办差。” “我来,是与你做一桩交易。” 林十三道:“愿闻其详。” 赵贞吉道:“你可愿做裕王府护军指挥使?若裕王继位,他老人家的护军指挥使铁定能做五军都督——大明的最高武官!” 林十三笑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您的条件呢?” 赵贞吉道:“你得把方悠山交给我。我猜你已经审讯过他了。若有供词,將供词一併给我。” 林十三问:“这是裕王的意思?” 赵贞吉笑而不语。笑而不语就是默认。 林十三岂能让赵贞吉蒙了?他道:“李妃的弟弟李高一直跟在我身边。没听他说裕王想要方悠山啊。” 其实林十三已经猜到,赵贞吉这是在打著裕王的旗號跟他要人。 林十三的言外之意是:三不沾,別他娘拉大旗作虎皮。裕王的小舅子天天跟我形影不离。你唬不了我! (本章完) 第211章 绑架 第211章 绑架 赵贞吉见被识破,尴尬一笑。 林十三主动问:“恐怕是徐阁老想要方悠山吧?” 赵贞吉道:“不管是谁想要这厮。只要你把他交给我,自然有人把你捧为裕王府的护军指挥使。” “做储君的护帅,不比你在南京锦衣卫做个闲散官儿强多了?” 林十三心中暗道:呵,徐阶真打得一手好算盘。算盘珠子都快崩人脸上了。 若把方悠山交给他,他会先息事宁人。默许严党裁撤戚部、俞部。 这样一来,胡宗宪在东南数年的苦心经营将毁于一旦,倭患会依旧猖獗,江南大族将继续在走私贸上赚的盆满钵满。 待到时机成熟,徐阶再借着方悠山之口公布振武营兵变的真相,彻底击垮严家,取而代之成为大明的宰阁。 赵贞吉见林十三默不作声:“不想要高位,想要钱也可以。你说个数字。” 林十三道:“高位我不要,钱我也不要。” 赵贞吉皱眉:“哦?那你想要什么?” 林十三答:“良心。” 赵贞吉一愣:“你要杀掉方悠山,替严家隐瞒罪行?” 其实这也是一种能够让徐党接受的结果。 方悠山一死,兵变的真正原因无从查实。虽无法扳倒严党,至少东南的走私生意能够保全。 林十三没有回答。 赵贞吉道:“不管你交不交人。我都希望你明白,我只是一个传话的而已。并不是我想要方悠山。” “六天前我家里传来噩耗。我父亲病故了。我正在跟我的副堂办理交接。交接完成我便要回乡守制。” “朝廷里的是是非非,我实在没心情管。只想尽早回乡当个孝子。仅此而已。” 三不沾不愧是三不沾。把找林十三要人的事情都推到了徐阶头上。 林十三闻言拱手道:“啊,赵部堂请节哀顺变啊!” 赵贞吉站起身:“好了。你不愿交人,我如实回禀徐阁老就是,再会。” 其实赵贞吉也没想到,林十三一个小小千户,竟下定决心与整个严党为敌。 赵贞吉走后,杨金水来到林十三面前:“三不沾走了?” 林十三颔首:“走了。他父亲病故,说是要回四川守制去。咱们这位赵部堂呦.” 赵贞吉是个复杂的人。 出身于四川的赵贞吉自小便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神童。十五岁时他读了王守仁的《传习录》,成为心学门徒。 十九岁他在般若寺带发修行,自号洞巾道人。准备一生钻研佛学、心学、易学。 二十一岁,在父亲的以死相逼下,他才离开般若寺,心不甘情不愿的前往成都参加乡试。 这场心不在焉的考试,他最终名列第四,成为举人。 中举第二年,赵贞吉的母亲故去。精神导师王阳明也故去。 赵贞吉感觉人生虚幻,再次在寺庙中带发修行,过了整整六年与佛灯、古卷为伴的日子。 二十八岁时,父亲再次以死相逼,逼迫他前往京城参加会试。赵贞吉再次心不甘情不愿的踏入考场,杏榜提名。 殿试那日,嘉靖帝出的题是让贡士们分析贾让的治河理论,得出当下治河的办法。 这在策论中属于偏题。 三百贡士只有三十几人读过贾让的《治河三策》,答卷切题。其余人都是四处海扯,拼凑华丽字句。 这三十几个博览群书的人当中,自然包括赵贞吉。 一众殿试的辅臣本来拟定赵贞吉为一甲第二名榜眼。嘉靖帝却评价赵贞吉的答卷“语直”。将他置于二甲第二。 一甲只有三人。二甲第二等于金榜第五。这已经是一个祖坟冒烟的名次了。 刚金榜题名做了官儿,他就上了《请罢三殿工程疏》,把重臣严嵩骂了个狗血淋头。 三年后,赵贞吉又上奏疏痛斥嘉靖帝沉迷修道问仙,做了海瑞的前辈。上完奏疏他便请求还乡治学。 嘉靖帝顺水推舟:朕不杀你,你滚吧。 直到三十四岁时,他才被重新启用。得到了一件苦差事,出使西北。 之后他的官运不怎么样,入仕十五年仅仅升为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直”。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鞑靼兵临京师城下。 兵部尚书丁汝夔说要放弃外城。身为六品文官的赵贞吉却跟朝廷夏官硬杠:外城破则京师破,大明亡。 那时的他四十二岁。 在那个兵临城下的夜里,六品文官赵贞吉换上了一身甲胄,登上了西直门的城墙。“三日甲胄不卸”。 为防备鞑靼进攻,他甚至成了军事发明家。命人将火药装进陶罐里,埋在城下。 说句题外话,后世说戚继光镇守蓟州时发明的“自犯钢轮火”是地雷的老祖宗。 殊不知“自犯钢轮火”便是戚继光从赵贞吉发明的火药陶罐改进而来。 庚戌之变时,赵贞吉称得上是一个忠勇之士,文官楷模。 因在西直门上的英勇表现,赵贞吉得到了嘉靖帝赏识。官越做越大。 同时,官场也像是一个磨盘,将他的棱角磨平,将他的“直”碾的粉碎。 接下来的十几年宦海沉浮,赵贞吉一路升迁,但也慢慢变成了“三不沾”。 赵贞吉没从林十三手中要到人,准备回乡了。 说句后话,若干年后,一个人将再次点燃赵贞吉内心深处埋藏着的刚直,使之成为大明新政的闯将。 那个人名叫张居正 镇监府大厅内,林十三将方悠山的供词呈给了杨金水看。 此等机密,按理说不能轻易示于人。 林十三心中的盘算是:杨金水是舅舅的心腹,宦监组织“黑山会”在东南身份最高者。 我将兵变原因公之于众,会得罪严党、徐党双方。但至少我得让阉党做我的靠山。这样我才有一线生机。 杨金水看罢供词,震惊的有些结巴:“严、严阁老父子为了保住权力,竟.竟煽动兵变?” “想整戚部、俞部就整,拐这么大的弯儿?这可是十恶不赦的谋反之罪。” 林十三道:“去年皇爷把一堆严党边镇官给查办了,又撤了严党的赵文华,导致其惊恐揉腹崩裂而死。严党这是要狗急跳墙。” 杨金水却喝了口茶,压了压惊:“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严嵩对这件事不知情。是小阁老和罗龙文自作主张。” 杨金水到底比林十三在宫廷里多混了二十多年。还真让他猜对了。 京师,严嵩府邸书房。 严世蕃跪倒在严嵩面前。 严嵩的拐杖像雨点一般砸在严世蕃的身上:“蠢货!蠢货!” 严世蕃连声道:“父亲息怒。打我的事还是交由严年代劳吧。您老上了年纪,经不起.” “啪”!严嵩将拐杖狠狠摔在了地上:“我真想把你另一条腿也打瘸了!” “你和罗龙文、欧阳必进、万寀、方祥那些人竟然联起手来蒙骗我!你们也不想想,我在南京城也是有好友、故交的!” “你们蒙得了我半个月,蒙得了我一世嘛?” “现在好,联名的奏疏已经上了。我这个内阁首辅的名字在第一位!我就知道,你这自作聪明的逆子不会让我善终。” 严世蕃道:“爹,事情已经做了。木已成舟。本来皇爷派林十三彻查兵变之事,我以为他是自家人,能帮我们遮掩。” “万万没想到罗龙文来信,说林十三那厮反水!抓了方悠山。” 严嵩怒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交人留三分。你不听。这下如何收场?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让你在老家给我找了个远房子侄当坟少爷。” 严世蕃连忙道:“爹,依我看林十三那厮只根墙头草,只要有大风吹他一吹,他就会再次倒向咱们。” 严嵩问:“什么风?” 严世蕃压低声音:“京城今日出了一桩绑票案。被绑的是南城狗瘠薄胡同福源号冰窖的掌柜,林有牛——林十三他爹。” “他爹的性命掐在咱们手上,不怕他不就范。” 严嵩冷冷的说:“你们又绑了办案钦差的父亲?你们就胡作非为吧。迟早我这条老命要死在你们手里。” 东厂提督太监值房。 吕芳一言不发的坐着。黄锦暴跳如雷,正在臭骂陆绎、朱希孝等锦衣卫堂官,以及东厂的掌刑、理刑、番头们。 黄锦怒道:“林十三正在南京办要案。你们怎么就没想到有人会对他父亲下手?好歹派几个人去保护林父啊!” “一群蠢货!整日吹自己在鞑靼做暗桩时如何如何,在西北参与平叛时如何如何,在京城办钦案时如何如何。” “都是狗脑子!林老爷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娘让你们一起跟着陪葬!” 陆绎、朱希孝等人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黄锦又骂道:“若陆都督没得重病,在锦衣卫掌事,绝对出不了这等岔子!” 吕芳在一旁道:“罢了,别骂了。都听了。东厂、锦衣卫全部人马,放下手头一切钦案,立即寻找、解救林有牛。” “林十三在南京经手的案子,通着天呐!若他因父亲被绑,被人要挟.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两日后,京城的飞鸽传书经四站信鸽的翱翔,送到了南京镇监府。 这两日林十三按方悠山所供,又抓了三十几个振武营领头兵变的下级武官。拿到了近乎完整的供词。 林十三走出问案房,伸了个懒腰。 杨金水快步走向他。 林十三道:“杨公公,案子审得差不多了。供词可以急递入京了。另外方悠山和那些领头的丘八,也得想个妥善的法子,秘密押解进京。他们既是案犯也是人证。” 杨金水欲言又止。 林十三问:“杨公公,出什么事了?” 杨金水压低声音:“你爹被人绑架了。” 说完他将京师来的飞鸽传书递给了林十三看。 林十三看罢愕然:“他们拿我爹威胁我?” 杨金水叹了声:“唉,自古忠孝难两全啊。你自己取舍吧。” 林十三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暗骂:大意了!全怪我!我只忙着在南京办案,却忘记给京师的吕公公、少掌柜、朱卫堂去封信,让他们保护我爹! 若我能提前打个招呼,我爹又何至于被人绑架? 就在此时,一名镇监府的小宦送上一份请柬——罗龙文在徽商会馆宴请林十三。 杨金水在旁边瞥了一眼请柬:“你不能去徽商会馆。那是罗龙文的地头。这是鸿门宴!” “这群人连兵变都敢煽动,戕害钦差更是不在话下。” “此事你听我的。赴宴可以,但地点要定在别的地方。就定在镇监府!我作陪。” “哼。供词已经完整。我正要拿下罗龙文这个兵变罪魁之一呢!” 林十三却道:“杨公公,咱们怕徽商会馆那边是鸿门宴。罗龙文也会怕镇监府这边是鸿门宴。” “我跟罗龙文是迟早要当面锣对面鼓打一场擂台的。这场酒宴便是擂台。” “不如把擂台的地方,放在秦淮河的船上。” 杨金水想了想,道:“就按你所说。我去准备。一来命人暗中保护你,二来命人当场抓捕罗龙文。” 当日夜间,秦淮河的几百条船似乎凭空消失了。码头上孤零零的只剩下一艘船。且船上没有姐儿、老鸨、茶壶、厨娘。只有四个十来岁的小厮划桨。 船缓缓驶出码头,来到秦淮河中央。 二层茶厅内,林十三和罗龙文对坐着。 罗龙文道:“镇监府今日下晌命全部船歇业一日。秦淮河上没了姐儿和嫖客。但岸边卖东西的小贩却依旧不少。” “那些小贩都是兵马司的人假扮的吧?” “跟我玩诱捕这一套,老弟你还嫩了些。” 林十三跟罗龙文始终有几分真兄弟情。更别提当年罗龙文救过林十三的命。 林十三苦劝他道:“二哥,收手吧!束手伏法,揭发阁老、小阁老父子。我会求吕公公、陆都督在皇爷面前保你的命。” 罗龙文冷笑一声:“呵,你真以为你这样一个小人物能够掀翻严党这艘大船?” “我问你,严党倒了,皇上用谁制衡朝廷里那群‘道德君子’?” 林十三却道:“皇爷如何处置严党是皇爷的事。我将此事如实上禀是我的事。” 罗龙文阴险一笑:“你应该得知你爹被人绑票了吧?” “怎么,你为了当忠臣不要自己亲爹了?” (本章完) 第212章 胡宗宪支招:取孝舍忠 第212章 胡宗宪支招:取孝舍忠 儒家讲究忠孝。 危急关头忠孝难两全时,优先忠还是优先孝,一向是个很难取舍的哲学命题。 有道德君子认为:舍孝而尽忠,才是真正的大义君子。 也有离经叛道者认为:一个人如果连亲爹的性命都能不管不顾,那他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的本性。 连人性都没了,还谈什么尽忠?不做乱臣贼子就算好的了。 这个艰难的问题如今摆在了林十三的面前。 罗龙文喝了一口酒:“十三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亲爹亲娘是真的。” “你若连你爹都不能保全。那你枉为人!” “朝堂争斗,此消彼长,有来有回。这次你交出方悠山,败给我,下次可以再想法子赢我。” “你爹若是没了。,可就是真没了。到时候你即便权势熏天又如何?子欲养而亲不在。” 林十三想要反驳,可却不知如何反驳。 之前他还下定决心,要坚持大义,与丧心病狂的奸党对抗到底。 可如今父亲被对手绑架,他一时陷入了矛盾之中。 罗龙文道:“你善于玩鸽。我问你,极品蓝点子信鸽,自南京向京师飞鸽传书,四个鸽站,多久能到?” 林十三脱口而出:“三日。” 罗龙文道:“我身边没带一个手下。你尽可以把我抓走。但我要告诉你,四天之后,若京师没收到我写的密语鸽信,你爹会人头不保。” “也就是说,你若将我抓了,关押到明日日落前。密语信不发出,你爹会死。” “你若不抓我。明日日落前不把方悠山和那几十个振武营的武官交给我。密语信我照样不会发出,你爹照样死。” “是为皇上尽忠,还是为你爹尽孝。你自己掂量着办。” 林十三沉默不言。 与此同时,秦淮河岸边。 扮作小贩的孙越对张伯说:“师父他怎么发不吹响哨?咱们这么多人,冲上去把罗龙文抓了,再来一套锦衣卫的大刑,逼他招供,差事不就了结了嘛?” 张伯叹了声:“唉,事情若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所以说啊,你只能当十三的徒弟,做不了他师父。” 李高道:“有我姐夫给师父撑腰,他怕什么?严嵩再大还大得过储君?” 船之上。 林十三道:“二哥。咱们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义兄弟,鸡血喝多了一起在桃林里窜过稀的。” “我爹就是你爹。你难道要杀你爹?” “噗嗤”罗龙文笑出了声:“亏你还记得咱们是义兄弟。义兄弟还背后捅刀子?” 林十三正色道:“不是我给义兄弟捅刀子。而是你们给抗倭大业捅刀子。” 罗龙文道:“罢了。你忙,我也忙。你要抓我就趁现在。若没事,咱们各回各家。你尽快考虑是要亲爹还是要尽忠。” “期限在明日傍晚。朝堂暗战,一向如此残酷。” 林十三没有打响哨,而是目视着罗龙文吩咐四名小厮划桨,将船划到岸边。又目视着他踏上舢板下了船,消失在秦淮河的夜幕中。 岸边的孙越看到罗龙文急眼了:“罗龙文,我去抓了他!” 张伯却一把按住孙越的肩膀:“你师父还没发话呢。不要轻举妄动。” 孙越急得直拍大腿:“他都要上马了!再不抓就来不及了!” 张伯瞪了他一眼:“再说一遍,不要轻举妄动!” 林十三也缓缓走下船。 一瞬间,他的脑中生出一个恶毒的想法:既然严党可以派人抓我爹。我为何不派人去一趟徽州,抓了罗龙文他爹? 以罗龙文他爹威胁,让他发出飞鸽传书救我爹的命。 片刻后林十三打消了这个念头。徽州离南京太远,根本赶不及。 林十三失魂落魄的走到了张伯他们面前:“让咱们的袍泽和兵马司的人都撤了吧。回镇监府去再做打算。” 两刻之后,众人回到镇监府。 杨金水迎了上来,问:“怎么样了?人抓了嘛?” 林十三微微摇头。 杨金水道:“没出我所料。生你者父母。天下又有几个人下得了这个狠心?” “有个人在客厅等你许久了。” 林十三问:“谁?” 杨金水答:“胡宗宪。” 林十三惊讶:“胡部堂来杭州了?” 他赶忙来到了客厅之中。胡宗宪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 许久未见,胡宗宪又苍老了许多。不到五十岁的人,看着却像是个甲老人。 胡宗宪道:“十三,久违了。” 林十三不知为何,见到胡宗宪膝盖一软,“噗通”就给他跪了下去。 林十三跪地拱手道:“胡部堂,今夜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戚部、俞部的将士。” 胡宗宪连忙搀扶林十三:“快起来。事情我已知道了个大概。你有苦衷。” 林十三问:“胡部堂您怎么来南京了?” 胡宗宪道:“赵贞吉不是要告老还乡了嘛。我来找他的副堂商议以后应天军粮供应浙江的事。” “另外则是为了.你先坐。” 林十三坐定。杨金水道:“你们聊。小的们,随我下去。” 胡宗宪却道:“让小公公们下去。杨公公还是留下吧。” 胡宗宪打算跟林十三密谈,留下杨金水是为了将这场密谈毫无保留的告知京师的嘉靖帝。 在南京,杨金水代表着宫里。 杨金水心领神会,坐到一旁一言不发,静听着二人谈话。 胡宗宪问:“小阁老、罗龙文他们抓了你爹对吧?” 林十三敏锐的发觉,胡宗宪只说“小阁老、罗龙文他们”,却没说“阁老”二字。 他连忙问:“抓我爹的事不是阁老授意的?” 胡宗宪叹了声:“唉。不光此事不是阁老授意的。甚至连振武营兵变都是他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阁老都八十一岁了,这两年愈发苍老。他难啊,既要顾好朝廷方方面面的事,又要应付政敌,还要绞尽脑汁伺候好皇上。他哪里还有精力管束下面的人?” “许多事都是小阁老和下面人擅自做主。” “以阁老的智慧,怎么会做出煽动兵变、绑架钦差之父这类丧心病狂的蠢事?” 林十三道:“自古父子一体。不管是谁授意抓的我爹。我爹如今都落入了虎口。” “我不是圣人,只是个普通的皇帝家奴而已。我无法取忠而舍孝。” 胡宗宪语出惊人:“你没有错。真正的圣人,在忠孝之间取舍,是一定会先孝后忠的。” “前几日我罢了桐庐知县的官。” “浙江布政司报上来今年准备推荐吏部取卓异考语的知县名单以及卓异事迹。” “桐庐知县的卓异事迹竟然是:忙于公务,父亲在后衙内生重病,他却因勤于公务六天未见父亲一面,更别提床前尽孝。” “扯淡!装给谁看呢?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爱护的人,你怎能指望他爱护百姓?” “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这等装样子的货色,做个小吏都不够格。何况一县之尊?” 林十三愕然。胡宗宪的这番话,是违背儒家正统道德的。 儒家之中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林十三道:“胡部堂。我现在真是进退两难。既不想看到父亲因我而死。又不想看到严党、徐党的阴谋得逞,搅黄了您的抗倭大业。” 胡宗宪纠正他道:“其一,我也是严党。严党中并非人人不想抗倭,不想看到东南太平。” “其二,不是我的抗倭大业。而是大明的抗倭大业,东南百姓的抗倭大业。” “我此番来,是要告诉你几句要紧的话。” 转头胡宗宪望向杨金水:“我的这几句话,劳烦杨公公告知宫里。” 杨金水颔首。 胡宗宪道:“十三,你听了。严党若不倒,他们顶多给东南抗倭使使绊子。我尚能想法子应对。” “严党若倒,我这个浙直总督铁定做不成。徐次辅那边的人会立即取代我。到那时,抗倭之事将前功尽弃!” 林十三道:“您是说,这次振武营兵变,我得给严党打掩护?” “可我若顺从了严党,戚部、俞部会被裁撤啊。到时候您拿什么抗倭?” 胡宗宪反问:“严党主张——振武营之所以会发生兵变,全因他们是备倭营兵,兵源非军户,而是招募自民间,军纪涣散是吧?” 林十三颔首:“是。” 胡宗宪又道:“你替严党瞒住他们煽动兵变的事。并不妨碍你作为钦差,为振武营兵变找一个其它理由。” “这个理由,与兵源非军户、招募自民间无关。” “说句大白话吧。我给兵变找了两个背黑锅的。” 林十三问:“谁?” 胡宗宪答:“一是死去的黄懋官。二是平叛的功臣,诚意伯刘世延。” 林十三愕然:“您让他们背黑锅?黄懋官是无辜的。兵变又是全靠诚意伯平定。这不成了颠倒黑白了嘛?” 胡宗宪拍了拍手:“进来吧。” 少年英雄刘世延大步走了进来。 刘世延朝着林十三笑了笑:“我这个背黑锅的来了。” 胡宗宪道:“十三。我给你想好了振武营兵变的两个‘原因’。” “其一,黄懋官作为管军饷的户部左堂蠢笨庸碌、严苛寡恩。先将营兵军饷降一钱,又延发军饷、宝钞折饷。导致营兵及家眷生计无着。” “营兵因黄懋官之无情盘剥遂生反意。” “其二,营兵欲反未反之时,守备徐鹏举及六部堂官商议了妥善对策。可将兵变扼杀于摇篮。” “然诚意伯刘世延年少鲁莽,好大喜功。不等守备及六部堂官施行对策,擅自与营兵交涉,先出言威胁,又许以白银十万却未兑现。” “他的威胁导致营兵对抗朝廷之意更盛。许诺白银而未兑现则彻底激怒了营兵。” “于是乎,营兵反叛。” 林十三听了胡宗宪的话,呆立在原地。 胡宗宪继续说道:“你作为钦差,详细调查后禀奏朝廷。振武营兵变与其兵源无关。只与黄懋官、刘世延的严苛寡恩、鲁莽行事有关。” “这样一来,你既能替严党遮掩此事,又能保住戚部、俞部。” 林十三道:“那我岂不成了颠倒黑白的王八蛋钦差?” 胡宗宪却道:“混迹朝堂,有时颠倒黑白也是一门学问。” “黄懋官已经死了。朝廷要追究一个死人便追究吧。他的家人,我会上奏疏保全。” “刘世延是世袭伯爵,刘基先生之后。朝廷治罪向来有议贵的传统。最多罚他几年俸禄。” 刘世延插话:“朝廷有旨意,世勋不得前往抗倭前线。我为抗倭出不上什么力。” “这回背黑锅是给抗倭大业背的。我心甘情愿!林千户你尽管按胡部堂所说上奏就是。” 胡宗宪又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时。抛开抗倭大业不谈。严党是皇上制衡朝中清流的一把刀。” “那些清流是真清还是假清,你应该心知肚明。” “严党中的大部分官员这些年来胡作非为,丧心病狂的敛财。皇上是一定会倒严的,但不是现在。” “凡事都讲究一个时机。” “你若把方悠山和供词公之于众,岂不将皇上置于两难境地?” “难道你想看到江南大族和他们在朝堂上的靠山无人制衡,无法无天?” “办法、道理我都给你说清楚了。如何决断就看你自己了。” 林十三沉思良久,开口道:“我按胡部堂说的做。为了抗倭大业,为了朝局平衡,更为了我爹!” 胡宗宪起身,走到刘世延面前,给他作了一揖:“诚意伯,让您受委屈了。” 刘世延正色道:“南京人都以为我是个骄横狂妄的世家子弟。却不知我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为了给抗倭出一份力,我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多少抗倭勇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他们都未计较什么。” “告诉俞帅、戚将军,我在南京城静待他们平定倭患,建万世之功的好消息!” 刘世延已经表态愿意背这口大黑锅,事情就好办多了。 林十三眼下要做的,是将方悠山和几十名营兵武官,以及那份供词交给罗龙文。 同时,他还要编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这几日为何要在明面上与严党为敌。舌灿莲是林十三所长,这并不难。 至于严世蕃、罗龙文信不信,那就是未知数了。 (本章完) 第213章 老爹获释 第213章 老爹获释 翌日午时,徽商会馆。 罗龙文正在闭目养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明明应该如坐钓鱼钩,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稳坐钓鱼台。 他的镇定,是装给手下们看的。 不愧是为严党办了十年秘密差事的人,果然有大将风度。 他此刻的心神其实乱的很。若真不给京师去信,京师那边的人把林有牛给杀了,那事情就没有了回旋余地。 林十三如实上奏,他罗龙文第一个掉脑袋。而且还要被诛族抄家。 煽动兵变等于谋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此时,一名手下上前:“罗爷,林十三在会馆外求见。他还带了一批人。” 罗龙文皱眉:“兵马司的人还是锦衣卫的人?他要来抓我?” 手下却道:“不。是方悠山和那批振武营的武官。” 罗龙文听了这话,心中如一块巨石落地。 他道:“将林十三叫到,哦不,请到客厅。” 不多时,林十三在客厅内见到了罗龙文。他满脸堆笑道:“二哥。小弟来给你赔礼来啦!” 罗龙文瞪了林十三一眼:“少在这儿假模假式。” 林十三满脸谄笑:“嘿嘿。二哥你是误会我啦!这半月来,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设局。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罗龙文问:“哦?设局做什么?要坑谁?” 林十三答:“自然是坑徐阶在南京的党羽们。我早就跟您说过啦,我生是严家的人,死是严家的魂。我怎么会跟严家作对?” “我装出与严家势不两立的样子,正儿八经的查兵变原因。是为了迷惑南京城的徐党们。让他们误认为我当了他们的刀。” “这不,他们让我唬住了,没有插手此事,省得横生枝节。” “要知道,赵贞吉那厮是应天的巡抚。在南京城里也是有一定势力的。” 罗龙文啐了口吐沫:“啊呵呸!林十三啊林十三。要论睁着眼说瞎话,你真是个中高手。” “你拿我老罗当三岁小孩了?就这么好糊弄?你这鬼话傻子才信。” 林十三左手捂胸,右手指天,赌咒发誓:“我若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天爷降下天雷,劈了我的祖坟!把我祖宗的尸首烧个精光!” “天下谁人不知严家权倾朝野?我就算再蠢,也不敢骑在严家的脖子上拉痢疾啊!” “我真是为了迷惑赵贞吉。” 罗龙文瞥了林十三一眼:“哦?真的嘛?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林十三道:“真的!这不,方悠山和那些振武营武官我都给二哥带来了。一并带来的还有他们的供词。” “这些人是杀是剐,全凭二哥您发落。” 罗龙文知道林十三在糊弄他。 林十三也知道罗龙文知道他在糊弄他。 但振武营兵变的那些案犯人证是实打实的,代表着林十三向严党服了软。 罗龙文道:“若不是我们握住了你爹,你能转变态度?” 林十三笑道:“二哥你误会我太深啦!我跟您、小阁老是把兄弟。你们怎会干出伤害我爹的事情来。” “我之所以不再伪装,将方悠山他们交给您。是因赵贞吉那乌龟王八蛋的老爹病故了。他要回乡守制。” “南京城内最大的徐党南瓜下山——滚蛋了。我自然无需再迷惑他们。” “我的一颗赤子之心永向严家的。您要是还不信,我就拿把刀,学商时的比干,把心剜出来给您看。” 罗龙文虽明知林十三是在满嘴跑驴车。但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呀,原来是这样啊!” “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咱哥俩什么关系啊!想当年我救过你的命。你怎么会恩将仇报?” “好了,闲言少叙。劳烦你去趟会馆外,让你们手下把方悠山他们押进来。” 林十三笑道:“得嘞!二哥稍等我片刻。” 林十三按罗龙文所说,将人犯全部交接给了会馆内督捕司的人。 随后他又找到了罗龙文:“二哥,方悠山那批人我全都交出来了。” 罗龙文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站在大厅门口的手下。手下微微点头。 罗龙文心头的一块巨石可算是落了地。 林十三道:“二哥,最近这段时日我假意与您为敌,这心里啊,就像是刀绞一般痛苦。就怕您和大哥误会我。” “现在好。我表明心迹,以大哥、二哥的智慧,一定能否洞察秋毫,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罗龙文忙不迭的点头附和:“啊,对对对。我们其实早就猜测,你小子是在使什么计。” “咱们是啥关系?一起烧过黄纸、喝过鸡血、窜过稀。咱们是兄弟啊,哈哈哈。” 林十三笑道:“对对对。咱们是兄弟!哈哈哈!” 罗龙文心中暗骂:若小阁老没抓你爹,咱们这兄弟还当的成嘛? 林十三又道:“二哥,您看我爹的事儿?人命关天,可别.” 罗龙文道:“这你放心。” 他走到书案前,用蝇头小楷写了一封密语鸽信,交给了手下:“立即将信绑在蓝点子腿上放飞。” 手下领命而去。 随后罗龙文问林十三:“你打算如何禀奏振武营兵变原因?” 林十三道:“这还不简单?振武营乃备倭营兵,兵源非卫所,来自民间。故军纪涣散、桀骜难驯。” “备倭营兵本就不该存在!” 林十三这样说是为了迷惑罗龙文。先哄着严党放了他爹林有牛再说。 罗龙文伸出了大拇指:“老弟高见!” 林十三笑道:“咳!是大哥二哥高见才对。一眼看穿了兵变的原因。” “世间事,哪一件能逃过大哥、二哥的法眼?” 罗龙文站起身:“都过了饭时了。咱们哥俩去饭厅,吃徽州菜,好好喝几盅?” 林十三笑道:“二哥,请。” 罗龙文跟他谦让起来:“不,三弟先请。当哥的应该让着弟弟。” 林十三却道:“不,当弟弟的应该尊着哥哥。” 罗龙文大袖一挥:“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气啦!” 三日之后,严嵩书房。 严世蕃拿着密语鸽信兴冲冲的走了进来:“爹。做事果然还是要用铁腕手段!” “罗龙文在南京以林有牛威胁林十三。林十三果然就范。” “方悠山和几十名领头闹事的营兵武官,林十三已全部交给了罗龙文。这小子服软了。” “想必此时罗龙文已将这批人全部暗地里处置了。死无对证!” 严嵩一边拿着一张写青词的青藤纸斟词酌句,一边道:“那就好。” 严世蕃道:“依我看,林十三这小子一直是咱府上的暗桩。咱们虽不杀他爹,却也不能放。” “咱们得将林有牛养起来。省得林十三再反水。” 严嵩放下青词:“立刻将林有牛放走,不要再为难他。” 严世蕃色变:“爹,您老以前不是常常教导我,混迹朝堂最忌讳妇人之仁。” 严嵩却道:“这不是妇人之仁的事。吕芳上晌去内阁值房找过我了。暗示我不要把事情做绝。” “林十三既已服软,麻烦事已经摆平。内相的面子咱们还是要给的。” 严世蕃道:“若林十三再反水呢?咱们手里没了他爹还怎么挟制他?” 严嵩站起身,严世蕃连忙上前搀住他:“爹,您慢些。” 严嵩道:“你刚才说林十三是咱府上的暗桩。说的对,但没说全。” “这几日我琢磨过味儿来了。林十三是皇上派到咱府上的暗桩啊!” “他既不是陆炳的人,也不是徐阶的人,更不是杨博的人,亦不是裕王的人。” “从始至终,他都是皇上的人!” “你扣着林有牛不放,是在挟制皇上的人。” “这两年,皇上本就对咱严家起了戒心。你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严世蕃想了想,道:“父亲说的对。我这就派人放掉林有牛。” 严嵩在儿子的搀扶下缓步走到了书房门口的台阶前,直接坐到了台阶上。 严世蕃道:“爹,地上凉。我去给您拿个蒲团。” 严嵩却道:“不打紧。有明一朝,朝堂上一直是铁打的皇帝,流水的权臣。嘉靖朝更是如此。严家不会一直得势,迟早是会失势的。” “你记住,你现在该琢磨的不是严家该如何永掌权力。而要琢磨如何让严家体面的走下权力的顶点。” “想要体面,就要争取时间。至少争取个五年。” “让你给汝贞写的信写了嘛?” 严世蕃道:“写是写了。但他未必听您的。” 严嵩却道:“南京的事按咱们所愿了结,戚部、俞部必被朝廷裁撤。汝贞手里没了灭倭的刀,自然要听咱们的。” 严世蕃愤愤然:“胡宗宪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若不是严家,岂能有他的总督位子?” 严嵩却道:“不。汝贞不是小人,是个君子。只是他与我们志向不同罢了。” “他是我这一生中最得意的门生。” 当日下晌,林有牛骑着毛驴回到了狗瘠薄胡同门前。 严世蕃虽绑架了他,却未为难他。这几日一直好吃好喝好招待。 林有牛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被进了城的土匪所绑。是福源号的伙计们付了五百两赎银,才将他给赎出来的。 林有牛下了毛驴,一进老宅院子。只见黄锦的手下陈矩正站在那儿。 陈矩的身后站着几十名五大三粗的东厂番役。 陈矩拱手:“林老爷子。您可回来了。我奉吕公公的命令,护送您去南京。” “请您速速跟号上的站柜、伙计们交待下生意上的事。咱们连夜出发。” 林有牛惊讶:“宫里的吕公公让我去南京?” 陈矩颔首:“您去了南京,一来能一家团聚。二来也省得京里的魑魅魍魉惦记您。” “咱们从通州坐官船走,途径四十六驿,用不了四十日,您便可跟十三爷团聚了。” 林有牛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把生意交给那些站柜、伙计,我不放心。” 陈矩道:“老爷子,吕公公派了一名精通算学的奉御,今后专门在贵号管账。贵号每年的盈利,会一分不少的送到南京去。” “吕公公您还信不过嘛?” “明跟您说了吧。您继续待在京城,迟早还会被绑票。这回您能顺利脱险已是侥幸。” “您也不想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十三爷吧?” 林有牛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改变了态度:“成,成。我跟你们去南京。” 南京城,镇监府。 林十三一家人、孙越一家人还有张伯、李高全部搬离了大长干街,转而住进了镇监府。 镇监府是杨金水的地盘,比大长干街要安全的多。 杨金水找到了林十三:“刚接到京城的飞鸽传书。严家放了你爹。此刻陈矩正带着东厂番役护送你爹来南京呢。” 林十三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唉,是我不孝,连累他老人家了。” 杨金水颇为贴心的提出了一个建议:“老人家嘛,一但没了事做闲下来,老得特别快。” “他离开京师那摊子生意,到了南京一准闲得发慌。” “我听说他做了多年冰窖生意。南京城脂粉繁华,纸醉金迷。富贵人家海了去了,一到夏天他们府上都要买冰。” “还有秦淮河上的几百船,每夏用冰也不是个小数目。” “不如让你爹在南京开一家分号,继续做贮冰、卖冰的生意。” “别的不敢说,你爹在我地头做生意,只有赚没有赔!” 林十三一拍手:“啊呀!杨公公如此为我爹着想,简直就像是我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那您就是我叔父了。” “叔父在上,请受十三一拜.” 杨金水笑骂道:“滚一边去!少拿对付外人的那套肉麻说辞对付我。” “再说了,吕公公是我义父。你是他外甥,认我当叔父?岂不乱了辈分。” “哦对了,你打算何时上禀朝廷振武营的兵变原因?” 林十三道:“不急。待我爹平安到了南京再上禀不迟。舅舅昨日来了密信,特意嘱咐我将此事往后拖一拖。” 杨金水道:“成。那你就踏踏实实等你爹到南京吧。” 林十三回了镇监府后衙,将林有牛即将来南京的消息告知了碧云、芸儿、虎儿、王小串他们。 虎儿喜得一蹦三跳:“哦,哦。阿爷要来南京啦!” 林十三道:“你最近得好好用功。等你阿爷到了南京,你背三字经给他听。” (本章完) 第214章 垂钓记终 第214章 垂钓记终 嘉靖三十九年,夏。 林有牛在林家人的殷殷期盼中来到了南京城。 死里逃生,一家团圆,欢天喜地自不必说。 吃罢了团圆饭,林十三将林有牛搀到了书房。书案上摆着一架上好楠木打造的算盘。 林有牛叹息道:“唉,我已经没有生意做了,还要什么算盘。” 林十三笑道:“爹,谁说您到了南京就没生意做了?” “南京镇守太监杨公公给您在镇监府大街善履巷口找了一处体面的铺面房,让您开福源号南京分号呢!” 善履巷曾名骟驴巷。 洪熙元年,仁宗派内宦监察南京军事,设镇守太监府。 镇监府前的大街改名为镇监府大街。 大街上有一巷,曾在元时专做骟驴的生意,故名骟驴巷。 时任镇监听着不舒服,便改骟驴巷为善履巷。 林有牛眼前一亮:“开福源号分号?” 林十三颔首:“杨公公说了,今后南京皇宫、孝陵的夏日用冰全都归您老供应。” “另外他跟教坊司打了招呼。让秦淮河的船夏天也用咱家的冰。” “他还在通济门内给您老批了三十亩地,可随意挖掘冰窖。都在应天府尹衙门给您入册了。” 林有牛先是大喜过望:“啊呀,这杨公公对咱家真够意思!我这回来南京岂不是又要发大财了?” 片刻后他又有些疑虑:“我听说南京城比京师暖和多了。三四个冬天里,只有一个冬天冷到结冰。” “结不了冰,咱们还卖啥啊?建了冰窖都没有冰块可贮。” 林十三笑道:“这一层我已想到了。南京在长江以南,太暖了,确实不好制冰。” “江北的滁州却是年年冬天都上冻。我已求了杨公公,让他跟滁州分守太监打了招呼,给咱家在滁河边上找了五百亩荒地做制冰荡田。” “等冬天冰冻实,从滁州把冰运到南京来贮藏于冰窖就是。” 林有牛一拍手:“噫!好!这不是齐活了嘛。这下咱林家的冰窖生意要在江南大展宏图啦!” “杨公公帮了咱家这么大的忙。我得给他两成干股!有了他的庇佑,我在南京做生意一准顺风顺水。” 林十三却道:“爹,千万别给他干股。那不是谢他,而是害他。” “杨公公这人爱权不爱钱。他这两年正在谋划调回京进司礼监做秉笔呢。” “他的情,我在别的事情上还。” 林有牛道:“那逢年过节给他送些礼物总是可以的吧。” 林十三颔首:“官员之间逢年过节礼尚往来是平常事,这个可以。爹,您先在书房这边歇会儿。我有公事要办先走了。” 林十三出得后衙自家书房,来到了隔院杨金水的书房。 杨金水起身:“老父亲接来了,要办正差了吧?” 林十三颔首,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疏,递给了杨金水。 只见奏疏上写着《臣南京锦衣卫千户林十三查访振武营兵变事》。 在这一封奏疏中,林十三将兵变原因完全推给了死去的黄懋官和平叛功臣诚意伯刘世延。 这正是那日胡宗宪给他支的招。 杨金水看后点了点头:“嗯。这封奏疏足够保得住戚部、俞部。” 其实,这封奏疏不仅与戚部、俞部息息相关。 南京驻扎的大教场营、小教场营、池河营、浦子口营、新江口营亦属于备倭营兵之列。 林十三的奏疏也保了他们。 杨金水笑道:“这几日,五营的坐营将军想来拜见你给你送银子。全都让我撵走了。” 林十三连忙道:“严党此刻乌眼鸡一样盯着我呢。营兵将领的银子我可不敢收。” 杨金水道:“嗯,我晓得。这封奏疏一上,你就是南京营兵将领们的恩人。有这群丘八在,今后你在南京城的平安就更有保障了。” “不过,恕我直言,奏疏到京之日,就是你与严党彻底决裂之时。” “你搅了他们裁撤劲旅、养寇自重的大计啊!” 林十三道:“没有办法。做事情哪能回回刀切豆腐两面光?我不是严家的孝子贤孙,我是皇爷的人!” “请杨公公派专人护送,将这封奏疏八百里急递入京。” 数日之后,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正在召开一场御前议政。内阁成员、部院大臣皆在议政之列。 嘉靖帝虽数十年不上朝,不上朝却不等于不理政。像这样的御前议政,每隔七日便有一次。 这位爱在臣子面前装神秘的皇帝,依旧盘腿儿坐在青纱帷帐之中。 他拿起铜锤,敲了一下铜磬。“当!”清脆的铜磬声回荡在大殿内。 吕芳扯着嗓子唱道:“议!” 司礼监首席秉笔黄锦拿出了林十三的奏疏:“南京振武营兵变之事,经皇爷派员彻查已有一个半月有余。” “如今终于查清了前因后果。” 黄锦将林十三的奏疏通篇诵读给了众人听。 严嵩听后眉头一皱。 严世蕃则是怒而面赤:好啊,林十三这小子终究把我们给涮了! 严世蕃连忙给自家舅舅,新任吏部尚书欧阳必进使了个眼色。 朝堂上有大佬,也有打手。 大佬总是正襟危坐,不发一言,轻易不表明态度。 只有打手才会蹦出来吐沫星子横飞。 欧阳必进已经给严党做了多年打手。可如今他贵为吏部尚书,自认为已是大佬。才不会看到严世蕃一个眼神就蹦出来喷吐沫。 欧阳必进转头望向武选郎方祥,给他使了个眼色。 今日议政,核心议题是军事。方祥虽不是部院大臣,却是有司郎官。 有司者,有关部门是也。故他也在议政之列。 方祥立马蹦了出来:“林十三是奸臣!” “当”,一声铜磬响。吕芳道:“皇爷问方郎中,为何说林十三是奸臣?” 方祥替严党发声:“谁人不知,黄懋官是清廉自守,勤勉做事的好官?刘世延是平定振武营兵变的功臣。” “林十三却将兵变的黑锅扣在了他们身上?这是颠倒黑白!奸臣所为!” 兵部尚书杨博站了出来:“不对吧。一个半月前,朝廷一百二十九位清流言官上奏疏,参劾刘世延。” “他们参刘世延在兵变当夜,因年少轻佻不顾大局,擅调五营兵平叛,导致事态恶化,逼反了振武营。” “后刘世延被乱军所围,不得脱身。为活命不顾廉耻,取悦叛兵,向叛兵许诺白银十万两。” “难道一百二十九位清流言官都是错的。唯有你方郎中是对的?” 杨博这是在借力打力。那一百二十九位清流言官皆是徐阶的人。 在振武营这件事上,杨博的态度是力挺林十三。 这并不是因为林十三救过他的命。 试想一下,如果严党今日能够通过阴谋诡计,裁撤东南备倭营兵。那么明日严党就能在九边照葫芦画瓢,裁撤边军。 这个头不能开!会严重伤及疆臣党的利益。故杨博今日得想方设法扼杀严党的阴谋。 杨博转头看向次辅徐阶:“徐次辅,是不是这样啊?” 徐阶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之前草率了。当时应该集中力量随声附和严党,想法子裁戚部、俞部。为什么要节外生枝,参刘世延? 这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徐阶不能自己打自己党羽的脸,只能含糊其辞:“啊,兵变当夜刘世延可能、或许,的确有做的不太妥当的地方。” “不过把兵变原因全归结到他身上,有失公允。” 杨博乘胜追击:“林十三的奏疏不是说了嘛,兵变不光是刘世延造成的,黄懋官也难辞其咎。” 方祥道:“兵变明明是因备倭营兵来自民间招募,军纪涣散,桀骜难驯。” 杨博道:“怪哉。想当初胡宗宪上奏疏,在义乌招募备倭营兵。你方郎中也好,严阁老、小阁老也罢,都是赞成的。” “当时的确有清流言官反对在义乌招兵,理由也是‘桀骜难驯’。但我记得当时方郎中还专门写了一道疏,驳斥他们来着。” “怎么到了如今却出尔反尔,说备倭营兵桀骜难驯?” 今天的方祥被昨天的方祥打脸了。方祥无奈,只得小声道:“此一时彼一时.” 严党官员们想给方祥帮腔,却不知如何开口。 “当!”铜磬声再次响起。 吕芳凑到了青纱帷帐边,嘉靖帝对他耳语一番。 吕芳道:“皇上口谕。林十三一向精明强干。他已调查明白,振武营兵变之因乃黄懋官压榨营兵,刘世延处置不当。” “如今黄懋官已死,不做追究。” “刘世延年少轻挑,导致事态失控。着即开革南京右军都督之职。另罚伯爵俸三年,以儆效尤。” “振武营武官,上至坐营游击将军、下至百户,一律处死。” “其余士兵,凡兵变当夜在南京城内犯有血案,杀死百姓、奸淫妇女者,一律处死。” “余者,发大同戍边。” “林十三彻查有功,赏千户双俸。” 嘉靖帝给这场兵变盖棺定论。 杨博立马跪倒山呼:“皇上,圣明啊!” 严党、徐党官员们无奈,只得附和“皇上圣明”。 吕芳又道:“皇上口谕,宣福建巡抚谭纶入殿议事。” 谭纶这几日回京述职,暂居在裕王府中。 按理说,封疆大吏居于王府,是犯忌讳的。但这却是嘉靖帝的旨意。 嘉靖帝就是要告诉满朝文武,谭纶是储君的人。你们不要刁难他在福建的抗倭大事。 谭纶进得永寿宫大殿,先给嘉靖帝行了礼。 嘉靖帝竟破天荒的掀开了青纱帷帐:“平身。” 谭纶高呼“谢皇上隆恩”后起身。 嘉靖帝道:“谭纶,你虽是福建巡抚,管不着浙江的事。却是胡宗宪抗倭的副手。” “朕问你。浙兵戚部建军已有一年多。耗费官帑无数。何时能够战场建功?” 谭纶信心满满的说:“一年之内,浙兵戚部必建大功。” 嘉靖帝道:“哦?你可敢立下军令状?” 谭纶正色道:“回皇上。臣敢。不但臣敢,浙直总督胡宗宪、浙江总兵俞大猷、浙江都司卢镗、浙江副总兵汤克宽、浙江都司同知戚继光皆敢!” “宝剑经过打磨已利。建功立业,就在一年之内!” 嘉靖帝赞道:“好!那朕就在永寿宫中等戚部的捷报。在这一年之内,戚部要银子朕给银子,要军械朕给军械。” “但若他们一年之后依旧碌碌无功,那朕就要追究你们了。” 嘉靖帝表明了态度——全力支持浙兵戚部的态度。 什么严党、徐党,谁再去为难东南那些抗倭的勇士,谁便是朕的敌人! 压力给到了胡宗宪那边。筹划抗倭数年,耗费粮饷无数。再不见大胜,在朝廷这边实在说不过去。 下朝之后,内阁值房。 严嵩和徐阶对坐喝茶。 严世蕃道:“呵,徐次辅,这回林十三将咱们双方都给涮了!” 徐阶不动声色。 严嵩道:“东楼,不要再胡说了。皇上已有旨意,认可了林十三此番彻查的结果。” 严世蕃愤愤然离开了内阁值房,回到了府中。 一进府,他便亲手写了一封信给南京的罗龙文,让他暗杀林十三。 罗龙文此番绕开严嵩,听严世蕃的话,来南京煽动兵变吃了亏。 这一回他没听严世蕃的,而是派专人回了一趟京师,面见严嵩。询问暗杀林十三是不是严嵩的意思。 严嵩又将严世蕃给臭骂了一顿。 这几年嘉靖帝有意打压严党,严党形势严峻。在高压之下,严世蕃这个聪明人昏招迭出。 严嵩骂他骂得好:“你也不想想,林十三是皇上在南京放的一双眼睛。你暗杀他,等于去挖皇上的眼睛!” “再有,南京是徐鹏举和杨金水的地盘。徐鹏举一向草包,他根本不敢协助罗龙文杀林十三。” “林十三又有杨金水的保护。再加上此番他讨了南京五营的好。罗龙文在南京势单力孤,杀得掉林十三嘛?” “立马让罗龙文回京!” 且说南京城恢复了平静。 林十三又过上了天天垂钓的悠闲日子。不同的是,他没了徐鹏举这个钓友。且每次垂钓,身后都站着三十名袍泽,一百兵马司兵丁保护他的安全。 嘉靖三十九年的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转眼到了嘉靖四十年的春天。 一辆马车载着胡宗宪手下的第一智囊徐渭进了南京城. (本章完) 第215章 滇马策 第215章 滇马策 南京城郊,浦子口营,驯马场。 林十三正牵着一头矮马走向临淮侯李庭竹、诚意伯刘世延。 这头矮马体型似骡,却有着硕大的马尾。此乃滇马。 马匹分为乘马、挽马和驮马。 驮马中的佼佼者当属云南特产的滇马,它耐力非凡,最适合驮运商货或粮草辎重。 这批滇马是兵部尚书杨博命人从云南采购,由南京中转,准备乘船北上,运往九边作为边军的辎重用马。 然而滇马到达南京时犯了窜稀症,窜的稀里哗啦,眼见就要全军覆没。 这五千多匹滇马耗费了兵部八万两军饷。这笔钱是杨博求爷爷告奶奶,从户部那边讨来的。 它们是未来九边后勤运输的主力。若全折在南京那还得了? 负责转运滇马的兵部徐主事找遍了整个南京城的兽医,却都束手无策。 病急乱投医,他突然想到了善于养宠、玩宠、治宠的林传奉。 如今南京六营中,振武营已没了。其余五营有四营还在草包国公徐鹏举手中。 只有浦子口营归临淮侯李庭竹统辖。 林十三便向李庭竹借了浦子口营的校场,集中收治这批滇马。 兵部的徐主事焦急万分,迎了上来:“林千户,这批滇马还有救嘛?” “他们要是全都死在江南。属下只能跳长江谢罪了!” 林十三笑道:“无妨。那些兽医开的方子有三个。一是保持马厩干燥、做好通风。二是减少鲜马料,增加干马料。三是在饮水中加入适量的盐。然否?” 徐主事颔首:“没错。可这三个方子不顶用。这批滇马照样窜稀。” 林十三道:“马若是因吃坏了肚子窜稀,用这三个法子定然有效。但这批滇马窜稀,并不是因吃坏了肚子。” “给牲畜治病跟给人治病一样,得找到病根。” “这批滇马窜稀的病根是水土不服。故兽医的法子无法止泻。” 徐主事有些发急:“我的林千户,您老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能不能治,怎么治?” 刘世延在一旁笑道:“林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看把徐主事给急的。” 李庭竹开起了玩笑:“咱徐主事急得就差捶地嚎啕、满地打滚了。” 振武营兵变后,林十三和南京城的高官勋贵撕破了脸。勋贵中就只有李庭竹和刘世延与他交好。 林十三笑道:“徐主事把心放到肚子里。这批滇马能治,也好治。” “去官窑山,跟窑管事要二百斤白陶土来。以盐水十兑一化开,用斗灌之术灌给病马。每匹马每次灌一海碗。” “不出七日,这批滇马定能止泻,拉的屎橛头儿热乎乎、成坨坨。它们全部都能活蹦乱跳的北上。” 徐主事长出一口气:“哎呀!林千户简直就是治马的活华佗!活扁鹊!我代兵部同僚,代九边将士谢林千户了!我给您磕头啦!” 林十三连忙道:“千万别。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徐主事道:“敢问林千户,为何滇马吃了白陶土就能止泻?” 林十三答:“云南产上等白陶土。其中以建水白陶土最为有名。江南诸官窑所用白陶土,几乎皆来自云南。” “这批滇马水土不服,便以故乡土配水服下。不服就成了服。” “许多北方官员来南方就任,为防水土不服腹泻,都会带一罐家乡土。腹泻时以土配水服下。腹泻立好。” “人、马有许多相通之处。这就是其中之一。” 徐主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哎呀,我该请林千户好好喝一顿酒。” 林十三道:“得了吧。我早听说兵部车驾司的徐主事是个清官、穷官。管着动辄数万两的军马采购,却不贪一文。” “你这样的清官到了南京,理应我请你。” 就在此时,孙越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师父!” 林十三问:“怎么了?” 孙越答:“胡部堂幕中的徐先生到镇监府了。说找您有要事。” 徐渭这人虽无官职,却是胡宗宪心腹。他在杭州那边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他到南京必是有重要的抗倭大事要办。 林十三朝着李庭竹、刘世延一拱手:“二位爵爷。我先告辞。” 李庭竹是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他与徐渭颇有交情。李庭竹道:“给徐先生带好。” 林十三赶回镇监府:“徐先生,久违了。” 徐渭笑道:“俞帅、戚将军让我给你带好。” 林十三去年保住了戚部、俞部。二人对他很是感激。 林十三道:“临淮侯也让我给你带好。” 二人坐定。张伯、孙越、李高站在林十三的身后。 徐渭直来直去:“我今日要跟你谈的是东南明军的顶级机密。请诸位回避下。” 林十三转头道:“你们先都下去。 众人走后。徐渭道:“你可知去年谭纶谭子理在永寿宫内替俞部、戚部立下了军令状?” 林十三颔首:“听说过此事。” 徐渭道:“如今戚部、俞部粮饷充足、军备齐全,将士训练也已完成。是时候发动一场与浙江沿海倭寇的决战了!” “最近半个月,几小股倭寇在台州登陆,总人数约一千人。太少了。胡部堂想要的,是一场毕其功于一役的大战。” “你手里不是养了一个给倭寇提供假情报的渠道嘛?这一次要派上用场了。想个法子,把频繁出入浙江沿海的倭寇全都引诱到台州。” 林十三喝了口茶:“我明白了。您和胡部堂是想钓鱼。让我替你们抛鱼饵。”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假情报渠道也是一样。我这一年,用了二十几条真情报换取倭寇的信任。是时候收网了。” 徐渭笑道:“你若能在此事上助胡部堂一臂之力,真把活跃于浙江沿海的倭寇全都诱到台州。那你就是抗倭的大功臣。” 二人开始筹划如何钓倭寇这条恶鱼。 林十三道:“我经手了这么久的对倭情报事,有个心得。倭寇把上岸抢掠当成了做生意。他们的狗命就是本钱。” “想让他们投下血本,投入大规模兵力登陆,那就要有重利相诱。” “前两年,朝廷开放了三个口岸与佛郎机人贸易。” “我们可以放出一条情报。朝廷刚刚谈成了与佛郎机人的一大宗贸易。货物总价四百万两。” “这批货物包括上等丝绸、上等茶叶、上等瓷器、还有大批的极品珠宝玉石首饰。交割地点就在台州。” “织造局和大批民间商人,正在往台州运送货物。在台州城内囤货,等待佛郎机人靠岸交割。” 林十三说完了他的鱼饵,徐渭满意的点点头:“妙。老兄你若在浙直总督府供职,至少能做个筹划军略的佥事。” “不过光放出消息还不够。” 林十三接话:“对。既然是钓鱼,那就得打窝。给倭寇一丁点甜头。总督衙门要出次血了。至少要拿出个十万八万两银子采买货物,送到倭寇嘴边儿。” “咱们两头打窝。我这边让文苑秀居给倭寇送出假消息。不对,不是送,而是卖。这条消息要价要高。直接要一万两。” “且倭寇与咱们明军不同。东南明军在胡部堂的带领下如今拧成了一股绳。倭寇却分为许多山头。” “我让文苑秀居一货多卖。卖出来的银子,恐怕足够填补总督府采买货物送倭寇的银子。” 徐渭伸出了大拇指:“与我想到了一起。我这个总督府首席师爷,真该你来当。” 林十三道:“除了拿实打实的十万两货物当饵。还要再造一个阵势。商人们正在大规模向台州运送货物的阵势。”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徐渭问:“什么事?” 林十三道:“兵部采购了五千匹云南驮马,在南京中转。我可以借来用一用。让驮马驮着大批货包,在台州一带招摇过市。” “台州一带有大量倭寇收买的耳目。咱们用障眼法迷惑下倭寇耳目。倭寇就更信咱们放出的假情报了!” 徐渭伸出了大拇指:“高招。不过兵部那边的人肯借这批马嘛?” 林十三道:“我得问问兵部的徐主事。我这几日在帮他治这批滇马的腹泻之症的。他应该会卖这个面子给我。” “东南倭患早日平定,对兵部的杨部堂也有好处。倭寇平定了,朝廷的军费才有可能向九边倾斜。” 徐渭道:“我也写信给胡部堂,禀明你的计策。哦对,我记得你们专办秘密差事的人,对这种计策都是要起代号的。” 林十三想了想说:“就叫此计为滇马策吧。” 徐渭道:“好。” 当天夜里,林十三将徐主事请到了镇监府,摆了一桌上等宴席单独宴请。 徐主事道:“说好了我请您喝酒。怎么好让您破费?” 林十三道:“今夜我有求于您。” 徐主事道:“您刚帮了我的大忙。中午滇马喝了白陶土水便有了好转。您让我办事,何谈一个求字?尽管说就是。” 林十三将借徐主事五千匹滇马用于抗倭的事说了出来。 但他没说这批滇马是用于造假声势,迷惑倭寇。而是说这批滇马是用于运送抗倭军械、粮草。 林十三并不是不信任徐主事,滇马策是顶级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徐主事皱眉:“五千匹,全部借走?我做不了主。得请示杨部堂。” 林十三道:“兵部在南京也是建有鸽站的。一来一回,再加上杨部堂考虑两天。八天内应该能给我回信吧。” 徐主事颔首:“应该能。” 二人吃罢了饭,徐主事立即赶往兵部在南京城内的鸽站,写鸽信向杨博请示。 林十三则让李高找来了文苑秀居的“主人”——北条浩二。 林十三见到北条浩二,笑道:“怎么样,你的两个儿子进了金陵书院了嘛?” 北条浩二纳头便拜:“多谢林千户的大恩!金陵书院是官学,有大儒授课。我这两个儿子他日学有所成,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大明子民!” 当初林十三招降北条浩二,给的条件便是保全他那些年通过给倭寇出卖情报攒下的巨额家资。同时让他的儿子成为真正的大明子民。 林十三又问:“我听说你在滁州又买了一千亩良田?” 北条浩二颔首:“什么事都瞒不过林千户的眼。我这一年来,陆续将现银都买成了大明京内的良田。” “我是想通过此举让林千户您放心。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倭国了。愿做大明的顺民。” “您可以信任我。” 林十三笑道:“我们锦衣卫中有位姓余的老前辈说过,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 “我看咱俩之间就有点那意思。” 北条浩二千恩万谢:“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会毫不犹豫。” 林十三道:“上刀山下油锅倒不必。你这条情报渠道,我已用真情报喂了整整一年。现在该派上大用场了。” “附耳过来。” 北条浩二走到林十三身边。林十三低声将滇马策告知了他。 北条浩二是传送假情报的具体执行人。林十三只能告知他实情。 他不怕北条浩二反水。北条的两个儿子进了金陵书院,名为求学,换种说法也可以说是被软禁。 再有,林十三也知道,北条浩二的确把自己的银子全在大明京内买成了良田,还建了两处大宅子。 像北条浩二这种视财如命的人,才不会舍弃在明境的产业以及自己的儿子,吃力不讨好跟倭寇说实话呢。 北条浩二听完林十三所言,赞叹道:“林千户,您大手笔啊!” 林十三道:“不是我大手笔,而是明军大手笔。明军兵强马壮,彻底平定浙江一省倭患只在今年之内。” “要换作三年前,咱们的这个计策即便成功,引诱到了大股倭寇登陆台州,那些不堪用的卫所军也会束手无策。” “现在不一样了。浙江的明军脱胎换骨了!” 北条浩二点头称是:“对对对。林千户说的没错。” 林十三敲打他:“有些话我还是说清楚了为好。我刚才告诉你的,是明军顶级机密。” “你若首鼠两端,把此事透露给倭寇。你两个儿子的命没了,你在大明的那些产业也没了。而你将受千刀万剐之苦。” 北条浩二道:“林千户放心。我没那么傻!” (本章完) 第216章 送出假情报 第216章 送出假情报 北条浩二这个老倭鬼颇为识时务。 林十三又道:“若滇马策能够马到成功。我奖你白银一万两。另外还会上书京师锦衣卫南镇抚司,给你一个小旗的员额。” 北条浩二纳头便拜:“多谢林千户提携。” 林十三道:“别急着谢我。事情还没办成呢。咱们得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接下来的几日,林十三忙着跟北条浩二制定引诱倭寇上岸的详细计划。 兵部杨博的回信也已绑到了信鸽腿儿上,飞来南京。 杨博对借滇马的事表示同意。他是嘉靖朝后期数得上的猛人、能臣。 在他看来,抗倭大业是要高于党争和利益之争的。 为了抗倭,别说借五千匹滇马。就算把它们全送给胡宗宪又如何? 所谓深明大义,便是如此。 与此同时,戚部驻地,台州东南新河县郊军营。 指挥佥事胡守仁、千户吴惟忠、陈大成、王如龙等正围在戚继光面前。 戚继光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吴惟忠道:“弟兄们练兵练了快一年。如今上千倭寇进犯台州。求将军率我们出击,让倭寇尝尝咱义乌兵的威风!” 王如龙道:“将军,咱们弟兄的鸳鸯阵法以以真,那个什么来着。” 胡守仁在一旁道:“已臻化境。” 王如龙点头:“对对对,已臻化境。咱们正好拿那一千倭寇练练手。您不是常说嘛,练兵练的再好,也需实战磨砺。” 胡守仁不是戚部中的义乌帮,而是观海卫世袭武将出身。 胡守仁道:“将军。他们俩说的有道理啊。朝廷了那么多军饷在我们身上。如今台州遭上千倭寇入侵,咱们若做事不管,岂不寒了百姓的心?” 戚继光猛然睁开了眼睛:“我问你们,浙江沿海活跃的倭寇大约有多少人?” 胡守仁答:“三万多人,十六七股。” 戚继光道:“宝剑岂能轻易示人?一千多倭寇登陆你们就急眼了?小家子气!” “告诉你们,未来台州有一场大战!这是一顿美味大餐,要吃我们就敞开肚皮吃。” “能发大财的人,岂能算小账?” “告诉弟兄们。白天好好习练鸳鸯阵法,晚上好好睡觉。养精蓄锐。” 就在此时,一名总督衙门的旗牌官快步走了进来。 旗牌官拱手道:“禀戚将军。上月十六,广东盗贼张琏聚众四万,攻陷福建、江西三府十八县。僭称飞龙国皇帝。” “朝廷已命俞帅调任南赣总兵,率部离浙去赣,平定张琏匪乱。” 这是一个万分不妙的消息。 昨日胡宗宪刚派人来给戚继光通过气。说一两个月内,浙江沿海的倭寇全都会来台州。到时由戚部、俞部联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俞部却调往了江西。整个浙东,就只剩下戚部一支生力军。 要知道,戚部只有三千人而已。而整个浙江沿海的倭寇却有三万多。 三千对三万,优势在敌。 即便是有大将之风的戚继光,此刻心中也捏了一把汗。 戚家军自建军之后,还未单独打过如此规模的大仗。 其实,身为统帅的戚继光严重低估了自己手下这一群义乌兵的战力。 杭州,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正在跟福建巡抚谭纶密谈。 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还管着福建军务。谭纶是他的下级。 二人虽一个是严党,一个是裕王党,却是至交好友。 谭纶道:“徐渭和林十三的那个法子的确可行。只是俞部被朝廷调往江西,戚部孤军奋战,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个滇马策能否暂缓实行?让戚部出击,歼灭在台州登陆的一千零散倭寇。对朝廷也算有个交待。” 胡宗宪却摆了摆手:“朝廷内的形势,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 “若我们在东南没有大胜,恐怕朝中的两大山头又要上奏疏建议皇上裁撤戚部了。” “戚部别看只有三千人。成军一年却烧掉了朝廷五十万两官帑。” “戚部的军械都是最好的。要什么我给什么。光是这一项,就耗银三十万两以上。” “仅仅灭个千八百的倭寇?那只是小胜。堵不上朝中两大山头的嘴。” “再有,你是在永寿宫里代我,代东南将士立过军令状的。已经十个月了,距一年之期只有两个月。” “我们只能按徐渭和林十三的计策,诱全浙江沿海的倭寇去台州。一股歼之。” 谭纶叹了声:“汝贞兄,恕我直言,你是在赌。” 胡宗宪颔首:“对,我是在赌。赌的是浙江一省抗倭的全胜!” “朝局波诡云谲,我这个浙直总督不知还能当多久。我没有那么多时日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戚继光、相信他的三千袍泽。” 与此同时,京师,严府。 严世蕃面前坐着徐阶长子,尚宝寺丞徐璠。 首辅、次辅不和,明争暗斗。但有着共同利益的事还是会私下沟通的。 大佬与大佬沟通,从不亲自出马。而是派出代理人。 二人的长子是最合适的代理人。 严世蕃道:“徐老弟,去岁谭纶谭子理进京述职,在永寿宫里立了什么军令状。” “这都十个月了,浙江那群备倭营兵除了像烧木头一样烧朝廷的官银,在战场上毫无建树可言。” “我的意思,待到两个月后,一年之期一到。咱们双方联手,上奏疏参戚继光。建议皇上裁撤戚部。” 徐璠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的说:“严兄所言亦是家父所想。只是.谭子理不知在裕王爷面前进了什么谗言。” “裕王爷想保胡宗宪、戚继光他们。我这边的人,不方便上奏疏明着违背裕王爷的意思。” 严世蕃冷笑一声:“呵。戚部若是被裁撤,你们的人在东南不知能多赚多少银子。此时却畏首畏尾?” “你们不愿干这事儿,那我们来干好了!到时你们只需保持中立,别碍我们的事遍罢。” 徐璠与严世蕃击掌盟誓:“成交!” 为了给抗倭使绊子,继去年振武营事件后,朝廷的两大派系再一次站到了一起。 不同的是,这一回由严党当打手。徐党保持中立。 有时候保持中立也是一种态度。 在台州与倭寇的决战势在必行!再拖下去,恐怕抗倭全局都要坏菜。 三日后,南京镇监府。 兵部的徐主事找到了林十三。 徐主事道:“林千户,杨部堂已经回信了。这批滇马可以借给你们。” “不过求你们爱惜些。至少给九边剩个两千五百匹。” “为了跟户部索要购买这批滇马的银子,我们杨部堂前前后后往户部大堂跑了十几趟。” 林十三道:“这你放心。我们借这批滇马是用作运送抗倭物资的,又不是骑着它们上战场打仗的。” “两个月内,我们一定完璧归赵。最多有个几百匹的损失,浙直总督府那边会照价赔偿给兵部。” 徐主事道:“那就好。滇马此刻都圈在浦子口军营呢。您随时都可派人去调用。” 林十三送走了徐主事,找到了杨金水。 林十三笑道:“杨公公,您老经营织造局多年,跟浙江的丝商、布商应该都很熟吧?” 杨金水颔首:“别的不敢说。浙江数得上的丝商、布商都对我言听计从.松江徐家除外。” 林十三道:“我有事求您办。” 杨金水喝了口茶:“什么事,说说看。” 林十三道:“您能否给那些丝商、布商透个风。就说朝廷最近跟佛郎机人谈成了价值四百万两的大宗贸易。” “其中丝绸、布匹两项,占到了这宗交易的六成,规模达到两百四十万两。” “织造局存所存绸、布远远不够。将从丝商、布商手中收购。” 杨金水尚不知滇马策。 他道:“好家伙。我这话若透出去,浙江的绸价、布价恐怕要翻着跟头往上涨。” “你小子别是嫌冰窖生意不够做,又盯上了绸、布生意。私下囤了一大批绸、布。让我往外放风,助你发财吧?” 林十三正色道:“杨公公轻看了我林十三!我不是严嵩、徐阶。不会干为了一己私利操控市价的事!” “这是一条假消息。与浙江军事息息相关。” “您若不信。我可以让胡宗宪胡部堂给您写信。” 杨金水颔首:“成。我信你。你让我什么时候往外放风?” 林十三答:“暂且等我的消息。这风,得在恰当的时机吹出去才有用。” 林十三知道,浙江的丝商、布商跟倭寇多多少少都有些勾连。 他准备先等北条浩二卖出假情报,再让杨金水放出风去,侧面印证假情报是“真”。 现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北条浩二那边得手了。 当夜,文苑秀居船上。 一个白面公子正跟北条浩二对坐着。 这白面公子长得跟个豆儿似的,个头矮小。此人是大倭寇三上坂虎的密探。 倭字的本意便是身材矮小、相貌猥琐。这密探长得倒是清秀,名叫什么新左卫门。 北条浩二道:“这一次的情报,我开价一万两。” 新左卫门皱眉:“纳尼?太贵了!” 北条浩二道:“贵部三上君一万两银子买我的情报,可以赚回整整四百万两。” 新左卫门眼前一亮:“红豆泥?四百万两?” 北条浩二道:“你们不愿出这笔银子买这份情报,想买的人大有人在!” “浙江沿海与三上君实力相当的人,至少有五位!” “你们的三上君如果成功从明国赚到四百万两银子,足可以回到我们的故国,割据一方做个藩主、大名。” 新左卫门问:“到底是什么情报?我只带了五千两银票来南京。” 北条浩二压低声音:“我只能告诉你,这条情报跟明国与佛郎机人的大宗贸易有关。” “剩下的,你需要凑齐一万两,我再将情报原原本本告知。” 新左卫门道:“能否等我十日?我回到海上,禀报三上主公,凑齐银两?” 北条浩二摇头:“十日?太久了!你信不信,你前脚走出我这条船,后脚就有人愿意拿一万两买这条情报?” 新左卫门犯了难:“我是真的没带够钱啊!只能回海上取。” 北条浩二想了想,说:“这样吧。咱们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三上君是我的老客人。” “我就看在老客人的面子上,给予一些优惠。” 新左卫门问:“怎么优惠?” 北条浩二笑道:“你帮我杀个人?杀了他可以折抵五千两。” 新左卫门喜形于色:“杀个人?对于我们来说太容易了。杀谁?” 北条浩二答:“南京城内的大茶商,胡杜嗣。” 林十三对滇马策考虑的万分周全。他提前想到了,那些购买情报的倭寇不一定能带足万两白银。 那好办,替我杀人就是了! 南京城内有大把私下勾结倭寇做走私贸易的巨商。这些人无一例外,在朝中都有靠山。林十三动不了他们。 我动不了他们,倭寇总动得了他们吧? 林十三给了北条浩二一份通倭商人名单。小倭子银子不够?帮我们杀人来凑! 新左卫门大喜过望:“我知道这个人。他跟友田真厚走得很近。友田家跟三上家一直是世仇!” “杀掉胡杜嗣,对三上主公是有利的。我答应你。” 北条浩二笑道:“那好。明日晚间,我希望你带着五千两银票和胡杜嗣的人头来跟我交易。” 新左卫门当即点头:“绝对没有问题!等我的好消息吧!” 翌日晚间,新左卫门果然将胡杜嗣的人头带来了文苑秀居。 人头用包袱皮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新左卫门道:“请你信守承诺。情报呢?” 北条浩二答:“明国朝廷与佛郎机人谈成了货价四百万两的大宗贸易。交易的地点在台州沿海。” “这批货物中,包括上等丝绸、上等布匹、上等茶叶,上等瓷器,珠宝玉器。” “用不了多久,整个东南的大小商人都会向台州附近运囤积货物,等待佛郎机人靠岸交易。” “大约四月下旬,全部货物将在明国官府的统一调配下,在台州囤齐。” “若贵部能够登陆,一口吞下这批货物。那就发了大财!顶得上你们在明国沿海抢掠三十年!” 新左卫门的脸上已经掩藏不住兴奋:“吆西!” (本章完) 第217章 抛出鱼饵 第217章 抛出鱼饵 翌日,南京镇守太监府。 林十三起身,领着王小串和虎儿在后衙院子里打八段锦。 杨金水路过,道:“这俩小家伙的八段锦打得不错啊。光腚坐板凳,有板有眼的。” 林十三道:“这套强身健体之法,还是跟我们驯象所的常青云常千户学的。” 杨金水叹了声:“唉,陆都督、常千户先后病故已经快半年了。” “哦对了,昨日南京城出了一桩命案你听说了嘛?大茶商胡杜嗣被人杀了,脑袋还被人摘走了。” “这真是命如其名。稀里糊涂就死了。” “胡杜嗣那可是户部杨左堂的连襟。南京刑部和应天府的人疯了一样在查这案子。”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说:“啊,堂堂南京城,大明留都,孝陵脚下,竟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案子?” “这等亡命徒,捉住了一定要立斩。” 胡杜嗣其实是林十三让北条浩二指使倭寇杀的。 我林十三杀不了你们这群通倭的高官裙带,不会借倭寇的刀杀你们? 杨金水道:“那姓胡的也是该死。想当初我掌织造局,有一年丝绸产量低。跟他商议买些丝绸充库。” “这厮手里明明有一万匹丝绸,就是不卖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批丝绸是他准备走私给倭寇的。” 林十三感叹:“唉。其实我办了一年对倭情报事有个心得。倭国本来就是小邦,而倭寇连倭国的军队都算不上,就是倭国的土匪而已。” “泱泱大明,想要剿灭自家沿海的倭患简直易如反掌。” “可什么事儿就怕内奸啊!大大小小的内奸结成了一张网。或对抗倭大业暗中掣肘,或给倭寇提供情报,或与倭寇做贸易,变着法子资助倭寇军费” “胡部堂抗倭,明面上打得是倭寇。实际上打得却是大明内部的敌人!” “倭患只是小患,那些不顾江山社稷,勾结外敌,只求一己私利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患!” 杨金水赞叹道:“十三老弟好见识。正是这样。” “就说当初五六十个倭寇横行江南,打到南京城下那件事。就那么点人,我大明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说白了。那五六十个倭寇被别有用心的人视为了平账仙人,他们暗中纵容倭寇才导致闹剧发生。” 二人正说着话,守门百户禀报:文苑秀居的老板求见林千户。 杨金水道:“你有事你先忙。我回书房处理公务。” 不多时,北条浩二来到了林十三面前。 林十三转头对虎儿和小串说:“你们两个八段锦打得不错,先去找你娘。就说我说的,让她奖你俩一人一个大嗦了蜜。” 王小串领着虎儿蹦蹦跶跶的走了。 林十三问:“怎么样?” 北条浩二答:“三上阪虎的人已经带着情报走了。今夜我要在船上接待武藤獾的人。继续兜售我那价值四百万两的情报。” “另外,我让六个姐儿分别出了外牌,前往沿海与倭寇接头。分别给浙江沿海实力最强的七股倭寇卖去情报。” “用不了半个月,台州要囤积大批货物的消息就能传遍所有大倭寇的耳朵。” 林十三满意的颔首:“好。” 滇马策已经进行了第一步。接下来要进行第二步,抛出诱饵,向倭寇侧面印证情报的真实性。 林十三这一回切切实实出了一次血。 他来到了林有牛的卧房。林有牛正坐在躺椅上呲溜呲溜喝着茶。 林十三问:“爹,你手头有五万两现银没有?” 林有牛点头:“有。” 林十三道:“都给我。我要派大用场。” 这一回,林十三打算出一回血,用自家的银子去买用来蒙骗倭寇的诱饵。 林有牛问都没问林十三用途。直接取来一沓银票:“这都是广源记即兑即取的银票。一共五万两。” 林十三笑道:“您老以前把一文钱看得比月亮还大。怎么如今掏几万两银子给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林有牛骂道:“你小子话怎么这么多?不要就还我。” 林十三道:“别介啊。这笔银子我要派大用场。” 林有牛道:“嗯。我赚的银子迟早都要留给你。你只要不是拿去包秦淮河上的姐儿,用在正途上。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林十三拿了老爹五万两银票,找到了南京城内的绸缎商人张如海。 这张如海不似被砍了脑袋的胡杜嗣。他是正经的皇商,往上数三代都是给织造局供货的。 林十三拱手道:“张老先生。久仰久仰。” 张如海毕恭毕敬的跪倒:“草民张如海,见过林千户。” 林十三将张如海搀了起来:“快快免礼。张老先生请坐。我今日要与你谈一桩生意。” 张如海坐定。林十三亲手给他沏了一杯茶:“如今南京市面上丝绸多少钱一匹?” 张如海答:“下等丝绸六两一匹,中等丝绸十两银子一匹,上等丝绸二十两一匹。” 林十三问:“你手里可有两千匹上等丝绸?卖给我吧。” 张如海惊讶:“林千户要那么多丝绸做什么?” 林十三最擅于睁着眼说瞎话:“老先生应该知道,官员平级调任南京,等于降职发配。” “我是因得罪了朝廷里的人,才被贬到南京来的。如今在南京已有一年,我之前得罪的人已经死了。” “这几日我准备在官场中打点打点。想法子调回京师去。” “既然是打点,自然要出点血。送银子太过扎眼,不如送上等丝绸。” 张如海当即答应了下来:“此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回去调货,将两千匹上等丝绸给您准备好。” 五万两已经出去了四万两。 当日下晌,林十三又吩咐孙越:“你办件事。我给你两千两银子,你去买一万个牲口驮货用的毡布袋。给其中九千个布袋里全都塞满干草,运到浦子口军营那边去。” 孙越接过银票:“师父放心。有钱好办事。今日天黑前我一定将此事办妥。” 当日晚间,林十三来到了浦子口军营。 只见九千个毡布袋已经填满了干草,整整齐齐的摞着。毡布袋鼓鼓囊囊,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放着的是什么金贵的货物。 淮阴侯李庭竹走了过来:“林老弟,你弄这么多毡布袋做什么?” 林十三答:“这个嘛,我自有用处。侯爷不必细问。” 李庭竹道:“怎么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能说?” 林十三微微一笑:“侯爷,天机不可泄露啊。” 孙越迎了上来:“师父,我这差事办得可还成?两千两银子没完,还剩下四百两。” 说完孙越将银票递给了林十三。 林十三收起银票,转头问一名管马厩的军士:“这几日滇马的腹泻之症彻底止住了吧?” 军士答:“自从用了您的法子,给它们灌白陶土水,它们便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已经彻底止了泻,恢复了体力。” 林十三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你给我把这批滇马喂养好了,过段时日我要派大用场。” 翌日清晨,北条浩二又来到了镇监府找到林十三,奉上了一迭银票:“林千户,武藤獾的人已经上了套,交了银子买走了情报。” “这是三上阪虎的五千两和武藤獾的一万两。一共一万五千两,请您收好。” 诓骗倭寇购买假情报是有大把银子入账的。 北条浩二是个生意人。林十三得给他一些甜头。 他从银票中抽出一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递给了北条浩二:“你是贩卖假情报的具体经手人。这一千五百两是你的。” 北条浩二缩了缩手:“您能留我一命已经是厚待我了。我怎好再要您的银子?” 林十三却道:“这是倭寇送的银子,不要白不要。拿着就是。” 接下来的半个月,北条浩二陆续给林十三传来消息,浙江沿海的十多股实力很强的大倭寇,纷纷买下了假情报。一共得银九万两。 林十三从九万两中抽出五万两,还给了老爹林有牛。 又给了北条浩二九千两的分润。 剩下的全部给了张伯保管,作为锦衣卫在南京的办差经费。 万事俱备,要开始抛饵了。 三日之后,林十三雇佣了两千马夫,牵着五千匹滇马出了南京城。 这五千匹滇马中,有四千八百匹驮的都是塞满干草的毡布袋。 另外两百匹滇马,驮着他刚刚买来的两千匹上等丝绸。 林十三让李庭竹派了两千浦子口营兵沿途护送,领着诺大的滇马队浩浩荡荡离开南京城。 在城门前,一个老头问一个中年人:“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一个马队,运这么多的货物。还有这么多兵马护送。” 中年人一摊手:“你问我,我问谁去。” 好巧不巧,这话被骑在马上的林十三听到了。 林十三笑道:“老人家,朝廷跟佛郎机人谈成了一笔价值几百万两的交易。我们这是去台州送货去呢!” 市井百姓的嘴又杂又碎。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长上翅膀,传遍浙直。 林十三领着马队一路来到了浙江境内,在没有倭患的几个府县大肆招摇过市。 这几个府县中有不少倭寇奸细目睹了这一切,忙不迭的赶往沿海报信。 在金华府的一家客栈中,林十三秘密与徐渭接上了头。 林十三问:“戚部那边准备好了嘛?” 徐渭颔首:“戚部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击与浙江沿海的倭寇决战。可倭寇似乎还未有动作。” 林十三道:“这群狡猾的恶鱼,不吃到鱼饵是不会咬钩的。是时候把鱼饵放出去了。” 说完林十三展开了一张地图:“先登陆的那一千零散倭寇如今在何处?” 徐渭道:“就在台州府城附近三十里处。戚部为了大局没管这群王八蛋。他们可算撒了欢,在台州城附近烧杀抢掠了半个多月。” 林十三颔首:“唉。为了抗倭的全胜,要牺牲一百名无辜百姓了。” 徐渭颔首:“没办法。想要彻底肃清倭患,就要有人牺牲。我曾经想过,用一批秋后问斩的死囚犯将丝绸送到台州。” “可是,我又怕死囚犯见了丝绸起歹心贪念.” 林十三将两千马夫召集了起来:“诸位,当下有一桩及其危险的事,需要一百人站出来。” “有一批货物,需要向倭寇出没的台州运送。很有可能遇到倭寇。” “你们应该知道平头百姓遇到倭寇的后果。” “故,愿意办这趟差的,我每人给你们白银一百两。” 一百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数字。 别说一百两白的现银了。普通百姓一年到头连一两贯铜钱都剩不下。 这一百两银子,足够他们改变自己的生活,买一些上好水田,做自给自足的自耕农。不必再给地主租子。 两千人里,当即站出来八百个不怕死的。 林十三道:“诸位,我再说一遍。运货去台州这趟差事,恐怕九死无生!你们确定要去嘛?” 一个马夫喊道:“只要您信守承诺,把一百两银子捎给我们的家人。我们愿往!” 林十三颔首:“好。不过我不需要这么多人。只需要一百人。抽签吧!来啊,准备七百根长签,一百根短签。” “凡是抽到短签的人,就去台州送货。” 抽签完毕,一百个马夫喜滋滋的拿到了短签。 林十三有些不忍看他们。 他宽慰自己:做大事,必须有一颗狠心。 他抬起头道:“凡是抽中短签的,留下姓名、籍贯。十日内我会将一百两白银送到你们家人手中。” “诸位,若遇到倭寇,你们千万不要舍命不舍财!滇马驮着的货物是朝廷的,命是你们自己的!” “见到倭寇你们立马就跑。不要再管马和货。” “就算你们跑了,这一百两我也照付不误。” 滇马计划的最后一步,是将驮着两千匹上等丝绸的马队故意暴露在一千多零散倭寇面前。 等倭寇吃下这枚诱饵,一定会确信买去的情报为真。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那时,浙江沿海的大股倭寇一定会蜂蛹登陆。 戚家军便有了机会将其一股荡平,彻底肃清浙江沿海的倭患。 (本章完) 第218章 遇倭杀倭,直至戚部全部阵亡或倭畜 第218章 遇倭杀倭,直至戚部全部阵亡或倭畜全部伏法 数日后,台州城西三十里。 一百马夫牵着两百匹滇马缓缓前行。滇马上的毡布袋鼓鼓囊囊,里面满载着上等苏杭丝绸。 上等丝绸在大明都是硬通货,何况海外? 据说,嘉靖中期以西巴尼亚的某位子爵派遣八艘大帆船前来东方。船队在倭国停靠,购买了四千匹来自大明的走私丝绸。 船队的指挥者很有经验。没有将四千匹丝绸装在一条船上,而是分别装在了八艘大帆船上,每艘船装载五百匹。 在回国途中,他们遭遇了一场大风暴,八艘大帆船有七艘沉没。 按理说,八艘船沉七艘,高价买来的四千匹丝绸只剩下了五百匹达到巴塞罗那港。那位子爵应该赔得亲妈都不认。 然而并没有。 子爵出售了五百匹丝绸。扣除损失七艘大帆船的成本,竟还有两倍的利润。 大明丝绸在欧洲是等同于黄金一般的存在。那些在宫廷中随地大小便的欧洲大小“贵族”,将丝绸视为身份和尊严的象征。 当然,在欧洲同样畅销的,还有大明的茶叶、瓷器等等一切货品。 正是欧洲人对大明商品的强大需求,造就了大明走私商人——倭寇——欧洲远洋船队这一整个商业链条。 但倭寇天生就是活畜生,自古以来都是道德下水道、文明地板。他们认为抢比买要来钱快。 于是这帮活畜生自永乐年间起就在沿海小规模抢掠,到了嘉靖朝发展为大规模的倭乱。 言归正传。 为首的马夫头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群穿着奇怪衣服,手持火铳刀枪弓箭的人。 其中一个为首的好似头上扣着一个锅盖,锅盖上还带着两只牛角,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嗦了蜜(军团配扇)。 马夫头一声大喊:“不好!有倭寇!乡亲们快炮啊!” 之前林十三交待过他们,遇见倭寇立马逃跑,不要在意马背上的货物。 倭寇果然是活畜生。手无寸铁的马夫们已经丢下了马和货。即便大明最卑劣的强盗抢掠的目的也只是求财,而非害命。 倭寇却是以杀人为乐。 这股倭寇大约有五百人,为首的头目名叫高藤一郎。 高藤一郎原本只是个倭国的足轻,即炮灰兵。来到大明烧杀抢掠让他成了手下有五百人的海盗头。 这厮竟学着倭国藩主、大名的样子,给自己造了把军团配扇。 只见这小八嘎一挥军团配扇,命令道:“火铳、弓箭,射杀!” “砰砰砰”、“嗖嗖嗖”铳子和箭矢飞向手无寸铁的马夫们,十几名运气不好的马夫被当场射杀。 高藤一郎领着一众倭寇冲到两百匹滇马这边。他心急的用倭刀划开了油毡袋。 油毡袋中当即滑出五匹崭新的苏杭丝绸。 高藤一郎大喜过望:“吆西!剋莫急嘎一!” 再划开滇马另一侧的油毡袋,里面依旧是上等丝绸。 小八嘎们纷纷划开其余滇马上的油毡布袋,全部都是上等丝绸! 这两千匹丝绸,足够高藤一郎在倭国圈一块小小的地,建个鼻屎大小的城当个领主。 高藤一郎兴奋的两眼放光:“我早就跟诸君说过,随我来大明抢掠,财富大大滴!” 一名小八嘎问:“高藤君,还要追击那些明国人嘛?” 高藤一郎果断道:“不,立即带着这批丝绸回沿海去,登船回国!诸君,只要这批丝绸顺利运回国,我们就都是有钱人啦!” 五百多小八嘎果断退到台州沿海,上了三艘八番船。 高藤一郎没有高兴多久。 他们登船不久,便遇上了大倭寇三上坂虎的船队。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砂砾。 三上坂虎下令拦截了高藤一郎的三艘船,要求上船检查。 这一检查不要紧,他们竟发现高藤一郎的座船上竟载着两千匹苏杭上等丝绸! 三上坂虎将高藤一郎抓了起来,一通拷打。最终拷打出了结果,这批丝绸并非跟大明走私商人购买的。而是在台州附近抢掠所得。 三上坂虎在倭国是个战败失去领地的小藩主。 他正经是有一批家老、年寄、奉行、藩头的。他立即召集他们议事。 三上坂虎道:“高藤那个走了运的蠢货,竟不费吹灰之力从台州附近抢到了两千匹上等丝绸。诸君怎么看?” 家老小川早大尻首先发言:“这说明我们购买的情报是真实的。这两千匹上等丝绸就是证据。” “明国的确要跟佛郎机人在台州进行大宗贸易。” 三上手下的年寄——君岛吞白附和:“没错。我们在浙东几个府的耳目也传来消息。说最近有几千匹矮马运送大量货物去台州。” 三上坂虎手下的第一猛将,黑肤阿卡道:“主上,我们不要再观望了!登陆台州吧!全军出击!价值四百万两白银的财富就是我们的了!” 小川早大尻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据我所知,南京城里的北条浩二是个王八蛋,竟将这条重要情报转卖给了十几股势力。” “他们一样会在台州登陆。到那时,我们将与他们陷入混战!” 君道吞白献计:“不如凭借主上的威信,召集他们商议,结成同盟,共同抢掠。等抢掠成功后,我们在海上凭借强大的舰队,逼迫他们吐出这批货。” 三上阪虎连呼:“吆西!吆西!吆西!” 不得不说,这三上阪虎在倭寇中的确有几分势力。虽比不了当年的汪直,也算个瘠薄人物。 一群倭寇在舟山川湖岛上开了个畜生大会。 这群畜生最后商定,共同登陆台州抢劫。抢劫成功后按照兵力分配战利品。 大明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传入倭国已有多年,被文化低地的倭国奉为“天下第一兵书”。 这帮八嘎还想出了一个声东击西之计。 他们将泊船点选在了象山海口,再从奉化东南的西凤岭登陆,兵峰直指宁海北。这只是虚晃一枪而已,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台州。 嘉靖四十年四月十九,倭寇两万八千余人在奉化西凤岭登陆。 这是浙江沿海全部大倭寇们的主力。剩下没资格登陆分台州那张大饼的几十股小倭寇,有大约一万人。 只要将这两万八千人全歼,浙江一省的倭患就能够彻底平定。 且说林十三已经执行完了滇马策,他没有回南京,而是去了杭州城。 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和徐渭、林十三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胡宗宪道:“倭寇与我们玩上了兵法。还知道声东击西了!幸亏诱饵是我们抛出的,我们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 “不然还真上了他们的当。” 林十三问:“戚将军那边准备如何应对?在台州以逸待劳嘛?” 徐渭在一旁道:“不。戚将军准备与倭寇虚与委蛇,带领戚部主力前往宁海,做出中计导致台州空虚的样子来。” “待到倭寇放下戒心,扑向台州时。戚部会回师台州。戚部军报中的原话是‘至台州,遇倭杀倭,直至戚部全部阵亡或倭畜全部伏法为止’!” 林十三赞叹了一声:“好气魄!” 胡宗宪从地图前走开,他对徐渭说:“给我找一本文成公的《传习录》来。我要闭门读书。无重要军报,任何人不得进我的书房。” 胡宗宪了数年时间,给戚继光创造了全部打胜仗的条件。接下来,胡宗宪将会将指挥权完全下放给戚继光。 全看戚继光的了! 徐渭和林十三离开了书房,来到客厅喝茶闲聊。 徐渭是狂士,说话直来直去:“此番若一切顺利,浙江沿海倭寇主力被歼。剩下的小股倭寇不足为虑。” “大倭寇全死在台州,小倭寇们可能会转而袭扰福建。不过那不足为虑,将倭寇全部荡平不过只在一两年内。” “一两年后,倭患彻底平定之日,便是胡宗宪戴枷进京受死之时!” 林十三却道:“不会的。若倭患平定,胡部堂是抗倭的第一大功臣。即便严党垮台,皇爷也一准会留用胡部堂。” 徐渭苦笑一声:“我教你三句话。第一句话:不要低估文人的无耻。” “第二句话: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第三句话: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平定倭患后,朝堂上容不下功臣胡宗宪。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只需要一个罪官胡宗宪!” “唉,我最佩服汝贞的一点,就是他能为了百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道平倭后他必死,还一门心思全放在平倭上。” “汝贞对我说过。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价值。他活在世上的唯一价值便是替大明平定东南倭患!” 徐渭一席话可谓是振聋发聩。 林十三大受震撼却一言不发。 说什么呢? 这是什么样的朝廷啊!真心为国尽忠的忠臣、能臣,却难逃身陷不测之地的结局。 党争倾轧,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这样的朝廷,这么多忠臣良将保它有什么用? 片刻后,林十三劝慰自己:或许,那些忠臣良将保的不是朽烂的朝廷,而是大明的黎民众生! 自倭寇四月十九登陆,整整五日,胡宗宪没有踏出书房门半步。只由家仆每日三次入内,送白粥咸菜,更换恭桶。 四月二十三,宁海。戚部大营。 倭寇的临时营地就在十里之外。 戚继光率部返回台州途中,偶然遇到了这股三千人规模的倭寇。双方干脆安营扎寨,准备就地开战。 戚继光召集手下三千将士训话。他用手指向倭寇营地的方向:“诸位,倭寇就在那里!” 自此之后“倭寇就在那里”成了戚家军最简短、最有效也最隆重的战前动员。 一直到戚继光死后数年,这句话还在鸭绿江畔回响,直冲长白山定的云霄间。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两日之后,一匹快马冲入了杭州城。 快马上的红翎信使高喊:“大捷!大捷!宁海大捷啦!” 红翎信使一直纵马飞奔到了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正在书房内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阳明先生的《传习录》。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高喊:“宁海大捷!” 胡宗宪推开了门。只见浙直总督衙门的数百名属官、书吏跪成了一片。 徐渭高声道:“禀胡部堂。宁海传来捷报。本月二十三,戚部回师途中于宁海遭遇倭寇本多尚隆部,全歼本多尚隆部倭寇三千余人!” 林十三敏锐的发现,听到捷报胡宗宪的脸上没有丝毫兴奋之色。 胡宗宪焦急的问徐渭:“伤亡呢?戚部折损了多少人?” 登陆倭寇两万八,戚部却只有三千。宁海之战虽胜了,但若惨胜与败也没什么区别。 徐渭答道:“禀胡部堂。戚部战死两人,重伤四人。” 胡宗宪惊愕万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是林十三眼疾手快,扶住了胡宗宪。 胡宗宪问:“多少?再说一遍!” 徐渭语气中难掩兴奋:“戚部战死两人,重伤四人。” 戚继光以及他统帅的戚部浙兵,是华夏战争史中战损比天板、战胜率天板。 战损比方面,戚部经常打出一比一百的恐怖数字。 战胜率方面,自戚继光在义乌招兵建军后,十几年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放在整个华夏史中,戚继光作为一名将领都是炸裂的存在。 言归正传。胡宗宪晕了过去。 数年夜以继日的操劳,让他患上了肝阳上亢、血气不稳之症。名义李时珍对胡宗宪的病都束手无策。 林十三赶忙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他喂水。 胡宗宪缓了过来:“再说一遍,戚部伤亡?” 林十三在一旁道:“我的胡部堂,戚部首战告捷,战死两人,重伤四人,全歼三千倭寇!” 胡宗宪赞叹了一声:“戚继光,真乃神将也!” 接下来的日子里,捷报一个又一个传来。 桃渚大捷! 健跳大捷! 新河大捷! 街大捷! 大田大捷! 丽水大捷! 处州大捷! 上峰领大捷! 戚部在台州附近九战九捷,史称“台州大捷”! 嘉靖四十年,五月十五。红翎信使的报捷声再次响彻杭州城。 登陆台州的两万八千倭寇,被歼两万五千人,残敌退回海上又遇卢镗、唐尧臣水师截击。落水淹死无算。 万世之功! (本章完) 第219章 封,封,封!升,升,升!赏,赏, 第219章 封,封,封!升,升,升!赏,赏,赏! 嘉靖四十年五月十五,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的手边放着一份捷报。 捷报的内容是:浙兵戚继光部于台州附近大破倭寇,九战九捷。共斩倭寇首级两万四千六百余,戚家军战死二十八人,重伤六十七人。浙江倭患一举肃清。 嘉靖帝脸上毫无喜悦神色,反而铁青着脸。 欺君!明晃晃的欺君!当朕是三岁小孩嘛? 三千浙兵对阵两万八千倭寇,光斩首就快两万五了。浙兵只战死了二十八人? 难不成戚继光是兵仙转世,三千浙兵个个都是天兵天将? 捷报是胡宗宪、谭纶、戚继光、卢镗、汤克宽联名上的,他们是在拿朕当傻子一般戏弄嘛? 啊呀!东南的文臣武将已经结成了同盟!串通起来蒙骗朕! 封疆大吏、带兵武将沆瀣勾结!这还得了? 这倒不怪嘉靖帝多疑。这样逆天的战损比,换做任何一个人看都不会信。 京师正六品以上全部文武官员、勋贵都已换好了朝服,跪在大殿外等待朝贺。 严党和徐党怀了同一个心思:捷报一准是假的。我们大张旗鼓前来朝贺,把皇上给架起来。等查实他们谎报军功,看皇上还下得来台? 皇上下不来台,东南那群人还有好果子吃? 哼,当初费尽心机裁撤戚部不成。现在胡宗宪、戚继光他们脑袋进了水,竟送上这样一份蠢得令人发指的假捷报。 朝贺的官员已在大殿外跪了一个时辰。大殿的嘉靖帝并未做任何表示。他在等两个人。 突然间,管东厂的黄锦捧着二十几封密信,快步冲向永寿宫大殿。身体肥硕的他被大殿门槛绊倒,来了个老太太钻被窝。 二十几封密信散落了一地。 吕芳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两个小宦也上前帮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密信。 嘉靖帝骂道:“蠢奴!堂堂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就不能稳重些!” 黄锦挨了骂,脸上竟有喜色:“禀皇爷,东南的捷报是真的!” 嘉靖帝掀开青纱帷帐,凝视着黄锦一言不发。 当初戚继光在义乌募兵,组建浙兵新军。以嘉靖帝多疑的性子,怎会不往其中派遣耳目? 戚部之中有厂卫派入的耳目;浙直总督府中有厂卫派入的耳目;东南各府甚至县,皆有厂卫耳目。 这二十多封密信,皆是东厂耳目们有关台州大捷的密奏。 黄锦打开一封密信,高声念道:“东厂番役赵大海,现潜伏于浙兵戚部伙房任切墩杂役。他上禀——台州九战,戚部袍泽宛如神兵天降。” “其鸳鸯阵法之精妙,震古烁今。倭寇对阵鸳鸯阵如蚍蜉撼树。且戚部袍泽人人不畏死,不偷生,作战时号令如山。” “开战前,戚部开伙瓷碗总数为三千零三十八个。台州之战结束后庆功宴,戚部开伙瓷碗总数为两千九百四十三个。其中二十八人为战死。六十七人为重伤,未能参与庆功宴。” “属下身为杂役,未能冲锋陷阵。只在大营观望战局。然戚部九战之大胜,乃属下亲眼所见。” “只是.” 嘉靖帝开口问:“只是什么?” 黄锦答:“只是,戚部杀敌近两万五千人,却无一俘虏。只因开战前坐营将军戚继光有军令‘戚部不要俘虏’。不知戚继光是否有不仁之过。” 吕芳在一旁道:“刚才我也起疑,杀了两万五千人,怎么没抓到一个活口?原来有这样的军令。” “皇爷,老奴以为,倭寇与畜类无异。华夏仁义是用来对待人的,不是用来对待畜生的!” “戚将军此举是为震慑那些觊觎我华夏财富的倭寇。并无罪过。” 吕芳是个厚道人,忙不迭的帮戚继光说好话。 嘉靖帝紧皱了一夜的眉头略显舒展。他道:“黄锦,接着念。” 黄锦又道:“东厂无职耳目吕魏,现于戚部大营新河县之县衙内担任户房书吏。该员于嘉靖三十七年被东厂档头杨志礼招募,作为眼线为东厂提供情报。” “吕魏上禀——近两万五千颗倭寇人头被戚部带回新河,堆积于新河县城外。另,缴获倭寇火器、弓箭、刀枪亦堆积于县城外。几成两座山。” “戚继光领县城官员、百姓,于倭寇人头前举行血祭,祭奠倭乱中身死的百姓、殉国将士。” “血祭当日,新河县城外哭声震天。自永乐年间倭寇犯我沿海起,倭患已持续百十年。” “百年国耻,一朝得雪!” 吕芳在一旁道:“皇爷,看来东南呈上来的捷报是真不假。” 嘉靖帝还是不能放心:“黄锦,接着念。” 黄锦念完了剩下二十几份捷报,无一不在印证捷报的真实性。 嘉靖帝一向煞白的脸上竟泛起了红光。 他在等第二个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 自去年陆炳病死后,朱希孝接替陆炳担任了锦衣卫指挥使。而陆绎则被提升为了指挥佥事,成了朱希孝的手下。 朱希孝快步走了进来。他的手中亦捧着一堆密信。 嘉靖帝吩咐他道:“快念给朕听。” 朱希孝手中这些密信无一例外,皆是印证戚家军取得骇人大胜的。 朱希孝念道:“九战结束后,台州百姓箪食壶浆,涌入戚部驻地犒劳将士。” 嘉靖帝感慨:“自英宗之后,百姓一向视兵为匪。何曾见过百姓视兵为自家亲眷?” “可见戚部不仅善于打仗,还军纪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 吕芳在一旁给戚继光助攻:“皇爷圣明。之前朝中官员参奏戚部军纪涣散、桀骜难驯,如今看皆是乌鸦聒噪之言尔!” 嘉靖帝听完了东厂、锦衣卫两方面的密报,已是龙颜大悦。 他竟破天荒的吩咐吕芳:“给朕换衮冕,朕要在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 严党和徐党也不是没有耳目。且他们夸张到人在宫中,消息能够通过宫门传递。 众臣听旨后,纷纷移步皇极殿。 严世蕃快步走到了严嵩身边,低声言道:“督捕司的人从东南传回消息。那捷报是真的。” 严嵩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愣了半晌。 混迹官场数十年的他能够预见未来。 台州九捷是真不假,几乎已经宣告了浙江倭患的平息。接下来,倭寇残部可能会与福建沿海倭寇合流,侵扰福建。 但那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戚部战力如此骇人,只需转进入闽,倭患彻底平息只在一两年间! 倭寇平息之日,就是严党丢掉东南之时! 严党若无东南,则根基危矣! 严嵩突然如遭雷击。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严家败落之日不远了! 徐阶那边,太仆寺卿亦走到他身边:“徐次辅,万世之功啊!” 徐阶笑道:“戚部如此神勇,在台州杀了两万五千倭寇,只战死二十几人。的确是万世之功。” “什么白起、韩信、关云长、岳武穆,都不及咱大明的浙江都司同知、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厉害啊!” 徐阶这话明显是在阴阳。他根本不信戚继光能创下如此傲人战绩。 太仆寺卿却压低声音:“二公子从江南传来消息。捷报是真的。” 徐阶愕然:“即便是胜了,也应有几分夸大吧?” 太仆寺卿道:“并无夸大。倭寇的人头都在新河堆成山了。戚部门的近三千将士皆已在新河暂驻。” 徐阶反应很快,他大声说道:“果如我所言,白起、韩信、关云长、岳武穆,都不及咱大明的戚继光!” “白起效力于暴秦,韩信不得汉高祖信任,关云长效力于无福之主,岳武穆效力于昏君。” “戚继光却被古往今来第一圣明之君主重用。此乃戚继光之福,更是大明百姓之福,我等臣子之福!” “此等洪福,全靠当今圣天子所赐!” “皇上,圣明啊!” 在通往皇极殿的宫巷中“皇上圣明”的呐喊此起彼伏。 既然已经确定捷报是真的,那就要论功行赏! 胡宗宪虽未直接指挥台州之战,却因统筹东南抗倭之全局,加封“太子少保”衔,位列“三少”,仅次于“三公三孤”。 另赐喜庆金银,赐穿蟒袍。 除了明旨,嘉靖帝还差内宦去东南,给胡宗宪传口谕“东南倭患平定之日,便是卿回京入阁之时”。 嘉靖帝画的这张饼 首功悍将戚继光升授浙江都司。两浙父老请愿为戚继光建生祠之事,天恩照准。 诰赐新河之战前期临敌不乱,率百姓孤守新河城的戚继光夫人王氏“一品威烈夫人”。 戚部小旗以上,原地晋一级。 嘉靖帝在史书中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他称第一,孙子万历帝只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三。 但这回嘉靖帝拿出了“朕不过了”的豪气。调拨内库银十五万两,赏赐戚部有功将士。 另调拨内库银三十万两,命戚继光募兵扩军至六千。 曾有言官参劾,戚部浙兵自称“戚家军”,戚继光有不臣之心。 此番嘉靖帝发明旨,言明:“戚家军”为百姓爱称。朕一向体谅民意。故钦赐浙兵戚部军号“戚家军”。 另赐于江西剿匪大胜的俞大猷部军号“俞家军”。 上上下下都赏了,自然跑不了筹划“滇马策”,诱敌登陆的林十三。 若没有“滇马策”,戚部便不能一股荡平浙江沿海的倭寇主力。 林十三升为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使,官升正四品,破格升授宣威将军散阶。 因东南倭患尚未彻底平定,福建仍有小股倭寇袭扰。故命林十三常驻杭州,协助胡宗宪,办理对倭情报事。 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那也是镇抚使。 大明自开国,还未有锦衣卫的镇抚使听命于封疆大吏的先例。 这也足见嘉靖帝对胡宗宪的重视程度。 半个月后,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与谭纶、戚继光、林十三对坐着。 台州大捷后,胡宗宪喜极而泣。然而不过三天,他便恢复了冷静。 平倭尚未成功,汝贞仍需努力! 等再平定了福建倭患,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告成。 林十三如今已成了胡宗宪的情报总管。他站在地图前说道:“据属下掌握的情报。浙江沿海的五十几股势力不强的倭寇,共计万余人已转移至福建沿海岛屿。” “这帮倭寇因为势力太小,当初没资格登陆台州跟大倭寇们抢食吃。竟因祸得福成了漏网之鱼。” “他们已与福建沿海的零散倭寇合流。” 胡宗宪问:“福建原本的零散倭寇有多少股,多少人?” 林十三答:“大约三十股,总人数八千左右。” 胡宗宪道:“戚元敬,我命戚家军立即收拾行装,准备一应军械。准备入闽作战。” “谭子理,戚家军入闽的一应粮草供应交给你。” “林十三。半个月内,我要你搞清楚福建大小倭寇的姓名、手下人数、战船数量、武器状况、盘踞地点。” 林十三痛快的答应下来:“属下领命,半个月内必有呈报。” 林十三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着强烈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之前他在京师,整日搅合在党争的那些烂事儿里。如今他却是真正的为国效力,保护百姓。 这种自豪感和成就感,是搅合党争烂事儿给不了的。 家人都在南京,他却常驻杭州,一门心思扑在了对倭情报事上。 他这个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当得可谓是宵衣旰食、鞠躬尽瘁。 林十三出得胡宗宪的书房,立即找到了原本负责对倭情报事的南镇抚司百户沈惟敬议事。 在对倭情报事上,林十三已算得半个老手,现在办起差来得心应手。 沈惟敬道:“半月内办完胡部堂交待的差事不难。邵大侠人在福州呢。他之前写信给我,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 “有邵大侠相助,咱们如虎添翼。” 林十三道:“不可大意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戚家军大规模清剿福建倭寇前,咱们的情报一定要尽量搞详细。” “你亲自去一趟福建。哦对了,带着李高。但不要让他涉险。” 李妃当初授意李高跟着林十三来江南,原本就是为帮自己亲弟弟镀金。 林十三深知李妃用意,乐得通过给李高镀金讨好裕王府那边。 沈惟敬是个人精,看透了林十三的用意。他笑道:“我全明白。冒险的事不让李百户做。立功的事捎上李百户。” “嘿,谁让人家命好,有个好姐姐呢。” (本章完) 第220章 横竖倭寇已平,此生我足矣!(滇马 第220章 横竖倭寇已平,此生.我足矣!(滇马记终) 有位姓许的古圣人说过:活着就是要做有意义的事,做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着。 何谓有意义的事? 大丈夫带三尺剑,横行天下,上报国家,下护黎民。这就是有意义。 接下来的一年里,林十三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对倭情报事上。南直隶、浙江、福建三头跑。 有时为了取得一份情报,他会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日子虽苦却乐。因为他知道,他做的事将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史书中或许不会提及他的名字,但他心甘情愿。 在这一年里,东南大势已变。 取得台州九捷后,新任浙江都司戚继光从义乌招兵,扩充戚家军。随即率六千戚家军与戴冲霄部从温州出发,入闽作战。 首战横屿岛,大捷! 时值中秋节,戚继光写下了名垂千古的《凯歌》。闽地雅乐名士谱曲,《凯歌》成为了戚家军的军歌。 福建百姓箪食壶浆,慰劳戚师,给戚师送来了大量食物作为军需。其中有一种烤饼,咸甜可口,福建人称之为“继光饼”。 后简称为“光饼”,流传数百年。 中秋过后,戚继光率军南下,再战牛田,大捷! 十日之后,三战林墩,大捷! 时浙江又有小股倭寇作乱。戚继光率军回浙。闽地倭寇叹曰:戚虎终去矣。 没错,倭寇给戚继光起了一个名字“戚虎”。 浙江倭乱平息,戚家军二次入闽,四战于平海卫,大捷! 五战仙游,大捷! 福建五战五捷,共歼灭倭寇约一万两千人。戚家军战死六十三人,重伤一百零二人,仅此而已。 这五次大捷,宣告了东南倭乱的彻底平定。 终于取得了彻底的胜利!万世之功! 嘉靖四十一年,秋夜,仙游城外。 林十三骑着一匹马,立在高处,目视着戚家军凯旋而归。 戚家军的将士们高举着火把,火把汇成了一道铁血长城。这条长城将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护佑大明海疆、边疆的平安。 直到“明日校场领饷,不必着甲”的历史名场面上演。 戚家军的将士们高唱起了凯歌:“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二十七岁的林十三坐在马上,此刻已是热泪盈眶。抗倭大业,今日全胜! 数十年来为平定东南倭患的那些忠臣良将,努力没有白费。 无数烈士没有白白牺牲。 自嘉靖三十四年,替名宦高忠寻犬算起,林十三已经历了七年宦海沉浮。 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初那个白面俊后生。东南沿海的烈日让他的皮肤黝黑。 在官场上他日趋成熟。 不过,旁人都是官越做越大,良心越来越小。 他却反了过来,官儿越做越大,良心也越来越大。 林十三随戚家军返回福州大营后,便等待着朝廷的封赏圣旨。奇怪的是,一连两个月毫无消息。 这日,他刚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只见一个肥胖骑士纵马狂奔过来。 骑士见到林十三,一勒马缰下了马。 骑士是林十三的胖徒弟孙越。 孙越道:“鸽站那边接到了京师的飞鸽传书,师父,京里出大事了。” 林十三问:“出什么大事了?” 孙越答:“严家父子遭御史邹应龙弹劾。皇爷命三法司会审,严世蕃被判流放广东雷州。严嵩削职为民。” 林十三听后沉默不言。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东南平而严党倒,这是明眼人都能预测到的。但林十三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么快。 两日之后,太监杨金水抵达仙游城。 杨金水先宣读了圣旨。戚家军全体将士晋一级,无论官兵,皆赏银五十两。 戚继光加三级任用,升授右军都督同知,实授福建总兵。 在圣旨中,嘉靖帝毫不吝惜对戚继光的溢美之词:“卿用兵如神,岂直当今之虎臣,实为振古之名将。” 恩赏圣旨宣读完后,林十三问杨金水:“杨公公,朝廷对胡部堂.” 杨金水叹了一声:“林十三,接旨。” 林十三跪地:“臣接旨。” 杨金水道:“上谕。南京锦衣卫镇抚使林十三,勤于对倭情报事。抗倭功成,林十三功不可没。然” 说道这个“然”字,杨金水叹了口气,随后继续宣旨:“然,林十三结交奸党,与权奸严世蕃、罗龙文结为异姓兄弟。” “朕赏功罚过,降林十三为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浙直总督胡宗宪乃奸党骨干。虽有平倭之功,却依附严嵩父子。着即革去一切官职。” “着新任北镇抚司千户林十三前往杭州,将胡宗宪押解回京。钦此。” 林十三和戚继光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杨金水赶忙解释:“皇爷倒严的决心很大。然而严党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 “皇爷罢了胡宗宪的官,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凡是严党官员,皇爷皆会严惩。即便是胡宗宪是这样的国之干城,亦要治罪。” “胡宗宪在东南做了那么多事,得罪了那么多人。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人恨不能治他于死地。” “皇爷让十三老弟押解胡宗宪进京。为的是在途中保全他的性命。省得那些魑魅魍魉途中暗杀他。” 林十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杨公公放心。我定保胡部堂平安到京。谁敢意图谋刺东南之柱,我穷尽一生精力也要杀他全家。” 杨金水点了点头:“好。”随后他又道:“皇爷赐了我司礼监秉笔衔,转任浙江镇守太监。有旨意,戚家军乃是浙兵。戚继光则为福建总兵。互不统属。” “着戚家军立即调回浙江,交由浙江镇守太监杨金水暂管。” 林十三脱口而出:“皇爷要缴戚帅的兵权?” 杨金水凝视着一旁的戚继光:“戚帅,你不要误会.算了,这瞎话我编不下去了。” “胡宗宪是严嵩的人,你戚帅又是胡宗宪的人。如今严党倒台,你自然要吃瓜落。” “本来六科廊的言官上了联名奏疏,要将你同胡宗宪一道锁拿入京。是皇爷力排众议,不光不治你的罪,反而将你升为福建总兵。只收夺你的兵权。” “戚帅,我给你透个实底。等倒严这场风波过去,皇爷会把戚家军的兵权还给你。” 林十三怒道:“这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嘛?我要上奏疏” 杨金水失声喊道:“林十三,你消停些吧!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这是政潮!嘉靖一朝最大的政潮!” “六科廊言官本来参你是严党骨干,要杀你的脑袋!皇爷打算褫夺你的官职,堵言官的嘴。” “是裕王爷让张居正写了一封奏疏保你。你才能得到明降暗升的结果!” 林十三最近一年通过李高可劲巴结裕王府,心血没有白费。 有储君做靠山,关键时刻真能保官救命。 林十三小声骂了一声:“东南倭寇平定,明明是大喜事,愣生生办成了丧事。” 杨金水有些发急:“我的小祖宗。这话也就在我跟前说说。别出去乱说!” “严嵩被罢官,徐阶做了首辅。如今姓徐的那一伙儿人张扬的很。逮着人就往死里参!” “吏部有个郎中,本不是严党,只说了一句‘切勿矫枉过正’,就被扣上了严党的帽子,罢官夺职流放。” “皇爷现在需要人手制衡严党。调你回京,就是让你辅佐朱希孝、陆绎他们制衡徐党。” 戚继光道:“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替胡部堂感到不忿。” 杨金水一声叹息:“唉!” 京城,永寿宫大殿内。 嘉靖帝的手边放着一堆奏疏。无一例外,全部是六科廊言官参劾严党官员的奏疏。 如今“严党”成了万能大帽子。看政敌不顺眼?好说,给他扣一顶严党帽子就是。 如果将这些六科廊言官的奏疏照准,京城诸衙几乎全部都要停摆,六科廊和都察院除外。 嘉靖帝凝视着那一堆奏疏一言不发。 黄锦正在给他洗脚。吕芳则在一旁伺候手巾。 黄锦道:“皇爷,东厂得到消息。朝中清流言官正在私下串联,若皇爷不准他们的这些奏疏,他们便要前来永寿宫跪谏。” 嘉靖帝意味深长的说:“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叫陈洪进来。” 不多时,司礼监秉笔陈洪入内。 在司礼监四秉笔中,陈洪排行第二,却是四人中最为阴险狠辣的一个。 陈洪给嘉靖帝磕了头。 嘉靖帝道:“黄锦是个厚道人,心不狠,手不黑。提督东厂的差事,他办着实勉强。陈洪,朕命你接替黄锦,执掌东厂。” 陈洪听了这话两眼放光,高声道:“奴叩谢皇爷恩典!奴一定替皇爷管好东厂。” 嘉靖帝又不满的说道:“陆炳薨了之后,朱希孝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朕的本意是让他凭借手中权力,保护孱弱敦厚的裕王。” “可他始终跟徐阶走的太近。很多事都动不了狠辣手腕。陆绎又太过稚嫩。” “朕看,东厂监管锦衣卫乃是祖制。应该恢复这一祖制了。以后你要把锦衣卫一并管起来。” 陈洪心中再次狂喜,磕头道:“奴谨遵圣命,一定连锦衣卫一并管好。” 嘉靖帝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名叫林十三的传奉官要回京了。此人堪大用,你要用好他。” 裕王府。 李妃正在给裕王剥一枚腌渍荔枝。 裕王道:“徐阁老手下的那些人最近也太张狂了一些。父皇弃用的人他们参,父皇要用的人他们还要参。” “连孤暗示要保的人,他们都不放过,照参不误。” “孤算明白,为何严党贪狞狡诈,父皇却重用多年了。没有严党的制衡,朝廷里这群‘道德君子’简直要反了天。” 李妃道:“王爷,臣妾劝您一句话,眼下的事您不要管,也不要问。” “您没发现么。父皇这两年做的一切事都是在为您日后登基铺路。” “倒严这等大事是为了您的将来。让朱希孝管锦衣卫是为了您的将来。提拔张太岳、高肃卿亦是为了您的将来。” “徐阁老的那些人要闹便让他们闹去。一群聒噪乌鸦,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朝局如海。有疾风骤雨的时候,但始终要归于平静。” 李妃的见识不亚于聪明绝顶的政坛老油条。 裕王道:“胡宗宪呢?孤打算保他。” 李妃摇摇头:“王爷,万万不可。他是天字第一号的严党。您保他,岂不是在向朝臣们传递信号,您要保严党?” “那就成了跟父皇唱反调。” 裕王叹了声:“唉,可惜了胡汝贞啊!” 李妃道:“胡汝贞不光是东南柱石,还有宰辅之才。日后您登基践祚,他可为阁臣。” “臣妾猜测,父皇会为您留下这柄治国安邦的国之利剑。至多将他发回原籍闲住。” “您欣赏他,待登基之后再启用他就是了。” 李妃的猜测十分准确,只是她没料到日后事态的发展。 谁也不是算命先生,“未来”二字最为多变。 十日之后,杭州城,浙直总督府。 胡宗宪的身边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是全套的浙直总督冠带。他自己则是一袭布衣,面容憔悴。 林十三站在他的面前:“胡部堂,朝廷又有旨意,撤销浙直总督一职。自您之后,大明再无浙直总督。” 胡宗宪颔首:“哦。浙直总督本就是朝廷为抗倭设立的临时官职。如今倭寇已平,自然该撤销。” “噗通”林十三给胡宗宪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您是我的老师,教会了我做人、做事。请受我一拜。” 胡宗宪道:“起来吧。如今你是朝廷的正五品千户,我只是一介草民,你这一拜我怎受得起?” 林十三道:“李高从京师来信。说让您保重身体,暗示朝廷有重新启用您的一天。” 胡宗宪叹了声:“我得罪了太多人。他们不会让我活到那一天。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横竖倭寇已平,此生.我足矣!” (本章完) 第221章 历史滚滚向前,林十三,署理北镇抚 第221章 历史滚滚向前,林十三,署理北镇抚使! 嘉靖四十一年,冬。林十三押送胡宗宪回京。胡宗宪被暂押诏狱。 裕王对胡宗宪还是欣赏的。其门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命北镇抚司千户林十三暂管诏狱事。 有林十三管着诏狱,胡宗宪在狱中的日子反而比做浙直总督时清静多了。林十三又找来京中名医为其调养,甚至自掏腰包雇了一个福满楼的厨子,专门为胡宗宪做药膳。 嘉靖四十一年,腊月初一。内阁首辅徐阶于内阁值房题字三行“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明眼人皆知,这三句话的重点在于第二句“以政务还诸司”。 说明白点就是:严党已经倒了。皇上您的爪牙没了。权力该还给文官集团了。咱们君臣共治不香嘛? 题字同日,徐阶授意南京兵科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十大罪。 为抗倭挪借军费,成了“贪污军饷”。 为募饷开抗倭捐,成了“滥征赋税”。 最狠的是最后一条罪名“党庇严嵩”,这一条.没得洗。 又数日,有故人前来诏狱探访胡宗宪,劝其反戈一击,揭发严嵩父子罪行,可保性命无忧。 任凭说客舌灿莲、好言相劝、言语威胁。胡宗宪全程缄口不言,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话:“严阁老对我有知遇之恩。” 翌日,六部、都察院、六科廊、诸寺三百零九名文官联名上奏,请杀胡宗宪。来势汹汹,泰山压顶。大有皇帝不杀胡宗宪则京城诸司罢工停摆的气势。 好家伙,严世蕃刚被发配雷州,严嵩刚被免职不久,文官集团这就发动第二次大礼议式的逼宫了。 关键时刻,嘉靖帝授意锦衣卫站了出来。 锦衣卫上至指挥使,下至百户,联名上奏疏为胡宗宪鸣冤。 接下来的半个月,参劾胡宗宪的三百零九名文官中,有三十一人因贪污、纳贿、徇私、舞弊被锦衣卫逮捕,关进诏狱。 为了救下胡宗宪的性命,一向圆滑的林十三这回也顾不了得罪不得罪人了,直接化身诏狱阎罗王。 他下令对这三十一人施以酷刑,这帮人恨不能连小时候偷过谁家的针,摘过谁家的瓜都一一招认。做官后干的龌龊事自然一件不落,全部供述。 对于这批官员的处理,锦衣卫遵循从严从快的原则。 这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谁想搞死胡宗宪,锦衣卫就搞死谁。 为保胡宗宪性命,嘉靖帝一改往日“居于深宫,藏于帷帐,操纵朝局”的行事作风。亲自下场表态:其一,胡宗宪平倭有功。 其二,胡宗宪并不是严党。自他做了御史,便是朕一直提拔他。朕之前因平倭而赏赐他,若朝令夕改,今后谁还会为朕做事? 其三,胡宗宪任职总督时,的确有些违背法度之事。虽本意是为平倭大业,然法度不可违。故免除其一切官职,命其回籍闲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徐阶一党若还咬着胡宗宪不放,那真成给脸不要脸了。 这场政潮,在嘉靖帝的权谋和锦衣卫铁腕的扼杀下,渐渐散去。 胡宗宪得以还乡。 嘉靖帝为此事,专门给裕王写了一张字条“胡汝贞乃朕留给你的宰辅大才”。 皇帝和文官的拉锯还在继续。 嘉靖四十二年,正月。 因在“保胡”事件中于诏狱“虐待罪官”,有御史弹劾林十三。 又有御史弹劾林十三公权私用,纵容其父大做官家用冰生意。 接下来有御史弹劾,林十三与严世蕃为异姓兄弟,当初与严党勾结,于宣府害死沈炼。 这是杀招,如今朝中背景再深厚的人也扛不住一顶严党的大帽子。何况还有一条“戕害忠良”。 好在林十三当初在宣府留有后招。 那便是妖道阎浩的供状:是严党逼迫他对锦衣卫撒谎,诬陷沈炼。沈炼从未给鞑靼人提供过情报。严党欲诬陷忠良,指使他胡乱攀扯。沈炼冤死,罪在严嵩! 另外还有一份沈炼生前写给林十三的信。足矣证明沈炼并非林十三所害。 内相吕芳、司礼秉笔黄锦也为林十三作证:林十三乃是皇帝授意,打入严党内部之暗桩。与严世蕃结义,乃是为搜集严党罪证使的权宜之计。 林十三躲过一劫。 出人意料的是,林十三竟上了一道请罪奏疏,承认言官所奏“公权私用,纵容其父大做官家用冰生意”是真。自请惩处。 老谋深算的嘉靖帝一眼看穿:林十三这厮是在躲事。想玩小杖受大杖走的把戏。念在他平倭有功,就遂了他的心愿。将他从北镇抚司降往驯象所,做个千户吧。 兜兜转转七八年,林十三又回到了驯象所。不同的是,当初他只是驯象所中名不见经传的堂贴校尉。如今却成了驯象所的头儿。 正如嘉靖帝所猜测的那样,林十三耍了滑头。 他深知严党倒台后,皇帝和文官必有一番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他可不想留在北镇抚司当锯沫子。 要知道,皇权与臣权之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不如回驯象所保平安,当个常青云一样的安逸千户。 孙越亦跟随其回了驯象所,担任百户。 至于李高,因李妃裙带,高升锦衣卫右所千户,专管皇家仪仗。 嘉靖四十二年九月,裕王侧妃李氏生子朱翊钧。因裕王长子朱翊釴、次子朱翊鋡早夭,朱翊钧受封世子。 裕王因有了后,储君地位愈加稳固。李妃在裕王府的地位也如日中天。 裕王的两位宠臣高拱与张居正并未卷入皇权、臣权之争,分别隐于太常寺和国子监,猥琐发育。 嘉靖四十二年,十月。鞑靼南下入寇,破墙子岭,京师戒严。第二次庚戌之变似乎即将上演。 关键时刻,是大同总兵官姜应熊带兵勤王,于密云大破鞑军。保得京师平安。 此人是杨博的学生。 嘉靖四十二年,十一月。本来被罚戍浔州的罗龙文逃回徽州,不安分的他数次前往江西,与严世蕃密谋东山再起。被锦衣卫缉拿,关于诏狱。 锦衣卫给罗龙文安的罪名中有一条“通倭”。天地良心,罗龙文当初东渡大海,前往倭国徐海贼穴,是为了使离间计,分化瓦解倭寇徐海部。 到头来却成了一桩罪名。 林十三为了让老罗在诏狱中别受非人的折磨,几乎动用了自己的全部人脉。并不顾惹麻烦上身,屡次前往诏狱探望。 罗龙文为表感激,送了林十三一句话:朝堂之上,选边站一定要慎重,选错边,功绩也会变成罪名。 嘉靖四十三年初春,兴国县令海瑞海刚峰升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骑着一头瘸骡入京。 嘉靖朝末期第一猛人,徐徐走入了历史的舞台。 嘉靖四十三年秋,徐阶奏太仓积余银米事,曰“岁大丰,太仓余银十四万两、米八万石”。 自严党倒台,徐阶执掌内阁已近三年。大丰之年,国库太仓竟只有十四万两白银和八万石米的积余,徐阶竟标榜为功。 而徐家在松江的二十万亩土地,当年得米五十七万石。是太仓存米的七倍还多。 着实可笑。 嘉靖四十四年,正月。嘉靖帝第四子景王朱载圳薨。嘉靖帝的血脉只剩下了裕王一支。 内阁首辅徐阶上奏:景恭王薨,无子应除国。王妃应归京赡养。封地应还予百姓。 这把嘉靖帝恶心的不行。朕的儿子死了,你不说安慰朕,反而来给朕心上插刀子。什么归还封地,好人你来做,恶人朕来当? 你如此心系百姓,怎么不把你徐家的二十多万亩地分给百姓呢? 十日后,嘉靖帝下诏,调严讷、李春芳入阁,分徐阶之权。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罗龙文被斩,上命籍其家。 有司官员察觉罗府中胡宗宪与罗龙文为抗倭所写密信。密信中商讨为诱徐海上岸捕杀,假拟圣旨封徐海为“浙江都司同知” 当初抗倭非常时期,胡宗宪不得不用非常手段。如今却成了实打实的罪名。 放在任何一个朝代,矫诏都是大罪。言官群起攻之,嘉靖帝无奈,只得命锦衣卫将胡宗宪捕入诏狱。 最终,胡宗宪在诏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命诗,自尽而亡。 东南之柱,怨死狱中。 嘉靖四十四年,十月。户部主事海瑞上《治安疏》,又名《天下第一疏》。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海瑞骂君。 海瑞做了朝中某些人的刀。但嘉靖帝并未处死海瑞,而是将其关押诏狱。 嘉靖帝经此变故,急火攻心,龙体每况愈下。 嘉靖四十五年,正月。锦衣卫指挥同知陆绎受赏都指挥使衔,上命其挂衔闲居。锦衣卫的陆家时代,彻底结束。 嘉靖四十五年,三月。嘉靖帝命增补阁员。裕王推荐的高拱和徐阶推荐的郭朴入阁。 高拱自入阁后便与徐阶政见相左,势同水火。 张居正则长居于裕王府。一门心思给裕王讲经。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嘉靖帝病逝于乾清宫,年六十。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 徐阶与张居正密谋草拟遗诏。裕王继位,改元隆庆。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隆庆元年三月,驯象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春天是大象交配的季节,驯象所的养象校尉们忙的不可开交。 千户值房内,三十二岁的千户林十三正在跟副千户孙越下五子棋。 林十三在驯象所沉寂已有四年。这四年来他过上了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安逸日子。管他朝堂大风大浪,我自旁观吃瓜看戏。 岁月是猪食。他已不是十二年前那个俊朗的堂贴校尉,身上渐渐挂了膘,白胖了不少。不过跟孙越比依然是小胖见大胖。 林十三喝了口茶:“我说徒儿啊,你别费脑子了。四子已成,投子认负就是。” 孙越道:“娘的,又输了。今天都输了二十多盘了。” 就在此时,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入值房。十六岁的王小串、十四岁的林虎、八岁的福儿走了进来。 王小串如今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如似玉。 当初严家败落,林虎和严年孙女的婚约自然取消。林十三跟碧云商议一番后,却未恢复王小串的童养媳身份,以义女待之。 林虎已十四岁,在京内官学读书。他颇有父亲年少时的眉眼,少年俊朗。 至于福儿,正是人厌狗嫌的年纪。淘气到令人发指。 福儿笑道:“爹爹,我们可算知道配大象是怎么一回子事啦!就是杵进去,捣一捣.” 林十三呵斥:“当着你姐姐面呢。胡说什么,不成体统!” 转头林十三又骂王小串:“都快出阁的人了,跑来驯象所玩耍旁的不看,看那事.非礼勿视懂不懂?” “还有你虎儿,好歹明年要考府试的人,也算饱读诗书。跟你姐姐和弟弟胡闹什么?” 王小串小声嘟囔:“福儿这小魔头非要来看,我怎拦得住。” 林十三转头问孙越:“那位赵知县的底你摸清了没?他家公子到底如何?” 孙越道:“我托了北镇抚司的袍泽,把赵知县往上数三代查了个底儿掉。确实是书香门第,传代的良人。” “他家那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去年刚考取秀才功名。不过.” 林十三问:“不过什么?” 孙越答:“跟你一个嗜好,爱玩个鸟啊、虫啊之类。他爹没事儿就因这事儿骂他玩物丧志。” 林十三笑道:“那算什么。串儿,过几日我寻个由头,邀那赵公子去咱府上观鸟。你扮作侍女,一旁看看可还中意。” “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总觉得还得你可心,我才能把你放心大胆嫁出去。” 王小串不似年幼时的顽皮性子,羞得脸通红:“爹,你胡说什么呢。” 说完王小串扭头就走。 林虎笑道:“爹,你都把我姐羞走了。” 就在此时,一名小旗进得值房禀报:“十三爷,司礼监少监冯保冯公公、内官监司正陈矩陈公公、武清伯世子正在大堂等您接旨呢。” 林十三一愣:“有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嘉靖帝驾崩后,隆庆帝善待吕芳、黄锦等旧宦。保留了吕芳的司礼监掌印、黄锦的司礼监首席秉笔职位。 但吕芳和黄锦却识趣的闲居于黑山,不问监务。 如今司礼监的头号人物是前裕王府总管太监孟冲,暂任秉笔。 二号人物则是贵妃李彩凤的心腹,担任少监的冯保。 抗鞑名宦高忠死前,曾将陈矩托付给黄锦。黄锦去黑山前,又将其托付给了冯保。 故陈矩如今也升了官儿,成为了内宦中的第四等——司正。 而李贵妃的父亲李伟受封了武清伯,李高也成了武清伯世子。 林十三连忙来到大堂。 冯保展开一方圣旨,高声道:“有上谕,升锦衣卫驯象千户所千户林十三为署理北镇抚使。钦此。” (本章完) 第222章 我林十三愿为开放海禁保驾护航 第222章 我林十三愿为开放海禁保驾护航 大明官讳中的“署理”二字,即代理也。 北镇抚使是个三煞位。 自嘉靖四十五年正月陆绎卸任北镇抚使至今,短短两年间已有四位北镇抚使或身陷诏狱、或被流放发配、或被斩首。 最离谱的一位在家里吃着火锅听着曲儿,稀里糊涂脑袋上就多了一柄匕首。 之前严党倒台,严徐党争结束。随之而来的高徐党争更加激烈。 严嵩和徐阶只是权力之争。 高拱和徐阶则是朝中革新派与保守派之争,涉及大明王朝的根本。 如今的内阁有五员。 首辅徐阶、次辅李春芳。阁员高拱、郭朴、张居正。 五人之中徐阶、郭朴是守旧派。 高拱、张居正是革新派。 李春芳则是个好好先生,只关心翰林院那摊子事儿。 言归正传。冯保给林十三宣完旨,林十三愣在了原地。 冯保笑道:“林老兄,恭喜你高升啊,还不快领旨谢恩?” 林十三叩首:“臣,林十三领旨谢恩。” 陈矩笑道:“以后要尊称您一声林镇抚使了。” 林十三反问:“我听说自杨镇抚使被人用匕首开了瓢,北司的几位千户为了争镇抚使之职斗成了乌眼鸡。” “上头怎么让我一个杂差千户署理了北镇抚使?” 没错,北镇抚使这两年虽是个不得好死的三煞位,却像是一泡散发着浓郁气息的屎,引得北司中诸恶犬相争。 没人能够抵挡权力的诱惑,即便权力是把双刃剑。 隐于驯象所,最不想去北司供职的林十三,却坐上了这个三煞位。 李高笑道:“嘿。全靠我姐在皇爷面前美言,举荐师父你署理北镇抚使。” 林十三愕然:是李贵妃的意思。 之前为了自保,林十三拼了命的通过李高巴结李贵妃。李贵妃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朝野皆知,李贵妃在宫中地位几乎压过了陈皇后。隆庆帝遇事首先垂询的不是内阁五阁老,而是李贵妃。 她开了金口,北镇抚使的位子自然非林十三莫属。 冯保又道:“另外你们卫里朱指挥使开了调令。孙越平调为北镇抚司副千户。你们师徒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师父的走到哪儿,徒弟自然要跟到哪儿。” 孙越拱手:“是。我这条命早就是我师父的啦!” 林十三下意识的想拖延上任的日期:“冯公公,正值春天大象交配的季节。驯象所这边事务繁忙。我能否七日后再去北司到任?” 冯保笑道:“旁人升了官,都是上赶着抓紧去上任。你倒是不紧不慢。成啊,七日就七日。” “你们朱指挥使、刘同知那边我去说。” 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是朱希孝,指挥同知是刘守有。这二位都是林十三的老熟人。 他们在朝中属于高拱、张居正一边的人。故锦衣卫是支持革新派的。 至于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孟冲,则是徐阶、郭朴一边的人。故东厂支持保守派。 冯保、陈矩、李高宣完旨离开了驯象所。 林十三对孙越叹了声:“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咱师徒俩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林虎凑了过来:“爹,这我就不明白了。您升了官,怎么好像不乐意?” 林十三道:“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时分。 林十三正要下差。驯象所的槽厩校尉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十三爷,不好啦!可出大事啦!您的枣红驹,死啦!” 林十三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早晨骑它来所里时它还活蹦乱跳的。” 这匹枣红驹乃是蓟州总兵戚继光赠予林十三的。 东南倭寇平定后,戚继光失去了胡宗宪这个靠山,同时也失去了戚家军的兵权。 他被徐阶的学生陈瓒、吴时来举荐“回京协理戎政”。说白了就是回京坐冷板凳。 所谓“协理”,有点像后世的“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 到京后,戚继光犯了一个错误。为国征战心切的他,上了一道《请兵破虏四事疏》。 他竟在奏疏中言“授臣(继光)以十万之师,假臣便益,定始北边固若金汤”。 奏疏中的雄心壮志,却被内阁、六部的老爷们当成了笑话听。 徐阶挖苦道:“呵,这人把自己当常遇春了。不知天高地厚。” 当初常遇春曾对太祖言“愿将十万众,横行天下”。 徐阶授意兵部,给了戚继光一个神机营副将的职位。这是个有名无实的闲差。 戚继光这冷板凳坐的更冻屁股了。 万幸,曾在东南抗倭的战场上与戚继光结下生死之交的谭纶升任蓟辽总督。 谭纶那是隆庆帝龙潜前邸时的铁杆。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谭纶在隆庆帝面前保举了戚继光。 今年初,隆庆帝诏令戚继光为“总理蓟州、昌平、保定、辽东四地兵务”。地位等同文官中的蓟辽总督。 四镇总兵官皆受戚继光节制。这还不算,老戚家军也从东南调往蓟州,归戚继光统辖。 如果诏令得到执行,戚继光将成为九边权力最大的将领。 戚继光还没赴任呢,事情就起了变化。 谭纶是革新派的一员。戚继光是谭纶的人。 戚继光坐大等于革新派坐大。故徐阶一党屡屡作梗,最终将戚继光降为蓟州总兵,领蓟州、永平、山海关三镇兵马。 那匹枣红马,便是戚继光前往蓟州赴任前送给林十三的。 林十三质问槽厩校尉:“枣红马是怎么死的?” 槽厩校尉战战兢兢的说:“它的颈脉上,插了.插了一支箭。” 林十三皱眉:“什么?” 他跟孙越火急火燎的赶到了马厩。 只见枣红马躺在地上,马血流了一地,已没了气息。 枣红马的马颈上插着一支箭。林十三上前,将箭拔出,箭尾上捆着一个羊皮卷。 林十三打开羊皮卷,只见上面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字。 孙越怒道:“我日他娘!哪个狗杂碎欺负到咱们十三爷头上了?老子不答应!若让老子查出来,老子非扒了它的皮,抽它的筋!” 林十三道:“歇着吧你。我刚署理了北镇抚使,就有人给我下马威。” “呵,这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些人能杀我的马,就能杀我本人!” “好啊,我蜷居于驯象所,那些人真把我当成了病猫!孙越,不要等七日了。明日我便去北司上任!” 孙越道:“得嘞!您老掌了北镇抚司,朝中有些人该睡不好觉了!” 入夜,林十三回到了狗瘠薄胡同的老宅。福禄街的新宅因是严世蕃、罗龙文所赠,早就被他遗弃。 碧云如今已是三十岁的妇人,颇有美熟妇的韵味儿,芸儿亦然。 至于林有牛,他已有七十二岁高寿。前些年因御史参劾,他不得已关了冰窖生意。没了事做的他老的很快,已是老态龙钟。 白天六个时辰,林有牛倒有五个时辰是糊涂的。只有不及一个时辰清醒。 一家三代人在饭桌前坐定。 林有牛一拍饭桌,又开始犯糊涂了:“逆子!什么时候调到北镇抚司?真是个废物点心!老子了二百两银子把你送进驯象所当堂贴校尉,日日盼着你有个升腾,能调去北镇抚司。” “你倒好,不思长进,还在驯象所喂大象呢!” 林有牛患上了严重的痴傻症,当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二年前。 林十三喝了口茶,轻声自言道:“爹,这回可遂了你的心愿了。上头让我署理北镇抚使。” 林有牛老眼一亮:“什么?你做了北镇抚使?” “嘿,好儿子。都说老来得子必龙凤。打你小时候我就跟你娘说,你这娃不一般,是干大事的。” “噫,好,我儿升了!” 说完林有牛“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碧云在一旁道:“爹,您老这是做什么?” 林有牛笑道:“嘿嘿,我怕被喜痰迷了心窍。” 林十三叹了声:“唉,爹,您老越来越糊涂了。” 转头他问碧云:“不是让名医宋猥给咱爹开了药了嘛?吃了快一个月了,也不见好转。” 碧云道:“宋先生说了,老人的痴傻症是绝症,即便服药一年,治好的机会也不到半成。” “你调去北镇抚司了?能不能辞了?我可听说,前四任的北镇抚使下场都不怎么好。” 碧云混迹京城贵妇圈这么多年,消息灵通的很。 林十三道:“蠢话。皇爷的圣旨岂能违背?宫里有人要让我当一柄匕首。这是我的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吃罢了饭,林十三回到卧房,正要给碧云交公粮呢。 只听得院外一阵嘈杂声。 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来了!他前呼后拥带了二十几名随从。还押着四个被五大绑的人。 林十三进得院中,拱手道:“大掌柜,您怎么来了?” 陆炳去世,陆绎闲居。朱希孝被尊称为“大掌柜”,刘守有被尊称为“二掌柜”。 因指挥佥事空缺。林十三这个北镇抚使,今后恐怕会被尊称为“三掌柜”。 朱希孝指了指被绑着的四个人:“下晌圣旨刚升你署理北司。今夜便有人派这四条狗盯了你家的梢。” 朱希孝怒道:“你们四个,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狗。锦衣卫三掌柜的稍,不是你们想盯就盯的。” “我知道你们身后的人地位比我高。故我不敢杀你们。” “陆都督虽驾鹤仙去,但锦衣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骑脖子拉痢疾的!来啊,拉到院外,一人断一指。断指后放掉。” 不多时,院外传来四人的呻吟声。 朱希孝道:“林老弟,咱们去里屋说话吧?” 林十三跟朱希孝进了堂屋之中。 朱希孝开门见山:“那四条狗都是东厂的。孟公公派过来的。” 林十三倒是毫不意外:“哦,是他啊。” 朱希孝道:“有个人让我给你带几句话。数年前,他在南京帮过你的忙,如今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林十三试探着问:“南京?帮过我的忙?还请大掌柜提醒,是谁?” 朱希孝答:“邵大侠。” 当初邵大侠帮林十三挖出了倭寇在南京的情报窝子。条件是今后若有机会,林十三要帮他的靠山高拱的忙。 看来今夜朱希孝是代表高拱来拉拢林十三的。但贵人名讳不能直言,所以只提了一嘴邵大侠。 林十三沉默不言,没有表态。 朱希孝道:“朝廷里谁忠谁奸,谁清谁贪,你心中应该明镜一般。” “该帮谁,你心里应该也有一杆秤。” “皇爷登基,要革清吏治,推行新政。有些人却拦着皇爷。我等皇家缇骑,应替皇爷扫除障碍。” “刘守有跟我是一条心。你跟不跟我们一条心,得表个态。” “做人也好,做官也罢,不能一直耍滑头。有时候必须得选一边站。” 林十三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句大话:“属下站在黎民苍生一边。” 朱希孝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倒不讨厌:“嗯。林十三,记住你的话!谁在朝堂上做拯救黎民苍生的事,你便要帮谁。” “谁在朝堂上吃黎民苍生的血肉,你便要与谁为敌!” 林十三拱手:“大掌柜放心,十三虽位卑,却晓得何谓大义。” 朱希孝道:“去年皇爷力排众议,与鞑靼举行和议,给了鞑靼那么多金银布匹,你可知为何?都是明白人,不要装糊涂。” 林十三答:“属下斗胆猜测,皇爷要在大明内部施行革新。需一个稳定的外部。故才跟俺答汗和议。” 朱希孝颔首:“聪明人!我给你透个底吧。革新的第一步便是开放海禁,为大明开辟财源!” “锦衣卫最近要做的事,就是为开放海禁保驾护航!” 林十三愕然:“开放海禁?” 自嘉靖朝中期后,世宗便想开放海禁。奈何被文官阻挠,一直到他驾崩也未能成事。 当今天子竟有如此魄力,要开放海禁? 要知道,内阁首辅徐阶及他身后庞大的利益集团将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开海! 这将是一场惊天骇地的政潮。 林十三不再装糊涂,不再耍滑头。他正色道:“大掌柜放心。我林十三愿为开放海禁舍上自己这条命!” “当初多少忠义之士死在了东南抗倭的战场上?抗倭、平倭只是手段,肃清倭患、靖清海路、开放海禁才是目的!” “为了那些殉国的烈士,我愿为开放海禁保驾护航!” (本章完) 第223章 徐家的拉拢 第223章 徐家的拉拢 做了这么多年官,林十三还是没丢掉胸中那不多但够用的良心。 正如他所言,无数忠烈在东南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倭寇赶出沿海,靖清海路,以求开海通商嘛? 为了这个目的,林十三愿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性命。 朱希孝赞叹道:“好,你不愧是李贵妃看中的人,果然深明大义。不过嘛,想为通关开海出力有许多种方式。” “比如.帮高阁老升任首辅。” 这话就有些赤裸裸了。 内阁一个萝卜一个坑。高拱这个阁员想升首辅,需让首辅徐阶、次辅李春芳滚蛋。 朱希孝言外之意:你林十三得跟锦衣卫的袍泽们一条心,扳倒徐阶。 朱希孝万万没有想到,林十三竟没说那些模棱两可的应付话。 林十三正色道:“一个兼并百姓土地达二十万亩的人,也配做首辅嘛?” “有些人大奸似忠,大贪似清。我林十三顶看不上那样的人。” 朱希孝对这场夜访万分满意:“妙哉!林老弟真是通透。明日一早你去北镇抚司吧。我会让卫中千户、百户们在北司校场跪迎三掌柜到任。” 短短十二年,林十三从一个连员额都没有的堂贴校尉,一路升为了锦衣卫的三号人物。 今非昔比了! 朱希孝刚走不及两刻,林家又来了一个人。徐阶长子,徐璠。 多年前林十三南下替御猫眉霜寻亲时,曾敲诈了徐璠二十万两银子用于抗倭。 二人也算老相识。 如今徐阶得势,鸡犬升天。徐璠也高升了太常寺卿,位列朝廷小九卿。 徐璠朝着林十三一拱手:“林传俸,哦不,如今我该称你一生林镇抚使了。别来无恙啊。” 林十三笑道:“徐寺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徐璠坐定:“林老弟,你应该知道,如今朝中官员都称我一声小阁老。” “我不光要管太常寺的事。六部的事、言台的事,诸司诸寺的事,我都要管。整日里忙得脚不着地。” “我今夜来此,绝不是找你闲聊。” “小阁老”,多么熟悉的一个称呼。 跟严世蕃的狠辣贪婪相比,徐璠有过之而无不及。 嘉靖末年时,徐璠曾短暂回乡。这么一位大人物回故乡,不说造福桑梓吧,起码别贻害桑梓。 他在老家松江大肆兼并、收敛土地,欺男霸女,鱼肉一方。江南诸官员碍于首辅徐阶的权势,无人敢管。 回京任职后,他更是凭借父亲手中的权力胡作非为。收受贿赂、排除异己、安插亲信。 严世蕃当年做过的混蛋事,新“小阁老”徐璠一样没落全干了。 林十三拱手道:“啊,不知小阁老深夜来此有何赐教?” 徐璠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想不想做锦衣卫的正堂指挥使?” 林十三一愣。随后他满脸堆笑:“做官的哪个不想升官呢。可是我资历浅薄,能署理北镇抚使已是皇爷开天恩了。哪能奢求窃坐正堂?” 徐璠捋了捋胡须,老气横秋的说:“这世上的事原本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敢不敢。” “只要你想,你敢,我徐家愿助你一臂之力。” “你应该晓得,我爹不光是首辅,还是当今天子的老师。” “以徐家当下的权势,如果想捧谁做锦衣卫的指挥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徐璠道:“嗯,明说了吧,朱希孝和刘守有这两年一直帮着高拱,跟我爹作对。” “只要你与我徐家一条心,咱们联手扳倒朱希孝和刘守有。指挥使一职必是你的。” “我知道,你是久经官场的人了。不喜欢别人给你画饼,我给你点实际的。” 说完徐璠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银票,拍在了桌上。 银票的面额是十万两。 不得不说,徐家真有钱啊,出手比当初的严家还大方。 徐璠道:“只要你点个头,这十万两银子就是你的了。今后咱们同坐一条船,同享富贵荣华。” 林十三将那张银票推向徐璠一侧:“徐公子,我是个穷人出身。若收了这么一大笔银子怕被喜痰迷了心窍害失心疯。” “钱,您还是拿回去吧。” 徐璠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要跟高拱、朱希孝那些人一条道走到黑喽?” 林十三正色道:“我是皇家缇骑。不会跟着任何人走。只效忠于皇爷。” “一个皇家缇骑,若拿了首辅家的十万两巨银,传出去不光对我不好,对贵府也不好。” “我拒绝您的银子,既是我为着想,也是为贵府着想。” 徐璠愤愤然的起身:“好,很好。我已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今后别怪我徐家不留情面。” 林十三讪笑道:“哎呦,这怎么话说的。小阁老大老远来一趟,怎么连口茶都不喝。属下恭送小阁老。” 徐璠冷哼一声,大袖一挥,愤然离去。 翌日,林十三来到了北镇抚司。 北司校场之上,千户、百户们战成一片。林十三登上点兵台,千户、百户们齐刷刷的跪倒:“恭迎林镇抚使。” 林十三却道:“袍泽们,万毋如此多礼!以前我初到北司当差时,你们当中有的是我同僚,有的甚至是我上司。” “我只不过运气好了些,如今腆居北镇抚使一职。怎么能在袍泽们面前摆谱?” “都起来,各自回值房办差吧!北司的六位千户到我值房一叙。” 北镇抚司初设之时,编制上甚至低于千户所。 但随着职权不断扩大,如今一个北司有六位千户。 六位千户开始奏事。 其中柳千户给了林十三一份本月的百官重点监视名单。 林十三皱眉:“通政司左通政海瑞也在名单上?” 嘉靖四十五年海瑞骂君后被押入诏狱死牢。嘉靖帝却一直没有给他定罪名。 海瑞在诏狱中就这样被“挂”了起来。 嘉靖帝驾崩,隆庆帝登基。他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隆庆帝登基翌日,将身为正六品主事的他升为尚宝丞。 又两日,隆庆帝似乎是觉得给海瑞的官不够大。下旨提升为正四品的通政司左通政。 这个官职,就相当于后世的gwy办公厅副主任兼gj信访局副局长。属诸司堂官之列。 (本章完) 第224章 海瑞的反戈一击 第224章 海瑞的反戈一击 林十三对属下监视海瑞颇为不满。 一位千户解释道:“海瑞毕竟是骂过先皇的人,我们身为皇家缇骑监视他在情理之中。” 林十三却道:“隆庆元年,朝廷释放海瑞时便给海瑞的《治安疏》定了性,那是在直谏先皇,而非辱骂先皇。” “自即日起,撤去监视海瑞的全部耳目。” 千户又说了一句话,让林十三沉默良久:“三掌柜,属下提醒您一句,海瑞是.徐阶的人。” 朝中人皆知,如今锦衣卫站到了高拱一方,与徐阶是敌人。锦衣卫自然要监视徐阶的党羽。 那么海瑞是不是徐阶的人呢? 表面上看,是。 当初海瑞上了《治安疏》被打入诏狱,徐阶曾奔走营救。 世宗驾崩后,又是徐阶力荐隆庆帝,将海瑞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刚过了一天,徐阶便建议隆庆帝将海瑞升为尚宝丞。 又两日,徐阶建议隆庆帝再升海瑞为通政司左通政。 徐阶不是海瑞的娘舅,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徐阶深知,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想要坐得稳,坐得长久,就得在朝廷中找一票可靠的打手。 市井之中的打手都是五大三粗,一言不合拔刀子那种。 朝堂上的打手则要求嘴皮子厉害,下笔如下刀。 如今徐阶手下便聚拢了例如詹仰庇、胡应嘉、欧阳一敬、辛自修、陈芳联等一批打手。 这帮人无一例外,全是正七品的御史或从七品的给事中。 别看他们官小,嘴却厉害的很。譬如那位欧阳一敬,号称天庭内掌管参劾的仙人,简称骂仙。 什么公爵、礼部尚书、地方总兵、左军都督,都曾因欧阳一敬的参劾被罢官、夺职、夺爵。 欧阳一敬曾在酒后狂言:大明境内我谁都敢参——除了皇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骂仙之外有骂神。 海瑞是连皇帝都敢参的人! 徐阶琢磨:要把海瑞这样一个无畏之人笼络到我麾下,试问朝中谁还敢跟我作对? 所以徐阶忙不迭的在前后两位皇帝面前谏言,保海瑞、释海瑞、升海瑞。 林十三沉默良久,言道:“海瑞既不是徐阶的人,也不是高拱的人,他谁的人都不是。甚至不是皇爷的人。” 千户问:“请三掌柜明示,那海瑞是谁的人?” 林十三答:“如果非说海瑞是谁的人的话.他是百姓的人。” 林十三新官上任,自然要立威。 他高声道:“再说一遍。立即撤去监视海瑞海通政身边的所有耳目。今后若有人敢擅自监视海通政,我会挖去他的双眼!” 六位千户齐齐跪倒:“遵三掌柜钧令。” 林十三又道:“最近咱北司要着重收集百官关于通关开海之事的言论。我要清楚京中正四品以上全部官员对于通关开海的态度。” 一位千户拱手:“三掌柜放心。大掌柜已经给我们这些千户、百户传过话了,锦衣卫要全力为通关开海保驾护航。” 林十三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弟兄们,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世人总说咱锦衣卫是一群嗜血屠夫。” “这一回,咱们要帮着上头干成通关开海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洗一洗屠夫之名!” 通关开海之争,随着两封奏疏递到通政司,正式拉开了帷幕。 上奏疏的两个人,一个是广东按察司佥事许孚远;一个是福建巡抚徐泽明。 许孚远在奏疏中说“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通关开海,则倭患永不复燃。” 徐泽明在奏疏中说“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通政司内的三位堂官因这两封奏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照规矩,地方官奏疏要先汇集到通政司,再由通政司将奏疏转交内阁、皇帝。 当初严世蕃的兼差中就有通政使一职。可见这个衙门的重要性。 如今的通政使梁易生是徐阶的同年。此人官运不畅,在地方上做了四十五年州县官,混到七十二岁不过是个广西偏府的知府。 徐阶做了首辅,在吏部官册上看到老同年的名字,大笔一挥将其升进京,做了通政使。 梁易生对徐阶感恩戴德。恐怕徐阶说“太阳是打裤裆里升出来的”,梁易生都会附和“没错没错,把我蛋子都给烫着了”。 梁易生手下两位副堂,左通政是海瑞自不必说。 右通政是徐阶的学生,黄梦羊。 在徐阶看来,通政司的三把金交椅上坐的都是我徐阶的人。地方官的奏疏,我想让皇帝和内阁同僚看,就让他们看。不想让他们看,他们一个字也看不到。 但他忽略了一点。他把海瑞当他的人。海瑞却没拿他当什么恩人、靠山。 在海瑞看来,我开释是因我本就无罪。我升官是因我这么多年清廉如水、兢兢业业的当差。 梁易生手里拿着两封请求朝廷开海的奏疏,大呼道:“真是耸人听闻!一省封疆和一省副臬,竟上这种公然唆使皇上违背祖制的奏疏!” “这等胡言乱语一般的混账之言,岂能递上去脏了皇上和内阁诸阁老的眼?” “依我看,原奏封还便是!” 右通政黄梦羊道:“不可,不可!若原奏封还,他们一定还会想法子生事。” “不如咱们将奏疏给淹了。既不封还,也不上递。” 梁易生捋了捋白胡须:“妙极,妙极。” 海瑞却道:“地方官的奏疏,对也好,错也罢,皆应由通政司上递。是非对错由皇上和内阁诸员评判。” “我等通政官岂能私自给淹了?那不成了阻塞地方言路了?” 梁易生道:“海老弟,你有所不知。将这两封奏疏给淹了,是徐阁老的意思。” 梁易生也以为海瑞是自家人,铁杆徐党。故对他直言不讳。 海瑞色变:“徐阁老身为内阁首揆,更应该遵从官制、奏制。擅淹地方官奏疏,那是严嵩父子当权时的做法!” “难道徐阁老要做严嵩那样的奸相?” 此言一出,大堂内静得可怕。 梁易生和黄梦羊面面相觑。 二人生出了一个相同的想法:好啊,总以为海瑞是徐阁老的人,咱们的盟友。 如今到了地方官擅言通关开海的节骨眼上,他暴露出了真正的身份——这厮一定是高拱派到徐阁老身边的内鬼! 这二人看轻了海瑞。 梁易生捋着胡须:“海瑞,你是什么出身啊?” 明代官员之间交往最看重资历。 所谓资历,不在于你做过多大的官儿,而在于你的科举出身。 前科进士和后科进士在一起,前科进士是前辈。 同科进士在一起,名次靠前的是前辈。 论资排辈,是官场延续千年的陋习。 梁易生说这话,明摆着是要侮辱海瑞。 海瑞答:“在下嘉靖二十八年广东乡试举人。” 梁易生眯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海瑞答:“不知。” 梁易生得意洋洋的说:“我是嘉靖二年殿试二甲第六名进士出身!” “那一年的探郎是徐阶徐首辅!” “我中举的时候你还没出生!我金榜题名中进士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呐!” “更何况,你连个同进士的功名都没有。难不成我的见识还能不如你?” “这等妖言惑众的奏疏,递上去只会让朝中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兴风作浪。淹了它,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黄梦羊附和:“是极,是极。” 海瑞一贯是个炮筒子脾气,他站起身:“别说你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就算你是洪武年间的状元,也不能违背奏制、官制!” “我们通政司的本职说白了就四个字——上传下达!岂能阻塞言路?” 梁易生怒道:“别忘了,我是本司正堂。你只是我的辅官!你说我阻塞言路?我还说你不尊上宪呢!” “只要我还是通政使,这两道奏疏你就别想送.” 黄梦羊本来想说:“你就别想送出去。” “出去”两个字还未脱口,海瑞已经将两道奏疏拿到了手中,高声道:“我这就将奏疏送到内阁去!我看谁拦得住我!” 梁易生和黄梦羊目瞪口呆。 等到海瑞走远,二人才反应过来。 梁易生道:“黄老弟,我年迈体衰,追不上海瑞。你快去追。” 黄梦羊道:“梁司堂,我看还是算了吧。那海瑞急眼了连先皇都敢骂。咱们阻拦他,只会自讨没趣。” “横竖有徐首辅在内阁顶着,天塌不下来!” 海瑞大步离开通政司,将奏疏递到了乾清宫直庐。 嘉靖朝,内阁的办公场所是西苑值房。本朝隆庆帝遵祖制,皇帝居于乾清宫。内阁办公场所自然也搬到了乾清宫的直庐。 两份奏疏到了内阁,就不是徐阶想淹就能淹的了。 因为内阁不是徐家店,有高拱、张居正在呢。好巧不巧,今日隆庆帝还下诏,将裕王府时期的讲官陈以勤也调入内阁。 高拱、陈以勤、张居正可以称为是“前邸讲官派”。 徐阶看到这份奏疏,脸都绿了! 他质问海瑞:“这等荒唐奏疏,你们通政司为何要递入内阁?” 海瑞正色道:“回首辅。梁司堂和黄右堂不同意下官将这两份奏疏递入内阁。” “然下官以为,无论奏疏对错,通政司都无权阻塞言路。” 徐阶气得牙根痒,心中暗骂:好一个海瑞!本来我救了你,提拔了你。以为你会懂得感恩。 这才把你安插到了通政司,跟梁易生、黄梦羊一同给我守好地方言路。 现如今,你竟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我! 海刚峰,你等着罢!我不整死你就不姓徐! 徐阶不是算命先生。他不知道,用不了两年.谁整死谁还不一定呢。 高拱却在暗自庆幸:林十三,诚不欺我! 本来高拱误认为海瑞是徐阶的人,通政司是徐党的铁板一块。若要找门生故旧递开海奏疏,只能找京中言官。 因为地方官的奏疏要经通政司,言官奏疏却可直达天听。 可找了一圈,高拱赫然发现,自己半生孤傲,不屑于结交言官。都察院和六科廊中,竟无一个他的人。 是林十三差人给高拱带话,打包票海瑞绝非徐阶党羽。 高拱这才放心大胆的去信给许孚远和徐泽明,让二人打响开海第一铳。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拿起了被徐阶摔在桌上的奏疏 两道奏疏如两块巨石,在朝廷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徐阶一派的打手(言官)多。这些骂人专业户纷纷上奏疏,把徐泽明、许孚远骂成了天字第一号的王八蛋。 言官们说徐泽明、许孚远贪污纳贿、在地方上无恶不作。 两个贪官的奏疏,自然无需考虑。 傍晚时分,狗瘠薄胡同林家老宅。 高拱的学生,吏部考功司主事齐康跟林十三对坐着。 齐康道:“家师遇到了棘手的事。”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问:“哦?什么事?” 齐康道:“言官污蔑徐泽明和许孚远的事情,您想必已经听说过了。” 林十三道:“听说了。若他二人无法洗清冤屈,两道奏疏便要被搁置。” 齐康道:“家师考虑,派刑部的人去福建、广东巡查,证实徐、许二位是清官。” “可福建、广东太远。一来一回恐怕要大半年。” “在朝廷之中,开海派属弱势,祖制派强势。若时日拖得太久,于开海派不利。” “更别提,三法司中家师只掌握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是徐阁老的人。若徐阁老派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去福建、广东,徐、许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十三思忖片刻:“我有一计,可在明日早朝前洗清徐、许二人的清白。” 说完林十三朝着齐康耳语几句。 齐康听后一拍大腿:“好计谋啊!” 林十三道:“只是不知你能否替高阁老做主,同意我这么干。” 齐康道:“事不宜迟。请您当机立断吧!家师的为人我清楚。他是一定会同意的。” 林十三道:“好!我这就去北镇抚司召集人手。” 林十三骑着快马,去了北镇抚司,将晚间当值的千户、百户们全都喊了起来。 当值千户揉着眼睛:“三掌柜,这大半夜的,是有急务嘛?” 林十三正色道:“都听了!有暗桩举发,福建巡抚徐泽明、广东按察司佥事许孚远乃是巨贪。” “这二人世代为官,他们的祖宅皆在京内。你们立即召集人马,前往二人祖宅查赃!” (本章完) 第225章 林十三是世宗留给皇上的一柄利剑 第225章 林十三是世宗留给皇上的一柄利剑 林十三仅凭“暗桩举发”四个字,就要去抄一省巡抚、一省副臬的家。 锦衣卫千户们个个耳目灵通,皆知徐泽明、许浮远乃是高拱一方的人。 六大千户中资格最老的何千户当即反对:“三掌柜,您说暗桩举发,敢问是哪位暗桩?可有实证?” “若无实证,就要去查抄徐部堂、许副臬的祖宅?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锦衣卫的确有超越三法司的职权。即便如此,办案也要讲究证据。” 另一位姓金的千户附和:“没错。咱们总不能跟朝廷里那些聒噪的言官乌鸦学,仅靠风闻办案子。” “何况高阁老与徐部堂、许副臬” 六大千户皆认为,林十三刚刚做了北镇抚使便反了水,倒向了徐阶一方。 白天一群言官刚刚参劾徐泽明、许浮远贪污纳贿。晚上林十三就要去抄他们的家?明摆着是打了勾手。 何千户道:“若要抄他们的家也行。起码请示一下大掌柜、二掌柜吧?” 说完何千户给金千户使了个眼色。 金千户心领神会:“我这就去大掌柜、二掌柜府上请示。” 林十三面色一变:“怎么,你们要借机给赃官家眷们通风报信嘛?” “我是署理北镇抚使。锦衣卫的家法,上司钧令大如天。我命令,司里值夜的所有人立即分头围住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 转头林十三望向徒弟,副千户孙越:“我带一路人马去查抄徐泽明的祖宅。你带另一路,先去围了许浮远的祖宅。” 孙越拱手:“得令!” 北司值夜的人有五百多。在林十三和孙越的带领下,他们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前往徐、许的祖宅。 两刻之后,徐泽明的府邸大门前。 徐泽明的老父亲徐宽快步来到林十三面前。 这徐宽八十来岁,在京做过礼部右侍郎,外放做过山东巡抚。不过他已告老十几年,一直在家里颐养天年。 徐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朝着林十三一拱手:“林镇抚使,这深更半夜,贵司兴师动众,这是要做什么?” 林十三将徐宽拉到一旁,耳语了一番。 徐宽颔首:“原来是这样。那林镇抚使请.抄我的家。” 林十三一挥手:“弟兄们,给我细细的搜!” 徐家世代为官,谈不上多贪,但也着实积了不少的家财。 锦衣卫翻箱倒柜的抄家,至子夜时分共抄出金、银、珠宝首饰、房契、田契等物,折色约白银七万两。 对于一个官僚世家来说,七万两银子的家财并不算多。 这几十年来,海上走私贸易导致大量白银内流。恐怕一个中等府的知府光收收陋规银子,一任三年所得都得有个七八万两。 林十三发迹这十来年,家财累积都不止十万两了。 徐府这区区七万两家财,只能说徐泽明是个好官,他爹也是个好官。 所有财物都对放在了后院。 林十三吩咐何千户:“徐府的这些财物,由你先行运往咱北镇抚司的司库内。” 随后林十三拿出一张纸,高声念道:“查抄福建巡抚徐泽明祖宅财物清单——银八十九两;铜钱四十四贯;田契十二亩;房契总计十八间;光板无毛虫蛀鼠咬破烂衣衫上百件;镀银包铁、铜刷金漆女人首饰十余件。” 何千户听了这份所谓“清单”先是大惑不解。他望向了捋着白胡须,淡定自若的徐宽。 片刻后,何千户恍然大悟:“三掌柜,您高,实在是高啊!简直就是高深莫测!” “言官们不是参徐部堂贪赃枉法嘛?您干脆来一招深夜抄家,以证徐部堂的清白。” “横竖锦衣卫抄家的财物清单摆在那儿呢。祖宅里就这点家财,那还不是清官?” 林十三笑道:“事情紧急,我没法向弟兄们解释。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林十三转头望向徐宽:“徐老部堂,贵府财物先放在北镇抚司的司库中保管。等这场风波过去,我定如数奉还。” 徐宽颔首:“多谢了。” 随后林十三又去了许浮远的家,如法炮制。 寅时二刻。林十三“抄”完了许浮远的祖宅,正要带着袍泽们回北镇抚司。 三顶官轿来到了许府大门前。 阁员高拱、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指挥同知刘守有气势汹汹的下了官轿。 高拱怒视着林十三。他刚刚听闻林十三抄了徐、许二府。跟何千户一样,他第一反应是:林十三这小子反水了,倒向了徐阶一边。 这场误会赖高拱的学生齐康。 本来上半夜林十三将自己的计策说给了齐康听。齐康去高拱府邸禀报。可管家却告诉齐康,高阁老已经入睡。 齐康一贯是尊师如父的。不忍打搅恩师休息,便回了府。他打算明日御门听政前百官于金水河前会集时,将此事说给恩师听。 然而,高拱的耳目却在半个时辰前紧急进入高府,托管家叫醒了高拱,将林十三抄家之事告知高拱。 高拱是个炮筒子脾气,一听这事儿火了。连夜喊上了朱希孝、刘守有来找林十三兴师问罪。 朱希孝怒道:“林十三,谁让你调集北镇抚司人马抄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的?” “别忘了,你只是署理北镇抚使。上头还有我和刘副堂!” 刘守有也质问道:“抄一位封疆大吏,一位一省副臬的家,你有实证嘛?北镇抚司的确大权在握。但权力怎可滥用?” 高拱懒得跟林十三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说话。斜着眼看着林十三。 林十三快步走到三位大佬面前:“禀高阁老、大掌柜、二掌柜。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属下已经查抄完毕!” “属下有罪哇!听信了宵小之言!三位猜怎么着?嘿,这不抄不要紧,一抄吓一跳。原来徐泽明、许浮远是一等一的大清官呐!“ 朱希孝疑惑:“怎么说?” 林十三将两份抄家清单呈上:“三位请看。徐泽明祖宅财物,折色不过白银二百三十两而已。” “许浮远祖宅财物,折色不过白银一百八十两而已。” 高拱和朱希孝、刘守有面面相觑。 大家都是明白人,都晓得二人祖宅里的财物绝对不止这一丁点儿。他们又不是海瑞。 不过三人都是官场里的老狐狸、洞庭湖里的老麻雀、隔了年的兔爷老陈人儿。他们立马领会了林十三的意图。 好一个林十三,这是先下手为强。直接利用抄家反向证明了言官参劾徐、许贪赃枉法不实! 高拱道:“十三。你这事做的漂亮。但能不能提前给我们打声招呼?” 林十三疑惑:“我让齐康齐主事向您禀报了啊。” 一旁伺候的高府管家想起了什么:“阁老。齐康上半夜的确来过咱们府上。听说您睡了,就说明日早朝前再跟您禀报一桩重要的事情。” 高拱骂了声:“这糊涂车子。得,这么一闹腾,咱们都别睡了。找个地方吃个早点吧,等卯时去皇极门候朝。” 御门听政(早朝)是祖制。 但嘉靖帝数十年不上朝,且把听政地点奉天门改名为皇极门。 隆庆帝登基后,恢复了御门听政。每日都到皇极门前与百官议事。 天刚蒙蒙亮,日头还没打东边出来。百官陆续在皇极门前的金水河会集,站成文武两班准备进入皇极门前广庭。 林十三如今已是从四品的署理北镇抚使,有资格参加御门听政。 卯时正刻,众官进得御门前广庭。 不多时隆庆帝也来到前广庭,坐到了龙椅上。司礼监秉笔孟冲、少监冯保一左一右伺候着。 孟冲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议!” 首辅徐阶手下的那群打手言官立马蹦了出来。 御史詹仰庇道:“禀皇上,昨日都察院参劾福建巡抚徐泽明,广东按察佥事许浮远贪赃枉法。二人所奏通关开海之事绝不可采纳!” 给事中胡应嘉道:“禀皇上,臣以为应立即从都察院派员前往福建、广东,详查徐、许二人劣迹!” 给事中欧阳一敬道:“禀皇上。应先行将徐泽明、许浮远罢官夺职,戴罪侯审。” 徐阶代表的朝中保守派目的很明确。谁提出通关开海,我们就搞死谁。 看今后还有哪个敢跟我们对着干! 好家伙,通关开海?这是要砸我们的饭碗子!走私贸易这碗饭我们几代人吃了一百年了。换了个新皇帝就变了天了? 谁断我们财路,我们就得断了他的生路! 武官班中的林十三站了出来:“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隆庆帝看了冯保一眼。冯保高声道:“奏来!” 林十三高声道:“昨日臣接到暗桩密报,徐泽明、许浮远贪污纳贿、横行不法。”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故臣连夜带北镇抚司袍泽,抄了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徐阶心中有些洋洋得意:我华夏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十三不愧是在世宗时出了名的圆滑世故,看来深谙此理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了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这明摆着是来给老夫送投名状。 好一个林十三,真是个妙人。 徐阶手下的一众打手见状纷纷出班狠夸林十三。 欧阳一敬道:“林镇抚使做事果断,嫉恶如仇。用北镇抚司的特权及时查抄了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真是尽职尽责。” 御史辛自修道:“林镇抚使办案果决。真给我们三法司做了榜样。” 詹仰庇道:“林镇抚使在世宗时,便因精明强干深受世宗器重。他真是世宗留给皇上的一柄利剑啊!” 林十三心中暗笑:你们先别急着夸我,等会你们便要恨我恨的牙根痒痒了! 林十三道:“禀皇上。抄家之后,臣自感罪孽深重。” 隆庆帝开了金口:“哦?何出此言?” 林十三道:“徐泽明祖宅财物,折色总计白银二百三十两。许浮远祖宅财物,折色总计白银一百八十两。” “这点银子,尚不够一些地方官一场酒宴的销。却是他们多年为官积攒所得。” “此二人,简直就是一等一的大清官!” “暗桩所说、言官所奏,皆不属实!”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徐党官员们全都傻眼了! 隆庆帝会心一笑:“哦?这么说来,险些冤枉了徐、许二位爱卿。” 詹仰庇大喊一声:“禀皇上,林十三是奸臣!与徐泽明、许浮远内外勾结” 高党的齐康立马站了出来:“詹御史,您刚才不是还夸林十三是世宗留给皇上的一柄利剑嘛?” “怎么改口改的这么快?” 詹仰庇哑口无言:“这,这” 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的学生于慎行出班道:“禀皇上,官员清也好,贪也罢,查抄家财都是分辨清、贪的绝妙法子。” “臣听闻锦衣卫抄家的本事精妙绝伦。孝宗、武宗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常风便是以抄家见长的。其徒子徒孙如今皆效力于北司,专办抄家事。” “北司抄徐泽明、许浮远的祖宅,一定是不遗一文!” “故而,锦衣卫上报的徐、许家财数额,足矣证明二人之清廉!” 一群高拱党羽纷纷出班附和:“徐泽明、许浮远是清官!” “既他们是清官,他们所提通关开海之事,理应交由公议!” “禀皇上,通关开海利国利民!徐泽明、许浮远所奏,臣复议!” 通关开海事关国策。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议定的。 早朝之上,开海派和保守派又是一番针锋相对。 退朝之后,林十三没回北镇抚司,而是去了黑山,去见在黑山闲居的司礼监掌印、舅舅吕芳。 吕芳老态尽显,提着一个水洒,给一盆浇着水。 林十三则在一旁帮他修剪着枝芽:“舅舅,外甥今日虽帮了开海派的忙,却无法决定大局。” 吕芳在一旁道:“这是自然。通关开海是大事,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不知还要多少个回合呢。” 林十三道:“舅舅,我有个想法。其实有些事说难办,也好办。” “徐阶的田产就摆在松江呢。外甥去查实,将数目公之天下。徐阶就算当三百年首辅,恐怕也积不下二十几万亩上好良田。” “只要扳倒了徐阶,通关开海还不是水到渠成?” (本章完) 第226章 釜底抽薪 第226章 釜底抽薪 林十三所说是一招狠棋。 混迹朝堂近五十年的吕芳却有些不以为然:“你能想到的,高拱难道想不到?” “为何高拱没有在徐家田产上做文章?“ 林十三拱手:“还请舅舅赐教。” 吕芳苦笑一声:“说到底还是‘颜面’二字。前朝内阁首辅严嵩是巨贪,如今新朝新气象,新帝让自己的帝师担任首辅。这位帝师在朝中久享贤名” “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告知天下,帝师贤相的田产有二十多万亩,是嘉、隆两朝的第一巨贪?” “那当今皇帝的权威就要受损。今上登基仅仅两年,算登基之初。最需要的就是权威。” 林十三沉默不言。 翌日御门听政,又是一场争锋相对的口水仗。 一位朝中重量级的老臣终于亮明了态度,支持通关开海。 此人便是吏部尚书杨博。 杨博出将入相,论战功、资历、政绩,朝中无人能出其右。他如今又担任六部之首的天官,虽不是阁员,但论在朝中的影响力丝毫不逊于阁员。 杨博道:“昨日臣去兵部调阅东南抗倭的账目。自嘉靖初年起,四十八年来朝廷为抗倭已累计投入白银两千万两。” “以至于九边军饷因东南巨耗压缩到了最低。“ “朝廷为平倭投入了这么多的财力、人力、物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靖平海路,使我大明货物远销域外嘛?” “这就好比一个老农起五更爬半夜,辛辛苦苦的松土、下种、浇水、施肥、灭虫。” “好容易到了收获的季节,却死活不去地里收庄稼。眼睁睁看着粮食烂在地头?” 徐党“骂神”欧阳一敬当即崩了出来:“杨老部堂这话说的不对。” 杨博道:“哦?倒要请教,哪里不对?” 欧阳一敬还是老一套万金油说法:“封关禁海乃是太祖爷留下的祖制!祖制不可违!皇上刚刚登基两年,便要擅改祖制,天下人会怎么看?” 杨博正要反对,万万没想到另一个人站了出来,替他反驳欧阳一敬。 这个人是整个大明的道德楷模——海瑞。 海瑞道:“敢问欧阳给事,太祖爷为何要施行封关禁海?” 欧阳一敬哑然:“这个嘛” 海瑞道:“你不愿说,我替你说。大明开国之初,福建叛贼陈友定的残部逃亡海上。与不愿随方国珍归降大明的浙东海盗合流。” “太祖为防这些叛匪余党、海盗与倭寇勾结,侵扰沿海。这才下令封关禁海。“ “然而至今日已过去了近两百年。陈友定、方国珍残部早就灰飞烟灭。世宗在位的最后几年,朝廷又平定了东南倭患。” “这条所谓‘祖制’,已失去了继续施行的必要。” “欧阳给事,你们六科廊和都察院的言官常说什么祖制不可违。” “我送你们一句王安石的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此言一出,满朝愕然。 以前大家都以为清廉如水的海瑞海刚峰是保守派。 万万没想到,他是正儿八经的革新派。 其实,在海瑞看来,自己既非保守派,亦非革新派。 只要对黎民百姓有利的,他便支持。对黎民百姓有害的,他便反对。 杨博道:“禀皇上,海瑞所言甚是。太祖封关禁海的初衷是为防海盗、倭寇勾结侵扰海上。” “到了本朝,事情则反了过来。继续封关禁海,则可能导致倭患死灰复燃。” “通关开海,则可杜绝倭患。” 郭朴跳了出来:“禀皇上,奸臣已经自己崩了出来。杨博算一个,海瑞算一个!” “海瑞竟说祖宗不足法,杨博身为天官竟支持他的言论。这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奸之言啊!” 郭朴是徐阶的死党,见徐党的言官打手们镇不住场子,自然要蹦出来以阁老之尊镇场子。 隆庆帝开了金口:“御门议政要让人说话。议政就是议政,众卿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不要动不动就往谁忠谁奸上面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官员们一通口腔体操,吐沫星子乱飞。口水把皇极门前广庭的青石板都给打湿了。 身在武官班中的林十三有些发急。 御门听政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锦衣卫身为皇帝近臣,不得擅言。除非事关钦案。 林十三灵机一动,出班道:“臣,署理北镇抚使林十三有事禀奏。” 御史詹仰庇道:“林镇抚使身为皇家缇骑,在御门听政时最好多听、多看、多学,少说。” 林十三笑呵呵的看着詹仰庇:“詹御史所言甚是。但今日林某启奏之事有关钦案。” 隆庆帝道:“奏来。” 林十三朗声道:“禀皇爷。应天巡抚柳元升贪污纳贿、横行不法一案,北镇抚司已查明审结。” “柳元升担任应天巡抚两年间,敛财竟达三十八万两之巨。” “现柳元升已被北镇抚司由应天押来京师。” “臣以为,应天巡抚管辖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宁国、安庆十一府以及广德一州。” “这些都是大明最为富庶之地。占每年朝廷财政收入的一成还多。” “故,应天巡抚的指派,需为清廉如水、清名满天下之人。“ 林十三是在暗示杨博。你杨天官管着天下官员任免,何不来一招釜底抽薪? 徐阶的老家松江乃是应天巡抚的辖地。 如今朝中称得上是“清名满天下之人”只有一位,那便是海瑞海刚峰。 不如你让海瑞去当这个应天巡抚,管徐阶的老家。这就等于在保守派的后院烧了一把火! 不得不说,林十三的这个法子狠,太狠了! 杨博是多聪明的人,当即从林十三的话音中听出了深意。 老杨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笏板,高声道:“禀皇上,臣举荐左通政海瑞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外放应天实补应天巡抚一职!” 徐阶傻眼了,郭朴傻眼了,一众保守派官员全都傻眼了! 应天十一府一州,是大明最为富庶的地方,也是世家大族最多的地方。 不光徐阶的老家在应天巡抚辖区内。许多保守派官员的老家亦在那边! (本章完) 第227章 京察 第227章 京察 林十三暗示杨博将海瑞调往徐阶的老家、文官集团的老巢做巡抚。这是一招狠棋。 杨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推荐海瑞巡抚应天,宛如在皇极门前广庭前引燃了一桶火药,石破天惊! 文官集团却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海瑞是大明的一面旗。代表着清廉如水、刚正不得。人家要高升应天巡抚,谁站出来反对谁便是贪官,谁便是奸臣,谁便是心中有鬼。 谁敢反对? 内阁的两位阁员高拱、张居正适时站了出来,为杨博的建议站台。 高拱道:“禀皇上,海瑞乃是本朝第一清官,清廉之名享誉天下。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主奢靡成风的应天。” “臣高拱,赞同杨老部堂的建议。” 张居正道:“高阁老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附议”,说白了就是“俺也一样”。 吏部尚书提名,两位阁老附议。这条人事任命几乎板上钉钉。 隆庆帝开了金口:“准奏。内阁拟旨,升左通政海瑞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外放应天实补应天巡抚。” 海瑞出班跪倒谢恩。 徐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似吃了一百只苍蝇。 下朝后,众臣从御门散去,出金水桥过御河。 走到金水桥上时,林十三和杨博相视一笑。 高拱从他们身后快步踱了上来。低声道:“你们俩够阴的。” 林十三笑道:“高阁老,杨部堂那是为国举贤。” 杨博颔首:“我身为吏部尚书,劝皇上重用贤臣是我的分内事。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海瑞更适合做应天巡抚。” 杨博这人孤傲的很,朝中大臣没几个能让他看上眼的。很奇怪,他却唯独欣赏高拱、张居正。 对于假仁假义,贪得无厌的徐阶,他打心眼里憎恶。 此番经林十三提醒,杨博顺水推舟,把大明的利剑插到了江南士族的腚眼上,这让高拱喜不自胜。 高拱转头望向林十三:“自打十几年前,你在驯象所寻宠出了名。我就觉得你今后必大有一番作为。” “今日看,果然如此。你这个锦衣卫三掌柜前途无量啊。” 林十三毕恭毕敬的拱手:“多谢高阁老夸赞。” 林十三心中暗道:高拱夸我这话怎么耳熟?呵,我爹整天说打小就看我有出息。 结束早朝,林十三回到了北镇抚司。 林十三升了官儿,胖徒弟孙越也跟着沾光,升了北司千户。 孙越这人能力一般,水平有限。胜在不贪财、不争名、不夺利,性格纯良,他对林十三有一种近乎孩童一般的愚忠。 也只有这样的人,林十三才能引为心腹。 如今孙越在北司负责搜集百官言论那摊子事儿。 林十三一回到北镇抚司坐堂,孙越便来到他面前,手里捧着厚厚一沓耳目搜集来的百官言论。 孙越道:“师父,这月上旬的百官言论整理出来了。” 林十三关切的问:“对通关开海一事,百官如何议论?” 孙越答:“无非两种看法。一种说糟的很,一种说好得很。” “说糟的很的那群人,大部分出身江南士族豪强,几辈人都当官。” “说好得很的那群人,大部分则是寒门出身。” 林十三接过孙越递过来的百官言论,仔仔细细的翻看起来。 林十三道:“这上面除了通关开海一事,议论最多的是吏部京察啊。” 京察是大明吏部对在京官员的考核,无定期。有时一年一察,有时三年一察。 要考察就要得罪人,有些圆滑的吏部尚书,在任期间一次京察都不搞。 嘉靖朝的最高纪录,是连续六年没有进行过京察。 如今新皇登基不久,杨博刚刚做了吏部尚书,上来就搞京察。可见杨博是个尽职尽责之人。 京察不是简单的给京官分个好坏。要细分考察四格、八法。 四格分别是守、政、才、年。 四格一等曰“称职”,二等曰“勤职”,三等曰“供职”。 四格三等又细分为“守”三等,一等廉、二等平、三等贪。 “政”三等,一等勤,二等平,三等怠。 “才”三等,一等长,二等平,三等短。 “年”三等,青、中、老。 八法则是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 若在八法中得了“有疾”、“年老”的考语,强制致仕还乡。 得了“浮躁”、“才弱”考语的,降一至三级任用。 得了“贪”、“酷”、“不谨”、“无为”考语的,罢官夺职。 而京察一等者,则会优先外放地方实职。但每次京察,往往一等者寥寥,落入“八法”受处分者数百。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句话,京察是京官的噩梦。 孙越道:“师父,那群京官最近都在问候杨老部堂的祖宗八代。说他搞京察是新官上任烧邪火。” “您老看,要不要重办几个嘴不干净的?” 林十三却道:“京官有牢骚,是因世宗时的京察,往往不看官员优劣,只看官员给察官送的银子数目。” “京官们有钱的人人出血。没钱的就只好等着被定三等或入八法。” “杨老部堂掌了吏部,这次京察会大不一样。” “咱们北镇抚司总不能因京官们发几句牢骚就抓人。” 孙越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真是菩萨心肠。” 林十三道:“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缺一不可。不过咱们北司当务之急不是关注京察之事。而是关注通关开海之事。” “你让下面的弟兄把精力多往通关开海的事情上放。” 林十三不是穿越者,自然不知蝴蝶效应一说。 隆庆元年的京察,将直接影响通关开海的国政。 接下来的半个月,海瑞坐着一艘破船经运河去了应天赴任。 朝中开海派和禁海派的论战如火如荼,双方吐沫星子乱飞,奏疏雪片一般飞向乾清宫。 林十三则忙着整理禁海派官员的不法情事,搞他们的黑档。万不得已时,他将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官员隐事要挟,影响国政。 与此同时,把京城官场闹得鸡飞狗跳的京察开始了。 (本章完) 第228章 都几伯老乡 第228章 都几伯老乡 让京城鸡飞狗跳的京察开始了。的确是鸡飞狗跳。 吏部尚书杨博提前放出话来,新朝新气象。这一次京察不是走过场,要切切实实淘汰一批贪官、庸官。 京察第一日,杨天官不在吏部坐堂,竟出人意料的来到了北镇抚司。 林十三赶忙迎了上来。杨博是朝中公认的功臣、能臣。林十三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国之柱石。 他见到杨博二话不说,立即触发被动技能——呐头便拜,梆梆梆给杨博磕了三个响头:“杨老部堂大驾光临,十三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杨博笑道:“你如今是北镇抚司的掌司官。照规矩,见到我拱手便是,何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林十三感情真挚的说道:“杨老部堂经年征战沙场。抚甘肃、镇蓟辽、掌宣大,任夏官。论战功,您老彪炳史册、光耀千秋。” “再论文治之功,您久掌吏部,澄清吏治,任贤用能,惩贪治恶。功在万代。” “您老简直就是大明的脊梁呐!我见到您老给您磕三个头算什么?恨不能顶礼膜拜!” 别看林十三在驯象所蹲了几年,嘴上功夫不减当年。 做官嘛,无非是轿子众人抬。就算后世的什么大总统被戴高帽他也乐,戴高乐嘛。 何况林十三说的这些话有个七八分是发自内心,说的情真意切。老杨博脸上乐开了,心里美滋滋。 杨博笑骂道:“你小子,不愧是锦衣卫第一戴高帽的高手。” “罢了,我今日找您来是有要事。” 林十三有些奇怪的问:“杨老部堂。今日是京察大计的第一天。您老不在吏部坐堂,怎么来北镇抚司了?” “您说的要事,跟通关开海相关?” 老杨博却道:“不,跟京察相关。我跟你借人来了。”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吏部尚书借锦衣卫的人,显然不合规矩。 刚才一通海夸归海夸。林十三谨慎的说:“杨老部堂,您若要调用北司袍泽,需跟皇爷打声招呼。” “皇爷若首肯,有圣旨下来。那没二话,我林十三愿唯您马首是瞻,粉身碎骨、投江跳海、倒立窜稀、吞粪自尽都绝无二话。” 杨博解释:“没那么复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好容易来北司一趟,你总该赏碗茶喝吧。” 林十三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恭请杨老部堂入大堂训话。” 孙越跟着林十三这么多年,很有眼力见。他领着一众北司袍泽齐齐拱手高声道:“恭请杨老部堂入大堂训话。” 杨博进得北司大堂,喝了几口茶后娓娓道来:“你知道,吏部和都察院管着京察。就等于掌握着京官们的官帽。” “免不了有京官要拉关系、走门子,给吏部和都察院的人送银子、婊子。以求在京察之中过关。” “故,我跟都察院那边的两位掌院都御史商议了一番,下了一道令。” “京察期间,吏部、都察院所有官员,吃住全在衙内。不得踏出官衙一步。” “在这期间,我求你们北司派五百人,分头守住吏部、都察院。” “吏部、都察院诸员需外出考察官员时,由北司的人陪同。” “有北司的煞神们在,一来可以震慑存有私心之人。二来也可严格排查,以防官员趁外出考察期间,与被考察者互通消息,私相授受。” 林十三想了想,道:“监察百官是北镇抚司的本职。这并不算您老找我借人,而是我循本职往外派人。” 杨博颔首:“所以我说,这事儿不必惊动皇上。” 林十三朝着孙越喊道:“听见杨老部堂的吩咐了嘛?立即去挑选五百名精明强干的袍泽,等待杨老部堂吩咐差事。” 杨博笑道:“在你的地盘,差事还是你来吩咐。我可不能越俎代庖。” 不多时,五百袍泽在校场聚齐。林十三给他们讲明了差事。 杨博道:“十三,多谢了。” 林十三恭恭敬敬的说:“能为杨老部堂效劳,能为京察大计出力,既是下官本职,更是下官的福分。” “以后大明若有了战事,您老出将建功时,十三愿为您牵马执鞭。” 林十三一通彩虹屁,拍的老杨博舒舒服服。 杨博笑道:“好了好了,高帽子不要再给我戴了。吏部那边两位侍郎等着我回去呢。” 如今的吏部左侍郎是刘进。右侍郎则是张四维。 张四维不光是杨博的蒲州老乡,还是杨博的亲戚。 这个亲戚链是这样的。 杨博的儿女亲家是王崇古。张四维是王崇古的外甥。论起来,张四维要喊杨博一声姻伯。 故张四维属疆臣党,又或者说是晋党的骨干。 张四维可不是杨博那样大公无私的人。 且说这日,孙越带着人在吏部大堂门口当值。 外出考察京官的,是吏部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三位堂官在京察期间是不出衙的。 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了大堂门口。 孙越问:“什么人?” 仆人答:“小的是吏部右侍郎张四维张老爷家里的仆人。我家夫人给老爷做了几样时令小菜,又理出几件换洗衣物,派小的送入衙里。” 孙越开动他那不太灵光的大脑袋想了想:师父崇敬杨老部堂。张侍郎是杨老部堂亲家的外甥,都几把自己人。这面子我要给。 说完孙越挥了挥手:“快进去吧,菜别凉了。” 仆人来到了张四维的值房。 张四维见食盒上雕刻的纹,眉头一挑。 这带纹的食盒颇为特殊,藏有暗格。张四维打开食盒的暗格,里面却空无一物。 张四维有些奇怪:“要递什么信?提了这食盒却没有一片纸。” 仆人压低声音:“咱晋籍的官员们给老爷送了一堆厚礼。” “吏部由锦衣卫守着,夫人说可不敢冒险带着礼单进来。万一被锦衣卫搜了去,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故夫人让小的了三日时间,背诵下了全部礼单,送礼之人的姓名,来此说予老爷听。” 张四维走到值房门口,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关上了房门。 张四维道:“那些老乡也是多事。这节骨眼上他们送的哪门子礼?多少人都盯着我呢。” “这么多人往咱家里送礼,隔日锦衣卫的呈报就能递到皇上面前。” “都是山西人,都瘠薄老乡。我能不暗中向着他们?” 自古朋党聚之,便要相互庇护。晋党的首领虽是个贤臣,不代表下面的人个个都贤。 故晋党也不能免俗。 仆人道:“老爷容禀。老乡们把那些礼都悄无声息的送在咱蒲州老家。咱府的大门、偏门,已经紧锁多日了。” “夫人还让在门口挂了一条咸鱼,仿悬鱼太守之典。” (本章完) 第229章 家师海瑞海刚峰 第229章 家师海瑞海刚峰 关于京察,杨博是一心为公,张四维则是一心为私。 掌握了京察就等于掌握了京官的任免大权。岂能不提携下那些山西老乡? 两个月后,京察结束。吏部在衙门前张榜公示。 上千个人名、定格定法沿着衙门口贴在墙上,蔓延出去整整半里地。 京城的官员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查找着自己的名字、格法。 时不时有官员因被免职而满头大汗,晕倒在地。 林十三知道今日吏部衙前必出乱子,说不准会出现被裁官员冲击吏部大堂的状况。故今日他亲自带人来到了吏部门前。 林十三端坐在吏部衙门外的一张椅子上。旁边放了个茶桌,孙越给他倒了一杯茶。 孙越道:“好家伙,人山人海啊。这大清早的,吏部刚贴榜这些京官就忙不迭的全来了。” “办公差倒不见得他们有这么上心。” 林十三道:“在做官的人看来,自己头顶的官帽就是命。你用不着嘲讽他们。” “若锦衣卫也搞什么卫查,你小子一准比他们还要上心。” 突然间,林十三听到了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嗷!” 这声哀嚎之惨烈,差点惊掉了林十三手中的茶碗。 林十三吩咐孙越:“怎么了,看看去。” 原来是户部湖广清吏司一个姓杨的主事,四格定在了“守——平”、“政——怠”、“才——短”、“年——老”。 八法又定上了“无为”、“不谨”、“年老”、“才弱”四个考语。 他的京察结果是:罢官夺职。 杨主事高呼道:“天地良心啊!杨某为官三十年,清清白白、兢兢业业。怎么就被罢了官?” “我在户部做了二十六年的主事啊!不说升我,反而要免我?”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吧!吏部不公!我拼上这条命也要找吏部的堂官论个短长!” 一名刑部的王姓郎中附和道:“我也是清清白白做官,兢兢业业做事。却给我降三等任用了?” “老子是嘉靖三十二年殿试的榜眼!凭什么?” “老杨,我跟你一同进吏部大堂,找堂官理论一番。姓杨的姓刘的姓张的若说不出个缘由,我砸了他吏部大堂!” 平常京官们没人愿意得罪吏部。 这一番却不一样。吏部要断他们的官途,他们怎能不急眼? 王郎中拉着杨主事就要往吏部大堂进。 一个礼部的员外郎拱火道:“杨兄、王老弟,咱们可是府试、院试、会试、殿试一路考出来的。可别丢份儿啊!” 王郎中正了正自己的官帽,这位饱读诗书、儒雅博学的榜眼公,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焯!” 一众官员纷纷拱火:“对!” “好样的!” “精神点!” 眼见这二人就要闹出事来。林十三站到了二人面前。 林十三正色道:“我是锦衣卫北镇抚使林十三,你们两个,报上官职、姓名。” 王郎中见到锦衣卫的三掌柜,下意识的一缩脖。 一众起哄的官员也纷纷闭上了嘴。 得罪了吏部的人最多丢官,得罪了锦衣卫的人却要丢脑袋。 王郎中拱手道:“在下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王知远。” 杨主事道:“在下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杨再道。” 林十三问:“你们觉得吏部给你们的考语不公,所以要到部堂们那里闹事,对嘛?” 王郎中道:“对!” 林十三拍了拍手。他身后闪出一个长得比狗还难看的小旗。 这小旗是北司之中有名的“活档案”。他干啥在司里干啥啥不行,就一个长处——记性好。 北司档房中的官员档案,他能背的滚瓜烂熟。 林十三吩咐小旗:“这二位的姓名你刚才听到了吧。想想他们在北司的密档,他们都干过哪些出格的事儿?” “活档案”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睁开:“嘉靖四十五年三月,浙江嘉兴富商黄成才与佛郎机人勾结,绕开市舶司交易丝绸。事发,案件呈报刑部。” “六月,时任刑部员外郎的王知远,得黄成才家人贿赂三千两,珍宝一匣。擅自将此案销案。” “嘉靖四十三年八月,广西布政使司藩库亏空。藩司衙门派胡姓师爷入京,重贿时任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杨再道白银五千两。” “杨再道得银之后,删改户部账册,将亏空改成了盈余。” “活档案”一连背诵了王、杨两人十几件隐事。 这二人已是汗如雨下。 林十三挥了下手:“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这二位老爷恐怕万死都不能赎其罪。” “我说二位啊,你们以前犯下了那么多事,我们锦衣卫没有追究,又或者说是懒得追究。” “如今京察放榜。你们一个被罢官,一个被降职,这是薄惩而已!还不回家偷着乐去?还要进大堂闹事?” “你们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翻脸!你们只要进了吏部大堂,那咱们就照着规矩,把陈年老账一件一件算清楚!” 林十三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杨主事、王郎中七魄吓没了六魄。 林十三道:“还有其他人要闹事嘛?愿闹事,我林十三奉陪!咱们慢慢算算老账。” 官员们被林十三吓住了。纷纷低头不言。 林十三大步回到了衙门口的椅子上坐定。 孙越忙不迭拍上了林十三的马屁:“师父,还是您老厉害。也就您能压服得住那些京官。” 林十三却道:“不是我厉害,而是咱锦衣卫历年搜集的官员隐事厉害。”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林十三突然听到了一声怒吼:“此次京察有鬼!” 林十三放下茶碗,自言道:“得,又来闹事的了。” 他大步走到了吼“京察有鬼”的官员面前。 林十三问:“你姓甚名谁,什么官职?” 那官员高声道:“在下陈言,工部观政进士,家师应天巡抚,海瑞海刚峰!” 林十三一愣:海瑞的学生? 陈观政站到了墙边的一个栓马石上,高声道:“诸位,你们看出此番京察的猫腻了嘛?” 林十三喊道:“陈言,你个新科进士,还未授实职,只是在工部观政而已。难道你要煽动官员闹事嘛?” “今日你若闹事,别怪我不给你老师面子!” 陈观政道:“久闻林镇抚使精明强干。难道没看出此次京察的巨大猫腻?” “我在此看了半天京察榜单了。这榜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十三吼道:“说明白些!你若是胡言乱语,说不出个道理来,今日我就把你锁到诏狱。” 陈观政高声道:“林镇抚使,诸位同僚们请看!此次京察,凡山西籍贯的官员,四才皆得一等!八法一个不沾!” “无一例外!” “吏部尚书杨博,右侍郎张四维——是山西人!” (本章完) 第230章 乸县 瓦县 歘县 垰县 第230章 乸县 瓦县 歘县 垰县 在大明官场,朋党以乡聚,乡以朋党兴。 大家同朝为臣,初识之时“我是哪哪哪人”;“巧了我也是,都既罢老乡啊!”;“对对对,都既罢老乡。” 口音和籍贯天然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譬如疆臣党,大部分都是山西人。杨博的老家蒲州也跟着沾了光,蒲州人的钱庄生意做遍了大明。 亲不亲,籍贯分。 但是,老乡观念万万不可摆到明面上。 陈观政不愧是海瑞的学生,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了此番京察的问题。 一众京官闻言纷纷开始对着榜单指指点点。 “瞧,郭器霖是山西乸(na)县人,四格皆一等,八法不沾!” “你们看,阎鹤翔是山西瓦县人。这厮除了整日在值房撇着个大嘴吹牛打屁,还有别的本事嘛?也弄个四格一等,八法不沾!” “我焯!高枫刚办错了一件叔嫂勾搭成奸,为图家产嫂子又去跟老公公爬灰、小叔子勾引姨娘的案子,受了我们刑部堂官的训斥。怎么也四格一等,八法不沾?” “这高枫是山西歘(chua)县人呐!跟吏部的正堂、右堂是老乡!” “啊呀!我手下的侯贞竟然也是四格一等,八法不沾!他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不通算学。身为户部的主事,十以内的数目加减都要掰着手指头算!我刚禀报堂官要降他去看仓场防鼠患。这样的人也四格一等,八法不沾?” “这厮是山西垰县人!” 孙越自言道:“这山西怎么有这么多别致的县名。” 林十三头上冒出了冷汗。怎么回事,他见过的十几名庸碌的山西籍官员,也全都是四格一等,八法不沾。 质疑变成了愤怒。冲天的愤怒! 你们吏部不公,要摘我们的官帽。与你们正堂、右堂同在晋籍的官员却都京察优等,前程光明? 没天理啦! 欺天啦! 愤怒的洪流在吏部门前翻滚。 “到大堂去!找杨博、刘进、张四维讨个说法!” “林十三,你若拦我们,就是包庇京察大弊!” “弟兄们!为了纲纪!为了公道!跟我冲啊!冲进吏部大堂,活捉三堂官!” 林十三本来想命锦衣卫阻拦。 转念一想,阻拦什么呢? 京察出现了如此明晃晃的弊案。难道吏部的三位堂官不该负责? 我若阻拦,岂不正应了刚才那人的话,成了包庇京察大弊? 林十三高声道:“诸位,我不拦着你们进吏部大堂。但求你们有事说事,不要打砸,更不要对堂官动手!” “需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动口又动手的,那是桂香楼的女表子!” 刚才还如丧考妣的王郎中来了精神:“放心!我们只说理,绝不动手。除非他们不讲理!” 大明的朝堂,多次发生过同僚斗殴事件。 这些两榜进士疯起来,跟市井无赖其实别无二致。也是互抡王八拳,抱着在地上滚屎蛋儿。 成化朝甚至出现过大学士袖里揣着杀猪刀,站在皇宫的宫道上意图捅了内阁首辅的事。 好在,老杨博是久经沙场的文官,镇得住场子。 所谓的镇得住场子,也只是让那些愤怒的官员不动手而已。 杨博被冲入大堂内的京官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只能洗耳恭听。 不洗耳恭听又能怎样? 这两个月,杨博虽身在吏部,心思却都在了通关开海的政斗上。 他将京察的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张四维。竟忽略了山西籍官员全员优等的大纰漏。 错在我。挨打要立正!挨骂也要立正! 林十三怕京官们动手,伤了杨博,于是他带人站在大堂门口。一旦生变,他便带人冲进去保护杨博。 过了一会儿,林十三发觉刺耳的言语比拳头更狠毒。 可怜的老杨博,被官员们不带脏字的问候了祖上十八代。仿佛杨博以前的一切功绩,都因这次京察大弊而一笔勾销。 官员们从清晨骂杨博骂到了晌午,又从晌午骂到了傍晚。 期间杨博去了两趟恭房,方便完接着回来挨骂。 已近傍晚,京官们的肚皮都开始敲起了鼓。 杨博除了斥骂声,还能听到京官们肚子的咕咕声。 杨博拱手道:“诸位同僚,今日太晚了。此事我会彻查。你们先回去消消气。” 一众京官就坡下驴,纷纷散去。 林十三进得大堂。 只见脾气火爆的杨博竟拿起了吏部天官的大印,掷向了他的亲家外甥张四维。 张四维自知理亏,没敢躲。他简直就是石崎了附体,拿脸去接杨博掷出的大印。 天官大印铜铸鎏金,有一斤余重。“啪嚓”,鲜血顺着张四维的官帽流了下来。 左侍郎刘进忙不迭的打圆场:“杨老部堂,息怒,息怒啊!” 杨博破口大骂:“我把京察之事交给了你。你呢?张四维,我真看走了眼!” 张四维摘下官帽,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一边给杨博下跪:“部堂,这是巧合!误会!” “四格八法我是公公正正给京官们定的。谁想到咱山西的同籍官员如此争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四维只能死鸭子嘴硬。若承认在京察中作弊,他即便有四十八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林十三道:“杨老部堂,您先息怒。来人啊,快给张右堂止血、包扎伤口。” 杨博被张四维气得浑身发抖:“张四维,你坏我一世清白!” 张四维嘴里喃喃着:“真的是巧合。无巧不成书。” 林十三心中暗道:要是巧合才真见了鬼。哦,山西人比其余两京十二省的人会做官?个个为人正直? 再干净的屎里还能爬出几条蛆呢! 看来此番我们北镇抚司的活儿又来了。皇上必下旨北司严查此事。 杨博发了一阵子火,总算冷静了下来。 他道:“我是吏部正堂。若有言官弹劾我,我愿承担一切后果。张四维,你写辞官的奏疏吧!” 张四维高呼道:“部堂,我冤枉啊!” 杨博苦笑一声:“冤枉不冤枉,只有天晓得。” 京察大计变成了京察大弊。原本就因通关开海而剑拔弩张的朝堂,这番又是一场政潮。 (本章完) 第231章 愚蠢的错误还是可怕的圈套 第231章 愚蠢的错误还是可怕的圈套 京察出现了大弊,身为吏部尚书的杨博、吏部右侍郎的张四维难辞其咎。 杨博选择了护犊子。 海禁之争已趋白热化。晋党作为坚定的开海派,此刻绝不能折损大将。 否则徐阶为首的保守派很可能借京察之事大作文章,海禁之争的天平也会发生倾斜。乃至于让开海派的多年努力功亏一篑。 杨博不愧为见过风浪的名臣。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公开表示:最近坊间传闻京察有大弊?哪有大弊啊?! 那一批山西籍官员明明就是因为清廉为官、政绩斐然,才在京察中考语优等的。 不服?咬我啊!你们这帮清流言官有本事撺掇皇上撤了我这个吏部尚书。 呵,老子带了这么多年兵,打了那么多年仗,还管了多年的兵部、吏部。怕你们一群清流言官? 笑话! 别说你们这群乌鸦言官了。内阁除了徐阶,其余什么李春芳、高拱、郭朴、张居正,见到老子都要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尊称一声“杨老部堂”。 旁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杨博是猛人不怕吐沫喷。 且说北镇抚司之中。 林十三正在办一件私事。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身穿七品文官服色的中年人。 寻常七品文官进了北镇抚司个个抖若筛糠、如丧考妣。 这中年人则镇定自若,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只因此人是林十三的亲家,王小串未来的公爹,北直隶保定府真定县知县,赵康。 他三年任满,来京到吏部述职、等待新职。顺道来北镇抚司找林十三商议两个孩子的亲事。 林十三笑道:“亲家翁,请茶。” 赵知县喝了口茶,道:“今日吏部已给我挂了牌子,调我去山东莱州府掖县做知县。” 林十三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心中乐开了:我这亲家,真是个妙人啊! 朝中谁人不知,我林十三曾是吏部尚书杨博的救命恩人。 若亲家是个蠢人,一定会巴巴的找我求助,走走门子图个升腾。 但亲家却没有这么干。只是在平调的牌子挂出,木已成舟后跟我随便打了声招呼。 亲家明显不想沾我这个锦衣卫三掌柜的光。 林十三道:“掖县?掖县是个好地方啊。朱桥的羊汤、麻渠的大、东海神庙的掖乌龙,还有漫山遍野的金矿。” 赵知县笑道:“嗯。掖县是个大县,又是莱州府的治所。名为平调,实为高升。我很知足。” “我寻思在离京赴任前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 林十三当即答应:“好。我看婚事一切从简,除了叫几个自家亲戚,不要惊动官场同僚。” 赵知县附和:“如此甚好。” 二人正说着话,孙越腆着个大肚子,挪动着肥硕的身躯走了进来:“师父,赵姻伯。” 赵知县朝着孙越一拱手:“孙副千户。” 孙越还礼,欲言又止。 赵知县知趣儿的说:“你们有公事,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林十三连忙起身相送:“晚间去我府上。我刚得了一壶杏村的陈年汾酒。” 赵知县走后,林十三问:“又出什么事儿了?” 孙越道:“师父,咱们的耳目探到消息。小阁老徐璠正在私下串联言官,准备弹劾吏部的杨老部堂。” “他们已经私下商定,打头阵的是户科给事中胡应嘉。此事咱们要不要透给邵大侠?” 十多年前,林十三是严党和陆炳之间的传话筒。 今非昔比,林十三已成为了锦衣卫中的大人物。他也有了专门的传话筒——邵大侠,他经常通过邵大侠与高拱互通消息。 林十三先应了一声:“好。” 孙越刚要转身离开去找邵大侠,林十三却叫住了他:“且慢。” 孙越问:“师父,怎么了?” 林十三道:“我怎么感觉不对,似乎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孙越自作聪明:“咳,这不是泰山姑子身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 “杨老部堂是支持开海的,徐党是反对开海的。徐党妄图通过胡应嘉的弹劾,整垮杨老部堂,达到固守海禁祖制的目的。” 林十三摇摇头:“这谁都清楚。我说的不是这个。” “胖徒儿,我问你,主持京察的是哪两个衙门?” 孙越答:“咳,这谁不晓得。自然是吏部和都察院。” 林十三又道:“胡应嘉是六科廊言官。六科廊言官隶属于哪个衙门?” 孙越答:“自然是都察院。” 林十三喝了口茶:“嗯。那么问题来了。胡应嘉本身就是京察的察官,全程参与了京察。京察过程中有弊端,他为何之前不举发?” “如今京察结束了,他却蹦出来参劾。这不成了马后炮了嘛?往重了说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胡应嘉真要挑头上奏疏参杨老部堂,等于参他自己!” “这是一个天大的漏洞。徐党里一群两榜进士难道想不明白?” “朝廷党争政斗,一方的漏洞若太过明显,那很大可能不是漏洞,而是圈套。” “我亲自去找邵大侠。” 当天夜里,高拱府邸。 邵大侠在高拱面前一番耳语。 高拱听后笑的一把大胡子都翘起来了:“蠢货啊蠢货!老徐让胡应嘉参劾杨博,等于让胡应嘉送死!” 邵大侠提醒道:“锦衣卫的十三爷说,让您务必小心。仔细着了徐党的道。” “依我看,您应找张居正张阁老商议此事。” 高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整死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打徐阶小小的一巴掌。此等小事,还用跟叔大商议?” 张居正字叔大。说句题外话,张居正的字取得很方便占人便宜。 高拱大意了! 翌日早朝,户科给事中胡应嘉参劾吏部尚书杨博在京察中徇私舞弊,暗助同乡。 高拱当即发难:“禀皇上,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胡应嘉就是奸臣!” 隆庆帝问:“哦?高爱卿何出此言?” 高拱似是抓住了徐党的把柄一般,高声道:“胡应嘉作为六科廊言官,全程参与了京察!” “若京察存在舞弊,之前他为何不举发?却等到京察结束后举发?” “若京察真的存在大弊。他胡应嘉作为察官有玩忽职守之罪!” “若京察不存在大弊。他胡应嘉有诬告贤臣之罪。” “故而,无论京察是否有弊,皇上都应严惩胡应嘉!” 看上去徐党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把胡应嘉置于峭壁之上。往前一步是死,往后一步也是死。 但正如林十三之前想的那样,这其实不是错误,而是圈套。 高拱已经钻入了这个圈套。 (本章完) 第232章 良心不多,但够用 第232章 良心不多,但够用 高拱中了圈套。 老高是隆庆帝的正牌老师。他提出严惩胡应嘉,又有理有据。隆庆帝自然听了他的话。 早朝便有口諭:胡应嘉降两级,贬謫出京。 其实徐阶身为首辅,完全可以保胡应嘉。毕竟口諭不是正式的圣旨。 要知道,自嘉靖帝殯天后,內阁首辅的权力便水涨船高。徐阶甚至多次封还隆庆帝的圣旨。 保胡应嘉,徐阶有这个能力。 然而徐阶並没有这么做。事出反常必有妖。 散朝时,高拱洋洋自得,自认为既保了杨博,又胜了徐阶一筹。贏了,贏麻了。 他忽略了一件事。 胡应嘉弹劾杨博,是在替被京察整得灰头土脸的京官们说话。 你高阁老建议皇帝严惩胡应嘉,不等於得罪了满京城的官员? 好歹一个老官僚,一时得意忘形,忘了古今为官者既要有上层建筑,又要有群眾基础,官位才坐得稳。 三日之后,御史陈联芳、给事中欧阳一敬、辛自修首先联名上奏,参劾高拱进谗言、怂恿隆庆帝贬謫忠臣。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又三日,都察院言官联名上奏,参劾高拱。 再五日,六部文官陆续上奏,参劾高拱。 参劾高拱的奏疏雪片一般飞向乾清宫。 京官的矛头本来对准的是杨博。现在参劾奏疏上完全不提杨博,矛头转向了高拱。 高拱从嘉靖二十年中进士选为庶吉士以来的所有烂事儿,全都被京官们扒了出来,写到了奏疏里。自然,少不了要添油加醋。 陈联芳的奏疏中还有这样一句话“自古明君不护罪师”。 仿佛隆庆帝不严惩高拱,就成了天字第一號的昏君。 做官嘛,轿子眾人抬。一旦犯了眾怒,那就等著被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吧。 不及半月,京城官场似乎形成了一种风潮。谁不上奏疏骂两句高拱,谁就是不合群,谁就是与整个官场为敌。 连晋党不少在京察中受益的官员,都被逼无奈背刺老高,上了参劾老高的奏疏。 高拱这一遭.玩完了。 隆庆帝是大明帝国的大领导。大领导不能为了一个关係好的下属,跟全单位的下属闹翻。 何况这个大领导还是新官上任。性格孱弱敦厚,完全没有前任领导的手腕与魄力。 隆庆帝踟躕再三,做出了帝王的决断——捨弃老师高拱。 勒令致仕! 林十三是开海派的打手之一。开海派最大的首领失势,他自然担忧。 不过他在官场混了十几年,深知朝廷政潮如海潮一般,来了去,去了来,永远不会停歇。 故而,这场政潮完全没有影响王小串和赵家公子的婚礼。 林家该嫁女还得嫁女。 赵知县在京城没有宅邸,故狗瘠薄胡同的林家老宅成了喜宅。 王小串成婚当日,林、赵两家一个官场同僚没请。 喜宴上有官职在身的,就只有林十三、赵知县,还有林十三的两个徒弟孙越、李高。 两家只请了一些亲戚。 王小串跟赵家公子进了洞房。眾人在院中饮酒閒聊。 赵知县敏锐的察觉林十三面露愁容。 赵知县不动声色的说:“还是做地方上的芝麻官好啊。京城里到处都是是非。” 林十三附和:“是啊。京城不仅是个是非窝,还是个断头台嘞。多少人稀里糊涂丟了官职,掉了脑袋。” 林有牛还是以前那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老爷子接话:“京城遍地是黄金。我当年凭著小小的两桶冰起家,养活了十三,把他送进了锦衣卫,置办下了这偌大家业。” 似乎是话说多了,林老爷子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孝顺的儿媳碧云连忙走过来,给他捋后背,用手帕接痰。 就在此时,林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的人是那位虽为布衣,却广交官员的邵大侠。 林十三惊讶:“你怎么来了?” 邵大侠道:“来討杯喜酒喝。” 来的都是客,林十三自然不能怠慢。 三杯酒下肚,邵大侠压低声音:“十三爷可知,狗瘠薄胡同旁边有个驴尿泡胡同,东头有一间破败了的四合院?” 林十三答:“怎么不知,我自小在这一片儿长大。对附近的胡同、街巷瞭若指掌。” 邵大侠道:“今夜有人在那四合院中等十三爷一敘。” 林十三问:“谁?” 邵大侠笑而不言。 林十三心中暗想:北司耳目早有稟报,高拱明日一早离京。离京的前夜他不去密会张居正,不去密会杨博,却来找我? 子夜时分,林家的客人们散尽,林十三来到了驴尿泡胡同的头一泡,哦不,头一座四合院內。 四合院的堂屋里烛火摇曳。林十三推门进去,果然是高拱。 林十三拱手:“高阁老。” 高拱摆摆手:“已经不是了。”迟疑片刻后他又道:“但迟早还会是。” 林十三愕然。高拱显然十分自信自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高拱道:“我这人不喜欢閒聊,长话短说。” “开海之爭,表面看是国策之爭。但国策之爭的关键,在於人。” “你若真心支持开海,就把海禁派的首领搞下台。到时开海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林十三皱眉:“您说徐阁老?您太看得起我了。他是当朝首辅。且有一堆文官支持他。” “说句不中听的话,连您都拿他没有办法。如今落得个” 说到此,林十三的话戛然而止。人家高拱刚丟了官帽,现在说这些话太扎人心窝子。 高拱道:“虎豹旗玩过嘛?连老虎都怕大象。但老鼠却能吃大象。” “你可以做那只扳倒大象的老鼠,只要你想!” 林十三道:“倒要高阁老赐教,我这只老鼠如何才能扳倒大象?” 高拱答曰:“人都是有软肋的。徐阶的软肋是他的长子徐璠。他太宠溺自己的长子。” “而徐璠那人,才智与之前那位小阁老相差甚远。” “至於如何捏住徐璠这个首辅家的软肋,就需你想法子了。” “栽赃陷害也好,绑票打闷棍也罢,都是你们锦衣卫的本行。” “邵大侠会在京城帮你。” 林十三试探著问:“如今徐家权势正盛。不知高阁老为何篤定十三不会和光同尘、隨波逐流。在官场討一口安逸饭食?” “高阁老又为何篤定,我会冒著风险与天字第一號的权臣为敌?” 高拱笑道:“就凭我知你还存有良心。不多,但够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