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臣》 第1章 恶毒反派二皇子,苟著富贵谢承泽 臥榻之上,一身金丝红袍艷如秋红海棠,衬得那榻上之人肤色如雪般细腻皎白,一张雄雌莫辩的脸,眉心微蹙,显落出了几分少年气,一眼看过去,只觉美得惊心动魄,偏偏这股少年气又带著些霸道与骄纵,让人不敢直视。 他与生母贵妃长得如出一辙,人人道是二皇子生得国色天香,便是京城第一美人见了,都要黯然失色不少,此话確实不假。 但这样的美人,却是衔了剧毒的蛇蝎美人,他心狠手辣、罔顾人命,残害手足与忠良,最终在结局时落得下场惨澹,被太子一脉的权臣沈渊,一剑穿心钉死在了龙座之上。 这便是《权臣》这本书中,属於恶毒反派二皇子谢承泽的结局。 谢承泽举著铜镜,反覆打量自己的脸蛋,暗道,大抵也是这般绝色无双的容貌,加上监天司说他是什么福星下凡,才让原主即便没有皇室正统的血脉,却也依旧在朝廷之中,享有著属於皇子的特权。 甚至皇帝等人也对他纵容无比,若非他杀了镇守边关的大皇子,他本能锦衣玉食过完这一生。 但他太贪了。 想到自己会被沈渊一剑穿心而死,谢承泽浑身抖了抖,暗道断不可去爭那什么皇位。 也不知那皇位到底有什么好爭的,天天起早熬夜批奏摺,跟007有什么区別?反正他谢承泽既然穿来了,就绝不会碰皇帝之位半分!!! 他要当“苟”富贵的摸鱼大户! 翌日,上朝。 谢承泽一身緋红朝服,独身一人立於朝堂之上,宽薄的下衣襟摆与袖袂处,用著极细的金丝绣著金色锦鲤与海棠,生动得犹如活物游跃於衣袂之间,衬得他愈发恣意张扬、骄纵蛮横。 然而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却让他多了几分猫儿似的懒劲儿,小脑袋垂在半空打著瞌睡儿,困得那眼尾都沁出了一滴泪儿来。 早班实在太磋磨人了,光是洗漱著衣便要耗费不少时辰,他这个住在宫里的皇子都觉得睡眠不足,更何况那些住得远的大臣们了。 唉,好想找个地方猫觉啊。 谢承泽的小眼神迷迷瞪瞪在大殿上四处瞄,最后却发现,唯一能坐的地方,竟是只有最上面的龙座。 且那龙座又大又宽,甚至还细心地铺了金丝软垫,他都不敢想若是能够猫上去窝一会儿,能有多舒服…… 谢承泽眼神里不禁流露出来垂涎之色。 谢瑾瑜一进大殿,就看到谢承泽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龙座,脸上儘是对皇位的覬覦与贪婪。 他眼底不由泛起冷笑。 他这位並非皇室正统的二哥,还真是对这个位置念念不忘啊。 二皇子並非皇帝之出,已是皇族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毕竟当年贵妃算是皇帝抢来的,那时贵妃已经怀孕,即便皇帝对外宣称那是他的血脉,甚至大臣们都信了,但后宫和几位皇子却是都知道真相的。 所以他们都心知肚明,谢承泽绝无可能继承大统。 只有谢承泽自己不知道。 谢瑾瑜大步走向谢承泽,他生得俊朗清逸,一身玄金色太子袍更是衬得身姿挺拔卓越,气质矜贵高雅,当抵得上一句“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哪怕是疾步快走,都是行如风步似云,未有一丝扫兴的丑態。 “二哥。”他站定在谢承泽身侧,目光轻落在他的脸上,话语间不知是称讚还是嘲讽,“你来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早啊。” 谢承泽扭头,对上那张俊朗非常的面孔,顿时挑眉一笑,“哟~这不是……” “太子……”小老弟“吗?” 谢瑾瑜眼眸微闪,幽邃深沉的眼神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又温润一笑,月华般柔和的眸子轻轻眯起,“今日二哥怎得这般生疏,你以前可都是叫孤三弟的。” 谢瑾瑜惯以笑待人,举手投足之间颇具有君子之风,令人觉得太子敦厚亲切,但看过原书的谢承泽却知,此人最是城府深沉,心机手段了得。 尤其那双月眸每每眯起之时,瞧著温和友善,却是暗暗涌动著疑心与猜忌,盘算著如何將敌人不动声色地置於死地,最是招惹不得。 敏锐地察觉到谢瑾瑜身上散发出的那一丝微妙的危险气息,谢承泽寒毛微立,立马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太子弟弟,来这么早,吃了吗?” 太子弟弟。 听到这个称呼,谢瑾瑜瞳孔微缩。 经年往事,好似一下子就撬开了记忆的洪流闸门,令谢瑾瑜心绪难平,看向谢承泽的目光愈发晦涩不明。 他已经许久不曾叫他太子弟弟了。 小时候,谢瑾瑜极为喜欢去找谢承泽玩,因为相比性格木訥又冷淡的大哥,二哥谢承泽又漂亮又温柔,总是声音绵软可亲地喊他太子弟弟,不但教他写字读诗,逗鸟捉鱼,更是在他课业不良被母后训罚鞭笞之时,小心翼翼地给他抹药擦身。 他这个受伤的人都不曾哭,可谢承泽却心疼得哭得比他还惨。 他曾说,他最是喜欢太子弟弟了。 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便开始不再叫他太子弟弟,他开始参手朝廷,开始心狠手辣,开始虚偽至极地喊他三弟。 好似在强调,他谢承泽,也是皇家的种,他谢承泽,不认他是太子。 而今日,谢承泽突然提起这个对他来说几乎是禁忌的暱称,又是为了什么? 谢瑾瑜一瞬不歇地盯著谢承泽,想要看透他到底为何突然一反常態,谢承泽被他盯得发毛,不禁略退一步,“怎么了?” 瞧见谢承泽这似乎有些畏怕他的模样,谢瑾瑜眼眸微闪,差点儿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 谢承泽怎么可能会怕自己呢? 他最是会挑衅自己、惹怒自己,若说这天下之人谁最能挑动太子的气弦,谢承泽当之无愧。 本想讥讽几句,却驀地瞥见谢承泽那眼尾处的一点未乾的泪跡,他话语一顿,语间多了几分彆扭的挖苦,“二哥这是哭了?被谁欺负了?” “嗯?”谢承泽摸了把脸,緋红的朝服袍袖下,莹白的指尖一闪而过,“哦,不是,困的。” 困? 谢瑾瑜心中发笑,他这个二哥,每日上朝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可都是精神实打实的足,从未有过困的时候,就连父皇拋出问题时都抢著入对作答,生怕旁人抢了功。 他找理由,竟都不找个好歹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如此敷衍至极! “那二哥可要儘快醒神,免得上朝时出了紕漏,惹父皇不喜……”谢瑾瑜泰然自若地上前一步,修长的指腹抹去谢承泽眼尾处残留的水痕,因太过用力,留下了一点緋红,煞是惹眼。 谢承泽被弄痛了,又退了一步,知道太子与自己不对付,便不欲再与他接话,正巧此时四皇子谢子渺姍姍来迟,乖顺纯良地朝两人行礼,“二哥,三哥。” 谢承泽连忙拉过谢子渺,將他安放在了自己和谢瑾瑜中间,状似关心道,“四弟今日怎来得如此之晚?莫非是身体不適?来~挨著二哥站著,二哥给你把把脉。” 说完,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谢子渺的手腕。 红衣凑近,隨著衣风,一缕淡淡的海棠薰香也扑鼻而来,谢子渺的耳根红了红,手腕只感觉被燃起的一簇火苗烫了一下般,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受宠若惊地伸著手臂,结巴道,“二、二哥,我没事。” 以往他都是掐著点儿来的,今日確实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一会儿,没想到一向漠不关心他的二哥,竟然这般心思细腻的发现了。 二哥可是好久、好久不曾关心过他了。 一时间,谢子渺也忘了自己被谢承泽拉站错了位,竟是一直站在那里,任由谢承泽把弄著他的手腕。 谢瑾瑜斜睨著二人,见二人姿態亲昵,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爽,不由冷讽,“孤怎不知,二哥何时学会了医术?” 谢承泽头也不抬,一副认真把脉的样子,“刚学,拿四弟练练手。” 这话令人无法反驳,谢瑾瑜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只是那道灼灼目光一直盯著谢承泽的脸,好似想要看穿什么一般,一瞬不移。 谢承泽被盯得有点心虚,他將头扭向另一边,装作思考的模样,捏著谢子渺的手腕不停地低吟,“嗯……嗯~嗯……嗯!” 皇帝老儿,你怎么还不来啊! 再不来,我就要被盯穿了! 好在,皇帝终於在他的千呼万唤之中始出来了,谢承泽轻舒了口气,放下了谢子渺的手腕,看向了龙座之上的建帝。 他与建帝长得確实不像,甚至可以说,毫无一处相似之处,也难怪宫內都深信不疑他不是皇帝的儿子。 但可以確认的一点是,即便原主私底下有多不堪,只要他不伤及其他皇子,建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原主十分纵容,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也就是说,在这种前提下,谢承泽做什么都有建帝罩著,也正因如此,谢承泽在穿来这里后才放宽了心,决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不过,到底还是要循序渐进,慢慢软化原主在大家面前爭强好斗的形象,日后才好更方便摆烂。 就从今天开始吧! 隨著建帝一声肃穆的“上朝”,诸臣皆是陆续出列上奏。 “陛下,益州今年山洪暴发,江堤坍塌,万亩良田尽毁。按照惯例,当拨银賑灾,重建江堤,以安益州民心!”丞相李仁率先出列上奏道。 “陛下,益州洪涝愈发频繁,若每次都拨银賑灾,对国库是不小的负担,当需根治啊!”户部尚书立马出列道,“臣认为,还是要改进江堤,永绝后患最为妥当。” “改进江堤哪有那么简单?歷朝歷代不是没努力过,建过多少堤坝都塌了?”工部尚书立马反唇相讥,“还是说你们户部,已经想好如何改进了?” “臣久居朝堂,自然是想不出来的,所以臣认为,当集天下之广思,共商益州治水之法。”户部尚书朗朗道。 “集天下之广思,那不就是向百姓承认,朝廷百官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到?你让文武百官的面子往哪儿搁?”礼部尚书立马出列抗议。 “那还不是工部太废物?”户部尚书反驳道,“户部的钱又不是大风颳来的,益州的帐目每年都入不敷出,被衝垮的良田全成了废土,如此还不如退居到临城,替朝廷省点银子!” “荒谬!你这是废城!但凡开了这个先例,便是天下学子就能將陛下口诛笔伐!”工部尚书气得面红耳赤,指著户部尚书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可不信户部没钱,该不会都让你贪了吧!” “蒋大人慎言!说话可是要讲究证据的!”户部尚书当即厉声呵斥,狠狠看向工部尚书。 “行了!”龙座之上,建帝语气不耐,继而瞥了眼皇子们的方向,“承泽啊,你觉得呢?” 建帝尤为偏爱二皇子,是眾臣皆知的事情,每每有这种上奏,都会特意问二皇子,似是有意打磨、给他表现的机会。 也不怪很多大臣都觉得二皇子才是建帝认准的继位者,如今的太子不过是给二皇子殿下打磨用的,毕竟建安王朝歷史上,被废的太子可太多了,一旦被废,再难启用。 但看过原著的谢承泽却知道,这些想法都是狗屎。 建帝虽然宠溺自己,但太子之位却是岿然不动属於谢瑾瑜的,之所以每次都让自己先答,那是因为他知道太子会答得更好,两相比较,自然是太子更胜一筹! 而这也会让保皇一派的臣子们,对太子更加忠心和替之打抱不平,俗称虐粉提纯! 建帝虽算不上一代明君,也没做出什么极为利民的突出贡献,但好在十分擅长帝王之道,將朝堂百官制衡得十分稳定,更是为百姓打磨出了一位合格的继承者,而那打磨石,可不就是谢承泽? 想拿他当太子的垫脚石和铺路砖? 打磨石表示要罢工! 谢承泽当即一个扭头,神色无辜道,“不道啊,问太子吧!他肯定知道!”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谢瑾瑜:??? 第2章 恼怒跳脚二皇子,口出狂言谢承泽 谢瑾瑜震惊地看向谢承泽。 让他答? 昨夜他不是派了內线来东宫,偷听了他与家臣夜谈出来的应对之法吗?而他派人偷听,不就是为了在朝堂之上表现出色,贏得父皇和大臣们的讚赏? 怎么现下,突然就將这表现的机会拱手相让了? 这不像是谢承泽的作风。 太可疑了。 今日的谢承泽,处处都很可疑,令人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瑾瑜眉心微蹙,他与家臣夜谈出来的那方法,虽说不至於算是满分答卷,但也有七八十分,足以应付得了父皇的问题。 难道是谢承泽瞧出了什么关键处,打算等著他开口说完,再急不可耐的填补纠错? 一定是这样。否则,谢承泽不可能放弃在朝堂上表现的机会。 微微定神,谢瑾瑜抬脚向前一步出列,言辞清晰地答道,“益州苦洪涝灾害已久,也是因此,本可以成为良田大乡的江都平原,每年粮食產出都不尽人意,治水確实迫在眉睫。只是如工部尚书所言,歷朝歷代都想方设法地建造堤坝,但都不出三年便尽数衝垮,想要根治,也確实很难。” 谢承泽暗暗点头。 在《权臣》之中,益州位处於江都平原,那是一片面积极广的沃土平原,此地十分適合用来农耕產粮。只是其偏偏位於岷江下游,每到夏季,高山融雪与暴雨连绵,便会使得岷江山洪倾巢而出,將江都平原辛苦种植一年的农作物悉数冲走,百姓叫苦连天。 不少农民只能黯然离乡,致使越来越多的土壤荒废,令人望而嘆息。 歷朝歷代,不是没人去益州治过水,江堤、水坝皆是修建了个遍,但依旧未有成效,每遇山洪爆发必会被彻底衝垮,朝廷只能一賑再賑、一修再修。 在书里,也没有写出所谓的根治之法,而是围绕著賑灾贪污一事,展开了沈渊走向权臣道路。 一旁,谢瑾瑜继续道,“儿臣认为,现下当以修坝为主,先賑灾安民,待於明年春闈,或可將其作为考题,纳入试卷之中。” “荒谬!那可是三年一度选拔卓才的春闈,岂能泄题?”一名年迈的官员立马出列,厉声反对道。 谢承泽立马来了兴致,哟,让我看看这是谁~ 能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与太子唱反调的,大概率是二皇子的党羽,谢承泽可得好好认认脸,免得日后认错了自己人。 谢承泽小猫探头,朝著大臣们望去,而看到谢承泽,那名年迈的官员立马暗暗使了个眼色,好似在说:二殿下放心,臣等必定让太子下不来台! 谢承泽顿时感动不已。 大爷!您是个好人吶!但是谢了,我现在只想苟著! 谢承泽又小猫缩头,老老实实地站回了原地。 “既为民生,有何不可?”谢瑾瑜上前一步,朝著建帝微微俯身,言辞恳切道,“或可增添一项明卷考题,算作附加题,根据作答酌情加分,考题提前向各州各县下发,集思广益共商益州治水之法,父皇觉得呢?” “嗯……”建帝闻言微微一思忖,“是个不错的方法。” 如今工部正好缺人,若当真能够发现土木水利方面的人才,倒也可以破格录取。 礼部尚书也连忙赞同,“將其作为考题,相当於是朝廷在考察学子们的江河地理知识,而不是向百姓寻求治水之法,既集天下之广思,又未损朝廷百官的名声,实乃上上策!殿下英明啊!” 其他大臣纷纷附和,一时间,各种吹捧扑面而来。 谢瑾瑜瞥了眼谢承泽,昨夜他与家臣知晓谢承泽的內线就在门外,因此只说了七分,现下他算是全说了出来,谢承泽没什么可补充的,想必要恼怒跳脚了吧? 却不料这一转眸,那一向爭强好斗的人儿,正低头玩著那白皙的指尖,眼神无焦一看就是走了神。 谢瑾瑜:? 龙座之上,建帝锐利威严的目光落向谢承泽,神色微缓带上了几分柔和,“承泽觉得呢?” 再次被点名的谢承泽回过神:嗯? 怎么又问我? 抬头对上建帝那似鼓励又似宠溺的眼神,谢承泽不太乐意地站出列,暗嘆,都多大人了,自己没个主意吗,这种事儿还要问我? 虽心中腹誹,但谢承泽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儿臣觉得,太子说得都对,不如便將此事交给太子执行,太子定能不负陛下重託,在明年春闈之上,为父皇挑选出优秀的人才!” 谢瑾瑜眸子一沉,望向谢承泽的眼神愈发幽邃。 按照以往,谢承泽早就巴巴地上前抢著领命了,今日怎会將机会如此轻易拱手相让? 难道是觉得,他不可能找到治水之法,所以决定隔岸观火看他笑话? 还是说,他打算在春闈之时出手添乱,让陛下治自己一个管理不善、能力不足的罪名? 正想著,就听到谢承泽那如猫儿般细软的声音再度响起,“父皇,儿臣觉得身子抱恙,能不能告几天的朝假啊?” 谢瑾瑜心底一沉,一丝焦躁浮起心头,那种无法掌控对方的失控感,开始令他心烦意乱,坐立难耐。 身子抱恙……他这是病了? 因为病了,所以今日才这般的没精神,更是懒得与自己爭斗了? 不,往日里,谢承泽不是没有生病的时候,可对方便是带著病体,也要上朝与他斗个你死我活,在父皇面前博个美名和讚赏,怎么可能会突然告假,还一请就是好几天? 难道……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想到先前谢承泽眼角的水痕,谢瑾瑜捻了捻指腹上残留的触感,思绪有些混乱。 因为那绝症治不了了,所以他才破罐子破摔,不打算与他爭斗了? 思及此,谢瑾瑜眸底的情绪愈发躁鬱,正准备隱晦地用手肘碰下谢子渺,一旁的谢子渺便是直接问了出来,担忧地看著谢承泽,“二哥,你生了什么病啊?” 想到刚刚谢承泽给自己把脉,谢子渺不由暗暗懊恼,二哥明明自己身体还抱著恙,可却更关心他有没有生病,而他竟然都没察觉到二哥生病了! “就是感了风寒,不易见风,想著临告假之前,多看父皇一眼。”谢承泽胡编乱造道。 建帝明显被这话取悦了,抬抬手大笑道,“好好好,朕允了。” 见建帝允了,谢承泽连忙俯身谢恩,规规矩矩站回了原位。 建帝收回视线,淡淡道,“至於春闈明卷一事,暂由礼部继续负责,益州賑灾刻不容缓,支三十万两白银用以修建江堤、賑济百姓,由益州知府梁万达亲自监管。” “陛下!三十万两白银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秋猎將近,本就要耗费不少银子,尤其去年收成不好,监天司也说过今年多灾,不知道还有多少坏消息正在路上,户部的银子可支撑不住啊!”户部尚书的声音颤抖道。 谢承泽又暗暗点头,古代人少,科技也不发达,自然灾害本就不易解决,再加上小说里剧情所使,民间灾害更是频发易生,后面確实还有不少州县需要银子救济。 也正是因为国库虚空,沈渊才临危受命肃清贪官,重整朝堂。 龙座上,建帝微微蹙眉,“歷年来,賑灾可都是这个数。” “陛下!”户部尚书直接下跪,哭嚎道,“今年多灾,真的穷啊!” 建帝的目光,又幽幽地飘向了谢承泽。 谢承泽顿时如临大敌,当下决定口出狂言,断了他再提问的心思,“父皇,既然钱不够,那不如抄个家吧!抄一下就有了!” 话音一落,百官惊骇。 谢瑾瑜更是惊悚地看了一眼谢承泽。 他怎么什么都敢说! 眼见谢承泽一脸无辜,而建帝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个可能性,谢瑾瑜连忙上前一步,“父皇,百姓有难,官员应一马当先作足表率,想必文武百官们也愿意为受苦的百姓慷慨解囊,捐银渡过难关。” 大臣们连忙应和,生怕被抄家,纷纷下跪,“臣等愿为益州百姓捐银!” 不捐不行啊!照建帝对二皇子的宠溺程度,怕是真会考虑抄家,这抄到对家算是喜事一件,可万一抄家抄到自己头上—— 那可就不是哭死的事儿了,而是掉脑袋的事了! 见文武百官皆是表率愿意捐银,建帝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爱卿们下朝后便去户部了结此事。承泽啊,你便负责此事,看看谁捐得最少,回来亲自与朕说,朕扣他未来半年俸禄,既作惩戒,亦作灾民賑银!” 闻言,原本还想少捐点的大臣们,瞬间心中叫苦连天。 “是,父皇。”谢承泽不太情愿地领了命。 这狗皇帝老爹,让他监管此事,这不是让他得罪百官吗? 凭啥太子出的主意,要让他去背锅?原本他只要得罪一个官员就完事了,这下好了,全得罪了! 唉,生活不易,打磨石嘆气。 待下朝后,谢承泽就跟屁股著火了似的,装作看不见谢子渺和谢瑾瑜眼神之中的挽留和询问,脚底一抹油儿溜了。 谢子渺遗憾地看著谢承泽远去的背影,“二哥今日真是厉害,简单一句话,就让这群抠搜的文武百官主动掏银救急。” “不过,二哥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要告假那么多天。”谢子渺担忧道。 谢瑾瑜盯著谢承泽的背影,指尖摩挲著那处沾染著泪痕的指腹,少倾后语气淡淡道,“谁知道呢,可能快死了吧。” 谢子渺一听,差点嚇哭。 他也觉得,不与太子哥哥爭斗了的谢承泽,恐大限將至。 第3章 野心勃勃二皇子,黛玉怜花谢承泽 到了户部,除了二皇子党羽一派,文武百官確实对谢承泽没什么好脸色。 毕竟此人先是口出狂言想抄了他们家,后又要带著捐银最少者的名字去陛下面前说小话,还要罚半年俸禄,自然令人恼怒又有苦说不出。 见文武百官对自己都没什么好脸色,谢承泽非但丝毫不恼,反而笑吟吟道:“诸位捐完银先別走,咱们一起瞧瞧谁捐银最少啊?” 一位大臣冷哼著甩了下袖子,却是停足佇立,眼睛往那捐银册上瞥了瞥。 其他大臣们也纷纷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大多数捐得不多的,暗想若是自己是末位,也好再添些银两,免得又被罚了半年俸禄。 那些捐得多的大臣,只是懒懒地看了眼谢承泽就走了。在他们眼中,谢承泽便是如跳樑小丑,这点子把戏根本不入眼。 不过,也有爱看热闹的,留了下来。 谢承泽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看著,直至最后户部念出了最终的结果,“监察御史陈御史,捐银四十两。” 监察御史陈文康负责监察百官一事,素来廉政清明,两袖清风,年俸也不过八十余两,所以他捐银最少,完全不出谢承泽所料。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御史很是硬气地哼了一声,“家中贫寒,已是倾尽全力!二殿下大可隨意去陛下那里参老臣一本!” 二皇子的名声有多臭,大家都心知肚明,以二皇子的性格,必然会为了表现,去陛下面前大肆贬斥陈御史无爱民之心,以此彰显自己的爱民品德。 有大臣不忍,“老陈,要不我借你点?回头髮了月俸再还我。” “不必!”陈御史依旧硬气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有人嘆息,有人庆幸,有人冷漠,有人不屑冷笑。 谢承泽扭头看向陈御史。 这位老臣性情刚直、不惧权贵,在原书之中,主角沈渊便是借著对方不惧二皇子的刚正性情,与陈御史联手寻找原主的罪证。 罪证虽然找到了,陈御史一家却一夜毙命,罪证被轻拿轻放,涉及的贪官皆被建帝处置,二皇子却毫髮无损。 这也坚定了,沈渊要原主死的决心。 思及此,谢承泽上前一步。 “陈大人说这话未免太早了些,户部只是说了此刻捐银最少者而已。” 陈御史面露疑惑,此刻所有人都捐过了,他这个垫底的都没打算再添银子,谁还能比他捐得更少? 正要问此话何意,便见谢承泽走到那户部小吏面前,指著捐银册不咸不淡道,“写,二皇子殿下谢承泽,捐银三十九两九钱九十九文。” 闻言,百官顿时一愣。 不多不少,只比四十两少了一文钱,成为了捐银最少者。 二皇子殿下,何时这么会做人了? 陈御史也有些惊讶,满脸狐疑地看著谢承泽。 虽说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二皇子说小话,但罚半年俸禄,必然会影响到他一家老小的生活,陈御史肯定也是不愿意被罚那么多钱的。 但他没想到,此时出手帮助他的,不是素来怜民爱官的太子殿下,而是在他看来骄纵又蠢笨的二殿下。 谢承泽一笑,十分坦荡道,“陈大人为人清明,能拿出半年俸禄捐献给益州百姓,自是比那些『家財万贯』却只捐百两之人更要怜民爱民,本殿又怎会在父皇面前詬病陈大人,那岂不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亦损了自身的功德?” 他微微俯身,“既然捐银最少者已出,本殿身子还抱恙,便先行离去了,诸位请自便。” 说完,那纤瘦如柳的身躯便好似一下子被抽乾了力气一般,他抬手轻抵唇部,如黛玉怜一般病咳了两声,踏著略显虚浮的步伐离开了户部。 瞧著他纤弱的背影,百官不禁面面相覷,这才想起二皇子在上朝时,確实说过身子抱恙。 百官不疑有假,毕竟二皇子上朝有多勤快努力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这一下子告假好几天,可见病情十分严重,即便如此,他也强撑著病弱的身体上完了朝,甚至一直等大臣们捐完银子,替那捐银最少者抹去了污名,这才拖著病躯离去,很难不令人肃然起敬。 虽说二皇子有时候確实挺討厌的,但起码在敬业上,令人无法詬病。 “也不知二殿下这是得了什么病,我记得以前,他就算是骑马摔断了腿,也绝不告假啊?” “我看今日二殿下甚至主动將春闈一事让给太子,这放在以前,绝无可能啊?” “嘶——莫不是大限將至,其行也善……” “文兄,慎言,慎言啊——” 陈御史听著他们的话,视线不由落在了百官捐银册上,那最后一行的三十九两九钱九十九文。 二皇子殿下,大限將至了? 想到对方刚刚那一番带有几分真诚的言语,心情有些彆扭的陈御史暗想,也罢,到底是承了二殿下的好意,他也应当登门拜谢,送点看望礼。 …… 御书房。 门口的赵公公见到前来面圣的谢承泽,便连忙俯身行礼,“二殿下,陛下吩咐了,您直接进去就行。” “好的赵公公。”谢承泽朝他点点头,这才进了內室。 赵公公略微讶异的看了眼谢承泽。 今日的二殿下,怎么感觉有些不同? 往日里,他说这话的时候,二殿下可是连搭理都不搭理,直接就进了御书房,今日竟是客客气气的给了回应,甚至还亲切地喊了赵公公。 要知道,赵公公已经有近十年未曾听二殿下再喊一次“赵公公”了,小时候二殿下就极为嘴甜有礼仪,一口一个赵公公,还会偷偷给他塞甜食,哪像后来…… 唉,不提也罢啊。 谢承泽在来的路上,都在回想原书的剧情。 原书中,谢承泽此人虽资质平庸了些,但他足够心狠手辣,不仅有建帝纵容,又有两位高手贴身保护,替他杀人放火毁尸灭跡,因此想办成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直到遇见了权臣男主沈渊,才一再碰壁。 而今日,便是沈渊的初次登场。 沈渊是太傅之孙,太傅曾教导过太子作业,因而沈渊幼时与太子接触的机会很多,不过后来太傅告老还乡,带著沈渊离京游山玩水,直至最近沈渊才回归京城,准备走官场之路。 太傅才学了得,而沈渊自小便聪慧不已,口出成章,深得建帝喜爱,因此听闻沈渊归京,建帝便立马传了口諭让他进宫。 之后,沈渊就在面圣的路上,碰到了来找皇帝索求春闈监考一职的谢承泽。 二人初次交锋,沈渊讶於谢承泽的美貌雄雌莫辩,谢承泽则虚与委蛇,欲招揽沈渊成为自己麾下的能臣。 但在面圣之时,当原主提出要监考春闈时,建帝一时兴起询问了沈渊的建议,而沈渊一句“二殿下容貌过於昳丽,易惹学子乱心,不利於考院氛围”,彻底惹怒了好面子记仇的原主。 原主最是忌讳別人说他长得比女人还美,这跟骂他“娘”有什么区別?于是之后便总是暗中给沈渊使绊子,寻找各种羞辱他的法子。 不过今日,谢承泽先去了一趟户部,因此路上並未碰上沈渊。 但在踏进御书房后,谢承泽便见一道白衣清逸的身影,修身佇立在书案前。 第4章 好高騖远二皇子,嘿嘿嘿嘿谢承泽 谢承泽望去。 沈渊身著一袭华丽的月银白袍,衣襈边处被用以略显稳沉的浓靛色绸衣点缀,再配以青色玉腰带系在腰间,衬得那副修长的身姿尽显风光月霽之色。 墨色的长髮一半被青色的玉冠高高束起,一半则如薄纱轻披在长肩后背上,既不显得过於单调无趣,又平添几分风流之感,可谓是恰到好处。 听到门外进来人时,那人微微转头侧目,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年轻脸庞。 沈渊生得极为贵气,两弯细眉浑如黑漆,漆下一双明眸似星辰流光,分外溢彩有神,那略薄的唇瓣,噙著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难掩其男儿风流不羈的脾性。 只是,那笑意下一秒便是转瞬而逝,谢承泽敏锐地察觉到,沈渊在看到来人是他的那一瞬,眼底闪掠过一丝厌恶之色。 厌恶? 谢承泽有些摸不著自己哪里得罪沈渊了。 “泽儿。”见到谢承泽,建帝慈祥一笑,指著沈渊道,“这是太傅之孙沈渊,你们幼时应当见过。” 太子幼时喜欢黏著谢承泽,而太傅是太子的老师,沈渊跟著太子,自然也是见过一两次谢承泽的。 沈渊收起笑容,微微垂头,不冷不淡不卑不亢道,“沈渊见过二殿下。” 谢承泽又意外地看了眼沈渊。 不对啊,他怎么记得,这个阶段的沈渊都是自称草民和沈某的,怎么现下又自称起沈渊来了? 原书里,沈渊的自称变化也是一种权势上升的表现,从草民到微臣,从本官到沈渊,便是他从无官之身走向权臣之路的更迭。 不过,谢承泽也懒得在意这些,在他看来,只要自己低头做人,不再行那些贪赃枉法之事,不再覬覦皇帝的位子,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当一辈子纵享荣华富贵的帝二代。 而沈渊,也自然没有理由再杀他。 所以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交差下班,回家睡大觉。 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他回忆著原书中原主面对建帝时的性情,开开心心地坐到书案旁,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一口,然后嚷嚷道,“父皇!捐银最少的大臣出来了!” 闻言,沈渊抬了下眼皮。 捐银? 建帝兴致勃勃地把今日朝堂之事,给沈渊简单说了一遍,还夸讚道,“泽儿和太子这一招配合,属实是绝妙,短短两句话便为国库省了不少银子,替朕排忧解难了不少啊!” 沈渊心底微微一沉。 上一世这时,並没有捐银一事,只有太子在朝堂上提出了春闈附加题一事,而谢承泽妄图喧宾夺主,下朝后便赶来御书房,向陛下索要春闈监管一职。 难怪来的路上,他並没有遇到谢承泽,他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原是去户部办事去了。 不过,即便这些事情与前世略有出入,谢承泽来找陛下索要春闈监管一职的事,肯定不会改变。 沈渊太清楚谢承泽的为人了,狼子野心、手段阴毒,又好高騖远、难成大事。 即便建帝纵容,让他今日沾了太子的光得以表现出色,但获利的还不是太子,而得罪百官的是他谢承泽? 依旧是这么的蠢而不自知。 心底虽讥讽,但沈渊面上却神情未变,抬手恭祝道,“陛下有两位才能出眾的皇子从旁相助,是陛下之福,建安王朝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谢承泽偷偷瞥了眼沈渊。 嘿,主角在夸自己哎。 这么说,他在沈渊这里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说吧,捐银最少者是谁?”建帝收起笑容,面目稍稍严肃了些,看著似乎很重视这个答案。 “唔……”谢承泽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儿臣不知该怎么说。” “怎么了?”建帝耐心问道,但其实心中也有了答案。 贪官们自然不敢捐最少的银子,能垫底的,怕是也只有那种真正的廉官,而这样的廉官,也必然是站在谢承泽的对立面上的。 谢承泽会说什么,建帝一清二楚。 然而下一刻,谢承泽说出的名字,却让建帝讶然。 “若按照捐银数量,捐银最少者是儿臣。”谢承泽红著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儿臣捐了三十九两九钱九十九文。” 建帝不可思议地看著谢承泽,瞬间就明白了,那位廉官怕是只捐了四十两。 可泽儿,何时这般会做人了? 都说知子莫若父,但建帝怎么都没想到,脑子缺根弦的谢承泽还有这等抚官恤臣的手段。 这放在往常,绝对是不可能的。 难道是太子顾念旧情,偷偷教的? 可是以泽儿的小性子,就算是寧愿得罪文武百官,也绝不愿意接受太子的帮助,这点建帝还是十分肯定的。 建帝不由暗暗打量著谢承泽,承欢殿里那些蠢笨的家臣有多少本事,建帝是一清二楚的,能给谢承泽出这种绝妙主意,难道是他府里招了新的家臣? 今日他在朝堂上说那抄家一事,也是让建帝挺意外的,毕竟谢承泽虽然私底下手黑,但不会摆在明面台上。 若真是新来的家臣,倒是个好苗子,说不定能引泽儿重回正路,只是这样就…… 正想著,便听身旁的谢承泽又囁嚅起来,“但是……父皇……” 见他这磨磨唧唧欲言又止的劲儿,建帝瞬间感觉那不成器的小泽儿又回来了,他不由道,“怎么了?” “若按捐银者来看,捐银最少者確实是儿臣,但是……”谢承泽斟酌著,偷偷瞥了一眼建帝,將原主那看皇帝眼色行事的小模样模仿得惟妙惟肖。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清澈,反而平添了几丝可爱的狡黠,“但朝堂之上,说的是文武百官都需要捐银,那些没捐的,才是捐银最少者。” 他这话一出口,想要表达的意思,瞬间被在场的另外两人看破。 沈渊心中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谢承泽嘴里就没憋个好屁,那抱著侥倖心態没捐银的臣子,被谢承泽发现也算是活该倒霉了。 而建帝,已经露出了瞭然的神色。 沈渊正打算听听是谁这么倒霉,就听到谢承泽嘿嘿道,“太子没捐银。” “咳——”沈渊呛了一下,抬头震愕地看向谢承泽。 这都能让太子背上黑锅? 隨即又觉得理当如此。 是啊,这才是谢承泽,最喜欢死盯著太子的小尾巴,稍一得手,便是冷嘲挖苦,恨不得广而告之太子不配太子之位。 他与谢承泽斗了太久,足足十年之久,都忘了这个时期的谢承泽,还是个只会暗戳戳针对太子的小人,而不是后期结党营私上了明台,与太子势力直接爭锋相对的恶狼毒蛇。 沈渊正心中鄙夷,便听谢承泽继续嘿嘿,“四弟也没捐银。” 沈渊:? 沈渊这下是真的愕然了。 前世,谢承泽根本不屑於將天真的四皇子当成敌人,都是当作尘土一般视而不见,太子素来重视兄弟,因而也未曾在皇位之爭上牵扯到四皇子,以免他落得与掌有兵权的大皇子一样的下场。 但今日怎么的,谢承泽突然就针对起了四皇子? 不……沈渊略一沉思,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將两人一同拎出来,这是既参了太子不体恤灾民,又不显得刻意针对,谢承泽要针对的依旧是太子,四皇子只是比较倒霉,被顺带上的可怜虫罢了。 不得不说,谢承泽的脑子確实长进了一点。 不对,等等…… 沈渊眯了眯眸,想到今日与前世的种种不同,一种荒谬的想法油然而生。 难道……谢承泽也重生了? 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青剑,才想起进宫之前身上的武器都被宫门守卫给收走了,他目光沉沉地望著谢承泽,心中杀意乍现。 上一世,他能排除万难杀了谢承泽,那这一世,他依旧能。 他不会再让上一世那些惨案发生了。 第5章 作恶多端二皇子,脸红害羞谢承泽 上一世的谢承泽,犯下的恶太多。 他贪赃枉法。国库的钱他贪,內库的钱他也贪,后来賑灾的钱他贪,军餉的钱他更贪。 他罔顾人命。视苦苦求生的百姓如草芥,视苦守边疆的士兵为卖命的奴隶,后来的他更是残害忠良,杀人如麻,为了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他甚至通敌卖国。为彻底掰倒太子,他开始结党营私,意图斩断太子左膀右臂,后来更是与北狄通敌害死镇守边疆的大皇子,令北狄趁虚而入,数城百姓遭殃—— 他日日立於朝堂之上,一身緋红朝服本应鲜艷如阳,却似那妖孽脚下血流遍野,皑皑白骨哀泣成殤。 沈渊这一路走来,从草民之身走到朝堂之上,將那把剑刺进谢承泽的胸口时,背后已经有太多无辜的忠良惨死牺牲,更有太多可怜可悲的百姓亡於尸野,无处伸冤。 沈渊怎能不悲、不恨、不遗憾呢? 既重来一世,便是粉身碎骨,他也要还天下太平,还朝堂晏清,还百姓安康! 建帝偏宠又如何,太子心软又如何,贪官横行又如何? 既无人敢成为谢承泽的深渊,他沈渊便成为谢承泽的深渊,既无人敢为忠良百姓伸冤,他沈渊便为忠良百姓伸冤! 一片赤胆平乱世,手中长剑定江山! 谢承泽丝毫不知,一旁的主角,正如何思绪激盪地想著如何將他碎尸万段。 他正蔫坏蔫坏儿地对建帝告状,“儿臣觉得,儿臣愚笨至此,都知道该为黎民百姓捐银救济,四弟年纪小不懂也就罢了,可三弟身为太子,却不出面为大臣们先作表率,实在该罚!” 谢承泽这人,虽然没什么大毛病,但他与原主却是有一样性格极为相似。 那便是睚眥必报,贼记仇。 既然建帝明知原主愚笨的性子容易惹到刚正不阿的清臣留下骂名,却还让他出手解决太子的烂摊子,那他就让他这个当亲爹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亲自惩罚自己的好儿子。 左右不过半年俸禄,太子府中没钱了,也能消停一阵儿,他也好窝在承欢殿里躺平摆烂,过一下帝二代的富贵日子。 却不料,身旁的建帝竟是笑得前俯后仰,眼角都笑出泪了,他拍桌叫好,“哈哈哈——好啊,好!朕也觉得,太子该罚!” 建帝实在是太高兴了,以往小泽儿虽也明戳暗讽地贬低太子,但都无凭无据如同狂吠,让人一眼就瞧出他是刻意针对,十分上不了台面。 可今日,他竟是巧舌如簧,懂得以百官与百姓为挡箭牌,愣是借著天子之言,让太子真真切切地吃了亏—— 建帝愈发好奇,那在谢承泽背后出招的家臣,究竟是何等人才了! “小泽儿啊!”建帝抬手,宠爱地抚了抚谢承泽空荡荡的脑袋瓜,“朕觉得,太子犯错,比大臣们犯错更为严重。罚半年俸禄还是太少了,不如明年的春闈监管,便交由你来负责,如何?” 谢承泽一惊。 不是?这是罚太子,还是罚他呢? 还没来得及拒绝,站在一旁的沈渊便立马上前一步,阻拦道,“陛下!万万不可!” “哦?”建帝並没有介意沈渊的突然插话,反而饶有兴趣地看向他,“沈家小子,此话怎讲?” “二殿下姿容过於穠丽,易惹学子乱心,不利於考院氛围!”沈渊垂眉冷声道,“还望陛下三思!” 建帝瞥了眼谢承泽。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谢承泽最厌恶別人夸他“美”。 看来小泽儿,要记恨上这位太傅之孙了。 却不料,谢承泽眼神清澈的转过头,一双丹凤眸灼亮得盯了一会儿沈渊,然后转头羞涩向建帝问道,“父皇,他这是夸儿臣好看?还真让人怪害羞的~” 建帝:? 沈渊:? …… 沈渊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错。 前世,谢承泽最是恼怒有人说他长得美,与谢承泽彻底成为敌人后,每当自己愤怒於对方的所作所为却无能为力之时,他便会用各种华丽词藻堆砌,去“讚美”谢承泽的容貌堪比女子,惹得对方大发雷霆。 他最是清楚,谢承泽的尾巴哪里踩著最疼。 可此时此刻,看著脸红羞涩的谢承泽,沈渊只觉一股寒意爬上脊樑,又冷又恶。 他愈发怀疑,谢承泽也是重生而来。或许,金鑾殿上刺死他的那一剑,让谢承泽的脑子终於灵活了一些,开始学会在敌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弱点。 他紧紧盯著谢承泽,企图在他身上寻找出前世的痕跡,可越瞧越是心惊。 谢承泽……偽装得太好了。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浑然天成,未带一丝警惕与恐惧,好似自己根本没杀过他一般,沈渊不相信,谢承泽那种人在被刺死后,会立刻拥有如此精湛不漏破绽的演技。 还是说……谢承泽重生的时间比自己早,甚至可能重生回了幼时,学会了韜光养晦、臥薪尝胆,才得以在今日出其不意,让太子吃了亏? 不,不对,他昨日归京,曾找人打听过,谢承泽明明还是以前的谢承泽,依旧蛮横而衝动。 但沈渊也无法排除这可能是谢承泽故意设下的假象,毕竟,他能猜到谢承泽可能会重生了,谢承泽又何尝猜不到自己也可能会重生? 或许,此时此刻,二人皆在试探。 谁先露出马脚,谁就输了。 沈渊不想暴露自己重生的事情,这是他提前除掉谢承泽的依仗,是能够从谢承泽手里救下无数忠良的生门,他绝对不能让谢承泽发觉。 微微沉息,沈渊双手轻叠抬至胸前,言辞恳切道,“陛下,春闈人多杂乱,纵使我朝学子知书达礼、德才兼备,但也不免有恶徒混在其中,欲拿二皇子的姿容略作文章……” 建安王朝民风开放,学子们一向畅所欲言,便是龙阳之好都习以为常,可以隨意拿来侃侃而谈,谢承泽这般拥有貌若洛神之人,若是出现在考场,那可真是纯属自找污词,自愿成为民间话本的灵感。 只要谢承泽还在意这一点儿,他便不会再索求春闈监管一事。 建帝看戏的眼神又瞄向了谢承泽。 第6章 贪生怕死二皇子,煽风点火谢承泽 谢承泽好心提醒:“父皇,儿臣病弱。” 建帝瞧著他那红润健康的小脸蛋,不置可否,“明年你也病弱?” “不瞒父皇,”谢承泽轻咳两声,略作病態,“儿臣这是心病,久病则身弱,只能娇养著。” 似乎在怕什么,他可怜巴巴地看著建帝,“父皇不会嫌弃儿臣的对吧?会养著儿臣的对吧?” 建帝:…… 谢承泽又是咳嗽两声,好心提醒道,“这日后上朝,儿臣老是咳嗽,实在有碍国事商议。” 到时候人家大臣说一句,他咳嗽一句,像什么样子? 建帝被他逗乐了,虽然不知谢承泽为何装病,但他一向对这个儿子百般纵容,並不会因此生气。 说实话,虽然將小泽儿当成了太子的打磨石,但他未免太过“敬业”,竟是天天不落的上朝,即便生病也不肯休息,建帝可谓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自然希望他能休息几日的。 至於春闈一事,不急。 “也罢,你好好休息,切莫隨了你母亲……” 说到贵妃,建帝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想来对她也是真爱,伤心之情毫不作假。 谢承泽点点头,握住建帝的双手,双眸真诚而恳切地劝说道,“父皇也要爱惜身体,莫要因为朝政而累坏了身子,不重要的摺子大可交给太子弟弟处理,他年轻,抗造,头都还没禿呢,自是有大把的力气,为父皇分忧代劳。” 建帝:…… 建帝挥挥手,“好,你和沈渊先下去吧。” 二人退下,良久,沉默的建帝摸了摸头顶。 他应该还没禿吧? 离开御书房,走到宫外还有一大段距离,谢承泽和沈渊一前一后走著。 寻思著好歹是原书主角,理应交好一番,谢承泽扭头朝沈渊友好一笑,抬手示意道,“沈郎,你过来。” 沈渊被他这一声“沈郎”叫得满身恶寒,但又想看看谢承泽想耍什么把戏,於是上前走到了他身侧,强忍著掐死他的衝动,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殿下,有何事?” “沈郎贵庚啊?”谢承泽閒聊道。 “沈某年庚二十一。” “哦~本殿十九,比沈郎小两岁~”谢承泽笑吟吟道,“看来本殿应当唤沈郎一声沈兄。” 沈渊內心低呵,“殿下身份尊贵,沈某只是一介草民,愧不敢当。” “哎~你可是太傅之孙,听闻你从小就博览群书,便是父皇都对你讚赏有加,本殿自小天资愚钝,最是仰慕沈郎这般博学多才之人。”谢承泽不遗余力地吹捧道。 沈渊拳头硬了。 一想到谢承泽也是重生的,他就感觉对方在阴阳怪气。 略微深沉一笑,沈渊的视线似有若无落在谢承泽脸上,状似隨意道,“殿下莫要妄自菲薄,在沈某看来,殿下也有很多优点。” 谢承泽毫无防备:“哦?本殿有什么优点?” “殿下容貌无双,倾国倾城之色,便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望尘莫及,当属建安奇观。”沈渊弯唇挖苦道,只等著谢承泽恼羞成怒,露出破绽。 谢承泽嘿嘿一笑,“沈郎真是好眼光。” 沈渊:…… 看著谢承泽这一副笑得纯良如小羊的模样,沈渊心中生出一丝奇怪,他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谢承泽这到底是太会忍辱负重,还是金鑾殿上那一剑把他脑子给戳傻了。 若是前者,那他恐怕比前世还要不好对付。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直到走到了宫门口,沈渊从宫门守卫手中取回了自己隨身佩戴的青剑。 他敏锐地察觉到,谢承泽往那青剑瞥了一眼,似是十分忌惮。 略一垂眸,沈渊故意拔剑,“唰”地一声那青剑便是出了鞘,犹如料峭寒铁划在石壁之上,十分刺耳。 谢承泽瞬间犹如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猛地朝旁边一跳,警惕地望著他。 干啥,这是干啥? 怎么突然就抽出剑来了? 原书没这剧情啊! 虽然谢承泽对书中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他却十分清楚,此时此刻,原书中的沈渊绝对没有拔剑! 他刚刚好像没招惹沈渊什么吧?! 见谢承泽如此害怕,沈渊內心顿时冷笑。 他就知道,这把剑亲自葬送了谢承泽的命,谢承泽看见这剑怎么会不怕呢? 终究是露了马脚,谢承泽,就是重生之人。 唇间微勾起一丝冷意,沈渊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承泽,特意將那剑在他面前比划了比划,“二殿下觉得,沈某这剑如何?” 谢承泽生怕那剑落在自己身上,默默后退了两步,伸出了大拇指夸讚道,“好贱,和你一样。” 沈渊:? 死了一次,嘴倒是变利索了? 沈渊將那银白冷剑插回剑鞘之中,瞥了眼附近零星的马车,却不见平日里一直跟在谢承泽身边的无痕和无跡。 “听闻二殿下身边有两位武功高强的护卫,今日怎么未曾得见?”沈渊状似隨意问道,“沈某也爱好习武,希望与高手切磋。” 他掂量著杀掉谢承泽的可能性,拇指扣在剑鞘的尾端,將那青剑一上一下拨动著,发出规律清亮的叩响声。 “唰、咔、唰、咔。” 每一声响的停顿,都是催命的前兆。 “哦,他俩出宫给本殿买民间话本去了。”见沈渊收回了剑,谢承泽这才放下心来,诚实答道,“承欢殿里的正经书太多了,不適合打发日子。” 沈渊再次“?”了一下。 他这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谢承泽,“二殿下,还喜欢看话本?” 前世,未曾见过他看这种东西。 谢承泽羞赧地低下头,“就爱看些龙阳之好的话本,沈郎呢?若是你也喜欢,本殿可以让无跡送一些去你府里。” 沈渊:?????? 见沈渊一副如遭雷劈的震撼表情,谢承泽內心不禁奸笑起来:桀桀桀。 让你刚刚拔剑嚇唬我,现在傻眼了吧? 大家都是男人,谢承泽可太清楚男人最怕什么了,想必今日他说出此事,日后再龟缩在承欢殿之中,沈渊必定不愿再与他接触,恨不得离而远之。 只要不见面,两个人就生不出摩擦,他的小命就保住了! 谢承泽觉得自己可太机智了,他故意拍拍沈渊的肩膀,感受著对方的身躯逐渐僵硬,他的唇角挑起一丝似有若无的戏謔。 他笑吟吟道:“沈郎,后面的路本殿与你不同路,便先回承欢殿了,你且慢走。” 是啊,他和他,绝不同路。 强忍著推开谢承泽的衝动,沈渊儘量神情自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朝著自己的马车走去。 不料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谢承泽温绵的嗓音高声嘹亮,“沈郎,本殿买了许多龙阳之好的话本,你若是真感兴趣,本殿自然不会小气!” 沈渊:…… 该死,他能不能闭嘴!宫卫们都还在呢! 他回头,果不其然,周围巡逻的宫卫们皆是瞪大双眼望向他和谢承泽,一副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的震撼表情。 恐怕,不出一个晌午,二殿下和沈郎君喜爱龙阳话本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皇宫。 前世风光月霽、令百官闻风丧胆的权臣大人,此时此刻只能恼著火压著气,心疲力竭地朝谢承泽大吼否认:“沈某不感兴趣!” —— 造谣一张嘴,闢谣跑断腿。 当日,就连宫外的京城第一美人盛依人,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沈兄,你当真……”茶楼上,盛依人不可思议地打量著沈渊,一副“我得重新认识一下你了”的感慨模样。 沈渊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手中的茶杯摇摇欲碎,“是谢——是二皇子胡扯的!他自己爱看还非要扯上我!” 盛依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据我所知,二殿下最是忌讳这个,前几年的琼林宴上,有个探郎喝醉了酒,误將二殿下当作女子,只是赋诗了一首便被二殿下给……” 后面的话不便多说,建帝溺爱二殿下,再加上那诗確有几分旖旎臆想的意思,那探郎可是直接被下牢砍了头。 此事盛依人不好作评价,身为京城第一美人,兼礼部侍郎之嫡女,也免不了被人拿来凭空臆想,拈名去字地落入那话本之中,成了独爱落魄户学子、甘愿为其洗手作羹汤的女角。 连她都嫌弃不喜得很,二殿下身为男子被男人臆想,脾气又不好,恼火杀人也是意料之中。 所以,得知二殿下竟喜好那种书,盛依人第一想法就是,假的,绝对是假的,造谣。 估计二殿下是被沈渊给拖累了。 瞧见盛依人那不信任的眼神,沈渊便是愈发头疼,茶座上的另一位青衣男子,此时温声开口,“依人,你我二人皆和沈兄一起长大,他是不是那种人,我们最是清楚了,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盛依人耸耸肩,不以为然。 虽说一起长大,可沈渊毕竟跟著沈太傅离京多年,谁知道走南闯北之时,有没有沾染上什么特殊的癖好。 “你放心,我没有偏见。”盛依人拍拍胸脯保证道,“当然,我也信你没有。” 这话丝毫没有安慰到沈渊,而且,他头疼,不仅仅是因为谣言,更是因为如今的谢承泽,脾性滑溜无耻到让他多了几分棘手的错觉。 初次交锋,他便好似落入了下风。 但…… 来日方长,谁输谁贏,他必定会稳操胜券。 第7章 兢兢业业二皇子,咸鱼达人谢承泽 太子东宫。 谢瑾瑜与建帝想法一致,能落入最后一名的,必然是家贫廉官。 惩罚半年俸禄无异於雪上加霜,谢瑾瑜派人去库房取了银子,打算私下接济一下对方,却不料人刚出门便回来了,还带来了陈公公。 听完陈公公的口諭,谢瑾瑜差点气笑了。 家门口都没出,一口大黑锅便从天而降,太子东宫全员的半年俸禄都没了。 这是父皇在罚他啊,警示他连二哥这般简单的小伎俩都没斗过,何以制衡朝中百官,替天下百姓谋福。 是他轻敌了,竟没想到二哥送了他这份大礼,想必他今日如此反常,根本不是什么大限將至,而是为了让他因此心绪不寧,自乱手脚。 他分明清楚,自己对他下不了狠手。 攥了攥拳头,谢瑾瑜淡然一笑,內心多了几分苍凉,“儿臣领旨。” “殿下莫急。”赵公公一笑,挥了一下手中拂尘,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便上前几步,將堆满奏摺的御呈盘抬了过来。 “二殿下说,陛下为国操劳多年,龙体尊贵,需要好生休息,太子身为东宫之主,理应为陛下分忧,陛下对此深感赞同,这些奏摺,便由太子殿下接手处理吧。” 谢瑾瑜一怔。 待反应过来之时,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色。 赵公公揶揄笑道,“太子殿下,今个儿的旭日,可並非西起。” 既然今日的太阳没有打西边起,那二哥怎会如此好心让他替陛下批奏摺,而不是自己自荐为父皇分忧?! 难道是想给自己挖坑,好詆毁他妄图分割父皇的皇权…… “这……”谢瑾瑜谨慎地瞥了眼奏摺。 “太子殿下不必担忧,都是些不重要的摺子罢了。”赵公公笑道。 当然,里面也放了几本比较重要的奏书,如今太子岁数正好,是该接理一下奏摺,为国为君分忧了。 谢瑾瑜这才收下,待送走赵公公后,他不禁朝著承欢殿的方向望去。 二哥他……到底想做什么? 另一边的承欢殿,想到太子吃了瘪,还要苦逼地无薪工作,谢承泽便是窃笑不已。 脱下鞋履,他爬上凉亭內被放置用来赏景的小玉榻,玉白的双脚搭在榻尾的软枕上,整个人都似咸鱼一般瘫了上去。 躺平,香香。 睡觉,香香。 小懒猫窝在榻上眯了一会儿,过了会儿,身子开始左侧侧,右转转,反覆了几下,最后又坐了起来。 他喊道,“来人,让库房管事拿著珍宝册过来!” 不一会儿,库房管事急匆匆赶来,递过来一个帐册,上面赫然写著“珍宝册”三个大字。 谢承泽翻了翻册子。 建帝极为宠爱贵妃,各地的好东西都是成批成堆地往承欢殿里送,贵妃因病去世后,建帝便將这份圣恩转移到了原主身上,赏赐更是成倍地送来,让別宫的妃子们都嫉羡地咬碎了银牙。 而这个珍宝册,便记录了歷年来建帝赏赐的宝物,甚至建帝还开口,这是属於谢承泽的私產,可以任由他隨意处置。 谢承泽穿来这里后,便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虽然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不少,几乎记不得了,但九岁之后的记忆却十分清晰。 他记得,玉芙宫的柔妃,便看上了承欢殿里的云锻锦和沧海珠,可惜原主就是个只进不出的饕餮,柔妃好说歹说,几番索求都未曾得手。 他还记得,柔妃的家世虽然並不显赫,但其兄长江鹤南却是江南有名的皇商,江鹤南对自己的妹妹十分宠溺,生怕妹妹在宫中受欺负,每年都暗中送不少银两让她可以打点宫人…… “你过来。”谢承泽朝库房管事招了招手。 库房管事连忙上前,谢承泽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库房管事听后十分讶异,但也不敢问为什么,便立马退下办事去了。 谢承泽瞥了眼那渐行渐远的珍宝册。 不知在寻思什么,他驀地弯唇一笑。 希望户部会喜欢这份“大礼”。 了结了心事,谢承泽这才重新瘫回小玉榻上,將波斯小毛毯卷吧卷吧缩进去,很快便眯著陷入了梦乡。 —— 不用上朝,谢承泽的小生活简直过得美滋滋的。 每天窝在承欢殿,躺在小玉榻上读话本看閒书,甚至作为当今圣上最受宠的儿子,他在宫中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便是平日里吃的荔枝和葡萄,都是从遥远的岭南和吐蕃快马加鞭运来,先是送到皇帝那里,其次便是送到承欢殿。 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有不少原主私养的死士,个个忠诚不已,尤其是那两位贴身的侍卫高手无痕和无跡,在原书之中可是为原主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腌臢事儿。 原主虽不聪明,但贪生怕死,因此武装力量非常强大,就连谢承泽都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原主是对的。 不过,瞥了眼玉榻边一个手剥荔枝的无痕,一个刀削葡萄的无跡,谢承泽微微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了哈原主,你的人跟了我,好像有点大材小用了。 “殿下。”无痕剥完了荔枝,將那水晶琉璃碟递到了谢承泽面前。 无痕相貌俊朗英气,透著一种稜角分明的冷峻,剑眉斜飞似如刀锋,削薄轻抿的唇,吐出的声音稍显冷淡疏离,连带著那张俊脸也变得如冰块儿一般,透著一股煞人的冷寒气。 而其最有特色的,是那一双剑眸常年被一抹墨色飘带束蒙,极擅听声辨位杀人。原书中,沈渊以及很多人都以为他是瞎子,为除掉无痕,沈渊设计弄聋了无痕,却没想到无痕的眼睛是正常的,为此,本陷入生死之际的原主,竟愣是衝破百人重围,侥倖活了下来。 谢承泽又扭头,看向无跡。 相较之下,无跡则长得清秀了许多,一身温和雅致的书卷气儿丝毫不像是习武之人,反倒像是谋士。他很少出手,且轻功了得,通常只有需要全家灭口的时候,他才会出剑,在黑夜之中杀人於无形,不留痕跡。 谢承泽不理解,这么厉害的两个小帅哥儿,到底是什么样的救命之恩,才能让他们即便被原主利用,也无怨无悔不背叛,更是在原主夺嫡的道路上尽心尽力,最终落得惨死丧命的下场。 谢承泽有点替他们不值,不过现在好了,他不准备夺皇位,这俩小哥也能远离那些脏事儿,隨著他过过清閒的好日子。 谢承泽接过无痕手里的琉璃碟,视线落到那上面摆得如金字塔般整齐的荔枝果肉堆,他愣了一下,隨即將最上面那枚含入唇中。 无痕和无跡同时转头,一个眼神闪烁了一下,一个耳朵微动了一下。 谢承泽嚼著果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无痕,状似隨意问道,“无痕啊,你就不好奇,本殿今日为何没去上朝?” 一个天选打工人没病没灾的,突然不去上朝了多少有些可疑,谢承泽想试探看一下,无痕和无跡有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无痕垂著眸,半跪在玉榻前,摇摇头,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殿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谢承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禁想起,《权臣》之中原主为了斩去沈渊的左膀右臂,曾设计杀害了一位朝廷忠臣,那时原主心气儿傲然地问过无痕自己是不是心狠手辣,无痕答的也是“殿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何等的救命之恩,至於他做人的底线沦落於此啊!这简直就是连正常的三观都被吃了! 书里没讲,谢承泽也不好问,只能怏怏道,“那你还挺宠我。” 无痕抬头,微微歪斜的脑袋,透著一丝呆呆的困惑。 一旁的无跡也將水晶碟端了过来,笑眯眯道,“殿下~这冰块儿不好奇,属下好奇啊!” 无跡端来的水晶碟,不似无痕那般整齐带著点强迫症,碟上的水晶葡萄摆得乱七八糟的,不仅如此,还削得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儿的,仔细一瞧,像是被削成人棍状,带了点残留微末的四肢,赤红色的碟上还淌著浅色的汁液。 谢承泽不由感慨了一句,“真牛逼。” 用长刀削葡萄就算了,还能削得这么丑又血腥。 无跡双手端著碟儿,桃眸盛著淡淡的困惑,“殿下,牛逼是何意?” 谢承泽:“额,就是夸你独一无二的意思。” 无跡:“哦~那殿下也牛逼~” 谢承泽:…… 不,我不牛逼,你才牛逼。 確认了无痕和无跡就是两个脑残粉,谢承泽这才放宽了摆烂的心,理直气壮地当起了米虫。 他对无跡道,“本殿就是突然觉得,当皇帝挺没意思的,天天起早摸黑,容易禿头长皱纹。”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一脸后怕道,“今儿早醒来,本殿照铜镜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多了一条皱纹,本殿也是那时突然醒悟,美貌之於本殿的重要性,是皇位远远所不及的!” 无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谢承泽的脸,並没有发现哪里多了一条皱纹。 “殿下多虑了,”无跡诚恳道,“殿下即便是老了,也是天下第一最美老头。” 谢承泽:…… 哇哦,你还真是解风情呢。 “殿下。”无跡举了举水晶碟,眼神催促道,“吃葡萄。” 谢承泽瞧著那葡萄人棍,有点下不去手,可无跡的眼神太过期待,正当谢承泽终於狠下心伸手时,门口的侍卫匆匆走来,“殿下,外面来了好多官员,带了好多礼,说是探病!” 第8章 言而无信二皇子,大限將至谢承泽 谢承泽飞快地收回了手,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 无跡眼里闪过一丝可惜之色。 “探病?” 谢承泽后知后觉,自己確实请了病假。 回想以前生病,原主可谓是来者不拒,哪怕拖著病体也要接见大臣们,然后从中收取贵重的探望礼…… 而这探望礼,与敲门砖无异,谁给的多,就是在暗示自己想要拥立二皇子。 结党营私,也是从这里逐渐开始的。 谢承泽正准备重新躺回去,余光瞥见无跡的葡萄碟又伸了过来,他立马下榻,踩著鞋履朝寢殿走去。 一边快走一边挥手,“不见不见,都赶走,就说本殿重病,不宜见人!让他们带著东西都滚!” 那急促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色。 侍卫只能领命,抬手退了下去。 无跡舔了舔刀上残留的葡萄汁,对著旁边的无痕道,“你察觉到了么?” 无痕微微点头。 “殿下吃了最上面的荔枝。” “他以前最是討厌別人提他美这个字,上次我说的时候,他可是打了我二十棍子。” 无痕和无跡同时开口,片刻后,无跡翻了个白眼,“荔枝,你就知道荔枝!” 不过,无痕说得確实不错,往日的殿下,都会將无痕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荔枝塔故意推翻弄倒,然后再隨便选择其中一个吃,才不会像刚刚那样,乖巧地拿最上面的荔枝。 不……或者是,他已经很久没有…… “你说,殿下是不是……”无跡的神色多了几分期待。 无痕抬头,冷淡的嗓音道,“你下次能不能用自己的剑削葡萄,別拿我的刀。” 无跡嘻嘻一笑,“不要,我不想洗剑。” 无痕:…… …… 侍卫回到承欢殿门口,对著等在此地的大臣们道,“诸位大人,殿下说了,今日不便见客,还请各位回去吧。” “那这探望礼……”那些个大臣不由伸出了手中的礼箱。 “殿下说了,不收礼。” 眾臣顿时面面相覷,露出惊讶脸。 二殿下以往生病,那探望礼可都是会收下的,怎得今日竟不收了? 难道真的是——大限將至,觉得收了也没用了?! “这可怎么办?”一个大臣拎著礼盒,惴惴不安道,“二殿下不会真病至如此吧?” “难说啊,会不会只是心情不好?”另一位大臣揣测道。 “哎?陈御史来了!”一个大臣眼尖,看到陈御史提溜著食盒走过来,不禁打招呼道,“陈御史,你送的什么啊?” 陈御史从不登门送礼结交党派,没想到昨日承了二殿下的情,竟是也不免俗套地送起礼来了。 “一些家中特製的小菜罢了,你们都堆在这儿干什么呢?”陈御史不解道。 听到陈御史只是送了些小菜,其他大臣顿感无趣,隨即又八卦道,“二殿下不见人,也不让送礼,这是搞哪出儿?” 陈御史不理解,不过是不收礼罢了,这有什么令人奇怪的? 既然二殿下不见人,陈御史打算先回家,等二殿下身体好些了再来拜访,结果刚抬脚,就看到户部的小吏走了过来。 “大人们都在这里作甚?”那户部小吏不解地望著眾人,手里拿著的,正是捐银条子。 这些大臣上朝时身上肯定不会带多少银子,因此昨日去户部写的都是捐银条子,再由户部官员带著捐银条子,去大臣家中收钱。 有些官员捐得少,无需时间筹集银两,小吏昨日便已经去过了,今日去的都是捐额大的大臣家,至於承欢殿…… 其实他昨日便来过一趟,却被告知银子还没到,让他今日再来。 可看眼前这情形……不会是又打算不给银子了吧? 那户部小吏不由著急道,“这门是进不去了?那捐银条子怎么办?下官昨日便来了,说是今日来拿钱啊。” “啊?你昨日来,二殿下没给你钱?” “是啊。”那户部小吏哭丧著脸,“就四十两而已,下官也不明白,为何二殿下非要拖著让今天来拿。” 现在想想,四十两白银对承欢殿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怎么会需要时间筹集? 二殿下,这分明是连四十两银子都不愿意出啊! “不是吧?四十两都不愿意出?那……”有大臣不由看向陈御史,眼神复杂,“那还真是博了美名,又未伤了银钱啊……” 听到这话,陈御史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上前一步,对那承欢殿的侍卫质问道,“二殿下这是何意?既然不愿出银子,大可不必搞那些弯弯绕绕,微臣虽官微言轻,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戏耍利用的!” “大人定是误会了……”那侍卫就是个守门的,根本不知晓此事,尤其刚刚二殿下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可不敢再进去触了霉头,因而道,“各位要不还是明日再来吧……” “可晚上这些银子就要押送去益州了……”户部小吏面色悲凉道,“若是凑不齐,就只能、就只能……” 只能他们这些干活的小吏补上去了。 可他们的月俸比陈御史还少,四十两,拿什么补?命吗? “唉,二殿下这也太不厚道了,区区四十两而已。” “就是啊,陛下赏赐了他多少珍宝,临到头竟是只进不出……” “昨日大殿上说得冠冕堂皇,结果自己连这点儿银子都不捨得出,嘖嘖,亏我还以为殿下长大了……” 大臣们不由嚼著舌头,陈御史越听越气,上前怒道,“算了!这四十两我出!就当买个教训,算是看透二殿下了!” “明日本官定要参二殿下一笔,实在是言而无信、堪担皇子之任!” “你跟我走!”陈御史拎起食盒,拉著那户部小吏扭头就走,结果刚走两步,就听到前方有人喊道,“哎呦,怎么这么多人啊!各位官爷麻烦让个路,我们这边急著呢!” 眾大臣扭头,只见十来个穿著太监服的宫人脚步匆匆,每两人抬著一个红木箱子朝这边走来,那些箱子似乎很重,抬箱的宫人看起来十分吃力。 “这是哪个宫的人?”有大臣探头问道。 “好像是玉芙宫的。” “那不就是柔妃的人?他们怎么来这里,抬的什么?” “哎哟,可终於赶上了!”待將那六个箱子抬到承欢殿门口,那玉芙宫的太监,便是对著守门的侍卫催促道,“快去稟告二殿下,杂家带著银子来了,那云锻锦还有沧海珠,还请儘快送去玉芙宫!” 听得此事,侍卫连忙进殿,不一会儿便带著库房管事出来了,那库房管事掀开红木箱子,眾位大臣便惊讶地发现,里面竟全是白的银子! 好傢伙,这是怎么个回事? “来人,清点一下。”那库房管事的气度一看就是个稳沉的人,一声令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便立马上前,在一番清点后道,“管事大人,数量对得上,共计白银三千两。” 三千两?!这么多! 柔妃为何会突然送二殿下这么多钱? “哎哟哟,怎么这么多人啊!都让让,我们这边急著呢!”熟悉的台词响起,眾臣回头,便见又一路人马急匆匆提著箱子走过来,“都起开,耽误了熹妃娘娘的东西,以后有你们好受的!” “快去稟告二殿下,杂家带足银子来了,熹妃娘娘还想要两匹云锻锦,她愿意出比柔妃娘娘还要高的价!” “什么?”柔妃那边一听,顿时不乐意了,这云锻锦极为稀贵,几年都不一定能產出一匹,可以说是有价无市,皇宫內唯有的三匹云锻锦,可都在承欢殿。 原本说好了的,这三匹云锻锦都卖给柔妃。 可谁曾想,熹妃竟是突然跳出来,说是要加价,还一下子就想要两匹! “哼!早就知道你们重华宫的不当人,啪啪!”那玉芙宫的太监拍拍掌,便见草丛后又走出几人,提著银箱子高声道,“娘娘早就吩咐让我们多带些银钱,就是为了防你们这些小人拦路阻挠!” “你们才是小人,一个破商户之女,也敢將云锻锦买断?若是识相,速速……”重华宫的人不禁恼羞,正当两方人马即將闹得不可开支,第三路人马横空出世,“都让让,妲贵人的路你们也敢拦——?” 大臣们:? 又来? 不仅又来了,还又又又来了,后宫佳丽十几个,几乎每个宫都来了人,有钱的拿钱,没钱的则是来看热闹,好回去给讲给自家主子听。 库房管事站在最前方,仿佛早已看淡生死,宠辱不惊道,“各位不必再爭抢了,之前说好的多少价,能换什么,都是定数不变的,熹妃娘娘若真想要那云锻锦,大可去玉芙宫与柔妃娘娘索要。” 他淡淡扫了一眼这些后宫宫人,“诸位在我承欢殿门口闹事,若是惊了殿下的病体,一怒之下將所有珍宝都收回,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听这话,眾人顿时安静下来,不敢再出声。 谁不知承欢殿那位喜怒无常?若当真惊扰了他,那这些奇珍异宝可就再也没机会拿到手了。 身为后宫之人,他们最是清楚建帝对承欢殿这位的宠爱,而但凡与承欢殿有关的东西,譬如一枚沧海珠,便是能让皇帝陛下去妃宫之中侃侃而谈,待侃到了深夜,会宿在哪里便不必多说了。 因此,这东西必须到手。 见眾人都歇了声,库房管事这才看向人群,“哪位是户部的官员?” 突然被点名,户部小吏愣了一下,连忙出列,“是在下。” 库房管事打量了一眼户部小吏,这才淡淡道,“你速速赶回户部,派人將这些银子带走。” 户部小吏茫然:“啊?” “这些银子,是殿下捐给益州灾民的。”库房管事微微一笑,眼神之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之色,“殿下说了,户部尚书大人会知道的,这些银子该去往何处。” 户部小吏愣然,隨即便是立刻领悟了其中深意,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二殿下宅心仁厚,怜悯益州百姓受难,拖著病体也要为百姓筹银,实乃文武百官之楷模,吾等之前误会至深,实在惭愧啊!” 其他大臣反应过来,也是一脸愕然,纷纷附和,“吾等惭愧啊!没想到二殿下竟是如此深明大义!” 一旁的陈御史,直愣愣地看著这一切,待反应过来之时,驀地老脸通红起来。 他竟是误会二殿下了? 他真该死啊! 那库房管事又挥挥手,身后一人端著银盘上前,上面放著是,是整整三十九两九钱九十九文,他淡淡道,“这是殿下之前答应的捐银。” 户部小吏连忙接下,手里的捐银条子被库房管事带走,承欢殿的大门再度紧闭,谢绝了一切来客。 眾臣恍惚地看著这一切,直到最后,户部小吏清点了那些箱子,颤抖著声音道,“整整一万两白银!” 谁能想到,一向抠门只进不出的二皇子殿下……竟是为益州灾民捐了一万两白银外加三十九两九钱九十九文! 这要是放在以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二殿下,您当真是—— 大限將至了吗! 一时之间,宫中谣言再起,犹如大风狂刮。 第9章 狡诈多奸二皇子,浪荡紈絝谢承泽 卷著谣言的大风,终究还是刮向了太子东宫。 “他捐了一万两白银?而且是將父皇的赏赐卖给宫妃们赚来的?” 谢瑾瑜坐在书案后,批奏摺的笔微微一顿,瞥了眼前来匯报的暗卫。 书案上,堆满了御书房那边送来的奏摺,他的眼底泛著些许乌青,一看就是一整夜都没睡多少,还一大早去上朝,下了朝后又被迫批奏摺。 “是,並且二殿下一直臥榻阅书,一刻也未曾离开过承欢殿。”暗卫道。 谢瑾瑜捏了捏眉心,“他身边那两个侍卫呢?” “那个叫无痕的並没有离殿,但那个叫无跡的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出没出来过,属下並不好判断。” 闻言,谢瑾瑜重新竖起笔,蘸著墨汁的笔头在面前那本夸讚二皇子宅心仁厚的奏摺上留下了个“阅”字,笔走龙蛇之锋锐,颇显几分君王之气。 他淡淡问道,“江一,你说,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不过一夜之间,二皇子的口碑竟是瞬间逆转,甚至有大臣在朝堂之上顛倒黑白,说二皇子平日里一毛不拔乃是克勤克俭,如今为益州灾民捐银,说明二皇子这是只將钱在刀刃上…… 简直可笑。 若谢承泽真的只是將钱在刀刃上,那往年那些灾情发生时,怎么未见他出手动作? 一旁的江一想到宫中最近的传闻,不由回道,“许是二殿下真的大限已至?” 谢瑾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江一连忙收住嘴,认真答道,“户部將二殿下捐的银两大张旗鼓地送去了益州,至少在帮助灾民一事上,应当做不了假。” 谢瑾瑜不以为然,“你还是不了解我的二哥,他做事虽鲁莽衝动,但目的始终如一,这银子到了益州,必定兜兜转转还会回到他自己的口袋里。” “借父皇的赏赐换物捐银,在朝廷和民间重建自己的口碑,最后只要向父皇开口,那些换出去的奇珍异宝便可从宫妃手中重新收回,他一分钱不,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还获得了一万两的私银……” 谢瑾瑜冷笑一声,“以他的脑子还想不出这种一箭双鵰的法子,这背后,定有人在给他支招。” 会是谁呢? 沉下心来又批了几个奏摺,但最后还是没坐住,谢瑾瑜放下笔,朝门外走去。 “去库房寻些老参,二哥『生病』,孤作为他的皇弟,该去看看了。” “可是殿下,今日不是约了沈公子见面?沈公子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谢瑾瑜顿了一下,少许,他平淡道,“那便带上他一起。” …… 太子闯入承欢殿,便见那锦鲤池旁的凉亭上,身著红衣华服的谢承泽四仰八叉地倚在青色玉榻上,身上未有薄毯披著御风,一双雪白的足搭在垫脚的软垫上,被亭边凉风吹得微微泛红。 失了宠的民间话本,零零散散地散落在榻上、书案上和地面上,唯有其中一本得了恩宠,被搭在主人那绝世的脸颊上,为其遮挡住了午间刺目的日光。 听到脚步声,谢承泽没有动弹,话本下传出他懒洋洋的声音,“回来得还挺快,结果怎么样?” “什么结果?” 略显低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下一瞬,谢承泽感觉到脸上盖著的话本被一只手捏走,取而代之的是谢瑾瑜那张清逸俊朗的脸,背著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翳。 谢承泽:(=^?a?^=)!? 谢瑾瑜清晰地看到,身下那红衣之人,漆黑的圆瞳如猫儿受惊般缩成了一条细孔。 然而那一抹惊慌转瞬而逝,待回过神来时,谢承泽已经撑起手臂抵著额角,一副浪荡紈絝般的模样玩味地看向他,“哟~稀客啊,太子弟弟怎么来了?” 谢瑾瑜眯了眯眸。 他,刚刚是在怕他? “孤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到二哥博览群书,所以想来请教一番,不料门外的侍卫竟是百般阻拦,不肯让孤进来。”谢瑾瑜站回身,瞥了眼身后面色慌乱不敢出声的守门侍卫。 “人家就是一打工的,你为难人家做什么?”谢承泽拍拍旁边的玉榻空位,盛情邀请道,“来,坐~” 谢瑾瑜与他表面功夫惯了,很是不客气地贴著他坐下,隨即问道,“打工?是为何意?” “就是拿钱给主子干活的。”谢承泽往旁边挪了挪,而在谢瑾瑜坐下后,他才发现对方身后还站了一人。 “沈郎?”见到沈渊,谢承泽的眼睛顿时又瞪圆了,热切道,“你是来找本殿要话本的?” 他连忙开始翻找榻上散落的话本,“你等等哈~这些书让本殿放得有些乱,找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沈渊看著他,唇角勾起一丝我就静静看你装的笑意,“二殿下不急,可以慢慢找。” 在谢瑾瑜与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已经迅速扫过这一地的话本,不过都是些改编民间男女俗事的话本,唯一一本讲一个小士兵在边疆如何出生入死终成名將的话本,在他的脸上。 根本就没有什么龙阳之好的话本。 也不枉他让盛依人將京城所有时兴的话本都拿了过来,挨个了解其中的故事梗概,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对上谢承泽,能將之前败下的那一局掰回来。 谢承泽也没想到,沈渊竟然会真的让自己找,而他根本就没让无痕和无跡去买那种话本! 好在,一旁的谢瑾瑜开了口,“沈侍郎要的什么话本?” 昨日上朝,沈渊已经被建帝指派为礼部侍郎。 “咳咳,没什么,这是我和沈郎的秘密。”谢承泽装作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故意朝著沈渊挤挤眼,隨即又正色道,“对了,三弟,你刚刚说要问我什么?” 见谢承泽將这话题转移,沈渊內心冷哼了一下。 谢瑾瑜瞥了眼沈渊,眸色有些晦沉。 秘密么……没想到沈渊这才刚刚回京,就与二哥有了旁人未知的秘密。 谢瑾瑜依旧记得,当年沈太傅第一次带沈渊来东宫,教课结束后,沈太傅被父皇宣召,幼时的他急於去找二哥玩,於是就带上了被丟下的沈渊。 沈渊比二哥大了两岁,比起性格沉闷的大哥,沈渊那时活泼好动,又会很多宫外新奇的逗趣游戏,把二哥哄得都叫了他沈哥哥。 那时二哥看起来很喜欢沈渊,就连他给二哥亲手剥的甜橘,都被二哥分给了沈渊一半,甚至两人愉快地相约翌日再见。 但谢瑾瑜知道,他们不会再见了。 第10章 面目全非二皇子,忽悠大师谢承泽 他以为谢承泽早已忘记此人,没想到十多年后重逢,他与沈渊背著自己这么快就在私下里有了秘密。 他刚刚甚至还抱著微渺又可笑的期待,以为二哥或许真的累了、不愿意同自己再斗了,以为二哥回到了从前那个温柔爱笑的模样,可现在他发现,谢承泽或许根本没变,他还是那个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人。 他只是,唯独对自己不再好了。 谢瑾瑜不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什么。 但他一定是哪里做错了,才让原本亲和隨性的二哥,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他该负责的。 “看来二哥很喜欢沈侍郎,小时候便对他另眼相看。”金色的袍袖下,谢瑾瑜双拳紧攥,故作轻鬆道。 “哈哈,是吗?”谢承泽脑海里没搜索出这一段记忆,於是打了个哈哈,端水道,“沈郎確实优秀,当然了,太子弟弟也很优秀。” 谢瑾瑜一怔,下一秒抬头猛然看向谢承泽。 相处十五年,谢承泽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他都了如指掌,刚刚的谢承泽,话中分明含了几分真心。 二哥在认可他。 二哥还说,他比沈渊更优秀。 袖下的双拳愈发紧了紧,被幼年仰慕的兄长夸讚了的十八岁儿郎,背脊不禁挺直了一下,眼神之中划过一丝侷促的羞赧,连耳根都不自然泛红了起来。 沈渊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异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太子气成这样。 前世太子总是以笑示人,唯独对谢承泽会表现出几分明显可见的恨铁不成钢,但也从未像此刻一般,气得面红耳赤。 可他又隱隱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但又抓不住那丝一闪而过的异样。 “二殿下。”沈渊出声,打断了兄弟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今日我们来,是有正事相求。” 谢瑾瑜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道,“对,没错。” “哦~是吗~”谢承泽並未察觉到异样,他好兄弟般地搂住谢瑾瑜的肩膀,笑吟吟道,“那让本殿猜猜,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突然被谢承泽搂住,谢瑾瑜的身体瞬间绷紧。 以往二哥也会这般突然亲近示好,但向来奉的都是虚与委蛇之態,一眼便能瞧出对方別有用心。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二哥搂著他的肩膀,单纯的表达著对弟弟的亲近之意。 一种失而復得的依赖感充盈上心间,又夹杂著忐忑与不安,五味杂陈,他微微垂下眸,袍袖下的手朝著谢承泽的方向试探靠近,却又戛然而止。 怕触破这如泡沫一般脆弱的兄弟关係。 他听到耳边谢承泽细软温和的嗓音慢悠悠响起,“益州气候特殊,遇夏洪必冬荒,如今岷江洪涝衝垮江堤,需等到枯水期才能派人重建,这也意味著农民在这期间只能种植短时日成熟的杂粮种。” “但这些粮种通常產量低又不易保存,根本无法供给益州16县人口冬季的粮食需求,到时候粮食价格飞涨,整个州的百姓吃不起饭,便会造成严重饥荒,人吃人、人卖人將屡见不鲜。” “益州知府为了省钱,必然会劳役各县的囚犯前去建造江堤,农民都吃不起饭,囚犯自然更吃不起饭,而建造江堤的工程量巨大,负责监工的衙人数量少,极容易被饿疯了的囚犯造反攻击……” 谢承泽轻笑一声,“那些穷凶极恶的囚犯一旦潜逃,便容易占山为匪劫持官道,百姓饥荒,官府不为,益州必將饿殍遍野,若是苍天无眼,甚至还会导致瘟疫盛行。” “若那三十万两賑济款落实到位,益州百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各位也心知肚明,最后能有五万两白银落入益州16县知县的口袋里,都算是那些人的『仁慈』了,不是吗?” 谢承泽拍拍谢瑾瑜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父皇给你送去的那些奏摺里,想必有不少肱股之臣提了此事吧?” 谢瑾瑜猝然看向他,“二哥怎知?” 难道父皇也將那些奏摺给他看了? “父皇一向器重你,对你的教导也从未懈怠,甚至不惜拿我当你的打磨石。而你如今也到了该学以致用的年纪了,益州之灾算是十分经典又残酷的例子,用来锻链你再恰好不过,父皇自然也会將有关的奏摺送到你那里去。” 谢承泽面上苦笑道,然而心中却在偷偷嘀咕,他当时在御书房让建帝送奏摺,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即便他不提,建帝也早已有了这个心思。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心,听到他的这番话,谢瑾瑜浑身一震,只觉困扰多年的疑惑在瞬息之间被解开,他满脸愕然看向谢承泽,“二哥你,难道、难道……” 见谢瑾瑜这么震惊的模样,谢承泽当即灵机一动,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语重心长道,“瑾瑜,不必多言,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成为你成长的打磨石,是为兄该做的,也心甘情愿做的。” 谢瑾瑜只觉一股既酥麻又悲苦的情绪遍体蔓延,唇瓣微微颤慄,他眼眶泛红地望向谢承泽,眼底是如潮水一般骤然倾来的委屈与愧疚。 他没想过,也完全没想到,那个温柔又优秀的二哥之所以变得面目全非,之所以与他百般爭锋相对,竟然只是为了配合父皇,磨礪铸就他的成君之路! 难怪,难怪他总是找不到二哥突然变性的原因,难怪二哥只对自己冷眼相待—— 原来二哥从未变过,他一直都是最疼自己的! 他还说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看到谢瑾瑜愧疚得眼眶都红了,谢承泽便知这把局稳了。 原书的谢瑾瑜虽城府极深,但其设定却是內心极其在乎兄弟情义之人,若非他给了原主一次又一次改过的机会,沈渊也不至於与原主斗了十年之久。 所以谢承泽乾脆添油加醋,將建帝有心且顺便的利用,化为他自己的主动帮助,从而彻底洗白自己的反派身份。 哎呀,他莫非是个天才? 谢承泽丝毫没注意到一旁沈渊的脸色都快黑成炭块了,他抬手咳嗽几声,被太阳晒红的脸蛋因他故意装病,显出几丝病弱苦楚之色,“咳咳咳,如今你已经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二哥这块打磨石,也该功成身退了。”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二哥……”谢瑾瑜反手紧紧握住谢承泽的手,似是要將他的指骨深深嵌入融合自己的指缝之中,一瞬不移地凝视著他,“孤……我会对你好的。” 他会把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二哥面前。 这是他从小便许下的承诺。 谢承泽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忽悠道,“二哥也希望瑾瑜对二哥好一点,你可是二哥最疼的弟弟。” 谢瑾瑜垂下眸,望著二人交缠的双手,唇角微微勾起,“当然,孤,最是喜欢二哥了。” 从小便是,现在也是。 “话回正题,父皇有意派人前往益州督查賑灾一事,只是百官互相勾结,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派谁去都不合適,唯有刚上任的礼部侍郎尚未站队,又师承沈太傅有一颗赤子之心,最是合適不过。” “但沈侍郎毕竟是新人,刚入朝政没有话语权,强龙打不过地头蛇,地方官可不一定能被他使唤得动,所以必须要再派一个皇子协助他。又或者说,可以被沈侍郎借势使用……” 谢承泽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渊,“太子自然是不行的,四弟又没什么威望,唯有本殿这个宠名天下的二皇子,最是合適不过。” 他不忘自己的人设,轻咳两声后又道,“所以,你们想来请我出山南下益州,但又怕我捨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不愿去益州吃苦,对吗?” 原书中,原主便拒绝了南下益州,太子无奈之下自请前往,因为给沈渊撑腰而得罪了不少官员,这促使了他们走向拥立二皇子的道路,二皇子一党也逐渐形成。 偽龙夺嫡,益州之灾便是开始。 谢瑾瑜目光闪烁地盯著谢承泽,他就知道,二哥之前的蠢笨作为都是装的。如今他只是坐在承欢殿,便能將朝中与益州局势看得透彻无比,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以前的二哥真的是为了打磨他才藏拙? 心底的甜意与酸意流淌不止,但想到益州险况,谢瑾瑜心中又多了几分担忧,“益州情况不明,从京城赶往益州要一月有余,重建江堤也要三月有余,这期间若是遇上饥荒暴乱……” 如果谢承泽受伤,谢瑾瑜寧可自己亲自下益州。 见谢瑾瑜生出退却之心,沈渊当即上前,出言断了他的念想,“二皇子殿下智慧超群,必能担得此任,也唯有他能做到。” 沈渊十分清楚,谢承泽此人最是受不了別人的夸讚之词,前世他不少利用这一点,让自大的谢承泽气满志骄地踏入他设下的陷阱。 沈渊刚说完,便见谢承泽笑吟吟地看向自己,“瑾瑜是本殿的弟弟,他开口本殿自是愿意倾囊帮忙,只是这到底也算是帮了沈侍郎,不知沈侍郎会如何给本殿什么好处?” 这是来跟他要好处来了,沈渊內心轻呵一声,步步紧逼,“二皇子殿下南下益州,受惠的是黎民百姓,黎民百姓的赞言便是殿下得到的最好谢礼。” 谢承泽一笑,“是啊,百姓受益,赞言便是给本殿最好的谢礼,那沈侍郎受益,谢礼又是什么?” 沈渊:…… “是啊,益州一事一旦处理好了,沈侍郎的官途也算平步登云了。”谢瑾瑜跟著提醒道,对於沈渊的不知趣有些不满。 沈渊:…… 沈渊咬咬牙,“那二皇子殿下,想要什么好处?” 谢承泽鬆开谢瑾瑜的手,赤脚缓缓朝著沈渊走去,那双勾人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你,便是本殿下想要的好处。” 第11章 愚蠢无能二皇子,孝死父皇谢承泽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片刻后,沈渊身形骤然后退,谢瑾瑜猛地站起。 “二哥——” “二皇子殿下,你这是何意!” “沈侍郎莫要误会,”谢承泽勾起沈渊的下巴,笑意盈盈道,“本殿的身子如今已经不太爽利,但这朝中还有不少蠹虫蚕食著我大建安王朝的气运,本殿希望你能够跟在太子身边,为其忠心效力。” 沈渊一怔,神色愈发幽深地看向谢承泽。 他以为,重生的谢承泽是想拉拢自己才说了刚刚那番话,他甚至做好了严词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谢承泽竟然把自己主动推向了太子。 为什么? 前世的谢承泽,分明三番五次向自己明示想要拉拢自己,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之於太子是多大的助力,谢承泽但凡聪明点,都不会放弃拉拢自己,以免自己投向太子的阵营。 现在把自己推开,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怕自己投入他的阵营后会改变前世的走向?谢承泽也想根据前世的走向提前布置,行万无一失的计划扳倒太子? 原本刚刚谢承泽那一番对朝堂和益州的见解,沈渊还觉得他重生后未免长进了太多,现在看来,他还是依旧的蠢笨无能。 看来是他多疑了。 沈渊退后一步,声音重重道,“臣心中有数,不劳二皇子殿下费心!” 他自己会投靠太子门下,不需要谢承泽画蛇添足! 谢瑾瑜也上前,拉住谢承泽的手,“二哥,我不需要別人,只要二哥陪著我就行。” 沈渊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知道太子重视兄弟之情,也知道太子才刚刚成长起来,可已是权臣之魂的沈渊听到这话,还是气得头顶冒烟,內心恨铁不成钢起来。 储君心软,乃是大忌! 谢承泽也是目光复杂地看向谢瑾瑜:不是哥们,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这也就是沈渊师承沈太傅,沈太傅是教导太子礼仪伦理道德之人,且是妥妥的保皇一派,沈渊从小到大跟著沈太傅,自然也是沿袭了这一理念,“忠而不倔,谋而不逆”,是帝王最喜欢的不会谋逆造反的肱骨忠臣。 但凡换个有野心的权臣,早就一脚踹掉这个犹豫不决的太子,自己登基上位了。 捏了捏眉心,谢承泽面色疲惫道,“下益州的事情,我会同父皇开口,你们走吧,本殿累了。” “二哥……”谢瑾瑜还想说什么,便被谢承泽瞪了一眼,他只好抿著唇带著沈渊离开。 待离开承欢殿,谢瑾瑜那张还满是委屈和依赖的脸,便是骤然变沉。 “沈侍郎。”谢瑾瑜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射向沈渊,“你刚刚婉拒孤的二哥,是想投靠二哥的门下?” 沈渊一怔,隨即瞭然,看来太子还是知晓轻重的,怕他投靠到谢承泽的门下,壮大二皇子一脉的势力,从而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多虑了。”沈渊投诚道,“自古朝堂最忌皇子结党营私,臣自然不会投入二皇子的门下,而是殫精竭虑为陛下行事。” “你知晓便好。”谢瑾瑜心中微微鬆了口气。 沈渊一回京,便得到了二哥的青睞和重视,他实在担心二哥开口要走沈渊,从而又像幼时那般重待沈渊而冷落自己。 他好不容易才能和二哥重归於好,当下眼中容不得任何的沙子。 “走吧,孤带你见一些人,到时候南下益州,对你和二哥会有所裨益的。”谢瑾瑜冷淡道。 沈渊行礼:“是。” …… 沈渊和谢瑾瑜离开后,无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谢承泽身后,“殿下。” 谢承泽回头,“找到了?” 无痕半跪下身,抬袖將他脚底的细沙扑蹭乾净,將赤红的鞋靴给他穿上,“是,事情已经办好了。” “你不用给我穿。”谢承泽缩了缩脚,他一个大男人,让另一个大男人帮忙穿鞋子,总感觉怪怪的。 无痕手下的动作一停,抬头不解道,“殿下最近有些奇怪,好像变了个人。” 谢承泽:“……穿穿穿,本殿最喜欢你给本殿穿鞋子了。” 无痕低头,唇角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而逝。 殿下,真是从未变过。 穿好鞋,谢承泽便带著无痕往御书房那边走去,结果刚出门,就看到一抹略显眼熟的身影,正踩著巨大的竹梯往他的宫墙上爬。 门口的守门侍卫,抓耳挠腮地劝阻著,“四殿下,四殿下別爬了,这要是摔著了,小的们怎么跟二殿下交代啊!” “你们別管我!是本殿偷偷进来的,跟你们无关!”谢子渺勤勤恳恳地爬著竹梯,后背还背著一个小红木箱,“本殿就远远看二哥一眼,送完老参我就走!” 谢承泽被逗乐了,朗声道,“那你继续爬吧,二哥先走了。” “好嘞!”谢子渺应道,过了两秒反应过来,连忙回头看去,“二哥?二哥你出来了?” 他转头转得急,后背的木箱似乎重量不轻,受重力作用竟是直接朝后倒去,两个侍卫嚇得瞪大了眼睛,但又不敢鬆开手里的竹梯,怕竹梯也倒下来砸伤谢子渺。 “啊——二哥救命!”谢子渺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谢承泽快步上前,双臂微微一沉,牢牢地接住了摔下来的谢子渺,无奈道,“下次摔下来,先捂住后脑勺。” 谢子渺张开捂住眼睛的十指,刚刚束髮的少年,笑起来眼神分外单纯,“二哥,我记住了。” 谢承泽將他放下来,替他理了理乱了的青色殿袍,“我要去父皇那里,你把东西给侍卫,便回玉芙宫吧。” 谢子渺连忙將背上重重的木箱递给旁边的侍卫,试探地贴到他的身侧,见谢承泽没有反感的意思,连忙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手臂,“二哥,我也去见父皇!” 谢承泽揉揉他的脑袋瓜,“行,隨你。” 二人去了御书房,被侍卫告知陛下去了御园,於是两人又择路去了御园,在凉亭里找到了正在赏下棋的建帝。 少了奏摺烦扰的建帝,精神状態看起来好了许多,看到谢承泽和谢子渺,他兴致盎然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来来来,你俩过来陪朕下会儿棋,李相的棋术实在是太臭了,朕实在不愿陪他玩!” 一旁的李相訕訕地笑了两声。 谢子渺装作没听见,坐到副位上开始摆弄茶水,谢承泽只好坐到了建帝对面,看向棋盘上的棋局。 建帝的黑子沉稳老练,可以说稳扎稳打,攻防皆备十分不好下手,而李相的白子虽处於败势,但也颇有几分巧思,稍加利用,不难贏下这盘棋局。 看来李相这是在让手啊,当下臣的,总是要哄哄皇帝的,输也不行,贏也不行。 不过当儿子的,就不用客气了。 谢承泽直接大杀特杀,把黑棋杀得灰头土脸,气得建帝撂棋盘不打了,“好你个谢承泽,是一点儿不让让朕啊?” 谢承泽敏捷地躲过棋子的袭击,嫌弃道,“父皇,你棋品真烂。” 输了就输了,怎么还带急眼呢? 谢子渺这时殷勤地將茶杯递了过来,“二哥,喝茶~” 建帝:…… 朕的茶呢! 第12章 锦衣玉食二皇子,藏拙大师谢承泽 “行了,说吧,你们过来干什么?”输者清盘,建帝抬袖,认命地捏著棋子收拾棋盘。 “听说父皇有意安排沈侍郎去益州,儿臣也想去。”谢承泽直明了来意。 “哦?”建帝没抬头,继续捡棋子,“益州地势偏远,你自小便未离开过京城,恐怕不知道外面的世道,並不如京城这般繁华和睦……” 建安王朝之前,曾覆灭了无数朝代,大多都是因天地之灾与苛捐杂税令百姓生活疾苦,饥荒严重时甚至到达了卖儿鬻女的程度,绝望的群民奋起造反,最终致使这些腐朽的王朝覆灭。 先帝便是乞丐出身,在登基后吸取过往王朝覆灭的经验,兢兢业业地为百姓谋福。 但,建安王朝的地图实在太广了,广到天高皇帝远、君命有所不受,广到空虚的国库根本无法福泽万民。庞然的雄狮早已飢肠轆轆、瘦骨嶙峋,然而暴雨仍在下,风雪仍在倾袭,贪財的鬣狗们在一旁虎视眈眈,幼小的狮子们却在襁褓之中,不知风雨欲来,死亡將至。 雄狮尚且可以恐嚇住那些鬣狗,却抗不过天灾的刻意刁难,建帝十分清楚,户部尚书有一句话说对了,若再不改进岷江江堤,益州或將真的会在未来逐渐成为荒土,而一旦废城开了先例,各地百官將纷纷效仿,鬣狗趁虚而入,建安王朝將踏上自取灭亡的道路,不復存在。 益州之事,必须成,哪怕是拖个十年五载,也绝不能让它成为废城! 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这天下有人能想出办法彻底解决岷江的洪涝之灾,让江都平原的一千万亩肥土皆成为可以种植的农地,为整个南方提供丰富的粮食,为朝廷充盈国库,继而福泽北方贫区,令建安王朝再活五百年! “承泽,益州一事,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你从未吃过苦,朕不放心你去。”建帝收拾好棋子,这才抬头深深地看向谢承泽。 他这个二儿子,小时候也算是聪慧好学,敬爱兄长又疼爱幼弟,只是不知为何突然长歪了。 他曾想过是不是泽儿府里那些家臣太蠢了把他带坏了,也考虑过要不要强硬杀掉他们,但又担心泽儿太过聪慧,真的挡了太子的路,所以才没有动他们。 可泽儿这几日的表现,却仿佛重新长回了脑子,他派人暗中调查,却得知承欢殿近日並没有多出什么新的家臣。 好似那个聪慧的泽儿,又突然重新回来了。 那他是否能放心,让承泽南下益州? 建帝拿不定主意。 谢承泽站起身行礼,“父皇,儿臣知晓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十分蠢笨,但是……” 他瞥了眼建帝,声音掷地道,“太子如今被打磨得已成气候,儿臣这块打磨石,也该转行成为太子的助力,为建安王朝添砖加瓦,扫清朝廷蠹虫了。” 建帝一怔,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承泽,难道你已经知道……” 谢承泽垂著腰,没有应答。 “你可是怨父皇?”建帝暗暗偷覷谢承泽的脸色,他没想到,承泽竟然早就看出自己利用他打磨太子。 “父皇一向溺爱儿臣,儿臣若不甘愿,父皇难道还会逼儿臣?”谢承泽微微一笑,“无论是为了父皇,为了三弟还是为了建安王朝,儿臣都心甘情愿成为一块打磨石,左右不过是丟些脸面罢了,值得的。”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建帝感慨道。 “早就知道了。”谢承泽回了个万能答案。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就说,他这个儿子明明十分聪慧,怎么会突然变笨呢?原来这几年他都在故意藏拙,只为了让太子成长得更快…… 如今突然罢朝,这是觉得气候已成,该转变身份来帮助太子了。 而他这个当爹的,竟然没看出自己儿子的用心良苦,反而理所当然地利用他…… 建帝不禁紧紧握住谢承泽的双手,脸上又心疼又愧疚,“孩子,委屈你了,是父皇对不住你。” 见建帝这副神色,谢承泽就知道,自己又忽悠瘸一个。 不过他也挺好奇的,到底是他自己太单纯自以为是了,还是建帝和太子太好忽悠了,竟然都信了他的洗白之词。 反派都这么好洗白吗? 谢承泽正疑惑著,便见建帝声色激动道,“泽儿,这益州,你且大胆的去,朕赐你尚方宝剑,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谢承泽:? 还有这种好事? 一旁的谢子渺连忙凑过来,“父皇,我也想去!” 建帝大手一挥,“准!” 谢承泽转头:? 不是?你闹呢?我刚刚说去你就左右为难,谢子渺说去你就爽快答应了? 而且,你要不再想想?这不是去游玩,我带谢子渺去益州那不就是相当於多带了个拖油瓶吗——父皇?父皇你別跑啊——?! 父皇!!! —— 翌日,皇帝任命沈渊为枢密使,令其与二皇子、四皇子即刻南下益州督查賑灾一事,朝堂眾臣议论纷纷,最终建帝拍板,此事已成定局。 城门外,来送行的谢瑾瑜面色担忧,“二哥,要不我送你点人,饥荒时期恶匪多,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安全。” 谢承泽点点头,“行。” 谢瑾瑜愣了一下,还没適应谢承泽这爽快的模样,毕竟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二哥很担心他的人会刺杀他,所以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的人靠近他。 见他这次爽快答应,谢瑾瑜生怕他反悔,连忙往车队里又塞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手下,“二哥,他们都是打架的好手,吃苦耐劳,二哥有什么吩咐,儘管使唤即可。” 说完,又转向旁边的沈渊,刚刚温和的笑脸瞬间全无,只剩下严肃的叮嘱,“切记保护好二哥,他的命,比你值钱多了。” 沈渊:“……是,臣心中有数。” 谢承泽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得幸灾乐祸:嘖嘖,被老板背刺的忠诚员工哟,小渊渊你咋这么可怜呢? 没事~太子不疼你,哥路上疼你~ 前往益州的马车,终於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第13章 见人就咬二皇子,无耻狂徒谢承泽 不过半天路程,谢承泽那辆马车里,便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哀嚎声。 “顛死了,顛死了,我的老腰——” “什么破车,什么破路!老子早晚要把你们全都弄成沥青路!” “好热啊,怎么才过了半天,等到了益州,我不会成散架烤鸡了吧呜呜呜——” 沈渊坐在马背上听得头疼,终於忍不住,掀起侧边车帘没什么好脾气道,“不用到益州,沈某看,等到了晚上,二皇子殿下便会彻底散架了!” “嚶嚶嚶。”谢承泽捂著腰,一脸控诉道,“你凶我?我南下益州,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他? 沈渊直接气笑了,正想说什么,却瞥见车帘下,那不知何时脱了殿袍、只著一身轻薄红丝绸中衣的人儿,正斜臥在椅案上,莹白如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揉著后腰,金镶边的红绸腰带被扯松垮,连带著中衣也松落下来,浅浅露出了半片雪白惹眼的胸膛。 此时正值夏季,即便马车里放了冰块也难消燥热,他贪凉地挥著一把金丝扇吸纳凉气,將本就鬆散欲坠的中衣吹得愈发难掩春色。 未及弱冠的儿郎,本就身姿修长姣好,偏生那红薄中衣又柔软贴身,將他盈盈细腰都勾勒得极尽风艷,配上那抹惹眼的雪白、热到酡红的脸蛋、似委屈又似控诉的眼神,沈渊只觉心中咯噔一下。 眼神,下意识避讳地挪了开来。 他从未见过,谢承泽这副模样。 前世的谢承泽,就好似见人就咬的疯狗,让人很容易忽略其美到雄雌难辨的容貌,只记住了此人的狠辣与蛮横。 他奢靡成风、专制如常,一切都隨心所欲、唯吾独尊,因为天太热,他甚至可以把整个承欢殿都铺满冰块,日夜不间断的泼水纳凉,令旁人敢怒不敢言。 可此刻的谢承泽,却好似那刚被娇养在京城的小野猫,柔弱中又带著几分令人並不恼的锋利。 他委委屈屈地窝在马车上,抱著一桶小冰块纳凉,就算被自己百般言语讥讽,也是只敢亮亮猫爪子,不敢真挠人。 窝囊得不像话。 见过他的奢靡铺张,再看看此刻的他,沈渊只觉得荒诞又可笑。 一个人被刺死后重生,真的会变化如此之大吗?真的会如此忍辱负重,在凶手面前扮演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吗? 沈渊黑眸微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著腰上的青剑,上一世,若非他暗中救下太子,在谢承泽登基那一天將他刺死在龙座上,谢承泽差一点就登基成功成为新帝了。 他这样野心极大又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的人,在差一步就会成功时,是绝对不会选择放弃的,甚至还可能会想,老天让他重生,是在给他第二次登基的机会。 昨日离开承欢殿后他就在想,谢承泽之所以主动提出南下益州,很可能是想走太子前世走过的路,以为这样就能成为“太子”。 无疑的,只要他偽装得够好,就可以拉拢到此时“刚入仕途、对他毫无顾忌”的自己,有了自己忠心的效力,再加上前世的未卜先知,他的登基之路,自是会比上辈子走得更轻鬆。 为此,他不惜像现在这样,窝囊又委屈地窝在马车里,用那副惹人的身子展露风情,勾搭自己。 说什么为了他才下益州,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慾。 冠冕堂皇。 看破了谢承泽的偽装,沈渊不禁冷笑一声,语气愈发的冷疏,“二皇子殿下若受不了这苦,大可直接反悔原路返京,相信陛下和百官们是不会嘲笑你的!” 他的冷嘲热讽太过明显,谢承泽想听不出来都难。 谢承泽不理解,他又怎么惹他了?自己只是又热又腰疼,还不让人说实话发发牢骚了? 本就燥热得紧,还被沈渊这样夹枪带炮的嘲讽,谢承泽小脾气也上来了,不由重哼一声,“那我走?” “二皇子殿下想走,沈某怎么可能拦得住。”沈渊继续反唇相讥。 “行。”谢承泽坐起来,直接將脑袋伸出马车窗外,大声喊道,“无痕!无痕!”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落至马车前,將宽薄的后背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殿下。” 谢承泽顺势钻出车窗,爬上了无痕的后背,朝著沈渊做了个鬼脸,“沈大人的官威可真大,本殿不伺候了,拜拜了您嘞~” 下一瞬,无痕便是运起轻功,背起谢承泽就跑。 沈渊:??? 沈渊陷入了惊愕,待反应过来,连忙扬鞭驾马朝著二人追去。 即便厌恶谢承泽,可这也毕竟是皇子,若与他爭吵之下离去,路上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他沈家也会跟著陪葬! 该死的谢承泽,以前是狠辣,现在竟是无耻至极! 沈渊朝著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然而想起什么,又驱马回到马车前,將那被主人无情丟弃在椅案上的金丝红殿袍胡乱塞进怀中,这才匆忙追去。 追著追著,便发现谢承泽去往的方向,並不是返京的方向。 无痕的轻功不比无跡,但行速也比马快,沈渊很快便追不上了,只是看二人去往的方向,显然是涿鹿县。 涿鹿县…… 想到什么,沈渊眼眸微闪。 …… 涿鹿县,是冀州东北角一个颇为繁华的县城,因为距离京城只有半天的马程,因此涿鹿县百姓的生活风向与京城百姓极为相似,很多京城流行的样,不过半日便会在涿鹿县流行起来。 无痕背著谢承泽,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一家成衣铺,再出来时,仅剩谢承泽一人,一袭修身的暗红锦缎长袍低调而內敛,及腰的青丝被一顶精致的黑色玉冠高高束起,煞是风姿绰约少年郎。 金丝扇在手中一展,他站在成衣铺门外,抬扇挡住了午间刺眼的阳光,过往的男郎和女郎见了,不禁纷纷停足侧目,暗嘆这位少年当真好顏色。 城里来了一位惊尤天人的美少年,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待谢承泽坐在茗香楼二楼品茶时,便听到楼下一阵喧闹,一队穿著官服的衙役直接硬闯进茶楼之中,步伐囂张地撞翻了不少茶桌,引得茶客敢怒不敢言。 “让我看看小美人在哪儿?” 一个穿金戴银的小胖子提著金丝衣袍,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楼,便瞥见窗边闻香品茶的谢承泽,即便穿著低沉暗色不惹眼的衣裳,也难掩那容顏的绝色惊人。 小胖子直接就看呆了,走不动道了,“好、好美!” 谢承泽朝他斜瞥了一眼,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可落在那小胖子的眼里,便是那美人暗送秋波,羞中带涩的欲拒还迎。 他连忙激动地跑过去,因为太胖了,脚下一个不稳还摔在了楼梯上,不过他很快爬起,朝著谢承泽大步走去。 第14章 不好男色二皇子,不怀好意谢承泽 “美人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喝茶?” 小胖子一屁股坐上板凳,撑起下巴色眯眯地盯著谢承泽,“可是来涿鹿游玩的?我爹可是县令,我是他儿子,对这里倍儿熟,不如你来我府上做客,小爷我带你嘿嘿嘿、带你玩如何?” 小胖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美事,说话说到半截,竟是直接嘿嘿嘿笑出了声。 谢承泽放下茶杯,状似感兴趣道,“大人是县令的儿子?” 见他感兴趣,小胖子立马挺直腰板,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你隨便打听打听,喂,你说,小爷我是不是朱县令的儿子朱小彪?” 小胖子踢了一脚旁边桌的茶客。 那茶客连忙应声,哆嗦道,“是,大人確实是县令的儿子。” 那些带刀衙役们簇拥著走过来,站在朱小彪的身后朝谢承泽放肆笑了几声,“小美人,跟著我们少爷回去吃香的喝辣的,有你好日子过呢!” 谢承泽似是被嚇到了,略显侷促地站起来,“我约了人,今夜便会离城,还是多谢大人好意了。” 听到他拒绝,小胖子的脸色瞬间臭了起来,拍桌而起,“还以为你是个识趣的,看来你是想自討苦吃,来人,把他给小爷绑回府!” 一旁的衙役们早就跃跃欲试,上前按住了谢承泽,手碰到他的腰时,不禁暗嘆,这小子的腰可真他妈的软,比女人还带劲儿。 谢承泽挣扎不开,不禁怒瞪向朱小彪,“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你竟然敢绑我?” “哼!小爷我可是县令之子,冀州知府的主母更是我小姨!看你这穿著,最多也就是商户之子,民不与官斗,这道理你难道不懂?”朱小彪得意地抬起他的下巴,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鞭,神色稍凶道,“我劝你老实点,一会儿还能少受些苦!” 谢承泽的脸色白了一下,“你若敢碰我,会后悔的!” “后悔?”朱小彪不屑道,挥手示意衙役將人带走,“我朱小彪,从小便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 “爹!我后悔啊——!” 县衙內,朱小彪跪在地上痛哭,泪水洒在地上写成了“后悔”两字。 谢承泽坐在公案桌后,神情悠然地闻香品茶,也品著台下这场戏。 朱县令哆哆嗦嗦地跪伏在一旁,小心观察著谢承泽的脸色,“殿下,是下官教子无方!希望殿下看在幼儿还小的份上,饶他一命啊!” 说完,又狠狠踹了一脚朱小彪,怒骂道,“蠢货,连二皇子殿下你也敢绑!还不赶紧恳请殿下恕罪?” 若不是在本该约定见面的时间二殿下没出现,无痕突然出现说二殿下在朱小彪的屋里,朱县令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日里紈絝也就算了,如今竟是犯下杀头的大过! 被踹的朱小彪哭得嚶嚶嚶,“二殿下,小的知错了,我真的不知道您是皇子,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是么?”谢承泽慢悠悠地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所以,若本殿不是皇子,你就敢强抢本殿当美妾了?” 朱小彪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敢!咱在屋里不是说了么,正夫的位子只有您配得上、哎哟!” 朱小彪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朱县令狠狠拍了一下脑门,惊恐道,“说什么呢你!” 不要命了?这天下学子和当官的,哪个不知二皇子殿下最厌恶男色,最恨別人说他长得像女人? 朱小彪捂著脑袋抽泣,“二殿下——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把所有美妾都遣散回家呜呜呜——” “本殿可不信,谁知道本殿走后,你会不会又明知故犯?”谢承泽放下茶杯,笑容愈发玩味,“不过,倒是有一种办法,能让本殿相信你再也不敢强抢民女。” 朱小彪腹下一紧,顿时嚇得趴地哭嚎,“殿下!殿下我还没儿子呢!我还没生孩子呢!能不能缓缓、让我、让我生个闺女再死也成啊——” 谢承泽:…… 哇,他真的好吵闹。 难怪原主直接把他赐死了。 谢承泽翻了翻一旁的签令筒,翻出了一枚红签扔到地上,“怎么办呢,本殿更相信死人才会守诺。” 朱小彪腿一软,哭著朝前爬了两步,“殿下饶命啊,小的虽然强抢民女,但小的也没亏待她们啊!她们最后都自愿留下了啊!不自愿的小的也没强留啊——” 谢承泽一挑眉。 见谢承泽似乎鬆动了,朱小彪连忙抹抹鼻涕,快速道,“殿下、殿下您不信去问问,小的虽然强留过她们数月,但那也是为了培养感情,这期间从没动过她们,甚至还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她们!” “小的家里那些美妾,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您知道的啊,她们不是还劝过您……”朱小彪戛然而止,连忙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谢承泽,见他未有怒容这才道,“小的也是自知自己外在条件不足,想要以心攻人啊……” 一旁的朱县令已是绝望望天。 “嗯哼……”谢承泽撑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父子二人。 朱小彪没撒谎,那些女子確实被对待得很好。 且建安王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贞洁看得並不注重,虽说强掳回府,却也好吃好喝地供著,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愿意留下。 甚至於…… 想到原文剧情,谢承泽闪了闪眸,朱小彪的死罪倒是不至於,活罪却是难逃的。 “想活命,也不是不行。”谢承泽双手捧脸,不怀好意地看向朱小彪,“本殿即將南下益州,身边缺个会伺候的人,你若能活著回来,本殿便饶你一命。” 朱小彪一愣。 朱县令听了连忙慌道,“殿下,下官老来得子,可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他从小就没吃过苦,更不会伺候人……” “你的意思是,本殿就吃过苦?”谢承泽脸色骤然一冷,威严冰冷的视线射向朱县令,“本殿下得了益州,你儿子便下不得益州?” 第15章 打打杀杀二皇子,送子观音谢承泽 朱县令冷汗直流,心里腹誹这哪儿能一样! 二皇子下益州,自是有百官设宴款待,不会受得半分苦,可他儿子就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最多也就是知府夫人的外甥,还不是亲的,离开了冀州屁也不是,谁会惯著他? 更何况,二殿下这嘴上说是伺候他,可谁不知上一年的探郎因何而死,他这分明是打算在路上折磨他的儿子出气,再赐他一死啊! 但朱县令自然不敢这么说,他无助地看向坐在公案台侧方的户部员外郎,但户部员外郎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打算掺和进来。 若是碰上其他皇子,这事儿或许还可以大化小小化了,可偏偏碰上了喜怒无常的二殿下,朱县令只能自认倒霉。 朱县令苦著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朱小彪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这儿子的后院一个鸡蛋都生不出来,可好歹也是个念想……总比他这个过了壮年、续弦了十年也没个苗头的更有希望吧! 正想著,突然有下人匆忙衝进来,大声报喜道,“大人!大人!夫人有喜了!夫人有喜了!大夫说很可能是个男孩!” 朱县令猛地转头,突如其来的喜事让他忘了反应,也忘了顾忌二皇子会不会因这衝撞行为而发怒。 脑子里只剩下那下人说的话。 他老朱家,有后了? 公案桌后的谢承泽轻轻一笑,语气意味深长,“本殿来得可真是巧啊,这才刚入门,朱县令家的喜事便来了。” 他拂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二人,“这么看来,他也不算你唯一的儿子了吧?” 趴跪在地上的朱小彪,袖下的双拳微微攥起,向自己的父亲投去渴求的视线。 “这……”朱县令畏缩地收回视线,趴在地上囁嚅道,“下官、下官……” “也罢,本殿也不为难你。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身为涿鹿县的父母官,纵容自己的儿子知法犯法,本殿也该治你一个包庇纵容之罪,不如你辞官代他受罚,本殿就放了他如何?” “殿下!”朱县令急得额上冒起了汗,“下官垂垂老矣,哪能伺候得好殿下……” “这个也不行,那也不行!朱县令可真是难伺候啊!” 谢承泽驀地冷笑一声,从签令筒中捏起一道绿签,朝著二人重重射去,厉声道,“朱小彪!这罪罚,你应不应?!” 朱小彪看向朱县令,见他怔然没有反应,眼底不由闪过失望之色。 在朝朱县令狠狠磕了一个头后,他伏在地面上,对著谢承泽大喊道,“小的愿意下益州,侍候二皇子殿下!” 虽然只相处了一个半时辰,但他觉得,二皇子並不如传闻那般可怕。 他將二皇子绑回家后,几乎將家里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搬到了二殿下面前,甚至还把所有美妾都叫了过来,大言不惭地说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他可以让所有美妾都伺候他,让他十指不沾阳春水。 那时的二殿下,反而被他逗笑了,一边摸著那些珠宝,一边笑得比还好看。 所以朱小彪才鬼迷心窍,说什么想让二殿下当正夫,甚至觉得他真温柔。 而且…… 朱小彪不停磕著头,头都磕出了血,心中一丝悲笑掠过:他寧可死在外头,也不想死在朱府。 谢承泽一步步走下公台,漠然的视线俯视扫过二人,“既然朱县令家里有喜,不如就回家照顾夫人去吧,本殿和员外郎还有要事商量,便不多叨扰了。” “是是是,那下官便告辞了。”朱县令连忙爬起来,他看了一眼朱小彪,最终还是不忍道,“小彪,你要好好伺候二殿下!” 说完,匆匆离去。 朱小彪跪趴在地上没有动,谢承泽也没搭理他,对著龟缩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员外郎笑吟吟道,“让员外郎看笑话了。” 员外郎连忙起身,作揖道,“殿下哪里的话,照下官看来,二殿下实在是仁慈,竟然留了这朱小彪一命。” “本殿不喜血色,更不喜欢打打杀杀。”谢承泽笑得十分纯良。 员外郎想想琼林宴后泼天的杀头血,再想想二皇子每日穿的红衣殿袍:…… 两人微妙地沉默了一下,隨后员外郎主动提及了这次私下约见面的目的,“二殿下,您託管事叮嘱吩咐的,一万两白银该去往何处,就会去往何处,下官都安排好了。” “那便带路吧。”谢承泽抬脚而走。 员外郎连忙带路,经过跪著的朱小彪身边时,谢承泽脚步一停,语气上扬,“还不跟上?等著本殿请你?” 朱小彪一怔,连忙麻利地爬起来,跟上了谢承泽。 衙门的银局,是存放官府银两的房间,员外郎推开大门,便见里面板板正正地放著近二十个箱子,每个箱子都大敞著,露出了里面白的银子。 员外郎指著另外几箱,討好笑道,“这是大人孝顺您的。” 也没说是哪位大人,显然,这是在试探。 谢承泽满意地哈哈大笑,金丝扇摇起来,“做的不错!本殿就知道,你们户部绝对不会领悟错本殿的意思!” 见此,员外郎顿时鬆了口气,连忙笑道,“那是自然,殿下的吩咐,我们户部自是会严格遵守。” 一旁的朱小彪偷偷瞥了一眼,心中一震。 他这是旁观了皇子受贿的经过吗? 让他跟在身边伺候,怎么会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都不忌讳,难道,二皇子殿下是没打算让他活著回来了? 朱小彪紧紧闭上眼,浑身的小肥肉跟著微微颤抖。 天王老子的,要不他到时候半路逃跑吧,他能逃跑得掉吧? 目送走了员外郎,谢承泽瞥了眼颤抖的朱小彪,手中的金丝扇猛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啊!”朱小彪瞬间腿一软,跪在地上哆嗦道,“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谢承泽:…… 又吵闹,又胆小。 但,品性善良,懂得忍辱藏拙,可一用。 谢承泽俯身,用金丝扇敲著他的圆脑袋,这儿敲敲,那儿敲敲,小声嘀咕道,“小彪啊,本殿救你离开朱府,你可不要让本殿失望啊,一会儿走时记得把门窗检查锁好。” 朱小彪睁开眼,眼睛微微一瞪。 二殿下? “行了,起来吧。”谢承泽收起扇子,淡淡道,“去益州的马车应该快到了,怎么把这些银子名正言顺地送上马车,应该不用本殿教你吧?” 朱小彪一愣。 谢承泽斜睨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愈发莫名其妙起来,“朱县令这续弦,十年未怀喜,如今本殿一来就怀上了,嘖嘖,看来本殿真乃送子观音转世啊,哈哈哈哈哈——” 谢承泽仰天大笑出门而去,留下朱小彪傻愣在原地,待回过神后,一张总是囂张跋扈的脸,逐渐冷沉下来。 是啊。 这喜,来得太是“时候”了。 第16章 街头恶霸朱小彪,顶好大人朱小彪 两人离去后,藏在房樑上的沈渊,垂眸陷入了沉思。 建安79年,平城遇灾,建帝拨60万两白银賑灾,户部向二皇子一党献银投诚,谢承泽亲自前往涿鹿县清点银两,不料被县令之子朱小彪当街调戏。 谢承泽一怒之下,下令让人將朱小彪当街活活打死。 这本是一件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就连沈渊自己,在听说朱小彪强抢民女时,都认为对方罪有应得,恶人自有恶人收。 但,建安85年,也是那件事发生的六年后,琼林宴上的状元郎与几个舞女合谋刺杀谢承泽,一番审问下来才得知,新科状元郎和这些舞女,曾经都是朱小彪的美妾。 他们大多家境贫寒,又不被父母重视,甚至因为长相过於貌美,被真正的恶霸逼门而入,几两银子便卖了出去。 是朱小彪闻声及时赶到,一脚踹开恶霸,將人抢回家中。 那貌美的状元郎,曾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只因父亲偏心,为了让成为秀才的大哥以后官途顺畅,竟是將他送进了一位官员家中。那官员癖好特殊,对他动輒打骂虐待,他好不容易逃出来,逃进了涿鹿县,却是被对方的人马追上。 眼看著要被打死,朱小彪恰巧路过,救下了他。 朱小彪將他养在了院外,每月接济他,甚至给他偷偷请了教书先生,世人都道是县令的儿子男女荤腥不忌,但他知晓,朱大人是顶好的人。 他只是,有苦衷。 而这样好的大人,被二皇子当街活活打死。 他们只是平民,没有任何的依靠,只能忍辱负重六年,一朝成为新科状元郎,当堂刺杀二皇子为朱大人復仇。 他们失败了,但也成功了。 新科状元郎情深义重却血洒琼林宴,九年前的探郎仅是作诗称讚便血溅刑场,彻底惹怒了天下学子,他们为其哀鸣,为其愤怒,作遍谴词討伐谢承泽,希望圣上为死去的两位学子討回公道。 彼时建帝已病重,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谢承泽已与天下离心,失民心者,便註定了结局惨败。 而现在,本该杀死朱小彪的谢承泽却放过了朱小彪。 他在盘算什么?他带走朱小彪,是想要为己所用,还是打算永绝后患? 那些所谓的“美妾”,会不会在他们走后,便死於非命? 自己该怎么护住这些人的性命? 心中很快有了定数,沈渊跳下房梁打算先离开此处,然而推了一下门,却发现门没推动。 沈渊:? …… 离开县衙后,沈渊返回了进城的车队。 “沈大人!我皇兄呢?”谢子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急切地问道。 “二皇子殿下在县衙眷属房內歇候著了。”对於谢子渺,沈渊还是蛮客气的,毕竟这孩子心性单纯,有种未经世俗污染的愚笨,反倒让人省心。 “哦。”谢子渺本想立马去找谢承泽,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回头朝一直背著手面向他的沈渊问道,“沈大人,你手里藏的什么啊?” 沈渊:…… “没什么。”不过是被锁银局后,气急败坏之下,摔脏了的某人外袍罢了。 “好吧,那我去找皇兄了!”十分有分寸感的谢子渺,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车队住进了县衙借宿,沈渊被分到了眷属房的一个单间。 夜里蝉鸣不断,房间燥热得让人翻来覆去睡不著,加上有心事,他乾脆起身出门纳凉。 没想到了才走两步,便看到拐弯角落处,一抹暗红纤细的身影和一个金色胖实的身影蹲在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奸笑声。 莫名有些好笑。 沈渊轻咳一声,便看到那抹暗红的身影,如同被人惊嚇到的小野猫,猛地缩起屁股回头朝这边看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瞪得溜圆,在夜色之下好似一对骤然亮起的小灯笼,令人挪不开眼睛。 沈渊闪了闪眸,心情莫名。 在看到出声的人是谁后,那对小灯笼才迅速暗了下去,扭头和那金色的身影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朝他踱步走来。 “二皇子殿下半夜不睡,在这儿跟偷米的小耗子嘮嗑呢?”见他走来,沈渊双手抱臂,倚著柱子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与白日不同,深夜不寐的男子,多了几分稳沉与危险,白衣青衬的雅致也挡不住他眸中的敌意与审视,好似那隱於暗处伺机而动的黑豹,暗想著到手后该如何玩弄这狡猾的猎物。 他的白衣之下,沾染著“黑”的顏色。 谢承泽停立在他面前,一双灼亮乾净的眸子,直直对上沈渊那双暗沉的眸。 片刻后,他緋唇轻启,“奇变偶不变?” 沈渊蹙眉,“什么?” 不是老乡啊…… 谢承泽又上前一步,沈渊身形修长,比他高出半个头,他便仰起脖子,继续逼近沈渊盯著他,稀奇打量的眼神,仿若在瞧著什么新奇好玩的物件。 沈渊下意识厌恶地后退,然而他忘了自己身后是柱子,只是慢了一步,便被谢承泽的双臂困在了其中,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对方愈发灼亮的眼眸。 他看到谢承泽缓缓开口,笑意中掺著玩味,“不比某位梁上君子有雅趣,想来密室之中也別有一番风味吧?” 沈渊神色一沉,“你故意的。” 当时银局的守卫们都被特意屏退,朱县令不在县衙,无人掌管银库之事,谢承泽这是故意让朱小彪將他锁在银局里,躲在暗处看他笑话。 谢承泽这时又装起了无辜,眨眨眼又朝他逼近几分,“听不懂沈大人在打什么哑谜,也不知本殿的衣袍现在何处,要是脏了,还烦请沈大人替本殿清洗乾净。” 他甚至看见了,自己拿他的衣袍出气。 沈渊只觉一抹躁红的羞耻之感漫上脸庞,十年之爭,他鲜少如这般意气用事,竟还被正主抓了正著。 “沈大人?”谢承泽挑眉,笑意愈发戏謔。 沈渊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眼前之人笑得这么得意,好似打贏了一仗的小猫,忍不住露出了藏著的小尾巴,在他面前晃荡。 既然如此,他就顺势拽住他的尾巴。 沈渊握住谢承泽的肩膀,一个猛然转身,二人的位置与局势瞬间调转。 將谢承泽困在双臂之中,沈渊俯身靠近他的脸,唇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那不如二殿下给沈某好好解解惑,好端端的一万两,为何又回到了殿下手中。” 第17章 紈絝不孝朱小彪,戏精达人朱小彪 谢承泽伸出食指晃了晃,正色道,“沈大人可莫要说笑,本殿的那一万两,可不在本殿手中。” “你说它们现在会在哪儿呢?”谢承泽露出苦恼状,好似真的在发愁一般,“益州没有,涿鹿县也没有,承欢殿也没有……哎呀,该不会是在……” 他不甘示弱地朝沈渊的脸逼近,沈渊缓缓眯眸也毫不退让,二人的气息,一时之间似曖昧又似交锋般地搅缠起来。 直到谢承泽不怀好意的声音幽幽响起,“该不会是在……户部吧?” 沈渊眼眸微闪。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渊紧紧盯著谢承泽,头一次,看不透这个死敌的想法。 “沈郎啊沈郎,我不是那恶毒狠辣的二皇子,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仇视。”谢承泽轻笑道,拍拍他的肩膀,“夜凉了,早点睡吧。” 说完,他像条滑溜的小泥鰍一般,弯腰钻出了沈渊的双臂,朝著自己的房间走去。 谢承泽几乎可以確定,眼前这个沈渊,绝不是书中的那个才子沈渊。 准確的说,这个沈渊,很可能是重生的权臣沈渊。 只有那个权臣,才会如此仇视“谢承泽”,初见面便对自己杀意骤现,甚至敢肯定自己会前往涿鹿县的县衙银局,收回当初捐出去的一万银两,特意藏在房樑上目睹这一切。 可,他不是“谢承泽”,若沈渊想要杀他解恨,他谢承泽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 沈渊整夜未眠,坐在茶桌前,反覆琢磨谢承泽说的那些话。 直到翌日,天色微微亮,沈渊听到门外闹哄哄的,他起身出门,便见十几个衙役正来来回回地走动,將一些木箱搬运送上马车。 一身金衣的朱小彪站在大院中央,挥手大声指挥道,“动作麻溜点!一个个的没吃饭吗!这些可都是我爹怜悯益州百姓受灾,甘愿赠出的银捐,容不得一点闪失!” 谢子渺也跟著凑热闹,叉著腰学朱小彪耀武扬威,“动作麻溜的!不然本殿不让你们吃午膳!” 沈渊扫了一眼,发现朱县令並不在此处。 这么大动静,朱县令竟然没醒? 沈渊挑眉,眼前这些正在被搬运的箱子,可比昨日银局里那些箱子多了数倍,瞧著这架势,朱小彪应该是將他老爹这些年贪污的老本全都拿了出来。 看来即便是亲父子,面对生命危险,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卖对方。 朱小彪此人,倒是与谢承泽有异曲同工的狠辣,可他又偏偏坏得不彻底,会怜悯那些受苦的美人,沈渊很好奇,如果谢承泽打算下令將那些美妾处死,朱小彪会是何感想。 而他又是否能藉此机会,收买朱小彪成为自己的暗线呢? 正思忖著,便看到谢承泽打著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饜足的小表情,一看就是晚上睡得很好。 “还没搬完吗?”谢承泽揉揉眼睛,很快睡眼惺忪便变成了清澈灼亮。 “二殿下,马上就好了。”朱小彪连忙上前应答。 “还没搬完啊……”谢承泽笑了一声,淡淡瞥了他一眼,下一瞬,他抬腿一脚踹在了朱小彪腹部上,脸色驀地变得凶狠至极,“废物!这么点东西都搬不完?要你何用?” 他变脸变得太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停下来看向这边。 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谢子渺瞬间缩起脑袋不敢吱声,沈渊拧眉望去,却只见被踹的朱小彪,以一种极为夸张的动作“飞”退出了数米之远,隨即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叫声悽惨道,“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都是小的错,小的再也不敢了——!” 沈渊:? 这又是在耍什么把戏? 沈渊可不觉得,毫无武功底子的谢承泽,那条小细腿能將近两百斤重的朱小彪踹飞那么远。 他看到谢承泽满脸的怒容,抽出一旁衙役腰间的长刀,朝著朱小彪挥去,“没用的东西!看本殿不宰了你!” 衙役们纷纷惊恐后退,生怕被殃及性命,车队的隨从护卫们也不敢多管閒事,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为朱小彪求情。 朱小彪捂著肚子狼狈地在地上爬,不停地喊著救命,谢承泽跟著追上去,手里的刀越挥越快,眼瞅著就要挥在朱小彪身上时,突然,几个厢房的门骤然被推开,稀稀拉拉地跑出几个美人,朝著朱小彪身上猛然扑去! 明明害怕得浑身颤抖,却也死命地护著朱小彪,嗓音沙哑喊道,“殿下饶命!求您放过朱大人吧!” “区区刁民也敢拦本殿?”谢承泽凶恶道,手中的刀挥得唰唰作响,“让开!不然本殿连你们一块儿杀!” “殿下怎可滥杀无辜!”一个容貌十分清秀俊美的青年衝过来,双臂展开挡在二人之间,眼神无畏地看向谢承泽,掷地有声喊道,“当今圣上爱民如子,倡导各地官吏爱护子民,殿下如今滥用权力斩杀无辜,如何作天下表率!” “本殿懒得听你废话!”谢承泽手中大刀猛然一挥,龙虎生风,“再不让开,本殿便拿你先开刀!” “那便拿在下开刀,只是不知殿下能不能担得起杀害无辜百姓的罪名了!”俊美青年倔强得仰起头,双臂与嘴唇微微颤抖,身体却强硬地没有挪开半分,似是当真豁出了性命。 “荆泽,快让开!”朱小彪推开身上护著他的美妾,朝著那青年吼道,“你们都走!陪著我白白送命干什么!” “大人当初救了我们一命,我们的命早就是你的了!”荆泽沉声低吼,“我们绝不可能看著您置於危险而不顾!” 他双眸紧闭,朝著谢承泽吼道,“殿下想杀他,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好啊!很好!”谢承泽被气笑了,他大手一挥,便是下令道,“来人!把这几个人绑起来带上马车!都是些不可多得的美人,死了多可惜,本殿要带去益州,一路好生『照顾』!” 他说完,隨行的侍卫们回过神,立马麻溜地將这些人全都拖进了马车里。 “放开我!放开我!”荆泽奋力挣扎,愤怒地喊道,“狗官!你不配为皇子!有本事杀了我啊!” 他荆泽寧可死,也绝不再受第二遍屈辱! 谢承泽抠抠耳朵,装作没听见。 沈渊注视著这一切,大概明白了谢承泽想做什么。 前世那场刺杀,谢承泽受惊大怒,得知真相后直接赐死了荆泽等人,並未看清其他人的脸,再加上年岁已久,恐谢承泽早已忘记当初对朱小彪忠心耿耿之人都是谁了。 所以昨夜才哄骗朱小彪,做了一场假戏,诈出这些愿为朱小彪报仇的人。 將前世刺杀自己的人,收买利用为自己的死士,是谢承泽此人一贯的恶趣味。 他还是他,聪明了些、狡猾了些,可恶毒的底子从未变过。 沈渊心下失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或许是因为,那个眼神灼亮清澈的青年,曾有那么一瞬,让他想起了幼时给他吃甜橘的小少年。 他前世离开京城时,也曾念念不忘,可终究抵不过斯人已变,待回神之时,二人已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再无归好可能。 待那些美妾被塞住嘴绑上马车,朱小彪麻溜地爬了起来,毫无刚刚的畏惧惶然之色。 地上摆放的箱子尽数搬上了马车,谢承泽抬脚上了车,也早已无了刚刚的凶狠之色。 他淡淡道,“启程,去益州。” 马车离开县衙后,直到日上三竿,被下了蒙汗药的朱县令和朱夫人才悠悠转醒。 而那时,二皇子的车队早已带著朱县令贪污十年得来的財宝离去,只剩下嚎啕大骂的朱县令和神色微妙的朱夫人留在原地,望著空落落的库房满面愁容。 第18章 当街调戏朱小彪,视死如归朱小彪 朱小彪钻进马车里,给荆泽等人鬆了绑。 “大人,您没事?”见朱小彪还活著,荆泽等人顿时鬆了口气,只觉一阵后怕。 “无碍,我与二殿下只是做了场戏。”许是天热,朱小彪浑身都是汗,他一边给眾人解绳,一边解释道,“殿下怕带我走后,你们留在县衙內会被发卖出去,所以打算带你们一起走。只是一下子带走所有人有些可疑,所以只能使出这般下策,將你们这些愿意为我出头的人先救出来。” “至於其他人,他已安排好了人,会寻找机会带他们离开县衙。”朱小彪挠了挠脖子,挠得有些狠了,几道擦伤痕跡十分显眼。 “大人……”荆泽神情不忍,握紧他的手腕,“別挠了。” “没事,没事。”朱小彪沉沉喘著气,似是在极力忍受某种痛苦,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逃出来了,会越变越好的。” 会变好吗?荆泽不置可否。 听闻二皇子喜怒无常,两年前的探郎仅是作诗一首称讚其美貌,便被下令处死。 建安学子们最是在意状元、探和榜眼的前途和现况,探郎参加完琼林宴就被处死,总会有人泄露出小道消息,隨即各学子归乡,消息便是这么沿路传遍了全朝。 而现在,他们很可能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这个火坑,或许烧得更旺更猛,死得更快。 “我知晓你在担忧什么。”朱小彪哆嗦著从袖中取出几个钱袋,放到荆泽手中,郑重道,“之前继母为了控制我,拿你们的性命相逼,如今逃出朱府,你们就带著这些钱自寻出路吧,不必陪著我在这里送死。” “大人!”荆泽將钱袋狠狠摔在地上,低声恼火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癮症在身,一旦犯癮便无法自理,根本无法时常侍候在二皇子殿下身边,恐也无人暗中替大人寻找解药,若我离开,大人必死无疑!” 说完,他转头看向身后几个美妾,“你们若想离开,大可带著钱离去,女子本就不易,不必强留在这里白白丧命,大人这边有我就好!” 几位美妾摇摇头,“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我们既然敢以命相搏,便是跟定了大人!” “何必呢?”朱小彪苦笑道,“以前跟在我身边,虽有性命之忧,但起码吃好喝好,可现如今隨著二殿下去益州,路途之艰难,你们可知?” “大人能受此苦,我等贫贱之人又怎会受不了?既然路途艰难,那还是由我们伺候大人才好!” “是啊,我们都愿意跟著大人!” “大人才是从未吃过苦,若没有我们,你饿瘦了怎么办?”一个美妾抹抹眼泪道,“小女便是出去乞討,也会让大人吃饱肚子的。” 朱小彪:……那倒不必哈~ “也罢。”朱小彪嘆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水,“既然你们愿意留下,那我也不会强令你们离开,你们隨时可以反悔。” 隨后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马车上。 “大人!”几位美妾低声惊呼。 朱小彪扶著椅案,摆摆手艰难道,“你们都別出声,我再忍忍,忍过去就好了……” 二殿下给了他很多时间敘旧,足以熬过去了。 …… 朱小彪回到了谢承泽身边。 “他们都愿意留下?”谢承泽跟条软塌塌的小咸鱼似的,趴在马车的窗沿上,吹著过路的小凉风。 “是,殿下,他们也都曾是可怜之人,即便离开,恐也无家可归。”朱小彪嘆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谢承泽懒洋洋道,“这世间很多人,连力所能及都做不到。” 朱小彪苦涩笑道,“我这里,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火坑。” 窗沿上的谢咸鱼翻了个面,淡淡道,“你的癮症,本殿会找大夫给你治好,不必担忧。” 朱小彪一怔,反应过来,当即惊恐地跪下,“殿下!” 然而马车正在行驶中,他这一跪,就与车內的谢承泽直接错开了,他只能又站起来,匆忙追上马车。 同时暗暗心惊,殿下怎么会知道他癮症之事……? “本殿閒时逛了县衙的小院,把罌粟和虞美人特意种在一起,想必是有人在混淆视听,打算暗中对谁投毒。” 谢承泽瞥了眼朱小彪脖子上被挠出的痕跡,“看来,有人不喜你的存在。” 朱小彪苦涩一笑,“大人想必知道的,我的日子虽然看上去好,却是继母捧杀、亲父纵容,待我反应过来想要反抗之时,就被下了罌毒,因人命所迫只能受她控制。” 他的父亲以前是不贪的,甚至与冀州第一才女的娘亲琴瑟和鸣,直到十年前,庶女的小姨害死他娘,將继母塞了进来,父亲便逐渐变了样,听不得他的一句解释,甚至觉得他的一切都是无理取闹。 整个县衙都被继母操控,而他如今,只能忍受著癮症浑浑噩噩地活在朱府,甚至还要提防对方时刻的算计,就像昨日二殿下逼问父亲是否愿意替罪时,那个恰到好处的“报喜”。 十年未孕,怎么就这么凑巧在他被二殿下盯上、很可能被处死之时,怀上了孩子? 她这分明是在逼迫父亲放弃自己这个“唯一”的后代。 好在二殿下观察入微带他离开,否则或许等再过两年,他扛不住癮症的控制了,便会遣散家中美妾,喊著朱县令和知府夫人的名头去招惹一个大人物,让对方屠他九族。 他就算是死,也会拉著这些人一起去死。 谢承泽不由想起原文里,作者那寥寥数笔,描写朱小彪的当街调戏。 那时的朱小彪,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无人可知。 毕竟他不是重生的谢承泽,而真正重生的人,那时也不在场。 谢承泽不由看向一旁骑在黑马上的沈渊。 注意到谢承泽的视线,沈渊不禁警惕开口,“殿下想做什么?” 他又想闹什么么蛾子? 谢承泽笑著眯了眯眸,“沈大人,本殿的衣服洗了吗?” 沈渊:…… “晚膳后便洗!”沈渊略有恼羞地甩起韁绳,骑马去了前方,显然不想再与谢承泽同处一片空间。 当夜,因为距离临近的县城还很远,下益州的车队便驻扎在了官道旁边的林中,这条官道临近一条河溪,沈渊用过晚膳后便半蹲在河边,认命地搓洗著手中的红色殿袍。 权倾朝野的沈渊大人,已经很久没亲自洗过衣服了,所以根本不知这殿袍是由上好的凉蚕丝精缝而成,是碰不得水的,结果就导致,刚搓了没几下,手上没个轻重,那殿袍便是搓出了个大洞。 沈渊:…… 这一刻,沈渊感觉自己比被谢承泽砍了一刀都要绝望。 他几乎可以想像谢承泽看到这破洞后的反应,定是会戏謔地说什么:“哟~洗破了呀~看来沈大人要赔本殿下一件新的衣袍咯~” 嗯?等等? 他心里想的话,怎么说出来了? 听到声音的沈渊后知后觉,猛地站起,就撞到了身后谢承泽的下巴。 “嘶——”谢承泽捂著下巴,疼得眼泪都飆了出来,“沈!渊!” “你、”沈渊手里拎著湿了的衣袍,震惊地看向谢承泽,“你站我身后干什么?” “我这不是过来提醒你,这蚕衣不能水洗也不能暴晒吗!”谢承泽怒瞪著他,娇嫩的下巴被他的发冠顶出了些血痕,“亏你还是习武之人,竟然都没有听到本殿的脚步声?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啊,谢承泽又不是习武之人,他刚刚为什么没听到谢承泽的脚步声? 沈渊也疑惑,但事实是,他確实伤了谢承泽,无论如何,都该请罪。 “是沈某的过错,二皇子殿下想如何罚?”沈渊收起全身气势,语气又恢復了平常的冷淡和疏离。 “哼!你自己想吧!”谢承泽双袖一甩,扬长而去。 这让沈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猜不出,谢承泽到底想要他怎么请罪。 重生后的谢承泽,让人愈发难以琢磨了。 这一夜,沈渊又是差点失眠,直到天刚微微亮,他捏著树枝仰头漱口,突然瞥到了树上无痕的身影。 沈渊:…… 沈渊:! 他好像知道,谢承泽走过来时,为何他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这傢伙根本就不是走过来的!!! 该死,又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沈渊气得摔断了手中的树枝。 第19章 贪財无用二皇子,狡黠试探谢承泽 被耍归被耍,谢承泽到底是受了伤,他这个“罪臣”该表示表示。 可每当沈渊试图跟他说话时,谢承泽的下巴便仰得比公鸡还高,露出那在白皙肌肤上极为显眼的血淤痕,一遍遍地提醒他的错失。 沈渊的发冠並无尖锐之处,可偏偏谢承泽的肌肤太娇嫩了,才会仅仅只是撞了一下,就被擦出了血淤痕。 罪臣有苦说不出,耐著性子找了几个恰当的时机请罪,结果发现谢承泽愈发得寸进尺,每次都故意装作听不见。 沈渊觉得自己也是有病,竟然还惯著他,於是决定不再搭理他。 不料,谢承泽又换了惹人的招数,每当停车休息时,便故意下车经过他面前,停留片刻“嘖嘖”两声,再摇头晃脑嘆气几声,一副欲言又止后再离开,引得隨从侍卫们看向沈渊的眼神都儘是同情。 沈渊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终於这一夜,沈渊忍无可忍,站在马车外沉声道,“二皇子殿下,可否单独一敘?” 马车內,传来谢承泽懒洋洋的声音,“进来吧。” 沈渊毫不客气地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此时谢承泽已经歇息下来,车內角落燃著一缕淡淡的驱蚊薰香,他身著单薄的白色里衣侧躺在椅案上,鬆散下来的青丝如丝绸一般铺满在华丽的软垫上,少了几分尖锐带刺,多了几分若即若离的矜贵。 他抬起手撑起脑袋,丝滑的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了纤细却不单薄的手臂,一双灼亮的眸子笑眯眯地看来,狡黠又明澈,“深更半夜,沈大人想说什么?” “二皇子殿下到底想要沈某如何请罪,不妨直说。”低矮的车厢经不住人站著,沈渊只能忍著半跪下来,稀薄的油灯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形成了大片斑驳的阴影,令人看不清他的真实神色。 “本殿的心思,很难猜吗?”谢承泽看起来有些不解,如果忽略他眸中闪烁的狡黠的话。 “殿下!”沈渊耐心彻底耗尽,一种极为棘手的感觉,令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重重道,“臣猜不出!还请明示!” 谢承泽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说呢,或许是沈太傅太过注重君贤臣忠和礼义廉耻之道,连带著教出来的沈渊,也多了几分固执和老古板。 沈太傅认为知错就改者可谅,人都会犯错,只要改正后向善,便可平等待之,百姓如此,君王更如此。 沈渊肯定是想要杀死自己的,可他不敢,也不能,不仅仅是因为他不能拿沈家几十口人命冒险,更多的是,他谢承泽,这一世还並未做出什么杀人销赃的恶事。 无罪,便是贤主,他身为臣,便必须效忠。 所以,现如今的沈渊才会如此被动,被自己肆意握在掌心中逗弄。 毕竟谁能想到,那位日后让百官闻风丧胆的权臣大人,內心其实是个老古板呢? “沈大人起来吧,本殿不生气了。”谢承泽坐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头一次听沈大人自称臣,真是稀罕。” 沈渊身形一顿。 隱晦不明的目光倏地射向谢承泽,却发现对方的面色毫无破绽,好似真的只是隨口感慨一般,没有半分不悦和嘲讽。 他大意了,前世此时的他都是自称下官,但如今因为厌恶谢承泽,不愿俯首称臣,才会一直自称沈某。 看来,谢承泽重生后敏锐了许多。 “二殿下若是爱听,以后臣自会如此自称。”沈渊起身,不愿再待下去,“既然二殿下气消,臣便不打扰二殿下的夜眠了。” 说完,他便转身下了马车。 之后几日,谢承泽確实恢復了从前,不再刻意与他搭话,沈渊也不再逗留在马车附近,时不时离队探路,鲜少见他人影。 几天后,一路人马再次进入路过的县城,採买接下几日路上的水粮。 车队隨行的医师和朱小彪去寻找医馆去了,医师虽带了些药材,但大多都是用於治疗风热和疗伤的药材,想要缓解朱小彪的癮症,还需去县城里的医馆另外採买。 谢承泽则打算去街市上逛一逛。 而一进城,沈渊便察觉到了异样。 前世他与太子下益州,因担忧益州灾荒严重,几乎是连夜快马加鞭赶路,因此不曾进入过苍伏县。 但他幼时与沈太傅遍歷山水之时曾来过苍伏县,这里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当地特殊的山群水况使得苍伏县气候宜人,尤其是夏季凉爽匪然,因此常会有南方富绅来此避暑,当地商肆也隨著他们的驻留而渐渐兴旺起来。 那时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热情的吆喝声不断,足以可见苍伏县的繁荣,可现在,苍伏县明显不如涿鹿县那般繁华热闹,街上的百姓自顾自地做著生意,肉眼可见街道旁有不少衣衫襤褸的乞丐,捧著破碗端坐在地上,眼神隱晦又圆滑地打量著过往的路人。 往日繁华,不復存在。 仅是一眼,沈渊便心知肚明是个什么情况了。 一个县城的没落退后,大多是知府和县令冷眼旁观的不作为。 若太子殿下在这里,想必早已洞若观火,立即查封县衙將其县令裁决,为苍伏县百姓另寻明主,还苍伏县一片生机清明。 而若是谢承泽…… 沈渊不由瞥了眼一旁的谢承泽。 谢承泽吃了一路乾粮,现在只想下馆子解解馋,因此满脸贪馋之相,好似根本看不出苍伏县的问题,搓著小手激动道,“小渺,二哥带你去打打牙祭,吃点地方特色!” “好,都听二哥的!”同样看不出问题的馋货二號,小鸡啄米点点头。 沈渊头疼地扶住额头。 他开始怀疑,等到了益州,谢承泽会如太子殿下那般配合自己行事、清理贪官吗? 三人朝著城中走去,他们的相貌与穿著都十分惹眼,惹来不少百姓敬畏的偷偷打量,谢承泽看到一个像酒楼的馆楼,正要走过去,突然有两个奔跑的小乞丐不知被什么一绊倒,撞了过来。 谢承泽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两个小乞丐也不道谢,掉头就想跑。 结果刚迈开脚,就被沈渊拎住了衣领。 “拿出来。”沈渊语气微凉,將两个小乞丐直接提溜了起来。 “放开我!”两个小乞丐挣扎著,双脚堪堪著地根本站不稳,气恼道,“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只是撞了你一下!” “把偷他的钱袋子拿出来。”沈渊这次语气重了一些,“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我们没有偷!”小乞丐倔强道,眼睛都委屈红了,“放开我们!来人啊!有人欺负小孩了!” 一旁的谢子渺看了眼谢承泽,“二哥,你的钱袋子还在吗?” 谢承泽摸了一把,然后淡淡道,“还在。” 沈渊猝然转头看向谢承泽,隨即蹙眉,“银子也在?没少?” 谢承泽又摸了一把,確定道,“嗯。” 这不可能。 第20章 杀人如麻二皇子,情绪稳定谢承泽 沈渊绝不会看错,他以前隨沈太傅游山玩水,见多了这些小乞丐的把戏,他敢肯定,谢承泽的钱袋就在小乞丐身上。 他伸手去捞,小乞丐便挣扎得更厉害了,扯著嗓子大喊大叫道,“他都说了我们没偷!你为什么还不放我们走!放开我!禽兽啊啊啊啊——” 附近的路人纷纷望过来,对著沈渊指指点点,对於他一个大人竟然敲诈小乞丐感到可耻。 “沈大人。”一旁的谢承泽也微微沉声,眼神警告,“我说了,他没偷。” 沈渊有些恼火,自己难得好心想帮他拿回被偷的钱袋,可他竟然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还用眼神斥责他?! 也罢!反正丟的不是他的钱! 他就不该多管閒事! “一会儿殿下吃饭付不出钱的时候,可別跟沈某要,沈某刚上任,可没什么钱可以挥霍!”沈渊没好气道。 谢承泽看了他一眼,“生气了?” 沈渊不明白谢承泽怎么好意思问出这句话的。 难道他真的以为,他怜悯小乞丐装成善良大方的样子,就可以与太子殿下相提並论、成为太子了吗? 这事,若是太子殿下来做,他觉得正常且理解,可若换成谢承泽来做,他却无论如何都觉得虚偽至极。 “臣怎敢生气。”沈渊冷言道,低眉掩住眸中的失望,“不过臣还是要提醒殿下,你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谢承泽挑了下眉,“哦?” 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沈渊这才稍稍冷静下来,缓缓道,“这些小乞丐明显是被利用了,自建安56年,各州便被下令设创慈幼局,用以收养这些孤儿,使道路之上无啼飢之童,苍伏县孩童当街乞討一事,当以问责其县令,將乞儿送往慈幼局,清理利用乞儿偷钱的乞丐窝,才可解决问题之根本!” “殿下莫不会觉得,你把那些钱送给这些乞討儿,便是顶天的做善事了?”沈渊忍不住讥讽道。 谢承泽哦~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朝著路边一个卖餛飩的大嫂喊道,“嫂子,来三碗餛飩!”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然后回头问沈渊,“吃辣吗?” 沈渊额角青筋微抽,“不吃!” 现在是吃饭的问题吗? “好吃的。”谢承泽的丹凤眼又笑眯成了一条线,似是只狡黠的小狐狸般,一看就不怀好意。 “臣不爱吃辣!”沈渊对他的转移话题很不满,心下只觉朽木不可雕也,他刚刚竟还妄想著教谢承泽做事! 谢承泽耸耸肩,有些感慨:沈渊小朋友还真是天天在线暴躁,就不怕哪天气出病来吗? 他拉著谢子渺坐下来,这才道,“那沈大人可知,若你真把刚刚被偷的钱袋拿回来,那两个小孩童会是什么下场?” “自然是被上面教他偷窃的老乞丐训斥打骂,”沈渊下意识答道,待回过神,不禁噤了言,沉沉看向谢承泽。 他差点忘了。 “可这解决不了问题。”沈渊蹙眉,“这些乞儿,已经偷窃成性,你包庇他们又有何用?” 就像谢承泽,早已劣根成型,即便太子忍让、忠官劝诫,也终將是国之祸患。 前世那些悲剧,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沈大人觉得,这些乞儿还有救吗?”谢承泽看著他。 沈渊同样看著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谢承泽表面是在说那些乞儿,实则是在说他自己。 --若他谢承泽这一世老实本分,不再做那贪墨枉法、残害忠良之事,你还会杀他吗? 沈渊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青剑。 也在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 谢承泽想成为好人? 这何其可笑,他不会以为,前世害死的人这一世还活著,他的罪孽便可一笔勾销了吧? 他沈渊还记得。 他沈渊也不会忘记! “即便有救,他们也抹不去过去曾偷窃过的痕跡。”沈渊一字一顿道。 谢承泽点点头,没再说话。 而这样顺从沉默的谢承泽,反而让沈渊更加烦闷,甚至连餛飩都没吃,便对著不远处一直跟著的太子侍卫道,“你们保护二皇子,我有点事去办。” 隨即拂袖而去。 谢子渺看著沈渊的背影,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二哥,我怎么感觉沈大人每天不是在生气的马路上,就是在前往生气的马路上。” 谢承泽忍俊不禁,將那碗被丟下的餛飩推给谢子渺,“他不吃,你吃。” “嗯嗯嗯!”饿坏了的谢子渺,连忙埋头开始乾饭。 小傢伙吃饭倒是快,不像谢承泽细嚼慢咽,待两碗餛飩吃完后,便见他二哥身边那个叫无痕的贴身侍卫,拎著苍伏县县令出现在了餛飩摊儿面前。 那县令唯唯诺诺地跪下来,一身肥膘子肉晃得人眼疼,“二、二殿下!下官不知您远道而来、有失远、远迎。” 谢承泽淡淡瞥了他一眼,“刘县令,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了。” 大热天的,刘县令流下几滴冷汗,“下官愚钝,二殿下何出此言啊……” “说实话,本殿理解各县有各县的难处,如今这年头,天道愈发刁难,谁家里还没几个乞丐了?”谢承泽坐在板凳上,吹了吹热乎乎的餛飩,神色淡淡道,“可你这里的乞丐,都形成偷窃產业链了,竟然利用小孩儿来牟利,实在让本殿大开眼界啊!” 刘县令嚇得当即趴在地上,“下官不知啊!下官当真不知啊!还望殿下给些时日,下官必定查清楚!” 谢承泽往餛飩里放入了两勺辣椒汤,红通通的汤麵顿时好似那煮人的火油锅,他勾唇一笑,“一县之主,但凡出来走动走动,也不至於长这么多膘肉啊……” 刘县令听出了话外之意,这是在说,他但凡出来走动走动,也不会发现不了此事。 他连忙磕头认错,“下官谨记殿下教诲!日后必定多出来走动走动!” 等会儿他就把所有乞丐全都抓回去!让他们去牢狱里吃点好果子! 谢承泽嘆气一声,吃下一个红通通的餛飩,“看来刘县令不知,本殿最是喜欢血色,尤其喜欢杀头时飈出来的那一滩血,分外养眼。” “本殿刚刚也算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你不中用啊。”谢承泽转头对无痕说,“不中用的东西,杀了吧。” 无痕当即抽出刀,朝著刘县令的脖子挥去! 第21章 风光月霽大权臣,家中护院沈大强 刘县令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直接嚇尿了,整个身体抖得如害怕的老鼠,抱头逃窜道,“殿下!殿下!殿下饶命啊!下官知道了!下官这就彻查此事,將乞儿送去慈幼局,將那些利用孩童牟利的乞丐尽数抓入牢狱,让他们劳工减罚,直至能够自力更生!” 谢承泽轻呵一声,抬手示意无痕停下,“哟,刘县令,这不是挺清楚的么?还以为你当官这些年,吃饱饭赚够银了,就忘了当初为了考取功名之时,读的那些圣贤书了。” “下官……莫不敢忘!”刘县令双手交叠,哭丧著朝谢承泽重重一拜。 “去办事吧,本殿就在这儿等著。”谢承泽吃下最后一个餛飩,待刘县令跌跌撞撞地离开后,他对著一旁的谢子渺道,“你修书一封寄给父皇,当今天下,仅是县令之贪便防不胜防,当在各县衙增添监官一职,督查各州各县官员行事,按时上述上交吏部,凡遗漏者与笔跡不符者,皆下派官员前往彻查。” 谢子渺眨眨眼,不耻下问,“二哥,不上告父皇,撤涿鹿县和苍伏县县令的职吗?” 谢承泽笑著摸摸他的脑袋,“这事儿自有人去做,我们这种小咸鱼不必掺和。” 谢子渺不解地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沈大人去做。” 谢承泽掐了掐他软嫩的脸蛋,“真聪明,不愧是我弟弟。” 谢子渺不禁害羞地脸红低下头。 刘县令的动作倒是快,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可见之前在官务上有多偷懒耍滑,才会让苍伏县如此萧条,连个餛飩摊卖的餛飩,肉馅都只有一个指甲盖。 “这里山清水秀,即便是夏季也十分凉爽宜人,如果能吸引南方富绅前来避暑,想必能带动不少商肆生意。”谢承泽打量著远处的风景,不由道。 一旁的太子侍卫闻言,不禁开口,“殿下有所不知,苍伏县十年前確有不少南方富绅来此避暑,当地也算繁荣兴旺。” 谢承泽愣了一下,隨即感慨道,“县令无能,百姓遭殃啊。” 这满地流窜的乞丐,因为穷苦而不舍用料的商肆,也难怪如今富绅们不愿来了,又不是大冤种,此地不留绅,自有留绅处。 谢承泽嘆息一声,这一声嘆息的结果就是,无痕从刘县令家中抱出了一箱沉重的银子,“殿下,地库还藏著好多磨损过银局標记的官银。” 刘县令再次腿软下跪,身体狂抖如顛簸箕。 “这些银子……”谢承泽故意拖慢语调儿,意味深长道,“长得挺像是我存放在刘县令家中的益州賑灾银,刘县令觉得呢?” “殿下说的是!这確实是益州賑灾银!”刘县令脑子倒是转得快,立马匍伏在地,討笑道,“殿下赶紧带走吧!下官日后定会谨遵教诲,好好为民办事!” 谢承泽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人把赃款带走。 刘县令苦涩地看著自己贪墨多年的成果,全成了谢承泽口袋里的私货,暗想,还以为这位二殿下是真正的为民办事,看来也不过是打著幌子,把钱占为己有罢了。 也算他倒霉! 翌日,准备齐全的车队再次启程。 沈渊似乎是真生气了,一下午加一整夜都不见踪影,直到车队启程才披露而归,见了谢承泽也不打招呼,离得远远的不再说话。 谢承泽也不想触霉头,閒来无事,便与谢子渺下棋过招。 之后大半个月,谢承泽每到一处县城,马车上便会凭空多几箱银子,沈渊大抵知道,这傢伙又去嚇唬县令,把人家的赃款都给掏光了。 他倒要看看,谢承泽会把这些银子用在何处,若是占为己有,他定是要参上一本! 马车继续前进,想要进入益州,需越过关中平原进入秦八岭,穿剑阁走旱路,到达江陵后再下三峡,方可进入益州。 想要穿过秦八岭,便需走褒斜道。褒斜道乃几个朝代之前所建的供以行走的栈道,如今已有些破旧,但仍旧如苍老的古龙一般盘踞在群山之中,供以南方学子北上入京,考取功名为百姓造福,供以朝廷运送賑灾粮,救济受灾百姓,供以南北商人互通有无,民安物阜。 想走褒斜道,便要弃车而行,谢承泽每到达一个县城,便会把上一个县城“贪”来的银子兑成银票,因此並没有多少负重,带著眾人轻装上阵进入了秦八岭。 —— 褒斜道人跡罕至,谢承泽本以为紧赶慢赶,能追上提前出发的賑灾车队,却不料,半路竟然碰到几个意想不到之人。 那日,眾人正在赶路,突然听见有人喊救命,待寻声赶到时,发现竟是几个容貌年轻的青年,其中一个不小心摔下了栈道,卡在了石头缝中央,其他人正手忙脚乱地帮忙。 待將那人救下后,一问才得知,他们几个竟是读书人。 “我叫卞阳春,他是欧阳久,这位是纪颂华……”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话多的书生一一介绍道,“多谢兄台相救,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程,单名一个泽字,这是家弟程渺。”谢承泽也介绍道。 卞阳春又看向沈渊,刚刚便是此人武功高强,將卡在石头缝里的纪颂华救了出来。 沈渊刚准备开口,一旁的谢承泽便率先道,“这是小弟家中的护院,沈大强!” 沈大强:…… “原是沈大强兄台,多谢多谢。”卞阳春连忙拱手感谢,一旁惊魂未定的纪颂华也作揖道谢。 沈大强:“……举手之劳。” 不知为何,卞阳春感觉这位沈大强兄弟好像在咬牙切齿。 “不过,你们不是学子吗?为何会来这秦八岭?”谢承泽不解,春闈早已结束,下一届春闈也要明年,这些书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哎?难道兄台不知?我们打算去益州……”卞阳春意外道,正要说什么,一旁的纪颂华突然咳嗽两声。 秦八岭湿气重,卞阳春以为他冻著了,便脱下外套披到他身上,隨即又看向谢承泽。 他瞧谢承泽一身华衣,家境一看就不普通,又似乎不知那事,於是试探问道,“难道兄台不曾打算考取功名?” 谢承泽点点头,一脸无辜道,“家父乃淮阳县商户,小弟脑子笨,確实不是读书的料,早已放弃了。” 卞阳春暗道果然如此,“那兄台怎会来这秦八岭?难道是要去那里做生意?” 谢承泽摇摇头,“听闻益州山水壮阔,便打算前去游玩。” “哎呀!”卞阳春听此,不由真心劝诫道,“兄台!益州一月余前受了水灾,如今怕是饿殍满道、民不聊生,可不適合游山玩水!” “既然如此,各位又为何去益州?”谢承泽不解道,他好歹有护卫在身,这些书生看著柔弱似风,去那饥荒之地又作甚? 卞阳春笑道,“看来兄台是真的不知,当今圣上出了明卷考题,考的便是这益州水灾如何治理,答优者可破格录取。我们几人的家乡离益州近,便盘算著来益州考察一番,若有官员来此治水,我们也好趁机学习一番不是?” “如今这消息,恐怕天下学子都知道啦!”卞阳春笑道。 谢承泽:“哦~哦~~~” 第22章 文弱学子卞阳春,脱衣有肉卞阳春 谢承泽也是没想到建安王朝学子们的衝劲儿这么大,竟然为了能考官,跋山涉水勇闯危险的饥荒之地。 卞阳春苦笑摇头,解释道,“寒门子弟考取功名本就不易,也只能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另闢蹊径博一次了。” 这个谢承泽倒是能够理解,原书中,春闈不过是达官显贵们徇私舞弊的工具之一。寒门学子的优秀答卷,大概率会被换给那些官员们名下的学生,而后本人名落孙山。稍微倒霉的,或许接下来几届春闈都会被当成大冤种,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替考人”。 哦对了,原书里,谁是主考官来著? 他记得对方好像还被沈渊好一顿收拾,被禁闭罚了俸禄…… 谢承泽笑嘻嘻想著,而后后知后觉,那个人是他自己。 谢承泽::( 就聊了这么一会儿,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空气愈发潮湿,眼瞧著这雨越下越大,眾人连忙加快赶路的速度,找了个过路的矮洞穴进去躲雨。 隨从侍卫们熟练地点燃起了柴火,谢承泽让被淋湿的美妾们先取暖,荆泽很有眼色地过来帮忙,並在地上铺好了可以坐著的软垫。 “不必,拿去给她们吧,雨天地凉,女子身弱易感风寒,若是发热了会耽误行程。”谢承泽挥挥手,找了块石头,隨即掀起底袍席地而坐。 沈渊站在山洞门口,淡淡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程兄当真是怜香惜玉。”卞阳春哈哈笑了一声,“不仅游玩之时愿意带著妻妾,还如此悉心照顾,嘴硬心软。” 谢承泽不由轻咳一声,不远处的美妾们听到了,也不由捂嘴轻笑,朝著卞阳春微微摇头。 卞阳春没看出其中端倪,只是见这么多美妾朝自己摇头浅笑,他一个从未与女子有过多接触的青年顿时有些侷促,轻轻頷首示意后,便连忙收回了视线。 纪颂华有些感慨,“程兄这日子过得,可是比当官的还舒坦,若家父也从商有產业,我也会游山玩水妻妾成群,而不是拼命读书去做官了。” 欧阳久不赞同道,“当官是为了造福百姓,又不是为了赚银子,你若想过富裕日子,大可自己去寻出路。” “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还得是祖上有足够的家底,才能支持你从商。”纪颂华对欧阳久的天真感到无语,转头对谢承泽道,“程兄,你说是不是?” 谢承泽笑而不语,欧阳久微微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最开始的商人不是白手起家似的。” 卞阳春见气氛不对,连忙开口打趣道,“程兄说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才放弃了考取功名,若你和程兄有一样的家底,说不定就不是艰难求学考官了,而是快乐閒散读书考官了。” 商人的地位毕竟比不过官僚,人一旦有了这个,便会想要那个,那些从商之人又何其不希望家中后代能出个官员呢? 纪颂华耸耸肩,“卞兄说的是。” 此时侍卫们已经將这边的柴火堆搭建好了,谢承泽邀请几位学子一起坐下取暖,共饮热薑汤驱散体內的寒湿气。 或许是他那个世界留下来的观念,在谢承泽眼里,学子们总要娇弱脆皮一些,应当多多照顾,免得感染风寒从而耽误了学业。 本就考学不易,如今为了一丝机会,以文弱之身跋山涉水,此等求学的信念,实在令他佩服,也该多些照顾。 那几位学子也没客气,十分洒脱地坐下来,卞阳春掀了掀被雨水打湿的衣袍,有些羞赧道,“程兄,冒犯了,我等可否换身衣服?” “请便。”谢承泽伸手。 卞阳春等人连忙將身上的湿衣脱下,换上了书篋里带来的乾燥衣物,而谢承泽隨意一瞥,便是怔住了:好傢伙…… 但见这些学子们表面上看著瘦弱,可不想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衣下那结实的肌肉块线条分外流畅,他们手法熟练地將零散的树枝掰断,用力之时,略白的臂膀上几条细弯的青筋微微暴起,既不显得刚猛又不显得虚瘦,与谢承泽以为的文弱学子形象大相逕庭。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在摸到一把软软肉后,驀地有些心酸。 察觉到谢承泽的动作,卞阳春不由大笑,“程兄从小锦衣玉食,想必无需做体力活,身形偏瘦也是正常的,人本就有百態,只要自身品性行得正坐得直,便不必羡慕旁人。” “我以为你们常年臥於家中读书,坐久了难免会……”谢承泽欲言又止。 “哈哈哈,那倒不至於,家中田地收成时,我们还是要帮忙的。而且远赴京城若是没钱坐马车,便要背著书篋靠双脚行上千里,太瘦弱可吃不了这苦!” “如果身居大山的另一头就更別说了,运气不好说不定还要与猛兽相斗……”卞阳春抬起手臂拍拍自己结实的肉块,“可不能好不容易读完圣贤书准备考官,结果死在了半路上,那多亏啊!” 谢承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小弟眼界低了。” “哎~各人有各人的眼界,就像程兄游山玩水,又何尝不是更懂各地的人文风俗?程兄切莫要妄自菲薄!”卞阳春开导道。 一直听几人对话的沈渊,低声“嗤”了一声。 他谢承泽,怕是全天下最自信之人,最不会妄自菲薄了。 谢承泽装作没听见,等薑汤熬得差不多了,这才故意大声喊了一句,“大强!过来喝薑汤!” 某位大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无语至极的目光便对上了谢承泽那双狡黠闪烁的眼睛,见对方一直催促,其他学子也投来视线,这才攥著腰间青剑,浑身僵硬地走过去。 “我们大强劳苦功高,先喝~”谢承泽笑眯眯地端著薑汤,亲自递给他。 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竟然亲自给一个护院递薑汤,令人很难不遐想两人的关係不一般,毕竟他身边的荆泽也十分貌美,那些美妾也容貌出眾,为何偏偏就沈大强特殊,能得到这一份殊荣呢? 沈渊顶著投来的这几束曖昧打量的目光,硬著头皮喝了一碗热薑汤,也不知是喝得太急了还是怎么了,他掩袖轻咳著,茭白的脸颊不经意间染上了红,平添几分虎落平阳变小猫的反差感。 谢承泽坏心眼地又递上去一碗。 沈渊额角青筋微抽,忍了忍后,才咬牙切齿道,“小、的、身强体壮,喝一碗足矣!少爷体弱,才该多喝点!” “还是大强心疼我啊~”谢承泽摇头晃脑地收回薑汤,开始自己喝。 沈渊最是见不得他这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於是在谢承泽身边坐下来,“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青剑,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 “咳咳咳。”谢承泽被呛著了。 沈渊心中冷笑一声,隨即用青剑猛地插在地上的一根乾柴上,將其像切萝卜似的一节节砍断,扔进那火堆之中,发出刺啦刺啦的燃烧声。 谢承泽:……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怎么比自己还小心眼! 第23章 迷失欲望二皇子,效法天地谢承泽 山间的雨还在下著,连绵不断,眼瞧著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谢承泽与卞阳春等人继续攀谈,期间在聊至益州水灾问题时,欧阳久乘兴而起,用烧成炭块的柴火在石壁上画出了朝廷下发的益州江山图。 他有一双巧手,竟是將那益州图画得分毫不差,可见其习练过画技,记忆力也十分超群。 “岷江落差千米有余,夏季高山融雪后,雪水裹挟著暴雨自千米高处倾盆而下,水量和衝击力皆不可小覷,普通的江堤根本承受不住这般泄洪之力。” 欧阳久指著岷江的中游出口处,“这里,便是益州百姓居所,益州气候適宜又地广土沃,若没有这洪涝之灾,或可容纳几十万人口,使得人人皆有屋住,人人皆有地种,人人皆有粮吃!” “恐怕不仅如此,”一直侍候在旁的荆泽,突然开口,清淡如梅的声音篤定道,“益州或可成为建安之宝,其產粮和储备军力都足以兼济天下!” 欧阳久不由转头惊喜地看向荆泽,“兄台也是读书人?” 荆泽微微作揖,不好意思道,“小生不才,確有鸿鵠之志。” “能看出其军事要害,兄台谦虚了。”欧阳久十分欣赏道,见荆泽谈吐有度,不免与其多交谈了一会儿。 谢承泽瞅著这益州江山图,总觉得有些眼熟。 朱小彪凑过来一起看那山壁上的益州图,却是什么都没瞧出来,但又忍不住说点什么,於是道,“这岷江瞧著就一条河道啊?如果能把它劈成两半就好了,然后让其中一半的江水流进这个江都平原,没了一半的水,是不是就不会引发洪涝了?” 纪颂华顿时发笑,“这自然大江,本就雄伟壮阔应天而生,如何能劈成两半?更何况一旁有山体阻拦,根本无法开道,一劈为二太不现实了!” 朱小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哈哈,我不懂这些,就是隨口说说。” 纪颂华表示理解,“阁下想必没读过书,不知这治水一事在歷朝歷代都是个难解的题,而与自然对抗,又是何等难事。天道不仁,我等也只能竭尽全力活著罢了。” 倒是一旁的欧阳久和荆泽,垂下眸思考起来。 朱小彪不太认可他的话,不过对上纪颂华这种读书人,他的语气到底是弱了一些,小声道,“我刚刚听你说,若想一劈为二,旁边有山体阻拦,那为何不把山推平呢?” “把山推平?”纪颂华顿时感觉不可理喻,“你知道那座玉稷山有多大吗?要多少人日夜砍凿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可能推平!” 朱小彪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梗著脖子道,“只要能够造福子孙后代,凿上一百年又如何!总要有人开创先例!” “我不与你说了!”纪颂华气得不行,只觉朱小彪朽木不可雕也,“即便这山推平了,那江水就能听你的话流去江都平原了?你当你是神仙呢!” 他转身朝著还在交谈的欧阳久和荆泽低吼,“你们看看他!快要气死我了!” 荆泽转头看向朱小彪,朱小彪才收敛了脾气,小声嘀咕道,“我就是隨便说说嘛……” 卞阳春见他们吵起来,连忙上前安抚,“好了好了,这位兄台的思路不是挺有趣的吗?纪兄说得也没错,推山確实无法解决当下益州的问题,现在还是解决当下比较重要。” 纪颂华哼了一声,朱小彪也不再说话,坐回了火堆旁。 谢承泽听著他们的谈话,再看看这益州江山图,终於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或许,他知道该如何治理益州水灾了。 谢承泽不由揉揉朱小彪的脑袋瓜,明明比朱小彪的年纪小很多,但却莫名多了几分大哥罩著你的既视感,小声道,“小彪,我就觉得你说得对。” 朱小彪顿时眯眼笑起来,同样小声回道,“谢谢殿下。” 荆泽朝二人瞥了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雨停了。 眾人扑灭燃柴,收拾收拾再次踏上了路程。 有了几位学子的陪伴,这一路上便多了许多雅趣,兴致上头时,卞阳春便会对著山水豪迈作诗,欧阳久跟著唱起嘹亮的山歌,荆泽取一片青叶轻吹作调,一诗一曲一调,在寂静辽阔的山野之中,悠扬又壮阔。 而前往益州的学子,並不止卞阳春等人。 穿过秦八岭后,人跡还不算明显,待行至江陵准备下三峡时,便肉眼可见许多背著书篋的寒衣书生,正在跟岸边的船家討价还价,结队凑钱拼船去益州。 “程老弟当真还要去益州?”卞阳春这时已经换了称呼,他身形高大又性情爽朗,一路同行早已將温良纯善的谢承泽看作是自己的弟弟,因此很是担忧他这样单纯的富家子弟,去了益州后会受苦受委屈。 “卞兄也说了,益州百姓正受飢饿之灾,我虽不是什么官员,但也有一颗怜悯共情之心,应当尽己所能,为益州百姓做些实事!”谢承泽说起谎来是一点儿都不打草稿。 “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程老弟!”卞阳春亲切地搂住他肩膀,拍拍胸膛,“你放心,我在益州那边有一位好友,家境也算不错,到时候我们可以先去投靠他,確认一下那边的情况。” 谢承泽点点头,“再好不过,多谢卞兄了。” …… 初入益州,便能感觉出百姓饥荒的那种荒凉感。 这里离岷江还算偏远,並未受到洪涝的影响,但许是为了賑灾其他受灾县城,各项税赋竟是翻了个几番,县衙存粮被强硬运送出去应急,粮价隨之飆升,百姓吃不起饭还要劳作,自然是面黄肌瘦,浑身散发著愁苦的气息。 再往里走,便可见岷江洪水將沿路衝垮的瓦房禽舍和淹死的人尸,尽数堆叠在了经过的房屋与田地之中,这些混物发出腐朽腥臭的味道,蚊虫苍蝇纷飞不断,百姓面目麻木地清理著残垣断臂,有小孩哇哇大哭,被娘亲紧紧捂住了嘴,怕孩子哭累了会饿,而他们…… 已经没有余粮了,或许,他们甚至熬不过这个冬天。 卞阳春嘆气一声,嗓音哽咽,“天道不仁。” 谢承泽望著这一幕幕,眸色逐渐深沉起来,“天道不仁,但人可以效法天地。” 第24章 闭门不见的顾英,翻墙私奔的顾英 卞阳春不禁看了他一眼,“程老弟何出此言?” “就是突然有所感慨。”谢承泽没有多作解释,“我们还是离开吧,纪兄看起来很不舒服。” 卞阳春回头,这才发现纪颂华脸色苍白,似是想吐,於是连忙道,“走吧,我那好友就在前面那座县城。” 眾人上了马车。 前面那座县城叫培林县,情况虽比这里好些,但也没好多少,进入培林县后,谢承泽便道,“既要叨扰人家,还是带些登门礼吧,以免遭人嫌怠慢礼数。” “无碍,我那好友,人很好说话的。”卞阳春摆手道,“太客气了他反而会生气。” 谢承泽摇摇头,“我带的人毕竟比较多,又与其未有友交关係,还是需要准备的。” 一旁的纪颂华也赞同道,“是啊,总不能让人家白收留我们。” 卞阳春只好点点头,“那好,我也买些。” 眾人盘算了一下,打算去街边的书铺和点心铺看看,不料如今物价飞涨,很多笔墨都贵了数倍不止,更別说是吃食点心了,谢承泽也不小气,直接替几人出了钱。 “几位兄长不必与我客气,小弟没什么才学,也只能出些金白之物,日后各位兄长若能考取功名,不要忘了小弟才是。” “程老弟言重了!”卞阳春感动道,“我与程老弟一见如故,便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不管是否能考取功名,我都必定去找你!” 纪颂华微微抚了抚额头,却也道,“待来日高中,必邀程弟来京庆祝,共赏琼林佳宴。” 几人沿路打听著寻到了那位好友的住处,对方家境確实不错,在县城之中有一处独立的高门大院,门匾牌上面写著大大的两个字——“顾府”。 卞阳春上前与门口的两个护院交谈了几句,便见其中一个护院进门通报去了。 眾人在街上等候,没想到这一等,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谢承泽暗道,看来,这门不好进了。 卞阳春坐不住了,对那门口另一位护院道,“兄台,可否进去催一催?” 那护院瞥了眼卞阳春,只当是府中小少爷不知从哪儿认识的穷友,这么紧张的时期竟然拖家带口的来投奔,神情不由露出几分轻蔑和嫌弃,“自然不行,我若离开,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强行闯入?” 听出对方的意思,卞阳春不由蹙眉,正欲与其据理力爭,纪颂华连忙拦住了他,“算了,看来人家不欢迎我们。” 卞阳春只好走回车队,有些丧气。 谢承泽出言宽慰,“可以理解,现如今在闹饥荒,我们这一大车子人,人家自然不好接待,不若就此分路,你们在这里等候,我们去下一个县城找客栈住。” “这……”卞阳春正有些犹豫,突然听到身后噗通一声,转身便见一个黑色身影背著行囊从墙头上跳下来,在看到卞阳春时,兴奋地摇摇手,“卞大哥!我来投靠你了!” 卞阳春:?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快走!我老爹要是发现我跟你跑了,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顾英像只活力满满的小黑狗似的,身形矫健地窜上谢承泽的马车,催促道,“还愣著干什么!快走!我带银子了!” 卞阳春只好看向谢承泽,谢承泽双眸顿时蓄满笑意,配合道,“走!” 马车启程,很快,便听到身后有个老爷子声音洪亮,当街叫骂起来,大抵是些“敢走就別回来了”“混帐东西”“小心死外边”什么的话语。 顾英抹了把热汗,解释道,“对不住了卞大哥,让你等这么久,臭老爹太古板了,以为你们是来上门打牙祭的,所以不敢接待你们。” “你的书信我收到了,我也想去岷江那边看看!”他拍拍腰间的短刀,颯爽道,“你到底是个书生,去那地方很危险,我有武艺可以保护你、” 他顿了顿,又快速补充道,“……你们!” 卞阳春有些不赞同,“我们去益州,是为了那益州考题,小英你武艺高强,考取个武状元绝对没问题,大可不必去那里遭罪。” “哎呀,閒著也是閒著!”见卞阳春还是一脸不赞同,顾英转了转明亮的狗狗眼,转而道,“再说了,不是说这次会有朝廷命官来益州吗?我到时候过去露两手,说不定还能被那些官人相中,到时候去了京城一路青云直上,我就能罩著你了!” 纪颂华这时忍不住插嘴道,“那还要多仰仗顾兄了。” 顾英似是才注意到其他人,瞥了眼纪颂华,转回头问,“卞大哥,这谁啊?” “他叫纪颂华,是我们乡里的学子。”卞阳春一一介绍道,待介绍到谢承泽时,顾英顿时瞪大了双眸,眼睛都看直了,“我去,兄弟,你长得也太太太太俊了吧!” 谢承泽回捧道,“顾兄长得也非非非非常英气。” 一旁的谢子渺默默数了数,三个非,代表反意,二哥这肯定是在说对方一点儿不非常英气。 “我確实也是英气非常。”顾英自恋地摸了摸脸,隨即又很快跳走了话题,“话说咱们今晚上住哪儿?我爹说以后饥荒会越来越严重,咱们可得提前囤点米,不然去了那边没饭吃,可就熬不到来年春闈了!” “不好说,若是车行在路上,便只能就地而眠,若是赶巧在县城里,或许可以找个客栈暂住。” “没问题,我跟著卞大哥!”顾英颯爽道,搂著卞阳春的手臂十分要好,“你可不能不管我。” 卞阳春不由垂眉笑了笑,“自然。” 眾人继续前进,直至两日后,眾人赶至岷江中游的江都县,发现城门口外多了不少官兵把守。 这超出了一个普通县城的把守人数,如今江都县受灾最严重,更多是百姓逃荒出城,很少会有人反其道而行。 派人去问后才得知,益州知府得知学子们前来观摩江堤重建,特意安排了供以居住的客栈,凡是学子前来,均可交少量银钱便可租住。 “没想到益州知府竟如此办实事,为我们这些闻讯前来的学子们准备了住宿。”卞阳春惊喜道,“这才是当官的表率啊!” 沈渊蹙了蹙眉,瞥了眼谢承泽。 谢承泽一脸单纯之相,跟著夸讚道,“是啊!这位知府真是好官!” 沈渊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他大概猜出,谢承泽在打什么主意了。 第25章 心怀鬼胎胡余海,心怀厉鬼谢承泽 也不知这客栈的名额还剩多少,谢承泽让卞阳春等人先行进了城,待自己寻找到合適的客栈后再去找他。 卞阳春还有些不舍,但也只好如此,待卞阳春等人进城后,谢承泽这才让朱小彪去递了身份牌子。 守城的官兵看到身份牌,连忙跑来上前行礼,谢承泽摆摆手,“去告诉梁知府,本殿低调入城,不必大张旗鼓。” “是,殿下!”那官兵匆忙离开。 一行马车驶入了江都县,十分低调地从知府府衙后门进入,梁万达已经等在此处,见谢承泽和谢子渺下马车,连忙迎了上去,“恭迎二殿下、四殿下!二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四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行完礼,梁万达不由偷偷瞥了眼这位二殿下。 数日前,他便收到了谢承泽寄来的私信,让他安排好学子们的住处,並暗暗提点他说,学子们最是擅长口伐笔诛,若驱赶或针对,来年春闈但凡有谁提一句,被陛下听到了,都会影响到梁知府的官途。 梁万达本来还因为这些学子过来添乱而烦心,现如今二殿下指了条明路,梁万达也不介意在学子之中博些美名,说不定来年春闈,这事儿传到陛下那里,还会奖赏他一番,最不济也能混个耳熟。 至於租赁客栈的费用……梁万达內心深沉一笑,他自是有的是法子收回来。 谢承泽也瞥了眼梁万达。 数日前,他就给梁万达寄去了一封私信,告诉他善待学子一事的重要性,想必梁万达为了自己的名誉能够被陛下圣听,必然会选择戴上这顶“好官”高帽。而只要开了这个头,能不能一直戴稳这顶谢承泽特意给他准备的高帽…… 谢承泽內心深沉一笑,他真是期待啊~ “梁知府,你做的很好,想必等江堤重建完成,学子们欣然离去,这天下便会盛传您梁知府的美名。到那时,百官皆会以你为表率,圣上也会龙顏大悦,提拔你入朝为官吧。”谢承泽不遗余力地画著大饼。 入朝为官可是地方官们的终极梦想,不得不说,谢承泽確实拿捏住了梁万达的痛点。 察觉到谢承泽话中的“深意”,梁万达激动地下跪道,“下官必定为二殿下肝脑涂地!” 沈渊神色隱晦地注视著这一切。 他猜得果然不错,如今的谢承泽学聪明了很多,懂得利用各地学子们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塑造自己亲民温和的形象,並且將这一计谋同样用在了梁万达身上。 届时梁万达但凡应詔入朝为官,便会成为谢承泽一党下有力的帮手,为其效力、扳倒太子、造反登基。 只是…… 沈渊拨挑著手中的青剑,一下又一下,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以梁万达的品性,他又怎么会乖乖让学子们白住那些客栈呢? …… “什么?住一晚竟然要50文?”卞阳春听到价格,不禁蹙眉,疑惑道,“不是说学子可以低价入住吗?” 客栈平时的通铺也才10文钱一晚而已! “哎哟客官,这些天来江都县的学子不在少数,这通铺、柴房,甚至就是马圈都被人住满了,最便宜的可就剩这么两间人字號了!”客栈的掌柜无奈道,“您要是不住哪,就別妨著后面想要住的人!” “可是……”卞阳春算了算几人身上的钱,他们还不知会在这里待多久,银钱大多在沿路时买了粮食,所以就只能在住宿上省钱了,“掌柜的,我们人多,也会住很久,真的没有更便宜的房间了吗?” “我们家已经是最便宜的了,要不是知府大人补贴,我哪里会让你们全住进来啊!”掌柜摇头道,“现如今城里存粮又不多,我每日还要给你们免费提供两个麵饼,已经算是做慈善了!” 卞阳春只好咬咬牙,掏出了150文钱,“也罢,我们先定三个晚上,还望之后能借后厨一用。” 他们一共五人,欧阳久和顾英出的钱最多,他俩睡床铺上,至於他与纪颂华和另一位学子,挤一挤打地铺即可。 “好嘞!没问题!”掌柜收下银钱,隨后又指了条明路,“你们若是缺钱,城外重建江堤要搬不少石头,你们有力气大的,大可去知府衙门门口报个名,赚点住宿钱。” “还有此事?那便多谢掌柜的了!”卞阳春惊喜道,隨后和眾人背著包袱和米袋上了楼。 待收拾好,卞阳春对著顾英和纪颂华道,“我们带了这么多粮食,最好还是留人守门,以防小人覬覦。小英你会武功,就別去搬石头了,我们剩下几人轮流去。纪兄身弱,今日便歇息一天。” 顾英和纪颂华点点头。 卞阳春带著另外两人赶往知府衙门,登记了路引上的名字与家乡,他们发现不少学子都来此报名,因为石场的距离比较远,当日登记的人需在翌日卯时来此匯合,会有官兵带路前往石场。 於是卞阳春又带著两人回了客栈。 翌日,眾学子出发去了石场,发现这里有不少脚绑著铁链的囚犯在开凿石山,他们显然不如学子们的待遇好,即便凿不动了也不准休息,会被鞭子抽起来。 带路的官兵指著地上的草编箩筐子,“都把石头装满,半个时辰后出发,不等人!” 工钱是按照搬运的箩筐数目计算,路多走几趟自然就熟了,学子们刚刚跋完山涉完水,又没吃饱肚子,自然搬运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不过也没人会管,毕竟,他们赚的都是给自己的钱,又不能打骂,看守的官兵们自然不会搭理他们。 一天下来,卞阳春的肩膀便被磨出了血泡。 顾英看著心疼,给他吹著伤口,“卞大哥,你別去了,我身上还有些银钱的!” “小英。”卞阳春用不赞同的眼神望著他,“那些钱你自己留著,以防出现意外,你可以僱车离开江都县。” 他知晓饥荒之地都会发生什么,所以绝对不能让顾英毫无后顾的留下。 “那我去当护院,赚钱!”顾英倔强道。 “不行,纪颂华他们都没有武功,保护不了房间里的米粮。”卞阳春揉揉顾英的脑袋,顾英个子不高,又爽朗单纯,他也將其视为亲弟弟,自然不愿他受苦,“你就好好待在客栈里。” 顾英撅起嘴巴,“好吧,但是你不要太累了,大不了我们找个善良的人家,给些银钱住人家那里。” “好。”卞阳春笑了一声,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26章 贪恋皇位二皇子,欲飞成仙谢承泽 谢承泽到了知府府衙后,第一件事便是去银库查银。 梁万达早有准备,即便银库里只有几箱银子,也脸不红心不跳道,“益州102县,有近半县城遭受了洪涝之灾,越靠近岷江中游,受灾情况便是越为严重,这银子分摊下来啊,就不剩多少了,下官还倒贴了不少呢。” 谢承泽瞥了他一眼。 益州虽受灾县城数量过半,但朝廷拨的三十万两白银,重点照顾的是受灾严重的县城以及江堤重建,至於受灾轻等的县城,熬一熬还是能过活的,根本不需要賑灾。 不过谢承泽不会管这些。 他对著梁万达说,“本殿相信梁知府的能力,定能办好这賑灾一事,之后的事情你自己看著办就行。” “下官定不负殿下重託!”梁万达连忙行礼,眼里却闪过了一丝瞭然和不屑。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二殿下就是个过来镀金的主儿,待益州事了,便可功名尽取,来日回京也好与圣上交差。 他就喜欢这种好糊弄的,要是换成別人啊,恐怕就先去查粮库了。 “本殿便走了,知府大人自个儿忙吧。”谢承泽摆摆手,步伐懒散地离开了银库。 他就是来走个过场,至於检查粮仓什么的,那不是还有个活生生的白工吗? 不用他操心~ “恭送殿下!”梁万达连忙俯身鞠躬恭送,待谢承泽离开后,他不由摸了摸鬍子呵呵笑起来,为对方的好糊弄感到高兴和满意。 “梁大人在笑什么呢?” 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梁万达嚇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是这次跟著两位皇子一起过来监察賑灾的沈渊。 他早已打听过,这个沈渊乃是告老致仕的沈太傅的孙子,因颇得圣宠而官任礼部员外郎,如今又兼任枢密使来此监察,算是个实打实的新人。 新人就更好糊弄了,梁万达根本未將对方看在眼里,不过面子上还要给几分礼数的,於是回道,“下官只是在想,有二殿下这般关怀子民的皇子,是益州百姓之福啊!” 沈渊嗤笑了一声。 梁万达听出这笑声的嘲意,不由看向这个年轻的枢密使。 难道,这位枢密使大人,与二殿下不对付? 梁万达正琢磨著,便听沈渊淡淡道,“本官奉旨监察賑灾一事,看这府衙內的库银现数,想必梁知府已经分发完了賑银,记录好了拨给各县的賑灾银,还望梁知府將帐册拿出来,本官掌眼一番。” 梁万达一笑,“那是自然,沈大人稍等。” 年轻就是年轻啊,就算有一腔造福百姓的热情又如何,想要看清这官场里的道道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个帐册,又能看出什么呢?他总不可能拿著帐册,挨个县衙確认是否属实吧? 没人会干这么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梁万达很快就將帐册拿了过来,递给了沈渊。 沈渊粗略一看,因为賑灾银比前世多了十万两,所以上面的记录也有所波动,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帐册上面记录的全是假的。 很好,只要梁万达依旧贪了钱,那么自己就可以收集证据,捣毁谢承泽登基的美梦。 沈渊將帐册收入怀中,这些帐册都有备份,他拿走並没有问题,不过为了降低梁万达的警惕,沈渊还是道,“嗯,没什么问题。” 梁万达顿时一笑,“那是自然,下官断不敢行那贪墨枉法之事。” “嗯,去粮仓看看吧。”沈渊转身踏出银局,淡淡道。 梁万达:…… 二殿下都没去看粮仓,你一个新人去看干什么!显得自己比二殿下还聪明吗! 不过,就算去看了,肯定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梁万达抬脚跟上了沈渊,笑得意味深长,“下官给大人带路,大人请。” …… 当夜。 谢承泽沐浴更衣后,一袭墨发如瀑布落下,纤细的发尖滴答著水珠,在雪白的里衣上染出点点粉透色的棠。 他坐在书案前,攥著细长不太趁手的毛笔,在麻纸上艰难地涂涂画画,突而烛光一闪,一道黑色身影闪立在书案的侧方,朝他递过来一封信。 无痕:“圣上的信,八百里加急。” 谢承泽:? 臭老头给他寄信干什么?还这么著急?他不记得这时候宫中有什么大事啊? 谢承泽疑惑地打开信封,扫了一眼后,便是小脸无语一抽。 上面大概写著:吾儿远行,朕甚思念,最近朝廷又出了什么什么事,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吾儿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能怎么看?我直接看到建安王朝的未来一片黑暗! 你特么一个皇帝你不好好自己解决问题,大老远的八百里加急问我,有病啊! 谢承泽直接在信的反面回復道:儿忙!问太子!已禿勿扰! 因为没练过毛笔字,纸上的字跡相当狰狞,颇显其主那无能狂怒的心情。 想必建帝定能感受到。 写完字,谢承泽心满意足地將书信封好,递给无痕,“寄回去吧。” 烛火微动,无痕转身匿去,不一会儿,一道青白色的影子翻窗而进,消失了一个多月的无跡单膝跪到书案旁,从怀中取出一本帐册,“殿下,您要的东西。” 谢承泽放下笔,翻了翻那帐册。 半晌,嘆息一声。 “我若不称帝,真是白瞎了你和无痕这两大顶级配置。”谢承泽禁不住感慨道。 无跡歪了歪脑袋,“殿下想称帝?那属下回去把建帝砍了?” “不不不,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谢承泽连忙拒绝,“我就是隨口说说,脑残才去当皇帝!” 远方的建帝:? 谢承泽表示自己只想稳住现在的咸鱼生活,就像他这次来益州,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政绩,他就是担心沈渊和太子强强联手,万一合起伙来挤兑自己,他就没好日子过了。 建帝终归有病逝的那一天,他若想维持住自己的富贵日子,不被重生的沈渊清算掉,就必须老老实实苟住,不招惹贪官,多拉拢明官,让他沈渊师出无名! 那个老古板,找不到证据,就杀不了自己! 哼哼! 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谢承泽继续埋头奋战桌上的画稿,无跡跪在他身后给他细细擦拭湿发,出於好奇地瞥了一眼,却被那些鬼画符看得一脸茫然。 殿下的画功……还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啊。 “殿下,这是什么?”无跡问道。 谢承泽落下最后一笔,就著烛光举起来欣赏,脸上充满了神秘莫测的笑容,“这是……可以成仙的东西!” 无跡:? 难怪殿下不愿意当皇帝,原来是找到成仙的法子了。 无跡面色稍稍凝重地审视著这幅画,可惜,看了半天还是没看明白其中深意。 看来他没有成仙的资质……不行,等无痕回来,他要问问无痕能不能看懂。 第27章 腰力强悍沈权臣,推拿大师沈大强 当夜,沈渊正伏案办公,突而一本书册从天而降,砸下来嚇了他一跳。 抬头望去,只见房樑上的瓦片缺了一块儿。 沈渊没有去追。 对方能不动声色地拨开瓦片扔东西,可见轻功在自己之上,而这府衙中,轻功在他之上的也只有谢承泽的那个贴身侍卫,无跡。 虽然这一路並未见到对方的身影,但並不代表对方就不在谢承泽身边。 沈渊抬手將那书册拿起,翻开后便是嘴角一抽。 这字,真丑。 然而在看清上面的內容时,脸色骤变。 这是一本帐册,而上面,记录的正是各受灾县城县衙內粮仓和银局的数目情况。 上面的內容,与梁万达给的那本大相逕庭,內容之详细,让人根本无法怀疑其真实性。 前世调查益州贪污案时,是沈渊第一次直面这些贪官的慾壑难填,因为被对方摆了一道而怒气填胸,导致这帐目上的每一笔记录,他都几乎印在了脑子里。 也因此很快便能確认,这些记录与前世相差无几。 这些畜生,利慾薰心,竟將朝廷多发的十万两白银全贪了! 沈渊气得將帐册拍在书案上,待冷静下来后,才想起另外一件事。 谢承泽,为何会派无跡將这本帐册给他? 他会有这么好心? 因为无法置信,沈渊甚至猜测起这是民间哪位隱世高手的手笔的可能性。 但,对方前世为何没有出现? 难道真的是谢承泽? 只能明天去试探一下了。 …… 翌日,沈渊等到日上三竿,才等到谢承泽起床出门。 他可真能睡。 沈渊倚著廊外的木柱暗暗嫌弃,见谢承泽身旁无跡也在,沈渊闪了闪眸,装作也要出门,上前与他搭话。 “这位是?之前似乎並未见过。”沈渊打量著无跡,状似在猜测他的身份,“听闻二皇子殿下身边有两大高手,一位名为无痕,一位名为无跡,难道这位便是无跡?” 谢承泽点点头。 “还以为二皇子殿下这次出门,只带了其中一位高手,原来另一位也在。沈某这一路上四处查探路况,竟是未曾发觉殿下这位属下的一丝踪跡……”沈渊话中意有所指。 谢承泽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沈大人还是太菜了,日后可要加强武练才行。” 沈渊:? 沈渊从字句之中,琢磨出这个“菜”字,应该是指他武学水平不行,才无法察觉到无跡的存在。 沈渊不死心,他的视线扫过无跡的身体,企图看出点什么。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益州近半县城的银库粮仓都调查清楚,就算是皇帝的影卫都不一定能做到,如果是无跡做的,那么长时间高强压力奔走后的疲劳,必然会在他的身体状態上表现出来。 注意到沈渊的视线,无跡双手抱剑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道,“殿下,属下的腿跑得好疼啊,都没有人关心属下。” 言外之意:看什么看,老子这么沧桑,还不是因为你? 辛苦一路的成果,最后全便宜你这小子了! 沈渊:…… “既然腿疼,就回去休息吧。”谢承泽是个非常体谅员工的好老板,他抬脚上了马车,转回头看向沈渊,“沈大人也出门?不若同行?” 沈渊也想看看谢承泽到底想干什么,因此抬手示意,“殿下请。” 无跡轻哼了一声,“还望沈大人好好照顾我们殿下,切莫怠慢!” 沈渊抬眼,见无跡一脸挑衅,勾唇反笑,“自然,不用你操心。” 说完跟著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就看到谢承泽很没形象地瘫在椅案上,坐没坐相、躺没躺相,跟条烂鱼似的。 额角微抽了一下,沈渊似嘲若讥,“二殿下这坐姿,还真是別具一格。” “你要不要也试试?超爽的。”谢承泽小手拍拍旁边的位置,安利道。 “臣没这好福气。”沈渊坐到一旁,坐姿虽说不上端正,却也姿態流畅颇显风雅,加上那张分外俊美的面庞,更显风流君子气质。 谢承泽偷偷翻了个白眼。 爱躺不躺,一会儿腰疼有本事別吭声。 马车朝著城外驶去,渐渐进入了山间,道路愈发顛簸,使得整个马车都晃悠起来,然而沈渊却稳若泰山,手中翻著一本帐册细细看著。 谢承泽忍不住问了一句,“沈大人不觉得顛吗?” 腰这么好的吗? 沈渊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从小便骑马,比这顛多了,早就习惯了。” 谢承泽匿名羡慕。 过了一会儿,瞧见谢承泽在椅案上翻来覆去,时不时去揉那后腰,却又倔强得不肯吭声,沈渊心中嘆了一声。 他放下帐册,坐到谢承泽身旁。 “二殿下若不嫌弃,臣为你疏通一下。” 疏通什么?谢承泽有些茫然,还不等回答,便听沈渊说了一声,“得罪了。” 宽薄修长的大手,下一瞬覆在了谢承泽的腰间,细软的触感似乎盈盈一握,明明夏季的气温已经足够燥热,沈渊却还是能感觉到手底下的滚烫温度,来自於那人的肌肤。 他用力按压,身下之人便是闷哼一声。 一双泛著红的眸子怒瞪而来,嗓音沙哑,“你轻点!” 沈渊心口微妙一颤。 脑海里闪过了一双同样泛红的水眸,委屈又倔强。 他暗下眸,忽略那人即便在懊恼也挟著万种风情的脸庞,將其僵硬的腰肉一点点推软,疏通其中的淤杂。 一开始还很疼,谢承泽哼唧了几声,后面渐渐推舒服了,腰部便重新开始敏感起来,一揉就痒。 谢承泽將脸埋在腰枕里,因为憋笑,整个修长纤瘦的身躯都微微发颤,后腰因为痒意不安分地动起来,让人想要把他强硬地按在椅案上,不予乱动。 推腰也是个力气活,不知是不是一路未沾水的缘故,沈渊只觉口乾舌燥,心情也愈发烦躁起来。 马车这时停下,马夫喊道,“殿下,沈大人,到了。” 沈渊收回手,垂眸掩去眼底几丝混乱的情绪,起身快步出了马车,“二殿下,臣先下车了。” 谢承泽从腰枕里抬起头,小脸憋得通红又燥热,拿起旁边的金丝扇扇了几下,突而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他掀起车帘,朝著沈渊河东狮吼:“姓沈的!你没有心!技术这么好,来的路上你还干看著我腰疼!” 马夫轻咳几声,曖昧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偷偷打量。 沈渊额角的青筋抽得愈发频繁了。 他能不能闭嘴!!! 第28章 行不行啊沈大人,我自然行二殿下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位於岷江东岸的玉稷山。 该山刀劈斧削、高峻奇险,曾有人作诗曰“待至天晴望,诸峰尽觉低”,可见其山峰海拔之高,就算是山洪也无法淹没通过。 也正因如此,玉稷山阻碍了江水东流,造成了江都平原东旱西涝的现状,东边的县城缺水种地,西边的县城则常年受水患影响,两边都苦不堪言。 谢承泽站在山底下,脱下了身上的外袍,隨即俯下腰,將中衣长袍的底摆掀了起来,卷吧卷吧將其缠在腰间,然后打了个结。 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露了出来,谢承泽嘿咻嘿咻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以免一会儿爬山造成运动损伤。 沈渊看他这架势,“你要爬山?” 谢承泽点点头,“沈大人要不要也准备准备?” 山间多崎嶇,穿著外袍可不好走动。 沈渊摇摇头,“我有轻功,不必如此麻烦。” 谢承泽露出羡慕的眼神,“真好啊,真想把沈大人你的双腿剁下来,安到本殿的身上。” 沈渊:…… 他又在口出什么狂言。 做完热身运动后,谢承泽便背上自己准备的小水囊和小包袱,斗志昂扬地踏上玉稷山,“成仙之路,本殿下来嘍!!!” 两刻钟后。 谢承泽瘫在山路边的石头上,如同被晒乾了的烂鱼条,戳一下都不带动的。 沈渊站在一旁斜睨著,讥笑,“殿下爬山未半而中道力竭,现日央未时,双腿疲弊,此诚危急成仙之路也。” 谢承泽:? 拽什么文言文,我也会! “本殿托尔以背吾爬山之效,不效,则治尔之罪,以告、以告……”谢承泽卡壳了,四处瞅了瞅,眼睛一亮,“以告尔踩死的山蚁之灵!” 沈渊:…… 幼稚。 “沈大人。”见沈渊不动弹,谢承泽朝他伸出双臂,露出渴求的眼神。 沈渊摇头,“二殿下,实在不是臣不愿意背,臣午时尚未用膳,力气有限,只能保证臣一人爬到山顶。” “那你还跟我出来干什么?”谢承泽顿时嫌弃道,“本来应该我们家无跡背我上山的!” 他扯著嗓子喊道,“我们无跡那么累,都能背本殿上山,你是不是不行啊!” “你是不是行不行啊——” “是不是不行啊——” “不行啊——” “啊——” 山间不断迴响著谢承泽充满鄙夷语气的质问,有几只鸟雀跟著嘰嘰叫起来,似是也在嘲笑沈渊的不行。 沈渊:…… 沈渊背过身,“上来。” 谢承泽直接死而復生,一个鲤鱼打挺,飞上了沈渊的后背,伸出手臂喊道,“出发——!” 沈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让谢承泽给骗到了。 他哪里是爬不动了,分明就是懒得爬,想顺他的轻功轻鬆上山! 內心轻嘆一声,沈渊认命地架起他的双腿,抬脚登上了山路。 轻功上山就是好,因为速度快,耳边清凉的山风划过,將那美艷少年郎额角的薄汗都吹乾了不少,他舒服得眯著小眼睛,双手自然地搭在沈渊的肩膀上,感慨道,“沈大人,你真好骑。” 沈渊一个踉蹌。 他咬牙切齿道:“殿下慎言!” 为什么他今世说话总是这么不正经?难道是上辈子他夸谢承泽美夸得太多了,他才这般报復自己? 如果他是这么想的,那么沈渊绝对不会如他的愿。 沈渊那托住他双臀的大手,往上方收紧了些许,不知是故意还是顺手轻顛了一下,暗暗挑衅道,“臣会当真。” 谢承泽信他个鬼,也是不甘落后,朝著他耳边轻轻吹气,嗓音细软又魅惑,“本殿下也是认真的~” 温热的气息爭先恐后地涌入耳腔,沈渊脖颈一僵,一股僵麻又酥痒的奇异滋味遍布全身,继而令他双耳微鸣,神思恍惚,脚下的山路都变得虚软绵连起来,令他差点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咬紧舌尖才找回一丝理智,他反击道:“那殿下能认真到何种程度?” “就看沈大人能接受到哪种程度了~”谢承泽继续犯贱道,“沈大人英姿雄武,本殿其实早就仰慕已久~哎哟!你別掐我腿!疼疼疼——” 两个大直男明里暗里地较劲,而山顶,也终於在一吵一静之中到达了。 沈渊如同甩包袱一般將谢承泽放下,快步走向一旁阴凉的树荫下,不想再跟他说话,“殿下请自便,臣在此等候!” 谢承泽这人最擅得寸进尺,立马蹬鼻子上脸,欢快地跑向他,“沈大人!本殿下要去最高的那棵树上!” 看著活蹦乱跳的谢承泽,沈渊开始后悔,今天他就不该出这个门。 留在府衙里去欺负梁万达不好么?非要来这里给谢承泽当牛做马,还要被他…… 回想起对方当时的挑逗与挑衅,一股酥麻之意顺著颈间的肌肤再次流过全身,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令沈渊心绪不寧,也愈发看不透谢承泽到底想干什么。 他就像是那只幼时游歷时曾捡过的小野猫,一时兴起便逗弄你两下,玩够了便会飞快离去,偶尔突然翻脸抓伤你两下,却又会伸出舌头舔舐你的伤口。 说他好,他又不好,说他坏,他又不够坏。 这样的他,却乱他之心。 不知是出於什么心態,这次沈渊没有选择背他,而是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身,一个跃起便將他带上了树。 “臥槽!”谢承泽嚇了一跳,下意识闭上眼,整个人如八爪鱼一般卷绑在沈渊的身上,双腿紧紧缠上了他的腰间,“大哥!你抱紧点!別把我掉下去了!” “放鬆。”沈渊感觉快要被他勒死了,低吼道,“不会掉下去的!” 谢承泽这才睁开眼,此时二人正站在高树上的最顶点,沈渊悬立在一处枝头上,一身银白长袍袍袂翩飞,高高竖起的青丝马尾隨风扬起,煞是玉树英姿、瀟洒飘逸。 谢承泽不得不承认,这傢伙是真他娘的帅气。 不过……他拍拍沈渊的肩膀,“兄弟,方向反了,翻个面。” 沈渊:…… 沈渊转过身换了个方向,谢承泽便看到了,那居於高山之上才拥有的辽阔视野中,岷江的江水咆哮著向江都平原的方向奔涌而去,裹挟著泥沙的土黄色洪水宛若猛虎凶兽,即便在山顶上,也能听到它奔腾而过时的低沉狂吼,好似不吞没整个江都平原便不罢休。 遇树树倒,遇田田淹,遇屋屋垮,遇人人亡。 好似贪婪成性的饕餮,人们拿其毫无办法,只能跪地祈求上天怜悯,给他们老百姓一条活路。 可天道不仁,以万物为芻狗。 天地不会情感用事更不会有所偏爱,对万物一视同仁,任其自行荣枯,亦不会索求回报。 圣人亦不仁,以百姓为芻狗。他们纯任自然,无所偏爱,认为百姓顺应自然发展才是正解,因此不会干涉老百姓们的行为,任其自生自灭。 这是《道德经》第五篇內老子说的一句话,可以总结为“不仁”当属天地和圣人在人世中“仁”之体现。 可看著被吞没的良田,被冲走的无辜家犬与牛羊,人们跪在亲友尸体面前痛哭,有人甚至可能连家人的尸体都无法再寻到,此“不仁”,究竟是仁还是不仁呢? 如果天地不仁,万物就会成为芻狗一样低贱。 如果圣人不仁,百姓就会成为芻狗一样低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