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章 序章 第1章 序章 如果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会把这一生过得更好吗?那是必须的! 那好,你重生吧。 嗯?诶……诶……慢点,晚一天行不?半天也行!两个小时也行!我去看看股市历史,看看彩票号码…… 来不及了。走你! (本章完) 第2章 重生了,但我的系统呢? 第2章 重生了,但我的系统呢? “接球!”一颗篮球带着极强的旋转从三分线传入篮下,砸在还在发愣的张潮头上,一下就撂倒了这个一米八的汉子。 球场上的同学都围了过来,只见张潮仰面躺在地上,并没有昏厥过去,而是喃喃自语:“怎么就不能等等呢……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等什么等,再等就传不进来了!”刚刚传球的是张潮的好朋友陈欢,看他没事,就抱怨起来:“你刚刚和傻子一样杵那里。砸死了拉倒!” 张潮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住陈欢的肩膀,大声喊道:“我是被砸死了!哈哈,可是我又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球场。 陈欢被吓了一跳,看张潮走远,才心有余悸地说道:“班主任说的没错,一模压力太大,这不,又疯了一个。算了,打球打球。那谁,你来顶张潮。” 张潮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只顾快步跑回宿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愣愣看着镜子里十九岁的自己。 “竟然真的重生了?”张潮仍然不敢相信。 原本张潮只是一个年届不惑的平庸中年。创业失败后,被迫拾起老本行,重新开始教语文——不过是个打游击的补习老师。 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准备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没想到刚刚开张,就被教育局的暗访组给查封了。不仅租金、押金和装修费用血本无归,而且还被罚款2万元。 失魂落魄的张潮交完罚款,走在路上,脑袋还一片嗡嗡的。忽然一阵大风刮来,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倒了下来。而在广告牌下,除了张潮,就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妈妈。 张潮本能地冲前两步,猛地把她们推到了一边,自己却被砸在广告牌底下。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看到自己短暂而失败的一生,在眼前走马灯一样闪回。 他忍不住伸出手,点向那快速变换的画面的其中一帧,那一帧顿时定住——那是十九岁读福海高官福县第三中学高三(2)班的自己,正在学校球场上挥洒汗水。 然后就是一个若即若离的声音,问自己愿不愿意重生…… 接着,他就回到了那一帧画面的人生当中。 重生的喜悦感充斥着张潮的身心。他感受着这副年轻的身体,不再滞重,各处关节也不再隐隐作痛,就连头发,也浓密得像河边的蒲苇。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重生固然可喜,但是重生以后要做什么?真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利用自己对未来历史的把握,投身商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他很清楚地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2004年1月4日,星期日。 明天就是高三的全市一模。他们一伙男生在球场上打球放松一下,结果陈欢一个扑身救球,把路过球场的教务主任给撞了狗啃泥。不仅被大骂一顿,而且还把他们集资买的斯伯丁篮球给收走了,到毕业才还。 张潮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把课本和复习提纲抽了出来,看了一遍,结果人都麻了! 除了语文和一小部分的文综题以外,其他内容等于天书。张潮重生前是2024年,已经从高中毕业20年了,除了本职工作以外的知识,早忘了个精光。 他使劲拍了拍脑袋,又朝着虚空打了几声招呼:“嗨……hello……bonjour……莫西莫西……” 眼前既没有出现“系统”,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卧槽,没系统,没外挂,没金手指,没老爷爷……我这特么是裸穿啊!”张潮反复实验,确认了自己除了未来二十年的人生记忆以外,没有任何重生福利。 这还怎么打造商业帝国,做大做强?这特么连本科都没的上了好吗! 张潮坐在床上,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悲催地发现自己对未来二十年的大势、大事,除了自己切身经历、参与过的一小部分以外,其余只记得轮廓和大概的走向,缺乏细节的把握。 不像那些穿越的前辈一样,不仅能记得股市牛熊转换的时间节点,甚至还能具体到某几支股票的涨幅跌幅。 这时候,寝室门“砰”一声被踢开。陈欢骂骂咧咧地走进了进来:“真晦气,碰上灭绝师太,球都没得打。” 张潮知道灭绝师太是教务主任的外号,这时看到他手上抱着那颗斯伯丁篮球,一愣,问道:“球怎么没被收走?” 陈欢大怒:“有你这么咒人的吗,这球你没份?我又没把她怎么了,她收我球干嘛?” 张潮无语了,这历史的纠错机制要不要这么强?还是仅仅是巧合而已? 时近中午,其他舍友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最先回来的是刘旭阳,宿舍的准学霸。之所以说是“准”,是因为他应变能力差,所以成绩始终不稳定。偶尔能冲到600以上,但是一旦题型刁钻,就立马掉到550,甚至更低。 刘旭阳手里拿着刚打好的午饭,看到张潮和刘欢,立马露出不屑的神色,坐到自己位子上开始吃饭,还戴上了耳机听英语听力。 张潮不以为意,但是陈欢受不了,大声喝道:“使眼色给谁看呢?信不信我一球砸烂你的头。” 刘旭阳轻蔑地瞥了一眼陈欢,不开口,但眼神已经告诉陈欢:“有胆子你试试?” 陈欢举起球就要砸,但被张潮一把抱住了。这球要是砸过去了,刘旭阳往班主任那里一告状,陈欢这个400都考不到的学渣,至少是一个留校察看。如果刘欢破个皮什么的,说不定会被开除。 而普通的学生冲突,没人受伤的话,最多就是记个过。可轮到成绩好的学生就不一样了,哪怕只是个“准学霸”,也拥有先天校纪护体资质,百渣不侵,十倍反弹伤害。 刘旭阳原本已经抬手抵御,看到张潮把陈欢抱住,鼻子里又哼了一声出来,低头继续吃饭。 陈欢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对张潮说:“你看他那样子!别拦着我,我弄死他!” 张潮沉声道:“你想被开除吗?他在故意激你。” 听到张潮的话,刘旭阳抬起头,有些意外,随即就又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仿佛在说:“你看出来了又怎么样?” 张潮使劲儿把陈欢按坐在下铺床上,然后才走到刘旭阳身边说:“我们做了三年舍友,虽然算不上亲近,但也没有冤仇,你这样就过分了。还有半年高考,考完以后就谁也见不着谁了,大家好聚好散。没必要这么整人。”刘旭阳细嚼慢咽,把一口饭吃了足足有两分钟,又喝了一口水,等了好一会才开口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进门一句话没说,他就要砸我打我。怎么,还是我的错了?” 张潮脸色一寒,想起记忆中后来发生在宿舍里的很多事情,自己、陈欢,还有另一个学习一般的舍友曾鸣,确实经常莫名其妙地就和刘旭阳起冲突,每次刘旭阳都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去老师那里告状。 结果就是自己三人屡屡被“特殊照顾”,最后被班主任调整去了八人间的老宿舍,连厕所都是一层楼共用一个,冬天洗澡都没有热水。而刘旭阳则如愿换来了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做了舍友。 本来这些记忆已经在脑海里淡去,当时张潮也以为是自己三人太调皮了。但是现在想想看,刘旭阳这种不阴不阳的拱火方法,才是罪魁祸首。他嫌弃另外三人学习不如自己,就想办法把三人弄走了。 张潮的重生虽然没有金手指和老爷爷,但是多出的这20年历练,对世道、人心的把握,却是这个年纪的高中生不可能媲美的。刘旭阳排挤人的方法,在学生里算高明,但是在现在的张潮眼里看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 张潮脸上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说道:“你不就是想弄走我们,然后让申明搬过来住吗?你这么想,人家可不一定愿意。到时候你影响人家申明考复旦怎么办,你负得起责吗?” 和刘旭阳不同,申明是“真学霸”,成绩常年稳定在650分左右,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考复旦的新闻系,以后做个报道真相、针砭时弊的大记者。 刘旭阳虽然自己嫌弃张潮等人成绩差,但是这种人本身最受不了别人质疑自己的成绩,闻言就就“嚯”一下站起来,捏紧了拳头,吼道:“你再说一遍!” 张潮仍然是不咸不淡的笑着:“怎么,听不得实话?你成绩也就是550分的水平,踩狗屎运遇上刷过的题才能上600。还想着申明过来给你做贴身家教?怎么,你脸皮是金子做的,人家非得贴上来。” 刘旭阳受不了这刺激,一脚踢翻椅子,扬起拳头,眼睛都瞪红了。 这时只听张潮“啊”的大叫一声,然后就翻身倒在了地上,留下刘旭阳和陈欢两人在风中凌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旭阳,你想造反!”一声怒吼从门口传来,班主任老王正站在那里,怒发冲冠。 这下轮到刘旭阳傻了,他看看地上的椅子和扬起的拳头,眼神先是迷茫,然后就陷入巨大的惶恐当中,说话都结巴起来:“王老师……我……他……我……没有……” 老王怒斥道:“什么你没有,我都看见了,刘旭阳,你好大的威风!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张潮扶起来!” 陈欢在一旁观看了全过程,目瞪口呆。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把推开刘旭阳:“不用你,不放心。”然后把张潮扶着坐了起来,靠着下铺床沿。 此刻张潮双目紧闭,呼吸细若游丝,嘴唇抿得紧紧的,都有点发白了。 陈欢顺势大声说道:“张潮不会被刘旭阳打死了吧?王老师,赶紧叫救护车,张潮要死了。” 老王脸色阴沉,先是喝退了身后渐渐围观上来的学生,接着把宿舍门关起来。他狠狠用眼神剜了一下双腿已经开始打颤的刘旭阳,走到张潮身边蹲了下来。 他先是拨开了张潮的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张潮的鼻息,才沉声说道:“没大碍,一时闭了气。你去倒杯水过来。” 然后用大拇指指甲抵在张潮的人中,正准备用力掐下去,张潮却忽忽悠悠地苏醒过来了。 他双目茫然了一会儿才渐渐聚焦,待看清眼前人之后,疑惑地说道:“王老师,你怎么在这?我,我怎么坐在地上?” 陈欢刚好倒了水过来,连忙解释道:“刚刚你和刘旭阳吵了起来。刘旭阳动了手,一下就把你打晕了。刚好王老师到咱们宿舍,他才没有继续行凶。” 刘旭阳顿时急了,辩解道:“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打他,真没打。我刚伸手,他自己就倒下来了!” 老王不理二人,只问张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疼?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张潮说:“这儿疼。”指了指自己脑袋,仔细看,靠近额头的头发下面正是一个红红的印子,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然后他又扶着床沿、拽着梯子,勉强站了起来,还晃了两晃,差点没把老王的心脏晃出来。 陈欢看看那个红印子,强忍着冲动,不回头去看那个斯伯丁篮球,心里不知道给张潮竖了几个大拇指。 刘旭阳也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潮额头上的红印,简直怀疑自己练成了内功,可以隔空伤人,还想要分辩,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王回头看了一眼刘旭阳,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还有什么话说?红印子总不能自己长出来吧?” 不过身为班主任,又在高三一模前的关键时刻,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维护班级安定团结。此时如果张潮闹起来,班里估计得炸开锅,刘旭阳的处分肯定跑不了。 还好张潮看起来没事。老王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这个,你看起来没事——没事就好。同学之间,小吵小闹很正常,不要过火。今天刘旭阳就过火了,我让他给你道个歉。刘旭阳,还不过来说对不起。” 刘旭阳不情不愿地挪到张潮面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 老王眉头皱成了疙瘩,想要让刘旭阳说大声点,却被张潮阻止了:“王老师,刘旭阳也只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我现在也基本没事了。” 张潮这一次只想对刘旭阳小惩大诫,并没有真想把他怎么样,毕竟还只是个学生。张潮这种内心已经四十岁的人,也不想和个小孩儿计较。这次略略展露了十几年后流行的碰瓷十八跌神功,估计就已经把刘旭阳吓得够呛,以后不敢再阴阳了。 老王长舒一口气,又确认了张潮确实没问题了,才起身准备走,顺便警告了一下刘旭阳:“同学矛盾,绝对不能上升到动手层次。谁动手,我收拾谁!”听得刘旭阳点头如小鸡啄米,听得张潮心里直冷笑: 也没见你收拾他啊。可刚刚躺地上的要是刘旭阳,而动手的是自己或者陈欢呢? 老王刚要开门,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陈欢说:“差点忘了我为啥来的了。把篮球拿过来,暂时没收,毕业了还你。教务主任状都告到我这里了,说二班学生不务正业,要一模了还在打球。” 陈欢只能苦着脸把篮球给了老王。 这球,还是没逃过被没收的命运…… (本章完) 第3章 青春文学盛宴,真错过了? 第3章 青春文学盛宴,真错过了? 当天下午,陈欢几次挤眉弄眼地想把张潮约出去单独谈谈,都被张潮无视了,急的他抓耳挠腮。这个好朋友,似乎变了。之前只是学习比他好一丢丢,但是喜欢玩乐、没有心机却和自己一样,怎么早上突然就想变成了大阴……呗?一顿操作就把刘旭阳坑成马了。 不过到了晚上,陈欢也消停下来了。宿舍所有人都进入了一模前最后复习的节奏,就连陈欢都捧着本书在装模做样的看。 张潮手里虽然是复习资料,实际上却心游天外,不知在想着什么。刘旭阳则去了另一个宿舍复习,直到半夜才回来睡觉。 一夜无话。 周一一早,2004年福海市高三一模正式开始。第一科依旧是雷打不动的语文。 这对重生前就身为资深高中语文老师的张潮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何况在原来的时空当中,语文本就是张潮的强项,拥有全县前10名的实力。如果不是语文和文综托底,以他数学、英语的渣成绩,上大专都挑不了好的。 2004年的语文题型与后来有巨大不同。首先是保留了对字音、字形等基础知识的考察,在试卷最前面作为选择题出现。其次是阅读题出得更加琐碎,单个文本都不长,考察学生的某个专项能力;而非后来那样,在几个又长又复杂的文本里进行综合考察。 不过整体来说,2004年高中语文考试的难度远远比不上后来。在应试至上的氛围下,像语文这种学科的试题永远是越卷越难。2020年以后,高考语文试卷更是越来越频繁将大学中文系的专业文学知识“下放”。 不过这些对指导应试经验丰富的张潮都不是问题。他只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写完了,比较轻松。只有两道默写题,由于教科书的篇目变迁,实在记不起来了。其他题目他有信心拿到满分或者接近满分。 不过下午的数学,第二天早上的英语,张潮就彻底自挂东南枝了。这两科他本来就渣,又荒废了20年,尤其是数学,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也就能解个一元二次方程——可这又不是初一! 周二下午的大文综,张潮则垂死病中惊坐起了一下。和后来新高考的分科考不同,2004年的大文综将历史、地理、政治三门课融于一张试卷,总分300,时长150分钟。题目类型既有单科考察,又有三科知识点交叉的综合考察。 张潮原本就是文综大手子,毕业以后也保持了对相关学科话题、新闻的关注,所以许多题目依靠常识和经验就能解答,但是大量必须依赖记忆的硬核知识点就无能为力了。唯一欣慰的是材料分析题基本能做出来,分数应该不会太难看。 一模考完,所有人都像虚脱了一样。周二晚上的自习,大家都懒洋洋的,看闲书的看闲书,聊天的聊天。坐班老师也不管,跑去另一个教室和其他老师说话去了。 张潮盘算着这次的分数,因为英语和数学拖了后腿,文综也功力大失,总分大概只能估300来分。记忆中福海今年的本科线在490多分,自己原来考上的学校分数线则是500出头。自己目前差了接近200分。 200分。6个月。 张潮知道自己不可能在6个月里,填上这200分的窟窿。6个月,能把史政地三科大综合提升到以前的水平已经谢天谢地了,这也不过70-80分。还有至少120分,而无论是数学还是英语,以自己的渣底子,都不可能在半年里上涨大几十分。 张潮的重生没有外挂,没有系统,脑子还是过去那个脑子,并没有变得更加聪明或者过目不忘。这两天考试看到数学和英语卷子时,他不由自主地涌起的那股巨大困意,也告诉自己想在这两科上有大突破是异想天开。 不能上个本科学校,看来已成定局。张潮家里无权无势,母亲是国企职工,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不可能为他找到什么后门。 应该怎么破局? 至少,至少要能上个本科。至于是哪里的,二本还是三本,就不计较了。想精确控制自己上原来的大学,这个微操还是别想了。 正想着,张潮发现自己被一个阴影笼罩了。抬头一看,是个个头高高、头发长长、不修边幅的男生。正是班上的真学霸,申明。 张潮问道:“有啥事么?”他对申明印象不坏。申明对学习以外的事情几乎毫不关心,为人有些疏淡,却并不冷漠。让张潮印象很深的是,高二时班上一个同学得了红斑狼疮。学校组织同学爱心捐款,大部分人都是10块、5块,多的也不过50,但是申明却一下捐了200。 申明的家庭其实并不富裕,200几乎是他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后来他米饭配榨菜吃了一个月。 申明说道:“考试的时候,我坐你后面。” “嗯?我们座号离得那么近,又刚好都是单号,每次不都坐得很近么?” “这次你不太一样。你这次语文卷子只写了1小时50分钟。以往你基本都是压着2个半小时写的。” “哦,可能是这次的题简单吧。” “这次的题,比我们平时的月考难不少。你做得这么快,而且考完可以看出来,你很自信。你语文能力又提高了?怎么做到的?” “我很自信?怎么看出来的?” “和你下午考完数学以后的样子对比出来的” “……”张潮心里吐槽自己就多余问这一句。 “说说看,你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分数一定就高?说不定考砸了呢。” “你的卷子被收起来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卷面漂亮极了,书写工整有序,没有涂改。肯定是高分。就算得分没有超过以往,你速度提高这么多,也值得我学。” “呃……那等分数出来以后再说吧……万一我考砸了,教你不是害你吗?”申明失望地回去位置。他科科都好,就连公认最“玄学”的语文,也基本保持在125分左右。但是张潮的语文成绩一直隐隐压申明一线,每次总比他多个几分,是申明唯一没有在班级拿过第一名的学科。 没想到申明这么在意语文成绩,竟然连张潮的考试习惯都记了下来。 申明这一举动,让张潮一下成为了班级的焦点,不少同学都在小声议论。张潮作为班上的“瘸腿(偏科)王”,虽然语文成绩很高,但总成绩只能压着二本线,并不引人关注。 现在“瘸腿王”要升级成“天残脚”了? 张潮心里苦笑,估计这次他的成绩出来以后,会把老王气疯,也能把自己爹妈气死。 不过申明也给自己提了个醒——自己最大的优势,不就是语文吗?得益于同样是语文老师又毕业于厦大中文系的父亲,张潮从小就浸泡在几千册的中文专业书籍和各类名著当中,鉴赏和文字功底打得颇为扎实。导致他在语文上没什么时间,连题都不刷,但就是能考到130上下。 后来考上了师大的中文系,出来后又当了语文老师,业余发表过不少散文、小说,也在平台上连载过一些扑街的小说。文笔不算出类拔萃,也没成什么名,但已经是他目前除了20年的记忆以外,拥有的最大资本了。 张潮知道无论任何时代,要想成功,都要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出发,贴着能力的上限做事。 如果自己能通过写作,在高考前博得足够高的社会关注,那么也许会有大学向自己伸出橄榄枝。这在中国的高考历史上,不乏案例。 可这是2004年,对于擅长写作的张潮而言,恰恰是一个很尴尬的时间段。 上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特殊历史时代结束后的文学井喷期,但也是泥沙俱下。许多暴得大名的作家、诗人,早期发表的作品以今天的眼光看待,水准都一言难尽。 像刘新武的《班主任》,从文学角度看,就是高中生文笔加几个比较脸谱化的人物,着实一般。但胜在其情节、立意,可谓打响了文学界批判那四个人的第一枪,结果不仅登上了《人民文学》,而且风靡一时,成为新时期文学的发轫之作。 刘新武作为一个文坛新秀,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出手就敢拿着竹竿子捅破天。而那些成名作家,许多刚从斗争中解脱出来,畏首畏尾,结果让新人占了鳌头。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当然,当年这些冒出头的新锐作家也非浪得虚名。限制他们水平的主要原因,还是被特殊时代耽误了学习与阅读。而等到80年代进一步开放,中国新一代的作家们,默言、于华、舒童、迟莉、池子健、石铁生……都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起来,毫不逊于其他文学发达国家的同行。 张潮自问虽然对各种文学流派和作家、作品都很熟悉,但也仅限于专业范畴知识性的熟悉而已,要想写严肃文学并达到他们的水平,完全是痴人说梦。顶级作家那种对人类生活本质的洞察,以及对文字的把控能力近乎于天生,张潮自问没有这个天赋。 那搞通俗文学成不成呢? 也不乐观。从90年代初开始,严肃文学的影响力迅速衰退,以王硕、海言等人为代表的通俗文学站到了舞台中央,不仅作品大卖,而且影视化也很成功。同时港台武侠、言情在青少年阅读市场上更是横扫一片,所向披靡。 但进入世纪之交,就连通俗文学,都开始逐渐边缘化了。越来越丰富的文娱生活,重构了国人的阅读和文化消费习惯。文学家、作家、诗人……这些头衔不再神圣,甚至开始成为某种具有嘲讽意味的称呼。 穷就直说,干嘛叫自己诗人呢! 此时的网络文学刚刚完成内容分化。前网络文学时代的大神痞子蔡、慕容雪村那种接近传统文学、只是选择在网络平台发表的作品,开始逐渐淡出。而以起点、龙空、幻剑为代表的真网文则方兴未艾,不过仍旧不登大雅之堂。 连载型的网文,即使再好,也需要时间累积来发酵影响力,半年根本不够。关键是,2004年,个人电脑还远未普及到千家万户,张潮家也没有,他想码字都没辙。 而高中生依靠一篇作文,就收到名校录取通知书的机会,又恰巧与张潮擦肩而过。 1999年开始,由《新芽》杂志牵头举办的“新理念作文大赛”横空出世,北大、复旦、华东师大、南大……等国内顶级学府都为一等奖得主敞开了大门,给予免试录取的优待条件。一时间轰动全国。“新理念作文大赛”成为全中国中学校园文学爱好者向往的圣殿。 张潮也不例外。他从初中开始就是“新理念作文大赛”的拥趸,前几届的作文选都买了。他也曾想投稿,但是因为对自己写出的文章始终无法满意而放弃。 如果想要破局,通过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并获奖,几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但是这个比赛时间是在每年5月份开始征稿,截稿期是11月下旬,次年1月份复赛。他已经完美错过了。 可能就在张潮埋头于一模的时候,已经有上百个同龄人在上海的新理念作文大赛赛场上奋笔疾书。其中有十多个幸运儿,在比赛结束以后,一步登天,绕过高考这道天堑,直接进入一流学府。 这时候张潮有点恨自己当初看走马灯时伸手伸早了,如果再等等,点中了更前面的几帧画面,重生到更早时候,他的机会会好很多。 眼前的几条路,似乎都被堵死了。就连以高中生身份批判体制、臧否人物这种近乎于哗众取宠的路线,都有一个从新理念大赛出来的中二少年韩涵珠玉在前,自己再用这招博眼球只能算拾人牙慧。 文坛如丛林,生态位的高度越高,宽度就越窄。尤其在自媒体还未大行其道的2004年,媒体资源十分稀缺,根本不会把关注度倾注到一个跟随者身上。 所以不能做下一个谁,只能是第一个自己。 真的没有路了吗? 张潮望向黑板上方的那面石英钟:新理念作文大赛,这场世纪初最盛大的青春文学盛宴,怎么能少得了我?谁说错过了时间,就不能参赛了? (本章完) 第4章 《新芽》杂志,你为什么不谢罪 第4章 《新芽》杂志,你为什么不谢罪 下了晚自习,张潮向陈欢使了个眼色,陈欢心领神会,和张潮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园。 陈欢看周围没人了,兴奋地一巴掌拍在张潮肩膀上,道:“前几天真是多亏你了,我才没着了那阴boy的道。你咋能那么冷静,尤其倒那一下……” 张潮在唇边竖起手指,示意陈欢噤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陈欢大大咧咧地道:“都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听说你有学校微机室的钥匙?”张潮试探问道。 陈欢慌张起来,道:“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我,我没有……” 张潮心里暗笑。陈欢之前借着打扫卫生的机会,偷偷复制了一把微机室的钥匙,经常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溜出宿舍,跑去微机室上网、打游戏。 舍友只当他去别的宿舍打牌了,从没有问过这事。直到有一回玩的太晚,他竟然在微机室一觉睡到上课,这才被发现。最后吃了一个记大过处分。不过那是 3月份的事了。 张潮微笑不语,只看得陈欢心里发毛,连忙道:“有,有,有。不过你千万别说出去。” 张潮道:“你把钥匙借我,我今晚要用。” 陈欢这次没犹豫,很爽快地掏出了钥匙,递给张潮,并且提醒道:“保安一般十一点会巡逻一次那层楼。你等他们巡逻过了再溜进去。选最后那排靠门的机子,这样窗户上基本没反光。” 张潮接过钥匙:“谢了。” “你……你要是被抓了怎么办?” “放心,不会连累你。” “那你小心点。”张潮一向言而有信,陈欢放心了一些。 两人商议完,就回了宿舍。洗漱、点名、熄灯。等过了 11点,张潮爬下床,嘟囔了一句:“睡不着,去遛遛。”径直出了宿舍。 俯身低头从打瞌睡的宿管室门口溜过,再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学校的园和绿植中穿行,悄悄抹入教学楼的侧门,轻手轻脚地上了六楼,尽头的那间大教室就是微机室了。 张潮掏出陈欢给的钥匙,捅进大门钥匙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门开了。 按照陈欢的提醒,他选了角落靠门的那台电脑,开机,果然是经典的windows xp系统。张潮看着那熟悉的绿山丘、蓝天空的壁纸有些感慨。 但不管啥系统,能上网就行。张潮打开百度,迅速找到了目标——博客中华。 博客中华是国内最早运营的博客平台,创始人是东方兴。作为互联网最早的个人媒体平台。博客在米国 911事件和后续的沙漠战争中,表现出了远超传统媒体的及时性和公正性,逐渐进入了主流舆论界的舞台 而在 2004年,中国的博客数量达到 300万个,而同期网民数量则是 9000万——也就是说每 30个网民中就有1个博客。 不同于 2024年任何人拿起手机就能做自媒体人、up主,现在能稳定更新博客,或者在论坛等网络平台上持续发表意见的网民,几乎都是精英或者准精英。 而 2003年到 2004年,恰好处于中国互联网舆论的关键节点——第一代网红纷纷登上舞台。其中,网名慕子美的一名女专栏作家,开始在个人博客上连载自己和不同男性打扑克的日记,轰动一时,成为引爆国内博客影响力的一颗炸弹。 没有重生常见外挂的张潮,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用影响力开始指数级增长的互联网,来帮助自己破局。 飞快地注册好账号,打开上传界面,张潮用王码五笔,有些生疏地打下了自己第一篇博客的标题: 是“新理念”还是“新应试”?——《新芽》杂志,请向中国文学谢罪! 是的,张潮参与“新理念作文大赛”的方法就是,在舆论上对它进行最猛烈的鞭挞。 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第一届和第二届,确实以其全新的、自由的作文理念,赢得了巨大的成功,也捧出了像郭小四、韩涵这样明星作者。 但随着比赛的影响力爆炸式增长,从第三届开始,新理念的投稿量就暴增。全国各地的高中生们,也从之前出版的《新理念作文选》、《新芽》杂志刊登的文章以及明星作者的作品中,迅速摸清了这个比赛的脾胃,开始针对性的写作。 中国的学生什么最在行?应试啊! 只要把“新理念作文大赛”看成是一场考试,以过去作者、作品的成功经验为复习材料,自然可以批量生产出符合其口味的应试作文来。 这种情况终于愈演愈烈,导致小四式的“明媚的忧伤”与韩涵式的尖酸刻薄大行其道,反而淹没一些真正的好作者。事实也证明,第一届、第二届以后,这个比赛就没有再捧出任何一个可以和小四、韩涵相媲美的写作明星。 而讽刺的是,小四、韩涵后来也都远离的文学领域,成了商人、车手、导演……就是没有好好写作。 而“新理念作文大赛”举办了二十多届,产生了数百名获奖者,竟然没有一个能成为国内文学的中坚力量。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是以比赛为跳板而已。实际上,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后来看有些揠苗助长的比赛,这些参赛者中的很多人,能够在生活中沉淀得更丰富,谁说不能冒出默言、于华这样的大作家呢? 不过现在是 2004年,第六届新理念作文大赛正是这个比赛烈火烹油、鲜着锦的鼎盛期。投稿量再破记录,达到 40万份;并且有更多大学参与进来,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但是张潮知道,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谓物极必反,新理念作文的弊端已经有不少人看出来了,也发出了批评之声。但是相比新理念的巨大影响力,显得微不足道。 原时空当中,恰在本届以后,新理念作文大赛就开始走下坡路。从第七届开始,大学不再免试录取一等奖得主,只给降分录取的优待,直接让比赛的吸引力下降了几个档次。许多偏科学生,就指望新理念作文大赛那不到千分之一的机会来博取上一流大学的机会。降分录取,能降几分?至少也得考到重点线。有考重点线实力的,有几个会分心去准备参加这个比赛? 所以无论张潮写不写这篇文章,新理念作文大赛这场青春文学盛宴走向衰弱,都是一件注定的事。他不过是提前把它往坑里推了一把而已。 随着写作的深入,张潮打字越来越顺畅,一篇3000多字的文章两个多小时就写完了。文章的最后部分直刺人心: “当‘新理念’沦为一种新的应试,这场盛宴的主人也从热爱文学、渴望自由的文学少年,变成一群世故油腻的文坛中老年。他们的评选标准成为另外一把收割梦想的镰刀,留下了汲汲于捷径、低头俯首的投机者,斩杀了有文学品格、昂首站立的追梦者。新理念作文大赛已成一个巨大的谋杀现场,死去的是中国文学的未来,而凶手却还在狂欢。 《新芽》杂志,你为什么不谢罪?” 敲完最后一个字,张潮长舒一口气。他知道,这篇文章从标题到内容,其实都有些危言耸听了。但是从流量时代重生到现在的他,深知如果自己写的是一篇温吞水,那毫无疑问会泯然于众。 只有把观点推到极致,才能引起注意。当然,张潮也注意在行文中回避了对具体某个个人的评价,而是把火力集中在杂志社和比赛上。 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张潮才落下了自己的署名:午夜潮汐。最后点击发送。 看着简陋……简洁的博客页面呈现出来的文章,张潮又思考了一下,觉得还不够。博客中华虽然是国内博客第一平台,但是整体影响力和后来的心浪博客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尽快发酵这篇文章的影响力,张潮又注册了目前最有影响的网络文学论坛“大榕树”,以及“东祠胡同”“天崖论坛”等平台,用“午夜潮汐”的网名把这篇文章都发了一遍。 发完一轮,已经是深夜两点了。张潮关了电脑,溜出微机室,借着夜色的掩护,回到宿舍。 没想到陈欢也没睡,他看到张潮安全归来,才松下一口气。两人互相点点头,心照不宣,各自睡觉。 第二天上课,张潮心绪不宁,时刻有种焦躁在心里涌动。他知道这是网瘾犯了。 2024年的正常成年人,只要醒着,基本无时无刻不与网络世界连接。早上一睁眼,就要看看微信有没有新消息;晚上要刷了抖音才闭眼。此外出行、购物、三餐、娱乐……就没有能离开网络的地方。 但这是2004年,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上网有啥用。手机也只能打电话、发短信,不联系别人的时候根本不会掏出来。 张潮不知道自己的文章怎么样了,有多少阅读量,有多少人回复和跟帖……当然,期间至少无视了陈欢至少二十次让他归还钥匙的暗示。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他才又找到机会,鬼鬼祟祟地溜出宿舍,来到机房,迫不及待打开电脑,点开自己的博客。 阅读量:251。没有留言。 张潮觉得这个数字是在骂人。又打开了大榕树、东祠胡同和天崖,惊喜地发现帖子基本都已经被顶到了十几页,跟贴讨论热火朝天。 第一楼照例是:“沙发。” 然后跟贴内容才逐渐正常起来。 有赞成的:“lz的批评一针见血,新理念作文大赛确实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有反对的:“lz就是哗众取宠,没有新理念,多少人才都埋没在应试教育里。新理念就是所有文学青年要捍卫的青春堡垒。” 很自然的分成了两派,吵的不可开交。这年头的互联网,没有中立党的容身之地。 当然也有纯吃瓜的:“瓜子生汽水啤酒矿泉水……” 张潮没想到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过这也正常。论坛是强互动模式,只要话题性够,哪怕主贴品质很一般,甚至只有一句话也能点燃战火。 而博客不一样,更强调作者的观点输出能力,需要积累读者。单篇爆红需要一定的运气,也需要一定的资源支持。 他知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真实影响力下降了。虽然依旧有大学免试名额,投稿量以十万计,但是在社会舆论层面,实际不如第一届、第二届。 谁让那两届有韩涵和小四两个弄潮儿呢? 所以其实这是借新理念东风,成就自己名气的最后机会了。 张潮并不气馁。他昨晚就查询到了,今年的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下周才举行。到时候杂志社一定会冲一波热点,自己的文章那时候发力也不晚。 今晚来当然不是只看看回复。他准备的第二篇文章也成型了,标题依然惊悚—— 二问《新芽》:多少文学青年的蘸血馒头才能喂饱你们? 内容则换了一个角度,从纯文学边缘化、文学杂志销量低迷的角度质疑了《新芽》杂志举办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动机不过是为了提振销量,而在比赛爆火以后,又迅速进行了商业化包装。在这个过程里,打造“小四式”“韩涵式”明星的冲动始终主导着比赛,因为这样才能为杂志带来最大的商业利益。 而在这个过程里,又有多少怀揣梦想的学生撞得头破血流、怀疑人生,从此远离文学? 文章依旧是3000多字。张潮检查错别字以后,就在各大平台发了出去。不过这次他的心态平稳了很多。 尽人事,听天命。 却不知,在他溜回宿舍酣睡以后,一场席卷文坛和教育界的风暴正在酝酿当中,而他的两篇文章,正是风暴的源头。 (本章完) 第5章 《新芽》杂志的反击,《南国周末》的决断 第5章 《新芽》杂志的反击,《南国周末》的决断 同样的时间,燕京,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的正是博客中华的网站后台。 看着网站不温不火的访问量,东方兴有些着急。当初他创办博客中华,除了受到批评微软的两篇稿件被微软公关删掉的刺激,就是看准了这个风口,想要在互联网江湖插旗占地,自立为王。 2004年,国内互联网的“门户之争”格局已基本确定。心浪、搜虎、网亿等门户网站鼎足而立,后来者要分一杯羹付出十倍的投入也未必成功——用户的惯性是巨大的。 而博客的崛起,则被认为敲响了门户网站的丧钟。 但自从2002年创办博客中华以来,其发展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迅速。虽然汇聚了五湖四海的精英来开设博客,但是始终没有办法“出圈”。 也就是不能突破传播壁垒,大部分阅读还是发生在“同温层”之间。普通网民的流量还是集中在几大门户网站,博客的内容再好,也很难被看见。 本来2003年下半年,慕子美自己的打扑克经历成功让网站和“博客”这个概念火了一把,但是还没到年底,就被有关部门严肃警告了。自己不得不删除了相关文章,封禁了慕子美的账号。网站流量的增长又放缓了。 寻找能打破壁垒的博客内容,是他现在最要紧的工作。 忽然,一篇惊悚的文章映入眼帘——是“新理念”还是“新应试”?《新芽》杂志,请向中国文学谢罪! 本就对传播有敏锐嗅觉的东方兴立刻意识到能起这样标题的作者肯定不简单,一看id,午夜潮汐?不认识,毕竟才注册两天。 3000多字的文章,很快就看完了。东方兴紧紧握住了拳头——这就是他要找的破壁之作! 无论是话题性,还是观点的尖锐程度,还是文笔的把控,都是上上之选。 唯一的疑虑,就是这个作者是一时兴起发的文章,还是打算持续创作。说起来现在全国注册的博客数量有300万,实际上大部分帐户都是三分钟热度,有的甚至注册完一篇文章都没发过。剩下能保持更新的博客,平均的更新频率也非常低。 如果自己投入资源,扶持了一个流星般划过的博客,不能产生持续的点击量收益,那就白费劲了。 正当他疑虑间,后台提示用户“午夜潮汐”又更新了——二问《新芽》:多少文学青年的蘸血馒头才能喂饱你们? 点开查看,从标题到内容,一如既往地犀利,简直是把《新芽》杂志办比赛那点小心思,全部曝光在太阳底下,任人观赏。 东方兴以为这个“午夜潮汐”和《新芽》杂志的某些人是不是有私人恩怨。 不能再犹豫了。因为是新博客,没有读者累积,所以在自然状态下,阅读量肯定很低。如果不扶持,这个作者干脆不写了,自己不是白白丢失了一个能吸引点击的磁石? 东方兴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一旦决定,就会立刻行动。他首先把这两篇文章都作为博客中华的首页推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且把标题加粗加浓了。 然后通过“午夜潮汐”的注册信息,给他的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告诉他自己很欣赏这两篇文章展现出来的观点,鼓励“午夜潮汐”继续创作,稳定更新,自己也会给予强有力的支持。 做完这一切,东方兴才放心地去睡觉了。 而星期五一早,这两篇文章,在上海的《新芽》杂志社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浪。 杂志主编赵常田刚到办公室,编委李启刚就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主编,你看看这两篇文章。”李启刚把一叠打印稿放在赵常田的面前。 “哦?是什么投稿吗?你自己审不了?”赵常田有些好奇,拿起稿子就阅读起来。 刚看到标题,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越看到后面,脸色就越难看。两篇文稿加起来不到7000字,身为资深作家、编辑的赵常田很快看完了,把稿子往桌子上一拍: “简直岂有此理!这是,这是对我们杂志的污蔑!启刚,你从哪里看到的?” “这是负责网络的小王昨天晚上在网上的论坛看到的,他觉得很重要,就打印出来了。今天早上给我看了,我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就过来找您了。” “严重?这两篇稿子发在哪里了?这个‘午夜潮汐’的是谁?” “我让小王查了,是一个没注册多久的账号,具体是谁不清楚。文章主要发在博客中华,还有大榕树、东祠胡同、天涯这些论坛上面。有些论坛的讨论据说都快上千条了。” “才这么两天就上千条?第六届大赛的复赛下周就开始,这种文章如果在社会上流传,很可能会冲击新理念大赛的正常开展!一定要想办法消除影响。” “找您之前我想好了,大榕树、东祠胡同相关板块的负责人,都是我们文坛圈子里的,和我们都有过一些合作,打电话过去说说应该能把帖子删除。博客中华和天涯虽然不认识里面的负责人,但是找找关系应该也能解决。” “就这么办,一定要尽快解决。实在不行,找领导。” “明白。” 赵常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也不是容不得批评。但是,现在的新理念作文,规模已经大到不能垮了。” 李启刚也道:“是啊。这届初赛投稿量就有40万份,这是多少学生呕心沥血之作。不能因为这篇文章,就把六年来的成果毁于一旦!” 这两人都是老媒体了,看到文章就深知其威胁。 果然没到中午,东方兴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越听眉头锁得越紧,最后忍不住说道: “不好意思,李编辑,我觉得最基本的发言自由应该是有的吧?虽然那两篇文章的用词尖锐的一点,但我认为还是在正常批判的范畴里,既没有人身攻击,也没有污言秽语。我不同意删除。”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急了,声音都大了些许,旁人都能从话筒中隐隐听到: “……固执……领导……后果……负责……” 东方兴也生气了,大声回道:“我会负责到底,有什么冲我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虽然说了狠话,但是东方兴其实并不担心——上海的部门,怎么管得到燕京。何况,这几年《新芽》杂志依靠新理念作文比赛崛起,已经让很多人眼红了。 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开始拨给自己在报社的朋友:“老李啊,对,是我。我这里有两篇文章,很不错,你可以看看。如果满意的话,我可以联系作者,给你们转载。” 而在上海,李启刚有些尴尬地向赵常田汇报:“大榕树和东祠胡同已经同意把帖子删除,天崖论坛则做了很多工作,才勉强同意。但是……” “但是什么?博客中华呢?” “博客中华的负责人东方兴很强硬,他不但不会删除,而且今天已经把这两篇当做首页推荐了。” “看来他也是个‘聪明人’啊。由他去吧。博客中华那个网站我看过,影响力一般般,掀不起什么大浪。不过你让小王盯紧点网络,不要再让这个‘午夜潮汐’搞东搞西了。有什么新情况,马上消灭在萌芽状态里。” 李启刚点点头,转身去安排工作了。 赵常田揉了揉太阳穴,又开始准备下周的复赛工作。这几年比赛搞下来,其中的利害关系和利益牵扯越来越复杂,已经不是当年那样,在酒店里租一个会议室、几个房间,拉一个横幅就能开开心心地举办了。 从初赛到复赛,到底接了多少个请托的电话?赵常田也记不清了。自己还有几年就退休,只希望这个比赛至少在自己手里时,能善始善终吧。在远离燕京和上海的南方都市,羊城,一份颇具影响力的周报编辑部内,气氛有些沉闷。 因为去年报道了一些敏感事件,这份周报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就连总编的位置都摇摇欲坠。 此刻摆在编辑面前的难题,就是下一期报纸的选题。除了一些常规的新闻时评、深度报道和人物访谈,这份报纸最重要的价值就是针对那些具有争议性、话题性的社会事件发表自己的评价。 但这样做是有一定风险的。现在报社短期内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压力了。 直到下午,整个编辑部里的气氛仍然十分沉闷。男编辑们一根烟接着一根烟,一个又一个的选题被否定了;否定一个,就有人要出去透口气。 快下班了,一个年轻的编辑,忽然招呼了所有人一声:“大家过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编辑们呼啦啦一下子围过去,只见年轻编辑的电脑上显示着博客中华的页面,以及一篇标题惊悚、抨击《新芽》杂志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文章。 “这个选题,怎么样?” “文章写的不错,但是好像是他们文学圈的事,与我们报纸的主旨不搭嘎。” “是啊,学生作文比赛而已。” “谁说的?这个比赛的一等奖,能直接上燕大、复大这样的顶级大学呢。” “对哦,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郭小四,还有韩涵是不是就是这个比赛出来的?” “那这样就有其在社会面上的影响了。” “是啊,一篇作文上大学,那那些寒窗苦读的学生怎么想?” “学数学、学化学、学物理,都有国家和国际的大赛,拿了金奖就能面试录取顶级大学。那语文好为什么不行?” “作文好,不等于语文好啊。” “作文评价的主观性太强了,这篇文章说的有道理。它不像数学物理,总有一个客观的正确答案。作文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呢?” …… 争论很快吸引了报社总编江平,她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在众编辑身后听了一会儿,又上前看了两篇文章,才开口道: “教育选拔和教育公平,也是社会最关注的问题之一。下星期就是新一届的新理念作文比赛了,好像是第六届吧?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个比赛在第一届的时候,确实是开风气之先,意义非凡。但是现在是第六届了,他们还保持着初心吗?第六届,应该是反思的时候了。他们自己不反思,我们就帮他反思。” “可是,这样不就要得罪《新芽》杂志社吗?”一个编辑有些犹豫。 总编江平盯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发现文章的年轻编辑说:“联系博客中华的负责人,我们要转载这两篇文章。尽快联系上作者,他的文笔很不错,看能不能成为我们的供稿人。我们自己也要出几篇文章,围绕教育公平、教育选拔问题,进行深度报道。” 众编辑各自领命,只有那个担心得罪《新芽》的编辑有些羞愧地站在原地。 江平说道:“你是新来的,我不怪你。但是来《南国周末》,就要有《南国周末》的胆量和勇气。得罪不得罪人,你不需要考虑。出了问题,我来扛。” 时间一晃又是十一点,划水划了一天的张潮又钻进了微机室,打开博客中华,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两篇文章居然都上了首页推荐,阅读量一下子暴涨到5000以上。 但是打开各大论坛,张潮的兴奋就变成了愤怒——他被删帖了。理由也非常敷衍:文章没有实际根据,引发争吵和谩骂。 张潮知道这大概是《新芽》杂志社的公关导致的。不过对方反应这么快,他也没有想到。但是这正好给了他第三篇文章的灵感,他很快就敲下了标题—— 三问《新芽》杂志,你究竟在怕什么? 三千多字的文章又是一气呵成——先讲述了自己在各大论坛的帖子同时被删的遭遇,质疑了如此整齐统一的操作背后是不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接着针对新理念作文大赛背后的教育机制问题,提出了自己看法——认为新理念作文大赛为文学偏科生开一条升学的新路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样的大事完全寄托于一家杂志社,就显得有些儿戏了。 一篇作文上大学,在比赛的草创期,可以作为一种不完善的办法暂时执行,也为比赛吸引了大量的关注,但是现在已经第六届,仍然是“一篇定生死”,有何不同? 最后的结语依旧尖锐: “删帖背后那双‘无形的手’到底是谁伸出来的,大家心里自有公论。当十多万文学青年的命运操弄于一家杂志、几个编辑的时候,他们的品行应当受到最严厉的审视。而他们用最傲慢的态度告诉我们,他们不接受监督、不接受批评,也不接受反思。傲慢是人类七宗罪之首,所以今天我们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新芽》杂志为什么不向中国文学谢罪?” 从“谢罪”始,以“谢罪”终。三篇文章,借由《新芽》杂志的删帖,以一个完美的呼应结束。张潮对《新芽》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批评告一段落。 少这么一篇,不够尽兴;再多一篇,又显得刻意了。三篇刚刚好。 检查完错别字,张潮又选择在各大平台发送。幸好这次只是删帖,而没有封号。 发送完,张潮又检查了一下邮箱,发现了两封来自东方兴的邮件。 第一封邮件东方兴表达了对张潮的赞赏,并希望张潮能够稳定更新。 张潮简单地回复了一下,感谢了东方兴的认可和支持,表示自己会尽量保持更新频率同时把家里的座机号码发给了东方兴。 第二封邮件,东方兴则转达了《南国周末》和燕京几家报纸想要转载文章的请求,并让张潮提供真实姓名、地址和银行账号。 张潮犹豫了一下,自己现在还没有银行账号,自然提供不了。三篇文章建立起来的人设还太单薄,如果贸然暴露“午夜潮汐”是个高中生,恐怕不是好事。 想好以后,张潮回了邮件,首先同意了转载的请求,但是要和《南国周末》等几家报纸互相通个气,彼此知道不是独家转载;如果需要独家转载,稿费要另谈;如果分别转载,那时间要统一——就在第六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举行复赛的当天,也就是下周四。 不过稿费账号,要下周才能给。真实姓名、地址等也暂时不能透露。 邮件比较长,考虑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写了小半个小时才写完。检查无误以后,才点击发送。 张潮长舒一口气,为了能博取一个上大学的机会,自己的第一步计划,终于成功启动了。 (本章完) 第6章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 第6章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 转眼到了周六。高三生自然是没有人权的,周六照常上课,只是晚上没有自习,可以回家。 张潮连续三天晚上2点睡,早上6点半就起,白天已经彻底变成行尸走肉了,看啥眼神都是空洞的。 语数两门课更是直接倒头就睡,被老师扔了好几支粉笔,还被罚站了一节课。 课间操,班主任老王就找上门了,和张潮严肃谈了一次话,告诉他如果再睡觉就要找家长了。 不过张潮一句话就把老王整抑郁了:“王老师,我也不想的。但是自从上周日被刘旭阳打了一拳后,我就开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咋了。” 老王其实看得出来张潮纯属熬夜熬的,那两个黑眼圈就出卖了他。但是上周他的做法有包庇刘旭阳的嫌疑,如果张潮闹起来,自己肯定落不下一个好。 应付完老王的责难,张潮其实也很为难。这么熬夜写稿子身体肯定顶不住,但2004年不比2024年,手机都不算普及,想要稳定码字对一个小县城的高中生来说难度确实有点高。 回到教室,却看到座位旁有个矮个子、马尾辫,面容清秀的女孩子在等自己。 张潮从记忆里把这女生揪了出来——兰婷,学校文学月刊“晨钟”的副主编(主编自然是老师),负责学校各种学生有关的文字活动。 兰婷是小城颇有名气的才女,从小学开始就是各路作文比赛的一等奖得主。还时不时在市日报的“作文园地”板块发表个小豆腐块。 直到初一,一个叫张潮的男生从乡下转学到城里。从那以后,整整三年,兰婷在各种作文比赛里,都被张潮稳压一头。 如果比赛只有一个一等奖,那一定是张潮的,她只能屈居二等奖。 如果比赛设置了不止一个一等奖,那张潮的名字肯定排在她前面。 好不容易到初三,一场全县中学生现场作文大赛,一百多学生被拉到县里刚刚开发完毕、就要对外营业的风景区青云山,在青山绿水中写作。 这是县里为了景区宣传特地举办的,因此规格很高,副县长、县宣传部部长、县文旅局局长都是评委。 兰婷为了给自己的初中生活“完美收关”,不惜违反原则,通过家里的关系,提前到风景区里游览了一遍,打好了腹稿。 比赛的最终结果,兰婷果然获得了初中组唯一一个一等奖。但是这却成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场噩梦—— 张潮竟然凭借一篇在当时看来非常新颖的文言骈文《青云赞》,直接让评委决定为他临时新设一个“特等奖”,而且是涵盖了高中组。 也就是说兰婷只是获得了初中组的一等奖;而张潮,则是整个比赛的特等奖。 更让兰婷愤怒的是,赛后一等奖获奖作文都被县里送去市的日报社,集体登在了报纸上。唯独没有刊登张潮的《青云赞》——这篇作文被再次润色完善以后,被电视台拍成了电视散文,在市台和县台黄金时段播出了。 看到张潮的名字在片头划过,兰婷知道自己初中写作生涯只能彻底被笼罩在张潮的阴影之下。 不过上了同一个高中,张潮却低调起来,除了考试写的作文,几乎不再参加作文比赛。兰婷没有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再现小学荣光,几乎是以碾压之姿掠走了所有作文奖项。 唯有在每次考试结束以后的范文展览上,还能看到那个曾经耀眼的名字。 不过兰婷始终没有“放过”张潮,每逢有比赛或者征文,都会亲自来问张潮参不参加,但几乎无一例外,都被张潮拒绝了。 但是这次,张潮不想拒绝。 “征文题目是什么?”张潮干脆地问。 “嗯?”兰婷明显一愣,之前张潮都是问都不问题目,一口拒绝,这次难道真的准备参赛了?不想给高中生涯留遗憾?不过想参加肯定是好事,兰婷连忙回答:“题目很简单,以‘亲情’为主题,叙写自己对父母、亲人的真挚感情,要能体现出当代高中生的独特体验和思考。” “有没有体裁和字数限制?” “这次是市里的征文,模仿‘新理念作文大赛’,体裁不限,字数不超过5000字就好。” 张潮思考了一下才道:“我可以参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 兰婷有点生气,觉得张潮是在拿捏她,于是道:“怎么让你参加比赛还有条件?抱歉,我答应不了。你爱参加不参加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张潮忙道:“别着急啊,我是真有事拜托你。这次我参加,稿子绝对保证质量,不拿奖提头来见。” 兰婷闻言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道:“好大口气,参加比赛还能预支奖项,你以为你是国家乒乓球队?说说看,你的条件是什么?” 张潮道:“我记得学校的广播室,是你管着吧?” “是又怎么样?” “里面有一台电脑,用来放歌,也是你管着?” “是又怎么样?” 张潮哭笑不得,不过为了自己的大计,只能耐下性子继续说:“我最近要用电脑打点文章,如果我这次征文的稿子你满意的话,以后每天中午和傍晚,广播站不忙的时候,让我用一个小时电脑。” 兰婷眯起眼睛,盯着张潮问道:“你在写什么?” 张潮道:“这就不能告诉你了。我自己的一点小文章,手写太累了,打字轻松点。” 兰婷想了一会,才道:“借是可以。但你的稿子一定要让我非常满意才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那你好好写,下周一我来拿稿子。张大才子,两天时间总够写吧?” “你先别走啊,等一下。”张潮拦住了兰婷,从课桌抽屉里抽出作文本,就刷刷刷写起来。 兰婷道:“你在写什么?” “你要的稿子啊!” “?”兰婷脑子宕机了,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他要写什么?写诗?几分钟就要写一首能参赛的诗? 兰婷愤怒了,她觉得张潮是在耍她。其实她孜孜不倦想找张潮参加写作比赛,目的就是为了能战胜他一次,好祛除头上的阴霾。 三年,她等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机会,张潮愿意重新参加比赛。兰婷其实已经写了一篇她自己极其满意的文章,即使拿去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也有机会获奖——或者,至少能进入复赛。 想不到张潮竟然如此儿戏,简直是侮辱她三年来的努力和付出。 就在兰婷要爆发的时候,张潮已经写完了,把稿纸往她手里一塞,说道:“你看看。” 兰婷勉强按压住怒火,冷冷瞪了张潮一眼,才低头看手里稿纸。才看个开头,她就愣住了——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 长福县三中高三(2)班张潮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 职称、房贷、牛肉的价格 我跻身其中,最为持久 我是这对中年夫妻唯一相符的病症 共同的疾患,一十八年来 无时不在考验他们的婚姻 我差不多就是耐性本身 我是疲惫的侧面、谩骂的间歇 我是流水中较大的那块石头 将眼泪分成两份 2004年1月10日 兰婷反复看了两三遍,仿佛要把每个字嵌进自己的眼眶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张潮说:“这真的是你写的?” “你刚刚不是一直在一旁盯着吗?” 兰婷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我、不、信。你等着,我今晚回家就上网查。” 张潮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查呗。没查到的话,记得兑现承诺。”心里想,这首诗在原时空当中,直到2015年,才被笔名“脱脱不”的大学生写出来,并且一举夺得了当年的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特等奖。兰婷在2004年就算把网络和文学期刊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啊。上课铃响了,兰婷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班级。 有了兰婷的承诺“打底”,张潮轻松了很多,连下午上课的精神都好了很多。期间陈欢又过来暗示要还钥匙了,不过被张潮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虽然应该能去广播站打稿子了,但广播站的电脑是没网络的,想发网上还是得去微机室。 下午五点,高三准时放学。家在县城的学生基本都回了家,张潮也不例外。 不过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路上的张潮,内心有些复杂,有些“近乡情怯”。在原来的时空当中,他从上大学以后,就越来越少回家。后来一路工作、考编、辞职、创业、创业失败、当补习老师…… 忙碌的生活几乎把他淹没了,与父母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后来每次回去,都客气得像客人。 重生以后他几乎立刻就投入到忙碌的高考复习和写作当中,想要把自己的人生拉回到相对熟悉的轨道上,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回家的事。 陈欢骑着车从后面赶上来,与张潮并排,打了声招呼道:“明天去体育馆打球不?” 张潮这次回家计划了不少事,所以拒绝了陈欢,不过答应他周天下午早点到学校一块打球。 骑了二十多分钟,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巷口。现在不少人家还在用柴火灶,所以袅袅炊烟正弥散在层层乌瓦上方,颇有诗意。 张潮深吸一口气,推着车进了巷子,来到熟悉的大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又是熟悉的小院子和两层瓦房。 父亲应该还没有回家,母亲则在厨房里忙碌。 张潮停好车,缓缓走到厨房门口,母亲的背影就站在灶台前。时光回流二十年,她仍是乌黑利落的短发,炒菜的动作也干脆潇洒。 张潮的眼眶湿润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看到水池边放着一袋豆角,就开始剥了起来。 母亲回过头,看到他正在剥豆角,笑了,道:“小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开始干活了?” 张潮极力压抑着颤音,道:“没啥,就是饿了,想早点吃饭。” 母亲把刚炒好的蕹菜装盘,递给张潮,道:“饭已经焖好了,桌上有汤。饿了你就先吃,我再炒一个菜。” 张潮端着菜放到餐桌上,这是,小巷口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发动机声。张潮的眼眶有些湿润…… 张潮的父母,都觉得儿子今晚有些奇怪,似乎有满腔话说,但又不开口。吃过晚饭以后,母亲收了碗筷去洗,只留下父子二人坐在餐桌前彼此沉默。 “你,谈恋爱了?”父亲先开了口。 张潮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说:“没有,您想啥呢。” “你今晚一愣一愣、心事重重的样子,和我当年刚谈恋爱一样。” “……” “恋爱,也不是不能谈,但要注意时机嘛,毕竟现在高三。” “真没有!”张潮有些急了,干脆说:“我一模考砸了,分数估计不太好看。” “……”这次轮到父亲无语了,不过毕竟是二十多年的老师,什么考试失常没见过,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才一模,离高考还有半年。” “可是,如果我高考还是考得不理想怎么办?”张潮出言试探。 “那要看多不理想了。” “如果,如果本科线都上不了呢?” 张父这次倒没有太意外,他知道儿子是个大偏科,成绩本身就比本科线高一些而已,失常了可不就上不了本科了。 “你等着,我去拿样东西。”张父离开饭桌,回到房间,不一会拿出来一张纸,递给张潮,“你看看。” 张潮其实在张父拿出纸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是什么。那是一份证明,证明张父在乡村地区当老师超过二十年。 只是在原时空的2004年,这份证明是在高考完了以后,报志愿时,张父才拿出来的。 “这是我前一阵去教育局开的证明,证明我的教龄用的。国家有政策,像我这种情况,你报提前批的师范,可以加20分。之前怕你不好好复习,就没有拿出来。” 张潮顿时又有看到班主任老王把斯伯丁篮球没收走的感觉。 在原时空里,这份证明最后没起作用,因为自己的分刚好够用。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这20分很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这时候张父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列了十几个师范院校的校名和去年的文科录取线:“这些学校都都不错,你就算考失常了,加上我这20分,也能录取。所以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心复习就好。” 张潮一眼就看到自己原先学校的名字赫然其上。 时间线又试图尽量把历史拉回原来的轨道上?如果自己不写那些文章,不做那些努力,而是好好复习,是不是也能考回原来的学校? 那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是不是反而奔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张潮一时间想不明白,不过还是向父亲表了决心。然后匆匆揣上钱,就出门理发了。 虽然无法预测后果是什么,但他的文章已经发了,想追也追不回来。至于换了学校,会不会再遇到那个人……时间线,会给出答案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自己的形象打理一下。 2004年的张潮,留着这时候男生普遍爱留的半长不短三七分,但是既没有定型,平时也没空打理,反而显得油腻腻、邋里邋遢的。 衣服搭配在2024年的眼光看来,也里胡哨太土气。这一切都让张潮没眼瞧自己。 张潮没去熟悉的理发店,那儿的老师傅这辈子只会光头、寸头、三七分三种发型,胜在便宜。 他是去县城唯一有点现代商业气味的平街,找了一家年轻师傅开的发廊,连说带比划,整整一个多小时,把师傅折腾到快疯掉,才弄出了一个类似美式前刺,但又没有那么张扬的发型。 定型以后师傅都愣了,没想到被这个半大小子指挥着一阵操作,就在自己以为要剪出史上最丑发型的时候,结果效果这么好?干净、清爽、利落,让眼前这个平凡的小伙子都显得有点小帅。 张潮也很满意,这个发型让自己精神多了,正要付钱,师傅却不收,而是问:“小哥,这发型你从哪儿看的?” 张潮暗笑——这发型要过差不多二十年才火,那时候可以说满大街都是——回答道:“自己瞎琢磨的。” “你能不能留一会儿,我给你的发型拍个照?” “哈,这可是我私人造型,你要给别人剪?也不是不行,那以后我来理发,要给我优惠。” “没问题,以后小哥来理发,一律免费。”这师傅是算得清账的,他一眼就看出这种发型的流行潜力。只要未来半年内,县城里只有他会剪,那就能发笔小财。 张潮就算半个月来一次,那才多少钱? 没一会儿,师傅就借来了一部相机,对着张潮的脑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拍了个够,生怕漏了一个细节。 拍完以后,他还向张潮讨教了细节。张潮倒也不吝啬,他也希望这师傅多剪一些这种发型,熟练一点,细节处理更精致一点。这和写作一样,需要练手。 剃头、修脚、弹、写小说、教书、开大货,本质上都是手艺活。 和师傅沟通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张潮才溜溜达达回了家。父母看到张潮的新形象,都是一愣。 “你……你还说自己没谈恋爱?” “呃……老爸老妈,你们听过一句老话吗:女为悦己者容。现在学习就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取悦我的女朋友,有错吗?” “……” “老张,竹条你放哪儿了,这小子太久没打,皮痒了!” “妈,我回屋复习了!” (本章完) 第7章 可悲的厚障壁 第7章 可悲的厚障壁 周日一早,张潮就揣着身份证出门了,他要去开个银行账号,好收稿费。 时代让一些事情变得没有仪式感,比如稿费就是如此。张潮记得初中的时候发表了作文,稿费会以汇款单的形式寄到学校里,然后语文老师或者班主任会拿着单子到班上大声喊: “张潮,你的稿费到了。” 虽然稿费只有5块钱、10块钱,但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讲台“领奖”的感觉难以忘怀。 如今倒不是不能选择收稿费单,然后再去邮局兑换现金,但是那就必须把自己的身份信息写清楚。张潮不想在“午夜潮汐”这个id的名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前暴露身份。 就在张潮忙着开户这些事的时候,兰婷已经顶着一夜没睡的黑眼圈,瘫软在床上。 昨晚她拿着张潮这首《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在网络上反复搜索,甚至勉强翻译成了英文,在古哥网上也搜了一通——都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诗句。 她又翻出家里订阅的近年来的《星星》诗刊等文学杂志,同样没有任何收获。 “难道,难道真的是他自己写的?”所有的不可能排除以后,那么剩下的选项再不可能,也是那个答案。 兰婷把张潮当做对手,是因为张潮作文写得再好,那也只是作文,是学生所作。 而看到张潮写下“我是流水中较大的那块石头,将泪水分成两份”时,兰婷知道张潮写的已经不是学生作品,而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在写一首真正的诗。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没有一个华丽的词藻,没有一句造作的抒情,没有一字刻意的押韵,只用最平凡、最琐碎的生活日常相组合,就构建出一个儿子对父母最深沉的感念和忏悔。 再看看自己写的那篇得意之作,顿时恨不得马上撕掉。 身为一个颇有家学渊源的文学爱好者,她知道写作上的有些门槛,有些人一辈子跨不过去,有些人努力一番可以跨过去——而有些人,则生来就在门槛里面。 比如朦胧诗派(虽然几乎谁都不承认自己是这派的)的代表诗人顾城,在他8岁的时候,就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杨树 我失去了一只臂膀, 就睁开了一只眼睛。 看过杨树修枝的一定懂得其中妙处:杨树枝条被砍下以后,树干上的疤就像眼睛。 顾城可以说天生就在门槛里,那张潮呢?兰婷认为他是经过努力跨过了那个门槛。 她觉得自己知道张潮为什么上了高中就不参加作文比赛还有征文——初三那场比赛,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写作水平已经超过了普通高中生的天板。要想突破,就不能在原先的框架里打转。 不参加比赛,那就是在“闭关修炼”,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高手,要想突破境界,就必须与世隔绝,专心致志。 学生作文对张潮来说太幼稚了,甚至只会妨碍他探求文学大道。可笑自己还在其中摸爬滚打了三年。想到这些,再看看卧室书柜里陈列的各种奖杯,兰婷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自己和张潮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想到这里,兰婷又翻身下床,到客厅抄起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舅妈,我是婷婷,舅舅在家吗?……太好了,我现在过去。” 另一边,张潮也办好了银行卡,回家前顺道拐去一家电脑店,10元买了一张3.5寸软盘,方便把文章从广播室电脑复制到微机室的电脑上。广播室的电脑并没有联网。 虽然2004年,u盘已经出现了,但是学校那批旧电脑只支持软盘。一张3.5寸盘,容量只有1.44m,连一部长点的小说都存不了。 回家以后,他就把写作的事告诉给了父母,当然不是全部。一来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二来博客中华或者以后什么报社、出版社有电话打到家里,也不会被当做诈骗。 张父张母听完没有太诧异。儿子会写作他们一向知道,只是没有想到水平竟然到能给大报纸投稿的程度。不过也特地交代,不能因为沉迷写作而耽误了学习。 张潮心想这不是要瞌睡就来枕头了吗,一模考砸有借口了! 这方面倒是张父更懂,毕竟是老厦大生了,就询问道:“你写的都是什么文章?有没有底稿,给我看看。” 张潮回答道:“没留底稿。不过都是批评,批评‘新理念作文大赛’。可能人家觉得这个有噱头吧?”他知道父亲比较崇尚冲淡平和的文章风格,自己那三篇近于危言耸听,攻击性太强,看了父子间恐怕又是一番口舌。 发表以后他们就算看到了,自己也不在家里,吵不起来。 张父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这个比赛吗?书都买了十几本。” “人是会改变的嘛。这几年他们的比赛越来越功利,文字也越来越模式化。我就忍不住批评了。” “你怎么突然又对写作感兴趣了?上高中以后,你就没问过我作文,也没再往家里拿作文比赛奖杯了。” 张潮沉默了,没有回答。 “你不想说就算了。能重写拾起笔就好。”张父也不追问,而是宽慰道。 张潮心想,我倒是想说,可我真忘了……时间能磨灭很多记忆。二十年过去了,当初自己为啥中二地不愿意参加比赛,实在是记不太清。 这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张母去接了电话,不一会儿,出来对张潮道:“一个叫东方兴的找‘午夜潮汐’,说是文章发表的事。”语气欣喜,估计是想不到儿子说的竟然这么快就被证明了。 张潮去客厅接了电话:“喂……东方兴先生,我就是‘午夜潮汐’,初次通话,十分荣幸。报社那边有反馈了?” 电话那头的东方兴一愣,张潮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还带着男性刚渡过变声期之后那种特有的清亮。对方才20出头?不过他很快调整好,继续说道: “您听起来真是年轻,冒昧的问一句,您还是大学生?” “年龄不影响发表吧?” “倒是不影响……英雄出少年啊。我帮您问过了,《南国周末》愿意独家登载你的稿件。” “稿费标准呢?” “《南国周末》的稿酬标准一向是每千字80-120元,这次独家用你的稿件,他们愿意出按120元给。三篇都要,差不多一万字整,大概就是1200。稿件登出以后的次月支付。” 张潮没有意外,2004年左右报纸杂志的稿酬差不多就是这样。这年头平均稿酬最高的其实是《故事汇》,有千字300左右,谁让它销量高呢。 当然这都是没什么大名气的作者,如果是名家,由杂志邀稿,那又是另外一个价格了。曾经有个女性杂志邀请燕京的“痞子作家”王硕写专栏,王硕就开价一个字5元把人吓跑了。这还是2001年左右的事情。 张潮现在还没有什么名气,自然没有什么特别待遇,于是爽快的答应了。 不过东方兴还有别的事谈:“昨天怎么没有看到你更新?” 张潮答到:“周末嘛,总得休息一下。下周一应该能恢复更新。以后准备一周写2-3篇。毕竟像‘新理念’大赛这样能从多个角度切入评价的社会公共事件不是天天都有的。” “你打算专门走社会批评路线吗?” “当然不是。文艺批评,小说,散文,诗……都会写。哪能全写批评,我可当不了迅翁。” “哈哈……你不想当,有的是人想当呢。‘当代迅翁’,不知道多少人在抢这个帽子。”“这顶帽子谁爱戴谁戴,反正我不戴。您有事就直说吧。” “你是爽快人,我就不客气了。《南国周末》的编辑想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成为他们的特约作者,以后有稿子可以优先投他们。他们很看好你。” “……”张潮不置可否。东方兴是博客中华的掌舵人,怎么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东方兴听张潮没有反应,只能继续说:“其实我也很看好你。所以这次特地把你的两篇文章做了首页推荐。《南国周末》也是在我们博客中华的首页上看到你的文章的。” 戏肉来了。张潮先给东方兴再次表示感谢,再问道:“您是不是担心我以后稿件都投给《南国周末》,不在博客上放了?” “《南国周末》影响力虽然大,但毕竟是传统媒体,受众始终有限。但我们博客中华就不一样了,互联网的传播是无远弗届的,任何一个网民,只需要轻轻一点,就可以看到你的文章。你知道现在中国有多少网民吗?一个亿!……” 东方兴在滔滔不绝给张潮画自己和面的互联网大饼,殊不知张潮来自20年后,早就免疫了,只静静听东方兴装boy。 东方兴画了十分钟的饼,发现张潮始终回应得不咸不淡,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张潮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我当然愿意在博客中华继续发,但是发博客毕竟没有直接的收入……” 东方兴说道:“你的文章,只要质量没问题,我们可以重点推荐。而且透过我们的平台,你的文章也可以让更多传统媒体看到,他们转载了,也会给你稿费。不过……” “不过什么?” “我希望传统媒体转载你的文章的时候,可以带上博客中华,比如署名,可以是‘博客中华·午夜潮汐’。” 张潮考虑了一下,说道:“那为什么不能是‘午夜潮汐(博客中华)’呢?” “……”东方兴一时无语。 “署名关系着版权,即使笔名也是一样。虽然我相信您的信誉,但我希望能更正式一些。目前这三篇,我可以口头答应您,《南国周末》刊载的时候,可以在引语或者结尾部分加上‘博客中华’字样。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也可以把文章转载的代理权,委托给您。至于如何联合署名,我需要一些法律层面上的保证。” 东方兴没想到这个声音稚嫩的小伙子,维权意识竟然这么强。在互联网发展的早期,版权意识是很弱的,甚至有人认为分享精神就等于可以任意盗用别人的作品。很多有才华的作者随手写随手发,别人随便转随便偷,都不以为意。 “怎么,我提的要求很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你有这个意识很超前啊!我会请律师起草一个协议,把我们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讲清楚。不过我需要知道您的真实姓名和收件地址,否则这协议可不会自己飞到你那里。” 张潮这才把自己姓名告诉了东方兴;地址则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告诉他学校地址——毕竟自己每周只有不到一天时间呆在家里——当然没说自己是哪个班的学生。此外顺便把新开的卡号告诉给了东方兴。双方都确认各种信息无误以后,才结束了通话。 挂掉电话的张潮一转身,就看到父母站在身后,恐怕已经全程旁听了,所以二位的表情有些目瞪口呆,可能是没想到儿子竟然能这么从容地与人交涉,维护自己的权利。 “你都是从那儿学的这些?”张母疑惑地问道。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上个星期被陈欢传球砸了下脑袋,然后就会了。” “……你猜我们信不信” “……” 而远在燕京的东方兴看着写着张潮姓名、地址和卡号的小本子,心想原来是个年轻老师,想必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有空写文章,难怪都是半夜发博客,id叫做“午夜潮汐”。 不知不觉,就到了周日下午,张潮吃过午饭,就提前回了学校,和陈欢打球。 陈欢看到张潮的新造型,眼睛都直了,还想上手去摸张潮的头,被他一把把手打开了。 陈欢啧声道:“你这都快赶上我帅了,去哪儿理的?我知道了,你这是抓住青春的尾巴,要泡妞啊!说说,看上哪家姑娘了?” 张潮一个跨步绕过陈欢,把球投进,然后才道:“不谈恋爱就不用打理个人形象了?我青春长得很,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这火车头的新球太硬了,便宜没好货。” 陈欢不依不饶,继续猜道:“是兰婷?个子矮了点,但是长得挺漂亮,关键是……”说着说着,陈欢双手在空中各画了一个半圆,“啧啧,你小子有追求啊!” “傻大个,你说谁个子矮?”兰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球场边,怒气十足地瞪着陈欢,还用手也比划了一下陈欢刚刚的手势,“说说看,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欢吓了一跳,他嘴上是,可是只敢在男生群体里,对女生是万万不敢的,何况是兰婷这样老师宠得很的学霸。 张潮替陈欢解了围,对兰婷解释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兰婷狠狠盯了陈欢一眼,没有继续追究,回答道:“我要整理这次征文投稿。” “哦。那我那篇你找到‘原版’了吗?” “……”兰婷心想你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她的性格不会回避自己的错误,索性大方的承认,“确实没有找到,是我小看你了。” 张潮微笑着说:“那我今天可以去广播室用电脑了吗?” 兰婷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的?是什么书启发了你,还是……有哪位高人指点?” 张潮一愣,怎么你也这么问,于是再次答到:“说来你也不信,我上个星期被同宿舍的刘旭阳打了一拳,突然就觉得大脑一片清明,然后就会写了。” 接着指了下陈欢:“不行你问他,是不是真事。” 陈欢当然猛点头,道:“我作证,这小子就是被刘旭阳一拳打开窍的!” 兰婷怒道:“你把我当傻子吗?你不愿意说算了。”然后就气呼呼地离开了球场。 张潮把球一丢,跟在兰婷后面,追着问道:“你可不许耍赖啊,都说好的。我现在就想写东西,你现在就给我去开门……” “不开不开就不开,你自己说下周开始。” “诶,反正都要用,提前一天怎么了……” “让你把我当傻子!” “我说的都是真的……” 年轻的声音响彻空旷的校园,消融在蓝得有些出奇的天空里。 (本章完) 第8章 猎杀芙蓉姊姊,三中出了第一个 第8章 猎杀芙蓉姊姊,三中出了第一个 刘旭阳总觉得最近鼻子发痒,想要打喷嚏,心想福海一月份天气还是有点凉,自己怕是感冒了。 除了身体,刘旭阳觉得最近一段时间事事不顺,一切起因就是那天被张潮阴了那次。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反激将了。 不过最近他也发现张潮行踪有些诡异,每天晚上11点后就溜出去,12点还不见回来。有一次半夜两点多起夜,刚躺回床上,就看到张潮鬼鬼祟祟地溜回来。 张潮又不是陈欢,成绩马马虎虎,考个二本完全可以,也没有那么多的狐朋狗友——那他每天晚上去哪里? 直到这周日傍晚,他看到张潮从学校广播站的房间溜出来,后面还跟着站长兰婷,他顿悟了——张潮肯定在和兰婷谈恋爱!他晚上溜出去,怕不是和兰婷约会去了! 不过目前证据还不足,必须要现场抓到才行,否则以兰婷在老师当中的受宠程度,估计都会护着她,那也就没办法弄张潮了。 但自己亲自动手就太明显了。他想到了一个人——庞云。“晨钟社”的副社长,有个诨号——“三中第一才子”。 如果说张潮是兰婷的阴影,那兰婷就是庞云的阴影。不过不同于兰婷对张潮的不服气,庞云则是发誓一定要追到兰婷。 要是把他的猜测告诉庞云,庞云估计能疯。他还知道庞云的叔叔是学校的语文组组长,也是学校的副书记。 张潮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为一下午就搞定了一篇文章而窃喜。 这篇文章的灵感来自于前几天晚上在微机室上网的时候,偶然逛到燕京大学的未名湖论坛,一篇名叫《燕大,你是我前世最深最美的痛》的帖子正在流传。 这篇文章的作者自述了连续多年未能考上燕大的苦和痛,字里行间,全是对自己才华和容貌的极端夸张的描述,并用李白的诗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自己。 就在众人都在猜测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是谁的时候,她贴出了自己的靓照,一下亮瞎了所有人的钛合金狗眼。 “芙蓉姊姊”就此横空出世,成为中国第一代网红的佼佼者。 公平说,芙蓉姊姊长相身材就是普通人,面相相比年龄略显成熟一些。但是加上那凹得格外浮夸的造型,雷人的自恋发言,一下子给中文互联网来了一个灵魂洗礼。 但就是这样一个卖丑为核心的id,引爆了中文互联网的第一场审丑狂欢。 一时间燕大、青大学生群体都以转发、嘲讽芙蓉姊姊的帖子、照片为乐,并迅速破圈,像病毒一样传染给整个中文网络,成为一种特定的文化现象。 不过在1月初,还不太成气候。 但张潮曾经亲身经历过从芙蓉姊姊到凤姐等一系列卖丑者的狂欢时代,深知现在这一朵小火苗,很快就会燃烧蔓延整个草原。 所以他决定这周的写作主题,就是评价并预测这场卖丑狂欢的走向。 作为过来人,他当然不会简单对芙蓉姊姊进行批评、否定,而是从更高的审美角度和更宏观的社会学视野,对芙蓉姊姊必然出现背后的原因和发展趋势进行揭示和预测。 这篇博客的标题就是:《猎杀芙蓉姊姊》 文章从芙蓉姊姊在燕大等高校论坛走红讲起,分析了顶级学府的学生在事件中折射出来的猎奇心理,当他们用各种嘲笑和恶搞对芙蓉姊姊的人身攻击时,就形成了破窗效应。 文章预言到,从此,作为独立个体的芙蓉姊姊被杀死了,而嘲笑恶搞者们集体塑造出来的芙蓉姊姊则会成为一个经典形象,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 文章结尾写到: “对燕大虔诚却偏执的芙蓉姊姊,以为网络是让自己畅所欲言的自由空间,却没想到这里实际是一个充满残酷杀戮的丛林。来自大学的年轻知识精英,像刚学会捕猎的野兽,毫不留情对她展开了猎杀。但野兽们不会想到,这头猎物将借由他们的尖牙利爪完成了涅槃重生,成为鲸吞流量和关注度的真正的网络怪兽。 优秀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这篇文章,自然是很有预见性。张潮也想好了后续几篇文章的主题,安排好了写作计划,内心轻松又自在。 不过这轻松只延续到了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张潮就看到教室门口乌压压来了七八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拦住了一位正在往外走的同学,两人交谈了几句,同学往张潮的位子一指,男生群里又钻出一个,径直朝张潮走来。 这男生身高不高,堪堪1米7左右,不过却皮肤白皙、五官立体,还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金边眼镜,还梳着正流行的郭富城式的中分头。 张潮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这人是谁,看来以前的交集确实很少,不过看样子来势汹汹,不会是什么好事。 中分头来到张潮面前,用手一指张潮,开口:“你就是……” “你什么你!”张潮“嚯”一下站起来,1米8的个头,气势一下压住了对方。 “我……”中分头没想到张潮是这个反应,一下子懵了。 “我什么我!”张潮继续大声喝道,接着对班上的同学大喊一声,“班干部呢?还不快去报告老师,有人来班上闹事。” 中分头急忙分辩:“我没……” “没什么没!你妈教你的讲话用手指着人?” “你怎么……”中分头急了,一张小白脸憋得通红。这时候门口那几个陌生的男生看到中分头吃亏,就冲进教室。 张潮见状突然把头一仰,又大喊道:“打人了!打人了!”然后一个箭步冲出班级后门,在年级走廊上继续喊:“打人了!打人了!有人到高三(2)班打人了!” 这时候正值下课,走廊上人本来就多,一下子又从教室里涌出几百号看热闹的,顿时把高三(2)班这一截堵的严严实实。 中分头和他带来的学生全被堵在了教室里,一脸懵逼,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张潮赶忙把后门外面的门栓一栓,看到刚撒尿回来的陈欢也一脸懵地站在前门,连忙大喊:“陈欢,关门!” 陈欢不愧是张潮球场上的黄金搭档,立刻反应过来把前门也一栓,加上窗户是传统的栏杆开合玻璃窗,彻底来了个瓮中捉鳖。 这时候终于有老师过来了,是班主任老王和今晚值班的中层领导、政教处的黄健国主任。高三楼层的尽头,本来就是备课室和值班室。 老王先喝退了围观的学生,让他们都回教室里去。然后就看到自己班的教室前后门都拴着,张潮捂着额头隔着窗户冲着里面喊:“大家不要怕,王老师来了,王老师来救大家了!” 老王:“!?……”赶忙问道,“张潮,怎么回事?” 张潮指着教室里的中分头和几个男生道:“王老师,这个同学领着几个外班学生,冲进我们班就打我。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不然就被他们打死了!” 全班同学:“……” 陈欢心里:“潮哥牛呗!”他才不信张潮真被打了。 老王沉着脸看着教室里几个已经完全思密达的陌生学生,回头对黄主任道:“主任,您看?” 黄主任往教室里瞅了一眼,一下就看见了中分头,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道:“先把门打开,你,还有里面的同学,都到我办公室去。” 张潮道:“老师,这可是放虎归山啊!他们打我全班同学都看见了,不信你问他。”手指一指陈欢。 陈欢用力点头:“张潮说的没错,他们一进门就开始殴打张潮,太惨烈了,太惨烈了!” 中分头也看见了两个老师,仿佛有了底气,隔着窗户喊道:“他胡说,我都没碰他!” 黄主任看到围观的学生又多了起来,连忙道:“有我在,谁也跑不了。开门!” 张潮这才把门开了,然后几个外班男生才鱼贯而出。老王认出来其中几个好像是艺体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过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要紧的是把人带到政教处办公室,不要让事态扩大。 政教处办公室里,张潮和班主任老王在一边,黄主任面前则站着中分头和其他男生。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张潮,你先说,不许添油加醋!”黄主任是老中层了,各种学生纠纷矛盾不知处理了多少,还是很有一股威严的。 老王也鼓励道:“大胆说出来,黄主任和我都会替你做主。” 张潮看看中分头,又看看黄主任,心里冷笑,刚刚黄主任看到中分头时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看得一清二楚,现在让他说又加个“不许添油加醋”,看来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 “还是让这位同学先说。反正我不认识他,他就突然冲到班上……我现在头还嗡嗡响。”这种情况,先张嘴的,不如后张嘴的。先说,对方就会不断分辩;后说,自己就可以不断质疑了。 反正这个事错肯定不在自己,牢牢抓住这个基本点就行了。 中分头果然沉不住气,马上就开口:“老师,我是六班的庞云。我去2班找他……是叫张潮吧?有点事。还没有说完一句话,他就大喊大叫,然后就把我们锁在教室里了。我发誓,我们真没有打他。那么多同学都可以作证!” “……王老师,不如你把陈欢叫过来作证吧。” “……”老王无语。 “你说你找我有事,请问是什么事?” 庞云的小白脸又憋红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是文学社的,想问问张潮要不要参加征文比赛。” “那你是怎么问的?那手指着我的鼻子问吗?” “……”庞云无言以对。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都是9班的吧?”黄主任发问道。9班是艺体生班。 几个学生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只是低低地回答一个“是”字。临近高考了,要是说错话,吃一张处分,可没有撤销的机会了, 为首一个黑大个稍微理智点,说道:“老师好,我是9班的谢子健。我们没有动手。只是,只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庞云。 没等庞云开口,张潮就追问道:“问我要不要参加征文?需要带这么多人吗,我不参加就打我一顿?” “没打!没打!明明是你自己……”庞云也怒了。 黄主任出言打断了庞云的话,他知道庞云肯定越说越错,于是转问张潮:“你说他们打你了,我看你身上也没有伤啊?” 张潮知道他在拉偏架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那几个9班的学生说:“你们当时也在场,看到什么了,可以和黄主任讲。要想好哦,我到底是被他一个人打,还是被你们一起打。” 黑大个谢子健秒懂张潮的意思,连忙说:“我们当时在教室外面,只看到庞云的手在张潮脸上晃啊晃,我们怕出事,就想进去拉住庞云,结果误会了。我们真没有动手!” “你……”庞云的白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呵呵,这么说,你们是见义勇为咯。”老王冷笑着,“那要不要给你们颁奖状?” 这时候张潮说道:“老师,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确实没有打我。我是看他们人多,怕吃亏,所以赶紧逃出来了。” 他们没打,那就是他打了?黄主任眼见庞云要被坐实打人,立刻阻止张潮继续说下去,转头对老王说:“王老师,现在两边这么吵来吵去,也搞不清真相。这样,你带张潮同学去校医务室检查一下。我单独问问他们。” 老王冷着脸说:“黄主任,我相信你会秉公处理。张潮的公道,你一定要给他。” “一定,一定。”黄健国心里骂了不知几句娘,但还是得应承老王。他虽然是个中层,但是老王也是学校里的教学骨干,算起来,教龄比他还长。 老王这才带着张潮离开了办公室。 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微妙的沉默。直到快到医务室门口了,老王才忽然对张潮说:“你其实没有受伤,对吧?” 张潮默默向前走着,不回答,老王只好继续说:“那个庞云我知道,是……反正要想真的处理他,不容易。” “那就这么算了?”张潮回过头,眼睛定定地盯着老王。 老王被瞅得浑身发毛,不过还是硬气地回了一句:“当然不会这么算了。不过都高三了,不要闹得太僵。” 张潮道:“我想想看。” 老王也只能闭嘴了,之前刘旭阳他就让张潮“算了”一次,这次再让他算了,会显得这个班主任是在欺负学生。虽然自己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真遇到学生吃亏了,他也是有护犊子的决心的。 两个人在医务室走了个过场,自然检查不出什么伤口,校医随口两句就打发他们走了。 两人回到学生处办公室的时候,庞云、谢子健等人已经不在了。黄健国已经一脸轻松,一见面就对两人说:“刚刚我给校医室那边打了电话,张潮同学不是挺健康的嘛!这件事要不然我看就这样算了。” 张潮和老王的脸都阴了下来,黄健国还在喋喋不休:“刚刚我问清楚了,就是个误会。庞云同学也没有恶意,就是知道张潮作文写得好,他想认识认识。那几个9班的,是刚好路过……” 张潮没耐心听了,直接对黄健国道:“那黄老师,您给我出具一个说明呗。” “说明,什么说明?” “今晚的情况说明,从头到尾,原原本本。您,王老师,庞云,谢子健他们几个都签上字。哦,最好还要盖上咱们政教处的印章。” “你要这些干什么?” “据我所知,头部被击打以后,有些脑震荡,甚至脑出血,并不会立刻出现症状,而是会延后出现。万一我今晚回宿舍,或者明天,感到头晕、恶心、眼前发黑、站立不稳……我家里都可以拿这个证明向庞云他们家要医药费。” “……” “万一我留下后遗症了,甚至死了,也能作为打官司的证明。到时候,还请黄老师给我们家做证人。” 黄健国眼睛一瞪,道:“荒唐,哪有这种证明?我不会开,也不会签名,更不会盖章!” 张潮这时候往空椅子上一坐,一扶脑袋,说道:“我现在就有点头晕了。王老师,您帮我打120急救电话吧。” “你……你这是讹诈……我要处分你!”黄健国一下急了。 “王老师,顺便再帮黄老师打电话给派出所,说有人讹诈他。” 这时候目瞪口呆看着张潮骚操作的老王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火冲天地对黄健国说道:“黄主任,你这就过分了。打人闹事的学生你放走了,被打的学生你要处分。这官司打到教育部,我也奉陪到底。” 说罢拿起手机就按号码。 黄健国连忙按住老王的手,陪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来处理。” 顿了一顿,然后很郑重地对张潮和老王说:“庞云同学,已经收到了‘全国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通知,过两天,就要去上海参赛了。这是三中出的第一个!一旦庞云同学拿到了一等奖,就有可能被燕大、复大这样的顶级学府直接录取。这对学校打响知名度,提高声誉,很重要!” (本章完) 第9章 考砸了?劳资是全市第一 第9章 考砸了?劳资是全市第一 刘旭阳有些坐卧不宁,时不时就看一眼宿舍的门。他去庞云那里挑事的时候,以为庞云会采用更隐蔽、更迂回的方法教训一下张潮,没想到这哥们像吃错了药,和黑社会一样到班级来找张潮“讲数”。 已经三年目不窥剧的刘旭阳当然没想到,庞云不是学黑社会,而是学的《流星园》。 台版《流星园》在2002年被引进大陆,风靡万千少男少女。道明寺、泽类、西门、美作,还有大曲线演的桑菜,是一代人的青春回忆。 庞云最爱的就是霸气侧漏的道明寺。 不过没想到还没等他把那句话说出口,就被张潮完全不讲理的操作给反杀了。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 “真是个废物!”刘旭阳心里暗骂。当他看到两个老师出现在走廊上时,就知道这件事彻底砸了。他现在最担心庞云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 一直到十点半要熄灯了,张潮才回到宿舍,面色如常,去洗漱了一下就上床了。 刘旭阳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其实张潮对庞云为啥来找自己,也莫名其妙。他记忆里并没有这一段插曲,甚至不记得庞云这号人。 时过境迁 20年,高中的很多事、很多人都已经模糊了,他也想不起来这段时间和谁有什么恩怨了。 所以对突然出现的庞云,他没有联想到刘旭阳头上;或者干脆就无所谓。 某种程度上,张潮重生后,对高中的人际关系有些淡漠。2024年的他已经多年不联系高中同学,甚至连陈欢这个当年的狐朋狗友都不知下落了。 而且心智已经很成熟的他,确实不太在意这些高中生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只是不想有人打扰自己实施的特殊方法上大学的计划。 刚刚黄健国说的口干舌燥,他最终同意让庞云、谢子健第二天来向自己道歉,并且承诺不再打扰自己就可以。 倒不是他有多慷慨,而是听说庞云要去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时候,心里就开始憋着笑了。 庞云最终应该是没有获奖,否则记忆里不可能没有学校大肆宣传的印象。 而且在复赛当天,《南国周末》的报纸应该已经传遍中国了。作为21世纪初中国影响力最大的周报,每期销量过百万,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制造出一个现象级的社会关注点。 凭借这样的影响力,《南国周末》甚至不依靠报纸的订阅收入就能活得很滋润,因为每年单单算广告收入就过亿了。 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的文章会对“新理念作文大赛”产生什么影响,但是毫无疑问会被人视为敲响了这个比赛“丧钟”——只要历史的轨迹没有改变,下一届开始大学不再直录获奖者。 后续自己再在适合时机亮相,并且能持续输出高质量的作品,引起足够大的社会反响,半年时间博取一个特招上大学的机会,是完全可能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张潮只想着庞云以后不敢惹自己就好了,所以一次就要把他打怕。 当天又是11点溜出宿舍,钻进微机室,掏出软盘插入软盘口,登录博客中国,麻利地把文章复制、粘贴、发送,完事。 能稳定使用电脑以后,自然就不用再熬夜。张潮也发现自己抨击《新芽》杂志社的第三篇文章,照例各大论坛已经删除,只有博客中华保留下来了。 然后顺便浏览了一下各大新闻网站,把有写作价值的焦点新闻拷贝好,就回宿舍睡觉了,时间还不到十二点。 又是新的一周,不过这个周一可不好过。 一模成绩公布了! 第一节就是班主任老王的政治课,他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先凝视了全班同学一阵,才缓缓地开口: “这次一模,总体来说,还不错。但是,有喜,也有忧。 喜,就不多说了。申明同学,这次总分668分,不仅是全校文科班的第一,还是全市第三,只比一中的徐颖枫少了2分。完全可以冲击全市文科状元,甚至全省文科状元!” 说罢就开始带头鼓掌,下面的同学也应景地拍了两下巴掌。申明脸上倒是无喜无悲,这样的成绩完全在他预料里。 鼓掌完,老王继续说道:“但是,也有一些同学,平时里自信满满,甚至趾高气昂,觉得自己什么都会。这次考试,就栽了大跟头!”语气严厉许多。 张潮心里一突,心想这该不会说的是自己吧? 老王接着说道:“还有的同学,在学习上一意孤行,不听人劝,这是自取灭亡!” 张潮心里吐槽,老王泥垢了,骂一遍还不够么? 接着就开始从高到低公布成绩,简直是公开处刑: 申明,668; 陈俊宇,625; 刘心语,622; 许衡,617…… 这四个算2班的四大金刚,成绩基本稳定在600分以上,不过申明是独一档。 王橙橙,601; 王橙橙是语文科代表,不过数学不太好,成绩偶尔能上600,这次算发挥不错。 …… 刘旭阳,557; 张潮偷眼看向刘旭阳,只见他脸色煞白,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老王也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面无表情地继续公布成绩。 ……曾鸣,501。 曾鸣是张潮宿舍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员。既不像陈欢张潮一样经常打球运动,又不像刘旭阳一样学习不错。考这个成绩属于正常范围。 但念完他后老王又念了好几个同学,都没有念到张潮,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陈欢,395。 全班倒数第二,而且是断崖式第二,倒数第三都有450分。本来他的成绩根本不能念2班,肯定要去6班或者8班,但是谁让他有个好爸爸呢。 仍然没有念到张潮。这时候班上其他同学也发觉了——陈欢从来都是倒数第一,这次怎么突然“进步”了?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张潮。饶是张潮两世为人,也不禁脸上发烧。 只见老王深吸一口气,才吐出最后一个名字: 张潮,337。 全班哗然。张潮的成绩虽然一直不算突出,但也稳在二本线以上。这一下退步了将近200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张潮心里无喜无悲,这个成绩早在他的预料当中。 老王看向张潮的目光很怪异,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道:“成绩已经公布完了,各位同学心里都有数了。具体各科成绩,等今晚晚自习发了答题卡和试卷,各位就知道了。现在先上课。” 下课以后,老王果然还是没有放过张潮,他先是狠狠批了张潮一顿,骂他偏科走火入魔了,这周末把试卷拿回家给父母签字,并且下周张潮父母要来学校一趟,好好谈谈他的未来。 张潮一一应下,心里其实挺无所谓的。成绩方面他已经打定主意放弃抢救了,哪怕未来半年每天只睡2小时,肯定也拉不回来——何况他本来也不是那么努力勤奋的人。 回到班级,就看到陈欢满脸感动迎上来,道:“潮哥,你真是我亲哥!不忍心兄弟我垫底这么久……” “滚!”张潮没心思理他。 这时候刘旭阳默默经过他座位旁,用鼻音“哼”了一声,有三分得意、三分嘲讽、三分大仇得报的畅快。 还有几个和张潮要好点的同学围了上来,都想问问退步200分是怎么做到的,文综交了白卷吗? 所幸课间只有十分钟,上课铃一打,所有好奇宝宝都回到了座位上。 这节课是语文。语文老师名叫张婷,名字普通,诨号却不普通——“婷美”——看过倪虹洁当年“做女人,挺美!”广告的,应该都知道什么意思。 “婷美”今天穿的格外漂亮,粉色的高领修身毛衣,把她的优点修饰得格外突出,头发盘在脑后成一个淑女髻,又有几缕垂在脸旁,加上优雅的无框眼镜,愈发显得高冷清纯,让人很难相信她已经年届而立了。 陈欢从后面用手捅了一下张潮的肩膀,悄声说:“‘婷美’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穿这么漂亮?” 张婷心情好的时候就穿得漂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穿得潦草,在班上已经不是秘密了。 张潮悄声回道:“我哪儿知道去。她……” “张潮!”冷不丁,张婷点了张潮的名字。 张潮心里暗叫不好,想不到刚讲小话就被点名了。今天看来流年不利,估计又要被训一顿。但老师有命,不得不从,他也只能从座位上站起来: “到!” “知道我为什么叫吗?”张婷问道。 “报告老师,我不该课上讲话,对不起。”张潮老老实实地向张婷道歉。 “你刚才讲话了……?”张婷显然没想到张潮会这么回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道:“上课是不该讲话。但我叫你起来不是因为讲话。你知道,这次一模,你考了多少分吗?” 张潮心里一阵烦闷,考砸了就考砸了,有必要老王讲了你又讲吗?但还是大声回答:“337分。考的不好,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张婷又是一愣,心想今天上课才三分钟,转折比小说还多,337分是什么鬼成绩。但这不是她这节课的重点,于是接着说道:“……337分,是不太理想。不过,你知道你语文考了多少分吗?” 张潮道:“不知道。王老师只公布了总分。” 张婷这时脸上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了,大声对全班同学说:“145分,张潮在本次模考中,语文考了145分。” 全班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语文不比数学、英语,主观题是真“主观”,尤其有个玄学的“作文”,所以得到140分以上的简直凤毛麟角。 张婷接着说道:“145分,不仅是全班最高分,也是全校最高分,还是,全市最高分!”说罢带头鼓起掌来。 同学们都不由自主跟着鼓掌。 张潮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里也很高兴。单科全市第一的成绩,如果能保持到高考,甚至有希望争一争全省语文单科第一,那么如果那时候有什么大学愿意特招他,这个成绩应该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待掌声停歇,张婷道:“张潮同学,你的语文之前就很不错,这次竟然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能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张潮心里一动,想到了一些可能性,就回答道:“之前学习语文,虽然也能考120多130,但觉得自己进入了瓶颈。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找到了一些学习的窍门。这些窍门,我觉得适用性还是比较广的,如果同学们愿意听,我会分享给大家。” 张婷原本以为张潮只会客气一下,没想到竟然要拿真东西出来,不禁喜出望外。她知道这种由学生自己总结出来的学习、应试的方法,往往在学生里更受欢迎,而且她也很有兴趣知道张潮进步的秘密。 张婷道:“你是现在就能讲讲,还是需要回去准备?” 张潮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这节课吧。张老师,可以吗?” 张婷道:“当然可以,现在就来‘翻转课堂’,你上来,我下去听。”说罢就让出了讲台。 张潮也不怯场,大踏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望着讲台下面一双双年轻而纯净的眼睛,顿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中年时代,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的岁月。 (本章完) 第10章 高谈阔论,满堂皆惊 第10章 高谈阔论,满堂皆惊 张潮脑子里闪回了无数画面,十多年的教学经验如同流水一般淌过大脑。 语文被人视为“玄学”,主要是因为缺乏清晰的答题标准,同时受到出题者、答题者和阅卷者三方的主观因素影响。 但是在从小语文成绩就好,又有着丰富教学经验的张潮眼里看来,所谓的“玄学”,本质上是没有摸对语文考试的规律。 首先是语文知识框架不完整,并且缺乏版本升级的意识。例如小学、初中教学中会把文体分为“记叙文”“议论文”“说明文”等,主要是以表达方式作为区分依据。 而高中语文则回归了文学,即“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等,每种都有其独特的文体特征和解读方式。但很多高中生脑子里装的还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已经不能和高考的阅读要求相匹配了。 比如鲁迅的小说《孔乙己》,能说“我”去咸亨酒店做小学徒是因,孔乙己死去是果吗? 带着旧版本的知识体系,能打赢新版本才怪! 其次是答题缺乏行文规范。不像数理化,天然存在步步推导的解题步骤,很多人在答语文主观题的时候,往往是想到什么就答什么。有时候把对文本的具体分析放前面,得分的知识点放到了后面;有时候又把不同知识点混答到一个答题序号里;有时候一个点答得很长,另一个点只答寥寥数字…… 造成这种问题的最大原因就是各种参考答案本身也没有一定之规,不同的出题老师给出的答案都带有自己的答题风格,有些简略,有些详细。学生盲目抄一遍答案收获十分有限。所以语文被认为是刷题费效比最低的学科。 第三个问题知识点深度挖掘不够。与数理化等知识点呈现线性递增的学科不同,语文往往是在同一个知识点下面不断深挖。例如比喻修辞,小学三年级就学了,可初中还在考,高中也在考。但每个阶段考比喻,都会往深了去拓一层。 从最简单的“……运用了比喻修辞,把……比作……,十分形象生动”,到“比喻的相似性”“造一个借喻句”“‘好像……似的’句式就是比喻句?”各种样翻新。 更遑论其他更复杂的知识点,以及知识点之间的牵涉和交叉。 相比于2024年,2004年的高中语文还没有那么变态,各知识点的边界也更加清晰,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小说散文化”“延宕效果”等严重超纲的题目。 张潮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大家好,我想分享的,首先是心态。作为受阅卷者主观性影响最强的学科,语文考试,考的不仅仅是你对知识点的掌握,更是一场你和阅卷者之间的心理博弈——大家可以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一位语文老师,你愿意在试卷中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学生?” 班上的讨论声顿时嗡嗡作响,不断有同学说出自己的看法: “读书读得多的。” “字写得好看的。” “有文采的。” …… “长得帅的……” 全班同学都哄笑起来,最后搞怪的是陈欢,不过马上就被张潮一眼给瞪了回去。现在同学们都还带着玩笑的态度来看待张潮的分享,觉得他语文成绩虽然有点吓人,但还不至于能做大家的老师。 不过张潮没有理会这些,而是把大家的答案一一抄写在黑板上,然后转身道:“既然大家都知道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学生,那么再想想自己试卷里呈现出来的精神面貌,是这样的学生吗?” 众人都沉默下来,开始思考自己的答卷是否太“原生态”了一些。 张潮接着道:“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学生,那么能不能‘伪装’成这样的学生?剩下半年时间,大家谁很难完成本质上的蜕变,但是至少得会‘装’,‘装’成一个有着端正的学习态度、丰富的阅读积累、规范的答题习惯的学生。” “这还能装?那你说说看怎么装?”说话的是刘心语,这次的第三名,也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张潮笑道:“好装。我们首先从规范答题说起。大家还记得这次模考的这道题吧——‘小说中的父亲形象复杂而富有人性的深度,请结合文本具体分析。’这道题看着简单,每位同学都能拿到一些分数,但总是拿不圆满,会有扣分点。”“因为分析人物形象,我们往往沿用初中的答题习惯这么答——‘小说中的父亲是个善良、疼爱子女、精明能干的、有些贪小便宜、……的人’,一个很长的‘定语从句’。这么答就过于冗长,而且容易遗漏。” “我现在介绍一种方法,可以让答案显得规范而清晰。这种方法就是‘人物角色分析法’——人在不同的环境中,扮演的角色是不同的,例如在班上,大家都是学生,而回到家里,则成了‘孩子’。不同角色在特征、性格、作为、品质上都是不同的……” 张潮侃侃而谈,不时在黑板上书写着提纲。班上的同学也从一开始的看热闹,逐渐认真起来。他们发现张潮讲的内容,是过去闻所未闻的,听起来十分具有可操作性。不少同学已经掏出笔记开始抄张潮的板书。 搬了椅子坐在后面的张婷也十分吃惊。因为张潮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期了。有很多方法,她过往只是在教学中模糊地感受到,并没有真正领悟,经过张潮这么一点拨,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她想起张潮的父亲也是一个语文老师,虽然都是在乡下教书,但却是当年少有的厦大中文系的毕业生,也算名声在外。这可能就是家学渊源吧。 张潮这时候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我建议大家答题的时候呢,一律使用这样‘三段式’答题法,这是我用起来觉得很顺手的答题格式。在我们刷题的时候,建议吃透参考答案以后后,将不同表达的参考答案,都改造成‘三段式’,这样才能做到写过一道题写过,掌握一道题。” “可是语文的知识点很混杂,实在很难梳理,也很难确定一道题该回答哪些点。”提问的是申明。 张潮答道:“那是因为我们同学普遍缺乏比较强烈而清晰的‘文本意识’。小说、散文、诗歌、戏剧……不同文本各有其根本创作目的和由此衍生出来的文本特征。而所谓的修辞手法、写作手法、表现手法、描写手法……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表现特征而服务的。” “例如小说,我们可以给它下一个简单的定义——‘一种虚构的叙事文学’。那么虚构、叙事,就构成了其基本特征,而人物、情节、环境的小说三要素,都是从属于基本特征的。小说作者通过虚构人物……” 申明一边听,一边点头,时而还补充一些问题。张潮也都给予回答。 高三(2)班,彻底成了张潮一个人的舞台,黑板上的板书也越来越多,终于在下课铃响时,填满了整个黑板。 语文是第二节课,下课了是一个20分钟的大课间,要去操场做操。可是高三(2)班的学生们显然都还意犹未尽,纷纷要求不做操,继续听张潮介绍经验。 老师张婷无奈,只好同意,并且亲自去年级办公室,向级长说明了情况。高三总归有些特权,对他们的早操本来就抓得不严,因为高三老师拖堂实在太普遍了。 于是张潮只好再接再厉,继续讲解。不过这实在是一时半会讲不完的,等到了第三节上课铃响了,这场个人“脱口秀”才不得不结束。张潮把写剩下半截的粉笔向前一抛,精准地落进了粉笔盒里,潇洒地一鞠躬,走下了讲台。 全班同学自发地鼓起掌,整整持续了一分钟,把进来上课的数学老师赵汝东给整懵了,心想我这么受欢迎吗? 不过很快他就看清了大家是给谁鼓掌——那小子还在讲台鞠了个躬才走下去呢。再转头一看,黑板上密密麻麻地一堆板书,不仅书写美观,而且条理清晰,甚至有局部是很漂亮的知识拓扑图。 张婷的粉笔字赵汝东还是认得的,毕竟她是教师比武大赛的常客,而赵汝东则是资深评委。这真的都是张潮写的?赵汝东心里疑惑。 不过想起张潮这次的数学一模成绩,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叫住了张潮:“你给我站着!不准坐下!” 张潮还沉浸在重回讲台,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快乐里,冷不丁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只好尴尬地站在位子上。 赵老师一拍桌子:“叫你得意!你知道你数学考了多少分吗?” 张潮摇摇头,不过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数学这次考砸了在预料之内。 “8分!对,你没听错,你们都没听错,就是8分!张潮,你破纪录了!” 这下真的满堂皆惊了! (本章完) 第11章 《你的答案》 第11章 《你的答案》 8分当然不是全市最低分,毕竟交白卷的肯定有人。但是高三(2)班毕竟是学校的文科前段班,不是8班那样的放羊班,大家的底线还在。 哪怕陈欢这样渣渣,每次也能混个三四十分呢。 张潮的8分确实有点骇人听闻了,绝对是创了班级记录。赵汝东从教20多年,从开始带前段班以后,就没有一个学生在身体无恙的情况下,考出这样的成绩。 8分的成绩也严重拉低了平均分,更让他觉得丢脸。 而对张潮来说,虽然这大悲-大喜-大悲的循环十分刺激,但毕竟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对赵老师劈头盖脸的痛骂也是心无波澜,不过该做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 “老师,我明白了!” “老师,这次是我错了!” “老师,下次我一定改!” “老师,二模我肯定不让您丢脸!” …… 道歉一句比一句诚恳,好不容易才消了赵汝东的怒火。 与此同时,高三语文组备课室里,组长顾言,还有没上课的两个老师,被张婷叫到了一起。 张婷拿出一个听歌用的mp3,对几位老师道:“2班的张潮这次考了全市第一,大家都知道了……”说罢顿了一顿,毕竟张潮是她的学生,她心里还是很骄傲的。 顾言道:“市里的刘教研员还特地给我打了电话表示祝贺呢。以往第一名都在市里的学校,张潮给我们争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老师接话道:“是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张婷暗喜,不过也不能太喜形于色,那就起反效果了,还是说正事要紧:“刚刚上课我让张潮介绍一下学习经验,他也答应了。一开始我以为他会说刷题啊、背诵啊这些,结果不是。你们听听。” 说着,就把mp3插上数据线,连上了组里的备课电脑。mp3的文件夹里有一个单独的录音文件夹,张婷把最近的几份录音拷贝到了电脑里,然后用听歌软件“千千静听”打开来。 张潮的声音顿时就回荡在备课室里: “……小说的视角,总体上要分成‘人称视角’和‘身份视角’,两者各自独立又相互交叉,答题的时候应该兼顾考虑……” “……所有的问答题,都有其‘母题’,无非就是‘作用题’‘主旨题’‘内容题’……” “……不要把作文看成是自己的心声抒发,或者某种文学创作。而要把它当成一道特殊的问答题……” 这个mp3拾音效果很一般,而且每次最长只能录5分钟, 5分钟之后就要重新操作。mp3的容量也有限,只有64m,张婷删了好几首歌才勉强录了断断续续的五六段。音质也很差,有时候还听不清。 顾言一开始也没有当回事,不过越听越严肃。听完以后,扶了一下眼镜,问道:“这都是张潮刚刚上课说的?” 张婷回答道:“是。我也没想到他能讲的这么好,简直不逊于,不逊于……” 顾言笑道:“不逊于我们老师,是吗?” 张婷点点。 顾言道:“其实说不奇怪也不奇怪。张潮这个学生原本语文成绩就突出,和1班的兰婷、4班的陶乐铭不相上下,都在年段前列,说明底子很好。这段时间可能受到了什么点拨,或者自己学习有了特殊的心得,突然间‘开悟’了,一举突破瓶颈,也属于正常。 而且,他的父亲也不简单……他这番见解确实有老师的水平,讲实话,很多老师可能还不及他。但是呢,这一套完全是功利化的应试技巧。我们做老师的不能这样,要从知识的底层开始往上搭梯子,培养学生听、说、读、写能力。他这两下,就像是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能速成,但实则对语文的整体感知造成了破坏。” 张婷没想到一向严肃的顾言竟然会举金庸小说的例子,不禁莞尔,说道:“组长一针见血。” 顾言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他说的很多东西确实对考试非常有用。高三的学生,也许就需要这样的‘九阴白骨爪’呢?比如刚刚他讲到把作文当做问答题来写,这个观点就很有意思。他这次的作文得了满分,也是全市唯一的一份满分作文。我其实很想听听他是怎么构思、怎么行文的。但是下面又没有了。” 张婷解释道:“讲到作文的时候,已经快上课了,就没有讲下去。” 顾言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张潮这次的经验,很有在我们高三学生中推广学习的价值。这样,你让他好好准备一下。我向学校申请,这周五晚上,在学校的礼堂,让他给全体高三同学做一次学习成果汇报会。” 张婷惊喜地道:“这,这有必要吗?他这次好像其他科考砸了。” 顾言斩钉截铁道:“很有必要。其他科是其他科,我就管我们语文。汇报会的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去找教务处老何。马上下课了,你也去把事情和张潮说了。” 教室这边,张潮刚下了课,就被张婷叫了出来,找了个角落,把要他做学习成果汇报会的事交代了一下。可能因为兴奋,张婷离着张潮很近,粉红色毛衣的前端,差一点就能顶到张潮;更兼得色如春晓、吐气如兰,也就是张潮两世为人的功力,才堪堪抵御得住。 张潮知道“婷美”老师这是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加上带出全市语文第一的兴奋,才有些“得意忘形”,所以自己不至于绮念丛生。答应张婷以后,又向她道了谢,才回到班级。 继续受刑。 是的,第四节课是英语。他光荣地考了24分,是数学的整整三倍至多! 但按英语老师的说法就是:“我在答题卡上使劲踩一脚都不至于这点分!” 好不容易熬到12点,终于下了最后一节课。张潮才如释重负地窜出教室,在众人怪异目光的注视里,草草吃了个饭,等到12点30左右,就悄悄一个人去了学校的广播站。 三中广播站设置在操场看台一侧的边上,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每天中午12点开始播音,前30分钟可以由同学点歌,每首歌收费2元,可以在放歌前由播音员念一段不超过20个字的问候语。 12点30开始是学校的午休时间,广播站开始调低音量,放一些悠扬舒缓的轻音乐,并且在1点左右关闭广播,等到1点40再调大音量,播放催促学生起床的音乐。 下午放学后,傍晚到晚自习也大致如此,不过变成了1小时点歌,1小时固定曲目。 张潮利用的就是这段时间。固定曲目那1小时,广播站的电脑不用操作,自己打字并不影响放歌效果。 张潮来到广播站门口,敲了敲门才开门进去,惊讶的发现今天值班的是竟然是9班的宋诗语。如果说兰婷是清秀可爱的小家碧玉,那宋诗语就属于明艳优雅、丽质天成的吸睛焦点了。皮肤白皙、身量高挑,比例极佳;一张巴掌大小的鹅蛋脸上,美眸善睐、鼻梁高挺、红唇似点;不过头发却显得有些“叛逆”,竟然是利落的短发,却更添了几份英气。 她学的是音乐,照理说,这时候应该还在集训,为年后各个音乐院校的专业考试做准备,怎么有时间来广播站值班?张潮倒没有多嘴问,这又不关他事。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道:“我是张潮,兰婷答应我每天中午和傍晚,这里的电脑借我用1小时。” 宋诗语打量了一下张潮,点点头道:“你就是张潮?兰婷和我交代了,你用吧。别碰播放器就行,它到时间就放完停止了;也别碰桌上的麦克风和调音器。还有,我要在旁边弹会琴,会影响你吗?” 张潮这才看到另一边的空桌子上放着一个吉他盒,笑着道:“以前在晚会上只听你钢琴弹得好。没想到你还会弹吉他。没事,你弹吧,不影响。” 宋诗语点点头,把位子让给了张潮。自己则坐到了角落,抱着吉他,开始轻轻拂弦,悠扬但不知名的曲调从她的指尖缓缓流出。 张潮闭眼听了一小节,轻声夸了句:“真好听!”这才打开word,开始敲击今天的文章。 今天这篇文章还是针对芙蓉姊姊现象的分析,不过重点不是放在芙蓉姊姊身上,而是放在拿她取乐的大学生们。从“审美”到“审丑”(当然,学术意义上的“审美”,本身审的就不仅仅是“美”),当代大学生到底怎么了? 张潮从“审丑”现象的历史说起,指出对“丑角”的戏谑、嘲讽,是古代精英阶层重要的心理拼图之一。西方的君主,一直有豢养小丑的习惯;中国直到汉武帝时期,还有东方朔这样的谐臣。《红楼梦》里,刘姥姥也充当了这样的角色,以至于被嘲讽为“母蝗虫”…… 写到兴起,张潮忘乎所以,一边码字,一边哼歌。 等他完成了文章的上半部分,松了一口气后,发现才1点20,宋诗语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弹琴,而且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张潮吓了一跳,问道:“你要用电脑吗?不是1点40才放歌?” 宋诗语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刚刚哼的是什么歌,我没有听过。” 张潮哼歌完全是无意识的,被这么一问,都懵了:“我……我就随口哼哼。” 宋诗语抱起吉他,把他刚刚哼的曲调大概复弹了一遍:“大概就是这样,有一些段落你哼得太小声了,我没听清。” 张潮听出来了,是后来那首非常火爆的《你的答案》,一首非常励志的歌曲。不过现在离这首歌被创作出来还有十好几年,他淡淡地道:“随口哼哼,别当真。” 宋诗语道:“确实挺好听的,很特别,有一种从人生谷底徘徊后直冲云霄的激越慷慨,层次感很鲜明。你能再哼一遍给我听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盯着张潮。 张潮皱着眉头道:“为什么非要听这首歌?” 宋诗语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次模考完,不少同学都挺沮丧的。这首歌,也许能振奋他们的精神呢?” 张潮忍住翻白眼的情绪道:“你不问问我考了多少?” 宋诗语道:“能让兰婷认可的,成绩又能差到哪儿去?你就再哼一遍,保证没有第三遍!” 张潮想了想才笑着说道:“这么厉害?那你听好了……”接着又把曲子快速哼了一遍。 宋诗语听得很认真,手指在吉他上不时虚抚。 张潮哼完以后,她只略略回忆了一下,就用吉他完美弹奏了出来。 这下轮到张潮惊叹道:“你听过一遍曲子就能记住?” 宋诗语点点头,道:“这是我专业……不过这真是你随口哼哼的?你确实没有学过音乐?” 张潮老脸一红,不敢回答,只能问道:“你怎么确定这是我的原创?” 宋诗语道:“因为我家里也有这么大一个房间。”比划了一下,指的就是播音站,大概十二个平方大小,“里面全是我爸爸搜集的各种唱片,定期更新。我没听过的旋律,不多。” 张潮一时无语,心想有钱人的世界就是不同,自己家的房间住一家三口都拥挤,她家能腾出一间放唱片。 宋诗语道:“不过你现在学也晚了,可惜。对了,这首曲子有词吗?兰婷说你写诗写的很好,有没有为这首曲子配一首歌词?” 张潮想了想,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那送佛送到西算了,于是说道:“还真有。” 宋诗语眼睛一亮,从桌子的抽屉里掏出纸笔,递给张潮,道:“能不能写给我看看?” 张潮回忆了一下,这首歌他当年在ktv里唱过多遍,歌词记得还是很熟的,所以刷刷在纸上写了起来,只五分钟就写好了。 宋诗语接过稿纸一看,眼神顿时开始牵丝,仿佛要被歌词吸进纸里去: 也许世界就这样 我也还在路上 没有人能诉说 也许我只能沉默 眼泪湿润眼眶 可又不甘懦弱 …… 黎明的那道光 会越过黑暗 打破一切恐惧我能 找到答案 哪怕逆着光 就驱散黑暗 丢弃所有负担 …… 正沉浸间,广播站的门“啪”一声被推开了,兰婷娇小的身影逆着光站着,大声喝道:“你们在干嘛?看看几点了,还不放起床歌单,这是播音事故知道吗?” (本章完) 第12章 《你的答案》引爆三中 第12章 《你的答案》引爆三中 张潮抬头一看,发现已经 1点 45了,赶忙让开位置,让宋诗语把歌放了。 兰婷不依不饶,问道:“张潮,你才来第二次,我们广播站就出了事故……诗语可从没有出过差错。说,是不是你见色起意,骚扰她了!” 张潮连忙否认,宋诗语也笑着帮忙解释道:“刚刚张潮哼了一首歌,很好听,我让他写下来了。” 说罢就把手里的歌词递给了兰婷。 兰婷看完以后,难以置信地道:“这是你刚刚写的?你还会写歌?” 张潮答道:“瞎哼哼的……你知道的,自从我被刘旭阳打了一下脑袋……” “好了好了,别说了!又把我当成傻子了是吧?”兰婷听不得张潮胡扯,于是转移话题:“这歌词写得,很有深意啊……听说你一模只考了 300多?” 张潮心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事估计已经传开了,自己回避也没用,索性大方承认:“是。” 兰婷的秀眸一转,“呵呵”地笑了出来,道:“所以你写了这首歌来给自己加油鼓劲儿?还挺自强不息的嘛!” 张潮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然后就看到旁边的宋诗语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随你们解读吧,劳资反正也不走正常高考录取这条路了。 这时候宋诗语开口道:“张潮,你这首歌,能不能让我来唱?我觉得挺励志的,能鼓舞很多这次考得不理想的同学。对了,这首歌还没有名字,它该叫什么呢?” 张潮道:“这首歌本来就是我瞎哼哼出来的,你想唱就拿去唱吧。歌名,歌名就叫《你的答案》。”心里默默给原来的词曲作者和演唱者道了声抱歉。 宋诗语“噗嗤”一声笑出来:“瞎哼哼就能写出这样的歌和歌词,那让我们这些学音乐十几年的怎么活?《你的答案》,这个名字简洁又直切主题——谢谢你啦!” 兰婷有些纳闷地看着,也不知道这个一向对男生冷淡之极的闺蜜,怎么会对张潮言笑晏晏。 不过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很快响了,已经 1点 55分了。三人只好匆匆关了电脑,又关好了门,各自回到班级。 下午下了课,张潮又是急急忙忙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宿舍洗了把脸,等广播站快开始放固定曲目了,才去登门码文。 不过这次兰婷也在,宋诗语则抱着吉他,不断练习中午刚刚得到的这首《你的答案》,偶尔还修改一两个音符和节奏,在一张空白的五线谱上涂涂改改。 兰婷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她没有想到,今天中午看到的词,一开始觉得不够诗意,甚至有些俗气;但是配上曲调以后竟然如此动人。 其实歌曲歌曲,歌词就必须有曲子配。兰婷虽然颇有文学积累,也能识识简谱,但毕竟不是音乐专业,只看到歌词的话,是没有办法匹配上旋律的。 这歌越听越上头,第三遍以后,就连兰婷也跟着哼哼起来: 黎明的那道光 会越过黑暗 …… 声音不错,清脆悦耳。但更好听的无疑是宋诗语的弹唱。宋诗语唱歌的声线和讲话时的轻轻柔柔完全不同,而是偏女中音,颇有力量感,极有穿透力,还挺适合这首歌的风格。 张潮就在两人的歌声中完成了文章,拷贝进软盘,又删除了电脑上的文档。 这期间兰婷一眼都没过来瞅过他到底在写什么。兰婷有自己的骄傲,既然答应了不看,哪怕心里再痒,也不会往张潮这里多瞥一眼。 晚自习,各科的答题卡终于发下来了。张潮眼疾手快,把其他各科都塞进了书包,独留语文在桌面。 核对过参考答案以后,他确认这次扣的5分当中,2分是默写,还错了一道3分的选择题,剩下的主观题全部满分。 很快他的语文答题卡就被申明借走了,随后又开始在全班传阅,就连刘旭阳都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惊叹声此起彼伏。毕竟问答题和作文满分这种神迹,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往年全市语文高考第一,也就是140分出头的样子。 默写和选择题全对则不少见——也就是说,如果张潮“认真”点,“运气好”点,他可以得一个语文满分? 这比他考了145分,还要不可思议。 直到快下课,这张答题卡才被传回了张潮手里,还是陈欢双手递给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种信息:大佬,给跪了…… 其实张潮自己也有些惊讶,他预计主观题怎么也会被扣掉一两分,结果阅卷组竟然慷慨地给了满分,超过了他原先最好的预计。包括作文满分也出乎意料。 有过两次被抽调去参与高考阅卷经历的张潮知道,这个分数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只是自己现在不知道。 这天晚张潮没有溜去微机室发文章,决定周二再发。一周有两三篇就可以了。 周二一早,张婷又给他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县电视台要来采访他。 原来长福县一中和三中这次一模的成绩都很出色,虽然还赶不上市里几所名校,但却在各县中名列前茅,所以县教育局联系了县电视台,要报道报道,做一个专题片。一中排在周二,三中排在周三。采访对象不仅有总分排名靠前的几位同学,还有像张潮这样的单科高分。 “婷美”老师特地交代,说自己语文单科成绩就好,千万回避总分问题,不要给观众我们在宣传偏科的印象。 张潮自然知道,满口答应下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三。电视台的人为了不打扰教学秩序,10点才到学校,10点半布置好了采访现场,申明还有张潮等几个同学则是被批准免了早上最后两节课,过来接受采访。 不过采访进行的并不顺利。2004年的学生们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面对镜头都紧张得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磕磕巴巴,双手扭得和麻一样。 这让现场采访的记者叶卓颖很无奈,只好一遍又一遍引导,才勉强凑够了素材。 张潮是最后一个,时间已经是11点50了,叶卓颖心想恐怕要录到12点半。没想到张潮的表现远远出乎她的预料。 “我认为学习语文首重日常的积累。教我们语文的张老师在高一高二的教学里,将知识点逐步渗透到课堂当中,这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记好笔记,做到熟读成诵。” “到了高三的一轮复习,这些基础知识点又被张老师重新拿出来梳理、讲解一遍,还会增加知识点之间牵引、联系的内容。这时候我们要做的是跟上老师的思路,举一反三,温故知新。”“在作文素材积累方面,张老师每周都会带领我们做材料的摘抄,其中既有名言警句,也有人物事迹。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考试中把这些材料用起来。” …… 没课的张婷恰好就在旁边,听得恍惚不已:“我真的这么教了吗?”虽然张潮讲的都是每届高三备课组会安排的进度内容,但是经有他这样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地讲出来,效果格外不同。 不到十分钟,张潮的采访素材就满到溢出了,叶卓颖不得不叫停了意犹未尽的张潮。 张潮恋恋不舍地闭上了嘴。来自2024年的他当然知道,在2004年,媒体资源有多难得。哪怕只是一个县电视台,也不会轻易把镜头对准你的。 他在原本的时空中,就有个不经常更新的视频号,他时不时录点教学视频给自己宣传招生。但是观看量甚为寥落。 不过他没忘张婷还在旁边,对叶卓颖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说的张老师,她真的是位非常优秀的语文老师。你们也可以采访采访她。” 叶卓颖转头一看,是位面容姣好、身材凹凸有致的美人,马上发出了邀约:“张老师,您愿意入镜接受一下采访吗?” 张婷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叶卓颖的好意,道:“我觉得学生的成绩就是老师最有力的言语。您采访张潮就好,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叶卓颖暗叫可惜,“学生的成绩就是老师最有力的言语”,多出彩的一句话,这么说怎么不多说点呢?新闻不仅要有真实性、时效性,也要有传播性——有这么一位美女上镜,无疑会增加一些曝光度。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在镜头前露脸。 到这时候,采访也正式结束了,恰好放学铃声也响起来了。叶卓颖和摄影师在收拾设备,在场陪同的一位副校长和教务处主任,则邀请他们到学校食堂的小包间吃个便饭。 这时学校广播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清脆明快的女声,一听就是兰婷: “各位同学,中午好。今天我们广播站要为大家带来一个特别节目,就是由我校高三(2)的张潮同学原创、高三(9)班的宋诗语同学演唱的歌曲《你的答案》,送给每个正在备战高考的我们,也送给每个处于人生低谷又不甘平庸的我们。请听……” 一阵低沉、似断似连的吉他琴音从遍布学校操场、教学楼、图书馆、实验室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一下就抓住了所有听众的心。张婷、叶卓颖和在场的老师、领导,不禁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张潮。 短暂的前奏过后,宋诗语富有磁性的女中音开始演唱了: 也许世界就这样 我也还在路上 没有人能诉说 也许我只能沉默 眼泪湿润眼眶 低着头期待白昼 听到这里,许多人都开始动容。尤其是一模成绩不是很好,心情正压抑的学生,更有共鸣。 但是很快,歌声就从低沉中爬升,开始从谷底向上冲刺: 接受所有的嘲讽 向着风拥抱彩虹 勇敢的向前走 黎明的那道光 会越过黑暗 打破一切恐惧我能 找到答案 哪怕要逆着光 就驱散黑暗 丢弃所欲的负担 不再孤单 不再孤单 …… 宋诗语忘情地唱着,整个三中的校园都沉默地听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直到她弹出最后一个音符,师生们才从深深的沉浸和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这真的是我们三中学生自己创作的? 密密匝匝的讨论声让整个学校像一锅冒着细密的气泡,将开未开的水,处处都在躁动,人人都想诉说着什么,但是似乎又说不出什么。 但很快,这种声音就变成一阵又一阵年轻的欢呼声。学生们终于沸腾起来了,他们用自己最朴实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激动—— 拿着勺子,敲打手中的铝制饭盒! 空空如也的铝饭盒就像一面面小鼓,敲打声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波浪,席卷了整个校园。 这时不知道谁带的头,学生们互相对身边的同学喊起了“加油”,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就连平时最矜持、最害羞的女生,也鼓足勇气,对身边陌生的男同学喊出了“加油”。 一声声敲击,一声声“加油”,在三中上空回荡,仿佛是一个宣言,又仿佛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 叶卓颖震撼于这个场景,等声音渐渐低下去了,才回过神来,连忙望向旁边的摄影师,发现他早不见了。正寻找间,就看到摄影师气喘吁吁地扛着摄影机一路小跑回来,一看到叶卓颖就说:“拍到了,2分多钟,可能不够用。” 叶卓颖道:“没事,我们现在就补。”马上把采访话筒转向张潮:“张潮同学,这首歌是你创作的?能谈一谈你为什么写这样一首歌吗?” 张潮只好又嘚吧嘚地又说了几分钟,叶卓颖才满意地放下话筒。又对身边的副校长问道:“刚刚唱歌的那位女同学,介意‘借’给我们半天吗?她唱得很好,可惜广播喇叭的效果太差了。我想让她到台里的录音室再录一遍,作为这个专题片的背景歌曲。” 副校长自然求之不得,爽快地答应了。 叶卓颖随后在校园里又采访了十几位同学,问了他们听歌的感受;接着又去了广播站,见到了宋诗语,亲自向她发出邀请。吃过午饭以后,直接带着宋诗语回了台里。 临走前,叶卓颖特地又找到张潮,对他说道:“我想起你是谁了,三年前青云山的宣传片文案,就是你写的作文吧?那次比赛赛后,我还采访了你。” 张潮听了一阵头疼,望着眼前充满知性美的记者,实在想不起来“二十三年前”的那次交集什么情况了。不过人家释放了善意,他当然不会拒绝,礼貌地回应了。 叶卓颖笑了笑,道:“你很不错。希望后面还有机会采访你。” (本章完) 第13章 庞云的野望 第13章 庞云的野望 庞云坐在第六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赛场上,打开了面前的试题纸,一共两道题目: 题目一:我所不能到达的世界 题目二:阅读以下文字后作文——有一种很小的鸟,能飞行几万里,跨越太平洋,它需要的只是一截树枝。它把树枝衔在嘴里,累了就把树枝扔在水面上,然后落在上面休息一会儿。 选其一作文即可。 题目不算难,可发挥的余地也很大,庞云深吸一口气,决定选择第二道题展开写作。 庞云周一一早就赶到了沪上,恰好避开了向张潮道歉。庞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自己那次虽然确实是找张潮麻烦去的,但是最后却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抛开事实不谈,张潮就没有错吗?他有什么资格接近兰婷? 这个女生庞云追了整整三年,却都没有得到一个好脸色,他张潮三言两语就能钻进兰婷视若禁区的广播站? 庞云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机会来了——只要能在这次的复赛中取得二等奖,甚至一等奖,他就能成为三中第一个凭借写作获得大学特招或者降分录取的学生。 这对于兰婷这样热爱写作的女生,足以构成致命的吸引力了。 为了抓住高中生涯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次庞云不惜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和“钞能力”,让疼爱他的姑姑找到了福海市文联的一个青年作家,为他的初赛作品润色。 不过这个色润到最后,等于是这位青年作家为他重写了一遍。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顺利拿到复赛的资格就好。在来上海前,他已经在那位青年作家的“精心辅导”下,预先准备好了五篇作文,每篇都压着一个出题方向。 说起来“新理念作文大赛”虽然以“新”为名,但是第二届之后的复赛题目,已经越来越不够“新”了。 像第一届那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拿出一颗苹果,啃了一口,放在桌面上,对参赛选手说:“这就是题目”——更是再没有这样的经典一幕出现了。 只要复赛的出题思路从天上落到了地上,那么就一定有迹可循。 庞云准备好的五篇“母题作文”中,就有一篇十分符合第二道题的思路。 第二道题本质上考的是应试者的价值取舍,像材料中的鸟儿这样风里歇息浪里眠,近乎无休无止地飞行,究竟有没有意义? 其实这样的论题早在春秋时期,庄子的《逍遥游》中就有所呈现。大鹏背负青天,抟扶摇九万里往北冥而去,世人看起来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壮举,但是却被蜩与学鸠嘲笑,这两只小虫小鸟认为自己在蒿草矮树间扑腾的生活也挺美好的,即使坠地也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它们无法理解大鹏为何要培风图南。 两千多年前的古代贤者,自然看不上蜩与学鸠的鄙琐,但是在今天,价值观无疑更多元化,一味高唱理想主义的高调,未必能赢得评委的青睐。 庞云的写作能力在普通学生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很快就确立了“反向立意”的思路。他准备套的那篇作文,恰好主题就是“生活中的小幸福”。 庞云一边写,一边心里激动坏了,认为这次获奖应该手到擒来——甚至一等奖也大有希望。 想到一等奖能够获得顶级大学的直录机会,他握笔的手都有点颤抖。 他甚至都看到了自己在燕大的未名湖畔沉思、散步,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学霸们谈笑风生的身影。这时候,他忽然有些看不上兰婷了。 兰婷是长得漂亮,也很有才华,但是成绩也就600上下——虽说比自己好点,可别说燕大,能不能考上985大学都是未知之数呢。 燕大里哪里会缺又漂亮又有才华的顶级学霸美女同学呢? 不说燕大,就是这两天在复赛场地里见到的美女,容貌不逊于兰婷的就有两三个。她们能参加复赛,说明写作能力更超过兰婷——兰婷肯定也投了稿。 凭着自己“第六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的光环,和白皙文气的相貌,到时候怎么不能泡到个不差于兰婷的美女? 兰婷啊兰婷,以前你看我不起,以后我让你高攀不起。 庞云越想越得意,稿纸上的每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要把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全都从笔尖发泄出去。 复赛的时长是三个小时,远比高考要充裕得多,给足了参赛者打草稿甚至重写的时间。 庞云的准备十分充分,写得也很快,所以只用了不到2小时,一篇将近两千字的文章就完成了。 落下最后一笔,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确认没有问题了,他就举手交卷了。他也是考场里第一个交卷的学生。 其他参赛者都不禁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男生。复赛时间足足有3个小时,题目又不难,所以用足时间,给文章仔细雕,才是绝大部分人的思路。 成为众人焦点的庞云把头颅昂得高高的,一脸高冷地走出了复赛考场。 复赛考场位于沪上的一家老牌酒店内,复赛时间是下午1点30到4点30。庞云交卷的时候,时间还不到3点30。 庞云的母亲正在考场外的家长等候区等着儿子。一看庞云出来了,又是给他披上外套,又是递上热水,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庞云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一切尽在掌握,然后低声道:“押中了。二等奖打底。”庞云母亲顿时心怒放,狠狠在庞云脸上亲了一口,夸道:“真是我的好儿子。”然后连忙掏出手机要给家里打电话。 庞云按住了母亲的手,到:“不着急打电话。我们先出去。” 庞云发现自己是第一个交卷的以后,又有了自己的小打算。他知道这样有影响力的比赛,赛场所在的酒店外面一定会有记者蹲守,准备采访参赛学生。 作为第一个交卷的学生,他肯定会受到重点照顾,到时候自己的帅照必然出现在各种报纸上,甚至可能在电视新闻节目中露脸——三中谁有这样的待遇? 还不得是我庞云! 走出酒店的那段距离,庞云步子特别慢,他在脑子里甚至都模拟好了记者的提问和自己的应答,觉得万无一失的,才改大步走向大门。 透过大门玻璃,他已经清楚地看到记者们的长枪短炮,还看到早上开赛前集中会时坐在主席台上给他们宣讲纪律和注意的赵、李两位老师,只见他们挥舞着双手,似乎正在阻挡记者们上前。 “沪上就是沪上,记者这么积极。”庞云心里感叹。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襟,扶了扶金丝边框的眼镜,确认形象上没有问题后,跨着自信而沉稳的步伐,走出了大门。 (本章完) 第14章 评委会主任王濛出手了! 第14章 评委会主任王濛出手了!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庞云完全没有注意到正在阻挡记者的两位老师,看到他走出大门以后绝望的眼神。 其中一个记者眼疾手快,从赵常田主编的腋下就钻了进来,一把就把话筒捅到了庞云的嘴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位同学,今天《南国周末》刊文称‘新理念作文大赛’已经沦为一场‘新应试作文比赛’,请问作为参赛者,你有什么看法?” 庞云:“……”脑子完全宕机,半张着嘴,似乎听不懂这个纯正的现代汉语句子。 这时候又有一个记者挤了进来,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位同学,请问你参加这个比赛的目的是什么,是你的文学梦想驱动你参赛,还是就为了名牌大学的特招直录?” 场面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记者们纷纷挤开赵、李二位老师,涌到庞云的身边,二三十个绿绿的话筒,像给这个少年挂上了一副杀马特风格的络腮胡。 “这位同学,现在社会上有种舆论,‘新理念作文大赛’已经危害到了教育公平,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这位同学,你这么早交卷,是因为准备充分吗?” “这位同学,据说现在能通过初选,参加复赛的选手,背后都有高人指点,请问你有吗?” …… 庞云脑子里除了嗡嗡嗡的蜂鸣音之外,只剩下三个问号: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这时候还是庞云母亲最先清醒过来,看到儿子就要晕倒的样子,身为母亲的护儿本能瞬间爆发,尖利地吼道:“放开我儿子!” 接着就冲进人群,以洪荒之力一把把儿子拉了出来,又一把塞进了早安排好的来接他们的一辆大奔轿车里,对司机仍是大声吼道:“愣着干嘛!快开车!” 司机连忙一踩油门,大奔轿车喷着青烟一路扬长而去。 记者带来的摄影师哪可能放过这样的素材,全程怼脸拍摄,那大奔的车标被拍地尤其清晰。 然后转头就有记者问了赵常田一个问题: “赵主编,请问现在‘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参赛选手,都是这种家庭条件吗?” 赵常田被这个阴险至极的问题怼得眼前一黑,好险没有跌坐在地,强撑着精神回头对李启刚安排道:“赶紧上去,让他们都不要下来,这里我来应付。” 接着回头对所有记者道:“有问题冲着我来,不要影响孩子们,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作为一个老作家、老主编,他在媒体界还是很有声望的,听到他这么说,记者们也就不再喧闹,但同时也都开始酝酿更尖锐的问题。 李启刚上楼前,回头看了一眼赵主编的身影,发现不过是这么一会儿时间,就佝偻了许多,心里暗叹一口气。他们都没有想到,本来以为已经基本被压下去的三篇署名“午夜潮汐”的博文,竟然会被影响力巨大的《南国周末》刊载,而且是以专题增刊的形式,占据了整整两个版面。 今天一早,最新一期的《南国周末》被送到各大报刊亭、单位、公司和千家万户的手中时,舆论立马就被引爆了。 关于《新芽》杂志举办的“新理念作文大赛”到底是扶持文学新人,还是戕害了中国文学的未来;到底是开辟了新的人才录取机制,还是制造了新的教育不平等;以及《新芽》杂志是否涉嫌利用媒体影响力压制不利舆论等等问题,迅速形成了一股风暴,仅仅半天时间,就已经席卷了整个媒体。 “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的运营本来已经很成熟了,媒体报道这一块都是按惯例走: 复赛首日安排少数几家媒体现场报道,采访几个参赛学生。 出成绩并颁奖的次日,则会组织多几家媒体报道赛事结果、采访获奖学生,但都是在事先准备好的会议室或者小礼堂里进行。来的也都是和《新芽》杂志关系比较好的报刊杂志。 本身比赛已经办到了第六届,而且近几届也没有涌现出韩涵、小四这样的写作明星,所以大部分媒体都是等通稿,不会派记者来。 但《南国周末》关于“‘新理念作文大赛’是否有违教育公平、是否存在暗箱操作”专题报道一发,大大小小的媒体都闻风而动,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一样扑了上来。 其实今天早上《新芽》杂志社的电话就已经被打爆了,赵常田、李启刚都不得不关掉自己的手机。早上的会也是硬着头皮给参赛学生们开的。 幸运的是现在网络没有那么发达,所以一早就来到酒店,中午也在酒店自助餐厅集中用餐的选手和家长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天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保证这届比赛能办完! 赵常田主编带着记者去往了事先租下来的媒体会议室,一个人面对现场近四十家媒体的镜头,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样慷慨赴死的气势。 就在记者们准备抛出刁钻的问题时,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颇有威严的老人走了进来,来到赵常田身边,对着记者说道: “我是这届比赛的评委会主任王濛,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记者们都认得这是谁,气势顿时矮下去一截。 王濛青年以写作成名,一本《青春万岁》名震文坛,中年为官,主管文化领域。老年笔耕不辍,热衷参与社会事务,仍然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 《南国周末》的专题报道和由此引发的舆论风潮,瞒得住学生和家长,肯定瞒不住评委们。 下午比赛刚开始没多久,为评委会加急购买的《南国周末》就摆在了所有复赛评委的面前。看完内容以后,评委们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这些评委中不仅有成名的作家,其中很多人还是参与组织比赛的各个大学的代表,所以“午夜潮汐”文章所提出的质疑,对他们来说尤其尖锐。 不过评委会主任王濛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又曾经身居高位的人物,很快就稳定了军心,笑着道:“看来我们这届评委不好当,这是‘贼船好上不好下’啊,哈哈!” 轻松的态度也影响了其他人,大家也都露出了一丝笑容。王濛接着道:“他们吵他们的,我们评我们的。尽心、尽职、尽责,不辜负我们的专业,也不辜负孩子们的用心。怕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 王濛身高足有1米8,在作家里算高个子了。他的话给所有评委吃了一颗定心丸,都笑了出来。 而听说老朋友赵常田被记者“围攻”后,王濛更是展现出了担当和气魄,穿上外套,就往外走:“让常田不要着急,我去会会他们!” (本章完) 第15章 难忘的夜晚 第15章 难忘的夜晚 2004年1月15日,南方的小年,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一个难忘此夜的人,是庞云。 人是下午丢的,名是晚上出的。在《新闻联播》结束以后,多个电视台的社会新闻节目里都出现了他惊慌失措、半张着嘴、一言不发的光辉形象,以及那辆飞驰而去的大奔。 当然,有几家电视台还是比较有底线的,给他眼睛处打了一根筷子粗的黑条,就算是保护隐私了。 随便打开一个频道,都能看到主持人在热烈讨论今天复赛发生的事。 “……我们看到,参加了‘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这位同学,家庭条件是非常优越的,不仅穿的是名牌,坐的也是豪车。我们不禁要问,‘新理念作文大赛’是不是已经成了一场有钱人的文学游戏?” “……这位同学面对镜头为何一言不发?要知道能参加复赛的,都是妙笔生的写作高手。像这样呆若木鸡的形象,实在与‘写作高手’这个称谓有矛盾。想想当年的韩涵、小四,都能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新理念作文大赛’,到底怎么了?” “……大赛评委会主任王濛和《新芽》杂志的主编赵常田对记者的回应,并不能消除社会舆论和大众对‘新理念作文大赛’投机性和公平性的疑问。尤其是《新芽》杂志涉嫌通过媒体关系删稿,打压对批评、监督他们的声音,这对于标榜‘自由发挥’的比赛来说,实在是一个讽刺。” …… “啪!”庞云一把关掉了电视。他的母亲在一旁不断安慰他: “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复赛得了奖,能拿到燕大、复大的录取机会,管他们说什么呢!” 庞云无可奈何地躺倒在床上,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心里此刻恨透了那个“午夜潮汐”和《南国周末》,要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丢这么大一个人! 只有拿到复赛一等奖,才能抹去此刻他心里的耻辱。 第二个难忘此夜的,是一群人——‘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评委。 由于《南国周末》的报道和下午的采访风波,众位评委此刻审稿的心理十分复杂,看文章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很多。 评委会主任王濛在开始审稿前,专门提醒了大家,这次审稿,不同寻常。任何一点纰漏,都有可能成为媒体的焦点。只有评出来的文章是确定无疑的好作品,才能平复舆论。 所以每个人看得都十分仔细。有任何疑问,都会和其他评委讨论。打出的每一个分数都斟酌再三。 王濛看着态度变得认真许多的评委们,心里感慨万分。 其实他自己对‘新理念作文大赛’近年来的作品,是有一些自己的看法的。 随着大赛运营的成熟与模式化,参赛的学生们为了引起评委的注意,写出来的文章越来越怪、越来越偏,有些表达连自己这个浸淫文字几十年的老作家,都有些看不懂。 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现象。 《南国周末》上那个叫“午夜潮汐”的作者写的三篇文章,对《新芽》杂志、对大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新芽》杂志能借此机会,反思、沉淀以后再出发,说不定会让这个对中国青春文学有着特殊意义的比赛,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正出神间,评委之一、青年作家刘丹妮拿着一篇稿子走到王濛的座位前,说道:“王老师,您来看看这篇稿子,很奇怪。”王濛拿过稿子,先看标题:《此间乐矣,何必图南》——“标题还不错。” 但是越看眉头就锁得越紧,不到两千字的文章很快就看完了,沉吟了一会,先问道:“你的意见是什么?” 刘丹妮谨慎地回答道:“我认为,全篇风格不够统一。刚刚我给马源老师看了,他也觉得这篇文章怪。” 王濛道:“你们的感觉没有错,这篇文章的‘文心’部分的语言,明显比首尾扣题部分的语言要成熟、圆润许多,应该是两个人的手笔。” 刘丹妮道:“你是说……” 王濛道:“这个同学的‘准备’,过于‘充分’了。这样写文章,已经失去了比赛的意义。这篇就不要打分了,先放在我这里。” 刘丹妮见王濛接下了烫手山芋,高兴地回到座位上继续审稿了。 第三个难忘此夜的,则是张潮。 晚自习的时候,他心里急的就像猫抓一样。今天既是“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日子,也是《南国周末》出刊的日子。自己的三篇文章,究竟有没有取得预想的结果? 如果石沉大海,那么他依靠写作成名、进入大学的计划,就基本可以判定“此路不通”了。 文坛之路有时候是非常残酷的。不是你有才华就能一炮而红。许多作家成名前不知在多少报刊、杂志上浮沉了不知多少年,赚着极其微薄的稿费,还要忍受各种冷嘲热讽。 机遇、平台,有时候比你的才华重要得多。 六年前,韩涵如果真的错过了第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那么今天他不可能玩着赛车、写着书,时不时在媒体上和各路人马打口水仗。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因为五门功课红灯高挂被退学,然后窝在家里当啃老族,靠时不时邮寄过来的几十块、百来块的稿费单,继续做文学的清秋大梦。 张潮几乎是掐着手指算时间,终于熬到了11点。 看到其他三个舍友都躺床上了,他翻身下床,低声嘟囔了一句:“考砸了,心里烦。出去转一转。” 说罢就披着衣服下床出了宿舍。一路鬼鬼祟祟到宿舍楼门前,看到宿管老刘不出意外地在打呼噜,他娴熟地拨开虚掩的铁门,溜了出去。 又是一路潜行,摸进了微机室,打开电脑,点开浏览器,输入心浪的网址,竟然发现“‘新理念作文大赛’陷入舆论风波赛事诚信遭受质疑”是热点新闻,就在首页挂着。 “成了!”张潮心里一阵激动,迫不及待地打开网页,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一张被话筒包围着的年轻脸蛋,虽然眼睛被挡,但张潮不至于认不出他就是庞云 张潮:“……”怎么这种倒霉事也能让庞云碰上?张潮心里念了声“鹅米豆腐”,顺便原谅他逃避道歉的鸡贼。 不过还不等张潮细看,微机室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灯也一下子全亮了,保卫处主任带着两个保安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张潮控制住了。 “接到举报,有学生熄灯后溜到这里上网。果然被我逮到了!” (本章完) 第16章 大幕落,潮汐起 第16章 大幕落,潮汐起 再漫长的黑夜也会迎来日出。但日出并非对所有人都象征着温暖和希望。 就像此刻“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组织者,《新芽》杂志的主编赵常田、副主编李启刚,以及王濛等复赛的评委们,心里都清楚,日出也许就是另一场审判的开始。 早上十点,随着最后一篇文章的打分结束,经过简单的统计,奖项也有了明确的结果。 一张张获奖证书也被工工整整地打印出来了。但是此刻没有哪个人的内心是轻松的。 此刻学生和家长们也已经得知了昨天的风波,内心更加忐忑不安。他们生怕舆论影响了复赛结果,于是一大早就围在组委会所在的会议室外打听情况。 因为有赵常田极力解释和保证,复赛一定会公平公正地给所有同学的文章打分,一定会像以往一样举办颁奖典礼,才稍稍打消了家长们的疑虑。 下午1点30分,颁奖典礼果然照常举行了。 大大的会议厅,前排是评委席,中间是参赛的学生,后排是等待采访的记者——不过这次记者和摄影师人数有点超标,好多人只能站在过道上。 颁奖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入围奖得主是:…… 二等奖得主是:…… 一等奖得主是:…… 不同以往的是,公布名字、上台领奖的时候,大家的掌声都有些仓促和敷衍。 而庞云脸色煞白地坐在人群里,嘴里不断念叨着:“怎么连入围都没有?怎么连入围都没有?”他的母亲和其他家长一样,被挡在了会议室门外,所以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但是这不妨碍庞云妈妈已经为孩子认下了好几个“未来校友”的家长,还彼此交换了手机号码。 颁奖结束以后,照例应该是记者采访,然后是来自各个大学的评委兼特别招生代表,和得到一等奖、二等奖的学生沟通破格录取,还是降分录取。 这也是全场最令人期待、最有新闻效果的环节。 但是还不等记者们上前提问,评委中燕大的代表曹文宣就上台拿起了主持人话筒,对所有学生和记者宣布道: “出于对社会舆论和民意的尊重,燕大领导经过连夜商讨,决定暂停破格录取、降分录取本届‘新理念作文大赛’获奖学生的计划。希望同学们不要气馁,回到学校以后再接再厉,好好学习,参加高考,只要考出好成绩,燕大的大门依然为你们敞开!” 全场哗然,一个得了一等奖的女生甚至直接哭了出来。 随后青大、复大、燕师大等其余十三个学校的评委代表,也都纷纷上台,讲了同样的一番话,掐灭学生们最后一丝希望。 这时候哭的就不止那一个女生了,甚至有男生也开始抽泣。 赵常田内心的酸楚无以言表。实际上今天一大早,他就接到了各个大学领导的电话,告知了这一结果。可是真等看到眼前的这幅景象,他仍然难以接受。他心里清楚,“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荣耀,今天正式落下大幕了。即使明年仍然举办比赛,也不会有过往的声势了。 盛极而衰是客观规律,赵常田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他原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就像所有传统的文学奖项一样,一开始的时候都风光无限,渐渐都归于落寞。 就连被视为中国文学最高奖的“茅盾文学奖”,现在除了文学圈以外,还有谁关注呢? 而“午夜潮汐”的三篇文章和《南国周末》的推波助澜,竟然让这个比赛“突然死亡”了。试想今天现场的新闻播出以后,还有谁会再给“新理念作文大赛”投稿? 不过他最担心的还是《新芽》杂志的未来——《新芽》在上个世纪末,销量跌到了谷底,只有1万册,差点连稿费都发不出,全靠财政拨款才能勉强维系。 但自从举办“新理念作文大赛”以来,《新芽》也随着涅槃重生,销量最高超过了50万份,俨然中国青春文学的总司令部。 如今大赛的颓势已经不可挽回了,那《新芽》是否也会跟着被拉入深渊? 想到一期只能卖1万册那段艰难岁月,赵常田就不寒而栗。他是快退休了,无所谓,可是杂志社里还有那么些年轻人呢?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被围上来的记者打破了: “赵主编,请问面对这样的结果,你有什么想对文学爱好者和全国观众们说的。” 赵常田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现在没有人能替他分担压力了——王濛,乃至每个在场的评委,和好几个哭得很惨的同学,身边至少都两三个记者在询问。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很快就有同学受不了,抹着眼泪跑出会场向家长寻求安慰去了;于是外面的家长也都知道了结果。 孩子们不敢造次,可这帮家长们哪个能忍下这口气,一股脑儿冲进了会场,开始揪着所有能见到的组委会工作人员质问。 其中嚷得最大声的就是庞云妈妈,她几乎是扯着李启刚的领子质问:“凭什么轮到我家们孩子得奖就不算数了?你们知道我们家庞云有多努力吗?比赛前每天晚上他背作文都背到深夜,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你让他这夜都白熬了!我们钱也都白了! 此话一出,登时成为全场焦点,她身边的庞云想捂嘴都来不及。记者们放过了各自的采访对象,不约而同把摄像机和话筒对准了庞云妈妈,马上她也被挂了一副杀马特络腮胡。 “请问这位家长,您说您家孩子考前背作文了是吗?” “这位家长,您说‘我们钱都白了’,请问你们的是什么钱?” …… 赵常田也听到了庞云妈妈的嚷嚷声,气得脑浆子当时就要从七窍里喷射出来,再也不顾形象,大喊道:“快叫保安,清空会场!停止采访!停止采访!” 就这样,第六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狼狈落下了帷幕。 会场外,被赶出来的记者和家长仍然聚集不去,就在大门口展开了采访活动。 而评委会主任王濛,却大胆地出面了,坦诚而直率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并且向所有人亲口保证了审稿过程的公正和严谨。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薄薄的稿纸,对记者说道: “这是昨晚我们审到的一份稿件,经过两个评委和我本人的鉴定,均认为这属于套作,因此没有打分。不管这次大赛其他方面有何欠缺,但在评审环节,我们每个评委都问心无愧!” 离开前,他还给现场记者留下了一句大有深意的话: “你们现在最该问的,不是这些家长,而应该是那位‘午夜潮汐’。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也很想知道啊!” 这句话,一下就给记者们打开了思路!一定要找到这个扇动翅膀的蝴蝶,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两天的风暴啊! 心细的记者,已经开始联系《南国周末》了…… (本章完) 第17章 《少年如你》 第17章 《少年如你》 “蝴蝶君”张潮丝毫没有感觉到千里之外的沪上,有多少人正在“想着”他,一个喷嚏也没有打。 此刻他正窝在教师备课室的“优生专座”上写检讨书。 偷偷去微机室上网被抓包后,他一力承担了所有责任,钥匙也说是自己配的。虽然最后有班主任老王和张婷老师给他求情,加上前两天接受采访表现出色,还写出了《你的答案》这样的好歌,让学校大大露脸,但这个行为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学校最后还是决定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而且下周一必须把家长叫过来,来一次家校联合教育。 不过张潮此刻没有什么大感觉,写检讨书而已,严重警告处分而已,请家长而……好吧,这个确实挺闹心的。普通学生可能会把受处分看得比天还大,但入了社会就知道其实没啥影响。 唯独请家长这事烦人。张潮重生以后最重视的就是父母,他之所以这么竭力要上个像样点的大学,除了不想偏离以往的人生轨迹太远以外,也有不想让父母伤心的因素。 上大学的目标,他自认为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头。三篇文章收获的结果,基本在意料之中。 等到那些一等奖得主得到破格录取、降分录取的机会以后,他再以“午夜潮汐”背后“真正的写作天才”这个身份浮出水面,想必会引发足够的媒体效应。 到时候自己再适时地、隐晦地表达一下想上个好大学的诉求,借一借舆论的东风,想必会有大学向他伸出橄榄枝来。 因为这十年正是各个一流大学大力表演“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一行为艺术的风口浪尖。几年前在高考考场上写出《赤兔之死》的那位作者,成绩远未到一本线,却也被南大破格录取了。 再过几年,2009年,又有一名高考考生,在考场上以甲骨文写作文,也震动一时,最后虽然总分只有400出头,竟然也被川大破格录取了。 更不要说许多年少成名的少年作家。上海的复大,曾经就给韩涵抛过媚眼,说愿意录取其为“旁听生”,结果被桀骜不驯的韩涵疯狂打脸羞辱。 所以当他看到心浪新闻里庞云那张脸以后,心里何止原谅了庞云,简直想扑上去亲一口。 庞云跟他可是同校同学,到时候又是一个可以炒新闻的热点。 一下午功夫,检讨书就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叠,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痛改前非、感人肺腑,要不是老王对他的惫懒早有预防,说不定真会被感动到。 不过这态度好歹不能说是敷衍。老王一努嘴,张潮就解放了。 这时候正好放学了。冬天里太阳落得早,不到五点,金红色的阳光就洒满了校园,把学生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操场上交织成诗。 学校的广播里放的还是《你的答案》。这两天这首歌在同学里都传疯了,几乎人人都会哼两句。广播站里被点最多的歌曲也是它,以至于兰婷不得不规定中午最多只能放2次,傍晚可以放3次,名额有限,各班轮流。 不这么操作的话,广播站干脆单曲循环《你的答案》得了。 当然现在不可能再让宋诗语现场弹唱了。周三下午她就去县里的电视台录歌,晚上就拿回了一份拷贝。这次录歌,仍然是自弹自唱,不过她根据电视台的需求,进行了简单的编曲,增加了砂槌、手铃点缀,让旋律更有层次。 而电视台专业的录音设备,也最大释放了宋诗语出色的歌声,如她的容貌,明亮大气,又不失婉转。整首歌被她演绎得更加生动,更能激励和鼓舞人心。 虽然不像张潮在“前世”听原唱阿冗所唱的那样深沉又奔放,但却更有一种勃发向上的少年气。 去食堂吃过晚饭,等点歌时段过了,张潮又来到了广播站,却没有碰到兰婷和宋诗语,今天值班的是一个男同学。张潮见不是熟人,就懒得理他,只打了个招呼,说了来意,就自顾自地开始写作。 男生倒也不在乎,交代了一下,让张潮不要乱碰播放器和器材,等晚自习前十分钟他会上来换曲子,就下去操场踢球了。 张潮这周已经写了三篇文章,加上之前三篇,都是时评杂文类,虽然也能体现文笔,但是文学性并不能算太强。 如果要向世人证明自己有值得一流大学破格录取的才华,那么肯定要有一定份量,又能引起一些社会关注的文学作品,最好是小说。 可惜他前世和今世的时间距离太近,只有二十年,甚至有些过于逼仄了,可选的作品区间实在单薄。 琢磨来琢磨去,张潮还是决定写青春校园类的小说。这种类型的小说不仅符合他现在的生活经验,而且在文笔上也比较好把握。 唯一顾虑的就是题材。如果又是常见的校园恋爱小清新加点小疼痛、小忧伤,固然好写,但是又会陷入同质化当中,难以出头。毕竟这几年此类小说已经出版了很多。无论是韩国的可爱淘,还是中国的郭小四等人,都是走这个路线。 就连以叛逆著称的韩涵,他的长篇处女作《三丛门》,本质上依然是这种类型的校园恋爱故事。 仔细梳理自己前生今世的经验以后,张潮想到了他看过的一部上映于2019年的青春电影。 这部电影讲述了性格内向的高三学生程念,原本只想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但是却意外卷入了同学胡筱蝶跳楼自杀的事件当中。因为程念对胡筱蝶表现出的同情举动,她陷入了以优等生卫莱为首的女生小团伙的霸凌。而卫莱也正是胡筱蝶自杀的罪魁祸首。 在经历了最孤独和无助的日子后,程念与小混混晓北偶遇,然后相知,继而得到了晓北的守护。两个少年决定站出来,与校园里那个隐藏的“灰色世界”战斗。一次冲突中,程念误杀了卫莱,晓北却决定独自扛下这份罪责,让程念去追逐光明,而自己却坦然走入黑暗。两人的命运都陷入叵测当中…… 青春校园小说不写恋爱写霸凌,这在国内肯定算是开了先河。同时这也具有相当的社会价值,说不定能提前二十年引起公众对校园霸凌的关注。 而曾在学校做过多年班主任的张潮,处理过不少此类事件,更清楚思想和道德观扭曲的青少年,在欺凌弱者方面多么地恶毒、阴险,以及有创意…… 想定以后,张潮就打开码字软件,敲下了这部小说的标题: 《少年如你》 (本章完) 第18章 写长篇小说的难度 第18章 写长篇小说的难度 《少年如你》是有原著小说的。当年看过电影以后,张潮也找来原著稍微翻了一下,与电影的差异还是比较大的。 电影编剧保留主要的人物关系和故事框架,但是重塑了大量的细节,模糊了其中杀人部分的内容,不过整体上比原著小说更加凝练,情节的结构感也更强,能给予张潮更大的发挥空间。 小说家和编剧,基本算是两个行当。前者更多以自我为中心,后者则要服务于影视剧项目,以播放效果为中心。 所以张潮决定以电影版作为基础,加入自己的一些创作想法,尤其是增加男主角晓北的戏份。这大概就是男性作者与女性作者创作偏好不同了。 此外原故事里有很多属于2015年以后才会有的生活细节,比如学生们人人有手机,还有发达的即时通讯软件、社交媒体,以及遍布公共场所的摄像头等。 这些都需要根据2004年的实际情况进行改动。 小说以一个阴沉的午后,胡筱蝶突然坠楼为开始,作为好友的程念,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到胡筱蝶的尸体旁边,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好友身上,维护她最后的一点体面和尊严。但是这样的举动,却引来了人群中一道充满戾气和冷漠的目光注视。程念的人生会因为这个善意的举动,而永远地被改变…… “这时候的程念还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少年都如她一样纯良如山间的泉水。而卫莱内心怀有的恶意,足以让地狱里的业火也黯然失色。 对卫莱而言,胡筱蝶绝望跳楼并不意味着结束。她要毁灭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甚至灵魂。程念对胡筱蝶的同情,让卫莱觉得胡筱蝶还没有‘死透’……” 一个小时,敲了一千多个字,给小说开了个头。相比原故事,卫莱的出场早了点,心理描写也直白了些。但是张潮写这部小说的目的,不仅仅是想反映校园霸凌问题。 他还想探讨青少年的恶意。在学校当老师处理各种霸凌事件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些中学生对他人的恶意,很多时候近乎于毫无道理,却又黑暗如深渊。 受害者无意中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还有老师的某次批评或表扬……都有可能成为霸凌的导火索。而如果受害者不会反抗,那么霸凌行为会持续升级,直到夺走生命。 他在现实中听过最冰冷、毫无人性的一句话,就是从处理的一个学生嘴里说出来的: “她不是没死成吗?那干嘛要处分我。” 所以除了女主角程念和男主角晓北,卫莱这个角色也很重要。不能单纯把她塑造成原故事里那种表面是富家千金、乖乖女、学霸,背地里是校园霸凌头目的形象。这样虽然有一定的二元性,但两张扑克背对背贴在一起,是算不上立体的。 原故事当中对她为何会形成这种双面性格,叙述的也不够充分。虽然她有一个有着浓厚等级意识和喜欢推诿责任的母亲,和一个冷漠苛刻的父亲,但是还不足以让她变得这么残忍。 所以挖掘卫莱性格形成的过程,也是张潮构思的重点。 而且增加卫莱的戏份,还不能喧宾夺主。对程念、晓北的人物特色,也要挖掘得更深入一些。这样才能形成叙述上的平衡,也才能让那句话更有震撼力—— “你守护这世界,我守护你。” 这样的话,这篇小说的字数可能就要奔着20万字以上去了。如果每天能在广播站敲2000-3000字,自己上课摸摸鱼,手写2000-3000字,那么一天就是5000-6000字——当然不可能每天都这么顺利。 所以至少要40天才能完成这部小说。不过下周再上一周课,也就要放寒假了。高三寒假只有10天,初七就要返校。这段时间他可以去老妈单位里借电脑码字。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不能去微机室上网了,“博客中华”那边的更新可能要中断一段时间。对了,今晚还有一个学习成果汇报会…… 张潮提前结束了码字,拷贝好文章,就去学校的公共电话亭,插入ic卡,照着笔记本上记下的号码,拨通了东方兴的电话。 远在燕京的东方兴看到一个福海区号开头的固话号码拨来电话,高兴坏了,连忙接起来:“喂,是张潮吗?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这是哪儿的电话?……你一定要买个手机了!” “你在找我?” “下午我给你家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哦,我爸平时住学校,周末才回来。我妈可能还没有下班。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大事,大好事。你知道你那三篇文章引发了多大的反响吗?” “……呃……”张潮当然想知道,但他总不能说自己偷偷上网被学校处分了吧,只好含糊地道:“不太清楚……学校最近期末了,比较忙,没看新闻。” “理解理解。告诉你,因为你那三篇文章,在我们‘博客中华’与《南国周末》的推动下,在这两天内,已经……”东方兴把截止到傍晚前发生的事情,和张潮讲了一遍。 当说到参与组织比赛的大学,把特招名额都取消的时候,东方兴的情绪也到达了顶点:“……三篇雄文,就给《新芽》杂志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给扒了皮、拆了骨。你这三篇文章,简直是三把手术刀,也是三枚炮弹!而且你这周发的几篇关于芙蓉姊姊的文章,反响也很好,每篇的阅读量都有……” 东方兴还在喋喋不休,张潮却已经懵了——大学取消特招“新理念作文大赛”一二等奖得主的政策了?那我想借这个东风,让大学特招我的计划不是也跟着泡汤了? 这计划原来的逻辑总结起来就是《阿q正传》里的那句经典台词:“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现在和尚摸不得,不就等于我也摸不得了吗? 张潮把大家通过写作升入顶级学府的路断了,也等于断了自己的路。现在的张潮不是小尼姑,而是老虎屁股,哪个大学还敢摸。 张潮脑子嗡嗡的,被自己扔出去的回旋镖扎得不轻。他还是低估了《南国周末》的影响力。至于“博客中华”么……在大众影响力方面,就是“那晚,我和科比合砍了83分”的存在。 东方兴说了半天,终于讲到重点了:“现在有好多记者都打电话给《南国周末》,想要采访你。他们的主编让我问问你的想法。我觉得,这是一次好机会,只要我们好好策划……” 张潮此刻已经听不进方兴说什么了,下星期他爸妈就要来学校了,他的处分通知也会贴在公告栏上,这时候曝光身份,和庞云这两天的遭遇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连忙拒绝了东方兴,推脱期末太忙,而且也想低调一些。不等东方兴再说什么,就匆匆挂掉了电话,一路小跑奔向学校的小礼堂。 东方兴想了想,决定还是再邀请一次,于是回拨了刚刚的号码,可响了好一会,才被接起来,但电话那头却变成了一个女声:“喂?” 东方兴一愣,问道:“你是谁?张潮呢?” (本章完) 第19章 反响热烈的报告会 第19章 反响热烈的报告会 周五晚上七点整,三中小礼堂,近500名高三学生齐齐端坐,等着张潮开讲。 毕竟他一模语文145分的神迹已经传遍了年级。就连老师们也很好奇。 高三语文备课组组长顾言做了简单的介绍以后,气喘吁吁的张潮就站到了讲台上。 面对听众席上一双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的眼睛,张潮又有种梦回前世的感觉,他熟练地弹了弹的麦克风,确定扩音没有问题后,才开口道: “各位同学,其实语文考145分,并不难……” 台下顿时起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如果声音能化成具体的重量的话,张潮此时已经被“装逼犯”这个词压成饼了。 “大家少安毋躁。我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装……炫耀自己,而是和大家真诚地交流分享。我就先从大家最感兴趣的作文说起。很多同学视作文为‘玄学’,本质上,是没有抓住作文审阅的规律。 作文就是考立意、考表达、考积累吗?是,却也不完全是。每一道作文题目,除了要审字面上的题目,更要审字面下的题目,也就是出题者的潜台词。例如今年一模的作文题,给了我们两个材料。 第一个材料是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另一个材料是‘阴沟里翻船’这个俗谚。最后为我们框定了写作的范围,‘慎于难而忽于易’。很多人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判断这是一道典型的‘二元思辨型’作文题,着眼点在‘难’与‘易’。还有一部分人,审题比较全面,会把‘慎’与‘忽’一并纳入。 但其实我们盯着‘慎于难而忽于易’这几个字的时候,是不是忽略了第二则材料当中,对‘阴沟里翻船’这条俗谚的分析部分?里面有很重要的一行字——‘这种现象在现实生活中可谓屡见不鲜了’。 这句话非常重要。它就是解开题目当中潜台词部分的钥匙——也就是大家写出来的作文要与‘现实生活’紧密联系。那‘现实生活’是不是等于只要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例,都可以纳入写作范围?要真是这样,那就无远弗届了。 这里的‘现实生活’是有明确指向的。它考的既然是我们这些高中生,当然是希望我们联系自己的现实。我们的生活中,有没有过‘慎于难而忽于易’的事?‘慎于难而忽于易’这句话对我们的人生有什么启发和指导意义? 只有在这个审题的基础上,构筑了这篇作文的底层逻辑,然后才能更加自然地上升一层——由无数个‘我们’构成的这个社会,有没有过‘慎于难而忽于易’的事?很多同学忽略了高层次的立意是要逐步搭建起来的,在写作中常常一起笔就唱高调,一杆子就往‘社会’‘国家’‘民族’‘全人类’的高度上捅,就会显得生硬。 而且我们的出题人,其实未必就想让大家唱高调。当然,这只是一个例子。我们还可以回顾一下去年的高考作文,材料是一则韩非子的寓言故事,但分析部分却很长……” 张潮越讲越顺畅,台下的师生越听越入神。顾言悄声对张婷道:“张潮这小子一点也不怯场啊。这讲的是深入浅出,有些角度我都没有想到。” 张婷点点头道:“他……确实不简单啊。他这脑子怎么长的,对出题人的心理揣摩得这么细腻。” 顾言道:“你可真是捡到了个宝。今年高考,他说不定还能给大家一个惊喜。” 张婷捂着嘴笑道:“别是惊吓就好了。” 顾言道:“就是他的总分,这个……” 张婷闻言,笑容也凝固住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与此同时,兰婷和宋诗语也在窃窃私语。她们俩一个4班一个9班,本来坐不到一块儿去,但,优等生总是有特权的。只要没影响秩序,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诗语,诗语……”兰婷拿手在宋诗语眼前晃了晃,才让宋诗语回过神来。“张潮脸上有啊,你眼睛都直了。”兰婷嗔道。 宋诗语脸蛋一红,道:“是他讲的好嘛——你说他怎么什么都会?语文能考145,作文能写满分,还会写诗,还会写歌……演讲也不怯场……” 兰婷满脸不屑:“什么都会?你没听说他数学考了几分?8分!考大学都难喽……” 宋诗语道:“唉,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知道他高考以后会去哪里?” “你这么关心他去哪里干嘛?”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你心虚什么……其实张潮如果能参加今年的‘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可惜……” “300多分……努力一下,应该能上个本科吧?听说他底子其实不错。” “希望吧……” 台上的张潮已经开始讲作文的语言表达了: “大家可能受前几年《赤兔之死》这篇作文的影响比较大,所以有意无意地在作文当中使用一些文言句式。但我们毕竟是在现代汉语语境中成长、学习的,如果不是对文言文有特别的热爱和研究,用文言句式往往不到位。 很多同学以为把句子里的‘的’,改成‘之’,或者故意省略主语,以及把双字词改写单字词,就是所谓的‘有文采’了。但这些只会让你的句子变得古不古、今不今,不仅没有锦上添,反而像邯郸学步。 如果真的要展现文采,与其改造自己的句子,不如大大方方地引用。我尤其推荐《诗经》《楚辞》等经典,例如这样句子……” “下面我们再来讲讲积累。很多同学认为积累就是背各种比较新的作文素材,尤其是人物素材。比如今年是奥运年,就多用一些体育明星的例子。但写作文不是‘追星’,用好素材的关键是用得妥帖,能支撑自己的观点。 其实我们的课本当中就已经提供了大量素材。尤其是语文、历史、地理、政治这四门课,本质上都是在讲人、在讲事。素材也不局限于名人事迹和名人名言。历史事件、社会变迁、沧海桑田……都是精彩的写作素材。例如……” 不知不觉,一场学习成果汇报会,张潮讲了整整2个小时,远远超过了原定的“2节课”的时长。 等张潮说出“我的分享到此为止。谢谢大家”时,小礼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整整持续一分多钟。 顾言感慨地道:“去年请参与过高考命题的谢教授来开讲座,掌声都没有这么热烈。” 接着又回头对其他老师嘱咐道:“今天张潮的演讲内容,不要散播出去。他,是我们高三语文组的秘密武器!” (本章完) 第20章 电视里的那是谁? 第20章 电视里的那是谁? 汇报会的余波延续到了周六。周六学校只有高三还上课,高一高二周五下午就放寒假回去了。 于是张潮感觉学校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和他打招呼。有些热情的同学甚至直接把作文拿到班上来了,非要让张潮帮他改改。 不到中午,张潮就收到了三十多份作文。还好张婷老师帮他解了围,替他把作文还了回去。 中午,张婷找到他,和他谈了顾言的一个计划。 “什么?成立语文尖子生突击提分小组,让我当组长?”张潮难以置信。 “是的。现在年级里有好几个同学语文分数陷入了瓶颈期,基本都卡在120-125之间,上不去,偶尔发挥不好还会掉下来。你昨晚介绍的方法很有操作性,对同学们启发很大。” “那,那不是还有老师们吗?怎么轮都轮不到我当这个小组长啊。” “正是因为我们这些老师带学生太久了,不仅自己对学生的能力评断,有思维的盲区;而且学生对我们的教导,也有了思想上的疲劳感。而你,恰恰可以弥补这些不足。” “那具体的形式呢?” “顾老师准备和学校争取,不占用平时的课程,每周一到周五下午放学以后到晚自习之前的时间段,抽出两天来做突击提分,每次1个小时到1个半小时。” “我……我再考虑考虑?”张潮有些犹豫,他担心占用写作的时间。 “还犹豫什么?顾老师说了,到时候把备课室隔壁的杂物间整理出来,放上桌椅,还给你们准备一台查资料用的电脑。” 张潮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平时我也能用吗?” 张婷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一切,回答道:“看你的表现。如果提分效果不错,我会和顾组长提。还有,你的数学、英语,就不想抢救一下?” 张潮这回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下来:“好,我来做这个突击提分组组长。” 下午放学,张潮像往常一样回家了。 今晚是道关,他得过。 一模虽然考砸了,但是毕竟语文考得好,还能兜兜底。如果差得很平均,那真是没得救了。 而且今晚还有一个加分项。 “爸,妈。我回来了。”张潮进门就直接往自己房里钻,不过很快就被母亲叫住了。 “这么急回房干什么。一模考了多少?是不是没考好?”知子莫若母。张潮的妈妈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张潮只好停下脚步,讪讪地答道:“是……是不太好。” “具体几分?没上500?” “呃……您可以大胆一点……” “……不会没上480吧?” “……再,再大胆一点……” “你这个死孩子,到底多少分?”张潮母亲凤目圆睁,杀气腾腾。 “这次没考好不要紧,以后努力。来,赶紧说,别让你妈生气。”张潮父亲也跟着帮腔。他上周就有预感,所以这次没有主动问。 “3……337。”张潮知道逃不过去,把成绩报了出来。 张潮母亲一扶额头,差点昏过去。张潮父亲“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瞠目结舌。 他们对张潮的学习还是很关心的,每次考试成绩都了然于胸。在一模前的一次月考当中,张潮的总分还有515分呢,虽然考不上什么重点大学,但有个本科读还是可以的。 退步将近180分是什么鬼? 张潮连忙找补道:“我……我语文全市第一,145。你们看。”掏出语文试卷摆着父母面前。 “145?”张潮父亲就是语文老师,虽然不教高中,但是知道这么分数的份量。 张潮母亲可不管这么多,说话已经带了一丝哭腔了:“……一科好有什么用,高考又不只考一科。你这是要,这是要气死我啊……呜……” 张潮父亲连忙开始安慰老婆:“先别急,事出反常,必定有妖。先问问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张潮就把所有原因都推给了最近沉迷语文,沉迷写作,其他科目没有复习好。 张潮母亲一把推开老公,恨恨地道:“都是你!从小就没让他学好英语数学,跟你一样成天写写写……” 张潮父亲一看战火烧到自己头上了,又连忙开始灭火,拉着张潮做保证。 如此这般半个多小时,张潮母亲才止住了脾气。 一家人没滋没味地开始吃晚饭。 张潮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就忙打开电视,调到了长福县电视台。父母都有些奇怪,县台的节目有什么好看,除了领导讲话就是卖假酒和假药。 这时候正是“长福新闻”时间。等县里领导讲话都播完以后,就听得新闻主持人说道: “近年来,我县教育事业在上级领导的关心支持下,在一线教育工作的不懈努力下,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在刚刚过去的市高三一模考试中,我县一中和三中的学子表现出色,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为此,我们的记者来到了校园……” 接着就出现了记者叶卓颖那张充满知性美和职业感的脸。先播出的是一中学生的访谈,毕竟是一中,而且成绩确实也比三中略好一点。 一中打头的就是徐颖枫,这次的全市文科最高分,670分。这个女生长的也十分清丽,就是比较内向,说话声音也低低的。 一中几位同学访谈完成后,就轮到三中了,最先出场的考了文科第三的申明。申明面对镜头显得很紧张,不过在巧妙的剪辑下,倒也没有丢人。 不一会儿就轮到张潮了。他有些得意地对父母道:“你们看,电视里的那是谁?” 张潮父母第一次看到儿子出现在荧幕上,大感新鲜;又见儿子的谈吐从容,全无其他学生那样的窘迫、拘谨,又不禁感到欣慰。 就连张潮母亲也忍不住夸了一句:“考试不咋地,嘴巴挺能说。” 张潮内心:“老妈,要笑就笑出来,你嘴角的弧线快压不住了。” 采访部分播完后,叶卓颖继续在镜头前道:“我们的同学,不仅在考试上有出色的发挥,同时综合素质也很优秀,是全面发展的祖国好青年。这次一模后,取得全市语文第一名的张潮同学创作了一首励志歌曲,《你的答案》,由三中的宋诗语同学演唱,今天也送给电视机前所有的同学。” 接着,宋诗语天籁一般的歌声就从电视里传出。电视台还贴心地拍摄了宋诗语那天在录音棚里录歌的画面,与那天的采访画面穿插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简单的mv。 张潮父母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似乎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 张潮父亲幽幽地道:“写写写……也没有什么不好嘛……” (本章完) 第21章 一样的新闻,不一样的夜晚 第21章 一样的新闻,不一样的夜晚 长福县碧水岸小区,是县里第一个堪称高价的豪华楼盘。开盘单价达到了惊人的2200元/平米,一套大四居的房子就要近30万元,已经接近福海市市区的房价了。 宋诗语的家在碧水岸最贵的顶楼复式房,两层280个平方。一家三口也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看长福县新闻。 宋诗语的爸爸宋天成,长相儒雅随和,是福海市最大的广告公司“精影传媒”的老总。平时都在市里,最近快过年了,才会经常回老家福海住。 宋诗语的母亲刘美君,原来是市音乐团的女高音,宋诗语决定回长福上高中以后,她就请了长假,来长福照顾女儿。 此刻看到宋诗语在电视里的精彩表现,父亲宋天成乐得笑开了,道:“语语唱得真棒,吉他弹得也好。就是这县台的摄像机不行,画面有点糊……早和许台长说过换设备,他就是不肯。” 刘美君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等节目播完以后,才有点严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又开始弹吉他了?” 宋诗语小脸一下又没了血色,,小声道:“……在学校,偶尔……” 刘美君道:“我早说过了,弹吉他指尖容易起茧,影响你钢琴触键。而且吉他这种乐器,那是正经人弹的吗?说好听点是弹,说难听点是玩。只听过‘玩吉他’,你有听说过‘玩钢琴’的吗? 还有,下个月就是央音的校考了,要是影响了发挥,有你哭的时候!” 宋诗语只能点头应道:“是。” 而每到这时候,宋天成也只能假装看报纸。 宋诗语放下还剩小半碗的饭,站起身,说道:“吃饱了,我去练琴。” 等家里的琴房穿出“叮叮咚咚”的悦耳琴声,刘美君的脸色才缓和一些,不过仍然狠狠剜了宋天成一眼,道:“都是你惯的。” 宋天成放下报纸,无奈苦笑,只好转移话题道:“语语这首歌竟然是她同学写的,就是最后接受采访的那个张潮吧?写的不错,谈吐不俗,是个人才啊。” 刘美君不屑地道:“有些小聪明而已。尽写些流行歌曲,那都是一阵风就刮没的东西。” 宋天成摇摇头,知道妻子在音乐上的门户之见很深,也就不再说话了。 而在长福另一个小区里,同样有一家人在看新闻。 如果说住“碧水岸”在长福象征着财富,那么住在这个小区在长福就象征着权力。 这个小区没有正式的名称,只有一个门牌,“胜利南路2号”。长福人习惯叫“2号院”。 兰婷一家就住在这里,不过今天是个大聚会,除了兰婷一家,还有她舅舅一家。所以客厅里热闹极了。 等宋诗语的歌唱完,一家人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兰婷的舅舅叫殷平,笔名杨平,是市文联副主席,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作家、诗人,同时还是本市民间曲艺山歌戏的研究者。 当然,他最正式的身份是福海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系的副教授。 殷平夸道:“这个张潮不简单啊。这首歌写得相当好!婷婷,你这个同学有才华!” 兰婷喜滋滋地道:“上次那首诗《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您不也看过了吗。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他给全体高三学生开了一场讲座,分享语文考试的经验,讲得可好了。” 殷平道:“不仅能写会考,而且能说会道,确实是个人才。” 兰婷道:“可惜……可惜他是个偏才。” 殷平好奇道:“偏才?有多偏?”兰婷道:“他这次总分才330多,数学才考了8分,英语24分。” 殷平错愕道:“这么偏吗?那不是和前几年那个韩涵一样,‘七盏红灯照亮前程’了?” 兰婷的话也引起了其他大人的注意。兰婷的父亲叫兰勇,年近五十,两鬓已经斑白,但看起来极有气度,原本正在看个文件,闻言也被吸引了,放下了文件。 兰婷道:“别开玩笑。他可和韩涵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叛逆。可能就是心思全用在了写作上吧,功课拉下了。但是这样以后不就没大学念了。” 这时候兰婷的母亲端着洗好的水果走了过来,闻言笑道:“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就和你舅舅说。”兰婷母亲殷胜眉是在市妇联工作,既擅长察言观色,又了解女儿,一下就点破了她的小心思。 兰婷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很快就大大方方地道:“还是妈最了解我……其实我就想问问您,福海师范有没有针对他这样‘偏才’的特殊政策啊?你不觉得他天生就是念中文的料吗?” 殷平哈哈大笑道:“我们的婷婷长大了……”见到兰婷的脸又红了起来,才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或者不觉得,没有用。招生得按着政策来,他的分数太低了,而且没有拿得出手的奖项,恐怕不行哦。” 兰婷有些着急,忙接着问道:“那燕大、青大、复大这些学校,每年不都破格录取‘新理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得主吗?” 殷平道:“那是那些985和211,教育部给他们名额了,我们这种小庙,哪里能有这个待遇。而且,你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吗?燕大它们暂停破格录取那个作文大赛的一等奖得主了。” 接着就把沪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把兰婷听得目瞪口呆。 兰婷道:“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太刺激了吧。对了,我还有个同学今年去参加复赛了呢。他走之前才和我说,要拿到一等奖和燕大的录取名额呢。叫庞云。” 殷平道:“一等奖里好像没看到这个名字……不过获奖了也没用了。大门已经关上了。” 兰婷道:“那个叫‘午夜潮汐’的可真厉害,才用了三篇文章……还好我今年也没通过预赛。不然在现场得多尴尬,说不定能哭死。” 殷平道:“谁让你那么倔,文章给我改改都不肯。不然你早就去复赛了。” 兰婷道:“你改了,那还是我的东西吗?舅舅,您当年可都是凭借自己。我也要走我自己的路!”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夜深人静。 殷胜眉对丈夫说道:“你说咱们家婷婷,是不是对那个张潮……我可从没有见过她今晚这样子。” 兰勇道:“那个张潮确实有点才华,咱么家婷婷也爱舞文弄墨,有点小心思也正常。” 殷胜眉道:“你就不怕……” 兰勇道:“怕什么?你还能一辈子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婷婷18岁了,懂事了,你别瞎操心。如果她‘心里有鬼’,今天就不会在我们面前这么提这个张潮。这正说明她内心坦荡,纯粹就是同学之间的惺惺相惜。快睡吧。” 殷胜眉闻言只好躺了下去,不过却还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兰勇道:“要不然……明天你和婷婷说说这男女大防的事……以防万一嘛,婷婷毕竟是女生,而且快高考了。” 殷胜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也再没说什么,熄了床头灯就睡了。 (本章完) 第22章 黄健国主任压力山大 第22章 黄健国主任压力山大 周日到去学校前,张潮都被禁足在家里,认真“复习”,至少要拿本书装模作样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点,张潮才逃也似的离开了家——离开家前,他才把受处分、请家长的事情告诉父母,没等母亲反应过来,就蹬着自行车一溜烟窜出了小巷。 他刚到学校就钻进广播站,赶他的《少年如你》,晚自习也笔耕不辍。 陈欢一脸哀怨地看着张潮:“潮,你变了……” 张潮:“滚!” 又是新的一周。 三中政教处黄健国主任早上课间操的时候,就把张潮的处分通报板板正正地打印了出来,仔细看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只要盖上章,就正式生效了。 黄健国主任很满意。上次庞云和张潮的冲突事件处理中,张潮实在太不给他面子了。 别拿学校的主任不当官啊! 今天张潮的家长还要来,自己又可以当面狠狠批评教育一番,然后把处分通报一巴掌拍到张潮和他家长的面前,再让张潮自己贴到公告栏里去,那才能出心头的气呢! 正想着,黄健国就听到办公室外一阵步履匆忙,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听出来其中好几个校领导的脚步声。 有校长的,书记的,还有两个副校长。 一般情况下学校的领导班子不会全体出动,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悄悄来到窗边,向行政楼下一瞅,发现来了两辆车,有四五个陌生人,被领导们迎进了楼。 情况不明,黄健国也不敢贸然跟出去。在领导面前露脸固然是好事,但这么急急慌慌的,说不定是学校工作出了什么纰漏,上级派人来调查问责了。 黄主任梳理了一下近期的工作,确认政教处应该问题不大,放心了一点——但也没法全放。 作为学校里最力争上游的中层,对于学校的动态还是要把握的。于是他又把干事小陆派了出去,拿上一叠科室的报销单,借口给校长签字,看能不能观察、打听到点什么。 不过没一会儿,小陆就下楼回科室了,说道:“校长、书记他们在小会议室,和来的客人闭门开会。我和办公室小郑他们打听了一下,说是宣传部门、教育部门的领导带着两个燕京的客人来的。 好像是谈宣传什么学生什么作文的事,太具体他也不知道,就是端茶进去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黄主任心思一转,大喜过望。他觉得八成是庞云在那个什么“新理念作文大赛”上得奖了。那个奖一拿,就是要进燕大的节奏啊! 长福县并不是年年都能出录取燕大或青大的考生的,有时候好几年才会有一个。毕竟只是县城,平时确实有个把子尖子生能考到全市前列。 但是等每年过完年后,市区的名校开始发力,各县的尖子生就会被市区的尖子生甩开。这就是教育资源的优势。 同样是顶尖的学生,大部分情况下,最终决定他们高度的除了智商,还有学校的支撑能力。只有极少数极其天赋异禀的学生能无视这种差距。 所以庞云这是要鲤鱼跃龙门了?这种成绩,确实值得大肆宣传一番,那两位燕京的客人想必就是燕大的招生老师了。 庞云得奖,难道没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在其中? 现在的黄主任,压力山大! 上周替庞云“摆平”张潮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和他那个副书记叔叔邀功呢!现在庞云的身价直线上升,他这个人情只卖给副书记就太便宜了…… 那该怎么自然而然、毫不刻意在校长、书记,还有教育部门来的领导面前露个脸、邀个功呢? 黄主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突然就把眼睛盯在了张潮的处分通知上。张潮的处分通知不还没有盖章么? 三中的规定是,记过以下的学生处分,政教处就可以决定,所以只要盖政教处的科室章就行了,包括通报批评、警告、严重警告。 而记过及以上的学生处分,则需要在每周五的中层以上领导例会当中提交表决,所以通过以后要加盖一个学校的公章。张潮这个严重警告处分本来不需要申请学校用章的。但是这不就是个由头嘛…… 于是他马上交代小陆道:“你马上到楼上去,等他们散会了,立刻拨我的电话。” 小陆道:“得令。” 黄主任坐下来,点上一根平时舍不得抽的华子,静待小陆来电。 作为资深的酒蒙子和麻友,黄主任下班后的时间只会干两件事,陪领导喝酒,和朋友搓麻。 他是从来不看报纸也不看新闻的…… 半个小时过去,小陆的电话拨过来了:“主任,他们散会了。领导和客人去了校长室的会客厅。门开着。” 黄主任一拍大腿,心里暗道:“天助我也!”立刻拿上张潮的处分通知,上楼来到校长室。 校长室里,几位领导陪着几位客人,吃着刚买来的水果,言谈正欢,显然已经谈完了正事,正在闲聊。一般这种时候,只要是开着门,有具体工作需要请示或者签字的,都可以进来。 黄主任整整衣服,用手梳拢一下头上每根都有名有姓的秀发,就进了校长室。 他尽量显得平静而淡定,将手中的处分通知递给了校长,道:“校长,这个情况您看看,我觉得这个处理有点轻,您看需不需要上会。这个张潮,不是特别安分,之前还和庞云同学起了冲突,差点耽误他参赛……” 没想到其中一个客人开口了,问道:“张潮?是不是就是那个张潮?三中没有两个张潮吧?他出什么事了吗?” 大冬天,在没有暖气的南方小城,2c的室温下,黄主任的额头却立刻冒出了几颗汗珠。 情况好像不对劲!他们问的不该是庞云吗?怎么会是张潮? 无数个问号,此刻是得不到解答的。而摧毁他内心的是校长——只见三中的校长吴兴雨把处分通知迅速往桌上一扣,用手遮住了具体内容,先温声回答了客人的问题:“当然不是。这个是张朝,朝鲜的朝。同音不同字。” 然后对黄主任说:“黄主任,这件事我晚点给您答复。” 黄主任知道这是逐客令,而且校长很不高兴,要不然对他不会用上“您”这个称呼。 现在的校长室已经不是他刚刚想象中的富贵地,而是火炉了。他连忙称是,转身就要离开,迎面却走来高三(2)班的班主任王自新和语文老师张婷,两个人都面有喜色,连招呼都没有和他打。 而他们两个身后,不正是张潮吗? 黄主任回到办公室,才发现衬衫湿透了,冰冰凉地贴在背上。 但这一切,都没有他的心凉。 刚倒了一杯热水,想给自己熥熥(音腾),就见小陆领进来两个面色沉重的中年男女。 小郑道:“主任,张潮的父母来了。” 黄健国主任,现在的压力,比喜马拉雅山都大。 (本章完) 第23章 树立一个素质教育的典型! 第23章 树立一个素质教育的典型! 燕京来人自然不是燕大的招生老师,而是“博客中华”的创始人,东方兴,还有他的朋友。 他看到王自新、张婷和张潮走进校长室,立刻就站了起来,越过两个老师,直接向张潮伸出了手,道:“你就是张潮吧。我是东方兴。第一次见面,幸会!” 张潮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在互联网历史上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忙握住了东方兴的手,道:“东方老师,您太客气了,能见到您,才是我的荣幸。” 这时候,校长吴兴雨先开口介绍道:“王老师是张潮同学的班主任,张老师是他的语文老师。这是市宣传部门的欧主任,这是县教育部门的李副书记,这是‘博客中华’的东方兴老师,这是《新燕京报》的李烈记者。” 众人这才开始互相寒暄。 这时候办公室的沙发就不太够坐了,办公室的干事小郑赶忙搬来了几张凳子,又知趣地退了出去,并且带上了门。 坐定以后,校长吴兴雨先开口道:“张潮同学,你的笔名,就是‘午夜潮汐’吧。” 张潮点点头。 东方兴开口道:“还是我来解释一下吧。”接着他就把上周《南国周末》专题增刊和“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现场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还拿出了《南国周末》和几份报道了此事的有影响力的报纸出来作证。 张潮虽然上周在电话里已经听东方兴说过一遍,但现在听来,作为局内人的他,也仍然感觉惊心动魄。 一开始他只想博取一个上大学的机会,选择以写作扬名,蹭一蹭《新芽》杂志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热度,绝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他还是低估了在纸媒时代,将《南国周末》、《新芽》,以及“新理念作文大赛”这三者搅和到一起去,所产生的化学反应。 从《南国周末》决定刊发他那三篇文章开始,事情就已经朝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去了。 不过张潮此刻内心还是比较淡定的,经过周末两天时间的沉淀,他也笃定了今后的道路,无论能不能上大学,他都会以写作作为人生道路的首选。 这不再是一次投机,而是在重生这两周以来,他在高强度的写作中,内心重新燃起了那股只属于文学青年的火焰。 而《南国周末》,又为他打开了在这个年代,走上专业写作这条道路最艰难的一道大门。 想到这里,他望向东方兴的眼神就不免有些“含情脉脉”了。 东方兴讲得口干舌燥,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奈何他每讲三句话,就要绕回“张潮最早是在我们‘博客中华’上发表文章”这个议题上。 说到最后,他才进入正题,说道:“现在这件事正在风口浪尖上。因为张潮同学,不仅是挑破了笼罩在‘新理念作文大赛’头上的神圣光环,而且也给国家教育部门甚至整个社会抛出了一个严肃的议题—— 人才的选拔标准到底是什么?大学的直录特招,到底是唯才是举,还是破坏了教育公平?而且媒体也对‘午夜潮汐’的真实身份很感兴趣。《南国周末》的江总编,就找到了我,想让我联系联系“午夜潮汐”,没想到……”话没说完,眼神却瞅向了在座中最“人微言轻”的张婷。 张婷笑着接过话头,对众人,尤其是张潮解释道:“周五那天不是你的学习成果汇报会吗。都6点40了都不见你人,我就去找你。结果刚好看到你在电话亭打电话,还没等我走到那边,你就挂了电话一路跑。 我还想追上你,电话亭里的电话却响了,我觉得应该是找你的,有什么话没交代完,我就想先帮你接听,然后转告给你。结果是东方兴老师。一来二去,我就把你的情况说了。东方老师让我先别告诉你,怕你再拒绝。张潮,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拒绝呢?” 张潮道:“这不是期末吗……” 东方兴接话道:“我一直以为‘午夜潮汐’是个年轻的老师,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一位刚满18岁的高中生。我觉得这是一个契机,你的文章、你的身份,都与上面说的教育议题十分契合。刚好又有许多媒体要采访你,我怕你又不答应,就直接把人带过来了。 这位李烈老师,是我的好朋友。他不是普通的记者,而是《新燕京报》深度报道部的主编。听说你的事情以后,非常感兴趣,立刻就放下手中的其他工作,跟我一起赶过来了。” 李烈不过三十出头,身材瘦削,十分精干,眼神尤其犀利。他说道:“我们《新燕京报》去年11月11日创刊,是羊城的‘南国报业集团’和沪上的‘光铭报业集团’联合创办的综合类大型日报。 我负责的‘深度报道部’,就是要对公众关切的各种社会话题进行深度挖掘,揭开内幕,还原真相。我看了张潮同学写的文章,结合最近围绕着‘新理念作文大赛’发生的种种事态,非常符合我们深度报道的宗旨。因此我就赶来了。 我希望能够对你进行一次独家采访。” 张潮心里了然,原来《新燕京报》是“南国报业集团”的亲儿子,算起来应该是《南国周末》的亲弟弟,怪不得能优先被东方兴带过来。 不等张潮回应,生怕张潮又犯愣拒绝的校长吴兴雨开口道:“张潮同学,这个采访,不仅对你来说是一个展现风采的好机会,对我们学校来说,也是一个展示教育成果,尤其是素质教育成果的好机会。” 市宣传部门的欧主任也说道:“一个高中生,能把文章发在影响力巨大的《南国周末》上,而且能引发强烈的社会反响,这在近几年的福海还是新鲜事。你接受完《新燕京报》的专访以后,市电视台也会对你进行一个访问。” 县教育部门的李副书记跟着说道:“我们也会让县电视台对你进行一次采访。” 东方兴也接着说道:“《新燕京报》只是第一家,后面还有十几家媒体也想采访你。开一个好头,很重要。” 张潮明白这无论如何是拒绝不了了——况且他这次也没有想拒绝,于是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下来:“感谢几位领导的认可,也感谢东方兴、李烈两位老师的重视。我就怕我讲不好。” 吴兴雨哈哈笑道:“我看过你前几天接受县电视台采访的片子了,你要是讲不好,咱们学校就没有讲得好的学生了。” 这时候班主任老王王自新才有机会开口,说道:“张潮,他就是我们市、我们县,还有我们三中推行素质教育取得丰硕成果的典型代表啊!是该好好报道。” 一句话,让在座领导们都开怀大乐。 (本章完) 第24章 出名要趁早! 第24章 出名要趁早! 双方聊的差不多了,李烈把事先准备好的采访大纲给了张潮,让他做好准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下午就能进行。 时间也到了中午,在校领导的坚持下,几位客人也“勉为其难”地接受邀请,去校外的饭店用个工作餐。 张潮虽然是焦点人物,不过学生显然不适合上桌,所以还是要回宿舍拿饭卡去食堂解决午餐问题。 几位领导、老师,加上一个张潮,说说笑笑地走下行政楼,结果正碰见政教处的黄健国主任,客客气气地把张潮父母送了出来。 黄健国主任觉得自己熬过了自己人生最艰难的1个小时。在情况不明的态势下,面对张潮父母的接连询问,他发挥了120%的官僚本事,话说得那叫一个云山雾罩、密不透风。 直接把张潮父母听懵了。他们俩都做好放低姿态赔不是、人前教子武训徒的准备了,结果儿子到底有没有违纪被处分都搞不清楚。 张潮父亲也是资深老师了,听黄健国东拉西扯了半天也没有句实话,心知一定有什么新情况,呆着也没用。于是干脆就带着老婆告辞了,想直接找张潮了解情况。 结果刚走出政教处大门,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和一群一看就是领导的人物谈笑风生地走下楼。 张潮见到父母也很意外,喊了声:“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 张潮母亲脸色一沉,就要训斥道:“还不是你……” 幸亏班主任老王见机得快,立刻就堵住话头:“张潮爸爸、张潮妈妈,好久不见。张潮真是个好孩子,给我们学校争光了,我们要好好地表扬他!” 张潮母亲也是个懂事的,立刻就闭了嘴。 吴兴雨特地上前和张潮父母握了握手:“二位真是为我们培养了一个好学生啊!今天请你们来,就是一起见证一下张潮的光荣时刻。时间刚好,一起吃饭吧。” 就这样,张潮父母迷迷糊糊地就跟着领导们去饭店了。 张潮自己在食堂吃过午饭,没有去广播站,而是回了宿舍看采访大纲。 除了现场报道,绝大部分的人物采访都不是即时的。采访者事先就要和受访者沟通好,首先确定对方是否愿意接受采访,然后把采访提纲给受访者,做好采访准备。 采访过程,大部分情况下也不是一气呵成的,它受制于受访者的情绪控制、语言表达,以及是否达到采访者预期的采访效果。 像拍电影电视剧那样一个镜头反复重来,才是大部分采访的常态。最终无论是形成文字报道还是电视报道,都是经过剪辑和整合的。 电视报道有时候为了播出效果,编导、记者甚至会让受访者用不同的情绪,把同一句话演绎多遍,最后看哪句最出彩,才剪进成片里。 文字报道就更不用说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口若悬河又条理清晰的。很多时候都是记者“屎里挑金”,从受访者支离破碎、逻辑混乱、拉拉杂杂、毫无重点的一堆素材里,尽量拼凑出能传达完整信息的话语来。 李烈这次给的采访大纲很详细,从张潮个人的情况,到写作的动机,再到发表平台,以及对中国教育的思考、录取公平的看法……林林总总,大概二三十个。 其实有一些问题甚为敏感,张潮也觉得不好回答。看来这个李烈准备得十分充分。 自己也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应对。 采访被安排在下午4点左右。张潮也被免了下午的课,可以精心准备。 大中午的张潮能在宿舍呆着也算近来一件稀奇事,他向来是吃个午饭就消失不见的。 不过宿舍里现在也没有什么人敢打扰他了。不仅是舍友,就连所有的同班同学,都感觉张潮似乎与他们越来越不同。 偏科到极致的成绩,《你的答案》的词曲作者,还有不管面对电视镜头还是几百个听众都能侃侃而谈的从容姿态…… 当然还有他和班上同学越来越疏离的态度——现在就连陈欢,都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了。篮球场上,也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张潮,就像高三(2)班班上的一个独行者,正走向一条与所有同学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刘旭阳,现在也熄了招惹张潮的想法。张潮显然已经和他不在一个竞争赛道上了。他甚至有点畏惧张潮。自认颇懂些“相人术”和“厚黑学”的他,完全把握不住张潮的思路,反而时常有被张潮看穿的惊悚感。 张潮倒没有注意到这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之前是要上个好大学,现在则是成为一名职业作家。正思考怎么回答李烈的问题,宿舍门被人敲了两下。 敲门的是个陌生的男生,张潮不认识;不过他可认识张潮,直接说:“兰婷在楼下,让你下去一趟。”眼神中颇有些难明的神色。 张潮一看表,已经1点20了,才想到今天中午没去广播站,估计让兰婷担心了。于是穿上外套下了楼。 刚出宿舍大门口,就看到了兰婷。她的小脸被冻的红扑扑的,像一颗待人咬上去的苹果。 见到张潮,兰婷就问道:“是不是处分的事?”张潮配钥匙半夜去微机室上网,虽然知道的人少,但被抓后的动静蛮大,毕竟他被“押送”回男生宿舍的时候有两个保安陪同。 张潮见进进出出的同学都好奇地往这边看,就连楼上也有同学从窗户往下瞅看热闹,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就说道:“去广播站说。” 广播站里,还是宋诗语值班,不过没有在弹吉他。 张潮没有把事情瞒着两人的打算,他又不是“废材赘婿打脸流”小说的主角。所以现在时机合适,就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下。 兰婷和宋诗语听完都惊得睁圆了眼睛。她们实在想不到张潮不声不响的,竟然有了这么大影响。 受到刺激尤其严重的是兰婷,毕竟是个热爱文学的少女。惊讶过后,她反而有些失落,说道:“上周末,我舅舅还和我提起这个‘午夜潮汐’呢,没想到竟然就是你。所以你才这么迫切需要用电脑,还有上网是吗?张潮啊,你现在可要出名了……你和我们一样,才高三啊……” 张潮微笑道:“张爱玲不是说过‘出名要趁早’吗?我已经决定以后走写作道路了。” 兰婷道:“你出名了,恐怕,恐怕……”恐怕什么,其实兰婷自己也说不上来。 宋诗语静静地看着张潮,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有着同样的意味。 张潮道:“恐怕我‘范进中举’以后‘六亲不认’是吗?放心,我一定‘苟富贵,勿相忘’。” 一句话逗得两个女孩都笑了出来。 张潮认真地说道:“无论我出没出名,以后走什么道路,我们,都是永远的好朋友!” “真的?” “真的!” “那拉钩!” “幼不幼稚啊……” “不拉钩说明你心虚。” “我郑重告诉你,千万不要说一个男人虚……哪里虚都不行!” “……什么意思?” “呃……我们还是拉钩吧。”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清澈而年轻的声音,响彻了小小的房间。 (本章完) 第25章 《新燕京报》的采访 第25章 《新燕京报》的采访 下午3点半,张潮知趣地提前半小时就来到了学校行政楼的小会议室。 接受采访前,他还需要打理一下形象。之前经常打球,皮肤晒得黝黑,张婷老师觉得拍照不好看,就拿出自己的化妆品给张潮上点妆。 上妆的时候,她的发丝时不时掠过张潮的脸庞,轻柔的鼻息偶尔打在张潮的耳边,这都让张潮有种不敢呼吸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近距离接触“婷美”老师,对男生来说,是种考验。 她的化妆技巧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好的。张潮没有被涂成小学生合唱团式的白脸蛋、红嘴瓣,而是很自然地提亮了肤色,镜头里不会那么暗沉。 李烈一看,夸道:“张老师的化妆技术不错,不比一些电视台里的化妆师差。” 这时东方兴又把张潮叫了出去,交代了采访中务必要多提“博客中华”,张潮也答应了。 又和父母说了会儿话,采访就差不多开始了,先由市宣传部门的欧主任帮忙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现场只留下了李烈和张潮两个人,进行一对一对话。 “张潮同学,或者应该叫你‘午夜潮汐’?” “哪一个都行,哪一个都是我。” “这个笔名有什么含义吗?” “哈……可能是我在午夜的时候,思维才比较活跃吧。” 采访一开始,问题都相对比较温和。不过李烈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为什么会选择在网络上发表自己的文章,而不是报纸或者杂志?” “选择‘博客中华’作为发表平台,主要还是看重互联网的自由度。只要注册一个账号,就能畅所欲言。传统纸媒的发表流程太长了。” “你是不是怕投稿给纸媒,会错过‘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时间?” “有这个因素。我想写这几篇文章的时候,距离‘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已经不到一周了。如果投给纸媒,可能没等编辑们看到,复赛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可以这么说。但这种‘预谋’是任何作者在动笔之前都会做的心理预设。作为写作者,我不可能不对文章的表达效果有所期待,我当然希望自己的观点能取得更广泛的认同。所以与其说是‘预谋’,不如说是‘规划’。‘预谋’这个词的攻击性太强了。” “但你的三篇文章,攻击性更强。‘谋杀现场’‘谢罪’‘蘸血馒头’,你的用词都十分惊悚。用这样的风格写作,是为了博眼球吗?” “当然是博眼球。”这个问题张潮并没有避重就轻,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倒让李烈意外了。不过张潮很快就补充道:“如果这几篇文章没有博到足够多的眼球,您也不会坐在这里采访我,对吗?” 李烈没想到张潮还会反问,但是作为资深记者,他的反应也很快,连答带问道:“所以,你的目的就是要‘一朝成名天下知’吗?那与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同龄人有什么不同呢?” 问题开始变得尖锐,但是仍然在采访提纲的范围内,张潮的回答仍然很自信:“如果从动机来说,也许很接近。没有哪个热爱写作的人不渴望‘一朝成名天下知’。但我们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有一个个很确定的奖项与顶级大学特招名额可以去博取。而我,没有任何可预期兑现的承诺等着我。所以即使动机接近,也不能将我与他们划上等号。” “那你是出于妒忌才写的那三篇文章吗?” “产生妒忌的基础是自己的预期落空而别人实现了。如果我也参加了‘新理念作文大赛’,没有进入复赛,或者在复赛里没有得到理想的名次,无法被名校录取,那么我可能会妒忌那些成功者。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向‘新理念作文大赛’投过稿。这点您可以向《新芽》杂志求证。” “现在你对各个大学都放弃或暂停特招‘新理念作文大赛’获奖者,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认为很可惜。” “哦?这不正符合你三篇文章的主旨吗?” “我始终认为大学招录的底线是遵守规则。如果现有的规则允许它们特招大赛的获奖,那么就应该大胆招录。规则有漏洞,或者不合时宜,那也应该在事后再进行完善。不能以伤害参赛者的方式,去平息舆论压力。目前这种情况,我认为这些大学有些操之过急了。” “那你对参赛者是否怀有歉意呢?” “当然不。我只为自己的文字负责,不为他人的行为负责。我不会进行廉价的道歉,也不会给予违心的安慰。” 张潮应对李烈采访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说真话,但不全说。对着李烈这样善于洞察人心的资深记者,撒谎是最愚蠢的选项。 李烈并没有把采访的重点放在“新理念作文大赛”的问题上,而更多关注了张潮这个人。 因为对李烈来说,“新理念作文大赛”在舆论上已经是个“死物”,最多是“死而不僵”而已。有没有自己上去多捅一刀其实意义都不大。 而最新鲜的舆论焦点应该是眼前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他犀利的文风和明锐的口才,还有不卑不抗、不故作叛逆的态度,实在是这些年“80后”作家中的一股清流。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完全在采访提纲范围内提问,他有自己的策略。 在采访的尾声,李烈突然问道:“听说你在学习上严重偏科,这次一模考试,总分只有337分,其中语文就占了将近一半。这个分数让我想起了前几年依靠‘新理念作文大赛’一战成名的韩涵。 你觉得自己和他像吗?你是否在走和他一样的成名路线?” 这个问题完全不在提纲里,而且张潮的一模总分至始至终学校相关人员都没有透露给李烈,也不知道他从哪个渠道得到的消息。 这就是李烈采访的特点,在对方以为成功应付了所有刁钻问题之后,突然抛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信息直插软肋。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逼出受访者最真实的一面。 他原本不打算在这次对张潮的采访里采用这个方法的,因为张潮毕竟只是一个高中生。 但是张潮前面的回答太漂亮了,让他忍不住用上了这个“备案”,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如表现的这么真诚而淡定。 (本章完) 第26章 媒体狂潮 第26章 媒体狂潮 这个问题确实出乎张潮的意料,但是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您说的对,我的一模成绩确实很糟糕,除了语文,全都一塌糊涂。但这不等于我像韩涵,我也不打算走他的路线。我们是独立的两个个体,只不过恰巧成绩都不咋地,而且都会写点东西而已。” “那你怎么看待韩涵的叛逆?” “他是成年人,他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需过分苛责。” “你的偏科是不是也是一种叛逆,一种不张扬的反抗?” “纯粹是不会而已……” “那你觉得韩涵值得青少年学习吗?” 张潮想了想,郑重地说道:“韩涵从高中退学,是一件很失败的事。证明他在一项挑战里不能胜任,只能退出。这不值得学习。值得学习的永远是‘学习’两个字本身,无论在不在学校,这都是一件终身都要去做的事。 我听说韩涵退学以后,有些人也学他退学了,并且以此为傲。我不能理解,韩涵做得不好的地方有什么好学的呢?他现在的成功,并不能等同于他退学也是成功的。” 李烈对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道:“你不怕他看到这些话以后反击你?” 张潮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采访也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看到两人一身轻松地从小会议室中走出来,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李烈道:“张潮同学是我采访过的人里,表达的深度、逻辑的清晰、态度的真诚,都是排在前列的。关键是他有很强的新闻意识,难得啊难得!” 一句话夸得张潮红了脸,张潮父母笑开了。 后面还安排了对张潮父母、校长吴兴雨,以及对班主任王自新,还有对语文老师张婷的采访,不过都比较简短,主要是补充一些素材。 一阵忙活就到了晚上六点钟。完成工作的李烈走出小会议室,恰好操场那边远远地传来《你的答案》振奋人心的旋律: …… 黎明的那道光 会越过黑暗 打破一切恐惧我能 找到答案 …… 李烈一下就听入神了,问身边的人道:“这首歌叫什么,怪好听的。” 待听说这是张潮写的词曲,三中一个女生所唱的时候,李烈大为惊讶,对众人说道:“张潮光凭这个本事,上不上大学,都有他一碗饭吃。” 不过张潮本人没听到这句夸奖。5点多结束采访以后,他和父母说了会儿话,就去食堂吃晚饭了。吃过饭,又去了广播站。 宋诗语和兰婷都在,两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看到张潮来了又停下来。 兰婷问道:“采访结束了?燕京来的大记者是不是很犀利?你紧不紧张?听说这些大记者都以把受访人问哭为荣。” 张潮笑道:“哪有那么可怕,人家还是很有水平的。”然后把采访过程大概说了一下。 兰婷羡慕地道:“你怎么就能应付得这么好呢?我每次看到镜头都紧张……” 三人又聊了一会天,等点歌时段结束以后,张潮就开始码字。看着电脑前专注敲打键盘的张潮,宋诗语轻轻捅了一下兰婷的腰,兰婷扭捏了一下,但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 周二,市电视台和县电视台的采访团队也来了。叶卓颖见到张潮,神色颇为复杂,毕竟她上周才说过“希望后面还有机会采访你”这句话,当时只是一种祝福,没想到这么快应验…… 而周三,《新燕京报》就刊发了李烈的报道,标题是:《“午夜潮汐”:终结青春文学神话的高中生》。 报道以李烈和张潮两人的对话为主体,穿插了李烈对其他的采访内容,以及他的个人评论,足足占了一个版面。 报道的结尾意味深长: “六年前,《新芽》杂志与‘新理念作文大赛’借由韩涵、小四这些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成就了一个青春文学的神话。六年后,这个神话被同样是高中生的张潮所终结。这既像是一个巧合,也像是一种宿命。被功利与投机污染的青春文学神话被终结了。但希望每一个投身文学的年轻人要记住:青春永不终结,文学永不终结。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不过李烈在报道中,还是隐去了张潮一模总分的信息,仅仅用了“偏科”这个词。 《新燕京报》虽然初创不久,但是它毕竟是“南国报业”和“光铭报业”两大集团“北伐”的排头兵,更是第一家被允许跨地区办报的报纸,创刊号销量就突破了20万份,具有不小的影响力。 关键它背靠两大报业集团,所关联的其他报纸怎么可能不闻风而动? 什么,“午夜潮汐”竟然是一个高中生?《新燕京报》的这则报道一下点燃了全国媒体的八卦之心,随即迅速跟进。 不过思虑再三以后,张潮仅仅选择了《青年报》《南国都市报》《中华读书报》等有限的几家媒体采访,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无疑是《青年报》。剩下的媒体,要么婉拒,或者用邮件采访的方式回应。 于是在周日正式放寒假前,媒体上已经掀起了一股报道“青春文学神话终结者”的狂潮。各大媒体都在极力炒热这个新闻。 所以往往张潮今天接受的采访,第二天就会出现在报纸上,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这主要是因为在吸引年轻读者方面,大家好久没有抓到这样一个有价值的题材了——上一个还是几年前的韩涵。 要知道纸媒在2004年,经过20年的扩张,已经达到其辉煌的顶点,开始走下坡路了。 年轻人不爱看报纸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了,怎么在这个趋势中尽量收割一波读者,是纸媒维持影响力的生命线。 而“博客中华”也大为受益。2004年1月份还没有过完,“博客中华”的访问量已经突破了一百五十万人次,浏览页面超过千万。 其中“午夜潮汐”就贡献了三十万以上的流量。 东方兴原先对“博客中华”的定位是“高科技为主”的“知识过滤型专业博客”,他本人的主要工作也是互联网实验室,同时还在攻读博士学位。 “博客中华”目前完全是依靠他压榨自己个人的业余时间和收入来维持,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东方兴原先是没有答案的。但是张潮的出现,则让他看到一种可能性。 “博客”要想真正发挥影响力,仅仅依靠高质量内容的输出还远远不够,明星效应也不可或缺。 东方兴打开电脑,开始写自己的第一份正式的商业计划书。 张潮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份一百多页的计划书里,足足占据了三十页以上的篇幅。他只感觉自己快被各路媒体榨干了,就连睡觉都开始说梦话,吓了起夜的陈欢一跳。 不过寒假还是来了,张潮逃也似的离开了学校,也委托学校拒绝了所有采访要求。 张潮只觉得这是两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周。 (本章完) 第27章 兰婷的疑惑 第27章 兰婷的疑惑 三中高三放假已经是年二十八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 张潮回到家以后,才算清静下来。虽然有好奇的亲戚上门,但是也都让父母打发走了。 张潮父母并没有把孩子当成自己在亲戚间扬眉吐气的工具。这也让张潮松了一口气。 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张潮就想和母亲讲去她单位用电脑写小说的事,不过刚吃过早饭,就有人敲他家的大门。 张潮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兰婷,巧笑倩兮,俏生生地立在门笠下。 张潮很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兰婷道:“和王老师打听的。本来想先给你家里打个电话,结果都是忙音。又怕你早出门,所以早早过来了。” 张潮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几天打电话的人太多了,我想清净一下,就让我妈把线拔了。” 这时候张潮母亲也出来了,看到是个青春秀丽的女同学在找张潮,忙道:“张潮,别让人站门口啊,快让同学进来坐。” 兰婷道:“不坐了,阿姨。我今天来找张潮有点事。” 接着问张潮道:“今天放假,我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占用你一点时间,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张潮点点头道:“有空,你想问什么?”《少年如你》这个小说又不是网文,每天有固定的更新时间,所以早写一天半天,晚写一天半天,没什么。 兰婷说道:“你吃过早饭了吗?我们边走边说?” 张潮道:“好!”然后和父母招呼了一声,回屋换了鞋和外套,就和张婷出门了。 张潮母亲看着两人关门离去,又一直等两人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才朝自己丈夫努努嘴:“喏,你儿子。” 张潮父亲一手拿着一份报纸,仔细看着上面一篇名为《一战成名:福海高三少年谱写文学传奇》的文章,一手拿着一个包子,不紧不慢地吃着,回道:“也是你儿子。” 张潮和兰婷慢慢走在小巷窄窄的石板路上。张潮家住的这一片是长福的老城区,全是各家各户的自建房,要不就是明清留下的祖屋。 白墙、乌瓦、青石板路,每户人家门口多多少少都留出一片空地做院子,用瓦盆、石臼和破了的水缸,填上土,种了各样的草与观赏树。 福海地处南方,所以即使冬天了,也不乏绿意。 兰婷刚刚还落落大方,现在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张潮也没有催问她,只是默默陪着她走着。 走过了两条巷子,兰婷才开口道:“没想到你家这一带这么有味道。” 张潮道:“是啊。这一片叫做‘登云路’,有登上青云之意。从南宋开始,这里就是长福县的县治所在,也是最繁华的地方。住这里姓张的、姓林的、姓黄的,历史上都中过不少进士,出过不少名人。” 兰婷看着眼前正经过的一座门墙高耸的明清老宅,门楣上挂着一块“进士第”的牌匾,大门刷着红漆,一边各有两个大字,分别是“兰芝”和“梅竹”。 兰婷道:“我从记事开始,就跟着我爸在外县读书。上了小学三年级,我爸调回长福,我才跟着回来。这里,我从来没有来过。” 张潮道:“县政府搬到胜利南路那边以后,县城的中心也逐渐转移到那边去了,登云路就慢慢安静下来了。这样也好,免了拆拆盖盖的。 有些地方和人一样,慢慢老去也挺好的。” 兰婷回头看看张潮,说道:“你现在说话都像在写文章。”张潮哑然失笑,道:“以前不是有句老话叫‘我手写我口’吗?这有什么奇怪的。” 兰婷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我,我这次就想问问你,你是怎么跨过那个门槛的?” 张潮一愣,道:“什么门槛?” 兰婷道:“就是学生作文和真正的文学创作之间的那道门槛。你初中时候得奖的作文我看过,你高中以后每次考试贴在年段展示栏里的作文我也看过,我觉得你确实比我强一点,但还是学生作文的范畴。 可是从你写那首《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了。那首诗就像——不,就是一首真正的‘诗’。后来我又找来《南国周末》,看了你写的那三篇文章,那也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写出来的。 甚至,甚至比那些‘新理念作文大赛’得奖的学生,写得还要好。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跨过那道门槛的?” 张潮心想:“那要多活二十年,多攒二十年的阅读和写作经验……”口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他思考了好一阵,才说:“‘学生作文’和‘写作’之间,最大的区别还是动机。‘写作文’的动机,从本质上讲是为了应试。 只要是应试,就一定包含了某种标准。这个标准是由他人制定出来的,不是从写作者的本心中流露出来的。即使是提倡‘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也有一个隐含的标准。” “什么标准?” “‘求新’。虽然文学一向是要求新求变的,像我们的新文化运动,整个国家的书面表达从文言文骤变为白话文。但这种变,不是基于一家之言,而是整个社会、整个民族有内在的驱动力。 而‘新理念作文大赛’,显然不具备引导变革的厚度和力量。所以在消耗了改开以来,一整代热爱文学的青少年的热情以后,这个大赛就陷入了从反套路到套路化的死循环当中。 因为真正的写作热情,是不可能用对比赛奖项和大学录取条件来维持的。如果要写作,就需要寻找内心深处,究竟有没有那种非写不可的强烈冲动……” 张潮就这样娓娓道来,兰婷就这样静静听着。 她原以为张潮会和她讲写作技巧、修辞手法这些,没想到讲的却是写作的动机。 是啊,我究竟为什么而写作?兰婷不禁在心中问自己。 两人聊着、走着,有时候就在巷口的拴马石上坐着,有时候则在县城小公园的秋千上荡着。 聊天的话题,也从写作,渐渐讲到了阅读,讲到了生活,讲到了学习……不知不觉,已经快中午了。 张潮抬手看看表,说道:“不早啦,我要回去了。下午还要去我妈单位。” “去那儿干嘛?” “我家里没电脑啊。用手写文章,活活累死。” “那你跟我来。”兰婷说着,带着张潮往自己家走。长福县城小的很,不过十分钟就到胜利南路2号。 兰婷对张潮说:“你等着。”说罢跑着回了家。 五分钟后,气喘吁吁的兰婷又出现在张潮面前,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兰婷把包塞进张潮的手里,道:“这个借你。” 张潮一看,竟然是一台sony的vaio笔记本电脑。这款笔记本在2004年绝对是高端、轻薄、小巧的象征,售价应该在2万元以上。 (本章完) 第28章 韩涵的反击来了 第28章 韩涵的反击来了 张潮开玩笑道:“这太贵了,弄坏了我可赔不起。再说,我拿走了,你用什么?” 兰婷笑着说道:“电脑又不是饼干,哪能碰一下就坏。再说坏了,也不用你赔。这是我姑姑从香港带回来的,我几乎没用,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台式机,屏幕更大,我习惯用台式机。” 张潮也没有矫情,从2024年回来的人,自然不会真把一台笔记本电脑当成什么奢侈品,给兰婷道了一声谢,就收下了。他确实需要这么一台笔记本,每天去老妈单位确实太麻烦了。 兰婷道:“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解开了我内心很久以来的疑惑。原来,原来我以为的写作,并不是真正的写作。我也要寻找到内心的那份冲动才可以……” 张潮微笑看着兰婷,他似乎看到一个文学少女解开了某种封印,正走向一个全新的天地。 不到十二点,张潮就回了家。先向好奇的父母解释了一下兰婷的身份,和为什么找他出去。又解释了一下笔记本的事。 对兰婷借他笔记本,父母倒没有太多意见,就连一向心细的母亲也只交代了要注意,别弄坏了。这两周的诸多事情发生以后,张潮父母越来越当他是个大人。 倒是母亲对兰婷和自己儿子的关系感兴趣,问道:“那个兰婷和你什么关系?” 张潮白了一眼老妈,回答道:“什么关系?同学关系!” 而父亲则喃喃自语道:“姓兰?住胜利南路2号?” 有了笔记本电脑的加持,张潮码字的效率高了太多,一个下午就敲了近8000字。其中2000多字是写给“博客中华”的博文,剩下的则是小说《少年如你》。 审核博文过没有什么错别字以后,张潮跑去邻居家蹭了一下网络,把博客发了。顺便看了下自己博客的浏览量,已经发出来的六篇博客,点击量都超过了10万,其中最高的是第一篇,达到了30万。 而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也越来越多。邮箱里又有近三十封未读邮件,基本全是各家媒体的采访邀请。 张潮筛选了一下,其中比较重要的几家媒体,回复过完春节假期以后详谈。不太重要的媒体,则回复可以进行邮件采访。同时婉拒了所有的电视采访邀约。 时机未到。 晚上吃完饭,张潮父亲默默把一份报纸放到张潮书桌上。张潮翻了翻,很快知道了原因,这份报纸刊登了一篇采访,标题是: 《韩涵回应“午夜潮汐”:决定当狗,就别吹牛x》 从标题到内容则一如既往地犀利。韩涵在采访中称张潮虽然是十八岁的年纪,说话却透着三四十岁中年人的油滑,毫无年轻人的锐气和叛逆,就是一条顺从于现行教育体制的狗;而这条狗,却狂妄地认定韩涵退学是失败的…… 可以看出,韩涵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作为“八零后作家”中的“顶流”,韩涵这两年虽然沉迷于赛车,但在舆论场上仍然有巨大的能量。 他的每句话都会被许多年轻人奉为圭臬。 张潮那天对李烈关于韩涵问题的回应,其实是冒着风险的。自从韩涵新理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出道以后,十多年间,凡是和他骂战的,还没有能全身而退的。 但是张潮并不害怕。一来从“流量时代”重生到今天的他,比现在的韩涵更能把握媒体。二来,作为曾经的资深“韩粉”,他其实很了解韩涵现在的攻击性来自何处。 “韩涵退学是在一项挑战中无法胜任”这段回应,本身就是照抄了十几年后,韩涵本人的一则微博,是四十多岁的韩涵,点评十八岁的自己时的真实心声。 而关于自己的年少轻狂,他也在某次专访中,坦诚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不受重视。每个人在不受重视的时候自然会放出一些狠话——仅仅是这样而已。” 在张潮看来,韩涵的狂妄,更多是一种自我保护而已。待到历经种种风波,韩涵也逐渐走向成熟,没有了当年的锋利,甚至都会公开表达对当年的反思了。 韩涵的反击在他的预料当中,但是他不准备马上就回应。不过有的人却等不及了。晚上八点来钟,东方兴就打了他家里的电话,开口就是: “韩涵骂你了,你回不回应?我给你安排特别推荐!” 张潮答道:“我也刚刚看到,你别着急,我会回应的,但不是现在。” 东方兴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道:“别让等太久啊,等久了话题可就凉了……” 挂了电话,东方兴对着办公桌上,自己和某位互联网大牛的合影照片说道:“东方兴啊东方兴,你怎么这么堕落……都怪流量噌噌往上涨太让人上瘾了……” 张潮选择暂时沉默,不是没有想好如何回应,而是目前舆论还没有被完全炒热。 果然第二天,张潮父亲特地出门,又找了七八份报纸回来,上面要么转载了韩涵的这篇访谈,要么刊登了记者、编辑连夜撰写的煽风点火的文章。 就连南国系、光铭系的报纸也不例外。大家都在等着看年前最后一出戏。 晚些时候,更多人坐不住了。张婷老师也打来了电话,告诫张潮千万不要冲动回应,更不能像韩涵一样口吐芬芳,不然的话不仅他自己,学校的形象也会受损。 接着是兰婷打来了电话,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宋诗语,不过他们俩表达的是对张潮的支持。 而张潮则让他们放心,自己既不会被韩涵打击到自信心,也不会被匆匆忙忙就回应,至于要怎么处理这个风波,他会有妥善的安排。 一来二去,就是一直克制着自己好奇心的张潮父亲都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张潮神秘地笑笑,道:“别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什么子弹,什么再飞一会儿,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吧,《让子弹飞》这部电影还要好几年才上映。 而张潮没想到的是,正在吃他瓜除了全国媒体,还有三中整个高三年级的同学。 之前张潮接受采访的时候,都是在学校的行政楼,加上校领导刻意封锁了消息,所以大家只知道张潮每天都神神秘秘的消失,也不上课,却对他具体做什么去了一无所知。 班级订的报纸又只有一种——人民日报,所以也没有看到相关报道。 结果就是,当他们放假回家以后,一下就被铺天盖地的“张潮”给淹没了,甚至有学弟学妹找上门来,问他们关于张潮的种种八卦。 而韩涵的反击一出现,立刻也成为这些同学的焦点——他们实在想看看,张潮能不能打赢这一仗。 可是年三十晚上,无论是在报纸上,还是在“午夜潮汐”这个博客号上,张潮都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应。不免让很多人——无论是支持他的,还是想看他笑话的人——失望。 难道三篇雄文打倒“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午夜潮汐”,怂了? (本章完) 第29章 意外的入局者 第29章 意外的入局者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总如张潮所预想。 大年初三早上,张潮专心致志地码字时,父亲拿着一份《东南晨报》进来了。这份报纸的三版上,赫然是一篇极为引人注目的报道,标题是: 《“午夜潮汐”真相揭秘:哗众取众的低分考生》 报道的主体部分,是该报的记者采访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富有正义感的长福三中高三学生。这位同学告诉记者,张潮的一模总分仅仅只有337分,就连大专都上不了好的; 同时还向记者揭露了张潮在校期间如何胡作非为,比如利用恐吓等手段,胁迫学校领导处分另一位善良的、本意是找他友好交流的同学; 此外,还有早恋倾向,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名女生约会。 报道最后,记者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 “一个数学仅仅考了8分的低分考生,却因为媒体的炒作,被冠以“文学奇才”的头衔;一个品德不良的流氓学生,却被学校庇护甚至力捧,在校园里横行霸道—— 试问,究竟是我们的文学、我们的媒体出问题了,还是我们的教育出问题了?张潮,只是叛逆少年韩涵一个拙劣的模仿秀而已!” 张潮对自己一模成绩被“揭露”并不感到意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的事而已。而这么早就不在他的计划之列了。 《东南晨报》在过年前还刊发过一篇对张潮大为褒扬的报道,是由他们的另一个记者写的。没想到过了一个年,换了一个记者,态度就变了。 而《东南晨报》的报道,让其他媒体的记者、编辑们又爱又恨。爱的是提供了全新的新闻噱头,恨的是这才年初三,还在春节假期,好多记者就不得不临时开始加班。 所以年初四、初五,多篇跟风质疑的报道也跟着出炉;还有一些媒体选择了观望,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墙头草话。 毕竟韩涵的教训才过去没几年。鬼知道这个张潮到底是不是韩涵那种荤素不忌的性子,到时候被骂个狗血淋头,报社的信箱还会被全国各地拥趸们寄来的抗议信塞爆。 而这篇报道带来的连锁反应还不止于此。《东南晨报》是福海地区发行量第二的晨报,在本地的影响力尤其大。 骂文学界,问题不大,因为指向哪一个具体的对象,张潮现在也无门无派,算不上真正文学界的人。 骂炒作的媒体,问题也不大,因为炒作本来就是一阵风;市台和县台采访张潮,本来就是上级任务。 骂教育,问题可就大了——张潮正经是个高三学生。 所以三中校长吴兴雨当天中午就接到了上级主管部门领导的电话,让他一定要处理好此事引发的舆情。 吴兴雨一个头两个大,这怎么处理,咱家不会啊! 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通过关系,压制一下媒体的报道。可现在和张潮联动的是全国媒体,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学校的校长,哪里能扛得了这个炸药包。 扛不了,那就甩出去!想到这里,吴兴雨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张潮的父母,此刻也急的不行。他们最担心的不是儿子名声会就此臭掉,断了文学上的道路;而是担心孩子在这种压力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但是张潮却似乎毫不在意,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就钻进房间里噼里啪啦敲键盘,外界的风风雨雨全被挡在他那个小小的卧室兼书屋外。 初五下午一点多,张潮家的门又被敲响了,张潮母亲开门一看,是一个短发利落、面容清冷而秀雅的少女,见到张潮母亲就说道:“这是张潮家吗。” 张潮母亲点点头道:“是啊,你是他同学吧?”刚想把少女让进屋里,结果她却递过来一张信笺。 少女道:“我还要去上课,就不进去了。阿姨,您把这封信交给张潮就好。”说罢,就转身走了。 张潮母亲心道怪事怪事,自己怎么能没看出来自己这个傻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这没几天就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来找他。 张潮听了母亲的描述,知道来的应该是宋诗语。打开信笺,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十几行字: 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 这首诗是诗人北岛的《回答》,自然任何对中国文学、中国现代诗歌有所了解的人都耳熟能详。整首诗歌充满了悲愤的情绪和冷峻的坚定,否定一切试图施加于思想之上的暴力。 其中头两句更是成为了箴言。 张潮自然懂得宋诗语为他抄写这首诗歌的含义。虽然他并没有真的被外界的舆论伤害到,但是心里仍然十分感动。 下午两点多钟,张潮家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兰婷打过来的。 “张潮,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哦,对了,要谢谢你的电脑,我码字舒服多啦。” “……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说,那些报道……” “他们报他们的呗。韩涵都骂我是‘狗’了,我都没事,他们这还算客气的了。” “你没事就好。我问了我舅舅,他说你现在最好不要‘出头’,新闻媒体看没得炒作,慢慢也就熄火了。每天那么多新闻呢,很快就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你是说,我现在要做‘缩头乌龟’?”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兰婷急了,连忙辩解。 “开玩笑啦。你放心,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那这些因果自然都要了结。这么烂的分数,又不是有人拿枪逼着我考的。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那你……” “山人自有妙计。” 挂了电话,张潮心里颇为感慨。重生以来,自己本想先沿着过去的轨迹往前走一段路,但却偏离得越来越多。 命运,哪是那么容易被规划的? 想罢,他又提起话筒,拨通了一个“010”开头的号码: “喂,东方兴老师吗?我是张潮。今晚我要发一篇博客……” “好!你尽管发。发出来我就帮你在首页置顶。” “你就不问问文章写的是什么?” “你现在写什么都有几十万人等着看,快发!我帮你联系报社和记者们!” (本章完) 第30章 张潮的组合拳 第30章 张潮的组合拳 当天晚上八点,“博客中华”的首页,置顶挂着一篇加了推荐语的博客—— “午夜潮汐”首部长篇小说,本站首发——《少年如你》 所有吃瓜群众和关注此事的媒体都目瞪口呆,他们原以为张潮会写一篇言辞犀利的驳论来反击韩涵的谩骂,以及《东南晨报》等媒体对自己的质疑。 但,怎么是一个小说? 看标题,似乎就是这几年最常见的青春小说,八成还是校园恋爱题材,都已经被八零后作家们写烂掉了。 最出名自然是韩涵的《三丛门》,尖刻、幽默的笔法下,虽然也有一些对现实的批判,但是包裹其中的内核,还是一对少男少女懵懂初恋,又懵懂失恋的故事。 张潮就想靠这来证明自己的才华?是不是太幼稚了点? 原先看报道、看电视,觉得张潮是八零后里难得的思想成熟者的人,未免都有些失望。 不过既然他已经发了,那还是看看吧,看看这个年轻人又给大家编造了一个什么样青春时髦、伤春悲秋的故事。 “午夜潮汐”博客上,是小说的前两个章节连发,大概10000字左右。 众人刚看了开头,就被胡筱蝶的死来了一个“小小的”震撼。 “这么刺激的吗……”大家心里不约而同涌起一阵感叹。青春校园小说并不是不写死亡,但是绝大部分死亡,不是因为白血病、红斑狼疮、癌症这种绝症,就是在大团圆前来个车祸。 哪有乍一开头,就写一个少女跳楼自杀的?这小说,还怎么轻松、轻盈得起来? 有一部分读者看到这里,要么“咔哒”点击一下鼠标,把页面关闭了。 要么暗骂一声“果然会哗众取众”,然后控制住自己的手,滚动着鼠标滑轮,继续往下看。 当看到程念为自己死去的好友,盖上外套,为她保留最后一份体面的时候,读者们忽然觉得,这本小说有意思起来了。 但接着的描写,就越来越令人窒息了。 少女之间残酷的霸凌,无处不在。从社交上的孤立,到精神上的攻击,再到身体上的折磨……程念这个无辜者,仅仅因为自己的同情,就被卫莱这个“品学兼优”的同学,拖入了深渊。 而学校的官僚、僵化,围观者的麻木,甚至兴奋,又构成了一个“他人的地狱”…… “……这是真的吗?”当看到这些情节的时候,有些读者内心是充满了问号的。 而有些读者,则流下了眼泪。有的人,甚至几次关闭,又打开“午夜潮汐”的博客页面…… 10000字的篇幅不长,最慢十几分钟也看完了。小说戛然而止在程念被卫莱等人推下楼梯处。 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颖题材,惊心动魄的情节,深不见底的恶意……《少年如你》的头两章,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吸引住了所有看完的读者。 “怎么就完了?下面呢?” “下面没有了吗?” 电脑屏幕前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抱怨声。这是来自普通吃瓜群众的。 而看完小说的媒体记者则有着更深层次的思考——张潮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写这样一篇小说,他有什么意图呢? 这个小说虽然只放出来个开头,但是却显示了张潮与韩涵、小四、张越然、蒋锋等人完全不同的写作风格。如果说,典型的八零后作家群有什么鲜明的写作标签的话,那“新潮”“流行”“叛逆”……,肯定是牢牢粘在他们的作品上的。他们成长于被日本漫画、美国电影、香港流行歌曲包围的环境当中,从不惮于拥抱新鲜的事物,做出全新的尝试。 比如小四,早在一年前(2003年)就写出了一部名为《幻城》的幻想小说。这部小说就高度商业化,非常适合改编成其他形式,例如漫画、动画。可以说他这么写就是奔着改编去的。 而张潮的《少年如你》虽然披着一张青春校园小说的皮,使用的却是相对严肃而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笔调冷峻。他描写起那些欺凌的手段,近乎于无情,将施虐者的内心与被欺凌者的内心,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没有对青春的涂脂抹粉,更像一台毫不遮掩的解剖课。 再想深一层,他这么写,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暗示这几天他在媒体上遭遇的暴风骤雨,就像一场盛大的、公开的对一个高中生的霸凌? 是啊,如果程念没有做错什么,那张潮就做错了什么吗?好像都是各种媒体在推着他走到今天的地步,他本人无论是在镜头前,还是在表达上,都是无懈可击的。 就连自己考了低分,他也没有像韩涵一样以此为资本进行炫耀,反而很坦诚地承认自己的失败。而至于其他的“劣迹”,也仅仅是某位不具名的学生的一面之词而已。其他媒体甚至都没有求证过。 这样的年轻人,被舆论这样对待,不是霸凌,胜似霸凌了。 媒体人对如何引发读者共鸣,有着比普通作家更加敏锐的直觉。他们感觉到,风向要变了。 而在第二天,在整个南方地区都极有影响力的《南国都市报》,刊发了另一篇署名为“午夜潮汐”的文章—— 《“八零后”作家症候群——早恋、自恋、自残的早产儿》 这篇文章大概2000多字,针对新理念作文大赛举办以来,涌现出的这一批八零后作家,在创作中出现的整体问题,进行了一次尖锐的批判。 文章首先指出,在不同的时代潮流中,作家以群体的形式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是常见的现象。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作家的年龄都是参差分布的。 就像白话文运动时,鲁迅、钱玄同等人已经年近四十,胡适才二十多岁,而像宗白华、闻一多等人就更年轻了。 因为作家的成熟有早有晚,并且年龄大小,也无关水平高低。 而现在活跃的八零后作家,绝大多数是被“新理念作文大赛”催生出来的早产儿,又被媒体所塑造,形成了高度雷同的创作风格和题材倾向,其中就包括: 偏激的叙述风格; 过度的性行为描写; 强烈又无谓的身份认同焦虑; 无序又自我中心的怪诞想象; …… “当叛逆形象本身蜕变为一种成功者的姿态后,叛逆者已经在不自觉间,被大众舆论所驯化。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偏激、怪诞、愤怒和尖刻,都成为了一种令人兴奋的表演。” 所有关注张潮的媒体,都傻眼了。张潮这到底算不算回应呢?大家本来只是想看他和韩涵对喷。但是张潮这么一来,等于喷了整个八零后作家群体。 好像,他也是个八零后吧? 联系张潮昨晚在博客上发表的小说,该如何报道,成为了摆在每个媒体面前的一道难题。 八零后作家的标签是叛逆,那张潮的标签呢?叛逆的叛逆?但他显然也没有被体制“招安”啊,因为《少年的你》展现出的是一种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画风。 别人是早产儿?那你张潮呢——一个怪胎! (本章完) 第31章 被撕裂的舆论 第31章 被撕裂的舆论 随着张潮在博客和报纸两个平台同时发表了颇有针对意味的小说和文章,所有跟进的媒体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猎犬,开始冲向每一个可能提供新闻价值的采访对象。 《东南晨报》再次找到了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富有正义感的长福三中高三学生,根据他的爆料,继续对张潮展开攻势,单方面宣布张潮就是当地教育部门的政绩工程。 《南华周报》则采访到了一位第六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那位在颁奖典礼上听说无法保送以后失声痛哭的女孩,她认为张潮的文章毁灭了许多人的文学梦想,也改变了她自己的人生道路。 《扬子江晚报》则由发表了一篇特约评论员文章,主要针对张潮新发表的《少年如你》展开批评,认为这样的小说过度渲染了教育的阴暗面,不仅哗众取众,而且其中的暴力描写,会带坏青少年。 …… 而站在张潮这边的媒体也有很多,例如《中华读书报》,特邀著名文学评论家王斌斌,写了一篇关于《少年如你》的文章。这篇文章盛赞了《少年如你》一反青春校园文学的旧套路,具有冷峻的现实主义风格,是真正严肃的文学创作。 《新燕京报》也出手了,李烈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全面回顾了自己采访张潮的全过程,指出隐瞒分数并非张潮要求,张潮在采访中的坦诚是自己激赏的。至于为什么成稿中不写明,一是确实学校方面有顾虑,另外自己也觉得会模糊采访的焦点。 最重量级的则是《光铭日报》,在其文艺板块上,全文刊载了张潮那篇《“八零后”作家症候群——早恋、自恋、自残的早产儿》,并且加上了“编者按”,认为这篇“八零后”剖析“八零后”的文章,是近年来对这一特殊的作家群体,最有深度和力度的一篇。 在《光铭日报》全文转载后第二天,《南国都市报》再次全文刊发了张潮最新一篇评论文章,标题是《被“媚少”媒体塑造的“八零后”作家群》。文章指出,从“八零后”作家这个标签贴在这群年轻的写作者身上后,他们就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被媒体所塑造着。 他们诞生于媒体对他们的炒作,传播学意义更大过文学意义。媒体既给他们造神,也给他们造人——造敌人。当韩涵和郭小四以“八零后双子星”占据了大部分的聚光灯后,媒体又制造出“八零后实力派五虎将”这一个概念与之对抗,这个群体包括李傻傻、胡坚、张佳玮、蒋峰等人。 此外还有春树、蒋方舟、张悦然、赵晴……媒体手中有着长长的后补名单。 文章写道:“如果‘媚俗’是一个贬义词,那么‘媚少’肯定不能用来夸人。但不幸的是,几乎没有一个‘八零后’作家意识到,他们被‘媚少’的媒体裹挟得太深、走得太远,几乎丧失了作为‘作家’的文学自觉。……” 而“博客中华”上,张潮则放出了《少年如你》5000字左右的新章节,并且预告会隔天更新一章。 自此,关于张潮的舆论,被彻底撕裂成了对立的双方。 一方是和张潮有着密切合作的“南国报业”与“光铭报业”,胜在凝聚力强。 另一方则是以《东南晨报》为首的“散兵游勇”,全国大概有十五六家,胜在覆盖面大。 其余媒体则多是墙头草,捡这两方的边角料做文章,立场飘忽不定。 紧接着,他的第三篇评论文章《被仰望的和被遗忘的——“八零后”作家的精神死角》同样被刊发了,但这次不是在《南国都市报》上,而是在《南国周末》。 《南国周末》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张潮的文章一经刊发,立刻把这场论战推向了更高的高度。而参与这场论战的媒体,不仅在过年这个销售相对疲软的时期,收获了巨大的流量,编辑部被各种读者来信“爆仓”的盛况再次出现。 这种盛况,在80-90年代的文学刊物鼎盛期经常出现,而90年代中后期就已经很少见了。 《南国周末》特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张潮,编辑部已经把收到的寄给他的读者信,用邮政包裹寄到了他的学校。 忙得不可开交的张潮,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现在这种局面,其实还真是他想要的,只是来的早了点。 他深知,一个公众人物,在舆论上是不能只有好评,没有差评的。单一导向的评价,要么会因为缺乏争议点,迅速被公众遗忘;要么会因为一些小问题,被公众反噬。 何况他自己本身是颗有缝的鸡蛋,一模分数又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就能查到。这种情况下,当然要提前做好预案——所以当时李烈的问题虽然突然,他却并非全无准备。 而这次选择针对整个“八零后”作家群而不是韩涵个人开喷,也是他精心设计过的。针对韩涵,就成了私人恩怨,喷得再猛烈,效果也有限。 针对“八零后”作家群,不仅是因为自己这个“八零后”的身份够有噱头,而且让自己与其他年轻作家相比更有区分度。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有足够优秀的文学作品作为支撑。张潮原本计划是等《少年如你》基本完成以后,再来掀起论战。 但那位“神秘同学”的意外入局,让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一方面过年这段时间,确实没有什么新闻热点可以和他抢热度。另一方面,韩涵与这位“神秘同学”产生的叠加效应,效果好的惊人,竟然能让除了几份政治性大报以外的大部分纸媒,都下场参与。 换一个时间段,恐怕做不到。 唯一的痛苦,就是码字从随心所欲,变成了硬性作业。又是小说,又是评论,张潮过了一个绝对难忘的春节。 但就在高三开学前,张潮还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叫陆金波的出版商通过东方兴,把电话打到了张潮家里。他想要出版《少年如你》。即使现在这本书没写完,他也可以提前和张潮签订出版合同,甚至支付部分版税。 这个出版商只要了解过新世纪中国青春文学历史的人都不会陌生,陆金波是他的本名,但他还有一个更加有名的网络id,叫做: 李寻欢。 中国第一代网络作家。 (本章完) 第32章 签了,你就是百万富翁了! 第32章 签了,你就是百万富翁了! 陆金波虽然是在2002年发表了名为《粉墨谢场》的作品后,才彻底放下了“网络作家”的身份,但其实他早在2000年,就开始转型为出版公司服务了。 得益于他的创作经历,陆金波尤其重视年轻作家的开发。安尼宝贝最早的成名作《告别微安》,就是经由他策划出版的。同时他还是韩涵最信任的出版人之一,韩涵转型电影导演之前,大部分重要作品都是交由他来运作。 不过在2004年,他还没有成为后来那个捧一本红一本的畅销书策划人、顶级书商,职务还是“呗榕文化”的总编辑,韩涵也还没有开始与他紧密合作。 但寻找年轻作家和爆款作品,已经是陆金波最重要的工作方针了。 陆金波在电话里提出,如果把《少年如你》交由呗榕文化出版的话,不按稿酬计算,而是可以给予行业内较高的10%的版税,并且首印数不少于20万册。 通常来说,这个时代的作家版税,根据销量前景,在6%-12%之间浮动,个别顶级作家可以拿到15%,例如童话大王郑渊洁。 韩涵在几年后2009年,曾经传出20%的版税,被称为“自地球上有文明有文学有版税以来,第二享受这个版税的作家(上一个是胡适)。” 给暴得大名的张潮10%的版税,对文学新人来说,确实是非常有诱惑力的数字了。要知道,韩涵在出版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三丛门》时,也仅仅拿到了8%左右的版税。 不过在经过和陆金波的深入交流以后,张潮还是婉拒了他的邀约。原因很简单,陆金波不仅想要签下他的《少年如你》,而且希望签下张潮未来两年内的所有作品。 当然,这有一个数量要求,两年内至少两部作品,总字数不少于30万字。 但是对于张潮来说,这无疑是给自己戴上了一个紧箍咒,而且10%的版税,他认为虽然算比较高了,但相较于目前的话题热度来说,还是偏低一些。 陆金波只是嗅觉比较敏锐,行动比较早而已。后续肯定还有其他出版社会找他洽谈。到时候不怕谈不出一个更好的条件。 挂了陆金波的电话以后,张潮的寒假也结束了。大街上满地的鞭炮屑还没清理干净,他就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不过张潮刚回到学校,就被保安叫到了门卫室。 看着眼前满满一个蛇皮口袋的读者来信,张潮头皮都麻了。这要带回宿舍去可就太招摇了。幸亏他有planb,等到兰婷来学校以后,央求着先让他把这一袋子信先存放在广播站里。 广播站里,在兰婷“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他大概清点了一下信件数量,应该不少于1000封。 兰婷问道:“这些信,你回不回?” 张潮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这要回,我这一天天的也别干别的事了。” 兰婷打趣道:“我之前在报纸上看到,郑渊洁为了存放读者来信,在燕京买了八个房子。你也可以学学他呗。” 张潮道:“等我发财了,别说八个,八十个也行。可惜,我现在连房间都不是独立的——我家的杂物可全堆我那儿呢。” 兰婷道:“对了,你那部《少年如你》我可看了,写得真好。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是不是,是不是咱们学校……” 张潮忙解释道:“没有!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兰婷“噗”一声笑出来,道:“我就问问,你紧张什么。不过你写的校园霸凌,我其实也经历过。” 张潮奇道:“你兰大小姐,谁敢欺负?” 兰婷眼神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小学三年级之前,是在省里的机关幼儿园和机关小学上学。那里的老师都是看人下菜碟,同学们也有学有样。那时候我爸工作上不顺利,比较清闲,我就被同学欺负过。” 随即又释然一笑,道:“不过跟你小说里的胡筱蝶、程念比起来,我那点遭遇只能算毛毛雨……不说啦。” 张潮也知趣地没有细问。 兰婷接着问道:“你这部小说准备写多少字啊?” 张潮答道:“目前规划是20万字左右,长一点、短一点都有可能,但差不多就这个篇幅。”兰婷惊讶道:“20万字!那是长篇小说了啊。我还以为是个五六万字的中篇呢。那这么长的小说,你打算都在网络上发出来?” 张潮道:“当然不会全放网上。我写作有个原则,不搞义务劳动!” 兰婷道:“那你是要出书?” 张潮道:“是啊,其实来学校之前,已经有出版社找我谈过条件了。”接着就把陆金波找他的事情大概说了下。 兰婷听完,就掰着指头,算起了账: “10%的版税,20万的首印……现在一本20万字的小说定价至少20块,也就是光拿首印数的版税,就有40万块了。而且怎么可能只卖20万册,肯定要加印。韩涵的《三丛门》据说卖了200万册,你就算只卖他一半,也有100万册……那就是200万块了! 天啊,张潮,签了你就是百万富翁啦!” 张潮被逗笑了,说道:“可惜,我没同意。所以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 兰婷问道:“你为什么不签呢?” 张潮答道:“10%的版税标准太低,20万的首印数太少。何况他还想以这个条件,再签我未来两年的所有作品。我认为,我不止这个价格。” 兰婷道:“有志气……不过我相信你!” 张潮一边和兰婷说说笑笑,一边开始拆阅信件。 他在信堆里特地翻找了一番,选出一个特别厚的信封,摸上去就和放了两千块现金似的 张潮道:“就拆它了。这么厚,想必是我的忠实粉丝!” 兰婷眼疾手快,从他手里抢过来撕开了封口,道:“这封我来!”接着就从信封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沓…… 照片! 每张照片里,都是同一个将身躯扭成不同的“s”型的女青年,大脸蛋子、丹凤眼,长发飘飘、牛仔裤。 这沓照片上面,还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写着颇为娟秀的几行字,张潮见势不妙,想抢回来,没想到兰婷动作灵活,一下就跳到了桌子后面,一边和张潮绕着桌子躲猫猫,一边把内容读了出来: “亲爱的午夜潮汐: 见信安。 请允许我冒昧地用‘亲爱的’来称呼你。这对你我来说,似乎太早了一点。但是自从看到你写给我的那三篇文章以后,我就明白了,这世界上,只有你——懂我! …… 我知道,你现在还太小,我们之间的爱,是不被世俗所容许的。 但,我可以等你。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海枯石烂;直到,你的肩膀足够厚实,可以为我们抵御风风雨雨。 …… 爱你的 芙蓉姊姊” 信末,还有一个大红的唇印。 广播站里,兰婷爆发出了此生最夸张、最没有淑女形象的狂笑,把刚到门口的宋诗语吓了一跳。 (本章完) 第33章 焦点人物 第33章 焦点人物 芙蓉姊姊的这封告白信,绝对是张潮重生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这尼玛要是被媒体报道出来了,估计“芙蓉姊夫”这个帽子至少得戴上十年! 在和兰婷签订了多份丧权辱国的条约以后,张潮才拿回了这封信。 宋诗语倒没有为此打趣张潮,不过看完信和照片以后,也忍不住笑了,让张潮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三个笑闹了好一会儿,兰婷才道:“高一、高二开学以后,这里我们就不能用了。要移交给他们。” 张潮道:“那怎么办?我还指望在这儿码字呢!” 兰婷道:“你不是可以用笔记本电脑么?在宿舍就行。” 张潮沮丧地说道:“宿舍一来没有插座(那个年代是真没有……),二来也不清静。” 这时候宋诗语开口了,她道:“我可以和音乐老师说说借琴房,就说,就说我要练琴。不过也只能用到下个月,后面我就要去燕京参加央音的校考了……” 兰婷马上接话道:“没事,我和学弟学妹说一声,想必我这个站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张潮道:“不想那么多了,抓紧这最后一星期。船到桥头自然直。” 接着就是一阵疯狂码字,那键盘敲得两个女生都害怕。连晚饭都是兰婷、宋诗语她俩给他打的。 而到了晚自习,张潮来到班上,才发现每个同学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古怪了。 这种眼神,通常在动物园的猴山边上和熊猫馆外,仔细观察人群时,就能看到。 其中只有申明还比较正常,在张潮经过他时,正常地打了招呼,还夸了一句:“寒假你写的东西我都看了,写的真好!” 张潮笑着回应道:“谢谢!”然后对着脸都被话憋红了的陈欢,也像是对着全班同学说了一句:“想问什么就问呗,我就是写了点东西而已,头上也没长角,身后也没有长尾巴。” 一句话,把全班同学都逗乐了,气氛也松弛下来。以陈欢为首,原先和他关系好的几个同学都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张潮也尽量一个个解答。不过问题越问越离谱: “兰婷和宋诗语,你到底选哪一个?” “听说你来学校马上就会办退学,和那个韩涵一样?” “那个程念是不是就是你自己?陈欢是不是就是那个胡筱蝶?陈欢为什么要跳楼?” …… 直到老师来班上点名,才给张潮解了围。 而当天晚上在宿舍,张潮又感受到了知名度带来的影响力。几乎每个班都至少有一两个男生过来他们宿舍,和他打招呼,说要“认识认识”。 如果张潮真的是18岁,那心态可能真有巨大的变化。但还好现在心理年龄40岁,待人接物总算得体,虽然不能让每个同学都如沐春风,但是至少能感受到充分的善意。 陈欢看着张潮像《水浒传》里的宋江一样,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好汉,直到快上床睡觉了,突然拿出一个篮球递给张潮。张潮一脸懵圈,问道:“这是干嘛?” “砸我,冲脑袋砸,使劲儿!” “……” “快砸,说不定我也开窍了呢!” “……喂!安定医院吗?我们这里有个病人……” “潮哥,看在我给你传了那么多easy ball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你别拽我裤子啊!快松手!”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张潮就被语文老师张婷给叫走了。 语文组备课室里,所有老师都用一种温柔到不像话的眼神看着张潮,看得张潮毛骨悚然。组长顾言道:“张潮同学,我们向学校申请成立的‘高三语文突击提分组’已经被批准了,由你担任组长,各班会遴选2-3个语文分数较高,但又陷入瓶颈期无法突破的同学,和你一起学习,看能不能有有所提高。” 张婷接着说道:“原先我们以为学校那边会卡一卡,但没想到这次领导特别爽快,不仅同意了,而且还批了一台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给你们用,可以联网的,方便查资料、打资料。” 顾言道:“当然,这个电脑不能随便乱用,不能打游戏。希望你的成绩能稳定,其他同学的成绩能提高!” 张婷道:“教务处那边说了,三月份的二模,如果几个同学的成绩没有显著提高,可能会解散这个突击小组。所以一切都要看你的本事了。” 张潮心想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但这文学天才贬值的速度有点快啊。 记忆里韩涵成名以后,他的母校松江二中为了他开了无数先例,不仅为他安排了单人宿舍,宿舍里还有独立的电话。此外,还安排各科老师单独给他补课。 而自己不仅要给学校打工,还要完成kpi。 自己上一世不就是因为在学校教书教烦了,才从学校出来选择单干的么? 但好歹是有电脑和网络可用了,这条件勉强可以接受。 不过从备课室出来以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问了张婷老师一个问题,结果答案让张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唉,我差点忘了——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研究过给你补差的事儿,学校会安排数学和英语老师争取提高你这两门,每周两次。不过也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一定要保持住语文的优势,另外就是安心创作,争取荣誉,对自己、对学校,都有好处!”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浑身不得劲儿的张潮,终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 他对着面前狼吞虎咽的陈欢问道:“欢哥,你看看我?” “嗯?” “我长的丑吗?” “……原来我比你帅那么一点点。但是最近,你似乎比我帅那么一点点。” “那我才华还算可以吧?” “……告辞!”陈欢端起盘子作势要走。 “诶,诶,别走啊!我有别的事问你。” “那禁止变相炫耀!” “啊,一定。你说,我这怎么都算半个‘功成名就’了吧,怎么就一封女生的情……本校女生的情书都收不到呢?”张潮说话,主打一个严谨。 “你看看这是什么?” “……” “沙包大的拳头见过没!” “……我说认真的。” 陈欢拿着筷子远远地指了指,张潮顺着看过去,是一群凑在一起吃饭的女生,其中宋诗语高挑的身量和短发造型,让她的背影格外显眼。 陈欢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调说道:“现在整个年级都在传你同时和兰婷、宋诗语两个谈恋爱,你觉得还会有女生给你送情书吗?” 由于在气头上,陈欢没有控制声量,一声吼得小半个食堂都听到了。 至少上百道燃烧着熊熊八卦火焰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把张潮烧得外焦里嫩。 (本章完) 第34章 春风文学出版社的诚意 第34章 春风文学出版社的诚意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潮除了正常码字、隔天更新《少年如你》,就是帮着收拾备课室旁边的杂物间,兰婷、宋诗语、申明也一起过来帮忙了,他们几个都已经决定加入这个“高三语文突击提分组”。 杂物间不大,大概十几个平方,中间用几张长条的会议桌拼成一张可以围坐十来个人的大桌,一面墙上刷上黑板漆,角落放上电脑和打印机,就初具雏形了。 在学校里,不仅生活规律,而且接触外界信息的渠道很少,张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不过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中午,他又被叫到了学校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除了学校办公室的周主任,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精神干练的高个子女性。 周主任各种事情多,飞快地给张潮介绍了她的身份:“这位是春风文学出版社的编辑,单英琪,你们谈吧。我先走了。” 张潮主动上前,和单英琪握了握手问好:“单编辑好。” 单英琪笑道:“虽然知道你很年轻,但是真看到了,仍然觉得不真实。我知道你下午还要上课,所以长话短说,我们春风文学出版社想要签下《少年如你》这本小说。” 张潮并不意外,现在他手头虽然有小说和杂评两手牌,但是毫无疑问是小说更有出版前景。 单英琪接着介绍道:“我们春风文学出版社是老牌出版社了,现当代文学作品一直是我们的主要方向。而且我们对于青少年作家作品向来很看重,去年成立了‘布老虎青春文学’工作室,专门发掘、策划像《少年如你》这样的作品。” 张潮问道:“你们就对《少年如你》这么有信心?我才只写了一个开头。” 单英琪自信一笑:“我们工作室的编辑绝对是行业里策划类型青春文学经验最丰富的。《少年如你》虽然只有一个开头,但是潜力很大,放在网络上免费发布太可惜了。交给我们运作,它一定可以成为畅销书。” 张潮再问道:“那有没有案例?” 单英琪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封装精美的书,递给张潮。张潮接过来一看,竟然是郭小四的代表作之一——《幻城》。 单英琪道:“郭小四你应该知道。这本《幻城》,原先只是2002年10月发表在《新芽》杂志上一个短篇。我们编辑看到后同样认为潜力巨大,所以立刻就签了下来,2003年1月就出版了,到现在已经加印了几次,销量过了百万。” 张潮点点头。无论后来有何种争议,《幻城》在这个年代的青少年群体中影响力是巨大的。在只有少部分才能接触网络文学的时代,《幻城》满足了他们对奇幻世界的大部分想象。 就连张潮也不能否认,自己对《幻城》的热爱——否则没法解释家里书架上的那本从何而来。 春风文学出版社,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现在就看这位单编辑能提供什么样的条件了。 张潮接着问道:“那根据贵社和单编您对《少年如你》的出版前景预测,认为它应当价值几何?” 单英琪答道:“我们可以给你与郭小四相同的待遇。” “哦?” “一百万,买《少年如你》未来四年的出版权。同时在这四年里,我们出版社会每年给你一定金额的创作扶持金,只要你每年写出来至少一本书,并交由我们首发出版就行。” 张潮心里直乐。因为他记起来了,这个模式在当年上过媒体。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是郭小四赚大了,春风文学出版社则担了一定的风险。 结果2003年春季图书订货会上,《幻城》薄纱全场,供不应求,直接让出版社把首印数从6万册提高到了10万册。要知道当时在出版行业里,首印3万就算畅销书作家了。 最后《幻城》一年内就给出版社赚了2000万。之后小四也学聪明了,不再肯接受固定价格买断作品版权,而是用版税结算。现在他那本引发更大争议,并且最终导致他的商业版图灰飞烟灭的小说《梦里落知多少》,应该也快由春风社出版了。 于是张潮笑着说道:“看来您对《少年如你》的前景并不是特别乐观。” 单英琪闻言,脸顿时就严肃起来,问道:“是不是其他出版社已经找过你了。” 张潮点点头。 单英琪道:“方便问一下他们给你什么样的条件吗?” 张潮犹豫了一下,没有直说,而是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20”和“12”两个数字。 单英琪是行内人,自然一看就明白了,紧张地问道:“你答应了?” 张潮摇摇头。 单英琪松了一口气,说道:“应该不是我们这样的国营出版社吧?是民营出版公司吧!只有他们才会这么疯。” 张潮点点头。 单英琪接着道:“我们的条件其实也很优厚。100万,拿版税算,你的书至少要卖到50万册才能拿到。你真的这么有信心?” 张潮道:“前几天我有个同学说,我的小说能卖100万册。看来她的信心比你们更足。” 单英琪哑然。 不过她没有放弃努力,继续争取道:“这是你的第一本书。虽然现在话题度很高,但毕竟你还没有经过市场检验。而我们在销售渠道上的优势,正好可以帮你打开局面。” 张潮笑道:“我写的是通俗小说,不是曲高和寡的严肃文学,不需要摊派销售任务。通俗小说的渠道已经高度市场化了,卖的好书店自然会源源不断找出版社要货。所以这点上,国营和民营相比,没有什么优势。” 单英琪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吐槽这个刚成年的年轻人,怎么比猴子还精。 但是她是背着必须拿下《少年如你》的任务来的,所以绝不能放弃,给出了最后的报价:“我们出版社,可以给你10%的版税,以及10万册的首印。其他条件不变。” 张潮站起身来,和单英琪握了一下手,单英琪几乎以为是他答应了,没想到张潮说道: “谢谢春风社的厚爱和单编辑的重视,但我们目前的分歧确实有点大。要不然这样,您先回酒店,我先去上课。关于版税和首印数,您再考虑考虑。” 单英琪无奈地点点头,道了再见以后,离开了会议室。 结果刚走到学校大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门卫处登记,定睛一看,不正是作家社青春文学编辑部的编辑,钱颖。 两人曾在行业内的各种活动中,有过数面之缘。 单英琪的危机感,“噌”一下就上来了——这作家社,可是尝过《三丛门》甜头的! (本章完) 第35章 群雄逐鹿 第35章 群雄逐鹿 这时候钱颖也看到单英琪了,发现她是从学校里往外走的,脸色立刻变得慌乱和焦急起来。 还是单英琪善解人意,抢先开口道:“别急,张潮没同意把书给我呢。” 钱颖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白来了呢。” 单英琪笑道:“那小子精明得很。他现在上课去了,你现在上去也白去。不如我们去外面聊聊。我还没吃午饭呢。” 钱颖摸摸肚子,道:“好吧。其实我也没顾上吃,刚下飞机就打车过来了。” 单英琪和钱颖虽然只有点头之交,但既是同行,又同是女性,互相之间天然就比较亲近。 三中地处荒僻,附近只有一溜农村自建房的一楼有杂货店、小饭馆。两人也没走远,就近找了个小店,点了两个炒粉和两瓶饮料。 简单填了肚饿,单英琪就把中午的遭遇说给钱颖听。虽然没讲春风社的报价,却把张潮写的那两个数字告诉给钱颖了。 钱颖听完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次带来的报价,起步是8%的版税,8万册的首印,出版社方面给了她一定的上浮空间,但是和那家不知何名的民营出版公司相比,距离还是太远。 钱颖抱怨道:“年轻作家的胃口都被这些民营公司给喂大了。想当年韩涵也才拿8%。现在一个个起步都要10%,甚至12%,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单英琪道:“销量给的呗。谁叫现在那些老作家的书那么难卖。拿了茅盾文学奖又怎么样?读者不爱看有什么用。” 钱颖叹气道:“谁让我们包袱重呢。每年都要背那么多不赚钱的出版任务。你不出吧还不行,出了就等于积压在仓库里。压上几年,还不是拿去打成纸浆了。” 单英琪道:“这些小伙子、小姑娘,以为我们出版社赚了多少钱。其实社里赚的那点钱,还不都是扔进这些无底洞里去了。” 这时候两人同时看到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火急火燎地从小吃店门口驶过,扬起一阵烟尘。看样子是直奔三中校门口去了。 单英琪和钱颖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马上起身结账,也踩着着小碎步往校门口赶去。 来的果然是同行,叫王乔山,供职于21世纪社,也是一位专门做青春文学的年轻编辑。 三人就在校门口礼貌而又不失尴尬地互相打了招呼,一起去了行政楼。办公室的周主任看到又来了两个新客人,头都大了,但是又不能不接待。 他让干事小郑给每个客人都沏上茶,客客气气地说道:“几位编辑都想和张潮谈,这个心情我们理解。但是张潮同学毕竟还是学生,以学业为重……” 几人中王乔山的年纪最轻、性格最跳脱,闻言“噗”一声就笑了出来,搞得周主任颇为尴尬。 还是钱颖打了圆场,道:“学业当然很重要,但张潮同学现在的重心应该在创作上。如果这次他能顺利出书,想必对学校的美誉度是很有帮助的。” 周主任闻言,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记事本递给他们进行传阅,并且解释道:“这是这几天打电话到学校这边,想要和张潮同学面谈的出版社。你们三位是来的比较早的,但他们应该也很快会到。这要是来一个见一个,恐怕对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影响很大。” 三个编辑看了下记事本上的记录,连同他们三个人已经到了学校的,一共有十二个出版社,其中不乏三联社、中信社、城社这样有名的国家与地方大社,也有呗榕文化、中南博集等崭露头角的民营出版公司。 三人都感到压力山大。也不怪这些出版机构如此积极,原因无他,就是畅销。 韩涵一部《三丛门》的销量,许多知名的老作家一辈子写的书加起来都追不上。而郭小四的《幻城》则很可能打破这个记录。 其余的青春文学作家,如春树、蒋方舟等人,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每本书的销量也基本能维持在10万册以上。这在一本书首印3万册、年销5万册就算畅销书的时代,可以算得上出版社的掌上明珠了。 所以能抢到一个话题度高、作品质量又不错的青春文学作家,等于是抢到了一台稳定输出的印钞机。 周主任看到三个人都沉默了,善意地提了一个建议道:“要不然这样,大家集中一个时间,由咱们学校提供场地,让张潮同学统一与大家沟通出版事宜。” 三人互相看看,有些犹豫。 这时候干事小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对周主任说道:“主任,又来了一个编辑,姓陆,说是之前给您打过电话……” 闻言王乔山毫不犹豫地起身握住了周主任的手,说道:“好主意,就按您说的办!” 下午下了课,张潮才知道竟有这么多出版社来找自己买版权,也吃了一惊,因为之前预估最多就是有五六家。看来还是低估了出版社对畅销书的热情。 不过这样更合他意,只不过自己计划里的报价,要变一变了。 他和周主任说道:“谢谢主任的支持。时间就安排在后天晚上吧。咱们尽量在高一高二返校以前敲定这事。” 周主任问道:“要我通知你父母吗?” 张潮犹豫了一下,道:“还是算了。我自己能谈好,而且我也成年了,合同自己就能签。” 周主任点点头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作为纯粹的行政干部,张潮成名以来他的工作压力凭空大了很多,经常有各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单位、机构甚至个人打电话到办公室,而且接待工作也多了很多。 还一个都不能得罪,不是报纸就是杂志,要不然就是今天这样的出版社。吴校长交代了,这都事关学校声誉,不能怠慢。 周主任得了准信,就和校长汇报了,校长笑道:“那还是用那个小会议室吧。那儿快成了张潮的专属会议室,用的频率比我还高。另外,你还要做好准备……” 周主任当天晚上就给留电话的出版社一一回电,讲了学校的安排,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 各个出版社闻言,立刻急了,以前找作者谈出版都是一对一,哪有这样,和拍卖行似的。但张潮和学校方面的理由也十分充分,无可辩驳,只能特事特办。 所以各家都连夜召开会议商量对策,最终还是忍不住诱惑,纷纷派出精兵强将,飞往福海,争夺张潮的初版权。 (本章完) 第36章 你开了中国图书出版历史的先河 第36章 你开了中国图书出版历史的先河 春风料峭的夜晚,长福三中的行政楼却灯火通明。三楼的小会议室里,更是人声鼎沸。 全国17家出版社、文化公司的代表早早就来了,齐聚一堂,只等着好戏开场。 是的,比之前王乔山、单英琪他们看到的还多了5家,都是这两天又打电话联系的。 其实打电话过来的不止这5家。但另外一些出版社,听说争夺这么激烈以后,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都选择了退出。 此外像人民文学社这样持身庄重、不苟言笑的出版社,也没有参与进来。 但也完全可以说现在会议室里的17家出版社,就是国内出版界文学类,尤其是青春文学类图书的精华所在了。 来的这些编辑互相之间认识的居多,因此聊天的气氛很热烈,但是又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把领导给自己的底牌给泄露出去了。 终于等到了七点钟,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以后,张潮就跟在校长吴兴雨后面走进了会议室。众人都安静下来。 吴兴雨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坐到了一旁。他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但是身为校长,他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在场给自己的学生撑撑腰的。 终于轮到张潮了,他还是习惯性地弹了弹话筒,才道:“首先感谢大家对《少年如你》这部小说的喜爱,我就不绕弯子了。先说说我的写作计划。根据我构思好的写作大纲,这部小说的篇幅应该在20万字左右,可能会达到22万、23万字。目前我已经完成了3分之1。因此它肯定可以独立成书,而且不会太薄。” 在场的编辑代表们闻言松了一口气。 一本正规出版的书,其成本和利润的构成还是比较透明的: 以一本零售价20元的图书为例,其中8%约1.6元,是给作者的版税(平均数,下同);25%约5元,是印刷费用以及纸张成本;30%约6元,是归属零售商的利润;12%约2.5元,是中间渠道商的利润。剩下的25%约5元,就是出版社的利润了。 书厚一点,理论上定价就可以高一点,这样出版社就能多赚一点,对渠道端的议价权也强一点。读者也更愿意为看起来更厚的书买单。 当然,定价也不是完全和书的厚薄挂钩的,因为印刷成本虽然很“硬”,但边际效应却很明显,页数越多、印数越高,单页成本就越低。 定价主要还是和这本书的销售预期挂钩紧密。因此作者是否知名,题材是否热门,内容是否够有话题度……才是决定价格的关键因素。 像韩涵《三丛门》的初版,足足有22万字,但那时候是中国青春文学的混沌期,市场前景并不明朗。所以作家社毫无信心,定价仅为16元,甚至计划中的首印数仅为3000册,几乎就是压着盈亏线进行的策划。 直到后面市场端反馈实在是强烈,才加印到3万册。 而到了郭小四的《幻城》,篇幅仅为14万字左右,春风社的定价就高达28元,首印就是10万册。 短短4年时间,市场风云变幻,恐怖如斯。 《少年如你》如果真有20-22万字的篇幅,结合张潮的热度和小说目前的话题度,各家出版社在排版、印刷、定价上的压力就小了很多,操作性上算是非常友好的了。 张潮接着说道:“之前已经有不止一家出版社找我谈过了。有电话谈的,也有见面谈的。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和大家讲,有出版社给出了12%的版税、20万的首印,还有出版社给直接给出了100万的买断稿酬,但是我都没有答应。”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刚知道消息的出版社都惊掉了下巴。因为张潮所说的无论哪一种,在行业内都算是极高的标准了,通常只有最顶尖的作家才能拿到。 他们中的很多人,从出版社领导那里拿到的谈判条件,根本就到不了这个水平。 立刻就有一个女编辑质疑道:“张潮同学,你这是坐地起价!我们出版图书也是有风险的,谁能保证《少年如你》一定能畅销?”女编辑的话引来一片附和,有个男编辑也大声道:“张潮同学,你这样可就把路走窄了!” 张潮并不着急,而是掏出一个文件袋,又从文件袋里掏出十七份厚厚的a4纸打印稿,分发给在座的编辑,并且说道:“这是我已经写好的部分。我计划在我博客上的连载,也止于这里。后面的内容,只会在正式出版的书中呈现。” 众编辑闻言立刻开始翻看,很快就沉浸入小说紧张、压抑、残酷,却又带着熹微的温暖与希望的氛围中去。 篇幅虽然不短,但是各位编辑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阅读速度那叫一个风驰电掣,很快就把一叠稿纸翻完了。 最后的情节恰好就卡在程念与卫莱发生争执,程念在情绪激动下,一把将卫莱推下楼梯处…… “下面呢?卫莱怎么样了?”一个编辑显然沉浸太深,不禁发问。 张潮神秘一笑,道:“那只有拿下版权的才能先看到了。抱歉,这些内容还有一些没有公布在博客上,因此我要回收大家手上的打印稿。” 断章狗! 众编辑心里暗骂,但还是恋恋不舍地把打印稿交还给张潮,内心对《少年如你》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只要后面的水准能维持住,那几乎可以百分百认定这会是一部现象级的青春小说了。 即使崩了,凭借前面营造的热度和口碑,卖个大几十万册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下大家都面面相觑,明白话语权完全落入了张潮的手里。 这时候,21世纪社的王乔山高声说了一句:“诸位,想必大家准备的条件都达不到张潮同学的心理预期,也都别献丑了。张潮同学,你究竟要什么样的条件,快说吧!别吊着我们啦!” 张潮点点头,先解释了一句:“不是我吊着大家,而是不说明白,怕大家误会。好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的条件是—— 至少15%的版税,30万册的首印,同时小说定价不低于29元。” “嘶……”所有编辑都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坐边上的校长吴兴雨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张潮道:“大家先别急,我话没说完。我也很感谢出版社对我的厚爱,不想让大家承担所有风险,所以这是一份对赌协议!” “对赌协议?”众编辑都不是玩金融的,对这个概念都很陌生。 张潮进一步解释道:“是的。15%的版税,是有条件的。如果《少年的你》在发行后18个月内的总销量低于100万册,那么版税就按10%计算。如果高于100万册,那就按15%计算。 销量在100万册以内的时候,可以先按10%结算;超过100万册以后,再把前100万册剩下的5%结算给我。后面,就都按照15%结算。 而如果销量低于30万册……我可以放弃我的全部版税。” 会议室里顿时像一锅烧开的水,每个编辑嘴巴都动了起来,闹哄哄的,完全听不清在讲什么。最后还是一个老编辑的声音高亢,如洪钟大吕,震彻了会议室的天板: “张潮同学,你这可是开了中国图书出版历史的先河啊!” (本章完) 第37章 花落谁家? 第37章 落谁家? 别说中国了,就是全世界的出版史上,也没有听说过哪个作者和出版社这么签协议的。 张潮的这个想法虽然有点上头,但是编辑们好歹还是算得清楚帐的,知道即使《少年如你》的销量超过 100万册,出版社的赚头也绝对大。 只是这种协议大家都没有操作过,所以细节上要和自家的领导做一下沟通。所以纷纷都离开了会议室,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春风社的总编,听完单英琪的转述,感叹道:“这小子不简单哪,他这是想一步到位。” 其实张潮作为一个文坛新人,他面对出版社时的议价能力是很弱的,尤其是在不熟悉出版界“规矩”的情况下。 15%的版税,是业界的天板。其他任何作家都要有至少两三部 50-100万销量级别的作品,才敢和出版社谈,还不一定成功。 而张潮的方案则是拿自己的收益做赌注,让出版社自己入局。 对出版社来说,这无疑是一颗包裹着衣的毒药——不是担心自己亏钱,而是一旦开了这个先例,意味着过往作家和出版社之间那种温情脉脉的合作关系,将会变成赤裸裸的利益勾兑。 作家和编辑之间互相成就的佳话有很多。尤其是在出版还没有那么市场化的时代,全国就那么些文学刊物和出版社。 作家——尤其是新人、年轻人——话语权是不及编辑的,需要编辑“提携”才行。资深编辑说这个作品要怎么改,作家就要老老实实地改。 有“痞子作家”之称的王朔,他的处女作《空中小姐》,初稿是个 3万字的短中篇,投给了《当代》杂志,审稿的老编辑的意见是情节太单薄,要更丰富一点。 于是王朔回去“吭哧吭哧”改了几个月,增加到了 10几万字。结果改稿期间老编辑退休了,接手的编辑认为改稿太啰嗦了,要求删改得精炼一些。 王朔干脆就把最初的3万字初稿交给了新编辑,新编辑马上就拍板录用了,并且一炮而红。 由此可见作家、作品和编辑之间的复杂关系。说严重点,认为编辑很多时候是在 pua作家也没问题。 就像《新芽》杂志,即使在依靠“新理念作文大赛”销量大翻身以后,也迟迟没有提高稿费标准,仍然维持千字 50元的标准。 张潮显然对建立这种传统的合作关系没有兴趣。他要让自己在第一部作品的出版中,就和出版社平起平坐,甚至略压一头。 而出版社一旦接受这个条件,意味也要压上自己的行业信誉,给张潮的作品冲量。 因为只要后续张潮的作品质量没问题,而销量却没能超过 100万册,那么舆论会更多地归咎于出版社的运作不力。 同时几乎等于丧失了和张潮这个潜在的畅销书作家再合作的机会。 关键张潮的方案只是“底线”,想要拿下《少年如你》的版权,各个出版社肯定还要加码。 所以张潮的这招“对赌”,就是用利益把自己和出版社捆绑起来,迫使出版社要投入尽量多的资源给《少年如你》,实现共赢。 “这小子太精了,昨天你和我汇报的时候,我还有点不相信。你说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感叹完,总编又问道:“你觉得这部作品的质量怎么样?” 单英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必火!能不能超过小四的《幻城》不知道,但是销量绝对不会低于 50万册。100万册的概率也不低。” 总编道:“我相信你的眼光!这样,你拿出纸笔,记一下……” 单英琪马上掏出本子,认真地把总编给出的“报价”给记了下来。 记完挂了电话,看着纸上的几行字,她心里默默念着:“这是平等合作,这不是丧权辱国;这是平等合作,这不是丧权辱国;这是平等合作……”然后又写上春风社和自己的名字、手机号,把这张纸撕下来,回到小会议室,把纸交给了张潮。 但并不是所有的出版社,都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特别是大部分国营社的领导都是老编辑出身,往往比较保守,有一位听到张潮的方案后,还痛骂一句:“倒反天罡!”果断拒绝了。 而其中最有信心的就是呗榕文化的陆金波。作为民营社的总编,他的权限本身就比在场的编辑们大,所以他递给张潮的纸条里,是一个张潮绝对不会拒绝的数字。 半个小时后,各个愿意接受对赌方案的出版社,都把自己的条件,写好交给了张潮,一共是 10家。 其余没有提交的,也都留在会议室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是谁和张潮签这种城下之盟吧。 要说张潮此刻内心没有波动是不可能能,因为手里这十张纸条,会决定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走向。 其中有些出版社提出的条件,确实让他眼红心热。但他还是按捺住冲动,认真对比、仔细思考。 虽然“对赌协议”是以利益为先,但巨大的利益背后,是否藏着陷阱呢? 漫长的等待过后,张潮从十张纸条里拿出一张,对众人说道:“经过考虑,我决定和城社合作,感谢大家!” 众人哗然,目光都投向了城社这次来的人,编辑部主任,朱妍玲。 朱妍玲已经从事编辑工作近 20年,挖掘过很多优秀的作家,早已经宠辱不惊,不过此刻她却有些疑惑。 而陆金波第一个忍不住,“嚯”一下站起身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是城社。” 他很确定城社作为一个国营社,绝对不会提出比他更优厚的条件——百万册以下15%、百万册以上20%的版税比例,以及50万册的首印。 国营社能拍板的领导,绝对不会承担给张潮比这个还高的版税和首印条件,所带来的决策压力。 张潮解释道:“城社在版税和首印数上,并不是各家中最激进的。但是城社却给了我最宽裕的达成百万销量的时间,让我看到了最真挚的合作诚意。因此,我选择城社。” 陆金波闻言颓然坐下,他和其他出版社都只想着在版税比例和首印数上做文章,没想到城社却着力在 18个月这个时间上。 张潮接着说道:“具体的细节这里暂时就不能透露了。等我和城社签订具体的协议后,会由城社择机对外公布。非常感谢大家这次能包容我这个新人的胡作非为,希望今后能和各位合作。”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在‘胡作非为’啊……”除了中榜的城社朱妍玲,其他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散了散了!”一个老编辑一声招呼,大家就要走人。 谁知道这时候校长吴兴雨却喊了一声:“大家别着急走,学校食堂给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宵夜,有烧烤,有啤酒,我让他们马上就端过来。” 有免费的宵夜吃谁不愿意,众编辑闻言都坐了回去。 下一秒会议室大门“啪”一声被推开,涌进来一堆记者和摄影师,闪光灯噼里啪啦就亮瞎了众人的眼。 此刻吴校长的脸都笑成了一朵! 天下间果然没有白吃的宵夜! (本章完) 第38章 不甘心的陆金波 第38章 不甘心的陆金波 都在媒体界混,编辑们也明白轿子众人抬的道理,所以即使这次没有拿到《少年如你》的版权,也都想和张潮结个善缘,所以非常配合。 焦点当然是张潮和拿下版权的朱妍玲,以及——校长吴兴雨。 过了不久,食堂送来了宵夜和啤酒,众人情绪立刻又高涨起来。只是这个场合就不适合张潮呆着了,他也知趣地和朱妍玲去了办公室接待用的小客厅详谈。 朱妍玲拨通了城社领导的电话,与张潮一起开了个三人小会,初步确认了相关细节。 100万册内,版税从 10%提高到 12%;超过100万册,15%的版税不变;首印由30万册,提高到 40万册。以及最重要的: 100万册的销量达成时间,从 18个月,延长到 30个月。 张潮最看重的就是这 30个月的销量达成时间。倒不是张潮对《少年如你》的销量没有信心,而是城社能提出这个条件,就说明他们基本不会在印数和渠道上和张潮玩什么样。 出版社,尤其是有自己印刷厂的出版社,印刷的招操作起来太容易了。所以隐瞒印数一直是困扰作家的一大问题。 尤其是畅销书,隐瞒个十几二十万册的印数,就能额外给社里带来几十万的收入。利字当头,谁不动心? 也就是国营大社这方面好的多。因为国营社里印数签批以后,流程还有很长,涉及到调纸、印刷、储运、入库、发货……方方面面,年底还有审计部门核查。 大社中势力盘根错结,即使社长也很难一手遮天,何况总编、主编这些人。 但是张潮这个“对赌协议”实在太特别了,涉及到的利益是以百万计算的。出版社即使不隐瞒印数,在销量统计的时间口径上往后拖一拖,就能威胁到自己的收入。 所以城社这个 30个月就特别贴心,基本省去了张潮与出版社在这方面斗心眼子的功夫。 三人聊得很好,城社领导答应一周内就把合同拟好,待张潮确认无误后,就会由朱妍玲带过来,与张潮正式签订。 挂了电话,朱妍玲也要离开了,她起身与张潮握了握手,说道:“我们城社是年轻作家的摇篮。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就是首发在我们社的杂志上,还有毕飞羽的成名作《孤岛》,王小波的《白银时代》……我相信,《少年如你》,会是我们愉快合作的开始。” 张潮道:“我也相信。我会尽快完成小说的创作。” 送走朱妍玲后,张潮也没有和小会议室里吃着宵夜聊着天的众人告别,而是一个人悄悄下了楼,准备回班级自习。 刚走到楼下,阴影里就走出来一个人,吓了张潮一跳,定睛一看,却是陆金波。 陆金波此刻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颓丧,笑咪咪地对张潮说:“张潮同学,我还是想签下你的书。” 张潮道:“嗯?我已经和城社谈好了……” 陆金波道:“不是《少年如你》,而是你的杂评,之前发在博客和报纸上的那些。” 张潮明白了,笑着问道:“一共才写了 9篇,加起来 2万多字,半本书都凑不够呢。” 陆金波道:“只要你继续写就行。我的要求不高,不少于 10万字,今年能给我就好——当然越早越好。其中最好多几篇没公开发表过的作品。”张潮想了想,认为难度不大,就答应了下来,并且问了陆金波能开出什么条件。 陆金波早就想好了,道:“这本书肯定比不了《少年如你》,不过畅销应该没问题。这样吧,书里的未发表内容达到 30%,我给你11%的版税;达到 50%,13%;超过 70%,15%。你看怎么样?” 张潮默默算了算,觉得可以接受,就说了声“好”,与陆金波握了握手,初步的口头协定就算达成了。 陆金波感慨道:“我当年顶着‘李寻欢’的名头呼风唤雨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最年轻的,把网络文学、网络舆论玩得最明白的人,今天见到了你的操作,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张潮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说:“我要回去上晚自习了,再见。”说罢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融在夜色里。 陆金波点起一支烟,一边抽着,抬头看了看小会议室人影交错的窗户,又摇了摇头,慢慢走出了三中的校园。 张潮对陆金波的态度很复杂。 首先陆金波那份报价自然是所有出版社里经济回报最高的——以达成100万册销量计算,陆金波的方案比城社的方案,能让张潮多拿150万。 张潮几次在呗榕文化和城社中摇摆,毕竟150万在2004年,无论如何都算得上一笔巨款,即使在燕京,也可以买上两三套二环的商品房了,或者是一个破点、小点的四合院。 但是作为出版商的陆金波,过分热衷于商业化包装、炒作,以压榨作者的文学信誉来追求短平快的市场收益,同样也备受人诟病,也是最让张潮顾虑的一点。 而张潮作为新人,虽然在网络上、媒体上已经刮起了一阵旋风,但是出版了第一本书,才算是在文学界的正式亮相,也关乎外界对他的观感和定位。 如果选择呗榕文化,张潮都能想到陆金波会给自己安上多少头衔—— “十年一遇的文学天才”“博览群书的孤独少年”“挑战权威的叛逆者”“偏科怪才”“青春文学的扛鼎之作”…… 然后就是一大堆的商业活动,什么综艺节目、娱乐杂志、全国巡回签售……估计一个都会少,想想都头皮发麻。很可能今后自己都只能走娱乐化、明星化作家这条路了。 在这点上,选择城社这种传统大社,想必会沉稳许多,自己也不用过多卷入繁杂的事务里。而且城社凭借几十年经营的渠道和媒体资源,销售的后劲应该比呗榕文化更强。 多方考量以后,张潮才忍痛选择了城社。但是他也不愿断了和陆金波的合作可能,毕竟陆金波出了名的对作者慷慨。所以把《少年如你》签给城社,把杂评集签给呗榕文化,是最优的选择。 次日,张潮未写完的小说竟引发出版社疯抢,并最终以极高的版税标准签约城社的新闻,又给关注他的人群和文学界,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虽然朱妍玲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具体的数字,但是其他编辑还是透了一点风出来,让大众知道了大概是 15%,这个出版界的天板比例。 顿时就有不少一辈子没有拿过版税,只能赚千字50元稿酬的老作家们义愤填膺了,纷纷发文痛斥出版社节操沦丧、毫无底线,为了炒作一个文学新人,不惜辱身相侍。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倒张”浪潮。 可惜这股浪潮多停留在纸媒上,张潮身处校园,虽然偶能上网,却一无所知。 (本章完) 第39章 《少年的巴比伦》 第39章 《少年的巴比伦》 只是这次风波,用不着张潮出手。 最先是写出《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的于华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明确表示支持年轻作家拿到高版税,并且善意地提醒出版社不能喜新厌旧,老作家的版税也应当适当提高。 接着他的好朋友默言也在报纸上发了一篇短文,以收到人生第一笔稿费为线索,回顾了写作收入对自己生活的巨大改变,最后善意地提醒出版社不能喜新厌旧,老作家的版税也应当适当提高。 接着是韩绍功、苏桐、格斐……不少大作家以各种形式,表示了对高版税的支持,以及善意地提醒出版社不能喜新厌旧,老作家的版税也应当适当提高。 默契得像是商量过,但其实互相之间没有通过气。可见众大咖苦出版社久矣! 张潮知道,一定会大呼:“什么叫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张潮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码字,此外就是给“高三提分突进班”的同学们上课、讲题。 不得不说,各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就是不一样,分数最低也有118,让他讲课的效率大大提高。 一周后,城社的朱妍玲就带着协议来到了三中,依旧是行政楼三楼小会议室。 协议的内容早已经提前确认过,所以来就是签署。同时张潮将新写的3万字稿子给朱妍玲看了,依旧维持了高水准,强烈的故事悬念、悲怆的情感冲突,让朱妍玲这个老编辑都读得欲罢不能。 不过朱妍玲这次来,不只是和张潮签署协议,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替《城》杂志,向张潮约稿。 朱妍玲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创作任务很重,但是即使你2月份就能完成《少年如你》的创作,审核、校对、设计、排版、印刷……基本要到6月份才能和读者见面。中间这几个月的空白期,需要有作品来维持你的口碑。” 张潮想了想,道:“6月份可能太晚了。我希望越快越好。这样吧,我边写,你们边校对、边设计排版,这样提早多少?” 朱妍玲笑道:“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书不是写出来就能印了卖的。书稿完成以后要三审三校,这个流程就就要至少一个月,然后才能申请书号……这样吧,审校方面我们尽快,不过也不太可能早于4月份完成。” 张潮道:“……嗯,那确实需要有作品……朱老师,您放心,小说下周就能交给你,应该是个短篇,或者短中篇。” 朱妍玲很惊讶,道:“你已经有构思了?” 张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走到小会议室的窗边,凝望着外面杂草丛生的野地,出了一会神,才开口问道:“您知道三中这块地皮,原来是干什么的吗?” 朱妍玲知道张潮并不是真的在问她,所以只是微笑地听他继续讲下去。 张潮接着说道:“这里,还有后面那片野地,原来是我们长福最大的机械厂的厂址。最多的时候,有好几百职工,加上家属,有两三千人。厂里面什么都有,电影院、体育馆、游泳池,还有一排一排小店。那时候,很多县城都有这样的国营厂,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小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我都会从乡下回城里住,没事就跑来这里玩——因为可以捡到各种稀奇古怪的零件。那时候,有一个在工厂当学徒的小哥哥,经常带着我在县城里晃荡,一晃就是大半天。可我只有写完了作业才能出门。而他想玩了,就从车间里溜出来,虽然总会被他师傅骂…… 别人3年就出师,他学了3年又3年,还是学徒。但我还是很崇拜他,因为他会和我说他和厂里的哪个混混打架打赢了,又和哪个女工谈恋爱了,或者又从师傅那里偷到烟了……” 朱妍玲出生、成长于南京,大学读的还是南京中文系,毕业后就去广州,在城社的编辑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年,所以对张潮所述的这种县城小青年的生活非常陌生,一时间也听得入神了。 张潮缓缓说着:“……1998年,我小学毕业了,厂子也没了。那个小哥哥突然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那说不完只属于90年代县城小青年的故事,还有我曾经熟悉的长福县城……” 张潮转头对朱妍玲说道:“朱老师,我们的文学中,农村与城市,是最受瞩目的二元,名家辈出。但是像长福这样夹在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小县城,却似乎从来没有被人注意过。 小县城,既是乡镇的‘叛徒’,又是城市的‘附庸’。这里的青年,挣扎在夹缝中……” 朱妍玲把张潮的叙述在脑中咀嚼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真的非常敏锐,似乎确实找到了我们当代文学作品的一片处女地。你大胆写,尽快交稿,我帮你在《城》杂志那边插个队。如果质量没有问题,争取能在下个月就发表。” 《城》与《收获》《当代》《十月》并称为纯文学期刊的“四大名旦”,相比其他三份期刊,《城》对有创新色彩的文学作品尤为关注。 《城》是双月刊,每逢单月的5日出刊。现在已经是2月初了,时间颇为紧迫。 朱妍玲带着张潮已经完成一半的《少年的你》电子档走了,张潮则投入到了新小说的创作中去。 他口述的这个故事,既是自己的真实经历,却又和小说家陆内在2007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成名作《少年的巴比伦》有精神上的共鸣。 《少年的巴比伦》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初,一个虚构的小县城“代城”,主人公陆小路没有考上大学,在父亲的操作下到精厂工作。他工作一塌糊涂,整天跟着一个叫“老牛x”的师傅混日子,只会拧螺丝、换灯泡。整天打架、追女人、恶作剧。 直到清新脱俗的白蓝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瞬间吸引了他,一系列阴差阳错后,他们走到一起。白蓝启发了陆小路对生命意义的自觉追求,最后陆小路在白蓝的建议下报考了夜大,白蓝也到上海去读研究生。至此,两个人踏上了属于各自的生命旅途…… 原小说在语言上具有强烈的王小波风格,幽默、讽刺,具有强烈的自传色彩。 张潮决定借用《少年的巴比伦》这部小说的故事框架,写出自己心目具有90年代气质的县城故事。不过原小说的环境重心还是放在国营工厂,而同时具有小县城、乡村和国营厂生活经验的张潮,则决定要把国营厂和小县城之间特殊的兴衰关系表达出来。 叙事视角也从原小说主角陆小路的第一视角,转变为作为孩子的“我”,在三个寒暑假的时间里,见闻到的陆小路的故事。 (本章完) 第40章 突然袭击 第40章 突然袭击 临近周末,就在张潮将要给《少年的巴比伦》收个尾的时候,兰婷给他送来了一份通知函—— 张潮同学: 你的作品《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荣获“第一届《东南晨报》杯福海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大赛颁奖典礼兹定于2月8日早上9点,于福海文化艺术中心举行,请务必准时参与。…… “那不是周天吗,我还得回家呢。”张潮皱皱眉头,这短短二三十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忘了还参加过这么个比赛。说实话,现在的他已经不是特别在乎这样的地方性学生作文奖了。 有那功夫不如窝在电脑前多码点字呢。那可是真金白银。 于是推脱道:“能不能不去?让你帮我代领吧?” 兰婷柳眉一竖,道:“哟,大作家现在看不上这些小奖了。不行,你必须去。这次市文联、作协联合颁奖。我舅舅说好多人都想见识一下你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呢!” 张潮只能苦笑地答应。顺便问了一句:“你几等奖?” “不告诉你!”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了。2月8日早上,张潮、兰婷,还有庞云,以及另外一位获奖的女生,由各自的指导老师领着,准时坐在了福海文化艺术中心礼堂的后排。 这次比赛果然规模盛大,放眼望去,获奖者怕不是有七八十人,加上指导老师,满满当当坐了一礼堂。可以算得上大型分赃现场了。 而且评委阵容在福海来说,也堪称豪华,主持人报菜名就报了好一会儿: “本届大赛评委会主席是福海文联主席、著名作家雁鸣,副主席是福海作协主席、著名诗人长天,评委有……此外本次比赛还得到了《东南晨报》的大力支持,《东南晨报》的主编庞丽娟女士,也作为本次大赛的特别评委,来到了我们会场……” 张潮注意到,前排嘉宾席有一个矮矮的、朴实的中年男人身影,竟然能与雁鸣、长天这两个头发白的福海文学界大佬,并排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却一直没有介绍到他,不禁有些好奇。 果然,主持人最后才道:“这次大赛的颁奖典礼,《东南晨报》为我们邀请到一位重量级嘉宾,他就是以一部《尘埃落地》荣获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阿莱!大家掌声欢迎!” 会场上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热烈地鼓掌。作为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莱绝对是当代最炙手可热的大作家之一,一部《尘埃落地》,道尽了藏地的生死与悲欢。 阿莱站起来,欠身行礼,拿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说道:“我是应《东南晨报》的邀请,来福海采风,适逢其会。其实我觉得这么‘不告而来’,有点唐突,但禁不住庞丽娟主编再三劝说,雁鸣主席和长天主席也盛情邀请,我只好厚着脸皮坐在这里……” 幽默的话语引得在场的师生都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个大作家竟然这么亲切而谦逊。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颁奖典礼正式开始。这次比赛设有一等奖5人,二等奖10人,三等奖20人,以及入围奖40人,一共75个获奖名额。保证福海不论市区还是辖下的各县,都见者有份。 三中这次成果丰硕,竟然囊获2个一等奖,分别是张潮和庞云。兰婷则是二等奖,另一个女生是入围奖。负责颁发一等奖的是评委会主席雁鸣,当他把奖杯递给张潮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张潮两眼。 全场的师生,也把目光紧紧锁定在张潮身上,打量着这只福海文坛的大熊猫。还好张潮最近已经习惯了做众人的目光焦点,倒是镇定。 颁奖后,文联主席雁鸣不无深意地补充发言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福海的文坛‘不太平’,但我认为这是好事。‘文似看山不喜平’,文坛也一样,太平了就没有生机、没有活力了。我希望咱们福海多一些让文坛‘不太平’的年轻人。现在只有一个,不够,要一个接一个才好……” 雁鸣说完以后,《东南晨报》主编庞丽娟接着发言:“今天,我们很难得地邀请到了阿莱老师,我们可不能放过他!我们报社经过和大赛组委会的商讨,决定临时增加一个环节—— 由阿莱老师出一道作文题,由大家现场进行写作,限时1小时,考考大家的急才。在座的评委老师加个班,评出其中的优秀作品。这次临时现场作文不评一二三等奖,只要是优秀作品,都会得到一本阿莱老师亲笔签名的《尘埃落地》,作品也会由我们《东南晨报》刊登!” 小礼堂里顿时一片哗然。没想到颁奖礼完了,还有“意外惊喜”。不过大家都是写作文的老手了,1小时时间虽然紧凑,但是写一篇过得去的文章还是没问题。何况还能在茅盾文学奖得主面前露下脸,何乐而不为? 阿莱也有些意外,他本来就是中学的语文老师出身,所以出个学生作文题,对他来说没有难度,签几本书就更容易了。但毕竟有些唐突,他知道其中必有缘由,所以只是似笑非笑地对庞丽娟、雁鸣道:“你们这是对我进行突然袭击啊!” 文联主席雁鸣哈哈应道:“庞主编的这个提议早上才和我说的,一开始我也觉得意外,但是越想越妙。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是偶然来的,学生们是偶然写的,偶然之中,说不定就能碰撞出佳作。” 庞丽娟也解释道:“原本想请阿莱老师做个讲座,可想想看阿莱老师是大作家,这些同学则是‘小作家’,是我们福海文坛未来的希望。大小作家之间,以文相会,想必是一段佳话……” 阿莱听了,也只是笑而不语。 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学生很快就集中到文化艺术中心平时做培训的一间大教室里,分到到了稿纸和签字笔。 出题人阿莱沉思着该出什么题目,在教室里踱步走了一圈,又走到门口。门边放着一面全身镜,又叫做仪容镜。 阿莱让工作人员把这面仪容镜搬到讲台的前方,开口道:“这面镜子,就是今天的题目。同学们开始写吧,写什么都行。” 这道题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难在于镜子这个意象极为常见,所以立意不难;不易在于没有给任何前置限定,过于宽泛,容易流于表面。 三中的几个学生,兰婷和另一个女生都紧紧皱着眉头,陷入苦思冥想当中。 张潮连笔都没拿起来,反而在那儿左顾右盼,意暇甚。 庞云就坐在张潮背后,紧紧盯着张潮,心里浮现出昨晚姑姑对他说的: “一小时限时写作,你就是让职业作家来,也未必能写好。他只要动笔了,我就有办法让他露馅!” (本章完) 第41章 年少轻狂又何妨 第41章 年少轻狂又何妨 张潮突然回头看着庞云,笑着道:“不愿透露姓名的、富有正义感的同学,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庞云吓了一跳,马上低下头,咕哝着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张潮叹了口气道:“怎么和电影台词一样?怕什么,我又吃不了你。但我觉得这样不够刺激!” 庞云不回话,闷头在纸上写着——唐太宗曾经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同在教室里的庞丽娟敲了敲桌子,提醒道:“1小时的时间很紧,在阿莱老师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也很难得,请同学们认真对待,不要交头接耳,保持素质。” 张潮转过身,酝酿了一会,突然举起手来,顿时被整间教室的目光注视。就连准备离开教室,去旁边接待室喝茶的阿莱也停住了脚步。 张潮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觉得写在稿纸上不爽快,可以写在黑板上吗?” 庞丽娟脸都绿了,正准备拒绝,没想到阿莱开口了:“你就是那个‘午夜潮汐’张潮吧?好,你上来写吧。” 阿莱是贵宾,贵宾开口,只能主随客便,庞丽娟只好看着张潮走到黑板前——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你们要玩,我就陪你们玩个大的!” 说罢,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了起来: 镜子 镜子是我们生活的另一面 面对镜子梳妆 也梳理自己的生活 剖开面具之下的心灵 看一看是流淌血水还是泪水 面对镜子祈祷 那生活中直击向你的拳头 在镜子里将自己打碎 还好镜子碎了 生活还算完整 一面破碎的镜子仍然映照 我们的生活 它让我们在裂缝中求生 通过拼接来拯救自己 它把刺向我们心脏的刀 换向了另一边 避开了致命部位 刀子扎在裂缝中 越陷越深 教室一开始还有学生在窃窃私语,但慢慢就安静下来,最后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只有张潮的粉笔用力点在黑板上发出的“哆哆”声。 重生前的张潮做了近二十年老师,所以一手粉笔字虽然算不上有艺术性,但绝对苍劲有力、锋芒毕露。每个字写的都有巴掌大,刚好占据了整面黑板,气势如虹。 诗歌写得虽然隐晦,但是结合张潮的经历,和今天的遭遇,又似乎确实指向了什么。只有张潮自己知道,镜子这个隐喻,指的正是自己这段重新活过的人生…… 写完了,张潮又习惯性地把写剩下的粉笔头一抛,恰好丢入粉笔盒中。然后站到一边,静静等众人的反应。 学生中也不知道是谁,先鼓起了掌,接着一个、两个、三个……掌声一时间响彻了整个教室。 整整一分多钟,掌声才逐渐停下来。每个学生都看着张潮,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说不出什么,脸上的神色有激动、有茫然、有羡慕、有崇拜…… 庞丽娟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几乎是咬着牙提醒道:“大家自己写自己的,不要受影响……” 忽然,兰婷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走到讲台前,向着张潮微微点点头,把笔放在了讲台上,然后转身就走出了教室。三中的另一个女生也站了起来,像兰婷那样,走到讲台前,向张潮点点头,把笔放到讲台上,离开了教室。 然后是不知道哪个学校的一个男生,同样重复了三中两位女生的动作,点头、放笔,离开教室。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过道上排起了队。 庞丽娟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要开口阻止,却见文联主席雁鸣向她摆了摆手,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庞云脸色青白、眼神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手里的笔不知道该提该放。抬头,是张潮接受众人致意的画面;低头,是自己写好的几行字——唐太宗曾说…… 眼看最后一个陪着自己坐着的学生也站起来了,庞云终于知道自己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跟着站起来,排着队,走到讲台前。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把笔放到了讲台上。不向张潮点头,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 阿莱侧身,问两位福海文坛大佬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雁鸣摇摇头,欲言又止。长天同样沉默不语。 阿莱道:“我看到了八十年代,那时候的文学和诗歌,浪漫、狂妄与纯真……最早啊,我可也是个诗人呢……” 他又仔细看了黑板上名为《镜子》的诗作,再看了看张潮,低声吟诵道:“少年词赋皆可听,秀美白面风清冷。身上未曾染名利,口中犹未知膻腥。” 此刻张潮,面色沉静如水,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当初兰婷找他参赛的时候,他也没问具体是什么比赛。到看到通知函上“《东南晨报》”的字样时,他就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在颁奖现场,听到主持人报出《东南晨报》的总编名字的时候,他就在猜两个“庞”是不是一个“庞”。 等到庞丽娟突然画蛇添足地提出要临时加赛,他知道这就是冲着他来的。 作为资深文学青年(中年?),张潮本身文字底子就好,而重生这段时间,一方面忙碌得有些可怕;另一方面,也在内心沉淀了许多尚未来得及梳理的情绪与思考。 阿莱让人搬来的这面镜子,让张潮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近一个月来,在重生以后改变命运的欢悦下积压的恐惧、彷徨、迷茫……以及面对着的挑衅、攻击、构陷…… 一首诗,就在内心激烈的动荡中,被“挤压”了出来! 而张潮决定,至少在这一刻,他要抛弃老成和持重,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一样,凭着一股冲动,做一件轻佻而狂妄的事: 这首诗,他不想写在纸上,他要写在能让所有人看到的地方,击碎一切质疑和阴谋! 学生们走光了,只剩下张潮,还有“大人们”。 这时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越过脸色都开始发黑的庞丽娟,走到阿莱、雁鸣、长天,还有后来赶来一众评委面前,带着歉意地说道:“阿莱老师,各位评委老师,对不起,是我太孟浪了。” 阿莱上前拍拍张潮的肩膀,说道:“孟浪?我只看到了才华,比康巴汉子腰刀还要锋利的才华。能看到你这首诗,能看到今天这一幕,我来福海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了!” 随即转头对庞丽娟,笑着说道:“庞总编,你们《东南晨报》的那个专栏,何必千里迢迢把我从四川找来,让张潮来写就好嘛!能诗者必能文,张潮凭着他年轻人的朝气,一定能把福海的山山水水写得比我更好。” 庞丽娟的脸色又变白了。 (本章完) 第42章 小小震撼 第42章 小小震撼 阿莱仿佛没注意到庞丽娟的脸色,自顾自说道:“我最早也是写诗的,还写一点短篇小说。那时候每天还要给学生上课,只能在晚上改完作业以后再写。 后来有了点小名气,州里就把我调到文化局管的《草地》杂志当编辑。我到今天,还是很感谢阿坝还有川蜀文化界对我的爱护,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创作环境……” 雁鸣和长天是作家、诗人,最能听弦外之音,对张潮这个福海文坛的后起之秀近期在媒体上的攻防战,也有所了解。原本以为《东南晨报》对张潮的质疑是正常的媒体行为,但结合今天庞丽娟的态度——未必没有点个人恩怨在里面。 两人看向庞丽娟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善了。你把阿莱这样的贵宾当枪使不说,但不仅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贵宾看出来自己被当枪使了。 这让两个快退休的老头,脸往哪里搁? 阿莱接着问张潮:“你不是福海市区的?” 张潮点点头,答道:“我是长福县的。是个小县城,不过历史也有上千年了,出过不少名人,风景也很漂亮。” 阿莱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到福海就是采风来的,不如你带我去你们长福转转?” 张潮虽然感到意外,但也爽快地说:“好!您什么时候来?” 阿莱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一直沉默不语的庞丽娟一下子急了,忙道:“阿莱老师,下午您还有个座谈会……” 雁鸣和长天也跟着劝道:“晚上我们福海文化界还有很多老朋友要和你见一见呢……” 对庞丽娟的不满是一回事,但如果阿莱真的跟张潮走了,那丢人的就是整个福海文化界了。阿莱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圈内人都知道,过几年他接班川蜀作协主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在全国作协进入有影响力的领导层,也只是时间问题。 福海文坛这二三十年相对比较沉寂,雁鸣和长天也只能算省内知名作家,缺乏全国影响力,对后辈的提携能力有限。这次请阿莱过来,本身就是文联、作协提议,通过文化部门领导协调《东南晨报》负责组织。 这活动,有让福海年轻一代在未来大佬面前混个脸熟的意思。可不能让张潮一个人就截胡了。 张潮虽然也是福海本地人,但是一来没有在福海本地文学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也不和福海本地文人们打交道;二来,他干的那些事,好像都和福海没啥关系…… 所以雁鸣和长天两个主席,对他的看法都非常复杂。不能疏远,但也不能太亲近。 阿莱沉吟了一会儿,道:“好吧,今天就暂时不去了。不过长福这个行程,一定帮我安排上。” 众人也只好答应下来。 阿莱兴致颇为高涨,马上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个单反相机,安装上镜头,让张潮一个人站在他那首诗前面,给他拍了一张照。 然后又让雁鸣给自己和张潮拍了一张合影。 最后与张潮约定,自己去长福采风的时候由他来做导游,才放张潮离开。已经11点多了。 张潮下了楼,发现兰婷、张婷就在文化艺术中心一楼,颇为焦急地等着自己。而其他同学和老师,应该已经回去了。 张潮此刻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道:“让你们担心啦。没事的,阿莱老师人很好,夸了我呢。” 两人这时候才放下心来。张婷道:“刚刚我听兰婷说了情况,还怕你太张扬。”张潮道:“其实得谢谢兰婷,没有她那一下,我站那儿和傻子一样,都不知道后面怎么办。兰婷,你怎么想到这么做的?” 兰婷笑了笑,道:“看到你写的诗,我觉得哪怕再给我10个小时,我也写不出比你更好的了。既然如此,何必在那里浪费时间呢。只是想不到,大家想的竟然和我一样。” 三人说说笑笑,张婷请两个学生吃了个便饭,就各自乘坐班车回了长福,因为时间太紧,就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了这周暂时不回家了,直接去了学校。 此后两天时间,张潮都沉浸在《少年的巴比伦》的收尾工作中。 这是一篇将3万多字的短中篇,比原时空中的原作,篇幅少了百分之80%,但是由于采用了一个跟随陆小路四处玩耍、游荡的孩子的视角来叙述,所以原作当中大量的心理活动以及过于枝蔓的人物关系,就可以裁剪掉,把笔调集中在国营厂与小县城,在冷漠、麻木中的凋亡,陆小路迷茫、冲动、颓丧并有的生存状态,以及他和白蓝那热烈又脆弱的爱情上。 小说没有采用线性的方式进行叙述,而是呈现一种圆环交错的形态。“我”对跟随陆小路玩闹的回忆;陆小路自己诉说的往事;“我”从大人那里听说的关于陆小路的故事;“我”寻找陆小路与白蓝无果的经历…… 往事交织,如同迷雾一般笼罩在这个故事上方。故事的最后,已经长大的“我”,回到已成关闭的国营厂和破败的小县城,找到了仍然生活在这里的小噘嘴、长腿、小李,他们每个人对陆小路的下落各有说法……“我”始终没有再与陆小路相遇,也始终不知道他口中的白蓝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3万字,费的脑子比《少年如你》的10万字还要多。《城》作为一家纯文学杂志,对于文字质量的要求,还是非常高的。虽然有朱妍玲帮忙自己“加塞”,但是小说质量不过关,丢的也是自己的人。 所以越到结尾,张潮写得越慢,再也没有日书万言的潇洒,而是字斟句酌。 周二下午,张潮还在数学课上神游物外,满脑子小说该该怎么写,顾言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把他叫了出去。 张潮稀里糊涂地被拉到校门口,只见大门上方已经挂着一副大大的红色横幅,上书: “热烈欢迎茅盾文学奖得主阿莱莅临长福三中考察指导工作” 张潮一下就激灵醒了,他知道阿莱要来,但来三中干嘛? 校长吴兴雨满面春风,过来拍了拍张潮的肩膀:“张潮同学,阿莱来长福采风,特地说了,一定要让你来当导游。好好表现,给学校争光!” 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几辆车远远开来,停在三中校门口。 与阿莱一同下车的,是几个县领导,以及,《东南晨报》的主编庞丽娟。她是阿莱采风专栏的负责人,长福是离开市区后的第一站,她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跟来。 寒暄完毕,阿莱道:“今天来三中,是我特地要求的。就希望来看看,是什么学校培养出了张潮这样的年轻人。庞主编,那天的诗歌登载了吗?” 众人附和着大笑,吴兴雨的笑容最为真诚。 庞丽娟也只能跟着笑,道:“那个……张潮同学前天写的诗歌,我们昨天早上已经发了,读者反响很热烈。张潮同学,以后写了好文章也要给我们投啊。” 她就客气客气,不过张潮开口道:“好啊。不过我最近都在写《城》杂志的约稿,等以后吧。”说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庞丽娟内心:当我没说…… (本章完) 第43章 礼物 第43章 礼物 简短的座谈会结束后,校长当即免了张潮下午和第二天的课,让他陪着阿莱在长福县里好好逛了逛,尤其是他居住的登云路一带。 阿莱还想说张潮高三了,会不会影响他学习,校长大手一挥:“张潮同学成绩很稳定,几节复习课的不影响。劳逸结合嘛!” 于是张潮就带着阿莱逛了状元坊、进士第、古书院遗址,甚至还有一截宋代遗留到今天的夯土墙。让阿莱连连赞叹。 行程结束后,阿莱找了一个只有他和张潮共处的间隙,笑着道:“怎么样,气出了吗?” 张潮道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不明白为什么阿莱这样一个大作家,要给他这样的一个初次见面的萌新出头。 阿莱道:“这些年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作家冒出头,但是他们当中,有些人满腹怨气,有些人急功近利,有些人孤芳自赏……我觉得很可惜。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小人,也把自己的心肠变窄了。 过些年,当你回过头来,就会发现这些其实都是小事。但是人一生的心境,往往就坏在起步时的这些小事上。 一个作家,要想在文学道路上走得远,支撑他的,一定是一颗赤子之心。” 这时候,其他人也赶了上来,两人又闭嘴不言,仿佛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张潮回到学校以后,坐在“突击组”小教室的电脑屏幕前,喃喃自语:“赤子之心……赤子之心……” 直到兰婷进门,才惊醒了他。 兰婷羡慕地对张潮说:“那可是阿莱欸!他的《尘埃落定》写的可好了!对了,他有没有教你什么写作秘诀?” 张潮笑了笑,道:“还真有,一字记之曰——心!” “什么心?” “赤子之心!” “?”兰婷自然难以理解。 张潮也没有过多解释,这是属于他和阿莱两个人的秘密。 他从桌斗里掏出来两本书,递给兰婷,道:“一本是你的,一本是宋诗语的。她现在去燕京考试了,回来以后你帮我给她。” 兰婷拿过书一看,是阿莱亲笔签名的《尘埃落定》,上面还很少见的写了寄语: 兰婷(宋诗语)同学:学习进步,金榜题名! 兰婷高兴坏了,阿莱算是她很喜欢的作家了,忙给张潮道了谢。 又想和张潮说些什么,但看到张潮又对着电脑上一篇写的密密麻麻的文档发呆,知趣的闭了嘴,安静地在一旁做起了作业。 阿莱的一碗鸡汤,或多或少改变了张潮对世界的看法。上一世太背,这一世太顺,人的精神世界又不是橡皮泥,可以经得住这样的抻揉。 所幸有家庭的温暖,兰婷、宋诗语等人的友谊,还有阿莱的帮助,终于让张潮在这“镜子里的生活”中,抓住了稳定内心的锚。 再看《少年的巴比伦》这部小说——陆小路的青春看起来最后还是一片荒芜,但荒芜不是荒废,荒芜是杂草丛生,是另一种生机勃勃…… 张潮终于把握到了这篇小说的核心气质! 很快,他就完成小说的收尾部分,又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了,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送给了《城》杂志。 周五,张潮又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金波。陆金波这次带来的协议,比之前的口头约定,增加了细节。 版税比例不变;首印不少于20万册;字数不少于10万字;零售定价不低于19元:交稿时间不晚于今年9月份;…… 张潮爽快地签了字。陆金波还特地与他合影一张,准备找熟悉的媒体造造势。 一晃眼,就到了周末。 周六晚上,张潮终于回了两周没回的家。前几天带阿莱逛登云路的时候,因为是工作日,家里也没有人,所以他只能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张潮躁动疲惫的身心,都被安抚下来。 饭桌上,张潮慢条斯理地和爸妈讲了这两周发生的事情。听得这对老夫老妻时而皱眉、时而展颜。 张潮母亲是个忧患型家长,听说张潮签了两部书的协议,就有点担心:“你这要是写不出来,是不是要赔人家钱啊……” 张潮父亲一贯大心脏,说道:“放心,儿子写不出来,老子出马。想当年,我也是厦大中文系一杆笔……” 张潮母亲一眼瞪过去,不理他,继续说:“可你的成绩可咋办啊?总不能真学那个韩什么来着,高中毕业就不读了吧?” 张潮安慰母亲道:“妈,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上大学。” 张潮母亲道:“可是你时间都拿去复习了,哪有时间写书……唉,没事,到时候你真写不完,妈有钱,妈替你赔给人家。” 张潮想了想,道:“你们等等,我去拿个东西。” 张潮回了自己屋子,在书本里翻了翻,不一会又回到饭桌上,把翻出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喏,这是我送给你们俩的礼物。” 张潮父母看过去,是一张红彤彤的银行卡。 张潮母亲不解,问道:“这是……?” 张潮道:“这张卡里有20万,是呗榕文化预付给我的稿费。密码是我生日。” 呃……这剧本好像拿反了? 其实今天张潮看到陆金波带来的协议里有预付版税条款的时候,也十分惊讶。都说陆金波对旗下的作家格外优厚,果然是有道理的。预付版税或者稿费,都是成名作家才有的待遇。 为了争取到张潮,陆金波可谓是下了血本了。怪不得后来韩涵、奕中天都死心塌地跟着他,他最后能成为顶级的大书商。 张潮父母现在每个月的工资也才一千多,加上奖金、绩效,每人一年也就是两三万。 二十万已经算是一笔大钱了。 张潮父亲咧嘴一笑:“我就说我儿子……” 后半句话,又被老婆一眼瞪回了嗓子眼里。 张潮接着解释道:“我现在签了两本书的出版协议。一本长篇小说,20万字我已经完成一半多了。另一本杂评集,虽然没写多少,但是总字数只要10万,而且9月前交稿就行。你们放心,我写的完。” 张潮母亲这才稍稍缓了脸色。 张潮父亲把卡往张潮那边一推,道:“你自己赚的钱,你自己拿着。” 张潮母亲忍住再瞪老公一眼的冲动,伸手把卡收了起来,道:“这钱我们不会,但要替你保管。你真写不出来,大不了咱们把钱还人家。” 张潮笑道:“好。不过还人家的机会不大。对啦,以后你们不用给我打生活费了,过几天《南国周末》还有一些报纸会给我打稿费,在学校生活够用了。” 张潮父母看着眼前笑得格外阳光开朗的儿子,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的变老了…… (本章完) 第44章 多印它30页? 第44章 多印它30页? 朱妍玲最近在编辑部里压力山大。 虽然拿下了《少年如你》的首版权,但是毕竟代价很高。城社作为一家调性相对比较传统的出版社,这次“被迫”炒作了一把,其实社里还是有一些编辑有不同看法的。 何况《少年如你》还没有出版,大家还没见到真金白银。 朱妍玲这次签约回来,就压住了资深编辑王红钊手上的一篇中篇小说,让延后一期再发。 虽然朱妍玲是《城》编辑部的主任,但毕竟不是主编或者执行主编,这样压稿子自然引发了不满。 文学杂志的编辑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虽然有上下级关系,但是毕竟都是文人,骨子里清高、孤傲的劲儿是改不了的。 何况王红钊还是一个资深编辑,当时就不干了,找到朱妍玲就施压: “我可已经答应赵大禾老师了,他的《北风呼啸一下午》要在下一期的中篇里打头阵,你让我怎么交代?” 赵大禾是中原省的小说名家,毕业于燕京大学,成名已久,获奖无数。 “不是不发,而是先等一等。下期一定上。” “等那个嘴上没毛的小孩子写个纯文学作品出来?”王红钊冷笑。 朱妍玲心里其实也没谱。因为张潮现在虽然名声大,但是文学实力并没有受到认可。 《少年如你》从题材和风格上来说,明显属于类型小说的范畴,有明确的受众群体,说是通俗小说或者商业小说也不是不行。 通常认为通俗小说作家和纯文学作家之间,从创作理念开始,就有着不可以逾越的鸿沟,基本相当于爱迪生和爱因斯坦的区别。 而《城》是一本定位纯文学的杂志,喜欢刊登年轻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具有先锋色彩的作品。但是年轻成张潮这样的确实还没有。 朱妍玲道:“再等等,张潮的稿子这两周就会写好,如果质量不过关,那么还是让赵老师的小说上。” 王红钊道:“你还真把宝都压在他身上了?好,到时候哪怕官司打到萧主编那里,我也不怕!” 说罢气哄哄地走了。 朱妍玲揉揉太阳穴,忽然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竟然都被张潮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调动着,不禁有些自嘲。 可是一周过后,张潮承诺的小说,却没有发过来。 朱妍玲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想要打电话给张潮,却又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这股催稿子的冲动。本来编辑催稿,天经地义,但是考虑到张潮近期的创作压力,朱妍玲不想让他紧绷的弦断掉。 王红钊自然洋洋得意,拿着《北风呼啸一下午》的打印稿放到朱妍玲面前,让她签批。朱妍玲自知理亏,也只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张潮啊,张潮,你怎么突然就掉链子了呢?” 不过又过了几天,朱妍玲突然发现邮箱的收件箱冒出一个熟悉的名字,是张潮。伴随着名字的,是一个word文档附件,文件名是:《少年的巴比伦》。 朱妍玲马上下载好,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3万多字的中篇,朱妍玲整整看了2个多小时,对于她这样经验的编辑来说,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了。 看完以后,朱妍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张潮这篇小说的素质,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可是《北风呼啸一下午》自己已经签字了,不能再撤下来了。另外两篇中篇,作者的名气、来头更大,质量也非常高,总不能这时候去压。 其他栏目的作品也撤不动,总不能为了匹配《少年的巴比伦》的篇幅,一下子撤掉两三篇短篇小说或者散文吧? 但是3月刊放弃张潮的这篇小说,就太可惜了。如果放到5月刊,那很可能错过了《少年如你》的黄金销售期。 朱妍玲拿不准主意,于是就把《少年的巴比伦》打印了出来,准备送到主编萧建国手里,让他来决定。 《城》编辑部打印文稿是统一由一台理光牌大型一体机进行。所以朱妍玲打出稿子,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王红钊最为关注,特地上前瞅了一眼,有些讥讽地道: “天才少年终于憋出宝来了?” 朱妍玲不理他,拿着稿子就去了主编办公室。没想到不仅主编萧建国在,文化编辑室的主任田英也在。两个人是老搭档了,看到朱妍玲拿着稿子进来,都望向她。 朱妍玲把前因后果一说,又将《少年的巴比伦》递给了萧建国。 萧建国道:“先看稿子吧。一切以稿件质量为中心!老田,你也帮我把把关。” 就这样,萧建国看看一页,就递给田英一页。两个人看稿子速度比朱妍玲快,一个多小时就翻完了30多页的打印纸。 看完以后,萧建国沉吟许久,又时不时再回看一些片段,然后才开口,问田英道:“老田,你觉得怎么样?” 田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佳作!” 萧建国点点头,道:“虽然在一些文字细节的处理上,还有不成熟的地方,比如几段回忆切换的时候,略显生硬了,缺乏过渡。但是从题材、风格以及呈现出来的整体效果来看,我还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一个20岁上下的作家有这种水平。” 田英补充道:“《少年的巴比伦》最有价值的就是题材。张潮带着我们,见到一片过往极少有人注意到的陌生领域,有了这个,哪怕他写得不够好,也有刊发的价值。何况他写得足够好。” 朱妍玲喜上眉梢,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是,但是下个月的中篇小说名额已经满了……” 主编萧建国沉稳、厚道,做事细致,既不愿意放弃《少年的巴比伦》在《城》上早日和读者见面的机会,但也不想得罪赵长禾这样合作多次的老作家。 田英是湘省人,性格大大咧咧,颇有霸气,豪爽地说:“你不用为难,我去和老赵说。大不了下次去中原,我给他敬酒赔礼道歉。” 萧建国思考了一会儿,道:“谁的稿子也不要压,张潮的这篇小说也要发。这样,我们下一期杂志多印它 30页,把《少年的巴比伦》发了。” 朱妍玲吃了一惊:“多印……30页?” 要知道《城》杂志单期是244页,零售价才9.9元,加上这几年纯文学销量不景气,所以加上人工、给作者的稿费,基本就是贴着成本线了,根本不盈利。 加印30页,虽然从印刷成本角度计算并不高,但从现有杂志的销量考虑,几乎等于就是赔本印。所以为张潮这样的新人做出这个决定还是需要魄力的, 萧建国摆摆手,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你赶紧把修改意见整理一下,发给张潮,尽快定稿。” 朱妍玲感激地点点头。 (本章完) 第45章 《少年如你》完成了 第45章 《少年如你》完成了 这世上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张潮专心小说创作,朱妍玲欢喜了,东方兴却正在发愁。 2月初他和张潮通了一个电话,张潮告知他到2月底,《少年如你》在“博客中华”上的隔日连载就要结束了。 “博客中华”定位本来一直是it以及高科技资讯输出的博客平台,现在被“午夜潮汐”带动着逐渐变成社会舆论和青少年阅读平台。但显然后者更能带来流量。 他投向各大投资机构的商业计划书,也在这种形势下收到了热情的回应,他也去见了一轮投资人。 但很快他就发现,投资人似乎对张潮更感兴趣。在他滔滔不绝地讲完发展前景、商业模式、盈利预期……之后,投资人总会微微一笑,问出一个让他扎心的问题: “您讲的这些都很好……不过,您能保证‘午夜潮汐’一直在你们平台吗?你们之间有没有合作协议呢?” 东方兴一下就哑火了。虽然他不想让“博客中华”和“午夜潮汐”划等号,但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上个月以来,在没有《少年如你》更新的日子,“博客中华”的流量要下降近一半。 投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博客中华”的生命线就是“午夜潮汐”这个号。况且这个号带来的都是优质而长远的青少年流量。 之前东方兴确实想和张潮签订一个合作协议来着,但是随着张潮舆论声量的水涨船高,他就不好意思把协议发给张潮,想着再改改,再改改。 结果一改就是四版,最近才把第四版发给了张潮。 最初拟定的协议中,还有对张潮的一些硬性约束,比如每个月的发文量必须达到多少字,平均点击量至少要多少万。 而最后发给张潮的这一版,已经删除了所有对张潮的约束性条款,从“指导工作”,下降到“战略合作”了。 可就是这样一份协议,发给张潮后,也一个多星期没有动静了。 东方兴着急得不行,偏偏张潮没有手机,自己也不好打电话给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到三中拜访。 办公室周主任接待拜访张潮的“大人物”们,已经娴熟得让人心疼。小会议室、茶水、点心三件套。他甚至有点恍惚,自己不是在三中做办公室主任,而是在给张潮做门房先生。 张潮看到东方兴,头有点大。因为他确实不太知道怎么处理和“博客中华”之间的关系。 一方面是感激,毕竟“博客中华”是他的起点;另一方面是遗憾,他知道再过一两年,门户头部的心浪就要推出自己的博客平台,心浪博客。 心浪一出,天下无博。 包括像“博客中华”这样原先的领头羊,都被心浪博客的堆明星战术碾得渣都不剩。 自己虽然知道这大概的历史进程,但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甚至就连“博客中华”这个网站,自己还是在这一世才开始用。毕竟上一世等张潮能频繁上网的时候,中国的博客平台早就是心浪的天下了。 所以张潮真心没办法“辅导”东方兴,现在和东方兴说“你要钱请明星驻站”“你要烧钱造热点”“你要……” 怕不是要被当成个傻子。再遗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可能就是他这样胸无大志的穿越者的无奈吧。 自己固然没有以后转投心浪博客的想法,但又何必捆绑到一辆注定走不远的马车上呢? 虽然东方兴这次带来了极具诱惑力的方案——只要张潮能签下协议,保证每年在“博客中华”上发表不少于20万字的内容,他就给张潮一定比例的股份——至于比例多少,可以谈。但张潮还是拒绝了。钱是好东西,但他也知道拿了这种股份,就等于担了经营责任。 这一辈子,他都不想承担任何具体的商业经营以及管理工作,就做一个靠写作逍遥自在的独行散人就好。 但是他还是和东方兴签订了一份约束力几乎等于零的战略合作协议,同意自己大部分杂评类的文章,还是会在“博客中华”首发。 东方兴只能带着遗憾离开了,不过至少还是带了一份协议回去,不算空手而归。 而在二月底,正是凭借这份协议,“博客中华”获得了胜大集团以及软银的100万美元的融资意向,并在3月拿到了这笔钱。 东方兴不再是孤家寡人了,开始招兵买马,“博客中华”的队伍迅速扩张到40多人。 而这就不是张潮所了解的了,他也没空去了解。 因为刚过完2月,就在3月初暖煦的春风里,他最重要的任务——长篇小说《少年如你》,完成了。 《少年如你》全书创作历时近50天,定格在201891字。是他前生今世持续创作时间最长的一部作品——网文除外。 中间还穿插写了一篇3万字的《少年的巴比伦》,还有若干给“博客中华”的杂评。每天自己都要火力全开才能勉强维持住进度。 幸亏学校方面开了绿灯,免了自己的晚自习。加上还有兰婷借他的笔记本续命,才能这么极限地完成。 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以后,张潮瘫倒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心里只有武侠大师温瑞安一本小说后记中被人引用了无数次的那句话: “忍不住倦,忍不住累,忍不住泪,忍不住折了手中的笔……” 可惜手中没有笔,键盘是学校财产,砸不得。 张潮只能握紧拳头,在空中狠狠挥了一下,低吼一声:“成了!”再检查了一遍以后,张潮就将小说最后两章内容,单独复制到一个新文档上,重命名好,给朱妍玲发了过去。 由于这段时间是每写完两章就发给朱妍玲审核,所以朱妍玲很快就看完了最后两章内容,给他回复了一封邮件: “张潮: 来稿收悉。 这样结尾很好!祝贺你完成了一部优秀的作品。我们会尽快完成审校、排版工作,封面已请业内名家设计,发行渠道的沟通亦在紧锣密鼓进行中,放心。 预计本月中旬你就能拿到样书。 如后续有其他书稿修改需要你配合的,我会及时与你联系。 ……” 张潮看完邮件,简单回了一句“谢谢”后,就关闭了电脑。 至少在一星期里,他不想再碰键盘了。 (本章完) 第46章 热得发烫的预热 第46章 热得发烫的预热 2004年3月5日,最新一期的《城》来到了读者手中。 老订户们马上就觉得不对,这一期怎么厚了很多,翻开一看——啧啧,274页,多了整整30页。 《城》最早每期定价1.2元,足足有340页厚;到了1986年,纯文学期刊的销量就维持不住了,杂志入不敷出,只能缩减到240页左右;再到了80年代末,又被迫把每期价格提到3.5元,页数不变,并且开始接广告。 如今15年过去了,物价不知道翻了几番,《城》也只敢小心翼翼地把定价提高到9.9元,就这销量每年还在崩。 幸好城社是一个综合社,图书出版等其他业务能维持着杂志运营;而杂志又为图书出版输送血液,还算是良性循环。 这一期竟然舍得加印?赶紧看看加印了什么。 看到《少年的巴比伦》和张潮这个名字,不少老读者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些人都是很传统的纯文学、严肃文学的爱好者,对张潮的印象就是一个经常上新闻、浮躁、肤浅,与纯文学没什么关系的弄潮儿。 “堕落啊!堕落啊!想不到《城》也堕落了!”一个大学文学院教文艺理论的老教授,一把就把新一期的《城》拍到了桌面上。作为专业人士,他有着极强的审美洁癖。 老教授的动静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他那刚上高中的孙女乖巧地给他倒了杯水,问道:“爷爷,谁又惹你生气了?” 老教授一指杂志,还是愤愤不平,道:“好好一本《城》,让这个混世魔王给弄脏了!” 孙女顺直看过去,只见杂志正好翻到《少年的巴比伦》这一页,大大的标题下面,小小的作者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张潮!? 孙女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和好奇,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爷爷道:“这个张潮是谁啊?” 老教授叹了口气解释道:“一个比你大一点的高中生,整天就知道在报纸上炒新闻,专门写一些博眼球的东西。就这,也被炒作成‘少年天才’,我看是‘少年魔王’!” 孙女心里一喜,果然是他。于是伸手就把《城》杂志拿走了。 老教授好奇道:“你不是从来不看这些文学杂志吗?” 孙女朝他做了个鬼脸道:“您顺顺气,我先替您批判批判他!”说完就拿着杂志猫回房间去了。 少女没有着急先看小说,而是打开电脑,拨号上网,登录qq,再找到一个名为“一生爱潮汐15群”的群聊,发了一条消息: “ggmm们,知不知道偶发现一个什么东东。潮汐gg在《城》杂志上发小说啦,偶们不用苦苦等了……” 一句话炸出了上百条新消息,许多不明所以的群友都在问: “mm酷毙了!” “真的是潮汐gg写的?” “《城》杂志是什么?去哪里买?” “小说叫什么?” “《少年的巴比伦》?好酷哦!” “我现在去报刊亭看看……” (写着写着,自己都冒鸡皮疙瘩……) 这样的对话,像病毒一样,用很短的时间,就蔓延到了数以百计的聊天群里。 少女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回答完群友的提问后,才开始看《少年的巴比伦》。 咦,都是“少年”,怎么和《少年如你》不太一样啊?有些看不懂…… 少女看了一千多字,感觉越看越迷糊,怎么人物一下是小孩子,一下子是小青年;一会儿是这个谁在讲故事,一会儿又变的那个谁…… 这真的是张潮写的吗? 带着疑惑,少女拿着杂志,又找到了老教授,问道:“爷爷,这篇《少年的巴比伦》我怎么,怎么看不懂?你帮我讲讲呗,这个小说到底在讲什么故事啊?” 老教授没好气地接过杂志,嘟囔地说道:“这小说能有什么难懂的。平时让你多看点书,你就知道上网……” 抱怨归抱怨,但孙女的要求还是要满足的。老教授又戴上眼镜,认真看起了《少年的巴比伦》。“……嗯?这真是那个‘小魔王’写的?”看了开头,老教授也迷糊了。 同样迷糊的还有在羊城开报刊亭的老陈。这天一早,就有七八个小年轻——看样子都还是高中生——来他这里问有没有3月号的《城》卖。 《城》这种纯文学杂志在报刊亭里一向算滞销品,要不是统一配送,他根本就不会进货。在他这里,《城》卖上三年,都没有《故事会》三天卖的多。 仅有的2本《城》早就被买走了,想买的又源源不断过来问。老陈慌了,赶紧向配送那边打电话,让再送10本《城》过来。 结果人家告诉他:“你打晚了,早就被人抢光了。现在全羊城都找不到货!” 最迷糊的是《城》杂志社,一大早办公室的电话就被打爆了,全国各地要求增订3月号的订单,像雪一样飘了下来。 到中午稍稍一统计,就已经超过了10万份,并且电话还没停,订单还在增加。 这一下可把主编兼社长萧建国给搞懵了,一边安排印刷厂加班加点,一边把编辑们都叫到办公室来开会,分析原因。 听到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朱妍玲只是微笑、沉默。 田英眼尖,看到她这么淡定,就问道:“小朱,你说说看。” 朱妍玲这才开口道:“原因是什么,不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这期杂志和以前相比,只有一个变化,它不是原因,什么是?” “你是说张潮那篇《少年的巴比伦》?太武断了吧。” “他是有点粉丝,可都是高中生,最大也不过二十几岁吧?我们可是纯文学杂志。” 朱妍玲叹口气,道:“你们都小看他了,也小看网络了。” “网络?” 朱妍玲不说话,而是走到萧建国的办公桌前,在他的电脑上登录了自己qq,然后点击“按关键词搜索qq群”,分别输入“张潮”“潮汐”,再点确定—— 顿时,带着这两个关键词的qq群像瀑布一样倾斜而下。 “一生爱潮汐1、2、3、4、5、6、7、8、9……” “挚爱潮汐1、2、3、4、5、6、7、8、9……” “潮言汐语1、2、3、4、5、6、7、8、9……” 最朴素的就是“张潮粉丝群1、2、3、4、5、6、7、8、9……” 点开来,每个群少则百十人,多则三五百人。大部分都在讨论自己买到了或者怎么买3月号《城》的事。 看得围观的众编辑头皮发麻! 网络之力,恐怖如斯! 朱妍玲说道:“早上我听说这事的时候,就在琢磨是不是和张潮有关系。又联想到我儿子最近喜欢玩的qq群,就试了一下,没想到……” 这时候负责接电话的编辑推门进来了,汇报道:“社长,订单又多了,印不过来了。” 萧建国忙道:“我去协调,一定要抓住机会,不要让盗版钻了空子。” 田英哈哈笑道:“小朱,你当时说要用这个中篇给张潮要出版的长篇做个预热,这个预热会不会太热了啊,热得发烫喽!” (本章完) 第47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47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2004年虽不比2024年,但通过网络发送个文件还是比较方便的。 加订的3月号《城》只靠羊城这边自己的印刷厂印,再分发到全国各地,那黄菜都凉了。所以萧建国干脆把这一期的电子排版稿发送给几个加订量较大城市里比较可靠的印刷公司,让他们代为印刷,然后让渠道们自己去提货。 利润会薄一点,但是胜在速度快啊。 现在的萧建国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期《城》前前后后长销了近一年,一再加印,销量最终突破了百万份。成为了90年代以后,唯一单期销量破百万的纯文学期刊,也是他担任主编、社长期间,《城》最辉煌的时刻。直到退休以后,都是老萧同志最有面子的谈资。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一时间,朱妍玲在城社的地位大涨,好几天王红钊看到她都不敢抬头,只能低头装作审稿。 朱妍玲也没有空去理会办公室里的这些小风小雨,目前她最重要的工作就审校《少年如你》,以及联系各地的图书销售渠道,争取尽快把《少年如你》首印的40万册,给推销出去。 审校工作只需要细心和耐心,但是图书销售,则还需要人脉关系,以及对这部小说恰当地介绍。 介绍力度不够,人家会觉得你信心不足,证明这本小说大概率不好卖;介绍力度太足,人家又会觉得你太夸张了,证明这本小说大概率不好卖。 在网络购物还没有兴起的年代,传统的几个渠道是非常强势的。其中排名第一的,自然是新华书店系统,依靠遍布全国超过15000家的店面,几乎是唯一一家敢说自己能把图书卖到全国每一个角落去的书商。 此外全国的中心城市都有自己的图书批发市场。燕京的首图批发市场是华北图书批发的核心,羊城的购书中心是华南地区的核心,还有苏省的出版总社也算是一方诸侯。 这一家家,都得朱妍玲自己一一沟通过去。现在的城社,一时半会还养不起专职的销售人员。主编和编辑们就要肩负起这个重担。 《少年如你》40万册的首印数,目前已经接到的订单堪堪达到20万册,离计划中正式发行还有一个月,应该还能订出去出去10万-15万册,剩下的走《城》自己的零售渠道怎么也能卖完了。而且看大家订货的热情,18个月到内卖到100万册以上,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朱妍玲松了一口气。 而长福三中的校园,张潮依旧过着波澜不惊的高三生活,甚至都开始恢复去操场打球。郁郁寡欢的陈欢这才高兴起来,很是给他传了几个好球,就是一个都没有砸到脑袋上。 也许是天天都能看到张潮的缘故,出于“近庙欺神”的心理,三中的学生对他反而没有那么狂热。 况且福海也不是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大城市,网络在学生中的渗透率并没有那么高。虽然“午夜潮汐”在网上已经掀起了巨浪,但是在这个小地方,却只剩下了一丝涟漪。 不过确实有不少学弟学妹会用怯生生、又带着崇拜的眼神,注视着每天在校园里穿梭的张潮。张潮倒也习惯了。 比较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的约稿信明显增加了,有发到学校信箱的,有发到他邮箱的。其中既有《青年文学》《钟山》这样的文学期刊,也有不少报纸邀请他开个专栏。传统文学期刊的稿费标准依然不高,大多维持在千字50到千字150的规格,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是纯文学开始衰弱的起点。 但报纸不一样,销量好的报纸根本不靠那块儿八毛的定价,而是各式各样的广告,所以活得滋润得很。所以有报纸甚至开出了千字/500元的高价来请他。但是这都不能打消张潮封笔一段时间的想法。 3月15日,张潮在学校的取款机查了一下余额,竟然有4000多元,基本都是从1月到2月各大报纸和刊物转载自己文章给的稿费。而最近的晚自习,张潮的肉身都罕见地到班级列席——当然脑子是基本不在线的。 不过也经不住后座的陈欢突然惊呼:“啊,这哥们终于被逮了!” 接着一份报纸就怼到了张潮眼前,讲的是正是滇大那事,这新闻比风油精还提神,让张潮一下子灵肉合一。 滇大的事件,影响恶劣,张潮之前沉迷写作,忽略了各种社会新闻,才没关注到此事。 这在整个中国新闻传播历史上是一个可以上教科书的案例。 详细过程不再赘述,总是在事情发生后的几年时间里,大部分人都把原因归咎于校园欺凌,认为是欺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整个悲剧,但更多的还是由负面的人格特性所导致。但遗憾的是,大家撒气撒错了对象。 想到这些,张潮义愤填膺。作为比较了解前因后果的重生者、青少年舆论领袖、反霸凌文学的先驱,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媒体上正本清源,阻止这场闹剧的发生。 张潮要证明,自己不仅仅能造势,还可以做舆论场上的独醒者! 第二天晚自习,张潮钻进了小教室,打开文档,输入标题: 《狂欢之前请睁眼,莫要沦落成小丑》 张潮想好了,文章将善意地提醒报道要注意尺度、深度以及全面性,不要为了耸人听闻,误导读者和观众。 张潮又找到了当初写头三篇文章的激情。 “滴滴滴……”右下角的qq在闪烁。张潮点开来,是东方兴发来了一个链接,看地址是心浪网的一篇报道。 张潮点开一看—— 《午夜潮汐:伟大的预言者》 嗯!? 张潮连忙看下去,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认为,《少年如你》这部小说虽然没有连载完,但它的主题,毫无疑问就是讲述被霸凌者对霸凌者的反抗,因此盛赞张潮,说他的小说是一次精确的预言。 张潮傻眼了!风向不对啊! 他马上又用关键词搜索了一下,发现类似的报道与讨论在网络上已甚嚣尘上,只是还没有蔓延到纸媒上而已,各种论坛中尤其夸张: …… 张潮: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本章完) 第48章 上《将将三人行》卖书去! 第48章 上《将将三人行》卖书去! 在福海的张潮人都麻了。现在他只想指着那个记者对群众喊道:“他毁谤我啊!他毁谤我啊!” 在燕京东方兴人也麻了——不过是笑麻的。 这波舆论简直是天降甘霖,立刻就把《少年如你》断更后流量腰斩的“博客中华”给救活了。几乎每天都有一大堆人来瞅瞅“午夜潮汐”对这件事发表了什么意见。 张潮自然知道东方兴什么意思,他干脆就当没看见。 这波团实在不好接,因为他的立场和大众预期的正相反,他又绝对不可能抛弃立场横跳到造谣者一方去。 虽然这么做会让他吃饱流量,但是后患无穷。因为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他面临的可能会是长达十年以上的反复鞭尸。 思虑再三,张潮还是选择坚守立场,但是要选择一个更好的切入角度,而不是和滔滔民意直接硬碰硬。 文章要写,但不能现在发。因为在汹汹舆情前,文字内容太容易被断章取义,同时在舆论感染力上,爆发力也不够。 张潮打开邮箱,在收件箱里翻了好一阵,才找到一封邮件,记下了上面的电话号码以后,去了学校的电话亭,插入电话卡,拨通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窦文韬先生吗?我是张潮……” 张潮决定要通过电视访谈,将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传播出去。而选择的节目,正是凤凰中文台的王牌节目,由窦文韬主持的《将将三人行》。 虽然他收到过不少电视节目的邀约,但大多数内地电视台的访谈节目有两个问题很难破:一是从录制到播出的周期太长,有点名气的节目往往一周才一期,并且干预因素太多;二是主持人普遍强势,喜欢把嘉宾“堵”到自己预设的立场上去。 如果嘉宾“不从”,甚至会发生主持人当场开骂的情况。 《将将三人行》则不同,周一到周五,每天一期,一期半个小时,主打一个短平快,抓住一个热点事件就薅一把羊毛,制播周期极短。 窦文韬则属于难得的愿意把话语权让渡给嘉宾的主持人,所以节目整体的气氛比较轻松、活泼,就像新老朋友闲谈一般。但正是这种氛围,往往能让嘉宾把话聊深、聊透。 最关键的一点是,《将将三人行》覆盖的收视人群,主要是知识分子、城市青年等,一方面与张潮的读者人群有一定的重合,另一方面在舆论场上的声量也比较大,同时也更能接受不同观点。 张潮就是要去输出不同观点的。 唯一比较担心的就是节目录制地点要是在港岛的话,这个年代办通行证还挺费工夫的。不过窦文韬告诉他,前不久节目组在燕京开设自己的办公室和摄影棚,张潮可以去那边录。两人初步敲定了时间,就在这周六的下午,还有两天时间准备。 第二天中午,张潮检查邮箱的时候,就收到了窦文韬助理发送来的通告邮件。里面包含了邀请函、行程表、节目主题和流程,以及机票信息。张潮不得不感叹这效率之高。 其实张潮的到来对窦文韬也是一个意外之喜。《将将三人行》之所以要增设燕京办公室,就是港岛的局限性太强,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嘉宾,话题越聊越窄,收视率隐隐有下滑的趋势。 但去燕京以后,并没有迅速打开局面。节目中光找嘉宾就找到吐血,来的人要么是顾虑太多,回避话题;要么是私底下聊得欢,镜头前不行。导致好几期节目效果太差,怎么剪都出不了像样的片子,只能作为废案处理。 而之前窦文韬之所以给张潮发邮件,就是看中了他在接受采访时的表现,以及自带话题的属性。 窦文韬隐隐觉得,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可能会是一个扭转形势的机会。 这回要去燕京,张潮没有惊动太多人,同学里只和兰婷以及刚刚返校的宋诗语说了说,然后去学校那边请了假。唯一有点波折的就是父母那边。张潮母亲听说他要一个人去燕京,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直到张潮说了行程,是当天来回,才勉强同意,不过还是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半个多小时。 周六早上4点钟,张潮就从家里出发了。父母提前包了一辆小车,两人一起送他到了机场。张超搭乘6点半的班机,9点半就降落在燕京的首都机场。 3月份燕京的气温普遍还是只有个位数,张潮一下飞机就穿上了冬装。走到出口,就看到一个小伙子举着大大的“张潮”字样的牌子在等他。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来到了位于燕京朝阳区的《将将三人行》办公室。摄影棚也就在办公室边上。两个地方都很小。 张潮到的时候,窦文韬还在录另一个嘉宾。通常这类谈话节目,一天就要录上好几期,甚至录够一周的量,当然最后并不是全部都会播出。 张潮等到快十二点,才看到窦文韬打开办公室的门,热情地打着招呼:“欢迎欢迎,初次见面,我是窦文韬。张潮同学样子比声音还年轻!” 张潮马上主动起身上前握住窦文韬的手。两人寒暄过后,就开始聊下午要录的内容。不得不说,窦文韬在私下里,也非常有亲和力,温润又不失活泼,口才极好,交流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这一期的主题就是:如何对校园欺凌说不!而切入点,就是马爵爷。 张潮将他两世为师、为生的经验、看法和分析大致对窦文韬描述了一下,顿时让这个身经百战的主持人倍感兴趣,直言没有想到他以为逻辑很简单的恃强凌弱背后,有着如此复杂的因素交织。 窦文韬兴奋地说:“你讲的这些如果要在节目里完整呈现,我觉得至少要剪两期,两期连播。以前没有过先例,但我觉得可以破一破例,很有价值。” 谈话节目看似随性聊天,实际上事先都要想这样互相碰撞一下,并非全无“剧本”。 助理这时候拎着两箱盒饭进来了,窦文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也初来乍到,还没有做出成绩来,所以预算有限,要让张潮同学委屈一下了。” 张潮大大方方打开盖子,惊喜地说道:“有鸡腿?这比学校食堂好多了!”一句话逗乐了整个办公室,气氛一下松弛下来。 下午 2点,《将将三人行》正式开录。桌子主位坐着主持人窦文韬;右手边是常驻嘉宾徐子东,港岛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左手边就是张潮。 例行的开场白过后,窦文韬很快就切入了主题:“你们看啊,最近这个云大宿舍的事件沸沸扬扬,尤其是他为什么杀人,媒体和网络上的说法很多……” 话题很快自然而然地抛到了张潮这边,而张潮一开口,角度就比较清奇:“其实我今天坐在这里,除了当嘉宾以外,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受害者。” 徐子东很及时地把话接了过来,打趣道:“那你真是命大。” 窦文韬接话道:“诶,这个说法有意思。一个案子,受害的不仅仅是当事人,案件外的人也可能受到伤害。” 徐子东道:“我看你今天带过来一本书,节目开始录之前,我翻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就说服文韬带进来了。” 接着他从三人围坐的小桌上,拿起一本早就摆好的书,把封面展示给镜头。封面半边是灿烂的阳光,半边是浓黑的夜晚;黑白交错处,是“少年如你”四个大字,字形设计巧妙,隐隐勾勒出一对少年男女的轮廓。 窦文韬道:“这是这位张潮同学马上要出版的一部小说。咱们节目以前从来不给嘉宾打广告,但是今天我觉得这个广告必须得打。因为它和我们今天要聊的这事,很有关系。” 张潮道:“我说我是受害者,其实更准确一点,是我的这部作品,成了受害者。” (本章完) 第49章 (加更)不真实的销量 第49章 (加更)不真实的销量 (46章因为内容被ban了,所以详细的访谈过程只能先略过,避免再出事,见谅。主要内容就是某个事件后,张潮被舆论架到了他预想中相反的位置,为了摆明立场,他选择参加“将将三人行”节目。因此特地加更一章。) “主任,你快过来。”《城》的一个年轻编辑一早来到办公室,就赶忙招呼朱妍玲过来,手里拎着一个dv。 “您看看,这是我昨晚上录的。”年轻编辑将dv里的内容导入到电脑上,开始播放。 “嗯?是张潮?”朱妍玲很惊讶。 画面中张潮捧着前几天刚刚寄给他的《少年如你》的样书,正在和窦文韬、徐子东两个媒体、文化名流侃侃而谈。 “《少年如你》这本书的主题并不是复仇,而是救赎……” “可能是写小说养成的习惯,我特别关注细节。从这次对案件的报道中,我发现了几个被人忽视的细节……” “以暴制暴本身并不可取,更何况真正的施暴者不是那四位同学……” “儿童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动物本能,这个能力是在成长过程当中,在教育中逐渐习得的……” “这就是我说我这本《少年如你》也是受害者的原因——害它的不是那个已经被抓住的凶手,而是曲解它的人……” 还没等朱妍玲看完,她桌上的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朱妍玲只能赶忙去接。 “喂,你好,我是《城》朱妍玲。” “你好,我是粤省新华书店采购部的林长焕,你们那个《少年如你》什么时候能发行?” “《少年如你》?要到下个月中旬吧。” “太慢了,能不能快点?这个月底行不行?要不然下个月初?” “……!?我们一定会尽快。您那边要多少?” “之前我们意向是2万,现在我需要4万……不,直接给我发过来5万册。” “怎么,突然这么急?” “哎呀,朱大编辑,你看看电视吧。那个张潮抱着书上了那个‘将将三人行’,创了收视率记录了。我们从昨天开始,订书电话就接不过来了。……” 朱妍玲心情复杂的放下了电话。3月初自己还在邮件里和张潮说自己在和发行渠道紧锣密鼓地联系。没想到张潮上了个访谈节目,就让发行渠道主动和自己紧锣密鼓地联系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这两年刚刚成立的大众书局,对方同样要求翻倍增订《少年如你》。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呗塔司曼,对方的采购部经理,一口气要拿8万册《少年如你》的货。朱妍玲都被呗塔司曼的气魄给吓到了。 呗塔司曼在国外是有名的会员制书商,开设的实体书店很少,主要以“书友会”的形式组织销售。 它会定期给会员邮寄购书目录,消费者在选好书之后,再去邮局汇款,然后就等着书寄过来就可以了。因为当时购书是普遍没有优惠的,而呗塔司曼还能便宜几块钱,确实吸引了不少人通过邮寄购书的方式来买书。 在当时,国内购书的途径很少很少,像呗塔司曼书友会这样的图书邮购方式可以说是很先进的了。呗塔司曼1995年进入国内市场,到2001年就有超过150万会员,到2003年,销售额更是超过了1.5亿。2004年正处于呗塔司曼的高速扩张期,对优质图书的需求非常旺盛,也敢于烧钱,所以一口气就鲸吞了8万册。相当于每20个会员,就要有1个购买,才能销完。 但是呗塔司曼显然有这个信心。由于是会员制书店,所以他们的用户画像是非常精准的,这是他们采购决策的底气所在。 它的采购部经理表示,《少年如你》将是下一季度公司的强推新书,并且希望通过城社,联系张潮做一次带有推广性质的专访。如果可以的话,最后能让张潮签上几千本书,作为奖励,混在非签名版中一起发售。这样的话一定会大大刺激销量。 一个早上,朱妍玲一页稿子都没有审核,就在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像莫得感情的机器人一样,麻木地记下各个渠道商的各种要求。 单单要让张潮站台签售的就有七八家。 到了中午,终于能把电话放下来了。朱妍玲只觉得两边耳朵嗡嗡的,天南海北、男女老少、各种口音的普通话算是半天时间见识全乎了。 抬头一看,只见整个办公室的编辑们都盯着自己,眼神复杂,有羡慕、有钦佩、有好奇,还有一些嫉妒。 饶是朱妍玲已经在城社工作了二十年,也不禁红了一下脸,说道:“你们怎么都不去吃饭?瞪着我干嘛?” 这时候萧建国浑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先别急着吃饭,你统计一下,现在一共订出去多少?” 朱妍玲闻言也只能坐下来计算。五页纸的加法并不难算,她很快就得出了结果,但是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去借了一台计算器,在上面按来按去好一会,最后按一下“=”号。 很快,计算器那毫无感情的程式化女声就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一百零一万九千 整间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萧建国率先开口了: “一百零一万?九千?不就是一百零二万?我们答应的首印是多少?” “四十万册。”朱妍玲回答。 “哇!发财了!”城社的办公室里这时候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年轻的编辑甚至把帽子都扔上了天板。 众人都向着朱妍玲和萧建国热烈地鼓掌,就连王红钊都把巴掌拍红了,每个人由衷地对两人进行了赞美。把张潮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文学新人笼络到旗下,还取得了开门红,简直就是抱了一头金猪回来。 笼罩在城社头上十多年的阴霾仿佛被一下子刮跑了——谁还敢说我们是个赔钱货? 萧建国大手一挥,道:“今天中午我请客!” 一个年轻的编辑兴奋地接话道:“泮溪?南院?陶陶居?还是,白天鹅?” 萧建国乜(mie斜看)了一眼这个毛头小伙子,道:“单位食堂,我让李师傅给你们加个菜,算我的。” 一时间,欢乐的笑声震得窗户直颤。 (本章完) 第50章 燕大一夜(上) 第50章 燕大一夜(上) 张潮在燕京录完《将将三人行》之后,并没有马上回福海,而是委托工作人员,将自己的机票改签到了周日下午,并给家里打了电话。 张潮母亲虽然担心,但奈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潮哄她这两天会有三人行节目的工作人员陪着,才勉强让母亲挂了电话。 和窦文韬等人告别后,张潮来到楼下,打了车,直奔中关村大街。三人行的办公室在朝阳,中关村在海淀,沿着北三环的一路奔袭20多公里,张潮就站在燕京大学的古色古香校门口。 他这次能在燕京游玩的时间只有不到24个小时,前生是中文系学生,今世注定走文学路,那么自然要来燕大朝朝圣。这时候的大学还没有太严格的门禁,基本都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尤其是周末。校内也只有图书馆、实验室这些地方需要凭证。 张潮下车的地方是燕大的西门,算是燕大的正门。抬眼看去,是古典的三开朱漆宫门,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不过这并不是明清两代皇室园林遗存,而是在1926年由校友集资修建,因此又被称为校友门。 北方城市讲究面南背北,按这个传统,南门才应该是正门。但是燕大建校之初就把西校门作为了主门,这是由当初主持燕园规划的美国人墨菲确定的。 墨菲在绘制校园规划图时,从玉泉山上的古塔得到灵感,认为学校的主轴线,应该指向那座古塔,主校门位于主轴线上。因此他一反传统,将主校门以及校门内的办公楼朝西放置。 这样的设置,却暗合了燕大一贯的叛逆青年气质,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现在刚开学没多久,又是周末,所以燕大的校园里处处都是悠游自在的大学生,一派清闲胜意。 张潮随着人群从西门正式进入燕大校园,经过校友桥,路过勺园,越过贝公楼草坪,来到鸣鹤园,这里仅一小湖与一湖上小亭,格外小巧玲珑,别有味道。 逛着逛着,张潮不禁感慨,燕大不愧是由九座古典园林的基础建设起来的最高学府,可以说处处是景、步步是画。 不知不觉,张潮来到静园草坪,这是燕园内最大的一块草坪。在这个和风煦日的春日,这里到处是在此休闲的师生。 就在张潮要略过此地,继续游览的时候,注意力却被十几个在盛开的樱树下激烈讨论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其中有个女生用近乎于高亢的声量喊道:“张潮注定只是文坛上的一颗流星,他的光芒很快就会消逝!” 人的听觉对自己名字的发音永远是最敏感的。张潮好奇地往樱树下靠了靠,顺便很有偶像包袱地用围巾挡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 只见这些人的后面,有一幅绑在两棵树的枝丫间的横幅,写着大大“文学争鸣会”五个大字。 这十几个人看样子基本都是学生,唯有一人明显年龄要大上两轮,长得头大身圆,尤其两眼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不用细看,张潮就知道这是燕大中文系著名学者兼喷子,孔磬冬。 孔磬冬显然不是来参与学生间的争鸣的,应该是旁听或者主持。 女生斩钉截铁的结论喊完以后,一个男生开口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如果张潮仍然沉迷于网络论战和通俗小说,那么我会同意你的看法。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最近在《城》上发表的《少年的巴比伦》这个小说?应该说颠覆了人们对他的认知。 《少年的巴比伦》不仅是一部风格纯粹的纯文学作品,而且张潮在其中展示了在他这个年龄段,难以置信的文学技巧。他不仅在3万字的篇幅内建构了一个完整的文学生态,还将现实和回忆进行了多重叠加,形成一个叙事的迷宫,让我想起了王小波的《万寿寺》……”这名男生讲了足足五分钟才停下来,仍然意犹未尽。这时另一个女生接过话来说道:“我认为《少年的巴比伦》最重要的贡献,是在文坛上开辟出了‘县城叙事’或者‘县城书写’这种崭新的文学领域。他抓住了身处大城市边缘或者夹缝中的小县城青年的精神特质,写出了他们的迷茫、焦虑与遗失。 文艺作品中其实有一些反映县城生活的例子的,例如电影导演贾章科,他拍的《小武》《站台》都在讲内陆小县城的青年人生活。但是张潮的《少年的巴比伦》又很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有点说不上来……” 这时候其他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就这个问题做讨论 张潮默默听着,心里还是比较佩服这些显然才大一或者大二的燕大学生的水平。上一世自己也号称热爱文学,但是在大一的时候显然还没有这个解读水平。 看学生们聊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张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道:“我来说说吧。” 众人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一个女生问道:“你是哪个系的?我在中文系怎么没见过你?” 张潮笑道:“非要是中文系的才能参与讨论吗?” 女生道:“虽然不一定是中文系的,但我们都是争鸣社的,这是我们的内部活动。” 这时候孔磬冬开口道:“争鸣社的宗旨就是文学讨论不论专业、不论年龄、不论性别、不论贵贱,只论观点。如果这位同学有好的见解,为什么不能让他说说看呢?” 既然来做主持人的老师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也就闭嘴了。 张潮还是有些意外的,在他的记忆里,孔磬冬至少在网络以及媒体上的形象是非常乖戾、毒辣的,给人非常不好相处的感觉。但是现实中接触,却很有师长的风范。难怪他开的两门课一直都极受欢迎,一座难求。 张潮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条斯理地说道:“贾章科电影里的县城青年,都是一些社会边缘人物,例如妓女、小偷,还有,呵呵,文艺工作者。他们不仅被当地社会‘边缘化’,而且普遍都有一种自我身份认同障碍,他们的迷茫是带着强烈的惶恐感的。 但是《少年的巴比伦》中的陆小路,是一个国营厂老师傅的学徒,从身份上说,他属于社会的主流人群。而县城在经济浪潮中,要么成为大城市的附庸,进一步丧失了自己在文化上的独立性,以及社会人群的封闭性。要么适应不了经济结构的转型,陷入被时代抛弃的困局中,工厂倒闭、年轻人出走,县城逐渐空心化。在这种形势下,即使像陆小路这样的‘主流人群’,也不可避免地陷入精神上的荒芜和困顿中。 他那些漫无目的地游走,更像是一种自我放逐。所以从主人公的气质上,两者就有着根本的不同;而主人公的气质,又决定一部作品的气质……” 渐渐的,最后一丝晚霞也敛去了残留的光线,北方夜空浓厚的黑色笼住了天地。校园里华灯初上,光影绰绰中,张潮在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本章完) 第51章 燕大一夜(下) 第51章 燕大一夜(下) 张潮越讲越兴奋,颇有点滔滔不绝之感。 这一世重生以来,他还没有与人认认真真、痛痛快快地探讨过文学话题。兰婷虽然爱好文学,但却太稚嫩,仅有一些文学审美的本能,而没有鉴赏的基础能力,所以与她聊文学,更多是像老师教学生。 而在燕大就不一样了,在这里他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见解。 争鸣会的同学都听得入神,他们虽然都是高分学霸,也热爱文学,但是毕竟才入校一两年,各种阅读积累还不够深厚,更多是套用一些文学理论的术语对作品进行解读。 张潮就不一样了,他在解答的过程中,不只着眼于文学,而是将社会、经济、历史,甚至心理学的相关内容都结合进来,将刚刚那位女生提出的一个小问题,挖掘到很深的层面上。 众学生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许多本校的青年讲师也未必能有如此深入浅出的能力。 奈何张潮嘴巴还能讲,肚子却不争气了,停歇的片刻,“咕咕”的肠鸣音就出卖了他。 张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时间有点晚了,大家也都饿了吧,先吃饭吧。” 这时一个女生打断了他,说道:“不要着急,大家还想不想听这位同学讲下去?” 所有学生都回答道:“想!” 女生道:“现在自习室肯定已经都有人了,我们今天干脆就在这草坪上席地而坐、坐而论道怎么样?” “好!”学生们轰然响应。 “孔老师,您要不要先回去?” 孔磬冬哈哈笑道:“‘躬逢胜饯’,我怎么能走呢?今天的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在燕园求学时的情景。那时候随便一颗树下、一片草坪、一张长椅,都能看到这样纯粹美好、讨论文学的同学们……” 女生喜道:“好!吃的事情我来解决。”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你现在马上买点吃的送到静园草坪这里,我们有十几个人?面包、矿泉水就好。哦,还有一个老师在这里,要快点。” 放下电话后,女生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时候孔磬冬说话了:“刚刚这位同学说的很有意思。《少年的巴比伦》这篇小说我虽没有看过,但是从你们的讨论中,我觉得‘县城叙事’似乎包含了一种独有的审美价值。我对相关作品研究不多,也不来自于小县城,不知道你对此有没有研究?” 张潮道:“孔老师不愧是钱教授的开山大弟子,对文学的触觉真是敏锐。我认为,这种审美价值确实存在。如果说城市与农村,是中国文学这枚硬币的两面,那么反应县城叙事,就是这枚硬币破损不堪的边缘。” 孔磬冬显然来了兴趣:“哦?你仔细讲讲。” 张潮道:“中国有2000多个县,每个县都有县城,居住的总人口,大概超过2个亿,占中国城市人口的3分1。但是这2亿人,却是被文学遗忘的角落。如果不是贾章科拍摄的一系列有关他家乡晋省分阳的影像,我们可能很难关注到这些地方和这些人们……” 正讲着,一个男生拎着两个特大的塑料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直到刚刚打电话的女生旁边。他从袋子里掏出一瓶营养快线和一盒看起来就比较贵的蛋糕卷,递给女生:“欣,赶紧吃吧。” 这个叫“欣”的女生接下来以后,转手就递给了张潮:“这位同学,你先吃吧,吃饱了再继续讲。 这都什么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情节…… 但盛意难却,张潮只好接过来,耳边仿佛听到了玻璃裂开的声音……都不敢抬头看那个男生,只敢埋头苦吃。女生又把塑料袋里的水和面包分给孔磬冬和其他同学。 “哎呀,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总不能‘这位同学’‘这位同学’地叫吧。” “叫‘这位同学’其实挺好……不然你们叫我‘陆小路’好了,就是《少年的巴比伦》的主人公。” “只听说发表作品有匿名的,没见过演讲还有匿名的。” “……这不是怕讲不好有辱师门嘛。” “你到底是哪个系的?哲学?历史?都不是?该不会是理学部的吧?”“……我们还是讨论作品吧。” “那‘陆小路’同学,你觉得‘县城叙事’的审美特征都有哪些呢?” 终于有个问正题的了,张潮长舒了一口气,咽下最后一块蛋糕卷,喝了一口营养快线,才回答道: “我认为是一种‘粗粝感’,来源于县城的矛盾性和过渡性。县城是一个城乡中间地带,这种特定的空间环境让其自带‘矛盾性’,一方面县城承受着来自城市的现代经济文化的冲击,但另一方面乡村传统思想又让人们的意识相对封闭保守,无法挣脱旧有的生活轨道。 《少年的巴比伦》就强调这种矛盾感。陆小路向往着大城市,却又‘国营厂’‘工作安稳’‘吃国家饭’这种思想禁锢住了脚步,如果没有白蓝的出现,他可能永远无法挣脱,只能跟着沉沦。 其次县城是一个大变革时代中的过渡地带,具有‘过渡性’。贾章科的一句话概括地很好:整个县城在我面前发生了巨大、动荡的变化,让我感觉中国当下现实有种非常兴奋的东西,让我有拍摄这即将消失的一切的迫切感。‘矛盾感’和‘过渡性’交织,构成了‘县城叙事’独有的艺术张力。 《少年的巴比伦》以陆小路的情感经验、成长记忆为线索,并非对原型百分之百的还原,而是提取出了这两种共性,从而构建了一个有文化想象的共同体。而县城特有的公共性和轻微的过时感,又让读者自动构造了一种对有家可归时代的温情幻想。 除此之外,县城生活还有其鲜明的特点。比如私人空间的匮乏和家庭空间中亲情的疏离冷漠……” 张潮讲着讲着,忽然觉得气氛压抑中还有“嗡嗡嗡”的私语,抬头一看,只见周围黑压压的围了好几圈人,比原来多了几倍,少说也有近百人。后排的人听不清,前排就有人小声地把他讲的要点一句句地传递出去。 此时已经星光满天。张潮匆匆用一句话做了结尾:“大城市安放不了肉身,小县城安放不了灵魂——也许这就是一代县城青年精神困境的来源,也是我们文学不能缺少的一片风景。” 听讲的学生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孔磬冬感慨道:“我觉得这位同学讲的内容,完全可以作为我们中文系一个的研究小课题。我可以帮忙申请,你们谁愿意加入?” “我!” “我!” “我!” …… 张潮却趁着孔磬冬吸引了大家注意力的机会,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钻出了人群。 等大家发现最该加入的那个声音没有响起时,他已经走到了外围去了。那个叫“欣”的女生连忙喊道:“‘陆小路’同学,你怎么就走了?你不参加吗?” “我就不啦!还有,我不叫‘陆小路’,我叫张潮!相信我,我不会只是一颗流星的!”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张潮的身影就淹没在来往的人群当中,只留下他的声音在静园草坪的上空回荡。 张潮走得看似潇洒,实则内心小鹿乱撞,重生以来头一次装x装得这么爽。 身心都有一种被打开的感觉。这就是最高学府吗?……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燕大的南门,一出去,就只见无数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正是这个时代国内的硅谷——中关村! 这时,一个矮小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近他,张潮立刻警惕起来——如今还没有电子支付,人人身上带现金,小偷小摸可不少,拦路抢劫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大胆的,敢在燕大门口犯事。 只见男人突然张开双臂,掀开了裹在身上的大衣,一时间银光闪闪,亮瞎了张潮的狗眼。男人对张潮小声招呼道: “小哥,要盘不!” (本章完) 第52章 福海作协最后的矜持! 第52章 福海作协最后的矜持! 福海市作协月度例会,各种常规事务讨论完毕以后,主席长天,突然抛出一个的议题—— 关于是否吸纳张潮加入协会的意见交流! 要说加入福海市作协,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除了“户口或工作在本地”“拥护作协的规章制度”等基本条件外,最关键是两条—— “须在市级以上(含市级)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一定数量和质量的文学作品。” “长期从事文学编辑、教学、组织工作,成绩突出。” 无论是“一定数量和质量”,还是“长期、成绩突出”,都属于没有量化标准、可以灵活操作的条目,既可以放低让人进来,也可以抬高让人进不来。 话语权就全在能坐在作协会议室里开例会的这些人身上。 90年代有一阵地方财政困难,靠拨款维持的作协快揭不开锅了,无奈之下,甚至吸纳了几个附庸风雅的土老板。当时的标准就放得极低,在县级刊物上发表一个小豆腐块,就能加入。 这些小豆腐块,基本都是代笔的,能发表也是打了招呼的。 而张潮无论从作品的数量还是刊物的级别上,都达到了加入市级作协最高的门槛。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成名太快,除了一次作文比赛以外,没有和本地文坛形成任何交集。 文坛大概是各种行业中圈子文化最盛行、堡垒最顽固的一个。在九十年代文学开始没落以后,更是暮气沉沉。 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就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而传统观念认为,加入作协,才算是踏入文坛的标志。 例如王小波,在他去世前,虽然已经在《城》上登载过小说、在报纸上开设了专栏,还出版过作品,当编剧也拿了一个外国电影节的最佳剧本,但仍然找不到所谓“文坛”的门往哪边开。 以至于他死后,还被媒体称为“文坛外的真正高手”。 更尴尬的是,即使在他名声大噪后,近二十年时间,除了极个别作家,如王濛,整个“文坛”对他的作品是避而不谈的。除了研究者,你几乎很难找到哪个与其同龄或者前辈的作家谈论他。 所以会场里反对张潮加入作协的声量很大,甚至压过了支持的声量。反对者当然不能明说“张潮再有名气关我屁事”,而是举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时评和杂评的文学性不够!” “在网络上连载的小说是小说吗?” “写通俗小说难登大雅之堂!” “就要出版,那就是还没有出版,不能算数!” “为人太张扬!” …… 作协主席长天冷冷看着下面七嘴八舌的福海文坛老将小兵们,心中的失望溢于言表。 上次请阿莱过来,就是为了作协的年轻一代有一个能得到未来文坛大佬欣赏,有机会打开现在低迷的局面。结果人家除了一个张潮,对谁都是不咸不淡的,显然是都没有看上。 可张潮他不是作协成员啊。看大家说的差不多了,长天用茶杯盖轻轻扣了一下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向这位主席。 长天开口道:“有谁能记起来,我们福海作协,上一次有成员在《城》这个级别的杂志上发表作品,是多久以前了?” 众人由安静,变成了沉默。 文学刊物的等级,并不是只看其行政级别或者历史长短,而是几代编辑和作者用一部部坚如磐石的作品,垒起来的。 以纯文学领域而论,《人民文学》因其 zz地位而独树一帜;然后就是《当代》《十月》《收获》《城》这四大旦;再然后才是《钟山》《燕京文学》等刊物。 现在的主席长天,就是依靠在这些文学“顶刊”上多次发表作品,才有了今天在福海文坛说一不二的地位。但是自从他过了创作的黄金期以后,福海文坛也就陷入了沉寂当中。 作为主席,他还是很有责任心的。 长天叹了一口气,道:“上次阿莱临走的时候,特地和我说,张潮是个好苗子,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大家刚刚说了那么多反对意见,为什么都回避了他最近发表在《城》上的那篇小说呢?是《城》的级别太低,还是小说写得不好? 要是我们这些人也见不得年轻人好,见不得年轻人高明,那就是不能容人。咱们作协的门槛再高,但也要有底线。文联的雁鸣主席和我说了,张潮我们不要,他们就要了。”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低头不语。 长天举起了手,接着开口道:“我认为,张潮完全有加入我们福海作协的资格。谁赞成?谁反对?” 又是一阵短暂沉默后,其他在座的理事们,终于陆陆续续地也都举了手。不用清点,也能看出过了半数。 长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候,福海作协一个年轻理事突然怯生生地说:“……好像,好像根据章程,加入作协,是要本人提出申请。呃……张潮他提出申请了吗?或者,跟您沟通过了吗?” 长天:“……呃,并没有……” 长天自己都忘了这茬了——这些年作协进人一直都是打默契牌,也就是新晋的作家要先与作协的一些成员眉来眼去一阵,混进圈子;时机成熟后,就诚挚地表示自己想加入作协;等作协成员之间协调确认好了,最后才是填写申请表格。 还从来没有作家,不找关系,不打提前量,直接祼填表格申请的。 立刻就有不服气的理事在下面阴阳怪气:“哟,招呼都没打,码头也没拜。原来是我们求着他加入啊?” 会场上顿时嗡嗡声一片。大家当年都是这么一层层混进圈子的,凭啥张潮能例外? 由于这些年作协头上的光环还在,走传统写作路线的作家,全都等着纳头就拜上梁山。哪有张潮这种野路子,和谁都不认识,谁也和他都搭不上话。 所以长天光想着要吸纳张潮,从来没有想过张潮愿不愿意的问题——长天当然觉得张潮愿意啦! 可规矩不能坏!但是长天自己这个年纪,显然不适合再与张潮“眉来眼去”了;而会场放眼望去,不是白发就是秃,让人心塞。 于是长天一指刚刚那个出声的年轻理事:“小孙,理事里面数你年轻,你去和张潮交个朋友,做好工作。务必让他主动提出加入作协!” 这是福海作协最后的矜持。 (本章完) 第53章 只有小孙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53章 只有小孙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小孙叫孙振海,笔名海风,今年32岁。他从16岁起,就在家乡苍山县的县级刊物《苍山志》上发表诗歌、散文。不久后《苍山志》倒闭,他又屡屡在福海市的文学刊物《福海文艺》上发表作品。 后来《福海文艺》也因为入不敷出停刊了。孙振海没有气馁,再接再厉,在外省的《乌江》《巴山文艺》等刊物上发表了一些作品,虽然没有“顶刊”作品,但总体还算高产。 终于在25岁加入了福海作协,30岁成为作协最年轻的理事,并成功从苍山县第二小学,调入了福海市作协。 这是孙振海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 但现在孙振海只想缝上自己的嘴巴,原本是想提醒主席长天,从另一个方向阻止张潮加入作协,结果让张潮加入作协却变成了自己的任务。 不过作为主席长天曾经大力培养的年轻人,他也只好领命。 round 1 周一。孙振海早早来到长福三中,却直到下午下课了,才在三中的小会议室里见到张潮。 “孙理事是吗?实在不好意思,周末我去了燕京,结果回来的时候因为天气原因,班机晚点了。我今天一早才在福海落地。实在太困,补了个觉才过来。”张潮的道歉十分有诚意。 孙振海好奇地问了一句道:“你去燕京干嘛?” 张潮咧嘴一笑,道:“录一个节目,叫‘将将三人行’,不知道您看过没有。” “……”孙振海赶紧转移话题,“作协这次派我来,是想让我了解一下你在学校的学习生活,同时也让你了解了解我们作协。” “了解?了解了以后呢呢?”张潮瞪大了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孙振海。 “……”孙振海心想你好歹也是写小说,这么明显的潜台词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孙振海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们作协呢,一向很注重对福海本地作家的培养和保护。比如我,”说到这里他微微挺了挺胸:“原来只是一个小学老师,因为发表了几篇文章,长天主席就把我调到作协里面工作……” 张潮还是不吭声。孙振海心想高三生不懂编制,很正常,咱们换个话题! “……一般来说,年轻作家想要发表作品,都不容易,我们作协能帮助协调……”孙振海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室周主任过来叫张潮,说有个电话要他接一下,孙振海只好打住。 张潮一个电话就接了十分钟,回到小会议室以后,马上向孙振海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是《青年文学》的李世栋主编找我约稿,我也是第一次和他沟通,所以说久了一点。 刚刚您说到哪儿了?作协能帮年轻作家干什么来着?” ko! 孙振海:再见! round 2 周三。这次孙振海选择不在小会议室了,而是在“高三突击提分小组”的小教室里。 “张潮同学,我觉得你对我们的作协了解还不够深。”孙振海回去之后痛定思痛,觉得张潮既然现在发表作品不成问题,那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孙振海回顾自己的写作生涯,突然发现少年时写作,最大的动力竟然是…… 孙振海拿出一个相册,一页页翻着,对张潮介绍道:“你看,这是我们作协去福海纺织厂采风,纺织厂的职工文艺团给我们表演节目,都是年轻女工,平均年龄才20出头……” “这是我们前年和隔壁市作协一起搞的青年作家座谈会,你看,这是他们那边最小的少女作家,当时也才19岁,长得多漂亮……” “这是我们去……” “我们作协的活动是很丰富的……我和我太太就是作协活动上认识的……” 照片都是孙振海精心挑选过的,每张里面都有一位他心目中属于高中生梦中情人的漂亮大姐姐。 这时候兰婷恰好推开小教室的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宋诗语,孙振海眼前只觉得眼前一亮,如此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的少女——竟然还是两个。 兰婷一看有陌生人,就道:“要不然我等会再来?”只见刚刚还面无表情听孙振海介绍的张潮,突然眉目生动起来,笑着道:“别走别走。没关系,这位也不是外人,他是作协的孙理事——你俩等着,我有东西给你们。” 张潮翻出一个包,又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 “喏,这是给你的。燕京大学的专属明信片,一套十二张;还有这个,燕京大学百年校庆的纪念徽章。”张潮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兰婷。 兰婷又惊又喜,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诗语,这是给你的。郎朗的签名专辑,叫什么来着……《柴可夫斯基&门德尔松协奏曲名录》——周六晚上我看电视,新闻里说他周天早上会在燕京签售,我就去排队了。” 宋诗语也满脸惊喜地接过来。郎朗的这张专辑是2003年出的,她家里早就有,但是签名版无疑更有收藏价值。 这时候张潮才回过头,问道:“孙理事,刚刚您说什么来着?作协什么活动?” ko! 孙振海:再见! round 3 周六。孙振海决定还是在小会议室里和张潮见面比较好,至少环境可控,不会有青春美少女来坏我道心。 “张潮同学,看新闻说你的长篇小说定了40万册的首印?” “是啊。” “40万册可不好卖呢。现在的书卖上几万册就算畅销了。” “可不是嘛,我当时也是冲动……卖不够的话,我一分钱也拿不到。” 孙振海微微一笑,心想终于上钩了,连忙打起精神道:“我们作协有将近一千个会员,很多会员都很有人脉和名气。到时候,只要我们作协登高一呼……” 这时候周主任推门进来了,还指挥着几个保安,抬进来几个纸箱子。打开纸箱,里面都是码放整齐、崭新的书,书脊上赫然是《少年如你》四个大字。 “这是……?”孙振海问道。 张潮拿出一本,翻到扉页,一边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抱怨道:“《城》社那边搞的噱头,说预售阶段,每卖出去1000本,就随机送1本作者签名版。结果就运来整整1000本,说是突击印好、加急空运过来的。 1000本啊!手都要签断了!一年级被罚抄名字都没写过这么多遍!” 孙振海正在心算:1000乘以1000,等于多少来着?1个 0,2个 0,3个 0…… 张潮抬头问道:“孙理事,您继续。刚刚您说作协登高一呼,然后怎么样来着?” ko! the final round,game over! 孙振海:再……再也不见! 孙振海离开以后,张潮也算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装傻了。 他现在实在对加入福海作协,那是丁点兴趣也没有。 (本章完) 第54章 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 第54章 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 转眼快到3月底,张潮要面对的最重要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签售……(划掉)——参加全市高三二模。 这也是检验张潮带领的“高三语文突击提分小组”的时候。 这段时间,无论写作任务有多重,张潮都没有耽误过小组的课。这是他能继续使用小教室的理由——虽然他很怀疑哪怕同学们没提分,校长也会继续让他用下去。 考试结束那天,正是周六,下午下课以后,小组的同学们在小教室里复盘了一下考试内容,基本都信心满满。 兰婷笑着道:“你的‘基地’保住了。” 众人笑谈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宿舍换衣服,准备回家了。 兰婷故意落在最后,和张潮走在一起,待大家都走远后,才低声问道:“你……今晚有别的事吗?” 张潮笑着答道:“有一个约稿要写……不过一时半会的不着急。剩下就没别的事了。” 兰婷眼睛一亮,又问道:“那你晚上出来陪我逛逛呗。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张潮爽快地答应了,道:“好。什么时候,哪里见面?” “还是小公园那里吧,七点半,可以吗?” “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张潮回家以后,吃过晚饭,就和爸妈说要去找同学。出门前,张潮母亲多嘴问了一句:“是陈欢吧?都快高考了,你们都多读点书,少打点球。” “不是他。是兰婷。上次来过咱们家,长头发那个。”张潮回了一句,蹬上鞋子就走了。 “诶?诶!……你倒是把头发梳一下……换身衣服……”张潮母亲刚反应过来,却怎么也喊不住儿子了。张潮早就消失在小巷口。 从家里到小公园,张潮也不过走了十分钟。还没过马路,远远就看见兰婷在小公园的大榕树下张望着,望见张潮,就急忙朝他招手。 明显可以看出来,兰婷是特意打扮过了——一身可爱的蓝白色公主裙,长长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将圆润小巧的脸型、高而饱满的额头和亮亮的大眼睛这些突出的优点都充分地展现了出来,显得俏丽、活泼又不失精致。 张潮道:“我来晚了。” 兰婷甜甜地一笑:“我也刚到。我们就在这儿走走吧。” 于是两人就在小公园里静静地走着,兰婷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潮说着话。 “有没有想过高考以后去哪里?” “大概,大概是去燕京吧。我这次去了燕大,觉得氛围挺好的。” “可是……” “可是,我的成绩太差是吗?哈哈,这么熟啦,你直接说就好。” “好吧……那你想进燕大?” “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去旁听蹭课。” “那能行吗?” “燕大从蔡元培当校长时开始,就有旁听的传统。那时候大学学费昂贵,招生名额又有限,许多贫寒子弟只能望而兴叹。蔡元培校长就默许外人‘偷听’,说的好听点,就是‘旁听’。” “偷听生可太难听了,还是旁听生吧。你肯定会是燕大历史上最厉害的旁听生。” “……你要知道都有谁旁听过,就不这么说了。” “?” “沈从文、冯雪峰、金克木、李苦禅……” “……好吧。不过你也不会差。”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那肯定的。”“对了,你不是说要问我问题吗?什么问题?” “嗯……嗯……我忽然又不想问啦。对了,《少年如你》我看完了。书,下次还你。” 张潮前几天把城社寄给他的样书,借给兰婷看了。 张潮笑道:“没事,你留着吧。好看吗?” 兰婷问道:“好看,好几次都把我看哭了。可怎么说呢……程念和晓北,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最终走到一起呢?” 张潮写《少年如你》,其中与上一世电影版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并没有按照原有的结局,让程念与晓北终成眷属。 张潮耐心地给兰婷解答道:“程念与晓北,在历经了种种以后,彼此之间的羁绊,已是堪比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无需再用爱情去定义……” 兰婷听完以后,幽幽地道:“这些我都懂。可是还是意难平。还有你那篇《少年的巴比伦》,陆小路和蓝白,最后也失散了。” 张潮笑道:“也许遗憾才是青春的底色吧。” 兰婷抬起头看着张潮,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写一个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呢?是怕这样写,太俗了吗?” 张潮哈哈笑道:“俗不俗,看谁写!我写,就肯定不俗。” 兰婷道:“那你写一个!” 张潮道:“好!写就写!”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张潮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满是温暖又略带伤感的情愫。 兰婷在听完张潮说出“一言为定”以后,忽然一扫之前的低沉,又活泼起来,向前蹦了两步,转过头笑着问张潮:“那你想写什么?看你这么有自信,应该已经想好了?” 张潮沉吟了一下道:“我想写的故事,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哦?”兰婷的兴趣更大。 张潮接着道:“这次去燕京,虽然只呆了两天,但是给了我不少灵感。我在想,如果写一个生活在燕京这样的大城市里的男生,与万里之外、生活在小镇里的女生相爱的故事,会怎么样呢?” “哈,那这样的故事可有大把,你可说过自己不会往俗套里写的哦。” “如果这个男生和这个女生相识,是因为他们两个互相交换了灵魂,彼此用对方的身体体验了不一样的生活呢?” “嗯?” “如果两个人其实并不在同一个时空里,而是相隔了3年呢?” “啊?!” “如果两人彼此交换灵魂,是为了拯救一场巨大的灾难呢?” 兰婷彻底听迷糊了,她还是不能理解张潮所说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似乎很复杂,但直觉告诉他,一定很好看。 兰婷问道:“是科幻小说吗?还是魔幻小说?” 张潮答道:“说哪种,都不太准确吧。用岛国最近几年刚推出一个小说术语来概括,可能比较准确——轻小说。” “轻小说?我好像没有看过。” “等我写出来,你就知道了。” “最后问一个问题,小说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就叫——《你的名字》。” (本章完) 第55章 气场两米二的郭小四 第55章 气场两米二的郭小四 张潮重生后第一次主动向学校请了一个两天的“长假”,在4月1日晚上,独自一人搭飞机前往羊城,与城社的工作人员汇合,一同参加由天河购书中心举办的“南国书香节”中“青春烟火”书展单元。 “南国书香节”是时隔十年的重新启动,天河购书中心又是华南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型书城,因此“青春烟火”书展的规格也非常高。 周五是媒体采访日和订货会,周六是名家讲座和公众开放日,周日则是签售日。 朱妍玲一见到张潮,就对他说道:“这次很多80后作家会来,小四也会过来,你不要紧张。” 张潮用一个烂梗回答道:“不用担心,我姓张,叫不紧张。” 朱妍玲看他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也松了一口气。年轻作家最怕沉不住气,遇到压力特别容易应激反应,不是胡说八道,就是以言伤人。 韩涵就是典型例子。可以说他30岁以后受到的诸多非议,大部分是为了还他20岁时欠下的“嘴债”。 朱妍玲道:“羊城是我们城社的主场,这次书展其实我们也有份参与组织。所以有一些便利。我和你说说这次的安排,到时候……” 周五早上的媒体采访日上,张潮携着《少年如你》正式亮相,宣布这部小说正式发行。 订货会上,张潮则出席了呗塔司曼与城社签订8万册《少年如你》订购合同的仪式,这也是《少年如你》最大的单笔订单——当然,实际的采购流程早已经完成,今天只是在媒体上造势而已。 然后张潮、城社主编萧建国与呗塔司曼的中华区总裁温德华进行了一个有媒体在场的座谈会。 温德华非常年轻,不过35岁,刚从上一任总裁艾科那里接下蒸蒸日上的呗塔司曼中国区业务不到一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温德华盛赞了张潮的年轻有为和城社的魄力,并且表示《少年如你》在未来两个季度都会出现在推荐书单的首页当中。 由于温德华不会中文,三人的沟通只能通过翻译进行,因此基本都是商业互吹,没有什么实际内容。 只有张潮看着豪华的背景板上,巨大、鲜亮的呗塔司曼标志,以及在背景板下满面春风的温德华,心中冒出一句话:“冢中枯骨尔!” 这当然不是他对温德华个人以及呗塔司曼有什么意见,而是温德华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年将是他职业生涯的顶点,2005年开始,呗塔司曼的业务就将一路下滑,最后不得不在2008年,关闭了国内书友会。 订货会结束以后,没什么事的张潮就开始四处乱转,本来想打听打听小四来了没有,结果很快听说因为他最近在司法上有点麻烦,所以不进行媒体采访,直接签售。 张潮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路过一家展位的时候,很快被一个显得很精干、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拦下了,他递上一张名片,笑着道:“张潮同学,希望以后能和你合作。” 张潮一眼就看出这是铛铛网的李国清,不过还是接过名片,假模假式地看了一下。 2004年的铛铛网号称国内网络图书销售霸主——但实际上它的销量,也仅仅与燕京的西单图书城这样一个大型书城相当。不过这就已经占了此时全国网络图书销量份额的40%,说是霸主确实不为过。 所以即使贵为总裁,现在的李国清也要亲临会场,在展位里为自家企业站台,抓住一切可能的发展机会。 现在正是铛铛网高速发展的时期,李国清意气风发,在今年1月份拒绝了亚马逊1.5亿美金的收购方案,甚至后来亚马逊提出“1到10亿美金都可谈”,也被他坚决拒绝了。 可见李国清的心气有多高。这也是这时国内互联网创业者普遍的心态特征。寒暄过后,李国清只觉得这个小伙子贼眉鼠眼地尽往自己的腰上瞅,不禁有些奇怪,觉得是不是自己着装不得体,低头看看,衬衫下摆没有从西裤里跑出来啊。 张潮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在看您有没有别着公章……” 李国清笑道:“哪有人腰上别公章的,这不神经病么?张同学真会开玩笑。我和你介绍一下我们铛铛网的发展吧……” 张潮:“……” 周六,张潮参加的一个由沪上女作家王安亿主讲的论坛活动,主题是“后青春文学时代的突围”。论坛内容倒没有什么特别,不过王安亿说的另外一个信息却引起了张潮的兴趣。 今年她开始受聘于沪上的复大,在学校里教授现代文学和写作学课程,并且透露将来可能会开办一个“创意写作班”,有点类似于上世纪 80-90年代许多大学都办过的“作家班”。不过此类班在 90年代初期就因为各种原因,而陆续停办了。 张潮动了一点心思。 周日,是这次书展对张潮来说最重要的一天,那就是签售。书展官方这次颇有创意地引入了电影节明星走红毯的环节,让参与签售的作家们都从一条红毯上走进会场,并且在红毯后的大宣传板上留下自己的签字。 这次参与签售的阵容可谓“星光熠熠”,除了很早放话“不签售”的韩涵以外,几乎所有有点名气的八零后作家都来了。 拿过新理念一等奖的蒋锋,带着他的新书《维以不永伤》来了。 同样获过一等奖,后来在某直男论坛上被戏称为“涨工资”的张佳伟,带着他的第一部长篇《倾城》来了。 被称为“少年王小波”的胡剑,带着他再版的畅销书《愤青时代》来了。 还有李傻傻、小饭、蒋方舟、春树、刘嘉俊…… 不过由于这时候的年轻作家们普遍都还没有镜头意识,也缺乏形象设计,同时不够重视这个环节,所以穿的衣服都过于家常和休闲,不太上镜。 朱妍玲本来想让张潮穿校服的,彰显他“校园作家”的身份,让张潮黑着脸拒绝了,最后穿了一身休闲西服去了,虽然没打领带,却几乎是全场最得体的着装了,引得记者一阵狂拍。 张潮其实也不太适应,所以匆匆在宣传板上签完字,就准备走进会场。这时候,他身后突然一片喧闹,远远就听到不少女生尖叫的声音,隐隐可以听到—— “小四……我爱你……” 原本焦点都在他身上的记者们,迅速调转“枪口”冲着他的身后一阵噼里啪啦。张潮知道是谁来了,按捺不住好奇心,转过头去—— 人呢? 和他一起走红毯的朱妍玲轻轻扯了一下张潮的袖子,张潮一低头,只见一个身材格外小巧、染着潮流黄发、化着韩式浓妆的年轻人,披着一件极有派头的大风衣,正眉眼含笑地向着记者与人群挥着手,面对亮瞎眼的闪光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张潮不禁感叹不愧是小四,这气场足有两米二,比自己怎么也得高上40公分。 (本章完) 第56章 风从海上来 第56章 风从海上来 长福三中的学生这次又是在报纸上看到张潮的消息,还附带一张大大的照片—— 城社的主编、社长萧建国与张潮一左一右,共同捧着一张牌匾那么大的支票宣传板,上面是明晃晃的阿拉伯数字“1000000”和大写汉字“壹佰萬圆”。 报道把张潮称为“双百万”少年作家——城社在签售开始前向宣布《少年如你》首印100万册,并且支付给张潮第一笔版税100万元。 在随后的报道中,详细描述了张潮签售时的火爆。全场的年轻作家,只有他一人从早上一路签到了华灯初上,展位前还排着长长的人龙。 当然也有报道指出,这次能让张潮独领风骚,主要还是因为郭小四这次没有带来新书,原先的《幻城》与《梦中落知多少》已经过了热度。 小四对记者表示,今年8月的沪上书展,他不仅会带来新书,而且会带来自己组建的最强写作团队。话里话外,都是要和张潮再战一场。 现在张潮在学校里有个全新的外号,就是“行走的一百万”,陈欢和他打球的时候都不敢上去盖帽了,生怕张潮摔坏了他赔不起。 下课时,也陆陆续续有同学拿着买到的《少年如你》《城》找他签名了。 只有兰婷和宋诗语待他如故,既没有刻意亲近,也没有因此疏远。不过兰婷倒是替不少同学要了他的签名。 张潮也知道这次的动静太大,所以等到周六下了课,特意在学校吃了晚饭,等到晚上9点多,才悄摸摸地回了家。 闻着家里客厅满屋的烟味儿,桌面上堆满的瓜子壳、橘子皮,张潮不禁一阵后怕。 待张潮又将一张金灿灿的银行卡放在父母面前时,两人都不知道该说啥好。张潮道:“这是第一笔版税。因为出版社那边虽然卖了100万册,但是也没有全部回款,所以其中有一部分是提前预支给我的。” “……也就是说,后面还有?”张潮母亲突然想到,上次自己还担心陆金波预付的20万元张潮要交不了稿子,还得还回去。 张潮点点头道:“是。100万册,按照15%的版税算应该是450万,扣完税还剩300多万。城社那边答应按照回款进度陆续打给我。” 这个数字实在有点超出一辈子挣死工资的夫妻俩的想象。 张潮道:“我现在也用不了这么多钱,而且后面还有。现在这笔钱,留在家里比较好,也给家里改善改善……” “唉……你要是再能考个大学该多好……”张潮父母都是恢复高考后的老大学生,对自己孩子考不上大学还是有点芥蒂的。 “……” 福海的春天很短,4月刚过完,就热到不行。 这段时间,张潮的各种校外事务终于告一段落,他除了埋头写作,就是猛攻史地政三门。这三门他底子好,当年高考有将近260分。 上大学,除了是父母对他的期望以外,也是张潮自己的愿望。虽然大学学历对他已经没有实际作用了,但是大学生活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不再是重生一开始时,怕东怕西,尽量不偏离原有人生轨道那种天真想法。 既来之,则搏之! 而且他发现有个学生的身份和校园的环境,可以给自己创作带来许多便利,属于进可攻退可守。张潮甚至自嘲地想到,以后大不了专升本好了。但是好歹也要考个400来分,舆论上别闹笑话就行。 都怪《南国周末》,劲儿使大了! 不过转机很快就来了,而且完全出乎张潮的意料之外。5月初的一个中午,张潮被办公室周主任叫去,让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港岛记者,口音浓重,用非常吃力的港普问张潮有没有兴趣来港岛上大学。 张潮一脸懵圈,双方艰难沟通了许久,那个记者才说清了原委——前几天,港岛的《明报》刊载了一篇记者对岭南学院中文系教授、院长徐子东的访谈。在访谈中徐子东提到了从今年开始,岭院也将效仿港中文(1998年起)、港大(2003年起),开始在内地招生;而港岛大学相比内地大学,一大优势就是比较灵活的招收条件,高考成绩不是死门槛。 他特别提到了张潮,说像张潮这样虽然偏科,但已经有了一定文学成就的内地高中生,完全有资格被岭院录取,只要张潮提出申请,他一定会极力在校董会中斡旋、促成此事。 徐子东认为,张潮的两部小说证明他具有一种罕见的文学能力,就是能横跨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岭院中文系的优势就是现当代文学研究,张潮如果能来就读,那岭院不仅能为他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他本身也可以让中文系的同学研究。 天底下有几个中文系有机会让学生这么近距离观察一个将来可能名留文学史的作家是如何学习、成长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后港大、港中文的文学院系也陆续表示,如果像张潮这样的高考生愿意报它们的志愿,经过资格审核后,是可以考虑破格录取的。 2004年很多纸媒和网媒是不同步的,港岛又与内地有信息差,所以等张潮接到这个记者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了,让他颇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 倒不是张潮有多想去港岛读大学,一来他知道港岛的大学这些年正在和内地高校疯抢生源,动辄给省状元开出百万奖学金的优厚条件,破格招收他更多是千金买马骨的手段;二来去港岛上大学,意味着未来几年都将远离中华文化的中心地带,偏安一隅,对于自己发展文学事业还是有影响的。 但是他确实非常感激徐子东,没想到在“将将三人行”的一面之缘,竟然让他肯如此出手相助。 不过就是徐子东的切入角度有点怪怪的—— 到时候有人问:“你去港岛上大学,研究什么?” 张潮怎么回答?“被研究……” 言归正传——此事妙就妙在是港岛大学、港岛媒体提出的,张潮事先并不知情。 自从张潮三篇文章戳破“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虎皮,断了“一篇作文上大学”的路后,关于他自己要不要上大学、怎么上大学的问题,就陷入了一个让张潮自己以及想帮他的人都很尴尬的境地。 哪个内地媒体也不愿意提这个话茬,哪个内地大学也不敢放这个风。 张潮自己就更别说了,但凡要是漏出一点儿想靠文学成就上大学的意思,那迎接他的必然是铺天盖地“又当又立”的舆论反噬。 但港岛的大学就不一样了,人家自有其办学理念和招生标准,不占用内地的录取名额,也从来没参与过之前“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舆论风波。自然可以被默认为是排除了利害关系,完全从爱才角度才特招张潮的。 有些经,还真得外来的和尚先念,其他人才好开口。 张潮此时做了一个无比正确又坚决的决定,他对那位记者说道: “我也是刚知道此事。我正专心备战高考,所以没有看法,抱歉。但是您可以和内地的同行们交流一下。” 挂了电话,张潮交代周主任最近一段时间他不接任何采访电话,一个都不接—— “我要认真学习!!!” (本章完) 第57章 张潮的问题被升华了! 第57章 张潮的问题被升华了! “港岛的大学真是欺人太甚!” “状元他们要抢,连偏科的也要抢!” “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 “有钱不好吗?去年燕京一个考了670的选了港大,一年有16万港币的奖学金哦!” “16万?还港币?嗨,早知道我也去了,我分还高些呢。” “……” 在《新燕京报》一则《港岛大学的招生政策刺痛了谁》的新闻报道被陆续转载后,类似的聊天就经常在内地高校的师生间发生。 而作为引发这个话题风暴的中心人物——张潮,自然也经常被拿来出来讨论。 有些人认为既然张潮自己都说了“一篇作文上大学”有违教育公平,那他自己就应该说到做到,凭本事考上哪所就是哪所;或者干脆接受港岛大学的特招,不要和内地学生抢名额。 有些人则认为张潮本身就不属于“一篇作文上大学”的定义——他可出了一本书呢,而且是八零后作家中第一个能把有份量的作品发表在《城》这种纯文学刊物上的。 有些人则认为,张潮并不属于韩涵那样典型的叛逆青年,单纯只是偏科而已。听说他一模语文考了145,二模又考了个146,足以证明他在学习上了功夫。韩涵那是连语文都考不及格的。这样的学生为什么不给他一点机会呢? 出人意料的是,持后两种观点的主力军竟然是燕大的学生,尤其是有一群燕大中文系的学生,更是出征各大bbs,与人唇枪舌剑。 而敏感的人则发现,平时最热衷于在网络和媒体上“大放厥词”的张潮,却异常的沉默。 内地教育单位中最先向张潮伸出橄榄枝的是鲁迅文学院。鲁院表示,今年即将举办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为期半年,所有学员均由省级作协保送,每省1人。 对于张潮,虽然他还不是作协成员,但只要他愿意,鲁院将特事特办,越过省市两级作协,直接录取。 鲁院这个高研班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学历教育,但是牌子却是一等一的硬气。不仅因为鲁院的名气,也是因为这个班是礼部发起、全国作协负责业务指导的,规格极高。 鲁院高研班属于写到自己的履历里,绝对不丢人的那种学习经历。 鲁院的这个表态可以说是为舆论火上浇油,已经有不少关于此事的讨论上升到了质疑教育体制的层面。 5月中旬,长福三中迎来了这些年来最为特殊的和重量级的来访者。 饶是张潮成名以来,校长吴兴雨已经跟着见了很多“大场面”,但是这次的来访者,份量绝对超过了以往。 这天一早,长福三中的校门口就挂上了长长的横幅—— 热烈欢迎燕京大学中文系课题组莅临考察指导工作 这可是燕大啊!长福县上一次有学生考进燕大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长福三中更是六七年没有出过燕大生了。所以这次站在校门口c位的,不是吴兴雨,而是长福县的领导。 张潮没想到,“燕大醉侠”孔磬冬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真的牵头把“县城叙事”的课题组弄起来了!而且第一站,就是来长福。 课题组一共八个人,其中六个是学生,老师除了孔磬冬,还有一个更让张潮没有想到的人物—— 燕大中文系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钱立群教授! 从职务上说,钱教授其实在两年前已经从燕大退休了,现在主要关注国内的语文教育、现代民间思想史,以及地方文化研究。 但他的影响力还在啊! 简单的寒暄、合影过后,双方就在长福三中的会议室里展开了会谈。不过课题组显然对领导们的介绍不感兴趣,领导们也看出来了,于是很快就结束了,并没有“我再讲两句”“我再强调一点”,而是把张潮叫了过来,并嘱咐他要好好表现。 领导退场,张潮入座,气氛很快就松弛下来。 除了钱教授和孔磬冬,张潮一眼就看到了上次那个叫“欣”的女生。没办法,上次就属对她印象深。 孔磬冬道:“钱教授本来已经退休了,但是对我们这个课题很感兴趣,所以就跟着一起过来了。”钱教授笑道:“我听小孔说认识一个语文能考140多分、写的一手好小说、还挺有理论水平的高中生,实在好奇,就跟过来了。小张同学后生可畏,最近燕京高校界,就属你名气大!” 张潮连忙谦逊了几句,表示最近专心学习,实在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 孔磬冬道:“这次课题组,也是在你的小说和演讲的启发下成立的。你作为作者,来介绍一下创作的初衷和相关的原型。” 张潮在脑中捋了捋表达的逻辑,才开口道:“创作小说之初,我只想……” 随着张潮讲解的深入,课题组师生的思绪,被完全带入了上世纪 80-90年代的长福县城,似乎亲眼目睹了这里兴衰。小说中的陆小路、白蓝等人也似乎在他的言语中,活了过来。 就连钱立群教授,也听得频频颔首。 张潮讲完以后,钱教授问了一个题外话:“你的讲述当中,用了很多文学理论的术语,你学过?” 张潮答道:“我爸是厦大中文系毕业的,家里有他的大学教科书,我就自学了一些。” 钱立群教授点点头,不再说话。 课题组的学生,又和张潮讨论了一会儿,孔磬冬提议道:“百闻不如一见,就让张潮带着我们转一转、看一看。” 张潮欣然同意。 这次就不能带他们去登云路这样的历史老街区了,而是去了荒芜的老厂区、破旧的宿舍楼,访问了当年的工人和家属…… 整整两天,张潮白天带课题组的学生做田野调查,晚上陪他们共同整理研究,倒让孔磬冬这个课题组组长清闲了下来,每天就是和钱立群教授乐呵呵地看一帮年轻人在忙活。 离开长福,前往下一个考察地的前一晚,孔磬冬陪着老师钱立群教授在长福宾馆的小园里散步。 “您觉得张潮怎么样?” “好苗子。古典文学修养还不清楚他的水平,但文学史、文艺学、文艺心理学基本功很扎实。创作就不用说了,18岁在《城》上发中篇,于华他们都没有做到过。” “可惜了。他的成绩最多只能读个好大专。” “未必……” “嗯?” “你不觉得最近的舆论方向变了吗?” “老师您说说。” “现在破不破格录取张潮,已经不是单纯的教育公平问题了,而是上升到了内地和港岛两种人才培养体制的对抗了。 张潮被港岛的大学招走,要是‘大未必佳’也就罢了,可如果他保持现在的势头成长起来呢? 去年刚全面开放港岛高校内地招生,一下就被招走那么多省状元、市状元。上面,也是有压力的。” “还真是。而且作家最记仇了,张潮要是把这事写进作品里……诶,钱老师,您这次来,不单纯是对课题感兴趣吧?” 钱立群教授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孔磬冬的问题。 (本章完) 第58章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第58章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离高考不到一个月,张潮却有了新的烦恼。 在高三,学校里一切其他的喧嚣都会在此时烟消云散,几乎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六月份的那场考试,以及对录取大学的憧憬上。 张潮头上的光环再亮,在高考这颗太阳面前,也要黯淡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不少同学望向他的眼光,已经带有淡淡的嘲讽。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该干什么不耽误。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这天提分组的课,宋诗语没有来。下了课兰婷才说,她是和班上的同学起了冲突,心情不好才没有来的。 张潮忙问冲突的原因。 兰婷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张潮:“?” 兰婷解释道:“她班上有个女生,下课闲聊的时候笑话你‘写得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上大专’。诗语急了,帮着你说话。你也知道,她那张嘴哪是能吵架的?不一会儿就被人家说急眼了,差点动手,还好老师进来了……” 张潮:“……”他实在想象不到,对方是说了什么话,才会让一向高冷文静的宋诗语急到要动手。 只能拜托兰婷,让她转达自己对宋诗语的谢意和歉意。 兰婷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挺担心你上大学这事的……” 张潮灿烂一笑,道:“我不是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都别替我着急啦!喏,这是你想看的‘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我写好了。” 说罢拿出厚厚的一叠打印稿。 兰婷眼前一亮,就要接过来。 张潮却手一扬,躲过了兰婷,笑着道:“约法三章,每天只许看20分钟,耽误了你高考我可担不起这罪过。” “小气鬼!知道了!”兰婷一下跳起来,把稿子抓到了手里。 看着兰婷远去的背影,张潮内心也很无奈,他甚至都知道在年级里散布他只能考大专这句谣……(划掉)大实话的是哪些,但确实无法反驳。 随着自己在创作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高,高中生的这点恩恩怨怨,在他眼里也越来越淡,只是没想到自己快忘了,人家可没忘。 但总不能真拿港岛大学的新闻堵嘴吧?一来他自己不是很想去,只能算一条退路;二来高三已经封闭学习快一个月了,外界讯息基本断绝,光靠自己说是没用的。 想到这里,重生以来一直一帆风顺、意气风发的张潮也有点英雄气短。 不过离高考还有不到二十天,多所大学陆续公布了重磅的招生消息。 首先是燕大宣布从今年起,中文系将重启“作家班”的招收,同时将开设写作方向“创作型硕士”课程。 燕大“作家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86年,当时的燕大中文系按照上级部门指示,要招收一批优秀青年作家为本科三年级插班生。同年10月10日,文学讲习所(即鲁院)7期、8期两届学员中的50多名作家组成了燕大“作家班”第一届学员。此后,燕大中文系又于1988年和1990年分别招收两届作家班。 前后三届作家班的成员都是当时文坛上颇有影响力的作家和评论家,招收他们主要是为了弥补特殊历史时期造成的教育经历缺失。很多作家班毕业的学生日后成为中国文坛的中坚力量。 而“创作型硕士”则是上世纪30年代美国爱荷华大学建立的一种创意写作系统,致力于培养创意写作人才。 燕师大也不甘人后,紧接着就宣布了重启燕师大文学院与鲁迅文学院合作开设的“作家研究生班”。这个“作家研究生班”也有着强大的背景。 1988年,燕师大呈送给教育部门一份报告:“把一部分已达到大学本科水平的作家提高到研究生水平,并结合自己本职工作,做出理论结合实践的论文申请学位,使部分作家实现'学者化’是当前研究生教育工作中一件极有意义的事……”得到了批准。 相比燕大中文系的“作家班”,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更加辉煌。于华、池子健、刘振云,以及默言都出自这个班。 然后当年开办过“作家班”的武大、西北大、南大,也相继公布了复办政策。 这些“作家班”最大的特点就是软门槛和硬门槛兼备,既可以凭借考试成绩硬闯,但也给招生组留下了灵活的弹性空间。 例如燕师大的政策,门槛是“已达到大学本科水平的作家”,而不是“具备大学本科学历的作家”。那这个“已达到大学本科水平”怎么衡量呢?…… 就拿于华来说,在入学前的最高学历仅仅是高中,此外就是曾先后在浙江宁波一所口腔科和鲁院的文学讲习班进修过。 媒体自然不会放过刨根问底的机会,追问这些重启“作家班”,到底有没有政策依据。 各个大学纷纷拿出20多年前上级部门下达和批复的文件,表示这些政策一直都在,上级部门从未下文作废,因此复办“作家班”是完全合法合规。而这些“作家班”的学生也并不占用高考的招生名额。 这也是实际情况,历史上这些“作家班”停办基本都不是因为政策到期,而是随着社会发展,接受过完整教育的作家越来越多,已经没有迫切的学历需求了。 关键“作家班”基本都要要脱产2-3年,在90年代初文学不景气的社会环境中,当时的中青年作家已经很难做到兼顾学习和养家,所以渐渐都偃旗息鼓了。 如今纷纷复办,也不仅仅因为港岛大学特招张潮带来的舆论影响,更是因为八零后作家纷纷成长起来了。 他们虽然大部分创作的不是严肃文学作品,但商业化写作给他们带来的经济回报无疑更丰厚,比起上一代拿着单位基本工资、紧衣缩食读“作家班”的前辈,他们从容优渥得多。 现在能混出名堂的年轻作家,已经不是当年拿千字20块的苦哈哈们了,而是一部书就赚几十上百万的香饽饽,最次的也至少衣食无忧。 而张潮就是香饽饽中其中最大的一块! 不过各个大学都严正申明,“作家班”不是给张潮办的,是开放给所有符合要求的中青年作家的——因为已经有媒体把这种班喊成“张潮班”了! 消息传回长福,不仅校长吴兴雨、班主任老王和语文老师张婷这些人懵了,紧接着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新闻的高三年学生也都懵了。 前一天还在发愁该报哪所大专的张潮,现在的烦恼变成了是要去燕大,还是去燕师大,还是去南大、武大、西北大;甚至还可以选择先读一个本科,还是直接读研究生……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太刺激了吧! (本章完) 第59章 甜蜜的烦恼 第59章 甜蜜的烦恼 张潮自己也没有想到,“长大后你是想考燕大还是想考青华啊”这个烂笑话,竟然真在他身上复现了。 “新理念作文大赛”特招政策被取消,本质是因为那些参与者都还真的是“学生”,除了评价主观性极强的一篇作文外没有任何成绩,自然无法平息外界的舆论风波。 而大学通过复办“作家班”的方式,给张潮一个进入内地顶级学府的机会,主要还是因为他取得的成就是客观的。 一篇让《城》再次畅销的严肃文学作品,一本首印100万册的长篇小说,还有若干登在大报上、引发社会反响的杂评。 这让那些还只能参加“作文比赛”的同龄人怎么比? 港岛大学划了根火柴,内地大学用它点燃了整个火把。 校长吴兴雨现在烦恼坏了。 他已经连着两天开会,都在讨论该劝张潮该去哪所大学的问题了。 如果只从学校的名气考虑,那毫无疑问是燕大。但是从招生政策来看,张潮去燕大应该只能是去“作家班”,也就是从本科读起;“创意写作”硕士有个本科学历的硬门槛,张潮应该跳不过去。 而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起步就是硕士,而且没有学历硬门槛,有没有“本科水平”全凭招生组专家判断,因此希望也很大。高中生被直录成研究生,这个噱头不比“燕大生”差。 会议上,领导们也是吵成一片,不过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因为张潮不管选了哪个对学校今年的招生都是大大的利好。 张潮的父母现在也烦恼坏了。 之前为儿子上不了大学发愁,现在为儿子马上就要去燕京读书了发愁。至于是燕京哪所大学,他们俩倒都是无所谓,只要张潮开心就好。 张潮母亲这两天就在翻箱倒柜,把张潮的厚衣服、厚裤子、厚袜子一一找出来,叠了又叠、收了又收,一边整理还一边叹气道:“怎么就去燕京了呢?那儿多冷啊!福海最冷也才1度2度,你说儿子去那里受得了受不了。这些衣服也不知道够不够厚…… 诶,老张,前几年去黑龙江旅游买的羽绒服你放哪儿了?” 张潮父亲有些无语,很想提醒老婆一边叹气一边笑脸容易抽筋;而且现在才5月,福海这两天的气温是35c,要不是装了空调,屋里能热得人头皮发麻。 但是想想看,还是闭嘴了。 他其实也很感慨。作为老厦大生,毕业被分配到老家的乡镇中学,教书一教就是一辈子,因为种种波折,最终也没能到县城工作。 心里没有一点疙瘩是不可能的。 儿子原来的学习成绩一般,顶多考个普通大学,后来还莫名其妙数学、英语大滑坡,他都已经做好了张潮只能上大专的心理准备了。 没想到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只是高三考前封闭1个月,还不能见到儿子,不能好好表达一下这种喜悦…… 他决定去找几个老朋友下下棋、聊聊天! 《青年文学》的李世栋主编也很烦恼。 他刚刚收到了张潮给他发送来的小说,《你的名字》。 小说是一个长中篇,大概80000个字,他大半天时间就看完了。但是看完以后脑子有些迷糊——这是什么小说? 从题材上看,《你的名字》仍然是一个青春爱情故事,讲述了生活在燕京的男高中生“龙”与海岛小镇高中女生“汐”之间发生的种种。 但是具体的情节上,与张潮之前的两部现实主义倾向的作品完全不一样。充满了各种幻想元素—— “交换灵魂”“彗星”“错开的时间线”“从未来拯救过去”“灵巫”…… 语言风格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既不是《少年如你》那样的炽热、浓烈,也不是《少年的巴比伦》那样阴郁、深沉。 《你的名字》用大量的短句、频密的分段,营造了一种跳跃性极强的阅读感,让读者在现实、梦境以及主人公的内心呓语中反复切换。 同时用“男女交换灵魂后的尴尬”营造了足够的趣味性,让读者不会觉得无聊。 随着情节的展开,小说又抛出了“能否拯救被彗星毁灭的小镇”这根主线,制造了强烈的悬念感,让人无法自拔。 而男女主人公最后是否能再次相遇、再次相识,同样牵动着读者的心。 杂糅了如此多元素、表达上又如此新颖的小说,让李世栋想到了现在很多八零后作家的作品,其中就有小四的《幻城》,但随即摇摇头,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 张潮的文字,全无小四的故弄玄虚和矫揉造作,而是十分清爽、轻盈,极少用那些绚丽的形容词和盛大的比喻句,就像一条林间的小溪、一阵树梢的清风,读来沁人心脾——没有一个青少年,能抗拒阅读这篇小说带来的愉悦感。 想到《城》的热销,他马上就把小说转发给了手下的责编,只交代了一句话:“尽快校对好,下期全文刊载。” 其他人的烦恼都是甜甜的,只有燕大是真的烦。 “小怂!辣春!哇伍骨叽!”燕大“作家班”招生组组长曹文宣气得连家乡话都骂出来了,“一个燕师大,一个南大,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 复办“作家班”最早是燕大中文系内部酝酿的一个项目,还特地请出了退休的钱理群教授悄悄去长福考察了重点关注对象张潮 结果不知道谁透了风,还打听到了张潮已经被考察过了,燕师大、南大这些学校也都纷纷跟进。燕师大最过分,直接就是“作家硕士班”! 这让从政策上讲只能先从本科入手的燕大有了危机感。 要是折腾了半天,张潮因为研究生学历的事跑去了燕师大,那燕大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不行!”曹文宣决定亲自去一趟福海,和张潮好好聊一聊。 “老曹,不用着急。你看看这个——”招生组成员之一的孔磬冬,把一叠稿子递给了曹文宣。 曹文宣接过来一看,是一份课题报告—— 《文学视野下的内地县城与“县城叙事”——以小说<少年的巴比伦>为例》 翻开来,“张潮”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课题组成员名单当中。 孔磬冬得意地笑道:“这个课题马上就要结题了,会发在学报上。你说张潮他跑得掉吗?他注定是我们燕大的人!” 而张潮的烦恼,只有一个,那就是几天后的高考本身。 (本章完) 第60章 高考! 第60章 高考! 2004年6月7日,属于张潮的第二次高考,开始了! 从去年开始,高考就从7月挪到了6月,对福海这样地处南方沿海、难耐夏日苦热的省份来说,是种福音。 早上8点多点,张潮就和父母一起到了考场门口,长福一中。 同在这个考场的同学还有宋诗语、申明,兰婷则被分配去了二中考场。 在考场外,张潮简单地把早上语文考试的要点和几个同学又说了一遍,专门提醒了要注意问答题的格式。 至于今天的作文题,张潮不是不想帮,而是实在没想起来…… 8点30分,进场铃响了,保安拉开了大门,所有人汇聚成潮,涌进了考场,随即又分化成不同的支流,进入各自的考室。 点名、核对准考证、发考卷答题卡……一切流程如故。 张潮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地先翻到作文—— 【选择下面所列的一个人物或文学形象作为话题,自选角度,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 人物:孔子、苏轼、曾国藩、鲁迅、史蒂芬·霍金 文学形象:曹操、宋江、薛宝钗、冬妮娅、桑提亚哥 要求:1.题目自拟 2.不得抄袭……】 看到题目,回忆这才像潮水一样涌进心头。自己当初应该是选择了写史蒂芬·霍金,原因很简单:对于2004年的高中生来说,霍金相对其他人物陌生感一些,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身残志坚,却对《时间简史》《果壳中的宇宙》知之甚少。而张潮当年恰恰看过这两本书,写起来自然更有优势。 “要是考史蒂芬·金就更好了……” 不过这次他并不想走以前的老路。 9点整,开考铃声打响。张潮先去把默写做了,6句分别出自《将进酒》《阿房宫赋》和《朱子治家格言》。看到这里,张潮心中大定,前两篇一直在必背篇目里,20年后的自己都滚瓜烂熟;《朱子治家格言》早移出了课本,但这次也被他重点复习到了。 只要搞定默写,剩下的题目就是一马平川了。他已经想好了,这次虽然能凭作品进“作家班”,但也要在语文这一科上考出一个让人闭嘴的分数。 前面的题目很快就被他扫荡完了,只剩下作文。张潮抬头看看时间,才过去了1小时5分钟。 他深吸一口气,在答题卡的作文面第一行正中间,写下了标题: 《为失败者的鲁迅》 是的,这次他要写的是大先生,而这次考试可能最多人选择的就是他。 大先生是张潮研读最多的作家,也是曾给予困境中的他最多力量的作家。无数个疲惫而孤独的夜晚,是大先生的小说和邓丽君的歌曲,让他有了面对生活的希望。 但这一次,张潮不想去写一个笼罩在光环里的他,也不想去写一个作为战士的他,甚至幽默的他、深情的他、富有生活情趣的他,张潮都不想写。 张潮想写的是一个作为失败者的大先生—— 【……大先生在他生命的终点,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落下了人生的帷幕——他参与的辛亥事业“半途而废”,他的公务员生涯以欠薪结束,他的精力被极大消耗在无关创作的事务上,他的文学道路几乎可以说无人继承,他的文坛盟主身份摇摇欲坠,他眼前的敌人没有被打倒,他身后有所谓的“朋友”在捅刀子。 ……某种意义上说,大先生在 1926年以后的人生充满了失败。 但是新时代来临以后,他又以一个“成功者”的身份归来,裹挟着巨大的光环。但是这不是大先生的胜利,也不是某种政治算计或者策略的胜利,而是民族文化整体新生和发展的象征。 无论是“走上神坛”还是被“赶下神坛”,无论是“战士鲁迅”还是“非战士鲁迅”,都不能改变大先生已经成为国家甚至民族文化底色的一部分的事实。 研究大先生,就是解剖自己。】 写完最后一个字,张潮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看时间,还不到11点,还有半个多小时考试才结束。不禁感慨年轻就是好,精力充沛、思维活跃,写字速度都更快。 2024年的自己虽然经验更丰富,但是做题速度却不能这么快。 张潮又检查了一遍试卷,重点看了看准考证号和选择题有没有涂错,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11点30分,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等监考老师收完、清点好试卷,考生们才离开了考场。 见到父母,张潮轻松地比了个“ok”的手势,让他们放下心来。 中午吃了一顿清淡却丰盛的大餐后,张潮去美美睡了一个午觉——反正下午考的是数学。 不过有赖于这小半年基本都呆在课堂上,磨耳朵也磨熟了一些基础题,勉强做出了几道不太确定对错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剩下的就只能是空白了。 张潮放下笔,呆呆望着窗外的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考试结束。 第二天早上的英语,基本重复了数学的流程。不过同样得益于课堂上磨了磨耳朵,记住一些单词和语法,张潮觉得这次怎么也能比一模二模稍微强点。 重点是下午的文综,300分的大综合试卷,考试时间150分钟。 这半年有限的复习时间里,除了语文的背诵篇目,张潮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文综上,二模甚至考到了230分。现在又多复习了两个月,张潮确定自己文综功力已经基本恢复。 要是单论问答题的表述,张潮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上一世还更加凝练、扼要、准确。不过文综的难就难在于本身已经很庞杂的史、地、政知识,还要进行学科交叉,有些题目的难度确实溢出了,而且问答题主观性强。 所以老高考(3+x,即语数英+文/理综)时代,大部分省份的文综历史最高分,也不过在280分左右。 做文综题,最重要的就是别钻牛角尖,要学会“放过”一些小枝节,避免答题时间不够,有大题留空白。 下午5点30,文综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了。 张潮似乎听到空气中有一种低沉的声音在躁动、在酝酿。考生们虽然还站在座位上等待老师清点完毕,但灵魂已经迫不及待冲出门去。 窗外的阳光仍然灿烂,天空依然湛蓝,初夏的空气潮湿而黏稠,蝉群嘶鸣,绿叶翻动。 张潮的高中生涯,又一次结束了。 (本章完) 第61章 我来做你的班主任好不好? 第61章 我来做你的班主任好不好? 天苍如墨,夜凉如水。 张潮和父母坐在小院里乘凉,吃着西瓜、摇着蒲扇,闲聊未来。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明天去报个驾校,先把驾照考了。” “……你这个死孩子!我是说大学,你想报哪个?” “唉哟,我这次也就400来分,你们说能报哪个?报个大专得了。” “……老张,竹条呢?” “好嘛,大概就是燕大咯。我好歹见过燕大的老师。” “那他们这个录取,是怎么一个章程?” “……我也不知道。后天报志愿的时候我问问看。” 2004年的高考录取,还是估分后的“盲报”,所以有时候戏剧性十足。高分滑档和低分捡漏都是常见的。 “你说那些大学应该靠谱吧……” “……应该吧……” 第二天,张潮收到了一份杂志,是《青年文学》6月号上半月刊的样刊,《你的名字》作为封面作品,被加上了“编者按”进行了强推。 杂志特地为作品设计了一幅封面图,正是小说结尾,龙与汐在长长的台阶上擦肩而过,又回首相望的那一幕。 【所以,我转身,几乎是同样的速度,她也看着我……她长长的头发,被如夕阳一般颜色的发结所裹挟…… 终于相遇了…… 接着我们,同时张口。 如打着节拍倒数的孩子们一样,我们的声音整齐划一。】 也不知道《青年文学》哪儿找的画师,倒是颇有些岛国风格,只是不像新海城的动画,比较接近《i's》的桂正和,女主人公画得更饱满了些。 这时候家里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兰婷。 “我和诗语今天去市区买手机,你去不去?” “好!走!” 二十分钟后,三人就在长福的汽车站汇合了。宋诗语今天穿着一身淑女风的连衣裙,露着两条长长白白的胳膊,更显得身材的修长、纤细。兰婷则是利落的短袖、牛仔裤,头发依旧是高马尾,可爱又活泼。 张潮打趣道:“和你们俩走一起,我成土包子了。” 兰婷也笑道:“封你做我们的大护法还不满意?” 三人说说笑笑,买票上了大巴,一个小时就到了福海市区,又换乘了公交,到了市区最有名的“太平洋数码城”。 数码城门口照例是大喇叭放着当年的金曲: “我爱你 爱着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 张潮先陪着兰婷与宋诗语在一楼的品牌专卖店里挑选手机。 兰婷挑选了一台诺基亚7610,机身棱角像一片叶子,用红、银两色勾勒边框,屏幕大至2.1寸,塞班7.0系统,64mb存储,能放mp3,还有100万像素的摄像头。讨价还价后,4000元拿下,还送了一条耳机。 宋诗语则3000多元买了一部索爱的k700。java系统,屏幕同样不小,足有1.8寸,分辨率也高达176x220,还有41mb的内存。就是摄像头像素低了些,只有30万,但是却配备了一个闪光灯,而且背面造型就像一部数码相机。 两人挑完以后,问张潮看上哪款了,张潮却不在一楼的大品牌店里挑选,而是直接带她们去了二楼的水货店。 张潮挑了一家老板看着还比较顺眼的进去,露出垃圾佬的本色,直接问:“奔迈的treo 600,还有黑莓的8700有没有?” 本来看是三个半大孩子,以为只是好奇看看的老板,顿时从无精打采中振奋起来,答道:“treo 600有,但黑莓哪有8700?现在最新款是7730。”张潮让老板拿出来看看。 treo 600和黑莓7730都属于商务机的范畴,能简单处理一些文档,而且全键盘。张潮工作以后自己工资买的第一部手机,就是黑莓的8700。 现在这两部手机在国内都没有上市,但是水货市场上还是非常活跃的。虽然多普达的商务机比如d600屏幕更大、而且能用笔触控,但是 windows mobie系统当年给他的印象实在不行,也就不考虑了。 老板一看张潮是个懂行的,也不矫情了,从柜台底下摸出两台用气泡膜塑料袋包好的手机,摆在张潮面前。 张潮比较看了一下,黑莓7730屏幕大,有3.0寸,而且没有突出的天线设计。treo 600那根大天线现在看着太膈应了。 张潮问道:“7730不是翻新的吧?” 老板立刻叫屈道:“天可怜见,都是‘14天机’,从外到内,全是原装,要换了你一颗螺丝,你把我店砸了。” 张潮知道他没有说谎。黑莓手机被当成电子垃圾大量进入国内进行重新组装,主要是2006年以后了,之前一直比较小众,还是走水货渠道进来的。 最后老板叫价3200,张潮还价到2600拿下了。老板含着眼泪、咬着牙齿,勉强答应了。 走出店铺,张潮才发现兰婷、宋诗语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兰婷问道:“你怎么买个这么大、这么丑的手机?” 张潮看看手里尺寸上“小巧精致”的黑莓7730,无言以对。 宋诗语问道:“不是品牌的,坏了你去哪里保修啊?” 张潮看着手里方方正正可以当飞砖甩出去的黑莓7730,同样无言以对。 接着张潮又了2万多,去买了一台东芝r100笔记本,和兰婷借他的那台几乎一样轻薄,不过击键的深度更深,因此打字的手感更好。 只是兰婷有些失落。 最后三人一起去办了手机卡,准备暑假先用上两个月,以后到外地上大学了,再换卡。 数码城的大音箱依然在嘶吼: “我们的爱 过了就不再回来 直到现在 我还放不开……” 下午4点多,张潮才回到家里。没等坐定,张潮母亲就急吼吼地说:“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你们吴校长打了两三个电话,让你赶紧去一趟学校,有大事。” “啥事?” “他没说。不过问了下你准备报哪个大学。” “那你咋说的?” “我就按你说的说呗,燕大!” 张潮心想大概和录取有关,就换了身干爽的衣服,10块钱打了一辆摩的,赶到了学校。 一到校门口,就看周主任在门卫室等他,看他来了连忙带他去了小会议室。 一进门,就看到校长吴兴雨正在和两个客人聊得正欢。 看到张潮进来,几个人都起身,其中一个梳着四六分、头发却各种潦草翘起,长着一双眯眯眼的中年男人先开口了: “这就是张潮同学吧?听你妈妈说你要去燕大?其实说起‘作家班’,燕大没有那么好。你来我们燕师大,我做你的班主任好不好?” 张潮定睛一看,这不是《活着》的于华吗! (本章完) 第62章 (加更)这小子比我还懂《活着》 第62章 (加更)这小子比我还懂《活着》 于华是燕师大与鲁院合办的“作家研究生班”的首届学生,1988年入学,1990年毕业,获得硕士学位,是这个班的杰出代表。 这次燕师大复办“作家研究生班”,特地聘请他做文学院的创意写作教授。此时正是于华国内外声誉的巅峰期,去年8月,他前往美国参加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并受邀在普林斯顿大学、耶鲁大学、哈佛大学等世界顶级大学进行巡回演讲。 于华也有心在国内推广创意写作进入大学课程,因此与燕师大一拍即合。 张潮没想到燕师大竟然释放出这么巨大的诚意,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落座以后,于华没有再谈录取的事,而是聊起了张潮的小说,而且不是属于严肃文学的《少年的巴比伦》,而是刚刚在《青年文学》上发表的小说《你的名字》。 “你这个小说写得有意思,我昨天连夜把它看完了。这个故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唔……一个同学问我能不能写一个‘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张潮也没有避讳什么,把写这部小说的缘由讲了。 “哈哈,这个同学是女同学吧?” 张潮没有否认,笑着点点头。 “那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写了。这种文字风格国内以前没有见过。里面对人物的心理描写,都有点‘意识流’的味道了,但却不琐碎,而是活泼、细腻…… ——哦,你的断句和分段也特别精巧。整体读起来有点像岛国的‘轻小说’。” “您知道‘轻小说’?” “去年我在美国的时候,遇到一个岛国的文学教授,向我介绍了一下,还给我看了一些翻译的片段。” “可能我写的时候,没有想得那么复杂,纯粹就是想写一个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学生,都看得懂、也喜欢看的故事。自然而然就写成这样了。” “那你这个改变风格的能力我很羡慕。我一天到晚被人说‘现实主义’‘现实主义’,都被说烦了。我下次写个鬼故事,就写人死了以后过了头七,又回来阳间的故事,吓死他们。” 张潮听着眼皮直跳,连忙转移话题,说到了《活着》,道:“您的《活着》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小说,它改变了我对人世间苦难的看法。”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也真怪。《活着》把生活写得那么苦,你们却喜欢看。” “可能是因为我们从这部小说里看到了‘希望’。” “哦?”于华顿时来了兴趣。外界对于《活着》虽然诸多赞誉,但是多是从其批判性出发,或者着眼于其中的暴力描写,却鲜少有人说能从《活着》里看到希望。 张潮沉吟了一下,强忍内心某种恶作剧即将得逞的欢乐,尽量用一种平静如水的语气开始说道: “我第一次看《活着》,是在高一。看完以后说实话心里很难受,就像憋了一口气,有人用铁锤锤你的背那样的感觉…… 后来再次看,却让我泪流满面,有一种情绪得到宣泄的感觉,心里反而感到舒服了。因为这次看,我看到了虽然被厄运不断折磨的一个人,但是他最终却能够豁达…… 我觉得您的作品,不管是《活着》还是《许三观卖血记》,都有一种共性——就是直接的苦难是没有意义的…… ——当然,他们并没有战胜苦难。但是他们也不在乎了,放下了。人生难得圆满,悲欢离合才是常态……人生就像一个钟摆,总是来回摇摆——只要摆着,你就赢了……” 现场的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只有于华不断点头道: “对。”“是的。” “没错。” 直到张潮说完。于华才感慨道:“之前听说燕大的钱立群教授来考察过你,说你的现当代文学理论水平不错,我还有点不信。 今天听你这么一讲《活着》,虽然更多的是感性的理解,但是却也让我看到了你的水平,也听到年轻人的心声。今天真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这时候燕师大另一个来的招生老师,开始介绍“作家研究生班”的录取方式。 这次“作家研究生班”还是采用鲁院委托燕师大培养的方式进行。首先要成为鲁院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的学员,然后再进入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学习,学制2年。 鲁院之前已经明确表示,可以录取张潮进入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 不过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张潮年龄实在太小,又是高中刚毕业,如何认定他具备“本科水平”,需要给上级部门以及社会舆论一个交代。 燕师大表示张潮要到学校进行一次面试,难度不会很高,也会提供参考书目和知识点范围,他好好复习一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于华道:“这一届的‘作家班’,我既是授课的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你一毕业,就是‘硕士’。而且‘作家班’最重要的,是能带给你一种特别的人生体验……” 听完两人的介绍,张潮陷入了沉思当中。说实话,燕师大给出的条件十分诱人,诚意也很足,说不动心是假的。说起在中文专业方面的排名,它也仅次于燕大而已。 但是张潮对燕大的印象确实很好,而且本科也好,硕士也罢,学历现在对张潮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他更在乎的是体验和享受这个过程。 所以他只能满怀歉意地对于华等人道:“于华老师,十分感谢燕师大和您对我的肯定,但是您也知道我之前属意的是燕大。所以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才能答复你们。” 于华也比较洒脱,表示理解,让张潮考虑清楚了,再答复不迟。 就在要离开之际,张潮突然问道:“两位老师是今晚就走吗?” 于华一愣,道:“我们订的机票是明天的。” “太好了!方便告诉我您住哪个酒店吗?我带几本书过去,您给我签个名。” 于华哈哈大笑,答应道:“好!” 张潮接着道:“那我能带另一个同学一起去吗?她也是您的读者。” 于华:“……” 回酒店的路上,于华不断回想着张潮今天说的话,突然对身边陪同的老师说道: “特么的,这小子怎么好像比我还懂《活着》!” (突然感觉这章码起来会比较乐,于是就直接码了发了,让兄弟们一起乐一乐……) (本章完) 第63章 被张潮卡BUG了! 第63章 被张潮卡bug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燕大的招生组很快知道了燕师大的行动。他们也没有想到于华竟然愿意到燕师大做教授,还要带班。 按理说这种大作家闲云野鹤惯了,作协开会都不乐意去,是不爱给自己揽管理责任的,谁知道于华这是抽的什么风。 曹文宣埋怨孔磬冬大意轻敌,连忙给长福三中方面打了电话,让他们告知张潮和他的父母——“稳住!”“不要轻举妄动!” 第二天,曹文宣就出现在长福三中的小会议室里,他还带来了一个特殊的访客。 天底下的事,最怕“较劲”两个字。原本张潮名气再大,也不至于让国内两所顶级高校这么争抢。 但是之前和港岛的大学较劲,把事情抬高到了人才培养体制孰优孰劣上,燕大不得不以国内专业龙头的责任感和智慧,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结果现在燕师大的行径,简直是骑在燕大头上拉痢疾。要知道,高校之间,尤其是顶级高校之间,互相别苗头的历史动辄要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计算。 而燕大、燕师大又都源出京师大学堂,历史上互相之间又历经多次专业转、并,再转、再并……所以在校史书写上多有分歧。 原本这些都是口舌之争,但燕师大这次截胡,真让燕大急眼了——输给谁也不能输给燕师大啊! 见到张潮后,曹文宣的第一句话就是:“燕大和燕师大,一字之差,就是一百年的底蕴之差。你不要被他们忽悠了!” 张潮忙道:“曹教授,您别急,我还没有答应燕师大呢。” “不是我急,我是怕你年轻,一看到‘研究生’什么的就冲动。”紧接着,曹文宣把燕大这次的政策解释给张潮听。 燕大这次同样延续了历史上的做法,和鲁院合作招生。但不需要一定是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的学员资格,只要是鲁院“文学创作函授班”的学员就可以。 但是门槛有三: 1、出版过的专著、作品集不少于1本,或者在省级以上期刊发表作品不少于2篇,并且要通过专家审核,认为其文学创作达到了较高水平。 2、能通过鲁院举行的文化课考试以及专家的面试。 3、年龄在24周岁以下。 这几乎就等于是给张潮量身定制。24周岁以下的作家,同时能满足以上条件的凤毛麟角。 张潮疑惑道:“这,这不是萝卜坑吗……” 曹文宣一指身边的中年人,道:“这是鲁院管这一块工作的邹副院长。光明,你和他说说。” 邹光明年过五十,却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24周岁这个限制,不是我们特地为你设置的,而是当初政策就是这样——超过24周岁就不能参加高考了。不能参加高考,自然也就不能成为大学生。 只有因为特殊情况超龄的考生,才可以通过申请可以免除限制,现在早没有这种考生了。 高考24周岁限制这个规定,一直到2001年才放开。但是这次复办‘作家班’,用的政策文件还是1984年下发的,里面仍然有这个规定。 我们也研究过,到底是按现有政策,还是按老文件,最后决定还是按老文件比较稳妥一些。” 张潮听的直想竖大拇指,这些人在制度的缝隙间游走的能力真是强,什么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曹文宣接着道:“我知道,一个‘研究生’的名头,很诱人。但是这次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都是从鲁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里里选拔的。这些人都是各省作协,以及军报、兵团这些省级单位报送的。 年龄最小的,恐怕也至少有30岁左右,甚至有40多岁的。你看88年于华入学的时候,几乎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也有28岁了。 你还不到20岁,天天和一群30多岁40岁的叔叔在一起生活、学习,能舒心吗? 你来我们燕大,是插班到本科同学里和他们一起学习,只有少部分创作专业课,才单独上。他们都是你的同龄人。来燕大,才能给你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大学生活!” 张潮一下子就被曹文宣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不愧是写童话和青少年文学的大作家,拿捏张潮的心理真是很到位。 正因为张潮心理年龄40岁,所以他对重走青春路的渴望才会格外强烈。曹文宣虽然不知道这一节,但是他这句话对任何有文艺情怀的青少年来说,杀伤力都很巨大! 就在张潮几乎要张口答应的时候,办公室周主任突然敲门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打扰一下。刚刚接到燕师大招生老师的电话,说于华老师飞机晚点了,还在福海,马上赶过来,让张潮先别急……所以……” 曹文宣大怒,骂道:“这还有没有工作纪律了!怎么一个个都管不住嘴呢!” “哎呀,老曹,少安毋躁。人家燕师大也是爱才心切。”邹光明劝说道。 “我不管,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曹文宣真的怒了。 邹光明道:“那也得等于华他们过来嘛。你们这些大人较劲,不好让小张同学夹在中间难做人的。” 张潮感激地向邹光明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于华就带着燕师大的招生老师,赶到了三中。双方开始开闭门会议,连张潮本人都不许在场。 两大顶级高校的代表,在小小的会议室内开始了长时间的口水战,吵得天翻地覆,就连大道都磨灭了…… 最后还是邹光明看不下去了,一敲桌子:“我有个方案,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于华和曹文宣都闭了嘴。 邹光明道:“张潮的情况非常特殊,他是鲁院所有学员里,唯一同时符合本科‘作家班’和‘作家研究生班’条件的人。那干脆‘一鸡两吃’好了?” “什么叫‘一鸡两吃’?该不会是……”于华率先问道。 邹光明解释道:“就是让他同时入学燕大‘作家班’和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课你们排好,能错开就行。” 邹光明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在场所有人的脑瓜子——卧槽,还能这这么操作!? 但细想想看,张潮似乎确实卡到了某个bug。这个 bug,只属于他一个人…… 曹文宣问道:“那他到底算哪个学校的学生?” 邹光明道:“什么哪个学校?老曹,你糊涂了。他是我们鲁院的学生啊!不管是哪个班,不都是要先在我们鲁院办了入学,然后再派到你们两个学校培养吗!” 曹文宣连忙追问:“这样上面会同意吗?” 邹光明答道:“那上面说不同意了吗?这么做违反政策文件的哪一条了呢?” 曹文宣:“……” 于华:“……” 不久后听说这个消息的张潮:“……” (本章完) 第64章 提前到来的离别 第64章 提前到来的离别 邹光明这次不仅是陪曹文宣来,他本身也带着任务。大家伙热闹了这么半天,张潮都还没有收到鲁院的录取通知书呢。 邹光明先把曹文宣、于华都赶到一边去,自己单独和张潮了沟通了几句,讲了鲁院对他的重视。 张潮自然很感激。如果说他的作品,帮他跨过了最难的那个门槛,那鲁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的学员身份,就是开门的钥匙,缺一不可。 他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善意。 邹光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了张潮。张潮打开来,是一张抬头为“鲁迅文学院”的专用信笺纸,上面写着: 【张潮先生/女士 你已经被我院录取为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请凭本通知书于2004年6月20日(星期日)到我院报到,6月21日(星期一)参加开学典礼。 ……】 落款加盖了院长张建的私章和鲁院的公章。 邹光明笑道:“通知书早就打好了,但既怕影响你高考,也怕你们年轻人太有个性,就一直没寄过来。张院长特地让我来看看你。今天不是老曹拉着我来,这几天我也要来的。” 张潮自然是向邹光明和鲁院表达了感谢。 邹光明感慨道:“你是我们鲁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员。但破格录取你,不仅仅是因为港岛大学,也是因为我们鲁院不想遗漏任何一颗明珠。你的写作天赋毋庸置疑,但是如果没有接受高等教育,那也是一种遗憾。 我们鲁院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冒了很大风险,顶住了很大压力。你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 张潮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昏暗。 父母都在焦急地等待,一见到张潮,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到底要去哪所学校?” “都……都去。” “什么意思?都去?” 张潮掏出了鲁院的录取通知书,把前因后果一讲,父母也懵了。一个学生,哪有同时读本科和研究生的道理。 这绝对是个政策漏洞啊! 张潮母亲担心地问道:“到时候不会不认账吧?” 张潮宽慰道:“应该不至于。再说了,不让同时,也至少能留下一个吧?不管留哪个,都挺好。” 张潮父亲想得更加长远,意味深长地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但众誉加身,也等于众谤加身。你选择了这条路,后面就像是登山,一步一重天,再没有退路了。” 张潮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捧着通知书正看的母亲却惊叫了一声道: “诶,6月20日报到?不是只有一个多星期了吗?” 接下来的一周,张潮一家都陷入了忙碌的准备当中。虽然张潮一再说不要那么麻烦,很多东西可以到了燕京以后再买,但是母亲哪里会听,仍然给他塞了满满3个大行李箱和1个大背包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张潮则抽了空,去和朋友们做了告别。 第一个找的,是陈欢。虽然重生以后,张潮就渐渐与他分道扬镳,但是对于这个高中时代的好朋友,他内心仍然有情谊在。 两人又一起抱着球,去县体育馆,痛痛快快地打了几场3v3。 最后一球,陈欢妙传篮下,张潮稳稳接住球,一个反手的勾射,皮球轻松地打板入框。 “赢了!不打了!”陈欢收了球,两人各买了瓶汽水,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聊着天。 到了分别的路口,陈欢拍了拍张潮的肩膀,说了声:“兄弟,保重!” 张潮和他紧紧拥抱了一下,道:“兄弟,保重!” 两人的身影,各自消散在夕阳里。 第二个找的,是兰婷,顺便把那个索尼的笔记本电脑拿去还了她。听说张潮很快就要去燕京了,兰婷惊讶,又有些失落。 “燕京啊……好远哪……”、 “你志愿报了哪里?” “我这次估的分报燕京的好学校不太够,可能会往下滑一点。所以家里让报了本省的厦大,还有粤省的中大。” “也挺好的。” “可是……” 兰婷心中微涩,沉默不语。 张潮心有所感,同样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兰婷先开口了,她道:“那天在登云路,你和我说的话,我都还记得,我也不会放下手中的笔的。总有一天,你也会看到我,看到我的名字,就像我一次次看到你,看到你的名字一样。”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次要拉钩吗?” “幼不幼稚啊……还是拉一下吧” 第三个找的,是宋诗语。这个原本与他没有交集,却在重生后人生轨迹不时交错的女孩。 宋诗语的艺考成绩是今年央音的前十名,而她的文化课向来不差,所以她今年应该也会去燕京,入学央音。 宋诗语仍然是清清冷冷的,情绪上似乎没有什么波动。 张潮和她聊了一会儿天,就走了,临走前开玩笑道:“我是先头部队,先去燕京探探敌情。你到了燕京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带你好好逛逛。” 宋诗语点点头,微微露出了笑意。 只是晚上练琴的时候,不知怎的,心不在焉,弹错了好几个音。 最后一个找的,是张婷。 “婷美”老师依旧美丽优雅,她早就听说了张潮被“双录取”的事,只是现在各方面还不让声张。 张潮内心是十分感激她对自己的照顾的。“提分组”小教室能有电脑、有网络,为他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创作环境,虽然张婷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张潮却知道是她帮自己争取的。 张婷也十分欣慰,从教十年,能带出张潮这样一个学生,几乎是每个语文老师的梦想了。 离开前张潮道:“张老师,这次我的语文成绩,你就瞧好吧!” 6月15日,张潮父母在县里的大酒楼,摆了两桌,低调宴请了校领导和张潮的科任老师。 算是一种仪式吧。张潮也挺感谢这段时间学校给自己提供的便利的——虽然是带着kpi的。 6月17日上午,张潮就带着精简后只剩1箱1包的行李,提前出发,搭飞机去了燕京。 这次他同样没有让父母陪同,说到了燕京还要拜会一些朋友,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去鲁院报到前都会住酒店,让他们放心。 历经这么多,张潮父母也知道儿子长大了,能处理好这些事,也就没有勉强,只是交代一定要定期打电话回来,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望着飞机窗外,越来越小的福海,渐渐被白云覆盖,再也看不见一点那海山相连的景色,张潮内心难以抑制的伤感与豪情一同涌起。 自己的人生,要开启新的旅途了! (本章完) 第65章 不,我要买! 第65章 不,我要买! 鲁院地址在燕京市东郊八里庄南里,东四环外,离首都机场有二十多公里。张潮下飞机以后先没急着去,而是先打车去了海淀,在中关村附近找了家连锁酒店住了下来。 中午给家里打过电话、吃过午饭,再略一休整,下午两来点钟,张潮就先去附近的移动营业厅办了个“动感地带”套餐。 然后才打车去了东方兴在上地街新租的办公室。 张潮这次来燕京,只告诉了东方兴和陆金波,因为这俩在高考结束以后多次打电话、发邮件让他尽快赴京,都说有大事相商。 从感情上来说,张潮自然和东方兴更亲近一些,就先来了“博客中华”。 “博客中华”今年先是拿到了胜大和软银100万美金的风投,后来看张潮越来越火、网站的点击量越来越高,胜大又追加了50万美金。 东方兴在几个月内,就从用爱发电的私人站长,成为了手握1000多万人民币的互联网新贵,自然要大干一场。 现在“博客中华”在写字楼里有将近200个平方的办公场地,装修虽然简单,但是一个个格子间里传出来的键盘敲击声,确实让人觉得有些高大上。 张潮这次没给东方兴提前打电话,怕他搞接机那一套,所以悄摸声地就来了。 走进“博客中华”的办公区,他老老实实在前台登记,前台打电话给东方兴的办公室,说“有一位张先生要见您……” 没一会,张潮就被引进了东方兴的办公室。东方兴一见,又惊又喜,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把抱住了张潮,道:“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 张潮笑道:“不就是怕你这样吗?太热情了我可受不了。” 可以看出东方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一身西装革履,颇有精英范儿,没有之前的随意自由了。 张潮道:“你现在是鸟枪换炮,可以大展拳脚了。” 东方兴哈哈笑道:“这多亏了你。现在我们‘博客中华’可以说是互联网的新门户了。” 接着大概介绍了一下近来的发展和未来的一些规划。 张潮见东方兴越说越兴奋,连忙截住话头,问道:“你说让我来燕京,是有大事,先说说大事是什么?” 东方兴这才答道:“我准备依托‘博客中华’的文章资源,创办一个《博客周刊》,并且聘请你做主编。” 张潮问道:“《博客周刊》?是网络周刊,还是准备出实体版?” 东方兴道:“这个想法我很早就有,我们的活跃作者有近2000个,每周能生产几千篇文章,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其中的精华汇编成册,进行传播呢? 之前我只想做成网络传播的电子期刊。但是我们最近又拿到了一笔风投,资金充裕,我觉得实体期刊也未必不能做一做。” 张潮心中叫苦不迭,不知道如何劝正在兴头上的东方兴收手,不要把摊子铺的太大。但这个主编他肯定是不会做的,于是开口拒绝道:“我下周一就开始上课了,实在没空。” 东方兴一愣,道:“下周一?这学校不都快放假了?” 张潮只好把情况和东方兴大概说了说。谁知东方兴更兴奋了,坚持要求张潮来当这个主编: “这样,我给你组建一个编辑团队,都是精兵强将,你要做的工作很少……我给你每个月1万块的薪酬,如果销量好,还有奖金,你看怎么样?” 张潮知道东方兴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他现在并不缺钱,也没兴趣做主编,于是抱歉地摇摇手,道:“我太年轻了。主编还得找有经验的人……” 东方兴继续劝道:“互联网是年轻人的天下,我找个传统杂志的编辑来,更不合适。我觉得你……” 话未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黄头发、黑眼珠,一看就是混血儿的年轻人,看也不看张潮,直接把一份文件拍到东方兴面前:“boss,这份战略方案,你一定要通过!”东方兴有些尴尬,先向张潮介绍道:“这是我刚从美国请回来的首席运营官,coo,杰弗里·黄,美国哈佛毕业的高材生。杰弗里,这位是……” 张潮打断了东方兴的介绍,道:“你们先忙工作,我先回去了。” 东方兴连忙拦下张潮,道:“都不是外人,一起听听。杰弗里,你接着说。” 高材生也不客气,直接说道:“我看了近半年来的数据,觉得我们目前的流量结构非常不健康!我们太过于依赖这个叫‘午夜潮汐’的博客! 如果我们‘博客中华’要进一步发展,成为真正的互联网门户,那么就必须‘去午夜潮汐化’!” 张潮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东方兴正想阻止高材生说下去,张潮却抢先问道:“你讲得挺有道理的,但是‘去午夜潮汐’化以后,‘博客中华’的流量该怎么保证呢?” 高材生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还是接着说道:“首先不妨引进和‘午夜潮汐’定位相似的作者,分化他的流量…… 其次,我们还可以邀请一些当红明星来驻站。我们的专业度够了,话题度不够,有限的话题70%又都是那个‘午夜潮汐’的…… 明星过去比较依赖传统媒体给他们当传声筒,缺乏属于自己的发声渠道,但是在我们这里,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他们的粉丝也会…… 第三,我们还要细化频道……” 张潮听得频频点头,觉得这个杰弗里·黄还是有点水平的,按他说的这么搞的话,“博客中华”会完全偏离原来时空中的发展轨迹,但是很可能在后面与心浪博客的竞争中表现得更有战斗力些。 等他说完,张潮竖起了大拇指,对高材生诚恳地夸道:“你他……真是个人才!”好险没把李云龙台词说全了。 转头对东方兴道:“你捡到宝了!我觉得这个去‘午夜潮汐’化的战略,相当可行!抓紧实施!” 东方兴以为张潮是在讽刺他,只能尴尬地苦笑。 杰弗里·黄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问道:“这位先生是……?” 张潮主动站起身,与他重重握了一下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博客‘午夜潮汐’的作者,我叫张潮。很高兴认识你!” 趁着高材生还在艰难消化眼前局面之际,张潮立即转身和东方兴告别道:“时间不早了,我晚上还有别的事,先走了。那个主编,我真做不了。” 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笑道:“差点忘了,有一件事,还真想请你帮帮忙。” 东方兴这才回过神来,忙道:“什么事?尽管说。” “我得在燕京读好几年书呢——你要是有关系,帮我问问,有没有合适我住的房子,离燕大越近越好。两房、三房都行。” “你要租?” “不,我要买。” (本章完) 第66章 青春文学阵线 第66章 青春文学阵线 张潮要买房不是心血来潮。股票涨幅他不炒股所以不知道,但是房价涨幅只要会喘气的都知道。 他今天路过房地产中介的时候,看到燕京目前房价最贵的东、西城区每平米是1万出头,海淀在7000左右,宣武、朝阳都在7500左右,算下来一套100平米左右的3居室,也就是70-100万。 前一段时间他收到了城社打给他的第二笔150万的版税,完全可以支付得起这笔开销。 作为心理上的成年人,他还是比较习惯自己住的。而且独居也有利于自己的创作。 不过他现在初来乍到,不太放心把这个事情交给中介,想着东方兴目前还在青华读博士,说不定有些关系,就拜托他了。 从“博客中华”离开以后,已经是傍晚了。张潮没有再去找陆金波,而是找了个小饭馆吃了晚饭,然后就回了酒店。 写完《你的名字》以后,除了几篇零星的杂评,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笔了。今天看到燕京的房价,心有所感,觉得不如写个和房子、房价有关的小说吧。 如今燕京主城区7000-1万的房价,已经让收入普遍在3万左右的市民阶层叫苦不迭。张潮心想,这还没到真涨价的时候呢…… 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酒店的网线,先查了点资料,顺便回了一些邮件,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第二天一早,张潮先给陆金波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要上门拜访,才前往呗榕文化在燕京的办公室。 呗榕文化总部在杭城,但是在燕京也有办事处。陆金波最近恰好就在燕京。 见面以后,张潮先讲了讲自己答应陆金波的那本杂评集的进度,道:“现在发在‘博客中华’和不同报纸上的已经有20多篇了,大概6万多字。我还攒了几篇稿子,也有2万多字。预计7月份能完成……” 路金波笑道:“这个不着急。我想问问,《少年的巴比伦》和《你的名字》现在有人找你要单行本的出版权了吗?” 张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少年的巴比伦》太短了,还没有。《你的名字》城社那边倒是……” 陆金波急忙道:“你卖了?” 张潮答道:“不,我没卖……我觉得出版这事还是见面谈比较好。” 陆金波松了一口道:“你千万别卖!” 张潮:“?” 陆金波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别卖给别人,卖给我!” 张潮问道:“这小说才发表不到一个月吧?怎么这么着急?” 陆金波道:“你还不知道?这一期的《青年文学》卖疯了!他们杂志社的印刷机印冒烟了都……你知道你粉丝在网络上都怎么说的?” 张潮:“?” 陆金波憋着笑,捏着嗓子说道:“gg写了一部看得懂的小说呢!” 张潮:“……” 陆金波变本加厉道:“要看看你的粉丝qq群里的聊天吗?我可一直潜伏在里面呢。” 张潮连忙摆手表示拒绝。他可不想当场社死。 陆金波哈哈大笑。 不过《你的名字》版权的事张潮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转移了话题:“你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陆金波卖了关子,道:“你今晚没别的事吧?7点,我请客,丰泽园。咱们在那儿谈。我给你引荐几个朋友。” 张潮也没有拒绝。接着也没有再谈版权的事,闲聊了一会,张潮就告辞了。 下午张潮继续查阅资料,还特地跑了几家房地产中介门店,好好和中介们聊了聊,不过都机敏地只留了福海的那个号码。 快到饭点时间,张潮打了个车到了丰泽园。丰泽园是燕京驰名已久的鲁菜饭馆,坐落于前门外珠市口西大街路北,建筑风格中西合璧。 他们家的葱烧海参、干烧黄鱼、干炸丸子都是名菜。 张潮报了陆金波的名字,被服务员引到了一个包间,是个十人位的大餐桌,路金波已经到了,还有几个张潮不认识的人正在和他聊天。 一看张潮进来,陆金波连忙起身,向其他人介绍道:“这就是张潮,鼎鼎有名的‘午夜潮汐’就是他。” 然后又对张潮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朋友都是作家,这位是庆杉——哦,说笔名你就知道了,‘安尼宝贝’。” 庆杉看起来气质颇冷,眉目清淡,向张潮微微点了点头。 陆金波继续介绍道: “这位是杨红樱,杨姐,《女生日记》《男生日记》的作者。” “这是马千安,说名字你肯定不知道,说id就懂了,‘安财神’,我的好朋友。” “这是石慷,《大腕》的编剧,自己也写小说。” “……” 张潮一一打了招呼,然后找了一个空座坐了下来。其他几人显然和陆金波更熟悉些,聊得十分热络。张潮没有刻意搭话,只静静听着。 不一会又来了两人,也都是作家。这样,十人的餐桌就几乎坐满了。 陆金波看了看表,道:“来的差不多,迟到的咱们就不等了。服务员,开始走菜吧。”不一会儿,好酒好菜就流水一样上了席面。 上菜间隙,石慷先开口了,他道:“你把大家约到这儿,有什么大事,赶紧说吧。” 陆金波一口饮尽杯中酒,道:“那这样我就不卖关子了。这次和大家相聚,我就想做成一件事——成立一个‘青春文学阵线’! 大家的作品,覆盖的读者年龄段,基本从10岁11岁,到30岁35岁左右,是图书市场上最活跃、消费潜力最大的人群。 但是之前大家的书都是东一家、西一家的出,没有形成一种合力,也就是品牌效应,实际销量都是打了折扣的。 如果大家赏我这个脸,把版权集中到我这里,我帮着大家统一策划,把‘青春文学’这个最有消费力的市场给占领了,那就是共赢! 我和大家,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合作过,对于我的人品,大家应该心里有数。我保证,只要是在我这里出书,那么标准一定高过其他出版社!” 一番话,让桌上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都在消化陆金波的话。 版权就是作家的命根子,谁也不会在这时候就拍胸脯答应。 陆金波接着道:“如果我们今天不做这件事,那么就会被其他人抢先!我听说,郭小四已经在上海搞了一个作者团队,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小姑娘,他们就准备把自己的作品品牌化。 这是一个趋势!滚滚大潮,不可阻挡的趋势!” 这让不少人,都心动了。 但恐怕只有张潮注意到,陆金波反复强调的是“我”,而不是“呗榕文化”。 这是,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绿绿的赛车夹克、留一头飘逸长发、却显得十分疲惫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车队刚好有事!” (本章完) 第67章 尴尬的韩涵 第67章 尴尬的韩涵 张潮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从外型上来讲,确实出众,长发如果不那么油腻、肤色没有那么黑的话,这个年代娱乐圈出道应该没问题。 陆金波特地起身走到门口,把他迎了进来,介绍道:“韩涵,现在在燕京玩赛车。” 韩涵显得比较腼腆,向众人点点头,就入席坐下了。 桌上立刻就有几人用玩味的眼光在张潮和韩涵之间来回巡视,显然是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 其实要不是今天遇上,张潮自己都快忘了小半年前和韩涵之间的交锋了。两人事后都忙得很,韩涵忙着赛车,张潮忙着写书,都没有再在媒体上提过对方。 陆金波亲自往韩涵的杯子斟满了茶水——他和张潮是桌上唯二不喝酒的人——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向韩涵和张潮各示了一下意,道: “韩涵,这位就是张潮。” 韩涵愣了一下,他并没有见过张潮,于是抬眼看了下,发现张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有些局促。 显然他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自己骂过的人同在一张饭桌上,不知该如何应对。 陆金波接着道:“桌上数你们二位年龄最接近。我知道你们之前有过一些小误会,但我觉得不是什么解不开的冤仇。 我比你们大一点,彼此也都是朋友。我做这个东,就是希望你们能卖我一个面子,大家冤家宜解不宜结,喝了这杯酒,一笑泯恩仇。” 韩涵似乎有些心动,已经把手搭在了杯子上。围坐的其他几人脸上也开始露出笑容,准备一起说点场面话。 此时,张潮却开口了,他转头向陆金波,认真地问道:“陆总编,你觉得我像不像一条狗啊?” 此话一出,陆金波和韩涵的脸色都变了。之前韩涵对着媒体骂张潮是“应试教育下的一条狗”,言犹在耳。 张潮接着说道:“‘一笑泯恩仇’……我没记错的话,完整的句子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记得,我好像和韩先生既没有兄弟之情,也不曾共度劫难吧。” 石慷是陆金波的好友,见张潮拂了陆金波的面子,就沉下脸来,说道:“小陆是好意——你这个年轻人不要太气盛了!” 张潮道:“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说罢就站起身,告辞道:“我明天一早还要去鲁院报到,就先回去了。谢谢陆总编款待,书稿我会尽快给你。” 路过韩涵的座位时,看到这个年轻人脸上大写的尴尬,张潮失望又客气地道:“韩先生,我其实挺希望你人如其文的,可惜,可惜。”说罢离开了房间。 石慷愤愤不平道:“这小子,太狂了……” 旁边的庆杉道:“他才19岁吧?我在这个年纪……唔,也没有他狂。”众人笑了出来,尴尬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陆金波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去追,颓然坐了回去。 韩涵则紧紧捏着杯子,指节都发白了。 张潮离开了丰泽园,却没有打车回酒店,而是在沿着大街慢慢踱着。 陆金波想打造一个垄断青春文学市场的出版帝国,一直是他的夙愿。原本的时空当中,韩涵就是他这份事业最重要的基石之一。如今张潮出现了,他当然希望能组成“双驾马车”。 那这两匹马之间,就不能互相撕咬。如果按照张潮四十岁的心理年龄,今晚他应该要喝了那杯茶,结局就皆大欢喜了。他知道陆金波待合作的作家们向来不薄,后来甚至传言给过韩涵20%的版税。 但当他手要伸向杯子的那一刻,却突然决定说出刚刚的那番话——这一世,他既然已经走到今天,为什么还要接受陆金波的“打造”,加入什么“阵线”呢? 韩涵的表现,也确实让他失望。 张潮想起再过几年,韩涵就会和一个叫白晔的老文学评论家论战,写了一个粗口连篇的文章《文坛是个屁,谁也别装x》,引发多方混战。 其中有个叫路天明的老作家参战,被韩涵骂得狗血淋头,气得他儿子路川也加入战局,直接骂韩涵是个“傻x”“二x”。 戏剧性的是,几年后,韩涵和路川却又把酒言欢。 而这一世,张潮不想像韩涵这样,把自己活成一个“人设”。四十岁的人生阅历,带给他的应该是经验和心态,而不是提前把青春的棱角完全磨平,只剩下圆滑和油腻。 至于这样会不会得罪陆金波,他并不在乎。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出版商。 回到酒店,张潮的心绪已经平静,和家里打了个电话,就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早,张潮退了房,带着行李,去鲁院报到。 这时候的鲁院还没有搬到位于朝阳区亚运村的育慧南路,还是沿用老的校址,分为两部分,南边是一座两层小楼,楼上办公,楼下是食堂、图书馆与院史展览室;北边是一幢五层教学主楼,还兼有宿舍、报告厅、娱乐室。 整个校区只有8亩地左右,小巧玲珑,有一片草坪和一个小院子,矗立了一尊大先生的雕像。整体环境十分清幽。 张潮来报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了,看到张潮,不免围观一番。 张潮早就已经习惯了,正常办理了手续,工作人员就把他带到了宿舍,是个4人间,有独立的卫浴,头顶一台吊扇。工作人员道:“条件一般,不过都是成年人了,你也可以申请出去住,每天按时来上课就行。” 张潮点点头,他暂时还不想显得那么不合群,于是就开始铺床。 不一会儿,另外三个舍友就都来了。一个叫庞于亮,江苏人,是个童话作家、诗人;一个叫胡学玟,河北人,是个小说家;还有一个叫张洪杰,本身是历史学的博士,现在在搞非虚构写作。 张潮一看,果然和曹文宣说的一样,这三位同学年纪最小的张洪杰,也有32岁了,其他两位,都是37岁。还不到20岁的张潮,夹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都是作家,倒也没有那么多隔阂。张洪杰最为活泼,笑着对张潮说:“你就是我们这届的‘娃娃兵’张潮吧?” 张潮笑着应道:“都是鲁院厚爱,不然怎么可以和各位前辈做同学。” 庞于亮也很爽朗,开口道:“写作向来达者为先。你的小说我看过,能俗能雅,了不起!” 胡学玟也笑着道:“你 19岁就能把小说发在《城》上,我发第一篇小说的时候,都快30了。” 张潮不禁感慨,这些传统作家也许一辈子都写不出一部销量百万的书,但是却有着八零后作家少有的明净与纯粹。毕竟在90年代文学最没落的时候,创作带来的经济回报是微乎其微的,不是纯粹的热爱,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而像他这样的年轻作家,或多或少,都被功利所裹挟。 (本章完) 第68章 第一份改编版权 第68章 第一份改编版权 2004年6月21日,鲁院第三届中青年教师高级研讨班正式开课。 这届高研班一共有53位学员,其中52位是各省作协以及省级单位选派,年龄多集中在30-45岁之间。 只有张潮一人,是鲁院绕过省级作协,直接录取的。这就体现出鲁院直接隶属全国作协管理的特殊之处了。 高研班开学典礼的规格很高,作协书记、副主席等领导都出席了,并做了讲话,这就过去了一上午。 中午在鲁院的食堂吃了饭,又回宿舍休息了一下,到了下午两点,高研班的课程正式开始。 高研班的课程主要由专家授课、集中研讨、文学沙龙、学术论坛等活动构成,还会组织学员实地考察,所以内容还是非常丰富的。 下午的课,是文学院一个老教授讲的“新时代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继承与发展”。老教授是浙江人,口音颇重,张潮倒有一小半内容没听懂在说啥。 偷偷环视了一番周围,发现这些老大哥老大姐们都比自己认真,不禁惭愧,又打起精神听讲。 老教授讲完,让大家自由讨论了一会儿,就下课了。张潮全程做了小透明。 中间的倒是有个小插曲,老教授让一个叫“马力”的作家发言,让张潮一激灵,以为亲王驾到,结果发现是个40岁的老大姐,不禁有些失望。 回到宿舍,还不到6点钟,张洪杰提议晚上就不吃食堂了,叫上多几个人,去外面聚餐。 张潮刚想答应,结果就接到了《青年文学》主编李世栋的电话,他在电话里不满地抱怨道:“换手机也不告诉我一声。” 张潮只好解释,刚刚换的,还没来得及给大家发短信。 李世栋道:“你现在在鲁院?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顺便聊个事。” 张潮道:“好。哪里?” 李世栋道:“别往远了去了,来三里屯,我带你去簋街。” 放下电话,张潮只好抱歉地和几个同学解释了一下,自己不能和他们聚餐了。 胡学玟用羡慕而复杂的眼光看着张潮,感慨道:“我们整天琢磨怎么发表作品,你晚饭都是《青年文学》的主编请的,这差距啊……” 晚上7点,张潮准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李世栋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长发飘飘、恬静秀美的女生,看起来不过20出头;一位是个戴眼镜、面容和蔼的阿姨,大概40多岁。 张潮总觉得那个女生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 李世栋赶紧介绍道:“这个就是张潮,《你的名字》的作者。张潮,这是《燕京卡通》的阎宝华主编,也是我的好朋友;这是夏答,漫画家,在《燕京卡通》上多次发表过作品。” 张潮恍然大悟,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夏答,号称国内第一美女画师、长得比自己画的女角色还漂亮。亲眼一看这颜值确实能打。 于是连忙和阎主编、夏答打了招呼。 李世栋一挥手,道:“跟我来吧,簋街走起!” 三里屯到簋街打车十分钟的事,一转眼就到了。街口矗立着一尊大青铜爵雕像,紧挨着东直门立交桥桥头。 张潮以前没来过,疑惑地问道:“不是‘簋街’么,这是爵,也不是簋啊。” 李世栋解释道:“这里最早以前叫做‘鬼街’,妖魔鬼怪的鬼,因为它是四九城最早通宵做生意的所在,半夜里也灯火通明。后来嫌‘鬼’不好听,就改了青铜器的‘簋’了。至于为什么立了个青铜爵……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后打听打听。” 李世栋轻车熟路地找了家古色古香的饭店,上了二楼一个清净的座位,又让服务员给他们竖了一个屏风,与楼下喧嚣的人群隔开了。 张潮笑问道:“李主编,有什么事您就说吧,别客气。” 李世栋道:“不着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咱们先吃饭!”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几人开始大快朵颐。李世栋开朗,阎宝华直爽,很快就和张潮聊得不亦乐乎。 只有夏答一个人默默吃饭,几乎不搭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差不多了,李世栋才道:“阎主编,你说吧。” 阎宝华酝酿了一会儿,推了一下身边的夏答,道:“我觉得你来说比较合适。” 夏答秀气的脸庞明显慌乱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用细细道:“张潮……同学,我看了你的小说,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我想把《你的名字》改编成漫画……”说到这里,似乎又说不下去了,头也低了下去。 阎宝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小夏一般只画自己的原创作品,但这次她刚看完小说,就把改编的想法和我说了。我也把小说找来看了,确实很适合改编成漫画。 刚好我认识世栋,就问他怎么联系你。他说你最近要来燕京的鲁院上课,我告诉了小夏,小夏自己就从湖南老家赶过来燕京了,坚持要和你见一面。” 这时候夏答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大本子,递给了张潮,道:“这些都是我画的。” 张潮仔细翻看起来。可以看出,夏答的漫画细腻、清爽,线条干净,尤其善于利用笔触画出人物内心细微的变化,虽然还有岛国漫画的影响,但是已经形成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了。 阎宝华介绍道:“小夏是国内我见过最有天分的画师。她的画风特别适合《你的名字》这样有梦幻色彩的故事。” 张潮看完画集,又递还给了夏答,并且道:“确实画得很好。《你的名字》如果是用这种画风呈现,我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这时候其他三人突然不接话了,陷入了奇怪的尴尬中。 张潮有些奇怪,下面不该是报价环节了么?怎么,还要等他这个原作者亲自开口不成?这多不体面…… 过了好一会儿,夏答才低声道:“……我,我现在是个人画师,没有公司签约,全靠画画的稿费。所以,改编的版权费,我……”越说越小声,都快听不见了。 张潮沉默了。虽然他不清楚国内目前小说改编成漫画大概的版权费用是怎么计算的,但是以他目前这本小说的热度,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阎宝华道:“国内漫画现在处境很困难。大部分画师赚不到什么钱……不怕你笑话,就连我们《燕京卡通》,现在也很难维持下去了。” 张潮继续沉默。 李世栋打圆场道:“生意不成仁义在……” 夏答小脸煞白,可以看出这一次来见张潮,就已经是不善社交的她能鼓起的最大勇气了。张潮的沉默无疑给了她巨大的打击。 于是她对阎宝华说道:“阎老师,我还是走吧。” 这时候,张潮终于开口了,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本章完) 第69章 蜗居 第69章 蜗居 李世栋、阎宝华和夏答都看向了张潮。 张潮道:“改编的版权费用,你一分也不需要付,我可以授权你来将《你的名字》漫画化。” 夏答难以置信,眼睛里都冒出了星星。但是李世栋和阎宝华毕竟老成一些,知道张潮后面还有话。 果然,张潮接着说道:“既然你没有支付改编的版权费,那么版权自然还在我手里。你改编的《你的名字》漫画,版权是属于我的,你能接受吗?” 夏答愣住了。张潮的方案,等于把自己变成了他的免费打工人。版权归属一直是文艺创作最敏感的问题,任何一个创作者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权利。 如果按照张潮的方案执行,那夏答真就成了义务劳动了。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接受的。 夏答眼中的光芒迅速褪去,小脸又变得煞白,起身就准备离开。 张潮忙道:“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李世栋道:“你这娃,说话能不能不一截一截往外蹦?” 张潮没理会李世栋,继续对夏答说道:“我当然不会让你白画——《你的名字》在杂志连载或转载,稿费全部归你,我一分钱不要。但以后结册出版,以及后续如果有衍生品,版税归我,但我会额外再支付给你一部分费用。” 夏答停下了离开的脚步,陷入了沉思当中。 张潮的这个方案,虽然仍然没有放松对版权的要求,但是至少不会让夏答没有收入。至于什么以后额外支付费用,夏答压根觉得就是张潮画的大饼。 2004年国内漫画杂志的稿费大概是120-150元一页,连载漫画一期16-20页,也就是一期能赚两三千块…… 夏答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好。我接受。” 张潮笑道:“那我们就初步定下来了?我回头找个律师,把协议拟好。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阎宝华松了一口气,道:“小夏,这次你一定要把稿子给我们《燕京卡通》,稿费我给你最高。” 夏答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似乎刚刚的一番沟通,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张潮其实对《你的名字》改编成漫画后的市场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这个时间段,国内漫画影响力实在有限。就连他自己,以前看的也都是日漫、港漫,几乎就没有接触过国漫。 他印象里,国漫市场起飞应该是要在十年以后了。 不过有人帮忙把《你的名字》漫画化也挺好的,不失为一种尝试,反正版权还在自己手上,稿费由《燕京卡通》来付,自己乐得清闲。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张潮周内就在鲁院里安心上课,周末则和同学们一块在bj四处闲逛。紫禁城、雍和宫、潭柘寺、陶然亭,基本都逛了个遍。 张潮觉得这些年龄平均比自己大了近20岁的老大哥老大姐们,其实也挺可爱——要是同宿舍的几位老爷们不抽烟、不磨牙、不说梦话、不打呼噜……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张潮愈发想要自己一个人住了,于是特地发了短信问东方兴,有没有帮他问到房子。 没一会儿,东方兴就回了电话过来,道:“你就说巧不巧,刚刚我还真帮你问到一套房子。” 张潮忙询问具体情况。 东方兴介绍道:“房子在燕大,原先属于单位的福利房,不许买卖。后来政策松动,住户补了钱就能拿到个人产权证。房主是燕大的退休老教授,儿女都在粤省做生意,他年纪大了,也要去粤省养老。所以就想把房子卖了。” 张潮问道:“房子情况怎么样?” 东方兴道:“我也没去过,一个燕大的朋友告诉我的。说是个三房,挺宽敞的。你要看的话,我把他电话给你。” 张潮道:“你给我吧。”东方兴报了号码,张潮记了下来。挂了电话以后就打了过去,对方是个是燕大计算机系的一个老师,刚好做过老教授的研究生,就帮忙约了周日看房。 周日这天,张潮早早就来到了燕园。房子在燕园的东门,与燕大的主要教学区隔了一条中关村北大街,倒与青华的住宅小区毗邻,后边就是著名的燕东园。 张潮在小区门口,远远就看到一个带着瓶底厚眼镜的男人,大概30岁,他上前打了招呼:“请问是李老师吗?”——这位老师姓李,叫李万东。 李万东疑惑地看着张潮,道:“你是……?” 张潮答道:“我就是张潮,来看房的,你叫我小张好了。” 李万东惊讶极了,眼前的小伙子也就20岁的样子,竟然是他要买?这世道真是不一样了……不过他今天主要是领人去老师家里,也不便多嘴,于是带着张潮就进了小区。 小区不大,只有6栋楼,每栋19层,每层6户,2部电梯。 要看的房子在小区3栋16层,李万东按了门铃,不一会儿,一个满头银发的慈祥老人就出来开了门。 李万东介绍道:“这是我的老师,赵彤教授;老师,这是张潮,今天来看房的就是他。他今年9月就开始咱们燕大读书了。” 张潮忙问好:“赵教授您好。” 赵彤看到张潮这样年轻,也有些讶异,问道:“确实是你自己要买?” 张潮乖巧地笑道:“是的。我今年要来燕大上学了,所以想住的离学校近一点。” 赵彤点点头,道:“现在这年轻人……也好,我们这个小区基本不对外出售,都是内部消化。虽然一般是教职员工买,从来没有学生——但也没说不让啊。你进来看看吧。” 张潮脱了鞋进屋,赵彤开始介绍这个房子:“这小区是96年盖的,是燕大比较早的现代化小区,因为一开始是福利房,所以也没个正式名称,我们一般习惯叫北大街东院。现在我们用的物业也是燕大自己的……” 张潮一边听,一边看房。房子是3室1厅的格局,还带1个小储藏间,大概100平米。因为最早不是按商品房建的,所以这100平米是实打实的建筑面积,室内空间还是比较宽敞的。 房子很整洁,装修、家具看着老旧,却绝不破烂。尤其是家具,都是朴实无华的实用风格,颇有点复古风的味道。 张潮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直接问了价格。 赵彤也不废话,道:“就按着咱们海淀的市场价吧,这房子房本上就是103平,算70万,过户费用也由你出。” 张潮笑道:“教授您看,这房子在学校里面,本身交易面就窄……” 最后经过讨价还价,赵彤同意67万成交,但是张潮要一次性付清。张潮爽快地答应了,并且直接拿出了2万元的定金,和购房意向合同。 赵彤惊道:“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张潮笑了笑,道:“好房不等人嘛。” 从赵彤教授家里出来后,李万东还有点懵——这几十万的“生意”就做成了? 张潮一舒懒腰,道:“在燕京总算有个落脚的蜗居了——李老师,我请你吃个饭吧,今天辛苦你了。” 李万东苦涩一笑,道:“你这要是蜗居,那我现在住的12平米青教宿舍算什么?” 吃过晚饭,张潮打车回到鲁院的宿舍。舍友们都出去玩了,一个人也没有。张潮掏出电脑,新建文档,输入了新书的标题: 《蜗居》 (本章完) 第70章 我儿张潮有状元之资 第70章 我儿张潮有状元之资 自从张潮去了燕京,张潮父母的生活就像没有了主心骨,虽然还是每天一样上班下班,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就有一点,张潮父亲不拦着亲戚上门了。 之前儿子在家,他不想让儿子变成被动物园里的熊猫一样被参观,基本替张潮挡下了所有的窥探。 现在儿子不在家了,也就无所谓了。所以每两三天就有亲戚上来串门,都说是随便聊聊天,但聊着聊着就会说起张潮。 “这孩子从小我看着就聪明!” “我摸他头的时候,后脑勺凸起来一块,算命的说这是福相!” “当初他2岁了才开口说话,我就说是‘贵人语迟’嘛!” …… 说着说着,把张潮母亲也给说迷糊了。有一天吃饭,她突然问丈夫道:“你记没记得我怀儿子那一阵,我和你说过做过什么梦?” “……?吃饭,吃饭。你今天这鸡蛋炒得挺香!” “别给我转移话题。肯定是做过什么梦!昨天三婶说了,像儿子这样的都是文曲星下凡,怀他的时候肯定有点什么感应!” “哎呀,这都是封建迷信!儿子能当作家,那也是厚积薄发。你看我那一屋子书……” 6月下旬,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还没到上班的点,张潮家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嘈杂的人声。 刚放暑假的张潮父亲急忙前去开门,一看竟然是电视台的采访团队,领头的就是女记者叶卓颖,她一下就把话筒杵到了他嘴边,问道:“张潮爸爸您好,请问您对张潮这次取得的优异成绩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潮父亲懵了,急忙询问起来,才知道昨天夜里今年的高考成绩出分了,他俩因为张潮去了燕京,早把查分这茬给忘了。 叶卓颖看他确实不知道,于是解释道:“张潮这次语文考了150分,满分!全省第一!全国第一!” 张潮父亲更懵了,作为一个从教20多年的语文教师,他知道语文满分有多难。之前全国高考历史上有没有出过语文满分?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最早构思此处时不是满分,但是今年高考我们那儿竟然真的出了个满分……既然现实都这样了,小说里也不能怂啊,也算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吧……) 所以接受完采访,张潮父亲也还是迷迷糊糊的。 直到回到里屋灌了一口茶,才清醒过来,一拍大腿,对老婆说道:“我就说儿子出生那天,天边那火烧云红的、艳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火烧云。当状元可不就是要披红戴彩么—— 说明他从小就有状元之资啊!” 张潮母亲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想理他。 张潮自己也忘了查分这事,收到自己的高考成绩的时候,正在和几个高研班的同学们在课堂上针对“现实主义是否已经过时”的问题,讨论得不亦热乎,压根没去看手机。 等下课掏出手机一看,他也懵了。 语文150分……满分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他自己的预估是145-147之间,任何年份,都很大可能是单科省状元,所以他才那么自信地和张婷说“瞧好吧”。 他想起重生前,自己有个小老乡,还真在2024年的高考中考出了150分的满分,结果重生的自己提前20年完成了。 张潮的总成绩仍然不理想。他忽然想到:如果当初没有行险一搏,而是老老实实复习功课,加上老爸的20分加分,是不是也能勉强够到本科线?可以找个边缘的师范来上? 但如果毕竟是现实世界里不存在的一种水果…… 张潮知道,他要做的,就是拥抱现在的一切。 不过张潮的亲朋好友里,最早知道他这个成绩的,却是兰婷。出分的那天晚上,兰婷还在焦急地等待墙上的时钟指向7点整,她舅舅殷平却非常淡定地坐在沙发上,和姐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看到小侄女坐立不安的样子,殷平笑道:“放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再急,分也不会变啊。哈,对了,现在这个点告诉你也无妨,你们学校这次,要出个状元。” “啊?县状元是申明?”兰婷知道这个舅舅今年参加了福海的阅卷,是语文组的专家之一。 三中一向以较为宽松的教学环境闻名,不搞一中早上5点半起床跑操背书那一套,应试成绩上是有些差距的。 “不是县状元,是省状元,甚至是全国状元。当然,全国状元这个不太准确,毕竟试卷不统一。” “怎么可能?”兰婷难以置信。申明要考个县状元完全有可能,但福海市状元都不太可能,更遑论全省、全国了。 殷平解释道:“不是总分,是单科,语文。” 兰婷“啊”一声惊叫出口,道:“你是说——张潮?” 殷平点点头,道:“虽然当时我们看不到考生名字,但是从答题风格、作文水平以及……字迹来看,应该是他无疑了。他之前一模二模的答题卡,在福海各个高三当成范本传阅过。” “那他考了多少分?” “你猜猜。” “又考了145?” “要是这个分,我就不让你猜了?” “147?148?” “都不对。” 兰婷感觉自己呼吸有点困难,颤声道:“难道是……” 殷平点点头,道:“150分,满分。” 兰婷失声道:“怎么可能?语文怎么可能出现满分?” 殷平道:“这里面其实有故事。最开始这分数是149分,因为主观题是双评制,所以这份卷子有2道问答题平均完各被扣了0.5分,加起来就是1分。不过这个分数出来以后,还是高得大家都有点不信。 我们组长曹教授,就把这份试卷重新调出来查看。扣的那1分,经过专家的反复斟酌和商讨,最后认为是阅卷老师过于谨慎,实际上卷面上的答案完全可以得到满分。” 兰婷听得如痴如醉。 殷平接着说道:“不过也有人顾虑到语文满分是不是会引起舆论争议。但是曹教授把这份试卷的作文给大家传阅以后,就没有人吭声了。” “为什么?” “因为别人的作文得60分,更多是出于欣赏和鼓励,并非作为‘学生作文’来说,无懈可击。而这份试卷的作文得60分,是因为满分只有60分,我们阅卷组给不了更高。过两天,考试院应该会向社会公布这份作文,所有争议都会因此消弭。 曹教授说了,语文阅卷组要有敢评满分的担当!” 这时候,兰婷的父亲兰勇,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感叹地说了一句:“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时来天地皆同力’!” (本章完) 第71章 你懂什么大先生? 第71章 你懂什么大先生? 7月初,鲁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迎来了第一次文学沙龙,主题是“鲁迅作品的现代性”。 鲁院既然以大先生的名字命名,那么每一届高研班,都会有一个相关的专题活动,有时候是专家讲座,有时候是研讨会,而这次选择的形式是文学沙龙。 文学沙龙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大家把教室里的桌椅排成了相围而坐的形式,桌上摆了果盘和茶水,还真有点畅所欲言的氛围。 不过形式虽然轻松,也是要有人主持大局的,这次沙龙主持人是鲁院的张院长,同时安排了人记录发言。 这次高研班将在7月底进行一次考核,选拔可以进入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的人选。所以每次集中研讨、文学沙龙都会成为记录在案,成为考核的一部分。 2004年毕竟不同于1988年。这届高研班的大多数学员都有本科文凭,一部分已经有了硕士文凭,像张洪杰甚至已经是历史学博士了,所以普遍对硕士学位的需求并不像当年那些前辈那样强烈。 而且读硕士需要脱产两年,学员们基本都已经有家有室,也是单位的骨干,无论家庭还是事业都不允许他们有两年的空窗期。因此最后选择读硕士的恐怕不会很多。 在主持人张院长的简短发言以后,学院就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首先是对于“现代性”的定义上,学员们还是比较快地达成了一致,认为这里的“现代性”主要还是指文艺或文学领域的现代性,即审美现代性—— 解构宏大叙事,意味着将文学作品的平面化、琐细化和去深度化,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和后现代主义都可包含在现代性当中…… 但是对于大先生作品中的现代性,大家则有着比较大的分歧。 许多学员认为大先生的一部分作品,如《故事新编》里的《眉间尺》(又叫《铸剑》)、《起死》,以及《呐喊》里的《白光》,具有一定的现代性,但是整体而言,大先生作品的框架仍然较为传统,有些讽刺与隐喻的使用过于直白。与同时代的小说家施蛰存能娴熟应用精神分析、心理分析相比,显然过于保守了。 甚至有学员进一步批评道,大先生的作品与思想都已经落伍了,当代作家有更好的学习对象,甚至应该彻底摒弃。 这样的言论引得不少人赞同。虽然也有一部分同学持反对意见,但是声量比较小。 其实出现“坐在鲁院里反对大先生”这样的情况也不奇怪。20世纪80年代末到21世纪初这十几年,是中国社会思想的嬗变期,从各个角度质疑、反对甚至要打倒大先生算是其中的一种思潮。 于华后来在一次演讲中说过,36岁以前,大先生是他唯一讨厌的作家。后来为了一项改编工作,他重新看了一遍大先生的小说,才发现大先生的伟大——《狂人日记》里一句“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了我一眼”就将一个精神失常者的内心世界塑造得惟妙惟肖。 演讲结束以后,一个挪威的作家过来与于华握手,说他当年对大先生的讨厌,与自己对易卜生的讨厌一模一样。 张潮一开始发言并不积极,直到讨论的风向越来越偏颇,才用他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那一片低沉的氛围,说道: “大先生的作品,不仅深具‘现代性’特征,更对今天的文学创作很有启示。首先,我认为现代性的主要特征是“祛魅”,人代替了神,成为精神世界的中心——原本由宗教统治的世界观被科学领域、道德价值领域与美学领域的不同的理性观念所替代…… 大先生的作品,恰恰就是帮助国人完成一场迟到了300年的祛魅。 《祝福》《故乡》是对封建制度下,表面上温情脉脉的宗族关系的祛魅;《肥皂》《白光》是对传统道学理想的祛魅;《奔月》《伤逝》《幸福的家庭》是对传统婚姻与爱情关系的祛魅;《在酒楼上》甚至对自己前半生从事的事业进行了祛魅。…… 大先生曾多次言道,希望自己的文章速朽。但正因其具有强大的‘现代性’,所以不但未能速朽,甚至还因此近于不朽。” 一番话说完,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张潮的发言,也许没有说服他们,但是无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考角度。 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刺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屁大的孩子,你懂什么鲁迅!笑话!” 一时间众人哗然,张潮甚至都没看清是谁说的话,正想要发言驳斥,忽然一个温和和坚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不懂,那我呢,我算懂,还是不懂?” 众人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脑袋圆圆、头发白白、眉毛粗粗的老头,站在那里,笑咪咪地看着大家。 鲁院的张院长首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把老头迎到了主持席上,口中道:“钱教授,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来的正是燕大的钱立群教授,国内现当代文学的顶尖学者,同时也是研究大先生时绕不过去的一个名字。 钱立群教授坐下以后先和大家道歉:“今天这场文学沙龙,张院长本来让我来主持的。但是学校临时有事,我只能迟到了。不过迟到也有迟到的好处,站在门口,听到这么精彩的一场讨论,不虚此行啊。今天要是我来主持,说不定效果就没有这么好呢!” 接着话题一转,道:“刚刚双方的观点,我都听了。我认为,大先生不是不能批评,但是批评他,不能只站在今人的角度去看。 我们今天的思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生人,历经了几个时代,看到这种变迁。张潮这个‘屁大的孩子’讲的内容,我认为恰恰切中了要点……” 钱立群侃侃而谈了十分钟,然后拿出一叠打印稿,让工作人员分给了在座的学员。 大家拿到手里一看,发现是一篇极短的文章,还不够a4纸一面,标题是《为失败者的鲁迅》。再仔细一看标题下面的作者姓名——“张潮”。 教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钱立群道:“这是今年一个高三的考生——也就是我们高研班的学员,张潮,写的高考作文,是满分,登在报纸上了。虽然才800多个字,却对我有所启发。过去人们讲大先生,强调的是作为‘战士’的他;他死后,叶公超写出了一个‘非战士’的他;接着是竹内提出的‘回心’的他…… 而这篇高考作文,虽然短小,却也提供了一个比较新颖的,看待大先生的视角。想不到年轻人中,还有这样读大先生的——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啊!” 看到众人都沉默了,钱立群又追加了一句:“大家都是写作的老手了。但1个小时内,800个字篇幅,又有谁能把大先生‘解剖’如此精微的地步呢? 所以他虽然是个‘屁大的孩子’,却也懂大先生啊!张院长让我在沙龙结束以后,进行一个总结发言。我本来准备了一份稿子,但是看到这篇作文,却让我改了主意了。今天,我要讲一个以前没有讲过的内容,主题就是——《失败的大先生和大先生的失败》。” (本章完) 第72章 余震 第72章 余震 “张潮,你小子真是好样的!没给咱们宿舍丢人!”回到宿舍以后,张洪杰依然很兴奋。 这种进修班,一个宿舍的舍友,经常都能形成坚固的友谊。于华和默言就是在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里结为好友的。 胡学玟和庞于亮也很高兴,不过他们年纪大一点,也沉稳一些,没有张洪杰表现得那么夸张。 “走,哥请你吃饭!大家都来!”张洪杰手一挥,尽显豪情。 庞于亮打趣道:“小张那版税、那销量,你没看新闻啊?还敢在他面前充阔少?” 张洪杰蛮不在乎地道:“不一样。版税再高,那是他自己的。请客,是为了他替咱们宿舍争光,我高兴!” 胡学玟也笑着道:“那就不该是你请客,是我们三个老大哥,一起请张潮这个小老弟的。” 随后几天,这次文学沙龙的余波,仍然在震动着舆论界和高校界。 鲁院特地联系了媒体,把这次沙龙的过程简报发送给了记者。马上,一篇名为《生于八零后的鲁迅知音——鲁院高研班掠影》的新闻就被热烈转载。 本来那篇满分作文被福海的考试院公布以后,引起的反响就不小。这次的“沙龙事件”,更是火上浇油。 对张潮的赞美之声,再次盖过了质疑的声音。现在大部分人都不再怀疑他的才华,而开始纷纷肯定教育界及时做出的改变,让张潮没有“流落”到港岛去。 至于说什么教育公平不公平,以及张潮最早三篇文章立的那些flag,已经算“名人逸事”,而不是“打脸合集”了。可能这就是成功的力量吧——很现实,也很残酷。 张潮这时候才明白父亲对他说的那番话——“你选择了这条路,后面就像是登山,一步一重天,再没有退路了。”——含义有多深。 自己只有一步一重天,才能平息人们对他的非议。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从未名湖畔论坛四处出征,维护张潮的燕大中文系同学们,则在正规媒体报道的加持下大获全胜,天崖、东祀胡同、大榕树这些文青聚集里的论坛里,嘲讽、质疑张潮的id们一时都开始“沉默是金”。 而另一个影响,则连张潮自己都没有想到—— 书店里的《鲁迅全集》短期内销量同比翻了两番。 这种经典一般来说走量都很平稳,以前最多在开学季多卖一点,谁现在还看大先生啊? 可张潮就是这么神奇。 现在出版界私下里已经开始管张潮叫“印钞机”了。 城社之前还慢条斯理地和张潮谈《你的名字》单行本的出版细节,现在急得不得了。马上就敲定了:15%的版税,40万册的首印。 这个版税和首印数,对于一部刚刚在杂志上完整刊出全文的小说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杂志一本不到10块,小说一本怎么也要十几块,买杂志不香么?到时候读者全都去买杂志,不买小说怎么办? 但是城社还是咬牙做出了这个决定。即使赔一点也要把这个“印钞机”和自己牢牢捆绑在一起。 张潮可不想自己的畅销记录被终结,于是出了个主意——让城社马上找到夏答,委托她为小说画一个封面,再配上20幅左右插图,增加小说的卖点,也弥补小说字数较少,印出来太薄的问题。 朱妍玲立刻答应了,表示会尽快完成《你的名字》单行本的设计、排版、审校工作,争取在沪上书展前完成出版程序。时间在上课间过得飞快,就已经到了7月中旬。张潮特地请了一天的假,去把要买的赵彤教授的房子全款给付了,另外办一下过户手续。 前置的一些程序,张潮已经委托李万东完成了,给了他3000块的辛苦费,几乎是李万东月工资的3分2还多,所以他也没啥不乐意,就是帮忙拿着材料跑几个部门而已。 由于是全款购房,不需要按揭,所以手续比较简单。张潮和赵彤教授签订了正式的购房合同,去银行转了款,再去相关部门办理了过户,当天就拿到了房本。 看着大红色的房本,张潮有些感慨。上辈子折腾了十几年,连深城最偏远的小房子都买不起一个;重生后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在燕京的hd区核心位置,买了套100平米的大三居。 这种事,自己写网络小说的时候都不敢想啊! 赵彤教授则带着张潮,最后一次回到他住了近十年的家。家里的藏书等私人物品,已经都打包搬走了,显得空旷了很多。剩下的家具和电器,都留给张潮。 赵彤教授对张潮道:“屋里剩下的东西,你要就留着,不要就丢了。电路、暖气、上下水,我这几天已经都叫人检修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个季度的电话和网络费用也都交了,你可以接着用,不过到期就停了。你最好提前再办一个。还有……” 赵彤教授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其实很多已经说过了,但张潮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没有去打断。 赵彤教授最后道:“明天一早,我就搭飞机去粤省了。我这把钥匙,会给你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住在这里,对你一个学生来说,是既有幸,也有压力。 不过我前几天看到了关于你的报道,虽然我不懂文学,但接触下来,我觉得你是个有礼貌也有出息的孩子。离别前,就祝你一切顺利,再攀高峰吧!” 张潮真心诚意的向赵彤教授道了谢,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下楼时,天空已经繁星点点,马路上人潮滚滚,而张潮只觉得脚步格外轻快。 这个房子还不能这么快搬进来,他准备先找家政公司,彻底打扫一遍卫生;再把墙重新粉刷一遍,木地板也再打一层蜡;还有家具,大部分都挺好的,不过床还是换新的吧;老教授的包浆藤椅他也坐不习惯…… 所以入住,怎么也得到8月份了。那时候“作家研究生班”的考核刚好结束,高研班有个为期10天的假期。假期后他再搬进这里,也显得自然一些。 回鲁院时,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卫室里的王大爷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何导”的落款。 王大爷道:“今天这个人跑来鲁院找你,你没在,就留了这个号码。让你回来了赶紧给他回过去。” 张潮接过纸条,道了声谢,就按着纸条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响铃许久,就在张潮要挂掉的时候,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我是张潮,是您今天来鲁院找我的吗?有什么事?” “哦,你就是张潮啊,今天等你半天不见。我姓何,你管我叫何导就行。你明天上午10点来一趟新桥饭店2301号房吧,有事找你谈。不要迟到。” 张潮干脆地说道:“没空!”直接按了挂断键。 很快他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张潮再次按了挂断键,顺便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本章完) 第73章 编剧,首先考虑的自然是钱! 第73章 编剧,首先考虑的自然是钱! 张潮再见到这个“何导”,是在第二天下午放学以后。 鲁院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有个人在学院的会客室等他,让他下了课就过去一趟。 张潮到了会客室,就看到一个脸色阴鸷的中年胖子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看到张潮进来,他脸上的乌云又忽地散开了,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热情地上前伸出手,道:“你就是张潮同学吧?我是何有德……就是,就是昨晚打电话那个。那时候我喝了点酒,态度差了点,实在抱歉。” 张潮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但还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和何有德的手碰了一下。 落座以后,张潮淡淡地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有德似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道:“张潮同学,你最近可太火了。我们李导那边给你发了邮件,一直没看到你回复,就让我过来一趟。没想到……” 张潮皱了下眉。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上网比较少,鲁院宿舍比较老,没有网络,只能把笔记本电脑带去鲁院的图书馆插一下网线。时间有限,所以只回了一些熟人的邮件,其余他准备等周末空闲多了再细看。 于是问道:“我这段时间课多……李导是哪位?” 何有德坐直了身子,用一种很尊敬的语气道:“李导啊,就是我们李绍红导演。前几个月上映的《爱情中的宝贝》,女一号周讯,票房很好的,你没有看过吗?” 张潮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冲着李绍红也是个知名导演的份上,决定再给这个胖子一次机会,问道:“李导找我有什么事?” 何有德道:“李导呢,看上了你的小说《少年如你》,想要把它拍成电影。她太忙了,所以就委托我过来和你谈谈改编版权的事。” 李绍红目前算是国内的一线大导了,还是难得的女性大导。她是燕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科班出身,80年代从电影起步,90年代末又连拍了《大明宫辞》《桔子红了》等热门电视剧。如果不是多年后拍名著剧翻了车,她的导演履历可以说是非常完美的。 张潮问道:“哦,那李导对这部小说的改编有什么具体想法?准备什么时候拍出来呢?” 何有德这时候支支吾吾起来,半天才道:“李导……就说这部小说很好,也比较适合她拍……对了,我们愿意出10万的改编版权费。这个费用可不低了!” 张潮乐了,道:“还真不低呢!——但是,我不想卖!” 何有德急了,忙道:“要不然,我们加点也行——13万怎么样?不然,15万?” 张潮起身就走,临走前对何有德道:“您回去告诉李导,要拿走我的小说版权,导演的想法很重要。” 何有德又挽留了几句,但见张潮走远了,就把烟一掐,还轻“呸”了一声。 第二天,何有德就在新桥饭店的办公室里,把情况告诉给了李绍红。 “张潮不愿意过来和我谈吗?” “嗨,您是没见到那小子,傲的很。我可去了两趟才见到他。” “哦,也难怪,十八九的小伙子,有现在这个名气,确实会有点飘。” “那可不!” 第74章 你不要过来啊! 第74章 你不要过来啊! 上完了课,何冀萍老师问大家道:“你们基本都有发表过的小说、散文之类作品吧?” 见到众人都点头了,何冀萍继续说道:“那很好。就从你们自己的作品当中,选择一篇或者几篇,写出一个剧本大纲,作为我们今天这堂课的作业,明天交给我吧。” 下课后,张潮宿舍里的几个人就开始为这个作业发愁。 张潮倒不愁,因为他虽然名气大,但是小说一共只发表了三部,挑起来特别容易,经过昨天的事,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少年如你》。 其他几位作品都不少,选哪篇就成了个难题。这个故事并不是说随便找个故事写就成,要按照何冀萍老师在课堂的讲授内容,从预算、市场定位、观众等多个角度综合考虑。 张潮看胡学玟愁得吃饭时候都心不在焉,于是善意地提醒道:“我觉得吧,老胡你那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挺好!人物生动鲜明,戏剧矛盾突出。改出来保准是个好剧本!” 都在一个宿舍,互相看看其他人的作品,是一种基本的尊重。 胡学玟恍然大悟,道:“对啊!我这是当局者迷!” 晚饭过后,张潮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专心写《少年如你》的剧本大纲。 通常来说一部电影或者电视剧的大纲,编剧要酝酿很久,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有可能,这个过程中需要查阅大量的资料。所以何冀萍选择让学员以各自的作品为蓝本,这样就省去了大量的准备功夫。 《少年如你》这部小说本身就脱胎于张潮看过的电影,只不过在“转码”的过程中,加入了很多张潮自己的思考而已。所以再“逆向”回电影的剧本大纲,并不是难事。 张潮对这个电影的市场定位仍然是一部高度商业化的类型片,所以有必要删减其中会影响电影节奏的心理描写和背景交代,一些并不是特别重要的角色也进行了合并或干脆删除。还有部分过于暴力的欺凌情节,出于审核考虑,也要进行处理。 电影的剧本大纲并不需要多长,大概也就是1000字到2000字之间。难的是把故事的主线与情节的起承转合都交代清楚。不过这也是张潮的强项,因此他用了2个多小时就基本完成了。 这时候其他几个没有剧本创作经验的室友还在对着稿纸冥思苦想,张潮则悠哉悠哉地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大家都把作业交给了何冀萍。作为业内顶尖的编剧,何冀萍批改作业的速度很快,没到周末,大家就收到了写满批改意见的作业。 唯独少了张潮的那一份。 张洪杰打趣道:“看来你是要被一对一辅导了!” 果然,下课以后,张潮被单独叫去了办公室。何冀萍老师正等着他,手里是他写的剧本大纲,和《少年如你》的小说。 何冀萍和蔼地说道:“你就是张潮吧,我看了你写的剧本大纲,觉得很不错,是这届学生里最有‘电影味’的一份。如果不是你年纪这么轻,我几乎以为是出自一个老编剧之手。” 张潮道:“可能是因为我那部小说在一开始构思的时候,就先有大量的画面涌进了脑海。所以在情节的安排上,波澜更加明显一些……” 张潮边说,何冀萍把剧本大纲递给了他。大纲上只改了寥寥几行。 听张潮说完对剧本的构思,何冀萍又问道:“我看了你的大纲,又了点时间看完了小说,发现你似乎对小说内容做了比较多的简化。你不担心这会削弱故事的艺术性吗?” 张潮道:“何老师您不是说过,编剧动笔首先要考虑的是‘钱’吗?我觉得在大纲里,要先把故事呈现好,能把投资拉来,比较重要。” 何冀萍听完笑了起来,说道:“你可真是个好学生。” 接着问道:“现在你这部小说的影视剧版权卖了没有?”张潮坦然道:“有导演派人和我接触过。但是我没卖。” 何冀萍点了点头,张潮为什么没卖,她没有多问,圈里这种买卖成不成的太多了。她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兴趣把《少年如你》影视化?” 张潮点点头道:“当然有。只是我和电影圈没什么交集……” 何冀萍笑了笑,道:“这个故事非常好。无论是主题,还是人物,又或是其中包含的戏剧张力,都是一流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资源我可以帮你找找看。” 张潮眼睛一亮,《少年如你》影视化要是由何冀萍来牵头,那么结果应该不会太差,于是道:“如果何老师肯帮这个忙,那是最好的。” 何冀萍笑道:“那我可就拿着你这个大纲,去拉投资了!不过能拉来多少投资我还不知道,但是这个电影,我倒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导演人选。” “哦?哪位?” 何冀萍没有卖关子,吐出了一个让张潮眼皮直跳的名字:“港岛的许安华导演。” 张潮眼前一黑,强按捺住内心吼出“你不要过来啊!”的冲动,继续听何冀萍往下说: “你这部小说题材有些敏感,影视化可能不太容易过审,国内似乎也没有先例。但如果把背景放在港岛就没有问题了。校园霸凌本身是全世界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许导擅长的女性视角,对这部电影是有加成作用的……” 张潮倒不是不喜欢许安华,反而很尊敬她。她拍的很多电影,都已经成为港岛影史上的经典之作,她本人各种最佳导演、最佳影片奖项也是拿到手软。但许导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从她90年代开始完全转型为文艺片导演以后,所拍的片子基本都是票房毒药。 去年刚刚上映的《玉石观音》,请来了港岛最当红的明星谢庭锋担当主演,结果仅仅收获了800万的内地票房,以及惨绝人寰的7.7万元港岛票房。投资方赔到吐血。此后好几年都没有人敢找她拍戏。 张潮可不想自己的小说影视化出师不利,那可能会影响到后续其他作品的影视版权销售。 何冀萍说了一会儿,发现张潮不搭茬,脸色也有些苦,于是问道:“怎么了?” 张潮决定坦白,苦笑着直接答道:“何老师,您说的都很好,许导演也是位非常优秀的导演。但是她的电影,那个,票房……” 何冀萍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小伙子,心眼比岁数还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怕许导的电影不卖座嘛!这确实是个问题,估计啊,投资人看到导演是她,连夜就要撤资跑路……好了,我会替你把好关的。卖不卖,最后决定是在你手上。” 张潮感激地点点头。 何冀萍道:“最后一个问题,剧本谁来写?你自己要不要试一试?” 张潮看何冀萍跃跃欲试的样子,恐怕他一松口,何老师可就要自己上了,于是决定——“还是我自己写吧,这几天听了您的课,对写剧本很有兴趣。到时候我再请您把把关……” 何冀萍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不过还是道:“那成。你这个故事找到投资肯定没问题,多还是少而已。只从拍摄、制作角度考虑,大概就是中等规模。你就按照现有的这个大纲,写出剧本来。” “谢谢何老师!” “我最近会比较忙,看剧本可能没空。这样,我找个人协助一下你。” “……行吧。” (本章完) 第75章 来自张潮的恶毒诅咒 第75章 来自张潮的恶毒诅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张潮的课余时间,除了完成高研班的作业,就是投入到《少年如你》剧本的创作当中。就连小说《蜗居》也不得不暂时停工。 一周后的周日下午,张潮就带着写完的一部分剧本,打车去了位于南锣鼓巷东胡同的中戏。前几天,他和何冀萍介绍来协助他的一位编剧在邮件里约好了,今天来中戏过一下剧本。 一部戏有多个编剧是正常情况,哪怕是原著作者亲自下场,一般也不会排斥其他编剧参与。比如“国师”早期的作品《红高粱》,改编自默言的小说《红高粱》《高粱酒》,第一稿剧本就是默言自己写的。但最后的成稿,仍然被其他编剧改、删、增过,与第一稿的面目大不相同了。 还是那句话,编剧是为剧组服务的,剧本不是一件“私人作品”。 周日不塞车,只用了半个小时,张潮就到了中戏门口。作为中国戏剧界的最高学府,中戏的校门却格外朴素低调,一个不大的传统中式飞檐门头,如果不是门两边的立柱上挂着书有校名的白底黑字牌子,简直就像一个阔气点的四合院。 由于专业比较特殊,尤其是表演系美女云集,所以中戏和其他大学不一样,一般不许外人随便进出。校外人员要有人领着才能进去。张潮到了校门口,就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生,她让张潮在校门口等一会儿。 不到10分钟,一个圆圆脸、颇为清秀、二十出头的女生来到校门口,一看到他就问道:“你就是张潮吧?” 张潮点点头。 女生自我介绍道:“秦文,戏文系大三。学姐说你在写剧本,让我来帮帮你。” “学姐?” “哦,就是何冀萍老师。她是我们戏文82届的学姐。” 这时候张潮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正是何冀萍打过来的,她在电话里道:“……小张,小文是这两年戏文系最好的苗子,剧本功底很扎实,之前已经跟过项目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她。放心,她人很可靠。” 张潮道:“好的,何老师。我们已经碰上面了,就在中戏。” 趁着张潮打电话,秦文和门卫解释了他是来商量剧本的,这在中戏倒是常有的事,所以登记了一下就放他进去了。 中戏校园很小,建筑排布也十分紧凑,不时就能看到俊男靓女路过。 张潮问道:“怎么你们学校暑假留校的同学这么多?” 秦文答道:“燕京剧组多,寒暑假学校也不禁止大家接戏,所以留下来了。” 张潮跟着秦文路过篮球场,恰好五六个女生端着脸盆、穿着宽松的t恤与短裤,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女生个个都高挑、秀美,头发湿漉漉的,弥散出一阵甜腻的香气,整片空气似乎都燥热起来。 其中一个女生注意到了他们,和秦文打了个招呼,又问道:“师姐,这是谁啊?” 秦文答道:“张潮,作家,来商量剧本的。” 那女生讶异极了,道:“你就是张潮?那个‘午夜潮汐’?我看过你的小说,那部《你的名字》,写的真好。想不到在这儿能碰上你。认识一下,我叫柏雪。” 张潮客气和她招呼完,几个女生才离开,走没多远,就叽叽喳喳地不知聊些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秦文微微侧头,瞟了一眼张潮,问道:“漂亮吗?” 张潮坦然道:“漂亮!” 秦文想不到他这么诚实,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又问道:“哪个最漂亮?柏雪?” 张潮道:“呃……没看清。”秦文嗤笑道:“是没看够吧?” 张潮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这个秦文怎么一见面说话就有点夹枪带棒的。 秦文边走边说道:“你写的剧本大纲还有原著小说我都看了。整体都还行,但是有一些情节需要和你讨论一下。” 两人就没有进图书馆,而是绕着一块小草坪,聊起了剧本。 秦文道:“你们小说作者改编自己的作品呢,一般有个问题,就是舍不得放弃小说中的内容,觉得自己写的情节、人物,哪哪都好。你的剧本大纲倒是没有犯这样的错误,很难得。” 张潮不置可否,这都是何冀萍老师之前就夸过的。 秦文继续说道:“但是大纲是大纲,剧本是剧本。我希望你的剧本不是用回车键把小说稿简单分个段,增加几句对白,就觉得它是个电影剧本了。电影的戏剧性和小说的戏剧性,是不同的。” 张潮微微一笑,温声问道:“你还没有看过我写的剧本吧?” 秦文抬头看了一眼张潮,发现他并没有生气,有些意外,态度也软化下来,不过还是嘟囔着道:“你们写小说的不都是这样吗?《霸王别姬》不就是……” 张潮知道她说的是一桩著名的公案。《霸王别姬》的原著作者是香港作家李璧华,同时也是电影中署名第一位的编剧。但是根据“第二编剧”卢苇老师的说法,李璧华完成的第一稿剧本只是将小说改成了剧本形式而已,根本没法用;最后片场用的剧本,几乎是卢苇重写过的。 但是由于李璧华不肯放弃合同中的编剧条款,所以最后仍然在编剧一栏署名了,并且排到了卢苇的前面。为此卢苇与导演陈铠歌大吵一架。又过了几年,卢苇出版自己的剧本集,将《霸王别姬》也放进去了,结果还被李璧华提告了。 张潮道:“还是先看剧本吧。” 两人找了一个安静点的长凳,张潮把打印好的剧本拿出来,递给了秦文。 几场戏的剧本并不长,秦文很快就看完了,再抬眼望向张潮,神色是满满的讶异,她道:“这真的是你第一次写剧本?” 张潮点点头,问道:“有你说的‘写小说的’那些毛病吗?” 秦文答道:“确实没有。这个剧本已经可以拿给剧组开工了。” 张潮又问道:“有没有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秦文坦然道:“你写的,比我自己设想的更好,哪里还需要我改。”说完,掏出一本《少年如你》递给张潮。 张潮接过来翻开,只见里面几乎每一页的空白处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有些是对人物的批注,有些是补充的背景资料,有些是对情节的改写。 秦文自嘲道:“看来我这些功课都白做了。这个剧本你自己独立完成就好,我会向何老师汇报的。” 张潮认真翻看了一会儿,合上小说,由衷地对秦文赞美道:“不,没有白做,你有些想法对我是有启发的。你确实非常优秀!何老师并没有推荐错人。 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编剧,给那些最好的导演们写剧本。比如,比如王家卫。” 秦文脸色一变,心想我前面态度是差了一点,但你也不要这么诅咒我吧——给王家卫当编剧,这都什么地狱级任务…… (本章完) 第76章 四喜临门 第76章 四喜临门 临别之前,张潮又很诚恳地问了秦文一个问题:“秦……师姐,我之前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 秦文不是什么小人,也非常优秀,看完剧本后,两人的交流也很友好。所以让张潮更加好奇秦文一开始的态度从何而来。 秦文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回答了:“2001年,第三届‘新理念作文大赛’,我是一等奖。” 张潮:“……” 好吧,自己上一世光看了新闻报道,没注意了解人物背景。 时间很快来到了7月底。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张潮和其他12名学员,一起参加了鲁院和燕师大联合举行的“作家研究生班”选拔考核。 考核成绩由笔试、面试,以及之前1个月的课堂表现综合得出。笔试难度并不高,主要内容由文学、历史常识,和这段时间的教学内容组成。 最后经过1天的考核,连同张潮在内,一共9人被录取。 考核完第二天,张潮又赶去燕大,在中文系进行了笔试和面试,同样顺利通过。而出版或发表著作的水平审核,7月初就已经完成了,结果自然是“经评审组专家一致认定,具备较高的文学艺术水平”。 张潮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虽然两所大学给自己开了方便之门,但是如果自己不争气,成绩太差,那脸面难看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两场考核通过,再等鲁院把程序走完,自己就算大学生和……研究生了。 他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了父母,让他俩放心。又发了短信给兰婷、宋诗语等人,收割了一波祝福。 紧接着,又有两个好消息传来。 张潮先是接到了城社朱妍玲打来的电话,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张潮,恭喜你,我刚刚得到个内部消息,你已经入围了这一届的‘庄重文文学奖’。而且有很大机会获奖!” 庄重文文学奖是港岛的著名爱国华人企业家庄重文在80年代末出资设立的文学奖,一般在年底颁发,主要奖励优秀的文学期刊、文学书籍,以及初出文坛的青年作家。 这是一个文学界外没什么知名度,但是在业内却响当当的奖项。贾平娃、王安亿、石铁生、苏桐……都在创作生涯的早期,获得此奖。可以说庄重文文学奖是迈入一流作家行列的风向标。 朱妍玲能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城》被提名了优秀文学期刊。 张潮向朱妍玲道了谢,便挂了电话。 但没多久,他的电话就又响了,来电的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南国周末》的编辑,他也告诉张潮一个好消息: “恭喜你啊张潮,你已经获得了第3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的提名,获奖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是由《南国都市报》在2003年设立的一个文学奖项,每年年初颁奖,奖励前一年在文学方面有突出成就的华语文学家。 这个奖虽然年轻,但却拥有目前国内文学界最高的单项奖金——年度杰出成就奖得主能获得10万元的奖励。 张潮的作品质量有保证,影响力大,“南国系”又和张潮的关系密切,所以这个编辑才这么笃定。 张潮同样道了谢,挂了电话。 他觉得有点奇怪,两个提名明明是双喜临门的好事,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太开心。想了半天,也只能认为是这半年历经的大起起起起……太多了,所以自己有点麻木。 还是打开电脑,继续码剧本吧。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接到了何冀萍的电话,上来就问他道:“剧本写的怎么样了?”张潮如实汇报了进度。 何冀萍听完道:“足够了。下午3点,你带上写好的剧本,来朝阳新源南路这边,有人要买你的小说。具体地址我短信发给你。” “方便透露一下是谁要买吗?”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华宜。” 华宜在2004年,几乎算是最风光的民营电影公司,一部冯小钢导演,华仔、奶茶主演的《天下无盗》,就获得了1.2亿的票房——而这一年,国内票房总额,也不过15亿。 2003年有关部门出台政策,给电影市场松绑的时候,华宜大举进军商业片,收获颇丰,成为民营电影公司的标杆。 下午3点,张潮准时来到了华宜的办公室,不过在这里,除了何冀萍,华宜的掌舵人王仲军以外,他还意外见到了一个颇有名气的歌手、明星、导演——张艾佳。 张潮眼皮子一跳——这《少年如你》是逃不过文青病女导演的手了是吧? 几人客套完,张潮就把打印好的剧本,分发给在座的几人,等待他们看完。 最先看完的是王仲军,他只略微翻了翻,就对张潮道:“剧本我不太懂,但是我懂电影市场。你的小说销量确实不错,听说首印就100万册?我在物资出版社做了快10年的记者,也没听说哪个新作家首印能有100万册的。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接着又开玩笑道:“今年电影票价平均下来大概是18、19块,要是你的读者每个人都能买张票进场观影,那票房可就不得了咯!” 张潮自然知道小说读者和电影观众不是1比1转换的关系,否则要找什么导演、编剧,作家自己组一帮人拍不就得了。这么干的小四啊、江北啊,都是有惨痛教训的。 接着张艾佳、何冀萍也看完了剧本。张艾佳道:“其实我去年刚拍完《20,30,40》,想休息一下。但是冀萍找到我,非要让我看看你的小说和大纲,我看完以后,确实觉得这个故事既有意思,又有意义。今天看了你的剧本,我更加感兴趣了……” 接着张艾佳就和张潮聊起了她《少年如你》的看法。 张潮还是很佩服张艾佳对文学的见解的,她对小说里几个人物的心理发展把握非常细腻,尤其是主人公程念和晓北之间的情感线,她认为张潮没有将之简单处理成爱情,其实更加打动人。 虽然一句都没有提“我想当这部电影的导演”,但其实句句都在提。 一边聊天,张潮一边也在斟酌。张艾佳的文艺片虽然票房也都一般,但本身都是不是什么大预算的电影,基本都在投资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算不上许安华那样的“票房毒药”,所以一直都有片子拍。 张艾佳说完以后,何冀萍接着道:“如果《少年如你》开拍的话,我也会加入剧组,可以做监制。” 张潮心里这才笃定下来。何冀萍不仅是艺术修养极高、成果丰硕的编剧,而且她在香港电影最鼎盛的80年代摸爬滚打过,得到了那么多商业片导演的青睐,在这方面肯定有过人之处。有她来平衡张艾佳的文艺范,那最好不过。 张潮终于做好了决定,点了点。 王仲军大喜过望,道:“你们三位合作,是珠联璧合,票房一定大卖!张同学,我们来谈谈改编权的事吧。” 何冀萍和张艾佳识趣地退了出去。 而张潮经过和王仲军的讨价还价,最终把“改编版权+编剧费用”,定格在120万元这个价格上。 按照比例估算,这部电影的制作成本应该不会低于1200万元。与何冀萍估计的差不多,在2004年,就是一部中等投资的电影。 (本章完) 第77章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第77章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看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 这段话,被张潮放在了小说《蜗居》的开头,然后由一个叫袁亚琴的高研班同学念了出来。 今天是高研班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不上课,但是要进行学员的作品围读会。既然参加的是“作家班”,自然要拿出像样的新作品来。 不过大部分人呈上的都是诗歌、散文,小说也以短篇小说为主。毕竟上课才一个多月时间,大家又都是在课余的间隙里写的,一般不会太长。 但是张潮却捧出了一个2万多字的小说开头,在座的都是老江湖,看了里面的人物关系和故事线索,就知道这小说短不了,至少也是个大几万字的长中篇,大概率是长篇。 张洪杰笑道:“我看小张你是长了两个脑袋四只手。天天看你在鼓捣剧本,结果闷不吭声地又写上长篇了。” 张潮笑道:“还好不是三只手。” 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袁亚琴问道:“你才多大啊,怎么会想到写这种题材?” 张潮道:“前一阵不是和大家一起逛胡同了吗?破破烂烂的四合院里面,却住着好几户人家。四合院里连个厕所都没有,还要到外面上公厕。可往胡同外面一走,又都是高楼大厦。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我有了灵感。” 张潮所写的《蜗居》,背景不再是沪上,而换成了燕京,所以弄堂也变成了胡同。实际上,世纪初胡同里的老燕京和新租户们,面临的居住矛盾,比弄堂里的居民尖锐得多。 沪上的弄堂好歹都是晚清到民国时期落成的,距今也就100年左右;运用的建筑材料和技术,也都是近代的。而燕京的胡同和四合院,许多都有2、3百年的历史,最早甚至能追溯到蒙元时期。 不管这里面曾经住着什么达官贵人,修建的时候用了什么金砖玉瓦,也禁不起这几百年的时间冲刷。地基沉降、通风采光差、没有下水道……已经与现代化的生活格格不入了。 大先生的那段话,虽然写的不是燕京的胡同,却也能生动表现出住在这样的环境中,那种逼仄、局促的压迫感。 所以把背景放在燕京,小说人物对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蜗居”的渴望,也会更加强烈。 一位同学感叹道:“小伙子对题材的敏感度真是太高了。就说这燕京的房价,我看到东城那边要卖到1万多,那不是一套小房子就要快100万?吓死人咯。老百姓谁买的起啊!” 许多人纷纷附和,讨论声嗡嗡一片,唯独张潮闭嘴不言。 不过还是同宿舍的庞于亮看不下去,连忙把话题拉回正轨,发言道:“表面上张潮写的是‘蜗居’,实际上还是在写人心、在写人性。里面的几个人物,都被一种强烈的物质欲望驱动着。‘房子’,只是这种欲望的一个具象的载体……” 庞于亮说完以后,有人突然问:“张潮,你是个‘反城市主义者’吗?” 张潮思考了一番,回答道:“当然不是。就像老庞刚刚所说的那样,‘房子’只是物质欲望的一个载体。在这本小说当中,我更希望呈现出的是‘一个问题被城市化了’,而不是‘一个城市化的问题’。我本身来自于一个小城,第一在燕京这样的大城市中生活这么久,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我抓住了人物的一些核心气质……” 随着讨论的深入,大家热情完全被激发了。本来新作围读会都是互相恭维居多,走走形势就好。但是张潮的小说却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了许多作家的心头。 现在的作家基本都是以城市生活为主,但是除了少数能写畅销书的,以及赶上了单位早期能福利分房的,大部分也都在为房子问题焦虑。这个群体往往又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气质,所以这种与现实的碰撞更让他们疼痛。新作围读会,最后变成了张潮的《蜗居》研讨会。 不少学员都是文学杂志的编辑,当场就问能不能在自己的刊物上进行连载,稿费从优。不过都被张潮拒绝了。这部小说他是打算写完以后直接找出版社发行的。 讨论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快六点,鲁院的老师才不得不叫停了大家——再不去打饭,食堂的师傅们可都要下班了。 吃过晚饭,大家都回宿舍收拾东西。明天开始放假,有家有室的肯定都要回去看看。许多人都相约逛街,去买点燕京特产给家里带回去。 张潮也和几个舍友一块收拾,不过不同的是,其他人是简单收拾几件衣物,毕竟后面还要再回来。张潮则是几乎都打包了,就留了一床被褥,毕竟晚上还要在这睡。 看到三个老大哥疑惑的眼神,张潮也不隐瞒,告诉他们放假回来以后就不在鲁院宿舍住了,要住到燕大那边去。不过没有说买房子的事。 庞于亮他们也表示理解,毕竟张潮很快就要在燕大开始他的大学生活了。 第二天,张潮等同学们走的差不多了,才把被褥收拾打包。然后去鲁院的办公室办了退宿手续。接着打了一辆的士,来到了北大街东院小区。 上楼,开门,是修整一新的房子。这段时间他没空过来,基本都是委托李万东帮忙处理。里里外外一看,发现李万东做事挺靠谱,虽然只是简单的清洁、刷大白、打蜡,但他找的家政公司和装修公司活儿做得都不错,也把自己不想留的老家具给清掉了。 下午,张潮去燕京的宜家买齐了家具,接着又买了台戴尔的台式机,都让人送上门安装好。这新家,张潮就算是正式入住了。 晚上,张潮请了李万东吃饭,席间递给他一个信封,并且道歉道:“李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一点小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要不是有您,我今天也住不上这房子。实在太感谢您了!这是一点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李万东也没有推辞,接过信封,感受了一下厚薄,感慨道:“其实就是跑两趟的事,事情都是那些工人做的,你已经付过了,不用给我这么多……” 又自嘲道:“给你帮几次忙,赚的比我一个月工资都多。” 张潮好奇问道:“您不是学计算机的?现在互联网正火啊。您看东方兴老师……” 李万东摆摆手,道:“我这个人,技术、做事还行,但是你让我去和人谈生意,我裤衩子都会赔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离开燕大,我又舍不得这个名头,也适应不了it企业那种加班。这就叫做‘性格决定命运’。” 张潮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用果粒橙和李万东的啤酒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李万东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自己的种种不如意,尤其是房子。说自己谈了个女朋友,但三十好几了还结不了婚,就是因为在燕京没有房子;学校倒是有政策房,但是燕大这种百年名校,在他前面的老教工能一路排出五环去;排了几年再一查,名次反而更靠后了,原因是引进的海归、教授都在插队…… 张潮听着听着,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内心也颇为感叹。如果自己没有前一世的记忆,而又有这一世的幸运的话,那他可能觉得李万东是在矫情——房子有什么难买的?不就是写本书的事!你没买上,一定是因为不够努力!而现在,他只有深深的共鸣。 所以谁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只要你真能两世为人就可以…… (本章完) 第78章 看,这里就是张潮的故居! 第78章 看,这里就是张潮的故居! 张潮在“新家”里只住了一天,就搭飞机回福海了。倒不是他想来个“衣锦还乡”,而是福海作协盛情邀请他回来参加一个青年作家座谈会,并作为主要与会者发言。 要是这个邀请是通过邮件或者电话发来的,他推也就推了。可这次福海作协鸡贼,特地让同样参加高研班的老乡,也是《东南风》杂志的副主编來妙宽亲自转达的。这让张潮张不开嘴拒绝,既然推辞不了,那只能从命。 飞机在云层间穿梭了2个多小时,张潮就见到了阔……(划掉)小别1个多月的故乡。 下了飞机,张潮打了个车就直奔福海作协给他订的酒店。活动一共两天,行程也比较密集,所以暂时先不回长福。 福海作协主席再见到张潮的时候,内心的感受是复杂的。之前让孙振海去做张潮的工作让他加入作协,结果没成功不说,孙振海的精神还大受打击,至今萎靡不振。 现在就算自己开口,恐怕张潮也不会答应了。他要加入作协,八成要落在燕京那边。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这个主席确实有失职之处。 张潮倒没有想那么复杂,纯粹就是不想有个什么头衔拘着自己。目前对他来说,学生的身份反而最自由自在。 说是青年作家座谈会,但是在座的除了张潮,也基本都是30到40岁之间,和在高研班的课堂上一样,他总显得格格不入。 唯一给张潮留下印象的是来自厦岛的女作家徐萍,笔名须一瓜,既是因为那部改编自她小说的电影,也是因为那个在岛屿上读书的综艺节目。 剩下的便乏善可陈。作家的创作终究要看个人,会开得再多,口号再漂亮,该写不出来还是写不出来。 两天的会一开完,他就背着包匆匆打了辆车奔回长福了。 的士开到登云路小小的路口就停下了,张潮沿着熟悉的道路,径直向家走去。状元坊、进士第、老水井、古书院…… 近了,近了,熟悉的乌瓦白墙近了; 近了,近了,爸爸的咳嗽声近了; 近了,近了,妈妈的饭菜香近了; 近了,近了,穿红带绿的旅游团近…… 嗯?什么鬼?旅游团? 张潮只看到一群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伙子正围在自己家的大门口,戴着统一的红帽子,手里还举着一面小绿旗。 登云路这一片的明清古建筑群算一个小景点,所以偶尔有旅游团来这里并不奇怪。但是自己家是80年代盖的夯土墙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候人群中有个年纪稍大一些、穿着红马甲的小伙子正在指手画脚、热情洋溢地介绍: “大家看这面墙,这扇门,这颜色,这门上的门笠,墙边的小小草,是不是和《你的名字》里的一模一样?” “哇!快看!” “真的!真的是一模一样!” “这里呢,就是《你的名字》的作者,咱们福海的偶像派作家张潮的——故居!也是《你的名字》故事中汐的家的原型。现在大家手上都拿好书,一起拍个照!” 只见小姑娘、小伙子们纷纷掏出自己随身带的《青年文学》和……《燕京卡通》——封面恰好都是给《你的名字》配的彩图——贴在胸前,然后在自己门口摆好pose,合影留念。 “什么玩意儿?故居?我啥时候死的?怎么没人通知我呀?”张潮的思绪现在完全陷入混乱当中。 这时候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老爸,连忙接起来问道:“喂?爸,咱们家门口怎么……” “你怎么这么早就到家了?” “座谈会的饭我没吃,直接打车回了。”“你别回了,被他们看到你就跑不了。赶紧来你舅家!” 挂了电话,张潮赶忙利用熟悉地形之便,钻小巷绕小路,一路到了登云路另一边的舅舅家。 父母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张潮就把他拉进了屋子里。 放下包,张潮还处于发懵的状态,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潮父亲叹了口气,答道:“还不是你那个小说《你的名字》搞出来的事!” “?” 接着张潮父亲解释了半天,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之前陆金波告诉他“《青年文学》卖疯了”不是个修辞手法,而是对事实的描述。如果说《城》因为《少年的巴比伦》而热销,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那么《你的名字》对这个时代十六七岁到二十出头的青少年来,就是一发入魂的精准狙击。 这部小说从想象力、语言、情感、人物……包括那个让人意犹未尽的圆满结局,每一点都挠到了他们的痒处,每一点挠的力度都恰到好处。 这个时间段,青春爱情小说要么是爱而不得的苦,要么是“明媚忧伤”的涩,要么就是齁得发腻的甜,而《你的名字》用一场属于少年的盛大的奇幻冒险,为“怎样才是完美的青春与爱情”做了一个明亮的注脚。 这段时间的《青年文学》脱销的速度比3个月前的《城》还要恐怖。 而7月20日《燕京卡通》以封面推荐的形式开始了《你的名字》漫画版的连载,一口气就登了30页。夏答秀美、清俊的画风与《你的名字》相辅相成,同样引发了热销。 在《你的名字》前,《燕京卡通》作为地域性极强的漫画杂志,很少能过长江。但是7月号发行3天以后,就接到了大量来自南方的增订电话。 这些信息对张潮来说基本是被蒙在鼓里的。因为这段时间他不是上课,就是写作,为了提高效率,他不仅谢绝了所有采访,而且刻意不去看、不去搜有关自己的信息,避免影响情绪。 “那之前小说也卖的好啊,怎么没这样?” “不知道哪个缺了大德的旅行社,发现你小说里很多场景就是用的咱们家和附近的房子,就开始搞宣传,把到咱们家参观搭进长福旅游产品里做了其中一个项目。 这不是正放暑假吗,你是不知道,多少学生跑过来看。好多还要敲敲门问你在不在家。我和你妈最近这段时间时不时就要过来你舅这边避一避。” 张潮听得头都大了。 这时候母亲走过来了,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说道:“我看啊,你这小说写得越好,咱们家就越热闹。跑不掉的!”神色既忧愁,又骄傲。 张潮只能先吃两口西瓜解解心烦。 母亲道:“你也别着急,放完暑假就好了嘛。” 父亲道:“你等着……”说完去了里屋,不一会吃力地抱着大大一个纸箱出来。 “这是?” “都是同事孩子买你的书、杂志,拜托我让你给签下名。不多,就200来本,后面还有一箱。” “……” (本章完) 第79章 文债如山 第79章 文债如山 第二天一早,下定决心的张潮就对父母说了: “爸,妈,买房吧?” “嗯?一点点小麻烦就卖房?卖了我们住哪?” “……不是卖,是买!” “……一点点小麻烦就买房!买了我们住哪?” “当然是买的新房那边!你们也要改善改善居住环境。咱们家房子太老了。” “不能一有钱就乱买东西,何况房子这么贵。这钱我们还要存着给你……” “我已经买了。房子。” “嗯?” “燕京,海淀,走路就能去燕大上课。” “啊?” “70万,过完户了。” “我……你……” 历经一番口水战,张潮终于把父母拽到了全县城唯一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里。他不想买什么新房,就想买个别人已经装修好的准新房。因为现在长福的新房全是毛胚,没有精装房一说,张潮不想父母再费那个事去装修。 不过买什么样的房子,又是一番争执。 “买个两房一厅就好嘛,我们俩一间,你回来的时候住一间,完全够住了。” “那我回来要写东西,不还要一间书房。” “那,那就三房好了,多一间做书房。” “那要是我结婚了呢?有孩子了呢?” “那,那买四房?会不会太大了、太贵了?以后房价跌了怎么办?” “是啊是啊,咱们长福人少,县城里谁家还没个房子啊?” “……” 张潮不想费口舌了,直接让中介按照四房、准新、已装修的标准开始筛选。 这年代长福的土地供应不算紧张,所以房子普遍盖的偏大,动辄就是120平米往上。再过几年就没这好事了,到张潮重生前的2024年,80多平米的房子,开发商的广告也是“三代同住无忧大户型”。 同时符合张潮几个要求的房子寥寥无几,稍微挑了两处比较近的,马上就约看房。 一处就在胜利北路,房子是90年代盖的员工集资房,后来办了红本,面积得有140平往上。就是房龄高了点,格局也比较老。装修就别说了,那一水的彩色水磨石地砖,回家看着和回单位似的——pass! 另一处稍微远一点,在碧水岸附近,是2000年以后新盖的商品房小区。房主是个生意人,买来是给儿子做婚房的。结果儿子结完婚就带着老婆去沪上发展,不回长福继承家业了。 空着心疼,租出去又怕搞坏装修会掉价,只好忍痛割爱。 房子有130多平米,装修、家具、家电都还是崭新的——因为就婚礼前后住了十几天,然后空了快1年。房主叫价2400一平米,比碧水岸的毛胚房单价还高。 当场吓得张潮妈妈就要拉着老公儿子离开。 张潮没走,而是和房主展开了拉锯战。经过近2小时的讨价还价,最终以30万元整成交。剩下的手续就交给中介去跑了。 张潮父母整个过程都被儿子牵着鼻子走,直到签字的那一刻,母亲还犹在梦中,难以置信地问道:“30万,就这么出去了?” 张潮催促道:“还有中介费的……哎呀,你快签吧。买房子这种小事写长了读者不爱……不是,买房子这种小事,早买早享受,晚买它也没折扣。” 大事砥定。 在张潮的催促下,父母终于在他再次飞往燕京以前,搬了进去。他又只在“新家”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福海机场飞燕京了。 张潮心想,看来我和房子缘分有点浅啊…… 回到北大街东院的新家,张潮开始填欠下的文债。答应给陆金波的杂评集,9月前就要交稿,可还差2万字左右。6月份刚在燕京见面的时候,他朝人家拍着胸脯说7月份能搞定,结果现在都8月了,进度还和6月份一样。 事儿一多,他就把这茬忘了一干净! 《少年如你》的剧本写了不到2万字,大概还要再写2万字才能完稿,何冀萍那边已经在催了,希望他9月初能拿出初稿。 《蜗居》刚刚开了了头,不过好在这小说没人催,可以往后放放。 8月份还剩下20天,欠的文债4万字,看起来不多,日更2000字左右就行了。但是鲁院那边还有课,不好请假;8月17日是燕大新生报到日,接着18-19日新生体检,20日开始军训到26日。 月底他还要去沪上参加书展。 而9月5日,又是燕师大研究生新生报到日。 张潮现在感受到什么叫“文债如山”了,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要更会拒绝别人才对,当初要是对来大姐一咬牙、一狠心,自己就能多出10个整天的码字时间, 不过蚊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张潮决定先把杂评集写完,剧本尽量往后拖一拖。毕竟一份协议是9月份前交稿,一份协议是10月份前交稿就行。 但是杂评也不好写。不管是社会评论、文艺评论,还是新闻评论,都得有的放矢,不能瞎说八道。 改编不是乱编,杂评不是胡评。张潮在书房的座椅上往后一仰,思索起来。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在鲁院的几次发言,以及围绕《蜗居》产生的种种讨论——这些不就是素材吗? 打开办公软件,新建文件,输入标题: 《大先生过时了吗?》《房子、票子和面子》 码到半夜,也才写完了第一篇。 第二天,张潮重新回到鲁院,又上了几天课,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吃饭的时候都要拿他那黑莓手机打两行字。 其他同学都夸:“小伙子热爱创作,精神可嘉!” 张潮心里想的是:“你是没收人家20万……” 终于熬到周末,这是张潮在鲁院高研班上的最后一天课,大家为他举行了简单的欢送仪式,邹光明副院长也将“燕大新生报到单”和“燕师大新生报到单”同时交给张潮。 与同学们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张潮挥别鲁院,回到了自己在北大街东院的小家。 明天就是燕大新生报到,自己欠陆金波的杂评集就差3000来字了,一篇文章就能搞定。张潮心中大定,终于能喘口气了。 门铃响了。 张潮心里奇怪,这里的地址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这几个人来之前应该都会给自己打电话。 开了门,倒也不是陌生人,正是春风文学出版社的编辑单英琪,风尘仆仆的样子。见到是张潮开了门,她松了一口气,道:“你可太难找了!我问了一圈人,才知道你住到这里来了!” 张潮连忙把她让进客厅,但尴尬地发现,自己这里连招待客人的茶杯、茶叶都没有,只能连声抱歉地给单英琪上一瓶矿泉水。 单英琪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来这里就想请你帮个忙。没提前给你打电话,就是怕你躲我。” 张潮问道:“什么忙?” 单英琪道:“能不能把你那本《蜗居》给我们社。版税,印数,你说了算。” 张潮道:“你怎么知道……?” 单英琪道:“你们高研班的权勇先是我朋友,他告诉我你这有本好小说。” 张潮道:“有是有。但是才开了个头,今年内能不能写完都不一定呢。” 单英琪道:“年内能给我就好——或者是春节以前。” 张潮问道:“怎么这么着急啊?” 单英琪叹了一口气,说起了缘由。 (本章完) 第80章 师兄出马 第80章 师兄出马 原因其实很简单,春风社之前给小四出的那本《梦里落……》,今年被人起诉侵权了,虽然判决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从目前的法庭攻防过程来看,最终很可能不利于小四和春风社。 一旦侵权被判成立,那么春风社不仅要停止出版、销售本书,而且会与小四共同承担侵权责任。也就是之前赚的要吐出来,甚至还要再贴一点。春风社的一部分资金已经被冻结了。 这虽然不至于让春风社伤筋动骨,但却是创社几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春风社为了挽回损失和名誉,现在已经派出了精兵强将到处找作者约书了。其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就是张潮。 张潮听完默默盘算了一下,目前他的两本书都是城社出的,条件给的很优厚,合作也很愉快。但是开辟其他出版社的通路,保持多向选择的可能,对一个作者来说也很重要。 他对春风社和单英琪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目前这场官司与出版社的关系不大,毕竟一个编辑不可能看过市面上所有书,因此这点上完全要看作者本人的操守了。 春风社这次说是受了无妄之灾也不为过。 张潮起身,去屋里把《蜗居》的开头拿了出来,递给单英琪,道:“这是已经写好的部分,你看看。不给看货就收钱,这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我也不能保证我写的每本书都畅销。” 虽然单英琪说条件由他开,但是张潮没想着趁人病要人命,只要合作,就不能彼此使绊子。 单英琪感激地接过文稿,开始细细品读。不到半个小时,单英琪就翻完了最后一页,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本《蜗居》她听权勇先介绍的时候,就知道不是张潮深耕多部的青春小说,而有着沉重的现实主义意味。 她倒不怕张潮不能驾驭这样的题材,而是担心张潮会写成《少年的巴比伦》那样的纯文学作品,那确实不好卖。但是看过以后她就放心了,这次张潮仍然是走通俗小说的路线,几组人物关系和故事线都很有看点。结合近几年大城市房价快速上涨的社会热点,完全有畅销书——不,爆款书的潜力。 单英琪笑着道:“书没问题。现在我就想知道,你什么能时候能完成它。” 半个小时后,张潮送单英琪出了门,进了电梯,单英琪道:“回去以后,我会尽快把合同给你发过来,确认无误了,我再过来一趟。” 张潮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上海书展上见吧。你们社肯定也要去摆摊的吧?” 单英琪道:“好,那我们上海书展见!” 送走单英琪,张潮转身往家走,迎面却遇上了一个精神矍铄、脑袋光溜、只剩脑后一圈的老头。张潮觉得有点眼熟,于是点头致意道:“教授好。”这个楼里遇到年纪四十往上的,甭管认不认识,喊一声教授总没错。 老头忽然开口问道:“你就是买了老赵房子那个新生?写小说的?” 张潮乖巧地回答道:“嗯嗯,是我。主要是为了写作方便点,住宿舍的话怕有点吵。” 老头点点头,不再说话,等电梯到了就离开了。张潮一直等电梯门关上才走。 回到家里,张潮才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这不是燕大中文系曾经的系主任、现代文学的权威严佳炎教授么。他应该早就退休了,不过还在带博士生。 希望自己刚刚没有失礼吧…… 8月17日,燕大新生报到日。张潮早早地起床洗漱,换上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带上报到证,就直奔燕大中文系的而去。 因为他是从燕大的教师住宅区出发的,所以过了中关村北大街上的天桥,再往北走,一路就进了燕大的东门,然后沿着路牌的指示,就到了中国语言文学系的楼群前。 到了地方一看,虽然也都有迎新的横幅、标语,但是怎么冷冷清清?只有三三两两的新生看着是在参观,而不是报到。不过还好有迎新的学生志愿者,上去问了才知道,新生报到统一在体育馆。 做志愿者的学长疑惑道:“你真的是新生?” 其他新生全是从正门进来,标配是行李拖着、爹妈陪着、接送车坐着、志愿者带着,哪有他这样耷拉着俩爪从教师住宅区一个人跑过来报到的。张潮又赶忙往体育馆跑,这里果然人山人海,全是喜气洋洋的人群,各系各院各自摆摊,接收新生。 不过张潮还没有找到中文系的摊位,立刻就有个志愿者过来,把马甲和帽子往他怀里一塞,道:“赶紧来帮忙,人手不够。” 张潮:“……” 志愿者催促道:“愣着干嘛?你个子这么高,一会儿去门口帮着抬行李。” 张潮无奈地道:“学长,我是新生。” 志愿者满脸疑惑:“……” 张潮掏出报到证,道:“你看……中文系的……” 解开了误会,志愿者连连道歉,把张潮引到了中文系的迎新摊位上。 张潮还没有走到负责老师的跟前,就被那个叫“欣”的女生叫住了,她全名是程欣,中文系03级,上次课题组就有她。不过那时候她还是大一,现在是大二了。 程欣惊喜地道:“都说你今天会过来,你果然来了。” 张潮笑道:“师姐好。我也没想到能来燕大学习。” 程欣道:“你可一定要加入我们争鸣社哦!” 这时候一道黑影罩住了两人,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男生眼神不善地盯着张潮,闷声道:“是学弟啊……我叫杨鸣,信科03级。” 张潮一看也很眼熟,连忙道:“沸羊……杨学长好!” 程欣问道:“你行李呢?需不需要帮你搬到宿舍。” 杨鸣道:“我看学弟人高马大的,应该不需要吧。” 程欣白了一眼道:“这是搬得动搬不动的问题吗?这是做学姐学长的态度问题。” 张潮尴尬地道:“真的不用了。我走读,就住附近,没带行李。” 程欣:“……?” 杨鸣:“……?” 张潮趁机赶紧拿着报到证,递给了负责的老师,老师一看名字,抬头道:“哦,你就是张潮。你和其他新生不一样。你是鲁院委派过来,插班到大三学习的,所以你直接拿着报到证去教务处,那边的老师会帮你办手续。不过你新生体检和军训还是要跟着大一的一起做。” 接着对还在发愣的杨鸣道:“你就带着张潮去教务处吧。” 程欣看看张潮,又看看杨鸣,喃喃自语道:“大三?那岂不是刚入学就成了师兄?” (本章完) 第81章 暗流涌动 第81章 暗流涌动 送走还在恍恍惚惚的学弟杨鸣,张潮在燕大教务处完成了自己特殊的报到手续。教务处的负责老师特地把张潮的课程安排给做了一个详细的说明。 其实燕大和燕师大对怎么把张潮“一鸡”更好地“两吃”也是协调了许久,最后定下的方案是: 理论类的课程,如文学史、文艺学、文艺心理学、美学等,在燕大完成。 写作类的课程,如创意写作学、诗词写作、散文写作、小说写作等,则在燕师大完成。 燕大中文系让张潮免修了语言类和一部分古典文献类的课程,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课程不会太密,有大量研读作品和创作的时间,所以张潮勉强能穿插着把课上了。 张潮办完手续,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家里。趁着下午半天的空闲,把最后那三千多字写了,几乎是压着协议里10万字的线,把稿子发给了陆金波。 晚上陆金波就给张潮打电话了,这是上次聚餐不欢而散之后,他第一次打电话给张潮,一个字没有提之前的事,语气依旧十分亲热。 两人商量的主要内容是这本杂评集的书名。由于创作时间太碎片化,因此张潮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陆金波倒是提议,要不然叫《邪》好了,差点没让张潮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哥们真是操作韩涵上了瘾,就连张潮的书都想对标韩涵的《毒》。 想了半天,张潮最终提议,把书名定为《暗流集》好了,得到了陆金波的赞同。 接着陆金波又提出让张潮去摄影棚拍几张定妆照,有时间最好是拍成一个写真集,这样把他的照片穿插在书里,可以促进销量,不过被张潮严辞拒绝了。 两人整体的沟通还是非常友好和客气的,互相都没有勉强对方。但是挂了电话以后,彼此似乎都知道,这是他们合作的第一本书,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本了。 莫名的,张潮心里有些堵,走到阳台,只听小区外超市门口的扩音器悠悠唱着歌: “你说你最爱丁香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么忧郁的 多愁善感的你啊 …… 那坟前开满鲜 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 这歌听着心更堵了!回屋,睡觉! 第二天,张潮又去做了新生体检,结果表明一切无恙,可以进行军训。 8月20日,张潮跟随燕大新生队伍,前往燕京郊区的军训基地。军训基地一共有3个,大兴、怀柔、延庆,中文系被安排在怀柔。 燕大对新生军训的态度还是很严谨的,一到基地,所有人的手机便被没收了,所有非必要的外界信息基本被隔断,家里有急事要找人,也只能通过基地的办公电话。张潮虽然无奈,也只能接受。 但是外面却有人找他找疯了。 8月20日,沪上国际动漫展正式举行。这次动漫展将展出宫崎骏和矢口高雄的原稿,岛国的千叶彻弥、棒国的金童话,港台地区的陈志华、朱德庸、萧言中、敖幼祥等也都带着自己的原作亲临现场。 展会特别设置了中华馆,首次展现跨越两个世纪、三个不同时代的中华漫画风云录。而国内目前具有相当人气的青年漫画家:宋洋、炎炎、蒋健玮、夏答等人,也都带来了他们的最新力作。岛国集英社社长谷山尚义,作为重量级嘉宾,出席了本次盛会。集英社麾下的《周刊少年jump》是岛国发行量最高的连载漫画杂志。《七龙珠》《海贼王》《火影》等都是从《周刊少年jump》走出来的作品。 在参观中华馆的时候,负责人友好地赠送给谷山尚义几本最新出版的国内漫画杂志,包括《燕京卡通》《少年漫画》《漫画大王》等。谷山尚义也回赠了自己麾下的漫画集。 谷山尚义编辑出身,对漫画拥有异于常人的执着与敏锐。回到酒店以后,他就开始翻看今天收到的各国漫画。棒国的漫画市场现在几乎100%被日漫占据,本土画师只能在网络上连载作品。 “网络漫画?成不了气候啊。”谷山尚义知道棒国的网络漫画产品,最近涌现出了一些不错的作品,例如《照明商店》《浪漫满屋》等,但是无论画风、分镜、故事,都与岛国漫画读者的口味相差甚远。 至于米利坚漫画,他看都不看,就扔到了一边。在谷山尚义眼里,米利坚那些超英漫画纯粹就是配图小说。 不一会儿,他就翻到了今天在中华馆收到的漫画。 “从封面看,中华漫画还在起步期……不少画师的风格还停留在90年代初……”谷山尚义有些失望,但马上,《燕京卡通》就让他眼前一亮。 “这是谁画的?”《你的名字》那清爽、精美的画风一下子吸引住了他。谷山尚义马上翻到内页,开始认真看起来。 虽然只能勉强看懂几个汉字,但是《你的名字》的画面、分镜,以及细腻的人物情绪表达,还是让内行的谷山尚义看到了巨大的潜力。 第二天,原本已经行程结束,就要回国的谷山尚义,早早就来到了动漫展的中华馆,拿着《燕京卡通》,通过翻译找到了正在给漫友签名的夏答,以及一同前来的《燕京卡通》主编阎宝华。 一见夏答精致如漫画少女的面容,谷山尚义眼睛一亮,倒不是他有什么歪心思,而是女画师、美女画师、美少女画师,这三级连升对日漫读者有多大杀伤力,他是很清楚的。 通过翻译,谷山尚义表达了想要转载《你的名字》的想法。 夏答吃了一惊,作为画师她当然知道谷山尚义领导的《周刊少年jump》是以“王道漫”为主,《你的名字》的调性显然与《周刊少年jump》不太搭。 这个担忧,她也直白地向谷山尚义表达了。 谷山尚义道:“不要担心。除了《周刊少年sunday》,我们还有更适合高中以上青少年的月刊《ultra jump》,以及《周刊young jump》。《你的名字》是月刊连载?那其实非常适合在我们的《ultra jump》上连载。” 夏答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你的名字》漫画的版权,并不在我手上。它属于它的原著作者,张潮。”说着,用手指了指漫画上小小的“原著张潮”几个字。 谷山尚义连忙追问道:“那张潮桑今天来了没有,在哪里?或者打电话也可以?我可以直接和他谈。” 夏答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阎宝华。阎主编自然知道张潮的下落,于是解释道张潮正在军训,目前是联系不上的。 谷山尚义听完翻译的话,惊呼道:“纳尼?军事训练?这个故事是由军人创作出来的?不可思议!” 阎宝华知道对方误会了,连忙解释了一番。谷山尚义还是半懂不懂,就问道:“他什么时候休假?怎么才能尽快与这位张潮桑面谈?” 阎宝华只好答道:“月底沪上要举办书展,也在这里,张潮一定会来。您到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本章完) 第82章 尽职的和失职的 第82章 尽职的和失职的 岛国,东京,千代田,角川书店总部。 社长角川历彦面色阴沉,盯着站在眼前的井上伸一郎,冷冷地道:“八嘎!那个男人还不死心吗?” 井上伸一郎垂手低头,恭敬地道:“他出来以后,许多社员确实蠢蠢欲动,想要离开我们投奔他的事务所。同时,我也听说他要故技重施……” 角川历彦打断道:“又是引进外国作品?” 井上伸一郎点点头。 角川书店最早是由岛国学者角川源义创设,后来发展为集出版、映像、网络媒体内容于一体的企业集团。 角川源义死后,角川书店由长子角川春树继承。角川春树是个横跨文学、出版、电影等多领域的传奇人物,既具有文学家的浪漫,又喜欢大手笔的商业操作,为人纵横捭阖又放荡不羁。 角川历彦是他的弟弟,长期担任副总经理一职,后来因为理念不合,被逼出走,另立山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1992年,角川春树因为触犯法律被岛国警方逮捕,后被判刑,角川历彦则杀了个回马枪,担任了角川书店的社长。 2004年,角川春树出狱,重新组建了“株式会社角川春树事务所”,并筹划要从弟弟手中夺回角川书店。 而角川春树在70年代之所以能继承家业,关键就在于他以敏锐的触觉,翻译并出版当时岛国风靡一时的美国电影《爱情故事》的原著小说,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 目前岛国的出版业基本被角川集团(角川书店为核心)、一桥集团(集英社、小学馆为核心)、音羽集团(讲谈社为核)以及新潮社所瓜分。想要从这几个出版社手里拿到好的岛国国内作品资源,难如登天。 所以从外国作品入手,是理想的选择。 角川历彦问道:“那他看上了哪些外国作品,你打听到了吗?” 井上伸一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纸,恭恭敬敬交给了角川历彦,道:“这是近期他关注的一些外国作品,我派人收集、翻译了其中一部分。尤其要注意这部——” 角川历彦拿起稿子,只见标题是《君の名は》,就翻看起来。 井上伸一郎让人翻译了大概几千字,加起来10页不到,角川历彦很快就看完了,有些疑惑的问道:“轻小说?” 他是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系毕业,于文学并不精通,但是长年的工作经验,让他还是有着基本的判断能力的。 井上伸一郎点点头,回答道:“确实和我们的轻小说十分相似,但是又有着我们岛国轻小说没有的爽朗、明快,具有中华文化的特点。翻译的人说是他近年来没有见过的优秀作品!” 角川历彦大怒,捏着稿纸猛拍一下桌子,吼道:“八嘎呀路!他这是要向我们示威!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角川书店是岛国最大的轻小说出版商。轻小说三大家中的“角川文库”和“电击文库”都隶属于角川书店。所以在角川历彦看来,哥哥此举完全就是有针对性的偷袭! 角川历彦问道:“这个人,这本书,签下来!马上!你飞过去和他谈!” 井上伸一郎面露难色,解释道:“其实前两天我就致电给登载这部小说的中华杂志的编辑总长,但他说作者正在接受军事训练,联系不上。” “纳尼?是个军人?”角川历彦也很惊讶。 井上伸一郎连忙道:“不过,他应该会出席过几天的沪上书展。书展上有他的新书要发布,据说就是这部《君の名は》。” 角川历彦沉吟了一会儿,道:“要是军人的话,你的份量可能就不够了……你这次事情办的不错,很尽职,很有精神!以后继续努力。”井上伸一郎大喜过望,又是重重一鞠躬:“嗨一。多谢社长栽培!” 张潮自然不知道发生基地外的这些事情。 这几天军训,他已经有了一个外号:“小师兄!” 年纪明明和其他新生差不多,但是算起来却是大三的学生。当然这也是燕大和鲁院合办“作家班”的老规矩,学生直接插班到大三,两年毕业。只不过以前这类学生都是三十岁往上的成熟作家,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张潮这种情况出现。 让燕大学子们没有想到的是,张潮虽然已经是个知名作家了,但是和同学们相处起来丝毫没有娇骄二气,和大家一样吃、一样喝,一样训练、一样休息,开一样的玩笑、瞄一样的美女…… 有一些同学拿着《青年文学》《城》还有《少年如你》给张潮签名,张潮也没有拒绝,往往还会贴心地问要不要写什么祝福语之类的。 不过这可苦了不少男生。这段时间本来是追女生的好时机,压抑了几年的荷尔蒙在一次次队列训练的耳鬓厮磨中,一次次月下拉歌的雄壮歌声中,亟待释放。 燕大的很多学生不仅是学霸,而且也多才多艺。什么街舞、拉丁、翻跟斗,民族、美声、hiphop,一有空闲就有人来一段,都能赢得不少喝彩。 张潮也多次被起哄架秧子来一段,但是基本都是向大家告饶得免。 有男生就对身边的女生小声道:“什么大作家,也不行嘛。听说除了语文啥也不会……” 女生白了他一眼道:“人家这叫低调、低调。低调你懂吗!你没看新闻吗?张潮现在写一本书少说赚100万。” 男生讪讪地道:“我们燕大生,也不能全看钱……” 女生又白了他一眼道:“那看才华?你今年发一篇《城》或者《青年文学》给我看看。” 男生:“……” 还好听说张潮上课是四处流窜,不会钉在中文系04级里,要不然这甜甜的初恋还怎么谈? 7天时间很快过去了,这一届新生到了可以返校的时间。十几辆大巴规规矩矩地停在基地门口,等待学生们鱼贯而出,有序上车。 张潮跟着队伍走到了中文系的大巴前,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张潮,你别上车,跟我们走!” 张潮转头一看,竟然是城社的朱妍玲,不禁奇怪道:“朱编辑,您怎么从广州跑这儿来了。” 朱妍玲道:“特地来接你去沪上书展的。书展今天就开幕了,你还在这悠哉悠哉的,我们都急死了。我和你们学校申请过了,你们老师也同意了。” 张潮看向负责老师,负责老师向他点点头,道:“教务处批了,你先走吧。” 张潮只好跟着朱妍玲来到一辆丰田皇冠小轿车前,把背包往后备箱一扔,然后坐进了车里。小轿车扬尘而去,一溜烟就开得不见了。 男生望着眼神拉丝的女生,郁闷地道:“这就是你说的低调?” 车上,张潮好奇地问朱妍玲道:“怎么这么着急?” 朱妍玲叹了口气,答道:“张潮,我失职了!” (本章完) 第83章 全世界都在找张潮(求月票) 第83章 全世界都在找张潮(求月票) 听到朱妍玲这么说,张潮奇道:“这从何说起?” 朱妍玲问道:“你在鲁院是不是写了一部叫《蜗居》的小说?你把这部小说给谁了?” 张潮心下恍然,淡淡地答道:“那天不是春风社的单编辑找上了门了嘛……” 朱妍玲痛心疾首道:“你写了新作品怎么不和我讲?我们萧社长这两天老批评我没有跟紧你,丢了一本好书。” 张潮道:“以后又不是没有再合作的机会了。” 朱妍玲眼睛一亮,马上道:“那说好了,《蜗居》下面一本你不许给别的社了。人家给你什么条件,我们也能给。” 张潮心里有些腻歪朱妍玲的态度,所以不想现在就答应下来,于是转移话题,问道:“那这事也不值得您专门跑一趟啊?” 朱妍玲心里“哼”了一声,不过还是答道:“两件事。一件事是我们城社决定要实行‘签约作家’制,希望你成为我们的第一批签约作家。” 张潮疑道:“签约作家?” 出版社一般都是签作品,哪有签作家的。最多就是作家和某个出版社合作愉快,会把自己的作品多签给这个出版社。 而签约作家这种形式,多数各省作协在做。被签的作家每个月少有1000-3000元不等的创作津贴,还能给一点预付稿酬。主要是为了让作家有稳定收入,能安心创作。 张潮这种显然不需要什么创作津贴。 朱妍玲道:“这是我们社上面的粤省出版集团老总的想法。当了我们城社的签约作家,在一定年限内,由我们城社买断所有的作品,稿酬、版税从优。并且可以由我们集团进行综合性的版权运营。” 张潮问道:“版权运营?比如呢?” “比如,比如改编电影。” “……《少年如你》的剧本我都在写了,华宜买了。” “那还有改编动漫。” “……《你的名字》漫画已经出两期了,《燕京卡通》。” 朱妍玲:“……” 张潮道:“所以,这个‘签约作家’,我就不签吧。” 朱妍玲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说服不了你,社长还非让我来。这些条件对那些初出茅庐的作家来说有吸引力,但对你确实没什么用。不过还有一件事,不会让你为难,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 “来加入我们城社的‘金牌作家团’。” “这又是什么?” “放心,‘金牌作家团’没有任何硬性的约束条款。主要就是在我们社出过畅销书的作家组成。平时我们会邀请你们来开个讲座、研讨会,还有去哪里采风什么的,你有空就来。” 张潮知道只是出版社笼络畅销书作家的手段,很早就有了,倒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于是答应下来。 张潮问道:“那还有一件事呢?”“有个很重要的客人想见你,到了沪上你就知道了。” 朱妍玲、张潮的飞机是下午2点多到的沪上浦东机场,又打车到了酒店。朱妍玲道:“你别穿这身迷彩服了,赶紧去洗个澡,换身便装。一会儿有客人想见你。” “……没带啊。训练有不许穿便服,就发了两套作训服,每天轮流换。我本来打算回学校以后,明天再来呢。谁知道你们这么急,刚出基地就把我拉来了。” 朱妍玲又无语了。只能让张潮先去洗漱,衣服谈完了再去买。 城社给张潮订的是一个带有小客厅的商务套间,张潮洗漱换好衣服后,直接就能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客。这也体现了城社对张潮的尊重,并没有仗着关系不错,就把他当成“礼物”一样到处“送人”。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张潮前去开门。只见城社社长萧建国,还有朱妍玲,带着一个50多岁、风度儒雅的男士进来了。 萧建国介绍道:“张潮,这位是潘耀明先生,香港明窗出版社的社长,《明报月刊》总编辑兼总经理。” 明窗社和明河社一样,都是金庸创办的出版社,但和只出版金庸自己作品的明河社不一样,明窗社是“对外营业”,最早的“卫斯理系列”就是由明窗社出版的。 潘耀明主动伸出手,和张潮紧紧握了一下,用港味浓厚的普通话道:“张潮同学,找你可不容易啊。” 张潮不好意思地道:“在军训,实在没办法。” 几人坐下来,萧建国继续介绍道:“潘社长是查先生的左膀右臂,我们社前两年有幸出版了查先生新修版的武侠小说,和潘社长也因此结缘。潘社长一向致力于内地和港岛的文化交流,听说你的小说在内地卖得很好,所以就想介绍给港岛的读者……” 潘耀明笑道:“说起来,我和张潮同学还是老乡,我老家是福海南安的。我10岁才跟我爸爸去了南洋……” 张潮虽然没有太深的乡党情节,但也知道这是对方在释放善意。潘耀明虽然口音重,但是为人却十分幽默风趣,对港、粤两地的文化掌故也十分熟稔,因此聊起天来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双方谈得很愉快,初步商定《少年如你》的港岛版交由明窗社出版,版税15%,首印3000册。按照人口比例以及内地图书在港岛向来寥落的销量,这已经是非常高的首印了。不少内地的“名著”在港岛首印1000册,到头来也卖不完,只能回收。 不过港岛图书的单价贵,《少年如你》单册预计定价将超过百元,稍微能弥补一二。但张潮更多是想先试探一下港岛市场,对具体的收益其实并没有太高的预期。 如果反响不错,那《少年如你》的电影说不定也能在港岛有个好票房。 至于《你的名字》,由于城社这边的单行本还没有正式发售,市场前景不明,所以明窗社暂时没有引进的想法。 客气地送走潘耀明、萧建国一行人以后,一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就要下楼去买身衣服。这时,电话响起来了,一看是《青年文学》的李世栋打来的。张潮一接起电话,他就急匆匆地问道:“听说你已经到沪上了?不是说明天才到吗?” 这间酒店这两天住的全是参加书展的人员,有人认出他来也不奇怪。于是张潮解释了一下原因,李世栋道:“你先别动,呆在房间,我这有个客人,想和你聊一聊……” 没多久,李世栋带着客人来了,看到穿着迷彩作训服、晒得一身黑的张潮,客人顿时瞳孔震惊,态度恭敬许多…… 半个多小时后,张潮刚送走了李世栋和他带来的客人,《燕京卡通》的阎主编就打来了电话,火急火燎地道:“小张哟,你来沪上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可急死我了。” “实在抱歉,我也刚到没多久。” “麻烦你稍等一等,有个重要的客人,想和你谈一谈合作,我现在带他上去找你,晚上顺便一起吃个饭。” 没多久,阎宝华也带着客人来了,看到张潮的模样,同样的瞳孔震惊,同样的态度恭敬许多…… (本章完) 第84章 沪上,是我的主场!(求月票) 第84章 沪上,是我的主场!(求月票) 2004年是沪上书展的启动之年。 沪上书展的前身是1987年起开办沪版图书订货会,后来易名沪上图书交易会,但无论是订货会还是交易会,都不向读者开放,文化影响力有限。 由于图书市场的变化,订货会的功能日渐弱化,并最终退出历史舞台。应时代所需,“书展”开始登场。普通市民读者终于可以入场参观。 由此就增加了新书发布、作者见面会、签名售书等文化活动。 沪上作为老牌的特大城市,历史悠久,文化氛围浓厚,一向是图书界的兵家必争之地。沪上书展又是第一届,因此国内、国外的出版社几乎倾巢出动。 而畅销书作家们,无疑是这场书展最耀眼的群星。 春风社包下的会议室内,单英琪等一众工作人员与小四带来的团队,正在确认出场前最后的细节。 虽然官司为两者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小四作品的畅销程度是毋庸置疑的,而在现在要发布的作品,也是很早之前就签好的合约。 这是春风社今年最重要的一部新书。 单英琪看着眼前瘦小不堪,却有着惊人工作热情与精力的小四,知道这一次合作也许是双方的最后一次了——无论那场进行中的官司最后的结果如何。 这次小四是带着自己的工作室“岛屿”来的,预示着今后小四将不再依赖于出版社的资源,自己就是出版界的一个独立王国。 至于这种作者揭竿而起、另立山头的模式能不能成功,单英琪并不能预测。但她能感觉到,出版社对作者的“掌控”已经越来越弱了,如果不转型,必将渐渐沦为这些头部作者的印刷厂。 上午10点,有人进来提醒道:“时间到了。记者们都已经就位了。” 小四点点头,再次让造型师确认了自己和团队的妆容、发型有没有问题,然后带头从会议室鱼贯而出,来到新书发布会的现场。 而这次发布会完全按照娱乐圈发布新电影、新专辑的规格来布置现场,到处是流光溢彩的装饰。 小四来到场地,被工作室的成员众星拱月一般拢在中央。他身后是一个被红布盖住的巨型书本模型。 随着小四象征性地剪断红布上的束带,一本封面洁白、印有小四自己沉睡侧颜的书本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封面下方是书名——《island》(岛屿) 小四走到话筒前,对所有记者道:“今天,我带来的作品,不只属于我,还属于我的团队。这是一本从选题到约专栏写手,包括每篇文章的审核、插图海报的设计,都由我监制完成的杂志。从这本杂志开始,小四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而是和他们一起肩并肩……” 从他身后,又依次走出了多名打扮得或盛大、或清爽的年轻人。这些记者很快就认出来了,每一个都是青春文学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洛洛、向斯微、七瑾年…… 大家都惊呼起来,这些人加上小四,说是国内青春文学的半壁江山也不为过。能把这么多可以算得上头部的作者聚集在自己身后,小四的野心恐怕不止做一本杂志这么简单。 很快就有记者提问道:“小四,你打造这样一本杂志的目的是什么?” 小四自信地答道:“他们,就是国内最顶尖的青春作家,是‘青春文学梦之队’,我希望能和他们一起,为全国青少年创造一个梦幻般的文字天堂,共同见证成长……” 很快又有好事的记者抓住了他回答里的话头,提问道:“你说的‘国内最顶尖的青春作家’,请问包不包括韩涵,还有张潮呢?” 小四沉稳地回答道:“他们当然也是很优秀的作者,但我相信,作为一个团队,我们的力量超过任何一个单一的作者,也包括我自己……”记者又问道:“上次南国书香节上,据说张潮的签售是最火爆、持续时间最长的,请问你这次推出团队,有没有向张潮示威的意思?” 小四答道:“组建自己的工作室一直是我的梦想,不是因为谁。但是,我想说——沪上,是我的主场,我不会在这里输给任何人!” 这句话如果让在书展另外一边开发布会的韩涵听到了,肯定要笑出声来的。 此刻他正站在陆金波的身边,和其他十几名作者,一起为陆金波的“青春文学阵线”造势。 他本来号称“不参加研讨会、不举办签售、不给活着的人写序、不为他人写剧本、不参加剪彩、不出演电视剧……”这次却能在拉力赛赛季的间隙,回沪上为陆金波站台,可见他对这次书展的重视。 与小四只发布了一本杂志不同,陆金波这次带来了十几本新书,其中就包括韩涵的《五年集》和小说《洛阳乱》。其中《洛阳乱》首印40万册,是今年除了张潮的《少年如你》以外的小说类最高首印数。 陆金波激情四溢地对记者表示道:“未来五年,我们将会为这些作家每年卖出超过1500万册图书。我们还要每年都打造新的百万销量作家。 到2009年,市面上3分之1的文艺类畅销书,都将出自我们这个‘阵列’。这些书本,将以微小的力量推动文明,这也是我从事出版业的初衷……” 接下来的记者提问环节,韩涵则是所有人的焦点,毕竟采访到他可太不容易了。 记者问道:“韩涵,你是沪上人,沪上应该是你的主场。这次面对小四、张潮的‘两面夹击’,有没有感受到压力?” 韩涵的回答依然十分具有他的特点:“我还是觉得在湿滑的赛道上用斯堪的纳维亚钟摆过弯更有压力……” 陆金波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其实也知道小四拉了一帮畅销书作家另立山头了,但是他仍然非常有信心。 他麾下的作家作品阵容,避开了小四深耕的“初高中生、女性读者”的市场细分领域。既有读者年龄下探到小学的童书作者,也有韩涵这样相对青年化、全性别覆盖的作者,实际上形成了对小四的“包围”。 当然,如果不是韩涵和张潮闹翻的话……如果张潮能“听话”一些……如果…… 他甚至有信心对小四打一场“歼灭战”! 正得意间,发布会外围忽然进来几个书展的工作人员,逐一对记者进行了耳语。听过的记者纷纷中断了采访,向陆金波他们告饶一声,就匆匆离开了会场。 不一会儿,“青春文学阵列”发布会现场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家事先沟通过要跟到底的媒体还在场。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小四《island》杂志的发布会现场,同样是工作人员进场耳语,同样走得空空荡荡…… 小四前一刻还在回答记者的问题,结果提问的记者没听完他的回答就火急火燎地跑掉了。 他脸色煞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转过身去,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春风社的工作人员。 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的单英琪看到这一幕,内心不知是替他感到惋惜,还是悲凉,只叹了一口气。 她对面色同样凝重的社长说道:“领导,我们不能再等了,赶紧决定吧,不然这次书展的新闻里,就一点关于我们春风社的消息都没有了。” (本章完) 第85章 上架感言 第85章 上架感言 终于要上架了,今天晚上12点过后,这本书就正式上架了。 先说说上架后的更新计划: 1、8月1日,8月2日,每日4更,大概1万字左右,更新时间不变。 2、8月3日开始3更。 3、1个盟主,加更1章。 萌新求首订、求订阅、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订阅是一本书的生命线,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重生2004:独行文坛》。 ===分割线==== 再说说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 我是在今年压力最大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脑袋一热,就开始写这本书。 一开始用word莽到了3万多字,然后就直接开书了,5天后才被编辑捞上岸。 因为是个纯纯的萌新,连作家助手里的站短都不会看,结果签约又推迟了两天。 接着就是新人单机时刻——6个收藏(1个自己,1个朋友,2个估计是编辑,剩下2个大概是机器人吧),每天更新4000来字,每天给自己投3张推荐票,前后一直坚持了10天。 发书后的第11天,一个id是“网络寄生虫”的书友,一口气给我12张推荐票。那天晚上,我觉都没有睡好。 过了两天,他又给我投了12票。从那以后,收藏就慢慢开始增加,时不时就能收到书友的推荐票。 我还记得一个id是“萝卜脆脆面”的书友,那时候每天凌晨都会给我投1票,也许那时候他才有空看书吧。 他也是第一个打赏我的书友。 还有“组卡”,第1个给我投月票的书友,曾经在7月份一口气给我5张月票。 还有“李左车”,几乎每章必评,还催着我上架。 此外还有“忧伤的板蓝根”“乔治爱跳投”“小雨培根”“天天看书虫”“青龙偃月刀”“布尧佣牙齿”……还有好多书友的id,不翻记录,也能记得清清楚楚,恕我不一一罗列了。 感谢每一个书友,感谢你们的每一个收藏,每一张月票,每一张推荐票,每一条认真的评论。 让我这本10万字以前什么推荐都没有的萌新之作,一路走到三江,一路走到上架。 有个资深作者对我说,我这本书没有吃满推荐,因为字数太多,就这样匆匆上架可惜了,不然数据会更好看。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 如果一本书到10万字没有拿到任何推荐,却能走到今天,这个奇迹一定不是老天爷赐予的,而是读者老爷们创造出来的。 作者确实是个萌新,有些书友以为我是某个老作者的马甲,可能是因为一些还过得去的叙述和情节。 但是也有书友很敏锐地指出了我在初期创作的种种问题,尤其是“题材边界感模糊”,老作者肯定没这种毛病,只有萌新会。 这句话准确定义了我前20章,尤其是前10章,犯下的种种错误—— 幼稚的学生冲突、莫名其妙开始抄歌、和两个女性角色缺乏基础的互动与友谊发展、为了主角能用电脑生拗出来的提分小组……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我这个萌新,什么都想学一学、什么都想试一试,看别人写了觉得挺好,自己写出来就都是狗屎。 到最后,发现还是写自己擅长的就好。所以有些最初构思时想写的内容,最终没有展开。 犯了这么多错,却还能得到你们的青睐,我除了继续努力写出令大家满意的内容,还能做什么回报这份支持呢? 再说说写这本小说的想法——作者与主人公是同龄人,我想借由这本小说,让沉睡很久的记忆复活,并让“张潮”这个人物,带着我们穿梭其中,在构筑故事的同时,也能与我、与大家发生一些共鸣。 所以这本书里面的内容,细节上会尽量贴合我记忆里的事实;各种事件(例如作家班、书展)都是真实存在的,也尽量按照真实的时间线安排,最多为了情节服务而前后调整一小段时间。 至于人物,大家看看、笑笑就好,不要当真。 年轻一些书友在评论时指出我的一些“错误”,例如2004年高考是先报志愿后出分,还是先出分后报志愿,我觉得很有趣,年龄参差带来的误会,也许能让更多人的记忆复活。 大概这就是我这本“文豪文”,没那么“文豪文”的原因吧——毕竟重生到2004年,能抄的文学名著实在不太多…… 原谅我不那么会写“爽点”,尤其是怎么打脸、怎么报复。好多书友觉得主角要报复一下刘旭阳,我其实很想写,但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在合理的逻辑框架内,怎么去爽快地报复他,只好模糊处理。 感情线方面,我确实不想让主角高中就谈恋爱。但后面肯定会安排,会在合适的时机切入,尽量自然一点嘛。 所以我还是尽量写好我能写的、我会写的,让这本书每天可以陪着大家度过10几分钟的轻松时光。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书友! (本章完) 第85章 (第一更)降维打击 第86章 (第一更)降维打击 沪上书展,城社的展位是比较朴素的,并没有租用大场地召开什么发布会,只是在展位旁边预留了比较大的一块地方,做了一块广告牌当背景,给张潮签售《你的名字》用。 毕竟这部小说两个多月前才在《青年文学》上了连载过,本身没有什么神秘感,城社对销量的预估是应该不会超过60万册,虽然也算是超级畅销书,但与《少年如你》还是有一定落差的。 不过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早上八点多钟,书展还没有开门,组织方就接到了几个电话,然后如临大敌般,赶紧派人到外面找有条幅印刷机的大型文印店。 10点钟,城社的展位上就挂起大红的横幅: 粤省城出版社·港岛明窗出版社·青年作家张潮《少年如你》授权出版暨战略合作签约仪式 原本懒懒散散的几个记者,立马精神起来。其他出版社与港澳台合作,引进作品居多,输出作品较少,《少年如你》都出版小半年了,竟然还能产生这样的新闻价值。 没过多久,越来越多得到消息的记者聚拢到城社的展位前。书展的工作人员开始增设条桌和折叠椅,前面两排桌子还铺上了红色的桌布。 这是有领导要来啊!记者们立马开始打电话摇人。 没过多久,城社的社长萧建国,以及张潮就来到了现场;又过了一会儿,城社的上级单位,粤省出版集团的领导领着几个人,也来到了现场,并且坐到了第一排的位子。 很快签约仪式就开始了,作为主持人的萧建国先请出了潘耀明,做了隆重的介绍,并请他讲话。 潘耀明说道:“加强港、粤两地的文化交流,目的就在于让两地的青年一代能够互相认识、彼此了解。张潮先生的《少年如你》,关注到了教育中普遍存在的问题,相信也会引起港岛青少年的共鸣……” 萧建国又让张潮也说两句,张潮实在没啥话说,就简单敷衍了两句,无非就是“荣幸”“期待”“感谢”…… 粤省出版社的领导做了总结讲话:“我们集团一向希望内地的图书市场既要能‘请进来’,也要能‘走出去’。这次签约,不仅代表着……,而且说明了……,同时引领了……” 就在张潮快要睡着的时候,签字环节终于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城社与明窗社签订一个战略合作协议,紧接着就是张潮个人与明窗社签订《少年如你》在香港的出版协议。 最后几方拿着协议书合影,记者一阵噼里啪啦拍。 仪式结束了,但人群却没有散。工作人员登高爬低,把横幅取了下来,然后又挂了一个新的横幅上去: 岛国集英社·青年作家张潮《你的名字》漫画授权出版签约仪式 粤省出版社的领导没有走,而是从中间的位置挪到了旁边。不一会,组织书展的相关部门领导来到了现场,坐到了主席台正中。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记者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现场的主持人也从萧建国,换成了《燕京卡通》的主编阎宝华。 集英社的社长谷山尚义在阎宝华的介绍中隆重登场,在翻译的帮助下,讲述了自己与《你的名字》结缘的经过:“……《你的名字》首先是它的绘画风格深深吸引了我,后来我找人翻译了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发现故事也十分优秀。引进这样一部漫画作品,不仅可以给我们的杂志带来新鲜血液,而且能启发我们岛国的漫画家。 文化需要交流,才能创新。20年前,鸟山明创作《七龙珠》的初衷就是画一部岛国版的‘西游记’,所以主人公叫做‘孙悟空’。而今天张潮桑的故事与夏答酱的绘画也向我们展示了中华文化在现代都市背景下的魅力……” 众记者奋笔疾书:“集英社社长盛赞张潮夏答组合媲美鸟山明!” 张潮:“……” 而这次张潮发言认真了一点,他说道:“《你的名字》的能引起集英社谷山社长的注意,主要应该归功于我们的漫画家夏答。是她优秀的画功和对作品深刻的理解,赋予了文字新的生命。这部漫画证明了国内画师,也具有媲美岛国一流画师的水平,我相信它也能在岛国取得成功。你们应该去好好采访一下夏答,宣传宣传我们的国漫。”领导仍然是做总结发言的:“沪上书展,除了要把国外优秀的作品‘引进来’,而且还要帮助国内优秀的作品‘走出去’。这次签约,代表着……,说明了……,引领了……” 最后,张潮和谷山尚义签订了《你的名字》漫画版的出版协议,合影留念。 就在记者们以为签约仪式已经结束、可以采访张潮的时候,工作人员再次换上了新的横幅: 岛国角川集团·青年作家张潮《你的名字》小说授权出版签约仪式 粤省出版社的领导领着人坐到了第二排,组织书展的相关部门领导挪到了旁边,然后沪上管文化的领导就坐在了第一排的中间。 场地里的记者已经站不下了,许多人只能在外围高高举着照相机拍摄。 主持人自然换成了《青年文学》的李世栋。而来者,正是角川书店的掌舵人、社长角川历彦。 角川历彦的讲话内容与谷山尚义大同小异,并且总结道:“张潮桑的年轻让我想到了川端康成,同样在不到20岁的年纪,同样拥有优美的笔触和敏锐的感触……” 众记者继续奋笔疾书:“角川书店社长盛赞张潮媲美川端康成!” 张潮:“……” 接着无非就是张潮发言、领导发言、签约、合影。 一套程序走下来,别说张潮了,就连记者们都麻木了——他们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今天这报道该怎么写,怎么在一篇报道的篇幅下,塞进三篇报道的内容…… 可就当大家以为可以结束的时候,春风社那边又传来消息:今天下午2点将举行本社与张潮签订长篇小说《蜗居》出版协议的仪式,请大家多多捧场。 紧接着是呗榕文化的陆金波通知众记者,同样在今天下午2点,呗榕文化将隆重发布张潮新书《暗流集》,请各位赏光莅临。 且不管张潮能不能一分为二,单单这两个消息已经无法让记者们激动起来了。至于春风社和呗榕文化举行的两场大型发布会,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小四、韩涵、陆金波……他们再怎么折腾,也只是窝里横,谁有本事像张潮这样,把自己的书卖到港岛去、卖到岛国去? 以往很多“图书出海”行动,跑文化线的记者都门清,基本是多方运作的结果,大部分是赔钱赚吆喝的买卖。哪有这样上赶着找国内作者签约的好事。 所以各级领导才这么重视,要到现场露个脸。 这下无论是从新闻价值的角度考量,还是从文化价值的角度考量,张潮一个人就把什么“青春文学梦之队”“青春文学阵列”,碾压到渣都不剩。 如果用十多年后流行的一个词形容,那就是:降维打击! 很难想象今明两天关于沪上书展,还会有媒体报道会去报道别的什么内容。现在他们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采访张潮! 而张潮其实一开始没想把签约仪式安排得这么紧凑,但是他确实着急回燕京去上课。刚开学,他也不想第一节课就请假。所以一番沟通下来,就成今天早上这个局面。 (本章完) 第86章 (第二更)青春文学,爷玩够了 第87章 (第二更)青春文学,爷玩够了 一边吃晚饭,一边看新闻连播,是张潮父母20年来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如果没有别的事,一般都要等天气预报结束以后才关电视。 这天晚上,张潮父亲一边低头吃着饭,一边抱怨道:“儿子去上大学以后,你这手艺是一天不如一天。今天这红烧排骨咸了……” 等了一会儿,竟然没听到老婆把筷子一摔,怒喝:“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她不摔筷子,自己还怎么赔礼道歉、哄着老婆把饭吃完……这程序没走,张潮父亲老觉得空落落的…… 于是他不禁抬头望向妻子,妻子瞅都没瞅他一下,只用手指了指电视,他又转头看过去,只见电视里他的宝贝儿子正面带微笑,手执一份协议书,与一个看起来就挺气派的大人物握手,下面记者人头攒动…… cctv主持人那标准的播音腔正在播报: “……本次沪上书展,吸引了来自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出版商前来参展……其中岛国四大出版社中的两家,角川书店的角川历彦社长以及集英社的谷山尚义社长,也来都到了书展现场。他们此次专程前来,是为了与我国青年作家张潮签订图书出版协议。这是我们文化领域实施‘走出去’战略取得的丰硕成果…… 作家张潮,是近年来文化领域涌现出的优秀青年文艺工作者之一,目前正就读于燕京大学中文系……” 新闻很短,还不到40秒,还放在了连播快结束时才播放,但是已经给了张潮父母一点小小的逆子震撼。 张潮母亲着急地问道:“这新闻啥时候重播?咱家录像机呢?” 张潮父亲懵了,答道:“咱家哪有录像机啊?” “没有不会去借啊!那谁家不是有吗?” “哦哦,我现在就去!” “赶紧去。这死孩子,这么大事也不知道通知一声。” 话没落地,手机响起来了,张潮母亲接起来,不一会儿就眉开眼笑的,对着话筒道:“哎呀,没什么的啦……其实就是沾了沪上书展的光……唉哟,连个采访都没有,不算上新闻连播……好,明天,明天我有空一定去……” 新闻连播是国内舆论的风向标,这意味着关于沪上书展的报道,基本都要围绕着张潮进行。 当天晚上,书展就为张潮一个人准备了高规格媒体见面会,还请来了恰好也在书展发布新书《人面桃》的沪上作家格斐,与张潮进行了对谈。 格斐是一个喜欢在小说结构上做文章、营造迷宫一样叙事的作家。所以他对张潮的《少年的巴比伦》特别感兴趣,两人就小说的技法探讨了半天,但是让台下的记者昏昏欲睡…… 终于记者忍不住了,在提问环节问张潮道:“下午春风社在与你的签约仪式上透露,你的新小说《蜗居》将一改以往青春校园和爱情题材,是一部现实主义风格浓厚的作品。请问这样的改变出于何种目的?你不担心会导致新书销量下滑吗?” 格斐听了这个问题,也饶有兴趣地补充问道:“你不要做校园作家啦,你不怕失去你的读者?” 张潮想了一会,才拿起话筒回答道:“我们听说过有的作家可以始终保持一颗童心,也听说过有的作家在心态上永远保持年轻——但是,谁听说过哪个作家会永远停留在‘青春期’?这个年龄段实在太特殊了,太多变了。所以无论是‘青春校园’还是‘青春爱情’,本质上都是与这个年龄段的读者,进行了一次荷尔蒙的共鸣。 如果作者本身是同龄人,熟悉他们的生活内容、语言习惯、兴趣爱好……那么写出来的作品才是鲜活的。我会长大,我的作品会长大,我的读者也会长大。关于十七八岁的青春、十七八岁的校园、十七八岁的爱情,我所有的经验、所有的感触、所有的思考,都在《少年如你》《少年的巴比伦》和《你的名字》三部作品里写完了。 如果有更年轻的读者想要了解我笔下的青春是什么样的,只需要看这三部就好了。我不想一次又一次重复自己,强行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停留在‘青春期’里。也许我20岁的时候这样写大家还看不出来,那25岁呢?30岁呢?要是到40岁,我还在写‘青春文学’呢?这样只会让我变成一颗越长越大的青春痘。青春痘不管再红再亮,里面都是一包脓水。” 最后这句比喻一出,台下一片哗然。格斐玩味地看着张潮,开玩笑道:“你这么说,会得罪很多人。” 张潮苦笑,今天早上的事情,恐怕就已经把不少人得罪透了。 书展的第三天,就是万众期待的作者见面以及签售会了。 张潮一早就坐在椅子上,开始微笑着给读者签名、合影。他的“摊位”也是记者最多的,除了昨天的新闻效应,关键是找他签名的读者人数太夸张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人龙一直从张潮的‘摊位’前排到了书展的场馆外,然后在马路边叠了几叠,看起来和春运抢票有的一拼。书展不得不派出了十多名工作人员与城社一起维持秩序。 没办法,碰上周六,又有新闻连播和沪上本地新闻的双重加持,就算以前不知道张潮是谁的沪上市民,也要趁着双休日来凑凑热闹,一二十块钱买本书,就能瞅瞅上连播的大活人,还可能签名、合影,把签名书放在家里书架上,也可以显摆显摆嘛。 再说小伙子“马乡蛮好”(卖相蛮好),就是黑了点…… 记者们敏锐地发现,和其他青春文学作家摊位前都是十七八岁,甚至十六七、十四五岁的中学生不同,张潮的读者队伍各种年龄层次的都有,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拿着本书排队。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一天下来,张潮只在中午喝了几口水,吃了两块面包,脸都笑僵了,手也签麻了。等到签完最后一个读者,他发现四周已经空荡荡,其他展位上都没有工作人员了,只有清洁卫生的阿姨在扫地。 张潮伸伸懒腰,想站起来,却一个趔趄——腿坐麻了。旁边一直等候的萧建国连忙扶了一下他,说道:“你的读者实在太热情了。幸好我们提前截断了队伍,不然你要签到夜里去。一块吃饭去吧。” 张潮摆摆手,道:“你们去吧。我现在只想回酒店躺着睡一觉。醒了我自己点餐。还有,给我订明天飞燕京的早班机,什么活动我也不参加了。” 萧建国急了,道:“明天是书展闭幕式,领导还想让你上台讲话呢。” 张潮坚决拒绝道:“不去。如果你们不订,我现在就打车去机场,自己买票回去。” 萧建国只好道:“那行吧,我送你回酒店。小朱,你赶紧打电话给张潮订票。” 次日一早,张潮乘坐班机,回到了燕京,到家之后又是倒头呼呼大睡。他现在只想早点开始上课,可以有合理的借口,摆脱这些繁劳。 在他睡觉的时候,一篇名为《张潮:青春文学留给你们吧,爷玩够了》网络帖子,却被多家媒体转载,张潮在采访中打的“青春痘再红再亮里面都是一包脓水”比喻,变成了一个标签。 小四等“青春文学作家”,忽然就开始被人称为“青春痘作家”了。 (本章完) 第87章 (第三更)大学的课 第88章 (第三更)大学的课 2004年9月1日,是燕大正式开始上课以及燕师大研究生新生报到的日子。 张潮上午的课是大二生的“文学原理”,授课的是董学文教授。董教授年近耳顺,鬓发尤长,横梳覆额,以掩其顶。 一上课,董教授就批判道:“你们现在手上的这本《文学原理》,我不是很满意。其中有不少内容,我认为讲的还不够透彻。我上课讲的,和书上的可能不一样,你们要做好笔记。期末考试,考笔记比考书本更多,你们要小心……” 张潮心想燕大的教授就是不一样,上来就敢否定教材的权威性。然后低头看了看手中《文学原理》的封面,书名下方赫然是:董学文。 张潮不禁浮想联翩:好大学果然不一样,给你上课的可能就是教材的作者;那如果上《中国文学史》,是不是袁行霈教授亲自来授课? 张潮原本以为“文学理论”这种理论性很强的课程会非常无聊,但没想到董教授上课竟然十分生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文学现象,都能被他用许多例子,阐释其背后的深远影响。 听着课,写着笔记,不知不觉就下课了。 程欣带着几个想认识张潮的同学过来邀请张潮一起去食堂吃饭,张潮没有拒绝,愉快地与他们同去。 几人去的是燕大的勺园食堂。进门后,张潮刚想去自助窗口排队,一个男生就提议道:“来勺园,当然是去二楼吃麻辣香锅了!” 于是几人又去了二楼。不过大学食堂确实便宜,看着挺丰盛的一顿饭,每个人平均下来也不到10块钱。 张潮与同学们相聊甚欢。燕大学子还是有自己的学识和襟怀的,虽然大家都对张潮比较好奇,但也并没有什么人故意试探或者巴结他。张潮觉得这样的同学关系就挺舒服。 吃完饭,一个男生又问张潮住哪个宿舍,方便的话过去串串门。 这个事上张潮也不好撒谎,因为迟早也会让人知道,于是答道:“我现在没住宿舍,走读。我住北大街东院那边。” “啊?那儿不是老师教授们住的么?你租的?我记得不是bj本地的新生是不让办理租房走读的。” “呃,那房子,我买的……用房产证办的手续……” “……” 大家忽然觉得张潮没那么“平易近人”了…… 程欣又问道:“下午我们班的‘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你选了吗?” 张潮点点头道:“选了。不过今天下午的课我请假了,一会儿就要去燕师大那边报到。”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来,他还是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的学生。 看着张潮远去的背影,一个男生叹了口气,接着又有好几个同学叹气。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下午2点钟,张潮来到燕师大报到。今天也是燕师大本科新生的报到日,所以这次张潮终于能享受到全套新生接待服务了。 意外的是,班主任于华竟然在现场。不过入学手续这种琐事,是由助教负责的。于华就负责笑咪咪地站在那里和“作家研究生班”的同学们交流。他就像一块吸铁石一样,不时就有同学和老师过来和他打招呼、聊天。 现场还有记者在采访。 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时隔十多年再次重启,聘请了于华作为授课老师与班主任,人数又多,自然很有新闻效应。燕师大也乐见于此,所以放了几个比较熟悉的记者进场。于华一见张潮到了就招手,道:“就等你了。” 张潮一看,鲁院高研班一起考进来的其他8名同学果然都在,连忙道:“实在抱歉,早知道我早上过来了。” 同学许岩道:“没事没事,我和雷平洋也刚到一会儿。” 马上就有记者开始采访张潮道:“请问你在沪上书展上说……” 张潮立刻就打断了他的提问,道:“我今天就是以一个普通新生的身份来办报到的,沪上书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方便在这里回答任何有关的问题。” 记者到底比较机灵,立刻转变问题,问道:“你是‘作家研究生班’里最特殊一名学员,年龄也最小,你对加入这个班级有什么期待吗?” 张潮笑道:“既然知道我年纪最小,那这个问题您应该先问我的这些大哥大姐们,或者你也可以去采访一下我们班主任的于华老师。我来到这里,就是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了。” 现在的张潮应对记者可以说弓马娴熟了,该闭嘴的时候,绝对是油盐不进的那种。 于华也过来解围了,让记者给大家拍了合照,然后回答了一些冠冕堂皇的问题,就带着大家去教学楼了。 找到作家研究生班的专用教室坐好,于华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道:“虽然过两天才正式上课,但是我想提前和大家交流一下。这个班叫‘作家研究生班’,1988年办的第一届,我就是那一届的学生。不过那一届我们的学生多,有48个正式生,2个旁听生,一共50个同学,热闹极了。 当时我们的班级导师是由燕师大童庆炳教授和鲁院的何镇邦老师共同担任。我记得童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对我们说过,从文学创作角度讲,每一个同学都已经是取得一定成果、甚至很成熟的作家了,所以学习的重点,不在‘作家’,而在‘研究’上。 这个‘研究’,不是说让大家都去搞文学理论或者文学批评,而是能在更高、更新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创作。 在我们那一届研究生班期间,刘振云发表了《一地鸡毛》《单位》《故乡天下黄》;池子健出版了《北极村童话》;默言写出了《十三步》《欢乐十三章》……就我不务正业,天天打球,还学会了下围棋。” 众人皆笑。 张潮在想,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于华的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就是在研究生班完成初稿的。 于华道:“在这个班,我不会以发表作品来衡量大家的水平,但我相信每个能进作家班的同学都是很有心气的,你们会用比我更严格的标准来衡量自己。” 张潮不得不承认,“潦草小狗”的pua技术虽然不够自然,但还是把同学们的竞争心理给激发出来了。想必接下来的几年里,研究生班的同学们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接着于华又介绍了研究生班的课程内容,除了自己和燕师大的一些教授的常规课以外,还请到了默言、苏桐、西川、欧阳江河……不定期过来开办讲座。 这样的教学阵容,国内恐怕没有其他大学能媲美——除了燕大。听说燕大的创意写作研究生班,也请了不少大佬助阵。只是张潮不在那个班上,不清楚详细的情况。 等上完这特别的第一节课,日头已经偏西。张潮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漫步在以小巧玲珑而出名的燕师大校园里,感受已经有些微凉的天气。 再过一个月,就是“古都的秋”了…… 电话铃声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张潮接起来,就听到何冀萍那温和如故的声音:“小张呀,你的剧本写的怎么样了?” (本章完) 第88章 (第四更)杀猪榜(求月票!) 第89章 (第四更)杀猪榜(求月票!) 何冀萍在电话里告诉张潮,华宜这边已经把《少年如你》剧本大纲送去备案、立项了,通过应该没有问题。张艾佳的导演协议也签了,预算也快列好了,现在就等着张潮的剧本初稿出来,就可以初步开始组建剧组。 这些话听得张潮汗毛都竖了起来,感觉千斤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头。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陷入了边上课边写作的忙碌中。好在燕大和燕师大离得不算远,两边跑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关键是作业不是特别繁重,很多都是阅读任务,不少书张潮上一世读中文系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期间宋诗语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军训完了,但是张潮也只能抱歉回复她,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来带她游览燕京名胜。连同9月20日的社团招新,程欣叫了张潮几次,张潮也没功夫参加。 因为这剧本,实在是不好写。 虽然在一开始写剧本的时候,张潮就完成了分场大纲。但是具体到每一场戏,越到高潮部分越难把控节奏,所以张潮也是写的小心翼翼。 这毕竟是自己的剧本处女作,写砸了不仅丢人,而且会影响到电影项目的进度。 不过他仍然赶在9月23日完成了剧本初稿,并且立刻发给了何冀萍以及张艾佳,还给她们打了电话。 当天下午何冀萍就给张潮回了一个电话,语气明显带着愉悦:“剧本我看了,写得很棒。虽然还只是初稿,但已经可以根据它来组建我们的‘施工队’了。后天周六你没课吧?早上我们再在华宜这边的办公室碰下头。” 张潮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能歇一歇了。但是很快又收到春风社单英琪的短信,询问《蜗居》的进度如何了…… 他现在只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真是签约一时爽,催稿火葬……啊呸,不吉利! 周六一早,张潮如约来到了华宜的办公室。今天参与会议的除了张潮、张艾佳、何冀萍,还有一个装束略有些里胡哨,但是长相却给人颇为精明感觉的年轻人。 何冀萍向张潮介绍道:“这是伊哲,既是导演,也是制片人。王总把《少年如你》这个项目交给他了。” 伊哲主动向张潮伸出手握了一下,道:“小说、剧本我都看了,都写得很棒,是一个值得投的项目。相信我们的合作会非常愉快。” 张潮微笑道谢,几人各自坐好,开始讨论《少年如你》电影的前期筹备工作。 聊了一会儿剧本以后,张艾佳就单刀直入地问道:“这部电影华宜准备放在哪个档期?” 电影的上映档期特别重要,直接关系到电影的制作方向。同一个类型的电影,放在春节上映,和放在情人节、五一节、暑期上映,拍摄、制作、宣传的调性可能会完全不同。 就连剧本,都要根据档期特点来修改的。张艾佳再怎么文青范儿,也要遵循基本的市场规律。 伊哲道:“初步规划是明年三月份。” 何冀萍问道:“会不会太赶?距离现在不到半年了,中间还隔着一个春节假期。如果放在三月份,宣发可能就没有时间了。” 伊哲道:“这部电影是现代都市剧,不怎么需要搭景,也不需要做复杂的后期特效,关键是找好外景地。而且我们也看到了,张潮写的剧本很成熟,应该不需要大改了,这又省了不少时间。所以整个制作周期控制在4个月以内是最好的。我们按11月开机算,掐在3月前结束。” 看大家都不说话,伊哲进一步解释道:“《少年如你》这个题材以前几乎没有人拍过,虽然我们都看好,但是市场反应毕竟很难预测,所以档期确实不好定。3月份虽然清淡了一点,但是因为有个妇女节,我们可以申请到一些资金扶持。 而且我们还可以和保护妇女的部门合作,将电影作为有反校园欺凌教育意义的宣传片,鼓励学校组织学生包场观看。这样对票房的保障力也更强。” 张艾佳对国内电影市场的运作不是特别了解,所以没有开口。 但是张潮却急了,学校包场电影他可太知道了,光是《离开那个好人的日子》,他从小学到高中就看了不下三遍。他立刻反对道:“不妥。《少年如你》有不少暴力镜头,还有犯罪场面,男主人公还是个混混。要是想争取妇女保护部门支持,这些内容可能全部都要改。本来一个婆婆就够难伺候的了,再请一个来,那《少年如你》这个‘儿媳妇’,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张艾佳也听懂了,立刻道:“张潮说的有道理。如果拍的时候畏首畏尾,这也不能拍,那也不能拍,那最后成片肯定是骂的多,票房也不见的会好。” 何冀萍向张潮投去赞许的眼神,同样点头表示同意。 伊哲倒是没有生气,筹备阶段有分歧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们开会的目的就是解决分歧,到开拍的时候才能上下一条心。 伊哲道:“那只有五一长假档和暑期档比较合适了。如果让我选,肯定选五一档。暑期档虽然学生多,但是竞争也激烈,一向是大片的地盘。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年定档暑期的大片,国内的有周杰伦的《头文字d》、徐客的《七剑》。国外的就更精彩了,有梦工厂的《马达加斯加》,还有布拉德·皮特与朱莉搞出绯闻的《史密斯夫妇》。 《少年如你》放在这个档期,恐怕凶多吉少。五一档就轻松多了,只有一部凯奇的《国家宝藏》比较能打。”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下,觉得伊哲说的还是比较客观的,也就初步把档期定在了五一。 张艾佳也松了一口气,让她明年3月前就拍好,对她这种擅长文艺片的导演来说确实有些力不从心。5月份的话就很从容了。一部都市片的拍摄周期也就2-3个月,加上后期制作1-2个月,宣发1个月,赶5月份上映刚刚好。 伊哲接着介绍道:“这部电影的总投资在1500万左右。除了我们华宜,内地的新画面,港岛那边的英皇,都有兴趣投一点。不过放心,主导权还是在我们这边。他们纯粹就是财务投资,拿票房分红。” 分散成本,降低风险,这是电影常见的操作,倒没有什么奇怪。越是高成本的电影,投资方越是复杂,有时候在片尾字幕里都能走一整页。 伊哲忽然对张潮道:“你有没有兴趣也投一点?” 张潮惊讶道:“我?我一个写字的,哪有这钱。”他倒不怕人家知道他有钱,毕竟各种版税、首印的新闻都是公开的,有心人稍微算一下就知道他有多少钱了。 但是有钱和让他掏出真金白银来投资,是两码事。 伊哲道:“你也不要太低调了。现在你都是首富了……” 张潮:“……?” 伊哲看他一脸震惊的模样,问道:“你还不知道?” 张潮摇摇头,这几天他忙着写剧本,其他事情没有太多关心。 伊哲走到办公桌前,翻找了一下,就拿着一份报纸递给了张潮。 张潮翻开一看,是一份财经类报纸,再看上面一条标题硕大的新闻,内心顿时卧了个大槽: 《富布斯中国ceo:张潮年度版税超千万,或成中国作家首富》 ——我这是要上杀猪榜了? (本章完) 第89章 (第一更)“首富”烦恼多 第90章 (第一更)“首富”烦恼多 张潮最终也没有点头答应投资的事,只说回去考虑一下。 并不是对自己的电影票房没有信心,而是电影的财务计算是比较复杂和专业的,自己作为个人,没有专业人员替他把关的话,最终收益如何很可能是笔糊涂账。 亏点钱倒不是不能接受,被当冤大头可就太难受了。 好莱坞的大明星为啥只拿“票房分成”,而不是电影的“利润分成”?因为曾经发生过明明票房大卖,但是明星找电影公司要钱的时候,却被告知实际上公司在赔钱的事情——比如《哈利·波特》和《指环王》,华纳、新线表示我们赔惨了! 一部电影,从创意阶段到最终上映,参与的机构动辄上百,人员动辄上千,大公司很容易就通过财务手段把自己的净收益做得很低,甚至赔本。 个人就算要追究,也很难支付得起时间、金钱成本。所以不是普通影迷理解的,票房的33%等于制片方收入,再和制作成本相加减就等于制片方利润这么简单。 而华宜公司在这方面的口碑就着实一般,在张潮印象里,前一世华宜公司就和周星星闹出过票房分成纠纷。 不过这也提醒张潮——他应该开始理财了。 《富布斯中国名人榜》从2004年开始就把内地作家列入榜单。例如在2004年初公布的2003年名人财富榜上,于秋雨就以420万元年收入排在综合排名第54位。 作家的稿酬收入都是光明正大的,并且出版社在支付之前都会代为扣税,所以作家上榜并不像企业家上榜那样“危险”。但是终归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历年登顶的作家,几乎都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都会被舆论反复检验,虽然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确实够烦人的。不怕人家知道自己有钱,和整天被人盯着自己有多少钱是两码事。 开完会后,张潮回家打开电脑,好好查询一下今年以来他的收入情况。之前出版社、报社给他转账都会提前发一封邮件,不过他一般都只是匆匆看一眼就关掉。还好之前办卡时就顺开通了网银业务,不然还得跑一趟银行。 接着就是给浏览器安装驱动,重启电脑,插入u盾,输入账号密码……一套操作下来,终于看到自己的银行余额了:4356911.1元。 张潮表示很欣慰,银行余额数字终于比密码长了。 再看看收入明细—— 其中大头是城社支付给他的《少年如你》的版税,首印版税加上加印的版税,总额已经超过440万元。 然后是城社支付给他的《你的名字》的版税,已经支付给他的第一笔首印版税是60万元。 接着是陆金波支付的《暗流集》的版税,首印30万册,单册定价19元,已经支付给他的部分首印版税是50万元。 华宜公司支付的《少年如你》影视改编与编剧费用80万元,这是第一期费用。 明窗社引入《少年如你》的首印版税支付了3万港币。 角川书店引入《你的名字》,首印是5万册,单册定价600日元,先期已经支付了100万日元的版税。 还有报刊、杂志刊发、转载他的文章,零七碎八的稿费大概3万多元。 集英社转载《你的名字》漫画版,张潮之前承诺过,连载稿酬全部归夏答,所以不算在内。 收入加起来是640万左右,扣去给爸妈的100万,燕京、长福两地买房的约100万,自己的各种销,就是现在这个数字了。 当然随着几本书版税的逐步支付,预计到年底收入接近千万是很有可能的。尤其是《少年如你》和《你的名字》,前者年内销量应该能破200万,《你的名字》意外地,现在也有破百万的潜力。 看着这笔钱,张潮还是有些头大的。由于前世没什么财,自然就没什么理财经验。 燕京的房价他倒是知道会一路疯涨,现在买房回报无疑是最稳妥的。但房子买多了你也不能就搁那儿吧?出租的话得和租客掰扯;不出租,你也得维护、交物业费,处理各种杂事……想想其实也挺心累的。如果没有人帮忙管理,还不如买两支狗都知道会一直涨的大公司股票扔那儿不用管了。至于买币什么的,还早着呢。 张潮倒是知道企鹅今年在港岛上市了,可惜自己也没空去港岛开户。 想到这里,他打开邮箱,给明窗社发了一封邮件,让他们不着急把剩下的版税转账过来,等自己什么时候去港岛的一起支取。 但是有一笔钱,他最近就得出去——考驾照、买车。 现在不是20年后,要打车了下楼前用手机叫好,出了小区大门就能坐上去。燕京的出租车虽然多,但也不是出门就有,一不刚好就得等上好一会儿。 自己各种事情又多,没办法像大部分同学一样每天就是两点一线,所以自己有辆车是最方便的。 想到这,张潮就先下楼吃了饭,又去取了一笔钱,溜溜达达就在小区周围闲逛。不一会儿,果然在青华大学边上的一溜门面房中看到一家“速达驾校”的牌子,这种做学生生意的驾校,一般口碑都还行,于是就进去问问价格。 负责人一看张潮进门,热情地上前招呼道:“同学,考驾照吗?凭学生证我们这里有优惠哦!” 张潮问道:“c2证多少钱?要多久考下来?” 负责人道:“你要考c2吗?c2是自动档哦,会贵很多,要5000。c1手动档便宜,只要3800。” 这个年代考驾照还是以手动档居多,驾校里手动挡教练车保有量大,而且很多都是老皮卡,皮糙肉厚的,连个转向助力都没有,方向盘死沉。 自动档一般是个别女生才学,一个驾校里往往没两台自动档的教练车。最关键自动档车的成本高、维护贵,还经不起学员们造,所以即使收费高很多,驾校也一般建议学员学手动档。 张潮虽然前一世考的就是手动档,但是他开车没瘾,也不享受什么“驾驶的乐趣”,更不想再体验一轮用驾校的烂车踩离合半坡起步的折磨,所以还是选c2。 负责人没办法,只好道:“c2用学生证优惠以后是4600元。拿证大概半年到8个月吧。” 张潮奇道:“怎么要这么久?” 负责人道:“你都知道驾照改成c1和c2,怎么不知道考试也改规矩了?以往只要考交通法规、桩考、路考就行,最快1个月就能拿证。今年4月开始,分成了科目1、科目2、科目3,可难考了! 我们4月份报名的学员,好几个现在都没有考完。” 张潮奇道:“没有科目4吗?” 负责人吓了一跳,道:“现在就够难考的了,还科目4?这不是要人命吗?同学你别开玩笑。” 张潮上一世拿驾照是在2015年了,所以不知道这茬。但他本身会开车,所以也不在乎,问了一些练车的细节以后,张潮就交钱报名了。 负责人喜笑颜开,拿出厚厚一叠资料交给了张潮,最重要的就是里面一本厚厚的科目1题库。 张潮抱着资料回到家里,开始翻看题库,发现和自己考驾照的时候大同小异,应该不难,认真刷一遍题就能通过考试。 晚上,张潮接到了父母打来的电话:“儿砸,今年国庆,我们准备去bj玩!惊不惊喜!” (本章完) 第90章 (第二更)潜规则女演员的机会来了! 第91章 (第二更)潜规则女演员的机会来了! 老爸老妈国庆来玩并没有让张潮头疼,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找个靠谱的包车师傅拉着他们一家三口到处玩就成。 他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时间不够用。一部作品赶着一部,还要兼顾学业,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决定年底写完《蜗居》以后,好好休息一阵。 当务之急就是按照开会沟通的内容,对《少年如你》的剧本进行修改,赶在国庆前完成。 这天下午,张潮刚在燕大下了“中国当代文学”课,意犹未尽,正和几个同学追问授课的黄教授一些细节,只见一个女生进来喊了一声:“张潮,外面有女生找你,可漂亮了!”脸上全是促狭的笑容。 张潮心下纳闷,自己在燕京没认识什么漂亮女生啊,难道是宋诗语跑过来找自己了?但是出教室门一看,竟然是在中戏有过一面之缘的柏雪。 今天的柏雪精心化了一个妆,不浓不淡、恰到好处,显得十分清新可爱。她留着现在流行的齐刘海长发,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背一个时尚的小背包,在一众刚下课的燕大学生中尤其扎眼,路过的男生女生都不免多看几眼。 一见到张潮,她就一边挥手,一边踩着小碎步来到他面前,惊喜地道:“张潮老师,终于又见面了。是我,柏雪。找您太不容易了!” 张潮连忙道:“老师不敢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说罢就带她一起去了教学楼附近一个小园,找了一张长凳坐下。 张潮问道:“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柏雪道:“我都来了两趟了。前两天第一趟来,问了好多同学,结果他们说您去燕师大了。我今天特地打听清楚你课在哪儿上的。” 张潮道:“哦,我的课确实是要两头跑——具体什么事,你说吧。” 这时候柏雪却扭捏起来,等了一下才道:“张老师,我刚刚看完《少年如你》。”说罢,从背包里掏出小说来。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看过,还特地翻开来,页面的空白处确实写着一些文字。 张潮摆了摆手,道:“千万别叫我老师,怪别扭的。叫我张潮、小张、张同学都行,就是别叫老师,也别用您。”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上辈子听‘老师’听得够够的了……” 柏雪又把书翻到扉页,看着张潮的眼睛,柔声道:“张……同学,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张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你想要签名?早说啊。让秦文给我捎个信,我签好了给你邮过去就行,何必专门跑一趟,怪折腾的。” 说罢伸手就拿过书来,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又递还给柏雪。 柏雪把书抱在怀里,道了声谢,继续道:“如果您……你没有别的课,我能和你聊聊这本小说吗?我有好多疑惑没有解开。” 张潮头都大了,但是现在是下午5点钟,要推脱说后面有课就太勉强了,只好点点头。 柏雪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她对《少年如你》的看法,尤其是其中程念这个女主角: “……我认为程念不是以往青春小说里那种单纯到近乎透明的女孩。相反,她很聪明也很复杂。不能简单地把她看成一个被动者——相反,她其实很主动地去选择自己的命运。在她站出来为自己的好朋友盖上校服的时候,就展现了这个人物内心的坚强。 同时她也有脆弱的一面。父亲出轨后和母亲离婚,母亲为了筹她大学的学费欠下重债……本质上,她是自卑的。但正是这种自卑,又赋予了她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张潮静静听着她对人物的分析,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 柏雪看张潮没有反应,忽然问道:“张……潮,你觉得我分析的对吗?” 张潮斟酌了一下语言,缓声道:“一部作品诞生以后,就不属于作者了。每个读者都能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来理解书中人物,没有对错之分,我也做不了法官。这就是被说烂的那句名言——‘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你确实看得很仔细,这对我这个作者来说,就是最好的赞美了。谢谢你!”柏雪听完嫣然一笑,忽然站起身来,在张潮面前优雅地转了一个圈,裙裾飞舞、发丝飘飘。站定之后,柏雪问张潮道:“那你觉得我像书里的程念吗?” 张潮认真地回答道:“你可比我想象中的程念漂亮多了。要说像,你更像卫莱。” 柏雪没想到张潮会这么说,一时间竟然愣住了,毕竟卫莱是人美心毒的反面人物。 张潮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卫莱是这部小说里最漂亮的人物,我觉得你白衣飘飘的样子更像她。” 柏雪这才放松下来,又连忙问道:“饭点了,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吧?一起吃食堂也行,燕大我有认识的朋友,我和她借卡。” 被两头堵的张潮只能道:“还是不了。晚上我一般回家吃。咱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你也早点回。”这倒没撒谎,晚上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张潮习惯给自己下个面、炖个汤什么的。 柏雪听了以后,先是抿了抿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但是一抬头,看到张潮温和、通透的眼神,似乎把她全看穿了,心里又是一慌,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声问道:“听说,听说《少年如你》要拍电影了?” 张潮心里叹了口气,绕了半天,终究还是没逃过,但还是点点头答道:“是。秦文告诉你的?” 柏雪摇摇头,道:“我猜的。前一阵有娱乐新闻说华宜高价买了《少年如你》的版权,那天又在学校碰到你,秦文说你来商量剧本,联系一下不难猜到。她也不知道我来找你的事,你别误会。” 张潮道:“你找我也没有用。我只是编剧,选演员是导演和制片的事。我真帮不了你。” 柏雪忙道:“但你还是原著作者!你没有决定权,总有推荐权、建议权。我真的很想要这个机会,我想演程念!我相信我能演好程念。我只需要你在导演面前提一提我,让我有单独试镜的机会。最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我都会……” 张潮微笑道:“都会什么?” 柏雪轻咬嘴唇,低头不语。 张潮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说的坦白一点,希望你能接受。” 柏雪点点头,道:“你尽管说。你说什么,我……我都能接受。” 张潮道:“你对作品很用心,对角色也很有野心,这对演员来说是好事。但是你如果真想通过我获得这个角色,那你今天就不该自己来燕大找我。你完全可以通过秦文告诉我,然后你们俩一起来燕大,或者我去中戏找你们俩,这都成。 要是你用这种方式来见我的话,你再说对小说的理解、对程念的分析,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少年如你》是我第一部被改编成影视剧的小说,你低估了它对我的重要性。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帮你。 不过还是感谢你对这部小说和程念这个人物的喜爱。以后剧组肯定会有演员面试,那时候你可以再去试试看。好了,我要回家了,不送你了。再见。” 说罢张潮头也不回地走了。 柏雪没想到张潮说的是这么一番话,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本章完) 第91章 (第三更)贵气逼人的陈昆,PASS! 第92章 (第三更)贵气逼人的陈昆,pass! 张潮回到家里,心还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要说柏雪刚刚那两下欲拒还迎、含羞待采的动作、神情,没有打动自己,那就太对不起这具血气方刚的年轻身体了。 柏雪后来可是国内“小妞电影”的一姐啊!不过最后,张潮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欲望。 他知道柏雪这次来,未必就是想被自己“潜”一下。她大概率是觉得自己一个20岁不到的小伙子,只要给点小甜头,就会被迷倒。 可惜张潮19岁的躯壳里面,藏的是40岁的灵魂。 看来剧本确实要尽快改完,电影才能尽早开机,不然还有可能遇到这种事。毕竟自己在学校的行踪又不难打听。 急赶慢赶,张潮才终于在国庆放假前把剧本发送给了张艾佳、何冀萍和伊哲三人。 他父母也在9月30日的晚上,搭飞机落地首都机场。 张潮早就通过驾校那边找好了一个包车司机,车也干净、人也利索,连人带车600块一天,油费另算。当天晚上就把父母接到了北大街东院。 上楼进门,母亲先忍不住了,感叹道:“这首都就是不一样,房子比我们那儿小那么多,装修、家具、电器还都是老的,竟然能买我们那样的,两套。” “还多。”父亲补充道。 张潮笑道:“你们信不信,我现在买算是抄底。” 母亲睁圆了眼睛道:“这还是抄底?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么贵谁买得起。” 张潮笑而不语,带父母下楼吃了晚饭,安排他们在客房休息。 接下来几天时间,张潮得到了重生以来前所未有的放松时光。每天就是陪着父母在诺大的燕京游玩。虽然游客很多,但是有车就可以早去早走,尽量避开人流的高峰期。 秋日的燕京,正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 他和父亲一起看了陶然亭的芦,钓鱼台的柳影,玉泉的夜月,还听了西山的虫唱,还有潭柘寺的钟声。 他和母亲一起逛了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四通八达的胡同,看了清晨的升旗仪式,尝了地道的卤煮豆汁……好吧,最后一样,他们一家三口,一个没挑战成功…… 最后两天,一家人却哪儿也没去。除了休息,就是一块儿收拾屋子,下棋,看电视,做饭,在燕大、青华的校园里闲逛。 一转眼假期结束,张潮满怀不舍地送父母回了长福。转回家中,忽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房子,现在处处都是他们的痕迹——餐桌铺了漂亮的桌布,玻璃贴了精美的窗,茶几上摆了新的杯子…… 仿佛一个让张潮不愿意醒来的梦。 但张艾佳的一封邮件,就让他从梦里醒过来了:“两天后讨论演员人选,请你一定要来。” 张潮看了下课程表,回了一封邮件道:“只有下午有空,你们先面试。”对于拍板权不在自己手里的事,他没必要为此特地请假。 两天后的下午,张潮打车赶到了约好的地方,不过并不是在华宜的办公室,而是朝阳一个小型的影视制作中心。 除了之前的几人外,这次还增加了1个叫陆剑清的演员副导演,年富力强,港岛人,但是普通话说的还不错。张潮看着也眼熟,但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几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显然是从早上就开会到了现在。 张艾佳一见到张潮就说道:“你来的可太及时了。你是原著,你来说说看,这几个女演员哪个适合演程念。” 说完递给他一叠资料,都是演员的基本简历。 陆剑清道:“这些都是早上开会排除完后剩下的人选,而且最近都有档期。” 张潮翻了半天,把两份简历放在了众人面前,一个是当过“谋女郎”董婕,一个是现在还默默无名的小宋嘉。伊哲乐开了怀,道:“我就说嘛,董婕长得最像高中生,演技也还不错,选她没错的。” 张艾佳则显然有些失望。 张潮解释道:“其实这两个人都不是我心目中的程念。最适合程念的,其实是她。”说罢又把一张简历放到了桌上。众人一看: 周讯,周公子。 要说年龄,周讯可能不是最适合的,毕竟她已经30岁了,与程念的年龄差超过了10岁。但是现在的周讯满满的“少女感”还在,而且灵动、多变的演技,完全可以驾驭这个角色。 张艾佳眼睛一亮,问道:“我也认为她最合适——那你刚才怎么不选她?” 张潮苦笑着,把自己和李绍红的副导演何有德之间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道:“大家都知道周讯和李导的关系,那不是母女也胜似母女了。就算李导不阻止她,万一她知道了,估计也会有芥蒂,再反悔就麻烦了。” 众人皆无语,这种人情上的事最难处理了。伊哲其实也知道周讯是最佳人选,但是从制作成本考虑,董婕就比较合适了。 何冀萍道:“那就先放到一边,我们再聊聊晓北的人选。我认为晓北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可能还要超过程念。他的底色是混沌的温柔与善良,但是从形象和气质都要表现出一种锋利的狠戾感。缺了哪一种,这个角色都很难令人信服。” 陆剑清又拿出一叠资料,分发给众人。 翻看了一会,陆剑清拿出一份简历放在桌上,道:“我觉得他可以。虽然三十岁了,但是看着还是后生仔,17岁就拿过影帝,演技一定不得了。” 大家一看,是夏宇,张潮、何冀萍、伊哲异口同声地否决了——“他不行。” 夏宇什么都好,就是没那股狠劲儿,太阳光太灿烂了。 不一会儿,伊哲挑出了一份简历,道:“我觉得陈昆完全可以。形象没得说,演高中生也不会让人出戏。演技也可以。而且,如果把他找来演,说不定,能把周讯也……” 陈昆和周讯的铁哥们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 众人看着陈昆的照片,再对比一下手上的其他简历,觉得似乎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何冀萍迟疑道:“他演的第一部戏是献礼片,而且此后好几年都没有再演电影,现在还能适应大荧幕吗?” 电视剧演员和电影演员之间,虽然不存在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但确实存在诸多壁垒。 张艾佳道:“陈昆不错,但是他有个问题——长得太漂亮、太贵气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漂亮成这样的男生,去演一个耍狠的小混混,很难让观众信服。说实话,这里面的男生我觉得都不太合适。” 张潮忽然问道:“如果电影让非内地演员来演,审核、上映方面会有问题吗?” 伊哲想了想道:“如果演员本身没什么问题,不会受影响。” 张潮笑道:“那我想到一个人选,觉得特别合适,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档期。” 伊哲道:“你先说,如果真的合适,我们等一等也是可以的,事在人为嘛。” 张潮道:“我建议让张导演的老乡,张震来演晓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如果说有哪个年轻男演员同时具备何冀萍所说的“混沌的温柔”与“锋利的狠戾”,同时又不至于让颜值影响了角色的边缘感,张震毫无疑问是第一梯队的人选。 他的帅不来自于精致的五官,而在硬朗冷峻的线条与气质,和深邃的眼神。 张艾佳道:“如果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我觉得就张震吧。他这边我来联系。” 伊哲苦着脸对张潮说:“他可不便宜。如果再把周讯请来,预算铁定要超标。不然首富同学,你也投点?” (本章完) 第92章 (第四更)编剧,给小宋嘉加戏! 第93章 (第四更)编剧,给小宋嘉加戏! 选好男女主演以后,剩下的邀请、签约、试镜、组建剧组等杂事,就暂时不关张潮的事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潮除了上课,就是写小说,期间不时和燕大的同学们聚会、郊游,终于再次体验到了欢乐、自由的大学生活。这期间,他还抽空约上宋诗语逛了逛燕大的校园。 宋诗语和张潮说了说兰婷的近况,这姑娘考去了厦大以后,就成了新生里的明星,又是参加诗社,又是组织新生辩论赛,还成了鼓浪文学社的骨干,文章发了一篇又一篇。 张潮笑道:“还是像高中一样活跃。她可没和我说这些。有时候聊天,说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 宋诗语道:“可能兰婷觉得她做的这些,和你做的事情比起来太渺小了吧……” 张潮道:“真是孩子气,这有什么好比的?” 宋诗语转过头来,问道:“我是不是也一样,在你眼里,都是一身‘孩子气’?” 张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宋诗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三个说是朋友,但是我总觉得你比我和兰婷成熟好多啊。有时候,你看我们的眼神,和班主任看我们的眼神真的很像。” 张潮内心:“……诗语同学,你要不要形容得这么准确……” 宋诗语幽幽道:“想起高三最后那半年时光,简直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张潮斟酌了一下语言,答道:“其实有段时间我半夜写稿时,也常常停下来,问自己今天的一切是不是一个梦。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无论是不是,我都要把当下的生活过得没有遗憾。那样即使梦醒了,我也问心无愧。” 宋诗语道:“这就是你连幻觉都不留给我和兰婷的原因吗?” 不等张潮说什么,宋诗语忽然就用欢快的语气说道:“你说得对,把生活过得没有遗憾,那是梦是真,都无所谓啦。” 张潮微笑点头,似乎看到了这个女孩在今后在音乐上光芒四射的样子。 “张潮,再见!谢谢你,改变了兰婷,也改变了我。” “……再见!” 其实被被张潮改变的,何止兰婷与宋诗语。远在湘省的夏答,日常生活已经完全被《你的名字》占据了。 从2003年以后,夏答就回到了自己故乡湘省的家里,成为一名独立的漫画创作人。每个月画20-30页,偶尔出门参加一下漫展,剩下的时间就是养养、逗逗猫。 自从开始创作《你的名字》后,夏答的生活节奏就越来越快。本身她擅长的漫画题材是古装,而《你的名字》是一个发生在现代的故事,这就需要她做很多额外的功课。 现在她每周都要去繁华一些的市区取材,也搜索了大量燕京、沪上的图片作为参考。 而在张潮与集英社签约以后,这种压力陡然又大了很多。这次虽然只是在小众月刊《ultrajump》上连载,每期销量不过5万册左右,但是这毕竟是集英社啊…… 不过张潮确实信守了他的承诺,集英社的连摘稿酬全部都给了她。集英社给她的稿酬在4000日元一页,虽然只是岛国新手画师的标准,但也比国内高了一倍多。等于同样的工作量,收入翻倍。 这对于现在几乎纯靠页数稿酬生存的夏答来说,既是巨大的动力,也是巨大的压力。 岛国漫画竞争十分残酷,作品动辄就会被腰斩,即使是成名作者也不例外。曾经靠《圣斗士星矢》封神的车田正美,下一部作品《静斗士·翔》,仅仅连载了8话就无疾而终了,连一个单行本都凑不出来。夏答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心气很高,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在分镜设计和画面处理上,更加精益求精,每天趴在工作台前的时间,几乎多了一半。 但是来自岛国的一个邮件,却让夏答陷入两难—— “夏答酱,我们想把《你的名字》从月刊《ultrajump》,转移到《周刊young jump》上连载,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周刊young jump》虽然不是《周刊少年jump》这样的主力刊物,但是每期销量也超过了80万册。这说明才连载了两期的《你的名字》在岛国的受欢迎程度超乎了人们想象。 可是从月刊到周刊,对漫画家来说,意味着工作量几乎要翻倍(月刊每期30-40页,周刊每期16页)。 夏答目前是独立画师,没有助手,一切亲力亲为,每个月画30页左右,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可她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只好向《燕京卡通》的阎宝华主编求助。 阎主编听完以后,建议道:“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啊——《你的名字》可在张潮那里,你应该先问问他。” 夏答犹豫了…… 燕京入了11月,天气就由凉转冷了,平时出门都得穿个外套。 时隔1个多月,张潮终于又见到了张艾佳、何冀萍等人。不过不像之前几次只有有大猫小猫三两只,这次是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少年如你》剧组,正式组建好了。 出人意料的是,张艾佳、伊哲他们竟然真的把周讯和张震同时请来了,说明影片应该追加了投资。而原先他挑出来饰演程念的“第二人选”董婕和小宋嘉,则只有小宋嘉留下来了,但是扮演的却是卫莱一角。 以董婕目前的定位和价格,自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中途下线的大反派。小宋嘉虽然演过几部剧,但都没有大红,而且此时刚从沪上来燕京“北漂”,正处于物美价廉的阶段。 张潮今天来是参加“剧本围读会”,通俗点讲就是“对剧本”,是正式拍摄前演员、主创间的台词排练和剧本研读,介于剧本和正式演出之间,没有服化道和灯光,也不需要注意镜头走位和场面调度,只需要分角色朗读剧本对白。 张艾佳很重视这个围读会,主要演员、编剧、摄影师、录音师、剪辑师、服装师等全部都在。确保开拍以后,每个人在每一场戏里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张潮听着周讯、张震等演员把自己写的对白,一字一句、富含感情地诵读出来时,体会到了与文字发表在刊物上全然不同的愉悦感。自己笔下的人物此刻才真的像“活过来”一样。 演员念一句对白时语气的轻重变化,可能就塑造出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来,这也是纯粹的文字所不具备的魅力。 张艾佳特别交代道:“张潮这次剧本写得非常好,大家一定不要辜负这个剧本!” 周讯、张震这样的顶尖演员自不必说,这次围读会引起他注意的是小宋嘉。她念卫莱的对白时,得意时温柔中藏着阴狠、恐惧时又色厉内荏,将卫莱的性格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潮对小宋嘉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之后谍战剧《悬崖》里的顾秋妍上,当然还有在电影《师父》那外表妩媚、内心刚强的“师娘”。 不过那时候她已经是个成熟演员了,没想到刚从上戏毕业没多久的她,演技就如此娴熟了。 这样的表现,自然也引起了张艾佳的注意。第一天的围读会结束以后,张艾佳找到张潮,对他道:“小宋嘉对卫莱的诠释非常精彩,让我觉得这个角色还有可以挖掘的地方。我们不妨给她加两场戏试试?” 张潮一扶额头,又要改剧本!? (本章完) 第93章 我也想和你夜聊剧本 第94章 我也想和你夜聊剧本 剧本围读会一直进行到了夜里,第二天还要再读一天。所以结束以后,张潮和大部分剧组人员一样,住在了影视中心附近的酒店里。 他的房间标准和张艾佳这个导演一样,是一个带客厅的套房,可见剧组对他的重视。 回房间洗过了澡,想到了张艾佳的交代,张潮就找剧务问到了小宋嘉的手机号,直接打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小宋嘉才接了起来,问道:“喂?我是宋嘉,请问哪位?” 张潮道:“宋……女士吗?我是张潮。有空吗?想和你聊一下剧本。”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上一世看过哪个谁的新闻,就是深夜读剧本…… 小宋嘉明显迟疑了一下,才道:“……好。能在电话里聊吗?” 张潮忙道:“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见面聊好。酒店一楼有茶座,现在人应该比较少,也清静,我们可以去那儿。” 小宋嘉听完,语气明显轻松下来,愉快地答道:“那好。我现在就可以就下去。” 等张潮来到茶座的时候,发现小宋嘉已经在这里等候了,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放松而自在。 小宋嘉看到张潮来了,忙站起来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道:“晚上好,张老师。” 她显然也才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脸蛋带着两抹红晕,在细腻白嫩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明显。即使是素颜,小宋嘉也有着一种动人心弦的清丽;比起柏雪的毛躁,她的气质显然更淡定,也更风情。 张潮连忙道:“千万别叫我张老师,你要叫我老师,我可连话都不会说了。叫我张潮或者小张就好。” 小宋嘉倒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道:“那我叫你张潮好了。你也别叫我‘女士’了,好像我大了你多少似的。你也叫我名字‘宋嘉’就成。” 张潮笑道:“这样最好,平辈论交。” 坐定以后,张潮点了一杯柠檬水,小宋嘉则是一杯白水。 小宋嘉问道:“您说要讨论剧本,是我今天读的哪里有问题吗?” 张潮道:“相反,你读得非常好。好到张艾佳导演想给你加加担子,让我给你再写两场戏。” 小宋嘉惊喜道:“是吗?那可太谢谢导演还有你了。” 张潮问道:“从你处理台词的情感来看,你对卫莱这个人物的理解与其他人显然有些不同,你可以说说看吗?我也好根据你的理解来写。” 小宋嘉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刚接到剧本的时候,也觉得卫莱就是那种简单的恶毒反派。但是我深入研读剧本以后,我突然觉得卫莱的恶毒里,其实是带着一种天真,一种邪恶的天真。” 张潮好奇道:“哦?你详细说说。” 小宋嘉道:“卫莱的行为逻辑,其实是充满了动物性,所以我说她‘天真’——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动物更‘天真’。卫莱的家庭,看起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但实际上她父母信奉的都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就像卫莱的母亲……” 小宋嘉一边说,张潮一边做着笔记,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两页纸。 小宋嘉一口气讲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不好意思地道:“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和你设想里的‘卫莱’相差很远?我和你说实话,我没有看过《少年如你》的小说。”张潮道:“就是因为你没有看过,才能不被被小说干扰,所以对这个人物的理解这么独到而深刻。我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并不是简单重复了小说的人物和内容,而是进行了一定的重塑。 剧本的魅力就在这里,它的完成不仅仅依靠编剧,还有导演,还有你们演员,还有摄影、灯光、道具……你是一个好演员,因为你,我这编剧才有可能把剧本打磨得更好。” 这并不是张潮刻意在恭维。好演员是可以提高剧本的上限的,例如人艺的于是之老师,他演绎的王掌柜就比老舍先生原始剧本里的更加生动、鲜活。 小宋嘉松了一口气,道:“听说这是你的第一个剧本?你的天赋让我那些戏文系的同学知道了,估计得妒忌死。” 张潮道:“改编自己的小说,毕竟容易一些。” 小宋嘉道:“我们老师可说过,其实大部分小说家是改编不好自己的作品的……” 两人又在茶座聊了一会儿,张潮只觉得与小宋嘉对坐,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萦绕不去,让人欲罢不能,于是礼貌告辞,回房间写剧本去了。 小宋嘉静静看着张潮进了电梯,身影消失。她进入演艺圈也有几年时间了,拍过的电视剧也有三四部,去年甚至还和童大为一起主演了一部电影。但是这一切并没有激起什么浪,出了沪上,她依旧默默无闻。她对表演、对演艺事业是有野心的,所以才在今年坚决离开了沪上,来到机会更多的燕京“北漂”。 没想到刚来没多久,就接到了这么一部戏。虽然饰演的是一个反派,但是剧本中呈现出的角色深度,却远远不是她之前饰演的那些富家千金、傻白甜、瓶美女能媲美的。所以她对‘卫莱’倾注了全部的专注和热情。她有一种预感,这个角色,也许会改变她的命运。 这次剧本围读会,小宋嘉第一次见到编剧张潮,一开始惊讶于张潮的年轻,比她还小上几岁。现在她又惊叹于张潮的成熟,待人礼貌中不失真诚。想到刚刚和张潮的交流,不由得又出了一会儿神,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把改好的剧本交给了张艾佳。张艾佳细细读完,难掩欣赏的神色,对张潮道:“这两场戏都非常精彩,给卫莱这个人物画龙点睛了。” 张潮把昨晚宋嘉对卫莱的人物分析简单说了一下,张艾佳道:“那她确实是用心了。我还奇怪你上次为什么选她演程念。” 张潮解释道:“刚好看过她两部戏而已,觉得这个演员不错。” 今天的围读会上,大家都拿到了新剧本,读完新加的两场戏以后,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张潮,盛赞两场戏确实加的好。小宋嘉的感激之色更是掩饰不住。 就连周讯都开玩笑道:“张潮同学,你也要给我再多写两场戏。” 晚上十点多,《少年如你》剧组里扮演卫莱跟班徐缈的女演员,精心打扮了一番,来到张潮这两天住的房间门口,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下,确认里面有人,才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 “张潮老师,开开门,我想和您聊聊剧本……” 咔哒一声,门开了,来自港岛的副导演陆剑清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找张潮啊?他回去了。你对剧本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讲吗?” 女演员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低头道:“对不起,陆导,我不知道是您在里面。我没事了,先回去了。”说罢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陆剑清在港岛、内地做了这么多年电影,什么荒唐事没有见过,也不以为意,关上门就去休息了。 其实今天结束以后,张潮就一个人悄悄回燕大去了,只给张艾佳、何冀萍发了条短信。张艾佳为了照顾他,特地把围读会选在周末进行。今天是周日,张潮当然要回学校准备明天的课。 (本章完) 第94章 燕大第一负心汉 第95章 燕大第一负心汉 过了两天,张潮收到了夏答的邮件,他也确实比较两难。 《你的名字》从月刊转移到影响力更大的周刊上当然是件好事,但夏答本人的产量放在那里,让她学岛国画师1天睡什么2小时、3小时,最后猝死在画台上,这事张潮也干不出。 所以如果要保质又保量,夏答就必须要有助手。但是她常年呆在湘省老家,哪个画师会去那里给他当助手?现在的网络也不发达,全凭网络协调也不现实,来回发文件都得累死。 思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夏答来燕京发展。只有在大城市才能找到水平够高,又愿意做助手的画师协助她完成周刊连载。 在国漫画师稀缺的2004年,湘省省会都未必有这样的人才。 至于费用方面,粗算下来,《周刊young jump》每个月4期中的1期用来支付燕京的房租,2期用来支付助手的费用,最后剩下1期才是夏答自己的收入。 不过相应的,在《燕京卡通》上的连载收入也会增加,如果阎主编同意一期连载60多页,那夏答大概能有近8000元的收入。这在这时候的燕京也算是比较高的了。 所以毛估一下,夏答的总收入应该不低,但代价就是要背井离乡,来到喧嚣的四九城。适应这里生活环境,往往比适应工作强度更难。 不是谁都能像小宋嘉一样有勇气一头扎进这个红尘堆里的。 张潮把自己的想法汇总成了文字,发给了夏答,同时也和《燕京卡通》的阎宝华主编电话沟通了一下。 “你这个想法恐怕行不通,她不会再来燕京的。” “再?” “你不知道吗?夏答在回湘省老家之前,在燕京‘北漂’过一阵,那是吃了大苦的。那时候她的稿费就比房租高一点,每个月付了房租就没什么钱吃饭了。 最难的时候,夏答每天就靠喝粥维持,曾经饿晕在画台上。最后实在坚持不了,才回的老家。你说她还有可能再来吗?唉,《你的名字》月刊形式连载就好了。对了,你可别跟夏答说我告诉你的这些话。” 挂掉电话以后,张潮只能感叹夏答没这个命了。 但是没想到,当天晚上,张潮查阅邮箱的时候就收到了夏答的邮件,只有寥寥两行字:“我来。但希望你能帮我找一间房,我想到了燕京就能开始工作。钱,我后面还你。” 这不由得让张潮佩服夏答了,真是可以为了漫画拼上性命。 房子倒不难找,他明白夏答的意思是找个便宜点的房子,既做画室,也做她的住所。虽然张潮自己没有时间去找,但是让中介跑总是没有问题的。 可真的要用这种方式维持《你的名字》的连载吗? 一时半会想不好,张潮干脆先去找中介发布了需求——不出三环,2000元以内,两居室。 这时候燕京的房租还没有跟随着房价起飞,所以虽然不低,但还是2000元在东城、西城租个楼房两居室还是可以的。 办完这些事,张潮又回到了自己平静的校园生活中。燕大吸引人的,除了日常的课程以外,就是丰富多彩的各类讲座了。张潮这天刚好看到中文系布告栏里的海报,说是孔磬冬老师要做一个主题为“金庸小说中的爱情”的讲座,颇感兴趣,就报名参加了。 到了讲座那天,张潮准点前往,却没想到阶梯教室里已经挤满了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过道坐下来。孔磬冬的课在燕大受欢迎真不是吹的。 没多久讲座开始,孔老师拿着话筒,用他那特有的腔调开始讲述: “……金庸大师经常使用用各种矛盾来营造出爱情的可贵。例如郭靖和黄蓉,两人的出身、性格、爱好,没有一处能符合今天的人强调的‘共鸣’或者‘理解’,是全不般配的。但偏偏在金大师笔下,却无比和谐,又发展出爱国爱民的侠义,被认为是爱情的‘正格’……” “郭靖和黄蓉之间,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过,但是谁又能否认他们之间存在至死不渝的爱?这是金庸对中国传统爱情观的一种表现。但自从我们开始引进和模仿西方表演式爱情,这种真正属于中国传统的爱情就逐步灭绝了。有些人天天要求说“我爱你”,否则就是不爱。有些人必须天天道晚安,否则也是不爱……” “……白娘子故意下雨骗许仙伞,祝英台十八相送故意装疯卖傻戏弄梁山伯,七仙女挡住董永的去路,牛郎趁织女洗澡拿走衣裳——伟大的爱情,总得有人先耍流氓!” 孔磬冬时而旁征博引,时而插科打诨,妙句频出。听讲学生的情绪,随着他的讲演不断被调动着,时而凝神深思,时而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下课。 孔磬冬问在座的同学道:“这都是我所理解的爱情观。你们都比我年轻,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都怎么看待爱情?有没有人说说看。” 这时一个男生高高举手,马上就得到了发言的机会,他拿着话筒道:“我觉得金庸把传统爱情刻画得很完美,但是现代人的自由恋爱,还是要看大先生。他的《伤逝》里,子君和涓生……” 这时候有认识的就在窃窃私语道:“这个是丛治晨,中文02级的,平时就可能说了……” 没多久,丛治晨发言完毕,同学都热烈鼓掌。孔磬冬道:“小丛的发言不错。其实传统的爱情与自由恋爱并不是矛盾对立,让它们看起来显得不一样的,其实是不同时代的道德观……” 孔磬冬忽然用大眼一瞟,又用小眼聚焦,终于确认了坐在后排阶梯上的是张潮,立刻就道:“张潮,你对爱情怎么看?” 教室里密密匝匝的议论声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张潮。 张潮不好意思地接过传递过来的话筒,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站起来说道:“我觉得无论是金庸还是大先生,大部分文学作品中对爱情的描写无论多么美好,都太过于沉重了。我认为,爱情虽然是男女之间——嗯,当然也有可能是非男女之间……” 教室里都哄笑起来,张潮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的一种羁绊。但它不应该如此沉重。责任不能定义爱情,付出也不能定义爱情,法律当然更不能定义爱情。爱情,应该有一种无所事事、无所用心的轻盈……” 随着张潮的回答,教室里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在讨论这种有些特别的爱情观念。 等张潮发言完毕,放下话筒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这就是说你不想负责吗?” 张潮:“……!?” 接着立刻有一个男生,用不知是赞叹还是批判的奇妙语气说了一句: “不愧是张潮,我们燕大第一负心汉!” (本章完) 第95章 他诗写得再好,能好过海子? 第96章 他诗写得再好,能好过海子? 讲座结束,张潮人还是懵的——“燕大第一负心汉”,这是从何说来?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才有相熟的一个大三男生笑嘻嘻地告诉他道:“你还搁这给我们装。你这入学才几天啊,美女就甩了两个了。” 张潮:“嗯?两个?” “嗯呐。一个就是那天下课来找你那个,个儿高高的,长得和电影明星似的。也不知道你还有啥不满意的,小园里冲人家一顿说,然后你自己个就走了,把人撂那。据说瞅那样子,人姑娘都快哭出来了!” “那还有一个呢?” “上个月不有个周末你带着个姑娘在学校里乱转么?哎呀,那姑娘也老美了,瓷娃娃似的,我都看见了。也不知道你又和人说了啥,那姑娘走的时候据说眼睛都是红的的。我见犹怜哪!” “……我说她们两个,都只是朋友,你信吗?” “信呐,咋不信呐。” 张潮松了一口气。接着那生又说道:“不过以后你要还有这种朋友,消化不了的,给我介绍一下子。以后我管你叫哥都行。你说你们作家,就是厉害。朋友,朋友不就是最轻盈的爱情么……兄弟,这方面,你是这个!” 一边说着,一边给张潮竖起了大拇指! 张潮:“……” 没两天,张潮的发言被整理出来,发在了燕大的“未名湖畔”论坛上,帖子的标题就是: 【燕大第一负心汉张潮:爱情既不用负责,也无需付出,更不能被法律约束】 顿时引发了一阵热烈的讨论。当然,大部分人都在批判他的“爱情轻盈论”,并且从他的小说当中找到了诸多铁证—— 《少年如你》中的程念和晓北,明显就是一对可以互相托付生死的恋人,但是小说的最后却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少年的巴比伦》中陆小路和白蓝,明明已经发生关系了,却还安排白蓝洒脱离去、神秘消失。 《你的名字》里的龙和汐,已经相知相爱,却又要把他们俩都写失忆,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张潮是一个不想在爱情中负责的渣男! 这下张潮可头疼了,他总不能开个新闻发布会,发个通稿,说自己不是渣男吧? 但奇怪的是,自从这两天这份帖子被顶到了未名湖畔bbs的首页,他在校园里感受到的女生含情脉脉的目光越来越多,甚至都开始收到情书了。信的内容不管长短,翻译过来无非就是: 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不要你负责,不要你付出,不用法律约束你…… 张潮不得不感叹网络的力量,自己一段简简单单发言,被断章取义以后,会是这个效果。这也是他学生当久了,缺乏自己已经是个“名人”的意识。 但很快,一个id名为“midnight tide”的用户,在bbs里发了一首诗,热度迅速盖过了这个帖子—— 我想和她虚度时光 我想和她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她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她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什么‘midnight tide’,不就是‘午夜潮汐’吗?英语不咋地,还爱用英文起id。】 【这首诗是他的自我辩护吗?】 【这就是他所说的‘轻盈的爱情’?】 【写得好美啊,爱一个人的感觉,不就是即使时光被虚度、人生无意义,也会觉得无怨无悔吗?】 【张潮说的‘无所事事’‘无所用心’,其实指的是‘无需事事’‘无需用心’,爱情应该是自然如空气一般,无需我们操心。】 【难道之前是误会?】 【当然是误会啦,张潮说的爱情不能被‘责任’‘付出’‘法律’所定义,而不是说不用负责、不用付出。】 【他不是写小说的吗?怎么现代诗也写的这么好?】 【他本来就会写诗啊。这是之前他获奖的和发表的——】 【这首诗看来延续了他一直以来的诗歌风格,都是从身边微小的意象出发,结构和语言都非常精巧。】 【这首诗“五四文学社”可有一战之力?】 【太小看我们燕大的诗歌传统了。】 【切,他诗写得再好,能好过海子?“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才是我们燕大学子最强情诗好吧!】 张潮翻看到此处不禁失笑——“诗写得不如海子好”——这句评价可不是一句批评,而是一种很高的赞美。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出自海子的诗歌《日记》,是他除了“面朝大海,春暖开”以外,流传最广的一首诗。 他在论坛上发的这首诗,原作是重庆诗人李元胜2013年发表的《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只不过他把诗中的“你”改成了“她”。 因为“你”具有非常强烈的实指意味,容易引发误会。而“她”则可以实指,也可以虚指。当然,这样的修改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诗歌的力量。 关于张潮是不是“燕大第一负心汉”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中介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房子帮他找到了。 张潮当天晚上就去看房了。房子位于朝阳,附近就是著名的潘家园,靠近龙潭公园。和他住的燕大从地图上看,刚好是条对角线,不过离《燕京卡通》的办公室挺近。 房子是2000年左右新建小区房,装修还比较新,70来个平米的两房一厅,格局方方正正,采光也不错。房东近来做生意发了财,换了套大房,就想把这小的给租出去。 张潮里里外外一看,除了房东杂七碎八的东西太多,其他都还挺好,真租下来让他清走就是了。 中介道:“这房子可让我好找,跟您说,整个三环,这个价位,找不到比这个还板正的两房了。” 张潮点点头道:“是不错。多少钱?” 中介道:“房东说了,他也不缺这点钱,主要就是房子得有人住,没人住容易坏了。1950元,不还价。我跟您说,这价格,这地段,您再找去,保准没有……” 见张潮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不然,不然我再和房东说说。” 张潮道:“不是,我问的是,这房子要多少钱?” 中介道:“我说了啊,1个月1950块啊,包物业不包水电。” 张潮道:“我问的是买下来要多少钱。” 中介:“……” (本章完) 第96章 这个小说,就叫做《悬崖》好了 第97章 这个小说,就叫做《悬崖》好了 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默言刚刚给张潮他们上完一节小说写作课。 默言这节课的主题是——寻找失落的精神故乡。 他在课堂上提到:“我在刚开始创作的时候很苦闷,因为找不到东西写,看报纸听广播,到处收集素材,发现什么都不好……到了1984年,我写了篇小说《秋水》……地域化可能是作品成为伟大作品的条件……所以作家写作时没有必要去回避故乡,而是应该千方百计地从故乡的资源里寻找写作的素材与灵感……” “……故乡只是一个想象的起点,需要我们不断去超越。在想象的基础上,我们的故乡是无边的、开放的,是可以让你天马行空任意驰骋的。” 下课以后,同学权勇先把张潮叫住,说请他到外面吃个饭。 张潮道:“都是同学,您有事说就行,没必要这么见外。” 权勇先道:“那我可真不敢开口了。” 张潮道:“好吧。但别去外面吃了,我们就去学校里的西北餐厅吧,那儿的面好,我吃碗面就成。” 权勇先见张潮十分坚决,也只好随他去了西北餐厅。 西北餐厅自然是以西北风味为主,张潮点了一份过油肉拌面,权勇先给自己点了个炒面,又点了十个烤串,一份酱牛肉。 吃完面条撸完串以后,张潮再次问道:“具体是什么事啊,这么为难?” 权勇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叠稿子,递给张潮后道:“你先看看。” 张潮把碗筷拨到一边,擦干净桌面,开始认真看起剧本来。 权勇先给他的是一份电视剧的剧本,讲述了发生在东北的抗日故事——留日归来的外科医生刘东亮试图营救抗日英雄,虽未成功,但受其触动加入抗日组织,化名为“雪狼”,与日本军队以及汉奸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这是个谍战剧,剧名就叫做《雪狼》。 张潮很快看完了前两集,把稿子放了下来。 权勇先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张潮点点头,道:“至少从前两集来看,还是很有吸引力。尤其是主人公刘东亮,没有简单地就把他设定为同志,而是有一个转变的过程,这样人物就更细腻的多。” 权勇先松了一口气。 张潮问道:“你给我看这个剧本,不是就想让我点评一下的吧?一定还有别的事。你尽管说罢,别为难。” 权勇先道:“其实,其实我想问问你,有没有门路帮我把这个剧本卖给影视公司?” 张潮奇道:“这么好的剧本,你直接投不行吗?” 权勇先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容易。虽然我写小说还有点名气,但是出不了黑龙江。这个剧本早写好了,最开始通过关系投给了我们龙江的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压了一年多,最后告诉我拍不了。说是中心资金紧张,拍了怕亏本。 我来了燕京以后,也投过一些影视公司,但是都没有下文。后来人家和我说,现在这些影视公司手里的剧本能从地板摞到天板,不是熟悉的或者有名的编剧,制片人压根就不会看。” 张潮道:“你想让我帮你转交给影视公司?” 权勇先点点头,道:“是。老哥就是想请你帮我这个忙。你不是和那个华宜熟悉吗?他们也投电视剧。” 张潮陷入了思考当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拿起稿子看了起来。 权勇先见状,叹了口气道:“现在写小说是真赚不了什么钱。短篇、中篇发在文学期刊上,稿费最多也就几千块,多的万把块。长篇如果拿不到扶持资金,出版社那边排队得排到猴年马月,就算出版了,几千本的首印都不一定卖得完。” 说到一半,他用羡慕的眼光看了看张潮,然后才接着说道:“还是编剧赚钱啊。一集电视剧剧本,少说也要几千块,一部剧就有十几万,这还不是不出名的——现在当‘作家’,难啊。不如做编剧。” 权勇先说的也是实情,作家改行当编剧是个潮流。文字不能充分商品化,是很多作家的遗憾,所以他们要削尖了脑袋,往影视剧行业里钻。不说远的,今天刚刚给他们上完课的默言,写过的剧本就不在少数。 张潮犹豫,不是因为他帮不了这个忙,而是他确实不了解《雪狼》这部剧。重生前他不是百晓生,他甚至连《雪狼》这部剧名都没有印象。到底后来是拍了还是没拍,又或者是拍了没播出,就不得而知了。 为这么一部不确定的戏,搭点人情倒无所谓,关键也帮不到人。 张潮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可以帮你把剧本转交给华宜那边的制片人,但是我觉得即使他认真看了,但至少在近期内被拍成电视剧的可能性不大。” 权勇先急了,问道:“为什么?哪里有问题吗?” 张潮道:“两个原因,第一个是《雪狼》虽然是谍战题材,我翻看了一下,场面戏不少,拍出来成本不会低。今年新政策,电视台黄金档不许插播广告,所以各个剧组都在压缩成本。这样就得改剧本——可场面戏都改了,《雪狼》还是《雪狼》吗? 第二个原因,这里面涉及到了咱们历史上真实的英雄人物,虽然没有乱编和戏说,但总归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制片人想要的是稳定的回报,咱们的名气还不足以让他们冒这个险。” 最近因为写剧本,他好好把相关政策研究了一下,发现今年对电视剧来说,确实是一个“穷年”。一纸禁令,直接就让上千集已经制作好的电视剧没有了播出的机会。 权勇先听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潮道:“但是你这部剧给了我一些启发。” 权勇先:“嗯?” 张潮道:“发生在伪满的谍战故事之所以吸引人,除了特殊的历史时代背景,更因为它有着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人文风貌。漫天大雪中的近代工业化城市,俄式风格的高大建筑,叮叮当当驶过大街的轨道车…… 从《雪狼》来看,哈城就是老师上课说的,你的精神故乡吧?” 权勇先点头道:“确实如此,虽然我出生在佳木斯,但是我的精神故乡确实是哈城。为了写《雪狼》,我在哈城的图书馆里查了几个月的资料,还和当年从事过地下工作的老人询问一些细节问题。” 张潮道:“难怪细节这么真实。我倒是被《雪狼》启发,想到这么一个故事—— 主角呢,表面上哈城的伪满警察厅特务科的行动队队长,名字……随便点,周吴郑王、甲乙丙丁——就叫他周乙吧——实际上周乙是潜伏的同志。为了获取重要情报,我们又派出了一个女发报员——就叫她秋妍吧——与周乙假扮夫妻……” 张潮只是讲了讲整个故事的梗概,但是也说了近10分钟。 权勇先越听越入迷,等张潮说完以后,他一拍大腿,惊呼道:“张潮,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看我几页剧本,就构思出这么精彩的一个故事。这故事,这故事,简直就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 张潮道:“这个故事核心在于复杂的多方斗争、精巧的情节结构和大量的心理博弈,场景集中在伪满警察厅的办公楼、周乙的家里,室内戏居多,成本可控。而且不涉及真实历史人物,风险也可控。你要是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我觉得投拍的可能性很大。” 权勇先犹豫道:“这电视剧剧本少说几十万字,一写得大半年,咱们还有不少创作作业呢。” 张潮出了个主意道:“其实你可以先写成一个万把字的短篇,或者两三万字的中篇,就当成是作业了,还可以投稿给期刊,发表了就更好了。 然后你再根据小说写一个剧本大纲和前几集,到时候我帮你转给华宜的制片看看,顺便介绍介绍这个剧的特点。” 权勇先摆摆手道:“这怎么行,这个故事是你想出来的,我怎么能拿去写小说发表呢?你写就行,需要背景资料,我可以告诉你。” 张潮道:“我的精神故乡可不是哈城,所以无论怎么写,我也和这个故事隔了一层。再说,我也是看了你的《雪狼》受了启发嘛,你放心写。” 权勇先想了想道:“那这篇小说就也像剧本那样,署你、我两个名字吧。”剧本有多个署名是正常的,小说就比较稀罕了。 张潮知道权勇先这个东北汉子的脾气,自己不同意的话,他宁可放弃这个故事,也不愿占为己有。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权勇先神情轻松下来,问道:“那这篇小说叫什么名字?叫《霍尔瓦特大街》怎么样?这是哈城最有代表性的街道的旧名,伪满哈城警察厅就在那里。你刚刚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脑海里就一直浮现着这条大街的样子。” 张潮道:“诶,这太含蓄了,除了你,估计没人看得懂。这个故事,是要拍出来给大家看的。我觉得,就叫《悬崖》好了!” ——他是不知道《雪狼》当年如何,可他清楚地记得《悬崖》引起的轰动啊!那可是在每个播它的电视台,都把收视率干进了年度前十的谍战片神作! (本章完) 第97章 事迫人为 第98章 事迫人为 夏答在张潮发完邮件的两周以后,就收拾好行李,带上自己的全套画具来到了燕京。 张潮在上课,没有去接夏答,但是专门叫了个车把她送到了潘家园的房子处。 夏答根据张潮发给的短信提示,从门口的地垫下面翻出了钥匙,开门进去—— 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一个客厅,没有沙发、电视、茶几,而是摆上了几张办公桌、办公椅,只是空无一人。 两个房间,一间大的改成了画室,里面靠墙摆了两张又宽又长的工作台,还额外放了几盏照明灯,足够三四个人同时在其中作画。 一间小的,就作为夏答的卧室,床、衣柜,家具齐全。 夏答里里外外看完,松了一口气,看来张潮让她“放心过来,我会安排好”不是吹牛。 在来燕京前,夏答已经联系了以前在燕京熟识的一个画师小伙伴,答应过来给她做助手。毕竟这个时代,画师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是很难的。 何况还能看到自己的作品发表在集英社的漫画杂志上。 张潮下了课,就打车赶了过来,还顺便接上了刚下班的阎宝华。 一进屋,阎宝华和夏答拥抱了一下,感慨地道:“真没有想到,还能看到你回来燕京工作。” 接着看了看环境,对张潮道:“你确实是用心了。” 张潮又请两人去吃了个便饭。有阎宝华在场,夏答好歹没有那么拘谨了。 谈了一会儿对《你的名字》漫画进度的构想之后,张潮突然问道:“听说你以前学的是艺术设计?” 夏答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张潮道:“集英社那边给我发邮件了,希望我授权他们出一些《你的名字》的周边产品,海报啊、手办啊、扭蛋啊之类——看来这个漫画还挺受欢迎的。” 阎宝华道:“《你的名字》确实好,我们《燕京卡通》最近几期销量翻了两番。有些我们的读者从日本回来,说这个漫画在日本也很火爆。要不然也不会从副刊移到正刊。” 张潮接着道:“我在想,如果由他们来设计,不如我们自己来设计,然后授权他们在日本生产、发行。总之,衍生品的版权我们也不能放出去。 如果你能做,就交给你。如果你做不了,我另外找人。” 夏答想了好半天,才点点头道:“如果有两个助手的话,我应该可以抽出空来做。” 张潮笑道:“那就是你了,两个助手本来就可以配给你,自己找人就好。我回去就把集英社的需求发给你。” 阎宝华眼睛一亮,听出了什么端倪,试探地问道:“你这是要……?” 张潮道:“是的。《你的名字》漫画版这么成功,不做衍生品开发可惜了。我想,如果我们能给出合适的设计方案,找国内的玩具厂合作,销量应该是不错的。” 阎宝华叹道:“我们杂志也曾经想尝试这方面的路线,给杂志增加一点收入,但是被上面否了——你准备成立个公司吗?” 张潮点头道:“对。迫在眉睫、不得不做了。《燕京卡通》作为国内版唯一授权连载的期刊,到时候还希望阎主编您支持我们工作。” 张潮没有说谎,和权勇先聊过《悬崖》以后,他回去算了一笔账,发现再不重视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资源的话,那么真有点暴殄天物了。 《你的名字》小说、漫画,以及将来必然到来的动画化,加上各种周边,只要好好经营,绝对拥有着年入千万级别的潜力。 《少年如你》仅仅小说销售和电影版权,今年就将给张潮带来千万级别的收入。 即将完成的《蜗居》,在原时空中,拍成电视剧以后,也是现象级的作品。 还有权勇先正在吭哧吭哧写个不停的《悬崖》,同样是现象级的电视剧——后来还衍生出了一部十亿票房的电影前传。 最不“争气”的《少年的巴比伦》,其实也有人在问影视版权的事,只是他没有答应而已。 一部部注定要爆火的作品搁在手里,自己却还想过独自逍遥的日子,只是赚个“授权费”的话,那作品的潜力远远不能被完全开发,甚至有可能遇到各种纠纷和麻烦。 这也是这次集英社希望他授权开发《你的名字》周边,他却想让夏答来设计的原因。 如果是在国外,像张潮这样的作家早就签约文学经纪公司,由职业团队来运作开发作品的商业价值了,根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但现在的国内,别说文学经纪公司了,连演艺经纪公司也大都是草台班子,张潮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作品的版权交给他们。张潮做出成立公司的决定,其实就是被事情赶到这份上了。 不过张潮目前还不想把摊子铺的太大,先从《你的名字》的周边开发开始做起就好,也不需要大肆招兵买马。但是他要上课,日常事务还是需要有人管理的,人手可不好物色。 这才是张潮现在最头疼的。 吃过晚饭,张潮独自一人回到了家里,刚在在电脑前坐了没多久,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我是张潮,您哪位?” “张潮先生你好,很冒昧地打扰你,我是杰弗里·黄,咱们在‘博客中华’的办公室见过。” “哦哦,杰弗里·黄,哈佛高材生。” “您叫我黄杰夫就好,这是我的中文名字。” “‘姐夫’?算了,我还是叫你杰弗里吧。找我什么事?” “张潮先生,你赶紧劝一劝boss,他疯了!” 紧接着他就向张潮描述了最近几个月东方兴的行为——其实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所有被钱烧昏了头脑的互联网企业一样,不顾一切的扩张,盲目扩大规模,制定夸张的市场目标,公司内部山头林立、管理混乱……关键是,一点自己造血的能力都没有,全靠风投维持。 又拿到了几笔热钱的东方兴,这些坑那是一个也没有躲过去。“博客中华”现在已经搬进了燕京最贵的写字楼,人员规模扩大到了500多人,是之前的10倍还多。 “博客中华”的目标,已经从“成为国内的门户网站之一”,变成了“成为国内最大的门户网站”。 杰弗里·黄最后用接近哀求的语气道:“我知道您对boss的影响力很大,您可能是唯一能劝住他的人了。公司现在就像一头中枪的野牛,看起来跑得很快,但马上就要死了。” 由于事情太多,对于博客中华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了,只偶尔发点短文、随想在上面,只觉得网页改版比较频繁,一两个星期就有新样,倒没有想太多。 对于东方兴,张潮还是抱有善意的,两人的交情也确实过得去,刚好第二天早上没课,于是答应他的请求,约好到时去见东方兴。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来到了“博客中华”,东方兴依然很热情,带他参观占据了半层楼面积的新办公区。 回到东方兴巨大的总裁办公室,张潮才开口说了两句话,就被东方兴打断道:“好了!是杰弗里叫你来的吧?张潮,我很真诚地和你说一句——写作,我没有你懂;it,你没有我懂。我们现在就是要快,快到让那些大公司反应不过来,市场就是我们的! 所有跟不上这个速度的,都要被淘汰。” 张潮知道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便匆匆告辞了。 离开“博客中华”没多久,张潮就给杰弗里·黄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劝不住东方兴,结果杰弗里·黄失魂落魄地道:“已经与我无关了,他刚刚把我开除了。” 张潮不禁感叹东方兴现在真是“杀伐果断”,忽然心思一转,问道:“你只是个职业经理人,据我所知,东方兴也没有给你什么股权激励。你怎么显得这么难过?” 杰弗里·黄答道:“我有我的职业操守和职业声誉!我从美国来到父亲的国度,是看中这里的机遇,我想打造一家伟大的公司。我不允许我的职业生涯里有不体面的收场……” 张潮耐心地听他絮叨,才对杰弗里·黄道:“你现在在哪儿?有空的话,过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在潘家园这边。我有一份工作可以提供给你,你有没有兴趣。地址是……” 杰弗里·黄心想现在反正无事可做,去去无妨,就按照张潮给的地址打车去了。 结果到场一看,张潮所谓的公司,是在居民小区里,总面积还没有东方兴的总裁办公室大。 房子里面只有一个满脸笑嘻嘻的年轻人,和一个见到陌生人就躲进房间里去的漂亮女孩,还有几张破桌子烂椅子,剩下的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杰弗里·黄怒气冲冲地吼道:“张先生,你在耍我吗?我是一个有理想的职业经理人,我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张潮笑咪咪地对他说道:“办公条件是简陋了点……可是,你不是在为一个20岁不到的大学生工作啊—— 你是在为一个已经一年内写出了两本销量超过100万册的小说的作家工作!你是在为作品改编的漫画能在岛国最大的漫画杂志上连载的作家工作!你在为今年每年都会有影视剧就要在全国上映的作家工作! 你是在为未来的乔治·马丁、jk·罗琳和鸟山明工作!你经营的作品,将会变成《冰与火之歌》《哈利·波特》《七龙珠》那样的经典——你还觉得我是在侮辱你吗?亲爱的杰弗里·黄。” (本章完) 第98章 张潮,你为什么不谢罪! 第99章 张潮,你为什么不谢罪! 2004年11月22日,上海,《新芽》杂志社。 赵常田、李启刚等一众人在会议室面色凝重地坐着,眼前的会议桌上,整整齐齐摞着高高的稿件,还有一些摆在地上。 李启刚问旁边的编辑许敏霞道:“就这些了?都统计好了吗?” 许敏霞点点头,答道:“就这些了,统计下来,一共是4755份。” 会议室里安静得像坟墓——4000多份什么概念?第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初赛收到的投稿数量都比这略多,第二届就增长了20倍,到了8万多份。 而上一届,《新芽》杂志整整收到了40多万份初赛稿件,可以把这整间会议室堆满,哪里还能坐得下人。 从巅峰跌到谷底,仅仅隔了一年。 而还在与《新芽》合作高校,仅剩下复大、厦大、武大、中大等寥寥几所沪上本地和南方的高校,燕大等北方高校几乎全部都退出了。 留下来的高校,也没有了对一等奖得主的优待政策,仅仅只是挂个名而已。“新理念作文大赛”可以说已经彻底失去了吸引力。 许敏霞自己就是第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得主,当年获得了直接进入复大中文系就读的资格。去年毕业后,她就来到了《新芽》杂志社工作。 她来的时候正值第六届的征稿期,那种如日中天、烈火烹油的热闹还记忆犹新。 赵常田缓缓开口道:“现在不仅大赛的初赛稿件数量,掉到了1999年的水平;我们杂志的销量,也快回到1999年的水平了。去年我们每个月还能卖出去30多万份,现在呢?启刚,你说说看。” 李启刚道:“除了去年就已经征订了今年杂志的读者,我们的零售销量每个月都在萎缩,现在已经不到2万份了。” 赵常田道:“那明年的征订情况呢?你也说说吧。” 李启刚无奈道:“虽然征订还没有结束,但目前来看,应该还不到今年的5分之1……” 众编辑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但是没想到恶劣到这种地步。但细想想也不奇怪,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的每份作品,都要附上报名表。 而这个报名表,印在每年5-11月的《新芽》里,要剪下来附在信件里。所以“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衰弱,也必然带来《新芽》销量的萎缩。 赵常田叹口气道:“杂志现在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怎么起死回生,希望大家都说说看吧。” 一个年轻的编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不如,不如我们再和那些大学谈谈看……” 李启刚粗暴地打断道:“怎么谈?今天早上我刚接到复大中文系倪教授的电话,今年的初赛评审,他和其他几个教授、作家都要退出了,而且之前已经答应我们的有些复赛评审也不一定会来。” 赵常田自嘲道:“才4000多份,我们自己编辑室就能评审完,确实不需要麻烦人家。” 许敏霞咬着嘴唇,欲言又止,赵常田看出来了,就鼓励她大胆说出来。 许敏霞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认为大赛虽然遭遇了挫折,但是这么多年办下来,也积累了一些最宝贵的财富,用好了,也许就能扭转乾坤。” 李启刚疑道:“财富?” 许敏霞接着道:“对,我们大赛最宝贵的财富,就是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作者。韩涵、小四、家俊、越然……虽然可能他们哪一个,都没有,嗯,‘那个人’影响力大,但是加起来就不一样了。 如果我们能请他们为杂志、为大赛发声,甚至请他们参与大赛的流程,比如给获奖者颁奖,我们就可以把大赛的影响力重新提振起来——拥有影响力,就拥有一切! 只要我们能熬过这一届的低谷,前面一定有转机!” 赵常田赞同道:“小许抓住重点了!我们之前钻了牛角尖,总以为解决之路在高校那里。其实,解决问题的钥匙,在我们自己手里。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李启刚道:“那我马上去联系他们,相信他们都会念这份香火情,为我们说两句话是没问题的——还有媒体那边,我们也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散会后,赵常田一个人坐在会议里,大口抽着闷烟,还低声念叨着:“影响力……影响力……” 很快,以沪上为中心,一则名为《新理念作文大赛:薪火相传、新益求新》的通稿在媒体间发酵。这份通稿可谓情真意切: 【……今年,新理念作文大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但“新芽人”并没有气馁,不断反思、总结,我们始终认为,只要不忘初衷,再艰难,新理念作文大赛也要继续走下去……】 【……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舆论给我们多一点点包容;热爱文学的青年们,再信任我们一次;……】 【……我们希望每个从新理念走出去的少年,都能常回家看看……】 最后的总结尤其能“说服”人: 【……新理念作文大赛毕竟才七岁,它还是个孩子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到一周时间,十几位在新理念大赛中成名的青年作家,也都纷纷发声支援《新芽》杂志和“新理念作文大赛”。在收割了一波同情流量以后,开始有媒体将矛头对准了张潮,认为张潮当初炮轰新理念大赛一战成名,最后的结果是,他美滋滋地在燕大、燕师大读书,还“拜入”大作家于华门下,名利双收。 而其他文学青年、文学少年,却凭空少了一个展现自己的舞台。虽然新理念作文大赛还在办,但是没有大学直接录取、降分录取等噱头以后,已经毫无媒体关注度了。 文学,现在最缺的不就是关注!? 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富有正义感的第六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参赛者,在网络上发帖,将张潮比喻为青春作家里的“伏地魔”,声称在不少文学爱好者群里,大家都不愿意提及张潮的名字,只用“那个人”来代称—— 【……要不是“那个人”,今年的中国文学,将至少有三到五个新星冉冉升起——我,可能也是其中一个。但是现在,谁还记得第六届的一等奖是谁,二等奖是谁……】 【……“那个人”自己吃饱了饭,就把锅给砸了,这是一种怎样的人品?】 【……“新理念作文大赛”和《新芽》并没有谋杀中国文学,“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侩子手!】 【……黑幕!黑幕!绝对有黑幕!】 帖子被多家媒体转载。 时隔数月,讨伐张潮的舆论声潮再次甚嚣尘上,所有记者也都想要采访他,看他如何回应。但是张潮却和大家打起了游击,每天下了课就不见人影,同学找他都难;发到邮箱的采访邮件更是一个都不回复。 这种沉默,让许多不熟悉张潮风格的批评者开始弹冠相庆—— “张潮怕了!” “张潮,你心虚什么?” “张潮,你为什么不谢罪!” 但更多与张潮打过交道的媒体,却都没有跟进。 《新燕京报》的李烈对蠢蠢欲动的同事们劝道:“这小子肯定憋着坏,别露头当傻子。” 一直到12月中旬,沉默了近两个星期的张潮,突然间同时同意了多家媒体的采访要求,并借用了燕师大新闻传播学院的媒体中心,召开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就安排在张潮下午下课后。20多家媒体准时来到现场,济济一堂。张潮也没让众人久等,很快就出现在镜头面前——只是身边还带着他的“班主任”,于华。 众记者都懵圈,难道张潮真的是想“谢罪”,所以要带个有份量的“家长”镇场?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有人评价你能在燕大、燕师大校园求学,也是一种高招录取黑幕。请问你有何回应?” “请问如何看待自己被称为青春文学‘伏地魔’?” “对于‘新理念作文大赛’这个培育文学新星的园地目前的处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会向《新芽》杂志和文学青年们道歉、谢罪吗?” “其他文学青年还在挣扎,同是学生的你却在享受从他们身上剥削来的青春与名声,你能安心吗?” …… 张潮挑了挑眉,上大学以后他就和媒体接触比较少了,还真有点不适应这种举世皆谤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过来,开始回答问题道: “首先,我要再次为燕大、燕师大澄清一个问题——我不是作为一个高中生通过高考录取的途径,被‘特招’入大学习的。我是作为鲁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的学员,一名作家,被委派到这两个学校学习的。所以关于‘黑幕’,恐怕是有人产生误会了—— 不是对我、鲁院和燕大燕师大有误会,是对他自己的才华有误会。不过,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富有正义的同学’,文笔进步还是蛮大的,可喜可贺。 其次,关于《新芽》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问题,我想请我的老师于华教授来回答。” 然后就走到一边去了。记者们一头雾水,于华虽然当过前两届比赛的评委,但怎么能替张潮回答这个问题呢? 于华来到话筒前,用他那特有的轻松语调说道:“《新芽》杂志前段时间邀请我,还有张潮,分别作为评委会的主任和评委,参与‘第七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作品评选工作。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和张潮都接受了这个邀请。 这个周末,张潮就会作为评委,也代表我,前往沪上,为大赛筛选能进入复赛的选手。作为一个已经取得成果的作家,我相信张潮一定能胜任这个工作。” 记者们全都目瞪口呆,一时半会连提问都忘了。 (本章完) 第99章 夏答酱,洒家给你看个宝贝! 第100章 夏答酱,洒家给你看个宝贝! 还不等记者们开口,张潮迅速接替了于华,再次站到话筒前发言道:“这个决定,对我来说非常艰难。但是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我绝不是要砸了青春文学这口锅! ‘新理念作文大赛’,是许多人的文学启蒙,也曾经对我产生了重要影响。我家的书架上,至今都摆着前三届的选集——我有多厌恶它,曾经就有多爱它。 我在这里要再宣布一件事——《新芽》杂志,从明年开始将会推出一个独立发行的副刊,由我担任这个临时主编。关于这个副刊的名称,选文的要求,以及它的运行机制,会在新理念作文大赛之后,由我和《新芽》杂志共同宣布。 这次去上海当大赛的评委,我的目标就是‘让新理念再次伟大’,make new concepts great again!” 消息发布以后,先乱做一锅粥的是《新芽》杂志社。 李启刚拿着报纸,脸色煞白地找到赵常田,问道:“主编,张潮来做评委这件事情,为什么事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赵常田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是我自己决定的,并且汇报给了领导。领导就一句话——能救杂志,能救大赛,任何方法都要尝试。” 李启刚道:“那也不该瞒着我们啊!” 赵常田道:“有人说漏了怎么办?到时候的新闻效果有现在好吗?上次开会,小许说的好啊,‘拥有影响力就拥有一切’。现在青年作家里,有谁影响力比得上张潮?” 李启刚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那也不能请他啊,如果不是他,大赛也不会变成这样。” 赵常田沉默了一会儿,道:“启刚啊,最近几届大赛变成什么样子,别人说不准,你我心里难道没有数吗?为什么第三届以后,愿意直录的学校越来越少? 就算没有张潮,我们这么一路办下去,就真的不会出事?” 对着聪明人,话不用说开,懂的自然懂。 这个话题,李启刚是聊不下去了,只好再问道:“那张潮说的那个副刊,又是怎么回事?” 赵常田听到这个,一下子变得有精神起来,拿出一张纸递给李启刚,道:“如果张潮没有给我看这个,我也许还下不了决心。” 李启刚拿过纸匆匆扫了一遍,脸色怪异,问道:“这……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赵常田道:“具体细节,张潮来沪上以后我们会谈,到时候你也参与。” 而在燕京,张潮他们的办公室里,黄杰夫兴奋地问他道:“boss,《新芽》杂志是怎么肯邀请你去当评委的?你们不是死敌吗?” 张潮答道:“一开始他们只是邀请于华老师去做评委会主任。结果不知道我这个老师是怎么想的,竟然向他们建议我也去当评委。赵常田试探性地和我沟通了一下,我提出了一个方案,结果他就同意了。” 黄杰夫道:“后来对媒体的保密工作也都是你要求的?” 张潮点点头,道:“是。现在大赛需要的就是关注度,那我就帮他们把这个关注度拉满。” 黄杰夫赞道:“您真是操纵舆……把握舆论的高手!” 张潮道:“不过副刊的事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这边。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黄杰夫一听就抱怨道:“燕京这里的注册手续实在太麻烦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张纸上能盖那么多印章……” 张潮道:“我只想知道结果。” 黄杰夫迅速收起自己的愁眉苦脸,笑道:“你出发去沪上前,一定能搞定!” 张潮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没这个我还真不好和他们谈。” 周五下午,张潮一下课就背着个包去了机场,当天晚上就来到了沪上。 周六早上9点,张潮准时出现在《新芽》杂志社的办公室。今天是休息日,但是杂志社的编辑们几乎都主动留下来加班了。 每个人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张潮,这个把他们一脚踹下深渊,现在又像救世主一样伸手要把他们拉出深渊的人。 编辑们都能明显感受到,《新芽》杂志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媒体流量暴增。 许敏霞带着张潮来到了会议室,赵常田、李启刚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张潮看着会议室桌上的稿件,问道:“不然,我们先审稿?” 李启刚道:“不急,审稿是下午。现在这些已经是挑过一轮以后剩下的。我们杂志社的编辑和沪上本地的高校老师、作家,之前两周已经把大部分明显不合格的筛掉了。” 赵常田道:“你先说说你那个副刊的详细方案。”张潮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道:“这个副刊,一定要是一份完全属于‘青少年’的杂志。我这里说的‘完全’,主要指的是作者。” 李启刚疑道:“什么意思?” 张潮进一步解释道:“我之前在沪上书展说过,不愿意长大的青春文学作家,只会长成青春痘。这个看法我现在也没有变。所以这个副刊的作者,年龄必须控制在22岁以下。 包括我这个临时主编,最多干到22岁,也要退出。其他编辑方面,也尽量控制在30岁以内——我们《新芽》杂志,应该有这个人才储备吧?” 赵常田道:“这倒确实是一个吸引青少年读者的点,很容易获取共鸣……你再说说那个投票是怎么回事?” 张潮道:“每期副刊的最后一页,都是投票栏。读者可以把它裁下来,然后勾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和作者——具体数量待定——寄给我们。 在下一期的杂志上,我们会登出上一期的排名。到了年底进行盘点,下一年的第一期,登出年度总排名,选出最佳小说、最佳散文、最佳诗歌、最佳非虚构写作、最佳作者……搞个颁奖典礼,刚好和新理念大赛放在一起。” 李启刚道:“这,这不是和今年那个什么什么女声一样?另外,早期杂志销量低的时候的作品不是很吃亏吗,会不会把好作品埋没了?” 张潮道:“早期杂志有人要,我们继续印就是了。在杂志上和读者说明一下就好,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坚持一个原则,就是投票页绝不单独印就是了。” 李启刚接着问道:“怎么防止作弊呢?杂志又不是钞票,到时候有人印投票页怎么办?另外选票统计的工作量……” 张潮道:“和高考的答题卡一样就好。给每张选票页一个独立的条形码,2b铅笔涂选,寄过来以后批量用机器扫描统计就好了。什么年代了,还要手算。” 赵常田道:“只有投票这个手段吗?” 张潮道:“还有很多办法。比如我们每年都可以给年满22岁的作者办‘毕业典礼’或者叫‘文学成人礼’,出一个增刊或者特辑,恭喜他们在我们杂志走完了的青春文学之路,正式迈向成人文学的殿……成年人文学的殿堂……” “我们还可以给每个多次在我们杂志上发表作品的作者,设计一个卡通形象……不定期给优秀作品设计彩页和海报……” “我们还可以推出‘作者天团’……” “我们还可以举办个‘中国好诗歌’比赛,让西川啊、舒婷啊、张枣啊做评委,坐在一个大椅子上,背对选手。听到哪首诗好,‘啪’一按钮,椅子就转过来……呃,这个不算,有点扯淡……” 张潮絮絮叨叨讲了足足有1个多小时,把赵常田和李启刚听得头昏眼。前面20分钟两人还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后来干脆把笔一丢,不记了。 趁着张潮喝水间隙,赵常田半开玩笑地问:“你就不怕我们把你这些创意给抄了去?” 张潮笑道:“那这样,您二位拿着笔记,去和外面的编辑们把我的话复述一遍,看能不能和他们说清楚。” 赵常田和李启刚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笑容很干涩。 李启刚这时候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我们靠什么来吸引全国的优秀作者?据我所知,湘省的少儿社今年推出了一份叫做《火》的杂志,定位和你说的很像。还有小四,不是搞了个工作室,也出了份杂志叫《岛屿》吗? 还有,这个副刊也是要成本的,都是我们《新芽》出吗?你就挂个主编?以后收益怎么计算?” 张潮闻言从包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了赵常田和李启刚,道:“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午夜潮汐文化经纪公司’,我是老板。” 回到燕京的张潮,心情还是很愉快的。沪上的审稿过程很顺利,他看到了不少很有潜力的作者。 这次“新理念作文大赛”几乎排除了所有的投机者,还能投稿过来的作者,文学素质都很不错,也完全没有之前几届比赛的腻歪套路,普遍呈现出一种清新、活泼的朝气。 但是飞机落地之后,张潮接到了夏答一条短信,要和他谈谈,张潮顿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回到“公司”以后,夏答先是和他汇报了《你的名字》的进度:“因为从月刊变成周刊,所以这部作品明年之内,就会连载完。” 这是没办法的事,小说的长度已经焊死了,漫画就不可能长寿——除非两人要大煞风景地继续编主人公重新相认以后的故事。 夏答继续道:“……《你的名字》结束以后,我就回湘省去了。” 张潮问道:“不留在我们这里吗?我的其他作品,可能也需要改编成漫画。而且我们这里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设计工作……你,很重要。” 夏答低声道:“你的其他小说……我不喜欢。而且,我还是更喜欢画古典风格的故事。我喜欢《你的名字》,也是这个故事的内核是古典的,有点像唐传奇。所以……” 张潮从办公桌里掏出一叠薄薄的稿纸,说道:“本来不想这么早给你的——夏答,你看看这个,再做决定不迟。” 夏答接过来,只见封面上纵向印着大大的三个汉字: 长歌行 (本章完) 第100章 青华大学上门示威 第101章 青华大学上门示威 夏答很快就被这个发生在盛唐公主身上的故事吸引,很快就把薄薄的十几页内容看完了。 张潮给出的不是完整的小说内容,而更像是少了分镜描述、类似剧本的漫画脚本,比较简略,一回不到1000个字,这里是前20回的内容。 虽然简略,但是张潮出色的文字功底,仍然将故事描述扣人心弦。尤其是其中的场景设置,或恢弘大气,或精巧细腻,与少女长歌在颠沛流离中成长的过程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每一处都写到了夏答的心坎里。 夏答看完以后,沉默许久,然后把《长歌行》脚本又递还给了张潮。 张潮愕然,问道:“这个故事你不喜欢吗?” 夏答摇摇头,道:“恰恰相反,这个故事我很喜欢……非常喜欢。但是,我不能再画一个注定不属于我的故事了。所以画完《你的名字》,我还是会离开。” 张潮听到夏答这么说,于是问道:“是因为版权?” 夏答低头不语,默认了。 张潮笑道:“既然我这次给你的脚本,而且这是一个没有发表过的故事,那当然按照脚本作者和画师合作的模式来划分版权归属和收益。” 夏答抬头看向张潮。 张潮接着说道:“我初步的设想是漫画连载以及单行本产生的收益我们平分;海报、手办、动画等以画面为主要载体的衍生收益,你拿大头;影视剧改编等以故事为卖点的衍生收益,我拿大头。 当然,无论哪种,都要通过‘午夜潮汐’统一对外进行。具体的细节,我们可以在签约前再确认。” 夏答想了半天,觉得这么分配还算合理,于是点了点头。 解开了夏答的心结,张潮也觉得松了一口气。《长歌行》算是他看过为数不多的国漫之一,后来还追了剧,所以还能记得起剧情脉络。 接连几天和人“谈生意”,已经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学校了。给黄杰夫交代完各种事项,他便溜回了北大街东院的家。 周二下午刚下课,程欣、丛治晨等几个燕大的学生就拉着他要去看戏。程欣道:“晚上青华要过来给我们演出一下他们准备的话剧。” 丛治晨道:“他们是给明年的第五届大学生戏剧节准备的,也准备向我们‘示威’呢。” 张潮奇道:“示威?这有啥好示威的?” 程欣道:“戏剧节不可能什么学校都上吧?要选拔的。全国总共就四五十个名额,分下来每个地区就几个。所以每年年底到第二年上半年,我们燕京几个学校的剧社都会互相到对方的地盘上进行演出。 互相演上几轮,就有学校自动退出了。所以我们管这个叫‘示威’。” 张潮恍然大悟,不过还是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今天晚上是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人家通知我获奖了,颁奖典礼就在燕京,我怎么也得去一下啊。” 说罢,留下一片无语的同学们离开了。 丛治晨和张潮还不太熟,问道:“他,他这算炫耀吗?” 一个男生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习惯就好。” 庄重文文学奖是由港岛的爱国商人庄重文出资、中华文学基金会主办的一项青年文学奖。庄重文先生之所以要设立这个奖项,还是因为大先生。 庄重文原名庄碧荣,在厦岛求学期间,偶遇当时在厦大教书的大先生,得其鼓励,故改名“重文”,与文教事业结下不解之缘。 这一届的颁奖典礼既然在燕京,当然是在作协的大礼堂里进行。 几乎所有作协的大领导都出席了,负责颁奖的是庄氏集团主席、庄重文的儿子庄绍绥。 这一届获奖的作家有11人,除了张潮以外,还有毕飞雨、西川、关仁山、刁斗等成名已久的作家,年龄普遍都在40岁左右,成名都在10年以上。 张潮这个今年才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混在其中,实在有些扎眼。几乎所有人都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其实张潮自己心里也犯嘀咕,自己今年虽然写了一些不错的小说,但是除了《少年的巴比伦》外,都算不上严肃文学。从在座获奖人的年龄来看,自己再过10年得也嫌年轻,怎么就轮到他了? 不过该有的镇定他还是具备的,所有获奖人里,他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主持人读出了他的获奖理由: “张潮以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普遍存在于县城青少年群体中的特殊精神特质,并以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笔触将这种观察化为了小说语言,建构了一个独属于他的文学世界,开拓了一片从未被重视过的文学版图。……” 张潮从庄绍绥手中接过金灿灿的奖杯和大红的奖状,并发表了得奖感言:“能获得这个奖项,首先要感谢……” 颁奖典礼结束以后,正要回去的张潮忽然被人叫住了,却是在“将将三人行”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子东。 张潮能上大学,还是因为在港岛岭南学校中文系的徐子东接受采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所以心里一直颇为感激,见到是他,连忙停下来,主动向徐子东走去。 徐子东满脸笑意,道:“恭喜恭喜!” 张潮客套完,就真挚地感谢道:“徐教授,非常感谢您在我上大学这件事上帮的忙——虽然我没机会去岭院。” 徐子东一摆手,潇洒地道:“小事一件。我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谈不上帮忙。” 张潮道:“我没注意到今天您也在……” 徐子东道:“我是庄重文奖在港岛的评委会成员。你这次得奖,可让我们为难死了。” 张潮道:“因为我太年轻了吧?”徐子东道:“是。但是最后是副主席王濛老师说话了,大家才拍板决定给你。” 张潮道:“王濛老师?” 王濛是上一届新理念大赛的评委会主任,应该说自己是“得罪”过他的。现在竟然能为自己讲话,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心胸广阔。 徐子东道:“他说‘庄重文文学奖’设立之初的目的,是鼓励青年作家的,也为了激励更多年轻人投身文学事业。但你们看看最近得奖的有几个是青年?头发白的都有。 上一个30岁之前获奖的还是1993年的池子健,29岁;这次让张潮得奖,有助于让文学重新回到主流舆论的视野……” 张潮感慨道:“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徐子东问道:“我想要邀请你明年到岭院和我们中文系的学生做一个座谈会,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张潮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您定好时间通知我就成。” 第二天的课,张潮主要是在燕师大那边上的,下午打车回来以后,就看见程欣、丛治晨等几个燕大同学在北大街东院门口等自己。 张潮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程欣焦急地道:“给你打电话怎么打不通?” 张潮拿出手机,无奈地道:“备用电池忘了带,没电了——既然来了,一起上来坐坐吧。” 说罢就带几人进了小区、上了楼。 这也是张潮第一次带同学来自己的小家。也幸亏国庆时候父母来过几天,给家里添置了一些必要的茶杯、茶壶之类的待客用品,才不至于这大冬天的,张潮连热水都没得给人家沏。 几个同学进了屋,好像就忘了找他啥事,先是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然后啧啧叹道:“有钱真好。” 张潮笑道:“有空欢迎多来坐坐——找我有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丛治晨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学校这次可能要输给青华了。” 张潮道:“怎么了?他们昨晚演得很好吗?” 程欣道:“他们排的是《思凡·双下山》,当年实验话剧团孟静辉的经典剧作。演出效果好极了,我们剧社的人看完以后,都有点没信心了。” 丛治晨道:“本来戏剧社在他们青华是个小社团,我们最大的对手一直是燕理工。但是这次他们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救星,演出效果一下子提高到了不像大学生的水平。” 程欣道:“据说是请了中戏的人指导,具体我们就不知道是谁了。” 张潮道:“我们燕大剧社排的是啥?” 丛治晨道:“我们排的是契诃夫的《蠢货》。其实效果也不错,但是和人家一比,就……” 另一个男生接话道:“燕理工的太阳社明年也不知道又会拿出什么撒手锏——去年他们就拿了第一。” 丛治晨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等我们去青华演出的时候,也不知道会被笑成什么样。” 张潮问道:“那你们找我是为了……?” 程欣道:“剧社里不少人都很气馁,但是我们几个觉得还有机会。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出色的原创剧本,那说不定还有机会。可写剧本这活儿太专业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咱们燕大剧社输给谁,也不能输给青华啊!” 张潮笑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行?” 丛治晨道:“你就别谦虚了。你写的电影剧本好到中戏戏文系的高材生都没法改这事圈里都传遍了。” 程欣道:“是啊。还被何冀萍认可了——那是什么人啊?《天下第一楼》的编剧!” 燕京高校多,但是几个顶级高校之间话剧爱好者的圈子不大,所以他们知道了也正常。 张潮沉默了下来,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蜗居》已经写完了,自己再过一遍就能发给单英琪了。公司那边的业务主要交给黄杰夫来推进——其实,而且现阶段业务也不多。 于是点点头道:“好。你们什么时候要?” 丛治晨道:“当然越早越好……不过也要看你。戏剧节在8月份,一般是5月份前确定要上的剧目。也得给剧社那边留排练的时间吧?” 张潮道:“那没问题,你们等着就好。” 送走同学以后,张潮来到书房,打开电脑,脑海里先是闪回过那出自己至少看了十几遍的话剧的一幕幕悲欢离合,然后新建文档,输入名称: 《窝头会馆》 (本章完) 第101章 亲王驾到 祥瑞御免 第102章 亲王驾到 祥瑞御免 《窝头会馆》是2009年由北京人艺排演的经典剧目,甚至堪称21世纪以后人艺最经典的原创剧目。 《窝头会馆》讲述了北平解放前一年,燕京城里一个叫窝头会馆的平民小院儿里,房东苑国钟守着自己的小院和儿子,与前清举人古月宗、保长肖启山、曾经做过“暗门子”的厨子媳妇田翠兰、前清格格金穆蓉等人之间发生的种种悲欢离合的故事。 这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有着形形色色种种缺点——有的爱钱如命,有的嘴皮子刻薄,有的小心眼儿……他们与困顿的生活、苛捐杂税、恶人欺诈乃至命运、人心作着各种抗争,生活的艰辛最终不能泯灭人性的美好。 张潮上一世在学校教书的时候,上到《茶馆》这一课,除了给学生看《茶馆》的话剧视频外,一定会找一个晚自习,再给学生放一遍《窝头会馆》,让他们对比两出剧目的异同点。 十年下来,少说也看了近20遍,布景和台词几乎是滚瓜烂熟,所以很快就敲下了第一行字: 第一幕(一九四八年夏处暑白昼) 【南城死胡同里的一座小院儿,坐北朝南,虽然破破烂烂,却残存着一丝生机……】 张潮计划在春节前完成这个剧本,留给剧社排演的时间也绰绰有余,所以时间倒不是很赶,写了开头的一千多字就放下了——这是他现在写作养成的一个习惯,有了文债就先开个头,不开头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接着就是把《蜗居》调出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以后,就把文件发给了单英琪。 这个周末,张潮有件大事要做——考驾照的科目3。 不过这对上一世开了十几年车的张潮来说,实际上比科目2还要简单。 周六上午,通州科目三考场,张潮取完号就静静地等着,轮到他时,面无表情地绕车一周检查,模拟灯光、打灯、起步、直线行驶、变更车道、靠边停车……一遍过。 马上就办理了驾照申领手续。 下午张潮就去了bmw的4s店——车他两周前就抽空付了定金,今天刚好能提。 这年头国产品牌还没有起飞,更没有五八门的电动车,因此确定价位区间以后,可以选择的车型不多,无非就是日系和德系打架。 经过简单的比较,张潮就决定多点钱,买了一辆2004款的bmw325i,2.5l6缸发动机,218马力,自己开起来舒服,以后如果要接接客人什么的也不算掉份。 落地价格40万多一点。张潮转了一圈看没什么问题,当场付了尾款,直接在店里上了保险,办好临牌,开着就走了。 连红绸带都没让4s店给系,也没捧着和爱车合影留念——一切从简从快。 销售等他走了还处于发懵的状态,感慨道:“富二代就是不一样,看年龄这应该是他的第一辆车,但是付起款来和买盒饼干似的,一点仪式感也不要。” 张潮对车确实没有什么执念,当然也不需要什么仪式感——毕竟只是一个交通工具。有钱了就买好点,没钱就买破点。 至于提速、操控什么的,上一世开惯了电车的张潮对此基本无感。 本来他是想买个帕萨特的,结果当时查询账户余额的时候发现又多了200多万,于是临时决定提高一下预算。 不过开车回了北大街东院找物业办理完停车登记手续,再开进小区以后,注意到路边燕大师长们的车,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高调了,不少散步的老教授都好奇地看过来。 不过买都买了,又不能去退,相信老师们会习惯的! 眼见要到元旦了,张潮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去潘家园的公司那边了。 12月31日恰好是周五,下课的早,张潮就开车去了公司,黄杰夫一看到他就大呼小叫起来,声称没有见过张潮这么甩手掌柜的老板,什么事都扔给他做。 不过张潮却看到了黄杰夫眼睛后面藏不住的笑意。 张潮问道:“下个月你就要去日本和集英社谈周边的事,资料搜集的怎么样了?” 黄杰夫拿出一叠纸,答道:“集英社对漫画周边的把控还是很严格的,基本要拿走收益的20%,其他是留给渠道商和零售店的,最后留给漫画家的只有2-3%。” 张潮皱眉道:“2-3%?这么少?” 黄杰夫耸耸肩道:“可能鸟山明能拿多一点吧——不过可能性也不大。” 张潮道:“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和夏答都不是签约给集英社的,我当时签的是转载的协议,里面不包含周边授权。而且这次周边形象设计是我们自己做的,所以你去谈的时候……” 说了半天,最后定下来在岛国按照10%的比例去谈,最低是8%,集英社不同意就算了。 张潮最后特地交代:“你去岛国和他们谈,全程使用英语,一个汉字也不许往外蹦。” 黄杰夫疑道:“这是为什么?岛国人英语发音很怪的——他们的汉语翻译应该还不错吧?” 张潮神秘一笑道:“你听我的就是了。总之记住,全程英语!” 聊完这件大事,张潮又问员工招聘怎么样了,黄杰夫道:“现在快过年了,人可不好找。上周谈了个财务,结果后来又不来上班了。所以现在还是交给记账公司那边做。” 张潮道:“年尾了确实不好招人……不过八成也是看我们太草台班子了,年后咱们把这里稍微修整一下。这块你多上点心。我先回去了。”黄杰夫忙拉住张潮道:“boss,你先别着急走。等下还有人来面试,是市场岗位的,还是刚回国的留学生呢!我以后出差,公司里也得有人盯着啊。” 张潮只好同意留下来。 没多久,一个圆脸年轻人就进来了,带着黑框眼镜,看着有些憨厚。 黄杰夫马上招呼人坐下。年轻人看着这颇为草率的办公环境,顿时有些犹豫,黄杰夫忙道:“我们公司刚开张,现在环境一般,业务开展起来就不一样了。你可千万别看不起我们。” 年轻人显然脸皮有点薄,经不起黄杰夫的挤兑,只好坐下来,与黄杰夫面对面。张潮坐在斜对面靠窗的办公位上,并不参与面试。 黄杰夫道:“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年轻人道:“我叫马立,今年24岁,学的是商科,今年刚从新西兰怀卡多大学毕业……” 黄杰夫又问了几个问题,马立都对答如流,显然专业上还是十分扎实的,就是有些坐立不安,仿佛希望这场面试早点结束,他可以早点走。 张潮看黄杰夫没什么好问的,他才突然开口道:“马先生,你的学历找一个外企工作也不是很难吧?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里面试。” 马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诚地说道:“我确实已经收到了外企的offer,年后就能入职。但是我对这个公司还是,还是比较好奇的。在网上看到招聘启示以后,就想来……看看。” 张潮站起身来,走到黄杰夫身边,笑着对马立说道:“是公司好奇,还是对我好奇,马立……或者该叫你,马伯慵?” 被“揭穿”了身份的马伯慵反而放松下来,也站起来,和张潮握了握了手:“都好奇!” 黄杰夫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张潮道:“闻名久矣,但还是第一次见面。马先生我和他谈吧,他和别人不一样。” 黄杰夫也不废话,挪到一边,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张潮坐了下来,问道:“我前几个月在鲁院的高研班,遇到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同学,点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呢。” 马伯慵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本名?” 这个时候的马伯慵在网络上还没有后来的名气,主要在一些文学论坛里,发表脑洞清奇的恶搞文章,属于在小圈子里的知名人物。 张潮连忙打了个马虎眼:“……之前上网的时候看到有人扒你来着,就记下来了。话说回来,你那篇《从〈机器猫〉看斗争的残酷本质》写的真好玩。” 随后两人聊的都是文学,并没有讲到工作的事,听得一旁的黄杰夫快急死了。 一直聊了半个多小时,张潮才问了马伯慵第一个关键问题:“……你要是来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个岗位。” 马伯慵好奇道:“什么岗位?” 张潮道:“‘午夜潮汐’的定位主要是做文学以及文学衍生品的经纪,虽然目前主要是经营我自己的作品,但是后续肯定还要和别的作家合作。这就需要有人给作品把关。 杰弗里的能力主要还是在公司运营和市场开拓上,对文艺作品,尤其是中文作品的鉴赏能力嘛……”说着瞟了一眼黄杰夫,摇了摇头。 黄杰夫登时不乐意了,跳起来道:“我也是从小读中国名著的好吗?不信我给你背背看,‘锄禾日当午’……” 张潮不理他,继续对马伯慵道:“所以如果你来,也是市场工作,但是工作性质可能类似于,类似于……”张潮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形容,想了半天,才道:“类似于司礼监秉笔……哦,不对,应该是——市场部艺术总监!” 好险!差点把亲王以后十年在施耐德电气干的主要工作给说了出来! 不过马伯慵并没有点头答应,而是说回去考虑考虑。张潮知道他现在顾虑还很多,最后道:“要是你人不来,小说也可以来嘛……保证帮你谈个好价钱……” 送走马伯慵,张潮才忽然想起来那八个字……呃,算了算了,咱不迷信! 晚上回到家,才发现今天小区亮灯的窗户特别多——是啊,元旦了。 张潮上楼,先给家里打了电话,再给通讯录里的朋友、亲戚都发了祝福短信,这才准备去给自己煮碗面吃。 还没有走到厨房,电话响了,接起来,传来小宋嘉久违又熟悉的声音: “张潮,谢谢你的祝福。也祝你元旦快乐!你……今天准备怎么跨年啊?” (本章完) 第102章 夜色醉人 第103章 夜色醉人 张潮一愣,没想到是她,不过还是答道:“我在家里……没什么特别的活动。晚上写点东西,就准备睡了。” 小宋嘉在电话那头愣了会儿神,才试探着问道:“今天晚上三里屯、什刹海那边都有跨年活动,明天一早雍和宫还有祈福,你要不要……” 张潮爽快地道:“那就去三里屯。人多,热闹。你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 小宋嘉道:“……不了,我打车过去就好。” 张潮道:“我刚拿驾照没多久,你就当给我壮壮胆,让我练练车。” 小宋嘉噗一声笑了出来道:“那行。我住回龙观这边,天通苑北2区。你知道怎么过来吗?” 张潮道:“知道,走北五环,具体哪个路口拐弯我一会儿看下地图。” 这年头车载导航普遍要后期加装,就算是bmw的中控台,也是收音机加一堆按钮,要加装就得把收音机抠了。张潮嫌麻烦就没弄。 五环是奥运工程里最早完工的项目,03年竣工的,这时候还不算堵。张潮一边开着车,一边哼着歌:“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20多分钟,张潮就到了天通苑小区门口。 又过了20分钟,张潮才从迷宫一样的楼群里找到了小宋嘉说的那栋楼,小宋嘉就在楼下等他。 大冷天的,开得他一脑袋白毛汗,不愧是号称亚洲第一小区的“北漂”天堂。 小宋嘉今天穿得很朴素,白色的高领毛衣外搭灰色的羽绒服,穿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蹬一双翻毛的棕色靴子。只有头上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显得喜庆些。 她先往张潮车里看了看,才问道:“我坐哪儿?” 张潮道:“坐副驾吧,给它开开光。” 小宋嘉这才露出笑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拉上安全带后,才对张潮道:“在剧组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幽默。” 张潮道:“工作场合嘛。”然后又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小宋嘉摇摇头,张潮道:“那我们先去吃饭。” 两人都才来燕京没多久,也不太了解哪儿有什么美食,开在路上看到有家挺热闹的铜锅涮肉,门口还有一片挺宽敞的空地可以停车,就决定在这儿解饿了。 几盘肉下肚,张潮和小宋嘉的脸上都有了血色,聊天也不那么尴尬了。 张潮问小宋嘉电影拍的怎么样了,小宋嘉道:“学校里我的戏份拍得差不多了,现在剧组去了重庆的外景地。我和‘徐缈’她们几个过一阵再过去。” 张潮从围读会以后就没问过电影进度,剧组有何冀萍这个大编剧坐镇监制,就不需要他这个编剧跟组了。 小宋嘉又道:“我还没有和你说谢谢呢。” 张潮道:“你说加戏的事?你要谢谢张艾佳导演,我奉命行事。” 小宋嘉道:“加戏也要谢,加得那么精彩。现场那两场戏拍完以后,现在工作人员都鼓掌呢——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导演和我说,她之所以选中我,是你推荐的。” 张潮闻言,就把那天的选角过程大概说了下。小宋嘉奇道:“你看过我的戏?我以为没什么人看呢。而且,而且都是是些瓶角色……” 张潮道:“我倒觉得你挺有爆发力的,那些角色你演的也很用心。只有烂演员,没有烂角色嘛。” 小宋嘉真心诚意地说了声:“谢谢!” 张潮问道:“怎么会想到从沪上来燕京?你在那里不是发展得挺好的。” 小宋嘉的眼神先是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这行,全国其他地方的影响力总和,也抵不上燕京一个地方。只有在燕京红了,才是真的红。” 张潮道:“这倒是和以前的京剧行挺像——bj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包银。” 小宋嘉有些自嘲地道:“是啊,戏子嘛,都差不多。” 张潮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不然我也不会写剧本了。” 小宋嘉歪着脑袋,乜了他一眼,才笑着道:“我知道。” 结账时小宋嘉坚持自己掏腰包,张潮也就没和她抢。 两人上车后开了没多久,张潮看前面一片灯海如昼,人流如潮,知道到地方了,赶紧找了个地方停好车。 此刻的三里屯远比平时要更加热闹,气球、灯光、喧嚣的音乐,燕京零下5度的天气并没有熄灭人们的热情,男男女女穿梭如织,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张潮和小宋嘉两人随着人潮在街上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名叫“月光”的酒吧门口,这里异常热闹,还竖起了一面大钟,正在0点倒计时在中。 这个酒吧进进出出的还有不少外国人。 小宋嘉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张潮道:“我不喝酒的……” 话没说完,就被小宋嘉拽了进去。酒吧里面霓虹闪烁,灯红酒绿,舞台上正有一群肌肉健硕的猛男衣着清凉,正在热舞,台下男女不时尖叫、口哨。 张潮随着小宋嘉来到吧台前,还没有坐下来,就看到有个高大有型的帅哥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杯鸡尾酒,非常礼貌地对小宋嘉说道:“女士,请问旁边这位先生是您的男朋友吗?”小宋嘉回头看了一眼张潮,见张潮没有反应,仿佛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 帅哥大喜过望,朝着吧台打了一个响指,对酒保说道:“来一杯mojito……” 然后转过身来,斜倚在吧台上,眼睛紧紧盯着张潮,深情款款地道:“先生,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张潮:“!?” 小宋嘉:“!?” 两人又巡视一周,借着酒吧里昏暗的灯光,发现这里成双结对的,性别组合与常规认知有较大差别。 “妈呀!”张潮惊呼一声,转身就跑,一直跑出了酒吧,站在了大街上,呼吸到外面不带酒精味的冰冷空气,才冷静下来。 前世不是没有跑过吧,但是这种酒吧,只听说过,来还真第一次来…… 小宋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张潮没好气地道:“你在里面很安全,是我比较危险好吗!”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小宋嘉才道:“平时看你一副少年老成、处变不惊的样子,也有这么慌的时候。” 张潮道:“能不慌吗?我看那哥们的架势,要不是我跑得快,他可就要给我来个壁咚了!” 小宋嘉好奇道:“什么是壁咚?” 张潮稍微解释了一下,小宋嘉又笑了好一阵,表示这个说法倒是挺形象的。 张潮道:“别去酒吧了,咱们就随便逛逛呗。” 小宋嘉点点头,两人就往三里屯的外围走去,到了使馆区附近,就清静了不少。 两人走了一会儿,小宋嘉忽然快走了两步,回身对张潮道:“你要不要包养我?” 张潮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小宋嘉,没有说话。 小宋嘉继续道:“怎么不说话?我长得不漂亮?” 张潮指了指自己道:“为什么是我?我还是个学生……” 小宋嘉笑道:“一年写书就能赚上1000万,然后出门开bmw的学生?这样学生全国能找到第二个吗?” 张潮问道:“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小宋嘉道:“那你希望是哪种?” 张潮道:“哪种都不希望。” 小宋嘉道:“那你为什么今晚同意和我出来?” 张潮沉默了,如果说自己内心没有怀着某种渴望,那就是一种虚伪。但如果说自己只怀着这个目的,他也绝不会承认。 小宋嘉道:“你这个人,明明是20岁的年轻人,怂得像40岁的大叔。明明脚已经往前迈了一步,却还要缩回去半步才肯踩下去。内心戏太多,脑子里总是在给自己找各种理由,永远不会坦诚地面对自己。” 张潮笑道:“我的内心戏你也看得出来?” 小宋嘉道:“我是演员,有一项基本功课就是观察生活,要了解人在不同心理活动中的表情和动作。上次酒店里聊剧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总是下意识地掩饰自己对我的真实反应。当然,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对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张潮此刻内心却坦然了,道:“那你看的还是挺准的——所以你刚刚说的,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而是试探我的?对吧。你知道这样刺激我,能够让我显露出真实的反应?” 小宋嘉不知可否,而是望向三里屯的璀璨霓虹,说道:“张潮,其实我就是个俗人,而且是俗到骨子里那种。我就喜欢演戏,就想要成名,想红。我来燕京,就是奔着红来的! 但是红真的好难啊——别说红了,想好好活着都好难。我来了半年,往几十个剧组投了简历,一次也没有成功。没有一个剧组肯给我想要的角色,哪怕是女三、女四都没有。可是让我从龙套演起,我又不甘心。 如果没有《少年如你》这个机会,我不知道能在燕京坚持多久。刚来燕京,2个多月没接到戏的时候,我还拒绝了一个想睡我的副导演,他说如果我陪他1个月,就给我一个女二。 但2个月如果变成1年呢?变成2年呢?几十次失败变成几百次失败呢?那时候再有人对我说类似的话,我还会不会拒绝,我也不知道……” 张潮道:“……时间和挫折,确实可以改变很多。” 小宋嘉回头对张潮道:“所以《少年如你》算是救了我。张艾佳导演很好,何冀萍总监很好,就连港岛的那个演员副导演陆剑清也很专业——当然,还有你也很好,而且是最特别的一个。 你们让我看到了这个圈子不那么俗的一面。谢谢……” 张潮刚想说什么,三里屯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 他的第二个2004年,结束了。 (本章完) 第103章 你是中国文坛未来二十年的希望 第104章 你是中国文坛未来二十年的希望 2005年1月1日,早上8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张潮打着哈欠起了床,去厨房煮面,特意往锅里打了两个蛋——既然是元旦,那就多吃个蛋庆祝一下吧。 昨晚的小宋嘉到底是什么心思,张潮后来懒得去猜。跨完年,就开车把她送回了天通苑。自己再开车到家的时候,已经1点多了。 现在的张潮总觉得有些身不由己,原本只想当个纯粹的作家,现在屁股后面却拖上了个公司。虽然是不得不搞,但总归是让自己的杂务变得繁多起来。 之所以想让马伯慵来,就是想着让他配合着黄杰夫,能让自己从这些杂务中解脱出来。甚至《长歌行》后续的脚本,他都想交给亲王来写了。 只是人家来的希望,确实不大。 说实话,张潮却没有觉得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同,不过元旦假期是3天,他没想着都窝在家里码字。写完《蜗居》以后放松一下是既定计划,虽然又接了个剧本的活儿,但是也没必要赶这几天。 何况今天张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看望老师们去。 说起来张潮能来燕京上学,燕大、燕师大还有鲁院的几位老师是出了大力的。钱立群、于华、曹文宣、孔磬冬、邹光明……自己入学半年了,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人家。 所以早上9点钟,他就一一给几位老师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要去看望他们。除了于华和邹光明不在燕京以外,其他几位老师都愉快的答应了。 为了这次看望,张潮早就让家里给寄了不少福海的特产过来——茶叶、柿饼、李子干。自己则买了几瓶好酒。 第一个去的是孔磬冬的家。孔磬冬现在还住在燕大分配给他的教师公寓里,张潮都不用开车,拎着东西走路就到了。来看“燕大醉侠”,自然要带好酒——张潮提的东西里,除了特产,还有两瓶五粮液。 开门的是孔磬冬的夫人王卫华老师,一看张潮拎着酒来,就咧嘴就笑了:“你可被他骗了。” 看张潮一脸懵的样子,王卫华解释道:“老孔他其实不怎么喝酒,量浅的很。他那个‘燕大醉侠’的外号,是欺名盗世。” 孔磬冬闻言也出来了,哈哈大笑,道:“这就叫做‘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说着,就领着张潮到客厅坐下。 张潮也笑道:“不喝也没事,这酒师母拿去做菜也行。增香去腥,做海鲜尤其合适。” 孔磬冬看到张潮还拎着其他东西,忙道:“你人来了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张潮道:“都是家里的一些土特产,不值几个钱,给老师师母尝个新鲜。” 王卫华给张潮沏了茶,上了水果,孔磬冬和张潮闲聊了几句就问道:“钱教授那边你要去吗?” 张潮点点头道:“等下就准备从您这边直接过去他那儿,已经打了电话约了。” 孔磬冬道:“那刚好,我也是要去看望他的,择日不如撞日,就和你一块儿吧。” 张潮道:“好。我们不如现在就走?我去开车,您在家等着。” 孔磬冬笑道:“早听说你买了匹德国宝马,今天孔和尚就开开洋荤。” 不一会儿,张潮就把车开到了孔磬冬的楼下,接上他就出发了。孔磬冬给钱立群带了几本书,其中还有一本是线装的。这是只有极熟悉的师生间才会送的礼物。 钱立群教授住在西三旗的丹枫苑。这是一个2003年才竣工的小区,全部是4-5层的法式风格小楼,绿化率高,宛若园,环境清幽。钱教授夫妇也刚搬进来不久。 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钱教授,看到孔磬冬和张潮一起来了,十分开心,连忙将二人让进了屋子里。 张潮和孔磬冬来到客厅,才发现钱教授家里已经有一个访客,身材高大、体型消瘦,戴着眼镜,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这不是老作家王濛又能是谁? 孔磬冬显然认识王濛,连忙上前和他握手道:“王老师,新年快乐!” 王濛也道:“新年快乐!” 张潮也忙不迭地伸手过去,王濛也没有矫情,和张潮用力地握了一下,还说道:“上次在庄重文奖的现场,我还想找你说说话,结果你小子早早就溜了。” 张潮不好意思地道:“第二天还有课,就想早点回去休息。” 王濛哈哈笑道:“恐怕是嫌弃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吧。” 还不等张潮再解释,王濛就接着说道:“别说你了,我也嫌弃!一个地方老人多了以后,那气氛就不正常。” 这时候钱教授也走过了,他对王濛道:“你也知道啊?我和你说,你们那个作协,现在就是暮气沉沉,再没有新鲜血液,迟早变成死气沉沉。” 几人在客厅坐好。王濛问张潮最近在写什么,张潮答道:“刚刚写完了一个长篇,春节以后应该就能正式出版了。最近在帮燕大剧社的同学写一出话剧。” 王濛很感兴趣地问道:“长篇就是那个《蜗居》吧?我去鲁院给高研班上课的时候,你的同学跟我提到了,说写的很棒。话剧写的是什么?” 张潮大概把《窝头会馆》的内容说了说,钱立群教授好奇道:“这是燕京味儿很浓的戏,你一个南方人也能写得来?” 不等张潮回答,王濛就接过话茬道:“非要燕京人才能写燕京戏?你们这些搞理论的,就是古板!我们写小说的,最擅长的就是学习吸收和运用……写哪里的人,就像是哪里的人——不过张潮,你写好以后可以先给我看看。” 王濛出生在旧北平,解放的时候他都已经参加工作了,而且还是地下工作。所以他对张潮的这出戏特别感兴趣,也有心看看这个南方的年轻人,能把这出北方戏写成什么样。 张潮忙答应道:“有您的指点,那就更好了。” 孔磬冬道:“张潮,你小子可以啊,你的创作竟然这么受王老师关注,连你在写什么都知道。” 钱教授不客气地道:“这老头老说张潮像他!” 王濛毫不脸红,反而得意地说道:“张潮19岁成名,写长篇;我也是19岁成名,写长篇。一个2004年,一个1954年,相隔半个世纪,他当然像我。不像我难道像你,贵州大山里一躲就是二十年……” 钱立群怒道:“我那躲吗……” 张潮只能坐着傻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忽然四个字从脑海里飘过——“深肖朕躬”…… 两个老头斗了半天嘴,王濛才截住话头,问了张潮一句:“你知道我们作协内部,开会时说到你有几次吗?” 张潮摇摇头。 王濛道:“我算算看——你把‘新理念作文大赛’轰倒了算一次,研究要不要招你上鲁院高研班一次,沪上书展你打了‘青春痘’那个比方后一次,还有最近的庄重文奖又是一次。 从来没有一个20岁的年轻作家,能让我们这些中老年人,说起这么多次。” 张潮道:“我这一点点成绩,何德何能……” 王濛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不全是夸你的。说你哗众取宠的大有人在。” 一句话让张潮把谦虚的话憋回去了。 王濛接着道:“但是讨论来讨论去,我们普遍还是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我们文学界,沉寂得太久了——‘万马齐喑究可哀’啊。 其实在你之前,也出来了几个年轻人,但那时候我们这些中老年人除了记者采访的时候,说几句漂亮话以外,对他们的成长是没有任何关注、帮助的。 铁宁副主席曾经说过,现在他们发展成这样,我们协会有责任。以后,我们是要被他们指着脊梁骨骂的!” 张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韩涵,老作家白晔评价他“还离文坛很远”后,他爆出了那句经典名言——“什么坛到最后都是祭坛,什么圈到最后都是圈。” 钱教授道:“而且只有几个年轻人也不够啊。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还有没有哪个时代,像90年代到2000年初这段时间一样,几乎没有出现能照亮整个文坛的新星,活跃的几乎都是成名至少十几二十年的老作家。” 孔磬冬道:“这也和社会经济的发展有关。90年代……确实太特殊了。” 王濛道:“不管什么原因,没有就是没有。文坛和我们的作协,都太小圈子化了。自从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井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打破这个壁垒。 我们的文学刊物也是,好多现在都只接受熟悉的作者内部投稿了。新人要想出头,得写的比老作者好得多才行。要都是这样的标准,我当年就出不了头,刘新武他们也出不了头。 甚至有些作家,各类作品发表了几部甚至十几部,都引起了不少反响了,可我们内部还是视而不见。像那个王小波,到死,也没有摸到所谓‘文坛’的边。 他小说写的那么好,多少年轻人喜欢,但我们这些‘文坛’上的人,还是避而不谈,好像这个死人还会和我们争什么似的。” 这一番话,听的在座的人,都是一阵沉默。 他转头对张潮道:“张潮,你要多写、尽管写、大胆写,不要管那些条条框框。你要给未来二十年的国内文坛,为那些年轻作家冲一条路出来,给他们点亮火炬,知道沉下心来写作,是有希望的,文学不会辜负大家。 你不是喜欢就像大先生么?那就送一句大先生的话给你——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本章完) 第104章 痛改前非? 第105章 痛改前非? 从钱教授家里回来以后,张潮心绪难平。 虽然这段时间精力的分散让他有些骑虎难下,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自己先扛着了。 不过既然王濛说要看看自己的剧本,那就不好再拖延下去,需要尽快把《窝头会馆》完成才好。 元旦过后,燕大、燕师大就正式进入期末节奏了,有些课程要考试、有些课程要写论文,张潮也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要不是上辈子读过一次中文系,估计期末挂科得挂一片。 权勇先也拿着写好的中篇小说《悬崖》和前三集的剧本来找他了。 这篇小说以及剧本前后写了1个多月,加起来一共5万多字,虽然在诸多细节上与张潮看过的电视剧不同,但因为他几乎每次去燕师大上课,都会和权勇先交流,所以整体上仍然保持了一种充满悬念、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氛围。 张潮认认真真把小说和剧本都看完,往桌上一拍,道:“写得太好了!老权,你可是写了一出好戏啊!” 相比于《雪狼》,《悬崖》无疑更加内敛、深沉,甚至可以说是阴郁,但恰恰是这种气质,赋予了《悬崖》其他谍战剧难以媲美的特殊气质。 权勇先道:“我自己也是越写越兴奋,很多时候,都觉得周乙这个人物就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写他的故事。” 张潮道:“小说你准备寄给哪里?” 权勇先道:“我和《十月》、《人民文学》的编辑都比较熟,都在上面发过作品,我觉得就投这两个中的一个好了。” 张潮道:“《十月》是双月刊,逢单出刊,3月份的稿件一般1月份就已经排队排好了,想插队很难,这样就可能拖到5月份,甚至7月份。投《人民文学》会好点,快的话3月份就能登。 如果被拒稿,我们再试试《十月》或者《城》。” 权勇先道:“那好。我们就投《人民文学》!” 张潮道:“剧本我就先放着了。忙完期末这一阵,我自己给华宜那边送过去。” 权勇先笑道:“一个人读两所学校,滋味如何?” 张潮挥了挥手里的稿子,开玩笑道:“要不是刚写好了《蜗居》,我就拿你这篇去给小说写作课顶账了。” 权勇先笑道:“拿去用呗,反正有你的署名。” 送走了权勇先,张潮又投入《窝头会馆》的创作中去。一直写到1月17日,学校快要放假了,才真正完稿。 张潮先是把电子档发给了程欣、丛治晨他们,然后自己带着打印稿,去找王濛了。 王濛如今早已经退休了,住在燕京东四环的一个小区,闹中取静。 张潮按照王濛电话里说的楼栋、房号,找到了他家,按了门铃后没一会儿,王濛就出来了开了门。 王濛一边把张潮让进了屋子,一边说道:“自从听你说了《窝头会馆》这个故事,我心里就直痒痒。还以为你得写到过年以后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写好了。” 张潮道:“同学们急着要啊,参加今年8月的大学生戏剧节,5月份前就要确定剧目。不在春节前写完,他们哪有时间背剧本、排练。” 王濛道:“你这也是‘一专多能’了!不过你还是要以创作为主,其他事情太多了,容易分心。我听说你自己搞了个公司?” 张潮道:“是。主要是想做一些作品版权和衍生品方面的尝试。不过我也在反思,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就此变成一个商人了?自己的初衷是不是被改变了?”王濛道:“这两个身份其实不矛盾,很多商人也在写作,还有作家有钱了也做些投资。我前几年看过一本小说叫《万物生长》,写的很好,作者是个医生,后来又去美国读商科,做了外企的大老板,听说还在写。 所以关键在于,你会不会为了商业利益,去出卖自己的作家人格。作品可以商品化,作家的人格不能商品化。” 张潮听完默然,王濛打趣道:“是不是要‘痛改前非’了?没有必要,只要处理好作品和商品的关系,你的底色还是一个作家。好啦,赶紧让我看看你的《窝头会馆》。” 张潮忙把厚厚的一叠打印稿掏了出来,递给了王濛。王濛接过来一看,笑道:“难为你有心,还把字放大了。” 5万字的稿子,一般人看完也只要1个多小时,何况王濛这样的老作家。但是这一次,他整整看了2个多小时,再抬头时,眼中微泛泪光。 王濛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又沉吟许久,才开口道:“你写了一出好戏啊,张潮。” 然后又翻了翻稿件,道:“你写这出戏,费了不少心思查资料吧?还有这里面对北京方言的运用,完全看不出你是个南方人。我看着看着,就像回到了50多年前那段动荡的岁月……” 张潮听王濛讲完自己的回忆后,诚恳地问道:“您看这部剧还没有要改的地方?” 王濛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虽然说几乎没有作家不想写剧本,但能写好剧本的作家凤毛麟角。这方面我给不了你建议,我自己在剧本创作方面是彻底失败的。我想看《窝头会馆》,主要还是担心你在燕京风土人情和方言运用上出什么问题,但现在看,我是多虑了。” 张潮道:“老舍先生的作品,尤其是《四世同堂》,是了解动荡局面中老燕京人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的一把钥匙;还有像刘一达这样的作家,则提供了非常丰富和生动的语言资料……” 王濛听完张潮所述,赞同道:“老舍先生对老燕京人的刻画,确实细腻入微、妙至毫巅——你这出剧,给大学生们演,好像有点可惜了。” 张潮道:“您是说……” 王濛道:“我和人艺的刘院长熟,你这出剧简直就是为了人艺量身打造的!” 张潮想了想还是拒绝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出戏我已经给了燕大剧社。至少在大学生戏剧节结束以前,都由他们独家演出会比较好。” 从王濛家里回到燕大,张潮很快就接到了燕大剧社的电话,让他赶紧到剧场的后台一趟。 等张潮到剧场的时候,除了认识的几个同学,其他剧社的骨干成员也都在,不过剧社并非纯由中文系的同学组成,所以张潮对其他人不甚了了。 一个看起来颇为成熟的男生主动过来和张潮握了握手道:“我是剧社的社长崔文钦。”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人:“这是编剧、导演何叶,这是范嘉翎,副导演;这是闫冰,道具和服装……” 燕大剧社虽然只是个学生社团,但是组织结构与正规剧团没有两样,各个门类齐全,也是学校重点关照的社团,场地、资金都不缺。 去年大学生戏剧节,他们公演了萨特的名作《苍蝇》,颇受业内外好评。今年他们原本准备的剧目是法国戏剧家博马舍的《费加罗的婚礼》,与青华排演的《思凡·双下山》都是爱情主题,但是在内涵和形式上显然被盖了一头。 崔文钦道:“我们剧社的成员昨晚几乎一夜没睡,都在读你的剧本,今天早上我们还开了一早上的会。你这出剧,写的太好了!” 何叶也道:“剧社的成员,都决定申请延迟离校,趁着寒假在学校把《窝头会馆》粗略排一下。争取在3月份或者4月份,达到能演出的效果!” 崔文钦道:“今天急匆匆地请你来,就是怕你事情多,一放假就离校了。剧本里很多东西我们都还要请教你!” 张潮道:“那现在是……?” “剧本围读会啊!” (本章完) 第105章 席卷港岛 第106章 席卷港岛 2005年1月21日,燕大正式开始放假。张潮也得以“逃脱”剧社的“虎口”,登上了前往港岛的班机。 去年12月的庄重文奖颁奖典礼后,徐子东就口头向他发出了来港岛岭大交流访问的邀请,后来又通过学校发出了正式的邀请函。 张潮就趁着寒假到“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之间的空档,去一趟港岛。 这个时间点,内地的学校都是才放寒假,港岛大学则相反,他们寒假(通常是圣诞节前2天到1月中旬)放完了,刚刚开始春季学期。 经过近4个小时的飞行,21日傍晚,张潮终于踏在了港岛的土地上。 不过没想到的是,徐子东竟然亲自来接他。在车上,徐子东就说道:“听说你要来,学生们都很兴奋,你的讲座和沙龙都已经预约满了。讲座都从小礼堂,挪到了大礼堂。” 张潮奇道:“港岛的学生对我这么感兴趣吗?” 徐子东道:“一个原因是你的《少年如你》卖得很好,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就已经加印2次。内地作家的书,在港岛卖到这个数量,你虽然不是第一个,但肯定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 港岛人买书很奇怪的——明明少子化,结果销量前10有7本是童书,剩下3本不是励志,就是养生,要不然就是讲怎么和人斗争。文学类呢,前30都不一定能看见一本。 去年的畅销书里,甚至还有一本叫做《如何阅读一本书》——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也不知道港岛人到底会不会读书。” 张潮道:“还有一个原因呢?” 徐子东道:“……这个,你明天和同学们交流一下就明白了,我自己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来。” 果然,第二天张潮在讲完主题为《转型中的内地青春文学》的演讲后,第一个站起来提问的香港同学,就把他雷得外焦里嫩: “今年的富布斯排行榜,你是内地第一个版税突破‘1000万’的作家,我想请教一下,怎么通过写书揾到咁多银纸呢?” 这位同学一开始还努力用国语表达,说到后面,显然是比较激动,广东话就脱口而出了。 张潮终于明白徐子东为什么说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作为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商业化的城市,港岛人对于财富的追求,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是文人也未能免俗,何况普通的学生。 金庸先生在办《明报》的时候,就以稿费抠门出名,就算是自己的老友倪匡,在他那里也涨不了一分钱稿费。 张潮之所以在港岛出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有钱”!去年富布斯排行榜的负责人说他是“内地作家首富”以后,明窗社就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联合媒体展开了一轮特殊的宣传。 今年年初,富布斯排行榜正式公布了2004年的名人榜单,排在前列的自然是那些企业老板,但是张潮是作家中排名最高的,富布斯说他去年版税收入达到了1100万元。 排名第二是于秋雨,也有900多万。韩涵、小四等熟悉的名字自然也在其中。 这一年,还是网络作家上榜的元年,血红凭借一部《升龙道》,斩下了120万元的稿费。 估计谁也不会想到,这份榜单多年后会被网络作家所统治。 张潮虽然知道这个新闻,但是由于期末实在太忙了,除了两所学校和自己家以外,他就没往别处去过,自然也谢绝了一切采访,所以也不清楚舆论发酵到什么地步了。 张潮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答道:“每一个‘揾到咁多银纸’的作家,在第一次凭借写作赚到钱的时候,都认为这是意外之喜。这说明你在开始创作一部作品的时候,动机不应该是它能‘揾到几多银纸’,而是这个故事首先能不能打动你自己……” 所幸后面提问的学生,总体而言素质还是比较高的,问题也逐渐地集中到了他的创作上,不过还是不时有学生问他成名后感受之类的“无关话题”。 讲座结束以后,张潮急忙找到徐子东,问他现在港岛这边都怎么宣传他的。徐子东去阅览室拿了几份报纸给了张潮,张潮打开一看: “19岁成作家首富,张潮狂揽千万版税的封神之作!”“内地青春作家第一猛男,谱写少男少女的末路悲歌!” “《少年如你》竟是自传?揭秘张潮不为人知的感情生活!” “一女双嫁,作家首富与两所大学间的恩怨纠葛!” “张潮突袭港岛,将于岭大传授写作致富秘籍!” 张潮:“……?!”马上借了徐子东的手机,打给了明窗社的潘耀明:“潘社长,你这样可就过分了啊……” 下午,是一个开放式的文学沙龙,就比较轻松了。 一起座谈的除了岭大的学生,还有从其他大学通过各种关系赶来的大学生、研究生。 张潮大概谈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创作,学生们都非常惊讶张潮竟然不再写“青春文学”了。青少年是他的一大读者群体,张潮这么做几乎等于是放弃了一大块收入。 徐子东打趣道:“那明年你可能就不是首富了。” 张潮笑道:“首富谁爱当谁当去。要是能不上榜,我倒贴一点给那个排行榜都行。” 这是,一个年轻人说道:“我认为你在榜上更好。” 张潮好奇道:“为什么?” 这个年轻人先做了下自我介绍道:“我叫葛量,现在港中文读中文的博士。我觉得你在这个榜上,至少说明年轻人从事文学写作是有希望的。” 张潮问道:“韩涵、小四不都是年轻人?我也就小几岁而已。” 葛量道:“我认为他们更多是在营销自己的个人形象,而不是作品;作品只是他们身上的一个‘挂件’,他们身上这种挂件还有很多——叛逆者、赛车手、偶像明星……文学,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但是你主动放弃了青春文学,证明你在文学上的野心远远超过了他们。你的作品始终大于你这个人,所以我觉得你在榜上,对年轻作家的鼓舞,更甚于他们两个。”、 张潮道:“你说的,倒是让我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十分感谢。” 葛亮继续道:“不过我有个疑问,你的作品《少年如你》已经开始影视化了。《你的名字》还出了漫画版,说不定以后还会动画化。那你今后的写作,会越来越为这种改编服务吗?毕竟这部分带来的收益,可能会远远超过单纯的出版。” 张潮道:“你说的话让我想到了前几天刚刚见到的一个前辈。他和我说了一句话——作品可以商品化,作家的人格不能商品化。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我写小说,首先考虑的仍然是它能不能给我的读者提供一个新的世界观,也就是把一个少有人关注的世界呈现给他们,让他们的精神领地得到拓展。 我从青春文学中抽身而出,是因为在这个领域我不能提供新的世界观了。我上大学了,我离开了我生活的小县城,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的精神领地扩大了,我要把自己的观察分享给我的读者。 至于说最后形成的作品,适不适合改编成漫画、影视剧,我想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何况,我自己就能完成剧本的创作,并不依赖改编。” 话音刚落,沙龙现场响起了一片掌声。 (本章完) 第106章 “新理念作文大赛”,复活!(5000字大章) 第107章 “新理念作文大赛”,复活!(5000字大章) 张潮在港岛进行了为期2天的交流访问,又被明窗社拉去做2天的签售、采访,然后才搭乘飞机直接飞往沪上。 这期间他开了一个港岛的银行帐号和股票账户,先让明窗社把版税转入港岛银行帐号,又让潘耀明介绍一个靠谱的证券经纪,潘耀明爽快地把常年给查先生服务的证券经纪介绍给了张潮。 张潮和对方谈过以后,决定除了明窗社的版税以外,春节后再转一笔钱过来,让他代为操持。 对方问道:“那张生的投资方向是什么呢?” “全买腾讯就好。” “只买这一支?” “对” “……那操作上……” “不用操作,买完放着。” “……放多久?” “一直。” 张潮到沪上的时候,距离第七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还有4天时间。于华这个评委会主任都还没有到沪上。 张潮这么早来,主要还是为了和《新芽》杂志社确认副刊的种种细节。 看到张潮拿出来的详细方案,和他为这个副刊的发行准备的特别礼物以后,赵常田和李启刚才放下心来。 张潮想让自己的“午夜潮汐”拥有除了他以外的发展基石,那么签约作者就是头等大事。 已经成名的老一辈作家,不会这么轻易把自己“交代”出去;年轻一辈的成名作家,已经被陆金波和小四瓜分殆尽,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时代给文学新人提供的成长土壤太微薄了。 绝大部分的老牌文学期刊,审稿要求苛刻,见刊周期漫长,对文学新人极其不友好。 新创的文学刊物,为了市场考虑,审美倾向高度统一,几乎全是小四、安尼宝贝、洛洛等人的复制品。 博客还没有进入主流人群的视野,更不要说微博之类了。 这也导致了张潮印象里,国内文坛被“80后”(20世纪80年代成名)统治40年的情况。 一直到2015年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松动,涌现出了一批真正的80后甚至90后作家,让国内文坛开始了新一轮的新陈代谢。 张潮也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让这个时代早一点到来。 如果自己办刊,那申请刊号就是一件麻烦事,但是借《新芽》这个老牌期刊,以独立副刊的形式发行,就能绕过很多障碍。 至于以后是不是真的要独立出来,那就要它的发展了。 这两天,黄杰夫还带给他一个好消息——“那个马立,同意入职了,春节后就来上班。” 于华和其他评委在复赛前一天到达了沪上,也住进了酒店,并且和《新芽》杂志开了一个会,讨论复赛的一些细节问题。 张潮倒是遇到了“熟人”——和他同获这一届庄重文奖的作家毕飞雨。 最大争议来自于一等奖的设置。 “新理念作文大赛”开始的时候,a组(高三)一等奖是12人,b组(除高三外的中学组)一等奖仅有5人,c组(除中学生外30岁以下青年组)仅有1人。 复赛人数则是220人左右 后来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a组和b组一等奖人数很快膨胀到了近30人,c组则还是保持了1-3人的规模。 一方面是由于投稿人数的大大增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其中的利益不好平衡。c组是因为和录取无关了,所以投稿人数不多,奖项关注度也低。 但这一届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初赛投稿数量创了新低。 所以这次于华提出了一个新观点:“既然我们这届比赛已经和大学录取无关,那么为什么还要设立一个硬性的奖项数字或者比例?一等奖完全可以空缺。达不到标准就不给嘛——谁说比赛一定要有一等奖。” 李启刚急了,争辩道:“要是没有一等奖,怎么和学生还有家长交代?媒体那边也说不过去啊!我们赛后还要出版比赛的作文集呢,没有一等奖像什么话?” 毕飞雨道:“不要老想着要给谁交代。写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们中很多人这次还肯来做这个评委,就是因为看到比赛现在和录取脱钩了,我们觉得少了这一层利害关系,说不定真能多淘出点真金来。” 张潮也补充道:“比赛不仅要做好一等奖空缺的准备,也要做好临时设置特等奖,或者其他奖的准备。真的有特别优秀的选手,那就应该让他得到应有的荣誉。” 这番话也赢得了评委们一片赞同。 赵常田一槌定音道:“我们这一届,就不预设任何奖项该有多少人得奖了!我们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新理念作文大赛’,不是排排坐、分果果的比赛,要真枪实弹、真材实料!” 1天以后的下午1:30,复赛正式开始,时间仍然是3个小时。 这次复赛的人数依旧是220人,虽然大部分还是a组和b组的学生,但比例已经有所降低,而c组的人数却创了历届比赛的新高。 复赛的题目,评委们也是在比赛开始后才知道的—— 第一道题,材料作文,要求以一个盲人的视角,续写材料中他在火车旅途中的感知与故事。 第二道题,命题作文,题目“我眼中的中国农民”。 应该说这两道题从出题角度来看,还是能体现一定的“新意”的。第一道题限定为盲人视角,那么就剥夺了文学中最常见的视觉描写。所有参赛选手都非盲人,又要求他们从盲人视角来续写故事,对想象力和共情力都提出了相当的考验。第二道题,考察的是参赛者的“真诚”。“农民”无论作为群体还是作为个体,都是中国文学中被刻画、描写得最多、最深刻的形象,没有之一。评委中就有很多以描写农民和农村出名的作家,例如毕飞雨。 所以选择这道题的选手,如果在行文中表现出某种浮夸、虚伪,那么迅速就会被评委识破。只有以极大的真诚来写作,才可能赢得认可。 评委室里,张潮看完这两道题目,笑着对于华说道:“让我来写第二篇,也觉得挺棘手的。我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完整经验,观察到的‘农民’也以县城里和周边的菜农为主,确实感受不深。” 于华道:“其实从题目角度来看,每一届新理念大赛都做的不错。我还记得我参加第一届评审的时候,是一颗被咬过的苹果……” 下午4点半,复赛正式结束,作文做好姓名密封以后,被送到了各个评委的桌上。 复赛作文一共只有220篇,评委人数却有近20人,本来应该挺快的。但是因为要反复交叉评审,每一篇被留下的和被淘汰的作文,都要经过至少四五个评委的审核,所以进度也是极慢的。 张潮第一次当评委,体会到了其中的难处。与上一世的“流水阅卷”不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很多选手从文字表达上来看,已经形成了较为鲜明的个人写作风格,不能简单用“好”或者“不好”来概括了。 不过令很多评委欣慰的是,这届选手中明显少了许多故作深沉、故作叛逆和故作忧伤,文字朴素、内容真实的作文占据了主流。 当然,争论总是不可避免的 “你看这个肯定是离题了呀,这个开头——‘我熟悉的不是农民,而是农民工’。农民工本质上是工,而不是农,他把自己的劳动力作为商品在城市里售卖获得酬劳,与农民的生存方式完全不同。” “你懂什么‘农民工’?‘农民工’从精神层面上来讲,仍然是‘农民’。他们遵循的是农民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与老乡们聚居,极度的节俭……所以这篇作文没有离题,应该高分。” 张潮也看到不少让自己“为难”的作文,例如一篇写第一道题的作文,作者选择以“假盲人”的视角续写材料,写了一篇悬疑故事,直到最后一刻“我”摘下墨镜,才真相大白。 故事写得不错,但是“假盲人”算不算“盲人”视角?张潮选择给了高分,但是其他评委却将之淘汰,两人之间不免又是一番口舌。 类似的争论,几乎贯穿了整个评审过程。没有了高考特招以后,评委室里,也没有了各个高校派来的“督战员”,评审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大家也更能够畅所欲言。 休息的间隙,赵常田对于华道:“吵成这样的评审现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于华笑道:“这才是真的在评选作品嘛!赵老师,你不觉得张潮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吗?这一届的学生,真有种让我看到中国文学未来的感觉。” 毕飞雨道:“我以前在农村,我知道如果一块地化肥农药用多了,就会板结,上面的作物也会被‘烧死’。这时候要狠不下心来,把板结的那一层捣碎、犁烂,把下面的新土翻上来,那这块地就废了。” 另一个评委打趣道:“你说的是种地吗?” 赵常田听着评委们你一言我一语,他只能苦笑,却无言以答。 到第二天中午,所有奖项终于尘埃落定,一等奖没有空缺,但是人数从过去的20多近30人,锐减到了10人。名单揭晓以后,张潮竟然从中看到了一些上一世他颇为熟悉的名字: 双学涛、郑直、班于、朱一叶、张宜微、龚婉莹…… 张潮茫然了:除了张宜微,其他人参加过“新理念作文大赛”吗,完全不记得啊。 虽然这些人有的还是高中生,有的已经是大学生了;有的是一等奖,有的是二等奖——但是在张潮上一世的记忆里,他们中最早的也要到2010年以后才会踏上文学道路,怎么在2005年扎堆出现了? 一届比赛凑齐“铁西三剑客”是什么鬼? 到底是他们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就参加过“新理念作文大赛”,只是没有得奖;还是因为新理念作文大赛褪去了喧嚣,他们才愿意参赛? 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但是既然已经把选拔出来了,张潮就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在10几年后,他们可都是文坛上响当当的“80后”中坚力量啊! 下午的颁奖典礼,没有了名牌大学招生老师扎堆,但是报道的记者却堪比争议极大的上一届还多——基本都是冲着张潮来的。 颁奖过程倒颇为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清,记者们象征性地拍了几张照片以后,就把目光盯紧了坐在评委席末尾的张潮,个个跃跃欲试。 张潮当然不会蠢到这时候来抢自己老师也是评委会主任于华的话筒,所以坐得稳如泰山,头都不抬一下。 于华则代表本次大赛的评委讲话了:“其实很多人劝我不要来,说‘新理念作文大赛’名声都‘臭了’,你来也要跟着臭。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来,不仅我要来,我还要把张潮也拉过来,让他闻一闻,到底是‘臭’还是‘香’——毕竟是他造的‘孽’嘛!” 一番话让现场多了许多笑声。于华接着道:“但这一次做评委,来沪上以前,没有人请我吃饭,没有人向我打听复赛的题目是什么,没有人提前把谁谁谁的文章给我让我看一眼……这些统统都没有,我突然就觉得这个评委会主任做得很安心。 现在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一不能特招,二不能加分,三在张潮来做评委前,连报道的媒体都没几家。可就是因为把这些名和利都剥下来了,露出了它的本质——写作。 去年初赛的数量是40多万篇,今年只有不到5千篇,我其实非常感谢决定不参加的那几十万同学以及他们的家长——毕竟海底捞针,一定会有很多很多遗憾。你们不参加大大降低了我们评委的负罪感。 复赛200来篇作文,评完一等奖二等奖,还有没有遗珠?我作为评委会主任,负责任的讲——肯定有,但不多。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是我经历过的,争论最激烈、交叉审核最频繁,但评委精神状态最放松的写作比赛。 ‘新理念作文大赛’只要保持这样的势头,它就还是一个值得我们青少年作者信赖的平台,就还是一片培育新生代作家的沃土,我就还愿意来当这个评委——不过这个主任我就不当了,tmd太累了!” 小礼堂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然后是《新芽》的领导发言,不过他们都知道记者们压根不关心,所以很快结束了,迅速把话筒交给了张潮。 张潮接过话筒,面对满眼饥渴神色的记者,平静地开口道:“有人说我是青春文学的‘伏地魔’,有人说我是吃不上饭就把锅砸了。但这口锅,本身是破的、烂的! 我过去做的,其实不是砸锅,而是把盖子揭开,让大家看看里面的洞长什么样。我今天做的,也不是要补锅,因为与其补锅,不如另起炉灶,另架新锅。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将与《新芽》杂志一起办的副刊,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年轻人的副刊——《青春派》。这份杂志,将只接受不超过22岁的作者投稿。就连我这个主编都是临时的,22岁,我也下岗。 它将永远不会被某一些作者或者某一个主编所‘霸占’,它属于每一个真正热爱文学的年轻人。 我们希望所有人,通过《青春派》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属于年轻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自怨自艾的爱情,没有那么多顾影自怜的颓废,没有那么多名牌首饰和衣服鞋子,也不再只属于北上广—— 它可以有土地刚刚施完肥后的粪臭,可以有矿山煤窑终日不停的黑烟,可以有时间凝固在机器停转之日的破旧厂房;当然,也可以有钢铁水泥丛林里无处安放的灵魂,可以有海边咸腥不息的大风,可以有小县城局促不安的生活…… 我始终坚信,只要有一个合适的平台,中国何止有一个张潮?这次的大赛,我就看到了很多具有这样潜质的作者。今后,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获奖者,可以成为《青春派》的签约作者; 而《青春派》,也会广泛接受所有符合年龄要求的年轻人的投稿,并且邀请其中出类拔萃者,参加下一届新理念大赛!我也将从第一期杂志开始,连载我的长篇小说新作——《大医》。 作家不可能永远年轻,但文学,永远需要年轻人。” 张潮说完话,望向台下,没有去看那些记者,而是看向那些获奖的作者。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仿佛要把张潮的灵魂刺穿。 赵常田、李启刚和张潮都明白:“新理念作文大赛”,真正涅槃重生了! (本章完) 第107章 马伯慵的顾虑 第108章 马伯慵的顾虑 颁奖典礼结束以后,张潮与获奖选手进行了一次闭门会谈,将自己对《青春派》这本杂志的机制构想介绍了一下。 双学涛有些疑虑,问道:“我觉得怎么有点不像文学杂志了呢?”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谁会写‘45度角仰望天空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没有人回答。 张潮继续问道:“你们谁会让自己笔下的女主人公动不动就得绝症、duo胎、ge腕,不但凄苦坚毅,而且楚楚动人?” 没有人回答。 张潮最后问道:“你们谁会让书里的男主人公同时遇到家里破产、父母出轨、女友背叛,然后辍学3年接着复习3个月就考上青华燕大?” 所有选手面面相觑,还是不敢出声。 张潮一摊手道:“这不就结了。大家写不了的这些,有的是人会写。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一本调性完全不同的文学杂志。内容上,你们仍然可以坚持自己文字的纯粹性;但是在包装上,我们必须展现出与小四等人完全不同的风格。 如果说看小四他们的作品,读者是在寻求一种虚荣而浅薄的共鸣。那么读我们的作品,读者应该看到的是青春那真实而锋利的一面。 但是这种锋利,不能真的‘刺伤’了读者的认知和尊严。所以我们需要用适当的方式来包装这本杂志,让这本杂志不仅仅是一本读物,而且是青少年读者手中的一件时尚单品。 我想要的是,即使很多年以后,他们在书架上看到曾经买过的《青春派》,也不会觉得自己当年幼稚,而是觉得能与《青春派》相遇是一件幸事。” 张潮对《青春派》的定位设想其实来自于当年最流行的杂志——《大众电影》。1979年复刊后,《大众电影》曾经在80年代创造了单期销量947万册的世界记录。 当时的青年男女拍照,手中就总爱拿着一本《大众电影》,而且一定会把封面朝向镜头。 实际上从内容来说,《大众电影》不能完全算通俗读物,其中的许多影评更是专业性拉满。但是由于栏目设置和内容把控得宜,尤其是在封面刊登突破当时审美尺度的女明星“性感照”,最终赢得了市场。 张潮从来没有觉得文学杂志就要什么高冷范,也不觉得作家非得要高台教化。何况现在很多书商和青年作家,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打造后来所谓的个人ip了。 为什么上一世双学涛他们要过近十年甚至十几年,才会在文坛上崭露头角?是因为他们从20岁到30岁都不创作、不投稿吗? 显然不是。根本原因就是整整15年时间里,市场上几乎没有他们的生态位。向上,竞争不过老作家们;向下,竞争不过小四韩涵他们。 张潮的出现,证明了青年一代写纯文学,或者不那么媚俗的通俗文学,是可以成功的。市场的这个生态位,已经提前被他创造出来了。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商业行为了。 闭门会结束以后,几乎所有的获奖选手,都同意成为《青春派》的签约作者——他们对文学的野心,开始被张潮激发出来了。 散会以后,选手们纷纷下楼,各找各妈、各回各家。这时其中年纪最小、刚刚16岁的一个选手回了下头,只见在酒店大堂里,张潮正在与于华、赵常田在说着什么,不卑不亢地态度,简直像与这两个堪称文坛大佬的人物鼎足而立。 这位“小选手”不由自主地道:“彼可取而代之!” “啪”——另一个和他比较熟的选手一巴掌拍在他圆圆的、毛茸茸的脑袋上,嘲笑道:“你又胡说八道了,李睿超。” 李睿超摸了摸被拍的脑袋,眨了眨自己的眯缝眼,道:“说说还不行吗……” 张潮忙完新理念大赛和《青春派》杂志的事,已经是05年的2月初了。他赶在小年夜前,一个人悄悄回到了长福,过了一个清静年,只和宋诗语、兰婷还有陈欢各见了一面,聊了聊天。 过了年初七,张潮就回到了燕京,因为不少事情都等着他处理。 初八早上9点,他开车赶到潘家园的房子,趁着上课前一星期空档,正常上几天班。 一进办公室,就看到黄杰夫、马立坐在办公位上,夏答则应该在屋里作画。看到马立,张潮心中大定——亲王的职业能力实际上在施耐德是有口皆碑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只是一句玩笑。 要不是他在写作上越走越高、名气越来越大,他实际上是有进入管理层的机会的。 张潮随便找了个工位坐下,和黄杰夫沟通了一下工作进度,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马伯慵身上,向他发出了第一个工作要求——“老马,你帮我一起审一下最近发给《青春派》邮箱的稿子吧!” 马伯慵松了一口气,入职“午夜潮汐”,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老板”,他内心别提有多忐忑了,只有充实的工作,才能冲淡这份不安。毕竟这时候的马伯慵,职业目标并不是作家,而是社畜。 他问道:“那审核标准是什么?” 张潮道:“哭哭啼啼、矫揉造作、苦大仇深,还有上来就骂街的就不要了。我希望杂志从内容风格来说偏传统文学,但是要有趣、真实、精彩。第一期特别重要,每篇文章我们俩都进行交叉审核,避免遗漏……” 有了明确的工作方针,两人的文学品味又没有大问题,那工作起来就顺利多了,一早上就审完了为数不多的几十篇稿子。 工作完成以后,马伯慵好奇地问道:“你说要在《青春派》第一期连载的新长篇,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故事”是马伯慵此生所好,写一个别人没讲过的故事给大家看,是贯穿他创作生涯的信仰之一。所以,此刻他对张潮那个叫《大医》的长篇小说感到无比好奇。 张潮沉吟了一下,开始娓娓道来:“故事发生在100多年的沪上,晚清时期,三个出身、性格、际遇各不相同的年轻人,方三想、孙曦、姚莹子,同时选择了踏入一所刚刚成立的医院,从此开始自己沉浮跌宕的医海生涯。 这所医院,就是刚刚成立红十字总医院。三个年轻人,作为当时国内第一代公共慈善医生,身上肩负的责任比普通医生更加沉重。哪里有yi情、灾害和战争,他们就要去哪里救死扶伤。 沪上的鼠疫、皖北的水灾、武昌的战场……从晚清到建国,30多年时间,他们三人相互扶持,从三个懵懂少年,逐渐成长为三名出色的医生……” 《大医》是张潮前世看过的马伯慵作品中,最喜爱的一部。 一般来说,亲王的作品风格是偏向于脑洞、悬疑、谐趣的,而《大医》却是罕见的厚重之作。他在这部作品中虽然仍然保留了一些戏剧化的巧合以及冲突、矛盾,但是整体而言,是庄重而凝练的。 马伯慵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竟然直接问道:“你写了多少了?我想看看。” 张潮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电脑,道:“这里写完了,那里一个字都还没有。” 马伯慵大失所望,不过很快就道:“你这种写法,和我最近在写的一个长篇很像,都是从一两个小人物出发,将他们嵌入到真实的历史中去,让他们与历史上的那些大人物发生种种纠葛……” 张潮听马伯慵讲完,问道:“你的这本小说写完了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马伯慵犹豫了一下,道:“写倒是差不多写完了,但是感觉传统出版物市场上没有过这类书,可能只适合发在网络上。” 张潮道:“就是因为没有,才弥足珍贵。我的前几篇小说,也几乎都是市场上没有的类型。” 马伯慵道:“那成,我把前几章打印出来,你看看。” 不一会儿,张潮就拿到了马伯慵装订好的打印稿,标题栏是黑体加粗的四个大字: 《风起陇西》 几章内容,张潮很快就看完了,他“惊讶”地对马伯慵道:“三国题材的谍战小说?” 马伯慵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够冷僻吧?” 张潮道:“不,不冷僻,准确说,应该是很新鲜。三国是热门题材,谍战也是热门,两个相加,只要小说本身没出问题,它怎么可能冷僻呢?” 马伯慵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道:“这是我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压力太大,为了缓解压力才写着玩的。所以就没有考虑市场——你觉得它有市场?” 张潮点点头道:“当然有市场,而且我可以把它直接推给熟悉的出版社编辑。” 马伯慵感激地道:“那太好了……” 张潮笑着道:“那老马,你是想要版税呢,还是稿费?还有,既然你是本公司的艺术总监,这本书是不是应该……” 搞定了马伯慵以后,张潮心情大好,不过只维持了不到两个小时。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准备开车回一趟燕大,结果发现他的bmw打不着火了…… (本章完) 第108章 总拍脑袋的鹦鹉史杭 第109章 总拍脑袋的鹦鹉史杭 看着自己才落地不到3个月的新车被拉走,张潮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祥瑞体质这事儿,亲王不是辟谣了么…… 不过下午张潮还是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权勇先告诉他,《悬崖》已经在《人民文学》那边审过了,具体排在第几期还不一定,不过在5月份前应该可以见刊。 张潮道:“太好了。我正准备下午去找华宜那边的人,你还在燕京吗?最好我们一起去。” 权勇先道:“我回东北过年了,还没有回燕京呢。你就自己先去谈吧,反正这剧本也有你的份。” 张潮道:“那好。不过你没回来之前,我最多就是和他们达成一个意向。你回来了,咱们再考虑怎么卖。” 挂了电话以后,张潮又收到一条短信,是小宋嘉发来的:“在燕大西门门卫那里给你存了东西,你回燕京后早点去拿,放久了就坏了。” 张潮赶忙去了西门,门卫一听他报上名字,就嘟嘟囔囔地道:“我们这本来只让存老师的东西的……”一边说着,一边从里屋拎出来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张潮接过来一看,是几斤真空包装的哈城红肠,有名的特产,给小宋嘉发去短信:“东西我拿到了,晚上我就做了吃,谢谢啦!” 很快小宋嘉的短信就回过来了:“你这么早回燕京?早知道我多留半天直接把东西给你了。我飞机马上起飞了,去重庆把最后一点戏份拍完。” 张潮回了一条,不过小宋嘉应该是关机了,并没有收到回信。 张潮又给华宜的制片伊哲发了条短信,问他在不在燕京,自己有个剧本想给他看看。 结果伊哲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你回燕京了?太好了,下午3点,办公室见。” 张潮按照约好的时间,刚出现在华宜的办公室,伊哲就急忙忙地把一本书放在他的面前,问道:“这本小说的版权,你卖了了没有?” 张潮一看,果然是《蜗居》。自己去年年底交的稿,春风社在春节前正式发行了,没有特意错开春节这个图书淡季,主要就是为了赶燕京春季的图书订货会。 张潮道:“这本小说刚出没多久,还没人找我买呢。” 伊哲松了一口气,道:“别卖给别人了,还是卖给我们华宜吧。过几天,我就和老板讲这个这个事。” 张潮考虑了一下道:“那我们先不谈这个,你先看看我带来的剧本。” 说罢就从包里把《悬崖》的前三集剧本掏了出来,递给了伊哲。 伊哲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开始阅读。一开始他还有些不耐烦,因为今天他的主要目标还是《蜗居》,但是很快,他就被《悬崖》里悬念感、压迫感十足的剧情给吸引了。 伊哲本身是演员出身,拍过好几部热门的电视剧,近几年才逐渐转战幕后,一路从场记干到了导演、制片人等岗位,可以说专业能力、执行力和市场嗅觉都是一等一的。 华宜能有现在的地位,他功不可没。 所以《悬崖》这部剧的潜力,他一下就看出来了。看完剧本,伊哲果然不再执着于《蜗居》,而是问道:“这部《悬崖》,剧本已经写完了?” 张潮道:“还没有,但是它的小说,最近几个月就会发在《人民文学》上。” 伊哲道:“那太好了,又是一个卖点。” 张潮道:“华宜要是有意向买这个剧本,我就让我同学权勇先就把它写完。如果不想买,我也问问别的影视公司去。” 说到生意,伊哲倒没有那么“冲动”了,而是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剧本方面,我相信你们的水平,但是这种剧过审不容易,只有我们几家民营来投的话,大方向的把控上怕是会有问题。” 张潮问道:“你的意思是……?” 伊哲道:“恐怕要找国营影视公司一起投资才行。他们的投资相对来说是偏保守的,所以只有3集剧本恐怕打动不了他们…… 而且这部剧的投资不小,外景得全部拉去哈城。服装也要全部做,还有冬天的外景……” 张潮听得不耐烦了,直接问道:“你还是直接说吧,《悬崖》《蜗居》打包的话,你们准备怎么买?” 伊哲也笑了起来,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心思被张潮看穿而感到羞耻,道:“《悬崖》是个全新的剧本,而且以往市场上这种类型的谍战剧很少。《蜗居》呢,咱们还不知道销量……”张潮虽然腻歪,但也知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耐心地伊哲掰扯了个把小时,终于初步达成了购买《悬崖》以及《蜗居》剧本的意向。 《悬崖》剧本后面具体的细节,就要等权勇先回到燕京以后,自己再和他商量了。《蜗居》剧本倒是现在就可以着手了。 从华宜办公室出来以后,张潮想了想,给何冀萍打了个电话过去,他知道何老师肯定已经跟着剧组开工了,电话一接通,他就问道:“何老师,有没有合适的编剧推荐?我今年新出的小说要改编电视剧,想请人写剧本……” 张潮不是不想自己写《蜗居》剧本,但实在是没空。一个电影或者戏剧的剧本,只要3-5万字,但是电视剧的剧本1集就要1到2万字,整部《蜗居》写下来起码40-50万字,自己又要上课又要写长篇,哪有空? 何冀萍听完以后,道:“我给你个电话,是我的师弟,写剧本一流。你问问他,就说是我介绍的。不过你找他一定要快,不能拖;而且后面如果确定由他来写,盯他一定要紧。 我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算数和记性不太好……” 挂了电话以后,何冀萍很快发来了一条短信,里面是一个人名和一串手机号码: 史杭,135…………。 张潮一看,又是熟人啊! 史杭,id“鹦鹉史杭”,虽然在后来的网络时代,他主要以一个猥琐、搞笑、说话毒辣的影评人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但真实的他其实是16岁就考进了中戏戏文系的天才少年,并且据说是中戏图书馆有史以来借阅书籍最多的学生。 史杭在毕业以后留校担任了图书馆的采购员,并且经常代师上课。他是比较罕见的同时能在先锋话剧和影视剧两个领域都能运笔自如的一流编剧。 张潮照着电话号码打了过去,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起电话:“喂?我是史杭,你是哪位?” 张潮介绍了一下自己,史杭才道:“我刚收到何师姐的短信。我在燕京,咱们什么时候见面谈。” 张潮看了时间,正是下午4点钟左右,就道:“我们边吃边聊吧,晚上6点,你说个地方。” 史杭的情绪明显高涨了一些,道:“那就烤肉季吧,什刹海那边,他们春节不打烊。” 晚上6点,张潮准时赶到了位于什刹海的烤肉季总店,没想到史杭已经在找了张桌子在那儿等着了。张潮走到桌旁,和他打了个招呼,发现桌上还放着一本《蜗居》。 史杭道:“你打完电话,我就下楼去书店买了回来了。刚刚看完,写得不错。” 张潮倒没有太惊讶,像史杭这种老书虫,阅读速度10万字每小时对他来说都算慢的,小说本身的信息含量和阅读难度就不高,不到2个小时读完是正常的。 张潮也开门见山道:“现在有影视公司想买这本书拍电视剧,意向已经基本达成了。不过我没空写电视剧剧本,直接交给他们找的编剧改我又不放心……” 史杭表示理解,这种情况太多见了,作家对自己作品的改编总是有些洁癖的,他直接说道:“我写的剧本也未必合你的心意。” 张潮笑道:“不着急,我们慢慢谈。” 此刻桌上的铁炙子已经烧红了,张潮和史杭很默契地先开始吃肉。吃炙子烤肉,要先把肉在白水中蘸一下,然后放在炙子上翻烤,颜色变深后,就可用长筷子夹起蘸作料就着蒜、黄瓜条吃了。 两人一直吃到脸上生起了红晕,才放下筷子。 史杭道:“我看《蜗居》这部小说,重点就是标题里这个‘蜗’字。古人说‘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其实升斗小民,就是为了这点虚名和微利,终日奔忙……” 史杭一说就是半个多小时,并没有讲《蜗居》该怎么改编成剧本,只谈自己对小说的理解。但是张潮听了,却知道他已经抓住精髓了。 影视剧和小说一样,没有一个完整、连贯的指导思想去贯穿,肯定会显得散乱不堪。史杭句句不谈剧本,却句句都在说剧本。 张潮赞道:“何老师没有推荐错人,您确实是个大编剧。如果《蜗居》改编的最终方案敲定,我们就可以开工了。” 史杭矜持而自得地笑了笑,正要答应张潮,忽然一拍脑袋,道:“我忘了一茬——我答应要给孟静辉写个儿童剧来着,下个月就要交差了……” 张潮刚想说什么,史杭又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个电视剧《敌后武工队》……” 张潮终于明白何冀萍为什么要特别交代那句话了,估计史杭接戏的时候,压根就没算过自己的工作量能不能完成…… (本章完) 第109章 现实主义已死,有事烧纸 第110章 现实主义已死,有事烧纸 幸好《蜗居》的剧本并不是很着急,华宜目前的重心还是在电影上。所以张潮和史杭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等史杭忙完前两个剧本,后面的时间就要留给《蜗居》了。 但他也不是没有备份——如果史杭这边再掉链子,那么他可能就直接找秦文来执笔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张潮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开始写《大医》。虽然他此刻就坐在马伯慵的对面,但是张潮并不准备做一个简单的复制者。 《大医》这本小说虽然具有种种优点,一度被视为最不“亲王”的“亲王小说”,但是仍然是有其问题的。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个就是——实在太像一款多人视角的rpg游戏了! 原书中的三个主人公身处大时代的洪流当中,但却是被一路的巧合推着往前走,“嵌入”到各种历史大事的关键节点当中,然后依靠自己的专业、执着和种种机遇闯过难关。 过程极其紧凑,几无一处闲笔,实在太像主角们跑团刷副本了。武昌副本、岛国副本、沪上副本、单人副本、多人副本……作品想要进行宏大叙事的野心,被亲王打磨得过于优秀的通俗小说笔法给拦住了。 另外三个主人公如果剥离其出身与际遇带来的差异,在形象内核上,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反而是书中的一些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物,那些所谓的“配角”,因为其真实,显得更鲜明,也让读者读来更有遗憾感。 这也是亲王太执着于“讲故事”的缘故,他总希望用富有戏剧性的叙事手法来承载沉重的话题。但有时候作品的力量感,要从朴拙中来;太机巧,就显得雕琢了。 所以张潮准备像之前的几部小说一样,只取《大医》的结构和框架,但是对其中的主人公进行重新塑造,同时删除一些“副本”,让小说的节奏松弛一些,篇幅也缩减一些。 想好以后,张潮向坐在桌子对面、正在审核《青春派》投稿的马伯慵神秘一笑,打开电脑,敲下了《大医》的第一行字:一九零四年七月三日,关东。一只乌拉草鞋沉重地踏入泥泞里…… 沉浸在写作里,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开学了。 张潮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是在燕师大上的,这节课学校请来了梁晓生来授课,主题是《在现实主义文学当中呈现“人应该怎样”》。 梁晓声在课堂上激情四射地说道:“现实主义不仅仅是写人在现实中是怎样的,还要写出人在现实中为了责任和使命,应该怎样做,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文学写人只写在现实中是怎样的,对每一个作家而言,都是有极限的。你没看到那些在现实中做到了怎样的人,你只看到了在现实中失败的人,等于只写了一半的现实。” 然后梁晓生还了一点时间批评当下文坛的一些乱象:“现在作家当中,尤其是年轻作家,充斥着一股调侃的风气,抛弃了对文学的真诚,将其当成一种游戏,丧失了一个作家对待文学应有的严肃态度。” 接着话锋一转,直接点了张潮的名:“张潮,你在我们这个‘作家研究生班’上名气最大,年纪又最小,你觉得现在的青年作家有没有这个问题?”、 突然中枪的张潮一脸懵地站起来,不过还是直愣愣地答道:“我至少认为我自己的创作态度还是很真诚的,并没有视为游戏。至于其他人……呃,我也不熟啊……” 梁晓生道:“你看,你现在就在油腔滑调了。我作为一个前辈,可以很坦白地告诉你,上次的庄重文奖,作为评委,我是反对你得奖的。” 课堂上的众人闻言,顿时把耳朵竖了起来,满眼好奇地地盯着张潮,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张潮此刻已经冷静下来,淡淡说了一句道:“那看来同意您的人不多。” 距离张潮近的几位同学悄悄把屁股往外挪了挪,离他远点,怕被“血”溅着。 梁晓生道:“你的小说,我都看了。《少年如你》虽然是通俗文学,但是仍然是立足于现实之上,反应了现实问题以及‘现实中人应该怎样’。我以为中国文坛要出一个现实主义的年轻作家了。但是到了《少年的巴比伦》,你开始用华丽的先锋文学技巧,包装了一个充满了虚无主义的、空洞的县城世界,在里面的人没有任何主观能动性,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摆弄。 而《你的名字》,干脆开始写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语言轻浮、态度轻佻,完全背离了现实主义的道路。我反对把庄重文奖颁发给你,主要就是因为你在写作上,是倒退的! 还有最近出版的《蜗居》我也看了,更加失望了,里面的人活得太鄙琐、太卑下了,虽然也都是一群年轻人,却没有一点激情和理想主义,看似现实主义,实则虚无主义。” 张潮忽然明白梁晓生对他为什么这么大意见了——作为一名几十年来始终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理念的作家,他是对近20年来现实主义的边缘化感到愤怒,张潮只是撞枪口上了而已。 至于在课堂上当众发难,可能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张潮静静等梁晓生宣泄完,才开口道:“首先,感谢梁老师把我的几本书都买了——您买的肯定是正版。” 同学里有忍不住笑出声来的,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一些。 张潮继续说道:“我尊敬您对现实主义的坚持,但是我从来没有将自己定义为的现实主义作家。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会往现实主义的方向去走——因为,我认为在这个时代,现实主义已经死了!我不想为它守墓。”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当着梁晓生的面说“现实主义已死”,和啪啪打脸有什么区别。 不过奇怪的是,梁晓生却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反而示意张潮继续讲下去。 张潮道:“19世纪现实主义欧洲诞生以后,作家们就努力按照事物的客观表象去描绘它们,试图挖掘其内在的精神与规律,以达到通过艺术再现现实的目的。 但是这种创作方法本身存在巨大的缺陷——它只适合于捕捉19世纪那种古典的、缓慢的社会文化和秩序,完全无法反映20世纪以来这个现代化、高速化、全球化,甚至是虚拟化的社会了。 巴尔扎克用20年时间写下《人间喜剧》时,他笔下的法国社会,与20年前他动笔时相比,变化甚微。在这种情况下,现实主义才是有力的。 但是今天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社会,都被现代社会飞速改变着。不要说20年,只说5年前,大家谁能想象人手一个手机,随时都能通话的时代会这么快到来? 这时候,如果我们再死守‘现实主义’的窠臼,总想着写出一部‘沉甸甸’的鸿篇巨著,那么就要接受这部作品诞生即过时的命运。 梁老师,当现实世界的信息数量远远超过现实主义手法所能穿透的密度时,再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都会沦为自己的模仿秀。 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飞快加速中,大部分传统观念都失去了活力,甚至人类的主观体验,都不再像旧时代那样稳定,每过几年,我们的观念就会被颠覆一次。 如果一个小说家要更精确地去描述这个嬗变的世界,那么他要采用的不应该是现实主义手法,反而是现代主义或者后现代主义。 绘画、摄影、电影、音乐,甚至电子游戏都在教今天我们这些年轻作家应该如何写作,唯独现实主义,它作为一种写作手法的组成部分还会存在,但是已经很难成为我的写作原则了。” 一番话说完,教室里死一样沉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当中,就连梁晓生也忘神思索。 (本章完) 第110章 与南国系的大决裂! 第111章 与南国系的大决裂! 直到下课铃响,梁晓生才回过神来。他看向张潮的眼神很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说了一句:“你说的不错,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道路。下课!” 梁晓生离开以后,同学们都围着张潮,叽叽喳喳地讨论刚刚他刚刚讲的这些观点。这些同学大多数都是在“现实主义”引领下,走上文学道路的,所以张潮的观点对他们来说格外具有冲击力。 “现实主义”一直被视为国内文学的正统所在,十多年后,梁晓生能凭借《人世间》获得“茅盾文学奖”,凭借的就是这个奖项对现实主义作品的青睐。 但是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创作原则,确实有点“穷途末路”的意思。除开国内还有像梁晓生这样坚持在这个阵地的大作家以外,国外已经几乎没有纯粹的现实主义作家了。 张潮自己本身就想多尝试一些写法,肯定不会拘泥于现实主义。所以和梁晓生这样好为人生的大作家言语相左也是难免的了。 下午他又赶回燕大上了课,不过只有两节,不到4点就下课了。 张潮正想回家去,燕大剧社的社长崔文钦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去看看《窝头会馆》的第一幕排练,张潮惊讶道:“你们这么快就能脱稿了?” 崔文钦有些得意地道:“背书嘛,对我们燕大学生来说还不是小case。” 看完剧社排练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张潮不得不说,燕大剧社的骨干们还是很给力的,短短一个月时间,台词和表演就已经有模有样,当然和人艺是不能比,但是在大学生当中肯定是佼佼者了。 排练完,张潮正准备和剧社的同学一块去食堂吃饭,但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张潮接了起来:“喂,我是张潮,请问哪位?” “晚上好,我是《南国人物周刊》的记者严菊。我们周刊想要对你进行一次专访,想了解一下你最近的创作动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呢?” 对于南国系的媒体,此时张潮还是有一定好感的,毕竟双方的“合作”还算愉快。张潮脑子里过了一下最近的课表,就和对方约在了后天的下午。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张潮下午一下课,就去了《南国人物周刊》位于燕京朝阳中传大学附近的分部。 这里已经搭起了一个专业的摄影棚,张潮先去拍了几张定妆照,说是准备用他来做封面人物,倒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拍完。 接下来就是专访环节了。 严菊是一个留着短发、精神干练的精英范儿女记者,寒暄过后,就直入主题,问张潮道:“我关注到你最近很少在‘博客中华’的账号上发表新文章了,最近一次还是将近两个月前。是什么原因呢?” 张潮道:“因为我最近的写作以及审稿的工作比较忙,所以没空写一些小文章了。等时间宽裕,我还会重新开始写杂评。” 严菊马上问道:“我们可以看到,从你成名之初,表现出来的姿态就是一个十分关注公共事务的年轻人,尤其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可以看出,你对这个社会是有自己的看法的。” 张潮神经一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有哲学家说过‘人是其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我生而为人,脱离不了社会,自然会对它有自己的看法。” 严菊问道:“那你觉得你算一名‘公共知识分子’吗?” 张潮硬着的头皮这下可炸了,《南国人物周刊》这是准备干嘛?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共知识分子’?你们周刊是准备……?” 严菊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周刊准备在今年年中,评选一个‘影响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五十人’。这五十人,涵盖了经济、法律、历史、哲学、社会学、科学、文学、艺术、传媒等许多专业领域成名并且关注公共事务的人才。 你就在文学领域。和你一起的还有囼岛的李傲大师、龙应邰女士,还有燕京的作家王硕……你的《暗流集》,销量也已经超过70万册,是近年来销量最好的杂文集。让你入选,是我们周刊开放性、包容性,以及年轻化的象征。入选这个名单,一要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二要对社会进言并参与公共事务;三要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我们觉得你具备这样的资格。” 一边说着,一边渐渐把下巴扬了起来,仿佛能入选这个名单,是对张潮莫大的荣誉和肯定。 张潮忍住立马起身就走的冲动——其实他知道在2005年这个时间节点,入选这么一份名单,对他来说仍然是利大于弊的,而且他自问也不会傻到参合后来的那些烂糟事—— 但一旦自己被打上这个标签,很多时候就会身不由己,被舆论裹挟而行了。这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能决定的。 严菊说着说着,看张潮脸色不对劲,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你对这个名单有意见吗?” 张潮道:“我对这个名单有这些前辈没意见,但我对这个名单有我有意见。我不想成为什么‘影响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五十人’,把我换下来,随你们换谁都行。” 严菊没想到张潮竟然会拒绝这样一顶“王冠”,赶忙问道:“为什么?这是对你的一种肯定!” 张潮思索了一下,道:“你们想要把知识分子从市场经济主导的社会的边缘,重新拉回到公众视野的中心,这种尝试本身就悖逆于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既然是公共事务,那就应该还给公众…… 说白了,选出这五十人的名单,是为了满足一些人当‘哲人王’的冲动。这种冲动可能别人有,但可惜,我没有。所以,不要把这顶帽子给我戴,不要把这个标签往我身上贴。” 说完以后,张潮站起身来,对严菊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今天这个专访会是这个主题。现在就结束吧,再说下去,大家都不体面。” 严菊脸色铁青,她没有想到张潮会拒绝的这么直接、干脆,不过她还是不甘心地道:“我们周刊选谁已经定下来了,你不愿意,我们也会把你名字放上去。” 张潮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一声道:“那你们放吧。不过你们要是这么做了,我也会用我自己的办法,‘废掉’这个名单——如果你不信我有这个本事,可以问问你们南国系的同事。” 说罢,张潮摘下麦克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到家,张潮就接到了李烈的电话,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严菊给惹翻了,她现在是《南国人物周刊》里正当红的记者,能量不小。 张潮大概说了事情的过程,李烈道:“这个名单我知道,是他们周刊策划了大半年的一个重要专题,准备发在他们创刊一周年那一期的。羊城集团总部那边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这件事……” 没过两天,《南国都市报》负责和他对接的陈编辑给张潮打来了电话,同样是询问张潮专访和严菊闹翻的事,张潮说了过程以后,陈编辑叹了口气道:“这事现在闹得很大,上次和你说过的,今年准备颁发给你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有潜力文学新人’,恐怕要换人了。” 张潮不在乎地道:“这么小气?那就换人吧。我也省得请假跑去粤省一趟,一来一回挺麻烦的。” 其实张潮那天之所以说的那么难听,因为他深知这种事情“拒绝不坚决,等于坚决不拒绝”。但凡他态度有一点犹豫,那很可能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从南国系现在的反应来看,这五十人名单,应该不是一家《南国人物周刊》的媒体行为,而是某种集体意志,一个很重要的舆论部署。 自己现在躲远点,哪怕和南国系彻底决裂,也是值得的。 (本章完) 第111章 心浪博客来画大饼 第112章 心浪博客来画大饼 2005年3月初,第一期《青春派》杂志的稿件终于基本敲定了。 借助张潮给“新理念作文大赛”带来的热度,《青春派》的投稿邮箱收到了近2000篇文稿。对于一个新创刊、有严格的投稿年龄限制,并且调性相对严肃的文学杂志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没有及时入职的马伯慵帮忙,他也不知道这些稿件要审到猴年马月去。《新芽》杂志那边虽然派了2个年轻的编辑协助,但是对文字的敏锐度方面,显然与亲王有一定差距。 但是张潮不准备把创刊号放在3月份,因为要做的准备工作实在太多。 首先是给稿件被采用的作者一一联系,让他们尽快寄来玉照一张,方便杂志为他们设计卡通形象。 另外还要对部分稿件提出修改意见,年轻人的文章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些作者还是高中的在校生,一时半会都联系不上。 此外还要给杂志设计一张征订海报和一张创刊海报,征订海报已经让黄杰夫联系呗塔司曼谈合作,最好能夹在每个月寄给会员的书单里。 创刊海报当然是夹在创刊号里,务必让读者感到仪式感十足。 为此张潮特意又招了2个美术设计,统一交给夏答管理了。夏答现在也不住办公室了,收入已经让她有充分的安全感,在小区里另外租了一个一居室的小房子。 加上黄杰夫刚刚招到的财务,小小的两居室现在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青春派》创刊号打头阵的肯定是张潮的《大医》。他一口气拿出了近3万字的稿子,足足占据了20页的篇幅。 双学涛、龚婉莹等第七届新理念获奖者也有相当一部分寄来了自己的稿件。当然不是全部,有些作者还在观望,有些则是没有时间。 让张潮感到很可惜的是马伯慵“超龄”了,如果他能给《青春派》供稿,那么估计会吸引不少他的网络粉丝。 其中引起比较大争议的是年纪最小的获奖者李睿超,他寄来的是一个叫做《庙语》的作品,通篇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只是一座寺庙里一对法号是澈丹和空舟的师徒妙趣横生的对话,比如: 【“师父,我每次午觉醒来都觉得头沉。” “你执念太重。” “那怎么办啊?” “……以后就别午睡了吧。”】 这样的对话李睿超写了十几则。 《新芽》的两个编辑坚持认为这不算文学作品,顶天了算是qq空间里的心情日记。 马伯慵则认为这些作品读来非常有趣,可以平衡《青春派》杂志偏严肃的风格,是不可或缺的调味剂。 张潮看完以后,亲自给李睿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如果每个月都能寄来这么多则的《庙语》的话,自己就给他开连载。 年轻的李睿超连声答应。于是张潮问他道:“你这个作品最好搭配一个有意思点的笔名……你有笔名吗?” 李睿超想了半天,道:“这是第一次发表作品,还真没有想过。” 张潮沉吟片刻道:“你写的师徒对话,颇有一些荒诞不经的味道,所以你的笔名就叫做,就叫做……” 李睿超在电话那头伸长了脖子。 “就叫做李荒诞吧!” 李睿超无奈地道:“……好……好吧……” 张潮乐道:“好了,不开玩笑了。那把荒诞里的荒字去掉吧。” 李睿超这才高兴地道:“好!” 敲定了《青春派》创刊号的一些大事以后,张潮又把注意力转向了马伯慵的小说《风起陇西》。最近他已经把整部小说写完了,总共近30万字,张潮零零碎碎地看了三天才看完。 马伯慵有些紧张地问张潮道:“写得怎么样?” 张潮道:“整体而言很不错……但是有硬伤。” 马伯慵神色一变。 张潮道:“放松,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小说里把汉中的地理环境写成了黄土高原,实际上汉中植被丰茂、水土肥沃,号称‘小江南’。你可以在网上搜搜图片。”马伯慵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忙道:“好,我找找资料就改一改。” 张潮继续说道:“你抓紧改好,我这两天就把小说发给出版社的编辑。由于你是第一次出长篇,所以销量很难预测,你想好是拿版税,还是稿费了吗?” 张潮这倒真不是坑亲王。网络上的追捧能不能化为实体书的销量,这谁也没底。亲王真正算“火”,至少要到十年后了。鬼知道他当年出的第一本书卖了多少。 不过马伯慵倒是非常坚决地道:“要版税!” 张潮点点头,道:“好。另外还有一件事,你最近不是在网络上连载了一部作品,叫《她死在qq上》?还有几部同类型的灵异短篇和中篇?” 马伯慵惊奇地道:“那也能出版?” 搞定亲王的两本书后,张潮心情相当不错。马伯慵的小说几乎每一本,都有极高的改编价值,他在最巅峰的时候,两年时间里有十部改编的影视剧正在播出或者待播。 张潮认为这个时代有可能更早到来。 回到学校,张潮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起来对方就很客气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心浪网的总编辑陈童,你最近方不方便……” 张潮有点奇怪心浪为啥会找自己,不过还是答应了去心浪的总部见一面,毕竟就在中关村软件园,倒也不远。 陈彤30多岁,其貌不扬,戴着一副眼镜,倒是颇为斯文,一见到张潮就站起来和他热情地握手,并且带领张潮参观了一下心浪公司。 作为现在的门户四巨头,心浪自然是一派欣欣向荣,办公区里密密麻麻布满了格子间工位,到哪里都是人声、键盘声嘈杂交错,人人步履匆匆,甚至显得有些乱。 与张潮去过的“博客中华”办公区比起来,用肉眼就能看出心浪员工的业务更加充实也更加繁忙。 走完一圈,陈彤带着张潮到了公司专用的会客厅,给张潮泡了一杯茶后,才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心浪,即将在下个月上线自己的博客1.0系统,现在想邀请您入驻我们心浪博客,将‘午夜潮汐’搬迁过来。” 张潮知道,东方兴和他的“博客中华”,要完了。 虽然他不知道历史上心浪博客具体什么时候上线的,但是对于心浪博客上线以后横扫千军的气势,还是记忆犹新。 当时在心浪博客掀起流量浪潮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张潮有一面之缘、又不欢而散的韩涵。 从上一世他们找韩涵,这一世找张潮来看,在心浪背后操盘的陈童,眼光是极其毒辣的。 张潮并没有马上答应陈童,而是问道:“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我?” 陈童笑道:“这不是你的老朋友东方兴喊出口号了吗?‘打倒心浪’。人家都打上门了,我们当然要挡一挡。”(历史的口号其实是“挑战”而不是“打倒”。) 张潮顿时无语了。 陈童接着道:“我看你已经很久没在‘博客中华’上发文章了?我觉得‘博客中华’折腾了一年多,也没有多大的水,完全浪费了你的流量。” 张潮道:“你这可是釜底抽薪啊。你怎么能确定我就会来你们心浪?” 陈童道:“‘博客中华’的coo,杰弗里·黄,年初从‘博客中华’离职,结果却跑去了你的‘午夜潮汐’,从那以后,你的博客就停更了……” 张潮没有否认,而是继续追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陈童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关系到我们心浪博客的战略定位。现在网亿、搜虎、企鹅,也都准备做博客,所以……” 张潮道:“我和东方兴、‘博客中华’之间,虽然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但是我们在一年前是签过一个‘战略合作协议’的。你的‘战略’如果不能打动我,我为什么要和东方兴撕破脸?” 陈童又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那好,我就和你说说看。其他几家,包括之前‘博客中华’‘博客巴士’,都知道做大需要‘名人’效应。 但是他们的名人,主要是那些明星,让那些明星来博客上发自己的日常琐事和八卦。这种思维其实还停留在web1.0时代,也就是用做新闻门户的思维来做博客。 我们心浪博客一开始就定位于web2.0,它应该是一个全新的舆论场,一个思想和思想碰撞、观点和观点交锋的舆论场,而不仅仅是分享新闻或者知识。 因此他们挖他们的明星,我找我的作家。你就是我第一个要找的作家,no.1,所以由我亲自来谈。我也知道你最近和南国那边闹翻了,没关系,他们那些纸媒过时了,总想把你们作家当股票一样操盘。 我们不同,我们会给你充分的写作自由和流量支持。你现在在‘博客中华’的粉丝数量是百万级?来我们心浪,你的粉丝很快就可以破千万!” 张潮: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本章完) 第112章 燕大要建戏剧研究所? 第113章 燕大要建戏剧研究所? 张潮最近都是给人画大饼,很久没有被人画大饼了,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过考虑一番以后,他还是答应了陈童,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在心浪博客上开账号,则要等他处理完“博客中华”的关系再说。 陈童也表示理解,毕竟“午夜潮汐”这个账号长期与“博客中华”捆绑在一起,如果处理不好,张潮在舆论上确实容易陷入被动当中。 最后陈童总结道:“心浪博客一旦上线,就是开启了中国的‘博客元年’!” 张潮心里吐槽,东方兴号称“博客之父”,那到时候是不是要给他上个庙号? 从心浪总部回来没两天,张潮在邮箱又陆续看到了网亿和企鹅的邮件,都是邀请他开通博客。对比了一下心浪那边的态度,张潮显然在他们内部的优先级不高。 这也难怪,作家再红,还能红过明星? 而且张潮既然已经知道版本答案就是心浪博客,就更不会考虑这两家了。 至于东方兴那边,他决定找时间好好谈一谈。当初成名,靠的是东方兴对他三篇文章的支持,这个情分他还是记得的。 但是后面张潮也用泼天的流量回报了东方兴,从利益上看双方可以说两不相欠了。 在心浪、网亿、企业、搜虎,四个门户巨头下场以后,“博客中华”连被收购的价值都没有——无他,流量太小,不到人家的零头,而且毫无行业壁垒可言。 张潮很快和东方兴约好了会面的时间,仍然是在“博客中华”的办公室里。 比起几个月前,东方兴的脸色差了很多,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但是精神却十分亢奋。 张潮还在办公室里见到一个长发染黄、神态颇为倨傲的年轻女人,东方兴介绍道:“这是慕子美,我现在请她来我们的市场部了!” 张潮和这位第一代网红握了握手,就问起了东方兴下一步的计划。 东方兴兴致高昂地从桌上拿起一份商业计划书,递给张潮,然后就开始说自己的宏图大计—— 首先“博客中华”要改名成“博客网”,然后将网站做成所有博客的门户,接着要模仿企业的qzone,成立一个“梦之城项目”…… 说到最后东方兴对张潮道:“我们现在有12个副总裁,你来,也可以做一个副总裁!”说罢,就紧紧盯着张潮。 张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的步子太大,我跟不上。副总裁我就不当了。看来‘午夜潮汐’这个账号,‘博客中华’也不是特别需要了。” 东方兴笑道:“我看是‘午夜潮汐’不需要了‘博客中华’了吧?你都多久没更新了?” 张潮与东方兴最后虽然算不上“不欢而散”,但是也都彼此默认合作关系基本结束了。 张潮原本的打算是把“午夜潮汐”这个账号留在“博客中华”,自己去心浪另外开一个真名账号好了。但是现在看,拿到大钱的东方兴显然并不在乎这一点。 看着张潮远去的背影,慕子美问东方兴道:“他走了总是可惜的,毕竟流量在那……” 东方兴打断她道:“‘博客中华’永远不会依赖哪一个人的流量,之前的你也好,还是现在的张潮也罢。不要问‘博客中华’能为他做什么,要问问他能为‘博客中华’做什么。 对了,‘芙蓉姊姊’那边你联系的怎么样了?” 3月中旬,何冀萍那边通知他,要不要来看《少年如你》的内部试映会。张潮这才恍然,这电影的后期制作都已经基本完成,按照原档期,五一就要上映了。 内部试映放在华宜在燕京长期合作的电影院的小放映厅,电影全部的主创人员以及华宜的王仲军都到场了,可见重视程度。电影开头的第一场戏,并不是张潮剧本里写的,从胡筱蝶跳楼、程念给她盖上校服。导演张艾佳采用了倒叙,将最后一场戏,晓北从监狱里出来,面对眼前空茫的世界,茫然不知往何处去剪到了开头。 果然是一个导演一个想法,一个时代一种拍法。 张艾佳拍出来的《少年如你》,并没有上一世张潮看过的那样残酷而浓烈,而是在镜头语言上,融入了她对角色特有的理解与仁慈。 看起来没有那么抓心挠肺,但是更有一种治愈感。 电影中几个演员的表演都很出彩,周讯、张震、小宋嘉,都在银幕上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放映持续了整整120分钟,当幕布变黑、灯光亮起的时候,所有人都鼓起了掌。王仲军很激动,特地和张潮、张艾佳等人握了手,夸赞道:“你们给华宜拍了部好电影!” 然后和在场的主创保证,对《少年如你》的宣发,不会低于去年的《天下无盗》。 这也是华宜的无奈之举。他们投资的电影,在2005年因为各种原因,断了档。几部大作不是去年就上映完了,要么就是明年才能上映。 《少年如你》成了他们在2005年中等成本以上投资的独苗了。 从影院回来以后,张潮又接到一个邀请,燕大剧社要进行《窝头会馆》的首次完整排演,不仅邀请了他,还邀请了不少燕大的师生前来观看。 排演放在周六上午,当张潮来到燕大的小剧院时,这里已经被大概地布置成了剧本中大杂院的样子,不过都比较简陋,正式演出的时候,应该会精致许多。 9点半,演出正式开始。 【话剧在此强彼弱的口琴声和拉锯声中缓缓拉开了帷幕,接着就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正在洗猪大肠的田翠兰道:“小淼子!紧着咳嗽就别吹了,本来就是痨病棵子,你就不怕吹吐了血吗?大妈我听着可上不来气了啊……我都快吐血了!”……】 一句话就把台下的众人给逗乐了。 紧接着,就是田翠兰抖掉了挂在晾衣绳上的膏药,做膏药的金穆蓉与田翠兰开始明枪暗箭地斗嘴—— 【“穆蓉妹子,这就给您捡起来了。” “您那肠子掉地上倒不碍的,我们这膏药怎么办呐?” “瞧您说的,猪肠子掉地上不碍的,我那肠子我得让它掉自个儿肚子里不是?”】 一出大戏,整整演了2个小时。 虽然因为是第一次完整的排演,不少台词说得还有些磕巴,对白的衔接也比较生硬,但是整出剧的精气神,已经能粗略看到。 待到全剧在苑江如泣如诉的口琴声中落下帷幕的时候,小剧院先是久久的沉默,然后是每个老师、每个学生都不由自主站起来鼓掌。 一个老师在别人的介绍下,来到张潮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你就是这出戏的编剧张潮?我是人艺的林兆华,准备来燕大负责组建‘戏剧研究所’,你有没有兴趣?” (本章完) 第113章 《蜗居》,要被禁了? 第114章 《蜗居》,要被禁了? 春风社的单英琪最近是真的“春风得意”了。1月底《蜗居》发行以后,虽然因为春节淡季开局平平,但是在节后的春季图书订货会上取得了极佳的成绩。 截止到3月初,《蜗居》首印的50万册,在渠道上已经全部销完,各地的书商要求加印的订单像雪片一样飞向春风社。作为拿下这部小说的“头号功臣”,她在社里的地位明显提高了。 但是这天上班,单英琪就被叫到了社长韩钟良的办公室,并且递给她一份《文学争鸣》杂志,说道:“你看看这一期的主编推荐。” 《文学争鸣》是国内重量级的文艺批评、文艺理论类杂志,它的理事单位包含了燕大、复大、人大等顶尖院校的中文系,具有一定的风向标意义。 单英琪打开《文学争鸣》,翻到“主编推荐”,只见是一篇标题为《<蜗居>:城市化梦魇下的文学镜像与批判盲区》的文章。 文章的开头就来势汹汹: 【青年作家张潮的长篇小说《蜗居》,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文学图景——对物欲至上的隐蔽颂扬、对男女感情的庸俗解构、以及对城市生活的陈旧批判……】 【《蜗居》将城市青年的所有欲望具象成一间房子,忽略了人性当中更为复杂、幽微的一面……】 主体部分更是对《蜗居》进行了全面的否定: 【《蜗居》中的夫妻不像夫妻、情侣不像情侣,都像是房子而生的一个附件,可以为了房子放弃亲情、爱情……】 【这本小说当中,唯一让人感到“安定”的情感描写,竟然是女主人公海澡和她的情人宋思铭,因为联结他们之间的纽带最为牢固——房子和金钱……】 【张潮试图通过构建一个复杂的社会叙事,来完成自己的文学“成人礼”,但是却无意中暴露了其幼稚的一面。当他以为自己从青春文学的阵列中脱颖而出时,却在现实社会这个纷繁复杂的迷宫中手足无措……】 结尾还对张潮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张潮,在他褪去了其文学面容上的青稚后,显露出的不是成熟,而是庸俗……】 【他和他的前辈——小四、韩涵——并无不同,只不过更有隐蔽性……】 【从《蜗居》这篇小说来看,张潮距离真正的“文坛”还很远,他现在还是一个局外人,如果他继续退步,将会离这里越来越远……】 单英琪看完以后,韩钟良问道:“什么看法?” 单英琪思索片刻道:“我觉得这是一篇比较正常的文学评论,虽然对张潮的批评严厉了一点,但这似乎不会对我们的的图书销售产生影响吧?” 韩钟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还是不够敏感!” 单英琪懵了,道:“不就是一篇文学批评吗,哪个作家都被人批判过啊?社长您这有点危言耸听了吧。” 韩钟良道:“作家和作品被人批评是正常的,但是这样没有任何一点正面批评,只有负面批判的文学批评,你觉得正常吗?” 单英琪一愣,才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点。通常来讲,文学批评也是要讲原则的,先肯定再否定算一种基本的社交礼仪,哪怕99%的篇幅都在痛骂,开头那1%也要说句客套话。 而这篇《<蜗居>:城市化梦魇下的文学镜像与批判盲区》,作者像是与张潮有什么私人恩怨一样,薅住头发就锤,完全不讲武德。 韩钟良道:“你再想想看,张潮成名已经一年了,他的名字之前有出现在这些主流文学理论期刊上吗?” 这些都是社里长订的杂志,作为编辑几乎每期都要看的。单英琪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韩钟良道:“一个作家,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进入文学理论界的视野,是非常重要的。《文学争鸣》的这篇文章不会是个例,而是一个方向。张潮会受到冲击,我们社恐怕也很难置身事外。你们,要做好准备。” 单英琪脸色一变,有些颤抖地道:“您是说,可能会……像99年那样?” 韩钟良沉重的点点头。 1999年,是春风社从上到下谁也不愿意提及的一个年份。那一年,春风社出版了号称“新新人类”一代的女作家卫惠的小说《沪上宝贝》,半个月就狂销了11万册,引发了轰动。 但由于《沪上宝贝》中有一些在后来看来,并不算过分的人与人连接的描写,导致书很快就被禁止出版。 春风社受到牵连,被罚停业9个月。停业9个月,对一家出版社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不仅准备出版的书籍全部落别家,关键是失去了当时几乎所有大作家的信任。 作家的信任度,才真正是一个出版社的命根子。 当时的春风社,外面欠着几千万的外债,里面有几十号员工等着发工资,可以说是风雨飘摇,几乎倒闭。 后来经过几年时间,尤其是签下了小四和他的《幻城》,春风社才一步步摆脱了困境。这也导致了春风社近年来,几乎把宝全压在了青春文学上,甚至成立专门的“布老虎工作室”。 除了小四,春风社还签下了张越然的《车厘子之远》,首印也是大手笔的20万册,并且很快销售一空。虽然这本书最终的销量没有小四那么恐怖,但依然让春风社尝到了甜头。 现在小四已经自立门户了,虽然“岛屿”工作室的出版物还是放在春风社,但是所有人知道,失去小四是迟早的事了。 那么卖好张潮的小说自然就成为春风社工作的重中之重,《蜗居》也不负众望,在摆脱了“青春文学”标签的情况下,销量依然奔着百万狂奔而去。这对于还有着沉重负债的春风社来说,无疑能解燃眉之急。毕竟韩钟良也不愿意看到大过年的自己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讨债的大汉在等着。 但是这篇文学批评,却在春风社头上布开了一片墨色的阴霾。 单英琪有些迟疑地道:“您会不会……会不会太悲观了……” 韩钟良冷笑道:“悲观?那你等着看,这篇批评只会是开始,不会是结束。” 单英琪道:“那,那我们要不要和张潮沟通一下,让他做好准备。” 韩钟良叹气道:“也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可能事情确实没有那么严重。” 单英琪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社长办公室,开始斟酌如何给张潮打这个电话。 《文学争鸣》果然只是一个开头。随后在半多月时间里,国内的多家文学、文艺理论杂志以及期刊,陆续发表了多篇针对张潮的评论文章,几乎全部都是负面,并且且将矛头对准了《蜗居》—— 【《蜗居》中狭隘的物质观,是张潮思想贫瘠的体现……】 【《蜗居》不值得、也不应当被年轻人所追捧……】 【张潮的“反城市化”思维,正在给年轻一代制造巨大的精神焦虑……】 【《蜗居》仅仅是张潮对社会的臆想与捏造……】 …… 张潮3月初时接到单英琪的电话,还没有把《文学争鸣》上的文章当成一回事。但是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超乎他的想象,等他有些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文学理论界对他已经颇有积毁销骨的架势了。 张潮不得不专门找时间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蜗居》,越看越觉得迷糊,自己的小说无论哪方面都没有值得这么批判的出格描写啊。 就连其中人与人连接的部分,尺度也远远小于很多所谓的严肃文学作家的作品。 但事情还在恶化当中——首先是《新芽》杂志的赵常田给他打了个电话,隐约表达了一下他对《青春派》这本杂志能否顺利出版的忧虑,因为他现在也面临着一些压力,具体是什么压力,不方便明说。 然后是春风社。3月20号,张潮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单英琪——再次出现在他家的门口。依旧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张潮赶忙把她迎了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水,开玩笑地问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最近可没有能卖的书。” 单英琪喝了口水,镇定了一下情绪,才道:“我要给你看个东西,看完你可别急。” 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叠纸递给了张潮。张潮接过来一看,第一行明晃晃的标题——关于小说《蜗居》的修改意见汇总。 翻下来,一桩桩、一条条,都是对这本小说的内容提的修改意见,详细到了页码和行数,加起来有300多条,可以说是从头改到尾。 甚至有些章节直接就要求全部删除。 张潮只略翻了下,就放了下来,沉下脸道:“这是要按着我的脑袋改书?” 单英琪长叹一口气道:“我们社长昨天被叫去开了一个会,回来以后就给了我这份东西,让我赶紧来燕京找你商量。” 张潮道:“这是谁的意思?有关部门?” 单英琪这时面色变得古怪起来,道:“社长没有明说,但我敢肯定不是。社长说,对方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按照这里的意见修改,那这本书很可能,很可能就没有下文了。” 张潮问道:“没有下文,什么意思?他们能禁止这本书出版?能耐这么大?” 单英琪道:“没有下文的办法有很多,不是只有走官方路线这一条的。还可以,还可以……比如把你这本书按照预计销量,把所有库存都买下来。不让它流通到市面上。 总之,他们办法多得很,具体到时候会怎么做,我们也不清楚。” 张潮愣了,他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操作。 单英琪道:“你按照这里面的意见修改,对方会给你一大笔奖励,具体多少,对方没说,可能不低于版税。” 张潮道:“那你们春风社的意思是?” 单英琪道:“我们现在的压力很大。对方好像开出了一个让我们社长很难拒绝的条件……” (本章完) 第114章 宁为玉碎 第115章 宁为玉碎 张潮送单英琪出门的时候还是非常客气的,因为他知道这事与她无关,她也只是转述了社长对她的交代,本身没有进行劝说。 但是张潮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对方采用的手段可以说是比较高明的,明面上用文学批评来给自己施压,暗地里又通过出版社予以利诱。 对方提出买断《蜗居》所有库存,实际上就是让自己开价。这本小说的零售价格是26元,版税15%,刨去已经销空的首印,如果自己主动说一句“我觉得这本书能卖100万册”,那明天银行卡上可能就会多出200万。 甚至都不需要春风社把剩下50万册印出来。 但问题是对方确实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听张潮不愿意修改以后,单英琪就把那份修改意见给收了起来。张潮倒有点后悔当时没有细看究竟要改哪些内容,不然可能会猜出一点端倪。 自己如果现在就开始叫天屈,无凭无据的,不仅相信的人很少,而且对方到时只要在市面上放出几万本《蜗居》,自己就真成了小丑了。 暗箭看来一时半会防不了,那就挡一挡对方的明枪——那几篇文学批评。但是出发点不能是自己的作品不允许批评,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彻底否定式的批评。 所以只能就事论事,文学恩怨文学了。 张潮回到书房,开始写下自己的第一篇战斗檄文——《现实一种,还是一种现实——与<文学争鸣>争鸣》 【我的批评者们,在指责我的狭隘、庸俗时,似乎从来看不见《蜗居》中的故事,正在现实中反复上演……】 【他们先用心挑选出了小说中的些许片段,然后精心裁剪掉了与这些片段关联的语境,然后再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呼:看,那有个坏人!】 【小说记录的不过是现实世界那无比丰富而细碎的侧影中的一片,而文学批评者却有意将之放大为作者对整个世界的看法……】 写着写着,张潮似乎找回了当年半夜偷摸去机房码字的激情,所以文字也愈发犀利—— 【这些批评确实让我深觉小说在反应现实时的无力,因为小说要讲逻辑,而现实则不需要。】 【在这些批评中,我看不到所谓“文学争鸣”,只能看到几台复读机在抱团取暖……】 敲下全文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以后,张潮长出一口气,又检查了一遍,认为没有问题了,就决定发布到网络。 心浪博客下个月才能上线,所以只能登录一下久违的“博客中华”,用“午夜潮汐”的账号再战一场了! 【对不起,您的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或点击“找回密码”】 张潮:“……?” 自己的密码绝对不可能输错,前生今世自己的重要账号都是这个密码,所以哪怕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登录了,也不会记错。 再输入一次…… 【对不起,您的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或点击“找回密码”】 这一次张潮心里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他点击了一下“找回密码”,结果提示变成了: 【系统错误,请稍后再试】 “靠!”张潮忍不住摔了一下鼠标。对方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他也没有想到东方兴竟然这么没有骨气。他克制住自己打电话给东方兴痛骂一顿的冲动,反正打过去对方要么装傻,要么卖惨,自己现在没空陪着他玩这种兜圈子游戏。 既然博客平台被封禁了,那就试试纸媒平台。南国系虽然闹翻了,但是之前张潮在其他媒体那里也是结了一些善缘的,他相信这件事情,也足够具有话题性。 斟酌以后,张潮选择把文章中一些过分露骨的文字删除——毕竟要考虑到纸媒的尺度——然后发送给了《读书报》相熟的一个编辑。 《中华青年报》虽然影响更大,和张潮的关系也不错,但是毕竟不是专业文艺类报纸,所以《读书报》更加对口。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接到了编辑的电话,对方表示张潮的文章写得不错,但是《读书报》并非专门的文艺理论类期刊,不参与这种论战,所以无法采用。 挂了电话以后,张潮内心的不安再次被放大了。他又尝试了两家报纸,但无一例外,都在第一时间被拒稿了。 《城》和《青年文学》呢?先不说朱妍玲和李世栋是不是也被打过了招呼,但这俩一个双月刊、一个月刊,真刊登出来,黄菜都凉了。 张潮想要不然发在自己的qq空间好了——他打开qq研究了一下,好吧,这个功能还没有上线。 一张无形的大网,仿佛正死死罩在张潮的头上。 当天中午,《新芽》的赵常田给张潮打来了电话,语气十分遗憾地道:“我们杂志增设副刊的申请,又重新被上面收回去了,说要再研究决定。并且要求我们在研究结果出来以前,严格按照现有的栏目与规模组织稿件。” 张潮冷静地道:“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吗?” 赵常田道:“本来早就已经批准了的,谁知道泼出去的水还能再收回来。唉,我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潮,你到底惹到了谁?”张潮无奈地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现在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测。” 赵常田道:“《青春派》创刊号的稿件和版面设计我都看了,写的真好啊……太可惜了。” 张潮截住赵常田的话头道:“赵编,只要这个副刊还有办的可能,那这些稿子就是《青春派》的。” 赵常田忙道:“好好,我明白,《新芽》不会截留的。” 张潮的心情糟糕透了。下午刚在燕大下了一节诗歌鉴赏课,他就被曹文宣叫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曹文宣斟酌了半天以后,才忧心忡忡地对张潮道:“恭喜你……” 张潮笑道:“曹老师,你这脸色可不像是恭喜我的样子。您直说吧,具体什么事?” 曹文宣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iwp吗?中文名叫做‘国际写作计划’。” 这个张潮倒是有所耳闻,道:“是华裔作家聂华苓女士办的那个吧?邀请全世界的作家,到米国的爱荷华大学接受专业的写作训练和交流。我记得我燕师大那边的班主任于华就去过。 这个写作计划的影响力非常大。我应该还不够格吧?” 曹文宣点点头道:“是这个。iwp在全世界知名大学的文学院都有合作关系,我们燕大本身就有推荐的名额。如果,我是说如果,iwp今年邀请你去参加,你去吗?” 张潮犹豫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 曹文宣道:“iwp一般都在每年的8月份开始,不过你要是去的话,可以下月初就动身。” 张潮一愣,道:“8月份上课,我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发?我在燕京这边的课不用上了?” 曹文宣道:“参加这种活动,本身可以申请来抵不少课程的学分;燕师大那边本身就是写作课程,可以抵的学分更多。你到米国以后,会先让你上一个语言班,大概3-4个月,强化你的口语和听力,这样在iwp里也能比较好和老师、同学交流,不用太依赖翻译。” 说完,曹文宣又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的,一点也看不出为张潮高兴的样子。 张潮笑了起来,出离的愤怒反而让他变得更为冷静,他对曹文宣道:“参加iwp没有问题,但4月初就去米国,我不会同意。您也别为难,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和您无关。” 从燕大回到家以后,张潮打了个电话给单英琪,他知道她肯定还在燕京。果然,单英琪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 张潮道:“有空吗?来一下我家吧。” 单英琪道:“你做决定了?好,我现在就去。” 不到半小时,单英琪就出现在张潮家的客厅里。张潮把一叠纸放在了单英琪的面前,道:“这是我们之间签署的《蜗居》出版协议。” 单英琪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来,点点头。 张潮把协议拿起来,当着单英琪的面,把它撕成了碎片。 单英琪愣住了,旋即反应过来,连忙道:“张潮,你不要冲动……”虽然她不知道张潮要干什么,但是巨大的不安感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张潮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既然有人已经不要斯文了,那么我也没必要斯文。” 单英琪颤抖着声音道:“你要干什么?” 张潮道:“今天晚上,我就把《蜗居》的电子档文件挂到网上去,还会在各大论坛开它的连载,国内论坛删了我就去港岛论坛发;港岛论坛删了,我就去囼岛论坛发。 另外我下午已经联系了港岛的明窗社,《蜗居》最快下个月就会在港岛出版。我和潘耀明社长说了,这本书我只要1%的象征性版税,意思一下。 既然有人觉得捂住我的嘴就可以不用丢人现眼,那他就要做好把人丢到全世界去的准备。” 单英琪难以置信地道:“你这等于在谋杀自己的声誉!你知道你要赔多少钱吗?” 张潮道:“那干出今天这些事的人,知道什么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本章完) 第115章 虎头蛇尾的封杀 第116章 虎头蛇尾的封杀 单英琪几乎是尖叫着阻止张潮道:“你等等!” 她清楚这件事情一旦闹大,声誉真正被谋杀的不是张潮,而是春风社。 把张潮逼到赔钱也要把书免费公开给大众,无论春风社本身遇到了多大的压力,这么干只会让他们彻底失去作家的信任。 除非春风社以后只想出版《安徒生童话》和四大名著。 单英琪道:“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社长,你等我。” 说罢就开始给韩钟良打电话,把张潮要做的事情汇报了一遍。不一会儿,单英琪就把电话递给了张潮。 张潮接过电话,只听到听筒里韩钟良用焦虑到冒火星的声音道:“张潮,给我2个,不,1个小时,1个小时后我给你答复。” 张潮沉声道:“好。等你1个小时。” 单英琪拿回手机,颓然坐在沙发上,仍旧心有余悸,对着张潮感叹道:“你怎么就这么敢……” 张潮耸耸肩,去给单英琪添了杯茶,然后道:“这不是敢不敢,而是我只能这么做。” 其实无论春风社做,就张潮个人来说,从韩钟良决定做这个“中间人”开始,他就对这个出版社失去信任了。现在张潮只想通过这个办法,撇掉春风社这个中间人,直接见到幕后是谁。 不然他做什么,都是对着空气挥拳。 这时候张潮家的门铃响了,张潮过去开了门,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扁扁的盒子。 张潮惊讶道:“严……严教授,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燕大中文系的老系主任,严佳炎教授。之前张潮刚搬进来的时候,和他在电梯间有一面之缘。 后来张潮上过几次他的专题课,不过并没有过直接交流。 严佳炎把手里的小盒子往上拎了拎,问道:“会下棋吗?楼里几个臭棋篓子我下烦了。” 张潮忙把他让进屋里,道:“象棋就会一点,围棋不会。” 严佳炎道:“就是象棋。我们下两盘——你有客人?” 这时候单英琪也认出严佳炎了,连忙站起来欠身道:“严教授,我是春风社的编辑单英琪,您叫我小单就好。我来找张潮……有点事。不过没关系,您二位下吧。” 说着,就让开了茶几前的座位。 严佳炎点点头,坐到茶几前,把扁盒子打开,里面就是一副棋盘和象棋。 张潮给严佳炎倒上茶,坐到了他的对面。 严佳炎道:“我比你大,让你先手。” 两人把棋子摆好,很快就下成了当头炮对屏风马的常见布局。 这是象棋里被拆解得最详细的布局之一,有些分支甚至能一路拆到残局去,还有很多对业余棋手来说必和的下法。 严佳炎道:“年轻人下棋这么暮气沉沉。” 张潮不说话,直接来个急进中兵。 严佳炎笑道:“这才有点意思嘛——你没有答应去那个国际协作计划?” 张潮讶道:“您怎么知道?” 严佳炎道:“我好歹是咱们现代文学研究会的会长嘛,院里这种事一般都会问问我的意见。” 张潮道:“让我8月去,那确实是好事。但4月就让我走,呵呵,这是在劝我做缩头乌龟呢。” 严佳炎道:“还挺有骨气的嘛……4月,4月……怪不得有人火急火燎地做我的工作,让我不要反对对你的推荐。我这好奇心就起来了。想让我不反对,我也得了解你这个人啊。” 张潮道:“我就是一个臭写小说的……” 严佳炎道:“那说明你小说写到人家的痛处上了——诶,你可走漏了,将!” 张潮忙收敛心思,老将在大营上楼下楼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挡下这轮攻势。 局势缓和后,严佳炎又问道:“他们不会只给你甜头吧?” 张潮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乖巧地像只小兔子的单英琪,答道:“无非就是搞臭然后再捂嘴那一套。” 严佳炎道:“你说《文学争鸣》?我看了。确实不像话,公器私用了。” 这时候单英琪的手机响起来了,她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然后就直接递给张潮。 张潮按了下通话键,韩钟良充满疲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张潮吗?我们春风社人微言轻,这件事我们掺合不起。《蜗居》出版,一切照常,最近加印的两批书,一共10万册,我们马上通过正常渠道分发出去。最迟下个星期,你随时可以去各大书店检查,看能不能买到。 另外,对方说了,他们马上就派人和你谈,明天,明天之内。你千万不要冲动。” 张潮笑了,声音却没有任何温度,道:“您现在还以为我是在坐地起价,然后等着他们给我更高的条件吗?真有意思。”说罢就挂了电话。 看到严佳炎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张潮略微把这两天的遭遇说了说,严佳炎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当张潮说到自己的稿件被好几家报纸都拒绝的时候,老头不说话,只是把车往棋盘上的底线狠狠一按:“将军!” 张潮看看了盘面,发现自己已经无子可动,无奈地道:“我输了。” 严佳炎把棋子一推,道:“这棋我赢得不痛快,而且你也不算输。” 然后把棋盘一合,拎起来就走,临出门前对张潮道:“我现在确实还不清楚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我很快会搞清楚。你放心,只要你自己没问题,燕大中文系谁也赶不走你。” 单英琪自然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对张潮道:“我也要走了。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今后春风社和你的合作……” 张潮摇摇头,只说了一句:“我对春风社,很失望。你回去和你们韩社长说一句,加印这10万册销完,咱们的合作关系就结束吧,我们签个补充协议就好。”然后就关上了门。 单英琪在门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下楼离开了。 张潮刚坐到电脑前没多久,就接到了东方兴的电话,声音诚恳地就像10多年后的卖货主播:“张潮,你的账号问题解决了。实在抱歉,最近公司在调整网站架构,不止是你,还有很多人的账号都……” 张潮直接按了挂断键。 没一会儿,《读书报》的编辑给他打来的电话,同样诚恳地说道:“经过再次审核,你的那篇稿件,我们采用了,这周三就发。” 张潮马上问道:“第几版?” 编辑道:“一般这种和小说评论有关的稿件我们都安排在第9到12版的‘书评周刊’……” 张潮不说话。 编辑等了一会,无奈地道:“那我们放在第7版的‘人物’?” 张潮还是不说话。 编辑最后只能道:“那放在第5版的‘眺望’,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我要犯错误了。5版是文化学术界新闻热点观察专版,我们再给你加个编者按吧。” 张潮这才道:“那行。编者按发之前让我看一眼吧。” 编辑:“……好……” 刚挂了电话,之前打过电话的两家期刊的编辑也打来了,都说可以刊发他的那篇文章。 张潮道:“《读书报》已经拿走了。不过没关系,文章我这儿还有——不过你们准备发在第几版?”打完电话,张潮一看时间,已经晚上8点多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并没有结束。 事起仓促,张潮只能用最决绝的姿态,给自己赢得喘息的机会。他敢肯定对方不会放弃,现在只不过怕把自己逼上梁山而已。 为了以防万一,张潮还是把包括《蜗居》在内的文件,在网络的各个犄角旮旯做了备份。 第二天早上,张潮刚出小区大门,就看到一辆大奔停在路边。两个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子拦住了正要去上课的张潮,对他说:“张先生,我们老板想见您一面,请跟我们走吧。” 张潮直接噗一声笑出声来,说道:“你们这一身……是在拍港岛黑帮电影吗?我要不去呢,把我抓上车带走?信不信我现在躺地上喊救命?这招我可熟了。” 两个西装男看着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大学老师,都好奇地朝这里看,不禁语塞。 张潮继续道:“21世纪了,法制社会了,你们先去南门那边买点新盘看吧!还‘跟我们走吧’。想见我,让他自己来燕大。哦,我是学生,上课时间不要来找我,打扰我学习。”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潮见到这个所谓的“老板”,是在燕师大了。对方也不知道找了谁,借着了一间小会客室,张潮一下课,就被请了过去。 在学校里见面,张潮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坦坦荡荡就走了进去。 会客室,一个梳着油头、满眼精明的中年人,披着一件西装大衣,一听到张潮进门,马上转过身来,肩膀一抖,大衣稳稳地落在旁边小弟的手里。 中年人热情地上前和张潮握手,连声道:“闻名不如见面,张同学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分定落座后,他主动介绍起自己来:“我是华阳地产的岑新健,这是我的名片。” 张潮没有接他的名片,直接问道:“说事吧。现在假惺惺地客气也没用。” 岑新健毫不尴尬地把名片收了回来,道:“前两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在这里,我代表协会,向您表达真挚的歉意。” 张潮道:“我们?协会?” 岑新健点点头道:“是的。我是房产协会的理事。《蜗居》这本小说很好……” 张潮不耐烦地打断岑新健道:“别和我扯小说影响了你们卖房子这种鬼话,我不信。我这本小说就算卖上200万300万册,放在国人对房子的刚需面前,也是九牛一毛。” 岑新健这下可有点尴尬了,斟酌了半天,他才隐晦地道:“被200万人300万人看到不要紧,但要是被某些人看到了就……就……” 张潮道:“就怎么样?” 岑新健叹了口气——张潮这几天尽听人叹气了——接着说道:“就对我们压力很大了……你知道你书里那两句话杀伤力有多大吗?” “哪两句?” “‘房是王八蛋,没房是王八’‘你错了小贝,王八生来就有房,没房的连王八都不如!’” 张潮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小说里是有这么一句,是小贝知道女朋友出轨以后,一段长长的心理自白中的一句。 这本小说的背景已经和原版大相径庭,所以语言风格也不像海派小说那么清爽,而是比较野性与直白的。 岑新健道:“现在好多人都在说我们房地产商把年轻人弄得连王八都不如,如果不是我们在媒体方面投入的广告费用够多,那舆论早就…… 现在上面一直在吹风,要调控价格、调控价格。可是我们也难啊……我们冤枉啊……所以请你……” 张潮不等他说完,就站起来要走,一下让岑新健愣住了,忙道:“你……你别走啊,我们,我们很有诚意的!你不听一听吗?” 张潮道:“昨晚我和春风社的韩社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我不是在坐地起价,我也没打算接受你们的任何报价。” 岑新健惊讶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张潮道:“我来是因为我也想知道原因啊!我啥时候说过来了就会答应你的条件?” 岑新健几乎要原地爆炸,但还是忍了下来,继续道:“还有一个问题……” 张潮停下脚步,回头道:“你说。” 岑新健深吸一口气,问道:“小说里,海澡和那谁的故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潮一愣,千算万算,还真没算到这个,《蜗居》这部小说当初他就看了书和剧,倒真没有研究过背后有什么弯弯绕。但现在肯定不能纠结这个了,于是道:“什么我怎么知道的?小说全是我编的。这种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想看我才多大,谁闲的没事和我聊这些。” 岑新健这才擦擦汗,颓然坐回了沙发上,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样我也有的交差了。” 张潮走出会客室,背后一片冰凉,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这些汗,全是和岑新健说最后那几句话时冒出来的。 他不怕房产协会的“公愤”,但男女之事,那可就是妥妥的“私怨”了。公愤从来只是一阵风,私怨才是一把刀。希望对方能相信自己的解释。 但事情仍然没有结束。 没两天,他就接到了赵常田的电话,他语气十分复杂地说道:“增设副刊的申请……又通过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吧……” 当天晚上,严佳炎教授又敲响了张潮家的门,这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老头,一头白发,戴着眼镜,文质彬彬。 严佳炎介绍道:“这是管院的老宁,我拉着他,来给你‘道歉’!” 张潮一边把两个老人家迎进了客厅,一边道:“这我可受不起。” 宁教授坐定后道:“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不少事?压力很大?” 张潮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已经基本解决了。” 宁教授道:“这个还真是我们的原因。上个月开会的时候没注意保密,把会前大家传阅你的小说选段这事给漏出去了……” 张潮自然不会打听具体是什么会。 宁教授道:“你的小说写得好啊,写到点子上去了。‘房是王八蛋,没房是王八’?骂的好!现在这个房价涨势确实……” 半个小时后,张潮毕恭毕敬地送走了两个老人家。 严教授上楼前,回头和张潮说了一句:“你准备好,回头给《文学争鸣》写个小说创作随笔。他们的编辑这几天应该就会给你打电话。” 张潮回到屋里,静静坐了好一会,才缓解了心里那股巨大的荒谬感。 作为过来人,他自然知道,无论是岑新健为代表的房产协会担心的,还是宁教授这些参与决策的人所希望的,其实后来都没有发生。 房价该是啥样,还是啥样,《蜗居》遭殃,完全就是因为撞枪口上了。 张潮现在只想对双方说一句:“大人,时代变了……”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多月后,多条调控房价的政策被颁布,《蜗居》这部小说突然被舆论拱到了高处,几乎每个房地产商的售楼处,都会摆上几十本,供人免费取阅。有媒体甚至将小户型房直接称为“蜗居房”。 这本小说,也在短短1年内,卖出超过300万册。一本书,就给他带来了过千万的收入。 (本章完) 第116章 张潮的骚套路 第117章 张潮的骚套路 时间进入2005年的4月份,张潮除了上课以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忙活《青春派》的创刊号。 在计划当中,第一年的《青春派》,都将以当月《新芽》杂志副刊的形式出版,杂志真正的全称是《新芽·青春派》,只不过“新芽”二字小的可怜,得眯着眼睛才能看见。 但是这样就可以和《新芽》使用同一个刊号,避免了申请新刊号的繁琐程序,拖延《青春派》的出版。 如果《青春派》前3期销量良好,那么《新芽》杂志会为《青春派》申请独立的新刊号——当然,申请的手续非常复杂、流程很繁琐,成功率也不高——主要是因为国内极少发放新刊号。 这条路要是走不通的话,《新芽》则会向自己的当地上级部门申请,使用一个已经基本停止发行的刊物的刊号,然后用变更期刊名称的方式,完成换壳操作。 两本杂志的编辑工作也是各有分工,张潮方面负责全刊的栏目设置、稿件审核、美术设计等,《新芽》方面则是负责校对、排版、印刷和渠道分发。 这算是《新芽》杂志在销量暴跌以后的“求生”探索,毕竟社长赵常田再也不想回到月销不到1万册,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日子了。 不过和张潮合作出副刊《青春派》确实取得了初步的成功,经过1月份“新理念作文大赛”的新闻轰炸,和3月份《新芽》杂志、呗塔司曼会员书单的预售宣传,《青春派》创刊号的预定量已经达到5万份。 这对于一本不收作者版面费、还要支付稿费的文学期刊来说,已经跨过了盈亏线了。那零售多出来的就是盈利部分了。 而且经过造势,就连《新芽》杂志的零售销量也恢复到单期5万册以上了。 如果没有上个月的风波,赵常田甚至觉得《青春派》能和举办“新理念作文大赛”并列,成为他职业生涯里最正确的两个决定。 这天一早,负责和燕京方面对接的许敏霞就匆匆来到赵常田的办公室,忧心忡忡地说道:“社长,张潮那边掉链子了。” 赵常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段时间他已经被张潮折腾出来的动静搞得一惊一乍了,上个月《青春派》一会儿死一会儿又活过来的魔幻事件让他身心俱疲。 他都已经想好怎么在4月号的《新芽》上向读者们道歉了。 赵常田赶忙问道:“咋回事?” 许敏霞道:“你看,这就是张潮那边设计的杂志封面!”说罢,把一张纸放在赵常田面前。 赵常田拿过来一看,又疑惑的望向许敏霞:“这不就是一张白纸吗?” 许敏霞道:“张潮说——没有设计,就是最好的设计。” 赵常田眼前一黑,口中脏话就飙出来了:“小赤佬!脑袋瓦特啦!” 同意和张潮合作,增设《青春派》这个副刊,赵常田压上了自己多年来的业界声誉。《青春派》销量不好,其实倒无所谓,只能说明此路不通,两三期以后结束就好了,损失最大的其实是张潮那边。 而如果《青春派》搞出了这种“丑闻”,那他就要跟着丢人,这是赵常田万万不能接受的。杂志没有封面,那算什么? 所以他马上抄起电话给张潮打了过去,几乎是用吼的道:“侬搞啥西啊?空白封面,无字碑吗,侬武则天啊?” 许敏霞吓了一跳,她来社里一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赵常田这么失态。 不知道张潮在电话那头和赵常田讲了什么,他的脸色渐渐从恼怒变成了疑惑,最后轻声细语地道:“这……这能行吗?” 张潮在电话那头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赵常田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了一句:“那就先按你说的办吧……”说罢就挂了电话。 许敏霞小心翼翼地问道:“社长,那……” 赵常田道:“他现在上课去了,你等晚些他会给你打电话。年轻人啊,这个脑子……” 这下轮到许敏霞满脸疑惑地离开了办公室。 4月15号,张潮和《新芽》杂志社共同筹备了3个月的新期刊《青春派》创刊号,正式跟随当期的《新芽》杂志发行了。 作为“正刊”的《新芽》,仍旧是90页的规模;而“副刊”《青春派》,则是足足有120页之厚。 刚刚同时拿到《青春派》创刊号和4月号《新芽》的青春文学资深读者珊珊,摸着两本杂志的厚度,都有些恍惚,到底哪本是正刊哪本是副刊……同样让让她惊讶的是《青春派》的封面——它就没有封面!最多算是封皮! 一张又厚又硬的淡黄色铜板纸,上面除了淡到不可见的纹路以外,就没有任何字样和图片。只有在杂志窄窄的书脊上,可以看到小小的、竖排的“新芽·青春派第1期”字样。 这是什么意思,《青春派》要从零开始? 好奇心驱使着珊珊马上把《新芽》扔到一边,翻开《青春派》——封皮下面,就夹着创刊海报,展开来,一幅绚丽的画面就展现在他的面前: 20多个《青春派》作者的漫画形象,或俊美、或呆萌、或可爱、或潇洒、或狂拽酷炫、或古灵精怪……组成一个矩阵;矩阵中间,就是杂志的名称“青春派”。 每个作者的漫画形象下面,都有几行小字,除了姓名/笔名以外,还有生日、星座、星座、爱好、格言…… 珊珊一眼就相中了双学涛的漫画形象——清秀、文雅、帅气,戴着一副酷酷的黑框眼镜,眼神深邃,仿佛像要和读者喁喁细语。 再看星座:处女座——勤奋、细心、谨慎、条理性强,做事一丝不苟…… 再看格言:青春是一场不完美的旅行,但我仍会义无反顾的上路。 珊珊眼里开始冒小金光了。虽然还没有看他写的是什么,但是这个形象、这个星座、这句话,就已经击中了她的少女心。 又翻了翻,一张彩页掉了下来——是装订质量问题? 珊珊好奇地拿了起来,只见这张彩页上,正中间是“青春派”三个大字,然后正反两面也都是作者的漫画形象,只不过数量少了点、人物设计也略有不同;还有一大堆的小字,看着应该是作品的标题。 这是……另一张海报? 珊珊很快就发现不对劲,这张彩页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人物、每一个边边角角的点缀,都是可以单独揭下来的背胶贴纸。 这时她也注意到彩页旁边,附赠了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主编寄语”—— 【亲爱的《青春派》读者: 我曾经说过,《青春派》是一本完全属于年轻人的副刊,我将践行我的诺言。 这本杂志的封面,属于每一个读者……】 珊珊很快就明白了,《青春派》不是没有封面,而是由读者自己来设计封面,素材就在这张彩页上。自己喜欢哪个作者、哪篇作品,就可以把它贴在封面最显眼的位置,让其他作者、作品给他做陪衬。 而且《青春派》还会每期还会征集最佳封面设计,想参赛的读者可以将自己的封面扫描下来发送到《青春派》的邮箱,或者剪裁下来找文印店塑封好,寄送到《新芽》杂志。 这个玩法可太有意思了! 珊珊现在都顾不得看作品了,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把双学涛的漫画形象和他的作品标题揭下来,然后贴到了封面的正中央。 然后给自己的好姐妹打去了电话:“《青春派》的创刊号你买了没?赶紧买啊,可好玩了……” 这一期《青春派》,除了摆在读者面前,还摆在了几乎所有文学期刊,尤其是主打青春文学的期刊编辑面前。 小四《岛屿》杂志的办公室内,小四和编辑们正满脸疑惑地看着《青春派》的空白封面和背胶彩页。 一个编辑把一个张潮的卡通形象揭下来,随手贴在封面上,然后弯折了两下,道:“粘得倒是挺牢的,不容易翘边。” 另一个编辑疑惑地道:“他这本杂志定价才几块钱?这一页双面的背胶加彩印,成本怎么也要几毛。他不想赚钱了?” 杂志的成本很透明的,在定价普遍只有几块钱的行情下,每本杂志的利润都是一分钱一分钱抠出来的。 小四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比较细心,很快发现了一个细节,伸手在张潮的卡通形象上再一揭,竟然把张潮的“身子”给揭下来了。 众编辑也震惊,连忙研究起来——发现这些背胶卡通图不仅身子能单独揭下来,就连发型、四肢都能揭下来,甚至可以把女作者的长发贴到张潮的脑袋上去。 小四脸色顿时就变得煞白,他隐约看出张潮的骚套路是什么了。 (本章完) 第117章 你老实交代,《大医》是怎么写出来的? 第118章 你老实交代,《大医》是怎么写出来的? 很快,《青春派》的读者们就发现,自己可以在报刊亭、文具店和书店当中,买到与杂志附赠不一样的作者卡通形象背胶贴纸了。 珊珊虽然在第一天就把封面贴满了,但是又觉得学涛gg的卡通形象小了点,就算贴在杂志封面的正中央,也不够显眼。她觉得有点遗憾。 不过,第二天她再路过小区门口的书报亭的时候,就看到书报亭的杂志夹上多出了一叠彩印纸,最上面那张,正是双学涛,不过比杂志附赠的原版大了一倍。 拿这张贴在《青春派》的封面上,那才帅气呢! 珊珊怯生生地问老板道:“这一张多少钱啊?” 老板道:“2块钱1张,3张5块。” 珊珊松了一口气,这个价格并不算贵,一瓶可乐的钱而已,于是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下来。 类似的场景,频繁出现在全国所有《青春派》征订量比较集中的城市区域。甚至有很多人,并没有买《青春派》杂志,但是看到夏答设计的漫画形象好看,也忍不住掏钱买上几张,拿回去贴笔盒、贴书包——顺便也了解了一下杂志。 张潮的思路其实就是把企鹅已经推出的qq秀,和还没有推出的qq空间装扮结合了一下,再用出色的形象设计,触发读者的收集癖。 一本青春文学杂志给读者提供的情绪价值是分层次的。 《新芽》与《火》主要提供的是一种阅读刺激,漂亮的遣词造句和小清新向的故事,能让读者沉浸。 小四的《岛屿》,提供的是一种造梦体验,极端化的情节、琳琅满目的物质排布、极尽华美的语言表达,让读者有强烈的代入感。 后者在营销上显然是要吊打前者的,所以在原时空中,小四旗下的杂志,占据了青春文学期刊75%以上的市场份额。 张潮在这条赛道上肯定跑不过小四了,所以他换了一种玩法,那就是和读者充分互动起来,强化读者的参与感。 无论是给作者打造漫画形象,让读者自己设计封面,还是每期的作品投票,他的目的都是让《青春派》不再做单纯的内容输出,而是一个文学的游乐场。 至于内容,张潮并不担心,所有的稿件他都看过,并没有预想的那么“严肃”或者“纯文学”。 毕竟这些作者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不管以后他们的作品有多“深奥”,现在的他们作品还都比较清浅。 张潮的《大医》,是整本杂志最显成熟的作品。 《青春派》的读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冲着张潮的新作来的。而《大医》极大地满足了这批人对张潮“成长”的期待。 同时也打消了对张潮不再写“青春文学”后,一定会迷失自我的质疑。 《大医》以恢弘的历史画卷为背景,用细腻而感性的笔调,勾勒出三个青年的从医之路。 虽然创刊号的2万多字只是开头,但是其紧凑的节奏和富有压迫力的灾难氛围,已经让人欲罢不能。 4月下旬,在燕师大作家班的小说创作课程,直接变成了张潮的《大医》心得分享课。 这节课的授课老师正是《一句顶一万句》的作者刘振云,他在课堂上说道:“过去我们基于现实历史题材的作品,往往是走两条路线——其中一条,是写小人物在历史洪流中的挣扎和奋斗,如何在历史进程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另外一条路线,则是把历史中的真实人物当成主人公,对他的形象进行艺术化的再创作,丰富细节,写出他在历史进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 但是张潮的《大医》走出了第三条路——将虚构的文学人物与历史事件紧密相嵌,甚至与真实的历史人物充分互动,让虚构人物在历史进程中起到关键作用。 这不仅需要扎实的历史功底,充分、自如地掌握和运用历史资料,还要有极强的构思和逻辑能力,才能在虚构和非虚构之间游走自如。 ——你是怎么想到这样写小说的?和我们讲讲看。” 同学们都起哄道:“张潮,你可要老实交代。抗拒从严哦!” 张潮被刘振云让到了讲台上,先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道:“其实我的这种写法,来自两种艺术形式的启发,第一种是武侠小说。 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用虚构出来的大侠郭靖,与铁木真、拖雷等真实的历史人物互动,还成为蒙古消灭剌子模国以及襄阳城抵御蒙古大军的关键人物。 他的最后一部小说《鹿鼎记》,主人公韦小宝对对历史的参与程度更深。还有另一个武侠小说家黄易,他的《寻秦记》,让一个现代特种兵回到秦代,帮助秦始皇一统天下;他的《大唐双龙传》男主角寇仲,则和李世民争霸天下。 这些武侠小说家,完全没有我们很多作家的忌惮,敢于下笔,我就在想——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敬畏历史,和放肆想象,其实完全可以共存。” 张潮这番话让其他作家,包括刘振云在内,都没有想到。他们以为张潮会说《水浒传》《故事新编》这样的经典名著,结果竟然是武侠小说。这时马上就有人问道:“那另一种艺术形式呢?” 张潮腼腆地笑了一下,道:“另一种艺术形式,大家可能更不认同,那就是——电子游戏。尤其是岛国游戏公司暗耻在90年代出品的经典作品——《大航海时代》。” 同学们哗然。武侠小说好歹还属于文学一类,游戏是什么鬼? 马上就有人质疑了:“张潮,你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张潮这时候严肃起来,认真地道:“当然不是。我们都知道‘八大艺术’吧?绘画、雕刻、建筑、音乐、文学、舞蹈、戏剧、电影。而电子游戏,是第九大艺术。” 刘振云止住了骚动的学生道:“让张潮把话说完。” 张潮道:“这几种艺术形式之间,是能互相反哺的。例如我们今天写小说,在描述场景和动作时,富有‘镜头感’的语言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就显得呆板。但是在电影出现之前,几乎没有作家有‘镜头感’,只有像巴尔扎克这样的大师,偶尔灵感迸发时,有部分文字摸到了‘镜头感’的边缘。 这就是电影反哺了小说。游戏也是一样。《大航海时代》是一款以地理大发现时代为背景的冒险游戏。游戏里的历史、地理、政治、商业、军事、宗教、风俗……都有严格考证的来源,几乎没有虚构。 但是其中的主人公莱昂·法雷尔,却是一个虚拟人物。但是玩家可以操控这个虚拟人物,参与到各种历史事件中去,比如葡萄牙和西班牙签订的《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葡萄牙远征埃塞俄比亚与土耳其人海战、英国国王招募私掠舰队等等。 游戏中主人公遇到的那些‘配角’,大部分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比如意大利的雇佣兵将领安德鲁·多利亚、加勒比海盗杰克.拉康姆、奥斯曼海军上将比利·雷斯。 我是在玩游戏的过程当中,发现了用虚拟人物参与真实历史的好处——自由。如果主人公是真实的历史人物,那他的生命轨迹是固定的,我们能做的只是修修补补。 但是虚拟人物就不一样了。只要时空逻辑上没有出现矛盾,那么他可以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参与任何我感兴趣的历史事件。这样的小说,我觉得写起来才有意思。” 张潮一番话说完,犹如往深水里投了一颗炸弹,开始时没有声息,片刻以后水面才开始沸腾翻涌,甚至冲天而起。 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的同学普遍都30多40了,哪有玩过什么《大航海时代》啊。他们对电子游戏的印象,大多数还停留在魂斗罗、街霸2,哪里知道游戏业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要是在燕大发表这些言论,估计理解的同学就多了。 玩游戏竟然还能启发文学创作,写出《大医》这么优秀的作品?作家班的同学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问起张潮种种细节来。 甚至有同学要让张潮帮忙给自己的电脑装游戏的。 授课老师刘振云,好不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又问了张潮一个问题:“虚构和史实毕竟还是相矛盾的,你是怎么把握两者之间的平衡的?” 张潮思索了一会儿道:“历史事件往往是由多条明暗线索交替编织而成的,明线是那些真实的历史人物,尤其是重要人物推动的,那我就让我笔下的人物隐没入历史的暗线中去,在不为人知处,起关键的作用。 这样,就能在虚构和史实两者间取中,既避免虚构太多而显得过于娱乐化,也避免史实堆砌,让小说太沉滞。” 刘振云道:“你今天的这个发言很重要,总结一下,发出来。我有一个预感,有你在前面开路,有《大医》这么好的作品做示范,相信这种类型的历史小说在未来会大行其道。” 张潮点点头道:“其实现在我的一个同事,他写这种小说就很拿手。他有本书要出版了,我先发给您看看。” 刘振云颇感兴趣地道:“好,等下我把我的邮箱给你。” 张潮笑道:“如果刘老师觉得写的不错,那您干脆给他写个序吧……” 刘振云:“……” 这时候一个同学开玩笑道:“你说再过十几二十年,会不会有个写小说的人,虚构个人物,就生在咱们这个时代,他也当个作家,和大家交朋友、聊写作,那多好玩啊!” “当作家,那得有作品啊,为写这么个人物,还得给他编出一堆作品来不成?” “抄呗!把大家,还有刘老师、于老师他们五年后、十年后写的作品都提前抄了,还怕成不了大作家?” “那不行,抄袭可耻!” “哎呀,虚构嘛,那么认真干嘛……” (本章完) 第118章 张潮两开花 第119章 张潮两开 随着《大医》被主流媒体关注并报道,《青春派》销量也再上一个台阶。在青少年群体当中,买一本《青春派》,贴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封面,俨然成为一种潮流。 看着《青春派》的加印订单像雪片一样从全国各地飞向《新芽》的编辑部,赵常田却有点开心不起来。 因为把“读者自己设计封面”视为“小把戏”,所以他拒绝了让《新芽》参与作者漫画形象贴纸的印刷,他认为杂志里既然都已经送一张了,读者尝过鲜以后,不可能钱买新的贴纸。 毕竟3张贴纸,几乎就能再买一本杂志了。 结果一个星期后他从合作的印刷厂得到消息,作者漫画形象贴纸都卖疯了,印刷数量是杂志销量的近10倍。 而如果只算毛利润,卖出1张贴纸给张潮赚的钱,几乎就等于卖出1本杂志赚的钱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赵常田胸口一闷,差点没有背过气去——怪不得张潮在利润分成上那么爽快,几乎没有讨价还价,人家盯准的根本就不是卖杂志这点辛苦钱! 现在再腆着脸说自己也要掺一脚,赵常田是拉不下这个脸的,他只是决定张潮后面再有什么主意,自己先把脑子放一边,跟着走就是了。 也有不少出版社,直接开始向张潮预定《大医》的单行本出版,甚至有开价到版税17%的疯子。不过张潮全部都回绝了,他表示《大医》至少会在杂志上连载2年,然后再考虑出单行本。 这个消息,虽然让出版社失望了,但是却让《青春派》的作者们感到安心。一本杂志有一个王牌长篇连载,那么杂志的整体销量肯定不会差,还能把其他作者也都带动起来。 此外“午夜潮汐”的各种业务也都逐渐铺展开了。 马伯慵的两本小说《风起陇西》《她死在qq上》,都交给了长江文学出版社,版税都是8%。其中前者的首印是5万册,后者则是3万册,都摸到了“畅销书”的底线。 这让第一次接触实体书出版的马伯慵感到很满意。 让他更满意的是张潮通过夏答,联系了一个叫于谚舒的画师,准备将他的《风起陇西》漫画化。 如果顺利的话,张潮还会帮忙联系集英社那边——毕竟对三国题材,岛国人的兴趣还是很浓厚的。 近来,张潮明显感觉到亲王工作更加卖力了,偶尔来办公室,也很少抓到他上班摸鱼写小说——毕竟每期《青春派》的审稿工作量,就快把他累趴下了。 岛国那边也喜报频传,《你的名字》的小说登上了角川文库轻小说销量排行榜的第4位,每周能卖掉超过6000本;漫画的第一个单行本以及销量也都不错。 权勇先成为了第一个来自外部的签约作者,华宜则同意以每集3万元的价格买下《悬崖》的剧本,按照40集的预估,总共120万元。 权勇先一个剧本卖了一百多万的消息被作家班的同学们知道了,一个个都眼红耳热的,都对签约给张潮的公司跃跃欲试。 权勇先作为主要执笔者,70%的稿酬收入属于他。这是他第一次从写作中赚到那么多钱,写起后续的剧本来有点拼命了,张潮都不得不劝他注意身体。 而张潮则没有拿那30%,反而添了一点,凑够了200万,和华宜达成了口头协议,《悬崖》要让他参与投资。以前不投《少年的你》是因为没有人在财务上把关,现在有了黄杰夫这个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不让他大展才华就可惜了。 黄杰夫也是忙得脚不点地,张潮日常要上课,下课以后的主要时间也放在创作上,所以除了在大方向上把把关,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 但这也正满足了黄杰夫的从商梦想。看着一部部作品在商业领域绽放光芒,张潮给他画的大饼,好像不是那么空? 不过随着人手越来越多,原先的两居室已经完全不够了,张潮被逼无奈,又在附近买了一套四居室,才让马伯慵和黄杰夫不至于挤到一张桌子上办公。 原先的两居室彻底成了夏答为首的漫画和设计团队的地盘。 黄杰夫其实挺不满的,他认为现在应该去租个写字楼办公了,老在小区办公不够高大上。 张潮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道:“未来几年,咱们的办公室只买不租。” 《少年如你》也即将上映了,目前正在各处做点映热身。在张潮居中联系和燕大中文系的安排下,其中一场点映会兼主创人员见面会,放在了燕大。 燕大还别出心裁地将这场点映与燕大剧社《窝头会馆》的第一次公开演出放在了一起,邀请来了青华、燕师大、燕理工、人大……诸多大学的戏剧社团来观摩,作为专业评判的中戏自然也没有缺席。 《少年如你》剧组自然十分乐意。一次点映,能让十几个大学的活跃分子看到这部电影,何乐而不为?而且《窝头会馆》的编剧也是张潮,也算给自己人捧场。 燕大中文系将“张潮编剧作品演&映联排”的活动海报发布以后,燕大沸腾了。 大家早就听说剧社在排练一出牛到不行的大戏,整整2个小时,由前人艺导演、副院长,现燕大戏剧研究所所长、戏剧家林兆华亲自指导。 校领导看完排练版后,直接拨了5万元的经费让他们置办道具和服装。《少年如你》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五一档期国产片里人气最高的一部,能够提前在自己学校里看到这部由自己同学编剧的电影,自然是与有荣焉。 但是剧院的座位是有限的,又不能真的卖挂票。所以入场券刚分配到各个院系,就被一抢而空。就张潮自己都只弄到了两张内部票,一张给了亲王,一张给了于华。 4月24日,五一假期前最后一个星期天,下午1点钟,燕大剧院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就连坐在前排的校领导都有些惊了,平时有些大教授的讲座都没这么热闹。 张潮和《少年如你》剧组的主创坐在台下,感受着“后方”传来的阵阵声浪,心情都有些紧张。 燕大、青华这些顶级院校的学生,口味是十分刁钻的,想要征服他们不容易。他们的评价,甚至可以逆转一部电影的口碑。 周星星的《大话西游》,在1995年上映的时候,被认为是一部没人看得懂的大烂片,票房也很不理想。 但是在近两年,随着各大bbs里,大学生们对这部电影的不断解构、演绎、解读,《大话西游》居然口碑反转,成了一部“后现代主义”经典。 这是连导演刘镇伟都没有想到的。 打头的是《窝头会馆》的首次公演。随着剧院内灯光暗下,悠悠的口琴声响彻,嘈杂的人声很快平静下来,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想看看这部在燕大内部口耳相传了两个多月的大戏是什么样。 张潮也十分期待。 舞台大幕拉开,一个活灵活现的破旧四合院的内景就展现在观众面前——单单从布景和道具来看,燕大这5万块钱就没有白。 随着人物一个个登场,小小四合院内一幕幕悲欢离合,很快揪住了观众的心。 在张潮看来,学生们的演技,自然不如人艺的演员那么成熟、自然,很多地方有些过于用力——但正是这些“过度用力”,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学生戏剧的特殊艺术张力。 何冀萍侧头对张潮说道:“这个剧,你在资料上没少下功夫吧?” 她自己在写《天下第一楼》的时候,为了让剧本里的细节真实再现历史上的原貌,仅仅体验生活、拜访老艺人、老厨师、学习烤鸭技巧,就用了整整一年时间。 剧本还没写完,何冀萍就考下了个二级厨师证书。 《窝头会馆》虽然没有那么多专业细节,但是其中对解放前各种小人物的职业安排,就是一门大学问。掏粪的、卖膏药的、卖卤煮的、大学生……言行都得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 张潮有些感慨地道:“一出好剧,比电影难写。” 何冀萍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伊哲则不改本色,问张潮道:“这出戏,很适合改成电视连续剧,你看,只要再加两个人物……” 张潮轻轻摆手道:“现在不谈这个。看戏,看戏。” 在演员们精彩的演绎下,2个小时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等到大幕再次落下,灯光亮起,演员们到舞台中央谢幕,观众们才如梦方醒。 如雷如潮的掌声,响彻了燕大剧院。不少同学甚至都站起来鼓掌。 演员们连续谢幕了三次,最后一次把张潮都拉上台了,才让掌声平静下来。 被邀请来观摩的青华、燕师大、燕理工等学校戏剧社的成员,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有震惊、有失落、有佩服…… 青华大学的剧社社长喃喃自语道:“这……这还是学生戏剧吗?” 负责组织今年大学生戏剧节的几名中戏老师面面相觑,发出了另一个疑问:“这……我们的中戏的同学能排出这样的戏吗?” 燕大的领导对这个效果满意极了,拿起话筒,对学生们道:“大家稍安勿躁,马上,我们将放映张潮同学编剧的另一部作品,电影《少年如你》。 张潮同学来我们燕大不到一年时间,戏剧电影两开,希望大家能通过观摩张潮同学的作品,有所体会,也能创作出让燕大骄傲的作品!” 一番官话听得张潮只想战术后仰…… (下一章晚上发。) (本章完) 第119章 初代莞式服务 第120章 初代莞式服务 话剧和电影中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既让观众缓缓情绪、上上厕所,也让剧社收拾一下舞台上的布景和道具。 等观众都重新落座了,舞台上的幕布前已经落下一块巨大的银幕。灯光旋即暗下,电影的音乐声响起。 平心而论,《少年如你》确实是一部好电影。但是有《窝头会馆》珠玉在前,观众的情绪已经被宣泄过一次了; 加上戏剧的现场冲击力又天然比电影更强,所以《少年如你》放映完后,并没有出现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不过总体来说,也算十分热烈了。毕竟电影的题材和校园生活结合得比较紧密,燕大的学霸们虽然普遍缺乏被霸凌的生活体验,但是与同龄人还是能共情的。 《少年如你》剧组,还有林兆华导演,都被请到了舞台上。 最中间的几个位置,坐着张潮、张艾佳和林兆华,就连电影主演周讯、张震都要靠边坐。谁让这是他的主场。 在谈完了创作观念以后,本来窝在角落里的于华被学生们发现,大家起着哄拱他发言。 于华接过话筒,只问了一个问题:“《窝头会馆》,什么时候来燕师大演一场?” 剧院的气氛顿时就欢乐起来。这次“演&映联排”活动,一直持续到6点半,才在大家恋恋不舍的挽留中落下了帷幕。 张潮也真正成了燕大里的名人。 之前大部分同学也就是听说学校里多了这么一号人,特招啊、出书啊、首富啊,都属于校园传说一类。 现在终于对他的才华有了一个具体的认识。 第二天张潮去食堂打饭,终于又感受到当初长福三中里的注目礼;平时上课,也不时有人拿着他出版的小说来让他签名。 不过还好,不到一个星期就是劳动节假期了。 2005年的五一要放7天假,是名副其实的长假,而不是“小长假”。 《少年如你》剧组本来要抓着张潮跑路演。但是张潮4月30日晚上,就和自己的老师于华,以及“作家研究生班”的同学们,登上飞机,一路润去了羊城。 城社邀请他这个“金牌作家”以及其他不够“金牌”的作家,来羊城采风。 各种采风活动本来就属于各个出版社给关系好的作家发的福利,拉拢关系,搜集写作素材是次要的,旅游是主要。 城社的萧建国和朱妍玲,都感觉到自从去年的沪上书展以后,张潮明显对他们冷淡了许多。 为了与张潮“重燃爱火”,这次城社下了血本,不仅邀请了整个“作家研究生班”的学生和老师于华,而且在行程中安排了1天的港岛游。 这样整个采风团的规模,就来到了近30人。 除了几个要回家的同学以外,其他人基本都来了。张潮看他们这么大的诚意,也只能跟着来了。 采风第1天,主要是游览羊城市内的名胜古迹和革命遗址。作为近代史上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城市,羊城的各种名人故居和欧式老建筑,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第1天晚上,城社还专门安排大家去看了《少年如你》。张潮也不得不在一个半月时间里,第三次看了这部电影。 不过令他感到高兴的是,羊城影院里《少年如你》的上座情况非常不错,晚上7点半的黄金场次,影厅基本都坐满了。 从入场的人流看,《少年如你》的票房,明显要比同期上映的凯奇《国家宝藏》更为火爆。 观影这也以青少年为主,不少都是一群同学成群结队地来,也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 张潮松了一口气,这个档期选择果然没错。 第2天,大家一早就被叫醒了——今天要坐通关巴士,前往港岛。这也是行程当中,大家最期待的一个。 不过张潮却没有跟去,他不仅前几个月刚去过,上一世在深城更没少去,而且也没有帮亲友采购奶粉、美妆、数码产品、保健药……的任务,自然更想在酒店里多睡一会儿。 为了避免城社的人啰嗦,他就没把通行证带来。 等到所有人走后,张潮一个回笼觉睡到10点钟才起床洗漱,然后穿着大短裤、屐着人字拖,打了个车,去泮溪吃早茶。 点了一笼虾饺、一笼凤爪、一例烧鹅,又点了罗汉果茶,张潮开始享受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早晨。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需要写小说、写剧本,不需要审核稿件,不需要和或近或疏的人们沟通和应酬,甚至不需要说话,点菜都只要在菜单上勾两下就行。 这种环境让张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一份早茶,张潮就叹到了下午1点多钟,最后又吃了一份干炒牛河,才回到酒店,继续睡觉。 晚上张潮找了家排档胡乱填饱了肚子,又去上下九瞎逛了一圈,快10点才回房间。 这时候采风团也已经回来了,个个大包小包、精疲力尽,与生龙活虎的张潮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他们一见到张潮,就气哼哼的,搞得他莫名其妙。作家班的同学雷平洋找了个机会,偷偷告诉张潮道:“港岛那边和城社对接的出版协会,组织了个新闻发布会,结果到场的记者听说你没来,呼啦一下全走了……” 张潮:“……” 后面3天的行程就比较乏善可陈了。大家先去从化泡了泡温泉,又去清远吃了吃走地鸡,然后再半天时间开个会,研讨一些有的没的的文学话题。 不过城社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给《城》杂志约到了二十多篇稿子,就连于华都说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刚刚完成的长篇小说《兄弟(上)》,交给城社出版。 于华可是整整十年没有发过长篇作品了,这个表态可把萧建国激动坏了,就连没有约到张潮稿子的沮丧,都被冲淡了很多。 张潮现在自己搞文学杂志,不肯把稿子放给其他期刊,也情有可原。城社主要还是盯上了他的《大医》——不是说两年以后才考虑出单行本吗?这在出版界,不算一个长周期,现在就做好铺垫很重要。 5月5日,众人来到了莞城,参观了纺织厂、电子厂,品尝了莞城的塘厦渌鹅、厚街濑粉后,下午又来到了酒店的会议室,等开完最后一个总结会,这次采风活动就算结束了。 但是就在萧建国社长的最后发言完以后,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长相极具南国风采、光着脑袋、浑身金光闪闪的大胖子走了进来,连连和大家寒暄起来。 萧建国都愣住了,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来路。 大胖子自我介绍道:“我叫麦嘉堂,祖上是粤省人,现在在马莱希亚当一个小小的‘拿督’。我是这家酒店老板的好朋友,听说今天这里有很多作家,我这个人呢,一向很仰慕你们文化人……” 这个麦拿督叽里咕哝说了半天,就是请大家再盘桓一晚,他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宜。 萧建国道:“大家的机票、火车票都订好了……” 麦拿督一挥手,豪气地道:“没关系,都退掉,我让我的助手给你们重新订。” 几番交涉之后,所有人提出的不能去的理由,都被他用钱摆平了。就连酒店老板都出来给他做了担保,保证麦拿督没有恶意,再说30来人的一个作家团,谁敢把他们怎么样? 萧建国和大家商量了半天,决定还是去看看,反正也就多呆一个晚上,他们人多也不怕。 麦拿督大喜,连忙招待大家分别坐上了几辆商务车,一路风驰电掣,十几分钟,就来到“王子大酒店”。 麦拿督先请所有人吃了一顿嘌呤值爆表的海鲜大餐,又给每个人送了土特产伴手礼,然后在酒店给所有采风团成员开了豪华单间。一切招待都十分丰盛、热情。 众人看他确无恶意,戒备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晚上8点来钟,麦拿督又提出请所有人去泡澡,于是采风团自然就分成了男女两队,各自去男宾区和女宾区。 张潮已经看出了不对,但是大家都去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没两下,他们就被引到了一个单独的小厅里。刚坐下,小厅的大门就被打开了,麦拿督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排身穿肉隐肉现的古装薄纱、戴着京剧旦头面、化着戏妆、手持团扇的高挑美女。 一水的眉眼含春、肤白如脂、腰细如蛇,身高看着至少都有170,两条长腿能把男人的魂儿都勾去。 进门站好后,美女齐齐行了一个半蹲礼,团扇半遮俏脸,娇声道:“各位官人,奴奴这厢有礼了……” 众作家哪见过这阵仗,就连于华都惊呆了,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浑身软麻,就像中了赵敏的“十香软筋散”。 麦拿督豪迈地道:“这是我们新开发的最新服务项目,叫做‘红袖添香’,最适合大家这样的文化人。这是我精心挑选过的,一听你们来我们莞城,我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了!” 接着又一指众美女道:“她们都经过专业标准化的专业训练,你们是第一批体验的客户。大家各凭喜好,随便挑,费用我全包了!如果不喜欢,我们还有‘摩登时代’‘轻舞飞扬’‘西域风情’,肯定有一款服务是你们满意的!” 张潮见众位老大哥们都傻了麻了,心里直摇头。现在他是唯一一个还保持清醒的人,于是直接问道:“麦老板,您这是有所求吧?痛快讲吧。” 麦拿督随手搂过一个美女,向张潮竖了竖大拇指,道:“想不到英雄出少年!其实很简单,我请大家来,就是一个想法,想请你们这些大作家,给我、我老豆,还有我阿爷,各自写一部传记!稿费,你们开价!” 于华也回过神来了,忙道:“我们一般不给人写……” 麦拿督一边在美女身上上下其手,一边满不在乎地道:“一般不写,不一般就能写。我和你们讲,我们祖孙三代的这个传记,主要要突出一个‘弘扬正气’‘传递正能量’,要给我们麦家后人树立一个榜样,这样家风才会正……” 在场十几个作家,齐齐眼前一黑。 (本章完) 第120章 佳人如梦 第121章 佳人如梦 麦拿督用环顾了一下小厅里的作家们,疑道:“你们怎么不挑啊?” 张潮可不想和自己的老师于华,还有这些采风团的作家们结下这么深刻的友谊,于是连忙打岔道:“麦老板,您说要给您爷爷立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个麦拿督可就不困了,他一把推开怀里的美女,开始动情地叙述道:“我阿爷呢,是粤省梅城人,他12岁的时候,就跟着他舅舅下了南洋,去了菲律宾……” 张潮忙道:“有没有纸笔,我记一下。” 旁边的小弟立刻就去前台拿来了笔和便签纸。 看张潮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麦拿督又开始絮叨他爷爷的奋斗历程,足足讲了十五分钟,中间夹杂着若干粤韵风华。 张潮问道:“下面呢?没有了?” 麦拿督道:“我其实没有见过我阿爷,这些都是听我老豆讲的。不过这些都是大事,扩展一下,写本书应该没问题吧?” 张潮斩钉截铁地道:“没问题!” 麦拿督有点疑惑地问道:“你是……?你能拿主意吗?” 张潮道:“我就是个蹭团来旅游的,我还是个大学生呢!” 众人:“……” 麦拿督点点头:“看你个细路仔,也不像个作家。你们这里谁名气最大?” 于华老师战术后仰,只想藏到别人身后去。 张潮立马一指萧建国,介绍道:“这位是萧社长,不仅是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老作家,还是全粤省最大出版社社城社的社长,也是全国影响力最大的文学杂志《城》的主编。 写书、出书、印刷、发行一条龙,他都能办!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他的马仔!” 萧建国急眼了,忙道:“不……我……他……张潮……你……” 张潮道:“萧社长,您就别谦虚了——大家评评理,我刚刚说的哪一句话有假?” 坐在萧建国旁边的作家们立刻闪到一边,纷纷点头附和道:“对对对,他说的都是实话,我们都是被萧社长叫过来的。” 麦拿督非常热情地坐到萧建国身边去,握紧了他的手道:“你们作家也是分社团的吗?这不巧了吗!我在港岛那边的时候,也是混社团的……新和联胜,听说过没?” 张潮把刚刚记下来的笔记往萧建国怀里一塞,道:“萧社长,您和拿督好好聊聊家族传记的事,我们先走了。” 萧建国:“……我……” 麦拿督关切地问大家道:“你们真的不挑一个吗?放心,她们每个月都要做体检的。我们很重视客户的身体健康。” 张潮道:“大家还不太适应这么热情的招待,都腼腆。传记的事,有萧社长一个人就足够了,我们先回房间休息了。” 众人听完纷纷点头。 麦拿督只好遗憾地道:“其实我还想你们体验完我们的服务以后,写点文章,帮我们宣传宣传。毕竟金碑银碑,不如客户的口碑。你们文化人,就是放不开……好吧,你们早点休息。” 说罢一使眼神,原本堵在门口的小弟就闪到了一边。 众人故作镇静地和麦拿督挥手作别,鱼贯走出小厅,然后一路小跑到了大堂,才松了一口气。 于华心有余悸地道:“要不是有张潮,咱们可就……可就……” 可就怎么样,于华说不出口。大部分的中老年作家们都是在学校、文联、作协、出版社,或者单位办公室之类的清水衙门里呆了大半辈子,就算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哨,但绝想象不到到什么地步。 他们对“瓢”这种事的见识,基本还停留在90年代洗头房、小粉灯的阶段,什么“红袖添香”“摩登时代”,那是正经人坐在书斋里能琢磨出来的玩意儿? 就算有几个人有色心,那时候也绝对没那个色胆。万一走漏风声,还要不要在文坛混了? 所以刚刚的情况就是,走也走不脱,留也留不得,献祭掉算得上粤省地头蛇的萧建国,几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时候女作家们也泡好澡、蒸完桑拿,陆陆续续到了大厅。 朱妍玲看到男作家们几乎都在,唯独少了萧建国,不禁问道:“我们社长呢?” 张潮微笑着答道:“萧社长现在正在和人家谈一单大业务,一时半会出不来,他让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都还要赶飞机、赶火车。” 众人点头称是,散开各自回房。 张潮故意跟着于华,等到了他的房间门口,才低声和于华道:“于老师,收拾一下行李,我等下就打电话订飞机票,咱们直接回燕京吧。” 于华连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早上,当其他人还沉浸在梦乡里时,张潮、于华已经踏上了燕京的土地。 至于那天晚上萧建国和麦拿督究竟谈成什么样,就是粤省文坛一个永远的秘密了。只知道麦家祖孙三代的传记半年后就顺利出版了,麦拿督直接包圆了每书10万册的首印。 没多久,粤省、港岛、以及马莱、菲律宾的特种服务业老板们,都人手一套麦氏家族传奇三部曲。回到燕京的第二天,张潮就接到了伊哲的电话,让他晚上务必参加一下《少年如你》的庆功宴。 张潮奇道:“现在就能知道最终票房多少了吗?” 伊哲道:“假期票房已经出来了嘛,你猜猜多少?3500万!而且口碑很不错!所以折算下来的话,总票房应该能在8000万左右!你说我们要不要庆功!” 8000万票房在2024年,对中等制作水平的电影来说,是一个扑街到不能再扑街的成绩了。 但是在2005年,则已经笃定可以闯入年度票房前10名,甚至前5名。 2004年的票房冠军是周星星的《功夫》,成绩是1.6亿,然后是张亿谋《十面埋伏》的1.5亿和冯晓刚《天下无盗》的1.2亿。其余就没有票房超过1个亿的。 在今年全国银幕数量没有明显增加的情况下,票房也不会有明显的增长。 不少影视、娱乐媒体,都把这个成绩归于张潮的巨大影响。因为从对观影人群随机调查的结果来看,不仅学生占了很大一部分,而且看过或者听说过《少年如你》这部小说的居多。 在盗版猖獗的21世纪初,如果一部书一年内能卖200万册,那它的盗版销量至少是正版的5倍以上。 除了盗版以外,还有各种署名“张潮新著”“张朝著”“张潮巨著”的伪书,仅仅张潮自己见过,甚至同学拿着来给他签名的就有《少年如他》《少男如我》《少女如你》《少男少女》…… 看多了,张潮自己都麻木了。 一开始看到伪书和盗版书的时候,他还和出版社探讨:“咱们能不能采取什么措施……” 来自粤省本土的编辑只能无奈地道:“阿潮,收手吧,外面都是盗版佬!” 因此华宜一定要邀请张潮这个原著加编剧参加这个庆功宴,还特地把地点选在了燕京。张潮考虑一下,就答应了。 晚上的庆功宴在简单地进行媒体发布会,宣布电影票房破3500万的喜讯以后,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来庆功宴的,不仅有剧组成员,还有与华宜交好的一些明星、导演等业内人士。 张潮果然成为了焦点,就连周讯这样的大明星,都肉眼可见地对他更加热情了。 一个畅销书作家,和一个作品改编成电影票房大卖本人还亲自担任编剧的作家,在影视圈的分量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的。 庆功宴上,几乎所有人都来找张潮碰杯,张潮仍然喝不得酒,以果汁代酒,引得一些老油子颇为不满。但很快一桌上的小宋嘉就替他解了围,拿起一杯酒站起来道:“张潮人明天还要上课呢,确实喝不了,我来替他喝。” 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纷纷起哄,还有人吹起了哨子。 小宋嘉倒是落落大方,不脸红、不拘谨,一仰脖就把酒干了。 张潮笑着道:“那就谢谢你啦!” 小宋嘉一杯酒下肚,看了张潮一眼,道:“谁让你写了那么好的戏给我,应该是我谢谢你。” 小宋嘉说的没错,《少年如你》上映以后,除了主演的精彩表现,也有不少专业媒体注意到了作为配角的小宋嘉,纷纷给予赞美,称赞她的表演让整部电影都更具有说服力。 这对刚来燕京不久的小宋嘉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梦幻开局”。 庆功宴结束后,小宋嘉走路已经是一步三摇了,等导演、主演们各自被专车接走以后,唯一知道小宋嘉住哪儿的张潮,只好担负起送她回家的重任。 不过醉酒的小宋嘉并没失态,更没在张潮的车里吐出来,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座椅上,似睡非睡。 到了天通苑上次接到小宋嘉的楼下,张潮转过身,轻声问道:“你住几楼?要不要送你上去。” 小宋嘉似梦似醒地道:“我自己上去就好。”然后开门下车,摇摇晃晃地往楼里走。 张潮不放心,连忙熄火下车,也跟了上去。 进了电梯,上了楼,到了门口,小宋嘉从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张潮才放下心来。 小宋嘉忽然一转身,问道:“你为什么要跟上来?” 张潮道:“我不放心……你没醉?” 小宋嘉轻笑一声道:“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东北女人说她自己醉了……” 张潮望向她,黑暗的楼道中,小宋嘉灼灼的双眼,就像两团幽幽的火焰。 第二天上课,张潮差点迟到,一到教室,就有同学把一份报纸放在他的面前,羡慕地对他说道:“张潮,你可又出名了!” 张潮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上了娱乐头条,拿过来一看才放下心来。原来是《人民日报》,其中一版中的一篇文章,标题是—— 《以商业思维引领艺术发展,天才少年张潮新刊震动文坛》 张潮的名气,又登上了一个高峰! (下一章晚上发) (本章完) 第121章 雪肤如绸,红唇似焰 第122章 雪肤如绸,红唇似焰 这篇文章盛赞了张潮推出《青春派》杂志时,创新性引入了有别于传统文学杂志的运营思维,又创造了一个文学期刊销售的传奇。 【《青春派》在形式上极尽创新之能事的同时,内容上却保持了文学的纯粹性。】 【重视杂志的“外在美”,不是向市场献媚,而是引导更多青少年读者走进文学殿堂。】 【张潮,毫无疑问是当年文坛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 这算是官方给盖章认证了? 张潮下课就给赵常田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赵常田的声音喜气洋洋的:“张潮,《青春派》创刊号已经卖了40万份了。” 张潮现在不太关心销量,而是问道:“《人民日报》今天写我的那篇文章,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赵常田一愣,道:“什么文章?” 张潮把事情一说,赵常田也深感意外,通常这种文章事先都要和本人通气。他答应张潮,帮他打听一下。 《青春派》的出现,给小四带来的压力是巨大的。 小四的《岛屿》并不算常规期刊,更像是打着杂志名义出版的文集,一年都出不了两期。 《岛屿》最大的意义在于给后面他要推出的小说杂志和作者定调! 就好像大部分汽车品牌,真正赚钱的,都是走量的平价、廉价车型,但他们哪怕亏本,也还是要推出一两款高端车型,在其上集中品牌的所有技术资源和宣传资源。 但是《青春派》却改变了国内青春文学主流市场的生态。张潮正在用一种很新颖的方式,潜移默化地重塑着青少年读者的口味。 那就是小四一直追求却不可得的“高级感”! 就好像80年代,大字不认识几个的盲流青年,也要在衬衫的胸袋上别一支钢笔一样。 5块9买一本《青春派》,贴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封面,既可以在朋友间开开心心地传阅,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放在桌面上,不担心被父母骂。 这都是拜张潮这个主编所致。没有韩涵的叛逆姿态,也不像小四一眼非主流,一路走来整体上都是阳光正面的有为青年形象。 这种认识,在《人民日报》正面报道了张潮以后,达到了顶峰。 所以这种“高级感”,不是小四用惯用的套路——凄美而扭曲的爱情故事、大量奢侈品的名词堆砌、华丽浮夸的修辞,能够模仿得来的。 小四意识到自己不改变,就会被这个市场抛弃。 原先聚拢在他旗下的青年作家们,也出现了人心不稳的迹象。他们本来就不是牢固的协议关系,只是松散的联盟,看在小四能包装他们的份上才愿意给他供稿的。 现在看来,张潮好像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小四是什么人?原时空中80后作家群里,论起市场嗅觉、商业头脑和执行力,他排第二绝对没有人敢把自己排第一。 他很快找到手下的大将洛洛等人,交代道:“《最》系列杂志的内容、风格要大改!我们现在开始做新的企划,之前的全部推翻!” 然后又交代道:“给《青春派》供稿的作者,每一个都给我挖出来,全部联系过去,问他们愿不愿意给我们供稿。 张潮给他们的稿费是多少,我们可以翻倍。” 张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四视为此生最大的敌人,他此刻正开车飞驰在五环路上。 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3点半就下课了。张潮原本打算去一趟潘家园那边,和马伯慵确定一下《青春派》第二期的稿件,顺便再码点《大医》。 但是车打着火以后,张潮还是很诚实地把方向盘往天通苑的方向拧。 张潮脑海里又划过昨晚的画面: 漆黑的房间里,雪白的肌肤如绸缎,随着潮水的涨落,一会儿披拂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会儿又摇曳在卧室的床边。窗户不时被晚归的车灯点亮,惊鸿一瞥中,不是迷醉的眼神,就是嫣红的嘴唇。 一开始时声音极小,就好像有人在敞开的窗户前观赏凝远的暮色时发出的轻叹;但不久以后,渐渐就清亮而高亢,惊破了遮月的云,却羞得星星藏了起来。 “这该死的堕落的年轻的身体!”张潮骂了自己一句,顺便把油门又踩深了一点。 不过半个小时,张潮就按响了宋嘉房间的门铃。她似乎早知道他要来,丝毫没有讶异,任由这个小她几岁的弟弟将她拦腰抱起…… 第二天,天通苑。 第三天,天通苑。 张潮:“张潮啊张潮,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工作计划你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四天,天通苑。第五天,天通苑。 不过张潮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他对宋嘉道:“要不然你搬到燕大我那儿去吧?” 宋嘉却拒绝了:“不搬。现在这样就挺好。” 张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宋嘉轻轻一点张潮的鼻子,道:“你现在还是大学生,请好好学习。再说,你还真想包养我啊?” 张潮想想看,他那个楼里天天进进出出的全是燕大的老师,好像确实不太好,也就作罢了。 第六天,张潮终于出现在潘家园小区的公司里。其实这几天他基本没有耽误什么工作,该干的活儿都在线上完成了。 现在午夜潮汐已经形成了黄杰夫管商务和日常运营,马伯慵管内容,夏答管美术的格局。张潮自己连个独立办公室都不要,来了都是和亲王挤一张桌子。 今天来公司,张潮最主要是要和亲王做一个重要的工作安排—— 开通“午夜潮汐”以及他自己的心浪博客账号,并且进行内容运营。 亲王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运营,该好好运营的不该是公司的官网吗?博客只是随感而发的生活记录而已,就算有一些专业文章,也不值得大张旗鼓地进行投入。 张潮道:“你错了。之前的‘博客中华’,只能算‘前博客时代’。博客只是一小部分互联网先驱的玩具。但是我们的网民数量每年都在翻番,他们对优质内容的渴望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心浪、搜虎、企鹅现在才入局,‘博客时代’真正到来了。博客并不是用来替代门户,但却能成为公司和个人的第二张脸……” 张潮了1个多小时,深入浅出地将后世自媒体运营那一套灌输给亲王,听得他脑袋都涨了。 张潮拍拍他的肩道:“你好好消化一下,拿出一套方案来。在博客时代,以及以后必将到来的微博时代,我们都要站到潮头去。” 然后就是和夏答沟通第二期作者形象贴纸的设计。张潮认为,《青春派》里有一部分作品的人物形象,本身也有开发的价值。 先试着设计出来一部分,看市场反响怎么样。如果好,再看能不能将之衍生为漫画产品。 尤其是李睿超的《庙语》,每则就是短短几十个字,非常适合转换成四格漫画的形式。 还有马伯慵的《风起陇西》漫画,也不能拖延了,最迟下个月就要出第一期,还是先登载在《燕京卡通》上,看下读者反响。 忙忙碌碌,一直到5月中旬,张潮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米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iwp)的邀请函。 张潮满脸疑惑地问把邀请函转交给他的老师曹文宣道:“上次我又没有答应人家的条件,怎么还有这个邀请?” 曹文宣道:“严教授发话了,说咱们燕大的学生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了,想让你去你就得去,不想让你去你就去不了,他还偏偏不信这个邪……然后iwp那边就直接发了邀请到学校来。” 张潮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接受这个邀请。 曹文宣欣慰地道:“那从下星期开始,系里会给你安排强化英语口语。那边虽然会有翻译,但是日常交流你总不能把翻译栓在腰带上吧?” 张潮虽然刚重生那阵英语极差,但是这一年多来他陆陆续续上课学习,还是恢复了一些听说能力,不过离能和人口语交流还差的远。 张潮点点头道:“谢谢系里的栽培。这次国内还有谁去?” 曹文宣道:“我就听说池子健和刘衡,今年也要去‘国际写作计划’,不过他们是作为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中心的驻校作家。他们和你们一样,都要呆3个月,你应该能碰上。” 张潮决定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的主要原因,还是想让自己的作品走出去,和不同国家的作家进行思想上的碰撞。 这次在爱荷华大学当驻校作家的池子健,她本身在80年代就参加过“国际写作计划”。正是在参加iwp以后,她的作品开始受到国际关注,并频繁地被翻译到国外。 总是限于燕京一隅,哪怕他上一世读了再多的好作品,也会在肚子里沤烂掉。 唯一的顾虑就是3个月的时间太长了,要把国内的很多工作和写作进度都安排好才行。 (本章完) 第122章 狡猾的囼岛书商 第123章 狡猾的囼岛书商 没几天,张潮就见到了燕大给自己安排的英语老师,一名从米国来燕大留学的华裔女生,中文名许蕊雅,英文名就是rheya。 许蕊雅和黄杰夫一样都是混血儿,不过许蕊雅长得比黄杰夫更中国一些,如果不是刻意晒黑的小麦色肌肤太过于显眼,把她当成一个中国女生也完全可以。 一见到张潮,她就热情地和张潮握手道:“hello, nice to see you,张潮同学,我是许蕊雅,你叫我rheya就行。” 张潮还在琢磨为啥是“see you”,而不是“meet you”的时候,嘴巴已经本能溜出来那句话了:“nice to meet you too。” 说完他就等对方再说一句:“how are you?” 然后他再回一句:“fine,thank you,and you?” 结果许蕊雅直接往课桌上放了好几本书,道:“我还是你的书迷,能帮我签名吗?” 张潮讶道:“这么多……好吧。” 许蕊雅娇声道:“版本不同嘛……我到处旅行,看到你的书就买咯。” 不过接下来两人的沟通就渐渐顺畅了,张潮也知道了系里让她来当自己口语老师的原因。 许蕊雅从小学开始,就过着中米两国频繁切换的生活,不仅是语言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关键她非常熟悉米国的生活方式和各种禁忌,不仅可以教张潮口语,而且会帮助他去米国后尽量避免因为文化差异惹出麻烦来。 尤其张潮是历年被iwp邀请的中国作家中最年轻——还是最有钱的一个,听说还喜欢开个豪车什么的。 要是在米国超速被帽子叔叔拦下来,张潮应对不当,被清空弹夹什么的…… 课程正式开始以后,张潮就问了一个问题:“你刚刚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说的是‘ nice to see you’,而不是‘nice to meet you’?” 许蕊雅答道:“这就要看语境了……”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张潮一看手机,已经5点多了,随口就对许蕊雅道:“谢谢你,rheya!要不今晚我请你吃个饭?” 许蕊雅笑着道:“那这个邀请是属于中文语境的,还是属于米国语境的呢?” 张潮一愣,问道:“这还有分吗?” 许蕊雅认真地解释道:“那当然。如果是中文语境,这就是一个同学之间很普通的邀请。如果是米国,我们又是异性,你这样的邀请,很可能会被认为是个date……” 张潮听了半天,终于搞懂了两者的区别,马上道:“中文,中文语境。” 许蕊雅道:“不啦,今晚我家里做了饭,我回家陪我爷爷吃饭。” 张潮奇道:“你也是走读生?” 许蕊雅点点头,张潮也没有多问,收拾好书包,两人就一块下了楼,然后在楼底下道了别,一个往西走,一个往东去。 时间不知不觉就进入6月,即使是燕京,天气也眼见的热了起来。 张潮这天在燕师大下了课,刚到停车场,就看到一个“地中海”中年人站在他的车边东张西望。 一见张潮,“地中海”就万分热情地迎上来,用略带夸张的语气说道:“张潮先生,终于见到你了!” 张潮一听这口音,差点以为家乡来人,不过细听还是有区别的,再一看对方的做派,心下了然,八成是囼岛那边的,于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他的招呼。 “地中海”毫不在意,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刘正雄,囼岛正雄出版社的总经理,这次来大陆,想和您谈一谈您的作品在我们囼岛出版的事情。” 张潮皱起眉头,直接道:“如果是新作品的话,我最近没有要出版的。如果是老作品,你去找我公司的黄杰夫谈。” 刘正雄道:“他是生意人,我们两个都是文化人,文化人有文化人的谈法。我祖上也是福海的,咱们算是老乡……今晚我请您吃饭,凯宾斯基!” 张潮依旧很冷淡,摆了摆手道:“饭就不吃了,老作品的版权您找黄杰夫谈。” 说罢,留下一脸尴尬的刘正雄,上车就离开了。 张潮之所以是这种态度,倒不是他反对自己的作品在囼岛出版,而是刘正雄这个人明显心里有鬼。 他和“午夜潮汐”的邮箱都是公开的,不难查到。包括手机号码,通过出版界的关系,也很容易问到。 哪有两人压根不认识,然后一不发邮件,二不打电话,就这么直接在燕师大堵人的。 不过张潮第二天又见到了刘正雄,这次是他就不是一个人来的了,而是由燕师大国际交流合作处的李副主任领着来的,也不知道走了哪里的关系。 李副主任显然也不知道刘正雄的具体目的,所以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就让他们两人自己谈了。 张潮这时候就不好拂袖而走了,只能先听刘正雄自吹自擂。 刘正雄拿出来一大叠资料,都是他们出版的经营资质、办公室和印刷厂照片,以及过往出版过的图书样品。 刘正雄得意地道:“我们正雄出版社,创办于70年代,创始人就是我啦……我那时候才20岁,靠一台岛国来的二手印刷机……我们现在……” 张潮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地道:“发家史我没兴趣听,你想买我那本书的版权,直接说吧。” 刘正雄马上停下来,道:“《你的名字》,小说、还有漫画,我都要!” 张潮直接问道:“我的版税很高——据我所知,现在应该是我们这边最高的。如果没有很笃定的销量保障,未必能让你赚到钱。你确定要买?” 刘正雄很自信道:“你不如听听我给你开的版税。” 张潮有些好奇地道:“哦?多少?” 刘正雄道:“30%,我给你30%的版税!” 张潮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正雄,觉得这个人肯定是疯了。 他现在15%的版税在国内已经是顶格了,只有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可能会有出版社给到17%或者20%。 2010年左右,业内传陆金波给韩涵开了20%版税,就被郑渊杰内涵说“人类有史以来都没有这么高的版税。” 何况30%?印刷是硬成本,肯定省不下来;渠道商则几乎不可能在分成上让步;那多出来这15%就必须出版社割下自己的肉给作者 这意味着出版社只能拿走书价的5%-10%,扣掉人工和税,除非能卖上几百万册,否则刘正雄就是给张潮打白工。 张潮对自己的魅力还没有这么大幻觉。 刘正雄依旧信心满满,他又掏出一叠纸放在张潮面前道:“我对您的作品在囼岛畅销有信心。这是协议,您只要签了,就能拿到华人作家,乃至全世界作家最高的版税。协议绝对没有问题,您可以现在就叫律师看。” 张潮拿起合同略翻了翻,虽然是繁体字,但整体而言还是一份很规整的制式合同,除了30%的数字比较惊悚,其他方面并没有看到明显的陷阱。 而且既然刘正雄这么说了,那细节方面肯定也挑不出毛病。 协议没有问题,那问题一定就在协议之外。张潮忽然很想知道刘正雄到底要耍什么把戏了。 于是他把协议一收,对刘正雄道:“30%确实让人心动,但我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刘正雄道:“没问题,您尽管拿回去看,最好也让律师认认真真看。我们很有诚意的!不过我只能在大陆再呆两天,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所以……” 张潮点点头表示明白,也不客套,拿着协议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张潮就找到了黄杰夫,两人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这份出版协议,黄杰夫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他们甚至在网络上找到了这份协议的制式原版,对比了一下,都是正常修改。 正雄出版社,也能在囼岛的网络上查到公开资料,是一家合法注册的企业,虽然排名不算靠前,但也看不出什么纰漏。 张潮分析道:“不找你而直接找我,大概率是因为觉得我年轻,可能看这个30%一冲动就签了。” 黄杰夫点点头道:“是的。要是我看到30%这个数字,恐怕都不会向你汇报,直接就拒绝了。八成是个诈骗犯。” “诈骗犯……诈骗犯……”张潮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打了个电话给许蕊雅,急匆匆的问道:“rheya,你在哪里?上次你让我签名的书还在吗?” 半个多小时后,许蕊雅就带着一袋书来到了潘家园张潮的办公室处。 张潮翻了翻,就从中拿出一本《少年如你》,问道:“这是你在哪里买的?” 许蕊雅道:“嗯……应该是今年春节在囼北玩的时候,在一间小书店里看到了,就买下来了。” 张潮追问了一句道:“你确认是在囼北?” 许蕊雅很确定地道:“当然确认,才半年前的事。怎么,这本书有问题吗?” 张潮翻看了一下,道:“我在囼岛还没有授权的出版社呢。这本是盗版,封面和大陆版的一样,繁体正文有可能是翻印自港岛明窗社版。我签名的时候只觉得纸张不对劲,还以为是印刷批次的问题,就没有注意翻。 现在一看,纯纯一个缝合怪。” 许蕊雅讶道:“盗版?怪不得便宜呢,我还以为是旧书,但是老板保证是新书。” 张潮点点头道:“我有点明白这个囼佬要干什么了……不过还要确认一些事情。rheya,你认不认识囼岛那边的人?杰夫,你呢?” 许蕊雅道:“当然认识啦,我在囼大做过一年的交换生呢,在那边认识好多老师和同学呢。” 黄杰夫也道:“我在美国也认识几个囼岛人,也都是有身份的人。” 张潮道:“好,你们找这些人帮忙打听一下这个刘正雄和他的正雄出版社的底细究竟是什么。我也找人。咱们争取在明天晚上以前,把这件事搞清楚。” 两人同声应好。 随着多方信息的陆续汇总,张潮终于拼凑出了这件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 刘正雄当年确实是靠一台二手岛国印刷机起家的,但不是什么正经出版商,而是依靠盗版。 上世纪70-90年代,囼岛是不折不扣的盗版天堂,因为在1992年6月10日之前,囼岛以外的著作与翻译是不受囼岛的著作权法保护的,出版人可以自行出版、翻译与贩售。 不管是米国、岛国还是港岛的畅销书,这个月出,下个月就能在囼岛用极低的价格买到盗版。 后来囼岛政府的米国老豆坐不住了,准备制裁。囼岛这才修订著作权法,开始较为严厉地惩罚盗版行为。 可长达30年的产业惯性一时半会怎么可能就停下来?囼岛很多盗版商转型正规出版社以后,仍然在暗地里做旧勾当。 他们也学聪明了,不太敢碰米国、岛国、港岛的畅销书,因为这仨是真查真告,而且法院一判就是顶格。就算盗版,也是小规模、打游击。 但是大陆这边的就不一样了,两岸的信息差在这个时代还是非常明显的。 随着张潮《你的名字》在岛国那边小说、漫画两开,向来崇拜岛国文化的囼岛,也开始渐渐有读者,尤其是消费力强大的青少年读者,注意到了这部作品。 嗅觉灵敏的刘正雄看到风向,就准备对《你的名字》下手了。 但是集英社、角川社在囼岛要么有强力的代理商,要么直接就开设了子公司,理论上只要和张潮在原有协议基础上签订一个补充协议,那么就可以在台湾合法出版。 大家在观望的主要原因,还是张潮的身份是大陆作家,目前还缺乏国际影响力,囼岛读者能否接受是个疑问。但不意味着他们会容许盗版商来动这块蛋糕。 刘正雄的如意算盘就是用超高的版税,诱惑张潮签下协议。那盗版《你的名字》小说、漫画,集英社他们就无法介入了。 而盗版这种事,无论在哪里,都主要是靠出版社来报案。出版社自己下海盗版自己的书,作者取证是很难很难的。 尤其是张潮这样的大陆作者。他在囼岛一没人脉,二没知名度,就算去报案、起诉,刘正雄也对囼岛司法对他这种“诈骗犯”的宽容有信心。 等要付版税的时候,他就随便给个几万囼币打发一下张潮,就说销量不如预期,只卖了一两千本,张潮除了干瞪眼能怎么办? 别说30%的版税,就算张潮提出要50%的版税,他刘正雄也敢答应下来! 张潮把分析给黄杰夫说完,黄杰夫怒道:“果然是诈骗岛!boss,幸亏你昨天没有冲动把协议签了。” 张潮笑道:“谁说不签的?我要签。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明天下午就和他签。谁不签谁是王八蛋!” 黄杰夫失声道:“boss,你疯了吗?” (本章完) 第123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第124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刘正雄接完张潮的电话,乐得直拍大腿,连夜就打给囼岛那边的印刷厂,让他们准备好马上就能开工。 根据他浸润囼岛盗版业30年的经验判断,《你的名字》小说的销量大概会在20万册,漫画则能翻番。如果买盗版,由于价格便宜,销量还会上一个台阶。 一年内,他轻轻松松就可以可获利上千万囼币。 “张潮啊张潮,你这条蠢鱼最终还是咬钩了!” 第二天下午2点,刘正雄穿着体面,来到燕师大。没想到李副处长亲自来迎接他,一见他就握紧他的手道:“刘总和我校张潮同学同心联手,一定会为燕师大开创国际交流与合作的新局面。” 刘正雄:“?” 正懵懂间,他就被引到了一道小门前,李副处长一推门,刘正雄就看到张潮那张笑得过分热情的脸,然后张潮就拉着他进了屋子。 刘正雄霎时就被无数的闪光灯亮瞎了眼。好一会儿,他才看清自己自己和张潮站在现在房间中央,台下少说有二三十家媒体记者。 刘正雄呆住了,低声问道:“这是……?” 李副处长道:“这是我们燕师大的媒体接待中心。” 张潮道:“我觉得刘总对我作品的厚爱,我无以报答,所以特地请来了这些媒体,我们搞一个签约仪式!也为《你的名字》在囼岛的出版,开一个好头!” 刘正雄抹了抹脑袋上的冷汗,低声问道:“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张潮道:“还不是怕您太低调!我觉得既然是好事,就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嘛。” 这时候一个记者提问了:“刘正雄先生、张潮同学二位好,听说此次正雄出版社为拿下《你的名字》的版权,开出了天价版税,请问这个‘天价’具体是多少呢?” 张潮微笑着询问道:“我能说吗?” 刘正雄嘴里刚刚蹦出:“最好还是……” 张潮马上接话道:“刘总说能公布是最好的。那我就说了——30%。正雄出版社准备为《你的名字》支付30%的版税。” 记者们都哗然了,他们之前收到风声的时候也猜测过,但都认为20%顶天了。 立刻就有记者追问道:“请问这个版税数字是真的吗?这样的版税正雄出版社自己还有利润吗?” 张潮抢过话筒怒斥道:“你们可以怀疑我的书卖得不好,但绝不能怀疑刘总的诚信!刘总是视钱财如粪土的真君子!你们看,这是刘总前天给我的协议样本。” 说罢就把刘正雄给他的协议翻到版税那一页,放在了记者的镜头下。 刘正这才反应过来,登时急了,对张潮道:“协议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能……” 张潮道:“刘总说了,协议虽然是我们双方的事,但怎么不能向世人公布呢?君子坦荡荡,小人藏……常戚戚。刘总有君子之风,我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刘正雄心想这次被张潮摆了一道,这小子恐怕是想用媒体向我施压,怕我翻脸不认账。罢了罢了,只要张潮在协议上签字,等自己回到囼岛,那还管你大陆媒体怎么骂呢。张潮你还是嫩了点! 于是刘正雄催促张潮道:“我们还是赶紧签约吧。” 张潮道:“那好,我们现在就签。” 刘正雄这才放下心来,与张潮一起坐到桌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协议,等张潮浏览完,再次询问道:“和上次给你的一字不差——条款没有异议了吧?” 张潮摇摇头道:“没有异议。” 刘正雄满意地点点头,双方各自在协议上刷刷地写起来。除了签名以外,张潮还要补充上自己的一些个人信息,写的稍微慢了一点。然后是双方交换,刘正雄拿过张潮的签好的那份,发现收款帐户竟然是港岛户头,不禁有些犹豫。 张潮低声解释道:“我在港岛买点股票……” 刘正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干脆签下了名字。 两人捧着签好的协议在记者面前亮相、合影。刘正雄刚想离开,又被张潮拉住了,道:“刘总,后面还有一个仪式,您可不能缺席。” 刘正雄道:“嗯?我还要去机场……” 张潮道:“不急,就耽误您半个小时。” 这时媒体接待中心侧面的小门再次打开了,只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带着几个记者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张潮、刘正雄身边。 刘正雄又惊又疑,问道:“这两位是……?” 张潮先介绍道:“这位是您的同行,港岛明窗社的社长潘耀明先生。” 李副主任介绍道:“这位是两岸文化交流中心囼岛驻燕京办公室的陈主任。” 张潮接着对所有记者解释道:“自从刘正雄总经理向我提出30%这个版税以来,我就夜不能寐,心想我年纪轻轻,何德何能能拿这么高的版税? 所以我决定,拿出其中的一半,也就是15%,成立一个‘青春派青少年写作计划’,用来鼓励港、澳、台热爱文学的青少年拿起笔来写作。 从今天开始,不仅我们《青春派》杂志接受港澳台青少年的投稿。从下个月开始的第8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也将面向港澳台广泛征稿。 其中,明窗社将负责‘写作计划’在港岛和澳岛的落地实施,海峡文化交流中心将负责‘写作计划’在囼岛的落地实施。 同时,我们还将积极推进《青春派》杂志在港岛和囼岛的发行。《我的名字》囼岛版的版税帐户,也将接受严格的三方共同监管,确保专款专用。” 说完以后,张潮回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刘正雄道:“这一切,没有刘总牵头,就做不成啊!让我们一同为刘总鼓掌!” 说罢带头拍起了巴掌。刘正雄则完全陷入了呆滞状态,脸色哭也不是、笑更不是。 明窗社本身是港岛有名的出版社,在囼岛也有强力的代理商;两岸文化交流中心更是个半官方组织,这个陈主任回囼岛说不定就能进政府上班。 加上版税帐户由三方监管。自己这边别说盗版了,哪怕少打了一块钱,这两家都不会放过自己。 张潮接着道:“所以,今天不仅是你我二人关于《你的名字》的版权签约仪式,还是‘青春派青少年写作计划’的启动仪式,您一定要参加!” 潘耀明道:“我听到张潮的提议以后,立刻就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今天一早就搭飞机来了,还叫来了我们港岛的记者来共襄盛举。港岛的学生,也有很热爱文学的,但是本土呢,写作比赛就不够多……” 然后是文化交流中心的陈主任,一开口就能听出是个囼岛人,他也高度赞扬了张潮这个‘写作计划’,认为这样有助于促进两岸三地青少年彼此之间的交流和理解,所以也带了几个常驻燕京的囼岛记者来报道此事。 这时候刘正雄在旁边人的提示下,才抬头看到会场上方挂着的横幅: 热烈祝贺燕师大研究生张潮作品版权输囼暨两岸三地“青少年写作计划”启动仪式 刘正雄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 张潮连忙把他搀扶到了位置上,还宽慰道:“您别太激动,等我和潘社长、陈主任签完约,就派人送您去机场。” (下一章在下午。) (本章完) 第124章 中国的青春文学,快变成张潮的形状了 第125章 中国的青春文学,快变成张潮的形状了 【昨日,燕京市的青年作家张潮,与来自宝岛的出版社签订协议,以30%的天价版税,授权其名下小说、漫画《你的名字》。这标志着两岸青年将进一步增进了解……】 【……“青春派青年写作计划”的启动,将谱写两岸三地文化交流的新篇章……】 “啪”,小四按了下遥控开关,电视屏幕黑了下去。 他转身对身边的编辑道:“你们有什么感想?” 不等其他人开口,小四就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计划里,《最》系列杂志完全可以等到明年,等到有合适的作品、合适的合作者以后再启动宣传和发行。 现在看,如果我们不能在今年之内把杂志弄出来,可能以后连汤都没得喝了。” 编辑阿明道:“我们的刊号申请可能来不及……” 小四道:“那就用书号代替刊号,每期一个书号。问问春风社那边能不能给我们解决?不能解决我们就换一家!” 随即又问道:“上次说的,《青春派》的作者,你们约到了几个?” 编辑很很道:“我们打过电话了,但是他们好像都不太愿意……” 小四问道:“稿费提高一倍也不愿意?” 很很点点头。 小四突然激动地骂道:“无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给我一个他们的联系方式——不,我要地址!我亲自去谈!” 6月初的吉林,天气还算不上热,22岁的双学涛刚刚整理完答辩材料,正准备和同学去食堂吃饭。 像大部分东北工薪家庭的孩子一样,双学涛认认真真地读书,一路考上了吉大的法学院,今年就要毕业。 之前他已经通过了老家沈阳一家银行的面试,只要顺利拿到毕业证书,就能进入银行的法务部工作。这份体制内的安稳工作,就是对父母培养自己20多年最好的回报。 虽然今年一时冲动,参加了第7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并且拿到了成年组的一等奖,但这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写作,对他来说只是兴趣,和他喜欢的足球没什么两样。 离不开,但不指望靠它吃饭,虽然《青春派》的稿费不低——但毕竟,“不稳定”!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接起来听了一会儿,他露出诧异的神色,对电话那头的人道:“好。我现在过去。” 双学涛整理了一下仪容,来到吉大校门口,只见这里已经停着一辆锃光瓦亮的大奔。站在车边等候的司机,看到双学涛走了过来,立马打开了车门。 双学涛只见一个全身闪亮、一头黄毛的身影从大奔里直挺挺地走了出来,差点以为出现幻觉了。只见那人走到他面前,热情地向他伸出手来,招呼道:“学涛你好,我是小四,初次见面……” 双学涛看到周围的同学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匆匆和小四握了下手,就说道:“有什么事情说吧,在校门口,影响不好。” 小四道:“上车说吧,请你吃个饭。” 双学涛道:“这无功不受禄的……” 不过还是耐不住小四的热情邀请,上了大奔。 20分钟后,两人就坐在了jl市最豪华的大酒店的西餐厅里,面前是亮闪闪的银质餐具,耳边是优雅的钢琴曲。 小四道:“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是同龄人。” 双学涛摸摸自己因为忙着准备答辩好几天没刮的胡子,再看看面前的小四那比女生还要精致的妆容,顿时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句话。 小四继续道:“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做什么?” 双学涛老实答道:“回老家,去银行。” 小四露出惋惜的神色道:“我看过你的文章,写的非常棒,可以从字里行间,闻到铁西的煤炭燃烧时的焦味,和工厂机器巨大的轰鸣声……” 双学涛意外道:“你竟然会喜欢我的小说?” 小四傲然一笑,道:“你觉得我只会写那种‘疼痛青春’的文字吗?” 双学涛没有说话。 小四继续道:“那只是针对读者口味的一种选择而已。实际上我可以写出各种风格的小说。我在大榕树论坛里模仿王小波,谁都没有看出来……”双学涛道:“厉害……” 小四道:“有没有考虑过当全职作家?” 双学涛道:“呃……全职的话,不稳定吧?我爸妈和我还是希望稳定一点。写作业余爱好就好了。” 小四道:“所有对‘不稳定’的恐惧,都来源于物质匮乏。如果你愿意给我的小说杂志供稿,我可以给你千字500元的稿酬标准——只要你答应和我签约,稿件全部交给我来发表和运作就行。” 双学涛摇摇头道:“你的同事上次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我还是有点担心。而且,而且……” 小四道:“而且什么?而且你答应了把稿件给《青春派》那边是吗?他们的稿酬标准我打听过,千字200元,虽然已经是行业中等标准了,但我们比他们高1倍多。 而且,《青春派》不接受超过22岁的作者投稿,明年你就不能给他们写稿了。但是给我写稿没问题啊! 我还会针对性地包装你,由外到内,让你焕然一新,成为真正的文学明星、文学偶像,而不是现在这样就一个漫画贴纸,过家家一样。” 双学涛听到后面,浑身一颤,连忙道:“我习惯幕后工作,还是算了……” 小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有没有想到,千字500的稿酬意味着什么?你每个月只要发1万个字,就有至少5000块的收入,比沪上很多白领收入还高。 你回沈阳,哪怕是在银行,能赚多少?2000?3000?那是死工资。 你只要坚持给我供稿1年,我就给你策划出书,到时候你一下就能拿到几十万的版税。够你买房、买车,还能买那些奢侈品,迪奥、阿玛尼……” 双学涛静静听着,既没有打断,但也没有附和。 忽然,他的手机发出清脆的“嘀嘀”声,是一条短信。双学涛拿起手机一看,露出惊喜又难以置信的神色。 很快,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双学涛告了饶,去外面接电话了。 这个电话双学涛打了快20分钟,再回到桌上的时候,牛排都已经凉了。 他一坐下来,就对小四道:“实在对不住,您说的很美好,但是我干不了。” 虽然粉底很厚,但小四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一分,他勉强开口问道:“是不是刚刚那个电话?我瞥见好像是个燕京的座机。” 双学涛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道:“是张潮那边给我打的电话,他让我去燕京。” 小四紧张地道:“你答应了?” 双学涛道:“还没有,还在考虑。” 小四有些愤怒了,他亲自、当面来邀请的分量还不如张潮一个电话?于是寒声问道:“他给你开什么条件?千字500?700?我不相信他能给你开千字1000!” 双学涛平静地道:“他让我去他公司上班,当法务。” 小四道:“你愿意?法务才多少钱?” 双学涛想了一想,道:“刚刚《青春派》给了我第一期卡通形象销售的分成,这个钱……钱……比较……多。而且,他还有一个计划……抱歉,我不能说。” 小四艰难地从牙齿缝里蹦出字来道:“比较多……是多少?” 双学涛摇摇头,表示不方便说,只是道:“足够让我和我父母放心。” 小四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双学涛,黯然回到了沪上。 不久以后,“岛屿”工作室的编辑很很,从年纪最小的李睿超嘴里套出了话——“李睿超的漫画形象算《青春派》里卖的一般的,但上个月也拿到了5000多的销售分成……是他稿酬的20倍……” 小四眼里的光,几乎要熄灭了。 张潮竟然愿意给旗下作者周边分成,而且算下来比例相当不低。做杂志不应该把资源都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让自己成为唯一一个偶像吗? 小四想起前段时间自己收到的信,一个叫“小懒”的读者,问他在“岛屿”的作者里,最宠幸最放纵最容忍的是谁——是要宠到烧掉他的房子剪碎他的dior礼服他都会原谅那种……(这段我没编) 拜托,这才是青春文学杂志的正确打开方式好不好,培养一群又清澈又愚蠢的优质读者,整天关心的都是自己的“后宫”和奢侈品。 而张潮,好像在用他的方式,一步步把中国的青春文学,变成了他想要的那个样子…… (本章完) 第126章 这女主角,真不是我睡出来的? 第126章 这女主角,真不是我睡出来的? 权勇先在死磕了近四个月以后,终于把40集《悬崖》剧本给写了出来,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两个大眼袋子蓄上水可以养鱼了。 剧本足有50多万字,计划中至少要写到9月份,但谁让他遇到了张潮?每次遇到情节卡顿,只要找到张潮沟通,他就能很自然地把脉络理顺,并且给出后续发展的建议。 权勇先越来越觉得整部剧张潮都已经构思好在脑子里了,只不过借着他的手写出来而已。 这种感觉虽然对一个作家来说不算太美妙,但是80多万的剧本稿酬就在眼前,权勇先决定还是把自己的矜持放一放。 《悬崖》剧本交给华宜那边只几天时间,张潮就被通知去开会。 伊哲仍然是负责的对接人。影视圈是个熟人圈,既然上一次合作愉快,那么轻易不会换对接人。 一同开会的还有一位年过50、头发已经白的陌生人,张潮一进门,伊哲就主动开始互相介绍:“郑导,这两位就是编剧,张潮、权勇先;张潮、勇先,这位是我们给《悬崖》这部剧请来的郑小龙导演,有郑导,咱们这部戏后面都会很顺利!” 郑小龙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向他们微微颔首,又一一握了手。意态松弛,却又有种不怒自威的庄重。 《悬崖》在原时空里的导演是刘晋,但是在2005年,他还是个导演资历几乎为零的菜鸟,就算张潮推荐,华宜也不可能冒险选他。 而郑小龙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是《燕京人在纽约》《永不放弃》《刑警使命》等热剧的导演,还是资深的编剧、监制、制片人,也参与影视剧的投资。 这次华宜投拍《悬崖》,郑小龙不仅是导演,而且还是联合出品人。 几人一坐下来,郑小龙就开口了:“在3月份,我刚看到头三集剧本的时候,只觉得这部剧的潜力很大,但是还没有想自己来执导。但是前两天等我全部看完以后,我觉得不导这部戏,将会是我导演生涯的一个遗憾。” 伊哲道:“郑导现在做出品人的时候多,自己亲自执导的时候少。所以《悬崖》这部剧,能一下就打动他,说明剧本质量确实很高。” 郑小龙道:“这次请你们过来,主要就是想就剧本的一些细节进行沟通,然后我们一块盘一盘角色,看什么演员适合这些角色。” 郑小龙作为国内电视剧的头部导演,对剧本的要求是非常苛刻的。不过《悬崖》有张潮的运筹帷幄,权勇先扎实的研究基础和文笔,倒也没有被郑小龙挑出什么毛病来,只是在一些非常具有哈城本地特色的细节上,土生土长的燕京人郑小龙有些拿不准。 聊完剧本,郑小龙道:“这部戏开拍大概就是在今年9月份,这样就刚好能拍两个月没雪的外景,和两个月雪景。预计春节前收工。你们两个编剧,谁能跟组?” 跟组编剧主要是负责修改台词,以及根据现场情况修改场景、情节,甚至增删人物。比如原剧本里这场戏是在马路上飞车追逐,结果快开拍了没有申请到封路许可,但设备和人员都就位了,那就得靠编剧临场改戏。 当然还有一种跟组编剧是大牌演员自己带进组里的,疯狂给自己修改台词,甚至任意加(自己)减(别人)戏份。不过2000年初这种事还不算普遍。 一直到互联网资本开始大肆追捧流量鲜肉、流量小,演员自己带化妆师、造型师,甚至编剧的风气才开始兴盛起来。 张潮指了指权勇先道:“肯定是老权。我8月份就去米国了,参加一个国际写作计划,要呆3个月。回来以后还得赶学校的课。” 这年头去米国搞点什么事,还是颇能让人肃然起敬的,所以听到张潮这么说,其他人肯定不会勉强他了。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权勇先。 权勇先也有些为难道:“我也要上课……” 郑小龙道:“那不成,核心编剧里肯定要有人跟组。如果外请一个,对剧本的把握不到位,现场肯定会耽误事。” 权勇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道:“那成,我看学校那边能不能请假。” 郑小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接下来咱们讨论下演员。先是这个主角周乙,角色年龄在30-40之间,特点是沉稳、内敛,自我克制力极强,所以演起来,戏是要往里走的。 整部戏的成败,基本决定于这个角色。所以演员方面,太年轻的肯定不行,年龄可以适当放宽到40-50岁。演员一般比普通人显年轻,尤其男演员,加上化妆,应该问题不大。你们有没有建议?” 伊哲道:“陈道鸣老师怎么样?” 郑小龙摇摇头道:“老陈个人风格太强烈。周乙这个角色需要的是外在没有什么棱角,但棱角全藏在身体里面那种。老陈不够‘钝’。” 权勇先道:“你们觉得王志玟怎么样?” 郑小龙道:“和周乙更符合一点,但是人又太瘦,造型上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 这时候张潮才道:“我觉得张嘉益挺合适的。他的演技特点是高度生活化,没有夸张的悲喜表情,看他演戏,就像看到了我们身边随时能遇到的中年人。外形上,宽肩厚背,有力量感。” 郑小龙点头赞同道:“晓童——哦,我们习惯管他叫张晓童了——是不错,但是一些具有爆发力的戏份,可能……” 几个人讨论了半天,最后把周乙的扮演者圈定在王志玟、张嘉益和陈建兵三个男演员身上。 至于最后是谁,得看和人家的沟通。这几个现在都是戏约不断、奖项伴身的大明星,不是想签就签的。 接着就是女主角顾秋妍的人选。 等到所有人都说出自己心目中的女主角后,张潮才不紧不慢地道:“和周乙不同,顾秋妍人物在这个人物在剧中是不断成长的,更有层次感,也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地下工作者形象,她有任性、自我的一面,而非全然的隐忍和牺牲。 我觉得宋嘉在《少年如你》里展现的演技可以胜任这个角色,而且她现在的年龄,和顾秋妍在剧中的年龄是一致的。” 郑小龙沉思,伊哲坏笑,权勇先则一脸茫然。讨论会结束以后,张潮直接开着车去了通天苑。 宋嘉一开门,就拉着张潮进屋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张潮道:“不是都看过了吗?你又买新的啦……” 宋嘉白了他一眼道:“整天不想好事——我说的是它,你看看。” 张潮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电影剧本,叫做《好奇害死猫》。 张潮对这部电影没有什么印象,大概翻了翻,就问道:“是个悬疑片,你想演?” 宋嘉道:“他们让我演里面的女二,戏份还挺重。男主据说是胡君。这个电影两个多月以前就找过我,不过那时候他们剧本还没有弄好。” 说着说着,宋嘉就把身体贴近张潮,在他的耳边道:“女二和男主是情人关系,有激情戏,你说我,要不要接?” 正在翻阅剧本的张潮忽然一个翻身,把她压到沙发上,邪恶地笑道:“你想演?我刚刚看到有场戏就在沙发上,我想看你演得怎么样。” 宋嘉轻咬嘴唇,媚眼如丝地看着张潮,道:“你又不是导演,也不是男主……” “我是编剧……” “哪有编剧试戏的……别咬,属狗的你……” 纠缠良久,两人才喘着粗气分开来。宋嘉用力拍了一下张潮,笑道:“我演的怎么样?大编剧。” 张潮佯怒道:“那你刚刚都是演的?” 宋嘉道:“你猜……” 张潮一用劲儿,又把宋嘉拉入怀中,坏笑道:“猜不出来,再演一遍呗……这次咱们换个姿……不对,换个镜头位。” “你这拍的什么戏……诶……” 又是一阵较量,云散雨歇。 宋嘉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用有些嘶哑的喉咙道:“剧本我已经推了。” 张潮道:“不觉得可惜?” 宋嘉道:“如果是《少年如你》之前,我可能会接。但是现在嘛……” 张潮道:“幸亏你没答应人家。” 宋嘉道:“怎么说?” 张潮道:“我和我们班同学最近弄了个谍战剧的剧本,华宜那边要拍,现在定下来郑小龙当导演。男主可能是王志玟或者张嘉益,女主演,我推荐了你。” 宋嘉一下坐了起来,惊喜地道:“真的?” 张潮只觉得眼前一片跳动的白里透红让自己血脉喷张,连忙定住神道:“真的。这两天应该就会约你试镜。” 宋嘉趴到张潮的胸口,半迟疑半开玩笑地问道:“为什么推荐我?这个女主角,该不会是我睡出来的吧?” 张潮道:“如果我说,这个女主角就是照着你写的,你信不信?” 宋嘉道:“我不信。剧本至少得写半年吧?半年前我们才刚认识呢。” 张潮道:“你看完剧本再说这话也不迟。” “那剧本呢?” “等会儿看。” “不行,我现在就要看。” “刚刚那个电影剧本里还有两场戏没有试呢!我们先试试天台泼水那场……” (下一章下午发) (本章完) 第126章 平娃,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第127章 平娃,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燕师大作家班,这学期的最后一节“大师课”,是由贾平娃来上的。 作为写出了《商都》《浮躁》《废都》的作家,他来上的,却不是小说课,而是在教大伙儿怎么写散文。 讲台上,胖头胖脑的贾平娃,操着他那陕西口音浓重的普通话,慢悠悠地和大家讲着自己对散文的看法: “自从60年代的刘白羽、秦牧等人掀起最后一个散文高潮以后,此后国内的散文,就开始陷入‘迎合’、‘应景’的怪圈,泛滥着‘啊’这样的惊叹词,到处是装腔作势、拳绣腿。 还有一种散文,无病呻吟,写小感情、写琐碎事、写草草,从头到尾唠唠叨叨,简直成了泼妇、贱人!这既由于散文这种体裁的局限性,也由于作家个人的格局。 所以我从90年代开始,就提倡‘大散文’——题材要广泛、情感要博大、思考要深沉……” 这倒确实是贾平娃一直以来的创作主张之一,为此他特地创办了一份名为《美文》的期刊,专门收录符合他“大散文”观点的文章。 张潮却实在不爱听贾平娃的这一套嗑。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是所谓“大散文”在90年代被他提出以后,确实渐成散文之中的显学。除了他自己以外,于秋雨和梁衡都可以算其中的佼佼者。 但是此类散文的弊病也很明显,一是写法上的整齐甚至雷同,从眼前风景或世俗人情中提炼一个宏大的主旨,已经成为一种套路。只要你熟练掌握“故事+诗性语言+文化感叹”三步走,谁都能大差不差地写出一篇“大散文”来。 这种相对单调重复的文本结构,导致了“大散文”在21世纪初的滥觞。 这些“大散文”的提倡者,在打倒了杨朔以后,自己同样陷入了杨朔当年的困境当中。 二是贾平娃提倡“大散文”概念,从张潮多了20年的前世经验来看,更像是一种在文坛上跑马圈地的行为。贾平娃依靠此类操作,不断巩固着自己文坛“西北王”的地位,并且一直试图“上洛”。 直到女儿浅浅在网络上暴雷,他才消停下来。 等到自由讨论环节,张潮道:“贾老师刚刚对散文的看法,我不认同。” 贾平娃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反对,一看是张潮,不由得好奇道:“我记得你这个小娃娃从来不写散文吧?”、 张潮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年多小说写了不少,现代诗也写了几首,但还真没碰过散文。主要原因是散文太过于私人化,没有切身经历,抄也抄不像。 就好像自己虽然熟读李娟多年后出版的几本散文集,但是他不可能像小说一样,把自己的这份阅读经验,移植为自己的作品。 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道:“正是因为没写,所以才不认同。” 贾平娃道:“那你说说看。” 张潮缓缓道:“散文属于文学,而文学在我看来,是人内在生命世界的一种外现形式。作为非虚构文体的散文,情真意切才是它的根本,无论是‘大’或者‘小’,只能是写作过程中因势赋形而生,而不是为了刻意印证某种理论。 贾老师您反对散文‘迎合’,但迎合自己对文体预设的立场,就不是‘迎合’了吗?” 贾平娃笑道:“我来以前,晓生就和我说,你是个刺头,爱做反对派。没想到还真是。既然你反对‘大散文’,那你自己的散文观是什么?” 张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写散文,一定不会摆开架势,看到一块石头、一个古迹,就要从《诗经》或者古希腊悲剧说起,也不会动辄联系人性、历史或者哲学。 在我心里,散文是外部世界在我内心的投影,写的是我这个人的感性体验,反应的是现实世界与我这个人的联系……它是最不应该被某种概念框定的一种问题。我对‘散文’的‘散’,理解就是‘自由’——形式自由、内容自由、精神自由。只有在真的需要时才‘大’,平常‘小’也无妨,反而更能体现散文的自由。” 贾平娃和几个上了年纪的男同学们纷纷感觉有被冒犯到——就你20岁,就你随时能‘大’,了不起吗? 不过贾平娃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笑咪咪地道:“那好,这次散文课作业,你就交一份你觉得可以反映你这个观点的散文。写的不好,那就别怪我打分不客气。” 张潮毫不犹豫地答道:“好!” 贾平娃只当这是张潮的书生意气,却没有想到张潮被勾的确实想写点散文了。重生以前,他在不同的异乡漂泊了20年,甚少回家;重生以后,也不过在家里呆了不到半年,就又来了燕京。 家乡长福越来越像自己做的一个时常被惊醒的梦,破碎、断续,甚至有些不真切。 他想写写长福、写写登云路、写写那些熟悉的大街小巷和一年多来的感受了。 一周以后,贾平娃就收到了张潮的“作业”。一开始他还不在意,因为小说很多时候依靠想象和技巧,但散文不一样,没有生活经验的积淀,很难写得熨帖。 但很快,他就被张潮的文字吸引了: 【过去登云路起厝,不论大小,总要留出个院子,叫“埕下”。埕下的土地一部分铺上石头或水泥硬化,一部分就用来养种菜。我家的故厝就有这样一个埕下,中间铺了水泥,两边翻成菜园,倒没有种……】 【登云路的故厝是传统的土木结构——垒土为墙,横木为梁,乌瓦白壁,挑檐雨廊——所以常能引得燕雀来栖……麻雀是无需我们操心的,它在方言中叫“隻隻”,大概是喜欢群居的缘故。隻隻是鸟中的升斗小民,随遇而安,不争不躁,谨小慎微……】 【方言里描述雨雪降临,所用的动词迥然而异——雨,是逿雨;雪,是落雪。……雪是罕物,是贵客,是南方小城里难以期遇的奇迹——所以把活泼却有些气壮声粗的“逿”字给它不合适,只有温柔而清脆的一声“落雪”,方合它轻盈的气质。】 张潮一口气交过来三篇文章,贾平娃看完以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相较于张潮的小说,他的散文初读并不惊艳,但是细细咀嚼,他笔下的长福县城和登云路,又似在眼前。这种平淡、从容、朴实的风格,似乎消失在文坛上很久了。 这些散文,既没有刻意煽情,也没有宣喻道理,甚至没有为这些叙写赋予任何特别的含义,但是其中流淌的情绪,就已经让人觉得动容。 贾平娃当然不会因为他的几篇文章,就认为自己“大散文”的理念是错的……思索良久,他还是联系了张潮。 “贾老师,我的作业,你能打几分?不会真的不及格吧?” “你的散文,我就不打分了。” “不打分?那我期末成绩怎么办?” “成绩嘛……肯定算你合格。但是这些散文的分数,我要让读者来打!” “什么意思?” “你想写的肯定不止这三篇吧?你来《美文》,我给你开个专栏,每期登一篇。我想看看读者是怎么评价你的散文的。” (本章完) 第127章 拒签 第128章 拒签 张潮并不想在《美文》上开什么专栏,但是贾平娃毕竟是以老师的身份向他邀稿,他也不能直接拒绝。 不过幸好现在有《青春派》这个托辞,最后两人商定,张潮的这一系列散文,首发《青春派》,《美文》则是做转载。 期末总是格外忙碌,张潮除了要应付两个学校的期末考试和日常的写作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搞定赴美签证。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一没有公职在身,二接受“国际写作计划”邀请,也算不上公派赴美留学,所以他得自己去申请签证。 不过这也不难,这年月正是出国热的时候,满大街都是签证中介,其中又以赴美签证最为常见。 张潮向同学打听了一个比较靠谱的中介,老板本身就是燕大法学的学生,去米国留学后回国也没干法律,直接干起了签证中介。 张潮就是由老板亲自接待的,听完张潮的情况以后,老板拍着胸脯保证,像他这样资产状况优良,又有爱荷华大学官方邀请的燕大生,通过签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6月下旬的一天,张潮接到通知,第二天就要去燕京美使馆面签。中介公司的老板特地交代了一些回答面试官提问时的要点。 到了时间,张潮带着材料到了美使馆排队。 早上9点钟,这里已经排出了一条长龙,弯弯绕绕,整整排到了两条街以外,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从吹着泡泡的年轻人,到满头银发的老头老太太;从衣装窘迫的穷小伙,到穿金戴银的阔太太……各个年龄层、各个阶层应有尽有。 6月底的燕京,天气已经比较炎热了。但是张潮看自己前后这几十人差不多都是兴高采烈,丝毫不受天气影响,仿佛前面的使馆签发的不是去米国的签证,而是去天堂。 国内这股出国潮从80年代末,一直持续到了21世纪初。直到中国加入世贸,经济逐渐开始起飞,才渐渐趋于理性。2005年还在出国潮的尾巴,美使馆工作日门口的长龙从来没有断过。 这种情况在文艺作品中也有体现。最早引起人们关注的,就是冯晓刚、郑小龙编剧,葛大爷主演的电影《大撒把》。 再到后来,以20世纪90年代到2000年初这十几年大学生成长为题材的小说和电影,负心汉丢下痴情女主远赴米国留学,几乎是剧情标配,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致青春》和《匆匆这年》。 张潮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才进到使馆内部,按照顺序来到一个光头的签证官面前。 张潮打了个招呼后,就把装着材料的文件袋递给了签证官。签证官并没有打开文件袋翻看材料,而是一边低头看着ds表格,一边直接问道:“你为什么去米国?” 这最常见的标准问题,张潮诚实地答道:“我收到了爱荷华大学‘国际协作计划’的邀请,去那边进行为期3个月的交流学习。” 签证官接着问道:“你的职业是什么?” 张潮答道:“我既是一名学生,也是一个作家。” 签证官又问道:“你在米国有亲戚吗?” 张潮答道:“有,但几乎没有联系过,和我关系并不亲密。” 签证官又问道:“是你一个人去吗?” 张潮答道:“是的,我一个人去。” 签证官这时候才抬头看了一眼张潮,拿出一个大章“啪”一声就盖了上去。 张潮看清楚上面是红红的“rejected”,就知道自己被拒签了。倒也没有太沮丧,因为这才是赴美签证的常态,于是随口问了一句道:“我能知道原因吗?”签证官来了个美式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张潮只好拿着材料起身离开。走出使馆大门的时候,他听到了过一个过签的大姐在欢呼。 被拒签后需要24小时才能再次申请签证,但一个月内只能申请2次。张潮和中介检查了一遍材料,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于是第二天又去了美使馆。 但是依旧被拒签了,并且这次更加干脆,只问了张潮一个问题,就盖上了大大的“rejected”,并且再次拒绝告知原因。 这回张潮可有些愤怒了,他长的这么像有移民倾向吗!你丫看看我的房产证!你丫看看我的存款证明!劳资移民个登儿! “学弟,你不是长得有移民倾向,是你的身份证号码就自带移民属性……”中介老板再次认真检查完材料,遗憾地对张潮道:“你是福海人,虽然户口已经随迁到燕京了,但是签证官看到你身份证号码的前几位就……” 张潮一听这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去。 福海的非法移民在发达国家是出了名的凶悍,长福虽然不算人热衷出国的地区,但是受到其他地方的连累,想正常通过签证不容易。 张潮现在这个身份,又不可能真的拜拜妈祖就上船出发…… 中介老板安慰他道:“6月份不行,7月份还有1个月,我们再完善一下材料。” 不过没两天,老板就遗憾地对张潮道:“你的签证,7月份可能还是通不过不了。” 张潮奇道:“还没去,你怎么知道。” 老板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是你老乡的缘故——萍姐的案子,在米国开庭审理了。近期内除了少数情况,福海人基本都很难过,要等风头过去。这都是一阵一阵的。” 张潮懵了:“萍姐?哪位?” 老板解释了半天,张潮了才知道这个萍姐祖籍福海,1981年在集装箱里漂洋过海来到米国,后来看这行这么赚钱,开始自主创业,逐渐成为米国西海岸最大的蛇头,人称“蛇头教母”。 但是1993年和1998年两次集装箱悲剧,最终让她上了美帝的通缉犯名单,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最终在2000年被港岛警方逮捕,两年后被移交给米国。 在米国历经了漫长的审讯和司法程序后,今年法庭终于开审。由于“萍姐”十多年来编织的犯罪网络实在庞大,至今在国内以及米国,还有很多想“保”她的人,所以米国干脆收紧了所有福海的签证。 张潮只好道:“这‘国际写作计划’,不去也罢。” 回到燕大以后,张潮第一时间先找了许蕊雅,告诉她后面不需要给他补习英语了。 许蕊雅惊讶追问原因,张潮就把签证遇到的问题告诉了她。 许蕊雅听完以后思索了一会儿,问张潮道:“并不是所有签证都被卡,只是卡了一大部分是吗?” 张潮点点头道:“学生签、旅游签肯定是过不了,商务签我在米国没公司没业务,也签不过。劳务签更不可能。所以还是算了。” 许蕊雅听完以后忽然笑道:“要是我能帮你解决签证的事,你要怎么感谢我?” (下一章在下午。) (本章完) 第129章 米国是茅厕,不去能憋死? 第129章 米国是茅厕,不去能憋死? 张潮摆摆手道:“不折腾了,反正我国内也有一堆事。米国又不是茅厕,不去还能憋死不成?” 一句话倒把许蕊雅闹得了大红脸,张潮不好意思地道:“话糙了点,别介意。——哦,你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说,不用这样绕弯。” 许蕊雅小声问道:“你真不去了?听说能被那个‘国际写作计划’邀请的都是大作家呢……” 张潮开玩笑道:“美使馆那边上门用轿子抬我我就去。‘国际写作计划’也没那么夸张——iwp早期就是一个世界作家难民收容所。不少受到邀请的作家都是国内正在打仗或者饥荒,要么就是政局不稳。 通过这个计划,可以提供机票让他们去米国避避难,然后提供3个月的伙食费和住所,让他们有个过渡,方便后面申请绿卡。只不过因为创办者是华裔,所以80年代开始陆港台的作家被邀请得比较多而已。” 许蕊雅有些失望,但是旋即又问道:“我说了,你真的可以帮我?” 张潮点点头道:“你说吧,大忙可能帮不上,小忙还是没问题的。” 许蕊雅道:“那我说了——你们公司那个,那个marberionius,现在还是单身?” 张潮:“who?” 当天下午,张潮就把情况和燕大中文系里做了说明,让他们尽快回函告知iwp方面,自己因为签证问题无法前往,让他们另外再邀请其他中国作家。 曹文宣等人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这几年对米国对中国学生的签证一向放的比较宽松,拒签的情况很少。 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给人家发函了。 拒签的事,张潮很快就抛到了脑后,一心扑在期末考试和作业上,终于在7月初顺利完成了自己大学第一学年。 这期间iwp方面负责和国内对接的工作人员,专门从美国给他打过来一个电话,提醒他这个月还可以再试试签证,说不定就过了。 张潮非常不耐烦地回绝道:“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我不做,谁爱去谁去。”说罢就挂了电话。 他已经做好计划了,放假了就去一趟沪上,和《新芽》杂志一块完成《青春派》的期刊刊号申请材料,这是他不盯着不放心; 然后回福海一趟,陪父母住上半个月,8月份再回燕京。 谁有闲工夫耗在排队3小时、拒签1分钟这种操蛋事上?多跑两趟天通苑不香吗? 就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门口的门铃响了,张潮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还有两个中国人。 张潮一时间也搞不清啥情况,但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头的外国人很快用颇为流畅的汉语自我介绍道:“张潮先生您好,我是美使馆负责签证的史密斯·李,这位是我的同事丹尼尔,这位是爱荷华大学iwp的杨宇哲,这位是燕大国际交流处的刘干事。” 张潮疑道:“我签证你们不是已经拒了?又来干嘛?” 史密斯·李道:“实在抱歉,拒绝您的签证,完完全全是一个误会——呃,我们可以进去聊吗?” 张潮想了想,先查看几人的证件,再打电话给燕大的国家交流处,确认了那位刘干事的身份,才把四人让进了屋子。 坐定之后,杨宇哲先开口道:“自从您因为签证问题拒绝参加iwp以后,我们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所以这次特地赶来,就是为了打消您对我们的误解。” 史密斯·李也说道:“之前您的签证被拒,属于操作不当,我们也希望弥补一下过错。我的同事,会为您重新办理签证手续。”(专门查了下,确实有签证官上门服务,不过美国的就别想了) 张潮看看两人,忽然笑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受?” 这下气氛就尴尬了,国家交流处的刘干事道:“张潮同学,燕大还是很希望你去的,不仅可以让你……” 张潮打断他道:“是可以让我的书卖100、200万本?还是可以让我编剧的电影票房卖到8000万?”刘干事一下被噎住了,两个米国人也面面相觑,杨宇哲讪讪地笑道:“当然不行——但这不是钱的事……” 张潮笑道:“那看来米国签也没有那么神奇嘛?你们不是怀疑我有移民倾向么,我移去米国米国总得给我点好处吧?” 这天,一下就被聊死了。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见张潮始终没有动摇,只好告辞,出门前史密斯·李还是对张潮道:“如果您后续想办理赴美签证手续了,随时和我联系。”然后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张潮就把许蕊雅叫到燕大见面,忍住自己的火气道:“你还真让美使馆上门拿轿子抬我了?很抱歉,他们空手而归了。所以这个人情我可不认!你和马伯慵的事情是你们两个的事,既用不着谢我,更没必要这么大阵仗。” 许蕊雅却莫名其妙道:“什么美使馆?什么轿子?” 张潮见她一脸茫然,疑道:“昨晚那几个人上我那儿,不是你家里在背后推动的?”然后把事情大概地说了一下。 许蕊雅听完更加懵了,不过坚决否认道:“我家里哪有那个能量,能使得动使馆的人?我是在为你的签证努力,不过是另外一回事。” 张潮一愣道:“我误会你了?那昨晚……” 许蕊雅掏出一个信封道:“昨晚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这封信,你自己看吧!” 张潮打开信封,只见里面是一封中英文双语的邀请函,发函方是一家名为“simon & schuster”的出版商,邀请他到米国,商讨作品在米国出版事宜。 张潮问道:“这是……?” 许蕊雅道:“simon & schuster是米国最大的出版商之一。我把你的《大医》翻译了几个片段,连同你的简介,一同发送给了他们负责著作引进的负责人。这是前天收到的回复邮件,你今天不来找我,我还要来找你呢。” 张潮疑道:“你翻译的?你才多大,怎么可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许蕊雅把头一扬,道:“我当然不行,但是这是我让我爷爷用他的名义发的。” 张潮问道:“你爷爷?我记得你也走读,你住哪里?” 许蕊雅道:“燕大,畅春园。” “你爷爷是?” “许渊沖啊,你听说过吗?” ……张潮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他穿越前几年,这位大翻译家刚刚以百岁高龄辞世,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了许久,是那年高考作文的热门人物素材之一。 而与此同时,美使馆里,史密斯·李正在承受来自大洋彼岸的怒火: “你这个蠢货,你知道张潮在中国年轻人里的影响有多大吗?他是我们计划里重要的组成部分!让他对我们米国有向往,来我们米国呼吸自由的空气,才能让他认可、亲近我们!你们把一切都搞砸了!” 史密斯欲哭无泪,谁能想到原本肯定能通过的签证,因为张潮自己的福海户籍给搅黄了…… (本章完) 第130章 比开脑洞,肯尼迪也不如张潮啊! 第130章 比开脑洞,肯尼迪也不如张潮啊! 张潮思考再三以后,还是决定去美国一趟,不过主要行程就从参加iwp,变成了和米国书商simon & schuster洽谈《大医》在米国的发行事宜。 至于美使馆为什么前倨后恭,张潮隐约能猜个大概,但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张潮倒是想看看,对方能扔出什么甜头来让他尝。 打完那个史密斯·李的电话以后没多久,他果然屁颠屁颠地又带着人上门服务了,不过看到张潮拿出的是simon & schuster的商务邀请函以后,史密斯也傻眼了,只好道:“商务签证的话,您表格得重新填一下……” 商务签的审核远比留学签更加严格,但simon & schuster是米国六大出版商之一,它的跨国商务邀请函不仅规范,而且含金量极高,只要核对了真伪以后,一般不会不给过。 一阵忙活以后,张潮就有了一个10年内任意次数前往米国,每次最长可停留 6个月的商务签,而不是之前的学生签。 张潮随即动身去了沪上,《青春派》期刊号申请的事情是不能再拖了。 到沪上的第二天,张潮就在《新芽》办公室里看到了愁眉苦脸的赵常田、李启刚等人,不禁问道:“怎么,期刊号申请不顺利?” 赵常田道:“期刊刊号的政策又收紧了,之前的计划怕是有变。” 张潮道:“你不是说目前这种方式是最正规、最稳妥的吗?” 国内的期刊号是个宝贝,个人自己办刊,没有找到“主管单位”,是压根申请不下来的。这里的“主管单位”,最重要的是对相应的刊物内容愿意“负政治责任”。这本刊物如果引发了什么不良的反响,上级问责,第一下棍子打的一定是“主管单位”。 所以文学期刊难申请刊号就在这儿,和那些技术性、广告性刊物不同,为文学期刊负责的风险仅次于为新闻期刊负责。 《新芽》杂志不算“主管单位”,它的上级部门才是。 接着就是用丛刊、协作出版、增刊、内部准印等形式,先出版6期以上的杂志,销量达标,具有说服力,然后才是正式进入申请流程。 最后到底是申请下新的期刊号,还是调用多余的旧刊号,还是让你收购一个旧期刊换壳,或者是干脆被拒绝,那既要看操作手法,也要看命。 《青春派》走的是最正统的路线,以《新芽》杂志增刊的方式发行,截至目前为止,每期销量都超过了50万份,社会影响不仅巨大而且正面,妥妥的文学期刊顶流,按理说过渡期完了以后,申请新刊号并不难。 李启刚解释道:“今年开始有个说法‘纸媒寒冬’要来了,各地陆陆续续都有报纸、杂志,要么停刊,要么开始转型网络发行。在这种形式下,上级部门对给新办刊物发放刊号非常谨慎。” 张潮追问道:“那之前不是说过,申请不了新刊号,就买一个发行量低的旧刊物换壳就好。” 李启刚道:“就是因为‘纸媒寒冬’,所以现在正在做大规模的旧刊、现刊数据统计,可能是准备收回、废除一部分已有刊号。所以这种交易也被暂时冻结了。重新开启,至少要到明年这时候了。” 赵常田道:“千万别误会,这没有任何针对《青春派》的意思。全国来说,文学类期刊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不到总量的7%,所以多一本少一本无关大局。 主要还是因为70-80年代的办刊热,很多县级单位都办了一堆期刊,90年代以后又死了一大批。死透了还好,其实很多死而不僵,占着编制、占着预算,有些期刊编辑人数比发行量都多。 还有些期刊干上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比如注册的时候是一本文学期刊,现在已经成商品广告图册了。所以今年是统计调研,明后年就是整顿了,可能还要修法或者立法规范。” 张潮有些不悦了,道:“那我这次来沪上干嘛?陪你们坐着发愁?” 赵常田道:“我和上级领导商量了一下,有几种做法……”张潮直接打断道:“如果是以书号代刊号,就别说了,后患无穷,我肯定不同意。” 以书代刊,是一直以来的行业惯例,原因就是刊号太难申请了。小四的《岛屿》系列,以及今年后韩涵只出了一期的《独唱》杂志,都是采用这种方式绕过刊号这道坎。 但是无一例外,在2008年新法颁布以后,这俩都成了出头鸟被点名批评,最后不得不狼狈停刊,此后哪怕小四给《最》系列申请到正式刊号了,也没能把《岛屿》系列复活。 这种送把柄给人的蠢事,张潮肯定不会干。 赵常田只好道:“要不然这样,继续以《新芽》增刊的形式发行下去?” 张潮仍然是一口否决道:“用书号过渡好歹能糊弄一两年,增刊你们上级哪个领导不爽了,一句话就能停掉。”他也是被上次的事情搞怕了。 李启刚这时出了主意:“要不然,我们用光碟号的形式发行?” 这倒是张潮的知识盲区,就问道:“光碟号?” 李启刚道:“光碟属于音像制品,也需要申请发行号,但是比期刊号、书号都容易,上面一般不卡这个。就是发行的时候,必须要以光碟为销售主体。” 张潮问道:“那杂志呢?刻在光碟上?读者还要用电脑看不成?” 李启刚道:“不用,照常印刷成册,光碟用透明塑料袋装了,贴在封面上就行。光碟里面随便刻点和期刊内容有关的东西,一首歌,几张图片,甚至一份电子目录都行。” 张潮疑道:“那杂志……?” 李启刚道:“什么杂志,那是光碟附赠的说明书!背面一定要印上‘本手册随光盘附赠,不单独销售’。” 张潮:“……” 李启刚的这个脑洞开的有点大,张潮需要消化一会儿。 赵常田倒是很感兴趣道:“这倒是个办法,一般是那些游戏杂志、软件杂志喜欢这么搞,我还真忘了有这条路可以走。” 李启刚道:“现在光碟也不贵,大批量购买的话,一张成本几毛钱而已。” 张潮想了半天,仍然觉得这种擦边球的方式有隐患,他忽然开口问道:“我记得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原有期刊用增刊方式逐渐改版,然后申请期刊改名,甚至就连期刊号能一期改掉。” 赵常田道:“我不是说了嘛,买旧刊的交易现在不能……等等,你的意思是?” 张潮露出了一个极其真诚的笑容,对赵常田和李启刚道:“二位老师,鉴于现在《青春派》杂志的发行量已经几倍于《新芽》了,不知道二位有没有考虑过,干脆将《新芽》改版成《青春派》呢?” 张潮的这个脑洞,直接让赵常田和李启刚两人宕机了。 (本章完) 第130章 去起点中文网指导工作 第130章 去起点中文网指导工作 赵常田一句“祖宗基业……”好险忍住没脱口而出,克制着怒火问道:“你这是想鸠占鹊巢?” 张潮想了想道:“其实说‘腾笼换鸟’更准确。” 什么笼,什么鸟,你们全家都是鸟!你们才该换! 李启刚见火药味越来越浓,连忙道:“张潮,你至少要给我们一个合适的理由吧?你以为销量高就能为所欲为了?” 张潮腹诽:“杂志还真是销量高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过嘴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道:“我也是为《新芽》杂志着想。” 赵常田冷笑。 张潮不管,接着说道:“就你们刚刚说的——‘纸媒寒冬’,大家自己也能感觉的到。寒冬背后是阅读习惯的迁移。 既是没有我,《新芽》的高销量最多也就维持一两年,你们真的认为大学特招‘新理念’一等奖的政策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只要这个政策取消,那《新芽》肯定会迎来销量断崖式下降。” 李启刚想要开口反驳,却被赵常田一个眼神制止了。 张潮接着说道:“90年代开始,文学期刊就陷入了漫长的衰退期,《新芽》的火爆只是外力加持下的回光返照。 所以别看《青春派》卖的好,信不信只要我不当主编了,销量很快腰斩——甚至‘膝斩’都有可能!” 李启刚忍不住了,开口道:“你这么悲观,怎么还卖力投入?做慈善吗?” 张潮冷笑道:“《青春派》的作者之所以年龄限制在22岁,本身是一种营销策略,除了更精确地定位市场以外,主要是作为新人作者的孵化器。 像连续三期都贡献了优秀作品的双学涛,明年就‘超龄’了,难道真的就让他‘马放南山’? 所以除了《青春派》,我们还要有一份杂志迎接‘长大了’的作者。这份杂志的目标,就与《青春派》完全就不同了。您二位觉得现在的《新芽》能接得住这些作者吗?” 赵常田和李启刚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新芽》杂志这几年被人诟病的主要槽点就是越来越幼稚。 张潮道:“只靠写书赚钱的时代马上要过去了。这个时代一点都不美好,因为太多人饿着肚子写小说。我们要做的是把文学作品和更广阔的文化产业联系在一期。就像我的每一部作品,都能衍生出小说、漫画这些副产品…… 只有这样,才能充分挖掘作者的潜能和读者的需求。一个作者,他可能文笔一般,但是可以做出出色的漫画脚本;一个读者,他也许不耐烦看文字,但是对3分钟的动画动片却津津有味。 文学杂志应该成为文艺产品创意的出发地、孵化池,而不是只靠卖杂志那点钱过日子……” 张潮滔滔不绝讲了二十分钟,其实他说的就是小四想走的路线。小四其实几乎成功,最后却因为自己太贪心,以及早年作的大死,不得不黯然谢幕。 张潮下结论道:“如果我们不改变,不出五年,传统文学期刊会彻底被网络站打败。” 赵常田和李启刚一愣,问道:“网络小说?你说隔壁那帮不靠谱的小年轻搞的网站?” 张潮:“隔壁?” 李启刚点点头道:“是在隔壁啊,‘起点中文网’。一开始就六七个小伙子,办公室就两间房,就在我们楼下。最近好像被什么大公司收购了,规模扩大了点,有几十号人吧,就去隔壁的写字楼租了个大点的场地。 前几个月他们还想通过我们约小四、韩涵他们去他们网站上开连载,过来聊了好几次。但是好书谁给他们啊?在网上放出来不要两分钟,盗版网站上也有了。给他们和给盗版有什么区别?” 张潮听完以后,顿了顿才道:“‘腾笼换鸟’这事我也没打算二位现在就接受,但我刚刚说的,您二位多想想——诶,刚刚您说他们以前找过《新芽》?现在你们还联系吗?” 李启刚一时间还接受不了张潮这个极速过弯,好一会儿才道:“怎么,你想……?” 张潮点点头道:“我想去参观参观。平时我没少白嫖……观摩他们的作品,还是比较好奇的。反正现在刊号的事卡在这儿了,我这沪上来也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赵常田想了想才道:“这好办,我给你安排。” 第二天,张潮没再去《新芽》的办公室,而是好好在沪上逛了一天,老洋房、老教堂、外滩都遛了一圈。傍晚接到了赵常田主编的电话:“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上我和你一块去。” 次日早晨,张潮洗漱好就按时到了《新芽》的办公室楼下,赵常田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到张潮就挥了挥手道:“我陪你过去。” 张潮道:“不用这么麻烦,您打声招呼,我去瞅一眼就行。” 赵常田道:“那怎么行。你现在对自己的分量还没有准确的认识,随便过去人家会误会的。” 张潮无奈,只能跟随赵常田步行了几十米,到了“起点中文网”的办公楼下,上楼后,电梯门一开,就是红艳艳的大横幅: 热烈欢迎著名青年作家张潮莅临起点网指导工作 横幅前面,是一个精神奕奕的年轻人,张潮一出电梯就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自我介绍道:“我是起点的吴文辉,笔名‘黑暗之心’,燕大2000届的。” 张潮连忙道:“原来是学长——这个横幅过了,我就是来看看,怎么也不能用‘莅临指导工作’啊?” 吴文辉道:“不为过不为过,应该感谢你这次来,让我们起点网有机会进入主流媒体的视野。” 张潮一看,旁边果然有几个记者正在拍照。于是大大方方和吴文辉合了影。 随后这位学长就带着张潮开始参观起点网的办公区,顺便介绍起点近期的发展—— “去年呢,盛大集团全资收购了起点,有了资金支持,我们近期发展速度很快。” “今年2月份,我们在行业内推出了‘月票’制度,从此以后,网文作品就有了一条评价的金线。” “去年,作家血红拿到了120万的稿酬。今年,网文作家的稿酬又有增长,这个月,我们起点给所有作家发放的稿酬,预计会突破100万元。” 张潮赞道:“比我一个月都多了——起点发展确实快!” 吴文辉:“……” 接着装没听见张潮这句话,招呼道:“我们先去会议室坐一坐吧……” 赵常田默默在走在张潮身后,一句话不吭。他虽然不知道张潮为什么突然对这个破网站这么感兴趣,但是他没忘之前的决心: 看不清张潮想干什么的时候,先把脑子放一边,跟着走一走! (本章完) 第131章 推开网文大时代的门缝 第131章 推开网文大时代的门缝 张潮、赵常田和吴文辉等起点网的高层聊了一会儿,就有记者问张潮道:“现在不少作家都认为网文不具备文学价值,是一种文化泡沫,当读者厌倦这种形式以后,这个泡沫就会破灭,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吴文辉等人都有点紧张地看着张潮。作为在当今年轻人中最具有影响力的青年作家,张潮的言论一次又一次地被证明具有左右大众舆论的力量。 如果他也否认网文具有文学价值,那么对起点网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张潮笑着答道:“首先申明,我也是个网络作家。” 现场顿时有些躁动。 张潮接着解释道:“大家难道都忘记了,我的《少年如你》,最早就是在网络上连载,只不过不在起点这样的网文网站上,而是在博客上。” 大家都笑了起来,张潮的博客停更太久了,几乎所有人呢都忘了这茬。吴文辉松了一口气,张潮肯这么说,那么下面已经不会轻易对网文的价值进行否定。 张潮继续是说道:“你提的这个问题,每一句话都值得拆开来说说。第一是‘不少作家都认为网文不具备文学价值’——我想知道,这个‘不少作家’指的是哪些作家?据我所知,在燕师大给我上课的那些作家,偶尔讨论到网络文学的时候,没有一个会下这么草率而轻浮的结论。” 提问的那个记者语塞。为了表现提问的“客观性”,随口杜撰一个“群体观点”,是很多记者的恶习。他在说出“不少作家”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具体的对应人物。 就算有,分量和给张潮上课的于华、默言、梁晓生、贾平娃等人比起来,也不可同日而语。 好在张潮没有追问,而是接着道:“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有作家认为网文不具备文学价值,那持这个观点的作家,显然搞错了一件事——一个作品具不具备文学价值,判断的权力在广大的读者,而不在作家,尤其不在另一个作家。 我猜,敢这么说的人,一定不敢更具体地说明他所谓的‘文学价值’的定义是什么。因为一旦说了,首先就会陷入无限自证的危机,但更重要的是,会暴露出他精英主义的价值取向。 他表面上在说‘网文没有文学价值’,实际上是说‘看上去不高级的作品就是没有文学价值的’。而给一部作品下‘没有价值’的判断是一种极其严厉的指控,而指控背后,则是一种极端傲慢的态度。” 记者中有人不服气了,立刻反驳道:“早期网络文学的读者主要还是以知识分子、大学生群体为主,像《第一次亲密接触》《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等,我们还是认可这些作品是具备一定文学价值的。 但是随着网络服务的下沉,网络文学偏离了这个航道,转而开始以那些世界观还不够健全的低教育背景人群为主要受众,作品也越来越泛滥,价值观也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娱乐化。这难道不是对文学价值的一种背离吗?” 张潮嗤笑一声,说道:“且不论把‘世界观还不够健全的低教育背景人群’当成现在的网文主流人群准不准确,我想请问,这部分人,就没有权利看自己爱看的作品了?还是被他们看的作品就天然低人一等? 很多人以为‘网络文学’只不过是借用了网络途径进行传播,它的写作方法、价值取向、题材选择都还要遵循传统文学的范式,这是大错特错。 传播方式本身就能改造改变文学形态。远的就不说了,海明威的‘消息体’小说,就是从‘新闻消息’这种在高速传播需求中产生的文体中借鉴创造出来的。今天网络传播的高速性和反馈的即时性,本身就会影响作者的创作。 比如我,如果在写作《你的名字》和《大医》的过程里,不断有读者反馈‘这个情节是毒点’‘男主是个圣母婊’‘白送人一药方是个什么鬼’,那我可能中途就崩溃不写了。 我偶尔在读者来信里看到一两个差评都难受得不得了,而网文作家,尤其是热门作家,几乎每天都浸泡在读者的评论轰炸里,怎么可能不随时调整自己的写作方向和写作方法。 所以网文本身就是文学的一个进化方向,而且是必然的进化方向,今天所有对它的质疑,十年二十年后看来都会是笑话。” 张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正因为网文天然具有这样的市场化属性,所以它一定会赢得市场,它不仅不会变成泡沫,并且成为文学的主流形式之一。而随着网络的普及,网文的作品和它的受众,只会快速飙升。 读者不会厌倦网文,在这种强互动机制刺激下,永远会有网络作家写出让他们感到新鲜的作品。 网络文学将是文学史上方法、题材迭代最快的类型,而未来国内年收入破亿的作家,一定不是以实体书销售为主的作家,而是网络作家。” 这下就连吴文辉都听不下去了,学弟你给我站台就站台,吹成这样可就没意思了,于是连忙说道:“‘破亿’可太抬爱我们了,但我觉得网络作家今后完全能达到实体畅销书作家的版税收入水平!” 张潮侧头看了一眼吴文辉,道:“梦想总归还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而且我相信这个破亿的作家,就会出现在起点中文网上。” 吴文辉表面上乐开了,但是心里其实也没谱。2005年的起点中文网,虽然在网站的竞争中,占得先机,但实际上并没有占据太大的优势。这个阶段的起点,更多是靠竞争对手送人头,稀里糊涂地就壮大起来了。 先是行业老大从2002年开始逐步放弃网络连载,转向实体出版,先后和台岛、大陆的出版社出版了十多部实体玄幻小说。结果是网友们嘴上说的热闹——“出实体书必买”——实际销量非常一般。 然后是行业老二在孔站长带领下,一通奇葩操作后,把血红、流浪的蛤蟆等作者全赶去了起点。 所以才有了2003年的《天鹏纵横》一书救起点,和去年的《升龙道》一书救起点两个都市传说,一直熬到了被盛大收购。 归根结底在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对网络文学的潜力都不是特别乐观。甚至有一种观点认为,只有“实体出版”才是网络文学的出路,网络连载只是聚拢人气而已,比如台岛的小说频道、鲜网。跟着他们走的早期大神也大有人在。 所以行业的迷茫期,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会出现,排头兵们总是换着样作死。起点只是作得比较少、比较小而已。吴文辉也不知道张潮这满满的信心从何而来,只是说给自己这个燕大学长站台的话,也太过了些。 一个记者又抓住了张潮发言中的一个词发问道:“刚刚的发言,你一直使用‘网络作家’这个词,但好像更流行的说法,是管他们叫‘网文写手’,为什么这么强调‘作家’身份?” 张潮掷地有声地道:“只要通过写作赚到了哪怕一分钱,那也是‘作家’。大部分贬损网络文学和网络作家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贬损他们的读者群体。 我相信在不久以后,作协一定会看到这个庞大的群体,会主动吸纳网络作家进入协会。” 另一个记者突然问道:“你说的这么乐观、这么轻松,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是一个取得巨大成功的畅销书作家?你现在已经不需要网络平台为你宣传,随便一本书起印至少都是50万册。所以你的这些话是不是也有一种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姿态啊?” 吴文辉紧张了起来,他察觉到记者似乎和张潮开始对抗了。他担心这种情况会拖累到起点网在主流媒体上的形象。 张潮却道:“我会这么说,恰恰是因为我又想在网络上连载小说了,一部全新的小说,也会是我从来没有写过的题材。” 记者们哗然了,他们今天拿着车马费本来只想走个过场,前面的采访能让张潮说出那么多新奇的观点就已经不虚此行了,现在张潮竟然爆出自己要在网络上连载小说! 吴文辉懵了,张潮这怎么都像是被记者说急眼了,随口胡诌出来的。不是说他不相信张潮写不了好作品,而是网文那更新节奏张潮能受得了吗? 赵常田也懵了,张潮都是《青春派》主编了,本身又一字千金的,怎么能把新小说发到网络上呢?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马上有记者问道:“是在博客上连载,还是在论坛上,还是在网文网站上?是起点中文网吗?” 张潮看了一眼吴文辉道:“既然是网文,那就在网文网站上连载,至于是不是起点……” 吴文辉立刻接话道:“如果选择我们起点,我们会以最大的诚意和努力,为张潮的这部小说做好服务工作。” 管他张潮能不能适应网文的更新节奏呢,先把这泼天的流量接下来再说! 张潮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小说能在网文行业最有影响力的网站上连载,至于具体的细节,可能晚些时候,我还要吴总细谈。” 这时一个记者发出了灵魂之问:“刚刚你说,第一个年收入破亿的作家,一定是网络作家——该不会就是指你自己吧?” 张潮只是一笑道:“你猜……” 很快,关于张潮和起点“合作”的新闻算是小爆了一把。张潮对于网文的高度评价,也被各种媒体大量转载。这是“正统作家”当中,第一次有人这么高地评价网络小说。 张潮准备写网络小说,当然不是心血来潮。从一开始重生,他就想过这个问题,当时主要还是觉得新人写网文,影响力发酵得太慢,而且也不容易破圈。 现在他再写,可就不一样了。而且只有他知道,网文在十年后会在改编市场上会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威力。现在不趁机圈几块地,最迟再过两三年,什么神机、土豆、番茄可就都起来了。 而网文大时代到来,本来还要再等5年左右。但是张潮却想用自己的影响力,先把这扇大门推开一条缝隙。至于想要彻底打开门,那就需要借助移动互联网的东风了,非人力可为也。 至于说版权什么的,现在的起点还不配和他谈这些。 吴文辉在起点内部开完会以后,第二天带着其他几个起点管理层,一同拜访了张潮,以示最大的诚意。张潮这时候已经把小说写了一个开头,大概一万多字,发放给了吴文辉等人阅读。 吴文辉先是对张潮的手速表示震惊,张潮昨天下午还在公司和他们聊天,也就是这些字是一晚上就码出来的?和初代触手怪血红有的一拼了。 等读完以后,他们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张潮。这个开头,没有一点传统的纯文学或者通俗文学的影子,完全是奔着装逼和爽点去的,毫无著名青年作家的节操——张潮,你就不怕你的老师于华拿着刀找我们起点拼命吗? 张潮问道:“怎么,写的不好?” 吴文辉叹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很难想象,这会是你写出来的文字。” 张潮道:“卖弄词藻、故弄玄虚、滥用典故……嗯,各种毛病都凑齐了。” 另一个创始人一拍稿子道:“但就是这样,对读者的杀伤力才大啊!” 随后双方谈得很快,基本是张潮主导的。起点是这部小说在网络的唯一合法连载网站——但也仅此而已。小说的版权等和起点无关,全部都在张潮手里。 至于订阅收益部分,吴文辉主动提出起点和张潮一九开,起点只收1成,覆盖一下宣传和运营成本就好。 因为这个时候的起点,全站一年发给作者的稿费,也不过和张潮一个人的版税等收入相当;双方在媒体声量方面更是不能同日而语。能吸引来张潮连载就已经赚翻了,不敢奢望太多。 但是张潮却有另外一个提议,他可以拿出一部分的订阅收益,成立一个网络作家创作扶持基金……他现在没空弄网站,但先打窝总是没错的。 半个月后,张潮在处理完国内的各种事务,又陪了父母几天后,终于登上了飞往米国的客机。 第一站却并非爱荷华大学所在的爱荷华州,而是出版商simon&schuster的总部纽约,一同来的还有黄杰夫。 与此同时,张潮承诺的网络小说,也登上了起点中文网的首页,巨幅宣传图占据了整整3分之1的页面,赫然是三个大字—— 庆余年 (国内的内容不想拖了,所以今天干脆一章就写完。) (本章完) 第132章 宁为鸡头 第132章 宁为鸡头 2005年,除了港岛,国内直飞纽约的航班只有燕京有,而且是6月份才开通的,全程耗时13个小时30分钟,由米国的大陆航空执航。 张潮直接订了头等舱的座位,要价7万人民币。整个航程,除了睡觉以外,张潮基本都在码字——这也是他选择头等舱的原因,有足够大的座位,能得到足够好的休息。 反正这些都是由iwp买单。聂女士早退休了,不再主持iwp的日常工作,也不负责募集资金,仅仅作为顾问,所以张潮提出要求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 飞机落地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的时间是当地时间下午的2点15分。黄杰夫虽然不是纽约人,但是毕业后在纽约工作过两年,所以这里算他的主场。 他早早就打电话租好了车,由他带着张潮直奔纽约市中心而去。很快,纽约的城市天际线就在两人眼前现出了轮廓。 2005年的纽约,看着比国内任何一个大城市都要繁华和现代化,尤其是摩天大楼的数量,几乎要超过北上广深的总和。 黄杰夫几年来头一次回到纽约,比张潮还要激动,一边开车,一边指着前面的楼群喊道:“boss,这就是纽约,自由之城、梦想之城、不夜之城、熔炉之城、万城之城……” 张潮抬起疲倦的眼皮礼貌性地瞥了一下,“嗯”了一声又闭上了。倒不是他有什么偏见,而是有上一世记忆的他对摩天大楼确实已经免疫了。 黄杰夫的这种激动其实来自于米国文化里对纽约的特殊情结。纽约常年作为米国乃至世界经济的中心,把一个又一个来此寻梦的异乡人,改造成了“纽约客”——快节奏、冷漠、功利、时髦…… “纽约客”是一种很特别的文化现象——在很多外国人眼里,“纽约客”是典型的美国人;但是在美国人眼里,“纽约客”又和“典型的美国人”半点不沾边。 不少美国电影里,甚至会把“纽约客”当成一句嘲讽。 而一个职业经理人,在纽约获得成功,是至高的褒奖,所以黄杰夫会如此兴奋。 张潮可顾不上这些,他的大脑现在还处于燕京时间,正是半夜3点左右,但是眼皮子透过来的光亮又告诉自己现在还是白天。 不过总算到了酒店了。黄杰夫给两人订了一个中档酒店,一晚上350刀,在纽约不算贵也不算便宜。 一下车,张潮就抽了抽鼻子,补充了一句:“尿骚之城。”黄杰夫耸耸肩,表示这没办法,算城市特色。 办好入住,张潮的头两天基本就在倒时差,除了睡和吃,就是黄杰夫带着他在纽约市开着车瞎晃荡。 仔细观察下来,张潮对这个城市的观感还是有所变化的——它不像自己上一世生活了多年的深城,全然是二三十年内新造的摩登都市,几乎看不到历史的踪迹,只保留了极少的遗迹作为景区。 也不像近来生活了一年多的燕京,像一块三明治,苏式建筑和现代化大楼,把古典老城夹在当中,三者之间几乎没有过渡。 而纽约从建筑就能清晰地看到城市发展的脉络、轨迹,不同时代风格鲜明的建筑交错而立,把200年的沧桑变化默默诉说。 在巡游途中,张潮发现黄杰夫明显绕开了某些街区,询问原因,黄杰夫道:“我当初来纽约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有些地方绝对不能去……” 接着黄杰夫就介绍了美国城市的“绿区”“黄区”和“红区”的由来,以及如何区分。在“绿区”,街上有人吵架,都会有巡逻的警察出面管;与此同时,“红区”里可能一场枪战结束了,都没有警察上门。 即使纽约的“nypd”有4万名警察也是一样。 张潮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唐人街’属于什么区?” 黄杰夫道:“黄区。唐人街是另外一套规矩,那里的秩序主要由……呃……怎么讲……长老会维持。我接触的不多,所以不太了解。” 张潮纠正道:“应该是社团,或者帮派,背后可能是一些家族。” 黄杰夫的父亲是80年代初第一批出国留学的大学生,留学期间和一个美国姑娘——也就是黄杰夫的母亲谈了恋爱并结婚,最后没有回国,一直在洛杉矶生活,是一名工程师。 黄杰夫的母亲则是一名会计师。他的家庭是典型的美国中高收入中产家庭,和传统的在美华人圈子接触很少,所以他并不太了解唐人街的生态。 第三天,才是和出版商simon&schuster约好商谈的时间。 两人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simon&schuster的办公楼,与他们接洽的是simon&schuster国际出版部的资深编辑大卫·米勒。 打完招呼以后,大卫·米勒就对张潮道:“我关注你的作品已经很久了。”是只有一点点外国口音的普通话。 看到张潮和黄杰夫的惊讶反应,大卫·米勒有些得意地说:“说得还不错吧?做国际出版自然要多会几门语言,我还会法语、意大利语、日语。” 紧接着就继续说道:“我想即使没有许渊冲先生的推荐,和他孙女rheya不俗的译笔,我们也可能会联系你。这一年多来,你在中国文学界是一个现象级人物。我看过你的《少年如你》,优秀的作品。” 张潮道:“感谢您的认可——不过,simon&schuster对在美国出版我的书有什么规划呢?” 大卫·米勒道:“我们今年启动了一个名为‘other attention’的出版计划,准备选取美国以外的20-30个国家备受关注的新锐作家的作品翻译出版。 你虽然不是唯一入围的中国作家,但是看完rheya翻译的《大医》以后,我们还是决定选你。” 张潮和黄杰夫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和预想的很不一样,于是问道:“也就是说,我的作品只是这套丛书中的一本?不是单独出版?” 大卫·米勒点点头道:“是的。虽然你在那边已经很有名气了,但是对美国读者来说,仍然是一个新人。” 这个理由倒不是不能接受,张潮可没想过自己霸气侧漏一下,美国读者就会哐哐买书。但是作为丛书中的一本显然与《大医》的体量不匹配。 《大医》在上一世分成了上下两部,每部都有30多万字。张潮虽然准备删除其中不是很紧要的支线内容,但规划中的体量也达到了50万字以上,所以他才说两年内不出单行本。 当然这主要是对国内而言,因为他需要用《大医》来给《青春派》的销量托底。英文版《大医》怎么出都和《青春派》的销量没关系,只要情节进度保持一致就好。 不过这属于对方不了解情况下的误判,张潮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自己对《大医》这本书的篇幅规划,大卫·米勒听完后显然一愣,顿了顿才道:“50万字?那翻译成英文大概就是35万词,要知道《哈利·波特》前四部一共也才这么多。《大医》这部小说这么宏大吗?” 张潮点点头,问道:“那您是否要重新审视一下您的出版计划?中国有句老话,‘宁为鸡头、不做牛尾’,相信我不用解释它的含义。 我虽然是个‘新锐作家’,但是我并不缺销量。美国读者确实还不认识我,但我不会因此接受《大医》的首次出版是以丛书之一的形式出现在读者面前。” (本章完) 第133章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第133章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第一次会谈并没有结果。张潮的诉求和《大医》的体量完全超出了大卫·米勒的预计。 张潮提出如果确定要把他的作品放进丛书里的话,那就用旧作《少年如你》。但是大卫却说这本书不太可能在美国市场引起反响,对张潮来说,这样的“亮相”并不算精彩,容易被美国读者认为他是一个平庸的作家,对他以后在美国出版其他作品不利。 这算是大卫·米勒的肺腑之言了。作为美国编辑行业里的顶尖人物,他的判断还是非常靠谱的。 张潮想想看也是,中国的校园暴力和美国的校园暴力,从装备上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少年如你》那些在国内读者读来十分出格的描写,哪里有biubiubiu刺激。 《你的名字》也被默契的pass了,这本小说题材上虽然可能会吸引一些美国青少年读者,但是行文太过于东方,翻译等于重写一遍。 所以问题又落回了《大医》。大卫·米勒认为这部小说同时具备美国主流读者比较感兴趣的“异乡传奇”“史诗感”“牺牲精神”等元素,有成为畅销书的潜质。 但为这部小说再等上1年,并且为之单独立项,投入资源进行宣传,纵使家大业大如simon&schuster也要嘀咕一下。 第二次商谈被定在在三天以后,方便双方都重新调整自己的计划和预期。 张潮却放松了下来,通过第一次会谈,自己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底线,剩下的细节交给黄杰夫就好。 谈不成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许蕊雅促成的,完全在自己的计划之外。 第二天早上8点,张潮准时在酒店房间里醒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以后,就开始码字,一直到中午12点。 现在自己的文债又高了起来,《大医》每个月2万多字,自己的存稿只到10月份;而《庆余年》每天更新要4000字,至少要1个多小时。 中间还要穿插其他工作内容,所以张潮要远比国内更加自律才能完成。 下午他和黄杰夫一起去了一趟纽约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去看看那里的中国文物。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中国馆,也叫做赛克勒厅,是由当时美国的企业家赛克勒捐资建设而成的。 这个展馆里的文物数量达到了1.2万件,包含了书画、陶瓷、青铜器、壁画、雕塑等所有主要文物门类,而且几乎全部是精品。 其中最让张潮感到震撼的,是元代《药师经变》壁画,长15.2米、高7.5米,足足196平方。 壁画中的菩萨们宝相庄严,信徒面带虔诚,是最顶级的宗教艺术品。 张潮虽然不信这个,但是仍然深深地沉浸在一种宏大而沧桑的美学震撼当中,久久不能自拔。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看身边的黄杰夫,发现他也在发愣,于是轻声问道:“你之前没来看过?” 黄杰夫道:“来过,也看过。但是当时没有太大的触动,但是这几年在燕京呆久了,这次再看,感受却完全不同了。 我似乎,似乎听到了壁画里的人在说话……” 张潮“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何止壁画里的人在说话,这里的每一张宋元古画、隋唐彩陶、明清瓷器、商周青铜……都在说话。 如果你能听得再仔细一些,也许你听到的,就是它们的悲鸣了。” 黄杰夫不解道:“悲鸣?” 张潮道:“是啊,悲鸣——国破家亡、山河玉碎、人为鱼肉……这些文物的命运,是整整一百年历史的缩影。” 看完中国厅,张潮虽然不至于情绪低落,但确实颇为感慨,所以晚上和黄杰夫随便找了个餐厅,简单吃了点就回酒店。 刚回到酒店,张潮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在燕京见过的iwp的工作人员杨宇哲。 对方询问张潮和simon&schuster谈的怎么样了,张潮随意敷衍了两句;杨宇哲又问张潮住哪个酒店,自己也在纽约,想和张潮谈一下。 张潮想了想就答应了,把酒店名字报给了杨宇哲。 一个小时后,两人就面对面坐在酒店旁边的小咖啡厅里。杨宇哲先做了一下上次没机会做的自我介绍: “我92年来美国留学,拿到博士学位以后,就到了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中心’工作。2000年开始进入iwp,负责对接东亚作家。” 张潮对他这个人并不感兴趣,所以直接道:“‘国际写作计划’不是八月下旬才开始吗?还有半个多月,你这么早就来找我。” 杨宇哲一脸真诚的美式假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来了快一星期了,对这里印象怎么样?” 张潮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整体来说还不错,也不排外,除了东西太贵就没有别的缺点了。” 杨宇哲笑道:“纽约嘛,它的贵在美国也是独一份。其他地方好很多,尤其是爱荷华州,那里不仅环境特别好,人民也很热情,物价也低。” 张潮点点头,一口喝完眼前的柠檬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房间了。” 杨宇哲连忙道:“不好意思,是我啰嗦了。我们iwp非常重视作家来美国以后的生活和行程安排,知道你提前来了以后,给你安排了一个特殊的行程。” 张潮:“哦?” 杨宇哲眼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热情洋溢地介绍道:“直接从纽约飞到爱荷华,那多无聊。我们为你安排了一辆车,一个熟悉路况的司机,一路会经过美国东海岸的精华地带,穿过五大湖区……你会看到美国最繁华、最文明的一面,体验到美国的多元文化和热情、纯朴的人民。” 张潮笑道:“说白了就是自驾游嘛。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杨宇哲自然没听过这句十年后才出现的台词,有点懵圈,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了,解释道:“你误会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看一看美国的风土人情,品一品这里的珍馐美味……” 张潮道:“是所有参加iwp的作家都有这个待遇吗?” 杨宇哲尴尬地道:“这……这……你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比其他作家多长个眼睛还是少长一条腿?” 杨宇哲讷讷地答不上来。 张潮道:“这事再说吧。我和simon&schuster的谈判不知道还要几天,所以没办法提前安排什么行程。如果不顺利,也许iwp都不去了,直接回国。” 杨宇哲急了,连忙道:“千万别……我再去想想办法。” 第二天早上,张潮和黄杰夫下楼,刚走到大堂,只见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年轻女郎,走到二人面前,用还比较生疏的中文对张潮说道: “你好,我叫苏珊,记者、自由撰稿人,iwp雇佣我作为您的司机,负责未来三周你的出行。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张潮看着眼前长相甜美、还颇有书卷气质的苏珊,心想这是他们这是要挑战我的软肋啊…… (本章完) 第134章 乡下人的悲歌 第134章 乡下人的悲歌 张潮正要开口拒绝,却见黄杰夫热情地用英文和苏珊打起了招呼:“太好了!让这么美丽的姑娘当司机,真是我们的荣幸。我是杰弗里·黄,中文名黄杰夫,是张潮的……生意伙伴!” 张潮诧异地看了黄杰夫一眼,这么土的恭维是怎么说出口的。只见黄杰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珊,干脆就默不作声。 苏珊对黄杰夫的出现显然没有预估,尴尬地打了招呼以后,又把焦点放在张潮身上。张潮心想现在既然有个愿意舔衣的,那就不担心了。 于是和黄杰夫说道:“那你下午回来就把我们租的车退了吧。” 苏珊开来的是一辆可以算得上美国街车的雪佛兰,半旧不新,车里还算干净,没有异味,就是看着不太像她自己的。 张潮咕哝了一句“这么小气”,然后才报了simon&schuster的地址。 苏珊开车的技术还不错,一路平稳地将两人送到了地方,看到大厦门口大大的simon&schuster标志,她有些羡慕和不确定地问道:“你们要来这里干嘛?” 黄杰夫抢着答道:“simon&schuster想要出版张潮的一本新书,我们今天来和他们谈判。” 苏珊羡慕地道:“哇哦,能在simon&schuster出书啊……这是很多美国作家的梦想。” 张潮问道:“iwp怎么向你介绍我的?” 苏珊答道:“他们只说,你是中国非常有影响力的作家,站在塔尖的那种……他们让我带你穿越五大湖,然后到达爱荷华大学。” 黄杰夫一脸羡慕地看着张潮。张潮懒得看他欲言又止的眼神,招呼了一声,就和黄杰夫下车进楼了。 苏珊见张潮并没有邀请自己参与,只能无奈地去找个地方停车。纽约的停车位出了名的少和贵,她只能把车开到几个街区以外,找了一处偏僻的路边停下。 苏珊有些沮丧,突然出现的黄杰夫让她的计划落了空,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成那个“任务”。 她又想起几天前,自己突然被退过她稿件的《纽约客》大编辑找去时的场景——办公室里除了那位大编辑,还有一个鹰钩鼻、阴沉脸的中年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狮子在看猎物。 随后那位大编辑问起了她最近过得是否顺利。苏珊只觉得自己内心被狠狠地戳中了——她在纽约挣扎了整整三年,却没有一篇稿子被《纽约客》这样的大刊物选中,只能靠给三流小报写写擦边故事、在酒吧当侍应生,以及各种各样的零工来维持生计。 她现在住在纽约最廉价的公寓里,旁边就是公路和铁路,每次有列车经过的时候,整个房间就像是要塌下来一样。来纽约一年后,她就卖掉了自己的车,因为她已经付不起保险和修车的费用了。 可是她不甘心!她从西弗吉尼亚州的乡下农场里考进了芝加哥大学,学了新闻传播,还学了中文和西班牙文,梦想成为一个国际新闻记者、自由撰稿人或者专职作家,所以毕业后来到了纽约追梦。 但是整整三年过去了,她被退回来的稿件已经可以塞满床底。她明明这么有才华,拿到了全部奖学金,得过全州写作比赛的冠军,可是在纽约,这一切一文不值。 她不想回到西弗吉尼亚的乡下农场里,那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玉米地和小麦田,空气里充斥着牛群的屁味。几乎每个男人都酗酒,一半的女人也一样。年轻人不是跑到其他州,就是留在本地腐烂。大部分青少年会在18岁以前在凯美瑞的后座上失去童贞。 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不止一个男人暗示过如果她愿意做他们的情人,完全可以不用过得这么窘迫。但是她仍然不甘心,她想要用才华而不是身体来证明自己。 不过这样的期待越来越像一个难以实现的幻梦。90年以后,美国自由撰稿人的黄金时代就彻底结束了。从40年代到70年代,每词1美元的稿酬和数不尽的刊物,可以让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 如今30年过去了,物价通货膨胀了不止十倍,而自由撰稿人的最高稿酬仍然是每词1美元。谁让报纸、杂志的数量只有当年的3分之1,而想干这行的年轻毕业生却多了2倍呢? 而这个行业的年收入中位数是2万美金,普通大学毕业生的年收入中位数却是4万美金——只能讲,哪个国家都不缺文青…… 苏珊觉得今天大编辑找她来,也许是自己时来运转了?只要能在《纽约客》发表一篇文章,自己就不再是无名小卒了。 于是在讲完自己的遭遇以后,她略有些惶恐地问道:“您需要我写一篇什么样的报道呢?” 大编辑只是和鹰钩鼻相视一笑,鹰钩鼻开口了,问道:“我这里有一份工作,如果你能完成,报酬绝对丰厚……而且,对你来说,也是改变命运的一个机遇。” 听完鹰钩鼻的介绍以后,苏珊也迷茫了。 其实这份工作的内容并不复杂,只需要自己给一个中国来的年轻作家当司机和导游,用1到2周时间,一路把他送到爱荷华大学即可。一切费用全部由鹰钩鼻来报销,每周还可以给她2000美金的报酬。 这对于在芝加哥大学读了四年书的苏珊来说太容易了。 但鹰钩鼻也暗示她要充分展现自己的魅力,如果能和这个年轻作家发生一点罗曼蒂克的意外,就最好不过了。 要是能做到这一点,鹰钩鼻不介意再给自己一笔额外的报酬。而编辑也答应,如果她能做到,可以想办法让她的文章登上《纽约客》。 如果对方直接提出让自己陪这个中国作家睡觉,那么自己可能会当场翻脸走人。可是偏偏这种“弹性空间”让经济窘迫的她难以拒绝。 苏珊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仅仅是因为我的外表吗?比起勾引男人,相信有太多人比我做得更好。” 鹰钩鼻道:“这只是一方面。我们认为,像他这样的年轻作家,难以抗拒像你这样气质优雅、独立坚强的‘文学女孩’。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有个女人陪她上床,我们希望你能进入他的内心,让他爱上你,也爱上这个国度。 放心,你不会吃亏的。如果你真的抓住了他的心,那么恭喜你,他可有着上千万的书迷,更是最年轻的百万富翁。” 苏珊正沉浸在回忆里,手机响了,张潮和黄杰夫已经谈完了,让她赶紧过来接人。 苏珊自嘲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说了一句:“你没的选择,乡下人。” (本章完) 第135章 张潮,你实在太小了 第135章 张潮,你实在太小了 张潮和黄杰夫今天谈的并不顺利,从商业角度考量,simon&schuster确实对投入多少资源宣传张潮这个新人顾虑重重。 版税分成方面,simon&schuster希望张潮接受9%这个比例,比美国新手作家的7.5%略高,但是远远低于张潮在国内的15%。张潮可以接受比国内稍低一点,但不可能低这么多。 于是双方就僵持住了。大卫·米勒没有想到张潮竟然对自己的利益这么坚持,因为大部分的非英语国家的作家,听到能在美国出版,往往都激动万分,别说版税了,就算以极低的价格买断都愿意。 像张潮这样锱铢必较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在等待苏珊把车开过来的时候,张潮开玩笑地对黄杰夫说道:“要不然我们买个美国的书号自己出版好了。” 黄杰夫道:“那倒容易了。我们这里书号50美元1个,随便买。再找个小出版社,200册、500册都给你印。” 张潮讶道:“在美国出书这么容易吗?” 黄杰夫道:“‘个人出版’在美国比在中国容易,但是同样没什么机会出头。simon&schuster为代表的五大出版社占据了87%的畅销书份额。大部分‘个人出版’只能堆在书店的角落,10美金可以买一堆。” 张潮没想到美国出版业的垄断这么严重,国内绝不可能出现几家出版社就把畅销书分完的情况。 张潮又道:“你喜欢那个苏珊?” 黄杰夫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热情地对张潮道:“boss,你真的对她不感兴趣?” 张潮笑道:“是不‘敢’兴趣才对。” 黄杰夫显然没有get到这个要被李睿超扣钱的谐音梗,高兴地道:“那我追她你没有意见吧?我一直都喜欢这样的‘美国甜心’。” 张潮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坑人家,于是就把自己的顾虑和黄杰夫讲了,然后问道:“现在你还觉得她是‘美国甜心’吗?” 黄杰夫有些沮丧,对张潮道:“你还不如不告诉我这些呢。” 这时候苏珊到大楼门口了,张潮两人上了车,气氛一下有些怪怪的。苏珊只觉得张潮和黄杰夫情绪都有些低落;而张潮则觉得苏珊神情里莫名其妙多了些悲壮感。 随后的两天张潮和黄杰夫都闷在酒店里没有出门,自然也用不上车。两人把后续几个月的工作都详细规划了一下,决定最后和大卫·米勒谈上一次,不成就算了。 钱方面可以稍微让步一点,但是首印、宣传方面不能真被当成初哥糊弄。 但是这一次张潮就不去了,等送黄杰夫到了simon&schuster的办公楼以后,张潮就让苏珊带着自己在城里面转一转。 作为女性,苏珊看待纽约的视角与黄杰夫全然不同。黄杰夫喜欢带着张潮去第五大道、华尔街、帝国大厦等等能代表“精英纽约”的地方。 而苏珊,则喜欢去属于“艺术家纽约”的街区,比如位于纽约西区的格林威治村。这里形成于1910年前后,是落魄的艺术家、理想主义者的聚集地,也是反主流文化的大本营。 张潮看着格林威治村的标牌,问道:“《最后一片叶子》里那个格林威治村?” 苏珊道:“是的。不过80年代开始,西村的房价就开始飙升,大部分人都离开了,有的去了东村,有的干脆就搬离纽约。——你喜欢欧·亨利吗?” 张潮点点头道:“虽然欧·亨利迫于生计,写了太多‘欧·亨利式结尾’的作品,但是他在语言和技巧上确实拥有无以伦比的天赋。” 苏珊没想到张潮会这么说,高兴起来,开心地道:“我也喜欢他。他和马克·吐温一样,是一位‘英语的弄险者’,开创了很多全新的文法。现在的‘美式英语’,某种程度上是他们这样的‘弄险者’塑造的。” 张潮听得悠然神往,感慨道:“我英语不行,只能读中译本,所以对他语言好在哪里,只能感受个大概。据说莫泊桑也是这样一个作家,他的小说法语原著,每一句都可以当成最精美的语法例句。”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苏珊的汉语不太熟练,张潮的英语也是半桶水,但是各自表述下来,却取得了不少文学上共识。 苏珊渐渐缓下车速,停在了一个行人寥寥的街角。她默默深吸一口气,回忆自己看过的所有浪漫文学里女主角的神态描写,然后转头看向张潮,露出一个她觉得的最具有魅惑力的笑容,说道:“张潮,我觉得你很有……” 结果却看到张潮一脸古怪的表情,仿佛在憋着笑,苏珊好不容易提住的一口气就泄了,嘴角也耷拉下来,不解地问道:“你这是……” 张潮实在忍不住了,哈哈笑出声来,道:“我等半天了,就看你什么时候来诱惑我。” 苏珊的脸色变得青白,道:“你是什么意思?” 张潮道:“iwp让你来,不只是当司机和导游吧?” 苏珊看着张潮的眼睛,发现他的眼里一点没有戏弄或者嘲笑的意思,于是颓然靠在座位上,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潮道:“恕我直言,你实在太业余了……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能从你的肢体语言里,感受到你的局促和纠结。今天再一聊,发现你文学方面挺专业,但其他嘛……就像头一天上岗的收银员,连收银机的密码都要低头确认一下。” 苏珊突然生气地喊道:“好了,别说了……我等下送你到simon&schuster,我就把车还给那个混蛋!我们以后都不用这么尴尬了!” 张潮忙阻止道:“别呀,我还真想在美国玩一阵。他们给你多少钱?” 苏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2000美元1周。” 张潮道:“他们有要求你一定要和我发生点什么吗?” 苏珊道:“没有直接说,但是反复暗示,如果我和你上床,会获得额外的报酬和奖励……” 张潮道:“那不就行了。你继续你的工作,我顺便游山玩水,一路上还有人报销费用。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苏珊问道:“那……那……” 张潮道:“那什么,开车吧,杰夫应该谈完了。不过估计没什么结果。想在美国出本书真难。不管有没有结果,明天我们就出发。” 路上张潮饶有兴趣地问苏珊道:“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的‘任务’,我们两个人一同上路,独处两周,会发生点什么吗?” 苏珊坚决摇了摇头道:“不会。张潮,你实在太小了!我从来不和小的男生交往!” 张潮:“……麻烦说‘小’的时候,把‘年龄’带上。” 苏珊疑惑道:“这有问题吗?” 张潮点点头,表示还好我不是韩国人…… 黄杰夫果然还是没有谈出结果,张潮点点道:“没事,本来就在我们预料当中。” 黄杰夫道:“那我就买明天或者后天的机票回去了。” 张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珊道:“别急啊,反正国内现在也没什么大事一定要你回去当面处理,先一起在美国玩一阵呗。反正有人买单,你说是吧,苏珊。” 苏珊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黄杰夫高兴坏了,表示自己夙兴夜寐,也会在线把工作处理好。 苏珊看着二人,深深觉得这两位的友谊很有问题,张潮没上钩大概是这个原因。 第二天,苏珊按时来到两人的酒店,准备开始为期2周,穿越五大湖1600公里的旅程。 张潮和黄杰夫已经收拾好行李在酒店门口等了,但是苏珊却看到了一个容貌、身材都比自己更加出色的东方女性,站在张潮身边,挽着他的胳膊。 张潮和这位女性自觉坐到了后排,将副驾驶让给了黄杰夫。张潮向苏珊介绍道: “这是我的女朋友,宋嘉。我本来就打算谈完出版的事以后,和她一起在美国玩一阵,iwp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回头你替我谢谢他们。” (本章完) 第136章 “国际写作计划”的底细 第136章 “国际写作计划”的底细 2005年的五大湖区,虽然已经因为产业空心开始铁锈化了,但是总体还没有恶化到10多年后那样,人口和税源还在,并没有彻底衰败。 苏珊也确实熟悉这一带,她和黄杰夫两人换着开车,每天行程都不超过200公里,慢慢悠悠,一路吃着、玩着,只有张潮比较苦逼,还要一路写着,算得上日夜操劳了。 进过了印第安保留区的赌场,看过了独立战争的遗址,逛过了明州mall of american,观赏了尼亚加拉大瀑布…… 一行人终于在“国际写作计划”开始前两天,到达了爱荷华大学。 黄杰夫要回国内工作,宋嘉也要回去拍《悬崖》——她以极有爆发力的演技,说服了郑小龙导演。两人都是搭乘飞机先到纽约,再从纽约直航回到燕京。 所以最后车里只剩下苏珊和张潮两人。 待看到爱荷华大学酷似白宫的主楼时,苏珊停下车,对张潮道:“旅程结束了,你可以下车……”语气中有着浓浓的不舍。 张潮微笑着道:“一路上辛苦你了。不知道这次你会不会拿到‘额外报酬’呢?” 苏珊道:“实际上离开纽约三天以后,我就几乎忘了这件事——如果不是每周2000美金的入账信息定时提醒我的话,简直是个完美的旅程。” 张潮道:“正因为有这2000美金,旅程才完美。” 苏珊也笑了,离开前她问张潮道:“介意我把它写成文章吗?你是个有趣的人,我觉得应该让美国人了解一下你。” 张潮道:“没问题。不过写完以后,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读者。” 苏珊点点头同意了。 随后两人才道别,张潮一个人拎着行李,按照邀请函上的指引前往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中心”报道。 爱荷华大学虽然在美国不算排名很靠前的大学,但是它的“创意写作”课程却是全世界领先的。“国际写作计划”就是最早就是由聂华苓的丈夫、当时“创意写作中心”的主任,同时也是诗人的保罗·恩格尔与她共同创立的。 “国际写作计划”本质上不是一个“训练营”,因为受邀的作家至少要出版过1本书。它的初衷是为了把有天赋的作家介绍给爱荷华大学的写作区,并为他们提供一段最佳的创作状态,以促进他们的具有创造性的写作。 后来随着冷战局势的变化,“国际写作计划”越来越成为政治动荡地区作家的避难所。但是这样的邀请,费是不菲的——80年代,每个受邀作家的费就超过了8000美金。 一开始这笔资金是由聂华苓夫妇自行筹集一部分,爱荷华大学和美国新闻部门支持一部分。但是随着该计划影响力的扩大和募集资金陷入困境,从70年代开始,美国的国w院开始成为iwp计划的主要资助者。 美国国w院就开始对iwp邀请的作家人选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1979年以前,“国际写作计划”邀请的“中国作家”,几乎全部来自台岛和港岛;1979年中美建交以后,美国国w院要求把每年2个“中国作家”的名额,全部给予大陆作家,不再邀请台岛作家。 不过由于聂华苓女士个人的台岛情结,所以她仍然坚持邀请台岛作家参加iwp,不过这部分费用iwp是不会担负的,需要她自己筹集。 1979年第一批受邀的大陆作家,是萧乾和毕朔望。仅仅80年代,就有艾青、丁玲、王蒙、茹志鹃、王安忆、徐迟、谌容、汪曾祺等人陆续受邀参加。 虽然在美国国w院的主导下,这个计划不免染上了一些zz色彩,但是当时中美还处于建交之初的蜜月期,彼此之间的幻觉都比较多,所以整体而言还是以交流与创作为主,美国人相信自己用盛大的物质文明和开放包容的文化精神征服来这里的每一个作家。 iwp在这个大背景下,可以说是中国和外国进行文学、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平台。而有这段经历的国内作家,在创作上是受益的,毕竟大大开阔了眼界、增加了认识。像王安亿甚至认为这段经历对自己的写作生涯有关键性的影响。 不过随着1991年恩格尔猝死,聂华苓也因年龄太大,在1992年以后逐渐淡出了iwp的运作,她所坚持的“政治冷感”原则,在iwp里越发难以维持,国内作家也中断了iwp之旅。 此后过了10年,一直到2001年,才有国内作家苏桐接受邀请,来参加iwp。此后几年分别是诗人西川,张潮的班主任于华,以及默言。 只不过时过境迁,来美国生活已经很难起到让他们开眼界的作用了,所以对几人创作影响微乎其微。 2005年可以说是iwp在国内文坛最后的“辉煌”了,除了这两年势头最猛的年轻作家张潮以外,还邀请了池子健和刘恒来做驻校作家。 张潮和iwp都不知道,这次双方的相遇,会直接导致美国国w院相关负责人彻底破防并中断了对iwp的资金支持……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张潮很顺利地找到了iwp的报道处,负责接待的iwp项目的副主任卡尔森·萨德,一个长着鹰钩鼻的中年人。看到张潮的邀请函以后非常热情地问道:“这两个星期玩得开心吗?” 张潮笑道:“感谢你们的安排。苏珊小姐专业极了,我们玩得非常开心!美国五大湖的风光太美丽了!” 卡尔森满意地点点道:“我们美国风光美丽的地方何止五大湖!以后你可以多来美国住一阵,还可以在洛杉矶或者迈阿密买上一个度假公寓——噢,我忘了你的身份,你完全可以买一栋别墅!” 张潮摸摸脑袋,确认还没有被电梯门夹过,心想投资美国房产这么凶险的事情这几年还是先别干,如果没记错的话,次贷危机不是明年就是后年。 办理好手续以后,卡尔森亲自带着张潮去了iwp项目所在的shambaugh house,那是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三层小楼,据说有100多年历史,作家们可以在这里举行讲座、聚会、沙龙,或者就是单纯的读书、聊天。 接着卡尔森又把张潮带去了“五月”(may flower)公寓。这个公寓是专供世界各地作家们来爱荷华大学研修所住,其实就是学生公寓。 张潮看看眼前颇有些年代感的大楼,问卡尔森道:“非要住这里吗?如果我自己去外面住呢?‘五月’,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卡尔森顿了顿才道:“住在这里,可以促进大家的彼此了解……这也是iwp创办的初衷,所以最好还是住在五月。” 张潮不置可否,只随着卡尔森进了大楼,来到自己那间公寓。既然是学生公寓,自然有其他人做舍友,不过睡觉的还是单人间,只是共用一个客厅而已。 这时客厅的沙发上已经有人翘着二郎腿在看电视了,也是黑发黑眼的东亚人模样,身形消瘦,戴着眼镜,发际线出奇的高。卡尔森介绍道:“这是来自台岛的年轻作家王崇楷,和你年龄差不多,相信你们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接着对王崇楷道:“这位就是张潮,大陆很有名的年轻作家。” 王崇楷似乎对卡尔森的到来有些意外,不过仍然高冷地向张潮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张潮则满不在乎地也点点头,没有开口。双方的气氛并不热络。 张潮见卡尔森就要走,连忙叫住了他:“还有事情没说完呢!” 卡尔森一脸懵地转过身来,张潮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大迭的票据,一把塞到卡尔森手里,然后道:“这2个星期的吃喝住行,一共了不到2万美元!你们答应报销的。还有回去的机票也麻烦订头等舱。” 卡尔森捏着票据,一脸尴尬;王崇楷则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可是在经济舱那窄得像神龛的座位上挤了16个小时才到的这里,他张潮凭什么! (晚点还有一章,今天太忙了,白天都不能确定能不能更新的,所以没有发通告,抱歉) (本章完) 第137章 聂华苓的担忧 第137章 聂华苓的担忧 “五月号”和《五月公约》一般被认为是美国的“开端”。1620年11月,一艘来自英国的名为“五月”的英国3桅盖伦大帆船,偏离了航线,抛锚在普罗温斯顿港。 船上的102名清教徒移民,为了平息航行中积累的纠纷,以及为建立新殖民地和自治政府做准备,在登陆前在船舱内制定了一个需要所有人共同通过并遵守的《五月号公约》。 《五月公约》被普遍视为奠定了美国政治体制的基础,深刻影响了后来的《独立宣言》,是“美国精神”的先驱。而“五月号”上的船员和乘客,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精神美国人”了。 iwp的把世界各地来的作家们安排在名为“五月”的公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会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张潮倒是对此无所谓,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一张1米宽的床,1张靠窗的书桌,1把椅子,1个小衣橱,侧面的窗户的一半安装了一台老式的窗式空调,一打开就嗡嗡作响。 没多久,室友王崇楷就来敲了敲门,表情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高冷,而开始殷勤地邀请张潮一起去吃晚饭。 张潮淡淡地道:“下次吧。刚刚卡尔森说,今晚聂华苓老师邀请我去中餐馆吃饭。” 王崇楷一愣,道:“聂老师不是我们台岛人吗?怎么……”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张潮把笔记本电脑连上网,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又写了东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动身前往约定的地点。 聂华苓女士订的是位于爱荷华河下游滨河的一家中餐馆。这条河流经爱荷华大学所在的校园,蜿蜒淌过山坡起伏的地形,此时正值夏季,树木蓊郁,顺着河流绵延到了地平线。 张潮到的时候,聂华苓女士和她的妹妹、女儿,以及池子健、刘恒两个驻校作家,已经到了。 张潮连忙道:“抱歉抱歉,不熟悉交通,绕了点路。” 聂华苓女士这时已经80岁了,但是仍然精神矍铄、口齿清晰、思维敏捷,笑着对张潮道:“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你一来就有景色可看。” 众生顺着老太太所指方向,望向窗外,只见河流上一道矮坝正在放水,形成了一个小瀑布,夕阳的余晖正映在小瀑布上,有流光跃金之美。 张潮上一世就对聂华苓女士有所了解,不过是偏向她在台岛做自由分子的经历。这一次又知道了她极力促进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以及促进陆、港、台三地作家互相了解所做的努力,所以还是非常钦佩的。 虽然这里的中餐馆大多数已经完全美国化了,提供的多是左中堂鸡、李鸿章杂碎之类的美式中餐,但是厨子其实还是会做中国菜的,所以在聂华苓的交代下,给众人做了一桌比较正宗的中餐,慰藉了一下张潮、池子健、刘恒的中国胃。 饭桌上几人畅聊着来美国以后的经历和未来几个月的写作计划,张潮知趣地没有提起iwp给他特别优待的事。不过聂华苓显然知道其中底细,没一会儿就问张潮道:“五大湖好玩吗?” 张潮洒脱地笑道:“好玩,尤其是不用自己的钱,更好玩。” 聂华苓没想到张潮承认得这么坦荡,有些担心地道:“你压力大不大?” 张潮道:“有一点,但不大。主要就是不知道他们具体想让我做什么。” 聂华苓点点头道:“我虽然老了,但是在这里说话还是有点人听的。你实在不愿意的话,跟我说。他们还是要卖我一个面子的。” 池子健和刘恒听得半懂不懂,但是作为文坛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将,大概也知道了怎么回事。 聂华苓叹道:“很多事,一开始的时候想法总是好的。但是做着做着,就离自己最初的设想越来越远。我是一个‘政治冷感’的人,但奈不住有人热心。” 池子健安慰道:“其实您也不用太担心。20年前我跟着作家团出访欧洲和美国,那才叫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呢。那时候中国、美国差距多大啊?可大家也没‘变心’。” 随即又开了个玩笑道:“张潮更不会‘变心’——他可比美国99%的作家赚的都多,想让他‘变心’,有人怕是要下血本才行。是吧,张潮?” 张潮憨憨一笑,没有回答。 聂华苓忽然认真地问了一句道:“如果他们真下血本呢?” 张潮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就想办法让他们血本无归!” 聂华苓戏谑地说了声:“吹牛!”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停歇后,聂华苓感慨道:“以往我们邀请的大陆作家,基本成名已久——我记得当年王安亿是最年轻的,她来的时候才30岁,和她妈妈一起来的。她那时候真年轻,笑起来,脸上的光彩能把屋子照亮……” 池子健笑道:“现在肯定是张潮最年轻啦!现在国内所有作家‘最年轻’的记录,恐怕都要被张潮打破。” 张潮接话道:“我不一样——我是吹的牛皮能把屋子掀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聂华苓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能放下一点。她从张潮的坦荡、自信当中,感受到了和过去中国作家全然不同的气质。 吃完饭以后,众人又陪着聂华苓一起沿着河滨散了一会儿步,才各自回去。 张潮回到“五月”公寓以后,发现楼道里热闹了许多。世界各地的作家基本都来齐了,又刚吃过晚饭,不少人都在楼道里聊天,活跃一些在各个宿舍串联。 各种肤色、各种发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说着自己国度的语言,有些说着口音浓重的英语,大家也不管彼此听得懂、听不懂,都在努力地了解彼此。 所以虽然不过30人,但也让整个楼道喧嚣起来。 怪不得“国际写作计划”被称为“文学界的联合国”,聂华苓被誉为“世界文学组织之母”“世界文学组织的建筑师”。 能筹划并成功举办这样的活动,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看到张潮出现在楼道里,立刻就有2个肤色黑黢黢的南亚作家上来和他打招呼,并且主动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尤斯曼,来自巴铁,是个剧作家。” 另一个道:“我叫蒙哈曼,来自印度,是个诗人。” 张潮这段时间一直和黄杰夫、苏珊等人练习口语,加上之前和许蕊雅学习了1个多月,所以基本都能听得懂,也流利地做了自我介绍:“my name is li……zhangchao……”这该死的本能! 一听说张潮来自中国,两人高兴坏了,连忙拿出一本封面印着“three chinese poets”(三个中国诗人)的书,问张潮道:“这是印度诗人维克拉姆·塞斯翻译的你们国家三位大诗人王维、李白、杜甫的著作,在我们南亚影响很大。我们刚刚争论半天了,李白和杜甫,到底谁才是你们国度最伟大的诗人?我们需要来自诗人家乡的观点。” 张潮讶异地指了指自己的宿舍,问道:“你们没有问过王崇楷吗?” 尤斯曼摇了摇头道:“他只是看着像你们chinese,但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他是台岛人。所以我就没有再问他……” 张潮:“……” (本章完) 第138章 给美国文学界一点小震动 第138章 给美国文学界一点小震动 8月24日,2005年的“国际写作计划”正式开班,开班仪式在爱荷华大学主楼的一间会议室举行。 爱荷华大学校长、自2000年起担任iwp主任的诗人克里斯托弗·梅里尔主持了仪式。他的讲话比较简短,主要回顾了iwp的历史,提到许多外国作家来此驻校写作,例如中国的于华、默言,土耳其的帕慕克等等。 张潮忽然想起来,帕慕克应该明年就获诺贝尔文学奖了(《我的名字是红》),默言则还要等上几年。 梅里尔还提到这里同时也是美国作家的写作圣地,弗兰纳里·奥康纳和雷蒙德·卡佛都曾在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专业求学,迄今有40多位普利策文学奖得主和7位桂冠诗人曾就读于爱大或在此任 开班式结束以后,卡尔森带领作家们来到iwp的办公室shambaugh house,把这3个月的日程安排发给了大家。 iwp不是学习班、培训班,需要上的“课”不多,主要由各种参观活动、作家们的主题演讲和分享构成,每个作家会被安排4到5场演讲分享会,除去周末,算下来每天大概有2场——当然不是每场必去,可以自主选择。 这里也不会有考试之类,但是会询问你个人的写作计划,然后安排一些协助项目,比如翻译。 张潮看了下日程表,自己的第一场演讲被安排在3天以后,主题很宽泛,只要介绍一下中国的文学和自己的写作就好,不由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是iwp安排的自选活动,有参观爱荷华城的作家名人纪念地、观看影片、逛农贸市场等,张潮的写作任务重,还要准备演讲,所以只选了2个在校园内就能进行的项目,其他时间都专注在写作上。 演讲却不是在shambaugh house,而是在草原之光书店的二楼,位于名流社交活跃的城市南区。 今天来的除了iwp的作家以外,还有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加起来一共50多人。 张潮演讲的主题是“在中国写作:遗泽、困境,或是诅咒?” “在中国从事写作,可能比在其他国度更加艰难。漫长而连续的文明史为我们留下了丰厚的文学遗产,这既是馈赠,但也是诅咒。” “中国古代的诗人们,在600年以前就将古典汉语的表达边界探索到了极限。少年的亚历山大大帝曾经因为父亲征服了太多土地而发愁,生怕自己继承王位以后无法再开疆拓土。” “这个困境在欧洲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寓言,但是在中国文学的领域,却真实演绎了数百年。” “许多想要从事文学创作的中国年轻人,往往会觉得笔上压着千百斤的重物,背后还有许多眼睛在看着自己。古典汉语,是一种‘体积很小但质量极大’的语言。” “它的一点点遗泽——例如成语——都让现代作家感到巨大的表达压力。如果细读中国现当代最优秀的小说或者散文作品,会发现许多作家们默契地集体抗拒在表达中使用成语。” “很少有哪个国家的作家会像中国作家一样面对如此苛刻的评价环境。无论是白话文的小说还是诗歌,都不免被拿来和那些已成不朽的作品对比。” “所以汉语的表达需要改变。古典时代的辉煌,并不能掩盖其走向僵化的现实。但是处在列强侵略、内忧外患中的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等待古典汉语从内部发生变革,像英语或者法语一样通过自我更新,完成向现代性的转变。” “很幸运的是,现代汉语的表达规范,是由一群在那个时代,掌握了最优秀的古典汉语的文学家们完成的。他们是如此决绝,几乎是在古典汉语基础上,新造了一种语言,并且用非常出色的文学作品,为这种新语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40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张潮这次讲述中国现代文学的角度非常刁钻,不是对文学史的简单回顾,也不是对作家或者作品的泛泛评价,而是从语言学角度,对中国现代作家面临的创作处境进行了回顾。 不过大家觉得新鲜也是正常,本身这种用语言学去观照文学史的方法,即使在十多年后也算是冷门,要不是张潮当年做过一些专门的研究,写作一篇论文,这次也讲不了这么透彻。 iwp为他安排的翻译是杨宇哲。这个人不管别的方面怎样,文学功底和双语能力还是很强的,加上事前张潮把讲稿发给过他,所以又准又快。 张潮的新颖观点很快就引起在场作家和学生的讨论。这时有个一头酒红色头发、打着鼻钉的女生提问了:“欧洲同样有着漫长的历史文化传承,古希腊、古罗马甚至中世纪都留下了许多著作,为什么欧洲作家没有这种困扰?” 张潮很快答道:“语言仍然是重要的因素。欧洲语言的分化造就了多样性。维特根斯坦说过,语言的边界,其实就是思想的边界。 不同的语言环境提供了不同的思维方式,自然就会有不同的创作手法。欧洲、美洲,以及南亚的作家往往本身成长于双语种甚至多语种环境当中,所以很难察觉这种语言环境对自己创作的影响。 但是中国作家不同,我们通常只能从方言当中去发掘这种不同。但是方言毕竟也只是汉语的一个分支,很难从本质上去颠覆自己的思维方式……” 不知不觉,今天的演讲成了张潮的独角戏。本来那位来自巴铁的剧作家尤斯曼是下一个演讲人,但是他主动和活动的主持人表示,可以把自己的时间延后,他也对张潮所说的内容十分感兴趣。 时间过去了1个半小时,主持人才不得不打断大家的讨论,让意犹未尽的尤斯曼上了台。 活动结束以后,坐在人群后排的一个白头发的大胡子老头叫住了张潮,并且给他递上了一张名片,自我介绍道:“我是《纽约书评》的专栏撰稿人哈罗德,我对你的观点和你的作品很感兴趣,我可以对你做一个访问吗?” 杨宇哲有些惊喜和兴奋地向张潮介绍道:“《纽约书评》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文学评论类杂志,在上面出现的作家和作品,都会成为一段时间内美国文学界讨论的风向标。” 张潮略迟疑了一下,便同意了。访问就在草原之光的一个角落进行,形式很轻松,两人面前各自摆了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聊。 张潮比较系统地向哈罗德阐述了自己的创作观点,也介绍了自己的创作经验。哈罗德则对张潮的年轻表示了惊讶,并且为美国读者还不能看到张潮的作品感到遗憾,同时想把张潮的这篇演讲稿推荐给《纽约书评》。 张潮同意道:“那我回去整理、补充一下。” 访问结束以后,哈罗德很高兴,笑道:“几乎每年的iwp我都会来,但大家的发言大多很无聊、很官方,只有很少几个人是有趣的。这个访问是我五年来最美好的收获。 我有预感,你的演讲和我们的这次访问,可以给死气沉沉的美国文学界一点小小的震动。” 回到宿舍,张潮查看邮箱时,看到了苏珊发来的邮件。不过三天时间,她的大作就完成了一个草稿,但是标题差点让张潮差点打翻桌上的茶杯—— 《一路向西》 他马上回了个邮件道:“方向倒是没错,但能不能换个标题……” (本章完) 第139章 祖国那是我的心中挚爱!得加钱! 第139章 祖国那是我的心中挚爱!得加钱! 《纽约书评》是半月刊(暑假1月1期),因此张潮的演讲稿和哈罗德对他的访问9月中旬就见刊了。 哈罗德还在专访之外,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专门对张潮以及张潮的创作进行了介绍和评价,并且给予了很高的赞誉。 哈罗德言辞激烈地认为,美国文学界应该对近些年本土年轻作家的沉寂感到羞耻。恶劣的创作环境,把有天分的文学青年都赶去为好莱坞写剧本了。 而那些所谓的崭露头角的文学新星,大多数写的也是《哈利·波特》那样讨好青少年的流行作品。像张潮这样能用写作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走进精英殿堂的年轻人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再这样下去,美国文学就要完蛋了! 张潮看完文章以后,突然明白这个哈罗德为啥对自己这么热情了,原来是借着自己对同行骂大街。 《纽约书评》从诞生之初就是个反权威色彩强烈的文学期刊,仅创刊号的作者当中,就有汉娜·阿伦特、苏珊·桑塔格、索尔·贝娄等响彻文化和政治界的名字。 所以很快在美国高级知识分子当中,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它还对中国特别关心,1979年总设计师访美以后,它很快就刊载了一篇费正清所撰的超长书评,一口气推荐了9本有关中国的新书。 但是飞机撞大楼事件以后,美国的思潮整体转“右”,很大程度上压制了文学新人的出现,《纽约书评》本身就对此颇有意见。 这次哈罗德借着iwp活动和张潮的出色演讲,对美国文化、文学界进行了一场严厉的拷问。 由于这本期刊在美国高级知识分子群体中的影响力极大,“zhang chao”这个名字,一时间成为这群精英们社交时谈论的焦点。 尤其张潮竟然能在不到两年时间内,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青年作家以及意见领袖的传奇经历,更是让他们梦回嬉皮士时代。 但是尴尬的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没有看过张潮的作品。这时候华裔或者精通中文的,就会得意洋洋地拿出一本从中国寄来的《少年如你》,或者《青春派》杂志…… 很快,张潮就接到了大卫·米勒的电话,他表示关于《大医》的出版,完全可以再谈一谈,他可以来爱荷华大学一趟。 这回张潮可不惯着他了,冷冷地道:“书的事情,我已经完全委托给杰弗里了。他现在回中国去了,所以你应该飞一趟中国,而不是爱荷华。” 关于《大医》的翻译,张潮准备再压一压,准备等苏珊的文章被有影响力的报纸刊载以后,再谈条件。而且现在可以选择的出版社也不是只有simon&schuster一家了…… 在张潮完成了第二场分享会以后,苏珊把完整的文章寄过来了,标题也改了,如果直接翻译成中文,大概是“向西旅行的漫游笔记”,张潮一拍额头,又发了封邮件:“原来的标题甚好,改回来吧!” 这篇文章以旁观者的视角,一方面用新闻报道式的客观笔调,生动记录了张潮这个来自异国的青年作家,对美国社会和文化的体验、观察和评价; 另一方面,也用相当文学化的手法,塑造了张潮颇有魅力的形象。 苏珊最终还是把稿件投给了《纽约客》,这是她的夙愿,不再试一试,死都不甘心! 而就在她投出稿件的第三天,卡尔森就登门造访了,他诚挚地邀请张潮参加本地名流的高级沙龙,主要是一些颇为成功的作家、诗人、艺术家和富商,并表示不少人都希望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中国作家。 张潮考虑了一下道:“但是我没有带合适礼服或者正装……” 卡尔森一咬牙道:“你去买,记得把票据带回来。” 看得同屋台岛的王崇楷又是一阵眼红…… 第二天晚上,沙龙结束以后,卡尔森找到张潮,表示有些事情希望和他谈谈。张潮表示同意,两人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张潮现在的英文口语已经很不错了,可以应付日常交流。 卡尔森以闲聊的语气问道:“来美国也快2个月了,你对我们的国家印象怎么样?” 张潮想了想,诚恳地道:“科技先进、环境优美,这里的普通市民也很热心,我觉得这两个月,我过得还是比较愉快的。” 这点倒没有必要撒谎,2005年的美国,基本上在各方面都领先其他国家不止一大截。 卡尔森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追问道:“制度和文化呢?你能感受到与中国的不同吗?” 张潮沉默了一会,忽然反问道:“你现在是以iwp副主任的身份在问我吗?还是其他身份?” 卡尔森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答道:“当然是,iwp的副主任。” 张潮笑道:“这样啊——那iwp既然有‘政治冷感’的传统,我也很尊重聂华苓女士这个创始人,所以制度方面我就不方便多嘴。 文化上,美国自然有它的好处。但是我创作的根在中国,这就注定了任何其他文化都只能成为一种参考。” 卡尔森心里暗骂了一句“sly dog”,不过还是尽量平静地说道:“相信你应该也感受到了我们的诚意——你在iwp的待遇,30多年来没有作家能享受,你是第一个。” 张潮依旧是笑,问道:“那看来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卡尔森看到张潮蛮不在乎的样子,于是温声道:“我们这么做,是希望你能利用你的影响力,向中国青年介绍我们美国文化,消除两国之间的隔阂,增进对彼此的了解。 如果能让中国的青年,爱上美国就更好了……” 张潮道:“仅仅是这样?那我们国内有两份刊物,一份叫做《毒者》,一份叫《知因》,他们把这个工作做得很好,肯定比我强。” 卡尔森犹豫了一下,才道:“当然不止于此。我们还希望你能继续做一个批评者,对不公平的社会现象,发出自己的声音。之前,你出版的那本《暗流集》,我们觉得……还不够尖锐。” 张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你们想让我,当……‘叛徒’?”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汉奸”英文是啥,只好用这个词代替。 卡尔森连忙摆手否认道:“当然不是!‘叛徒’是个严重的指控。我们无意让你变得激进,只要你能保持批评者的姿态就好。” 张潮顿了顿,露出一个极其真诚的笑容道:“卡尔森先生,你知道我一向是一个五讲四美的好青年!” 卡尔森:“嗯?” 张潮道:“祖国,那是我心中的挚爱!” 卡尔森:“?” 张潮接着说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在国内有多少收入。所以你觉得我就值3万美金吗?” 卡尔森知道张潮说的是这段时间iwp为他报销的各种费用,总和大概就是3万美金出头,于是连忙道:“当然不是。我们还会……还会……你的意思是?” 张潮笑道:“得加钱!” 卡尔森目瞪口呆,他干这行已经20年了,第一次看到这么直白的文化人,只能感慨后生可畏了。他想了想道:“听说你也想在美国出版作品?那我们倒是有长期合作的出版社,是美国最顶级的一家。” 张潮道:“我想写一个美好的美国爱情故事,讲述一对夫妻如何在感情破裂之后,经过种种努力,又重回家庭,过上了一家团圆的美满生活。我保证这个故事能刷新中国的年轻人对美国婚姻文化和家庭氛围的看法。 这个小说的英文翻译我自己会找人搞定,中文版的出版我也会搞定。但是英文版——我需要一个保证。到时候太平洋两岸一起发布,相信会有一些轰动效应。” 卡尔森心想这种故事不是烂大街了吗,不过既然张潮这么说,那也不失为一个温和的切入。于是答应道:“没问题。我可以把他们的编辑请来,和你签约。 不过你要保证故事的梗概不能偏离你刚刚说的,这些也会写进合约。” 张潮道:“没问题。你尽快。” (本章完) 第140章 幻觉,一定是幻觉! 第140章 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叫王崇楷,来自台岛,现在正在美国参加“国际写作计划”。 我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台岛最强的文学新生代,拿下过台北文学大奖、全台学生作文大奖。 我30岁就出版了自己的短篇小说集,并且拿到了“吴浊流文学奖”。 我被誉为台岛十年来最有想象力的青年作家,评论界评价我“将现实与虚构交织,拾取并擦亮了台岛最美丽的历史碎片。” 我被聂华苓女士钦点为2005年参加iwp的台岛青年作家,而且是有史以来受邀的最年轻的台岛作家。 我被台岛媒体称为“华人文学之光”,甚至有媒体预测我以后可以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我来到爱荷华大学的时候,野心很大,我要让全世界的作家们都看到台岛文学独有的魅力。 万万没想到,iwp的副主任卡尔森给我安排了一个大陆作家做室友。他叫张潮。他比我年轻10几岁。 我听说他的名字,但没有看过他的作品;我知道他是对岸最炙手可热的作家,但肯定只是人造卫星而已。 但是为什么卡尔森会亲自送他到宿舍来,他还说他是坐头等舱来的,回去的时候也要iwp给他订头等舱——幻觉,一定是幻觉。 聂华苓女士邀请的第一个华人作家,为什么是张潮,而不是和她同来自台岛的我——幻觉,一定是幻觉。 张潮的第一场演讲我去看了,他讲的确实不错,但是还不至于让《纽约书评》的专栏作家采访他吧?——幻觉,一定是幻觉。 卡尔森又来宿舍了,邀请他去参加爱荷华的“艺术之夜”沙龙,还给报销服装费用——这个幻觉太可怕了! 这段时间,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敲这间宿舍的门,全是来找张潮的,就连iwp的主任、爱荷华大学的校长梅里尔教授都来和他聊了一会儿——为什么这个幻觉还没有消散。 昨天晚上,我坐在客厅,他房间里打电话,声音不小,一会儿是“首印不能少于50万册”“版税从15%往上谈”“单集剧本不少于20万”; 一会儿又是“亲爱的你拍到第几场了”“剧组收工了记得和我说”——果然是幻觉,他才20岁,怎么可能,我一定是写小说写多了,真把现实和虚构交织了。 刚刚他经过我面前,我叹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他为什么会说出那句那么奇怪的话——他也陷入幻觉不能自拔了吗? …… 张潮没空了解室友此刻复杂的心理状态。原本他以为自己和王崇楷之间会发生点什么摩擦。但是自从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以后,自己几乎忘了有这么一个室友。 就比如今天,张潮马上要出门,去iwp的办公室那边和卡尔森带来的出版社编辑谈一下新书合同的事。 要出门的时候,他好像听到王崇楷咕哝了一句什么“鱼”“生”,于是就谢绝道:“不好意思,不太习惯吃岛国料理,你自己去吧,谢了。” 然后就匆匆走了。 张潮刚进卡尔森的办公室,就看到一个将金色的马尾辫扎得极紧、极高,表情严肃的中年白人女性坐在沙发上。 看到张潮进来,卡尔森连忙介绍道:“张潮,这位是‘兰登书屋’的资深编辑麦德琳·墨菲;麦德林,这是张潮。” 两人简单见礼过后,麦德琳·墨菲非常直白地道:“虽然我们和……iwp有长期的合作关系,但是如果小说的质量不好,即使签了协议,我们也可以拒绝出版。” 张潮道:“非常合理。作为一名作家,我也不会容忍自己写出糟糕的作品,并且流通于市。但同样的,如果我写出了满意的作品,我也不会容忍任何人阻挠它的出版。” 麦德琳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道:“其实我很早就听说过你。温德华先生对你的评价很高。” 张潮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温德华是谁,讶道:“他不是呗塔司曼中国区的总裁吗?” 麦德琳点点头道:“我们‘兰登书屋’现在隶属于德国的呗塔司曼出版集团。去年底的集团全球会议上,温德华专门提到了和你的合作,你的读者黏度很高,直接拉高了集团中华区会员续费比例。” 张潮笑道:“中国作家写美国故事,你有信心吗?” 麦德琳道:“卡尔森介绍得太笼统了。我想再听你说一遍故事的梗概,希望能这次的信息能更丰富一些。” 张潮看了眼卡尔森,卡尔森问道:“不方便我听吗?” 张潮道:“没关系,听一听无妨。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对外人眼中的‘完美夫妻’,丈夫是个专栏作家,还是社区大学的写作老师……” 麦德琳笑了一下,道:“看来这灵感是最近才有的。” 张潮点头道:“是啊,没来爱荷华这个‘文学之都’,以及参加iwp活动,是想不到这样的身份设置的——妻子则是常春藤大学毕业,父母也是知名作家,曾经写作过以她为主角的童书,畅销一时。” “但是很不幸,他们遇到变故——丈夫的专栏被报纸关闭,大学也不再续聘他当老师;妻子很快也失业了。他们不得不匆忙搬离纽约,回到爱荷华的乡下照顾年迈的母亲。” 卡尔森露出了一点骄傲的笑容道:“看来从纽约到爱荷华的这段旅程,也给你带来了不少灵感。” 张潮没有否认,继续道:“这时夫妻之间的间隙出现了,妻子留恋纽约大都会的生活,埋怨丈夫逼自己搬到这里;丈夫则认为妻子看不清家庭糟糕的经济情况,呆在纽约只会让两人的积蓄很快见底。” 麦德琳道:“经典的夫妻矛盾。” 张潮继续道:“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深,最终丈夫出轨了。而妻子发现这一切以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在某天突然失踪了。” “妻子的失踪让丈夫成为了警方眼里的头号嫌疑犯……” “其实妻子也没有跑远,就在另外一个城市躲藏,但是很不幸,她被人抢光了钱财。迫不得已,她向自己高中时期的前男友、一个富豪之子寻求帮助……” 听到这里,卡尔森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就在丈夫快要被警方认定为杀人凶手逮捕的时候,他在电视上发表了一段声泪俱下的演讲,感动了很多人。” “妻子在前男友的湖滨大别墅里看到了丈夫的忏悔,深受感动,她决定回到丈夫身边。经过努力,她终于摆脱了富豪前男友的纠缠,回归了家庭。” “于是真相大白,两人又重归于好,妻子也怀上了丈夫的孩子,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再次成为每个人眼里羡慕的‘完美家庭’。” 张潮看了看两人道:“故事的梗概就是这样,当然其中还有很多关键的人物、情节,我这里不能全部透露。你们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作家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写作秘密和盘托出,美国作家对创意的保护意识更是固执到变态,能把讲到像张潮这样,已经是非常出格的事了。 麦德琳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相对公平的评价道:“新意方面一般,但不是没有亮点。如果细节处理得好,有可能卖得不错。尤其是你现在很受关注,这本书越快出版,销量越好。” 卡尔森道:“中国的年轻人可能都以为我们美国的婚姻关系很随便,其实我们也很重视家庭、重视爱情。我觉得这本小说的切入点不错。” 张潮见两人都没有别的异议了,就道:“那我们就签协议吧。我预计能在11月iwp结束前,把这本小说写出来并翻译好。” 麦德琳闻言,就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合同,里面的条件给得不错,起印2万册,版税从13%~15%浮动,视小说的最终质量而定。 张潮表示先要把合同给律师看看,没问题的话就会签下来。 麦德琳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小说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张潮顿了顿道:“就叫‘消失的爱人’吧。” (本章完) 第141章 门庭若市 第141章 门庭若市 苏珊的《一路向西》,出现在9月最后一周的《纽约客》上,副标题是“一个中国作家的五大湖穿越之旅”。 如果说《纽约书评》是美国知识精英的读书风向标,那么《纽约客》则覆盖了更加广泛的读者群体,其中包括许多国际读者。 《一路向西》很快引起了这些人的关注。张潮的多重身份——中国人、作家、年轻的百万富翁——让他对美国的观察与评价,成为一面特殊的镜子。 张潮在半个月内连登两本美国的顶级期刊,也被视为某种信号,开始在大洋两岸被有心人反复解读。 而美国第三大出版商兰登书屋宣布将在年内出版张潮的小说,这将是张潮作品在美国读者面前第一次正式的亮相。这个预热宣传,更是为他的热度火上浇油。 许多记者和专栏作家开始往爱荷华大学跑,希望能采访到张潮。即使没有采访的机会,张潮的讲座、分享会日程也是公开的,去听听也能写出一篇报道来。 但比所有记者都早到的是simon&schuster的编辑大卫·米勒,他几乎是在看到《纽约客》后的第二天下午,就出现在张潮的宿舍门口。 敲了敲门,开门也是一个东亚面孔的年轻人,看起来疲惫而恍惚,还不等自己开口,就指了指里屋一个关着的房门道:“他在里面。” 大卫·米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屋敲了敲门,开门的果然是张潮,不过看起来也是疲惫而恍惚。 张潮看到大卫,非常惊讶,不过还是道:“你怎么来了?” 大卫用有些哀怨的语气道:“你既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邮件……” 张潮道:“我不是说了,你要找,就去找杰弗里吗?” 大卫道:“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把《大医》给了‘兰登书屋’了吗?虽然我们有一点小小的分歧,但是我们simon&schuster还是很有诚意的……” 王崇楷在旁边听得更恍惚了——这都什么琼瑶小说痴男怨女三角恋的狗血对话!你simon&schuster好歹也是美国五大出版社,有点节操好不好! 张潮看人来都来了,也不能往外赶,还是招呼大卫在客厅坐下。王崇楷自然而然地拿出台岛的冻顶乌龙,给二人沏上了茶。 张潮道:“你和大卫介绍一下你自己吧,大卫也懂中文。” 王崇楷小心翼翼地道:“我叫王崇楷,也是来自中国的一名作家,这是我写的书。” 说罢,掏出一本自己的小说集递给大卫,大卫礼貌性地翻了一下,又客气了一句,就放到一边去了。 张潮接着道:“我可没把《大医》给兰登书屋。我给他们的是另一本书,一本全新的、以美国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主人公都是美国人,具有爱情、悬疑、背叛等元素。” 大卫听完之后更急了,《大医》有历史背景和语言的隔阂,一直是他犹豫的原因,而张潮刚刚说的这本新书一听就有畅销的潜力。但是既然张潮和兰登书屋已经签了合同了,那自己只能继续争取《大医》了。 可能这就是中国话里说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吧。 大卫深知现在不能犹豫,美国出版社其实和中国出版社一样,对优质作者的渴求是无止尽的。现在修复他们和张潮的关系非常关键,于是马上开口道: “我们愿意出版《大医》,条件就按照之前杰弗里提的来,我们现在就可以签约。” 张潮笑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彼一时,此一时’,你应该理解它的意思。当时的条件,已经过时作废了,现在我们要重新谈……” 半个小时后,大卫·米勒疲惫而恍惚地离开了张潮的宿舍,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坐上时间机器回到过去,然后狠狠抽2个月前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张潮的访客自然不只大卫·米勒,很快就有十多名记者来到爱荷华大学,提出希望对张潮进行采访。 卡尔森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与“兰登书屋”的签约属于计划之列;《纽约客》登载《一路向西》这篇文章,虽然苏珊没有完全达成kpi,但总归还在当初允诺的报酬范围内。 但是《纽约书评》就完全超乎他的掌控之外了。作为美国国w院麾下常年战斗在文化战线的工作者,他是深知《纽约书评》的影响力,张潮现在在美国开始拥有自己的媒体资源了,逐渐逸出了他的掌控。 而现在放在他面前的采访申请当中,甚至出现了绰号“灰色女士”的《纽约时报》。 “纽约、纽约,还是纽约!”卡尔森烦透了。 卡尔森知道只要张潮本人愿意,自己是阻止不了这些记者采访他,所谓的申请只是礼貌尊重iwp作为组织方的身份而已。 因为爱荷华大学是个典型的“融入城市型”的美国大学,教学楼、体育场等建筑、设施,散落在爱荷华市区各处,没有所谓的围墙,有时学生上课都要搭乘公交。 张潮和记者们随便找个咖啡厅就完成访谈。 踌躇许久,卡尔森决定还是去和张潮面谈一次,于是动身去了“五月”公寓。 刚走到iwp作家们所住的楼层,就看到大家都站在楼道里,看着其中一间大门敞开的宿舍——正是张潮那间。 卡尔森暗叫不妙,连忙过去一看,果然,宿舍小小的客厅里,已经支起了补光灯,张潮正对着几个记者侃侃而谈,门外还有几个正在等待。 轮番的采访整整进行了快1个小时才结束。张潮和众记者走出房间,他对记者们道:“有故事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他们。我的这些作家朋友,来自世界各地,每个人身上都有动人的故事。比如这位尤斯曼……” 随着张潮的热情介绍,对他印象颇佳的记者们也不好立刻就走,反正时间还早,就各自找了一两位看起来还顺眼的作家采访,至不济问一问他们对张潮的看法也好,算丰富素材。 这对参加iwp的其他地区作家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也让张潮狠狠收割了一波好感。 卡尔森彻底麻爪了,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部门对张潮的评估:“……极其善于利用媒体,可以把很小的舆论关注点放大到极致,并且从中获益。” 盛大的采访活动一直延续到天黑才基本结束。这时候张潮又提议:“晚餐时间到了,我知道有一家餐厅的烤肉相当不错……”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作家、记者、专栏撰稿人,都是文字工作者,本来就有点臭味相投,采访结束了也很有话题可聊,于是便齐声“同去、同去”。 三十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就从“五月”公寓出发,只给卡尔森留下渐渐消融在黑暗里的背影。 卡尔森有种预感,“掌控张潮”这个目标,似乎变得遥不可及了。 张潮来爱荷华大学以后,第一次晚上过了12点才回到宿舍。睡前打开电脑查看一下新的邮件,发现其中一封不仅邀请他进行专访,而且要拍摄定妆照,作为杂志封面。 张潮仔细看清了发件人——《time》(《时代杂志》)。 “哟,看来这次不用以‘网民’身份,登上你的封面了!” (本章完) 第142章 他这是要犯错误的! 第142章 他这是要犯错误的! 于华最近有点烦。 这刚开学没两天,班上的权勇先就来申请休学了。自己告诉他,“作家研究生班”比较特殊,是不能申请休学的。 结果第二天,权勇先就给他递交了一份退学申请。 于华私下里和权勇先了解了一下情况,权勇先也很坦白,说自己和张潮一起创作的剧本《悬崖》马上就要投拍了,自己要做跟组编剧。 权勇先来燕京,甚至上这个“作家研究生班”,都是为了给自己转型编剧打开局面。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又是和最顶尖的电视剧导演郑小龙合作,所以他宁肯放弃求学,也要去哈尔滨跟组。 于华做了很长时间的工作,最后同意他先请假,每周尽量多抽时间回来上课。实在不行了,再走退学手续。 摆平权勇先后没两个星期,他又被作协叫去开会了。 到了会场,才发现是个闭门小会,出席的只有几个副主席,比如王濛,还有专职政工工作的韦齐宁。燕大的曹文宣、鲁院的邹光明也在场。 于华一坐下,一本厚厚的、被翻开到特定页码的杂志就放在了他眼前。 于华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了,笑道:“我不太懂英文。不过这上面张潮的照片倒是拍的挺不错的——他好像在开讲座?” 这时韦齐宁沉声道:“张潮去美国以前,你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了吗?讲过出访和学习的注意事项了吗?” 于华含含糊糊地道:“聊了一次,介绍了一下去年我去的时候的一些生活、学习方面的经验。要说是思想工作也谈不上,人家去美国是有工作要谈。” 韦齐宁敲着桌子道:“怎么能不做、不讲呢?参加这样的活动,接受采访最好要提前汇报一下。他现在贸贸然就这么接受访谈,被人套话了怎么办? 他,这是要犯错误的!” 于华喊冤道:“iwp的名额是燕大给的,这责任怎么落在我头上了?” 曹文宣道:“张潮在燕大情况特殊,没有特定的班级,只插班上课,所以这个工作当然是由你们燕师大来做啊——鲁院也有责任。” 鲁院的邹光明也道:“他学籍虽然在我们鲁院,可人已经委托你们两个学校培养,他今年都没在鲁院出现过。” 于华急了,还想反驳,这时候韦齐宁发话道:“都别吵了。这次去的三个人,池子健和刘恒都是老同志了,应该没有问题。张潮年纪还小,我们也是怕他把持不住。” 于华问道:“那张潮有说什么出格的言论吗?” 韦齐宁道:“我让人翻译了一下,你们都看看。”说罢把几迭稿纸发给了在场的各人。 于华很快就翻完了,道:“他不是讲得很好吗?也没有涉及什么敏感话题吧?” 韦齐宁道:“这一次没有,那下一次呢?所以我建议,你们应该尽快把这个工作漏洞给补上。对张潮,既要批评,也要教育。” 于华也是倔强,把稿子一扔,直接拒绝道:“既然没有犯错,还需要批评教育什么呢?这又不是八十年代了。《纽约书评》是很有影响力的期刊,张潮出现在上面,不仅没有丢脸,而且还是给我们中国文学争光了。 我要怎么做他的工作?我自己接受采访都说不了这么好——何况人家《纽约书评》还不乐意采访我呢。” 韦齐宁道:“你不要混淆视听,我们讲的是两回事。” 这时候曹文宣这个盲生发现了一个华点,突然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我好像记得,张潮还没有加入作协吧?” 加入作协是一级级来的,要成为全国作协的会员首先必须是省一级作协会员。张潮在福海就没有加入福海作协,来燕京以后大家觉得他还年轻,所以也没急着催他加入。 韦齐宁叹了口气道:“这我还不知道吗?这也是个工作漏洞!也得弥补……小于、小曹,你们两个分一下工。把这两个漏洞给补上。” 这时候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副主席王濛突然开口道:“是漏洞吗?我看啊,未必!” 会议在非常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韦齐宁最后发了狠话,张潮如果在美国接受采访,说了不该说的话、犯了不该犯的错,上级部门会敦促燕大、燕师大处分他,甚至开除他都有可能! 于华回去以后,纠结了好几天,也没有想好怎么给张潮打这个电话。结果电话还没有打,他又被叫去作协开会了。 这次的会议依然是上次的几个人,面前依然是一份美国杂志,不过封面上的英文倒是好认——《the new yorker》。 于华看都不看,直接问道:“张潮这次又说什么了?” 没想到韦齐宁态度温和了许多,对于华和曹文宣道:“张潮倒没有说什么。是个记者,写了他在美国两周的游历经历。在美国引发的反响不小……” 曹文宣问道:“好的还是坏的?” 王濛笑着道:“反响坏的话,老韦能用这个口气和你们说话?我和美国那边的朋友打听了,反响不是小好,是大好!现在美国读者都说张潮展现了中国青年理性、智慧的一面,对美国的观察不仅细致深入,而且看法也入木三分。 美国的文化界,都把张潮称为文学的‘chinese wave’了,是中国软实力提升的体现。” 韦齐宁补充道:“现在美国最大的出版社‘兰登书屋’,宣布了要发行张潮的一本美国生活题材的小说——注意,不是旧作品的翻译,而是一本新小说。 这个意义,已经不限于‘文化出海’了,是一次成功的‘文化植入’。” 于华这时候问道:“那……批评教育?” 韦齐宁挥挥手道:“现在就不要提批评教育了,要叫善意提醒,原则性的问题,还是要强调的。不过也不要吓着小同志了。对了,听说那边10月份天气就挺冷了,你这个做班主任的要多关心一下他。” 于华:“……” 而这次于华同样没能等到给张潮打电话“善意提醒”,就又一次坐在了作协的小会议室里。 面前已经不是一本杂志了,而是十几份期刊,有报纸、有杂志,最显眼的是《纽约时报》和《时代周刊》,尤其是《时代周刊》,封面就是张潮那张对“成名作家”这个头衔来说,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 王濛有些兴奋,一直念叨着:“我就说,那不是什么漏洞吧。张潮这小子,你们别当小孩子看……” 没等于华开口,韦齐宁就道:“现在领导非常重视张潮在美国引起的舆论关注,要我们总结成功经验,利用好这次契机……” 于华耐心地听他说完,问道:“那‘善意提醒’?” 韦齐宁道:“诶,现在也不是‘善意提醒了’,叫‘积极帮助’。张潮在所有采访中,都体现出了很强的原则性,不仅没有被人带到沟里去,而且成功团结一批各国的作家,以及美国的记者…… 你问问张潮在美国那边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便?我们可以动员当地华侨提供帮助。如果他有更多媒体活动,经费上,我们可以酌情解决一些。 小于,你这次工作做得好啊!” 于华:“……” (本章完) 第143章 在好莱坞跑马圈地! 第143章 在好莱坞跑马圈地! 张潮自然不知道发生在于华老师身上的烦恼——如果知道,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于华。“潦草小狗”并没有把任何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传导到张潮身上。 张潮最近把主要的创作精力放在了《消失的爱人》上。 原著小说和电影他都看过,所以这次他的重写仍然是混合了小说对婚姻的深度刻画和电影充满悬念的紧凑叙事节奏。 他改变了原小说交错使用夫妻双方的第一视角叙述故事的方法,而是采用被丈夫尼克请来帮自己辩护的律师坦纳·博尔特的第一视角来展开故事。 这么做,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原小说对人物内心情感的挖掘,但是却显得更加客观、冷峻,也更容易进行影视化改编。 更重要的是,由于不需要对同一情节,进行双第一视角的重复叙写,所以小说的字数大大减少。原著翻译成中文以后大概是40万字,而张潮会控制在20万字以内。 张潮想到自己对美婚姻制度、法律以及习俗方面还缺乏深入了解,所以还让iwp协调了爱荷华城的一个专业离婚律师,为他提供了大量的参考。 这部小说他仍然决定由许蕊雅进行翻译,所以《大医》的翻译工作只能往后推了。每天张潮固定写完6000字,就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她。 加上其他文字工作,“日万”又成了张潮的工作常态。 6000这个字数,恰好是许蕊雅每天翻译的上限,不过谁让张潮给的翻译费用相当可观。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同时精通英语和小说,还十分可靠的大牲口可以帮忙……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10月底,《消失的爱人》的创作也才堪堪接近尾声。 当许蕊雅看到发来的最新情节里,妻子艾米在与前男友柯林斯打扑克到顶点时,用事先藏好的厨刀抹开了柯林斯的脖子……忍不住给张潮回了一封邮件,只有5个字: 你这个魔鬼! 许蕊雅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这真的是一个美国夫妻找回爱情、回归家庭的故事,结果越翻译到后面就越抑郁、越害怕。 等看到抹脖子这一幕,许蕊雅心目中张潮的形象“崩塌”了,甚至对婚姻和家庭的憧憬都崩塌了。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张潮非常准确而毒辣地刻画出了美国白人中产阶层婚姻的虚伪和脆弱。他不仅设置了一系列峰回路转、精彩缜密的情节,还塑造了诸多鲜活灵动、栩栩如生的人物。 张潮的笔端透着阴森寒气,像一把手术刀一样划开了笼罩着“完美夫妻”光环的家庭假象,一点点向读者展现了血淋淋的现实图景。 作为这本小说的第一个读者,身兼东西方文化背景的许蕊雅似乎已经看到它在大洋两岸同时卖爆的场景。 想到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译著上,就是一本畅销书,就算张潮真是个魔鬼,许蕊雅也要把这本小说翻译完。 张潮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许蕊雅的邮件,他那时候正在好莱坞参观、交流。 本来写作任务繁重的他已经几乎不参加需要外出的活动了,但是这次非常特别,iwp安排了作家们和好莱坞的美国编剧协会对接,了解在全世界电影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地方,文字工作者是如何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并为自己争取权益的。 这次活动的机票、住宿费用需要自理,因此去的人不多,加上张潮只有10来个作家来了。 美国编剧协会对访问也很重视,让协会高层、资深编剧的大卫·西蒙来接待他们。 大卫·西蒙曾经在有“犯罪之都”称号的巴尔的摩担任《巴尔的摩太阳报》记者,最擅长的就是跟踪报道各种街头火并和警匪新闻,后来这些都成为他编剧生涯的素材。 大卫·西蒙先带着大家参观了一下美国编剧协会的办公区,介绍了一下协会的由来:“编剧协会最早是隶属于1912年成立的美国作家联盟,当时只有350名成员。大部分是杂志报纸作家,编剧很少。 到了1921年,作家联盟中的编剧越来越多,逐渐开始成为一股单独的力量,于是就独立出来成立了编剧协会。 后来我们的组织越来越庞大,利益分歧也越来越多,行业发展反而被限制了。所以在1960年,我们以密西西比河为界,分成了东部编剧协会和西部编剧协会。 西部编剧协会就是我们,东部在纽约……” 随后的座谈中,张潮向大卫·西蒙提问道:“现在你们会怎样保护编剧们的利益呢?” 大卫·西蒙道:“我们最主要的合作对象和斗争对象是同一个——那些电影公司。我们会代表编剧们争取更高的稿酬与分成标准。 这些影视公司一直用恶心的方式窃取编剧的剧本和创意,包括逃避给我们的合理分成。我们每年会为我们的会员和电影公司打上几十场官司。 去年,我们西部协会,就为大家追回了超过3000万美金的欠薪和被隐藏的分红。” 张潮接着问道:“编剧的剧本或者创意,你们又是如何进行保护的?” 大卫·西蒙道:“除了会员注册以外,我们还有一个‘剧本注册’制度。注册一个剧本每年需要交10美元的管理费用。只要注册有效,那么任何电影公司使用了这个剧本,甚至这个剧本里的一个原创情节,甚至构思,我们都会帮助他维护权利。 我们曾经帮助一名叫做哈兰·埃里森的编剧起诉一名大导演,你们猜是谁?” 张潮等人自然是不知道,大卫·西蒙得意洋洋地道:“詹姆斯·卡梅隆。他的《终结者》抄袭了埃里森在70年代创作的小说和电视剧本。 最后他选择和解,不得不赔了埃里森一大笔钱,而且把埃里森的名字加进了《终结者》的编剧名单当中。” 众位作家都啧啧称奇。绝大部分国家,对小说、剧本等文学作品的创意保护都没有美国这么严厉。其实《终结者》只是和埃里森的小说有些许相似。 在其他国家以这样的理由起诉一个著名导演,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美国就比比皆是了。 张潮显然对这个非常感兴趣,又问了几个细节,最后问道:“备案的需要是完整剧本吗?” 大卫·西蒙道:“最好是完整剧本,这样既可以让导演更容易看中你的剧本,万一被侵权了维权也更方便。 当然也可以只是剧本的梗概,但是必须包含关键性的情节和创意,不能太过于笼统,必须有清晰、鲜明、坚实的故事内核以及人物关系。” 张潮满意地点点头,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果是外国编剧或者作家,可以在你们这里注册剧本吗?” 大卫·西蒙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如实答道:“当然可以,不过每年的管理费用,需要22美元。” 这么便宜!? 张潮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在好莱坞跑马圈地了…… (本章完) 第144章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结业课 第144章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结业课 美国编剧协会的剧本注册制度让好莱坞电影有了一个稳定的剧本池,所以在几次编剧大停工闹待遇的时候,片场也有工可以开。 就是剧本的质量会下降的厉害。张潮上一世的记忆里,2020年前后好莱坞拍了好几部外星怪兽凭借碳基肉体消灭全人类的所谓“大片”,故事都是从这个剧本池的原始剧本里脱胎而来。 所以充满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科幻片味道,只不过披上了一层cg技术的皮。 考察完美国编剧协会以后,张潮一行人又在好莱坞参观了一些开放的片场,对美国的电影工业进行了一番了解后,才回到了爱荷华大学。 此时已经11月初,距离iwp结束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住在“五月”公寓的作家们彼此之间已经很熟悉了,而由于记者们的报道,又让他们成为多年来最受关注的一批iwp成员。 有些作家已经受邀在美国的期刊上发表短篇作品和诗歌了,这在以往是极其罕见的。所以大家都颇为感激张潮。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初步拥有了自己在世界文学国度里的影响力——毕竟这些作家在北美虽然籍籍无名,但是在本国,不是成名已久,就是备受瞩目的新星。 张潮在11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完成了《消失的爱人》全部内容,预计在11月中旬,也就是iwp结束的时候,许蕊雅也能完成翻译。 然后就是交给出版社那边审校、排版、设计,最终的出版时间,张潮经过沟通,初步定在了2006年1月1日,也就是元旦。 中文版出版他没有再给春风社或者城社,而是选择了长江文学出版社。 今年马伯慵和长江社合作的两本书,无论从设计装帧,还是宣传推广,他们都做得非常优秀,也促成了这两本书的大卖,在多次加印以后,销量都已经突破了10万册,并且还在增长中。 这无论对于马伯慵这个新人作者,还是“午夜潮汐”这个新文学经纪公司来说,都开了一个好头。 因此张潮愿意把《消失的爱人》交给长江社,首印50万册,版税是惊人的17%。 11月12日,爱荷华冬季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人间,气温一夜之间降到了0度以下。 iwp也迎来了了最后一节公开课,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也都来了。 这节课并不是由爱荷华大学的写作老师,或者iwp的作家们来上的,而是邀请了一位神秘的嘉宾。 直到这位神秘嘉宾踏进草原之光书店的二楼,众人看清他的样貌以后,不禁都发出了一声惊叹,甚至有作家站起来要走过去拥抱他—— 因为他是伟大的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张潮也震惊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马尔克斯会出现在爱荷华。 这时候的马尔克斯已经70多岁了,罹患过淋巴癌,虽然过了创作的巅峰期,但是仍然笔耕不辍,去年还完成了一部中篇小说《苦妓回忆录》。 他是由聂华苓女士陪同前来的,在正式上课前,聂华苓女士对所有人道:“我们iwp已经举办37年了。很多人把我们这里形容成为一个文学的乌托邦。 但是gabo(马尔克斯昵称,多用于读者和朋友之间)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我请他来说说看。” 在热烈的掌声后,马尔克斯站到了讲台上,用他熟悉的西班牙语开始讲述,旁边有一个英语翻译。 “……我相信各位来爱荷华以后,都享受到了创作生涯中最安静、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美丽的校园,几乎不会有人打断你的创作,住宿、饮食都有充足的保障,不再有日常生活的琐碎……” “ipw就像是一个专门为作家创造出来的‘脱离现实世界的避难所’,但是这种生活,真的可以让你们的创作得到升华吗?我深深地表示怀疑。” “早在1985年,iwp就曾经邀请我来担任客座教授。虽然安格尔和聂,都和我有着深厚的友谊,但是我仍然拒绝了。因为我从来不相信作家、诗人需要这样的‘避难所’……” “当你们避开了苦难或者灾难,也就避开了文学中最动人的那个部分——当然,这并不是指你们必须为写作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是指在思想上、精神上,一个作家或者诗人,绝不能有‘避难’的意识。” “我的一生,从未进入过任何‘避难所’,我相信我是被那些痛苦所造就的。” “1948年,我遭遇了哥伦比亚内战,从大学辍学;1955年,我因为揭露了被掩盖的海难事件,被迫前往欧洲;1975年,我为了智利人民的抗争,5年不曾写一部作品……” “1999年,我得了淋巴癌。而现在,家族遗传的老年痴呆症也开始找上了我。甚至有时我会忘掉自己是谁。但是我依然写作,也依然热爱这个世界。” “所以我在20年后,主动向聂提出要来iwp。因为你们来自世界各地,特别是很多第三世界国家,和很多年前的我一样,尝试用手中的笔,来向自己、向人民、向世界,解释发生在那片土地上种种复杂、迷乱、痛苦的当下与过往……” “坐在美国的书房里,你们是做不到这些的。我不希望你们成为卡勒德·胡赛尼(《追风筝的人》作者)。当然,如果你们成为了他,会得到很多钱。” “回去以后,忘记iwp吧,忘记这里的一切,忘记这静谧的校园,忘记公寓里无冷无热的冬与夏,忘记打开稿纸就能一直写到天亮的安静。” “请离开这乌托邦、避难所,走回你们那片土地的人群中去,拥抱他们,即使痛苦。如果你们已经回不去了,那也别让自己的心灵离开那里。” 马尔克斯的话讲完,整个会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张潮看向几个来自社会动荡地区的作家,他们的眼里似有泪光闪动。卡尔森则脸色僵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尔克斯的出现和他的演讲内容,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聂华苓女士能请来马尔克斯给大家上这么一堂特别的“结业课”,可谓用心良苦。 这是一个“政治冷感”的老人,为了保护自己和丈夫几十年来的心血不被美国国w院泛政治化的特殊手段玷污,而做出的最强抗争。 2005年的iwp,就在这种沉重又复杂的氛围中结束了。 张潮收拾好行李,订了12日夜间从纽约直飞燕京的机票。不过在动身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潮桑,你的小说得奖了,赶紧来东京一趟!” (月底了,求一下月票!谢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第145章 来自新海诚的土下座(月末求票) 第145章 来自新海诚的土下座(月末求票) 打电话的是角川社的董事井上伸一郎,说的英语口音极重,张潮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张潮纳闷了,自己咋突然得了个岛国的文学奖。自己印象里的日本文学奖就那么几个: 芥川奖,颁给岛国的纯文学新人,由文学杂志《文艺春秋》评选颁发; 直木奖,颁给故事性强、面向大众的作品,青睐不知名作家和新人; 谷崎润一郎奖、川端康成奖,颁给纯文学的中坚作家。 自己在岛国正式出版的小说只有《你的名字》,就算自己是岛国人,凭借这部作品也和上面的奖项没有任何关系。 其他还有颁给推理小说的江户川乱步奖、颁给科幻小说的sf大奖等。 和《你的名字》同样搭不上关系啊! 井上伸一郎见解释不明白,把电话交给了其他人。这个人倒是会说带点外国口音、但还算流利的普通话,让张潮终于知道自己获得了什么奖: 第12届电击小说赏的大赏,也就是最高奖。 这个奖项对张潮来说相当陌生,经过手机那头的一番解释以后,才知道这是由角川文库旗下的一间名为mediaworks的出版社主办的文学奖,主要颁奖对象是轻小说新人。 张潮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岛国确实算一个文学新人,并且《你的名字》也确实被定性为轻小说。 不过早上才被马尔克斯那深邃又激动人心的演讲鼓舞的张潮,有点不想参加这种流行小说的奖项评选,于是婉言拒绝去领奖。 对面显然急了,忙道:“张潮桑,大赏的奖金是300万日元。你不来领取,我们会很困扰的。” 张潮:“300万?……那我还是去一趟吧。” 挂了电话,张潮不禁为角川文库的大手笔而咋舌。300万日元在2005年相当于20多万人民币,不在一线城市的话,都可以买套房了。 通俗文学就是赚钱啊! 这时候国内的文学奖项多数没有奖金,或者只有几千元、一两万的奖金,最高的还是《南国日报》的“华语传媒文学大奖”,也不过10万元。 颁奖在11月15日,所以张潮退了飞燕京的机票,直接在爱荷华城最近的锡达拉皮兹机场订了飞东京的机票。 经过12小时的飞行,张潮在东京的成田机场降落了。由于时差的关系,现在已经是岛国时间14日的中午,角川书店专门派出了上次电话里会说中文的小伙子来接机,并且负责张潮在东京的一切事宜。 张潮一出机场大厅就看到了他举着一个大牌子在等自己。 打过招呼以后,小伙子用中文自我介绍道:“我是角川书店国际部的编辑,叫做谷田佑介。张潮桑这几天在东京的一切事务,都放心交给我吧。” 张潮道:“你的中文不错,哪里学的?” 谷田佑介答道:“我曾经在燕京的语言大学留学过四年。” 张潮“哦”了一声后道:“难怪。” 燕语大是国内唯一一所以对来华留学生进行汉语、中华文化教育为主要任务的国际型大学,这方面的教学水平很高,谷田佑介的中文好就不奇怪了。 说罢谷田佑介马上把张潮的行李接了过来,张潮不让他就给张潮连连鞠躬道歉,搞的张潮只能把行李箱给了他。 为了接待好张潮,角川社特地拨给了谷田佑介一辆丰田的普锐斯,保证他可以随时听命。 谷田佑介开着车,带着张潮穿过东京繁忙的市区,渐渐来到一处树林阴翳、环境清幽的住宅区。 放眼望去,这里全是传统的和氏庭院建筑,最高的也不过两层。 谷田佑介把车停在的一处庭院前,下车帮张潮拿好了行李,在庭院门口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身穿和服、盘着传统发髻、脸涂得像白纸、看不出真实年龄和样貌的日本女人来开了门。 张潮算见多识广的了,但也差点被门后突然出现的白惨惨这张脸吓了一跳。 谷田佑介介绍道:“这是这里的‘女将’,荻原美穂小姐,她虽然不会中文,但是英语很好。在这间‘清极院’里,就由她来服务您。” 荻原美穂向张潮施了一个深深的鞠躬礼以后,用英语说道:“希望我的服务能让您感到满意!” 张潮点点头,跟着荻原美穂往里走。 这是一个典型的日式园林建筑,进门以后先经过几丛修剪得非常精巧、整齐的灌木,在走过一座小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由白沙、黑石、苔藓、石灯座构成的“枯山水”造景。 沿着“枯山水”造景旁边的小径,才走到由四间传统木屋组成的建筑主体,整体风格非常素雅、清淡、内敛,充分体现出传统日式审美的特点。 张潮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有我一个人居住?” 谷田佑介道:“是的,直到您离开东京,‘清极院’都属于您一个人。 这里是我们角川集团接待贵宾专用的物业。我们为这里配备了最专业的服务团队,除了常规的卫生清扫以外,还有厨师、按摩师、发型师等,都由‘女将’统一管理。 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她提出。” 张潮心想《你的名字》到底给角川社赚了多少钱啊,至于这么隆重吗? 等张潮在屋子里安顿好以后,谷田佑介才鞠躬离开。荻原美穂则接手了对张潮的服务,她带着张潮来到“清极院”的后园,只见这里种着高高的竹子,比围墙还高一节,完全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而竹子下面,就是冒着热腾腾气息的露天温泉浴池。 荻原美穂把各种设施和注意事项交代完以后,就鞠了一个躬退下了,张潮要找她的话,摇动屋子里的铃铛就成。 张潮看着那张煞白的脸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他来说,再周到体贴的服务,都抵消不了这张脸带来的怪异感。 张潮先泡了个澡,又睡了一个觉,再睁眼已经是傍晚5点多了。 他去洗了把脸,才摇了摇铃铛。不到1分钟,荻原美穂就出现在房间外的走廊上,恭敬地跪坐着,问张潮有什么需要。 张潮肚子是真饿了,特地交代了不要寿司、生鱼片,就来份拉面,加点别的配菜就行。 30分钟后,张潮看着眼前的拉面、米饭和煎饺发呆,不禁问了句:“这是主食开会吗?” 荻原美穂连忙低头鞠躬道歉道:“我们岛国人吃拉面就是配米饭或者煎饺的,由于您没有说配什么菜,所以都给您做了。如果您不满意,我倒了让他们重做。” 张潮作为一个比较传统的中国人,哪看得了粮食这么被浪费,忙说不用。接着就让荻原美穂退下,自己硬着头皮吃完了三份主食。 好在岛国人的食物向来碗大量小,张潮又极饿,所以勉强吃完了眼前的饭菜。 等荻原美穂收拾完餐盘离开后没多久,他就听到门口传来响动。没一会儿,荻原美穂就带着三个人来到了屋前,除了谷田佑介外,还有一人正是见过一面的角川社社长角川历彦,另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则看起来瘦瘦小小、年纪也就二三十岁。 见礼过后,借着谷田佑介的翻译,角川历彦问道:“张潮桑觉得这里如何?” 张潮道:“非常好。这次角川社对我的接待太隆重了,十分感谢。”这还是真是他的真心话。 角川历彦道:“张潮桑的小说今年卖出了超过30万册,十分畅销。而且我们今后还会有很多合作,只有用‘清极院’接待张潮桑,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 张潮指了指旁边的陌生年轻人,问道:“这位是?” 角川历彦对年轻人说了一句什么。年轻人立马给张潮来了个“土下座”,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日语,吓了张潮一跳。 谷田佑介连忙翻译道:“他说‘我叫新海诚,请务必让我来监督制作《你的名字》的动画版!’” (求一张月票,感谢大家!) (本章完) 第146章 扶不起的阿斗 第146章 扶不起的阿斗 张潮把身子让到一边,不正对着行大礼的新海城,然后才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制作《你的名字》——先坐好了再说吧。” 新海城坐直了身子,声情并茂地道:“我是在今年的6月份,无意中读到的张潮桑的《你的名字》,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故事! 而且是那种我死了,也想要写出来的故事……” 角川历彦在一旁解释道:“城君去年制作了动画电影《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后,又在我们角川社出版了同名小说。 城君在动画方面的潜力很大,角川社会参与对他电影的投资。” 新海城等角川历彦讲完了,才继续道:“《你的名字》就像是我宿命中一定要完成的一件作品一样,在我心里始终盘旋不去、难以割舍…… 我又担心张潮桑您不愿意把这么伟大的作品,授权给我这个刚制作了几部动画电影的新人,所以特地拜托社长,带我前来拜访您!向您表达我的诚意!” 角川历彦点点头道:“城君虽然作品还不多,但是每一部都很精美,而且进步很快。《云之彼端》去年拿到了每日映画大奖动画奖,是最年轻的获奖者。 如果您同意将《你的名字》动画版交给他监督制作,想必不会让您失望。” 张潮听完以后,陷入了思考当中。 新海城对《你的名字》有“宿命感”当然不奇怪,但是现在的他有能力把《你的名字》制作成前世记忆里那样吗? 《你的名字》原本应该是他十年后的作品,上映以后以总票房250亿日元打破了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保持了15年之久的岛国电影票房记录。 但那是历经《秒速5厘米》《追逐繁星的孩子》《言叶之庭》等作品之后,“大乘期”的新海城拿出来的代表作,眼前这个才“练气期”的新海城能做到吗? 何况现在的张潮还要考虑别的因素。 新海城紧张地看着张潮,只见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年轻得多的男子低头沉思许久以后,才开口说道:“我同意把《你的名字》交给新海城先生制作。” 新海城和角川历彦都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张潮又接着说道:“但是我有几个要求——第一,《你的名字》的人物形象要按照集英社连载的漫画版进行设计,保持统一。 第二,故事的背景可以进行岛国本土化改编。但你们要考虑清楚,如果进行本土化改编,那我要求必须同时制作两版,即中国版和岛国版。这样成本会明显上升。 第三,我的‘午夜潮汐’也要参与投资并享有《你的名字》在大中华地区的发行代理权; 第四,‘午夜潮汐’的美术人员要全程参与制作。但是放心,我们主要还是以学习为主,不干涉新海城先生的创作。” 这样的条件不算苛刻,但是涉及了从投资到制作再到发行的各个层面,因此让角川历彦与新海城也都陷入了沉思。 良久,新海城道:“从制作来看,我没有问题。” 角川历彦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总体上我们角川社可以接受,但是参与投资的不仅我们,还有其他人,因此还需要和他们商议。” 张潮道:“那就好。细节我就不管了,过一阵我让杰弗里·黄过来和你们谈。” 至此总算皆大欢喜,新海城又给屋里的其他人鞠躬以后离开了,只留下了角川历彦和翻译谷田佑介。 张潮微笑着问道:“角川社长,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谈吗?” 角川历彦笑道:“潮桑,听说你在米国马上要出版一部全新的小说,请问你有没有兴趣,由我们角川书店再次来代理发行岛国版呢?” 张潮道:“消息真灵通……不过你不需要知道我小说写的是什么吗?” 角川历彦道:“我虽然不太懂文学,但是我懂岛国的图书销售市场……” 半个小时后,张潮送走了角川历彦和谷田佑介。《消失的爱人》的日本版权谈得还是比较顺利,条件比《你的名字》那时候提高了一大截。 回到卧室,张潮复盘了一下今天和角川历彦、新海城谈的《你的名字》动画化的合作—— 首先从投资角度来说,岛国的动画电影远没有美国3d动画那么畸高的制作成本,新海城又属于“半cg”派——即背景由电脑制作渲染,人物则坚持手绘。 这样一部90分钟、特效不是特别多的动画电影,目前成本大概在3000万到4000万人民币之间,自己小投一点完全可以,何况有比较高的回报预期。 其次是对作品风格的坚持和作品背景的灵活处理,前者保证了周边销售的连续性,不至于割裂成漫画版、动画版两边打架,后者则是给岛国本土票房上个保险。 由于小说原著在岛国已经有了一定的读者基础,所以岛国观众是否会接受岛国版,就必须由岛国的制作公司根据他们对观众心理的洞察来决定。张潮没那么大本事能预测。 第三让美术人员参与制作。张潮很早就考虑过《你的名字》动画化的问题,但是2005年实在是个很尴尬的时间节点,现在的国产动画基本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一方面国营厂像沪上美术电影制片厂,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每年的产量只有寥寥1部、2部;另一方面民营的动画制作公司现在处于大力骗补的起步阶段,国产动画市场正陷入空前的黑暗当中。 2004年开始实施的对国产动画的税收优惠和补贴政策,并限制外国动画在电视台黄金时段的播放时间。像被授予“国家动画基地”的深城,就出台过2d动画补贴500元/分钟,3d动画补贴1000元/分钟的政策。 其结果就是国内动画市场开始虚假繁荣。动画公司甚至可以倒贴钱给电视台让其播放自己的动画,因为只要一放,就可以拿到各种优惠和补贴,足以盈利。但是质量就别要求了,有些甚至不如ppt。 2011年,国内终于成为“世界动画第一生产大国”;但到了2014年,各地补贴政策一下调,动画集数和分钟数立马腰斩。 等这些骗钱的动画公司死光了,国产动画才真正迎来了新的曙光。 所以张潮并没有对现阶段在国内搞动画电影有任何幻觉,但是让人过去了解一下岛国动画的制作流程和先进技术,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因为这时候的国产动画虽然扑街,但是国内的动画制作能力其实不差,90年代就开始成为岛国动画第二大的外包承接商,虽然原画能力差了点,但是分镜、上色、中间帧、背景美术等都还不错。 想着想着,他就给黄杰夫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把各种事情交代了一下,让他尽快和角川书店做好对接。 这一忙,又到了半夜。刚想睡觉,张潮接到了卡尔森的电话,接起来一听,就是对方猛烈的炮火: “张潮,你这个骗子!……” 张潮面无表情地把电话扔到一边,等卡尔森发泄完了,才重新拿起来说道:“呃……我的小说违反了任何一条协议吗?” 卡尔森无言以对,张潮则直接挂了电话。 昨天出发前,他把《消失的爱人》的第一版翻译发给了麦德琳·墨菲。这一版翻译比较粗糙,只能说把故事囫囵过了一遍,正式出版前的这一个多月,许蕊雅还要在麦德琳的要求下进行精修,力求小说语言实现完全的美国化。 但是再粗糙,情节上也不会有什么误会。麦德琳看完以后,很快转发给了卡尔森。卡尔森匆匆读完就发现不对劲了,要求麦德琳中止合约,不要出版这本《消失的爱人》。 但是如获至宝的麦德琳怎么可能放过这本书,以她二十年的编辑经验判断,《消失的爱人》几乎一定能畅销。 兰登书屋只是和美国国w院有合作关系,又不是隶属于其的单位三产。一本畅销书给出版社带来的利益成百上千万,卡尔森就算把总统搬出来恐怕也不好使。 再说兰登书屋不出版,张潮大不了换个出版社。损己利人这么高尚的事,麦德琳还不想做。 她马上给张潮发了邮件,盛赞了《消失的爱人》是她近年来看过最优秀的悬疑故事,并表示兰登书屋会额外再派出一名责任编辑,尽快完成英文版的定稿。 (本章完) 第147章 回不去的燕京(求月票) 第147章 回不去的燕京(求月票)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大事了。张潮基本就是休息、倒时差。 在11月15日晚上,电击小说大赏在岛国东京都千代田区的秋叶原举行,现场非常之二刺螈。 把大赏颁给张潮这样一个外国人颇有新闻效应,角川书店也是为了接下来《你的名字》动画化做了预热,基本算是内定。 张潮并没有多兴奋,因为“轻小说家”这个头衔在岛国也不算多光荣,算小说家鄙视链的底端。在出版社的年终酒会上,站在角落如喽啰那种。 不少轻小说出身的作家,获奖以后,都会努力写几部哪怕不畅销的通俗文学来证明自己。这时你要再问他/她是“轻小说家”吗,大概得到回答就是: “我的读者很多不看轻小说,你这么说,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羞辱。” 角川作为岛国轻小说出版最大的基地,这几年都在努力炒热这个概念,但是轻小说的市场规模仍然只有通俗小说的35%左右。 所以角川历彦会亲自来和张潮谈《消失的爱人》的版权,目的还是想在通俗小说市场上有所作为。 11月16日一早,张潮就赶往了成田机场。他在岛国是落地后签的过境签,只有72小时的停留时间,所以也没时间多逛逛了。 不过这次他仍然不是飞回燕京,而是改签去了海南的三亚。因为前一晚他又又又临时接到通知,《少年如你》电影获得了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的多项提名,17日晚上就要举办颁奖典礼。 作为今年年度票房稳居前五,口碑又极好的国产电影,《少年如你》提名了“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摄影”等多项大奖。 这样的盛事,电影的主创人员自然都要到场,张潮也不例外。 其实剧组早就给他发过邮件了,只是事情一忙就忘了个干净。如果不是和宋嘉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张潮可能就要缺席这次颁奖了。 回燕京的日子,看来又要推迟了。不过还好他请假请到了11月20日,算下来还够。 11月16日下午,张潮乘坐的日航飞机稳稳降落在三亚。他直接打了个车去了酒店,连轴转了好几天,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宋嘉倒是向《悬崖》剧组请到假了,不过17号颁奖当天才能到三亚。张潮则表示这样安排最好…… 2005年对金鸡奖来说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年份。从今年开始,“金鸡百电影节”隔年轮流颁发奖项。单数年颁发中国电影金鸡奖,偶数年颁发大众电影百奖。 前者由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办,由电影从业者投票评选奖项,所以属于专业奖;后者最早由《大众电影》杂志主办,由读者投票评选奖项,属于群众奖。 11月17日一早,张潮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少年如你》剧组成员。 除了宋嘉,其他人看到张潮也很感慨。去年《少年如你》刚刚开拍的时候,张潮只算小有名气,他的意见最多只是参考。 而现在的张潮,在影视圈里虽然还远远算不上“呼风唤雨”,但形容得俗一点,说他是“当红炸子鸡”肯定没问题。 关键人家兼跨畅销书和严肃文学两个领域,不靠影视剧改编也能活得很滋润。 他自己又能编剧,妥妥的优质内容生产的源头与核心,处于产业链的绝对上游位置,超然行业之上。 大学生话剧节上爆火的《窝头会馆》据说已经卖给了另外一家影视公司做电视剧开发,已经在筹备剧本了。 还有像现在正在连载的《大医》,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其改编潜力,只要制作有保障,肯定又是叫好叫座的好剧。 张潮捏在手里没放出来,就是待价而沽。 这哪儿是人啊,“行走印钞机”这个绰号一点没起错。 而在形象上,20岁的张潮经过近2年种种事务的历练,也已经褪去了最后一点青涩,沉稳了许多。 张艾佳好好打量了一下张潮,对宋嘉道:“你的眼光不错。” 说得宋嘉脸蛋一红,张潮倒是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牵过了宋嘉的手道:“那是!” 众人都笑。在《少年如你》剧组内部,庆功宴那夜以后,两人的关系就不算是秘密了。 当天晚上,大家都盛装出席了电影节颁奖礼的开幕式,张潮穿着在爱荷华买的黑色晚礼服,挽着穿着红色礼服长裙的宋嘉走了红毯。 颁奖过程对张潮就有些无聊了,由于提名的都是主要奖项,所以等了颇久才轮到他们。 首先是“最佳女配角”奖。除了宋嘉的卫莱以外,比较强的竞争对手是电影《孔雀》里饰演女主角高卫红母亲的老戏骨黄梅莹。 以及同样是电影新人,在《我们俩》里饰演小马的宫哲。这个提名比较奇怪,因为从戏份来看,小马显然算得上女主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把她放到女配里提名了。 颁奖嘉宾几番逗弄以后,终于说出了最终的获奖者: “获得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配角的是——宋嘉!” 宋嘉显然感到非常意外,捂住了嘴,表示难以置信。因为竞争对手中的黄梅莹老师不仅演技好,而且资历极深、人脉极广,所以自己应该就是陪跑的。 给宋嘉的颁奖词是:“宋嘉用极具爆发力和层次感的演绎,挖掘出了卫莱在欺凌者这道浓重的色彩基调下,复杂又细腻的内心,为中国电影增加了一个新的角色范本……” 巨大的惊喜让宋嘉在登台时仍然声带哽咽,在感谢了一众人后,她专门把张潮提了出来: “我要特别感谢电影的编剧,同时也是小说的原作者张潮,是他创造了卫莱这个人物,并赋予了这么精彩的人物内核……” 随后《少年如你》又斩获了“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两个大奖,堪称今晚的最大赢家。其中“最佳女主角”周讯与《我们俩》中饰演老太太的金雅琴老师一同获得,一老一少,也算一段佳话。 国内的电影奖习惯了排排坐、分果果,而且遇到重大题材电影,所有商业片都要让路,这一届也不例外。 张潮对自己能获得“最佳编剧”也深感意外,不过想到金鸡奖的另一个重要主办方是文学艺术联合会,又不太意外了。 颁奖结束以后,这一届的中国金鸡百电影节也正式落幕了。 《少年如你》剧组回到酒店,自然是庆祝一番以后才回房休息。 由于来的时间不同,张潮和宋嘉住在不同的楼层,但两人默契地一起来到张潮住的楼层。 一进房间,都来不及关门,张潮就将宋嘉横抱起来,一把扔到了床上。 “你小心点,这裙子是租的,可贵了。” “不怕!我刚在岛国领了大奖……” “诶,你等等,我还没……” “等什么?别解了,穿着更好看……” “坏死了……快去关门!” 房间门被张潮一脚踹关上了。 “你今晚的感谢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那你想干什么?” “嘴……” “唔……” 一时间屋内春光旖旎,两个人在彼此身上尽情释放三个月未见淤积下来的相思之情,说一会儿话,探讨一会儿新知识…… 一直到天微微亮,才沉沉睡去。 (最后半天,再求月票) (本章完) 第148章 体验一下基层生活 第148章 体验一下基层生活 张潮和宋嘉又在三亚呆了2天,直到11月19日,才一个飞回燕京、一个飞回哈尔滨。 11月的燕京,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处于“秋高气爽”的尾巴。 但是刚下飞机的张潮被秋风一打头,太阳又一晒,竟觉得脚有些打颤,心想这肯定是因为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毕竟算起来现在是爱荷华时间夜里2点半。 但是现在哪有时间给他倒时差啊,赶紧拿着iwp给的去两个学校都销了假。 这个学期张潮面临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明年就毕业了,但是作家班的学员是不需要实习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有职业身份,和普通大学生不一样。 不过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学员却需要“体验生活”,即到各种基层单位去,观察基层工作者,记录他们的工作细节,甚至参与他们的部分工作内容。 时间从9月底开始,为期3个月,到1月初才结束。 这期间不仅定期要交观察报告,最后还要把这部分内容,提炼成文学作品,报告文学、小说、散文、剧本,都行。这学期的成绩就看这个作品了。 这些基层单位包括了中学、医院、派出所、工厂、百货商店、邮局……大概有二十多个,一部分在燕京,远点的也有在河北、天津、山东的。 可以选的最远的单位是在东北小兴安岭的一个林场。 等张潮回来的时候,他的同学们都已经下基层快2个月了。 于华问张潮道:“你在爱荷华的3个月经历,虽然一点也不‘基层’,但是也能算得上‘体验生活’。所以你把这段时间的经历整理一下,形成一个作品就行。” 出人意料的是,张潮反而问道:“于老师,如果我现在参与,还来得及吗?” 于华讶道:“你还想参加?” 张潮点点头道:“我还是比较珍惜这样的机会的。爱荷华这几个月虽然充实。但那儿您也去过,就是一个‘体验作家的体验’,并没有超出我已有的人生经验范畴,只是被提炼得更纯粹了一点,本身对我的创作帮助不是特别大。 虽然咱们学校组织的这个‘体验生活’只有1个多月时间了,但是我还是想去试试看。” 于华欣慰地笑道:“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你想去哪个单位?” 张潮问道:“其他同学已经去了的地方,我就不去了。” 于华翻出一份名单看了一下,对张潮道:“目前没人去的还有燕京的豆腐胡同派出所,第三十三中学,天津的拖拉机厂。” 这回轮到张潮惊讶了,问道:“大家都不乐意呆在燕京吗?小兴安岭林场那个谁去了?” 于华笑道:“大部分同学不是燕京人。所以名单上有离他们近的单位,早早就被挑走了。小兴安岭是云南的雷平洋主动要求去的,他说自己想去经历一场彻底陌生的旅行。” 张潮也笑了,道:“老雷不愧是个诗人。”接着又问道:“勇先呢?他跟组拍戏,怎么解决?”、 于华道:“他也是有办法,找到了哈尔滨的一个老工厂,同意他到一线车间去体验生活,离他那片场开车也就半个小时。他就两头跑。学校斟酌了半天,最后也同意了。 毕竟我们这也不是为了卡人。他的观察报告不弄虚作假就行。” 张潮道:“能解决就好。我还担心他为这个退学了呢。那就太可惜了。” 于华又问道:“怎么样?你选哪个?” 张潮道:“中学我就不去了。我爸就是老师,我自己去年还读高中呢——学校我是呆得够够的了,甭观察,闭着眼都能把观察报告给写了。我还是去派出所吧。” 于华道:“那好。我这就去就业指导中心给你开介绍信,你后天就能去报到。到了派出所,多听、多看、多问、少说、少做,必要的时候要把自己变成透明人,不要影响人家工作。” 张潮道:“晓得了!” 办完手续,张潮先回北大街东院的家里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先是开车去了一趟潘家园那边的公司。 随着各项业务的开展,两个房子都已经拥挤不堪,张潮心想自己又要被迫买房了。这次恐怕得一步到位点。 黄杰夫已经飞去日本和角川历彦谈《你的名字》动画电影的事情了,不过房子里还是多出了一个人——许蕊雅。 虽然不是员工,但是许蕊雅已经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一个位置,就在马伯慵的旁边。张潮算是知道她为啥翻译起来能这么快了…… 这一整天,张潮都在处理3月积压下来的、必须当面解决的各种问题,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 一看时间,正是晚上6点,张潮对所有工作人员道:“今天都别加班了,我请大家吃饭。今年立秋我不在燕京,没请大家贴秋膘。现在天气也凉了,一起去吃个涮肉吧。”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11月21日,张潮拿着燕师大的介绍信去了豆腐胡同派出所报道。豆腐胡同位于东城区,钟鼓楼下,辖区面积不到2公里,都是以危旧平房为主的居民居住区,光光胡同就有60多条。 他那辆宝马往门口一停,在一众捷达、夏利和老燕京吉普中就显得很扎眼。 看到车上钻出来个20出头的小伙子,所长夏登明就迎了出来,热情地和张潮握手道:“你就是张潮吧?年纪轻轻就是大作家了。我女儿还是你的书迷呢!” 张潮连连道谢,并且道:“您叫我小张就行。” 两人到了所长的办公室,张潮拿出介绍信,完成了报到手续。 夏所长一边领着张潮里里外外地参观,一边慢条斯理地讲了所里的制度、规定,哪些地方他可以去,哪些地方他必须申请后由人领着才能去,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 豆腐胡同所不大,就是一个两层的小楼,没一会儿就参观完了。 夏所长指了指停在院子里内部车位上的宝马车,对张潮温言道:“我就有个小小的希望,你明天最好换一辆普通点的车停在这里。” 张潮讶异道:“这也有讲究吗?” 这时候一个烫着大卷、涂着厚厚粉底的女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大厅,一开口那嗓音直剌耳朵:“哟,都开上宝马车了。你们才几块钱工资啊?这是收了多少黑心钱才买得起! 怪不得不肯帮我把那活王八蛋给抓起来呢!我上法院告你们去!” 夏所长苦笑道:“你看看,这就是原因。我们辖区居民多是住老胡同的老百姓,普遍经济条件一般。停这么个车在院子里,很多人看着心里不舒服。” (本章完) 第149章 有故事的老余同志 第149章 有故事的老余同志 张潮恍然大悟,心想这里还真是来对了,这种细节不亲身体验,哪里可能想得到? 张潮立马道:“我现在就把车停外边去。” 然后不顾夏所长阻拦,马上到院子里把车发动,开出胡同,找了个小停车场停了进去,然后走路过来。 等走回所里,刚刚那个嗓门剌耳朵的女人,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小办公室里了,虽然关着门,但是依然不时能听到她的声音刺入耳膜。 张潮问夏所长道:“来这里办事的都是这样的态度吗?” 夏所长连忙摆手道:“个别现象,个别现象。要都是这样,我们所不成果山了?” 接着他把张潮领进一间办公室,里面正坐着3男1女4个民警,见夏所长进来都站了起来,夏所长道:“这位就是张潮,大作家,燕师大让他来咱们所体验一下‘片儿警’的日常工作生活。” 张潮打了个招呼后道:“我是来跟着大家学习的。大家平时该干嘛还干嘛,当我是透明的就好。” 一个年纪较大的男民警主动站出来道:“欢迎欢迎。我叫余占冬,是所里负责社区巡逻的,这是匡立俊,这是李凯宁,这是许征,这是凌丹蕾。还有两个刚刚出警去了。” 被点到名字的民警都主动和张潮打了招呼。其中匡立俊和李凯宁大概30多岁,许征看起来不到30岁,凌丹蕾更年轻了,一看就是刚毕业没多久。 夏所长道:“老余在我们所干了20多年了,可以说对这一片了如指掌。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 张潮道:“别嫌我烦就好。” 余占冬道:“哪里哪里,有作家能来了解一下我们的真实生活,那再好不过了。” 凌丹蕾也道:“那是!不然不懂的人都以为我们整天闲着没事儿干呢!” 夏所长一眼瞪过来,凌丹蕾知趣地闭了嘴。 接下来大家给张潮在角落收拾出来一个空位,让他可以放下笔记本电脑,又帮他连上了网络。张潮为期1个月的基层派出所生活体验就算正式开始了。 基层片儿警没有那么多刺激的警匪故事,而是充满了繁忙、琐碎,甚至是重复、无趣。 时间临近中午,张潮只看到每个人都越来越忙,不断地接电话、打电话、做材料,一会儿进、一会儿出,简直没有一刻停歇。 中午12点,终于能午休了。这时候办公室里只剩下余占冬和许征两个民警了,其他都出警去了,还没有回来。 余占冬领着张潮到所里的小食堂简单吃了个午饭。 张潮一边嗦着面条,一边问道:“你们每天要接到多少警情啊?” 余占冬道:“少的时候也有二三十起,多的时候五六十起。” “都是什么案件?” “大部分都算不上‘案件’。抓鸡、抓鸟,有时候还要抓壁虎。手机丢了也报警让我们找。还有一次,有个老太太,狗丢了都让我们找。” “找到了吗?” “找倒是找到了。但是只找回来5斤,还是熟的,喷香。” 张潮一口面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问道:“有没有感觉这种工作内容,和自己从警之初的理想有所不同?” 余占冬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上警校那会儿,想的是破案、破大案,多抓几个坏人。什么杀手、毒枭、kb分子,一个个都被我按住上手铐。后来……唉,不说了。 不过我是真没想过会在‘片儿警’的岗位上一干20年。但是后来想通了,不一定非得办大事才叫光荣,能把普普通通的实事做好了,我觉得也挺光荣的。” 一块儿吃饭的许征总结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但张潮心里却有一个疑惑,不过没有问出来。 下午,余占冬领着张潮开始在辖区巡逻,一边走,一边介绍情况: “我们这儿的情况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有钟鼓楼、国子监、孔庙这些文物,另一方面又都是些老胡同。各种私搭乱建、乱拉管线,实在太普遍了。 这里要是一着火,不仅老百姓遭殃,那些老文物、老建筑也保不住。胡同里通风条件差,夏天有些人睡觉为了凉快连门都不关。到了冬天,又点炉子取暖。 所以我们所重点有三防:防盗、防火、防煤气中毒。” 张潮问道:“主要是通过宣传和走访吗?” 余占冬道:“光靠嘴说是不行的,要做。夏天串胡同夜查,顺带手就得帮开着门睡觉的街坊把门带上;秋天树叶子落一屋顶,燕京又干燥,碰着火星子就着,我们就得帮着上房扫落叶; 冬天挨家挨户检查炉子和烟囱,没装风斗的帮忙给装风斗,烟囱堵了帮忙给通烟囱。 做‘片儿警’的,得和老百姓处成一家人,人家信任你,工作才好开展。” 余占冬丝毫没有夸张,他在胡同里巡逻,一路不时有居民和他亲切地打招呼。 张潮一边听,一边记。这完全超出了他两世为人的生活经验了。之前他生活较长时间的地方,不管是南方小县城的长福,还是现代化都市的代表深城,又或者是现在常住的燕大教工小区,一般都见不到这样的场景。 但是在这一带,片警的工作在维护秩序和安全上,就必须要维持这样的存在感。 当两人路过一处四合院时,里面传来喧闹声,明显是有人在吵架。余占冬连忙进门去,张潮也急忙跟上。 进了四合院,才发现这里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杂院,住了不下七八户人家,原先的院子几乎被各种搭建占没了,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 吵架的是一个身高体胖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瘦小的老头子。老头见到余占冬进来,连忙拉住他道:“老余,你可要给我做主,我们家明明是按照规矩交的电费,这娘们非要我每个月多交6块8毛5。” 中年妇女也嚷嚷起来:“谁让你买大冰箱了,多用的电凭什么要让老娘交!” 老头喊道:“你就是眼红!你有本事,让你男人也买个大冰箱去啊!” 听半天张潮才理出个头绪: 这里的几户人家合用一块电表,平摊电费。但是老头家里上个月换个了大冰箱,好巧不巧,当月电费出来以后,比以前多了6块8毛5,中年妇女就认定就多在大冰箱上了,让他以后每个月多交6块8毛5…… 两家人嗓门都不小,各自还都有帮衬的其他几户人家。一时间鸡飞狗跳,直吵的张潮脑子都涨了。 但是余占冬不急不恼、不紧不慢,先渐渐安抚了两家的情绪,又把凑热闹的几家哄回屋里去,然后去老头屋里看了下新的大冰箱,尤其仔细地看了型号、功率。 出来以后对中年妇女,还有其他人解释道:“这个新冰箱用了新技术,看着大,但是算下来耗电比原先那种老冰箱还要低一点……” 平息了纠纷,余占冬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院门,老头握着他的手直道谢。 等拐过一个胡同口,张潮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无论从素质还是能力来看,余占冬都不应该在这样的岗位一呆就是快退休。 结合中午吃饭时的那声叹,他身上一定有什么故事! (本章完) 第150章 闻鸡起舞 第150章 闻鸡起舞 “余哥,这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就坐不住啦?” “不是,都2个多小时了,我今儿小说还没有更新呢……” “可是你说有行动通知你的哦!” “那我先下车透口气,顺便撒泡尿……” “动静小点,走远点,别打草惊蛇。” 张潮小心翼翼地拧开老夏利的门把手,悄咪咪的下了车,转了一个拐角,开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然后找到了一个胡同口的公共厕所,捏着鼻子进去释放了一下库存。 顺便给吴文辉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编辑帮自己发个“今日无更”的公共章节。 在车上坐几个小时倒没啥,但是车上的那股子被二手烟、盒饭洒下的汤水、头油、汗水……沁透的味道,实在让他受不了了。 这辆老夏利是去年分局刑警队淘汰下来给豆腐胡同所的,南征北战了近十年,阳刚之气过于充足了。 何况车里四个大男人,就张潮一个不抽烟…… 不过他还是很快回到了车上。这半个多月,张潮和余占冬等几个民警混得比较熟悉了,虽然还不至于让余占冬向他敞开心扉,但是带他来见识一下“大行动”还是可以的。 张潮可不想自己在这时候掉链子,被他们看不起。 不过具体是什么行动,余占冬却没有说,只说等抓捕开始了就知道,别着急。 他们可从晚上8点多,就守在眼前这栋5层小楼旁边了。这栋楼原来是个什么单位的老宿舍楼。单位在十几年前已经被撤并了,楼里现在全是外来的出租户。 又耐心等了1个多小时,到了快12点,张潮还想说点什么,余占冬看了一眼手机,忽然一伸手,车里其他几个原本有些懒散的民警忽然就来了精神,纷纷掐了烟,目光炯炯地盯着前面的路口。 果然陆陆续续,从那里过来几个人,鬼鬼祟祟地从路口拐进了小楼里。 余占冬拿起对讲机,低声道:“准备行动。” 张潮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又过了五分钟,余占冬对着对讲机道:“开始行动。”又交代张潮道:“你跟在我们后面,看着就好,别往前冲。” 对讲机里很快传来声音:“望风的按住了。” 余占冬道:“好!我们现在上去!” 很快张潮跟着他们下了车,一路尾随进了小楼;刚进门洞,就看到匡立俊和许征死死按着一个精瘦的年轻男人,男人的嘴巴已经被塞得严严实实。 凌丹蕾也在门洞里,低声道:“确认了,在302。” 余占冬只是向他们点点头,不发一言,只带着队伍继续往上,一直到了3楼,302室门口。 余占冬让大家散开,就在张潮以为他们要像电影里面一样把门踹开时,余占冬掏出一把钥匙轻轻插入锁孔,然后一转,门锁“咔哒”一声就开了。 门只开了一道缝,屋里就有人喝问道:“谁?” 余占冬猛得撞开门,其他民警也如猛虎扑食一般冲了进去,屋子里面顿时鸡飞狗跳,喝骂声、惊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张潮也想跟进去看,却被守在门口的凌丹蕾阻止了,她对张潮道:“现在里面还不安全。” 话没说完,只见一道身影从屋子里飞跃而出,一下就撞飞了分了心的凌丹蕾,又一个箭步窜向楼梯。 张潮的脑子来不及思考,身体先做出了反应,猛扑向那道身影,先把对方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又死死地抱住了对方的腰,然后一路交迭地滚下楼梯。 饶是张潮1米8、140多斤的块头,也摔得七荤八素,松开了手。 张潮还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就见他手脚并用,爬上楼梯转角处的窗子,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 张潮还想起来去追,就听到余占冬在后面喊道:“别追,那小子跑不了几米远。” 张潮闻言站身来,从窗子往外看去,只见那道身影在路灯下狂奔了不到50米,忽然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在空中顿了一下,就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如果不是他匍匐在地的身体还在剧烈的起伏,似乎在进行无声嘶喊,张潮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余占冬没去管逃跑的人,而是仔细查看了一遍张潮全身上下,确认他确实没事以后,才松了一口气,道:“你太冲动了,你要是有点什么事……那我们可就……” 张潮闻言笑道:“当时没多想,就想帮忙把人抓住——您怎么知道他跑不远。” 余占冬先指挥匡立俊下楼去查看一下逃跑者的情况,然后才回答道:“他是个粉鬼,看样子早就被掏空了身体。能挣脱冲出来是因为刚过了瘾,但是也就有半分钟的力气。 我还没有见过哪个粉鬼逃跑距离能超过100米的。所以才叫你不要追了。” 张潮问道:“咱们这是捣毁了个毒窝?” 余占冬笑道:“什么毒窝?鸡窝!要是毒窝,我还敢带你来?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 张潮:“……” 余占冬继续说道:“前两天我们接到热心群众举报,说这里最近一到半夜,就有男男女女鬼鬼祟祟进进出出。经过调查走访,我们认为应该是一个刚刚建立卖y场所。 这种场所是显著的不安全因素,很容易引发打架斗殴,甚至伤害、凶杀这种恶性案件。所以一有苗头就要掐灭。” 张潮问道:“您怎么会有钥匙?” 余占冬道:“当然是向中介要的。房东早出国了,把房子委托给中介了。刚刚那个粉鬼纯属意外,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吸。力气太大了,2个人都没按住。” 张潮也有点后怕,不过还是道:“我能上去看看吗?” 余占冬朝上面嚷了一声:“怎么样了?” 李凯宁大声答道:“都控制好了!” 余占冬道:“没问题了,你上去看看吧。” 张潮闻言,上楼进了房间。 首先冲入鼻孔的是呛人的香水、香烟以及不知名的臭味混合而成奇怪味道,然后就看到四五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双手抱头,蹲在墙角; 还有四五个老少不一的男子,大部分只穿着一个裤衩、精着上身,双手抱头蹲在另外一边的墙角。 凌丹蕾和李凯宁分别在登记他们的个人信息。 其中一个年纪颇大、体型肥胖、鼻头硕大的男子,一个劲儿在那儿喊冤:“我不是来瓢的,我是个相声表演艺术家,我这是来体验生活的! 你们不能抓我,我要找你们领导!” 听得也在“体验生活”的张潮差点一个趔趄站不稳。 李凯宁冷笑道:“哪门子的‘体验生活’要脱裤子体验?都带回去!” (本章完) 第151章 我有一个更好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第151章 我有一个更好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张潮回到北大街东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2点多了,浑身疲惫不堪,澡都没洗,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跟着余占冬他们把人押回所里以后,只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至于那位相声表演艺术家后来有没有请到什么领导,他也没兴趣去了解。 第2天早上起来,张潮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脱光了去浴室照了下镜子,才发现至少有七八处瘀青,最严重的是左边肋骨,一个拳头大小的紫黑色印记,看着怪吓人的。 张潮先给夏所长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早上就不去所里报到了。 接着吃了个早饭,就去了燕大的校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伤都在皮肉上,没有伤到骨头、韧带什么的,张潮才放下心来。 下午他就照常去了豆腐胡同,照例把车停得远远的,走路进了所。 夏所长一看他来了,连忙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几天吗?” 张潮道:“我早上去医院检查了,就是些瘀青和血肿,大的已经放了血、贴了药,小的自己慢慢就吸收了。下午也没别的事,就过来了。” 夏所长道:“以后可不许这么干了。抓坏人那是我们警察的事,你这大作家要真伤了哪儿,我们全所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咯!” 张潮连忙保证道:“昨晚不是没经验吗,脑子一热就……以后保证在后面老老实实地呆着。” 这时候余占冬走了出来,见到张潮来了也很惊讶,不过还是笑道:“那以后有经验了,你还要第一个冲上去不成?” 张潮也笑了起来。 夏所长眼睛一瞪道:“还敢说!就是因为你没个正形!所以昨晚差点出事!” 张潮连忙为余占冬开解了几句,就跟着余占冬进了办公室。 今天几个民警再看到张潮,明显热情了很多,尤其是凌丹蕾,一双丹凤眼直往张潮身上瞟。 张潮道:“怎么,我今天多长了个鼻子不成?” 众人哈哈笑了出来。昨晚张潮的行为虽然冲动,但是也博得了他们的认可。 张潮最近这两三个星期,在豆腐胡同派出所蹲点体验生活,真切感受到了校园以及文学、文化界以外的人间烟火气,就好像阿飘长了腿,能脚踏实地了。 这也是张潮为什么坚持要来的原因。创作,是一个自我销蚀的过程。作家一动笔,就是在“内耗”——这里的“内耗”,不仅仅指的是个体经验,更多的是精神因素。 所以一个作家停下创作的脚步,往往不是他没东西可写了,而是他无法再从创作中寻找到感动了。一旦这种状态延续的时间够长,这个人就丧失作家的能力。 金庸在写完15部武侠小说以后就逐渐封笔,到80年代连明报的社论都不写了。而等到1999年,他再次起心动念,开始修改自己的作品,却几乎都是在画蛇添足。 所谓的“世纪新修版”,虽然文字上更精美、逻辑上更严密,却没有人觉得比早前的“三联版”更好。 张潮上一世看过《倚天屠龙记》的新结尾,周芷若在张无忌眉笔掉落于地以后,又啰里啰嗦地补充了一大段话,告诉张无忌再过十年八年,他心里又会念着她周芷若了…… 张潮对此的评价只有一个:“金庸只是想弥补自己的遗憾,但与小说本身无关。”金庸的才气还在,但已经不是一个作家了。 今天所里比较清静,警情不多。余占冬等人都在给昨晚的行动补充一些材料。 张潮也比较安静,自己写自己的东西,偶尔询问一些问题。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快下班,张潮站起来道:“昨晚的行动让我开了眼了。今晚我请大家吃饭,务必赏我这个脸!” 其他民警都望向余占冬,余占冬见张潮十分真诚,也推辞不过,就让大伙各自给家里打个电话,交代晚上不回去吃了。 吃饭也没出胡同,就在所旁边的火锅店,除了要值班的给打包外,在所里的其他人基本都去了。 虽然没有酒,但这顿饭也吃得宾主尽欢,余占冬对张潮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等级——这小伙子,能处! 散场以后,张潮把自己的车开过来,坚持要送余占冬回家。 车开了十几分钟,就陷入到燕京下班高峰期的车流拥堵中。 余占冬问道:“能抽烟吗?” 张潮笑道:“别人不行,您没问题。” 余占冬把窗户打下来,点上一根烟,先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才道:“你小子,别憋着了,想问什么问吧。” 张潮讶道:“您怎么……” 余占冬道:“要是这么点事都看不出来,我这20多年就白干了。你也别老和别人打听了,他们也不敢说。” 张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确实对您很好奇。尤其是知道您当年是公安大毕业的高材生,却在这个小派出所当了半辈子片警……” 余占冬道:“嗨……什么高材生。都什么猴年马月的事了……你真想知道?” 张潮点点头。 余占冬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20多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局里的刑警队。当时年轻,就想破大案。我们当时的队长姓程,是局里的破案能手,也是我崇拜的偶像。” “后来大案真的来了,细节我就不能详说了——大概就是我们辖区发生了一起恶性的杀人案。” “程队长当时的行动很果断,判断凶手就在我们辖区,还没有走远,马上封锁了进出要道,展开了大排查。凶手确实被我们堵在了窝点里。” “后来凶手露面了,我们就去抓人。人呢,是先被治安联防队给抓住的,过程,比较激烈吧。” “再后来,他就死在了我们的审讯室……” “结果经过对现场以及他们躲藏窝点的进一步勘察,以及对他身份的核实,我们才确定凶手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的儿子,而且主犯就是他儿子。” “他露面是故意的,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他儿子成功跑出了包围圈。而且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犯案,在其他地方他们还背着两个案子。只是当时的条件落后,没办法及时并案,导致出现了漏洞。” “人死了,主犯跑了,案子没破,得有人担责任。79年这种事就入刑了。出事这一年刚好被抓了个典型。程队长把事都扛了,判了5年。” “队里好几个兄弟都被扒了警服。我年轻,大学刚毕业,就背了个重处分,来了豆腐胡同,一呆就到了现在。这就是我的故事,很无聊吧?” 张潮沉默了很久,才道:“人抓住了吗?程队长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余占冬道:“抓住了。98年,在火车站,买假票的时候被铁警连他连票贩子一块按住了,他挣扎得太厉害,被瞧出来不正常,带回去按了指纹查出来了。 程队长……出来以后就做点小生意,95年的时候得肝癌死了。这个故事,值得写成书吗?” 张潮想了想道:“我有一个更好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余占冬:“哦?” 张潮跟着车流往前开了一阵,又被堵住了,才道:“如果程队长出来以后,从来没有放弃抓捕这个漏网之鱼……” (本章完) 第152章 《刑警荣耀》! 第152章 《刑警荣耀》! “在十二年里,程队长在门头沟的工厂当过保安,南下沪上做过装修工,在陕北当过麦客,又去了深城做出租车司机……” “他是个很出色的人,干什么都能干得很好。但是每次都与那个凶手擦肩而过。甚至有一次,他在深城开夜班车的时候,载过那个凶手……” “他一次又一次放弃已经有起色的生活,冲进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为的就是抓住那个凶手。” “80年代到90年代,是近代中国历史上变化最剧烈的20年。时光的洪流把程队长身边的一切冲刷得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就是程队长自己。” “最后程队长找到线索,发现凶手买了假身份证,在海南和一个带孩子的寡妇结了婚。” “程队长来到海南,开始了他人生最后一次追捕……” 张潮说完了故事,车刚好开到了余占冬家楼下。但是余占冬没有下车,张潮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余占冬用一种因为过度压抑情绪,而显得有些颤抖的声音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我们……程队长……” 竟然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张潮明白他的心情,笑着问道:“这个故事太离奇了吗?” 余占冬摇摇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道:“其实程队长在出狱以后,知道凶手还没有缉拿归案,还真常常找局里的老同事询问进展,还帮忙分析线索。他太想破这个案子了。 但是80年代不比现在,各家的经济条件都差,没什么富余。那时候程队长的父母都生病了,儿子又要上大学,他媳妇儿一个人实在担不住这个家。 他就只能先顾着家里,也就出不了门……” 说罢又转头看着张潮,颤声道:“我想,如果他真是你故事里那样无牵无挂的,那他肯定也会踏上故事里这条路。他是个拧巴的人,越是拧巴,就越是执着。 他要是能看到你写的故事,九泉之下,也会瞑目吧。” 张潮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余占冬拍了拍张潮的肩膀,下车回家。 张潮说的,主体骨架自然是来自于《三大队》。 《三大队》原本是网亿人间工作室的一个非虚构故事,后来分别被拍成了电影和电视剧两个版本,而且从票房和收视率来说,都取得了成功。 但是影版和剧版都各有各的问题。 影版的问题是为了突出程队长这个主人公的悲剧性,部分情节脱离了实际,例如在监狱里被狱霸欺负,以及局里不肯给他师父发放抚恤金。 剧版的问题是为了凑够20多集的时长,增加了太多额外的人物和情节,冲淡了情绪。同时追踪过程过于依赖巧合,例如程队长在边境城市,不仅入住了凶手入住过的旅店,甚至住到了一个房间。 原故事过于干瘪的细节,一方面给了改编者极大的创作空间,另一方面这些改编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故事内核的张力。 尤其是电影、电视剧,都加入了“三大队”原有成员重新“归队”,一同破案的设定。这种“回归”后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一一离开的过程,目的是衬托出了主人公程队长的悲壮感,却也把他“包裹”进了一个“壳”里。 所以无论是影版还是剧版的导演、编剧,显然对塑造一个极致的“孤胆英雄”缺乏信心,所以需要给他找伙伴——即使这些伙伴最后都一一离开了。 而在张潮心目当中,原故事里程队长孤身一人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追踪凶手,才是整个故事最有魅力的部分。 在这个过程里,他对抗的对象,不仅仅是狡猾的凶手,还是整个外部世界、世俗观念施加在他身上的摧残。 这不是一个励志故事,甚至不是一个热血故事,读者也好,观众也罢,看完以后心里涌起的不应该仅仅是大仇得报的共鸣感,还应该激发起对自己人生,以及理想主义的某种审视。 这当然是一种非常“不通俗化”的构思,明明是一个可以大卖的、兼具悬疑和热血色彩的小说,偏偏要往严肃文学路上整。 要是被某些势利眼的出版社编辑知道了,肯定脸上笑嘻嘻,背地里却骂他“文青病又犯了”。 不过张潮是真舍不得这么好的故事,在小说创作阶段,就用热血番的套路去庸俗化地进行包装。 影视剧改编的话,那就肯定完全是市场走向了,这点上张潮从来不固执,毕竟那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不止他一个人的钱。 接下来两天,张潮把故事提炼成了一个几千字的大纲,交给了余占冬,让他从一名老民警的专业角度审视一下,在整体的故事逻辑和重要情节上,有没有违背时代特点的问题。 上一世虽然影版和剧版都看过,但时代背景差了近30年,中国社会的环境,以及公安办案的流程、手段,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总不能让1990年的程队长送桶装水吧? 余占冬也很重视,帮着修改了三天,再交给张潮的时候,草稿上的修订、批注、增补,密密麻麻填满了稿纸的空白处。 张潮道:“这本书写完以后,一定把您的名字也署上去。” 余占冬摆摆手道:“用不着。这算是给程队长和我自己弥补点遗憾吧。对了,小说叫什么名字?” 张潮沉思起来。现实世界里,余占冬和程队长也不在什么“三大队”,而且这个名字在如今也缺乏故事性。 想了一会儿,张潮道:“先叫做《刑警荣耀》吧。以后创作过程有了灵感,再换不迟。” 余占冬道:“这个名字响亮!” 这部小说张潮准备年后再动笔了,不过影视化的立项工作倒是可以现在就进行,这也是他先把故事大纲提炼出来的原因。 这次张潮他们没有找华宜,而是找了伯纳影业。而《窝头会馆》改编权之前正是卖给了伯纳影业。 这家公司成立于2003年,是第一家拿下发行权的民营电影公司。这两年不满足于只做发行业务,正积极往上游制作产业链进军,所以对好剧本、好故事的需求非常强烈。 《窝头会馆》他们的开价比华宜高了近20%。张潮在后世也听说过“伯纳出品、必属精品”这句口号,所以也并没有执着于一定要和华宜合作。 但听完张潮说的故事,伯纳影业的老板,也是资深电影人的于东,却皱起了眉头,道:“故事非常精彩。但是……立项上可能比较困难。” 张潮问道:“为什么?” 于东答道:“2004年以后,涉案剧就很难审批通过了,而且还不允许在黄金时段播出……” (本章完) 第153章 斯蒂芬金:这部小说让我心里发毛 第153章 斯蒂芬金:这部小说让我心里发毛 2000前后,是中国涉案剧的高峰期,很多真实的刑事大案、要案被搬上荧幕。 比如刻画悍匪白宝山的电视剧《末路》,还有刻画悍匪董雷的《121大案》,甚至有部干脆就叫《中国大案纪实》。 这些电视剧最大的特点就是真实而专业。有些甚至直接让办案的刑警本色出镜。拍摄风格也极为狂野,很多镜头能止小儿夜啼。 但是架不住收视率确实高! 这种拍摄手法,却暴露了许多专业刑侦、讯问的手段,因为参与拍摄的警察有些根本不知道这是会播出的电视剧,还以为是只供公安参考的内部教学片。 老百姓就看个新鲜,但是实打实地强化了犯罪分子的反侦查意识。 所以2004年后,就颁布了一个《关于加强涉案剧审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不仅收紧了审核标准,而且把涉案剧踢出了黄金档。 后者比前者更致命。毕竟审核收得再紧,只要不一刀切,大家也能想办法腾挪一下,钻钻空子。但是不让上黄金档就太致命了,等于直接断了对相关剧种的投资。 电视剧如此,电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年就没有见过高票房的刑侦片。 张潮了解完前因后果,也感到非常无奈。 于东满脸惋惜,最后道:“还有一个转机——那就是你的小说能大卖,引起一定的社会关注。这种影视剧不是不让拍,而是每一部都要成为典范。既要展现正面人物的光辉形象,又不能有负面的争议。 说实话,难度很高!” 张潮点点头,表示理解。于东作为伯纳影业的掌舵人,要对公司的每一笔投资负责。毕竟《通知》之下,这部剧的命运着实难测。 不过张潮也不气馁,既然不能同步进行,那么就先把小说写好再说。 时间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转眼就是到了2005年的最后一天。去年的元旦之夜,张潮是和宋嘉一起度过的,两人去了一个不着调的酒吧,又说了些不着调的话…… 今年宋嘉还在东北拍戏,张潮也有自己的行程——前往沪上。 《消失的爱人》全球首发的国内中文版仪式将在沪上的展览中心举行,他这个作者肯定要出席。 除了沪上,同步举行首发仪式的还有纽约,在那里,兰登书屋将邀请一个重量级嘉宾代表张潮出席。 由于时差关系,为了能同步进行,所以沪上把首发仪式放在了2006年1月1日的中午12点,恰好是纽约时间的1月1日的0时。 为了一本小说举行这样隆重的首发仪式在哪里都是前所未有的。谁让张潮能在短短3个月时间里,就成为美国文化界备受瞩目的人物呢? 长江社自然是卯足了劲要把这本书的热度炒高。兰登书屋方面原本还有些忐忑,但是经过三轮内部试读会以后,《消失的爱人》征服了每一个资深编辑、知名作家和书评人。 1月1日中午12点,张潮站在沪上展览中心友谊会堂主舞台中央,亲手揭开了这部新作的帷幕。 而在纽约,为小说首发揭幕的是——斯蒂芬·金!世界恐怖和惊悚小说无可争议的王者! 随着红色的幕布缓缓落到地面,《消失的爱人》的巨型书模呈现在两国记者们面前。 小说封面的主体是两双眼睛,分别属于男女主人公——男性的眼神充满了焦虑、无助、疑惑,甚至绝望,种种复杂情感交织其中,充满了故事感; 女性的眼神则是坚定、狠辣、决绝,又似乎带有一丝嘲笑与不屑。 张潮拿起话筒道:“这是一部完全不同于我以往创作的小说。它的诞生十分偶然……” 相比于张潮对自己作品的平淡叙述,在纽约的斯蒂芬·金,则给予了《消失的爱人》极高的评价:“上个月,当麦德琳把这本小说交给我,让我为之写推荐语的时候,我只准备翻上三页,然后编一段套话,就从她那里骗到5000美金……” 纽约的记者们都笑了起来。 斯蒂芬·金继续说道:“可是我看完前面三页,就忍不住再看三页。接着又是三页……结果我在两天之内,就读完了这部杰作。 《消失的爱人》展现了张潮这个中国作家的绝妙才华,他带领读者深入一个婚姻触礁、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感情世界。其阴暗之处,甚至让让我心头发毛。 张潮在这部小说里一边在揭露真相,却又特意布下了一道道迷魂阵,一笔笔描绘了那些令人战栗的秘密——即使在最亲密的情侣之间,这些秘密也仍会破土而出、茁壮生长……” 记者们都有些难以置信——一部让斯蒂芬·金心头发毛的小说,那该可怕成什么样? 斯蒂芬·金最后总结道:“爱,有着噬人的利齿,留下的伤口永难愈合!”、 这句话也被斯蒂芬·金写在《消失的爱人》的腰封上。 很快,以《纽约书评》《纽约客》《时代周刊》等为代表的报刊相关书评栏目,就登出了知识精英们对这本书的好评—— “一本精心打造的惊世之作,涵盖‘生命、爱情、失去、愧疚’等主题,也是一部引人入胜的杰出文学作品。” “事情怎么会搞得这么糟?答案尽在这位中国作家的新作中。当两个人结为夫妻,但其中一人完全摸不透枕边人的真面目,那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消失的爱人》能让你看出几分端倪。” “这本小说写了一宗让人发嚎又惊悚无比的婚姻,会让你忍不住一番心思琢磨自己的枕边人。” “重口味读者会喜欢《消失的爱人》中一环接一环的斗智游戏。在张潮悬念重重的小说中,一桩危机四伏的婚姻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惊悚故事。” “《消失的爱人》描绘变态心理人格,我从来没有读过如此精彩、如此令人胆寒的描绘。一个绝顶奥妙、令人心惊的故事,书中快快乐乐、看似正常的表象,背后可能隐藏黑暗的一面,两者紧密交融,难分难解。” …… 张潮也没有想到兰登书屋会请到斯蒂芬·金,更没有想到美国书评界会对这部小说进行了一致好评。 小说本身的高质量,书评界的推荐,加上美国读者已经被吊了3个月的好奇心,《消失的爱人》像风暴一样,席卷了美国的图书市场。 张潮签的协议是2万册,兰登书屋在试读会后增加到了5万册,但是几乎在1月1日当天就被读者抢购一空。 各地书店催货的订单电话差点把兰登书屋打爆,麦德琳不得不临时协调印刷厂,把冷门作品的排期往后延迟,全力保证《消失的爱人》能及时供货。 国内则由于出版社对张潮“印钞机”的地位足够重视,所以备货充足,暂时没有出现大规模短缺的情况。 但是美国方面这本书的爆火,却意外地让张潮在国内再次“出圈”。 首发仪式刚过1个星期,《消失的爱人》在各地书店的书架上就被迅速清空,补货速度完全跟不上销售速度。 这本书的盗版甚至都可以卖到正版的价格,正版则可以直接翻倍卖,书店门口就有收书的贩子。 负责任地讲,这是因为这个时间段国内的舆论风气,以及大众的普遍认知,还是颇有点“崇洋媚外”的,所以什么黄油纸包的德国零件、舀马桶水喝的日本工匠,以及救只猫让整个城市停电的美国精神,大把大把的人深信不疑。 很多人过去对文学、小说完全无感,但是美国人这么爱看一个中国人写的美国故事——这可就得买来看看了!不然朋友之间聊到了,都不知道怎么接茬。 而更着急的是角川书店,角川历彦几乎要用鞭子抽打负责和翻译对接的编辑。编辑只能哭着打电话给翻译道: “林绍华桑,《消失的爱人》,请务必尽快翻译出来!” (本章完) 第154章 现在,你就是我的祖宗! 第154章 现在,你就是我的祖宗! 卡尔森脸色惨白地放下电话,上司的怒吼把他震得几乎耳鸣。 拉拢张潮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他既不是那些来自政局动荡地区、每天生活在恐惧当中,甚至食不果腹的典型第三世界作家; 也不像那些经历过长期的贫穷和饥饿,世界观、价值观被一次次摧毁又一次次重塑的前辈中国作家。、 张潮对美国丰富的物质生活条件只享受却不迷恋,对美国的制度与文化只了解却不信仰。 他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仿佛见识过比2005年的纽约以及美国更优越的生活方式,。 如果中国的年轻一代都是像张潮一样,那么这种拉拢还有什么意义? 卡尔森想起了很多细节——比如张潮在美国消费时就对频繁使用信用卡感到不耐烦,难道还有比这更便捷的支付方式吗?他在中国只能付现金吧? 张潮不仅没有“爱上”美国,而且还在用他作家独有的锐利眼光在解剖美国。《消失的爱人》一本书,就可以让不少中国人对美国电影营造了几十年的“重视家庭”“为家人可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假象祛魅。 这才是让美国国w院感到恼火的地方。钱了、资源投了,结果张潮把衣一舔,立马扔回来个炮弹,这以后还让参与计划的相关部门怎么抬得起头来? 所以《消失的爱人》的成功,不仅代表了拉拢张潮这个计划的失败,而且还导致美国国w院直接删除了继续资助iwp的相关预算。 而卡尔森,本身就是依附于这个计划而存在,所以他也即将失业。 但是他并不甘心,他还要向上级证明自己的价值,争取调派到其他项目中去。在思考片刻后,他打开电脑,向多个邮箱发了一封内容相同的邮件。 然后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大洋彼岸的某些号码:“我是卡尔森。老朋友,好久不见……” 卡尔森要让张潮知道,这贼船不是他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 张潮自然不知道卡尔森的背后动作,临近期末以及年末,又到了他最忙的时候。 首先是燕大的“作家班”课程,这学期的课本来就少,下学期主要时间就要用来写论文了,目前要确定自己的论文选题。 燕大的“作家班”和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办学理念是不同的,前者重视理论素养,后者注重创作实践。所以燕大这边毕业要交论文,而不是文学作品。 说实话,他十分想写一篇《论青年作家张潮的文学创作理念与作品风格》交差,但是想想看,实在不好意思这么不要脸。 最后他决定还是写王小波算了。这是他最喜欢的现代作家,上一世他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王小波。当时他有两个选题,一题是写《黄金时代》,另一题是写《万寿寺》。 上一世的他后来选了《黄金时代》,那么这一世就写《万寿寺》吧。《万寿寺》是王小波小说艺术的集大成之作,其中对“繁复叙事”和“元小说”技巧的运用,达到了过往中国文学不曾触及的巅峰。 其次是燕师大的“作家研究生”班,这个倒简单,交一篇不少于3万字的新作就可以。燕师大会把他们的毕业作品汇编成书出版。 万一写呲了,放在书里,和别人一对比,那就是公开处刑。所以也不好写。 除了学业,张潮还要处理不少“午夜潮汐”的相关事务,该买的房子要买,该招的人要招。 随着《消失的爱人》的成功,兰登书屋预计未来一年内会支付给张潮至少500万美金的版税。 美国小说的销售习惯是第一年发售定价较高的精装版小说,大概20-30美元1本,像《消失的爱人》定价就是29美元。 第二年开始会发布便宜一些的平装版,大概是10-20美金一本。 通常一本小说的收入大头来自于头一年。而这500万美元,即使扣掉各种税款,也几乎是张潮两年来的收入总和。 张潮感慨,还是资本主义社会的钱好赚! 何况美国编剧协会已经发来了邮件,不止一家好莱坞公司想要收购这本小说的改编版权。这种热门小说的版税至少是百万美元起。 张潮觉得这些美元直接汇回来放自己户头上有点可惜了——就留在美国,用来买谷歌、苹果、亚马逊之类的股票多好。 就像苹果公司,他查到现在的市值是600多亿美元,而到他重生前的2024年,苹果市值最高已经突破了3万亿美金,疯涨了50倍。 至于国内的妖股茅台,他不炒股也略有耳闻,只是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非高科技、非互联网、非大众消费品的企业股票,能涨成那个样儿。 不过投资美国股市也是有风险的,如果他印象没错的话,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席卷全球的美国次贷危机就要爆发了。 这个次贷危机具体是咋回事,波及的范围有多广,如何在其中规避风险,张潮其实也是一知半解,毕竟他是两辈子数学不及格的纯血中文系。 但是当他把次贷危机、雷曼兄弟公司这些名词还有以前听来的种种说法的残片,尽量组合到一起,描述给黄杰夫听以后,这个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耳朵立马就直起来了。 随后他连着查了半个月的资料,又和身在美国的同学、朋友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谈论以后,终于在1月中旬的一天,在张潮来办公室以后,顶着重重的黑眼圈,狠狠地抱住了张潮。 黄杰夫激动地喊道:“boss,你简直是个天才!如果我们操作得好,4年——不,3年以后,我们就能买下全世界!” 张潮一脸懵圈,问道:“我只是让你去美国弄个公司,处理下股票投资的事,避免风险就好了,买什么全世界?” 黄杰夫把他拉进了一个里间的办公室,深呼吸了几口气,道:“经过你的提醒,我和华尔街的几个分析师朋友进行了多次沟通以及模拟,确信次贷危机将1年内爆发,而且现在已经出现了苗头。 由于美国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处于核心位置,我们预计次贷危机会在2到3年内席卷全世界,是一场超级飓风级别的金融风暴。到时候,美国、欧洲、日本,许多金融机构会破产,股市也会剧烈动荡。 如果我们操作得当,老板你的500万美元,将在3年后,变成5亿,甚至10亿、20亿。” 张潮疑道:“你不是美国人吗?发生这样的金融灾难,你不会感到担心吗?” 黄杰夫耸耸肩道:“从我学商科的第一天就知道,周期性的经济危机总是会发生的,人力无法阻挡。它是一种系统性问题,是经济体系在运行过程中许多问题不断积累后的总爆发。次贷危机只是它的一种表现方式而已。 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我考虑的是,如何能让自己服务的公司在危机中取得最大的利益。” 张潮顿了顿道:“美国,毕竟是你的祖国吧……” 黄杰夫笑道:“美国,是我的祖国;中国,也是我的祖国。而boss——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次贷危机会发生——但预言了这次危机的你,现在,是我的祖宗!” (本章完) 第155章 中美友好的桥梁! 第155章 中美友好的桥梁! 毕竟事关重大,张潮不可能听黄杰夫这么耍耍嘴皮子,就把这笔钱扔进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里去。 他对次贷危机的主要了解,除了新闻报道,就是那部电影——《大空头》。 毕竟什么“做空”“杠杆”“抄底”“对冲”,听着好像挺容易理解,但是在实际操作层面,往往是险象环生,一失足就成千古恨了。 据说在次贷危机中大发其财的人,不少人要么锒铛入狱,要么身败名裂,还有因为愧疚心理而自杀的。 损失一点钱,甚至在美国的500万美金都赔进去了,对年轻的张潮来说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但是他不能接受的是,损失黄杰夫这个人。 不得不说,黄杰夫在操持公司业务上绝对是一把好手。 现在的“午夜潮汐”,在作品版权代理、影视剧投资、动漫衍生品等业务能严密有序地发展,都有赖于黄杰夫的专业。 “午夜潮汐”已经成为国内靠前的文学经纪公司了。除了张潮自己和马伯慵、权勇先,大部分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的学员和一部分鲁院高研班的同学,都和“午夜潮汐”签了作品的经纪代理协议。 此外还有杂志《青春派》的许多作者,像双学涛,今年他将出版自己的第一部中篇小说集,也是由“午夜潮汐”联系出版社并进行宣传运作的。 思考良久,张潮还是很坦诚地把对于投机“次贷危机”的担忧告诉给了黄杰夫,并说道:“我很理解你现在的狂热情绪。你要说我对你说的5亿美元、10亿美元不动心,那就太虚伪了。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不是一句陈腐的道德说教,而是在说财富与风险的关系。财富能造就人,也能毁灭人。 我不反对你在这场必然发生的危机中,顺势而为,赚到该属于我们的财富。但是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让我很怀疑能不能把这500万美元交给你。” 经过张潮的这一番敲打,黄杰夫终于也冷静下来。他张潮道:“boss,刚刚确实是我失态了。世界上很难有人在面对这么巨大的诱惑时,还能保持冷静。” 张潮打趣道:“还记得当时我和说的话吗?我对标的可是j·k·罗琳和鸟山明,5亿美元,我相信自己不投机也能赚到,慢一点而已。” 黄杰夫深吸一口气道:“boss,我明白了。‘午夜潮汐’才是我们的根本。我下周就去美国,尽快搭建好那边的公司架构。 你的《大医》今年也要出版,如果销量也能像《消失的爱人》一样火爆,那么美国分公司开张一年就能有千万美金的入账。 加上岛国的业务,电影版权……你的作品就像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样,能持续不断地为我们创造财富,而且非常稳定、安全。 所以5亿美元虽然要赚,但如果为此分散了经营方面的精力,甚至破坏了我们的声誉,被人认为是唯利是图的混蛋,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会处理好这些关系的,你放心。” 张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你终于抓到重点了。美国那边如果有需要我亲自办理的业务,你尽量压到过年以后,最近这段时间我实在没空。” 转眼间又是一周过去,张潮终于完成了两个学校的期末作业,尤其是交给于华的《刑警荣耀》大纲,让他十分感兴趣。 于华特地找到张潮道:“这就是你准备交的毕业作品,一个悬疑小说?” 张潮道:“是。但是正式动笔大概要到3月份以后了。最近除了网络小说和《大医》以外,其他写作准备停一阵。前一阵差点把自己写哭了……” 于华高兴地道:“看到你这篇作品,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十几年前写的《河边的错误》。那是一篇戏仿性质的悬疑小说……” 《河边的错误》张潮上一世只看过一次电影。当时是满心期待地走进去,一脸懵逼地走出来。不过主要人物还有故事总还是记得的。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于华道:“我有种感觉,你这篇小说和我的《河边的错误》有一种奇妙的共鸣——《河边的错误》里,主人公马哲寻找凶案的真相,自己却迷失了,最后变成了一个疯子; 而你的《刑警荣耀》里的程队长,则是在寻找凶手的过程中,自己也迷失了。他看似在找凶手,实际上在找他自己遗失了一部分的生命。 但是凶手抓到了,他遗失的那部分生命,就真的能回到他身上来了吗?” 于华一句话,像闪电般击中了张潮——在他脑海里,原来关于《刑警荣耀》的构思被打成了无数碎块,然后又迅速用全新的结构组合、拼接起来。 之前他想到了要写一个真正的“孤胆英雄”,并且找到了这个英雄精神内核的其中一面:执着、消沉、纯粹。 但是只有这一面,是无法支撑起一个具有说服力的、饱满、有生命力的人物形象的。而于华的一句点拨,却让张潮抓了程队长这个人物更深层次的特质。 文豪强者,恐怖如斯! 张潮感激地道:“谢谢老师。我5月或者6月写好以后,一定先给您看!” 于华脸色一僵,嘟哝地走开了:“……白说了……就不能早点写出来给我看吗……” 寒假总算开始了。 张潮决定先去一趟哈尔滨的《悬崖》剧组探探班,然后在除夕那天的早上,直接从哈尔滨飞回福海陪父母过年。 从燕京的首都机场出发,只用2个小时,飞机就降落在哈尔滨的太平机场。 张潮这次来,只和宋嘉说了声,郑小龙和权勇先都没有讲。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张潮也不确定到时候自己有没有精力去片场看望导演和编剧。 宋嘉就是哈尔滨人,这两天刚好没有她的戏份,特地开车来机场接了张潮。 一上车张潮就问道:“我可还没订酒店,要不去你家?” 宋嘉白了他一眼道:“美得你——家里不方便,我爸妈都在呢。” 张潮一脸无辜地道:“有啥不方便?我又不干坏事……” 宋嘉似笑非笑地道:“是吗?那行,既然不干坏事,我送你去我家。下午我就回片场拍戏。你好好陪陪我爸妈。” 两人说说笑笑,转眼到了哈尔滨一个老牌的高档酒店,订房、上楼,又是一阵风光旖旎、难以言说。 而就在张潮享受温柔乡的时候,几篇关于《消失的爱人》的中文书评,出现在了《南国周末》《新燕京报》等媒体上—— 《<消失的爱人>,一曲对法制精神的由衷赞歌》 《阴谋之下的自由、民主——评<消失的爱人>》 《张潮:以文学搭起中美友好桥梁的80后作家》 《用美国小说告诉中国年轻人应该如何去爱——<消失的爱人>中的文化隐喻》 (本章完) 第156章 做博客女王的四个条件(第一更) 第156章 做博客女王的四个条件(第一更) “张潮通过《消失的爱人》展示一个表面冰冷,实则温情的婚姻图景。面对丈夫尼克的出轨,妻子艾米的选择虽然冷酷,但是依然保持了婚姻和家庭的完整。她甚至选择为尼克生下他们的孩子……”——《南国都市报》 “除了紧张、刺激的悬疑故事,张潮为我们展现了美国中西部的美丽风光和淳朴人情。艾米失踪了,邻居们都尽力对尼克进行了安慰。‘远亲不如近邻’这种古朴的风尚在美国发扬光大,中国人就不应该反思吗?”——《南国周末》 “我注意到张潮笔下的美国,人人都有在自己国度内自由迁徙的权利。尼克和艾米虽然失去了纽约的豪华公寓,但回到乡村,依旧有一座大别墅在等他们。……正是这种自由,带来了这种富足!”——《南国晚报·副刊》 “《消失的爱人》表面上讽刺了美国婚姻的虚伪,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却肯定了美国的法制。艾米失踪以后,尼克虽然被警方怀疑,但是对他的调查、询问,都严格地处于律师的保护下,避免了冤假错案……”——《新燕京报》 “从《消失的爱人》看,张潮通过在美国3个月的学习,已经成为最了解美国的中国青年作家。我们也应相信,在美国的3个月,他对中国的社会文化与制度也一定有所反思,让我们期待他的下一部大作!”——《东南早报》 “在美国的学习之旅,也是张潮思想里自由、民主、法治种子生根、发芽的启蒙之旅!”——台岛《自由时报》 “去年《南国都市报》评选‘影响中国的五十位公共知识分子’,其中没有张潮。现在看,确实有遗珠之憾。在我看来,张潮不仅应当入选‘五十大’,就算是评‘十大’‘五大’,以张潮的影响力,也应该入选!”——港岛《苹果日报》 …… 张潮是在第三天才收到马伯慵发来的邮件,他把最近几天针对张潮和《消失的爱人》的各界评价做了一个汇总。 “what’s the fu**”张潮看完邮件,嘴都回到了爱荷华。 “怎么了?”一双藕般洁白的手臂从身后缠住了张潮的脖颈,随即他就感受到背上被两团火热紧紧贴住了。 张潮反手拍了拍她挺翘坚实的山丘,有些无奈地道:“老做糊人一嘴屎的事,这次被人糊了。” 宋嘉拍了他一下,嗔道:“什么屎不屎的,真脏。”又瞟了几眼邮件,问道:“不都是捧你的吗?” 张潮道:“这都是恶心我呢,能捧杀就捧杀。要捧不杀就硬拱我去当个什么青年意见领袖、公知什么的。” 宋嘉奇道:“你不想当,还能硬扣帽子不成?” 张潮道:“方法可多了,捧杀、硬拱只是其中一种。他们样多着呢。” 宋嘉问道:“那你会有麻烦吗?” 张潮想了想道:“有一点麻烦,但应该能解决。我上一次能把衣舔掉,把炮弹扔回去,这次也能。” 宋嘉俏丽的脸庞转到了张潮正面,笑吟吟地道:“我相信你能做到——不过,你细说说,上次的衣你是怎么舔的?” 张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坏笑道:“一件衣都没有,我怎么舔……” 宋嘉扯过被子挡住了自己曼妙的身躯…… 云收雨散,宋嘉忽然问张潮道:“去年拿奖以后,心浪就联系我去开博客,说是分享一些拍戏和生活的日常,他们会给我引流,可以增加曝光的机会,吸引更多粉丝。 我记得你最早就是开博客出名的。你说我有必要去开个博客吗?” 张潮懒洋洋地道:“这就是另一种样了……不过你去开博客没事。反正这一轮的博客女王也轮不到你?” 宋嘉奇道:“你怎么知道?这还一轮一轮的?那会是谁?” 张潮道:“你这一没海外关系,二不会书法,三没有才女头衔,四没和作家谈恋……好吧,这条去掉——就凭前三条,人家为啥要捧你。” 宋嘉吓了一跳,道:“你是说,徐才女?” 张潮点点头。 宋嘉问道:“他们真那么厉害?想让谁当女王就让谁当女王?” 张潮想了想才道:“一种新媒体诞生之初,由于优质内容输出者的稀缺,用户的关注度很容易被引导集中到某些人身上,所以他们操弄起来是不难。 但是随着用户基数的扩大,内容需求的分化,这种操作的难度就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容易翻车。早期造出来的王也好神也罢,最后都会惹得一身臊。 心浪去年很早就找过我了,我当时没有答应。心浪博客开了以后,我就让开了个公司账号,让马伯慵管理。 这里面的事,复杂着呢。就像有人现在看着像在捧我,实际上是挖了个大坑等我去跳。” 宋嘉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你们文化传媒界的事真复杂。我还是别开什么博客了。” 次日,张潮终于整顿精神,冒着风雪,来到了《悬崖》电视剧的剧组,和郑小龙、权勇先见了面。 郑小龙看起来还好,权勇先比半年前瘦了整整一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精神却十分亢奋。 张潮感慨道:“老权,你这也要注意身体……” 权勇先看了看张潮的黑眼圈,笑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对了,今天两场戏,有个地方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张潮脚底抹油一样,嗖一下就溜了,只留下一句话:“老权,我先去片场看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跟组编剧,狗都不干! 来到片场,张潮第一次见到了《悬崖》的男主演——王志玟。 张嘉益去年的档期实在太满了,虽然也很喜欢这个剧本,但是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拍。 不过这部剧本来就比原时空里提早了5年投拍,这时候王志玟的头发还勉强够用,所以看起来也很合适。 见到张潮,王志玟主动上前和他握了手,道:“张潮同学,你和勇先写的这部戏太好了!我演得很过瘾!” 张潮笑道:“就是‘周乙’这个人物的台词太少、太短,没能发挥您的强项。早知道是您演,老权和我一定设计几段长独白。” 王志玟笑道:“你说《黑冰》?不一样。‘周乙’这个人物恰恰需要这种内敛的沉默的力量……” 郑小龙也在一旁道:“志玟这回给了我们大面子了,推了另一个大制作,来拍我们的《悬崖》。” 张潮好奇地问道:“哪一部?” 王志玟道:“《天道》。也是小说改编的,不知道你看过没有,《遥远的救世主》。” 张潮怎么可能没看过。上一世,王志玟饰演的“丁元英”也算是经典人物了。 “那《天道》找谁演了?” “听说是小童去演了。那个人物我也挺心动的,但是要很多时间准备,两部戏接的时间太紧了,所以我就把《天道》推了。” 晓童就是张晓童,也就是张嘉益。没想到这一世两人的档期一错,就互换了经典作品。 张潮又在剧组晃了晃,给剧组包了一顿好盒饭;还买了水果,从主演到群演,人人有份。 刚回到酒店,脱了厚重的衣,他的手机就响了,是鲁院的邹光明—— “你在哪里?赶紧回燕京一趟,组织上要找你谈话!” (本章完) 第157章 组织上的紧急谈话(第二更) 第157章 组织上的紧急谈话(第二更) 哈尔滨飞燕京的航班还是比较密集的,张潮第二天一早,就坐在了鲁院的办公室里。 邹光明这次用“组织上”这个词,让张潮不得不重视起来。满打满算还有三四天就过年了,不管这谈话是好是坏,他不想抱着块石头过年。 邹光明道:“你别害怕,虽然不知道上面怎么定调的,但是对于你,大家都还是比较关心爱护的。” 张潮笑道:“我也纳闷了,每年都是过年这阵不安生……” 等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了,张潮转身一看,正是作协副主席铁宁和王濛。 张潮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件事的级别会不会太高了? 这一届作协的主席还是巴老,但是自从99年以后,巴老就基本靠插管维持生命了,日常业务都是各个副主席在操持。 而在去年10月17日,巴老去世。作协主席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次换届,铁宁升任主席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她就是作协现在实际上的话事人。 王濛的身份、地位就用不再赘述了。 几人在办公室的小会议桌分次坐定,王濛坐在主位,铁宁和张潮相对而坐,邹光明坐在一旁,面前摊着一个笔记本,显然是在做记录。 铁宁温婉地对张潮笑道:“你不用紧张。你现在还不是作协、文联的成员,没什么纪律不纪律的。 我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顺便问问你的想法。” 王濛打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要三堂会审?” 张潮看两人的态度都不是特别严肃的样子,也放宽了心,说道:“有您这包青天,再来三堂也不怕——二位想问的,是我和iwp之间的关系,还有《消失的爱人》最近的评论风向吧?” 铁宁点点头,问道:“你去‘国际写作计划’,在美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我们一开始都认为是好事。 但是这几天的舆论风向就太不寻常了。你自己对这件事的想法是怎样的,方便讲吗?” 张潮捋了捋思路,把去年接到iwp邀请以后,美国方面从签证到机票,再到报销五大湖穿越之旅的费用,再到帮忙联系兰登书屋的事情,简单地陈述了一遍。 王濛听完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这是把人当猴子耍了。可是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你知道这个卡尔森背后是谁吗?” 张潮满不在乎地道:“知道。90年代以后,iwp经费的大头一直是‘法非德基金’‘亚洲基金’‘洛克菲勒基金’提供的。 这几个基金要么是美国国w院的外围组织,要么是cia的外围组织。所以,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铁宁、王濛、邹光明都深感意外地看向他。张潮一脸无辜地道:“很好查的好吗。iwp的经费收支每年都在爱荷华大学的公开信息里可以查到,都在官网上。 再找个熟悉情况的人问一下就知道了。我刚到美国就让黄杰夫查清楚了。” 王濛叹了口气道:“年轻人是不一样……当年我们要想知道这些,都是按保密级别来的,现在随便上网一查就知道——好了,你接着问吧。” 铁宁点点,继续道:“既然你知道,我也省了解释的时间。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张潮道:“这次内地、港台的媒体一起歪捧《消失的爱人》,应该是卡尔森气不过,联系了和他关系好的一部分评论家干的。 这是拉拢不了我,也要狠狠恶心我一下。” 铁宁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就按他们捧的方向,真的去做一个‘中美文化界友好交流的桥梁’。 你要知道,能做这个‘桥梁’好处很多。美国在这方面的投入不低。” 张潮毫不犹豫地道:“我也不想和二位唱高调。但是无论是从金钱角度,还是名誉角度,他们能提供的,和我现在已经拥有的,都相差太远了。 而所谓的‘美式生活方式’,相信看过我的小说就知道,同样对我没有吸引力。” 铁宁听完,与王濛对视了一下,又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文化界确实需要有人充当这个‘桥梁’呢?” 张潮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错愕地道:“这……我没听懂。” 这时候王濛开口了,他缓缓道:“其实,这种事情本身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首先,中美作为两个大国,不仅政治、经济上有密切的联系,文化也是一样。 我们一向很支持国内的作家走出去和世界做交流。80年代初,我们刚刚开放,iwp就邀请了那么多作家去访问。 除了iwp,像我、梁晓生、阎连科……都频繁地到国外去访问、学习过。90年代以后,这种官方层面的交流少了点,但是随着出国变得越来越容易,所以也一直没断过。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接受了美国方面的‘好意’,就成了‘汉奸’。而且美国作为现在的世界第一大国、第一强国,它除了科技先进,在文化上也一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我们写一点正面的文章,只要不夸大、不编造、不阴阳怪气,是没有问题的。增进两国人民互相之间的理解,本身就是我们文化界的责任。” 看到张潮低头沉思,王濛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其次,我可以负责任地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本来就是我们两国文化界之间的一种默契。” 这回轮到张潮意外了,王濛道:“你以为只有美国有这样的政策和资金支持?我们也有。就像美国、欧洲、岛国每年都邀请国内的文化界人士去他们那里访问交流一样,我们每年也积极邀请他们的作家、艺术家来中国访问。 我们的文化界有‘亲美派’‘亲日派’,他们的文化界也有‘亲中派’。具体是谁,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 大国之间的互信基础,不是只有政治、经济和军事,文化也是重要一环。所以看问题不要非黑即白。只要立得正、行得直,不怕的。” 张潮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们的工作成果,好像不是太显著啊。” 王濛爽朗一笑道:“未必。我们只是不像iwp那么咋呼而已。iwp的卡尔森这次做得太过,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张潮犹疑道:“我非要做这个‘桥梁’不可?” 铁宁温和地说道:“当然不是。这都是个人意愿——你还年轻,所以之前我们没有过多干涉你去iwp这些事,就是想让你自己走走看。 但是现在人家已经‘出招’了,我们怕你不懂这后面的种种曲折,所以必须要和你讲明白。不能让你这样的年轻人稀里糊涂地撞南墙,不然,就真是我们失职了。” 直到这时,张潮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那我明白了!这次我下手不会太重的,二位放心。” (本章完) 第158章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第三更) 第158章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第三更) 从鲁院回来以后,张潮在燕京的家里睡了一觉,又去公司晃了一下。 今天是“午夜潮汐”春节前最后一个上班日,中午张潮请大家吃了一顿火锅。下午就买了机票飞回福海过年。 昨天的谈话,张潮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他没有兴趣当什么“桥梁”,更没兴趣做那个“我中的你”或者“你中的我”。 文化使者哪是那么好当的?多少人一不小心就身败名裂,变成文化特w。 这十几年是几个大国之间关系的缓和期,互相访问,吃吃喝喝住住玩玩,然后写点小文章互相捧捧场,在这个大背景下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张潮可有着重生以后的记忆,知道当大国之间的关系紧张以后,捧场小文章那是都要被拉清单的。 张潮现在反正也不缺这点钱和曝光度。 但是卡尔森这招实在把张潮恶心坏了——当然这点上张潮也没法说人家——必须要反击。 张潮上飞机前,打了一圈电话,又发了一圈邮件——剩下的,就可以静待结果了。 下飞机后,张潮直接打了个车,回到了长福县的家里。 刚进家门,母亲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和那个姓宋的女明星,是不是在谈恋爱?” 张潮一脸懵,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潮和宋嘉之间的关系,两人没有刻意遮掩,但也没有特意公开。由于聚少离多,并且张潮是作家,宋嘉还只是小明星,都没有什么狗仔追踪行迹—— 所以处于圈内人基本知道,圈外人并不了解的状态。 两人的态度就是要是被报道了就承认,没报道就这么处着更省事。 母亲得意洋洋地道:“前两个月那个金鸡百颁奖典礼,她挽着你的手走红毯,还有她上台领奖、你上台领奖的时候,你们俩的眼神都不对劲!” 张潮只能佩服老妈的观察力了,点点头道:“你猜对了。” 母亲这时又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她长得那么漂亮,又是个女明星……” 这时候张潮父亲坐在沙发上道:“她是个女明星,我儿子还是个大作家呢!我跟你讲,女明星要和大作家谈恋爱,那都是要倒追的。 就像台湾那个李傲,他第一个老婆就是当时台岛的第一大美女。后来李傲还嫌弃人家……” 张潮连忙道:“后面不要细说了。我们两个现在这么相处挺好的。你们也别提结婚什么的,还早。我这还没有到22周岁呢!” 母亲嘟嘟囔囔抱怨道:“国家也真是的,当兵只要18岁,结婚还要22岁。” 父亲叹了口气道:“说明这女人,比敌人难对付……” “啪!”一块抹布丢到了张潮父亲身上——“就你话多!擦柜子去!” 其实李傲和胡因梦之间狗血婚姻,破裂的原因也不是外界传的李傲嫌弃胡因梦便秘时狰狞面目,而是胡因梦没有信守两人之间的承诺,在李傲被起诉的时候做了不利于他的证言。 在家里呆了一天,张潮就接到了陈欢的电话,问他参不参加第二天的同学聚会。 张潮想了想看,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就答应了。 接着又接到了兰婷和宋诗语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空,晚上一起逛一逛。(现在写下这两个名字,需要巨大的勇气……) 张潮也答应了。 吃过晚饭,张潮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一个人溜达到熟悉的小公园,很快就见到了一年没见的两个女同学。 两人都比以前显得更成熟了些,眉眼、妆容、衣着,也不复高中时候的青稚。 张潮笑道:“兰婷好像高了点?” 兰婷闻言气嘟嘟地道:“我以前很矮吗?” 张潮继续打趣道:“高,高得很,三中著名大长腿就是你。” 兰婷作势要打,但拳头举到半空就放了下来。三人都笑了。 宋诗语感慨道:“去年过年,我已经觉得你已经站在了别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峰上。没想到一年过去,你又站在了更高的地方。” 兰婷也叹道:“你这是要逼死全国的文学青年啊。去年我还听学校里有人要以你为目标,现在……” 张潮连忙摆手道:“赶紧打住,我可不是来听你们拍马屁的。对了,你们这一年怎么样?” 兰婷抢先道:“我和你说,我们厦大的文学社可好玩了……” 在兰婷的絮絮叨叨,以及宋诗语偶尔的插嘴补充里,张潮沉重了许久的内心,终于感到了一丝放松。 青春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第二天白天,张潮帮忙家里搞卫生。登高爬低,拆卸窗帘,清理天这些活儿,虽然累得他腰酸背痛,但是又让他找回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傍晚,他按时来到班级同学聚会包间的门口,还未推门进去,只听见手机“叮咚”一声响,掏出来,是陈欢的短信:“你到了先别进来,在门口听听。” 张潮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只闻得两年未见的刘旭阳在大声嚷嚷: “我和你们说,在宿舍,我和张潮那是不打不成交。要不是我当年和老师求情,那他可就……” 不禁哂笑,推门而入,对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刘旭阳道:“仔细说说看,当初你是怎么帮我求情的?” 刘旭阳意气风发的脸顿时僵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陈欢这时候把憋了半天的笑彻底释放出来,促狭的“哈哈”声响彻了整个包厢。 接下来几天,张潮和父母一起吃了年夜饭,又走了几家亲戚,年初五就悄摸声地飞回了燕京。 倒不是他不想在家里多呆,实在是出名以后访客太多。去年就不得了了,今年更夸张,连带着闺女上门相亲的都有,吓得张潮落荒而逃。 不过回燕京也不是没有正事,年前他的安排,现在正在一点点地起作用,像一张大网一样,悄悄笼罩在不少人的头上。 (本章完) 第159章 来自域外天魔的鞭笞(第四更 求月票 第159章 来自域外天魔的鞭笞(第四更 求月票) “大洋彼岸的同行展现了一种令人生厌的特质——通过对作品的刻意曲解,来达到裹挟作者的目的!《消失的爱人》这部杰作,在它作者的祖国,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舆论暴力。”——《纽约书评》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中国的文学评论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这些人正在摧残他们国家最有希望的年轻作家!”——《象鼻虫》(美国专业文学杂志) “将《消失的爱人》泛化为批评中国体制的作品,是一种可耻的阴谋!”——《三便士》(美国专业文学杂志) “中国的书评人对《消失的爱人》的曲解,是对全世界作家和文学爱好者的挑衅,也是在羞辱所有凭着良心和专业工作的评论家。”——《纽约客》 “每一张印刷上这些文字的纸都应该对上帝忏悔——而写下这些文字的书评人,应该立刻丢进撒旦的烈焰里烧成灰烬!”——《大西洋月刊》 “这些对《消失的爱人》小说主题的愚蠢引申,已经触及了行业底线。这部小说毫无疑问是一部杰作,但可惜有些蠢货想把它和它的作者都毁了!”——《东海岸观察》 “美国国w院应该为他们使出这种下流的招数谢罪!纳税人的钱不是拿来干这种要下地狱的事的!”——《号角报》 …… 卡尔森狠狠把一份报纸摔到桌上。他构思了无数张潮可能的应对方式,包括写文章澄清,写文章对骂,写文章求饶…… 却没有想到,他只是将陆、港、澳三地发表的歪捧《消失的爱人》的报纸打包了几十份,然后附上翻译,由黄杰夫分别寄给了之前在媒体上夸过《消失的爱人》的美国记者、书评人、自由撰稿人。 一下子把这群人的怒火全都点燃了——因为这简直是在活生生地抽他们的脸! 这些记者、书评人最不怕,甚至热爱的事情就是——对喷! 而且他们个个是人精,对文化界的这种操作那是再熟悉不过,一下就明白了张潮遭遇了什么。 被打脸的愤怒、对喷的本能和朴素的正义感,让美国的文学评论界倾巢而出、火力全开。 这其中不断牵线搭桥、上蹿下跳的正是美国国w院亲密的合作伙伴——兰登书屋。 本来《消失的爱人》在发售1个月后,爆卖了40万册,已经逐渐过了高峰期。今年的销售应该会在100万册到150万册左右。 现在简直是送上门的炒作题材—— 前途无量的中国青年作家,引发了中美两国文学评论界的大规模分歧。 凭借兰登书屋的长袖善舞,这场风潮,起码要再刮上一个月才会平息。 2月初,这场争论蔓延到了中美两国以外。 “有人说,文学作品诞生以后就不属于作家了。但是,它更不能属于那些无耻的书评人!”——巴基斯坦剧作家尤斯曼。 “张潮这个中国作家创作了一部纯正的美国小说,这是一个奇迹。而他祖国的某些文学批评家,却将之视为一部影射国内的中国小说。这真是今年文学界最大的奇观!”——岛国作家横川祐树。 “我们应当为《消失的爱人》哭泣,因为它被无耻地强j了!”——印度诗人蒙哈曼。 “谋杀!这是一场赤果果的谋杀!谋杀文学,谋杀作家。如果不阻止他们,屠刀终有一天会斩到我们身上!”——波兰作家马雷克·斯米茨。 这些都是在iwp里和张潮交好的作家。他们因为张潮的缘故,第一次得到了全球最大书籍市场——美国——的关注。 当然,他们内心深处,也是反感这种伎俩的。 张潮在燕京也不是什么事也不干。他让在美国的黄杰夫,每两天搜集一次最新的媒体评论,然后让许蕊雅翻译好,再发送给国内的《读书报》《青年报》等之前没有参合此事的媒体。 由于内容太多,这些报纸不得已要开个系列来报道。 这一下《南国》系就坐蜡了。如果是张潮自己下场,那就正中他们下怀了。 因为他们的文章至少表面上都是在夸,张潮想驳、想骂,都很难找到切入点——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结果张潮竟然能让那些外国文学杂志和书评人来打脸……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经验了。 并且随着《读书报》《青年报》等国内期刊的系列转载,这场争论,已经从看似简单的文学批评,上升到整个中国文坛集体失格的高度了。 关键是他们就算想对喷,也得能找到关系先把他们的文章翻译好,然后发在美国的杂志、报纸上啊? 给卡尔森先生打电话,无人接听;发邮件,已读不回。 就这样,张潮一言不发,就领着世界文学批评界,围殴了几家报纸和十几个评论家半个月。 邹光明又是一个电话,把张潮拽到了鲁院的办公室,依旧是铁宁和王濛两个副主席。 铁宁满脸无奈,王濛则一看就知道是在憋着笑。 铁宁叹了口气,依旧温言道:“你说过不下重手的……” 张潮嘟囔道:“我自己都没写文章呢……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经打。” 王濛就哈哈大笑出来道:“你这个年轻人不讲武德,是不下重手,你下死手……” 张潮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王濛解释道:“这是你不了解美国现在文学界的情况。他们对美国国w院过度干预文化交流不满很久了。但是飞机撞大楼以后呢,社会氛围整体偏右,所以他们有点敢怒不敢言。 这次你的事,让他们有了一个指桑骂槐的机会。表面上是在骂那些评论家,实际上是在骂美国国w院。所以一个比一个骂得狠……” 张潮:“……” 铁宁道:“这些都是一阵风的事,估计再有一个月也平息了——前提是你别再出手了。 我听说那个卡尔森已经被iwp开除了。iwp明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办起来……不过今天找你,主要不是为了这个事。” 张潮奇道:“那为什么事?” 铁宁道:“你不能老在‘外面’晃荡,作协、文联,你选一个吧。” 张潮的脸一下就苦下来了,道:“能一个都不选吗?” (本章完) 第160章 张潮的文学自白书 第160章 张潮的文学自白书 看着张潮的身影消失在鲁院办公室的门口,铁宁转头无奈地向王濛叹了口气。 王濛笑道:“这小子,向来和泥鳅一样,滑不溜手。没事,他还年轻。过几年再说。” 铁宁道:“您也太向着他了。其实加入协会,也不是要管着他。我们也是希望他能多参加活动,多融入文艺界大家庭。 现在不少年轻作家眼里,我们协会要么像龙潭虎穴,要么就蝇营狗苟。其实我们是急需要新鲜血液加入,才能改革那些弊端。” 王濛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道:“不管张潮这边肯不肯,那些人也要敲打一下。” 铁宁也严肃起来,点点头道:“80年代恢复对外交流以后,中国文学界还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 王濛道:“我刚刚对张潮说我们的对外工作做得不差,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现在美国、岛国那些和我们关系不错的作家,都是早年打下来的老底子。 这些作家年龄普遍偏大,而且一个接一个地凋零。外国的中青年作家,尤其是有影响力的作家,我们的交流工作做得不好,很生硬。 其实iwp的卡尔森对张潮拉拢张潮的方法,其实对大部分作家来说挺有诱惑力的。奈何张潮个人情况太特殊,个性也太特别了。 换一个人去,结果就大不相同。这也提醒我们,工作方法要与时俱进了,别老是请过来茶话会、招待所。” 铁宁苦笑道:“您说的都对,可是经费从哪儿出……” 闻言王濛也说不出话来了。 和很多人印象里不同,这两个协会都不是什么管理型的机构,对加入协会的成员没有约束、管理、惩罚的权利。 除了专职的主席、秘书长,驻会的副主席,还有必要的一些维持日常运转的工作人员,其余成员都是没有工资的。 如果主席是非专职的,也没有工资。妥妥的清水衙门一个,每年的预算很有限。组织外国作家来华访问开销很大,而且也有一定风险。 所以有此类活动,一般都是其他单位、部门组织,两个协会配合。 像iwp这样一年砸几十万美金的活动,铁宁是想都不敢想的。 2月16日,燕大、燕师大陆续开始有学生返校;20日,正式开学。 这个学期张潮理论上能毕业,但是必须要交出一篇合格的毕业论文和一部合格的毕业作品。 张潮准备将两者合二为一! 毕业论文,他上学期交的开题报告,选择的就是王小波的《万寿寺》,切入点是这个小说的核心技巧:“繁复叙事”和“元叙述”。 首先是“繁复叙事”。《万寿寺》不厌其烦地将“红线盗盒”这个唐传奇故事叙述了22遍。每次叙述从方式到内容都迥然相异,又隐约相关。 它的主干情节是丧失记忆的“我”(王二)在发现旧日手稿、重述手稿的过程中恢复记忆,里面穿插着:1、薛篙故事的旧日手稿; 2、“我”在尚未恢复记忆时改写的薛篙故事; 3、丧失记忆以前想好、恢复记忆后写下的薛篙走上塔顶去修锅炉的故事; 4、为了“和没有记忆的生活告别”而写下的故事:长安奇情。 整个故事不断开始,不断重复,周而复始。 在张潮眼里看来,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性格、关系设置、情节发展、逻辑因果一次又一次的被创造,而后被颠覆,再创造,再颠覆…… 薛嵩、红线、雇佣兵、老妓女、小妓女、刺客(们)……这些人物幽灵般出没于叙述的迷宫,性格随着时间、地点、环境、关系的变化而变化。 如同古城长安的鹅毛大雪,借物赋象,从风飘零,即令生死大事也随着各种情节因素的编排组合而呈现出多种可能性。 作者不再试图将读者纳入唯一的故事线索中,而是像蛛网一样拥有交叉辐射的迷宫结构。 这种风格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形式探索大师、意大利当代小说家卡尔维诺那些带有强烈探索性质的小说的影响,《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命运交叉的城堡》,以及《寒冬夜行人》。 其次是“元叙述”,即小说创作本身成为描述的对象,使叙述行为直接成为叙述内容。 自觉暴露叙述行为的小说技巧并非是现代主义小说家们的独创,中国古代的章回体小说从诞生之初便一直有“说书人”的这一叙述者在提醒“诸位看官”。 17世纪的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也一再宣称这本小说来自于自己在市场上找到的某篇残稿。 这些“元叙述”大都是在小说的开头或者结尾作为提示性的语言存在,并不对故事本身的虚构性造成破坏。 现代主义小说家们则直接在小说行进的过程中插入“元叙述”的内容,刻意强调叙述的虚构性,甚至还会袒露自己安排情节的初衷和动机。 尽管小说的虚构性被暴露了,但并不意味小说寻找到了虚构以外的讲述方式,暴露只是为了更好的虚构,是用真诚的方式掩盖虚构的技巧。 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往往极力掩饰小说的虚构性而把小说描写成现实,也努力让读者相信小说不是什么反映生活的媒介,它几乎就是生活本身。 而“元叙述”则故意揭露小说的虚构性,拆穿小说所描写的生活与现实同构的假面,从而从根本上刺激意识的重新觉醒。 就如华莱士·马丁曾在《叙事学》中言道:“它们使我们吃惊地意识到,我们正在与之打交道的不是世界本身,而仅仅是世界上的又一种事物,一种由人创造的东西。” 这个发现对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打击是致命的,所有它打着真实的名义所进行的教化、引导都遭到了根本性的质疑,而且它让读者猛然意识到传统现实主义获取信任的方式不过是一种掩盖得更好、更富有欺骗性的技巧。 这个发现激怒了读者。中国1985年以后的先锋小说就是用这种方式彻底打击了传统写作,迅速占据了文坛。 而无论是马原(《冈底斯的诱惑》)、莫言(《酒国》等)都没有像王小波一样,在作品中将叙述行为暴露地如此彻底——暴露小说来源、暴露创作过程、袒露创作技法。 王小波也站在了国内作家技巧性的顶峰。 而无论是“繁复叙事”,还是“元叙述”,都是王小波在着力探讨的卡尔维诺的一个理念,即小说像计算机科学一样,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如今,先锋文学已经在国内退潮,当年叱咤风云的先锋作家群们,要么淡出文坛,要么纷纷让作品披上了现实主义的皮。 张潮成名作《少年的巴比伦》,一度被评论界视为先锋文学重回主流视野的复兴象征。 但是很快,张潮用他的后续几部作品表明,他似乎更有兴趣做一个通俗文学作家。不少文学爱好者对此还是颇有微词的。 而张潮自己知道,对纯文学小说技巧的热爱,其实从未在他的心中熄灭。 对《万寿寺》文学技巧的探索,目的是为了完成他的毕业作品——《刑警荣耀》。 其实在那天晚上,他和余占冬,就在车里完成了一次极具先锋色彩的文学创作。 余占冬的故事和张潮的故事,看似蓝本和再创作的关系,是硬币的两面。 但谁又能保证余占冬的故事,就是百分之百的“真实”?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尤其是与自身的关系越紧密、情感刺激越强烈,就越容易放大以及忽略各种细节。 而故事里的程队长,在一次又一次的追凶过程中,对自己的遭遇又有着怎样的记忆? 张潮决定在这部小说中,回归纯文学,像一封自白书,当成送给自己的毕业礼。 (本章完) 第161章 “新散文”的南北双壁 第161章 “新散文”的南北双壁 张潮打开电脑,新建文档,输入小说名称——《刑警荣耀》。 然后鼠标移到右上角,点了下x号,关闭了文档。 身为作家,一定要有战略腚力,说了5月份以后交稿,那3月份动笔就来得及,绝对不能提前! 眼前的文债先还了再说! 《大医》已经连载了10个月,足足23万字了,体量上来说,已经足够在美国出版单行本了。 不过许蕊雅的翻译进度条刚刚开始往前爬,急得simon&schuster的编辑大卫·米勒抓耳挠腮。 simon&schuster作为最早和张潮接触的美国出版社,结果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错过了《消失的爱人》。 高层现在对大卫·米勒非常不满意,也严重影响了他的业内声誉。所以大卫·米勒亟需《大医》为自己挽尊。 不过令张潮松了一口气的是,在《美文》杂志上同步连载的散文专栏,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从7月份开始,到2月份结束,张潮一共写了8篇长短不一的散文,分别是《逿雨落雪地生霜》《走贩》《食里春秋》《故园草木》《梁间燕雀》《烛宵光影》《桥头人家》和《寻常巷弄》。 张潮将笔触完全集中于自己故乡长福县的一隅,将自己记忆中的登云路,做了细致入微的描摹。 他完全贯彻了自己在贾平娃课堂上阐述的散文理念,写的是小地方、小人物、小事情…… 但这种“小”,恰恰切中了都市人疲惫的心灵。 这批散文在《青春派》上引起的反响不大,因为这本杂志主要还是以小说为主,口味也偏年轻化。 但是在《美文》杂志上,却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读者来信塞满了《美文》编辑部的邮箱,大多数都是一些中老年人,许多都是国内城乡变化的见证者。 对于张潮笔下,在滚滚而来的时代洪流中,仍然保持了古朴样貌和淳厚民风的南方小城,有着天然的共鸣。 张潮的散文笔调清冷、细腻、淡雅,于描摹中带着丝丝愁绪,与当今流行的“大散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宛如来自东南沿海的一缕清风,吹散了“大散文”泛滥以来,笼罩在散文界上空那团过于厚重的云层。 贾平娃没有想到张潮竟然真能做到这一点,思虑再三,亲自给张潮打了一个电话: “3月1号,在西安有一个‘当代散文发展研讨会’,我决定把你这一系列散文作为其中一个专题。希望你能来参加。” “报销不?” 贾平娃一口茶差点没噎住,缓了好几口气才答道:“你小子……报销。火车硬卧,飞机经济舱。来了住西北大学的招待所,会议就在西北大学中文系开。” “好!”张潮看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处于毕业季的他要上的课很少,时间还算宽裕,于是答应下来。 去参加这个什么会倒是次要的,主要张潮前生今世都没有去过西安,所以很想去看看这个n朝古都,看看兵马俑,看看“烂怂大雁塔”。 何况这一趟还能报销! 研讨会是3月1号,张潮提前两天就到了,不过没有告诉贾平娃,就准备自己逛逛。 这时候西安的气温基本都在0度以上,不算冷,但是比燕京还要干燥的天气结结实实给了张潮一点古都震撼。 张潮只觉得两个鼻孔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遁入了异次元空间。只有把里面厚厚的血痂抠出来的时候,才短暂回到了脸上。 不过宏伟庄严的兵马俑,以及藏品精美的博物馆,还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而且大雁塔看着也不是那么“烂怂”嘛! 第二天,张潮还抽空去了一趟西北大学参观。这里的中文系办学历史之悠久,在国内也是名列前茅的,学科底蕴深厚,教研力量也很强; 同时,西北大学还是上世纪80年代国内大学“作家班”的重镇,贾平娃和池子健都在这里求学过。 西北地区重要的文学活动,几乎都绕不开这里。 张潮漫步在还有些萧瑟的校园风光中,看到文学院大楼一楼大厅,已经挂上了大大的横幅: 热烈祝贺中国当代散文发展研讨会在我院举行! 不少学生都在忙忙碌碌地布置会场,看来明天会议的规模不小。 张潮耳边也传来同学们的议论声: “明天都有谁来?” “贾平娃肯定来啊。还有阿莱、萧复兴、刘亮程……” “还是这些人啊……” “听说张潮会来哦!” “一个师姐下午去打印三角牌,看到有他。” “哇,那有没有机会要个签名?” “张潮不是写小说的吗?这是散文研讨会,他来干嘛?” “你不看《青春派》或者《美文》吗?他最近每个月都写一篇散文发在两本杂志上。都是写他家乡的小人物、小事情。” “哪有空啊!老师开的书单都看不过来了。写得怎么样?” “我家张潮还有写得不好的时候?” “你这是迷妹滤镜!不算数!” “那段剑军教授呢,够不够权威?他这学期第一周的课,就专门讲到了张潮的散文。他的评价是‘不落窠臼’‘清新过人’。” “评价这么高?” “他还用国画举例子,说张潮的散文技巧,就像水墨画里的‘没骨画法’,不见锋芒,不勾轮廓,却精神内蕴。 青年作家里有这份散文功底的,极为罕见。除了张潮以外,只有一个叫李娟的女作家,也有这种风格。 但是李娟又比张潮显得更干净、纯粹、朴素一些。张潮文青气略重,李娟则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原始感。” “怎么又蹦出来个李娟?她又是谁?” “叫你上课不听!段教授说了,她以后也能成大作家的。张潮和她,一南一北,都写出了与文坛流行风格不一样的散文,可以被称为‘新散文’。 如果张潮能抽出一点写小说的精力来写散文,作品更丰富一些,那他们两人就是‘新散文’的南北双壁了。” “那可不行……张潮还是专心写小说比较好……” 张潮也没有料到才写了几篇散文,竟然就被中文系的教授关注到了,评价还这么高。 不过就像那个学生说的,短期内他确实没办法抽出精力再继续写散文了。 怕学生认出自己,张潮又用围巾围了下半截脸,转身就要走。结果却和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撞了了个满怀。 张潮低头一看,这个女生留着披肩的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相貌青涩而普通,此刻正一脸惶恐,连连向自己道歉。 张潮觉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刚刚学生提到的李娟吗? 鼻子里陡然一热,脆弱的毛细血管不堪重负,一道血流顺着鼻孔就流了下来…… (本章完) 第162章 文坛权柄之争 第162章 文坛权柄之争 李娟哪里见过一个男生一见她就流鼻血的,顿时也慌了,仿佛自己真做错了事,急忙就在身上寻找能止血的手帕、纸巾。 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张潮连忙阻止了她,把头一仰,再用大拇指按住流血鼻孔一侧的鼻梁,然后才瓮声瓮气地道:“没事没事,天气太干了而已……” 眼见有学生注意到这边,张潮连忙低声对李娟道:“李娟老师吧?我是张潮,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李娟显然有点发懵,但“张潮”这个名字她还是知道的,看样子和电视上、杂志上看到也确实一样,于是就点点头,跟着张潮离开了文学院的大楼。 两人在校园里找了个奶茶店坐下。张潮的鼻血这时候已经止住了,就是围巾上还有一团湿漉漉的血迹。 张潮对惊魂未定的李娟道:“我这个南方人的鼻子,让您见笑了。您也提前来看看会场的?” 李娟脸红扑扑的,讷讷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担心明天找不到,给人添麻烦……” 张潮爽朗地笑道:“我看了您的《九篇雪》,写得真好。我为能读到这样的散文感到幸运,现在几乎没有作家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了。” 李娟轻声道:“能不能不要用‘您’……我觉得很惶恐——我写的都是‘小东西’,当不起你这样夸。我其实,不太会写文章。” 张潮认真地道:“大部分的散文作家,问题恰恰就在于太会写了,而不会生活。或者说,他们距离真正的生活已经太远。 但是你一直浸润在生活里——做着裁缝、卖着小百货,怀着对生存本能的感激与新奇,一个人面对整个的山野草原——所以你的文字是活的。” 李娟闻言,又抬起头来,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茫然又感动地看了张潮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依旧用很低的声音道:“真的没有那么好……其实,你写的散文……” 忽然发现说不下去,因为李娟确实没有看过张潮最近发表的这些作品,又不能像其他油滑的作家一样,没看过也能闭着眼睛瞎吹一通,所以就语塞了。 张潮不以为意,依旧笑着道:“我写的散文很少,应景而已。这次来参加也是凑数。” 张潮见李娟确实颇为“社恐”,也就不再勉强,稍微又聊了两句以后,就知趣地离开了。 看到张潮走远,李娟也松了一口气。她对张潮并不反感,但是确实对与陌生人聊天压力山大。 这次如果不是有知遇之恩的刘亮程老师力邀,她压根就不会来这个研讨会。不过想到明天要面对的一大堆的陌生人里,有一个今天已经提前打过交道,还对她抱着这么大的肯定和善意,她又感到一些心安。 3月1日,“当代散文发展研讨会”在西北大学正式拉开帷幕。 早上照例是各个领导讲话,下午开始的专题讨论才真正进入正题。 当然,专题讨论也没有多有趣,比如张潮参与的“大时代的大手笔”,主持人是白晔。 此时的白晔50多岁,正值盛年,名声显赫,是当代文艺研究会的常务副会长,在文坛掌握着巨大的话语权。 国内文坛在90年代以后其实就陷入了一个怪圈。随着经济的发展、教育的普及,严肃文学不再在大众层面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像马原、孙甘露、格非等作家,实力上与默言、于华、苏童等人并不输太多,但是由于“晚出道”几年,或者没有大导演改编他们的作品,结果知名度上就远远逊于默言等人。 于是文坛话语权就逐渐从作家转移到像白晔这样的评论家手里。绝大部分从事严肃文学写作的年轻作家难以在读者层面获得足够的经济支持和世俗影响力。 他们只能依赖文学评论家的青睐和推荐,才能在文坛内部获得专业性的认可,然后才能获取到维持他们创作的资源。 这其实是非常畸形的一种生态。 张潮看着大桌子另外一头的白晔,以及和他一起侃侃而谈的其他老作家,心里颇有一点腻味。 前一阵针对《消失的爱人》的歪捧风潮里虽然没有他,但是去年在专业文学理论杂志上批评《蜗居》,他可没少煽风点火。 虽然那场风波虎头蛇尾地结束了,但是张潮却也记住了这个人名字。 而白晔此刻也在暗暗关注张潮。对于他来说,张潮这个年轻人的崛起,实实在在冲击到了以他为代表的文学批评家的权柄。 不同于小四、韩涵等人,张潮可真是把脚踩到了他的地盘上。 《青春派》已经捧红了好几个偏纯文学的年轻作家了,双学涛、朱一叶、龚婉莹都是其中代表。 据说这些人靠着张潮在营销上耍的那些小把戏,每个月不发表作品,都有小几千块的收入,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作家怎么能这么有钱呢?君子固穷不知道吗? 年轻作家的正途不是应该这样吗——苦苦熬上十几年,在小报纸、小杂志上发表几篇作品,被他这样的大评论家偶尔发现,或者被其他大作家推荐,然后才有机会在《收获》《十月》这些纯文学杂志发表…… 都像张潮还有《青春派》这样,长此以往,坛将不坛! 而且最近和他交好的十几个评论家,因为参与了歪捧《消失的爱人》,结果都被敲打了。 90年代以来,作为一个群体,文学评论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白晔已经感觉到马上就要被自己容纳的“文坛唯一性”……(划掉)——掌握的文坛话语权,在张潮的挑战下,已经摇摇欲坠。 听说在张潮的建议下,《新芽》和《青春派》不仅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征文范围扩大到整个华语文化圈,而且时间推迟到了七月份。 可以想见到时候这场活动的规模会有多么盛大……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白晔忽然没有了和身边的老朋友互相吹捧的兴趣。他咳嗽了一声,正讨论得火热的几个人就住了嘴。 白晔笑眯眯地道:“我注意到,最近散文界又出现了一些新人。他们的散文风格,与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颇有不同之处。 我们不妨来一起聊聊看。李娟,你来谈谈你的创作心得。” 本就缩在角落里的李娟惊慌地抬起头,就像被捏住脖颈的鸭子,眼里全是惶恐。 (本章完) 第163章 莫做空头文学批评家 第163章 莫做空头文学批评家 李娟完全没有想到白晔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佬会主动让自己发言,所以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还好她的“伯乐”刘亮程也在,温声道:“没关系,你大胆说。” 李娟低声道:“刘老师,要不然我还是不要说了。” 刘亮程只好道:“李娟的第一本书,是我负责编辑的,所以我对她还比较熟悉。我抛砖引玉,先来聊聊看她的作品……” 白晔打断了刘亮程的讲述,道:“亮程啊,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越俎代庖。小李只是害羞点,你给她一点时间。” 刘亮程也只能无奈地停了下来。说起来他进入主流文坛的视野,还不到十年时间,《一个人的村庄》虽然影响很大,“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散文家”的名声也很响亮,但是在这种场合,根基还浅。 这时候李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用自己特有的迟疑、犹豫、纠结的语调说道:“各位老师好,我是李娟,从新江的乡下来。其实我的作品,还有很多不足……” “我其实不太会写作,也不太懂文学,我现在也分不太清自己写的到底是散文还是小说。” “我的每篇文章写起来都是很难。大家觉得我写得好,可能是因为我投读者所好。我希望被人接受,被人喜爱。” “我其实刻意美化了自己的生活,让它显得不那么艰苦。其实草原牧场的生活是很苦的,尤其是换季转场的时候……” “我写得真的不好,和大家比起来真是星星比月亮……” 刘亮程听得皱起了眉头,张潮也大感意外。李娟几乎全程都在否定自己,但是缺乏社会经验的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姿态并不会让人同情或者欣赏。 果然,白晔舒展了笑容,用温和地语气说道:“小李很谦虚,也给我们开了一个好头。研讨会嘛,不能只有吹吹捧捧,应该有真知灼见,哪怕会有些尖锐,也是可以的。 这几年,小李陆续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上发表了一些作品,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影响不小。 尤其她的《九篇雪》,很早就引起我们文学评论界的关注了。但是研究还不够深入!今天,正好借着小李的自我批评,大家畅所欲言。” 张潮一听,心道坏了,这明明就是话里有话,接下来的“畅所欲言”,恐怕是“肆意攻击”了。 果然,一个叫做杨丽的评论家就开口道:“我们这一场的主题是‘大时代下的大手笔’,但是李娟同志的散文,虽然有着天苍苍、野茫茫的宏阔背景,但是本质上依然是‘小生活、小情调’。 当然,不是说‘小生活、小情调’不好。但是作为一个散文家,不应该迷恋于个人的一点小感受,而应该触摸时代的脉搏,把自己融入到祖国发展的洪流中去……” 白晔倚着椅背,双手叉于胸前,眼睛半闭,微微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杨丽叭叭讲了5分钟,完全不看李娟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她讲完以后,很快另一个叫洪宇的批评家就接着说道:“我认为,一个好的散文家,应该具备哲学思维。 散文不是不可以生活化,但是不能完全生活化。否则,提供给读者的就只是一种新鲜感而已。一旦他们开始熟悉你的草原、你的牛羊、你的毡房、你的裁缝铺……你还有什么能提供给读者的呢? 散文一定要有启发性和超越性。这种启发性和超越性,只能来源于哲学。所以李娟要多读一点书……” 刘亮程忍不住了,开口道:“其实李娟的阅读量是非常大的,她以前……” 白晔再次开口打断了他,道:“亮程,不要着急嘛。大家也是从各自的角度来为她提供帮助。哪个作家没有被批评、指正过呢? 一被批评就跳脚,就喊冤,就搬‘家长’,那说明没有修养。你看,小李还是很淡定的嘛!” 刘亮程只好闭了嘴。张潮却听得额头青筋直跳——“一被批评就跳脚,就喊冤,就搬‘家长’”——你报我身份证得了。 不过人家现在毕竟是在说李娟,自己也不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这时又有一个叫做常丽华的女文学理论专家开口道:“我认为李娟作品里的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性别偏见,让同为女性的我,感到十分诧异。” 这下李娟都不“淡定”了,连忙要开口解释。 但是常丽华压根不给她机会,而是连珠炮一样说了下去:“李娟在她的作品里,表现出了严重的男权崇拜思想。在她的散文中,经常有对男性力量、男性权威的盲目迷恋…… 例如她会写男人是有力量的,天生令人信赖。她还写过生过男孩的女牧民比只养女孩的母亲更强大更有力。还有她用过‘二奶’这样明显带有物化女性的羞辱性词汇…… 这些内容,都表现了她脑中深刻、固执、难以磨灭的男权崇拜思维。这对作品的思想性是一种严重的伤害,也是会对阅读她作品的女性,造成潜移默化的恶劣影响。” 显然,这是下午的研讨会上对李娟作品提出的最强烈的批评,所有对作品技术性细节的质疑,都不如这一招“诛心”有效。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李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性格中的退让、软弱和自我怀疑,让她没有了一开始时急着要解释的勇气。 她把身体往座位里缩了一缩,不再说话。刘亮程则显然被激怒了,捏着笔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白晔脸上依旧是温和地笑,又一次开口,及时把要发言的刘亮程堵了回去。他说道:“过了过了,小李的作品总体上还是很优秀的。虽然缺乏大格局、大视野、大情怀,但这些‘大’,并不是创作的唯一标准嘛。 新时代的作家,一方面要保持独立的创作个性,另一方面,也要注意时代的潮流,主动向文坛的更高殿堂靠拢。小李刚刚讲自己‘投读者所好’,其实不仅表现了一种勇于自我批评的精神,而且也揭开了现在文学界的一些乱象。 出版社总是围着一些畅销书作家转,为了得到他们的稿子,甚至不惜重金。越是年轻的作家,越难走出这样的包围圈。我当然不是反对文学的市场化,但是这种市场化应该是良性的,不过分损害文学的纯粹性。 要不然,很多现在的年轻作家,只是走上了市场,还没有走上文坛。作为文学批评家,我深感遗憾。” 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说完,白晔微笑地用眼光巡视一圈,忽然对张潮道:“张潮同学,你是80后作家的杰出代表,也是他们中少有的走上文坛的人,你有什么看法?” 张潮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今天虽然是‘散文研讨会’,但看来大家的兴趣不止在散文上……我想起鲁迅先生临终前给儿子周海婴的遗言,其中一条是: ‘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我想他老人家如果知道了现在所谓的‘文坛’是这样,恐怕还要加一个——‘空头文学批评家’。” (本章完) 第164章 喷神附体,舌战群儒 第164章 喷神附体,舌战群儒 白晔等人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张潮却抢先道:“我刚刚那句话有些尖锐,不过这也是响应白会长的号召嘛,尖锐一点也无妨。 评论家可以对作家‘畅所欲言’,我们这些作家是不是也有‘直言不讳’的权利啊? 一句话堵得白晔胸口发闷,只好眼神一瞟,另一个还没有发过言的评论家冯铮心领神会,正要开口,却听刘亮程道:“先听张潮把话说完——张潮,你尽管说,大家这点风度还是有的。” 张潮点点头,继续道:“承蒙白会长看得起,说我‘走上了文坛’。很惭愧,燕京的天坛我倒是上去过,但这‘文坛’的大门朝哪边开、门票卖多少钱我都不知道,就说我‘走上了文坛’,让我有一种逃票入场的感觉。 还是说全凭咱们评论界金口玉言,说谁上了谁就上了,说谁没上谁就没上?” 刘亮程脸上的凝重已经不见了,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看到又有人要打断,连忙提前道:“张潮,注意讨论主题,不要夹枪带棒。你接着说。” 张潮道:“好,就说回咱们今天的主题。‘大时代的大手笔’,首先这句话就不成立,自欺欺人,纯属放……气。把自己身处的,和要描述、刻画的时代笼统称为‘大时代’,本身就是一种典型的酸腐文人的意淫。 纵观中国现代文学史,请问哪个时代不‘大’?就拿上世纪来说,新文化运动方兴未艾的20年代不大吗?内忧外患、山河破碎的30年代不大吗?被两场战争贯穿的40年代不大吗? 百废待兴、改天换地的50年代不大吗?……走出动荡,走向开放的80年代、90年代不大吗?要我看,对于任意一个具体的个体而言,没有一个时代是‘小’的。 所以刻意强调某个时代是个‘大时代’,本质就是对作品没信心嘛,需要扯虎皮拉大旗。而在我们作家眼里,时代没有大小之分,心眼才有。” 白晔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这个主题是他提出来的。爱用“大词”做文章是他一向的习惯。但他现在只能一声不吭,因为张潮观点戳到了他的要害。他还在酝酿反击。 张潮顿了顿,看白晔没反应,于是继续道:“再说‘大手笔’。我觉得既然是文学作品,那就要多讲‘文笔’,少讲‘手笔’。文笔是可以让不同层次的读者具体感知到的作品的文字细节,手笔则通常指作品的体量规模。 我们有一个误区是,认为篇幅长、规模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就可以‘反映大时代’,这同样是一种自我催眠。历史是由无数个细碎的侧面共同构成的,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侧面,能把自己身处的这个侧面探索完都很困难,何况只能偶尔去看看的其他侧面。 凭借这么有限的经验,怎么敢说出‘反映大时代’这么大的话?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手笔够大了吧?他立志要做‘时代的书记官’,但实际上他笔下的人物,商人、律师、小文员、公证员等等,刻画的明显比农民和贵族好的多。 因为他经过商、学过法律、当过实习公证员,而农民、贵族的生活和他不在一个历史侧面。如此天才和有野心的大作家都如此,何况其他人?所以在19世纪末,托尔斯泰以后,这种‘大手笔’作品的所有可能性,已经被挖掘穷尽了,几乎没有伟大的作家再用‘大手笔’这种过时的理念进行创作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只写了马贡多一个小村子里一个家族的人事变迁;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只写了青年诗人斯蒂芬一天之内的见闻和心理历程。但是前者被认为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后者名声更大,被认为是一幅人类社会的缩影。 他们凭借的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和人性的洞悉,将极宏大的主题压缩进了极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里。那请问,他们的‘手笔’是大还是小? 国内文学的‘现代化’虽然因为时代因素,起步晚了一点,但是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大部分纯文学作家也逐渐开始向历史、向社会、向人的内心走,而不是浮在表面上,追求所谓的‘大手笔’。”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张潮也有点疲劳,但他喝了一口水后,还是再接再厉,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大时代’是伪命题,‘大手笔’则早就过时了。‘大时代中的大手笔’,既虚伪且无聊,在这个主题下讨论任何文学话题,都只能说一些‘假、大、空’的套话。” “够了!”白晔把自己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落,发出清脆的瓷器撞击声,溅出来的茶水很快沁透了红色的桌布,形成一团黑洞。 张潮诧异地道:“白会长,这不是您要我们别‘吹吹捧捧’,而要说‘真知灼见’的吗?” 白晔阴沉着脸,冷冷道:“主题讨论,就是要在一个具有共识的理论框架里,对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进行评述。至于这个主题是不是合理,不在讨论范围内,不然就成了概念扯皮了。” 没等张潮开口,刘亮程突然道:“我觉得张潮讲的有道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形成共识固然重要,但是对文学的理解本来就应该有‘求同存异’的胸襟。 作家要经得起批评家的批评,批评家也应该经得起作家的批评。只有互相砥砺,才能共同进步。您说是吧,白会长?” 什么长幼尊卑,什么体制资源,什么文坛身份……都滚一边去!刘亮程在张潮的刺激下,终于明白今天这场原本极不起眼的研讨会,可能会是文坛话语权交接的转折点。 作家出身的他,虽然也被评论家“提携”过,但是也明白这种不平衡是病态的、畸形的。如果不能打破这十几年来,评论家对文学作品话语权的垄断,那李娟今天的遭遇,恐怕会一次又一次上演。 别看平时作协、文联开闲会的时候,大家互相之间一个个客气得不得了,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相互谦让的面孔,但是涉及到话语权的争夺,那都是要“一寸山河一寸血”的。 一旦纯文学作家们找到绕开评论界的成熟通道,那文学市场的生态才算回归良性循环。所以他也豁出去了。 白晔看看时钟,时间还早,在其他会场的专题讨论都还没有结束,如果这时候他强行结束这一场讨论,那等于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对于操权弄柄多年的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但现在他想开口反对,又被张潮、刘亮程两头堵,只好再向其他人使眼色。 年轻的评论家冯铮终于找到机会了,清了下嗓子就开口道:“张潮的说法有些混淆视听了。‘大时代中的大手笔’,‘大时代’指的是作家要主动发掘所处或者所描绘时代的伟大特质。 ‘大手笔’指的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有着大情怀的作家,共同创作出反映不同阶层、不同人群的群像作品。我们文学批评界,就是希望通过提出这样的理念,督促作家们投身……” 冯铮越说越得意,偷偷瞄了几眼白晔,发现他老人家脸色渐渐化冻,心里就更加高兴了。他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某大学文学院的青年讲师,兼职文学评论,如果能得到白晔的青睐,那以后发文章、评职称,都会便利得多吧…… “最后,我想说,文学批评家并不是站在作家的对立面,而是作家和作品的发现者和鞭策者。” 张潮耐心地听冯铮讲完,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嗤笑一声,然后才道:“感谢你的表演,给‘空头文学批评家’做了一个生动的示范。” 冯铮勃然大怒道:“你……!” 刘亮程连忙打断道:“张潮,都说了注意不要夹枪带棒,要团结。你接着说。” 张潮道:“刚刚听完你的发言,都不知道该叫你冯老师,还是要叫你冯老爷了。威斯坦·休·奥登曾经说过‘批评是一种闲聊’。这句话有些不正经,但我认为说出了文学批评的本质特征—— 它应该来源于一种分享阅读感受的本能冲动,是炉前灯下的闲适交谈,无论在学术层面上如何升华和规范,初心不能变。 文学批评可以是分析、可以是描述、可以演绎、可以是阐释,甚至可以是谩骂……唯独,不能是‘指教’,更不能是‘指导。’而你刚刚的发言,恰恰就是在指导作家怎么创作,就像地主老爷指挥长工该怎么干活,并且用一些漂亮话进行装饰而已。 所以叫你‘老爷’不冤枉。你生动演绎了如果一个搞文学的人,既没有创作才能,又心高气傲,面目会有多么丑陋。” 没等会场里的批评家反应过来,张潮直接贴脸开大道:“这里不仅有冯老爷,还有洪老爷,以及杨大奶奶、常二奶奶……”转头问白晔道:“你说对吗,白老太爷?” 会场里其他人都麻了,就连刚刚很有勇气的刘亮程都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办,究竟是帮着张潮圆话,还是跟着继续冲锋。 张潮哪里会等别人反驳,以一种不容辩驳地坚定语调接着说道:“洪老爷要李娟多读书,杨大奶奶要李娟往‘大’了写,常二奶奶要李娟别夸男人。 三位老爷和太太,搞清楚一个事实——李娟能从新江的草原森林、乡下屯子,坐到今天这个会场里来,恰恰就是因为她的文字没有你们说的那些‘臭毛病’。她要讨好的也是读者,不是你们批评家。 她只要保持现在的姿态,凭自己的感觉而不是你们的指导一篇篇写下去,迟早会是中国最好的散文作者。她让你们看不起的懦弱、纠结、犹豫、自我否定,以及曾经的贫穷和颠沛流离,都会是她赢得读者的理由。 所有的这些理由里,唯独不包括你们这些批评家认为的那些‘优点’。哪怕是个新东方教英语的老师,在让读者更多更深地认识她这方面,做得都会比你们好!” 虽然不知道张潮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但前面的那些话足以激怒几人了。脾气最火爆的常丽华就要拍案而起。 白晔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伸手阻止了常丽华,并且质问张潮道:“看来你对我们的文学批评意见很大?难道你认为文学批评不该存在?你错了,大错特错。任何一种文化现象,只要有其创造者,就会有其批评者,这是硬币的两面,谁也抹杀不了谁的存在。 作家的创作固然是构成文学活动的主体部分,但是批评家却可以让这种创作上升到更高的审美层面。罗兰·巴特说过一句话——‘作者已死’。指的就是文学作品进入公众视野以后,它的意义空间就不再独属于作者了。 每一个读者,都会在自己的经验范畴里理解作品,构建自己的意义空间。文学批评不是给作品或者作家进行优劣评判,而是将上述这种意义空间进行汇纳与升华,使其具有更辽阔的意识内涵。 你否定文学批评的价值,就是在否定文学创作的意义!” 不得不说,白晔作为老文学批评家,理论水平还是很高的,反应速度也很快,他不像刚刚的冯铮那样简单粗暴地试图将文学批评凌驾于创作之上,但却从极其“正统”的角度阐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且巧妙地将文学批评置于更重要的位置上。 张潮略顿了顿,脑子极速运转,一刹那间就抓住了要点,马上诘问道:“您刚刚说作家的创作是文学活动的主体是吧?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文学创作,那文学批评也就不复存在了是吧?” 白晔想了想,觉得这里面应该没坑,于是坦然道:“是这样。但这不意味着文学批评就是文学创作的附庸……” 不等白晔说完,张潮继续追问道:“那从维护自身生存这个角度考虑,文学批评这种行为的目的当中,至少要有一条是‘促进文学创作的繁荣’吧?” 白晔有点反应过来张潮要说什么了,连忙道:“虽然是这样,但是现在文学不景气的原因很复杂……” 张潮道:“实体出版衰弱是全世界都面临的问题。可是美国的文学批评界——像《纽约书评》和《大西洋观察》——为什么还能推动我的小说在他们那里卖上100万册?嗯,这是兰登书屋的预估,现在已经卖了50万册了。” 白晔:“……”他很想说我们也不是没捧过你的《消失的爱人》——虽然是歪捧。但这件事已经是国内文学批评界的黑历史了,提都不能提。 张潮继续问道:“目前中国有一本畅销书,是因为各位的文学批评,才让大众买单的吗? 或者反过来讲,我们的文学批评,推动过任何一本优秀却冷僻的文学作品走入大众视野吗?” 众人都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白晔才道:“文学作品不能只用销量评价……” 张潮冷笑道:“那你问问作家们,是销量重要,还是你们的几句评价重要?不过,对咱们的批评家来说,没有销量才是最好的吧。因为这样的话,所有评价权都归了他们了。” 白晔怒道:“你能不能别老用销量说事!” 张潮掰着指头数了下,才道:“我的书目前的全部销量超过500万册了。” 白晔一拍桌子:“我们今天是文学研讨会,不是市场营销会。” 张潮面无表情地道:“我的书销量超过500万册了。” 白晔都炸了,差点把茶杯扔过去:“你除了500万就没有别的可说的吗?” 张潮道:“我编剧的电影票房8000万,我小说改编的漫画销量快700万册了。” 白晔吼道:“那只是你!特例不能代表全部!” 张潮道:“《青春派》的双雪峰去年单单稿酬是5万,周边收入超过了10万。马伯慵出版了两本书,销量都超过了15万册。” 张潮想明白了,对付这种老油条,不是在理论层面上和他空对空,而是要直接撕开那个他们拼命粉饰的现实—— 国内的文学批评,无论从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层面,对创作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他们唯一把持的就是所谓的“话语权”。 而这种话语权来自于批评家的体制内身份和资源掌控。 白晔在自以为高明地宣称“80后作家大部分只是走上了市场,而没有走上文坛”时,恰恰没有意识到,比作家更要服从市场的应该是批评家。 文学批评家既要学术化、专业化,也要市场化,唯独不能权力化。但现实偏偏很讽刺。 国内文坛的痼疾之一,就是批评家们很大程度上把持了入口,占据了位置,造成了创作和批评的失衡。 他们往往把文学衰弱的原因彻底甩锅给社会经济发展,人心浮躁,却没有反思过自已那种大权在手的傲慢,其实也是帮凶。 白晔用尽毕生修养压制住怒火,冷冷道:“我看今天的研讨会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了。大家各持己见,再走一走,以后再看吧。 散会!” 张潮闻言也疲惫地往椅子上一瘫,这针锋相对的语言对抗,对脑力和情绪的消耗都很大,就算刚刚喷神附体,他也已经精疲力尽。目前这个结果,已经算赢了,没必要也没精力再追击。 其余众人也没想到今天这个会能开成这样,也是小刀拉屁股了。不过张潮说的话,给在场所有作家的脑子,都开了一个天窗…… 正当众人要各自散去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娟忽然开口了:“这个会不能散,我还有话说!” (累死了,今晚就这一章了。) (本章完) 第165章 温柔的绝杀(两章合一,求月票) 第165章 温柔的绝杀(两章合一,求月票) 看到众人都把惊讶的目光投向自己,李娟又本能地往里缩了一缩,但是想到刚刚张潮如何为她据理力争,想到刘亮程老师的窘迫和决然,她忽然又鼓起了勇气。 李娟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依然轻柔,却令人意外的坚定:“这场争论因我和我的作品而起,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呢?你们可以欺负我,但是不能欺负我的作品。” 白晔脑子嗡的一下,知道这次麻烦了。张潮虽然年轻,但没有人觉得他是“弱者”,自己输了也就输了。 李娟不一样,纯纯的文坛萌新,要是咬定自己是“欺负”她,那名声可就臭了。 眼见所有人又都坐了下来,静静等待李娟后面的发言,白晔也无可奈何。 李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她独有的缓急相间的语调讲道:“七八年前,我因为害怕英语考试,从高中退学了。那时候我还有点兴奋,因为我觉得有时间当作家了。 后来我一边跟着我妈当裁缝、开杂货店,一边写稿子。写了两年多,终于有勇气把觉得比较好的几篇文章,带去作协想找人看看。那天刚好碰见了刘老师…… 又过了一年,我攒了十几篇稿子,由刘老师带到燕京帮忙投稿,慢慢都发表了,我好像真的成了作家了。虽然她并没有改变我的命运,我还是要做很多工作来养活自己…… 《九篇雪》以后,我渐渐有了一点名气。朋友帮我找了一个本地宣传部门办事员的工作,我才第一次不用坐在毡垫、木桩上写作,能坐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写……” 李娟对自己的创作生涯娓娓道来,没有粉饰,也没有卖惨,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讲着,却让每一个听众感受到她一路走来的不易。 但大家裤子都脱了就让我们听这个? 李娟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刘亮程和张潮,才继续说道:“一路走来,我觉得遇到的都是好人。即使在今天以后,我也觉得文学界的人,大多数都是好的。” 也就是说今天才遇见坏人了呗——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白晔知道不能让李娟说下去了,于是沉声道:“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今天的研讨会结束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可以继续讨论。我觉得……” 话没有说完,就被张潮打断了:“既然散会了,那现在就是李娟老师的个人演讲,您也不是主持人了,对吧?” 白晔闻言语塞。 李娟感激地向张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天有什么活动,我都不参加了。刘老师,您让我来这里见见世面。现在我见过了,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刘亮程温言道:“按你自己想法来就好。” 李娟低低“嗯”了一声,接着道:“还有,那个办事员,我回去也会辞掉。我想重新回阿勒泰的牧区或者村里去生活一段时间。”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嘶”的吸凉气声,李娟的这个决定,才真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国内只有极少数人能完全靠文字养活自己,今天能来参会的,基本都有一个体制内的工作。李娟这个办事员虽然不起眼,但是好歹稳定啊,而且在政府部门。 说出去高低是个官儿! 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刘亮程也有着急,他是土生土长的新江人,自然知道阿勒泰无论是牧区还是村庄,条件都是极为艰苦的。李娟刚刚从颠沛流离中挣脱出来,怎么又要一头扎回去呢? 但是刘亮程并没有急着反对,而是道:“你现在有情绪我理解,别急着下决定,等回了新江再说。” 李娟摇摇头,语气愈发地温柔而坚定:“其实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那里条件差,但是却有活生生的生活,那里的人也是简简单单的。 可能我确实是像刚刚几位老师批评的,就是胸无大志那种人。我写不了大时代,也没有大手笔。我只能写写自己的小见识和小情绪。 我在最需要被爱的时候,没有得到爱。所以我格外渴望自己能通过文字得到别人的认可。最早我的文字只有我自己看,后来是刘老师看,再后来是天南地北的读者看。 每次听到别人说我写的好,我就很开心啊。可能我这种虚荣心在各位批评界的老师看来很可笑,但这就是让我不断写下去的原因之一…… 今天听到这么多老师否定我的作品,说我小里小气、说我读书少、说我恋爱脑,我确实不开心了。一开始的时候,我试图去消化这种不开心,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为我好…… 但我发现,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我要做的不是消化它,然后对这种批评越来越习惯,甚至真觉得这是为自己好——而是远离它,拒绝它。 写作已经消耗了我太多的情绪,我不想内心留下的这些空洞,是被不开心填充的。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孩子气——我不接受你们的批评,可以吗?白老师、杨老师、洪老师、常老师……” 白晔等四个被点到名字的评论家坐不住了,连忙道:“你误会了,我们评论界对你的散文,也是不乏赞美的……” “对啊,其实我刚刚还想来着——你的作品有文学最宝贵的品质,那就是真诚……” “我刚刚忽略了你的作品的外部环境,在牧区这样生活条件艰苦的地方,男性确实会显得十分强势……” 李娟静静听着,然后轻轻柔柔地道:“既然拒绝了你们的批评,那么我也不会接受你们的表扬。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迟来的肯定也不是肯定。 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从今以后,你们就这么一直忽略我,包括忽略我的作品,其实也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也许有一天,没有人爱看我的作品了,读者都忘记有李娟这么一个作家活过、写过,那么也挺好的。我就继续做我的裁缝,我的手艺挺好的,我也喜欢踩缝纫机,我能养活我自己。 我本来就是阿勒泰山麓上的一根草,连都不是,没有刘老师、张同学他们夸的那么好,但可能也没有你们批的那么差。 草到了季节,就会破土而出,绿上一阵子,接着会被牛羊吃掉。没有被吃掉的,到秋天就会黄、会枯,冬天就彻底不见了。 等到明年,又会有新的草长出来,虽然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棵,但是一样野、一样绿。所以哪怕我以后一篇文字也发表不了了,我相信那么美的阿勒泰,那么美的草原、湖泊、峡谷、溪流、牧群…… 一定会等到一支比我更好的笔,把它们写成文章,让更多的人看到。” 李娟说完这些话,微微向众人欠了欠身,又轻声向刘亮程和张潮道了谢,一个人离开了会场。 白晔为首的评论家们脸色煞白。李娟是第一个明确表态拒绝国内文学批评界对其作品置喙的作家。 关键是她并非成名作家,如果批评界真的和她“一别两宽”了,那她后面的作品要是给越来越成功,那不恰恰证明张潮说的没错—— 文学批评对文学创作和文学市场的繁荣,屁用没有! 以前只有他们对作家装看不见的时候(例如王小波生前和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哪有作家主动和他们划清界限的道理。 倒反天罡! 那怕最狂妄的王硕,都没有说过这种话。 偏偏是李娟这个看起来胆子最小、说话最轻最柔的小女子说出来了。 如果说张潮那成本大套的输出,只是重创了白晔为首的文学批评家们;那李娟,则是用她独有的温柔,完成了最后的绝杀。 看到众人都在沉默,张潮笑着打破这片安静,道:“这下真的可以散会了。今天大家也都看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也走了。今天的会议记录,记得发给我一份。” 这种研讨会当然都会安排记录人员,不过今天这场无疑太过于特殊,具体会被记录成什么样子,就很难讲了。 张潮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今天这场研讨会的内容太重要了,它将直接决定往后10年,作家与批评家的话语权格局。 白晔领着国内文学批评界,把一个冉冉上升的散文新星,怼得要用离场、辞职来抗议,并且声称自己做好了今后不再被主流文坛接纳,断绝创作道路的准备。 这要是传出去,不仅文学批评界,就连今天在场的作家,除了帮李娟说过话的张潮和刘亮程,都会被钉在文学史的耻辱柱上。 那大家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马上就有作家也对记录员道:“记得也发给我一份。一定要如实记录!” 众人都反应过来了,纷纷要求把会议记录发给自己,并且要求不能遗漏、篡改重要信息,尤其是白晔“散会”以后,李娟说的这些话。 记录员受宠若惊,平时这种会议记录除了发通稿时会有人看上几眼,其他时间狗都不看。 白晔也明白这帮王八蛋要干什么了,但是根本阻止不了,只能准备晚上和他们一一单独沟通,希望能卖他一个面子。 但最大的问题还在张潮,以往的经验已经证明了,他一个人在媒体和舆论方面的破坏力,就是现场其他作家之和。 偏偏张潮完全不是文学批评界可以控制的。自己既没有可以拉拢他的资源,也没有可以威胁他的武器。 唉,晚上和老贾聊聊吧。好歹平娃是张潮老师,说不定能听进去。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开会前,让人把张潮、李娟安排到自己主持的这个专题讨论会,心想这种活动是自己的主场,李娟出了名的内向、胆小、怕事,张潮的犀利也多是在文字上。 那自己现场拿捏一下两人——当然主要是张潮——不仅可以给整个文学批评界找回面子,自己也能巩固权威。 哪会想到局面会走向失控。 就当白晔心乱如麻的时候,张潮已经离开了会场。这时候其他专题会也基本结束了,楼道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贾平娃迎面就碰上了张潮,毫不知情的他笑呵呵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张潮也笑道:“收获特别大!尤其是白晔老师,宽宏大量,不仅允许大家畅所欲言,还容忍我大放厥词。今天的会议记录很精彩,贾老师你一定要好好看看。 不过明天的议程我可能没办法参加了,沪上那边有急事,关于我那本杂志刊号问题的。我得马上赶过去。” 老主编贾平娃当然知道刊号是杂志的命根子,所以只好遗憾地道:“本来明天还想让你代表年轻一代讲讲话……不过你这个是大事,赶紧去吧。” 看着张潮匆匆离去的背影,贾平娃若有所思,刚刚张潮那句夸白晔的话,怎么都是讽刺的味道。难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候“大时代中的大手笔”专题会的记录员找了过来,无奈的对他道:“贾老师,你怎么不看看手机。” 贾平娃不满地道:“刚刚就是你一直给我发短信?震得我腿都麻了。我在开会,还要发言,看手机成什么体统?” 说罢才把手机掏出来,只见未读短信足足有七八条,皱起了眉头。这个记录员是《美文》杂志的一个小编辑,是知道分寸的,不是大事不会这么着急找他。 【贾老师,见信速来,张潮在怼白老师,白老师形式不妙】 【白老师顶不住了,他好像要翻脸】 【白老师在摸杯子了,他好像要砸人……怎么办,您快来啊】 【贾老师,您赶紧来吧,局面控制不住了……】 贾平娃才看了4条,就听到白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贾,有没有空,我要和你聊聊。” 贾平娃看着面色不善的老朋友,心想早知道自己去送送张潮了,也就不需要面对这么尴尬的处境。 贾平娃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递给白晔,道:“咱们去教学楼后面抽根烟。” 张潮回招待所收拾了一下行李,就一个人去了咸阳机场。 《新芽》杂志的李启刚确实让自己去一趟沪上,不过并没有那么着急。他只是想早点离开漩涡的中心而已。 哪怕这个漩涡是自己搅出来的。 当时他并没有准备放过白晔他们。国内的文学批评界这十几年的踩、捧表演太恶劣了,甚至张潮求学的燕大、燕师大,也有不少中文系的教授、权威参与其中。 例如2000年左右,大家很有默契地利用金镛好名之癖,集体吹捧金镛小说,希望在80年代显赫一时的“张(爱玲)学”以后,再人为制造出一个“金学”。 金镛也被捧得五迷三道,所以又开始精修自己的武侠小说,就是所谓的“世纪新修版”。在修订过程中,金镛几乎把程墨等“金学家”的“指导”照单全收,结果就是“新修版”变得油腻无比。 这种风气蔓延的结果之一就是,从90年代中期开始,长达20年左右的国内文学消沉期。 到达沪上、入住酒店以后,张潮第一时间掏出笔记本电脑,输入了标题—— 《不止学校或职场——文学,隐形霸凌的重灾区》 嗯,在国内,没有人比张潮更懂霸凌! (本章完) 第166章 不可收拾的局面 第166章 不可收拾的局面 【……谈及90年代后文学衰退的原因,文学批评界有三怪:一怪作家不争气,二怪读者太势利,三怪时代不给力。所谓三人成虎,说着说着,不仅他们自己信了,就连我们的作家和读者也信了……】 【……但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三个理由一个也不成立。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社会、经济都有长足发展,尤其是受到高等教育的人群规模也扩大了,哪怕是国足都进世界杯了,怎么唯独文学就倒退了呢?】 【……地理大发现时代的西班牙,文学衰退了吗?工业革命后的英国,文学衰退了吗?电气革命后的美国,文学衰退了吗?】 【……不仅没有衰退,而且产生了许多影响至今的伟大作品,例如《堂·吉诃德》……】 【……再往前数1300年的大唐盛世,文学衰退了吗?……】 【……我们虽然不能否认在动荡乱世中,会产生伟大的诗人、作家,例如诗圣杜甫、后主李煜。但这些璀璨如星月的个人,不能掩盖整个时代文学的整体性衰退。】 【……批评界把文学衰退归罪于时代的进步,要么是蠢,要么是坏——我宁愿他们是后者。因为大部分时候,无知、愚蠢造成的破坏更严重。】 【……在今天下午之前,我也以为那“三怪”怪的对。但当我看过了这场拙劣的表演以后,我才明白,国内文学的衰退,祸在萧墙之内!……】 【……李娟老师的遭遇,就是一次非常典型的文学霸凌。它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面孔,操弄着迷惑人心的话语,嘴上说着为你好,实际上不过是一场披上伪装的服从性测试。……】 【这种霸凌,比学生之间赤果果的肉体肢体暴力和言语暴力更加隐蔽,它其实是一种精神控制术,有个专业的术语——pua。……】 【……pua,全称pick-up artist,意为“搭讪的艺术”,原指为了发展恋情,系统性地学习如何提升情商和互动技巧以吸引对方,直至发生亲密接触。】 【……但是这种手段,发展到极致,就是通过言语打压、行为否定、精神扭曲的方式对另一方进行情感操纵和精神控制。】 【……国内的文学批评界,在过去的20年时间里,就是通过 pua,来对中国的文坛进行情感操纵和精神控制。】 【……也许有人会质疑,全世界都有文学批评,为什么国内的就能一手遮天?】 【……我的回答是,因为这些批评家,往往还有其他身份——政界的、媒体界的、出版界的……国外有批评家可以把诗人吓得连夜改变立场、著诗求饶吗?】 【……除了 pua,文学批评界惯用的伎俩之一,就是“画个圈圈诅咒你”。80年代,他们把舒婷、北岛、顾城等诗人画个圈圈,插上“朦胧诗”的标签,便于一起打倒;……】 【……现在,又全然不顾韩涵、小四、张越然,包括我在内,在写作风格上的巨大差异,简单粗暴地把我们划进一个叫“80后作家”的圈圈,便于一起拿捏……】 【……在某些批评家眼里,作家就是猪猡,出栏都是一批批的。这种傲慢,前所未见!他们夸我走上了文坛,我只觉得是走进了屠场……】 【……感谢李娟老师,为我们做出了抵制 pua的表率。她不接受作为服从性测试的批评,也不接受虚伪的赞美……】 【……从她的遭遇,我们可以想象,到底有多少优秀的新生代作者,就被这样的 pua中扼杀在创作生涯的初期……】 【……我要感谢这个时代,出版机制的市场化,网络媒体平台的兴起,让我可以绕过这些人把守的关口,直接面对读者……】 【……但幸运儿毕竟是少数……】 【……所有作家,都要警惕批评家,抵制 pua!】 整篇文章洋洋洒洒5000多字,他在飞机上打了2个多小时的腹稿,才能在酒店一气呵成。 写完以后,再看向窗外,已经是繁星点点,时间已近午夜。张潮起身走了几步,站在窗边,之间楼下就是黄浦江,外滩的灯光还未全部熄灭,魔都天际线的轮廓在视野里隐隐勾勒。 张潮手机被远远地扔在床上,还特意调了静音,所以他一拿起来,就看到七八个未接电话,其中有两个是贾平娃打的。 贾老师打电话来想说什么猜也猜得到。他不觉得这件事可以通过卖谁一个面子解决,这不仅事关李娟这样一个优秀作家的写作生涯,也关乎文学界内部的格局变动。 这是他去西安之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直到今天下午看到自己侃侃而谈时,白晔那气急败坏的神情,其他批评家灰败的脸色;以及李娟、刘亮程等作家嘴角微微的笑意—— 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圈子里的份量,已经不能用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去衡量了。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已经是可以拨动天平平衡的砝码。“一言断人生死”说得有点过,但已经有点“言出法随”的意思了。 2年前刚刚崛起时,他还在思考文坛上这个年纪作家的生态位,已经被韩涵这些人占据,自己博取不到关注度该怎么办。 而现在,自己俨然是青年作家 c位,把韩涵、小四等人挤到了旁边。韩涵,好像还在赛车,似乎又出版了两本畅销书,但既没有人再拿他和自己比较,自己也没关注过他的新闻。 至于小四,他应该还在办他的杂志,但是根据马伯慵、双学涛等人的汇报,好像好几个撑场面的作者,最近都流到了《青春派》和“午夜潮汐”这边。 之前张潮在沪上书展上对“青春文学”的批评,似乎也成为一大批年轻读者心里的“金科玉律”,喊出“什么年纪就写什么年纪该写的书、什么年纪就读什么年纪该读的书”的口号。 张潮的意外崛起,大大压缩了韩涵和小四的阅读市场。现在主流媒体中,已经没有人再把他们两个视为能和张潮比权量力的存在。 加上他作品改编的漫画、电影的成功,大家开始普遍把张潮视为文坛的领军人物了。 还有几条杂七杂八的短信,有让他尽快回电的,有问他下一步计划的,他也没打算看,瞥了一眼就又把手机扔回原处。 回到电脑前,张潮又重新看了一遍文章,尤其是斟酌了该不该把李娟的遭遇和她的名字直接写出来。 写出来,李娟就真和国内的文学批评界势不两立了,这未必是人家的本意,今天会上那么强硬的发言,更多是在内心情绪激荡下的冲动之举。 但凡批评家们不那么一边倒,或者没有张潮火力全开的支持,李娟也就忍下来了。事后再有一些人和稀泥、说好话,说不定她也接受被 pua了。 但是不写出来,李娟也不太可能重新和他们相安无事。白晔虽然不能代表国内文学批评界的全部,但是绝对是官方层面最有影响力的批评家之一。 这时候不乘势把李娟的影响力扩大,那她真有可能被无形的大手打磨成一个小透明。 自己当初在网上发帖,除了东方兴顶住了压力,其他论坛和平台不都被删了个干净么?也正是一直念着这份情,张潮才在“博客中华”坚持到了最后,直到东方兴彻底被冲昏了头脑,将他踢出大门为止。 考虑再三,张潮决定还是照着目前的成稿发布。他想清楚了,对李娟来说,最重要的是有更多读者,只要文章发得多、书卖得好,那么批评界的那点小动作,就无伤大雅了。 发布时间,夜里12点整;发布平台,正是去年刚刚上线的“心浪博客”。 以及最重要的,作者——“午夜潮汐”。这是在《暗流集》之后,时隔1年,这个 id第一次回到公众舆论的视野当中。 点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张潮还真有点心潮澎湃,好像又回到了2年前,半夜偷偷摸摸去学校微机室写作的时光。 至于这次,会引发什么样的海啸,那他就管不着了。 美美地睡上一个大懒觉,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悠哉悠哉地到酒店的餐厅吃早饭。 他不知道——或者压根懒得理的是,昨天下午的事,已经随着电话和网络,在短短半天之内,传遍了整个文学界。 白晔在接到贾平娃的电话,说自己打给张潮没人接后,心里的预感就很不好。果然一大早七点多钟,冯铮就敲了他的房门,把张潮半夜发的文章,打印好给了他。 冯铮忧心忡忡地道:“白老师,这张潮已经丧心病狂了。您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啊,今天的会要不然,还是不要……” 白晔几眼就扫完了文章,额头上青筋直绽,眼睛瞪得血丝都要出来了,听到冯铮这么说,半吼着打断道:“我当然要去,我问心无愧!我不仅要去,还要把这篇文章发给所有人看,让大家评评理!” 冯铮急了,道:“白老师,您千万不要冲动……” 这时候贾平娃也来到了招待所,手上一迭稿子,不用猜就知道也是张潮的文章。看到白晔正在发火,连忙上前道:“哎呀,张潮这个娃,生性得很,我的电话也不接。老白,你大人有大量,不和娃娃一般见识嘛。” 顺便向冯铮试了个眼色,冯铮知趣地就离开了。 白晔甩着稿纸道:“这是我和不和他一般见识的问题吗?这是国内文学批评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们作家那边,是不是很多人已经蠢蠢欲动了?很多人的文章,已经寄出去了吧!尤其是刘亮程……” 贾平娃道:“不至于,不至于。我昨天帮你给他们做工作的时候强调了,咱们创作、批评是一家,绝对不要内讧!” 白晔勉强控制住情绪,道:“既然张潮不接电话,那关键就在李娟那边。不过她现在也联系不上,应该还在回新江的火车上。 千万不能让她真的辞职了。她辞职了,我们就百口莫辩了。能做她工作的只有刘亮程,但是他现在对抗情绪也很严重。” 贾平娃抽了口烟道:“这个嘛,也不是没有办法。听说,李娟那个办事员是临时工,不仅没有编制,也很不稳定……” 白晔眼睛一亮,连忙道:“平娃,你在西北比我时间长,新江那边肯定认识不少人吧?再帮我联系联系。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贾平娃悠悠吐出一个烟圈道:“都是乡党,你这就太客气了嘛。我在那边确实认识一些人…… 李娟现在就是在气头上嘛,一时冲动。给她换个单位,或者提高一下待遇,等她气头过了,再让她出来说说话……” 白晔松了口气,道:“这样很好。老贾,听说倩倩这个丫头,今年要去陕师读研?” 贾平娃点点头道:“文艺学研究生。” 白晔道:“你早说啊,陕师那是我地盘嘛。你放心,倩倩在那里肯定没人敢欺负她。噢,听说她喜欢写诗?” 贾平娃这才露出笑容,道:“那是她的一点小爱好,不成气候。我也不知道写的怎么样,我也不是诗人。” 白晔也跟着笑道:“从小跟着你熏陶,一定不会差。回头你给我发几首看看。” 贾平娃道:“这次的事情,我们尽量内部解决。要是李娟那边安抚得好,到时候你们再开个‘李娟作品研讨会’嘛。” 白晔点点头道:“唉,这次是我孟浪了。没想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教训啊,教训啊!” 两人正聊间,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贾平娃过去开了门,发现是这次研讨会的会务,也是杂志编辑之一的小周,一脸焦急的神色。 没等贾平娃开口,小周就开口道:“找您好半天了,刚刚碰到冯老师才知道您在这儿。” 贾平娃摸出手机,发现又是许多个未接电话,有些尴尬地道:“这东西用得怪不习惯的,很少开声音——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小周道:“我接到招待所这边的通知,早上好多作家都悄悄退房走了……” “什么?”闻言贾平娃所剩不多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急忙追问道:“好多是多少?”今天早上是“当代散文发展研讨会”的集中讨论大会,以及闭幕式,中午还有个自助餐会。 会场和餐厅都订好了,还邀请了一些领导出席,这要是人跑得太多,到时候会场空空荡荡,自己的面子就算彻底掉地上了。 小周道:“早上退房的就有二十几个,还有很多人摇摆不定,我刚刚上来经过一些人的房间的时候,不少都在收拾行李。” 贾平娃这时候也顾不得白晔了,一路小跑下楼去了招待所前台。 白晔愣了一会儿以后,也跟着下楼去帮忙。刚到一楼楼梯口,就听到贾平娃苦口婆心地对正在办退房手续的几个作家道: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他们确实说得太过分……创作、批评是一家嘛,尽量不要内讧……” 白晔一屁股颓在楼梯台阶上,他心里知道,这次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本章完) 第167章 此子断不可留 第167章 此子断不可留 贾平娃安抚完前台的作家,好不容易把他们劝回了房间,回头就看到坐在台阶上的白晔。 他上前拍了拍白晔的肩膀,道:“老白,这个事你得想办法圆一下,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糟糕。我这边会尽快和新江那边联系。你也要多使劲。” 白晔霍然起身道:“不就是博客吗?我又不是没有账号!我就不信了,这地球还就围着张潮一个人转不成?” 贾平娃:“……”心想你好像理解错我的意思了,但是现在白晔情绪上头,自己也劝不了。 白晔说罢转身离去。贾平娃也只能叹了口气,目送老朋友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就在此时,正在沪上准备月底金山拉力赛的韩涵,忽然感觉一道气运从天灵盖逸出,直冲斗牛,又投入黄浦江畔……) 早上9点钟,西北大学中文系教学楼的大阶梯教室,“中国当代散文发展研讨会”的总结会按照召开。 《美文》是这次活动的组织单位,身为主编的贾平娃当仁不让地进行了总结发言: “本次研讨会,我们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不仅理清了当代散文的发展脉络,明确了散文未来的发展方向,还针对目前在散文创作中出现的新作品、新风气,进行了深入的点评……” “当代散文承袭五四传统,在审美上又体现了时代特色,这里包括作品所呈现出来的自然之美、生活之美、人情之美。我们尤其注意到了,以李娟为代表的青年散文家,以细腻的情感,敏锐的观察,努力将真实平淡的生活提炼升华,把看似平凡的生活细节、风土人情、民族习俗全都融入他们的写作中,让读者感受到文学表达的审美愉悦。” …… 整篇总结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就好像昨天在“大时代中的大手笔”研讨会上发生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这次虽然走了不少作家,但是贾平娃凭借自己的面子,临时让中文系找来了不少青年教师、研究生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所以看起来也是济济一堂。 贾平娃念完总结,看到下面的听众频频点头,又听到掌声也十分热烈,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接下来就是闭幕式了,几位文化部门的领导讲话讲完,所有人再集体合影,那这次活动就算圆满结束了。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血雨腥风,他可管不着。 可就在主持人邀请领导讲话的时候,那位领导却纹丝不动,并不上台,而是拿着话筒道:“今天我想让当代文艺研究会的白会长替我发言,他的理论水平很高,想必能让大家更有收获。” 白晔面无表情地走上讲台,故意不看贾平娃幽怨的眼神,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就开始自己的发言: “……其实这次大会所以取得的成果,并不限于平娃刚刚所说的那些,也不限于散文,而是与整个文坛、与国内的文学风气、与在座的各位息息相关。” “昨天的风波,相信参会的各位都已经略有耳闻。首先,我要澄清一点——无论是我,还是杨、洪、常、冯几位老师,都是抱着促进作家创作、提高作品水平的心态发言的。” “但是,我们的发言却被误解了,甚至被刻意扭曲了。有人,在刻意制造作家和批评家之间的对立。” “成熟、理性的作家应该都能认可这样一个基本事实——文学批评,同样是一种文学创作,同时也是一部文学作品完整构成的一部分。” “自古以来,文学批评就在促进文学创作方面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诗经》有《毛诗序》,唐宋诗有《沧浪诗话》,我们今天看到的《三国演义》是毛宗岗父子的删改本,《水浒传》如果少了金圣叹的点评,也会失色不少。” “……进入新时期以来,我们文学批评界,也没有辜负时代交给我们的历史使命,发掘、推广、帮助了许多作家,加强了读者对他们的理解和喜爱。” “我们的工作当然还有很多不足——比如在面对社会文化的快速转型,没有及时捕捉到读者的文学心理需求,导致文学批评出现了停滞与僵化;再比如,对2000年以后出现的新人作家关注不够、关心不够。” “我们可以接受批评,再尖锐的批评,只要是公正的,我们都能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我们不能接受的是无端的污蔑,是把小问题扩大化,是扣帽子。这不是正常的文学讨论,是小流氓、小地痞、小混混的作风。” “有的年轻作家,仗着有几本畅销书在手,就能信口雌黄,大肆挑拨作家和批评家之间的关系,制造事端,挑动对立。这已经丧失了从事神圣的文学事业的底线。” “我身为当代文艺研究会的会长、国家社科院文学所的教授、文学理论学会的常务理事、作协全委会委员,不会把个人荣辱得失放在心上,但我担心的是恶劣的风气一旦蔓延,会对这个文学的良性生态造成毁灭性影响。” “各位试想一下,如果文坛变成唯金钱论、唯销量论,我们的青年作家,还有几个能有出头之日?我们苦心孤诣地维持这么多已经不赚钱的文学期刊,为的就是维持文坛的健康生态。” “我也不怕说,这个‘有的年轻作家’,不是别人,就是这两年最火的张潮!他的成长,离不开文坛前辈的扶持,也离不开我们文学批评界的督促。” “如今他被金钱冲昏了头脑,颠倒黑白、妄生是非,已经从冉冉升起的新星,逐渐发展成文坛的一颗毒瘤了!” “当然,对这样的年轻人,挽救还是第一位的!但如果他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那么,哪怕我们再惋惜,形势再艰难,我们也要抗争到底!” “断不可将文坛的未来,交给这样的人!” 白晔讲完,只见台下掌声稀稀拉拉,众人有的脸色阴郁、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满脸迷茫。 于是又义愤填膺地加了一句道:“前面就算是龙潭虎穴,就算只有我孤身一人,我也绝不会退缩!” 这时候坐在角落的冯铮拍掌道:“会长大义!” 会场里这才响起比较整齐一些的掌声,但显然也很敷衍,只几秒钟就停了下来。 贾平娃心想坏了,开始犹豫要不要警告一下张潮——别看白晔昨天屡屡吃瘪,但是他30年来积累的资历和背后的资源,绝对不可小觑。 今天领导特意把发言机会让给白晔,就是一种表态了。 最终,“中国当代散文发展研讨会”在一片沉重、怪异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本章完) 第168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168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次的‘主战场’,在网络!在博客!”白晔带有小客厅的招待所套房内,七八个人或站或坐,都在认真记着笔记。白晔一句话就点到关键: “以往我们习惯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意见,但是编辑审核严、见刊周期长,关键是传播范围窄,读者年龄偏大,不能精确覆盖到张潮的主要读者群。” 众人纷纷点头,白会长毕竟是见识过80年代文学鼎盛期刀光剑影的,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白晔继续道:“我之前已经在心浪博客上注册了账号,但是没有用心经营,主要也是精力跟不上。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们要充分利用网络平台,对张潮展开‘批评教育’,对不明真相的群众正本清源。” 随即问道:“你们都有心浪博客的账号吗?” 只有寥寥二三人点头,白晔痛心疾首道:“你们对舆论的敏感,都不如我这个50多岁的老头子!赶紧都注册去。” 接着安排道:“这次对张潮的‘批评教育’,切入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第一,他的作品问题。《少年如你》《消失的爱人》,过度渲染暴力和色情。尤其是后者,在啪行为中直接割开男性的喉咙,既色情且暴力。 第二,他的人品问题。从2年前出现在公众视野开始,他就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各种舆论争议当中。充分说明了他这个人的性格是有问题的。 第三……” 说完以后,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记好了吗?”看到众人点头,才开始交代其他安排:“这次不能只有我们搞文学批评的出手,还要更多地邀请作家们一起加入。” 冯铮有些犹豫地道:“昨天,作家们的情绪好像都被张潮、李娟两个带着跑,现在去找他们,会不会……” 白晔不屑地道:“你的观察不仔细。被他们鼓动的,大多也不成什么气候,没有我们捧着,他们什么都不是。今天我发言以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最后总结道:“张潮是操弄网络和舆论的高手,我们这次一定要‘快’、要‘多’!今天之内,我们每个人至少要写1篇文章发在网络上。 还要发动自己的朋友,特别是有影响力的朋友转发。这个月,我会安排至少一本杂志,集中选刊最有效果的文章。” 洪宇有点担心地道:“据说张潮在网络上的粉丝有几百万,怕是……” 白晔一挥手,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不要担心,我还有撒手锏!诸君,中国文学批评的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众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附和了几句后,就各自散去。 白晔将房门关上,脸上没有了刚刚意气风发,而是变得疲惫且阴郁。他心里很明白今天做的事意味着什么——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不愿意和张潮陷入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这场风波,就像十多年前的大兴安岭大火一样,起因只是几个不起眼的烟头,最终却蔓延成一场灾难。 当然,白晔并不认为自己是扔烟头的那个人。 张潮其实也没有料到白晔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这场“战争”原本应该发生在白晔和韩涵之间,而不是自己——也就是被评为年度网络事件的“韩白之争”。 “韩白之争”波及面很广,最后是以白晔关闭博客,韩涵大获全胜告终。 当然现在肯定是被自己“截胡”了。 张潮认为自己这两天的发言和文章虽然言语尖刻,但是并没有像韩涵当年那样的污言秽语和人身攻击,所以大概就是打几天口水仗,也就平息了。 全然没有想到白晔已经把此事从个人荣辱,升华到了整个文学批评界生死存亡的高度上来。 张潮忘了,虽然从个人角度讲,白晔不是什么“坏人”或者“恶霸”,他只是被国内畸形的文学生态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一个代表而已; 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原时空当中,面对铺天盖地的网友谩骂,白晔可以认输关博;现在面对张潮触及行业根本的质疑,白晔会死战到底。 有时候,老文人的脾气就是这样。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接到了心浪微博官方运营人员的贴心提醒:“张潮老师,要不您关注一下这些文章呗。”—— 《利欲熏心还是别有用心?警惕个别作家的“舆论霸凌”》 《出道两年十八个月在吵架——张潮的成名秘诀》 《打打打、杀杀杀、脱脱脱——当代文坛之怪象》 《走进迷局的张潮》 …… 林林总总,大概有十篇。点击量最高的一篇已经有3000多,留言也不少,除了少部分是据理力争的自己的书迷,大部分的留言都是赞同文章观点的。 张潮确实颇为意外,因为他预估白晔等人最快的反击,至少也得到后天或者下个星期,因为这是传统期刊处理此类稿件的最快速度了。 没想到人家也学乖了,知道利用网络了。 不过张潮现在没有码文反击,因为他正在《新芽》杂志的办公室里,准备和赵常田、李启刚等人商量关乎《青春派》生死的大事。 赵常田满面春风,道:“经过再三争取,《青春派》的独立刊号批下来了!” 李启刚也笑道:“为这事,赵主编可谓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好不容易才争取到。” 赵常田摆摆手道:“也不都是我。张潮自己出的力也不少,这次尤其是得到了王濛老师的大力帮助……张潮自己的影响力也很关键。 我是发现了,你每上一次报纸、电视,上面领导的嘴就松一点。” 张潮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结果了,不过脸上的笑容并不浓烈,反而遗憾的吧嗒了一下嘴,赵常田看着冷汗直冒,敢情这小子还没放弃把《新芽》改制的念头。 不过张潮也是知足的,道:“申请下来就好。什么时候正式启用?” 李启刚道:“理论上下个月就能用,不过我建议,还是等到5月份为好。4月份刚好是《青春派》1周年,5月份是启用独立刊号后的第一期,挺有纪念意义的。” 张潮点点头道:“这样很好。关于《新芽》杂志在《青春派》里股权占比的事,我让黄杰夫过来具体谈。 另外,我认为《青春派》的改革计划,也可以启动了。独立刊号下,它不应该只是一个月刊……” 一直聊到中午,张潮才离开《新芽》办公室。 回到酒店打开电脑查看心浪博客上的风向,一篇文章顿时让他紧张起来—— 《莫让“黄暴黑刊”占据青少年的精神世界》 (本章完) 第169章 第三种反击 第169章 第三种反击 《莫让“黄暴黑刊”占据青少年的精神世界》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集之前几篇文章之大成,但是创造性地把《青春派》这本杂志拉下水了—— 【张潮已经不满足于用自己个人的作品来影响青少年的世界观,他创立和担任主编的《青春派》就是他倾力打造的一个‘思想传销窝点’……”】 【我们可以看到《青春派》的作者已经丧失了独立的创作思想,每个月都在批量制造麻醉青少年的思维y片……】 【呼吁还没有和张潮同流合污的青年作者,共同抵制这种歪风邪气;也呼吁误入歧途未远的《青春派》作者,早日弃暗投明。】 【张潮已经成为‘黑潮’,请全国的家长们警惕这股‘黑潮’污染你们的孩子,携手建立起保护青少年思想健康的‘防波堤’。】 【抵御‘黑潮’,才能迎来蓝天!】 整篇文章的风格和张潮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最后一句口号,深得张氏檄文精髓!所以看完以后,张潮人都麻了。 白晔他们从哪儿淘换来的人才?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致命的——这篇文章的“杀招”,是在行文中把《少年如你》《蜗居》《消失的爱人》,以及《青春派》杂志中涉及性与暴力描写的内容都一一摘录下来,并且注明了引用自第几页第几行,可谓有理有据。 为什么这招够狠? 因为没看过完整作品的人,很容易被这些断章取义给引导,认定张潮确实在宣扬黄暴。这部分人的数量,肯定是远远多于读过他作品的读者。 张潮很清楚,在十几年后的自媒体时代,有多少作家和作品因为这一招莫名其妙暴毙。 上一世的他,遇到过这么一个事——他当时给一个娃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家长推荐《草房子》《青铜葵》作为入门读物,朋友义愤填膺地说:“某音上的视频说了,曹文宣的书是‘毒教材’,会带坏小孩。” 张潮自己特地又翻了一遍两本书,怎么也看不出来“毒点”在哪儿,就把书拿给家长,让家长找找具体毒在哪儿。 家长的回答是:“我哪有那闲工夫?没空。” 今天这篇文章做的事情也类似,只是现在的网络人群和十几年后差了至少一个数量级,传播效率和煽动性就更没法比了。 换成某音和微博垄断舆论场的时代,要么前天白晔等批评家已经被张潮打死了,要么今天开始张潮就进入人设崩塌的倒计时。 在2006年,则彼此都还有还手的余地。 这篇文章的作者并非白晔或者其他活跃的作家、批评家,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网名——“琴心剑胆”。 并且这个博客还是昨天刚刚注册的,这是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的文章。短短几个小时,但是阅读量已经破了10万,转发量应该也不小。 心浪微博看来给了一定的流量扶持。张潮虽然是他们看重的流量制造机,但是“打倒张潮”,似乎能带来更大的流量? 《新芽》杂志显然也关注了这场风波,赵常田下午专门给张潮打了个电话问了问这事的来龙去脉——之前他听别人讲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张潮与文坛老克拉之间又一次“普普通通”的冲突,没想到后劲儿这么大。 张潮解释完以后,很郑重地问道:“会影响到《青春派》的独立发行吗?” 赵常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要说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呢。白晔年龄比我小一点,但是专业功底扎实,人也上进。他在燕京文化界的人脉很广。 我们沪上虽然一向自成一派,不太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但毕竟我们的文化中心是在燕京那边,给点什么压力下来,我也不清楚领导会不会转变想法。” 说完以后,没等张潮开口,赵常田就道:“我明年退休了。促成《青春派》的独立发行,是我在《新芽》主编岗位上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青春派》这一年来的发展我也看在眼里。你给那么多愿意走纯文学路线的孩子开了一条路,不仅让他们被看见,还让他们吃得上饭。这其实是我一直想做的事——虽然不是很成功。 张潮,我向你保证,我会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保证《青春派》不会被毁掉!” 挂了电话,赵常田斩钉截铁的承诺犹在耳边。虽然这个将要退休的老人,曾经被“新理念作文大赛”裹挟了过一阵,但是一直以来,他对青年作家的爱护和帮助,确实有口皆碑。 但是坐等别人保自己,也不是张潮的作风。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无非是两条路—— 第一条路最简单,给白晔为代表的文学批评家们跪了,甚至都不用明跪,服个软,再找王濛、铁宁、于华、曹文宣这些人斡旋一番,对方肯定也见好就收了。 配合得好的话,双方甚至能来个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但这条路,就是有人拿枪顶着张潮的脑袋他也不会走。 第二条路,和以往一样,在博客上写文章继续撕,甚至发动马伯慵、双学涛等人一起下场,直到分出胜负。 张潮如果下决心发动自己的粉丝,他是有信心一星期内冲烂白晔等人的博客,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初代网络暴力”。 但这样一路,张潮就真的成“黑潮”了。用文学挑逗粉丝情绪让他们去冲烂对手不难,难的是玩过这么一次以后,粉丝会被迅速提纯和结晶,反过来又会挟持偶像本身。 粉丝永远比偶像想象的要更狂热。 所以张潮决定要走第三条路——白晔他们和心浪网,已经把泼天的流量送到门口了,自己不接着不浪费了吗? 他连续拨通了春风社(《蜗居》)、城社(《少年如你》)、长江社(《消失的爱人》)的主编电话,约了一个电话会议。 到点以后,张潮坐在《新芽》杂志社主编的办公室里,旁边就是赵常田,接通了另外三方的通话。 张潮就问了一个问题:“我想发行三部长篇的特别版,一周时间准备,下周能不能和读者见面?” 几个主编稍微顿了顿,就道:“只要内容没有变动不需要重新审核,而且装帧设计不复杂,应该没问题。” 张潮道:“那越快越好。下面,我讲讲这次的思路……” 张潮滔滔不绝讲了十几分钟,发现电话里没有动静,还以为断线了,就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城社的萧建国才道:“张潮啊,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呢……” 开完会议后,张潮才发现赵常田愣愣地看着自己,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都准备拼着这个主编不做,都要帮你挡住这次的事。没想到……” 张潮微笑不语。 第二天,心浪博客的首页,赫然是“午夜潮汐”的最新文章—— 《不再自辩》 文章在简短、客观地陈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后,张潮申明对于近期的争议,他不再发文自辩。但同时公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蜗居》《少年如你》《消失的爱人》将在下周发售精装限量特别版,每本限售100册。只在大中城市的大型书城或知名书店有售,原则上每本书每个城市不超过2册。 比较惊悚的是售价,每册488元。 第二件事,向全社会征集《蜗居》《少年如你》《消失的爱人》三本小说中的“黄”“暴”“黑”描写,确证后,给予首个发现者每处3000元的奖励。 发现者可以把相关内容截图后发布在心浪博客上,以博客的发布时间为准。 至于《莫让“黄暴黑刊”占据青少年的精神世界》这篇博客已经发现的30多条,则由张潮亲自颁发10万元大奖给作者,当然前提是作者得向心浪官方证明自己的身份。 (本章完) 第170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第170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无论是身处漩涡中的白晔,还是文学圈里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没有看明白张潮的意图。 发布488元的特别版是制造新闻,并考验粉丝有多坚定以及多傻吗? 然后弄一个出版界的“大家来找茬”,是为了提高自己书的销量?这个炒作方法虽然新颖一点,但是也很难破圈。 毕竟3000元的奖励虽然丰厚,但问题是找出来了,你钱不仅要照付,而且不是等于把把柄又送到对手那边了? 怎么张潮都是亏的。 尤其是他申明了“不自辩”。那就意味着白晔一方可以肆意攻击,而不用顾忌他的反击。 “白老师,我看张潮脑子已经瓦特了。” “那篇文章写得好啊!十足十地模仿了张潮的文风,走他的路,让他走投无路!” “我看张潮是疯了!上帝欲让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白教授英明!我还以为张潮有多可怕,原来也不过是银枪蜡样头。” “白主任,我们还要继续发文章吗?接下来重点是什么?” 白晔看着名为“文学批评一家亲”qq群里的信息,心里别提多美了。这个qq的群就是好,天南海北的同行,一口气就组织起来200多个。 这些同行群友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呆在qq群里面的! 白会长看着他们的赞美一会儿就刷了长长一列,还在不断增加,都舍不得关电脑了。 不过时间已经快12点了,老伴来催了自己好几次,也只能恋恋不舍地留下几句话以后关机睡觉去: “张潮又使用他的惯用伎俩‘炒作’了。说明在‘讲道理’上,他已经知道自己不行,讲不过我们。我们可以抓住这一点,痛打落水狗! 一本书卖488元,这书皮是金子做的,还是书页是金子做的?批,狠狠地批!” 于是在三本小说的精装限量特别版发售前,一系列的批判文章又陆续出炉了—— 《488元一本书,张潮羞辱了谁?》 《天价书,是张潮的疯狂,还是时代的悲哀?》 《被剥下伪装后的张潮,终于露出自己的獠牙!》 《有“张潮”,就必有退潮》 《黔驴技穷的张潮,已经走投无路!》 …… 每篇的点击量都超过了10万,整件事的热度再次被推到了高峰。 各大媒体的记者疯了一样,想要采访张潮,但是回到燕京的张潮却守口如瓶,甚至都不太出学校,压根不接受任何采访。 只通过“午夜潮汐”透露了自己将在燕京最大的书店——燕京图书大厦——亲自给第一个购买限量版的读者签名。 终于到新版书发售的3月10日早上9点,燕京图书大厦开门的时间。此刻门口已经密密匝匝围满了记者,每个人都觉得今天就是张潮这个神话陨落的开始。 用488元一本的天价来割自己铁杆书迷的韭菜并炒作新闻,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张潮这次过分了。 就连张潮自己的粉丝内部都因此出现了大分裂,不少人退出了qq群,取消关注“午夜潮汐”。 只要张潮出现在媒体面前,记者们至少能提出300个让他下不来台的问题。要说媒体对张潮也是又爱又恨了,爱的是他自带话题和流量,恨的是他经常把大家耍得团团转。 当然,书迷当中还是有铁杆的。 在燕京理工大学读大三的女生梁笑笑就是其中一个。在新书发售前的一个晚上,她特意请了假,半夜就拉着男朋友,到燕京图书大厦门口支了个帐篷,裹着被褥开始等待。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都有春运抢票的经验,对这个倒不陌生。 只是男朋友受不了了,喋喋不休碎碎念道:“真是疯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本破书……” 梁笑笑使劲拍了一下男朋友,冷着脸道:“你不乐意就自个儿回去!我自己在这就好!” 男朋友这才讪讪地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嘛……再说,你一个人在这,我也不放心啊……” 梁笑笑看着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来排队了,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来得早,晚点第一个就不是我了。” 男朋友不服气地道:“那个张潮,真有这么大魅力?我看你都魔怔了。” 梁笑笑“哼”了一声才道:“现在是他最困难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支持,帮他度过难关……” 两人说了一阵话,又换两次班睡觉,很快就天亮了。 梁笑笑看着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和周围黑压压的记者,有点胆怯,但很快,能见到偶像的兴奋又吞没了其他情绪。 9点整,图书大厦的工作人员拉开了大门,梁笑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记者也想涌入,但是被工作人员死死拦在外面。 只见《少年如你》《蜗居》《消失的爱人》三本小说已经被摆在大厅最中央的位置,封面是全新设计过的,统一黑白两色,对比鲜明,风格凌厉,似乎在诉说着某种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激烈情绪。 张潮就站在这三本书后面,微笑地问道:“你是今天的第一个顾客——你想挑哪一本?一个读者只能选一本哦。” 梁笑笑看着张潮,眼里满是星星,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道:“我要一本《少年如你》。这是你的第一本小说,也是我最爱看的一本小说。” 张潮温言道:“好。”说罢拿起一本限量版的《少年如你》,递给了梁笑笑。旁边有工作人员轻声道:“这边付款。” 梁笑笑颤抖着手把488元支付给了收银,虽然有点心疼,但是为了偶像,这点钱算什么呢。 张潮拿起签字笔,问道:“你叫什么?我看你还是大学生?” 梁笑笑点点头道:“我叫梁笑笑,在燕理工读大三。” 张潮认真地在书的扉页签下了自己名字,还有给梁笑笑的祝福寄语。 然后又问道:“介意和我一起向记者们展示一下吗?” 梁笑笑又激动地说道:“好!” 张潮领着她到了门外,对记者道:“这就是限量版的第一个书友。梁同学,你把书展示给大家看。” 梁笑笑捧起书,高高举起,先展示了封面,又随手打开其中一页。 只看在朝阳和记者闪光灯的映照下,一道金光从书页中滑落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暗哑的“噗”声。 所有记者都看向地面——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金色薄片。 张潮俯身把薄片捡起来,高高举起,说道:“我们老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是没人见过。这次我就想让大家见一见书里的黄金—— 每本限量版里,都有一片重20克的黄金!价值超过3000元!” 记者们都傻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疯狂拍照。 (本章完) 第171章 优势在我! 第171章 优势在我! “什么,张潮在书里夹了20克黄金?”王濛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啧”了一声,又问道:“这个会还要开下去吗?” 说罢,笑着看着会议室内的其他人,尤其是白晔。 白晔脸黑得能拧出汁,但是内心也慌了起来。张潮这么做的目的他虽然一时半会没有琢磨透,但肯定已经让前几天的攻击落了空。 而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张潮的反击肯定不止这一点。 今天他特地被请来开作协内部的闭门小会,就是想做做他的工作,争取化解他和张潮之间的矛盾。 之所以先找白晔,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这次占了绝对的上风。等白晔的工作做通了,再找张潮,让他服个软。 就在10分钟前,白晔还一脸严肃地对众人道:“我和张潮之间,不是个人恩怨,是理念之争、是原则之争,说得更大点,是是非之争、黑白之争。”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很重视张潮,但是原则问题不能退让,大是大非也不能模糊,黑白更不能混淆!”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让在场的王濛、铁宁、姜子龙、叶欣等人都面露难色。 不过随着工作人员紧急汇报了“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个突发新闻,形势顿时变得不明朗起来。 看白晔不说话,王濛好心地提醒一句道:“这么下去对你很不利。小白,不如你这边让一步?” 白晔思来想去,觉得张潮这次也就是化解了“天价卖书”一个危机而已,前面的那些质疑他不也是束手无策?张潮现在就是用书里夹黄金来转移视线罢了。 何况自己qq群有200个批评家、作家,张潮目前只有1个人,而且还声明了“不再自辩”——这不就是缴枪投降吗? 优势在我! 听到王濛的话,白晔内心又有一阵无名火起,冷冷道:“我们让一步?怎么让?是文学批评研究会解散,还是《文学批评》杂志停刊?” 一句话把王濛堵得十分尴尬,只能闭嘴。 铁宁经验没有王濛丰富,但是她也很快想明白了关键,连忙劝道:“白老师,这话就说得过了。现在你让一让,张潮呢,我们好好做工作,他也让一让……” 白晔打断道:“那各位应该先找张潮。抱歉,我让不了!抱歉,先走了。” 说罢,就起身离开了会场。留下一众副主席无奈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姜子龙道:“小白这是气迷心,糊涂了。” 叶欣也道:“是啊,当局者迷嘛。张潮这么一来,可就把文学问题社会化了。唉,他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看到铁宁要说什么,王濛把手微微向下一按,示意她先别说话,道:“我看这次啊,谁也别和稀泥了。你们仔细想想,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作家姜子龙第一个反应过来,“哈哈”一笑道:“好事,当然是好事!” 叶欣、铁宁也反应过来了,不约而同点头同意道:“好事,确实是好事。” 王濛道:“既然是好事,我们就要乐见其成。别忘了,我们叫‘作协’,不是‘批协’。想办法利用好这次张潮给我们创造出来的机会。” 铁宁犹豫道:“那白老师那边?” 王濛潇洒地一摆手,道:“吃一堑长一智嘛。说不定这次以后,作家和批评家真团结起来了呢?” 白晔气呼呼地回到了社科院文研所的办公室,在书桌后调了半天气息,才稍微平静一点。刚刚王濛、铁宁等人的反应让他有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被愚弄感。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白晔一看是冯铮的,就接了起来,道:“小冯啊,什么事?” 冯铮道:“白老师,早上的事您知道了吗?” “知道了。张潮也真舍得下本,每本书20克黄金,300本就是将小100万。他这是故弄玄虚、慌不择路!” “……白老师,您英明!” “小冯,别吞吞吐吐了,有什么事?” “白老师,您还记得张潮那篇《不再自辩》说的另一件事吗?” “……你是说悬赏?”白晔隐隐约约猜到了冯铮的想法,突然厉声道:“你要去领那10万元?” 冯铮在电话那头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不是……白老师……我……可是……” 白晔温言安抚道:“小冯,张潮这招,目的就是为了分化我们。你不要被迷惑了。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我就给你们院长打招呼……你在学术上是大有前途的! 而且《莫让“黄暴黑刊”占据青少年的精神世界》这篇文章是集体智慧的产物,我相信你不会不清楚吧?” 冯铮沉默地听完后道:“我当然清楚。……谢谢白老师。”就挂了电话。 白晔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总觉得心神不宁。果然还没到下班,他就接到了常丽华的电话,对方的语气显然十分慌张,道:“白老师,不好了,‘琴心剑胆’那个账号我登录不上去了,老是显示密码错误。” 白晔头皮一下就炸了,连忙追问道:“你确认吗?不是输错了?” 常丽华道:“其他几个有密码的都试了,都是一样。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冯铮,我联系不上他。打电话没人接,qq留言也没有回复。” “冯铮这个混蛋!他这是要做叛忍……(划掉)叛徒!”白晔迅速挂断了电话。马上给冯铮的手机拨了过去,可“嘟嘟”的等待音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起来。 白晔重重把话筒摔在话机上,瘫在椅子上喘起了粗气。 此刻的冯铮已经来到了燕京中关村软件园的心浪公司总部,在心浪博客事业部的主管办公室里,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 “这是账号、密码,你看,我可以登录。密码我是的出生年年月,可以看我的身份证。” “这是注册邮箱,这是安全邮箱,我也都能登录。你看这个邮箱名里的‘fz’就是我名字的缩写。” “这是3个安全问题的答案。” “这是写《莫让》这篇文章的word文档,你们看文件的编辑时间,这也造不得假。” “还有……” 心浪博客的陈童和张潮两人就站在冯铮的身后,完整地看完了他的操作,另外还有一个工作人员全程录音录像。 这年头博客、邮箱、qq这些都还没有实行实名制,所以要证明一个账号属于自己,还是挺麻烦的。不过冯铮整个操作过程丝滑无比,足以证明“琴心剑胆”属于他。 展示完以后,冯铮转过身来,对张潮道:“可以了吧?” 张潮点点头说道:“证据充分,我完全认可——我还以为这个‘琴心剑胆’真是哪个普通读者呢。” 冯铮苦笑道:“白老师说我们要分成‘明’‘暗’两支队伍,‘暗’就是……” 张潮连忙打断道:“别说了,我也不感兴趣。你再签一份诚信承诺,我马上把10万元给你。” 冯铮低着头说了声:“好。”又看了一遍承诺书,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和身份证号码。 承诺书一式三份,张潮、冯铮、心浪各留下一份。 陈童问道:“冯老师,真的不需要一起开个新闻发布会吗?”、 冯铮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弹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挥手拒绝道:“千万别!你们答应过,不要让我的名字出现在任何媒体上的。” 陈童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呢……” 张潮拿过一个小包,从里面拿出一迭一迭捆扎好的百元大钞,板板正正恰好10沓。张潮笑道:“冯老师,一沓1万,一共10万,您点点看。如果不放心,可以把财务室的点钞机拿过来。” 冯铮连忙道:“不用不用,我相信你。你黄金都送了多少了,不会在这点钱上做手脚。”然后手忙脚乱地把10沓钞票塞进了包里。 张潮对陈童道:“您派司机送送冯老师?” 陈童爽快地答应了,立刻打电话安排好车。 冯铮收拾好钞票,把包揣进怀里,又拉上拉链,鼓起来的肚子像怀了孕。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张潮一眼,叹了口气,才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刚下楼,就看到陈童安排的大奔在楼下等候。 冯铮一上车,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媳妇儿,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首付的钱凑够了!明天你也请假,咱们看房去!咱们再也不用挤10平米的宿舍了!” 张潮看着冯铮的背影消失,才对陈童道:“我没想到是他……” 陈童好奇道:“为什么?这个人很特别吗?” 张潮摇摇头道:“人性还真经不得考验——对了,上次我说的投票功能你们搞得怎么样了?” 陈童道:“实现不难,工程师已经在做内测了。但是你真的这么有自信吗?” 张潮道:“自信?我只是胆子大罢了——不过防刷票机制你们一定要做好。” 陈童道:“放心,我们这次一共设置了三重防刷,第一重是重复ip只允许投一次票……”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72章 全面崩盘! 第172章 全面崩盘! 《“书中自有黄金屋”,“天价书”惊爆赠金20克!》 《买到就是赚到!张潮再开出版界先河!》 《“天价书”变“福利书”,张潮再度施展障眼法!》 …… 一天之间,从网络平台到报纸、电视,全是张潮小说精装限量版赠送20克黄金的新闻。 记者们很快就找到了几乎所有买到限量版的书迷,拍下了他们手执黄金薄片、一脸笑容灿烂的照片。每片黄金都有单独的编号和张潮签名的錾印。 一下把收藏价值拉满了! 当然没有买到的毕竟是绝大多数,尤其是那些限量版发售前退群、取关的“前书迷”,更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不到3天时间,限量版书+金片的黑市价格已经炒作到了1万元,单独买书也要3000元! 而心浪博客又及时上线了另一条新闻,把舆论氛围推到了顶点—— 《10万元大奖已被领走,“琴心剑胆”原是高校教师》 全文自然信守了承诺,没有提“冯铮”这个名字,但是白晔等人自然知道这个“高校教师”是谁。 参与了“琴心剑胆”这个账号运营的常丽华等人顿时全炸了,打不通冯铮的电话,就一个劲儿地追问白晔: “白老师,那篇文章我也是出了力的,全文模仿张潮的文风是我的提议吧?我这儿还有聊天记录呢!这10万块,我怎么也有一份吧?” “白老师,文章里那30多条‘黄暴黑’摘抄可全部是我连夜找出来并录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10万块,我怎么也有一份吧?” “白老师,文章最精髓的那句‘抵御黑潮,才能迎来蓝天!’是我提出来,可不是小冯。这10万块,我怎么也有一份吧?” …… 白晔脑浆子都要沸腾起来了,完全安抚不了众人的情绪。 10万元在2006年绝对不是一笔小钱,像冯铮这样的高校青年教师,每年拿到手的不过六七万。这在搞文学批评的群体当中还算高的了。 毕竟文学不景气,文学批评的市场就更加萎缩。80年代繁荣一时的文学批评杂志大部分都停刊了,还活着的几乎全靠拨款,征订量多的一期也不过两三千份。 不是谁都像白晔一样头衔长的一张名片排不下,经常能当各种文学活动的座上宾的。 况且白晔的承诺还只是墙上的大饼,可张潮的10万块已经实打实地被冯铮领走了! 白晔只能耐心地给大家做工作,表示会找冯铮好好谈一谈,尽量让他把10万元拿出来给大家分,并且高风亮节的表示:“我一分也不要,都是你们的。” 但挂了电话,白晔就开始发愁。他倒是想找冯铮的学校领导向冯铮施压,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实在太龌蹉了,人学校领导也在学术界有一号,能不能答应还是两说。 而且冯铮敢去把钱领了,就肯定做好了和所有人翻脸的准备。自己逼急了,他把事情一曝光,那就整件事就不止是不可收拾,而是全面崩盘了! 就在白晔心乱如麻的时候,《少年如你》《蜗居》《你的名字》三本书迎来了首印之后最大的一波销售浪潮。 原本这次的争端仅仅局限在文学圈里,最多就是通过博客这种传播方式外溢了一些影响力而已。 但是“黄金书”和“10万元大奖被领走”两条新闻一出,“张白之争”彻底破圈,几天时间里就成为了全社会关注的焦点事件。 为张潮小说“找茬”更是引发了全民热情,已经蔓延到了许多不看小说、甚至不关注文学的人群当中。 二三十块买本小说,找到一处“黄暴黑”,就能赚到3000块,这种好事傻子才不做。 远在长福的张潮老爹,也把三本小说翻出来,仔仔细细地翻阅,还偷偷摸摸注册了一个心浪博客的账号……毕竟零钱实在太少了…… 虽然大部分的“黄暴黑”,已经被“琴心剑胆”列举了,但是肯定还有漏网之鱼,在广大人民群众的人海战术下,三本小说陆续又被找到了30多处“黄暴黑”——不过其中大部分实在很勉强。 甚至《少年如你》里程念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都被当成了“黄色描写”——“找茬者”很认真地推理道:衣服淋湿了就会贴在身上;如果是白衣服还会变得透明;尤其程念是个女生…… 还有《消失的爱人》里尼克和艾米吵架时用了一个脏词,也被算成“语言暴力”。 但张潮不管那些,很爽快地都认下来,又是10万多的奖金给了出来。 春风社、城社、长江社,三个出版社的主编都要笑麻,各地书店、书城的订货电话就没有停过,印刷厂又开始加班加点了。 白晔直到看见自家的闺女,休息的时候都从包里翻出一本《蜗居》津津有味地在翻,才反应过来:“坏了!” 《莫让“黄暴黑刊”占据青少年的精神世界》的目标人群从来就不是张潮的读者,或者资深一点的文学爱好者。此文的精髓就在于通过断章取义,来误导没有看过张潮作品的吃瓜群众。 一旦把群众误导成了“群氓”,形成的巨大舆论压力,足以压垮绝大多数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大家没有看过张潮的书。现在张潮通过制造热点,让这些吃瓜群众开始看这三本小说了,断章取义的误导效果自然就烟消云散。 更可怕的是,看过书的吃瓜群众肯定会愤怒地发现——3本小说,加起来60多万字,所谓的“黄暴黑”描写一共就70多处,合计不到6000字,连总篇幅的1%都不到,这还是在算进了上下文的情况下。 吃瓜群众为什么钱买书?不就是《莫让“黄暴黑刊”占据青少年的精神世界》误导没读过的人认定张潮小说全是此类描写,大家才纷纷下场“淘金”。 结果,钱了,“金子”没淘到,那怪谁? 很快,名为“琴心剑胆”的博客留言板就被冲烂了——“骗子”“哗众取宠”“垃圾文章”“傻 x”“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相应的,为张潮“鸣冤”的文章也越来越多—— 《拨云见日:走出“误解”的张潮》 《“黑潮”原来不黑,张潮到底得罪了谁?》 《朗朗文坛,容不下阴谋横行!》 …… 矛头几乎直指白晔等文学批评家。尤其是之前参加过“当代散文发展研讨会”的作家们,被白晔、贾平娃等人用人情压制了几个星期,现在终于都爆发出来—— 《“张白之争”源起——一场令人难忘的文学讨论会》 《“大时代中的大手笔”会议实录》 《文坛不是坛,更不是酱坛!》 …… 而压垮白晔的,是之前的忠实追随者常丽华的一篇公开文章—— 《“10万大奖”究竟该归谁?一篇檄文背后的肮脏内幕!》 (本章完) 第173章 垂死挣扎(第一更) 第173章 垂死挣扎(第一更) 【……综上所述,“琴心剑胆”是一个集体账号,发起者是国内知名的文学批评界前辈,参与者包括了笔者,以及其他几位从事文学批评的同行……】 【而“某高校青年教师”仅仅是这个账号的注册者,以及文章的执笔者。而这篇文章,是集体参与的产物,绝不应归功于某人……】 【……笔者十分赞赏张潮的胸襟和气量,但他将10万元颁给了这位“高校青年教师”显然并不严谨。笔者呼吁张潮公开他的身份。】 【……如果我们的创作权益无法得到保障,笔者与其他几位参与的同行,会考虑通过法律诉讼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朗朗乾坤,不容宵小作祟!】 这篇文章虽然没有署常丽华的真名,但是是发表在她名为“华丽文学”的博客上。 一文既出,天下哗然! 原来吃瓜群众以为“琴心剑胆”是起于“草莽”的普通读者,所以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结果发现竟然是文学界“天龙人”假扮的,被愚弄的怒火燃烧到了顶点。 就连已经和张潮决裂的《南国都市报》都忍不住用了这样的标题——《新世纪以来文学界最大的丑闻!》 常丽华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结合作家们对3月初白晔主持的研讨会过程的披露,“国内知名的文学批评界前辈”到底是谁,用膝盖想都能猜到。 白晔的手机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从早响到晚。忍不住静音了一下午,等下班再看,未接电话足有30多个,还有100多条短信。 他也没有空一一细看了,反正基本都是记者。正经有事找他都会打办公室的座机。 白晔也曾经试图拨通常丽华的电话,但却是无人接听。再拨其他人,同样是无情的忙音。 打开电脑,登录qq,原本200多人的“文学批评一家亲”群,现在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也没有人在群里发任何消息,一片死寂。 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短短几天时间,“张白之争”就成了张潮对他的单方面殴打。张潮确实“不再自辩”,但这结果比被张潮用最脏的词当面骂上一天一夜都难受。 而且,这真的是“结果”吗? 白晔担心事态再发展下去,自己的名誉可能真的就毁于一旦,思量再三,他拿起话筒,拨通了作协办公室的电话。 “作协不再协调此事,我自己找张潮谈?这不是瞎胡闹吗,我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不到5分钟,白晔就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不向张潮当面示弱、服软,是他最后的底线。作协如果愿意出面调停,那他可以在博客上或者媒体上打打官腔,把场面圆一下。 白晔想了半天,又拨通了燕大的电话…… 张潮这几天也没有闲着——电视剧《悬崖》终于要在延期1个半月、超支200万后,杀青了。 身为主创之一的张潮,为了躲开可预见的各种人情纷扰,特地跑去哈尔滨。 与上一世那一版《悬崖》最后周乙身份暴露,最终牺牲不同,这一版《悬崖》的最后一场戏是男主角周乙逃脱了特务科长高彬的追捕,消失在哈尔滨的漫天大雪当中。 并且在之前的戏份当中,重要人物纪连葵也没有被枪毙。 这是张潮特地叮嘱权勇先一定要坚持的两处情节,不要让郑小龙像上一世的导演刘进一样,为了升华人物,不顾剧本直接把人拍死了。 权勇先虽然不明白张潮为什么要特意交代,但是身为跟组编剧的他还是专门留意了一下,还好导演郑小龙并没有要动这两处情节的意思。张潮的担心也就成了杞人忧天。 这样就为《悬崖》的续集留下了足够的悬念和伏笔。从导演、主演和投入来看,这一版《悬崖》肯定会更加成功。届时拍摄续集也是箭在弦上的事了。 等导演郑小龙喊出最后一声:“cut!”整个片场都欢呼起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副导演特地拿出了一挂鞭炮,噼啦啪啦地响了一通。 郑小龙带着还在现场的几个主要演员、副导演,以及权勇先、张潮两个编剧,向摄像、灯光、场务、群演等工作人员致谢。 杀青宴后,张潮没有和宋嘉回燕京,而是留在哈尔滨玩了几天。 3月份的哈尔滨,冰雪消融、渐入春季,也不需要裹成企鹅、步履维艰了。有宋嘉这个哈尔滨土著做导游,虽然冰雪大世界、冰雪美术馆什么已经看不了了,但是像索菲亚大教堂、果戈里大街、伏尔加庄园还是很值得一游的。 而在这期间,“张白之争”影响继续扩大,“账号门”的新鲜上线使舆论的天平彻底倒向了张潮。 白晔被网友们骂到不得已关闭了博客。 常丽华等人则公开了聊天记录以及各种截图,并且直接指出“冯铮”就是那个领奖人。 冯铮则保持沉默,没有回应任何猜测。 常丽华、洪宇、杨丽,还有此前没有和张潮直接冲突的一个作家,要求心浪博客和张潮公开领奖人身份,并收回10万元奖金,重新分配。 作协的副主席铁宁、王濛等人也相继出现在媒体前,呼吁广大人民要多关注文学,少关注丑闻,并坚定地表示张潮的小说“不黄、不暴、不黑”,是新世纪难得的佳作! 有了铁、王二位的表态,更多嗅觉敏锐的作家们闻风而动,开始更加主动地参与到“张白之争”中,并提出要进行“文学与文学批评”的大讨论。 就连已经躲到草原上去的李娟,都被记者从牧民的春牧场里“抠”了出来,复述了一遍3月1日那个神奇的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态的发展,让白晔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像是垂死挣扎。 哪怕在80年代,也没有哪个文学事件能引发这么广泛的全民关注。 终于,社科院文研所的所长杨易也忍不住了,专门找到了白晔,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让他尽快找到张潮,消弭此事的恶劣影响。 白晔闻言只有无奈:“燕京城文学圈里至少有一百多人在找张潮,可谁也没有逮住过他……” …… “这就是你赖在哈尔滨不愿意走的原因?”宋嘉看了眼新闻,慵懒地问道。 “主要我现在回燕京,不仅我自己难做,还会让很多同学、老师难做。”张潮同样懒洋洋地答道:“还不如在哈尔滨多呆几天呢。” “能带你去的景点可都去了,你再想去哪儿玩,可就得出城了。” “这不还有一处没去过么?”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什么啊,我说的是——你家。” “……你当真?” “这来都来了,时间也够反正。” 宋嘉看着身旁的男人,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本章完) 第174章 只有人民,才能审判我张潮!(第二 第174章 只有人民,才能审判我张潮!(第二更) 3月底,张潮才不情不愿地从哈尔滨回到了燕京。 一方面几乎所有人都想让他出面表个态,另一方面宋嘉也要到燕京来给《悬崖》做后期配音。 再不回来,惹众怒的就不是白晔而是他了。 第一个见到张潮的,是他的班主任于华。 这段时间他为了自己的这个爱徒也算是心力交瘁了。算起来,早年的他是国内文学批评的受益者,像处于这次漩涡中心的白晔,就曾经盛赞过他是“写小人物的圣手”。 要说交情,肯定是有这么一点的。所以面对白晔的请托,他也十分为难。 尤其是这个月他的《兄弟(下)》发售,却正好和“张白之争”撞车了。由于他张潮班主任的身份,所以这部作品也遭受了文学批评家们攻讦—— 燕大教授、文学批评家张以武点评道:“过于煽情,善于调动读者情感,是于华10多年来在纯文学领域的名气转移到大众读者市场的产物,是跟随他的学生张潮的脚步,转化成商业流行风向标的一种变动。” 《地角》杂志主编、文学评论家李少军表示:“于华曾经的优秀作品,比如《在细雨中呐喊》、《许三观卖血记》等,都表现出他语言干净、叙事线索鲜明的优势。而《兄弟》却显得十分复杂和杂乱,不知道是否受到了他那位名满天下的学生的影响。” 青年批评家王小鱼则表示自己看完《兄弟》(上),还想观望一下,可是看到《兄弟》(下),就忍不住要“落井下石”了,因为叙述得太散漫、太没有节制,“令人吃惊”。 …… 文学批评界大有把于华、张潮捆绑起来联合打击的意味。现在既然张潮打不动,就转头去打他的老师。 张潮感慨道:“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自救,还是在自毁。” 于华道:“不管是自救,还是自毁,这件事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哪一方,情绪都已经被烘托到了顶点,再不释放出来,会是一场舆论海啸。到时候,就算是你也很难独善其身。” 张潮点头道:“我其实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于老师,你不觉得我们可以通过这件事,改变一下国内文学的生态吗?” 于华疑道:“改变文学生态?你这么想会不会有点天真——当然,我不是批评你。而是目前这种形势,是20多年积累的结果,仅仅通过这么一场争执,恐怕很难动摇根基。 你把白晔打倒了,比他位高权重,或者不逊于他的批评家还有不少。” 张潮思考了一下,才开口道:“老师,您放心。我会处理好,不过,我想请您帮个忙……” 于华听完张潮的计划以后,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地笑道:“这个忙也帮得太容易了。不过你搞这么一出,国内的文学批评界就不是声誉好不好的问题了,而是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的问题。” 张潮道:“不破不立。只要文学存在,文学批评就存在。这次只不过是给它换换血而已。” 2天后,燕师大媒体接待中心,张潮站在了近百家媒体的面前。这一次,就连cctv也派出了记者。 记者的第一个问题,就十分尖锐:“张潮同学,您在博客上说过‘不再自辩’。那请问今天的发布会,是不是你改变主意,决定要‘自辩’了呢?” 张潮微微一笑,回答道:“‘自辩’的意思是自我辩护,目的是澄清真相、洗脱罪名。我之所以把文章起名叫《不再自辩》,是因为我觉得我不需要为自己辩护。 过去的两个星期,已经有许许多多读者为我辩护过了。他们的辩护,比我本人的更加客观,也更加犀利。所以今天的媒体见面会,目的不是‘自辩’,而是‘自述’。” 又有记者提问道:“关于‘张白之争’,许多人觉得这是你和批评界前辈白晔之间的个人恩怨,你怎么看?” 张潮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道:“‘张白之争’确实是个人恩怨。起因,不用我赘述了吧?但我觉得更加准确的描述是——起于私怨,渐成公仇。” 记者追问道:“公仇?你能细讲一下吗?” 张潮顿了顿道:“我从来不反对批评家肯定我或者否定我。我反对的一直是批评家通过刻意营造文学性与市场化的对立,来绑架作家。 销量当然不是评价文学性的唯一标准,但销量怎么会是文学性的对立面呢?80年代很多纯文学作品和杂志的销量奇高,动辄超过百万册,那时候的批评家似乎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但是到了近十几年,但凡销量高的作品,文学性上都会受到质疑。我自己就不说了——我的老师于华,他的《兄弟》上下两册卖了100多万册,结果批评家李京泽怎么说的—— ‘他本来应该更沉着、更坚定,本来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在干什么,这个我觉得是特别令人失望的。’ 这样的表述可能不会伤害于老师这样成熟的作家,却会误导千千万万热爱文学的年轻人。让他们有个错觉——好的文学必然是反市场、反大众的,一定是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 在这种评价语境下,批评家们把文学与大众切割开了,利用了作家与生俱来对文学性的追求,把他们诱导到更符合批评家话利益的话语体系中去。 他们给作家们戴上一顶又一顶高帽子,却也暗中勒紧了作家脖子上的绳索,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次绑架。不少被绑架的人,还乐呵呵地给他们数钱——只要这些批评家肯施舍一些廉价的赞美即可。 所以我说这不仅是私怨,而是公仇!” 记者接着问道:“既然你说是‘公仇’,那么你是不是认为,文学批评应该完全退出文学舞台?” 张潮道:“你混淆了概念。我前面始终讲的是‘绑架作家的文学批评’,而不是‘文学批评’。‘绑架作家的文学批评’最经常做的,就是私设公堂,就像我前一段时间遭遇的那样。 请问,《莫让“黄暴黑刊”占据青少年的精神世界》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私设公堂,想让我从此退出文学舞台吗?” 说到这里,张潮停了下来,环视了一遍记者,才继续道: “既然他们这么急不可耐,那我给他们一次机会。从明天起,心浪博客上会有一个专门的投票页面,所有人都可以参与。 如果大家认为我张潮是一个‘黄’‘暴’‘黑’的作家,那我从此退出文坛,不再从事任何文学创作! 人民,只有人民,才能审判我张潮!” (12点左右有第三更) (本章完) 第175章 中国文学的新局面(第三更) 第175章 中国文学的新局面(第三更) “张潮他疯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发动亲朋好友、学生、同学、老师……一定不能让张潮退出文坛!” 电话里嘶吼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晔。 听到张潮要在心浪博客上发起投票决定他是否要退出文坛,白晔觉得天都塌了。 “张潮退出文坛”看起来对他和许多把前途都押进这次“张白之争”的批评家来说,是一件好事,但白晔知道,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那被毁灭的,肯定是整个文学批评界。 这件事放在3月初他们大占上风的时候,白晔会冷眼旁观、甚至乐见其成。因为彼时张潮的文学信誉和公众形象都摇摇欲坠。 但是在舆论风向彻底逆转的3月底、4月初发生,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没有人会觉得想让张潮退出文坛的会是社会的主流看法,如果投票结果与大众预期相反,那所有人都只会有一个想法—— 以白晔为首的文学批评界,动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为了一己之私、一己之怨,把新世纪以来,中国诞生的最璀璨的文学新星,逼上绝路。 那白晔面对的怒火,可就不止那些网民了。 作协、文联、燕大、燕师大,甚至更高的文学主管部门,都不会放过他。因为把文学争端,引向个人斗争,可是白晔开的头。 何况文学批评界现在内讧得本来就厉害,常丽华、洪宇等人接连发文章爆料当时白晔是怎么“纵横捭阖”,要让张潮彻底陨落的。 所以最关心投票结果的,不是张潮自己或者支持他的人,而是白晔。 他几乎动用了手头的一切权力,极力鼓动所有能影响到的人,一定要投票给张潮。 4月1日,愚人节,时钟刚刚转过早上9点,心浪博客就正式把“张潮是否该退出文坛?请投下你宝贵的一票!”页面放在了首页最显眼的位置。 点开页面,最上方是“张白之争”的介绍,然后左右两边各自罗列了白晔方和张潮方的文章、观点、证据等,最下方才是投票按钮。 每个ip地址或账号,仅限投票1次;为期1周,到4月6号结束。 巨大的话题性、新颖的参与形式,一票决定一个知名作家创作生涯能否延续的刺激感,让这场投票一开始的关注度就被拉满了。 页面上线的第一个小时,投票总数就超过了5万票! 其中“支持张潮继续创作”获得了压倒性的4万7千张选票。这也让白晔松了一口气。 …… “boss,你真的这么有自信?”黄杰夫不解地问道,“我在商学院系统学习过市场调查问卷,所以了解一点这种投票机制。人是有逆反心理的,你给的选项太少、太绝对,第一天的票数太过于压倒性,后面很可能会严重反弹。” 张潮拍拍黄杰夫的肩膀道:“你了解投票,但是还不够了解中国。这么说吧,哪怕刚刚的这个票数反过来,我也不可能输——好了,聊聊近期的工作进展吧。” 黄杰夫露出一副“好吧”的表情后开始汇报:“前期去岛国参与《你的名字》动画制作的2人已经回来了,这个月我们会再派2人前去。整个制作周期,预计美术组会有6个人前往岛国……” “《长歌行》在少年周刊jump主刊上的连载已经谈妥,从下个月开始,不过就是需要接受他们人气投票的考验,如果人气太差,有可能被腰斩,或者转移到次刊上继续连载。” “老马的《风起陇西》现在有人来谈剧本,就是老马不愿意写剧本,可能还得让秦文来。但是秦文现在又在参与《窝头会馆》的项目,所以我们是不是再找个编剧……听说权勇先现在闲着?” “《大医》的英文版第1册马上就要发售了,你确定不用去一趟美国?” “《消失的爱人》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新线影业,但是出价不算高,不会超过80万美元……” “《蜗居》还是没人敢拍,要不然这个项目先搁一搁……” 当了两个月甩手掌柜的张潮,不得不在工作中度过了2天时间,才把各种工作理清、理顺。 而最繁琐的步骤,就是在这个小区4个不同的办公地点里来回奔波。 张潮对黄杰夫道:“你在附近尽快找个地方,买下来,大家还是在一起办公吧……” 就在张潮刻意屏蔽外界信息的时候,整个文学圈已经炸开了。 没有一个作家会想到张潮竟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解决”所谓的“张白之争”。虽然他不可能输,但是这等于把整个文学批评界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去。 同样,张潮也把整个作家群体,推到了媒体面前,推到了聚光灯下。 不仅是王濛、铁宁这样的作协领导,以及于华、默言、刘振云这样的知名作家,就连韩涵、小四、张越然……但凡叫的上名号的,都被各路记者挖出来,看他们如何表态。 文学,时隔20年,重新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回到了公众视野的中心! 连带着各类文学期刊,甚至很久无大众问津的文学批评杂志,销量都往上涨了一波。 “把文学批评的权利,还给大众!”渐渐成为作家们和主流媒体的呼声。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嘛!”社科院文研所所长杨易,看着眼前的辞职报告,感叹道。 50多岁的白晔,此时已经变得十分平静,没有了1个月来躁动、沮丧交织的亢奋情绪,只是显得有些疲惫。 他坦然对杨易道:“所长,这件事因我而起,也只有我来结束它。我想清楚了,如果不是当初自己执念太重,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经过1个多小时的长谈,杨易还是批准了这份报告。 4月5日,心浪博客上的投票总数已经达到了360多万票,“支持张潮继续创作”的选项,获得了超过330万票。 已经有媒体笑称,去年的“超级女声”冠军李宇春也不过得了390多万票,张潮的票数很有可能打破这个记录,堪称文学界的“超级男生”了。 4月6日,白晔通过权威媒体发布了声明:鉴于1个多月来的风波,自己将辞去文研所研究员、文艺研究会会长等行政职务,潜心学术;并向李娟、张潮,以及社会大众道歉…… 随即,不少职业文学批评家,也纷纷在博客或媒体上发表了文章,表示要深刻反思创作与批评之间的关系,同时要重视专业领域之外的读者感受。 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张潮正在钱立群教授的家里做客,一起的还有王濛、孔磬冬等人。 孔磬冬笑道:“你赢了。” 张潮摇摇头道:“是文学赢了,是群众赢了。” 王濛道:“其实没有谁赢了,只是让作家和批评家,各自回到了应该在的位置上。也许,这会开启中国文学的新局面。” 钱立群道:“这几天的热闹,可能只有20年代、30年代,鲁迅先生和梁实秋、林语堂、胡适他们打笔仗的时候可以一比……热闹是好事。” 孔磬冬忽然对着张潮神秘一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张潮一个激灵,脑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原本想12点发,后来改了又改……就到现在了……) (本章完) 第176章 再长的黑夜,也会迎来黎明 第176章 再长的黑夜,也会迎来黎明 【这是一本已经很旧的老式笔记本,粗糙的淡黄色牛皮纸封面满是污点。上半部分居中印着红色隶书的“工作笔记”四个大字;底部的小字被浓褐色的茶渍洇了大半,又被烟灰烫了两个小洞,已看不出是什么字。一个中年女人用塑料绳把它牢牢地扎在一捆旧书的最上方,它也被勒出了一个深深的“十”字……】 【相比于旧书,我更喜欢收集旧笔记。书籍总有迹可循,看到书名,往往就能知道大概的内容。而笔记不同,它是某个人一段段被裁剪下来又拼贴在一起的人生……】 【95.2.3郑州纺路装修小工刘凯 94.6-9】 【95.2.19收32元5角支5元5角寄100元】 【95.4.4毕节小坝收猪 95.3】 …… 【95.7.11黔西工地力工刘君 94.1-5】 【95.10.30小娟生日寄50】 【字写得很大,潦草而有力,应该是一个男人。内容断断续续,有时能连续记录1个多月,有时又会中断3个月之久。所以他写的并不是并不是日记,而更想是某种工作笔记。他似乎在找一些人,因为几乎每次出现的人名都不相同……】 【我又找到了那个中年女人,希望她能告诉我一点什么,或者卖给我更多笔记。她已经搬家了,胡同里她曾经租住的那两间北房已经住进了一对新婚夫妇。但是这里永远不缺嗓门大、嘴又碎的老太太。……】 【于是,我在臭水沟和饭菜混杂的味道包裹里,第一次听到了程队长的故事……】 深夜的中关村北大街东院3栋16层,张潮在电脑屏幕前,写下了《刑警荣耀》的第一个章节。 小说中一共有3个“我”——第一个“我”,是小说的叙述者,身份是一个喜欢收集旧笔记寻找灵感的庸俗的小说家,在逛胡同的时候,从一个搬家的女人手里买到了一本旧的“工作笔记”。笔记记录程队长辗转全国、天南地北的奔波过程,引起了我的兴趣。 为了搞清楚笔记究竟记录的是什么,“我”去胡同找那个女人,却在邻居老太太那里听到了故事的第一个版本——一个苦命的女人如何被她鲁莽行事又顽固不化的刑警前夫拖累了十几年,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终于苦尽甘来,现在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在四环外有套房子的老鳏夫。 “我”没有找到那个女人,于是只能通过收集其余的笔记来弄清故事的细节。但是“我”得到笔记的顺序和笔记本身的前后顺序是不同的,所以“我”一方面通过想象补充缺失的部分内容,另一方面这些想象的内容一次又一次被新得到的笔记所推翻。 后来“我”在一本笔记上,看到了中年女人的手机号码,于是打了过去,经过一番说服,中年女人最终同意和我见面。在她的口中,我听到了故事的第二个版本——一个充满英雄气概的男人,如何被突如其来的霉运与自己的固执所摧毁,最后走向一条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追凶之旅,导致好不容易重新团圆的家庭再次破碎。 “我”觉得无论是邻居老太太的故事,还是中年女人的故事,都太过于平庸——于是“我”决定根据自己对程队长这个人物的理解,为他写下一个传奇故事。在这个故事里,程队长不再是一个邋里邋遢、被时间和生活磨平了大部分棱角的中年男人,他像福尔摩斯一样思维缜密,又像007那样身手不凡。 于是,小说中的第二个“我”——传奇英雄程队长——诞生了。 但是这一个“我”却并不“听话”。他时常从传奇故事的情节中跳出来,质疑、嘲笑小说家的那个“我”。导致小说家“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推翻已经写好的情节。而在不断的想象与重写当中,小说家的“我”与传奇故事中的“我”(程队长),逐渐发生了身份上交融。“我”开始模糊了小说与现实的边界。 这是,第三个“我”出现了。他是真实世界中的“程队长”,他从自己前妻那里知道了“我”正在寻找笔记并叙写他的故事,于是主动找到“我”,讲述了故事的第三个版本——一个半生理想、信念和名誉都被命运毁灭的男人,不得不抛下妻子和女儿,去重新构建自己生命意义的故事。 但小说家的“我”此时又陷入了更大的迷惘当中:这个现实世界的“程队长”,所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还是他只是想借“我”的手,写下一个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属于自己的故事? …… 整部小说在一次次的推倒重述当中,让一个又一个的“我”、一个又一个的“程队长”、无数条或明或暗或真或假的叙事线,交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叙事迷宫。在张潮心目当中,每一次重述,其实都是真实的;每一次重述,其实又包含着虚伪。 真相与虚构在这部《刑警荣耀》中,其实并不互斥。小说所有看似客观的陈述,都包含在某个极其强烈的主观情绪当中。 张潮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告诉读者,并让读者自己选择他们心中的程队长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读者甚至可以抛开每一个“我”对故事的陈述,单单就着“工作笔记”中的记录,用自己的想象去塑造一个“程队长”。 这部小说的规模并不大,预计就是13到15万字左右。但是结构却是张潮写过的所有小说当中最复杂的,而且除了故事框架来源于余占冬讲的故事以及《三大队》影视剧外,并没有上一世的阅读经验可以“借鉴”,一不小心很有可能翻车。但是张潮仍然愿意试一试自己的笔力能否驾驭这样的“原创”。 这是他必须要跨过去的一个槛。在“张白之争”后,文学批评界固然退到了他们本应谨守的边界之内,将更多空间让给了创作者,但这也意味着张潮必须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而不是放纵自己。 在文学重新回到公众视野比较中心的位置以后,如果交不出合格的作品,那么最后闹笑话还是自己。而这一次,可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诿了。 不过随着张潮对王小波《万寿寺》创作手法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他写作《刑警荣耀》就越来越驾轻就熟。 敲下第一章的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以后,张潮望望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小区楼下已经有悉悉索索的活动声。 张潮看看时间,决定先去睡上几个小时。今天,他还约了一件“大事”要做…… (今日一更。明天补更,3更。) (本章完) 第177章 谈谈性,说说爱 第177章 谈谈性,说说爱 “大家好,我是张潮。我从事文学创作时间2年半,平时的爱好是篮球、音乐……”坐在讲台上的张潮说完开场白,就觉得背上一紧,连忙接着往下说道: “这次有几位同学选择我还有我的作品作为毕业论文以及课题的研究对象,我既荣幸又惶恐。坦白讲,我不怕批评家挑刺……”台下的同学发出一阵闷笑声。 “不过我挺怕各位同学的尖锐观点。虽然说被误解是作家的宿命,但是我还是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答应了孔磬冬老师,来和大家进行交流。” “我目前已经完成并公开出版的作品,包括三部长篇小说《少年如你》《蜗居》和《消失的爱人》,两部中篇《少年的巴比伦》《你的名字》,一本杂评《暗流集》,以及若干散文、文艺评论等,但并不是我创作的主流,就不一一列举了。整体来说,我还是一个小说作者。” “俗话说‘萝卜快了不洗泥’,2年半时间写了这么多,难免有粗糙之处。相信大家在细读时,多多少少都会感受到时间对我施加的巨大压力……” 此刻张潮,正坐在燕大中文系的大阶梯教室里,对着200多位同学以及十几个老师侃侃而谈。他的头顶上方拉了一条横幅: 青年作家张潮创作心得汇报交流会 孔磬冬告诉他今年除了中文系有2个本科生把他的创作作为毕业论文研究对象外,还有1个当代文学研究课题,以及1个传播学的学生,也把他当成了研究对象。 听完张潮头都大了,恍惚觉得2年前港岛岭南大学的徐子东那番话在耳边回荡——“天底下有几个中文系有机会让学生这么近距离观察一个将来可能名留文学史的作家是如何学习、成长的?” 到头来还是摆脱不了“被研究”的命运! 既然抗拒不了,那就是享受吧!所以张潮答应了孔磬冬在毕业前举办一个创作心得汇报交流会。不过能来听的仅限于燕大中文系、新闻与传播学院等有限几个院系。 张潮向同学详细介绍了自己创作这些小说的时间背景和心理,以及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做出的妥协与调整。 这部分介绍大概持续了1个小时,可谓事无巨细,言无不尽。 接下来的时间是自由交流——其实就是学生或者老师提问。虽然都算得上“同门”,但是不少问题却是十分刁钻。 比如一个中文系大四的女生就问道:“我注意到你的作品里,性描写的篇幅和露骨程度,既不如80年代崛起的那批严肃文学作家,例如贾平娃、默言;也不如90年代的那批通俗文学作家,例如卫惠。这是你刻意回避的结果,还是你认为性并非真实生活的构成部分,或者是因为你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一题既出,四座嗡然。大家没想到这个清秀的女生,提的问题会如此大胆。 张潮思考了片刻,才答道:“在早期的创作当中,例如《少年的巴比伦》《少年如你》等,我确实有刻意回避的心态。不过你们要理解,我那时候还是高中生,住在自己家里,我怕挨揍……” 同学们都笑了起来。张潮顿了一顿才继续答道:“但也是在这两部小说的创作中,我认识到,性虽然是真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这种重要性并不需要、也不可能等量移植到小说当中。” “80年代、90年代的文学作品中超规格的性描写,我认为有两个因素,一是在那之前,社会氛围和文学创作长期的‘去性化’,导致作家群体在青春期和青年时代性压抑状况很普遍也很漫长。一旦找到了释放的缺口,就会奔涌而出。比他们老一辈的作家,反而没有这种情况。” “二是那时候的两代作家都急于摆脱十七年文学的桎梏,重新学习怎么写小说,无论是回归中国传统,还是向西方取经,最好的那些参考作品里,性往往都是人物动机中必不可少并且最容易被捕捉到的部分——没办法,人性如此。我就不举例了,相信在座诸位的阅读量肯定可以覆盖到。” “而新一代的作者,已经普遍摆脱了性压抑,同时也有更加丰富的参考作品。所以不再大篇幅地描写性,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不少和我年龄相仿的作家的普遍选择。它毫无疑问是生活的一部分,无需渲染也无需掩饰,只不过我的小说还有其他主题要呈现,所以它只好退到了次要的位置上。” “至于作家个人的性经验丰富还是匮乏,是否会影响作品的描写,虽然这涉及隐私,但是我还是想说——你小看了我们作家的想象力。” 张潮说罢,阶梯教室里响起了一阵促狭的笑声。提问的大四女生脸颊微微泛红,像两朵桃绽放,不过嘴角盈盈的笑意显示她对张潮的答案并没有不满。 张潮最后总结道:“与写性相比,我更关注自己的小说,有没有把‘爱’写好。” 这时又有一个同学提问道:“张潮同学,你有很多次陷入不利于你的舆论漩涡,但是最后都被你用舆论工具逆转了。有人说你是作家当中的‘媒体鬼才’。请问你为何会如此善用媒体呢?” 张潮笑着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媒体幻觉’。” “什么是‘媒体幻觉’。” “很多人把在媒体上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当成结果,仿佛一句话被很多人看到甚至赞同,就成了定论。我只把它当成一个开端,一个媒体议题的开端。因为这已经不是大家只能被动接受灌输的时代了。 例如前段时间,某些人觉得在媒体上把我塑造成负面形象,有这个‘结果’就达到‘目的’了。但是我觉得它恰恰是‘张潮是个什么样的作家’这个议题的开端……” “随着网络的普及,很大一部分‘公共媒体’的话语权开始让渡给‘自媒体’。所以我把‘张潮是个什么样的作家’的评价权让给了大家……” 随着交流的深入,张潮两年来第一次在燕大同学面前,直接展露出见识和口才,折服了不少原本对他有些不服气的同学。 时针悄悄接近12点的位置,孔磬冬满脸带笑的问大家:“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问题的话,我看今天的交流会就……” “我还有一个问题!”一个生硬、蹩脚的声音从教室的一角传来,随即站起来一个相貌毫不起眼的女生,她紧紧盯着张潮的眼睛问道: “张潮桑,我想请问你,你为什么要抄袭我们日本的作家的作品?” (本章完) 第178章 抄袭风波 第178章 抄袭风波 阶梯教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就连坐在前排的几个老师也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女生。 这时孔磬冬走到张潮身边悄悄和他介绍道:“这个是来留学的山本真由美。她之前是岛国御茶水女子大学‘中国语圈言语文化’专业的学生……中文很不错。” 张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问道:“这位岛国来的真由美同学,抄袭对作家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指控,我想请你说得更明白点。” 由于张潮重生的时间是2004年,和2024年就差了20年,能“借鉴”的作品腾挪空间太小,张潮还是比较注意这方面的问题的,动笔之前一般都要查查看“原著”出版了没有。 所以现在他对山本真由美的指控他也有点懵圈。 山本真由美继续用她比较生硬却颇为流畅的普通话说道:“你的第一部作品《少年如你》,抄袭我们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名作《白夜行》和《嫌疑人x的献身》。” 教室里的同学和张潮一样也是一脸懵,这两本书绝大部分同学并没有看过。 张潮皱着眉头开始琢磨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东野圭吾这个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但是张潮本身不是推理小说爱好者,所以看过的作品数量不多,仅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集》中的代表作品,以及《金田一少年事件簿》漫画。 刚刚山本真由美提到的两部作品后来在国内实在太有名,所以他也了解个大概。其中《白夜行》知道个故事梗概,《嫌疑人x的献身》则看过电影。仅就张潮所知的内容来看,除了“顶罪”这个情节外,相似程度并不高。 自己在写的时候,更是完全没有想起过这两部作品。 上一世并没有太关注这部作品的他,自然不晓得原著当初在小圈子内引发了多大的风波,甚至波及到了改编的电影,就演员微博的评论区,都被东野圭吾的书迷给爆破了。 山本真由美开始简略地介绍东野圭吾那两部小说的基本内容: “《白夜行》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在大阪的一栋废弃建筑内发现了一具男尸,死者是桐原洋介,桐原亮司的父亲。随后,亮司和雪穗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两人的关系错综复杂,既包含深厚的感情,也涉及到一系列的犯罪行为。为了掩盖杀人的真相,他们不惜杀死无辜的人,甚至是他们所爱的人……” “生活单调而孤独的数学天才石神哲哉,遇到了邻居冈靖子和她的女儿美里。一天,靖子的前夫突然出现,要求金钱并威胁要带走女儿。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中,靖子和美里不慎杀死了前夫。石神得知此事后,决定帮助母女俩掩盖罪行……” 这两部都是长篇推理小说,不仅情节和人物关系十分复杂,还涉及了大量的诡计和推理,山本真由美的中文虽然好,但是还没有达到表达自如的水平,又非要一口气把两部都介绍了,所以讲起来拉拉杂杂、颠三倒四,听得在场所有人都头昏脑胀。 很快就有学生打断她的发言道:“你这乱七八糟的说的都是什么?你说抄袭就抄袭?” “对啊,你说抄袭就抄袭?” “东野圭吾谁啊?听都没有听说过。” “抄袭是你们才是一把好手吧?” “姓山本?偷袭也是好手吧!” 主要都是大一大二的同学在起哄,大三大四和研究生们还是比较冷静的。 孔磬冬不得不起来维持了一下秩序:“大家注意控制情绪,就事论事,不要人身攻击,不要失了燕大学子的风度!且听山本同学讲完!” 山本真由美感激地看了孔磬冬一眼,但是并没有“放过”张潮,而是继续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在人物关系上,《少年如你》很明显模仿了《白夜行》,女主角和男主角,一明一暗;顶罪情节则有《嫌疑犯x的献身》的影子。请问你怎么解释呢?” 张潮在脑海中迅速重新梳理了一遍《少年如你》的情节,这部小说本身脱胎于前世看过的电影,对“原著”小说已经做了很大的改编,自己在写作过程中,又主动淡化了当时并不熟悉的犯罪和侦破部分内容,反而给卫莱加了不少戏。 所以整部作品相比“原著”几乎是面目全非,拍出来的电影也是文艺片范儿大过“犯罪片范儿”。 然后开口答道:“真由美同学,首先我想确定一点,你说的两部作品,《白夜行》和《嫌疑人x的献身》,都是推理小说是吗?” 山本真由美重重地点点头道:“是的,是我们岛国最优秀的推理小说!” 张潮内心翻了个白眼,真是粉丝眼里无是非……但还是耐心地继续问道:“你认为推理小说的核心是什么?” 山本真由美迟疑了一下,答道:“你问的是本格派还是社会派?” 张潮道:“我对推理小说的了解不多,但我认为,无论是本格派还是社会派,推理小说核心只有一个——诡计。你认同吗?” 山本真由美思考了一下,同意道:“推理小说确实是诡计的产物,无论外面的包装和里面的主题什么样,大家最关心的还是作者设计的诡计。” 张潮接着问道:“那我的《少年如你》,有设计任何可称之为‘诡计’的情节陷阱吗?” 山本真由美一时语塞。《少年如你》确实没有设计任何诡计,整个小说的重点都在人物的心理描写和跌宕的命运上,题材也是高度中国化的。 张潮道:“那看来你也同意《少年如你》和《白夜行》《嫌疑人x的献身》完全不是同一类型的小说。” 山本真由美不服气,依旧强言道:“那你怎么解释人物关系和顶罪情节的类似呢?” 张潮无奈道:“首先一明一暗的主人公关系和顶罪情节都不具备‘诡计’这样的设计难度和独特性,完全可以是情节自然发展的产物,并且在其他小说当中也早有先例。远的不说了,武侠小说家古龙的《绝代双骄》,主角无缺和江小鱼,就是典型的‘一明一暗’——当然,谁明谁暗就另说了。 其次,构成抄袭的条件是很严格的。按照你的描述,我怎么觉得《嫌疑人x的献身》很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藏书室女尸之谜》?” 一句话把山本真由美说得憋红了脸。 张潮继续道:“我相信如果以这个标准检视绝大部分推理小说家的作品,他们都是柯南道尔、阿加莎或者其他哪个推理小说先驱的‘抄袭者’。毕竟推理小说是一个高度特化的小说类型。” 这时候张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道:“真由美同学,刚刚在你讲述的时候,我特地发短信求助了一个出版界的朋友,让他查询这位叫做‘东野圭吾’的作家在国内的出版情况……” 山本真由美紧张地问道:“什么意思?” 张潮道:“根据我这位朋友搜索内部网络和询问其他出版社,国内目前还没有‘东野圭吾’的作品被翻译出版,更不用说你讲的两部作品。希望你以后发表观点的时候要做好求证工作。”(可以查到的东野圭吾最早在国内销售的作品是07年由南海社翻译出版的) 教室内再次哗然,都没有国内版张潮还抄什么?难怪这么多中文系的学生对这个名字都比较陌生。 山本真由美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用日语喃喃着什么。 张潮继续说道:“我虽然去过岛国,我知道的日语词汇就那么几个,还是看小泽……《小兵张嘎》时学的,所以我确实没有看过这两部作品。是你误会我了。” 山本真由美终于忍不住了,满眼含泪地鞠了一个躬,道歉道:“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对不起!” 孔磬冬趁机站起来道:“好了,误会解开了。这就是个‘美好的巧合’而已。大家赶紧去食堂,晚了打不着饭了……” 教室里的学生,这才逐渐散去。山本真由美没有离开教室,而是特地到台上找到张潮,再次鞠躬道歉。 张潮问道:“看来你很喜欢东野圭吾这个作家?” 山本真由美红着脸道:“他是我的偶像……” 张潮道:“据你的描述,他确实非常优秀……不过可惜了……” 山本真由美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潮,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张潮邪魅一笑,道:“你也不想东野桑被埋没吧?” (本章完) 第179章 抢稿去! 第179章 抢稿去! 张潮见山本真由美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着急,而是邀请她下午去公司那边介绍一下东野圭吾的情况。 张潮对东野圭吾的了解不多,除了《白夜行》和《嫌疑人x的献身》以外,就知道《解忧杂货店》《恶意》等实在太过于出名的作品。 国内了解他的人也寥寥无几,毕竟没有正式出版的翻译作品。 东野圭吾在80年代中期成名以后,最大的特点就是高产。张潮2年时间写了3部长篇和若干中篇,已经被国内不少作家和批评家嫌弃“写得太多、太快”,但是和东野圭吾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到2006年,东野圭吾正式发表的作品就超过了60部。为作家做代理是不能只盯着几部成名作的,其他作品也要兼顾,否则很快就翻脸了。 所以选择和顺序就很重要了。山本真由美的介绍虽然不一定客观,但是无疑可以给张潮、马伯慵,以及黄杰夫一个很好的参考。 “其实东野圭吾在我们日本的推理作家里,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山本真由美一开口,就让张潮脸一红,马伯慵和黄杰夫也疑惑地看着他。 下午她还没有过来的时候,张潮和这两位可是吹了一通东野圭吾有多厉害,结果山本真由美可没给他留面子。 山本真由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介绍道:“传统的本格派作家和书迷,觉得东野君的诡计不够有新意,推理也不够严密,过于社会派。 社会派作家和书迷又觉得东野君太过于高产,对犯罪的社会因素挖掘过于浅薄。同时这两派都觉得东野君过于‘畅销书’化了。” 一番介绍下来,张潮和其他几人都懵圈了,怎么还有这么“客观”的粉丝? 不过山本真由美很快调转话头开始夸起来:“不过我认为这恰恰是东野君的魅力所在。他从来没有被‘推理小说家’这个头衔束缚,而是自由地进行创作。 所以才能写出超越传统推理小说的作品。东野君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侦探还是罪犯,都有着超越逻辑与诡计的人物魅力和心理动机。看完他的作品,往往并不是从解谜过程中获得愉悦感,而是与人物进行共鸣……” 随着山本真由美的讲述,张潮等人终于对东野圭吾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最后张潮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要把东野圭吾的作品引入中国,你建议应当优先选择哪些作品?说5部吧。” 山本真由美又惊又喜地喊道:“真的?那可太好了!”她虽然不了解黄杰夫和马伯慵,但是对张潮的影响力还是略知一二的。 斟酌许久后,她开口道:“只选5部的话,我认为是这些作品——《放学后》《假面山庄》《嫌疑人x的献身》《白夜行》《信》。” 张潮听完以后道:“好,我们会好好考虑。后面我想请你把东野圭吾的一些作品简介和基本脉络翻译成中文,给这两位同事参考,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山本真由美再次惊喜地答应了。 送走她以后,张潮对黄杰夫和马伯慵道:“刚刚山本真由美推荐作品的出发点是想把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介绍进国内。但是国内这块市场还是太小众了,不能支撑起销售。 你们要关注的是这几部——《嫌疑人x的献身》《白夜行》《恶意》《彷徨之刃》,排名分先后。尤其是要关注其中已经被影视化的作品,《白夜行》今年1月就出了电影。 总之记住,东野圭吾如果能被国内的读者记住,肯定不是因为他推理写得好,而是他极端化的人物塑造和情节安排。 如果说许多推理小说是为了‘诡计’这碟醋包了盘饺子,那么东野圭吾作品的魅力恰好是反过来的。” 说完以后张潮还是有点遗憾。他中午还专门查了一下,《解忧杂货店》还没有被东野圭吾写出来,不然肯定要排在第一位,毕竟东野圭吾在国内真正“出圈”,凭借的正是这部作品。 马伯慵点点头道:“从营销角度考虑,‘推理作家东野圭吾’在国内确实没有‘悬疑作家东野圭吾’吸引人——虽然我本人挺爱看推理小说的。说实话,‘推理小说’这个词,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张潮同意道:“我虽然不太看,但是我知道目前国内类型小说的市场细分还没有到欧美日的程度。所以光他写的书好没有用,关键是我们选的书也要好。” 黄杰夫道:“如果你们确定了哪几部作品,那我过几天就飞日本去谈。一直以来我们和角川社的合作还是挺愉快的,相信角川历彦也会愿意引荐。不过他毕竟是个作家,我又不懂文学,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和我谈。” 张潮笑道:“你放心。一个一年能写5本书的作家,肯定没什么兴趣和你聊文学。他最关心的肯定是版税,以及如何保障收益。” 黄杰夫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明白。 接着张潮把许蕊雅等人也都叫到了一起开会,把下午山本真由美介绍东野圭吾以及自己如何选择优先翻译作品的事情介绍了一下,最后总结道: “《青春派》下个月开始就要以独立刊号发行,我们之前的计划也可以实施了。《青春派》会逐渐从月刊过渡为旬刊。上旬发行本刊,中旬是《青春派·非虚构》,下旬是《青春派·大观》。 这需要大量的优质稿件以及作者。国内的作者不够用,就要找国外的作者——标准刚刚讲过了,希望大家能理解。不明白的可以找我,也可以找马伯慵。 有好作家、好稿子,千万不要放过,一定要抢到手! 其中‘大观’在6月就会以副刊的形式先推出一期试试水温,主力是学涛等几个今年刚从《青春派》‘毕业’的作者,还有你,老马。已经给了你们半年时间准备新作品,读者们的期待感拉满了,不要让他们失望。 5月份的《青春派》本刊会登出‘大观’的预告,以及试读章节……” 交代完以后,张潮发现马伯慵脸上有疑虑的神情,问道:“怎么了?新作品有问题?” 马伯慵道:“‘大观’的作品我都看过,总觉得类型和《青春派》本刊有些重复,作品的‘分量感’也不是特别饱满……毕竟‘大观’主要是面向较为成熟的读者。” 张潮道:“你说的有道理,这部分我来想想办法。” 双学涛问道:“你准备在‘大观’上连载新作品?顾得过来吗?” 张潮嘿嘿笑道:“当然顾不过来。而且我还不满22岁呢,作品还是留给《青春派》吧。” 众人:“……” 张潮道:“好了,大家各自忙吧。对了,马上帮我订一张去太原的机票,顺便在当地租辆车,最好是辆suv,通过性好一点,我不是在市区开,要出太原。” 黄杰夫懵道:“你去山西太原干啥?宋女士最近去山西拍戏了?” 张潮:“……”然后道:“还能干嘛?给你们抢‘分量感’够足的稿子去啊,去晚了就抢不到了。马上订票订车,越快越好!” (本章完) 第180章 不要投稿!不要投稿!不要投稿! 第180章 不要投稿!不要投稿!不要投稿! 山西,阳泉,娘子关发电厂。 这里的夜色格外纯粹,浓黑得像年轻女人未染过的头发。大城市已经很罕见的星星,在这里被廉价撒满了天空。 附近的环境近乎荒凉,但是厂区依然是热闹的所在。工人俱乐部、剧院、家属区、办公楼、卫生院以及商业街等一应俱全。 只是现在都已经陷入沉寂,像动物园里老去的野兽,匍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已经43岁的刘慈欣坐在值班室里,怔怔望着窗外一字排开的三座冷却塔。每座冷却塔高度都超过了百米,顶端不时冒出白色的水蒸气,像某种地底巨兽伸出地面的呼吸孔。 曾几何时,这是整个娘子关发电厂最荣耀的象征物,每一团白色的水蒸气,都是电厂人的傲气。 而如今,这水蒸气在刘慈欣眼里,已经是古稀老人的苟延残喘。随着环保政策的收紧和资源的枯竭,这里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陆陆续续已经有不少同事带着家属离开了发电厂,据说发电厂整体关停也就在这几年。到时候具体的安置措施,还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刘慈欣就一阵心慌。他大学一毕业就来了娘子关,一呆就是22年,一路从小刘成长为“刘工”。这份工作之于他,就像光速之于物理学,恒定到账的1000来块钱工资,是他人生大部分的底气。 长于想象的他,偏偏几乎没有想象过离开娘子关、离开发电厂计算机房,他要怎么生活。从技术角度来说,他掌握的那套80年代发电厂计算机管理系统,早就已经落伍了。哪里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靠写作?科幻小说? 刘慈欣自嘲地笑了笑。虽然已经出版了两部长篇,甚至还靠《流浪地球》一次就拿到了3000元稿费,但他仍然不认为写科幻能养活自己和一家人。 对经历过80年代那次将科幻作品定性为“精神污染”风波的他来说,内心对写科幻小说存在着一股巨大的不安全感。 当时,相关部门下发文件,要求各出版社严格控制“惊险小说”的出版。由于当时一些科幻小说以“惊险科幻小说”的名义出版,出版社为了自保,宁杀错不放过,不约而同地将限制范围扩大到所有科幻小说。 此外,长期以来,大量科幻小说是通过科技类出版社出版的。后来有关部门下又达了关于专业出版社不得出版文艺书籍的规定,又掐掉了科幻小说最主要的出版渠道。这样两头堵,最终导致80-90年代科幻小说的低潮。 而理论上,这条禁令并没有撤销,至今依然在生效——虽然几乎没有人会想起它,更别说执行了。 实在不行就在阳泉开个五金店,或者干回老本行水电工程去…… 刘慈欣一边想得出神,一边本能地打开电脑上的名为《三体》的word文档,继续敲击出叶文洁、汪淼们的命运: 【……“你把这个模型想得太简单了,随着外界火海的变化,宇宙的外层壳的大小也会膨胀或收缩,这就导致了太阳大小和光度的变化。”……】 窗外的夜依然深沉,群星依旧忙碌,唯有写作能让自己成为一座独立的宇宙。 张潮赶到娘子关发电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在这里,春天格外胆怯,到处还是灰蒙蒙、黄扑扑的一片,唯有冷却塔顶的白色水蒸气显得格外有活力。 他千里迢迢来到娘子关,就是要抢在《科幻世界》之前,把大刘的《三体》给截下来。 在策划《青春派·大观》的时候,他就一直为怎么让这本“成人向”文学杂志有个漂亮的开门红,以及推出有一部能扛得起销量的连载作品而发愁。 和《青春派》不同,《青春派·大观》虽然定位依旧是年轻人,不过不再限制作者的年龄,并且要容纳更丰富、更广阔的文学类型,不再偏向纯文学范畴。 马伯慵、双学涛等人的创作方向两个月前就和他详细沟通过,但是即使是亲王现在也太年轻了,不是10几年后的完全体,所以端出来的作品仍然缺乏《大医》那样压得住整本杂志的气势。 自己虽然也能向老师于华等人约稿,但是这批作家不仅年龄偏大,作品风格也偏老,和《青春派·大观》的定位有错位。 张潮也是在和东野圭吾发生交集以后,才陡然想起大刘和他的《三体》《流浪地球》。赶忙查询后知道,《流浪地球》几年前已经刊登在《科幻世界》上,而《三体》则还没有见诸任何出版物。 张潮虽然不知道《三体》第一部具体什么时候出版或者连载的,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上一世他最迟在2012年左右,就已经看完了三部曲。 也就是说在2006年,大刘即使还没有开始创作《三体》,时间也很接近了。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从燕京飞到了太原,又开了2个多小时的车,来到这里。 眼前的发电厂已经十分萧瑟了,满眼都是红砖水泥的工业风建筑,不过已经显出破败的狼狈相了,门口也就停了他这一辆车。 张潮熄火下车,来到电厂大铁门边的门房,低头趴在小窗口前,笑眯眯地问道:“大爷下午好,我想进厂里找个人,刘慈欣您知道吗?” 门房大爷把手里的大茶缸往桌上一顿,不紧不慢地道:“有介绍信吗?” 张潮一愣,自己一个85后,哪见过这玩意儿,连忙道:“没有……没有介绍信不能进厂里吗?” 大爷抿了一口茶,又啐了口茶叶沫子,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我们这是国家的战备电厂,知道啥是战备电厂不?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是很重要。随便放人进去,有敌特搞破坏谁能担得起责任?” 张潮心想自己倒不是不能去太原找作协或者文联开个介绍信,但是一来要请托各种关系,二来一来一去至少又是一两天,说不定就是迟了这两天,《三体》就投给了《科幻世界》。 作者一稿不两投,编辑不截已投之稿,都是出版界最基本的伦理。所以如果刘慈欣已经投了,那张潮是不会给高价让刘慈欣撤稿的——最多就是和他谈下其他新作的连载。 张潮看大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又上了车,开着车附近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不在厂里的小超市,买了包华子,又买了瓶汾酒,才回到了发电厂大门口。 等烟和酒从小窗户递了进去,门房大爷嘟囔了一句:“这烟抽起来辣……”不过手却很诚实地伸向了桌上的话筒。很快,一个苍老的声音就通过老式的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厂区—— “刘慈欣,刘慈欣,有人找你,有人找你,请速来大门口,请速来大门口……” 连续播报了三遍。 过了十几分钟,张潮就看到一个留着寸头、带着黑框眼镜、穿着朴素的灰夹克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来到大门口。 门房大爷把大铁门旁边的小铁门打开,朝张潮一努嘴:“就是他找你。” 刘慈欣显然不太关心“主流文坛”的风云变幻,一脸茫然地看着年轻的张潮,似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叫不上名字。 张潮马上伸出手和刘慈欣握了一下,自我介绍道:“张潮,弓长张,潮汐潮。也是写小说的。” 刘慈欣这才反应过来,毕竟都是混国内文学圈的,就算再边缘也听过张潮的名字。但是他对这位炽手可热的年轻作家为什么来找他依旧不甚了了,所以略带迟疑地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请问您找我是……” 张潮真诚地对刘慈欣道:“我这次是代表我们《青春派》杂志的新刊来的,希望向您约稿,最好是能在我们杂志开启您的新作连载。长篇最好,中篇、短篇也行。” 刘慈欣恍然大悟:“你就是发邮件那个——‘不要投稿!不要投稿!不要投稿!’——就是你吧?” 张潮点点头道:“是我没错。我也着急,怕您的小说投到了别处。还没有吧?” 刘慈欣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写了新小说?——不过还没有投。我觉得写的有些太让人难懂了。读者可能不太接受。” 张潮眼睛一亮,道:“写了多少了?稿子在哪里?能给我看看吗?我是您的忠实读者,我觉得我可以给您做一个参考!” (本章完) 第181章 大刘,我要的是你的人! 第181章 大刘,我要的是你的人! 有了大刘这个带路党,张潮终于可以在门房登记来访信息后,进入娘子关发电厂。 路上偶尔碰到发电厂的职工,年轻的都喊他“刘工”,年纪相仿的都喊他“大刘”。 张潮笑道:“人缘不错。” 刘慈欣道:“毕竟工作了这么多年了……你说说看你那个刊物。” 张潮大概把《青春派·大观》的办刊思路和发行定位介绍了一下,最后道:“《大观》这本杂志很需要一部重量级又年轻化的作品来镇刊,我觉得您的作品可以。” 刘慈欣犹豫了一下道:“期刊的话……不瞒你说,我还没有在《科幻世界》以外的杂志投过稿。你这本《大观》应该比较重视‘文学性’吧?我只会写科幻,合适吗?” 张潮道:“您还记得80年代那场争论——科幻小说到底姓‘科’还是姓‘文’?” 刘慈欣点点头,接着又沉默不语。 张潮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科幻小说属于类型文学,‘类型特点’本来就是其文学属性的前置定语。所以如果科幻小说不姓‘科’了,那么它连‘文学’都不是。” “另外这场争论在我看来非常无聊,本质上是借题发挥,争夺话语权。‘科幻’和‘文学’又不是水火不容,只能二选一。擅长哪方面就多往哪方面倾斜一点就是,哪有一定要怎么写的道理?” “这都是80年代文学界包括科学界的一些老古董几十年斗争思维的惯性产物。” 刘慈欣听完张潮的话,表情明显愉快起来。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他办公室门口。身为电厂的“高级工程师”,他有独立的小办公室。 进门就能看到办公桌和桌上硕大的crt电脑显示器,靠窗放着沙发,里侧靠墙立着两个铁制文件柜,十分朴素简单,连绿植都没放一盆。 刘慈欣把张潮让到沙发上,又在办公桌和文件柜里翻了半天,结果连个一次性塑料杯都没找到,有些局促地道:“这么多年也没几个外客来厂里找我。平时同事来串门都自己带杯子,所以……” 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手轻轻一抖,一根过滤嘴从烟盒里露出头:“要不来一根?” 张潮连说不用,自己喝不惯茶,而且也不抽烟,不过大刘想抽的话随意。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看看大刘正在写的新小说。 刘慈欣松了一口,先把烟叼到嘴里,然后打开电脑,点开文档,对张潮道:“才写了开头,你看看吧……”然后才把烟点上,不过贴心地开了窗。 科幻小说这种以脑洞为核心竞争力的文体,和推理小说一样,在未发表前就给别人看还是比较犯忌讳的。万一创意被人抄去了,那真就只能吃哑巴亏。 但是张潮和刘慈欣压根不在一个文学赛道,并且张潮是以为杂志求稿的形式来拜访他,有邮件、有来访登记,所以大刘并不担心让张潮提前看到。 张潮坐到电脑前,首先看到的就是标题——《三体》。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要拥有这部小说,就相当于拥有了大半个大刘。 毕竟《三体》之后的大刘,疑似被外星人换了大脑…… 小说刚写到汪淼进入游戏,和周文王开始对话,所以张潮很快翻到了文档的底部。看完以后,张潮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刘慈欣道:“请务必将《三体》交给《大观》连载!” 语气之诚恳、之坚决,让大刘都有些难以置信。他连忙掐灭烟头,格外紧张地问道:“你看懂了?” 张潮看到刘慈欣的神态,内心顿时一震——《三体》的前几章并不是小说最有魅力的那个部分,整部小说的核心创意也才展现了冰山一角,这时候如果说自己“看懂”了小说,那么刘慈欣感到的必然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失望。 他会认为这代表《三体》小说的核心创意毫无新意、平平无奇,就连张潮这种“文科生”都能一眼看穿,那继续写下去有什么意义?以刘慈欣的个性,肯定会切书的。当初在论坛上,他就因为有网友猜到了他的脑洞,而放弃了一部小说。 20分钟前,《科幻世界》距离失去《三体》仅有一步之遥。 20分钟后,世界科幻距离失去《三体》,只有3秒钟时间。 还好张潮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开口道:“海明威写小说有个‘冰山原则’,即好小说要和冰山一样,只露8分之1在海面上。 虽然用这个原则来类比《三体》不是特别恰当,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刚刚看到的是‘冰山的8分之1’,并且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其余的部分是什么样。 《三体》除了保持您一直以来朴拙、宏大,又充满人文色彩的风格以外,还有强烈的悬念感。我虽然没看懂你要写一个什么故事,但还是被深深地吸引了。 我虽然是个作家,但是在科幻小说方面,我和其他普通读者并无不同。我认为即使是非科幻小说迷,也会被《三体》折服。 所以,请把《三体》交给我!” 听完张潮的回答,刘慈欣才放下心来,脸上又有了笑意。不过他还是没有立即答应张潮,毕竟他的创作生涯近乎是和《科幻世界》绑死,他与编辑之间的磨合也已经非常顺畅了,把新作给其他杂志,简直有种婚姻出轨的负罪感。 张潮自然知道刘慈欣的顾虑,他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一个大文件夹,里面是一张张数据表格和图片,开始介绍起来—— “我们《青春派》目前每月销量稳定在50万份以上,国内的文学类杂志,除了《故事会》、《小小说选刊》,没有比我们更高的……” “有销量做依托,我们给作者的稿酬也是行业里的顶尖水平,平均达到了千字300元,优秀作者甚至可以拿到千字400到500……” 刘慈欣闻言,眼睛一亮,神色顿时热切起来。这时候《科幻世界》的稿酬仍维持在千字150元左右,他大刘也不例外。 张潮似无所觉,继续介绍道: “我们还比较善于为作家向出版社争取到比较高的版税标准,听说您之前两部长篇,拿的都是稿酬?这太亏了……” “《青春派·大观》除了有《青春派》建立起来的读者基础,还会延续《青春派》多元发展,通过周边拓展作品影响力,并与作者分润收益的思路……” “这是我们去年到今年推出的作者卡通形象和角色卡通形象,他们每个月都可以从中获得可观的收入……” “除了小说,我们还和国内的《燕京卡通》,日本的集英社有密切的合作,这几部作品都已经漫画化了,原作者也会有相应的收入……” 说到这里,张潮已经看出大刘内心对《科幻世界》的忠贞已经摇摇欲坠了,于是决定再加把料—— “不仅日本,我还可以帮你把《三体》推向国外。我已经有两本小说翻译后,分别由美国五大出版社中的兰登书屋和simon&schuster发行,而且成绩都还不错。 这两家出版社的编辑我都很熟悉,而且是重量级那种。他们定期会给我发邮件,问我有没有新作品。我向他们推荐你的小说,成不成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保证他们一定会认真看你的稿子。 美国是现代科幻小说的圣地,而我认为你的小说,可以成为所有科幻迷的圣经!” 一番话说得刘慈欣这个内向到有些拘谨木讷的理工男都暗中热血沸腾,不过他仍旧保持表面上的冷静与克制,压着嗓子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把《三体》给你!” 张潮笑道:“我要的不仅是《三体》,我还要你的人!” 看刘慈欣吓了一跳,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张潮连忙解释道:“我的‘午夜潮汐’做的不只是作品代理,更重要的业务是作家经纪。 您可以看下我们的标准协议。‘文学经纪’在国内还比较少见,但是在欧美都比较成熟了。j·k·罗琳、乔治·马丁都有自己的文学经纪公司。 毕竟作家更专注于写作,对怎么开发自己作品的商业价值,往往力有不逮。据我所知,您之前作品的版权很分散?其实这对商业ip的开发不利……” 刘慈欣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开始看张潮递给他的标准协议。看完以后叹了口气道:“都是作家,你怎么就能想到这些……” 张潮没有回答,而是道:“鉴于您在国内科幻界的地位,所以这份协议肯定还要调整,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来商量一下……” 事关自己的经济利益,刘慈欣立刻严肃认真起来,开始就自己关心的条款内容,逐条和张潮沟通。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得益于“刘工”的工作性质特殊,他们俩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下午,都没有人来打扰。 等到外面天都见黑了,张潮和刘慈欣才敲定了最后的细节。 张潮收起笔记本,对刘慈欣道:“我晚上就会把这些发给公司的同事,法务方面再审核一下,没问题我们就能签约了。” 刘慈欣已经对张潮完全放下戒心,并且开心得不得了。只觉着眼前这小伙子眉清目秀,越看越顺眼——关键又懂文学、又懂科幻,说话又好听,给的钱又多,总结起来就一句: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眼看天都黑了,刘慈欣一把扶住张潮的肩膀道:“一下午连水都没让你喝上一口——今晚务必一起吃个饭!”随即眉头一皱,有些遗憾地道: “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我虽然是山西人,但是我不护短——山西菜不入流,上不得台面。阳泉是个土地方,没有好馆子。你在燕京怕是吃惯了好席面,看不上……” 张潮连忙道:“没事没事,我特别喜欢吃刀削面,尤其是炒刀削。在燕京的时候,每次没空做饭,我就找个面馆来一碗。这次都来了,自然要尝尝正宗的山西刀削面……” 刘慈欣眼睛一亮,道:“真的?那成,我知道有家面馆,不仅刀削面做得好,过油肉也地道!” 半个多小时后,距离娘子关发电厂不远的一个小面馆里,胡噜一碗面、又吃了半盘过油肉的张潮,脸色终于又红润起来。 今天他一早就从燕京飞来山西,没吃午饭就开车直奔娘子关,接着又和大刘谈了一下午事,直到现在才吃上一顿正经饭,所以也是饿坏了,顾不上吃相。 刘慈欣笑呵呵看张潮大快朵颐,自己慢条斯理地挑一口面,喝一口小酒,别提多惬意了。 今天和张潮一番对谈,刘慈欣简直觉得之前七八年作家都白当了。原来一本小说能玩出这么多的样来,作家的收入渠道原来不止稿酬和版税。 像什么“改编权”之类,对他来说,那就是个名词!从来没想过会和自己发生什么联系。 哪怕在最甜美的梦境里,他都没有见过上万台行星发动机把地球推离太阳系的电影画面…… 看张潮停下筷子,刘慈欣才开口问道:“你那封邮件是怎么想的?‘不要投稿!不要投稿!不要投稿!’——真把我吓住了。本来我正打算把《三体》前面几章发给《科幻世界》,让编辑给我过过稿呢……” 张潮灌了一口本地的维尔康汽水,又打了个长长的气嗝以后,才道:“说实话,找你约稿是临时起意。打电话给你,我们又不认识;找关系,一时半会来不及;直接邮件说约稿,估计你一眼pass。 所以只好想个歪招,至少先引起你的注意再说。现在看来,还是比较奏效的。” 刘慈欣笑道:“三个感叹号确实挺扎眼的——不过真正让我犹豫的,是它给了我一些启示。《三体》这本书其实我五六年前就开始构思了,整部书的腹稿基本都打好了,就是一些细节还没有想清楚。 比如《三体》后面有个情节,一个高等文明的‘巡逻者’,收到了人类发出的信号。他如何回复,其实是这部小说的关键节点之一。他的回复,既要明确、简洁,又要有一种强大的紧迫感,还必须隐含着巨大的悲怆感……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好。你这三句‘不要投稿!’,一下把我思路点亮了……你不介意我到时候把这个句式用到小说里吧?” 张潮:“……”愣了一会连忙道:“不介意,不介意,完全不介意!使劲儿用!” 刘慈欣道:“那就好。其实我对这部小说还有一些想法……” 张潮连忙打断道:“千万别剧透!这样我在看你的来稿的时候,才会有久旱逢甘霖的满足感……” 刘慈欣没想到张潮是这个反应,不过显然他对此很满意,所以闻言也不再往下说,而是转移了话题,开始聊其他的。 张潮之所以不想和刘慈欣聊《三体》,就是不想影响他的思路。写了2年多小说的他最清楚,对作家来说,一点点思路上的波动,最终成型的作品,可能就截然不同了。 一会儿聊着聊着,又把《三体》聊没了,或者聊成别的什么形状了,可怎么办? 要不是一心要从《科幻世界》手里抢下这部书,张潮甚至都不愿意这么早就给大刘这么优厚的条件。 毕竟“文章憎命达”——鬼知道大刘拿上千字500的连载稿酬以后,心态的变化会不会影响到《三体》的创作。 要知道自从他的银行存款余额比取款密码还长了以后,别说长篇了,写出来的中、短篇也一只手数的过来。 吃饱聊完,张潮开车送刘慈欣回了家,自己则找了家酒店,让疲惫的身心好好休憩一下。 要拿下大刘这样内心还兼具文青、愤青双重气质,又执着、内向的中年闷骚男,只会聊文学聊写作的马伯慵不行,只会聊钱的黄杰夫更不行,还是得自己出马。 无论《三体》还是《流浪地球》,虽然这两年的文化市场和影视技术水平,还不能支撑它们迅速变现几亿、几十亿票房的电影,但随着科幻市场的繁荣,和大刘在几年后坐火箭一样上升的知名度,最终会变成一个挖不完的金矿。 就在张潮满心欢喜地沉沉睡去时,百度“阳泉吧”,一个名为【中国科幻小说第一大师就是阳泉人,有谁看过他的作品】贴子下,一个id为“shipship”的吧友,回了这么一条帖子: 【他现在是全中国稿费最高的科幻作家了!厉害!(笑脸)(笑脸)】 不一会儿,“shipship”又出现在“娘子关电厂吧”。吧里有一个名为【请问刘慈欣现在是电厂的什么职务啊?】的帖子,其中有一条跟贴是这样的—— 【一个相当封闭,只能在想入非非的意境中讨生活的人,他不敢牛比,不会适应生活环境而已。大家别议论了,不要打扰人家的清静了,人家不想妨碍你,你也不须嘴上寡淡】 “shipship”在这条跟贴下回复:【很快他一年挣的钱你连零头都比不上了!】 …… 夜色深沉,刘慈欣也终于熬不住困意,打着哈欠,关掉电脑,悄悄溜回卧室睡觉了。 (今晚两更合一) (本章完) 第182章 文坛三陪 第182章 文坛三陪 张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换衣后一看时间已经10点,想必酒店的早餐已经没了,张潮又不想叫餐,于是决定去附近转转有没有山西特色的吃食。 他并没有打算马上离开山西。俗话说:“地上文物看山西。”自己虽然时间紧迫,但是还是想趁着刚好来签大刘的机会,去一两个古建筑群开开眼界。 一开房间门,只见门口站着两列迎宾小姐,浓妆艳抹、身穿旗袍、枝招展,一看张潮露面,齐齐道:“早上好!” 张潮当场懵了,还以为莞城麦老板的生意开到山西来了。这啥服务项目?不过啥服务项目也不能在走廊上进行啊! 好在马上就有个油头粉面、身穿制服的男人上前,半哈着腰对张潮道:“您是大作家张潮先生吧?不知道昨晚在我们酒店休息得怎么样?” 张潮眉头紧锁,这次来山西找大刘属于临时行程,除了公司里的几个人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这才来阳泉一天不到,就莫名其妙地被人“热情接待”了,张潮的感觉别提多恶劣了,同时也警觉起来。 于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冷冷淡淡地道:“我要退房了。” 油头男连忙道:“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张先生您能赏脸,在我们这里多住几天。我们一定会给您最好的接待。 我先帮您把房间升级到豪华套房,您的行李我们会让人给您送上去……” 张潮闻言更警觉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往后退了一步,随时准备回屋关门,然后打电话摇人。 油头男见状连忙道:“您千万别误会,我们真是想好好款待您……” 僵持之际,一个爽朗、洪亮,带着明显山西口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把张大作家都吓到了!” 随即一个满脸红光、长着大鼻子的矮胖中年男人腆着肚子从走廊拐角处出现,阔步向张潮走来。所到之处,如摩西分海,迎宾小姐纷纷让到墙边,还要鞠躬齐声道:“董事长好!” 矮胖男人走到张潮面前,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天泉集团的董事长邢有天,很高兴认识你啊,张潮同学。” 张潮和邢有天轻轻握了下手,道:“刑总,我今天就要离开阳泉了,当不得这么隆重。” 邢有天一使眼色,油头男就扶着张潮往外走,邢有天道:“你要是这么走了,会有人说我们阳泉人不会待客,我会被人笑话的。” 张潮此时还不知道对方来意,不敢轻举妄动,但总算确定基本没有恶意,于是便跟着来到酒店一间装修成金碧辉煌的巴洛克风格的办公室。 办公室外间的小会议桌上,热腾腾地摆了好几份早餐。 邢有天热情地介绍道:“知道你起晚了,就让厨子多备了几种我们这里的特色早餐,你随意。这是‘馓’,这是‘老豆腐’,这是‘压饼’,这是‘抿曲’……” 张潮也不客气,端起看着最有食欲的抿曲就吃。不一会一大碗抿曲就吃光了,他又就着汤汁,把压饼也吃了。 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道董事长是怎么知道我住了你们酒店?” 张潮想着如果这点上邢有天不说实话的话,那自己不会听他后面说了每一个字。 邢有天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天泉呢,主要是搞煤矿生意,这个‘天泉大酒店’是我们的接待酒店。相信你也知道,我们搞煤矿的,最烦人下来检查啊采访啊调查啊…… 我们这边不在市中心,是个小地方,外地人一向来的少。你昨天拿着燕京的身份证来登记,又这么年轻,前台就留了个心眼,和我汇报了。 后来我一看名字,年纪,还有住址是燕大校园,就想到应该是你。天底下哪有第二个1985年生日,在燕大上学的张潮啊!” 张潮琢磨了一下,心里还是认可了邢有天的说法。自己被“发现”,应该就是个意外。因为自己昨晚送完大刘以后,是在回市区的路上,随便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好的酒店就住下了。 不过邢有天年龄也有50出头了,又是个煤老板,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的书迷,认出自己并且还这么礼待,可就太奇怪了。 邢有天问道:“不知道张同学这次来我们阳泉是考察什么啊?” 张潮不想有人打搅大刘创作,所以就随口道:“来山西看看古建筑,散散心,积累一点写作素材。我昨天刚去了娘子关。” 邢有天喜道:“我们山西的古建那自然全国有名,你需要的话,我派一个熟路的司机,开车带你好好玩几天——费用我全包了!” 张潮连忙摆手拒绝道:“还是不了,我也准备回燕京了,一堆事等着我呢!”免费旅游这事不靠谱,不信问前iwp副主任卡尔森! 邢有天连忙道:“三天,就三天!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玩,尽管说。如果张同学三天都呆不了,那说明我邢有天的面子不够大啊!” 这略带威胁的江湖口一出,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张潮沉吟了一下,道:“刑老板要是有什么事需要谈的,我愿意听您说说。但是要我在您这里不明不白地吃喝玩乐三天,恕我做不到。 而且我这次来山西采风,是向燕大、燕师大和鲁院请了假的。时间到了,人没回去,会让我那些老师担心的。” 说罢,不卑不亢地看着邢有天,不再开口。 邢有天没想到张潮年纪轻轻胆子就这么大,软硬都不吃。而且他说的请假一事虽然真假难辨,但可以肯定的是,要是这么出名一个的青年作家在他这里失联两天,那什么检查组、记者,怕是真要来了。 想到这里,邢有天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关键的人还没有到……那一天,一天总行吧?” 张潮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点点头道:“好,我最晚明天一定要回燕京。刚刚我给也给老师发短信了,说我晚一天回去销假。” 邢有天无奈地道:“张同学真是太小心了。” 张潮笑笑不说话,对于这样江湖色彩浓厚的人物,小心驶得万年船。 邢有天对油头男微微一抬头,吩咐道:“叫他们先进来吧。” 油头男连忙走出办公室,去旁边的会议室,带过来七八个人,有男有女,中青年为主,个个文质彬彬。 来到邢有天的办公室后,几人不约而同地向邢有天道:“邢老板好!” 邢有天并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回礼,紧接着殷切地对张潮道:“这几位都是本地的作家、诗人、画家、书法家……总之都是文化界的。 我也不知道你这样的大作家兴趣爱好是什么,就多叫了几个过来。你们都是文化人,一定有共同话题。” 又转头对着七八个“各种家”道:“张潮同学全国知名,就不需要我多介绍了。今天大家的任务,就是陪好张同学,陪吃、陪玩、陪聊,让他在阳泉,度过愉快的一天!” 众人纷纷应诺。 唯有张潮十分无语——这也算三陪吧?自己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呢?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83章 在中国,还没有花1亿办不成的事! 第183章 在中国,还没有1亿办不成的事! 看到“各种家”眼里殷切的神色,张潮知道自己要是拒绝这“三陪”,算是断人财路了,所以只好同意。 邢有天大乐,站起来道:“这样,我先带着张同学参观一下我们‘天泉大酒店’。”说罢就领着众人向外走去。 张潮只能无奈地跟着邢有天开始参观这座酒店。 天泉大酒店整体装修延续了邢有天办公室的奢华巴洛克风格,处处金光闪闪,挂满了各种世界名画的复制品,断臂维纳斯、戎装雅典娜、投石大卫、撒尿小童的雕塑也哪哪都是。 但是女的开脸都像观音,男的开脸都像财神,小孩则一副年画上抱着大鲤鱼的喜庆模样——不知道是师傅手艺有限,还是邢有天的审美就是这样。 邢有天得意地道:“我这个‘天泉大酒店’,虽然没星没级——那是我不愿意太高调——但建造和装修,都是按照五星级来的。 你们看这铺地板的大理石,都是从意大利进口的……” 张潮心不在焉地跟在邢有天后面,始终沉默着。但是“各种家”们却马屁不断,屡屡刷新张潮的认知高度: “邢总的品味太高级了!像这尊维纳斯,不仅具有古希腊美神的风韵,还具备中国传统仕女的含蓄,中西合璧,堪称完美!” “整间酒店,就体现了邢总的心胸,那就是豪迈、慷慨、大气,以前说‘字如其人’,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原来一个人的高雅审美渗透到生活的点点滴滴后,他身边一切,都能代表他这个人。” “邢总要是搞艺术,那我们都没有饭吃喽!” “邢总虽然没有专门搞艺术,但是品味、审美,都高过很多艺术家!应该说,邢总让自己的生活处处是艺术!” “咱们阳泉文联没有邢总,是一大损失。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向主席汇报,早日让邢总回到文化界大家庭里!” …… 张潮一向觉得自己语言能力算不错的,但是和这几位“各种家”们比起来,那真是入门水平都没有。 邢有天对“各种家”的马屁并不回应,但是从嘴角的笑意来看,还是有被拍到。不过他显然更注重张潮的反应,看到张潮神色冷淡,还不说话,就有些着急。 参观完了酒店的大堂、餐厅、健身房、游泳池,还有最贵的“豪华套房”之后,邢有天又带着众人进了电梯,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刷了一下,然后按了了“b3”。 邢有天有些骄傲地说道:“酒店负3层,只有刷这张卡才能下来。” 电梯停稳,门向两侧打开,映入众人眼帘的,不是普通酒店那种昏暗、简陋,还闷热的地下车库,而是同样装得金碧辉煌,并且通风良好、温度适中的豪华所在。 其中最扎眼的,就是停在两旁车位上那一辆辆豪车。 数量最多的是号称“越野之王”的悍马,停了整整一排,数量不少于10几辆,配色更是五八门,比赛亚人的头发颜色还要丰富。 这连一直很淡定的张潮都有些惊讶了——他想起了去年看过的一则新闻,山西的煤老板在燕京一口气买了20辆悍马,还要求配色不能一样。 当初看的时候只是一眼过,现在亲眼看到了还是比较震撼的。 邢有天看到张潮表情有变化,还以为他喜欢悍马车,大方地拍了拍其中一辆的机盖,“豪迈、慷慨、大气”地道:“你喜欢这车?我就说哪有后生不喜欢悍马的。张同学,你挑一辆,回头直接开走。或者我让人给你开到燕京也行。” 一句话把除了张潮以外的其他人惊得直吸冷气。这年头一辆悍马车至少也要七八十万,如果加上各种配置,轻松突破百万大关。 这几十一百万的车说送就送?就算张潮再年轻有为,也不至于让胡有天这个在山西煤矿界都有一号的人物这么“客气”。 “各种家”们,看向张潮的眼睛都绿了! 张潮内心也在地震,心想这肯定不是帮他们家写自传这么简单了……立刻坚定地拒绝道:“无功不受禄!邢总您可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啊!” 邢有天道:“言重了,言重了。一辆车而已。谁不知道张同学现在身家……” 张潮连忙打断道:“邢总,地下有点闷,我们还是上去吧。” 邢有天纳闷地嘟囔道:“我明明让他们提前开了通风啊……好,我们先上去。”说罢,带着张潮和恋恋不舍的其他人回到了顶楼的办公、会议区。 张潮对邢有天道:“邢总您先去忙吧,我和这几位前辈聊会儿天就好。” 邢有天点点头道:“是该让你们文化人多交流,我是个大老粗,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让小钱留下来伺候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 说罢把油头男叫过了过来,又亲自送张潮几个人到一间设施齐全、摆满了酒水、好茶和水果零食的大接待室,吩咐好就离开了。 张潮见邢有天离开,就对油头男道:“你也歇一歇,我们有事会叫你。” 油头男也如逢大赦,向众人哈了一下腰,说了句“我就在隔壁房间”就离开了。 等油头男一走,“各种家”们就开始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就要开口…… 张潮忙阻止道:“打住!大家放轻松,我其实一个人呆着就挺好。你们不需要陪我聊、陪我吃、陪我玩。不过既然是那个邢老板交代了,他在时候,我也会配合大家。 现在他和他手下都不在,大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桌上东西吃点喝点,你们愿意聊聊天就聊聊天。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完张潮就找了个角落,吃了几颗葡萄,就开始摆弄起手机来。 其他人闻言,又看到张潮确实不想“理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个个都瘫软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神情沮丧。 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中年女人,有些感慨地对张潮道:“张……同学,这次真的谢谢你了。其实,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是邢老板在我们阳泉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 这时候另一个年轻一点的男“各种家”也感叹道:“我们这里不比燕京、沪上,搞文艺真的会饿死……” 张潮放下手机,微笑道:“算起来大家都是同行,我其实很理解大家的窘境。搞艺术的收入是低,偶尔委屈一下自己,换一点生存的本钱,无可厚非。” 中年女人羞赧道:“刚刚参观酒店的时候,我们说的那些话……让你笑话了……” 张潮挥挥手,表示都过去了,不要再提。忽然心念一转,问几人道:“说实话,我对这位邢老板为什么这么礼待我,也感到十分疑惑。 我是来这边采风的,很偶然被他发现,结果就被拦在这里了。他这又请各位陪我,又要送我悍马的,我也一头雾水、诚惶诚恐。各位都是本地人,帮我分析分析?”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也是一片茫然。其中一个道:“张同学现在是大作家——以前这种情况,无非就是帮忙题个字、写首诗、剪个彩,或者出席一下婚丧嫁娶的酒宴,最多就是要你写本书…… 可这暗地里都是有价码的。张同学在本地既没有人际关系,也非官非商,一下就送一辆小100万的悍马车就太夸张了。所以不可能是上面几种。”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又讨论了半天,从这位邢老板的出身到性格,都分析了一遍,还是一筹莫展。 而另一边,邢有天在自己的豪华办公室内,接通了一个电话,他先是听那头叽里咕噜了一堆,然后才道:“这个张潮确实不是一般人,横财在前却不动心。你的眼光不错!” 接着又听那边叽里咕噜了一会,他才道: “你只要尽快赶回来就行,我最多只能留他到明天中午。剩下的我来搞定!” “100万的车他不要,那1000万的别墅他要不要?” “1000万的别墅不够的话,5000万、7000万的公司股票,够不够?” “还不够的话,1亿!我相信,在中国,还没有1亿办不成的事!” (本章完) 第184章 绑下做婿! 第184章 绑下做婿! 这天中午邢有天自然是大排宴席,给张潮等人上了一大桌——粤菜。桌上带壳的、不带壳的海鲜堆得看不见桌对面的人。 吃完饭张潮就对邢有天道:“邢总,我每天固定要写3到4个小时小说,不然各处的约稿就要追着屁股咬了。所以这几位前辈就不用再陪我了。早上我们已经交流得很愉快了,下午就不再打扰人家了。” 邢有天自然无有不可,朝油头男一抬下巴,油头男立刻会意,很快拿来了几个不薄的红包,几位艺术家人手一个。众人又热情地谢过邢有天,方才各自回去。 张潮也回了房间,先是分别打电话给黄杰夫等人,把情况节略一说,交代了这几天自己要是没回到燕京,又联系不上,应该怎么办,要去找哪些人。 又打了个电话给宋嘉,同样是说了情况,不过比较轻描淡写,并且让她万一联系不上自己,也别慌,自己已经做了安排。 黄杰夫等人情绪尚可,大概是觉得张潮这个大名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宋嘉却十分担心,影视行业里早有煤老板挟财妄为的传闻,尤其是对女明星。 张潮之所以答应多呆一天,也是对这个群体的行事风格有些顾忌,毕竟自己在人家的地头上,不是燕京。 不过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不如多码一点字。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张潮拒绝了邢有天的豪华晚餐,只让厨房送了碗面条过来填了下肚子。 吃完面条,又到晚上8点多,张潮的房门终于又被敲响了,打开门,油头男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对他道:“邢总让我来请您过去……” 张潮心想戏肉终于来了,于是抖擞精神,跟着油头男下了楼,来到大堂,出了大门,只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就停在门口。 穿着黑西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为他拉开车门。张潮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进去——他就想看看这个煤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甘露! 劳斯莱斯开了20分钟,就来一处别墅的大门前。此时这座5层楼高、西式楼体、中式廊檐的豪宅已经是灯火通明。 张潮一下车,就有旗袍美女引着他来到别墅一楼的大厅。这大厅挑高足有10米,顶上悬垂着一挂巨型水晶吊灯,柔和又不失绚丽的灯光洒满了整间屋子。 站在大厅中央的邢有天,看到张潮到来,热情地将他迎进来。待张潮在沙发上坐定,邢有天关切地问道:“不知道张同学对今天的接待还满意吗?” 张潮淡淡地道:“有点盛情难当了。我只是一个写书的,恐怕帮不上您什么忙。” 邢有天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继续问道:“不知道您对我老邢,对‘天泉集团’怎么看?” 张潮有些不解地看了邢有天一眼,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邢老板自然是富甲一方,慷慨好客。‘天泉集团’也是山西著名企业了。其他方面我了解的不多,毕竟隔行如隔山,我不敢乱说。” 邢有天有些自豪地道:“我老邢别的不敢说,单单这个‘钱’,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赚够了。” 张潮没有开口,只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静静等他的下文。 邢有天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潮,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加浓烈,殷切地问道:“不知道,我老邢家这点家底,张同学你看不看得上?” 张潮脑子“嗡”的一声就懵了,紧接着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没懂您的意思。” 邢有天哈哈笑道:“我是想说,我老邢家配不配上张潮同学你——直接说吧,就是我老邢配不配当你的老丈人!我有没有这个实力!” 闻言张潮一口茶水差点呛到气管里,再也保持不住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之前最离谱的估计,也不过是邢有天钱多烧得慌,想插足影视行业,让他写本子、组项目。 毕竟到2012年煤炭行业衰弱前,煤老板投资影视剧算一大潮流。后来著名编剧汪海林曾经直言特别怀念这段时光——因为煤老板投资拍剧,从不干涉创作,除了找女演员,没有别的要求。 自己去年得了金鸡百电影节的最佳编剧,这方面也有了一定知名度,邢有天提出这个要求不奇怪。 但让他张潮做女婿是什么鬼!? 就都什么2024网络短剧、龙王赘婿的剧情发展? 张潮好不容易咳匀了气息,瞪大眼睛对邢有天道:“邢老板,你可别开玩笑。新中国成立都快60年了,不兴包办婚姻了!” 邢老板蛮不在乎地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好个自由恋爱的什么的——实话告诉你,我这么了解你,就是我女儿介绍的!她可喜欢你的书了,顺带也喜欢你这个人。 她呢,就整天在我旁边念叨你,我耳朵都起茧了。这次特地留住你,也是她的意思。这次她听说你来了,一定要回来见你一面……” 张潮连忙打断邢有天道:“您女儿喜欢我的书,我很荣幸。让我给她签名、合影什么的都行,但是结婚什么的,太过了……” 邢有天道:“那是你没见过我们家媛媛,看到了你就会考虑了。”接着朝楼上喊了声:“媛媛,下来吧!” 张潮不由自主地向大厅通往二楼的弧形楼梯看去——只见楼梯顶部,出现了一个黑发若云、眉目似画、身着坠满亮片水晶的晚礼服、脖子上戴着蓝宝石项链的高挑美女,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仪态虽然优雅,但是看向张潮的眼神,却止不住的热切! 邢有天得意地道:“媛媛是我们阳泉一枝!高中、大学,我都送她到国外读书,现在在美国那个爬山虎名校读书。这模样、这学历,配得上……” 这时候他的女儿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不满地打断他的话道:“爸,你少说两句!我就是想和张潮……同学,做个朋友。” 说罢和张潮轻轻握了握手,道:“我叫邢思媛。我喜欢你……的书很久了,这次冒昧让我爸爸留下你,也是为了……见到你。” 此刻张潮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客客气气地和人握手,然后再说两句客套话。这时他才注意到,大厅沙发的书架上,有一整个格子都是他的书,各种版本的都有。 邢思媛见他注意到了那个书架,连忙去取了三本下来,正是不久前刚刚发售的《少年如你》《蜗居》《消失的爱人》精装限量版——递到张潮面前,怯怯地问道:“能签个名吗?” 给书签名张潮自然驾轻就熟,但是签完以后,张潮就有点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的感觉了。 几人坐好后,邢思媛道:“这次抱歉让你久等了。最近是日本的樱季,我前几天去看樱了。没想到你会来我们阳泉……昨天半夜我爸才告诉我,我赶最早的航班,其实也才到没多久。” 张潮什么唇枪舌剑的场合都能游刃有余,但是这种煤老板榜下捉婿的戏码实在第一次见,尴尬地不行,但人家这么客气,他也只能应道:“我就是一个普通写书的,当不得如此厚爱……” 邢有天道:“媛媛看中的人,怎么会普通?张同学,你只要愿意在山西多呆几天,我派人带着你和媛媛到处转一转,多熟悉一下对方。 对了,我在燕京有几个四合院,都重新装修打理好了,你回去以后挑一个,我叫人和你办过户!”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85章 无可奈何的老谋深算 第185章 无可奈何的老谋深算 张潮当然不会接受——陪邢有天女儿几天,邢有天送他一套四合院。 这是把他张潮当鸭了吗?不过,算下来好像挺值的——现在燕京一套好点的四合院也要千万起步了…… 再说只是陪着玩,没说干别的,这算卖艺不卖身?……呸呸呸,我张潮大好青年,岂可为一套四合院折腰! 张潮道:“邢老板说笑了……邢小姐您别介意——一来,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二来,我现在也才21岁,谈婚论嫁还早。你们的厚爱我很感谢,但是恕我不能接受。” 他内心其实很明白,邢思媛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大学生追星追得上头可以理解,但邢有天一个老江湖会这么陪着女儿发疯,动辄就要送车,甚至送房来利诱自己,这正常吗? 哪怕他真的是诚心想让张潮做女婿,也可以用正常一点的方式,毕竟张潮和邢思媛年纪都不大,这年头谈恋爱三五年,甚至更久再结婚都很正常。 就连邢思媛这个迷妹也没上来就喊“我就是要嫁给giegie、我马上就要嫁给giegie”——可邢有天的态度却像恨不得明天就拽着两人去登记。 其中必有蹊跷! 何况自己今天对邢有天十分冷淡,这个粗鲁又高傲的生意人竟然都不以为意,甚至对自己愈加客气,这也不是用一个“宠女儿”的理由就能解释的。 所谓“所图甚大,必有所忍”,邢有天能“忍”到这个地步,天晓得他的目的有多可怕——张潮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邢有天抛出什么诱惑,他都要“拒腐蚀、永不沾。” 所有在张潮手上吃亏的“老江湖”,最大的误区就是真把他当成20岁的毛头小伙子看待,以为稍用财色、权威、舆论来引诱、压迫,就能让张潮屈从。 邢有天看来也不会例外。 听到张潮这么礼貌又坚定的拒绝,邢有天父女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尤其是邢思媛,听到张潮有女朋友了,眼睛里更是含着泪水,好不容易才调整好情绪问道:“是那个女演员宋嘉吗?” 张潮一愣,他和宋嘉的恋情属于圈内不是秘密,圈外少有人知的事,一方面他日常不和娱乐圈的人混,所以没什么狗仔跟他;另一方面不少新闻媒体也是怕了他的手段,没事不会去撩拨他。 邢思媛看了一眼张潮,哼哼道:“我们书友群里早就有人说了,去年金鸡百的颁奖礼上,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 张潮很想问问这个书友的qq名字是不是叫“开富贵”…… 邢有天一拍大腿道:“这还不好办。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女演员!只要我给她点钱……”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潮和邢思媛两人同时投来的杀人眼神给阻止了。 邢有天讪讪地道:“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们继续聊。” 张潮沉吟了一下道:“邢小姐,不管怎么样,今天能认识你我都很高兴。以后你到燕京,不妨到我那里做客。我们‘午夜潮汐’也不止我一个作家,我们的青年才俊还有很多……” 邢思媛自然听出张潮委婉拒绝之意,眼睛又红了起来,带着哭腔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从《你的名字》开始,我就是你的书迷了……” 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甚至说到自己有几次去燕大、燕师大找他,但张潮实在太忙,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所以一直没有“偶遇”成功。 去年听说张潮在爱荷华大学参加iwp计划,她还专门从洛杉矶飞了一趟到爱荷华,结果到的时候张潮刚好结束行程离开美国,两人就错开了一天。 张潮耐心地听她说着,言语上虽然不时温和地宽慰着,但是拒绝发展恋爱关系的态度仍然很坚决;也屡屡向旁边帮腔的邢有天暗示——钱,我不缺;人,我不要。 一直到了晚上10点多,张潮才耐不住地道:“已经晚了。今天这事确实让我太意外了——但是也希望邢老板、邢小姐都能理解我,我明天还要回燕京。 还是那句话,邢小姐来燕京,我一定当作好朋友好好接待。但是有些原则,我是不会改变的!”、 邢有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邢思媛则收了哭腔,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张潮道:“没想到,你是这么坚定、执着、有原则的一个人!”神情、语气都像牵了丝。 张潮打了个冷颤:“……我先回酒店吧。” 邢有天道:“就在这住一晚吧?这里房间多的很。我让人把你的行李带过来。” 张潮坚定地摇摇头。邢有天无奈,只能派人开车送张潮回了酒店。 看着劳斯莱斯远去的车灯,邢有天收敛了刚刚那温和、溺爱女儿的老父亲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甚至略带阴沉。 张潮这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用最客气的话拒人千里之外的老油条做派,他完全没有想到,所以失策了。 站在别墅门口出了好一会儿神,他才回到大厅里,拍了拍女儿的背,温言道:“张潮是个好后生,有才华,聪明、清白,有主见,谨慎……但这种男人,也最难‘拿下’。” 邢思媛这时候才显示出忍耐了很久的刁蛮一面,跺跺脚道:“爸,都怪你!”说罢气呼呼地上楼去了。 邢有天不以为意,站在客厅琢磨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刘秘书吗?我老邢啊。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我和您汇报一件事,我们阳泉,来了个大作家……” 张潮回到酒店,简单洗漱了下,就躺倒在床上,脑子里复盘了今天自己的言行,虽然事出突然,还很荒谬,但是整体来说应该没有什么破绽,这才放心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张潮收拾了一下行李,又去餐厅吃了早饭,就准备离开阳泉。刚到大堂,就看到油头男在等着自己,一见他下来,马上热情地迎了上来,道:“邢总就在外面等你,他说今天亲自送你到太原。” 张潮问道:“就邢总吗?” 油头男道:“就邢总——哦,当然,还有个司机。” 张潮暗松了口气,又道:“我还有辆车,是租的,得还车。” 油头男道:“您把钥匙给我,告诉我是哪个租车公司的车,我让司机帮您开去还。” 张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把钥匙掏出来给了油头男,说了租车公司的名称,就出了大堂。 只见大堂外的门廊停着的不是劳斯莱斯,而是一辆普普通通、半新不旧的丰田皇冠,司机仍旧毕恭毕敬在一旁给他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邢有天已经坐在车内,张潮一钻上车,惊讶地发现邢有天并没有穿着昨天那身笔挺的高档西装,而是换了一身土不啦叽的灰夹克,里面套着一件更土的老式毛衣,领口都磨脱线了。 更夸张的是,邢有天腰间还缠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腰包,整个人看起来和张潮在南方菜市场看到的小贩一模一样。 张潮愣了愣,问道:“邢老板,您这是?” 邢有天苦笑道:“有些衣服,是不能出现在有些地方的。我们这种人,看着风光,但有时候什么也不是,屁都算不上。其实我作为一个老父亲,只是想让我的女儿媛媛,不用像我一样……” 张潮默默听着,揣摩邢有天这些话背后到底什么意思,所以并没有接茬。 汽车开动了,邢有天凑近张潮悄悄道:“我知道你是怕我的钱,颜色和我的煤一样,不安全。 我告诉你,我在港岛,有一笔干干净净的钱,1个亿。只要你肯娶媛媛,这1个亿,就是你的!” (本章完) 第186章 栓条狗都能做的生意,凭什么我来做 第186章 栓条狗都能做的生意,凭什么我来做? “干净的1个亿?”张潮依旧不为所动,而是问道:“1个亿买不到的路可不多,干嘛非要盯着我?就为了我现在这点小名气?” 见张潮不肯松口,邢有天只能缩回自己的座位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一是媛媛确实喜欢你,我观察了你一天,也觉得你不错。 二是媛媛要是能嫁给你,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用回来继承我这个‘天泉集团’了。我就她一个女儿,哪能看她往火坑里跳?” 张潮好奇道:“‘火坑’?你们煤矿业不蒸蒸日上吗?再说了,她不继承就不继承呗。你老了不想做了,把企业一卖……” 邢有天沉默了一会才道:“要能这么简单就好了。都说了是‘火坑’,谁会往里跳?”接着指了指车窗外连绵的大山,问道:“知道那是哪里吗?” 张潮并不了解此处的地理,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邢有天道:“那里就是我起家的地方,也是我老家所在。那里有一口老矿,从清朝就开始采煤了,不过现在已经停产了。 要说资源丰富,我们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我记得小时候很多煤矿层都裸露在地表,家里生火缺煤了,我们小孩儿就去外面捡煤块去……” 张潮不明白邢有天突然开始忆苦思甜什么意思,但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邢有天又讲了几个自己小时候和煤有关的故事,张潮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地问道:“煤块能吃吗?什么味道?” 邢有天纳闷地看了张潮一眼,不过还是答道:“当然可以吃。我们矿区的小孩儿哪个没嚼过煤?以前也有矿工因为事故困在井下,靠吃煤喝尿坚持到救援来的。 煤块吃起来是脆的,味道嘛,就谈不上好坏了,像嚼烤糊的饼子。煤说到底就是碳嘛,吃一点没事。” 张潮点点头,上一世的心头疑惑终于得到解答,于是道:“您接着说。” 邢有天被张潮这么一打断,也没了忆苦思甜的情绪了,而是直接问道:“你觉得就我们这样的煤矿,开采起来有任何难度吗?” 张潮想了想,摇摇头。 邢有天又问道:“来拉煤的都是在坑口装车现结。装一车煤,给一沓现金,钱货两清,绝无赊欠。这个生意,有任何难度吗?” 张潮仍旧摇摇头。 邢有天苦笑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当然都没有难度——所以所有人都说在坑口拴条狗都把这生意做了。那凭啥就能轮到我邢有天做呢呢?” 张潮连忙把手一抬,示意打住,道:“邢老板别往下说了,你的意思我懂,但这些事我不想参和!” 邢有天叹道:“你别看我这么风光,但其实那些车、那些房,都是给人看的。在燕京一口气买20辆悍马,我傻吗?那是我想开吗?我多大个屁股要20辆车才能装下?” 紧接着,眼睛紧盯着张潮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不后悔。但是媛媛是我独生女,我钱送她出国读书,就是为了让她远离这些是非。 但是现在好像不成了。我,可能不行了。……总之有人一定要她回来继承‘天泉集团’,其实就是接盘、扛雷……所以我需要为她制造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比如……” 张潮笑着道:“比如和一个有点名气也有点身家的青年作家结婚,定居燕京或者港岛。人家顾忌到这个青年作家的舆论影响力,不敢强来,只能想办法让其他人接盘扛雷?” 邢有天点点头道:“媛媛这个孩子被我宠得有点脾气,但人还是很好的,就是贪玩了点。也不是没有人向我提出过让媛媛和他们的孩子处对象。但是在我看,他们只想找个机会,能趴在‘天泉集团’上吸血。 之前有个房地产的老板,就故意把儿子送到美国和媛媛接触。后来我查清楚了,他那个公司,早就外强中空、银行都不肯贷款了…… 官场上没有傻子敢接近媛媛,怕影响前途;生意场上的都是狼,不仅不会让她远离这一切,只会逼着她来接盘……看来看去,只有你这个文化界的,有名气、有地位、有原则,不会逼媛媛跳火坑。 最关键的,媛媛确实喜欢你。虽然是追星,有些不成熟,但总好过随便来个什么公子哥的好。不怕你笑话——前天晚上,我知道是你住进我们酒店的时候,简直以为这是老天爷在帮我……” 邢有天这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张潮只好道:“感情这种事,不好用来‘帮忙’。您就没有想过让您女儿做点别的事情?” 邢有天摇头道:“媛媛太好玩。不瞒你说,这些年我看她干的唯一正经事,就是看你的小说……不仅看,她还学着写呢,但怕是写得不成样子。她那个什么大学,也是我了2百多万美金捐出来的。 就是因为她‘傻’,所以人家要逼着她回来继续扛雷啊。到时候她往公司董事会的大班椅上一坐,还不是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人家给什么文件,她就签什么……” 张潮闻言也只能表示同情,但爱莫能助。邢有天见状,知道勉强不了张潮,所以也只能闭嘴不言。 两人就在沉默、压抑的气氛里,一路来到了太原的武宿机场。 张潮等人下了车,邢有天指挥司机帮忙把张潮的行李拎了下来。 张潮道:“感谢邢老板这两天的热情款待。实在抱歉,忙我是真帮不上……” 邢有天刚想说什么,就听旁边一个声音喊道:“老邢,怎么有空上太原?”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气质儒雅中带点高傲的中年人在后面隔着两个车位,在朝邢有天打招呼。 邢有天连忙对张潮道:“稍等。” 然后半哈着腰,小跑到中年人身边,低着头和他解释着什么,态度恭敬极了。 没一会儿,中年人拍了拍邢有天的肩膀,上车走了。邢有天直到人家的车消失在转弯处,才又走回张潮身边。 邢有天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得开这辆车、穿这身衣服的原因。他们眼里我是个靠煤吃饭的土老板,我就得像个土老板的样儿……好了,我送你进去吧。媛媛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 张潮连忙拒绝,表示自己进去就行了。 邢有天也没有勉强,让司机又从后备箱拿了一堆土特产塞给张潮,道:“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不值钱,就是一点心意……” 然后自己回车里,掏摸了一阵,拿出一迭打印稿来,一并塞给了张潮,道:“这是媛媛自己写的——我悄悄打出来的。我也不懂这些。你要是有空帮她看看,如果能指点两句,就更好了。” 这张潮就推辞不得了,只能收下,然后与邢有天挥手作别。 2个小时候后,张潮的飞机平稳升空。百无聊赖之际,他把邢有天塞给他的稿子拿出来看看——不管被动主动,自己好歹也算接受了邢有天的款待,给邢思媛两句安慰鼓励还是可以的。 结果翻了没两页,张潮一口橙汁差点喷出来——这姑娘写的小说,可太逆天了!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87章 我给你指条明路 第187章 我给你指条明路 邢思媛的小说标题是:《爱如潮水》 内容大概是:【年少成名的作家陈汐,英俊潇洒,高冷无比,是作家中的首富。他每日都住在一栋纯白色的豪宅里,深居简出;只有一头异瞳波斯猫整日陪伴他。 他的豪宅外,每天都有无数少女翘首以盼,只为见到心中偶像一面。但是陈汐对这些庸脂俗粉不屑一顾。直到有一天,异瞳波斯猫走丢了,陈汐出门寻找,结果遇到了神秘少女思思。 这个思思也不简单,不仅才华过人,而且冰雪聪明、貌若仙子,但是比陈汐更眼高于顶,把天底下的男人都视若无物。那种异瞳波斯猫,就是闻到了她经过陈汐豪宅外留下的香气,一路追随而去。 陈汐从未见过比自己还要高傲的女子,在屡吃闭门羹,并被羞辱以后,对思思情根深种,开始狂追思思。两人展开了一场爱情游戏……】 张潮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主角“陈汐”是照着自己写的,尤其是里面罗列的陈汐代表作和销量: 《少年的他》,销量3000万册; 《她的名字》,销量5000万册; 《消失的恋人》,销量1亿册! 小说通篇充满了幼稚的幻想和奢华的生活细节。女主角思思想看樱了,男主角陈汐就霸气地包下了一架波音747,送她到日本名古屋去赏樱。 思思随身的包坏了,陈汐包下了整间爱马仕专卖店,供她挑选…… 小说只写了不到3万字,文字也比较简略,但是胜在各种名牌被邢思媛像报菜名一样塞进了情节的各个角落,而且用女主角“思思”的口吻,对这些品牌做了不少或夸张、或刻薄的点评。 其中就讲到了一件浑身缀满水晶亮片的晚礼服,是陈汐为思思在范思哲下单的高定款。 张潮是看得头皮发麻——真·富家女下海写甜宠玛丽苏文,开局就是这个效果吗?要知道现在是2006年,没有那么多甜宠、霸总文可以参考。 如果邢思媛能写完这篇小说,投放到市场上去……想到这里,张潮浑身打了个冷战。 回到燕京以后,张潮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去了公司,把邢思媛的小说丢给了马伯慵。 马伯慵看完以后,也是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张潮:“这……这是谁写的?” 张潮道:“你别管,先说说你觉得怎么样?” 马伯慵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能让它出现在任何有关我们《青春派》杂志的地方!但凡沾上一点关系,我们杂志的格调就跌到马里亚纳海沟底了!” 张潮满意地点头道:“老马,你有这个觉悟很好!这个作者还不太成熟,我觉得你来指导她是最好的。你脑洞大,思路活……” 马伯慵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能无意识地道:“我……她……这怎么……” 张潮道:“这本小说其实还有很大问题,我说,你记,按照这个思路来调整。” “首先是这个标题,《爱如潮水》,太平庸、太不起眼了,看到的人还以为是张信哲的歌呢。我建议要改,就叫做《狂宠美娇娘:我的男友不好惹》!” 第一条意见出来,整个办公室听见的人都懵了,双学涛更是一个没拿稳,杯子都碰倒了。 这还是那个满嘴文学理论、游走于严肃文学圈边缘、不时跳进跳出的青年作家张潮吗? 张潮不以为意,只是催促马伯慵赶紧记下来,然后接着道:“这种小说要的就是‘无脑’的纯度。现在的纯度还不够高,比如这个包飞机的情节应该这么写—— 思思看不上陈汐,不想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于是陈汐就包了两架波音747,和思思一起飞到名古屋赏樱。 为了让思思赏到最美的樱,陈汐包下了名古屋所有的樱园,赶走了所有其他游客……然后对思思说——‘我要让全世界知道,这个鱼……园被你承包了’……” 一条条意见像流水一样从张潮嘴里说出来,越说越离奇,越说越离谱。 马伯慵敲键盘敲得得手都酸了,脑子都麻了,好不容易才记完。看着眼前的记录,他难以置信地道:“……这,还是小说吗?” 张潮道:“这怎么不是小说了?这何止是小说,这会在市场上开创一个全新的小说品类。” 双学涛在一旁已经看完了稿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这好像和小四写的有点像。但是小四写的东西和这比起来,简直都能算现实主义巨著了! 这样的作品真的会有人看吗?也太无脑了吧?” 张潮道:“不仅有人看,而且它可能吃掉一大块小四的读者市场。小四的小说这几年明显做了市场下沉,以他自己理想中的奢华生活为核心,给那些物质不充裕的少男少女造梦…… 这个小说路子,在他之前的那个杂志里已经有所体现了。而这本小说,某种程度上,是提前把他这条路走到尽、走到绝。” 双学涛担忧地道:“年轻人看了这种东西,不会受到不良影响吗?” 张潮沉吟了一会才道:“一开始我也有这个担忧。但是昨晚我想了半天,觉得这种小说可能比小四的还是要好点。 小四的文字和内容迷惑性更强,让一些读者真的以为这就是所谓的‘青春’。而这本小说,你觉得会有什么读者会认为它真的存在?” 双学涛和马伯慵都摇摇头,马伯慵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要把‘无脑’的纯度提高?” 张潮道:“因为够‘无脑’,所以绝大部分读者读完一乐也就算了,纯粹就是本让智商休息的读物,影响反而不大。而且这种文学形式迟早会出现,和中世纪的骑士小说一样,时代的产物。” 双学涛还是不放心:“这个作品还有作者,真的要让我们‘午夜潮汐’代理吗?” 张潮连忙道:“这倒未必,我们代理的作品、作者,总体来说调性还是比较传统的,目前保持调性比扩大队伍更加重要。但是这肯定是很有潜力的市场,后续的收益,肯定会超乎你们的想象…… 学涛,你好好想想法律上怎么处理,既要保证我们的利益,又避免被人把她和我们直接联系起来。” 接着又交代马伯慵道:“这本书的整体思路大概就是我刚刚讲的那些,你自己理一理,我过几天让这个作家联系你。” 各人应诺而去。 张潮走到一间空办公室里,掏出手机,打给了邢有天,道:“邢老板,你今天说的事,我想到了另一条路,就看您女儿愿不愿意走了……” (本章完) 第188章 驻京办有请! 第188章 驻京办有请! 邢有天听张潮噼里啪啦讲了一通,似懂非懂,不过仍然抓住了要点:“你说,媛媛有可能成为一个作家,还是挺有名那种?这,这可能吗?” 作为老父亲,他对自己女儿的未来设想了无数条道路,但是当作家想都不敢想。 张潮自信满满地道:“邢思媛的小说我看了,虽然和大家传统认识里的小说有点不一样。但是就是这种不一样,反而让她可以精准定位到自己的读者……” 听到张潮又开始拽自己听不懂的词汇,邢有天连忙道:“好,好。文化界的事情我不懂,你来操办就好,我让媛媛给你打电话。 不管成不成,咱都试一试。出本书要多少钱,200万够不够?” 张潮:“……”然后道:“写书嘛,除了要时间,就是个没本买卖。她要想摆脱继承天泉集团的命运,那就得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著名作家—— 简单说,至少得让几十万人愿意真金白银买她的书才行!不是她要掏200万出书,而是她能从一本书赚到200万才行!这样她才真的‘安全’了。” 邢有天听了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连忙道:“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到时候我补贴一点吧。我们天泉集团也有几万号人……” 张潮眼见这事和邢有天是说不清楚,于是道:“您还是邢思媛和我联系吧。” 挂了电话后,邢有天依然如在梦中,既觉得张潮说的是天方夜谭,大概是要骗他点钱;但是又想到张潮连他在港岛的干净的1个亿都不要,区区几百万应该不会这么煞费苦心。 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哪怕个一两千万,能把女儿砸成个“著名作家”,那也值了!没成功就当买个教训! 张潮则是非常感慨——邢有天这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他想起上一世在深城遇到的一个小姑娘,家里是深城本地石岩那片的“村里人”。她自己家里早就盖起了2栋7层楼高的农民房收租用,村里的集体企业每年还有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的分红。 但是这个分红是有规矩的——本村的成年人,未到一定年龄,必须有一份能给他们交社保的工作,才能领到分红。 所以这个小姑娘虽然读书一般,但还是考了个会计证,找了一份工资很低但是有社保的工作干着,目的就是为了不丢掉村里的分红。 一份早九晚五的正常工作,也让她维持了正常的社交圈子,避免成为有心人的围猎对象。 而没有类似规矩的其他城中村业主,年轻一辈吸d、赌博,几年内把家里的几栋楼输光的都有。 邢思媛目前面临的情况有些类似,她需要有一个体面的、正当的,最好还要有一定影响力的新身份,来摆脱她父亲的生意加诸其身的社交圈层。 这样才能避免到最后只有“接班”一个人生选项。 邢思媛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雀跃:“张潮……老师,您真的觉得我写的小说可以出版?” 张潮道:“虽然不太成熟,而且还有不少内容需要调整,但是一定会有读者爱看……我会让公司的马伯慵专门指导你写作。你们到时候加下qq……” 话没说完,邢思媛就喊道:“您您先别说,我们当面聊,我现在去机场……” 张潮刚道:“你别急……”就只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了。 电话是上午打的,人是下午到的。 当邢思媛穿着一身布灵布灵的公主装,带着四五个大汉和十几个行李箱,出现在“午夜潮汐”的办公室里,马伯慵、双学涛、许蕊雅等人都懵了。 邢思媛一进门就问道:“张潮老师呢?” 张潮这时候早就溜了。临近中午他接到作协办公室那边一个电话,说山西驻京办的一个什么王主任,知道他最近去山西采风了,非要请他吃个饭。 张潮本想推辞,忽然想到黄杰夫刚把合同拟好准备出发去山西找大刘签字。大刘后来就算很有名气和地位了,还是喜欢住在阳泉。 自己在邢有天那儿可是见识过大晋的官儿有多厉害,这方面和sx省官方打好关系,也有利于后面和大刘的合作。大刘任职的娘子关电厂过几年就关闭了,说不定能帮他解决点问题。所以就答应下来,并且带上了黄杰夫。 山西驻京办在景山那边,从潘家园开车过去,不堵也要半个小时。等张潮等人赶到,已经是快下午1点钟了。 作协这边由值班的办公室刘时平主任作陪,山西驻京办出面的则是一个叫王寿国的主任。 入席以后,几人先客套了一番,很快酒菜就流水一样上桌了——栲栳、刀削面、揪片、太原焖羊肉、香酥鸭、红白过油肉…… 王寿国道:“我们山西菜,主打一个实在……”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众人的情绪也渐入佳境,王寿国这才问道:“不知道张同学去山西,看了哪些地方?” 张潮斟酌了下才道:“我其实也是去会一个朋友,顺便看看风景。主要去了阳泉,娘子关,本来还想去云冈石窟、悬空寺、应县木塔其中一两个看看,但是临时有事先回来了。” 王寿国听到张潮只去了个不太知名的景点,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道:“我们山西是表里山河、历史悠久,尤其古建筑,全国没有一个省能和我们相媲美。不知道张同学这次回来,有没有准备为我们山西写点东西?” 张潮沉吟了一下,如实说道:“我最近都在忙毕业论文和毕业作品,写作量不小。在7月份以前,应该没有时间再写新作品了。 不过等我毕业以后,倒是很愿意全国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到时候也许会有一些新的写作灵感。” 王寿国道:“现在的领导非常注意发展文化产业,就是不想让全国人民看到山西两个字就只想起煤炭。而且一个省也不能光挖煤解决经济发展问题吧? 所以前两年我们专门投入人力、物力,和央视合作拍摄了电视剧《乔家大院》,播出以后反响很好。现在那边已经成了热门旅游景点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像张潮同学这样有影响力的作家,能够写一部有关我们山西的作品,小说也好、散文也好,介绍介绍我们山西的风土人情、大好河山,那就最好不过了。 政策方面我们也能给予一定的支持,到时候你想去哪儿看,我们都派专人专车一路负责……” 张潮听完以后,顿了顿道:“如果是这样,你们找我,真是舍近求远了。”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89章 小小震撼 第189章 小小震撼 张潮的话显然出乎这位王寿国主任的意料,他不解地看向作协的刘时平。 刘时平琢磨了一下,说道:“山西当然是出过好作家,赵树理就不用说了。像李锐、曹乃谦、蒋韵等人,虽然都算是中坚力量,但一来以小说创作为主,二来……”不肯往下说了。 张潮笑道:“坏人我来做好了,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们。二来在大众读者心目中的知名度不够是吗?” 刘时平尴尬地点了点头。 张潮道:“一个省的风土人情要让其他地方的作家来介绍才能出名,对本土作家来说,其实是很打脸的一件事——除非是像于秋雨、贾平娃这样的大家。”、 王寿国恭维道:“你也一样。” 张潮不客气的点点头道:“我不否认我现在也有这样的名气。但是我想问的是——sx省的作家传统,真的断了吗?您既然说山西‘人杰地灵’,那就应该人与地互相成就。 山西就推不出几个把表里山河写得让全国读者如痴如醉、情愿奔赴的年轻作家?” 一番话说的王寿国和刘时平都沉默了。王寿国虽然是文化口出身,但不是作协这条线;刘时平早年还算个作家,如今行政岗位待久了,早就和创作一线有代沟了。 张潮见两人都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就让我来数一数sx省这些年出的优秀作家,基本都是40岁以下,而且写散文有水平的——” “葛水平——别笑,人真就叫这个名字——女作家,大概40岁,在《黄河》等报纸、杂志,都开设了专栏;也在《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多次发表作品……” “李骏虎,男作家,现在才30出头吧。20岁就发表过文学作品了,后来去了《山西日报》做编辑,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杨遥,男作家,也是30多岁吧。前几年就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上发表作品了,不过他小说写得比较多……” “闫文盛,男作家,才20多岁。在《人民文学》《城》《钟山》都发表过作品,以散文为主,而且是系列散文……” “董俊英,笔名小岸,女作家,也才30出头。作品以小说为主,发表在《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上的不少,不过也有散文集……” …… 张潮像报菜名一样,一口气说出了10多个山西的中青年作家的名字和创作特点,当场就把刘时平和王寿国给听傻了。 等张潮说完,黄杰夫在旁边轻轻捅了捅张潮的腰,悄声道:“boss,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刘……” 张潮瞪了黄杰夫一眼,转头道:“别管他——我觉得适合写山西风土的青年作家,主要就是以上这些。” 其实这是张潮这次去山西找大刘的时候,让公司里的人搜集的其中一份资料,列出了sx省近来比较有名的作家,姓名、年龄、性别、长居地、代表作…… 如果有合适又顺路的,张潮不排除上门和人谈约稿的可能,所以前几天张潮闲了都在看这份资料。 但是刘时平和王寿国不知道啊,要知道今天中午的宴请是临时为之,约专题稿的话题也是才提起,张潮竟然就能把sx省的年轻作家如数家珍般罗列出来,简直荒谬。 这种阅读量只能用恐怖如斯来形容了! 震惊过后,王寿国小心翼翼地道:“张同学说的这些……这些……作家,很多我确实也是才听说。他们的知名度……” 张潮道:“他们的知名度虽然也不够,但有两个优点——第一,与老作家们相比,他们都处在创作的高峰期,人和文字都比较真诚;第二,他们还没有被供在作协或者文联里,还能与今天的山西紧密接触。” 刘时平听到这“第二”,有点忿忿不平地想说什么,但想到张潮刚刚的表现,又自觉地闭嘴了。 张潮继续道:“他们没知名度,老作家们就有吗?——赵树理先生活过来倒有可能。把他们的创作智慧、创作力量调集到一起,出一个叫‘三晋风流’的文学系列,有小说、有诗歌、有散文,甚至可以有电影、电视剧剧本。 只要出版的时候适当运作一下,影响力大大超过我一个人。” 王寿国也被张潮描述的前景给迷住了,但是很快清醒过来,有些讪讪地道:“这个计划有点宏大。省里这块的预算,恐怕没有这么多……” 张潮道:“出几本书才几个钱?何况还可以让你们省里经营有方的煤炭企业一起参与文化建设嘛!” 王寿国一听眼睛就亮了,连声道:“对,对,他们有钱!”随即又道:“只是我还是担心……” 张潮微微一笑,道:“担心文学系列的销量。我前面说了,确实要‘适当运作’——这方面,我们‘午夜潮汐’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这一顿饭,吃到下午3点多才结束,宾主尽欢。 等张潮的车消失在视野里,王寿国才回头感慨地和刘时平道:“一个约稿,生生让他聊成了一个项目,这个张潮,哪像20出头……” 刘时平怔怔地出了一会神,才答非所问地道:“我啊,是脱离一线太久了……” 黄杰夫开着车,张潮闭目养神了一阵,才开口问道:“刚刚饭桌上和他们谈的这件事,你清楚其中的关键了吗?” 黄杰夫毫不犹豫地答道:“出钱,让谁出钱是最关键的——是山西的那些煤老板吧?” 张潮点点头道:“现在煤炭行业就像烈火烹油、鲜着锦,他们手里的钱多得烧手,总要有个去处。我们如果能把这个‘三晋风流’系列丛书组织好了,从中可以挖掘出不少好题材呢。 一部《乔家大院》,就赚了多少钱?不过你要守好底线,财务上、法律上都要把好关,最好还是让那些影视公司牵头。钱不是越多越好,别成了人家的工具……” 黄杰夫应了声“ok”,问了个问题:“为什么刚刚不让提那位刘慈欣先生?他不也是个作家吗?” 张潮恶狠狠地道:“他是我们未来10年、甚至20年,除了我以外,‘午夜潮汐’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往后3年内,我不允许有任何意外打扰到他的创作!” 虽然有点纳闷为啥张潮会这么重视刘慈欣,不过黄杰夫不太懂文学,也就没有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黄杰夫又问道:“你说的这套丛书,到时候真卖不出去怎么办?要知道我们‘午夜潮汐’策划的图书,销量低于20万册,都是一种失败……” 张潮道:“你放心,不就是知名度吗?我有的是办法。现在关键就在于尽快把我刚刚说的,还有没说的那些作家组织起来,统一思路。这件事,还是我找时间去做吧……” 张潮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细不可闻。黄杰夫转头看去,只见张潮已经睡熟了,微微发出鼾声。 黄杰夫叹了口气,他知道张潮这一年多来究竟有多累,读书、创作、事业……国内恐怕没有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会忙成他这样。 想到这里,黄杰夫悄悄打高了空调的温度,车也开得温柔了许多。 (本章完) 第190章 人设、人设,还是他么的人设! 第190章 人设、人设,还是他么的人设! 张潮再见到邢思媛,已经是三天以后,在燕京东城区后海一处四合院内。 这是一座标准的三进四合院,进门是雕的影壁,一间南房做了接待室;穿过垂门,内宅就呈现在访客眼前。 正房已经被改造成宴会厅,正中摆放的大圆桌,灯火通明,餐具不是镶金,就是镀银。宴会厅旁边又隔出了醒酒室和麻将厅。 两侧的厢房和后院则改成了不同的功能室,茶艺室、台球厅、会客厅等等一应俱全,当然也留下了几间私密性颇好的客房,以供居住。 此外还有独立的车库,可以停下3辆小车。 和张潮一起来的,还有黄杰夫、马伯慵、双学涛、夏答等人,邢思媛说什么也要请大家吃一顿“家宴”,而且强调了是“便饭”,希望大家不要推辞。 谁知道她的“家”就是眼前这座三进占地近1000平米的四合院;“便饭”则是从某大饭店把人家小半个厨师团队请来做的。 里里外外参观完以后,黄杰夫感叹道:“boss,你老让我找个大点的地方大家好一起办公。我们不如买这么个四合院好了!” 听到黄杰夫这么说,马伯慵等人的眼睛都亮了,充满了期待。 张潮之前不想买四合院的主要原因是不比80年代,这几年四合院价格已经开始起飞了,保养良好,屋顶不漏、地基不沉、下水通畅,而且没有复杂的产权纠纷的,基本都要千万起步。 便宜的四合院大多是以前的大杂院或者老单位办公地点,年久失修,买回来还要大规模翻新,不然不管居住还是办公,都舒坦不了。 这一翻修,光光土建和硬装,少不得又要搭一二百万进去,而且没有一年半载根本修不出个样子来,这还得有人盯着施工才行。 张潮嫌折腾,就没有起心动念。何况之前体验生活的时候,他可没少跟着老余钻胡同,对四合院的印象很糟糕。 但是邢家这套院子确实让人心动,他忽然又想起邢有天对他说的——“我在燕京有几个四合院,都重新装修打理好了,你回去以后挑一个,我叫人和你办过户!” 张潮初听还以为是那种一进二进的小院子,供邢家或者其他什么人来燕京办事的时候居住,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大型会所,市价应该不低于3000万了。 如果是这样已经改造好的院子,拿下来就能用,那弄一套不失为一个选择。 不过张潮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淡淡地道:“四合院好是好,但是占用资金太多了。为了个办公室,让自己的流动性出问题,影响后续的项目,不值当。” 这时候邢思媛豪迈地道:“这有什么。我爸说了——这里,以后归我用了!大家想过来办公的话,明天就可以!” 邢思媛的天真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双学涛法学出身,关于如何运作邢思媛的事情张潮和他聊得最多,笑着解释道:“这里可以作为你的‘基地’,但是不适合作为‘午夜潮汐’的基地。” 邢思媛瞪大了眼睛,迷惑地问道:“为啥?” 双学涛道:“忘了这两天我和你说的‘定位’问题?你从一开始,就应该保持高冷、神秘、独来独往的少女作家形象。 在燕京,住在几千万的大四合院里;想看樱了,就飞去名古屋;想喂鸽子了,就飞去巴黎米兰大教堂广场;想读书了,就飞到洛杉矶……” 邢思媛仍然睁着她的大眼睛道:“我……我是这样啊。去年我想喝正宗的卡布奇诺了,就飞去了意大利。所以,我就继续这么生活就好?” 众人:“……” 张潮接过话茬道:“……老马、学涛,记下来,这都是可以发在博客上的素材。虽然思媛还没有完成她的作品,但是已经达到了书如其人、人如其书、人书合一的境界! 思媛,你记得去这些地方都要拍照,既要有风景照,也要有自拍。不过自拍只能拍侧脸,或者戴着墨镜,或者被头发挡住……总之,神秘感很重要!” 邢思媛依然听得似懂非懂。这时她的手下过来低声道:“小姐,可以请大家入席了。” 众人都到正厅落座。不一会儿,各色大菜依次上桌,油焖大虾、葱烧海参、芙蓉鸡片、四喜丸子、扒烧鲍鱼…… 张潮愣道:“怎么全是鲁菜?你不是山西人吗?” 邢思媛一脸嫌弃地道:“也就我爸那一辈的喜欢吃。全是面、面、面,吃得人胖死了,我每次回家再出国,减肥都要两星期。” 张潮一乐,最近他山西菜没少吃,深有体会。前几天山西驻京办请的那顿大餐,光面食就上了4种,虽然样繁多、味道也不错,但是对张潮这个从小吃大米长大的南方胃来说,负担还是重了点。 大家边吃边聊,由于都是核心成员,而且都会参与对邢思媛作品的策划,所以并没有什么顾忌。 “老马,思媛的笔名你想好没有?我说过,风格一定要鲜明,既要表现人,也要表现书。” “我想了几个,你看哪个好点——‘窈’‘染莹’‘伊筱沫’‘云雾箬’……”马伯慵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把容易引起歧义的字写了出来。 看完之后,张潮皱起了眉,马伯慵有点会错自己的意思了,于是道:“风格鲜明不等于要用容易让人念错的字。这个‘窈’,还有‘筱’,还有‘箬’,都容易让人误读。 思媛需要的是一个既特别,又容易让人记住,还朗朗上口的笔名……所以还是要辛苦你再想想看。” 马伯慵点头表示记下了。 张潮接着又问邢思媛道:“思媛,你的博客申请好了吗?” 邢思媛点点头,答道:“昨天已经申请好了,但是还没有想好要发什么内容。” 张潮道:“你的博客内容总体原则就是字少、图多,还有就是‘生活化’——当然这里指的是你的‘生活’……” 接着转头对夏答道:“比如明天一早,你们美术组派个人过来,拍一组照片,分别是思媛抱着波斯猫坐石榴树下看书的侧影;四合院上方的天空,最好有鸽子飞过;院子里那口大水缸里的浮萍……” 然后又对马伯慵道:“配的文字就是——‘初夏的清晨,唯有书本可以安放我的灵魂’……” 邢思媛看着张潮谈笑间挥斥方遒的样子,一时竟痴了。 大家也没有想到,张潮竟然真是想把邢思媛“包装”出来,而不是哄这个过于有钱的粉丝开心。 最后张潮总结道:“思媛的书能不能成,关键就在于三点——人设、人设,还是他么的人设!”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91章 要的,就是外地人! 第191章 要的,就是外地人! 邢思媛的“家宴”结束后,除了张潮,其他人都有些恍恍惚惚,还沉浸在他的“人设论”里。 靠“人设”和作品的高度统一来促成作品的大卖,不算什么新鲜事。近些年的韩涵、小四很大程度上都是走这个路线。 但是这两人的人设其实还基本算“真实”——韩涵确实颇为叛逆,而小四也确实虚荣。 邢思媛不同,除了生活奢侈以外,她基本是个傻白甜的大小姐,被她爹保护得很好,所以对人没有什么机心。她一时兴起飞来飞去地也不是为了向谁炫耀,纯粹就是太有钱了,生活习惯如此。 这种性格日常相处还行,但是放在图书市场上,只能招人恨了。所以她不能是“傻白甜”,而应该兼有高冷、神秘、松弛感、奢华感…… 并且在《狂宠美娇娘:我的男友不好惹》这本书上市之初,不能让人把博主与作者两重身份联系在一起,而要在小说引起一定争议的时候,再让二者合一。 同时要尽量保持邢思媛真实身份的神秘感,能多久就多久…… 其实营销作家真实身份神秘感的例子,国内也有。那就是前段时间刚拍了电视剧的小说《遥远的救世主》,电视剧名为《天道》。 原本男主角丁元英的出演者王志玟,在张潮重生后,误打误撞被《悬崖》提前签了,结果和《悬崖》的原男主出演者张嘉益来了个互相交换。 小说的作者笔名为“豆豆”,其真实身份一直存疑,网络上甚至找不到一张她的真实照片。 根据传言,“豆豆”真名李雪,高中学历,油田工人出身,凭借《背叛》《遥远的救世主》《天幕红尘》三部作品爆火以后,就中断了创作生涯,“退隐江湖”。 而根据她唯一一段采访内容得知,她之所以能在作品中大量叙写远超其生活、工作经验的内容,主要是受一个叫“李红英”的朋友影响。 这个“李红英”1990年就到欧洲定居了,此后不断寄给豆豆大量的参考资料,每次回国都给她讲述一些她所陌生的社会见闻和生活状态。 张潮一直觉得无论是“豆豆”,还是“李红英”,应该都是某个成熟作家的马甲。高中学历的油田工人会写小说不离奇,离奇的是只写了三部就收手了。 要知道成为作家的一个基本条件就是极强的表达欲。这种表达欲绝大部分情况下,会在作品畅销后因为得到正反馈而不断强化,极难被完全满足。 即使是被谣传为一生只写了《麦田的守望者》一部作品的塞林格,实际上在成名前后,他的创作生涯维持了20多年,从1940年代初贯穿到1960年代初,包括许多短篇和两个中篇集。 甚至还在1999年突然出版了长篇小说《哈普沃兹16,1924》。 张潮要维持邢思媛的神秘感,某种程度上也是不确定她这种依靠一起兴起开启的创作生涯能维持多久,目前来看写完第一部小说应该问题不大,但是有没有第二部、第三部,就不好说了。 万一她不想写了,只要还维持着这种神秘感,也能让她有个体面的退场。 接下来的日子,张潮的生活进入了难得的平静期。他终于能潜心创作自己的论文和小说了。“午夜潮汐”接下来的工作已经都安排完毕,静待开即可。 时间一晃就到了5月份。劳动节假期刚过,张潮就接到了山西驻京办王寿国的电话:“张同学,我把你提的计划向省里领导汇报了,领导们一听‘三晋风流’这个名字,都很感兴趣。 不过你需要拿出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才行,不然经费是批不下来的。” 张潮应付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他看着电脑里已经写了一大半的《刑警荣耀》,把之前的构思又过了一遍腹稿,然后把未完成的小说打印了出来,就开车直奔燕师大而去。 来燕师大,自然是找自己的班主任于华。于华一见他手里厚厚的一迭纸,嘴角的弧线根本就压不住。 认真看完张潮的稿子以后,于华沉思良久,才道:“我这几年已经不太用这种繁复的手法创作了,所以这方面我没有什么好建议给你。 但是在小说的内核上,我认为还有值得探讨的部分。我们之前聊过,程队长在寻找逃犯,也是在寻找自己。那么,寻找的是自己的什么呢? 一个正常人的精神世界是高度统一的,但遇到重大变故的时候,这个统一的世界就会被砸碎。有些碎片,通过内省、反思、忍耐、屈从……可以被重拾、被消化、被重塑。 但有些碎片,则是在他寻找的过程当中,有意或无意间,偶尔拾的。这是属于他的精神碎片,但真的就能拼回去吗?或者,他真的愿意拼回去吗?……” 张潮听着于华的讲述,忽然道:“您的意思是——‘忒修斯之船’?” 于华道:“有点像,但又不全是,不过我们可以借用这个悖论来探讨。一个‘忒修斯之船’的船员,无意中捡到了一片被替换下来的重要零件,他该怎么办? 禅宗也有类似的思考,用一个火把引燃下一个火把,火还是原来的火吗?” …… 两人探讨越来越深入,一开始是于华讲的多,后来又是张潮在滔滔不绝。一直到天色将晚,两人才结束。 于华对张潮的教育,巧妙就巧妙在只引起思考,却不下任何定论,由张潮自己去探索和决定。这样既不会干扰张潮作为作家的独立思考,又能帮助张潮在小说里开拓出更幽微、更深邃的境界。 眼见天黑,张潮道:“于老师,晚上没别的事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吧。” 于华想了想,晚上确实没有安排,就同意了。 张潮知道于华是浙江人,所以特意选了个在燕京少见的江浙菜馆子,点了除了“西湖醋鱼”以外的好几道江浙名菜。两人一边吃,张潮一边把“三晋风流”这事给大概说了一遍。 于华赞道:“你的想法不错,作家和地域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互相成就的。山西文坛确实沉寂得太久了,如果能借此把年轻一辈的作者推向大众,那确实功德无量。” 张潮笑道:“要想‘功德无量’,还少了东风。我刚刚说的这些作家,作品都不错,但是确实缺乏全国性的知名度,只靠我一个人,怕是带不动。” 于华疑惑道:“你是说……” 张潮道:“我一个人带不动,加上您,加上其他老师,那就是大势将成、浩浩汤汤,不可阻挡了。” 于华更懵了,道:“我一个浙江人……” 张潮乐道:“这套丛书想成功,要的,就是外地人!” (本章完) 第192章 铁生,一定要把铁生抬上 第192章 铁生,一定要把铁生抬上 除了于华,张潮还想邀请的人有默言、阿莱、贾平娃、刘振云等人,包括港岛的徐子东都可以考虑。还有作协的副主席铁宁,如果她能加入就更好了。 整个“三晋风流”系列,将会分为两大部分——“风流人物看三晋”和“三晋人物数风流”。 于华、默言、阿莱等人会分批前往山西的不同历史名胜地区,在当地某位青年作家的陪同下,游览河山、了解掌故、体验民俗。 时间还不能短,至少十天半个月,一定要游出深度、聊出高度。 然后众人各写一篇关于当地的散文或者小说,从“外来者”和“本土人”两个不同角度,审视、发掘、塑造该地域的自然风光、历史遗迹或人文风情。 这类“同题异构”的诗文,自古有之。近代比较有名的即是朱自清和俞平伯两人同游秦淮河,后来各写了一篇散文记叙游览的见闻与情思,题目都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都写得极为精彩,成为一时的佳话。 而张潮的计划不止于文章,他还想联系影视公司,把于华等人的游览过程拍摄、制作成专题纪录片,配合丛书的发行。 在张潮重生以前,邀请作家上综艺节目已经很火了,甚至催生了“在岛屿读书”这样的节目。这些节目也让平常不读严肃文学、传统文学的圈外人,见到了这些“大作家”可爱的一面。 尤其是于华、刘振云,更是火得一塌糊涂。无形中培养了许多潜在的读者。 这些作家的个性一直是这样,价值也一直存在,只是在2006年这个时间点,大家还顾不上深挖他们身上的传播价值而已。 如果效果好的话,自然会有其他省市找上门上,今后甚至可以形成一个系列性的文化产品。毕竟不是哪个地方都像燕京、沪上、江浙一样人文鼎盛、古今不衰,不需要“外人”帮助的。 在张潮慢条斯理地把这个计划的大致轮廓和目标说完以后,于华也震惊了。 他原本以为张潮给他这个班主任以及其他老师发个福利,让山西方面请他们吃喝玩乐一番,然后写一篇游记交差就行。这活儿大家没少干,一个个都驾轻就熟的。 听张潮这意思,这次大家是要拿真本事出来了,不然写得太糊弄,被山西本地的年轻作家比下去了,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但如果真如张潮所言,能形成一个文化系列,那么等于给很多人弄到了一张每年都有的度假券和一笔小外快,何乐而不为? 而且张潮能把话给他说到这里,说明不只是想让他写篇文章,这是让他深度参与的节奏啊。 思考片刻,于华道:“你想邀请谁,我可以帮忙!对了,铁生,一定要把铁生抬上,跟我一组。别去太偏,当地有能透析的医院就行……” 两人不知不觉,一直聊到了饭馆打烊。张潮开车送于华回去,自己才回到了北大街东院的小窝。 “三晋风流”的筹备阶段,有了于华参与,才能算万无一失。不然企划案一交,难免有想摘桃子的。自己在人脉交情上,又很难真的拢住那些年龄、资历都远超自己的前辈。 少赚点钱也就罢了,万一弄出点恶心事,把各方面都搞得不愉快,到时候屎盆子都扣张潮自己头上,那才憋屈呢! 有了于华这个资历老,但年纪又不大的中坚作家在其中牵线搭桥,那情况就好多了。 于华对参与商业项目并不排斥,就在今年早些时候,他还答应朋友给一部叫《虹猫蓝兔》的动画片挂名文学顾问呢——虽然他压根没看过。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来到公司,把“手下干将”们叫到一块儿开会。 张潮再次把“三晋风流”项目概述了一遍,比给于华讲的要更加详细,毕竟马伯慵、双学涛他们负责的业务会更加具体。 听完以后,马伯慵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张潮,一时无语。 张潮懵道:“都看着我干嘛?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双学涛道:“最近半个多月,我们都在忙着指导和包装邢思媛……你现在又整了这么个高大上的丛书项目回来,我们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马伯慵点点头表示同意,说道:“你这都不是一脚天上、一脚地下了,你这落差是一脚天堂、一脚地府。你脑子怎么能同时构思风格差异这么大的两件事?” 张潮笑笑道:“没有区别嘛。‘三晋风流’本质上就是给山西这个地方立‘人设’,你们按照这个思路去理解就差不到哪儿去。 当然,在给山西立‘人设’的同时,重点要把参与节目的于华老师他们可爱又专业的一面推给读者以及观众。所以我们要把整个过程拍成纪录片。” 马伯慵问道:“那他们在那些名胜古迹聊什么呢?只聊当地的历史、文化?十天半个月时间太长了,素材很快就会挖掘光的啊。” 张潮道:“虽然我们要拍纪录片,但是不等于是‘原生态记录’。不然当地负责对接的作家是个闷葫芦怎么办,我们是拍默片?还是于华老师他们说单口相声?所以这必须是一个有脚本、有角色分工的纪录片。” “前期我们要派人打好前哨,根据‘行程距离’‘古迹数量’‘特色民俗’‘历史典故’等等项目,罗列一个详细的清单,规划好路线,确定每天的主题……” “只有作家们聊天,各自的分量又不在一个级别,互相还不熟,很容易把天聊死。所以要放个不太有文化,但是能活泼、随和的人进去,比如可以请几个小明星、小主持人做嘉宾……” “要注意当地的大官小官们,他们做好后勤保障配合工作就成,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镜头,一把手也不成。我们这个纪录片主打的是‘自然态’。他们腆着肚子一出现在镜头里,那就油腻不堪了!” “也不要整天走走走、看看看,要留出几天时间来让他们做放松而又有深度的交流。聊的内容也不仅仅是本地的历史文化,聊文学、聊艺术、聊创作,都可以。总之要有格调!” “聊天不要在什么会议室、采访厅、饭店,都不好。可以找一些已经荒废无人去的古建筑遗址,清理出一片场地,搭上帐篷、点上篝火,火光掩映着残垣断壁才有感觉嘛!——不过务必注意做好防火!” “注意避开成熟的旅游景点,至少不要作为重点,人山人海的味道就不对了。冷僻一点、荒凉一点都无妨。千万不要出现为了我们的节目,封闭景区、赶走游客的事,他们干的出来。” …… 张潮讲了一上午,口干舌燥,才把各种细节交代完。马伯慵、双学涛等人光光笔记就写了二十几页。 双学涛道:“这样的话,我们人手不够啊……” 张潮道:“那就再招点人,我们先按照这个来做计划书,整个计划启动至少还要两三个月,不着急。计划书的要点是‘效果多、细节少’,既要说服领导这个项目好,又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也行……这个度你自己把握一下。” 双学涛、马伯慵点点头,拿着笔记各自忙去了。 中午张潮在公司楼下随便吃了点,也没回家,下午就在黄杰夫的办公位上写起了小说。昨天和于华的交流给了他很多启发,需要尽快定型。 才写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张潮拿起来一看,是华宜公司的王仲军。说起来自从去年《少年如你》的电影内部试映后,自己也已经快一年没见他了,平时有事都是和伊哲联系。 张潮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只听电话那边道:“张潮啊,有个合作,我想亲自和你谈一谈!” (晚上还有一章,不过会晚点。今晚有事,先发这一章。) (本章完) 第193章 张潮,成为了“张潮”! 第193章 张潮,成为了“张潮”! 目前张潮对华宜以及王仲军没啥恶感,也就答应了,毕竟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真觉得人家是“坏人”,防着点就是了。 之前《少年如你》的合作也还算愉快,尤其是在金鸡百电影节的奖项运作上,华宜算是出了大力,自己拿到最佳编剧就实属意外。 王仲军八成又看上自己的哪个小说了,可能是《蜗居》?这本书销量很好,堪称现象级,也非常适合影视化,但是基本所有和张潮有接触的影视公司都有意回避了。 可能真的要等到上一世的那个时间点,才有人会拍吧。 不过两人会面时间要等到周末,张潮也和王仲军说得很明白——“我不想中断现在的写作思路。”这个理由放在别人身上,王仲军可能认为是装呗,但是张潮说出来他却觉得理所应当。 现在在王仲军的眼里,某种程度上,张潮已经是分量不次于自己的人物了。 张潮确实不是搪塞。整整五天时间,他都窝在书房码字。累了甚至不回卧室,直接躺在书房的地板上休息。 电话只接父母的,其他人有事找他只能发邮件,要么就是上门。 在这种状态下,一段段文字像流水一样从他的手指底下流淌而出,铺满了一面又一面的文档。 “程队长”这个人物也愈加丰满起来,已经不是上一世《三大队》电影或者电视剧中的那个程兵了。 在追寻逃犯的过程,他已经不是单纯地弥补遗憾,或者试图去抓住那个还身为刑警的自己的影子。坐牢的经历,将他的人生分割成了上下半场,不再连贯。 出狱那一刻,他就像大梦忽醒的沉睡者,回望人生的上半场,可以看到理想飞扬、灯火家园的风景,但中间却隔着白雾茫茫、铁索横江。 他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来到了对岸,踏上了一条完全不在规划当中的陌生道路。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首先要学的,其实是怎么活着。 某种程度上,张潮开始和自己笔下的“程队长”开始共鸣——这是以往的创作中,所没有过的经验。 张潮在重生之初,也试图想按照曾经经历的人生轨迹去前进,但是最终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自己的预料。什么“苟成王者”,什么“低调发育”,什么“杀伐决断”…… 到头来就三个字——顺势而为、不负本心! 程队长坐牢让人生分成了上下半场,而张潮重生是让他重新出演了一次人生的上半场。 程队长再也做不回刑警队长,他的上下半场注定是两出戏;而张潮也做不回曾经那个庸庸碌碌的自己,他的人生大戏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精彩开场,又怎么可能平平淡淡地落幕? 有时候,他在用40岁积累的经验和见识处理纷繁复杂的事务;有时候,他在用20岁的冒失冲动,去体验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更多时候,他也是在重新学习怎么活着。迷茫和恐惧其实不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爬进他的情绪里,只不过张潮一般都能及时把这些驱赶走,然后用一副正常人的面孔,去面对新的一天。 著名青年作家、身价千万的有钱人、文学经纪公司的创始人,还有一个重生前只有贴在墙上才能陪着自己睡的女明星女朋友…… 华宜王仲军,上一世只能在新闻里看到,现在人家主动约自己见面,自己却轻描淡写地把邀约推迟了好几天,并且内心毫无波澜。 张潮越来越习惯穿着“张潮”这个身份;程队长则越来越习惯放下“队长”这个身份。 这本小说,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重生记录,“程队长”是a面,“张潮”则是b面……张潮越写越有感觉,到了最后,仿佛体验到了“上帝握着我的手在写”的感觉。 张潮再一次在书房的地板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宋嘉正站在他的脑袋上方,瞪着她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见到张潮醒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张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嘉道:“你说这几天想静心写作——这都6天了,我给你发短信发邮件也不回、打电话更不接,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你。” 张潮挠挠头,道:“确实写得有点入神了。”发现头发根本挠不动,都结成一绺一绺的小揪揪了。再摸摸自己的脸,胡茬硬得可以磨刀,估计镜子里已经是一副野人的摸样了。 宋嘉有些夸张地捏着鼻子道:“这几天都没洗过澡?臭死了!” 张潮不好意思地道:“忘了……好像,洗过吧?” 宋嘉拉着他出了客厅,又推他进了浴室,把浴巾塞进他怀里,道:“赶紧洗个澡!我给你煮碗面!你放在客厅的外卖盒也都臭了,我刚刚都丢了!” 张潮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了,一把拉住宋嘉,笑嘻嘻地道:“太多天了,我一个人洗洗不干净,得有人帮帮忙!” 宋嘉娇嗔地横了他一眼:“又想坏事……”却抵不过张潮的力气,被他一把拉进了浴室…… 良久以后,张潮裹着浴巾,神清气爽地站在厨房里煮面条,每份双蛋双肠,洒上葱,喷香扑鼻。 宋嘉刚刚说要给张潮煮面条,此刻却只能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早知道,就不……早点来了! 吃了几口面条,宋嘉才有些担心地问道:“我来没有打断你的思路吧?” 张潮笑道:“其实在睡着之前,我刚刚从魔怔的状态里挣脱出来。这次的写作体验太美妙了,我终于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作家不断创作。 在过去的几天里,我好像就是笔下的那个人物,完全在亲历他的悲欢离合。但是我的理性,又不时把我从人物当中抽离出来,从第三视角去观察他,甚至是残忍地解剖他……” 宋嘉听得出神,情不自禁地道:“这有点像我们演员完全进入一个人物以后产生的共情状态。我在演《悬崖》的时候,尤其是那场躲在大岩石的缝隙里,手里捏着手榴弹,随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戏。 我觉得我在点上烟,浑身颤抖地等敌人搜捕过来时,我就是顾秋妍……”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星辰如灯。 (本章完) 第194章 华宜的野心 第194章 华宜的野心 张潮和王仲军见面是在一处茶室,从大门到包厢,全套的宋风建筑。 这是张潮特地提的,最近这段时间张潮吃各种席面已经吃到内伤,实在不想再吃所谓的“大餐”了。 张潮穿着一身休闲装,背着个双肩包就来了。 两人坐定,先是闲聊了几句近况,听说张潮最近在准备毕业作品,王仲军笑道:“多少人都盼着你毕业。” 张潮奇道:“这从何说起?” 这时茶室的茶艺师敲了敲门,然后捧着一整套茶艺工具进了房间,轻声道:“两位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王仲军点点头,一伸手:“请。”又对张潮道:“这里的茶艺我认为是燕京第一,比杭州的还地道。” 茶艺师是个年纪不过20多岁、身材窈窕的美女,无论五官还是妆容,都是一等一的俏丽。更兼身穿改良过的宋式汉服,内着抹胸,外披单衣,行礼时盈盈俯身,露出两团晃人眼的白玉。 但茶艺师似无所觉,依旧带着庄重而神圣的表情,开始展现自己的手艺。 净手、汤器、请茶、洗茶、泡茶、拂盖、封壶、分杯……一番操作下来,如行云流水、确实让人赏心悦目。尤其是茶艺师在举手投足间,不时露出的藕臂、香肩,更能引人入胜。 王仲军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悄悄观察张潮的神情。 而张潮昨天刚和宋嘉折腾了一宿,如今早已心如止水,坐在椅上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王仲军看了半天,发现张潮对眼前的茶艺师既没有特别注意,也没有刻意回避,态度自然淡定,心里涌起一股情绪,有佩服,也有些许的失落。 他不止请过一个文化界的名流来这里品茶谈事,但无论其外界的声名如何清白、高洁,到这个环节不免都要贼眉鼠目地瞄上几眼。 甚至有几个,恨不得当场就上手摸过去。 张潮突然开口道:“王总还没有说为什么这么多人盼我毕业呢。” 王仲军回过神来,答道:“你这一身写作和营销的天赋,天天被上课、作业这些束缚着,不能施展,多可惜啊!毕业了时间就自由了,大家都盼着和你多合作呢。” 张潮微笑着回应道:“学校生活不是束缚,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读个博士呢。” 这时候茶艺师开始分茶、奉茶了。只见她用双手把杯子送到张潮和王仲军面前,又深施一礼,才退回座位。 张潮拿起茶杯,啜饮一口,道:“我虽然是福海人,但平时不喝茶,也不懂茶。不过也能喝出这茶不错,清冽甘香。——王总,别绕弯子了,要谈什么事,您直接说吧。” 王仲军一拂手,茶艺师就行了一个礼,默默退下,关好的房门。 王仲军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拿着茶杯在手里转了几圈,才道:“张潮同学,对我们华宜的印象怎么样?” 张潮想了想道:“精品不断,蒸蒸日上,势头很好。” 王仲军点点头,神情流露出自豪和骄傲。自从1998年投资冯晓刚的《没完没了》开始,华宜几乎就是国内民营电影公司的代名词,好几年的国内电影票房第一都落华宜。 只有张亿谋、陈铠歌偶尔能从他们手里把这个“第一”给夺走。 王仲军道:“据我了解,你的‘午夜潮汐’也发展得很好,签了不少作家和作品,影视剧改编也做得风生水起,还有日本和美国的业务。” 张潮有些无奈地道:“一开始只是想弄个个人工作室,主要围绕我自己的作品版权做深度开发。我也没想到会越做越大,大家还这么信任我……” 王仲军一边心里想着“你小子就装吧”,一边嘴上说着:“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我和仲磊在94年成立华宜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能做到今天这样。 有人说‘时势造英雄’,也有人说‘英雄造时势’。其实在我看来,无非就是人推着事走还是事推着人走。就像今天,有些事已经碾到门口了,我们也是被推着往前走,甚至要往前跑。” 张潮明白王仲军这次找自己,肯定不是谈作品版权了,但还是装傻充愣道:“王总的意思我不懂。” 王仲军又给张潮斟满了一杯,才道:“我们华宜,准备在2到3年以后,上市!” 张潮心想果然是这事,不过还是装作受了一惊,说道:“上市?好事啊!上市了就可以割……啊,让企业发展得更快、更好啊。恭喜恭喜!” 王仲军有些得意地道:“上市当然是好事。只要能上市,我们的主要股东,身价最少这个数……”说罢,伸出右手的食指比划了一下。 张潮知道王仲军后面还有话,只低头喝茶,并没有回应。 王仲军道:“国内上市呢,分主板上市、创业板上市。主板上市呢,对公司的性质、规模、业绩、净利润要求,都比创业板要严格一些,当然,能募集到的资金也更多。 以我们华宜的条件,满足创业板上市的要求不难。但是我们既然做了,当然要朝着更远大的目标去努力。所以我们想争取在主板上市。 如果能争取到主板上市,那上市前参与的主要股东,可就不止这个数了。所以……” 见张潮还是不接话茬,王仲军有些急了,直接问道:“张潮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到我们的上市计划中来?” 张潮这时才恍然大悟似的惊醒过来,道:“那好啊。我现在手头还有点现金,你们的融资计划是什么?多少钱占多少股?” 王仲军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吐出来,也不知道张潮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只好耐着性子道:“我们现在其实不缺资金,我们需要的是业绩和净利润。你们‘午夜潮汐’……” 张潮继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对,业绩,业绩。我们‘午夜潮汐’确实有几本好本子‘待字闺中’,比如《蜗居》,我跟您讲,《蜗居》可是个好故事……” 王仲军感觉自己要当场爆发了,他已经确定张潮在装傻了,《蜗居》是个雷整个圈里谁不知道,能拍的话还等的到现在吗?虽然他不确定张潮一直回避正面回应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但也不准备再绕了,于是直接道: “张潮同学,我们希望的是,将你的‘午夜潮汐’可以并入我们华宜公司,这样你就成为我们华宜的主要股东之一了。‘午夜潮汐’具体的估值以及你占股的比例,我们可以再谈。 但我保证,收购的价格一定会让你满意!”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95章 创业板也不错啦! 第195章 创业板也不错啦! 张潮暗叹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对并入华宜一起上市兴趣不大。 一来他对“午夜潮汐”的定位和发展本来野心就不大,目前能做好文学作品保护、开发作品版权,兼顾一些文学创意项目的筹划、运营就可以了。 二来华宜这“贼船”也不是这么好上的。华宜在上市之初确实风光无限,但是很快飘上天的王氏兄弟就各种“作”,不是几个亿买梵高的画,就是折腾什么影视城,“华宜系”的名声也一塌糊涂。 做文学经纪这行,规模小点不要紧,要紧的是名声不能臭。作家们在这个问题上都有点洁癖。刘振云这么好的一个顶级作家,因为和冯晓刚、华宜捆绑的太紧,导致风评受害。 至于王仲军伸出摇动的食指代表的那个数字,他一点兴趣都没有。1个亿嘛,山西邢有天那可是真金白银就放在港岛,自己只要答应做他的便宜女婿就行。 不过王仲军好歹是客客气气地来邀请,张潮也不好太生硬地拒绝,于是道:“我对‘午夜潮汐’的发展另有想法,所以它的独立性非常重要。除非……” 王仲军连忙道:“我们会最大程度地保证‘午夜潮汐’的独立性,除了上市需要的合并报表以外,‘午夜潮汐’的一切还是由你来掌控!——好了,你说,‘除非’什么?” 张潮笑道:“除非,这次并购把我摘出去,也就是我个人的作品从‘午夜潮汐’里独立出来。我想只有这样,华宜才会用心投入资源,把‘午夜潮汐’发展好。” 一句话像子弹一样击中了王仲军的心脏,让他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一下,但是凭借十几年商海浮沉历练出来的涵养生生给压住了。 华宜上市最需要的就是净利润,现在整个国内的文化圈连同文娱界,就没有比张潮的小说更能产生“净利润”的项目了。 别看冯晓刚这两年的电影动不动就1个亿、8千万的票房,实际上华宜作为制作方,能分到到票房,再减去制作成本,一部戏票房好的时候也就2-3千万的收入。 但一个影视公司里不是每个导演都是冯晓刚,也不可能每部戏都赚钱。从冯晓刚电影里赚的钱,至少有一半要赔进其他项目里。 就算是冯晓刚,就能保证他的下一部电影一定是赚钱的吗?斯皮尔伯格都不敢这么说。 张潮就不一样了,他一年几乎能产出2部长篇小说,销量动辄百万起步,加上之前的作品还是源源不断地提供版税,他一个人在国内的版税收入就不低于2000万。 何况他还有大量的海外收入,包括《消失的爱人》《大医》的美国版税,日本集英社、角川社的版税和周边,台岛港岛的版税——虽然张潮从来没有透露过有多少,但是华宜公司在内部开会的时候,估算其总额应该超过国内的收入。 甚至可以这么说,张潮一个人产生的“净利润”,某些年份,可能会超过华宜整个公司。 而张潮创作成本呢?除了时间以外,可以说约等于零。 “午夜潮汐”签下的其他作家作品的收益,目前加起来都够不到张潮国内的版税收益的边。 所以收购“午夜潮汐”,其实就是想把张潮每年几千万的收益并入到华宜的报表当中。当然也不是白拿,王仲军兄弟还没有把张潮当成傻子,自然会给出足够的回报。 他还有一个隐藏的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如果能把张潮与华宜捆绑成功,那么华宜的业务就从两条腿走路变成三条腿走路。 之前的两条腿是冯晓刚的电影票房,和王晶的艺人经纪。这两条腿固然都走得又快又稳,但是冯晓刚和王晶的班底独立性都很强,动不动就要和自己议个价。 引入张潮,虽然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但利用得好,却可以反制冯晓刚和王晶。三足鼎立,他和他的弟弟才能稳坐钓鱼台。 张潮的想法不是这样,自己把作品收益并入华宜报表,上市以后自己可能会多出几千万甚至上亿的额外收益。对但是对现在张潮来说,钱已经多到一定程度了,再多就是一串数字而已,对他的吸引力已经不大了。 更别说在美国那边,未来2年,有一个世纪大空头等着他去投机,华宜上市带给他的额外收益,几乎不太可能比得上这次的投机。 而拿来投机的钱,主要就是放在美国一直没有汇回来的《消失的爱人》与《大医》的版税。再过1年,累计应该超过1000万美金了。 把自己作品的收入都并入华宜的财务报表里,那到时候投机赚到的钱,算自己的算华宜的?要不要公开?虽然肯定有办法规避,但何必折腾。 两人各自盘算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过了好一会儿,王仲军才有些苦涩地道:“看来张潮同学对参与华宜的上市计划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张潮道:“这个计划对别人来说,可能很诱人。但坦白讲,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更看重‘午夜潮汐’作为文学经纪的纯粹性,现在我们运作的好几个项目前景都不错。 如果华宜愿意参与,相信会给你们带来不错的收益。这样对华宜在几年后冲击主板上市也有帮助。至于我自己的作品,相信华宜内部已经评估过价值了吧?” 王仲军点点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估计如果你愿意带着‘午夜潮汐’并入我们华宜,会是除了我们两兄弟以外的最大股东,持股比例甚至要超过我弟弟仲磊…… 上市以后你的身价,应该不会低于3亿人民币,甚至可能更高,5亿、6亿都有可能。” 张潮摇摇头道:“那你们算过没有,我的作品收益自然累加,到达3亿要多久?况且你说的这3亿是股票市值,不是现金。我要从股市里拿钱出来,作为大股东减持还要发公告。 减持多了,股价跌了,我还得挨骂。这种‘3亿’对我来说,确实没有太大意义。不过要是你们在上市前有认购计划的话,我倒是可以买一点。” 王仲军神情黯淡下来,知道是不可能说服张潮了。那么自己还能去哪里找可以帮助华宜冲击主板的净利润增长点呢? 张潮有些安慰性质地道:“王总,能创业板上市也不错啦!我这里提前祝贺您兄弟俩成为亿万富翁!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罢,拎起双肩包,潇洒地离开了茶室,只留下王仲军一个人在已经凉掉的清茶前落寞不已。 (本章完) 第196章 横空出世(求月票) 第196章 横空出世(求月票) “张潮他真这么狂?”华宜的办公室里,王仲磊听完哥哥的转述以后,气得砸了手里的杯子。 王仲磊甩了甩手上的水,寒声道:“要不要给他一点教训?别以为在我们这里,还能耍什么恃才傲物的把戏!” 王仲军看着弟弟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不满地道:“你这脾气得改改,别老是人家一撩就上火。——你拿什么教训人家?是让国内出版社不出他的书,还是找人打他一顿?” “我!……”王仲磊一时语塞。张潮如果真是娱乐圈里的明星,只要不是有背景的那一批,他还真能随便揉捏。可张潮混的偏偏是文艺界鄙视链里最高端的一环——文学圈。 文学家们可能赚钱没有娱乐明星多,名气也没有娱乐明星大,但是其中的许多老资格,随便写封信,是能一路递到最高层的。就算他们王家兄弟都是大院子弟,也要掂量一下。 张潮也许还没有这个人脉,但是他的老师们呢? 王仲磊走到办公室的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然后才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还祝我们早日成为亿万富翁,这不是嘲笑是什么?” 王仲军也走到酒柜前,也倒了一杯酒,不过没有喝,而是晃着酒杯,好一会儿才道:“其实看张潮那时候的表情,未必就是嘲笑,他只是不想和我谈了。 他是个作家,搞艺术的,年轻、有钱、有地位,自然有点活得随心所欲、不拘小节的自由。 你是拿看20岁小明星的态度看张潮了,不要这么浅薄。前几天开会你也在场,我们这一大帮子人现在一年赚多少,张潮一个人一年赚多少,你心里要有数。 你把他看成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心里不会这么不平衡了。” 王仲磊阴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王仲军看到弟弟这副表情,知道他没死心,所以又提醒了一句:“我们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冲业绩,争取早日上市,其他的一切都要往后排。 你有什么不满都得憋着。张潮的小说、剧本都是香饽饽,我们不要,有的是人抢,所以你不准动他。我们在未来几年,还要保持和他的密切合作。 还有,你平时也收敛收敛,不要整天和那些女明星混在一起,还不避人。那两个冰,都不是省油的灯!你最好离远点。” 王仲磊闷声应了个“是”,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敷衍。 张潮制造的郁闷,并不止王仲军、王仲磊兄弟,小四最近也有点烦。 他心心念念的《最》系列杂志的刊号仍然没有申请下来。根据知情人士的透露,新刊号发放本来就慎而又慎,《最》系列和《青春派》的定位重合颇多,所以给了《青春派》独立刊号,《最》系列就没分了。 这样的话,《最》系列和《岛屿》系列一样,又只能走以书代刊的路了。 小四原本以为张潮不再创作青春文学以后,自己可以逐渐摆脱他的阴影,毕竟两人都不在一个赛道上了。《青春派》的其他作者,小四基本视如土鸡瓦狗。 毕竟在搞作者饭圈方面,马伯慵、双学涛他们捆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刊号的事又给他重重一击。以书代刊早就被出版总署明令禁止了,只不过尚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谁知道这悬着的达摩利斯克之剑啥时候插下来呢?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他烦心的——最近博客上突然崛起了一个叫做“柒公子”的女博主,以雷霆万钧之势,几周时间里涨粉百万,而且粉丝和自己读者群的重合度很高,基本以15、6岁到20多岁、爱做白日梦的女生为主。 柒公子的博客更新频率不高,基本是隔天一更,以个人的生活照为主,配以简短的文字说明。 周一,柒公子晒了一组吃西餐的照片,餐品之精致、环境之优雅自然不必说了,关键是其中一张照片的一角,赫然是巴黎的埃菲尔铁塔的塔尖部分; 配的文字是:“这家餐厅竟然把惠灵顿牛排里的小褐菇换成了大褐菇。人生总是在不经意间被失望席卷。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 周三,柒公子只晒了一张照片,一片茫茫的雪地上她踩着雪橇在滑雪,背景是莽莽群山。现在是五月份,国内已经没有天然雪场开放了,只有瑞士的阿尔卑斯山还有几处高海拔雪场可以滑。 配的文字是:“抓住雪季最后的尾巴——人生要像滑雪,即使冲向谷底,也要享受自由!” 周五,柒公子晒了一组逗猫的照片,背景又换成了燕京城的四合院,院里那棵粗壮的石榴树就暗示着这院子历史的悠久;猫也不是凡品,除了一只异瞳波斯猫以外,还有几只一看也是身价不菲。 配的文字是:“和人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猫可爱。” 周日,柒公子晒了一组首饰的照片,从项链、胸针、耳环、手镯……应有尽有,每种都不少于3样,简直能亮瞎人的眼睛,最后一张照片则是她穿着礼服、伸着脖子在镜子前试戴项链的侧影,照例没有露出样貌。 配的文字是:“选择首饰,就是选择一种情绪。你知道这条项链代表什么心情吗?” 而到了下个星期,柒公子又已经到了美国,照片里“hollywood”的标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与小四在杂志、小说里使劲炫耀自己有了什么新奢侈品不同,这个神秘的“柒公子”的照片,对什么爱马仕、阿玛尼、古奇之类的“大牌”毫不在意,似乎这些是她生活中最不值得展示的部分。 她让大家看到的是一种生活方式,虽然还有点暴发户的气息,但却已经把“有钱”两个字融入到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去,不再像小四那样,停留在把奢侈品当增高垫的阶段。 小四浏览完“柒公子”的博客,重点关注了留言区,嗅到了对他威胁十足的味道—— 一开始,“柒公子”的评论区是这样: “很有钱吗?装的吧!” “什么东东?夏天了还滑雪,假!” “有钱了不起吗?你敢公布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渐渐的,“柒公子”的评论区变成了这样: “哇!mm好酷,生活就应该这么潇洒!” “那是卡地亚的定制珠宝吗?没有见过这个款式啊!” “好羡慕哦!什么公子,明明是公主!” 而且已经有人开始比较自己和这个“柒公子”了: “小四和柒公子谁更有钱?” “肯定是柒公子啊!小四上次像宝一样晒出来的古奇限量版包包,柒公子随随便便拿来塞杂物。” “小四的钱是自己赚的,这个柒公子肯定是富二代。” “都是炫富,谁又比谁高级呢?” 看到最后,小四的危机感瞬间拉满。网络上炫富的人多了去了,而这个“柒公子”从id到风格,都像是要压自己一头。 不光是数字相对,谁都知道小四是“男生女相”,这个“柒公子”明明是女的,为什么偏要叫“公子”? 而且好几个回帖,明显有人要拉着这个“柒公子”碰瓷自己。 一切一切,都让小四闻到某种舆论阴谋的味道,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97章 群魔乱舞(求月票) 第197章 群魔乱舞(求月票) 张潮为了顺利毕业,再次闭关了,交代了除非工商部门上门取缔“午夜潮汐”,否则到六月他答辩完毕前,大小事务都不要打扰他。 “午夜潮汐”正式开始进入群龙无……群魔乱……群策群力的状态。 张潮虽然在日常运营上是个甩手掌柜,但是他对时代读者的口味把握,对作家作品的敏锐嗅觉,以及规划图书项目、利用媒体舆论的能力,年轻一代的作家里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压制了大家的才能。现在张潮闭关了,“午夜潮汐”的众人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发挥了。 首先是负责日常运营和商业开拓的黄杰夫,在张潮闭关的第二天,就飞到了美国。 黄杰夫这次来美国,主要是要和二十世纪福克斯影业谈《消失的爱人》的改编版权。 《消失的爱人》出版五个多月以来,由于其持续不断的话题性,以及作者张潮的“异域风情”,在美国本土的销量已经超过了100万册,在英国也有10万册的销量。 此外法语版、日语版、西班牙语版、意大利语版也陆续面世,销量也同样可喜。 这种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小说一直是好莱坞的最爱。早在3月份,新线影业就曾经出价80万美金求购改编版权,但是被张潮一眼pass。 后续又有二十世纪福克斯把价格抬高到了100万美元,但是张潮仍然没有松口。 直到最近,华纳兄弟表示出价不仅会高于100万美元,而且还可以提供其他优厚条件,比如更高的长线收益比例,甚至可以让张潮方面参与影片的投资。 这就是黄杰夫现在能坐在华纳副总裁之一的库尔特·瑞德面前的原因。 库尔特·瑞德年过甲,是一个典型的白人精英,从头发到皮鞋,无处不打理得精致而干练,虽然并不显得盛气凌人,却也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骨子里的矜持与骄傲。 见到黄杰夫,库尔特并没有聊收购版权的事,而是问起了黄杰夫在哈佛商学院的经历。黄杰夫便知道库尔特是自己某一届的“学长”了。 聊完学校的琐事,库尔特直言不讳地道:“杰弗里,我认为在中国公司的经历,让你的气质变得不同。” 黄杰夫看看自己的polo衫,又看看库尔特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西装,说道:“也许是受到我老板的影响……他从不在着装上要求我们。” 库尔特道:“你说的是张潮?我以为他只是一个幸运的天才作家而已。” 黄杰夫笑道:“你应该庆幸今天是我来和你谈,而不是他。我在中国见到太多小看他的大人物,最后无一例外,都吃了大亏。” 库尔特好奇道:“那我可能真想见识见识……好了,我们进入正题吧。对于《消失的爱人》,我可以出价120万美元收购改编版权。并且我们预计会投入不少于3000万美金的成本来制作……” 对于一部没有任何特效,主要戏份都在室内的现代悬疑电影来说,3000万美金的投资规模算不小不大。 但是黄杰夫显然不满意。好莱坞电影也是电影,故事、剧本固然重要,但是演员的卡司仍然具有决定性的影响。3000万美金意味着很难请到具有票房保障作用的一线明星。 于是他断然拒绝道:“我们老板一向不是那种把版权一卖,就什么都不管的作家。他在中国的第一部改编电影,导演和主演都是业界一线。 如果你们真的重视《消失的爱人》,并且对它有信心的话,版权费用不少于200万美金。另外电影的男主角,我们认为汤姆·克鲁斯很适合。如果他没有档期,布拉德·皮特也不错……” 库尔特不顾仪态,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道:“你是疯了吗?” 黄杰夫耸耸肩,表示这就是自己的“底价”了。 就在黄杰夫与好莱坞巨头唇枪舌剑的时候,马伯慵在指导邢思媛小说和树立“柒公子”人设的道路上,也开始放飞自我了。 他的文学修养虽然不错,但是本人就是喜欢恶搞,脑洞也格外大。 随着《狂宠美娇娘:我的男友不好惹》书稿的渐渐成型,以及“柒公子”人设的不断丰满,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恶趣味,悄悄注册了一个id是“九格格”的账号。 “九格格”的风格和小四、柒公子又完全不同了。马伯慵以一种后现代主义的态度,开始解构小四引以为傲的青春伤痛文笔,高屋建瓴地指出了这种风格不仅可以模仿,甚至可以复刻。 比如他先总结了小四小说的高频用词:【放肆、明媚、忧伤、泪流满面、安静、无声、空旷、荒芜、纤细、单薄、疼痛、樱、夏日、铁轨、幻觉、弧度、氤氲……】 又解析了小四小说的内容比例:【明媚是点缀,忧伤是主体,两者的比例应该保持在1:4.5到1:5.5之间。明媚过多,则像甜得油腻的劣质蛋糕;忧伤过多,又像放少了水的速溶咖啡……】 最近的更新,还附上了仿写的段落: 【在这无边无际的藏匿着隐秘寂寞的黑色潮水围绕之中,只有一块伫立在大海中间的弱小的浅灰色岛屿,我仰望着天空听着自己的心跳像冗长的钟摆一样,发出空洞却寂寞的回声。】 由于解构得实在太过于精确和犀利,“九格格”这个id也迅速火了起来,关注人数更是节节攀升,很快到了数十万之众,相关内容也被各大论坛纷纷转载。 只是大家对“九格格”到底是黑是粉争论不休。 而在断断续续更新了两周以后,奇幻的一幕出现了——不知就里,但与张潮、马伯慵都有合作的长江社通过博客后台发来了编辑邀约,希望“九格格”能尽快把完整版写出来,到时候长江社会结集出书—— 《写得像小四一样好!》 看着后台的约稿信,亲王陷入了漫长而纠结的沉思当中…… 双学涛和夏答也没有闲着。 前者看完了刘慈欣发来的《三体》第一部分的连载稿以后发了疯,年轻的他,完全被大刘小说的宏大给折服了,现在一心一意琢磨要写个东北重工业基地末世风的科幻小说。 而夏答,则悄咪咪地开始招揽动画人才,为“午夜潮汐”的第一部自制动画开始做准备…… 正所谓张潮闭关,群魔出洞…… (本章完) 第198章 他是违法了,还是违规了? 第198章 他是违法了,还是违规了? “曹老师,您觉得怎么样?”孔磬冬放下手上的一迭打印稿,询问旁边的曹文宣。1983年孔磬冬考入燕大的时候,曹文宣就已经是燕大中文系的讲师了,孔磬冬上过他的课,所以这个“老师”既称同事,也称师长。 曹文宣又看了一眼封面上大大的标题——《用诗意的方式逃逸》,才道:“这篇论文从篇幅到理论深度,再到文字表达,都完全满足我们燕大中文系本科生的毕业要求,甚至还要超出。” 孔磬冬同意道:“正文32页,也就是3万字左右,作为本科毕业论文,会不会太多了?都到硕士论文的字数线了。” 曹文宣开了个玩笑道:“怎么,还打算给他一个硕士文凭不成?那是燕师大的活儿,小心于华找你拼命。” 孔磬冬咧嘴一笑,道:“您不觉得张潮在我们系就读两年,拿个本科证可惜了?” 曹文宣道:“你的意思是……?” 孔磬冬道:“这次他毕业以后,就完全满足我们现在创意写作研究生班的招生要求了嘛……” 曹文宣恍然大悟道:“诶,你这个想法有意思。不过张潮乐不乐意读两次‘作家班’啊?” 孔磬冬道:“燕师大那个‘作家班’是挂在‘文艺学’下面,我们这个又不一样……” 正当两人商量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燕大中文系的系主任温如敏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曹文宣和孔磬冬忙起身打招呼,温如敏介绍道:“这位高等教育司的王主任,这位是学位管理与研究生司的刘主任,他们是专门为‘张潮’来的。” 曹文宣、孔磬冬对视一眼,都有种不妙的感觉,但还是与两人握了手。 温如敏道:“有人反映张潮在校期间的学习有问题。你们一个负责这次中国文学方向的本科答辩,一个是张潮的毕业论文导师,关于他的情况,你们和两位主任具体介绍。 不要紧张,我虽然没有亲自带过张潮的课,但我认为我们燕大的眼光不会错。你们聊吧。” 说罢转身就走了。燕大本身的行政级别就高,副部级;温如敏不仅是中文系系主任,还有燕大出版社总编辑等一系列头衔,他能亲自把两人领到这来,已经是某种表态了。 等温儒敏走了,四人才移步坐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孔磬冬先开口问道:“王主任、刘主任,能不能具体说一说张潮有什么问题?” 王主任道:“部里接到一些情况反映,说张潮在燕大、燕师大学习期间,不务正业,开设公司,在各种网络媒体上频繁出现,还参与电影、电视剧的制作。这些都和他学生的身份不符。” 刘主任接着道:“燕大和燕师大的课程要求本来就高,他同时读你们两个学校的两种不同学位,本身就是鲁院拿十几二十年的老文件钻了空子——当然,这点现在就不计较了,我们后续也完善了政策。 但是他在校期间,出勤率是否达标,各门课程是否按照要求考核,学分修够了没有……这些我们都要和燕大,还有燕师大进行复核。” 王主任又道:“现在是毕业季,张潮的这些问题,是引起了多方面关注的。如果不能拿出一个有公信力的说法,对广大辛辛苦苦考上大学的同学,还有社会大众,都交代不了。” 孔磬冬大眼一瞪、小眼射出一道寒光,有些不满地道:“听二位的意思,已经认定我们燕大包庇纵容他了?” 王主任连忙安抚道:“当然不是,我们一方面是履行工作任务,另一方面也是为张潮考虑。他应该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地毕业吧?” 这时候曹文宣说话了:“饭要一口一口吃,问题也要一件一件说清楚,不能混着讲。首先是张潮在校期间创办公司的问题。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这是国家法律赋予他的权利;我们燕大的校纪校规里,也没有一条说学生不能开公司。 他一没有违法,二没有违规,怎么能说是不务正业呢?燕大、青华还有科大,那么多学计算机的学生都在开网站赚钱,他们是不是也不务正业?如果用这个来质疑张潮,那我建议你们发个通知,说大学生不准创业,否则不予毕业。” 王、刘二人没想到曹文宣这么强硬,一开口就能呛死人。 曹文宣不等两人说话,自顾自接着道:“第二个问题,张潮在媒体上的曝光率。如果是张潮多次、主动制造新闻,寻求媒体曝光,那可能有他不对的地方。 但是只要调查就知道,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被动卷入,然后被迫曝光。少有的几次‘主动曝光’,也都是新书发布之类的正面新闻。当然,我们还要再问一句——他是违法了,还是违规了?” 王、刘二人讷讷不知如何回应。 这时候孔磬冬道:“关于出勤率、成绩考核,还有学分,教务处有详细的记录。张潮同学虽然请假比一般同学多了点,但是出勤率还远没有达到需要重修或者留级的地步。 他的作业完成质量也高于同学们的平均水平,相关记录,包括作业、试卷,都可以去查。至于他参与影视剧的制作——不就是写剧本嘛——那是拿了金鸡百的最佳编剧奖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张潮是中文系的学生欸!中文系的学生靠自己的文学创作拿了奖,你们不表扬,难道还要批评?” 这时候刘主任忍不住了,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们’,我们对张潮同学没有什么个人看法。我们也是正常走程序,有人反映问题,我们来调查落实这些问题是否属实。” 曹文宣斩钉截铁地道:“不管是谁反映的问题,他或者他们都是在污蔑我们燕大中文系的百年声誉。二位要的各种记录,我们后续会整理一份材料交给你们。 至于张潮能不能顺利毕业,是看他论文的质量和论文答辩的表现,我们不会受外界杂音的裹挟。” 孔磬冬嘿嘿笑道:“二位主任说的‘多方面的关注’,如果他们真的关注,不妨直接来我们燕大中文系调查,甚至可以直接找张潮对质嘛!” 半个小时后,曹文宣客客气气地把两个主任送出了办公室。 回来以后,曹文宣和孔磬冬脸上都没有了刚刚义正辞严的满满自信,而是挂上了担忧的神色。 曹文宣道:“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张潮最近又得罪谁了?” 孔磬冬也一脸茫然,好一会儿道:“他都‘闭关’几个星期,就昨天交论文出来跑了一圈……也没看到他上什么新闻啊。” 曹文宣琢磨了一下,对孔磬冬道:“你晚点给张潮打个电话,把情况大概说说。” 孔磬冬道:“燕师大于华那边……?” 曹文宣道:“他那个班重创作,张潮是用一个长篇小说交差。小说是具体的文学作品,张潮的写作能力又摆在那里,挑不出毛病来的。 学术论文就不一样了,横竖总是能挑出刺来的。所以如果对方有下一步的行动,肯定是围绕燕大的毕业答辩展开,所以要做好准备的,恰恰是我们。” 孔磬冬“哦”了一声,道:“明白了。”就出门打电话去了。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99章 史上最高规格的毕业答辩 第199章 史上最高规格的毕业答辩 张潮接完孔磬冬的电话以后,自己也是满脑子懵圈。仔细捋了一遍,也不能确定是谁在这节骨眼折腾他。 谨慎起见,张潮特地跑了两个学校的教务处,仔细核对了自己的出勤记录、作业和期末成绩,确定在这些“硬指标”上没有问题,才放下心来。 至于说论文与小说,他有120%的信心可以通过。 燕大给他安排的答辩时间是6月5日。张潮赶在答辩前1周,完成了论文最终稿的修改,报送了答辩材料。 然后窝在家里,一遍一遍地过自己的论文,包括引用的参考文献,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这次他用“诗意的逃逸”来统摄整篇论文,在原先探究王小波小说技巧的基础上,指出王小波创作的终极目标不是为了炫技,而是通过创化一个“诗意世界”,解构规训、无趣的现实世界,从而完成一次精神上的叛逃。 他的小说在传统意义上是无意义、无历史、无道德、无文化、无结构、无价值的,是对传统文学彻底的叛逆与颠覆。 张潮还在其中融入了大量自己创作小说的感想和体会,从同为创作者的角度,解析了王小波在写作《万寿寺》时的心理特征。 不知不觉,张潮为答辩准备的笔记,都写了一二十页,预设了各种老师可能会提出的问题。 通常来讲,本科的毕业答辩并不需要这么复杂的准备过程,问题通常来讲也是常见的那么几个,无非就是“选题的原因”“论题的价值”“理论基础”“方法和思路”等等。 哪怕是燕大也差不多,最多就是老师水平更高,问得更细而已。 但是有了上级部委两司主任上门复查成绩的事情发生,不由得他要更加小心翼翼。 果然,在答辩前3天,张潮被特地叫去燕大中文系的系主任办公室开会。在场的除了系主任温如敏,曹文宣、孔磬冬外,还有钱立群等老教授。 张潮向几位老师问过好后,温如敏道:“张潮同学,你的论文我们都看过,问题不大。但是呢,确实有些人很关注你的毕业问题。 你也不要有太大的情绪。因为你的情况确实很特殊,大家关心也是正常的。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任何考验都不怕。” 张潮笑着道:“各位老师放心。不管‘关注’,还是‘关心’,我都不怕。” 温如敏点点头道:“那就好。你是燕大‘作家班’时隔十多年重办后的第一届、也是第一个学生,也是我们燕大‘作家班’在新世纪向社会交的第一份答卷。 我们也想让社会上、高校届那些质疑者心服口服——如果要提高你毕业答辩的规格,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 张潮听完反而松了一口气,对论文他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于是答道:“当然有信心——但不知道是什么规格?” 温如敏道:“一般一个答辩小组是4个指导老师,1个正教授带几个副教授或者讲师。但是你的答辩小组,可能要用6个人组成。除了本校的2个教授,还要再从南大、复大各请1个教授,最后部委再委派2人旁听。 答辩过程全程录音录像,作为资料保存。” 张潮听完以后,好一会儿才问道:“这是不是全国中文系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本科毕业答辩?这是以后大家都这样,还是就我这样?” 钱立群教授这时开口问道:“如果就你一个人是这样,你会不会觉得这是针对你,甚至欺负你?” 张潮开始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曹文宣叹了口气道:“要说是‘针对你’有点言重了。但这是燕大‘作家班’,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以及南大、西北大、复大等想开办或者复办类似班级都面临的一个问题—— 怎么说服社会,我们这些大学开办‘作家班’是为了文学繁荣服务,而不是变成某种特权渠道。2年前因为你,大家才有了这个行动;2年后,人家同样要看你的表现,来衡量‘作家班’的价值。” 张潮问道:“难道这2年来,我的创作成绩还不足以证明这份价值吗?” 曹文宣道:“如果以你的创作来作为标杆,那能达到这个标准都不能用寥寥无几来形容了,根本没有第2个。所以重点是‘学术水平’的考核,这还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的。 这就是今天燕大而不是燕师大让你来开这个会的原因。” 钱立群接着道:“我虽然退休了,但是这次答辩,本校教授里有我1个——说起来,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给本科生做答辩指导老师了。 这次你的答辩,要求会比普通的本科生严格一些,但是绝对不会离谱。你既然开了风气之先,那有没有勇气,再为‘作家班’树立一个高的学习标准。” 张潮想了想才说道:“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我总不能由着那些无聊的质疑者揉来搓去,不管他们是具体的某几个人,还是不特定的许多人。 既然我全盘接受了这些条件,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出自己的一些要求?当然,这些要求不会影响答辩过程。” 温如敏道:“要求只要合理,你尽管提!” 张潮道:“我希望我的答辩全过程不仅要录音、录像,还要全程直播。如果学校协调不了媒体资源,那么由我来找。一场本科毕业答辩,一般就15分钟;就算我特殊点,翻一番,也就是半个小时。 相信不少电视台对报道我还是有点热情的,这也占用不了他们多少时间。” 张潮一语既出,几位教授都感到有些棘手——直播毕竟不可控因素太多,张潮表现得好,自然皆大欢喜;如果表现不好,那燕大也跟着丢人。 但是张潮从来不打无把握之战,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笃定自己能在直播里大放异彩? 就在众人都沉默之际,孔磬冬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有些促狭地笑道:“哪有光让张潮吃亏的道理?既然给他准备了史上最高规格的毕业答辩,那么就得允许他享受史上最隆重的答辩通过仪式嘛。” 钱立群也点头道:“既然已经打破规矩了,那不妨再放肆一点。张潮有这个信心,我们还缩手缩脚的,让学生看了笑话。” 温如敏作为系主任,考虑得自然要更周全一些,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原则上我同意媒体可以来现场报道,但是是否采取现场直播的方式来呈现你的答辩过程,我还要和学校领导商量。 兹事体大,还要仔细斟酌!” (本章完) 第200章 幕后黑手(第一更 求月票) 第200章 幕后黑手(第一更 求月票) “张潮真敢这么干?”燕京一个饭店的包厢内,一个公鸭嗓子、方脸圆眼、额顶秃成m型的中年男人接完电话,放下手机,冒出这么一句话。 饭桌上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胖子好奇地问道:“张潮?就是最近两年很有名的青年作家?” 公鸭嗓子不屑地道:“什么青年作家?这里面的猫腻太大了。他的假,我打定了!现在只是开胃菜而已。” 眼镜胖子问道:“您怎么就能确定他是假的?” 公鸭嗓子把手交迭在胸前,傲然道:“我打假,都是讲证据、讲逻辑的,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会贸然出手? 不过这个张潮也算有种,竟然敢让电视台直播自己的答辩过程。” 眼镜胖子恭维道:“那是,那是。方老师是‘打假斗士’嘛。那些国际级的专家、教授都一打一个准,何况一个小小的作家。” 桌上另一个个子矮小、没有脖子的男人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方老师不敢打的假。方老师只是在自己的网站上发了一篇文章,马上就有人慌慌张张去核实张潮的成绩。 方老师要是再深入一点,这个张潮身上的画皮,很快就要被揭下来了。” 眼镜胖子连声赞同,又转头向“方老师”道:“彭律师说得太好了。——我们‘牛博客’准备在7月份正式上线。‘牛博客’的定位,就是一种倔强、不屈服。 方老师的骨气和见识,都是‘牛博客’很需要的。所以才通过彭律约见您,就是希望方老师能在‘牛博客’上开设账号,更新文章……” “方老师”矜持地点点头道:“开账号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的‘牛博客’要办起来,只有我一个也不够吧?” 眼镜胖子道:“我们‘牛博客’的运营方式和其他博客平台不同。别的平台都是开放注册、随便发文,但要想注册我们‘牛博客’,就必须给我写一份自荐信,我审查通过了,才可以正式开号发文。 ——当然,像方老师这样由我亲自邀请的就不用。我会把您常用id的博客域名预留出来,只要您想来,随时都可以。 当然,最好是在我们刚刚上线的时候,毕竟万事开头难……” 眼镜胖子见“方老师”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许之意,心中一喜,继续介绍道:“除了您,我还会邀请韩涵、才静、土摩托……在我们‘牛博客’发文章,用词可以非常自由。” “方老师”听到那些名字,嘴角微微一翘,显然颇为不屑,但他也知道这些人都自带流量,“牛博客”想办起来,没有这些人吸粉是不行的。 所以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用他那剌耳朵的公鸭嗓子说道:“那好,‘牛博客’的号我开了。你的平台什么时候上线,提前一个星期通知我。” “彭律师”在一旁笑着道:“老罗,有了方老师进驻,你的博客平台不愁流量。” 被叫“老罗”的眼镜胖子连声道:“那肯定了。我们一起喝一杯,祝方老师的打假事业蒸蒸日上,给国内带来一片朗朗晴天;也预祝我们‘牛博客’在7月份能顺利上线!”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罗显然很高兴,叫来了服务员:“加个菜!” 服务员递上了菜单,老罗找了半天,指了指菜单上的“家常红烧肋排”道:“来个这个,我们就三个人,肋排来个中份的就好。” 这家饭店的菜单,贴心地把不同份量的菜用不同大小的图片形象地展示出来了,十分直观。 服务员道:“先生您好,这个是大份的。我们家的份量是中份、大份和超大份。” 老罗有点生气了,又指了指中间的示意图道:“我不管,我就要这个中份的!” 服务员坚持道:“不好意思先生,这是大份的。”然后也用手指指了指最小的示意图道:“这个才是中份的。中份、大份、超大份……” 老罗把菜单往桌上一拍,直勾勾地盯着服务员;服务员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感十足的假笑。 不一会儿包厢里传出“啪啪”的声音,还有人着急地劝阻声:“罗老师,别这样,罗老师……” 晚上,“方老师”回到了自己小小的寓所内。他的房间非常朴素,家具都半旧不新,不过满壁的书架和满满的藏书,还是显示出他的博学和勤奋。 “方老师”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醒了醒酒,然后才来到书房,坐在电脑前,开始浏览、搜索各种新闻和信息。 对于张潮这个广义上的“小老乡”,一开始是没有进入自己的视线范围的。“方老师”打假的对象主要还是集中在科研和伪科学领域,文学领域他虽然自诩精通并且也曾经是个“诗人”,但毕竟自由心证的东西太多,不够客观,难以证伪。 张潮第一次引起他的关注,是2年前的高考。张潮那篇写鲁迅的满分作文被多家报纸转载。自认为是大先生当代知音和传承者的“方老师”,看完以后倒也颇为欣赏。 但很快报纸上对张潮的赞美,就引发了他的不满,尤其是那篇《生于八零后的鲁迅知音——鲁院高研班掠影》中,将张潮称为“当代鲁迅精神的继承者”,更是让他感到别扭。 大先生是“方老师”一生的偶像,他觉得自己打假,就是大先生批判精神和求真精神,在今天的最好代表。 虽然他不会公开自称自己是“当代鲁迅”,但是也决不允许任何他瞧不上的人玷污这个称号。 不过念在张潮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而且后来的创作方向也逐渐转向小说,很少再写针砭时弊的杂文,“当代鲁迅精神继承者”的说法也渐渐没人再提,所以暂且被放过了。 但是今年以来张潮的种种行为又让“方老师”不能再忍了,尤其与中国文学批评界的一番唇枪舌剑,战火绵延数月,从国内烧到国外,又从国外烧回国内,张潮屹立斗争潮头的姿态,颇有当年大先生大战梁实秋、陈西滢、胡适等辈的风采。 这再次刺激了他。更何况,从大洋彼岸也传来了“要教训一下张潮这个狡猾的小子”的声音…… 一切一切,都促使他把张潮列入自己打假的对象当中。上一周,他在自己一手把控的“新莽原”网上,写下了针对张潮的第一篇文章—— 《张潮谜团:作家?学生?商人?还是骗子?》 虽然阅读量不多,但凭借自己多年“精确打假”积累的赫赫威名,很快就让有关部门嗅到了危机感,给了张潮一个“下马威”。 不过可惜的是,张潮似乎对自己毫不知情,没有写文章反击,这让“方老师”有些失望了…… (今天争取能多几更,补上之前欠的。希望大家多投月票。) (本章完) 第201章 天下共待这一日(第二更 ) 第201章 天下共待这一日(第二更 ) (方老师这个大boss实在不想这么早放出来……但既然放出来了,就争取写得精彩些……不过他是真难打……) “你听说了吗,过两天张潮的毕业答辩要进行直播?太刺激了吧!” 福海省最高学府厦大的白城校门外,有一片美丽的沙滩,这里海风阵阵、天青水碧,是厦大学子和xm市民休闲放松的好去处。 此时已是6月,天气已经颇为炎热了,所以下课后的大学生,都喜欢来这里走走。 兰婷正和一个女同学拎着鞋、赤着脚,踩在细腻的沙子里。女同学正好奇地向兰婷分享高校圈最火的一条新闻。 兰婷点点头,但是没有搭茬。这让女同学有些急了,又说道:“你不是张潮的高中同学吗?就不向他打听打听内幕?一个毕业答辩,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兰婷用意味难明的语气说道:“我们也就逢年过节发发短信,他现在可是大忙人,过年在家也呆不了两天……再说了,张潮肯直播一定是胸有成竹,到时候表现一定很精彩!” 越说声音越大,显然对张潮充满信心。 女同学“啧啧”了两声道:“都说你是张潮的小迷妹你还死不承认,你让张潮自己站这儿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诶,到时候我们文学社要不要组织集体大家观看?” 兰婷脸一红,顿了顿才道:“本来就是嘛,张潮什么时候在媒体面前丢过脸了?至于看直播嘛,我又不是社长,你问席正林去。” 女同学笑道:“只要你提出来,席师兄哪有不同意的?再说了,他下学期就卸任了,到时候选新社长,除了你还有谁?” 兰婷闻言不乐意了,板着脸道:“席正林是席正林,我是我。我们鼓浪社卧虎藏龙的,社长哪就一定是我?你再这么说,我可不把笔记给你抄了。” 女同学闻言立马急了,忙搂住兰婷撒娇道:“好兰兰,我错了还不成……” 兰婷一边和女同学笑闹,一边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虽然她对张潮很有信心,但是直播这种形式毕竟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张潮那天的状态万一不太好呢? 回到宿舍以后,兰婷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到那个每每让她情绪复杂的号码,想了好一会儿,咬咬牙,还是发了一条再简短不过的短信: 【相信你,加油!:-)】 回复很快就收到了: 【谢谢。还请首长放心,保证拿下高地!^_^】 看到他依然是一副轻松自在的口气,兰婷终于放下心来,又呆呆看了这条短信好一会儿,才按了手机的锁屏键。 但很快,兰婷又把手机打开,拨通了另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诗语。张潮毕业答辩要直播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嗯,你在燕京,我觉得我们可以……” 张潮毕业答辩直播这件事牵动的自然不止兰婷,在南大、复大两所大学的中文系,引发的争议与讨论更大。 “这会不会是张潮在逼宫!”南大中文系教授王斌斌的课堂上,一个学生猜测道:“他大概以为一直播,您就不敢提难题了?” 王斌斌教授刚给学生讲完一节“当代文学”课,还剩下一点时间和学生自由交流,一个同学就恰好问到了他马上要去燕大给张潮做毕业答辩的事情,还没有等他回答,另一个学生就抢答了。 学生听到同学的猜测以后,不免起哄,一个学生接茬问道:“王老师,那您给张潮准备了什么刁钻的问题?” 王斌斌道:“我认为,只要在人类知识已知的范围内,就没有‘刁钻’的问题,只有准备不充分的答题者。我这次去燕大,也没有做特别的准备,其实我也希望张潮能表现好,毕竟我前两年还夸过他的小说嘛!”(见第30章) 又有一位同学促狭地夸道:“那您真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王斌斌在上次的“张白之争”中也没能独善其身,虽然发言比较中立,但博客评论区也被网友们冲烂了。 王斌斌被说的老脸一红,不过他一向和学生亦师亦友,倒也没有计较,只是温言道:“复大那边我不清楚,但至少我不是奔着为难张潮去的。既然张潮选择了这种方式,那肯定希望是希望展现自己的风采,太平庸的问题不是他所期望的。 我认为这次直播很有意义,可以让大家看到张潮作为青年作家,他的学术修养究竟如何。他表现得好,我们学习;他表现不好,我们警醒。 所以这次直播你们都要看,我会向系主任申请,到时候专门拿个教室用投影播,想看的都来!”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欢呼声! 同样的欢呼声,也从一家名为“ppstream”的视频网站办公室里传出。经过不懈的努力,他们拿到了张潮此次答辩的独家网络直播权!(pps谁还记得?) 2005年被称为视频网站元年,与“优酷”“土豆”主打视频点播不同的是,pps利用p2p技术,走直播路线。 但是刚刚起步的pps媒体资源匮乏,目前还只能通过“转播”聚合国内外电视台的内容来吸引用户,这在版权方面自然是有很大风险的。 这次能拿到张潮答辩会的独家网络直播权,无疑是一个实现快速扩张的契机。张潮的话题性和流量体质,早就无需再证明了。 ceo许伟峰在欢呼过后下令道:“洪禹,你带人开始测试直播设备,到时务必要呈现出最好的画面效果; 雷亮,我们现在的服务器到时候可能会不够,买来不及了,马上找亚马逊再租一些…… 广告组也要跟上,既要见缝插针,但不要影响观看体验……大家努力,我们pps能不能一举破圈,就看这次的直播成不成功!” 传统媒体当然不会缺席,不管是和张潮关系尚好的《中华青年报》《读书报》,还是关系“一般”的《南国都市报》《新燕京报》,都刊登了张潮要进行答辩直播的消息。 而负责直播的媒体,正是主打科教的cctv10。这个频道为了张潮,打破了从来不直播的先例。 整个高校圈,文学界,甚至媒体界,从来没有为这么一个学生的毕业倾注如此的关注度!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2006年6月5日,张潮的答辩日,就这么悄然而至。 (晚上还有。) (本章完) 第202章 你是“门下走狗”吗?(第三更) 第202章 你是“门下走狗”吗?(第三更) 张潮答辩的教室,和其他同学一样,也在燕大中文系大楼里,是一间较大的阶梯教室。 早上9点30分,cctv10和ppsteam的转播工作人员就架好设备,蓄势待发了。除了这两家以外,就没有其他媒体记者在场了,这也是燕大要求的,避免现场有人干扰答辩过程。 早上9点50分,在隔壁教室开完会的6位答辩指导老师来到了教室,坐在了第一排。燕大派出了钱立群和曹文宣两位教授,南大是王斌斌教授;复大则比较特殊,派出的是王安亿。 王安亿1994年就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在复大开设了“小说创作研究”课程;2004年正式入职复大中文系任教;2006年,她又推动复大开设了“文学写作硕士点”,其实也就是俗称的“作家班”。 她和张潮在两年前的沪上书展有过短暂的交流,还是比较愉快的。 另外2位部委专家只负责旁听、记录,不参与提问。所以从答辩指导老师的人选角度看,三所大学确实没有为难张潮的意思,毕竟张潮表现好了,才能佐证“作家班”开设的正确性。 但难也难在如何让张潮“表现好”——太平庸或太平常,肯定会让看转播的人大失所望——所以问题的设置就很关键。 后排,则是温如敏在内的几位校领导和教授,以及鲁院的代表、副院长邹光明。毕竟从学籍角度来说,张潮其实是鲁院的学生。 说实话,燕大同意直播,既顶住了巨大的压力,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很容易就被扣上一个“哗众取宠”的帽子,所以系主任温如提出要直播的时候,领导间的分歧很大。 最后还是钱立群教授的几句话让校长拍了板:“据我所知,张潮已经把近两年他最好的长篇小说当成毕业作品给了燕师大,那我们燕大只有一篇‘短短’的论文,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啊? 若干年后大家说起张潮,可能只记得他在燕师大求学过,而不记得他也是我们燕大的学子!” 听闻此言,燕大许校长拍案而起:“不用讨论了!直播!必须直播!档次不能低!cctv我去打电话!” 这才促成了今天答辩的格局。 早上10点整,张潮穿着正装,准时进入教室,来到讲台前。他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论文题目:用诗意的方式逃逸。阶梯教室的设备支持使用ppt,但张潮决定还是用最传统的方式呈现。 然后转身自我介绍道:“各位老师好,我是燕大06届的学生张潮,我的学号是……,我的论文题目是《用诗意的方式逃逸》,我的指导老师是孔磬冬教授。” 答辩组组长钱立群教授道:“好,请你先概述一下论文内容,选题原因,以及理论基础。” 张潮语气平静地开始自述:“……‘二元对立’是王小波小说的基本结构之一,而其中诗意世界的创化又依赖于作者对‘黑色幽默’精神与现代小说创作技巧的深刻理解和出色运用,前者表达王小波对灰色现实的愤怒与调侃,后者则是他对小说纯艺术领域的探究……” “……《万寿寺》在思想性与艺术性之间取得了完美的平衡,避免了陷入批判现实主义或者技术至上主义的泥潭,而是轻灵地游走两者之间,作者始终保持了高度的创作热情与冷静的创作理性,从而使《万寿寺》成为一部批判激烈又饱含理性,形式新颖又不落枯涩的现代主义经典作品……” 5分钟的自述很快就过去了,张潮铿锵有力地说出了:“以上便是我针对我的论文进行了简单的介绍,期待各位老师的点评。” 几个老师交头接耳了几秒钟,很快就由钱立群教授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使用现代主义手法创作的当代小说家有很多,是什么让你注意到了王小波?你认为王小波和80年代的先锋作家群,在创作上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不难,却略略超出了一般毕业答辩提问的范畴,张潮知道这是钱教授在给他抛球,肯定不能答得太“无聊”,稍加思索后答道:“我关注王小波,恰恰是因为他不受关注,或者说不受主流文坛以及批评界的关注。这种‘集体失语’的状态,既让我不平,也让我好奇。 外部原因,我不想再重复了,大家前段时间也都看到了。但这次,我想从王小波创作的内部,去寻找原因……” 台上的张潮娓娓道来,在另一个教室、时刻盯着监视器的pps技术总监雷亮,看着后台不断飙升的观看人数,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同时在线人数超过50万了,接入备用服务器,优先保证答辩直播……” “峰值人数超过100万了,现在把电影频道的服务器挪给答辩直播,务必保证不卡顿……” “同时在线人数突破150万了,把在线人数低于2万的频道先暂时关闭,把资源集中到答辩直播……” “人数突破200万了。nba比赛回放也先关了——先等等,保留火箭队和湖人队的比赛回放,其他关了……” 雷亮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在这个时间段,整个pps同时在线人数的高峰,也就是300万人。而现在观看张潮答辩直播的人数,就已经超过了200万。 一人顶一站,可不是吹出来的。雷亮又怎能不激动? 而在各种屏幕前,观众的反应也千奇百怪。 福海长福县张潮家里,张潮父母早就叫来了一堆亲朋好友,喝着茶、嗑着瓜子,一边看、一边点评。 “张潮胆子咋这么大呢?要我看见镜头,说都不会话了!” “人张潮前两年就上过央视了,还是一套、新闻联播,现在是10套,还不手拿把掐啊!” “我听说这次直播是张潮自己提出来的,这孩子,你说说……” 听着大家的议论,看着儿子在镜头前一句又一句地甩着文学专业术语,现场唯一听得懂的张潮父亲不知多得意了,时不时给大家解释一下: “我和你们说,这个‘文学即人学’,指的是文学作品通过人的性格、情感、命运的描写,揭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他人和人与自身的矛盾冲突……” 张潮母亲“啪”一声把茶杯放在他面前,道:“少卖弄,听儿子讲!” 厦大鼓浪文学社的30多名成员,集中在一间空教室里,拉上了窗帘,打开了电脑、投影,把张潮答辩直播投放在大大的幕布上。 “……王小波并非只对《寒冬夜行人》进行简单的机械模仿,而是创造性地发展了“超越性小说”的创作方法——卡尔维诺是在一个大框架中将几个不同的故事相互套连,虽然具有无以伦比的开放性,但是在技术层面上,仍然没有摆脱《天方夜谭》与《五卷书》的影响……” 光影朦胧的黑暗里,30多双眼睛紧紧盯着幕布上自信而从容的张潮,充满了好奇、惊叹,甚至敬畏。兰婷更是看得痴了,连身旁同学低声问她问题都没有听见。 在她身后,鼓浪文学社的现任社长席正林一会儿看看兰婷,一会儿看看张潮,神色复杂。 “方老师”也在自家的电脑屏幕前关注着这场直播,看着张潮侃侃而谈的样子,完全不像自己预设的那般“草包”,有那么几个恍惚,他简直以为自己判断错了。 但是很快,他又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认定张潮的对答如流,是预先准备的结果。燕大、南大、复大,沆瀣一气,集体造假没跑了! 他挥动鼠标,关闭了直播。打开文档,输入了最新的标题: 《张潮答辩直播——一场精心包装的闹剧》 而在燕京中国社科院的一个办公室,一个形貌已经不再年轻、甚至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此刻已经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小波,小波,你看到了吗?有个年轻人,他真的懂你。” 张潮扎实、细腻,又不失文学性的回答,让在座的答辩指导老师都十分满意,甚至可以说远远超过了他们最好的预想。他们甚至可以想见这场直播会给多少怀揣文学梦想的孩子,打上一针强心剂! 但是这就够了吗? 南大的王斌斌教授,这时提了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现在有很多文学青年自称是王小波的‘门下走狗’,这当然不是贬义,而是对王小波先生的极大赞美——那能不能冒昧地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他‘门下走狗’? 你在写这篇论文的时候是以一种什么心态,来看待王小波先生的创作呢?” (晚点应该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203章 巅峰表演!(第四更) 第203章 巅峰表演!(第四更) 这个问题几乎让现场的其他答辩指导老师、领导、教授,以及电视、电脑屏幕前的所有观众都眉头一皱。 “走狗”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词,即使是有人借此来表达对某人的极度尊重,也让人听了觉得不舒服。 张潮之前在媒体上多次为王小波的遭遇抱不平,论文方向又选了王小波的小说《万寿寺》,被视为一个王小波的追随者,倒也正常。 但这道题他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都很难圆满。答“是”,等于说自己这篇论文的客观性很成问题;答“不是”,则显得欲盖弥彰。 南大直播答辩的教室里,一个同学大声喊道:“王老师还说自己不提刁钻问题——这个老头子,坏的很!”引来众人哈哈大笑,不过也更加期待张潮的回答。 张潮喝口水,缓了缓,沉思了一下才开口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门下走狗’四字最早出自清代的郑板桥,他很喜欢明代徐渭的诗,曾经刻了一枚印章叫‘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 徐渭是和解缙、杨慎并称的‘明代三才子’,诗画双绝,自然有值得崇拜之处。郑板桥则不用多说,扬州八怪之一,关于他的传说佚事比徐渭还多,自认‘门下走狗’,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艺术成就和艺术独立性。” 一番话出,就用古人给自己解了围,现在答“是”或者“不是”影响都不大了。这样扎实的资料功底和急智反应,也是让观众们都开了眼。 张潮继续道:“具体到我个人,如果把王小波在文学道路上的坎坷命运比喻成硬币,那我就是他的另一面。相比连‘文坛的门冲哪儿开’都不知道的王小波先生,我显然幸运得有些过分了。 所以在写论文的时候,我时常在想,如果他也能像我一样年少成名,或者我像他一样屡屡碰壁,我们的创作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可惜命运是无法假设的。我们走过的路、爱过的人、读过的书、流过的泪……塑造了我们,也塑造了我们的创作。最后我只能讲,对于作家来说,命运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作品有——作品就是我们的命。 所以如果问我是如何看待王小波的创作,我只能说,他过完了属于自己的传奇的一生。他死后无论是继续默默无闻,还是声名鹊起,相比他的作品,都是微不足道的注脚。 说到这里,我必须向他忏悔——我不该将他的命运作为攻讦文坛弊端的武器,这只会让人们对他有更高的误解,以为他是另一个梵高或者卡夫卡。 这真是一种不用动脑的、无趣的类比,王小波先生一生都在创作中反对‘无趣’,我让他的大众印象陷入‘无趣’的窠臼中,确实是一种该忏悔的罪过。 王小波已经借他的小说反复传达了一些真诚、美好的理念,让我们不要被庸俗的生活麻木,不能向愚昧的传统屈服,要有消融世俗规训的智慧、勇气和幽默感。 ‘门下走狗’其实就是一种富有幽默感的表达。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愿意做王小波先生的‘门下走狗’——虽然他即使还活着,也未必在意。” 一番话说完,让在答辩现场的所有教授、老师、领导都为之动容。张潮的答案完全超越了普通的毕业论文答辩的套路。在之前充分地展现了扎实的学术功底和严密的论证思维后,张潮在接近尾声时,又“感性”了一把。 不少观看直播的大学生,更是在屏幕面前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几位答辩指导老师互相对视一眼,王安亿道:“最后一个问题我来吧——张潮,作为新世纪‘作家班’的第一个毕业生,你认为‘作家班’对你的创作的价值何在? 现在很多大学都办了‘作家班’,你从自己两年学习的经历出发,说说看。” 这个问题就轻松多了,张潮笑道:“早在50年前,当时燕大中文系的系主任杨晦教授就说‘本专业不培养任何作家’。而几乎所有人也都认为,作家是无法培养的——包括我自己。 我,还有80年代的那些前辈们,在上‘作家班’之前,毫无疑问就已经是作家了。我们的写作冲动、写作风格,甚至写作技巧,都不是从‘作家班’中习得的。 但是‘作家无法培养’,并不等于‘作家无需完善’。‘作家班’最重要的,就是提供了一个作家和作家之间、作家和学者之间、作家和普通的大学生之间,不断交流、碰撞的空间。 这种持续、长久、深刻的人生经验,是其他任何短期的学习班不能提供的。我在燕师大的毕业作品,就是这种碰撞的产物。 现在燕大、燕师大、复大、南大,甚至听说中大、西北大,都要开‘作家班’,我现在就担心一个问题——班太多,作家不够分怎么办?” 一句话,又让现场和屏幕前,都响起了笑声。 张潮继续道:“池子健老师曾经在一篇散文中说写作是一个不断销蚀自己的过程,当一个作家的人生经验销蚀殆尽,他的创作生命也走向了尽头。 我希望大家办‘作家班’,能给作家们提供更丰富、更有趣、更独特的人生经验,让我们被销蚀的过程长一些,再长一些。……” 一番话说完,张潮真诚地看着台下的老师们。 答辩组组长钱立群教授和其他几位老师低声商量了几句,又和部委派来的两个旁听专家沟通了一下,最后在张潮的答辩表格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说道: “经过答辩小组的几位指导老师审议,一致认定张潮同学的论文符合要求、答辩合格,予以通过!” 一句话落地,包括张潮在内的所有人,心中一块大石都落了地! 张潮虽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是仍然忍不住心中的雀跃,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向着台下,也向着摄影机镜头,深深鞠了一个躬,高声道:“谢谢各位老师,谢谢大家!谢谢!” 现场的领导、老师,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另一个教室里,监视着pps后台数据的雷亮,情绪比通过答辩的张潮还要激动,此刻pps的同时在线人数数据,已经冲刺到了“480万”,比此前全站最高记录还要多出180万! pps的服务器早就支撑不住了,终于在张潮鞠躬的那一刻,彻底宕机。电脑前的观众,看着卡死的画面,不少人都意犹未尽的吧嗒着嘴,“啧”了一声。 其中就包括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的班主任于华,他看着卡死的画面,摸摸脑袋,对旁边的教学助理说道:“叫张潮赶紧来一趟,风头不能都让燕大出了!” (本章完) 第204章 都不寒碜 第204章 都不寒碜 张潮的答辩直播观众们看懂了吗?大部分没看懂。毕竟涉及了大量的中文专业知识和术语,就算是热爱文学的大学生,也就能听个囫囵懂。 张潮的答辩直播观众们觉得好看吗?“好看”。专业内容虽然看不懂,但是一场答辩直播满足了多方面的好奇心: 吃瓜群众,看到了中国最高学府毕业生“出炉”前的最后一道工序; 张潮书迷,看到了自家“爱豆”在镜头前挥斥方遒、舌战群儒的风采; 大学生们,见证了同龄人完成了一个让绝大多数毕业生心惊胆战的挑战; 对很多人来说,这可比看几个造型古怪、唱歌跑调的小女生在台上蹦蹦跳跳有意思多了。 中国人对于“文化”和“教育”是有天然的向往和崇拜的。今年的2月份,厦大教授易钟天在cctv10的“百家讲坛”节目“品三国”,就引发了收视热潮,让“百家讲坛”继阎崇年的“正说清十二帝”以后再次辉煌。 5月份,于秋雨给第12届青歌赛做“文化评委”,专门给选手提一些与歌曲内容相关的文史问题,在问答过程中做一些知识普及。被认为了那一届青歌赛让人印象最深的环节。 张潮在6月份的这场直播,不仅意外地承接了易钟天、于秋雨的节目热度,而且还开辟了个新赛道。 相比于易钟天、于秋雨那种学者式的单方面灌输,毕业答辩这种“朝堂问对”的形式,既保证了学术的严谨性,又有一定的代入感和互动性。 观众听到答辩指导老师提出自己感兴趣或感到棘手的问题时,总会不自觉地代入到张潮的角色当中,为他的精彩回答而喝彩。 至于那些稀奇古怪、艰深玄奥的学术表达,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周杰伦的歌不看歌词能听懂的比例比这还低呢——距离和误解都能产生美。 但是还是有个有责任心中文专业大学生认为张潮管杀她就要管埋,在优酷、pps等平台上传了第一个讲解视频—— 【嗨,大家好,我是“小篮子说中文”,一枚小小的中文系在校生,想给大家分享一些我所学专业的知识。我们先来看下这段视频……】 【张潮同学在这段回答中提到了一个名词叫“艺术真实”。虽然我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但是“艺术真实”并不等于“生活真实”。“艺术真实”是作家在他假设或者虚构的情景中……】 【燕大的钱立群教授在提问中问到张潮如何看待王小波小说的“雅”和“俗”。文学中的“雅”“俗”,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雅俗内涵是不同的,并且也不是两个绝对对立的概念,而是会随着时间不断变换彼此的边界……】 【张潮同学在这个片段里,为我们阐释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规训社会”。这个名词来源于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米歇尔·福柯,他考察了历史上权力运作的三种方式……】 兰婷足足录了4个小时,才勉强剪辑出这40分钟的视频。在这个过程中,她才知道面对镜头时,人的压力会有多大——何况是直播。 而视频上传以后效果却惊人的好。兰婷虽然是带着口罩录的,但清秀的眉眼、甜美的声音还有专业的讲解,让这个视频在短短24小时里,两个平台的点击量就超过了10万人次,pps更是把“小篮子说中文”放到了首页。 第二天她还在上课,pps的内容运营负责人就通过她注册时填写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表达了让她尽快更新的强烈愿望,并提出最好是在pps独家更新,不要再发优酷网。 兰婷直到晚上开电脑上网才收到这封邮件,登时脑子就有点懵。网络时代这种猝不及防就让你红的机制,确实会让人措手不及。 她心怀忐忑地给张潮发了个短信,把事情简单说了下,询问她该不该把这个视频系列做下去。 很快张潮就回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不仅鼓励她继续做下去,而且还给她提供了如何让内容更丰富、更多样的建议,可以让“小篮子说中文”在讲解完自己的答辩直播以后,还能够稳定的更新。 出名么,不寒碜! 另一边,燕大中文系系主任办公室里—— “cctv10问能不能以后每年毕业季都搞一次答辩直播?” “什么?无聊!不搞!” “pps网问往后两天还有没有同学的答辩可以直播的?” “什么?幼稚!没有!” “马桶台问能不能合作策划一个毕业答辩真人秀节目?” “什么?荒谬!不行!” “人家说,可以给咱们中文系优厚的赞助与广告分成,出台的……出镜的老师都有费用?” “嗯?是哪个台这么说来着?” “人家还说,如果咱们中文系不愿意,他们就去找燕师大或者南大、复大的中文系了。” “……你告诉他们,具体可以谈……但是节目不能娱乐化,基调要严谨、学术。马桶台太娱乐化了,还是和cctv或者那个pps多聊一聊。” “好嘞!” 燕大中文系系主任温如敏教授看着助理出了门,身子往后一靠,忍不住袭来的疲倦感,伸手捏了捏眉心。这个张潮,仿佛有种魔力,一件本来十分简单的事,只要是围绕着他发生,瞬间就变得功利……有经济效益起来! 不过这也是给系里、给老师们谋点福利嘛,不寒碜! 答辩结束两天后的晚上,张潮正在和宋嘉一块吃饭,接到了一个来自福海的电话—— “儿砸,今天有出版社的人找我了!” “嗯?” “说要和我约稿,给我出本书。” “……什么书?” “一本专门写你的书——出版社说,书名都给我起好了。” “叫啥?” “《儿子张潮》。” 书名一出,张潮寒毛都竖起来了。连忙问道:“……你答应了!?” “没呢。这个出版社我觉得有点‘不正’,他们编辑说书可以让人帮我写好,我只要署个名就行,他们想下个月就出。” 张潮:“……” “我就想,我堂堂厦大中文系毕业生,自己还写不得?你这两手,还不都是……还不大部分是我教的。” 张潮琢磨了一下,问道:“老爸,你是不是也想写点东西了?” 电话那头,张潮父亲明显有些“羞涩”起来,讷讷地道:“……这不是十几年没写,手痒了吗……再说了,你妈给的零钱,太少了……” 张潮笑道:“老爸,你想出书,我可以帮你联系出版社,保证比那家靠谱。不过就别写我的成长史了,高三以前我也没啥特别的。 但是有个题材,我觉得既是你擅长的,又有很多素材,而且挺有价值的,销量我估计也不错。”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什么题材?” 张潮缓缓说出一个书名:《我教儿子写作文》。 给老爹赚零钱么,不寒碜! (本章完) 第205章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第205章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很多年以后,谈及写作,张潮总会想起1995年的那个暑假下午,他被新华书店售货员的白眼所支配的恐惧。 11岁的张潮跟随着父亲走进了位于百货公司一楼、全县唯一一家的新华书店。他只记得那里是个天地颠倒的地方:低头就能看见布满密密麻麻点的水磨石地板,像星空;抬头是深绿色的吊扇旋转出的漩涡,和白如水面的天板莫名的契合。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柜嵌在墙壁上,u型的玻璃柜像天堑鸿沟般横亘在这些书与他们之间。 平常张潮自己来买书时,只敢怯生生地指向心仪的那一本,售货员总会不耐烦地问道:“确定是这本?你要买我才给你拿!”这句话总会让年幼的张潮哑然失语片刻——那时候又没有互联网,想知道哪本书好看,往往只能依靠别人只言片语的介绍,或者作者的名声。 那时候书价不贵,但是父母的工资更为寡薄。尤其是当老师的父亲,县里财政困难时,总是要先挤一挤他们收入的“水分”。前年省会修机场,资金不济,全县老师又只好“慷慨”“识大局”地“捐”了一个月工资,母亲没少为此抱怨。 若是买到了不合意的书,会让张潮懊恼上几个月。售货员把书取下递给他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警惕。张潮只能尽量轻手轻脚地翻到正文的前两页,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一遍,确定书籍的质量。若是不小心让封面有了折痕又不买,那在售货员眼里,简直是犯了死罪。 所以张潮是有些怕来新华书店的——可当时很多好书、新书,只会优先供应到这里,想快点看上好书,又不得不来。 但是父亲全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大踏步地走到柜台前,粗声粗气地指着一本《小学生500字优秀作文选》让售货员拿下来。拿到书以后,他也不付钱,径直翻到目录页,掏出一个笔记本就开始抄上面的作文标题。 这样的肆无忌惮让张潮和售货员都惊呆了。片刻之后,售货员开始压低声音连声道:“这是不行的!这是不行的!……”但父亲没有停笔的意思,好像完全听不见售货员的声音。售货员也许是被这种“气势”威慑住了,不敢伸手去拿,但却向父亲身后的张潮翻了个史上最大的白眼。 不屑、轻蔑、委屈、愤怒……全在这一眼了。张潮觉得这个白眼是一块布,把他的脑袋都蒙住了,简直要窒息。 仿佛过了半生之久,父亲终于抄完了100多个作文标题,合上作文选,看都不看封面那道深深如刀口一样的折痕,又带着张潮,大踏步地离开了。出了新华书店的大门,父亲才对他说:“你是害怕,还是不好意思,觉得我这样做丢人?” 没等张潮回答,父亲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他们是卖货的,我们是顾客,分工不同、人格平等,你干嘛要怕?书店卖的书都是规定了样书比例的,至少1本。样书折了、旧了、黄了,都不扣他们的工资。顾客只要不把样书偷走,无论是看是抄,都是正常行为——国家经营的新华书店尤其应该如此。他们这种态度,是越活越回去了。” 后面父亲还说了什么,两人是怎么回到家的,张潮已经通通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个暑假,他按着父亲抄回来的作文标题,一天两篇作文,雷打不动——动了可就变成皮带打了。父亲对他作文的修改,也从整页、整段画个大圈再打个大叉,到逐句修改,再到逐字订正。 回想那个暑假近乎残酷的作文训练,张潮今天还要打个寒颤。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哪有那么多的素材,还不允许重复,憋不出来只能生造,造得不好还要挨骂。骂完自己一边哭、一边改,改完还要给父亲改,父亲改完自己还要抄正并做简短的写作感想……总结就是一句话:写不死就往死里写。 生生在两个月时间里,把张潮从作文不及格怼成了全县第一。 “老爸,这本《我教儿子写作文》,可不能真用你教我的办法,会死人的。”张潮心有余悸的补充道。 “那当然,别人家也没有这条件。我这一手二十年的功力,其他家长也复制不了啊。当时不是工作忙吗,没顾上教你作文。后来你回家说语文老师上课讲‘张老师的儿子竟然不会写作文’,我才急了。 但是我又没耐心每年教你一点,所以才把其他学生至少用七八年才能掌握的写作方法和遣词造句,一股脑儿在两个月时间里都教给你了……效果不错吧?” 张潮无奈地笑了笑——效果确实不错,就是过程太惨烈了。实际上那个暑假以后,父亲就没有再系统地指导过自己写作了。但是形成的正确观念和良好习惯(实际上也包括了一些不良习惯),已经深入张潮骨髓,加上庞大的阅读量支撑,让张潮具备了在写作上自主学习、进化的能力。 “你当时等于是浓缩咖啡粉直接喂给我——但是这本书,你可要用水冲泡开了才能让人喝,还不能太浓,最好加点、加点奶。不过也不能像市面上那些作文选一样糊弄事。” “那肯定的。市面上的作文选,甭管小学、初中、高中,就没有几篇真是学生写的。基本都是出版社编辑约语文老师写的,只不过装成小学生、中学生的口吻罢了。 你上高中的时候我不是让你写过几篇初中作文吗?那就是人家约我写的,我没空,就让你写了,一篇50块。哎呀,那段时间我手里有这笔钱,在学校走路都有风……” 张潮:“……”想不到除了老张同志学校里的同事自考本科的作文、评职称的论文,以及县里安排下来的要上省里晚会的少数民族山歌歌词以外,他还帮老张同志写过作文选的约稿,他当时还以为是用来做学生的范文。 张潮老爸哪里知道电话那头儿子复杂的内心戏,还在不断絮叨着他设想中《我教儿子写作文》这本书的种种构想:“这本书体例上不能用学段来区分,也就不是‘小学生作文指导’或者‘初中生作文指导’。而应该按照不同文体的必要元素来组合,讲清楚如何将不同的元素一步一步写得更加自然、丰富……” “小学生会犯的写作问题,初中生就不犯了吗?实际上也在犯,而且因为太喜欢‘编造’,问题暴露得更加明显……” “我当时修改你的作文,为什么是从整页、整段的删除开始,哪怕你其中有一些不错的描写或记叙?因为结构永远比词藻更重要。结构是肢体、是器官,多了、少了、错了,不是怪胎就是病态;词藻只是衣服,穿错了只是不好看而已……” 张潮听着听着,似乎又看到父亲在身后监督自己写作的样子,眼眶不禁湿润了。 (本章完) 第206章 人红是非多 第206章 人红是非多 随着燕大中文系本科毕业答辩的结束,张潮也迎来了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的毕业作品评议。 燕大毕业答辩虽然最后搞了一出直播大戏,但是整体上难度不高,焦点也只是张潮一个人,其他同学都是正常走流程。 燕师大就不一样了,“作家研究生班”里除了张潮还有其他颇惹人关注的“活宝”。其中受争议比较多的是云南作家、诗人雷平洋。 2005年的10月份,他在《诗刊》上发表了一首带有强烈实验性质的诗歌《澜沧江在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三条支流》。这首诗的内容大致如下: 【澜沧江由维西县向南流入兰坪县北甸乡 向南流1公里,东纳通甸河 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克卓河 又南流3公里,东纳中排河 ………… 又南流48公里,澜沧江这条 一意向南的流水,流至火烧关 完成了在兰坪县境内130公里的流淌 向南流入了大理州云龙县】 全诗除了开头和结尾,就是按照标题所示,将“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三条支流”按地理方位描述罗列了一遍。 据说这是雷平洋从《山海经》描写地理的体例得到启发写下来的,目的是唤起人们对中国古代优秀文学传统的重视。 这首诗发表以后很快就引起了不少讨论,还有人把它贴到了几个著名的论坛上,大家纷纷表是看不懂并大受震撼,同时更坐实了现代诗会按回车键就能写,并命名为“平洋体”。 只不过张潮那时候在美国参加iwp,对这个小风波既不知道,更没有参与。 所以当于华把雷平洋的这首诗放在张潮面前以后,张潮也是一脸懵懂,问道:“老雷这是写了个啥?这明显是首实验诗嘛,他写散文又不这样。” 现代诗诗人急于挣脱既有文字规则的桎梏,去探索语言更深层次的秘密,因此常有此类“怪诗”产生,对于于华或者张潮来说是“见怪不怪”。 其实这些诗人“正常”的时候,多数诗是符合大家对“诗”或者“现代诗”的预期的。比如雷平洋的这首诗: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它省 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zt市 因为其它市我都不爱;我只爱zt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它乡我都不爱……shijian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样的表达或者可以让他获取世俗的赞美,却无法满足其对诗歌的野心。 张潮叹了口气道:“他交了一个什么毕业作品给您?” 于华道:“别提了,他蹲点体验生活不是去了小兴安岭的林场吗,回来就写长诗,好几十页,一千多行,我都看晕了。” 张潮道:“那让外界看了,不是争议更大了?” 于华皱着眉头道:“所以去年就有记者说,今年要看咱们的好戏。” 张潮道:“好戏?” 于华解释道:“去年雷平洋这首《三十三条支流》惹出来的风波,最后的媒体定调是‘当代的文学创作已经脱离了群众,进入了故弄玄虚和装神弄鬼的死胡同’。 我看了你们今年交上来的毕业作品,不仅你和他,还有好几个同学都选择了比较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确实和大众的审美趣味有落差。 其实今年3月份、4月份我就犹豫要不要提醒你们尽量写点大家容易懂的,但是想想看还是不干涉你们的创作了,尽量保证你们作品的纯粹性。但是这次你在燕大的答辩直播,顺带也让一些媒体记者开始聚焦我们的毕业作品评议。 要知道,我们2年前重开‘作家研究生班’的时候就公开承诺过,这些作品不仅会会接受专业评判,而且还要公开发表,向社会大众交一份答卷。 但是现在……你看看这份报纸吧,昨天的。” 说罢,把一份《城晚报》翻开来,递给张潮。张潮接过来一看,只见一则报道占据了小半个版面—— 《“回车键诗人”即将毕业,燕师大究竟在培养什么作家?》 【据悉,在今年6月份,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即将迎来恢复办学以后的第一届毕业生。在这批毕业生当中,既有备受读者欢迎的青年作家张潮,但也有颇让读者“费解”的学员,例如被网友成为“回车键诗人”的雷平洋……】 【艺术可以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如果艺术家因此觉得可以高于普罗大众,那不仅是一种可怕的错觉,更是一种道德上的堕落……】 【群众不是群氓,我们既有欣赏优秀文学作品的审美需求,也有欣赏优秀文学作品的审美能力。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式,不仅是对“作家”“诗人”这些光荣称呼的侮辱,也是对燕师大这所高等学府的轻蔑……】 【我们欣喜地看到年轻的张潮,不仅能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艺术和商业之间,为我们奉献一部又一部精彩的作品;而且以其年轻、清新的个人形象,冲在振兴文学事业的第一线……】 【但是张潮的那些“老大哥”“老大姐”们,是不是还沉浸在20年前的幻梦里,把“纯文学”“严肃文学”当成拒读者于千里之外的借口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当然,也许我们不该苛求“作家研究生班”就必须硕果累累。我想,只有一个“张潮”,也算一个合格甚良好的成绩吧。】 【只是希望我们的“作家研究生”们,写作是多用心,少用回车键!】 “这就是在挑拨离间,要把我放火上烤啊!”张潮愤怒地把报纸拍在桌面上,问道:“于老师,写这篇报道的‘观海’是谁的笔名?看文风应该是个煽风点火的惯犯!” 于华道:“这谁知道——哪个报纸不养一批这种‘惯犯’。媒体嘛,有新闻要抢,没有新闻就自己制造新闻也要抢。就算查出来了,这文章也登了、报纸也发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城晚报》虽然是地方性报纸,但是影响力不小,这么指名道姓地褒贬,更是引起了普遍的关注。 于华对张潮道:“我原本以为去年闹过一阵,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现在真被翻出来了。本来我找你是想商量商量,怎么让我们这届‘作家研究生版’也有个漂亮的收尾。 没想到火烧到你身上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灭火吧。” 张潮真是无奈了,人说人红是非多,自己这是非,也忒多了吧! (争取再写一章) (本章完) 第207章 凡杀不死我的,必将让我更强大 第207章 凡杀不死我的,必将让我更强大 按理说,张潮完全可以不理会外界的声音,反正自己的毕业作品够硬就行,那篇报道虽然咄咄逼人,但逼的是别人又不是自己。 但是拿自己去逼人,又是另一回事了。张潮不介意被人当恶人看,但很介意被人当枪使。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燕师大不要脸一点当鸵鸟,把头埋进沙里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过一阵子舆论自然会平息。 于华显然不愿意受这个冤枉气,自己当班主任的这一届“作家研究生班”要是留下什么污点,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但是现在的他在应对媒体上经验和办法确实没有自己的学生张潮丰富,所以把他喊来商量对策。 张潮把报道看了又看,反复斟酌以后,才说道:“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观海’,这篇报道,可能还是冲着我来的。” 接着张潮将为什么要进行答辩直播的前因后果和于华说了一遍。于华之前在有人来调查张潮出勤和作业记录的时候,知道个大概,但是并不了解细节。 于华听完以后,良久才开口道:“之前是‘打杀’,没成功;现在来‘捧杀’,目的是什么呢?如果讲你和文学批评界的恩怨,还算脉络清晰,那这次真有点不知所谓了。” 张潮撇了下嘴道:“这篇报道先骂雷平洋他们的作品脱离群众,再捧我的作品‘艺术和商业间游刃有余’。到时候我的毕业作品发表出来,如果是通俗文学,那‘作家班’的其他同学怎么看我? 而要是发现我的作品也不那么‘亲民’,那之前骂雷平洋他们的话,自动就劈在我身上了。总之,就是要膈应我。” 于华疑道:“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这怎么还整上连环计了?” 张潮苦笑道:“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我也懒得去想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毕业以后能清净一些吧……为什么想做点事就这么难呢?” 于华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鲶鱼效应’,听说过吧?以前大家混这个圈子,只要人情熟络,然后作品没有太糟糕,总能找碗饭吃。这样文学圈就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小众化。 随着大众对文学兴趣的消退,老百姓也不关心这个圈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圈子里的人,不少小有名气的人也这样混吃混喝,作品越写越差——但是无所谓,老百姓看不到也不关心嘛。 虽然90年代以后,偶尔也有一些作家能把这潭死水搅动一下,但是要么就独善其身,要么也开始混日子……你看我那个本家,写‘文化散文’的那位,凭着头两本书出名以后,创作上不断重复自己,出版方面就是把几本书的内容反复拆开重新组合再起个新名字就当新书卖了。 他这都还算好的。还有很多更让人不齿的不堪事,你还太年轻,我就不说出来‘污染’你了。” 张潮笑笑,道:“您不说事情我以后就遇不上了?给我打打预防针也好。” 于华道:“你这小子……以后再和你说。我们说回正题——你出现以后,确实逐渐让文学回到了大众视野当中,这对文学来说是好事,但是对那些混子来说,是灾难。 教员有句话‘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也许看不懂很多前卫的、高深的文学表达,但绝不会像《城晚报》上的这篇文章一样浅薄、粗暴地否定。 不过他们一定会看出谁在混日子。所以这两年除了围绕你发生了很多文坛风波以外,其实还是有不少小争议、小风波发生的。这些混子一旦被聚焦,身上的伪装就再也藏不住了。 你这头‘鲶鱼’,许多人表面上当然都在夸你给文坛带来了活力、带来了新鲜血液,但实际上巴不得你臭掉的人,从数量上来说,可能才是主流。” 张潮听完都惊呆了,他知道文坛上有些人不喜欢自己,但绝没有想到是这么庞大一股力量,他难以置信地道:“我又没有和他们抢蛋糕吃,我可都是自己造蛋糕……” 于华嗤笑道:“你自己会造蛋糕就不能也是个罪过了?你一个文坛新人,就搞出一本《青春派》这么成功的杂志,每个月要卖几十万册——你让那些还保留着编制,但是每期只能卖上几百、一千本的杂志主编、编辑们怎么想? 这些杂志可没有死光呢,在很多省市都还默默地活着,只是我们在市场上看不到了而已。” 于华顿了一顿,下了一个结论道:“所以最近在你毕业时动手动脚的,也许确实就一小撮人。但是看你不顺眼,就等着顺水推舟、落井下石的人,可相当不少—— 你忘了,前几个月,刚刚被你‘扫平’的国内文学批评界,很多文坛混子要么厕身其中,要么就是仰其鼻息生存了。你倒霉了,他们绝不介意在你身上踩上两脚。” 张潮叹了口气,身子一瘫,躺进沙发的怀抱里,显得有气无力。 于华笑着问道:“怎么,你怕了?” 张潮好一会儿才答道:“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无趣、无奈、无辜。我现在知道其他年轻作家为什么不爱跟你们这些老头子们玩了……” 于华“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所以这次《城晚报》的事虽然不算太大,但我们的反击,既要有力度,又要有格局。毕业作品的评议时间是6月20日,接着会在《中华读书报》上刊登作品目录、内容摘要。 然后在7、8、9三个月,《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城》《当代》会陆续刊发你们的作品。 所以这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一场持久战。毕业,肯定不成问题;但是能不能漂漂亮亮地让人闭上嘴,就要看你的发挥了。” 张潮一个挺腰,从沙发里蹦了出来,就像破石而出的孙猴子,一扫刚刚的颓丧,对于华道:“于老师,我申请出战!请务必让我的毕业作品,第一个出现在读者面前!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凡杀不死我的,必将让我更强大!’” (本章完) 第208章 央视有请 第208章 央视有请 张潮刚从于华办公室里出来,迎面就来了一个矮墩厚实、妆容精致、短发利落的中年女性,看到张潮就道:“你就是张潮吧?听说你过来找于华老师,我就着急忙慌地过来了。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事找你。” 张潮看着眼前的人眼熟,还没等打招呼,于华也闻声走出来,向张潮介绍道:“这是咱们学校艺术传媒学院的余丹老师。她之前就和我说过找你有什么事,期末事情多,一来二去我给忘了。” 张潮叫了声:“余老师好。”又问道:“余老师找我什么事?” 余丹看了眼于华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笑道:“不如去我那边谈,于华老师要是感兴趣,也可以一起来。” 于华忙推辞道:“既然是找张潮的,那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聊吧。” 又交代张潮道:“余丹老师和央视很熟,是很多大型电视专题片的策划人、撰稿人,她找你肯定是有好事。” 余丹打趣道:“于华老师放心,保证还给你个活张潮。” 张潮见状,也只能跟着余丹,来到燕师大艺术传媒学院她的办公室。 余丹给张潮倒了一杯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先聊了会关于他毕业的闲天,才道:“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今年毕业。” 见张潮露出好奇的神色,她才接着道:“我从98年开始,就在咱们燕师大攻读‘电影学’的博士。因为平常工作实在太忙,所以前前后后读了8年,到今年才毕业。” 张潮道:“刚刚于华老师说您主要做电视专题片这块?” 余丹点点头道:“是。我和央视合作比较多,《正大综艺》《对话》《艺术人生》,还有《东方时空》《今日说法》……太多了。 其实也没有说得那么高大上,我主要就是帮忙出出主意、写写稿子、找找人。” “又是个人精”——这是张潮脑子里的想法,不过他嘴上还是道:“都是我从小就看的节目,没想到都有您参与。” 余丹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不过还是要谦虚一下:“都是幕后工作。估计啊,也没有什么观众会注意看片尾。” 张潮不想客套了,于是直接问道:“余丹老师,您找我具体是为了……?” 余丹笑道:“你前几天的答辩直播表现得不错,10套的朋友和我说破了那个时间段的收视记录。我就想你这个形象、你这个谈吐,还有你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百家讲坛》的总策划谢如光导演和我很熟,他就托我问你有没有兴趣去《百家讲坛》讲上几期。” 张潮犹豫了一下才道:“《百家讲坛》,要的是‘大家’和‘专家’,我还年轻,什么‘家’都不是,上《百家讲坛》不合适吧?” 不可否认,张潮确实“心动”了一下。2004年《百家讲坛》改版以后,推出了不少“学术明星”,单单是易钟天、阎崇年、纪连海等人成名后的版税,每年动辄都是百万甚至千万级别。 当然,让张潮心动的不是版税,而是《百家讲坛》在大众当中的影响力。如果自己能在上面讲几期当代文学,那刚刚于华讲的那些问题立刻就解围了。 至于说《百家讲坛》在后来又请了一些混子和缓则,导致节目口碑下降甚至崩盘,那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在2006年,很少有比它更适合进行知识普及的平台。 余丹道:“那有什么关系?《百家讲坛》关键不在于专业性,而在于普及性。我们不缺少专家、学者,缺少的是愿意把专业领域内司空见惯的常识,用通俗生动的语言介绍给普通观众的传播者。 只要你肯来,不管讲什么,只要拿准观众喜欢听什么,能激起他们的好奇心,听完觉得长本事了,那肯定能受欢迎。” 余丹前一句话说的还比较有见地,后面一句就太过“传播学”了。虽然从节目制作方的角度讲,确实有道理,但却把观众视为可以操弄、控制的玩物,张潮听了还是有点不舒服。 不过想到余丹是专门教传播学的,也许就是人家的职业习惯呢?张潮耐着性子问道:“那谢导演想让我去讲什么?我比较擅长的现当代文学史,对大部分的作家、作品都比较熟悉。 当时,讲写作也可以。但是这个太过于个性化了,不容易讲好……” 余丹看张潮有些准备松口答应的额意思,连忙道:“谢导演的意思,不是想让你去讲文学,是想让你去讲讲国学。” 张潮:“嗯?国学?” 余丹解释道:“现在正是国学热。阎崇年老师讲清史,易钟天老师讲三国,刘新武老师讲红楼梦……这些都是国学。广大观众最爱看的就是国学节目了,大家都想让自己有学问嘛。 如果你讲文学,那确实是有些曲高和寡了。虽然大家对你很感兴趣,但是未必会对你讲的那些作家、作品感兴趣……” 余丹滔滔不绝地讲着,突然发现张潮的脸色变得难看,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这个方向不行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看易钟天也不是历史学家,不照样讲三国;刘新武老师也不是红学家,红楼梦讲的多好啊…… 你来讲国学,不仅是谢导演的想法,也是我的提议。你很年轻,由你来讲我们的传统文化,不仅代表了国学在年轻一代里的传承,对观众的好奇心也是一种刺激。” 张潮摇摇头道:“抱歉,我对国学一窍不通,讲了可能误人子弟。”忽然又一笑,认真地对余丹说道:“余丹老师家学渊源,口才又好,不如您自己讲嘛。” 余丹脸一红,像被张潮说中了什么心事,不过瞬息间就恢复了正常,问道:“你真的不想去《百家讲坛》讲国学》?” 张潮坦然道:“如果是讲文学,可以考虑。国学就算了。” 余丹道:“那太遗憾了——不过你回去以后可以再考虑考虑。这是我的名片,你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张潮接过余丹的名片,点点头,就告辞离开了。 余丹看到张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脸上露出了淡淡地笑容。回到办公室,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谢导吗,我是余丹。刚刚我和张潮碰过面谈过话了……小伙子太谦虚了,觉得自己讲不了…… 不麻烦不麻烦……谢导,我觉得咱们《百家讲坛》讲历史的、讲名著的、讲古代诗歌的都有了,但是国学门类当中,还缺一个,那就是讲诸子百家经典的……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讲《论语》、讲《庄子》……我其实对这些都有研究,下回见面咱们聊聊?……好嘞……” (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209章 “国学”之灾 第209章 “国学”之灾 作为两世都学一个专业的“纯血”中文生,张潮对“国学”这个说法是非常反感的。 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一门叫“国学”的学问或者学科,经史子集各有归处。 但奈何90年代中期开始,从台岛刮来的“国学风”,已经渐渐席卷大陆,并且在深刻地改造受其灌输者的常识认知。 10年前谈“国学”,还是《论语》《孟子》《道德经》《庄子》《史记》;现在谈起“国学”,已经变成《三字经》《弟子规》和《了凡四训》。 再过10年谈“国学”,那就是《余丹说论语》《南怀瑾论语别裁》《曾仕强讲道德经》了。“国学”最终撕下了裹在身上的最后一点体面,彻底变成了一种快餐文化,甚至是精神麻醉品。 “国学”泛滥成灾的结果就是在2010年以后,各地“读经班”“女德班”层出不穷,封建渣滓重新被翻到台面上,有些甚至得到了某种支持,可以在学校里公然宣讲。 甚至有家长自己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从学校请长假,送去“国学班”学习“经典”,这种风气在张潮上一世生活工作了十年之久的深城尤为风靡,梧桐山脚下全是这种国学班。 而这些开班上课的“国学大师”原先都是干什么的呢?有修脚的师傅、卖假药的游医、颠勺的厨师、按摩的技师、开大货的司机…… 还有家长以“孩子在初中毕业前一本外国书都没有看过”为荣。 张潮只能安慰自己道,送孩子去国学班的都是有钱人,这是完成社会财富再次分配的一种方式…… (抱歉,没忍住吐槽了这么多) 以至于张潮形成了一个近乎偏执的看法——嘴上越热爱传统文化的,就越没有文化! 哪怕张潮没有太严重的学术洁癖,也完全接受不了今后书店书架上会摆着一本《张潮说论语》——哪怕这本书能卖1000万册。 所以他只能对这个送上门的机会说拜拜,该是谁造的孽就让谁接着造去。 不过这也给张潮提供了一个思路,结合“小篮子说中文”最近的爆火,时刻提醒着张潮,视频时代开始到来了。 去年就有两个大学男生通过在经典歌曲里用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对口型表演,成为第一批爆火的视频网红——“后舍男孩”。 自己在打舆论战的时候,重心一直放在“文字媒体”上,无论是传统的纸媒,还是博客,都需要有一定的耐心,才能读完长长的一篇文章。 根据张潮的经验,有这个阅读耐心和阅读能力的读者,从存量上来说,已经在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推到风头浪尖以后,被挖掘殆尽了,自己再在“文字媒体”上发力,也只能在老读者圈里打转。 视频就不一样了,能看能听,节省脑力,如果表达再幽默点、形式再生动点,那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影响力再扩大一个圈层。 这次毕业答辩直播的收视数据就说明一切了——看自己在镜头前嘚啵嘚的观众数量,远远超过自己任意一本书的销量。 一边琢磨着,张潮一边开车来到了公司,径直去美术部门找到了夏答。 现在的夏答,已经和两年前看到的那个怯生生的小美女截然不同了,眼神平和而自信,也不再躲着人。造型也发生了改变,从过去留着长发、穿着公主裙的可爱卡通风格,逐渐变得清爽、利落、大方。 她现在负责的“午夜潮汐”美术部门,大大小小的画师已经有14个之多,光是负责《长歌行》连载的助理就有3个。逼得张潮半年前又给她们买了一个套房子办公。 《长歌行》早期还是张潮负责给故事脚本,夏答负责绘画。后来张潮越来越忙,写不了详细的脚本,但是只要把故事脉络给夏答,夏答自己就能完成脚本、分镜等工作。 再后来,张潮干脆把构思故事脉络发展的活儿交给马伯慵负责,自己完全放手。反正马伯慵在历史故事方面的功底和想象力比张潮自己要强。 而现在,《长歌行》已经完全是夏答的个人作品了,就连马伯慵也插不上什么手,最多就是给点情节起承转合以及历史细节方面的帮助。 除了《长歌行》的连载,夏答还要负责监督、指导画师们完成整个“午夜潮汐”需要的各种美术资源。包括两本在国内漫画杂志连载的作品,《青春派》每期的插图以及作家形象设计,张潮以及其他签约作家作品的封面、插图设计…… “社恐”的夏答一开始不断推辞,张潮不断讲:“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就给你卸担子……” 结果这个“合适的人选”找了一年都没有下落,夏答倒是对这些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上次张潮闭关,她甚至都敢“背着”张潮开新项目了。 至于“卸担子”的事,两人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过。 看着眼前夏答的变化,张潮也很是感叹。自己确实没有想到夏答会这么快地适应这样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新角色。 自己还真担心过她不能胜任管理岗位,但一来在美术圈除了《燕京卡通》的阎主编没就有什么资源了,二来就算有人,自己也没空磨合。 结果拖着拖着,反而让夏答完成了人生角色的蜕变。 这些念头在张潮心中一转而过,说道:“把去日本学动画的几个一起叫上,我们开个会。” 不一会儿,张潮、夏答,以及2个美术部门的画师,就坐在了会议室里。 张潮把这一年多来国外、国内视频网站的发展简单介绍了一下,总结道:“国内网民当中的宽带普及率已经超过75%,总数量超过了1亿,预计很快就能完成全覆盖。 就像手机淘汰座机,门户网站和博客平台逐步淘汰传统纸媒一样,视频网站也会逐渐淘汰电视台。等今后手机屏幕越来越大、无线网络速度越来越快,视频一定超过文字,成为第一大媒介——当然,这肯定还要等上几年。” 听了张潮了话,几个人都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最大的屏幕也不过2点4寸,实在想象不出这么小的屏幕怎么看视频。 不过谁让张潮是老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本章完) 第210章 偷得浮生数日闲 第210章 偷得浮生数日闲 张潮再从公司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四周都亮起了雾气蒙蒙的灯光。2006年的燕京还没有什么雾霾,只是春秋两季有沙尘暴。但是环境总还是不如南方城市显得“通透”。 6月份的燕京已经热了起来,最高气温也来到了30c,空气还算清新,至少比张潮刚来的时候好一些了。为了迎接奥运会,燕京在治理环境上下了大功夫,把焦化厂等空污大户都给关停了。不过湿度还是比老家福海差很多,干热干热的,哪怕张潮已经呆了2年,还是有些不适应。 现在距离毕业作品评议还有1个多星期,自己该做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对方现在也没有出什么新招,那自然可以忙里偷闲一下。张潮掏出手机给宋嘉打了个电话,确认她在家,于是开着车就去了天通苑。 实际上以宋嘉现在的知名度和收入,完全可以不住这里。但是红了以后实在太忙,各种事一茬接着一茬,也就没空去看新房子,所以就一直住着。到了楼下,张潮轻车熟路地上楼、开门,进屋就闻到一股饭菜香。饭厅的餐桌上,已经摆了醋排骨、锅包肉、东北大拌菜、地三鲜等好几个菜,主食是米饭,正在电饭锅里冒着热气。 张潮笑道:“哟,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了?手够快的啊,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做了这么多个菜。” 宋嘉坦然道:“我又不是神仙,就这米饭是我蒸的。菜都是楼下的东北馆子里现叫上来的,特地让他们不放香菜和芹菜。” 张潮道:“有心了!今晚好好奖励你!”张潮吃不得伞形科的蔬菜,包括各种香菜、芹菜、茴香,甚至就连胡萝卜,他都觉得味儿大受不了。 两人吃完饭,张潮收拾了碗筷,又坐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宋嘉进卧室把近期通过各种途径递给她的剧本挑选了几部,一股脑儿塞给了张潮,足有六七本。 宋嘉道:“我演个高中生获奖了,结果现在全是这类角色找我,还一个比一个恶毒,我全给推了。这几本是我挑出来觉得还有点意思的,你帮我把把关。” 张潮瘫在沙发上,一边看剧本,一边说道:“市场不就是这样嘛,既然已经成功了,那就复制同样的模式,一直到失败为止。” 宋嘉气呼呼地道:“我可不想重复自己。‘恶毒女高中生’这个角色我已经演到头了,再演也不会有什么突破。对演员来说,重复自己等于慢性自杀。而且我这个长相也不适合再演学生了吧。” 张潮放下剧本,仔细看看宋嘉,才发现她确实和2年前刚见到时已经颇为不同了——脸颊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尽,变得更有棱角了,整体气质都成熟了不少,完全是一个女青年了,没有了当初刚毕业时还有的稚拙感。 张潮唏嘘不已,不过还是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种能‘重复自己’的工作机会,你就是不太珍惜。你看那些大演员,好多人还不是在一个角色上躺了半辈子?” 宋嘉闻言挺了挺胸脯,骄傲地道:“那是他们。我为什么当演员啊……” 张潮立马接茬道:“因为学习差!” 宋嘉翻了个白眼,拿起一个抱枕就砸了过去,嗔道:“就你学习好,数学考8分,英语考24分,我可考不出这分数……” 两人打闹了一阵,宋嘉才接着说道:“演员这个职业最大的魅力就是能不断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当我做完人物功课,完全沉浸入一个角色的时候,我真的会感觉的这个人在我身体里活过来了…… 你不是喜欢看王小波么?我最近也看了点他的东西。我觉得他有句话说的真好——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我不知道演员这个职业够不够‘诗意’,但是它确实让我不止拥有此生此世。” 张潮好奇地问道:“那你最想体验的是什么人生?或者说最想演的是哪个角色?” 宋嘉歪着头想了半天,才道:“如果是记者问我呢,我会说‘想要演的角色永远是下一个’,不过既然是你问我嘛,那当然有所不同…… 我其实最想演的是,是和我本人反差大的角色。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是俗人,就想成名——那我就想演一个高度理想主义的角色,理想主义到谁都不信那种。 你看梁家辉,土生土长的港岛人,但是在《棋王》里演王一生,完全就是那个时代知识青年的神态、动作和气质。我也想像他这样,演一个和自己反差巨大,但是所有观众都认同、都信服的角色。” 张潮看着宋嘉十分认真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脸蛋道:“你一定能演到这么个角色。” 然后接着翻看剧本,好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挑出一本道:“这部吧,《闯关东》——别挑了,就这部了!” 《闯关东》主要讲述了从清末到九一八事变爆发前,主人公山东人朱开山一家由于自然灾害、战乱等原因,历尽艰辛闯荡到山海关以东的辽宁、吉林、黑龙江东北三省地域谋求生存的故事。 历史上的“闯关东”是一场发生在清末到民国年间的人口大迁徙,估计后世史学家估算,大概有3000万华北老百姓,迫于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跋涉千里,去往东三省谋生路。这个人群的主要构成,就是山东人。 他们在白山黑水间淘金,伐木,采参,与土匪,官府、封建把头周旋,一次次死里逃生,才在东北酷厉的寒风中,建设起自己的家园…… 这是一部宏伟的人民史诗,但是长期以来并没有得到系统而深入的研究,更没有够分量的影视剧作品来反映。所以《闯关东》这部戏,某种意义上,是开山之作! 张潮其实没完整地看过《闯关东》这部电视剧,上一世这部剧热播的时候他还在上大学,正是读大三的时候。那阵子他谈恋爱、打魔兽、打篮球……有限的一点追剧时间,也是陪着女朋友一起追韩剧,什么《豪杰春香》《魔女游戏》。 不过《闯关东》的名气还是如雷贯耳的,只要看过当时的新闻都会有印象。所以虽然不清楚宋嘉当时在剧中具体扮演哪个角色,不过这部戏捧红了她、李幼斌、朱亚文等一众演员的事,张潮还是略知一二。 宋嘉拿过剧本,情绪有点复杂,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看中的也是这部。但是……但是导演给我安排的角色,我不太满意。” 张潮问道:“他给你什么角色?” 宋嘉瘪着嘴道:“他让我演里面的‘秀儿’,也就是男主朱开山的二儿媳妇、朱传武的老婆。因为朱传武喜欢的是里面的‘鲜儿’,所以一出嫁就守了活寡,一守就是十八年。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又嫁了,结果没几天那个人又自杀了。 我觉得‘秀儿’这个人物没什么特色,就是各种文艺作品里那种传统的、一生就是一场接一场悲剧的苦命女子。这个角色,我不爱演。” 张潮只看了剧本的开头部分,所以主要还是听宋嘉介绍。听完以后他才道:“那你想要的是哪个?” 宋嘉把剧本翻到角色表那一页,指着一个名字道:“我想演她,‘鲜儿’。这个‘鲜儿’,才是有血有肉、有悲欢、有故事的角色。 《闯关东》命运最坎坷的人就是鲜儿,历经了乞讨、卖身、唱戏,甚至还上山当了胡子——就是我们东北那边的土匪。演女土匪,想想都带劲儿。” 张潮点点头道:“按你这么说,‘鲜儿’这样的人物层次丰富、性格复杂,确实更有魅力,塑造起来难度也更大——不过这不正合你意!而且戏份,也比那个‘秀儿’多吧?” 宋嘉红了脸蛋默认了。 张潮道:“只要没开机,影视剧的演员人选向来都不是定死的。关键你想演这样一个人物,要拿什么来说服导演。 他肯定已经看过你之前的电视剧和电影了,所以对你的印象是相对固定的,想要改变他的想法,就要有新的东西……” 张潮忽然想到了什么,开了个玩笑道:“《闯关东》还缺不缺投资?不然我投一点,让你‘带资进组’得了。” 宋嘉拍了一下他道:“胡说什么呢,我可不想进组以后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再说了,这部戏可不是私人投资的,牵头的是山东影视制作中心,还有大连电视台,纯国家队。你这么一来,人家更不敢用我了。” 张潮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对了,《悬崖》的配音不是结束一段时间了么?什么时候播出?在哪个台?” 宋嘉道:“是早配完了,现在后制应该也差不多了。具体播出时间应该是在暑假,不过在哪个台还没有定下来。小龙导演想上央视,但是央视排期满了……” 张潮道:“你不是觉得你在《悬崖》里最出彩的一场戏是捏着手榴弹,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那场吗?找小龙导演说说,把这场戏拷贝出来,刻成光碟,带去给《闯关东》的导演看,保证能打动他。” 虽然电视剧没有播出之前,相关画面内容都要严格保密,但是像这样的“内部交流”,又能落下个人情,通常不会拒绝。 宋嘉眼睛一亮,惊喜道:“我怎么没有想到!都说你人小鬼大,看来没错!”说罢,就抱着张潮狠狠地亲了一口。 半晌过后,张潮翻身躺平,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感叹道:“这两年成天坐着写书,疏于锻炼,刚刚差点抽筋。” 宋嘉笑道:“谁让你非要用新样——老实告诉我,你一个人住燕大那边,是不是没少看有颜色的片子” 张潮一本正经地道:“毁谤!纯属毁谤!刚刚那些姿势,我都是在国际大导的电影里学来的,可正规了。” 宋嘉好奇问道:“哪个国际大导?” 张潮想了想,《色·戒》好像还要一两年才拍出来,只好转移话题道:“以后带你去电影院看——诶,你不觉得住这里有些小了?我看你衣服都快把客厅堆满了。” 宋嘉虽然不是那种追求浮夸的女明星,但是混圈内的基本素养还是要有的。凭借《少年如你》“一战成名”以来,各种活动邀约就不断,所以添置了不少新衣服。 宋嘉虽然纳闷那种片子还能上院线,但还是顺着张潮说道:“没空看房子啊。等拿下《闯关东》的‘鲜儿’我再找时间去吧。” 张潮道:“不着急在这一两天。我要毕业了,公司既然在朝阳,我也准备搬到朝阳这边来。这次准备买个大点的房子,你也搬过来一起住吧。” 宋嘉闻言脸又是一红,心里五味杂陈,没有说话。她自然是知道张潮有这个资本,但是想想自己和张潮的差距,又觉得有点惴惴不安。 张潮转头看向她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宋嘉用自己的指尖在张潮的身体上轻轻划动着,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好!” 张潮道:“这才是泼辣干脆的‘鲜儿’嘛!你也别想太多,想去拍戏就拍戏,我也不是想‘金屋藏娇’,把女人拴在裤腰带上不是我的作风。” 宋嘉看着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几岁,却更显成熟的“男生”,低低应了一声“嗯。” 张潮又换上了坏笑道:“国际大导的片子里,还有几个姿势,我想复习复习……” 很快,房间里又是一阵春光旖旎。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给郑小龙导演打了电话,把想用《悬崖》宋嘉相关片段去争取角色的事情说了;郑小龙也爽快,一口就答应下来,让张潮明天直接去做后期的工作室那边去取光盘,他会交代好剪辑师。 挂了电话,张潮向宋嘉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道:“走,买房去。” 宋嘉惊讶道:“这么仓促?你有目标了。” 张潮得意洋洋地掏出一个信封道:“咱现在多少也算个名人,想要买房子,也是有人邀请的嘛。” 宋嘉打开信封,只见十几个烫金大字印在宝蓝色的信笺上: 朝阳之阳,古都之都,柏悦国际,请您品鉴。 1个小时后,张潮就开着车,急驰在燕京的环路上。 现在的燕京城,处处都是为奥运会奔忙的工程车辆。张潮经过北四环的时候,发现“鸟巢”那宏伟的钢结构穹顶已经竖起了钢梁柱,无数焊接工人正隐藏其中为它搭建纵横交错的“枝条”。虽然记忆中已经看过无数次,但此刻张潮近距离再见到,仍有一种不真实的科幻感。鸟巢旁边的水立方也已经完成了主体工程,只不过还没有做外立面的装饰,因此灰扑扑地像一块超大号的砖块。 宋嘉感叹道:“不知道真到开奥运会的时候,燕京会变成什么样子。张潮,你说到时候我们能拿几块金牌啊?” 一句话,勾起了张潮无数的回忆,有国师导演的盛大开幕式,有中国男篮再进八强,有博尔特百米夺冠,也有刘翔的遗憾退赛…… 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怎么回答。 (本章完) 第211章 人造“张潮”:一场关于“文学天才 第211章 人造“张潮”:一场关于“文学天才”的闹剧 福海省,厦岛,一间南洋风情的老公寓内,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和一个头顶微秃、眼神狡黠的老头对话。 “你说的这个靠谱吗?” “当然靠谱。你仔细琢磨一下,张潮,这么一个福海的乡下高中生,怎么就突然变成个知名作家了,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可,可是‘方老师’不也是福海乡下的?……还有,我也是福海乡下人……” “呃……抱歉,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是福海乡下的。不过‘方老师’不一样,‘方老师’是正儿八经通过高考考上中科大的高材生,是他们那一年的全省单科状元,后来又去美国深造,怎么能和张潮这样的西贝货相提并论呢?” “那具体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质疑首先需要的是大胆假设,其次才是小心求证。再说了,如果真相就是他们父子两个相互掩护,怎么可能给外人留下证据?”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靠谱,这种事对作家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指控。‘方老师’真的会跟进吗?” “‘方老师’的主攻方向是打科学界的假和揭穿伪科学,文学界的假他经常顾不上打。我们要先引张潮出面自辩,他说的越多,出错的概率也就越大。 等他的破绽足够多的时候,‘方老师’再来一击毙命。” “那为……为什么找我?我名气也一般啊。” “要的就是没什么名气。张潮现在名气太大,牵动的各方面利益也很多。太早引起重视,可能一下子就被作协、文联啊捂盖子了。 你现在这个知名度刚刚好,可以让舆论从小到大发酵上一阵。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想捂盖子就不那么容易了。‘方老师’不能太早出手的原因也是这个。” “哦……那要还是被删帖了呢?” “哼哼,那不刚好给我们造势一个理由?当初张潮质疑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帖子不就被《新芽》杂志找人删除了,结果反而成为他第二篇质疑文章的抓手。 所以不怕他删,就怕他不删。你想好没有,如果能扳倒张潮,那你就一夜成名了。你不想做,那我找韩涵去,他对张潮估计也憋着一肚子火呢。” “我做,我做……但是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别的一点支持了吗?” “什么支持?” “你知道的,我们写专栏的收入不高……《南国周末》稿费好多年没有提过了,现在还是千字150。前几年出的两本书也是亏本赚吆喝。 你们,你们不都是有经费的吗?” “经费?经费得用来给你的文章买流量啊!不买谁看?现在关注过千的博客主都是明码标价。要不然你来出这个钱? 再说了,这次还会有国际媒体跟进。” “……我……好吧。那文章我回去琢磨一下。” “还琢磨什么?我告诉你,我都研究过了,张潮的资料都在这里。揭露他真面目的突破点,就在他父亲身上……” 半个多小时后,中年男人把写满了字的笔记本装到包里,向老头鞠了一下躬就告辞了。老头在窗户里看着中年男人身影消失在巷口,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他拨通了电话: “……他已经同意了,文章会在张潮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发出来!” “但是……他也是知名人士,他说张潮现在国内官方重点保护的青年偶像,所以攻击他风险很高。如果事情闹大了,他到时候可能在国内呆不下去,躲风头的话他想要去日本,费用也不低……” “他最开始要价5万美金,我劝了他很久,他同意降价到3万美金……对,这是最低价了。” “什么?就5万美金?还有去日本的安家经费5万美金?……好,好……到时候我找看,尽量给您正规票据。” 放下电话,老头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还是你狠。 张潮在朝阳公园旁边新交房的“柏悦国际”买了一套280平米的大平层,价格是1万8一平米,比一般的住宅当然是贵了不少,毕竟这时候朝阳的房价也才不到1万。 这时候燕京的有钱人比较追捧大别野,或者都愿意去投资四合院,对于大平层不是特别中意。但是张潮没有什么别墅情节,也没想炒房赚大钱。在他看来,大平层才是居住体验的天板。 而且这房子好就好在是精装交付,不用折腾装修的事,到时候找时候挑好家具、家电往房子里面一摆就行。房子有五个卧室,基本全是套房,到时候父母来住也很方便。 挑完房子,付了定金,剩下的事情自然有销售鞍前马后地帮他搞定。张潮照例不贷款,省了不少功夫。 结束一切以后,张潮就投入到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毕业作品评议会的准备上来。 想要和上次燕大答辩直播搞的一样声势浩大是不太可能了,燕师大又不愿意被燕大压一头,于是在张潮的牵线搭桥下,专门在心浪网开辟了一个专栏。 专区里先上传了作家班学员毕业作品的精华部分试读,然后为每个学员都开辟了一个专区,里面是他们过往作品的展示。 毕业作品评议过程其实和答辩类似,但是没有答辩那么严肃和尖锐,更像是一个30分钟左右的作品座谈会。届时会录像并上传到专栏当中。 这样做虽然没有答辩直播那样的轰动效应,不过胜在持久。 2006年6月20日,张潮迎来了他的“作家研究生班”毕业作品评议。于华作为班主任和指导老师,自然要避嫌,主持评议的是燕师大文学院的刘涌教授。 刘涌教授是燕师大现当代文学研究的扛鼎之人,长江学者,以博学、率真在学生当中很有名,十几年后他还因为对“现代新女性”的几句尖锐点评,颇出了一点名。 刘涌教授手里拿着张潮《刑警荣耀》的厚厚书稿,问了他第一个问题:“我看你的这部小说是很现代主义的,从手法到主题,都属于纯文学。但是为什么起了一个这么‘俗’的名字——是不是又想要口碑,又想要销量啊?” 一句话说完,他自己都乐了,评议会上的其他老师还有张潮也笑了。 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张潮道:“这个名字是一开始构思这部小说的时候,和提供素材的民警老余随口说的。后来一路写下来,也没有想到更合适的名字。 其实这个书名,是对主人公程队长的一种反讽。在小说的一开始,程兵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刑警了。而在小说的最后,虽然抓住了逃犯,但是他是采用了和对方互殴的方式……他也没有荣耀……” 就在这样一片轻松的氛围当中,张潮侃侃而谈,将这部他倾注了最大心血的作品,抽丝剥茧、娓娓道来。 而在同一天,心浪博客上,一个叫“莲岳”博主,上传了一篇名为《人造“张潮”:一场关于“文学天才”的闹剧》。 这篇文章一开头,就分外犀利: 【当张潮一次又一次地掀起“热潮”时,我们不妨冷静地想一想,这个“奇迹”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之处——在高三之前,从未在任何著名的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文学作品,却在距离高考仅仅5个月的时候,突然凭借抨击同龄人的文学平台而成名,并且一路成为中国最有名的“青年作家”。】 【本文将以独家、确凿的事实和严密的逻辑演绎告诉你,这个“奇迹”背后真正的秘密所在。】 紧接着,文章分为三部分揭露张潮的“真面目”—— 【一、张潮之父张卫国,关键词:塑造】(最后还是要起名,心累)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张潮的父亲80年代初毕业于福海省最高学府厦大的中文系,是典型的“老三届”生。通过“知网”和“万方”等论文网站可以查询到张卫国在校期间曾执笔过多篇论文,其中两篇引用量较高的都与鲁迅相关。我们都知道,后来张潮参加高考,所撰写的那篇“满分神作”,恰恰就是写鲁迅的】 【另外根据公开报道和多方求证可知,张潮在第一次高考省模拟考试当中,仅仅考了300多分,除了语文一科以外,剩下的分数都惨不忍睹。我们知道,高三学生的成绩通常是不会“暴跌”的,一定有一个过程。张卫国作为一个老厦大生,看到自己的儿子连普通本科都上不了,他的内心会平静吗?】 【而在2年多前,能让“偏科”少年上好大学的途径,除了各种数理化竞赛,便只有《新芽》杂志社举办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但是张潮却向媒体明确表示过,他从未向这个比赛投稿。身为张潮的父亲,张卫国的考虑,自然比张潮更加周密。他看着儿子不堪的成绩和那些依靠写作才能光鲜亮丽地踏入大学之门的高中生,他的内心会平静吗?】 【我们知道,“新理念作文大赛”历史上,有过一次美丽的“错过”。17岁的韩涵因为没有收到第一届大赛的复赛通知书,错过了复赛。但是“新理念作文大赛”本着爱才之心,网开一面,为他一个人举行了补赛。补赛的题目是《新芽》编辑李启刚将一团纸扔进水杯。韩涵在短短1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文不加点,写出了名噪一时的《杯中窥人》。】 【仓促之间,面对刁钻的题目,写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文章——这才是真正的才华。虽然韩涵最后没有被著名大学录取,但是他的传奇已经铸就。张卫国看着比儿子成绩还要差的韩涵都如此名利双收,他的内心会甘愿吗?】 【张卫国作为那个年代的名牌大学生,不知道什么缘故,毕业后被分配回了老家长福县的乡镇中学教书。后来又辗转多个学校,始终没有得到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这对于曾经在厦大中文系有“一支笔”之称的张卫国来说,无疑是一种沉重而持久的打击。】 【通过查阅资料我们可以知道,他的同届同学,有成为学者的、有成为作家的,也有在政治道路上一路上升、身居高位的。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像厦大这样的名牌大学更是天之骄子,惺惺相惜是人之常情。如果张卫国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找到这些学者、作家和官员,请他们帮一帮忙,他们会拒绝吗?】 【你们一定想不通吧——张潮,一个偏科的普通高三学生,在人生过去的18年时间里,没有一字半句的作品发表在哪怕稍微著名的报纸杂志上,得过的最高奖项,也不过是市、县的学生作文比赛一等奖,怎么就能在距离高考还剩5个月的时候,突然就打通了写作的“任督二脉”,一下写出那样三篇极具批判力和力量感的文章?】 【这时候,真相沉了下去,张卫国就浮了上来。】 这第一点就已经很诛心了,罗列了一大堆事实,也不明讲自己的推论是什么,全由读者想象,但是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二、城社、春风社,关键词:包装】 【要想人造一个“文学天才”,只有动笔的人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包装者。】 【城社与张潮的合作始于2004年,过程非常的戏剧性。身为粤省最大的出版社,城社竟然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被初出茅庐的张潮耍得团团转,不仅给予了张潮夸张的首印数,而且还有极高的版税比例。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还要问一句,这么成熟的商业手段,是张潮这样的19岁学生能耍得出来的吗?】 【我们通过查询城社近几年的经营状况可知,身为纯文学“四大旦”的《城》杂志在近几年的销量十分惨淡,城社也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而在文学领域,最能带动销量的,无疑是那些明星作者。但是当那些“名家”都星光黯淡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再造一颗明星。而这些年卖书卖得最好的作家类型是什么?当然是像韩涵、小四这样的青春文学作家!】 【说起春风社,那更是经营青春文学的行家里手。为了打造年轻的明星作家,他们专门搞了一个布老虎青春文学工作室。此外,张潮之前销量最好的青春文学作家小四,和春风社的合作关系就十分紧密,春风社甚至为小四投入资源,让他成立自己的文学杂志团队。有了小四的成功之鉴,张潮父子后来选择和春风社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张潮父子后来又将文学版图拓展到长江社,是不是要表达“雨露均沾”的意思?那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包装张潮是不是会成为整个出版界的某种共识?】 【我们还可以看到张潮在搭上不同的出版社以后,迅速改变了自己的风格,从早期的社会批判,迅速转向了商业化写作之路。虽然偶有杂评和纯文学作品,但是显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张潮了!】 【所以真相沉了下去,出版社浮了上来!】 (本章完) 第212章 无解的绝杀逻辑 第212章 无解的绝杀逻辑 【三、张潮,关键词:表演】 【媒体赋予张潮的“头衔”有很多:天才少年、天才作家、文学超新星、80后领军人物、青年意见领袖、中国文学的希望、文学天才、文学鬼才、青春文学旗手…… 众誉加身,张潮往往表现得“宠辱不惊”,面对媒体时说话也“滴水不漏”。同样年少成名的韩涵,即使到了今天,仍然无法拥有这种远超实际年龄的淡定,屡屡在媒体面前失言已是常态,只不过这些年的聚光灯都在张潮身上,韩涵的吸睛能力不再了而已。】 【公认的,张潮十分善于利用各种新旧媒体给自己造势。一个学业繁忙的高三学生,不仅对报纸、杂志、电视台等传统媒体的运作机制和报道倾向了若指掌,动辄牵着一群经验丰富的记者、编辑的鼻子走; 甚至还对博客等新兴网络媒体也十分熟稔,能在文章中充分拿捏读者的心理,激起他们的共情。这已经不能用“早熟”或者“早慧”来形容了,只有“生而知之”才配得上张潮的表现。】 【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张潮的成名之路:早期他频繁地以“午夜潮汐”的网络id在“博客中华”上发表文章,时间确实都在午夜左右;彼时张潮还是一个高三学生,平时都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试问他是如何能在工作日的深夜完成这项壮举的呢? 既然张潮都已经“生而知之”了,我们不妨假设张潮还有孙悟空的分身术,每天深夜拔下一根毫毛变作自己的样子在学校宿舍睡觉,真身则去了电脑前写文章、发博客。既“生而知之”,有“分身有术”,张潮何止是“天才”,简直是“天仙”。】 【如果我们把眼光再投注于张潮的作品,不难发现他与韩涵、小四等青春文学作家截然不同,其他年轻作家的风格往往具有延续性,但是张潮的作品则表现出了强烈的“跳跃性”。试问,一个只有20岁的年轻人,为何会在作品中展现这么丰富的人生阅历,这也是值得深思的。】 【但张潮无疑是一个天才,一个表演天才——他既可以在报纸上挥斥方遒,也能在镜头面前侃侃而谈,完美扮演了媒体赋予他的一切角色。同样再看韩涵和小四,他们面对媒体,明显有一个逐渐成熟的过程。 韩涵当年面对记者采访问自己第一部小说书名《三丛门》是什么含义,他直接回答“忘了”——其实这才展现了一个年少成名的作家该有的桀骜不驯的一面。他是不知道吗?他是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而已。 而张潮在媒体面前就表现得太过于圆滑了,每句话,甚至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充满了设计的痕迹。】 【最后,媒体沉了下去,真相浮了上来】 …… (为什么这种揭批斗争类的文章永远写得比小说情节顺手呢……) 张潮是在毕业作品评议会结束两天以后才看到这篇文章的,而且还不是在网上,而是在《南国都市报》上。《南国都市报》不仅全文转载了“莲岳”的文章,而且加上了一篇很长的编者按—— 【张潮作为近年来最耀眼的文学新星,不仅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同时收割了海量的财富。在他那些耀眼的光环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无论是他的书迷还是普通的文学爱好者,恐怕都想一探究竟。本文的作者,以一种近乎放肆的质疑姿态和严密的事实逻辑,似乎能为我们重构一个没有光环加身的张潮。】 【也许有人会认为,莲岳提出的假设有点“耸人听闻”,甚至“哗众取宠”。但这绝不是一种构陷,而是基于大量公开报道和客观事实的合理推测。即使你不同意这种推测,也不能否认其中蕴含的某种可能性。】 【“人造”对张潮来说固然是一种极其严重的指控。但是身为青少年偶像的张潮,应有责任向社会大众袒露真相、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希望张潮不要再像过去那样,利用舆论暴力或媒体手段,把质疑他的人的嘴再给堵上。】 【摘下光环,重回人间,对张潮、对文学,都是一件幸事。】 张潮看完这一系列文章以后,人都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韩涵遭遇的“代笔风波”,竟然提前了好几年降临在自己身上。 更滑稽的是,韩涵那些被人认为是“作弊铁证”或“代笔铁证”的事情——《新芽》杂志破格为其举行单独复赛、面对记者提问答不出书名来历等——现在反都成了韩涵“真实才华”的证据,用来证明张潮是“人造”的。 一时间,张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如何让一个作家“自证清白”,证明书或文章是自己写的,本来就是一个世纪难题。过去作家还有“手稿”可聊以为证——但也不是全管用。 张潮清楚记得,上一世被质疑“代笔”的韩涵把《三丛门》的手写稿拿出来出版,最后这部手稿集中的一些痕迹反而被质疑者当成了他“代笔”的证据了。 而张潮一开始就是在电脑上写,连手稿都没有。 关键这次莲岳对张潮的“代笔”质疑是一步到位的——上一世麦田等人质疑韩涵有“代笔者”,还经历了“2000万悬赏无果”到“韩涵父亲韩仁军就是代笔者所以无人领赏”的过程——这次完全省略,张潮直接变成他爹的提线木偶了。 “父子相隐”的质疑逻辑,对任何艺术创作者来说,都是近乎于绝杀。 当初韩涵在课堂上写《三丛门》并被同学传阅,后来他被质疑代笔时,虽然也有同学出面说了当初他的小说是如何写一页传一页的,但是质疑者是怎么圆上“漏洞”的——这是韩涵他爹让他每周背好了小说,然后在课堂上表演如何写作。 当然韩涵也不是唯一一个——《霸王别姬》的导演陈铠歌,在拍了一部叫《无极》的烂片后,也被网友怀疑《霸王别姬》是由他爹陈怀皑导演执导的,他本人在现场只是傀儡。 这种质疑完全忽视了电影作为集体创作项目海量的参与者都可以见证陈铠歌是否是“真导演”,也忽视了陈怀皑作为一个50年代的导演,从理念、审美到技术都不具备拍出《霸王别姬》的可能性,更忽视了陈铠歌在80年到90年代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和展露的出众才华。 但是质疑者只要搬出“父子相隐”的理由,那简直可以让一切都合理化——比如陈怀皑导演可以每天晚上提前画好分镜、交代好机位、安排好调度、调教好演员、调整好剧本……第二天陈铠歌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坐在监视器前拍好一天的戏份。 所以,这次拍打向张潮的质疑声浪,虽然没有之前“张白之争”时浩荡,但远比那时候更加毒辣。之前的斗争,都还在文学范畴内,而这一次,是准备从人格层面彻底否定张潮,甚至毁灭张潮。 而“父子相隐”的质疑逻辑,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一旦这种论调取得了一定的认同面,那张潮自己做任何努力,都很难扳回局面。最后很可能只能像韩涵当年那样,灰头土脸好几年,甚至在拍出多部电影后,还时不时被撕咬。 张潮一边思考着破解之道,一边给家里打了电话,把这件事和父亲原原本本地说了,最后交代,无论任何人通过任何途径问起他,都不要做任何回应,不然说多错多,很容易被人断章取义以后当成小辫子。 挂了电话,张潮开始在网络上搜索这件事目前的影响范围,很快就看到一个熟悉但是以为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的名字——“打假斗士”方老师。 方老师倒没有写什么文章,只是在他的博客里全文转载了莲岳的文章,然后加了仅有五个字的转发按语: 这是真的吗? 看到这五个字,张潮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213章 墙倒众人推VS墙倒众人扶 第213章 墙倒众人推vs墙倒众人扶 “这是真的吗?”是方老师一贯的“起手式”。 每当遇到各种事关“真假”的新闻事件,方老师一般都不急着出手。而是等有符合他倾向的文章出现以后,他转载时加上这么一句话,既表达了态度,又留有余地。 一旦事情发生“反转”,能证明他的揣测是错,那他也可以说自己只是“怀疑”,并且迅速删博当事情没发生过。主打一个灵活。 但如果他决定亲自下场,那往往和对手在舆论缠斗上将会“不死不休”。和白晔等文坛老官僚相比,被“真理代言人”方老师缠上,要么堕入深渊,要么涅槃重生。 很快,事态的发展就超过了张潮的预计。 在他看到方老师转发莲岳博客的第二天,网络媒体和博客平台上,又多了数十篇指名道姓质疑张潮是其父亲“制造”的新闻和文章,标题都比较惊悚—— 《从“青年作家”到“造假青年”,张潮深陷代笔泥潭》 《“人造张潮”背后折射的是“全民无知”时代的到来》 《从风光大秀到风光大葬,张潮到底走错了哪一步?》 《“午夜潮汐”的真相原来是“无耻抄袭”?》 《审判张潮,刻不容缓!》 …… 一个叫做“云飞”的专栏作者对记者表示,自己可以用20万作为赌注,只要张潮肯在他的监督下,在他布置的“独立环境”中,完成一篇由他命题的文章,他就相信张潮不是代笔,并输给张潮20万。 若是张潮不应战,那就是证明自己是代笔。 这则新闻,自然也得到了广泛的转载。记者们这两天自然要把张潮的电话打爆了,但是始终没有寻到张潮的踪迹,更不要说得到他的只言片语。 这下质疑的声音更大了。不少报纸都开始跟进报道此事,有些之前还和张潮关系不错,但也都表示一种审慎的怀疑。因为此刻如果不跟进,就有替张潮站台背书的意味。 比媒体更喧嚣的是各种网络论坛,关于张潮是否是其父亲代笔的帖子几乎开始刷屏了。天崖、榕树上、东祠胡同、狗扑……这些帖子的讨论串动辄就是几百楼。 【你说张潮写不出来那些小说,那他爹就能写出来吗?】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张潮可以在读高三的时候半夜发文章?】 【他就不能去网吧吗?等同学都睡着以后,他一个人溜去网吧包夜不可以吗?】 【笑话,听说过去网吧聊qq的、打劲舞团的、打沙巴克城的、刷墨菲斯托的、看小电影的……没听说过去网吧通宵写文章的。】 【我们家张潮就这么热爱文学,怎么了,你不服?你证明一下他去网吧不是写文章啊!】 【就算他去网吧是写文章的,那怎么解释其他的疑问?】 【当你不相信一件事的时候,所有的解释在你眼里都是狡辩;当你相信一件事的时候,所有的质疑在你眼里都是钻牛角尖。】 【张潮小说里的少年气是装不出来的,你能相信他爹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能写出《你的名字》这样的作品吗?】 【诶,这恰恰就是破绽。你们不觉得《你的名字》和张潮其他作品的风格差异极大吗?而且从文学性来说,也远远不如《少年的巴比伦》《少年如你》《蜗居》这些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 【你这么说就通了!这些作品里,大概只有《你的名字》是张潮自己写的,所以水平最差,风格相差最远,其他都是他爸爸代笔的。】 【谁说《你的名字》水平差的?这本小说明明就是张潮最优秀的作品好不好!】 ……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不太相信“父亲代笔”这个离谱的猜测,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如果张潮不能很好地回应质疑,那么这颗种子就会长成苍天大树。 张潮在自己的博客上也只更新了一句话:距离《青春派·大观》第一期试发行还有7天,敬请期待! 实际上他这段时间确实顾不上回应这些质疑,因为新杂志的发行比他个人的毁誉更重要。张潮虽然没有为这本杂志撰写新小说或者新散文,但是这其中凝聚的是半年来几十个作者的心血。 双学涛、马伯慵等人是经常看着张潮在公司里随便找个人不在的空桌子就开始见缝插针地码字的,所以对代笔质疑不屑一顾,同时也好奇一向“好斗”的张潮,为什么会保持沉默。 张潮只说了一句让人费解的话:“别着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但张潮不着急,有的是人替他着急。 首先着急的是邢思媛。美国暑假放的早,她这时候已经在燕京了,每天都在埋头苦写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奈何创作经验有限,所以进度比较慢,大概要到9月份才能完成初稿。 当张潮陷入这场危机时,邢思媛用“柒公子”的账号发了一条博客——《200万悬赏,有本事来拿!》 博客中表达了对张潮的支持,并且晒出了满满一桌子的现金,告诉所有人,如果有“代笔”的切实证据,那就上门拿走。 然后是张潮在鲁院、燕大、燕师大的那些老师们。如果张潮被“打假”,那这三所院校成什么了? 第一个坐不住的当然是于华。张潮之前的作品和他没关系,毕业作品《刑警荣耀》那是实打实从构思阶段就和他反复沟通过,要于华相信张潮是他父亲的“代笔”,还不如让他相信默言比他早得诺贝尔文学奖。 过去没有博客的于华,很快注册了一个,当天就上传了一篇文章《张潮与他的文学世界》,详细讲了张潮在作家班两年以来的学习经历,以及毕业作品创作时两人的几次讨论。 第二个坐不住的是孔磬冬。他倒是早有博客,并且以嬉笑怒骂的态度赢得了不少粉丝。他也写了一篇文章《劝君多读书》,从阅读和文学创作的角度,解释了张潮作品风格、题材多变的原因。 并且犀利地指出,张潮不愿意呆在舒适区里做个“单纯”的畅销书作家,而是一直挑战新领域,这才是一个年轻作家应有的勇气和责任感。 第三个坐不住的是燕师大的刘涌教授,他刚刚给张潮做了毕业作品评议,对张潮的表现很满意。作为现当代文学研究的权威之一,他也不相信代笔这种无稽之谈。 他专门接受了《青年报》记者采访,表示每个个性独特的作家的作品都有明显的“创作指纹”,无论题材如何变化,这种“创作指纹”都显示着他的年龄、阅读积累和写作习惯。 张潮的作品虽然在题材上具有“跳跃性”,但是“创作指纹”却是一贯统一的,也符合年轻人写作的特点。说是他父亲的代笔,纯属无中生有。 …… “你自己还不出手?”曹文宣把张潮叫来了办公室,指着最近支持他的各种文章、报道问道。 张潮笑着说:“最大的那条鱼还没有钓出来,我现在出手,不是便宜了某些人吗?” 曹文宣疑惑道:“这背后还有人?这质疑的还不够多吗?” 张潮摇摇头道:“多乎哉?不多也……” (本章完) 第214章 可以收网了 第214章 可以收网了 “可以收网了,方老师。”电话那头,是一个阴沉的男声。 方老师的声带依旧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糙,他问道:“会不会太早、太草率了?” “能有更多人跳出来当然更好,但是现在这些已经足够了。他们和张潮一起,组成了笼罩在中国文化界头上的一朵黑云。只有让他们的信誉破产,我们才能让更多人看到真相。” 方老师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张潮父子'代笔'这件事,我认为目前还只是猜测,虽然在逻辑有可以说通的地方,但是并不能称为证据。 将‘代笔’作为切入点,我认为并不一定能扳倒张潮和他的那些老师。但是他在燕大、燕师大的那些学习经历……” 没等方老师把话说完,阴沉的男声明显不高兴了,用略带训斥的声调道:“方老师,这次的方案是ned委托我们‘燕京春天’特别制定的,希望你能充分配合……” 但很快,又换了温柔一些的语气道:“方老师,你放心,这次计划成功以后,我们会向ned汇报,到时候我们会牵头为你建立一个‘打假基金’。这个‘打假基金’,将会完全由你,或者你信任的人来掌控。 到时候,你打假事业的各项支出,都会由这个基金支持。我相信,你的生活也会得到巨大的改善……” 方老师这次沉默得更久了,最后还是道:“我最近的精力还是放在打假伪科学上。张潮代笔这件事,我觉得证据还不够……我再观察观察。” 电话那头的阴沉男声叹了一口气,道:“方老师,你,有的时候就是不够坚定。你再考虑考虑吧。”说罢就挂了电话。 方老师将手机放到桌面上。此时书房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他那张和姓氏一样方正的脸庞,神情冷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门忽然被打开了,他的妻子走了进来,按了下墙壁上的开关,整间书房才亮堂起来。妻子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方老师揉揉太阳穴,有些烦躁地道:“他们这些人,仍旧是想控制我。”旋即又冷笑道:“我又怎么会受人控制。” 妻子帮他按了按头,才道:“你早期的那些作品,我已经整理好了,发到邮箱了,你有空看看。” 方老师点点头。虽然妻子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但却是他事业上的绝佳帮手。当初就是她的一篇名为《网络奇才方老师》的报道,才让自己的名声开始从狭小的留学生互联网圈子,传扬到主流媒体当中。 虽然不知道当时已经是最权威新闻机构记者的妻子为什么会关注到自己,但他相信,妻子眼中散发出的对自己崇拜的眼神,是无法伪装的。 妻子又和方老师聊了一会儿天,才起身离开。 方老师打开邮箱,下载了妻子给自己整理的文稿,其中第一篇就是他在科大荒原诗社时的作品: 【有一位骄傲的少年 坐在角落里 慢慢地品尝她的微笑 再也没有人会来了 有一位骄傲的少年 坐在角落里 她已消失 最后她的微笑也消失了 有一位骄傲的少年 坐在角落里 她不再相信眼泪 他不再相信奇迹 她只是一滴眼泪 他自己就是奇迹 有一位骄傲的少年 坐在角落里 再也没有人会来了。】 看到这首还略显稚嫩的诗作,方老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虽然最后选择了科学道路,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一直对自己的文学才华十分自信。 当年考上中科大,他考了全省第一的那个单科,不是数理化,而是语文。所以他一直自诩“左手诗歌、右手科学”。最大的梦想也是老了以后,能回到故乡的小岛上隐居,与诗书为伴。 对于张潮,他的情感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厌恶张潮的张扬作风,认定他在燕大、燕师大的学习是涂脂抹粉,必有虚假之处;另一方面,他对张潮的文学才华略有妒忌但并不太怀疑。 此刻的方老师,还没有和那么多曾经的“志同道合者”翻脸,也没有被人雇凶锤伤、扔瓶砸伤,所以他的性格还没有发展到后来极端偏激的地步,内心的骄傲与坚持仍在,不愿意被一些ngo组织的控制。 但是他之前写的两篇关于张潮的文章,一篇虽然起了点效果,但是被张潮用毕业答辩直播这种浮夸的反击方式瓦解了;第二篇干脆没有激起一点风浪。 这在他的打假生涯中是非常罕见的。一般来说,当他打到像张潮这样的知名人士的时候,对方要么气急败坏、发文反击,要么丢盔弃甲、举手投降。像张潮一样,完全没反应,连自己的名字提都没提的情况极其罕见。 出现这种情况,方老师认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张潮压根没有看到自己的两篇文章;另一种是张潮看到了,但是根本不在乎。 经过思考之后,方老师坚信是第一种。 想到这里,方老师对虚空当中的“张潮”发出了嘲笑:“‘青年意见领袖’?也只是被人控制的傀儡罢了。想让你看到什么就看到什么,想不让你看到什么就看不到什么。” 这么一想,方老师心中对于张潮那种隐隐的妒忌,消散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方老师就来到了燕京郊外一处小院落。这里的门口已经挂起了一个大大的横幅:热烈欢迎分子生物学家、科普作家方老师莅临高科技大米品尝会 门口已经站满了迎接他的粉丝,还有他的老朋友,个子矮矮但是精神头很高的司马北。 司马北看到方老师也很激动,连忙组织合影拍照,自己则紧紧地靠在了方老师身边,犹如护法。 合影结束以后,司马北又和众人拥着方老师进了小院。小院里此刻已经摆上了炉灶和锅碗瓢盆,各种食材以及调料。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摆在小院正中间的大米。这些大米大部分装在正常的米袋里,一部分则装在了竹条编制的箩里,摆在最上面,白的颇有农家气息,倒也和别的大米没什么两样。 院子里还有一些人,方老师知这些都是一家叫“趋势生物信息学公司”的高管,见到他进来,也纷纷上前与他握手,其中一个领头的女士道:“方老师来了,我们这个活动就更有意义了!我是负责整个项目推广的刘虹,很高兴认识您。” 然后一指院子侧面走廊上的几个厨子道:“这都是我从大酒楼里请来的大师傅,等下会用我们的大米和其他材料,好好做几个菜让大家品尝。 方老师,我们先进屋聊。” 方老师点点头,一脸矜持地跟着众人进了屋。分座落定以后,“趋势生物信息学公司”的一个男士先开口了:“我是负责技术的工程师,我姓许。我来介绍一下这款高科技大米的优点。 我们知道,传统大米在种植过程中,面临的挑战有很多,像病虫害……” 随着许工程师的娓娓道来,众人也清楚了今天要吃的这款高科技大米的种种优点。司马北激动地道:“中国的农民种地种了几千年,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能种上虫子吃不了、大风吹不倒、干旱渴不死的好大米吧!” 刘虹也道:“是啊,我们的高科技大米优点可以说是数都数不完,但是在推广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国家和国人,还是接受不了这种大米。” 方老师沉吟了一下道:“是无知导致的。对高科技农产品的恐惧,主要源于无知。我们做科普,就是要消灭因为无知导致的恐惧。高科技农产品在全世界范围内,一定会成为农业的主流,这是大势,不可逆转。 现在国内不肯放开市场,让国外的高科技农产品进入,一是地方保护主义作祟,二也是目光短浅,缺乏科学方面的远见导致的。” 司马北恭维道:“所以才需要方老师这样的人物登高一呼。科学要想进步,整天在实验室像驴一样埋头苦干可不行,弄错了方向,做的越多,离真理也就越远。 方老师虽然离开了实验室,但他就是能给科学界指引方向的人。” 一番话引的众人鼓掌喝彩。 方老师微不可见地笑了笑,但旋即摆了摆手道:“说的太过了。真搞科研的那些科学家们还是要尊重的,就是国内这种人不太多,大部分都是弄虚作假、骗取经费。” 刘虹这时候插嘴道:“听说今年的世界粮食奖要颁给袁老……” 方老师皱起了眉头,道:“他要是能获奖,也是因为水稻这种作物在农业方面的重大价值,尤其对东亚、东南亚地区来说。但是传统育种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是属于遗传工程特别是高科技技术的。 他获奖,会加深国人对农业高科技的成见,他本人好像也对高科技农产品持反对态度。他其实正在阻碍国内农业科学技术的进步!” 司马北附和道:“人老了嘛,总是会固执一些……” 方老师道:“老说高科技农产品不安全不安全,什么老鼠吃了会得白血病、肾衰竭。实际上都是谣传。美国人已经吃了十几年了,怎么没有断子绝孙?” 刘虹眉开眼笑地道:“那还需要方老师大力支持,早日让我们的高科技大米能推向市场,造福国人。” 聊着聊着,外面的厨师已经做好饭菜了,开始陆陆续续端进屋里。 首先就是一大锅刚刚焖熟的米饭,打开锅盖,饭粒颗颗晶莹剔透、饱满结实,看着十分诱人。接着又端上来红烧肉、焖豆角、烧茄子、豆腐煲等下饭菜。 刘虹站起来身来,先给方老师盛了一大碗高科技米饭,恭恭敬敬放到方老师面前,道:“还请方老师尝尝看。” 这时好几个“趋势生物信息学公司”的人员掏出了照相机,对准了方老师。 方老师泰然自若地端起饭碗,用筷子夹起一团米饭,在镜头前略微展示了一下,就送进嘴里咀嚼起来,不一会儿就吞咽下去。 司马北站起来,硬把自己挤进镜头,热切地问道:“方老师,味道怎么样?” 方老师淡淡地道:“我们这次举行试吃会,不是吃高科技大米的味道来的,而是用自己的态度,表明高科技农产品的安全性没有问题。不要搞错了重点。” 司马北只能讪讪地坐下来。 刘虹连忙打圆场道:“方老师说的对,我们主要是为高科技大米的安全性正名!味道,在其次。大家都吃,大家都吃啊。” 现场很快热闹起来,众人打饭的打饭、搛菜的搛菜,一时间人声鼎沸。 大部分人都在夸高科技大米的味道好极了,和普通大米没什么两样。 也有人在夸师傅的各色菜肴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欲罢不能。 司马北这时候顾不上吃饭,而是拽着一个拿着摄像机的人慷慨激扬地道:“今天是我们第一届高科技大米试吃品尝会,只在燕京一个城市举行。 今后这样的品尝会,我们每年都要举办一次,而且规模要不断扩大,从1个城市,到5个城市、10个城市、20个城市,从20个人,到200人、2000人,一直举办到高科技大米被国人完全接受为止。 今天我们都是请的有觉悟的、有科学素养的、有社会责任感的、愿意担当的朋友们来吃饭……” 一场活动,热闹到了下午才结束。 司马北开着车送方老师回家。在路上,司马北小心翼翼地问道:“方老师,你觉得这个‘趋势生物信息学公司’怎么样?” 方老师道:“还可以。这款大米虽然味道一般,但是毕竟是第一代产品。高科技农产品的迭代很快,相信他们很快就能研发出更好的品种。” 司马北道:“那他们请您做科学咨询顾问的事……” 方老师思考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他们的产品还不错,我可以帮他们做一点科学方面的咨询工作。但是……” 司马北大喜道:“费用方面您别担心,他们愿意每年支付这个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方老师又皱起了眉头,司马北连忙解释道:“这家公司在科研上的投入不少,确实经费比较紧张。不过他们同意如果让您参加今天这样的活动,可以另外付费,这是今天的。”说罢把一个信封塞进了方老师手里。 方老师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眉头又舒展开来,把手支在车窗上,不再说话。 经过朝阳公园的时候,司马北忽然道:“方老师,您看外面……” 方老师顺着司马北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绿树掩映间,两栋主体是黑灰色、间有白色的高大住宅楼耸立在蓝天之下,楼体造型优雅、简洁,大片的玻璃幕墙和宽大的阳台,显示出这里的定位绝对不低。 方老师疑惑地问道:“这是?” 司马北用一种恨恨的语气道:“这是这个月刚交楼的‘柏悦国际’,2万一平,最小的户型都有180平米。” 方老师还是不解,司马南继续道:“没听说吗?张潮那个小王八蛋就买了一套最大的,280平,500多万,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付款了。” 方老师哑然不语,他知道张潮这样的畅销书作家很有钱,但此刻看到这两栋大楼,才有了点具体的感受。 司马北道:“不就是他爹捧起来的嘛……他的书都是他爹帮忙写的,您还别不信,我觉得这事靠谱。” 没多久,车到了方老师的楼下,是一个很老的小区,楼栋低矮,连电梯都没有。 下车的时候,司马北看着眼前破旧的房子道:“方老师,我替你不值!” 这一句话,让方老师沉默了整整一下午。 晚上,张潮看到了博客平台上更新了一篇文章——《制造“天才”和“天才”制造——张潮疑云孰能解惑?》 文章内容倒是没有什么新意,但出手的人不一般,正是方老师。 张潮一拍大腿,道:“可以收网了!”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15章 鱼没死,网破了 第215章 鱼没死,网破了 对张潮“代笔”事件整整十天的热炒,让大家对《青春派·大观》的关注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几乎所有人都笃定张潮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反击。 之前他在博客上的倒计时——“七天”“六天”“五天”“四天”……——不仅是对新杂志的预告,更是对自己反击污蔑的预告。 果然,《青春派·大观》在6月30日正式开售以后,就迎来了销量爆发。开始放暑假的学生们扑向每一个可能有售卖《青春派·大观》的书店、报刊亭,不仅要给自己买,还要给自己的朋友买。 不仅学生们要买,全国各地跟文化这条线的记者们,也着急要买到这本杂志。有关系的,就托关系让书店给自己预留;没关系的,只能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乖乖排队。 《青春派·大观》的零售销量在30日当天就突破了30万份,加上预订的读者,达到了恐怖的50万份。各地增订的电话与邮件,不断飞向编辑部,让所有人都应接不暇。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青春派·大观》的创刊号很可能会突破100万销量。 只有那些提前预订的读者比较自在,可以悠悠哉哉地从门房、邮箱或者自己大门口,取到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杂志,欣欣然进屋,再打开杂志,看看张潮说了什么。 而张潮的第一份正式反击,就是发表在《青春派·大观》上的创刊词,名为《文学的秘密》。 【这是个博人眼球的标题】 【文学是没有秘密的。或者换一种说法,文学的秘密是公开的。每一部小说、每一篇散文、每一首诗歌,都在周而复始地讲述着这个秘密。只是大部分人聆听过后,或仅仅短暂驻留,或选择扬长而去。只有极少数人,愿意长久地徘徊其中,不断倾听。……】 【这与其他大部分艺术形式不同。我们很容易知晓画家、音乐家的师承,因为若无人为你解读光影与音符的奥秘,那再聪慧的天才,往往也不得其门而入。而文学不同,除了福楼拜-莫泊桑这样流芳后世的佳话之外,我们甚少听说哪位文学家师承某位具体的先贤。更多时候,他们是用不同的作品,打开了通往不同世界的大门……】 【所以虽然文学没有秘密,但是文学家有。每个作者内心都有一个不轻易示人的秘境,那是由读过的每一本书、走过的每一条路、爱过的每一个人、闻过的每一朵、流过的每一滴泪……共同构筑而成的。甚至对有些作家来说,构成这个秘境的材料,大部分是长久萦绕在内心的痛苦,只有些许是让人片刻忘情的欢愉。……】 【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不同秘境中的一草一木、一一叶外化文字而成。……】 【鲁迅先生说“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这并不妨碍读者从作品当中去寻找与自己经历相近的悲欢,或体验能让自己感动的悲欢。……】 【每个作家笔下,都有许多个迥然而异、却又隐约相关的世界。有作家曾经说过:“写作是一份模仿上帝的职业。”说这句话的作家为此感到快乐。但对很多人来说,写作是一种强烈的使命感,甚至成为了一份诅咒。但这都不能平息那种去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冲动。……】 【在这份名为「大观」的新杂志里,我们就能看到很多这样的作家。他们有的,是刚刚从《青春派》毕业的年轻作者;有的,是默默耕耘许久的实力派;还有的,是将在某个文学类型中开天辟地的大能。他们笔下的世界,光怪陆离的程度,可能超乎所有读者的想象。】 【我要专门提一下本期的封面作品:《三体》。这是一部科幻小说,是由一个每日枯坐在火电厂的工程师,在每日上班的间隙中完成的。这部小说讲述了人类与外星文明之间的接触、碰撞——但与我们看过的任何好莱坞电影或者任意一部科幻小说都不同,它更加瑰丽,也更加绝望。……】 【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这部作品,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作者大刘在某种程度上,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世界观。绝大部分的类型文学或通俗小说都做不到这一点,只能新瓶装旧酒。但是《三体》,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刷新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私心太盛的赞誉,但我写到这里时,想到这部作品的某些情节,仍然激动不已。……】 【所以一个作家能写出超越自己人生经验的作品吗?我觉得不能。但是外人能仅凭揣测,就为作家勾勒出他人生经验的全部轮廓乃至为之填充细节吗?我更觉得荒唐。但是最近我们却见识了很多这样荒唐的表演。】 【不过对一个作家来说,人生经历本身就是一部作品。如果太过于平淡,未免无趣。正是有了种种荒谬的人或事的点缀,才让这部作品妙趣横生。……】 【最后,还是要说回「大观」。从先秦到现代,“大观”二字屡见于书,解释各不相同,但是我最喜欢的是贾谊《鵩鸟赋》中所述:“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这本杂志,就是为了表达一种“物无不可”的文学观——不再区分“传统文学”“严肃文学”“类型文学”“通俗文学”……只要主编和编辑们觉得“可以”,便能选入其中,如斯方可谓之「大观」。】 【希望每个读者都能在这本杂志中找到自己喜爱的文字,享受那短暂的、忘我的精神旅程。】 张潮虽然没有为《青春派·大观》奉献新的小说或者散文,但是这篇“创刊词”却足足有3000多字,不是新作也算新作了。 而且只有《青春派》的编辑们知道,张潮最早准备的创刊词并非《文学的秘密》,而是另外一篇内容。但是就在创刊号付印前1个小时,张潮紧急叫停了印刷,并用2个小时完成了新的创刊词。 马伯慵还笑道:“我以为你真的也能做到‘八风不动’呢。” 张潮也笑道:“你这是在骂人呢,还是夸人呢?我可不是金庸,莲岳、方老师也不是王硕。” 他们俩说的是一段文学界的“公案”——1999年,一向嘴上不饶人的王硕写了一个“我看”系列,其中就有一篇《我看金庸》。《我看金庸》里,把“金庸”和“四大天王”“琼瑶”“成龙”并称为“四大俗”,直指金庸的小说行文啰嗦、歌颂强盗。 金庸的回应也是一篇文章,开篇即说“我第一个反应是佛家的教导:必须‘八风不动’”。不过金庸说是要“八风不动”,实际绵里藏针,光是各种文学评论家、大学教授等对自己的各种赞美之词,就罗列了“燕师大王一川”“燕大严家炎教授”“美国科罗拉多大学”等多家。 看似“八风不动”,实则“八风乱动”,倒成了一时笑谈。 张潮《文学的秘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全面没有指名道姓地反击莲岳、方老师等人,但是“外人能仅凭揣测,就为作家勾勒出他人生经验的全部轮廓乃至为之填充细节吗?”这句话,每个关注这件事的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何况还有一句“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更是戳中了方老师的肺管。他一向是以理性、客观自诩,被张潮刺为“贱彼贵我”的“小智”、“自私”,怎么忍受得了。 而张潮在博客上的更新,更是刺激了所有站在他对立面的人—— “《青春派·大观》首日销量突破50万册,感谢每一个支持者,也感谢每一个反对者。” “《青春派·大观》销量突破60万册,再次感谢大家,经过所有的赞美与诋毁,它只想一路向前。” “《青春派·大观》销量突破70万册,张潮携父亲张卫国老师,致敬每一个读者!” 最后这一条是在7月5日发的,让隐忍了多日的方老师暴跳如雷,几乎完全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不过在妻子的劝导下,他还是平静下来,在电脑前码下了一篇檄文—— 《谎言重复70万遍,也无法成为真理》 这篇文章指出: 【张潮面对质疑,仍然选择用“文过饰非”的方式逃避正面回应。他认为“外人”难以描绘作家的人生经验轮廓和细节,但那是前信息时代的事了。张潮的崛起,恰恰是在信息时代。信息时代的特点是什么?凡经过,必留痕。他的创作之路也始于互联网,并且几乎在成名之后的每一个阶段,都在网络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这些痕迹,足以成为勾勒他人生轮廓乃至填充他人生细节的证据!】 【张潮一贯的伎俩就是用自己的销量,来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几个月前对文学批评界的质疑,他用了这个逻辑;几个月后面对大家对真相的追求,他仍然在用这个逻辑。这体现了他傲慢的内心,和匮乏的理性。】 【从张潮的文章可以看出来,他仍然沉浸在“文学天才”的“偶像梦”当中不愿意醒来。火力发电厂的工程师刘慈欣能写出《三体》,并不能证明高中生张潮能写出《少年如你》、大学生张潮能写出《蜗居》。这是最基本的逻辑,显然张潮并没有掌握。】 【如果张潮想要证明自己,那就要拿出自己创作的证据来,并且,这份证据,要能经得起检验。】 【当然,张潮可以找一批他的那些作家老师或者燕大、燕师大的教授给自己背书做证明,但是这恰恰说明了这些人与张潮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网络。他们为张潮摇旗呐喊,张潮给他们卖力宣传。】 【以前有“文人相轻”,现在是“文人相亲”。只要有利益,张潮和他的老师们,是会毫不犹豫、放下脸面,“相亲相护”的。】 【戈培尔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而张潮在博客上晒杂志的销量,无非就是想让他的谎言重复上70万遍也变成真理。但历史告诉我们,谎言就是谎言,无论重复多少遍,都不会成为真理。】 【戈培尔已经随着纳粹的灭亡而灭亡。那张潮呢?】 方老师写完文章之后,心里犹豫、纠结了一阵,还是发了出去。 打假张潮“有代笔”,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仓促出手的主要原因,还是受到“燕京春天”的诱惑,以及司马北的刺激。 但是他还是比较笃定张潮是拿不出什么创作的证据来的。毕竟都是在电脑上写,一份word文档能证明什么呢? 只要咬死这点,那张潮就是泥巴掉进裤子,洗也洗不干净! 扳倒了张潮,就能连带让于华等人也陷入信誉危机。自己虽然不是第一个出手的,但把张潮和为他说话的老师们捆绑进所谓的“利益链条”,则是他的手笔。 一旦成功,自己的影响力和声誉,将会更上一个台阶。到时候“打假基金”的启动,肯定会吸引更多的捐款。 不得不说,方老师的文章还是比较唬人的。传统文人一向怕沾这些因果是非,孔磬冬这样的混不吝,看完文章以后也哭笑不得,对张潮道:“给你说话就是收了你的好处,这姓方的堵人嘴是真有一套。” 张潮笑道:“要不该他当‘打假斗士’呢,没有这股子劲头和这套本事,他哪里打得了那么多‘假’。某些方面,我是挺佩服他的。” 孔磬冬道:“你不恨他?” 张潮道:“恨?我为什么要恨他。新杂志70万册的销量,他至少帮忙卖了好几万呢。再说了,至少到今天,方老师打假也确实为社会做了不少贡献。 除了打假,他还是最早组织网友把汉语古籍、名著电子化的先驱,而且校对得很不错……” 孔磬冬颇为意外地看着张潮。 张潮道:“人总是有多面性的。方老师的固执和韧性,既是他取得许多成功的要素,也是他走向极端偏执的原因……”叹了一口气后,张潮继续道:“和方老师这么硬碰硬,是我之前没有料到的。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那这次只能让方老师尝一下自己偏执种下的苦果了……” 孔磬冬道:“你准备要做什么?” 张潮道:“既然方老师这么想‘检验’我,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只怕到时候,我这条鱼没死,他的网却破了。”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16章 我萧某人何惧! 第216章 我萧某人何惧! “张潮要和我上电视节目对质?”方老师的嗓音依旧低沉暗哑,空气都被磨得粗粝了一些。 “他这是自取灭亡!”司马北很兴奋。和方老师在电视节目上打“气功大师”的假,算是司马北前半生的高光时刻,虽然通常情况下是方老师当主力,他敲边鼓。 方老师却不这么看。张潮在记者面前那种笃定而自信的态度,让他有些不确定。 “气功大师”们当年肯上节目和自己battle主要源于无知和赌博心理,更关键的是“气功大师”吹嘘的东西都没谱——什么隔空治疗癌症、意念取物,最夸张的是宣称自己千里之外发功把兴安岭大火给灭了的。 面对这种骗子,方老师打起假来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想怎么捶就怎么捶。就在3个月前,他还和司马北一起捶死了一个号称把儿子和侄女都训练得能蒙眼识物的骗子。 如果不是有个扫兴的记者,在采访的时候临时起意用外套蒙住小孩的脑袋戳破了骗局,那兴许自己当时就能再上一次电视。 张潮不同,“代笔门”目前只能存在于推论当中,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对于接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他来说,总有种石头不能落地的心虚感。 但是能上电视,对于急需更广泛知名度的方老师来说,又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方老师谨慎地和司马北讨论道:“你说张潮要上节目,会是哪家电视台?哪个节目?” 司马北道:“就他那个性格和以往的报道规格,那只能是cctv啊,别的台他看得上?节目嘛,就说不定了。大概率还是10套,他和10套关系好。” 一听cctv,方老师眼睛一亮。但还是有些犹豫道:“那是张潮的‘主场’,我们去恐怕不是很有利。电视节目毕竟是有导演、主持人控场的,怎么能确定对方不是站在张潮那一边?” 司马北一拍胸脯,保证道:“我在台里也不是不认识人——而且还是领导。您放心,到时候我们要上一起上。” 方老师不置可否地道:“他既然提了,我们不能不接招。但是上节目之前,各种准备都要做好……不要被他突然袭击了。” 司马北轻蔑地道:“张潮什么招?最多就是把他那些大名鼎鼎的老师们搬到台上来。他们来了更好,一次性打倒。” 方老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如果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简直再理想不过。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司马北就起身告辞了,临走前他用目光逡巡了一遍方老师朴素到堪称简陋的房子,意味深长地笑道:“方老师,不要老是这么艰苦奋斗嘛。这次胜利以后,换个住处,改善改善生活嘛。” 一句话说得方老师老脸微红。司马北作为老朋友,虽然在打假和推广高科技农产品方面,仿佛是他鞍前马后的小弟;但是在“经济建设”上,又把他甩得车尾灯都看不到。 方老师现在还在住90年代老公房,家具和电器也陈旧不堪。而此时司马北已经住上大房子了,装修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是光是客厅那套大沙发、摆满收藏品的独立书房,就够让人羡慕的了。 不过只要做了张潮“这一单”,自己也能摆脱经济上的窘境了。 想到这里,方老师又打开电脑,开始敲击另一篇文章——《另一场闹剧:写在与张潮对质之前》。 【我在之前的文章说过,张潮一贯的伎俩就诉诸舆论。把客观事实上的真与假、对与错,偷换成舆论声量的大与小、胜与败。只要对手的“嗓门”不如他,就先输了三分。……】 【之前他所谓的“毕业答辩直播”,已经是一场荒谬至极的闹剧了——几个自以为是的中文系教授,装模作样地与张潮一问一答、有来有回。很多人不知道,文科类的毕业论文,在答辩之前,老师一般都会给出问题的大致框架,让学生在现场不至于太狼狈。】 【而答辩直播,更是带有强烈的表演性质。请问燕大会允许张潮这个“模范”和“榜样”在镜头前丢人现吗?所以观众看到的一切,很可能在答辩开始前,就已经预演好了。当然,为了节目效果,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燕大堂堂一所百年学府,沦为一个文学骗子的作秀工具,可见国内学术腐败、学术造假的源头在哪里了。】 【利益输送和名校背书,让一批所谓的著名作家、学者教授,围绕着张潮,迅速形成了一个“文化强盗团伙”。至于这个团伙的头头,是否真就是张潮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我看未必。】 【强盗团伙以为把我拉到镜头前,或者置于舆论焦点下,我也会像他们以往的那些对手一样,手足无措、口不择言。但他这次错了,错的很离谱。我上电视,不是要和他们打一场嘴仗,而是站在客观事实与常识、逻辑的角度上,揭穿他的谎言。……】 【张潮如果觉得他一个人证明不了清白,那不妨多请一些人,我借用金庸先生《天龙八部》里萧峰在聚贤庄遭遇围攻时的一句话来表达我的想法:“我萧某人何惧!”】 【我希望这场电视辩论结束以后,中国的文学圈能少一个招摇撞骗、欺行霸市的强盗团伙——虽然它早已经是遍地匪贼、无可救药了。】 【我也希望这场电视辩论结束以后,我可以把自己的工作重心,重新调整回学术打假和科学普及上。】 【毕竟,张潮这伙强盗,只是骗点无知少男少女的感情和钱,而学术造假,腐蚀的才是整个社会的根基。】 文章发出以后,再次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这场“代笔门”的始作俑者是莲岳,位于火力中心地带的是张潮,但是方老师凭借自己一系列精彩、犀利的文章,把聚光灯一次次地拉回到自己的身上。 “文化强盗团伙”这个词一出来,杀伤力太强,立马登上了各类媒体的头条。众记者感叹方老师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比过往任何攻击张潮的人都要决绝和狠厉,“团伙”一下把张潮和所有与他有关系的长辈、老师,甚至交好的媒体都装进去了。 在张潮证明自己的清白前,为张潮发声,等于自承是“团伙”成员。而张潮又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呢?熟悉他的老师和编辑都知道,他连手稿都没有。 这下连于华都焦虑起来了,偏偏张潮最近又神神秘秘的,打了电话只说放心,但又不肯说自己都准备了什么。忍不住的于华专程跑了一趟王濛的家,想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王濛一见于华就笑道:“欢迎欢迎,‘文化强盗团伙’的大军师。”——这两天,已经有不少博客按照“团伙”结构,给于华等人安上“军师”“五虎上将”“先锋”之类的职务了,还似模似样。 于华道:“您老就别打趣我了,您也不也是‘大长老’吗?您不着急?” 王濛并没有直接回答于华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这么着急,有没有想过张潮最好的应对之策是什么?” 于华沉吟片刻,才道:“方老师这个人我没怎么接触过,了解不多。这段时间我专门看了一些他的文章,觉得这个人的逻辑性和攻击性一样强。他的对手哪怕只有一丁点破绽,他也会撕扯成一个血淋淋的大伤口。要是他用质疑张潮的那套逻辑来质疑我,那恐怕我都很难自证清白了。 我一个大学都考不上,只能凭我爸关系进卫生院拔牙的半吊子牙医,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个作家?说起来全是破绽。只是我没像张潮一样,摊上一个中文系毕业的爹,不好编排而已。” 王濛催促道:“都知道他厉害——你赶紧说说该怎么办?” 于华道:“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把我、孔磬冬、默言、贾平娃……最好还有您,都叫上。我们一起去节目现场,各自讲讲和张潮的接触、对张潮的了解。这样虽然不能完全证明张潮的清白,但是至少能让不那么偏激的观众不至于进入到方老师的语言陷阱里去。” 王濛摇摇头道:“这不就更坐实了我们是‘团伙’了?” 于华一摊手,无奈地道:“现在是能争取多少争取多少。毕竟他们构陷作家的逻辑确实不好对付。你说找不‘代笔者’,他就说‘代笔者’是亲爹,父子相隐;你说我们都见证了张潮的创作过程,他就说你们是‘团伙’作案,证据无效。 他们不就是咬准了张潮拿不出能证明自主创作的证据,所以提前把所有侧面证据的路都堵死了。这本来就已经是一滩浑水了,那干脆把水搅得更浑。妈的,我就不信世界上糊涂蛋那么多!” 王濛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当老师的,某些方面的警觉性连张潮都不如。你看看这些报纸。”说罢递给了于华一迭报纸,全是英文报纸,都翻开到了特定页面,不过都贴心地附上翻译好的打印稿。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华盛顿邮报》的一篇文章——《中国正经历新世纪以来最大的文化偶像危机》。文章指出: 【张潮被塑造为年轻人的文化偶像,是中国国家文化战略的一部分。他从崛起开始,就有官方力量为其保驾护航,似乎想通过张潮告诉人们——在中国,年轻人不必崇拜j·k·罗琳或者其他哪个外国的文化偶像。……】 【但是,这个“人造”的文化偶像正遭受前所未有的质疑,围绕他产生的神话传说正一个个被戳破。……】 【实际上,中国官方从80年代开始就不遗余力地塑造各种文化偶像,用以实现某些政治意图——或者是抵御欧美文化的交流、或者进行歌颂、或者是用小小的批评来转移人们对真相的注意力……】 【张潮,是这种文化偶像塑造传统的集大成之作。所以,那些曾经被塑造过的,或者仍在被塑造中的作家们,围绕张潮形成了一个颇为严密的文化联盟。……】 【这种文化联盟,阻碍了中国青年人对更开放、更自由的文学作品的追求。……】 【张潮的成功,是打给中国年轻一代的一阵麻醉剂,让他们误以为张潮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于华紧皱眉头,又翻开下一份,是英国的老牌小报《每日镜报》,文章标题是《如何凭空制造一个文学明星》,这篇文章写得就比较戏谑: 【近日,以《消失的爱人》闻名西方的东方作家张潮,正在被他所在国度的假象揭露者们送上个人声誉的断头台。……】 【据悉,张潮的成功完全源自他的父亲,一个资深却不得志的文学院毕业生。……】 【谁能抗拒一个千万富翁成为自己的学生呢?为此,出卖一点良心和职业操守,是可以理解的。……】 后面几份外国报纸,不仅有美国、英国的,还有澳大利亚和日本的。 于华把报纸一摔,怒道:“纯属胡说八道!”随即倒吸一口凉气,道:“他们这是想干嘛?” 王濛冷笑道:“所以我说你啊,这方面就没有张潮敏感。这件事刚出没多久,他就找我商量了,他直接就说对方一定会想办法‘决战境外’。 张潮倒了,意味着之前我们围绕他产生的对外文化影响,也一并归零了。还有你们这些张潮的老师,你们在外国文化界的名誉,也一并臭掉了。 按照这些年的国际交流经验,你们在国外臭掉了,这臭气很快就会飘到国内来。到时候,就不知道是那些牛鬼蛇神接班你们的位置了。” 于华讶道:“有这么严重吗?” 王濛道:“人家玩这些套路几十年了,样层出不穷。你们到国外去也别光忙着讲课、签售,也多了解了解这些门门道道嘛。张潮去了美国几个月就门清了。你这还稀里糊涂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你说把水搅浑,那是正中下怀!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水浑了才好往里面藏大鱼。” 于华摸了摸额头,好一会儿才道:“您老直接说吧,我要做什么?” 其实于华的想法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认为张潮最好的办法就是搬出他那强大到极点的“老师天团”。这些著名作家和学者,或多或少都能引导一部分人的想法,也能左右一部分的媒体看法。 张潮虽然很难从正面自证清白,但是方老师毕竟也拿不出什么实锤的证据,到时候大概率是各说各话,最后就是以一团浆糊收场。 只不过从此张潮的风评就要撕裂了。毕竟“代笔”这种严重的指控即使没有被坐实,对作家来说也等同于历经一次名誉谋杀。 而张潮,似乎也朝着大部分人预想的方向走。 时隔数日,他再次出现在媒体面前,似乎颇没有底气地借记者采访问了方老师一句:“方老师,您真的不介意我多请一些人来吗?” 方老师很快就对着扑上门来的记者回应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请几个就请几个——‘我萧某人何惧!’” 在各种文诛笔伐和隔空喊话后,张潮与方老师的“对质大戏”,终于在万众期待中,于2006年7月15日,在cctv-10拉开了帷幕。 方老师一大早就洗漱一清,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西装,按时赶到了cctv10为这场“对质”准备的演播厅,一开始先要走走台,预备一下流程。 演播厅的舞台上,已经摆好的椅子和讲台,背靠一面巨大的屏幕,规格不低。 方老师看到椅子的摆放,不禁微微一笑——椅子明显分成了两边,一边只有一把,另一边足有七把之多。 他毫不犹豫地走向那单独摆放的一把椅子,心里只有一句话:猛兽独行,而牛羊成群。他,自然才是猛兽!今天坐在对面的,都是他的猎物。 没想到刚走到那把椅子面前,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对他说道:“不好意思,方老师,这不是您的椅子。您的椅子在对面,中间这张就是您的。” 方老师一愣,问道:“那这张?” 工作人员道:“这张是张潮坐的啊,今天他就一个人来。” 方老师更不解了,问道:“那,那我旁边这些椅子给谁的?” 工作人员道:“您不是同意张潮多请些人来吗?他把莲岳老师、土摩托老师,还有好几个说他是代笔的老师都请来了。当然,您是最有名那个,所以请您坐中间。” 方老师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一句话飘过:“我萧某人何惧!” (本章完) 第217章 神对手VS猪队友 第217章 神对手vs猪队友 不一会儿,张潮和其他人也都来到了演播厅。一力推动“代笔门”的几个人虽然在网络上对张潮剑拔弩张,但此刻面对面,却显得尴尬,反而是张潮从容很多,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 不过方老师、土摩托等人显然也多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的尴尬并不比面对张潮时更少。 主持人汪玲玲也来到了现场,和所有嘉宾都打了招呼。她主持过多个文化、综艺类节目,最有名的便是《综艺大观》和《第十放映室》。 现场的编导和张潮、方老师等人交代了上场的走位和直播的流程以后,就让台里的化妆师给几人上个简单的电视妆,又给他们胸口别上姓名牌、领口夹上无线麦,就算准备就绪了。 方老师看着场上的椅子,几次欲言又止。自己这次为了显示“单刀赴会”的勇气,特意交代不让司马北跟着;没想到在现场,“单刀赴会”的人却成了张潮了。 “临时加塞”的莲岳、土摩托、平克等人,虽然他也有所耳闻,但是见面却还是第一次。双方在张潮“代笔门”事件中的立场一致,却没有事先沟通过。 无论是彼此的熟悉程度,还是现场的氛围也都不允许他们多聊。他心中一直隐隐萦绕着的不安感,此刻被放大了,但是选择临阵退缩,又不是他的性格能容忍的。 2006年7月15日,星期六,早上11:00,cctv10《人物故事》栏目特别直播“走近作家张潮,解开成名之迷”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汪玲玲在做了简短的开场白以后,就介绍起现场的嘉宾;被点到名字的嘉宾一一起身,向观众致意,只不过张潮这边就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坐在我左手边,只有一个人的,就是最近这场风波的核心人物,青年作家张潮。” 台下掌声如雷。 “坐在我右手边的,分别是美国分子生物学博士、科普作家方老师……自由撰稿人莲岳……传媒人平克……专栏作家土摩托……记者南风……作家常平……大学教授、文化学者刘钰女士。” 台下掌声稀稀落落。 电视机前的不少观众都皱起了眉头。一位天津大爷本来要去狮子林桥跳水,硬是被孙女拉着一起看直播,这一开场他就对孙女道:“介不是欺负小孩儿嘛?一帮几十岁的人,还要不要点脸了!” 而张潮书迷最多的粤省,不少年轻人都摔了手里的遥控,和同伴一起骂道:“丢雷……冚家……” 就连被请到现场的观众都有点小小的骚动,但好歹有编导控场,倒不至于在方老师这边人起身的时候喝倒彩。 方老师心里一阵烦闷,不豫之色已经挂相了;而张潮无喜无悲、面若平潮。 这是他反击的第一步——“强弱易势。” 对围观者来说,同情“弱者”是一种普遍心理。方老师之所以能打假一打一个准,一方面是对方确实是“假”;另一方面,是他始终揪准了那些在学术界位高权重的人打。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心打假的“独行侠”,并且一直在“螳臂当车”。那么在旁观者看来,他是以渺小的个体挑战巨人,自然带有一种悲壮的意味。这种“以弱击强”的形象,为他在舆论上赢得了极大的宽容度。 方老师对今天cctv直播的预想也是他一个人挑翻张潮在内的国内中坚作家群。结果现场一看,反过来了,是张潮一个20出头的青年,独自面对他们所有人的攻击。 所以现场的张潮看似是“弱势”的一方,但在大众舆论上,其实“强”得可怕。 不过现在对方老师来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主持人汪玲玲介绍完嘉宾后,并没有多做煽情,而是很干脆地就把舞台让给了他们。她把先发言的机会给了张潮,问道:“张潮同学,对于网络上的种种质疑,你有没有什么想澄清的?” 张潮微笑道:“那太多了,我怕等我澄清完,节目都快结束了,对面几位老师都讲不了几句话,这央视演播大厅不白来了吗?所以我还是想先请对面的方老师,还有其他几位老师 ——对不起,你们人太多了,我记不住名字——先说说你们最主要的质疑点是什么?既方便排序,也方便合并同类项,给观众们节省时间。” 张潮说完,坐在方老师左侧的莲岳就面色不快起来,但奈何主持人汪玲玲转过来先问了方老师:“方老师,既然张潮同学这么说了,那您先来讲讲看。” 方老师显然没有注意到从身旁和身后射来的几束不友好的目光——当然,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在乎——他用他那特有的嗓音问道:“你现在也只有21岁,怎么能写出像《少年如你》《蜗居》这样成熟的作品?特别是《蜗居》,完全超出了你的阅历范围。天才也是有成熟的过程,哪怕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也要去菩提祖师那里学习道法后才有本事大闹天宫。” 不得不说,不管方老师人品和立场如何,他粗糙暗哑低沉偶尔还幽咽不清的声线实在太有戏剧效果了,没有听过他声音的观众都被吓了一跳,加上三角眼、秃脑门和过于方正的颌角线——这放哪部电影电视剧里,都是妥妥的反派。 准备去跳水的天津大爷彻底不想走了,看着电视里方老师拍着大腿就骂道:“介你嘛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许多看过周星驰电影的观众,不约而同想到了《九品芝麻官》里贪官三堂会审戚秦氏的场景。 张潮含笑点头道:“方老师提出了一个关键质疑,其他几位有没有你们认为更重要的质疑点?如果没有,我就先回答方老师的问题了。” “慢着,我有!”开口的正是莲岳。 主持人汪玲玲忙道:“看来莲岳老师有不同意见,请讲。” 他有点负气地道:“大家好,我是莲岳,也是中国质疑张潮‘代笔’第一人,我在心浪的博客请大家多关注,我每个星期都会更新……” 汪玲玲不高兴了,连忙打断道:“莲岳老师,还请您直接一点。” 莲岳意识到自己被方老师受到的“礼遇”气糊涂了,连忙收敛话题道:“……我认为张潮最先应该回应的是,他一个住校的高三学生,怎么能多次在深夜更新文章。那个时间段,他应该在寝室睡觉才对!这是常识!” 张潮同样含笑点头道:“莲岳老师的这个质疑也很有力度,我到底该先回答哪一个呢——其他老师没有了吗?” “我也有!”坐在“质疑方”第二排唯一的女性刘钰开口了,不等汪玲玲讲话,她就开口道:“张潮,你不觉得你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成绩一下降、写作就出名了么?你和你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问的现场哄堂大笑,张潮也无奈地道:“最后这个问题我必须优先回答——我和我父亲是父子关系。咱们这是cctv直播,不带这样讲伦理哏的。” 刘钰闹了个大红脸,不过还是强硬地道:“你知道我说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父亲是不是给你代笔了!” 张潮回答得很干脆,就两个字“没有”。不等刘钰继续发问,其他几人就急匆匆地开始抢夺起发言权来——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怎么证明?” “张潮,你先说说你上燕大、燕师大,同时读本科和硕士两个学位,这么荒谬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你这算什么质疑?他那是有部委文件的,虽然是80年代发的,那也是有法律效力的——我想问的是,你还写了一个话剧《窝头会馆》,虽然知名度没有其他作品高,但对老bj的味道还原得非常纯正。你一个福海人,不是你爸代笔,怎么写得出这种剧本?” “他是福海人,他爸不也是福海人?你这叫什么问题。看我的——张潮,你的创作速度太快了,我统计了一下,两年多时间你已经写了100多万字,而你老师于华十年都憋不出50万字来——我合理怀疑你不仅有代笔,而且是代笔团队!” “代笔团队?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给他代笔的要有他爸爸以外的其他人,早就跳出来承认了,名利双收啊!” “给他代笔的要都是他的亲戚呢?比如他妈妈,他叔叔,他舅舅……这是一个造假家族啊!” “别丢人现眼了,还造假家族。你搁这写科幻小说呢?” “你说的就有理?你不丢人现眼?高中生半夜溜出去网吧上网很奇怪吗?不信你今天晚上就去网吧瞅一眼,乌央乌央的都是半大小子,你敢保证里面就没有高三学生?” “可拉倒吧!你们都听我说……” “凭什么听你说?你老几啊?” “我中国质疑张潮‘第一人’啊!没有我那篇文章,你们今天能上cctv?” …… 几人的分歧越来越严重,几乎就是在现场吵了起来。尤其是其中没有上电视节目经验的撰稿人、作家,几乎忘了这是在直播。 主持人汪玲玲哪见过这种场面,几次向现场的导演眼神询问要不要由她来控制一下场面——导演只是一摆手,表示你不要多事,然后继续指挥摄像机对准方老师这边,偶尔把镜头切换到张潮。 方老师是唯一没有参与争吵的人,只是脸色铁青;而张潮则是一脸无奈,似乎没有预想到这个局面的出现。 这是张潮反击的第二步——“稀释话语权”。 让莲岳、土摩托等人前来是他给节目导演出的主意,并且“善意”地提醒节目组,一定要告诉这些额外受邀的嘉宾,不要向媒体透露消息,否则方老师一不乐意退出,那直播可就黄了。 导演一听可太有道理了,光是张潮和方老师两个人对喷有什么意思?来一群人和张潮对喷收视率才有保障嘛!果然这些嘉宾吵起来以后,收视率蹭蹭蹭往上涨。 普通采访、专题采访、录播节目、现场直播,影响力是有区别的。这些嘉宾都是吃传播这碗饭的,一听能上cctv的直播,哪里还会向外界透露一星半点,都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己不是方老师的唯一伴侣,内心不免生出了怨怼。 可对方老师来说,这些人一来,彼此又不熟悉,还特别会抢话,一下子就摊薄了自己的发言时间,也稀释了自己的观点密度。 关键他们还内讧起来。方老师此刻耳边闹哄哄的,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当然,现场吵架也是要有限度,导演指挥主持人汪玲玲,精确在几人翻脸之前截停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各位,各位,先听我说一句好吗?” 主持人讲话还是有份量的,几人气呼呼地陆续闭上了嘴。汪玲玲道:“我们是现场直播,大家一定要注意说话的分寸,有不同意见可以好好商量。” 这时记者南风说话了,在电视台跑过多年现场的他最先反应过来,对众人道:“主持人说的对,大家保持风度、保持风度。还有,不要上了张潮的当,我们要是吵起架来没完没了,他就不就得便宜了吗?……” 没等南风把话说完,张潮就接过来道:“各位老师误会了,其实我特别想好好回答各位老师的问题。既然刚刚各位没有取得统一的意见,那么能不能由我来总结一下各位问题的共同点——你们都相信我有一个藏在幕后的‘代笔者’或者‘代笔集团’,我的作品是由他或者他们创作的,所以我必须证明我的作品是由我自己创作的是吗?” 坐在张潮对面的七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除了方老师,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唯独方老师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这种感觉自从他对上张潮以后,已经有过多次了,感受只能讲糟糕极了,就像蒙着行走在地雷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一颗。 但是其他人是不想等方老师点头的,莲岳马上开口道:“是的,你必须证明那些作品是由你自己创作的。” 张潮点点头,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也同意方老师、莲岳老师以及各位的看法。不过我想请问各位,一个作家,应该如何证明作品是由自己创作完成的?标准是什么?或者换一种说法,我要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这些作品是我自己创作的?” 其实当张潮问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方老师就敏锐地察觉到他要干什么的,但是没等方老师开口,张潮就把后面的两个问题抛出来了。 看到问完问题的张潮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方老师脑子一懵——坏了,被张潮偷换概念了。 是的,这就是张潮的第三步反击——“偷换概念”。当然,这里用“偷”不太准确,因为张潮是光明正大征得对方同意以后,把“证明你爸爸不是你的代笔”,换成了“证明你的作品是你自己写的。” 证明“我没做”和证明“我做了”之间的难度差距,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关键张潮还击中了之前绝大部分人的盲区——凭什么莲岳、方老师可以只提出质疑让张潮自证,而不将自证成立的标准一并提供? 这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作家创作是一件非常个人化的事情,具有高度的隐私性,只能凭作者的自觉和读者的信任,自证难度极高,近乎于不可能。 但当张潮把这个问题抛给方老师、莲岳等人以后,他们陷入了两难——如果说“不能自证”,那前面的质疑自然就成了笑话;如果说出“如何自证”,那标准是否能被大众接受是一回事,至少张潮就可以按图索骥来提供“证据”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说“你先自证再说,成不成立由我们判断,标准不能告诉你”——估计没有一个敢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这三步走完,张潮内心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前面的“强弱易势”是为了让把方老师和其他几人捆绑成一个意见表达上的整体;“稀释话语权”,是让方老师个人没有机会形成对张潮的连续追问;最后的“偷换概念”,则是利用对方对直播影响力的渴求制造分歧,打乱几人的思路,用其他六个人的意见把方老师一个人裹挟走。 如果是方老师自己,那肯定不会给张潮这个机会,一定会死揪着“父亲代笔、父子相隐”这个逻辑和其他细节持续追问,那张潮就只会陷入无限自证的被动局面当中。这种情况,在很多人眼里看来,即使事理和逻辑上说得通,因为太罕见,也会被认为是一种狡辩。 到时候真就成了“信者恒信、疑者恒疑”的筛粉行为了! 而且张潮这次不仅是要证明自己,而且要把所有脏水都甩干净! 所以张潮从媒体喊话问方老师自己能不能多请几个人开始,就是要给他安排一群猪队友,避免出现自己和方老师一对一的局面。 而莲岳等人也不蠢,看到张潮如释重负的表情以及方老师黑得像锅底的脸色,立刻反应过来了,一时间都陷入了慌张和沉默。 当着cctv10直播的镜头,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吃回去,他们还没有那个勇气。 还是方老师比较沉着,知道这时候不能长时间冷场,思考了片刻就开口道:“作家自证虽然难,但是并非没有办法。比如有些作家有亲笔写的手稿,还有作品总是有各种‘创作痕迹’的,比如各种增删修改。 只要作品是自己写的,那他一定能如数家珍地把这些地方都指出来。怎么样,你有这样的证据吗?”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18章 回旋镖 第218章 回旋镖 “你说张潮怎么证明自己?我以前听学校那边说,他的文章、小说都是拿电脑敲出来的,连手稿都没有。”长福县胜利南路2号院,兰婷的父亲兰勇有些忧心忡忡地问兰婷道。 他们一家三口,连同舅舅一家人,都在客厅里坐着看张潮的直播。 作为长福县近年来的头号名人,张潮虽然去燕京求学2年多了,但是仍然是许多人关注的焦点。别的不说,每年县里的工作报告,关于教育和文化这块,一定要提一嘴张潮。 如果这一年的工作实在乏善可陈,那就把一嘴扩展成一段,把张潮这一年出版的书籍、发表的文章、上过的节目都罗列一遍,权当是县里的工作成绩了。 所以作为县领导,兰勇对张潮还是非常关注的。万一张潮在节目上说不清楚,“打了败仗”,那县里这几年的工作报告不都成了笑话了。 兰婷反问道:“为什么你们觉得只有手稿能证明呢?手稿就不能是后抄的?” 兰婷的舅舅、在福海大学中文系任教的殷平道:“他在学校写小说,不是很多同学都看到了吗?” 兰婷道:“那就不能是他爸爸在家里写好了,让他背下来,在学校里表演给我们看的?” 殷平道:“那这不成耍流氓了吗?” 兰勇也奇怪地问道:“你这话说的——怎么,你还盼着张潮输不成?” 兰婷笑着道:“你们的老脑筋都要换一换了。谁说只有手稿才能证明清白?——快看电视。” 众人忙看向客厅的电视屏幕,只见张潮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黑色卡片,向镜头展示了一下。 殷平愣了一下,才道:“这……这不是那什么,软盘吗?现在都用u盘了,谁还用这玩意儿?” 只见电视机里张潮从容地道:“可能有些人以为作家是无法自证的,特别是创作越来越多地在电脑上进行的时候。但其实恰恰相反,有时候电脑能比手稿保留更多的创作痕迹,尤其是我早期的创作情况比较特殊。” 接着他将手中的3.5寸盘又对着镜头转了一下面,才道:“这是一张3.5寸软盘,是我创作初期用来存储作品电子稿用的。那时候我没有自己的电脑,又要上课,所以形成了利用碎片化时间写作的习惯。 有时候我是在学校微机室的电脑上写,有时候我是在学校广播站的电脑上写,有时候我是在同学借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写。后来学校还特地分配了一台电脑给我——哦,有一阵周末我还会去我妈的单位,用她的办公电脑写。 因为更换写作用的电脑太频繁了,为了避免文章和小说在这些电脑间来回复制、粘贴的时候,出现新老版本被错误覆盖的问题,所以每个作品除了有一份汇总稿外,我每次写新章节都会单独新建一个文件,然后用‘篇章名’加‘写作时间’的格式重命名。 导演,能将我这张软盘里的内容投放到大屏幕上吗?”说罢,把软盘递给了工作人员。 很快,张潮软盘里的内容就被投影到了大屏幕上。只见密密麻麻的一大堆word文档,简直逼死有密集恐惧症的人。 张潮接着说道:“只要在文件上点击右键,然后选择属性,就能看到这篇文档的三个信息——创建时间、修改时间,和最后一次访问的时间。方老师,您是中文互联网先驱人物,90年代就开始用电脑创作了,我说的没错吧?” 方老师从来没有想到张潮会有这么奇葩的写作习惯,但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点,只能点点头。 张潮接着道:“那能不能请方老师随便指认一份文件让工作人员打开,看看文件的创建、修改和访问时间,和文件名是不是能对应上。” 方老师铁青着脸道:“就是能对应上,也不能说明什么。电脑数据也是能造假……” 一语未了,现场的观众传来一阵阵嘘声。显然方老师这种死鸭子嘴硬的方式,让所有人都不屑。 张潮没有理会方老师的胡搅蛮缠,道:“那就请现场的观众随便指认一份文件吧。” 现场观众顿时踊跃起来,最后一个女生抢到了话筒,指着屏幕上一份文件道:“就这份吧——少年如你0100402271630。” 张潮笑着道:“这应该是《少年如你》第10章,在2004年2月27日下午4点半创建的。那时候高三一般是下午5点以后下课,那天不是周五就是周末,所以放的早一点,我才会在下午4点半就开始写东西了。” 工作人员点开作品属性,果然和张潮说的一致。 张潮继续道:“麻烦直接把文档打开,然后在左上角的‘文件’里有一个‘备份’选项,可以查看这份文件的历史版本。不同的历史版本前面,可以看到‘更新者’,不同电脑的软件签名不一样,所以这个‘更新者’的名字也不一样。 大家看,这个章节的‘更新者’有两个,说明我是在两台不同的电脑上接力完成的。而且,我把这份文件里的内容拷贝到汇总稿上以后,通常还会做一些修改,有时候是改错别字,有时候是改病句,有时候是增删一些句子。 如果仔细对比的话,是可以看出所谓的‘创作痕迹’的。方老师,你们要拿文件去比对一下吗?” 方老师这次不说话了。莲岳倒是嘟囔地说道:“谁知道这些是不是这段时间你请电脑高手……” 张潮马上道:“莲岳老师,大声点说出来,你还想让我证明什么我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莲岳吓了一跳,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张潮又示意工作人员拿过一个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颇为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向镜头展示了一下,然后道:“这是我一个高中同学当时借我用的笔记本电脑,我的不少作品都是在上面完成的。 后来我自己买了笔记本电脑,就还给她了。不过还的时候忘了删除上面的文档,没有想到她竟然一直保留到今天。我也是被你们质疑以后,顺嘴问了一下才知道的,这次也特意让她寄了回来。 另外,我问了母校长福三中,当时分配给我用的那台电脑现在放在校史馆里展览,没重装系统,上面应该也有我的一部分早期作品。谁有兴趣也可以自己去福海求证。” 张潮环视一下台下的观众,所有曾经将信将疑的目光,现在都已经满是信任;又看了看台上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个个都面如死灰,沮丧不已。 张潮对着镜头道:“这么‘断续’的创作过程和‘破碎’的作品版本,大家觉得会是有一个专门的‘代笔者’在幕后替我完成的吗?” 几乎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轻声或默念了一句:“不可能。” 兰勇笑呵呵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那台笔记本是你的吧?——好了,我中午还有个饭局要去露个面,后面就不看了。张潮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 兰婷红着脸呢喃地解释道:“我没删文件是想学习张潮怎么写作嘛……” 电视里,完全抓住了场上主导权的张潮调转方向,对对面的方老师等人道:“你们之所以肆无忌惮地捏造出所谓的‘代笔者’,大概就是以为一份作品的电子稿证明不了什么吧?只是你们都没有想到我早期的创作方式这么奇葩。 当然,你们还可以嘴硬下去,说这些都是我在这段时间找人伪造的。但别误会,我从来就不想让你们认错,因为我知道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压根就不相信有那么一个‘代笔者’,对吧? 我是为了我的读者来的,也是为了因为这件事受到困扰的长辈、老师和朋友来的——特别是我的父亲。在这场闹剧当中,受伤害最多的其实是他们,而不是我。” 一番话说完,现场响起了观众的掌声。 方老师无人出声。良久,记者南风才开口道:“……作为公众人物被大众质疑,本来就是接受舆论监督的一种方式。在美国,就算是当了总统,也难免受到各种质疑。 要知道,小布什总统被说成是智商最低的总统,他也没有回嘴。这才是民主、自由的社会氛围。你说这话,意思是你不想接受监督,要做一个‘法外之徒’?” 这番话,让除了方老师以外的其他人纷纷点头,低声附和。 这时沉寂良久的主持人汪玲玲突然开口道:“那关于张潮的作品是否由他本人创作这个议题,是否可以告一段落了呢?方老师,莲岳老师,还有几位……你们什么看法?” 方老师被第一个点到名字,不得已回应道:“只能说,暂时解答了我的一部分疑问。这些文件如果是真的,确实有一定的效力。但是并不能解释所有的问题,比如他创作题材跨度……” 张潮突然打断他的发言,直接询问主持人汪玲玲道:“前面都是他们在问我,然后我回答。我摆了这么多证据、讲了这么多话,方老师轻飘飘一个‘一部分’‘一定效力’‘不能解释所有问题’就带过去了,你们不觉得不公平吗?” 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转向了台下的观众。 观众一时间都开始起哄,喊道:“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汪玲玲虽然也算经验丰富,但极少遇到现场观众被嘉宾拱出来起哄的情况,她看了眼时间,说道:“直播到现在已经快1个小时了。这次节目最重要的一个谜团也解开了,接下来……” 这时候她的耳机里传来导演焦急的声音:“你疯了?继续播,《百家讲坛》延后。” 汪玲玲马上反应过来,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们进入这次直播的下半场,由张潮质问对面的方老师等人。本频道原定于中午12点播出的《百家讲坛》栏目将顺延到直播结束以后播出。” 张潮笑着对南风道:“大家今天都在cctv直播里露了脸,也算公众人物了吧?被我问几个问题,不算过分吧?” 方老师刚想说什么,但还是被南风硬着头皮的回答给抢了先:“可以……你问吧!” 方老师心里已经一口老血吐得满地都是了。他现在算是彻底感受到这6个猪队友对他的杀伤力有多强了,自己表面上坐在中间好像领军人物,实际上7个人抢风头的抢风头、没头脑的没头脑、不高兴的不高兴……把他裹挟支离破碎。 但是此刻要是起身离开,那就会被视为心虚逃跑,自己好不容易打造的人设就彻底崩了。可眼下这种情形,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当逃兵崩得厉害,还是坐在这里继续受刑崩得厉害。 还在犹豫间,张潮就已经连珠炮一样把问题抛了出来: “我翻阅了莲岳之前的博客,多是新闻、政治、民生领域的文章,几乎不涉及文学领域,却突然在我参加毕业作品评议、无暇他顾的时间点,抛出一篇质疑我作品归属的文章,十分不合理。 你能不能证明这篇文章完全出于你自己的判断和分析,背后没有高人指点?” “莲岳之后,包括今天在场的人在内,各自都发布了质疑我的文章。但是大家请看大屏幕——导演,请帮我把之前给您的图片放出来——这是这些文章发表的时间,几乎都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的中午12点到2点,以及下午6点到晚上9点,这两个时间段内。 你们有的人在燕京,有的人在福海,有的人在沪上,有的人在城,这也太巧合了吧?你们能不能证明你们不是商量好了,或者背后同样有高人在指使吗?” “还有方老师,虽然你质疑我有‘代笔’的文章比他们晚发了好几天,但是我查阅了一下,早在五月份,你就在网络上发布过质疑我在燕大、燕师大学习情况的文章,只不过我期末太忙没有注意到。 那你能不能证明一下,你不是这些人背后的那个‘高人’?” “这些都是我基于客观事实合理推论后,提出的疑问,希望你们几位能证明自己‘没有高人指点’以及‘我不是那个高人’。” 三个问题问出来,方老师、莲岳等人的脸一下子垮了,现场的观众却爆发出一阵哄笑。 “自证清白”这个逻辑陷阱的回旋镖,终于打到了扔出它的人的身上。 方老师知道自己再不强硬地把领导权夺过来,那就真的一败涂地了。他沉声对主持人说道:“我们质疑张潮,他用了很多天来准备证据。现在他质疑我们,我们也需要时间调整一下思路。 既然您说是‘下半场’,我申请半场休息几分钟,可以吗?” 汪玲玲望向张潮,张潮点点头道:“可以,你们好好商量,不然话圆不过来那可就是笑话了。” 汪玲玲道:“既然张潮同意了,方老师,您几位可以先去后台的休息室,我们给您10分钟时间够吗?” 方老师点点头道:“够了。要是怕我们‘串供’,可以安排不同的房间。” 张潮无所谓地道:“全凭自觉,我不介意。”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19章 舆论大逃杀 第219章 舆论大逃杀 以方老师为首,其余六人跟在他后面,鱼贯进入后台。 现场的热度稍微冷却了一点,主持人汪玲玲在导演的指挥下,开始和张潮闲聊起来,询问张潮最近有什么计划或者安排。 此时张潮也比较放松,随口道:“毕业了时间确实比较多。今年的暑期有两件比较重要的事——第一件是下周开始,我们将开始录制‘三晋风流’的文化行旅专题片,届时将由多位全国知名作家带领大家深度体验山西的表里山河与厚重历史。、 第二件事是在月底,我们和《新芽》杂志联合举办全新的‘全国青少年新理念作文大赛’将会举行复赛。这次比赛,首次开设了港岛和台岛赛区……” 刚说到这里,现场的扩音器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弄得所有人都四顾张望,想弄清楚噪声的源头。 不过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潮,他马上站起来,挥舞着双臂吸引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然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 很快,观众们和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听清了,这是刚刚去后台的几个人,有人忘记把领口的无线麦克风给关闭了。 主持人汪玲玲望向导演,用眼神询问要不要提醒他们关麦,结果导演一挥手,又指了指现场观众。汪玲玲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每个人的身子都向着离自己最近的扩音器方向倾斜过去,伸长了耳朵,生怕漏听一句话。 电视机前的观众也差不多。有些本来都准备转去cctv1或者cctv5看新闻了,现在又放下了手上的遥控器。 天津大爷不仅不去狮子林桥跳河了,就连午饭都忘了做,紧紧盯着屏幕,口中喃喃自语道:“介你嘛比海河边的胖老娘们好看多了!” 听得孙女直翻白眼,但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电视上。 “……方老师,张潮不是胡说嘛!今儿我才和您见第一面!” “是啊,是啊,张潮这就是在胡搅蛮缠,公报私仇!” “我也第一次和方老师见面,方老师怎么就成我们后面的‘高人’了呢!” “不止方老师,我和你们都是第一次见面!” 观众们一听,看来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互相联系,那张潮的质疑不成立咯?不过扩音器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显然他们还没有发现。 “大家注意了,这是张潮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不要上当。”声音粗粝暗哑,一听就是方老师,他接着说道:“我们清者自清。等下由我统一来回答张潮的这几个问题。我不仅要回答,而且还要反问。 最关键的是,这个过程其他人不要插嘴,也不要被张潮挑拨……” 方老师话没说完,另一个气冲冲的声音响起来了,一听就是莲岳,他不满地道:“凭什么听你的?第一篇质疑他有代笔的文章是我发的!马主编说了,这件事我来主导。” “马主编?你说的是马成?我又不是听他的!” “那你听谁的?是沪上的刘主任,还是港岛的伊莉莎?” “我听谁的你管得着吗?反正我不听你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都是拿钱办事,谁不知道谁啊。” “我说你们什么好,连发博客的时间都不会错开一下吗?竟然都集中在两个时间段。” “我哪知道。早上9点多打电话让我跟进一下,我写完文章可不就中午12点左右发了吗。” 这时冷不丁的,莲岳又开口了:“什么?拿钱办事?你们发文章有钱?”声音中满是疑惑和压抑着的愤怒。 一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小小声地说道:“没拿钱谁头吃肿了招惹张潮啊?再说了,我不拿,刘主任怎么拿?刘主任不拿,卡尔森先生怎么拿?” “是啊,傻子才不拿钱白干活!”有人特别小声地嘀咕着。 “刘主任说了,这是场大行动,美国、英国那边都配合着来。你知道《华盛顿邮报》发一篇多少钱?这个数……” 说话的人肯定比了个手势,只是只闻其声的观众们不知道是什么手势,顿时好奇心就被放得更大了。 “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立刻有人大声呵斥道。 “喊什么喊,你不也是卡尔森先生的合作伙伴吗?还有方老师你就不是了?我可在基金会的新年酒会上见过你。”被呵斥的那个显然有些不高兴,又爆了更多的料出来。 “什么卡尔森,我不认识。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统一代表大家发言,那就各自想想看怎么回应。现在在这里吵这么没有用!”方老师连忙否认并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装什么大瓣蒜?‘燕京春天’基金会你敢说自己不知道?别以为喝了几年洋墨水就高人一等!我和卡尔森先生也是单独见过面、喝过咖啡的!” “回应了有屁用?这次就来了张潮一个人,他老师一个没来。说好了要把张潮和他老师们一起扳倒,现在倒好,你们说怎么收场?” “我就说没有,他能奈我何?我反正就收了一篇的钱,你们收了多少,也没怎么得罪他。”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莲岳颤抖着声音发问了:“我问你们,你们发一篇文章多少钱?” 众人又沉默下来,这种报价谁会在别人面前说啊。 “我去打个电话。”莲岳一边说着,一边脚步声渐渐远去,但还是远远听到一声:“……你不是说经费紧张吗?怎么就我没……” 很快又是一阵急促、紧凑的脚步声,莲岳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但显得无比的惶恐。他对着众人喊道:“快!快!关麦克风!关麦克风!刚刚我们吵的全播出去了!” “什么?播出去了?” “这东西怎么关?” “这东西还要关?” “开关呢?” “王八蛋!” “这是偷袭!” “一群蠢……” 一阵混乱后,伴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麦克风啸叫,也不知道是谁把无线麦克风摔到了地上,后台的声音终于归于沉寂。 导演一阵心疼,直播用的无线麦好贵的…… 而在现场的观众、工作人员、主持人,以及张潮,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实从电视节目制作的角度讲,这算是一次严重的“直播事故”——但是这次“直播事故”的效果太好了,信息量也太大了,直接把最有心理准备的张潮都给整不会了。 张潮原本的计划是在镜头前通过设计好的一系列追问,把这些人要整倒他的计划抽丝剥茧地暴露出来,即使对方不承认,他也有信心能让大部分观众很大程度上相信。 但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因为对方有几人没上过电视,缺乏经验,然后加上工作人员的疏忽,最后来了个原地自爆,而且是爆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那种。 不过张潮倒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卡尔森。之前不是听说美国政府取消了对iwp的资助计划,他也正式下岗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再就业了? 没过一会儿,观众席上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时后台匆匆跑出来一个场务,满脸惊慌地来到导演身边,低声道:“方老师他们都走了,拦都拦不住……怎么办?” 导演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好通过耳机向主持人汪玲玲传达了直播结束的命令。 汪玲玲很快站到镜头前,用一种略带遗憾的语气对观众说道:“十分抱歉,我们刚刚收到消息,由于时间缘故,今天的直播只能到此为止。 虽然结束得有些仓促,但是我们直播的目标也达成了,张潮同学证明了他的作品就是由自己创作了。感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再见。” “再见”二字一出,直播的信号就被掐断了。cctv10迅速切入了几个广告,然后就开始播放被延迟了十多分钟的《百家讲坛》。 只见燕师大传媒学院的余丹老师,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白色的职业装,雍容大气地站在百家讲坛那熟悉的讲台前,开始娓娓道来: “大家好,我是余丹。我们都在说,我们这个民族有一种美德是孝敬。但是,什么是真正的孝?可能每一个儿女都有自己的做法……” “子曰:是谓有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我们今天赡养老人,就是孝吗?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动物都会养自己的父母。所以如果只是让父母做到衣食无忧了,内心没有深刻的尊敬,这能叫做孝吗?” (说实话,我写的时候特地去看视频,看到这段都喷了。于老师真是上台就胡咧咧,自己是一点不备课啊……) 但是刚刚看完张潮直播的观众,此刻都已经疲惫不堪,上厕所的上厕所、吃午饭的吃午饭、换台的换台,压根没有人关注《百家讲坛》来了个新讲师。 余丹老师的荧屏首秀,打了一个哑炮。《百家讲坛》作为王牌栏目,这两年屡屡推出明星讲师,广告费也是水涨船高,隐隐已经成为全台的核心栏目。 新专题、新讲师打了哑炮,本来应该要复盘分析的,但是现在cctv10的领导却已经不太在乎了。两次以张潮为契机的直播,让这个以录播节目为主的频道尝到了甜头。 这两次直播光是贴片广告都让频道赚得盆满钵满了! 刚刚领导又听说张潮又在弄一个什么文化行旅专题片,这刚好契合了cctv10主打文化教育的频道定位;此外还有最新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这是不是也可以拿来直播? 反正只要有张潮,那收视率肯定有保障。想到这里,台领导立刻就要派人和张潮谈节目和直播的事去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方老师狼狈地从演播厅逃出来以后,一时觉得天都塌了。 他掏出手机,只见上面的未接电话足有20多个——有妻子打来的,有司马北打来的,有卡尔森打来的……不用猜,都是提醒自己麦克风的事情。 可是录节目前,所有人都在导演的提醒下,把手机关机,或者开了静音。当时又急匆匆的,谁也没掏出手机来看一眼。 这是张潮和电视台的阴谋?像,但又不像。毕竟有人没关领口麦克风是小概率事件,张潮这么谨慎的性格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那就只能是天意了! 方老师是个比较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并不相信有天意的存在。但是自从他两个月前开始针对张潮以来,就处处碰壁,今天更是彻底翻船。 如果不是那几头猪……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他都已经能想见此后面对的舆论风暴有多么可怕。 想到这里,方老师匆匆打了个车就回到了家里。妻子一见他,连忙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只要风头过了就好……” 方老师烦躁地拨开妻子的手,走进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 妻子愣住了,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方老师道:“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赶紧订两张机票,越早越好。” 妻子道:“你有绿卡,可以说走就走。我还要去办签证呢,哪有这么快?何况报社那边还要请假,工作也要交接……” 方老师不耐烦地道:“那就赶紧去办。或者我先走,你跟着再过来。” 妻子这时也慌了起来,连忙道:“那我去找卡尔森,他应该能帮我早点搞定签证。” 方老师冷笑道:“那你试着看现在还能不能打通他的电话。他现在估计都自身难保了!好了,赶紧帮我收拾行李。国内至少两三年我是不会回来了。” 方老师有绿卡,但是其他人可没有,只能在国内等待被巨大的舆论风暴撕成碎片。 果然,当天晚上,《光铭日报》旗下最有影响力的子品牌《新明晚报》就在首版刊发了一篇文章,标题为:《张潮“代笔门”竟是一场有组织的阴谋?》 文章内容不仅回顾了直播的过程,还发出了如下疑问: 【“燕京春天”基金会究竟是个什么组织?马主编、刘主任、伊莉莎,还有那位卡尔森究竟是何等人物?希望方老师、莲岳、南云等人能向公众说明真相。】 【对话中提到要“扳倒张潮和他的老师”,这些人都是中国文坛的中坚力量,把他们“扳倒”了,我们的文化阵地必然出现空白——那这片空白,将由谁来占领?】 【如果不是这场直播发生了意外,我们还蒙在鼓里,以为质疑张潮有“代笔”只是一场文学领域的争论。笔者与广大读者一样,都没有想到这背后的明枪暗箭比台前的唇枪舌剑更为凶险刺激!】 【我们也很好奇,方老师、莲岳等人的对话中,每发一篇文章都是有钱拿的。这笔钱,究竟有多少?】 …… 当天不少电视台的新闻,也报道了张潮今天的直播,对方老师等人出现的“重大失误”啧啧称奇。但是由于事出突然,还没有官方出面定调,所以都用语都颇为谨慎。 而cctv1则在晚上10点的《晚间新闻》栏目中用一条不到30秒的短新闻,主持人用非常平静客观的语气转述了事件的大致经过,但是随后点评中的几句话,则让不少人寒毛立了起来: “张潮‘代笔门’事件愈演愈烈,是否与境外势力的支持有联系,还有待查明……希望参与此次事件的博主、媒体人,尽快向大家说明情况,还张潮一个清白,也还大众一个真相——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后“代笔门”时代的舆论大逃杀,正式拉开了帷幕! (本章完) 第220章 各有各的死法 第220章 各有各的死法 “我错了!” 让人意外的是,第一个公开面对媒体认错的,竟然是直播中很少发言,甚至在后台争吵中都没有说出什么敏感言论的媒体人平克。 事发的当晚,网络上的好事者,已经根据现场每个人的发言声音,把“麦克风门”的每句话都匹配了对应的人,平克确实只在开始表明和方老师是第一次见面时说了一句话,没有参与吵架过程。 平克早年是电台的主持人,是国内最早在通过电台播放崔健、唐朝、黑豹摇滚乐的先驱之一;后来又做过bbc中文台的特约记者、美国mtv电视台的中国区媒体顾问,还策划过不少唱片。 近年来主要是从事播客工作。所以总体来说,离音乐圈近而离文学圈远。 面对记者的采访,平克非常淡定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确实错了。我错就错在昨天就不该去cctv参加这场直播,这是一场阴谋!” 记者追问道:“阴谋?你是说张潮设计了一个阴谋来陷害你们吗?” 平克连忙道:“当然不是,千万别误会。我是说我质疑张潮有‘代笔’这件事,整个就是一个阴谋。最开始我都没有关注过张潮,后来是以前一起为bbc工作的同事,在网上给我转发了莲岳的博客。 我看完以后,觉得莲岳讲的有点道理。我虽然是一个音乐人,但出于一个文艺工作者对作品创作权的敏感和责任心,我忍不住写了一篇——但要注意,我那篇文章并没有完全赞同莲岳的观点,我只是认为张潮需要向大众说明情况——这很正常吧? 但我仍然想向大家道个歉,说一声‘我错了!’我不该在没有求证的情况下,轻信别人的推论。今后我会谨守一个音乐人的本分……” 记者仍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现在对张潮是什么看法?” 平克竖起来大拇指,用一种近乎夸张的语气说道:“张潮毫无疑问是国内——不,应该说全世界范围内,涌现出来的最优秀的青年作家中的杰出代表! 他在直播中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展现了自己的坦诚、睿智与机敏。如果有机会,我想邀请他来我的播客频道……” 记者显然不想听这些,又转问道:“那你能向大家解释一下‘燕京春天’‘马主编’‘刘主任’‘伊莉莎’‘卡尔森’这些名字的含义吗?” 平克慌忙摆了摆手道:“我说了,我是一个音乐人。这些传媒界或者文学界的人比较熟悉,比如昨天一起参加直播的那个前记者南风,他最了解! 据我了解,南风现在在城的天河开了一家叫做‘方块’酒吧,经常举办一些讲座活动。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城去了,你们可以去他酒吧里采访他。” 很快,平克的采访就在电视台播出了。 “丢累……”看到转播的南风骂着脏话,一把摔了遥控器。 此时还是中午,他开的“方块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着闷酒,看着电视。结果没一会儿,就看到平克在午间新闻上把自己卖了。 南风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昨天在后台嚷嚷的最大声的,除了崩溃的莲岳之外,就是他了。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的性格就是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大。 吧台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南风拿起来一看,不是记者,而是一个原来预订要在今晚来他酒吧开讲座的朋友,于是接了起来。但没一会儿,他就眉头紧锁,声音也大了起来: “什么?没空来了?是没空,还是没胆?” “……张潮再巴闭,那也是在燕京。我们城还轮不到他撒野!” “……你不是号称‘百无禁忌’吗?我告诉你,今晚你讲座的票我可已经卖了!” “滚!以后我这里没你的份了!” 南风烦躁地按了挂断键。别的酒吧表演靠的是驻场乐队拉人气,他这个酒吧则有两条财路,其中之一就是不定期请一些“意见人士”来讲点“电视台不让播的”,吸引周边的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来听。 年轻人热爱键政,又喜欢刺激,所以每逢有讲座,他这里的就人满为患,一张入场券可以卖到20块钱,只送一扎啤酒。 今晚这个朋友不来,让他很被动,但总不能真给人退钱。所以他又拨通了另一个朋友的电话: “……你今晚有空吗?老魏……老魏身体不舒服,来不了了……” “……你也没空?” “……好吧。” 南风又忿忿地挂了电话。接着又拨通了两个朋友,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这时,他才有些感到惶恐起来。昨天直播事故以后,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回了城躲风头,并且开启了“闭关”模式,既不接媒体朋友的电话,也不上网了解舆情。 在他看来,天大的事也只要躲一阵就过去了。但他的“朋友”们,似乎不这样想。 南风喝了一会儿酒,昏昏沉沉到下午2点多,门口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一向混不吝的他,心里也有些慌了。 南风蹑手蹑脚地来到酒吧门口,顺着门缝往出去,结果正和顺着门缝往里面看的另一个人看了个对眼。 门口的敲门声更猛烈了,并且伴随着喊叫声:“大伙,里面有人!就是南风,我看到他那部大胡子了!开门!汉奸!开门!” 更多的人鼓噪起来,都是年轻的声音:“汉奸!开门!汉奸!滚出来!”听动静至少也有二三十人。 南风知道这些都是附近的年轻人们,不少人估计还是自己这里的熟客。他们成天看着酒吧讲座上那些人慷慨激扬、为民请命的模样,还真以为是些“真正的知识分子”。 结果呢?嘴巴上都是主义,肚子里全是生意! 南风只能庆幸大学生已经放假了,不然自己酒吧门口聚集的人员数量估计要翻几番。 现在出去肯定要挨顿揍,南风也没有这么傻。酒吧大门为了防醉酒闹事加固过,这些人又不是真有破门槌,只要自己不开,那谁也拿自己没办法。 门口的人群闹腾了一会,见南风装死狗不露面,也没了兴致,就要散去。南风不禁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又有人在敲门,不过声音与之前不同,显得非常沉稳,然后就是一个例行公事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吗?请马上开门,我们是警察。” 南风吓了一大跳,心想自己这点事情怎么也至于惹警方上门啊,该不会是骗子吧?于是又顺着门缝向外望去,果然是两个帽子叔叔,后面隐隐约约好像还有摄像机的镜头…… 南风知道躲不过去了,心想这也算是送上门的成名机会,自己要是“因言获罪”,那也算给ned交了投名状了。 于是把心一横,咬着牙开了酒吧的大门——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的眼睛有点疼,他伸手挡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几个大盖帽和他们身后跃跃欲试的媒体记者,鼓足一生的勇气大声喊道: “你们没有权力抓我,我是公民,我享有言论自……” 没等他喊完,一个大盖帽就打断他道:“谁说抓你了?你就是‘方块酒吧’的老板南风?” 南风:“……嗯!?”愣在原地。 大盖帽道:“是,还是不是?” 南风道:“……是。” 大盖帽拿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道:“我们是扫黄打非办的。有人举报你的酒吧涉嫌销售非法涩情音像制品,请你配合调查。” 南风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另外几个大盖帽就鱼贯进入酒吧。 这时候记者也瞅准机会把话筒塞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南风先生,请问您和方老师等人为什么昨天突然退出直播?” “南风先生,请问您收了‘燕京春天’基金会多少钱?” “南风先生,请问那个‘卡尔森’先生的全名是什么?” 大盖帽显然没有阻挡记者的意思,反而让到一边。但是南风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回答这些问题上,反而时不时焦急地往酒吧里张望。 但是城的记者显然博采众家之长,尤其是港岛记者的精华,总会问出一个让人破防的问题:“南风先生,有人说您在哈尔滨求学期间,曾经因为性骚扰女生被司法警告过,请问是真的吗?” 南风当场就崩了,怒骂道:“说直播就说直播,十几年前的事有什么好提的?痴线啊……” 这时酒吧里传出一句令他绝望的话:“找到了!酒柜后面有暗格!” 没一会儿,几个大盖帽就抱着三个颇为沉重的纸箱子走出来了,当着记者的面,从里面拿出一张封面极端暴露的碟片晃了晃,然后对南风道:“这也在酒吧的营业范围内吗?看来你需要跟我们回去进行进一步调查了。” 南风绝望不是没有来由的。这是他酒吧的另一条生财之道——一张碟片10到20块钱,进货成本才2块多,暴利程度堪比卖酒。他的酒吧名为“方块”,logo是一个“凸”字和一个“凹”字上下拼合成的方形,性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 在他的世界观里,“性”和“权力”就是一切的源泉! 如果是因为质疑了张潮进去了,他也算“死得其所”,以后也算有资本可以通过ned下面的基金会运作,去美国大学做个访问学者什么的。 但是因为卖黄碟进去了,名声可就彻底臭了,那谁还理自己啊! 望着眼前的大盖帽和记者,还有周围一大群面露鄙夷之色、拿着相机或者手机在拍照的年轻人,南风只觉得眼前一黑…… 等坐到铁椅子上,他才清醒一点,连声道:“我交代!我全都交代!叫我写文章的刘主任,全名叫做……” 大盖帽都无奈了,打断道:“这和我们无关,你先交代碟片的事,从谁那儿进的货,卖了多久了……” 南风卖黄碟的新闻,很快登上了当天各大电视台的晚间新闻,而最早掀起这场风暴的莲岳,躲在厦门的家中,着急又惊慌地反复拨打一个号码。 他的妻子下班回到家里,看到老公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找那个什么马成,有用吗?人家早就躲了!” 莲岳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马主编告诉我他有办法让我去日本避避风头。还会给我一笔安家费……” 妻子冷笑道:“他连上面给你的钱都吃了,你还指望他能帮你躲去日本?人家是堂堂报社主编,有身份、有地位、有人脉,就是吃准了你没胆子、没出息!” 莲岳听到妻子的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目圆睁道:“老王八蛋!他不就不怕我揭他的老底!” 妻子依旧不阴不阳地道:“你要是真敢揭,那还算个男人……” 莲岳阴笑道:“现在有人骂我是汉奸——我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汉奸!”说罢,就起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深夜,不少熬夜的网友忽然发现沉寂了好几天的莲岳博客忽然更新了,标题是:《记马成老师两三事》。 文章并没有直接提到张潮一事,而是从初识马成开始娓娓道来: 【我与马成老师相识是在四年前,彼时他还是xx报的主编。在我印象里,他是一位温厚、博学的长者……】 【马成老师在2002年受报社派遣,前往日本交流访问。回来以后,他向我讲述了他在日本的见闻和经历。在他的描述中,日本是全亚洲,乃至全世界最干净、最文明、最讲礼仪的国度……】 【他在交流访问期间,特地去著名的“痉国神厕”参拜了一番,大赞那里环境清幽,民众前去祭拜是为了和平,而不是为战犯招魂……】 【在马成老师的影响下,我也开始热爱上了那里的文化和环境……】 【这次质疑张潮,是马成老师特意到厦门来找我,和我深谈了一次……】 文章发出以后,再次震撼了舆论界。 其实马成老师亲日在圈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还出了好几本相关的书籍。只是这些书都是拿人家的经费出版的,没什么销量,所以他说了什么出格的话,那都是“茶壶里的风暴”。 之前大家对这个“马主编”具体是谁还不太确定,现在可真是目标明确了!没过几天,马成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蹲守了许久的大汉套上麻袋,揍了一顿。 而xx报,也很快做出反应,立刻就让他提前退休了…… …… 看着国内的纷纷扰扰,方老师都摸了一把冷汗。不过这些和他就没有关系了,他现在已经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就要降落在洛杉矶的机场。 只要办了入境手续,往位于圣地亚哥的别墅里一躲,再过几年,自己又是一条好汉!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机场大厅里,有几位“不速之客”,也在等他的到来…… (本章完) 第221章 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第221章 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方老师对自己能全身而退还是比较有信心的,甚至觉得只要身在美国,就可以在自己的“新莽原网”上继续向张潮开炮——这口气自己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 飞机穿过云层,透过舷窗,可以清晰地看到洛杉矶独特的山脉、海洋、沙漠并存的地貌,以及市中心高耸的塔楼、郊区像地毯般排开的独立屋。 如果降得再低一些,视野再好一些,甚至可以看到著名的hollywood标志牌。 空姐也开始提醒乘客飞机很快就要降落,请收拾好行李、收起桌板,并开始给有需要的外国乘客分发报关表格。 方老师看到空姐拿着表格向自己走来,摆了摆手,用英语轻声说一句:“我有绿卡。”然后就矜持地不再说话。 空姐闻言微笑地向他点了点头,身边的其他中国旅客也向方老师投去了羡慕的眼光,这年头有一张美国绿卡还是非常让国人羡慕的。 方老师开始闭目养神,似无所觉,但是背却挺得更直了一些。 但是这时候侧后方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神气什么呀?当汉奸暴露了就溜来美国,有种别跑啊!” 方老师差点被怼得破防,但是人家也没指名道姓,他也不想在落地前惹出什么是非,索性装作没有听见。 幸好对方也只是咕哝一下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老师只觉得自己屁股在座位上重重颠了几下,知道飞机安全降落在跑道上了。他才缓缓睁开眼,徐徐吐出一口气。 从机舱出来,方老师拎着行李,跟着人群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入境大厅的通道分成了两边,他自然走的是citizen通道,与其他黑头发的同胞分道扬镳。 这时候方老师才微微侧头,瞥向另一边的人流,想看清楚刚刚骂自己的是什么人—— 是那个秃了顶、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不像。这种人一看就是蝇营狗苟之辈,怎么会关心国内文化圈的事。 是那个戴着棒球帽、穿着科比球衣的小伙子?也不像。这种年轻人精神空虚,眼里只有明星,哪里会认得自己。 是那个穿着西装、一脸拘谨的业务员?更不像。这分明就是第一次来美国的土鳖,满脑子还在复习英语单词,哪里顾得上讽刺自己。 那是谁呢? “嘿,姓方内孙子,别瞅了,你爷爷我在这!”一个穿着t恤、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朝他扬了扬脑袋,接着道:“记着你爷爷我这张脸,打击报复的时候别认错喽!” 被对方这么一喝,方老师反而不敢细看了。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低着头,匆匆进了入境通道。当面与人冲突向来不是自己的强项,回头网上骂死他。 排队等了一小会儿,就轮到方老师了——递交证件,边检人员检查无误后,闸机打开,往前再走一步,就算是正式踏上美国的土地了。 这时候方老师才感到自由和放松。 “嗯?这几个人是谁?”方老师只见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穿职业装、有穿制服的,目标明确地直奔自己而来,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在短短几秒时间里,方老师把自己在美国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脑子,确定没有违法之举,才略微放心一点。 这时,几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其中两个男人掏出证件在他面前一晃,上面赫然是“oge”三个大写字母,并说道:“我们是联邦政府道德办公室(office of government ethics)探员霍奇,他是探员特纳。” 方老师虽然在美国生活工作多年,对oge却很陌生,于是问道:“我能知道你们的来意吗?” 探员霍奇道:“你认识这个人吗?”随即拿出了一张照片。 方老师一看,呼吸顿时有点急促,但是仍然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位是卡尔森先生,我们在燕京见过。” 两个探员互相确认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探员霍奇道:“卡尔森涉嫌诈骗联邦对外援助基金。根据记录显示,有许多资金流向了你,所以需要你配合我们调查。” 方老师顿时就慌了,连忙道:“卡尔森先生是允诺了资助我成立一个基金会,但是这件事还没有开始办啊……我没有拿到什么钱。” 探员特纳道:“这些情况,还是到我们的办公室说清楚吧。” 方老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那我能先回一趟家里,拿些东西吗?还有,我要申请和我的律师一起接受询问。” 探员特纳道:“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利。你可以马上给你的律师打电话。不过你购买圣地亚哥住所的资金同样涉案,已经被暂时查封了,你只可以回去拿一些必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而且必须在我们的监督下进行。” 这时走另一个通道的中国旅客也陆续通过了入境检查,看到他被拦在这里,纷纷好奇地开始驻足围观,不少人都拿出相机和手机开始拍摄。 方老师此刻才真正慌了神,圣地亚哥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却是他目前在美国唯一的住处,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所在,如果被没收了,那自己与丧家之犬无异了。 这时两个探员后面的人也走了上来,其中一个化着精致的白人精英妆的女人递给他一个文件夹,然后道:“方先生你好,我是兰登书屋的律师凯瑟琳。兰登书屋认为您对张潮先生的诽谤,严重影响了兰登书屋的商誉,损害了兰登书屋的利益,因此将会对你提起诉讼。” 另一个西装男也走了上来,同样递给他一个文件夹然后道:“我是simon&schuster的律师豪特。张潮先生是simon&schuster重要作者和合作伙伴,你指控他作品有‘代笔者’,同样严重影响了simon&schuster的利益,我们也将对你提起诉讼。” 方老师怒道:“我的文章是用中文发的!和你们在美国卖书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刚刚被他看不起的那个西装“土鳖业务员”,上前递给他一张名片,用流利的英文道:“方老师你好,我是张潮先生的代理律师徐超,有中美两国的律师牌照。能在飞机上碰到你真是太巧了,这样我就不用特意去找你了。张潮先生委托我在美国对你提起个人名誉权的诉讼。” 这时律师凯瑟琳道:“我们专门调查过,你发表文章并同时是创始人的‘新莽原网’,服务器就在美国,所以和你使用什么语言发表没有关系。” 律师豪特道:“simon&schuster在美国读者当中享有崇高的声誉,对经由simon&schuster筛选的作者的信任是我们销量的基石。你的无端指控,动摇了这个基石,simon&schuster不得不选择用法律来维护利益。” 方老师如坠冰窟。他知道在美国只要被大公司的讼棍缠住了,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光是漫长的取证、谈判和诉讼流程,就足以耗光他的精力和财力。 何况还有oge的调查……虽然他确实没拿什么钱,有信心证明清白,但偏偏这项调查是和两大书商和张潮个人对自己的诉讼是配套的,一不小心就会陷入顾此失彼的窘境。 请一个能应付这种情况的大律师,价格绝不是自己目前能承担得起的。 这时那个毒舌的 t恤青年拍掌笑道:“溜到美国也不管用咯!” 张潮在国内紧锣密鼓地筹备“三晋风流”专题片和“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事,直到接到徐超的电话才知道方老师竟然在美国出了这么狗血的事。 不过他对方老师是毫无同情的,因为如果自己没能证明了所谓的“代笔者”不存在,甚至声誉毁于一旦,那兰登书屋和simon&schuster的两个律师,就是为自己准备的了。 早在6月“代笔门”刚刚出现国内外联动的苗头时,法学出身的双学涛就专门提醒过他一定要注意美国两家合作出版社方面的法律风险。 至于美国那个oge找方老师喝茶这种事,就和他无关了,完全是内讧,具体的情况他也不清楚。 经此一事,方老师至少在三五年内别想给自己找任何麻烦了——这还是在他所有官司都胜诉的情况下。哪怕输了一场,他都要赔得底朝天。 想到这里,张潮心情不禁有些复杂。上一世自己一度也十分欣赏方老师对学术腐败、气功大师、伪科学等行为的揭露。包括在韩涵“代笔门”后,都没让他对方老师有彻底的改观。 直到方老师的“打假基金”“安保基金”接连出事,以及他对自己太太论文的双标态度,才让张潮觉得方老师的操守和性格都走向了负面。 “科学裁判所”和“宗教裁判所”一样是不应该存在的事物。可方老师裁判官当久了,把人送上道德火刑架的事干多了,也就真把自己当教皇了,绝不容忍任何反对甚至是怀疑。 “在想什么呢?明天于华老师、石铁生老师就要出发去山西了,你再把流程过一过?”马伯慵走到他身边,把一迭纸放在他的面前。 张潮抛下思绪,开始认真看马伯慵的这份策划案。 受限于石铁生的身体状况,所以那种高山峻岭,需要登高爬低的地方就不能去了,毕竟于华老师年纪也不轻了,扛着轮椅上绿皮火车这种事是干不来了。 但是他俩又嫌弃太原、大同太“城市化”了,没意思;最后挑来挑去,选了晋城。虽然不如太原、大同发达,但是医疗资源保证一周两次的透析还是没问题的。 当地政府也十分重视,一再保证会给铁生老师上最好的医护和设备,张潮这才放心让这两个老兄弟去晋城。 看完以后,张潮考虑了一会儿才道:“方案没有问题,但是路线规划有点密集了。郭峪古城、玉皇庙、青莲寺……还有几个古村落……还是删掉一两个寺院和古村吧,有些重复了。 地方政府希望我们去的地方越多越好,这个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但这个专题片不是‘旅游专题’,而是‘文化专题’。与其去的多,不如游的深……” 说完了方案,张潮见马伯慵还不走,问道:“怎么了,还有问题?” 马伯慵扭捏一下,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国内那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理’?也是起诉吗?” 张潮哈哈笑道:“国内的话,起诉就算了。我问过学涛,目前这方面的立法还不够完善。费时费力不说,官司赢了也赔不了几个钱,要是一不小心,还会被他们利用来炒作。 而且现在好像也不需要我动手收拾他们,除了跑去美国的方老师,其他几个恐怕连门都不敢出了。死狗打起来没意思,反而分散我们目前的精力。” 马伯慵点点头表示同意,感叹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憋得住,在直播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一声都不吭。要是换成其他人,肯定忍不住要跳出来收割一波同情。” 张潮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然就对一些事不感兴趣了。方老师、莲岳他们所图甚大;而我呢,其实一开始连这个公司都不想开,自己写写书就挺开心的…… 路上有垃圾,扫到一边去就行,没必要再踩上几脚。方老师那边,其实我也给他留了退路,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走了。” 马伯慵闻言又是一阵感慨,聊了一会儿就忙自己的去了。 张潮在办公桌的电脑前发了一会儿呆,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王濛打来的,老头子一上来就嚷嚷道:“你小子这一剂药可太猛了,后劲儿我们协会现在都消化不完。” 张潮问道:“怎么了?” 王濛叹气道:“你知道这几天我们接到了多少‘检举信’‘揭发信’‘自白书’吗?马成这个老同志,说起来也是我们作协的一员,他这次出事,对很多人的震动很大。” 张潮笑道:“那这也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爆出来的。” 王濛道:“最近协会可能会下一个文件,关于这件事的,但是调子和细节一直定不下来,开会吵架好几次了。你作为漩涡中心的人物,感受必深,不妨说说看。” 张潮问道:“文件内容大概是什么?” 王濛道:“一个是约束协会会员参访外国期间,不要接受额外的吃请招待和昂贵礼物;同时要注意言行,不要做出、说出有辱国格和民族感情的事情和话。 另一个是倡议全国的文学工作者要识大局、讲团结,不要成天唇枪舌剑、彼此攻讦,要把精力放在创作上,用作品说话。” 张潮奇道:“这……是作协的事,我连会员都不是,和我无关啊!” 王濛急道:“怎么和你无关?开会的时候有人说了,这叫‘张潮条款’,是作协代表大家和你一个人签的不平等条约。” 张潮叫屈道:“这又从何说起?这些事,哪一件都不是我先惹出来的!” 王濛又叹了口气,解释道:“有些人只是会惹事,比如韩涵;有些人,天生就是事惹他,比如柯南——这个是我孙女和我说的。你想想看,从2004年初你成名开始,短短2年多时间,有多少文学界乃至文艺界的风波都是围绕你产生的。你这一路走来,不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算是‘双手沾满了知识分子的鲜血’了。 原本以为韩涵就够闹腾了,结果和你一比,简直是个乖小孩。现在协会发这么个文件,不少人认为是为你个人抱不平,所以不同意。” 张潮笑道:“那看来还是有人想斗啊?” 王濛忙道:“那倒不是。而是你自己一直没就这件事表态,大家都担心文件发出来了,你再说点什么和文件精神不符的话,不就……” 张潮总算听明白了,忙道:“那成,我赶这两天写篇文章,也算给大家吃颗定心丸。” 王濛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一天后,他就在网上看到了张潮的新文章,定心丸差点变成了救心丸—— 《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22章 大赛生变 第222章 大赛生变 “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是鲁迅先生生前最后一篇杂文《死》里最决绝铿锵的一句话。 中国古人有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欧洲人死前既要通过神父求得神的宽恕,还要求得所有生前相怨者的宽恕。 但大先生既不要那些“好人”们口称其“善”,也不要与“正人君子”们和解。 他不仅对生前的斗争一无所悔,也不会因为担心死后庸众对他的臧否而妥协分毫。 “他们我一个都不宽恕”的另一面,就是“我也不需要他们任何一个的宽恕”,是把所有的恩怨都陈列在历史的砧板上,血淋淋地让后人评断。 张潮自然没有大先生的骨力和气魄,但是2年多来屡屡陷于争端,却颇有几分相似。文学界也颇有一些“和事佬”,在报刊和媒体上“善意”地提醒过他不要像只“斗鸡”一样,一撩就啄人。 张潮虽然偶尔也能看到,但是确实没空回应。既然这次给了他机会,那就一次性说清楚。而且张潮决定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这些人,他们以为自己的失败是运气问题,但其实失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大家,从莲岳发表第一篇质疑我有“代笔”的文章开始,我就在很短的时间内理清了他们为我预设的所有逻辑陷阱——包括笃定这是一场阴谋,而不是莲岳个人的行为。……】 【我也想好了所有的应对之策,所以很早我就确定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不败”,并不是我的追求。……】 【我甚至可以在看到文章的第一时间,就向在网络上展示你们在直播中看到的那些证据。毕竟把软盘从福海邮递过来,不需要多长时间。……】 【但我仍然选择沉默,选择冷眼旁观——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表演“做贼心虚”“惊慌失措”“口不择言”——只为了让每一个参与阴谋的人都觉得我马上要身败名裂,然后陷入胜利前的狂欢。……】 【所以,方老师、莲岳、南风,以及所有的组织者、参与者,你们确实应该怨恨我。因为这场游戏的暂停键,一直都在我的手里,但我就是不按,我就想看着你们翩翩起舞的样子——你们跳得真美,你们也跳得真丑。……】 【甚至你们今天的“下场”,我也预见到了。但这很公平,不是吗?你们胜利了,我身败名裂,甚至可能身陷囹圄;那我胜利了,你们为什么还幻想能全身而退、逍遥事外?……】 【这场“胜利”,我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仓促入局、被动应战,但是目前的结果,大部分确实在我的设计当中。……】 【我之所以不宽容你们也很简单,因为我从不设想我失败了,能从你们那里得到宽容。你们会输,不是因为你们不够坏,而是因为你们太鸡贼,总觉得可以以小博大……】 【我不想博取任何同情,我也不想探讨这场阴谋背后有哪些政治博弈。我只要每一个在舆论场上对我施加恶意的人,都流下他们预期中我要流下的那些血。……】 【与其说我“好斗”,不如说我想要“公平”。为什么你们连这么公平的结果都接受不了呢?】 【虽然我一直不想在文章中号召什么、倡议什么,避免自己真的戴上“青年意见领袖”的帽子,但是今天我破例号召一次——我希望今后文化界的恩怨,都尽量参照我这个模式解决。……】 【既然你敢点燃林火,那就要有被烧死的觉悟。】 王濛看完文章,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轻叹一口气,给副主席铁宁打去了电话,用轻松的口气道:“文章看了吗?嗯,其实张潮这是给我们解了套了。” 铁宁在电话里说了一阵,王濛道:“我想了很久,张潮如果一反常态,开始说软话了,反而让我们的这份文件显得太暧昧了。 之前张潮和我讲‘代笔门’后面有美国人在推动的时候,我以为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没想到这么干脆利落地就解决了,但这也给了很多人想象空间。 现在好了,张潮把这最后一丝的想象空间也掐灭了。任何想利用文学作为斗争工具的人,以后都要掂量掂量。想站在背后煽风点火、拉踩捧摔,没那么容易了!” 铁宁又说了些什么,王濛道:“好,我们最好明天就开会把文件定下来。我们虽然不是什么执法机关,但是引导行业风气的工作还是要做。 张潮虽然死活不肯提交申请,但有意无意地还是帮我们做了很多工作。” 作协的文件很快就出炉了,并且全文刊登在权威媒体上——《致全国文学工作者的一封信》。这封公开信虽然一句没有提到张潮和方老师、莲岳等人的争执,却又好像句句都在提: 【我们呼吁全国的文学工作者,在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参加外国学术活动的时候,也要坚守原则、不忘初心,展现出中国作家的格局、骨气……】 【超出接待规格的吃请不去,超过礼仪范围的礼物不收,违背国格民意的观点不附和。……】 【坚持作家创作的独立性。……】 【面对观念分歧,我们要坚持实事求是,更要坦诚相待,多争鸣、少争斗……】 【多用作品说话,少拿资历说事,为青年作家的成长创造良好的土壤。……】 【要勇于打破一团和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僵化氛围。……】 于华和石铁生是在晋城参观的途中,收到这份文件的。他们正和山西当地的作家、陪同的工作人员,在一段古城墙残留的城楼里休息。 看完以后,石铁生哈哈大笑,对于华道:“你这个学生太不简单了。这下不少人要气的半死喽!” 于华笑道:“很多和他‘过了两招’的人都说,不能真把他当20岁的小孩子看,要吃大亏。” 石铁生道:“如果没有他搅动文坛这摊死水,作协可能永远发不出这份文件。” 于华道:“谁说不是?其实这是我们这一辈人的责任。但是我们真想做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这摊死水的一部分了。” 石铁生叹气道:“80年代,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遇到那么多好作家、好编辑帮助我。有时,几乎就是你们托着我往前走的…… 谁能想到不到20年时间,当年那种欣欣向荣、万物竞发的勃勃生机,就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我们想批判,看到的又都是曾经那么和蔼、那么友善、那么熟悉的一张张脸,张不开口啊。” 于华道:“其实我们也在这些‘熟悉的脸’当中。我们何尝没有挡后来人的道呢?我们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水平都不怎么样,但还是一篇又一篇地发表。 现在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要比我们当年写的好得多得多,才有一丁点发表的可能。我们占了时代的便宜,却没有把属于我们的文学时代经营好。” 石铁生道:“你这句话说得好——你要用不上,我可就拿去用了。” 于华哈哈笑道:“随便用。” 石铁生道:“幸亏石头里蹦出个张潮来,不然后人回顾这些年的文学史,会怎么评价呢?” 于华没有回答,而是推着石铁生的轮椅出了城楼。此刻已经是傍晚,远处的天空是一大片灿烂的红色,把云朵也点燃了。 于华讶道:“火烧云?” 石铁生点点头道:“火烧云。‘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看来明天是个大晴天。” 这篇《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引发的震荡远不止在文学圈,更是引发了一场波及全社会的大讨论。 根本原因就是张潮那近乎于“耀武扬威”的坦诚,颠覆了人们的固有认知——原来“好人”也可以算计“坏人”!? 传统观念当中,“好人”永远要被“坏人”迫害到走投无路时,才能奋起反击,这样反击的正当性才会被拉满。哪里能接受“好人”给“坏人”设局、下套,把“坏人”逼上绝路呢? 但是张潮不在乎——他甚至表现得比那些“坏人”还要有心机、还要狠辣。这样的“好人”,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觉得膈应。 不过再膈应,也不能说出口。因为方老师、莲岳他们这次坐实“里通外国”了,这时候批评张潮,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有“好事”的民间辩论团队,已经将之当成了辩论的议题—— “对方辩友说的那不是‘好人’,而是‘庸人’。‘好人’的‘好’,不止要好在‘与人为善’,也要好在‘惩恶扬善’。‘善良’与‘懦弱’不是一回事,佛教当中,也有‘怒目金刚’……” “对方辩友说‘惩恶扬善’,那张潮的行为是在‘惩恶扬善’吗?不,他也承认自己的忍让是一种伪装,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放大质疑者的‘恶’,从而能最大限度地惩罚对方。虽然不能称之为‘恶’,但也绝不能称之为‘善’……” “对方辩友忽略了一点,如果我们人人都有张潮这样的心态和策略,那么对坏人作恶,也是一种巨大的威慑作用。坏人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拿准了好人没有防范……” “对方辩友……” 张潮的观点,虽然不受上年纪人的待见,却在年轻人当中异常受欢迎。他们忽然听到,这个社会上竟然还有“成功人士”在劝自己不要逆来顺受,不要做滥好人,而是要主动出击、除恶务尽。 这可太刺激了! 于是在各大论坛中,张潮历年来“南征北战”的各场战斗都被拿来复盘,发现确实如张潮所说,每次对手想把张潮拖入道德的、伦理的、逻辑的泥潭,到最后都会被张潮用对方最擅长的武器绝杀。 可张潮只有20岁,怎么就这么滑不溜手呢?只能解释为天赋异禀了。 不过张潮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在这篇文章之后,就通过各种渠道给自己降温,尤其是不让媒体拿这件事炒作什么“中美对抗”“文化渗透”“青年领袖”……甚至有报纸都准备称他为“民族英……” 如果不踩脚刹车,谁知道后面还会多夸张。 不过这点出乎许多人的意外,就连被他拜托向宣传部门传传话的王濛都说:“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张潮的理由也很充分:“我还想要去美国渗透渗透人家,现在都快把我捧成啥了,后面我还怎么渗透人家?” 王濛闻言倒是严肃起来,连声道:“对,对。你的这个责任更加重大,我去帮你打招呼,先把这件事冷下来,至少不往政治原因上去拱火。” 张潮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这些头衔他一个都不想要,能把自己的小说在美国多卖一点最重要,毕竟美国一本书的版税折算下来,比国内高上五六倍…… 眼下张潮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月底举办的“第八届全国青少年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 这是“新理念作文大赛”第一次把复赛时间放在了暑假,也是第一次吸纳港、澳、台三地的青少年参赛。 不过由于比赛成绩已经不与名牌大学录取挂钩,所以稿件总数并没有恢复鼎盛期恐怖的40万份这个数量级,但也远远多于被拦脚踝斩断的上一届(不到5000份)。 3万份的初赛稿件,1万2000出头的初赛人数(可一人投多稿),最后筛选出了260名复赛人选,其中港、澳、台一共22人。 张潮这段时间有空就看复赛选手的稿件,小半个月才全部看完,确认其中没有浑水摸鱼者,基本都是实力派。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复赛选手的作品,终于摆脱了韩涵风、小四风,也不再故弄玄虚或故作姿态,而是各有自己的文字风格和审美追求。 举办复赛,《新芽》杂志社驾轻就熟,不用自己怎么操心。但是复赛题目怎么出,可就非常考验张潮的水平了。 无论是第一届比赛那咬了一口的苹果,还是专门给韩涵出的那团沉入杯底的纸,都已经成为经典。 今年作为“新理念作文大赛”浴火重生的第一届比赛,如果复赛题目太过平庸,甚至只是不够精彩,那无疑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 所以张潮才迟迟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沉思之际,双学涛匆匆走进办公室,对张潮道:“港岛那边的选手出了一点问题,可能来不了了。连带着台岛那边的选手,也可能退出复赛。” 张潮心一沉,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23章 庙小妖风大 第223章 庙小妖风大 双学涛把一份稿件放在张潮面前,张潮拿起来一看,是前几天港岛的《东方晨报》其中一个版面的复印件,双学涛用记号笔在上面做了标记,题目是《食咗综援仲唔够?》。 没看正文,这个标题就让张潮就皱起了眉头。他上一世久在深城,对粤语属于“识听唔识讲”,这个标题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吃了综援还不够? 浏览了一下内容,大致的就是抨击本次选拔出来北上大陆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选手,基本都来自于接受港岛政府资金帮扶的文学社团,指责这些社团不仅霸占了大量政府拨款,还要进一步挤压非社团文学新人的发展空间。 “综援”是港岛“综合社会保障援助计划”的简称,原本指的是为经济上无法自给自足的市民提供社会福利,以维持其基本生存和发展需求。 这篇文章就是用“综援”这个词蔑指这些作家、社团无法依靠创作生存,只能仰赖港岛政府资助,犹如老弱病残。 张潮虽然知道一些港岛作家和作品,但是对其发展的历程、内部的派系、现行的政策,以及历史上的恩怨几乎一无所知,所以看完以后有点一头雾水。 思考许久,张潮问道:“写这篇文章的‘钟伟明’是谁?笔名还是真名?” 双学涛介绍道:“关于他的资料能查到的不多,只知道他大概40多不到50岁,70年代就以新诗多次获得港岛的青年文学家,后来出版了多部诗集,也有散文集和小说。在一些报纸担任过编辑。 他的这篇文章,只是近期我们公布复赛名单以后,港岛那边一系列风波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篇。现在港岛的舆论氛围已经接近一边倒了,所以有复赛资格的学生和青年,都不敢表态是否会北上参赛。” 张潮轻轻叩着桌子,陷入思考。其实钟伟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文章中说这一次复赛选手基本来自于特定的文学团体。 摧毁老“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就是审美的单一化、评委和选手的小圈子化,导致比赛公正性备受质疑。 港岛文学市场衰微、根基浅薄,组织征文比赛殊为不易,张潮本来也没有想要在这里折腾出什么水来,只是缺少了这些地区,比赛里“全国”二字就显得不够圆满了。 在港岛的征文,他是委托给明窗社的潘要明宣传组织,费用是依照去年的约定,从台岛《你的名字》版税当中划拨出一部分,占大头;还有一小部分,是潘要明拉的赞助和申请的补助。 潘要明不仅是明窗社社长,查先生的左膀右臂,在港岛作家圈子里也备受敬重,是港岛作家联会的执行会长。原本以为把这事委托给他很靠谱,结果…… 他忽然笑着对双学涛道:“你搜到文章远远不止这些吧?说说看,港岛那边都是怎么骂我或者我们的?” 双学涛老脸一红,不过很快平复下来,解释道:“粤语我不太懂,不过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上次成立的那个‘青春派青少年写作计划’,是用‘金元轰炸’,破坏港岛文学的独立性。 港台文化圈一向是联动的。台岛那边也借此开始炒作,他们媒体说得更夸张、更难听,所以台岛的选手也不敢表态来了,都在观望。 不过好在还没有人明确说不来。毕竟大部分都是20岁上下的小姑娘、小伙子,参加完比赛还要回各自的圈子混,谨慎点也正常。” 张潮“啧”的一声道:“学涛,你什么时候学会粉饰太平了?就港岛文人和媒体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德性,骂我会这么温柔?” 双学涛讪讪地道:“我说了我不太会粤语嘛,他们那些虎狼之词我都‘翻译’不了。” 张潮哈哈笑道:“也罢,还是我去港岛亲自会会他们。” 双学涛惊道:“你要去港岛?这距离比赛没几天了,你不去沪上盯着吗?” 张潮道:“沪上你和老马去就行了,我就负责出格复赛题目,这个我们线上沟通就行。港岛我一定要去——能不能把复赛选手带到沪上我不确定,但是不能被蒙在鼓里当冤大头吧? 这次的事情,是你和我汇报而不是明窗社潘要明社长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已经非常可疑了。我再不去一趟,不知道后面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双学涛点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其实我也蛮好奇港岛的文学生态是什么样的……我先忙去了。” 等双学涛走后,张潮想了想,先订了最快一班去羊城的机票,然后在去机场的路上给城社的朱妍玲打了个电话,客气了两句以后,就把自己面临的情况大概说了下,然后提出希望由城社帮忙引荐一个相对中立,又了解港岛文学圈的人给自己介绍一下内情。 张潮虽然去过港岛,也和在岭南大学中文系任系主任的徐子东颇为相熟,但在不能确定对方立场的情况下,还是希望尽量避免先入为主。 朱妍玲自然很高兴。最近一年多张潮和城社的关系略为冷淡,没有把哪本新书交给城社出版,现在又愿意重新联系,虽然不是谈合作,但好歹又重新搭上线了,当然愉快地答应下来。 在羊城,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但是熟悉港岛的活人遍地都是,只要张潮愿意,不管是文坛恩怨还是楼凤时价,都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不到下午2点钟,张潮就出现在城社的办公室里。 他的到来,引发了城社小小的骚动,不少编辑都特地来看一看他,甚至有一个刚入职的小姑娘,拿着一本《少年如你》找到张潮要了签名。 朱妍玲笑道:“一年多没见,你完全是个‘大人’了。” 张潮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萧社长呢?” 朱妍玲道:“说来也巧,萧社长早上还在帮你联系人选,中午忽然有事就走了。不过他特定交代我,你有什么需求,社里都会尽量满足。” 张潮想到去年萧社长和麦拿督在浴池里的神秘互动,差点笑出来,也明白为什么萧建国要躲着自己了。不过他是来办事的,见不见萧建国倒无所谓。 于是直入主题问道:“萧社长介绍的人呢?” 朱妍玲把张潮引到社长办公室的小会议室,里面坐着一个看起来也就20来岁、相貌清丽的女生,见到两人进来就忙起身打招呼,看到张潮的瞬间,脸色明显红了一下。 朱妍玲介绍道:“这位是梁婉婷,羊城人,华南师范中文系的本科,港中文文学院的研究生,对港岛文学的历史十分熟悉,最近在中大的中文系交流,恰好前一段时间来过我们社参观。——婉婷,这位就是张潮,相信我不用介绍了。” 梁婉婷连忙伸手与张潮轻轻一握,道:“很荣幸见到你,张潮先生。久闻大名,今天见到,还是会惊讶于您的年轻。抱歉抱歉……” 张潮被称为“先生”还是比较稀有的体验,不过这位梁婉婷的普通话不错,只有些许粤地口音。张潮也忙道:“不敢不敢,今天是我有求于你,希望有些关于港岛文学的疑惑能得到解答。” 朱妍玲识趣地道:“你们聊,我去忙了,有需要叫我。”说罢转身离开,顺便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小会议室只留下梁婉婷和张潮两人单独相处,梁婉婷有些拘谨,还是张潮第一个打开话匣子,问道:“那个钟伟明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看他对港岛文坛的现状挺不满的。” 说到专业领域,梁婉婷总算恢复了平静,回答道:“钟伟明一直是港岛文坛的‘反骨崽’——就是普通话‘刺头’的意思。其实从1994年开始,他就开始批评本土的严肃文学作家,认为这些作家没有市场,靠写作养活不了自己,就接受港岛官方的资助,不仅资金运作不透明,而且接受资助者也丧失了创作上的独立人格……” 不得不说,萧建国介绍的这个港岛研究生,这方面的研究确实扎实,即使张潮问的细节她一时半会不知道,但也能及时搜索到相关资料补充。 关键是梁婉婷自己是大陆人,热爱文学,却不是什么作家,所以介绍起港岛文学左中右三派作家的历史与分歧十分中肯,基本不掺杂什么个人感情,对张潮来说是非常好的资料参考。 两人交流了1个多小时,张潮才放下了写得满满的笔记本,满意地对梁婉婷道:“真是太感谢你了。有你这么一介绍,我大概弄清楚这次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梁婉婷连忙摆手说“不用谢”。 张潮又感叹道:“我原以为港岛一个小小弹丸之地,连本厚点的文学史都编不出来,应该没有那么多纠葛。没想到有些恩怨可以上溯到抗战时期。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庙小妖风大,池……’。”忽然觉得不妥,看了梁婉婷一眼,把后面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梁婉婷倒不介意,捂嘴轻笑了两声,道:“您尽管说,没关系,说来我也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您骂不到我头上。” 张潮打了个哈哈道:“其实哪里都一样。” 接着张潮又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以便随时能咨询,然后笑着问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尽量满足。” 梁婉婷的脸又红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张先生,你这次去港岛有向导吗?”说罢带着些期待地看着张潮。 不料张潮点点头道:“我准备先找下岭大的徐子东教授,然后再拜访作家联会的执行会长潘要明先生。有他们在,我应该不会迷路。” 梁婉婷有一点点失望,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又听到张潮随口说出的,都是港岛文学圈鼎鼎有名的人物,再看看他那张比自己还显年轻的脸,不禁觉得有些恍惚。 张潮看梁婉婷的表情,心中略有所察,但仍然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要是做研究需要采访他们,我可以帮你引荐——这是小忙,不算还人情。” 梁婉婷摇摇头,柔声道:“目前还不需要——等我想起来了,再和你说吧。”说罢,也识趣地起身告辞离开了。 朱妍玲见梁婉婷走了,于是进到办公室里,问张潮道:“怎么样,小梁介绍得还详细吗?” 张潮比了个大拇指道:“功底扎实、条理清晰,是个人才。要是她愿意到城社来工作,你们可要抓住机会。” 朱妍玲笑道:“你知道她是……我们编辑一个月才多少工资,还不够人家买个包包呢。城社庙小,可坐不下这尊菩萨。” 张潮心想看来是个有背景的,不过他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人物见多了,没什么兴趣刨根问底,于是主动忽略了朱妍玲的欲言又止,而是问道:“咱们城社和港岛那边的媒体比较熟吗?” 朱妍玲道:“关系还可以。毕竟我们隔两年都会组织作家去港岛访问、考察,宣传报道是少不了的,所以和那边跟文化线的记者、编辑,都有一些关系。” 张潮笑嘻嘻地道:“那能不能帮我给他们打个招呼?” 朱妍玲奇道:“什么招呼?你现在的名气,想造势直接找那边的熟人不就行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让媒体报道你去港岛了,这样好明查暗访?” 张潮心想朱编辑最近是审了什么稿了,想象力竟然这么丰富,连忙道:“我又不是康熙、乾隆,不搞微服私访。我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 朱妍玲道:“大张旗鼓?” 张潮满是信心地点头道:“我要去,就要堂堂正正地去。偷偷摸摸的,反而被人看不起。” 朱妍玲问道:“那好,你准备什么时候时候去港岛?” 张潮道:“下午你和熟悉的记者、编辑沟通一下,明天一早,我就会到港岛。到时候,我会向他们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 (两章合一。今天改了下思路,重新查阅了资料,把原来的设想推翻重写了。) (本章完) 第224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224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当晚张潮就住在了广州的白天鹅宾馆。这家开业于1983年的宾馆,是国内第一家五星级酒店,接待过英国女王这样的国家元首。 不过现在已经是2006年,再好的酒店也开始老化了。时值7月盛夏,张潮就明显感觉到房间的制冷不足,与其他住过的五星相比,舒适性上确实略逊一筹了。 不过好在酒店中餐厅“玉堂春暖”味道极佳。这时候它还没有挂上米其林星星,出品也没有后来那么浮夸,基本还是老粤菜的味道。只是张潮只有一个人,点不了两个菜。 张潮看了半天菜单,最后还是保守地要了半只葵鸡、一份酿豆腐,和一份干炒牛河。这些都是师傅们做惯了的老菜,每道上桌,都像是标准答案。 吃饱后,就可以在白天鹅所在的沙面岛上散散步,体验一下这里的异域风情。沙面岛原是珠江白鹅潭北岸的椭圆形小沙洲,由珠江冲积而成,原名拾翠洲;1859年沦为英法租界,改名为沙面。 在这个只有0.3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既有英、法、美、苏等国的领事馆,也有渣打、汇丰等银行的旧址,还有几个小教堂。只是如今这里的外事机构多已迁走,将老楼出租谋利;仅有个别小国的领事馆因为无力另购办公地点,只能继续维持运行,外面还有武警站岗。 张潮的黑莓没有摄像头,他也有意要躲电话,索性把手机扔在酒店房间里,只带了房卡和钱包,蹓跶起来也清净。这时候沙面还没有完全商业化,岛上还有不少居民,夜幕降临后,不少老人家搬出竹椅坐在路边的树下乘凉,摇着蒲扇,和邻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岛上还有一个小学,自然也少不了奔来跑去的孩子。空气中弥散着河水淡淡的腥味和家家户户饭菜的香味,远看羊城市中心高楼大厦灯火如星,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张潮有些自嘲的笑笑,现在他好像只能在一堆事情的间隙才有空享受片刻悠闲。今晚回到酒店,眼睛一闭、一睁,就又要开始勾心斗角了。 正走着,张潮看到前方一座小教堂灯火通明、乐声阵阵,竟然是在晚上举办礼拜。在门口瞅了一眼,只见一个中国神父站在台上宣讲,前排坐着不少信众,后面则是一些游客。 张潮没有进去,而在是旁边售卖宗教用品的小屋里转了转。这里的商品没有人看守,任取随给,只凭心意。不过各色小纪念品看着多是义乌货,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给他留下最深印象是几张海报挂画,上面一个清朝皇族服饰的女子怀抱一个同样服饰的小男孩。一开始张潮还纳闷了,这是慈禧抱光绪?直到看到“慈禧”和“光绪”脑袋后面一圈圣光才反应过来。 再一看,这张挂画的旁边,还有一张“马皇后”抱“朱标”,脑袋后面同样带着一圈圣光。 不知怎的,看着这两张颇有黑色幽默色彩的挂画,张潮却想到了港岛。 晚上九点多,张潮才回到酒店房间,拿起手机一看,未接电话足有十多个,光是潘要明就打了3个,徐子东也打了1个,其他电话应该都是媒体记者。 张潮没有立刻回电,而是洗了个澡,才给潘要明、徐子东发了短信,说了自己明天到港岛的时间、地点。想了想看,又给记者们也发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张潮婉拒了城社找一辆专车送他去港岛的建议,而是乘坐t801广九直通车前往港岛。说是直达,中间也在莞城停了一站,随后才风驰电掣、一往无前地奔赴目的地。 这趟车在动车、高铁还没有开通的时候,算是国内运行列车当中车厢环境最整洁、服务最周到的线路了。这是张潮重生以后第一次坐火车,自然又勾起了不少回忆。 列车9点04分从羊城出发,不到11点就到了九龙的红磡车站。张潮一出车站,就看到有人举着大大的牌子,写着“张潮”两个大字,在人流中等着自己。牌子周围,还围着一圈记者。 见到张潮走近,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挤到前面来,用生硬的普通话问道: “请问张生介一次来是为了争取港岛选手北上参赛吗?” “请问张生要和钟伟明见面乜?” “听说张生要宣布重大事项,系乜事啊?” “张生这次在港岛要停留几天呢?” “听闻张生在港岛有秘密情人,系唔系tracy啊?” “嗯?!”听到这里张潮都懵了,tracy是谁?他就认识一个tracy,那就是tracy mcgrady。不是只通知文化线记者吗,怎么娱乐版的也来了? 不过张潮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他淡淡地对记者道:“‘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很快就要举行了,但是港岛的复赛选手遭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我当然要来了解一下。 这一届大赛把比赛范围扩大到两岸三地,就是希望有更多使用中文写作的青少年能被看见。我还不了解其中的曲折是非,但我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大人们种下的因果,不应该由这些孩子来承担。” 记者接着追问道:“那你说的‘重大事项’与此有关吗?” 张潮道:“事涉文学,无关也有关。回顾历史,鲁迅先生曾经在1927年连续两天在港岛的上环华人教堂演讲,主题分别是《无声的中国》和《老调子已经唱完》。每次演讲,教堂都被热情的港岛青年围得水泄不通。 这两次演讲,通常被视为港岛新文学开端的标志,距今已经79年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受鲁迅先生的启发很多,所以我希望能在港岛找到一处地方,建一个能体现他文学精神的馆苑。 不必是纪念馆,毕竟他生前说过‘不要做任何纪念活动’。79年前的港英当局,极力阻止鲁迅先生影响到当时的港岛青年,不仅事前派反对者恶意索取入场券以降低上座率,事后还阻止报纸刊登演讲稿。 他们想把大先生放进历史的‘冷库’里,极力消除他的影响,但是2年后,港岛第一个文学杂志《铁马》就创刊了。《铁马》上既有《第一声呐喊》这样的文章,编辑也希望借这本杂志,‘将古董除去’,呼应了鲁迅先生的《老调子已经唱完》。 如今79年时间过去了,很多港岛的文学青年,恐怕都已经不知道这段往事。我今天‘旧事重提’,也是希望能在明年,也就是鲁迅先生来港演讲80周年的时候,就把这处馆苑建好—— 也算是80年后,年轻人对他殷殷期望的一声回响。” 港岛的记者们,浸淫“尽皆过火、尽皆癫狂”的娱乐化氛围已久,哪怕是跟文化线的记者,也习惯了港岛文人那种细碎、尖刻、嬉笑的风格,哪里见识过张潮这种风格,既郑重宏大,又不失具体。 他们以为的“重大事项”,无非就是要和谁谁谁见面,或者提出给复赛选手更多额外奖励来刺激他们参赛,结果却如此“兹事体大”。 要知道,港岛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在这里弄个文学馆,铁定是赔钱买卖,张潮这是来做奉献的? 张潮趁着众人发愣之际,就钻进了接他的车里,一路奔着维港去了。 (这天事情太多了,所以今天只有一章,明天还要请假一天。但是明天会有一个小番外。) (本章完) 第225章 三六九等 第225章 三六九等 (意外地早回家了,所以就先补上一章) 来接张潮的年轻人显然不谙普通话,英语也不甚熟练,略聊两句以后就尴尬地闭嘴了,不过态度很好。 车子在港岛特色的狭窄街道上行驶了十分钟,就来到一家叫做「books&talks」的二手书店。 这家书店前半部分堆满了书籍,五颜六色,一直能垒到天板,老板是个头发斑白、相貌斯文的中年人,看到张潮到来,微笑地点点头,用英文说道:“徐教授在后面。” 张潮顺着指引,穿过书堆,在两个如门神般顶天立地的书柜后面,看到了徐子东。原来这间书店的后半部分隔出了一个能坐六七人的小空间,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徐子东正在侃侃而谈着什么,看到张潮探进一个脑袋来,就停下了讲话,连忙招呼张潮进来,又让其他人挤了挤,给张潮让出了立足之地。 徐子东介绍道:“这位呢,就是内地这两年最出名的青年作家,张潮。张潮,这些是港理工这边一些文学爱好者,约我来做一个小小的讲座。 学校放暑假了,就在这家书店这里。条件一般,地方太小了。” 张潮笑道:“地方小,氛围好。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挤出这么块地方让大家聚会,那说出的话也算一字千金了。” 看到张潮这么不见外,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潮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对徐子东道:“徐教授刚刚讲到哪里了?继续,我也想听呢。” 徐子东道:“那我换普通话讲。”徐子东是上海人,90年代才移居港岛,普通话自然是好的,粤语才是后学的。 张潮连忙摆手道:“您还是用粤语吧,您粤语应该是‘病毒音’吧?我基本听得懂。”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病毒音”是港式粤语支持者对官方推行的粤语“正音”的一种蔑称。这种语言学上的争论暂且放在一边,“病毒音”吐字清晰,懒音和错读较少,也没有那么多的俚语和英文词掺杂其中,听和说都更容易一些。此外还得到了tvb和atv的支持,所以新闻播音都用“病毒音”。 像徐子东这样的外来高知,学习粤语自然从“病毒音”入门更容易。张潮也差不多,他的“识听不识讲”要排除港式粤语大量俚语和外来语夹杂的表达。 徐子东闻言就继续讲下去:“……夏志清认为清朝末年、民国初年的中国作家们太沉迷于‘感时忧国’,影响了作品的文学性。实际上这是一个后来者,对当时文人的一种苛求。 夏志清虽然也生于20年代,历经过军阀内战、日本入侵,但是他家境优渥,其实距离那种‘亡国灭种’的危机感比较远,能比较悠哉游哉地研究文学。 所以他比较推崇张爱玲,某种程度上是出于这种生活背景上的相似。当然,这也造成了他自己的争议。所以,这提醒我们,看文学史,要更重视史料和研究方法方面,作者的观点反而次之。 鲁迅就看出在弱小民族的文学当中,有中国作家最有用、最感兴趣的东西,所以他喜欢波兰文学、北欧文学,却从来不翻译美国和法国的文学……” 讲座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徐子东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几个文学爱好者就散了。 不过徐子东特地招呼坐在最后面角落里的一个年轻人道:“嘉翰,你留一下。” 张潮心中微微一动,想到这次港岛的复赛名单当中,就有一个名字叫做“林嘉翰”,难道就是他? 很快,小房间里就只剩下张潮、徐子东,以及叫“嘉翰”的年轻人。 张潮没有着急问,而是先和徐子东聊了起来:“想不到您已经是岭院中文系的系主任了,还会来讲这样的小讲座。” 徐子东自嘲地笑道:“港岛这个地方文学土壤太稀薄了,我们这些搞中文的如果还一直高高在上,那能长出来的苗子就更少了。所以一定要有广种薄收的觉悟。现在这些小团体有邀请我,我只要有空,一般都会来讲。” 张潮疑惑道:“我也算从小看港岛电影、听港岛音乐长大的,按理说这么一个国际化大都市,经济这么发达,市民的审美高度多元和层次化,应该不至于如此啊?” 徐子东道:“你小时候看的那些呢,是即食文化,或者叫快餐文化,是港岛的主流文化。因为这边的生存压力太大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徐子东才介绍道:“这个小伙子叫林嘉翰,今年才18岁,上中五,相当于内地的高三。今年他参加你们的作文大赛,进复赛了。” 林嘉翰站起来向张潮鞠了个躬,用比较生硬但是还算流畅的普通话道:“张先生好,很荣幸见到您。” 张潮连忙站起来回礼道:“千万别客气,我也大不了你几岁。我记得你的初赛文章叫做《捕捉女王》?讲一群学生在学校仓库里找到97后被封存的女王画像的故事——写得很有意思。”港澳台的复赛选手一共只有22个,张潮能记得作品名字不奇怪。 不过林嘉翰显然很意外,感动得连连点头,眼里的光芒都多了一些。 徐子东道:“嘉翰呢,在一所band 2c中学里读书——这是港岛中学的分级,band 2c代表只有8%左右的学生能考入大学,只比最差的band3学校好一点。 但是他自己对文学很感兴趣,也在港岛学生作文比赛里拿过名次。我注意到他,是去年有一次他翘课来听我的讲座,还在现场给我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当时回答的不很好,就给和他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我把那个问题弄清楚了,重新把答案发给他,这样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嘉翰,你说说你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过程和见闻。” 林嘉翰看了一眼张潮,有些为难地道:“都……都讲吗?” 徐子东道:“你尽管讲,张潮来港岛就是想听真实的情况。” 林嘉翰闻言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其实‘新理念作文大赛’港岛学生能参加,我去年看新闻就知了。虽然很心动想要参赛,但是一方面觉得和几万人竞争很难;另一方面又觉得万一进复赛了,到大陆参赛可能又好大笔开支…… 后来是徐教授反复鼓励我,我才下定决心参加。但是呢,这个比赛在我们学校知名度好低,好多同学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比赛。但是我问在作文比赛认识的其他学校学生,却不都是这样。 像band1学校基本都有比赛的相关宣传,还有知名的文学社团请作家到学校里辅导学生参赛。而band2的学校,靠前的那几所都没有海报贴。” 张潮追问道:“你说他们请文学社团和作家辅导学生参赛,是怎么一种形式?” 林嘉翰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些学生也不肯多说。但是据说是每个同学都写了好多篇文章,然后让那些作家来帮他们挑咯。” 张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还有其他吗?” 林嘉翰道:“还有据说有文学社团承诺,拿了奖回来就会报销交通和住宿费用咯。其他我都不知那么多,不敢乱讲。” 张潮和徐子东对视了一下,徐子东对林嘉翰道:“嘉翰,你可以先回去了,我和张生还有话讲。” 林嘉翰“哦”了一声,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背包,就离开了。神情颇为落寞,没有了初见张潮时的兴奋。 徐子东看林嘉翰走远,对张潮道:“其实他说的辅导,我也参与了。” 张潮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徐子东接着道:“实际情况比嘉翰说得还要严重一点,有些学校举行了变相的初选。我一不小心,做了其中一个学校的评委。 结果结束以后才告诉我,获胜的那个学校会安排做‘特训’。” 张潮道:“您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这些——钟伟明说的是真的?您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徐子东道:“这里面的内情很复杂。钟伟明讲的既有道理,但也有立场上的局限。大赛港岛组委会的做法,乍看之下对大部分学校不公平,对嘉翰这样的学生更不公平,但是也有它的苦衷。 甚至在某个层面上,组委会这么做,对‘新理念作文大赛’在港岛地区提高知名度、扩大影响力更有好处。但是我还是觉得违背了文学的初衷。” 张潮还待说什么,只听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哎呀,你们太会找地方了!我转了两圈才找到这里。” 一看来人,张潮和徐子东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本章完) 第226章 御驾亲征,灭此朝食 第226章 御驾亲征,灭此朝食 来的人正是潘要明,明窗社社长,同时也是港岛作家联会执行会长。 他和徐子东也熟识,打过招呼以后,潘要明道:“还是子东面子大,张潮给记者宣布完大事以后,第一个就来找你。” 徐子东自然不知道早上的事情,诧异地问张潮道:“你宣布了什么大事?” 潘要明帮着张潮把他想给鲁迅建设一个馆苑的事说了,徐子东惊讶道:“还真是大事!港岛这个地方,你要建馆,可不止要钱——不过这个设想好!鲁迅先生启迪了港岛的新文学,应当有一标志。” 张潮道:“也是在来港岛的途中,查资料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目前还不是很成熟,还需要完善。” 徐子东略有些激动地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作为大陆来的文学教授,徐子东对鲁迅的感情,自然比港岛本地的研究者要更深厚,也更复杂。 潘要明道:“也算我的一份!这件事情如果能办成,也算是港岛文学的一个里程碑。” 这时张潮才和潘要明道:“潘社长,我还想下午再去找您,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此时潘要明见这里只有张潮、徐子东两人,显然轻松不少,于是道:“我是‘新理念作文大赛’港岛的负责人,当然着急啦。” 徐子东这时起身道:“我要回去了,你们聊。” 潘要明用手指点了点手表道:“中午了,一起吃饭啦,别急着走嘛。” 徐子东笑着婉拒道:“家里老婆煲了汤,不回去喝要挨骂!” 潘要明也顺水推舟地道:“天大地大,老婆最大!那我就不留你了!” 两人送徐子东到书店门口,早上接张潮的小伙子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徐子东说了声“再见”就上车远去了。 潘要明松了口气,回身对张潮道:“咱们边吃边聊?” 张潮点点头,潘要明挥了挥手,一辆丰田皇冠就开了过来,两人上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家酒楼楼下。 潘要明显然是熟客,一下车就有迎宾热情地打招呼,并且把两人带到了一个小包厢当中。 两人虽然年龄差了30多岁,文学界辈分也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潘要明为人随和爽朗,更兼得长袖善舞,所以并不拘束于这些。 两人的心思也不在饭菜上,简单吃过一些后,张潮就直入主题地问道:“潘社长,复赛选手可能不来大陆参赛,这件事情怎么到现在才爆发?” 潘要明叹道:“如果我说还是因为你,你会不会生气?” 张潮:“嗯?” 潘要明解释道:“其实港岛学生到大陆参加个什么比赛,不是什么大事。回归以来,已经是常态了。但是呢,你前两个月的风头实在太劲了,港岛报纸也都放头条报,还上了tvb。 连带着你举办的这个比赛,也格外引人注目。好多人就借此机会斗一斗法。说实在,比赛是池鱼之殃,根源还在港岛文坛内部的分裂。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也是想尽力先在内部做好调停,让学生可以参赛。我也惊你一来,又变成斗争题材了。” 张潮没有追问分裂的具体内容,而是问道:“我听说大赛在不同学校的宣传投入很不一样,确实是这样吗?” 潘要明一点没有扭扭捏捏,很爽快地承认道:“没错。我们差不多把所有资源都投入到好学校里去了,这次港岛产生的12个复赛选手,除了1个高中生,2个大学生以外,全都来自我们重点投入的这些好学校。” 张潮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率,反而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我能问问原因吗?” 潘要明道:“百闻不如一见。要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原因?” 张潮点点头,把茶水一饮而尽,就跟着潘要明下楼了。坐着车,在港岛狭窄的街道里七扭八拐,半个小时后,就来到一处老旧的大楼下。 张潮抬头一看,大楼名为“新蒲岗工业大厦”,不禁疑惑道:“这是哪里?” 潘要明道:“跟我来。”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张潮乘坐需要自己拉栅栏的电梯,到了5楼。 走出电梯,再拐个弯,就看到一个大房间里密密麻麻排了许多工位,还有些用玻璃墙分割出来的小办公室。潘要明领着张潮来到其中一间办公室门口,里面坐着四五个年龄看着不过20多岁的青年男女,拥挤不堪,不过每个人都在埋头认真工作。 此外最显眼的就是随处堆放的书籍和杂志。 潘要明轻轻敲了门,这些年轻人才惊喜地放下手上的工作,纷纷站起来打招呼道:“潘叔好!” 其中一个带着圆圆眼镜的卷发女生迎了上来,打量了一下张潮,道:“想必这位就是大作家张潮咯!” 潘要明点点头道:“小华,他就是张潮。”又对张潮道:“这是邓小华。这里是刚刚创办文学杂志《字》的办公室,小华是主编。晓红和骊珠呢?” 邓小华答道:“她们下午都有课,来不了。”又看到张潮好奇地打量办公室,有些羞赧地道:“这里好简陋是不是?我们才刚起步,办公室是和其他公司共享的,我们下午2点到7点办公。” 接着把两人让进了办公室,其他人手忙脚乱地给张潮、潘要明腾出了座位,但是有人就不免只能站到角落里去了。 潘要明不客气地坐下来,张潮却挥挥手表示不用。 潘要明从书堆里拿出一本杂志递给张潮,对他说道:“这是《字》的创刊号,你看一看。” 张潮接过来,首先封面就吸引了他——一头满眼天真神色的幼鹿,口衔一根树枝,树枝上结着殷红的果子。 翻开杂志,匆匆看了几段文字,张潮才抬起头,惊讶地道:“很先锋的风格,语言形式感很强。这是本纯文学杂志?” 邓小华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们比较喜欢魔幻写实主义和先锋文学,讲究文学的形式。我们希望从包装到内容,都能最快速度地抓住目标读者的心。” 潘要明也开玩笑道:“很年轻的团队,把我们这些老头子主持的《港岛文学》都给‘枪毙’了。” 张潮感慨道:“想不到这么特别的一本杂志,是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办起来的。现在销量怎么样?” 邓小华脸一红,道:“创刊号大概卖了600多本,第二期卖了800多本,反响还不错,下一期预计有900本、1000本这样。我们是双月刊,逢单月出版。” 张潮翻到封底,看了一眼售价“hk29”,心中默算了一下,再看看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潘要明对张潮道:“是不是觉得很惊讶?其实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兼职,甚至完全不领薪水。” 张潮忍不住道:“就算不领薪水,每期杂志的印刷费用,作者的稿酬,还有这里的租金……我想象不到这本杂志怎么能维持下去。” 潘要明对邓小华道:“你和张潮解释一下吧。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张潮和你们一样,都是年轻人,能理解。” 邓小华这才说道:“其实我们还是依靠港岛艺术发展局的补助来维持。但是艺发局每年的补助也有限,我们《字》预计可以领到的总额是40-50万。 现在港岛文学杂志给作者的稿费大概是每个字0.25到0.3港币,也就是内地的千字250元到300元。我们《字》每期的稿费支出大概就在3万左右。 而港岛的印刷费用比内地贵得多……加上其他杂费,还有人工、办公室租金,我们每期的实际成本是8万到9万港币。所以50万港币的补助加销量,只算勉勉强强可以维持。 要是没有补助,《字》每期要卖到100港币才可以打平成本。但100元一期的文学杂志谁买?” 潘要明道:“艺发局的补助不是那么好拿的。每年都要审核账目,还要看你杂志的销量情况,以及在推动市民文化质素提高上有没有实际行动。 全港每年只有5本文学杂志可以拿到补助,但每一本都很微薄。讲实话,全港岛没有一家文学杂志可以靠销量和广告自给自足。” 邓小华接着道:“为了明年还有补助,我们除了要提高杂志销量,就要尽力多参加或者举行一些文化活动。包括进入校园做文学宣讲以及写作辅导。 这些都是要写进明年的补助申请里的。” 张潮恍然大悟道:“这就是那个钟伟明说的……” 潘要明点点头道:“钟伟明一个人赤条条无所谓。他已经是个成名作家,现时又做宝石、古董生意,不需要对港岛的文学存续担任何责任。 他把领补助说得那么难听,好像小华他们个个都吃得脑满肠肥。实际上就算领了补助,像《字》这样的杂志也是艰难求生。你知不知道这里薪水最高的全职行政总监多少钱一个月?1万港币,包含全部。 1万港币在香港够做什么?洗碗工一个月也得2万港币了。如果不是对文学热爱,每晚去便利店上4个小时的班,一个月都不止这个数了。 他来《字》之前还是其他报纸的资深编辑,硕士学位。今天他不在这里,应该又去跑市场了。” 听到这里张潮还是小震惊了一下。1万港币,在现在的港岛,连一个地段好点带独立卫浴的单身公寓都租不到,却已经是这本杂志固定收入最高的职位了。 原来以为港岛的文学环境再恶劣,至少也有本地这么发达的经济托底,从业人员的收入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结果真是突破他的想象了。 张潮相信潘要明没有骗自己,一来是两人之间的合作信任,二来人家也没有必要,毕竟太容易查证了。 潘要明这时候又对邓小华道:“你们先忙,我和张潮到外面聊聊。”接着就把张潮带出办公室。 两人来到走廊上,潘要明对张潮道:“这就是我们要把资源重点投入到band1学校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也想通过这次比赛,给港岛的文学社团、文学杂志,找找活路。 band1学校的学生质素高、底子好,更容易出现好苗子。关键是,他们的家庭条件都较优,更适合在港岛这个地方走文学道路。 今时不同往日,港岛的文学环境,已经容不得贫家子弟靠写作出人头地了。倪匡当年那样一个人给十家报纸写连载、买楼买车的奇迹不会出现了。 现在的港岛,不要讲严肃文学,就是武侠小说也没人看了。大家都是看娱乐周刊、看网路。 如果这次港岛的学生能获得比较好的成绩,说不定能刺激一下大家,一方面让大家更关注文学;另一方面,也算是《字》这样的文学杂志、团体对社会有功用的一种证明。” 张潮闻言沉默了。如果说来这里之前,张潮还对潘要明隐瞒情况有一些芥蒂的话,现在他已经在想办法怎么帮着这个老前辈挽回局面了。 潘要明看张潮不说话,于是接着道:“对港岛严肃文学抨击的主要就是几个本土网站。他们的批判“理据”不外乎文学无用论、市场决定文学的存亡论、小众艺术申请资助属于浪费大众资源等等。 邓小华、谢晓红、韩骊珠……这些在抨击者言中骗取“文学综援”的人,实际上是港岛最勇敢最无私的文学建设者。 他们领着微薄的薪金、付出高强度的劳动,成就了一本放在中港台文坛当中都毫不逊色的杂志《字》。 说实话,我作为他们的叔父辈,很惭愧做不了更多,只能尽量帮点忙,让这些杂志和社团,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张潮点点头道:“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么做毕竟给人留下了把柄。现在整个舆论被钟伟明他们给挟持了,学生们去大陆参加比赛就是‘吃综援’,有违公平。” 潘要明道:“我会尽量做学生和家长们的工作,让他们不要有负担。……” 忽然潘要明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登时眉眼充满了怒色,骂道:“钟伟明这个冚家……”意识到张潮还在身边,又连忙闭了嘴。 张潮忙问怎么了,潘要明把自己手机递给张潮,只见上面是一条图片彩信,打开来是一张报纸的照片,可以清楚地看到头条标题: 张潮御驾亲征,誓灭港岛本土文学! (本章完) 第227章 南北之争 第227章 南北之争 由于这个时代的彩信图片分辨率所限,只能看清楚粗黑的头版标题,具体内容自然看不清楚,不过刊头一颗大大的橘子倒十分显眼,正是香港最有名的八卦新闻周刊《橘子日报》。 而这篇文章的作者“钟伟明”也被加粗显示了。 张潮道:“我又不是什么娱乐明星,怎么《橘子日报》也对我有兴趣?” 潘要明道:“香港人最爱的新闻其实不是明星八卦,而是两种——一要有钱,二要争议缠身。你呢,就属于争议缠身的有钱人!” 张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潘要明道:“我不想那么早通知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来了,这些人更兴奋!” 随即又问张潮道:“你要不要写文章反击?我看你在内地报纸和博客上发的那些文章,都写得好犀利。如果你要写,我可以代表《明报》向你约稿。” 张潮叹气道:“我这次来,其实真没打算吵架。但是人家都杀到门口了……我先去买一份《橘子日报》看下钟伟明说了什么吧。” 报纸好买,楼下找个7-11就买到了。张潮顺便买了瓶快乐水,就站在路边看了起来。 钟伟明这篇文章的思路其实很简单——先把张潮定义为大陆官方力捧的文坛新王,左手胡萝卜、右手大棒,来香港就是借“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一事,与港岛官方以及“南下文人群体”沆瀣一气,胁迫香港本土作家向内地文化屈服。 不过他举的例子确实很有迷惑性—— 【……香港的御用文人们对张潮举办的“新理念作文大赛”趋之若鹜,仿佛有几个学生参加复赛,再由张潮赏几个一等奖、二等奖,香港的作家们也可以北上了。】 【其实大陆就算有金山银山,和你香港人有什么关系呢?电影圈这10年来的经验已经证明了,北上不仅不是香港艺术家的出路,反而是中了这些“南下文人”的圈套。】 【北上的香港导演个个水土不服,既失去了赖以成名的港岛本土文坛土壤,又不能真正融入大陆的演艺圈。他们用香港经验和技术为大陆升级了电影工业,但最后还是被抛弃。】 【这些导演,就像肥猪一样,被大陆电影圈吸干了血、吃光了肉。连带香港这10年的电影市场好惨淡,没工开、没钱搵,人才都流失到其他地方去了。】 【作家比电影人更有地域性,香港作家不立足香港,你立足哪里?现时有些人,靠写作在香港养活不了自己,写的书、编的杂志要靠“文学综援”才能活得下去——这些人,都是张潮招安的对象。】 【张潮可能给了他们一个幻梦,让他们幻想自己有了他的提点,就可以在大陆大捞特捞。】 【其实香港想要北上的作家,恐怕只有那些“南下文人”和“南下文人”的附庸以及精神子孙。因为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香港。】 【要北上他们自己北上好咯,为什么要绑架香港文坛和未来的苗子跟他们一起?……】 【要投降他们自己投降好咯,我和香港本土有骨气的作家,不降!】 张潮看完以后,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名词“南下文人”,问道:“钟伟明反复讲‘南下文人’,好像与这个群体有好大怨仇。我怎么觉得这里面另有文章,不只是补助的事。” 潘要明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有点尴尬地道:“这个问题我不太好回答……不过‘南下文人’你可以从字面意义理解,就是指从大陆来到香港的文人群体。” 张潮“哦”了一声,略有些明白了,也知道潘要明说自己“不太好回答”的原因——他的老板金庸先生,其实就是“南下文人”当中比较典型的代表。 而且严格算起来,他自己也算是其中的一份子。所以限于立场,于公于私,他都不好向张潮解释。 不过潘要明也并没有打算向张潮隐瞒什么,很坦荡地道:“我不好回答,但是我认识对此很有研究的作家。你真的要了解清楚,我帮你约他。” 张潮点点头道:“好,您帮我约吧,我希望更全面地了解情况。还是那句话,我来不是为了打笔仗的——最近一段时间,笔战我都打吐了。而且争取香港学生北上参赛,也不只是我个人的得失毁誉。 处理不好,这些学生被夹在中间受气,何其无辜?所以这件事不是我和谁打一架赢了,把学生带去大陆就能完事的。他们还要回到香港,还要在这里学习、生活。我不想他们背负任何包袱!” 潘要明道:“我明白,我也想这样做,所以一直想用柔性的办法解决分歧……”说着就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家辉吗?我潘要明……哦,你在香港吗?在就好,晚上有空的,想请你和一个人聊聊……还能是谁,当然是张潮啦。好,那到时候见。” 说罢放下电话,对张潮道:“约好了。马家辉,我们《明报》“世纪”人文副刊的编辑,在香港开创了报纸副刊不登‘豆腐块’,专登‘大文章’的先河。” 张潮恍然醒悟,原来是他。于是笑道:“应该就是写了《消灭李敖,还是被李敖消灭》的那个马家辉吧?他被李敖称为‘比李敖还要了解李敖’。” 潘要明道:“是他,他也是个妙人。不过他今晚要9点以后方有空。” 张潮看看手机,道:“才4点,我先去找个酒店,这次来得仓促,行程不确定,就没有提前订。潘社长有没有好的推荐?” 潘要明道:“你是大人物,来了当然住五星级啦,跟我走就好。” 张潮虽然不是非五星级不住,但是想想上一世来香港玩住平价酒店,“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房里一张床、抵住四面墙”的糟糕体验,也就没有矫情,上了潘要明的车。 作为老牌港人,潘要明带张潮来了半岛酒店。现在是旅游旺季,03年开放自由行以后,暑假的香港酒店如果没有预订,一向是一房难求的。 果然,张潮在前台问了有没有房间,前台说了声:“抱歉,如果没有预订的话,我们今天的客房已经满了。” 张潮想着干脆换一家酒店好了,没想到潘要明伸手挡住了他,微笑着道:“你等我打完一个电话。” 说罢又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过这次说的是粤语,还是张潮听不懂的那种中英俚夹杂的市民粤语。不过很快他就放下了电话,对张潮道:“稍等。” 没一会儿前台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完以后连忙对张潮道:“先生,现在有房间了,您可以办理入住。” 张潮一边把信用卡和证件递给前台,一边笑嘻嘻地转头谢道:“这次算沾了您的光!” 潘要明有些小得意地道:“我怎么会让朋友到酒店没房间住呢。” 张潮订到的房间是豪华海景客房,要价近8000港币一晚,可把他心疼坏了,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实在浪费,差点打电话问宋嘉能不能飞过来…… 不过入住体验确实一流。刚刚办好手续,就有服务生过来帮他拎行李,一路引导张潮到了房间。房间的大窗户直面维多利亚港,能把诸多香港地标建筑纳入眼底。 张潮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尝试了一下半岛酒店著名的英式下午茶。 然后就被甜到齁嗓子的马卡龙和另一款甜到发苦的英国甜品,腻到取消了晚餐计划。回房间之后,张潮还特地再刷了一次牙,不是因为晚上要见马家辉,而是因为感觉自己的牙齿正在腐烂。 不过这也为张潮省出了不少思考和查阅资料的时间。 香港语境中的“南下文人”或者叫“南来文人”,笼统指的是从清末一直到97回归之前,由大陆来到香港的作家以及文化人群体。但实际上情况更加复杂一些: 清朝末年民国初年,“南来文人”更多是蜻蜓点水式过境或者短暂停留,其中影响比较大的就有鲁迅。但是因为只是“蜻蜓点水”,所以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本土的文化生态。 到了抗战时期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抗战初期,国土迅速沦陷,大陆似无可久留安居之所,所以大量文化人簇拥逃赴香港,知名者就逾200人。郭沫若、茅盾、萧乾、夏衍、戴望舒等等,虽然也是过客,并不久居,但停留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香港文化土壤的一部分。 第三批则是新中国建立一直到1954年陆港口岸关闭以前,代表人物是张爱玲、查良镛、刘以鬯(chang四声)、梁羽生、曹聚仁等。这些人基本都在香港长居,大部分都成为了香港人。他们是深度参与了香港的文化建设,可以说奠定了香港的文化基础。 第四批是改开后到97年以前,从大陆到香港的文化人,像徐子东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些人来到香港以后,香港的文化特质已经形成,他们更多是被香港影响,而不是影响香港。 …… 这些资料对张潮来说,算是比较新鲜的。虽然他读了两次中文系,但是无论是哪一次,文学史上对香港文学的记录和描述都是非常单薄的,只有寥寥几个名字,而且还都不是考试重点。 这次也算是补齐了自己的知识空白。但同时张潮也升起一个巨大的疑惑:“这么一个弹丸之地,一波又一波地接受着大陆的文化滋养,加上发达的经济和教育,应该说很长一段时间,知识分子的‘密度’远远超过了除了燕京、沪上之外的城市,香港人为什么还会被视为‘没文化’的代表。” 而且这个“没文化”,不是来自于张潮的偏见,而是香港文化人自己都讲的。比如tvb资深导演、监制李添胜就很直白地说过:“香港人没文化,做剧台词不直白就没人看得懂……” 除了今天徐子东讲的经济因素,让港人无暇提高自身的文化素质和审美水准以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你的直觉很敏锐!”马家辉坐在张潮对面,啜饮了一口茶水以后,悠然地夸了张潮一句。然后又问了张潮一个问题:“你看了那么多‘南来文人’的资料,想必也了解一些他们的作品,你觉得他们的作品缺了什么?” 两人正坐在维港诚品书店楼上的一间茶室内,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清幽玄寂。 张潮知道马家辉不是让他评价这些作家在文学技法上的缺失,而是某种精神内核。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摇摇头道:“我想不到,还请赐教。” 马家辉微微一笑,颇有得色,不过并不矜傲。他答道:“他们的作品,都缺了‘香港’!” 张潮意外道:“嗯?” 马家辉接着道:“‘南来文人’的主流作家群体,都是在大陆接受的教育,被打上了深深的文化烙印。他们来到香港,或者迫于无奈,或者身负某种任务,或者辗转飘零……都不是被香港‘吸引’才来的。 所以他们笔下,有沪上,比如张爱玲和刘以鬯;有江南,比如金庸、徐訏;有东北,比如李辉英、司马长风;还有燕京、羊城、杭州……唯独,没有香港——可能过了一点,但说‘几乎没有’就挺恰当的了。” 张潮一想,还真是。比如金庸,15部武侠小说,男女主人公天南地北哪儿都去过了,可是别说香港,连广东都很少提及。 马家辉道:“这些‘南来文人’,下笔的着眼点往往不是香港,而是整个中国,或者他们自己的家乡。像刘以鬯的小说《对倒》,男主人公成日看着香港的街道和人物,脑子里却都是关于沪上的回忆。 他们写散文、随笔也是这样。明明这一段还是在香港的咖啡厅里喝咖啡,下一段就写多少年前沪上的哪个咖啡厅有种什么点心很好吃。 这样的文学在70年代以前,香港的大陆一代移民占据了人口优势,尤其是垄断了文化和知识话语权的情况,当然还有一些市场。 但是等到移民的二代、三代成长起来以后,他们没有父辈对大陆的记忆和经验,自然就会产生一种困惑——香港,难道就不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学?” 张潮很敏感地问道:“那这段时间香港本土的作家、文化人呢?” 马家辉道:“‘南来文人’不仅带来了作品,也带了内地成熟的文坛传统,很早就形成了作家联会、作家协会等组织。但是本土的文人,往往被视为‘懒散’,只写作、不组织,或者想参加组织,也很不容易。” 张潮道:“所以,那段时间,本土作家是被‘南来文人’压制的?” 马家辉笑道:“都算不上压制,‘仰人鼻息’更准确一些。毕竟大部分报纸和文学期刊都是‘南来文人’办的,他们靠‘南来文人’吃饭,受点气也正常。 像在50年代,香港上流社会的通用语言一度是沪语。” 张潮道:“还有没有别的因素?” 马家辉犹豫了一下,道:“确实也有……你知道倪匡吗?” 张潮点点头道:“科幻小说大师嘛,我当然知道。” 马家辉神神秘秘地道:“你真的认为他来香港的那个故事是真的?”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28章 地分南北、文分两岸,但人心呢? 第228章 地分南北、文分两岸,但人心呢? 张潮诧异道:“倪匡1957年靠着刻萝卜章的本事骗过边防人员,逃来香港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马家辉嗤笑一声,然后才道:“这算是他编的第一个幻想故事,可见是他写幻想类的小说本来就是很有潜力的。” 张潮道:“这其中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马家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好像说多了,不禁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该不该说,又能不能说。” “不该说也得说,现在不能说,那什么时候能说?”茶室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苍老又坚定的声音。 两人吃了一惊,连忙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潘要明搀扶着一个满头白发、气质儒雅的老人,就站在门口。 张潮不认识老人是谁,不过出于礼貌,也跟着马家辉站了起来。马家辉则略显激动,连声道:“刘老师,您怎么来了?” 然后对张潮介绍道:“这位老先生就是刘以鬯刘老师,我们香港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香港文学》杂志的社长、总编辑。” 这下轮到张潮诧异了。刘以鬯一生都从事文学报刊的编辑工作以及创作严肃文学,不仅在香港文坛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在大陆编写的文学史当中,只要涉及香港文学,必是不可或缺的一位。 只不过他出生于1918年,现在已经是年近90的老人,早已过上深居简出的生活,怎么会在夜里出现在这里? 潘要明搀着刘以鬯坐到了茶室的小沙发上,张潮连忙洗了个杯子,给两人斟上了茶。 刘以鬯摆了摆手道:“年纪大了,晚上喝不了茶了。”又问道:“你就他们说的那个张潮?” 张潮略腼腆地点点头道:“老先生晚上好,我就是张潮。”这算是他重生以来见过的年纪最长的作家前辈了,比王濛还大上十几岁。 刘以鬯呵呵笑道:“还是个小伙子,也不像个暴君嘛!哪有小钟说的那么可怕?” 潘要明道:“张潮现在是两岸三地最活跃的年轻作家,喜欢做事,所以有些非议也是正常。” 接着又解释道:“今晚我去刘老师家里,和他聊了下近来的事。刘老师听说你在和家辉聊,说什么也要来见见你。我建议他明天再来,结果拦都拦不住。” 刘以鬯豁达一笑道:“我快90岁了,都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睁开眼,所以要做的事、要说的话,都要趁活着尽快做、尽快说,不等明天。” 张潮闻言不禁心生敬佩,老先生这是快活到勘破生死的境界了。 刘以鬯道:“你们刚刚聊到倪匡?” 张潮道:“是的。刚刚马先生说倪匡来到香港另有隐情。” 刘以鬯顿了顿,悠然叹道:“对内地来说,他可是一个好同志。” 这下轮到张潮疑惑不解了,他问道:“同志?他的立场不是一向对内地这边很反感吗?” 刘以鬯道:“立场不要看他说什么话,而要看他做了什么事,还有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再说了,他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为什么他的书还能在内地正式出版? 小倪前三十年在香港赚的稿费版税,加起来也没有这十几年在大陆拿到的多。所以你们年轻人,看问题不要那么情绪化。” 张潮诚恳地道:“愿闻其详。” 刘以鬯接着说道:“要说反感,那小查——就是查良镛、金庸——表现的也反感,你看60年代在《明报》上的社论都骂成什么样了?造原子弹不如造裤子都说出来了。 甚至他在70年代还做过台岛那边的国策顾问,但是也不影响在80年代成为被内地最高层第一个单独接见的香港人,并成为基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啊。 他的武侠小说,很快就在大陆正式出版了。一直到今天,他也都在陆港两地游走,一方面影响力很大,另一方面也没少说‘反感的话’,但是内地有人在乎吗?” 张潮:“……”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刘以鬯继续道:“其实香港文坛的分裂,不仅因为‘南北之争’,也因为你们和海峡那边两地的观念之争。后者的影响力,可能比前者更大。” 张潮道:“‘观念之争’?” 刘以鬯点点头道:“就拿倪匡来说,50年代开始,香港媒体上全是来自海峡那边的文化精英在骂你们。结果倪匡先生一来,身份往那里一摆,又骂的比所有人都狠、都具体,然后大家都去看他骂你们了,没人看海峡那边的知识分子骂你们了。 骂你们的话语权大旗就转移到倪匡这样你们这边背景的知识分子手上了——你说这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又是谁吃亏了啊?” 张潮听得一时脑子有点乱。 刘以鬯呵呵笑道:“所以说不要觉得骂了就怎么了。有句话叫‘小骂帮大忙’,那大骂呢?其实大骂骂好了、骂对了,帮的忙更大。 那时候在香港直接讲支持内地,除了少数偏左的运动分子,市民里谁听啊?听都不听你,你讲天乱坠有什么用。先让人愿意听你讲,才是最重要的,讲什么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张潮恍然大悟道:“那说起来金庸先生也是……” 刘以鬯道:“当然。50年代到70年代的香港,一直是大陆和台岛的兵家必争之地,尤其在英国人不太管的文化方面,双方的斗争更是激烈。 总体来说在50年代到70年代,香港的文化是台岛方面逐渐占据上风,尤其是沪上来的文化精英几乎是‘一统江湖’。那时候最流行的歌曲是国语歌,最流行的电影是国语电影,粤语片、粤语歌被认为是不入流的。 那时候谈恋爱,小伙子约女孩子看电影,都是要看国语片,要不然就是看黄梅调,没有人看粤语片。 我清楚的记得在1950年代的时候,香港的电影院还能看到不少粤语片。但是后来国语片就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到了1972年到达顶峰,全年竟然没有一部粤语片投产。香港的传统粤语片也彻底完蛋了。” 张潮问道:“这些历史太古老了,我完全不了解,我小时候看的港片,多是80年代后拍的——后来呢?” 刘以鬯道:“但是待到70年代以后就不一样,走‘群众路线’的文化精英们崛起了,尤其在流行文化方面,用金庸、倪匡的小说,许冠杰的粤语歌、粤语片,彻底翻盘了台岛背景的文化精英。 这些优秀的文化产品,不仅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这块土地上普通市民之间的分裂和对立,并且重新打造了一个具有广泛民意基础的文化认同共识。最后就连台岛背景的文化人,也不得不跟随这股潮流。 等到中英谈判完成,台岛方面的局势也有了重大变化。首先就是承认失败,从政府预算里停掉了对香港台岛背景的文化人、影视公司的金钱补贴。所以80年代末期以后,香港的文化格局就全部倒向了内地。 当然,我这里讲的只是大致的脉络,实际上的情况复杂很多,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很多时候并不是对抗,大家也会合作赚钱,所以经常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分不清的。 不过总体上要承认,内地背景的文化人更有出息一些,在资源很匮乏、开局很不利的情况下,把事业做成了。台岛背景的文化人拿着大把的资源和补助,高高在上,最后重复了当年命运。” 张潮一时之间不知该感慨,还是该追问,沉默良久以后对刘以鬯说道:“所以其实香港作家和文化人本土意识的觉醒,也有着这些外来因素的作用。” 刘以鬯点点头道:“那当然,而且这是必然的。没有一个经济这么发达、市民受教育程度这么高、文化活动这么发达的地区,会一直被外来文化所左右。它产生的二代、三代文化人,一定会把目光投注在本土文化的独特性上。 这一定会催生本土意识的觉醒。从西西的《我城》开始,这就是一股不可能逆的潮流了。 但是本土意识一旦觉醒,你就没有办法控制它的走向。有些人会注重其融合性,有些人会注重其独立性,有些人会注重其超越性——其实都无可厚非。 我来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要注意到问题的复杂性。不要把反对你的人,都当做敌人。他们也都是当年种下的苗结出的果子,有酸有甜。你现在就算把酸的果子都踩烂,以后结的果子就都是甜的了?” 张潮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老先生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刘以鬯却没有回答张潮的问题,而是起身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我快90岁了,我已经做完了历史交给我这一代人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我历经的这些掌故,至于后面你选择做什么,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潘要明和马家辉此刻也站起来,一左一右搀扶着刘以鬯。刘以鬯走到门口,又转身道:“你可能疑惑我这个老头子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我在24岁的时候就去重庆做了《国民公报》和《扫荡报》两份抗战报纸的副刊编辑,那时候一共就七份大报;30岁的来到香港,又做了《香港时报》和《星岛晚报》的编辑;1985年,我又做了《香港文学》的编辑。抗战的艰难我经历过,内战的迷惘我也曾有过…… 南、北,陆、台……我最后还是成了一个香港人。是文学救赎了我,我多么希望文学就是文学——但是有太多人觉得文学不能只是文学。 我曾经看着张爱玲一次一次带着稿子找我隔壁的《西风》编辑投稿;老舍的《四世同堂》第一次连载发表,是在我编辑的《扫荡报》副刊上;姚雪垠的第一个集子,是我帮他策划出版的;孙伏园的鲁迅研究也是发表在我主编的《星岛晚报》副刊上…… 最后,我还是希望文学就是文学,上一代的恩怨,不要成为下一代的包袱。地分南北、文分两岸,但人心呢?看你们这一代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今晚写得比较艰难,就这么多了。) (本章完) 第229章 年轻人,不讲武德! 第229章 年轻人,不讲武德! 目送刘以鬯离开以后,马家辉也对张潮道:“刘老师已经讲得很全面了,比我畏首畏尾的要好。” 张潮道:“老先生看淡人生,自然与我们不同。”接着又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促成香港学生北上参赛,希望在媒体方面得到各位的帮助。” 马家辉道:“这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只不过被拿来当斗嘴的由头罢了。需要我敲边鼓的话,一定帮忙。” 两人在楼下聊了一会儿天,就各自散了。 张潮回到酒店房间,已经是一身疲惫,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就躺在床上,还打开了电视催眠。 张潮随手调了个新闻台,想看看最近香港娱乐圈有什么八卦。结果画面一转,他就看到自己的一张大脸,挂在了电视荧幕上。 张潮:“……” 只见女主持人用八卦节目特有的夸张语调播报道: “今日,大陆青年作家、千万富豪张潮抵港,先由专人接车,前往维港密会岭大教授徐子东,又在文坛大佬潘要明的陪同下,入住半岛酒店豪华客房,并享受至尊下午茶,尽显青年富豪的精英气质。” 画面随即出现了张潮进入书店,在书店门口坐上潘要明汽车,以及在半岛酒店吃下午茶的多张照片,角度丰富,张张清晰。 张潮都无语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了这些照片,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记者跟拍。只能讲他这个内地人还是低估了香港的狗仔队文化。 徐子东、潘要明、马家辉等人都是知识分子,也没有被狗仔追拍的人生经验,所以没有想到要提醒张潮。 不过虽然张潮警惕的还是新闻的用词——“千万富豪”“专人接车”“密会”“文坛大佬”“豪华客房”“精英气质”…… 这显然是要激起香港本土作家和文化人的“仇富心理”,让他们对张潮反感。毕竟香港作家的处境普遍都比较困难,今天张潮访问《字》杂志的时候就已经颇有感触了。 紧接着主持人又说道:“张潮此番来港,行动住宿都展现了大陆新一代‘文坛太子爷’的尊贵气质。 据悉,今晚9点左右,香港文坛泰斗刘以鬯罕见离宅,由潘要明亲自揸车相送,直至11点方才返屋企。 自2001年交出《香港文学》总编辑大权后,刘以鬯已经多年不问世事。此次神秘出行,应是前往与张潮见面。” 张潮都麻了,自己在大陆虽然出名,但是从来就没有这种待遇。香港人对文坛风云又不感兴趣,自己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在自己身上投注这样的媒体资源,肯定有目的。 主持人最后总结道:“张潮贵为内地‘作家首富’,来港除了调停日前学生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风波,是否是向本土草根文人示威,亦未可知。 本台将持续追踪张潮行迹,为广大市民带来最新、最热辣的消息。” “啪!”心情大坏的张潮把电视一关,开始琢磨起明天的行程与对策。 原本计划当中,未来两天他会做两件事,一是接受媒体采访,表达自己的想法;二是和复赛选手座谈,打消他们的疑虑。 但是香港媒体对他的倾向性报道,显然是这件事雪上加霜了。 这里的老百姓固然有物质拜金的一面,但对有钱人的浮夸与错误,同样有“嫉恶如仇”的一面。像李超人就经常被拿来调侃,比如周星星的《千王之王2000》里,扮演李超人的罗家英台词中就有“浆糊山庄”和“牛展阁单位”。 张潮一时半会想不出怎么扭转形象——难道要去住重庆大厦、吃街边牛杂? “张潮再犀利,来香港也要束手束脚。钟叔这一招大晒咯!”油麻地的一间店铺内,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眼球突出、颧骨高耸的年轻人,带着崇拜的语气说道。 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着黑色t恤、心宽体胖、留着一圈胡茬的中年人。他盘坐在中式红木大椅上,手里捏着一块温润如玉的石料,不断盘玩。 听到年轻人的恭维,中年人微微一笑,先拈起面前的功夫茶小饮一口,然后才悠然说道:“张潮以为自己有钱、有名,上层关系好,就能决定一切。其实,在香港,这才是他最大的破绽。” 年轻人闻言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道:“他哪里有钟叔了解香港市民的心态。” “钟叔”就是钟伟明,他现在正在自己的“石头店”里饮茶休闲。这类店向来是做熟客生意,而且往往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所以什么时候开门营业比较随意。 钟伟明道:“香港的民心早已经厌倦了说漂亮话的官僚。那些‘大人’,不是在富豪的游艇上‘商讨经济政策’,就是在富豪的豪宅里‘规划未来发展’。 搞到头呢,小市民还是要住50呎的劏房,食16蚊的碟头饭。那些文化人也是,为了几千蚊的出版补助,争到头破血流。张潮以为找潘要明、刘以鬯就能搞掂,哼哼……” 年轻人给钟伟明又斟满一杯茶,继续问道:“钟叔,张潮下一步会怎么做?” 钟伟明道:“还能怎么做?不就是开新闻发布会,讲些‘陆港团结’‘血脉相连’之类的陈词滥调咯。然后再去几个学生家里家访,许诺一些蝇头小利,希望能打动家长。” 年轻人道:“那家长动心了怎么办?要是他们同意去沪上参赛,我们不就白忙一场了?” 钟伟明挥挥手,蛮不在乎地道:“除非他能让12名学生都去参赛,只要有一个坚守本土,那去的人就都是‘叛徒’,剩下的这个就是‘英雄’。谁敢赌?” 年轻人翘起了大拇指,连声道:“高啊!实在是高!”、 钟伟明洋洋得意道:“这就叫做‘阳谋’!学着点啦!” 年轻人疑惑地问道:“‘阳谋’,什么是阳谋?我只听过‘阴谋’。计谋也分阴阳的?” 钟伟明道:“听说你们台岛的课本删除了很多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难怪连‘阳谋’都不知。‘阴谋’是对方不知道你用乜计策,不知不觉就中计了。 ‘阳谋’呢,就是对方明明知道你用的乜计谋,但是知道也冇用,还是不得不中计。历史上最有名的阳谋,就是汉武帝的‘推恩令’。我这个阳谋,其实也是从人性出发……” 年轻人正听得如痴如醉,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吵杂声,还有人轻轻敲门。钟伟明皱起了眉头,今天早上自己明明没有约人,怎么会有人上门? 不过偶尔来散客也是常有的事,特别是暑假,那些大陆来的游客经常不懂礼貌地乱敲门,也不管店面是不是在营业。 但是想到大陆游客一掷千金的购买力……钟伟明起身到店门口,先拉开了防盗门,又把卷帘门拉了起来,准备迎接今天的第一波客人。 但是一阵闪光灯乱照,亮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隐约间,一个有些眼熟的高大青年节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和他握了握手,道:“钟伟明钟老板是吗,久仰大名!我是张潮。” 钟伟明这才回过神来,触电一样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指着外面的记者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潮无辜地耸耸肩道:“我打听到您的‘石头店’在这里,一般早上10点钟开业,我就赶过来了。这些狗……热心的记者朋友,不知道怎么就跟上来了。” 钟伟明一阵烦躁,挥着手道:“我和你是两路人,我也不想和你争论什么。你有什么想法、高见,请自己对着媒体说。不要来找我,我不会配合你。” 张潮满脸诧异地道:“钟老板,我来不是要和您争论什么的啊。听说您这里有好石头,我恰好对石头也有点兴趣,想买一块好点的自己收藏或者送人。 您做生意的人,怎么能把顾客拒之门外呢?” 钟伟明脑子又短路了——张潮?来买石头?这什么套路?他店里卖的都是宝石,价值不菲。 他当然相信张潮有这个消费能力,但是他不相信张潮只想消费。张潮此来显然是蓄谋已久,不然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店里,又怎么会有这么多记者在场。 钟伟明深吸一口,下决心拒绝张潮,于是开口道:“今天本店不……” 话没说完,张潮就打断道:“我今天来,只看石头;要聊,也只聊石头。钟老板要是不让我进门,那我只好认为您的石头怕被看了。” 钟伟明一生爱石,尤胜文学,哪里能忍得了张潮说自己的石头怕被看,要是再拒绝,不就承认自己的石头有问题吗?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和屋里的年轻人说的“阳谋”,不由得一股心血上涌。 但这时候赶人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是冷着脸、侧过身道:“那就请吧。不过我事先声明,各位记者就不要入内了,人多事杂,碰了什么,丢了什么都不好说。 另外,你要是借机谈别的,就别怪我送客了。” 张潮点点头,回身向记者们道:“各位记者朋友,钟老板怕丢东西,所以还请大家在外面等候。等不及的,也可以先回去。” 一句话,又堵的钟伟明气血翻涌,他再看向记者们,发现一个个都面色不善。 这时候张潮已经大跨步走进店里了,原本在店里的年轻人个子本来就矮小,一下被张潮的“气势”挤压得主动坐到了角落里。 张潮并不认识这个人,而是自顾自地看起来了石头,并且问道:“钟老板,介绍一下你的石头呗。” 钟伟明不咸不淡地道:“我的‘石头店’,主要经营的就是各种宝石和奇石。这边是宝石区,主要有鸡血石、玛瑙、巴林石、寿山石、田黄石、猫眼石等。 这边是玉石区,主要是各种玉料,有和田玉、蓝田玉、独山玉。哦,还有翡翠。 这边是奇石区,主要是各种象形石,比如这块,就是肉形石。还有这块,是山水石……” 钟伟明是个石痴,说起自己的石头就容易“得意忘形”,所以介绍着介绍着,慢慢就忘了对张潮的防备,甚至还拿起一丛他很得意的珊瑚递给张潮赏玩。 “古代珊瑚值钱,现代采珊瑚容易了,慢慢不值钱了。但是一旦出现精品,价格反而更贵。比如现在这丛珊瑚树,颜色是纯红的,还是比较罕见的……” 张潮看了一番,确实觉得挺漂亮的,于是问道:“这丛珊瑚树,多少钱?”声音比较大,外面的记者也听见了,纷纷伸长了脖子想听清楚。 钟伟明看了一眼张潮,然后谨慎地道:“在我心里,石头都是有灵性的。尤其是珊瑚,它化为宝石之前是生物,所以更有灵气。所以石头不仅仅是看钱的买卖,也要看缘分。这丛珊瑚树,我还没有打算卖。” 张潮有些失望地放下来,但还是问道:“今天您店里的石头,该不会都和我没有缘分吧?” 钟伟明一时语塞,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至于,不至于。你接着挑。” 张潮环顾一圈,然后道:“钟老板,冒昧问一句,这些石头总价多少?” 不管是门外的记者,还是店里的钟伟明,都被张潮这句话吓了一跳,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都知道张潮有钱,难道有钱到这个地步了?要一口气包圆? 钟伟明略带怒气地道:“张先生也太小看我这间小店了。我这里虽然没有那种动辄上亿的籽料和翡翠,但是您想买下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张潮“哦”了,连忙道:“别误会,我只是好奇而已。哎呀,上亿我确实买不了,几千万我也够呛。想不到钟老板身家这么丰厚。我认识的作家里,几乎没有能像您一样事业有成的!厉害!厉害!” 钟伟明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昨天晚上张潮才刚被扣上“内地作家首富”的帽子,今天就在记者面前证明自己和张潮的财富差相仿佛。 那之前自己在媒体上塑造的为本土底层作家呐喊的形象还怎么维持? 张潮的偷袭,渐渐把自己的节奏和思路都打乱了。 但是张潮仿佛没事人一般,接着道:“我是福海人,福海的特产是寿山石、田黄石,您这里都有。我想买一块玩玩,您能说说这两种石头的区别吗?” 钟伟明勉强定住心神,从柜台里拿出两块石头,摆在张潮面前,说道:“这里一块是田黄,一块是寿山石,你觉得哪块是田黄,哪块是寿山?” 张潮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心里乐开了,只要他把石头摆出来,自己就有的说道了。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30章 金镛的评价(三章合一) 第230章 金镛的评价(三章合一) 钟伟明有些高傲地道:“你是福海人,福海人会不了解寿山石和田黄石的区别?” 张潮笑道:“田黄石价比黄金,福海也不都是有钱人。我家之前家境很一般的,哪里玩得起这些石头。” 石头店不大,声音外面的记者听得清清楚楚,钟伟明又是一阵烦闷,偏偏这个话头是自己抛给张潮的,发作不得。 他只能耐心地道:“田黄石其实就是寿山石的一种,并且是其中最名贵的一种。寿山石石质晶莹,有油脂一样的温润感,色彩多样,浑然天成。 田黄石顾名思义,主体是黄色的。产于收寿山溪两畔的稻田里。是山上的石料滚落到溪水里,被溪水淘洗了千万年,细沙泥土掩埋了千万年,所以特别油润、透明,好像冻脂一样。” 张潮又仔细看了两块石头,故意指着其中较大的一块道:“虽然两块石头都是黄的,但我看这块更黄一点,就是田黄吧?” 钟伟明拿起张潮指的那块,说道:“这块呢,是更黄一点,但是它不是田黄,它叫黄芙蓉,也算是寿山石里一个名贵的品种。 不过价格,与真正的田黄相比,那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张潮略带夸张地拿起另一块石头,惊诧地道:“难道是这块?这块小很多啊,也不是那么黄。” 钟伟明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从张潮手中拈回这块只有拇指大小的石头,骄傲地说道:“没错,这才是田黄石,而且是田黄石中的极品,田黄冻。你仔细看,这块石头都不像石头了,反而像是一块凝固的、透明的油脂。 所以它虽然不是特别黄,但是黄得温润,黄得透亮。别看这只有小小一块,它的价钱是按克计算的。你说它‘价比黄金’?黄金哪里有它值钱。清代就有人说‘一两田黄三两金’了。看来你是真不懂。” 张潮不置可否,拿起那块更大的黄芙蓉石,翻来覆去看了一通,不解地问道:“我虽然是外行,但是依我来看,这块石头看起来也很润,即使没有那种脂肪凝冻的效果,可是黄得更明亮、更纯粹、更大气,品相高雅,至少不输那块田黄。” 钟伟明再次语塞。其实很多所谓的“宝石”,在品种、等级、品相方面,往往没有什么客观标准,纯靠藏家和玩家的口口相传和“经验”积累,具有很大的主观性。 尤其是寿山石是按照产地命名的,只要在规定的产区内挖出来的性质相近的石头,都是“寿山石”。不同品种的寿山石,在地质学上可能属于完全不同的几种石头类型,颜色更是丰富多彩。 至于什么“更润”“更有油性”“更透”“更压手”……那就更是由着行内人嘴巴说了。 后来某国企在老挝买了一个矿,挖出来的“老挝田黄”不仅和寿山田黄一样都属于地开石,而且品质更纯净、个体更大,但国内囤有田黄的藏家却纷纷表示这种田黄“石质干涩”“不够温润”,所以价格一度只有国内田黄的百分之一。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翡翠身上。翡翠有一种伴生矿叫“水沫玉”,晶莹剔透,也有什么冰种、糯种、玻璃种之分,只从审美角度看和翡翠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翡翠就价比天高,水沫玉就接近白给。 翡翠价贵的原因,其实不过是乾隆时代的中国外贸商人,在两种宝石中选择了绿色的翡翠作为国际贸易的平衡物,把价格炒作起来了而已,因为这样才不至于满载而来、空手而归(没办法,东南亚当时太落后,没有商品能对标瓷器茶叶丝绸,十三行只能帮他们创造出来,类似的情况还有燕窝、红木等,乾隆狂吃燕窝就是因为他是十三行的总老板,得帮着炒作。纪晓岚在笔记中回忆过,自己小时候翡翠价格极低,时人都不把翡翠当玉看;长大后,翡翠价格尤在真玉之上。)。 经济是第一推动力,剩下的就看故事和话术怎么编了。 张潮上一世在深圳,有一阵业务集中在深中片区,住得也离国内最大的黄金珠宝交易集散地水贝很近,所以了解了一些,因此对这些石头基本没有什么幻觉。 不过他没有为难钟伟明的意思,马上就递了个话头给他,问道:“既然田黄更贵,一定有它的道理。钟老板能说说看吗?”一副热心请教的样子。 钟伟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品相这种东西就看你认不认,不在一个语境当中,说破天都没有用。张潮这么问,看来是有点要入彀的意思,于是耐心地解释:“黄芙蓉石,是在山洞当中开采出来;田黄石,是随着地质活动,从寿山石的母矿当中裂解出来,滚落到溪水当中,再埋藏进砂层里面,最终形成的。 在这个过程里,寿山石先是与山体不断地摩擦、碰撞,周围的糟粕被磨去,棱角也慢慢被磨平。待石头滚入溪中后,就逐渐被一起冲下来的泥沙掩埋,河水及泥土中的各类金属元素开始对石头不断浸染。 随着金属元素的不断侵染和堆积,独石通体变黄。再经过氧化,石材表层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皮壳,待到内部成熟到一定程度,‘老气’的‘田味’才逐渐显现,才成为真正的田黄。 正是田黄石有这样的磨练过程,所以才外形圆润、质地温润、色彩醇熟。也只有田黄石,才有这种精华蕴藉、沉静内敛的特性。历代的皇家贵族,都把田黄视为最名贵的宝石,是有原因的。 只有你沉下心来,仔细欣赏、把玩,才能体会田黄独有的魅力。其他任何石头都比不上田黄。” 钟伟明说着说着,忍不住就要忽悠张潮“入教”,既是石痴的本性,也是商人的本能。 张潮长长“哦”了一声,又拿起那块田黄仔细观察了一下,才说道:“同一种石头,安安定定地呆在山洞里面,到最后,它的价值就是不如历经滚落、碰撞、摩擦、侵染,跑到另一处去的‘同胞’…… 哇,钟老板,你这番话好有深意,对我的启发好大!” 钟伟明这才反应过来,冷冷地道:“我说的是石头,你不要乱联系。” 张潮一脸诧异地道:“我说的也是石头啊,你想到什么了?” 钟伟明:“……”生生又吞下一口气。张潮才来店里不到半个小时,他受的气简直比过往半辈子还要多,偏偏都还发作不得。 张潮既然已经“套”出了他想让钟伟明说出的话,也就不做过多的纠缠,随口问道:“这块田黄石,价格是多少?” 钟伟明看了一眼店外的记者,问道:“你真心要买?” 张潮点点头道:“真心要买。田黄这么名贵,又这么有启示意义,我买一块当做纪念吧。怎么,钟老板怕我买不起?” 钟伟明道:“倒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买卖石头,不习惯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神指了指店外面的记者。 张潮笑道:“我们都是穿 t恤,胳膊光溜溜的,不好‘袖里吞金’吧。” 钟伟明无奈地拿出一个计算器,先按了消音键,然后在上面按出了一个“300,000”的价格,向张潮展示了一下。 他这块石头品相虽然不错,但是个头太小了,属于能刻章的下限,而且是素石,既没有工艺加成,也不是什么传承有序的文物,所以这个价格还算是公允。 张潮按这个价格买了倒也不吃亏,田黄的价格一直是稳中有涨,哪怕后来老挝料涌入市场,也没有发生暴跌的情况。 何况张潮也不想卖,这块田黄他还另有用途。 不过买卖不砍价是不可能的,所以张潮一副十分惊诧的模样道:“不是‘一两田黄三两金’吗?这可不止1:3了。”然后按照亲妈教自己的菜市场砍价办法,啪啪啪按出一个让钟伟明看了想吐血的价格。 钟伟明看完,狠狠地摇了摇头,拿起来计算器又按了一个价格,并且说道:“一两田黄三两金,那都是清代的事了,几百年了,大佬!” 最后两人经过几轮拉锯,终于以略低于最初数字的价格成交了。张潮爽快地拿出信用卡付了款。 钟伟明看着pos机上转账成功的记录,他还有点恍恍惚惚,一笔几十万的生意就这么做成了?张潮不是来和他打擂台的吗,怎么还做上买卖了? 不过钱就是钱,既然已经落袋为安了,他也很麻利地拿出丝绢和一个精致的红木小盒,把这块田黄石给包好放在盒子里。 门外的记者又是一阵乱拍。张潮这个“内地作家首富”真不是讲假的,虽然不知道究竟多少钱成交的,但是他们估计怎么也不会少于20万,张潮付起款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好像去菜市场买了肉一样轻松。 而且刚刚两人的言语交锋也颇有玄机,钟伟明句句讲的是石头,张潮句句讲的不只是石头。 付完款的张潮,和还在恍恍惚惚的钟伟明道了个别,就一身轻松的走到店外,又把刚刚买到的田黄石在记者的镜头清晰地展示了一次。 立刻就有记者问道:“张先生,买这块田黄石你了几多钱?” 张潮道:“既然钟老板说买石头要靠缘分,缘分是无价的。具体多少,恕我不能透露。不过我相信钟老板给的是一个好公道的价钱。” 记者又问道:“请问你来石头店买田黄,是向钟伟明先生求和吗?” 张潮笑道:“我是来买石头的。若是买石头就是求和,那钟老板的敌人就太多了。” 记者忍不住了,直接问道:“刚刚你在店里说很受启发,具体是什么启发呢?” 张潮道:“钟老板说寿山石离开了原本的矿洞,一路历经滚打,在外面天地的溪流中沉淀,才能称为名贵的田黄石,这让我想到了人的成长过程。” 记者急忙追问道:“你说是香港的学生,也应离开香港……” 张潮连忙摆手道:“不是,我说的是我自己。” 记者:“……” 张潮马上接着解释道:“我出生在福海,离燕京千里万里。如果我当初选择留在福海,而不是去燕京和那么多老师、同学、朋友,甚至是反对者去交流、碰撞,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而且,我能去燕京读大学,其实还要感谢香港。” 记者:“点解呢?” 张潮道:“大家可能都忘了,最早是香港的大学——特别是岭大的中文系——说要特招我,才牵动了国内大学的连锁反应。所以其实我当初不去燕京,也会来香港。 那如果我来香港的大学读书,不知道钟伟明先生会怎么评价我?是‘张潮背叛了大陆’,还是‘香港滋养了张潮’呢?” 说罢回头笑吟吟地看着钟伟明。 钟伟明本来是靠在店门口,想听听张潮说什么,没想到突然被cue到,问题还这么尖锐,顿时黑着一张脸道:“本店今日不再营业,大家请回。” 说罢也不管记者的反对,马上拉下了卷帘门,又把防盗门关死,气呼呼地坐回到红木大椅里,一句话不吭。今天虽然做成了几十万的生意,但是气也是受够了。 这时候角落的那个猥琐的年轻人才敢又坐到他的旁边,怯生生地道:“钟叔,张潮这样,谁也没想到啊,你别生自己的气。我们再想办法啦!” 钟伟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茶早就已经凉了。但是冰冷的茶水,也让他的脑袋清明了一些。突然间他望向那个一直在恭维自己的年轻人,冷冰冰地道:“我们,哪个我们?我和你,还是我和你们台湾的某些人?” 年轻人没想到钟伟明会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只能讪讪地道:“就是我自己,就是我自己。我来香港好多年了,已经是个香港人了。我都从香港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钟伟明哂笑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想一想,张潮讲的,也未必没有道理。”又对年轻人道:“你今天几悠闲来饮茶,不用返工咩?” 年轻人知道这是钟伟明在逐客了,知道不宜多说,顺势起身告辞道:“是哦,我下午还要去深水埗。下次得闲再来拜会钟叔。”说罢干脆地离开了。 钟伟明开了店铺的后门让年轻人离开了。然后坐着店里沉默不语,接着又走到柜台边,拿起另一块黄芙蓉放在手里盘玩。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自己这次,好像是上当了…… 而那个年轻出了后门,看着钟伟明关上了门,才轻轻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低声道:“靠北,屌什么屌,你以为我有在怕的吗?” 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情况变了。钟伟明好像靠不住……” 一个多小时后,张潮在钟伟明的石头店买了田黄的事,就上了香港的午间新闻。大家一看,没有预想中的唇枪舌剑对喷,而是其乐融融地讨论石头,不禁大为意外,也对张潮的印象颇有改观。 这哪里是有些人口中说的骄横跋扈的“文坛太子爷”?反而是张潮说自己出生普通家庭,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张潮的出身又不是什么秘密,之前他来香港的时候就已经被报道过一轮了,现在只不过是唤醒记忆而已。 此时的香港人价值观里,对“白手起家”还是持非常正面的看法的,所以之前对他的种种抹黑,被他的一句话悄然撇掉了大半。 随后张潮将田黄石形成过程与自己的成长联系起来,也颇为贴切,虽然有自矜自夸之嫌,但是现在的张潮说自己是“宝石”,正常人听了也不会反感。 最后就是张潮非常自然地引出自己和香港的渊源、对香港的感谢,反问钟伟明的那句话是整个过程里唯一略带“攻击”色彩的语言,却也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反思—— 为什么其他地方的人来到香港,就是“受到多元文化、自由氛围的滋养”;而香港人去其他地方,就有“背叛”的嫌疑? 张潮解开了香港学生北上大陆参加复赛的第一个“套”。 “精彩啊!”看完这则新闻,黄要明就关上了电视。他转身对面前的老者道:“查先生,张潮的表现不错。不仅给自己、给学生们解了围,而且缓和了‘南北’的对立。” 能被潘明称为“查先生”的,自然就是《明报》创始人、武侠小说大师金镛。这时候金镛已经年过80,处于半退隐状态,除了不时到各个大学领取荣誉博士、荣誉教授的头衔并演讲以外,几乎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 金镛用他特有的浙江海宁口音国语说道:“怪不得你一直想让我见见他。不过,他还有一个难题不好解开。其实人家质疑的出发点是‘公平’问题。要明啊,你这次组织比赛确实不够谨慎。” 潘要明脸一红,道:“我也是想通过比赛,看能不能让香港的文学重新得到大家的关注。” 金镛摇摇头道:“香港文学没落,不是作家的问题,也不是市民的问题,你们为什么都不肯承认呢?以前香港的文人,就算不能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也有很多饭碗可以端。 我来香港最早不是写小说啊,是写电影剧本啊。我们那时候还可以写广告、写歌词,给电视台写节目桥段,给电台写午夜鬼故事,给漫画家做脚本……那时候香港经济发展得飞快,大学教育没普及,到处都是要会写两笔的人。 其实香港文学的没落,很大程度上是供给和需求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文字工作,分解给不同的专业人士。文人作家呢,就越来越被挤到狭小的空间当中。…… 你要是只会写小说、写散文、写诗歌,不就只能在越来越小的市场里挣扎吗?……” 金镛被新闻激发出了兴致,难得地讲了很久,只是听众只有潘要明这个老伙计一个人,不免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对潘要明道:“张潮要在香港呆几天?” 潘要明道:“具体没有说几天。不过‘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开始前,他肯定要去沪上主持大局。所以最多也就是四五天的样子。” 随即心领神会地道:“我找时间带张潮过来和您见个面?” 金镛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潘要明连忙起身道:“不了,家里太太煲了汤,一定要回去喝的。”他和金镛相处日久,深知老板性格,要说大方是真大方,1元钱就可以卖版权;要说抠门也是真抠门,传闻90年代聂棋圣来家里做客,多吃了几个大闸蟹,端蟹上桌的保姆事后就被解雇了。 日常饮食更是一碗白饭、一盘青菜、一条鱼就是一顿饭,自己留在这里不仅添麻烦,更是讨嫌,还不如走人。 金镛自然也没有留客,起身就送潘要明出了门。 张潮早上折腾了一早上,也是疲了。回到酒店,就开始写东西。他这次来香港,虽然主要是通过新闻媒体和实地走访来解决问题,但是他同样想留给香港一篇文字。(考虑了很久,决定后面会把这篇文字以番外的形式呈现,尽量少占用正文了。) 同时他还要准备今晚tvb对他的现场专访。原本《锵锵三人行》节目组听闻他来了香港,急忙就发来了节目邀约。但是张潮考虑到三人行是个录播节目,影响力需要时间发酵,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于是婉拒了,而是接了两个现场直播节目。 另外,对于“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题目,他有了这几天的经历以后,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轮廓。仍然是一个“行为艺术”,但是不会像咬了一口的苹果或者沉入杯底的纸团那么抽象,并且最好能尽量引发不同地区选手的不同思考。 在酒店里吃过简单的晚饭,张潮回屋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后,就打车来到了tvb的演播大楼。楼下,正有两个工作人员在等待张潮的到来。 刚坐到化妆间里,张潮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马家辉,于是接了起来。 只听电话里马家辉心急如焚地道:“你晚上直播要小心,我听说有人给tvb的高层通了气,想要让你在节目里下不来台,你千万要注意。” 张潮听完以后,抬头从镜子里正瞥见角落的工作人员,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于是沉声道:“谢谢,知道了。直播马上就开始了,现在不方便说话。”说罢,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就笑着对工作人员说:“还等什么,快化妆吧。” (三章合一。今天开始补更之前的请假。) (本章完) 第231章 下三滥 第231章 下三滥 棚拍的节目,无论是直播还是录播,主持人和嘉宾都要化妆,而且电视妆和日常的生活妆还不一样,是为了镜头服务的,所以比生活妆门道更多。 现场灯光的位置,衣服的颜色,甚至桌面、地面的反光,都会影响到观众在电视荧幕中看到的效果。而要上节目的嘉宾是不知道的。 不过张潮这两年节目真没少上,经验已经颇为丰富了,于是温和地对化妆师道:“我黑了点,所以你帮我提个亮,镜头里不会显得黯沉就行。” 化妆师拿着大粉刷的手僵了一下,勉强笑道:“张生不想在镜头前帅一点吗?” 张潮道:“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发型、眼影什么就不用弄了。——哦,你叫什么名字?” 化妆师道:“我叫monika。” 张潮道:“晚上好,monika。我来tvb录节目这个体验还是挺特别的,后面可能会写一篇回忆文章,你介意我在文章里提到你吗?” 化妆师monika讷讷地道:“不……不介意。” 原本她接收到的指令是给张潮化一个看起来攻击性强,又有点尖酸刻薄的妆容,没想到张潮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后面那句话还隐隐带着威胁。 你可以质疑张潮别的,但不能质疑张潮文章的影响力。自己要是被点了名,还是负面那种,那就别想在香港电视圈里混了,只能回去当柜姐。 张潮拿出手机,点开之前在cctv10上节目时的新闻,指着新闻里的照片道:“大概这个效果就好。你看,我连这身衣服都是一样的。” monika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给张潮化了一个简单的电视妆。为了几千块的外快,就丢了现在稳定的工作,不值得。 张潮的直播访谈属于临时加塞,时间放在7:30到8:00,原本的社会娱乐新闻《东看西望》取消了其他内容,变成了《东看西望·张潮来咗》特别节目。 张潮化好妆后就来到演播厅熟悉场地,却发现在访谈现场的并非原先沟通过的资深主持人黎芷姗,而是一个陌生的、梳着油头、十分精干的男主持人。 张潮问现场的编导道:“怎么主持换人了?” 编导答道:“姗姐的国语不好,你又不会讲粤语,高层担心直播效果不好,发生误会。这位是林志恩,台湾人,在我们tvb工作多年,国语好好。” 这时候主持人林志恩也走到张潮身边,主动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满脸堆笑地道:“张先生,我是林志恩,希望今晚我们能合作愉快。我的风格是比较轻松、幽默的,你不要紧张。” 张潮淡淡地道:“我无所谓主持人是谁,我只关心节目有没有效果。” 林志恩用夸张的语气道:“一定有效果!我在网路上看过这两年你的全部访谈,每一次都很成功,相信我们这一次也是一样。” 张潮道:“但愿。” 很快,节目就开始了。张潮落座在一个单人沙发上,主持人林志恩则坐在一个台桌后面,这也是这些年开始流行起来的访谈形式。 林志恩很快就说完了开场白,简单介绍了一下张潮;张潮也起身,礼貌地向观众打了招呼。访谈就算正式开始了。 林志恩很快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在今早大价钱去钟伟明先生的石头店买了一块田黄石。我们知道钟伟明先生对你和你举行的‘新理念作文大赛’颇有微词,为什么你会选择去他店里消费呢?” 这是上节目之前,tvb方面的编导和张潮沟通过的既定内容之一,所以张潮很从容地答道:“我刚来香港的时候,就听说钟伟明先生爱石如命,店里也很多精品。 我一方面想通过石头和钟伟明先生进行面对面的沟通,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想买一块合适的石头,将来有用。” 林志恩一副好奇的表情问道:“田黄石一般只用来雕刻印章,或者小摆件,您要用它来做什么呢?” 张潮答道:“具体刻什么我没有想好。但是把它放在哪里我想好了——这次来香港的时候,我就说想为鲁迅先生建一个场馆,这块石头,以后会用于那里。” 林志恩道:“哇,那石头听说几十万哦!那我们就更好奇了。希望能尽快看到这个场馆落成,为市民增添一个接受异域文化熏陶的去处。” 张潮闻言就要开口纠正,但是林志恩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马上就问出下一个问题:“香港坊间传闻这一次‘新理念作文大赛’在香港的初赛很不公平,只有band1级别的好学校才有比赛宣传。 许多拿了政府津贴的文学团体,也只去这些学校辅导学生。请问据你了解这些情况属不属实呢?” 说罢,就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看着张潮。 坐在电视机前看直播的马家辉、徐子东等人都不自觉地暗喊了一声:“糟糕,千万别上当啊……” 这个林志恩之前就故意用“异域文化”来激怒张潮,现在又这么直白地抛出这样的问题,目的就是想让张潮口不择言。 通常来说,上电视澄清什么传闻,电视台要是和嘉宾关系不差的话,都会选择用其他话题铺垫一下,然后尽量用有利于嘉宾组织语言的提问方式,一点点把问题分解回答。 哪有上来就让嘉宾答“是”或者“不是”这么直接的,这是人物访谈,又不是法庭审问。 就连tvb节目现场的导演都懵了,愤怒地通过耳麦不断呼叫林志恩:“你搞乜啊?颠啊?按脚本来!” 却只见林志恩很自然地微微抬手,按了一下耳麦的开关,直接把导演给屏蔽了。 一个在现场的编导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办?” 导演一摔麦克风:“林志恩发癫了!现在是直播,绝对不能中断,你现在接手,我去汇报。” 而聚光灯下的林志恩,心里则不断得意的冷笑。自己千辛万苦得到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这一刻。哪怕直播结束以后,他马上就被炒鱿鱼也值了。 因为回到台岛,就有一个会让别人羡慕到眼睛发红的职位留给自己。tvb出了名的人工低,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也不过2万多港币,哪里有回台岛舒服? 不过他不知道此刻张潮不仅没有被他激怒,反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林志恩的提问与事先沟通过的脚本完全不同,但张潮是不能逃避的。 理清了思路以后,张潮诚恳地对着镜头说道:“据我了解,这些情况属实。” 一言既出,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全都哗然了。就连林志恩也懵了——他看过张潮之前的访谈,觉得张潮最厉害的就是各种闪转腾挪、偷换概念、避重就轻。 张潮一旦用出这些惯用的伎俩,他已经想好了几十种办法把张潮逼到死角,给他打上“包庇同谋”的标签。 但是所有的构思当中,都没有张潮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承认确实有不公发生的选项。 林志恩有些慌,近乎于本能地追问了一句:“没有其他解释了吗?” 张潮有些奇怪地问道:“不公平就是不公平,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没把香港的初赛办好,挨骂不是应该的?靓坤都说过——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知识分子总不能连古惑仔的担当都没有吧?”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张潮是用粤语说出来的,他在酒店房间里练习了上百遍,终于能做到字正腔圆。 这句话出口,效果奇佳。不仅摆明了态度,而且不失幽默,让不少观看直播的香港人都一边笑,一边点头。 林志恩脑子开始宕机了,他下意识地翻了翻自己的手卡,不知道下一步该问哪一张上的问题。 张潮从林志恩开始作妖,就把之前准备的很多内容都放弃了,包括向公众解释出现资源集中在band1学校这个现象的原因。 因为他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其实每个关注过事件的香港市民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社会分层、资源择优倾斜那一套,早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与其长篇大论地解释原因,不如爽爽快快地承认错误、担起责任。大家是想从张潮的回答中,获得情绪上的安抚,如果张潮后面还能提出好的弥补方案,那么风波也就过去了。 有些问题,看起来复杂,是因为总想逃避责任。这次的事情虽然是潘要明弄出来的,但张潮却主动把黑锅背了,以后只要潘要明还要这张老脸,那张潮在香港要做什么事,他这个头衔多得一张名片塞不下的文坛大佬,基本都要鞍前马后地给张潮办好。 直到双方都觉得彼此的人情还清了为止。张潮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这个黑锅背得妙,因为人人都能看出来自己是主动接锅,反而没有人会真的觉得是他的责任。 关键是这黑锅几乎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际损失,无非就是一点差旅费和一块物有所值的田黄石。 “好啊,好啊!”金镛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对着电视连声赞叹。然后又转身对潘要明道:“你看这个张潮,处理方法就比你好得多嘛。” 潘要明老脸一红,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现场临时换了主持人。” 金镛道:“换的好,换的好。要是按你和tvb那边沟通的那样,把问题问得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市民又不是傻瓜。群众的眼……”说了半句,又吞回去了。 潘要明有些狐疑地道:“直接承认,不会让舆论影响更坏吗?” 金镛道:“事情做错了,就要承认。不承认,就永远是你的弱点。你之前老是想捂住错误,内部消化、内部解决,结果呢?还不是被人捅了出去。 张潮这一招,是‘以拙破巧’‘以直通曲’!” 潘要明这才恍然大悟,脱口而出:“‘珍珑棋局’!”。 金镛闻言,差点就喜上眉梢,但终究是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深厚,克制住了情绪波动,勉强“八风不动”,只是微微颔首。 “珍珑棋局”是金镛小说《天龙八部》里,由逍遥派掌门无崖子所创立的一局残棋。此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五聚六,复杂无比。 无崖子创立“珍珑棋局”几十年,没有一个棋道高手可以破解。最后却让不懂围棋的虚竹,闭着眼睛胡乱填子后破解。原来要破此局,只能先“自毁”一块好棋,方能盘活局面,另寻胜机。 虽然现实中的围棋没有“珍珑棋局”,但是张潮的应对策略确实与虚竹有相似之处。 这时现场的张潮冷冷地对林志恩道:“您似乎不满意我的回应。” 林志恩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怎么可能!你很坦白,这点上确实让人赞赏。那你怎么看待这些通过不公平的手段获得复赛权的学生呢? 他们还有资格去沪上参加复赛吗?” 张潮听完问题,身体忽然往林志恩的方向微微一倾,盯着林志恩的眼睛道:“你在混淆视听?” 林志恩看着张潮凌厉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慌,勉强道:“我说的哪里有错?他们不就是……” 张潮立刻打断林志恩的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道:“犯错的是我们这群组织者,这些学生在主观上没有任何依靠不公平手段获得复赛资格的意图。 不是‘他们通过不公平的手段’,而是‘我们使用了不公平的方法’。错在大人,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当然有资格参加复赛!” 电视机前的观众,又纷纷点头,再次对张潮的观感大为改善。 林志恩语塞难应。按照常理,他这时候应该问的问题,要么是“你怎么确保复赛的公平性”,要么是“你怎么补偿其他没有获得辅导的学生”。 但这等于给张潮传了一个助攻,他肯定准备充分,当然不能自投罗网。 林志恩深吸一口气,忽然余光瞥见台下的编导工作位上,站了好几个黑黢黢的人影,不出意外应该是tvb的高层,其中更有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红色身影。 其实香港的电视台不是不能容忍主持人自由发挥,甚至让嘉宾难堪——只要有节目效果、有收视率,电视台的形象又不会受损,那即使有人要开除自己,肯定也有为自己讲情的声音。 但是反过来,电视台高层就绝对不会容忍了,等下插入广告、中断直播都有可能。 林志恩把心一横,语带嘲笑地道:“张潮先生,虽然你自诩是一个知识分子、文化人,但是我严重怀疑你的私德有问题。 说实话,我很担心香港和台岛的青少年如果以你为榜样,会不会导致文化良心的沦丧与个人修养的滑坡!” (本章完) 第232章 混乱的现场(两更合一,求月票) 第232章 混乱的现场(两更合一,求月票) 张潮闻言都是一惊,已经这么不顾体面了吗?抬眼看向主持人林志恩,发现他面目表情都已经略显扭曲,显然这个问题给他的压力也很大。 场边的tvb高层忍不住了,他对身边的导演道:“赶紧切广告,换人。” 但是红色身影的女人却开口道:“不要切。你看张潮,表情完全没慌乱,说明这个问题不会影响他的发挥。现在切,只会让大众觉得tvb在包庇张潮,反而对他不利。 不管那个林志恩今天发了什么癫,只要他还在tvb的聚光灯下,他都代表我们电视台。” 导演不知所措,一会看看高层,一会又看看女人。最终还是高层叹了一口气,道:“听阿姐的。” 在tvb能被叫做“阿姐”的,当然只有资深主持汪明全。年近60的她,是tvb大型节目的“御用司仪”,影响力非同小可,不是高层,胜似高层。 张潮略微一沉思,微笑地道:“你大可以说的更具体一点。” 林志恩面无表情地道:“身为一个作家,你不仅与内地诸多文坛前辈发生冲突,而且言辞毒辣,丝毫不顾及人伦尊卑,只顾自己逞口舌之快。 你似乎毫不顾忌我们中华文化中的尊老传统,请问你觉得这样的行为,能作为青少年学习的对象吗?” 张潮心想你酝酿了半天,结果就这个?但是旋即想到,对方的这个问题其实是有坑等着自己去踩的。港台作为所谓的传统文化大本营,不少中产阶级家庭的观念还是偏保守、偏传统的。 张潮如果低调地讲“这些都是理念之争,我其实还是很尊敬这些前辈”的套话,那么不仅观众会觉得张潮不够真诚,而且林志恩肯定会拿出一些更具体的细节与自己纠缠,那么今天自己参加这场访谈的目的就偏离了。 但是如果他表现地太过于“嚣张”,说出“挑战传统本来就是成为文学家的一个因素”之类的话,那么不少上了年纪的家长型观众肯定会对自己有意见。 张潮心念电转,立刻反问道:“你说的伦理,是日常生活的敬老爱幼,还是文学观念里的尊卑之别?” 林志恩道:“有区别吗?俗话说‘文如其人’。文学之道,就是为人之道。先学为人,后学做事,这不是常识吗?” 张潮脸上挂上了笑容——和我讨论文学?——从容地说道:“区别很大。你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你既不懂文学,更不懂做人。” 林志恩脸上挂不住了,就要出声反驳,但是张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道:“希望你有一个访谈主持人的风度与素质,下面不要打断我的发言。” 说罢不管林志恩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自顾自地道:“‘文如其人’只是普通人对于文学家人品的一种美好想象,就好像‘字如其人’一样。 历史上大奸臣蔡京、秦桧,都是大书法家,但是他们的为人和他们的字迹毫无关联。至于人品很坏的文学家,更是数不胜数—— 甚至就连杜甫、辛弃疾这样流传千古的大诗人,如果详细考察他们的私德,也有很多瑕疵。我们学了他们的诗歌,是不是也会变得偏激、酗酒,以及贪污、好色? 不止文学家这样,科学家也不例外。牛顿心胸狭窄,培根穷奢极欲,爱迪生自私自利……那我们今天被电灯光照了,是不是也变得和爱迪生一样?” 林志恩显然对这些都不甚了了,张潮这么一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勉强道:“这些大师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我们只享用他们的成果,不会受他们的影响。 但是张潮你是一个活生生的榜样,你从来不考虑自己和老前辈屡屡冲突,对青少年会起多么坏的负面作用吗?” 张潮道:“你听过维特根斯坦说过的这么一句话吗——「一个人所写的东西的伟大,依赖于他所写的其它东西,和他所做的其它事情。」” 林志恩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张潮轻轻嗤笑一声,才接着说道:“我不敢说我写的东西能称之为‘伟大’,我也不会说那些攻击性极强的文字不是出自我的本心。 同时,我也不想在这短短的节目当中为自己申辩任何理由。我确实和那些‘老前辈’冲突了不止一次,而且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大家,我一次也没有输。” 电视机前的观众都有些哗然,张潮这么坦白地承认自己的“攻击性”和“战果”,颇为出乎意料。不少正在看电视的香港家长眉头都皱紧了。 他们毕竟对大陆的资讯接触的少,也几乎没有什么人关注过张潮之前的几次“冲突”的前因后果,所以下意识地认为张潮确实有点叛逆青年的样子。 林志恩心中一喜,他给张潮挖了两个坑,张潮终于跳了其中一个。于是忙不迭地讥笑道:“看来你很骄傲!” 张潮面色不变,对着镜头说道:“我确实很骄傲。但是我不是为了自己没有输骄傲,我是为了我们大陆文学世界的广阔和包容性而骄傲。 我之所以说‘文学世界’,不说‘文坛’‘文学圈’,是因为‘文坛’‘文学圈’往往只包括作家群体,忽略了其他参与者,不是一个完整的文学生态。 所以尽管有很多所谓的‘前辈’对我的存在很不满意,我多次也算是‘死里逃生’。但是每一次,我也受到很多前辈的支持与帮助,哪一次,我都不是孤军奋战。 更重要的是,我还得到很多书迷的支持,让我始终有底气,与施加在我身上的质疑做反抗。一个足够宽广的文学市场与艺术环境,即使消沉了一阵,但也足以支撑我这样的一个年轻作家走到今天。 实际上,我并不是近几年来第一批取得成功的大陆作家。在我之前,还有韩涵、小四等人。虽然我们风格完全不同,但是即使取得很低比例的读者认可,我们也可以在文学这条路上走下去。 我的骄傲,是为拥有这样一个文学世界而骄傲,不是因为我和人吵架吵赢了骄傲,那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回到维特根斯坦的那句话—— ‘冲突’是构成我文学生命的一个部分,也许它不是不可或缺的,但既然已经存在了,我会接纳它,并不以此为荣,更不会以此为耻。 但是,能够定义这些‘冲突’价值的,是我其他文学作品取得的成绩,以及我做的其他事情收获的评价。 现在,我来香港,不是为了亲近谁,又或打压谁,我就是希望香港热爱文学的青少年,能去接触,甚至拥抱一个更广阔的文学世界。 至于我个人值不值得学习,很重要吗?各位家长对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家教这么没有信心吗,觉得自己孩子看了几眼我的作品,就会变得目无尊长?” 张潮借着林志恩的问题,强行拉升了话题的高度,没有为自己的人品辩解,而是向观众展示他的见识,也向所有香港的文学青年展示一个更具有可能性的未来。 至于个人的人品如何,在这样的宏大叙事面前,变得有些微不足道。 林志恩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所有的准备都落在了张潮的自我辩解上,没有想到张潮对此完全无所谓,有点任人评断的意思,偏偏看情况还很成功。 台下的tvb高层终于松了一口气,开玩笑道:“节目效果好像还不错?可能也只有这么具有攻击性的话题,才能把更好的张潮激发出来。” 但是汪明全反而皱起眉头,对导演说:“随时做好切广告的准备。” 台下的众人都十分诧异,张潮不是都完美应对了吗,怎么还要换人? 汪明全冷笑道:“我不知道林志恩为什么发癫。但是他既然已经这么做了,说明他做好了下台即被辞退的准备。现在局面已经对他很不利了,很难讲他没有准备一些鱼死网破的东西。” 果然,林志恩在台上道:“张潮先生果然是伶牙俐齿。但是你的私德,不止有与前辈冲突一项。据我所知,你还利用自己畅销书作家和编剧的身份,潜规则电影新人。” 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翻起一张足有a4纸大小的大卡片,上面正是他和宋嘉逛街的照片。那时候宋嘉还没有现在的名气,张潮也没有频频上电视曝光,所以两人都没有遮掩自己的脸,被照得一清二楚。 其实张潮和宋嘉的关系在大陆的文学圈和传媒界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要么出于和张潮的良好关系主动不报道,或者被压下来了;要么出于文化人奇怪的廉耻心,哪怕斗得再狠也不拿这个说事。所以没有人拿到台面上来。 张潮也不知道林志恩从哪儿弄到的这种照片,一时间也有点懵圈。 林志恩颇有点小人得志地说道:“这位是宋嘉小姐吧?据影视业内部人士透露说,她是因为你的推荐,才获得了电影《少年如你》里卫莱这个角色,甚至你还专门为她加了戏。后来你们就开始拍拖了。 请问,一个作家,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让籍籍无名的小演员投怀送抱,你怎么解释?……” 这句话都还没有说完,全世界最热爱明星八卦的香港市民就开始翘首以盼。如果说前面的访谈攻防只是看个热闹,现在这个边新闻,才挠到了他们的痒处。 作家潜规则女明星——金镛当年都没成功过的事,张潮成功了?那一定要睇一睇。 没想到这时候直播画面突然被切走,一则广告强势插播进来——“位元堂养阴丸,好似太阳咁温暖……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当然不是06年的广告,只是突然想到《破坏之王》了而已)、 “diu~~~~~”电视机前一片粤韵风华。 而tvb的现场则乱做一团,现场的tvb高层和导演、场务,齐齐上前,把已经近乎于疯狂的林志恩深深从台上拉了下去。 “阿姐”汪明全走到张潮面前,用国语真诚地道歉道:“张潮先生,我是汪明全。我代表电视台向你致以深深的歉意。现场主持人出现这种状况,绝非我们本意,我们也非常意外。 我们一定会严肃地处理林志恩。接下来的节目,由我来接手主持,不知你可否愿意继续?”汪明全的国语发音不是那种播音员式的标准,但也几乎没有口音,听起来十分舒服。 张潮看着林志恩被许多人连拉带拽地拖进了后台,现场桌歪椅倒,一片狼藉。林志恩最后的嘶吼还在耳边:“张潮,你完了,你完了……” 张潮感慨地道:“其实我从来不想有这么多‘冲突’围绕着自己,但是好像每次我都会成为众矢之的。——liza姐好,我以前看了不少tvb的节目学粤语,很喜欢你的主持风格。如果后面是你来主持,我觉得可以接手。 但是节目结束以后,我希望tvb可以调查清楚,并给我一个解释。这件事,牵涉的绝不止林志恩一个主持人。如果tvb连这些都把控不了,我会非常失望,也会寻求其他的解决办法。” 说罢,伸手和汪明全握了一下。汪明全见张潮态度还算平静,提的要求虽然强硬,但还在合理范围内,心里略微放松了一点,接着道:“等下切回直播,我会对观众讲这属于你的隐私问题,不在本台的访谈范围内。你觉得可以吗?” 张潮惊奇地道:“那怎么行?那不就坐实了我潜规则女演员了吗?” 汪明全劝解道:“香港市民没有长记性的,过几天其他新闻一出,大家都会忘记这一桩。” 张潮摇摇头道:“那不行,我回避了这个问题,宋嘉咋想?” 汪明全诧异道:“宋小姐不是……要不然你说你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就好了。”她在演艺圈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见识过多少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像张潮这样多金又有才华的少年郎,和几个贴上来的小明星有几段露水姻缘再正常不过。 她以为张潮和宋嘉就是这样的关系,所以才这么说。 张潮笑道:“liza姐,呆会你就顺着这张照片往下问,我会应对好。” 汪明全无奈地道:“那,那我就照直问了?不过我不会在这个问题多停留,毕竟这期直播的重点不是绯闻。” 就在两人简短交流的时候,场务已经把现场收拾整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张潮和汪明全很快就各就各位,灯光再次亮起,摄影机也就摆好了机位,导演一声令下,直播重新开始。 观众们很快看到汪明全一脸风淡云轻地出现在镜头前,纷纷“咦”了一声。直播节目中途换将,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机,是tvb有史以来没有发生过的重大事故。 只见汪明全沉声道:“今天这场直播,主题是希望张潮先生向市民讲清楚‘新理念作文大赛’在香港引发的种种风波,以及善后措施。 刚刚的访问,已经偏离了这一主旨,是林志恩先生的个人发挥。所以本台决定换我接手主持,希望大家谅解。张潮先生的私生活,我认为不应该成为今天的访谈焦点。 但是既然已经在广大市民面前出现,张潮先生能否稍稍回应一点,避免大家的对你产生误会。” 镜头又对准了张潮,张潮微微颔首,笑着道:“人人都爱八卦,我觉得很正常。但是我和宋嘉的事情,就没有林志恩形容的那么龌蹉,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香艳……” 接着就把两人交往的过程大致说了下,强调了自己在推荐宋嘉出演之前,并没有交集。后面也是正常的恋爱过程,同时在去年冬天,自己还见了对方的父母。 一切都是照着正常恋爱的路线去走的。两人虽然都算是“明星”,但是和普通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最后还开了句玩笑道:“我这也算是靠文学‘逆袭’了,不知道能不能给香港广大的文学青年们一点信心?” 汪明全松了一口气,道:“事情原委大家都清楚了。现在大家最想知道的一定是张潮先生会如何处理‘新理念作文大赛’在香港初赛期间出现的各项问题呢? 那些没有得到公平对待的学生,你这边会有什么措施予以补偿吗?我们又如何保证复赛的公平性呢?” (本章完) 第233章 张潮的侠客行(两章合一) 第233章 张潮的侠客行(两章合一) 访谈的主题终于被汪明全拉回了正轨,张潮也松了一口气,按照自己预先的构想,从容地答道: “首先,已经获得复赛资格的选手,依旧可以正常参加复赛。我们选拔复赛选手的时候,并没有为港、澳、台三地的选手预留特别名额。 也就是说,香港这12名同学,是堂堂正正在全国几万个参赛选手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我相信,即使这一次初赛没有出现组织上的错误,有更多香港学生参赛,也只是让香港的复赛人选增加,而他们依旧可以在列。 所以我希望这12名同学,不要有任何心理包袱,放下担忧,大胆参赛。我相信,无论是香港市民,还是本土的文学界,都会理解并支持他们。” 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张潮顿了一顿,等大家略微消化一下这个决定,才继续说道:“回答第二个问题之前,首先我们要搞清楚一件事,从上前两届开始,‘新理念作文大赛’就与大学录取脱钩了。……” 汪明全适时插了一句话道:“那也是你的‘功劳’。” 张潮听完也不禁耳朵一热,毕竟个中原委,着实难以对外人道,也是张潮重生以后,最冒失、最冲动的一次尝试。不过好在汪明全只是打趣,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所以张潮继续道: “正因为‘新理念作文大赛’已经不牵涉具体、实际的利益分配,所以我们才把比赛时间放在了暑假,让广大选手有更充分的时间做准备。 我们目前对‘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定位是——发掘中文写作的新兴力量,让他们能更早得到关注。其实就是一次‘亮相’的机会。 所以针对此次组织上的错误,我决定在今年内,由我们《青春派》杂志发行一期‘香港文学新势力’的特别专刊,从今天就开始征稿。 我们《青春派》杂志每期发行量都超过50万份,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文学杂志之一。所以在《青春派》上发表文章,也是不逊于‘新理念作文’大赛的一次‘亮相’。” 汪明全点头道:“其实作家和演员、歌手在这点上很相似,‘亮相’很重要。在什么层次的比赛上获奖,在什么规模的戏里演出,往往决定今后的道路是否顺利。 那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知道港澳台三地的选手都是写繁体字,这是非常重要的特征。如何保证复赛当中,这三地的选手不会被特殊对待呢?” 张潮笑道:“这应该就是之前说的‘公平’问题。其实很简单,这次比赛评委审阅的将不是作者的原稿,而是由速记员誊录而成的电子稿,全部是简体中文。 专业的速记员每分钟录入字数在200-300个,一篇稿件通常10分钟左右就能录入完成。我们这次会聘请20名速记员为大赛提供服务,预计在比赛结束后2-3个小时内,就能完成全部稿件的誊录。” 汪明全惊讶道:“速记员转录稿件?这个办法好有创意。” 张潮道:“其实这不是什么创意。我们中国古代的科举考试,早就使用这种方法来防止舞弊了。只不过那时候是用手抄,我们是用电脑。 当然,这样的措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我前面说过,现在的‘新理念作文大赛’没有重大的利益牵扯,只是提供一个比较醒目的‘亮相’机会。 因此大家参赛全凭自觉,这次复赛的地点是一个非常广阔和开放的空间,我们甚至不会禁止选手互相讨论,只要另外的人同意即可。 我希望大家不要把这次当成一个‘比赛’,而是一次与全国各地热爱文学的同龄人交流、碰撞的精神旅程。我也相信在放松的状态下,可以写出更优秀的文字。 因为文学创作不是靠一时一地的成功,而是靠长久的坚持和努力。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汪明全道:“看来你对比赛的态度非常开放?” 张潮点点头道:“当然,坐在一个逼仄的小座位上,在限定时间里写出精彩的文章,肯定很有才华。但是有些写作者,就是对写作环境有要求,写得也很慢。 这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虽然不能完全兼顾所有要求,但是尽量让大家自由发挥是我的想法。既然我们已经尽量淡化功利意味,那为什么不做得更极致一点呢?” 汪明全道:“你对这次香港选手的成绩有没有什么期待?” 张潮道:“我希望每个地方来的选手,都能写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作为大赛的组织方,我其实最希望这个比赛会慢慢发展成一个文学paparty,大家不是来比赛的,是来交流,甚至是来玩乐的。” 汪明全道:“我们知道,两年前,你是通过批判‘新理念作文大赛’成名。为什么两年后,你愿意成为这个比赛的组织者? 很多人对你举办这个比赛,并且扩大初赛规模的做法有疑虑,认为从运作到宣传太过于商业化。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潮先打趣了一句道:“我相信,认为大赛太过‘商业化’的,一定不是香港人。” 汪明全也笑道:“看来你对香港的商业氛围意见好大!” 张潮接着道:“当然不是,我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赞美。这次比赛,确实是商业化运作。我们有赞助商承担了组织比赛的费用,后续获奖作品无论是杂志转载,还是结集出版,我们也都会给作者最高标准的稿酬。 因为所有的出版社都对这次的获奖作品集销量很有信心。所以实际上,从商业角度考虑,无论是我,还是《新芽》杂志,举办这次比赛都是‘有利可图’。” 汪明全“哇”一声惊叹,语带夸张地道:“这么坦白?” 张潮道:“文学需要热情,但文学不能只有热情。只凭热情,我可能可以贴钱办一届比赛,甚至办两届。但是第三届你再让我掏钱,我肯定犹豫。 因为这不会让人看到文学的希望,只会感觉文学已经穷途末路。我之所以想让港、澳、台都参加进来,是因为一个能自己造血的‘文学生态’,一定要有多样性。……” 汪明全对张潮的访谈持续了20分钟左右,直播也在8点20分正式结束。 随着摄影棚灯光暗下,张潮也长舒了一口气。这次的访谈中途意外太多,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主持人对他发动“神风攻击”的,甚至还直奔下三路而去,着实出乎意料。 但tvb的反应也算迅速,最后总算救场成功,否则张潮也不能预料后续会怎么收场。林志恩明显就是奔着激怒张潮来的。 一下台,tvb的高层就找到了张潮,向他连连道歉,并且表示刚刚已经在后台口头宣布开除了林志恩,并会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给张潮一个交代。 张潮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回到酒店,他先给目前唯一认识的台岛作家王崇楷打了个电话——从在iwp与张潮做了三个月的室友后,王崇楷就彻底放下了他那一点可怜的骄傲。 如果说“新理念作文大赛”在香港因为有潘要明的存在,所以即使组织有误,但还算有所宣传的话,那在台岛只能放任自流了。 反正2300万人的台岛,最后选拔出来的复赛人选也不过才6个人,只比还没有浦东机场大的澳门多了2个人。 这次香港的风波,台岛那边也闻风而动,各种骚操作不断,所以台岛选手也都观望起来。 张潮现在肯定没空去台岛折腾,不仅人生地不熟,而且舆论环境比香港肯定是恶劣了不止10倍。所以张潮只是请王崇楷帮忙关注一下这两天台岛那边的舆论风向,是否受香港这边转变的影响。 王崇楷满口答应,并且邀请张潮合适的时候来台岛看看。 刚挂掉王崇楷的电话,张潮又给黄杰夫打了过去。面对自己人,张潮的怒气可就无所顾忌地发出来了,他对黄杰夫道:“把和华宜那边的合作逐渐都停掉,另外随时关注华宜在资本市场的运作,他们这两年要上市。” 黄杰夫惊诧极了,张潮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强势,也极少谈论其他公司具体的运营细节,这对华宜是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于是问道:“关注华宜的资本运作……我们的目的是?” 张潮冷笑道:“先关注着,具体怎么办,等我把一些事情落实后再说。” 黄杰夫应了一声“ok”,然后趁机汇报了近期的工作内容后,才挂了电话。 张潮在林志恩说出宋嘉是因为自己的推荐才获得出演《少年如你》电影机会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华宜。 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他自己、导演张艾佳、制片伊哲和副导演陆剑清,而且另外三人都很清楚地知道当时宋嘉和自己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完全是陌生人。 张艾佳和陆剑清都是非常职业的电影人,与自己更是无冤无仇,不会乱传,这点上张潮对他们还是有信任的。 而自己与制片伊哲的合作其实也还算愉快,但是自己偏偏在前一段时间和他的顶头上司有一场不太愉快的交流。 伊哲作为下属,把选角会的情况向上汇报当然再正常不过,所以华宜的兄弟二人知道这个内幕的可能性很大,同时他们一直和港台的文化圈交流频密,趁机拿捏一下自己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处理完这些琐事,他也是真的累了。来香港两天,他都处于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当中,不是被人灌输,就是灌输别人,才好不容易为事情争取到了转机。 张潮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灯火璀璨的维港夜景,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疲惫感。 第二天早上,没有定闹钟的张潮一觉睡到了快10点,又被手机铃声吵醒了。拿起来一看是潘要明,就接了起来。 潘要明的声音显然比前两天刚见面的时候轻松许多,言语中也带着对张潮的感激,不过他这个年纪和地位,自然不会表现地太过于激动,寒暄两句以后,就进入了正题: “你要和复赛学生进行座谈会,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今天下午3点。这是一次闭门会,时间、地点都没有向媒体透露,尽量低调。 至于和其他band1以下学校文学社团代表的座谈会,也基本确定可以在明天进行。这个会已经向媒体吹过风了,届时会有不少于5家报纸进行采访报道。” 张潮道:“那就好。” 潘要明说完正事以后,又问道:“查先生看了你的直播以后,好欣赏你。你这两天有没有空来他办公室一趟,他希望和你聊一聊。” 这倒让张潮有些为难了。如果自己来香港专程拜访金镛,那倒无所谓了。但是与这样的大人物交流,需要维持的状态和耗费的脑力,都不亚于一次电视台的专访。 自己的行程已经非常紧凑了,实在不想再额外耗费精力。 考虑清楚以后,张潮对潘要明道:“我明天和文学社团代表座谈完以后,就要马上赶回沪上。这次来香港匆匆忙忙,也没有做任何准备,这么去见查先生,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下一次,下一次我来香港会专程拜访他,向他请益。” 潘要明不禁犯了为难,犹豫地道:“这……” 张潮立刻说道:“我其实在香港呆的这两天也没有闲着,恰好写了一篇武侠小说,预计明天就能完成,准备投到《明报》的文学副刊上。 这篇小说,我想先请查先生看一看,作为我的一份心意,你看可以吗?” 文人相交,将自己的作品交给对方品评,算是一种很高的敬意了,见面反而还在其次。潘要明自己也是个作家,自然知道有这篇小说就可以“交差”了,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随后的两天,张潮分别与复赛学生以及几个中学文学社团的代表学生进行了座谈,有了之前两天的铺垫,效果都很不错。 一场低调、一场高调的安排,也再次让香港市民关注到了文学。 待到第二场座谈会结束以后,张潮的第一篇武侠小说也在当天晚上完成了,发给了潘要明,让他转交给金镛先生。 潘要明不敢怠慢,将小说打印成大字稿,亲自带去给了金镛。 这篇小说名为《侠客行》,恰好与金镛其中一部作品名字一样。不过只有7000字左右,金镛很快就看完了,将稿件放在桌面上,问道:“你看了没?” 潘要明道:“来的路上草草看了一遍。” 金镛叹道:“后生可畏啊。这篇小说,我希望香港有足够多的人能够看懂。发给《明报》方面,让他们全文转载。” 《明报》虽然早已经不是金镛掌管了,但是他对《明报》的影响力无处不在,潘要明更还是《明报》出版社的社长和《明报月刊》的总编辑、总经理。 潘要明问道:“会不会太长?” 金镛道:“多一个版面的事情,你去安排就行。我希望明天所有《明报》的读者都能看到这篇《侠客行》。” 潘要明点点头,马上就动身去了报社。 次日清晨,拿到最新一期《明报》的读者,惊奇地发现报纸比原来厚了一点。翻开来,原来是副刊整整多了一个版面。 而多出来的这个版面,全部给了一篇叫做《侠客行》的武侠小说。 不少人都惊了,以为金镛先生耐不住寂寞,又“出山”了。仔细一看,方才发现作者不是金镛,而是这两天在香港大出风头的张潮。 出于好奇心,纷纷认真欣赏起来—— 【冬日里北边的天竟黑得这样早,晡时未过就暗得看不清路。道旁的松林渐渐地像山水画里最浓的那片墨皴,仿佛随时会有剪径的强人从幢幢树影里闯出来。少侠自然是不怕强人剪径——至少一个两个的不怕。他腰间悬着长剑,胯下骑着骏马,头顶发髻高耸,扎得极紧,把眼角眉梢都吊高了些许,越发显得剑眉星目、神采奕奕,任谁看了也要喝彩一声:好个少年英雄!寻常的匪贼见他这身装束,怎敢来送死?】 …… (两章合一,《侠客行》全篇在番外里) (本章完) 第234章 大手笔的复赛“题目”(两章合一) 第234章 大手笔的复赛“题目”(两章合一) “这也是武侠小说?”看完以后,不少人发出了疑问。 武侠小说最吸引人的部分,无疑是曲折的情节和精彩的打斗,但是张潮的这篇《侠客行》却以一个本事不济、好高骛远的“少侠”视角,写了一个“反武侠”的故事。 但渐渐的,不少人咂摸出了这篇小说背后的隐喻。 “diu~~!张潮这个后生仔,骂人不带脏字!”香港不少作家很快就回过味儿来了——这里的“少侠”不就是指香港的本土文学吗? 满怀着一腔热血,实际上却一叶障目,弄错了真正的恶人是谁,偏偏还自以为正义。 至于少侠的师傅和“赤眉大侠”指的是谁,略微联想便可知道。 于是不少香港本土作家,围绕张潮的《侠客行》,再次陷入一场热闹的笔战的当中。其中一个最引人注目的议题就是: 香港本土文学要想结束这种隐隐分裂的状态,究竟是因为各方的渊源与主张不同,还是对100年殖民文化的清算不够? 后者在这片土地上,其实是一个近乎于禁忌的话题,很少有港人愿意触及。 本地的市民阶层普遍认为香港不仅成功保留了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精华,而且融合了西方制度的先进性,形成了一种高度精英化的精神文化秩序,至今深居认同基础。 所以米字旗、女王像等殖民地的外在文化符号被取消了,但是殖民地的内在精神文化秩序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在全球化中强化了其优越性,让这里变成了「不是殖民地的殖民地」。 张潮这次来香港,本意只是为了解决学生参加复赛的问题,但是他逗留的短短三四天时间,却给香港的市民展示了一种全然不同以往的内地文化精英形象。 不做作、不夸张,不打官腔,有错就认,但又自信、开朗、幽默,关键还非常之多金。 香港文化界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能与之媲美的青年文人?往上数,似乎只能在上世纪60、70年代成名的作家中找了。 这种冲击,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香港本地文化人的优越感。而上面的“禁忌议题”,也只有在放下优越感的前提下,才有讨论的空间。 刘以鬯、金镛、潘要明等老一辈文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自然要推波助澜,希翼通过张潮本身形象优势和这篇《侠客行》引发的关注,开启瓦解这种建立在空虚之上的优越感的行动。 而张潮并没有想到这些,只是觉得在香港这几天颇为憋闷,所以没有把自己讽刺的意图藏得太深,也不怕人看懂,反正等这篇小说在香港引发讨论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沪上了。 后天就是最新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他再不来,其他人恐怕就要去香港把他绑架过来了。 这一次的比赛虽然仍然不复两年前的风光鼎盛,但是在媒体的关注度上,却有增无减,原因无他,唯张潮尔! 张潮走进《新芽》杂志办公室的那一刻,就被一群人围住了,张潮瞬间就被各种赛前的准备细节给包围了。原本《新芽》组织复赛的经验是非常丰富的,但是这次张潮的“革新”力度太大,导致所有人都处于不确定的焦虑当中。 首先是复赛的时间。以往都是下午1点30到4点30,一共3个小时。而张潮认为太过于紧凑,干脆定成早上10点到下午3点,一共5个小时。 5个小时中间提供1小时的午休时间,由组委会提供简餐。如果选手愿意的话,现场甚至备有午休的沙发。 其次是复赛的地点。第一届、第二届都是在酒店里举行,后来也有在学校举行的。这次张潮则在赞助商的支持下,直接租用沪上展览中心的一个大馆。 参赛的学生,再也不是在逼仄的阶梯教室里局促地写作。每个人都有一张简约、大方的书桌,桌上备有一整篮的各种文具。桌子之间的间隔,不低于1米。 现场还将竖起大大的书架,放满了涵盖人文社科的各种书籍,参赛的学生随时可以根据手上的书籍目录去借阅参考。 除此之外,现场还设置了讨论区,有圆桌和可以围坐的沙发,写累了、没有灵感了,都可以离开自己的座位,或者休息,或者相互碰撞。 第三,是复赛的媒体报道形式。以往都是比赛出结果了,在会议厅里召开一个发布会,公布获奖名单。而这一次,张潮和cctv10以及ppstream谈好了,全程直播。 从学生入场,到开始写作,包括中间的讨论,都会呈现在观众面前。而记者可以在讨论区采访学生。 第四,也就是张潮在香港接受采访时说的,全部稿件都会先交给速记员誊录为电子稿,最大程度上避免写繁体字的学生被另眼相待。 正是因为赛制的变化如此巨大,因此《新芽》杂志过往的组织经验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一切细节都要重新梳理和敲定,无比繁琐。 张潮也十分头疼,不过为了彻底改变“新理念作文大赛”的面目,让它真正成为一个文学新人走向关注的起点,那就必须要展现出足够的魄力和创意。 复赛学生就超过了200人,加上评委,现场的工作人员,还有转播的摄影师、记者,总人数近300,算是一场比较复杂的活动了。 还好没有观众,不然组织难度还要上升一个指数级。 幸运的是沪上政府方面,对这次大赛也颇为关注。尤其是复赛举行的时间,恰好可以与8月同样在展览中心举行的沪上书展,形成首尾衔接的连锁效应,因此专门派出了一支有着丰富的大型会议组织经验的专业队伍帮助他们。 即使这样,张潮来到沪上的时候,也还是一堆事情有待落实。 不过帮忙组织的人也说了:“所有的大型活动都是一样,常常是在灯光亮起前的1个小时,看起来依旧是漏洞百出;但是当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往往一切又变得天衣无缝。” 张潮重生以前,是参与过学校百年校庆的组织工作的,对此深有体会。 不过他最关注的一个点并不是会场的布置,而是“复赛题目”的制作。为此他专门找到了马伯慵,颇为担心地问道:“题目做的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就用b计划。” 马伯慵此时已经是满脸憔悴,两只眼睛下面都挂着大大的眼袋,眼白里都是血丝,也不知道几天没睡好了。不过听到张潮这么说,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向张潮展示了复赛的“题目”。 马伯慵道:“人家师傅说了,你这个要求很高,但是由于预算给的足够,所以他们肯定能完成。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实验做出来的样品。 你看最后这个,已经非常接近你的要求了。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张潮仔细看了照片,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个‘题目’可不容易想,希望能让所有参赛选手都有所触动,也希望能吸引到足够多的关注吧。” 马伯慵摇摇头,感叹道:“肯定又要轰动——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张潮微笑不语,只是让马伯慵务必盯紧,到时候千万不能洒汤漏水。 来到沪上的第二天,张潮迎来了这次复赛的评委老师们。 原本张潮是想让自己的老师于华继续担任今年的评委会主任,但是一算行程,于华此时应该正和好兄弟铁生畅游三晋大地,硬要拽过来干两天活儿,有点不太人道。 而曹文宣、王濛之前也都已经做过评委会主任了,他们表示既然要“新气象”,那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评委也更新一遍,至少评委会主任也要换个新人。 最后张潮经过反复的斟酌,邀请了和自己颇有渊源的阿来担任了本届比赛复赛的评委会主任。而评委名单则包括韩少功、池莉、迟子建、苏童、格非等,以及几个重要文学杂志的核心编辑。 张潮却把自己排除在评委之外。一方面自己去年做过一次评委,那一个通宵看作文的经验,着实勾起了自己上一世的回忆,实在提不起兴趣。 另一方面,这次比赛结束以后,会安排一些学生接受记者的采访,自己这个组织者也在其中,实在分身乏术。干脆避嫌算了。 而阿来在作家当中属于少壮派,又是中学语文老师出身,兼擅小说和散文,诗歌也写的不错,让他做评委会主任,可以很好地居中平衡。 阿来对张潮来说,即使不算“知遇之恩”,但也相差不远了。当年他指名让自己陪同游览家乡,并给他极高的赞誉,可以说为张潮扫除了很多障碍,让许多对他心有不轨的人望而却步。 所以张潮亲自开车去机场接阿来。 看着眼前成熟许多的张潮,阿来也有诸多感慨。他没有想到2年多前那个还略显稚嫩的高中生,如今已经堪称是叱咤文坛、搅动风云的大手了。 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阿来忽然问张潮道:“你发给我的那个复赛题目,我反复斟酌了,一方面觉得题目不错,发挥的空间很大;另一方面,又觉得解读的歧义很多。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张潮笑道:“阿来老师,这次既然是您担任评委会主任,我连评委都不是,就不干涉您的工作了。这次的题目,其实也是我在香港期间,受到那个城市的启发,才想到的。” 阿来打趣道:“我事先设想了很多你可能会出的题目内容,但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大手笔。这一届出了这么个题目,你下一届该怎么办?” 张潮也玩笑道:“我准备‘阔一届、穷一届’,这届的题目钱多了,下一届就出个便宜点的……”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酒店。 其他评委也先后抵达了酒店。大家略做休整以后,就和《新芽》《青春派》两个杂志的组织者,开了复赛前最后一个工作会议。 又是一夜过去。2006年7月31日的早晨9点30分,第八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于沪上展览中心,正式拉开了帷幕。 200多名选手,已经在9点左右全部签到。张潮看过了名单,有欣慰,也有小小的失望。欣慰的是所有大陆、香港,以及澳门的选手,都来参加复赛了。 小小的失望,是台岛选手,全部缺席。不过这是预料中事,不值得太过失落。 众人汇聚在展览中心东边大展馆的面前,现场已经布置得团锦簇,转播的镜头紧紧对着每一个学生,将他们脸上的好奇、紧张、兴奋……都一一记录。 张潮不是一个罗嗦的人,也不想发表什么赛前动员,他相信既然这些学生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已经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 他朝着众人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来齐了?我们开始!”转身就推开了展馆的大门,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选手们鱼贯而入。 进入比赛的场地的选手,几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叹——只见宽广的场地内,200多张白色桌面、木色桌脚的书桌阵列摆放,中间空出了一片圆形的空地。 而超过20排近1层楼高的白色书架又将这些书桌围绕起来,形成一个似隔非隔的格局,于开放的环境中保持了写作的独立性。 书架外围,又摆了数十张圆桌和十几组浅色的沙发,每张圆桌上都有饮用水提供。 整体环境明亮、大气、简约,格调亲切、自然。别说那些学生了,没有来过现场的工作人员和记者,也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一个记者对同行道:“怪不得要来展览中心。不是展馆,哪里找得到这么大片有冷气的场地!” 另一个记者道:“真的是大手笔了!租这些家具就要不少钱吧?” 有知道内幕的神秘兮兮地道:“张潮他们一分钱没。据说是一个叫‘宜家’的品牌赞助的……” 很快,学生都按照桌子上的名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各自安坐下来。桌子上写作用的稿纸,以及各种笔一应俱全。 张潮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拿着话筒朗声道:“复赛的所有要求,我们的工作人员在昨天已经和大家讲清楚了。 我只有一个希望,大家能享受这个过程,不要在意最后的结果。好,现在,就有请我们的‘题目’上场!” 说罢手一挥,只见展馆一角一块幕布被拉开,一座“小山”被人推着,缓缓经过通道,来到场地中央的空地上。 大家这时候才看清楚,这复赛的“题目”,竟然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多层蛋糕,高度近乎有一层楼高,最底下那层的直径,则超过2米。 蛋糕上的奶油造型丰富多彩,细看看是一个个的小人,整体看起来宛如一座城市! 这是什么题目?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35章 操碎了心 第235章 操碎了心 “哇!~”惊叹声同时在现场和电视机前响起。 选手、记者、观众,甚至没有参与核心工作的杂志编辑,都被这大手笔的“题目”给震惊了。 这样一块蛋糕,拿去申请吉尼斯记录都没有问题,成本恐怕都要按“万”来计算。 每个人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说会玩还是张潮会玩。” 他说要把复赛变成一个大party,结果真就推出这么大一块蛋糕。现在只有一个疑问——这块蛋糕,怎么出题? 而在现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亮瞎眼的闪光灯结束以后,张潮才道:“这个蛋糕,是沪上国际饭店西饼屋的师傅们工作了一个通宵的成果。我们要先向沪上国际饭店西饼房的师傅们致以真挚的感谢! 沪上国际饭店西饼房,不愧是老字号,首屈一指!” 说罢,率先鼓起了掌,众人也纷纷跟着鼓掌。只有马伯慵悄悄朝张潮竖了一个大拇指,心想老板真是厉害,三句话重复了三遍关键信息,这个大蛋糕就这么白嫖成功了。 紧接着,张潮对选手道:“现在大家可以轮流、有序地上前观察。注意,不要被奶油粘到身上去。” 说罢,选手们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纷纷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不得不说,这个蛋糕从巨大的体积到具体的细节,都让人惊叹,精美得就像一个艺术品。主体是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高耸的方体造型被精心地绘制成了高楼大厦。 许多巧克力和果做成的小人模型,被有序穿插安放在这些高楼大厦之间,仿佛真就生活在其中。“面积”最大的底层,甚至还安排了港口、码头和沙滩。 就连电视机前的观众,随着镜头看完这些细节以后,都不禁喃喃自语:“这……到底要多少钱?” 大概20分钟后,所有的选手都观察了一遍。这时候张潮道:“师傅们,开始吧。”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推蛋糕出来的几个西点师傅,拿出长长的蛋糕刀,开始从上到下,切割、分解这块蛋糕。切好的蛋糕,都放进小盘子里,由工作人员递给选手们。 “不要!”一个女选手惊呼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向她,登时把小姑娘闹了一个大红脸,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道:“这么漂亮的蛋糕,为什么要切掉它呢?” 这句话也问出了很多人内心的疑惑——如果仅就“题目”来说,这个大蛋糕摆在这里,不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思维的“锚定”物吗,为什么要“毁灭”它呢? 不过张潮心想这真是神助攻,不过仍然面不改色的道:“再漂亮的蛋糕,最终也是要切掉的。” 师傅们都是分蛋糕的好手,不到十分钟时间,就把这块巨型蛋糕分成了200多份,现场的不仅选手人手一份,就连那些记者和工作人员都没少。 有记者看着手里香香甜甜的蛋糕,和张潮打趣道:“你早说啊,我就不吃早餐了。” 张潮咬了一口蛋糕,笑着应道:“那不就‘泄题’了吗?”然后拿起麦克风,对选手们道:“题目出好了,大家可以开始写了。”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原来不仅是“蛋糕”,这个分割的过程,甚至包括大家吃掉的结果,都属于题目的一部分。 “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题目出行为艺术,已经不是新鲜事;但是这么大手笔、选手这么深度地参与互动的行为艺术,还是第一次,也是注定要被人铭记很久的。 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开始为张潮的创意喝彩了。 选手们又是一阵嘀咕,赛场上顿时一片“嗡嗡”声。但是大家很快就都有了自己的初步思路,捧着蛋糕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自己的写作。 场馆又陷入安静当中,只有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和工作人员来回巡视的脚步声。 张潮也趁机退出了写作区,来到外围,马上就有几个记者围住张潮,开始采访。 第一个问题,毫无疑问和“题目”相关:“张潮同学,你这次的题目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请问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张潮答道:“我是住在香港,看着酒店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的时候想到的。我每次去香港,都觉得那里的城市景观,给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感觉。 这促使我思考,在这片灯火辉煌的繁荣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精神内核?由此联想、延伸到每一个城市、每一座村庄,应该都有属于自己的内核。 如果把这种精神内核具象化,那我想,‘味道’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而在呈现上,我认为‘蛋糕’从造型到分配,包括味道的选择,可能比其他食物更易于呈现。 最后师傅的分解,和大家的品尝,同样是题目的一部分。不过‘蛋糕’以及‘蛋糕’上的种种细节,以及上面所说的过程,具体有什么象征,我就不做解释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只要扣到刚刚的过程或者一部分就行。我虽然是出题人,但不是评委,我也不会干涉评委的工作。 这里要再次感谢国际饭店西饼屋的大力支持,这个蛋糕耗费他们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不过确实很有气势,如果有朋友想在婚宴或者生日宴上给宾客一个惊喜的话,不妨向他们订做。” 张潮再次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国际饭店西饼屋打了个广告。人家这次不仅按时保质地把蛋糕做出来了,甚至在各处细节上还超出了张潮的预期,给人宣传一下也是应该的。 关键是几句话就省了好几万的开销,某种程度也可以算得上是双赢。 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以后,张潮忽然灵机一动,对镜头说道:“电视机前的观众,虽然你们没有吃到这块蛋糕,但是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写一写这个题目。 优秀作品,我们也会选择出来刊登在《青春派》杂志上,只不过时间可能要晚一些。” 又对记者道:“我觉得你们要好好关注一下里面的选手,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将来会在文学上大放异彩!” 说罢,就匆匆离开了现场,来到后台的监控室,通过直播的屏幕开始观察选手们的动向。 此时比赛已经开始近20分钟了,大部分选手们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蒙头苦写。 5个小时的写作时间太过从容,现场的环境又如此新奇,因此大家渐渐都放下了争强好胜的紧张感,开始展露出自己的个性来。 有些选手从书架上挑选了一些书籍翻阅,并开始做摘抄; 有些选手离开了座位,到圆桌处聚成三五个人的小团队,开始讨论; 有些选手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表情享受极了; 还有选手似乎前一晚没睡好,干脆跑到沙发那里,拉过一条毯子就开始打盹; 只有一小部分选手是咬着笔冥思苦想的。 张潮笑道:“看来大家都放松下来了——不过也别太松了。和工作人员讲一下,睡觉的同学半个小时就要提醒一次。 不然小伙子睡起觉来那叫一个没日没夜,一睁眼比赛结束就不好玩了。” 这时评委会主任阿来也带着几个评委到了监控室,看着屏幕上学生们的状态,感叹道:“这就是你想要达到的效果吧?” 张潮点点头,道:“写作当然是一件辛苦的事。但是这种辛苦,应该更多地出于写作者对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外部环境的逼仄与局促。 我不喜欢没苦硬吃。我自己赚了版税以后,就一直致力于给自己改善创作的工作和环境。” 苏童在一旁听了笑道:“你这样说被人听见了,又要说骄奢淫逸了。” 张潮大咧咧地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对维护自己个人形象已经放弃治疗了。” 同来的两个女作家池莉、迟子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张潮有些奇怪地看向她们。迟子建和张潮在爱荷华大学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见状解释道:“昨天晚上我们还聊到你,说你真有勇气,谈了个女明星直接就承认了。你刚刚又说承认自己‘骄奢淫逸’……” 看着两个女前辈一脸的姨母笑,张潮的脸也是一红,连忙道:“这不是赶上了吗……” 韩少功半是羡慕、半是打趣地说道:“时代是不一样了,女明星不爱导筒爱笔筒。你这放二十年前,好比拍《红高粱》,巩大影后不爱张导爱默言……” 引得现场众人一阵大笑,还有同辈分的女作家“啐”了一口,笑骂道:“流氓!回去我告诉预立,让你跪搓衣板去!” 同样兴致勃勃的还有现场的记者。以往这样的比赛,他们都只能等结果,现在却可以参与全过程。更何况现场这200多人里,不知道谁就是未来文坛的大明星,再蹦出一个张潮来也未可知。 很快一个记者就找上了窝在沙发上看书的漂亮女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一头披肩的长发,略施淡妆,显得清新、优雅、含蓄。她手边还放着刚刚分到的蛋糕,整个人的神态看起来懒洋洋中又带着一丝空灵。 经验丰富的控场导演自然十分知趣地把直播镜头切到了这个女生,甚至专门给她精致的面孔做了一个特写。 记者问道:“这位同学,关于今天的复赛题目,你有什么看法?” 女生眼神放空了好了一会儿,才说道:“太甜了……” 记者:“嗯?” 女生接着解释道:“蛋糕太甜了。我喜欢吃甜品,但又不喜欢这么甜……就好像人和人的关系一样。” 记者眼睛一亮,这话里有话啊,连忙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能详细说说看吗?” 女生这才坐直了身子,不过很快又抱过一个枕头,回答道:“我叫周霖楠,今年18岁,来自上海。我觉得这次复赛的题目,象征的是人的内心世界。 人就像那块蛋糕一样,大家都只能看到你表面上光洁、无暇的那一面,但是切开来,里面其实全都是细密的空洞……” 张潮看着眼前的女生,总觉得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但是能让他产生这个感觉的,八成后来肯定成了作家,而且名气不算小。 又使劲儿翻了翻自己的记忆,一个名字闪过大脑——“夏名悠”。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周霖楠后来的笔名就是“夏名悠”了。 虽然她没成什么大红大紫的青春文学明星,但也算是一个高产的畅销书作家,获得“新理念大赛”一等奖后,基本保持了一年一部长篇的速度,赢得了不少拥趸。 于是张潮偷偷从监控室溜出来,找到在现场的双学涛,说道:“这个周霖楠挺有潜力的,比赛结束了,你不妨接触一下她,看她有没有兴趣签我们。” 并不是每一个“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获奖者最后都会走上文学道路的,更不要说成为能持续输出的畅销书作家了,因此有好苗子还是要尽早把握住。 双学涛也注意到这个女孩,不过没有想到张潮会这么重视,还要特意跑出来交代,于是问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张潮想了想道:“你看她的穿着、谈吐,还有面对镜头时的镇定,很显然是沪上家庭富养的女孩。而且她选择的位置,看书的姿态,以及一系列的反应,应该是经过设计。” 双学涛有点茫然,接着问道:“富养……设计……然,然后呢?” 张潮看着眼前文青气还是很浓重的东北小伙,无奈地进一步解释道:“这说明她在文学创作方面有着比较强烈的野心,同时对媒体、对受众,也有着敏锐的嗅觉。 这种野心和嗅觉,能够支撑她持续地写出足够受欢迎的作品。她的家庭,也能支撑她在文学道路上走得更远。这种有潜力的作家苗子,我们不签下来就可惜了。” 双学涛道:“这……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张潮叹了口气道:“文学世界不是只由严肃作家和纯文学构成的。通俗文学、畅销书是构成健康的文学生态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们才是文学生态的基石。我们做文学经纪,光讲文学性是不行的。文学作品在创作阶段是作家的私有物,但是一旦走向出版,它就成为了文化商品的一种。……” “潮汐文化”(改成这个吧,顺口点)里的这些“元老”,什么都好,就是纯文学浓度略高了点,马伯慵还好,双学涛那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种。 要不是张潮时不时带畅销书作家进来“稀释”一下,“潮汐文化”就快被文学理想主义分子们给齁死了。 张潮说的没错,周霖楠的采访迅速引起了电视机前观众的关注,大家都被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靓丽身影给吸引了。 “哇,长得这么漂亮,作文还写得好。” “是啊是啊,面对记者一点也不慌呢,说话声音好好听。” “说话好有条理哦!上帝到底给她关了哪一扇窗户啊?” “好期待她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啊?” …… 随着各色各样的议论在电视机和电脑屏幕前的热度越来越高,第八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直播热度也节节攀升,在采访周霖楠的时候,达到了第一个高峰。 张潮之所以极力推动这次复赛全程直播,就是切准了国人骨子里对文化的热爱。尤其在2006年这样的国力上升期,大家在物质初步丰裕之后,都开始寻求精神层次的滋养。 今年不仅是张潮自己的几次直播都有极高的收视率和点击率,其他像邀请于秋雨老师做文化导师的“青歌赛”,以及推出易钟天品三国的“百家讲坛”,也都创造了收视奇迹。 而围观全国最会写的200个少年如何进行创作,无疑极大满足了大众的好奇心。 更何况这里不乏俊男靓女。 这不,记者刚刚采访完周霖楠,又盯上了一个头发遮住一边眼睛、高大消瘦的男生。他既没有与其他人进行讨论,也没有拿着书故作深沉,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这年头,正流行这种忧郁款的“美少男”,食髓知味的记者毫不犹豫地把话筒捅到了他的面前…… 张潮看到这种情况,皱了皱眉头,又去专门提醒一下现场的导演道:“镜头最好不要老盯着讨论区的人,也要适时切回到内考场,关注那些正在奋笔疾书的同学。 你看6号机位那个同学,写东西的时候仪态多好,背挺得多直……” 看导演还一脸茫然,张潮心里又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解释道:“看我们直播的,不只有青年观众,还有学生家长。他们是非常关注这些细节的,我们的学生如果不能做个表率,那舆论会怎么说? 而且200多个选手,后面就是200多个家庭,还有多几倍的家长,他们都想在镜头里看到自己孩子的表现。我们的比赛有5个小时,每个选手都应该有机会上镜……” 一通解释下来,张潮不仅口干舌燥,更是操碎了心。想着这破比赛,以后谁爱办谁办!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36章 大魁天下 第236章 大魁天下 1个多小时,张潮才在现场帮助编导和工作人员理清了工作要点。一转眼就是午饭时间,定好的简餐早已经准备就绪,陆续发放给了学生们。 这时候张潮贴心地让直播镜头切换到自己,顺带又接受了一波记者的问题轰炸。吃饭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比较私人的生活内容,很多人有自己的“怪癖”,比如抓筷子的手像鸡爪、吧唧嘴、呼噜噜地喝汤,这些就没有必要呈现给观众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争议。 “你是怎么能考虑得这么面面俱到的呢?”一个记者问道。 张潮略微思索以后回答道:“面面俱到说难不难,基础是做到两件事——第一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是要有同理心,自己不喜欢的,也别强加给别人。 我觉得要是自己吃饭的时候有一台摄影机拍着,肯定不太舒服。因为嘴角粘颗米粒、桌上洒点汤水,无论看还是被看,都难受。 第二是‘己所欲,慎施于人’。人不仅要有同理心,也要有边界感。我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我习惯的,别人未必习惯。比如我习惯了面对镜头,但其他人可能就会发慌。 这次复赛采用直播的形式,我们很早就通知了所有选手,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昨天开会的时候,我们还专门解释了过程,只要他们在内场写作,摄影机和记者都不会打扰他们。 同时我们还让有顾虑的同学报了名字,排座位的时候安排到了比较边角的位置,尽量给他们创造一个有安全感的环境。……” 一番话,不管是采访的记者,还是荧幕前的观众,听得都很舒服。 远在山西游山玩水的于华和石铁生,也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看这场史无前例的“写作直播”。听完张潮说的这番话,石铁生对于华道:“这孩子,太老成了……” 于华也再次感慨道:“是啊,有时候我觉得张潮哪是20啷当岁?简直就和我年纪差不多嘛。” 石铁生闻言一乐,嘲笑道:“差不多?你哪儿来的自信?让你组织这么个比赛,你能干的比他好?我不信。” 于华老脸一红,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泰然自若起来,悠哉游哉地反击道:“古人说‘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要是组织比赛,张潮肯定会帮我。他会干,不就等于我会干!没区别。” 石铁生一脸嫌弃道:“不要脸……” 于华傲然道:“要脸不要脸的,张潮也是我学生,谁可也抢不走!” 在一旁陪同的本地作家阎文生,第一次看到两个名满天下的大作家,像小孩子一样斗嘴。而起因,正是在电视里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那个年轻人。 “都是二十啷当岁,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阎文生内心也充满了浓浓的疑惑与淡淡的妒忌。 张潮如彗星般崛起的这两年,其实不少像他这样的青年作家心里都有些不服气,觉得这个“小孩儿”比他们强的就是运气而已。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潮不仅没有“退潮”,反而越涨越高,一次次冲破人们对他的预期。所有的“不服气”,已经化为了欲追不能、欲妒无门的“无力感”。 就拿这次的“三晋风流”专题片拍摄来说,哪一个被选中入镜的中青年作家,内心不是欢欣雀跃,觉得遇到了天大的机遇,可以一举跃上全国舞台,可能人生命运从此就改变了。 但是这样的机会,却是张潮这个至少小他们5岁、10岁的“后生”凭空创造出来的,他自己都没打算在专题片里露脸,只挂了一个总策划的名字。 可谁又敢轻视这个不露脸的总策划呢? 后面这个专题片是卖给中央台还是地方台,是在黄金时段播出还是在半夜凑数,都得看张潮的后续运作。 于华、石铁生们当然无所谓,就国内声誉来说,他们已经是百尺竿头了;而对陪同的这些作家,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他们甚至和张潮直接对话的机会都没有,全程都是和张潮“手底下”一个姓马和一个姓双的小伙子对接。可没有人觉得有啥不妥。 张潮真来山西了,文化部门出面接待,也是坐主桌。地方作家们去敬酒,都得往后排;可如果能敬上酒,张潮再给自己说上两句好话,在领导面前露漏脸…… 想着想着,阎文生就出神了,一丝苦涩和几分期待,同时升腾在胸膛当中,一时竟分辨不清哪个更炽热些…… 同样感情复杂的还有兰婷和宋诗语,她们俩相约在宋诗语的家里,一起用宋诗语爸爸刚买的松下等离子大彩电看这次的复赛直播。 “张潮越来越……老气横秋了!”兰婷听完张潮又一段持平稳重的回答以后,先想赞叹,但话到嘴边,又成了一句“埋汰”。 但很快,她就有些失神地喃喃道:“这还是在播音室里,和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张潮吗?” 想到当初的情形,怅然若失的神情在兰婷脸上一闪而过。 宋诗语看了一眼这个闺蜜,也叹道:“是啊,那时候张潮只显得比我们成熟一点,顶多就是有些社会经验的成年人,和高中小屁孩儿的区别。 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快和我爸一样……成熟稳重了。”说罢悄悄吐了下舌头。原来她用余光看到自己老爹端着茶杯,来到了客厅,连忙把原来想说的“贬义词”给换了。 宋天成听到女儿这么说,只“呵呵”一声道:“你是想说‘圆滑世故’吧?” 看宋诗语闹了个大红脸,宋天成才接着说道:“张潮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面对媒体是很有策略的,有时候说话滴水不漏,有时候又强硬果断,有时候又显得坦率真诚;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示弱、给人挖坑…… 往往大家觉得他是如何的,只是他预设的这段采访的效果而已。真正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宋天成自己开传媒公司的,年深日久的浸淫之下,自然没有两个小姑娘看的那么肤浅。 兰婷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叔叔,您是说张潮都是在伪装吗?”宋诗语听到了,也好奇地转向父亲。 宋天成见两个孩子都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我说了,这是面对媒体时的策略。媒体的属性就是为了传播效果,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张潮傻乎乎地和做卷子一样,怎么问就怎么答,那早就被那些记者、编辑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在镜头前面,无论是‘喜悦’‘激动’,还是‘痛苦’‘真诚’,甚至‘愤怒’,都只是工具,更好地表达自己的同时保护自己的工具。 我不知道张潮这么点年纪怎么就会这些?这只有被极高强度的媒体信息轰炸过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一般只有港台的那些老明星们有类似的经验。 我看张潮以后要是写不出小说了,干脆改行开个公关公司得了。专门给内地这些明星提供公关方案、化解舆论危机。搞不好,比他写书还赚钱……” 兰婷一听脸色就变了,又不敢反驳宋天成这个长辈,只好嘟囔着说:“张潮哪可能写不出小说,您不知道他那灵感,和不要钱似的……” 宋天成有些遗憾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两个已经完全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悠悠道:“你们俩……张潮……唉……” 两个女孩儿都听懂了,但是却一句话也接不了,只能红着脸转过头,强装镇定地看着电视。 所有看直播的人当中,情感最单纯的,可能只有张潮的父母了。 今天中午,他们又拉了七八个亲朋好友在家里聚会,名义是庆祝张卫国同志的五十“大寿”。 “我说老张,你上个月不是刚过了生日?怎么今天又生日?” “上个月是农历生日,这个月新历生日,很合理吧?” “不对啊,这个月初你不是还过了一次?那又是什么日子?” “月初?月初……那是我老婆的生日!” “那你说清楚,是新历还是农历?” “我……我记不清了……” “哈,你们公婆生日凑的够整齐的!” “你管我……读书人的生日,怎么能叫凑呢?” 众人也都哄笑起来,房子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其实大家都知道,张潮父母每次请客,一定是张潮这个宝贝儿子要上电视了,所谓“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也。 不过被邀请的客人也都不反感,一来张潮父母只享受大家一起看儿子在电视上露脸的过程,并不会骄矜自夸,甚至开始卖自己的“教育经”。 二来,张潮也算是大家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现在有出息了,自己看着也高兴。关键是张潮这个赛道实在距离普通同龄人太远,哪怕心眼再小的亲戚,也恨不起来。 张潮舅舅打趣道:“姐夫,你这客人越请越多,以后怕这个大客厅都坐不下了。要不要让小潮买个大别墅?” 张卫国刚想说话,他老婆就一巴掌拍在自己弟弟的脑袋上,嗔道:“喝点猫尿就胡说八道。我们俩这个房子都住不了了,还住别墅?每天扫地、抹灰你来啊?” “请保姆啊!” “请保姆不要钱?再说了,有手有脚的哪有使唤人的道理?” “保姆才几个钱,听说张潮现在一年能赚……” “张潮的钱是他自己的!”张卫国及时打断了亲戚的议论,这种话题讨论到具体的金额,可就不好收场了。不过究竟是老同志,为了不让场面冷下来,他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地道:“就算要买别墅,那也要由我自己掏钱买!” 众人都疑惑地看向张卫国,小舅子更是泼冷水道:“姐夫,不是我说,就你那一个月1000出头的工资……” 张卫国把头一仰,神秘地道:“你们等着瞧……” 想到自己已经写了小半的书稿,心头又是一热,连忙啜了一口小酒,平复一下激动的内心。 而在电视荧幕前,更多的与张潮没有直接关系的家长和学生们,也再次直观地从现场的直播和张潮的采访中,看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新理念作文大赛”。 没有了直通名牌大学的功利目的之后,这个比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但也迎来了脱胎换骨的涅槃重生。 其实从第一届以后,获得直升或者自主招生名额,概率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那参加比赛的目的是什么呢?像赌徒一样去博取近乎为0的概率,还是“参与就好”? 怎么摆,这心态都很难平衡,比赛的地位和意义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的结果就是比赛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甚至闹出了“获奖作品抄袭”“老选手借指导名义约p”这样的丑闻。 而张潮的改革,让“新理念作文大赛”摆脱了功利的纠缠,回归了写作的本质,让它真正成为热爱文学的青少年的一场盛大聚会。 作弊、抄袭的意义被缩得无限小,毕竟拿奖了也只获得了一个“亮相”机会和几百元稿费而已。而能否在文学道路上走下去,毕竟需要的是长久的坚持。 “这比赛要的!明年我(孩子)也参加!”成为了许多观众共同的心声。 不知不觉间,张潮又悄悄给中国的文学,加了一把柴。 时间推进到下午2点,已经陆陆续续有选手完成了自己的作品,起身交给工作人员。 每个将要离开赛场的同学,几乎都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场地,最后还要回身凝望一下。而导播,也精确拿捏了这一刻的“动情点”,果断将镜头切了过来,捕捉学生脸上最微妙的感情波动。 张潮为他们营造的写作氛围,远远超越了他们对“写作文”这件事最美好的设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写着写着,已经忘了是在参加一场比赛。 心目已经没有了对手;或者说,唯一的对手,就是他们对文学的热爱和要求。 走出场馆,七月的沪上,天空蓝得像一块翡翠,盛大的阳光倾斜在每个人身上,轻风拂面、蝉鸣悠悠,而亲人和煦的微笑,就在眼前。 “可以想象,从这个比赛走出来的少年,以后一定会有不少人,成为文学的中坚力量。”评委的会议室里,大屏电视正在播放完赛的选手陆续走出场馆的画面,迟子建一边看,一边感慨道。 韩少功点点头,赞同道:“其实一个人能否走上文学道路,起点很重要。如果起点是高度功利化的,那写作只是他的工具,等实现了目的,工具就要被抛弃了。” 一番话说得现场的《新芽》杂志的李启刚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这到底是不是在说之前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他不确定,但也不敢问。 韩少功本身就做过第一届比赛的评委,和李启刚也很熟,看到他脸色不豫便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安慰道:“老李,不要多想。咱们第一届还是办得很好的……” 这句话不但没有起到安慰效果,把李启刚堵得更难受了——第一届办的很好,那意思就是后面几届都不好呗? 同为第一届评委的苏童连忙接话道:“向前看,向前看。至少咱们杂志敢大胆改革嘛!我看今年这个形式完全可行。去功利化、轻松、有趣,影响力还大!” 韩少功道:“我觉得比赛的性质开始变了。以前的‘新理念作文大赛’,真的就是‘写作文’。但是从这一届开始,虽然还有‘命题’,但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更趋向‘写作’,而不是‘写作文’。 我觉得,这样的写作比赛,才超越了‘叶圣陶杯’‘语文报杯’,是青少年写作的‘天下第一赛’!” 这时候,评委会主任阿来终于开口了:“既然是‘天下第一赛’,那能得一等奖的,不就是‘大魁天下’了? 张潮基础打的这么好,我们这些评委也要让全国人民心服口服才行!”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37章 当浮一大白 第237章 当浮一大白 (明天开始试着早点更新……我也熬不住了……) 随着结束钟声的响起,第八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正式结束了。最拖拉的学生也交上了自己的作品。 誊录的速记员效率很高,只用了2个多小时就把所有的稿件都转为了电子稿,并按照要求打印了出来。评委们吃过晚饭来到阅卷的会议室,就看到各自的座位上厚厚的一迭稿子。 张潮这次虽然不参加评审,但是仍然在场,交代了几句以后,就说了声“拜托了”,给所有人鞠了一躬,然后才离开。他知道今晚肯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随着会议室大门被紧紧关上,阿来沉声道:“我们开始吧。大家抓紧时间,明天早上就要出结果的。” 一个评委当然不可能一晚上看所有的稿件,每个人分配的稿件数加在一起,恰好是总数的3倍——也就是每篇稿子至少有3个评委看过,确保不会因为个人的审美偏差有遗珠之憾。 第一轮评审,每个评委先把自己认为可以获得一等奖、二等奖的作品选出来。3个评委都不选的作品,就自动归入优秀奖的范畴。 第二轮评审,同时得到3名评委青睐的稿件直接进第3轮,然后对其余只有1名或2名评委选择的稿件再进行一次交叉评议,筛出一部分进入第3轮;没进入第3轮的,也归入优秀奖。 第三轮评审,主要就是再次进行交叉评议,然后经过充分讨论,最后选出一等奖作品,数量约为复赛人数的10-15%。其余的作品就列入二等奖。 每一轮评审,稿件都要重新打印,确保评委不会受到其他人打分的影响。 这个流程,比之前几届的都要严谨和繁琐一些。但是现场有和评委人数接近的工作人员,扛着五六个笔记本和两台大型商用打印机,把所有过渡环节的时间压缩到了极致。 以至于评委们在轮次之间都没有感觉到有空档,直接就这么滑过去了。 “这些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比以前科学多了。以前我们都是看学生的原稿,好多学生文章不错,字那叫一个难看。而且有些稿子怎么就一等奖、二等奖了,我到最后都稀里糊涂。”苏童趁着一轮到二轮之间的间隙,出来抽了根烟,正好碰上给大家送宵夜过来的张潮。 听到这个问题,张潮愣住了,然后让工作人员帮自己把宵夜拎进去,接着就满嘴的“追读”“推荐位”“新书pk”“月票”“首订”“收订比”……愈发令人不懂了。 苏童听得一脸茫然,只好认为自己和张潮之间有代沟,年轻人的世界自己不懂。不过就是奇怪张潮说起这些的时候怎么语带悲愤,好像遭过多大罪一样。 张潮也只能感慨一声,解释不得。但是回头就给起点的吴文辉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开头就是:“吴师兄,我觉得咱们起点得引进些新机制……”只有自己吃过苦,不妨提前让人也吃到。(调侃一下,莫当真) 良久之后,张潮的手机嗡嗡作响,掏出来一看是吴师兄回短信,只有寥寥几个字:“你啥时候复更?” 张潮咽了口水,一拍脑袋,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太多,把网络小说这事忘了一干净……于是悄悄收起手机,就当没看见。 宵夜进场的时候已经快晚上11点了,最耗时的第一和第二轮评审刚刚结束,大家一共选出了150篇左右的一、二等奖候选作品。 宵夜的品种丰富,有豆腐脑、油条、生煎包、海鲜粥、小馄饨……还有好几种饮料。这个年头小龙虾还没有火,烧烤和炸臭豆腐味道太大,所以张潮选的都是清淡的食物。 评委们看了三四个小时的稿件,全都眼疲神倦,看到如此丰盛的食物一个个又眼前一亮,都不见外地上手就拿,开始大快朵颐。 池莉端起豆腐脑就尝了一口,却“哇”一声叫了出来,难以置信地说道:“上海的豆怎么是咸的?” 李启刚满脸困惑地道:“这不是豆腐么?豆腐本来就是咸的。难道还有其他味道?” 池莉刚一脸嫌弃地把豆腐脑放了回去,闻言立刻反驳道:“谁说豆是咸的?明明是应该是甜的才对。咸的怎么吃嘛?”说到最后,武汉口音都彪出来了。 韩少功正喝着豆浆、吃着生煎包,闻言把脑袋探过来看了一眼,马上附和道:“这就应该是甜的。甜的入口才好下喉咙,哪个豆腐脑吃咸的哦?” 这时候就有“咸党”不乐意了,立刻辩白道:“豆腐咸的才好吃,才好配其他小吃。甜的那么腻,吃了还怎么吃得下其他食物?” 一时间会议室里“甜党”和“咸党”争执不下,比讨论稿件更加热闹。而在现场角落里的“吃货”马伯慵,忽然来了灵感,悄悄打开了一个新文档,还没有想好标题,就先输入了第一行正文—— 【在豆腐脑上是淋酱油还是洒白,兹事体大,次于圣心……】 已经溜回酒店的张潮不知道,他把附近夜市小吃都打包一份的无意之举,竟然将本来应该发生在互联网上的“豆腐脑战争”提前了好几年。 甚至还催生出了一本上一世原本不存在的畅销书…… 不过会议室现场的争议,其实是评委们在压力之下的一种宣泄,并不是一定要争出个对错来,所以随着桌上食物的消耗,很快也来到了尾声。 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之前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阿来笑着对大家道:“今天学生们写得那么开心,我们评委也不能苦着一张脸看稿子啊。现在这样刚好,刚好!” 迟子建在一旁道:“并没有刚好呢——还差一点。” 阿来问道:“还差一点什么?” 迟子建笑道:“还差一点酒!张潮不应该只给饮料,该给我们几瓶酒的。今天看到好几篇好文章,每次都让人想浮一大白。” 阿来知道迟子建是开玩笑,不过仍然顺着这个话头说道:“好文章当然值得好酒,不过得等明天晚上了。接下来才是硬战。大家继续!” 工作人员很快就把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新打印好的稿件也整齐地码放在评委们的座位上,所有人又进入了繁忙的状态当中。 第三轮评审,评委之间的分歧,比前两轮加起来都要多。毕竟前两轮的思路是“筛层次”,而第三轮的思路是“分高下”。 大家都是文学界的积年老魁,眼光都毒辣得很,对“好”和“坏”的判断几乎不会有区别。但“有多好”,则取决于各自的审美趣味和价值观了。 “你看这段文字——「人生不是蛋糕。蛋糕虽然层次丰富,但无论哪一层,区别只是甜的不同;而人生则五味俱全。」 这个学生非常敏锐啊,他捕捉到了张潮这道题目的一个‘瑕疵’,并且从这个‘瑕疵’切入展开故事,角度非常的巧妙,值得一等奖。” “这篇才精彩,你看它的结尾——「我的文章写完了,我的蛋糕还是完整的——尽管它是从一块巨大的母体上被切下来的,对我来说,它就是完整的。就像我的青春,纵然被撕扯得鲜血淋漓,而我自己尝来,依旧是甜的。」 这篇文章将‘个体’与‘集体’之间那种微妙而又复杂的关系描绘出来了。每个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其实都是一个从‘家庭’母体上逐渐‘剥落’,成为独立‘个体’的过程,外人看起来是痛苦的,但经历者却不这么认为……” “这不还是青春文学那一套?我觉得今年的比赛既然是新气象,那么就不要再重复之前的选择标准了——按张潮嘴里的时髦话说,就是不能‘路径依赖’。 我反而觉得这篇不错,应该是香港的学生写的—— 「蛋糕被切下来不会变味,但是土地被切下来却会。我生活的这片土地,就有异常复杂的滋味。走在街巷中,你初尝到的明明是中国传统的桂糕味;但是一抬头,发现其实是走在‘鸭巴甸街’‘士丹顿街’‘荷李活道’,仿佛又被淋上了一勺英国的蜂蜜。……」 这个作者,把港人复杂的文化感受写得细腻、具体、生动,我看完觉得很感动。它没有大陆许多学生有的那种青春文学的惯常套路,也就是没有那种‘酸味’。” “这篇文章是不错,但是不能用它来否定其他学生的努力。青春文学不是错,错的是套路化、油腻化的青春文学。其实每一个年轻人,只要写出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想法,都属于‘青春文学’。你们看这段文字—— 「来到上海,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的渺小。抬头望不到顶的大楼、可以并排跑十几辆车的大街、两层楼高的大公交……来到现场,哇,连蛋糕都比我高上一倍、宽上几圈。但是我仍然愿意写写我的小村……」 这个学生语言没有那么美,但是却有一股质朴又昂扬的气质,我觉得这种‘青春文学’,给个一等奖不过分吧?” “阿来主任讲了,这次比赛的一等奖,是要能真正‘大魁天下’,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所以一定要选文采、立意俱佳的作品。我看这篇就可以—— 「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会有进步。勉强求全,等于固步自封。这块大蛋糕,在普通人眼里,可能只是自己的人生;但是我眼里,是整个天地。……」 其他人的立意,都是一人、一地,但是这篇作品,却放大到整个天地。年纪轻轻,写文章有这样的格局和论述,令人击节叫好!” “这个有点说大话了吧?做电影台词还可以,当做文章总觉有点点空洞和浮夸。” “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人民币都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何况是主观性极强的文章?我觉得,一等奖作品不一定要面面俱到,做没有短板的木桶。 只要它有一个方面的长板足够长,其他板又不是特别短,那就可以做一等奖。比如这篇我觉得形式就特别突出,干脆不写小说、不写诗歌,也不写散文,写配方,写这个大蛋糕的配方。 配方都是他自己对社会的一些思考——「奶油由三份人情、三份客套、两份苦水和一份无所谓搅拌而成,涂在蛋糕胚的最外面,才让一切都显得油滑、光亮。……」 文学就是需要这样的想象力,突破既有的束缚,才能带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什么想象力啊?其实这种形式前两年高考已经出现过了。不过那篇高考满分作文是写‘病历’,不是写‘配方’。但是大同小异。” “是吗?我不相信!” “不相信?都上新闻。那个谁,小马,你在电脑上找给他看……” 听着大家激烈的争论,阿来其实内心是充满喜悦的。这些争论至少都是从文学层面上进行的评价,而且文章的类型明显比过去更多元化。港澳学生的加入,也给比赛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新鲜风气。 他有一种预感,从这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开始,脱颖而出的获奖选手,将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中国文学最重要,也是最坚实的新势力。而自己,恰恰就做了这一届的评委会主任。 想到这里,阿来真觉得自己要“浮一大白”,才能慰藉自己此刻的欣喜自得之情。 不过作为评委会主任,他自然要在争论不休处有一槌定音的魄力和智慧。只见阿来向大家挥了挥手,开始道:“不管是‘面面俱到’,还是‘长板很长’,我觉得从文学角度考虑,‘风格化’是不是更重要一点? 毕竟我们选的不只是‘作文写得好’的学生,选的更是‘未来能成为作家’的潜力新人,所以大家不妨多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且不说评审会议室的纷纷扰扰,张潮虽然回到了酒店,却也压根睡不着觉。他一会儿担心评委那边出状况,结果出得太迟;一会儿又担心明天的颁奖仪式出现什么意外。 就这样迷迷糊糊直到天大亮了,才勉强眯了2个小时。结果睡不到9点钟,就被电话吵醒了。 张潮拿起来一看,是阿来打来的,就连忙接了起来,急匆匆问道:“阿来老师,评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出问题?” 阿来道:“基本已经结束了,只剩下一篇文章还有一定争议,我们还在讨论。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张潮闻言不禁有些犹豫。阿来的话说得非常委婉,不过“求助”之意也很明显,否则他不会打这个电话。那篇“还有一定争议”的文章,现场分歧一定非常巨大,以至于阿来这个评委会主任都调和不了。 这也是选择少壮派作家主持评审的缺点了,毕竟其他评委和他的资历都相仿甚至还略高一些。如果像两年前一样王濛做评委会主任,那基本能一言九鼎。 作为比赛的主办方,张潮去评审现场“关心”一下进展,肯定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他又确实不是评委,身份还这么特殊,贸然插手,左右了最终结果,就与规则相悖了。 不过让评委们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张潮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于是对阿来道:“您和大家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到。” 说罢挂了电话,匆匆起身洗漱,又随便套了一身衣服,就打车来到了评审会议室。 一进门,张潮就觉得气氛不对劲,评委们隐隐分成了两波,相互对峙,谁也不服谁。阿来看到他到了,连忙迎上前,手里拿着的一篇文章也递了过来。 张潮连忙摆手道:“我先不看这篇文章,我先看看已经评出来的一等奖文章。” (两章合一。本章除了一小段《一代宗师》台词外,复赛文章片段都是原创,已经尽量写不同风格了,不够好的话,见谅。) (本章完) 第238章 年轻的挑战者 第238章 年轻的挑战者 一等奖文章早已经打印好了,很快就到了张潮手上。 张潮一边看,一边听负责评审现场协助工作的马伯慵介绍道:“这次已经评出来的一等奖作品一共32篇,二等奖作品109篇,剩下的是三等奖作品。 奖状已经打印好了,奖杯底座的名字也正在刻。现在就差一篇文章还不能定下来了。” 张潮很快翻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有昨天采访里大放异彩的周霖楠,有后来成为福海省最有代表性的青年作家的龚婉莹,还有之前在香港由徐子东引荐自己认识的林嘉翰。 除了林嘉翰是香港人,自己上一世实在对香港文学新人很陌生,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外,其他几个或熟悉、或有点印象的名字,后来确实都在文学上有一番造诣。 所以这些人的文章斩获一等奖,确实没有什么争议。 张潮浮光掠影地浏览完以后,放下稿件,对评委们说道:“各位前辈辛苦了,选出来的这些一等奖文章都很公允。我觉得就凭这些文章,这一届大赛就非常成功了。” 阿来道:“正是因为大家都很较真,所以在最后这篇文章上犯了难。有些人认为应该评一等奖,有些人认为只能给优秀奖。我也说服不了他们。” 说罢,又把文章递了过来,其他作家也紧盯着他。张潮虽然是现场最年轻的一位,但是他的意见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很重视。 张潮心中虽然好奇什么样的文章能够引发这么大的争议,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看也不看,把文章倒扣在桌面上。 阿来和其他评委都很诧异。 张潮道:“我既然决定不当这个评委,就不想左右评审的结果。各位之前的工作做得已经很好了,我此刻介入,其实是对大家的不尊重。” 阿来有些着急,连忙道:“大家就是定不下来,才一致同意把你叫过来的。你真的不看?” 张潮道:“大家对我这个后辈晚生这么信任,我很感动。但是从我决定不做评委那一刻起,我就和所有读者一样,只有等待名单出炉,而不能干涉评奖过程。 既然已经选出来的32篇都当之无愧,那么我相信大家最后一定能形成共识,无论一等奖数量是变成33篇,还是维持32篇,都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根据我们的评审规则,最后的决定权在评委会主任手上。所以……” 张潮拿起稿件,又递还给了阿来,致歉道:“阿来老师,我不来,你肯定不安心。但是我来了,也不能越俎代庖,所以还是您要承担这个压力。抱歉!” 又转身对其他评委道:“大家争执得这么激烈其实是好事,说明都用心了。说破天去,就是一篇学生写的文章,还能捅破天? 我相信各位的眼光,也请各位相信阿来老师的决断。” 说罢,张潮就离开了评审会议室,扔下了一屋子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韩少功,他是“黜落派”的代表,也是现场资历最深的一个作家,他对阿来道:“阿来老师,张潮的心态都这么开放,我们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 这篇文章能不能上一等奖,就听你的。” 这时迟子建也说话了,她也赞同道:“我们争来争去,都忘了这其实是一个比赛。文学讨论可以没有结果,但是比赛得有结果。所以阿来老师,还是由你来决定吧。” 阿来不是一个强势的领导者,尤其是评审当中其实有人成名比他更早、年龄比他更大,他板不起面孔直接批驳对方的意见。 如今两派都支持自己说了算,除了感谢张潮之外,心里也有主见,只不过他仍然想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分歧,于是道:“我们不妨重新看一遍文章,我再说说我的看法。” 又把马伯慵叫了过来,对他道:“小马,你来帮我做件事。”马伯慵闻言,屁颠屁颠就扛着笔记本电脑过来了。 其他评委闻言,再次展开眼前这篇极有争议的稿子,这是一篇小说,有着一个特别的名字——《夜晚的潜水艇》 【……黄昏时我又揭开木板,钻进瓮里,盖好。躲在里头,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像回到了自己的洞穴。有一天傍晚,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觉得心里难受,就躲进那瓮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无人知晓,舒服极了。……】 【……漆黑中,能听见空气的流动声、遥远的地下水冰凉的音节,甚至溪流拂过草叶时的繁响。土壤深处有种种奇异的声音。有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像厚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片刻又寂然了。……】 【……从瓮里出来,天已黑透,我周身浸在一种敏锐、清冷的知觉里,仿佛刚从深渊里归来。擎着手里的一团光,我慢慢摸上山去。……】 小说描写的是一个叫陈透纳的问题少年,从小就耽溺幻想,无法集中精神学习。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夜晚,他都会驾驶着由自己想象力创造的潜水艇,行驶在大洋深处,探寻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奥秘。 但是随着年龄渐长,陈透纳也不得不屈从于现实,面对父母日渐苍老的面容和悲伤恳求的眼神,陈透纳决定亲自摧毁自己的潜艇。 陈透纳想象“想象力脱离了我”,于是那艘潜艇就永远停在了海底。他成为老师、父母眼里的好学生,父母十分欣慰,谈起那段“不正常”的日子,则形容为“你生病那时候”。 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一度拥有过才华,但这才华太过强盛,我没有办法用它来成就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一旦拥有它,现实就微不足道。没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欢乐了。我的火焰,在十六岁那年熄灭了。 【我想,我余生即使能成就的所谓事业,也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 整篇小说虽然还透着一些稚嫩,但是从文字中流露出来的才华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基本文学鉴赏能力的读者侧面。这种才华,自然得到了会议室里所有评委的认可。 而且它的篇幅也很惊人,长达近4000字,是所有复赛作品中最长的一篇。仅从书写角度考虑,作者几乎要全程伏案写作才能完成。(真正的原小说是6000多字) 小说描写之精美、思绪之奔逸、情感之诚挚、波折之诡谲……却又像是静心打磨了许久,绝非临场仓促写就。 但是这篇小说最大的问题就是——离题了! 张潮的“大蛋糕”题虽然提供的写作方向非常丰富,而且也没有明确的主题限定,但是毕竟是比赛的“题目”,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或多或少地要扣一扣“蛋糕”或者“切蛋糕”“吃蛋糕”这些意象和动作。 这篇《夜晚的潜水艇》却只在开头简单地写了一句——“看着眼前的蛋糕,我想起自己是在12岁的生日那天,开始被过度生长的幻想所缠绕。” 后面就再没有一个字提及“蛋糕”。而且小说表现出的主题,似乎也很难和张潮出的题目搭上关系。 这就是评委分成两派的原因—— 韩少功一方认为,《夜晚的潜水艇》虽然表现出了远远超越同龄人的写作才华,但是却不符合“比赛”的要求。这么敷衍的“扣题”,太像是预先准备了稿子现场套作,这要还能给一等奖,那今后肯定有人这么干。 “比赛”最重要的是尊重规则。如果因为“惜才”就不惜牺牲“公平”,那重生的大赛,可能会再次被人质疑。所以这篇小说只能拿个安慰性质的优秀奖。 迟子建一方则认为,正是因为《夜晚的潜水艇》太优秀了,作为定位鼓励青少年走上文学道路的“新理念作文大赛”,就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否则可能就此断送一个极具潜力的新星。 这篇小说的作者如果真是想“套作”,一定会做足表面功夫,又怎么会如此草率?显然在那一刻,作者想到了这个故事,并且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呈现出来,以至于忘了比赛是有要求的。 从鼓励新人的角度考虑,给他一等奖是完全应该的。 双方都没有考虑过给“二等奖”,因为这等于同时羞辱了规则和才华。 再次看完作品,身为评委之一的复大中文系副教授段怀清道:“如果以作品的文学性和完成度来说,《夜晚的潜水艇》是我近年来见过最优秀的青少年作者的作品——哦,除了张潮。 但即使是张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样一篇高质量的纯文学作品,恐怕也不容易吧?” 这点上,所有评委都没有什么意见。 这时候阿来却转身问马伯慵道:“你电话都打过了吗?” 马伯慵走了过来,把一个诺基亚1110手机递给了阿来,对阿来道:“阿来老师,您手机里的几个主编电话我都打过去问了,他们也确实没有见过这篇小说——甚至类似的都没有看过。” 阿来点点头,收起手机,对所有评委道:“这篇文章昨天晚上我们在网络上搜索过,没有发现抄袭的痕迹。刚刚我让小马拿我的手机打给几个大刊的主编,结果你们也都听到了。 在确认这篇作品的原创性上,我们身为评委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大家觉得有问题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都认同阿来的这个说法。实际上今天获奖的每一篇作品,以马伯慵为首的现场辅助人员都做了简单的网络搜索,确保了原创的底线。 而《夜晚的潜水艇》受到的审核“待遇”,更是前所未有的高规格。如果这还出事,那真“非战之罪”了。 阿来接着说道:“好,既然我们已经尽职尽责了,那任何结果都能问心无愧。我觉得要这么考虑——如果他不是套作,我们却只给了他一个优秀奖,那对他来说可能确实是一个打击,很可能就此埋没这颗新星。 如果他是套作,我们也给了他一个一等奖,其实也算不上我们这些评委的污点。毕竟,我们只对眼前的文章负责。只要他套的是自己的作品就行。 万一,他套的是其他人的作品,最后‘东窗事发’了,那也是他自己的污点,而不是我们评委或者大赛的。大家在这点上能达成共识吗?” 阿来说完,韩少功、迟子建、池莉、苏童,包括段怀清等人,彼此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最终也都点了点头。 阿来接着说道:“最后说说‘扣题’——这篇小说由‘蛋糕’联想到‘生日’,虽然并不是围绕‘蛋糕’做文章,但也勉强算有一定联系。 至于小说的主题是不是暗合复赛的题目,那应该交给更广大的读者来解读,而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的‘一屋之言’。文学有争议是常态,没有争议反而是死水一潭。 这点大家能认可吗?” 韩少功笑道:“自从张潮像孙猴子一样跳上文学这张桌子,‘要有争议’好像反而成为了一种主流看法——我同意。” 阿来点点头,郑重地道:“我们都是从文学中收获了名利的人,那自然要有对文学负责的担当。‘新理念作文大赛’就应该是一个让才华闪耀的舞台。 因为‘规则’,就‘宁可杀错一千、不能放过一个’,那不就成了教条主义了?所以我认为,《夜晚的潜水艇》应该获得一等奖。 如果本届的获奖作品选出版以后,出现任何对这篇作品的质疑,压力都由我这个评委会主任来承担!这就是我的最终决定。” 说完,阿来用温和而又坚定的眼神看着下面的评委。 大家第一次看到这么郑重其事的阿来,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原先“黜落派”的代表韩少功先开始鼓掌,接着是其他评委,再接着是马伯慵等工作人员…… 等掌声平息以后,阿来用舒缓一些的语调道:“其实不用太担心‘套作’问题。我们把《夜晚的潜水艇》列入一等奖,其实反而树立了一个高标准。 像这样的小说,一个十几二十岁、才华平庸的年轻人,哪怕是关在家里打磨上一年半载,就能写出来了?也没可能嘛。文学能力到了一定层次,其实和高级的数学能力一样,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迟子建点头道:“而且创作这种事看长远。《夜晚的潜水艇》作者以后要是写不出这么好的小说了,那他拿了这个一等奖其实也没啥大用。” 苏童笑道:“这不就是大学录取和大赛奖项脱钩的作用吗?没有了实际利益,大家其实也懒得作弊了。我看好这个作者以后的道路。” 韩少功此刻也恍然大悟地道:“对啊,不牵涉大学录取这种实际利益,哪怕评错了,其实也挨不着什么骂。顶多是品味问题,不是道德问题。” 池莉捂着嘴笑道:“对我们来说,这品味和道德哪个重要还两说呢!” 只有《新芽》杂志的李启刚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满心的不是滋味。“新理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可以被大学直接录取,本来被认为是“不拘一格降人材”的天才之举。没想到短短几年间,竟然就被众人视为沉重的道德包袱。 真应了那句话,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会打。 阿来见众人讨论得差不多了,就正式宣布道:“那好,本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作品为33篇。小马,赶紧把新名单打出来。哦,还有奖状和奖杯。” 尘埃落定。 作为组织方的负责人,张潮第一时间就拿到了获奖名单,也拿到了这篇最具争议性的作品。 陈春成,《夜晚的潜水艇》。 看着马伯慵给自己发来的邮件,正在喝茶的张潮差点一口水喷在屏幕上。 竟然是他。 在上一世,陈春成这位他的小老乡,可以说是2015年以后出现的最有名的90后作家,凭借清新细腻的文笔、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诗意书写,获得了近乎完美的好评。 《夜晚的潜水艇》这本短篇小说集,也席卷了几乎所有的年轻向的国内文学奖项,并且在一众名流的推荐下,以纯文学之姿,一度攀上了图书畅销榜的第一名。 而现在的陈春成,只有17岁。这篇《夜晚的潜水艇》也没有后世张潮看过的那样繁复深邃,尤其是没有了开头博尔赫斯向海中丢下硬币的那一段情节,象征色彩没有那么浓烈了。 但是故事的主体雏形已经呼之欲出了。所以这个故事是在陈春成心里酝酿了了十多年才写出来的? 张潮不知道是不是受比赛的刺激,他才提前这么多年写出了《夜晚的潜水艇》,只是庆幸阿来这个评委会主任最终还是用自己的担当,把它列入了一等奖。 同样身为福海人,同样是才华横溢,张潮从这个小他五岁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一束不可遮挡的耀眼光芒。如果陈春成能就此提前十年踏上文学道路,那么无疑是张潮最大的“挑战者”!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39章 未来的路 第239章 未来的路 【2006年8月1日下午2点,第八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颁奖典礼在上海展览中心隆重举行。共有来自陆、港、澳的244名选手参加了本次大赛复赛,最终33名选手获得了一等奖,另有109名选手获二等奖,102名选手获三等奖。沪上文化部门领导、《新芽》杂志主编赵常田、著名作家阿来、著名青年作家张潮,共同为获奖选手颁奖。…… 据悉,本届比赛初赛收到投稿3万余份,远超上届规模,加之赛制创新、赛区扩大,以及极有话题性的复赛题目,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被普遍认为是“新理念作文大赛”开启新元年的一届比赛。…… 负责策划本届大赛的青年作家张潮在颁奖仪式后接受本报记者的专访表示,“新理念作文大赛”不仅要把自己打造成全国范围内发掘文学新人的黄金平台,并且要在未来把影响力辐射到整个华人世界,为全世界使用中文写作的青少年提供发光发热的舞台。……】 张潮放下报纸,疲惫的身体往座位里靠了靠,侧过头,舷窗外已经可以俯瞰整个沪上。颁奖结束以后,他在沪上又多停留了两天,帮着双学涛和这次获一等奖的周霖楠、龚婉莹、陈春成,以及另外几个颇有潜力的新人签了文学经纪协议。 有些作者还没有年满18岁,签字都是父母代劳的。这些协议都宽松得很,并没有限定他们在多长时间内必须写出多少作品。 因为张潮知道,绝大部分年轻作家是经不起涸泽而渔式的输出的。在原本的时空当中,他们中的有些人在20多岁甚至30多岁才崭露头角是有原因的。 “新理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和在《青春派》杂志上刊登作品,一方面是“出名要趁早”的诱惑,另一方面也可能丧失了原本能让他们变得更好的积淀过程。 像17岁的陈春成,能在现场比赛中写出《夜晚的潜水艇》的雏形作品,但未必能在他27岁的时候,把这篇雏形打磨成张潮曾经熟悉的样子和水平。 所以张潮并没有急切地用硬性条款来束缚他们。唯一的例外是周霖楠,这个18岁的沪上女生有着极强的表达欲和输出热情,直接就表示自己能在今年内交给“潮汐文化”一部长篇,希望“潮汐文化”能帮她运作好。 这可能就是天生的畅销书作家体质吧。 正闭目养神间,忽然有人轻轻点了一下张潮的胳膊,张潮扭过头,就看到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蹲在自己的座椅旁边,满眼兴奋,轻声问道:“您是张潮吗?”她明明很激动,但又要克制自己的肢体语言和声调,怕打扰到其他休息的旅客。 张潮看到她手里抱着一本自己刚刚出版的《刑警荣耀》,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微笑地点点头道:“我是。”这本书是直接交给燕师大出版社的,作为“作家班”毕业作品丛书中的一本,所以自己没有太管封面设计、装帧之类的细节。 小姑娘还是忍不住低声“哇哦”了一声,然后满心期待地问道:“我很喜欢你……你的小说,能给我签个名吗?”说罢,脸都红了。 张潮理所当然地接过小姑娘的书:“谢谢你的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红着脸小声说了名字:“我叫周婉京,夏商周的周,委婉的婉,bj的京。” 张潮娴熟地在扉页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给她写了一段祝福语。 小姑娘拿回来以后,眼睛里已经满是小星星了,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谢谢。刚刚你登机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的作品。” 忽然站起来,对后面喊道:“是他,是他。”又挥动着书本道:“我要到签名啦!” 张潮立刻就听到自己身后沸腾起来了,听取“哇”声一片,吓得空姐连忙用广播提醒:“请大家尽量保持安静……” 张潮这次回燕京没有买头等舱,只买了个靠近机头的座位,自己登机又晚,所以有些懵圈。小姑娘连忙解释道:“后面都是我的同学,我们几个班一起去沪上做暑假研学,今天回燕京。” 张潮探头向后望去,果然都是一群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几乎把整个经济舱都占满了,很多学生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多甚至准备往自己这边走。 虽然现在飞机已经到了平流层,乘客可以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但是这么多人要同时走动,还是让空姐如临大敌,就要再用广播喊话。张潮连忙摆手阻止了空姐,自己站起来向后面的同学道:“各位同学在座位上不要动,需要签名的话我走过去。” 这时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女人也站起来维持秩序:“同学们,都坐好,飞机上走动很危险。” 这才让学生们坐回了座位。 女老师的座位离张潮很近,显然也认出了他,抱歉道:“张潮同学,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是这次的带队老师,附中的语文老师,我叫刘虹。” 张潮谦虚道:“同学们能喜欢我是我的荣幸,怎么能说打扰呢?” 刘虹道:“你的作品在我们学生当中太受欢迎了。我们学校的文学社,还专门开过关于你的研讨会和辩论赛。” 张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刘虹有些溺爱的摸了摸周婉京的头,说道:“婉京是我们高中最有希望的写作苗子呢,可惜这次没进大赛的复赛……” 周婉京脸又红了,连忙打断老师后面的话,拉着张潮就往后面走:“刘老师,同学们都等急了呢。” 刘虹和张潮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看着张潮开始一排排地给学生签名。 当然不可能每个学生都随身带着自己的作品,但是人数却也不少,除了周婉京外,还有四个学生买了最新一期的《青春派》或者《青春派·大观》。 至于其他同学,张潮要么把名字签在笔记本上,要么干脆用马克笔签在他们的书包甚至校服上。 许多学生都拿着相机对着他咔嚓咔嚓一阵拍,各种小合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不管张潮走到哪一排,都有学生激动地向他诉说自己是多么喜欢他……的作品。 张潮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年龄段的中学生当中,竟然这么受欢迎。作为全国最顶尖的畅销书作家,张潮其实挺“脱离群众”的。 主要是因为他这两年来都处于“三多”状态——课业多、文债多、是非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应付这“三多”了。所以很少举行签售一类的活动。 对于自己如何受欢迎,张潮更多是停留在作品的销量上。但是百万销量的作品多了以后,他已经有点麻木了。 现在飞机上突然遇到一群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这么真诚的热爱着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张潮确实有些受宠若惊,所以能满足他们的要求,都尽量满足。 这样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张潮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饶是机舱里冷气十足,他的额头还是见了汗珠。 周婉京一路尾随,也跟着回到了张潮的座位边,依旧半蹲着,怯生生地问道:“我能再和你聊一聊么?” 张潮有些为难地道:“你老这样蹲着也不好,这毕竟是过道……” 这时候另一边座位的一个同学慷慨地起身道:“哎呀,婉京,你坐我这里,我坐你的位置。等下换回来就可以了!” 周婉京连忙向她道谢了。交换座位以后,周婉京有些羞涩地先解释道:“其实刘老师刚刚说的对也不对,我是给大赛投稿了。但是那是我同学帮我投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写得还不够好……” 张潮道:“其实没有进入复赛,也不代表你不够好。初赛文章有4万多篇,难免有遗珠。其实你可以写一写复赛的题目,也有机会登在我们杂志上。” 周婉京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接着又道:“我其实在写作上有一些困惑……” 张潮温和地笑道:“你说。” 周婉京没有直接讲出自己的困惑,而是先说起了自己的家庭:“我出生在燕京的部队大院里,13岁以前,我很少走出大院。大院里什么都有……” 张潮耐心的听她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其实周婉京的故事并不特殊,在燕京有太多像她这样的“大院子弟”,很多也都对音乐、对文学、对电影等艺术抱有深深的兴趣,并最终成为了符号式的人物。 崔健、王朔、姜文……如果再加上沪上、羊城等老城市的“大院子弟”,随便一加,可能就是中国文艺界的半壁江山。 张潮没等周婉京讲出困惑,就直接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在写作中总是会碰到那些无形的壁垒——观念上的、表达上的、世界观上的、内容上的…… 总觉得自己怎么写,都跳不出‘大院文化’的圈子。特别是语言和题材,似乎成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藩篱,困住了自己的笔?” 周婉京惊讶地看着张潮,难以置信地道:“是……是这样的。您怎么知道?说的……说的比我还要准确。” 张潮笑道:“如果不是这样,你前面不用说这么多自己的家庭生活。‘大院文化’在国内是一种强势文化,其精神内核中包含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觉醒,以及使命感和优越感,具有极强的文化感染力。 你生活在大院里,耳熏目染,语言惯性和表达惯性,是你在这个年龄没有办法凭借自己来对抗的。很多出身大院的艺术家,也是要到了很成熟以后,才逐渐摆脱‘大院文化’刻在自己身上的烙印。 甚至从全国范围来说,王朔的小说可以说影响了一代人的思维和表达。这都是同时期其他文化群体望尘莫及的。所以你感到被局限是正常的。” 周婉京闻言,情绪低落下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张潮笑了一声,才道:“你现在能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说明你比自己的前辈更有可能早日摆脱。” 周婉京眼睛一亮,道:“真的吗?” 张潮道:“从70年代末到这个世纪初,‘大院子弟’在教育上、在资源上确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现在不同了,教育的普及、经济的发展、文化的多元,极大稀释了这些优势。 我们的人群已经形成了非常丰富、有号召力的文化类型。比如90年代的‘西北作家群’崛起,‘海派文化’复苏,都是代表。就拿最近两届的新理念作文大赛来说—— 去年有两个东北作者获奖,和我们‘潮汐文化’的双学涛并称为‘铁西三剑客’。今年又有好几个南方作者获得一等奖,其中两个还是福海人,又有人说这叫‘新南方写作’,还说我是他们的‘领袖’。 当然这两个目前都不成气候,主要是文学批评界在鼓噪。 你能意识到自己被‘大院文化’所困,其实是因为这些新的文化群体展现出了吸引你的魅力,让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可能更精彩,所以才会对目前的状态不满。 我说的没错吧?” 周婉京此时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张潮刚刚那番话,简直像最高明的外科医生拿着手术刀,精确剖开了自己的内心,把自己都还没有理清、处于混沌状态的感受来了个条分缕析。 张潮既然能这么准确地进行分析,那一定有办法,周婉京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张潮沉默了一会,有些为难地道:“你还太小了,自己也做不了这些主。我说了可能让你们家庭发生矛盾呢……” 这时候在后座的带队老师刘虹探过身来,插话道:“婉京一向很有主见,她父母也基本都听她了。你不是已经申请了香港的高中,下学期可能就过去?” 这下轮到张潮惊讶了,看着面前一直显得有些胆怯的小姑娘,没想到她还挺有勇气的。不过燕京孩子选择去港澳,或者国外读高中的大有人在,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周婉京红着脸点点头:“可能下学期,最迟再下个学期。” 张潮这时候才放下心来,道:“那就好办了。其实换个环境,尤其是换到一个和燕京有着截然不同文化氛围的环境,就是我想说的其中一个办法。 换环境,不是就等于摆脱了‘大院文化’的影响,而是让你可以用新的视角,在一定距离外,重新审视自己生长的大院,搞清楚它的价值和局限所在。 香港是个很合适的地方。除了换环境,我还希望如果有可能,你能写出属于自己这代人的文学。” 周婉京疑惑地看着张潮,问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张潮解释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其实年龄差上几岁、成长背景偏上一点,在精神世界上,也许就是两代人了。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与包括我在内的‘遗老遗少’们,截然不同的特质。” 说到这里,张潮站了起了,转过身,看着占据了机舱90%座位的附中学生,用略大了一点的声音说道:“你们都是新时代城市生活的宠儿,无关贫困,无关愚昧,无关奋斗,无关地位,无关人们一般认识中的财富。 很多人觉得你们在这个年纪,没有吃过他们曾经吃过的苦、没有挨过他们曾经挨过的饿,所以你们在精神上就是脆弱的、心智上就是幼稚的,很难诞生出博大的情怀和深邃的情感。 但我从来不这么认为。正因为你们的生活足够富足和安乐,所以你们当中会出现摆脱上一代普遍存在的身份焦虑、阶层焦虑和财富焦虑的作家。 你们不再拥有一套典型、稳定、完整的生活参照系,你们可能会更容易观照到边缘普通人那种常常无法落到实处的痛苦,你们可能会更聚焦每个人内心不为人知的精神角落…… 就像我,我的创作中还有很强烈的地域色彩和故乡意识,而你们的作品,则不必为乡野风光题照。 文学世界不是只容得下苦难和愤怒,每一种不同的人生都有其观照世界的角度和描写人生的价值。你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也不必刻意去品尝原本就不生长在自己生命里的苦果。 只要顺着轨迹生活,你们自然会遇到属于自己的文学。所以……” 张潮回头望望周婉京,温和地道:“去写吧。我觉得我会在未来的路上,等到你们当中的某一位,甚至某几位。” 说罢,张潮就坐了下来。 机舱里先是一阵沉默,很快,就有零星的掌声从不同的角落传来,渐渐汇成了一片掌声的海洋。 这时候,飞机也进入了燕京的上空。张潮听着掌声,闭上双目,忽然觉得自己又完成了一件很特别的事,为一群90后的文学爱好者树立的方向,也给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了名”。 空姐让全体乘客回到座位、系上安全带、收起桌板的声音悠悠传来……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40章 宣战(两章合一) 第240章 宣战(两章合一) 张潮在燕京落地、出站,与附中的同学们告了别,并且答应后面有空会去学校开讲座,这才坐上宋嘉来接他的车,回到了两个月前买的“柏悦国际”的房子。 这是他买下来以后第一次住进来。虽然是精装交付,但是大部分的家电和家具还是要自己买。他事情多,就扔给宋嘉去处理。 《闯关东》还没有开机,宋嘉刚好处于空档期,前后忙活了1个多月,才把这个将近300平米的房子填个“半饱”,住人是没问题了。 张潮洗漱完,正想享受一下温柔乡,慰藉自己这一个多月天南地北的奔波之苦,宋嘉却把一张请柬放在了他面前。 张潮拿起来一看,皱起了眉头道:“《夜宴》全球首映式?9月10日?” 宋嘉点点头,道:“上个月你都忙疯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华宜的王仲军王总在给我请柬的时候,顺便把你的也给我了。你去吗?” 张潮随手把请柬往桌上一丢,道:“不去。”态度十分冷淡。 宋嘉非常惊讶,张潮上次拒绝华宜的并购请求她知道,但那属于正常的商业决定,张潮并没有显示出对华宜兄弟俩的反感。 但是这一次他的一句“不去”里,全是轻蔑、不屑。宋嘉很少看到张潮对人显露出这种态度。 张潮看宋嘉一脸不解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我在香港上tvb的节目你看了吧?” 宋嘉一听张潮说起这个,脸就红了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没有想到香港的节目那么直接。” 张潮耸耸肩道:“没什么好回避的,我和你出去逛街也没遮过脸。其实国内跟文娱线的记者哪个不知道?给我面子不炒作罢了。” 宋嘉问道:“这和华宜有什么关系吗?” 张潮解释道:“《少年如你》选角会现场就正副导演、制片加我这个编剧一共四个人,连你都不知道详情,香港那边怎么知道的? 张艾佳、陆剑清两位前辈吃饱了撑得爆我的料?那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了。” 宋嘉琢磨了一下,也认可了张潮的猜测,随即道:“那我也不去了。” 张潮道:“你不怕得罪华宜?人家现在可是如日中天。” 宋嘉学着张潮那样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公司拍电影。”不过还是追问了一句:“没有证据就这么翻脸吗?” 张潮笑了笑,没有说话。这种事哪里需要证据?诛心的就好了。 不过他回到燕京还没有几天,tvb那边就给他送“证据”来了。林志恩虽然是台湾人,但是没有上级的授意也不敢那么大胆。 林志恩当天就溜了,连工作交接都没有做。但是通过其他人的印证,tvb最终还是抓住了一个“内鬼”,是电视台负责剧集版权和引进的中层。 为了撇清关系,tvb这次调查得很卖力,很快挖出了他和台岛、内地方面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一条,正落在了内地一个娱乐记者身上。 这个记者向他提供了张潮和宋嘉的照片,以及当时《少年如你》选角会的内幕消息。 林志恩和这个中层自然被tvb开除了,但是线索方面也只能给到这里,毕竟他们的手还伸不到内地和台岛。 不过有人名就好办,张潮用网络稍微一搜索,就发现这个记者发的八卦十有六七都是和华宜的项目以及艺人相关的。这年头内地其实哪有什么“独立客观”的专业狗仔,基本都是靠影视公司或者明星经纪公司故意放料养活的。 王仲军、王仲磊兄弟俩当然不会蠢到亲自下场,叫个狗仔代劳再正常不过。张潮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那剩下的就是过程了。 宋嘉看着张潮搜索出来的信息,捂着嘴笑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小小的期待。平时总看着张潮在文学界大杀四方、纵横捭阖,没想到这么快“战火”就蔓延到娱乐界了。 张潮淡淡道:“还没有想好,现在手里有的牌,先打打看。” 而华宜的两个兄弟,此刻在办公室里阴沉着脸,谁也不肯先开口。tvb与他们交好的中层被抓出来这件事在业内传得很快,他们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 虽然照片和内幕是王仲磊指使一个小狗仔去放的,但是张潮在这方面的嗅觉何等敏锐,怎么会被这种障眼法蒙住眼睛。 在成功举办了第八届“新理念作家大赛”以后,张潮的声誉无论在官方还是在民间,都被推到了一个高峰。 只看颁奖典礼去的领导就知道现在他的份量了。反正王仲军琢磨着华宜哪部电影也不可能请到这个级别的领导给站台。 如果说原先张潮只是在青年作家这个赛道上遥遥领先,甩开了韩涵、小四这些“前浪”的话,现在他似乎又换了个赛道,开始具备超越作品的影响力了。 两兄弟各自喝了几口闷酒,最后还是王仲磊忍不住道:“他张潮再他么牛x,那也是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大不了我们不合作了就是。” 王仲军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声音已经带了怒气,训斥道:“叫你不要惹他,叫你不要惹他。你以为这么点绯闻就能让他在电视上丢脸?” 王仲磊不服气地道:“潜规则女明星不是最招人恨嘛……” 王仲军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发出一声巨响,怒骂道:“你他么懂个屁!人张潮是作家、作家,著名作家,懂吗?我们这些人,还有导演、明星搞这出才招人恨! 人家作家搞这出,叫‘才子佳话’,叫‘风流韵事’,只会让人津津乐道,觉得被潜的女明星是占了张潮的便宜,而不是反过来!” 王仲磊难以置信地道:“这……这……差距这么大吗?” 王仲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看那个写‘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的诗人,不仅有两个老婆,还拿斧头砍死了一个,国内的舆论是怎么评价的?还不都是同情、遗憾。 你看张潮的知名度、影响力会比他低吗?张潮有他疯吗?让你多读书、少睡娘们,你全反着来是吧?” 王仲磊被哥哥痛斥了一顿,也没了言语,仰脖子又闷了一口酒,然后道:“事情反正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王仲军想了半天,沉声道:“张潮和我们翻脸,对我们的影响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他的作品以后恐怕都不会把版权卖给我们了。这点其实还好,我们还有其他作品来源,刘振云和晓刚的组合也够用一阵子的了。 第二个是他在媒体上开始臭我们,影响我们电影的票房和公司的风评。这点比较麻烦,他已经很多次证明了自己在舆论上确实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票房和风评是华宜能否实现上市大计的关键所在,王仲磊此刻说不出狠话了,只能握着酒杯,脸色苍白地坐在老板椅上。 王仲军看到弟弟这样子,也有点不忍心,毕竟是亲兄弟,他安慰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挽回。文人嘛,最好的是面子……” 一边说着,一边拨通了手下伊哲的电话:“……你最近和张潮联系一下。他不是刚出了一本新小说,写警察的,叫什么‘荣耀’来着?你和他谈一下这本书的改编版权。” 版权费用方面你大胆开价,可以在市面最高价格的基础上,最多上浮20%。……你别问为什么,去联系就是了。尽快!” 放下电话,王仲军道:“看伊哲联系的结果怎么样。如果张潮愿意卖,那说明要么他没把tvb的事情和我们联系在一起,要么他不在乎。 无论哪个结果,都是好事。” 王仲磊忧心忡忡地道:“现在拍刑侦剧、刑侦电影,上面卡得很严,我们买回来了短期内也不能投拍啊?” 王仲军对自己这个弟弟都无奈了,叹了口气道:“买它是为了拍吗?你再好好想一想,少喝酒、多动脑子!” 张潮很快就接到了伊哲的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虽然选角会的事情肯定是伊哲向自己的两个老板汇报的,但是tvb的事他应该蒙在鼓里,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来任何异常,一副老朋友的口吻。 张潮虽然对他没有什么恶感,但是也不想和华宜的人多做纠缠了,就婉言谢绝了见面的邀请,在电话里把事情说了就行。 听到对方是想买《刑警荣耀》的版权,并且开价开到了超出国内市场行情的300万,张潮知道这应该是王仲军或者王仲磊让他试探自己的。 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刑警荣耀》的版权,我不会卖给华宜,抱歉。” 伊哲一听张潮说的不是“不卖”,而是“不卖给华宜”,一下就急了,连忙问道:“这……这咋回事?咱们之前不是合作得好好的吗?” 张潮笑道:“那你要问问你们公司的大小王了。好了,以后不谈这些,我们还可以聊聊天、喝喝茶。”说罢就挂了电话。 伊哲也是个老江湖了,怎么听不出来张潮的言外之意。“大小王”表面上说的是王仲军、王仲磊兄弟俩,但在扑克牌里,“大小王”两张牌上的形象又是什么? 张潮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有才华却不倨傲的年轻人,自己的两个老板是怎么得罪他了?伊哲一头雾水,但也只能把张潮拒绝向华宜出售版权如实汇报了。 王仲军听完伊哲的转述,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满脸阴沉在办公室里踱步。 王仲磊有些颤抖地问道:“张潮这是什么意思?” 王仲军又叹了口气,道:“虽然够不上向我们‘宣战’,但是也差不多了。我们要随时做好在舆论上和他缠斗的准备吧。 至少下个月《夜宴》的首映式,他肯定不会来了。” 张潮这边,其实他说出“不会卖给华宜”这句话后,还是蛮心疼的,毕竟那是白的300万哪!在互联网资本下场开始大撒币之前,国内小说改编版权能卖的这个数字,掰着指头也数不出三个来。 宋嘉看着张潮呲牙咧嘴的样子,笑道:“心疼啦?” 张潮道:“有点儿……不过《刑警荣耀》的版权我也不急着卖。等过两年刑侦题材松绑了,说不定能卖得更高。而且它的英文版许蕊雅正在翻译,明年就能在美国出版。 到时候他们要买,说不定得按好莱坞的标准给我出价了。”说完有些小得意地笑了起来。 宋嘉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又迷离起来。 一阵疾风骤雨之后,心满意足的张潮随手打开了电视。现在正是晚上9点黄金档,央视1套正在播放《悬崖》的第22集。 这部电视剧换了导演以后,风格与张潮印象里发生了明显的不同,叙事节奏与人物表演也发生了显著变化。所以即使上一世看过很多遍,张潮还是津津有味地把这一集看完了。 宋嘉反而有些紧张,问道:“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张潮笑道:“你演的很好,王志玟也演的很好。不过……” 宋嘉连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张潮道:“你们俩加起来也没有演伪满警察厅特务科科长高斌的陈煜老师演得……吓人。” 宋嘉使劲儿拍了下张潮道:“还吓人,吓死我了才对……不过陈煜老师确实演的好。只要一拍他的戏份,他那眼神一出来,就让人凉飕飕的。” 接着又道:“我看了网络上的评价,说‘顾秋妍’这个角色在剧里尽坏事,意气用事,网友都把她骂死了。” 张潮道:“骂就对了,我和全勇先商量剧本的时候,就说要把‘顾秋妍’设计成一个有成长的角色。你想想,她临危受命的时候才20多岁,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她不是周乙,也不是高斌,怎么可能像他们两个那么老练?再说了,如果顾秋妍也是个一天到晚板着脸的老狐狸,那就和周乙重复了,这样既不容易有化学反应,也不容易制造戏剧冲突。 网友希望谍战剧里人人‘智商在线’,每一次行动都整得和007偷情报似的,这种朴素的愿望是好的。但其实历史上真实的地下工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枯燥,错进错出的误会和乌龙常常发生。 顾秋妍剧里犯的错我们都是往轻了去写。所以这个角色挨骂是对的,不挨骂就说明角色失败了。” 宋嘉这才松了口气。 张潮顺口问道:“《闯关东》什么时候开机?” 宋嘉想了想道:“8月20号吧,大概拍半年,到明年3月份左右结束。” 张潮道:“那就还有时间。” 宋嘉好奇道:“怎么?” 张潮神秘一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天以后,宋嘉无比享受地躺在日本东京角川集团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清极院”的温泉池里。虽然夏天泡温泉有点奇怪,但,来都来了…… 张潮这次是接到了角川集团的邀请,特地来日本参加《你的名字》的内部试映会。一起受到邀请的还有中影星美、上影联合等四家国内大型院线的副总。 《你的名字》在历经了8个月的制作以后,终于在近期全部完成了。现在的新海诚还没有后来那么大牌,有资格一部动画电影做上两三年。 在角川书店的压力下,不肯放低要求的新海城只能加班加点,以至于张潮再看到他的时候,简直认不出眼前憔悴得过分的男人是他。 好在这部动画电影最终还是高质量地完成了。故事情节先放到一边,画面上完美体现了新海城的美学追求,每一帧都可以截图下来当电脑桌面壁纸。 尤其其中将现实场景渲染成动画背景的手法,更是让大部分观影者都对呈现出来的效果叹为观止。 张潮看着眼前的画面的闪动,心中波澜不惊,他早就知道把《你的名字》交给新海城,在制作方面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唯一的疑虑就是现在的市场接不接受这样类型的动画。 等银幕暗下、灯光亮起,小小的观影厅里响起了不少赞美之声,日本人在祝贺角川历彦和新海城,中国的几个院线老总在祝贺张潮,并且热切地问道这部电影什么时候能引进国内上映。 张潮只问了一个问题:“《夜宴》首映是哪天来着?”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41章 日本动画?中国动画!(两章合一) 第241章 日本动画?中国动画!(两章合一) 几个院线的老总听到张潮的问题,第一直觉就是张潮想让这部《你的名字》避开与《夜宴》的正面对冲,保障票房。 但是很快又察觉到张潮的语气并不是特别友善,甚至带有一丝挑衅的意味,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中影星美姓杨的副总小心翼翼地问道:“《夜宴》首映是在9月10号。怎么?你想……和华宜打个擂台?” 上影联合的刘副总也开口道:“《夜宴》是大片,我们早就签了排片协议。你这部动画电影虽然很优秀,但是引进电影的话,走程序都要一阵。” 金逸院线的肖副总也道:“小张,你和华宜之前不是合作得好好的吗,怎么就……?这种事情不好用来赌气。” 张潮洒然一笑道:“我又没疯,拿自己的钱和人赌气。这电影的受众群体是青少年,也有一定合家欢的市场,肯定放在国庆、中秋档期最合适吧。” 几位老总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道:“国庆最好,国庆最好!” 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了——国庆档恰好是华宜另一部投资的电影《baby计划》选择的档期。虽然香港的英皇才是《baby计划》的主要投资方,但是华宜作为第二大投资商,也是真金白银地砸了几千万进去的。 关键是《baby计划》是一部成龙大哥的动作喜剧,市场定位也是青少年和合家欢。这下让大家有点坐蜡。 中影星美的杨副总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的名字》虽然制作精良,你的小说也有很庞大的读者基础,但是毕竟是一部日本动画。 这几年能在国内取得良好票房的基本都是美国动画,像什么《玩具总动员》《冰河世纪》。一部日本动画,恐怕……” 张潮没有回应,而是回头用英语对新海城说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新海城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时候小影厅里的日本片商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中国人和新海城这个导演。 影厅的灯光再次暗了下来,放映机再次打出一束光到荧幕上,再次出现了《你的名字》熟悉的片头。 几个院线老总都很诧异,张潮这是再放一遍让他们体会一下《你的名字》有多好吗?太幼稚了吧!但看在张潮面子上,还是耐心地坐下来。 不过随着影片的推进,他们很快发现了不同——这一次放映的版本,虽然人物还是一样的,但是场景全部替换成了中国背景,人物对话也全部变成了普通话,就连字幕都是中文的。 333米的东京塔变成了405米的中央台广播电视塔;东京的摩天大楼群变成了燕京的cbd区;日本神社变成了中国的古寺…… 就连里面出现的所有招牌、铭牌、广告,也都替换成了虚构的中国品牌和中文。 看得几条院线的老总目瞪口呆。整整20分钟过去,确定这种切换近乎“天衣无缝”以后,才有人用复杂和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这……这不等于制作了两部动画?这投入也太大了。” 张潮微笑地解释道:“投入是不少,但是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新海城导演采用的是‘人物手绘’和‘背景cgi’结合的方式制作动画,给了我们很大的操作空间。 从一开始,我们就和角川书店协商好了,《你的名字》必须中、日两个版本同时制作。所以我们在人物的形象设计和与室内场景方面,尽量模糊两国区别。 文化差异主要还是通过大场景来展现。我们‘潮汐文化’全程参与了动画的制作过程,你们看到的所有国内场景都是我们去实地取景后cg化。同时我们还是整部动画的第二大投资方。 请问这样,还算是‘日本动画’吗?” 几位院线老总再次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在电影行业浸淫多年的人物,自然能看出这部动画电影的潜力。国产动画上一次的辉煌还要追溯到1999年。 上美厂倾尽全厂之力,耗资1200万制作了一部《宝莲灯》,不仅邀请了许多当红明星和老戏骨来配音,还请到了coco李玟和“情歌王子”张信哲演唱了主题曲。 可以说火爆一时了,但最终票房也不过2500万人民币,分完账上美厂还是亏了几百万,也不知道7年时间过去了,凭借dvd和电视台的长尾收益,收回成本没有。 从那以后,国产动画电影就不敢轻易“言战”了。 《你的名字》原著是中国人,制作过程有中国人参与,资金也有相当部分来自中国,甚至还有专门的中国版——即使不是“国产动画”,算“中国动画”也没问题吧? 这样在宣传上能做的文章可就多了! 中影星美的杨副总一直严肃的脸色松弛下来,笑呵呵地道:“这样很好,很好。我们中影的操作空间就很大了。距离国庆还有将近2个月,完全来得及。” 其他人都纷纷点头。中影和华影是国内唯二拥有影片进口权力的影视公司,其中中影又是唯一一家具有“分账片”引进权的公司。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能打动中影方面是最重要的。 接着张潮又抛出一个“诱饵”道:“大家也看到了,电影里出现的商品、招牌、海报……都是虚构的。 由于用了cgi技术,所以上面的文字和标志,都可以替换。我也想让动画和现实更贴近一些。” 众位老总一听,眼睛都有光了,不就是广告植入嘛,这个大家熟啊!肉眼可见地对张潮热情起来,纷纷拍胸脯表示一定要为中国动画事业的发展添砖加瓦。 张潮这才放下心来。无论自己在文学界的名气有多大,但影视制作和发行毕竟是一个高度成熟、专业的产业,上下游的利益链条很长,谁也吃不下全部。 何况“潮汐文化”并不算业内公司,只有让渡一部分收益,才能获得更强有力的支持——至少不被穿小鞋。 把影片、剧集制作出来,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悬崖》这么好的电视剧,还是郑小龙导演、王志玟主演,最后也是在市场上转了两三圈才被cctv采购。 张潮对这点看得很开,从来没有幻想过国内的院线会因为《你的名字》制作精良,自己再“霸气侧漏”一下,院线就会自带干粮给自己宣传和排片。 张潮道:“排片的事就拜托各位了。商业上我不擅长,我会让国内的同事和大家继续沟通。” 有了具体的利益可以谈,大家自然是无有不可,纷纷松口赞美起《你的名字》,认为张潮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很有可能促进国内动画产业的发展。 张潮听了心里只能“呵呵”,国产动画的补贴政策什么时候取消或者降低力度,这个行业什么时候才会走向健康…… 等等,有补贴?这茬自己怎么忘了。回去赶紧让双学涛查一查政策,不拿白不拿! 《你的名字》内部试映会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算是皆大欢喜。 张潮又在日本呆了几天,先是和角川书店签了《大医》《刑警荣耀》两本书的代理协议,角川历彦高兴得嘴角都笑歪了。 之前《你的名字》和《消失的爱人》,在日本都长期呆在畅销书排行榜不低的位置。《你的名字》总销量已经超过了百万册,《消失的爱人》也超过了30万册。 对于角川书店这样一家处于近乎垄断地位的行业巨头来说,在原有的一亩三分地里作威作福不算本事,能打下新的江山才算有能耐。 两年前哥哥角川春树出狱以后,气势汹汹地要夺回角川书店的控制权,由于角川春树之前的成绩太耀眼,所以不少董事和中高层领导都在暗中支持他。 现在角川历彦凭借引进张潮这个异域的畅销书作家取得的巨大成功,证明了自己的眼光和魄力,立刻就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诸人,稳定了局面。 要是《你的名字》能票房大卖,那角川春树想要“王者归来”的想法恐怕就要彻底破灭了。所以他对张潮的热情超过了任何一个本土作家。 张潮是不管他们家的恩恩怨怨的,反正目前角川书店给的版税非常令他满意,自己也就懒得折腾了。 敲定和角川书店的合约后,张潮又跑了一趟集英社,现在“潮汐文化”在《周刊少年jump》旗下连载的漫画有三本,但只有夏答的《长歌行》是在正刊,每周的调查排名属于中不溜那一批。 不至于大红大紫,但也不至于腰斩或者下放到增刊或者月刊等次级刊物去。 不过《长歌行》的周边意外地卖得不错,日本人对于“唐风”还是比较认可的,所以各种海报、手办、饰品等等衍生品,每年零七碎八地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集英社社长谷山尚义亲自接待了张潮。作为日本最大的综合出版公司之一,集英社的业务当然不止有漫画,也有各类文学书籍,看着角川书店手里张潮的版权也是吧嗒吧嗒流口水,恨不得上去咬块肉下来。 对于谷山尚义的殷殷期盼,张潮倒也没有完全拒绝,而是对他推荐道:“听说你们日本人特别热爱三国?这不巧了吗,我公司有个作家,特别擅长写三国小说。 去年他写的一本《风起陇西》,卖得可好了……” 如此半玩半工作了一星期,张潮才回国。宋嘉一下飞机就直奔东北去了,张潮则收到了好消息——通过中影方面的成功运作,《你的名字》中国版以最快速度进入了审核程序,预计8月下旬就能拿到引进的批文。 日本的首映时间定在了8月26日(真实时间……),从影片质量来看,即使不能像上一世那样爆种拿到250亿日元的本土票房,但是有小说打下的良好基础,口碑、票房双丰收应该没有问题。 到时候国内的引进批文下来,宣传方面恰好能流畅衔接,时间点掐得简直不要太完美! 与此同时,“三晋风流”专题片的第一批作家,已经完成全部的拍摄任务,回到了各自的家里,开始写“风流人物看三晋”系列散文。 张潮面对的,则是上百个小时的拍摄素材,头都大了。但是他不在剪辑室里,山西的同志们不干了,所以张潮这个“门外汉”也能去装模作样了十几天,直到粗剪片出来为止。 就在张潮在cctv的剪辑室里“坐牢”期间,华宜迎来了自己在2006年的第一个高潮。 《夜宴》的首映虽然放在了9月10日,但是从8月中旬开始,就在广州、上海等地举行了点映,影片的导演冯晓刚,主演葛大爷、章子宜、周讯、黄小明、吴彦组……也都开始跑宣传,声势可谓浩大。 这部电影对华宜和导演冯晓刚来说,意义十分重大。 《夜宴》如果能够取得成功,首先意味着导演冯晓刚踏入中国电影的“大片境”。之前中国只有张亿谋才真正在这个境界站稳了脚跟。 2005年,陈铠歌导演原先想通过一部《无极》冲击“大片境”,结果在网友们的恶评和开创了中国网络恶搞先河的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打击下,差点道心破碎。 如今他也只能算勉强站在“大片境”边缘,酝酿自己的下一部作品。 只有拍出一部从艺术到票房都合格的“大片”,才能在未来稳定地拿到高额的投资和丰厚的报酬。 而华宜也只有在市场上证明了自己不是只依赖“以小博大”的冯式喜剧,才能赢得资本的信任,踏出迈向上市的坚实脚步。 何况他们心里都还憋着一股劲——新画面投资、张亿谋执导的大片《黄金甲》年底上映,从今年国产电影的投资规模来看看,年度票房冠亚军大概就在《夜宴》和《黄金甲》之间产生了。 所以《夜宴》这部电影,不容有失! “张潮那边有动静吗?”上海点映结束以后,获得了满堂彩的王仲军没有露出太多高兴的表情,而是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只有弟弟王仲磊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大咧咧地答道:“就听说他现在天天往cctv跑,往楼里一钻天黑才出来。八成是傍上哪个主持人了……吧?” 王仲磊话没讲完,就被他哥哥一眼瞪回去了,连忙摆正姿态道:“丫前一阵去了日本,听说是想把他那个小说改编的动画电影引进来上映。 我看没戏!又是动画片,又是日本人搞的,国内了不起卖个几百万。” 听到王仲磊这么说,王仲军略微放心一些,只要张潮现在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就行,至于他是搞女主持,还是搞日本片,他并不关心。 这时候在一旁的冯晓刚开口了,他疑惑地道:“张潮那小子,因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啊?” 王仲军又瞪了一眼弟弟,不过还是得无奈地替他遮掩道:“年轻,狂呗……” 对张潮,王仲军是真没什么办法,白的骂不过他,黑的不敢动他;硬的他不吃,软的……自己凭什么服软啊?他好歹也是排第一的民营影视公司大老板,理亏也不能低头的。 事情只能僵在这里,双方谁也没有说破,只能见招拆招。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8月底,《夜宴》剧组成功举行了一轮点映后,回到了燕京,筹备盛大的“全球首映礼”。 而这段时间,张潮方面传出来的唯一消息就是——《你的名字》拿到了引进批文,并且将首映时间定在了9月30日。 这都是常规操作,华宜也不认为一部日本动画能威胁到自己的《baby计划》。 但是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本章完) 第24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两章合一) 第24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两章合一) “怎么才这么点钱?”王仲军看着手下递过来的报告,皱起了眉头。 华宜海外事业部的总经理刘韬已经满头大汗,解释道:“主要是《夜宴》和日本新出的一个动画片撞档了……” 王仲军警觉地放下手中的报告,直勾勾地盯着刘韬,问道:“日本动画?什么动画?” 刘韬道:“就是……就是张潮小说改编的那个《你的名字》。它是今年日本出口电影里势头最猛的一部,好多片商看了样片以后,第一时间就付定金了。” 王仲军难以置信,问道:“一部动画片而已,怎么能影响《夜宴》?电影性质完全不同好不好。” 刘韬道:“主要是日本的制作公司,这次把价格压得很低。现在盗版太厉害了,所以大家都想在首映后尽快上线,档期也拉不开。各个地区同一时间的市场容量是有限的,片商的资金也是有限的,所以我们也只能跟着压价。 像台湾的龙翔,买了《你的名字》以后,就不想买《夜宴》了,最后只肯出600万新台币……” 王仲军怒道:“600万新台币?打发要饭的吗?”600万新台币就是不到150万人民币。这还是和大陆没有语言障碍的台湾市场,才卖了这么点钱,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夜宴》的投资总额在1.2亿人民币左右,按照市场分成,加上各种补贴和长尾收益,至少要卖到3亿票房才能回本。 而在影厅数量和银幕块数没有爆发式增长的2006年,国内票房最乐观的估计也就是3亿左右,并且以往只有《泰坦尼克号》达到了,此外就是《英雄》的2.5亿。 再给华宜和冯晓刚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票房预估做到3亿。 所以《夜宴》的海外市场销售就是回本的关键。华宜的策略就是通过“薄利多销”的方式,在海外先卖个5000万-8000万,这样国内票房的压力就很小了。 最乐观的估计就是,海外销售额能把1.2亿的制作成本全部收回,那国内票房分成就是纯赚了。 以《夜宴》的影片素质,其实做到这点并不难。谁知道杀出来个《你的名字》,偏偏在分同一时间段和《夜宴》分蛋糕,又是文化输出非常强势的日本,这对于华宜来说算“天灾”了。 不过这还真和张潮没关系,因为《你的名字》的全球发行还是角川书店方面负责的。而且《你的名字》的制作和发行,也不可能因为张潮和华宜上个月出现的矛盾,就加速进行。 王仲军还没有幼稚到把这也归罪给张潮,只能叹了口气道:“恐怕真的是‘纯属巧合’了!刘韬,你再加把劲,现在拿着这不到3000万的金额,我们没法向董事会交差啊!”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不知第几次叹气了。 刘韬连连点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们的价格再降降?” 王仲军眼里露出狠戾之色,沉声道:“降!只要对方给钱,我们就卖。不要在台湾、香港、马来西亚这些有华人的市场死磕了,去小国家试试。 东欧的、南美的、加勒比的,还有非洲,非洲国家愿意买我们也卖。2万美元、1万美元,5000美元都行!” 刘韬很久没有在这个老板夜里看到这么决绝的神色了,不敢多说,只能连连点头。 刘韬离开办公室以后,王仲军又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样被动防守是不行,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既然《你的名字》已经确认要引进,而且大概率要上国庆档,和自己公司的《baby计划》是直接的竞争对手,那么按照行业惯例,大家打打嘴仗,互相抬升一下热度,也不算过分吧? 也正好试探一下张潮的反应。只是不能做得太明显了——想到这里,王仲军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影评人的电话…… 张潮看着眼前潮水一样涌入影院的观众,心里知道《你的名字》票房肯定差不了。 他现在是在日本,《你的名字》的首映式。这么短时间就又来一趟,不仅是为了逃一下剪辑“三晋风流”专题片的苦差,也是因为首映场的最后,有一个特别的仪式。 新海城目前还是个“准新人监督”,所以首映式并没有弄得特别盛大,就是在新宿国际影城外面弄了一个不大的展台,然后电影的制作团队在上面亮亮相。 张潮作为原著作者和投资人之一,排在新海城和角川历彦后面,第三个上台。而他的出现,也给首映式带来了第一个高潮。 因为不少来买票的观影者,都是原著的书迷,对于张潮这个“异域风情”的作者,自然充满了好奇心。 张潮这两年篮球打得少了,身上放了点肉,但是配合他那1米8的身高和宽大的骨架,把之前在美国公款报销的定制西装撑得满满当当,颇有点英武逼人的压迫感。 日本书迷哪见过这么一号不戴眼镜、不驼背、体型正常,走路虎虎生风,表情顾盼自若,毫无本国卑谦姿态的作家,顿时眼睛都直了。 特别是女书迷,当场就又尖叫起来,用假名发音喊着“张潮”,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只恨手上没有应援的荧光棒,不然一定砸几支上去。 张潮倒不是不想礼貌性地看看自己的热情书迷,但一个回眸就看到了一群o型粗腿的矮萝卜,大张着长满“八重歯”的嘴巴,朝自己大喊大叫,顿时吓得一激灵,不敢再细看第二眼。 心想日本的审美还真奇葩——“八重歯”主要因为日本喂养小孩的食物太精细绵软,导致许多人的下颌和牙床发育不良,牙齿挤到一块去形成的多重牙。 这本来是一种生理畸形,应该通过加大宣传、改变观念来改善,但是日本人的选择是,把“八重歯”美化成一种可爱的象征。以至于有女艺人为了显得“卡哇伊”,特地去整形医院把牙齿整成“八重歯”。 就连日本的大作家谷崎润一郎也曾在自己的随笔中写过:“不自觉中渐渐的对自己并不怎么整洁的八重齿产生了怜爱之心。” 这种全民自下而上式的自我催眠,也算是民族特征之一了吧! 张潮一边想着,一边配合着工作人员走流程,在台上亮相、挥手、合影,然后与所有主创一同进入了影城的主影厅,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不到10分钟,能容纳300个观众的影厅就座无虚席了。灯光暗下,银幕亮起,《你的名字》正式开启了放映之旅。 很快,新海城特有的画面美学风格就让现场开始响起了惊呼声。在这个时代,日本绝大部分观众对动画电影的审美都停留在两极—— 一种是以日本动画赖以成就辉煌的赛璐珞技术,以及在此基础形成的独有的画面风格。宫崎骏那种坚持纯手绘的动画理念,更像是制作艺术品而不是商品,其实很小众,因为太贵了。 张潮心目中赛璐珞动画电影的巅峰之作是《吸血鬼猎人d》。上美厂的《宝莲灯》也是用赛璐珞技术完成的。 第二种就是从1995年的《玩具总动员》开始的3d动画,除了早期设计阶段,几乎不需要画师,完全在电脑上完成动画的制作过程。 近年来多次创下票房奇迹的《怪物史瑞克》《冰河世纪》都是其中的代表作。3d动画似乎特别适合用来表现好莱坞对动画的审美:夸张、疯狂,极致的变形。 而新海城这个“新人监督”似乎走出了第三条路。 《你的名字》中的人物还是走传统的手绘风,但是背景却精美绝伦、细节拉满,简直像是将现实世界用电脑渲染了一下就放进了动画里。 但妙就妙在新海城并没有简单地复刻现实场景,而是在照片的基础上进行了重绘,尤其是重制了所有材料的质感和光影,让画面不仅真实、细腻,却又干净、纯粹,产生了一种近乎梦幻的视觉享受。 两种截然不同的动画制作方法,在他的操作下,近乎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尤其是他特别使用“天空”来加强画面的深度。在《你的名字》观影过程中,那清澈悠远的天空、明亮温和的光线、灿烂多变的太阳,让现场的惊呼声就没有断过。 因为这样的场景表现,最能勾起人们对故乡、对家、对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 而《你的名字》的故事风格又完全契合了新海城的叙事偏好,所以虽然这时候的他还没有《秒速五厘米》等作品的积淀,但是呈现出来的效果却与张潮印象里几乎一致。 看到一半,张潮忍不住用英语对身边的新海城说了一句:“你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 受宠若惊的新海城连忙低声致谢。 张潮笑着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中国参加中国版的首映?” 新海城惊喜地道:“我可以吗?什么时间?” 张潮道:“《你的名字》已经确定引进了,你是导演,能来最好。时间大概在1个月后,我让同事联系你。” 新海城兴奋地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观影。 100分钟的电影在大家充满惊喜、悬念和温暖的观影体验中,不知不觉播放完了。当片尾字幕缓缓升起时,所有观众都还沉浸在影片结尾主人公在长长的台阶上,交错回身,说出“你的名是……?”的感动中。 短暂的沉默后,影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整整持续1分多钟才停歇。这对于含蓄的日本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致敬了。 就在大家以为灯光要亮起,主创们要上台接受采访的时候,刚刚走完字幕的银幕却没有暗下来,而是闪现出一个倒计时—— 10、9、8、7…… 等到倒计时结束,银幕中出现了观众们刚刚看过、还很熟悉的新海城风格的天空和白云; 然后镜头慢慢往下,一座十分陌生的高塔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是看起来和日本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摩天大楼…… 等到主人公“龙”说出中文的那一刻,现成的观众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的名字》还套拍了一个“中国版”,这是预告片!大家的好奇心又被调动了起来,画面中的异国场景同样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哇,好美。原来中国也有这么美丽的自然风光,还有古代建筑!” “不愧是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呢!” “中国也这么发达吗?这些高楼大厦都是在中国取景的吗?” “《你的名字》本来就是中国作者写的中国故事啊,你们都忘了吗?” “其实这部才是‘原版’,我们刚刚看的是特供日本的版本吧?” “好美啊!这里是哪里?好想去!” …… 影厅里到处是影迷们热情的讨论,几乎所有人都对这部“原版”《你的名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预告片时长不过2分钟,等“中国首映时间9月30日”的字样出现时,观众席上还响起了意犹未尽的“诶”声。 这时候影厅的灯光才全部亮起来,主创人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后转身挥手,再次享受了一次观众们的热情掌声。 工作人员趁此间隙,在台上摆了5张单人沙发和1个小桌子,然后邀请包括张潮在内的几个主创人员上台接受记者和影迷的提问。 现场当然给张潮配了一个翻译,但是并没有翻译新海城他们的问答内容,所以在前面一段时间,张潮完全是“鸭母听雷公,轰隆隆不知道说什么”(家乡俚谚),差点睡着。 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有记者提问他了,张潮才赶紧打起精神—— “请问张潮桑,作为原作者,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作品交给新海城监督这样的新人?对于目前的动画版,你是否感到满意? 还有,我认为,今天日本版已经很优秀了,为什么还要制作一个中国版呢?是出于市场和票房的考量吗?” 张潮从容地回答道:“首先还是新海城导演的真诚打动了我,他对于得到《你的名字》的制作权十分执着,既打动了角川历彦先生,也打动了我。 恰好我看过新海城导演的早期作品,虽然没有一部是长片,但是独特的风格和先进的制作方式,完全符合我对《你的名字》动画版的期望。 而成品,大家也都看到了,已经不仅仅是优秀了。甚至可以说开创了一种新颖的动画风格,我认为新海城导演未来是能在动画发展历史上留下一笔的人物。” 张潮对作品如此高的赞誉,是现场所有人包括新海城本人都没有想到的,让这个30岁出头的年轻监督顿时就要热泪盈眶——“在动画发展历史上留下一笔”! 这是何等评价?岂不是说自己将来有望与手冢治虫、宫崎骏这样的大师看齐;至不济,也是大友克洋吧? 要不是现场不合适,新海城立马就想站起来给张潮鞠个躬! 张潮顿了一顿,才郑重其事地回答第三个问题:“我是一个中国作家,《你的名字》是一部中国小说。无论这部动画的制作主力是哪一国的人,我都坚持它要讲中国的故事。 所以在我心目中中国版《你的名字》,才是原汁原味。我相信,中国的观众,也更愿意看到一部内核属于中国人自己的优秀动画电影。 至于技术层面,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次与新海城导演,不仅是一次合作,也是一次学习。 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也能用中国自己的人才、自己的技术,讲好中国人自己的故事。” 第二天,《你的名字》中国版要上映的消息,以及预告片,就铺天盖地地占满了报纸和电视的娱乐板块。 连带张潮的采访也纷纷被转载,尤其是他“讲好中国人自己的故事”的观点,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极大的反响和讨论。 王仲军自然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相关报道,人都麻了,连忙打电话给那个影评人,告诉他马上把自己要他写的那篇影评给撤下来。 但是人家告诉他“已经晚了,这一期的《大众电影》已经印好了,马上就要发到读者手上……” 王仲军绝望地扔下了电话,终于感受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那篇影评的名字就叫做: 《中国电影“外国化”,究竟是好还是坏?》 (本章完) 第243章 这个,就叫做专业!(两章合一) 第243章 这个,就叫做专业!(两章合一) (上一章最后一段改了影评文章的名字)《中国电影“外国化”,究竟是好还是坏?》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核心观点是: 【中国的电影人首先要把中国人自己的故事拍好。心心念念外国有多好,甚至拿自己的真金白银去投资拍一个外国的故事,哪怕噱头再多、票房再高,对中国的电影事业发展也毫无益处。……】 这个“控诉”,在《你的名字》中国版预告片正式上线、张潮“讲好中国人自己的故事”观点发表前,完全是针对张潮的。 《你的名字》明明是中国作家写的中国故事,却拿去日本拍成了日本动画,并且张潮往里面投钱了,还要引进国内,这不妥妥的“吃里扒外”,或者“崇洋媚日”吗? 但现在就成了无的放矢了。张潮这是利用日本先进的动画制作技术,制作出了跨时代的中国动画,并且还趁机培养了自己的动画人才。 了小钱,办了大事——这在2006年,妥妥的是老成谋国之举啊! 但是《大众电影》上发这么一篇份量颇重的文章,总不能是无的放矢吧? 于是大家纷纷开始找这个“用自己的真金白银拍外国故事”的电影是哪一部。 王仲军看到舆论的变化汗都下来了,连忙叫停了最近声势煊赫的《夜宴》宣发活动,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 但是作为今年国内最受关注的两部国产大片,《夜宴》最怎么可能藏得住呢?很快就有媒体将矛头对准了它—— 原因很简单,《夜宴》是一个套皮的“莎士比亚故事”,原型是《哈姆雷特》,只不过把背景放到了五代十国时期。 首先,《夜宴》的人物关系,完全是《哈姆雷特》人物关系的再现:皇子无鸾对应王子哈姆雷特,厉帝对应克劳狄斯,婉后对应乔特鲁德,青女对应奥菲莉娅,殷隼对应莱欧提斯。 就连电影里的亡魂都和《哈姆雷特》中的冤魂出现方式几乎一模一样。 其次,《夜宴》的故事线索和情节发展,和《哈姆雷特》不能讲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比一克隆。都是按照“老皇帝猝亡——太子得急召回宫——发现母后改嫁——相互试探——“戏中戏”——复仇……最后血溅宫廷。” 就连其中谋杀、毒酒、爱情、阴谋,都是一股子“莎味儿”。 《夜宴》的导演冯晓刚都不讳言这一点,他在之前的采访中就提到,《夜宴》是主创团队和莎士比亚“do了一次i”,生下来的另一个“哈姆雷特”。 所以这原本是电影的“卖点”,结果王仲军一番操作下来,成了电影的“雷点”了。 就在同一期的《大众电影》里,就有这么一篇文章——《夜宴:中国版哈姆雷特的突破性尝试》。 这下舆论翻了天了,就在《夜宴》9月10日首映式前,各大媒体的文化、娱乐板块,都在讨论一件事—— 像华宜这样用中国人自己的真金白银和宝贵的历史形象,套皮拍一个400年前的英国宫廷故事,到底算不算“崇洋媚外”了。 《夜宴》之殇:中国的影人何时才能自信?——《青年报》 是中国导演失格,还是“莎士比亚”夺舍?——《羊城日报》 借鉴不怕,怕的是没有创新、不敢创新!——《南国日报》 讲好中国的故事,首先得把脊梁挺直!——《经济晨报》 …… 一轮舆论轰炸下来,不仅身处漩涡的王仲军懵了,就连张潮也懵了。 他在日本讲那番话,确实留了和华宜打嘴仗的后手,可是怎么自己还没有出手,《夜宴》看起来就要扑街的样子了呢? 虽然有不少记者找上门来,希望他发表对《夜宴》的看法,但是张潮全部都回绝了。 在舆论战方面,他还是比较喜欢要么冲锋陷阵、要么挖坑埋人,落井下石打死狗这种事情干起来确实有点索然无味。 何况他还有正事要做。 原来是上美厂的领导和老画师们也看到了《你的名字》的预告片,对这里面出现的动画制作方式大感兴趣,通过同在上海的《新芽》杂志,向张潮发出了邀请,希望能来上海进行一下“技术交流”。 张潮接到邀请以后,其实还是有点犹豫。一方面作为80年代生人的他,对上美厂是有着特殊感情的。作为新中国唯一一家美术电影制片厂,它曾经创造了那么多令70后、80后心醉神迷的动画作品。 无论是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牧笛》,还是完美结合了神话故事与戏剧元素的《大闹天空》《哪吒闹海》,还是敦化壁画风格的《九色鹿》……还有幽默的《三个和尚》、动人的《雪孩子》、异想天开的《猴子捞月》…… 总之,只要那绿底金字的片头出现在屏幕上,所有的孩子都会屏息凝神,用最高的专注力享受那至为美好的几十分钟。 但是另外一方面,投资《你的名字》以及定期送人去日本参与制作、学习技术,那也是自己真金白银地掏了不少钱,上美厂就这么来“技术交流”,有点自来熟了。 张潮在心理年龄上,也基本过了为情怀买单的阶段了。 “你想什么呢?”王蒙问道。张潮接到《新芽》赵常田的电话的时候,正在王蒙这里做客。他今天专门抽空,给在燕京的几位老师、前辈送请柬,邀请他们参加《你的名字》的首映礼。 张潮就把上美厂要他去上海“技术交流”的事,还有自己的犹豫说了。 王蒙听完以后“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才对张潮说道:“你觉得现在的上美厂,还是‘艺术至上’的那个制片厂吗?” 张潮对其中内幕并不十分了解,好奇道:“这怎么说?” 王蒙道:“现在的上美厂,就是一个重荷难返的衙门。虽然每年还在出产一些动画片,但是本质上它已经衙门化了。你想想看,一个衙门,过来开个会,真就把你的技术学去了? 他们有本事升级技术,早升级完了。你完全可以利用人家的这个邀请,给自己的电影再造造势嘛!” 张潮被王蒙这么一点,也醒悟了过来。这十几年世界动画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最先进的3d动画也面世超过10年了,可是上美厂有半点学习的迹象么? 上世纪80年代,宫崎骏和高畑勋来中国访问,带着“朝圣”的心情,专门造访了上美厂,还向上美厂赠送了《风之谷》的胶片。 但是上美厂的领导在双方的座谈中,对技术问题完全不感兴趣,而是详详细细地询问了日本动画界的薪酬制度和吉卜力的薪酬制度,以及怎么短平快地制作赚钱的短片等等。 让宫崎骏和高畑勋彻底地失望了。 所以张潮最后还是同意和上美厂进行“技术交流”,不过不是张潮去上海,而是上美厂派人来燕京。上美厂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同意了,还发送来了访问清单。 同时这场活动还邀请了媒体参与,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潮汐文化&上美厂《你的名字》先期观影暨中国动画动产业技术升级转型研讨会。 时间,就定在《夜宴》首映礼的前一天,9月9日。由于《夜宴》首映时间是9月10日的0点0分,走红毯等活动自然放在9月9日的晚上,所以相当于同期举行,针锋相对的意味极浓。 这下张潮和华宜之间的火药味一下就被嗅觉敏锐的媒体嗅到了。张潮之前不是一直和华宜合作愉快吗,《少年如你》和《悬崖》都又叫好又叫座,大家都以为张潮要和冯晓刚、王晶组成华宜的“三驾马车”呢。 这友谊的小船怎么说翻就翻? 王仲军本来就已经被《夜宴》的舆论风波搞得焦头烂额,此刻又要出面回应:“我们与张潮之间的合作非常愉快,没有任何问题,研讨会和《夜宴》首映礼安排在同一天,纯属巧合,不要过度联想。” 张潮则保持了一贯的态度,不回应任何有关的问题——但这种事不回应,就相当于回应了。大家也就坐实了双方关系确实已经破裂了。 这可是比什么电影首映式更有爆炸性效果的新闻。所以到了9月10日那天,很大一部分媒体的资源,都从《夜宴》首映被分流到了“潮汐文化”与“上美厂”的这次研讨会上。 这对于《夜宴》来说,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一部大片,如果在它上映的第一天不能吸引到绝大部分的文娱媒体资源的话,那对票房来说,就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信号。 9月10日下午,张潮带领着夏答等“潮汐文化”美术部门的同事,以及上美厂的厂长、导演、动画师的十多个客人,连同三十多家媒体的记者,一起在燕京金逸影城的专场影厅观看了中国版《你的名字》。 当正片的第一个画面出现在银幕上时,影厅里就开始惊呼声不断。虽然预告片已经在媒体和网络上放了十多天了,但是真的亲眼看到,仍然震撼了现场每一个观众——毕竟小屏幕的视觉张力是无法和大银幕媲美的。 大家也不是没有看过制作精美的日本动画,宫崎骏在国内也有无数拥趸。但是他那种偏清淡的手绘风,在“第一眼”的观感上,是不如新海城这种强烈的光影对比和色彩调制的。 随后整个故事流畅的叙述节奏、细腻的情感表达,以及对中国场景的唯美再现,一次又一次刷新着上美厂来访人员和现场记者的认识。 “原来动画还可以这么拍……”一个在上美厂工作了30年的老画师,口中喃喃道。 随即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不顾动画还在播放,转身问起了身边“潮汐文化”的画师:“为什么刚刚那几帧画面里的水面变化可以那么真实?你们是一副副画的?” 小伙子第一次被这么询问,顿时有些慌乱,看向了两个座位外的张潮。张潮也注意到了,明白是怎么回事,轻轻点了点头。 小伙子这才低声回答道:“当然,不是一副副画。我们是先找到合适的水景……然后用……分解成若干个……接着再用……处理细节……上色我们用的是……然后再用……渲染……” 上美厂的老画师才听了个开头,眼神就开始茫然起来。小伙子口中不时蹦出来的各种中英文术语,还有各种电脑软件名称,他完全理解不了。 只能大概知道想处理出这样细腻的水面光影和纹路变化,在有成本限制的情况下,依靠手工作画几乎不可能,必须大量使用计算机。 他参与过《宝莲灯》的制作,其中有几秒沉香从乐山大佛脚下经过的画面,上美厂专门还专门派人前去乐山取景,反复斟酌,耗费了大量人力,才完美呈现了整个过程。 按照这个小伙子说的,根本不用这么复杂,派人到现场多拍几张照片,放到计算机里处理一下就行了? 但是计算机的成本又是多少呢? 就连上美厂的金厂长都感兴趣了,低声问身边的张潮道:“方便讲一下,这部动画片的制作成本吗?” 张潮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摊开巴掌,把5个指头都展开来,晃了一下,说道:“5亿……” 金厂长差点没从座椅上跳起来,还好张潮马上补了一句:“……日元。”他才舒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反应过来—— 5亿日元,按2006年的汇率计算,也就是2000多万人民币?这样一部动画,才2000多万? 金厂长又不平衡了。1999年上美厂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制作了《宝莲灯》,成本还了1200多万,而且耗时整整3年。 《你的名字》在日本制作,只了8个多月、2000多万,从效果来看,和《宝莲灯》简直就是两个时代的产品。 张潮解释道:“原本要不了这么多。因为既要制作中国版,又要制作日本版,所以成本多了近1亿日元……” 金厂长知道不是细问的时候,只能在内心感慨了几句,就继续安静地观影了。 110分钟的电影放完以后,除了张潮以外,现场所有人都久久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就连参与了制作的“潮汐文化”工作人员也是一样,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完这部电影。 良久,现场响起了掌声,虽然因为只有几十人,并不那么如雷如潮,但却整整响了2分多钟才平息下来。 甚至有感性的女记者哭了出来,不知道是被动画的情节所感动,还是被电影的画面所震撼。 但是大家都确定了一点,这场本来因为只有“潮汐文化”和“上美厂”两个单位参加,而显得有点夸大其词的“中国动画动产业技术升级转型研讨会”,此刻完全落到了实处。 相比于好莱坞动辄上亿美金投资的3d动画技术,新海城的这种制作思路,似乎更加适合今天的中国动画升级、转型。 当然,只有张潮知道——没戏!从上一世的经验来看,中国动画最终闯出一条新路,靠的还是3d技术。只不过那要到10年以后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张潮在随后的研讨会和记者采访中,把自己这几天“恶补”的《你的名字》的动画制作术语,不要钱一样倒向上美厂众人和记者们。 把所有人都灌得晕乎乎的,仿佛学到了一切,但是好像又什么都不会。这种感觉汇总起来,对张潮和“潮汐文化”就一句话—— “这个,就叫做专业!” 第二天,盛赞《你的名字》的媒体报道文章,就占据了报纸相关板块的主要版面,几乎所有记者都用尽了自己知道的肉麻词汇,把《你的名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不仅再次拉高了全国观众对这部动画电影的期待,也彻底让《夜宴》媒体热度变得不温不火。 王仲军终于控制不住,摔了一个杯子:“你不仁,我不义!张潮,咱们走着瞧!” (本章完) 第244章 高端的商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第244章 高端的商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潮汐文化与上美厂的“梦幻联动”,同时引发了动画、影视行业内外的双重震动。 根据媒体报道出来的内容,业内人士敏锐地发现了张潮似乎从日本引进了一种不依赖手工作画、成本还较低的动作制作技术。 原本大家看预告片,评估这部动画的投入怎么也不会少于3000-4000万元,毕竟是在成本高企的日本制作完成的。 但是最后据说才了2000多万,还是在制作了中、日双版本的情况下,这就大家对这种动画制作技术的兴趣拉满了。 短短两三天内,张潮就从各种渠道收到了无数邀请,希望也能提前观影。 但是张潮全部都拒绝了,原因很简单,中国版《你的名字》进入了最后的制作阶段——广告植入! 这次张潮把寻找植入品牌的机会给了上次在日本一起观影的几大院线负责人,动画本身又在国内引发了这么大的轰动,所以进展格外顺利,很快就敲定了20多个品牌的植入。 每个品牌根据植入位置、品类、时长的不同,支付了20万到50万不等的广告费用,合计超过了600万,这一下就让张潮收回了70%以上的前期投资。 而心痒痒想要提前看到《你的名字》的国内同行,有些甚至忍不住专门飞去日本看了全片,效果就是一看一个不吱声,然后继续通过各种渠道疯狂联系张潮,想要进行合作。 而在普通影迷层面,《你的名字》的爆火,无意中带动了一家网站开始进入大家的视线范围:时光网。 这样的对话悄然出现在qq群和各种聊天室里—— “你们看了《你的名字》预告片了吗?” “当然看啦!但是好短哦,只有两分钟,张潮gg真小气。” “嘿嘿,其实预告片不止一部哦。你把这个网址复制到浏览器的地址栏……” “嗯!?” “看到了吗?” “看到了!哇!首页就是!这个时光网好棒!谢谢大虾!” “谢谢大虾!” “谢谢gg!” …… 成立于2005年的时光网,在今年并购了互联影库和电影博客,一跃成为web2.0时代最专业的中文电影专门站,有着全网最强大、最全面的影视数据库,拥有超过20万部的电影资料及130万影人资料。 俨然是全球除imdb之外的第二大影视数据库。 时光网原本是专注于影评、影讯和行业消息的发布,但是《你的名字》的爆火让网站的创始人、ceo侯凯灵机一动,连夜改版网站,将《你的名字》预告片放在了首页最显眼的位置。 仅仅这样当然还不够,时光网还把日本版上映前发布的3部预告片,翻译了字幕以后,一起放在了中国版预告片的下方,一下子引发了病毒式的狂热传播。 毕竟日本那边已经上映了,3部预告片包含了更多的情节和画面,关键是能让如饥似渴的影迷、书迷们看到更多《你的名字》那瑰丽、绚烂的视觉效果。 在短短两天内就把时光网的访问量10万级别干到了百万级别,服务器差点没瘫痪。 毕竟大部分的门户网站,“电影”往往只是娱乐版块下面的一个小分类,还不如明星八卦。要想看到《你的名字》的预告片,至少要点开四五个层级的菜单,哪有时光网在首页这么直白明了。 时光网也正式“破圈”,从过去的小众影迷专业站,逐渐走向大众化的电影资讯站,几乎复制了东方兴“博客中华”的崛起之路。 “潮汐文化”原先给邢思媛打造的高冷炫富人设账号“柒公子”,又来了次火上浇油: 诺大的影厅内,只有一个长发婀娜的女子坐在最黄金的位置上,露出身材比例极好的背影;而巨大的银幕上正播放着灿烂精致的动画场景,不是《你的名字》还有哪部? 配的文字依旧是高冷的凡尔赛味儿:夜晚,东京,温暖的故事,让一个人的影厅并没有更冷。 这倒不是马伯慵他们特意安排的,而是邢思媛突然通过邮件发回来的。正常来说这,这时候她应该在美国上课,谁知道她突然就去了日本,还包下了一整个放映厅。 马伯慵、双学涛对邢大小姐的这一举动也只能报以“orz”的表情,然后马上安排美术人员作图、上线。 果然这期博客一更新,“柒公子”的留言板回复直接就爆了,虽然她之前的各种炫富费比去东京电影院包场更奢靡,但是没有哪次像这样和大众关注的热点榫接得如此紧密。 尤其是“柒公子”开通博客以来,第一次回复了粉丝的提问—— 「姐姐姐姐,你是包场看的吗?」 「嗯,检票太麻烦了。」 短短一句话,再次刷新了大家对“有钱”这个概念的认识,下面的跟贴飞快地就超过了3000条。 一方面是“原来大小姐也有和普通人一样的爱好啊”,另一方面是“普通人的爱好大小姐爱起来真是不普通啊”。 两种奇妙心理的交织下,“柒公子”的这期博客彻底火了,转发量很快超过了百万。 张潮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呆愣了半天了以后问道:“老马,邢大小姐的书写完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马伯慵的脸就微微扭曲,作为邢思媛的“文学导师”,每次改起她的小说,他都要呲牙咧嘴好一会儿。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已经写完了,正在做最后的修改。出版社也联系好了,就放在长江社。” 张潮满意地点点头道:“加油,争取在10月份就把书给出了。老马,你好好干,这可是个过亿的大生意!” 马伯慵心想张潮怎么最后还开起黄腔了?不过他也没多想,继续捏着鼻子帮“徒弟”修改文稿了。 张潮并没有注意到马伯慵的表情,又问起了双学涛《夜宴》上映这一个星期的情况怎么样了。和华宜的矛盾,张潮在内部只告诉给了双学涛,毕竟双学涛是法律出身,能提供更有建设性的意见。 双学涛道:“《夜宴》首日票房是700万,首周票房是3300万,比市场预估低了近30%。根据测算,到月底淡出院线为止,《夜宴》的票房大概在1.5亿左右。 这比上映前预估的2.3亿票房低了很多。即使算上后期的长尾收益,按照华宜自己公布的1.2亿成本,在《夜宴》这个项目上,他们也要亏3000万到5000万。” 张潮听完不禁“啧”了一声,华宜这下估计真要肉痛了。哪怕《夜宴》这1.2亿成本有虚报的成分,但损失在千万级别以上,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自己和“大小王”的梁子也算是结死了。重生以后,他一直奉行的原则就是“就(发生的)事论事”,不因为自己上一世的记忆而提前下是非或者道德判断。 比如华宜公司,至少在他们刚起步的这几年,对国内电影市场的发展做的贡献是正面的。至于七八年甚至十几年后那些糟烂事,那和现在的华宜公司没有关系。 所以一开始张潮还愿意与他们合作。但既然现在对方已经开始下三滥了,张潮也不介意和他们彻底撕破脸对抗。但是面对接下来的竞争,张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对手是程龙大哥的《baby计划》,一同主演的还有古仔,算是票房号召力很强的了。 思考良久以后,张潮对双学涛道:“相比华宜来说,我们还很弱小。商战是残酷的,他们要是开始在影片宣传、舆论造势,甚至是院线关系方面做文章,我们得提前做好预案。 这样,你把大家都喊进来,我们一起开个会。……” 双学涛汇报的数据,在王仲军、王仲磊那里,自然有更准确的版本。 看着《夜宴》“惨不忍睹”的票房,王仲军脸黑得像墨水,王仲磊把办公室存放酒杯的镜柜砸了个稀巴烂,反正喝酒也已经不能缓解他内心的狂怒了。 现在的《夜宴》在媒体上已经完全“失焦”了,所有人都在讨论《你的名字》。要想扭转局面、重新成为舆论焦点,华宜计算过,至少要往宣传方面再砸1000万——但问题是,砸完1000万,大家就真的会重新关注《夜宴》,为它买票观影吗? 谁也不敢保证。宣传就是这样,一旦过了转捩点,边际效应会把达到前期相同效果的成本垒高到无法承担的地步。 别到时候1000万砸下去了,产出的票房还没有1000万——这反而很有可能发生。 但是不砸的话,等于放任《夜宴》进入了“慢性死亡”,预计再过1个星期,它在电影市场上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这在情感上又让王家兄弟无法接受。 毕竟这部电影,承载了他们太多的野心。 王仲军思考良久,最终还是痛下决心道:“《夜宴》已经救不了了。我们现在要把全部的精力,放在《baby计划》上!” 王仲磊道:“可是《baby计划》我们不是大股东啊!收益的大头是他杨老板的,难道要我们单方面投入。” 王仲军乜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心中涌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正是因为《baby计划》的收益大头是杨老板的英煌,所以我们要把他拖下水。” 王仲磊:“嗯?拖下水?” 王仲军恶狠狠地道:“杨老板什么人?我们只要告诉他张潮的动画电影选在国庆档,就是为了狙击《baby计划》,他自然会做一点事出来。 他可是12岁就和海盗做生意的狠角色,很多我们不方便做的事,他就能做。” 王仲磊疑虑道:“他再狠,也是在香港,这里是燕京……” 王仲军冷笑道:“我们只管和他说,我就不信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钱打水漂。” 王仲磊一捶桌子,道:“大哥,你要我做什么,说吧!” 王仲军道:“开公司以前,你不是认识几个四九城的大顽主?还能联系上吗?” 王仲磊一愣,问道:“……能,倒是能。可我们这不是商战吗,找他们有什么用?” 王仲军鼻子里“哼哼”两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窗外。燕京城此时已经夜幕低垂,天上的云彩堆积得很厚实,别说月亮,就连星星也看不见一颗。 英煌的杨老板,是在第二天接到王仲军的电话的。面对这个老奸巨猾、黑白通吃的杨老板,王仲军并没有隐瞒自己弟弟和张潮结怨的原因。 杨老板听完以后,虽然心里骂了无数个“丢雷……”,但是他毕竟已经年过六旬,年轻时的火气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此刻他考虑的是怎么避免出现损失。 同时,还是趁机狠狠敲王家兄弟一把。王仲军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咬着牙同意再让渡5%的内地票房收益给英煌,才让杨老板松口答应出手。 挂了电话,杨老板也陷入沉思当中。他虽然在香港颇有能量,但只要过了皇岗口岸,也就得老老实实做人。 张潮在大陆正经是文坛明星、媒体宠儿,官方对他也是“倍加呵护”,而且还同时是燕大、燕师大两所顶尖院校的毕业生,老师们更是个个声名显赫。 用“物理”方式对付张潮,恐怕会把自己都搭进去。 想了半天,杨老板终于拿定了主意,他用桌上的座机打了一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一个梳着过时的锅盖头、戴着墨镜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男人一见到杨老板,就摘下墨镜,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豪爽地道:“好久不见,杨生,有什么好生意介绍?” 杨老板当然不会和他拥抱,只是笑道:“你上海仔生意做得那么大,哪里需要我介绍。” 叫“上海仔”的男人也不觉得尴尬,自然而然地放下双手,客气地笑道:“我那些生意,哪里入得了杨生的眼。” 杨老板也不绕弯了,直接问道:“我记得你90年代是做盗版vcd的,全港1万多个档口卖的都是你的碟片。” “上海仔”笑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啦,现在年轻人都用网路下载盗版电影看,这个生意早没了。” 杨老板笑道:“如果我现在要你搞一部电影的盗版,你还找不找得到门路呢?” “上海仔”眼睛滴溜乱转,不过很快就道:“盗版无非就是去电影厅偷拍,厉害点的就去电影公司搞胶卷翻录……只要你杨生开口,香港还没有我搞不掂的电影。” 杨老板站起身,向前倾斜,盯着“上海仔”的眼睛问道:“如果不是香港的电影,你有办法吗?” “上海仔”道:“乜电影?在哪里上映?” 杨老板答道:“一个动画片,在日本。” “上海仔”露出轻松的笑容,道:“日本啊?日本盗录的我很熟。只要是在上映的,一星期内我帮你搞掂。” 杨老板这才坐回座位,轻松地道:“好。你要多少报酬?” “上海仔”双手搭在杨老板的办公桌上,笑着道:“一分钱我都不要,我只要一个和杨生合作的机会!”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45章 这不巧了吗!(两章合一) 第245章 这不巧了吗!(两章合一) “上海仔”得到了的允诺,得意洋洋地出了办公大楼。 留在楼下的小弟立马围拢上来,给他点烟的点烟、开车门的开车门,簇拥着他上了黑色的保姆车。 刚刚坐稳,手下的马仔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佬,这个大老板找你乜事?” “上海仔”故作神秘地一笑,说道:“呢啲有钱佬其实心里几龌龊,人前却又要体体面面。真遇上棘手的事,还不是得求我们来办。” 马仔闻言兴奋起来,道:“先生要我们做乜?斩人?捉奸?恐吓?追数?” “上海仔”一巴掌拍在小弟脑袋上道:“你想去赤柱食皇家饭吗?这些犯法的!” 马仔一脸懵逼,疑惑道:“大佬,我们还会干别的吗?总不能让我们帮忙泊车吧?” “上海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马仔一眼,问道:“盗版啊!让我们盗版啊!” 马仔诧异道:“不会吧?夕阳产业哦!” “上海仔”道:“不是在香港盗版,是去日本盗版。” 马仔眼睛一亮,十分期待地问道:“那不是要到日本去出差?大佬,我可以、我可以。我当年号称‘人体三脚架’,拿着录像机拍完整部《铁达尼号》动都不动。3个钟啊,3个钟啊大佬!” “上海仔”又一巴掌拍在小弟脑袋上道:“痴线啊!日本盗版当然找我同乡啦!我们自己去想被剁指头咩?揸车看路啊!” 英煌老板在自己办公室里,看着“上海仔”的保姆车消失在街道转角,身边站着自己的儿子奇龙。 奇龙问道:“老豆,为什么要找‘上海仔’,这个人一向好浮夸,又奸猾,我们真的要和他合作?” 他说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回归10年啦,不可能什么事都我们自己做。我们好不容易把底洗干净,怎么可能再沾手。” 奇龙道:“那个张潮乜字头的?真的很威水咩?” 他叹了口气,张潮前两个月“大闹香江”,只要看了电视或者报纸的都会印象深刻,奇龙竟然不认识。 这个只会泡女明星的儿子向来令他头疼,不过亲生仔再败家也只能认,冷冷说道:“人家‘中’字头啊!你冇电脑吗?international不会咩?自己去查啦!” 说罢摇摇头离开了办公室,留下一头雾水的儿子,搞不清楚自己老爹为什么又发火。 张潮在潘家园的小区里又忙活了一天,这栋那栋、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茬,累得和狗似的,终于想到了“集中办公”的好处了。 这两年这个小区的二手房,倒有一小半被他买走了,现在一共攒了七套,快能召唤神龙了。就连门口的保安、小区的保洁都知道,有业主想卖房,先去挂着“潮汐文化”牌子的门口敲门问问看。 至少在2006年燕京还没有出台“限购令”,只要你有钱,房子想买几套买几套,所以这些房子都在张潮自己名下,然后公司向他租房办公,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也不利于大家沟通了。黄杰夫原本一心要去写字楼租个办公区,后来去过邢思媛的那套四合院后,又整天就撺掇张潮买一个位置好的四合院办公。 张潮听得直翻白眼,最后磨不过,答应黄杰夫如果美国那边的收益足够丰厚的话,就去问一嘴邢有天,看他在燕京还有没有装修好的四合院可以转手给自己。 那时候想必邢思媛已经转型成了知名女作家,到时候再给她整个作协会员,开几个作品研讨会,以相对正面的形象上几次新闻,这个小姑娘也就基本“安全”了。 以后山西那边的风风雨雨和她的关系就不大了。 这样他再从邢有天手里买四合院才安心,一切走合法手续,而不是邢有天不清不楚地硬塞给自己一套。 张潮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开着车往朝阳公园的新房子去。燕大那所老房子的东西已经都被他搬过来了,基本成了空房。 他还在犹豫到底是把这个房子卖了,还是就让它这么空着,说不定以后还住得着……可卖也八成只能在燕京大学教职工内部消化,哪有正经学生入学就买房子不住宿舍的。 租的话,自己一时半会还操不过那心。 这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并不多。张潮从主路拐进辅道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一头白头发的小老头骑着自行车在他车的前方慢慢悠悠地晃着,两三分钟都不让道。 张潮跟烦了,想要借道从旁边超过去,结果一辆夏利加了把油门,紧贴上来,与他并排而驶,他变不了道;想要减速让夏利到前面去自己再变道,后面还有一辆桑塔纳紧紧跟着,自己踩刹车的话恐怕人家就追尾了。 就在张潮还在思考怎么办的时候,骑自行车的小老头突然歪扭了一下车把,就这么华丽丽地摔在了张潮汽车的前面。 得亏张潮年轻反应快,一脚刹车踩住,才没有把人碾到。 张潮心里一惊,连忙挂p档、拉手刹、熄火,下车查看情况。而他身旁和身后的两辆车也停了下来,从里面窜出两条彪形大汉。 张潮刚到小老头面前,还没开口,对方就喊道:“你撞着我了!我的腿折了!”接着就抱着自己的右腿,“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然后另一条腿顺势一蹬,把自行车蹬到了自己车轮下方。 这时候夏利车里下来的大汉也说话了:“你怎么开车的?宝马了不起啊,撞着人知道吗?” “桑塔纳”大汉则堵在了张潮的侧面,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大声喊道:“宝马车撞人啦!宝马车撞人啦!” 张潮这才反应过来了,自己遇上专业碰瓷团队了。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对方选择的位置非常巧妙,这一截辅道并没有摄像头。 现在虽然不是高峰期,但是路上的人和车都不少,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人围观,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 “你看这年轻小伙子开车就是快!” “还是宝马车。听说开这车的都喜欢抢道、别车!” “可不是吗!” “这小伙子看着面熟啊。” “大概是哪个明星?” “八成是喝酒了吧?这宽一条马路……” 现在再豪华的汽车也没有什么行车记录仪,所以事故责任的判定,全靠交警。张潮并不知道交警会如何判断,至少在他看来,目前的情况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 他迅速冷静下来,对三人道:“放心,我不会跑。”然后对“夏利”和“桑塔纳”道:“你们两个,也别跑。” 张潮的话显然让两人一惊,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们是见义勇为,我们跑什么跑?” 张潮先去后备箱里取了三角架规规矩矩地放在车后50米处,然后掏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先后拨打了120、122,保险。 小老头在地上“哎呦”了半天,看到张潮始终离他至少一米远,就向旁边的众人哀声道:“我都被他撞成这样了,他都不来扶我一下,现在的年轻人……” “夏利”和“桑塔纳”也大声嚷嚷着:“开宝马就了不起了?有钱就牛x吗?看你丫这素质……” 周围的吃瓜群众也被撩拨起来了,对着张潮指指点点。 “夏利”和“桑塔纳”看到这种情况更嚣张了,背着手、脑袋直往张潮身前拱,一边拱一边还在挑衅:“有本事你把我也给打喽!” 张潮冷眼旁观,终于确定自己并不是对方随机选择的对象,而是精心策划过的陷阱。如果是普通碰瓷,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提赔钱的事,而是不断地想激起自己的怒火、挑动围观者的情绪呢? 张潮不再犹豫,而是马上掏出手机,当着两个人的面拨打了报警电话:“……对,警察同志,我现在怀疑有人想敲诈勒索我。现场有两个热心群众目睹了全过程,可以为我作证。 一辆是白色的夏利车,车牌号是……一辆是黑色的桑塔纳,车牌号是……” “夏利”和“桑塔纳”一听就懵了,“热心群众”是什么鬼?就连倒在地上的小老头一时间也忘了呻吟,瞪大眼睛看着张潮。 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这时候不是应该要么挤眉弄眼地暗示用钱私了,要么趾高气扬地表示自己肯定能把事铲了吗? 这时候张潮做出了一个更让人意外的举动,他一把分开马路牙子上围观人群的第一排,露出了第二排的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台dv,镜头死死对着张潮。 小伙子看到张潮把他暴露出来了,立马就要收起dv缩回去,不料却被张潮紧紧拽住了手腕不放松,同时向着周围大声道:“又有一位热心群众拍下了全过程,等下警察来了您可得为我作证!录啊,继续录,不要关机!” 小伙子的手腕被张潮死死扣住,一时间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念叨着:“你……我……放手……” 张潮可不管那些,而是热情而真诚地对旁边一个看起来就爱凑热闹的胡同大妈道:“阿姨,您帮我看看他镜头里有我吗?” 大妈果然是个好事的,探过脑袋看了一眼道:“拍着呢!拍得真真的!” 张潮道:“那您帮我看好了,让他好好拍我,把我说的每句话都录下来。” 大妈领了“任务”,喜滋滋地道:“好,有我盯着呢!你放心!” 张潮又把声量放大了道:“大家好,我叫张潮,是个作家,还有点小名气!大家也许在电视里看过我。大家手机能拍照的尽管拍,拍得越清晰越好。不要只拍我,也拍他们 我刚刚已经报警了,如果真是我撞人了,我该赔钱赔钱、该坐牢坐牢;如果不是,还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大家还可以打电话给电视台的热线,把线索告诉他们。等记者来了,想上新闻的我可以一起带着出镜。” 张潮的坦诚一下就让围观群众对他的印象反转了,不少人也认出来这是前段时间老在电视新闻和报纸版面上出现的小伙子。 虽然不如那些娱乐明星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但好歹也混了个脸熟。明星犯法、犯错被人逮住了都什么样?耷拉着脑袋、捂着脸,生怕被人认出来。 哪有张潮这样提醒大家多拍照的。难道真是碰瓷? 一旦有了怀疑,那这三个人就越看越可疑。小老头光“哎哟”不流泪,手也是一会儿捂着小腿,一会儿捂着膝盖。 “夏利”和“桑塔纳”一看就不是好人,一个光着脑袋、胳膊上纹条带鱼;另一个贼眉鼠眼,脖子上挂条部分褪色的大金链子。 张潮和他们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这时候后头的车已经堵成长龙了,不停地按着喇叭,好多司机都下车朝这边走来,嘴里还骂着街。 “桑塔纳”和“夏利”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立马就怂了,也不再背着手拱脑袋了,而是悄悄地往自己车的方向移动。 这时候轮到张潮一闪身挡在他们身前了,温和地笑道:“两位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别着急走啊,警察和120都来了呢。” 果然,远远地就看到警灯和救护车灯交错闪烁着往这里靠近,只是堵车的队伍比较长,一辆辆地靠边挪要时间,一时半会到不了身边。 来得最快的还是这片的民警,他们不用开车,就在附近巡逻,接到警情一阵小跑就来了。 “张潮同学,怎么是你?”熟悉的声音传来,张潮转头一看,这不巧了吗,正是自己“体验基层生活”的豆腐胡同派出所民警余占冬,为他提供了毕业作品素材那位。 余占冬身边的也是熟人,一起抓过嫖的女警凌丹蕾。她看到张潮也一脸惊喜,但是好歹记着现在是工作,没忙着打招呼。 张潮这才想起来,这条辅道往里拐,就是豆腐胡同派出所管的那几十条胡同之一。所以报警后可不就是余占冬他们出警么! 张潮连忙道:“余队长,我下班回家在路上开车,遇到这位在前面骑自行车,突然就倒在我车轮前面了。非要说是我撞的……” 余占冬顺着张潮所指方向,借着路灯,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地上的小老头,脸上就挂上寒霜:“胡三儿,怎么又是你?” 小老头看到余占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潮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早上10点钟了。他的车被暂时留在交警队,他自己就打了个车回到住所,好好地补了一个觉。 昨晚的事情解决得还比较顺利。正因为张潮把事情搞得很大,一点儿稀泥都没和,后来还来了三四家电视台的记者,所以交警和派出所,对这件事的重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虽然事发路段没有摄像头,但是其他路段有啊! 通过录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张潮出了潘家园小区没多远,就被“夏利”和“桑塔纳”给跟上了;叫“胡三儿”的小老头,也在辅道前面一截的马路牙子上等了半天,直到接了个电话才骑车下了辅道。 再一查三个人手机的通话记录,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胡三儿”是豆腐胡同派出所辖区里一个有名的“老炮”,其实就是个老混混。80年代是东城区有名的顽主,严打以后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嘛本事没有,就靠着家里留给他的两间大杂院房子,和坑蒙拐骗过日子。 胡三儿去医院虽然大呼小叫,但检查结果却是毛也没有掉一根。即使他一再宣称自己走不动道,但还是被余占冬拿轮椅拉回了派出所。 不过胡三儿也是光棍,在审讯室里咬死了自己不是受人指使,就是自己想讹点钱使。余占冬想审出点真东西,且得一阵。 张潮又困又累,没耐心等待,确认自己没事了,就先回家睡觉了。 张潮睡得安心,可是王仲军、王仲磊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们原本是想通过偷拍张潮被碰瓷之后的反应,通过剪辑,把最不利张潮的那一面放到媒体和网络上传播。 特别是“开宝马车撞人”这种噱头,很容易就激起普通人的愤慨,从而拉低张潮的路人缘,给将要上映的《你的名字》抹点黑。 所以王仲磊还特地交代中间人,让胡三儿千万不能讹钱,只需要去医院装模装样地检查一下就行,交警来定责了也不要张潮负责,能和解就和解。 他们需要的只是张潮和他们接触的那一小截录像就够用了。谁知道张潮竟然完全不怕把这种事情闹大,又是报警、又是报纸。 今天所有媒体的头条都在报道【青年作家张潮遭遇神秘碰瓷,幕后恐有黑手操控】了。 虽然雇佣胡三儿至少隔了两层,但是谁知道警察会不会顺藤摸瓜到自己头上? 王仲军在办公室里徘徊了半天,才道:“算了,我们还是去找老爷子吧!” 王仲磊惊道:“这么点事就找老爷子,那,那,以后……” 王仲军阴沉着脸道:“你觉得这还是小事,要是……” 话没说完,手机响了。王仲军拿起来一看,脸色就变了,连忙接起来,用恭恭敬敬地口吻道:“三爷,下午好。找我有什么事吗?好……好……我一定准时到!” 说罢,挂了电话,颓然坐到了椅子里。 王仲磊好奇地问道:“三爷?谁?” 王仲军没好气地道:“还能是谁,韩三爷!他让我明天一早去中影办公室找他,有话和我聊。” 王仲磊脸色也变了,道:“怎么?事情让他知道了?”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46章 盗版危机 第246章 盗版危机 “大哥,三爷怎么说?”王仲磊看到王仲军从中影门口出来,连忙迎上去问道。 “上车说。”王仲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钻进了车,王仲磊也跟着上了车。 一直等车开出了中影的停车场,王仲军才说道:“韩三爷说来说去,就一句话——‘我不想看到《你的名字》上映受影响。’” 王仲磊惊道:“还真是这件事……这种小事怎么会惊动他?中影一年那么多片子。” 作为国内最大的电影集团公司,中影每年投拍、制作、引进、投资、发行的各类电影将近200部,国内全年票房的80%都有它的身影。 《你的名字》虽然影响不小,但是一来是引进片,二来是动画片,在中影的大盘子里占比是微乎其微的。作为中影集团的掌舵人,按理说根本注意不到才对。 可是他不仅注意到了,而且还专门把王仲军叫去谈事。 王仲军阴沉的脸道:“韩三爷说得很清楚,华宜和张潮的恩怨是我们之间的事,他不想管。但是《你的名字》是中影了真金白银的项目。” 王仲磊不服气道:“谁不是真金白银。我们的电影在他们中影的院线上映,他收到的就不是真金白银?《夜宴》票房都这样了,也没见他说句话。这《你的名字》还没有上线呢,他就给张潮保驾护航了? 再说了,他就算是天王老子,还管得了观众爱看谁?” 王仲军瞪了弟弟一眼,道:“这种话,你可以在我面前说,在外面漏了半句,我们就准备关门吧。” 然后又道:“三爷当然没有这么小家子气。如果《baby计划》能在市场上打败《你的名字》,他自然没话说。但是……” 王仲磊知道“但是”后面,哥哥省略的内容,毕竟说出来也是自己理亏,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我们给张潮磕一个去?” 王仲军淡淡地道:“我们有什么怎么办?再要做什么,也是香港的杨老板做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仲磊问道:“那胡三儿那儿?” 王仲军道:“胡三儿那儿,你让人往他家里送点钱,让他嘴巴严实点。如果能放出来,送他去南方躲一阵。” 王仲磊点点头,又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口吻问道:“我们就真的……对付不了张潮了吗?” 王仲军叹气道:“要搞臭一个人,无非就是‘财’‘色’‘名’‘利’四个字。‘财’和‘利’,张潮这么年轻,一个人一年的稿酬比大部分上市公司盈利还多。 ‘色’,他年纪轻轻,又有‘作家’身份护体,你派个女明星去勾引他,怕是要肉包子打狗。剩下一个‘名’,前天我们倒是试过了,结果怎么样呢? 就算你像马克·吐温的《竞选市长》里那样,找几个小孩抱着他的腿喊‘爸爸’,人家也得信啊?” 王仲磊喃喃道:“年轻……年轻……年轻真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王仲军道:“年轻,意味着他比我们的时间多得多。我们输了这几部电影,可能上市就要推迟几年,甚至可能上不了市。 他呢,就算丑闻缠身,就算票房失败,甚至身败名裂……他也才21岁。对他来说,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能重来。我们兄弟俩,过去就是真过去了,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又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络小说,被雷劈了还能穿越,吃两块地瓜就天下无敌。” 王仲磊一呆:“你还看这个?” 王仲军没好气地道:“别小看网络小说,很多故事都很适合改编成电影。今年有个动作冒险的小说叫《鬼吹灯》,我看就不错,得想办法把版权买过来……” “大小王”麻烦缠身,张潮也好不到哪里去。 昨天傍晚睡醒以后,迎接他的不仅是饥肠辘辘,还有一大堆的未接电话。既有亲朋好友的,也有各路记者,还有许多号码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张潮给自己煮了包饺子,一边吃一边挑拣着回电话、回短信,一直忙活到晚上8点多钟才消停下来。 吃完打开电脑在各大门户网站和论坛上晃了一圈,自己的遭遇果然引起了大家的普遍关注,妥妥的热点制造机。 纵览新闻内容和跟贴回复,对他的评价好坏大概八二开,大部分网友都从现场照片和记者对围观群众的采访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尤其是胡三儿碰瓷的手段,实在太常见了,吃过这种亏的网友可不少。 剩下20%的差评,基本集中在他的“豪车”上。虽然这辆宝马这两年被他当牛做马使唤得不轻,平时出远门不开就扔到公司当公车,保养也不上心,看起来半新不旧的。 但那个蓝天白云的车标还是很容易激起一些人的反感。这些人认为张潮年纪轻轻、名利双收以后,从来没有想着怎么回馈社会、捐赠慈善,反而骄奢淫逸,开豪车、泡女星,简直就是给当代年轻人树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 毕竟富布斯排行榜上的数字太过抽象,张潮这张年轻的脸站在宝马车旁边就具体多了。 【如果文学创作,只是张潮攫取财富、炫耀名利的工具,那么我们就不奇怪他为什么始终争议缠身、是非不断了。……】 【张潮一再宣称自己是“被动接战”,却从不反省是否是自己张扬的作风导致的摩擦与冲突。俗话说“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 【不知道张潮坐在宝马车上潇洒自在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全国还有那么多的失学儿童正在等待他伸出援助的手。……】 【那些娱乐明星,尚懂得通过建立慈善基金会、捐建希望小学的方式回报社会,张潮却过着香车美人、纸醉金迷的日子。……】 【据说,他已经搬到了燕京最豪华的现代化豪宅里,那里的公寓,最便宜的都要300万一套。……】 张潮看了只想给王家兄弟竖大拇指,局都破了,他们还在钱砸舆论,生生把这些对他的负面评价砸到了不少新闻和主题帖的回复前列。 在逆风局里还要跟他打舆论战的勇士,张潮也是第一次见。 其实他误会了。王家兄弟知道了胡三儿进派出所以后,就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准备收手了。 但在前期成本已经投下去了,而且通过代理人,把任务层层分包到大量的水军工作室里去了,不是他一句话人家就能把钱吐了、再把帖子吃回肚子里去。 何况好多水军工作室是编辑好帖子以后,用脚本设定了自动发帖、回帖的机制,那还管你半夜发什么指令过来? 结果就在“韩三爷”和王仲军谈话的时候,张潮的第一波反击就来了,从标题到内容,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没缝的叫钢管,不叫鸡蛋》 文章用犀利的笔触指出,指责他“香车美女”“搬进豪宅”的舆论,都试图混淆他是受害者的事实: 【……很多老话,粗听有理、细想无端,比如这句——“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是鸡蛋一定有缝,没缝的那叫钢管,孵不出小鸡来。……】 【……可就算是无缝钢管,要是有人往上面抹了点屎,那苍蝇肯定也是叮的。所以被苍蝇叮怎么一定就是鸡蛋的错呢?……】 【……如果这句老话有道理,那这句“新话”也一定有道理——“疯狗不咬有裤子的小腿”】 【……碰瓷案的嫌疑人,现在还在看守所等候警察侦办的结果;网络上的圣人们,已经把我打进了道德的监狱。……】 【……开宝马是错、住豪宅是错,按照这个逻辑演绎下去,人家碰瓷我肯定也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开宝马车,他也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正是因为这世界上有人信奉“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这种歪理,所以抹屎者才敢肆无忌惮地把脏水泼向无辜的人。……】 许多和张潮有过笔战和嘴仗的老冤家看到这里都怒目圆睁、火冒三丈了,又是“抹屎”又是“苍蝇”,搁这骂谁呢? 不过张潮也没有一直开大,很快就把笔锋对准了碰瓷案的“幕后黑手”—— 【……同理可得,如果我没有极力促成引入《你的名字》,没有费高昂的代价,让十多名同事去学习了先进的动画技术,是不是前晚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谁也没有想到,张潮会这么直白地挑明,自己被碰瓷是有人指使的。在“圈子文化”里的人,遇到这种事,无论最终是自认倒霉,还是报复回去,表面的和谐总是不肯撕破的。 但是张潮却没有兴趣和他们玩这种圈子游戏了。说实话,事情发展到今天,他都有些后悔和华宜这般娱乐圈的脏人走得这么近了。 鬼知道再纠缠下去,自己有一天会不会被安排在一个陌生的酒店房间床上突然醒来,身边坐着一个个头比自己高、体格比自己壮、掏出来比自己大的女装大佬,然后帽子叔叔突然破门而入。 虽然自己不喝酒,也极少应酬,但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次不把华宜打疼、打怕,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摆脱不了。 自己不是刘振云,没有那么强烈地需要影视剧改编来给自己增加财富。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华宜和张潮之间的矛盾,在媒体圈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只是双方都是有强大资源的人,还没有电视台和报纸,在他们态度明确之前,就敢贸然报道出来。 现在张潮先把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扯了下来,大家自然也就跟着冲锋了。 关于张潮被碰瓷是否是“某国内占据龙头地位的民营影视公司”所为的新闻报道,在两天内就占据了各大媒体的主要版面。 【要说张潮引入《我的名字》,受到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前段时间上映的某部改编自莎士比亚著名戏剧《哈姆雷特》的古装大片。据闻电影公司和导演,对本片的票房都寄予了厚望。……】 【由于《我的名字》引发的巨大反响和广泛讨论,这部古装大片的也受到了一些争议。尤其是发表在《大众电影》上的专栏报道,严辞批评了古装大片的媚外心态,得到了观众的普遍认同。……】 【古装大片的票房预期,也从2.5亿,下调到了不到2亿,对出品公司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至于张潮为何会与一直合作良好的民营影视公司反目成仇,据说问题可能出在他的绯闻女友,演员宋嘉身上。作为刚刚摘得金鸡·百电影节最佳女配角的当红女星,却没有在这部投资1.2亿的古装大片出演任何一个角色……】 【据闻张潮曾经极力帮助自己的绯闻女友争取演出机会,但是都失败了,双方就此结怨。……】 “嗯?这都什么鬼?”张潮看到报道,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这关宋嘉啥事?何况自己早就在香港的电视节目里大大方方的承认两人的关系,还“绯闻女友”个啥? 不过这就是娱乐新闻的特点了——一切先往男女关系上靠拢!自己是控制不了的。 就在张潮在琢磨第二篇文章该怎么写的时候,“滴滴滴滴”的qq提示声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马伯慵甩了一个种子过来,并且说:“赶紧下!” 张潮一愣,自己和老马虽然不像一般的老板员工那样等级分明,但是好像还没有熟络到可以分享种子的地步吧? 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张潮用“比特彗星”打开了种子文件,一看下载内容,张潮汗都下来了—— “君の名は你的名字高清版.rmvb” 这是盗版?这年头有盗版不奇怪,张潮上一世就是个资源达人,号称没有自己找不到的种子。 但是如果是普通盗版,马伯慵紧张什么呢?最主要的就是文件大小。 2006年家庭宽带最快的下载速度也不过1兆左右,大部分时候只有几百k。而这个电影文件,足有900多兆大小,大大超过了这时代盗版电影的体量规模。 因为现在所谓的“高清版”,最高分辨率也不过720p;普通的电脑解码1080p都费劲儿。很多盗版电影甚至是360p、480p。 这样一部电影有个二三百兆就差不多了。毕竟台式机主流硬盘大小也不过80g、120g这样。 突然冒出个快1g的真“高清版”,难怪马伯慵会紧张。要不是他不知道张潮搬的新家在哪儿、方不方便,估计早就揣着移动硬盘打车过来了。 张潮看着“比特彗星”的进度条,内心也陷入了不安当中。 (两章合一。今天回家又晚了,所以少了点,明天会多更点。) (本章完) 第247章 用盗版逼死盗版 第247章 用盗版逼死盗版 “你们怎么看?”张潮指着大屏幕上的盗版《你的名字》问道。两个小时前,张潮还在家里,现在已经坐在了“潮汐文化”最大的那套房子客厅中央,马伯慵、双学涛、夏答、许蕊雅……一众人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 看完盗版以后,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这次《你的名字》被盗版的是日本版,整体影片亮度较低、清晰度也不是最佳,声道也只有1个,听起来怪怪的。 但却不是最常见的“ts(盗录)版”,更像是直接从电影胶带翻录的“tc版”。tc版肯定不如正版dvd碟发售以后的hd翻刻版本,但对于不讲究画质的网友来说,也已经够看了。 至少画面不会晃来晃去,也不会有突然起身上厕所的观众的脑袋进入镜头。更何况现在连1080p的屏幕都没普及。 马伯慵最先开口了,他说道:“下载链接我是在一个影视资源论坛里发现的。一开始以为是枪版,没在意,但是它还要卖10个论坛币,我就好奇下下来了。 没想到清晰度还挺高的,我马上就把链接发你了。” 这年头的80后宅男,谁的浏览器收藏夹里没有几个资源网站?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夏答脸色苍白,小声地道:“如果这个盗版资源在网络上传播开,恐怕对我们的票房影响会非常大。中国版和日本版,毕竟只有场景和语言不同,其他都是一样的。 看了日本版的观众,恐怕不会再买票进影院再看一次。” 双学涛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封堵扩散这些链接的论坛、网站和qq群。我们可以联系腾讯和有关部门,让他们配合我们的工作。相信中影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 现在距离电影上映还有十几天,如果我们行动及时,可以很大程度上挽回损失。” 许蕊雅也道:“我们还应该召开新闻发布会,通过媒体呼吁大众不要传播盗版资源。尤其《你的名字》还是中国动画电影的希望之光,不能因为盗版让这束光熄灭。” 两人说完以后,客厅里的其他人都纷纷点头,都认为这几条措施不失为“亡羊补牢”之举。 唯独张潮没有点头,而是接着追问道:“如果这些办法都不能阻止盗版资源的传播,该怎么办?” 马伯慵道:“那只有一条路了——我们和中影商量一下,提前1周,甚至更早上映电影。争锋多么和盗版抢观众!” 提档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其实意味着把最黄金的档期让给对手,往往是无奈之举。尤其是今年的国庆档有《baby计划》这种大片的情况下,相当于认输。 人家不会管你是因为盗版还是其他原因,肯定会在媒体上大肆炒作“《你的名字》避战《baby计划》”这样的话题。等于是让人骑在身上割自己的肉。 张潮还是摇摇头,心想这些人虽然都是知识精英,但是还是太年轻,也没有见识过10年、20年后的传播玩法,难免被现在的观念束缚住了。 张潮问道:“你们觉得咱们的动画质量怎么样?” 所有人都重重地点头,夏答更是带着一丝哭腔道:“除了80年代以前的那些经典,再没有比它更好的动画了。要是《你的名字》都卖不上票房,那中国动画真就没希望了!” 张潮先温言安慰了一句道:“别着急,咱们不是在想办法吗?”接着又道:“我认为现在网络上出现日版的盗版资源,对我们中国版的票房既是一次危机,也是一次契机。” 众人:“嗯?” 张潮道:“正版和盗版的斗争,既不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也不是只存在于电影领域。其实图书出版领域遭遇的盗版问题,比电影更猖獗,毕竟门槛更低。 但是就我个人来说,盗版对我造成的损失,可能远远不如大家想象得那么严重。” 看着大家一脸茫然的样子,张潮道:“你们的书卖得不够多,不理解也正常!” 马伯慵、双学涛、夏答:“……” 张潮道:“盗版图书在某种程度上,是将我的作品覆盖到了正版图书原来覆盖不到的角落。我承受了版税方面的损失,但是得到了更大的读者群。 毕竟一本正版书二三十块钱的还挺贵,如果没有盗版,他们也许根本就不会成为我的读者。但是只要认可我、认可我的作品,那么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终有一天会为我的正版书买单。 所以像我的老师于华,他就不爱聊盗版这件事。我估计,现在每年买正版《活着》的读者,至少有一两成当年在地摊上买过盗版。 所以盗版会不会威胁到文艺作品的生存,是存在个体差异的。图书如此,电影也是如此。” 张潮这么一说,大家都若有所思起来。 张潮道:“当然,这种依靠盗版让受众‘被动增长’的方式,只适用于图书这种长销品,不适合电影这种主要收益的窗口期只有几周的产品。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利用这次已经出现的盗版资源,‘主动出击’,把《你的名字》的影响力扩散到更多潜在受众的当中去。” 马伯慵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把盗版链接扩散出去,让尽量多的人都能下载到?” 张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这不叫‘主动出击’,这叫‘主动投降’。”然后接着解释道:“大家前面说的方法其实都没错,都是堂堂正正的打法,但见效太慢了。 现在各种影视资源网有多少?人人、bt联盟、verycd……数都数不过来,好多服务器还不在国内,你怎么封得过来?” 马伯慵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网站?” 张潮老脸一红,心想我这还是收住了说,继续道:“呼吁大众抵制盗版更不现实。人是有逆反心理的,尤其在作恶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你这么一呼吁,大家反而更好奇,更会主动去寻找盗版资源来看。结果就是适得其反!更何况,扩散盗版资源这件事,有的是人帮我们干!” 双学涛忍不住问道:“那怎么办?”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夏答道:“美术部门所有人今天留下来加班,有问题吗?” 夏答坚定地点点头道:“没问题。只要能挽救《你的名字》,我们这几天可以睡在办公室!” 张潮打了个响指:“bingo!那我们今晚就开始。老马、学涛,你们两个会写的也留下来,今晚我们需要写出大量的文案来! 我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饱和式投喂!” 同样的时间,华宜的办公室里,王仲军、王仲磊兄弟俩,也在观看《你的名字》的盗版资源。只不过,他们看的版本更加清晰一些。 刚看了前20分钟,王仲磊就“啧”了一声道:“这动画拍的是不错,报纸没有瞎吹牛——但这么一来,票房可就废了。 你说杨老板从哪儿弄到画质这么好的盗版?” 王仲军冷笑道:“八成是买通了日本哪个电影院的放映员、经理什么的,用拷贝翻录的。来源我们不管,反正现在已经传播开了。 观众眼里,动画片本来就不是非要去电影院看。现在要是能让他们在家里把《你的名字》看完,还会有几个去电影院里看?” 王仲磊一握拳头,锤了一下桌面,恶狠狠地道:“对,多一个人在电脑屏幕前看,就少一个人在电影银幕前看。这部动画再牛,预估票房也就是两三千万,比《宝莲灯》多点就了不得了。 只要接下来十几天我们努努力,把他的票房腰斩不是问题!” 王仲军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狠戾的神色。和张潮闹翻后这一个多月时间,他从来就没有这么憋屈过。如今捏着撒手锏,他要让张潮见识一下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有点感慨地对弟弟说道:“这招对电影来说,可以算得上‘绝户计’。我想了一百种他整治张潮的方法,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一百零一种。 身为电影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王仲磊大大咧咧地道:“这在20年前,甚至10几年前的香港不是很常见吗?那时候去片场抢拷贝的都有,区区的翻录算什么? 我们觉得是底线,人家说不定觉得是基本操作呢?大哥,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不要畏首畏尾!” 王仲军点点头,又交代了弟弟几件事,让他务必把《你的名字》气势彻底打压下去。 王仲磊也一一记下,酒都不喝,连忙按照哥哥的安排执行去了。 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小怡,在上海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的一个平凡上班族,平时的爱好就是看看书、追追剧,偶尔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 今天她照例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一看时间已经11点多了。公司里的同事大多都出去跑业务了,老板也不在办公室里。 还在公司里的同事,要么眼神呆滞,准备进入午休状态;要么三三两两凑在一块聊着八卦。 她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悄悄戴上了耳机,然后打开了电脑上名叫“土豆网”的视频网站。土豆网虽然不如优酷、ppstream资源丰富,但是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自制视频。 比如有一个叫做“后舍男生”的组合,就是一胖一瘦两个大学男生,在镜头前面用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对着嘴型演绎流行歌曲,让人忍俊不禁。尤其是那首《as long as you love me》,简直能让人笑翻。 小怡就是打算看看“后舍男生”更新了没有。没想到今天网站的首页却不太一样,居中的竟然是那部叫做《你的名字》的电影——这电影不是国庆才上线吗,怎么现在在网上就能看了? 小怡不是张潮的粉丝,对动画电影无感,在她的认识内,动画片都是在电视里播的,哪有钱进电影院看的。不过现在要是能免费观看,自己倒不会拒绝。 点开视频,只见一个造型俊朗的卡通少年形象跃然于电脑屏幕上,背景好像是日本?这时候一个有点搞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今天早上他醒过来,发现自己从乡下来到了大城市东京……」 这是什么?小怡从来没有看过这种形式的电影介绍,不是制作精美,但只有破碎情节的预告片;而是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在不到5分钟时间里,把《你的名字》剧情大概介绍了一遍。 视频中剪辑的情节,都是动画里的主要部分,这不是全都“剧透”了?但是小怡看完以后,却丝毫没有感到自己真把《你的名字》全片都“看过”了,缺失的部分,激发出了她极大的兴趣: 为什么小帅会和小美交换身体? 小帅和小美究竟有没有爱上对方? 小帅和小美后来还记得这段记忆吗? 两人最后相遇,到底认出对方没有? 小怡带着满脑子的疑惑,意犹未尽地退出了这个视频。但是她很快发现,首页上又出现了一个《你的名字》的影视解说视频。打开来,这次却是从“女孩”视角先展开的,解说词也变了个风格,更为“正经”一些“ 「生活在日本小镇的女高中生‘汐’,对家传神社的古老习俗感到无聊乏味,对大城市充满憧憬的她,甚至幻想着“来世请让我做东京的帅哥吧!”……」 轻松的解说,配合着轻快的音乐,很快就让小怡深陷其中。这一次的解说视频长了两分钟,比之前的“极简版”多了一些细节,对人物的分析也更加细腻。 但就是没解说完,只讲了3分之1,up主也不说什么时候更新,真是急死人。 小怡退出这个视频后,已经不需要让网站推荐,而是自己在搜索框里输入“你的名字”,回车确认—— 只见有关《你的名字》的各种视频列表像瀑布一样在她的屏幕上倾泻下来。 有刚刚那样的解说视频;有最新的中国版预告片;有日本版预告片;还有一些视频博主对《你的名字》小说原著的分析,配的就是动画的画面。 小怡着魔一样一个个点开看。觉得有趣的就看完,没意思的就关闭…… “看什么呢?饭都不吃了吗?”小怡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自己的同事兼闺蜜,才松了一口气。再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1个多小时过去了。 小怡连忙招呼闺蜜坐到她的旁边,神秘兮兮地道:“我找到一部电影,可有意思了……” 类似的情形,不仅发生在摸鱼的上班族身上,也发生在大学、家里、网吧……凡是有浏览视频网站习惯的网友,都发现《你的名字》日本版的解说视频,似乎一夜之间就霸占了首页的主要位置。 而且解说方式也是千奇百怪,有些简直闻所未闻,还怪有意思的。 就是这些解说,要么是有头没尾,要么是短得令人发指,要么省略了大量细节。简直是看20个视频都拼不出一部完整的动画。 网站在推荐这些解说视频的同时,也穿插推荐了中国版《你的名字》的最新3分钟预告。 解说视频里的日本版,虽然清晰度已经不差了,但是和预告片比起来,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加激发起人们对《你的名字》中国版的好奇心。 大家都想看看这部“中国动画”的庐山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和日本版比较起来孰优孰劣? 很快,日本版《你的名字》解说视频的热潮,就蔓延到了门户网站和各大论坛上。绝大部分人都对这种新鲜的影视剧介绍方式感到好奇,顺便满足了一下对动画内容的窥视欲。 不到3天时间,这一现象就引起了电视媒体的兴趣。利用网络资源进行影视解说是个新生事物,是介于盗版和二创之间的模糊地带,不少节目都播放了相关片段。 有好奇者,找到了日本版的下载链接,可是费尽周折地下完以后打开了看,但大部分人要么不耐烦地关掉,要么把进度条匆匆拉完。 这是因为太多剪辑破碎的解说视频,破坏了他们完整观看日本版《你的名字》的耐心。 尤其是很多盗版网站,提供的并不是 900多兆的清晰版本,而是经过他们重新压缩、转码,加入网站logo的低画质版本。 看过解说视频的观众,很难忍受低画质的折磨。更何况有高清画质的中国版预告片珠玉在侧? 毕竟有耐心搜索和筛选资源的宅男,在网民当中的比例微乎其微,大部分人都是粗糙地百度一下。 在解说视频的推动下,大众对于中国版《你的名字》的期待不断上升,到了影片上映前的一周,更是达到了巅峰。 这点从《你的名字》的预售票房就可以看出来—— 在解说视频风靡全网之前,《你的名字》的预售票房一直被《baby计划》压着一头;但是在9月23日的时候,成功实现了反超,单日预售票房达到了50万元。 对《你的名字》最终票房的预期,也从3000万元,调整到了5000万元以上,完全可以挑战《baby计划》了! 似乎所有观众,都期待着尽早看到这部动画电影。 要知道,这可是在没有网络售票的2006年,观众们要预先订票,绝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去电影院的售票处。 这种情况,完全超出了“潮汐文化”所有同事,以及华宜的王仲军、王仲磊,英煌的杨老板的预料。 哪有一部电影,有了清晰的盗版以后,票房预期反而更高的道理? 马伯慵看着“蹭蹭”上涨的各种数据,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用盗版逼死盗版’吗?” 而王仲军则给杨老板打了一个电话:“杨老板,要不然我们把《baby计划》提档上映?”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48章 用帮派逼死帮派 第248章 用帮派逼死帮派 盗版会影响票房吗?当然会。不过一般影响的是那些黄金档烂片的票房,对好片子票房的影响微乎其微。 尤其在网络盗版时代到来以后,这种效应更加明显。 张潮印象里,几年后的《x战警前传:金刚狼》在上映前遭遇了影史最严重的片源泄露,只完成了部分特效的高清版全片比上映提前了一个月在网络上流传。 制片方20世纪福克斯公司绝望地认为这会是另一部《埃及艳后》,但最终票房结果却大大出乎意料:影片上映后横扫北美,周末三天就拿下了9000万美金票房,全球票房也最终落在了近4亿美金。 不仅给《x战警》系列开了个好头,而且让《金刚狼》独立电影成为了可能。 再后来各类电影原片、剧本泄露事件屡有发生,但最终决定票房的,还是影片的质量。所以《泰坦尼克号》《阿凡达》在上映十几年后的重映,依然可以取得不俗的票房。 真说起来,日本各位老师的片子被盗版了十几年,也没有影响制作公司风生水起,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去,还意外地给很多老师退役后来国内走秀的机会。 所以对盗版影响票房的恐惧,更多是思维惯性和对新传播时代误解的集合产物,实际并没有真的发生。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反直觉的是,盗版从碟片时代进入网络时代以后,受众面其实是变窄了,而不是变多了。 碟片时代盗版更能影响票房,主要是因为买碟实在太容易了,2年前张潮还在燕大南门遇上过一回。上到80、下到18,都很容易买到。 而随着 dvd、vcd从家庭中淘汰,下载网络盗版资源实际提高了看盗版的门槛而不是降低了。中国真正较普遍地具备网络资源搜索、下载能力的人群,其实就70后、80后的两代大学生。 年纪更大的,电脑都玩不明白;年纪更小的,习惯了付费看片。 张潮之所以能在看完《你的名字》盗版资源以后,还老神在在,不是他比其他人聪明,而是多了20年的见识的缘故。 现在轮到其他国庆档电影纷纷坐蜡了! 大家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这次的解说视频倒有一大半是“潮汐文化”自己制作并交给各大 up进行发布或者二创的,但是这种近乎自杀的传播方式,为什么会取得奇效,就超乎想象了。 就连中影的韩三爷也被惊动了,他也没有料到一部小小的动画片,竟然在十几天内,连续两次摆进他的重要事务当中。 随着《你的名字》热度不断升高,让院线增加排片、调整时间、制作物料……都成了需要他拍板的事项。韩三爷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和张潮聊一聊,他也想知道张潮是如何在盗版阴影下,想出这么神奇的方法逆转危局。 这是不是意味着从今以后,电影的宣发进入了一个新纪元?张潮显然是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 不过当他把电话打给张潮的时候,却意外地得知张潮竟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离开了燕京,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福海去,只能把见面的时间延后了。 韩三爷一头雾水,张潮这不年不节地回家干嘛。 张潮也有些遗憾,对于韩三爷这个人物,不管争议有多少,但他确实是一个给整个行业“找饭吃”的人。 不过他这次回家是不得不回——虽然日本版《你的名字》盗版资源的危机,被他巧妙地化解,并且利用,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咽下这口气。 作为下片经验丰富的资深网虫,张潮对一部电影正常情况下什么时候出现清晰版资源是很了解的。这次《你的名字》清晰版泄露至少早于正常时间2周。 这里面没鬼就怪了。 看到儿子突然出现在家里,张卫国夫妇都是十分诧异,不过还是赶紧帮他拉过了行李箱,问道:“怎么回事?” 在沙发上坐定以后,张潮才道:“没啥大事——爸,华伯家的老阿公还在吧?” 张卫国一愣,儿子从来对亲戚关系不是很敏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不过还是答道:“在。七十七了,怎么了?” 张潮说的“华伯”,是父亲的堂兄,张潮的“堂伯”;“老阿公”则是堂伯的父亲,算起来是张潮祖父一辈的人物。辈分虽然不是最高的,但却是目前青云路张氏里掌管族务的老爷爷,方言里叫“老阿公”或者“老太公”。 张潮道:“身体怎么样?我想带点东西去看望一下他。” 张卫国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还是道:“身体还很硬朗。每年过年祠堂里带头的都是他。他现在不抽烟,戒了;但是偶尔喝点小酒。平时主要就是喝茶。” 张潮道:“好,那我等下买点好酒、好茶。” 待到下午,张潮就穿戴整齐、拎着本地陈酿的青梅酒和上好的大红袍,出现在老阿公的家里。 堂伯和老阿公对张潮的到来同样十分意外,不过还是热情地把他迎进了屋子。青云路只有一个张家,张潮成名这两年来,可以说让整个家族都受益。 他的小说大大带动了青云路的旅游业,不少亲戚都趁机摆个小摊、开个小店,发不了大财,但也能补贴家用。 就连县里的领导,也时不时来这里视察一下,顺带解决了青云路不少历史遗留问题,比如供水、供电的线路老化,以及垃圾的清运。 让青云路这个历史感厚重的小镇,颇有点重新繁华的迹象。 张潮还给族里的年轻人树立了榜样,让他们知道有一技之长是能出人头地的。 尤其是张潮那年被燕大、燕师大录取,如果不是鲁院“高研班”开班开得着急,原本族里是要大操大办、把张潮的事迹写成黄表,郑重其事地烧给祖宗的。 张潮虽然不喜欢繁文缛节,但也知道在福海这样一个宗族气氛浓厚的地区,这些都是逃不过的事。 老阿公年近八十,一头银发,精神矍铄。他能掌管族务,不仅因为德高望重,还因为他年轻时出门闯荡,颇有成绩,是老一辈里见过世面、很有决断的一个人。 他知道张潮无事不登三宝殿,客套过后就问道:“囝仔,有什么事情就直说,阿公能帮到你的一定帮。” 张潮站起身来,对老阿公又行了一个礼,用方言说道:“阿公,我在日本被人欺负了!”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老阿公银眉一竖,问道:“谁?谁敢在日本欺负你?” 张潮把《你的名字》在日本被盗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还强调道:“这部电影,不仅是我写的小说改编的,而且我还投了好几百万的真金白银进去呢。 现在被人盗版放在网络上随便就能下载,恐怕这几百万是要打水漂了。” 老阿公不懂网络,但是好歹看过电影,经过张潮这么一描述,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问道:“你确定是在日本被盗版的吗?” 张潮点点头,拿出一份文件,说道:“我上个星期就和日本那边沟通过了,他们已经查到了是从哪一家电影院泄露的。 但是他们也说,也说……” 老阿公道:“说什么?” 张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们说现在日本的电影盗版全部都是我们福海人……尤其是……海东叔他们家……” 老阿公一时语塞。 从上世纪70年代末起,福海因为地瘠人贫,陆续开始有人通过各种方式去了日本。后来逐渐在日本抱团,成为了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 在90年代的时候,甚至一度把日本本土的黑帮山口组逼到报警,严重影响了日本的地下秩序。 福海帮最大的特点是组织高度依赖宗族、血缘关系,并且大部分成员非常朴实地认为自己虽然在日本砍角头、卖盗版、收保护费……但并不是黑社会,只是一份工作。 赚了钱,都是要攒着寄回家盖小洋楼的。福海帮成员这个身份是暂时的,回国就不是了。 所以福海帮虽然都在海外发展,但没有一个分支会把这种关系带回国内;同时,由于“根”还在宗族身上,所以非常重视宗族内部的意见和看法。 张潮说的“海东叔”,是和张潮父亲张卫国同一辈的远枝亲戚,80年代去了日本开豆腐店,因为不满被山口组收保护费,组织亲戚把山口组反推了,遂成为日本福海帮影响巨大的人物。 张潮在被角川书店方面告知这种情况的时候,实在也没有想到盗版事件的后续竟然可以这样展开。 犹豫了两三天后,他还是决定回老家一趟,把这件事情交给族里处理。 老阿公叹了口气道:“海东仔手下的人都不长眼的吗?怎么自己人的电影也盗版呢?我知道了,你把文件留下来,我给他打电话。 你是清白孩子,就不要和你海东叔直接接触了,有什么要求我和他说去!” 张潮连连点头,把文件交给老阿公,又行了一个礼,才离开老阿公的家。 要说效率,还是帮派比较高。张潮回到家里,刚睡了一个午觉,还没有到晚饭时间,日本那边就把消息传回来了。 贿赂影院放映员翻录《你的名字》的,还真是张海东手下的一个小弟,叫做“单眼仔”。他从香港的“上海仔”那边拿到了任务,了比平时高3倍的价格,得到了进入放映室翻录的机会。 “上海仔”姓郭,祖籍是福海,因为跟着父亲去上海做了两年服装生意,才有了“上海仔”的外号。他就是凭借福海人这个身份和日本的福海帮派搭上了线。 张潮耐着性子听完了这复杂的关系转述,头都大了。老阿公说完以后,问道:“你海东叔托我问你,这个‘单眼仔’要怎么处理? 要不然切一根手指回来给你?” 张潮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千万别。我其实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是收钱办事,真正坏的那个‘上海仔’以及指使‘上海仔’的人。” 老阿公道:“那就这么放过他?” 张潮想了半天,犹豫地说道:“现在日本方面也在调查电影泄露的事,如果他能够提供证据给日本的警方,那最好了。 但要是对他的人身安全有威胁,那就算了。钱的事,犯不上用命来填。文化界的事,尽量还是在内部解决比较好。” 老阿公深深看了张潮一眼,道:“你果然是个心善的孩子。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去和海东说,一定让他处理得好好的,不让你吃亏。” 张潮暗道“我倒也没吃亏”,不过嘴上还是道:“那替我谢谢海东叔!” 第二天,张潮就收到了好消息。张海东不仅让那个“单眼仔”先把全部证据整理好,尤其是他发送盗版资源给“上海仔”,以及接受“上海仔”资金的相关记录,一股脑儿打包给了角川书店。 然后就打发“单眼仔”回国内避避风头了。这样既成全张潮的善意,也给张潮后续的行动提供了支持。 张潮谢过老阿公之后,就带着这份证据回到了燕京,并且第一时间约见了韩三爷。 “你能确保这些证据都是真的?”韩三爷翻阅着眼前的文件,神色凝重地问道。 张潮点点头道:“我可以保证。”然后把自己回福海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韩三爷把文件放回桌面,问道:“香港的人,吃饱了撑着对你一部内地的动画这么大动干戈——所以你也知道背后是谁了?” 张潮点点头,说道:“《你的名字》同档期的电影,只有一部有这样的动机——虽然现在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他们。” 韩三爷又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张潮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以为这句话,会是我问您的。” 韩三爷神情不变地道:“如果这次盗版让《你的名字》遭受到了实质性的损失的话,不用你问,我自然会出面解决。但现在么……至少不是那么着急了。 等电影下映了再说。他们都不会认这个账。他们又不是帮派分子,做事连遮掩一下都不会。这点证据,查不到他们头上去的。” 张潮心想还真是个老狐狸。这次《你的名字》是以分账片的形式引进,票房预期被大大抬高以后,中影能得到的实际利益也超过了预期。 韩三爷是个电影人,也是个生意人。既然已经化险为夷了,那么和同行开战这种事,也就要慎重考虑了。 不过张潮当然不会因此放弃,而是反问了一句道:“我想知道,您说的‘出面解决’,包括哪些措施?” 韩三爷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张潮的问题。作为中影集团实际上的掌控者,他自然有很多方式。 但是这些手段,何必与张潮这么个小毛孩说呢? 张潮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您有您的顾虑,我有我的坚持。既然您觉得他们干着‘吃饭砸锅’的事,还能全身而退,那我只能自己试试看,能让他们疼到什么程度了。” 韩三爷神情一滞,没有想到张潮会这么决绝。当然这也和他不是文学圈的人有关,要是白晔在他身旁,一定会冲着他耳朵喊:“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不过张潮的态度也确实引起了他的重视,他连忙叫住张潮,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不然这样,我们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就着现有的证据,严厉谴责一下盗版行为。 我们在保护版权方面一直和香港的相关部门有合作,我可以通过关系,让他们敲打一下那个谁,‘上海仔’是吧?” 张潮听到他这么说,才勉强点点头同意。但是内心里,另一个计划也开始成型…… (本章完) 第249章 用文艺范儿逼死文艺范儿 第249章 用文艺范儿逼死文艺范儿 (上一章提示我被审核修改了,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改了哪儿,最后发现是把我原标题删除了……) 华宜的王仲军、王仲磊两兄弟最近可以说是活活烦死了。他们每一次针对张潮的举动,最后仿佛都变成勒紧自己脖颈的一条绳子。 现在这种绳子已经有3根之多。 第一根绳子,是现在还在看守所里羁押,不时被提溜出来交代问题的胡三。虽然胡三很光棍,至今还不肯交代,但是随着他其他问题被越挖越多、越挖越深,恐怕把中间人撂了是迟早的事。 王仲磊和胡三之间隔了两三层,但警方一旦认真起来,这两三层防线也是和纸糊的一样。恐怕最终还是要靠大院里的关系来“铲事儿”。 第二根绳子,就是中影集团和“潮汐文化”在媒体舆论上掀起的“反不正当竞争”风潮。 《你的名字》上映前1个多星期,中影集团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韩三爷亲自主持,张潮则是主要的发言者。 张潮坐在桌子后面,手里举着一迭文件,痛心疾首地道:“根据《你的名字》日本发行方角川书店在警方处得到的消息显示,这次影片内容大规模泄露,是一次有预谋的不正当竞争行为,并且通过香港的帮派分子进行……” 韩三爷也在发布会结尾郑重地道:“我们呼吁所有影片在市场机制下充分竞争,但不要搞一些偷鸡摸狗、损人利己的手段。我们会和香港、日本的版权保护组织积极合作,严厉打击‘未映先漏’‘才映就漏’的犯罪行为……” 王仲军知道韩三爷现在还没有找二人和杨老板的麻烦,主要是因为《baby计划》在中影控股和参股的各条院线算是重头戏,等过了国庆档,他肯定是要有所行动的。 发布会开完没一会儿,自己的手机就被无数个媒体打爆了,大概都是询问发布会上说的那家“不正当竞争”公司,是不是华宜? 王仲军干脆把手机一关,又交代秘书媒体的电话一律不许转接进办公室,才消停了下来。 第三根绳子,正是来自《baby计划》的票房压力。 《baby计划》的总投资额是1.3亿港币,从票房角度,差不多要3.5到4亿港元才能保本,只凭大陆、香港、台湾三地票房肯定要亏成马。 因为这是程龙大哥的电影,所以有资格“全球上映”,除了中国地区外,韩国、日本,以及东南亚地区也有望取得好成绩。 而内地票房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预计至少将占到总票房的60%以上。华宜即使只是第二大投资方,也砸了超过3000万,并且还要负责内地宣发。 华宜一直比较迷信香港导演和明星,一方面是港台娱乐在内地还颇有号召力;另一个方面,也能展现华宜的“国际视野”,算是上市题材之一。 从2004年的《功夫》《天下无盗》,再到2005年的《情巅大圣》,华宜对港星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 《baby计划》的问题不是会不会输给《你的名字》——在2006年这个时间点,几乎不存在这种可能——而是会被《你的名字》分流走多少票房。 所以为了保住《baby计划》的票房,王仲军提议的“提档上映”并不是一句沮丧之后的戏言,而是实打实的商业计划。 眼见得中影和张潮的新闻发布会后,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必须要用强有力的宣发行动避免相关舆论进一步发酵,让大家重新把目光聚焦到《baby计划》电影本身上来。 想定之后,王仲军就拨通了香港方面的电话,把大概的情况介绍一番后,有又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住我们电影的内地票房。”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不过还是道:“什么办法?” 王仲军道:“就是我之前和您提的,把《baby计划》提前上映!先把观众口袋的买票钱抢一波!” 对方再追问道:“提前?提前到什么时间?现在还来得及吗?大陆开始放国庆假了,大家才会出来消费吧?提前上映,真的有用吗?” 面对连珠炮的提问,王仲军耐心地一条条分析道:“我们不需要提前太多,只要提前2-3天就可以了,比如9月28日。我们分析过,《baby计划》的目标人群是青少年、合家欢,尤其是在校的大学生,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们口袋里的钱,一般只够看1到2场电影。我们可以适当降低票价,并且和影院协调好排片时间,完全可以提前把一一大部分观众留给《你的名字》的预算提前给‘透支’掉。 《baby计划》有大哥、有古仔、有高媛媛,还有阿sa,全都是现在大学生喜欢的明星,而且影片质量也很高。提前上映、配合宣传,肯定能形成良好的口碑,在假期持续发酵,让票房持续走高。 关键是,我们这招《你的名字》学不来。毕竟在影片体量和票房预期上,无论《你的名字》现在被炒得多厉害,也和《baby计划》不是一个级别。我们临时提档院线能配合,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电话那头的人,静静听着王仲军唠完了这套嗑,心中一阵冷笑。一方面,他认可王仲军所说的理由,有相当部分是可以成立的;但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是王仲军为了自保的赌博之举。 于是进一步问道:“王老板,你说得很漂亮。但我们香港人呢,讲实际。影片在距离上映时间这么短的情况下强行提档,影院那边恐怕意见会很大,你摆得平吗?所以我需要一点保证,来证明你的诚意和能力……” 王仲军深吸一口气,良久,才下定了决心,道:“内地的票房方面,我们可以再让渡……” 挂了电话,王仲军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王仲磊早早被他打发走了,现在他看见这个弟弟就心烦。要不是王仲磊霸道惯了的性格,也不会惹出这么麻烦的事来。 本质上他和弟弟是一类人,只是他更“职业”,更懂得隐忍。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对付张潮这件事上屡屡进退失据,导致今天的被动局面。 王仲军也在反思,是不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从拍广告到拍电影,一路走来都顺遂无比,就觉得90年代的那些“小动作”,也能用在今天、用在张潮身上。 在今年以前,王仲军兄弟总觉得属于自己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了——连年拿下国内票房冠军,拉拢了业界内最多的大腕,打通了文学到电影的通路,只要几年后顺利上市,那么华宜一定是内地电影圈无可争议的王者。 而不是现在记者们捧的“无冕之王”。 想不到,自己的时代还没有来,就好像要结束了。要是三根绳子被一起勒紧…… 王仲军连忙收住联想,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娱乐圈比的无非就是人脉和钱脉,只要《baby计划》和11月份的《墨攻》能大卖,那么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包括韩三爷在内人都会出面让张潮接受自己的讲和。 毕竟整个大陆,哪怕算上香港,能成功运作“亿”级别影视项目的影视公司和导演,屈指可数,多少人是靠着大片过日子兼发财的。只要能继续“创造财富”,就不怕前面捅了多大的窟窿。 既然提前上映,那就必须要想到合适的宣传点。斟酌再三,王仲军把和张潮有过较多接触的伊哲给叫了过来,还有华宜负责宣发的几个高层。伊哲是老制片了,对影片宣发这套也很熟悉,听完老板的诉求,想了半天才开口道: “张潮的作品能吸引青少年,很大一个原因是其中的文艺范儿,能满足青年男女对青春、对爱情、对异性……的美好想象。要想从《你的名字》的观众里‘切’一块出来吃掉,那就得从这方面入手。 但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到大哥的电影能有什么文艺范儿的宣传点……” 王仲军闻言一捶桌子道:“我不管,现在是9月22日。我们在9月24日前就要宣布提档,你让宣发部分加班加点,找到你说的文艺范儿宣传点,24、25就大规模上线,同时更新院线那边的物料。 我知道时间紧迫,但是这次是我们华宜的生死关头,绝对不容有失!所以不计成本也要争分夺秒把海报、宣传语和媒体通稿给做出来!” 伊哲等人看王仲军都红了眼,知道赌性一向很重的老板这是上头了,也就不再劝住,开始按照他的指示行动了起来。 很快,经过1天的加班加点,《baby计划》文艺版宣传品终于草草上线。既然是文艺版,那么重点自然不能放在大哥的身手上了,而是古仔和高媛媛的颜值。 整部电影的基调,增加了“救赎灵魂”的主题在其中,强调了高媛媛饰演的melody,怎么通过自己的温柔、善良和爱心,感化了原本好赌、贪财的主角“人字拖”。 影片的宣传slogan,也变成了“9月28日,和大哥一起救baby,和媛媛一起救良心。” 也是难为了华宜的宣发工作人员,能在大哥这么硬核的纯商业动作喜剧里抠出这么一个宣传点,虽然非常勉强,但是在金钱开路的媒体通稿配合下,一时间风头终于盖过了《你的名字》。 尤其是华宜宣布了提档期间最新的购票优惠政策,如果是情侣购票,可以8折优惠;如果是家庭购票,可以7折优惠,等于是两个大人可以免费带个小孩儿入场。 这在购票app和票补大战出现之前,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打折力度了。 王仲军眼见着自己的各项命令都被属下执行得不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这一次总算是赌对了。 《baby计划》算是本年度难得的佳片,大哥在电影当中不仅延续了自己精彩的动作戏码,并且突破了之前的形象限制,出演了一个烂赌鬼。 古仔和高媛媛,也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但最令所有内部看过试映的观众惊喜的是出现“小baby”的婴儿演员,不仅可爱活泼,而且和其他演员配合也算天衣无缝,没有人会看完电影以后不爱上这个小鬼。 电影档期的争夺就是这么残酷,在影厅数量没有明显增长的情况下,每个档期的票房总容量不会有特别剧烈的增减,这也就意味着别人多吃一口,自己就少吃一口。 如果大片同档期相撞,能双赢的情况很少,一般都是你死我活。《你的名字》本来不能算是《baby计划》的对手,但是生生被自己这么一操作,变成了劲敌。 想到这里,王仲军只想抽自己和弟弟两个大嘴巴子。好在自己冒险提档,改变宣传策略,总算抢回了先手。根据各地反馈的消息,《baby计划》的网络搜索量、影厅咨询量和票务预售,都有明显提升。 当然,提档上映也不是全面提档,只要在中心城市的重要院线选一些影厅就好了。反正这几天的电影基本都是炮灰,华宜自己的《夜宴》现在每天也就几十万的票房,已经进入下映倒计时了。 想到《夜宴》,王仲军胸口就堵得慌…… 但是很快,让他更胸口更堵的消息就传来了—— 就在《baby计划》正式上映前1天,中影和“潮汐文化”突然宣布了一个非常特别的观影活动,叫做: 「明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活动内容很简单——凡是购买了《你的名字》电影票的情侣,可以领到一张特别的“情侣票根”,在上面分别签下双方的名字。 等到明年的10月份,《你的名字》将举行重映,重映版将增加在这个版本的成片中,被剪掉的镜头;还增加了一个被否决的结局…… 到时候还没有分手的情侣,可以凭借“情侣票根”,免费入场再次观影。 消息一出,当天就在全国的青少年引起了强烈的关注和大量的讨论。用“情侣票根”的形式,考验两个人的爱情,简直不要太文艺、太浪漫。 想到两人在一起看完《你的名字》一年后,还能一同拿着“情侣票根”,来到影院,重温当时的温柔和缱绻,不少女生心都要化了。 于是几个口号很快就流行起来: 「爱她,就和她一起看电影;一直爱她,就和她看《你的名字》」 「看电影,看的是一种心情;看《你的名字》,看的是一种爱情。」 「今年一起看《你的名字》,明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看其他电影,凭的是兴趣;看《你的名字》,则要有勇气」 「以前表白,用的是玫瑰;今年表白,用的是《你的名字》电影票。」 …… 王仲军看到伊哲送来的这些资料,眼前一黑,差点不省人事…… (本章完) 第250章 华宜最后的夜晚 第250章 华宜最后的夜晚 2006年9月28日,由英煌、华宜两大电影公司制作发行的动作喜剧大片《baby计划》在燕京举办了盛大的首映典礼。 首映礼现场最耀眼的,当然是由程龙大哥领衔的主演团队。在这时候,程龙大哥还没有老态毕显,古仔还不需要拉皮打针,高媛媛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就连在家看电视的张潮,见到新闻里几人充满活力的面庞,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从新闻里看,《baby计划》的首映无疑是成功的。 无论是到场的媒体数量,还是影院外人山人海的观众,都证明了大哥宝刀未老,依旧具有强大的票房号召力。 数据果然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提档上映、文艺宣传和打折票的三重刺激下,《baby计划》在上映后的三天内,就席卷了2700万票房。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在国庆档《baby计划》完全可以冲击亿元票房! 《baby计划》又是全球同步发行的电影,在香港、台湾的票房也相当不错,是近年来表现最好的华语影片。此外还有韩国、日本、菲律宾…… 英煌公司派来大陆的代表是杨老板儿子的奇龙,他和王仲军看着一片飘红的票房数据,终于松了一口气。 已经来到燕京的奇龙,在王仲军招待他的私人晚宴上,大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夸奖道:“我爹地说他在内地的电影人里呢,最欣赏的就是王总。 年轻、有胆有识,今后我们英煌旗下的艺人要北上,一定先找华宜合作!” 王仲军满脸带笑,心里早就骂开了。杨老板趁人之危,几乎拿走了《baby计划》里华宜所有的预期利润,也就是这部电影哪怕拿到了1.5亿甚至更高的全球票房,华宜也就是保个本。 但是场面上,他还是要用近乎夸张的语气回应杨老板对他的恭维:“如果不是杨先生牵线搭桥,我们也没有机会和程龙大哥这样的国际巨星合作。 英煌已经是国际级的电影公司,我们华宜还要多努力。” 奇龙虽然还在和王仲军应酬,但是眼睛已经忍不住往酒桌上的莺莺燕燕身上瞟了。王仲磊心领神会,马上就起身把他迎进了坐席,并且安排了双冰在侧。 奇龙虽然没有太失态,但还是笑意盈盈地举起了酒杯:“我相信,今晚过后,华宜就将走进新的境界。将来的世界影坛,一定有二位的一席之地!” 众人轰然响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面对《baby计划》咄咄逼人的攻势,《你的名字》并没有显露出慌乱来,而是稳扎稳打。 在9月29日,由索尼克公司出品的动画片《丛林大反攻》,突然宣布因为“技术原因”,退出国庆档,将另外择期上映。 原因很简单,《baby计划》来势汹汹不说,同为动画片的《你的名字》无论在媒体声量、宣发还是票房预售上,完全压倒了《丛林大反攻》。 还有处于上映末期《夜宴》,也要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下,抢下了不少排片。 同一个档期同一类型影片,肯定只能活一个,与其留在国庆档等死,不如另外找个时间抢救。这几年好莱坞3d动画产量井喷,观众已经审美疲劳了,更愿意尝试新口味。 作为投资8000万美金的动画大片,《丛林大反攻》留下的排片空档,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但是这次在中影的组织协调下,几大院线非常默契地把绝大部分的排片,都给了《你的名字》。 这样一来,《你的名字》从排片量上,开始接近《baby计划》,远远甩开了《夜宴》和其他炮灰电影。 10月1日,《你的名字》在全国影院正式上线! 在没有网络售票和自动售票机的年代,除了一二线城市的部分现代化影院有开放式售票处以外,大部分的传统电影院,仍然延续了在格栅小铁窗的“耗子洞”里一手交钱一手拿票的形式。(影院大规模现代化好像是《阿凡达》之后的事了?) 晓琪就是一个生活在东北小城市的普通女孩。今天一大早,她就带着男朋友来看《你的名字》,除了要买连座票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兑换那张“情侣票根”。 男朋友说,等到明年他考上本地编了,就拿着“情侣票根”,和她再来看一次《你的名字》。那时候,他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晓琪的心脏就砰砰跳。就是预售票名额有限,她前两天来怎么也没有抢到,只能今天早上排队买现场票了。 可刚来到电影院前面的小广场,她就惊呆了——只见售票窗口前长长的一条人龙,延伸到广场尽头,在马路边上又弯了两道弯,才是队伍的尾巴。 晓琪在这里生活了20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哪部电影排队能排成这样。 定睛一看,几乎都是和他们一样的青年男女,很多也是情侣手拉着手一起排队。晓琪看傻眼了,看这架势,今天不一定能买上情侣票。 这时候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不少排在半截的人匆匆忙忙脱离队列,奔向另一个窗口。 晓琪连忙拉着男朋友跑向新队列,这才发现电影院竟然破天荒地把另一个售票的“耗子洞”给打开了,上面还挂着一个指示牌: 《你的名字》售票专窗! 晓琪看得都迷糊了。这些电影院是公家的,平时都只开一个售票窗口,第二个从小到大都没见开过。 等轮到她和男朋友了,还没等开口要哪一场的,售票员就道:“1号、2号前排和中间的位置都没有了,你要么买后排的,要么买后天的。” 说完还小声嘟囔着抱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喜欢赶个时髦……” 晓琪又傻眼了,她没有想到《你的名字》竟然这么火。自己已经做好规划,看完电影就和男朋友出去旅游的…… 思量再三,晓琪还是买了当天晚上7点后排靠边的两个座位。虽然不能在最佳位置光影,但是想到“情侣票根”的作用,还是不住地安慰自己: 明年,明年再来挑个好座位! 类似的情形发生在全国各地的影院售票处。国庆假期有七天,但大家的主流消费还是出游,尤其是情侣。 观影的日程安排,基本都挤在头两天或者后两天,所以《你的名字》在上线后头三天,票房就十分炸裂—— 2900万!其中前两天票房都超过了1100万! 现在全国院线没有 app进行联网统计,排片和票房的动态变化并不能第一时间汇总,所以即使中影和“潮汐文化”也没有精确的数据,但是根据部分大城市影院抽样数据—— 在这三天,《你的名字》应该凭借近乎满场的超高上座率,压倒了《baby计划》。后者在国庆头三天的票房对比之前的三天,近乎腰斩。 还在燕京、上海、广州、深圳跑路演的《baby计划》主创团队,和在燕京“督战”的王仲军,看数据简直麻了。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baby计划》的内地票房别说破亿了,能破6000万都悬。 观众和影评人对两部电影的评价,也趋于两极分化。 对《你的名字》,观众: 【《你的名字》好好看!】 【画面好美!美到想哭!】 【幸好没有看盗版,这种电影还是要在大银幕上看】 【动画片怎么做到这么唯美的!】 【好想再看一次……不行,我要留到明年和他一起看!】 【中国动画已经这么美了,国产动画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美?】 【龙和汐,呜呜呜,我的青春!】 【龙和汐最后到底认出对方了吗?还只是似曾相似?】 【在明年重映版的新结局里,是不是会揭晓?】 【好期待啊!一年时间,好漫长,啊啊啊啊啊……等不了了!】 【我是被我女朋友逼着一起看的,本来觉得会很煎熬,没想到意外的好看。】 【可恶,你竟然有女朋友!】 【我一个人去看的,特地买了两张票,现在上面只签了我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我要拿着这张票根,对女生表白,问她愿不愿意和我看明年的那场!愿意也不用说出口,只要签上名字就好了!】 【卧槽,牛逼啊,兄弟,这你也能想到!】 【卧槽,绝了,我也去试试!】 【成功了,我就给你磕一个!】 【还是我们虎扑的 jrs有才!】 各个论坛上,随便一条《你的名字》的影评下面,留言至少有上百条。像“时光网”,甚至为《你的名字》开辟了一个讨论专区。 尤其是用“情侣票根”表白的奇思妙想被提出来以后,引来一堆跟风的单身狗,这效果完全出乎张潮意料之外。 这部分人的观影预算本来应该属于《baby计划》,结果被截胡了一大波。 只能说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对《baby计划》,观众: 【程龙大哥宝刀未老!】 【古仔好帅,媛媛好美,小 baby好可爱!】 【好怀念啊,大哥又拍动作喜剧了。】 没了。 在网络上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浪。 但是在影评人那里就不同了,《你的名字》只能在报纸杂志的边边角角出现,《baby计划》则在主版面获得了大量的盛赞: 【程龙大哥证明了在动作喜剧这个领域,他就是那个无可匹敌的王者!】 【《baby计划》是程龙大哥从影以来,剧本最优秀的电影。细腻的人物刻画、自然的变化过渡与精彩的动作戏配合得天衣无缝。】 【如果在这个国庆只能选择一部电影,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baby计划》。】 【好莱坞不是程龙大哥的极限,还是中国观众最懂他,也最心疼他!】 不过所有影评人似乎都回避了将《你的名字》和《baby计划》进行直接对比,无论华宜的宣发怎么苦口婆心,也没有人打破这个默契。 于是奇妙的一幕出现了,“观众热评”和“影评人热评”泾渭分明,各说各的。不少影评人还沉浸在纸媒时代的权威惯性当中,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天都变了。 肯定是这届观众不行! 10月3日,就在《你的名字》的票房终于稍显疲态,但是张潮在接受采访时的一句话,却再次刺激了年轻人敏感的神经—— “张潮同学,这次《你的名字》的观众中有很多情侣,明年要请他们免费观影,将会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为什么会想出这样一个宣发政策呢?是因为你不相信《你的名字》票房会这么高吗?” 张潮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我不相信的是爱情!” 一言既出,群情激奋,无数纯爱战士暴怒之下买情侣票,甚至都不入场观影,只在检票处换了“情侣票根”扭头就走。 大家打出的口号是: “见证爱情,打倒张潮!” “今年你买票进场,明年他国庆破产!” “票在手,杀张狗!” …… 看电影是一种非常纯粹的从众行为,大家都看了、你没看,有时连社交都会被排挤在外。《你的名字》的话题性很好地满足了观众的社交话题需求,因此一再破圈。 从最初的“情怀型动画”,到后来的“技术型动画”,再到现在的“社交型动画”,《你的名字》接连跃上了传播学的三个台阶。 所以《你的名字》票房只疲软了一天,马上又雄起了,再次和《baby计划》杀得难解难分。程龙喜剧毕竟有固定的观众群,很多人对动画片也并不感冒。 但是对于英煌和华宜来说,形势就非常不乐观了。 根据最新的票房测算,《baby计划》最终票房会落在6000万元左右,而《你的名字》则会达到5000-5500万元左右。冠军仍然是《baby计划》的,但无论是杨老板还是王仲军,都笑不出来。 而张潮就完全可以笑着对他们说:“冠军给你,钱我就拿走了。” 很多人以为《你的名字》推出“情侣票根”,会导致明年重映的时候大出血。而业内人士都知道,中影和“潮汐文化”这次其实省了大钱。 随着国内电影市场的成熟,宣发占影片成本的比例越来越高。《baby计划》在报纸、杂志上的每一篇文章,在门户主页上的每一次亮相、在论坛里的每一次讨论,都是白的银子烧出来的。 《你的名字》自带话题和流量,满网络都是看过的观众以及凑热闹的看客在自来水、在玩梗,无形中省下了巨额的宣发费用。 “情侣”观众的比例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高,大概只占总票房的15%—20%,也就是1000多万元。而等到明年来兑现这张票根的能有多少? 乐观估计都到不了60%。并不是情侣们都分手了,而是一年时间变数太多,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两人在那个时间段凑不到一块,尤其是大三、大四的情侣们。 并且到了明年,乌泱泱的情侣带着“情侣票根”来看电影,不就又成了重映版的免费宣传了吗?一鸡两吃,实际上省钱省到家了! 这就是张潮并不害怕“大出血”的原因——他笃定网络上喊“票在手,杀张狗”的只是声音大而已,观影的主流还是沉默的大多数。 这也是比别人多了20年混迹网络经验的优势。张潮见过太多“补上欠xxx的一张票”的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票房扑街的例子了。 10月7日晚上,票房破了4500万的《你的名字》正式举行了庆功晚宴。除了“潮汐文化”的工作人员和特地来助阵的新海城以外,中影的韩三爷罕见地出席了晚宴。 但是眼尖的记者立马发现了不对劲——张潮去哪儿了? 作为晚宴的绝对主角,用一系列骚操作直接带飞《你的名字》票房的原著作者、投资人,张潮并没有出现在晚宴现场。 甚至连一个庆功视频或者寄语都没有在现场发布,就这么凭空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有记者立马给张潮拨去了电话,却发现只有一阵忙音。 就连来现场的韩三爷都好奇张潮怎么没来。但是在现场负责组织的马伯慵只是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张潮最近累倒了……” 大家“哦”了一声表示理解。毕竟这三四个月他的工作内容近乎全程曝光在聚光灯下,全是烧脑的活儿,强度简直大到可怕,现在顶不住也正常。 韩三爷还特地关心了一句:“我认识一个燕京的中医,调养身体特别好,小马你把联系方式记一下……” 票房破5000万的《baby计划》同样举行了庆功宴,毕竟这行讲究一个“输人不输阵、倒驴不倒架”,何况票房还赢了1000万呢。 只是现场怎么看都有些凄凉,无论是王仲军、王仲磊兄弟俩,还是英煌的代表杨奇龙,笑起来都特别勉强。 程龙大哥倒还是笑呵呵地与到场的明星、记者们打着招呼,脸上看不出丝毫阴影。从影30多年的老将,看多了票房浮沉,这点还是看得开的。 晚宴结束后,王家兄弟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位于朝阳的世纪大厦的办公室,各自倒了一杯酒,站在窗户前,看着燕京的夜色。 这时候的燕京已经秋高气爽了,夜晚的天空也格外明净,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朗照着这世间一切的清白与污浊。 良久,王仲军才道:“去香港的机票已经买了,你明天就走吧。” 王仲磊没有往昔的暴躁,而是低声道:“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王仲军道:“胡三已经招了,现在好多人——文化界的、电影界的——都像闻到了血的豺狼一样,要扑上来。不管你设了几道防线,被击穿也是迟早的事。 他们中有人要帮张潮的忙,有人要帮我们的忙……呵呵,真的是帮忙吗?” 王仲磊无言以对,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对哥哥道:“对,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王仲军挥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亲兄弟。” 王仲磊道:“那你?” 王仲军冷笑一声道:“烂船也有三两钉。何况我们不是烂船。好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吧。到了香港给我打电话,那边我也安排了人接应。” 王仲磊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离开了办公室。 王仲军一人,端着酒杯,继续呆呆看着窗外的夜晚。 与此同时,张潮也在看着头上的夜空,不仅明净,而且完全没有燕京那样的光污染,近乎是纯粹的墨蓝色,即使有月亮,也能看到很多星星。 他并没有“累倒”,但确实厌倦了这段时间的生活和这段时间的自己,于是把所有事情一丢,一个人来到了云贵高原的一处山里,住进了一个水族寨子…… (本章完) 第251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第251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你这个人蛮怪,跑来我们这里干什么?我们这里好穷的。城里多好哦,我和同学以后都想去城里。”火塘旁边,一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端着碗问道。 火塘上的三角架上架着一个已经烧得通体发黑的铁锅,里面正咕嘟着黄色的酸汤,酸汤里浮沉着满满的鸭肉、腊肉、玉米和一些菌菇,香气四溢。 围着火塘的弯桌上摆着青菜、白菜、萝卜、豆腐,和一坛米酒。 听到小男孩的问题,张潮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仔细地用门牙刮下了玉米段上的所有玉米粒,又扒了一口糯米饭进嘴,感受糯米香、玉米香和酸汤香在口腔里横冲直撞、肆意迸发,才心满意足地吞了下去。 张潮又从锅里搛了一块鸭肉放进碗里,这才开口道:“大概因为我是疯子吧。” 小男孩闻言把碗抱紧了一点,但是眼前的青年只是白了点,穿得比镇上小学的老师还要洋气点,并没有看出什么疯样来,才稍稍放下心。 不过还是嘟囔着道:“你是疯子我也不怕咧,我爸爸的力气是村里最大的。发疯的水牛他都能扭倒!” 张潮看看同坐在桌旁一边吃饭、一边憨憨看着他们聊天的中年男人,虽然浑身黝黑,身材也颇为健硕,但是怎么看也不像能扭倒水牛的样子,于是笑道:“吹牛!” 小男孩生气了,放下碗,就要嚷嚷什么,但是他旁边的女人一个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就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端起碗继续吃。 女人同样憨憨地朝他歉意一笑,没有说话。男人则向他举起装满米酒的小杯,口中说道:“咻!” 张潮知道这是“干杯”的意思,没有拒绝,同样举起小杯,一饮而尽。重生以后,他一向滴酒不沾,一是确实不爱喝酒,二是怕酒后失言。 但是在这里,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再说现在喝的是糯米酒(醪糟),酒精度大概只有3到5度,甜丝丝的,算是饮料。 这家的大人不会说也不会听普通话,只会说水族话和一些客话。小男孩因为已经上了几年学,所以普通话说得不错;另一边他的妹妹还没到上小学的年龄,同样听不懂,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张潮。 看到张潮注意到自己,小姑娘害羞转过头去,装着认真吃饭的样子。 这里是云贵山都的什雷村,一个藏在万重大山深处、至今还保留着相当多原始风貌的水族村落。村落分上下两寨,中间是连绵而下的大片梯田。 张潮在说完“我不相信的是爱情”之后,当天就离开了燕京,只给黄杰夫等人留下了签好字的授权文件和印章。 在接到好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电话提出要“帮着”张潮教训一下王家兄弟,甚至问张潮对瓜分华宜有没有兴趣的时候,他就对眼前的生活产生巨大的不真实感和疲惫感。 这些复杂的感受交织在一起,像几条绳索牢牢绑住了他的精神,让他只想逃开眼前的光怪陆离,即使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能去哪里呢? 福海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回去以后,依旧躲不开目光的注视和纷扰的人际往来。可自己又三天两头上电视,去哪里又能让人认不出来呢? 于是张潮来到了什雷村。 张潮上一世在云贵自驾游的时候,曾经因为导航错误,开车误闯过这里。即使在2022年,什雷村依旧是游客寥落,除了张潮自己以外,只有另一对夫妻在这里游览。 张潮在这里盘桓了一日,深深感受一种遗世独立的寂静。村民们往来种作,孩子们嬉戏打闹,全然没有注意他这个“外人”在干嘛。 张潮记住了这种感觉,所以在想找个地方静一静的时候,什雷村忽然就从记忆的角落里清晰又模糊地浮现了出来。 没有任何犹豫,他用最快速度收拾好行李,交代好了各种事情,换了张新手机卡,坐着飞机就来到了云贵。然后又是大车、小车地折腾了两天,又对着一个面包车司机连说带比划,终于来到了什雷村。 张潮走得太冲动,没有想到他上一世开车来时柏油路那么新,说明之前这里肯定交通状况堪忧。果然进村前的十几公里盘山土石路,直接把他颠吐了两次。 什么遗世独立、什么离群索居、什么没人认识的安静……情怀们通通被吐个精光。 吐完以后,张潮一边喝水漱口一边骂道:“文艺青年果然都是傻逼!”然后在司机同情的目光里,又坐上车道:“出发!” 自己要装的文艺逼,含着泪也要装完! 不过颠簸了几个小时后,当什雷村沿着山势层层相迭、鳞次栉比的木楼和连绵不绝、金黄色的梯田出现在张潮眼前的时候,之前的沮丧和懊悔一时间都消散无踪。 司机直接把张潮带到了村口一栋木楼前面,上面钉着牌子,显示这里就是什雷村的村委会。司机用勉强可以交流的普通话说道:“村长在这里。” 然后上前拍拍门,出来一个50多岁、头发白、戴着眼镜的男人,满脸疑惑地看着两人。 司机指着张潮和他叽里呱啦了一阵,男人才笑了起来,上前握住了张潮的手道:“欢迎你来我们什雷村!”说的是普通话,虽然还有口音,但是交流没有问题。 张潮掏出说好的100块钱递给司机,司机露出满意地笑容,再次连说带比划地向张潮表示“一切我都交代好了,放心住吧。”这才开车离去。 村长自我介绍道:“我的姓是韦。村里不是姓韦的,就是姓梁的。我们什雷村在水话里面的意思就是‘岩脚下的寨子’……” 一边说着,一边让张潮把背包就放在楼梯的踏板上,带着张潮游览起村子来。 2006年的什雷村,和张潮上一次来时又大不相同。村寨的外围,没有那些新修的木楼;村寨的地面也几乎没有用水泥硬化的痕迹,还有就是全村几乎没有什么公共设施。 几乎每座木楼都是底层养猪、上层住人;各家各户的鸡鸭都散养着,到处溜达着啄食草籽和小虫。空气中弥漫着猪屎和鸡鸭屎的味道,还混着淡淡的稻清香。 张潮倒也不反感。他家是住在长福县城里,却也有个在乡下的“老家”,也是山地、丘陵,满是木建筑和牲口的村落格局,只是没有这般险峻、偏僻。童年时回乡下小住,村里空气的味道与这里差相仿佛。 村民们对张潮虽然好奇,但是看到韦村长就陪在他身旁,都露出和善的笑容。韦村长道:“我们这里偏僻得很,但是时不时有你们城里人来我们这里。 今年夏天,还有几个学建筑的大学生来这里测量我们的房子。偶尔也有几个像你这样背着包的游客误打误撞就来我们村了。” 然后又指着如金色海洋般地稻田道:“这是今年的晚稻,这两天就要开始收割了。你要是愿意感受一下农家人的活计,可以帮忙一起收。 如果不愿意,就在寨子里转转,也可以去边上的林子里看看。但不要走远了,走远了要迷路的……” 韦村长絮絮叨叨的说着,张潮吭吭哧哧的应着,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村口的村委会木楼。韦村长这才问道:“你要在我们这里住多久嘛?” 张潮想了想道:“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然后紧接着说道:“我可以给住宿费,还有伙食费。一天多少,您说吧?” 韦村长上下打量了张潮一下,似乎在盘算他的支付能力,过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连吃连住,要不然……一天算你50……30块钱好了?” 张潮闻言倒是没有太吃惊。他2022年来山都县时候,县城最贵的“维也(没有纳)国际酒店”的豪华套房也不到300块一晚。 现在是2006年,又是在这么偏僻的乡下,韦村长喊出30块一天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潮笑道:“还是50块一天好了,我想吃的好一点。”他是来躲清静的,没打算真就艰苦朴素起来。至于超过目前限度的慷慨,对自己来说不安全,对村长来说也难以衡量具体要怎么招待他。 韦村长这才舒展开脸上的皱纹,连连点头,然后道:“住呢,你就住我们村委会。二楼有个房间,床和被褥都是干净的,是给下村晚上回不去的干部偶尔住一下的。” 张潮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又问道:“吃呢?” 韦村长腼腆的一笑后才道:“我们谁家的稻米和腊肉都存的不多,经不起你天天吃。所以你在我们村就吃‘百家饭’好了,每天我给你换个人家。 放心,我们水族人好客,你是我们的贵客!一定让你吃好!” 张潮道:“这样很好!”他掏出钱包,当着村长的面数出500块钱递给他,又展示了一下空荡荡只有几张卡的钱包,才道:“我现在就剩这么多了,先交10天的钱您收着。 我如果住不够10天,也按10天算。超过10天,我去镇上的信用社再取点钱。这钱就交给您了!” 韦村长连忙推辞道:“哪里有先收钱的道理。再说每天的伙食钱,你直接给他们就好……” 张潮坚持着把钱塞进了韦村长的手里,连声道:“您来安排!您安排最好!” 韦村长这才把钱收了起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笑容,眉毛一颤一颤的,对张潮道:“我先带你去2楼放下行李。” 等张潮铺好床,又下到一楼,正好看到村委会办公室里,一个满脚都是泥的陌生人,正在把他刚交给村长的500块钱认真地一张张数好,然后在一个账本上记录着什么。 看到张潮下楼,韦村长咧嘴一笑道:“要吃饭的时候了,我带你去第一家。” 小男孩家就是张潮住进什雷村后,吃的“百家饭”的第一家。户主叫韦广利,家里有三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儿子去了县城打工。 韦村长带着张潮来到韦广利家,用张潮听不懂的方言介绍了情况,然后拿出3张10元的钞票,当着张潮的面塞给韦广利。 韦广利急了,嘴里哇啦哇啦说着什么,把钱又塞了回去。韦村长早有预料,牢牢挡住了韦广利的手,又说了两句,这才让这个憨厚壮实的中年人满脸不好意思地把钱收进了怀里。 韦村长回头对张潮道:“我们水族招待客人本来是不能要钱的。但是你的情况不同嘛,要住这么久。我和他说,要是不收钱,你就不好意思在他们家吃饭了。” 张潮知道这其实是韦村长给村民谋点福利,当然不会反对,而是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韦广利进屋吩咐了一下妻子和儿子。女人麻利地从梁上解下了一条腊肉,又拎着刀出了门……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鸭鸭的惨叫声。 小男孩则拎着篮子跑了出去,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回来时,篮子里已经装满了张潮不认识的菌子。 韦村长没有虚言,韦广利果然是把张潮当做贵客来招待,几乎把家里最好的食物都端上了桌,但还是让会普通话的小男孩向张潮道歉道:“今天你来的太急,没有准备鱼,不能做‘鱼包韭菜’,本来贵客来这是一定要上的……” 吃过饭,天就黑了。10月的云贵大山深处,夜凉如水,不穿外套已经顶不住寒意了。村里稀稀落落地亮起了灯光,却把这里点缀得更加寂寞了。 张潮抬头看看黑得不真实的天空,明黄色的月亮,和躲在山边的角落里闪烁的星星,才真正感觉自己远离了那片浮躁。 没有不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没有接受不完的采访,没有写不完的小说,更没有斗不完的心机。张潮把自己放逐到这个世外之地,终于收获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份平静。 在指导了小男孩作业以后,张潮才踏着月色回到村口,上了村委会的二楼,准备休息。 在什雷村的第一个夜晚,张潮就睡了一个好……实际上前半夜他压根就没有睡着。 这里手机没有信号,能联系外界的只有楼下村委会办公室里的座机;这里也没有电视,想看也只能下楼去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看。 这里连照明也只有一盏5瓦的白炽灯,时不时明灭一下,展示着电压的起伏不定。 陪伴着张潮的只有喧闹到有些过分的蝉鸣、蛙鸣,还有不知名的枭鸟叫声。9点过后,村里最后一盏灯火也熄灭了,就连隐约的人语都消失了。 所有的视听,都被大自然所填满。 张潮心里忽然浮现出一首老诗,于是喃喃地念诵道: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诗句现在看来俗气得很,却不知为何,异常契合现在的心境。张潮嘟嘟囔囔着,然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本章完) 第252章 被秋风吹黄的村庄(两章合一) 第252章 被秋风吹黄的村庄(两章合一) 张潮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好觉了,就像一座石碑沉进了湖底,渐渐被泥沙掩埋,就连最灿烂的阳光也照不到镌刻在表面的心事。 直到一阵阵微不可觉的“切切嚓嚓”之声,渐渐交织成一张网,笼罩在整个村庄上空,这些细密的丝线才将他从酣眠中拽出来。 张潮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赫然发现已经是早上9点多。他连忙翻身下床,用昨晚打的山泉水简单洗了一把脸,就下到了一楼。 手机直接被他扔在了屋子里。反正也没有信号,手机就是块大号手表。 村委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只在办公桌上躺着一个眼熟的篮子,里面装着两根玉米、一个鸡蛋,还有一个小碗,用盘子扣着碗口。 篮子下压着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却十分清晰的几个大字:叔叔你的早饭。 张潮知道是韦广利家的小孩送来的。揭开小碗上的盘子,原来是一碗红薯稀饭。 张潮心里有些歉疚,心想自己起得这么晚,也不知让人家等得多着急,又不好意思打扰自己,才让小孩把饭送过来。 三下五除二吃了早饭,又去屋后的排水沟用泉眼水冲干净了碗筷,张潮这才拎上篮子,往韦广利家里去。 沿着刚熟悉的村路来到韦广利的家门口,才发现大门从外面上了栓,显然是无人在家。张潮就把篮子挂在门口的柱子上,免得被鸡鸭或者猫狗弄脏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有一声一声的吆喝,绕过木楼间的缝隙,传入耳朵里。张潮忽然想起昨天村长说这两天要收稻子了,于是紧走两步,上到高处,向梯田的方向望去。 只见金黄色的稻浪已经“退潮”了一小半,露出了土地黑色的胸膛。阳光下,还在起伏的稻浪里,星星点点地闪耀着亮光。 张潮知道这是农人汗湿的背和镰刀刚磨过的刀口。 张潮没有犹豫,顺着泉流和石板路,下到了田垄边上。只见田野深处,一个个小点,密密麻麻,间断无序;一声声高亢的吆喝,像接力一样传递到远方。 男人、女人,甚至还有尚有力气的老人,都弓着背,弯着腰,马不停蹄的割着。 张潮顿时手足无措,在这里,清闲仿佛成了一桩罪过。想要溜回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留在这里,又显得十分多余。 这时候有人在稻田里向张潮的方向挥手。张潮仔细一看,发现正是村长。他可能是直起身来喝水,发现了尴尬站在田垄上的张潮。 村长把手边的稻谷扎好,放下镰刀,上了田垄,一路走到张潮身边,笑问道:“起了?早饭吃了吗?” 张潮点点头。村长接着道:“这里的稻子要收两天……我们这里海拔高、天气冷,太阳也不够,只能种两季稻子。这一季收完,就要等明年了。” 张潮跃跃欲试地道:“有没有多的镰刀?我也试试看。” 村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潮,看着他那比村民白皙得多的脸庞,有些担忧地道:“割稻子太辛苦了。要不然你帮忙起堆,或者打谷吧?” 张潮倔强地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村长点点头,不再言语,带着张潮来到一处稻田旁,朝着干活的人喊了一声。只见稻浪里仰起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女脸庞,看到是村长,立马走了过来。 村长对少女说了一通方言,少女看了看张潮,连连摆手表示拒绝。村长又说了几句,她才不好意思地看着张潮,反手把镰刀的刀柄递给了张潮。 村长道:“她叫梁细妹,父母和哥哥在外面打工,她留在家里照顾奶奶。他们家的田不大,也好收。” 张潮闻言向梁细妹友善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道:“我叫张潮。要怎么割稻子,你教教我。”然后就脱下外套、挽起裤腿,意气风发地下到了田里。 半个小时后。 张潮捂着腰,瘫坐在田边的树下,心中的豪情壮志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他没料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费腰的工作。看着瘦瘦小小的梁细妹没事人一样,身子一起一伏、挥戈而作,心里只能默念:“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 不过他终于能体会到为什么许多作家都十分怀念农村生活了。 繁重的农业劳动确实让人疲惫不堪,但是却能让人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肉体的存在和创造的价值。 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的腰、太阳晒得生疼的脖颈、汗水蜇得睁不开的眼睛、酸痛得抬不起来的手臂……身体用最真实的反应提醒精神自己的状态。 但是当张潮看到自己半小时割出来的那一片小小的露着稻茬的田地,看着被自己笨拙的手捆扎起来的稻株,忽然又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满足感在心中洋溢。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原始的劳动,有着最直观的收获。你可以无比切实地知道,自己生存的最底层的细节和秘密。 这种特殊的感动,是其他劳作很难代替的体验。也难怪农业劳动,能成为文学恒久的主题…… “呸呸呸……想什么文学,别犯贱……”张潮连忙收敛心思,不再过度联想。这次来什雷村,别说笔记本电脑了,他连一张纸、一支笔都没带。 他就是准备远离带给他无数荣耀、财富,也带给他无数烦恼的文学一阵时间。 树荫下张潮休息够了,又要起身“逞强”一下。但是却被梁细妹阻止了,她用十分生涩的普通话道:“我,割稻子;你,堆稻子。” 梁细妹其实上过学,普通话不是完全不会。但由于这几年一直呆在村里,原本底子就不好的普通话,慢慢就退化了。今天遇上了张潮,渐渐又开始说了。 张潮知道这是照顾自己,臊红了脸。不过知道自己割稻子就是拖人家的后腿,割出来的稻子不是稻杆长短不一,就是每扎粗细不均,时不时还被稻叶割到。 割下来的稻子,起那种一人多高的大堆要技术;自家地里只要十多扎拢成一个头尖底圆的小堆就好,张潮很快就学会了。 就这样梁细妹在前面割,张潮在后面堆,不大的田地里很快就出现了十多个矮矮的稻谷垛子。 饶是这样,张潮也被累得不轻。抱着的稻穗,随着他的脚步振动,上下有序地颤动。那狭长的稻叶贴在张潮的颈脖子上,刮起了条条红印子。汗水相浸,又痛又痒。 劳动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张潮又堆好一个稻垛,就见到梁细妹已经拎着镰刀站在自己面前,麦色的肌肤上布满红印,衣服也被汗水渍透。 但是她的脸上却是轻快、愉悦的神情,对张潮说道:“休息,吃饭了。”她的眉眼并不精致,此刻却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张潮点点头,直起腰来。只见梯田稻海已经被收割了快一半,农人们都从田里上来了,三三两两往自家走去。 木楼群的上空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梯田旁的人家甚至都传出了饭菜的香气。 村长已经来到张潮和梁细妹身旁,对两人道:“你们今天都到我家里吃饭。细妹你奶奶让我婆娘接到家里了,今天我们吃鱼包韭菜!” 梁细妹脸红了起来,连忙又用方言推辞着什么,终于还是拗不过村长,跟着来到了村长家里。 韦村长的家并没有比其他村民“豪华”什么,只是更干净些,似乎为迎接张潮的到来,特意清扫了一遍。门口的空地,特地拿水冲洗了,一摊鸡鸭屎也见不到。 格局也与其他村民没有两样,堂屋中间是火塘,上面同样架着一口大黑锅。酸香味已经扑鼻而来,让干了半天活儿的张潮登时就饥肠辘辘起来。 不同的是,火塘边的弯桌上,摆着一个竹箕,里面盛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水族“鱼包韭菜”了。 “鱼包韭菜”是将鲤鱼或草鱼,去鳞、去鳃后,沿背部剖开(但腹部相连),除去内脏、清洗干净,再用九阡酒、荤葱、大蒜、生姜、糟辣去腥调味。 然后再将洗净的宽叶韭菜、广菜充填在鱼腹内,将两半鱼合拢,用糯米稻草扎牢,放入大锅内清炖或大甑子中清蒸而成。 “鱼包韭菜”是水族人祭祖、待客一定要上的一道美味。韦广利昨天就因为时间仓促没有准备这道菜,还让儿子给张潮道了歉。 张潮虽然之前来过山都,但是“鱼包韭菜”还是第一次吃。一尝之下,果然酸辣鲜美。鱼肉在长时间的蒸制下,变得细腻柔嫩,就连鱼骨也变得酥脆清香。 胃口大开的张潮,连着添了三次饭,才心满意足的放下饭碗,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倒让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梁细妹好奇地看着张潮,想说什么的样子,却又因为担心张潮听不懂而不敢开口,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最后也没有和张潮说上一句话。 吃过饭,张潮又去村委会的二楼午休了。不过下午2点,他还是忍着身体的酸痛来到了田边,给梁细妹打下手。 经过一天的合作,梁细妹和张潮终于熟稔起来,普通话也说得越来越利索。张潮从她口中得知,他们家的田其实不止这些,但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种不了那么多,所以其他地就给了亲戚种…… 他还知道梁细妹其实在镇上一直读到了初中,不过因为哥哥也跟着父母去贵阳打工了,家里没有人照顾,所以不得不中断学业,留在家里帮忙…… 他还知道梁细妹其实也想去贵阳打工,去贵阳打工就可以嫁给城里人,像村里的谁谁谁,回什雷村的时候一身洋气的华服,别提多风光了…… 张潮静静听着这个少女对未来的憧憬,冷不丁地听到她问道:“我们都想出去,你为什么要进来?” 张潮闻言哑然,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又不能再用“我是疯子”来敷衍,毕竟对方不是10岁的小孩子。 他这次的“逃跑”,是在极大的冲动下的随机行为,原本就没有深思熟虑过,只是觉得自己一时半会过不下去那种忙碌而压抑的日子。 但是这种“小资情调”,在梁细妹这个乡村少女朴实的生活愿望面前,却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与最刁钻的记者对谈过,也和最偏执的质疑者对质过。无论是多么众目睽睽的现场,还是面前摆满了长枪短炮的转播镜头,他几乎没有洒汤漏水的时候。 他永远在申辩、永远在回答、永远在嘲讽、永远在辩驳,永远在聪明地给自己填坑,也永远在巧妙地给别人挖坑…… 如果让熟悉张潮的人看到他此刻窘迫而难以言说的尴尬,恐怕都会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巧舌如簧、从容不迫的青年作家、媒体弄潮儿吗? 梁细妹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张潮的答案,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该问的。” 张潮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道:“和你无关,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因为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勇敢和自信吧……我不确定。” 梁细妹没有听懂,不过还是莞尔一笑。 这时候一阵大风吹过山间,林海发出了“呜呜”的咆哮声,什雷村就像一座被黯沉的海浪与呼啸的风暴包围的小岛,似乎随时要被吞没,却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张潮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几句诗: 「多年后我在城市的鸽子房中 稻叶上那密集的锯齿 仍在我的梦中时不时地 锯着那被秋风吹黄的村庄」 到了晚上,就要给刚割好的稻谷脱粒。这个活儿同样没有农机,要手动不断地掼打稻株。技术难度并不高,但是张潮已经累得干不动了,就没有参与。 吃过晚饭,他到村里的小广场上吹吹风。这里节日时举行各种祭祀和祈福活动,平时就供村民休闲围聚。 只不过这时候大人们和半大的孩子都要去忙脱粒了,所以只有一群小孩在这里游戏。看到张潮来了,都停下来,好奇地盯着这个奇怪的外人。 不过由于今天张潮也参与了农业劳动,所以孩子们并不怕他。领头的正是韦广利家的儿子,叫韦恩泽。 他和张潮最“熟悉”,毫不胆怯地领着大家把张潮围了个严实,笑嘻嘻地道:“叔叔,给我们讲讲故事吧?” 张潮看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10岁,最小的可能就六七岁,想了想看,道:“要不然我讲童话给你们听吧?他们都听得懂吗?” 韦恩泽连连点头道:“最小的听不懂,其他都能听一点。不过,你说了,我懂了;我就可以再说给他们。”韦恩泽不懂“翻译”这个词,就用最朴实的语言表达了出来。 张潮笑道:“那好,我说了——从前,在黑森林的边上,有一个王国,王国里有一个国王……” 讲了半天,张潮忽然发现不仅其他孩子,就连普通话贼溜的韦恩泽也一脸茫然。张潮问道:“怎么了?听不懂吗?” 韦恩泽道:“王国是什么?国王又是什么?” 张潮:“……我们换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小朋友,不爱卫生,人人都叫他‘邋遢大王’……” 张潮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孩子们的表情,发现依然是一脸茫然,心中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但是他不气馁,接着道:“我们再换一个……” 张潮又陆续说了两个自以为特别通俗易懂的童话故事,但是都没有真让这些孩子听懂。这些故事,都离他们的生活经验太遥远了…… 张潮颓然闭嘴。韦恩泽安慰道:“叔叔,你不会讲故事不要紧,你和我们说说城里的新鲜事吧?听说大城市里的楼有一百层那么高是吗?” …… 当天晚上,感受到奇耻大辱的张潮敲响了村长家的门:“村长,有纸和笔吗?” (两章合一) (本章完) 第253章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第253章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从前有座大森林,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有淘气的小松鼠,有老实的大水牛,还有每天都在唱歌的百灵鸟。而小兔子闪闪,是动物里最有好奇心的一个……】 “嘶啦~~”张潮把刚写了个开头的稿纸扯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开始使用排比,真是个恶劣的写作习惯。 再说了,和山里的孩子讲动物故事,不是班门弄斧么。不小心搞出点常识性错误,就成笑话了。 于是张潮又写下一个新的开头: 【我的班上有一个让我头疼的小男孩,叫做‘方放放’。他的样子长得和他名字一样,方头方脑,调皮极了。他还有一个同桌,叫做‘袁圆圆’,圆脑壳、圆眼睛,是个乖巧的女孩子。……】 “嘶啦。”张潮写了半张纸,又撕掉了。随即心疼地把纸张铺平了,小心翼翼地夹回稿纸里。村长一共只给了他10张皱巴巴的、小学生用的300格作文纸,还是他孙子今年回村里过暑假落在家里的。 “我都写的啥玩意儿……”张潮把笔一丢,翻身瘫在床上,沮丧不已。大部分人在进入青少年时期后,就不会再看儿童文学作品,张潮也不例外。 所以想抄都没的抄! 如果说世上有一种文学类型是最难写好的,那毫无疑问是儿童文学。 如果再说出一种比写好儿童文学还难的创作,那肯定是讲好童话故事。 张潮的屋子里没有书桌,他就趴在床上、咬着笔,想了半夜,憋出了几个开头,结果自己都看不下去,别说讲给这里的孩子们听了。 如果让他写一本给成年人和青少年看的小说,他早就把眼前这几张薄薄的草稿纸写完了。但是要写出一个适合这里的孩子的故事,还要能用嘴巴说出来给他们听,简直难死了个人。 是《白雪公主》《小美人鱼》,或者《邋遢大王》《没头脑和不高兴》《葫芦娃》《黑猫警长》不好吗? 当然不是。但这些故事要么距离什雷村的孩子太遥远了,大量的解释会不停中断叙述;要么就是与他们的生活经验相悖,例如对什么是“邋遢”,以及为什么要害怕老鼠,什雷村的孩子和城市里的孩子的理解显然不同。 还有一些他们已经看过动画片了,例如《葫芦娃》,张潮一开口孩子们就大喊“看过”,闹了他一个大红脸。 可真要让张潮凭空写出一个儿童故事来,却又无从下手。说到底,他并不知道孩子们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 孩子是没有客套和世故的。他们不会因为张潮19岁写出《少年如你》《少年的巴比伦》,20岁写出《消失的爱人》,21岁写出《大医》……而对他有任何滤镜或者敬意。 张潮所有的名声和成就在这个小山村里都归了零。 在他木木讷讷讲不出一个新鲜的故事时,他就是孩子眼中“不会讲故事的叔叔”,而不是什么“著名青年作家”“互联网意见领袖”。 儿童文学,尤其是面向10岁以下低龄儿童的作品,是要用最简单的词汇、最简洁的表达,在近乎“无技巧”的状态下,创作出一个富有童真童趣,让孩子不仅爱看,而且爱听的故事。 爱听又比爱看的要求高了一层,容不得一点佶屈聱牙,甚至连稍长一点的句子写起来都要谨慎。 所以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实际上比顶尖的文学家更要稀缺。因为童真童趣是一个太容易被丢掉,却很难找回来的心理状态。 张潮想着想着,忍不住困意,就这么睡了过去…… “笃-笃-笃。”沉闷的敲门声惊醒了张潮。 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敲门的是村长,他在门外道:“小张,你的电话。” 张潮来什雷村住下以后,发现手机没信号,就通过村委会的座机告诉给了很有限的几个人自己在哪儿,免得大家担心。不过也交代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别找他。 他只想躲开忙碌的生活一阵,又不是要修仙。 张潮披了件外套就下楼了,拿起话筒,刚说了一声“喂”,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黄杰夫有些兴奋的声音:“boss,你知道我们的电影票房多少了吗?已经……” “不想知道。”张潮用莫得感情的声调说道。 “……boss,华宜的王仲军联系我了,他提出……” “也不想知道——你做主就行。” “……boss,华纳兄弟把《消失的爱人》剧本发过来,你要……” “不想看。” “……《大医》第一部的版税……《三晋风流》的收视率……邢小姐的小说……《三体》第二部……” “……你看着办……差不了……你让老马处理……大刘自己会写……” 一句赶一句,堵得黄杰夫听得直翻白眼。之前张潮虽然是甩手掌柜,但是对“潮汐文化”的发展方向与关键节点,尤其是媒体宣传方面,还是亲力亲为的。 现在张潮好像真不在意这个凝聚他许多心血的集体了。黄杰夫这次给张潮打电话,其实并不是有处理不了的急务一定要请示张潮,而是想说动张潮早点回燕京。 毕竟有张潮在的时候,“潮汐文化”在宣传和营销上,几乎都在碾压竞争对手。这让黄杰夫在商业上的拓展也无往不利,这种配合无间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张潮一“休养”,黄杰夫都能明显感觉到合作伙伴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自己独当一面虽然没问题,但谁不想更顺利些呢? 张潮也听出了黄杰夫的沮丧,温言道:“我状态其实并不好,未必都能做出正确的决策。等我调整好了,就回去了。 没有我,你们一样能干的很好!好了,如果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我先挂了,我还要去帮忙做饭。” 电话那头,身在燕京办公室的黄杰夫颓然放下电话,然后瘫坐在椅子里。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会放弃享受敌人屈身求和的快乐,放弃享受财富一夜暴涨的快乐,放弃站在山巅俯视众生的快乐。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块钱的钞票,递给了旁边的马伯慵和双学涛,叹口气道:“我输了。” 马伯慵麻溜地把钱塞进口袋,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慨地道:“我说的没错吧?他短期内肯定不会回来。” 双学涛点头同意道:“说到底,张潮骨子里还是一个作家。” 黄杰夫哀怨地看了两人一眼,道:“行行行,你们作家清高、你们作家了不起,就我庸俗,就我爱钱……” 马伯慵无奈地道:“学涛,你和他解释解释吧。我去忙《狂宠……》出版的事了。”虽然自己已经帮着邢大小姐改了小半年小说了,但是说起书名,他的牙齿还是会发酸,赶紧略过。 双学涛还是更稳重点,语重心长地对黄杰夫道:“不是清不清高的问题——你想想,张潮短短2年多,走了别人多少年的路……”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长福县张潮的父母之间。知道儿子突然跑到云贵大山里去“隐居”,张潮母亲差点就要带上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跟着去“陪读”。 还是同为中文系出身的张卫国能理解张潮目前的状态,连忙安抚了老婆的焦虑:“儿子长大了,又遇到了这么多事,觉得累也很正常。他这是在重新寻找生活的意义,你别拦着他。 等他找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张潮母亲狠狠剜了一眼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觉得累,怎么就非要去那穷乡僻壤的,回家不好吗?” 张卫国嘴巴上说:“我们作家的事,你不懂!”心里却想着儿子要回来,岂不是连三姑妈的大女婿的表舅的理发店开业,张潮都要去剪彩?躲出去好,躲出去好。 知夫莫若妻,老婆一句话就差点让张卫国破防:“‘我们作家’,我们家还有第二个作家?我怎么不知道?” 张卫国闻言只能把墙上的一幅“忍”字书法作品看了又看,然后一言不发地回书房继续写他的《我教儿子写作文》了。 张潮并不想费心思去猜远在燕京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人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眼下只想烧好眼前的这口灶台。 虽然付了钱,他也不想每天耷拉着俩爪就往人家火塘前一坐就开始干饭。能够参与到过程里,才能让每顿饭吃得更香甜一些。 所以他提前来了今天的“食主”家里帮忙。灶头上的蒸炒烹炸他自然插不上手,所以被打发来做简单的烧火。 说是“烧火”,其实灶膛里早已经点燃了熊熊火焰,他只用负责往里添柴、用风筒吹风,让火力不要减弱就好。这活儿张潮小时候就干过,不过那时候家里的灶膛边上还有一个小鼓风机,不用风筒。 灶台烧火也是有技巧的,不是只管塞柴火就行。而是要用铁棍或者火钳,不时拨动堆在一起燃烧的柴条,才能物尽其用,让它们燃烧得更加充分。 选柴条也有技巧。灶膛里只需要有一根硬柴做“主力”;在“主力”被“消灭”前,只需要往里面添枯柴和细枝。这样既可以保证灶膛的火力不会过旺,也能节约柴火的消耗。 看着张潮吹风筒、拨柴堆、添柴条的动作越来越娴熟,女主人虽然也不会说普通话,但还是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随着温度的上升,蒸屉下的清水开始沸腾,不一会儿白蒙蒙的蒸汽就从烟囱里钻出去,与别家的炊烟交织在一起,让整个什雷村都氤氲在祥和和安宁当中。 吃过午饭,张潮又想帮忙洗碗,可是主人家怎么也不让,他也只好作罢。 回到村委会睡了个午觉,张潮又跑去找了韦广利家的小孩哥韦恩泽,让他带着自己去附近的林子里捡菌子。 韦恩泽本来正在愁眉苦脸地写作业,一听张潮要捡菌子,高兴地把作业一飞,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句,也不等有人回应,就拎上篮子带着张潮出发了。 等走到村子的边缘,韦恩泽还回头看了看自家,发现母亲没有追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张潮道:“快冬天了,菌子捡不了几天了,也捡不了几种了。” 张潮笑道:“那你教我认一认,哪些菌子有毒,哪些菌子能吃。” 韦恩泽仿佛得了莫大的认可,带着张潮就钻进了林子里,一边还说道:“菌子嘛,我也认不全,所以一般只摘爷爷教我的那几种。 其实有毒没有毒,吃一次就知道了嘛!有好几种,我一直想尝尝看。” 张潮:“……”好想回去怎么办…… 但是来都来了,张潮默唱着:“红伞伞、白杆杆……” 不过小孩哥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冒险冲动,只带张潮摘了最常见的几种蘑菇,大多数长相朴实憨厚,既没有妖艳的红伞伞,也没有诱惑的白杆杆。 吃过晚饭后,张潮看到孩子们都往村委会跑,也就跟了过去。 原来是每到周末晚上,村长都会把办公室的电视摆到外面,让村民一起看。虽然也有村民家里已经买了电视,但毫无疑问,大家还是更喜欢围坐在一起看节目的热闹感觉。 6点的电视剧,7点的新闻联播,7点半的焦点访谈——这三个节目是雷打不动的,但孩子们多半看得直打哈欠,或者在互相打闹。大人们也多在自顾自地聊天。 只有不多的几个听得懂普通话的大人看得仔细些。 8点钟,村长把电视调到了cctv-10。张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然后就是熟悉的解说词—— 【踏遍三晋大地,尽数风流人物。欢迎大家收看大型文化行旅纪录片「三晋风流」。这一期节目,我们来到了承东启西、贯通南北、辐射中原的yc市。……】 村长调完台,看到张潮愣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们能收到的台不多。最近看电视,就觉得这个节目不错。能让大家看到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你要是有要看的节目,可以自己调。”说罢就把遥控递了过来。 张潮连忙摆手拒绝,表示和大家一起看就好。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三晋风流」的成片,排期是早就和cctv10谈好的,只是自己忙完了而已。 很快,山西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地貌特征就吸引了几个孩子的注意,尤其是大片大片的平原,让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二里平地的他们感到震撼。 韦恩泽悄悄拽了下张潮的衣摆,张潮看向他,他小声问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张潮想了想,大概和他描述了一下两地的距离和交通。但是“一千多公里”“隔着三个省”“坐火车几天几夜才能到”,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尤其是张潮最后补充了一句:“我从县城来到这里,一共40公里。” 县城韦恩泽去过,一路上走路、拖拉机、三轮车、公交车,了大半天才到。而这个“运城”,竟然比县城还要远上几十倍。 以前他也看电视,但是只注意了里面的高楼大厦和绿绿的衣服,却并没有人能给他解释这些陌生的事物。学校的老师虽然讲了“祖国幅员辽阔”,但是他对此没有具体的概念。 张潮的话,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大,眼睛里浮现出茫然和向往两种神色。 张潮笑问道:“想去?” 韦恩泽点点头,道:“想去……可是很远。” 张潮道:“想去的话,其实不远。我来的地方,比‘运城’还要远。但是我想来,也就来了;你想去,也一定能去。” 韦恩泽摇摇头,不再说话。 张潮也不再说话,和他们一起静静看着电视。 什雷村的夜晚依旧黑得像墨,寥寥几盏灯光,和电视屏幕的荧光,并没能照亮这里的夜空。 晚上9点,村长关了电视,众人也各自散了回家。 张潮上了二楼,拿出纸笔,在新的一页写下了一个新的开头: 「今天,韦小亮突然问了张老师一个问题,可把他难倒了——“老师,我听电视里说要下流星雨了;那下完流星雨,天上的星星是不是都落到了地上,再也看不见了?”……」 (本章完) 第254章 这是你的房间?我要了。 第254章 这是你的房间?我要了。 张潮为什么要突然写下这个关于孩子和流星的故事,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梁细妹、韦恩泽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触动了他,也许是什雷村星辰满布的夜空给了他灵感。流星在不同的文化当中,有着不同的含义。 最流行的是两种,一是死亡,二是希望。 那这个故事里是哪种呢? 【张老师不知道什么是“流星雨”,所以也不知道下过流星雨以后,天上还会不会有星星,他只能说:“也许……还有吧。” 韦小亮看起来有些失望,张老师已经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了,连他都不确定,那想必问别人也没有用。 张老师被他看得心里有些慌,于是问韦小亮:“你不希望天上还有星星吗?” 韦小亮说:“梁小阳说天上每掉下一颗星星,地上就要有一个人死掉,去到天上,变成新的星星。天上的星星要是下成了雨,那地上有多少人要去到天上啊?” 张老师沉默了,他知道韦小亮的妈妈正在生病,病了很久,也病得很重,据说随时会死。 韦小亮接着问他:“张老师,流星雨下完了,真的会有很多很多人变成新的星星,挂到天上去吗?”】 “叔叔,天上真的会下流星雨吗?”韦恩泽听到这里,忽然问张潮道。 张潮答道:“说了几次啦,叫哥哥——当然会下。在有流星雨的夜晚,你抬起头看天空,每隔一小会儿,就会一颗流星坠下来。一个晚上,你会看到几百颗流星,就像一场雨一样。” 韦恩泽眼里露出向往的神色。云贵多云雾,但同样拥有最暗的星空。天气晴朗的夜晚,他是见过流星划过天边的样子的。 只是没有想到流星能下成雨。而流星,又有这样特别的含义。 韦恩泽迫不及待地道:“那后来呢?真的下流星雨了吗?” 张潮微笑着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 【这个问题,张老师同样回答不上来。谁让他只是一个代课老师呢?能教会孩子们朗诵课文和四则运算,就已经是他全部的学问了。 韦小亮又问道:“张老师,那有没有办法不让天上下起流星雨呢?它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偶尔才掉一颗吗?” 张老师更慌啦,他想自己连阻止天上下雨的本事都没有,又怎么能让天上不下流星雨呢?只是他不想让韦小亮难过,于是对他说:“这样吧,我要去镇上问问王老师。王老师懂得比我更多,也许他知道怎么才能让天上不下流星雨。” 韦小亮高兴起来,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去镇上问王老师?能带我一起去吗?” 张老师摇摇头说:“到镇上要先翻半天的山梁,然后再坐半天的拖拉机。回来又要坐半天的拖拉机,翻半天的山梁。路上还要在山里过夜。所以只有大人能去,小孩子不行。” 韦小亮知道张老师说的是实话,只好说:“那老师你早点回来。还有七天就下流星雨了。” 张老师其实是担心镇上的王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天上不下流星雨,也担心王老师对韦小亮说天上掉下一颗星星地上就要有人补上去是真的。】 “韦小亮的村子离镇上真远啊。”韦恩泽感叹道。什雷村的孩子去镇上上学也远,但没有这么远。 张潮笑道:“是啊。我的老家以前就是这么一个村子,离镇上很远很远,有着和这里一样的梯田,和很像很像的木头房子。”张潮没有为了附和小孩哥撒谎,福海是丘陵地貌,梯田也是一种主要的耕种方式。 这个故事的脉络张潮已经构思好了,主要就是围绕“阻止流星雨,挽救韦小亮的妈妈”这个主线展开。 在要下流星雨前的七天时间里,张老师、老村长、王老师,还有很多富有爱心的人们,想尽了办法,不让这个孩子心碎。 他们当中有村里的老巫师,时隔很多年,重新戴上了那块能沟通鬼神的傩舞面具。 有镇上中学的地理老师,违背自己一直秉持的科学精神,给韦小亮编织了美丽的谎言。 有游走乡村的赤脚郎中,为了延续韦小亮妈妈性命,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草药。 …… 至于那场流星雨下了没有,韦小亮妈妈的病治好了吗?张潮其实心里还没有最终的答案。刚刚开始创作儿童故事的他,还不能把握这种情绪的浓淡。 大团圆的结局固然令人欢喜,但是有时候遗憾也是孩子精神世界得以成长的一部分。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特别是“少年儿童出版社”在90年代初出版的《外国儿童短篇小说选》(上下册)里的很多故事。 这些故事有欢欣的气氛,也有悲伤的结局;有童趣的幻想,也有残酷的现实。每一个故事都构成了儿童心灵的一个侧面。 就这样斟酌着、犹豫着,张潮前一天晚上写好一节,第二天晚上就讲给孩子们听。有趣的是,他常常讲着讲着,就与自己写的出现了差异;有的时候,他讲的还比头天写的更多。 张潮第一次感受到了书面写作和口语创作之间的差别。书面写作只是他一个人的工作,而口语创作,则往往掺入了听众的反馈。 当自己讲到一件事物,敏锐地察觉听故事的孩子皱起眉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要停一停,解释一下。 当自己讲到某个情节,突然发现有孩子开始交头接耳、失去注意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处并不吸引人,要赶快跳过。 【……韦小亮不知道张老师问到阻止流星雨的办法没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到村里来。他看着妈妈一天比一天虚弱,甚至都叫不出他的名字了,心里实在着急。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镇上找张老师。他五岁的时候妈妈将他放在竹筐里,背着他去过一次,他认得去镇上的路。张老师说要先翻上半天的山梁,再坐上半天的拖拉机,回来也要这样。那就是整整两天时间。 他要给自己准备两天的食物。家里的大米不多了,要留给妈妈和弟弟。那就带上红薯吧,饿了只要捡一些柴,挖一个坑,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烤红薯了。……】 “他怎么敢一个人上山啊?”韦恩泽惊叹道:“山上有野猪呢,遇到人就冲过来,腿也撞断了哦。” “还有‘变婆’,能说人话。要是听了,就被它给迷了,牵到林子里去,再也回不来了。”梁细妹在一旁补充道。 这几天张潮讲的这个故事在孩子当中越流传越广。并不是每个孩子每个晚上都能来听的,于是在转述中产生了许多不同的版本。 甚至像梁细妹这样的少年少女,也被家里弟弟颠三倒四地转述引起了兴趣,特地跑来听。这两天张潮一讲故事,身边就乌泱泱的十几个人,颇有“孩子王”的气势。 张潮也会饶有兴趣地把孩子的“谬误版”给记录下来,这些加入了个人想象的版本对他的构思还挺有启发的。还有听众半路的插话和讨论,也颇有意思。 “‘变婆’?”张潮来了兴趣。 梁细妹解释道:“‘变婆’是一种大猴子,可又像人一样能站着走路。它的牙齿比猎人的匕首还长,能咬死野猪。它会学人说话,把人骗到山里去……” 张潮好奇道:“骗到山里去,吃掉吗?” 梁细妹红了脸,没有接话。 这时一个调皮的小男孩跳了出来,大声道:“我知道。‘变婆’专骗男的,骗到山里和它成亲、睡觉,然后生下小‘变婆’……”然后又学着想象中“变婆”的样子,屈膝垂手走了几步,惟妙惟肖。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韦恩泽推了一把那个小男孩道:“小‘变婆’,赶快回去坐着——叔叔,下面呢?” 张潮道:“都说了叫哥哥——下面还没有写出来,明天再来听吧。” 孩子们“哇啦”一声不满起来:“今天这么短?” “哥哥你就不能多写一点吗?”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一天讲两次啊?” “对哦,中午一次,晚上一次。” 张潮越听越耳熟,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连忙道:“很少吗?不会啦。我其实都是把两次的内容合并在一起,晚上一起讲给你们听。” “真的吗?”孩子们将信将疑。 这时候韦村长走过来,给张潮解了围,三言两语就让孩子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潮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不到自己都跑来这小村里,还逃不开催更。 韦村长笑眯眯地道:“明天村里的拖拉机会拉山货去一趟镇上,你要不要跟着一块去镇上。” 张潮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不知不觉都10天了!村子里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好,我刚好顺路去镇上取点钱。” 韦村长连忙摆手道:“不要催你交钱,我是看你生活用品都不整齐嘛。你和娃娃们处得这么好,好多人家都和我说不收你的伙食费咯。” 张潮这次来得匆忙,好多生活用品确实忘带了,比如剃须刀。10多天没刮胡子的他,加上被晒得黑黑的皮肤,已经颇有本地乡村青年的特色了。 还没有洗发水、沐浴露,香皂也没带,这几天都是清水洗,年轻人代谢又旺盛,他头发哪怕天天用水搓现在也是一绺一绺的。 尤其是卫生纸,自己再省着用,也只剩下最后小半包餐巾纸了。再不去采购,恐怕得削竹条刮屁股了。(说起来不到二十年前,我老家乡下还有用竹条木片的……) 村民们的好意张潮自然只能心领,不敢身受。毕竟村民们的日常饮食确实有些简朴过头了,不是“宴席”标准的话,张潮恐怕真就下不了几次筷子了。 晚上,张潮照例趴在床上把“孩子与流星”的故事写了又写、改了又改。这几天下来,他的稿纸五八门,有最初的小学生作文纸,有正面写满字的作业纸,有不知哪年哪月的旧账本…… 第二天天没亮,张潮就被村长叫醒了。这是他来了以后醒的最早的一次,一看天边还挂着残月。张潮知道这趟车是赶集的,耽误不得,连忙起床套上衣服,又胡乱洗了把脸就下楼了。 楼下一辆老式的扶手拖拉机已经在等待了。拖拉机的后斗特地加高了厢壁,避免山货被颠出来。 能坐的位置就只有拖拉机手的旁边了,其中一边已经坐着村里会计了,姓梁。张潮赶忙坐到另一边,扶住旁边的把手。拖拉机就冒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出了村子。 刚离开村口的一段路还算平整,梁会计就开始和张潮聊天。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他对张潮的身份还是很好奇的,专门问了他是不是大学生,在哪里上大学。 张潮含混了一下,就说自己福海人,在本地上的大学。 梁会计羡慕起来,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自己的经历,大概就是自己本来是村里唯一能念高中的高材生,但是因为家里大人死得早,不得已辍学回来。 “如果我上了高中,说不定也是个大学生,现在在城市里上班。……”梁会计有些遗憾地总结道。 “莫讲咯,车陷住了,你们快下车找块石头垫一下。”拖拉机手大声道。 张潮和梁会计连忙跳下车,发现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崩了一个坑,拖拉机前轮陷在里面直打滑。 梁会计娴熟地从车的后斗里掏出一个铲子,先把陷坑往下挖了一点,又和张潮一起从路边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石垫进去,才让拖拉机脱困。 等回到车上,张潮和梁会计,身上已经都是泥印油污,但是距离拉近了不少。拖拉车手调整了一下车头,就又“突突突”地往前走了。 梁会计道:“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大学生,蛮吃得苦的。” 张潮道:“怎么,大学生都吃不得苦吗?” 梁会计摇摇头道:“读书有读书的苦,做工有做工的苦,种田有种田的苦。大家都觉得自己比别人苦,其实都只能吃自己的苦,吃不得别人的苦。” 这几句话倒说得让张潮对他刮目相看了。 梁会计道:“你是大学生,但又下得了田,皮肤晒得黑黑的也不怕。说明是真能吃苦的……” 张潮笑道:“其实我就第一天下了田,其他时间都在偷懒……” 几人说说笑笑,3个多小时后,才终于来到了都江镇上。说是“镇上”,其实依然见不到几块平地,整个“镇中心”都是沿着盘山公路一会儿“顺流而下”,一会儿“逆流而上”。 许多房子的后面,就是陡峭的悬崖。所谓的“集市”,也不过是路边摆开好几公里的无数个摊位。 梁会计要帮忙把拖拉机后斗里各家的山货卖掉,还得一笔一笔收好钱、算好账,回去以后给村民。拖拉机则先要去农机站做个检修,然后看镇上有没有散活可以拉,赚点外快。 两人和张潮约定了下午4点在原地集合,就各忙各的去了。 张潮这次是空手来的。他先到镇上的信用社取了5000块钱,然后去杂货店买了两个蛇皮袋子,接着采购起生活物资起来。 洗发水、沐浴露、刮胡刀、毛巾、浴巾、卫生纸、牙膏、内衣裤,全都超量买,省得要频繁下山。这就一个袋子了。 此外还要买合身的衣裤,够厚的被褥,再过个把月,什雷村的夜间气温就要降到个位数,自己原来带着的毯子肯定顶不住。这又是一个袋子。 对了,还有一大堆笔和本子,既是给自己的,也是给孩子们的。泡面、零食也不能少。 最后他还想买一张能让他坐着写字的桌子,奈何镇上没有家具店。于是他在吃过午饭以后,“高价”收购了饭店里的一张看起来没那么油腻的折迭桌。 忙完这一切,拎着两个大袋子和折迭桌的张潮又在老乡的指引下,找到了镇上唯一一个小旅馆,开了一间房,好好洗了个澡。 又睡了个午觉,这才清清爽爽地回到约定地点。 梁会计看到他的袋子和桌子,惊讶道:“你还真打算长住了啊?” 张潮点点头,有些傲娇地道:“那您以为呢?既来之,则安之!” 梁会计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帮着张潮将东西都搬上了拖拉机后斗。后斗里的山货已经卖得差不多了,现在堆的大部分是村民委托会计采购的生活必需品,从柴米油盐到家用小电器,不一而足。 张潮惊叹道:“您这一趟要又进账又出账的,要记的数字可不少。” 梁会计骄傲地拍了拍自己脑袋道:“20多年,一笔没错过!” 张潮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又是3个多小时,等他们回到什雷村村委会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像墨了。韦村长正就在村口等着几人。 一跳下拖拉机,韦村长没有着急去看后斗的物资,而是走到张潮身旁,脸色为难,讷讷地说不出一句话。 张潮很惊讶,他从来没有在韦村长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刚要开口问,只听村委会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女人,指着二楼,用一种不容否定和质疑的语气对张潮说道:“村长说现在这是你的房间?我要了。” (本章完) 第255章 阻止流星雨的办法 第255章 阻止流星雨的办法 张潮错愕地打量了一下说这话的女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原生态的网络小说打脸桥段的前奏对话了。 村委会门口只悬着一盏小灯,瓦数太低,照不清面孔,只能看出来是年龄大概三十多岁,身量颇为高挑、纤细,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颇有点仙气飘飘。 只是可能天气太凉,刚到膝盖的裙摆下面,是一节土黄色的秋裤,裤脚还塞进袜子里。 张潮的屁股刚在土石路上颠了几个小时,浑身酸痛,没兴趣打小怪,压根不理她,而是问了村长一句:“她是下村的干部吗?” 二楼的房间原来就是给下村的干部临时住的。张潮也和村长说好了,要是有下村的干部来,他就先搬出来,到楼下办公室或者村长家里对付一晚。 村长道:“不是。他们是从县里什么单位来的,到我们村拍照的嘛,开车上来的时候就晚了,夜里下山危险,就先住一晚。” 张潮这才注意到,村委会后边的小空地上,黑黢黢地停着一辆越野车,车头的牛头标显示这大概是一辆丰田霸道。 既然不是下村的干部,张潮就更不想理会了,只默不作声地把两个蛇皮口袋和折迭桌拿下来,拎着就要上楼。 女人见张潮不搭理自己,登时大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问你话呢!”然后一个横移,拦在了楼梯口。 这时办公室里呼啦啦又出来好几个男女,年纪最大的看起来已经40多岁了,小的也有30岁左右。看样子都是一伙的,一下就把张潮围住了,有的苦口婆心,有的怒目而斥: “就住一个晚上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 “小兄弟,都是出门在外,大家都要互相帮衬一下。” “你要是觉得吃亏,我可以给你点钱,20块钱够吗?” “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吗?我们娟子问你话你没听见?” 村长急了,连忙道:“几位、几位,好好商量嘛。二楼的房间确实是小张先住的。大家想让小张让出房间,得好好商量嘛。” 张潮这才看清楚围住他的是除了一开始的女人,剩下3个人是1女2男,都穿得人五人六,其中1个男人的胸口还挂着照相机。 不过从几人的站位来看,男的想要逞英雄,站到了女的前面;但是女的却和男的都保持了即若即离的微妙距离,既在寻求男人的保护,又巧妙地没有肢体接触。 刚刚骂张潮的四句话是其中3个人说的,只有一个站在最后面的女人没开口,怯生生地躲在别人的阴影里。 心下了然的张潮嗤笑了一声,才道:“你们真是不敢下山?怕是不想下山吧。我怕把房间让给你们住,明天我还要全屋清洗消毒一遍。” 几人听到张潮这话,齐齐脸色一红,随即又露出愠色。不知道张潮明明看起来才20来岁,怎么眼光这么毒辣。 张潮心中倒没什么波澜,多出的这二十年经历,让他知道这种中年男女“互帮互助”自驾游,其实还挺常见的。都是以旅游、拍照为借口,在青山绿水或者穷乡僻壤里体验一下无拘无束的快乐。 这几个男女神色和肢体语言里,想在外人面前欲盖弥彰的味道太浓了,张潮要真是个20岁的小伙子也许就被骗过去了。 领头叫“娟子”的女人看没有唬住张潮,反而被将了一军,心里更气了,往前一步就要继续争吵。 这时几人中年纪最大的男人连忙挡住了她,他的脑袋已经半秃,锃光瓦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对着张潮,也是对着村长说道:“我们呢,都是山都文联的成员,有诗人、有作家,这次是特地来什雷村采风的。 等我们回去,会把这次采风的成果发表在市级,甚至省级的杂志上,到时候就会有更多人知道什雷村这个世外桃源,也会有更多游客来这里。” 这是“娟子”也说话了,她仍然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你们知道什么是‘眼球经济’吗?知道什么是‘从众效应’吗?什雷村外面这条破路,要不是我们的车好,进都进不来。 以后游客多了,省里、市里,才会想起来给你们村修水泥路。耽误了修路,你们担待的起吗?” 这时候另一个年轻点、戴着眼镜的男人也附和着道:“我们是来给村里做贡献的,让两个女士住一晚怎么了?” 另一个女人也道:“‘娟子’是咱们市里出名的‘美女作家’,每年都要在省刊上发表好几篇文章呢,以后那是要去省文联任职的。” 张潮没料到这里也能遇到同行,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语带戏谑地道:“你们作家能耐这么大吗?还能帮着村里修路?” “娟子”不屑地看了张潮一眼道:“你懂什么?别说修路了,作家一支笔能写出一个著名旅游景点也不是不可能。” 眼镜男连连点头同意道:“远的就不说了,就说那个年轻的大作家张潮,他的故居就是旅游景点,好多喜欢文学的小年轻都要去看一看的。 今年他那部动画电影《你的名字》一上映,哎呦,更不得了,听说他们县里专门把他的故居附近的石板路铺了一遍……” “娟子”道:“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听得懂吗?” 张潮:“……”我可特么太懂了,我自己都回不去“故居”了。对方举的这个例子太过于猝不及防,直击要害,让张潮后面准备的所有“打脸语录”一时间都说不出口,只能看向村长,看他什么反应。 村长也是着急。张潮来村里已经10天了,慷慨、随和,已经和不少村民打成一片,更是“孩子王”,就像自家的晚辈一样亲切。 关键人家要长住,一个月算下来1500块钱呢,村里收600块住宿费,可以抵不少开销。村民一天做做饭,就能收30块伙食费,还是现金。 这种好事哪儿找啊? 但是今天开越野车上来的几个人,口气都不小,看着也不像在撒谎。虽然“文联”是什么他不知道,估计管不到他这个小小的村长头上,但是最好不要轻易得罪。 至于修路这种事,村长早就算过账,没两三百万,没戏! 斟酌再三,村长还是开口了:“要不然这样,两个女同学跟着我去我家里睡。我把我儿子、儿媳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你们,他们去打工了,房间平时不住人,干净得很。” 村长话刚说完,“娟子”就满脸嫌弃地脱口而出道:“不住不住不住!你们楼下都养养猪,臭死了。” 她这话一出,村长也尴尬了。这里的民居叫“栏杆”,一律都是一层养猪,放杂物,二楼才住人。村里除了村委会,只有小广场祭祖的祠堂不这样——总不能让这些人和祖宗住一起吧。 张潮这时在旁边嘲笑道:“你们不是‘采风’吗?原来是只想采‘香喷喷的风’,不想采‘臭哄哄的风’啊。” 所有人都听出张潮话里有话,“娟子”大怒道:“你长这张嘴就该打……” 话没说完,只听村长喝道:“好了!你们想住就住,不想住,就自己开车回去。”随即又用缓和一点的语气道:“下山的话,我让拖拉机在前面给你们带路。” 几人还想说什么,只听村寨里有了不一样的动静——男人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从近处传到远方,直到最远处的木楼能有人回应。 原本灯光都已经暗下的家家户户忽然都燃起了一团跳动的火,仔细看,原来是一个接一个的火把。不一会儿,这些火把纷纷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在村路上连成了一条又一条的火龙。 村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但是没有说别的,只是继续好言好语地劝道:“大家还是要和和气气,住也可以,下山也可以。不要为难小张了。” 这些“火龙”快速行进着,不一会儿就聚拢到村委会旁边。这时众人才看清楚,原来是村里一个一个的男人,举着火把来到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梁会计。他也举着一个火把,来到村长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什么。村长虎着脸,训斥了几句,但是也看得出来十分无可奈何。 “娟子”等人看到村民这来势汹汹的样子也怵了。身在山都,他们自然是知道这些乡下的村子有多团结,要是觉得你欺负他们了,全村人一起出动是常态。 张潮知道村民针对的不可能是自己。他来这里10天了,第一次看到这么亮的什雷村的夜晚。他站在上百个火把中央,抬头望去,只见在火光的映照下,天上的繁星都黯淡了下来。 灵感的潮水,一下就淹没了张潮的大脑—— 火把,繁星……火把,繁星……火把,繁星…… 他正在创作的“少年与流星”的故事,其中最关键的线索和悬念不就是“不让天上下流星雨”吗? 在构思故事的过程中,张潮其实一直没有想好怎么才能“不让天上下流星雨”。这是他写作时一贯的做法,有了好脑洞,哪怕只有半个,也先写下来。 至于剩下半个,在写作中解决就好了! 关于怎么阻止流星雨,他其实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让韦小亮在那天晚上陪着妈妈,看不到外面的天空;比如引入魔幻元素,巫师爷爷跳了一个傩舞,真就阻止了天上下流星雨。 前者太生硬,后者太迷信,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今晚村民们举着火把、照亮天空的举动,一下就启发了他——大城市里看不到流星雨是为啥?光污染啊! 张潮的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这个故事结尾的场景: 【村子里、山上面、小河边……韦小亮能看到的地方,都燃起了熊熊的火把。每个火把下面,都有一张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脸庞。张老师、王老师、梁小阳、瞎子叔叔、聋子爷爷、胖二婶……他们好像都在笑,又好像不在笑。】 【火把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火堆,柴火整整堆了一人高,燃烧的火焰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巫师爷爷戴着那可怕又亲切的傩神面具,就站在火堆旁边。他看到了韦小亮,但是他不能和韦小亮说话。这时候他是大傩,不是巫师爷爷。大傩不能和人说话,大傩只和天地说话。】 【牛皮鼓被敲响了,“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韦小亮的心脏上,每一下都敲在大火堆的火焰上。巫师爷爷开始跳傩舞了。比以往哪一场都用力,面具旁边的红色丝带像鞭子一样在空中甩着,像在抽打什么。巫师爷爷每跺一下脚,大地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韦小亮抬头看向夜空,发现天空从深邃的墨蓝色,变成了躁动的红棕色,以往璀璨的繁星都失去了踪迹。星星没有了,那还会下流星雨吗?韦小亮头抬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有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天空。】 【“今晚不会下流星雨了,”张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韦小亮的身边,对他说道:“去陪妈妈吧。” 韦小亮用力地点点头,像风一样跑了起来。……】 感动人心、贴近现实、符合常理,又带有强烈的奇幻感,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反正张潮现在想不出来。 目前他心中浮现出的这些文字还比较粗糙,真写出来还需要仔细斟酌,但是满山遍野的火把、巨大的火堆和围着火堆起舞的傩神巫师……已经让张潮心潮澎湃,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个故事写到这里。 设置的悬念忽然有了这么巧妙的解决办法,还附带了一个极有仪式感的结局场景……张潮这时候觉得山都文联的四个男女一点都不可恶,甚至都有点可爱了。 这哪是网络小说里专供主角打脸的二流反派,简直是送点子上门的一流工具人啊! “小张!小张!”村长的呼唤声,把张潮从“文学冥想”中惊醒过来。村长还以为年轻人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傻了,连忙安慰道:“你不要怕,大家都是来给你主持公道的。” 张潮还沉浸在“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美妙感觉中,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只能连声道:“谢谢,谢谢大家。” 这时他才发现“娟子”等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躲到车上去了,而且亮起了车灯、发动了引擎。 村长看张潮回过神了,就道:“他们也算通情达理,决定下山了。”然后就指挥着众人,先把拖拉机后斗的物资卸了下来,然后再让拖拉机手给越野车引路。 这时候村民才又举着火把,开始回家睡觉去。 梁会计也走到了张潮身边,得意地道:“你在我们村住,就是我们村人。大家帮的不仅是你,帮的还是理!” 村长这时候才一巴掌拍在梁会计的后脑上,用方言骂了一句什么。其实刚刚村民拿着火把聚拢的时候,他还挺紧张的,主要是怕四个男女说出什么过激的话,被村民打出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还好对方变得特别讲文明、懂礼貌,很快就决定下山了。 望着越野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山路的第一个转弯处,张潮开玩笑地问村长道:“人家能帮村里修路呢!您不后悔?” 村长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就他们那个样子,吹牛都吹不像哦!” (本章完) 第256章 像少年啦,飞驰! 第256章 像少年啦,飞驰!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破坏张潮的心情。待人群散去后,张潮掏出早就准备好的1000块现金,硬是塞给了村长,自己则是拎着蛇皮袋和折迭桌上了楼。 等房间里桌子一支,生活用品一摆,新被褥一铺,这个房间顿时有了点家的味道,不再是个临时住所。张潮满意地扫看了一遍房间,才上床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清晨,张潮在一阵“咯哒~咯哒~咯哒”的清脆声响里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睡眼,起身洗了把脸,穿上衣服就下楼了。 然后只见楼下村委会门口的空地上,聚集着十几匹马,一些年轻人和半大的男孩,有的牵着马,有的骑在上面,顾盼自如,神气极了。 张潮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以为自己起猛了,出现幻觉了,都想回去再睡会儿。 但是村长的一句话让他确定自己还在现实:“我们的马儿不错吧?”说罢骄傲地看着张潮。 张潮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一脸懵地问道:“这……是不错——村里怎么会有马?” 村长笑呵呵地道:“端节要到了,我们各村都要开始准备祭祖、赛马了!” 张潮惊讶道:“端节?” 村长解释道:“端节,就是我们水历的新年,和你们汉人的春节一样,是一年的开端……” 村里无网,查不了资料,张潮听了村长和其他孩子说了老半天,才知道端节的“端”,就是“开端”之意。“端节”是水族自己历法新年之始,有庆贺丰收、辞旧迎新的意义。 水历端节的时间约相当于农历的8到10月,前后历时一共50多天。当然不是每个地方的水族人都连过50多天节,而是按照地区分批过节。以前分9批,现在分7批。 最近马上就要轮到什雷村了,所以大家都开始了过节前的准备。 除了和汉人一样,新年需要祭祖之外,水族还有在端节赛马的习俗。只不过村里地方小,养马撒不开,所以这些马儿平时都养在海拔更高的草甸带,等快过端节了,才从山上赶下来,让骑手们熟悉一下马性。 张潮对这样的习俗大感兴趣,凑近了观察马儿。发现这些马并不是电视里那些“高头大马”,个头并不算太高,应该属于山地马。(这两年旅游业发展,都是高高的专业赛马了) 看来这里过去的交通往来,尤其是贸易,应该多用马匹进行,所以保留下了这样的传统。 张潮有些怯生生地问道:“能让我试着骑一下吗?”说罢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村长。身为福海人,坐船是常事,但骑马就比较稀罕了,张潮挺想体验一下的。 村长为难道:“骑马怕是有点危险哦!” 张潮自信地拍拍胸膛:“不怕!我过山车都敢坐,还怕骑马?” 村长虽然不知道过山车是什么,但也看出了张潮的决心,于是沉吟了一下,然后朝着马队后面招了招手,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牵着一匹个头可能还没有张潮高的小矮马走到前面。 张潮:“……” 村长对少年道:“你带着你张叔叔去田里走两圈嘛。”然后又对张潮道:“这匹马脾气好,不会把你甩下来。” 张潮知道村长说的是实情,又实在想体验策马奔腾的感觉,于是就跟着少年,来到了村里最大的一片田地里。稻子早就收割完了,就是稻茬都翻到了土地下面,等待来年的耕作,现在用来走马正合适。 少年会说普通话,耐心地教导张潮:“你先摸摸它,让它熟悉你,这样才会让你骑它。站在它的侧面,千万别站后面……” 张潮依言开始在侧面抚摸马儿的鬃毛和脖颈,感受着它的体温和柔顺的毛发。这匹马应该刚刚被洗刷过,棕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鼻子里不时打一声响,四蹄也不安分地踏动着。 这是张潮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这么大的生灵——动物园里拿甘蔗喂大象不算——内心浮现起一种很特别的感慨。 马,作为与人类相伴数千年的大型动物,已经融入到几乎所有主流文明的历史和文化当中。 从赶着马驮运货物,到驾着马车到处迁徙,再到骑着马相互争战……对马的珍惜和敬畏,已经融入许多民族的血脉当中了…… “你还骑不骑哦?”少年看张潮光摸不骑,觉得奇怪极了,不禁发问道。 张潮讪笑着道:“骑,骑,当然骑。”然后心里又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骂道:“不许犯文青病!” 少年道:“现在它不怕你了。你这样,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的另一边,然后把一只脚插进马镫里,再用力把自己蹬起来,跨到马鞍上……” 张潮一边记着少年教他的动作要领,一边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好歹曾经也是驰骋球场的运动少年,上马这点事不算什么…… 抓缰绳、扶马鞍、踩马镫……上马! 张潮顺利的一屁股坐在了马背上。马儿只是稍稍朝侧面走了两步,并没有躁动着想把它甩下来。 张潮松了口气——和上自行车差不多嘛——可往下一看,心又提到嗓子眼了:自行车可没有这么高! 张潮一紧张,就下意识的要抓紧缰绳。教他骑马的少年也是没有经验,没有帮他挽住马儿。 马儿得了缰绳的指令,就撒开蹄子慢慢活动了起来。这一活动可不得了,张潮就像坐在了海浪上,身体不自觉地开始跟着起伏。 乱了方寸的张潮凭借着身体本能,使劲儿地要去对抗马儿奔跑时那种自然的律动。结果越对抗越不稳,越不稳缰绳就拽得越紧;缰绳拽得越紧,马儿就跑得越快;马儿跑得越快,马背上的起伏就越大…… 张潮只觉得自己不是在骑马,而是风浪中的一艘小船,不断被越来越高的浪头抛向空中。 少年在旁边急切地喊着什么,但是张潮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五感被眼前的马儿全部占据,全然不属于他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赶上了绕着圈溜达的马儿,从张潮手里夺过缰绳,一阵安抚过后,马儿才终于安静地停了下来。 张潮满脸煞白地从马上下来,惊魂未定地道:“这马……这马,怎么突然就跑起来了。” 少年一边摸着马脖子安抚马儿,一边奇怪地道:“跑起来了?它刚刚没有跑啊,跑的话我怎么追得上。它就是比较快地走了一圈。” 张潮:“……” 少年耐心地道:“你骑马的时候,腰太硬了。你不能觉得马和你是两个,你要觉得马和你是一个。像这样……” 说着,他就利索地翻身上马,双手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就由慢到快,小跑起来。刚刚张潮骑起来还像是失控小船的马儿,在少年的胯下服服帖帖,乖巧地像刚被老师表扬过的好学生。 张潮:“这就是人马合一吗……” 少年沿着稻田的边缘跑了两圈,又回到张潮面前,翻身下马,把缰绳又递给张潮。 张潮鼓足勇气,接过缰绳,再次上马。这次有了经验,没有那么慌乱,但是仍然不敢让马儿提速,只能让少年牵着马带着他走了一圈。 这哪儿是学骑马,不就是景区50块一次的收费项目么…… 张潮始终没有学会在马背上如何放松自己,始终在用力与马儿对抗,自然不敢让马儿跑起来。最后只能灰心丧气地下马,把缰绳交还给少年,沮丧地道:“看来我骑马没天分。” 这时候村长来到张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没有谁是一生下来就会骑马的嘛,我们这些马儿要呆上十几天,你想骑了就找他。” 张潮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先回去喝口水、吃个早饭定定神。 等吃过早饭,张潮也缓过神来了,又找到村长问道:“‘端节’要做哪些准备,我能帮上什么忙?” 村长连忙道:“你是客人,坐着等吃饭就行!” 张潮还是坚持要帮忙,村长想了想道:“等一会下我们要杀年猪,你可以过来帮忙按一下猪腿。” 杀猪?这可太好玩了,张潮连声答应下来,又问道:“这猪杀来是先要祭祖吗?” 村长连忙摆手道:“可不敢乱说,祖宗要生气的——我们水族祭祖,忌荤食素,不能用猪、牛、羊、鸡、鸭这些。但是会用鱼和虾,鱼虾我们认为是素的。 杀猪是过端节的时候自家吃和招待客人的。” 张潮连连点头,心想又涨了点新知识。 很快就到了杀年猪的时候,杀的正是村长家养的大猪。猪头不能祭祖,但杀年猪还是要告诉祖宗一声的。村长在屋檐下编起了草绳,似乎在准备什么仪式。 张潮和村里的几个壮汉、小伙,穿上皮兜,套上袖套,雄赳赳、气昂昂,就要从村长家一层的猪栏里把大猪拉出来。这些天他已经和不少村民混熟了,大家都没有当他是外人,看他参与进来都觉得很自然。 这是本地的土猪,浑身黑白相间,腰细臀圆,全然不像养猪场里几个月就出栏的天真懵懂的约克夏,足有好几百斤重,一身的放荡不羁、桀骜不驯。 张潮看到这头猪的一瞬间,就想起了王小波的名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不过这不是犯文青病的时候,张潮没有逞能,而是站在后面看老手们怎么办。 那头大猪可能也预感到了大限将至,一个劲儿地往猪栏深处躲,死也不肯往外头去。但是奈何被狡猾的人类用棍子一阵乱捅乱打,还是被赶到了猪栏门口。 有经验的村民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了猪耳朵,使劲儿地往外拽。这时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拽腿的拽腿、推屁股的推屁股,好不容易才把大猪弄出了猪栏。 张潮别看在这些人个头最大,但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只能打打下手,最后只能抓着又刺又硬的猪鬃,跟着众人往前挪。 只见空地上已经摆下了一张厚实的长条桌,暗沉的木色和斑斑点点的血迹,表明了这张桌子的用途和彪炳战功。 大家把大猪生拉硬拽到长桌旁,接着合力提着耳朵、拽起四蹄,将这几百斤的活物掼摔到桌上。大猪吃痛,叫得更惨烈了,四肢、躯体更是不停的挣扎。 奈何它的四蹄都被人紧紧地按住,动弹不得;只能身子在疯狂地扭动。这时候一个人对张潮说:“你块头大,按住它的身子!” 张潮没有犹豫,狠狠地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压了上去,感受到大猪巨大的力量,连忙道:“快动手!” 这时候村长的仪式也做完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村民拿着尖刀走到了桌旁,用带有口音的普通话道:“村长家这头猪养了好几年,是我这几年杀过最大的——你按紧了!” 说罢,一刀就扎进了大猪的脖颈! 大猪发出猪生中最凄厉、最惨烈的叫声,把趴在它身上的张潮都震得耳鸣了。大猪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下从桌上蹦了起来,四蹄都挣脱了控制。 张潮也被带着“飞了”起来,落下来的时候恰好趴在了大猪的背上。大猪像离弦的箭一样,带着脖子上的刀和背上的张潮,“嗖”一声就蹿了出去。 张潮下意识地双手紧紧抓住大猪的两只耳朵,两腿紧紧夹住大猪的肚子,身体紧紧贴住大猪的脊背,就这么骑着大猪在村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村民们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猛的猪,和这么猛的人,一时间乱作一团,也不顾张潮听得懂听不懂,每个人在哇哇大叫着什么,或空着手,或随手拿着铁锹、锄头、绳子就追了出来。 张潮此刻骑在猪背上飞驰,感受又与骑马不同——骑马时他觉得是小舟随浪飘,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窜天猴的第二级,随时会被发射向高空然后爆炸。 大猪脖子上扎着刀、背上骑着人,又疼又沉的它顾不得方向,穿过几户人家后,就只管沿着开阔的梯田一路狂奔,又一面想甩掉背上的包袱。 张潮本能地不想被甩下来,于是手抓得越发紧,腿夹得更加紧。但是今天少年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腰要放松、放松、放松……马和你是一个、马和你是一个……” 张潮尝试着放松自己腰腹部,用身体去感受大猪奔跑时的律动,不再与它对抗,而是顺着马……猪背部的节奏,前后推动自己的腰腹。 121、121、121、121…… 张潮终于找到了感觉,开始以耳为缰、以鬃为鞍(就是刺挠了点),驾驭起这头大猪起来,试图让它悬崖勒……猪——因为梯田的尽头,真的是悬崖啊! 如果没有这个因素,这时候张潮的感觉其实还挺美妙的:风呼啸过耳,天地间的景色不断掠过,自己就像那个骑马少年一样,飞驰在田野里…… 大猪也感受到背上的人的变化——不再试图按着自己、拽着自己,而是顺着自己、由着自己——一时间背上的重压感似乎消失了,背上的人的重量仿佛变成了自己重量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真美妙啊!怎么其他人类就不能像人类就不能像他一样温柔点呢?也许我不止有吃肉一种用途啊,只要好好待我…… 大猪的心理活动还没有演绎完,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四蹄越来越无力。终于在越过最后一片梯田前一头栽倒在泥地里,长眠不起。 张潮也一下从猪背上被摔飞下来,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 村长和其他村民几分钟后才赶到张潮和大猪的身边。此时大猪已经因为动脉失血过多没有气息,张潮则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口中不知道在喃喃着什么。 村长生怕把张潮摔坏了,连忙让人把他扶起来,又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脚,摸了摸肋骨,发现除了点淤青外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少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朝张潮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张叔叔,你骑马不行,骑猪真棒!” 张潮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倒…… 夜色渐深、寒意侵袭,村长家堂屋的火塘边却温暖如春。大黑锅里,炖的正是今天的大猪! 这是真正的土猪肉,不仅没有一点猪肉的腥臊,而且有一股淡淡的奶香。村长自豪地道:“这两年我都是用玉米喂它,十里八乡的猪都没它吃的好呢!” 张潮恶狠狠地撕下一块肉,在嘴里仔细地嚼着,感受自己人生中第一头,也可能是唯一头“坐骑”的美妙滋味,不得不承认村长说的没错,这么美味的猪肉确实世上难得。 村长看张潮吃得香甜,又给他添了一碗糯米饭,慈祥地道:“慢一点,慢一点,多吃一点,猪肉多得很呢!” 张潮点点头,不小心打了一个饱嗝,惹得众人大笑。 张潮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吃下这块肉后,又拿起桌上自己的酒杯,高声道:“咻!” 村长,村长儿子等人都举起酒杯,高声道:“咻!”一饮而尽。 酣畅淋漓! 恍惚间,张潮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什么作家、什么富豪……一切一切,都没有眼前这低矮、简陋的木楼美好。 在这里,自己不用应付无谓的人情世故,不用和任何人勾心斗角,不用被责任、道义或者恩怨所捆绑,只需要跟着这些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 十多天的相处下来,张潮只觉得自己的身心就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逐渐地舒展开,又悄悄地被熨平。疲惫、愧疚、狠戾,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 这种日子能维持多久?张潮知道自己总有离开的一天,甚至会有厌倦的一天。 但是当这一天来临前,自己一定要好好享受,能多一天、就多一天。他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正因为他的“消失”,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他只关心明天的稻谷、鸡鸭、火堆,奔跑的马匹,欢笑的脸庞…… 窗外的月儿如钩,既像笑,也像哭,默默看着这人间的悲欢离合。 (本章完) 第257章 送脸下乡 第257章 送脸下乡 看过了赛马、吃过了“鱼包韭菜”,在村子里喝了一圈米酒,又跟着村长他们去其他村子喝了一圈米酒,张潮的第一个“端节”就算圆满落下了帷幕。 这期间给张潮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除了赛马、山歌,就是铜鼓舞了——大开大合、刚健有力,又充满神秘色彩。 铜鼓在西南各个少数民族的文化当中,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不仅用来祭祀、盟会、宴会,也是一个部族地位的象征。 在古代,能铸造、维护铜鼓,说明还具有维持部族文化特色和发展生产的技术水平。反之就比较悲惨了,要么被吞并,要么只能遁入更深的山中,变成没有族群认同的野人部落。 张潮虽然在“少年与流星”的故事里设置了会跳傩舞的巫师爷爷这个角色,但是并没有真的观察过相关的细节。铜鼓舞虽然不是傩舞,但是相去不远,也让他的构思更加完善了一些。 虽然每天都是醉醺醺的,但好在米酒度数不高,张潮还不至于失态,只是每天起床的地点变得不固定了,有一次甚至是从一垛稻草堆上醒了过来。 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过了1个多月。云贵山里的天气真的冷下来了,白天要穿着衣,夜间有时接近0c,尤其是没有暖气,把张潮冻得够呛。 房子的结构不能做火塘,张潮又不敢在屋里用炭炉,只好在村里的拖拉机定时下山时,采购了小太阳、暖水袋,终于把村委会二楼小屋打理得可以过冬了。 现在的张潮每天都在野地里走,皮肤晒得黢黑,不仅一脸的胡茬,头发也在镇上的理发馆推成了平头,看着已经不是20岁出头的大学生,更像是本地的水家郎。 除了下山取钱时看到飞速增长的余额数字和每周1到2次的报平安电话,就只有1楼村委会电视里的节目可以让张潮了解到外界的变化。 他看到了专题纪录片「三晋风流」第一季在cctv10顺利播放完成,并且在最后一集预告了《风流人物看三晋》与《三晋人物数风流》两本散文集即将出版的消息。 虽然因为自己溜号,没有看到于华、史铁生他们的文章,但至少从封面来看,夏答的美术部门工作做得不错。 「三晋风流」这个节目这段时间在孩子们的强烈要求下,属于周末晚上的必看内容,所以片尾设计精美的两本书也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张潮拍着胸脯保证第一时间给他们弄到,孩子们都高兴极了。 当然也有关于他自己的消息,在某次转台的间隙,一个访谈节目的嘉宾谈到了他,专门提到“近年来最火的青年作家张潮为什么突然消失在人群的视野当中”,张潮也只是笑笑,很快就换台了。 最近是农闲季节,张潮想给人家帮忙也没什么事可做,每天除了写故事、讲故事,就是到处游荡,闲得快长毛了。想去附近村子里的小学支教,又太容易被认出来,只能作罢。 所以这段时间的新闻里,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就是索尼发布了ps3。因为上一世玩游戏的胃口被养刁了,所以他对大部分pc和ps游戏都不感兴趣。 但是ps3就不一样了,这一代主机不仅画面相比ps2有了巨大的提升,而且ps3上的经典游戏还是蛮多的。比如《上古卷轴 4:遗忘之都》《nba2k7》《战神3》《最后生还者》…… 要不是怕带坏小孩,张潮都想让马伯慵给自己买一台,连同游戏碟片一起打包寄过来了。 好消息是,“少年与流星”的故事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时间线越来越接近自己预设的盛大场面。无论是人物形象的饱满程度,情节的跌宕起伏,主题的明朗温情……都是自己作品中的翘楚。 坏消息是,“少年与流星”的稿子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重写,变得乱七八糟的。不仔细分辨他自己都搞不清哪些是什么时候写的,哪些是自己写的,哪些是孩子们听故事过程中给他出的主意。 但是张潮不在乎。反而认为这种写作方式,也许更加贴合“故事”这种文学体裁的诞生和发展。相比于作家独立创作的小说、散文,“故事”往往具有更开放的创作空间和更即时的创作反馈。 “故事”原本就是口头文学,在口耳流传间,被不同的转述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愿望,被一次又一次地重塑。有些时候是无意的疏漏,有些时候是有意的增删。 根据流传的“故事”形成文学作品,在许多民族中都有,并被视为书面文学的重要源流,例如《荷马史诗》。在中国,则形成了说书人使用的“话本”。 中国所谓“四大名著”中的三部,《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都是由文人集萃话本再创作而来。 所以用逻辑推理的方式去探究这三部作品的隐秘,有时候挺扯淡的,例如吴闲云之流。什么红孩儿是太上老君的私生子、林冲卢俊义岳飞是周侗徒弟等等,看起来颇有道理,其实都是不同年代、不同书商的版本错讹之故。 用这种方式流传下来的作品,版本繁复、谬误甚多,很难做到逻辑严密、前后一致,但是却有一种自然肆意、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拥有独特的审美魅力。 所以当近代的作家们厌倦了整饬的作品形式的时候,往往又会回头探索这些“原始”的创作技巧,试图还原“故事”这种体裁原本的样貌。 例如莫言,他的“魔幻现实主义”似乎来自于加西亚·马尔克斯,但在风格上,更多是借鉴了民间故事和话本小说的创作手法。 不过再怎么借鉴,也只是作家一人在写作。所有的繁复和分歧,都是作家一人在“模拟”不同的写作人格的产物,严格来说与真正的“故事”只有形似,没有神似。 但是张潮这次的创作就不一样了,他真的让很多孩子介入了自己的创作过程。每个晚上给孩子们讲完片段,他都会收到孩子第一时间的反馈—— “我觉得巫师爷爷是真的会法术的,不然他不就在撒谎吗?” “韦小亮一个人去找张老师,不会迷路吗?山上的岔路可多了,走错一个就要绕好远。” “我爷爷说只要公鸡不打鸣,太阳就不会出来,这样一天的时间不就延长了吗?” “我今天刚听老师说,流星其实是许愿。下流星雨不就让很多很多人许愿?” “是啊是啊,要是所有的村民和同学,都许愿韦小亮的妈妈好起来,说不定愿望就成真了呢?” “今晚会有流星吗?” “可能吧?诶——刚刚是不是掉下来一颗?你们看见了吗?” …… 这些童言童语,张潮回房间以后,都一一记录下来。有些启发他修改了自己的原文;有些则成为后续情节的灵感;还有些,则干脆变成了另一种发展可能,延生出另一条故事线索。 张潮刚开始讲故事的时候,设置了7天的“大限”,心想着十天半个月怎么也把故事讲完了。 但随着孩子们的加入,这个故事的细节越来越翔实、支线越来越丰富,版本也越来越多,结果一直讲到了快12月底,才接近尾声。 所以才会出现除了开头和结尾,张潮自己都分不清后来讲述和记录的内容哪些是自己原意,哪些是孩子们再创作的情况。 就像《西游记》,最初是元人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只有3卷17节,师徒4人也只出现了唐僧和自称“猴行者”的白衣秀士。 但是历经数百年的变迁,最终形成了煌煌上百回的《西游记》(版本太多,就用这个统称了)。 张潮没有想到一个无心之举,竟然让自己亲眼“见证”了故事是怎么诞生和发展的。 最终这个故事完成的时候,会呈现出怎样一个样貌,张潮自己也没有把握。但他仍然愿意维持这种开放的创作状态,甚至非常享受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创作过程,都不去特意整理书稿了。 不过村长不了解张潮的“工作性质”,只觉得这个小伙子每天要么无所事事,要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半天没有动静,加上这一住就两个多月…… 以往也有背包客在什雷村流连忘返,但长的也不过呆五六天,短的连夜也不过。谁会像张潮这样简直像准备就此扎根了呢? 村长找到张潮,先是扯了半天闲篇,最后才语重心长地问道:“孩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是做生意欠了钱?还是女朋友分了手?” 张潮目瞪口呆地看着村长,心想老头这都想哪去了,但还没有等他开口,村长就接着道:“你老是这么坐吃山空也不行啊,这两个月都了好几千了。 你要实在想在村里住下去,不如学一门手艺,也能养活自己?” 张潮:“……”大脑宕机。 村长以为张潮被自己说动了,继续劝道:“咱们这里的手艺人,无非就是剃头、杀猪、编筐……你想做哪个?” 张潮:“……”大脑继续宕机。 村长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隔壁村子有个劁猪匠,年纪大了,三个儿子都去贵阳打工了,他这门手艺听说没人接着做了。 不然你去他那里学劁猪,我给你做保,他肯定会同意。劁猪你知道吗?就是阉猪。公猪阉过了,上肉才上得快呢!这几个村子就他一个劁猪匠,生意好得很。 等他劁不动了,你就接过来做,养活自己没有问题。我看你和猪也有缘份,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骑在猪背上能那么稳当的……” 张潮:“……”电源已拔,勿扰。 村长开始畅想张潮以后的美好生活了:“你学会了劁猪,我再给你在村里找一个空‘栏杆’,收拾一下你就住进去。过几年攒下钱了,就可以讨个婆娘。 再说,梁会计说你是大学生,能写会算。以后还可以在村里帮忙记账、写文书、读信件,大家都需要这些服务。……” 听到这里,张潮的脑子终于重新上线了,连忙婉拒道:“谢谢,我不……” 话没说完,村委会的电话响了起来,村长连忙起身进屋接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有些抱歉地对张潮道:“明天县里有领导要来考察我们村,要是下午才来,怕是晚上回不去,你的屋子到时候要让出来一下。”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张潮自然没有意见。其实之前也来过几个下村的干部,只不过都没有过夜,所以和张潮的交集不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在什雷村长住的外地游客。 第二天一早,张潮就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放到村长家里。吃过午饭后,就和村里的其他闲人,蹲在村口,等着看是什么领导来。 下午3点多,就看村口的土石路一阵烟尘起,几辆越野车就这么来到了什雷村。很快车上下来了十几个人,个个都颇有官威,以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为首,在村长的引领下走进了村委会。 除了村长,梁会计,还有几个在村委会有职务的村民都进屋开会去了。张潮也是第一次看到什雷村来这么多领导,所以也颇为好奇。 过了二十分钟,村长又领着来人,开始在村子里巡游。村长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在介绍;“金丝边眼镜”身边的人则拿着本子在认真地记录。 梁会计跟在队伍最后面,张潮跟上去悄声问道:“这是干嘛的?” 梁会计压低声音答道:“国家明年有专家下来评‘历史传统文化名村’,市里先派领导到各个村考察一下……”话没说完,就紧走两步跟上队伍。 张潮“哦”了一声,知道这对村里来说是大事,别说评上了,就是能入围,也能得到不少拨款用来改善村里的基础设施。 不过一同围观的村民却不看好,很坦然地道:“就我们村这破路,哪个专家也不愿意来啊。” 张潮也深以为然。自己会来什雷村,主要是上一世自驾游的时候这里修了很平整的两车道柏油路,要是知道这里现在还是坑坑洼洼的沙石路,可能就换个地方了。 村长带着领导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又钻进会议室开起会来。张潮觉得无聊,就招呼今晚自己要“就食”的村民,到他家帮忙做晚饭去了。 可是还没等张潮在灶台上把水烧开,梁会计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把他拉到村委会:“小张,这次你一定要帮咱们什雷村的忙!” 张潮一脸懵圈地就站在了村委会办公室的中央,手里还拎着一个顶端焦黑的风筒。 村长用焦急的口吻道:“各位领导你们看嘛,啷个后生还是大学生呢,就因为我们村景色好、民风好,在我们这里住了好久的。 所以我们村不是没有游客,只是不多而已。小张,你说是不是?” 下村的领导们都狐疑地看着眼前脸色黢黑、满腮胡茬的年轻人,心想除了个头高了点,和本地青年也没什么两样啊,该不会是村长瞎编的吧。 张潮大概知道咋回事了,心想帮这个忙还是没问题的,于是朗声道:“各位,我是从燕京来的。咱们什雷村确实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尤其是这里的水族传统建筑,更是保留了独特、原始的风貌……” 这一开口,倒是打消了众人的疑虑,毕竟口音不太能做得假。但是在角落里却响起了一声女性的惊呼:“你怎么还在这里?” 张潮循声望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十分陌生。 女人见大家都看向她,才慌乱地解释道:“前一段时间我来什雷村采风,这个人就住在这里二楼……”随即想起了什么,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你接着说吧。” 张潮也认出来,这就是那个“娟子”。当时天色黑、灯光暗,自己没有看清楚样貌,过后早忘了这段插曲,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 这个“娟子”是文联成员,参加这样的考察活动也属正常,张潮也顾不得多想,继续道:“我在什雷村住了有两个多月了,这里的特色我总结起来就是几个字——‘美’‘真’‘纯’。” 金丝边眼镜大感兴趣,问道:“小伙子,你说说看。” 张潮“顺嘴就诌”简直是看家本领了,毫不犹豫地道:“‘美’,指的是风景美。什雷村背山临崖、峰峦延绵、梯田层层、云雾环绕,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相互依存,天衣无缝,美不胜收。 ‘真’,说的是人情真。我住在什雷村感受尤其深刻,这里的村民淳朴、善良,日常邻里之间相处和睦。对我这个外乡人也真心相待,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纯’,讲的是民俗纯。这里虽然交通不便,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保留最纯粹的民风民俗。我刚在这里过了‘端节’,可以说是大开眼界,意犹未尽! 我认为,仅仅凭借‘美’‘真’‘纯’三个字,就能让什雷村在云贵大山的芸芸众村里脱颖而出,有一席之地。” 一番话说完,无论是什雷村的干部,还是金丝边眼镜等人,都目瞪口呆。尤其是村长,完全没有预料到张潮这么能说,把什雷村夸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他说完以后,自己想接话都不知道该接什么,总不能说“其实也没看他说的那么好”吧?所以只能连连点头,就差带头鼓掌了。 金丝边眼镜饶有兴趣地道:“小伙子,你总结得很好嘛!” 这时,“娟子”忍不住了,她开口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得太过头了。什雷村虽然不错,但是在众多水族村子里,并不算最有特色的,尤其是它有一些很要命的问题,你这样的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张潮眼里精光一闪而过,心想上次想打脸被你用“张潮故居”的例子给憋回去了,这次你又送脸下乡,我可就不客气了。 金丝边眼镜也主动地介绍道:“这位是‘山娟子’老师,我们市著名的作家、诗人,她的审美品味是很高的!‘山娟子’老师,你接着说。” “山娟子”秀发一扬,就要开始她的表演…… (本章完) 第258章 ONE PIECE 第258章 one piece 山娟子见众人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微微一笑道:“我是作家,其他我不懂,但是文化方面我略懂一点。刚刚这位……小伙子说的‘美’‘真’‘纯’有些道理,也有些偏颇。 什雷村虽然保留了较为原始的民族村落风貌和风土人情,可以吸引一些资深驴友、民俗爱好者,但是旅游面向的是广大普通游客。他们想要看到的是民俗村落把自己的文化特色亮出来,在最短时间里得到不一样的体验。 我们刚刚在村里转了一圈,什雷村房屋破旧、味道混杂、道路崎岖,日常穿民族服饰的本地村民也不多,也没有像我我们之前去过的很多村子一样,房子门口啊、周边啊有一些特色的装饰。 什雷村的文化特色如果是需要像你一样住上2个月才能体会到,恐怕没有几个游客会愿意跋山涉水专程来这里。那还不如让什雷村继续保持这样的原始风貌,成为民族文化的研究基地。 这样,也许对村子更好,对这里的村民也更好。如果大量游客涌入,反而会破坏这里的面貌。大家说有没有道理?” 这些观点确实颇有煽动性,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其中就有人附和道:“娟子老师说的有道理。而且什雷村缺乏接待游客的经验和资源,小伙子你只是个例。” 村长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张潮。张潮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在什雷村避世的日子看来快结束了。不过以这种方式开启离开的倒计时,倒也算有得有失。 张潮笑道:“山娟子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对,就是铜臭味重了一点。”还没等脸色大变的众人开口,张潮就连珠炮一样说了下去: “我听梁会计说这次考察是给国家部委评选‘历史传统文化名村’打前哨?那就对了,人家专家是来看‘历史’‘传统’和‘文化’的,不是来看这里多适合旅游的。 虽然我没有看到评选标准,但是‘闻弦知雅意’,从这个名称就不难看出,专家肯定是要根据村落保留了多少特色文化,能呈现出怎样的传统风貌来评定。 这不是本地村民临时接到通知以后,穿几件传统服饰,然后往大门上挂个羊的或者牛的骷髅头就能敷衍过去的。 我知道,这种村子一旦评选出来,就会有相关的专项资金、拨款来维护、改善这些村落的基础设施,提高村民的生活水平——旅游开发,可不是评选的唯一目的啊! 当然,基础设施改善了,肯定有利于旅游开发,但是这都是评上以后的结果。不能用一个还没有出现的结果,来倒推原因。 所以你说的这些观点,犯了两个大错——第一是因果颠倒,第二是以偏概全。按照这个思路去做接待专家考察的准备,恐怕很不乐观。 我没有想到你身为一个作家,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接客……接待游客。什雷村游客少,才恰恰说明这里最适合被评为‘历史传统文化名村’!” 山娟子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你……你血口喷人!你懂什么!——局长,我们开会为什么要让这个外人参与进来?” 最后这句话,她是对着金丝边眼镜说的。但是这位“局长”显然把张潮的话听进去了,并且大感兴趣,没有理会山娟子的挑拨,而是对张潮道:“小伙子,你讲的很有道理啊——我们前期确实把考察重点都放在了旅游潜力上,没有把你说的因素考虑进来。 你说你是燕京来的?是大学生?” 张潮道:“已经不是了,今年刚毕业。” 局长好奇地追问:“哦?哪个大学?” 张潮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道:“燕大,还有燕师大。”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就连村长也是知道燕大、燕师大的名声的。不过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立刻就有人质疑道:“到底是燕大还是燕师大?是不是先说了燕大,觉得牛吹大了,然后改口说的燕师大?” 张潮无奈地解释一句道:“燕大的本科,燕师大的研究生。” 众人哗然—— “哟,说你胖还喘上了?你咋不说你还是青华的博士呢。” “就是,哪有燕大、燕师大的学生毕业不找工作,躲到乡下来的呢?” “哈哈,怕是找不到工作,才躲到这里来的吧?” “想做村民的燕大生,亏你也说的出口。” …… 局长也开始有些不相信了,打量了一下张潮的模样,确实就像一个不修边幅的本地青年,要不是口音和这里没有半毛钱关系,还真像是村长请来的托。 局长咳了两声,议论声才停止。他温言对张潮道:“小伙子,不然你先去忙你的去——我看你拿着风筒,是在做饭吧。我们再讨论讨论。” 张潮这时候怎么会离开,反而施施然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对村长道:“村长,你昨天还说让我在村里扎根,学手艺、住栏杆、娶婆娘呢,你说我现在该不该走?” 村长看了看张潮,又看了看局长等人,把心一横,对众人道:“小张在我们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已经是我们村的一份子了。我嘴笨,很多话讲不清楚,让小张讲是一样的。 他要是讲的不对,我再纠正。刚刚他讲的,我全部都同意!” 村长心想,大不了不评这个“历史传统文化名村”,反正这些年错过的类似机会也不止这一个了。让张潮搏一搏,就算最后还是无法入围,但也要出一口多年来被忽视,甚至是被鄙视的恶气。 村长在一村之中代表的不仅是行政权力,也是本族最有威望的人之一,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没法硬赶张潮走。 张潮早就习惯了怎么去抢话语权,看出众人的犹豫,于是马上就接着道:“保护文化是目的,促进旅游是手段。要不然人家干嘛要来云贵看这些真实的村落?深圳有个叫锦绣中华的人造景区,里面什么苗寨、侗寨都比这里的任何一个村寨都更有‘特色’。 比特色就是死路一条,只会变成恶性竞争。如果去哪里都是戴着银头饰、穿着对襟服的男男女女对你唱歌,那去哪里有任何区别吗?这里能拿出一个村寨比得过西江苗寨吗? 小村寨要突出特色,不能在皮毛上,要在骨头里。深度游的游客数量是不多,但是恰好符合咱们这种小村小寨的承载能力。而且深度游的消费意愿往往更强……” 张潮越说越起劲,把后世他来这一带自驾游十多天的体验和思考都融入其中,自然引人入胜。局长等人一开始还不在意,但渐渐地,就有人开始做笔记了。 张潮一口气讲了近十分钟才停下来,才总结道:“能评上‘历史传统文化名村’,它不仅是什雷村的一张名片;什雷村同样是‘历史传统文化名村’这一称号的最佳注脚。” 什雷村,就是山都的一个大宝藏,one piece!” 最后的那个英文有点莫名其妙,大家没听懂,前面倒是都听懂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小伙子……你是学旅游管理的?” 张潮摇摇头道:“我学中文的。” 局长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又对山娟子道:“山娟子老师,你是代表文联来的,你谈谈你的看法。” 山娟子早就忍不住了,开口道:“旅游当然不是评选‘历史传统文化名村’的唯一目的,但却是最重要的目的。没有游客,村民们哪来的额外收入,怎么提高生活水平。 你说我铜臭味,我无所谓。但是评选‘历史传统文化名村’是全县一盘棋的重要战略,专家们不可能每个村子都考察过去,我们当然要尽量挑选最有可能评上的村子给专家参考。 选了什雷村,就意味着可能有另一个村子被排除出参考范围。什雷村的基础设施条件这么差,坐车上来都能把骨头颠散架,专家第一印象就不好了吧?” 这时就有人接过话茬道:“我们这次到各个村子考察,除了筛选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给各个村子拍摄专题宣传片。” 局长点点头道:“你们大概没有看过最近在cctv10播放的一部很火的纪录片,叫「三晋风流」。请了十几个作家到山西各地去旅行,展现各地的风土人情和文化特色,非常成功!给了我们一些启发!” 局长讲话点到为止,自然有人帮他继续发挥:“局长说的没错。我们就是要学习「三晋风流」的拍摄模式,邀请我们云贵的作家来山都体验村寨风情。 这个拍摄任务就是由我们山都文联——具体一点,就是由山娟子老师负责策划、实施的。” 山娟子骄傲地一挺胸,道:“我说了,我是从全县一盘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不是一村一寨的得失。我认为什雷村虽然有潜力,但是相比其他村落,还是少了一些文化底蕴。 不说别的,其他村落或多或少都培养过一些名牌大学大学生啊、作家啊、专家啊,拍宣传片的时候请他们出出镜,和作家们对谈,效果当然比只拍个风景纪录片要好。 村长,你说你这什雷村以前出过什么名人?考了几个大学生?作家来村里了,谁能出来和人家对话?” 一连串的问题,把村长质问得难以招架,根本回答不上来。 张潮伸手拍拍村长的背,示意他不要惊慌,并且问了他一句:“村长,你说我已经是咱们村的一份子了,没错吧?” 村长一脸茫然地点点头。 张潮对众人道:“既然这样,我这个燕大、燕师大的学生,代表什雷村和你们请的作家对对话,应该够资格吧?” 山娟子嗤笑道:“你要真是燕大的,那确实够资格——但你这个燕大,是吹出来的吧?” 张潮叹口气道:“既然这样,你们也不用请作家来什雷村了。” 众人:“……嗯?” 张潮接着道:“什雷村的宣传片,要是山都文联看不上,那就我自己找人来拍吧?” 山娟子被张潮气乐了,质问道:“你拍?你指的是自己找个dv,拍几段视频,放到网络上播放那种?那你随便拍吧。” 张潮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说的拍,是请cctv10的节目组来拍,然后在cctv10播放。” 众人:“嗯?” 张潮不顾大家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继续说道:“作家什么的,也不用山都文联请了,恐怕分量不够。我让云贵作协推荐一个吧。” 山娟子再迟钝,这时候也觉得不对劲了,惊疑道:“你,你到底是谁?” 张潮没有理她,而是继续说道:“对谈原则上我一般是不参加的,但是这次情况特殊,我就作为什雷村的代表吧。我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也算勉强够格。” 局长这时候也坐不住了,身子微微前倾,就要站起来的样子,问道:“小伙子,你是?” 山娟子到底是同行,平时关注文学圈的新闻也比较多,她仔细再看了看张潮的眉眼轮廓,又仔细回想一下电视里张潮的谈吐声音,最终排除掉所有的选项以后,剩下那个再离奇,看起来也是唯一可能的答案了: “你,你,你是张潮?” “张潮?哪个张潮?” “名字好耳熟啊。” “是哪个明星吗?” “张潮你都不认识?那个大作家张潮。” “什么?别开玩笑。新闻里不是说他在休养吗?” “这不是就在什雷村休养吗?” “……不会吧?” 议论纷纷之际,张潮站起来身来,用最平淡不过的语调说道:“哦,我叫张潮,弓长张,潮水的潮。” “嘶~~”房间里响起了不止一个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潮的声音依旧没有波动,冷静地就像是在说别人一般:“我是个作家,其他我不懂,文化方面——嗯,略懂一点。” “我确实今年刚毕业,燕大中文系的本科、燕师大作家班的研究生,同时。” “我确实不太急着找工作,就先来什雷村体验生活。这两个月,我过得很开心。” “「三晋风流」是我策划的,感谢大家对这部专题片的喜爱。” “关于什雷村的文化特色和优势,我刚刚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哦,山娟子老师的话,就不必再问了。” 说罢,环顾了一下众人。他的样貌变化虽大,但主要是肤色和毛发,五官和轮廓总是不会变的。前几个月他上电视又那么频繁,还是有人记得模样的。 之前只是落差太大,没有人会把两者往一处联系。现在被他自己说破了,眼前的这个黑皮肤水家郎,自然和电视上那个青年作家重合到了一起。 村长不清楚张潮的名气有多大,但是这两个月「三晋风流」他也没少看,知道这是张潮策划的以后,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局长见多识广,最快镇定下来,迅速起身握住了张潮的手:“张潮同学,久仰大名啊!很高兴你能来我们山都旅居!” 张潮对局长印象还不错,心想戴金丝边眼镜的还是有好人的嘛——也伸手和他轻轻一握。 这时候所有人都活泛起来,连声道: “什雷村条件是不错!” “山明水秀、民风淳朴,值得一来!” “这种原始风貌,才能吸引游客嘛!” “建村500余年,有历史;栏杆式木楼保存完好,有传统;能吸引大作家来旅居,有文化!” “对!历史传统文化一应俱全,就应该入围‘名村’!” …… 在场只有山娟子一人一言不发,脸色煞白,想离开,奈何离门太远;想附和,奈何张不开嘴。 张潮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风向变化,也不在意,简单和局长寒暄了两下后,晃了晃手上的吹风筒,说道:“我还要去帮忙做晚饭,就不陪大家聊了。” 说罢,不顾局长和村长的挽留,径直离开村委会,又去“就食”的村民家里了。留下一屋子的沉默与震惊。 村民不知道张潮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埋怨道:“你要让人把风筒送回来嘛,火都烧不旺咯……” 张潮笑笑,没有说话,回头再看向村委会方向,只见晚霞满天、层林尽染,灿烂像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 …… 一个星期后,张潮跑到云贵山都一个交通恶劣的水族小村隐居避世了2个多月的消息,还是在业内传开了。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他要在赢得“一切”的时候做出这样奇怪的选择。 但是很快,出版界内部就流传着一个传说:张潮在那个小村里,写出了一部全新的作品,甚至可以称为“力作”;他还把这部作品的手稿,留在云贵的莽莽大山深处。 只有最有决心、最有毅力的编辑,才能拿到这部手稿! 很快,春风社、长江社、作家社、城社……足足二十多家出版社都派出了得力干将,一路舟车劳顿,来到了什雷村。 但是他们并没有见到张潮,只有村长一脸茫然地拿着一迭乱糟糟的手稿,看着疲惫不堪的众人道: “张潮说,谁能给我们村修路,这迭纸就给谁。” (本章完) 第259章 一气化三清(求月票!) 第259章 一气化三清(求月票!) 修一条路多少钱,编辑们哪里清楚。但是张潮这么说,大概的意思也很明白: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出版社,要么两者兼有——拿出一部分收益,给什雷村修一条路。 当然,附带了这样的条件的话,张潮在版税、首印或者其他方面,肯定也要给出版社做一些让步。相当于共同出资,但是要由出版社具体操作。 从第一部小说开始,张潮单部作品的首印版税就没有低于百万元的,出版社自然也赚得盆满钵满。所以整个销售周期下来,给什雷村的沙石路做个硬化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说具体的合同细节,肯定是等拿到村长手里的那迭纸以后,找张潮或者“潮汐文化”确认。 所以几乎所有编辑都踊跃举手: “我们出版社可以!” “水泥路、柏油路都行!” “我们能给村里的路也做硬化!” …… 村长看到眼前一双双殷切的眼、一只只挥动的手,心里别提多震撼了——这迭轻飘飘的纸,竟然这么值钱? 再想想看张潮表明身份那天,县里那些领导前倨后恭的模样,自己当时还觉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现在来看,不仅没有夸张,甚至不够隆重!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张潮小屋里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就把这迭稿纸交给自己,还把后续事项一一交代了。 然后就收拾行李、背上包,让村长安排拖拉机送他下山了。县里其实反应也很快,下午就派了车上山要接张潮去县里开讲座,却刚好错过。 就为这个,自己还落了好大一阵埋怨,怪他怎么就把张潮给放跑了。 “村长,村长?您在想什么呢?”一个编辑的声音,又把他从回忆里拉回来。 另一个编辑道:“现在我们都愿意给村里修路,怎么办?” 村长想了一下,道:“稍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再从小布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再戴上自己的老镜仔细看了起来。 编辑们都无语了,张潮这是玩梗玩上瘾了。 村长看了一会儿才道:“张潮说,如果大家都愿意修路,可以把稿子最多不超过3家出版社同时出版。具体是哪3家,需要你们一家家和村委会谈,村委会觉得满意才行。” 村长说完,编辑们喧哗起来。从来就没有听说哪本书能同时给3家出版社出版的,这不瞎胡闹吗? 不一会儿,就有好几家和张潮没有合作过、只是来碰碰运气的出版社编辑通过村委会的固定电话和自己的上级沟通以后表示退出,他们接受不了这么儿戏的出版方案。 至于春风社、城社等和张潮有过合作,或者与张潮有较多接触的出版社编辑,则沉住了气,没有跟着起哄。他们知道张潮每次整活儿,都不是胡来——所谓皮裤套裤,必定有缘故。 尤其是3年前,参与过张潮第一部小说《少年如你》在学校举行的那次“招标会”的出版社,更是对他对把控自己作品出版方向的能力印象深刻。 他们可不相信当年对出版条件锱铢必较的张潮,现在会拿自己的收益开玩笑。 村长见参与竞争的人少了好几个,连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再从小布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戴上老镜看了起来。 众编辑:“……”张潮你不要太过分! 看完纸条后,村长补充道:“张潮说,能不能3家同时出版,留下的出版社可以等今晚看完书稿以后再决定。” 编辑们停止议论,又开始眼巴巴地看着村长手上的那迭纸。不管张潮提的条件有多离奇,还是先看看书再说。 先前退出的出版社肠子都悔青了:怎么着也该等看了书稿以后再说啊!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剩下的十几家出版社编辑集体留在了村委会,准备通宵看稿。 村长知道这是关系什雷村未来发展的大事,连忙安排做了众人的晚饭,还送了两个火盆过来提高室温。1月份的云贵山区,夜间已经可以冷到零度了。 本来打算用带的面包、饼干等干粮对付一顿的编辑吃到了热腾腾的米饭、猪肉、鲫鱼,精神大振,很快就开始传阅张潮的手稿。 从最早到的城社朱妍玲、春风社单英琪开始,读完一页就往后面递一页。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到张潮的手写稿件,乍看之下都先撇了撇嘴:“字真丑……”稿纸种类也乱七八糟、大小不一,有些部分甚至是用铅笔写的。 不过重要的是小说的内容。大家都是积年的老编辑了,看起来自然飞快。但是不到1个小时时间,房间里就议论纷纷,甚至有乱成一团之势。 “是个儿童小说?童话?不像啊……” “不是童话,就是儿童小说。有点像他老师曹文宣的《草房子》。” “怎么不是童话,这里的巫师爷爷不是会法术吗?” “哪里写他会法术了,我怎么没有看到?” “诶,奇怪。这段在山里追逐萤火虫的情节不是写过了吗?怎么这里又写了一遍?” “你看仔细,写的不一样。前面那段韦小亮跟着萤火虫找到了回家的路,后面那段是跟着萤火虫躲开了变婆。” “森林的声音到底是找他的村民发出的,还是变婆发出的啊?” “变婆吧?你看这一页,明明白白写着声音是从比黑暗更暗的深处传出来的。” “不对啊,后面这一页,又推翻了前面的说法。” “你别拿我的啊,你自己的看完了吗就拿我的。” “你手里那份标记的是第几章第几节?我要再看一下,怎么越看越糊涂了呢?” …… 400多页的稿纸,很快在众人的你拿我取下变得毫无头绪、杂乱不堪。编辑们都懵了,张潮这个故事,一开始时无论立意、文笔还是节奏,都堪称佳作。 比起杨红樱等人的创作,多了纯真和质朴,没有特意取悦少年儿童读者的夸张、搞笑;和曹文宣的比起来,又少了那种主题先行的隐蔽说教。 正当大家为张潮的创作有了新突破感到兴奋地时候,故事后续的发展却让他们掉入了迷宫里。 不断出现的新支线,将情节带入了纷繁复杂的诸多可能性里。有一点像去年他的毕业作品《刑警荣耀》,但是细看又大有不同。 《刑警荣耀》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叙事语境下,对同一件事的迥异经历和解读,同时解构了客观和事实,让人物的命运踏入不同的终局当中,展现了小说在技巧层面上的可能性。 “少年与流星雨”的故事则更像是不同的人对已有故事情节以及后续发展的解读、期待各不相同,张潮根据不同的解读和期待,不断衍生出新的情节。 但是这些衍生情节每隔一段篇幅,就会被张潮重新收束起来,就像一条河,历经着“干流-支流-干流”这样不断分岔、不断汇合的过程。 无论读者从进入哪条支流,最终都会回到干流。 “张潮这是人格分裂了吗?”一个编辑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一下大脑因为高速运转的发胀感觉。 最早读稿的朱妍玲、单英琪,也最早看到了小说的后半部分。她们两个发现,小说越到后半部分,衍生情节就越少,叙事也就越集中。 就好像越到故事后面,张潮的不同“人格”,对发展方向的意见也就越统一,最终不同人格开始融为一个人格。 “大家先停一停!”朱妍玲和单英琪对视一眼后,对屋里的众人说道。 “嗯?”朱妍玲虽然不是这里资历最深的编辑,但却是和张潮合作最早、接触最多的编辑,因此她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 朱妍玲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众人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张潮为什么说可以把这个故事交给3个出版社出版了。 从这400多页的稿子里,至少能拆解出3个以上情节连贯、内容完整、主题清晰,但是侧重点各有不同的故事出来。 有的就是可以给儿童讲的睡前故事,有的则是现实感更强的小说,完整的则完全可以视为一部极具探索性质的现代主义作品。” 朱妍玲话刚说完,众人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怪不得自己看不懂,原来张潮竟然把如此复杂、截然不同的叙事方式揉进了一个故事里。 如果不是朱妍玲先看到了后半部分,恐怕谁都会一头雾水。随即又都暗自吸了一口冷气,这么独特、新奇的创作方式,似乎从来没有人完成过。 张潮跑这里来“隐居”,难道就是为了完成这样一部颠覆现有创作认知的作品? 单英琪也站起来补充道:“我们大家先不要讨论细节,把整篇故事先看完。然后我们讨论一下,怎么拆解、组合这部手稿。 里面有些衍生情节中断了,后续没有呼应,就先排除在外。有些衍生情节后面发生了交织和融合,需要特别标注。 不过我刚刚翻看一下,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固定,说明所有线索和可能性都会收束到一条线上。我们要把这条线找出来。” 编辑们这才有了阅读方向,连忙重新整理了个人手上的书稿,分了先后、主次,读稿进度立马快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村长早早抱着一口装满了玉米和鸡蛋的大锅,来到村委会。结果发现编辑们一个个顶着黑眼圈,还在忙碌当中。 他们一会把书稿分成几份,然后不同部分,相互交迭在一起;一会儿又不同的部分中,抽出特定的几页,插入到其他部分当中。 期间他们不断讨论,甚至是争吵,但是很快又会达成某种一致,然后默契地重新开始排列书稿。谁也没有往村长这边看一眼。 村长也不知道张潮的这迭纸究竟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这些“文化人”都如此痴迷,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只能摇摇头,把大锅放在一边,又悄悄地退出去了。 编辑们一直工作到快中午,才勉强达成了一致意见,朱妍玲昨晚的直觉没错,张潮的这份手稿,至少可以当成3本书来出版。 第1本,具有一定魔幻色彩的童话故事,只要把手稿中那些过于平实的情节去掉,再剪掉一些繁复的枝桠,让故事线始终集中、凝练、有趣即可,篇幅大概是12万字左右。 第2本,清新、质朴、自然、真切的传奇故事,去掉魔幻色彩浓厚的衍生内容,保留较为复杂的故事线索,读来兼具悬念感和趣味性,篇幅大概在18万字左右。 第3本,即是手稿的完整版,仅需把其中一些明显开了头后面又废弃掉的衍生情节给删除即可,在儿童文学的表象下,是极具实验性质和先锋色彩的开拓之作。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编辑,也很难判断第3本的文学价值极限在哪里。但一旦出版,引起轰动是肯定的! 实际上如果张潮限定的出版社数量是4家、5家,然后给编辑们更多时间,未必不能整理出新的版本来。 其实在整理过程当中,是有一个老编辑提出,这个故事从架构上看其实应该是个中篇或者长中篇,只不过张潮用自己的文学手法把故事抻得极其饱满而已。 老编辑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大家都决定不理他。中篇小说哪有长篇赚钱啊! 现在书稿整理出来了,编辑们也犯了难——实在太难抉择了! 第1本是童书,市场广阔,但是竞争也激烈,况且张潮从来没有把读者年龄下探到这么低。但是童书的衍生品市场让人垂涎欲滴。 第2本是现实传奇题材,读者的年龄区间完全和张潮的书迷重合,是张潮作品最成熟、最稳定的市场,所以最保险。 第3本偏于纯文学了,别说儿童读者了,就是青少年读者也很少有能看进去的,只能凭张潮的名气和口碑硬扛销量,但肯定比不上前2本。 但出版不是只看销量的。在销量有一定保障的前提下,作品的“附加价值”就很重要了——社会反响、文学史地位,以及很重要的,能不能拿到重量级的文学奖项。 这里面毫无疑问第3本的获奖几率最大! 不同的收益预期,又决定着出版社给什雷村开的条件有所不同。十几个编辑开始轮流用村委会的固话给各自的社长打电话;一个人打,其他人都要蹲到十米开外去,免得自己的算盘被听了去。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傍晚,大家才把各自的条件确定下来。然后神圣而庄严的一幕来了: 十几位业内颇有名气的编辑,排队等候在什雷村村委会外面,轮流进去给村长、会计们报上自己的条件,等待最后的“裁决”。 朱妍玲、单英琪看到眼前的一幕,恍惚间又回到了3年前,自己嘴里一边念着“这不是丧权辱国”,一边满心期待地把写着条件的纸条,交给张潮的场景。 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对出版社来说,张潮简直就是个魔鬼,既让人备受折磨,又让人欲罢不能…… 且不说什雷村那边情形如何,始作俑者张潮早就离开了云贵,一路飞回了…… 福海。 要过年了,张潮也不想再燕京-福海的来回折腾。从邮件来看,“潮汐文化”没有他发展得也算平稳。邢思媛的《狂宠美娇娘:我的男朋友不好惹》发售后很快就登上了畅销书排行榜,2个月销量已经突破了20万册。 大刘的《三体》第一部也顺利连载完毕,引起了科幻界的巨大轰动。诡异奇特的三体文明、“智子”封锁人类科技、恐怖而优雅的“竖琴”计划、悲壮的“不要回答”三连句…… 《三体》的宏伟想象力完全突破了中国科幻,乃至世界科幻对“地球-外星文明碰撞”的天板,把人类对宇宙文明的揣测提升到了新的境界。 从此,中国科幻没有“四大天王”了。 唯一比较尴尬的是《青春派》上自己那部《大医》的存稿不够用了,只能不断削减每期连载的字数,勉强撑到了他的回归。 至于小说销量、改编版权、电影票房……黄杰夫处理得井井有条,只看自己不断增长的银行余额就知道了。 就这样一路翻看邮件、一路赶《大医》存稿,张潮终于回到了长福的家里。 当他打开门,出现在父母面前的那一刻,父亲还能勉强忍住激动的心情,母亲见到变得又黑又瘦、胡子拉渣的张潮,以为他受了多大的苦,两行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我的儿啊!” (两章合一,求月票) (本章完) 第260章 都是张潮惹的祸(月底求票!) 第260章 都是张潮惹的祸(月底求票!) “你说这张亿谋是怎么了,拍这么个片子害臊不害臊。”一家人在县电影院看完《满城尽带黄金甲》后,张潮母亲有些不满地低声抱怨着。 这部电影是上个月上映的,现在已经快下映了。根据最近的新闻,这部电影的票房已经接近了3亿,稳稳锁定了年度票房冠军。 原本有希望挑战它的《夜宴》,则在张潮的连番打击下黯然收场,票房没有超过1.5亿。 三人吃过晚饭以后,闲逛到影剧院小广场,看到外面大大的海报,就买票进来看了。 没想到差点被满银幕奶白的雪子给晃瞎了眼。而且脱胎于《雷雨》的剧情,那也是也相当不适合家庭观影…… 要不是张潮已经22岁了,母亲都恨不得捂他的眼睛。 张卫国道:“还是你之前的那部动画片好看。”说罢,眉头、眼角都颤动起来,说不尽的得意。 “你爸啊,差不多把所有亲戚、朋友都请去看了一遍,了好几千呢。”母亲嘟囔了一句。 张潮恍然大悟,又知道一向节俭惯的母亲肯定心疼了,连忙道:“妈,你想想看,其实这几千块钱,有一部分还是回到我口袋里嘛,爸相当于买了打折票……” 虽然知道儿子是哄自己,但是母亲还是笑了出来。随后父亲和张潮也笑了起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张潮回家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每天吃妈妈做的家常菜,又很少出门,终于胖了一圈、白了一层,变回了一点“好大儿”的模样。 为了不让人打扰这天伦之乐,父母更是严格封锁了消息,除了最近的几个亲戚以外,没有人知道张潮回长福了,不然他们家的门槛都要给踏破了。 影剧院后面就是登云路,张潮道:“要不然去‘故居’看看?之前回家那儿都人山人海的,不敢去。今天是工作日,又是晚上,应该没什么人吧?” 张卫国犹豫了一下道:“行。都是街坊,应该没事——你不怕被认出来?” 张潮道:“知道了就知道了,还能天天做贼似的藏着?” 既然儿子这么说,那做爹妈的自然没有意见,一起沿着熟悉的巷道,回到了熟悉的登云路。 这时候是晚上9点多了,登云路的住户们已经都要上床休息了,所以大小巷子里都没有什么人。但是肉眼可见的道路修整过了,还加装了路灯和氛围灯。 巷子口还立了指示牌,老建筑的门边都钉了刻着介绍的铜牌。以往常年散发臭味的水沟,也被加上了水泥盖子。已经很有点旅游区的样子了。 尤其是张潮他们家的老房子,外墙重新刷了一遍,还请人画了《你的名字》的经典场景在上面。屋檐下也悬了小说里描述过的红灯笼,现在还亮着,暗夜里就像灯塔。 母亲道:“我让他们不要搞、不要搞,但是他们偏要搞。这墙里胡哨的,哪里还像一个家?”话虽这么说,嘴角的弧线却怎么压也压不住。 张潮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张潮摇摇头道:“算了,房子太久没有人住,怕全是灰尘和霉菌。何况进去就得开灯,会打扰街坊们。” 父亲点点头道:“也是。里面家具都盖了塑料布,也没什么好看的。” 张潮笑着问道:“前几年你们不是还想把这里拆掉,重新盖一个吗?” 此刻张潮想到的是这座老房子在上一世的命运——他上大学没多久,老房子就被拆掉了,然后在原地又盖了一栋五层的楼房,钢筋做骨、水泥为肉,再不复白墙乌瓦的模样了。 随着经济的改善,周围的邻居也陆续拆掉了传统的小院,盖起了小楼。等到县政府想起来要保护的时候,这里的面貌与如今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 而现在随着他的重生,登云路被重视的时间提前了10年,还被赋予了全新的价值。这也算是自己重生以后,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之一吧。 父亲道:“现在哪里能拆?拆了县里不得找我们拼命?” 母亲也道:“不仅我们拆不了,周围的邻居也拆不了。一说要拆房再盖,县里就派人上门做工作。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拆了。” 张潮问道:“那人家怎么愿意?” 母亲道:“一开始是不愿意,说的话也难听……我就不说了。后来游客多起来了,赚到钱了,就没什么人想拆了。” “没有拆的,都是修修补补,把院子收拾得干净点。”父亲补充道。 张潮好奇地道:“邻居们现在能赚到多少钱?” 母亲道:“他们就在自己院里卖绿豆汤、茶叶蛋、奶茶……还有海报、卡片什么的,平时一天几十块吧。周末多的时候两三百。 一个月下来怎么都有个一两千块。自己不做的,把院子租出去,每个月也能收个几百块。” 张潮惊道:“那可真不少,顶的上一个人上班了。我还以为这里就能热一阵呢。” 父亲道:“现在你是上一次新闻,这里旅游就热一阵。你一直上,就一直热。国庆那阵动画片看的人多,咱们家这里人一下多得要排队。 你堂哥他们家光绿豆汤就熬了5锅,卖不过来了都。” 母亲瘪了瘪嘴道:“我也想在我们的院子里摆个小摊,卖卖海报卡片。你爸死活不让。” 父亲忙道:“何苦和邻居抢这个生意?而且在这里卖吃的喝的,贵了、便宜了都不合适。要是有人吃了以后拉肚子,就更麻烦了。 现在年轻人都用那个网络,有点不高兴就往网上发……” 张潮自然认可父亲的做法,也知道母亲并不是真想赚这个钱,而是闲不下来的个性让她总想找点事情做。 现在父亲还在学校上课,母亲去年就退休了,在家里闲得难受。 张潮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我在长福给你注册个小公司,专门代理批发我的作品周边吧?范围就在咱们县。” 母亲听完,连连点头,脸上乐开了。 长福离省城太近,大家进货直接去省城就好了,在长福多设一个代理纯属脱裤子放屁。但是为了哄老妈开心,该脱也得脱。 三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把登云路逛完了,心满意足地回家休息。 第二天,张潮回到长福县的消息,就传到了许多有心人的耳朵里,他们家的门槛果然差点被踏破了。 第一个来的是县文体局的一个年轻的副局长,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来县里挂职锻炼。他代表长福县的文化界,邀请张潮参加今年的县文联、作协的年终茶话会。 第二个来的是长福三中的新校长,邀请他给三中的同学开一场讲座。老校长吴兴雨已经高升成教育局副局长了,听说未来还会更上层楼。 当然,新校长也不是陌生人,就是原来的办公室周主任。张潮看到他就想起来在小会议室里那一次次与各路编辑的亲切会晤…… 第三个来的是也是熟人——福海作协的小孙,孙振海。作为福海作协里少有的和张潮接触较多的成员,他理所应当地代表福海作协邀请张潮参加年终茶话会。 虽然那三天的经历对他打击甚重,但是也让他明确了发展方向——如今,孙振海已经是福海有名的“张潮文学思想研究专家”,2年来发表了不下20篇解读张潮作品的文章。 第四个来的是福海企业家联合会的代表,希望张潮给福海的企业家们开一场关于企业文化建设和媒体公关的讲座,并且诚意十足地带来了5万元的预付讲课费。 第五个…… 第六个…… 不到一天时间,张潮就收到了10多个正式的活动邀请,其他诸如饭局、剪彩、合影、采访……根本统计不过来。 作为福海文化界近20年来声名最隆的文化明星,几乎所有和他攀得上关系的人,都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邀请他干点啥的愿望。 如果张潮都答应下来,那他到过年也别干别的事了,还得把人劈成四瓣才够用。所以张潮拒绝了几乎所有的邀请—— 唯独答应了给三中的学生们开讲座。 历经了2个多月近乎于自我放逐的隐居生活,张潮不仅获得了身心层面的彻底松弛,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故事,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一部分的价值观。 不过让张潮不满意的是周主……校长和他商量的讲座主题——「写作改变人生·青春自当奋发」。 根据周校长的介绍,自从张潮的名气越来越大,长福三中的校园文化也为之一变。之前三中还算文理平衡,但是现在很多学生因为崇拜张潮和受学校引导的缘故,读文科班的越来越多。 去年三中挂了一块「小作家摇篮学校」的牌子,组织了一大批学生经过专门辅导,集体“冲击”第八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只不过一个入围复赛的都没有。 周校长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潮似乎记起来了,马伯慵去年在审稿的时候,吐槽过有一批来自福海的稿件,每篇都像张潮的模范秀,不是在被校园霸凌,就是无所事事的县城青年历险记……毫无个性可言。 张潮当时很忙,随口说了一句:“这种太露骨的模仿秀就全毙了!”所以,三中的稿子全军覆没是因为自己? 不过张潮毫无愧疚之情,听完周校长的介绍,更觉得自己的决定很英明——显然,有了一个贴的这么近的榜样以后,整个学校的领导班子,开始借势搞政绩工程了。 周校长离开前,殷切地对张潮说道:“你的讲座一定能启发同学们在文学道路上攀登高峰。我们希望三中还能出现像你一样优秀的学生作家!” 送走周校长,又应付后面几波来家里拜访的客人,张潮就找了个间隙躲出去了,找了间位置偏僻、生意冷清的奶茶店清静一下——他得好好想想给三中学子的讲座该说些什么。 学校目前的路显然已经走偏了! 当年西南联大的中文系主任、我国著名语言学家罗常培先生都说过这么一句话:“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后来燕大中文系系主任杨晦、复大中文系主任朱东润都说过类似的话。 且不论这句话说的是不是偏激了,至少也说明培养作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是一所县城的普通中学该考虑的事。 这么下去,三中的学生其实是很危险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企望复制张潮的奇迹! 这和看到别人买彩票中了头奖,自己就倾家荡产也去买有什么区别? 自己要是按照周校长给的主题上台大讲一通自己怎么写小说、怎么得奖、拿了多少版税……那不是火上浇油,然后把学弟学妹们往里面推吗? 想到这里,张潮再也坐不住了,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一个号码…… 没多久,一道倩影出现在奶茶店门口,顾盼一下就看到了张潮,连忙挥手示意。张潮也看到她了,赶忙站起来,把对方迎了进来: “张老师,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漂亮!” 来的人正是张潮的语文老师张婷。两年多不见,“婷美”老师依然风韵不减当年,只是眼角眉梢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成熟。 两人寒暄过后,张潮先试探地问道:“我看周主任都当校长了——学校里人事变化挺大啊。” 张婷点头道:“是啊,教研组的顾组长现在也已经是教务处主任了。” 张潮笑道:“那您有没有高升?现在当教研组组长了?” 张婷摇摇头,平静地说:“我还是普通老师,每天就是备课、上课,组长什么的……”话并没有说完,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表达,于是就吸了一口奶茶。 张潮惊讶道:“不会吧……”随即又笑道:“看来是我这个学生不够给力啊。” 张婷叹了口气,良久才悠悠地道:“恰恰是因为你‘太给力’了,我才选择继续做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 张潮接着问道:“能详细说说看吗?” 张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现在的三中,和你在的时候很不一样。你刚成名的时候,大家都把你当成一个偶然,类似于学校摸到奖了。 但是第二年开始,随着你的名气越来越大,参加的社会活动越来越多,而且产生的基本都是正面影响,领导的想法和学校的风气就越来越不一样。 不仅你原来用过的电脑进了校史馆。你之前在教室里的座位、在宿舍的床位,都被学校‘原地封存’起来了。县、市教育部门、文化部门领导也时不时来考察,更助长了这种风气。 去年挂了‘小作家摇篮学校’的牌子以后,还专门搞了一个‘写作特色班’,让我们这些语文老师培养他们做第二个你。 领导想让我做这个班主任,我说‘张潮不是我培养出来的,我也不会培养作家’——然后就……” 说到这里,张婷苦涩又释然地笑了一下,接着道:“反正我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语文老师,也只能教普通的学生。至于学校领导怎么想、怎么做,我干预不了。” 张潮没想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不过仔细想想看也正常——其他学校不是没有出过作家,但是要么就是成名在毕业以后,与普通学生的距离较远;要么就是有一些负面影响,不便于大肆宣传。 像他这样求学期间就声名鹊起,除了偏科以外就没有别的大瑕疵的“优质偶像”,实在太少了。也难怪领导们要上头。 不过张潮还有一个疑问——“搞写作特色班也是要出成绩的吧,作家又不是谁想当就当,得有作品发表啊。” 张婷道:“省里有几家报纸都有‘作文园地’‘地新苗’这样的栏目,本来就需要稿子。领导和他们打好了关系,不少同学写得很一般的作文都能发在上面。 这种发表就是闹着玩的,但是哄家长、哄学生就够了。” 张潮恍然,又问道:“这两年高考成绩怎么样?”这是一条硬杠杆,没有领导会拿这来开玩笑。 张婷道:“自从你以后,学生的生源变好了一些,不少偏文科又喜欢文学的同学,成绩够得上一中,却会主动报考我们。这不看你名气进来的同学们今年6月份才高考呢!” 张潮问道:“你看好他们吗?” 张婷没有说话,但默默地摇了摇头。 张潮使劲儿一啜吸管,把剩下的奶茶喝掉,对张婷道:“张老师,谢谢你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我大概知道过两天的讲座要说什么了。” 张婷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其实爱文学、爱写作没什么不好。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没有其他的爱好和特长了……” 张潮郑重地点点头,向张婷承诺道:“张老师,既然‘祸’是我惹出来的,那就让我来解决!您放心!” (两章合一,求月票) (本章完) 第261章 学好数理化,啥时写作都不怕 第261章 学好数理化,啥时写作都不怕 2007年1月12日,全市高三一模前最后一个周五,本该是高三学子紧张复习的关键时刻,长福三中却宣布下午全校取消原有课程安排,3点钟搬上自己的椅子,操场集中。 原因,当然是三中史上最强校友,张潮,要回到母校进行演讲。 消息一出,立刻引发了轰动! 这可是张潮诶——19岁三篇雄文打垮“新理念作文大赛”,一部《少年如你》轰动文坛销量百万,燕大、燕师大争他争得头破血流。 接下来的两年,他几乎贡献了中国文坛90%以上的媒体曝光量,几乎没有一个文坛大事件能绕过他去。 80年代以后,第一次有一个作家能如此频繁地出现在主流媒体的视野里,并且一再拉高公众对他的正面期待。 而且无论风云如何诡谲、形势如何危险,张潮似乎都能游刃有余,并且精确地找到最精巧的破局点,让每一次危机变成自己再上层楼的台阶。 就连跨足影视行业,张潮也取得了辉煌成就。无论是《少年如你》还是《你的名字》,都是票房大卖之作;他本人都开始和电影明星谈起了恋爱…… 他的每一个足迹,似乎都在印证“文学,改变命运!”这句话。 不仅三中有一大批学生是他的狂热粉丝,整个长福县的中学生,又有几个手里没几本张潮的小说,或者《青春派》杂志的? 又有多少男生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凭借才华一鸣惊人、登上人生巅峰;又有多少女生幻想着有一天能在长福的街头巷尾,和“微服私访”的张潮浪漫偶遇……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潮对他们来说,光环够炫目,距离又足够近,太容易让人产生“我努力努力也可以……”“我运气够好也可以……”之类的幻想。 所以这次演讲,不仅牵动了三中学生的心,还牵动了全县高中生的心。 在演讲开始前两天,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不少学习成绩比较差的同学,纷纷开始生病并且请假回家;然后在长福的学生“黑市”里,一套三中校服+学生卡,可以卖到100元的天价…… 不仅三中开始躁动,同在县城的长福一中、二中学生也开始蠢蠢欲动,对自己学校请不到张潮来演讲表示非常不满。最后在教育局的调派下,决定一中、二中可以各选拔20个优秀学生旁听本次讲座。 张潮的演讲还牵动着长福县领导的心。张潮现在虽然无官无职,甚至就连文联、作协都没有加入,但长福县谁能把他真当成靠体制内津贴和补助、出本书多半还要自费的普通作家来看待? 作家可能没有行政权力,但是名气和文学地位的达到一定高度后,所能撬动的社会资源和接触的人际圈子,远不是一般官僚能媲美的。 就好像刘振云和他的弟弟,一个是无职无权的作家,一个是掌管一方司法的官员。但是人家在介绍两人时,只会说“刘振云是他哥哥”,而不会反过来用他来介绍刘振云。 毕竟刘振云这个级别的作家,全国两只手就数完了;他弟弟这个级别的官员,至少有好几千。 很多人说中国是“官本位”社会,其实准确地讲,在下面是“官本位”,在上面就是“影响力本位”了。而影响力里,名声是主要的。 在这个层次上,张潮与韩涵、小四彻底分成了两类人——后者因为个人形象和创作题材的局限,只能算畅销书作家,韩涵还算半个意见领袖。 张潮则成为了中国文学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代表的是整个国家青年一代的文学形象。几次深陷争议漩涡,打的也都是高端局,牵扯的议题往往十分宏大。 如果说在张潮成名的头两年,还有人将他与其他“八零后”作家相提并论的话,那去年开始,这种论调基本就绝迹了。 哪怕最苛刻的批评者,都不认为他们与张潮是等量齐观的存在。 张潮在燕京发展出来的人脉,也不是像韩涵、小四一样是一群围着他们转的书商、演艺公司,而是实打实的老师和长辈。 这些都是围绕张潮的无形资源。 说通俗点,长福县的官员们,绝大部分在县志里都不会留下一行字;张潮,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不仅族谱要单开一页,县志上至少也要写上几段。 这也是张潮这次回家,敢拒绝其他所有邀请的底气。被拒绝的人,只要懂事理的,也不会觉得丢面子,何况张潮还做到了一视同仁。 所以这次演讲的规格,很自然地被提高了,周校长到时候恐怕都要坐到边上去。 省、市、县三级电视台也都派出了团队,要对本次演讲进行报道,并且要争取在演讲结束以后,能采访到张潮。这可是张潮在“神隐”近3个月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亮相。 就这样,在各方人士的关注下,张潮演讲的日子终于到了。 1月12日下午刚过2点钟,三中的校门口就开始热闹起来。各种车辆鱼贯而至,有些在门卫处做个登记才能开进去;有些只能停在门外,人要自己走进去;有些则需要校领导到门口迎接进去。 自从张潮毕业后,三中就没有这么热闹过,周校长也很兴奋,不过恍惚想起了在办公室给张潮做接待工作的日子…… 高中部的学生们,都在宿舍区等待集合,他们三三两两拿着椅子在宿舍楼下的空地上攀谈,话题,自然是今天绝对的主角,张潮。 “新一期的《大医》你看了吗?恢复和以前一样了,每期10页。” “看了看了。不过我最近比较喜欢《大观》上面连载的《三体》,那个才带劲儿呢。” “那有什么带劲儿的?看都看不懂。” “和你这种物理8分的学渣没有共同语言。” “我物理8分怎么样了?张潮数学还8分呢,不照样成大作家。” “那你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长没长成张潮那样。” “诶,你们说张潮会不会带他女朋友来?” “嘶~~你说宋嘉?那长得可真漂亮,要是带来就能看到真人了。” “恶心,你怎么还吸口水。” “你看到了你也吸!那可是女明星啊!” “女明星怎么了?我要愿意,每天晚上换一个陪我睡!” “切~~你那是海报!别说每天换一个了,换三个也行!” 这显然是男生的对话,总是容易偏离主题,一不小心就直奔颜色话题去了。 “听说张潮最近没出现是在山里隐居呢?” “哇,哪里的山?” “听说是贵州,那里都没有路的。” “他为什么要隐居啊?” “大概是厌倦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要寻找真正的自我吧?” “好高级的样子。” “真的是张潮会做出来的事呢!” “这才是作家吧!太有个性了。” “不过他这次讲座主题好无聊啊,估计又是励志鸡汤。” “管他讲什么呢,主要后面会不会给我们签名啊。” “是啊是啊,我让我妈给我送了一本《少年如你》和一本《你的名字》呢!” “我也是这两本!” “是吧,我就说这两本最好看……” 这显然是女生的对话,主题明确,但是跳跃性强。 操场的广播开始播放音乐了,并不是常见的《运动员进行曲》,而是当年由张潮写词、宋诗语演唱的《你的答案》,也算是一种特别的致敬。 这一直是三中的保留曲目,尤其在高考前会拿出来给高三学生励志。 随着“黎明的那道光,会越过黑暗,打破一切恐惧我能,找到答案”的旋律传到大家的耳朵里,学生的讨论又变了—— “诶,你们说张潮为什么就写了这首歌啊?” “是哦,后来就没听过他写的其他歌了。” “大概是写歌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吧。” “写歌才能赚多少钱?还不到他小说的零头吧。” “那也不是。主要是他写歌被读者骂惨了!后面就不敢写了!” “哪有读者骂?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你们这些读者,是另外一批,可厉害了!说他写歌的套路都过时十年了!” “是吗?这首歌明明挺好听的,也挺新颖的啊,哪儿就过时十年了?” “唉,你们说好听不管用……” “诶?你谁啊,不是我们班的吧。”聊天的同学发现不对劲了,插话的高个子男生他们不认识,长得黑黢黢、精瘦精瘦的,留着贴着头皮的板寸,嘴唇周围一圈胡茬,还戴着一副眼镜。 “哦,我艺体班的。”“黑瘦高”解释道。 “你练体育的吧?你也看张潮?”同学显然有些讶异。 “黑瘦高”显然不乐意了,道:“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我们练体育的怎么就不能看他了?” 质疑的同学慌乱了一下,生怕自己得罪了体育生,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训练这么累,应该没空看小说吧。” “黑瘦高”道:“放松身心嘛。再说,他写的也没那么好。” 听到这话,立刻有人不高兴了,也不怕得罪体育生了,不满地说道:“你看懂了吗你,就说张潮写得不好?他写得不好,那谁写得好?小四、韩涵?” “黑瘦高”委屈地道:“小四、韩涵不如他好,不等于他一定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怎么还不许人说他不好了?” 同学“嘿嘿”怪笑道:“其他地方的人我不管,在三中说张潮不好,你可能是第一个。” “黑瘦高”道:“不好就是不好嘛。你们不觉得张潮出的几本小说,技巧痕迹都太重了吗?他写通俗小说,就各种巧合、各种煽情;写严肃文学,就各种炫技、各种故弄玄虚。 总结起来,就是创作的时候要么偶像包袱太重,要么老琢磨着怎么迎合市场,创作状态不够放松、不够自然,太卖弄、太雕琢。” 一番话说完,其他人都惊讶起来,想不到这个体育生对文学还颇有见解。 维护张潮的同学不服气了,连忙辩驳道:“难道技巧用得多就不好吗?那是……那是人家会这些技巧,会了不用像什么话?就好像老师教你公式,你做题的时候会不用吗?” 这位同学显然文学修养非常一般,吭吭哧哧半天,词不达意地说了点皮毛。 “黑瘦高”道:“会技巧当然不是不好,但是会技巧不等于创作的时候就一定要都用出来。写考卷的时候,你看到一道题有三种解法,你会都写上去吗?” 一句话把对面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道:“你等着,我去把文学社的邱雪叫过来,让她喷死你。”说罢就跑去搬救兵了。 “黑瘦高”也没有阻止,只是含笑看着他匆匆离去,又匆匆拉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女生。 “就是他,就是他诋毁张潮,说张潮写的小说不好,都在卖弄技巧。”男同学指着“黑瘦高”,忿忿不平地道。 邱雪眉头一皱,问道:“你没添油加醋吧?——你真是这么认为的?”第二句话,问的正是“黑瘦高”。 “黑瘦高”点点头道:“大差不差吧。我还认为张潮的创作态度不够端正,喜欢讨巧。他经常利用自己对读者口味的精准把控,顺着读者的期待写东西。 读者是普罗大众和青少年的时候,和读者是文学爱好者、专家、同行的时候,他的作品呈现的精神面貌往往不同。有人可能会赞赏这种‘专业性’,但缺乏连贯的写作人格,长久来看也许会是伤害。” “黑瘦高”这番话对邱雪这个三中“晨钟社”社长来说,都有些“超纲”。她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但又不愿意让人这么贬低心中的偶像,只能绞尽脑汁来辩驳: “你,你这么说其实对张潮来说完全不公平,太苛刻了。虽然很多文学家都追求‘无技巧’,但实际上‘无技巧’也是一种技巧,是一种被更高明的技巧掩饰了的技巧。 张潮小说讲究技巧,可能恰恰是他通往‘无技巧’的一条道路。就像大作家汪曾祺,他早期的小说《复仇》就运用了许多意识流的技巧。但是后来他再写《受戒》的时候,明明技巧更高超了,却让人看不出痕迹来。 我们不能要求张潮在20岁的时候,就达到汪曾祺他老人家60岁、70岁才达到的境界……” 邱雪的语速很慢,她是第一次这么系统地进行文学性阐述,虽然在高中生已经算佼佼者了,但是仍然十分吃力。 而她越说,就越对面前笑得很温和的“黑瘦高”感到好奇,自己这几年在长福的中学文学圈子里,也算是“风云人物”,甚至还在《东南晨报》的作文园地里开辟了一个小专栏,人人夸她以后有希望也像张潮一样成为作家。 张潮成名以后,长福县的中学文学爱好者圈子就异常活跃,不仅各个学校的文学社都挤破了头,“民间”也成立了不少小社团,甚至还有自己办文学报纸的——虽然只坚持了一期就“破产”了。 别说三中了,整个长福县爱好写作的同龄人,她几乎都认识,但是眼前这个“黑瘦高”,却……却…… 却越看越眼熟!还不是亲眼见过的那种眼熟。 如果把这个人头发变长些、皮肤变白些、脸颊变圆润些,再把那些邋遢的胡茬给剃了,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这时候《你的答案》音乐停下来了,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请全体同学带上椅子,马上到操场集中!请全体同学带上椅子,马上到操场集中!” 演讲要开始了,所有人呼啦啦地站起身来,拎着椅子就往操场走去。 邱雪却已经在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中,愣住了,小嘴也不再“叭叭叭”地往下说。 “黑瘦高”温言道:“你讲的其实挺好的!张潮确实没有我说的那么不好,他还年轻,还有进步空间。” 带邱雪过来的男同学以为“黑瘦高”真被说服,得意地道:“我就说,只要邱雪出马,没有搞不定的文学问题!” 邱雪尴尬地想找条缝钻进去,想说什么,却见“黑瘦高”轻轻摇摇头,只好又闭了嘴。 男同学拎着椅子,道:“走吧,赶集集合了——咦,你怎么没带椅子,要不要借你一把?” “黑瘦高”也转身往操场走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谢了,我等会都是站着,用不着椅子。” 留下一头雾水的男生,和一脸激动地邱雪。 等到“黑瘦高”走远,邱雪才狠狠拍了一下男生的脑袋:“你……你……你……”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因为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谢他。 男生“哇哇”喊疼道:“本来就不聪明,你这一打影响我一模怎么办?” 20分钟后,男生终于知道邱雪为什么拍自己脑袋了——只见那个“黑瘦高”已经摘掉了眼镜,在众星拱月下走上了操场的主席台,站到了演讲台后,开始自我介绍道: “大家好,我是张潮……” 男生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就不清醒了。转头看去,看到刚刚其他在旁边的同学也是一脸懵圈和震惊,才放下心来。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听清讲台上张潮的话: “听说下周高三的同学就要参加一模了。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懂一模!”一句话,让整个操场都笑翻了天。 谁都知道,张潮之所以走上今天的文学道路,就是“冲冠一怒为一模”。至今,他那份145分的一模语文答题卡,还用透明亚克力板封装好了,陈列在校史馆里。 几乎所有三中的同学都瞻仰过这份答题卡。 张潮接着道:“今天学校本来给我定的主题是「写作改变人生·青春自当奋发」,但我临时决定讲点别的,所以今天的主题是—— 「学好数理化·啥时写作都不怕」!” 台下的周校长,脸色呼啦一下就白了。 (本章完) 第262章 自杀式批评(月初求保底月票) 第262章 自杀式批评(月初求保底月票) “大家是不是觉得一个数学只考了8分的文科生,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活跃气氛?”张潮微笑地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学生,他们一个个都仰着一张朝气蓬勃的脸,注视着讲台上的自己。 “其实我们从小就听过很多这样的故事,比如大学者钱锺书考清华大学数学得了零分,照样破格录取。我不敢自比钱老,但是我们的经历确实有相似之处。” “我不知道钱老怎么看待这种特殊的优待,但在我看来,这既是一种幸运,却也是一个诅咒!”张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了令全场哗然的一句话。 操场上的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笼罩着无限光环的学长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经历进行否定,难道是为了后面来个大转折?嗯,张潮这方面被媒体公开报道的前科记录就不少…… 领导们则更多的是紧张——“诅咒”这个词,怎么能出现在面对中学生的演讲场合里呢?这不散播封建迷信吗。但是现在总不能上去赶张潮下来吧?只能忍耐着继续听下去。 张潮的目光逡巡了全场的听众,似乎对这种反应早有预料。等到大家的躁动平息了一些,他才继续开口道:“文学虽然服务于人类的精神世界,但它的诞生却要根植在物质世界当中。” “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共同构成人类文明,犹如一个硬币的两面,缺一不可。我数学只能考8分,就意味着一件事——我对这个世界物质层面的认知,注定不够深刻。”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避的重大缺陷,它会反过来制约我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探索和呈现——而这,又是文学最重要的使命之一。” 张潮的这段话,对高中生来说有点超纲,但又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尤其是许多高三的学生,已经在课堂上学了一些基础的哲学概念,对此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感知。 反而是坐在主席台的大部分领导,完全无法理解张潮讲这番话的含义是什么,只是庆幸张潮没有再蹦出什么虎狼之词。 张潮接着说道:“大家看我迄今为止出版的所有作品,无论是长篇还是中篇,都存在两个很大的缺陷——我写的每个故事,无论技巧上多么华丽,但精神层面上,总是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我塑造的每个人物,无论多么让人印象深刻,但却都被拘束在故事当中,缺乏抵抗现实与时间侵蚀的穿透力。” 看众人面露不解之色,他用了一个更通俗的说法:“也就是说,我已经出版那些的故事与人物,既缺乏独创性,也缺乏超越性,无论它们曾经创造了多么辉煌的销量,或者带给大家多么美好的回忆,都会很快在时光里速朽。” 这句话像一颗震撼弹一样,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炸了个晕头转向。现场的记者们也惊呆了,他们以为张潮就是来给大家喂点心灵鸡汤而已,没想到竟然能听到一个知名作家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否定自己以往的创作。 这哪是自我批评,简直就是自杀式批评! 记者很多都是文字工作出身,今天派来采访张潮的更是精选了文学功底比较强的一批,听完张潮的“自我批评”以后,一个个运笔如飞,在笔记本上都划出火星来了—— 这是大瓜啊! 台下的领导也回过味儿来了,周校长更是连忙朝着张潮使眼色,可惜他位置太靠边,要想让张潮看见,除非张潮的眼睛是严重的斜视。 张潮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就是偏科的惨痛教训啊,同学们!它影响的不只是考试,其实也在影响你的人生。刚刚我说没有人比我更懂一模,其实也没有人比我更懂偏科。” “因为我对物质世界认识不深刻,现实经历又不够丰富……总之,种种缺陷吧,也就注定我对基于物质的社会的运行规律认知浅薄,所以我写的基本都是‘特殊化’的故事。 《少年的巴比伦》,关注的是小县城的边缘人物;《少年如你》,写的是校园霸凌;《你的名字》,是一个奇幻故事;《蜗居》,我让女主角偶遇了高官;《大医》,三个医生总是卷入重大历史事件当中;《刑警荣耀》,程队长从警察沦为阶下囚……” “大家发现了吗?我从来没有写过一个底色是‘平凡’的故事。我总是要让人物置于与众不同的困境或者传奇当中,这样才能充分运用我的技巧,来掩盖我的作品在对物质世界认识上的贫瘠,和塑造精神世界上的盲区。” 随着张潮深入浅出的讲解,在场的领导们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是看过张潮作品的学生们,已经有些明白了——虽然张潮这么说,可他的小说还是很精彩啊…… 操场上,三中“晨钟社”文学社几个要好的成员,已经趁着老师们都听入神的间隙,偷偷聚到了社长邱雪的身边。 听到张潮竟然这么严厉地否定自己的作品,这些文学爱好者们都惊呆了,其中一个低声道:“他,他是不是在‘欲扬先抑’?” 另一个显然对张潮研究颇深,不可置信地道:“按照惯例,他现在应该要开始装逼了啊……怎么还不装呢……”、 邱雪摇摇头道:“你们可能都误会了,学长这次是在真诚地做自我批评,不是为了装……那个啥。——好了,认真听,不要错过了。这是我们学习的好机会!” 众人听罢,连忙停止了讨论,集中精神听张潮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很多同学,是因为我选择了三中,甚至是因为我选择了文科。我还听说有一些同学因为我,对自己的偏科沾沾自喜。所以我想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想走上文学之路,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鲁迅先生先学地质勘探,搞采矿,后来学医,直到40岁才真的‘从文’。他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作品是《狂人日记》吗?不是,是一本叫做《中国矿产志》的地质矿产专著,出版于1906年。” “我最喜欢的小说家王小波先生,大学学的贸易经济,不仅数学极好,还自学了编程。他在1993年就自己写了文字编辑软件和输入法,并用它们创作了《黄金时代》。” “我的老师于华,在成为作家前是一个牙医。有人说他是中国最擅长描写暴力和痛苦的作家,我想和他这段工作经历有一定关系——国外有统计,牙医是自杀率最高的职业之一。可能因为他们每天都要面对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 “海明威虽然是记者出身,但是动手能力极强,是个优秀的机械师。二战的时候,他曾经把自己的游艇改装成巡艇,用来侦察德国潜艇的行动。” “《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大学的专业是法律;《尤利西斯》的作者詹姆斯·乔伊斯是个精明的金融专家和野心勃勃的企业家;《罪与罚》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学念的是军事工程学院,并且数学很好。 “还有契诃夫,他一直把医生当成自己的正式职业,写作是他的业余爱好。哪怕成名以后,这份业余爱好带给他的收入数十倍于当医生,但他仍然坚持出诊——然后不收病人诊金。” 张潮一口气举了一大堆例子,自己也停下来歇口气,同时让听众们消化一下刚刚的信息。 果然,这些所谓的“冷知识”,引起了很多同学的讨论,操场上顿时“嗡嗡”声一片。在互联网没有普及的时代,很少有人会把这些大作家人生的“边角料”告诉给人们。 张潮缓好了气息,问道:“最近在我主编的杂志《青春派·大观》上,有一部科幻小说《三体》正在连载,不知道大家看了没有?” 操场上响起了颇为整齐和洪亮的回答声:“看了。” 张潮心想长福不愧是自己的大本营,《青春派》的普及率竟然这么高——其实是因为很多学校都把他主编的杂志当成必订杂志之一每个班的报刊架上都有——接着道:“《三体》的作者刘慈欣,是一个电力工程师,这部作品就是他利用……忙碌工作的间隙,争分夺秒创作出来的。” “还有一直和我一起工作的马伯慵、双雪涛,他们一个是学市场营销,一个是学法学和金融。” 听到张潮举了这么“亲民”的例子,学生们又惊叹了一阵。马伯慵、双雪涛也经常在杂志上发小说,尤其是马伯慵的小说,风趣幽默、脑洞极大,很受男生们的欢迎。 张潮道:“我为什么说今天的主题是「学好数理化·啥时写作都不怕」?就是因为你学理科也好,学文科也罢,其实都不影响你最后走上写作的道路。” “相反,如果你学习文科,却没有把历史、地理的学科知识,用来充分理解这个客观的物质世界,你也无法成为一个合格作家,因为你的脑海当中,是无法建立起一个足够真实的、可以让人物活动的世界来。” 见操场的学生们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张潮决定临时加一点互动环节,于是提问道:“大家都会唱李叔同先生的《送别》吧?——‘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我想请一位同学上台描述一下李叔同笔下的‘送别’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提问一出,所有学生都躁动起来,很多同学都举起了手。由于这个互动是临时加的,所以现场的主持也没有准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维持。 张潮倒是胸有成竹,看气氛到位了,开口道:“大家都很热情……这样吧,刚刚我在台下,和咱们三中‘晨钟社’的邱雪同学交流得不错。邱雪同学,你上来说说看?” 突然被点到名的邱雪一时间难以置信,旁边的同学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有一个用羡慕嫉妒恨兼有的语气道:“你和张潮学长单独交流过?” “什么时候?你们聊了什么?” “藏得够深啊!竟然不告诉我们!” 邱雪顾不得回大家的话,一脸赧色地走上了主席台。张潮站到一旁,把演讲台的位置让给了她,说道:“大胆说,没关系。” 邱雪在话筒前深呼吸两口,平复了一下情绪,不敢看向旁边的张潮,用最标准的“好学生”的语言说道:“《送别》描绘了一幅夕阳西下,在苍茫寂寞的古道边,在一望无际的芳草映衬下,与朋友饮酒作别,看着朋友拎着行囊,沿着古道,身影渐渐消融在晚霞当中的画面。” 说罢,就站到了一旁。 张潮点点头,回到话筒前,问下面的同学:“请问大家认同邱雪同学说的吗?” 操场上一片点头认同之声音。 张潮笑着侧身看了一眼邱雪,又望向操场的学生们,再提了一个问题:“那好,既然是送别,为何会在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自古送别诗的场景多在早、在午,比如王维的‘渭城朝雨浥轻尘’。 因为古代交通所限,晚上是很少赶路的,即使坐船也是一样,例如我们学过的《夜泊秦淮》《枫桥夜泊》——夜里,船是要停泊岸边的。 所以为什么李叔同送别朋友会是在傍晚呢?” 这个问题一下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问懵了。邱雪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张潮示意她先回到座位上,然后才开始解释:“我们学《送别》,一定要注意时代背景。李叔同写下这首歌词的时候,火车和轮船已经逐渐普及了,夜间赶路成为了比较简单的事。 所以这幅画面,并不是友人拎着行囊,沿着芳草依依的古道远行而去。而是提着行李箱,登上了火车或者轮船,在蒸汽和汽笛声中,与他挥手作别。这才能解释这首词的‘破绽’。” 操场上响起了一片“哦”声。语文组的老师面面相觑,他们教了这么多年书,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细节。 张潮感叹道:“这就是我说的,结合历史、地理这些学科知识,在大脑中构建足够真实的、可以让人物活动的世界的能力。没有这种能力,创作的天板不会太高。” 见大家又在拼命消化他说的这些信息,张潮再缓了缓气,然后才说道: “所有因为热爱文学,或者单纯因为强烈认同我而选择文科,以后想考中文系的同学,都要弄清楚一件事——作家,首先不是一个职业。因为职业意味着付出劳动,是必然有可预期的、相对稳定的物质回报的,俗称收入。 作家只是一种身份,表明你有能力从事写作这件事而已,其他任何都不代表——不代表你会有稳定的收入,不代表你能收获他人的认可和尊重,甚至不代表你写的作品一定能发表。” “你们不能光看着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啊。要是当年我第一次偷偷跑去咱们学校微机室上网发博客就被保安发现了,或者我的博客没有被《南国周末》的编辑看到,那么我今年大概大专要毕业,正在发愁找工作的事。” 操场上略有些紧张的气氛被这句话缓解了,响起了一片笑声。张潮当年的经历在学校里已经成为传说,大部分同学都耳熟能详。 甚至传出了更离奇的版本——张潮给宿舍阿姨写了情诗,把阿姨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会放他出去…… 张潮道:“你们完全可以先学好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可以先是公务员、工程师、会计、科学家、律师、医生、运动员……可以先去工作,可以先去创业,甚至可以去农村、去工厂干活—— 然后再选择去当一个作家也不迟!你们知道平行时空吗?在这个时空当中,我20岁就成了作家,主要出版实体书;也许在另一个时空,我再过20年也不会选择写作,然后走在路上被大风刮倒的广告牌压死了呢?” 一番真心话,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张潮又在开玩笑,只不过不是那么好笑就是了。就是领导们又不高兴了,觉得“死”啊“死”的,学生们听了不好。 张潮继续说道:“所以一切皆有可能。当你将作家当成自己人生唯一的目标时,无形中,你就将人生的其他可能性切割了;你的世界也会变得逼仄和狭窄。” “千万不要让写作成为你的一切。你还要去生活、去犯错、去跌倒、去胜利,去用生命再创生命!我期待有一个‘学好数理化’的三中学子,在深刻认识这个物质世界运行规律的基础上,写出比我更好的作品!” 张潮再次用目光逡巡了一遍操场上的学生,眼里满是18岁的自己,然后开始进入今天演讲的总结部分: “好几年前,有本书叫《哈佛女孩刘亦婷》,是一个母亲介绍自己如何培养女儿成为美国哈佛大学高材生的成功经验。但这些年过去了,没有听说谁是看了那本书才让孩子考上名校的。” “所以今天没有传授给大家任何成为一个作家的‘成功经验’。相反,我觉得我的失败和我的局限,可能会让各位同学更受益。” “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我今天想讲的东西就这么多,如果冒犯了谁,或者让谁为难了——我也不会说对不起的!” 说罢,向台下一鞠躬,轻松地走下来了。 操场上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然后在没有领导带头鼓掌的情况下,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整整持续了三分多钟,才渐渐停歇下来。 张潮的演讲,彻底震撼了每一个人! 而走下台的张潮,他的内心世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月初求保底月票) (本章完) 第263章 新“二十四孝” 第263章 新“二十四孝” “张潮同学,感谢你能接受我们福海卫视的采访。刚刚你的演讲确实很震撼,也给很多喜爱你作品的人留下了疑问。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激烈地批评自己之前的创作呢?”省台的记者肖亚娟问出了许多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虽然张潮去年就已经毕业了,但是他年纪实在太轻,叫“先生”、叫“老板”、叫“老师”好像都不太合适,所以大部分采访他的记者还愿意叫他“同学”,张潮对此也不反感。 张潮的演讲结束以后,在学校会议室里还进行了一个座谈会。但是因为张潮的演讲不仅震撼,而且让周校长在内的许多人感到尴尬,所以不到半个小时,就草草结束了。 张潮在座谈会上很坦诚地表示,自己是在那天听说周校长讲很多同学因为崇拜张潮才报考三中,甚至选择文科以后引发了忧思,最终决定临时更改演讲主题。 周校长听了只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长福县教育部分的领导很重视张潮的意见,表示一定会遏止这种盲目跟风,将对学生进行正确引导。 本来学校还安排了一个签名环节,但是学生实在太多了,如果再加上交流、互动,怕不是晚上才能结束,只能取消。张潮则表示自己在各大出版社应该还存有一批签名书,到时候让出版社寄一部分过来送给学生们就好。 座谈会勉强算“圆满结束”,唯一不高兴的可能就是周校长了。不过他也庆幸张潮没有把话真的说破,直接批评学校往“小作家摇篮”这种扯淡方向偏离的政策是错误的。 随后张潮就直接在会议室接受了电视台记者的采访。省台自然优先,并且临时调整了采访大纲,把“这次回母校感觉怎么样”这种无聊的铺垫取消,直接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张潮一边剥开一个橘子,一边说道:“以往都是我批评人,现在我自我批评一下,大家就不适应了?——其实我对自己创作的反思已经进行了很久了,只是在今天,借这个机会说出来了而已。 说实话,能讲成这样我自己也很吃惊。这一次演讲,不仅是和三中的学弟学妹们交流,也是在和自己的内心交流。那些对我之前作品的评价,是完全真诚的。” 肖亚娟继续问道:“那是否意味着你今后的创作方向会发生改变?可能会写一些反映平凡人、平凡生活的作品?” 张潮一口气吃了半个橘子,感受酸甜的果汁和细腻的果肉在口腔中融淌的美妙感觉,过了一会儿才答道:“这很难,我只能说我试试看。鲁迅先生有句诗叫‘于无声处听惊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啦!” 肖亚娟觉得张潮现在的状态与以往都有所不同。她今天在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几乎把张潮以往所有的采访视频和文字都看了。 在她印象里,张潮虽然在镜头或者话筒前有着异乎常人的镇定和聪明,但是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松弛,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语言是否有破绽——至少她从来没有见过张潮一边吃东西一边接受采访。 就像刚刚那个回答,他坦诚地说让作品聚焦平凡“太难啦”,他只能“试试看”。这种近乎于“示弱”或者“留后路”的表达,在过去的张潮身上从未出现过。 除非是在给别人挖坑。而今天显然不存在需要他挖坑的对象。 张潮似乎放下了很多,但似乎又拿起了更多;张潮人就在她面前,但又似乎远在别处——肖亚娟很难形容自己的这种感觉。 但现在,她也只能按照既定的问题问下去:“你在演讲中提到,希望三中的同学们先找到自己爱好的或者擅长的学科,拥有某一个职业技能,体验生活、感受人生,然后再选择是否成为一个作家。 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还是比较支持现有的高考制度和应试教育体制,鼓励学生先在应试中取得成功,再考虑艺术创作?” 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之争,是从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一直争论不休的话题。应试教育纵有千般缺陷,但它保证了教育公平的底线。当然,这也需要付出压抑和错失个性化人才的代价。 素质教育最大的问题它对标的对象其实是虚造出来的,也就没有了可确定的目标和执行方向。80年代末90年代初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即使是教育专家,也普遍对欧美日的教育体制了解不深刻,不知道人家具体好在哪儿。 所以“素质教育”就成了各种崇拜、臆想和揣测的概念集合体,更像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或者“愿景”,而没有一条可以通往它的道路。 无论是欧美的“快乐教育”,还是日本的“宽松世代”,本质都是冷战结束以后,统治阶层不再做打世界大战或者核战争的准备,降低理工科教育的难度和要求,剥夺平民阶层暴力能力的一个阳谋。(有几把枪不意味有暴力能力)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现在张潮无论说自己支持应试教育,还是支持素质教育,恐怕都会引起一定的讨论风波。 张潮吃完了橘子,又掏出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边看一边说道:“我觉得‘应试教育’是个错误的定义。” 肖亚娟:“嗯?” 张潮这次认真了一点,把书合上,解释道:“应试,顾名思义嘛,应对考试。迄今为止,人类所有的教育活动,都要伴随着某种考试——可能是书面的,可能是实践的,可能是老师根据日常表现评估的。 这世界上有以上三者都不存在的教育吗?” 肖亚娟先是想到了“素质教育”提倡者非常喜欢举的新西兰、芬兰的“无考试教育”例子,但再想想看,他们虽然号称八年级前不考试,可教师对儿童的评估却贯穿了始终。 张潮见肖亚娟摇了摇头,就继续道:“人类确实还没有发明出来比‘考试’更能体现教育成果的方法。既然有‘考试’,那就一定有‘应试’,否则社会的筛选机制就瘫痪了。 所以所有的教育,本质都是‘应试教育’,都在通过某种考试形式,把人分配到不同的教育机构里,然后再分配到不同的社会岗位上。 ——这说的有点远了,说回学生——怎么‘考试’属于顶层设计,本来就不需要学生去考虑;学生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应试’。 所有把‘应试’和‘素质’之争引向学生的举动,都很无耻、都很下流,它只会造成两种结果——制造很多投机者,伤害很多无辜者。 我今天是对学生进行演讲,我当然要坚决站在‘应试’的角度上,告诉他们不能任性、不要孤注一掷,好好‘应试’。” 张潮的这个答案,肖亚娟也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问了一个事先没有准备的问题道:“张潮同学,听说你因为语文好,要高考了还帮同学补习语文——有这回事吗?” 张潮点点头,又把手边的书翻开来,一边看一边道:“确实有。效果还不错,有1个同学高考语文突破了140分,还有几个考130分的。具体谁考了多少分,可以向学校求证。” 肖亚娟惊讶道:“还真有?那你教语文的能力很强啊!难怪语文能考满分……怕不怕今天采访播出以后,有人找你补习语文?” 张潮淡然道:“怕倒是不怕,这本来就是我的能力之一——只是收费恐怕大家不太能接受。” 肖亚娟点点头表示赞同道:“我也想象不到,什么样的价格能请动你上课了。恐怕你也没有时间吧?” 张潮含蓄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翻书。 肖亚娟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这本书是你最新的作品吗?我看你一直在看。” 张潮忽然神秘一笑道:“确实是一部新作品,也和我有关,但是不是我写的。” 肖亚娟大感兴趣,能让张潮不顾采访仪态争分夺秒看的书会是哪本?于是马上追问道:“哦?那是哪位作家的大作?” 张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是我父亲写的一本书,叫做《我教儿子写作文》。刚写好没几天,这是出版社寄过来的样书,让我帮忙看看。因为下个月就要正式面世了,时间很紧,所以我只能抓紧一切时间看。” 肖亚娟被张潮这个硬广糊了一脸,顿时有些无语。不过这好歹也是一个新闻点,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能和张潮打好关系,以后采访什么的就容易多了。 要知道,很多记者能“崛起”,往往就是被某个名人青睐,甚至能进行长时间的跟访,然后写出一本畅销书,直接改变职业生涯的轨迹。 所以肖亚娟马上反应过来,顺着问道:“《我教儿子写作文》?一听就很有吸引力。这是你的父亲教你写作的经验总结是吗?” 张潮摇了摇头道:“虽然这本书是这个名字,但其实这里不仅包含了教我的案例,更多是我爸爸近30年教学经验的总结。因此既有培养像我基础较好的学生写出高分甚至满分应试作文的案例; 也有大量培养基础一般甚至较差的学生,如何一步一步向踩台阶那样,逐渐拿到较高分数的案例。我爸爸是厦大中文系毕业的,理论功底扎实;又长期在教学一线实践,这本书算是他半生教育经验的集大成之作了。” 肖亚娟用恰如其分的语气赞叹道:“令尊底蕴深厚,难怪能培养出你。” 张潮点点头道:“我们知道再好的作家,也未必能在语文考试中取得好成绩。我为什么会是极少数的例外?就是因为我从小就接受我爸的作文训练,打下了扎实的文字基础。 他的作文教学方法,不仅培养我一个人,还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学生,具有很大的普适性。” 肖亚娟道:“你说得我都心动了,那这本书什么时候能买到呢?我想买一本送给我侄子呢,他作文就不行,我教了两次,头都疼了。” 张潮拿着书的封面在镜头前晃了一下,道:“这本书将由福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下个月初大家就能在各大书店买到了。 你刚刚说的这个问题很有代表性——作文教学里,会写的不一定会教,但会教的一定会写,而且一定善于修改。这本作文选里,就有十几篇我中学阶段的作文影印件,上面还有我爸爸亲笔批改的痕迹,相信对一些同学会有启发。” 听到张潮这么说,肖亚娟这才真的心动了——谁不想看看张潮在成为著名作家以前的手笔是怎么样的?大作家成名也会像普通学生那样,犯各种表达错误吗? 不仅是她,现场其他等待采访的记者,也对这本书的兴趣拉满了。 张潮看到众人期待的眼神,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至于节目播出以后,大家怎么评价自己这么硬核地“为父卖书”,那就管不了了! 果然,后面市台、县台的记者,也知趣地把一部分采访内容,聚焦在了这本《我教儿子写作文》上,让它亮足了相! 当天晚上,张潮在三中演讲和接受采访的新闻就登上了省电视台的新闻,不过新闻整体长度不到一分钟,给《我教儿子写作文》这本的时间只有15秒左右。 市台就慷慨多了,足足给了这本书30秒的介绍时间。 县台则干脆临时跑去张潮家里又采访了张卫国,最后给了这本书1分钟的小专题。 第二天,相关新闻陆续被不同的媒体转发,既有电视台,也有报纸,不过1个星期时间,就在不同方向上,引发了反应各异的强烈反响。 首先,最敏感的是“利”字当头的出版社。《我教儿子写作文》的“畅销书”体质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教辅类书籍的市场远比文学类更加广阔。 有些爆款一年卖出上千万册都不稀奇,如果是系列图书,在生命周期内卖出上亿册也大有可能。例如著名的《5年高考3年模拟》系列,一度占据了高中教辅书70%的市场份额。 而这两年最火的《黄冈密卷》系列,全国哪个高中不是人手几册? 《我教儿子写作文》要是卖火了,说不定一本书的销量和版税,就顶得上张潮的所有作品!出版社肯定也会赚到盆满钵满。 这机会怎么就让名不见经传的福海教育出版社给截胡了? 之前不是没有出版社联系过张潮父亲想帮他出书,但是大家都是往《儿子张潮》《燕大男孩张潮》这个方向怂恿,结果都被张潮父亲拒绝。 大伙还以为是这老头儿淡泊名利呢——结果现在突然给大家整了个大活儿! 都怪张潮的光环太耀眼了,以至于编辑们都忽略了张卫国同志厦大毕业生、20多年老教师这些身份。 现在捶胸吐血也无法挽回了,只能抓紧再联系—— “《我教儿子写作文》既然捞不着了,那《我教儿子读名著》呢?” “对哦,还有《我教儿子做阅读》啊!” “《我教儿子学拼音》也不是不能考虑。” “社长,他爸爸不是中学老师吗,还教拼音?” “哎呀,你管呢。兴许人家就要呢?赶紧联系!” “得令!” 张卫国没想到张潮在媒体上一推荐,后劲儿竟然这么大!这几天他的手机都要被打爆了,甚至有好几家出版社的编辑说马上要来长福登门拜访。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确实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问张潮。 张潮却毫不客气,给所有联系的出版社发了信息,大概意思就是——春节期间不要来长福打扰他们一家过年,不然以后的书都没份;春节以后也不要来长福,要谈合作去燕京找黄杰夫。 张卫国惊讶道:“这样不会得罪人吗?” 张潮无所谓地道:“这些都是出版社的教辅编辑,完全是盯着销量的,没关系。再说了,得罪人也是我得罪。” 张卫国相信儿子的判断,这才放下心来。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潮的演讲内容和采访内容,同时在文学界和教育界,悄然掀起风暴。 在洁白的沙滩与葱郁的树影后,两个人正在围绕张潮展开对话—— “听说你能联系到张潮?那能不能请他来?” “……我不确定。” “那就试一试!” “那,请他来干嘛?演讲?座谈?还是……” “都不是……” (本章完) 第264章 知音难得 第264章 知音难得 文学界对张潮这次演讲的反应相对比较迟钝。张潮之前的作风给人印象太过深刻,大家都怕这小子又在钓鱼。 对自己作品进行批评的作家一向都有,但一般分为两种状况:一种是礼貌性的自谦之语,说自己“写的不好”“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部”之类。 还有一种是有所寄托,例如鲁迅先生多次提到希望自己的文章“速朽”,是希望他作品反映的国人的“劣根性”能早日去除,后人再不用看,也看不懂“阿q”和“祥林嫂”们。 但是极少有人如张潮这样,近乎于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冷酷地对自己作品的内核与局限性进行解剖,精确指出了病灶所在。 这种态度让大部分关注他的人都有些惊疑不定,就连他的老师们也不例外。 绝大部分成名作家,无论其在其他方面如何谦逊,对自己的表达总归是自信的。而从文学批评角度看来,天底下没有完美的文学作品,缺点和特点往往是相伴相生的。 张潮的这次演讲是不是他创作转型的一个宣言呢?没有人知道。 “张白之争”后,文学批评界几乎对张潮的作品都保持了一种普遍的缄默状态,批评固然几乎没有,但赞美同样很少。 就拿去年张潮出版的《刑警荣耀》来说,应该讲其创作手法、题材,相比张潮之前的作品,都有较大的突破,但是国内却鲜见对其文学价值的论述、评价。 张潮对这种情况也很无奈。他与白晔的争论本来就起于偶然,后来的发展更是超乎自己的想象。他反对的是文学批评掐住入口的做法,而不是反对文学批评本身。 实际上在“张白之争”前,论述张潮作品或者评价“张潮现象”,算是批评界的热门内容,不同态度的文章很多,不乏言辞尖锐之作。 但是张潮没有反击,甚至没有在意。创作和批评本身就互为镜像,都是文学生态链不可或缺的部分,只是位置需要调整而已。 既然别人不批评我,那就只好自我批评——顺便为别人批评我指明方向! 2007年1月底一个普通的早晨,早上快10点了,张潮还在赖床。昨天晚上他打“暗黑破坏神2”,刷地狱老墨刷到3点多钟,一件好货都没出,气呼呼地上床睡了。 所以他被老爸叫醒的时候起床气还挺大:“我昨晚写小说写到3点,让我再睡会儿……” 这次张卫国没有惯着他,硬是把他拉了起来,然后把一份报纸塞进了他手里,并且郑重地交代道:“这篇文章写得很好,对你的写作有指导意义,你一定要看完!” 张潮这才不情不愿地的坐在床上,翻看起报纸来。 这是过年前最后一期《中国读书报》,张卫国塞给他的是评论版面。张潮只看黑压压的一大篇文字,才发现整个版面都被一篇文章占据了。 张潮这才清醒一点,重视起来。要知道这份报纸是出版署、《光铭日报》和出版协会共同主办的,规格极高,很少有作者能让自己的文章占据一个版面。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名叫做“石岸”的批评家,用一篇很长的评论,回应了张潮的自我批评,文章的标题就是—— 《以“漫长的90年代”为起点,审视“80后”的代际视角——以张潮作品为例》 “标题就不简单啊!”张潮内心最后一点怠慢也被抛到脑后了,拿着报纸,下了床,坐到书桌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篇首先就文章敏锐地指出,“80后”的世界观成型于90年代,而90年代又堪称中国现代化历史上转变最激烈、思想最活跃的时代,其影响甚至一直延伸到今天,所以可以称为“漫长的90年代”。 【20世纪90年代初期,冷战终结、市场经济大潮汹涌,“历史终结”的喧嚣声从知识分子口中屡屡被陈述。我们高声宣布新的历史阶段开始了,并热切地想要“告别革命”,拥抱“人文精神”。……】 看了这个开头,张潮就很喜欢。看来这个作者要从一个相对宏观的历史角度来观照特定时代作家的创作,注定了文章的格局不会太狭小。 这也和张潮自己阅读文学作品时,更多从时代环境、人群文化等角度进行解读,而不是纠结于文字的细枝末节,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潮接着往下看—— 【“80后”首先是一个文学史概念,它最初因20世纪末21世纪初《新芽》杂志社举办的新理念作文大赛而浮出水面。大赛中涌现出一个以“80后”为主体的青春写作群体,韩涵和小四为其代表。……】 【但张潮的出现,迅速击溃并取代了之前的青年文学偶像们,以近乎席卷的姿态,完成了对其他所有“80后”作家的超越。用他来定义“80后”也许不准确;但毫无疑问,绕开他更会变成一纸空谈。……】 看到这里,张潮有些皱眉了,他一向不喜欢“80后”作家这个词,也比较抗拒批评界把自己列入其中。难道这个“石岸”是虎头蛇尾,也要落入其他评论家的窠臼当中。 张潮按捺住心中的迟疑,继续往下读—— 【我们要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张潮以孤狼姿态,对抗并扭转了中西方强势媒体——尤其是美国媒体——对中国“80后”作家的媒体形象塑造。……】 【“80后”之所以成为一个确定的代际名词,与2004年初美国《时代周刊》亚洲版的报道密切相关。这篇报道以“80后”命名村树、韩涵等人,并附带贴上叛逆、另类的标签,使其和全球掀起的新潮青年文化相衔接,赋予了这群作家象征性的意义,即以“80后”为代表的当代中国人正在融入西方世界、西方文化。……】 【就当这种文化标签就要逐渐被人群接受的时候,张潮横空出世了。他身上除了年龄和“偏科”以外,没有任何与韩涵、小四相似的特点。他不染发、不纹身、不穿耳钉,也不抨击教育和体制,面对媒体也超乎年龄的成熟和稳定。甚至围绕他的大部分争议,也只出现在文学领域……】 【出人意料的是,张潮这种近乎温驯的形象,反而让他收获了更广阔的读者群和更普遍的额认同。我们发现“80后”并不一定就喜欢叛逆与另类,更多是被媒体驯化。一旦有了更加优质的偶像出现,他们也不吝于奉献自己的热爱。……】 【张潮在《消失的爱人》的创作和与方老师等人的纷争上,表现出了对抗西方主流媒体形象塑造的意识。他对美国并没有上一代作家普遍存在的两极分化的态度,而是保持在一个恰当的距离上进行观察、审视,甚至嘲弄。……】 【在其他“80后”作家普遍被“全球化”的时候,张潮却展现了一种“我不就山、山来就我”的自信。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做到了。无论是美国书商,还是美国的左翼文化界,对张潮可谓“趋之若鹜”。因为有张潮,中国的“80后”才能称之为一个具有独立性的“全球化”文化标签。……】 这部分评价倒是中规中矩,主要是肯定了张潮在“80后”作家当中展现出的不同姿态的正面价值,尤其是对抗美国媒体话语霸权、保持独立性方面的贡献。 不过最让张潮感到惊喜的是,作者并没有将张潮“标签”化,似乎真的就是把“80”后当成一个年代或者年龄概念进行陈述,这样让张潮舒服了一点,可以继续往下看——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张潮的成功是完全根植于市场化的社会环境。他极其善于利用媒体为自己服务,他的许多底气,都来源于他那惊人的销量和版税。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与在他之前“呼风唤雨”的韩涵、小四,颇有相似之处。……】 【这种基于“全球化”和“市场化”成长起来的“80后”写作群体,因其诞生和成长的社会条件、文化条件、生活条件乃至政治条件等,全都迥异于此前的所有各代作家,所以,他们的出现真正标志了中国当代作家的实质性“换代”。这种“换代”不是以往那种渐进式的替换,而是划出了一条深深的鸿沟。……】 【尽管张潮一再抗拒自己身上“80后”的标签,但是事实就是,没有哪一代作家,会与前代作家进行如此激烈的切割甚至对立。我们发现很难找到哪个70后作家在创作姿态上,拥有与“80后”相似的特质,哪怕是“李寻欢”“安妮宝贝”等成名于网络的70后作家也是如此。……】 【伴随着中国崛起而普遍涌现出的新的民族情感和政治觉悟,正潜移默化地更新着时代精神。……】 看到这里,张潮完全讶然了。他发现作者“石岸”在抛弃了将“80后”作家标签化的评论惯性后,竟然真的从自己、韩涵、小四等人身上,提炼出了具有说服力的共同要素。 张潮也不得不承认,“石岸”的这种分析、判断是准确的。自己的很多行动逻辑,其实是建立在商业成功的基础上,确实和当年热爱大放厥词的韩涵或者喜欢迎合媒体的小四,都有着神似之处。 这份洞察力,让张潮真正重视起这份评论来—— 【可以说,“80后”是90年代之子,而且未来也只能是90年代之子。因为“80后”在“漫长的90年代”度过了他们的少年和青春时代,走向成年。这个时代塑造了他们基本的情感结构和历史记忆,唯其如此,“漫长的90年代”构成“80后”直接的历史起源。……】 【张潮的作品同样如此。从《少年的巴比伦》开始,到《刑警荣耀》为之,张潮在其严肃文学作品当中,就在反复构建和叙述他的“90年代”情结。这也形成了张潮作品共同的精神内核:带着焦虑的迷惘,对抗潮流的无力,回溯历史的纠结……】 【这种情结既塑造了他,也束缚了他。张潮在近期的一次演讲中,明确表达了对自身创作状态和过往作品的质疑。这种质疑,恰恰来自于他对塑造自己精神世界的“漫长的90年代”的反思与动摇,也表现出了人生经验的缺失,对他锚定自己创作基石的困惑。……】 张潮点了点头,“石岸”这部分批评,并不是对自己演讲内容的简单重复,而是有了新的阐发。 他的自我反省虽然尽量把自我抽离出来,从客观视角审视自己了,和“石岸”的真·客观视角相比,还是存在一定的局限。 这就是文学批评的意义所在。它能发掘出作家自己无法通过内省来观照的更深层次的精神世界,即使带有揣测成分,但是对于作家来说,也是一种重要的参考坐标。 张潮此时已经完全“信任”这个评论家了,剩下的文章一鼓作气地读完了—— 【“80后”已无法同父辈们一样经验性地追溯80年代,也难以直观地将80年代以来持续激荡的革命与启蒙、改革与保守、左与右等历史变奏作为理解“80后”自身及所处时代的主导线索。……】 【“80后”并没有亲历80年代,与之存在一种历史的隔膜;更重要的原因或许在于,全球化和市场化主导下的“漫长的90年代”才是他们生活的基本处境。……】 【历史在“80后”身上断裂了:一方面,经济在高速发展,一切也都在飞速发展、上升和涌现;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事物在萎缩、下沉和失落,例如成长的故乡、少时的记忆和旧有的社会关系,都迅速地面目全非。……】 【张潮就是一个站在历史的断崖上,顾盼迟疑的独行者,因为他比其他所有“80后”作家走得都更远,所以现在只有他站在了这里。……】 【他也许会终将需要创造出一种连接两个时代、两个世纪的新方式。也唯有创造出这样一种新方式,“80后”才能在已经开始的代际更替之中、在已经拉开大幕的新的历史正剧之中,恰切地实现自我定位。……】 【但如果没有,那我们也应相信,后来者也会完成这个历史使命,从“80后”自身的历史位置出发去理解当下与未来的时代状况,并主体性地承担起历史责任。】 …… 酣畅淋漓! 张潮把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扣,发出“砰”的一声响,然后喝彩道:“好!好!写得好!” 倒把老爹张卫国吓了一跳,以为张潮这喝倒彩呢,马上道:“人家写得不错,大过年的,你可别乱撒气!”也不怪张卫国误会,张潮这方面“凶名”实在太盛。 张潮无奈地看了一眼老爹,才道:“我说的好,是真好。——再说了,我是那么睚眦必报的人吗?” 张卫国这才放下心来,与张潮讨论道:“这个‘石岸’,肯定也是个年轻人!甚至是你的同龄人!” 张潮问道:“你怎么知道?” 张卫国道:“他对于‘80后’的解读,显然是带着主体意识的,也就是说他是以‘80后’写‘80后’。文章中有很多痕迹可以看出来…… 再说了,这种视角和视野的批评文章,老古董们也做不出来。” 张潮点点头,同意老爸的判断——虽然老同志远离文学很多年了,但是当年的功底无疑还在——说道:“他对‘80后’,包括我在内,存在的问题的判断直击要害。 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映照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无处不在的失落。其实我很多时候就是在这样一种发展与失落交织的社会变迁中理解自身的历史和位置。” 张卫国同意道:“我们这一代的作家,更多地是向‘过去’,向‘乡村’,向‘历史’去寻求文学的答案。你们这代作家,也不要被‘漫长的90年代’困住啊。……” 这是张潮两世经验相加,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探讨文学。上一世,自己太幼稚,等成熟的时候,已经很少回家,与父亲的隔膜变厚了; 这一世,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张潮母亲看到这一幕,没有再叫这父子二人吃早饭,而是默默把包子、油条、豆浆端进了张潮房间里,让他们边吃边聊…… 和父亲聊完以后,张潮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中国读书报》的编辑部,问到了这个“石岸”的身份——竟然是一个20岁出头的中文系大二学生,甚至比张潮还要小两岁。 听到这个消息,张卫国也感叹一句:“世界果然是你们的啊!” 张潮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不有所回应,所以专门写一篇文章,呼应“石岸”的批评,也希望这种视角高远、视野开阔的文学批评,能逐渐成为主流。 而就在张潮撰写这篇文章的同时,教育界对他的言论,却大大地不以为然,一篇名为《素质教育岂容亵渎,张潮勿做应试“帮凶”》的文章,也登上了《教育通讯》的专版! (本章完) 第265章 揪出一个素质教育的叛徒 第265章 揪出一个素质教育的叛徒 张潮投给《中国读书报》的文章《致“石岸”的一封信》以最快速度被刊发了,在这封公开信中,张潮不仅对“石岸”长文中的观点表示赞同,还是赞扬了他研究“80后”作家群展现出的广阔学术视野。公开信中写道: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虽然是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但是却为我们揭示了文学批评所面临的巨大困境:文学批评永远不可能完全客观,因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评论,本身就是所评论的对象与评论的标准的同时呈现。】 【文学批评的对象有一个渐次展开的过程,所以标准也有一个自我展示进而自我修正的过程。这意味着,尽管我们追求客观性,但文学批评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色彩,因为每个批评家的知识背景、文化视野和个人经验都不同。】 【相对主义把文学史降为一系列散乱的、不连续的残篇断简,割裂了文学批评的整体性和绵延性评价标准;而大部分的绝对主义论调,不是仅仅为了趋奉即将消逝的当代风尚,就是设定一些抽象的、非文学的理想,导致批评标准的僵化和一劳永逸】 【“石岸”很好地平衡了文学批评主客观之间的关系,既没有掉入相对主义的泥潭,也没有掉入绝对主义的陷阱。他强调学术研究应有历史感,文学评论应有现实感,两者应各有明确的领域、方法和聚焦,但在根本上,又统一于扎根现实的问题意识。】 【这种观点既避免了相对主义所导致的无标准和无原则的批评,也避免了绝对主义那种忽视个体差异和历史背景的单一视角。】 …… “张潮这小子转性了?”于华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学生们已经放假了,老师们还得再上几天班。燕师大不是中小学,不可能一放假学校就空了。 得益于张潮这一届“作家班”的成功,这一届燕师大的“作家班”人员达到了20人,除了鲁院高研班固定委培的学员外,有一半都是通过考试录取的。 这一半学生,年龄基本都在30岁以下,学历都在本科以上,学的也不都是中文专业,甚至都算不上专业作家,只是发表过一些作品的兼职作家。 但是于华认为这样才真正实现了“作家班”为文学造血的初衷。 像这篇文章,就是一个叫做“陆原”的学生送过来的。陆原毕业于人大,原本是学经济的,外语极好,甚至可以做文学翻译。他没买上回南宁的票,就先在学校再住一阵,这天看到报纸就兴冲冲地带上来找于华了。 陆原听到于华这么评价张潮,不禁笑道:“我也觉得和张潮的性格大不相同。他原来不是非常抗拒被称为‘80后’作家吗?而且和批评界关系也僵硬。” 于华看了一眼陆原,道:“看来你们对张潮的误会都很深呐?” 陆原道:“平时都是从报纸、电视里看到他,不是在和人吵架,就是和人吵架的路上……就感觉,挺记仇的……”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于华指了指手里的报纸说道:“你们还没有这个‘石岸’了解他。我说的‘转性’,不是说张潮夸人,而是说张潮这篇‘文学批评的批评’写的很有水平,我以为他突然对文艺理论感兴趣了呢。” 陆原尴尬地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于华嘟囔地道:“你们都把张潮当什么人了?他心眼可没有那么小。” 陆原好奇地道:“张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华沉思了一会,才道:“首先他是一个好作家,也是一个好学生。围绕他的争议,卷入里面的人确实有是非之分;但是这些争议本身,其实是他怎么也躲不开的。” 陆原愕然道:“这怎么讲?” 于华解释道:“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进入大家的视野,走上这条道路的?” 陆原不假思索地道:“就是04年新理念作文大赛那次吧?他写的那几篇文章棒极了,简直是剥皮拆骨。”说起张潮之前写的文章,陆原兴奋了起来。 于华叹了口气道:“是啊,他是从‘打倒新理念’这条路走出来的,又这么年轻,注定就争议缠身。人,可以不信因果,但是要信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里的那句话——‘人是其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 ‘新理念作文大赛’是在最鼎盛的时候,被张潮几篇文章、几场访谈打落谷底的。你知道那一年初赛的投稿文章有多少篇吗?40万!” 陆原显然没关注过这个数字,一下子被惊到了,张大了嘴:“40万?这么多?” 于华点点头道:“所以那年叫我当评委我没去嘛,我也吓到了。40万篇文章,就算有一稿多投的,也意味着至少有20多万热爱文学的青少年给《新芽》杂志投了稿。 这里面又有多少是怀揣着‘一篇作文上大学’梦的?不说其他,最后入围复赛那200多人,他们距离这个宝贵的机会只有一步之遥。结果呢? 这些原本能靠‘一篇作文上大学’的学生,梦碎上海。张潮却凭借打碎他们梦想得到的契机,进入大学。你就说这招恨不招恨吧?” 陆原有些懂了,但是还是有些关键之处不明白,问道:“这些不都是些学生吗?他们能有多大能量?” 于华乜了他一眼,说道:“每个学生后面都是一个家庭,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家长是怎么想的?再说了,‘新理念作文大赛’牵涉的各方关系太复杂了…… 你就说张潮就这一下,沾染了多少他不知道的‘社会关系’吧?这些‘社会关系’又会牵扯到多少‘关系’的‘关系’?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你发现了吗,张潮每次陷入争议漩涡,永远都有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的力量。这些力量也许不会主动找张潮的麻烦,但是张潮有麻烦,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好了,我们还是说回这篇文章吧。你觉得‘石岸’和张潮分别写得怎么样?”毕竟自己也做过第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评委,有些东西并不方便对学生明言。 陆原思考了一会儿道:“‘石岸’的视野更开阔,张潮的笔触更深刻,都写得很好。算起来,我也是‘80后’,‘石岸’那个‘80后注定是90年代之子’的论断,我也很佩服。” 于华道:“你说的不错。这样,你把这些资料整理一下,发到咱们班的qq群里去。下学期我们拿出一点时间,专门做一个‘80后’作家和作品的研究课题。 大家都利用寒假时间思考一下这个课题应该怎么展开?” 陆原兴奋地道:“好嘞!那到时候,会让一些‘80后’作家来班上交流什么的吗?” 于华道:“你说的是张潮吧?” 陆原不好意思地笑了。于华道:“下学期开学就让他来给大家讲讲。当然不止他一个,韩涵、小四这样标志性的人物最好也都请过来。如果可以,我倒想让他们几个坐在一起聊一聊。” 陆原讶道:“你不怕他们现场就掐起来?” 于华自信地道:“有我在,不怕。” 就在于华与陆原聊着张潮的时候,张潮真的在“头皮发麻”。他眼前摊开了一个剪报本,上面全部都是他成名以来的各种报纸报道。 收集者自然是他亲爱的老妈。 这几天不仅出版界、文学界很热闹,教育界也不消停。这篇《素质教育岂容亵渎,张潮勿做应试“帮凶”》张潮也注意到了,言辞十分激烈—— 【张潮作为“素质教育”的代表人物,被燕大、燕师大特招,为他此后的文学道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他不仅没有感激“素质教育”给他带来的优待和荣光,反而为“应试教育”张目,这让许多因为他走上文学道路的孩子寒心,也让许多因为他坚持践行“素质教育”道路的老师寒心。】 【张潮这样一个有巨大影响的青年作家,公然为“应试教育”呐喊助威,无疑会让本就困难重重的“素质教育”之路更加艰难,甚至倒退!】 【张潮这颗“素质教育”的硕果,已经变质了。说的严重点,他就是“素质教育”的叛徒!】 张潮看完一脸懵圈,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素质教育的硕果,又什么时候又成了叛徒了?自己这浓眉大眼的,也能当叛徒? 带着疑惑,张潮问了老爸,老爸叹了口气,又找到了老妈;老妈就拿出了这册厚厚的剪报本,翻到了第一页——上面赫然是黑体加粗的大标题:《素质教育结硕果,学生作家张潮横空出世》。 张潮仔细看了下内容,顿感眼前一黑—— 【近年来,我市教育系统大力推进“素质教育”建设,取得了显著成效。市教育局明确提出,要将素质教育作为教育改革的核心,全面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通过优化课程设置、强化师资培训、丰富校园文化活动等措施,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创造力。】 【就读于长福县第三中学的高三学子张潮,在学习之余,积极投身文学创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的作品,多次被《南国周报》等知名报纸刊载,在全国范围内都产生了较大影响。据悉,张潮同学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少年如你》,已经引起了多家出版社的关注。】 【张潮同学的成绩,是我市推行“素质教育”结出的累累硕果!】 …… 原来自己真的是“硕果”,还特么“累累”! 这大概是第一份正式报道他的报纸了,当年他没注意看,现在就像回旋镖一样击中了自己。 不是说20岁射出去的子弹,到自己40岁才会正中眉心么?怎么自己19岁射出去的子弹,22岁就正中眉心了!这什么子弹飞这么快啊! 张潮那天在三中同学面前“大放厥词”的时候,哪里知道自己一度是教育系统大力宣传的“素质教育”典型,这份报道只是开了个头。 在此后的3年时间里,他不仅在文学界名头响当当,在教育界那也是很多人用来捶“应试教育”的一把大锤。只不过因为交集太少,他也从不订阅教育类刊物,所以没有察觉而已。 现在这就有点棘手。关于当硕果这事,自己虽然不知道,但也没反对过是不是? 张卫国犹豫了一会,说道:“要不然,这事就算了?反正你也不当老师,教育界这点批评影响不到你。” 老爸这句话说得倒没错。张潮现在是个作家,除了有个当老师的亲爹和燕师大这个母校外,确实和教育界毛关系没有。买他书的人也不会看《教育通讯》这种行业专刊。 不过老爸这个态度是有点奇怪,之前不管自己和人吵得再凶,他没有劝过。 张卫国见儿子眼神中透露着疑惑,只能耐心地解释道:“文学界的门门道道,你比我懂;教育界的魍魉魑魅,我比你懂。你觉得这篇文章真是因为你的演讲骂你的吗?” 张潮恍然大悟,然后一脸嫌弃地道:“又是拿我当由头,两拨人在那儿斗法?一点创意也没有,他们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张卫国见儿子领悟得这么快,十分诧异。张潮心想我可以也在学校呆了十几年呢…… 但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张卫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挑明了说道:“教育界的很多争议,听起来高大上,但背后就一个字——钱。 和你们搞文学的骂来骂去,争的都是虚名,只能赚点稿费,大部分时候都要自带干粮不同……” 张潮内心:“……说就好说,不要人身攻击……” 张卫国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教育界的争议和改革,那是伴随着实实在在的政策和拨款的。不说别的,这几年很多学校的教室都装上了电脑、幕布、投影仪,就是‘多媒体教学改革’的成果。 而‘多媒体教学改革’,最早又是从80年代末登在《教育报》上的一篇论文开始的。后来经过了‘多媒体教学是否会让老师教学基本技能退化’‘多媒体教学是不是架子’‘多媒体教学是否分散了学生注意’等等一系列争议,最后才形成一种行业共识,逐渐在教学一线推广。 这种推广,肯定要有大量的拨款支持啊!一套多媒体设备安装少的也得两三万,一个学校就多少钱?每年维护又多少钱?不说别的,就投影仪的那个灯泡用久了就要换,一个便宜的就好几百,贵的上千。 ‘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之争也是一样。不可否认,‘素质教育’是一种美好的教学理想,能实现肯定利国利民。但是的钱也多啊……” 张潮点点头,深以为然。上一世自己在学校里工作,就深感各类所谓的“教育改革”,只有一小部分促进了教学,大部分都沦为折腾老师的另类“应试”。 比如他刚当老师的时候,正流行“微课”。就是通过录制讲课视频(不超过10分钟)的方式,聚焦一个教学问题,组织教学资源,讲“碎片化”的知识结构化、情景化,让学生易学易懂。 说的好听,实际上大家做的“微课”课件,只在各类培训和比赛里见过,在大部分地区,几乎没有真正用于课堂,对老师最大的作用就是参加微课比赛得奖了可以作为评职称的材料。 但是为了督促老师掌握“微课”技能,那各种短期培训班可没少组织。 结果“微课”还没有流行几年,风向又变了,开始搞“云课堂”;“云课堂”后,又流行了一阵“翻转课堂”。每一次,都把老师,尤其像张潮这样的年轻老师折腾得够呛。 所以鬼知道这次“素质教育”鼓吹者突然朝他开炮,是不是因为他挡人财路了呢。毕竟一个人说的话的能量,和他的影响力成正比。 张卫国道:“不说别的,你看就你们三中挂的那个‘小作家摇篮学校’的牌子,那也不是白挂的。你演讲话里话外,对学校搞特殊化培养不以为然,明年要是因为这个把牌子撤了,你看三中校长跟不跟你急?” 见儿子不说话,张卫国再语重心长地劝道:“‘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争议都十几年了,没有定论。每次这个话题一冷,就会有一方出来造个势。人家就是希望有人关注;有人关注,就能煽动舆论;舆论被煽动了,就可能影响政策;影响政策,就会……你也懂的。 所以你要是回应了,反而落了人家的圈套。他们说不定就等着你反击,你反击得越狠,他们就越高兴。” 张潮惊讶地看着父亲,想不到一辈子没走出校园的老爹,在这些问题上看得竟然比他还要透彻。他原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现在被父亲点破,自然豁然开朗。 张潮点头道:“成,只要他们不过分。我就当没看到,别让他们占了便宜去!” 张卫国欣慰的点点头。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篇将张潮斥为“叛徒”的文章,署名是“孙云霄”。 他最有名的作品,叫做《夏令营里的较量》! (本章完) 第266章 蹬鼻子上脸 第266章 蹬鼻子上脸 “这……就给了?”张卫国同志看着眼前的支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支票上明晃晃的大写数字“陆拾万圆”,又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张潮的母亲也瞪圆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老张家真出俩作家了? 来送支票的福海教育出版社的编辑刘伯平十分热情,对张卫国道:“张老师的书预售十分火爆,目前已经确定的销量就超过了30万册。 我们社长拍板决定在过年前,先把第一笔版税支付给您,也算是给您拜个年。图吉利,就取了个整数60万。后面根据销售情况,陆陆续续还有。” 张潮倒是很淡定,去厨房给众人沏茶。 张卫国镇定下来,把支票挪到桌子的一边,好让张潮把沏好的茶放在各人面前。刘伯平看到张潮给他端茶,不敢怠慢,半站起来接过了茶杯。 张潮送完茶后,就道:“你们聊,我回屋写会东西。” 刘伯平恋恋不舍地看着张潮的背影,直到视线被门隔断,才把注意力又放回张卫国身上。他也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招揽到张潮。 但是人嘛,总归要有梦想,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张卫国也不以为意,反正肉烂在锅里,于是随口客气道:“怎么还麻烦你亲自来一趟,转账其实就行了。” 刘伯平连忙道:“不一样,支票嘛,更有仪式感。” 这年头知名作家拿版税样很多,有些喜欢现金,有些喜欢支票,还有些喜欢让出版社兑换成美金、港币、英镑给自己。 当然刘伯平不是专门来送支票的,他还肩负着重大使命——别让张卫国被其他出版社撬走了! 张潮虽然已经通知各个出版社过年期间不要打扰他们家,但是送钱上门总归不在这个行列。这优势其他出版社复制不来。 张卫国之所以这本书签给了福海教育出版社,而不是儿子张潮替他联系的其他具有全国性知名度的大社,主要还是校友关系。 闲聊了一会儿,刘伯平切入主题道:“新书正月初八上市,社长希望您接受一下采访,还有参加市里的签售。” 张卫国点点头,不过有些奇怪,问道:“这不是之前都商量好的吗?你们把行程发给我就行。学校元宵节过了才开学呢,有时间。” 刘伯平道:“嗯嗯……其实除了您,我们还希望宣传阵容更强大一点,最好,最好……”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瞟向了张潮的卧室。 张卫国道:“那你们最好直接问他,他这次回来能呆多久我们也不确定。你也知道,他比我们两个忙多了。” 刘伯平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那就到时候再说。”直接和张潮联系,这种事对他这样的普通编辑来说,还是比较有压力的。 随即话锋一转,问道:“这次《我教儿子写作》销量这么好,张老师有没有准备筹备新的作品?我们社长说了,只要是您写的,不管什么题材都行。” 张卫国眼睛一亮,问道:“真的?” 刘伯平看到他兴奋的神情,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啊,真的!” …… 张潮在房间里刷了半个小时劳模,连个日用品都没有刷出来,愤怒地关闭了游戏,心想重制版要再过十几年才出来,又感到无比忧伤。 还有「黑猴」「给他爱5」「大嫖客2」「老头环」……重生也不是什么都好,游戏胃口被养刁了以后,打开电脑真是一片荒芜。 就连看游戏比赛,也因为预知了结果,少了很多乐趣——例如weg第一赛季moon全胜夺冠,sky在wcg2005、2006实现两连冠。 自己当年可是守在电脑前一场不落地看完了转播,跟着整家网吧一起欢呼。这一世重生后,他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了…… 除了游戏,还有移动互联网和电子数码产品的落后,生生让张潮把网瘾给戒了。 上个月苹果公司刚刚发布了第一代iphone,堪称石破天惊,到处都在议论这个产品。什么「正面只有一个按键的极简设计」「夸张的3.5寸巨屏」「划时代的滑动触控」「用手指一捏就能缩小图片」…… 看到这些新闻或者讨论串,张潮的内心不能说波澜不惊,只能讲毫无兴趣。 不过这手机热度实在太高了,就连黄杰夫都兴奋地给张潮打了个电话:“boss,iphone上市了,我就去美国给大家都带一部吧。” 张潮只回答道:“你们用就好,我算了。对了,买iphone,不如买点苹果的股票……” 初代iphone只有2.5g网络,没有appstore,甚至不能“复制-粘贴”,对他来说太鸡肋了。在张潮看来,iphone到4和4s这一代,对他来说才算得上具备“使用体验”。 在这之前,他还是更倾向使用黑莓系列,或者诺基亚的e系列商务机。不考虑可玩性,只从处理信息的效率角度讲,比前几代的iphone效率更高。 至于安卓机要想用得舒服一点,差不多要到5.0系统以后(4.4其实也还行)了。但是那时候安卓最大的乐趣其实是root以后刷机……现在的张潮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 张潮终于发现自己重生以后时常感到空虚的重要原因——许多曾经用来填充空闲时间的爱好,都成了过去式。重生前,自己喜欢和依赖的事物,还没有出现。 张潮心想,怎么其他那些穿越、重生的前辈,就能提前好多年把这些产品弄出来呢?看来这一行,还是得理科生来干才行…… 正胡思乱想间,房门被敲响了,母亲在门口探个头道:“客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张潮知道这肯定是有事找自己商量,这才专门通知他一声,连忙收敛心思,来到客厅。只见老爸还在盯着那张支票发呆。 看到儿子出来,张卫国才回过神来,感叹道:“这写书是来钱快。我终于知道你之前为什么把那张20万的银行卡给我们了。” 张潮拿起支票瞅了一眼,又放回桌面,说道:“支票是支票,钱是钱。这张支票还要你拿着到银行去划转,不然钱到不了你的账户里。手续挺麻烦的,以后还是让他们直接转账吧。” 张卫国又摸了摸支票,然后递给老婆,道:“明天我们一起吧。” 张潮母亲小心翼翼地把支票收起来,满心喜悦地应了一声:“嗯!” 张卫国看老婆拿着支票回屋了,又问道:“家里第一次一口气进项这么多钱。……一般来说,账面上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都怎么办啊?就存着吗?” 张潮知道父母半辈子都是赚死工资的,虽然也知道很多理财手段,但都是适用于攒的小钱。张潮估计单单这本书父亲在未来一年内,收入不会少于200万。 这在2007年,对普通人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 最稳妥的,自然就是存在银行里吃利息。相信只要出版社再给老张同志转几笔版税,银行的经理就要拎着礼物上门拜访了。 张潮也不需要父母多能赚钱,现在他们就算完全躺平,钱也够到老了。 但是在福海,民间标会实在太猖獗了,靠着朋友、乡亲、亲戚传播,简直无孔不入。别说你有钱,就是没钱也会很容易上当被撸走养老钱。 这次父亲的书大卖特卖的消息肯定瞒不了多久,迟早有人要上门套近乎。损失点钱不要紧,弄得父母不开心就不好了。 所以这钱不能存太多在手里,要给他们找一个稳妥的投资渠道。 他当然可以让父亲把这笔钱交给黄杰夫他去做投资。美国次贷危机在去年底、今年初已经展现苗头了,许多银行和金融机构都处于风暴前的恐慌当中,一个个都瑟瑟发抖,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事情“顺利”发展,就在农历春节期间,大洋彼岸的银行就应该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暴雷。全球金融市场要动荡到2009年才会消停一些。 只是这种钱对父母来说太“玄幻”了,恐怕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至于说股票、基金这些,就更费时费脑了,他也不想二老以后早九晚三、整日盯盘,心情被红线绿线所左右。 所以,路只剩下一条了—— “买房吧!”张潮郑重无比地说道。 “嗯?”张卫国愣住了,他还以为张潮会让他买股票呢。现在股市牛的很,前年就开始一路蹭蹭往上涨,已经翻了好几番了。 张潮道:“买房最好。就去福海市区买,现在房价多少?” 张卫国回忆了半天,才道:“前段时间有个老同事在「东方名城」买了套房子,120平,60多万吧。比去年涨了不少呢!” 张潮斩钉截铁道:“买!坚决买!刚好这次到账了60万,明天你们去银行划转。后天咱们就去市区买一套。” 张卫国难以置信地道:“这么着急吗?我们也没想搬家啊,这儿住得挺好的。” 张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谁让你们搬家了?买房了一定就要搬家?买完了,几万块简单装修一下,铺个地板、刷个大白、通下水电,租出去不就行了。” 张卫国道:“这……合适吗?房价要是跌了怎么办?” “是啊是啊,股市这么好,我都没让你爸投钱,就是怕跌了。”张潮母亲收好了支票,又回到了客厅,听到父子两人的对话,连忙插话道。 张潮耐心地解释道:“未来10年……13年,福海的房价只有涨的份,没有跌的份,放心买就好了。以后老爸的版税到一笔,你们就去买一套。 到的少,就买小一点;到的多,就买大一点。也别贷款,就全款买好了。” 张卫国很震惊:“13年?怎么还有零有整的,这么精确的吗?” 张潮呆滞了一下,才道:“别问为什么,信我的就对了。反正现在开始买房子就没错了!晚一天,就亏一点!”呃,这个原因实在不便明说啊。 见父母还犹豫不决,张潮给他们加了个猛料:“我在燕京已经买了9套房了,今年可能还要买个四合院。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这下张卫国和老婆彻底心动了,面面相觑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道:“好,听你的!房子总比股票抗跌。股票能跌没了,房子还能跌没了不成?” 张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道:“你们就买市区的商品房,千万别买别墅,尤其是最近来我们长福的乡下、景区附近建的别墅。别说买,看都别去看一眼。 你们要想住‘豪宅’,等福海市区有了200平以上的平层,我给你们买一个。” 长福县的山水风景资源很丰富,这两年特别流行在临近公路的山里找块平地,盖个别墅区,忽悠有钱人来买,打的旗号是什么「负离子氧吧」「度假胜地」。 后来要么烂尾了,要么沦为二奶聚居区。真要买了,别提多膈应人了。 见父母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张潮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买房子除了投资简单、回报率高,让父母手头没有太多流动的现金,避免吃亏外,最主要的是,还能给他们退休以后找个事做。 规划好这一切,张潮才放心地上街瞎溜达去了。他回家以后来串门的亲戚、朋友明显增多,有些应接不暇、拙于应酬。 更别说不少七大姑八大姨看他今年22岁了,又没结婚,个个虎视眈眈,也不管他是不是单身,就要把手里的好姑娘往他这里塞。 所以他没事就出门,一般到饭点才回来。 何况今天还约了几个高中的老同学见面聊天。陈欢回来了,可以打场篮球;兰婷、宋诗语又能一起逛逛街。怎么着都比闷在家里强。 见到儿子出门离去,张卫国有些失神,一直等老婆叫了自己好几声,他才叹了口气道:“现在这个家,大事是得由他来做主了。” 张潮母亲骄傲地道:“那是。他可是咱儿子!聪明得很呢!你知道咱们这套房子现在值多少?” 张卫国好奇道:“多少?” 张潮母亲伸出4根指头晃了晃,道:“前两天10楼和我们一个户型的不是卖给别人了吗?我打听了,这个数。他们那个还是没装修的毛胚呢。” 张卫国诧异道:“合着我们住一年还能赚好几万?” 张潮母亲喜滋滋地道:“我也想清楚了,县里房子都这么能涨,市里总不能还不如县里吧?所以儿子说的对,咱们这钱就得买房子!后天腊月二十六,还没有放假,我们一起去市里看看去,合适就买下来!” 张卫国重重地“嗯”了一声,彻底放下心来。 且不说张潮在福海给自己父母的晚年生活未雨绸缪,远在燕京一处挂着“中国青少年教育研究会”的办公室内,一个圆脸浓眉的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后,正在聆听面前一个年轻人的汇报。 “什么?你确定张潮没有任何回应吗?”中年人有些不可思议。 年轻人显然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很肯定地道:“确实没有。我查看了最近一周的各大报纸,也搜了各大网站。张潮最近一次公开对外发言,还是在《中国读书报》上的那封公开信,后面就没有其他消息了。” 中年人仍然有些不相信,道:“他那脾气,忍得住?”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道:“会不会,会不会他没有看到您的那篇文章?《教育通讯》毕竟是专业刊物,社会面的影响力不大。” 中年人摇摇头,道:“你不了解。像张潮这种人,只要媒体上有对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有的是人给他通风报信。不存在他不知道这回事。”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那,那会不会是他觉得不……”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要失言了,连忙闭住了嘴。 中年人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是不是想说张潮觉得无所谓、不在乎,所以就没有回应。” 年轻人不敢接话。 中年人挥了挥手,表示没关系,然后道:“他是文学界,我们是教育界。觉得无所谓很正常。” 年轻人道:“那怎么办?要过年了,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学校也放假了——不然我们等开学再说?” 中年人想了想道:“这种事怎么能等呢?现在是‘新闻真空期’,咱们才有机会抢占阵地。张潮这种是非多的,过了年不知道又折腾啥去了,更不理了。” 年轻人为难道:“那怎么办?” 中年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他爸爸最近是不是要出书?他还在电视里给打广告来着。” 年轻人点点头道:“是。叫什么《我教儿子写作文》——真有点不要脸。前脚才骂完人家《哈佛女孩刘亦婷》,后脚自己就宣传上了。” 中年人一拍桌子,道:“就这个了!我批评他,他不回应。我批评他亲爹呢?他也不回应?” 年轻人愕然道:“这……这能行吗?这不是往死里得罪张潮吗?” 中年人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就是要蹬鼻子上脸地刺激他!他搞文学的不在乎教育界,我搞教育的怕他文学界吗? 我马上联系《新燕京报》,来个专访!” (本章完) 第267章 你们这代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 第267章 你们这代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 腊月二十六,就在张潮一家人揣着60万,在福海市区看房的时候,孙云霄的专访也登上了《新燕京报》的专栏,标题是《“应试教育”的流毒,正通过血缘传播?》 【问:“孙教授,您认为张潮背叛了素质教育,是源自其家庭的影响,是什么促使你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答:“这里我要更正一下说法,说张潮背叛了素质教育并不准确。从他父亲最近要出的这本作文辅导书,还有他一直以来的言行,可以证明张潮接受的就是应试教育,认可的也是应试教育。 他的父亲,把对应试教育的崇拜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所以他才会说出‘坚决站在应试教育这一边’这种话。但是他又凭借写作才能获得了顶级学府的破格录取,走的恰恰是素质教育之路。 所以更准确地讲,张潮自己就是一个‘素质教育的投机者’,吃完饭就砸锅。他有什么资格斥责别人是投机者呢?”】 【问:“所以您觉得对青少年来说,张潮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榜样是吗?”】 【答:“当然不是。张潮是一个用‘素质教育’的外皮包装起来的‘应试教育’信徒,不能代表中国青少年儿童今后的发展方向。 他父亲出那本作文辅导书,虽然还没有发售,没有看过具体内容。但是大体不会脱离市面上作文辅导书的套路,就是教孩子们怎么应试,怎么用一些套路去博取阅卷者的欢心。 张潮成为了作家,他父亲却还在教其他孩子应试。我不好说这种行为算不算‘虚伪’,但肯定不够真诚。】 【问:“哦?看来您不建议家长和学生购买这本《我教儿子写作文》?”】 【答:“我当然不会这么建议,这要交给市场来决定。但我觉得家长和孩子都要想清楚一点,看作家的父亲介绍的教育经验,是不会让自己成为作家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又学了一套僵化的写作套路在脑子里,对提高自己的创新能力和写作素质,一点作用都没有。”】 …… 【问:最后一个问题,您那篇发表于1993年的报告文学《夏令营里的较量》,在刊发的时候有一个让人侧目的按语——‘日本人公开说,你们这代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请问这是您的观点吗?如果是的话,您现在是这个观点吗?】 【答:首先我要澄清一点,这句按语不是我的观点,也不是《夏令营里的较量》要表达的观点。我主要想通过这篇报告文学传达对中国孩子素质的担忧。 想不到10多年时间过去了,我们依然在追捧鼓吹‘应试教育’的所谓青年偶像。这让我对中国的未来感到担忧。】 …… 整篇专访有关张潮父子的内容其实占比不多,却是最引人关注的一部分,甚至被提炼成了标题。 虽然专访不在「深度报道」专栏里,但是「深度报道部」的李烈还是知道了此事,并且向报社领导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即使之前和张潮闹过不愉快,可没必要这么往死里得罪。 不过领导给出的答案是冷冰冰的几个字:“做好你自己份内的事就好了。” 李烈也只能无奈地收声。 张潮接到从燕京打来的提醒电话的时候,已经陪着父母看了三套房了。这个时代大家买房还没有那么多理论指导,父母是看到哪套都觉得挺好。 要知道,2007年就连“学区房”的概念都才刚刚开始成型。 虽然1986年的《义务教育法》就规定了“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应当合理设置小学、初级中等学校,使儿童、少年就近入学”,但是那时候商品房都还不成熟,人口和工作的流动性也没有那么大,所以不太谈得上“学区房”规划。 到了2006年,新修订的《义务教育法》进一步强调了“就近入学”的原则,加上社会、经济的发展,大家才赫然发现原来房子与孩子的教育关系竟然这么紧密。 也就从去年开始,“学区房”才成为买房的焦点因素,但也只是在中大型城市才这样。 长福县是个小县,县城拢共也就3个中学,初中阶段教学质量差异不大,高中又是凭考试成绩入学,所以普遍没有“学区房”概念。 张潮作为“过来人”,既然怂恿父母买房,自然要把这事办得妥当一点。所以拉着二老多看了几套房子。 最后确定在一个叫做“鼓楼庭苑”的新盘买房。这个楼盘再过2个月就要开盘了,现在正处于预售阶段。全盘都是10层以下的小高层,户型从80平到140平不等,单价平均在5500元左右。 就是不太安静,旁边就是鼓楼大街商圈,车流量、人流量都大。在售楼处里,都能听到外面的人声、车声。对于常年居住在小县城的张潮父母来说,有些吵闹了。 他们不太理解张潮怎么这么中意这里的房子。 张潮耐心地拿着地图,以小区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圈,告诉父母这个小区周边集中了鼓楼小学、省机关幼儿园、福海一中等多所省内有名的学校,顺利的话,孩子可以住在这里一路读到高中,甚至都不用住校。 所以张潮找人了解了这个小区将来的学区划片以后,就拍板要这里的房了,然后和父母强调道:“以后你们自己出来买房,重要的事情就三件——location!location!location!就是位置!位置!位置! 首先考察学区,附近划片的中小学是哪些;其次看交通,去市里主要的单位、公司聚集区方不方便;第三看周边有没有大型的超市、商场这些。” 见父母还是有些不理解,张潮进一步解释道:“不能用‘自己住’的想法来买。要‘自己住’,当然选环境好、周边安静的地方,最好出门就能到江滨公园散步。因为我这情况,你们也不需要考虑孙子的学校问题了。 所以必须用‘租客住’的心理去买。租客里面最稳定的就是公务员、事业单位、国企,特别是家庭租客。就希望孩子能上个好学校,自己上班近点,日常生活方便点……” 说了半天,张潮父母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们俩倒也不是笨,而是这种思维和他们过往的生活经验相差太远,同时现在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自己正处于怎样一个房地产狂飙突进、野蛮生长、长达15年的超级周期里。 房地产广告甚至成了逐渐没落的纸媒,最大的广告收入来源。 原来还在旁边殷勤介绍的售楼小姐,完全被张潮喧宾夺主了,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家庭怎么这么奇怪,做主的竟然是看起来还“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儿子。 好不容易等张潮说完,她连忙道:“目前我们在售的户型有89平米的三口之家宜居房,有102平米的三代同堂房,还有118平米的尊享房,138平米的……” 还没有说完,张潮就打断了,问道:“要是我们一口气买两套,有没有折扣?” 话说完,就连他父母都惊了,连忙把张潮拉到一边,悄悄地道:“怎么又买两套了?我们手头这60万也不够啊。” 张潮道:“出租的话,89平的三室一厅小户型最容易租出去,这里位置这么好,干脆买两套好了。他们现在是预售,又不收全款。等过2个月正式开盘,老爸的第二笔版税也差不多到账了。 加上之前给你们的20万,是不是还没有怎么?不够的话拿出来凑一下,肯定就够了!” 这么一说,张潮父母才放下心来。 张潮又把他们拉回了售楼小姐面前,道:“两套89平的三口之家宜居户型,全款,可以先付定金,剩下等交房那天再付。你这里能申请到多少优惠?” 售楼小姐看着斩钉截铁的张潮,才明白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家庭,原来经济实力这么深不可测,而且最有底气、最能做主的,正是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伙子,顿时眼神都有点迷醉了…… 等到签完约,交了钱,张潮一家三口才离开“鼓楼庭苑”的售楼处。 张卫国拍拍装着合同和附赠的好几张购物卡的公文包,仍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问道:“这,这几十万就这么出去了?” 张潮点点头道:“教育出版社小气了点。老爸这本书肯定大卖,他们直接预付100万版税都不吃亏。要是刚刚有100万,那就可以直接买4套了。” 母亲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嗔道:“4套房?吓死人了!买那么多房子干嘛?到时候装修也一大笔。” 张潮道:“装修你们就别多管,简约、朴素、大方,水电、五金装好点,省得整天修。到时候租金按市场价便宜个200、300,很好租的。 最重要的是稳定,不折腾……” 三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终于过来一辆出租车,张潮伸手拦了下来。三人钻进车里,司机师傅问道:“老板,去哪里?” 张卫国下意识道:“去长福……”没说完就被儿子拦住了。 张潮道:“师傅,聚春园。” 父母都是一愣,母亲问道:“去那儿干嘛?” 张潮道:“现在回去12点了,做也来不及,还不如找个饭店。咱们就去聚春园尝尝鲜。——师傅,聚春园,走吧。” 的士司机比了个“ok”的手势,红色的小车就开往福海最有名的老酒楼、传说中“佛跳墙”的发源地聚春园而去。 父母也沉默下来,似乎忽然明白了儿子最近带着他们买房子、吃酒楼的心意。 随着张潮踏上了文学道路,名气越来越大,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过去两年,张潮只有趁过年的时候,才能在家呆个几天,然后又匆匆离去。 燕京、上海、香港、西安……国内的城市跑不够,他还要去日本、去美国。很多时候,作为父母,也都是从电视里、报纸上才知道儿子的行踪。 这固然有对儿子成就的骄傲、欣慰,但何尝没有失落和担忧呢? 别人家的孩子,19、20来岁,还在读大学,至少每年寒暑假还能回家陪陪父母。就算工作了,由于福海经济不算差,所以大部分也是回来找工作、结婚生子。 想见父母、或者父母想见的时候,随时都能见上。 但是张潮不一样,从2004年高考后,匆匆踏上去往燕京的飞机以后,他的生活轨迹就和家里渐行渐远。 这一次张潮从贵州直接回了长福家里,一呆就是一个月,是2年多来一家人最悠长的团聚时光。张潮似乎也在用自己的行动,极力地弥补过往2年陪伴的缺失。 无论是卖力地给父亲卖书,还是带着父母买房,又或者像现在这样一家人一起去吃大酒楼……张潮嘴上不说,但心意都在行动里了。 不一会儿,车就到了聚春园。2007年的聚春园还没有翻修过,对比其他“中华老字号”,显得有些陈旧落伍了。但是门口“聚多冠盖,春满壶觞”的对联,还是向络绎不绝的食客亮出其辉煌的历史。 临近春节,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包厢肯定是没有了,张潮一行三人只好在大厅找了个位置。 来这里,必点的自然是佛跳墙,其他几个热菜则是爆炒双脆、煎糟鳗鱼、荔枝肉……张潮还想再点,却被母亲打断了:“这几个就吃不下了,别点了。” 张潮这才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张卫国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张潮的手。 吃饭中途,张潮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脸色不是特别好看。张卫国有些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潮摇摇头道:“小事。”剩下就没有多说,张卫国也没有追问。 张潮其实是接到了省台记者肖亚娟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看到最新的《新燕京报》,上面有与他相关的专访。 张潮大半天都忙着陪父母买房子,自然没有看到,于是肖亚娟就把大概内容转述了一下。张潮一听到对方把话题牵扯到自己的父亲,本来挺云淡风轻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塞了管火药。 所以等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张潮的脸色才有些不好看。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陪好父母,其他的事都要往后放。所以很快又谈笑风生起来。 这期间,在大厅的张潮还被同样来就餐的忠实读者发现了,和对方合了影、签了名,但是坚决拒绝了对方为自己买单的做法。 1个小时后,一家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聚春园饭店。 张卫国感叹道:“不愧是‘佛跳墙’发源地,这一盅的味道真是绝了。” 母亲还是一样节俭,嘟囔道:“不是和咱们县的‘坛烧八味’差不多么?就是加了鲍鱼、海参、鱼翅这些东西。” 张潮忽然笑道:“要不然它怎么老在美食电影当‘反派’呢?” 父母不明所以,张潮大概解释了一下道:“就是因为佛跳墙太豪华、太美味了,所以好多美食主题的影视剧,在最后的决斗阶段,大反派都想通过做佛跳墙来取得胜利。 最后呢,往往被主角一道特别简单、特别家常的菜打败,然后每个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表示这怎么可能。但尝过主角的这道家常菜以后,又觉得是合情合理的。 像周星驰的《食神》就是这样。佛跳墙比不过一碗加了叉烧和煎蛋的‘黯然销魂饭’。” 父母都很奇怪张潮为什么突然说这么多。 张潮忽然笑着问父亲道:“老爸,你觉得我是佛跳墙,还是家常菜?” 张卫国一愣,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佛跳墙也罢,家常菜也好,关键是有人愿意吃,觉得好。至于价值的高低……你还记得鲁迅的《拿来主义》吗?” 张潮点点头。 张卫国继续道:“他占有,挑选。看见鱼翅,并不就抛在路上以显其‘平民化’,只要有养料,也和朋友们像萝卜白菜一样的吃掉,只不用它来宴大宾;看见鸦片,也不当众摔在茅厕里,以见其彻底革命,只送到药房里去,以供治病之用,却不弄‘出售存膏,售完即止’的玄虚。 所以别说是家常菜了,就算是鸦片,只要用对了地方,那也是一味好药材。” 张潮“嗯”了一声。这时候,出租车来了,张潮把父母送上了车,自己却没有上车,而是说:“我去省台一趟,你们先回去。我办完事就回,大概今天晚上;也有可能是明天。” 父母知道张潮肯定遇到事了,没有多说,只是嘱咐他早点回家。 一直到吃晚饭,他们也没有等到张潮回家——但是却在电视里看到了张潮的身影。 只见他一身休闲装,坐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道:“……关于这个问题,我首先提醒一下广大的家长和同学——即将上市的这本《我教儿子写作文》,已经被‘素质教育’专家孙云霄亲口认证为很能应对语文考试作文的一本书,学了里面的技巧,相信作文拿个高分,不成问题!” 张卫国都呆了,这是咋回事? 只听儿子继续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用那句话还给孙云霄——‘日本80后这代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 (本章完) 第268章 孩子已经站起来了,大人们还跪着 第268章 孩子已经站起来了,大人们还跪着 由于是从半截看起的,张卫国不知道之前主持人问的两个问题是什么,但是大概也推断出是因为“素质教育&应试教育”这事,不禁焦急道:“他不是说过不纠结这事儿了吗?他这一回应,就掉进陷阱了啊!” 张潮母亲拍了一下自己老公,道:“你先听儿子说什么。” 夫妻二人这才静下心来,认真看儿子讲了什么—— “孙云霄教授喜欢把‘素质教育’放在嘴边,尤其是喜欢把日本对儿童的教育当成‘素质教育’的典范进行宣传。我倒觉得‘推广日式教育第一人’这个头衔更适合他。” “来了来了……”坐在张潮对面的肖亚娟内心一阵兴奋,那个熟悉的张潮要来了,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要维持一种公平的态度,所以还是很冷静地问道:“看来你并不同意把‘素质教育’和‘日式教育’划等号。” 张潮点点头道:“当然不能划等号,虽然孙教授一直想让两者划等号。我们从他的成名大作《夏令营里的较量》可以看到,他推崇的儿童的高级素质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吃苦’。 日本小孩能背20公斤的包,一天走50公里,甚至还放话要走100公里。病了也要走,累吐了也要走——主打一个人均阿童木,安上喷气筒就能飞那种。” 一番话说得现场的记者和工作人员都笑了,但张潮却无比认真,对着镜头继续问道:“今天我们看这些数字为什么觉得荒谬、觉得可笑?” 肖亚娟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是因为它不符合常理是吗?” 张潮又追问道:“那为什么在1993年,这篇文章铺天盖地被报道、被转载的时候,很少有人觉得这是不合常理的?” 肖亚娟心想这谁采访谁啊,不过还是答道:“这个我还真没有研究过,你说这是为什么?” 张潮道:“两点原因——第一点,那时候我们处于改开初期,全民的教育水平还没有达到今天的水准,特别在体育锻炼这方面比较欠缺,大家普遍对‘背着20公斤、步行50公里’缺乏具体的概念,只觉得很远、很难,但远到什么程度、难到什么程度,不了解。 所以孙云霄教授,是利用了这种信息差,故意用耸人听闻的数字,达到裹挟舆论的目的。对他来说很幸运,他成功饿了;对中国人,尤其是80后来说,很不幸,他成功了。” 肖亚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还真是。我上大学以后参加过学校组织的远足,背着十几斤重的包,走20多公里体力就已经耗尽了。 一群11岁、12岁的小朋友,要是能背的比我重一倍,走的比我远一倍,那还真是小超人了。” 张潮道:“这十几年大家教育程度高了,有类似体验的人多了,自然就会对这些数字产生怀疑。——第二点,国人的思想上那时候处于迷茫期,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心理严重,所以虽然也有怀疑的人,但是也被当时的舆论风潮给堵了嘴。 一直到一年以后的1994年,才有《中国青年报》的文章对他的这篇《夏令营里的较量》进行公开质疑。但是他的态度是什么呢?回避了‘20公斤’‘50公里’‘席梦思床’等等关键内容是如何无中生有的,只在细枝末节上狡辩。 ‘认错不完全,就是完全不认错’,何况还是避重就轻式的认错?所以这就暴露了孙教授的真实内心——他始终认为可以为了某种目的,编造事实。他是撒谎高手,九真一假,只在最关键的地方撒谎。 读者看了那真的九成,就会下意识地觉得那假的一成也是真的。” 肖亚娟疑惑地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激发出中国人的好强心理,让家长在教育孩子方面更有‘血性’,让孩子更能‘吃苦’,更加坚韧呢?” 张潮思考了一下,道:“这是个好问题。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往好了想,确实有点‘狼来了’的味道。有人也说‘狼来了’这个预言故事,倒霉的只有那个撒谎的孩子,村民们不过白跑了几趟,还提高了警惕性呢。” 肖亚娟道:“那真是这样吗?” 张潮笑道:“当然不是。这个逻辑的可笑之处就在于,‘狼’当然要防,而孙教授提出的办法是把自己也变成‘狼’! 防狼最重要的,不是发挥自己作为‘人’的优势吗?我们要研究的不该是怎么让孩子成为更好的‘人’吗?怎么开始向‘狼’学习了呢?” 肖亚娟没想到张潮反驳的角度这么刁钻,完全超出了事先的彩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顺着话头说道:“张潮同学,你能详细说说看吗?” 张潮道:“假设孙教授的文章全部为真,这些日本孩子能背负20公斤、日行50公里甚至100公里,肚子疼得躺地上哇哇叫,发了高烧,也要起来继续前进,并且说‘当逃兵是耻辱’—— 能把孩子教出这种‘素质’的教育,历史上只有一种,那就是二战时日本实行过的军国主义教育。让儿童接受准军事训练,漠视自己的生命和健康。 比如上世纪30年代的日本学校,就会让学生在冬天脱光衣服,用粗糙的毛巾摩擦身体发热,这个过程也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感。 这种教育机制下培养出来的孩子,称之为‘狼’,并不为过。但是这些‘狼’长大以后,干了什么呢?我相信有常识的中国人都知道。 漠视自己生命的人,肯定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请问大家,要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一匹这样的‘狼’吗?” 肖亚娟想不到张潮会发出这么严厉的指控,提问的声音都小了一点:“你是说,孙教授所谓的‘素质教育’,其实是……” 张潮点头道:“对,他所谓的‘素质教育’,其实就是旧日本军国主义教育的一种简化版本,让儿童压抑自己的天性,甚至是最基本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肖亚娟道:“那,那日本这样培养孩子,岂不是,岂不是……” 张潮笑道:“你想说,岂不是又要‘发动战争、侵略他国’?” 肖亚娟点点头,问道:“难道不是吗?” 张潮哈哈大笑道:“这篇《夏令营里的较量》最可笑、最吊诡、最荒谬的地方来了——日本在战后,就没有实行过这位孙教授心目中的这种‘素质教育’。 日本孩子确实在‘中日夏令营’中展现了一些较为优秀的素质,但那主要是两国教育差异造成的。比如日本比我们更重视体育课,学校课程里有家政课,垃圾分类实行得较早,还有更丰富的野外实践活动等等。 这些都是通过正常的社会发展和校园课程改革,可以完成进步的。怎么能用一些浮夸的数字和描述,刻意在人格层面上贬低中国的孩子们呢? 我们去参加夏令营的也是好孩子,很多做不好的地方不是他们不愿意做,而是确实不会。但是看到别人做了以后,他们也会跟着学习、帮忙搭手,根本就不是文章里写的那么不堪。” 肖亚娟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不禁有些呆了,问道:“日本真的没有实行那种‘吃苦’教育吗?” 张潮一摊手,道:“人家也不是疯子,人家也要过日子。把孩子培养成奥特曼,真准备以后打怪兽吗?” 一句话又惹得对面的肖亚娟笑了起来。 看到镜头切过来,肖亚娟忙止住笑声,接着道:“这,这确实太出乎意料了。” 张潮道:“我去过日本好几次,一次是去领了个文学奖,一次是去谈合作,还有一次是参加《你的名字》的首映礼。日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发达国家,他们孩子也爱玩游戏、爱看动漫、爱追星…… 很多层面上,和今天中国城市里的孩子并没有太大不同。当然,它的社会、它的教育也存在自己的问题,要不然日本也不会有那么多反映教育问题的文艺作品。 比如我就很爱看一部日本漫画《gto》(《麻辣教师》)。这部漫画里日本教育简直像个全身长满了脓疮的怪物,结果需要一个流氓混混来拯救。 孙教授之所以会迷恋日本教育,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想象力将之扭曲成理想中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作祟。 日本教育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吗?肯定有啊。人家能成为一个发达国家,教育方面肯定是做对了很多事,才能在战后维持了几十年的高速增长。 但是借鉴要建立在‘内容真实’‘客观评价’‘平等看待’的基础上,不然你借鉴来的很有可能就是毒瘤。比如孙教授,明显就把日本教育里的军国主义残留,当成了宝贝。” 肖亚娟道:“那这样,不是影响很坏吗?” 张潮道:“影响最坏的,恐怕就是我们这帮被称为‘小皇帝’‘垮掉的一代’的80后了。从小就要背负着全社会的骂名长大,好像我们长大了,中国就到了垮掉的时候。 现在是2007年,‘80后’里一半的人都开始离开校园、踏入社会,还有工作了好几年的,大家觉得80后特别糟糕吗? 杞人忧天嘛!美国也有‘垮掉的一代’。这个词既是一个文学术语,也是一个社会学术语。他们这一代比我们早,在上世纪60年代、70年代就出现了,‘嬉皮士运动’嘛,懂的都懂。 当时经历过二战的老美国人也觉得这一代人不行。但是经过几十年,这些‘嬉皮士’不都成了社会的顶梁柱?我们今天喜欢追捧的很多美国社会精英——比尔·盖茨、乔布斯,不都是‘垮掉的一代’? 所以我们也无需夸大《夏令营里的较量》的影响。一代人走向什么方向、走到什么高度,儿童教育从来就不是决定性的力量,因为社会有强大的纠偏力量。 但是一个撒谎者跳出来自我标榜,甚至试图带歪方向,这就让人觉得居心叵测了。” 肖亚娟继续问道:“所以你是不是认为无论是‘素质教育的背叛者’,还是‘素质教育的投机者’,都是一种抹黑,或者污蔑。” 张潮道:“我谈谈我对‘素质教育’的看法吧。孙云霄教授十几年来接受了无数访谈、写了很多本书,本质都在谈一件事——孩子‘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孩子‘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一直有一个预设的框框,孩子要能‘吃苦’,孩子要能‘创新’,孩子要懂‘感恩’,孩子要学会‘爱’……这种提要求的教育,尽管看起来很美好,但和‘应试教育’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他才会把日本军国主义教育那套当成宝啊。” 肖亚娟追问道:“那你认为素质教育应该是怎样的呢?” 张潮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道:“我觉得,真要说‘素质教育’,那就是让孩子‘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比如我被燕大、燕师大破格录取,他们是认为我‘能’成为一个作家,或者说成为一个更好的作家。 那今天的张潮有没有让大家失望呢? 所以我既不是‘素质教育的叛徒’,也不是‘素质教育的投机者’,我就是‘素质教育’的一次实践。这次实践是成功,还是失败,不是由你孙教授能判定的。” 张潮并没有过多地解释这些话的内涵,他并不想太深地介入到教育的争议中去。这些话说深了,说不定又把什么妖魔鬼怪给勾引出来了。 不过这也足以让现场的记者,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思考一会儿了。张潮不解释,大家就只好自己琢磨——偏偏有些话,那是越琢磨,联想就越丰富。 肖亚娟识趣地问道:“那你还有没有要对孙云霄教授说的话?” 张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不能说是只对孙云霄教授说的话吧,应该说是对很多像他一样的知识分子说的话——从‘夏令营里的日本小学生’,到‘能喝的马桶水’,再到‘黄油纸包着的下水道零件’‘要洗七遍的盘子’…… 我能理解你们在8、90年代刚看到发达国家时被摧毁了民族自信力,甚至个人的自尊心,这些近乎于‘谣言’的故事,宣泄的不仅是你们的自卑感,也是你们的恐慌。 所以你们也要理解我们这一代已经没有了你们那一层时代的滤镜,外国的月亮没有那么圆了。你们说我们是‘垮掉的一代’,其实真正垮掉的,是你们这些‘上一代’。 反正我们已经站起来了,至于你们要不要继续跪着,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只要你们别老想着拉我们一起跪就行。” 一番话说完,摄影棚里、电视机前,都是久久的沉默。 张卫国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评价自己的儿子了。有震惊,有欣慰,也有一丝惘然。 而同样在看电视的,当然还有远在燕京的孙云霄,他可是时刻关注着张潮的回应。 在他看来,只要张潮回应了,他就胜利了,那么被骂成“汉奸”他都能接受——观念之争嘛,谁先骂人谁低级。到时候自己再骂两句回去,新闻效应不就有了? 他现在已经在考虑是骂回去,还是装着“大度”,表示不和张潮这个小年轻计较了。 最多自己到时候骂不过张潮,但是目的也达到了。这几年来下来,骂得过张潮的有几个?多自己一个不多。不丢人! 有些事情要做成,不在于口舌之争是不是赢了,而在于这件事有没有关注度、有没有曝光量。 只要大家把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那么总能从中筛选出愿意相信自己,愿意掏钱买单的对象! 这是他十几年来混迹教育圈、媒体界,得出的宝贵经验。粉丝、拥趸不在多,而在精,要是能变成结晶就更好了! 可是张潮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如堕冰窟! (本章完) 第269章 脸,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第269章 脸,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张潮对着镜头,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缓缓道:“孙教授,您太太的旅游公司办的日本研学夏令营活动,什么时候开始报名啊? 哦,还有,这个夏令营有没有领补助啊?领的是哪儿的补助?” 话说完,采访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连肖亚娟这样的资深记者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这种信息现场没办法求证,张潮可以有仇报仇,但电视台可得谨慎点,毕竟影响面太广。 就连现场的导播都在给她打手势,让她赶紧转移话题。其实她不知道,张潮这都是收着说了。 自从中午接到肖亚娟的电话以后,他就趁着燕京那边还没有放假,在饭桌上就用短信布置好行动了。 “孙云霄”这个名字,张潮虽然印象不深,一开始没有引起注意,但是一提《夏令营里的较量》,那身为“80后”的新仇旧恨可全都涌上来了。 不仅张潮如此,“潮汐文化”办公室里的马伯慵、双学涛等人听说要查他的资料都燃起来了!那积极性把黄杰夫都看懵圈了,前两个月《你的名字》票房卖了快7000万,这些人都没这么兴奋。 他是不知道这些“小皇帝”们,小时候因为这篇文章被大人pua了多少次。 2007年的互联网虽然不发达,但是这些人都是资深网虫,很快就把有关孙云霄以及关联人物的各种新闻、采访扒了个底朝天,通过邮件发给了张潮。 张潮看完以后,即使并没有证据直接指向利益相关,也很快从各种碎片中拼接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90年代的中日夏令营,主要是官方出面组织的,促进民间文化交流的意义大于商业意义。那时候正值“中日蜜月期”,类似的文化交流活动有很多。 但是如今再组织这类活动,那可就是纯纯的商业行为了。张潮大概也明白了孙云霄莫名其妙开始咬自己的意图,原先还真以为是什么“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之争,闹了半天还是孔方兄作祟。 要说这位孙教授也算对粉丝经济有超越时代的理解,深谙提纯和结晶的原理,在夏令营门票前期销售不利的情况下,能想到通过和张潮打嘴仗把笃信他这一套的家长都炸出来,哪怕被张潮骂化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其实是典型的“买卖道”,明面上是这里的两个人在互相拉踩捧摔,实际上人家的目的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但孙云霄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老婆的这层关系,会这么快被张潮翻出来,而且毫不掩饰的点破了。在批判张潮之前,他很确认自己、妻子、旅游公司、夏令营等等内容,在互联网上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联系,甚至间接的联系也难找。 因为现在有些东西根本就没有通过网络运营,例如旅行社没有“官网”,夏令营的宣传、报名也都没有在网上进行。能搜到的只有往年参加过的学员写的回忆博客。 这些信息都太零碎了。张潮的关系网和自己又没有什么交集,更是很难打听到什么。 所以他笃信自己的“买卖道”一定能成功。只要张潮被框在“教育”这个话题下和他对轰,他自己被轰烂了也无所谓。 从传播学角度讲,大众是没有记忆力的,很快就会忘记这场争端。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自己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儿童青少年教育专家”。 如果张潮真只是个20岁出头的作家,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可孙教授哪知道张潮可是被各种网络直播、主播pk、带货、骂仗、连麦……高强度轰炸了多年,什么离奇的剧本没见过。 孙云霄觉得天衣无缝,张潮看来全是漏洞,和那些善于炒作的网络主播一比,连小孩子过家家都算不上。 何况这种事本来就不用实证,只要诛心,证据之间的关系哪怕是相互孤立的,也能通过“蒙太奇效应”脑补完整。 “买卖道”最怕什么?就是在大众面前被直接“开盒”。一旦被“开盒”,再忠实的拥趸感受到自己只是他的提款机以后,也会迅速脱粉。 肖亚娟并不知道,在张潮简简单单一句话,背后的纠葛竟然这么深,但她作为电视台的记者,也只能按照导播的意思,开始转移话题:“看来张潮同学对孙教授的了解也很多呢,相信孙教授看到了,一定会回答你……” 还没有把话说完,张潮就语带讥诮地道:“他回不回应可能要看他的太太。孙夫人日语专业出身,从事的也是相关行业。孙教授对日本的深厚感情,也许是家庭教育的结果? 他不是出过一本书叫做《如何教育孩子》嘛,看来是有切身体会,所以感受尤其深刻啊!” 张潮对面的肖亚娟:“……” 电视机前的张卫国:“……过了,过了……” 电视机前的于华:“……这性子没变啊?那我怎么和陆原解释?” 电视机前的陆原:“……老师,你骗我……” 电视机前的其他观众:“……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燕京办公室里的孙云霄,随手飞起一本手边的书,就把显示器砸偏了脑袋。还好用的还是crt显示器,玻璃屏幕,皮实得很,没有出现屏。 办公室外面的小伙子听到动静赶忙进来,不敢多说什么,连忙给孙云霄摆正了显示器,又把书捡起来,放在办公桌的一角。 封面赫然是孙云霄的靓照,和“如何教育孩子”几个大字。 孙云霄看到以后又想发作,但是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让小伙子出去,他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自己媳妇旅游公司的夏令营门票能卖几张了。 还有,最让他感到恐怖的一点是,张潮怎么知道“补助”的事?虽然夏令营和“补助”无关,但是确实有人找他谈过这事…… 张潮的语言上爽了一把之后,心态终于平稳下来,恢复了淡定的神情,对肖亚娟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了,你继续说。” 肖亚娟也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这是她第二次专访张潮,但面对“战斗状态”的张潮还是第一次,难免被这个年轻人的咄咄逼人给惊到了。 等张潮重新把话头抛还给她,她才道:“刚刚你说‘日本80后这代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有点像是一句气话,还是你真心就这么觉得?” 张潮道:“当然不是气话,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叫‘昭和男儿,平成宅废’?” 肖亚娟道:“在网络上看到过,但是没有深入了解。” 张潮道:“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日本昭和时代(1926-1989)培养出来的男性都是‘男子汉’,而平成时代(1989~)培养出来的都是‘宅男’‘废物’。 这描述的是日本当代年轻人的一种特质,他们不关心恢弘的时代命题,没有努力奋斗的欲望,不结婚,不买房,只喜欢宅在家里。 这个词到底是日本人自己提出来的,还是中国网民的戏谑之作,我没有考证过。但是大家可能都误解了这两者,以为‘昭和男儿’和‘平成宅废’是对立概念。” 肖亚娟惊讶道:“难道不是吗?一个是‘男儿’,一个是‘废物’。” 张潮摇摇头道:“其实‘废物’恰恰是‘男儿’的延续。没有那些‘男儿’造就的畸形的社会文化,何至于让一代人都走向‘宅’和‘废’的道路? 在日本的人群观念里,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人,就应当‘成长’为某种固定的样子。虽然不同社会、不同文化的人群,都有类似的倾向,但是日本受到其传统的影响,显得格外刻板一些。 例如孙教授眼里‘完美无缺’的日本小学生,吃苦耐劳、团结友爱、礼貌恭敬……每天上校车前要在路边一鞠躬,放学回家戴着统一的帽子、背着一样的书包,过马路也要给让行的车辆一鞠躬,可可爱爱、绝不搞怪。 但是就是这么一群小学生,怎么长大以后就创造出了亚洲最叛逆的流行文化,和全世界数一数二的情色产业呢?” 肖亚娟道:“所以,所以你认为儿童时代的‘完美’,不代表成长不会出问题?” 张潮点点头道:“儿童一方面是最容易受到引导的,但‘容易引导’的另一面,就是‘容易被压抑’。在《夏令营里的较量》我们就可以窥见一些端倪。里面很多日本小学生的‘吃苦’,都已经违背了人类本能了。 弹簧原理我们都清楚,压得越深、反弹越厉害。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日本有很多悖离传统观念和秩序的艺术家,无论名气多大,都游离在主流认可之外。 即使如村上春树,也被认为是一个‘太过美国化’的作家而被日本的主流文坛排斥。其实无非就是他不爱用日本文学传统的手法和审美,也不爱刻画日本的亚文化人群而已。 所以‘无法成为其他人所预期的那个人’,是纠结在许多日本人心中的一种难以释怀的痛苦。当然,我是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待,未必能得到他们自己的认可。 当‘昭和男儿’们塑造了一个他们认为的完美社会和崇高秩序给下一代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注定了‘平成宅废’的诞生。” 肖亚娟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中国这一代的年轻人呢?” 张潮坦然道:“我们成长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也很多。8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有不少在童年时代挨过饿,基本的温饱都只能勉强保障,更别提优秀的教育条件。 而像我这样生活在县城的孩子,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对‘现代文明’也认识浅薄。你知道小时候我妈让我看《夏令营里的较量》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肖亚娟:“是什么?” 张潮笑道:“我的第一反应是‘夏令营是什么’。” 一句话又逗得众人笑了起来。许多与张潮同龄的观众都回忆起自己童年的经历,发现都有类似的体验。 张潮感慨道:“我们这一代人——甚至可以再往上数一代人——的童年经历太参差了,所以铁凝的《哦,香雪》发表以后,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 用胡适的一句诗形容就是‘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但是正是因为我们没有被那么统一的社会文化塑造过,所以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注定会碰撞出更多的可能性来。 所以我对孙云霄教授的反感,不是因为他说日本的儿童教育有多好,而是因为他所谓的‘好孩子’实在太整齐了。无论他用多少美好的语言来包装,都不能改变他的教育观念本质上仍然是一种‘应试教育’。 只不过,孩子们要应的‘试’,从学校出的考卷,变成他理想中的社会规范而已。” …… 张潮回答完这个问题后,采访很快就结束了。这次采访是张潮第一次谈及他对教育的看法,带给人的震撼却不亚于哪一次他谈文学。 倒不是他的理论有多精深,观点有多新奇,而是他谈论的内容都有着比较坚实的社会观察基础,这就让不少人深思了。 尤其是他对外国教育的看法,说不戴滤镜都轻了,简直是戴了逆向滤镜。在张潮之前,抛开历史恩怨不谈,日本在国人心目中简直是完美国度—— 科技发达,人民富裕,环境优美,市容整洁,国民素质高,礼貌到甚至过了头……尤其是gdp,2006日本gdp总额4.60万亿美元,中国是2.75万亿美元,人均更是差出一个数量级。 向美国、向日本、向德国、向新加坡……学习,并且认为“年轻一代”素质被发达国家拉开更远的悲观论调,一定程度上占据了主流。 张潮却敢逆版本地喊出“日本80后这代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顿时让很多人年都不想过了,只想投身到这舆论大潮当中。 「张潮说的对,孩子们已经站起来了,大人们还跪着!你们就是跪着的那些人!」 「张潮就是在煽动民族情绪。吹牛之前先看看人家的现代化水平——不说别的,美国、日本再小的便利店都能刷信用卡,多方便。中国做得到吗?」 「美国人日本人能做到的,中国人也能做到,而且会做得更好!」 「吹牛谁不会,你倒是做一个啊?」 「张潮自己不也要靠日本人帮他做动画片,牛逼他自己做一个啊!」 「从学习到创造是有过程的,日本不也是从美国学的动画技术?它用了多少年才赶上?」 …… 众人在网络上炒得不亦乐乎,最煎熬的就是孙云霄。 作为这次争论绕不过去的一个人物,舆论上无论同意张潮还是反对张潮,几乎一边倒对他进行了鞭挞。虽然他一再澄清,自己和张潮只是观点分歧,与利益无关。 但是没人相信啊! 尤其是张潮那句“孙教授对日本的深厚感情是家庭教育的结果”,更是频频见诸报端,孙云霄每次看见都要破大防。 更大的压力来自他的太太那边。旅行社不得不站出来表示,“日本研学夏令营”活动属于正常的经营行为,目的是促进中日少年儿童相互了解,不存在私相授受的情况。 但是为了平息舆论,旅行社也不得不先让孙云霄的太太先放个长假,避避风头。 这下孙大教授连在家里都不安生了,每天面对的都是怒火中烧的老婆…… 张潮作为漩涡的中心,反而是最安静的。他谢绝了一切后续采访和约稿,专专心心、安安静静地陪着父母,在家里过了一个清净年。 贴春联、杀鸡鸭、卤猪脚、做年夜饭、守夜、放鞭炮…… 张潮几乎把前几年没来得及陪父母做的事情,都足额足量的补上了。就连他原先最腻歪的“走亲戚”,这次都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的走完了。 尤其是他封的大红包,足以让收到的孩子们完成不少梦想——前提是没被爹妈收去“存起来”。 办完这一切,正月初六的下午,难得天气晴朗,张潮就这么和父母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南方特有的湿冷,让人忍不住要慵懒下去。 抬头望去,天空是一片淡蓝色,只偶尔有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过。 张卫国喝了一口茶,舒适地躺回摇椅里,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张潮也瘫在躺椅里,想了一下才答道:“好像也没有什么非要办的事,不着急。” 母亲好奇道:“怎么,你这几年不都有一堆事要忙吗?” 张潮伸了个懒腰道:“我决定了,以后我不找事,都让事来找我。” 母亲没太听懂,父亲张卫国却有点懂了,问道:“你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张潮点点头道:“现在的我,除了创作以外,再主动找什么事,那就真的做不了我自己了。别人给我找的事,就已经够忙不过来啦……” 张卫国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找事,也不怕事’?” 张潮道:“不管好事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说罢一蹬腿就要起身挥斥方遒一下,结果躺椅表示不同意,靠背直接躺平,让张潮来了个后空翻…… …… “兵来将挡——要是女将呢?” 正月初八,张潮上qq的时候,收到了一个链接。 打开来,是发表在门户网站上的文章,标题是:《为父亲鸣冤——来自一个女儿的公开信》。 文章落款是“孙然”,一开头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孙云霄的女儿。 通篇回顾了自己父亲在促进中日青少年和儿童交流上做的贡献,尤其是让更多中国家长、中国青少年认识到了日本教育的可取之处。 自己作为女儿,受到父亲影响,不仅坚持要在国内就读有日语课程的中学,而且跟随父亲多次前往日本交流、考察,也参加了日本方面组织的夏令营活动,和日本学生一起登山。 她现在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事业,成为一名驻日本的记者,从事就是促进两国相互了解、相互交流的事业。 她对中国、日本青少年的看法,就没有父亲那么极端,认为在中国青少年在努力学习、团结互助、活泼开朗、做家务劳动等方面较强,日本青少年则在独立性、责任心、节俭环保、体育煅练、文明礼貌方面较强,各有优劣长短。 父亲之所以会把日本教育和日本青少年捧得很高,一方面是有“时代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中国青少年能取长补短,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么就被张潮形容成自卑,甚至某种阴谋了呢? 文章写道: 「张潮的言论,伤害的不仅是父亲的形象和我们一家人的感情,也伤害了两国青少年交流的真挚友谊,伤害了所有为此做出努力的人们,甚至可以说让两国关系倒退了!」 「我的父亲一生都在教育领域耕耘,尤其在家庭教教育领域取得了许多建树,促进了中国家庭教育理念的发展和革新,让很多家长更懂得怎么爱孩子、怎么教育孩子,这是不容抹杀的!」 「张潮在采访中对教育言之凿凿,似乎胸有成竹。请问他除了对我那个兢兢业业为教育奉献一生的老父亲大肆攻击以外,能为教育做任何贡献吗?」 「作为女儿,我要为我的父亲鸣冤,要为我的家庭鸣冤,要为两国友好的事业鸣冤!」 「张潮,这世间不容你这样的投机者和诡辩者横行!」 张潮仔细看了一遍文章,不禁哑然失笑。这位姓孙的记者应该比自己大个几岁,也算是同龄人了。和亲爹站在一条战线上,倒是可以理解,尤其是面对张潮,态度还这么坚决、激烈,也可以入选“新二十四孝”了。 只是前一阵刚看过这姑娘18岁时写的去日本访问考察经历的文章,张潮心里是一点也同情不起来。 那篇文章里,孙然提到了日本的公交车上有“老弱病残”专座,即使没人坐着,也没有日本的健全人、年轻人会去坐,素质很高。 但这都没啥,关键是她的文章里后来提到——“头一次我们也没有坐,第二次非常非常累了,看见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偷偷的坐在那儿,当时还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张潮不禁感叹撒谎顾头不顾腚原来也能遗传。既然“车上一个人也没有”,那说明都是空座,为什么还要“偷偷”去坐“老弱病残孕”专座呢? 难道日本还有只有“老弱病残孕”专座的公交或者地铁? 为了表现中国青少年的素质不如日本青少年,她也算是“以身入局”了吧? 这种对“脸面”的轻视态度,让张潮也是佩服,于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网页什么时候可以上线?好,尽快完善,争取开学后大家都能看到!” 说完挂了电话,想到自己后续的计划,内心还真有点同情起孙云霄和孙然父女来…… (这……算三章合一了吧) (本章完) 第270章 我们上学的路 第270章 我们上学的路 这是开学的第一天。 早上5点半,天才蒙蒙亮。树林里子还不时传来夜枭的呜咽声;草叶上露珠才刚滑到叶尖,堪堪悬住;就连村里的大公鸡也识趣地趴在窝里,等待气温再暖和一些。 什雷村的三年级小学生韦恩泽已经穿好了衣、背上了书包,牵着自己刚上二年级的妹妹,准备出发了。 老师说今天上课前要举行开学仪式,他想早点到,这样就可以帮老师打扫一下教室,说不定还能争取到当升旗手的机会。 刚走到村口,就看到村长和一个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相机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似乎早就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村长领着年轻人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李兆叔叔,也是个作家,今天他会跟着你们一起上学。” 韦恩泽听到“作家”眼睛亮了起来,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他留着长发、戴着黑框眼镜,脸色也白皙得多,一点也不像那个人。 韦恩泽有些失望。他有些想那个爱讲故事、能骑猪的哥哥了。 李兆蹲下身来,温和地对韦恩泽道:“是张潮让我来的哦!” 听到是张潮让他来的,韦恩泽高兴起来,但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要一直跟到学校吗?” 李兆点点头。韦恩泽道:“那你跟上了,路上不好走,你要注意哦!” 李兆潇洒地一甩长发,道:“我也是大山里走出来的,还怕这点路?” 说完这句话半个小时后,他就后悔了。大山和大山也是不一样的——如果说他小时候的大山是一道坎接着一道坎,绵延到大地的尽头;那什雷村周边的大山,就是一重崖迭着一重崖,将大地斩裂成无数碎片。 沿着雾气弥漫的山间土路走了几里之后,道路就变得艰难起来。 先是要沿着陡峭、满是碎石的斜坡下到水边,稍不留神,踩错了地方,就可能“一步到位”。李兆学着孩子那样,半斜着身子,不时用手撑一下地面,才顺利地到达了沟底。 韦恩泽看了看眼前的河水,回头对妹妹和李兆说道:“涨水了,这里过不去了。”接着就领着两人往上游走。 沿岸没有路,有时是布满鹅卵石的浅滩,有时是大块礁石连绵堆砌的险崖。礁石上布满青苔,滑溜得很,所幸有前人在这里拉了一条铁锁,虽然已经锈迹斑斑,但却最低限度地保证了往来者的安全。 整整走了20分钟,才来到上游一处水势平缓的河段。这里的河中央,有人用大块的青石垒起了一道断断续续的桥梁,凹凸不平的表面堪堪露出水面一掌高低。 韦恩泽牵着妹妹,像两头灵巧的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就过河了。李兆虽然是大人,身高腿长,半步就能跨过两块石头,但是却战战兢兢、慢了兄妹俩好一会儿才过了河。 贵州大山阴冷的早晨,李兆出了一脑门汗。他问兄妹俩道:“你们平时每天都是这样上学的吗?” 韦恩泽点点头,没有多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绕路了,要迟到了,当不成升旗手了。” 李兆只好快步跟上。 等到他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地跟着兄妹又爬上了一道梁,眼前的路真正让他犯了难—— 一条窄窄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土石路绵延到大山深处,路的一边是高耸的山壁,另一边是万丈深渊。向下望去,是奔腾汹涌的江水,和白森森如牙齿的嶙峋怪石。 没有护栏,甚至连一棵小树都没有,只有在朝阳下,显得油光光的青草在路边向他致意。 李兆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被文联领导派了这么一个任务;自己也是鬼迷心窍,听说是和张潮有关的,就一口答应下来。现在骑虎难下了! 韦恩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年轻人的纠结、犹豫,像往常一样和妹妹一前一后踏上了这条悬崖小路,只不过变成了他走后面,妹妹走前面。 两人一个穿着蓝色的衣,一个穿着红色的衣,像两支短短的彩笔,沿着小路,慢慢将这座山拦腰裁开。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正洒在兄妹俩身上,为他们涂上了一层金色的粉末,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神圣。 光线驱散了雾气,李兆忽然看清楚了——周遭的大山,都有这样一条细线一样的悬空之路延伸出来,有些上面空空荡荡,有些上面也有移动着的颜色。 而这些细线的终点,是大山环绕着的一块凹地,比其他地方略微平整一些,上面零星地点缀着几座破旧的房子,此外便是层层迭迭的田地。 李兆心有所感,忽然明白了张潮让他带着单反相机跟着什雷村的小学生上学的目的,马上拧下镜头盖,对准眼前的画面,按下了快门…… …… “大家看,这就是什雷村的孩子上学的道路。”张潮指着大屏幕上,李兆拍下的那张危险而又迷人的照片。 李兆不是专业摄影师,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爱好摄影的年轻作家,因此照片的构图、色彩并不算出众,但是画面本身的震撼力,已经深深打动了在场所有的记者。 这是一个规模盛大的新书发布会现场,由春风社、21世纪社和城社联袂举办,发布的正是张潮在什雷村创作的,史无前例,可以“一书三版”的小说。 地点是在福海市区最现代化的影院影厅里,主创张潮坐在大银幕前一排单人沙发的最中间,旁边是3个出版社的主编与编辑。 上个月在什雷村的村委会,十多家出版社“厮杀”过后,最后留下的就是这三家。 其中春风社拿到的是完整小说版,书名是《逐星者》。 21世纪社拿到的是童话故事版,书名是《放逐流星的孩子》。 城社拿到的是少年冒险版,书名是《少年·流星》。 张潮这次连书名都没有干预,让出版社自己定去。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眼前正在发布的照片上。 来发布会的记者们,一开始注意全放在张潮这次奇特的创作方式上——他怎么能在一部小说的篇幅内,容纳进题材、风格截然不同的两部“衍生品”。 这种创作手法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绝对是开了小说创作的先河。 但是张潮偏偏没有回答这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而是在巨大的银幕上放映起了一张张什雷村孩子上学之路的照片,一共有10张,最后顶定格在“红蓝彩笔”点缀于山间、无数条小路汇进山凹间的小学这幅画面。 记者们“嗡嗡”地讨论了一下,才安静下来,继续听张潮往下说。 张潮道:“大家知道,过年前,我卷入一场意想不到的纷争当中。一位‘青少年儿童教育专家’携着他的爱女,与我有一番口舌。 这次纷争的起点,是那位‘青少年儿童教育专家’很喜欢夸日本的孩子多能吃苦、多能走路。而我恰巧在贵州的什雷村住了两个多月,我知道那里的孩子上学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 张潮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照片道:“什雷村的孩子每天要走1个半小时到2个小时才能到就读的小学,所以他们每天早上最晚6点就要出发;晚上6点甚至7点才能到家。 ——哦,多说一句,照片里的孩子叫韦恩泽,就是他刺激我创作了今天大家看到的这部很特殊的作品——能参加夏令营的都是城里的孩子,甚至可以说家境都很好。 他们当然可以代表一部分的中国青少年,但远远不是全部。中国还有很多少年、很多儿童,每天要背着重重的书包、走很远的山路,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学习。 这已经是21世纪了,相信在上世纪90年代、80年代,这种情况更加普遍。请问这些少年儿童,是‘小皇帝’吗?是‘垮掉的一代’吗?他们是不能吃苦,还是骄奢淫逸? 在那位‘专家’笔下‘无所不能’的日本小学生,哪一个能像照片里的韦恩泽一样,每天2个小时,下悬崖、趟大河、走绝壁,为的就是能在学校里学得改变命运的那些知识?” 一连串的问题,让整个放映厅的人都沉默下来,大家看着大银幕上的照片,眼里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张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是一个幅员辽阔、发展并不平衡的国家。‘青少年儿童教育’,不能只盯着发达城市里的一小撮孩子看。更多的孩子别说参加什么夏令营了,每个不用上课的周末,都要帮着家里干农活。 那位‘青少年儿童教育专家’,眼里为什么只有‘小皇帝’和‘小公主’,看不到数量更多、分布更广泛、更需要帮助的孩子,是因为这些孩子买不起他的书,参加不了他太太的夏令营吗?” 一番话说完,现场的记者已经敏感地知道,张潮口中的“青少年儿童教育专家”孙云霄,可能要永远地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了。 张潮没有直接提他的名字,已经是最大的善意和克制了。 孙云霄这个名字,今后再被提起来的时候,也一定是被钉在中国教育的耻辱柱上,让人指着说:“看,这就是那个道貌岸然、钻进钱眼里的‘专家’!” 说完说不定还要啐一口。 这就是孙云霄的女儿孙然在媒体上发出对张潮的指控后,张潮完全不回应的原因吧——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计较了…… 张潮给了众人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道:“当然,我也要感谢这些‘青少年儿童教育专家’,没有他的启发,我也不会想到要做这件事。” 说罢,又示意台边的工作人员切换到下一张图片——这是一个网页展示,顶部是一个大大的标题,朴实无华:我们上学的路。 往下,是刚刚张潮让大家看到的那一系列照片,并且配上了张潮亲自撰写的文字: 「5公里多的上学路,11岁的韦恩泽却要走上2个小时。如果遇上坏天气,可能要到中午,才能走到学校……」 张潮道:“什雷村只是我去过的一个小山村,我相信在像云贵高原这样的大山里,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小村,也还有很多很多像韦恩泽这样的孩子。 因为村子太小,他们只能和其他几个村子共用一所学校。运气不好的话,学校离他们家很远很远,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路上甚至会遇到各种危险。 这是任何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无法想象的——去上学,竟然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很感谢什雷村,在我最疲惫、最彷徨、最迷茫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疗养身心的静谧天地。我原本想将这部书的一部分收入,为什雷村修一条可以通车的路。 但是和那位‘专家’斗完嘴后,我突然意识到——要修的道路,不仅仅是村子和镇子连通的那条;孩子与学校连通的那条路,也一样重要。 所以,我决定要加修这么一条路,让韦恩泽们上课可以不用这么危险。” 这时一个记者举手提问道:“这条路要修,恐怕的钱比村子通往镇上的路还要多得多吧?又是上山,又是下河,连最基本的路基都没有。 为什么不干脆在村子里建一个希望小学呢?长远考虑,这样不是更能方便学生吗?” 张潮笑道:“你说的没错,要真把这条路修出来,可能把我所有版税都填进去还不够,这需要国家的统一规划和投入。但是在这之前,我能不能先做点安全措施呢? 比如在陡峭的下坡那里,楔进长钉,拉个梯子;在河道那里,建一座小桥,涨水的时候不会被淹;悬崖边的小路,修一些栏杆……至少让孩子们上学不用这么危险。这些总还是做得到的。 至于希望小学——那里的一个村子实在太小了,孩子也太少了,位置又这么偏僻,你让谁去那里教书呢?其实再过几年,去镇上的道路修好了,孩子可能渐渐都去镇上读书了。 再说了,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修学校、招老师,一晃就是三年两载过去了。而修这些安全措施,很快就能动工。我这个人目光短浅,做好眼前的事就行,太远的我也想不到。” 一番话倒把记者的脸臊红了。这时另一个记者提问道:“那上线这个网站是为了……?” 张潮答道:“我说了,像什雷村这样的小村还有很多,像韦恩泽这样的孩子也有很多。这个网站就是开放给所有人,可以把这些特殊的‘上学的路’拍下来,上传到这个网站上,分享给所有人。 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个国家很大,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和不为人知的艰辛。但是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我们寻求知识的脚步。 我为什么说‘日本的80后一代一定不如中国’?不是我从自己的成功,或者城市里生活优越的年轻人那里收获的信心,而是从这些孩子身上收获的信心。 我相信,在我童年踏着石板路和柏油路去上学的时候,一定有更多的同龄人踏着艰难得多的道路一样去上学。我们脚踩的是一片大地,头顶的是一片蓝天。 这就是我做‘我们上学的路’这个网站的原因——更多人需要看见他们,他们也需要被更多人看见。” 记者又问道:“那你是要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为这些孩子修路吗?” 张潮连忙摆摆手道:“当然不是,我说了,他们最需要的是先被更多人看见。至于说能为他们做什么——我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那个部分,至于说其他看见的人会怎么做,我管不到,也不会弄什么慈善基金会去向谁要这个钱。” …… 发布会结束以后,“我们上学的路”网站正式上线,很快就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和争议! 「张潮,你为什么要把祖国的疮疤揭给外国人看!」竟然一度占据了网络舆论的主流…… (本章完) 第271章 一锤定音 第271章 一锤定音 2007年新年伊始,各地的书店出现了一个奇景,由同一个作者写的“一个”故事,被分成了三本书,并列排在书架上供人挑选。 《逐星者》《放逐流星的孩子》《少年·流星》虽然摆在一起卖,但是不仅没有互相影响销量,反而为彼此赢得了不少额外的读者。 买童书版《放逐流星的孩子》的家长,购买的时候往往会多看一眼少年冒险版的《少年·流星》。 买少年冒险版《少年·流星》的青少年,看完以后不过瘾,又想看看完整故事的《逐星者》是什么样的。 买完整小说版《逐星者》的成年人读者,不免对另外两个版本产生好奇心,想知道张潮是怎么“操作”的。 加上“我们上学的路”这一“争议事件”的加持,不少读者买书的时候,都自觉是为了什雷村的孩子早日可以安全的上学做了些微的贡献。 就连那些平时爱买盗版的人,这次也转性去书店购买正版了。 三本书都以惊人的速度在各大书店销出,一周之内各自的销量都超过了20万册,最高的是童书版《放逐流星的孩子》的35万册。 但即使这样,年初出版界风头最盛的人物也另有其人,那就是—— 张潮亲爹,张卫国! “教辅书才是出版界永远的神”这句话完全没错。一旦有一本教辅读物被认定为“能有效提高学生成绩”,那覆盖面和长销寿命,是任何文学类书籍都无法媲美的。 福海教育出版社为《我教儿子写作文》定了50万册的首印数,仅仅过了一周时间,在张潮开新书的发布会的时候,就已经售罄。 虽然购买人群里有一部分是好奇张潮“早期作文”长什么样的书迷和研究者,但是绝大部分还是好奇的家长。 张潮是个作家没错,但在他们眼里,他还有一个更“值钱”的身份——高考语文满分获得者! 在“一考定终身”的时代,别说高考状元了,那些高分考生的学习笔记,都有人大价钱购买。何况这么一本区区26块钱的书。 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精神,全国家长们把这本《我教儿子写作文》直接买到脱销了。福海教育出版社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本书会卖得很好,但是没有想到会卖得这么好,一时间都有点手足无措,只能派出精兵强将,有些在印刷厂督战,有些则奔赴各地协调分配。 要知道一个出版社能有一个在省内打得响的教辅品牌就能吃香喝辣的了,何况这次是全国性的畅销。从王后雄、薛金星开始,十多年来,多少出版社都尝试推出自己的教辅明星,但是90%以上都失败了。 常年靠财政拨款和卖书号维持的福海教育出版社这次算彻底翻身了,所以张卫国的第二本书也很快敲定出版了—— 《我愿意是一只大雁·张卫国诗选》 嗯,人家好歹也是中文系毕业,还经历了80年代的文学盛世,那也是有诗人情怀的。虽然这些诗的水平嘛,就,挺80年代的——但是福海教育出版社,还是给定了10万册的首印数,并且打了包票能卖光! 这也让张卫国高兴了好几天——“张潮他爹”和“诗人”,还是后者更让他欢喜。 与此同时,张潮上线“我们上学的路”是不是在「揭疮疤」的争议也在网络上愈演愈烈,甚至悄悄延烧到了纸媒上,这是张潮事先都没有料到的。 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国人,历经了80年代的阵痛,90年的自卑,和21世纪初的迷茫后,逐渐开始重新定位自己的文化身份和价值观。 我们逐渐意识到,中国没有那么差,中国人没有那么糟糕;我们能用短短20多年时间,从一穷二白走到世界gdp总量第三,说明了很多问题。 80年代、90年代许多经典作品,在今天看来都有些“自曝家丑”“自我贬低”的意味,尤其受到网络舆论的重新审视和二次定义。 「我们上学的路」这个网站则比影视作品更加直接、更加真实,毕竟电影大家都知道是虚构的,可以怪罪导演夸大了问题和苦难;而是网站上的照片可是实打实现场拍出来的,总不能说拍照的都别有用心。 这确实刺激了很多人敏感的内心。尤其是网民数量较多、较集中的大城市,很多人没有想到在自己认识以外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落后的角落。 一刹那间,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地区发展不平衡”“贫困人口”等等概念被具象化了,这种落差容易激怒许多人。张潮受到「揭疮疤」的攻击也就不足为奇了。 面对滔滔非议,张潮第一次犹豫要不要写文章反击。 因为这次和以往不同,他面对的不是某个人,比如白晔、方老师,而是一种由时代酝酿出来的特殊情绪。如果自己贸然与处于这种情绪的人群进入了对立状态,拉扯了大众对于「我们上学的路」的注意,那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骂他「揭疮疤」的这些人也并非全都是怀有恶意,或者对这些边远山村的孩子不同情,而是一时间难以接受现实而已。 真正因为厌恶张潮,或者纯粹的网络杠精,其实是少部分。但是网络就是这么神奇,小部分人往往最活跃,能发出最大的噪声,甚至裹挟不少“不明真相的群众”。 既然想做好「我们上学的路」这件事,那就不能把这些真的都推到对立面去。所以罕见的,张潮在面对铺天盖地的非议时,保持了低调和沉默。 但是「我们上学的路」并没有沉默! 随着影响力的扩散,越来越多的乡村教师、村长、志愿者……知道了这个网站,也知道了如果把孩子上学艰难的照片发到这个网站上,那很有可能得到帮助。 于是越来越多「上学的路」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 有的孩子,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道在崖壁上凿出来的浅浅的凹痕,需要半蹲着身子才能通过; 有的孩子,每天上学需要翻越几道高高的山梁,再下到深深的谷底; 有的孩子,每天上学的路上都要趟过一条宽宽的河,河上只有一座摇摇晃晃的吊桥,似乎随时要被风吹垮; 有的孩子,每天上学都要绕着大山盘无数个弯,有些弯,窄窄的只有两个脚掌宽,旁边就是悬崖; …… 而最让人震撼的,还是巴蜀腹地一个位于悬崖之上的村子。村子与外界连通,依靠的是架设在悬崖之上、长达千米的藤梯。 垂直近90度的峭壁,破烂不堪的藤梯,连大人看了都怕,却是这个村子上百个孩子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 路途太长,孩子们爬到一半就要停下来休息。山间的风很大,不一会儿就吹得他们的脸蛋和眼睛通红通红的,咳嗽个不停。 为了让孩子们少爬几趟,山下的学校只能每上10天课,就放5天假(寄宿)。这一趟落差800米的路程,他们要整整爬上6个小时。 拍摄这组照片的,正是山下学校的年轻支教老师。他用一个使用胶卷的傻瓜相机拍下这组照片后,又请假去了县城,先把照片冲洗了出来,再用扫描仪制作成电子档,最后上传到「我们上学的路」网站上。 他配的文字也十分质朴: 「这些“悬崖村”的孩子在家里只能吃玉米和土豆,每次却都要爬上6个小时,才能到达山脚下的学校……他们的脸被晒得黑黑的,但是眼睛依然是亮亮的。 他们会对我说,长大了想当军人,想当警察,想做医生,还有想做老师……悬崖的高度不能改变,但人心的落差可以;6小时的时间不能改变,但梯子可以。」 这位老师在这组照片的最后一张,并没有放孩子们爬藤梯的画面,而是放了其中一个女孩子面对镜头开朗又带着羞涩的笑容,似乎在说:“老师,这些照片真的会有很多人看到吗?那我要笑得好看点……” 关注这个网站的人们,看着一张张照片里孩子跋涉的背影、蹒跚的脚步,最终发现无论多么艰难,当他们面对镜头的时候,总能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一切对这个网站的抨击、质疑,在这个笑容面前都显得那么浅薄。哪怕是最苛刻的批评者,看到以后都要哑然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 这是「揭疮疤」吗? 这明明就是展现中国少年儿童最美好、最纯真、最乐观、最坚强的面貌的一面镜子! 张潮的沉默,此刻震耳欲聋! 什么“日本说你们这代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什么“小皇帝”“小公主”,什么“垮掉的一代”……一切对于中国孩子的质疑,此刻就像清晨的薄雾,在朝阳的曝晒下,顷刻就消失无影了。 大城市里能参加什么夏令营的孩子原来并不能代表“中国的这代孩子”,那么多小县城、小山村的孩子,才构成了“中国的这代孩子”的主流。 2月份还没有过完,「我们上学的路」的影响力就发酵到了大陆以外的地方。 先是香港、澳门、台湾,然后是新加坡,以及美国、加拿大的华人社区。相近的文化背景和血脉联系,让他们对这些照片感触尤深。 中国人重视下一代教育的文化基因,此刻开始共鸣。没有人觉得这些是什么“疮疤”,更没有人因此去指责什么,仿佛说出一点稍重的话,都会伤害到这些可爱又坚强的孩子们。 已经上传了照片到「我们上学的路」网站的这些小地方的教育部门,从2月底开始,就不断接到来自海内外的各种电话,都是表示希望捐款为孩子们修路了。 工作人员一时间都懵圈了,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大规模的诈骗事件,直到看见有人真金白银拎着现金上门,或者“唰”一下就转款多少万进账,才发现原来是真实。 这股风潮甚至一直吹到了孙云霄桑的精神故乡——日本。 “夏令营里的较量”当年在日本也有一些小影响,只不过人家的重点是放在了中日儿童友好交流上,而不是比什么高低,更没有哪个傻子真喊出“你们这代孩子不是我们的对手”这种话。 那时候愿意送孩子来中国参加条件颇为艰苦的草原夏令营的家长,基本也都是“中日蜜月期”里,日本那些对中国抱有好感的精英阶层,不是政府中高层官僚,就是企业高管。 张潮作为在日本已经小有影响力的中国作家,在日本既有角川社、集英社这样的合作伙伴,也有为数不少的读者群体,所以「我们上学的路」,以及前后的风波也经过翻译,登上了日本的报纸和新闻。 日本人一方面困惑于为什么有中国人要用异国儿童贬低自己国家的儿童,另一方面也被中国边远山村孩子们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也要坚持上学的精神给震撼了。 尤其在日本国内生育率下降、“御宅族”越来越多的情况下,这些中国孩子的坚强、乐观,直接开始倒逼日本媒体和教育人反思—— 《山の彼方へ:中国の「崖の上の村」の子供たちが教训を教えてくれること》 《日本の教育に问いかける:中国の「崖の上の村」の子供たちが示す教育の真髄》 《日本の子供たちが见逃しているもの:中国の子供たちからのメッセージ》 《日本の教育、再考する时が来た?》 《谷を越える梦:中国の山间部の子供たちの登校の旅》 《崖际の笑颜:中国の子供たちの登校ストーリーが世界を感动させる》 …… 一时间,向中国教育学习、取经,竟然成为了日本相关舆论最热门的话题。甚至有日本学校已经向中国驻日大使馆递交了申请,希望能组织学生前往“悬崖村”进行夏令营活动。 他们要证明“日本这一代的孩子,不会输给中国人”! 张潮看到马伯慵、双学涛,还有自己在日本的亲戚不断汇总过来的信息,人都麻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临时起意做的「我们上学的路」,竟然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更完全没有想到,一场针对他的舆论风波,竟然会在自己没有做任何或明的或暗的反击下,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这让张潮有了一丝感悟——难道这就是“得道多助”? 如果说“得道多助”的是张潮和「我们上学的路」网站,那“失道寡助”的自然是孙云霄。 这位“青少年儿童教育专家”完全没有想到,张潮随手办的一个网站,竟然能把他推向深渊之下的深渊。 张潮在福海电视台的那次采访,只是让他脸面全无,但是时过境迁,等人们逐渐淡忘以后,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不过“市场”小了一点而已。 甚至在「我们上学的路」刚上线的时候,他也只是慌了一小会儿,因为他敏锐地发现「揭疮疤」争议,很可能会让张潮这次翻车。 但是当悬崖村孩子爬藤梯的照片发出来后,他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现在他虽然还坐在“中国青少年教育研究会”的办公室里,但是外面已经没有了听他使唤的年轻人。自己这个“会长”还能坐多久,甚至这个“研究会”还能不能存在下去,都需要打一个问号。 思来想去,孙教授也不想坐以待毙。他抄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佐藤先生吗?我是孙云霄啊。……我给您电话,是想告诉您,上次您说让我去‘教育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的事情,我考虑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啊?什么?不需要了吗?您上次不是说……哦,哦,好吧,那打扰您了。……祝您身体健康。……再见。” 放下电话,孙云霄的脸色变得和他鬓角的发色一样,灰白一片。 孙云霄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在异国他乡知名度最高的时刻,也是名声最臭的时刻。日本人虽然喜欢他这样宣扬“日中友善”的文化教育人士,但不意味着臭了也收。 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又拿起电话,拨给了自己的女儿…… 就在孙云霄手忙脚乱的时候,张潮却接到了一个意外的邀请,是许久不联系的王濛打来的,问他在不在燕京;得知张潮还窝在福海的时候,王濛都急了: “你赶紧收拾一下回燕京,参加个活动,有人点名要见你。……是谁你到了就知道了,赶紧来。……” 张潮放下电话,心里隐隐有些预感,但还是用最快速度订了一张机票,第二天就在作协的办公室见到了王濛。除了王濛,铁宁等几个主席、副主席都在,一副和蔼可亲,又如临大敌的样子。 看到几个月不见的张潮,黑了、瘦了,却比以往更见精神,王濛颇有些欣慰。这个年轻人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如果说2年前他还觉得“此子类我”的话,现在他都无法预估张潮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张潮见大家不说话,于是先问道:“这……是哪位点名要见我?” 王濛不知是感慨还是唏嘘,先叹了口气,才说道:“过两天,我们作协有个一个非常重要的座谈会……” 张潮连忙打断道:“不是,我这不还没有加入作协么?我去不合适吧?” 王濛眼睛一瞪,霸气外露地道:“这茬不许提了!我和你说下注意事项!” …… 3月中旬,地处南方海滨的鹭岛已经春意盎然。除了海水还有些凉,不能下去游泳外,穿着单衣已经不算单薄了。 厦大中文系的教室里,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用一嘴十分生硬的普通话,在给大三的学生们授课: “……日本文学,之所以在19世纪末以后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一举超过了中国文学,正是因为日本在国家文化和社会制度上,率先完成了对现代文明的接纳和融合。……” 讲得正得意时,他忽然瞥见台下竟然有个男生在趴着睡觉,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本章完) 第272章 中国现代文学与中国文学的现代化 第272章 中国现代文学与中国文学的现代化 上课的教授名叫饭塚荣,是日本顶尖的汉学家和翻译家,也是中央大学文学部教授。这次应邀在厦大讲授“东亚三国近代文学的变迁”,已经在鹭岛呆了有好几个月了。 饭塚教授上课严谨,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个男生上课就迟到了,贼一样从后门溜进来,独自一人坐在了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靠门的角落位置。 上课没多久,这男生的脑袋就开始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断往下点着、点着,然后就趴到桌面上了;不一会儿,肩膀就开始均匀地起伏,显然是睡熟了。 要是在中央大学,有学生敢这样,他早就提醒了;甚至可能逐出课堂,让他睡够了再来。 但这次他是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来厦大的中文系讲授“东亚三国近代文学的变迁”这个课题,毕竟不是主场,所以决定再忍一忍。 “日本文学大概在大正年间(1912年起),完成了从理念到手法的完全「现代化」,最先开始融入世界主流的文学的发展。这种融入,不仅体现在对世界先进文学潮流的吸纳和实践上,也体现在日本文学为世界文学贡献了全新的审美范式和创作理念,并被广泛地接纳。” 那小子还在睡觉! “文学作为文艺领域最核心的表达形式之一,它的发达同样带动了其他文艺类型的发展。例如音乐、漫画、电影,甚至是摄影,都有文学的推动作用在其中。” 那小子还在睡觉!! “日本文学的「现代化」,是伴随着国家的「现代化」实现的。这种现代化,首先是工业文明摧毁了传统的农业社会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权威、怀疑宗教、怀疑世界,乃至怀疑自我。 知识分子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明治维新后,接受了西方教育的知识分子,开始探索和实践新的文学形式和思想,并且用现代价值理念与知识背景来观察、批判并试图改造传统日本社会,从而推动了日本文学的现代化进程。” 那小子还在睡觉!!! 饭塚教授终于忍不了,忽然停下正在讲的课,提问道:“最后一排那位男生,起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随着他的提醒,班上的学生纷纷回头,这才发现最后一排正趴着个男生。作为国内一流大学的学生,又是国外的顶尖教授授课,极少有人会跑到最后一排偷懒,因此都好奇极了。 饭塚教授见一句话没叫醒,于是亲自走到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用手敲了敲男生面前的桌面。听到声音的男生“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抱歉,昨晚没睡好……” 由于是阶梯教室的一角,饭塚荣又站在这个男生的面前,挡住了其他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只能看到男生一些侧脸和头顶,可以看出个头还是挺高的。 只有坐在第二排的兰婷,听到男生的声音以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饭塚教授只觉得眼前的男生有些眼熟,但又不像在课堂上见过的学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于是问道:“你是我来这里三个月以来,第一个上课睡觉的学生……照理说,你这样的行为,我应该上报给你们老师的。 好吧,你只要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五四运动’或者‘白话文运动’作为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开端,对后来产生了哪些重要影响?说一两条就行。” 饭塚教授最后还是心软了,决定用一道常识题结束这次提醒,顺便可以衔接自己后面要讲的内容。 谁知那个男生略思考了一下,在他回身准备走下阶梯的时候,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话:“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开端不是‘五四运动’或者‘新文化运动’,你让我怎么回答呢?” 教室里哗然一片。“中国现代文学发端于五四运动时期”“广义上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是指1917年到1997年”可是写进了《中国现代文学史》这本教科书绪论部分,是整本书的“定海神针铁”。 这男生睡糊涂了吧?就连兰婷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饭塚教授重新转过身来,站在这个男生的对面,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似乎想看清楚他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哗众取宠。 教授的涵养让他耐心地多问了一句道:“那你说说看吧。” 男生道:“「中国现代文学」的开端是五四运动、白话文运动,这个定论是没错的。但「中国现代文学」不等于中国文学「现代化」了。这是两码事。” 教室里又是一阵“嗡嗡”声,饭塚教授不得不提醒了一句:“大家安静点,等这位同学说完。”然后对眼前的男生道:“你接着说。”此时饭塚荣已经放下了轻视之心,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中文系大学生看待。 能说出「中国现代文学」不等于中国文学进入「现代化」这种观点,已经证明他对文学的理解已经超越了教科书。 这个男生从容地说道:“‘白话文运动’主要解决的是中国文学的表达方式问题,抛弃了既不能适应现代社会工业化生产需求,也不能满足越来越庞大的市民阶层精神消费需求的文言文,转向门槛更低、上限更高、适用更广泛的白话文。 这当然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为中国文化、政治,乃至科学的发展、变革都奠定了基础。但这不意味着,这一时期的中国文学,具备了世界文学史意义上的「现代化」。 它更多是社会进程的一部分,属于历史学范畴。而不是中国文学本身触及了我们所说的文学「现代性」的核心部分。” 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个学生脱口而出:“你这是在玩文字游戏!”一时间不少同学附和称是。 饭塚教授有些恼怒地回头道:“大家要有绅士风度。——好了,你接着说完。” 男生没有被打断思路,继续慢慢地说道:“从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革命开始逐步摧毁欧洲的封建社会,到达尔文的「进化论」与尼采的「上帝已死」等等科学、哲学的突破,欧洲基督教的主流价值观被瓦解。 在这个基础上,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文学进入「现代性」的进程。世界文学的主流,从「历史叙事」「家族叙事」等经典形式中挣脱出来,开始关注个体意识和生活体验。 虚无主义、存在主义、现代主义、超现实主义、荒诞主义……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连文学理论,也全面抛弃了过去的经典分析方法,而从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荣格的人格分析,索绪尔的结构主义……开始入手解构文学的形式和内涵。 所以在20世纪后,我们越来越难看到传统的那种结构宏伟的‘大部头名著’,越来越多的作品开始关注个体命运和生活体验。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是硬汉独角戏,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的叙述核心是白痴班吉,纳博科夫的《洛丽塔》通篇是中年男人的内心呓语……更不要说《追忆似水年华》和《尤利西斯》了。 从这个意义来说,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的中国文学,即使有个别作者和作品,如鲁迅的《白光》《伤逝》,施蛰存的《将军底头》,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时期写的《复仇》等等,具有一定的「现代性」,但是从数量和影响来说,都太微薄了。 这些尝试之作即使是在这些作家自己的作品当中,都不能称之为主流。所以这个阶段只能是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准备阶段」,还不能算是「现代化」的开端。就好像一出戏剧,写剧本和排练都不是开端,在观众面前拉开大幕才算。 中国文学的「现代化」,应该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年轻作家们普遍开始使用具有「现代性」的理念审视生活,创作作品开始算,到现在也不到30年时间。 所以您提的那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教室的其他中文系同学:“……” 饭塚荣教授:“……” 不过他好歹还是大教授,很快就回过神来了,连忙道:“你这个观点很好,是我提问的时候表达得不够严谨。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上课好像没有见过你。” 这时这个男生忽然恍然大悟道:“抱歉,我走错了教室了。”然后没等饭塚教授反应过来,一个闪身打开后门溜走了。 饭塚教授上年纪了,一时间只能连连招手,情急之下日语都飙出来了,想让男生留下,可哪里还能见到他的身影。 学生们也懵圈了,感觉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两个大耳刮子,然后还没有看清是谁,人就不见踪影了。 饭塚教授遗憾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走回讲台,问道:“你们认识刚刚那位同学吗?” 教室里的同学大多眼神茫然地摇头道:“不认识。”然后又议论起来: “肯定不是我们班的。” “好像也不是中文系的?” “是不是研究生那边的师兄?” “那说不定,听声音有点耳熟。” “可能当过助教吧。” 只有兰婷一言不发,有些出神的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身边的闺蜜用手肘捅了她的腰,问道:“怎么变哑巴了?” 兰婷摇摇头,说道:“我在想张……刚刚那个同学说的话,讲的挺有道理的。” 闺蜜有些憧憬地道:“你都觉得有道理?就是没看清什么样子。晚上我找系里的师兄打听一下。” 兰婷还想说什么,饭塚教授在讲台上说话了:“各位同学,刚刚那位同学的思考方式你们一定要学习。中国有句老话叫「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做文学研究,最重要的就是「正名」。 那位同学很敏锐地发现了「中国现代文学」和「中国文学现代化」两个概念之间细微的差别,从这里切入,完成了一次精彩的论述。 今天破例,给大家留一个作业吧——你们把刚刚这位同学讲的内容,做一个整理,然后根据根据内容写一篇小论文。下星期的课堂,我们一起讨论。” 饭塚教授又讲了一会儿,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饭塚荣给学生们鞠了一个躬,学生们也统一回礼,这节课就算上完了。 大部分学生还沉浸在上课时那位意外走错教室的同学的发言当中,一边慢吞吞地往外走,一边讨论。只有兰婷走得飞快,闺蜜都追不上,空气中只留下她的一句话: “今天我有事,你自己去食堂吧。” 兰婷一路小跑来到教学楼下,又拐了一个弯,看到没有熟悉的同学,才拿出手机,正想给那个人拨过去,却发现他早就发来的短信:“我在元气小猴,你还是喝珍奶加椰蓉?” 兰婷的手指从拨号键移开,回复了过去:“好,我现在过去。就珍奶加椰蓉吧。” “元气小猴”是个奶茶的连锁品牌,这两年很火。和它同时期的还有什么“阳光小熊”“快乐王子”,属于初代“年轻人的第一次破产”必备创业项目。 兰婷很快来到了厦大“元气小猴”奶茶店里,在最角落位置找到了背对门坐着的张潮。她上前轻轻拍了下张潮的肩膀道:“嘿,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张潮抬头看到是兰婷,连忙让她坐下,又把刚刚叫的奶茶递给了她,然后才道:“我昨晚半夜的飞机,临时买的票,就没告诉你。 燕京那边我一回去就一堆事,我都烦死了,就提前溜过来了。” 兰婷把吸管进奶茶杯里,先喝了一口,才道:“刚刚在课堂上,紧张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坐在那儿的?” 张潮笑道:“刚上课没多久。——怎么,你怕我答不上来?” 兰婷道:“那么简单的问题你怎么可能答不上来——只是没有想到你能答成那样,我是紧张你被其他同学认出来。” 张潮道:“我不是想看看这个日本教授什么水平,什么观点嘛,就想着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你真别说,水平还不错,观点也算公允。” 兰婷问道:“他说日本文学超过了中国文学,你不生气?” 张潮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日本的现代文学确实比中国发达,无论是作家、作品的数量、类型和水平,还是整个文学市场的成熟程度,中国和日本比都有差距。 这方面,我不是个民族主义者,不然连最基本的客观看待、积极学习都做不到了。” 兰婷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你是这种观点。” 张潮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过年那阵你说你们系想让我来给同学们讲讲‘80后’文学和创作,前两天我也接到邀请函了。——来交流的日本教授和学生具体对同学们产生了什么影响,你还没有细说过。” 兰婷又喝了口奶茶,斟酌了一会儿,才道:“事情是这样。去年有个‘中日学术交流国际研讨会’在我们学校举办,非常隆重。 上课提问你的教授叫饭塚荣,在研讨会上做了一个中日文学交流的报告,很有影响。所以我们学校就邀请他和他的研究生,过来做交流。 饭塚荣教授人还是不错的,长期从事汉学研究和中国作品的翻译工作,学问也很好,也没什么优越感之类,即使有些话听着不舒服,也都在学术范围内。” 张潮道:“嗯。是个比较传统的做学问的教授,我能感受到。那问题出在他带来交流的学生身上?” 兰婷点点头道:“是。他们这次带来了几本日本最新的年轻世代作家的作品,自己翻译成了中文。把有些同学迷的啊,其他什么也看不上了。” 张潮问道:“什么作品?” 兰婷道:“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有‘青山七惠’的《一个人的好天气》,据说今年1月份刚得了芥川奖。她的作品还比较‘正常’。 另外有一个女作家叫‘金原瞳’,她的作品叫《蛇信与舌环》,04年一出版就得了芥川奖。这部作品就有些惊世骇俗,甚至让人不寒而栗了。” 张潮“哦”了一声道:“这两位啊!” 兰婷惊讶道:“你知道她们?” 张潮点点头道:“我这两年去日本好几次,也稍微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文学生态。这两个也都是‘80后’,尤其是金原瞳,更是日本‘少女文学’的代表人物。哦,还有一个叫绵矢莉莎的,和她一起获了芥川奖。 年纪这么轻,就能拿到代表日本纯文学新人最高奖的芥川奖。她们的作品翻得好的话,确实可以一看,文学价值不低呢。” 因为去年机缘巧合下,签了东野圭吾的缘故,张潮专门了解了一下日本的青年作家群体,所以对这些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兰婷道:“这些日本‘80后’作家的作品,真的让不少同学共鸣了,加上几个交流过来的研究生一直在强调日本的年轻作家一代在理念和手法上有多先进,所以慢慢地,很多同学的心态都起了变化。” 张潮微笑道:“看不上咱们中国年轻作家的创作了?” 兰婷道:“倒也不至于——至少你的作品,大家还是服的。但是确实产生一种自轻、自卑的情绪,甚至有同学说出了‘中国文学没希望了’的这种话。” 张潮:“……” 兰婷接着道:“包括我们的文学社‘鼓浪社’,原先大家都肯踏踏实实地写,现在好多人着了魔似的要学那几个日本作家的手法,写的作品也越来越怪。” 张潮正待说什么,只听旁边一个声音说道: “落后了,就要淘汰;先进的,就要学习。我不觉得大家现在写的东西‘怪’,那是蜕变前要有的阵痛。如果拘泥于传统手法,那中国文学注定还要落后日本100年!” (本章完) 第273章 “我们都是34的神明” 第273章 “我们都是34的神明” (上一章标题这么不招人待见吗?草率了……) 张潮和兰婷一同看向来人,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一头四六分、末梢有翘起的半长发,一副黑色半框眼镜,皮肤白皙,面容精致。 兰婷看到这个人,脸色就变得不甚好看,倒是张潮无所谓,问道:“这是哪位?” 没等兰婷开口,年轻人就开口道:“我是饭塚教授的研究生,我叫王震旭。” 张潮问道:“日本人?中国人?” 王震旭道:“祖籍燕京,跟随我父亲入籍了日本。” 张潮皱了皱眉头,道:“打断别人谈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你们日本人就这么无礼的吗?” 王震旭全然不以为意,大喇喇地拉过一张椅子,往张潮、兰婷座位旁边一坐,开口道:“切,小日本那套玩意谁稀罕?我没那么矫情!” 张潮:“……” 兰婷这时候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王震旭道:“我在食堂没看到你,问了你同学,有人说看到你急匆匆往这边来了,我就过来看看。——还没介绍,这位是?” 兰婷刚要开口,张潮就伸手阻止了她。张潮道:“我是兰婷高中同学,刚好来鹭岛办点事,过来见个面、聊聊天。” 张潮只觉得这个王震旭是个妙人,暂时还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想看看他有什么表现。 王震旭道:“哦……我一走过来就听到你们在聊文学,怎么,你也懂文学?” 张潮道:“略知一二。兰婷高中的时候就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社长。” 王震旭道:“兰婷的文学素养确实很好。——她现在也是文学社社长!兰婷,你饿了吗?要不然我请你们去下馆子,‘小林排档’怎么样?” 兰婷淡淡地道:“不了,我的同学我自己请,不用你破费。” 王震旭道:“别介,这不是让我丢面儿吗?” 兰婷没有理他,对张潮道:“要不然我们先走?” 张潮也对来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个人感到突兀,就点点头道:“成,地方你定。” 兰婷拿着没喝完的半杯那茶,站起身来,对王震旭道:“我请我老同学吃饭,你就别跟过来了。”说罢,就带着张潮往外走。 王震旭被兰婷怼了几句,哑口无言,只追到奶茶店门口,到底也没有真死皮赖脸地跟上来,只能看着兰婷和张潮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 王震旭怅然若失地站了一会儿,孤身一人离开了。 兰婷带着张潮出了校门口,确定王震旭没有跟上来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张潮笑道:“他是在追你吧?怎么,不喜欢这样的?” 兰婷拍了拍胸部,如释重负地道:“他没事就和我‘偶遇’,不是在食堂,就是在路上。甚至还特地跑过来上我们本科的课。” 张潮道:“这都人之常情嘛。” 兰婷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茬,而是道:“你是第一次来鹭岛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张潮想了想道:“就吃沙茶面吧。都在福海,食材、做法都差不多,沙茶面还比较有特色一点。” 兰婷道:“成。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家正宗的传统老店。” 说罢又带着张潮过了马路,钻进巷子里,七扭八拐走了五六分钟,来到一座老式的居民楼下,一楼的一间门面房上挂着块旧旧的、土土的白底红字招牌:霞姨沙茶面。 店里店外一共摆了六七张桌子,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正在门口的灶台上忙碌着。 兰婷显然是熟客了,进去就捡了一张靠里的桌子坐着,对中年夫人喊道:“亮亮嫂,一份牛肉的,一份海鲜的。” 张潮奇道:“不是霞姨么?怎么你叫她‘亮亮嫂’?” 兰婷笑着解释道:“这里的人都叫她丈夫‘亮亮’,她不就是‘亮亮嫂’了?‘霞姨’是‘亮亮’的亲妈,也就是她的婆婆,之前在这里开沙茶面馆几十年了,所以名字就一直沿用下来了。 ‘亮亮’晚上会出来摆烧烤摊,就叫‘亮亮烧烤’,也很好吃。白天沙茶面馆就是‘亮亮嫂’在做。” 张潮“哦”了一声,佩服道:“做吃的都是勤行,这一家不得从早做到晚?” 兰婷道:“可不是。霞姨年纪大了,现在就负责给做下后勤。……”话没说完,亮亮嫂就端着两份沙茶面上来了。 兰婷问:“你要哪种?” 都是老同学的,张潮也没有矫情,要了牛肉沙茶面,把海鲜沙茶面给了兰婷。 倒是亮亮嫂打量了一下两人,道:“小兰,这是哪位?以前从来没看你带男生来过啊!” 兰婷一下红了脸,连忙道:“同学,高中同学。有事来鹭岛,就拐过来了一下。” 亮亮嫂捂嘴一笑,道:“那真难得。你们慢慢吃!” 兰婷把碗里的面条拌了又拌,过了一会儿才脸上的红才褪色。 张潮倒是似无所觉,把面里的沙茶酱拌匀了,就挑起一筷子,呼啦一下嗦进嘴里了。入口一瞬间,沙茶酱的甜香,大骨汤底的醇香,新鲜牛肉的肉香,面条的面香…… 混合成极有冲击力的味道,在口腔中冲击、回荡,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味蕾。 这种起源于东南亚,经过下南洋的华人改造,又传回闽粤两省的酱料,对初次吃的人来说,确实有着耳目一新的味觉体验。 张潮上一世虽然来鹭岛旅游的时候吃过几次,但是早已经忘记是什么味道了。此番再品,确实觉得滋味无穷。尤其是汤底,一吃就知道是大骨、墨鱼骨和虾干熬的,不是用味精调出来的,吃完以后不会有口渴感。 张潮一口气吃了半碗面,才抬头问兰婷道:“那个王震旭,还挺有意思的。他说他是饭塚教授的研究生?” 兰婷也停下筷子,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对王震旭的看法也十分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也算是80后吧,不是80年,就是81年,比我们大几岁。 他父亲80年代去日本工作,后来入籍了,他也就跟着父亲去日本了。因为在国内一直读了小学才出去的,所以中文、日文都很好。这次的几部日本作品,国内没有译本,都是他翻译的。” 张潮“哦”了一声,又问道:“听他那句‘中国文学注定落后日本一百年’,我还以为是个媚日的货色。但后面他说的几句话,态度似乎又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兰婷叹道:“这就是他最奇怪、最特殊的地方,他一方面认为日本文学是全亚洲最先进的,中国文学必须向日本文学学习,另一方面,他又,他又……我形容不好,你最好能亲耳听听他怎么说的。 他说的那些话,我都,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讲出来。听起来傻乎乎了,有点像你们男生爱看的那种日本漫画。” 张潮纳闷了,男生爱看的日本漫画可多了——从《七龙珠》《猎人》到《灌篮高手》《足球小子》,都是“日本漫画”;这《i's》《d.n.a2》,可也是“日本漫画”。 “日本漫画”和“日本漫画”可差远了!偏偏又不方便问是哪种。 张潮转移了个话题,问道:“你觉得我这次来,能做点啥?” 兰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们大学的中文系是到大三才分科的,分成了语言学方向和文学方向。中文本身不是学校的王牌专业,教学资源也比较倾向语言学这种学术影响力大,比较容易出成绩的方向。 选文学方向的本来就大多是出于热爱和兴趣,所以大家都比较喜欢写点东西。现在受到日本‘80后’作家作品的影响,我觉得不管是创作的方向还是风格,都越来越走极端。 你看,这是文学社的一个成员最近写的东西。”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几张稿纸,递给了张潮。 张潮接过来一看—— 标题:《3/4的神明》 「割开的手腕,见过吗? 没见过。呵呵,其实就像涂了红唇膏的嘴在笑。 疼痛?那只是一开始的事。 很快,你就像被浸入了温泉里,浑身暖洋洋。 什么,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试过? 哎呀呀,我也只是听人说的而已。 但你不觉得那样很“酷”吗? 所有人都说,人不能控制的是生、老、病、死。 这是神的权力。 其实除了生,后面三样我们都能控制呢。 通过死亡。 如果在青春最盛大的时候死去呢? 衰老、病痛,都会在这里止步。 所以,每个正当青春的我们,都是3/4的神。 海辰的话说的似乎真有道理呢,可惜他不会再说了。 他已经成为了他所说的神明。 只是我还没有勇气。 ……」 (卧槽,我以为自己写不出来这种调调的玩意儿,竟然让我写出来了) 张潮草草看完了几页稿纸,发现是个中篇或者长篇的开头,眉头紧锁。他上一世、这一世,都没怎么看过金原瞳这一代日本作家的作品,属于只闻其名,未见其文。 但是看这些文字,确实能嗅出一种“危险”的味道。 不得不说,这篇《3/4的神明》虽然语言上还比较稚嫩,但是那种颓丧、绝望、迷惘的感觉已经传达出来了,而且构思的切入点也比较精巧。 用死亡遏制衰老与病痛,让青春在最盛大时落幕,颇有点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在回忆时所说的那句“唯有死者永远十七岁”的味道。 并且更加灰暗、更加压抑。 张潮一直觉得青春文学并不是不能探讨死亡,因为死亡是一种终极思考,无论是侧目窥探,还是勇敢直面,都能让作品中的人物的生命更有深度。 他自己在创作中,既不刻意制造死亡,但也不刻意回避死亡。从《少年如你》开始,一直到最近的“少年与流星”的故事,死亡,或者死亡的阴影,始终是推动故事发展的源动力之一。 但是像兰婷拿出的这篇小说一样,这么毫不遮掩地为死亡“涂脂抹粉”的可从来没有——但从文学角度讲,还真写的不错。 兰婷小心翼翼地观察张潮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觉得写的怎么样?” 张潮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可惜了。” 兰婷道:“怎么说呢?” 张潮道:“这么别致的想象力,和将对话、心理活动,完全融入到叙事里的写法,说明作者很有想法,也很有悟性。但是这样的悟性,用来写这样的文字,白瞎了。——这作者现在精神还正常吧?” 兰婷听到张潮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回答道:“目前没有什么问题,她也是模仿。”她对文字也不是没有品鉴能力,知道《3/4的神明》确实有一定水平。她担心张潮真的完全从“文学性”出发,认同这样的写法。 兰婷又拿出一迭纸,说道:“你再看看。” 张潮接过来一看,是一份打印稿,封面印着几个大字“裂舌-金原瞳”,道:“这就是那个王震旭翻译的?” 兰婷点点头。张潮翻开往下看去: 「“开叉的舌头,你听说过吗?” “什么?舌头,开叉?舌头还有分开的?” “对啊,就是像蛇、像蜥蜴那样的舌头。人的舌头也能变成那样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滋有味把嘴里的香烟取到手里,调皮地将舌头伸得长长的。 他的舌头,果然像蛇一样,从中间分开了。 我想凑近看一下,可他马上把右边那片舌头灵活地卷起,把手里的香烟夹在两片舌头中间。 ……」 张潮匆匆看完前面的部分,就把稿子还给兰婷了,说道:“不仅模仿得像,还更上层楼了啊。” 兰婷道:“这部《裂舌》,写的是一个迷上身体改造,把舌头像蛇一样分开的少女,和几个追求同样很另类的年轻人之间的痛苦关系。 整篇小说充斥着痛苦和快乐,暴力和死亡,热恋与绝望。我看完以后都忍不住浑身颤抖。说实话,我实在想象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生,和这样的角落。” 张潮道:“《3/4的神明》作者,是沿着这里面最灰暗的那个部分的感受写下去。只是她这么写……”张潮没有说完,一时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兰婷道:“我觉得我们中文系、我们文学社,不能再这样下去的。创作上的尝试是一回事,但是影响到自己的人生态度,恐怕也不是我们热爱写作的初衷吧。” 张潮同意道:“金原瞳这样的文字,应该是出自她自己的生命体验。在某种程度上,文字是她情绪的宣泄口,也是她人生的一种救赎。 因此拥有极强的冲击力,我只看个开头,都能感受字里行间那种不甘屈从于世俗,用疼痛来打败麻木、肆意燃烧生命,不再追寻意义的决绝。” 兰婷道:“是啊,金原瞳自己就是个‘疯子’。听王震旭讲,她耳朵上就戴了6个耳环,舌头也穿了洞,身上也都是纹身——她可是女生哦,也就比我们大一两岁吧。” 张潮“哈哈”笑了一声道:“这样的文字,不正需要匹配这样的人生吗?换作我是个普通读者,也会为这篇小说着迷。” 兰婷想不到张潮竟然这么认可,着急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可是……可是……” 张潮又嗦了一口面,再喝了一口汤,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的社会没有到这个阶段,盲目迷恋这种‘亚文化’和‘边缘人群’,确实不算一种健康的精神生活方式。” 兰婷这才安下心,问道:“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张潮把最后一口面吃掉,又把汤喝了个精光,才问道:“按照邮件里约定的时间算,我下周才向你们系里报到。你们文学社这周末有没有活动?” 兰婷想了想道:“可以有!” 把张潮都逗乐了,道:“怎么,你还现编一个?” 兰婷道:“我是社长嘛,随时可以组织活动,只要是在我们自己的办公室里举行,不去校外,就不需要团委老师审批。 最近饭塚教授和他带的研究生来了以后,大家各种临时的讲座和沙龙活动本来就多,我再加一个没问题的。” 张潮道:“好!那我等你通知。” 两人面足汤饱,用纸巾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起身就往外走。 此时路上走过来几个“杀马特”,不仅头发大红大绿、冲天而起、十分夸张,而且脸上、耳朵上、嘴唇上,都缀满了金属环、金属钉…… 张潮和兰婷:“……” 脑子都响起了几分钟前张潮刚说的那句话:“我们的社会没有到这个阶段……” (本章完) 第274章 被时代阉割的日本男作家 第274章 被时代阉割的日本男作家 等“杀马特”们走远,张潮和兰婷对视一眼,兰婷率先忧心忡忡地道:“我看……他们脸上的钉子、圆环有些都生锈了,真的不会破伤风吗?” 张潮:“……”你人还怪好咧! 不过还是说道:“你觉得他们和《裂舌》里的角色,还有金原瞳这个作者,有什么不一样的?” 兰婷想了想才道:“抛开发型和装饰,可以看出他们的经济状况都不太好?一个是他们大部分都很瘦,化妆用的眼影、粉底一看就是便宜货。 最明显的是衣服、裤子和皮带,看着亮闪闪的,实际上布料、做工都很差。” 张潮点点头道:“就这么一会儿,你观察得倒是蛮仔细。” 兰婷得意道:“怎么说我也是想当个作家的人,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张潮忽然好奇地道:“我弄《青春派》杂志也快1年了,怎么从来没有看到你的稿件?你不是一直在写作吗?” 兰婷讷讷道:“我都投给《鹭岛文学》和《福海文学》了,也登了几篇。” 张潮问道:“怎么不投《青春派》?” 兰婷俏脸一红,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我的风格和水平,和《青春派》都有些距离。” 张潮没有继续追问,无论兰婷是不是谦虚,都是属于一个写作者独有的自尊。他把话题重新拉回“杀马特”身上,说道:“你知道这些人被称为什么吗?” 这显然超出了兰婷的生活阅历了,其实这种文化兴起也不过两三年时间,还远远没有到引起注意的程度。张潮接着解释道:“他们管自己叫‘杀马特’,英语‘smart’的音译,聪明、时尚的意思。” 兰婷听完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道:“聪明?时尚?” 张潮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年轻人看着既不聪明,更不时尚,是吗?” 兰婷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又闭了嘴。 张潮打量一下身边的这位老同学——上身外穿一件淡蓝色的的针织开衫,里面搭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t恤;下半身穿一条高腰的格子纹a字裙,蹬一双坡跟的小皮靴。 可爱、俏丽,又不会显得扎眼。 兰婷脸更红了,小声道:“怎么了?我今天穿的哪里不对吗?” 张潮道:“就是因为太对了,才让我联想到刚刚那些‘杀马特’——为什么包括你和我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你的穿搭、发型是时尚的、美丽的,却只会觉得他们是怪异、突兀,甚至可笑的呢?” 没想到张潮会突然抛了这么一个难题给她,兰婷深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因为家庭?教育?” 张潮道:“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可以自己去找答案。但是我想说的是,虽然这些‘杀马特’,还没有像日本的金原瞳或者‘视觉系’一样,进入主流人群的视野,但是他们同样代表了一个人群的审美觉醒。 就像你觉得今天自己这一身打扮可以显出自己的风格一样,他们也觉得他们那一身就是自己个性的体现。我们觉得他们可笑,他们觉得我们古板,彼此彼此。” 兰婷显然被张潮的话勾起了兴趣,问道:“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群呢?”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兰婷,而是指了指刚刚几个“杀马特”来的方向道:“那边有什么?” 兰婷回忆了一下,才道:“那边是马垅、林后,电子厂、工业园比较集中,人口也比较密集。” 张潮接着问道:“是不是越往那边去,网吧、ktv、小饭馆、发廊就越多?” 兰婷想了下,不好意思地道:“我还真没有注意过。不过你说的很有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张潮心想在深城呆上几年,这都是常识,不过还是耐心回答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在流水线上打螺丝,一打就是10个小时、12个小时。 在工厂里,他们连上厕所都需要向线长请假,而且有限时,超了就要扣钱。赚到了一笔钱以后,短暂地逃离工厂,把自己打扮的成‘杀马特’,不仅是个体的‘审美觉醒’,也是他们在生活这具厚厚的壳上,挖出来的一个喘息的洞?” 兰婷沉默了。她从小即使不说养尊处优,那也是备受呵护的。对于生活的苦难,她都是从书本上、电视里看到的,从来没有被这么具象化过。 尤其是这些“杀马特”的外在,与张潮刚刚描述的内在,落差之大,也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不过等理智回归以后,她又不得不承认张潮说的似有道理,这些人的细节透露出他们在物质上的贫瘠。之所以要把自己进行夸张的装饰,除了张潮说的原因之外,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兰婷越想越入神,不知不觉两人又走到了厦大的校门口。 张潮笑着打断了兰婷的思考,问道:“有什么心得?” 兰婷边思考边道:“我在想他们和金原瞳的不一样。金原瞳出身于日本的精英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翻译家。社会阶层相差这么巨大的两类人,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类似的行为追求? 中国的‘杀马特’是单纯的模仿吗?还是有自己的审美自觉在里面?……” 张潮听了半天,总结道:“他们一头是物质的极端匮乏,一头是物质的极端丰富,但是最终都走向了精神上的迷惘、空虚和颓丧。 金原瞳的《裂舌》虽然有点像自传体小说,刻画的是和她类似的边缘人群,但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从这种生活体验当中,提炼出什么具有闪光的特质来,即使烟火一样只有刹那光芒,也一定有。” 兰婷惊奇地看着张潮,问道:“你没有看完那部小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潮答道:“既然能得芥川奖,那说明这部小说还是写出了一些符合那些当评委的‘老头子’们口味的东西。——既然这样,那中国的‘杀马特’的生活当中,有没有迸发过这样光芒的时刻呢? 如果有,是什么样的光芒?如果没有,又是因为什么?” 兰婷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让我写一写他们的故事?” 张潮嘻嘻笑道:“孺子可教也!” 兰婷嘟着嘴佯嗔道:“你早说啊。其实经你这么一说,我对写他们还真挺有兴趣的!” 张潮点点头,说道:“我一直酝酿《青春派》的另一个衍生刊物,就是《青春派·非虚构》。如果你能做好调研,写好这些‘杀马特’的故事,那这本杂志,就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兰婷惊喜道:“你这是向我约稿吗?” 张潮道:“怎么,不愿意?” 兰婷笑道:“怎么可能……作品能登上《青春派》,是多少人的梦想哦。不过你说的‘非虚构写作’,我没有怎么接触过,只在课上听过这个名词。它和报告文学有什么区别吗?” 张潮这才想到,国内这方面的资料还很少,这么写的人更少,所以这本衍生刊物才酝酿了大半年都没有成型。于是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你英文怎么样,能读原著吗?” 兰婷比了个“ok”的手势道:“没问题。我们老师要求我们读欧洲作品的时候,尽量读原著,或者原著的英文版本,这样能更准确地把握到作者语言的精髓。” 张潮道:“那就好,我让美国那边寄一本《now write!: nonfiction(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给你,你读了,大概就懂怎么写了。” 兰婷道:“好!不过我想先做点前置的调查的调查准备。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张潮想了想道:“网络可以说是他们的精神家园了,尤其是qq群、qq空间——这样,你搜索这几个关键词‘葬爱家族’‘火星文’‘劲舞团’……” 兰婷一边听,一边记,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种词汇从张潮嘴里一个个蹦出来。 张潮说完以后,又语重心长地道:“这篇文章你写好了,不仅会让你在文学上有突破,而且会是一个很好的社会学研究素材。青史留名的机会给你咯,要把握好哦! 不过我也提醒一下,如果你真要接触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能拉上其他同学一起。尽量以邀请访谈的形式进行,私下不要过多接触,交流时真诚、尊重,但不要透露太多个人信息。 他们也谈不上有多危险,就是一群渴望得到关注的小孩儿。但是毕竟是‘边缘人群’,小心一点总没错。” 兰婷把张潮的话一一记下,忽然问道:“既然有‘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建议我来写这篇文章?” 张潮想了想道:“从你说觉得自己的作品和《青春派》杂志有距离开始,我就觉得你需要一个打破固有的生活圈的契机,去拓展自己的视野和体验。 萨特在获得诺贝尔奖以后,有一个发言,其中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今天的作家不应为制造历史的人服务,而要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 这些‘杀马特’,某种意义上就是‘承受历史的人’的代表。你如果真的投身这项调查,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至于‘危险’嘛,你可以先从qq群入手了解他们,选择有代表性的人,尽量在公共场所约见、采访,那就问题不大。当然,你要肯带上‘保镖’,就更不怕了。” 兰婷点头表示同意,眼神流露出迷茫又向往的光芒,心想张潮也是这么一步一步开拓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精神世界,然后才达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吗? 他已经这么成功了,为什么还会关注到这么边缘的一群人呢?是人性的不扭曲,还是道德的没沦丧? 良久之后才道:“我一定会写好这篇文章。——我要回去上课了,你去哪?回酒店吗?” 张潮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道::“我约了中介,下午去看下房子。” 兰婷又一呆:“你要租?没必要啊,你来我们学校交流也就两周,学校肯定给安排宿舍——不,应该是专家公寓。听说至少也是一室一厅呢。” 张潮摇摇头道:“不是租,是买。鹭岛风景和气候这么好,正好顺便买套房子扔这边,我爸妈有空可以来住。” 兰婷:“……”顿时不知道怎么和张潮交流了。 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而厦大中文系的办公室内,气氛却颇为怪异。 日本来的客座教授饭塚荣,用自己口音生硬但词汇量绝对大的中文,努力向其他老师形容着今天他看到的男生样子,但是任谁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学生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研究生里没有,本科生里更没有。 尤其是饭塚荣把这个神秘学生「中国现代文学和中国文学的现代化是两回事」这个观点复述一遍,并给予很高评价以后,大家就更不敢认领了—— “这个同学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洞穿了笼罩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上的那团迷雾,将其中蕴藏着的复杂的历史、文化、政治因素,用简单明了的语言解剖开来,让我察觉到自己的研究,在过去存在的某种盲区。……” 看饭塚荣这么遗憾没找到这名学生,林丹娅教授过来安慰道:“饭塚教授,不要着急。学生总归是我们厦大的学生,您在这边还要呆一段时间,总归能找到人的。” 饭塚荣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能不着急?你们中国人讲‘见微而知著’,从一个回答里,就能看到这个学生在文学研究方面的潜力。 如果这个学生是厦大的学生,以后也能留在这里,好好培养,肯定能成为你们的学术明星!” 系里的老师听了以后愈发糊涂,实在不敢相信系里有学生能担得起这种评价。教戏剧文学的刘晓刚教授也插话道:“会不会是其他系的学生?比如历史,哲学?” 饭塚荣摇摇头道:“不管他是哪个系的学生,你们都要重视。”然后笑笑道:“要是先让我找到了,我可会邀请他来读我的研究生哦!” 办公室里众人都笑,气氛轻松起来,似乎就连墙壁上挂着的鲁迅先生的画像,嘴角也翘起了一丝弧度。 时间过得很快,周末如约而至。 在兰婷的组织下,厦大鼓浪文学社举办了一个文学沙龙活动,主题是「中日“80后”写作的比较阅读」。因为是临时性的,所以原则上是自愿参加,不强制。 文学社都是“80后”的年轻人,对这样的话题自然感兴趣,几乎没有人不来,有些成员还带了其他同学一起来参加。所以小小的办公室很快就坐不下了,不得不把场地挪到了大间点的教室。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教室里的桌子重新摆放成从内到外的三圈,还是有些同学没地方坐,只能站在门口,或者在讲台上席地而坐。 这一幕,让受邀前来的林丹娅教授十分感慨。她不仅是一个研究者,同时也是一名颇有名气的作家,在80年代、90年代出版了多部小说和散文集。 她没有想到,在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盛世落幕以后,时隔近20年,还能看到这么多热爱文学的大学生济济一堂。 这其中很大原因要落在张潮身上——凭借诸多出色的作品和富有争议的舆论事件,张潮如同一头年轻的巨鲸,挽着“文学”这条有点破、有点旧的大船,一次又一次破开风浪,回到社会关注的“主航道”上来。 他的出现,不知激励了多少年轻人和少年,在内心中燃起对文学、对生命的热爱。 晚上7点半,在纷纷扰扰推迟了半个小时后,「中日“80后”写作的比较阅读」文学沙龙终于正式开始了。 说是“沙龙”,本来应该是比较轻松、低调、愉悦,但是因为参加的人数大大超乎了意料,也就没有了设计中那种人人畅所欲言的氛围,更像是文学社的活跃分子们表现的舞台。 兰婷作为“主持人”,首先罗列了中日两国目前比较知名的“80后”作家名单。 中国,自然是张潮打头,然后是蒋峰、刘嘉俊、周嘉宁、李傻傻、张嘉佳、张佳玮、春树、张悦然……当然,韩涵和小四,也是绕不过去的人物。 日本,则是金原瞳这个史上最年轻的“直木奖”得主被第一个列了出来,然后是青山七惠、绵矢莉莎、河崎爱美、佐藤友哉等人。 名单一列出来,文学社里非常活跃的大二生杨辰沛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他道:“看了这份名单,我觉得很有意思,中国的‘80后’作家群体以男性为主,女性作家的数量和受关注程度都较少。 但是日本不同,基本全是女性作家,获奖的也都是她们。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日本女性在思想和文化上更早熟一些,还是其他原因?” 这个问题抛出来,整个教室里都嗡嗡声一片。 这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日本的年轻男性都被时代‘阉割’,简单说,都没种!没种,就是没野心;没有野心,怎么当作家。自然就被女作家们把风头都抢去了!” 王震旭坐在第一排,昂首挺胸地道! (本章完) 第275章 “这不就是二嘛?中二!” 第275章 “这不就是二嘛?中二!” 王震旭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稍稍又把下巴向上扬了一扬,解释道:“日本‘80后’成长于‘泡沫破裂’后的90年代。那10年被称为‘失去的10年’,那这一代的人自然也就是‘失去的一代’。 在我看来,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父辈富足的生活,还有对稳定社会结构的信任、对传统家庭价值的依赖以及对个人英雄主义的追求。” 这时杨辰沛质疑道:“这种经济和社会危机,冲击的不是一整代日本人么,为什么偏偏造就了女性创作的繁荣,而没有让男性创作同样繁荣?” 王震旭略带轻蔑地看了杨辰沛一眼道:“你会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们中国人,不同他们日本人的社会。” 一句话把在场的其他人都说得有些无语,议论声悄悄响起,作为一流大学的学生,大家都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里很特别的身份归属表达——“你们中国人”和“他们日本人”?那你王震旭属于哪个群体? 不过王震旭没有理会这种议论,而是继续说道:“相比于中国,日本是个更传统、更彻底的父权社会和男权社会,呈现典型的‘纵式’社会结构。 日本文化中,男性之间的关系和男性群体的动力对社会和政治角色有着不成比例的主导地位。所以一旦经济发展受挫,社会出现‘坍塌’,那么首先被压垮的就是这些男人。 占据社会话语权的中老年日本男性,会更加严厉地约束、压制、贬低下一代男性的自由人格,以期维持他们自身的地位和权威。这就是我所说的日本男作家被时代‘阉割了’。 所以一整代日本男性,都呈现出柔弱、内化、封闭、拒绝承担责任的共同心理特征。有个叫深泽真纪的作家,去年创造了一个热门词汇,叫做「草食男」。就是形容这代日本男性的。” “草食男?”大家都对这个名词感到很陌生,毕竟这年头虽然有互联网,但是传播速度还没有到十多年后那样一个流行梗可以在一星期时间里“传染”全世界。 来得太晚,被挤得只能站在教室门口的梁思荞,伸着自己长长的脖子才能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形,听到“草食男”这个词的时候不禁悄悄问身边的闺蜜:“这是什么意思?吃素的男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温和腼腆、被动消极、不善于与异性互动、不喜欢竞争的男性。” 梁思荞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看来也是迟到了。她先道了声“谢谢”,然后听到教室里王震旭做出了差不多的解释:“深泽真纪在专栏中形容这种男性——‘不怎么亲近异性,也不拘泥于大男子主义。 后来这个词的内涵被不断丰富,逐渐开始指那些从生活到工作再到恋爱,都很被动,但也人畜无害的男性。但是我们知道,绝大部分作家都有一个特征,表达欲异常强大。 所以当「草食男」成为一代日本年轻男性的标签以后,同龄段日本男性作家的凋零就可以预见了。” 说到这里,王震旭顿了一顿,才继续道:“相反,在日本,女性由于原本就不用承载那么多的社会期望,也不参与与男性的竞争,所以女性反而拥有了更自由的生长空间,和更广阔的创作空间。 同样身为作家,人们审视男女作家的标准、尺度是不同的。男作家就要用猛虎、豹子、豺狼的标准去要求,在任何方面都要显得野心勃勃才行,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失败。 女性作家则是鹿、羊,或者猫,只要展现出她们原本就擅长的隐秘、内敛、细腻、幽微……社会大众就会对她们赞誉有加。这种情绪,更多是出于对‘女性创作’独特性的惊叹和保护,而不是‘女性创作’的水平。” 一言既出,激起了教室里许多人,尤其是女生的抗议—— “你这是歧视女性!” “你的意思是女作家成功是因为大众要求更宽松呗!” “女作家才更不容易,明明是被更严格地要求了才对!” “你这就是看不起女性创作!” …… 一时间教室里乱哄哄的,王震旭却毫不受影响,泰然自若地接受着暴风雨的侵袭。他很享受这种争议时刻——在文学上循规蹈矩地承袭前人的观点有什么意思?说就要说点别人不敢说的! 这时候前来观摩、指导的林丹娅教授开口了,她先安抚了一下情绪激动的女生们:“大家稍安勿躁。文学沙龙本来就是各抒己见,大家可以不认可观点,但还是要让人把话说完。” 教授说话还是管用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林丹娅接着对王震旭道:“既然你认为日本‘80后’作家群体‘阴盛阳衰’是一种社会病态的结果,那么中国‘80后’作家的性别比例,是否符合你的预期呢?” 说罢紧紧盯着王震旭,看他怎么回答。林丹娅本身就是国内“女性写作”潮流的一员,现在虽然在大学教书,但是课题内容很多和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女性文学相关。 王震旭的话自然让她颇有点不满,但是作为学者,她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奇谈怪论就暴跳如雷,但也给王震旭小挖了一个坑,看他怎么应对。 但是王震旭还是鸡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回避了:“不同的社会结构和发展历程,会孕育出不同的作家结构和创作特征,这与我个人的预期无关,我只是总结了一下。” 某个坐在后排的同学忍不住大声道:“你不也是日本的‘80后’,不也写作?怎么,你没有被‘阉割’?你就不是「草食男」了?” 一句质问,说出了不少同学的心声。大家大部分都是中文系的,对王震旭也有点了解,知道他除了是饭塚荣教授的研究生外,也是一个作家,在日本出过两本小说。 虽然不是特别有名,但是肯定已经迈入了“作家”的行列,国籍又是日本,当然要接受这种质疑。 这时候,王震旭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点神圣的意味。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站到了场地的中央,环视一眼在场的人们,开始沉声说道: “我和他们当然不一样!我的目标从来就是用我的作品,征服整个亚洲的读者!而要想征服亚洲,就必须先征服日本!” “嘶~~~”教室里一股子倒吸冷气的声音。同学们都被这个宣言给……整无语了! 杨辰沛转过脸,满脸不屑地嘟囔着什么; 兰婷忍不住翻了个超大的白眼,也撇过脸去,没眼再看; 林丹娅教授虽然给王震旭上过课,但是这样一面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但王震旭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继续道:“中国的‘80后’作家,虽然男性居多,但都还处于‘模仿秀’阶段,更落后于日本文学,也没有人有我这样的野心!” 站在门口的梁思荞之前和王震旭没有接触,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既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点点热血。 这时她的身后又传来那个男生的声音:“这不就是二嘛?中二!” (本章完) 第276章 有梦想是好事,说不定实现了呢? 第276章 有梦想是好事,说不定实现了呢? 梁思荞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她不知道“中二”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又回头看了一眼阴影里的男生,问道:“你要不要进去参加讨论?” 男生摆摆手道:“不用,我站在听就挺好。人不是讲挺好的。有梦想是件好事,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呢?” 梁思荞只觉得这个男生似乎有点眼熟,声音也有点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他是系里的哪个师兄了。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场内的王震旭吸引了—— “难道不是吗?蒋峰,叙事结构单一;刘嘉俊,不敢进行社会批判,哪怕最浅薄那种;张嘉佳、韩涵、小四,只见商业,不见文学;张悦然、周嘉宁,只会重复自己,题材永远是那些……” “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还停留在对村上春树进行拙劣模仿的阶段,文学自觉性连日本的金原瞳都不如,又谈何野心。” 看来王震旭确实对中国的“80后”作家下了一点功夫,下的判断不管是否正确,但至少也算切中的一些要害。但是很多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漏了一个人。 “张潮呢?你说来说去,怎么没提张潮?” “对啊,‘80后’作家不提张潮,那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说来说去,你把最重要的给漏了。” “你真的是漏了吗?你是不敢吧!” …… 一时间,议论纷纷。门口的梁思荞又转过身和闺蜜道:“你说为什么不提张潮?” 闺蜜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张潮一再说过自己不是‘80后’作家?他觉得每个作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能统一用一个标签去定义。” 梁思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身后的男生又忍不住了,说道:“可能他觉得张潮没那么好,压根不配和其他几个一起提呢?文学嘛,口味不一样很正常。 托尔斯泰还死看不上莎士比亚呢!” 听到这句话梁思荞忍不住反驳道:“你是说他是托尔斯泰,还是张潮是莎士比亚?就算张潮是莎士比亚,他也不配你用托尔斯泰来类比啊!” 男生吃了一个瘪,乖乖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教室里,兰婷也忍不住了,问道:“既然是讨论中日两国的‘80后’作家,那张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你既然对其他几个那么熟悉,说明你肯定也看过张潮的作品。 你为什么要特意绕过他?” 王震旭看了兰婷一眼,对这个女孩他确实十分钦慕,但在“文学”这种原则性问题上,他是不会妥协的。 稍微酝酿了一会儿,王震旭道:“一个堕落到去写「轻小说」的作家,他的作品,已经不能摆到我的书架上了!” 教室里众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王震旭在说什么。「轻小说」的概念,是日本文学市场高度成熟后的市场细分产物,21世纪初才被注意到,还不是一个流行的文学概念。 《你的名字》对中国的读者来说,是张潮写了一部想象奇特、阅读轻松、结构特别的小说,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轻小说」。 即使张潮去年初去日本领了一个“电击文库大奖”,由于太冷僻,不如“芥川奖”“直木奖”出名,所以国内新闻报道了也没有激起什么水。 由于对日本文学生态的陌生,所以即使中文系的学生,也都搞不懂王震旭对张潮写「轻小说」这种轻蔑态度的原因。 「轻小说」虽然销量很高,但是在日本文学界的“食物链”当中,却几乎是处于最底层的存在。在主流认知中,「轻小说」甚至不能算是独立的小说类型,要并入acg算次文化或者亚文化的一种。 就连很多「轻小说」作家都看不起「轻小说」,只要稍微有点名气,都会试图改写通俗文学,甚至纯文学。 一旦成功,基本都不会回到「轻小说」这个赛道,甚至非常忌讳别人提起自己曾经是「轻小说」作家这件事。 这种情况一直要延续到近10年后,「轻小说」的销量终于高涨让任何自持正统的日本文学家、批评家都侧目的地步才有所改变。 尤其是镰池和马的《魔法禁书目录》所取得的跨领域的巨大商业成功,让文学界不得不慎重对待其这一类小说。 但是在2007年,「轻小说家」绝对不是什么好衔头,对于王震旭要“师出名门”,又在文学上有着巨大野心的人来说,写「轻小说」就意味堕落。 见众人都不说话,王震旭以为自己刚刚的观点已经说服了大家,心里得意起来,接着说道:“在日本,只有「轻小说家」转型去写纯文学,从来没有「纯文学」作家,转型去写「轻小说」的。 虽然他在之前写过一些不错的作品,影响力也比较大,但是一个为了商业利益放弃文学原则的作家,我觉得已经谈不上追求了。” 兰婷想了半天,忽然问道:“你说的「轻小说」,指的是《你的名字》?” 王震旭一愣,道:“……是,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兰婷一摊手,道:“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轻小说」这个概念,更没有「轻小说家不如其他作家」这种想法,所以刚刚完全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王震旭身子一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兰婷接着道:“在《你的名字》以后,你就没有看过张潮的其他作品了?反映都市年轻人物欲的《蜗居》,开创全新历史书写体例的《大医》,家庭题材的惊悚推理小说《消失的爱人》,还有先锋主义纯文学的《刑警荣耀》…… 你都没有看过?” 王震旭尴尬地摇了摇头。他日常都在日本,主要精力都在自己的创作和跟随饭塚荣教授做学术方面的研究上,对中国方面的信息接触的本来就少。 一旦一个作家被排除出他的阅读范围,那性格高度骄傲和自负的他,自然不会关注这个作家后续的发展,更遑论去看他的作品了。 所以虽然他知道张潮的影响力巨大,但是“堕落的作家”得到超乎规格的名声与物质财富,本来就是文学界常发生的事,他没有觉得太奇怪,也就没有进行深究。 但是此刻被兰婷当面点出来,他还是挺尴尬的,尤其是张潮后续竟然还写了这么多本书,似乎还都不是「轻小说」。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觉得自己有问题。 所以当兰婷质疑他“没有看过,凭什么下结论”的时候,他已经调整好了思路,看着眼前的女孩,自信地道:“可能他又回到了文学的正确轨道上来?但这并不重要,从他之前两部作品《少年如你》和《少年的巴比伦》来看,他并没有表现出比日本青年作家更为卓异的才能。 《少年如你》运用的是很普通的写实手法,只不过是在中国较早描写了「校园暴力」这个边缘题材而受到格外的关注。这种题材在日本已经很泛滥了,他并没有写出太深刻的一面。 《少年的巴比伦》虽然手法比较独特,但本质上还是对中国80年代先锋文学的刻板重复,也没有展现出什么独特的文学价值。” 看着众人不服气的神色,他越发兴奋,大声道:“张潮之所以受到追捧,是因为当代的中国,是一个文学落后的国度。他就像一个在公立学校考了高分的学生,在私立校只能算普普通通而已!” “日本,是亚洲现代文学的最高峰,只有征服了这座最高峰,才能征服亚洲;也只有征服了这座最高峰,才能进军世界。 这就是我的野心,我的目标!” 就在他兴奋之际,门口传来了一下一下的鼓掌声,一个男生的声音传了进来:“说的好!不过我怎么不记得日本的诸位向我介绍青年作家的时候,有你一位呢?” (本章完) 第277章 天下逼共有一石 第277章 天下逼共有一石 教室里的人闻言都往门口看去,首先看到了一脸惊慌的……梁思荞。然后才是她身后那个高个子的男生。 兰婷“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兴奋地朝这个男生挥了挥手,口中喊道:“进来吧,张潮!” “张潮”两个字瞬间像炸药一样引爆了全场,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希望验证真假。 “张潮?” “哪个张潮?” “还能哪个,就是那个张潮!” “张潮怎么来厦大了?” “听说兰婷是他高中同学。” “系里不是也说要请他来开讲座吗?” “你们别聊了!” “快看,他进来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张潮和面前的梁思荞说了两声“抱歉,借过一下”,对方才反应过来,木讷地给张潮让出了一个身位,让张潮可以挤进教室里。 张潮面前其实还站着几排同学,但此刻他就像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只向前走了一步,面前就分开了一条通往教室中心的通道。 张潮穿过人群,几乎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似乎变成了实质性的射线,在灼烧自己的脸部的皮肤。 有震惊,有困惑,有崇拜,有嫉妒,有着迷,甚至有恐惧…… 短短两三秒时间,在张潮和众人的意识里,似乎却过了几分钟之久,直到他站在了兰婷旁边,并且和林丹娅教授握手致意,掌声才洪水般,由淅淅沥沥的涓流,到决堤时的奔腾轰动。 站在场地最中央的王震旭,此刻最为尴尬。他脱口而出的一句:“是你!?”很快就淹没在掌声当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惊诧。 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直接看到这一幕,外人一定会以为这雷鸣般的掌声是送给他的。但他知道,这里没有一声鼓掌属于自己。 王震旭不是没有见过大作家的签售会和讲座,自己在学校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是和张潮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眼前这个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人,就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休闲装,也没有许多日本偶像作家那种病态精致的面容,但是听教室里的动静,学生们对他的热爱,却远远要超过。 此刻他站着也不是,坐下来也不是,就像在暴风雨席卷下的一头鸭子,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 好不容易等到掌声平息,兰婷开口道:“张潮下周要来我们学校访问交流,届时会给大家开专题讲座,这次是提前到鹭岛。 我向他介绍了一下我们今天的沙龙,他比较感兴趣,就想来参与一下。” 张潮接过话道:“下午我在咱们厦大图书馆查阅了一些资料,没看到兰婷通知我沙龙换地方的短信,所以来晚了,抱歉!” 有同学好奇道:“燕大、燕师大的图书馆不是更大更全吗?” 张潮笑道:“厦大的图书馆有两样资料是燕大、燕师大图书馆查阅不到的。” “哪两样?”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张潮道:“第一样,鲁迅先生在厦大中文系任教时留下的手稿、笔记、教案,尤其是《汉文学史纲要》的初稿,只有在厦大才看得到。” “这倒是!”众人纷纷附和。 鲁迅在鹭岛的任教经历算不上愉快,仅仅4个月后就南走广州。不过还是留下许多痕迹和成就,例如《故事新编》最好的一篇《铸剑》(又名《眉间尺》)就是在这期间写就的。 “那另一样呢?”有同学问道。 张潮控制了一下表情,似乎在憋笑,不过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第二样,是我爸爸在厦大中文系就读时写的文章,尤其是毕业论文。这也是只有在厦大图书馆才能看得到。” 大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才突然想起张潮的父亲不正是自己校友吗?顿时欢乐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教室。 有同学促狭地问道:“写得怎么样?” 张潮皱着眉头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很有时代气息!”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最好别查。”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短短几句话,张潮就拉近了自己和同学们间的距离,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明星作家,而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同龄人,还是校友之子。 教室里的人都在说着、笑着,越发衬得场地中央的王震旭是个外人。 受不了这种气氛的王震旭大声道:“你们是要追星,还是要讨论问题?如果这个沙龙改见面会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就等着学生们各就各位,重新开始。 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虽然大家都不笑闹了,但也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茬,整个教室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当中,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王震旭,似乎在说: “这样也不错?要不然你先走吧……” 王震旭当然不能真的走,他还没有和张潮大战三百回合呢!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接自己的话茬,对张潮说道:“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张潮一愣,道:“刚刚那句话?——‘你们最好别查’——哦,这是和同学开玩笑的。” 王震旭怒道:“不是这句,往前!” 张潮想了想,道:“呃……‘很有时代气息’——这是公正评价。他写的不错,但毕竟是快30年前的文章了,不适应现代的学术规范。” 王震旭差点原地爆炸,但还是克制下来,道:“我是说你进来前说的那句!” 张潮眼睛茫然了一下,道:“我……我好像给忘了。”这句话倒真没有撒谎,他一进来就高强度和同学们交流,一时间真忘了在门口具体说了句啥。 王震旭刹那间领悟了和张潮对线过的白晔、方老师等人才会的神功——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来,不要急、不要急——说道:“你说,日本的诸位向你介绍青年作家的时候,没有我。我想问问看,这个‘诸位’是哪些人?” “哦!想起来了!”张潮一拍掌,恍然大悟:“确实是这句。呃,我真的没有听说过你啊!‘诸位’就是角川社、小学馆的几个主要的文学编辑,我都见过了,聊了很多日本文学的年轻人,却是没有听过‘王震旭’这个名字。” 教室里的学生们都窃笑起来。别的什么20来说的作家说什么和“角川社、小学馆总编辑聊天”当然是吹牛,张潮就不一样了,何况他用的是“见”,而不是“拜见”或者“拜访”,这就很让人琢磨。 王震旭忍耐再忍耐,勉强从嘴里蹦出几个字道:“我在日本用的笔名是‘东衫彰良’,我拿过「这部推理小说真棒!」的银奖和读者奖。” 说完挺了挺胸膛。这个奖项虽然算不上日本最有名的文学奖项,但也算是文学新人崭露头角很好的起点了。这也是他敢说出蔑视张潮和其他中国“80后”后作家的底气所在。 除了颁给通俗小说的直木奖,和专门颁给推理小说的「江户川乱步将」「正统推理大奖」外,「这部推理小说真棒!」可以算是第二梯队里比较重要的推理&犯罪小说奖项了。 日本文学繁荣,新人辈出,其实颇为依赖大量领域细分又层次有序的文学奖项加持。新人一旦获奖,销量和版税立马暴增。 这样至少在未来一两年内,不用太考虑生计问题,转而进入专职创作的状态,最后有很大机会成为专业作家。 不过张潮才不管王震旭怎么想,只是又“哦”了一声,诚实万分地道:“‘东衫彰良’?银奖吗?……呃,确实没有听说过。抱歉!” 王震旭终于忍不住,瞬间内伤,心脏在流血。他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你是为了故意贬低我吗?” 张潮连忙摆手道:“千万别误会,我说的都是真话、实话。他们真的没有提到你,也没有提到‘东衫彰良’这四个字。——不过,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王震旭缓了缓,又犹豫了一会儿道:“你问。” 张潮露出困惑的表情,问道:“你虽然入籍日本,但是平时都用中文名‘王震旭’是吧?” 王震旭点点头,心中涌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张潮问道:“那为什么你要用‘东衫彰良’这个日本名字做自己的笔名呢?是对自己用中国名字在日本文坛闯出名气,没有信心吗?” 王震旭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而教室里呼啦一下涌出的议论声,就像脑海里的声音被具象化了出来,形成了内外共鸣。 一张脸憋的通红,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话:“用日本名字,确实更容易被编辑注意到。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很多人都用笔名,比我更奇怪的都有……” “切~~~”教室里响起了整齐的声音。 张潮倒没有露出什么嘲笑的神色,而是平静地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道:“陈舜臣老先生还活着吧?” 王震旭脸色霎时从通红变得惨白,想要阻止张潮,却没有任何理由,嘴唇颤抖了两下,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对大部分只关注国内或者欧美作家的中文系学生来说也很陌生,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张潮,等待他的解释。 张潮的神情无悲无喜,继续道:“陈舜臣老先生,生于上世纪20年代,华裔日本人,出生于中国台湾。60年代初,他发表了第一部作品,就获得了「江户川乱步奖」。 后来他还得过「直木奖」「推理作家协会奖」,是第一个集齐三大奖的推理作家。直到今天也还著作不断,大概写了有百部作品了吧?你是也算日本华裔,或者旅日华人,应该比我更熟悉他。 我想请问,陈舜臣在日本当了近50年作家,有没有使用过日本笔名?” 教室里同学们先是沉默了一下,待消化完张潮说的话,气氛瞬间沸腾起来,议论声更是炸开了锅—— “什么啊,我还以为他有多牛逼呢?” “是啊是啊,刚刚听他讲‘他们日本人’‘你们中国人’,还以为他真能超越民族和国界呢。” “哈哈,原来也要为了发表作品,起个日本名字舔编辑啊?” “有本事学这个陈……陈舜臣老爷子啊,一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嗨,人家国籍都改了,改改姓名怎么了?” “那还叫什么‘王震旭’呢?干脆就叫那个‘东衫彰良’好了!” “我看叫‘东条彰良’更好!” …… 王震旭之前给自己建立的狷介、狂傲,似乎死看不上日本人,言必称征服日本的形象,在此刻轰然倒塌。 张潮眼见王震旭支撑不住,要掩面而逃,连忙高高举起手挥了一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国籍也好,笔名也罢,都是个人选择,大家不要牵扯别的。 还是听王桑自己怎么说。” 从张潮进门开始,王震旭的脸就成了调色盘,没出现的颜色已经不多了,此刻更是青一阵红一阵,变幻莫测。不过好歹也是有过强大自信的人,很快就道:“不是外籍外裔的作家要登上本国的文坛本来就格外艰难,我这也是为了……” 话没说完,只见张潮就打断了他的发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别带上我,我没有。” 王震旭纳闷了一下,这和张潮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兰婷在一旁解释道:“张潮有本《消失的爱人》,是纯正美国背景的家庭惊悚犯罪题材小说,同时在中国和美国发售,上面的署名都是‘张潮’,没有用英文名或者英文笔名。” 张潮点点头,补充道:“那部小说卖的还可以。——哦,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消失的爱人》的电影版权被20世纪福克斯买走了,应该下半年就能开机,预计明年和大家见面。 导演是大卫·芬奇,主演是布拉德·皮特,到时候还请捧个场!”(原时空主演本·阿弗莱克这时候没档期) “哇喔!”惊叹声在教室里响起。一部中国人写的美国小说,不仅销量大获成功,而且还被好莱坞大厂买走拍成电影,这种近乎魔幻的剧情,怎么在张潮身上一次又一次上演? 今天晚上,不管是王震旭,还是现场的老师和同学,都被张潮进门这短短20分钟装的逼,噎到喘不过来了。 王震旭知道自己在厦大已经彻底社死了,看到兰婷看向张潮那种崇拜中带着欢喜,欢喜中又带着遗憾的眼神,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挣扎一下。 死,也要站着死! 王震旭抛开一切杂念,沉声道:“张潮,我承认之前是误解了你,也低估了你。但是无论你有多大名气,在这文学沙龙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张潮闻言点点头道:“这点我同意。——呃,我好像没有表现得和大家不平等吧?” 同学们都笑着应“是”。 王震旭不管这些,一心一意地道:“我们今天的文学沙龙主题既然是「中日两国‘80后’写作的比较阅读」,那就回到主题,聊一聊写作。 正好,你是用中文写作,我是用日语写作,我们都是‘80后’。我想和你探讨一个问题。” 张潮道:“嗯,你问吧。” 王震旭认真地道:“你认为一个作家是不是应该有意识地保持作品格调的连贯性和一致性?” 张潮点头同意道:“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作品的水平,可能因为各种原因会出现起伏,比如尝试新写法。但是在态度上,不能有轻慢对待的心理。 毕竟作为一个作家,绝大部分的形象特质,是由你的作品塑造和维持的。” 王震旭听完张潮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嘴角微微翘起,信心像又回到了身上,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写《你的名字》这样轻浮的作品,甚至还去领了一个轻小说奖。 要知道,「轻小说」在日本,是最不入流的小说类型,写「官能小说」的都比写「轻小说」格调要高。因为「轻小说」只是其他亚文化的附庸,甚至不能当作独立的文学类型来对待。 你在写《你的名字》前,是写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虽然水平不算很高,但却是堂堂正正的文坛大道!而你又转去写了「轻小说」,就为了那些销量和动画改编的收入? 这不是一个作家的堕落,又是什么?中国的‘80后’作家为什么不如日本,就是因为他们都像你一样,没有一颗为了文学‘向死而生’的求道者之心。 而我,就有这样一颗心!所以就算你看不起我,但是在我心里,你才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说罢,又朝兰婷道:“兰婷,如果你真的热爱文学,那就应该远离这种媚俗者!” 张潮听完以后,回头看了兰婷一样,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 王震旭心中大喜,认为张潮已经被自己这颗孤傲绝伦的求道之心震撼住了。下面张潮当然可以狡辩,说「轻小说」只是在日本受到轻视,中国没有这种情况。 也可以说文学只有类型之分,没有高低之分;还可以讲,「轻小说」只是暂时不被传统文学界接纳,但是在年轻读者那里已经广受欢迎…… 反正不管张潮抛出什么理由,话题就算被拉回了自己熟悉的文学领域,那么即使张潮有一点学术功底,又怎么敌得过自己在饭塚荣教授那里做了几年研究生的积累? 张潮似乎没什么信心地确认似的问道:“你是问我为什么写《你的名字》,是吗?” 王震旭先是重重点点头,道:“是的。”然后又微微扬起下巴,准备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但是没想到张潮却率先笑了,只是笑得很温暖,似乎无数回忆涌上了他的心头。只听张潮道: “我是因为我的同学兰婷——也就今天的主持人——才写的《你的名字》啊!”说到一半,他又回头看了兰婷一眼,只见这位老同学的脸已经红成苹果,睫毛微微颤动,不敢有任何表情,又似乎下一刻就要羞得把头埋进臂圈里。 整个教室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潮缓缓说出了后面的话:“那天兰婷问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写一个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呢?是怕这样写,太俗了吗?’ 于是我就承诺,为她写一个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而且绝不落俗套。这个故事后来大家都看到了,就是《你的名字》。” 说完以后,张潮看了一眼兰婷,似乎在问自己有没有说错当天的情形。但是兰婷此刻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了,甚至都不敢看张潮一眼。 张潮无奈,只能对王震旭和教室里的众人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写《你的名字》的原因。无关金钱,甚至无关文学追求,就是为了满足一个女生,希望看到一个结局圆满的青春爱情故事的追求!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你们满意吗?” 原来天下逼共有一石,张潮独装一石二斗,其他人倒欠二斗。(章节名最早竟然起错了,起成共有一斗了,懵圈) (本章完) 第278章 浪漫至死的烦恼 第278章 浪漫至死的烦恼 教室里依旧落针可闻,无论是王震旭,还是其他同学,都没有回答“满意”或者“不满意”。 因为这两个问题,是无需回答的。 为了满足女孩的一个愿望,就写出一本畅销了中日两国的小说——这本《你的名字》,从张潮说出这个答案以后,就已经不能用“文学价值”或者“文学水平”来恒量了。 张潮在《你的名字》以后,就没有写过「轻小说」,或者任何相近题材与技法的作品,还一度让不少《你的名字》的死忠粉感到遗憾。 而当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天才作家,偶然灵感迸发,在一个陌生领域随意挥洒了一下自己的才华的时候,他却告诉所有人,这不是一部即兴之作,而是自己少年时代特殊的情感的凝结。 是送给一个女孩,独一无二的礼物。 “这,就是你再也不写轻小说的缘故?”有人轻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同样无需回答,因为每个人都认为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张潮当然没有开口否认。 这故事简直比小说本身更要引人入胜。 兰婷此刻反而不再害羞,而是用清澈而又略带伤感的眼神看了看张潮,然后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默,对王震旭说道:“你还有问题吗?” 王震旭此刻彻底地失魂落魄了,直到兰婷问了他第二遍才反应过来,尴尬地说了声:“没……没有了。”然后黯然地离开了教室。 这时,在场的同学反而有些同情起他来了——见过输的,没见过输得这么惨的——纷纷给他让开了路,看着他的背影落寞地消融在门后的昏暗里。 王震旭一走,大家的情绪渐渐又高涨起来,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家一会儿看看张潮,一会儿看看兰婷,一颗颗想要八卦的心蠢蠢欲动,但是谁也不敢真把问题问出口。 这时候还是作为老师的林丹娅教授来“拨乱反正”了,她先是笑眯眯地看了两眼张潮和兰婷,然后对大家道:“今天的沙龙其实很成功,既有日本‘80后’的作家发言,还有咱们中国的‘80后’代表作家发言。 大家从两人身上,可以看到不同文化和教育背景,对一个作家气质的影响了吗?好了,今天机会难得,不如就让张潮同学,和大家讲点什么吧?” 这时同学们也回过神来了,现场问八卦这种事大家这素质、这脸皮肯定干不出来,那还不如让张潮说点其他的,于是纷纷附和道:“好!” 林丹娅依旧笑眯眯的,转向张潮道:“张潮同学,你看你就不如‘顺应民意’吧。” 张潮笑道:“本来应该是文学沙龙,我一个唱独角戏不好。——这样吧,我就顺着今天的主题「中日‘80后’写作的比较阅读」,谈一谈自己的一点看法。 算抛砖引玉,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讨论。” “好!”教室里又是一阵赞同之声。 张潮在讲台前略踱了两步,低头沉思了一下,才开口道:“其实我对日本的‘80后’写作并不算太熟悉,也是最近才补了补课。但我的总体感觉是,中日两国的年轻作家,某些方面讲,相似之处要多于不同之处。” 张潮的第一个观点,就让不少同学感到意外,大家都以为经过刚刚的论争,张潮会着力强调中国年轻作家的优势和特点,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句话。 不过现场恐怕没有谁敢说在这点上比张潮更“权威”,也只好等他继续说下去。 张潮接着道:“我们看到的两国年轻作家的区别,更多是两国文学市场造成的。比如刚刚那位‘东衫彰良’,能依靠写推理小说出道,这在中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市场太过于小众化,而且在描写犯罪内容上有一定的限制,想让20岁出头的年轻作家驾驭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写作方式,太难了。 包括悬疑、恐怖等类型小说,其实都是年轻作家释放想象力的好去处,但是这几年我们也只看到蔡骏比较成功。 大家都挤在‘青春文学’这条赛道上,对比日本百齐放的状态,当然会觉得有些单调、重复,缺乏个性特性。其实这也是我比较早结束‘青春写作’的原因之一。 等到我们的文学市场更成熟、更开放、更多元化以后,相信慢慢地会有新作者从不同赛道涌现,而不是只能写‘青春文学’。” 这时候文学社的活跃分子杨辰沛质疑道:“即使这样,也不能说中日年轻作家的相似处多过不同处啊!毕竟两国文化、语言有很大不同。” 张潮马上接上话回答道:“但生活方式越来越相同了,尤其是年轻作家比较集中的大城市。” 杨辰沛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张潮继续解释道:“就像盖房子,文化、语言是地基,内容、风格是地基上面的房子。大家想想看,现在大城市的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从衣食住行到日常消费,是和日本城市里的同龄人更相似,还是和他们父辈、祖辈在年轻时更相似?” 一句话几乎击中了所有人的思维盲区,让教室再次陷入沉默当中。 中国加入wto以后,经济发展一年一个台阶,社会变化一年一个面貌,90年代看杂志、看电影、看dvd时,觉得遥不可及的日本甚至美国年轻人的那些日常细节,已经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当下年轻人的生活当中了。 手机、随身听(mp3)、大耳机、肯德基、耐克鞋、牛仔裤……无论是把一个日本年轻人扔到上海街头,还是把一个上海青年扔到日本街头,都不会显得太违和。 张潮看大家有些回过味儿来的意思,就接着说道:“年轻作者起步时,大多都会以自己的生活作为蓝本进行创作,那么相似的生活方式,一定会带来类似的创作实践。 比如最近咱们中文系很多同学喜欢看金原瞳的《裂舌》,其实我细想了一下,中国还真有个年轻的女作家可以和她对标,那就是春树。” 这个名字被说出来,有些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但更多人是一脸迷茫。 张潮道:“春树应该和金原瞳年纪一样大,她的《bj娃娃》是以自己15岁到18岁之间的生活为蓝本创作的,写了一个叛逆少女逃离学校和家庭,与不同男朋友之间复杂的情感和身体关系。 有人评价这是‘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残酷青春小说。’大家想想看,这种写作方式和作品内容,是不是和金原瞳以及她的《裂舌》很相似。 当然,两部作品的艺术水平我就不做评价了,毕竟跨语言的‘比较阅读’,创作方式和题材比写作技巧更有参考价值。” 张潮说完以后,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待其他同学的发言。他无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个人秀,也想重新恢复今晚文学沙龙的氛围。 不过张潮抛的这块“砖”实在有点沉、有点大,超出了现场大部分学生的能力范围了,毕竟这里不是所有人都念中文系;甚至中文系一二年级的学生,阅读量积累不够的,也很难接上话茬。 而且这时候教室里的情况还发生了一些变化——越来越多原本站在教室门口的同学被推挤着进了教室,教室很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过道上都坐满了人。 教室外面更是热闹,走廊已经都是好奇的同学,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在第一排的甚至让人把自己扛在肩上也要看看张潮在哪里。 显然是听到“通风报信”慕名而来的。 所幸大家都是985大学生,素质还是有保证的,知道里面在举行文学沙龙活动,所以没有推搡和喧哗,尽量不打扰到教室里的气氛。 兰婷作为文学社社长兼沙龙主持人,此刻义不容辞地站出来给大家递一个更合适的话头,方便同学们大胆参与讨论:“张潮说的有道理。之前有个批评家说,中国‘80后’作家与上一代作家之间差别,超过了之前所有不同代际作家差别的总和。 原因就是我们‘80后’遇到了中国历史上生活方式转变最激烈的一个时期,尤其是普遍摆脱了饥饿,不再‘空着肚子’写作,对‘80后’作家创作的影响很大。 ‘写作无法维持生存’这种窘境表达,其实在今天,象征意义已经超过了实际意义。作家的精神焦虑,更多来自于生活,而不是生存。 所以在物质条件越来越接近日本年轻人的状态下,创作实践当然也越来越接近。但是我觉得,中国年轻作家在表达对社会的看法时,即使主角都是叛逆的少男少女,其实细节也有不同……” 随着兰婷的娓娓道来,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张潮毕竟身份放在那里,无论表现得多么平易近人,长期在采访中、镜头前形成的语言习惯仍在,对普通学生来说,确实压迫感十足。 兰婷就不一样了,一副清新可爱的邻家女孩模样,声音又甜美清脆,顿时缓解了教室里略微压抑和躁动并存的情绪。 而且她讲的内容很好地衔接了张潮的发言,等于给大家递了一把梯子,可以顺利地进入到话题来。 等兰婷说完后,气氛就变得轻松、活跃起来,不少同学开始踊跃发言,男生也好、女生也罢,都想在张潮面前表现一下,如果能给他留下什么正面印象就更好了。 谁不知道张潮除了是作家,还管着两本杂志呢!但凡在文学上有点想法的文艺青年,无论平时表现得多么清高,这时候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调门。 王震旭要是留到这时候,肯定要大喊:“八嘎!虚伪!” 不过张潮后面就没有发言了,只做倾听者,不时颔首、微笑、注目,力争让每个发言者都觉得如沐春风。毕竟在座几乎都是喜欢自己的读者,无论水平如何,给点鼓励总是必要。 ……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晚上9点钟,这场临时举办的文学沙龙,不得不在众人的意犹未尽当中结束了。 不过此刻同学们并没有离去的意思,相反,随着兰婷宣布沙龙结束,走廊上的学生也开始急切地要挤入教室,一睹张潮“真容”。 许多同学都掏出一本张潮的书,涌到他的面前来,希望让他签名。这些书,基本都是在场的同学,让自己的舍友、同学带到教室外,再传递进来的。 这种情况就连林丹娅都慌了,连忙大声喊了两嗓子,但是这时候谁的关注焦点都不在她的身上,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潮汹涌当中。 张潮到底是见过一些场面的,先是镇定地婉拒了第一批让他签名的同学——因为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一旦签了第一本,那就等着签到天亮吧——然后拿过了教室多媒体的扩音器,大声道: “同学们,沙龙已经结束了,大家可以先回宿舍。我下周开始都会呆在厦大,和大家有很多很多见面的机会,不要急于这一时。 现在人太多了,一定注意安全!文学社的和中文系的同学,能不能帮忙维持一下秩序,谢谢啦!” 要不然还得说是张潮有经验,现场尤其是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来自中文系和文学社,张潮这么一喊,大家立刻就想清楚了,张潮来厦大肯定主要是给自己这些人上课、交流,有的是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何必急于这一时? 现在帮忙维持好了秩序,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比现在去要一个下周肯定也能要到的签名要重要得多? 随着现场“主体人群”的“反水”,秩序马上得到了控制,外面的同学不再往里挤,最外围的同学听到消息以后,也渐渐散去。 这才给张潮留出了一条通道。 张潮连连给大家拱手又弯腰,致谢又致歉,缓缓地就从教室里退身出来,再一路拱手、一路致歉,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教学楼下。 此刻厦大校园里已经灯影摇曳、树影婆娑,路上都是往来的大学生。一阵风过,带来缕缕清凉,张潮一摸脑门,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头汗。 不过还是有十几个同学一直跟着张潮,围着他兴奋地说些什么,只是此刻张潮完全听不清。 只隐约间看到一个中年人领着一队保安,急匆匆地进了教学楼…… 这些同学簇拥着张潮,来到了校门口,其中有一个男生甚至有些兴奋地道:“你住哪个酒店?不如今晚我们买点啤酒,去你那里把酒言欢!” 这男生说完,其他人都有些期待地看着张潮——梦想总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不过张潮的回答无情击碎了他们的幻想:“呃……我住国贸金海岸,前两天刚买的。之前业主的东西还没有都收拾走呢,有点乱,招待客人不太方便。” 在学校里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和保持边界感、保护隐私,并不矛盾。张潮还是不会一上头就分不清场合和轻重的。 众人:“……”国贸金海岸是这两年鹭岛最火热的豪宅楼盘,矗立在滨海路上,距离厦大不过七八分钟的车程。住在那里的高楼层,能把鹭岛的湖、山、海、城景观一眼望穿,所以均价达到了7000元/平米,最大户型要上百万元。 张潮这一言不合就买房的做派也是震撼到了这些人。 看着张潮乘坐出租车远去,之前簇拥着他的十多个同学留在原地,颇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个男生喃喃道:“……当作家,真的这么有钱么?” 一个女生嗤笑一声道:“你不看那个福布斯排行榜啊?张潮这几年年年都是作家榜的第一。” 另一个男生忽然豪气干云指着远方,那里隐隐约约是几栋百米高的住宅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潮买下的国贸金海岸,就放声喊道:“彼可取而代之!” 被他这么一搞怪,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问他什么时候揭竿而起,又什么时候背水一战。 张潮当然不知道他上车以后,这些同学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似乎有些“炫富”的行为的。反正他从来不避讳自己写作致富以后,优越的生活条件。 他相信对于大部分爱写作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种正面的刺激。 他不想像上一代作家一样,热衷在作品里回忆、渲染自己的生活有多艰苦、创作有多艰难;也不想像自己同龄的成名作家一样,跑车轮着换,或者在上海买座汉奸四姨太住过的老洋房,然后炫耀自己收藏了多少奢侈品。 那不是享受生活,是被生活享受了。 也许是两世为人的缘故,现在张潮拥有的财富,已经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和笃定,不需要用太丰盛的外物填充自己的内心。 相反,现在的他更渴望能与不同的人交流,让自己不至于离开地面。这也是他答应兰婷来厦大交流访问的原因。 不过已成庞然之物的张潮,随口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掀起的波浪,就已经让身在旁边的人站立不稳了。 兰婷就是这样。 随着张潮在文学沙龙上说出《你的名字》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而创作的以后,这个故事一夜间就传遍了整个厦大校园,被很多女生一致认为是她们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浪漫至死”的故事,尤其还是发生在自己同学身上,那就更堪羡慕了。 虽然不能确定是友情,还是爱情,但是已经足够让兰婷一夜之间就成为整个校园的风云人物,几乎所有她的朋友都想打听点什么。 这让兰婷烦恼极了! 当然,更烦恼的还是她曾经的追求者——王震旭…… (本章完) 第279章 巧妙的构陷 第279章 巧妙的构陷 “你知道我这次带你来中国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吗?”饭塚荣教授坐在自己独立办公室的椅子上,用中文对面前的王震旭严肃地问道。 其他两个研究生,大谷川彰也和石黑纯子也陪着站在王震旭旁边。 王震旭脸色苍白,眼神里有不甘也有恐惧,过了一会儿给自己的老师深深鞠了一个躬,却用日语道歉道:“十分抱歉,让您费心了!” 饭塚荣教授仍然用中文道:“我再给你说一次吧——首先你要做好他们两位的翻译;其次你要和这里的大学生交朋友,多了解中国当下年轻人的想法。 最好的就是,你能和中国的年轻作家们多做接触,像在鹭岛就有好几个——须一瓜、龚婉莹、蔡伟璇……我希望两国用文学搭建起来的友谊,你也能延续下去。 但是你来了以后都做了什么呢?不是追求中国的女孩子,就是耀武扬威,大肆宣扬日本文学先进论。我今天听到同学和老师反映你的作为,十分吃惊!” 王震旭依然低着头,大声地道:“嗨!” 他知道自己的老师用中文训话还是给自己留了面子,不想让另外两个同学具体听到自己为什么挨训。 饭塚荣教授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个学生,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当初选择你做我的研究生时,其他教授怎么评价的吗?” 王震旭没有说话。 饭塚荣教授顿了顿,道:“他们说我收了一个性格乖戾的‘无根者’。” 王震旭闻言,肩膀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痛苦,又或者是恐惧。 饭塚荣教授接着说道:“你的天赋很高,拥有在30岁以前就成为职业作家或者研究者的资质和机会,但是这也让你的性格变得过于骄傲了啊。 同时汲取中国、日本两国文化的营养,却又因为家庭和性格的缘故,情感上疏离于两国,有成为‘世界公民’的野心。 这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你的作品呈现出异常克制、冷静的迷人特征,但同时也让你的内心难以安定下来。所以你要用高傲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内核。 我也是因为你的这种特质,才让你成为我的研究生。但如果你只想用自己的高傲,去伤害其他人,我想已经违背了我的理念了。” 听到这里,王震旭再也忍不住的,狠狠地……在饭塚荣教授面前来了个标准的“土下座”,近乎于声泪俱下地道:“老师,我知道错了,我很抱歉!” 日本的「研究生」相当于预科,要跟着导师做一段时间的研究以后,再参加考试,考上以后才能修读「修士」(相当于中国的硕士研究生)学位。在读期间则是「大学院生」。 王震旭之所以着力要跟随饭塚荣,主要原因就是希望能借助饭塚教授在日本文学界的声望,给自己的创作道路增添人脉。 日本文艺界每年都要出版一本分量很重的专著《文艺年鉴》,除了收录本国文艺作品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栏目就是「中国文学的现况和翻译研究」,专门介绍中国文学的动向。 另外日本还有一本由中国研究所编纂的《中国年鉴》,它是对中国进行全方位介绍的权威性年鉴,其中也设有介绍中国文化、艺术、文学的专栏。 能主持任意一本「年鉴」不同板块编辑工作的,都是业内备受推崇的学者。而饭塚荣在2000年以后,陆续担任过这两本年鉴的关于中国文学的介绍,可见其地位。 王震旭那本推理小说能得奖,一方面确实有一定的水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评委不敢轻忽这位大学者的弟子的缘故。 现在听到饭塚荣教授隐隐有把自己驱逐出门墙的意思,王震旭怎能不怕? 饭塚荣教授终究是心软之人,看到王震旭跪在那里抖成了筛子,终究不忍,让另外两个学生把他拉了起来,然后道:“不要让中国的老师、同学看到你这样!” 王震旭连连点头,知道自己过关了,连连感激地点头。 饭塚荣看他情绪稳定了,又问道:“听说,前天晚上你和中国的青年作家张潮见面了?还探讨了一些文学问题?”这句话又用回日语说的。 王震旭懂得老师这是进入正常的教学交流了,所以要让另外两位同学也听懂,于是连忙道:“是,见到了。主要和他讨论了轻……中日两国年轻作家的话题。” 饭塚荣教授点点头,没有细问讨论细节,而是转问道:“你对张潮这个人的看法怎么样?” 王震旭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既是关注张潮,也是想看看自己的表现,所以用尽量客观的语气道:“我和他意见有冲突,不过可以看出他是非常特殊的作家。” “哦?说说看。”饭塚荣教授感兴趣起来:“2006年的「年鉴」最近要开始编写了,张潮是这两年中国很重要的年轻一代作家,该用什么样的篇幅和笔触去介绍他,我需要一些提前的了解。” 王震旭克制住自己贬低张潮的冲动,对饭塚荣道:“他的言辞非常犀利,具有异乎强大的辩才,但是并没有和我在文学观念上进行探讨,而是用一种轻巧的方式击溃了我。” 饭塚荣教授闻言,皱起了眉头。王震旭这一句句像是在夸张潮,甚至不惜说出了自己被“击溃”这种话,对于异常高傲的王震旭来说,是很罕见的认输举动。 饭塚荣教授追问道:“张潮没有表达自己的文学观点吗?” 王震旭道:“他先是说和角川社、小学馆的文学部编辑交流时,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和作品;然后表示我使用‘东衫彰良’这个笔名,是讨日本出版社编辑的欢心;……” 饭塚荣教授眉头紧锁,王震旭的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张潮竟然是如此刻薄之人吗?不禁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王震旭重重地点头:“我绝不敢在老师面前撒谎!” 饭塚荣教授不置可否,说道:“你接着说,后来呢?” 王震旭道:“我和张潮发生分歧,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他不应该为了商业利益去写「轻小说」《你的名字》。张潮则说,则说……” 饭塚荣教授看他吞吞吐吐,催促道:“他说什么了?” 王震旭这才说道:“他说《你的名字》这部小说,是为了哄一个女同学开心写的,不能用文学标准去衡量。他说完这些以后,我感到无法抵挡他的辞锋,更无法交流对文学的看法,只能先离开了。 至于在我离开以后,他和同学们又交流了什么,那我就无从得知了。” 饭塚荣教授听完王震旭的描述,先是认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看这个学生确实不像在撒谎,于是沉吟起来。 王震旭的话听起来不像添油加醋的样子,甚至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狼狈、很卑微的手下败将的位置来讲述,那看来张潮确实很“特殊”。 一个作家,不在文学作品的领域里与人交流,而“仗势欺人”——先用“名气”来贬低,再利用敏感的民族/国籍议题挑动对立,最后用近乎羞辱的方式回避了堂堂正正的作品讨论。 刻薄、阴险、轻浮,虽然在一个年纪轻轻就暴得大名的作家身上,倒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特质,但是仍然大大出乎饭塚荣教授的意料。 见教授久久不说话,王震旭补充了一句道:“老师可以找在场的中国学生来问,就知道是不是我说的这样了。” 饭塚荣教授当然不会搞出找人对质这么low的事,只是摆摆手,让几个学生先回去。 三个学生见状齐齐给他鞠了个躬道别之后才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饭塚荣教授一人在办公室里久久地沉思。 就在饭塚荣教授和他的学生在办公室交流的时候,张潮也在厦大中文系一位老师的陪同下,在厦大的教务处办好了“报到”手续,然后来到中文系主任李无为的办公室。 李无为是个语言学家,主攻音韵、训诂、诗词格律等,对现当代文学不甚了解,也不太关心。邀请张潮是几个现当代文学教授的意见,他也是顺水推舟。 因此张潮和他的交流也十分匆忙,大抵都是一些套话。厦大一年不知道要接待多少访问的学者、作家,从这个角度来说,张潮并不特殊,毕竟他没有任何官方的职务。 李无为关心了一下张潮的住宿安排,得知张潮已经自行解决之后,也就点到为止。 张潮也不愿意多呆,知趣地说想要了解一下系里学生的情况,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接待他的老师又带他去了中文系的大办公室。 恰好是周一,有课却还没有到时间的教授、副教授都在,其中有几个就是这次邀请张潮来的“主力”,专门在这里等他,大多年纪较轻。 前晚在教室里见过的林丹娅教授就在其中。由于已经提前见过面,林丹娅自然担负起了向张潮介绍其他几位老师的任务—— “这位是肖曼寒教授,教戏剧文学。” “这位是杜绍辉教授,教现代文学史的。” “这位是程启华教授,教古典文学的。” …… 张潮与诸人一一握手、问候,然后才坐到一起,大概聊了聊今后两周的工作安排。 根据之前的邮件沟通,和张潮自己做的准备,未来两周他将会在「个人创作实践」和「青年作家文学生态观察」这两大主题上,与厦大的同学进行深入交流。 将由2场面对全校的公开讲座,4场中文系内部的教学大课组成,此外还有若干场小型的交流活动,以及1次到文学社进行的创作指导。 总体来说安排得还是十分饱满的,几乎每天都有事情做,当然费用也是不菲的——对大学的公职教师来说。 张潮做的准备也比较充分,立刻拿出了几个小专题给几位老师参考,包括: 「写作技巧与风格发展」「社交媒体在作品推广中的作用」「创作过程中的压力管理」「文学市场与青年作家的生存状态」「文学奖项背后的权力结构与文学价值观」「青年作家在国际文学交流中的角色」「文学创作的商业化与艺术性平衡」等等。 林丹娅翻着张潮已经列好纲要的这迭纸,惊讶地道:“这些专题都很好,不过跨度很大,你备课的时间够吗?” 张潮打了个“ok”的手势,让大家放心,自己绝不会掉链子。 张潮问道:“我第一场讲座放在什么时候?讲哪个主题比较好?” 林丹娅几人商量了一下,最后敲定第一场讲座放在周三的晚上,是公开讲座,地点就在图书馆二楼的大报告厅,大概能容纳700名学生参加。 主题则是「在创作中寻找自我,在自我中完善创作」。名字挺高大上,但内容其实就是张潮走上文学道路以后的心路历程,比较鸡汤化,毕竟面对的听众可能大部分是非中文系学生。 林丹娅教授见张潮聊起这些工作来有条不紊,态度平和,情绪稳定,和前晚见到的与王震旭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风格简直判若两人,内心也是困惑不已——这是一个人吗? 不过困惑归困惑,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聊完了工作,又请张潮在学校的小餐厅吃了个便饭,众人这才散去。 很快,张潮讲座的信息,就上了厦大的官网和宣传栏,报名方式主要是通过学校内网,用学生证线上预约,先到先得。 然后,厦大的官网就瘫痪了…… 2007年各个大学的网络主打一个草台班子,加上全校计算机只要是装了windows系统的,都刚刚被“熊猫烧香”病毒蹂躏过一遍,更是脆弱不堪。 张潮讲座的消息一出,热情的报名者形成的信息洪流就冲垮了服务器,内网页面怎么刷都是“404”。 把学校的网管都搞懵了,以往不是没有著名学者、教授、作家……来学校举行过公开讲座,从没有这么夸张的。 但张潮与之前来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仅有名气、有实力,关键是大家的同龄人,这点共鸣,是其他演讲者无法媲美的。 何况,他还在演讲前,爆出了那样大的一个“瓜”! 年轻人的好奇心一旦被激发起来,那力量是无穷无尽的。700个座位的讲座,极短时间内吸引了近万名学生报名,服务器不垮才怪。 没有报上名的学生开始聒噪了,纷纷在校内论坛上抱怨为什么讲座不能放在建南大礼堂举行,那里有4000个座位。 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毕竟建南大礼堂一般只开放给大领导、大学者,或者学校的重大活动使用。张潮虽然名气够大,但是毕竟年纪太轻,也没有学术方面的成就,让他在大礼堂开讲,总归有些不得体。 不过学生们的呼声,还是得到了学校的响应——张潮讲座的“主会场”仍然在图书馆的大报告厅,但是同时开放其他的小报告厅进行“实况转播”,没有报上名的同学,可以去小报告厅听,聊胜于无。 就这样又增添了大概1500人的位置,勉强堵住了学生们的悠悠之口。 周三,晚上6点半,厦大图书馆史无前例的热闹,大批大批的同学步履匆匆地涌向这里,等待7点张潮的报告开始。 而张潮,早就在后台等待开场了。 就在这时,饭塚荣教授领着自己的三个学生进入了后台,王震旭跟在身边,略带挑衅地看着张潮。 他很确信自己在饭塚教授心目中给张潮画的“画像”很有作用——他一句谎都没有撒,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部分的事实,真的就是事实吗? 张潮见到饭塚荣,连忙起身。饭塚荣一见到张潮,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先他一步开口道:“你就是张潮?你就是上次我课上睡觉的那个学生?你让我找得好辛苦啊!” 张潮笑着回应道:“饭塚教授,我的老师于华,让我替他向您问个好!” 王震旭: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本章完) 第280章 就这样被你征服 第280章 就这样被你征服 就在王震旭心觉不妙时,他的老师已经和张潮热络地寒暄起来。 饭塚荣教授此刻满脸是笑,问张潮道:“那你也替我向他问好。——他最近怎么样?我们很多年没有见了。” 张潮道:“于老师一切都好。他说您是第一个将他的作品介绍给世界的翻译家,让我这段时间好好跟您学习。” 饭塚荣教授闻言,眼睛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说道:“我记得翻译《十八岁出门远行》是在1990年,转眼已经17年过去了。” 张潮道:“于老师说那时候他在中国国内都还‘名不见经传’,您却注意到了他的作品,还专门写信给他,希望获得他的授权。让他受宠若惊。” 饭塚荣教授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就被其中的‘零度叙述’和‘时空交错叙述’给吸引了。在当时中国的年轻作家身上,这些都是很罕见的特质。” 张潮道:“于老师说他在日本的读者群体,基本都是靠您的翻译获得的。让我这次一定要在鹭岛好好请您吃顿饭!” 饭塚容教授“哈哈”大笑说道:“好!” 王震旭在一旁都听懵了,怎么感觉短短几分钟,张潮和导师的关系,比自己和导师都要亲近了,导师也完全没有对张潮有任何偏见的样子,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这时候张潮也注意到饭塚荣教授身边的3个学生,尤其是王震旭,不过他并不知道王震旭在饭塚荣面前说了什么,只是很平常地道:“这是您的三位研究生?” 饭塚荣教授将三人一一介绍给张潮,介绍到王震旭的时候,特地说道:“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 张潮淡淡地道:“上周六晚上的文学沙龙,我和王先生有过一些交流,可能不算太愉快吧。”他没有刻意遮掩两人的矛盾。 王震旭面露尴尬神色,扭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敢在导师面前放肆,说道:“感谢那天您的赐教,虽然不愉快,却受益良多。”说罢向张潮浅鞠一躬,身体微微颤抖。 他忽然悲哀地发现,张潮可以不在乎这种人情世故,有话直说,不怕让人知道和谁有矛盾。但自己不行。 看情况,导师恐怕早就和好友同时是张潮老师的于华通过电话了,所以才会在演讲开始前带三个学生来来后台见张潮。 演讲后见面,叫欣赏;演讲前见面,叫支持。 可笑自己竟然还幻想导师是带着自己几人过来给张潮施压的…… 张潮随即的一个举动,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只见他从身后的一个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精心包装好的书递给了饭塚荣,并说道:“这是于华老师的《兄弟》。去年刚出了下册,今年出版社准备出上下册合订本。 这是出版社给于华老师的样书,他听说您也在厦大访问讲课,就用最快速度寄过来让我送给您。” 饭塚荣教授欣喜地接过书,放在手上仔细观赏、摩挲了好一会儿,才递给身后的学生,然后对张潮道:“替我谢谢于华老师。——其实,我更想收到你的书。于华他向我极力推荐你呢!” 张潮笑道:“那演讲结束以后,我去书店买几本。” 两人哈哈大笑,3个研究生里唯一听得懂中文的王震旭也只能陪着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王震旭此刻已经完全麻了。他非常确信导师早就从于华那里了解过张潮了,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渠道,之前自己那些“表演”,彻底就像个小丑。 他已经无法想象,张潮的演讲结束以后,导师会怎么处置自己…… 就在王震旭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负责现场的老师进来对张潮道:“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到侧台等着了。” 闻言饭塚荣教授也起身和张潮短暂告别,带着学生到报告厅前排给他专门预留的位置坐着去了。 待离开了后台,王震旭这才紧走两步,赶到导师身边。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饭塚荣教授抬了抬手,阻止了他说什么;同时停下脚步,侧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先听演讲。记得给大谷川君和纯子做好翻译!” 大谷川彰也和石黑纯子虽然也学习过汉文,看书看文章勉强可以,但是听就太吃力了。 王震旭被导师幽深又冷静的目光镇住了。这时候他才重新记起来,这个一向和蔼可亲、没有什么架子的老人,其实也是近乎于站在学术界最顶点的大学者,骨子里的骄傲与严格是不会变的。 自己前天的行为,无疑是在愚弄他。而像他这样在文学研究界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只消一句话,就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至于什么「这本推理小说真棒!」银奖得主——日本缺年轻的推理小说家吗?那简直比富士山的树都多! 何况眼前的导师,不仅自己的大学者、大翻译家,号称“日本中文小说翻译第一人”;其父亲,也是中国文学研究大教授兼翻译家,是日本最早的《红楼梦》翻译者。 日本学界迈入近代也不过100来年,在一个领域内如果父子两代相承,那门生故旧恐怕是遍布学界,已经可以算得上门阀了…… 想到这里,王震旭浑身筛糠一样颤抖起来,但是完全不敢违逆导师的话,只能低头说了声:“嗨!” 倒是把大谷川彰也和石黑纯子看得一脸蒙圈,不知道这个一向高傲,即使在导师面前也常常说大话的同门,为什么突然就像上了岸的河童一样怯懦。 送走饭塚容等人的张潮,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报告厅的侧台站着。 这时候报告厅里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700个座位不仅座无虚席,甚至在走廊、过道处,也坐了凭借各种关系硬挤进来的学生。 前两排自然是学校和中文系领导以及老师的位置,饭塚容教授作为重要的客人,也坐在第一排靠中间的座位上;王震旭等人则被安排到了第二排。 晚上7:00,「在创作中寻找自我,在自我中完善创作」讲座正式开始,观众席的灯光开始暗淡,报告厅也迅速安静下来。 在主持人的简短介绍以后,张潮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讲台后方,站到的聚光灯下。 报告厅是大型的阶梯教室,站在灯光下,看着观众构成的“墙”在眼前渐次升高、逐渐变暗,直到视线的尽头,只能看到出入口旁的墙壁上,紧急通道的绿色灯光幽幽亮着。 这是张潮第一次在厦大同学面前正式亮相,同时也是第一次直接面对这么多985的大学生进行演讲。此前他的公开发言经验,更多是在媒体镜头前,或者电视台的演播室,因此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张潮默默调匀了气息,待到情绪、呼吸和姿态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时,才开口道:“各位厦大的老师、同学,晚上好。我是张潮,……” …… “诶?兰婷,你怎么不去听张潮的讲座啊?”厦大芙蓉园女生宿舍里,邱念露好奇地问正在漫不经心翻着书的兰婷。 宿舍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其他4个室友都去听张潮讲座了。 兰婷没好气地道:“你不也没去?” 邱念露笑嘻嘻地道:“我是没抢到座位,加上这两天不舒服才没去。你呢?你可别和我说你要不到一个座位。” 兰婷板着脸道:“凭什么我就能‘要’到一个座位?我向谁要,谁会给我?” 邱念露“啧啧”两声,心想“你就装吧”,不过嘴上偏偏说道:“学生会啊、文学社啊,都有分配的座位吧?你去要会要不到?”毕竟是舍友兼闺蜜,她还是不忍心用张潮来打趣兰婷。 兰婷道:“让他们想听的去听吧,反正讲座完了肯定有录音和文字整理,到时候再听一样。” 邱念露问道:“你今晚真的不想听?” 兰婷摇摇头道:“不想听。你想听就自己去听呗!干嘛问我。” 邱念露“嘿嘿”笑了两声,拿出手机,点了一下,只听扩音器里赫然传出了张潮的声音: 「……我很喜欢的一个科幻小说家刘慈欣,在他的作品《诗云》里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无法克隆人类“诗歌艺术”的外星高级文明,以穷举的方式演算出所有文字可能的排列组合,并耗尽太阳系的全部能量,将规模惊人的数据存储起来,形成一片状如银河系的星云。……」 邱念露看到坐在书桌前,背对着自己的兰婷,耳朵似乎悄悄地立起来了一点,连忙促狭地又按了下手机,张潮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 兰婷正听得入神,这一下中断等于把她胃口吊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极了。偏偏这时邱念露还夸张地道:“哎呀,我按错了,不好意思!明明你不想听的……” 兰婷把书一放,霍然起身,板着脸转过身来,问道:“这哪儿来的?” 邱念露“嘻嘻”笑道:“我是去不了,但是我让小可给我录了啊。录一段,用qq给我发一段。哎呀,我还是戴耳机听吧,免得打扰你读书。”说罢,装模作式地就在床铺上摸索着,仿佛真要找一条耳机戴上。 兰婷再也忍不了了,三两下就爬到了邱念露的铺位上,开始挠她的痒痒,一边挠一边道:“让你捉弄我……让你捉弄我……” 邱念露一手拿着手机,抵抗不得,连声道:“好兰婷,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两人打闹了一阵,才靠在墙壁上歇气。 邱念露问道:“那你还听不听?不听我可就不放了。” 兰婷红着脸,过了一会儿才道:“听……” 邱念露又“嘻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四个字还没有出口,见到兰婷抬手又准备往自己的腋下伸去,这才不敢调笑,拿出手机点了一下,张潮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 「我是在高二的时候读到这篇小说的,当时就同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浓烈的兴奋。悲哀的是,《诗云》指出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被我们视为人类这种智慧体与计算机程序之间最为坚实、高耸的壁垒——艺术审美,可以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摧毁。」 「而让我兴奋的则是,人类语言的可能性竟然如此丰富,竟然需要一整个太阳系的能量才能存储完。而作家,就是人类当中探索这种可能性的一种职业。以太阳系的能量衡量人类迄今为止的文学创作,别说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我们甚至就连腿都没有抬起来,顶多算转了下眼球。」 「这意味着文学的可能性超乎以往任何作家的想象。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说过,小说和计算机程序一样具有无穷的可能性——这种说法更多是一种艺术化的类比或者愿望。但《诗云》告诉我们,卡尔维诺的设想哪怕已经很夸张了,但仍然保守了点。……」 「人是依赖经验的动物,故事的本质是经验的复述与组合。澳大利亚的原住民,在殖民者到来前,几乎退化到连生火都不会了,但依然保留了一种融合了歌谣和舞蹈的艺术形式,叫“歌径”,以传承部族在这片大陆上迁徙的路线、传说和历史。……」 「作家是写故事的人,所以我们会一次又一次进入到自己和别人的经验当中,去探求文字组合的可能性。而在这个过程里,我们也一次又一次与不同的自我相遇。……」 张潮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声调上也没有特别亢奋,似乎并不在意现场听众有没有被自己演讲的内容带动。但即使是不在现场,只听录音的兰婷、邱念露两人,也深深被张潮所讲的内容吸引。 从刘慈欣的《诗云》,到澳大利亚原住民的“歌径”,张潮的知识库里,似乎总能掏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新鲜玩意儿,自然地过渡到自己的观点上。 几段录音听完了,在等待下一段录音传来的间隙,邱念露好奇地问兰婷道:“张潮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科幻小说他看过也就罢了,怎么连什么‘歌径’都知道。” 兰婷听到这个问题,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茫然。从那首《我是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开始,张潮的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长,在自己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邱念露看兰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神情怅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吐了下舌头。这时刚好新录音也传过来了,邱念露连忙点开,这才把兰婷的注意力转移了。 而在报告厅里,正在“听讲”的师生,也基本是第一次现场听到张潮这样的年轻人,可以如此挥洒自如、旁征博引地讲述观点,细细品味之下,确实颇有启发。 李无为作为中文系主任,来听主要是出于礼貌,但是很快就被张潮的讲述内容给吸引了。他身边就坐着饭塚荣,两人也算熟识,不禁侧头和他探讨道:“张潮似乎不只是从文学角度出发,很有新意。” 饭塚荣教授点点头道:“他刚刚举的例子和阐述的观点,其实很多出于社会学、人类学和心理学,他对自己的创作,确实是以比较客观的心态看待,视野也比较广阔。” 李无为点点头,“啧”了一声道:“这么好的学术苗子,怎么就写小说去了呢?浪费啊,浪费!暴殄天物!” 饭塚容倒被逗笑了,说道:“他不写小说,我们研究什么?” 李无为听出饭塚荣话中有话,惊奇地看了这位老友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 饭塚荣坦然道:“张潮不仅作品的流行程度是现象级的,而且他的思想也大大异于中日所有同年龄的作家。他,很可能成为日本中国文学研究的下一个焦点。” 李无为知道,饭塚荣教授自己就算是日本中国文学研究的半壁江山,他说张潮是“焦点”,那张潮想“嫩点”都不成了。 但这是好事。如果厦大能成为“日本张潮研究”的起点的话,说不定可以成为名彪校史的一段佳话! 与此同时,坐在第二排的王震旭,一边努力地向两个同学翻译着张潮的发言,另一方面内心却陷入了迷惘、彷徨当中。 之前他认定张潮即使在小说创作上有一定水平,但学术方面肯定功底薄弱,尤其他大学只上了两年的“作家班”,所学都是偏创作的,怎么可能和与自己媲美? 但是演讲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张潮嘴里蹦出来的新鲜例子、新鲜观点仍然层出不出,表面看是对他迄今为止创作生涯的回顾与总结,但其高屋建瓴,更像是对小说或者故事艺术的全新阐述。 这还是自己认为的那个刻薄毒辣、巧言令色的中国人吗? 对王震旭来讲,现在在讲台上的张潮,比上周六在教室里的张潮,更让他觉得难堪与狼狈。尤其是他用余光瞥到自己的导师在第一排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与旁边的中国学者探讨的时候,更觉得如坠深渊。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王震旭甚至想好了,等讲座结束回去以后,自己就找个机会单独和导师见一面,提出退学,希望导师答应。 这样至少比被导师主动逐出门墙要体面些,自己也可以对外宣称是因为要专心创作,所以放弃学术之路。 今后虽然借不到“饭塚阀”的路了,但至少不会被排斥。 就在不同听众的不同情绪交织下,张潮这一场「在创作中寻找自我,在自我中完善创作」讲座,历经一个小时,终于结束了。 当张潮说出“我讲完了,谢谢大家”并走下讲台,向大家鞠躬的时候,雷鸣一般的掌声,淹没了整个报告厅! 甚至在其他看“转播”的报告厅内,也传出了喝彩声与鼓掌声! 张潮的表现,征服了厦大每一个听他讲座的老师与同学! 历经几次谢幕,张潮才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后台。此刻他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搞砸!把自己准备的内容近乎完美地呈现给了听众。 不过他意外地看到,饭塚荣教授竟然带着王震旭,已经在后台等着自己了,没有另外两个研究生。 就在张潮诧异时,饭塚荣教授把王震旭推到他面前,说道:“张潮同学,我希望你同意我的一个请求……” (本章完) 第281章 鹭岛之夜 第281章 鹭岛之夜 张潮疑惑问道:“您这是……?” 饭塚荣教授道:“你的作品目前已经在日本出版主要是哪些?” 张潮心里盘算了一下,回答道:“《你的名字》《消失的爱人》《大医》……基本上我写的通俗文学,角川社都会第一时间拿去出版。 纯文学嘛……您知道的,日本本国的纯文学都销量寥寥,他们是商业出版社,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 饭塚荣教授眼睛一亮,忙道:“那要是有人愿意做亏本生意呢?” 张潮意外道:“哦?您说说看。” 饭塚荣教授道:“「中国研究所」2006年度的《中国年鉴》的文艺部分开始编纂了,今年依然由我担任文学部分的编辑。 你的崛起,是中国文学界近两年最重要的事件,我希望能在《年鉴》中介绍并收录你的作品。 通常被年鉴收录的作品,都会由研究所翻译出版。既然你的通俗作品已经由角川社出版了,那么就把纯文学作品交给我们吧。” 张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您。不过全部翻译的话,时间会不会太紧?” 饭塚荣教授忙道:“翻译出版选一到两部就好,我希望是《少年的巴比伦》和去年的《刑警荣耀》,这样可以展现你风格和手法的演进。” 张潮闻言,爽快地道:“没问题。《少年的巴比伦》是长中篇,《刑警荣耀》是比较短的长篇,倒正好可以凑成一本书。” 饭塚荣教授闻言喜道:“那我本人,先代表「中国研究所」谢谢你啦!翻译的事情,我们越早开始越好。” 张潮连说不用,并且道:“我今晚回去就把这两部作品的电子稿发给您,协议晚点签没事。” 这点上他还是相信饭塚荣的学术声誉的,至于版税什么的……随缘就好,张潮对此毫无期待。 这么说吧,他老师于华的《活着》在2002年在日本由角川社正式出版,并且还采用与《活着》电影同步发售/上映的营销手段,不可谓不用心。 要知道,在2002年,不论是小说《活着》还是电影《活着》,都已经全世界范围内获奖无数,畅销多年。 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书的销量一般,电影票房更惨淡。 以至于于华发出了“日本读者不喜欢中国文学作品”这样的感叹。 饭塚荣教授待到和张潮达成了“君子之约”后,才指了指身边的王震旭道:“我这个不成材的学生,也会参与到这次的翻译工作中来。 翻译作品,不仅是翻译句子、词语,还要把原作者的意图、思想一并呈现给异国的读者。 如果能让旭君在未来两周时间里,跟随你学习,记录你与厦大学生的交流,并向你请教《少年的巴比伦》《刑警荣耀》的语言细节,想必会让翻译工作更加顺畅。 不知你能否同意这个请求?哦,这两周时间,你就把他当成是你的学生就好。” 张潮一听就懵了,这是给自己派了个贴身跟随的“起居郎”,要给自己写「起居注」吗?当不起,当不起。 于是连忙拒绝道:“这怎么敢?您真的需要的话,每次活动后,我让厦大的同学抄一份记录给您就行了。” 饭塚荣教授却非常坚持,转头对王震旭道:“旭君,你能做到对待张潮君,就像对我一样吗?”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前所未有的冷酷。 王震旭此刻内心的憋屈与痛苦,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让自己给张潮做跟班,还要以师礼事之,这种折辱简直是在摧毁人格。 张潮这也回过味来了,王震旭八成是在饭塚荣教授面前造了自己什么谣,所以饭塚荣教授要用此来惩罚他。 饭塚荣是老派的日本知识精英,对于名下学生犯的错误,既不能护短装着不知道,但也不会明说让自己丢脸,因此行动上必须得让张潮感受到自己歉意的真诚。 岛国文化,多有这种特质,日本所谓“暧昧”,英国所谓“understatement”(有保留的陈述),大抵如此。 如果还想保住自己尊严的话,王震旭此刻就得向到导师饭塚荣深深鞠一躬,说一声“抱歉,我做不到,请老师开除我吧”,然后大踏步走出门,直奔机场,买张票就回去。 想到这里,他转身向导师深深地一鞠躬,说道:“嗨!我能做到,老师。我会像对您一样对待……张潮。” 是啊,想象中可以,现实里偏偏不可以,用日语说出这句话不让张潮听懂,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 他舍不得刚刚展开的文学事业,舍不得“饭塚门下”带来的便利。即便知道导师此刻就是在利用他的功利心在折磨自己,他也只能将这颗苦果吃下。 这个苦果,正是自己的傲慢与谎言孕育出来的。 饭塚荣教授此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张潮诚恳地道:“旭君已经同意了,希望你能接受。他不会打扰你的私人生活,行动只限于这所校园。” 张潮看看饭塚荣,又看看王震旭,想了想,终于同意了这个请求:“好,不过把我当老师对待这种事就算了。” 饭塚荣教授深深看了王震旭一眼,王震旭身子一颤,连忙向张潮浅鞠一躬道:“阿里嘎多!” 饭塚荣教授等敲定了这件事,放心地带着自己的学生走了。 张潮才松了一口气,只见后台的门很快又被打开了,好几个中文系的青年老师和活跃的文学社学生挤了进来——刚刚他们看饭塚荣师生在里面,都不敢进来。 主攻文艺理论和女性文学的年轻老师舒琼,对张潮道:“你刚刚讲的内容对大家都有启发。我们太少看到一个青年作家,这么早期就摆脱了‘混沌’的创作状态,以理性视角看待自己的创作过程了。” 另一个主攻方言文学和比较文学的老师徐彬彬则好奇问道:“刚刚饭塚教授和你交流了什么?是准备将你的作品翻译成日文吗?” 文学社的杨辰沛则有些激动,说道:“刚刚我们社的同学都吵着要来见你,人太多了,只派了我们几个代表。” 张潮看小小的后台房间里挤了小20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说也说不清楚、答也答不完,于是道:“我请大家吃宵夜吧。这里哪里的排档好?” “那我们可要不客气啦!” “吃大户?” “吃大户!” “宵夜,当然是‘小眼镜大排档’!” “好,那就‘小眼镜’。” “成,咱们走!” “走!” 张潮手一挥,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图书馆。 中文系主任李无为和其他几个年纪大点的教授正在楼下闲聊,还想等张潮下来一起说说他这场讲座,没想到就看到张潮被年轻老师和学生们拥着往校门口去,都没发觉他们在等他。 李无为不由得酸溜溜起来,对旁边的林丹娅道:“这……他这也太受欢迎了!” 林丹娅道:“年轻人嘛……不过主任,咱们这次可要抓住机会!” 李无为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机会?” 林丹娅道:“这两年大家有一个经验——张潮基本在哪里多停留,都会给那里留下点什么。他给自己的家乡留下了两部小说,十几篇散文;给燕大留下了毕业答辩直播,给燕师大留下了一部小说。 去山西,留下了一个电视纪录片;去香港,留下了一篇武侠小说;去日本,留下了一部动画;去上海,留下了一本杂志、一个比赛…… 最近去个贵州的小山村,给他们留下了三部小说,两条路。” 李无为专攻小学,对当代文坛关注不多,现在听林丹娅这么一说,顿时大感兴趣,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让张潮留下点什么?” 林丹娅道:“‘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张潮虽然年轻,但注定要在文学史上留名。如果他能给学校留下点什么,那就最好了。” 李无为点点头,道:“那你们做好工作,一定要激发出张潮对厦大的认同感、归属感,他爸爸不是咱们校友吗?对了,还有创造力。” 一个大学里的系部要支棱起来,不仅要靠“里子”,还要靠“面子”。而“面子”,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和行业大咖的关系,以及媒体的曝光度来支撑的。 80年前,鲁迅总共就在厦大呆了4个月零12天,还嫌弃得不得了,在日记和与许广平的通信里把鹭岛从饮食到居住环境,再到同事关系,都吐槽了一个遍。 以至于后来互联网上有一种说法,厦大是用“三椅、两灯、一地窖”来招待鲁迅。 但是这都不影响“鲁迅研究”后来成为厦大的一块招牌,还专门建了个纪念馆,就连学校大门口的校名题字,都是从鲁迅的墨宝中集字集出来的。 张潮自然无法和迅翁相比,但是在名气和媒体效应上,却是今日文坛的一时之选,如果张潮能为厦大留下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那无疑大大增加了这次邀请他来的价值。 就在他们商量之时,张潮已经和老师、同学们,分别搭乘几辆出租车,来到了湖滨中路的“小眼镜大排档”。 和后来已经开成连锁饭店的规模不同,这时候的“小眼镜大排档”真就还是“大排档”,在路边的空地上支着几个篷子,海鲜要么在冰柜里冰鲜,要么就养在迭起来的蓝色塑胶箱里。 老板是个个子小小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眼镜,是鹭岛本地人,所以都叫他“小眼镜”。最早就是一个家庭小店,因为物美价廉、明码实价,做法也地道,所以很快就成了本地海鲜大排档的明星档口,每天都是人满为患。 张潮等人一来,位置马上就紧张起来了,但好在是“大排档”,变通容易。戴着眼镜的老板很快指挥着员工,给他们腾出位置,又支起了两张桌子,这才勉强坐下。 两个老师和张潮一起在排档的海鲜区点好了菜,虽然是“吃大户”,但一个贵价海鲜都没有点,不过是酱油水鱿鱼、辣炒蛤、椒盐濑尿虾、清炒地瓜叶、清蒸多宝鱼……这些家常菜。 因为明天都还要上课,学生、老师都在,所以都默契地没有要酒,只让上了饮料。 待到热腾腾的菜肴一上,大家的情绪也都高涨起来;几杯饮料下肚,桌上的师生之别就淡了。 这年月,大学里的氛围还是比较宽松、自由的,师生之间的对立、斗争关系还没有那么普遍,也没有学生在课堂上录了老师讲课内容然后去举报的荒唐事情,因此很快就其乐融融起来。 大家本来是要和张潮探讨文学的,但真到了此刻,却天南地北什么都聊。 结果惊讶地发现,张潮的生活中原来不止有文学和艺术——nba、游戏、八卦、键政……几乎什么都能聊上几句,标准的2000年代文科大学生。 私底下说话,也完全没有故弄玄虚的味道,都是一些大实话。 聊了很久,才终于有一个文学社的学生壮着胆子问道:“去年德国有个汉学家叫顾彬,说‘中国当代的小说都是垃圾’,引起了很大争论。 我注意到你对此发表过任何看法,是因为认可吗?” 张潮停下筷子,问道:“这……我真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学生也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大概,大概是在去年的12月份吧。”(实际发生在2006年的12月11日。) 张潮笑道:“那就是了。那一阵贵州的大山里,别说上网了,手机都没有信号,几乎和外界断绝了联系。所以确实不知道他说过这些话。” 学生追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怎么看呢?” 张潮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能确定这是顾彬的原话吗?是看过他写的原文,还是听过采访的原始音频?” 提问的学生哑然,他确实也只是看到国内一份报纸的转载,然后就看到报纸和网络上的舆论沸腾起来了。 张潮接着道:“如果要我评价顾彬说的‘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这句话,那我必须确认他确实说了这句话。不然我嘚吧嘚半天,到时候顾彬说自己是被无中生有,或者断章取义了,那我还得给人赔礼道歉去。 德国太远,德语太难,我可不想去,也不想学。” 前面说得颇为严肃,但最后一句还是把大家给逗笑了,把稍微有些凝结的气氛,重新活络开了。 这时杨辰沛问道:“那你觉得中国的当代文学怎么样呢?是不是落后于世界?” 张潮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吃了一个辣炒蛤,又喝了一口快乐水,才道:“你说的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指欧洲、美国和日本?” 一句话又把杨辰沛问得噎住了。 张潮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能向这仨看齐是好事,至少说明很有心气。其实在文学甚至整个艺术领域,把‘欧美日’当成世界,也不是不可以。 这三个地方的文化影响力至少占全世界的70%以上,也生产了全世界最多的文化产品,当然也能代表世界艺术的趋势和方向。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落后于‘世界’,倒也不为过。” 杨辰沛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 张潮看到师生们都看向自己,连忙道:“大家吃菜,吃菜,边吃边聊。” 然后身先士卒地边吃边聊:“但即使这样,也不意味着这三个地方的文学就一定能主导其他地方的文学追求,或者注定是‘先进’的标准。” 有人好奇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张潮道:“去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大家都还记得吗?看过他的《我的名字是红》了吧?” 众人都点头,这么新鲜热辣出路的诺奖得主代表作,要是没看过就太丢人了。 张潮接着道:“他是土耳其人,远离‘欧美日’这三大艺术‘轴心国’,但却是20世纪下半叶,全世界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几乎算得上支柱级别。 他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想过吗?” 张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所有人都把耳朵竖得老高,想知道他后面怎么说,就连那些教现当代文学的老师也不例外。 从学者角度,和从作家角度,去看待这样一个重要作家,可能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这是所有研究者都十分感兴趣的。 张潮接下来的话,确实颠覆了他们的看法。 (本章完) 第282章 中国文学的大排档宣言? 第282章 中国文学的大排档宣言? 张潮缓了一缓,才道:“去年帕慕克获奖以后,我们基本都把目光聚焦在他的小说技法上。他也确实是目前还处于创作活跃期的作家里,最喜欢颠覆自我、始终走最前沿的一个。 《我的名字叫红》甚至都不能算他最大胆的作品,但是在风格、视角、结构、技艺已经足以让我们叹为观止。读帕慕克的小说,让我有一种需要重新学习阅读和写作的冲动。 他第一部作品出版于1982年,从时间几乎和中国的先锋作家们同时起步。但是25年时间过去了,中国的先锋作家要么回归现实主义,要么止步不前。他却还在不断创新,想起来令人惊叹啊。” 这时有一个年轻老师捂嘴一乐,问道:“也包括于华老师吗?” 张潮点点头,认真道:“当然包括他。说实话,在成为他的学生之前,我很难想象写出《现实一种》《四月三日事件》的他,后来怎么又写了《活着》这样在技法上很‘传统’的作品。 即使《活着》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创作。” 大家没有想到张潮对自己的“老恩师”的评价竟然这么直白,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张潮笑道:“这些我前两年就和于老师交流过了,刚刚那些我都是捡轻了说,不碍事。我们还是说回帕慕克——即使他在技法上创造了那么多新颖的东西,我仍然认为这不是他最重要的文学贡献。” 说着,张潮又夹起几片地瓜叶,说道:“要是我爸爸看见这东西现在能上桌当菜了,他肯定唏嘘不已。——大家赶紧吃菜。” 老师和同学们都有些发懵,听得正入神呢,张潮怎么说起地瓜叶来了? 张潮接着道:“我爸生于50年代,童年时正好遇上粮食青黄不接,我大伯看他饿的不行了,就带着他夜里去生产队的地里偷东西。地瓜不敢偷,因为地一翻开第二天就会被看出来,所以只敢薅一些地瓜叶煮来吃。 那年月,地瓜叶是实在没辙才吃的东西,也就比野菜、树皮好一点。现在呢?这一盘要10块,大家都爱点,比空心菜还受欢迎。这是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张潮为什么对地瓜叶说了这么一通,但是还是有同学回答道:“时代不同了嘛。以前穷,地瓜叶拿来充饥;现在有钱了,大家发现地瓜叶拿油一炒,又嫩又甜,用来清口、去腻,是道好菜。” 张潮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地瓜叶吃掉了,接着说道:“是啊,你们看,第一个把地瓜叶端上餐桌的厨子多伟大。这一盘菜,某种程度上浓缩了中国50年来,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的变迁。 帕慕克和他的作品,对于土耳其来说,就是第一个把地瓜叶炒了并端上餐桌的那个厨子。” 这个弯拐得有点急,众人一时间消化不了,都没有人接茬,于是张潮连忙招呼大家吃菜喝饮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学生怯生生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帕慕克是一个‘转变期’的作家?” 张潮没有马上回答,示意他等一下,开始专心对付手里拿着的一个皮皮虾。他先用筷子尖垂直插进皮皮虾的尾部,然后沿着皮皮虾的背甲一路把筷子捅到头,按住,再捏着尾巴一揭—— 一只完整的皮皮虾就被剥出来了。 张潮惊喜地道:“有膏!”接着一口就把皮皮虾的肉和膏吃进了嘴里,品味了虾肉的鲜甜和虾膏的醇厚以后,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嗯~”声。 受到张潮的感染,大家也放松下来,开始剥虾的剥虾,剔刺的剔刺。 张潮这才说道:“说他是‘转变期’的作家,不仅不准确,甚至可以说贬低了他。他就代表着转变本身——帕慕克之前,土耳其文学关注的主要对象是农民和城市的底层劳动者; 手法也局限于现实主义,几乎是欧洲18、19世纪文学的粗糙复刻。这当然不能说是‘错’,但毫无疑问忽视了土耳其社会在奥斯曼帝国末期以及瓦解以后,发生的巨大变化。 帕慕克是以一己之力,用他杰出的创作,把土耳其社会的城市以及城市中产阶级、知识分子阶层,带入了文学世界当中,并且成为经典。 他几乎是一个人创造了土耳其这个国家乃至文化圈的现代文学,不仅是在技法上打碎了欧洲中心主义,而且在主题层面上,创造出兼具现代与传统的全新的审美范式,比如‘呼愁’。 如果说凯末尔在制度上缔造了现代的土耳其社会,那么帕慕克就是在创作上缔造了现代的土耳其文学。” 凯末尔被称为土耳其的“国父”,张潮竟然将一个作家和“国父”相提并论,也算是开未有之先河了。 中文系的老师舒琼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由得质疑道:“你这么评价,会不会把帕慕克显得太高了? 他难道比托马斯·品钦,或者约翰·库切还要优秀吗?” 托马斯·品钦是美国作家,约翰·库切是南非作家,在世界现代文学版图里,都算得上是“基石”型的人物。 张潮解释道:“帕慕克是给整个土耳其世界的年轻作家开路的人。他为土耳其带来了从表达形式到思维方式都独树一帜,又臻于完善的文学范本。 这种示范作用和鼓舞力量是巨大的。我敢预言,不久的将来,土耳其,或者土耳其文化背景的年轻作家会一个一个涌现出来,不断冲击世界文学的中心。 因为帕慕克已经把最难的事做了,最大的石头搬开了。” 一个学生好奇地问道:“最难的事?最大的石头?是什么?” 张潮“嘿嘿”一笑,道:“那当然是辉煌灿烂、历史悠久的奥斯曼帝国的文学啊。别忘了,人家也是上承古老文明、绵延数百年的大帝国,经典浩如烟海。 如何面对这庞大到能把任何后继者碾成粉末的遗产,如何处理现代与传统的难题,始终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帕慕克因为搬开了这块石头,差点被保守派送去坐牢,甚至上了激进派的暗杀名单,只能被迫离开家乡。 当然,土耳其的国内倒是有不少他的拥护者认为帕慕克应该回国坐牢,甚至被杀死,这样能激起国际社会重新关注世俗化改革。” 张潮说完,饭桌上的师生全都陷入沉默当中。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张潮竟然对帕慕克的了解这么全面、深刻,完全不是国内跟风的皮毛报道可以媲美的。 帕慕克去年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向迟钝的中国文学界也是这时候才开始关注到这个作家。 《我的名字叫红》更是第一部被翻译成中文的帕慕克作品,出版于2006年8月,到今天也才半年多年。 当所有人还沉迷在帕慕克天乱坠般的繁复叙述技巧中时,张潮竟然已经开始关注帕慕克的文学史价值,这种敏锐足以让国内绝大部分的研究者都汗颜。 尤其是张潮说完这一切,还一副“不就是应该这样吗”的样子,让人又羡又恨。 其实不是张潮有意要炫耀,因为这在10年后,帕慕克已经被研究烂了,他说的这些结论并没有特别之处。 但是在2007年初,就堪称石破天惊了。 不过这绕了一大圈,和“中国的当代文学是否落后于世界”有什么关系呢? 不一会儿,有人回过味来了,问道:“帕慕克把奥斯曼帝国辉煌的文学传统这块石头给搬开了,为后来者开了路——你的意思是,我们中国的当代文学缺少这么一个人?” 张潮点点头道:“中国的文学传统比奥斯曼帝国还要悠久灿烂,经典还要丰富多彩。这个遗产自然很丰厚,但其实也是一种枷锁。 白话文运动在表达形式上把这块石头搬开了一半,但是更难搬开的是剩下的那一半。”说着,张潮用手指了指脑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个同学奇怪道:“鲁迅不算吗?” 张潮笑着答道:“鲁迅都还没有被打成‘汉奸’,可见他还不算。——但他确实是最接近的。能说出古书的字里行间都是‘吃人’二字这种话,已经堪称不朽于史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盯紧了眼前的菜,似乎怕听到什么不经之论。鲁迅要当“汉奸”,才能给后人搬开石头。 张潮说这种话,不怕被雷劈吗? 张潮似无所觉,喝了一口快乐水,继续把话题绕回到帕慕克身上:“土耳其是近代进入工业化的后发国家,伊斯坦布尔至今也是全世界西化与反西化斗争的最前沿。 帕慕克出生在一个西化家庭,祖父从推行西化的生意中大发其财,为家族积累了庞大的财富。他从小就能坐在可以眺望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书房里学习。 他虽然也很喜爱奥斯曼帝国留下来的一些文化传统,但是他的价值观是明确拥护西化的,而且态度很坚定。” 张潮见众人不信,就补充了一句:“你们想想《我的名字叫红》的情节还有结局。” 闻言众人纷纷回忆起来。 《我的名字叫红》讲的就是一个传统与变革冲突的故事——1590年,苏丹秘密召集4个细密画家(一种波斯传统绘画手法),让他们以欧洲风格,为一本颂扬他与他的帝国的荣耀的大书作画。 这在原教旨盛行的16世纪,是非常危险的计划,被视为异教主义,因此画家们只能秘密进行。但在这个过程中,一名名为“高雅先生”的画师被人谋害,随即又发生一系列的谋杀。 ……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从未完成的图画里找出凶手——另一个画师“橄榄”。“橄榄”是才华横溢,并且是极度虔诚的艺术信徒,坚守传统细密画,即使知道这门艺术在欧洲浪潮的冲击下就要溃不成军,也无法放弃。 最后他的信仰崩溃于发现自己的姨夫、另一位细密画大师热爱上了法兰克绘画的那一刻,失控的“橄榄”毁灭了所有他认为背叛传统的艺术大师,包括他自己。 张潮看大家都回忆得差不多了,补充了一句道:“帕慕克在童年和少年时代,一直梦想成为一个细密画画师,他的书不少封面都是他自己画的。 如果当初最早被发表的是他的画作,而不是小说,也许我们就看不到一个作家帕慕克了。” 这一句话,如黑夜中的一根火柴,点燃了众人脑中那片幽暗的空间,蒙在《我的名字叫红》上面的那层薄纱,似乎一瞬间就被揭了下来。 “其实‘橄榄’就是他自己?” “不,每一个画师都是他自己。‘橄榄’‘高雅先生’‘蝴蝶’‘鹳鸟’,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帕慕克明明热爱细密画艺术,也深知本土画派的艰难处境,但还是让欧洲画派用一种无可争议的巨大力量,摧毁了本土画派。” “天哪,太残忍了!他怎么可以对自己,对自己国家的传统这么残忍?” “他不觉得可惜吗?” “帕慕克的世界观……真可怕啊!” 众人议论纷纷,张潮则忙里偷闲地又剥了两只皮皮虾,津津有味地吃着。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张潮才道:“知道帕慕克为什么要被暗杀,还有送上法庭了吧?按人家国内传统派和广大群众的评价标准,他妥妥的一个‘土奸’,甘为西方势力走狗。” 众人哑然,许多学生眼里流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一个学生忿忿不平地道:“帕慕克这样算不上‘土奸’,他只是反对用落后的传统去约束和压抑人性的正常需求,所谓‘矫枉必须过正’!” 另一个则道:“那也要看实际情况啊!细密画纵然已经落伍了,但从艺术角度讲,还是有传承下去的必要的,不能一棍子都打倒。” 还有同学道:“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的立场。他不是‘土奸’,而是始终站在其中一部分人这边,这部分人也是人家国内重要的政治力量和人群。” 这时一个叫胡序的男老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张潮的意思了。历史悠久、文明灿烂,但是在近代又落后‘西方’的国家,其实都会面临这个问题。 传统与现代之间巨大的鸿沟,时刻在撕裂着人群的生活和思想,其中像帕慕克这样的知识分子受到的折磨尤为强烈。 皈依传统,无法忍受那些落后的习俗对自由意志的压抑;皈依西方,又无法割舍传统当中那些美好的部分。想要在两者之间取衡,实际上更危险——就像走兽和飞禽都不喜欢蝙蝠一样。 你之所以说帕慕克帮后来人搬走了石头,就是因为他冒了极大的风险,用明确的态度给后来人指出了如何在文学中处理这个问题。” 张潮点点头道:“帕慕克既开了路,又扛了雷,土耳其的年轻作家可以沿着这条路狂奔了,所以我说未来很快会有不同的后起之秀冲击世界文学界的中心。” 事实也是如此,在帕慕克之后,艾丽芙·沙法克、埃莉芙·巴图曼等陆续受到了强烈的关注。 有人道:“你的意思是,中国的当代文学,少这样的一个人?” 张潮道:“我们从外人的角度看帕慕克,欣赏他挑战传统的姿态和勇气。但是类似的人诞生在我们内部的时候,我们真的会欣赏吗?” 又是一阵沉默。 张潮道:“鲁迅当年不仅要打倒文言文、提倡白话文,他还要组织过汉字拉丁化运动,主张全面废除汉字,代以拉丁字母,就像越南那样。 我们怎么评价当初他的这个主张呢?可惜,鲁迅要再活20年,或者没有被文化斗争牵扯那么多的精力,也许会替我们搬开那块石头。当然,也不免被骂毁灭中华传统的‘汉奸’了。 所以,我们的当代文学不是落后没落后世界的问题,而是从来就没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作家,用自己的作品展现出某种理性的、可行的道路,为其他人梳理清楚‘继承传统’与‘拥抱现代’这个难题的症结所在。 80年代的先锋作家纷纷回归现实主义,80后的年轻作家又都在回避传统叙事,其实都是这个症结的产物——包括我在内。 就像我在饭塚荣教授课上说的那样,中国现代文学和中国文学的「现代化」是两回事,我们的「当代文学」,究竟是历史层面的「当代」,还是文学层面的「当代」,其实也要打一个问号。” 说到后面,张潮自己的情绪也不免低沉下来,语气当中带上了自嘲。 师生们也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情绪。一个已经取得这么多成功的年轻作家,骨子里似乎竟然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确实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 这时有同学大喝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中国文学的「当代化」,就在我们这些人肩膀上了!从今晚开始,我们要为这个目标,奋斗不休!” 立刻就有人笑道:“你这算什么?‘中国文学的大排档宣言’吗?” 大家都笑起来,只是都有些落寞。 张潮却认真地道:“有何不可呢?” 众人都愣住了——你认真的吗? (本章完) 第283章 《百年孤独》的开头,真的好? 第283章 《百年孤独》的开头,真的好? 张潮道:“一个人可能不行,也许很多很多人就行了。” “嗯?很多人?” 张潮问道:“鲁迅先生,还有瞿秋白等人,为什么要提出废除汉字,使用拉丁字母?” “大概,大概是因为汉字难学?” 张潮点点头道:“汉字难学,文化难普及,民众难启蒙。加上当时先进的技术、思想、文化、制度,都在欧洲,所以他们才着急地喊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还提出一个著名的论题—— ‘我们是应该为汉字而牺牲,还是应该让汉字为我们牺牲呢?’” 鲁迅这方面的主张,一向不受后来研究者的重视,所以知之者甚少,即使中文系的同学,对鲁迅著作阅读重点也是在那些名篇上,竟还有人没有听说他有这方面的主张,不由得惊呆了。 张潮接着道:“今天我们觉得是偏激,他们当时觉得行动得太慢、太迟。那汉字没有拉丁化,并且适应了现代化是怎么做到的呢?” “教……教育普及?” 张潮同意道:“是啊。靠的是越来越多人脱盲了,越来越多人使用汉字来交流、创作,随着使用者规模的扩大、文化层次的提高,以往鲁迅这一代人觉得汉字的不便之处,逐渐被一一解决。 甚至,还发掘出了汉字在传达信息方面,相较于字母文字的优势。比如同样的书面单位面积,汉字的信息密度更大;面对新生事物,汉字组词的效率更高。 但是社会不发展到这一步,这些也都是空谈。” “所以,你的意思是?” 张潮笑道:“我们拥有传承最悠久的文明史,拥有最广袤的土地,拥有最庞大的人口规模,只要写的人够多,哪怕没有出现卓绝超凡的文学家,也能走出一条路来。” “也就是‘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张潮道:“是,写的人多了,今天的很多困惑就不再是困惑了。我们现在所有的问题就是,写的人太少。——好了,大家抓紧扫荡,快10点啦!” 说罢,起身就去前台结了账,一共709块钱,老板抹了零,张潮只付了700块。 宵夜上的这个话题,说起来其实颇为沉重,虽然“文无第一”,但是自家的文学比别人的差,总归是件让人难过的事。 但是张潮把这种情绪转化成了对文学使命的理性思考和目标建树,已经是在众人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张潮结完账出来,大家也已经纷纷站起身来,一一和他道了别,方三三两两地打车回了学校。 只有张潮,问了问金海岸小区的大概方向,被告知走路不过10多分钟,于是在微寒的寒风中,乘着兴致散起步来。 今天与厦大学生高强度的讨论,不仅是借着重生者的特殊,抒发了一下自己对文学的一些见解和“预言”,同时也是对自己今后文学道路的一种思考。 第二天下午,张潮按照之前商量的约定,来到了中文系办公室,准备给厦大鼓浪文学社的成员们,上一堂创作指导课。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对张潮的“专业性”有所疑虑的话,经过昨晚的讲座,和宵夜那一通讨论,这种疑虑已经完全打消了。 一到办公室,张潮就看到王震旭拿着一支录音笔和一个笔记本在等他。 见到张潮,王震旭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了声:“下午好!”还微微地一鞠躬,虽然不似对饭塚教授那样深,但态度绝对端正。 以高傲来伪装自己内心自卑的人,其实特别善于想通“尊严”价值何在这种事。一旦想通,便不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何况他还看到了张潮昨晚发给饭塚教授的两部小说《少年的巴比伦》与《刑警荣耀》。 如果说读完《少年的巴比伦》,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他几岁的中国作家只是“有些才华”的话,那看完《刑警荣耀》,他完全震撼于张潮营造出来的叙事迷宫,和对“记忆”与“遗忘”、“身份”与“命运”的深入探讨。 相比于欧美、日本作家进行此类“思想性”比较强的创作时,往往依赖宗教或者哲学不同,张潮的这部小说带有强烈的社会学讨论与心理/精神分析的特征。 小说的每一个“我”——叙述者之“我”、叙述者创作的程队长之“我”以及真实程队长之“我”——在一次次叙述故事的过程当中,互相印证,又互相颠覆。 “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在这部小说当中彻底被抹去了。 王震旭并不是没有读过中国的先锋文学。相反,因为导师饭塚荣教授的缘故,他对80年代的那些先锋文学作品非常的熟悉。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从余华、苏童、格非、莫言……任何一个作家身上,看到这部小说显示出来的表达特质和文学野心。 张潮似乎是在用《刑警荣耀》来向世界文学界宣布他的到来! 他很奇怪,这部作品,为什么在中国国内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文学批评界对《刑警荣耀》的研究可谓“乏善可陈”。 其实这完全是赶巧了——《刑警荣耀》是张潮写给燕师大的毕业作品,由燕师大的出版社出版,本身只是“作家班毕业汇报”丛书的其中一部,所以在宣传和营销上,不像之前的作品一样得到特殊优待。 加上本身是纯文学作品,阅读门槛比较高,销量远不及张潮的其他作品,在读者层面上的影响也不大。 其次就是这部作品出版在“张白之争”以后,张潮和国内的文学批评界几乎完全决裂,批评界对他的新作进行了“冷处理”,王震旭搜索不到有价值的研究文章,也就顺理成章了。 因此,今天他对张潮的恭敬,一方面是“迫于”导师饭塚荣教授,另一方面,其实在内心已经隐隐被张潮折服了。所以内心倒也算不上特别不舒服。 办公室里其他等着上课的老师,看到张潮坐下来以后,王震旭仍然恭恭敬敬地站着,不免有些吃惊。 张潮没有客气,没有让王震旭坐下来——这反而是为他好,免得饭塚荣看到以后觉得是王震旭无礼——直接问道:“小说看完了吗?有没有疑问?” 王震旭闻言立刻道:“有!”然后将手里的笔记本在张潮面前摊开,上面用不甚工整的中文写了几个问题,张潮仔细看了一下,主要是小说中关于中国90年代的风物、习俗、特有名词的疑问。 王震旭80年代初生人,小学没毕业就跟着父亲去日本了,恰好错过了90年代这个“漫长的季节”,完全无法理解主人公“程队长”面对的那个飞速改变的社会是怎样的。 所以也就很难深入人物的内心,理解他的失落、迷茫、无助、愤怒、委屈、纠结…… 看来王震旭是用心了! 张潮此时也放下成见,开始耐心地解释起来。译者在“空想”状态下翻译作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有时候甚至会把翻译变成一种“再创作”。 当然这种“再创作”,有时会产生一些“误会之美”,例如把《冰与火之歌》的名句“winter is coming”翻译成“凛冬将至”,加戏了,但效果一流。 但是绝大部分情况下,会让人哭笑不得。例如村上春树的小说日文原著,是以反“日本传统”的简洁明了、口语化而广受日本年轻读者的喜爱; 国内的经典译本,却完全抹杀了村上的这种风格,用一种生涩的旧白话来做翻译媒介,例如“委实令人不快”“玩了一大天”等。 甚至在翻译《挪威的森林》时,把「小林绿」(绿),直接改成了「绿子」,更是一种委实令人不快的行为了。 这其中的一大原因,当然是由于译者与作者缺乏充分的沟通。 王震旭能意识到自己在时代认知上的局限,并“勇敢”地提出来,足见其想要翻译好这部作品的心理。 但是张潮没有想到,王震旭的这份认真,还存了一点小心思—— 既然中国国内的文学批评界还没有认识到《刑警荣耀》在形式与内容上的巨大价值的话,那就由自己第一个提出来…… 两人讨论了小半个小时,下课铃声响了。 没一会儿,兰婷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张潮,脸先红了一下,然后尽量保持平静地走进来道:“张潮……同……老师,人快来齐了。” 张潮站起来身来道:“当不起当不起,你还是叫我张潮就好了。” 兰婷这才放松下来,展颜一笑,道:“那可不行,被林教授听到了要批我没礼貌呢。” 张潮也笑道:“好了好了,快走吧。” 兰婷看着他身后的王震旭,犹疑道:“那他……” 张潮摆摆手道:“他跟着给我做记录,你就别管了。” 兰婷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不过没有再多说什么,领着两人就往鼓浪社预定的教室去。 张潮到时,教室里已经人满为患了。椅子不够坐,很多人索性都坐到桌子上去,过道也站满了人。 一般情况下只能坐50到60人的标准教室,此时塞了得有上百人。 刚走到门口,张潮就惊讶道:“你们文学……这么多人么?” 兰婷道:“确实都是我们文学社的,这次没有放外人进来——不过今天很多毕业了的,还有读研究生的师兄师姐也来了。” 张潮:“……” 随着张潮踏入教室,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和鼓掌之声。不仅因为他的名气,还因为他昨天的讲座和在宵夜时与师生们的那番讨论。 许多人,都从张潮身上隐隐嗅到了一种气味,一种名为“野心”的气味。 偌大的中国,能写两笔的作家,多如过江之鲫;但能谈得上具有“文学野心”的作家,却没有几个。 绝大部分别说“名利双收”,就算只“单收”,就开始无尽地自我重复。像张潮这样,产量这么高,又几乎每一部作品都在尝试突破的十分罕见。 而从昨天的交流来看,他对文学的想法绝不止于大家现在看到的那样。 能近距离亲眼见证这样一个青年作家,见证他的脚步,是厦大所有文学爱好者的梦想。 兰婷简单的介绍以后,张潮走到讲台上站定,看着台下一张张与自己一样年轻,却充满了求知欲望的脸庞,微微晃神,但旋即镇定下来,在脑海中回顾了一下自己准备的内容。 他用一个问题作为今天“创作指导”的开场白:“有没有同学,能背一下《百年孤独》的开头,就是闻名世界的那段话。” 这可太容易了,立刻就有同学大声背诵道:“「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张潮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一句话。那这段开头好在哪里,以至于它能成为全世界最有名的小说开头,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这同样是一个近乎于文学常识的问题,只要稍微留意过《百年孤独》相关研究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许多人纷纷举手,张潮示意让前排的一个瘦瘦小小、带着大大眼镜的女生来回答。 女生道:“这句话好在同时运用了三种时态——未来时态,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现在时态,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过去时态,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一句话同时指涉了未来、现在和过去,时间不再是线性延伸的,而被作者杂糅到了一起。将原本简单的叙述,揉进无限的疑问和隐喻,让人在不同时空里穿梭,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阅读愿望。” 女生说完,同学们纷纷发出赞同和赞美的声音,有些人还鼓起掌来。毕竟虽然是常识题,但是能像这个女生一样条理清晰地表达出来,也算不易。 张潮笑道:“说得很好。”夸得女生脸红了起来,连连摆手表示没有。 但是张潮下一个问题却让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同学愣住了:“如果大家都同意这个见解的话,那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这种「时态杂糅」的感受,是你们第一次阅读《百年孤独》时就感受到的,还是看过相关评论以后才‘知道’的。 一个是‘感受到’的,一个‘知道’的。大家属于哪一种?” 现场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当中。 张潮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没有着急往下讲,而是静静等待。 足足过了1分多钟,没有一个学生开口回答。 张潮这才叹了口气道:“相信大家心中都有答案了吧?其实我和你们一样,第一次读这个文学批评界夸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开头时,并没有太特别的感受,就这么滑过去了。 反而是后面磁铁、凸透镜这些‘魔幻’的情节,更加吸引我。” 教室里的众人本以为张潮是要批评大家的文字敏感度不够,没想到他和大家一样“迟钝”,顿时松了口气,开始纷纷附和道“是”。 张潮接着道:“这种「时态杂糅」是几十年前,《百年孤独》刚刚诞生的时候国外的文学批评给予的评价,然后传入中国,渐渐成了一种不可辩驳的定论。 而这种‘定论’的广泛传播,造成了一个结果,那就是我们对这段文字的具体‘感受’被‘知道’给替代了。而文学创作中,‘我觉得我要怎样写’,排序比‘我知道我要怎样写’更靠前。 也就是李白说的‘大块假我以文章’,或者西方作家说的‘上帝握着我的手在写’。 那我们普遍在首次阅读时,感受不到这种「时态杂糅」的妙处与美感,是因为我们的神经比外国的读者或者批评家迟钝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潮直接给出了答案:“当然不是。因为我们中文是一种‘弱时态’的语言,没有英文、西班牙文这些语言那种‘强时态’变化。 翻译成中文,它的冲击力自然就削弱了很多。弱到什么地步呢?我们甚至意识不到中国古代的诗人,就曾经用过这种手法—— 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但我们在分析这句诗好的时候,重点却不是时态。 所以,《百年孤独》的开头,震撼不了,甚至触动不了你我,很正常。不是马尔克斯不够好,而是语言、思想有隔阂。” 张潮再次停了下来,待到大部分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以后,才说出了今天的主题:“所以,今天我们要探讨的就是这么一个命题——是不是所有世界文学的潮流,都适合中国文学学习? 或者换个说法,我们要怎么向世界文学去学习;学的话,又要学什么?” 听到张潮的话,别人还没有太特别的感受,兰婷和王震旭内心都翻起了浪涛—— 兰婷是高兴。之所以开口请张潮来厦大,她本来就是存了想为文学社扭转创作风气的私心。原先的设想里,她是想利用张潮的影响力,“苦口婆心”地劝说一头扎进日本“私小说”和“另类青春文学”的同学回心转意。 没想到张潮直接来个高屋建瓴,在这么宏大的视角下与同学们讨论这个问题。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比起来,金原瞳只是萤火之光罢了。 她相信,张潮讲完今天的创作指导课以后,不用她“苦口婆心”,那些社员自己就会回心转意了。 王震旭的感受则复杂得多。往这里引入他认为“先进”的日本文学作品,引领创作潮流,也算是他的得意手笔了。尤其是他选择的金原瞳的《蛇裂》,更是让多少文学社的女生看得如痴如醉。 除了没有“感化”兰婷,其他一切完美。 但是张潮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梦。中国不仅有年龄上比他和金原瞳、青山七惠更年轻的作家,而且这个作家的写作技巧和文学野心,更是超乎想像的强大。 金原瞳和青山七惠虽然优秀,但是是属于年轻作家的“好”,即使有超乎年龄的成熟,也与前辈作家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张潮的优秀,则已经无限接近于不加年龄限制的“好”。即使他此后创作能力再无寸进,但只要再大上几岁,消除了人们的固有偏见,那完全可以拿来和中国,乃至东亚那些一流的前辈作家去比权量力。 而张潮有可能会止步于此吗? 王震旭当然不会相信。尤其是看完《刑警荣耀》,还有听到今天张潮关于如何学习世界文学潮流的看法,他知道现在的位置,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只是起点。 张潮对文学的冷静观照,和对创作的热情投入,注定要走到某个自己无法企及的位置。 想到这里,王震旭内心对“以师礼事张潮”这件事最后的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了——这哪里是竞争的对手,明明是要紧紧抱着的大腿啊! (本章完) 第284章 因人设奖 第284章 因人设奖 “和其他国家的年轻作家相比,他的获奖经历会不会单薄了点?听说日本那边又有20几岁的年轻作家拿到芥川奖了。” “他拿了几个奖来着?” “呃,好像就一个庄重文奖。华语传媒大奖的潜力新人……他不是和‘南方系’闹掰了吗?就没给他。” “胡闹。不是听说他还领了个日本的什么奖?” “嗨,那个奖奖金高,但是不上台面。” “多高?” “听说有30万?日元兑换我算不过来,大概就这些。” “嚯哦,不上台面都30万?那上台面得多少?” “中篇小说奖呢?还有一些杂志社奖呢?一个也没有?” “他就写过一个中篇,还是发在《城》上。后来他就自己办杂志了,稿子也不外流。散文倒是在《美文》上有几篇,但是不够分量啊。” “有些奖项,要不就是停办了;要不就是在杂志社自己的作者圈子里选拔;要不影响力太小,你颁给他他也未必愿意去领。” “难办,难办啊!” 燕京,作协办公室内,烟雾袅绕,主席铁宁和一众副主席们正在开会。 “咱们的青年文学奖项太少了,确实是个问题。”副主席刘衡说道,接着又道:“已经影响了我们文坛的新陈代谢了。” 姜子龙闻言笑道:“你可别提‘文坛’两字,去年以后大家都不好意思提了。” 刘衡无所谓道:“哎呀,那是他们有些人不地道,问心有愧。咱和小张什么关系?” 章抗抗皱眉道:“你们先少抽点烟,你看人小张就从来不抽烟!你们也不好好和人家年轻人学学。” 高红波问道:“不抽烟,脑子转不过来——诶,这一届的茅奖是怎么个章程,出来了吗?” 茅奖,自然指的是茅盾文学奖。 铁宁既是作协主席,也是茅盾文学奖的评委会主任,闻言答道:“这一届是评的是2003年到2006年的作品,按照惯例评委会下半年才会筹建,年底开始征集作品,评出来要到2008年年底了。” 茅盾文学奖4年左右一评,偶有5年的。每一届的作品之所以要放到次年的年底才开始征集,是为了让那些卡在末期(例如2006年年底)的作品,有时间可以发酵口碑和销量,避免错过佳作。 又因为是颁给长篇小说的奖项,每届各大出版社报送的作品加起来至少上百部,评委要想做到尽量公平、公正,光看完这些作品都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巨大工程。 所以才会出现2008年年底才给2003年-2006年的作品颁奖的情况。 虽然坊间对茅盾文学奖评奖口味单调多有诟病,但是哪个文学奖没有自己的调性?茅奖已经算是在这方面做得不错的了。 李存保犹疑道:“现在他谈茅奖,未免太年轻了点吧?阿来拿奖也过了40了吧。” 刘衡看了一眼李存保道:“我啥时候说他这届就要获奖?我的意思是,咱们总得考虑一下像他这种特殊情况,应该怎么好好鼓励一下吧? 还记得上次开会——就小张也在那次——人领导怎么说的?‘要大力发展青年作家队伍,不断为巩固文化阵地,坚持对外文化输出,为国家树立良好的文化形象。’ 话都说到这份上,咱们总该有点行动才是。” 听到刘衡的话,大家都沉默了。张潮上次参加作协的会议,虽然只是“列席”,但是受到的关注却是最多的。甚至有种说法,上级部委之所以召开这个会议,主要是因为张潮近年来在海外引发的巨大而正面的影响力。 所以哪怕张潮现在只有22岁,哪怕张潮没有一官半职,甚至连作协都没有正式加入,但是至少在短期内,他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许多有心人的目光。 铁宁眉头紧锁,身为作协主席,她当然知道领导这句话的分量,尤其是开完会以后,张潮就蹦跶到鹭岛去了。说是去厦大做交流访问,但是从厦大传回来的他的讲座内容,一次比一次劲爆。 一开始张潮还只是谈一谈自己的创作历程和亲身体验,渐渐地他就开始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水平颇有意见了,尤其是认为中国当代没有产生像帕慕克一样有能力为后来者扫清障碍的大师。 帕慕克是刚刚获得诺奖的“当红炸子鸡”,这口气也就忍了。 但是再往后,张潮对当代中国文学的“意见”就越来越尖锐,尤其是在谈到许多国家作家学习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等世界先进潮流不加节制时,更是毫不客气,甚至捎带着把自己老师于华、默言都有所批评。 而让这次作协会议,专门要拿出一个章程来讨论文学奖项一事,正是张潮近期在鹭岛的一次公开课,主题是——《文学奖项背后的权力结构与文学价值观》。 张潮在这堂公开课上,针对国内外不同文学奖项,对本国以及世界文学潮流的影响进行了深入的剖析。演讲全文在当天晚上就被热心的学生整理出来,放在网络上了。 张潮在公开课中,发表了一些颇为敏感的观点: 「文学奖项往往与权力结构紧密相关,它们不仅反映了国家意志,而且在权力场内文学场的建构与配置中占据主导地位。」 「文学奖项的设立和评选过程体现了特定的文学价值观,这可能导致文学创作的单一化,使得文学作品趋向于符合评奖标准的风格和主题,抑制了文学多样性和创新性的发展。」 「权力结构通过奖项的设立和评选机制,对文学创作和评价施加影响,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文学场的权力关系和资本分配。」 「我们国内的文学奖项缺乏国际影响力,不仅是因为过去我们的国力不强,更因为价值观的单一,和对商业运作的排斥。」 「我们过分地重视文学奖所谓的“公平性”,实际上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由人投票产生的奖项是没有争议的。害怕有争议是一种病!」 …… 第二天,就有媒体报道出炉了——《不满国内文学奖潜规则,张潮或将退出奖项评选》。 这层窗户纸不捅破还好,捅破了大家才发觉:嘿,张潮出道3年多了,有影响力的作品一部接着一部,竟然就拿了一个“庄重文文学奖”! 这个“庄重文文学奖”在业内的分量还挺重的,属于中青年作家梦寐以求的奖项,但是普通读者不认啊!庄重文是谁?哪个大作家吗?有鲁迅、茅盾、老舍出名吗? 一时间,舆论沸沸扬扬。 远在燕京的作协诸位看到以后人都麻了。 这边领导刚开完会,张潮那边就闹这出——这是高级版的“会哭的娃娃有奶吃”吗? 但作协诸位也苦啊,因为掰着指头算国内的有分量的文学奖,张潮是四六不靠: 茅盾文学奖,4年一届,颁奖要要再等2年,而且张潮的年龄显然不太合适,和不太可能获奖。 鲁迅文学奖,2年一届单奖,4年一届大奖,设有中篇小说奖,张潮倒是合适,但也得等到年底。 老舍文学奖,2到3年一届,但是只奖励给京籍作者的创作和在燕京出版、发表的优秀作品,张潮显然不符合条件。 人民文学奖,1年一届,只颁给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的作品,张潮倒是发过一个长中篇《悬崖》,却是和权勇先合作的,权勇先的名字更在张潮前面。 本来前几年有个「冯牧文学奖」,设有青年批评家、文学新人和军旅文学三个奖项,张潮评上「文学新人」奖肯定够条件。 但是「冯牧文学奖」在2000、2001、2002连续举办三届以后就停办了。 至于其他由杂志或者地方文联、作协举办的文学奖项,更是因为文学的衰落,经常颁了奖连一篇像样的报道都找不到。 “青黄不接啊,青黄不接啊!”副主席陈建工感叹道。 大家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以张潮为焦点,讨论适合青年作家的、有分量的文学奖项,却丝毫没有私相授受之感。 只因为从“青年作家”或者“文学新人”标准出发,张潮获得任何一个与之沾边的奖项,估计都不会有任何争议。 唯一有争议的,恐怕是这个奖项,配不配得上张潮这几年的成就。 相比大陆,不要说日本、美国、欧洲,这样文学市场高度繁荣、成熟的地方,就连香港、台湾两个地区在奖励青年作家方面,也做的很不错。 以香港为例,自1972年起就设立了青年文学奖,透过举办一年一度的文学比赛及将得奖作品结集成书,为热爱创作人士免费提供发表作品的途径,从而鼓励文学创作。 自该奖举办以来,香港几乎所有知名作家,都是从中走出来的。与「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中文文学创作奖」并称香港文学三大奖。 相较而言,2007年的大陆,此方面确实缺乏适合颁发给青年作家的奖项。让这些年轻人混在关系错综复杂、老登横行的传统奖项评选里竞争,显然是不公平的。 铁宁看争论了半天没有结果,最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要从头开始设立一个专门颁给青年作家的奖项,那从申请、批复、宣传再到实际运作,至少要1到2年时间……” 姜子龙眼睛一转,抓住了重点,道:“你的意思是,不从头新设?那是直接从现有的奖项里新增?” 铁宁点头道:“是的。” 高红波也回过味儿来了,原来今天的戏肉在这里,连忙道:“那不是也得等上一两年?” 铁宁道:“虽然是新增奖项,不等于要和主奖项一起颁发啊!” 大家一愣,显然没有想过这件事。 铁宁暗叹一口气,接着解释道:“从原来的文学奖里,增设一个青年作家或者文学新人奖,但是早于主奖项进行单独颁奖。 这样奖项的分量有了,关注度也有了,对国内的优秀青年作家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鼓励。” 铁宁话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讨论声。 过了十几分钟,一直没有怎么发言的陈忠实说话了:“我觉得这个提议没毛病。我们这些老头子,没有本事搬石头,给娃娃们让条路总还是行的嘛!” 陈忠实是在场除了姜子龙以外,年纪最大的老资格副主席了,平时一般都呆在西安,这次是刚好有事来燕京,恰逢其会。他说话还是非常有分量的。 姜子龙也同意道:“是要设一个有分量的文学新人奖,而且单独颁奖,不要让人抢他们的风头!” 姜子龙是目前作协里除了主席铁宁以外,唯一的“三朝元老”,他对这个提议投了赞成票,就代表这个提议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那用哪个文学奖来增设这个新人奖?” 铁宁环视一下会议室,坚定地道:“当然是茅盾文学奖!只有茅奖有这个影响力,让全国人民都知道、都认可。”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嗡嗡”声中。 这可是茅盾文学奖,不管它有多少争议,但始终是中国文学的最高奖! 任何在这个奖项上进行的动作,都要考虑到背后深远的政治和文化影响。 大家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高红波代表其他副主席向铁宁提出了疑问:“您这么说,肯定是有预案了,大概是什么样的,能和大家说说看吗?” 铁宁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温言详细介绍起来:“我们首先要承认自己在文化传播上与先进地区的差距,除了茅盾文学奖,我们并没有其他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奖项。” 这点倒是没有什么人反对,要不是这是正式的工作会议,所有人的发言都要写进会议纪要,甚至可以直接说“茅盾文学奖”也没有什么国际影响力。” 但是坐在这个屋里的,很多都是茅奖得主,所以也要彼此留面子。 见没有人有异议,铁宁才接着说道:“所以既然要做,就要一次到位。要是畏首畏尾,到时候放个哑炮,再想着亡羊补牢,那就太晚了。 我的建议就是,在茅盾文学奖下,新设一个「茅盾文学新人奖」,评奖周期为2年一届,主要褒奖过去2~3年表现突出的文学新人。 如果第一届就在今年颁奖,那么就是颁给2004年到2006年出现在文坛上的新人的。提名方面,可以由文联、作协,还有各大文学杂志共同组成提名委员会和评审委员会。 至于具体的评选细则、获奖人数这些,我们可以等委员会成立以后,再细细商量。” 铁宁说完,立刻就有人问道:“那具体是2年,还是3年?” 铁宁大大方方道:“考虑到首届设奖的特殊性,所以范围放宽点,先3年吧,这样能把尽量多的文学新人考虑进来。 下一届开始,既然已经衔接上了,那就2年一届!” 立刻就有人暗笑,这哪是“首届设奖的特殊性”,明明是“张潮参评的特殊性”。张潮是2004年出的第一本书,到2005年影响力就已经很大了。 不过还有一个疑问:“这个文学新人奖,要不要和一年后颁发的主奖项设置回避机制?比如获得了新人奖的,原则上不参与茅奖的评选了?” 这个问题原本可以说是荒谬。茅盾文学奖还没有诞生过40岁以下的获奖者,“文学新人”怎么看都和这个奖项无关。 但是因为大家默认张潮肯定是要获得新人奖的,而且也肯定是会提名茅奖的主奖项的,所以有此一问。 铁宁道:“「茅盾文学新人奖」是颁给作家的,「茅盾文学奖」是颁给作品的,两者不冲突,当然不用回避。” 既然身为作协主席和茅奖评委会主任的铁宁都这么说了,那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别的意见,张潮连获两奖的概率不是没有,但实在是太低了。 铁宁最后总结道:“设立「茅盾文学新人奖」,目的就是为了扶植青年文学新人、构建新时代文学良性生态,让有发展潜力、有影响力、年纪轻的年轻作家,获得更多展示的舞台。” 接着又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可能不需要这个奖项,但是其他年轻作家肯定需要,不是人人都有他的读者基础和媒体曝光度的。 ‘一枝独秀不是春’,我们设立「茅盾文学新人奖」的初衷,也许是因为某一个年轻作家。但是这个奖项成功运作起来,受益的却是所有的年轻作家!” 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性,大家也就没有话说,在简单的举手表决以后,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随后再商讨了几件常规事务以后,这次作协会议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此时已经夜里,就在大家要散场的时候,秘书小杨忽然进来给铁宁报告了一个消息:张潮获文学奖了,而且还是大奖! 这一下,会议室里的主席、副主席们,全都不淡定了——这不是打脸吗,还是啪啪作响的那种…… (本章完) 第285章 勇夺诺贝尔! 第285章 勇夺诺贝尔! “张潮,你获奖了!” “嗯?” “诺贝尔奖!” “噗~~~”张潮一口茶没忍住,全喷在坐在他对面的王震旭的脸上。 王震旭一时间也顾不上擦脸上的茶水,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一脸兴奋的兰婷。 这消息太离谱了,起点的文豪文都不敢这么写。 张潮被呛得直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对兰婷道:“你觉得我像白痴吗?诺贝尔奖哪有3月颁奖的?” 王震旭好不容易才忍住在张潮面前翻白眼的冲动——原来你不是觉得自己获得诺贝尔奖才意外啊? 兰婷闻言又嘟起了嘴,把一份报纸往张潮怀里一塞,道:“你自己看!” 张潮打开报纸,是一份《东南晨报》,时事新闻板块一篇报道大大的标题写着:《青年作家张潮荣获“美国诺贝尔文学奖”!》 张潮眼前一黑,这都什么玩意儿?“美国诺贝尔文学奖”? 仔细看报道内容: “本报讯,青年作家张潮的小说《大医》(《the great physician》),在中国时间昨日晚间揭晓的「2006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中,荣获「最佳小说」奖项。 据悉,「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是美国最权威的文学奖之一,由美国书评人协会于1975年创办,用以推广‘用英文出版的最好的书籍和评论’,评选范围包括翻译成英语在美国出版的书籍,素有美国文学‘诺贝尔奖’之称。 这是首次有中国作家获得这一奖项。张潮同时也是「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张潮拿下这一奖项,既是他个人在文学创作道路上不断耕耘的收获,也是我省文化建设取得的丰硕成果。 ……” 后面的内容张潮没看,只知道自己又成“硕果”了。 早上9点的学校食堂,学生已经不多了,倒是没有太引起注意。 看着比自己还高兴的兰婷,张潮无奈道:“这哪是什么‘诺贝尔奖’,就是美国国内的一个文学奖,应该是simon&schuster帮我提名的。 今年年初simon&schuster给我发了邮件,说《大医》在最终候选的提名名单里。我以为就是陪跑,毕竟其他几本书的名气都不小,没想到获奖了。 大概是《大医》的主题比较受那些书评人青睐吧。听说是昨天晚上公布的?那大卫·米勒大概给我发了邮件,不过我这两天上课累、睡得早,就没看邮箱。 呃……估计知道消息的记者打我电话也都是关机。” 一句话说完,落在不同人耳朵里,感受各有不同。 王震旭直接无语——「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是美国最主流的权威文学奖了,虽然分量比不上「美国国家图书奖」和「普利策小说奖」,但后两者只颁发给拥有美国国籍的作家奖,张潮写得再好也没有资格参选。 所以「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几乎就是外国作家能获得的最高等级的美国文学奖了,影响力不是日本的「芥川奖」「直木奖」能比的。 张潮却一副得奖了也不在乎的样子——这个男人内心得有多么骄傲? 还有他随口提到的simon&schuster,那不是美国最大的出版社吗?大卫·米勒这个名字自己虽然没有听说过,但八成是出版社的高层或者主编,张潮怎么也表现得不在乎的样子? 纵使心中已经把“服侍”张潮当成人生重要的上升台阶,但是这个男人简直就像冰山一样,稍稍显露一点资源,就够自己仰望而不可得了。 想到这里,王震旭更加为当初的挑衅感到懊悔,早知如此,当初直接滑跪多好? 兰婷则有些迷糊,问道:“怎么?这个奖不好吗?” 张潮想了想了,给兰婷科普道:“「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当然很权威,影响力也很大,但是因为范围只限定于美国出版的英语小说,不算国际性奖项。 真能算得上「美国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肯定得是「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不过这个奖几乎相当于‘终身成就奖’了,我要得至少再等30年。” 兰婷还是有些疑惑:“所以……” 张潮没好气地道:“所以这写报道的记者要么是没文化,要么是就想哗众取宠一下——我猜是后者!” 兰婷终于听明白了,不过仍然很兴奋,对张潮道:“美国的文学奖诶!这是你得的第三个奖吧?从国内到日本,再从日本道美国,一年一个台阶!” 说到这里,张潮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连忙抄起报纸又仔细看起报道来,结果反复看了两遍,也没有看到他最关心的那件事,只能轻叹一声,把报纸放回了桌上。 王震旭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张潮“吧嗒”一下嘴,才悻悻地道:“怎么没有提到奖金啊。这个「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该不会没有奖金吧?「庄重文奖」和「电击大奖」还给了我奖金呢……” 「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因为不接受出版商赞助,所以确实没有奖金。 兰婷:“……”以前怎么没有看出你这么财迷? 王震旭:“……”你想要多少钱,我回日本砸锅卖铁给你凑,你把奖给我好不好? 张潮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下肚子,又喝了一口豆浆,对王震旭、兰婷两人道:“走吧,得什么奖今天的公开课也得上啊!” 说罢,领着恍恍惚惚的两人出了食堂,直奔教学楼而去。 张潮表现得云淡风气,但是他获得「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的消息,很快就在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其他报纸的报道,显然没有一心要做“政绩工程”的《东南晨报》那么夸张,但是也用尽量煊赫的标题报道了张潮获奖的消息: 《文学奇迹:中国青年作家张潮荣获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人民日报》 「中国青年作家张潮以其小说《大医》荣获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最佳小说”奖,不仅成为该奖项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更标志着中国作家在国际舞台上的崛起。」 《从“新星”到“超新星”,张潮荣获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光铭日报》 「被誉为“美国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今年首次颁给了中国作家张潮。这位年轻的作家以其深刻的文学洞察和独特的叙事风格,在全球文学界引起了广泛关注。」 《中国文学最强音:张潮荣获“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南国日报》 「在传统观念中,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似乎总是与美国本土作家联系在一起。然而,中国作家张潮以其作品《大医》打破了这一常规,成为首位荣获该奖项的中国作家。」 …… 甚至就连香港、台湾、新加坡的媒体,都关注到了张潮此次获奖的特殊之处: 《文坛新贵加冕新王冠》——《星岛日报》 「张潮不特成为首位夺得此奖的中国作家,仲系最年轻嘅得奖者,简直犀利到爆!各界都对呢位才华横溢嘅年轻作家投以关注目光。有消息指张潮背后可能有神秘力量助推,唔知呢个神秘力量会唔会系佢日后嘅文学路嘅秘密武器呢?」 《惊!陆青作家张潮闪耀国际,抢下美文学奖荣耀桂冠》——《联合早报》 「张潮的获奖无疑是为大陆文学争光添彩。然而,有岛内民众好奇,这位突然崛起的文学新星究竟有着怎样的创作历程?他的成功又会对两岸文学交流产生何种影响呢?其实,张潮的文学成就,少不了台湾文学的哺育。据悉,台湾作家曾对他的成长帮助极大……」 …… 这年头,除了「诺贝尔文学奖」外,最能激起国人兴奋感的就是各种“美国”开头的奖项了,英国、法国次之,日本、意大利再次之。 倒不能全归结于崇洋媚外,一方面是国内的文学奖大家比较审美疲劳;另一方面中国作家获奖,让人有种“打败外国人”的快感。 贾平娃在1988年获得了一个「美孚飞马文学奖」,还只是「铜奖」,就算是履历当中非常光鲜灿烂的一页了。 于华虽然始终没有获得过「茅盾文学奖」,但是一个「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也足以让他骄傲。 所以张潮这一次获得「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无疑是给中国文学界又注入一针强心剂! 昨晚奖项出炉的时候,远在燕京的作协会议,本来一路开到夜里才定下来新设一个「茅盾文学新人奖」,有几个副主席肚子里其实还有些小牢骚,毕竟“因人设奖”总归会让人不舒服。 但是一听说张潮拿了这个美国奖,所有的牢骚都只能永远烂在肚子了。美国书评人协会怎么悄没声地就把这么大一个奖给张潮了呢?这是什么意思? 哦——中国作协不敢发的奖,我发;中国作协不稀罕的作家,我稀罕;一句话,中国作协奖励得了的我要奖,中国作协奖励不了的我也要奖;先奖后奏,协会特许是吧? 这下是把整个作协放在火上烤啊! 就算「茅盾文学新人奖」顺利举办,张潮在今年捧得奖项归,意义和价值已经大大不同了。 人民群众只会认为作协是拾人余唾,等美国人奖励过了,才想起来要给张潮颁奖,肯定他的创作。 不给张潮这个奖,那这个「茅盾文学新人奖」就没必要举办了,肯定要沦为笑话。 真真是进退两难! 铁宁主席头都大了,心想张潮怎么尽给自己出难题…… 说回张潮—— 今早他踏入教室的时候,待遇显然不同了。一看到他进门,同学们就自发齐刷刷给他鼓掌,整整持续了近两分钟,直到他的手都向下虚压压得酸了,掌声才渐渐停止。 这可是活生生的拿到“美国文学诺贝尔奖”的作家啊,竟然就站在我们面前,马上就要给我们授课?太不真实了…… 张潮看到台下同学们的目光,明显已经从之前的热爱、仰慕、钦佩,升级到了崇拜,近乎狂热的崇拜! 因为身处鹭岛,所以大家先看到的基本都是《青年作家张潮荣获“美国诺贝尔文学奖”!》这篇报道。不管是“美国”,还是“诺贝尔文学奖”,都实在太能冲击这帮文学青年的心脏了。 所以即使知道这个标题夸大了「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的地位,但是几乎都选择了忽略。 张潮无奈,对教室里的同学道:“好啦,‘大熊猫’参观完了,可以说说咱们今天的主题了吧?” 台下响起了一片笑声。 张潮道:“获奖这事,其实我也是刚知道。大家的这种关注,也印证了我们前几天讲的主题——《文学奖项背后的权力结构与文学价值观》。” 立刻就有学生提问了:“您是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也代表了某种文学价值观和权力结构,试图驯化读者是吗?” 张潮点点头道:“何止驯化读者,它也在驯化作者。「诺贝尔文学奖」经常被诟病价值观过于保守和过于学院化,所以经常会有某位作家‘冲击诺奖’这种说法,甚至还有公开的赔率,可以下注。 有些荣誉满身的作家,确实在创作中会产生向诺奖价值观靠拢的自觉或不自觉。诺奖评委呢,也和考试出卷者一样,开始不断地‘套路’‘反套路’。 这都是奖项在驯化作家的表现。具体到我获得的这个「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它的价值观就是高度开放、多元和国际化,以展现文学中‘陌生的风景’作为宗旨。 所以有不少美国以外的作家,或者非美国本土族裔的作家,会凭借边缘化的题材获奖。这其实也是一种驯化或者塑造,等于告诉我们这些外国作家,他们喜欢什么口味的‘饭菜’,让我们照方下锅……” “那这样的驯化有用吗?你受到影响了吗?”另一个同学大胆问道。但是一问出口,他就被后面的同学拍了一下,示意他问得太唐突了。 不过张潮却示意没有关系,然后大大方方地答道:“当然有用。我写下的每一行文字,都是长久以来不同的政治、经济、哲学、社会……这些力量对文学进行不同驯化的结果。 呃……怎么解释呢?你们看过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了吗?” 教室里大部分同学,尤其是女生都点了点头。《穿普拉达的女王》是梅丽尔·斯特里普、安妮·海瑟薇主演的经典时尚题材电影,2006年6月在美国上映,2007年2月在中国上映。 这部电影第一次向外界展现了奢华光鲜的时尚界内里的残酷、无情、腐败和剥削,也展现了其价值所在。女主角的换装秀,则让很多中国的年轻人开了眼——原来时尚是这么回事? 张潮接着道:“那你们还记得里面的一段台词吗?—— 「你挑了那件蓝色的条纹毛衣,以为是按你自己的意思。实际上从2002年奥斯卡·德拉伦塔的发布会第一次出现了天蓝色礼服……很快,天蓝色就出现在随后的8个设计师的发布会里……你觉得你自己选择的,以为你的选择是在时尚产业之外,其实不然,你穿的衣服实际上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人,替你选的。」” 这段台词太有名了,也是电影中时尚女魔头米兰达彻底击溃自以为有才华的助理安迪·萨克丝的一段话,点出了时尚产业如何在不被感知的情况下,影响人们对颜色的挑剔、对款式的选择。 所以学生们也纷纷点头,有些敏锐的已经察觉到张潮的意思了。 张潮道:“时尚如此,文学其实也差不多。我们从小能学习的经典,都是经过不同标准选拔出来的。这些标准是什么?很大程度上不就操纵在不同的一小撮人手里吗? 所以作家的‘独立性’不宜过分奢谈,我们时刻都在被驯化和塑造。只不过有些比较粗暴,我们的反抗也引人瞩目一些;有些则十分隐蔽,我们已经受影响了也不自知。” 这番话在座的学生听得只觉得张潮把一个挺复杂的道理,通过热门电影的台词,解释得深入浅出。 而在同是作家的王震旭耳朵里,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是何等样的冷静、客观和理性,仿佛刚刚获得美国文学大奖的不是张潮他自己一样。一个人得自省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不忘剖析自己。 他转头一瞥,忽然看到自己的老师饭塚荣教授,正站在大教室的门口,静静听着张潮讲课,还不时面露赞许之色。忽然就想起饭塚教授提过的鲁迅的一句话: 「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无情地解剖我自己。」 恐怕作为张潮此时的写照,再合适不过了。 不知不觉间,教室的门口已经站了越来越多的中文系老师,有教授、有讲师,也有普普通通的助教。几乎没有课的而还在学校的,都赶过来了。 兰婷看到这种情况,连忙组织同学从后门溜出去,到隔壁的空教室,给这些老师搬来了椅子。 不一会儿,大教室门口的空地,就坐满了人,大家看向张潮的目光,或有审视、或有钦佩、或有困惑、或有感叹…… 他们心中所想,与王震旭或多或少有相似之处——一个刚刚获得美国文学大奖的年轻人,怎么就可以做到如此镇定从容地来教室上课,并且学生面前毫不忌讳地剖析自己的呢? 林丹娅教授想起了那天晚上和系主任李无为的聊天内容,忽然有了明悟:张潮在鹭岛这两周的讲座、交流、公开课……集合起来,不就是他留给厦大的宝贵财富吗? 尤其是他可是在厦大交流访问期间,获得「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只要做好张潮这些资料的整理工作,今后在他的履历里,永远都绕不过去这一段经历。 但就在张潮在中国乃至世界华人圈受到无数赞誉的时候,在亚洲大陆的另一侧,一个“超级大国”正发出对他的声讨: 《中国的小偷,盗走了湿婆赐予印度人民的桂冠!》 (本章完) 第286章 国际文化纠纷 第286章 国际文化纠纷 「出生于我们伟大国度的伟大女性作家基兰·德赛和她的《继承失落之人》(《the inheritance of loss》)以一种耻辱的方式,落选了2006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最佳小说”。」 「要知道,《继承失落之人》刚刚在2006年获得了英语小说的最高奖“布克奖”,基兰·德赛也成为最年轻“布克奖”的获得者。但是她和她的小说却被美国书评人协会给忽视了!」 「窃取这个荣誉的是来自中国的流行偶像作家“zhang'chao”和一部庸俗的历史小说,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异国风情”赢得了评委的青睐。」 「《大医》甚至都不是一部英文原创小说,只是一部翻译作品。」 「《大医》只是几个年轻医生无聊的游历与冒险,夹杂的一些老生常谈的对殖民者和军阀的控诉。」 「《继承失落之人》不偏不倚地展现那些背井离乡寻找新生活的人如何发现自己在新旧两地间的流离失所,深切地刻画了人性与智慧」 「与《继承失落之人》相比,《大医》就像是一部中学生的习作。」 「我们不知道zhang'chao施展了何种魔力才让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将“最佳小说”颁发给他,大概是来自东亚的某种萨满巫术。」 「我们注意到出版《大医》的出版社是美国最大的出版社之一的simon & schuster,而出版《继承失落之人》的,只是独立出版社grove press(格罗夫出版社)。」 「《大医》为它的出版商赚到了大量的钱。很难讲,出版商的“权力”在这次评奖当中起到了多少作用。」 「我们不应该再期望这些傲慢的美国书评人会重视我们印度作家那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和创造力,我们应该摆脱这些自大的白人精英设置的文化陷阱。」 「他们就是想通过抬高中国人的地位,来驯服我们印度人,让我们对他们卑躬屈膝,用奴隶的态度对待他们。这是旧欧洲殖民者的延续。」 「印度人在美国已经足够努力,却仍然不能得到承认,这多么让人沮丧啊!」 …… 基兰·德赛是近年来涌现出的印度作家中的翘楚,15岁移居美国。她的第一部作品《石榴园里的喧哗》就颇受关注。而在2006年出版的《继承失落之人》更是助她一举夺得了布克奖。 布克奖是当代英语小说界的最高奖项,影响力巨大,不过在2014年以前仅限于英联邦国家的英文原创作家有资格入围参评。 基兰·德赛在2006年10月得奖以后,印度文化界陷入狂欢当中,甚至有印度的文学批评家认为她可以在近年内夺得诺贝尔文学奖。 这次落选美国书评人协会的最佳小说奖项,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篇报道登载在印度最大的报纸《印度时报》的文化板块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印度时报》创办于1838年,不仅在印度本土具有广泛的影响力,还是许多印度的海外侨民必订的报纸之一。 在2007年的美国人口普查中,印度裔虽然人数略少于华裔,但却是美国外来移民当中最抱团、最热衷于参与政治、文化等公共事务的外来族裔。 所以这篇报道的影响力在印度裔人士的推动下,迅速成为了美国文化界的舆论焦点之一。 也难怪他们激动——《继承失落之人》从题材到叙述方式,都是标准的英美新移民作家心目当中,英国和美国主流文化圈喜欢的样子。 一名居住在美国的非法移民,试图为自己创造新生活;一名在印度与祖父一起生活的英化印度女孩;一个厌恶印度方式和习俗、却从未被英国人完全接受的印度老法官…… 种族歧视、文化冲突、宗教争端…… 可以说在他们眼里,基兰·德赛的每一行字都打在了英、美文化界对新移民作家固有认知的心坎上——但是却落选了。 获奖的《大医》在印度人眼里看来是怎样的呢? 几个年轻的、毫无背景的医生,学习了一些医学知识以后,竟然就满中国地跑来跑去要拯救自己的国家和老百姓——多么荒谬与不切实际啊! 很快,一篇名为《中国青年作家获得美国书评人协会大奖——后美国时代文化中心的偏移》的批评文章出现在《纽约时报》上,作者是印度裔著名记者法里德·扎卡利亚。 「在一年多前,张潮被美国的左翼媒体追逐、吹捧后,美国书评人协会又迫不及待地把代表非美国公民创作的英语出版小说的王冠戴到了这个年仅22岁的年轻人头上——这种现象原本只会出现在流行音乐界。」 「我无意评价《大医》的文学水平,即使我也是个作家。我更想从“911事件”以后,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变迁的大背景衡量其意义与价值。」 「张潮获奖不仅是一个异国青年俘获美国丽人芳心的励志故事,还是一个标志性的转折点,它象征着文化中心的偏移,以及后美国时代全球文化格局的重塑。」 「张潮的作品能够获得美国书评人协会的青睐,部分原因可能是其作品中所体现的中国视角和中国经验,这与全球经济重心向亚洲转移的趋势相吻合。」 「美国书评人协会之所以表现出对张潮异乎寻常的热情,恐怕更多是源于对美国政府对国内文化活动越来越多干预的一种隐形的反抗。」 「这似乎成为了美国文化界对传统价值观和全球影响力焦虑的一种反映。」 「如果把奖项授予一个少数族裔的新移民作家,还不足以彰显自己的多元化与包容性,那干脆就授予一个来自曾经敌对、至今也在合作中充满对抗的国家的作家。」 「我们注意到,美国政府曾经透过文化基金会与ngo组织,积极扶植中国国内那些象征反叛、自由的年轻作家,给予他们便利的出版途径和很高的国际关注,但是张潮却后来居上,以一种近乎温顺的姿态,收获了更广泛的认同。」 「张潮的获奖,也可以被视为美国文化界对内政外交政策的一种反思。在经历了一系列国内外政策挑战后,美国可能正在寻求通过文化的力量来重塑其全球形象。」 法里德·扎卡利亚是极有影响力的专栏作者,在《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纽约客》都开设过专栏,同样是来自印度的新移民,不过早就跃升精英阶层了。 他虽然被称为“无政治立场”的自由主义记者、评论员,但是政治可以没有立场,族裔、家庭、信仰……这些羁绊可不容易摆脱。 法里德·扎卡利亚巧妙回避了比较《大医》和《继承失落之人》的文学水平,而是从政治和经济角度,阐述张潮获奖折射出来的美国文化版图的变动。 其中甚至一句没提《继承失落之人》,但是远比其他其他印度人发表在媒体上的文章更具有杀伤力。 这篇文章中隐含了一种“诱导”,试图让读者认为张潮和《大医》获奖,是美国文化强势扩张由盛转衰的象征性事件,是美国文化干预政策失败的标志,是美国左翼力量对政府的一次成功反扑。 如果接受了这种“诱导”,那么张潮在美国的个人形象,恐怕很快就从“年轻、敏捷、聪明的亚洲青年”,变成“阴险、狡猾、被刻意包装出来攻陷美国文化防线的中国小子”。 因此在这篇文章发表以后,关于张潮和《大医》是否应该得奖的争论,被推上了高潮。 当然,美国书评人协会当然不会认为自己颁奖是因为什么族裔斗争或者政治偏见,何况奖都已经颁了,张潮的最佳小说奖都已经让simon & schuster的代表代领走了,还能追回来不成? 何况这个奖项是协会700多个成员经过一轮轮的商讨、投票才产生的,1月份的入围名单作品有5部,就算《大医》不获奖,那一定轮到基兰·德赛的《继承失落之人》吗? 谁规定前一年的布克奖,就一定能拿次年的美国书评人协会奖了? 要知道,这一年的名单里,还有尼日利亚女作家阿迪契的《半轮黄日》,是为20世纪60年代的尼日利亚内战谱写的一曲哀歌,以史诗般的结构,拷问在荒诞残暴的战争面前,身份、国界、爱情、友谊这些坚固的概念如何幸存。 人都是有脾气的,美国和英国的文化圈本来就有点互相看不上,前者嫌后者太端着,后者嫌前者太庸俗。再说了,张潮的小说《大医》,确实给了美国这些职业书评人一种清新之感。 所以支持张潮的力量也不少。 比如在iwp的分享会上与张潮有过良好互动,并推动张潮进入美国主流媒体视野的《纽约书评》的专栏撰稿人哈罗德,就专门撰文反击了这些观点—— 「《大医》受到攻击的一个原因,似乎是它的销量太好了,据说在半年内就卖出了30万册。而一部销量极佳的小说,往往被归类于流行小说,流行小说则被认为不能参与美国国家书评人奖的评选。」 「这样的逻辑链当然是荒谬的!《继承失落之人》受到赞誉的一条原因之一不正是“很好地平衡了故事性与叙述方面的野心”?」 「在我看来,张潮在《大医》当中展现出来的行文技巧丝毫不逊于任何作家。他巧妙地维持着弹性及平稳性,既能精彩地描述在战火、瘟疫和愚昧横行下的1910年中国,也能冷静地叙述一场在追逐与躲藏罅隙中完成的手术。」 「张潮的笔触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旧中国文明与野蛮、希望与绝望交错之间的精神版图,描绘出被放逐的苦痛、国家撕裂的创伤,以及追求欧洲框架下“文明世界”的盲目。」 「“医生”不仅是小说的标题、主人公的身份,同时也包含着国家需要被医治的隐喻。」 「也许我们都已经厌倦了以国家为主题的宏大叙事,往往沉溺于个人的幽微体验,但是不能忽视的是张潮虽然没有基兰·德赛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作为一个外国人的巨大焦虑”,但不意味他对民族性与时代的思考就不够深入。」 「我们不能因为张潮没有展现出新移民作家那种特有的敏感与失落,就认为他缺乏深度。他本来就不是新移民作家,他以一种雄壮又不失悲悯的自信,在书写自己民族曾经面对过的苦难。」 「布克奖似乎过度关注“新移民作家”这个群体,以至于形成了一种写作惯性。6部入围作品,除了《继承失落之人》外,关于外来移民和背井离乡的小说还有希沙姆·马塔尔的《在男人的国度》,以及凯特·格伦维尔的《秘密的河流》」 「美国书评人协会奖项,不会因为作者是特定群体,或者写了特定主题就加以特别关注。张潮的《大医》获奖,证明了“国家叙事”与“拯救者情怀”在今天仍然能打动读者。」 …… 作为《纽约书评》的专栏撰稿人,哈罗德·希尔维尔斯在美国文化界享有崇高的声誉,甚至被称为“另一个哈罗德”(哈罗德·布鲁姆)。 他的文章一出,立刻就给投票给张潮的书评人指明了新方向…… …… “这哪是我该不该获奖的问题,明明就是美国的文化精英想要和英国的文化精英battle一下嘛!”已经回到燕京的张潮,看到马伯慵、许蕊雅等人汇总过来的资料,对面前的王蒙吐槽道。 拿奖之后没两天,张潮就结束了在厦大为期两周的交流访问,本来想回家一趟,结果被王蒙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别在外面晃荡了,赶紧回燕京,说说最近这“国际舆论”是怎么一回事。 没王蒙的提醒,张潮也不知道为了自己得奖这事,美国那边都吵翻天了。现在一看,还真是一团乱麻! 王蒙哪知道什么“battle”,但也大概知道意思,于是问道:“具体说说看?” 张潮道:“我专门让人查了美国国家书评人奖颁奖典礼以后的媒体报道,可以说非常敷衍。美国的几个大报都没有专门的报道,像《华盛顿邮报》对今年的颁奖只字未提,《纽约时报》就发了一条罗列人名书名的不分段简讯。” 王蒙有些懵,要知道在他们这一代的作家眼里,这些美国文学大奖即使谈不上“神圣”,那也算得上一个隆重的国家级文化盛事,不说电视直播,详细报道总该有吧? 「茅盾文学奖」虽然影响力日渐衰微,但是每年颁奖,中央台和各大报纸,都要用一定篇幅报道一下的。怎么美国连中国都不如了? 张潮进一步解释道:“你看这次颁奖,我作为提名人,本来应该到场等待奖项揭晓吧?可simon & schuster就给我发了个邮件,看我几天没回就直接派人代领了。 要真是一件多么大的事,那肯定要在邮件里再三催促,然后还要电话沟通。” 王蒙接着问道:“那怎么又扯上美国、英国的文化精英斗争了呢?” 张潮道:“东边不亮西边亮嘛。从新闻报道量来看,美国的文学奖,除了普利策奖外,国家图书奖和书评人奖的影响力都在衰弱,媒体和公众的参与热情逐年走低。 但是英国就反过来了,不仅布克奖这几年的关注度越来越高,还有奥兰治奖、科斯塔奖也跟着成为世界文坛的重量级奖项。布克奖还搞扩军,除了弄了个「国际布克奖」,还有针对非洲的凯恩奖,针对亚洲的曼氏亚洲布克奖。 美国人别看家大业大,这方面小气的很。三大奖里两个只给本国公民,剩下一个大部分情况也只给本国公民,影响力萎缩是自然的。 这次美国的印度裔用基兰·德赛的《继承失落之人》拿了布克奖,没拿美国国家书评人奖来攻击美国书评人协会,这不是戳了他们的肺管子了吗? 而且围绕着我这么一对骂,嘿,书评人奖竟然又上主流媒体了!您说他们是不是更起劲儿了!” 王蒙“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然后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张潮:“怎么你到哪儿,哪儿就不太平?” 不过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问道:“这次你那个什么出版社让你去一趟美国是为什么?” 张潮坦然道:“毕竟得奖了啊,他们代领了奖杯,准备让我去了以后来个转交仪式,炒作一波,多卖点书——《大医》第二部马上就出版了。” 王蒙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道:“如果咱们这边让你这次不去美国,你觉得可以吗?” (本章完) 第287章 一针见血 第287章 一针见血 张潮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王蒙斟酌了一下,才笑道:“还是怕你‘火力’太猛!” 张潮:“……” 王蒙接着解释道:“现在是英国人、印度人、美国人在搞‘三国演义’,你去了不就成一桌麻将了。你都知道人家只是拿你做个吵架的由头,再去凑热闹,何苦来哉。 你现在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创作上。今年你出的那套‘流星与少年’的故事不就很不错,从形式到内容,都让我们耳目一新啊! 还有那本《刑警荣耀》,别看现在没人说什么,过几年肯定会成为文学批评的焦点。” 张潮连忙摆手谦虚道:“王老,您太过奖了……” 王蒙挥了一下手,表示“我有分寸”,然后继续道:“你的奖项已经‘落袋为安’了,他们吵他们的。咱们也是怕你去了美国,一时忍不住。” 张潮道:“我去美国主要不是推广新书嘛!他们吵他们的,我不参与就是了。” 王蒙用一种极度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张潮:“真的?” 张潮无奈道:“在大家眼里,我就这么好斗吗?” 王蒙露出一个“你自己知道”的表情,也不纠结,而是继续劝道:“你去了美国,那还由得了你?到时候不说别的,你那个出版社肯定要炒作一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张潮疑惑道:“……这,你们是怕我‘吵’输了?” 王蒙连忙否认道:“这倒不是。而是……而是……” 张潮道:“哎呀,有话您就直说吧!” 王蒙叹了口气,道:“上个月的会议你还记得吧?” 张潮道:“嗯!?当然记得。” 王蒙道:“你现在不比以前了,你是我们文化界,尤其是青年文艺人才,在国际上的形象代表!所以……” 张潮“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我们官方在文化输出和树立国际文化形象方面,整体上还是比较偏向于中正平和、含蓄内敛、谦虚谨慎的,有点“不争为争”的意思。 别说2007年了,再过十几年,中国的一些文化或者体育明星,在媒体镜头前说两句“嚣张”点的宣言,都要被某些保守的舆论媒体批评。 张潮在国内最受非议的也是他“不能忍”的性格。从炮轰“新理念作文大赛”开始,到最近与教育专家孙云霄的争执,大半争端,他当“看不见”其实也就过去了。 但是张潮偏偏“要看见”,还都“忍不了”,最后往往以对手在舆论上的黯然退场为结局。 虽然这样“好斗”的性格,让张潮带领着国内的文学圈屡屡重回大众视野,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欣赏的。尤其是随着张潮年龄渐长,不少人都觉得他应该“成熟点”。 张潮也能理解这种期待,但是内心却还是有点抗拒。毕竟在他看来,除了最早的炮轰新理念有他自己投机的成分在以外,其他的争端几乎都是别人加诸己身的。 不过王蒙作为欣赏他,也帮过他的老前辈,张潮不好就这么直接拒绝。于是沉吟了一下,才道:“美国那边我肯定要去,毕竟《大医》第二部的销售,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不过我可以答应您,尽量回避争端,多卖书就好了。尤其是基兰·德赛她本人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那么我也没必要把她当成什么‘敌人’。 至于说我该不该得奖,那是书评界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得了张潮的这个保证,王蒙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意,说道:“这样很好。你这样想是对的——‘天下的作家是一家’嘛。 他们搞文学批评的嘛,就是要有分歧、有论争,才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我们搞创作的,不要瞎参合。 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美国?” 张潮想了想道:“倒是不着急,《大医》第二部的发售时间是在今年的复活节,距离现在还有十几天。我只要在发售前赶到就行,所以行程还没有定。” 王蒙点点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笑着道:“你中午别走了,留下来吃饭吧?我这刚包了饺子。” 张潮这时候才有点恍然大悟,道:“王老,您这招厉害啊!‘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王蒙“嘿嘿”一笑,露出老顽童般的“狡黠”神色,道:“组织上的任务嘛,咱们得完成才行。你又是头倔驴子……” 张潮“哈哈”一声,也不以为意。其实他本来就没存着要去美国吵架的心思——就像王蒙说的那样,印度人还能从自己口袋里把奖章给抢走不成? 不过张潮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道:“要是按照您自己的想法呢,我有没有必要至少写一篇文章,给自己‘正名’?” 王蒙想都没想,爽快地道:“‘正名’?要是换我是你这个年纪,肯定不止‘正名’这么简单!” 张潮竖了下大拇指,道:“果然是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锐不可当!” 说罢一老一少都默契地大笑起来。 王蒙22岁就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短篇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这是发表时的标题,原名《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是新中国最早反应人民内部矛盾、揭露官僚主义的文学作品。 然后当年就戴上了帽子,一直到1961年才摘帽。之后又去了边疆15年,甚至自学了维语,成为了不错的翻译。 回到燕京以后虽然年近40,却进入了高产期,甚至是最早将“意识流”等现代主义创作手法引入大陆的作家。 同时他还创作、学术两手抓、两手都硬,有不少学术论著和文章问世,也能算得上是个文学理论家。 王蒙之所以欣赏张潮,很大程度上,就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样才华卓绝的人,年轻的时候又怎么会是不敢与人论争的平和性子?所以张潮才说出刚刚那句话,既是对王蒙作品的致敬,也表达了他对王蒙要完成工作的理解。 这时候王蒙的保姆来客厅告诉两人:“饺子煮好了,可以吃了!” 王蒙站起身道:“俗话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虽然距离你去美国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今天就当是我给你送行了。” 张潮欣然随王蒙入席。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王蒙的太太这两年身子不太好,就没有陪着一起吃饭。 桌上已经摆着热腾腾的四盘饺子,每盘都不多,也就20个的样子,王蒙用筷子分别点着介绍道:“这盘是猪肉玉米馅,这盘是韭菜猪肉馅,这盘是三鲜馅,这盘是牛肉洋葱馅。” 除了饺子,桌上还有一盘炒牛肉和一盘白菜,此外就是剥好的蒜,辣椒酱,醋,酱油等蘸料,朴素、家常,但是情意满满。 保姆在一旁道:“你们先吃,不够我再去煮。” 张潮忙道:“已经太丰盛啦!我一盘就差不多了。” 王蒙笑道:“你还年轻,多吃点不叫事。我在你这个年纪,脾气大,胃口更大。就这种大小的饺子,我一顿能吃一百个。可惜,你不喝酒!” 张潮一边吃饺子,一边含混地说道:“现在不同当年嘛。当年大家肚子里普遍没有油水,都特能吃。我爸年轻的时候跟着生产队挖排水渠,拳头大的馒头能吃小半筐。” 一句话勾起了王蒙的回忆,悠然说道:“我小时候也就过年能吃顿肉,也就是饺子。哪像现在,饺子能包四种馅,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张潮好奇问道:“您父亲当时不是燕大教授吗?怎么生活还这么难?” 王蒙叹了口气道:“生活难,一方面是世道乱,燕大教授也领不了全薪水。至于我父亲……他是个受到‘五四’启蒙的学者,但也是一个理想者、追求者、失败者、空谈者、一事无成者。 我小时候家道的艰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自己的人生悲剧。” 张潮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再吃了个饺子。 王蒙自嘲一笑:“其实我的小说《活动变人形》的主人公倪吾诚的原型就是我父亲,我一生都把他当成反面教材。我从他身上,既看到了‘五四’新文化带来了伟大的希望与前景; 也看到它带给了像我父亲这样的人那种极端的上下够不着、左右都为难的撕裂,还有被生活活活绞杀的痛苦。” 张潮停下筷子,说道:“其实生活在时代夹缝里的知识分子,精神上确实有着难以对外人言道的痛苦。” 王蒙这时候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声道:“吃饺子、吃饺子。我也是无聊,说这些事干嘛,怪不痛快的。” 张潮连忙道:“不会不会。其实从文学的角度讲,令尊之所以能成为您小说的主人公原型,就是因为他身上有着那一代知识分子特有的某种印痕。 我们写作,关注的往往不就是这样人群吗?如果您愿意说,我其实挺想多知道一点。” 王蒙踌躇了一下,道:“其实你听听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个被启蒙的‘半新半旧’的知识分子,在学术上、生活上、婚姻中,件件不如意,逐渐被消磨了激情与雄心,只剩下神经质的脾气、不负责的态度和满肚子的牢骚的故事。 后来,他甚至被生活完全抛弃了。如火如荼的运动期间,他甚至被宣布无权参加——多么讽刺、多么可悲。” 张潮犹豫了一下,问道:“您父亲,毕竟是个学者啊……” 说到这里,王蒙眼睛里忽然有了光,有些兴奋地道:“前些日子,复大的一个教授联系我,说是找到了一些他的著述和文章,发给了我看。” 张潮知趣地问道:“哦?是什么样的著作?” 王蒙苍老的容颜此刻舒展开了,既有骄傲,也有感叹、遗憾等复杂的情绪在其中:“他翻译了海德格尔、施普朗格、胡塞尔等好些德国学者、大师的著作,堪称丰富。 他还写了不少值得一看的散文与诗歌,文笔也很不坏……可是,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他好像要把自己的前半生,从生命中抹去。” 张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因为幻灭吧。我父亲也有些类似——哦,当然,他不是您父亲那样的学者。其实他在厦大中文系读书的时候,也做过一些不差的研究工作。 当时他们的写作小组,一直是他当执笔人。我这次去鹭岛,查到了一些当年写的论文,像考据鲁迅《眉间尺》的写作时间,工作做的也很扎实。 但是他后来并不是特别如意。毕业被分配回了原籍,当了老师,经历了一些波折,一辈子就在乡下教书。他也从来没提过自己以前读书的事,还有写的文章。 我翻他的校友录,他有不少同学都成了学者。” (去年查资料的时候,确实是突然在知网里一篇论文的引用部分看到我爸的名字和他近50年前写的论文……后来我的文章引用了他的一个结论,在末尾参考资料里打出他的名字时,百感交集。) 王蒙道:“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经历——我小时候听他说就读燕大时,与何其芳、李长之是室友,他们两个都盛赞过他的文章和诗作,甚至我名字里这个‘蒙’字,还是何其芳取的。 但是我是什么反应呢?——‘原来就属你没出息。’你看,年轻时候我是多么浅薄而势利啊。我几乎忘了小时候,是他教我什么是中国文化里的‘道’,教我待人接物,教我怎么吃西餐,还有教我游泳…… 可看到复大教授寄给我他的著作和文章以后,这些记忆又全都复活了。 我才明白,原来他不仅仅是我的‘反面教材’,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培养我、塑造我,不管年轻的时候,我有多么讨厌他,害怕自己也成为他。 但最终,他的一部分,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我生命里不能缺少的东西,而不仅仅是血缘上的遗传。” 说到最后,王蒙的眼神又变得极有神采,没有了伤感的意味。 张潮知道,这个年近耄耋的老人,终于选择了和年轻的自己和解。——只是他为什么突然要和自己说这些呢? 王蒙看张潮又吃了几个饺子,才道:“我一直有种感觉,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张潮:“嗯!?” 王蒙道:“虽然你才22岁,成名以来的路走得也算很顺利了,而且据我所知,家庭也比较和睦。但似乎你心中总有一股气、一股劲,既不是年少轻狂那种,也不是恃才凌人那种,更不是得志猖狂那种—— 而像是压久了的弹簧一样,一旦挣脱了束缚,就不愿意再被压,一定要高高地弹起来,把任何压到你身上的东西给弹走。 这种性格特点一般会出现在年纪比较大,才华才被认可的人身上。但你明明年纪这么小…… 不知道我这种感觉对不对?” 说罢,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张潮,等待他的回应。 张潮闻言一下就愣住了,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现在这种性格的成因——尤其是重生前,自己确实明明不是这样…… 王蒙老爷子,你这眼光,太毒辣了吧! (本章完) 第288章 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第288章 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王蒙见张潮“停杯投箸不能食”,沉默良久,连忙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这种性格不好。” 张潮闻言,长吁一口气,道:“其实很多时候,我的心里都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对我说‘算了吧,吵赢了有什么用?是书能多卖一本两本,还是能让他们从此闭嘴?’ 但是另外又有一个声音又在说‘凭什么算了?算了他们就能从此闭嘴?’ 无论是哪个声音,都不会允许我左脸被人打了,再把右脸伸过去让人再打。 其实无论哪一次,我都没有‘追杀’过和我论争的人,即使很多时候我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能力。” 王蒙听完爽朗一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阅读能带给人超越年龄的成熟。但是成熟也可能意味变得世故,甚至变得鸡贼。 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不是怀着某种怨气和恨意去和人论争,这就够了。” 王蒙的话让张潮想起了3年前阿来对他说的那番话。那时候他也身处舆论的漩涡当中,并且远不如今天这样强大。 两个相差了30多岁的前辈,都担心张潮会因为频遭质疑,性情变得乖戾,所以对他的劝说也类似。 不过张潮内心很早就清楚,自己走的这条路注定是孤独而富有争议的。 从麻木地滥抄前世记忆中的作品,到慢慢有了自己的文学思考,然后到《刑警荣耀》借壳再创作,再到“少年·流星”故事完全原创…… 张潮刚重生时,一度以为自己不具备成为纯文学作家的洞察力和文字表现力,即使要写纯文学作品,也只能对记忆里的作品亦步亦趋。 这等于在内心种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但是随着自己一次次陷入不同的争议当中,或被迫、或主动地一次次澄清、一次次论辩、一次次在公众面前诉述自己的文学理想…… 就像两块原本被粗劣焊接到一起的铁,一次次被大火烧红,一次次被锤子敲打,于是一层层的杂质脱落下来…… 两块铁重新变成一块,并且比原来任意一块都更纯粹、更坚韧、更锋利。 所以张潮又怎么会有怨气或者恨意呢? 随着自己创作能力的增强,张潮内心远比刚刚重生时更加豁达和无畏。 张潮吃下最后一个饺子,对王蒙道:“谢谢您关心我。其实再等上几年,我‘嘴上有毛’了,自然就没有这么多争议了。 时间毕竟是站在我这边的嘛!”说罢“嘿嘿”笑了两声。 王蒙也乐了,这么年轻就拿下这么多文学成就的作家,时间不站在他这边,难道还站在那些两鬓斑白,说几分钟话嘴角就积白沫子的评论家那边? 王蒙道:“要是我当年,我当年……”当年如何,终究没有说下去。 但张潮明白他的意思。王蒙成名时与自己年龄相仿,也富有争议。只不过王蒙的“争议”最终让他在边疆蹉跎了15年时光,对一个作家成长最关键的青壮年时代整个错过了。 只是时光已逝,今日回看,也只能暗中叹息而已。 张潮安慰道:“您的‘当年’已经写进了文学史教材里了,已经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成就了。” 王蒙“哈哈”笑道:“你小子还挺会拍马屁!会拍就多拍点,别人拍的我不爱听,你拍的我爱听。” 张潮摇头晃脑地道:“多乎哉,不多也!” 两人相视一眼,又仰天大笑。 从王蒙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张潮先是开着车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去了“潮汐文化”的办公室。 说起来他差不多半年没有回来了,几乎所有的工作和交流都通过网络进行,就连上次回燕京开会,他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所幸团队也都是年轻人,对这种方式并没有太大意见,反而觉得张潮不在,自己的才能更能发挥。 今天的张潮,对“潮汐文化”来说,更多已经成为一种精神图腾和最终王牌,在日常运营层面,基本不需要他再插手了。 当然,像签约潜力作家、寻找潜力作品,还有宣传发布,还是需要张潮来把控方向。 他对文化产品营销能力,国内无人能出其右。 张潮把车在小区里停好,直接去了黄杰夫他们在的主办公室。 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但是门口多了个前台,还装上了一面影壁与内间隔开,夏答为“潮汐文化”设计的新logo赫然其上——几股带有中国水墨画意味的浪涛,围绕着“潮汐文化”的艺术字,古典、简洁、大气。 房间也重新布置过,特别是增加了一堆射灯,整体显得明亮、大气许多,有点高大上的味道了。门口还摆了发财树和鱼缸,也不知道黄杰夫啥时候开始信风水了。 前台的妹子正在低头整理材料,忽然就见到眼前一道陌生的黑影闪过,连声叫住来人:“诶,诶,您找谁啊?要预约,预约。” 黑影闻言反身回到前台,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点眼熟。只见他笑嘻嘻地道:“我找黄总,大概是不需要预约的。” 前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们黄总是什么人?国内多少大文化公司、大影视公司、大广告公司,排着队要找他谈合作,不预约就上门不乱了套了。 职业素养让她仍然用温柔的语气道:“您最好还是预约一下吧。” 小伙子爽快地道:“好,你给黄总打电话,就说张潮找他。” 前台例行公事地拿起电话按了下内呼快捷键,不一会儿电话那头黄杰夫就接了起来,前台道:“黄总,这边有个叫张……张……潮……说……说……要” 话没说完,前台惊惶地放下电话,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依旧笑嘻嘻的张潮,结结巴巴地道:“张……张总,我……我不知道是您来了……” 张潮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没事,你新来的吧?我可以进去了吗?” 前台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 不过很快她的尴尬就被里面迎出来的黄杰夫等人化解了。 看到许久未见的张潮,黄杰夫激动极了,上来就是一个美式拥抱,抱怨道:“来了提前说一声嘛,我好把下午的安排给推了。” 张潮笑道:“我就是不想影响你们正常工作。你也和老马他们几个说一下,不用特意过来,忙完了再说。” 去年《你的名字》票房大卖以后,“潮汐文化”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四合院一时还没有买下来,不过办公布局做了调整,黄杰夫这里专门就是日常运营、商业拓展、投资合作。 马伯慵、双学涛、夏答……甚至许蕊雅都分到了独立的办公区,各自领着自己的一摊事在忙。 跟着黄杰夫迎出来是几个陌生人,张潮只是大概在邮件里知道有不少新人入职,但是人和名字还对不上号。 黄杰夫说道:“这个是曾建宏,燕大毕业的,比你大几届,现在负责国内商业ip的开发,你那本《放逐流星的孩子》的童书开发,就是他给谈了一个好价钱; 这个是蒋姿,哥大毕业回国的,负责国外的投资管理,现在《消失的爱人》电影,就是她负责在盯; 还有这个……” 黄杰夫一边引着张潮往里走,一边给他介绍这些新人。张潮热情而客气地一一打了招呼;这些人当中的大部分,也是第一次见到张潮,不免有些好奇与紧张。 毕竟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太多了,以至于有些看不清楚真面目。 他们也许对张潮作品的文学性不感兴趣,但是都知道“潮汐文化”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这世界上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读者。 可以说,这间前途无量的文学代理公司,就是张潮用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何况张潮这两三年来在书籍、电影等文化产品的营销手法,已经成为了商界的经典案例,被人反复研究。尤其是去年《你的名字》出乎意料的大卖,正面击穿了有华宜、英煌两个影视巨头保驾护航的《baby计划》,甚至连接下来的《墨攻》票房都大受影响。 华宜在此后就一蹶不振,不仅公司屡屡被调查,所有影视项目被冻结,甚至王家兄弟里的弟弟都销声匿迹,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可以说,华宜基本在国内影视圈除名了。什么民营影视第一巨头、华人电影领航者……都成梦幻泡影。 “潮汐文化”手里不仅握着张潮多本书的版权,还有权勇先、刘慈欣、马伯慵、夏答等人,书都是一等一的畅销,他们要么是“潮汐文化”的签约作者,要么干脆就是高管。 2007年处于国内文化产业井喷期的前夜,对于优质内容的渴望之情弥漫在整个行业。大家蓦然回首,却发现竟然是张潮这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第一个完成了资源整合和链条贯通。 看着“潮汐文化”手里的那些牌,大家哈喇子都流干了。 而除了《你的名字》,张潮去年策划的「三晋风流」系列专题片,也破了cctv10纪录片的收视记录,顺带配套的《风流人物看三晋》&《三晋人物数风流》两本书也大卖超过100万册。 专题片里作家们去过的山西名胜、古建,随之迎来了一波旅游潮,有些地方猝不及防之下,甚至只能采取限量售票的方式,才控制住热情的观众。 这样的效应谁不眼红? 虽然张潮此后消失了几个月,但是一出面又是惊人手笔,不说“流星与少年”一个故事变成三本书,每本书都轻松登上了分类销量冠军,至今三月还没走下宝座。 就说他发起的「我们上学的路」计划,已经成为近期国内最引人瞩目的教育慈善项目。 随着一张张照片、一段段文字的上传,「我们上学的路」网站的访问量越来越大,不得不不断扩充服务器来承载人们对孩子的鼓励与关怀。 “潮汐文化”的网络服务部门,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独立出来,负责人正是3年前帮着张潮买下第一间房子的李万东。 他正式从燕大计算机学院辞职,加入了“潮汐文化”,「我们上学的路」最早就是张潮拜托他做的。 今年3月初,「我们上学的路」网站的浏览量超过东方兴的「博客中华」,成为国内排名前十的博客类门户,只不过「我们上学的路」比较聚焦而已。 随着越来越多边远地区的「上学路」得到了基本的修缮,“潮汐文化”的品牌声誉之佳,也达到了高峰。 「我们上学的路」虽然是个要倒贴钱的项目,但是贴给它的钱,在其他方面被百倍甚至千倍地赚回来了。自从网站的影响力发酵以后,“潮汐文化”出去谈项目那叫一个顺利。 尤其是涉及到需要政府部门配合的,更是丝滑无比。许多人看到“潮汐文化”的人出来谈事,都喜欢先说一通自己关注了哪一条「上学的路」,捐了多少钱给孩子们修路。 事后大家一分析这个计划为什么会这么成功,才发现除了借了张潮与孙云霄论争的东风,更是因为张潮切中了国人最传统、最朴素的对慈善的认知——修桥、铺路,功德无量。 一桩桩、一件件,让张潮几乎成了公司里的传说。尤其是去年10月份以后入职,还没有见过张潮的员工,只能在老员工的口口相传下,以及互联网的只鳞片爪来了解他。 现在,终于见到活的了! 前台的小姑娘,直到张潮的背影消失在黄杰夫办公室的门后,还舍不得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他就是张潮啊?他怎么就是张潮呢?他就是张潮啊!” 自己设想了无数种与这种年轻老板的相遇情形,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经典的“误会-冒犯”开局。这不是巧了吗? 小姑娘偷偷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新出的小说——《盛世独宠:倾城皇妃太高冷》——这本开头,女主角不就是误会之下冒犯了微服私访的少年天子,然后被强娶回皇宫封了皇妃吗? 小姑娘想到张潮离开时那温和一笑,心就怦怦直跳:要是他,要是他…… 张潮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让多少人心潮澎湃,只是跟着黄杰夫转了一圈,和所有人打过招呼以后,就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个人,看到黄杰夫带着张潮进来,也有点激动。他们这次来找黄杰夫谈合作,没想到竟然碰上了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潮,算是意外之喜了。 黄杰夫介绍道:“这两位是贵州文化部门的同志,这次来,是想和我们谈谈电视专题片的策划和实施。这位是王处长,这位是李主任。” 两人连忙上前和张潮握了手,李主任还道:“我和您是缘悭一面,想不到过了4个月,在燕京见到了。” 张潮错愕道:“这从何说起?” 李主任解释道:“您在什雷村的消息一传出来,我们文宣部门的人连夜就赶去什雷村了,想不到最后还是没和您遇上。这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啊!要检讨!” 这倒让张潮不好意思了,道:“我去什雷村就是躲清静去的,你们人一多,我就怕,所以先走了。” 李主任连声道:“理解,理解。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要检讨!” 这客气地让张潮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道:“你们接着谈,我在旁边听着。商务上的事我不插手。” 然后就拉了一张办公椅到角落呆着去了。 黄杰夫等三人一看,也就重新坐到沙发上开始谈合作的事。不过李、王两个领导,总是谈着谈着,眼睛就往张潮这边瞟,似乎特别渴望张潮说点什么。 但是张潮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在谈什么,拿着手机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按着,也不知道是在发短信还是在回邮件。 还是在搞创作?听说张潮特别会利用碎片时间写作,所以才能年纪轻轻、著作等膝。 想到这里,李主任、王处长不禁肃然起敬! 其实张潮是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在鹭岛期间,他专门把手机换成了水货的黑莓8800,刷完系统以后可以安装盖房子、贪吃蛇等经典游戏。 他就在玩盖房子游戏,已经一路迭到80多层了…… 在这种气氛的驱使下,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合作意向,依旧是“潮汐文化”和“cctv10”这个黄金组合出马,在今年7月份前,完成至少8集的贵州文化行旅专题片制作。 这样可以赶上暑假这波旅游热潮。 算起来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但是有「三晋风流」的成功经验,大家都充满了乐观主义的情绪。 等婉拒了两人的晚饭邀约,送走二人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傍晚。 张潮对黄杰夫道:“把大家都叫来吧,我有话说。” 黄杰夫知道张潮这种时候说的肯定不是小事,连忙就把马伯慵、双学涛、夏答等人叫了过来,并且让其他人提早下班了。 张潮看着聚集在客厅里,最早和他一起创业的年轻人,都已经有了截然不同于当年青涩气质的成熟与稳重,心中感慨万分。 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张潮说出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话:“现在,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289章 石头和徽章(月底求票) 第289章 石头和徽章(月底求票) 一句话落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感受是不同的。 许蕊雅第一个反应过来,顿时泪眼朦胧,张嘴就要安慰张潮道:“不用担心……” 张潮一看情况不对,立马开口打断施法,道:“放心,没得绝症、不想自杀、不会坐牢……” 许蕊雅这才收了眼眶里的泪水,有些尴尬地道:“在美国,‘it's time for me to leave’有时候是……那什么的委婉表达。” 张潮佯装长出一口气道:“好家伙,差点给我送走。” 黄杰夫紧张地问道:“boss,那你‘离开’的意思是……?” 张潮微笑道:“就是字面的意思——我想把‘潮汐文化’交给你们,然后离开这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或者旅程。” 张潮话音刚落,黄杰夫下意识地道:“不行,你不能……”随即又觉得自己太生硬,连忙放轻声音道:“你是说,像之前半年那样,不来公司,远程处理工作吗?” 黄杰夫话说完,几乎所有人都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张潮。大家都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张潮的“潮汐文化”会是什么样…… 张潮注意到,只有马伯慵和双学涛的目光从错愕迅速变得平静,仿佛知道张潮最后的答案是什么,并且接受了这一点。 “到底是作家啊……”张潮心里暗叹。 但是这件事已经在他心中盘桓了几个月了,今天他把所有人叫到一起,那这个决定就不可能更改的。 张潮轻松地道:“不是。我说的‘离开’,是指完全脱离‘潮汐文化’的日常工作,包括两本杂志的主编,以及书本、电影、周边的策划。” 一句话浇灭了所有人残存的一点希望,大家面面相觑,巨大的震惊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夏答才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 张潮道:“其实并不突然。去年下半年开始,我来公司就越来越少。到《你的名字》上映后,我本来就基本脱离了‘潮汐文化’的日常运营。 现在你们基本都能独当一面,行业里恐怕还敢小看大家的基本没有了吧?所以,我觉得现在脱离是最合适的时机。” 黄杰夫着急地道:“日常运营你是不用管,但是签约作家、宣传作品、市场营销、周边创意……哪一个我们都做得不如你!” 张潮道:“可这半年,大家不也这么做下来了吗?” 黄杰夫被张潮一句话堵的接不上话,只能气呼呼又蛮横地道:“不成,你不能离开!我可记得你说的话——‘你是在为未来的乔治·马丁、jk·罗琳和鸟山明工作!’ 你现在还不是乔治·马丁、jk·罗琳和鸟山明,你要完成你的承诺!” 张潮摊手道:“我又没说把自己的作品给其他公司,肯定还都是‘潮汐文化’的嘛,不要紧张。” 这时候许蕊雅轻声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我们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潮沉吟片刻,才答道:“创办‘潮汐文化’的初衷,其实特别简单——我觉得我的书不止是版税或者稿费这点钱,它们应该还能值更多钱——很俗气吧!”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并没有人笑出来。 张潮看着夏答,笑着道:“还记得你向我要《你的名字》的漫画改编版权的时候,我开的条件吗?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没关系,你大胆说。” 夏答虽然已经成熟干练许多,像一个瓷娃娃版的“女强人”了,但闻言还是脸色一红,扭扭捏捏地道:“我觉得你……就挺……精明的。” 想了半天,夏答终于找到了一个中性词来形容。 张潮“哈哈”笑道:“说得太客气了,应该说‘钻到钱眼里去’更合适吧?” 夏答连忙红着脸摇手道:“没有没有……那时候我又拿不出改编费用,你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张潮逗了她一句道:“以后再有人让你签这么离谱的协议,你可要把合同摔到他的脸上去。” 夏答终于忍俊不禁,低头捂嘴笑了一声。 张潮这才环视众人道:“你们看,其实一开始我就是这么个人——就想着多赚点钱!我也确实赚到了不少钱。” 这点大家倒没有什么异议。福布斯作家富豪排行榜每年都更新,张潮已经连续三年稳居第一,并且对第二名是断崖式领先。 这还只是计算了他在国内公开出版的各类图书的版税,因为张潮的版税在国内还是比较透明的。 而他在日本、美国的出版收益,因为协议的严格保密,所以除了他自己和黄杰夫,没有人知道具体赚了多少,只有人估计可能比国内要翻倍。 这还不算各类周边,以及“潮汐文化”公司的纯利润。目前“潮汐文化”还是属于他个人独资,理论上这些钱都是他的个人收入。 2006年开始,就有人讨论,再过几年,就该把张潮从作家排行榜挪出来,放到主榜里去排名了。 张潮接着道:“赚到不少钱以后,我又尝试着去做许多不一样的事——办‘新理念作文大赛’、签约国内国外的作家、投资《你的名字》…… 效果都还不错吧?”最后虽然用了询问的口吻,但是没有人回答,毕竟这是无需回答的问题。 张潮顿了顿,道:“但是无论这些事情多么成功,但我内心深处,最想做的还是一个作家。去年与华宜的那次‘碰撞’,看起来也许是我‘赢了’,但是整个过程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 我渐渐地发现,‘潮汐文化’发展得越快,规模越大,就会让我离创作越来越远。但是我又不想因为我个人的——嗯,懒惰吧——影响大家前进的动力。 因为我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干得挺好的。不光你们,‘潮汐文化’也寄托着许多签约作家的希望。‘潮汐文化’跑的越来越快,我却只想慢慢走。 这么一来,用不了多久,我就成了挡在‘潮汐文化’前面的石头了。” 张潮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深思当中。张潮的性格,大家在几年的相处当中也非常熟悉了——乐于开创,疲于奔命,厌于日常。 当“潮汐文化”的结构越来越完备以后,张潮的象征意义就逐渐大过于他在组织当中的实际存在。 这也是张潮半年没来,“潮汐文化”也能正常运转的原因。 随着张潮慢条斯理地解释,办公室里的诸位也渐渐开始接受张潮即将“离开”的事实——这种离开,不是一刀两断,也不是一别两宽,而是张潮对大家的成全。 只是情感上还没有完全过去这个槛。 张潮先是看着黄杰夫道:“杰夫,你的梦想难道只是一直做这么一个文学代理公司,出出书、投投电影?” 黄杰夫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坦然道:“当然不是。‘潮汐文化’完全有可能成为中国最有价值的文化产品运营品牌。 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最多也就是5年或者6年,完全可以达到上市的标准。” 张潮笑着道:“我就知道你想做的是上市公司的ceo。” 黄杰夫挺了挺胸膛、昂了昂脑袋,说道:“不想把公司运作上市的ceo,不是好ceo。” 张潮问其他人道:“你们呢?” 办公室其他几位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撒谎,而是都点了点头。 毕竟大家都是20多岁、最大也不过30出头的年轻人,这些年看着中国一个又一个的商业奇迹在自己眼前发生,那么多年轻富豪接踵登台,怎么可能不动心? 而“潮汐文化”是他们最接近这样完成这样奇迹的一个平台。哪怕是马伯慵、双学涛这样的作家,想到“上市”“财富自由”这样的话,也难免眼热心跳。 今天既然张潮是开诚布公与大家聊天,那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张潮点点头道:“这就是我要‘离开’的原因。‘潮汐文化’虽然是我创立的,但我始终没有野心,也没有兴趣带领它走向杰夫和大家想要的方向。 我知道那里的风景很美好,但是一路上要面对的麻烦、要打的交道、要处理的琐事……实在太纷繁复杂了,让我望而生畏,只能当个‘逃兵’。 我知道自己在‘潮汐文化’中的分量——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能留下来挡大家的路。现在我不离开,等再过几年,大家要搬开我往前走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是张潮第一次说出自己对把“潮汐文化”运作上市没有兴趣,这既出乎意料,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张潮明明才22岁,竟然对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上市”这种事毫不在意;情理之中,则是想到了张潮现在拥有的财富,“上市”好像确实难以激发他的动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张潮无论在之前表现出了多么惊人的营销能力,确实都不再适合以“领导者”的身份,再继续带领“潮汐文化”了。 这时候,从一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的马伯慵,这时候忽然开口道:“石头有很多种,不一定是挡路。还有压舱石,还有磨刀石,还有试金石,还有吸铁石……” 张潮乐了,连忙道:“是不是还有铺路石、垫脚石。” 众人这才都笑了起来。 马伯慵笑了一下,就收敛了神情,有些严肃地道:“你可以‘离开’,但不能‘脱离’。” 张潮笑着问道:“哦?老马,你说说看。” 马伯慵道:“你可以在形式上离开‘潮汐文化’,但是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深深地打上了你的烙印,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你找来的。 你这么说走就走,恐怕‘潮汐文化’很快就会散伙。所以你的‘离开’,只能是业务上的,不能是精神上的,或者文化上的。 ‘老婆饼’里可以没有老婆,‘夫妻肺片’可以没有夫妻,但是‘潮汐文化’不能没有张潮。” 马伯慵的话说得大家都乐起来了,而且纷纷附和他的说法。大伙一想,对啊,张潮你不就是不想处理日常业务,彻底当个甩手掌柜吗? 过去半年基本就是这个状态啊。虽然每天都有大量的工作邮件往来,但是细想想看,还真没有几件是非张潮处理不可的,最多就是张潮的想法往往更有创意。 另外就是张潮的作品版权,至今还是“潮汐文化”最有价值的核心资产,大部分合作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只要张潮还是“潮汐文化”的实际控制人,他就不可能把这些作品版权给别人。 想通了这一点,大家的情绪都放松了一些。 马伯慵道:“你不想当挡路石,那就当压舱石。有你的名声和你的作品在,‘潮汐文化’就永远是市场上最有内容竞争力的品牌。 我们现在也不是那么急需你的‘爆款创意’来卖书、卖电影、卖周边了。但只要你还在‘潮汐文化’,所有人心里都会更安定。” 张潮“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示意马伯慵继续说。 马伯慵接着道:“你还可以当磨刀石、试金石。你知道这几年我对你的什么能力最佩服吗?不是营销,而是对文学作品和作家的嗅觉。 ‘潮汐文化’要想持续发展,就需要不断吸纳更好的作家、作品进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看准的作家和作品,确实没有失手的时候。” 张潮笑道:“包括你和学涛他们。” 马伯慵没有客气,而是同意道:“包括我和学涛这几个。就像我,对成为作家虽然有预感,但是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实现。” 张潮暗叫惭愧,这哪是自己眼光好,完全是占了重生的便宜。不过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还有吗?你接着说。” 马伯慵道:“还有就是吸铁石了。只要有你在,我们不管是和作家谈、和商人谈,还是和政府谈,都特别容易。‘潮汐文化’的吸引力,有大半是维系在你身上。 如果你真的‘脱离’了,那我们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小公司罢了,不会又有现在的发展。” 马伯慵话讲完,众人都点头称是。 他很准确地将张潮在“潮汐文化”中最有价值的部分给提炼出来了——恰恰这些最有价值的部分,都和日常事务无关。 这时候双学涛也说话了:“这两年你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作品的销量也越来越高,已经在实际上形成了个人对整个组织的全方位‘超越’。 ‘潮汐文化’作为别在你胸口的一枚徽章,可能确实比你来做它的掌舵人,对‘潮汐文化’的发展更利好。” “形容得十分精确!”黄杰夫赞了一声。他刚刚一边在听其他人轮番发言,一边在深入思考张潮“离开”的利弊。说实话,作为“潮汐文化”日常运营和商业拓展的负责人,黄杰夫已经在业内小有名声。 如果张潮离开,“潮汐文化”就没有发展前途了,那他可能也会选择离开。以他这两年来的“业绩”,在中国找到一个年薪不少于这里的工作并不难。 黄杰夫说到底是商学院出身,考量利益、取舍利弊是他的本能。 双学涛的“徽章论”,让他一下如拨开云雾见晴天,想通了整件事情的逻辑——“潮汐文化”是隶属于“张潮”这个文化形象载体的一个子集,而不是反过来。 这种情况下,“潮汐文化”最好的选择,就是像双学涛说的,成为张潮身上最闪亮的一枚徽章,被他佩戴着到处亮相,这样“潮汐文化”的价值才会被放到最大。 既然是“徽章”,就不能沉重到让张潮感觉佩戴不便,是个负担,这样张潮才会愿意佩戴。 随着张潮名声越来越大、作品越来越多,在国内文化界的分量越来越重,“潮汐文化”这枚徽章,才会越来越亮、越来越引人瞩目。 这才是双方相处最完美的模式。 张潮所说的“离开”,其实并不是真的“离开”,而是要调整“潮汐文化”在他生活中所占的比重。他之前之所以要“隐居”到什雷村,就是因为不堪重负。 紧接着黄杰夫之后,其他人也都明白了双学涛这个譬喻的含义,纷纷赞同,也彻底化解了内心最后一点的心结和忧虑。 张潮想了想看,发现自己是当局者迷,琢磨了几个月,反而没有双学涛讲的准确,于是说道:“如果大家都觉得没有问题了,那就这么着?” 众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点头表示同意,没有了之前的惶恐与不安。 张潮由衷地笑道:“那就好。” 许蕊雅这时问道:“那你‘离开’了,我们还能见到你吗?” 张潮愕然,旋即“哈哈”了一声才道:“我又不是失踪了,怎么会见不到?我平时呆在燕京会多些,也会去全国各地走一走,有时候可能要出国。” 许蕊雅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又要‘隐居’呢。” 张潮一乐,转头对黄杰夫道:“既然这样,那公司的架构也要做大的调整,你来负责吧。最重要的是,‘潮汐文化’原来一直属于我,现在我‘离开’了,活都交给了你们,那么—— ‘潮汐文化’从今天以后,就属于‘我们’了。杰夫,你和学涛两个人一起设计一下公司的股权方案。既然要朝着上市走,那就认认真真把基础打牢了。” 听到张潮说出“股权方案”四个字,纵使众人心里都有预期,但真的听到呼吸还是粗重了几分。 黄杰夫和双学涛连忙应声道:“好!” 张潮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已经晚上7点了,于是道:“今天都别回去吃了,楼下火锅,我请客!” 放下了心头大石的众人一阵欢呼,收拾一下手头的东西,就纷纷下楼。 张潮却把马伯慵和许蕊雅叫住了:“你们俩留一下,我有话说。” (本章完) 第290章 马亲王的定位(求月票) 第290章 马亲王的定位(求月票) 很快办公室就剩下张潮和许蕊雅、马伯慵三人。 张潮开门见山地道:“差不多两个星期后我要去美国,参加《大医》第二部的宣传,你们两个也一起去。” 马伯慵疑道:“为什么是我们两个?” 张潮道:“带上rheya,是因为这次我可能有比较重要的场合需要进行专业的文学阐述,英语上我日常聊天还行,专业性的词汇量远远不够,因此需要一个翻译。 带上你,是因为我想让你去好莱坞看看,另外和好莱坞的编剧们做一些交流。你是‘潮汐文化’中,作品风格最适合走系列剧集开发的。” 张潮一边说,一边脑子里回想起马亲王功力大成后,那爆款电视剧原著一部接一部出的盛况。他可以说是青年一代作家当中,最会“讲故事”的一个。 网文改编当中并不是没有出过爆款剧,但属于它的时代还没有到来。现在的导演、编剧们看着动辄百万字起步的篇幅,就像“耗子拉龟,无从下嘴”。 马伯慵就不一样了,从2005年开始,他已经是比较成熟的“故事型”作家了,有非常完整的写作逻辑和内核支撑,只要张潮再稍微启发,提前把《古董局中局》《长安十二时辰》等写出来不是问题。 带他去好莱坞,就是让他近距离接触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尤其是增长一点美剧制作方面的见识。 许蕊雅高兴极了,她还挺长时间没有回美国了,这次顺便可以回一趟家,所以同意了,并且问道:“专业性词汇我也要提前准备,你到时候要讲哪方面的内容?” 张潮想了想,道:“你先把去年布克奖获奖作品《继承失落之人》翻译几个章节给我看看,国内现在还没有中文版。挑些比较重要的吧,不用翻译得太精细,有个大概就行,翻一点就给我发一点。 专业词汇方面……多查一些关于这部作品的文学评论,还有民族文学的相关内容。” 马伯慵则有点犹豫,先看了看许蕊雅,又看看张潮,问道:“你是想让我转型当编剧吗?” 张潮笑道:“如果你愿意,当然很好。不过这次让你去好莱坞,主要还是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接触一下世界上最成熟地把‘故事’变成影视剧的体系,懂得人家是怎么运作的。” 马伯慵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张潮对他期望这么高,不过这总归是件好事,也就答应了,不过似乎仍有一些犹豫,只是当着许蕊雅的面,不好直接提出来。 张潮也看出来了,但既然马伯慵不愿意说,那自己也不便现在就点破,而是提醒道:“你的签证晚上就上网预约吧,别到时候赶不上了。” 许蕊雅现在还是美国身份,回去当然很方便;马伯慵之前就在新西兰留学,所以过签一般也不难。顺利的话,三人可以一架航班飞美国。 既然商议完,就该下楼去火锅店了。这是一家传统的铜锅涮肉,也是“潮汐文化”常来的聚餐地。 4月初的燕京,白天已经暖和了,但晚上的气温还只有个位数,春寒料峭中吃点羊肉也是极好的。 此时黄杰夫等人已经找了一张大桌,刨好的羊肉卷摆了一圈,每个人面前还放了一块芝麻烧饼,掰开来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一看就是刚刚出炉的。 张潮、马伯慵和许蕊雅刚坐下,铜锅的汤底也沸腾起来了。 在升腾的水蒸气中,张潮看着眼前欢笑、聊天的诸人,内心感慨万千。3年前,“潮汐文化”刚刚成立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的规模。 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要离开“潮汐文化”——当然,不是“创始人被逼离开”那种。 恍惚中,张潮似乎看到自己当年孑然一身,只带着100多万版税,千里迢迢来燕京求学的情形…… 第二天,张潮刚刚起床,就看到了手机上马伯慵发来的短信,问他有没有空,想单独聊一次。 这倒在张潮的意料之内,他很快回了信息,让马伯慵到朝阳公园这边来,两个人刚好可以一边散步一边聊。 张潮简单给自己煮了把面条、煎了个鸡蛋,就算是早饭了,穿上一身休闲服,再蹬上一双运动鞋,就到隔壁的朝阳公园溜达去了。 现在是周六早上9点,公园里晨练的人不少,张潮也情不自禁地参与其中。不过跑了两三公里以后,就接到马伯慵的电话,说他到公园了。 两人约了在公园的“生态水溪”见面,这里是山丘之间自然形成的一处溪谷,种满了水杉、垂柳,水上还建有木栈桥和凉亭,环境十分不错。 张潮走到“生态水溪”的入口,就看到马伯慵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打过招呼,就沿着岸边,边走边聊。 马伯慵没有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的创作是不是出了问题?” 张潮笑着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马伯慵道:“我觉得你让我去好莱坞,不是让我长长见识这么简单。即使让我学习做编剧,团队里不是有秦文和她的同学吗?我再怎么学,也不太可能比这些科班出身的强。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李碧华小说写得那么好,《霸王别姬》的剧本最后还是得芦苇来定稿。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的创作出问题了,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点醒我。” 张潮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马伯慵的问题,而是道:“老马,你知道吗,你一度是我的‘偶像’。” 马伯慵略有点意外地看了张潮一眼,旋即道:“是文学论坛那会儿吧?黄金狮子旗,榕树下,天涯。” 张潮点点头,道:“《从「机器猫」看阶级斗争的残酷本质》《殷商舰队玛雅征服史》,我当年可是奉为神作的……现在这些论坛都没落了,我看你也很少上了。” 马伯慵比张潮年长5岁,他写这这些作品的时候20出头,张潮那时才15、16岁,还远不是今天名满天下的青年作家,所以那时候张潮崇拜马伯慵再正常不过了。 相比于同年龄段的韩涵、小四,马伯慵作品的文学素养还是要高上很多的。 马伯慵自嘲地笑笑道:“现在一天少的时候要看几十篇散文、小说,多的时候要看上百篇,加上还要自己写,确实没空泡论坛了。” 张潮道:“你的文学品味、鉴赏水平和创作能力,其实完全可以支撑你做一个纯文学作家,只是你自己内心抗拒那么去写,我说的对吗?” 马伯慵错愕地看着张潮,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看出这点来。 从在论坛上闯荡出名声开始,直到近年来连续出版了两部颇为畅销的小说《风起陇西》《她死在qq上》,几乎所有人都把他视为一个通俗小说家,而且具有成为畅销书量产机的潜力。 最近他又在写幻想小说《笔冢随录》,一部分章节张潮已经看过了,同样十分敬爱。 这无论如何,都与“纯文学”不相干。就连马伯慵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一点。 张潮却一下点中了要害,让马伯慵戏谑、幽默的表层下,那颗死寂了很久的“纯文学”作家的心,重新“怦怦”跳了两下。 原本的时空中,马伯慵曾经在2018年参加了一个名为「匿名作家计划」的写作比赛,以“匿名”方式将作品交给同样“匿名”的评委,然后最终决出奖项。 参加「匿名作家计划」既有在文坛崭露头角的实力新秀(如郑执),也有成名几十年的老作家(如阎连科)。 参赛的作家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双匿名”犹如医药界的“双盲”测试,几乎去除了所有人情上的主观因素,也避免了“投其所好”的机巧。 结果颇为“残酷”,50后的陈雪、60后的骆以军、80后的七堇年,都止步首轮。路内、笛安这样的年轻实力派,也仅仅入围了长名单,没有进入最后决选的短名单。 而马伯慵则以一篇《卜马尾》,与阎连科等人一起“杀入”了最后的决选。虽然最后没有夺得大奖,但是也展示了他在纯文学创作方面扎实的功底。 《卜马尾》一反他以往偏于叙述干练、细节饱满的风格,呈现了出了一种近乎于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诗意与节奏感,让人完全想不到会是他的作品。 马伯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相比于展现文学的纯粹性,我更喜欢把故事讲得有趣一些。” 张潮点点头道:“这点倒没有错,一个有趣的故事首先对写故事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强大的激励。你之前的作品,优点基本都在‘混搭’‘错位’。 包括风格与内容的错位,历史与想象的错位,小人物与大事件的错位……这种错位,能营造出很惊艳的阅读感受,喜欢的人就很喜欢。 哦,还有你对历史细节的考究,也很让人迷恋。” 马伯慵“嘿嘿”一笑,道:“这就纯属个人爱好了,我确实比较喜欢在一些细节上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对,你这是‘欲抑先扬’,先表扬我的优点,接下来该是缺点了吧?” 张潮微笑着道:“其实也不能算‘缺点’。你写的又不是网文那种大长篇,传统出版物的篇幅总是有限的。如果想呈现的错位与细节太多,想放进去的‘梗’太丰富,肯定会侵占其他内容的空间。” 马伯慵犹疑道:“你说的是……?” 张潮道:“人物,我说的是人物。你的作品中的人物,从动机到形象,都太过于单薄了。内驱力与复杂度都不够。” 马伯慵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自嘲地笑着说道:“你接着说吧。” 张潮这才继续道:“其实你的作品我基本都看过,原来也没有感受到这一点。是后来我在不少论坛上看到关于你作品的讨论,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家都在夸你‘脑洞大’‘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幽默’‘梗多’……但是几乎没有人讨论你的小说的人物如何。” 马伯慵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张潮是从这个角度切入来讲。 张潮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你看我们泡论坛那几年,聊起金庸、古龙、黄易、田中芳树……这些人的小说,讨论最多的是什么?恰恰正是人物啊! 金庸小说,我们会为了郭靖与乔峰谁武功高一点,杨过究竟是爱小龙女还是郭芙,小师妹岳灵珊为什么会移情别恋林平之,韦小宝的七个老婆谁最可能离开他,胡斐最后拿刀到底劈下去没有……盖上几百层楼。 我说的没错吧?” 马伯慵想都没想,就点头表示同意,还补充道:“古龙的话,我们就讨论楚留香和陆小凤谁更聪明些,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谁剑法更高明; 黄易就是寇仲为什么要投降给李世民;田中芳树更不用说了,杨威利要是没那么早死,他和莱茵哈特谁会胜利是永恒的话题。 所以……” 张潮“嗯”了一声,道:“你也发现了吧?从通俗小说的角度讲,大家关注的‘故事有趣’,不仅仅是‘环境’——也就是你热爱的历史细节——有趣;也不仅仅是‘情节’——也就是‘脑洞’‘错位’——有趣; 还包括‘人物’要有趣。论坛上大家关于你作品中‘人物’的讨论这么少,你应该要有所察觉的。” 马伯慵再次沉默下来,不过这次很快就道:“你直接说吧,我的人物塑造问题在哪里?” 张潮这次也没有客气,直接道:“你小说的‘好人’,总是像不同性别、穿上不同服装的某个你自己;你小说里的‘坏人’,既坏得不够极致,也坏得不够复杂,同样像是你自己扮演出来的坏人。” 马伯慵深深看了张潮一下,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张潮道:“如果不是和你有这么多接触,我可能还真的看不出来。” 马伯慵道:“可能和我的人生经历有关,我一路的生活太平淡了。家庭环境不错,求学之路也很顺畅,出国以后也没有遇到特别的困难……” 张潮道:“所以你和现实世界总有一种疏离感。” 马伯慵没有否认,只是道:“这可能是我觉得现实不够‘有趣’,而只有在文学、历史、动漫、游戏……这些别人经历的或者营造的故事里,活得才更有意思的原因吧。” 张潮道:“所以你笔下的人物,就缺少了变化。金庸他们笔下的人物,总是有迷惘甚至混乱、疯狂的时刻,寻找自我、认知自己的过程和冒险的历程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你笔下的人物,尤其是主人公,都太过于理性、善良,总是在一种动机的驱使下,用相似的态度去做不同的决定。 虽然你也极力要写出人物的成长,但是这种成长往往是单向度、线性的成长,是一个‘优点’不断强化与增加,缺点不断减少的过程。 真实世界的人物往往不是这样的啊!因为你和现实世界有隔膜,所以你的人物也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有了隔膜。 无论你把他们写得多么有趣,但最后仍然是那个穿着人物服装的你。” 马伯慵闻言想了很久,内心经过剧烈的挣扎后,才道:“我父母都是机场的工程师,我小时候正赶上国内机场建设的高峰期。 他们到处跑着盖机场,我就跟着他们到处搬家。在哪一个地方,我都呆不久,自然也就没办法建立稳定的朋友关系。 陪着我的只有几箱子书——连《金瓶梅》都有,呵呵,我爸妈在看书这点上从来不管我。 所以从小,我就习惯和书做朋友,而不是和人做朋友。我总是幻想自己是书中的某个人物,却比较抗拒在朋友关系中充当某种角色。” 张潮道:“可惜的是,无论书中的人物有多么生动,终究不能代替现实中对人的观察。我昨天说,你的书是最有剧集化潜力的。 一部影视剧要想吸引人,人物的魅力甚至要超过情节。秦文他们虽然编剧能力很强,但是在创造有魅力的人物这点上,如果你不给他们一个抓手,单凭编剧凭空创造是很难的。” 马伯慵终于释然了,道:“所以我要去好莱坞学习一下如何放大人物的魅力,或者说增加人物的深度。” 张潮点点头道:“是。要说你自己慢慢写,肯定最后也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倒也不着急。 但是好莱坞的美剧有个特点,拍了很多季以后,故事其实没有任何新鲜的了,但依靠之前建立起来的人物魅力,又可以敷衍出许多故事,观众也买单。 你要是能学到美剧编剧对人物的编织方法,说不定能早点突破。 他们的这个优点,就涉及到美剧制作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编剧中心制。” 马伯慵终于显出好奇宝宝的神色:“哦?编剧中心?” 2007年,美剧在国内已经十分流行了。除了《老友记》这部“口语教材”外,《迷失》等好几部美剧都也火出圈了 马伯慵自然也追剧,但是他之前没有想过自己当编剧,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小说能被改编成电视剧,所以也就没有深入了解美剧的编剧过程。 张潮解释道:“一部美剧可能有很多导演、很多编剧,演员也换来换去,但是总编剧,或者叫剧集统筹,是不会换人的。 剧集统筹不仅仅是剧集最初创意的贡献者,也是整个编剧团队的负责人。剧集统筹不仅要撰写奠定剧集基调的几集剧本,也要根据其他单集编剧提供的思路、情节,完善、补充,或者裁剪。 最后还要把剧本撰写的任务分配给不同的编剧,有人撰写大纲,有人撰写对白,最后单集编剧再汇总成脚本,交给剧集统筹审定。” 马伯慵错愕道:“你想让我学着当这个剧集统筹?” 张潮道:“在中国,编剧要想有这个地位不容易,但是我们内部可以先形成这样的机制,这样拿出的剧本也更加扎实,和别人谈的时候议价能力也更强。 而且你的思维特别适合担任‘故事发起者’这个角色。因为你善于在大历史当中找到可以巧妙切入的小缝隙,然后把这个‘小缝隙’,扩充成一个‘大时代’。 但是怎么在讲好故事的同时,立住人物,并且让人物在故事里真正变得不可替代,我觉得好莱坞的编剧们能给你更现实的启示。 我已经和20世纪福克斯打过招呼了,他们同意让你观摩,甚至参与一部福克斯出品的美剧的编剧工作。” 马伯慵惊喜地问道:“哪一部?福克斯电视网的话,难道是《越狱》?” 张潮道:“《越狱》?已经是过去时了。我想让你观摩、参与的,是一部真正靠‘人设’来打天下的剧集!” (12月最后两天求月票) (本章完) 第291章 花径不曾缘客扫(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291章 径不曾缘客扫(最后一天,求月票!) 马伯慵好奇地问道:“是哪一部美剧?” 张潮道:“讲一群科学家宅男日常互相吐槽、追剧、把妹等各种糗事的剧集,还没有播出。你要是签证没问题,应该能赶上他们试播集的制作和播出。 能不能拿到福克斯广播的合同,就看试播集的效果了。” 马伯慵惊道:“是新剧集?这种宅男剧会有人看吗?” 张潮点头道:“当然会有人看,而且我认为它会是往后十年最赚钱的剧集,不会输给《老友记》。世界青年宅男化已经是个趋势。 ‘宅经济’会是以后文化产品最重要的属性——其实你和我都有宅男属性嘛。” 马伯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问道:“你看过剧本了?”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去年他们其实已经制作了一集试播集,内部试映以后效果很不好,原来的买家cbs电视台犹豫了。 我之前就让黄杰夫专门留意了这家制作公司,听说这件事以后,就说服福克斯公司把项目接手过来重新创作。哦,我出了一部分钱和一些小点子。” 马伯慵奇道:“你这么有信心?福克斯不是还没有买吗?” 张潮自信地笑道:“这方面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福克斯不买的话,我刚好扩大自己在项目里的投资比例,再卖回给cbs。” 听到张潮这么说,马伯慵便没有什么疑问了。历史证明,这方面就该无脑听张潮的。 张潮说的,自然是此后长火了12年的美剧《生活大爆炸》,只不过现在它还只是编剧查克·洛尔和比尔·布拉迪手上的几十页稿纸。 去年的试播集,除了极少数电视台高层以外,没有什么人看过。 就连剧集名字,都还在《莱尼,佩妮和肯尼》《科学家也性感》《大爆炸》之间摇摆不定。 张潮对这个剧集最大的帮助,就是在查克·洛尔犹豫要不要放弃的时候,联合福克斯强势一波注资,并且“说服”对方务必留下约翰尼·盖尔克奇(饰演莱纳德)和谢尔顿·库珀(饰演谢尔顿)。 至于创作方面,张潮没有进行什么干预,毕竟创作这玩意儿,初始阶段一点点想法的变化,呈现出来的最终结果可能截然不同。 让马伯慵去学习,当然是因为《生活大爆炸》就是一部完全建立在“人设”上的剧集,是以“性格推动剧情”的最佳示范,恰恰可以和他“性格服务于剧情”形成思维上的互补。 张潮以后虽然基本不会参与“潮汐文化”的运作了,但是他还会是“潮汐文化”实际控制人和最大的形象代言人,趁着交接工作这一阵,好好提升一下团队底蕴是关键。 马伯慵就是张潮觉得最合适“内容主管”这个核心职务的人选。一方面是亲王自身的创作能力摆在这,万一缺货了能自己顶上;另一方面也是亲王比较稳定的性格,可以让他持之以恒干下去。 毕竟原时空中,他哪怕都出了十几本书了,可还是在施耐德电气老老实实当“司礼监秉笔太监”(专门负责写演讲稿)到2015年。 双学涛这方面就弱一点,张潮甚至觉得他再出几本书,可能就会离开去当全职作家。 商定了这件事后,张潮才和马伯慵作别,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在去美国之前,张潮在燕京要处理的事情还真不少,既有之前积攒的“存货”,也有风闻他回京之后找上门来不好推脱的新约。 比如今天下午,张潮就要去单向街。 单向街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书店名字。 单向街书店藏在圆明园深处——从东门进,右转,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从停车场左边走进去,经过一条碎石路,就能看到一段竹篱笆。 竹篱笆上有一个简洁到简陋的指向标——“单向街图书馆”。 沿着竹篱笆和密植的行道树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块绿底白字的标牌挂在篱笆门上。推开门,里面是一片碎石铺地的小广场,放满了帆布的渔夫椅和简易的靠背椅 椅子簇拥中,是一个小空地,只有两张靠背椅安坐其中,现在还是空着的。 至于图书馆,则坐落在小广场的另一头,是一排用青砖砌成的平房,灰扑扑的,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如今已经被修葺一新,换装了大块的玻璃门窗,古朴中不乏现代的审美元素。 正门顶着一块白色的金属板,上面是方方正正的“单向街·书”几个大字。 推开玻璃大门,里面是一片素色的空间——白色的书架贴墙而立,向两边延伸到这排平房的尽头,另一侧贴墙的是一排同样延伸出去的白色条桌。 房子并不宽敞,被书架和条桌切掉两侧后,中间的过道只够两人并肩,或者三人侧身。 在书店收银台后面的小隔间里,徐知远有些紧张地在脑海中“预习”今天的采访。 这里的文化沙龙,已经来过了贾樟柯、梁晓声、西川……可面对今天的这位采访对象,徐知远却始终隐隐有种不安感。 虽然这个人是自己的燕大学弟,自己也是通过这层关系请到了他,但他在面对采访时的强势却是有目共睹的,几乎没有一次采访,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有试图用话术或者技巧控制他发言方向的采访者,最后都会反过来变成他陈述观点的工具人。 徐知远甚至不敢提前放出自己将要在书店采访他的消息,就是害怕他的书迷把这里变成了追星会现场。 对这个学弟,徐知远的态度也很复杂。 一方面,他拥有徐知远认同的所有精英知识分子的素质,也有着魔术师一样的文学技巧,写出的书堪称上下两代中国作家的翘楚。 另一方面,他也有着徐知远深感遗憾、惋惜的世俗与精明,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徐知远认为没有价值的商业活动、流行写作和舆论骂战上。 徐知远最后又想起了自己崇拜的作家李敖经常引用的孟子的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顿时内心又充满了勇气。 何况他还有一个帮手。 在单向街书店里,一个20多岁的清瘦女子,正站在书架前漫无目的用目光逡巡书脊上的文字,却没有抽出任何一本来来阅读。 这里没有教辅,也没有心灵鸡汤,而是一大堆由书店那个理想主义者的老板挑选出来的“经典”。 其他书店里很难找到的冷门文学、哲学和历史图书,在这里的书架上却比比皆是。所以即使偏僻,每到周末,书店也会来不少从燕京各个角落奔赴而来的“文艺青年”们。 上个月,她刚刚在单向街书店外的小广场上,进行了一场文化沙龙,主题是“我的写作”。 这个月,徐知远又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参加另一个人的沙龙。这个人,恰恰是她几年来一直回避的对象。 即使这个人身上,有着和她类似的标签。 不一会儿,她的目光就驻留在一道深蓝色的书脊上,上面是白色的三个大字:逐星者。 这是那个人的书,她伸出手,犹豫再三,有些想抽出来,又有些不太敢。她知道这本书可能写得很好,但是毕竟她已经忍了2年多,不去看他的作品。 尤其是在她获得了“2004年华语传媒文学潜力新人大奖”以后,更是一度成为媒体的众矢之的,认为她的获奖是那个人与南方系决裂以后的替代品。 如果那个人从此以后沉寂下去也就罢了,偏偏那个人不仅十分活跃,而且引发巨大反响的作品更是一部接着一部,越发把自己当年领取的“大奖”,衬托得像个笑话。 可当时自己也只是20出头的小姑娘啊!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你是张越然吗?”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转头望去,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惊喜地看着她:“你真的是张越然?!我喜欢你好久了!” 张越然腼腆地笑了笑。自己被读者认出来,虽然不常见,但也偶有发生,所以她已经很有经验了——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对方不要打扰到其他读者。 女生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激动得小蹦了两下,但还是把声音压低了:“越然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越然轻声道:“下午我在这里有个活动,所以提前来了。” 女生期待地道:“是你的沙龙吗?上个月那场我有事错过了,这次终于赶上啦!你要讲什么?” 张越然微笑着摇摇头,道:“主讲人不是我,我只是嘉宾。” 女生好奇道:“能让你来做嘉宾?那是谁?怎么没有预告啊?” 张越然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指向了刚刚让自己欲看还拒的小说。 女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逐星者》,也看到了作者“张潮”的名字。 女生的表情瞬间就从“惊喜”升级成了“狂热”,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放声惊呼的冲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拍胸口平复了内心的激动,然后用难以置信的声调向张越然确认道:“是真的吗?” 张越然看着女生的神情,虽然已经有准备,还是难免泛起一丝嫉妒,不过表情上依旧云淡风气,回答道:“是真的。” 女生先捂住嘴,继续控制自己不要惊叫出声,好一会儿才道:“天哪,你们两个竟然要同台对话了?我不是做梦吧?” 这下轮到张越然疑惑了,问道:“我们两个的书,你都喜欢吗?” 女生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道:“当然啦!你的小说凄美又浪漫,语言美得不成样子,对人物内心的刻画真的好细腻。 他呢,风格多变,但总是有种冷峻、大气的气质,而且能在叙述中把社会现实刻画得入木三分。不过这本《逐星者》又不太一样,变得温暖又伤感。 总之,你们两个我都喜欢!我很多同学也是这样呢!” 听到女生的话,张越然先是惘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原来许多敌意和针锋相对,只是媒体营造在自己脑海里的想象,在读者层面,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谁写的好看,读者就买谁的账!他们心目中,作家也好,作品也好,没有那么多高低贵贱的阶级之分,只是一段又一段陪伴自己度过寂寞时光的文字罢了。 这不就是人类热爱阅读的本意吗? 回想自己小时候泡在书堆里,何尝把书和作家分三六九等过?至多不过是“喜欢”“不喜欢”和“很喜欢”的区别罢了。 想到这里,张越然哑然失笑,倒让眼前的女生有些迷糊了。 张越然道:“我先看会儿书,我们等下再聊。”说罢,从书架上把那部《逐星者》抽了出来,翻到扉页,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谨以此书,献给什雷村,献给韦恩泽、韦苗苗、梁细妹、韦子都、梁友巧、梁端方…… 女生见张越然的眼睛已经陷进书里,拔都拔不出来,知趣地走到其他书架看书了。 张潮走进单向街书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半,阳光正好,天气和煦,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懒洋洋的氛围,让人和书都悠闲得消融在尘埃里。 张潮穿过一众专心致志的人群,径直走到收银台,对昏昏欲睡的店员轻声道:“我是张潮,徐知远在吗?” 店员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起了徐知远早上的交代,连连点头,带他到了后面的小隔间当中。 徐知远看到张潮进来,有些错愕,但还是连忙起身迎接,张潮主动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道:“徐师兄,久仰久仰。”十分客气,没有想象中的高傲。 徐知远招呼张潮坐下,又吩咐店员道:“海报可以挂出去了。” 店员领命出门,只剩下张潮和徐知远两人在小隔间里。 张潮看着眼前的徐知远,白衬衫、牛仔裤,留着一头比上一世记忆里更长、更油腻的头发,戴着黑框眼镜,身材高而消瘦,眼神中有好奇,有局促,有不安,倒是没有变。 见徐知远客套完之后,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张潮主动挑起话题问道:“徐师兄是燕大哪一届的?” 徐知远道:“哦,我是95年入学,2000年才毕业,中间留了一级。不过我是学计算机微电子的,不是你们中文系。” 张潮好奇道:“留了一级?” 徐知远听到以后,不仅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有点骄傲,道:“当时我们办了一个刊物,骂教育、骂体制、骂学校,骂得太厉害,结果出了4期就被学校勒令停刊。 然后让我回家反省了一年。” 张潮赞美道:“你们这一代大学生的批判精神,现在我们确实比不了。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您学微电子——微电子多难啊!你却了这么多时间在文学和写作上,最后还能顺利毕业,脑子太聪明了。” 徐知远没想到张潮一来就化身“夸夸神教”,虽然有些意外,但确实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开始喧闹起来,显然是有人看到了新摆出来的海报,知道了张潮要来主讲文化沙龙的事。 徐知远笑道:“不敢太早宣传,怕你的读者太热情,这里坐不下。我们人手不太够,出现事故就不太好了!” 张潮道:“这个地方选得好,其他书店很难有这么一个小广场来组织活动。” 徐知远道:“这里原来就是一个废弃的小院,好在租金不太贵。偏是偏了点,但是不偏也轮不到我们租下来!其实就是我们十几个朋友想有个读书、写作的清净地方。 平时只有我和店员,周末人多一点。” 张潮笑道:“给自己开个书店……这个爱好有点奢侈,一年要贴不少钱吧?” 徐知远皱了皱眉头,无奈地道:“卖书确实卖不了几本,一年每个人还要再贴个 1万多块进来。” 张潮道:“不想贴钱的话,为什么不在这里增加一些零食、咖啡、奶茶的零售?” 徐知远道:“倒是有想过。不过增加这些,也得增加人手,而且书店里面的布局也要重新做,麻烦得很。大家商量了一下,算了,还是维持这样就好。” 张潮道:“那还是没想赚钱。想赚钱怎么能嫌麻烦?” 徐知远自嘲地笑笑,没有回答张潮。 张潮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很市侩?你骨子里抗拒商业化。” 徐知远沉默了一会才道:“你是成功的商人,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这家书店入不敷出。但你不市侩,因为你能很坦诚地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我不知道你怎么平衡自己身上商业和艺术两种思维。但是我觉得我做不到,商业化会摧毁理想,至少目前我还不想摆脱这种游离而纯粹的状态。 一年贴万把块,现在我还支撑得起,那书店就先这样吧。” 张潮忽然神秘一笑,问道:“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这家书店价值极高,愿意给你上千万美元的投资,对‘单向街书店’这个品牌进行商业化运作,你会接受吗?” 徐知远愕然道:“会有这样的傻子吗?” 「个人书店」在2007年还是一个比较新鲜的概念,也大多处于亏损状态,别说融资上千万美元了,哪怕每周多卖一千块人民币的书,都能让老板乐上一天。 毕竟不卖教辅、鸡汤和童书的话,仅靠城市里零零散散的文艺青年,就算是燕京这样的文化高地,也很难支撑一家书店的运营。 张潮道:“我说如果,如果有呢?” 徐知远又沉默下来。他在经济上不算窘迫,是不少报纸、杂志的撰稿人,也出过几本书。但他对“单向街书店”最美好的期待,也无非就是能“打平成本”,甚至都不敢想着有赚钱的一天。 “上千万美元的融资”,完全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但看张潮认真的样子,显然不是在打趣;既然人家认真问了,以徐知远的性格,也不会敷衍地回答。 但还没等到他说出答案,小隔间的门就被推开了,店员探进个脑袋来,道:“老板,时间到了。” 徐知远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3点了,于是对张潮道:“我们先出去吧。” 张潮点点头,起身跟着徐知远出了小隔间。 书店里只有一个女生还在翻看书脊,其他读者都跑到小广场上去了,还陆陆续续有人从篱笆门推门而进,上百张椅子几乎已经坐满了。 徐知远道:“你的号召力太大了,我从来没见过临时还有这么多读者跑过来的。——哦,介绍一下,这是今天的嘉宾,张越然。 你们应该认识吧?” 张越然这才放下书,眼睛迷茫了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到眼前的两个男人身上。 张潮主动向她伸出了手,道:“你好,我是张潮,第一次见面。” 张越然慌忙把伸手和他一握,道:“不好意思,看小说入了神。你好,我是张越然。” 看到张潮和徐知远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小说封面上,张越然一时竟有些羞赧,不过旋即就坦然道:“是你的《逐星者》,写得太好了!” 张潮微笑道:“谢谢。” 徐知远道:“我们一起出去吧,大家都等急了。” 海报贴出来以后,张潮要来讲座的消息,很快随着短信、qq群,传遍了燕京的文学爱好者圈子。在圆明园附近的读者,只要没事,都纷纷赶过来参加。 待到徐知远领着张潮、张越然出现在小广场上时,人群爆发出一阵低沉的欢呼。 这里不是没有来过大导演、大诗人、大作家,但是张潮毕竟不同,不仅因为年龄与大家相仿,更关键的是他已经被视为中国文学未来的榜样了。 空地上的椅子,从两张变成了三张,三人很快坐定了。 徐知远进行简单的开场白之后,有些自嘲地说道:“今天因为张潮要来,我们还专门让店员去把外面的碎石路清扫了一下,以前其他作家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个待遇。 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会格外紧张点,就让店员去做了这么件好像没什么意义的事。可能正应了杜甫那句诗——‘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不过现在证明这么做是对的,今天来了这么多意外的客人,扫一扫路,也让大家对我们书店的印象好一点。” 小广场上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理解的轻笑声。 徐知远紧接着对张潮道:“我有一种感觉,现在我面前的张潮,不是一个那么真实的张潮。更真实的张潮,应该是在他的小说里。” 张潮有些意外地看向徐知远——这么生硬的切入,不怕噎着吗? 但这也是徐知远一贯的风格了,他一直试图把采访的对象,拖入他预设的文艺化、理想化的语境里,试图挖掘对方身上人文性的一面。 当然,这至少不是一种敌意,而是徐知远太渴望能找到一个与他有相同频率的精英知识分子了。 张潮很沉着地答道:“那只能说明你对我有误解。坐在你面前的张潮,是真实的张潮。你从小说里看到的张潮,恰恰是我伪装出来的假面。” (2024年最后一天,求票!) (本章完) 第292章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月初求双倍 第292章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月初求双倍月票) 徐知远道:“作家在创作的时候,不是要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都倾注进去吗?我认为这样的一个‘形而上’的人,才是真正的你。” 张潮反问道:“一颗鸡蛋包含了生她那只母鸡的dna信息,那吃了那颗鸡蛋,就能推论出母鸡的品种、年龄和色吗?” 徐知远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着张潮,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张潮也没有客气,接着阐述道:“看蛋,能看出鸡蛋、鸭蛋、鹅蛋和鹌鹑蛋的区别。吃蛋,挑剔的吃家也能吃出散养鸡蛋和饲料鸡蛋的不同。 但也基本仅止于此了。比这更精细的描述,已经超出品尝味道的范畴。读书也是一样——揣测作者的文化背景、性别、性格,可能都有道理。 但是试图通过作品来重建作者‘这个人’,我始终认为是一件狂妄而且愚……至少是不聪明的事。这甚至不是一种健康的审美行为。 钱锺书先生婉拒法国女书迷登门拜访的请求时说‘吃蛋不必认识下蛋的母鸡’,我想原因也大概是这样。” 毕竟徐知远是自己的燕大学长,张潮还是收敛了一点辞锋。 徐知远消化了一会儿张潮的观点,他倒没有觉得被张潮冒犯了,只是想怎么把张潮引导到自己预设的语境中来。 他忽然转头问张越然道:“越然,你怎么看作品和作家之间的关系?” 在看戏的张越然没想到话头这么早就抛到自己这边,有些慌忙,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大部分作家是有自己相对固定的风格的。我认为这种风格本身是人格的组成部分。 小说中的‘作家’即使不是真正的他自己,应该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说罢,有些不安地看向另外两人。 张潮很快问道:“传播学里有一句话叫做‘部分真相不是真相’。那部分的人格,会是真正的人格吗?” 张越然也哑然了。她第一次感受到张潮在严肃对谈中的机敏反应和压迫力,自己说话已经够中庸的了,但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其实不是张潮强势,而是他不习惯把“定义自己”的权力让渡给对方,然后再在对方的定义里拉扯出一个“调和的自己”以维持对话表面上的友好。 下面的听众有点“燃”起来了——张潮不愧是“先天吵架圣体”,这才开场几分钟啊,就把主持人和嘉宾都怼了一遍。 不过张潮并没有乘胜追击,毕竟自己和徐知远、张越然没有矛盾,自己之所以参加这个沙龙,也有自己的目的和想法。 张潮放缓了语气,说道:“小说里的人物,连他们自己的‘真实’都做不到,何况作者的‘真实’呢?” 这句话有些难懂,徐知远下意识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小说不仅不存在‘现实的真实’,就连‘虚构的真实’也不存在是吗?” 张潮一摊手道:“从某种角度讲,当然不存在。 你们会看见小说中的人物每天的吃喝拉撒吗?会听见他们睡觉时磨牙放屁吗?会闻见他们打嗝时未消化的饭菜味道吗? 这都是我——包括在座的各位——每天真实的生活吧?不说别的,就这几分钟时间,在座有多少人顾忌到身边有人,偷偷把屁憋回肠子里去; 憋不住了也要夹着屁股放个无声水雷出来吧?” 最后这个问题有点太接地气了,不仅台上的主持人嘉宾不敢接茬,台下的观众也不敢随便露出什么表情,生怕被人认为是张潮说的“憋屁”“放雷”现行犯。 张潮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下的听众——这些可都是燕京文艺青年的翘楚了,哪个不是怀揣着对文学与艺术诸多的梦想甚至幻觉,才会坐在这里。 今天,他就要打破这种幻觉! 等了好一会儿,张潮才道:“这些琐碎而必要的生理本能和后天形成的近乎本能的社交礼仪,只要我们活着,无时无刻都在发生,为什么文学作品只有极少的刻画—— 即使有,那也是带有某种象征意义,类似于小说里的性描写——后者可比前者常见多了。 所以小说本质是角色许许多多生活切面依次排列的‘连续体’。我们常常没有意识到,作者已经悄悄抽走了绝大部分的切面,只是通过技巧让我们觉得角色,尤其主角的生活是连贯而真实的。” 见很多人仍然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张潮打了一个比喻:“大家都看过电影、动画片吧?原理很简单,它们本质上都是许许多多张单独的图像连续播放。 这种播放只要快到1秒钟24张——也就是我们说的24帧——人的肉眼和大脑就会自动‘插帧’,认为动作和移动是连贯的,不存在间隔。 但其实真实世界的移动别说每秒24帧了,千帧、万帧都不够填充。小说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不存在‘真实’的小说人物,这种幻觉来源于我们大脑的‘懒惰’和‘补充’,也就是俗称的‘脑补’。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恰恰说明了主观意识在文学审美上的不确定性。怎么没有人说过‘一千个人眼里1+1等于几有一千种答案’呢?” 这些绝大部分人都懂了,发出带有惊叹的“哦”声,颇有被当头棒喝的感觉。 文学圈一直有个传言,张潮要是搞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可能比他写小说还强。 这个传言今天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验证。 张潮接着道:“既然如此,与其通过小说来揣测我,甚至构建一个‘形而上’的我,不如直接和眼前这个更具体的我交流。 大家说是吗?” “是~~~”悠长而统一的声音响起,把想要说什么的徐知远给堵了回去。 等小广场上的声音平息,徐知远才有机会问道:“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吗?或者说是一种对现代社会解构主义盛行的抗拒姿态? 作家想要保护自己的精神领地,就必须在作品里有所保留。或者说,你并不信任自己的读者?” 张潮皱了皱眉头,徐知远果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怪一开始会把《十三邀》这个访谈节目做得那么别扭。 但是他有一种奇怪的、充满忐忑感的真诚,可以让受采访的人感到他并不怀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与固执而已。 张潮道:“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彻底敞开自我的真诚——如果有,那一定是某种另有所图的表演。至于作品会不会被解构,与我抗不抗拒无关;我信不信任读者,与读者读我的书无关。 所以我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本质都是一种自我保护。” 徐知远道:“你会对自己拥有这么多书迷感到恐惧吗?” 张潮:“……”不过还是耐心地多问一句道:“当然不会——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徐知远解释道:“书迷越多,你面对的期待就越纷繁复杂,你在公众面前就越需要注意形象,你可能是很多很多人梦想,甚至幻想的具象化载体。 你可能就因此变得不自由了。而自由是人最高贵的天性。失去这种自由,难道不值得恐惧吗?” 张潮沉默了一会儿,徐知远这个问题还是比较有深度,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道:“如果没有你的这些提醒,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些,也没有感受到不自由或者恐惧。 但是因为你提醒我了,我忽然发现这确实可能成为困扰我生活的一种具体的障碍。你成功让我产生焦虑了。” 现场响起了善意的笑声。 张潮顿了一顿,才继续答道:“在某些时候我会为此烦恼,但还没有上升到‘恐惧’的高度。绝大部份时候,这么多的书迷,只会让我感觉到兴奋。” 徐知远一愣:“兴奋?” 张潮点点头,解释道:“是的,兴奋。人是社会动物,恩格斯说过一句话‘人是其所有社会关系的综合’。书迷就是作者社会关系之一。 所以书迷越多,这个作者与社会、与时代的连接就越紧密,也就越成其‘人’。” 徐知远看起来有些困惑,问道:“但是很多好作家,都试图和时代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选择远离人群。比如塞林格,他就在美国乡下买了一块很大的农场隐居在里面,一直到死都几乎不出农场。” 张潮道:“首先塞林格是个精神病患者——或者至少精神不稳定——没事就喝自己的尿;其次他隐居以后,就再没有写出优秀的作品来。 第三,我认为‘与人群保持距离’,并不等于‘与时代保持距离’。人群是非常具体的由人构成的组织或者非组织。时代则是一个极其宏观而虚化的概念,是人们强行将历史切片并定义的产物。 每当我们试图描述时代,就像是把河道的某一段前后截断,然后把其中的水取样放到实验室里观察其中的生物样本,测试其中的化学成分。 但是这样一份报告,真的就能说是那个时代的‘标本’吗?时间和生命,已经像水一样流过去了。你截取到的,已经不是当时的水了。 而我们之所以迷恋将历史切片,本质上都是希望从这些切片中寻找能映照当下生活的镜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嘛。 归根结底,人就在时间的洪流当中,怎么可能‘与时代保持一定的距离’呢?这是一种过于自恋和自我标榜的行为。 用大白话说,不就是‘我不合群’吗?” 张潮一针见血的论述,让徐知远十分难受。无论是在以往的每次沙龙中,还是与朋友的日常交流中,他都试图把自己的表达维持在一种精英化的标准上。 张潮却一次次把这个标准踩在脚下。他明明能理解自己所说的内容,但却毫不在乎地用最俗的语言进行总结。 但是张潮在以前的采访和文章中,明明不这样啊!他是能说那些很高级、很学术、很有精英范儿的词汇的,就像之前来这里参加沙龙的其他嘉宾一样。 就在徐知远第三次陷入沉默时,张越然说话了,她问张潮道:“所以你认为并不存在什么‘时代’,一切都在流动当中。我们出生时在哪一股潮水里,就随着这股潮水一直向前涌动。” 张潮笑赞同道:“是啊,‘世界的本质是运动’。我算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认为物质决定意识,而不是反过来。” 徐知远这时候终于找到一个时机插话道:“所以你特别喜欢用理工科的东西做比喻,dna、放映机,还有河水、实验室。” 张潮道:“我算是个数理化很差的科学爱好者。” 徐知远道:“这是不是你‘拒绝叛逆’的原因?像越然他们这些比你大一点、出名早一点的青年作家,基本都是以‘叛逆’出名的。 虽然你以前写文章说过自己为什么‘不叛逆’,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能抗拒住这种冲动的?要知道青春期叛逆几乎是所有高级动物的本能。” 张潮笑着反问道:“我真的不叛逆吗?” 徐知远道:“和韩涵他们相比,你在公众形象上,至少没有被贴上‘叛逆’这个标签。” 张潮道:“他们就真的叛逆吗?” 徐知远道:“人人都这么说。” 张潮随即道:“师兄,你也‘从众’了,这可不是‘与时代保持距离’的态度。” 徐知远尴尬一笑,不过还是道:“如果能让你说出内心的真实答案,那么我不介意庸俗这么一次。” 张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徐知远的采访明明那么尬,却还能把节目做上好几季,那么多名人,包括伍迪·艾伦都接受的原因了。 徐知远看似尖锐、膈应的提问下,是一颗笨拙而真诚的内心。 他不喜欢自己所生活的时代,抗拒融入,也拒绝认同。但是这种抗拒和拒绝,更多是以“伤害”自己的方式进行。他无法理解自己价值观里的“庸众”,但怀有一种朴素的、不带歧视的怜悯——即使“庸众”们并不需要。 本质上他不会喜欢和认同任何一个他生活着的时代和社会,或者说他在任何时代和社会当中都会愤怒——这是一种极其古典的知识分子的特征。 …… 张潮一边想着,一边随口答道:“既然是‘叛逆’,他们都‘背叛’什么了?是像巴金、曹禺一样背叛家庭,还是像鲁迅一样背叛朝廷? 现在不都挺父慈子孝的嘛?我不认为趁着青春期的那股劲儿扑腾两下,就是‘叛逆’。我不‘叛逆’,是觉得这种姿态更像打情骂俏,并不具备什么启蒙意义。 至于我为什么不‘叛逆’——很简单,文艺界已经为我准备了足够多的‘敌人’了,不需要我再通过想象来制造了。 我的标签是‘好斗’,比‘叛逆’要恶劣、也要高级。” 现场哄堂大笑。别的不说,张潮“好斗”的名声都远播国外了,3年多来一轮又一轮的高强度battle,哪里需要主动找对手。 徐知远道:“所以其实你也在‘反抗’,反抗这个时代——哦,你不喜欢这个词,但我确实还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词汇——对你的定义、规范和约束。 你拒绝成为许多人,甚至是许多有‘权力’的人,希望你成为的人。” 张潮谨慎地道:“比如?” 徐知远犹豫了一下,道:“比如那些批评家,比如那些质疑者。” 张潮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到底是亲师兄,没准备把天聊死,于是想了想就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实际没有什么‘权力’,只是有‘权力欲’而已?所以希望通过掌控我来实现他们的‘权力欲’。 很多时候,我并没有‘反抗’,我只是不太配合他们演出,结果就是他们张着的虎皮自己就掉下来了。” 徐知远道:“因为你看穿了,所以从来就不怕他们对吗?” 张潮道:“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实际中能操弄的‘权力’,每次都比他们自己想象中的要小得多。但是如果你害怕了,他们的‘权力’会随着你的想象被无限放大。” 徐知远道:“你好像揭穿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张潮道:“不是秘密,而是规律。” 徐知远道:“你的内心确实十分强大。但我有个疑问,你是我见过的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里,对这个时代参与最深、最义无反顾的一个。 但是你真的不怕到最后,会被这个粗鄙的时代所定义,甚至污染吗?或者你认为,你已经强大到可以定义这个时代、改变这个时代?” 这个问题并不尖锐,甚至宏大到有“吹捧”张潮的意味,但也让现场的听众陷入窒息的沉默当中。他们渴望听到这个时代最出众、最能代表他们的“文艺青年”,将会说出怎样的答案。 张潮无言许久以后,才道:“我有我的思考,但是我并不能确认我将自己的思考表达出来以后,能不能被准确地接收和理解。” 徐知远连忙补充道:“如果你觉得犹豫,可以不回答。” 张潮摇摇头,语气变得坚定:“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我不会逃避……” (晚上可能还有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w`),顺便求双倍月票啊!) (本章完) 第293章 (加更)狂妄 第293章 (加更)狂妄 张潮环视了一眼小广场上的听众,又看了看困惑的徐知远,以及不安的张越然,才开口道:“你问我到底是‘不怕被这个粗鄙的时代所定义、污染’,还是‘有信心定义、改变这个时代’。 那我的答案是——我不认为这个时代是粗鄙的,因为我已经在我的领域内重新定义和改变了这个时代。这与我有没有信心无关,我已经做到了。” 张潮的话,让现场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安静当中。 大家设想了100种张潮可能给出的答案,但张潮给出了第101种——他说他已经‘重新定义和改变了这个时代’,何等的狂妄! 虽然加了一个限制语“我的领域内”,但却丝毫没有削弱这句话蕴藏的巨大爆破力,把每个听到的人脑子都震的嗡嗡的。 中国文坛不是没有出过“狂徒”——远的有李敖,说自己是“500年内白话文第一人”;近的有怼天怼地怼空气,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韩涵。 张潮崛起这几年虽然抢了韩涵的风头,争议比他更盛。但是他的“法宝”之一就是把自己放在比较弱势的地位上对批评者展开反击,很少在个人定位上自我标榜,所以谈不上是个“狂徒”。 而刚刚张潮的发言,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他的印象。 偏偏张潮看起来还十分平静,似乎完全不认为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刺激听众神经的话。 徐知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内心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固执地抗拒时代的同化,坚持精英主义的价值取向,即使他无能为力,也坚定地认为引领人类方向的是极少数人。 他问道:“这是‘单向街书店’的沙龙开张2年以来,我听到的最……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或者说,你认为如果没有你,这个时代的‘你的领域’会是什么样子?” 张潮道:“‘我的领域’自然是文学这个小圈子。我认为如果没有我,它会很无聊,很平庸。”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理所应当的事。 徐知远追问道:“是什么促使你有这样的判断?” 张潮反问道:“那你觉得,没有我之前,新世纪的文学是什么样一种氛围?” 徐知远沉默一会儿,然后道:“沉闷,衰微,逐渐边缘化。——我说这个,越然可能不同意啊,毕竟他们那两届的‘新理念作文大赛’选手,还是掀起了一些波澜。” 张越然自嘲一笑,道:“算是‘死水微澜’吧。其实也就火了那么两三年和两三个人,大部分人还是沿着平庸的轨道,滑入生活的常态当中。 像我虽然上了山大,但是读的是英语;后来去了新加坡,读的是计算机。虽然一直在写作,但是内心从来没有笃定自己能走这样一条道路。 ‘作家’这个身份并没有带给我应对生活足够的安全感,我仍然会下意识去寻找其他的可能性。这几乎是我们这几届获奖者都有的一种心态。 所以到最后,我们像是一把洒向一汪平静湖水的小石头,刚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刹那,就是最辉煌的时刻,接着就是往下沉、往下沉……”(《死水微澜》作家李劼人在1926年写的一部小说,强力推荐阅读) 徐知远道:“很悲观,但又很冷静的一种说法。但好像也确实能印证张潮刚刚说的话——我确实看到你让文学一次又一次重新站到时代的主视野当中。 我觉得的确有这么一种可能——过10年、15年,人们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会把文坛的这个时代命名为‘张潮时代’,或者用你来作为时代的符号、标签。 但是你这么直接地在现在就提出来了,会不会给人一种‘迫不及待’的轻浮感,你不怕再惹上更多争议吗?” 张潮这次没有犹豫,很快回答道:“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既不是在炫耀,也不是在试探。你可以看看我出现之前的年轻作家群体,和我之后出现的年轻作家群体,会发现已经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如果我否认这来自于我的影响,那我就太虚伪了。当我在‘博客中华’网站上发布那三篇文章的时候,借用漫画里的一句话就是——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缓缓转动。 我说自己重新定义和改变了这个时代,不是指我一个人成为焦点,而是指从我开始,中国文学的生态发生了变化,大家不仅要关注我,还要关注他们。 年轻作家最需要的就是关注,我也是在读者不断的正反馈下才走到今天。如果中国文学错过了这代人,那真的太可惜了。” 徐知远恍然大悟道:“所以你突然这么说,其实不是冲动、不是自恋,也不是狂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一个宣言,你在代表你这一代的作家宣言?” 张潮不置可否,而是道:“我只是不想他们熄灭。” 他太清楚上一世没有自己的这10年,中国文坛多么地落寞和沉寂。这10年里几乎所有冒头的、被寄予厚望的“80后”,最后都被证明接不过余华、莫言、格非、迟子建他们的班。 原因很复杂,但是结果就是这样。 重生之后,张潮沿着一条他自己都没有设想过的人生轨迹,一路火带闪电地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蓦然回首,才发现中国文学已经变了天。 这10年里叱咤风云的韩涵,已经在张潮的光环下黯然退场,最近1年多,无论是他的书,还是他的言论,都几乎不再被人提及。 韩涵似乎已经真的转型成了一个专职的赛车手,他的博客当然还有人看,却已经不像张潮记忆里那样时不时爆破一下人们的眼球。 这10年里商海弄潮的小四,无论是《最》系列杂志,还是他的“青春伤痛文学”,都被张潮挤压到了边缘地带,无论是销量还是影响力,都平平无奇。 就连张潮包装推出的邢思媛,都能凭借“大小姐文学”,在二三线城市和小县城这样的下沉市场,与小四战得难分难解。 再这么下去,汪精卫姨太太的豪宅,小四怕是买不了了。 没怎么受到张潮冲击的,反而是张越然、周佳宁、蒋峰这样的“二线选手”,他们的读者群与张潮的有所重合,至少互不冲突。 张潮近乎于改变了一代年轻人的阅读口味,让他们知道文学原来可以做到通俗但不狗血、精致但不小众,甚至带动了一波“纯文学”阅读热潮。 年轻读者是文学生态最重要的土壤,只有这份土壤变得更有耐心、好奇心、包容性与探索欲,才可能滋养出更多优秀作家。 而张潮“带”出来的一批“《青春派》作家群”,包括马伯慵、双学涛、龚婉莹、陈春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汰换了相当一部分的“《萌芽》作家群”。 说起来都是“80后”作家,但已经实现了“升级换代”,内涵与影响已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代“80后”,是真正可以延续80年代文学热潮的一代——两个“80”,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呼应。 但是张潮也深切地感受到,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仍然处于被忽视,甚至被无视的状态。 上一代“80后”作家群,有“新理念作文大赛”这个平台,为他们做了一次漂亮的集体亮相;而这一代“80后”作家群,恰恰缺乏这样一次机会。 历史上伟大的文学潮流,优秀的作家、诗人往往是以群体姿态登上文学舞台,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席卷旧风气、旧形式,开启新时代。 现在却只有张潮一个人。 既然别人不愿意捅开这层窗户纸,那么张潮决定自己来捅。 他之所以选择来到“单向街书店”,参加这次的沙龙,除了徐知远是他的燕大学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小众场合,很适合自己说点“过头的话”,然后通过这群“文艺青年”慢慢散播出去,渐渐发酵起来。 张越然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微微失神。她们这些“《萌芽》作家群”,似乎就少张潮这样一个人——但即使真有,又怎么能如此有底气地说出来? 张潮就不一样了,他的作品、他的声望、他的影响力,形成了对同时代其他所有作家的碾压,他的“狂妄”在这种语境下,竟然显得那么合理。 想到这里,张越然不禁问道:“为什么呢?” 张潮:“嗯?” 张越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了,连忙补救道:“你为什么要为‘这一代’做这些事?你已经站在聚光灯的最中央了,为什么还要把光分出去? 要知道,很多人哪怕自己兜里有打火机,抽烟的时候还要向别人借火呢?” 张越然说话和她的小说一样,十分善用精巧的比喻,这句话让台下的气氛莫名轻松了不少。大家纷纷从张潮刚刚庞大的话语信息的压力下疏解出来,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张潮道:“要我说实话?因为我觉得太无聊了啊,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徐知远和张越然都是一愣:“就因为这个?”他们以为张潮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结果只是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 张潮点点头道:“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复杂。我想这个舞台上多一些人站到聚光灯下,不管是与我同行的,还是向我逆行的,都成。 只要不继续死气沉沉下去,我不介意有人可以把我挤到舞台边上去。” 徐知远笑道:“这好像有点难。”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激动地道:“我的解读是,这其实是你生命意识里一次使命感的迸发,你觉得要为这个时代承担点什么,你要带着‘这一代’往前走,不是吗?” “不是!”张潮斩钉截铁地道:“徐师兄,不要给我上价值!我说了,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所有的文学创作和媒体传播,出发点都是为了我自己。 至于说这些行为产生了什么后果,绝大部分不是我的初衷,我也无法预料。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不会否认,但你别想让我负责。” 徐知远、张越然,还有小广场上的听众:“……”这都什么极品渣男的言论。 张潮进一步补充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历史是条河,滚滚向前、不舍昼夜。不要试图用‘时代’这种历史的‘切片’,来禁锢自己的思维。 有没有我,‘这一代’都会往前走,只不过方向、速度可能与有我不太一样。今后的我,也会和以往的我一样,以‘自我’为出发点去生活、去创作。 我只是把已经存在的事实告诉你们,但不想代替你们判断这是好还是坏、是香还是臭,更别提‘带着往前走’——我又不是拉车的驴。” 场上又是一阵笑声,此刻大家才完全放松下来,但同时内心的兴奋不减。 他们隐隐约约觉得张潮打开了一扇门,只是这扇门朝哪儿开、怎么进,他们还摸不到。 徐知远想得则深远得多,他意识到张潮今天的发言肯定已经酝酿许久,只是借由这个场合表达了出来,自己那些自以为聪明、有深度的提问,更是成了张潮观点的抓手。 以往他总是习惯把嘉宾的话,用“上价值”的方式,曲解为自己想要向听众或者观众传达的观点。今天完全被张潮强大的控场能力给反客为主了。 这下他知道之前他对话的那些沙龙嘉宾的感受了——为什么有人听完他的问题后,就干脆沉默不语。 原来是因为真的很憋屈啊——不过这次他觉得自己的憋屈是有价值了,甚至如果能引出张潮更多的“真心话”,他不介意再憋屈点。 奈何时间有限,他只能抓紧将这个沙龙收尾,于是提出了一个很俗常的问题道:“今天这里坐着的几乎都是热爱文学的年轻人。作为‘这一代’最闪耀的青年作家,你对他们有什么忠告吗?” 张潮笑道:“‘忠告’?我有这么暮气沉沉吗?” 徐知远道:“那就是‘经验分享’吧。你认为你人生当中有哪些经验,是值得在场的年轻人借鉴的。” 张潮闻言,“四十年”的人生经历像书本一样在眼前快速翻动,最后竟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说有,那就是奉劝大家,不要用‘阅读经验’替换‘社会经验’,不要轻信任何文学作品塑造出来的群体幻觉,不要把来‘单向街’当成逃避现实的手段。 在今天,还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真实地描绘我们这个时代——互联网语境下交流层级的扁平化,个人话语权被放大,不再有传统意义上的文盲,获取知识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而体验情感变得异乎寻常的艰难…… 做一片顺着水流轻快而下的叶子,可能比做一块沉在水底,很久才翻个身向前的石头,有价值的多。” 张潮说完这番话,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和思索当中。在这一场对话里的张潮,虽然依旧有犀利的一面,但却罕见地流露出了许多温情和善意。 只有张潮自己知道,这场对话只是开始,他心中开始萌发的那个“世界”,还没有被镌刻到理想的版图上。 (万字双更完毕,求月票!) (本章完) 第294章 《生活大爆炸》,应该这么演! 第294章 《生活大爆炸》,应该这么演!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your captain. i hope you've enjoyed your flight with us today. we are now making our final approach to los angeles international airport……” 随着一阵英文播报,张潮掀开了眼罩,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窗外。此刻飞机已经穿出云层,远远地可以看见洛杉矶的海岸线轮廓了。 他把座位打直,拿起还剩半瓶的苏打水抿了一口,发现气已经跑完了,当白水喝又有点怪味儿,于是又放了下来。 因为是头等舱,所以空姐没有着急过来收毛毯什么的。张潮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黄杰夫、马伯慵、许蕊雅都已经醒了过来,要么在出神地看着舷窗外的景色,要么在窃窃私语。 几人看到张潮以后,都打了下招呼,又各自忙自己的了。 这两周张潮忙坏了,不仅要和“潮汐文化”的众人做各种工作交接,还跑了三场签售,去燕大、燕师大进行了两次座谈会,总算把一些“人情债”给还了。 这次除了马伯慵、许蕊雅之外,黄杰夫也被他带了过来,原因无他——美国的次贷危机恶化,金融系统开始出现雪崩了。 在3月份,美国第二大次级抵押贷款机构new century financial宣布濒临破产,随之美股开始大跌 4月份,美国房产成交量暴跌,同比到达历史低位,房价也开始跌跌不休。 这些都促使张潮让黄杰夫前期在美国的投机布局到达了关键时刻,因此需要他来美国控一下盘。张潮给黄杰夫设置的撤出节点是2007年末到2008年初,可以早,不可以晚。 因为到了那时候,就是金融大鳄和国家资本们“魔龙狂舞”的时刻,张潮他们只是资本额小小的投机者,没必要在火中取栗。 届时无论是张潮这个出资者,还是黄杰夫这个操盘者,或者是他在美国找的几个合作者,应该都能获得足够丰厚的回报。 张潮一边想着,一边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刚把眼罩、耳机、笔记本装回包里,就感觉飞机震动了一下,说明飞机已经开始进入机场空域,准备开始降落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张潮一行四人已经通过安检,拿到了自己的行李,并且找到了接机的人,这次是“20世纪福克斯”安排的。 张潮现在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个有价值的作家,而且还是剧集项目的合作者,重视程度自然不同。 不过这次接机的车却没有朝着酒店比较集中的市中心或者好莱坞方向开,而是直奔着帕萨迪纳而去,不到1个小时,就进入了一处安静的社区,然后停在一处独立屋前。 马伯慵和许蕊雅一脸懵圈地下了车,看着眼前这栋上下两层、带有前后园和一个车库的大房子,问道:“这是……?” 黄杰夫有些得意地道:“最近刚刚买的,算是咱们的人以后来美国的一个落脚点。哦,纽约那边也有,不过是高层公寓。” 马伯慵迟疑道:“最近美国房价不是跌的厉害吗?” 张潮一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杰夫买的肯定不会亏。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房子是标准的美式大house,客厅、餐厅、厨房、洗衣房、观影厅等功能间一应俱全,还有2间书房和4个卧室。所有家具和日常用品都配齐了。 就连车库里都停着两辆车,一辆朴朴素素的丰田凯美瑞,和一辆六座的商务车。 四人都有正事要办,各自选了房间,放好行李,洗漱以后,就分头出发——黄杰夫奔向市中心,要和投资伙伴见面;张潮则带着剩下二人,直奔好莱坞而去。 今天下午4点,就是查克·洛尔制作的这部还未确定名称的剧集的试播集内部试看环节,特地掐着张潮来洛杉矶的时间点放的。 待三人来到查克·洛尔制片公司的办公室时,两名编剧查克·洛尔和比尔·布拉迪,两个主演约翰尼·盖尔克奇、吉姆·帕森斯,以及福克斯电视网的两个高层已经在此等候了。 简单寒暄以后,张潮等人就跟着查克·洛尔来到了制片公司的小放映室,这里只有10个座位和一个150寸左右的小银幕。 等几人坐定,放映室里的灯光就暗了下来,一束光打到幕布上,没有片头、没有音乐,剧集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个镜头是一条走廊的拐角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高个子穿着漫画“闪电侠”主题t恤、短袖套在长袖外面,跌跌不休地说着“双缝实验”的相关内容。 矮个子年轻人一头卷发、戴着眼镜,夹克里面迭穿着帽衫和t恤,愁眉苦脸地听完高个子对“双缝实验”的描述以后,问了一句:“好吧,这有什么用?” 高个子道:“我认为这可以用在t恤上!” (第一阵笑声)】 张潮看到这个开头,与记忆中的基本完全一样,才放下心来。这说明自己和福克斯的介入,并没有让两个编剧改变方向,《生活大爆炸》还是按照原来的模样被拍了出来。 但是马伯慵和许蕊雅都没有笑出来,两个人都有些不太明白“双缝实验”用在t恤上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而说出本剧第一个“笑点”的“谢尔顿”扮演者吉姆·帕森斯,此刻没有听到其他人的笑声,不免有些紧张。这是他闯荡好莱坞以来,接到的第一个主角,如果剧集不能被正式订购,意味着他的一切都要回到原点。 而饰演“莱纳德”的约翰尼·盖尔克奇则淡定得多,他之前已经有过不少演出机会,算是好莱坞小有名气的配角。 【两人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一个黑人大妈看都不看他们,专心致志地在做手上的拼词游戏。 矮个子等的不耐烦了,上前看了两眼,就说道:“横1是‘爱琴海’,竖6是‘纳博科夫’……” (第二阵笑声) 被打扰了兴致的黑人大妈无奈地放下本子,看着两人道:“需要我帮忙吗?” 矮个子尴尬地道:“是的。请问这里是高智商米青子库吗?” 黑人大妈一脸无语地道:“如果连这还要问,也许你不该来这里。”、 (一阵爆笑)】 放映室里,也响起了一阵轻笑声,这部剧其中一个主角的名字“谢尔顿”正式出现了。因为有来自中国的金主观影,所以制片公司贴心地进行了翻译。 从小在美国长大的许蕊雅和有留学经历的马伯慵自然不需要,但是“谢尔顿”的台词中包含太多口语中不太常用的长单词,所以张潮还是要看一下。 两人低声讨论了一下,至少在这开头部分,并没有出现吸引他们的内容。 张潮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拿着手机,打开记事本,看一会儿就在上面敲敲打打一下。 【……两人领取表格,坐到休息区的座位上准备开始填写,高个子忽然停住道:“莱纳德,我觉得我做不到。” 莱纳德(矮个子)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道:“开什么玩笑,你都是‘半职业选手’了。” (一阵爆笑) 高个子道:“不是,我们在犯基因欺诈罪!我们的米青子并不能保证将来一定能生出高智商的后代。你想想,我姐姐的dna和我相同,可她只是餐馆的服务生。” (一阵爆笑) 莱纳德无奈道:“谢尔顿,这可是你当初要来的。这点收入能让我们在公寓里拥有分布式t-1宽带……”】 许蕊雅和马伯慵此刻都有点懵,虽然他们也都笑出来了,但是内心却怀疑这部剧集是不是张潮第一次看走眼——真的会有观众喜欢这种一开场就是高iq宅男在讨论怎么“打飞机”“卖米青子买宽带”的电视剧? 两人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潮,眼神中透露出疑惑。 张潮朝他们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继续看,会发现亮点的。 【(两人最终没有出卖米青子,而是离开米青子库的办公室回了家,上楼以后,发现自己房子的对面,搬进来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金发美女) 两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到美女的门口,莱纳德道:“新邻居?” 谢尔顿道:“很明显。” 莱纳德道:“比上一个的水准有明显的提高嘛。” 谢尔顿道:“如果你指的是那个体重200磅有皮肤问题的异装癖——是的,你说的没错。” (一阵爆笑) 这时候美女也发现了两人,一阵尴尬的招呼后,美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佩妮”。】 张潮看着眼前熟悉的三人组,终于又在自己眼前“齐聚一堂”,说的还是那些自己熟悉的台词,内心感慨万千。 他悄悄环顾了一下小放映室里渐渐被剧情和台词吸引的众人,颇有点窃喜——恐怕只有他才知道这部剧集在未来十几年的时间里,会火爆到什么样的程度。 一部长寿热播美剧,对制片方、电视台和主演,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尤其是那些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受欢迎的剧集。 《老友记》就是典型例子。在2004年结束漫长的10季后,这部剧集每年还能通过在全世界的衍生品、dvd、录像带、点播……收入近10亿美金。 其中5名主演每人都能获得其中2%的分红,也就是2000万美元左右。 而在21世纪初的好莱坞,“2000万俱乐部”是很多电影明星终其一生都不能踏入的境界。这几名主演啥事都不用做,就能有2000万美金的收入。 可见一部畅销剧集的威力。 张潮也是看准了这点,才大胆抽出一部分准备投机次贷危机的资金,用来投资这部剧集。次贷危机的钱一次就赚完了,而《生活大爆炸》的钱,可以收上10年、20年,甚至更久。 当时他与制片方、福克斯电视签订的协议就是不仅投资第一季,只要有续集和衍生剧集,都要允许他参与,并且保证投资比例,以及在中国地区播放版权的优先购置权。 查克·洛尔和福克斯电视的高层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部剧集至少目前在他们眼里看来和其他的情景喜剧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主演没名气、受众太小众化,市场前景不算太明朗,只能算实验作品。 毕竟现在美国情景喜剧的主流还是《老友记》这种“凡人流”,比如《好汉两个半》就是这样。 有个中国来的“冤大头”帮他们分散投资风险自然求之不得。 【佩妮第一次来到莱纳德、谢尔顿的公寓参观,看到两人的白板上写满了数学和物理公式,顿时大感佩服。 佩妮看着谢尔顿的白板道:“太不可思议了。莱纳德,这是你写的?” 谢尔顿立刻跳出来道:“不,这是我的。” 佩妮惊讶道:“哇哦!” 谢尔顿有些骄傲地道:“不错,只是一些量子力学而已,边上还随便写了一点弦理论。……” (谢尔顿喋喋不休时,莱纳德不服气地把佩妮引到自己的白板前面) 莱纳德道:“如果你喜欢白板,这是我。” 佩妮表现出了同样的惊讶:“上帝啊!” 谢尔顿立刻讽刺道:“如果你说‘上帝啊’是再一次强调眼前这块能在任何一个麻省理工的男生宿舍的墙上发现的涂鸦——那一点没错。” 莱纳德不满道:“什么?” 谢尔顿道:“得了吧,谁没有看到那微分方程上写着‘我打住了、心碎了,算不下去了’……” (一阵爆笑)】 情节推进到这里,谢尔顿在毒舌、莱纳德受委屈,这个《生活大爆炸》里永恒的“二人转”模式,终于第一次出现了。 马伯慵第一次感受到这部剧的魅力,忽然觉得自己和许蕊雅刚刚是不是肤浅了? 这种“天才宅男的日常生活”,在加入了一个金发美女的角色以后,竟然一下子生动活泼起来,而且三个人物截然不同的性格、身份、说话方式,不断碰撞出一个又一个的火。 等到霍华德和拉杰第一次登场以后,小放映室里的气氛也趋于高潮,试播集还没有结束,福克斯电视的高层就开始低声祝贺编剧和主演了。 太精彩了,谁也没有想到这几个“nerd”之间的火碰撞会这么精彩! 短短20分钟很快过去了,放映室里灯光重新亮起,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福克斯电视的高层更是直接说马上就可以签订购第一季的合同。 但是细心的主演吉姆·帕森斯却发现投资人张潮似乎有话说,连忙问:“张先生,你觉得这一集怎么样?” 张潮笑道:“非常好!但是我觉得‘谢尔顿’这个人物,还不够极致啊!” 一句话,瞬间就让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本章完) 第295章 先阉了他! 第295章 先阉了他! 【多年以后,面对艾美奖喜剧类最佳男主角奖,吉姆·帕森斯将会回想起,来自古老东方国度的年轻作家,对他说要“先阉了你”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张潮见惯了被瞩目的场面,丝毫没有什么不习惯,仍旧不疾不徐地道:“这一集的‘谢尔顿’,还不够让人讨厌。” 饰演者帕森斯若有所思,编剧查克·洛尔和比尔·布拉迪对视一眼,由查克·洛尔问道:“能详细说一说吗?” 如果别的什么小投资人,这两个好莱坞颇有名气压根不会理,但是张潮毕竟是在美国也有名气的作家,他对人物的意见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张潮拿出手机的记录本看了两眼,才道:“谢尔顿和莱纳德都是天才的人设,但是莱纳德显然更有‘人性’,更善解人意,更渴望正常的社交,更希望与佩妮这样女生交往,并且会为太过‘nerd’的爱好、习惯感到羞耻。 相比之下,谢尔顿就是显得不近人情,并且毒舌、刻板。我这么总结没有问题吧?” 帕森斯和查克·洛尔等人都纷纷点头,张潮的总结并不算全面,但都说到了要点上。 张潮接着道:“既然谢尔顿是这么一个人设,为什么还要给他留那么多‘小尾巴’吗?” “‘小尾巴’?”大家显然被张潮临时起意的“中式英语”给弄懵了,许蕊雅很快接过来解释道:“中文里‘小尾巴’指的是处理问题时没有完全处理干净,遗留下来的部分。” 这些大家明白了,查克·洛尔有些明白过来了,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谢尔顿的形象与莱纳德有一点重复了?” 张潮点点头道:“是的。既然莱纳德已经表现出了‘天才’的‘人性’一面,那么谢尔顿在这一集的一些表现就显得多余了,包括—— 一开始在‘高智商米青子库’的办公室里填写表格时,莱纳德说谢尔顿是‘半职业选手’,说明谢尔顿‘自我安慰’的行为非常频繁。 然后在初次遇到佩妮的时候,谢尔顿与莱纳德一样被佩妮的外表吸引了,表现出了明显的爱慕意味。 随后佩妮来到他们的房间时,谢尔顿在‘白板事件’上的表现,又近乎于和莱纳德‘争风吃醋’。 紧接着在佩妮坐了他的‘专座’以后,他虽然表现出‘不适’,但是仍然会屈从于莱纳德的抱怨。 此外还有一些零星的台词和表现,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我感觉到你们在处理‘谢尔顿’这个人物的时候有些犹豫,既想用他来展现‘nerd’极致的那一面,但又怕观众觉得他讨厌,然后放弃追剧。 不知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查克·洛尔和比尔·布拉迪听完以后,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张潮说的每一点,都“扎”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对于这么一部表现“天才书呆子”的情景喜剧究竟应该怎么拍,如何在表现人物的时候既突出特征,又不让观众们讨厌,这其中的平衡很难把控——因为没有先例。 在《生活大爆炸》之前,表现天才的典型影视剧要么是《美丽心灵》里纳什博士那样,纯粹、极致,但人生近乎悲剧;要么是《心灵捕手》里的威尔,从叛逆、孤独走向与自己以及世界和解,最后灌观众一肚子鸡汤。 当然,剩下的基本全是高智商犯罪分子——《猫鼠游戏》里狡黠的小弗兰克·阿巴内尔,或者《沉默的羔羊》里有优雅却凶残的汉尼拔博士。 但这些电影在刻画“天才”方面的内核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消除美国大众对“天才=nerd(书呆子)≈weirdo(怪胎)”的刻板印象,竭力体现他们“人”或“类人”的一面。 《生活大爆炸》的逻辑是完全相反的,他们是把刻板印象放大到极端来制造笑点,但是又要让观众不反感,甚至觉得这很“可爱”,其实是很难的。 查克·洛尔道:“我们去会议室聊吧。” 福克斯电视网的高层没想到查克会这么重视张潮的意见,不禁大感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 马伯慵和许蕊雅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一头雾水。马伯慵倒是抓到了一些要点,也开始明白张潮为什么非要把他拉来美国了。 和刚刚看的试播集相比,他的小说里主人公和他一样温吞水般的性格,确实缺乏魅力。 几人在会议室里坐定,查克·洛尔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的我们其实考虑过,也确实担心观众的反应。” 张潮心下浮现出上一世记忆里自己追过的《生活大爆炸》12季的一个个经典画面,只能说对一个“观测”过这部剧整个周期的资深剧迷来说,他现在比两个编剧、两个主演,更能把握人物性格和剧情走向。 梳理了一下思路,张潮才道:“这部剧最大的卖点就是满足普通人窥探‘天才’日常生活的好奇心。他们为什么会显得那么怪异?为什么要在固定时间做固定的事情? 为什么异乎寻常地喜欢漫画和科幻剧?为什么无法与‘普通人’进行正常的社交?……” 张潮一边说,其他人不时轻轻点头,马伯慵更是掏出了笔记本不断记录。 张潮道:“目前剧集里出现的4个天才,谢尔顿、莱纳德、拉杰和霍华德,其实各自代表刻板印象里对‘天才’的几种解读。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谢尔顿拥有和其他人混淆的‘人性’呢?他在剧集中的地位如此重要,甚至是奠定整部剧基调的所在,怎么能如此不纯粹呢?” 帕森斯这次抢先问道:“那应该……?” 张潮看了他含情脉脉又充满好奇的大眼睛一眼,心里打了个寒颤,开了个玩笑道:“首先要阉了你!” 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帕森斯更是惶恐地捂住嘴。 张潮这才笑着解释道:“我说的是你饰演的‘谢尔顿’这个角色。这里的‘阉’,不是指生理上的,而是说要让谢尔顿‘去性化’。 他应该是一个生理性别为男,但是对‘性’不关心、不追求、不回应的‘无性人’。 这样,谢尔顿才能在个人形象上与其他几人完全剥离。说实话,争风吃醋上霍华德、莱纳德就够了,不必再让谢尔顿参与。 在这方面,他应该是一个冷静、客观但是刻薄的评价者。” 张潮这么一说,大家先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思索起来。 尤其是两个编剧和饰演谢尔顿的帕森斯,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但是仍有疑虑,另一个编剧比尔·布拉迪道:“这样不是很多观众会讨厌他吗? 我们往谢尔顿身上加入‘人性’,就是希望他可爱一点,不那么刻薄。” 现在的制片方会这么想很正常,因为《生活大爆炸》的第一季,也是整整用了小半季的时间,根据大量观众的反馈,才逐渐“阉割”掉谢尔顿的‘性’征的。 这几乎是决定《生活大爆炸》命运的最重要调整,也让“谢尔顿”这个角色彻底破圈。 张潮道:“让他可爱有很多种方法,但不需要用‘性’。虽然‘性’是美国电视剧中,最容易编排笑料的题材。 但谢尔顿应该是‘无性’,甚至‘反性’的。其实你们在一开头让谢尔顿反对‘卖米青子’,认为这是一种‘基因诈骗’,就展现了他在这方面的极端洁癖。 与其让谢尔顿也说那些烂俗的性笑话,不如让他成为旁观者,甚至审判者。彰显‘天才’的‘神性面’,才是谢尔顿在第一季当中应当展现出来的。” 张潮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一阵窃窃私语。张潮的建议无疑十分专业而且有参考价值,但是这样一来,前期的一些脚本就得推倒重来。 好莱坞的情景喜剧通常是边拍边播。比如《生活大爆炸》在原时空当中,就是3-4集连拍,播出后看观众反馈,然后调整剧本,接着拍下面的内容。 查克·洛尔问道:“如果不给谢尔顿安排‘性笑话’,那怎么展现他可爱的一面?” 张潮想了想,决定还是不透露太多后续内容,避免让这部剧偏离原来的轨迹太多,于是道:“谢尔顿并不是真的‘可爱’,他的可爱,更多是观众适应他的‘刻薄’以后,用自己的想象力补充出的。” “……”大家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张潮的解读。 张潮进一步道:“中国有种特殊的食物,叫‘臭豆腐’,是把普通豆腐发酵以后的产物,味道极其浓烈。 很多人接受不了,闻到就要吐。但是爱吃的人却会对它十分上瘾,说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而且‘越吃越香’。” 众人:“……”都不明白张潮怎么突然开始讲食物了。 这时候张潮却不继续讲下去,而是突然对马伯慵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马伯慵本来坐在角落里看张潮表演,完全是个小透明,突然被张潮问到,不免有些慌乱,但是看到张潮鼓励的眼神,又镇定下来,知道这是张潮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他看了眼手上的笔记,思索了一下,很快就答道:“因为强烈的反差。食客在吃臭豆腐的时候,鼻子闻到的与嘴里吃到的反差越大,就越觉得嘴里的豆腐美味。 如果一个人完全没有嗅觉,吃‘臭豆腐’的时候可能就未必觉得它比普通的豆腐好吃到哪里去。 其实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美食’——比如法国的蓝纹奶酪,德国的干酪,泰国的榴莲……” 马伯慵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瞟向张潮,但张潮却丝毫没有接过话再说的意思,又看见其他人兴致勃勃地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谢尔顿这个人也是一样。因为他‘毒舌’或者说‘刻薄’的这个特质太突出了,导致他身上只要出现一点正面的表现,大家都会觉得‘可爱’。 这也是开头部分他拒绝‘基因诈骗’后,我们能对他之后的‘刻薄’格外宽容的原因。 所以,这部剧集其实不需要额外为谢尔顿设置‘可爱’或者‘人性’的桥段,按照正常的剧情往下走,观众自己会解读出一个‘可爱’的谢尔顿来。” 马伯慵说完,略有些局促不安,但是查克·洛尔的赞美很快为他驱散了这种不安:“说得好,小伙子。”然后又转头问张潮:“这就是你推荐来我们剧组实习的编剧?” 张潮含笑点点头。 查克·洛尔笑道:“对人物有这样的解读,确实可以加入我们的团队了。——好了,你继续说。” 马伯慵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就这样得到了查克·洛尔的认同,于是接着道:“相比于谢尔顿,其实从第一集来看,莱纳德更合适作为驱动剧情的核心人物。 他身上的人物弧光实际上比谢尔顿更明显一些,作为团队里最‘正常’的一位,他更能体现‘天才’与‘世界’妥协的那一面,这可能也是这部剧集要展现的某些主题? 另外他能忍受做谢尔顿的室友,他与拉杰、霍华德的互动更亲密,他和佩妮也更像情侣,佩妮的开朗、外向,也能弥补他的沉闷、内向。 本质上谢尔顿和‘色情狂’霍华德、‘遇上女人就说不出话’的拉杰一样,只要确立基调和关键词,关于他们的内容就很好成型。 但是挖掘莱纳德这个人物身上的‘常人’特性,会对其他三个‘极端’形成很好的平衡,不至于让剧集走向反面……” 许蕊雅第一次看到能这么从容地在一群“大人物”当中侃侃而谈的马伯慵,顿时大感欣慰,甚至在桌子底下悄悄地向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就这样,关于试播集的讨论,在张潮发起以后,一路聊到了傍晚都没有结束。查克·洛尔大手一挥,让员工给他们买了几盒披萨来给大伙充饥。 吃过了披萨,几人又继续“头脑风暴”,直到福克斯电视网的两个高层都开始打哈欠了,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查克·洛尔和比尔·布拉迪亲自送张潮、马伯慵等人来到公司的楼下,查克·洛尔有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你对美式情景喜剧的理解这么深刻。 如果去年就能见到你,说不定那一集试播集就不会失败了。——还有你,马,你的‘故事感’确实很强,希望你能为团队贡献更多的精彩脚本。” 张潮心想自己不是对美式情景喜剧理解深刻,只是多看了两遍12季的《生活大爆炸》而已…… 这时查克·洛尔忽然问道:“这部剧集的名称我们还没有定下来,你有什么建议吗?” 张潮想了想,道:“既然主要角色都是物理学家,那么剧名就用某种物理定律,或者物理假说吧?我的物理很差,其他方面就给不了建议啦。” 查克·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潮并没有把《the big bang theory》这个名称直接给出来,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小说作家,还是剧作家,内心都是极为骄傲的。 你给他建议或者提示他能接受,但是直接给个名字,反而可能会促使对方往其他方向思考。张潮也不清楚“the big bang theory”这个名字在剧集推广上究竟起了多少作用,所以只敢轻轻顺水推舟一下。 几人作别后,张潮一行人坐车回到了位于帕萨迪纳的“基地”。 走进客厅,张潮就把外套一脱、包一扔,瘫在沙发上,连声叫苦道:“累死洒家了。刚下飞机就和人高强度头脑风暴,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唤。” 马伯慵和许蕊雅先把各处的灯打开,让整个房间沐浴在柔和的光线里,然后才坐到沙发上。 他们两人还处在兴奋当中,尤其是马伯慵,这是第一次和世界一流的影视编剧团队接触,在张潮的刻意让渡下,后半程“潮汐文化”方面几乎都是他在说,张潮只在关键点的插两句话。 马伯慵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美剧里这些个性鲜明的人物是这么来的?” 窝在沙发里的张潮眼睛都不睁,懒洋洋地说道:“你之前的小说,太刻意要去塑造‘面面俱到’‘复杂’‘多层次’的人物形象,其实读者最关注的是人物最显著的那个特征,也就是‘长板’。 ‘长板’够长,读者就会自动忽略,或者容忍那些‘短板’。当然,‘短板’也不必不可少。我们人,往往都是掉进自己挖的坑里。 把自己从这些坑里往外刨的过程,既推动了情节,也让人物有成长。既然是通俗小说,核心人物没有‘弧光’,就是最大的问题。” 反正现在也没有外人,张潮把话说得很直白。 马伯慵也不以为意。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没有今天张潮的启发,以及与好莱坞一流编剧之间的碰撞,这些道理很难在短时间内转换成实际的写作经验。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黄杰夫也回来了,而且满脸通红,看着没少喝。 他看到张潮就狠狠地扑上去拥抱住了,要不是张潮拿手推挡得及时,怕是要一口亲上来。 黄杰夫道:“boss,我爱你!我爱死你了!你的每一个‘预测’都是准确的,我们马上就要……” 忽然看见马伯慵、许蕊雅还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连忙尴尬地闭了嘴。张潮满脸嫌弃地推开他,坐了起来,刚想要说什么,忽然间手机“叮咚”一声,是黑莓的邮件提示声。 张潮一看是自己在美国的重要合作伙伴,出版社simon & schuster的主编大卫·米勒发过来的,就点开看了一眼。 谁知道越看到后面,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英语: “what the fu**!?” 其他几人,都错愕地看向张潮,不知道是什么邮件才能刺激得他爆粗口。 (本章完) 第296章 东方快车之旅(第一更) 第296章 东方快车之旅(第一更) 见大家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张潮道:“simon & schuster为了给《大医》第二部造势,为我安排了一个活动,从旧金山搭乘列车到纽约,一共三天时间。 期间他们会全程派人跟踪拍摄我的行程,做成特别节目播放。” 众人还是懵圈,这不是好事吗?怎么你还一脸不情愿。 张潮无奈道:“他们每天都会邀请一个美国作家上车,与我进行对话,拍摄、播放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个。” ……这也是好事啊!不同国度和文化背景的作家对谈,碰撞出精彩的思想火,多好! 张潮把手机屏幕翻过来,朝大家一晃,道:“他们邀请的其中一个人,是基兰·德赛,印度裔女作家,得布克奖那个。” 众人:“……”好吧,知道张潮为什么无奈了,出版社这是要搞事情! 张潮接着解释道:“simon & schuster最近刚把基兰·德赛签下来,要她把下一本交给他们出版。不过大卫·米勒也是在征询我的意见,如果我不同意他也可以换人。” 许蕊雅这一阵刚把基兰·德赛的《继承失落之人》翻译成中文,因此对基兰·德赛还比较了解,于是说道:“基兰·德赛未必有她的同胞那样的情绪。 从小说和访谈来看,她还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写作者。” 张潮摆摆手道:“我不是担心和她聊聊会怎么样,我这不是怕聊完了又搞出什么风波吗?我出国前答应过……唉,算了,不说了。” 马伯慵道:“要不然就推掉吧?” 张潮沉思了一会儿才道:“还是聊一聊比较好。我对基兰·德赛本身也没有什么偏见,她获得布克奖的小说我也看了一部分,确实写得好。 大卫·米勒能发邮件征询我的意见,说明他有把握能征得基兰·德赛的同意,我如果拒绝的话,反而显得我小气了,或者害怕了。 而且我也有一些想法,可能在与她的对话中表达出来,会更有效果些。” 既然张潮都这么说了,那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许蕊雅为了张潮能应对得更从容些,特地又要了大卫·米勒发给他的对话嘉宾名单,第一时间给张潮找了这些人的资料。 首当其冲当然是基兰·德赛,印度裔美国女作家,生于1971年,母亲安妮塔·德赛也是名小说家,三次获得布克奖提名,可以说是文学世家了。 还有一个旅美华人作家黎翊云,也是女性,出生于燕京,90年代燕大毕业后先到美国爱荷华大学研读了免疫专业硕士,期间参加了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工坊,并转型成为作家。 2003年她发表了一篇内容酷烈、惊悚的小说后引起了美国文坛的关注。迄今为止她的所有作品都以英文创作、发表。 最后一个是大名鼎鼎的美国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他去年就曾经为张潮的小说《消失的爱人》站过台,双方属于“神交已久”,无缘得见。 前两个都还好,马伯慵看到最后这个名字的时候,着实羡慕起张潮来。原因无他,马伯慵就是斯蒂芬·金的忠实拥趸,一直用斯蒂芬·金“写东西尽量少用形容词和副词,多用动词”的原则指导自己创作。 而且也不能把斯蒂芬·金单纯地看成一个恐怖小说家,他在2003年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的终身成就奖,是获得此奖的唯一一个通俗小说作家。 他的获奖理由包括:高超的叙事技巧,对新秀的提携,对学校和图书馆的慷慨捐赠,以及其作品所吸引的大量读者。 马伯慵总结道:“这个名单有意思!” 张潮道:“看来出版社这边确实想让我聊出一点东西来。一个印度背景的跨文化作家,一个中国背景的跨文化作家,一个纯正的美国作家。 我有点期待这次的旅程了!” 一边说着,一边给大卫·米勒回了邮件,表示自己愿意接受这份嘉宾名单,并且同意每次对谈前再揭晓具体是三人中的哪一位受邀。 大卫·米勒收到邮件以后大喜过望。 他是这次宣传活动的总策划。在两周前得知张潮会先到洛杉矶处理事务,然后再来纽约参加新书发布会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构思,并且征得了张潮的初步同意。 之所以是作家对话的形式,大卫·米勒还是受到了张潮的启发。 一个id是“ting lan”的油管up,最近半年在自己的账号上分享了几十个张潮采访和参加电视节目的视频,而且贴心地配上了英文字幕。 大卫·米勒无意中看到了其中张潮毕业答辩直播的视频,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连夜看完了所有的内容。 他这才知道张潮不仅小说一流,而且口才了得,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诘难,都能找到巧妙的反击办法,语言更是犀利、透彻,理论功底也很好。 这样的能力,只让他在发布会上做背景板,说点应景的套话那就太可惜了! 于是就有了这次“列车上的文学对话”的活动。人选方面,斯蒂芬·金和黎翊云是早就定好的,基兰·德赛则是在签约以后临时“加塞”进来的。 想到前段时间的论战,大卫·米勒就浑身颤抖——多好的宣传机会啊,早知道说什么也要把张潮拽来美国领奖,《大医》第一部说不定能再多卖个十几二十万册。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张潮,一定要把他的宣传价值榨干! 两天后,张潮和担任翻译的许蕊雅一起来到了旧金山的埃默里维尔站,他们将要在这里搭乘“加州和风号”列车,一路横穿美国,直达芝加哥联合火车站;然后换乘“湖滨特快列车”,抵达纽约的宾夕法尼亚车站。 整个行程历经75个小时,将会经过11个洲,能见识到美国绝大部分的地形地貌,山地、盆地、沙漠、森林、高原、草原……应有尽有。 simon & schuster出版社为他们专门包下了一节车厢,作为这次节目录制的场地。 张潮两人一到候车室,就工作人员被引到车站站台上,这里早有出版社的人员在等候,包括大卫·米勒在内,还有一名摄影师,和一名记者,一共3人。 而记者也不是陌生人,正是之前要对自己施展美人计、但后来却成了不错的朋友的苏珊。凭借《纽约客》上那篇记录张潮从纽约前往爱荷华大学旅程的报道《一路向西》,她已经站稳了脚跟,可以凭借报道来养活自己了。 本着用生不如用熟的原则,张潮直接点名让苏珊负责这次旅程的文字报道,出版社方面当然无有不可,苏珊更是兴奋地推掉了其他行程,提前两天来到旧金山做准备。 不知不觉间,张潮在美国也有了较为稳固的“朋友圈”了,不再是第一次来“卖版权”时,碰一鼻子灰的无名小卒。 张潮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车厢已经涂上了活动的英文——「conversations on the orient express」。 不禁笑道:“这是准备在车上谋杀我吗?”「orient express」翻译过来就是「东方快车」,「conversations」则是「交谈」的意思——出版社把这次宣传活动命名为「东方快车上的交谈」 simon & schuster出版社显然在这里玩了一个梗——阿加莎·克里斯蒂不朽之作《东方快车谋杀案》,英文名称就是《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 而他们这趟旅途乘坐的列车,就是从北美大陆的西头,一路横穿到北美大陆的东头,称为「orient express」一点问题也没有。 大卫·米勒也开了一句玩笑道:“如果我们有谁死在这趟列车上了,你的小说也会像《东方快车谋杀案》一样畅销上100年。” 张潮:“……”美国人果然生冷不忌。他实在接不上这话,于是转头对苏珊道:“这次报道就可不能用「一路向东」了!” 苏珊自信满满地道:“这次的标题我想好了,就叫做「星星照耀东方」。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你都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文学之星。而中国是世界的‘东方’,纽约是美国的‘东部’—— 而你从‘东方’来,这次又要前往‘东部’。这个标题一语双关,你看合不……” 张潮连忙道:“不合适!《一路向东》挺好的,就用这个了!” 苏珊一脸纳闷地看着张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过这事张潮说了算,她也只能郁闷地接受了。 几人在车厢面前合了影,就拎着行李上车了。 “加州和风号”分为上下两层,一层有1个行李间、2个盥洗室和1个淋浴间,此外还有4个小包间、1个家庭套房。 二层则是多个小包间,和5个带有独立卫浴的大包间组成。simon & schuster出版社为他们包下的就是二层连在一起的5个大包间。 其中张潮一人一个包间,同公司的大卫·米勒和摄影师一个包间,许蕊雅和苏珊两个女士一个包间。剩下的2个包间,一个给嘉宾休整用,另一个则作为采访间使用。 大、小包间之间有公用卫生间和楼梯间形成的自然隔断,避免了张潮与其他作家对话时被好奇的游客打扰。 这样的安排无疑也是精心策划过,尤其是房间的安排,既尊重了张潮的地位和价值,又不会太刻意。 此外列车还设有普通的坐票车厢,和专门观景车厢。其中观景车厢的座椅可以调整到面对车窗;餐车上的食物也十分丰富。 可以说一趟不折不扣的观光列车。 张潮放好自己的行李,把洗漱用品在自己包厢的小卫浴室里摆好,就感觉列车顿了一下,随即一个沉重的“起步”,他的这趟横穿北美大陆之旅就正式开始了。 这时候包厢的门被敲响了,打开来露出了苏珊和许蕊雅的笑脸,许蕊雅问道:“我和苏珊要去观景车厢看风景,你要不要一起去。” 张潮想了想,现在也没什么忙的事,采访也不急于这一时,于是就答应了。大卫·米勒还正在写着什么,就没有同去;摄影师则正好需要拍几组空镜头,也要去观景车厢。 四人一路穿行,来到了观景车厢。 此时这里已经三三两两地坐了人,并且还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走。三人直道“幸运”,连忙挑选了连在一起的座位坐了下来,摄影师则在一旁拍了几组几人观景、聊天的镜头。 列车已经起速了,窗外的风景正一帧帧划过眼前。往远处眺望,能看到旧金山市区的轮廓;穿过雾气缭绕的湾区,回头就是在美国大片里被摧毁了无数次的金门大桥。 这一段旅程是向北沿着湾区崎岖的海岸线行进,穿过里士满、圣巴勃罗后,一面就是高耸的悬崖峭壁,一面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列车就在这山海间劈空而行。 不到两个小时,列车就驶入了加州的内陆地区。这里的风景又是一变,广袤的中央谷地是加州农业的心脏地带,肥沃的土地上铺展着一望无际的田野,金、红、绿……不同颜色的作物和果树,将这里装点得异常绚烂。 张潮感慨道:“真是好地方啊!” 许蕊雅问道:“中国不是也有这样的平原农作带吗?” 张潮道:“有倒是有……不过像北美大陆这样得天独厚的农业条件,恐怕全世界都独一份。” 许蕊雅捂嘴笑道:“那欧洲人来以前,这里怎么几乎什么农业都没有?” 张潮好奇问道:“倒也是……你知道原因?” 许蕊雅道:“因为北美大陆的山长错了啊!” 张潮:“?山怎么还有长错的?” 许蕊雅道:“北美的大型山脉都是南北走向,无法阻挡和延缓北极的冷空气南下,这在以前可是致命的——无论对人还是农作物。 加州算暖和的,像早期殖民点纽约、波士顿这些地区,一夜之间就可以降到零下20度甚至更冷,别说印第安原住民了,有工业品优势的殖民者的死亡率都可以高到60%以上,很多殖民团一个冬天以后就全部死光了。 一直到加拿大在北极边缘架设了第一条连通美国的电报线路,有了最早的‘天气预报’,北美的农业才真正开始发展起来。” 张潮恍然大悟,随即联想到了什么,道:“怪不得《我的叔叔于勒》里,一家人要把败家子于勒送到这里来,原来是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许蕊雅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五彩斑斓的田野,道:“其实……身为华人,对眼前这片土地的感情是既骄傲,又复杂的。” 张潮在这些问题上愿意当听讲的乖宝宝,于是知趣地再问道:“为什么?” 许蕊雅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们脚下这条铁路,最早就是华工修建的。这一段铁路要穿越整个内华达山脉,工程难度极高,危险性极大,原计划是14年才能修通。 但有了华工加入以后,只用了7年就通车了。1869年5月,由华工修建的这段铁路,和爱尔兰工人修建的另一段铁路终于普罗蒙特里尖峰相汇合,成为美国第一条贯通东西的铁路线。 不过在贯通仪式上,楔下最后一枚铁道钉的,却不是他们。而就在13年后,美国政府就通过了《排华法案》,不仅中断了华人借修铁路来美国的机会,也剥夺了已经在美国的华人的公民权。” 张潮听完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了沉默当中。 许蕊雅又道:“我们眼前的这片田野,之所以能像今天这样肥沃、高产,也离不开华人。中国移民改良了加州的水利灌溉技术,拯救了本来已经陷入干旱危机的加州农业,让这里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从旧金山到萨克拉门托(加州首府),再到斯托克顿,华人在这里洒下了多少血汗。可……” 许蕊雅没有讲下去,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的苏珊也听得懂中文,此刻安慰许蕊雅道:“政府的那帮蠢货,会付出代价的!” 许蕊雅轻轻擦擦眼睛,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大学有修‘华人移民历史’这门课,所以感慨多了点。我们还是欣赏美景吧!” 张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许蕊雅的话,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列车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到早上10点半左右,终于缓缓停下——这是“加州和风号”的第一个停靠站,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 张潮还想在观景车厢多呆一会,这时大卫·米勒过来了:“张,我们的第一个嘉宾到了!” (晚上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97章 来自“恐怖之王”的启示(第二更) 第297章 来自“恐怖之王”的启示(第二更) “你好,金先生!”张潮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向眼前的戴着眼镜、笑脸灿烂和蔼的老人伸出了手。 如果说这趟旅途有哪个作家最让张潮期待的话,那无疑是有“恐怖之王”称号的斯蒂芬·金。至于基兰·德赛和黎翊云,一个和他有“纠纷”,另一个虽然是华人,但完全不熟。 斯蒂芬·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让他激赏的年轻作家,站起身来和他握了握手,并且开玩笑道:“你的小说让我的妻子想和我离婚了。” 大卫·米勒和张潮都“哈哈”大笑,大卫·米勒还道:“那你应该抓紧把第八本《黑暗塔》写出来,这样塔比莎就不会让你变成杀人犯。”塔比莎是斯蒂芬·金的妻子,也是一名优秀的作家。 《消失的爱人》的男女主角尼克和艾米都是作家,双方的矛盾就起于丈夫尼克的写作事业受阻,经济收入严重下滑。 斯蒂芬·金能用这个来玩梗,说明他确实看过了这本书,所以一年前他的推荐与站台不是只为了钱。 而对大卫·米勒来说,《消失的爱人》被兰登书屋抢走,是他编辑生涯最严重的错误之一,所以他一定要通过《大医》来证明自己的眼光。 打完招呼以后,张潮和许蕊雅就坐到了斯蒂芬·金的对面,苏珊则和斯蒂芬·金坐一起;摄影师在门口架起了摄影机。 幸亏是能铺开床的大包厢,坐进这么多人也不会显得拥挤。四人在折迭成对坐沙发的床铺上各具一角,悠闲地倚在靠背上,每个人面前的小桌板上都放着一杯咖啡。 斯蒂芬·金率先开口道:“你们的旅程才刚开始,感觉怎么样?” 张潮道:“风景很美……呃,不过听了一点关于这里的历史,心里稍微有些沉重。” 斯蒂芬·金也是博学多识之辈,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历史”了,于是道:“对于个人,或者小部分来说,来自国家或者更大群体的暴力,往往是真正的恐怖。 张潮问道:“所以其实您的小说当中那些吸血鬼、怪物、复活的死尸、异空间的魔神、永不消散的死灵,都是现实中某种恐怖的映射?” 斯蒂芬·金没有回答,而是道:“个体就像一只甲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皮鞋踩碎了。什么是最大的恐怖?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怖。” 张潮接过话头道:“可悲的是,这只甲虫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踩碎自己的其实不是皮鞋,而是穿着皮鞋的人类。而踩碎它,也许是有意的,比如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把它从树枝上抓下来,扔到地面上一脚踩碎; 但更多是无意的——它只是爬过某条路,以往经过无数次都没事,偏偏这一次有个人也经过那里。踩碎它以后人类还要喊一声‘倒霉’,然后找个台阶将它的尸体从鞋底剐蹭下去。 对甲虫来说,什么时候被孩子捉走,什么时候路上有人,都是无法预测的未知。我们人类在这个宇宙里,或者个体面对群体的时候,就像这样一只甲虫,有着金光闪闪的甲壳,但对能毁灭自己的力量,却无能为力。” 斯蒂芬·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的英语很不错……你看过我的小说?” 张潮坦然道:“您的小说在中国被翻译出版的并不多,我只看过其中很少的几部。但是您小说改编的电影在互联网上流传得太广了。 《魔女嘉莉》《闪灵》《宠物坟场》……哦,还有伟大的《肖申克的救赎》。” 斯蒂芬·金“唔”了一声,然后道:“里面很多电影,其实与我的原著相差甚远……呃,毕竟电影是导演的作品,而不是作家的。 听说你的《消失的爱人》也要被拍成电影了?” 张潮笑道:“嗯。不过剧本我没管,怎么拍我更没有管。您说的对,那是导演的事。不过……” 斯蒂芬·金好奇道:“不过什么?” 张潮道:“如果只从观看的角度来看,作为您作品的观众,要比作为您作品的读者,要愉悦得多。” 斯蒂芬·金问道:“为什么?是因为文化背景不同吗?” 张潮点点头,很坦诚地道:“确实是文化背景的差异,导致我在读您的小说的时候,经常被您繁琐到有些唠叨的叙述——抱歉,我用了这个词,但绝不是贬义,而是在说自己的真实感受—— 打扰得无法专心到情节上来。您的小说里有太多美国文化的元素——小镇、乐队、电影、名人、广告、俚语……几乎占满了章节的大部分篇幅。 这些对我来说太过于陌生了。但是电影就不同,这些元素被可视化地静置在画面的不同角落,并不会打扰我们欣赏人物和情节。 所以我才说,做您的观众,比做您的读者更为愉悦。” 斯蒂芬·金爽朗地大笑起来,对张潮道:“其实这在我的预料当中——我在自己的大部分小说当中,首先是在塑造一个属于我记忆的‘美国’,然后才能让人物拥有合理的动机和选择。 这也是你的《消失的爱人》异常‘干净’,而《大医》格外‘繁琐’的原因吧。” 张潮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斯蒂芬·金反将一军——姜就是老的辣。 张潮只能心悦诚服地点头同意道:“确实如此。《消失的爱人》中关于美国乡下生活的细节和法律相关的内容,我都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的,大部分地方只能匆匆一笔带过。” 斯蒂芬·金接话道:“《大医》写的是你熟悉的历史、熟悉的文化、熟悉的人群,可以在其中肆无忌惮地刻画细节,所以这本小说我读起来更加真实,也更加有质感些。” 张潮自嘲道:“这就是《大医》卖不过《消失的爱人》的原因。” 《消失的爱人》出版一年多来,仅在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销量就已经超过了200万册。 相比之下,《大医》相应地区的销量不到100万册,确实有点“不够看”。原因当然是中国近代史背景的故事,英语地区的读者普遍不太感兴趣。 斯蒂芬·金意味颇长地问了一句:“那你今后会放弃这种更有质感的叙事吗?美国图书市场能带给作家的收益,是其他任何地区都不能媲美的。 从《消失的爱人》来看,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成为美国畅销榜上的常客。” 张潮毫不犹豫地道:“不可能。您会为了中国市场放弃您的那些‘唠叨’吗?要知道中国市场也很大,带来的收益可能仅次于美国。” 斯蒂芬·金同样道:“不可能。” 说罢一老一少,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出名的小作家,为了能多卖几本书,往往会苦苦思索市场的口味,为此不断调整自己的表达。但是已经成名的大作家,却几乎不太考虑这一点,因为很多时候,他们的作品就是市场本身。 张潮眼前坐着的斯蒂芬·金就是这样一个作家。他有很多读者平常几乎不买书,但是只要看到他的新作,就会毫不犹豫地掏钱。 以斯蒂芬·金每年至少出一本书的高产量来说,不可能部部都好,但是他写得再烂,销量打底都是200万部起。所以早在1987年,他的《黑暗塔ii》就创下了首印100万部的记录。 某种角度上,jk·罗琳都不如斯蒂芬·金——毕竟她还没有在《哈利·波特》系列以外证明过自己的市场号召力。 仅从销量来看,张潮有向斯蒂芬·金靠拢的趋势。他现在哪怕写纯文学作品,国内的“死忠粉”们也会直接爆卖大几十万册。 好多读者,这辈子买的“纯文学”作品,除了张潮,也没别人了。 所以这两人都没有解释原因,更没有唱什么“作家就是要坚持信念”的高调。 许蕊雅作为职业翻译,又是“午夜潮汐”的员工,早对张潮小说的销量麻木了,倒没有什么太大感觉;但是一旁做记录的苏珊看懂了两人的默契后,内心别提多羡慕了。 她现在给多家报纸供稿,每个月的收入大概是1万美元,交完税也是妥妥的中等收入阶层。现在她已经不用在布鲁克林的黑人区租阁楼了,而是搬到了体面一些的中产社区。 在美国吃“文字饭”这个普遍收入偏低的圈子里,她已经可以挤进前10%了。 但是和同为靠文字为生的斯蒂芬·金、张潮相比,苏珊的年收入,折算下来大概只相当于他们几页稿纸的版税。 想到这里,苏珊的笔一颤,记录得更认真了——一个张潮赏识她,就已经让她从阁楼搬进了公寓;那如果斯蒂芬·金也赏识她呢…… 苏珊内心对张潮更是感激涕零了,另外还忍不住偷偷联想——要是,要是当初“色诱”张潮成功了呢…… 张潮自然不知道苏珊此刻的内心戏有多丰富,完全沉浸在和能“呼应上”的前辈作家的交流里。某种程度上,斯蒂芬·金可能比王蒙更理解自己,毕竟两人作品的畅销,都是市场化的结果。 趁现在两人聊得正好,张潮问出了今天第一个关键的问题:“斯蒂芬,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促使你一直创作恐怖小说。把读者‘吓到’,究竟有哪些迷人的地方?” 斯蒂芬·金先是“呵呵”一笑,然后道:“迷人的当然是出版社的支票……” 张潮笑道:“come on……斯蒂芬,你知道这个答案骗不了我!” 这时候斯蒂芬·金才反问道:“你认为恐惧是什么?” 张潮沉思了一下,道:“恐惧是人类最本能、最根源的情感之一,优先于爱、恨、悲伤、好奇……” 斯蒂芬·金继续问道:“还有吗?” 张潮又想了想,道:“恐惧来源于人的生存本能,是人类躲避危险、保存生命所必要的情感——所以它甚至不是一种情感,对吗? 它是刻在几乎所有生物基因里的行为意识。只要有意识的生物,都会在基因的驱动下,远离或者消除让自己恐惧的根源。” 斯蒂芬·金这才点点头道:“这就是‘恐惧’让我着迷的原因。恐惧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反应,它不仅仅是一种情感,更是一种生存机制。 即使我们仍然把它定位为‘情感’,那它也几乎是优先级最高的一种。无论爱、恨、悲伤、好奇……在我看来,都是围绕着‘恐惧’而生。 我们因为恐惧孤独、恐惧被更强大的外力摧毁,所以要用‘爱’去连接不同的个体。 我们因为恐惧失去,恐惧被抛弃,所以才会产生‘恨’,作为一种防御机制,试图通过排斥和攻击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张潮略有所思地道:“我们因为恐惧未知和不确定性,所以才会有‘悲伤’,它让我们在失去或面对困境时能够释放情感,从而更好地适应和调整。 ‘好奇’也是如此——它基于一种想要克服恐惧而产生的情感。” 斯蒂芬·金微笑道:“你很聪明。” 张潮内心此刻无比欣喜、满足。任何作家想要从“底层”构建人物、构建人物的行为逻辑,让人物显得真实、可信,必须对人类内心依从的情绪动力,有深刻的理解。 而对于“恐惧”这种情感或者情绪,有几个人比斯蒂芬·金了解得更加透彻呢?他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张潮创作思维的一处盲区给点亮了。 张潮感慨道:“原来您写‘恐惧’,不是为了吓唬读者,而是为了激起他们内心其他的情感反应。” 斯蒂芬·金点点头,忽然说道:“你知道吗?我做过一个小调查,我的忠实读者的自杀率远远低于美国的平均水平,并且这是综合考虑了种族、阶层、收入、性别等情况后,得出的科学数据。” 张潮一愣,问道:“为什么?” 斯蒂芬·金道:“很奇怪吧。我的小说充满了死亡元素,但并没有让我的读者死得更多。” 张潮思索了一会儿,道:“是因为他们在您的小说中,不断被激起强烈的、复杂的情绪,这样负面情绪也同时被宣泄掉了……” 斯蒂芬·金摇摇头,道:“这个解释太‘文学化’了。人恐惧中会下意识地释放肾上腺素来克服恐惧,这是一种逃离机制。 而肾上腺素‘退潮’的时候,人会感觉到放松、愉悦,这是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和催产素在安抚身体。我的读者经常被这样反复‘安抚’,自然不容易自杀。 我确实是在为支票写恐怖小说——为了支票上的金额不缩水,我得保证读者们活得比吉米·卡特还要长。” 这个笑话成功逗笑了所有人,包厢里的气氛又松快、活跃起来。 张潮笑道:“想不到看恐怖小说比天天吃水煮西兰还要有用!” 斯蒂芬·金道:“如果让我天天吃那玩意儿,大概两周我就会学海明威,用霰弹枪崩掉自己脑袋。” 张潮内心的第一个疑惑得到了解答,但是他想问斯蒂芬·金的可不止这个问题,看气氛这么热烈,他顺口就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斯蒂芬,我知道你还写很多充满救赎和悲悯意味的小说,比如《肖申克的救赎》,比如《绿里奇迹》。这些作品的动机应该不是‘恐惧’吧? 你是怎么平衡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内容的?或者对你来说,《肖申克的救赎》与《绿里奇迹》才是内心最想写的作品?” 听到张潮的话,斯蒂芬·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两更9000字结束,求月票) (本章完) 第298章 我使用的是母语 第298章 我使用的是母语 斯蒂芬·金拿起咖啡,却没有喝,而是问道:“我觉得威士忌更适合现在。” 苏珊知趣地站起来,去了另一个车厢,不一会儿就拿了两个装好了冰块的威士忌杯子,一瓶威士忌。 斯蒂芬·金笑逐颜开道:“「杰克·丹尼」?我喜欢这酒。” 苏珊给他斟了一杯,又试探性地看向张潮;张潮微微摇摇头,道:“我不喝酒。” 许蕊雅道:“给我来一杯吧。”于是苏珊又给许蕊雅倒了一杯。 斯蒂芬·金抿了一口酒后,整个人显得更加松弛了。他靠在沙发椅背上,懒洋洋地道:“你第一次读到‘成年人’读物是几岁?” 张潮微微一滞,回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先问了旁边的许蕊雅道:“《西游记》在英语世界最常见的翻译是什么?《monkey king》?” 许蕊雅捂嘴一笑,道:“当然不是。《西游记》更普遍的英文书名其实很简单——《journey to the west》。” 张潮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然后转头对斯蒂芬·金道:“如果不算一些零星的短篇小说的话,我‘正式’阅读的第一本‘成年人’读物是《西游记》,大概是在我9岁的时候。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一直到太阳西斜,书上的字再也看不清前,终于读完了其中的一册。” 斯蒂芬·金拿着酒杯向张潮致意了一下,高兴地道:“我也看过《西游记》,我喜欢‘wukong’这只猴子。——你当时看得懂这部小说吗?” 张潮道:“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它就被拍成了经典的电视连续剧,我是先看了连续剧再看的书,所以可以看懂。但是里面一些‘古代的汉语’还是给我造成了一些麻烦。” 斯蒂芬·金有些羡慕地道:“真是不可思议,9岁的孩子可以看到古代的语言。——你当时选择《西游记》的时候,除了已经熟知的故事和角色以外,想过它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吗? 通俗的?严肃的?魔幻的?批判的?搞笑的?……你想过自己可能‘看不懂’这本书吗?” 张潮笑道:“怎么可能,一个孩子能懂什么,纯粹是兴趣。我当时是拿起来就看,没有想过能不能看懂。” 斯蒂芬·金道:“那和我一样。1959年的时候,我大概12岁,跟着家人搬到了缅因州的小镇上。小镇的学校只有一间教室,没有图书馆——镇上也没有。 那时候每周会有一辆很大的绿色货车开进来,叫图书车,是州里派的。你可以从图书车上借三本书,他们才不管你借的是三本什么书——你不一定非拿少儿读物。 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纯文学,什么是流行小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于是我这个星期读《野性的呼唤》和《海狼》,下个星期可能就是《冷暖人间》,再下个星期又换成了《穿灰色套装的男人》…… 我想到什么就读什么,有时候只看书脊的颜色或者封面的图案就选择读哪本……” 张潮笑了起来,插话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不是图书车,而是我父亲的书架。” 斯蒂芬·金接着道:“读《海狼》的时候,我看不懂杰克·伦敦对尼采的批判;读《麦克提格:一则旧金山的故事》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自然主义’,也不理解作者弗兰克·诺里斯言下之意其实是说‘你永远赢不了,体制总是会击败你。’” 张潮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并不确定,但还是道:“你的意思是,对于小说是‘流行的’,还是‘经典的’,其实读者并不是太在乎?” 斯蒂芬·金摇摇头道:“我告诉你读者在乎什么——更大一点的时候,我读到了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如果那家伙搞她的时候她没醒过来,那她肯定是真的睡着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暴论”,张潮略有些尴尬,两个女士也红了脸。 斯蒂芬·金似乎完全没看到他们的脸色,接着道:“第二,那时候女人的日子真是不好过。这就足够了,我此后再没有读过这本书,而且在《无名的裘德》后,再也不看哈代了。” 张潮有些明白了,道:“所以我们不能预设自己的作品会被大部分读者反复阅读。实际上大部分读者在乎的是自己在第一次阅读时读到了什么,情感被怎样的情节冲击了。 说到底,写作时遵循的是自己内心的倾诉欲望,寻找能和读者产生共鸣的那个部分,至于题材、技法、内容、修辞……都不能代替这种原始冲动。 与其思考如何平衡‘流行’与‘经典’,不如把这种意识给抛弃掉——这可真的太难了!” 斯蒂芬·金道:“那是因为你成长的世界,这一切的分界线都更加鲜明了,所以你大脑里就有这样的烙印。至少对我来说,写《肖申克的救赎》与写《宠物坟场》《魔女嘉莉》没有区别,它们都是我想写的。 当然,我从来没有想过前者会被拍成那么受你们欢迎的电影——哦,不过原著小说你们大概不爱看,也不会认为它是‘伟大的’。” 张潮听到“大脑里的烙印”时一愣,道:“这大概是‘思想钢印’吧。”说完还专门转头问了下许蕊雅,自己这句“翻译”有没有问题。 许蕊雅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作为“潮汐文化”翻译部门的负责人,《三体》虽然不是她翻译的,但是她要参加交叉审阅,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斯蒂芬·金饶有兴趣地问道:“‘思想钢印’,这个词有意思,是你创造的吗?” 张潮解释道:“这是在我主编的一本杂志上连载的科幻小说《三体》中的一个词,它大概是……”张潮简单介绍了一下《三体》的情节和“思想钢印”的内涵。 斯蒂芬·金听完以后,兴趣明显变得更加浓厚了,问道:“这部小说听起来很棒!有英文版了吗?” 张潮向许蕊雅使了个眼色,许蕊雅连忙道:“我们已经翻译了它的第一部,刚刚这个词出自第二部。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给您看第一部的翻译稿。” 斯蒂芬·金不仅是个写作狂,也是个阅读狂,每年都要读近百本书,听到又有新书可以看,自然十分高兴,立刻就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许蕊雅,还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走道上“旁听”的大卫·米勒神色一紧。张潮确实把《三体》的部分章节发给了自己,但是自己并没有马上签下来——原因是他没有怎么看懂这部小说。 他并非没有阅读科幻小说的经验。相反,作为一个以“阅读”为谋生手段的美国精英,他读过的科幻小说或者幻想小说简直数不胜数。 不过没有哪一部像《三体》一样让他感到困惑——他能感受到其中宇宙静谧却危险的宏大构思,也为三体人“锁死”人类科技的想象力而惊叹,但更多时候却对其中硬核的理论内容和有些“奇怪”的人物动机望而却步。 毕竟作为编辑,他是在为读者挑选作品,而不是为自己。 据说这是一个「三部曲」,这才第一部,大卫·米勒想再观望一下。 张潮怎么忽然就把《三体》成功“推销”给斯蒂芬·金了?要知道斯蒂芬·金是有合作更亲密的出版社的…… 大卫·米勒决定,这次火车之旅一结束,就把《三体》第一部给签下来。 斯蒂芬·金显然聊嗨了,语言越来越“放肆”,他对张潮道:“小伙子,别他妈在乎自己写的小说到底能不能名留青史。 菲茨杰拉德成名的时候就是个写流行小说的,青春、爱情、幻灭……他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其实卖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纽约时报》上的批评家们有的说‘小说读起来夸张怪异、不时显露出廉价小说的痕迹’,有的说‘小说过于散漫与孱弱,矫揉造作的刻意感会让它很快被人遗忘’。 然后菲茨杰拉德就开始走上他的末路了。嘿,后来他们又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一部杰作,菲茨杰拉德是美国最伟大的作家。 你看这世道,这群婊子养的……我他妈才不在乎他们怎么评价我的小说呢。我只在乎支票——只要上面数字的长度一如既往,那就证明我没有被读者抛弃。 至于其他的,fu** off!” 一边说着,一边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张潮听得高兴起来,斯蒂芬·金的创作理念虽然和自己有差别,但是他的创作经验和创作心态却真值得自己借鉴。 “不做分别”“只管支票”,并不是那么难懂的道理,但如果不是从斯蒂芬·金嘴里说出来,对他不会有这么大的说服力。 也许这就是“听过许多道理,但仍然过不好这一生”的原因。 和斯蒂芬·金的交流,他说的多,张潮说的少,却丝毫没有让张潮感到压抑。张潮像一个采访者,一点点从这个老作家这里“掏”出了真东西。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几人去餐车用了午餐。 下午又聊了一会儿,一直到3点钟,列车开进了内华达州境内,停靠在里诺站,斯蒂芬·金将要在这里下车,属于他和张潮的对话时间,结束了。 由于停靠时间足有20分钟,所以出版社在站台安排了一个简单的记者采访,作为第一次对话的总结。 不过这种采访就比较官方了,张潮和斯蒂芬·金默契地商业互吹了一波,都是应付媒体的老手了,那叫一个滴水不漏、皆大欢喜。 送走了斯蒂芬·金,张潮也要上车继续自己的旅程了。 就在他重新踏进车厢门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喊住了他:“张潮先生,能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 张潮转过身来,发现是个南亚长相的记者——有着欧洲人的深轮廓、大眼睛,但皮肤却是棕褐色的。 记者没等张潮回答,就道:“我是《美国印度人报》的记者,据悉这次您的对话对象有基兰·德赛,请问同样作为亚洲青年作家的代表人物,你认为和作为布克奖得主基兰·德赛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呢?” 张潮想了想看,道:“差距?我想大概是,我是用自己民族的母语写作?” 说罢不理会记者的反应,转身走进了车厢里。 (本章完) 第299章 同胞 第299章 同胞 内华达州面积列美国50个州的第七位,人口却只有300多万,名副其实的地广人稀,“加州和风号”在内华达仅停靠3站,是沿途所有州里最少的。 列车从里诺站启程后没多久,就一头扎进了内华达大盆地里。午后的阳光洒在广袤的土地上,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荒凉盐碱地和稀疏的植被构成了单调的二重奏。 远处,微微起伏的地平线与天际线交织,仿佛大地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睡去,静谧而庄严。 偶尔会路过几处看似有人烟的小镇,但仔细再看,发现早已经破败不堪、人去楼空,只有荒废的铁轨和一些还未完全倒塌的建筑诉说这里曾经的辉煌。 “这些基本都是以前淘金热时代兴起的小镇,黄金被挖光了,人就走光了。”苏珊在一旁介绍道。 “卓别林的《淘金记》说的是这里吗?”张潮好奇地问道。 苏珊道:“《淘金记》讲的是「克朗代克淘金热」时代的故事,背景在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的育空区,不在内华达。” 许蕊雅补充道:“美国历史上的淘金热有好几个时代,加利福尼亚、内华达、阿拉斯加、蒙大拿……都有过淘金热,甚至都直接改变了当地的人口结构。 像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热,就有大量华人参与。‘圣弗朗西斯科’为什么也叫‘旧金山’?原来那里是‘金山’,黄金被挖光了,华人淘金者又去了别的金矿城市,它就变成‘旧金山’了。” 张潮笑道:“你还真熟悉美国的华人历史。——对了,每次淘金热会维持多长时间?” 许蕊雅想了想后,才回答道:“最长的也不过8年、9年,短的话也就2年、3年吧。大多数淘金小镇在黄金资源枯竭后几年就没有人居住了,最短的可能只要几个月。 像加州的萨特河,发现金矿后2年内就涌进了90万人;金矿枯竭以后,又在两三年里跑得只剩下几千人。” 张潮感叹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苏珊忽然兴奋地道:“这句话我学中文的时候听过!是形容王朝兴起和覆灭的吧?” 张潮点点头道:“是的。不是有点像这些淘金小镇吗?”接着又问许蕊雅道:“那时候的华人淘金者也很多吗?” 这正说到许蕊雅的专业了,她梳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才说道:“19世纪淘金热时代,至少3万多华人移民登陆了美国西海岸,然后前往不同的淘金小镇。 像刚刚说的萨特河,就至少有几千名华人。但是他们并不全是淘金者,也有很多从事其他商业,比如洗衣房、餐厅、杂货店、理发店等等。 从事淘金的那些人里,也有一些成为了‘领袖’和‘工程师’。” 张潮颇感兴趣地问道:“能详细说说看吗?” 许蕊雅有些为难地道:“选修课上没有讲得那么详细。不过有提到华人淘金者参与了萨特河淘金镇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道路、桥梁、仓库和公共建筑。 还有一些华人矿工带来了先进的水利工程技术,如修建水坝、渠道和水轮机,用于冲洗金矿,这些技术显著提升了淘金效率,延长了矿区的生产寿命。 华人矿工修建的水坝和渠道等水利工程至今仍部分保留下来,已经成为景点,有些则进了博物馆。 当然,也少不了种植蔬菜和水果的华人,为淘金镇提供新鲜的食物。” 张潮感慨道:“这大概就是中国人的秉性吧,到哪里都忘不了这些手艺。” 许蕊雅道:“你知道‘黄柳霜’吗?她是第一个在好莱坞闯出名声的华人明星。她的爷爷就是‘淘金热’移民,他的父亲就在淘金镇经营洗衣店。 淘金热结束以后,这些地方白人的排华倾向越来越严重,发生了很多针对华人的暴力事件。她的父亲不得不从淘金镇逃到了洛杉矶这样的大城市。 这些华人为了生存,被迫聚居在狭小、破烂的街区,慢慢就形成了我们说的‘唐人街’。” 苏珊这时候补充道:“……以及「唐人街小说」。” 许蕊雅看了苏珊一眼,道:“是的,以及「唐人街小说」。” 这两个年轻的姑娘,都发现张潮似乎对美国的华人移民历史十分感兴趣——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往往是一部作品的萌发阶段。 想到自己能参与进张潮这样一个有影响力的作家的创作当中,两人都有些兴奋。 张潮问道:“「唐人街小说」?指的是这些华人移民当中出了描写唐人街生活的的作家吗?” 不过许蕊雅还是把介绍“唐人街文学”的机会让给了苏珊。苏珊也打起精神道:“华人进入美国文学界比较晚了。其实「唐人街小说」指的是那些把华人描写成褊狭、难以同化和愚蠢的形象的小说。” 张潮听完以后倒是丝毫没觉得奇怪,不过苏珊后面的话倒是让人有些惊讶:“马克·吐温和布雷特·哈特几乎算得上最早把这种关于华人的刻板形象文学化的作家了。” 这两人都是美国鼎鼎大名的小说家。马克·吐温不必多介绍;布雷特·哈特是美国西部文学的代表作家,以描写加利福尼亚州的矿工、赌徒、娼妓而负盛名。 苏珊道:“他们作品里的华人不是赌场里的老千,就是形迹可疑的人口贩子,或者是其他什么劣迹斑斑的坏人。他们会在作品里用从华人那里听来的‘中式英语’来嘲笑他们。 当然,马克·吐温在《排华法案》以后态度有所变化,在《苦行记》里,华人的形象是‘温良无害’‘勤劳吃苦’的。 哈特的一部剧本里有一个专业的老千‘阿兴’,被他描写成‘下巴松弛的黄种人的细眼儿子’,‘“作恶多端的矿工惯贼’,‘喋喋不休的白痴’,‘道德毒瘤’。 这些基本都是为了迎合当时社会的排华情绪,而且随着排华潮的兴起,美国文学中对于华人的描写越来越不堪。” 苏珊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张潮,发现他面色如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一时间拿不准张潮到底有没有为自己同胞的遭遇而愤怒或者伤心,于是住了嘴。 许蕊雅显然也颇有研究,补充道:“其实那时候美国人对华人移民的态度非常复杂。一方面在外形和道德上极力贬低华人,一方面又流露出欣赏华人智慧和才华的态度。 他们似乎知道华人只是缺少机会,于是在各方面都要打压华人的发展。比如在19世纪末,洛杉矶的蔬菜供应就几乎被华人垄断了。” 张潮听完两人的介绍后,有些总结意味地道:“19世纪末期,美国内战早已经打完了,蓄奴制也废除了,但是歧视没有停止。 马克·吐温可以在《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描写一个憨厚的黑奴吉姆,也可以在《傻瓜威尔逊》里批判美国社会仍然未给黑人‘真正的自由’。 但即使这么一位对底层人充满同情的作家,也不能免俗地刻画华人的负面形象。单纯的歧视,只会无视;刻意的贬低,多少掺杂些愤怒和提防。 为什么会这样?是他们感觉无法掌控华人吗?” 苏珊陷入了沉思,许蕊雅则道:“可能是华人移民的‘优越感’太强了吧?” 张潮道:“哦?” 许蕊雅进一步解释道:“华人和其他移民不同。其他移民来到美国以后,虽然也会形成一些聚居区,但没有一个像‘唐人街’这样顽固的。 早期的华人移民即使在美国发了财,也时刻想着要回老家娶老婆、起大屋。像黄柳霜的父亲就有两个老婆,老家台山一个,洛杉矶一个。 他往返于中国和美国之间,但多数时间都呆在美国,只在结婚的时候回到中国,妻子生完孩子以后又来了美国——并没有带上这位妻子。 他们并不崇拜美国,认为自己的灵魂终会回到故乡;但在生前,他们又几乎不再回到中国。这种情感很复杂,就像是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挣扎。 哦,还有,那时候的华人移民看不起其他亚洲国家的移民,认为他们都是野蛮人。华人还特别重视教育,即使非常贫穷,也要把孩子送到好地学校里学习,要做‘人上人’。 ……” 许蕊雅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张潮思来想去,最后抓住了一个重点,道:“这种所谓的‘优越感’,其实就是一种不断争取、不断向上的精神吧? 中国人有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本质来说就是不相信什么‘血统’‘种族’和‘出身’。我们相信的是自己的努力和把握机遇。 这可能与美国的其他移民族群不太一样吧?” 苏珊这个时候插话道:“似乎确实是这样。我认识的华人同学,他们的家长,似乎都更倾向于通过自身的奋斗,摆脱原有的阶层。 所以他们学的几乎都是医生、律师、软件工程师这样的学科。他们并不热衷于参与公共活动,不像其他族裔。他们就这样,以个体的形式,这一点、那一点地去实现阶层的提升。” 随着许蕊雅、苏珊两人的诉说,张潮心中一个故事开始慢慢成型——他不想去描写在美国淘金的华人移民,他相信这方面自己就算了解得再多,也不可能超过有着第一手资料,甚至能采访到当事人的美国作家们。 但是他想描写的是大洋彼岸,华人移民“中国一侧”的故事。许蕊雅诉说的细节当中,有一个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一代好莱坞华人女影星黄柳霜的父亲在老家台山的那个妻子,在丈夫离开以后,用了多少年伫望丈夫的归来?这种颇有点奇怪的家庭关系,不仅连接了两个国家、两种文化,也连接了两个时代。 张潮对此比较有感触,主要还是因为无论长福,还是福海,都是有名的“侨乡”。某种意义上,长福或者福海,并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代表了一种特殊的族群文化。 许多有移民经历的作家,最热衷的题材就是在“两种文化夹缝中的生活”,他们用笔触描绘新移民在美国这片陌生土地上,如何在保持传统文化的同时,努力融入新的社会环境。 这种双重身份带来的冲突与融合,成为了一种屡试不爽的题材。 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的文学批评界,都乐于看到一代又一代的移民作家,在他们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展露自己受到的伤害。 经过和斯蒂芬·金的畅谈后,张潮更明确了自己的文学道路——把故事写给自己看,写给中国人看。而不是去取悦某些批评家,无论是什么国度的。 所以张潮心中的故事,不是发生在美国热火朝天的淘金镇上,也不是发生在鱼龙混杂的洛杉矶唐人街里,而应该是发生在山海依傍的中国沿海乡村,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 这是一个关于守望与背叛、爱与失落、寻找与皈依、痛苦与救赎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对母子——作为传统女性的母亲在伫望丈夫的归来;儿子呢,则对毫无记忆的父亲,有着极为复杂、微妙的情感。 就在儿子的订亲宴上,一个神秘的男人突然出现了…… 不知不觉,三人就聊到了傍晚。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很快就只剩下浓稠的黑色。 用过晚餐以后,张潮早早就让乘务员帮他把包间里的沙发放平、拼成了一张大床,然后躺到床上,开始酝酿今天只想了一个大致框架的小说。 不知不觉,就眯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张潮被告知,“加州和风号”已经进入了犹他州境内。对于这个州,张潮的印象只有两个——nba的犹他爵士队,和能娶很多老婆的摩门教。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窗外的风景也已经看腻了。午餐后,张潮就迎来了第二个嘉宾——华人作家,黎翊云。 黎翊云大概30多岁,表情严肃。 张潮想了想,用中文打了个招呼道:“黎师姐,下午好,很高兴见到你。”黎翊云是90年代燕大毕业生,张潮叫一声师姐,倒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没想到黎翊云却说道:“我希望你能说英文,这是在美国。”——她用的正是英文。 张潮一时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有些尴尬地道:“打招呼而已……” 黎翊云没有管张潮的解释,而是又重复了一遍:“你要用英文。我也只会用英文和你对话。” (本章完) 第300章 你恨的究竟是祖国还是母亲? 第300章 你恨的究竟是祖国还是母亲? 张潮和身后的许蕊雅对视一眼,均觉得莫名其妙,但一时间也只能跟着进入车厢。 黎翊云见到正在和摄像师一起摆弄摄像机机位的大卫·米勒,开口说道:“米勒先生,下午好。我按照约定来了。”声音仍旧是不冷不热。 大卫·米勒似乎对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为她说了机位安排,让她注意不要挡住镜头。 然后又对后面跟进来张潮耸耸肩,做了个无奈地表情,意思大概是“她就这样,你别介意。” 张潮回头对许蕊雅嘀咕了一句,然后才来到包厢,坐到了熟悉的位置上。苏珊也感觉到气氛的怪异,一时间四人八目相对无言。 等到大卫·米勒说完简单的开场白,张潮忽然用中文先开口道:“黎女士,听说你也在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工坊学习过?” 然后转头看向许蕊雅,许蕊雅面无表情地把这句话翻译成了英文:“ms li, i heard that you also studied at the university of iowa's creative writing workshop?” 黎翊云脸色一下就变得很精彩,过了好一会儿,才吭吭哧哧地用英文说道:“yes, i studied there around 2001 and obtained two master of arts degrees in creative writing—fiction and non-fiction—in 2005。” 说完,黎翊云露出了略带骄傲的表情。 张潮没有看她,而是继续看着许蕊雅;许蕊雅也继续面无表情地翻译道:“是的,我大概在2001年的时候在那里学习过,2005年的时候拿到了创意写作‘虚构类’和‘非虚构类’两个艺术硕士学位。” 在包厢外的走廊上“控场”的大卫·米勒脸都黑了,心想盘算着什么时候进去打断两人这种尴尬的对话才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黎翊云对张潮的情绪这么大。 张潮才不管,继续用中文道:“那确实不错。我只在那里学习了几个月,……”如果黎翊云坚持说英语的话,他也无所谓用中文说到底。 反正这场对话最后是要给全美的读者、书评人和作家们看的。两人的中、英文对话能力都没有问题,都用英文是尊重美国观众,都用中文则显得有异国情调。 甚至一个用中文、一个用英文,都可以说得过去。 后两种情况,就是黎翊云设想当中,张潮在无可奈何之下会采用的方式——要么坚持说中文,要么随她说英文——无论哪种,她都“赢了”。 但她没想到张潮竟然这么光棍,干脆当他自己不懂英语,故意让许蕊雅在两人间来回翻译。 这可就意味深长了。看这节目的都不是傻子,肯定没两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黎翊云这时才想到张潮在美国不仅是畅销书作家,而且刚刚拿了书评人协会的最佳小说奖。自己虽然在《纽约客》上发表过两篇小说,但仍然属于“新人”。 得罪张潮可能没什么,但是得罪大卫·米勒,得罪全美书评人协会,在这么多观众面前丢人……大概自己的创作生涯会就此结束吧。 想到这里,黎翊云才不得不用中文说道:“……聂华苓女士确实非常,嗯,优秀。我在爱荷华大学的时候,得到了她很多帮助。” 用中文在公开场合与“同胞”对话……黎翊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委屈和尴尬。想到自己说中文的内容,会被国内更多的“同胞”听到,她就有些浑身颤栗,想要立马逃走。 这时候张潮却用起英文来了:“嗯,聂华苓女士人很好。我刚到的第一天,她就请我去滨河的中餐馆吃了一顿饭——正宗的中餐,你知道的,没有左公鸡、李中堂杂碎这些玩意儿……” 见黎翊云脸色铁青地盯着自己,张潮学着大卫·米勒来了个美式耸肩,然后道:“我想起来今天录的节目明天晚上就要播出了,讲中文的话,字幕恐怕配来不及。 所以,我们还是用英文对观众比较友好。” 张潮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介意和黎翊云讲英文,但必须由他来主导,而不是黎翊云这个嘉宾反客为主。 面对镜头,黎翊云只能吞下一口气,不过还是略带不满地道:“你很聪明——也很专制,你的控制欲很强,如果别人不按照你的意图行事,你就会用你的聪明把它拉回自己的控制当中,不是吗?” 张潮听得愣住了——刚刚明明黎翊云要“控制”他说英文,怎么现在反过来自己成了“控制欲很强”了——这大姐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过道上的大卫·米勒反而安下心来。他不担心张潮和黎翊云吵起来——这样更棒!都是昨天斯蒂芬·金那样邻家老爷爷传道授业的架势,恐怕很快就没人爱看了。 张潮和黎翊云又聊了几句爱荷华大学写作工坊的往事,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想到用英文来写小说?毕竟中文是你的母语,你应用起来应该更加自如。” 黎翊云顿了一顿,道:“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小说被有些人看懂。” 张潮追问道:“有些人?哪些人?” 黎翊云紧紧抿着嘴唇,面色凝重,良久才道:“这个问题,属于我个人的隐私。或者,我应该问你一个问题,《消失的爱人》是一个美国故事,你为什么用中文表达。” 张潮笑道:“因为我英文太差了啊!而且即使我的英文书面表达好到像你这样,我也会选择用中文写,哪怕它是个美国故事。 在我的概念里,文学中至为准确、深刻的表达,唯有用母语才能做到。一门在思维成型之后学习的语言,无论学得多好,都很难触及它的本质。” 黎翊云不服气地道:“即使不能触及本质,作为全世界通用语言里单词最丰富的一门,只使用其中的常见词汇,也足够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张潮“呵呵”一笑,然后道:“比如说「王阿姨一边用手在我脑袋边比划出一支枪,一边教育我:如果你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有一天就成了罪犯。砰,你就完蛋!」?” 这段用的是中文。 黎翊云听完张潮所言,脸色变得煞白。这是2003年,她在《纽约客》上发表的第一篇小说《那与我何干?》里的内容。 整篇小说以“我”为第一视角,以极其酷烈、直白的描写,铺成了几段“我”在特殊时代经历的暴力事件。 其中张潮念的这一段,是“我”在幼儿园时围观枪毙犯人时,幼儿园的一位“王阿姨”在“我”耳边说出一段毛骨悚然的话语的情节。 黎翊云略带颤抖地问道:“我没有授权任何人把这篇小说翻译成中文。” 张潮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请我的翻译做了点对话的准备工作而已,并没想要盗版你的作品——这段话我印象深刻,就背了下来。 不知道她翻译得准确吗?” 黎翊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喃喃道:“太野蛮了!太粗鲁!……” 张潮无奈道:“我说了,我们没想出版你的小说。作为对话的双方,我有义务了解你的作品。我的英文水平不够,看翻译是再正常不过的。” 黎翊云听完以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段描写,有什么问题吗?” 张潮道:“我很难想象在中文语境下,一个幼儿园的阿姨会对一个小孩子说一句这么‘不自然’的话——哪怕她被你设置得就这么专制、野蛮和无知,她说话的语序、语调也不该是这样的。 你在用非母语的英文写一个中国故事时,显然在表达上失控了。在我读来,她不像是一个中国的幼儿园阿姨,而更像是,而更像是……” 黎翊云道:“像是什么?” 张潮略思考了下,才道:“更像是19世纪英国或者美国的孤儿院、修道院里的教习嬷嬷,就是在狄更斯、马克·吐温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 黎翊云闻言,过了一会儿道:“本质上,她们是一样的,一类人。都是某种扼杀儿童想象力和自由意志的工具,她们都是魔鬼。” 张潮笑道:“我不反对你把任何你憎恨的对象描写成魔鬼,这是每个创作者的自由。但是魔鬼与魔鬼也有不同,文学精彩的地方就在于呈现这种不同。 你在创作这些小说的时候,显然是以一种——恕我直言——有些‘笨拙’的英文思维来书写的。在无法精确描述自己心目中的人物与场景的时候,就‘套用’了某种司空见惯英语表达模板。 于是你笔下的‘魔鬼’丧失了文学意义上的独特性,只是某种空洞的象征和符号,是一个只供你自己唾骂的木偶,没有灵魂,只是用美国读者熟悉的方式,强化他们中的某些人对中国的刻板印象。” 黎翊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张潮,脸色依旧难看,手紧紧握着咖啡杯,指节都发白了。 张潮似乎没有看到对面女人的尴尬,而是继续道:“这就是我在写美国故事的时候,也要用中文的原因。我至少得保证‘原著’这一侧在表达上的准确性符合我的意图。 而‘翻译’的准确,我愿意交给我信任的译者,她有从容的时候翻阅词典,甚至询问更优秀的译者,让翻译也尽量贴近原著。 但作者是没办法时时刻刻停下来去查字典的。如果我用其他语言创作,也可能在两难中选择用简单的‘英文模板’。” 黎翊云忽然嘲笑道:“你刚刚不还说自己的英语差,看英文小说都要翻译。怎么突然又理解这么深刻了?” 张潮摊手道:“没办法,我的作品目前的译本有英文、日语、法语,最近还要出西班牙语版。不同语言的译者会经常通过邮件和我核对一些词语、句子的涵义。 我和他们交流多了,才懂了母语写作、非母语写作和翻译之间的差别。” 黎翊云:“……” 许蕊雅一脸严肃,肚子里早就笑翻了,张潮这种一言不合就拿作品销量、影响力糊对手一脸的做派她见过不止一次,勉强能忍住。 苏珊就不行了,看到原来一脸傲娇的黎翊云此刻吃瘪的样子,她嘴角的弧线比ak47的枪管还难压,笔记本上的字迹都重了几分。 缓了好一会儿,黎翊云才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的作品我看了——《消失的爱人》《大医》——我们对文学追求不一样。” 张潮问道:“哪里不一样?” 黎翊云道:“在我眼里,小说不是为了‘抵达’某种未至之境,而是为了‘出走’规训的牢笼。你不曾有过我的经历,我也从不曾活得像你这般……自在。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生活是分裂的。燕大的同学有一半雄心勃勃地投入到时代的洪流当中,去做弄潮儿;还有一半,则相信唯一的出路是来这里,每天晚上熄灯后躲在闷热的储藏室里背英语……” 张潮道:“所以,你是后者。” 黎翊云自嘲一笑道:“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和我虽然来自同一个国家,我也不过大了你十几岁,但是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身处的是一个和你完全不同的世界和时代。” 张潮笑道:“我其实能理解。” 黎翊云:“哦?” 张潮道:“理想主义的幻灭,现实的逼仄,远处的‘天堂’……现在你能确信自己来到‘天堂’了吗?” 黎翊云道:“我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为了‘抵达’,而是为了‘出走’。所以我并不是‘来到’了‘天堂’,而是‘离开’了……” 说到此处,黎翊云忽然不往下说了,似乎知道下面一个词汇会十分冒犯。她不确定眼前的张潮会不会因为这个词而暴怒。 没想到张潮却替她说出来了:“离开了……‘地狱’,是吗?” 黎翊云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张潮道:“我还看了你的短篇《不朽》,其中把中国的俗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用英文翻译成‘一个人无法永远掩藏自己的本性,就像寡妇隐瞒不了她被……的欲望’。 我说的没错吧?”张潮第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用的是英文,是他特地让许蕊雅翻译好他记下来的。 黎翊云眉头紧锁,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张潮道:“所以为了巩固你心目中固有的某种关于中国崇拜父权、蔑视女性的印象,你故意这么翻译的,是吗?我想这里不涉及非母语者无法言说的‘准确性’问题,因为这句谚语并没有那么深奥。” 黎翊云见张潮紧追不放,于是解释了一句道:“这只是一种‘文学手法’,你也是作家,应该……” 张潮斩钉截铁地打断道:“没有应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伤害‘中国人’或者‘华人’整个群体形象的方式来展现你的‘文学技巧’呢?” 黎翊云慌乱道:“如果你今天是来审问我的,我想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张潮没有理会,而是道:“你的小说中‘父权’的形象特点,往往是通过‘寡母’对其的意淫表达出来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这是很正常的文学探讨吧?” 黎翊云咬紧嘴唇,良久道:“这也是我的隐私……好了,你的‘审问’,结束了吗?” 张潮摇摇头,反问道:“不是我在‘审问’你。你对自己的‘审问’,开始了吗?” 黎翊云错愕地看向张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张潮眼神淡漠,用一种异常冷静的语调说道:“任何作品,都是其创作者人格或者经历的某种再现。黎女士,我在你的小说里,只看到了恐惧、仇恨、挣扎…… 结合你出生的年代,你不应该有这么‘丰富’的相关体验——你又不是我的老师于华,真经历过那个时代。你又特别热衷拼接种种耸人听闻的暴力。 我可以从最善意的一面去推测你的想法,可以不认为你是为了取悦美国的书评人们,而让作品向他们对中国的刻板印象靠拢。 但我确实从中窥见了你一些你自己可能还不愿意面对和承认的事实。” 张潮顿了一顿,对着无言的黎翊云继续道:“祖国,母亲;母亲,祖国;祖国母亲……在很多语言当中,这两者从文化归属感或者精神皈依上是同构的,包括中文。 但我在你的作品当中完全读不到任何对母亲,或者对祖国的正面情感。 所以我很好奇,你恨的究竟是祖国,还是母亲?” (本章完) 第301章 小说是人生的解药,也是毒药! 第301章 小说是人生的解药,也是毒药! “what exactly do you hate, your motherland or your mother?” 听到张潮的问题,黎翊云不再着急要离开,而是倚靠在包厢沙发上,久久不能言语。 张潮并不着急,而是悠闲地喝了一口咖啡,对同样坐在对面的苏珊道:“听说你最近成了专栏作家了?” 苏珊合上笔记本,有些骄傲地道:“《波士顿先驱报》。我负责「海外艺术家」专栏,每期向读者推荐一位美国本土以外的艺术家,包括文学、绘画、音乐和一些当代艺术。” 张潮笑嘻嘻地问道:“那我上了几次了?” 苏珊时候竖起食指,认真道:“1次,就1次。” 张潮故作不满地道:“太少了。” 苏珊接着道:“1次,但是分成了part1、part2、part3,是系列报道。就在你的《大医》拿到‘全美书评人协会最佳小说’以后。” 张潮有些故作得意夸张的语气道:“这还差不多。” 苏珊道:“主要是你和基兰·德赛之间的得奖争议太富有戏剧性了,主编让我无论如何要加强报道。” 张潮无奈地道:“我这算‘无妄之灾’了。其实基兰·德赛拿了布克奖就已经证明了她的优秀,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全美书评人最佳小说’,其实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苏珊撅撅嘴道:“但是她的同胞不这么看……”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闭嘴,并且望向过道上的大卫·米勒。 大卫·米勒也被她刚刚的言论吓了一跳,连忙对她做出了一个剪刀手势,意思是刚刚那段他会交代剪辑师剪掉。 毕竟涉及到种族问题,语言里的任何小瑕疵都会被放大,尤其是以团结和敏感著称的印度裔。 张潮实话实说道:“我确实不太欣赏移民作家过度关注‘文化冲突’‘种族歧视’‘夹缝生存’题材的做法,一部两部写写没什么,但是一代人、两代人、反复写,就有点无趣了。 我倒是能理解文学应该为弱势和边缘人群发声,讲述未被诉说的痛苦与挣扎……但这不是文学唯一的宿命。一个作家把自己的人格、经历投射在创作中,可以疏解自己自己内心的忧郁。 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一剂解药……” 说到这时,良久未语的黎翊云忽然道:“……我的母亲是小学老师,我父亲是物理学教授,我从小到大读的学校都是全燕京,也是全中国最好的。 多么完美的家庭,不是吗?……” 张潮立马闭上了嘴,开始倾听;苏珊又打开了笔记本,开始记录。 黎翊云看着包厢车窗外面不断划过的深绿色的针叶林与碧蓝的湖泊,与内华达州、犹他州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此时列车已经进入了科罗拉多州境内,沿着落基山脉不断攀升,高耸入云的山峰被白雪覆盖,阳光在山脊上闪耀,如梦似幻。 黎翊云的声音平静到似乎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我父亲虽然是大学教授,却是我见过最相信宿命的人。他默默忍受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暴力、失控和脆弱,告诉自己,也告诉我——‘这都是命’。 你知道相信宿命的人会怎样吗?”黎翊云忽然把问题抛给张潮。 张潮凝神一想,回答道:“会显得……执着,或者任劳任怨?” 黎翊云摇摇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似乎在说“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但很快这丝嘲讽又沉没入她平静如水的诉说里:“相信宿命,或者用中国话说,‘认命’,会让一个人平静、勤劳、快乐,甚至有近乎于皈依某种宗教的神圣感。 我父亲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催眠下,一步一步走向事业的高峰,成为了一流的教授。但是我,做不到。 你觉得我用英文写作是来美国以后才开始的吗?” 说到这里,黎翊云的神情终于有了动摇,变得苦涩而无奈:“其实我从高中就开始用英文写日记。因为我母亲看不懂,就不会犯神经质。 我来到美国,是为了离开我那个‘完美的家庭’。离开我暴君般的母亲,也离开我认命的父亲。所以,我的小说主题永远是‘逃离’‘出走’。 我不想‘抵达’任何天堂,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天堂。但这世界上总有离地狱更远的地方。 你问我,我恨的是motherland,还是mother,我可以告诉你,都有,都是。我母亲的神经质让整个家庭陷入了恐怖当中,而那片土地上的传统则一次又一次庇佑和放大了这种恐怖。 我父亲的认命,是因为‘离婚不好看’‘家丑不可外扬’‘忍一时风平浪静’‘一切为了孩子’……可笑吗?就是这么可笑。 而作为女儿的我呢,任何反抗都是‘不孝’,都是‘白眼狼’,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从懂事开始,我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不是父亲,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张潮等几人闻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尤其是黎翊云在诉说的过程当中,第一次使用了中文——在讲“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俗语的时候。 不过尴尬没有持续太久,黎翊云自嘲地道:“你说的没错,用母语表达确实更加精确。——但我不会用中文创作小说的。” 张潮微微笑道:“是不想你的母亲看到?” 黎翊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张潮道:“中国有句老话,‘任何不幸里都蕴藏着幸运,任何幸运里也都蕴藏着不幸’……” 还没有说完,黎翊云就忍不住道:“你是想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吧?”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讲了中文,连忙闭嘴了。 张潮笑得更开心了,道:“是,是。你看,不用母语,确实表达不容易准确。出生在‘完美的家庭’,是外人眼里的‘幸运’,但‘命运中所有的馈赠,早已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黎翊云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想用茨威格来嘲笑我吗?” 张潮严肃起来,说道:“当然不是。今天至少有那么几句话,你是我的‘老师’,让我窥见了不曾见过和理解的世界。比如你对‘认命者’的描述,就比我在大部分文学作品里看到的更加生动和准确。 我只是在思考,我这么幸运的人生,暗中又被标注了什么价格,命运又会在什么时刻向我索取这份报酬呢?” 黎翊云闻言,脸色倒是一松。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在张潮面前说这么说,她甚至有些后悔。虽然对作家来说,直面自己的家庭是必修课,但黎翊云在今天之前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到底是张潮的那句话触动了自己呢?大概是那句“小说是一剂解药”? 张潮继续说道:“……特殊的家庭经历,成为你创作的泉源。所以无论是《不朽》还是《那与我何干?》,都只是你给自己开出的药方。 你觉得在小说当中将自己的恐怖经历重现与放大,并将之泛化为中国人的一种普遍体验,甚至是延续至今的普遍体验,可以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宁静,是吗?” 黎翊云道:“……也许吧。但我并不认为这只是我的个体经验,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是在复现中国人的命运。这种命运,是从久远的时空和传统当中传递到当年,也传递到现在的。” 张潮没有着急反驳,而是好奇地问道:“你多久没有回国了?” 黎翊云一时语塞,但片刻之后还是模糊地回答道:“很……很久了。”但紧接着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并不了解现在的中国,也不了解现在的中国人? 确实,你和我最近见过的,以及印象里的‘中国人’都不一样。你不是我,也不是哈金,你有属于自己的独特人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描写的中国就不是‘中国’。它也是中国,是属于一部分人,至少是我的‘中国’。……” 张潮耐心地听黎翊云说完,才道:“我同意。我几年前就和人聊过,历史不是一块打磨光滑、只有一面的大理石,而是由无数细碎侧面组成的水晶,任何记叙都有其价值,但也都只能反应它的某个——至多某几个侧面。 写小说是你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这种权利。” 黎翊云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 张潮问道:“你来美国超过10年了,有没有想到过写一个‘美国故事’呢?或者至少是‘中国人的美国故事’?” 黎翊云沉默下来。 张潮道:“文学史上,并不是没有深耕一个题材的作家,但这些作家几乎都不是用‘恨’与‘痛苦’来驱动自己持续做这件事。” 黎翊云脸色一滞,有些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只会写这些?” 张潮这时候的脸色变得冷峻,有些玩味地道:“因为美国人只爱看这些。” 这时不仅黎翊云,就连苏珊,和过道上的大卫·米勒的脸色都变了,张潮这句话似乎一下就戳破了东西,让一些潜规则被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 张潮道:“作为异国作家,你在美国读者和书评人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就是一个‘反叛者’‘逃离者’‘批判者’……这些标签会牢牢钉在你的身上,很难取下。 他们会鼓励你创作更多‘抨击体制’‘揭露真相’的小说,然后为你献上赞美。但是一旦有一天你厌倦了,你说‘我要写点别的东西’,那会怎么样呢?” 黎翊云脸色煞白,喃喃道:“詹姆斯不是这么说的……” 张潮好奇问道:“詹姆斯是谁?” 黎翊云道:“他……他是我的写作导师。他告诉我,现在西方的作家太过于关注‘个人’,丧失了对‘集体的声音’的描述能力。 而这种能力,还存在于‘中国’和‘日本’这样国度的作家当中。他让我珍惜……” 许蕊雅这时候补充道:“他说的应该是詹姆斯·麦弗逊,黑人作家,也是爱荷华写作工坊的毕业生,是第一个拿到普利策奖的黑人。” 张潮点点头,道:“习惯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对作者和读者同样如是。当你的创作被狭窄地定义时,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像一头奶牛一样,不断反刍自己的痛苦,然后挤出他们想要的风味的牛奶…… 哦,对不起,这个比喻有些刻薄了。” 黎翊云摇摇头,道:“感谢你的坦诚。或者你说的是对的……你的意思是,我也许就是无数个‘流亡美国的异议者’中的一个?” 张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对大卫·米勒道:“咖啡都喝两天,我实在受不了。下一站买点茶叶吧?茶包也行。” 大卫·米勒正听两人的对话入神,闻言匆忙用手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知道了。 张潮这才转头对黎翊云道:“是不是不是由我来决定的,而是你自己。我知道有些作家,像你前面提到的某位,那是当成了终身奋斗的事业,是支撑他创作的原动力,那无所谓。 可是你呢?能用恨与痛苦,支撑自己往后几十年的写作吗?” 接着又道:“你厌恶规训,逃离‘笼子’,但规训在任何社会和文化当中都是存在的。就像美国的文坛,让来到这里的作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些陈旧的故事……” 黎翊云良久不语,忽然道:“我更希望听到你对我的小说技术性的评价。——据我所知,你是一个技巧型的小说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潮这时候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我觉得你总是太着急地将笔下的人物扔到毁灭性的灾难当中,试图通过将他们的人生简单的毁灭来展现时代的残酷。 但是小说并不是生活的简写版,当你为一个人物注入了灵魂以后,那他自有其行动的逻辑和与命运的互动,不应该每个人都是被简单地毁灭掉。 这样会让我这样的读者怀疑你并不关心如何呈现一个生动的故事和一些真切的人性,而只是将自己预设的意识粗暴地投喂给了读者。 这种阅读感觉并不美好。它既没有传统小说扣人心弦的曲折变化,也没有现代主义对人幽微内心的全面展现。 它更像是一副由孩童的涂鸦、少年的日记和成年人的呓语拼接起来的装置艺术品,有一些精彩之处,但整体上形式大过了内容,过于饱满和频繁的象征使用,也让我读起来感到疲惫。” 黎翊云一笑,道:“所以其实我没有他们夸得写的那么好,是吗?” 张潮道:“可能,也没有我说的这么不好。” 黎翊云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说小说是人生的一剂解药,你觉得它能真的能治好病吗?” 张潮想了想,道:“小说确实是人生不幸的解药,但也是毒药。什么药吃多了,都是毒。” 黎翊云忽然用中文说了一句:“‘是药三分毒’,对吗?” 张潮笑道:“很准确。” 黎翊云笑了起来,不再是苦笑、(自)嘲笑,或者礼貌性的微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容,就像放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张潮也不再说话。今天和黎翊云的对话,让他感觉到疲惫无比又启发颇多。 最早开始看许蕊雅翻译的这位燕大的“师姐”的作品时,他确实觉得又是个千篇一律的“流亡作家”。上一世他就不爱看这些作家的作品。 但是具体和黎翊云接触下来,除了一开始有些辞锋上的较量以外,后面的讨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黎翊云甚至敞开了心扉,聊到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痛苦…… 这让张潮忽然有了一种警惕——原来当家庭或者其他个人经历带给自己的痛苦无法排解,也无法说服自己与命运和解的时候,就会把这种痛苦归咎于更大的人群。 从“时代的悲剧”角度来解释自己的不幸,算是一种……本能? 黎翊云这样的作家,从个体角度上衡量,与街边的小酒馆里喝的醉醺醺以后抱怨社会不公、世风日下的失意中年男人并没有不同。 但是作家那种敏感而骄傲的内心,会把这些情绪异化为独一无二的感受,并且说服自己接受这种独一无二。 愤怒是激发创作的动力,但也是毁灭创作的业火。 张潮从黎翊云身上,似乎看到了重生前的自己…… 正想着,列车长长的汽笛声提醒乘客,新的一站到了——这汽笛声是模拟出来的,颇有蒸汽机车时代的味道。 这一站是科罗拉多州的首府丹佛,也是黎翊云这趟旅程的终点。 下车前,黎翊云忽然回头对张潮道:“今天……很愉快,谢谢你,也请原谅我开始的无礼。……嗯,再见,学弟。”最后两个字,黎翊云是用中文说的。 张潮站在车厢门口,目送黎翊云远去。 这时候许蕊雅和苏珊也走到车厢门口,对张潮道:“这一站要停30分钟。要不要去候车厅里的超市逛逛?你不是说要买茶叶吗?” 张潮闻言大喜,一步跳到站台上,伸了个懒腰,道:“可算不用在车厢里憋着了。走,去超市!” 说着,带头向候车厅走去。大卫·米勒追了上来,把车票递给了张潮,道:“等会要凭它重新进站!” 不到3分钟,张潮三人就站在了丹佛联合车站的候车厅里,这里有小咖啡馆和吧台,还有一个供乘客购物的小超市,规模只比便利店略大点。 张潮几人在里面逛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中国茶叶卖,只能无奈买了一盒立顿的茶包和一些小零食。 正要结账,苏珊忽然指了指悬在收银台上方的电视:“你们看……” 张潮和许蕊雅抬头看去,只见正是张潮昨天在车厢门口冷冰冰地对与《美国印度人报》的记者丢下一句:“……我是用自己民族的母语写作。”的画面。 画面的色调明显经过调制,张潮的脸色显得阴森又严肃,语气更是冷漠中不乏调侃。 很快就转到了主播画面,一个印度裔面孔的主播正在声嘶力竭地控诉:“张潮,就是个种族主义者!” (本章完) 第302章 公关危机 第302章 公关危机 “种族歧视”这个单词蹦出来以后,苏珊和许蕊雅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两人都在美国长大,深知这个词对公众人物形象方面的杀伤力。 印度裔的歧视问题虽然不如犹太人、黑人那么敏感,但也是禁忌。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断送张潮在美国的出版市场。 张潮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被上升到了这个高度,不过只是皱了皱眉头,先掏出信用卡付了账。 回车厢的路上,苏珊忧心忡忡地道:“你不担心吗?他们可是在nbc上说你‘种族歧视’的。” 张潮问道:“nbc?影响力很大吗?” 许蕊雅解释道:“nbc就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简称,算美国前三的电视网。刚刚的播报虽然很短,也不什么重要的节目,但影响力还是有的。” 张潮又问道:“那你们觉得,我刚刚说的那句话是‘种族歧视’吗?” 许蕊雅无奈道:“‘种族歧视’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别说一句话,有些政治人物或者娱乐明星的一个动作、一个手势,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也能被视为种族歧视。” 苏珊道:“显然,有人想要把你的话解读为‘种族歧视’。” 张潮无奈道:“好吧。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回车上再说。” 等张潮凭着票根,回到车厢的时候,就看到大卫·米勒铁青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手机放在一旁,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此事。 看到张潮进来,大卫·米勒一下站起来,显得有些激动,但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只是说道:“张,你落入人家的陷阱了。” 张潮道:“我已经知道了。”然后把自己在车站小超市里看到的节目略说了一下。 大卫·米勒沮丧极了,说道:“《美国印度人报》?我都没有听过有这么家报纸,你太不小心了——我也太不小心了。他们是故意的!” 张潮问道:“出版社那边怎么说?” 大卫·米勒道:“现在高层的意思是取消了基兰·德赛的对话,然后明天一早在芝加哥站下车后,举办一个简短的记者发布会。” 张潮笑道:“发布会?让我道歉是吗?” 大卫·米勒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当然,文字稿我们会让公关部门为你撰写好,你只需要照着念就行。 你放心,我们的公关部门非常优秀,他们撰写的道歉声明一定既诚恳、又体面,你不会太没面子的。” 张潮追问道:“然后呢?” 大卫·米勒道:“你是亚裔,他们是印度裔,都不是‘种族歧视’的敏感人群,所以这一阵低调一些就好了。另外,在纽约举行的《大医》第二部发售会可能会取消。 我们担心到时候会有印度人组织的抗议活动,那样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张潮却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同意!” 大卫·米勒急了,连忙道:“我知道他们是在污蔑你,但是……” 张潮打断他的话道:“按照你们的方案来,那我就被坐实了有‘种族歧视’言论,那将是一个永远的污点。我绝不接受你们的方案。 你们甚至可以取消《大医》第二部的发售,我自己另外寻找出版社出版。至于道歉,那绝不可能。” 大卫·米勒无奈道:“你,你……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你这是意气用事!” 张潮这时候和缓了语气,安慰对方道:“不用担心,应付这种泼脏水的人,我有经验。” 大卫·米勒并不相信,而是道:“张,我知道你在中国很有影响力,所有的媒体都会围着你转。但这是美国!” 张潮笑道:“你怎么知道美国的媒体就不能围着我转呢?对了,基兰·德赛那边通知她取消活动了吗?或者她通知你取消活动了吗?” 大卫·米勒摇摇头道:“还没有。你们两个都是我看好的作家,我真心希望你们两个能有一场像昨天、像今天这样精彩的对话。” 张潮松了口气道:“还没有?那就好。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务必让她明天登上「湖滨特快号」。”现在他们乘坐的「加州和风号」只到芝加哥,需要在芝加哥换乘「湖滨特快号」抵达纽约。 原定的第三次对话,就是在「湖滨特快号」上进行。 大卫·米勒道:“我不能确定……基兰·德赛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公众面前侃侃而谈的人,能接受参加这次活动就已经很难得了…… 如果她因为你的这句话而拒绝后面的形成,那我也无法说服她。” 张潮想了想,道:“既然她现在还没有通知你她不来,那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样,你今晚再和她确定一下;如果你不想打这个电话,那我来。” 大卫·米勒惊讶地看着张潮,心里也开始犹豫。 作为策划人,他当然不希望这次活动就这么在不体面的争议中戛然而止,更不希望《大医》第二部的销量因此受影响。 ——说到底,他不想失去张潮这个已经兑现了潜力的畅销书作家。 但是他更担心张潮和基兰·德赛如果见面,又激发出什么不可控的言论来。到时候,他可能同时失去两个作家。 犹豫不决之际,手机响了起来。大卫·米勒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拿了起来却又迟迟不按下接听键。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只能无奈地把屏幕一亮:“是基兰打过来的。” 张潮伸手过去就要把手机拿过来:“你不接,我来!” 大卫·米勒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道:“还是我接!”说罢,用视死如归的眼神,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大家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大卫·米勒,只见他先是照常和对方打了招呼,然后就想开口说今天的事,结果一个“i'm sorry……”刚开了头,就被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 随着电话那边“嘤嘤咛咛”的细语不断,大卫·米勒的脸色也变换不断,最后定格在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上,放下了电话。 苏珊抢先问道:“怎么样?她说她不来了吗?” 大卫·米勒摇摇头,道:“不,她强调了她要来。她说‘之前的犹豫是因为这一次商业宣传’,‘而听到张潮的话后,忽然意识到自己非来不可’。 并且让我对张潮说,‘不必带有负罪感或者其他任何特别的情绪,我们希望只是一次有趣的聊天。’” 许蕊雅愣了一下,问道:“就这些?” 大卫·米勒摊手道:“就这些。” 张潮在一旁听完了全过程,“哈哈”笑了一声道:“你说我落入了陷阱,但显然基兰·德赛女士并没有。她很有智慧,也很有勇气。 我想,我们的对话一定会有很有趣。” 大卫·米勒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芝加哥的发布会?” 张潮想了想看,问道:“如果你们安排新闻发布会,一般选择和谁合作?” 大卫·米勒道:“电视媒体方面,一般是cbs,它就在纽约,是东海岸最有影响力的电视网。纸质媒体方面就多了,《纽约客》《纽约时报》……” 张潮道:“那这次加上fox吧,我和他们有些交情。另外,那家《美国印度人报》,你们邀请了吗?” 大卫·米勒怒气冲冲地道:“那就是一张只在印度裔社区发行的小报纸!我们怎么可能邀请他?” 张潮大大方方地道:“叫上,务必要叫上,有用!” 大卫·米勒一时语塞,不知道张潮怎么玩什么把戏。 许蕊雅在“潮汐文化”待久了,见多了张潮的骚操作,知道他肯定已经想到了破局的办法,于是提醒道:“米勒先生,如果按照出版社高层的方案,你一定会失去张潮。 按照张潮的来,则有机会为《大医》第二部,营造出更大的声势。” 见大卫·米勒还是不理解,于是又说道:“中国有句老话——‘死马当成活马医’……” 一通解释下,大卫·米勒终于被说动了,对张潮道:“希望你的神奇魔力,在美国也能奏效。高层那边我会去说服。” 张潮这才又问道:“我们这次对话之旅的第一集是今晚播出?” 大卫·米勒点点头道:“是的,你和斯蒂芬·金的对话的剪辑今晚10点在cbs播出。今天你和黎翊云的对话素材,下午在她下车的时候已经交给了来交接的工作人员。 按照计划,应该是在明晚播出。但是现在……” 张潮道:“计划不能改变!而且相关内容的剪辑,我希望通过电话会议的方式来参与。” 大卫·米勒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按照许蕊雅说的——“treating a dead horse as if it were alive for medical treatment。”——同意了张潮的这个请求。 几个人商量完这些,已经是晚上7点半了。列车早已经驶离了丹佛站,一头扎进了墨色的夜晚中。 「加州和风号」今晚将离开科罗拉多州,进入内布拉斯加州。张潮看着时刻表,忽然想起《生活大爆炸》的佩妮就来自内布拉斯加州。 因为她,谢尔顿在选择帕萨迪纳以外的居住地的时候,直接在美国地图上给内布拉斯加州打了一个大大的“x”号。 相比之前的内华达州,内布拉斯加州更加“地广人稀”,面积相当的情况下,仅有200万人口——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口稠密区的张潮,很难想象相当于中国一省大小的地盘,仅有中国中等规模城市人口,会是怎样的生活状态? 身为作家,对人类生活的参差形态,自然永远抱有好奇心。只可惜经过内布拉斯加州的全程都在夜间,等睡醒,列车又要进入爱荷华州了,连“浮光掠影”都做不到。 张潮不禁感到有些可惜。 因为心情不佳,所以几人都没有选择去餐车用餐,而是选择了送餐服务。 张潮点了一份套餐,包含一份珍珠天妇罗虾前菜,一份美铁特色牛排主菜,和一份巧克力勺蛋糕甜点。味道不错,但是张潮现在真有点怀念中餐了。 吃完晚餐,又掏出今天买的茶包泡了一杯茶,总算聊胜于无。 办完这一切,他才翻出手机,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拨通电话给一个个不同的人…… 美国的夜,就是中国的日。 张潮那句“我用母语写作”,在第一时间,就随着互联网被传回了中国,甚至有网络媒体第一时间把张潮那段采访配上了字幕,挂在了网络上。 看到的人都感慨一句:“这小子,还是这么会戳人心窝子!” 虽然也有人认为张潮这句话不过是“实话实说”,但是实话往往才是最伤人的。 一直很关注张潮这次美国行踪的作协也坐不住了,王蒙在办公室的电脑上看张潮甩下一句话潇洒转身的视频也就看了七八遍,然后“啧”了一声,才道:“真让人不省心啊……” 主管作协外联的肖文兵都急了,对王蒙道:“王老,你也太护着他了。张潮一句话,我们的‘中印文学论坛’和‘中印作家交流论坛’还办不办了。” 王蒙奇怪道:“这和这两个论坛有办不办什么关系?” 肖文兵道:“怎么没关系。张潮他和作协……”正说着,他忽然想起来张潮并不是中国作协的成员,于是只能闭嘴了。 但立刻又道:“那个基兰·德赛,不是印度的……”刚出口,他又意识到基兰·德赛只是“印度裔”,但并不是国籍意义上的“印度人”,她现在是“美国人”。 王蒙笑呵呵地道:“所以你急什么呢?我就说了嘛,张潮在作协外,起到的作用可能超过在作协内,你们非不信。把他这么个‘孙猴子’拘进来,是准备让他当‘弼马温’,还是‘齐天大圣’?” 肖文兵,以及其他一众围观看热闹的作协领导:“……” 王蒙道:“既然是孙猴子,就该放他到天地间自由自在去。” “可是,可是……” “还可是什么?印度国家文学院那边要问,你就这么答——张潮不是作协成员;就算是,我们也无法约束人家的言论自由。 唉,何况人家也许压根就不在乎呢?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散了散了!” 作协这边“天下无事”,但并不意味着其他舆论就“天下无事”了。 很快,新浪博客上就有一篇署名为“世界风”的文章悄悄火了,标题是—— 《今夜,我们都是印度人!》 (本章完) 第303章 伟大的艺术家,总能洞见世界的真相 第303章 伟大的艺术家,总能洞见世界的真相 《今夜,我们都是印度人》这篇文章的切入角度还是很巧妙的—— 它首先指出了基兰·德赛之所以使用英语作为自己的写作语言,并不是因为“母语”或者“非母语”的因素,而是印度的官方语言本身就是“英语”和“印地语”两种。 “英语”之所以成为印度的官方语言,是因为印度遭受英国的侵略,当了英国200年的殖民地,这是历史因素,并非个人能控制的。 所以张潮用“创作使用母语”来刺激基兰·德赛,是一种对历史的无知和不尊重。 【回顾中国民族的百年沧桑,我们也曾经饱受帝国主义的侵略与蹂躏,对印度、对基兰·德赛,更应该抱有一种同情与理解。】 【“揭疮疤”绝不是一种理性、友善的交流态度,张潮作为中国青年作家的代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下了文明的面纱,赤裸裸对一名女性进行人身攻击。】 【一个女性,在印度这样的社会环境中,成为一名作家,已属不易之事;而能远渡重洋,在异国他乡获得认同、取得成功,更是一种奇迹。】 【此刻,基兰·德赛不是一个人——她是全世界亿万独立女性的象征;印度也不是一个国家名称——它是所有被侵略过的国家的代表。】 【忘记历史,等于背叛过去。】 【张潮用自己无知、傲慢的嘴脸,给整个中国,和所有的中国人抹了黑。】 【中国要想融入世界,成为国际大家庭的一员,就不容许有这样“文化沙文主义”的代言人活跃在舆论舞台上。】 【我要代表张潮,代表全体中国人,向基兰·德赛和全体印度人民深深鞠一个躬,说一声:“我错了!我们错了!”】 【认不认识基兰·德赛,只是一个文学问题;支不支持道歉,是一个良心问题!】 【今夜,我们都是基兰·德赛;今夜,我们都是印度人!】 …… 应该说,这篇文章的迷惑性和煽动性还是很强的。“种族歧视”在中国没什么市场,但是“百年屈辱”“帝国主义侵略”这种说法还是能引起很多人的共情的。 张潮那句“我用母语写作”的话没头没尾,确实也容易让人觉得是对那位印度女作家的攻击。 这让许多张潮的支持者都没有办法为他辩白,心中还隐隐觉得——“这次,大概是他错了?” 在2007年,这还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毕竟张潮这样影响力的作家,已经默认代表某一方面的国家形象,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视为“中国人如何如何”。 极短的几个小时内,网络上要求“张潮道歉”的声浪不绝于耳,这篇《今夜,我们都是印度人》的文章,点击量更是破了百万次。 署名“世界风”的博客,风头也很快盖过了韩涵、徐才女,大家纷纷都在猜测这个id背后究竟是谁? 要知道在2007年,博客总点击量“破亿”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单篇文章几个小时点击量破百万,算得上“轰动”了。 关键是命门切得准,恐怕张潮本人也很难回应这种质疑。 “怎么样,效果不错吧?”中国南方,羊城一间咖啡厅隐蔽的角落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向眼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得意地说道。 这是工作日的下午,有闲工夫在这儿喝咖啡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打包带走,此时更是只坐着他们一桌。 外国人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用赞叹的语气说道:“没有想到,方老师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 中年男人略微扬起下巴,说道:“他们就是不懂,对付张潮,不能凭蛮力。要用这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外国人赞赏地道:“林,你真是一个天才!从几年前你为布什总统‘虚构’的那一份就职演讲就能看出来,你拥有这方面的天赋。” 名为“林”的中年男子喝了一口咖啡,自豪地朗诵起来:“……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烂缀的演讲。 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致害人。才不会有以强凌弱,才会给无助的老人和流离失所的乞丐以温暖的家。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在一次演讲中,他假称这段文字是来自美国总统小布什的就职演讲,不仅震撼了现场的大学生们,更在事后广为流传,一度在搜索引擎当中,比真正的演讲内容排名还要靠前。 “林”朗诵完以后,又不屑地笑道:“你不知道当时那群傻x有多激动,真他么好骗。还他么大学生、大学教授呢,全他么一群没脑子的傻x。” 外国人一边倾听他深情并茂的朗诵,一边轻轻地为他鼓掌,结果没想到最后又听到一串脏话,连忙用夸奖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精彩极了!即使布什总统听到这一段,也不会反对它出现在自己的演讲稿里。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林”想了想道:“现在高层保护张潮的力度很大,纸媒和电视现在都不敢报道,只在网络上流传。但是没有关系,张潮起家就是在网络。 只有在网络上形成了质疑张潮人格的强大思潮,他的根基才会动摇。” 外国人疑虑道:“这点之前不是没有人试过,但是都……” “林”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才道:“他们都太保守了。总寄希望于张潮自己犯错——什么文章代笔,什么录取作弊……这都太容易被张潮反证了。 只有那些看起来和张潮不可能沾边的事在网络上流传,大家的兴趣才会被真正的激发出来,也才会逼得张潮在不断的回应中露出破绽—— 就像这次,这家《美国印度人报》就做得很好!他们就逼张潮说错话了嘛!” 外国人顿时对“林”的思路大为倾倒,追问道:“那这不就是……不就是fake news(假新闻)吗?老百姓会相信嘛?” “林”再次露出轻蔑的表情:“这就是你们之前犯的一个大错,让他们暂时相信有什么用?张潮三两下就澄清了。所以不要追求让这些愚民们相信,而是要让他们感兴趣。 张潮刚澄清一条,就会发现还有五条、十条在等着他。而且一条比一条离奇,最终让他疲于奔命,他的影响力和公信力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见外国人还是不理解,“林”举例道:“比如网络上有一条传言说‘张潮其实是个变性人,他家里为了要个男孩,就给他做了手术,从女生变成了男生’。 你说,张潮是回应呢,还是不回应?” 外国人目瞪口呆,“林”不禁又洋洋得意起来,接着道:“他要不回应,那这条传言就会有一部分人相信,包括曾经支持他的人。 他要回应,该怎么回应?是去医院出具一份体检报告,还是开新闻发布会当场脱裤子?他这么做了,同样会有人觉得他是小丑,开始取笑他。 既然都是谣言,就不要在乎其真实性,而要突出其荒诞性——越荒诞,人们越喜欢传播。所以你们以前那种‘九真一假’的思维过时了;‘九假一真’,甚至‘十假无真’,才能真正起到传播效果。” 外国人叹服道:“林,ned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过如果是在美国,这么做,恐怕是要被判刑。” “林”闻言笑道:“有赖于你们对‘世界风’这个账号提供的技术保护。” 外国人夸道:“从某种意义上,这里才是言论自由的土地。——林,这次结束以后,我会推荐到香港的bbc任职,那里有一个亚太地区新闻主管的职务空缺。” “林”先是脸色一喜,但随即就变得严肃起来,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调道:“打倒权威,是知识分子的神圣使命。 用谣言倒逼真相,是公民的神圣权利!谣言是存于人心深处的真相,是群体表达意愿的方式,是大众对抗宣传和谎言的武器。 它不是事实,但比事实更真;它经不起推敲,但比真理令人信服;它漏洞百出,但大众深信不疑。 而我,林楚生,正在行使我身为知识分子和公民的使命和权利!其他的收获,只是” 外国人:“……”一时间也无法分辨林楚生到底是在他面前表演,还是真的信了自己这套说辞,但无比佩服林楚生这惊人的语言组织能力,竟然能把“造谣”说得这么高尚,这在美国的媒体人里都是罕见的本事。 林楚生此时也放松下来,意犹未尽地道:“可惜,可惜……” 外国人好奇道:“可惜什么?” 林楚生道:“可惜这次实在太仓促了,美国那边没有办法配合我们的行动。只是说他‘种族歧视’……我不觉得张潮会被这样的攻击打倒。” 外国人叹了一口气道:“自从‘燕京春天’被关闭以后,ned方面对经费审核的要求就提高了很多。这次能让主播在新闻节目里抨击张潮‘种族歧视’,已经是我动用了私人关系的结果了…… 要是等流程走完、经费下拨,恐怕张潮都已经回来中国了。” 林楚生闻言一愣,吧嗒了一下嘴,眼神顿时显得犹豫起来。 外国人看到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连忙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经费会有的,这次就当先帮我一个忙。” 林楚生脸色变换两次,才道:“希望我的努力不会白费。——不过你们也不要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这次风波未必能动摇张潮的根基。 后面还有很多行动要接续上,才能真正让张潮臭掉、倒掉。” 外国人点点头,道:“到时候,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林楚生一看表,站起身道:“好了,我下来够久了,要先上去处理一下工作。摩根先生,很高兴这次能和你交流,希望我们的合作能一直这么愉快。” 外国人摩根举起咖啡向他致意:“一定能。我还要再坐一会儿,你先上去吧。” 说罢,目送林楚生走进了那栋略显老旧的大楼。随后,一阵寒意沿着脊梁慢慢爬上了摩根的后脑,让他不禁打了一个颤。 即便是在“一线”工作了超过30年,摩根也很少见到林楚生这样的人物——能随时在各种不同的身份中切换自如。 知识分子、公民、流氓、媒体人、叛国者、阴谋家……更是在中国南方的媒体圈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极其擅长内容运作。 如果不是工作,摩根不想和他哪怕有一秒钟的接触——林楚生隐藏在眼镜后的目光,总让他想到蛇的信子…… 想了一会儿,摩根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然后也举步离开了小小的咖啡馆。 远在美国的张潮,还不知道万里之外的祖国大地上发生了什么,他刚美美地从睡眠中醒来,打着哈欠洗漱完,去餐厅吃了一份早餐,又施施然去了观景车厢,欣赏窗外的美景。 现在正是早上7点半,列车刚刚驶离爱荷华州的奥塔姆瓦,继续向西穿越爱荷华州的广袤农田和典型的中西部风光。车窗掠过的是大片的玉米和大豆田地,不时点缀着小镇和乡村的悠闲景致。 旅程中有一段,列车与密西西比河平行而驰,宽阔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似乎在诉说自己当年的辉煌。 “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看风景?”许蕊雅的声音在声音在背后响起。 张潮转头看去,只见她和苏珊两人都面带愁容,不禁感动又好笑,说道:“那还能怎么办?呆在包厢里唉声叹气不成?” 许蕊雅一时语塞,然后问道:“那你在想什么?今天下午的记者会,想好说什么了吗?” 张潮笑道:“我在想,马克·吐温。” “嗯?”这个答案让两人都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琢磨个外国作家。 张潮指着窗外的景色道:“密西西比河啊!这可是密西西比河啊!你们两个不都是搞文学的,没有点感触吗?” 许蕊雅和苏珊:“……”我们就不该来。 张潮继续道:“这可是诞生了《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密西西比河;这也是《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里的密西西比河…… 马克·吐温、威廉·福克纳,他们成就了这条河;这条河也成就了他们。可以说,我对美国文学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条河。 你们说我能不激动吗?” 许蕊雅和苏珊:“……”老大,你犯文青病是不是有点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了。 张潮看她们仍然一脸懵圈,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继续道:“马克·吐温,你们没有想到什么吗?” 许蕊雅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汤姆·索亚历险记》……你不是说了吗?” 张潮摇摇头道:“不是这部。其实在中国,他最有名的作品不是这两部长篇小说,而是一篇不起眼的讽刺小品,叫做《竞选州长》。你们看过吗?” 许蕊雅和苏珊,一个点点头,一个摇摇头。毕竟《竞选州长》确实不算马克·吐温的代表作,在中国,它是因为特殊原因被抬高了,选入了语文课本,因此在几代人心中家喻户晓。 张潮看向窗外的密西西比河,说道:“伟大的艺术家,总能洞见世界的真相。我在想,如果我是那个竞选市长的人,被几个孩子抱住大腿叫爸爸,我该怎么办呢?” 随即回头对两人粲然一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本章完) 第304章 集体破防 第304章 集体破防 美国东部时间下午2点39分,「加州和风号」准时进入芝加哥联合车站。 今天的站台与以往不同,挤了不下二十个记者、摄影师,都在焦急地等待来自中国的青年作家走出车厢。 虽然simon&schuster出版社已经在联合车站的办公区租赁了一间会议室作为新闻发布会场地,但记者们还是想采访到刚下车的当事人张潮。 通常这时候人的防备心最弱,不小心就会说漏嘴。 蓝白色涂装的「加州和风号」车轮缓缓停下,一声悠长的汽笛宣布这一趟历时52小时14分钟的旅程正式到达终点。 在众位记者期盼的目光下,卧铺车厢的车门发出气动装置特有的“呲……”声后顺利打开,旅客开始鱼贯而出。 大家骤然看到眼前这么多的记者和镜头,纷纷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明白怎么回事后也就嘟囔两声散开了。 等到普通乘客全部离开,大卫·米勒才打头领着张潮一行人走出车厢。 两天来,第一次出现在“光天化日”下的张潮,从衣着到妆容都精心打理过——头发一丝不苟,唇边的胡须也用心修剪成清爽但略成熟的样式;穿一身定制的蓝灰色毛呢西装,脚下是一双擦得闪亮的牛津鞋。 这个形象是大卫·米勒和许蕊雅等人商议以后定下来的。美国东海岸地区一贯崇尚老派精英的风格,不能像在西海岸那么随便。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张潮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面孔看起来明显是印度裔的陌生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此前媒体情报里。 记者们先抓重点,立刻蜂拥向前,把话筒塞到了张潮的嘴边,各种口音的提问更是应接不暇—— “张潮先生,请问你是否要对‘我使用母语写作’这句话做进一步的解释呢?” 这个问题还是颇为友善的,张潮定睛一看,对方话筒的标签是大大的“fox”,顿时明白了。 “你是否是因为基兰·德赛的印度裔身份,才说出这句话的?” “你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吗?” “基兰·德赛作为女性作家的代表,是否冲击到了你身为男性作家的权威感?” “你是否会为你的言论道歉?” “使用母语在你看来就是写作的唯一标准吗?那纳博科夫呢?” …… 张潮从容地在人群中站定,说道:“首先我要澄清一点,说我是‘种族歧视者’,是对基兰·德赛女士,以及印度人民最大的污蔑。” 记者:“……”怎么听起来怪怪的,“种族歧视者”不是现在你脑袋上戴的脏帽子吗,怎么成别人的了? 还没有等记者们回过味来,张潮又说道:“‘使用母语写作’纯粹是一种文学理念,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非传达观点。” 立刻就有记者开口追问:“但是英语就是印度的……” 张潮立刻打断道:“作家是一种身份,是一种能力,而不是一种性别的。——好了,剩下的我们去发布会上说。” 说罢把麦克风推开,大踏步向前走去,记者们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边跑边追问。 奈何张潮已经打定主意不开口,一路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了新闻发布会的现场。这里同样坐着七八个记者,这样一共就有近30个记者、摄影师参加发布会,即使在美国文学界,也算是大阵仗了。 大卫·米勒先代表simon&schuster出版社发表了官方声明,无非就是出版社坚决反对,也不存在任何种族歧视的行为,签下基兰·德赛就是证明; 同时也表达相信张潮并非种族主义者的态度,“使用母语创作”仅仅是文学观点的分歧,绝不是作品高低的论断。 这种套话记者们当然没有兴趣听,很快就起哄让他赶紧结束。大卫·米勒也知趣,在上面站了不到三分钟就下来。 张潮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站到了话筒前。 看到张潮,记者们又激动了起来,纷纷把手高高举起,希望能成为第一个提问的人。 张潮在人群中巡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印度裔面孔,虽然与前天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不确定是不是《美国印度人报》的记者,但还是指向对方:“请那位记者提问,对,第三排最右边那位。” 那位印度裔记者有些懵,他这次来本来就是凑数,没准备自己会被叫到,毕竟张潮也不是傻子,没必要触霉头。不过既然已经被叫到了,他还是站起来问了个“常规”问题: “你好,我是《美国印度人报》的记者拉吉夫。现在美国的舆论界普遍认为你的‘母语写作论’存在种族歧视的问题,请问你是否承认自己存在这种‘偏见’呢?” 张潮微笑问道:“首先你说的美国舆论界‘普遍’认为我存在种族歧视,有没有什么依据呢?” 拉吉夫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们都看到了cbs的新闻,cbs是全美最大的电视服务商……” 张潮道:“现在现场就有cbs的记者,还有fox的,还有《纽约时报》《纽约客》《号角报》……你们认为我是个种族歧视者吗?” 一时间被点到名的媒体记者都不吭声,这个问题压根就不是真的拿来给大家回答的,而是为了排除可能出现的干扰音。 这是采访对象要和特定的采访者单对单的信号。 美国记者们显然没有想到一个中国年轻人竟然这么熟悉采访的潜规则,一时间都饶有兴趣地看起戏来。 拉吉夫显然紧张起来了。他虽然在《美国印度人报》做了多年的记者,但这份报纸本来就是小报,自己以往采访的也都是在美印度同胞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或者是那种“付费采访”——有不少印度人在美国取得了一定成功后,会专门联系这份报纸的主编,对自己进行一次专访,好在亲朋好友中“人前显贵”。 这种采访自然是要宾主尽欢,与眼前的中国年轻人咄咄逼人的语势截然不同。 不过这其中也包含机遇——拉吉夫调整好心态,说道:“你是否是个‘种族主义者’,应该问你自己,而不是这里的记者。 ‘英语’作为印度的官方语言,有其漫长而复杂的历史成因,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你强调用自己‘用自己民族的母语写作’,充满了对基兰·德赛的挑衅和不屑。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是种族的标志,你歧视一个印度作家使用英语创作,就是在歧视印度和印度人。你,就是一个‘种族主义者’。 请问,我说的对吗?” 张潮闻言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在我说出‘我使用自己民族的母语写作’这句话前,你的同事是怎么问我的吗?” 拉吉夫一愣,这个自己还真没有注意过,注意力全放在张潮的回答上了,所以有点不确定地道:“他问的应该是,你和布克奖得主基兰·德赛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张潮“呵呵”笑了一声,然后道:“他问的不是‘差别’,而是‘差距’。他问的原话是——‘你认为和作为布克奖得主基兰·德赛最大的差距是什么?’” 拉吉夫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也许……大概吧。” 张潮道:“你可以去求证,但我可以非常肯定,他问的是‘差距’。既然他这么问,那我的回答怎么会是‘种族歧视’呢? 为什么你们一致认定我那句话的意思是‘我比基兰·德赛更好’,而不是‘基兰·德赛比我更好’呢?”说罢,仍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拉吉夫。 电视台上影像被剪辑过,这是张潮在车厢里回忆时确认的,不仅提的问题在印度口音下显得十分含混,还把自己说出“我是用自己民族的母语写作”前面那句确认用的反问“差距?”给删减掉了。 见拉吉夫愣在那里,张潮继续道:“按照你同事的‘善意’提问,不是应该认为我是在表达‘因为我使用母语创作所以和基兰·德赛使用英语创作差距很大’这个意思吗? 你们应该夸我‘谦虚’才对,怎么能说我歧视德赛女士呢?” 拉吉夫此刻完全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作为《美国印度人报》在芝加哥地区的驻站记者,他对内华达州的同事为什么这么提问并不清楚,只是按照普通流程做了简单的准备,根本没有想到要应付这么复杂的局面。 如果承认自己同事的提问是“善意”的,那张潮的回答就是自谦;如果反驳说自己同事的提问是带有“恶意”的,那张潮的回答是反击。 哪一个都和“种族歧视”挂不上边! 张潮知道这个拉吉夫已经没有“榨取”的价值了,转头又对其他记者道:“我在站台说过‘种族主义者’不是对我的污蔑,而是对基兰·德赛女士和印度人民的污蔑。 为什么我一说‘我和基兰·德赛的差距在于我使用母语创作’,有些人就默认这是在贬低她,而不是赞美她呢?” 一句话,问得在座的记者们哑口无言。 不过cbs作为这次“种族歧视”报道的发起媒体,自家的尊严还是要维护一下,一个女记者很快问道:“我是cbs的记者乔安娜。 虽然《美国印度人报》记者提问的方式有问题,但你这句话无论从语气还是神态,都是在表达一种优越感,而不是你所说的谦虚。你就是在反讽。 我想,这点上美国的观众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你确实有‘种族歧视’的嫌疑。” 张潮立刻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表达的正确态度是这样——非英语母语者使用英语创作,要远远优越于使用母语创作——对吗? 也就是我因为使用了母语创作,所以远远不如使用英语的基兰·德赛女士?英语必须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文学语言?——对吗?” 不等记者回答,他随即惊叹了一句:“how dare you(你怎么敢)?不,我宁愿认为这是乔安娜你的一句口误,而不是真的认为英语比中文,或者印地语更加高贵。 国家、民族、语言,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谁更高贵、谁更低贱。乔安娜,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啊!” 女记者乔安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张潮的“母语写作论”只是有“歧视”之嫌,硬要扣帽子,多少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 但如果是像刚刚他假设的那样,有人逼着他承认用英语创作远远优于用母语,那“种族歧视”的嫌疑才真的洗也洗不掉。 张潮一摊手,无可奈何地道:“为什么你们默认‘中国人’和‘印度人’之间存在‘差距’,一定是‘印度人’不如‘中国人’呢? 太荒谬了!我要严厉谴责你们这种充满‘种族歧视’的潜意识——想都不能想,想也有罪!” 众记者顿时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虽然今天大部分人来不是非要坐实张潮“种族歧视者”这个标签,而只是想看看这个中国小伙子怎么吭哧吭哧、面红耳赤地自我辩护。 反正美国名人三天两头就闹“种族歧视”的新闻,民众们过一阵就会忘了。顶天就是张潮这两年在美国市场消沉下去而已。 但谁也没想到,张潮不仅不会坐实是“种族歧视者”的指控,甚至扛着“反种族歧视”的大旗开始挥舞,眼见要把屋里的其他人都打成种族歧视者了。 这才“太荒谬了”好么!现在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再追究了,相当于眼前摆着两颗毒药,吃哪颗都是死,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当看不见。 大卫·米勒和苏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怎么张潮上台三拳两脚,就把所有黑锅都甩掉了,不仅自己安然无恙,甚至开始大举反攻。 站在张潮身后一步、随时准备为张潮“查漏补缺”许蕊雅,这时候努力憋着笑,她实在很想对所有人说一句:“常规操作,不要惊讶……” 随即fox的记者提问了:“张潮先生,如果按你所说,你不是‘种族主义者’,你的回答也没有‘挑衅’或者‘歧视’的意味,那么你为什么会选择‘使用母语’这个答案呢?” 张潮坦诚地答道:“因为基兰·德赛女士的小说还没有中译本,我只看过我的同事翻译的个别篇章,缺乏全面的了解。既然布克奖是颁给英语作家的奖项,所以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诚实的答案。 维特根斯坦说‘语言是思想的边界’,一个作家选择哪种语言进行创作既可能是很自然地,也可能是经过审慎考虑的。 我很好奇基兰·德赛女士选择英语的原因是什么——这是同为作家的一种本能。 而我,选择汉语进行创作不仅是自然而然的,而且我很为之感到骄傲。因为这是一门历经了几千年时光淬炼的语言,至今仍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作为一个中国作家,用汉字创作,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我写作的一个原则就是,不要让这门语言蒙羞。” 美国的记者们虽然很难理解张潮的荣誉感,但是这个回答确实滴水不漏。“为使用母语创作而骄傲”,肯定不能和“歧视用非母语创作”划等号。 就这样,这次“种族歧视”风潮中,刺向张潮最尖利的两把刀都已经被打掉在地上了。 现在,就剩下一个“女性作家挑战男性作家传统权威”的问题还没有化解。 果然,又有一个记者提问道:“我是cnn的记者里德,你这次获得‘全美书评人协会最佳小说’奖项,被认为了美国书评界彰显男性权力的一次示威。 要知道,‘布克奖’是英语世界最权威的文学奖项,而美国,恰恰是一个英语国家。资料显示,‘全美书评人协会’的700多个成员中,男性比例超过了70%……你怎么解释这其中的联系呢?” 张潮微笑地看着提问的记者里德——这是一张典型的白人男性面孔,狭长的颅骨、高耸的鼻梁、深陷的眼窝,以及惨白的皮肤,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血统。 里德被看的有点毛骨悚然,催促道:“希望你能回答这个问题。” 张潮轻轻“呵”了一声,然后道:“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奖项的情况……” 里德:“嗯?” 张潮笑了起来,不过有些冷:“据我所知,基兰·德赛女士来自印度的刹帝利阶层,从种族角度看,她是雅利安人血统——嗯,也就是我们说的,白人……” 里德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只能硬着头皮听张潮说下去。 张潮继续道:“哦,可能你不知道,基兰·德赛女士的祖父是孟加拉商人,而祖母则是德国人……” 里德脸色一变,惨白的肤色泛起红晕来,连忙开口道:“不,你这是在转移话题……” 张潮没有理他,而是接着道:“所以你,或者说有些人认为,必须让一个‘使用英语’的‘白人血统’作家获奖,才是公平的,对吗?” 里德心头一紧,连忙道:“当然不是,我们谈的是女权问题,是男性书评人滥用自己权力的问题!” 张潮道:“今年的入围作品里还有一部《半轮黄日》,嗯,那是一部杰作!作者阿迪契来自尼日利亚,是女性,而且是黑人。你为什么不为她没有获奖而叫屈,而要为基兰·德赛没获奖叫屈? 所以这个问题的焦点,并不是‘女权’对不对?你们其实是认为‘中国人’不配得奖,只有‘白人’可以得奖,是吗?” 里德立马慌了,立刻否认三连:“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张潮立刻追问:“那你们为什么完全忽视了阿迪契?她才30岁!难道一个这么优秀的、年轻的黑人女作家,在你们眼里就是空气? 你们内心的‘种族歧视’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了?我很失望啊!” 现场所有记者脑门都开始发胀,脑浆子都被张潮说沸腾了。再这么下去,张潮恐怕要成为“马丁·路德·张”了! 张潮接下来的一句话,才真正让这些人都破了防:“你们美国的记者,一定要深挖思想里种族歧视的‘病根’,不要让自己的大脑变成豆腐渣工程! 白人至上主义要不得啊!” (本章完) 第305章 The Hero 第305章 the hero 芝加哥联合车站的会议室里,死一般沉寂。 这还怎么问?再问下去,张潮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刚刚进攻火力最凶猛的cnn里德和cbs乔安娜,现在脑子里只考虑一件事——怎么才能让自己回去以后不被解雇。 毕竟电视台肯定不会背“种族歧视”这个锅,万一民意沸腾,一定会说是记者的“个人行为”。 只有fox的记者最淡定,他今天来的任务就是和张潮打配合、递话头,现在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大卫·米勒适时拿起话筒,提醒道:“大家还有问题要问吗?” 纸媒《纽约客》的记者反应最快,立刻就问道:“去年布克奖的得主基兰·德赛来自印度;而你拿到了‘全美书评人协会奖’;你还提到了阿迪契的《半轮黄日》……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英语世界的文学包容性越来越强,无论是亚洲还是非洲,处于‘世界边缘’的作家逐渐受到了认可与接纳。 请问你对此有什么样的看法?” 张潮心中暗叹一口气,《纽约客》虽然在美国已经是颇为“左派”的媒体了,但是它的记者仍然可以“无恶意”地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说有些傲慢在他们内心根深蒂固。 他略一思考,直接问那位记者道:“你使用过地球仪吗?” 记者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当然……但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张潮道:“那你说说看,在地球仪上,哪些国家位于‘世界边缘’,哪些国家又位于‘世界中心’?” 《纽约客》的记者顿时语塞——圆滚滚的地球仪上,除了南北两极,哪有“中心”一说? 随即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文明世界的边……”话没有说完,就立刻住嘴了。 这句话要是说全了,今天回去以后可能被解雇的记者又要多一个。 张潮又问道:“去年中国的人民文学社出版了斯蒂芬·金的《肖生克的救赎》,而且销量位列十大畅销书的第九名。 你如果报道这个新闻,会写这体现了中国人‘包容性’,或者说金先生被中国人认可、接纳了吗?” 这个问题又把对方问噎住了,现在他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听说中国人都有“属相”,那张潮是属法棍的,还是属列巴的? 张潮自问自答道:“恐怕你会写‘伟大的斯蒂芬·金征服了中国读者’吧?所以,至少对我来说,作品并不需要被‘英语世界’‘包容’,也从没有想过被你们‘认可’或者‘接纳’。 作品最终是要面对读者的,无论是中国读者、美国读者,或者是其他什么国家的读者,喜欢我的作品,那都是我的荣幸。 除此之外的评价,不足为道。” 《纽约客》的记者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的笔记本,今天这报道可咋写? 总不能写这么多记者从四面八方来了,然后被张潮用各种“大义”糊了一脸吧? 《纽约时报》的记者琢磨了一下,决定迂回一下,问一个缓和点的问题过渡:“我们知道,这次旅程你已经和两位作家对谈过,请问你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这才是记者会应该有的态度嘛——张潮用轻松的语调答道:“斯蒂芬·金先生充满智慧,让我懂得怎么才能把书卖得更多些……” 现场响起了一阵轻笑,气氛终于没有那么凝重了。为了今天的采访,大家都看了昨晚播出的“东方快车的谈话”第一集,所以一下就想起了斯蒂芬·金说要让读者多活几年的梗。 紧接着张潮道:“黎翊云女士和我一样来自燕大,她很优秀。我们的共同语言虽然并不多,但所幸最后还是取得了一些共识——至于具体内容,大家可以看今晚的节目。” 这一下又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共同语言不多”——意思是就是分歧更多,交锋激烈?看过张潮今天在记者会上的表现,众人都有点不敢相信黎翊云能和张潮对线。 不过一切都要等今晚第二集播出以后才知道。 由于记者会并不是现场直播,所以在一旁的大卫·米勒,一边密切观察“场上局势”,一边不断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发信息: “记者太多了,我怕张潮会应付不来。放心,我会随时打断来保护我们的人!” “问题十分尖锐,张潮的态度似乎太生硬了,恐怕今明两天的舆论会对他不利……” “这群记者就是混蛋,老板,我们在纽约的新书发布会可能要取消了。” “等等,事情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 “张潮挽回了局势——不,应该说他始终就没有处于下风。” “老板,张潮一个人在拷打所有记者,我要不要提醒他控制一下,不要破坏了和媒体的关系……” “老板,纽约的新书发布会我建议换个地方,麦迪逊园广场怎么样?” “不,只在纽约举办发布是不够的,波士顿、芝加哥……要不然我们安排张潮反向坐火车回旧金山吧,一路走一路签。” “老板,《大医》第二部现在就可以加印了!” …… 发出最后一条短信的时候,大卫·米勒看到张潮已经站在台上,和台下的记者言笑晏晏,态度松弛地介绍着《大医》第二部的内容: “在第二部里,我们可以看到三个主人公的成长。他们不再是刚进医学院的青年了,他们会更深入地参与到那个变幻莫测的时代中去……” “在那时的中国,医生也是一种前途无量的职业,但是战争改变了一切——人既是不堪一击的,人又是坚不可摧的……” “无论复杂的人性如何交织成历史最终的走向,但他们对理想和信仰的坚持,证明了再渺小的个人,也可以在时间洪流当中闪耀自己的光芒……” “为什么选择医生?因为我们中国有句老话——‘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似乎刚刚那种剑拔弩张的情形,从未出现过。 大卫·米勒困惑地问身边的苏珊道:“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张潮刚刚说了什么?” 苏珊捂嘴一乐,答道:“张潮就对记者们说了一句‘《大医》是一部展现中国人如何选择自己道路的小说!’然后他们就围着张潮问《大医》了。” 大卫·米勒一愣,旋即想明白了张潮这句话的用意——之前的场面多少让记者们有些下不来台,这样会导致一个结果——张潮虽然会洗脱“种族歧视者”的指控,但是记者的报道不会太热情,可能用几十一百词的短讯糊弄过去。 张潮主动把《大医》作为抛出来,而且特意往“美国主旋律”方向靠拢,这样就给了记者一个报道他的“抓手”,大家可以从《大医》入手“盛赞”张潮,前面那些被单方面碾压的环节就能“技术性处理”。 这么一来,既洗脱了指控,还给了记者台阶下,又宣传了即将发布的新书——一石三鸟。 大卫·米勒顾不得感叹,连忙又给报社老板发去信息: “刚刚我说的加印数可能不够,最好再追加……” 等张潮和记者们对《大医》第二部的交流告一段落,有眼尖的终于又注意到了站在大卫·米勒、苏珊等人身边的印度裔面孔年轻人,于是问道:“这位是……?” 张潮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物,连忙道:“还是请他来介绍一下自己吧。”说罢,就把位置让给对方。 印度裔年轻人没想到会突然被张潮请上台,不由得慌乱了一下,但也很快镇定下来,来到麦克风前,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昆瑙·内亚,我是一名演员,来自印度。 我即将在张潮先生参与的一部剧集里扮演一名常驻角色。而之所以设计这名角色,正是来自张潮先生的建议。……” 昆瑙·内亚是张潮的“plan b”——既然你说我歧视印度裔,那就由印度裔的昆瑙·内亚来打破这种偏见。 他是在芝加哥前两站上车的。 不过由于前面发挥得太好,所以张潮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幸亏记者提醒了。 《生活大爆炸》去年那集比较失败的试播集里,是没有“拉杰”这个印度裔角色的。谢尔顿和莱纳德的共同好友是一名同为科学家的女“geek”。 张潮参与投资剧集以后,给出的极少“小小建议”当中,就包括把这个女“geek”拆分成两个男性角色,比如“增加一个印度裔科学家”。 这个理由极具说服力——美国的演员工会对“少数族裔平权”有比较严格的要求,所以经常会看到好莱坞电影里非要塞个黑人角色进来。 不过《生活大爆炸》是一部讲“科学家宅男”的剧集,黑人科学家在公众认知方面实在有点……但是印度裔科学家就毫不突兀了。 所以查克·洛瑞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这是昆瑙·内亚接到的第一个重要角色,自然十分感激张潮,所以fox高层方面只是“稍微暗示”,他自己就坐飞机连夜赶来力挺了。 只见他在发言台上义正辞严地道:“张潮先生不仅提议在剧集中设计一个印度裔角色,而且我与他的交流也十分愉快。 他没有歧视任何人,任何种族,他是我们的朋友。欢迎大家关注《the big bang theory》,它将在今年的9月与大家见面。 这是一部充满了欢乐的喜剧,有着独一无二的幽默感……” 大卫·米勒:“……”张潮这是拿出版社的资源,给电视剧做广告是吗? 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这场特殊的发布会落下了帷幕。 除了个别记者,几乎所有人都“满载而归”——张潮虽然不是那种典型意义上的“外国作家”,并没有因为接受美国记者的采访就格外谨慎,或者格外激动; 但是他提供了足够的新闻价值! 对于记者来讲,这比那些浮夸的吹捧,或者沉闷的谦卑要好多了。毕竟他们的收入是按照发表的“词数”来计算的。 等到记者都走了,张潮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像瘪掉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大卫·米勒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张潮之前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一点都没有松懈。 从要求出版社必须请来《美国印度人报》记者,到fox记者的配合,再到昆瑙·内亚的到来,以及整个流程那种强烈的“设计感”,都说明张潮内心对这件事的重视。 现在不仅圆满解决,甚至还给即将发布的新书、即将播放的新剧集强势打了一波广告,这样的结果简直完美。 但张潮在其中付出的心血也是肉眼可见地。 单单因为要用英语进行问答,张潮在到达芝加哥前,就和许蕊雅等人高强度进行了练习。 不过张潮也只瘫坐了一小会儿,就站起身来,先和昆瑙·内亚握了手,感谢他的帮助;然后对大卫·米勒严肃地说道:“我对simon&schuster在这次危机公关中的表现十分不满意。” 一句话就把大卫·米勒说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当然知道simon&schuster出版社的高层这次的方式有点敷衍了,尤其选择了对“种族歧视”指控的退让,实际是“牺牲”张潮的名誉,来保全出版社的名誉。 毕竟simon&schuster出版社作为全美五大出版社之一,麾下囊括了斯蒂芬·金、泰勒·詹金斯·里德、科琳·胡佛等知名畅销书作家。 张潮的《大医》虽然卖的不错,但在高层心目中的优先级始终不如这些美国本土作家。 之前动用公司的法律资源帮助张潮制裁方老师,是因为那时“中国人内讧”,美国读者不关心,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这次涉及到敏感的种族歧视议题,高层心目当中到底把张潮摆在哪个位置就昭然若揭了。 大卫·米勒急了,连忙道:“张,我以人格保证,下一本书,会为你争取到最好的签约条件……” 张潮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我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这时正是美国东部时间下午3点半,他们前往纽约要换乘的「湖滨特快号」是一趟夜间车次,晚上9点半才发车,检票上车怎么也要9点以后了。 中间这5个多小时,大卫·米勒本来是安排大家把行李寄存在车站,然后在芝加哥市区逛一逛。 毕竟这是北美五大湖区的核心地带,美国第三大城市,世界金融中心之一,更是伟大的公牛队与迈克尔·乔丹的主场所在地。 大卫·米勒知道张潮是个篮球迷,所以计划当中有一项就是去联合中心球馆参观公牛队的队史陈列室,以及购买乔丹的签名球衣。 张潮听说的时候可是兴致勃勃的,现在却表示要休息,不满的态度溢于言表…… 但现在张潮可占着理,大卫·米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郁闷地打电话定了一个离车站最近的星级酒店。 不过他还寄希望于两个女士:“你们要不要去「华丽一英里」走一走?那里有很多商店……”「华丽一英里」指的是芝加哥的北密歇根大道,是最为热闹繁华的一段商业街道,有许多的名品商店、豪华酒店和历史建筑。 谁知道许蕊雅和苏珊也摇摇头道:“我们也累了,也帮我们两个订一个房间吧。” 大卫·米勒:“……”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距离失去张潮这个作者,只有一英寸了…… …… 张潮一方面是表达不满,另一方面也确实是累了,窝在酒店的大床上一睡就到了晚上8点,连饭都没吃,直到有人敲他的房门,催促他起床才清醒过来。 匆匆收拾一下行李,匆匆吃了一个三明治充饥,又匆匆赶往车站,匆匆检票上车。 这趟列车的包厢比「加州和风号」还要豪华些,毕竟是专门跑纽约的班次。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了在旧金山登车时其乐融融、一路欢笑的气氛。 无论是张潮,还是许蕊雅,或者是苏珊,都显得严肃,说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忙工作—— 张潮看许蕊雅翻译的《失落遗传之人》;许蕊雅在翻译新的章节;苏珊在整理采访笔记。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今晚播出的全美电视节目里,关于张潮的报道已经引爆了舆论。 其中fox电视台的标题最为夸张——zhang chao:the hero! (本章完) 第306章 “ME TOO”运动先驱! 第306章 “me too”运动先驱! “张潮,是一个英雄!”fox电视台《特别报道》当家主持人布雷特·拜尔一开口就定调了:“他在面对‘种族歧视’的严重指控时,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冷静和智慧。”(今年就是他把哈里斯问崩溃的) “他明确表达了“使用母语写作”的理念,强调了语言作为文化载体的重要性。选择母语进行创作不仅是对自身文化的尊重,也是对全球文化多样性的维护。 “这一立场不仅捍卫了非英语母语者在文学创作中的权利,也推动了跨文化交流与理解。伟大的美利坚是一个由移民建立起来的国家,每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得到应有的尊重。” 这时候电视台的嘉宾劳拉·英格拉汉姆也开始帮腔道:“在面对“种族歧视”指控时,张潮并未选择退缩,而是勇敢地揭示了媒体报道中的偏见与误解。他通过理性的辩论,强调了种族平等的重要性,并反对任何形式的种族优越感。 这种勇于直面种族议题的态度,不仅为自身赢得了尊重,也为推动社会的种族包容性进步树立了榜样。” 布雷特·拜尔道:“是的,我们的政治人物或者明星在面临类似的指控时,永远只会否认和道歉。其实这很矛盾——如果你没做错,为什么还要道歉? 如果你做错了,为什么要否认?既否认又道歉,太讽刺、也太‘黑色幽默’了!” 劳拉·英格拉汉姆则道:“因为我们的社会文化和新闻伦理出问题了!人们已经不再重视真相,而为了耸动耳目而播报。我们的新闻业完蛋了! 那些跟风的媒体,你们为什么不反思?” 布雷特·拜尔道:“这次去芝加哥联合车站采访张潮的媒体里,几乎都‘不怀好意’。但是张潮用他的智慧,用他的逻辑打败了这些闻着血腥味而来的‘鲨鱼’。 就像海明威《老人与海》里的圣地亚哥,他孤身奋战,从不畏惧!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英格拉汉姆笑着道:“不全是这样,他不是邀请了昆瑙·内亚?这位天才演员即将在最新的剧集里饰演一个印度裔科学家的常驻角色。 而这个角色,正是在张潮的提议下设计出来的。张潮通过实际行动,打破了文化隔阂,倡导了多元文化的和谐共存。 这远比那些整天把‘种族平等’挂在嘴边的人士,更加‘平等’!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种族主义者’,那他应该提议设置一个华人角色才对。 华人科学家,这在美国的大学里不是很常见吗?” 布雷特·拜尔见气氛成熟,适时抛出了今天的核心议题:“所以,今天,在美国,有多少人像张潮这样,因为无心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被戴上了‘种族主义者’的标签?” 英格拉汉姆面色也凝重、严肃起来,说道:“我就曾经有这样的经验——真是不堪回首。虽然我们很快取得了彼此的谅解,也从来没有被报道过,未对我的名誉造成伤害,但确实让我痛苦了很久。 我想,这绝不是张潮一个人,或者少数美国人的经验。。” 布雷特·拜尔则道:“me too(我也是)!试想一个中国人都差点成为‘种族主义者’,那一个白人,一个友善的、从小在多种族街区长大的白人,有很多黑人、印第安人和亚洲人朋友…… 他同样可能被戴上这样的标签。” 英格拉汉姆补充道:“我们的社会中,充满了这样、那样的种族禁忌,即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也无法完全做到回避。 这是一种可悲的现实——就像张潮说的,为什么在提到有些‘词汇’的时候,就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在贬低其中某一方呢?即使这个词汇在词典上是‘中性’的。” 布雷特·拜尔转头面向镜头,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道:“请问你们有这样的经验吗?如果有,请大胆地反驳,摘下这样的标签! 向张潮这个中国小伙子学习吧,他是个真正的英雄,他戳破了我们社会的假象、毒瘤! 这里是布雷特·拜尔为你带来的《特别报道》,我们来看下一则新闻……” fox电视台的新闻播出以后,当天晚上,就在全美范围内引发了巨大的反响。有许多人把这段新闻截取下来,放在了视频网站和社交媒体上。 面对布雷特·拜尔的「最后一问」,最多的留言就是:“me too!” 口号比所有标语都更具有煽动性,就在张潮一行人在「湖滨特快号」上安睡的时候,“me too!”已开始如星星之火,有燎原之势。 这和当时美国的社会大环境有关。 “911”事件以后,美国的社会氛围整体开始右转,以往流行的“种族歧视”指控逐渐开始被传统美国人所厌恶。没有人喜欢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就被认为是个种族主义者。 张潮对“种族歧视”指控的反击,无疑为这种思潮打开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他本人就是个完美的切入点,中国人,或者说亚裔,本身就是种族歧视的受害人群之一,却也被另外的少数族裔扣上了“种族歧视”的帽子。 要是个白人,都没有这么方便用来借题发挥。 张潮,无意中又卷入了他未曾料想的风波当中。 「湖滨特快号」早已经离开了芝加哥所在的伊利诺伊州和近旁的密歇根湖,在夜色中穿过了印第安纳州,进入了俄亥俄州的境内。 晨曦中,列车沿着五大湖之一「伊利湖」的湖岸线一路奔驰。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愈加明亮,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伊利湖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看到张潮洗漱好,出现在过道上,大卫·米勒打完招呼以后,有些可惜地道:“经过克利夫兰的时候天刚刚亮,太早了,没办法让你看一眼骑士队的主场球馆。” 经过一晚的调整,张潮的态度倒也没有那么生硬了,不过仍然略诧异地道:“为什么特意要看骑士队的球馆?” 大卫·米勒兴奋地道:“因为那里有「国王」勒布朗·詹姆斯!你不是喜欢篮球吗?他就是现在最强大的球员!骑士队已经以东部第二的成绩进入了季后赛。 今年,我们很有可能夺冠——哦,我是克利夫兰人,骑士就是我的主队——这将是这座城市历史上的第一座总冠军奖杯!” 张潮回忆了一下,忽然有些同情大卫·米勒,以安慰的口吻道:“希望是这样吧。不过,今年没有夺冠也没关系,未来是他的!” 大卫·米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肯定啊!勒布朗是阿克伦之子,他是「国王」,球队是「骑士」,再没有比这更合适他的地方了! 「国王」带领「骑士」夺得总冠军、缔造王朝,这是注定要来的宿命” 美国人民对职业体育果然狂热,大卫·米勒这样的文化人也不例外。张潮轻轻“嘶”了一声,实在忍不住打趣道:“「国王」「王朝」?像「成吉思汗」那样?” 大卫·米勒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成吉思汗」?那是一位伟大的征服者。张,你也认为勒布朗能缔造那样伟大的王朝? 天啊,你太懂篮球了!回去以后,我会送你一件勒布朗签名的23号球衣!” 张潮:“……”无语了一阵后,连忙拒绝道:“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吧!”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吃了早餐。 早上9点钟,列车在布法罗站缓缓停靠。布法罗又称为“水牛城”,是纽约州第二大城市,位于「伊利湖」和「安大略湖」之间。 著名的「尼亚加拉瀑布」就位于布法罗的上游,距离30多公里,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只是这次行程比较紧凑,不能前往参观。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趟「东方列车谈话」旅程最后一个嘉宾,2006年布克奖得主,基兰·德赛将在本站上车,与张潮展开对话。 随着车厢门的开启,普通旅客上下车完毕后,张潮就见到了一袭黑色风衣、搭配白色衬衫的基兰·德赛。 这位印度裔的女作家现在也不过30多岁,一头长发,表情和蔼。虽然皮肤略黑,但是深邃的轮廓和高耸的鼻梁还是展现出了她的血统。 张潮与她打了招呼,轻轻握了下了手,就邀请她进了车厢。 基兰·德赛与大卫·米勒一见面,就热情的轻轻拥抱了一下,两人显然十分熟悉。基兰·德赛就是大卫·米勒力主签下的,对于他负责的国际文学部门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毕竟「布克奖」的分量摆在那里。 略作寒暄之后,张潮、基兰·德赛、许蕊雅、苏珊坐在采访车厢里。 张潮作为“东道主”,先开了个玩笑道:“听说你喜欢在厨房里写作?那是否在这里摆上食物,会更让你觉得轻松一些呢?” 基兰·德赛写作时喜欢呆在厨房是她获奖以后接受采访说的,并不是什么秘密。 张潮一句话,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基兰·德赛也大方地笑道:“在印度,厨房可能是唯一完全属于女人的地方。我从小就在厨房里听我的妈妈与阿姨们聊天。 她们会说许多平时不会在男人面前说的话,其中就有许多邻里和亲戚间的轶事,这是属于女人的‘秘密之地’。 所以在厨房时,我会进入一种特别的状态,仿佛许多女人,老的、少的,在我耳边喁喁细语……我不过就是把这些听到的故事,再写到纸上罢了。” 张潮笑道:“这是印度天才们的传统吗?拉马努·金说过,他那些奇妙的数学公式,都是娜玛卡尔女神在梦中告诉他的。” 基兰·德赛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道:“拉马努·金才是真正的天才。我不过是想写点故事的普通女人。但不得不承认,你的夸奖让我心怒发。” 两人这时候才算是互相确认了彼此的善意,后面才可以真诚的交流。 张潮这时郑重地道:“德赛女士,希望之前小小的风波,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基兰·德赛一笑,说道:“我和大卫说了,正因为这场风波,我才更愿意来与你进行对话。我想,作家之间原本没有那么多成见,更不需要媒体在我们当中制造隔阂。 昨晚我看了你的采访,更坚定了我的决心。” 张潮有些意外,直接了当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我冒犯了你吗?” 基兰·德赛叹了一口气道:“当然不。你点出了我长久以来的困惑——虽然不够准确。” 张潮:“哦?” 基兰·德赛解释道:“‘母语创作’其实是每一个作家的本能。但是在印度,像我这样家庭的孩子,往往会面临这样的问题——英语,印地语,或者其他一种印度方言——到底哪个才是‘母语’? 它们几乎同时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在我开始系统地学习表达时,它们也是平行并进的关系。” 张潮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基兰·德赛继续道:“所以当我开始创作小说时,我确实面临这样的选择——是使用印地语,还是使用英语?” 张潮问道:“那什么促使你选择英语?” 基兰·德赛露出回忆的神色,说道:“是因为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就是使用英语创作,我从小就读她的作品。所以即使我熟练掌握了印地语的一切秘密,但是对我来说,‘英语’作为‘小说的母语’,可能更为自然。” 这让张潮有些尴尬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想的有些简单了。基兰·德赛,不是自己的燕大师姐黎翊云。 张潮感叹道:“所以你来是正确的,同样也启发了我。这世界上的生活确实千姿百态……” 基兰·德赛连忙道:“但其实你说的没错,你与‘黎’关于‘母语创作’的探讨启发了我。让我意识到,为什么我在写作当中,总会遇到一些特别的问题。” 张潮想了想,问道:“是指那些用英语无法准确表达的‘移民’特有的感受吗?” 基兰·德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点头道:“是啊!张,你真是一个文学的奇才!你看过我的小说了?” 张潮指了指身边的许蕊雅道:“虽然你的作品还没有中译本,但是她是一名出色的译者,为我翻译了一部分章节——哦,我的英语只是对话还行,直接阅读你的原著,恐怕会错失比翻译更多的信息。” 基兰·德赛连忙伸手和许蕊雅的握了一下,道:“感谢你的工作。如果有可能,我想邀请你做我的小说的中文翻译。我相信张的眼光!” 许蕊雅又惊又喜,连忙答应下来。 张潮则微笑地看着两人。之前的两个嘉宾,斯蒂芬·金在国内有合作多年的伙伴,黎翊云不愿意小说被翻译。现在遇上基兰·德赛,机会不就来了 虽然上一世她在国内没有什么名气,小说即使有中译本,销量估计也很寥落。 但现在她和张潮“联袂”上演了一出“歧视-反歧视”的反转大戏,情况就不一样了。自己即使“离开”了潮汐文化,这样顺水推舟的事能做还是要尽量多做的。 和许蕊雅简单交流过后,基兰·德赛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张潮身上,她笑着问道:“你似乎对移民题材的小说,也有自己的看法? 你写过《消失的爱人》这样的‘美国作品’,但是却是站在司空见惯的中产白人家庭视角,去阐述婚姻的危机与阴谋,并不是‘外来者’视角。” 张潮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的下一部小说,可能会涉及到这方面,但不是全部。” 基兰·德赛道:“那你的构思非常宏大——我很好奇,华人是美国最大的移民族裔之一,你是怎么看待移民题材的作品呢?” 张潮坦诚地道:“我不是特别欣赏作家把创作精力聚焦在移民题材上的做法。我认为,在当今的欧美文坛,‘移民小说’已经被严重地‘景观化’了。 这里的评论家,总是希冀看到移民作家去展现自己特有的困境与焦虑——或者是在新国家遇到的,或者是在自己祖国遇到的。” 基兰·德赛没想到张潮会这么直接,但是仍然鼓足勇气问道:“你认为我们是在讨好吗?像我,像黎这样。” 张潮摇摇头,道:“我觉得‘讨好’这个词太主观了。我认为这更像是一种‘暗示’,如果更严重一点,也许可以用‘驯化’来形容。 通过奖项与赞美,让写作者潜移默化地认为‘应该这么写’或者‘应该写这些’。” 基兰·德赛陷入了沉默当中。 张潮顿了顿,继续道:“我总觉得他们希望自己文化圈以外的作家,去写一种「世界性的文学」。” 基兰·德赛问道:“「世界性的文学」?” 张潮梳理了一下思路,毕竟这也是他最近才琢磨出来的,还没有进行系统的整理与归纳,所以只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倒不认为这是他们在主观上的一种诱导,而是几百年来强势的文化本能促使他们这么去做,属于一种‘集体无意识’。” “「世界性的文学」让来自英美文化圈以外的异域作家想象中的读者,不再是那些去书店里买书看的普通人,而是各式各样的书评人与文学奖评委。” “他们希望这些作家写出属于某个群体的集体困境,将之形成一种「文化景观」,用以反讽与审视英美文化。” “所以他们希望在这些作品当中,看到一些很容易被标签化的「景观物」——比如移民……因为这些更容易被理解和接纳。” “但文学的根本是语言。不同民族的语言中那些至为精微、复杂、幽暗的部分,他们并没有兴趣去理解。” “使用英语可以很快融入,但是英语又怎么能去精确地描述非英语人群的状态和心理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移民题材,因为它被「景观化」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用母语来创作……” …… 列车在对话中缓缓行进,终于在下午4点50到达了纽约联合车站。 车厢门打开,只见张潮送着基兰·德赛下了车。这位女作家一脸的失魂落魄,连记者的采访都不回应,一头走进了通道当中。 只留下张潮一脸蒙圈地看着迎接他的人群里,高高挂起的“me too!”标语大旗。 ——自己啥时候惹上性骚扰了? (本章完) 第307章 新小说《原乡》 第307章 新小说《原乡》 弄清楚“me too!”标语的含义以后,张潮才松了口气;不过也感叹了一下世道变幻莫测。同样的字眼,早十多年出现,内涵竟然和自己记忆里截然相反。 应付了几句记者提问,张潮就穿过人群,跟着大卫·米勒等人径直出了站厅,乘坐上出版社派来接他们的计程车,一路直奔酒店。 得益于张潮一路来为新书发布做出的种种“正面贡献”,simon&schuster出版社为他们订了纽约的希尔顿中城酒店,这里距离simon&schuster出版社总部只需要步行5分钟。 张潮住的是豪华套房,酒店房间的窗口,可以直接看到著名的洛克菲勒中心,还可以瞥见时代广场的一隅,属实是黄金地段了。 新书发布会在3天以后,地点原本定在著名的巴诺书店的纽约旗舰店,但是随着张潮在美国影响力的发酵,临时又调整为纽约公共图书馆(nypl)的主馆。 这里的活动场地本来极难申请,至少要提前2-3个月。但是simon&schuster出版社和纽约公共图书馆一向合作关系紧密,这次恰巧有个艺术展临时撤展了,空出来的场地就给了张潮的新书发布会。 不过时间也比原定的推迟了1天,给张潮等人留出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张潮刚刚洗漱完毕,想要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连续几天睡在火车上,即使是豪华包厢,也让人精疲力尽。 但是门很快就被敲响了,是许蕊雅。她给张潮送来了一张长长的清单,都是各种不同人物、机构希望和他见面、邀他晚宴,或者干脆直接请他捐款…… 有什么纽约艺术家联盟,全美平权运动委员会,还有唐人街某某华人总商会,甚至有动物保护协会请张潮跟随他们一起去海上阻挡日本的捕鲸船…… “这不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吗?”张潮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把纸张又塞回给许蕊雅,对她道:“能推的就推掉,尤其是骗我上船这种……其他所有事情,我都授权由你来处理。 除非是有关新书发布会的事,我不得不出面的。出版社那边开会,你能替我去的也替我去。” 许蕊雅高兴极了,连忙应了一声:“好!”兴冲冲地离开张潮的房间。这份清单里,除了那些不太靠谱的邀请外,有不少是其他出版社以及作家相关事务。 许蕊雅恰好可以通过这个机会,拓展「潮汐文化」在美国的业务,也为自己延展出更多的人脉。 送走许蕊雅,张潮已经困意全无了,搬了张椅子跑到房间的阳台坐着,手里端着茶杯,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望着远处高低起伏的城市天际线,陷入了沉思当中。 一部在旅途中酝酿,此刻终于初具雏形的新小说——《原乡》——正在他的脑海内反复洗炼。 “原乡”,从字面上解释是“祖先迁移前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宗一姓血脉的根基所在,比“故乡”更为深邃和悠远。 但是“原”这个字,不仅是“原本、原先”之意,它的本义是个动词,意思“探究根本”。 所以,在张潮的构思里《原乡》这部小说,还有“探究何为「乡」,「乡」的根本是什么?”的意旨。 张潮不是想写一部人们所熟知的“家族史小说”,例如《白鹿原》或者《百年孤独》这样。而是想从华人一百多年的异国迁徙历史当中,去寻找「中国人乡土情结的根源」; 以及这份根源如何深刻影响了这些迁徙者和迁徙者的家人。 这份灵感最初来源于许蕊雅、苏珊向他解说的19世纪美国华工的移民史、奋斗史,引发了他对“华人迁徙者”身份的思考—— 张潮是福海人,福海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向外迁徙的大省。从明清两代举家,甚至举族“下南洋”;到近几十年坐渔船到日本福冈冲滩;再到挤在集装箱里远渡重洋去美国…… “妈祖一拜,全球免签”虽然是句玩笑话,但基本也如实反应了福海人超乎全国其他地区人民的那种“离家出走”的冲动心态。 福海本地总人口不过3500多万,而有记录的海外华侨就超过了1700万。 看起来,似乎这里的人们对「乡土」是没有执念的,随时都会离开这片土地。 但好玩的是,这些人去往异国他乡以后,往往又表现出极其强烈的「乡土情结」,并付之行动。 几乎在所有有华人聚集的国家,都会形成“唐人街”“中华街”或者“小中华”这样的街区,这些街区具有高度的文化封闭性,从习俗到日常生活用品与国内几乎无异。 有些来此的老人家,甚至可以一句当地语言都不会,只靠福海话就生活一辈子。 同时这些人也非常热衷用在国外赚到的钱回馈乡里。从洋务运动到抗日战争,下南洋募款者源源不绝,几乎都能得到丰厚的支援; 抗日战争期间,无数南洋华侨子弟更是自带武装、钱粮,回到大陆投身战场,奋勇杀敌,将热血洒在神州大地之上。 还有像陈嘉庚先生这样,建设祖国不惜破家舍财的华商更是比比皆是。 即使不说这些大仁大义之辈,张潮所见到的那些普普通通在国外打工的乡亲,不论最后回不回来,赚到的第一份钱,总是要在乡里起一间大厝的——哪怕一年都住不了三五天。 如果说中国哪个地区的人群表现出来的「乡土情结」最浓烈,也最复杂,也最矛盾,那么福海可以说当仁不让。 紧接着,张潮又从斯蒂芬·金对小说题材“百无禁忌”的豁达态度,到黎翊云纠结、沉溺于祖国/母亲情结的不可自拔,再到由基兰·德赛引发对“移民题材”的深入思考…… 一路上见到的风景、聊过的历史、见过的人、遭遇的风波、思考过的问题,终于凝练成张潮对《原乡》这部作品的构思—— 他要展现福海一个普通家庭的三代人、绵延两个世纪对「故乡」的复杂纠葛。 之前在听完许蕊雅讲述的华人淘金史以后,张潮的脑海中曾经萌生出这部小说的一个场景—— 「依山傍海的沿海小镇上,一个母亲独自守着儿子过活。母亲谨守着百年来的传统,对远渡重洋的丈夫不敢有半点怨怼,只能翘首盼望; 但儿子对父亲的情感则复杂得多。在他心中,父亲不是一个实在的人,而是一个虚幻的符号、一把陌生的声音、一串变幻的数字…… 学校里的同学羡慕他有美国巧克力和变形金刚玩具,但是又嘲笑他“没爸爸”“妈妈是小的”…… 终于,在儿子结婚那一天,婚礼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男人……」 这时候的人物关系还十分简单,场景也不复杂,张潮不过想要把它写成一部中篇小说的规模。 但是一路上历经沉淀,他觉得可以挖掘的内涵远远不止这些,并且,他决定用“科幻小说”这个自己从来没有触碰过的体裁进行写作。 这是斯蒂芬·金的馈赠——不要在乎什么纯文学、通俗文学,写出自己与读者都认同的最重要。 于是张潮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文档,写下了这部小说的开头—— 【这是顾峰第二次见到林小海。与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满脸皱纹深如沟壑,眼神如污水般浑浊的林小海不同——眼前这个林小海才二十二岁,应该是青春最盛的年纪。 但是他脸上化着煞白的浓妆,偏偏嘴唇又抹得通红,如果不是身上穿着蹩脚的白色西装,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简直会以为他是一片纸人。 这是林小海的婚礼。但是这个年轻人却没有半点喜悦,脸色严肃,木偶一般在长辈的牵引下一步一步完成仪式。顾峰注意到,在给双方家长磕头的时候,林小海母亲身边的座位是空,只摆着一顶老式的绅装帽。 …… 照例到了新郎和新娘挨着桌子敬酒的环节。林小海的母亲和两个舅舅,一边为新人的酒杯添酒,一边为新人介绍桌上的亲朋是谁。 林小海在他二十二岁的人生里都没有离开过小镇附近10公里的范围,母亲和舅舅认识所有他认识的人,甚至包括那些同学。但是看到顾峰时,大家显然都愣住了。 没有人认识他,但也没有人觉得他是在混吃混喝。 因为顾峰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这个渔港小镇的居民,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就像是一副18世纪的油画的一角,被悄悄画上了一个20世纪装扮的人物,乍看之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一旦被注意到了,就会像钉子那样扎在视线上,难以忽略。 时间在这里定格。 林小海的大舅舅正在往新人的杯子里倒酒,酒液就这么悬停在半空中;林小海的母亲似乎要问什么,嘴唇微掀、牙齿半露;桌子底下爬来爬去的小孩子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正要接过老人家递来的果…… 顾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在身前轻轻一挥,整个场景像融化的油画一样从他身边流淌、消逝,最终只剩下一片虚空。 顾峰对着这片虚空开口道:“档案号0001,情绪判定为负面,暂时屏蔽。”……】 …… 顾峰,在这部小说里,是未来世界的一名「记忆相册整理师」,林小海的儿子,是他的客户。 「记忆相册」是那个时代兴起的一种纪念亡者的技术——只需要提供完整的大脑,就可以提取出绝大部分的记忆。 「记忆相册整理师」则会潜入这些记忆当中,贴近不同时期的亡者,观察他们活着的时候的生活状态与情绪反应,选择其中最有“纪念意义”的场景,将之导出。 最终这些场景将会汇聚成一份电子相册交给亡者的亲属。亲属可以选择随时“翻阅”那些美好的记忆片段,感受亲情的温暖。 由于涉及到亡者和家属的隐私,所以对顾峰这样「记忆相册整理师」要求很高——他们必须是具有某种强迫人格和精神洁癖的人类。 这样才不会迷失在亡者的记忆当中,也不会透露亡者不愿意为人知晓的秘密。 林小海,就是顾峰这一次整理记忆的对象。 与顾峰偏执于秩序、并且高度的理性不同,林小海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他生前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和多重人格障碍。 林小海的记忆既不是线性的,更不是单线的。 他的脑海里,存在着他,以及他的父亲林荣生,两代人的记忆。 林小海的一生,几乎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渔港小镇上度过,但是他依靠母亲和家人对他父亲的描述,父亲寄来的信件,他对父亲的想象…… 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林荣生的人格,并在脑海里模拟出了自己父亲林荣生一生的记忆—— 从出生时在渔船上遭受暴风雨的洗礼,到少年时代因为家庭贫穷备受歧视,再到青年时远渡重洋谋生求财,再到回乡娶妻生子,后来又一次出国,从此只有支票与信件寄来…… 在林小海的记忆里,父亲林荣生的形象既高大又模糊,既亲切又遥远。他渴望着父亲的陪伴与关爱,却又不得不面对父亲长期缺席的现实。这种矛盾的情感在他的记忆中不断交织,形成了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林小海的精神分裂症和多重人格障碍并非偶然,而是他内心深处对父亲缺失的渴望和对现实无奈的抗争所导致的。 林小海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父亲形象,以此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但这种自我欺骗的方式却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而支撑这一切的,几乎都是林荣生寄来的只言片语。 成年后林小海利用互联网技术,一次次地在网络上搜索自己父亲在信中提到的那些美国地名——洛杉矶、旧金山、纽约……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拼凑出父亲在美国的生活轨迹,进而完善自己脑海中那个父亲的形象。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尽管林小海在网络上找到了许多关于这些城市的图片和视频,但他却始终无法找到父亲的踪迹。 那些父亲在信中提到的地名,只是一个个冰冷的符号,无法给予他更多的信息。林小海的心情愈发沉重,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只是徒劳。…… 这一切,构成了《原乡》这部小说的第一重维度。 (本章完) 第308章 唐人街风云 第308章 唐人街风云 【穿过写着“中华街”三个字的彩色牌坊,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异世界。明明在身后不远处就可以看到高耸的世贸双子塔,甚至能看到帝国大厦的一角,数不清的高楼组成了连绵起伏的山脉,围住了小小的洼地「唐人街」。 但只要踏过牌坊构成的分界线,弥散的白色雾气和闹市喧嚣,会先洗濯一遍眼睛和耳朵,等适应之后,一条只存在想象当中的街道便铺展在眼前。 方盒子一样的矮楼,偏偏伸出了雕的斗拱和飞檐;维多利亚建筑的罗马柱上盖着中式的门笠;街面是青石板铺成的,马车与汽车并驾齐驱,车轮碾在石板上嘎嘎作响。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白色烟雾,有从下水井里飘上来的,有从住户的窗户飘出来的,有从街边的包子铺、饭馆蒸腾向上的,有从藤蔓一样缠绕在建筑上的管道里喷出来的…… 此刻再回头,就会发现那些高楼大厦不再清晰,都化为了重重黑影,似乎是一个个巨人正用恐怖的目光注视着这片土地和这上面的中国人。 是的,中国人。这里中国人的“含量”简直超标! 一百年来的中国人都摩肩接踵地拥挤在街道上。他瓜皮帽下长长细细的辫子在转头时甩到了她绣金的旗袍上,引来嫌弃的一瞥;她红色的高跟鞋踩溅的脏水打湿了他的绑腿和草鞋,他却唯唯诺诺让到一边,口称“对不起,太太”;他穿着明显太大的西装、抱着公文包,撞到了迎面而来的跨栏背心老头,说了一声“sorry”,却惹得老头大骂“撒女内”;他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喇叭裤,生怕裤脚被人踩到;她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两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肩头;他拄着文明棍,留着仁丹胡;她的牛仔短裤快包不住屁股了,露出的肚脐上穿着金属环;他穿着蹩脚的牛仔裤和t桖,戴着漏指的霹雳舞手套…… 干净得有些过分的顾峰在这里并不起眼。他看了一眼手表,倒计时还有27分钟。他需要在这27分钟内,找到林荣生——或者说,林小海。上一次失败的经历让他意识到,不能用普通人的思维去揣测林小海的想法,结婚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或者说他在身为“林小海”的时光里,也并没有太多快乐的时光。 顾峰在屏幕前翻阅计算机截取出来的林小海的记忆概略,发现一截似真似幻的唐人街画面有着异常强烈的情绪反应。这是林小海的精神世界里父亲“林荣生”人格的记忆片段,复合了林小海父亲对自己初来美国生活的描述,林小海自己查阅到的唐人街历史和照片,以及他观看过的不同影视剧里的唐人街影像。 但问题是,这个“林荣生”的人格是没有面孔的;或者准确点说,没有固定的面孔。“林荣生”随着作为儿子的林小海对这个父亲的需求不同,不断展现迥然而异的模样。顾峰需要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这个记忆片段里的“林荣生”,并且决定是否将相关片段作为“美好回忆”永久固定下来。 顾峰穿过人潮汹涌的主干道,转进了后街。这里的景象又截然不同,甚至天色都变成了祥和的黄昏,只有不多的人在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 一个矮壮的男人叼着烟,怀里抱着一箱刚刚送来的鱼获,溅出来的腥水打湿了大半条皮兜; 一个瘦长的男人斜倚着挂着「唐山杂货」招牌的大门,摊开一张报纸,专心致志地阅读着; 一个男孩推开房门,从缝隙里探出半个脑袋,看门口的一个白人老头吹奏萨克斯; 街道尽头是中国传统祠堂模样的建筑,正在举行葬礼,门口飘满了白色的挽联,摆满了艳丽的圈; …… 顾峰注意到另有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坐在水泥大象滑滑梯上,呆呆地望着橘黄色的天空。 男孩看上去很眼熟,顾峰走到滑滑梯附近,决定观察一下男孩。男孩却很快注意到了他。 “我认识你。”10岁的男孩说,“你在我的婚礼上出现过,就在昨天。” 这种场景可不多见。按理说自己已经处于对方的视觉死角,不会被男孩——或者说,林小海看到。而这个“林小海”应该根本不认识自己。 更何况这段记忆是属于“林荣生”这个人格的,就不应该有“林小海”的存在。 即使一切都能用“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来解释,那在顾峰被人“注意”到的时候,这个记忆片段应该要开始崩溃了。 顾峰并没有看到眼前的景象像被加热的油画一样融化并流淌下来。 “教科书和老师上课时都没有提到过啊……”顾峰不喜欢这种秩序脱离掌控的感觉,但他并没有着急主动脱离这个片段。因为每次进入,都会损坏存储这一片段的海马体细胞,导致下一次能停留的时间大幅度缩短。 顾峰问:“你在等谁?” 10岁的林小海说:“等我爸爸。他快要下班了?”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前方。顾峰顺着林小海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栋挂着「黄氏东亚成衣制作有限公司」招牌的两层小楼。小楼的顶上支着一根很粗的烟囱,正在往天空源源不断地喷洒白色的水蒸气,染白了大半片的天空,与橘色的霞光交织在一起,像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纱幕。 ……】 敲出这段文字的张潮,正坐在纽约曼哈顿唐人街的一间叫做「四川菜馆」的小饭馆里。他的桌子上摆着一份简餐,炒饭、宫爆鸡丁、芥兰和一碗鸡汤,味道不过不失。 张潮并没有把餐吃完,而是剩了一点,这样也有理由不让服务员收桌,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看着窗外涌动的人流,自然不是像他刚刚所写那样汇聚了“一百年来的中国人”,而是各色各样的都有——既有一眼看来就知道是唐人街“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衣服、发型仿佛还停留在90年代初期;也有探头探脑的游客,普遍都是年轻人;当然也有来猎奇的外国人,见到什么都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张潮想趁着在美国的这段时间,把小说当中关于唐人街的片段给完成了。 因为「唐人街」对早年来美的福海人来讲,几乎就是最重要的落脚地。无论是向往它,还是恐惧它,或者是鄙视它,都不能抹杀它在华人移民史上特殊地位和文化象征。 它是“城中之城”,它是“国中之国”,是“法外之地”,就连美国政府,曾经都不得不让渡了一部分的权力让唐人街形成了某种自治传统。 这里的建筑普遍比周边矮上一截、旧上很多,甚至可以在这里找到中国江南园林唯一的小公园,假山、曲水、亭台、楼阁、游廊,一应俱全。 对中国人,尤其是福海人来说,在这里不必会英语,也能自在地生活。 它是大部分华人移民梦想的启航地,也是所有偏见的复合体。 它像是一根又一根的钉子,一路从旧金山钉到了纽约。美国政府一次又一次想要通过或刚或柔的方式,“摧毁”这处华人的文化地标,但是它就像指甲或者头发一样,无论你剪除多少次,它还是会原原本本地长出来。 只不过现在已经是2007年了,「唐人街」已经大大失去了当年风采,越来越像是一个刻意保留陈旧样貌的景区。 张潮从餐馆的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大家乐」「福海婚姻介绍」「正宗北京烤鸭」「金门饼宴」「大成和金行」…… 招牌鳞次栉比地挂在各家店面的门口,大多已经开始褪色,灰扑扑的,显得无精打采。 一百年来的风流堂皇,似乎在此刻随着这些招牌一起褪色。「唐人街」最终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变成一块黯淡模糊的硬币,再精美的图案,也渐渐被磨平。 唐人街也许就像由一位在美国出生的华人设想,由白人建筑师建造,看上去就像舞台布景里的中国,或许其实并不存在呢? 张潮陷入了某种困惑里。 “小兄弟,来旅游啊。”一个声音在张潮身边响起。张潮抬头一看,是这家「四川菜馆」的老板,一个白头白发的老头。刚刚还看他在店里招呼客人,现在一看,只剩下张潮自己一个了。 小说一动笔就忘了时间,张潮一看竟然都3点了。 张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是啊。”然后合上了笔记本,“你们要打烊休息?那我走吧。”他准备换个地方写。 老头连忙拦住张潮道:“不急。这些你不吃了吧?”接着手一招,店里的服务员就麻利地过来把张潮面前的碗碟给收走了,又给他擦了桌子。 老头笑嘻嘻地问道:“你是作家吧?” 被“识破”身份张潮有些囧,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道:“是。”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看了电视,毕竟自己最近在美国似乎还挺“出名”地。 老头一拍大腿,高兴地道:“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作家就喜欢这样!”接着又指挥服务员给他们两个各上了一杯茶。 张潮此刻也不想着小说了,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一看就知道?作家喜欢怎样?”看样子老头不是通过看电视认识自己的,那就有的聊了。 老头道:“你看你,穿得寒寒酸酸,神情高高傲傲,打字噼噼啪啪……时不时望向窗外,眼神飘飘摇摇,好似鬼佬抽加料香烟过了头…… 一看就是作家啦!对唔住,我不是贬低你。主要你们作家来这里都是这样子,不信你看——”说罢一指墙上。 张潮:“……”顺着老头指的方向,正看到一面墙上挂着不少老板与不同人的合影,从黑白到彩色都有。只不过黑白照片里的老头是个小伙子,往往手执一柄大铁勺;到了彩色照片里,就成了半老头了。 而眼前的老板,显然已经是耄耋之年,铁勺挥不动了,只能在堂前招呼客人。 其中有不少中国人的面孔似曾相似。最终张潮目光落在其中最大一张照片上,定睛仔细一瞧,有点不确定地问道:“这是……张爱玲?” 老头得意起来,起身站到照片旁边,说道:“这是1971年,张爱玲女士来这里用餐,很满意我做的上海菜,特地与我合影。” 张潮纳闷道:“上海菜?这里不是四川菜馆吗?” 老头回到座位上,对张潮道:“饭馆要生存嘛,自然是什么菜时兴就做什么菜。我广东人,1953去香港,1960年来纽约,一开始学粤菜,后来又做上海菜,再后来做福建菜,这几年做川菜…… 但是不管做什么菜,这里的街坊都认我「邝荣荣」的招牌。他们点菜也不用菜单,个个都知道我什么菜拿手。” 张潮道:“邝老板还真是……经验丰富。为什么特地招呼我?” 邝老板一愣:“你不是特地找来的?” 张潮一头雾水,道:“特地找来?没有啊,我就是逛到这里,觉得饿了,看到您的饭店装修不错,就进来了。没有人介绍。” 邝老板显然挠了挠头,道:“从张爱玲小姐以后,也不知是她宣传有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几十年不时有作家来我这里用餐。 有时候他们就会找我聊天,有时候又会在这里写作。所以你一开始打字,我就认出你是个作家!只不过这些年已经很少了。” 张潮这才恍然大悟,笑着道:“那就是缘分了。” 邝老板瞥了一眼张潮的笔记本,问道:“怎么样,唐人街给你的印象如何?” 张潮想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道:“闻名不如见面。” 邝老板“哈哈”笑了两声,然后道:“后生仔,你来晚了,唐人街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如果你再晚几年,可能连今天这样的景象都见不到。” 张潮问道:“是中国人都不来这里落脚了吗?” 邝老板点头道:“是啊。以往我们中国人来美国,只能做最低等的工作,大家为了生存,都会先在唐人街过渡。有些人不久以后就会离开这里;有些人,像我,就永远留在这里。 现在不同了,来美国的都好有钱,或者是留学生,他们去的是硅谷、是好莱坞、是mit,他们哪里还会来这里?来也做游客,就像逛动物园一样。”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忿忿不平起来。 张潮有些惘然,似乎被眼前的老人说得抓不住自己小说的那根线了。 不过邝老板很快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对张潮道:“但是,「唐人街」始终是华人的骄傲,我觉得这里有一种魂魄永不消散。 我希望有我们中国的作家将它记录下来,这样即使「唐人街」有一天消失了,后人也不会忘记这里。” (本章完) 第309章 盛况空前的新书发布会 第309章 盛况空前的新书发布会 “喜鹊喜,贺新年,阿爸金山去赚钱。赚得金银千万两,返回起屋兼买田……” 从「四川菜馆」走出来后,邝老板最后给他念叨的这首台山民谣,在他脑海里一直浮现、回响。 就像张潮自己说的那样——“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少年时就来到美国,落脚唐人街50多年的饭店老板,为张潮提供了一个全然不同于互联网或者书本介绍的「唐人街」。 从外部解读「唐人街」的缘起、形成、繁荣和衰弱,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媒体报道,都是基于美国国家历史文化的视角,着重强调「唐人街」精神的内核是“对抗的”“保守的”“孤立的”“顽固的”…… 但是邝老板的几句话点醒了张潮—— “美国人不搞《排华法案》,中国人就不搞「唐人街」了吗?不但要搞,还要搞比现在规模还大、人口还多!” “「唐人街」不是美国,但也不是中国,它是离开中国土地的中国人想象中的中国,想象中的家乡。” “不要奇怪「唐人街」咁多年都没变化,既然它是想象出来的城中城,当然就停留在最后一代移民想象的样子中。” “这家饭店是我族叔传给我的,因为他的儿子做律师了;现在要接我班的也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搞电脑去了。离开「唐人街」的人,没有再回来的,说明什么?我们中国人有出息嘛! “所以「唐人街」没就没咯。小伙子,不要学其他那些作家哭哭啼啼,「唐人街」没了才好,说明我们这些没本事的老人家都死光了。” “只要还是黑头发、黄皮肤,会讲中国话,两个中国人握握手,也是一条「唐人街」。” “把这里当成一块墓碑好了,偶尔有人过来献就不错。没必要再说什么‘复兴’——有咩好‘复兴’的,‘复兴’以后继续让子子孙孙开餐馆、洗衣店,或者做黑社会吗?” …… 邝老板的豁达着实让张潮大开眼界,同时刷新了自己对海外华人的认识。 除了努力、勤奋、重视教育……这些被说烂的特点以外,张潮还看到了极为强大的生命力——骄傲的蛮劲,沉默的顽固,偏执的倔强…… 那《原乡》里的“林荣生”是这样的吗? 从旧金山到纽约,从普普通通的制衣工人,到一间大铺的老板,他在这个过程中又展现了怎样的特质呢? 这些特质又怎样通过书信和乡人的只言片语,改变着远在万里重洋之外的儿子“林小海”的精神世界。 《原乡》这部小说,要想展现张潮设想中的非西方、非美国视角下的中国人的迁徙史、家族观和乡土情怀,就必须从这些活生生的海外华人的身上,提炼出这些特质。 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漫长、连贯的民族文化传承,既是沉重的精神枷锁与桎梏,但也是独特、强大的精神支撑与联系纽带。 背井离乡与安土重迁,坚韧不拔与委曲求全,智慧仁义与冷酷功利……这个民族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也缔造过难以想象的辉煌。 这一切要想在一部作品中呈现出来,还是以“科幻小说”的形式,对张潮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不过,这样的挑战,现在只会让他感觉到兴奋! 张潮没有着急回到酒店,而是转去了这里的「奥德街ord st」,找了一家理发店,18美元给自己来了个“洗剪吹”一条龙服务。 马上就要参加新书发布会了,张潮要打理一下自己的个人形象。 就在张潮在纽约忙忙碌碌地写作和准备新书发布会的时候,燕京,甚至整个文学界,也因为他的三场谈话而发生着一场震动。 虽然出版社也好,电视台也好,并没有授权任何形式的转播。但是在“互联网精神”的加持下,三集节目几乎在美国播出后的12小时内,就会有翻译好的中文版在各大视频网站上线。 第一场与“恐怖小说之王”斯蒂芬·金的谈话,大家普遍的感觉是“一老一小,中美两个畅销书作家之间的商业互吹。” 随后那句“母语创作论”,还惹出了不小的舆论风波,所以被普遍地冷处理了。 到第二场与华裔女作家黎翊云的对话,则给人带来了彻底不同的感受,张潮展现了强大的文化自信力与坚定的创作观,完全刷新了所有关注者的认知。 国内文学界对能用英语写作并且得到英美书评圈认可的华裔作家,往往会高看一眼。黎翊云在成名后虽然作品还没有中译本,但是文学批评界对她的研究已经开始起步了,并且有诸多赞美之词—— “以极大的坦率和洞察力,驾驭了悲痛和坚韧、失落和重生的两极。” “用心讲故事的天才小说家。” “她对人物的关注好似我们想象中上帝对我们的关注:一种泯灭自我、不带丝毫感伤的爱,一种残暴的关注……” …… 但是张潮却犀利地揭开了笼罩在这位用英语写作的华裔女作家头上的光环,告诉世人在这些看似宏大“杰作”的背后,本质上只是一个心理上没有走出青春期的少女,对自己家庭的反抗。 那些深刻的映照,更多是是一种扭曲的心理投射,而不是真正把握到命运悲剧的核心。 而用英语写作,更是一种无奈的逃避,折射出了这位“勇敢”的女性内心脆弱的一面。 在这个过程当中,张潮并没有一味地咄咄逼人,不顾对方的感受,强逼着对方“忏悔”或者让对方“暴怒”,而是给予了足够的理解与宽容。 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态度柔和,立场坚定。 虽然不知道黎翊云最终会因为这场对话,让自己的创作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是张潮无疑为文学界敲了一记响钟——并非所有的英语写作和外国人认可都值得膜拜。 评价一个作家的作品,最好要摘下滤镜。 就在第二集中文视频发布的当天晚上,张潮的老师于华,在他的博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是一个作家》,虽然没有具体谈及张潮的此次对话,但在字里行间又都是在支持自己的这个学生。 【我刚刚成为作家的时候,外界给我戴了很多顶帽子,其中最大的一顶叫做“先锋作家的代表”。但是这些帽子我一顶都没有接受。 我始终认为我就是一个作家,如果硬要给我这个身份加一个定语,那我也只接受“中国”或者“男性”这两种,这是我与生俱来、不可能摆脱的一部分。】 【因为没有一个作家会为一个流派写作。所有的流派,或者某种被定义的写作方式,都是别人为了方便研究我,或者我的作品,进行的一种限定。 作家不能把别人对你的限定,当成了自己对自己的限定。】 【十多年前我刚刚发表《活着》时,有些朋友很吃惊,因为我出乎他们意料,一个他们眼中的先锋作家突然写下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他们很不理解。 我说,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总不能你们叫我先锋,我就傻乎乎在前面冲锋一辈子吧?天底下没有这么傻的作家。】 【我现在的写作原则是:当某一个题材让我充分激动起来,并且让我具有了持久写下去的欲望时,我首先要做的是尽快找到最适合这个题材的叙述方式。 同时我要努力忘掉自己过去写作中已经娴熟的叙述方式,因为它们会干扰我寻找最适合的叙述方式】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翊云的写作,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于华尽力避免的那些——被别人所定义、所限定,最终固化为一种娴熟但缺乏变化、活力的叙述,这对作家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特别是这种“定义”和“限定”,往往是以赞美或者恐吓的形式出现时,对作家的影响尤其大。 除了于华,还有不少人也参与到讨论当中,不过焦点是所说的“母语创作”。 有人提出,这里的“母语”其实不一定指的是现代通行的普通话、现代汉语,许多人的母语其实是各种不同的方言。使用方言创作,往往能给作品带来别样的生命力。 但是也有人反对,认为自古以来中国的大部分文学经典还是以“通用语”的表达形式创作而成的。方言创作虽然偶有佳作,但是在思想深度与传播方面,局限较大,尤其不能表现“大时代”。 这时有个叫“弄堂网”的小网站上,一个id为“独上阁楼”的网友不服气了,他表示他就准备用上海方言写一部小说,也可以写出一代“上海宁”的生活图景和时代变迁…… 对话的第三集是所有人最关注的。无论是文学界人士还是普通书迷,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张潮与基兰·德赛之间的“不和”,尤其是在“种族歧视”的阴影下,大家都很好奇这场对话会不会是“火星撞地球”式的火爆。 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张潮和基兰·德赛不仅没有发生语言上的冲突,甚至张潮还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这场对话。 尤其是张潮提出英美的文学圈,在利用奖项来“驯化”移民作家走进狭窄的题材陷阱,将移民困境固化为一种“文化景观”,以装点其主流文化的观点以后,基兰·德赛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简直让所有人同情。 同时张潮的这个观点也极大地引发了国内文学界的争议。 一个刚刚获得“全美书评人协会最佳小说奖”的中国作家,不感谢人家,反手就开始批判文学奖项隐含文化驯化的目的,这是什么操作? 他不是该说“感谢全美书评人协会颁给我的这个奖,然后我还要感谢我的书迷们,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感谢我的老师,感谢……,感谢……,我爱你们……”——哦,走错片场了,这不是好莱坞。 那至少也应该表达一下起码的尊重吧,讲讲自己的文学理想、创作理念。 怎么就吐槽上了呢? 那这个奖,张潮领还是不领? 这一切都将在即将举行的《大医》第二部的发布会上揭晓。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大医》第二部发布会当天,美国时间4月20日,复活节假期的第二天。 纽约公共图书馆主馆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宏伟建筑,灰色岗岩砌成的外墙庄严而凝重,正面两侧各有一座狮子雕像,被分别命名为“耐心”和“坚韧”,据说是纽约精神的象征。 此刻在主馆大门口两侧的巨大方形石柱上,已经垂着两面巨大的“幕布”——左边一块主色调是暗红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上面还有很多弹眼和焦黑的烧痕,仿佛一面刚刚历经了残酷战火的旗帜; 右边的一块则是通体洁白,《大医》的三个主人公孙希、方三响、姚英子的身着不同医师服的侧面剪影从上至下交错排列,每个人的目光都望向远方,有悲悯,也有坚定…… 这两幅巨型海报前方的空地上,还摆着两行陈列柜,里面是出版社特意搜集的20世纪上半叶各种常见的医疗器械,以及从中国的博物馆、图书馆、档案馆里翻印的老照片。 沿着陈列柜一路看、一路走,就能进入图书馆的主大厅,也是这次发布会的主会场。大厅里高耸的石柱、精美的壁画和宏伟的天板装饰,展现出浓厚的欧洲古典美学特征。 这里也已经被布置一新。两部《大医》的书本巨型书本模型树立在大厅中间,第一部在后,第二部在前。 书本模型前面就是主讲台和张潮的签售位。主讲台下,左右各自摆了10排共200个座位,作为接待媒体和书迷之用。中间的过道,则是留给书迷的。 而在图书馆外,已经聚集了数百名等待入场的读者,兴奋地讨论张潮这次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张潮站在二楼的准备室里,透过窗户看着下面的布置,大卫·米勒感叹道:“这样的新书发布规格,恐怕只有罗琳或者马丁才会有。” 接着又道:“再和你确认一下流程,我们先颁奖……” 张潮忽然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不如把颁奖仪式放在最后,我有个惊喜要给大家……” (本章完) 第310章 陷阱最隐蔽的提问 第310章 陷阱最隐蔽的提问 随着聚集在纽约公共图书馆外的读者越来越多,下午3点,张潮的《大医ii》新书发布会正式开启。 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中,simon&schuster出版社的副总裁、编辑主任艾丽丝·梅休(alice mayhew)首先登上了主讲台。 她为simon&schuster出版社服务近30年,是资历最深的编辑之一,也是国际部主编大卫·米勒的直接上级。 艾丽丝·梅休年过七旬,有着一张典型的“学问很好”的女性面孔,一头金色的偏分短发,虽然妆容和服饰十分精英化,但是笑容十分和煦,让人觉得颇为亲切。 她对着台下的记者和读者道:“今天在这个伟大的图书馆,我们很高兴迎来了simon&schuster今年最重要的发布会之一,来自中国的年轻作家张潮的《大医ii》,即将和大家见面。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近20年来,从来没有一位中国作家,能在美国取得如此的关注与成功。这一方面源于他的作品优秀,打动了美国的读者; 另一方面,也缘于他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和良好的公众形象,在争议中捍卫了simon&schuster的价值观!……” 大卫·米勒对正在后台候场的张潮道:“艾丽丝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出席新书发布会了,我们对你的新书绝对有诚意——怎么样,能把它签给我们吗?” 自从张潮在列车上透露了自己准备创作一部新小说的时候,大卫·米勒就兴奋起来了。 对编辑来说,比一个畅销书作家更可爱的是什么? ——当然是一个高产的畅销书作家啦! 有些作家虽然书卖的不错,但是往往好几年才能写出一部作品。如果遇到塞林格那样成名以后50年没有新作品的奇葩,对签下他的编辑来说就像是噩梦。 张潮今年才完成了《大医ii》的写作,马上又投入新作品的创作当中,速度堪比巅峰期的斯蒂芬·金,简直就是编辑的至宝。 张潮笑道:“我正在写的小说,可能不那么好卖,无论是题材还是手法,对美国读者都不那么友好。” 大卫·米勒毫不犹豫地道:“签给我们,我们依然按照《大医》的标准和你签订出版合同。张,你要相信我们的诚意,simon&schuster绝对是对你最好的出版社,之前的风波是一场误会。” 张潮不置可否,只是道:“……你们的编辑主任,好像把我夸得太过了。” 大卫·米勒闻言重新注意主讲台上艾丽丝·梅休的发言,只见这位充满知性美的优雅老妇人正在对《大医ii》进行不遗余力地赞美: “张潮在这部小说展示了中国传统医学理念「仁心仁术」与现代医学结合之后产生的巨大效应,它证明了医学不仅是科学的实践,更是对人性的关怀和对伦理道德的责任。” “医者的个体命运与社会变革密切相关,呈现出‘医生’这一职业如何在封建社会与日益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寻找到自我定位。” “张潮试图重新审视中国古代文化和医学在当代语境中的传播与影响。作品不仅反映了中国古代文化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还通过对现代与传统的对话,促使读者思考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中重新理解和传承这些文化元素。” “这部作品在‘文化适应性’和‘文化再造’方面具有重要意义,既为古代文化注入了现代视角,也为当代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文化叙事路径。” 大卫·米勒有些不可思议,老太太年过在出版业摸爬滚打了50年,年轻时连威廉·福克纳的手稿都审校过,这么赞美张潮这个小年轻属实夸张了。 不过艾丽丝·梅休的发言并没有太长,不到5分钟结束了,并且道:“让我们请出今天的主角,来自中国的张潮,我们最年轻的国际签约作家!” 张潮闻言整理了一下衣服,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后台走出,一边挥手,一边走向主讲台。 他一露面,闪光灯和欢呼声就把纽约公共图书馆主馆大厅的宏大空间给填满了,不少人都在高呼:“zhangchao,you're hero!” 记者们更是雀跃不已,对他们来说,比参加一个畅销书作家新书发布会更让人兴奋的是什么? ——当然是参加一个富有争议的畅销书新书发布会啦! 张潮这几天为了创作,刻意屏蔽了一部分舆论信息,所以对美国已经如火如荼的“me too!”运动并没有太多了解,不知道现在已经把他头像制作口号图片,在社交媒体广泛传播。 这场运动妙就妙在张潮和基兰·德赛双方最终在「东方快车对话」节目第三集中表现出的相互理解与友好态度,更加坐实了之前《美国印度人》报纸对张潮的指控是蓄意误导。 大家传播起来更加理直气壮。 待张潮在主讲台前站定,再三致意之后,现场的声音才平息下来。 他习惯性地轻弹了一下麦克风,才道:“感谢梅休女士对我和《大医ii》的评价,让我受宠若惊。我一直认为,创作每一部小说都是一次崭新的冒险。 而这场冒险的终点,不是我敲出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的时候,而是它与读者的第一次见面。 人间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海洋,文学是让我们得以漂流其上的一叶孤舟。人类依靠这叶孤舟,找到那些最能表达自己心绪的言语,从而与其他人产生联结。 能在一部作品中相遇,无论是对作者来说,还是对读者来说,都是百万中无一的奇迹。所以这部小说,就是献给那些愿意通过阅读与人间相联结,一同读过淼淼大海的人们。” 观众席不由自主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张潮用一个精妙的比喻,调动了现场所有人的情绪,尤其让那些喜欢他的读者感同身受。 接下来就是记者的提问时间了。大卫·米勒作为主持人,优先点出了几位事先安排过的记者,提了一下关于《大医ii》这部小说的常规问题,无非就是主题、手法、主角、思想……和中学阅读题似的。 对这些程式化的问题,张潮的准备自然很充分,很圆满地就回答过了。 但一本新书的发布会显然不能这么无趣,在既定问题回答完以后,才是媒体们真正的自由发挥时间。 首先来自《大西洋月刊》的记者杰弗里·古德伯格问道:“我参加过《大医ii》的文学媒体内部试读会,我对这部小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你对人物复杂处理,让他们显得真实又富有浪漫主义。 但这仍然是一种将人物‘英雄化’的处理方式,他们在面对‘大义’与‘个人’的抉择时,几乎没有犹豫过。这让我感到困惑。 他们在面对道德困境时展现出的矛盾和挣扎不够充分。您是否认为在当代社会,我们仍然能够依赖传统的英雄模型,而不是去应该拥抱一种更加复杂、模糊的英雄观?” 这个问题有深度!张潮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作为作家,我更倾向于探索人物内心的复杂性和多元性。我认为‘英雄’的定义在现代社会已经发生了变化,英雄不再是单纯的无懈可击的完美存在。 他们往往身陷道德的两难和生活的困境,在面对重大选择时无法完全遵从‘对与错’的简单划分——但是这是在美国的文化语境下的阐释,不能完全套用到中国身上。 打完南北战争以后,美国本土就几乎没有遭受过战火的洗礼,你们的人民也没有体验过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大医》这部小说的背景是恰恰是在中国陷于内忧外患、山河破碎、家国倾覆的危机当中。自古以来,中国的教育就有培养‘舍身取义’的牺牲式的英雄人格的传统。(这句够不够英语化) 《大医》的三位主角,从职业层面上学习的是现代医学,但仍然深受这种英雄主义教育的影响,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君子’——君子,同时是‘知识分子’和‘英雄’两种身份结合的最高表现的载体。 所以,在危机关头他们‘没有犹豫’和‘不够挣扎’,才是中国式英雄的真实表现。从某种意义上说,英雄确实是我们理想化的投射,与我们一样,是有缺陷、有挣扎的普通人。 但在紧要关头,‘还在犹豫’‘还在挣扎’,是不是有点太像好莱坞电影了?” 最后这句话,引发了一片笑声;精彩的回答,也让提问的杰弗里·古德伯格十分满意。 紧接着《纽约时报》文化版的记者艾玛·霍普金斯接过话筒,语气犀利地道:“艾丽丝·梅休女士多次提到这本书涉及到‘文化适应性’和‘文化再造’。 但在我看来,这部作品似乎太过于‘中国化’了,而忽略了它与全球化文化的冲突。我的问题是,您认为《大医ii》是否成功地架起了一座文化的桥梁,还是仅仅加深了文化的隔阂?” “这……”张潮有些无语,不愧是《纽约时报》,看问题的角度都这么清奇,但是人家问了,自己不能不答。于是道:“如果你看过《大医》的第一部就知道,它可太‘全球冲突’了——中国都快被外国侵略者毁灭了。” 艾玛·霍普金斯:“……”连忙道:“我说的‘全球冲突’不是指……” 张潮不客气地打断道:“还有什么‘冲突’比战争更加惨烈和充满悲剧性?不要和我说那些文化或者语言上的摩擦、分歧,与真正的‘血与火’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在一个国家、民族兴衰存亡的宏大叙事下,些许‘冲突’并不值得我去考虑。我更没有想要通过我的作品去解释或者消弭这些冲突,这不是《大医》这部小说需要完成的使命。” 艾玛·霍普金斯显然有些尴尬,但她并没有放弃,而是接着问道:“我当然看过《大医》。从阅读性上来说,它确实是不错的消遣读物,也能引发美国读者对遥远东方国度的一些兴趣。 但是我注意到这部小说的三位主角,其中两位是男性,一位是女性。这样的性别比例安排是否是刻意为之?性别平等,就是当代语境下不同文化‘全球冲突’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一名男性作家,你是否在潜意识里认为男性角色比女性角色更加重要?” 张潮在台上都听乐了,心想这才叫“图穷匕见”吧,不过他还是笑着回答:“为什么不反过来想——女主角姚英子的泼辣、大方、细腻与敏感,太富有角色魅力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安排两个男性主角来衬托她的形象。” 艾玛·霍普金斯急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张潮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而是道:“下一个吧——哦,对了,霍普金斯女士,你可以在你的报道里控诉我‘歧视女性’了——但要想好哦,一定要想好。” 具体要想好什么,张潮没有说,不过足以让现场所有人浮想联翩。 又回答了几个“自由提问”后,记者采访环节就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问题是《哈珀杂志》的专栏作家刘易斯·兰帕姆提出来的:“您作为一位在中国与美国都广有声誉的作家,你是否觉得这部作品中的‘英雄医者’形象有过度推广‘中国式完美’的意图?” 《哈珀杂志》是美国一本以推介新书为主旨的刊物,涵盖了文学、政治、文化、艺术诸多方面。刘易斯·兰帕姆长期以来,都以其锋锐的政治观点而著称。 通常来说他不会太关注文学方面新书,这次会来张潮的新书发布会,主要还是因为之前张潮触及了美国非常敏感的社会神经,让他觉得有必要来会一会这个年轻作家。 这个问题是今天所有提问里最简短,但也是陷阱最隐蔽的一个。 美国作为全世界文化输出最强势的国家,同样对不同意识形态的文化输入最为敏感。外国文化元素作为圣诞树上的装饰点缀是可以接受的,一旦涉及文化主体,就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而美国文化输出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美国梦”!这是一种基于美国文化的理想社会或者叫“完美社会”,其中包括经济的高度繁荣、遍地的成的机会。以及更重要的—— 强烈的向上流动性。“美国梦”下的人们相信通过自己的工作勤奋、勇气、创意、和决心迈向富裕,而非依赖于特定的社会阶级和他人的援助。 这个蓬勃向上的社会集体意识形成的“美国梦”,几十年来吸引了全世界无数优秀人才远渡重洋,来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 曾几何时,漂洋过海的异乡人看到纽约港口的自由女神像,是会脱下帽子高高抛起,然后集体欢呼的。 其他任何国家,都无力挑战这种“软实力”的巨大壁垒! 但今天不一样,刘易斯·兰帕姆敏锐地捕捉到了张潮创作的《大医》与以往以书写苦难、控诉遭遇、反思传统的中国翻译作品不同,张潮竟然从中国的传统文化与近代历史当中提炼出了某种能在认知层面上影响美国读者的特质。 就像他刚刚讲的,“知识分子”与“英雄主义”高度结合的“君子”。 这不是李小龙的拳脚或者日本的忍者,或者欧洲的帅哥美女,这是实实在在的思想输出! 如果张潮简单地回答“不是”或者“没有”,固然可以避免有心人的过度解读,但是不免被认为是不真诚,甚至是怯懦的。 但张潮回答“是”呢?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这下就连台下的大卫·米勒与艾丽丝·梅休都替他紧张起来了。 (本章完) 第311章 不好,被张潮偷家了! 第311章 不好,被张潮偷家了!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当中,张潮从容地道:“兰帕姆先生,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恕我先问您一个问题——《哈珀杂志》作为全美最权威的新书推荐刊物,你们希望自己的读者从推荐的书目当中汲取什么呢?” 刘易斯·兰帕姆略一思考,回答道:“《哈珀杂志》创刊150年以来,一直注重文学中那些深度的文化和社会分析,见证并参与了许多历史性事件的讨论。 所以《哈珀杂志》的读者往往是那些希望从我们推荐的新书当中听到那些追求独立思考的声音,以及对传统以及现代价值观的深刻反思与辩论。” 张潮认真听完了兰帕姆的话,然后道:“那很可惜,也许《大医ii》这部小说并不适合成为《哈珀杂志》的推荐书籍。 当然,是否推荐它是杂志和你的权力,作为作者,我无力‘反抗’。” 刘易斯·兰帕姆一时无语,但仍然紧抓重点不放:“我想,你应该回到正题——你是否觉得这部作品中的‘英雄医者’形象有过度推广‘中国式完美’的意图?” 张潮笑道:“我的答案当然是——远远不止于此!” 场上响起了一阵讨论声,张潮回答“是”或者“否”,然后附上长长的一段解释说明,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怯懦”或者“野心勃勃”,都是大家能接受的回答方式。 但“远远不止于此”是个什么鬼? 刘易斯·兰帕姆忍不住追问道:“这个答案……嗯,很有趣,你对它有进一步的阐述吗?” 张潮道:“我的回答已经完毕了啊——我希望通过《大医ii》在美国推广的远远不止是‘中国式完美’这么浅薄的东西。” 刘易斯·兰帕姆一愣,继续问道:“‘中国式完美’浅薄?” 张潮点点头道:“是的,你的这个总结确实不够有深度。我真正想让中国的读者和美国的读者看到的是,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是如何反抗加诸于他们身上的歧视、不公和压迫的。” 刘易斯·兰帕姆忽然想到了什么,正想打断张潮,但是张潮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你说《哈珀杂志》的读者希望‘听到独立思考的声音’‘对不同价值观的反思和辩论’——这显然是高度精英化的群体。 《大医ii》任何一个角色都没有纠结于什么是‘独立思考’,而是在对自己民族的高度使命感的驱使下,一次次去付诸行动。 他们从不会等待那些压迫自己同胞的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从内部良心发现,通过某些‘恩赐’来改善整个族群的命运。 他们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投身救国救亡的运动中去,而不是等‘精英们’经过‘独立思考’以后大发慈悲。 对价值观的反思与辩论,用中国古人的一句话话说就是——‘纸上谈兵’——也就是‘theory without practice’。 不要沉迷于辩论,100年前的中国人只要走出家门,睁眼看看就能见到一个‘悲惨世界’。今天的美国人民也一样—— 只要走出家门,就能看到因为房产税流离失所的同胞,就能看到因为纵容止痛药而变成行尸走肉的瘾君子,就能看到因为社区阶级差异而朝不保夕的孩子,就能看到因为学贷破产的穷学生。 这需要任何反思或者辩论吗? 有些人总是‘说的太多、做的太少’,却还希望其他人和他们一样热衷于‘独立思考’‘反思、辩论’。拜托,‘革命不是请客吃饭’——rheya,你帮我翻译下这句话。” 趁着许蕊雅接过话筒,说出“the revolution is not a dinner party”的时候,张潮趁机喝了口水,调整了一下状态,然后悄悄和苏珊沟通了一点什么 刘易斯·兰帕姆喃喃道:“所以,所以你不是想要推广‘中国式的完美’……” 张潮回到话筒前,点点头,邪魅一笑,道:“既然你非要问我是不是借小说在美国推广‘中国式完美’的话,那么我只能讲,这不是‘中国式完美’,而是‘中国式反抗’。 主角在救死扶伤的过程当中,见证了各种各样的反抗方式。这种反抗精神,就是中国人从有‘皇帝’的时候就有的传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及遇到压迫,就要‘揭竿而起’! 不要相信某些精英的鬼话。受到歧视、诬陷、压迫的人群,先要‘揭竿而起’,不要玩文字游戏!” 大卫·米勒和艾丽丝·梅休,在台下听得脸色煞白——刚刚他们是替张潮担心,现在,他们还是替张潮担心……只不过担心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张潮这是准备干什么,把《大医》的发布会变成美国平权运动的宣言吗?他真要当“马丁·路德·张”? 这时候苏珊从台下走到张潮身边,往张潮手上塞了一块布,又匆匆下去了。 张潮低头把布展开,确认无误以后,双手高高举起,在所有人面前亮出了上面的图案—— 正是一面“me too!”口号加张潮头像的海报。 张潮刚刚在讲台上的时候,就注意到台下有读者高举这张海报,于是刚刚让苏珊到台下把这张海报借来了。 张潮只展示了一小会儿就放了下来,说道:“我希望在今天以后,「me too!」有新的含义——那就是‘曾经有些英雄们用自己的行动反抗过压迫——我也是!’” 然后对台下已经目瞪口呆的刘易斯·兰帕姆道:“这样的答案,你接受吗?” 接着又对所有的记者问道:“你们接受吗?” 刘易斯·兰帕姆和所有的记者们都沉默不语。今天能来发布会的记者不管服务的报刊、媒体立场是偏左还是偏右,但总体都代表美国文化界精英阶层发声。 张潮的表态显然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年老的记者依稀梦回嬉皮士运动,年轻的记者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哪有这么“破罐子破摔”的作家。 他还想不想在美国卖书了? 与记者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后半部分的内场读者们则反应过来了,开始高声欢呼起来,不少人高喊口号: “让我们行动起来!” “让那些该死的精英去死!” “救救美国!” 还有直接现学现卖的——“the revolution is not a dinner party!” ……当然还少不了响亮的“流氓哨”的尖啸声。 场外还在排队的读者都懵了,不知道为什么里头突然变得这么热闹,这是咋回事?难道是张潮在朗诵书中的片段,引发了大家的共鸣——这倒是常有的事。 一下让等待的读者们更加期待了。 此刻纽约公共图书馆外的人龙已经超过3百米,加上内场等候的读者,总人数已经接近千人,还有从纽约各处源源不断赶来的读者。 其中很多都是从「me too!」才开始认识到这位中国青年作家。他们来,不是因为对张潮的小说感兴趣,单纯就是想支持一下这位敢于向“滥用种族歧视”开炮的勇士! 这种热度,在美国本土的畅销书作家当中也是比较罕见的。不得不说,张潮身上的“争议体质”让他无论在哪片土地上都备受关注。 台下的艾丽丝·梅休和大卫·米勒绝望地捂住了眼睛,张潮这是彻底让这场“闹剧”奔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去了。 他们都能想象,今天之后美国的文化舆论界会乱成怎样一锅粥。而且看现场的读者反应,八成还会有现在时兴的“个人社交媒体”下场搅局。 这对一向保守经营立场的simon&schuster出版社来说,是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 但转机很快出现了—— 挑起这场“战争”的刘易斯·兰帕姆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再次发言道:“先生,恐怕你误会了我刚刚的问题的意思,可以容许我解释一下吗?” 张潮当然无有不可,同意道:“没问题,你可以再说一遍。” 刘易斯·兰帕姆深吸一口气,道:“我那个问题的意思其实是——你创作《大医ii》这部小说,是为了促进中国和美国的读者相互了解彼此的文化; 尤其是让美国读者懂得‘中国式完美’在中国摆脱苦难历程当中,起到的精神象征作用——是这样吗?” 话刚落地,后排的读者中就响起了嘲讽的怪笑声,还有人大声喝着倒彩:“好样的!兰帕姆先生!” 张潮则满意地点点头——这位老哥还是很灵活的嘛——道:“你说得太对了,我的目的就是这样。我在一开始就说了,文学一叶孤舟,让世界上的人们可以彼此联系。 我想兰帕姆先生对《大医》这部小说的理解,是深刻而准确的。” 刘易斯·兰帕姆听到张潮这么说,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能“安全着陆”。至于后排读者的那些嘲笑,他就当没听到。 张潮则面不改色,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理所应当,全在自己的计划当中。 老太太艾丽丝·梅休虽然见证过无数作家的风采,但真的没见过张潮这种“怪物”。 作家嘛,性格往往两极化——要么特别“原生态”,“社恐”如托马斯·品钦(《万有引力之虹》)、哈珀·李(《杀死一只知更鸟》),往往对媒体退避三舍,不管夸还是骂都不太回应; “粗暴”如亨利·米勒(《巴黎暖冬》)、菲利普·罗斯(《美国牧歌》),则不时批评媒体的浅薄、无知,几乎三天两头都要diss一下记者们。 要么特别“社会化”,例如做过记者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永远不会在媒体面前说错话,至始至终都是一副大师做派。 张潮与他们所有人不同,他似乎视“媒体”为纯粹的玩物或者工具,能从容地在“紧张的对抗”与“和谐的对话”当中反复横跳。 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挑衅,张潮似乎都能让提问者显得格外愚蠢和窘迫,甚至如刘易斯·兰帕姆一样被迫把自己的问题给坐……吃回去。 艾丽丝·梅休悄悄问身边的许蕊雅道:“张,他一直如此吗?” 许蕊雅一笑,点头道:“我想他还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呢?你看,这不是还给了兰帕姆先生一个体面的收场吗?” 老太太闻言一阵恍惚。大卫·米勒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一些张潮的媒体“攻防战”,等于打过预防针了,不过此刻看到张潮的实际操作,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美国,像刘易斯·兰帕姆这样能为大型杂志写专栏的记者、自由撰稿人,是何等的骄傲。 用各种刺激性问题挖坑让名人跳,甚至直接进行挑衅式提问,然后在专栏中居高临下地进行点评,往往是他们赢得读者的手段。 尤其像这种没有现场直播的新书发布会,虽然有一堆记者,但是各家的角度各不相同,实际相当于一个充满分歧的信息黑箱,对作者发言的转述、评价,完全取决于评述者的立场和操守了。 能让他们捏着鼻子,把已经问出口的问题改个口径,不啻太阳从西边出来。 只有刘易斯·兰帕姆有苦难言。从张潮反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哈珀杂志》的宗旨)开始,就在暗地里把他往《哈珀杂志》与普通读者的对立面推。 张潮的那一番“鼓动”说服力很强吗?确实经不起仔细推敲,但是结合他的亚裔身份,和最近的「me too!」运动,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他仿佛真成了一个来自东方的、公道的、为弱势族群发声的布道者。 何况大家需要的其实不是张潮这个人说的话有多么“正确”,而是要一个可以引发“抗议”的抓手。 就好像张潮在上一世见识过的“佛洛伊德事件”——那位高喊“i can't breathe”的哥们,即使事后被证明是个一身案底、充满威胁的人物,但也不影响当时人们把他当做“抓手”。 更让刘易斯·兰帕姆感到绝望的是,自己原本故意在张潮的“必经之路”上挖了两个坑,以为张潮无论如何都要踩一个,结果张潮的反应是什么? 他直接原地停下脚步,拿出铲子,把这两个坑直接挖得又大又深,足以把自己这个始作俑者,还有好多今天提问的记者都埋进去。 张潮是个异国作家,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 刘易斯·兰帕姆和其他记者们呢?则要面对无数读者的怒火和铺天盖地的舆论争议,说不定连饭碗都要丢掉。 这就是他要选择“解释一下”的原因——他必须先把自己挖的坑填上,取悦张潮,然后张潮才有可能也去填坑,放自己一马。 如果时间往后推10多年,倒是有句话可以总结张潮的思路——“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别人。拒绝道德绑架、有事直接发疯。” 最熟悉和善于操弄种族议题的美国记者,结果被张潮用这招偷了家,心理的憋屈就别提了! 这时候大卫·米勒连忙出来打圆场,拿起话筒道:“我想大家已经没有别的问题了吧?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将「全美书评人协会最佳小说奖」的奖章,颁发给张潮!” 这时候张潮却道:“慢着,接受这个奖章以前,我还有事情要宣布……” (本章完) 第312章 什么叫文化输出?这就是了! 第312章 什么叫文化输出?这就是了! 目光和镜头再次聚焦在张潮的身上,艾丽丝·梅休和大卫·米勒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张潮嘴里又蹦出什么虎狼之词。 张潮环视了一遍全场,才继续道:“在这一次的美国之旅当中,我感受到了中美两国的普通读者既存在巨大的认知鸿沟,但又渴望彼此交流。 「全美书评人协会奖」有700多名评委,我能获奖,说明得到了其中相当一部分评委的认可,这是我的荣幸。 但即使是这样,它仍然不免受到各种各样的非议。我认为,这与有资格投下一票的评委人数有关。 那么不如这样——一个叫做「人民选择网」的网站将在今天发布会以后上线,每个读者都可以在上面注册账号,然后推荐自己喜欢的书籍,或者分享自己的书单。” 场面一时间有点冷,现在搞网站正时髦,张潮虽然是个作家,但这么弄不算太稀奇,已经有不少传媒巨头在这方面进行尝试了。 一个记者忍不住提问道:“这似乎和好莱坞的「人民选择奖」相当类似?”「人民选择奖」是好莱坞历史最悠久的年度颁奖盛会之一,各奖项完全由电影、电视和音乐爱好者投票产生。 张潮笑道:“可能有些相似,但是这个网站诞生的不是「人民选择奖」,而是「人民推荐奖」。” 记者们纳闷:“这有什么不同吗?” 张潮解释道:“这里的「人民推荐」,不是读者票选自己‘最喜欢’的作品,而是从每年自己国家出版的新书当中,选出一本最想让太平洋对岸的读者看到的,推荐给对方。” “有点意思了!”记者们兴奋起来,开始交头接耳,彼此交流对这个消息的看法。 很快大家就发现,张潮似乎找到了一个极其巧妙的切入角度—— 以往的奖项都是选“i like to read”,张潮则想让读者们选出“i want you to read”。后者不仅能包含前者,而且能促使读者去思考——对方为什么需要读这本书? 而且这里面包含了诸多的可能性——这种推荐可以是“友善的”,也可以是“挑衅的”,还可以是“搞怪的”…… 这时候另一个记者提问道:“我注意到,你说的是‘中美两国’,不包括其他国家吗?据我所知,像欧洲、日本,也有着巨大的图书市场。” 张潮点点头道:“是的,只有‘中美两国’,其他地区的ip地址无法注册这个网站。” 记者接着问道:“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张潮从容地答道:“中美两国隔洋相望,而太平洋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既然要建桥,那就建一座世界最长的。其他的小桥、小路,我没有考虑在内。” 记者和读者们一时都有点震撼,但随即敏锐的人就捕捉到了张潮这句“大话”背后的商机——张潮这是在人为地制造“稀缺性”啊! 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图书市场潜力最大的国家,美国是世界上图书市场最成熟、最发达的国家,两国的高质量阅读人群总数肯定是要占全世界的大头。 只让中国和美国的读者注册这个网站,不但不会限制它的发展,反而会让其他地区的高质量读者想办法钻进来注册。 两年前谷歌公司推出了市面上第一款免费的大容量邮箱,实行的是更加严苛的推荐注册制,只有得到已经注册谷歌邮箱的用户的邀请,才能加入这个“大家庭”。 结果呢?稀缺性造成了谷歌邮箱邀请码的“一码难求”和近乎疯狂的病毒式传播,不到一年时间就把雅虎等老牌电子邮箱打得七零八落。 重生前的张潮当年都加入过到处“求码”的大军,那时候能有一个谷歌邮箱,给人发邮件都倍儿有面子。 即将上线的这个「人民选择」读书分享网站,很有可能复制这个奇迹。 台下的艾丽丝·梅休老太太急了,转头对大卫·米勒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语气中已经带着质问了。 大卫·米勒慌了,连忙道:“我……我发誓我不知道。他只对我说要在颁奖环节搞点‘惊喜’,但是没说是什么。我以为……我以为……” 艾丽丝·梅休叹气道:“你以为张潮的‘惊喜’就是宣布随机抽取一个幸运读者给点奖励之类的吧?” 大卫·米勒一个壮年男子,此刻却羞赧得几乎红了脸。 艾丽丝·梅休道:“以后这种事情一定要问清楚,并且一定要向我汇报!该死的,我们可能错过了一个机会!”老太太修养极高,但此刻也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 身为资深的图书编辑和执掌全局的编辑主任,她嗅到了张潮这个创意背后巨大的商业机会。 和原创图书不同,过往图书翻译,特别是新书翻译的出版权是牢牢掌握在各国的大出版社手里的。小出版社很少碰新书翻译,因为市场前景不明朗,不如找市场口碑好、读者群稳定的老书进行重新翻译和再版。 一般来说,外国作家在语言不同的异国即使能“一书爆火”,但能真正形成稳定读者群的并不多见。更多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像村上春树这样能在中国这样持续走红近20年,每本新书的中文译作都能登上畅销榜的万中无一。 这样的体制下,大出版社的相关编辑在“新书翻译”方面的权力会大大膨胀,也就是他们能决定读者看到什么样的译著。 无论中国还是美国,绝大部分的读者对非本国的文学作品的接纳,都来自于这些编辑的灌输——信息差,就意味着商业价值。 张潮即将上线的这个网站,则可能完全打破这种信息差。 两国的读者一定会好奇,对面到底希望我们看到什么样的书籍?这种好奇心一旦被激发出来,“市场”就诞生了。 能诞生市场,那肯定也会诞生“搬运工”。 在影视剧网络盗版、传播过程中“历练”出来的“野生字幕组”们,已经证明了大家对于打破信息樊篱的热情是不可阻挡的。 这样的机制下,张潮等于为“图书翻译”凭空造饼,以后大小出版社都可以根据这个网站的反馈结果,去分这块新饼了。 艾丽丝·梅休忍不住浮想联翩,要是能提早知道张潮的这个想法,让自己的出版社参与其中,那…… 张潮当然不知道台下那些小心思,或者说即便艾丽丝·梅休提前知道了,他也不会允许任何大出版社介入这个网站的建设或者运营。 别看这些大出版社财大气粗,人五人六的,张潮相信读者只要在网站看到了他们参与的痕迹,肯定扭头就走。 一个潜台词是“反权威”的网站,怎么可能让“权威”来坐庄呢? 这时候一个记者的提问吸引住了众人的注意力,她问道:“这个网站应该也允许那些专业的书评人和作家注册吧?” 张潮点点头道:“当然允许。我们不会审核注册者的身份,除了国籍以外,它没有任何注册限制。” 一个长相颇为甜美的年轻女记者像逮住了什么关键点,立刻兴奋地追问道:“那这个网站同样存在被他们垄断表达渠道的可能!他们都是专业的,具有强大的观点输出能力,普通读者很难与他们抗衡。 你不害怕到最后你的网站,和今天很多出版社的网站和图书博客一样,充斥着这些专业书评人的长篇大论吗?” 张潮笑道:“你非常敏锐!”一句话夸得这个记者小姐姐腼腆地笑了,张潮今天在发布会的表现太精彩了,已经让不少人折服。 张潮接着道:“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到了,所以在我的网站上发布书评信息,每条不能超过140个字符,也就是单条手机短信的最长限制。 此外还可以配发一张最大不超过100kb的图片,例如书本的封面。” 现场响起了巨大的惊呼声。无论记者还是读者,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虽然单篇博客也有字数限制,但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写到限制字数。 刚刚提问的记者立刻问道:“你是说,像twitter(推特)那样?”推特这款社交软件在去年年底才推出了试用版本,非常小众,被多数人认为只是一种“网络短信”,远没有出圈。 像此类“轻社交”软件,多数要等到iphone推出应用商店与移动互联网达到“交汇点”以后,才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否则没有明确的使用场景和交互需求,大家都把电脑打开了,不可能就为了看网友发一条140个字的生活牢骚。 张潮道:“哦,你竟然知道推特?确实有点像,但仅限于字数限制这一点,除此以外就没有了。我们的网站是提供大家进行阅读交流的家园。 我希望任何热爱阅读的人发生‘书荒’了,都可以在这个网站上找到想看的图书。” 美女小姐姐记者看到张潮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是140个字?” 张潮开心地笑了,解释道:“大部分的读者并不缺乏出色的表达能力,能写出惊艳的妙句。但他们并不是靠这个吃饭的专业书评人,没办法长篇大论,所谓的‘观点输出能力’的差距,大部分来自于此。 140个字的限制让普通读者和专业书评人站到了同样的起跑线上。在这个网站上,‘众生平等’! 另外——”张潮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140个字的书评,不仅可以发表在网站上,还可以用短信发给自己的朋友。” 坐在场地后方的读者阵营欢呼起来,张潮的这个网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量身定制的。 美女小姐姐记者笑道:“那书评人以后的饭碗,可能要保不住了。你刚刚领了「全美书评人奖」,这样做真的好吗?” 张潮认真地道:“当然不是,我认为这让这些书评人真正有机会成为广大读者的‘指路明灯’。想想看,以前他们只能通过报纸杂志上的专栏与读者见面,而有了我们的网站—— 他们甚至可以每个小时都与读者分享自己对图书的真实看法!随时捕捉灵光乍现的一瞬间,这难道不比绞尽脑汁进行长篇大论的输出更能展现他们的个人魅力吗? 相信我,书评人也能成为真正的‘明星’! 这是我,送给「全美书评人协会」的一个礼物,感谢他们的肯定,也希望他们能喜欢。” 张潮一番言语之下,包括刘易斯·兰帕姆在内有专栏作者身份的记者们都心动了。 前几年兴起的博客浪潮,已经创造出一大批“平民英雄”,许多早期博主只是分享分享日常,就被那些在互联网上饥渴地寻找新鲜内容的网民们捧上神坛,获得耀眼的光环和巨大的收益。 张潮的这个网站是否也蕴藏着这样的机遇?实在太诱人了! 一个记者立刻举手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那这个网站的网址是什么?” 张潮伸手从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根布条,高高举起以后拉开来,上面几个明晃晃的字眼尽落眼底:“这个网站的地址很简单,只有5个字母—— !” 闪光灯一阵噼里啪啦,刚刚提问的记者又问道:“这……这虽然简单,但有什么含义呢?” 张潮闻言内心不禁感叹,上半场把这些人打一顿果然是正确的决定,这不,下半场一个比一个会问问题,说话又好听,个个都是人才,超喜欢在(发布会)里面的。 张潮笑着解释道:“既然是给中美两国读者的网站,这个网址也结合了中文、英文两种表达——「wei」,在中文中对应的汉字是「微」,意思是「微小、极少」,象征网站140个字的发表字数限制。 同时「微」在中文中也有「精妙、深奥」的意思,中国有句老话,叫「微言大义」,意思包含在精炼语言里的深刻道理,也与我们网站的宗旨有关。 而「bo」,其实就是英文「book」的缩写。将「wei」和「book」连在一起,就是希望大家能用精炼、隽永的语言,和大洋彼岸的朋友分享阅读的快乐! 大家既可以用意译,把这个网站叫「微书」;也可以用音译,把它叫做「微博」。反正这两个名字,我都注册了!” 张潮话说完,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仅是那些读者,甚至就连一些记者都为张潮这天马行空的创意和精彩绝伦的解释给征服了。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一个简简单单的「wei(微)」就有这么深妙的内涵。鼓完掌后,记者们奋笔疾书,把张潮刚刚的阐述给记录了下来,并且在笔记本上画了着重号。 张潮看大家这么热情,忍不住道:“我们「微博网」的口号就是——i want get you some books to see see!” 这句“通俗易懂”的中式英语,又惹得现场的众人发出一片大笑声,效果何止拉满,直接都拉爆了! 艾丽丝·梅休看着现场热烈的气氛,再次哀怨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卫·米勒,心想这个自己器重的手下,怎么在张潮这里就这么不争气呢? 只有再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肯定失去了一个机会!” 这个什么「微博网」,眼看就是要大火的节奏啊! 随后就是大卫·米勒将「全美书评人协会最佳小说奖」的奖章转交给张潮的仪式了。虽然出版社准备得十分充分,音乐、朵、灯光都经过精心的设计,隆重又大气,但是…… 所有人都只觉得——索然无味! 紧接着就是签名售书环节了,场外一下乌泱乌泱地开始往里涌人,他们早就等急了! (本章完) 第313章 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第313章 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张潮的签售持续了近5个小时,直到图书馆方面来人警告再不结束就把大厅的灯给关了,simon&schuster出版社方面才恋恋不舍地截断了排队的人群,然后又了20分钟“收尾”。 张潮一口气签出去上千本书,别说手了,眼睛都开始认不出“张潮”这两个字了,只觉得特别陌生,仿佛和自己无关一样。 等回到了后台,一口气喝下一大杯咖啡,在咖啡因的刺激下,大脑才勉强摆脱了麻木的状态。 他实在没想到美国的读者比国内的还要热情! 大卫·米勒小心翼翼地道:“张,有没有兴趣去波士顿、芝加哥,还有旧金山,各自再签上一场?” 张潮连忙把手一摆,拒绝道:“不去……”然后又一脸严肃地道:“作家,还是要保持神秘感一点好!” 所有人:“……”啊对对对,你现在说什么都对! 艾丽丝·梅休则问道:“张,你在发布会上说的那个网站,我们出版社很感兴趣……” 张潮装作听不懂,道:“那可以让你们的书评人到上面去开号啦,欢迎!今晚12点过后,网站就正式上线了!” 艾丽丝·梅休不甘心,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运营这样一个网站成本是非常高昂的,simon&schuster可以……” 张潮微笑着看着老太太,道:“你对simon&schuster这么没有信心吗?” 艾丽丝·梅休:“嗯!?” 张潮见她没听明白,继续道:“simon&schuster支付给我的版税还是非常丰厚的,当然还有兰登书屋方面……嗯,我想还是可是支撑它运行一段时间的。 等钱不够了再说嘛!” 见艾丽丝·梅休还想说什么,张潮连忙道:“好了,我真的累了。咱们这次的旅程也圆满结束了!感谢simon&schuster和两位的精心准备,一路上我基本还是愉快的。” 艾丽丝·梅休只能作罢,满眼遗憾地看张潮上了车。 到了车上,许蕊雅才问张潮道:“怎么「微博网」这么快就上线了,吓了我一跳。不是说等到回国再发布吗?” 张潮在离开「潮汐文化」前筹备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刚刚发布的「微博」,只有参与了最后一次会议的几人知道。也算是他送给众人的“礼物”。 「潮汐文化」要想在他离开以后,还能不断扩张影响力,成长为顶尖的文化运营品牌,仅仅靠几个畅销书作者、几部影视剧或者动漫产品,后劲还是不足。 有了「微博」,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舆论和宣传方面的主动权。 不过当时定下的计划是等张潮在美国的节目与签售大获成功以后,挟此声势回国发布。毕竟这个网站运营的重点区域还是在国内。 张潮解释道:“这是我在结束「加州和风号」的旅程以后做的决定。有了《美国印度人报》反向造势以后,时机就已经成熟了。 如果等回到国内,热度反而会下降,到时候效果就没有这么好了。” 许蕊雅还是有些担心,道:“会不会有些仓促了?我们前期做的一些准备还没有……” 张潮笑着安慰她道:“放心,我安排好了。今晚你们就守着电脑,一定有惊喜。” 苏珊在一旁插话道:“我要做第一个注册的美国人!” 张潮道:“可以试试看——不过你成功的概率不大哦!” 几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车已经到了酒店门口。 就像刚刚图书馆张潮对艾丽丝·梅休说的那样,这次他来美国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许蕊雅会先回在美国的父母那边几天,然后再去洛杉矶和马伯慵呆上一阵。 苏珊则回归她专栏撰稿人的生活,这几天的经历足够她再写出一篇有关张潮的深度报道——张潮要求至少标题要给他审核。 张潮则还会在纽约呆上几天,为自己的新小说《原乡》取取材。毕竟不同年代的美国华人生活与思想是截然不同的,他想要再走访走访。 至于住的话,就可以搬到黄杰夫购置的另一处基地——位于布鲁克林区的一套公寓。 不过刚到酒店的前台,张潮就被大堂经理叫住了:“张先生,这里有一份你的请柬!来人和我说,请务必亲手交给你。” 张潮有些纳闷地从他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接过了一个信封,淡金色的丝绸纸封皮手感厚实、沉稳,用大红色的蜡封封缄,蜡封上的徽章是一个大写的体“t”字母。 还用体字母写着“mr.zhang……”等字样,确认是给张潮的。 张潮没有现场拆开查看请柬内容,而是交给了许蕊雅道:“还是你来处理吧。” 许蕊雅拿过信封,仔细掂量了一下,又递了回去,笑道:“这次恐怕需要你亲自决定。” 张潮皱了皱眉头把信封塞进怀里,道:“这么麻烦?走,先上楼收拾东西。” 几人上楼,回到各自的房间把行李收拾好,才集合到张潮那间套房的小客厅里。 张潮用裁纸刀裁开了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同样厚实、稳重的丝绸纸信笺,不过不是淡金色的,而是温润的象牙白。信笺上的字张潮看了一眼就递给了许蕊雅,无奈道:“里胡哨的,我看起来费劲儿,你读吧。” 许蕊雅接过来一看,道:“这用了gothic,也就是哥特式字体,确实不好辨认。”然后仔细看了一遍请柬,道:“主要内容是邀请你两天后去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地点在纽约曼哈顿的第五大道…… 拍卖会结束以后还有一场舞会和自助餐。其他都是一些赞美你的陈词滥调以及希望你务必参加的套话,美国这类请柬里常见。” 张潮奇怪地问道:“那你直接帮我回绝了不就好了?我之前就说了没有兴趣,为啥还要我亲自决定?” 许蕊雅甩了甩信笺,笑道:“这可和之前的那些‘便宜货’不一样,这是一份真正的美国上流社会的入场券,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张潮摇摇头,一脸正气凌然地道:“还是没兴趣。我是堂堂的红领巾,怎么能被资本主义的衣炮弹腐蚀呢!” 这个梗苏珊听不懂,国内待久的许蕊雅还是get到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邀请你的?” 张潮随口问道:“哪位?” 许蕊雅把信纸正面朝向他,指了指落款道:“川普基金会!” 还没有等张潮反应过来,苏珊先捂住嘴惊呼道:“那个暴发户?张潮,你不去参加是对的!他就是个粗鲁的野蛮人,毫无底线,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权至上主义者和种族歧视者!” 张潮:“……”不过还是伸手把这张信笺拿了过来,沉吟了一会儿道:“既然是他,我忽然有兴趣了……” 接着促狭地看着苏珊道:“我就不耽误蕊雅和家人团聚了——苏珊,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说不定能认识一些对你事业有帮助的人。” 苏珊闻言顿时纠结起来。虽然刚刚她骂得痛快,但张潮给出的理由也很诱人。 她在立场上,属于比较传统的美国左派,对于川普这种偏右翼的商人当然不感冒。但是张潮给出的诱惑也很大,毕竟是一场“上流社会”的活动,作为一个专栏作家、记者,去见识一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张潮道:“如果你不想去,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蕊雅,帮我回电话拒……” 苏珊连忙道:“别,先别急着拒绝啊!我,我再考虑一下……” 两人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张潮在新书发布会上的各种操作,第一时间就传回了国内,同时震动了好几“界”。 首先感觉到危机的是it界,心浪博客的负责人陈童第一时间就被心浪的ceo曹国维叫到了办公室,一脸阴沉地把张潮高举着「」的照片放在他眼前。 曹国维问道:“这怎么回事?张潮不是我们的博客作者吗?他怎么开始搞社交媒体网站了?” 2007年互联网逐渐进入转型期,尤其是门户网站日益衰弱,取而代之的是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的兴起。 心浪刚刚打赢了“门户之争”,力压网易、搜狐和雅虎;又在博客运营方面“一家独大”,即使是腾讯也没能分到一杯羹。 谁知道张潮弄出了个什么「微博」——刚听到这个名字,曹国维的危机感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陈童拿起照片看了又看,总觉得生命中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但又说不上来具体的……沉思了半天,道:“我刚刚也知道了消息。不过我觉得这个叫「微博」或者「微书」的网站,威胁不了我们。” 曹国维道:“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陈童解释道:“张潮说的很好听,但「微博」有两个致命缺陷,注定只能做一个小众化的网站。第一,它的定位一开始就不够‘大众’,主要是为那些书迷,特别是实体书的书迷服务。 这部分人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数量都很少,影响力很难扩散。大家上网主要是为了放松、找乐子的,谁会愿意打开一个网站,就为了看看别人看什么书? 我认为张潮这点就是受了之前他的合作伙伴东方兴的影响。东方兴不就喜欢搞专业化博客,结果呢?现在点击量还不如张潮的那个「我们上学的路」网站。 第二,140个字的篇幅,虽然有利于传播上的短、平、快,但对于电脑这么大的屏幕,实在有些太单薄了。手机网页端web的阅读体验,我们都知道……” 曹国维看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nokia高端机n81,用它那2.4寸的屏幕浏览网页,想想都头疼。 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我们要不要也开发一个类似的项目,做个预防?” 陈童想了想看,道:“我们现在还是先把博客做好,这几个月的用户增长非常迅速。继徐才女以后,韩涵的博客点击量也过亿了…… 我认为我们完全不要着急,先看看张潮的「微博」做的怎么样再说。大不了,我们……”话没有说完,陈童伸出手掌,然后用力一握。 曹国维明白他的意思:“嗯,你说的有道理。「博客」「微博」……「博客」「微博」……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联系了……算了,他真做得不错的话,我们把「微博」收购了就是。” 陈童点头道:“放心,「微博」成不了什么气候!到时候我们买也不了几个钱!” 同时受到震动的当然还有文学界。 作协也不知道为张潮一个人开了几个会了,不过就数现在这个最“如临大敌”,不仅在京的主席、名誉主席、副主席都来了,还把张潮的几个老师都拉来了。 专职政工工作的韦齐宁烟抽了一颗又一颗,沉声道:“张潮这个什么「微书网」,简直就是胡来嘛!没有经过筛选的外国作品,就这么泥沙俱下地呈现在中国的读者面前…… 这种机制,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怎么办?普通读者的分辨力可是很弱的!” “怕什么?普通读者也没有能力直接读英文书啊!”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一声。 韦齐宁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于华,就皱起眉头道:“你不要老护着你的学生,组织原则还讲不讲了?——主席,我觉得这件事要好好和张潮沟通一下!” 铁宁坐在会议桌的上首位,老神在在,问道:“沟通什么?让这个「微书网」暂时不要上线吗?” 韦齐宁当然知道这种事作协管不到,张潮更不可能答应,不过他还是另有想法,于是建议道:“我们不妨往张潮的这个「微书网」派驻一个工作组。” 大家都愣了:“嗯?” 铁宁这下也皱眉头了,问道:“工作组?干什么?” 韦齐宁大义凌然地道:“当然是负责指导和审核!避免读者上当啊!总不能让美国人为所欲为吧?” 一番话说得其他人一时都无语了。 这时候王蒙开口了,语气中满是疑惑:“难道张潮的「微书网」,只允许美国发言,不允许中国人发言了?怎么听起来就是我们的读者比美国的傻,更容易被蛊惑呢? 我们也可以派一些‘精兵强将’,去注册账号,蛊惑蛊惑美国读者嘛!” 现场不少人笑出了声,韦齐宁也一时语塞。 于华嘟嘟囔囔地道:“对嘛。总说要‘交流’,哪有只流过来或者只流过去的?” 刘振云“起哄”道:“诶呀,先互相蒙,说不定谁蒙谁呢?不要小看我们读者的实力……” 整间会议室又陷入云山雾罩的沉默当中。 …… 美国东部时间晚上12点,「微博网」正式上线。 不少听到消息的中美两国读者、书评人、作家,第一时间就涌入了网站,准备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结果刚刚打开页面,大家就傻眼了,只见网页版面被分成了两半,中美各占一半—— 美国那一半,用蓝色的边框圈了起来,最上面已经有一个用户发表了一条书评,仔细一看头像,不正是斯蒂芬·金的笑脸。 中国这一半,则是红色的边框圈了起来,最上面也有一个用户发表了书评,头像则于华那一头潦草的乱发…… 两人都推荐了一部最近正在看的书籍—— 斯蒂芬·金推荐的,正是刘慈欣的《三体》; 而于华,则推荐了陈忠实的《白鹿原》。 (本章完) 第314章 如火如荼,不可阻挡 第314章 如火如荼,不可阻挡 “《three-body》是我近年来看过最富有想象力、最震撼也最深邃的科幻作品” “印象最深的句子:‘宇宙是一座空荡荡的宫殿,人类是其中唯一蚂蚁。’” ——斯蒂芬·金 “无论对于普通读者还是专业的作家,《白鹿原》都是一场不能错过的文学盛宴。” “它告诉我们一个简单的事实:小说中的现实远比生活中的现实更真实,也更加精彩。” ——于华 即使是斯蒂芬·金和于华两个作家,都还有点不适应140个字符(中文则是70个字)的发言限制,怕超了表达不完整,索性发两条,来完善自己的推荐。有了中美两个顶级作家的背书,读者们注册「微博」的热情更加高涨。 不到5分钟时间,中美两版的页面上,就出现了数以百计的书评分享—— “我正在读《美国众神》。这本书讲了奥丁、洛奇等古老神明被信徒带到美洲后因信仰消逝而衰弱,如今又要和新神争夺权力,很有意思!”——来自美国的“甜心彩虹小马” “你们一定要看看小四最近的小说《悲伤逆流成河》,实在太感人了,我一边看、一边哭,5555……”——来自中国的“夏至未至” “该死的,你们一定要看看尼古拉斯·斯帕克斯的《恋恋笔记本》,它就是爱情小说中的王!”——来自美国的“飞天肌肉男” “最近在看《冰与火之歌》的第四卷,pov叙事太迷人了,我想大概2010年就能看到结局吧?”——来自美国的“大剑挥舞” “还有谁看过雷米的《心理罪》?很小众的小说,但很好看哦!”——来自中国的“心里住着鬼” “分享几本书《射雕英雄传》《楚留香之白玉老虎》《云海玉弓缘》《大唐双龙传》《七种武器》……”——来自中国的“侠之大者” …… 用户很快发现,如果自己不想看中国或者美国的内容,只需要把鼠标停留在两版之间的分界线上,单箭头就会变成指示“左右拉动”的双箭头,很容易就能实现只看一边,或者主要看一边的愿望。 好玩的是,如果其中一边的版面扩大了,多出的页面不是空白,而是呈现出不同的功能区——「我的圈子」「书单收藏」「创作中心」…… 每个功能,都颇为值得探索——关键是,没有现在那些网站上讨厌的广告飘带、动画和时不时出现的弹窗。 用心的网页设计,简洁的页面呈现,重点突出的功能设计,一下让注册用户使用「微博」的兴趣大增。 美国时间的凌晨,就是中国时间的大白天,因此一时间中国的ip增长速度更超过了美国。 许多人本来是上来看热闹的,结果看到瞬间涌现出这么多读书相关的信息,从众效应之下也冲动地注册了账号。 不到一个半个小时,中美两国「微博」的注册账号数量超过了5万个,访问量更是百倍。 虽然发的人少、看的人多,但是由于有图片,所以一下爆炸的数据量还是让访问速度变慢了下来。 人在燕京的「潮汐文化」负责人李万东给张潮打了一个越洋电话,问道:“现在访问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启动备用服务器,不然就要宕机了。” 张潮反问道:“为什么不让它宕机?” 李万东一时没跟上张潮的思路,呆住了:“嗯!?” 张潮道:“不宕机怎么能让人知道我们访问量有多大?赶紧宕机啊!新页面加载时间都超过10秒了,你不宕机还等着干嘛?” 2007年不比10年以后,大家对网页载入、软件打开速度的容忍度是很高的。尤其是一些门户网站的flash动画等元素日益丰富以后,直接把浏览器加载到卡死都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的网民,人人会一手爆按“f5”(刷新快捷键)的操作。 李万东脑子这才拐过弯来,连忙道:“好的,我马上安排宕机,然后启用备用服务器。” 张潮追问道:“还有呢?” 李万东一愣:“还有?”身为it直男的他又被张潮的思路甩得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张潮叹了一口,心想自己“离开”以后大家到底行不行啊……正准备做出指示,只听电话那头的双学涛道:“赶紧准备一份道歉声明,网站重新上线以后放在最上面,然后再发给各大媒体啊!” 张潮闻言顿时大感欣慰,想不到看起来最木讷的双学涛都变得这么机灵,一句“孺子可教”好险没有脱口而出,临时改口道:“学涛办事,我放心。万东你听他的!” 李万东看看双学涛,又看看手里的电话听筒,嘟囔了一句:“你们文化人……”乖乖地安排宕机事宜去了。 张潮挂掉电话,回到卧室,四肢一张,瘫在了大床上。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黄杰夫购买的公寓处。这处公寓位于布鲁克林的高地区,面积有1800英尺,大概160平方米,拥有3间卧室,1个小型书房,此外客餐厅、厨房自然应有尽有,家电、家具也配备齐全。 虽然现在布鲁克林的房价也在上涨,但是和曼哈顿相比仍然非常有性价比。在次贷危机的影响下,这套房子的总费大概是150万美元,并且有不小的升值潜力。 不过张潮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忙了一天的他只想睡觉,把脑袋往枕头里一塞,不到3分钟,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张潮可以安睡,但很多和他有关的人却不能。 最紧张的当然是「潮汐文化」里的众人。这次上线本来就十分匆忙,有些功能还没有完全实现,但是既然张潮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大家自然无条件相信。 选择宕机容易,但是什么时候恢复上线,这个时间把握就很关键了。 恢复早了,网友没有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感;恢复晚了,网友又会认为今天大概上不去了从而放弃,人气就散了。 所以李万东带领着it技术组的成员,紧紧盯着后台数据,一定要在大家情绪凝聚的最高点还未“溃散”的时候,将「微博」恢复上线。 与此同时,心浪的新闻部门也接到了一份来自「潮汐文化」的通稿,上面用无比诚恳的语言写道: “由于中美两国的读者太过热情,「微博」的瞬间访问量达到了千万级别,我们的服务器不堪重负……” 新闻部门当然不敢擅作主张,而是把「微博」宕机的消息和致歉函通稿一并发给了陈童,请求指示,要不要跟进这条新闻。 陈童此刻也正坐在电脑前,屏幕是煞白的「404错误页面」:很抱歉,您要访问的页面不存在…… 虽然他无法看到「潮汐文化」的后台数据,但是丰富的互联网产品运营经验告诉他,在“404”前,「微博」的注册用户不会少于5万。 这个数字比2年多前「心浪博客」刚刚上线时的数据还要高,简直不可思议。 除了「微博」同时打通了中美两国的读者用户以外,肯定还有原因——陈童想了半天,再仔细回想“404”前那数以千计的普通读者的书评,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思维的一个盲点—— 他认为140个字符的限制,会制约用户的表达发挥,导致大家对注册「微博」发书评、书单不感兴趣。 但反过来想,140个字符的限制,也解放了更多本就不想长篇大论的网民,让他们可以用最简短的文字分享自己的心情。 传统的「博客」,大家一想起来,就是少则几百字,多则几千字的文章,还要排版、配图,虽然深度和丰富程度都比这单薄的140个字符强,但对想放松一下的人们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微博」则近乎于“强制”地卸下了这份枷锁,让所有人都能用轻松的心态来交流阅读体验。 简洁的页面,简单、基础的“关注”“评论”功能,也与现在功能越来越复杂的网页产品设计趋势背道而驰,所以就连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观看,都不会产生视觉疲劳。 「微博」实际上成了一个大型的社交平台,一个以“阅读”为纽带的、高度垂直化的社交平台,如果运营上不出大问题,陈童直觉告诉他——「微博」的用户黏度将会非常高。 这不就是心浪梦寐以求的切入“网络社交”的机会吗?明明就放在眼前,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如果「潮汐文化」借机再推出java系统、塞班系统的「手机微博」,像「手机qq」那样,那别说心浪自己了,企鹅怕不是都要抖三抖? 懊悔不已的陈童使劲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发出了不明所以的低吟声。 恰好新闻部门来请示是否根据「微博」宕机的新闻,更让他感觉被一股什么力量架在火堆上烤——不报道,肯定会被笑话是睁眼瞎,网易、搜狐不跟进落井下石才怪了; 报道了,放显眼位置,无疑是给自家博客的强敌煽风点火;放犄角旮旯,还是会被笑小气吧唧。 思来想去,陈童抄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开了ceo曹国维的办公门,第一句话就是:“我错了,我检讨……” 当然,「微博」带来的更多是机遇,而非危机——比如起点。 起点的ceo吴文辉同样第一时间注册了「微博」,不知不觉就玩到了宕机;看着「404错误页面」,他同样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连忙打开办公室门,冲着外面的大办公区喊了一声:“所有编辑,10分钟后开会,带上笔记本。” 众编辑本来不是在埋头审书,就是在催作者更新,闻言都把头从工位里探出来,办公室顿时亮了三分。 10分钟后,起点会议室里,吴文辉对众人道:“大家还记得吗?大作家张潮,那也是我们的作者……” 这时候一只白生生、水嫩嫩、如藕似玉的手举了起来,起点的第一美女编辑折羽怯生生地道:“我……我和他说过更新的事了,每个月都提醒,但是他没有理我……” 吴文辉大手一挥,道:“他太忙了,没空更新可以理解,反正影视改编版权已经帮他卖出去了,横竖我们都赚——不过更新还是要催的,不能让我这个师弟太监了!” 折羽放下心来,连忙应道:“明白了!”声如银铃、气似幽兰。 吴文辉这才转入正题:“我是张潮最近上线的「微博」,你们注册了吗?” 有个编辑正要举手,忽然发现大家都在摇头,连忙把要举起来的手改成来回摆动,表示没有。 吴文辉满意地点点头,看来编辑们都很敬业,一个摸鱼的都没有,于是道:“「微博」既然是分享阅读经验的平台,为什么我们起点不能在上面占有一席之地呢?” 编辑们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思路打开了,无书立刻道:“对啊,张潮又没有说只能分享传统文学!” 水墨立刻接话道:“我们可以用普通读者身份,向大家推荐我们网站的小说啊!这样比很多报纸宣传恐怕都有用!” 折羽道:“上面还有很多美国读者,说不定能打开海外销路,可以试着翻译几部比较热门的西幻。” 编辑们都打开了思路,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吴文辉满意地看着众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想法都很好,但是要行动起来。你们先把账号都注册了,一律用「起点编辑xx」。 装普通读者就算了,以后被人发现了更不好。要推书就大大方方地推,不要缩手缩脚的。好了,散会!” 好几个编辑闻言愁眉苦脸起来,一个嘟嘟囔囔地道:“……刚填的资料就要改……” 正要离开会议室的吴文辉脸色一变,问道:“你们不是说都还没注册吗?” “老大,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兄弟们,走,注册账号去!”编辑们顿时坐鸟兽散。 …… 「微博」上线之日,作协里也是热闹非凡。 老作家们戴着老镜,坐在办公室的几台电脑前;几个小伙子、小姑娘正在分组“帮扶”,一点一点教他们怎么注册、怎么发帖。 这次作协发了内部倡议,希望所有作家都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微博」上与广大读者们亲切交流,起到推广文学的表率作用。 响应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中青年作家。上了年纪的作家也有感兴趣的,但自己在家搞不定注册这些事,于是都跑到各地的作协来寻求年轻人的帮助。 一番折腾下来,倒也有不少注册成功的——只是怎么发帖成了一个难题。大部分老作家连“一指禅”打字都不会,只能用手写纸条,然后再让年轻人帮他们打字发出来。 “我是来自中国的老作家寒江,很高兴在微博上和大家见面,希望大家能喜欢我的作品。我曾经写过一本长篇小说《故乡的路》,发表在《收获》杂志上……” 小伙子打着打着连忙道:“寒江老师,字数不够了,中文就让发70个字。” 寒江一脸不高兴,只好重新拿过纸条,再字斟句酌地写起来。 当然也有马上收获正反馈的,有读者留言道:“孙老师,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喜欢你的小说《访问梦境》,我关注你啦!” 孙甘露看到这条留言,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多了两条。 「微博」平台这种发帖轻松、反馈及时的形式,很让这些平时忙于创作,没空写什么博客的作家收获到网络交流的快乐。 …… 一日之间,「微博」的发展竟然有星火燎原之势,甚至出乎了张潮的意料。 (本章完) 第315章 亿万富翁与饮食男女 第315章 亿万富翁与饮食男女 张潮一觉睡到早上10点多才醒,打开手机一看吓一跳,短信、邮件、未接电话铺满了整个屏幕,看都看不过来,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小小的屏幕竟有种“门庭若市”的感觉。 一一浏览过后,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仍然是来自陌生人和陌生机构的各类邀请,活动类型从晚宴、舞会到公益演讲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几家美国的什么大学要授予张潮荣誉博士学位。 这一类张潮基本就当没看见,回复都不回复。 第二种则是这几年认识的各色人等,包括作家和一些生意人。有的在卖惨,想让自己在「微博」上给他点特权,让某本书的推荐可以更容易被用户看到;有的在狐假虎威,正告自己最好置顶某某账号,让「微博」成为宣传阵地。 生意人还正常些,比如学长吴文辉就提出怎么给起点网的小说打广告;其他也基本都是广告合作。 这一类张潮还比较认真,卖惨、狐假虎威的一律拉黑;要打广告则告诉人家至少近期内「微博」没有引入广告的计划。 着急变现、饮鸩止渴一直是互联网产品短寿的主要原因,现在「潮汐文化」现金流不差,首要任务肯定是把用户规模干上去。 第三种则引起了张潮的重视——包括心浪、simon&schuster出版社在内,中国、美国的不少大公司、大风投都希望给「微博」投资,甚至有提出想直接收购的。 这倒比较出乎张潮意料,以往「潮汐文化」并不是没有接待过投资者,连华宜都想吃一口天鹅肉呢。但是因为整家公司的营业流水基本维系在张潮一个人的作品上,所以双方的意愿都不算强烈,经常谈着谈着就没下文了。 但是有了「微博」这个具体的社交网络产品以后就不一样了,短短几个小时展现的惊人爆发力让投资者们看得垂涎欲滴,尤其是「微博」用户群横跨中、美两个大国,成为下一个互联网门面,不是没有可能。 估计这些公司的投资意向邮件除了给自己发了,肯定也给黄杰夫发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张潮还是一股脑儿转发给了黄杰夫。 很快黄杰夫就回电话过来了:“boss,这些邮件我都收到了!你真是个天才,我从来没有想过「微博」能这么成功!……” 张潮马上打断了黄杰夫的马屁,说道:“你对这些投资怎么看?” 说到自己的专业,黄杰夫兴奋起来了,声量都大了几分:“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准确地对「微博」进行估值!它绝对是一个价比黄金的商业项目!” 张潮问道:“那你认为它现在值多少钱?” 黄杰夫道:“估值嘛,最重要的是找到可以对标的公司或者产品。我认为从时间、体量上来说,「微博」最适合对标的就是最近很火「脸书」——boss,你知道脸书吗?” 张潮“嗯”了一声表示知道,黄杰夫接着道:“「脸书」是2004年成立的网络社交媒体,最早估值是500万美元;去年4月份,他们刚刚完成最新一轮的融资—— 两家风投公司一起投入2000万美元获得4%的股份,那估值差不多就是5亿美金,去年底它的用户规模是1200万。今年预计会突破5000万。 据说微软也要投资它了,而且估值可能会超过50亿美金!……” 黄杰夫说起投资就眉飞色舞、没完没了,张潮立刻打断道:“直接说吧,我们的估值能到多少?” 黄杰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盘算,然后才道:“按照目前的用户规模和增长速度,我们今年的用户规模大概是百万级的,如果短期内就要融资,那估值的话——我觉得8到10亿美金是合适。” 说到这里,黄杰夫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他虽然一直有把「潮汐文化」运营上市的雄心壮志,但一直缺乏强有力的经营抓手。 在美国利用次贷危机赚快钱这事再刺激,毕竟不是什么正途,也无法纳入「潮汐文化」的公司报表当中,只能是大家一起闷声发个财,无法替代成为上市公司ceo对他的诱惑。 张潮最早在公司讲「微博」网的构想时,黄杰夫并没有太上心,他认为「微博」的上限大概也就是国内的“论坛”,再成功也已经日薄西山了;下限的话就难说了,变成“张潮书友会”也有可能。 没想到张潮在美国坐着观光列车一路火带闪电地成为了近期全美讨论度最高的文化人物,顺带把「微博」直接带飞。 不算宕机那半个多小时,「微博」满打满算也就运行了10个小时,但是用户总数已经突破了30万。 虽然「微博」标榜着自己是「推荐书籍、交流阅读」的专业化社交媒体,但「脸书」当年还只向哈佛大学的学生开放注册呢!直到1年后才允许其他大学用户注册,再过了一年才允许非大学生用户注册。 结果现在人家是全世界发展最快的社交媒体。这套「只有足够垂直,才能足够破圈」的玩法大家现在都懂了。 黄杰夫一想到自己也许很快能成为估值百亿美金的公司的ceo,就忍不住身体随着声音,一起微微发颤。 张潮听了倒没有什么意外,现在处于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期,虽然历经了泡沫破裂,不是当年随便做个网站就能卖上千万美金的疯狂时代了,但沉淀下来的投资者对项目远景的重视,让他们更愿意集中资金砸未来。 社交媒体和网络购物一样,是所有互联网项目当中最耀眼的明星——但凡能合适的切入角度,聚拢一批用户,投资者都会像闻到血的苍蝇一样扑上来。 张潮虽然有后世的见识,但并不能代替具体的融资、经营细节,琢磨了一下给黄杰夫进行了大方向指导:“杰夫,不管估值是多少,先把你们这些‘元老’的利益保证了。 之前让你设计的公司新架构要抓紧完成,不完成、不融资。 另外如果接受美国这边的资金的话,一定要特别谨慎,最好能做一层防火墙,绝对不能让他们把手伸过来干涉运营——当然,国内这边最好也不要。 你回去前要把「潮汐文化」美国公司给立起来,不能再是个空架子了,该招人招人,该开展业务开展业务。 「微博」上推荐的那么多好书、好作者,我们自己也要争取能签下来几个,特别是那些商业潜力大的……” 黄杰夫一边听、一边记,最后又把各个注意事项和张潮再确认了一遍,才道了“再见”。 张潮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挂断声后,呆坐在沙发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被自己肚子传出来的“咕咕”声给惊醒了。 然后自嘲地摇摇头——明明来美国前,自己决定脱离「潮汐文化」的经营,结果一不小心又给他们弄了个大项目,而且手尾看起来会很长,自己完全不管不可能。 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怀着这些矛盾又不切实际的想法,张潮开始给自己找吃的——公寓里自然啥也没有,毕竟平时没人住,冰箱里只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美国才有的饮料,打开来门就像放烟。 咖啡倒是有,还有一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咖啡机,但是张潮也没有空腹喝这玩意儿的习惯。 打开手机又惆怅地放下——2007年,别说美国了,中国也没有随叫随到的各种外卖。 思来想去,只能拖着懒癌晚期的身体,洗漱一番、穿上一身休闲装,下楼去找吃的。 黄杰夫买的这件公寓楼是前两年美国房地产市场火热时刚刚大价钱翻新的,本身一栋历史悠久的砖石建筑,张潮昨晚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行色匆匆的他没有细看。 今天下楼就感受到了这栋楼历史感与现代化并存的种种细节。比如电梯,明明用的是日本的东芝,却装潢成了老式栅栏电梯的样子,极有年代感。 走出大楼回望,发现这栋公寓楼的建筑外墙保留了19世纪末的装饰细节,带有精美的石雕和高耸的窗框;大门前有一个宽敞的前廊,装饰着精致的铁艺栏杆和爬满常春藤的墙面。 门口两侧排列着对称的坛,盛开着春天里常见的郁金香和紫罗兰。 大楼临的是一条双行道的狭窄小街,行人寥寥,好一阵才会有一辆车经过。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投下斑驳的树影。 一阵风来,仿佛从张潮的灵魂中穿行而过,他疲惫了多日的身心此刻才感觉到一些放松。 沿着街道走到拐角处,就能看到一家店铺的门楣上是一个巨大的甜甜圈,应该是卖甜食、糕点的。张潮犹豫了一下,但饥肠辘辘还是催促着他迈步进入店里。 10分钟后,他就后悔了。 看着手里的纸袋中还剩下的2个其他口味的甜甜圈,张潮随手就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皱着眉头、梗着脖子,到处找咖啡店。 这家的甜甜圈,直接把他齁到了! 张潮的中国胃对甜食的最高评价是“不太甜,真好吃!”而美国甜食的甜度,绝对是奔着恨不得顾客一口吃成尿病去的。 幸亏这种老街区别的没有,咖啡店极多,张潮很快在一家名为「the river café」的小店里,用一杯不加的美式给自己的嗓子解了围。 坐在咖啡店里,张潮开始想念家乡的食物了——无论是福海的鱼丸、荔枝肉、佛跳墙、甜笋、炸蛎饼,还是燕京的烤鸭、铜锅涮肉、芝麻烧饼,甚至就连山西的面食和广东的白切鸡都回忆了一遍。 口水都差点滴下来! 这一趟不知不觉已经出来10天了,除了在唐人街「四川菜馆」那一顿,吃的几乎都是西餐。虽然样不少,但是终究还是不能满足自己对中餐的渴求。 这让张潮对食物产生了一些思考。 张爱玲的《色·戒》当中道出了女人与男人的“心”的不同——其中关于女人那句少儿不宜,男人那句则颇有意思:“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通过他的胃。” 可能有人要说这么讲太偏颇,世上总有不贪食的男人——但艺术家从来不对“事实”负责,艺术家要抓住了千百种“事实”当中情绪最强烈的那一瞬间。 “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通过他的胃。”不是真理,但放在小说的语境里却足够令人信服。同时也道出了食物与情感之间微妙的联系—— 食物对于人类来说,拥有超越温饱的精神属性,人们既用食物慰藉彼此,也用食物互相伤害。 它可以是维系关系的纽带,也可以彰显权力的工具,还可以是文化认同的象征,以及个人与集体记忆的载体。 对于文艺作品中的食物,张潮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李安《饮食男女》中朱师傅为女儿们做的一顿又一顿的大餐。张潮第一次看的时候,只觉得这是朱师傅对女儿爱的表现,他希望女儿们能从自己烹饪的食物当中感受到父爱。 但是后来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张潮又从中看出另一层意味——食物,同样是朱师傅彰显自己在家庭当中的“主导权”,从而“控制”三个女儿的工具。 因为每星期的这一顿大餐,三个女儿都必须按时按点回到家里品尝。饭桌上的气氛也毫不温馨,而是充满了压抑与反抗的意味。 朱师傅失去味觉以后无法尝出食物的味道,导致调味失常,三个女儿都吃出来了,却都因为各种原因不说,或者不敢说。 当朱师傅终于放下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重新投入与锦荣的家庭生活中去,再次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以后,他的味觉终于恢复了。 有了这个经验,张潮又忍不住想到了正在创作的小说《原乡》。 身在异乡的林荣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吗?唐人街虽然有中国餐馆,但那毕竟不是自己家乡的味道。 他又想到了林小海——林小海的原型其实是自己小学的一个同学。有一次,那位同学的父亲从美国带了许多巧克力与果,他又把这些带到学校里。 在90年代初的福海,这些都是极稀有的,这位同学因此也当了几天的“国王”。 但是巧克力和果散完以后,这位“国王”也只能黯然下台——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期盼,期盼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再从美国回来;如果人不回来,托人把巧克力带回来也行。 食物在这里,不仅是他与他父亲之间最亲密的共同想象,也是一个孩子施展“权力”的初次体验。 想到这里,张潮起身付了账,开始回到公寓,开始继续创作自己的新小说了。 此刻相比于成为亿万富翁,张潮更希望自己能写好心里“饮食男女”的故事 (本章完) 第316章 这是我最亲密的伙伴! 第316章 这是我最亲密的伙伴! 看着眼前有着通体黑色亮面反光玻璃和独特锯齿状轮廓的大楼,张潮还是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能和他发生交集。 如果是其他什么慈善拍卖会也就算了,但是这位爷的自己还真得来瞻仰瞻仰,毕竟此刻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浮夸的男人,在不到10年后,就会让全世界为之颤抖。 张潮重生以来也“见证”了不少历史事件,与之相比都算小事了,毕竟这影响了世界格局。何况重生前的张潮,还不知道他最后是胜是败——据说他失败的话,就要被扔进大牢里。 这一切都促使他怀着满满的好奇心,前来参与这场纽约“上流社会”的聚会活动。 身边的苏珊穿着一身晚礼服,与以往干练的女记者、女作家形象大相径庭,不过胜在颜值颇高,倒也驾驭住了大漏背加大高跟的风格。 张潮则是一身黑色的晚礼服,简单、大方,没有过多的装饰。 此时大楼门口已经铺上了红毯,许多记者都已经架着长枪短炮围聚在红毯两边,每个走过红毯的嘉宾,谁更有“星光度”,从记者闪光灯的璀璨程度就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张潮与苏珊走到红毯处,伸手向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的接待人员递上了自己的邀请函,对方连扫都没有扫一眼,就一手抚胸躬身,侧身让开了了。 苏珊小声道:“这说明对方挺重视你的。” 张潮:“哦,是吗?” 苏珊解释道:“这种活动讲究点的,重要嘉宾的样子都记在这些人的脑子里,不需要邀请函来确认。” 张潮点点头,不再说话,因为两人已经走入了记者们的“射程范围”。 显然他早早就被人认出来了,骤然开始闪烁的闪光灯一时间让张潮出现了短暂的目盲,同时不少记者开始声嘶力竭喊叫着问问题: “张,作为少数族裔,你为什么会参加这样一个种族主义者的晚宴?” “你在种族平等问题上的立场是否会影响您的写作?您是否担心这会得罪某些群体?” “你会参加今晚的收藏品竞拍吗?” “张,你身边的苏珊女士是你在美国的情人吗?” “身为作家,你应该呼吁大家放弃电力,保护环境!” …… 从热闹程度上看,张潮大概算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如在他身后就跟着一个谁,记者几乎完全没有理会,镜头都懒得偏一下。 好在张潮经验丰富,知道此刻只需要一路微笑向前就可以,不需要理会记者的任何提问。倒是苏珊有些紧张,以往她都是负责在场外声嘶力竭的那个,走在红毯上还是第一回。 不过好在这不是什么奥斯卡颁奖典礼,不需要停留、亮相等环节,红毯也很短,几十米距离很快就走完了。 红毯尽头又是一个身穿全黑礼服、扎着领结、戴着白手套的“阿尔弗雷德”,看到张潮和苏珊走来,优雅又及时地为他们拉开了玻璃门。 进入大楼内部,张潮发现自己就算真装了24k钛合金狗眼,也要被这奢华的装修风格给亮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黄色的大理石地板和反光的金黄色铝材墙面,营造了富丽堂皇的氛围。大堂内有一个高达12米的以黄金色墙面做背景的瀑布,彰显出奢华与气派。 就连两侧电梯的门,都涂装成闪闪的金色。在顶上巨大水晶灯的映照下,这里简直就像是最贪财的恶龙做的一个美梦。 等张潮适应这里的风格以后,又发现这里处处充斥着川普元素。辣个男人不仅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几乎所有商业,在多处设置了纪念品的陈列橱窗,橱窗里放着用镀金字体写着他名字的水杯,印有金黄色家族徽章的酒壶套…… 苏珊看到以后,嘟着嘴悄声对张潮道:“这就是他的审美——庸俗到头了!” 张潮耸耸肩,道:“这么看,他确实是美国的象征!” 苏珊嫌弃地道:“我可不想被他象征——你怎么能这么说?” 张潮指了指这里无处不在的名字标识,对她道:“世界上恐怕只有美国,才能让这么张扬到毫不克制的商人成功。你有没有想过,他把‘庸俗’发扬到极致以后,反而是一种风格,甚至显得……嗯,特别真诚?” 苏珊翻了个白眼,表示张潮的这种想法难以理喻。 张潮又对苏珊道:“别看不起人家,说不定有一天他要当总统的。” 苏珊嗤笑道:“张,这是现实世界,不是《辛普森一家》!你虽然是个优秀的作家,但并不了解美国人!我们的民意是不会允许这样人来领导美国!” 张潮:“……”好吧,希望到时候苏珊你不要痛哭。 这时候又有接待的管家过来引领张潮两人进入今天慈善拍卖会与举行晚宴的主会场,一个大型的会议室。 此刻这里同样被装点得金碧辉煌,正前方是一个临时搭建的主舞台,上面除了主讲台外,就是十几个方形的立柱,每个立柱上都罩着玻璃罩子,里面应该是今天的竞拍品。 此外就是几排供嘉宾入座的小圆桌,不过此刻人还没有到齐,所以都是三三两两地在社交。 管家把两人领到属于他们的圆桌前,这个圆桌位于第三排,位置比较靠近中间,除了放置了张潮和苏珊的名牌以外,还有两个名牌,一个上面是“junot diaz(朱诺迪亚斯)”,一个上面是“joshua ferris(约舒亚·菲利斯)”。 不过位子是空着的,不知道是没有来,还是去社交了。 苏珊显然事先做过功课,对张潮道:“他们都是纽约最近崭露头角的新作家。朱诺迪亚斯是多米尼加人,他刚刚出版的《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呵,是你不喜欢的那种‘移民题材’。 讲了一个新泽西州的多米尼加裔青年充满了孤独和挫折、嘲笑和孤立的生活。约舒亚·菲利斯,我只知道他很年轻,还没有看过他的作品。” 参与这种活动的主要有几种人——一种是政治、经济界的名流,美国的“旋转门”是一个公开的“潜规则”,从上到下都觉得正常不过,所以并不忌讳在这样的场合把酒言欢。 另一种是娱乐与体育明星,他们有雄厚的现金储备,往往是竞拍的主力军。上几万到几十万美金,既树立了关心慈善的人设,又能与政经大佬攀上关系,何乐而不为? 最后一种则是像张潮,以及桌上另外两位作家这样的文学家和艺术家,特别是年轻一代。他们虽然无权无势,也不如娱乐、体育明星那么有钱,但是却能为活动提供拍品,同时不少政经大佬也颇热衷于提携、资助年轻艺术家。 张潮指着在主舞台前不停与来人寒暄的川普,对苏珊道:“我们也去打个招呼?” 苏珊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给自己和张潮各拿上一杯香槟酒,就往川普处走去。 像川普这样的东道主,都有专门的礼宾司仪提醒他什么嘉宾正在“靠近”。他在指示下很快看到了张潮和苏珊两人,专门示意司仪把两人带到自己面前,不用和其他人一样“排队”。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这个人物,张潮不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总体上与张潮印象里并无不同,身高大概190公分,比张潮还高了将近10公分,体型宽厚,站在面前颇有压迫感;标志性的金色头发像一层云彩一样盖在头顶,很难判断到底秃了没有。 皮肤则是古铜甚至近乎橙色的,但是眼睛一圈又显出一种近于病态的白。张潮想起有人说他的皮肤是专门“美黑”过的,看来确实不假。 看到张潮,川普颇为热情地对身边的其他人用他那特有的夸张语调道:“看看是谁来了?这是我们年轻的英雄!来自中国的作家! 欢迎你,张。你在芝加哥的发言太棒了,美国就缺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勇于向所有人宣传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什么才是真正的‘公平’!你不是美国人,太可惜了!” 张潮只是举起香槟杯,淡淡地道:“先生,你过奖了,我只是在为我自己辩解而已。至于其他人会怎么解读,那实在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对面的高大男人露出一个“我都懂得”的表情,然后道:“我欣赏你的态度。现在美国的年轻人都太过于懦弱,整天只听那些吵闹的黑人音乐,就连白人小孩都开始梳脏辫了。美国再这样下去就完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他连忙闭嘴,指着身边的一个高挑的年轻金发女郎道:“这是我最亲爱的女儿,伊万卡!她和你的年龄差不多。你们应该好好交流交流!” 伊万卡继承了她父亲的身高基因,足有180公分,而且因为有着大长腿和修长的身形,加上高跟鞋,显得比同样身高的张潮要高上一截。 张潮与伊万卡寒暄过后,又介绍了一下身边的苏珊。不过显然不管是川普还是他女儿,都比较清楚苏珊的身份,并没有太过重视,只是敷衍地聊了两句,重点还是在张潮身上。 伊万卡道:“我读过你的小说《消失的爱人》——天啊,你把婚姻写得太可怕了!我甚至都开始对婚姻产生恐惧了。” 张潮笑道:“只是小说而已。如果你已经选择了婚姻,那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了!” 伊万卡拍拍胸脯,张潮眼前顿时一片波涛汹涌……只听这个金发美人道:“你比我还要小几岁?为什么要对婚姻这么悲观?” 张潮道:“也许是因为我在文学作品见过太多婚姻的‘真相’。婚姻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中最复杂、最真实的一面。 有时候,它很美好;但有时候,它也很残酷。它就像《黑客帝国》里墨菲斯递给尼奥的那两颗药丸,无论选择哪一颗,红的或者蓝的,都不是完美的。” 《黑客帝国》里的蓝色药丸代表逃避现实,红色药丸则代表面对真相。 用它来比喻婚姻,显然新奇而有趣,伊万卡眼睛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打量了一下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想起父亲对她的嘱咐: “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不仅是个作家,商业头脑是一流的。他最近搞的那个「weibo」,如果能让我们投资一点……” 伊万卡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想要从房地产等传统资本云集的老产业,进入互联网、计算机等新兴产业,折腾房地产几十年也不过几十亿美金的资产,前几年还差点破产。 那些互联网、计算机的“新贵”动辄就上百亿美金的资产,要说看着不眼红是不可能的。 美国本土资本的隐形壁垒是十分森严的,她父亲努力了很多年,硅谷的各种好项目和独角兽公司根本不会找上门来,甚至主动投资都不要。 刚好张潮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试试看无妨。 伊万卡道:“太有趣了。你说的是蓝色药丸象征着选择忽视婚姻中的问题,维持表面的和谐;选择红色药丸则要勇敢面对婚姻中的问题,即使这意味着要经历痛苦和挑战。 无论哪一种,都有可能让婚姻走向破灭——当然,也可能走向新生。所以你说哪种选择都不完美。” 张潮不置可否,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你的解读很精彩。哦,这世界上还是有‘完美的婚姻’的,也许你就能遇上。” 伊万卡眼神一黯,看向已经走到主舞台上,开始准备发言的父亲,说道:“是吗?谢谢你的祝福。‘完美的婚姻’?谁知道他们暗中吃了哪一颗药丸呢?” 这时候伊万卡后方忽然走上来一个男人,颇为警惕地看着张潮,问道:“这位是?” 伊万卡连忙道:“这是张潮先生,来自中国的作家,你应该看过他的节目。——张潮,这是贾里德,《纽约观察家》的拥有者。” 张潮不以为意,笑吟吟地和他打了下招呼。 这时候,现场的灯光暗下来了,川普那特有的略带夸饰的声音在主舞台上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的慈善晚会……” 絮絮叨叨讲了一会儿场面话后,忽然把伸手指向身边,聚光灯也顺着他的指示打向了他身边的人,是一个矮小、干练的短发老太太,只听他道: “我尤其荣幸地邀请到了我最亲密的伙伴——希拉里,来到了现场!” 张潮纳闷问苏珊道:“他不是共和党的吗?” 苏珊瞪大了眼睛:“谁说的?他现在是民主党人,可坚定了!希拉里现在是纽约州的参议员,自然要来给他撑场面啦。” 张潮再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世事无常”…… (本章完) 第317章 争执 第317章 争执 张潮看看站在身边的“最亲爱的女儿”伊万卡,和台上“最亲密的朋友”希拉里,情不自禁地跟着所有人一起大力为台上的男人鼓起掌来。 慷慨激扬的演讲结束了,嘉宾们也来的差不多了,于是各自落座静待拍卖会开始。 张潮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朱诺·迪亚斯和约舒亚·菲利斯两位同桌已经坐在那里,其中朱诺·迪亚斯年龄明显大一点,有40岁左右,秃头、长脸,留着精心打理的小络腮胡,笑容温煦。 约书亚·菲利斯则年轻许多,看起来甚至不到30岁,满脸好奇、轻松的表情,戴着一副边框眼镜,是个再典型不过的美国白人书呆子形象。 两人都对张潮与苏珊表达了友好,四人互相介绍、寒暄,只不过迪亚斯更含蓄一些,菲利斯则露出了有些夸张的笑容,热情地道:“知道能和你同桌,我就是十分期待今晚。 要知道,我们可是‘校友’!” 张潮纳闷了,迟疑地问道:“你去燕京留过学?哪一所,燕大,还是燕师大?” 菲利斯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马上道:“爱荷华大学,我是爱荷华大学的毕业生。” 张潮恍然大悟,不过「国际写作计划(iwp)」只能算爱荷华大学组织的短训班,菲利斯说两人是校友实在有点生硬,不过对方至少是善意的,也就没有必要否认了。 四人坐定以后,菲利斯有些羡慕地道:“你认识伊万卡?我看你们聊得十分热络?”一边说着,一边用灼热的眼神看着坐在第一排的伊万卡那光洁如玉的真空大白背。 张潮耸耸肩,道:“刚认识,聊了一会儿小说。” 菲利斯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伊万卡身上拔出来,好奇地问道:“讨论你的小说吗?哪一部,《消失的爱人》,还是《大医》?”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也看过?” 菲利斯坦然道:“看过《消失的爱人》,那确实是一个精彩的美国人的故事。《大医》的题材有些沉重了,我已经买了,但是还没有下定决心看完它。” 这时候光头的迪亚斯插话道:“我反而喜欢你的《大医》,写出了一个民族的苦难与不屈。” 两人说得张潮都有点脸红,他们俩的作品自己可一个字没看过,但又不懂装懂客套说“你们的作品也很棒”,万一对方要讨论细节就丢脸了 不过好在两人也没有在意这个,毕竟不是谁的小说都能很快得到翻译。 不过张潮很巧妙地转换了一种表达:“我在「weibo」上看到有美国读者推荐二位的作品,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中文译作出版。” 这下不管是迪亚斯还是菲利斯都高兴了起来,毕竟作品能在中国出版的话,能增加不少收入。 作家在美国也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谋生的职业,哪怕是普利策奖得奖作品,也未必能大卖,不乏得奖前销量几十册,得奖后也不过增加到几百册的案例(有本诗集得奖前卖了51册,得奖后卖了400多册)。 尤其是历史类、非小说类、诗歌类更是重灾区。某种程度上,中美作者面临的困境也是类似的。 所以迪亚斯和菲利斯也各自有自己的职业,一个是大学写作学教师,另一个则在《波士顿日报》上有自己的专栏。 正聊着,台上的拍卖已经开始了。这次慈善拍卖旨在为美国的「免疫缺陷患者关爱基金」募集资金,拍品主要是一些新锐艺术家的画作、雕塑,以及伊万卡新成立的珠宝品牌的设计师签名首饰。 台上正在展示的拍品是一副由许多不规则的色块胡乱拼接在一起的图画,颜色刺眼、大胆,完全看不出到底画的是什么。 台上的拍卖主持人道:“这幅画的名字叫做《下城区的凌晨》,是莎拉·福克斯的新作。 她从纽约下城区凌晨时分街道积水倒映的城市霓虹得到启发,创作了这幅杰作。 这幅画介乎抽象与具象之间,充满了她的个人风格。从去年以来,莎拉得到了纽约艺术界的注意。艺术评论家和画廊经理认为她的画代表了一种全新的艺术理念…… 这幅画的起拍价是4000美金,每次加价幅度不少于200美金……” 苏珊轻声向张潮介绍道:“第一个拍品都是开胃菜,最后的落槌价格也通常不会过万。你有兴趣竞拍吗?” 张潮摇摇头,自嘲地道:“我连看都看不懂,拿回来干嘛?挂门口辟邪,还是挂床头避孕?” 最后一句一时没想到合适的翻译,是直接拿中文说的,所以只有苏珊听懂了,惹得她一阵笑。 果然经过几次竞价,这幅《下城区的凌晨》的落槌价在8800美元。拍走它的是一个纽约本地的小政客。 菲利斯略带嘲讽也略带自嘲地问身边的几人道:“8800美金……我的《后来我们走到了尽头》的稿费也没有这么高。 为了完成这部小说我了整整两年。这幅画呢?给我5岁的侄女足够的颜料和半个小时,她能把画布搞得更糟糕。” 菲利斯的话让身边的迪亚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就连苏珊也心有戚戚焉。 不过张潮安慰道:“8800美元?不知道分到画家手里的有多少,画廊、经纪人,还有运作的艺术品商人……你在这里看到的每一幅新人作品,能登上拍卖台前的流程都耗费不菲。 所以这8800美元只是一个账面数字吧。我们的小说稿费好歹已经落进了口袋。” 迪亚斯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张潮,问道:“你似乎很熟悉这种运作模式……” 张潮笑道:“曾经有人找过我,愿意付给我大概3万美金,让我在某场活动里拍下一副特定的画作……不过那场活动我没有参加。” 迪亚斯:“……”早知道就不该问你。 菲利斯感叹道:“差点忘了,你和我们不一样……其实你应该可以坐到前两排的……”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说道:“说起来《消失的爱人》确实给了我一些启示。” 张潮好奇道:“哦?” 菲利斯道:“我注意到你为两个主角选择了特别的职业——作家。是因为这也是你的职业吗?” 张潮点了点头道:“大概没有哪种美国人的职业,有比作家更让我写起来得心应手的了。” 菲利斯有些兴奋起来,说道:“我最近从事的研究就是关于职业的——我认为从广义上来说,‘职业’是小说的核心。 想想看——是职业让圣地亚哥在绝望中也不放弃那条马林鱼;是职业让艾丽丝走进了荒凉山庄;是职业把亨伯特送进了草坪街的房子…… 职业往往是人物质感和行动的第一来源,驱使着角色做出这样那样的选择。菲茨杰拉德就善于给小说里的人物分配职业。 ——张,你也一样。” 面对这种赤果果的吹捧,张潮真是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只能谦虚了一句道:“你说的都是大师,我可不是。” 菲利斯道:“在这点上,你并不逊色。《消失的爱人》里,那些缜密的行动与残酷的心理博弈,如果发生在其他职业身上,恐怕总有一点违和。 但是作家就不一样了。我们本来就是一群善于隐忍,精于谋划,然后敢于把想象实现的人。 所以艾米才会一步步把尼克引向由她编制的深渊……还有《大医》,我虽然没有看完,但是你选择三个医生做主角,想要医治的,恐怕不止是人类身体的病痛吧?” 张潮原本以为他就是说一句的事,没有想到竟然这么“有理有据”,这下不能随便敷衍了,于是认真地回答道:“我一直认为人物的核心是‘身份’。现实当中我们也是按照身份去行动的,不同身份下,性格、言行都会大为不同,甚至相互矛盾——这也是人物复杂性的来源之一。 而构成身份的要素包括了家庭、职业和社会三重。所以职业,确实是构思人物的发起点之一。 ——感谢你对我的小说的认可与研究!” 菲利斯高兴地问道:“太好了。不过我还有很多疑惑,不知道能否对你进行一次专访?哦,用不了太多时间,1个小时就行!” 张潮:“……”天底下果然没有白拍的马屁。据说刘振云老师就特别善于这一手……只不过他常常是用在损人上。 “听人的耳短”的张潮只能无奈地道:“我过两天就要回国,你要来的话尽快。” 菲利斯高兴地道:“我今晚就发邮件和你确认时间!”身为《波士顿日报》文学专栏的作者,能约到张潮这样的大热作家访谈,当然对巩固自己的位置大有帮助。何况张潮后面还连接着至少两家美国大型出版社,如果能让其中一家因此注意到自己…… 菲利斯一边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看得同桌的迪亚斯目瞪口呆,内心懊悔不已。自己要是也有菲利斯的口才,邀请张潮去任教的纽约大学讲一次课多好——听说张潮对讲课这个事“有瘾”。 几人闲聊间,台上又拍出去几个藏品,多数都是画作,价格最高的是一尊造型抽象的雕塑,像是一只鼻涕虫被日本绳艺大师来个一个龟甲缚,接着被泰森戴着钢拳套一下砸在正中心。 不过就这么个玩意儿,被拍出了3万美金的高价。 接下来就是伊万卡珠宝品牌的设计师签名首饰拍卖——这个设计师,其实就是伊万卡自己。这个品牌也是今年刚刚成立的,这场拍卖会更像是特地为宣传这个品牌而举办。 珠宝的起售价明显就高于前面的艺术品,第一条蓝宝石项链的起拍价格就超过了5万美金,每次竞价不少于3000美金。 苏珊问张潮道:“艺术品你说看不懂,珠宝你也不感兴趣吗?” 张潮撇了撇嘴,嫌弃地道:“要买直接去珠宝店买不就好了,拍卖会上买不是当冤大头吗?” 桌上众人刚要笑,背后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你可真是刻薄。” 张潮转头,发现是一个栗色头的白人女性,高高的颧骨和薄薄的嘴唇显示出一种锋利的个性。看到张潮注意到自己,她把下巴扬了扬,自我介绍道:“戴纳·舒茨,专门画你说的‘看不懂的画’。 刚刚台上第四幅就是我的作品,不过恐怕你并没有注意到。” 张潮微笑道:“我确实对现代的绘画艺术知之甚少,也无法理解那些色块之间究竟用了哪些逻辑来组合。不过我想既然有人愿意上万美元来买你的画,说明它们确实有其价值所在。” 戴纳·舒茨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问道:“你们似乎认为画家有这样的收入并不公平?既然你不了解现代绘画艺术,那下这样的结论可真是自大啊!” 张潮闻言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了刚刚发表这个观点的约书亚·菲利斯——这句话又不是他说的,没必要替别人扛雷。 约书亚·菲利斯顿时尴尬不已,只能解释道:“我说的是第一幅画,《下城区的凌晨》……” 这时候戴纳·舒茨旁边一个年轻女性露出脸来,平静地对菲利斯道:“我就是莎拉·福克斯。《下城区的凌晨》是我的作品。 刚刚听你说你侄女画得比我更好,是吗?” 菲利斯现在恨不得用线把自己的嘴巴缝上,天底下就没有背后说人被抓现行更让人尴尬的了。 不过两位女画家显然对约书亚·菲利斯这种小角色不感兴趣,挤兑了两句以后又把目标放在了张潮身上,戴纳·舒茨有些挑衅地道:“小说家的妒忌心都这么强吗?”深深的眼窝后面,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张潮。 张潮内心暗叹一口气,这是不接招也不行了,于是答道:“也许和你们画家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戴纳·舒茨和莎拉·福克斯没有言语,目光锁紧张潮,想听他说什么。 张潮道:“我们写小说的,要想赚到1万美金,按照美国的版税计算,要有2000个到3000个读者掏钱购买我们的作品才行。 但是至少有几十倍于购买者的读者,曾经从不同渠道看到作品的简介,甚至在书店里翻完了小说的前面几十页、上百页,这样才能产生这2000-3000个愿意掏钱购买的读者。 而现代画家的画,似乎只需要征服某些特定的人就可以了,是吗?” 话刚说完,戴纳·舒茨和莎拉·福克斯脸就憋得通红,但却无法反驳,只能重复说着两句话: “太无知了!” “太粗鲁了!” 张潮没有理会两个年轻的女画家,转头继续看台上的拍卖会了。如果说有哪种艺术形式比先锋流派的小说更“不靠谱”,更依赖职业艺术评论家,那肯定是现代绘画艺术。 倒不是他们画得不好,而是这种艺术形式已经很大程度上脱离了群众的欣赏基础,也就失去了在大众市场流通的可能性,进而成为一种自娱自乐的精英玩物。 但被视为现代绘画艺术的源头那些画家——不管是梵高,还是葛饰北斋,无论是生前一幅画没卖出去,还是靠画作致富,创作的出发点都是为大众服务,希望自己的画能被哪个来画廊闲逛的普通市民看上,买回去挂在家里的墙上。 他们画作中那些启发了现代绘画者的部分,并不是他们的本意,甚至不是他们创作的重点。 而大部分的现代绘画艺术或者造型艺术的创作者们,已经不考虑作品是否能让大众接受并喜欢,而是着力于教育大众,甚至刺激大众。 至少张潮并不想在文学艺术上走得这么远,当然会对这样的表达态度敬而远之。 到这时,张潮已经对今晚的活动感到厌倦了,反正想看到辣个男人的恶趣味已经满足了,对拍卖品他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低声问苏珊:“这种活动一般什么时候开溜比较合适?” 苏珊道:“一般等晚宴开始以后,你不想和人社交的话,就找个机会去卫生间,然后再离开。这样比较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张潮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于是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拍卖会结束了。一共筹集了100万美金出头的善款,其中的大头都是伊万卡的珠宝贡献的。 「免疫缺陷关爱基金会」的代表上来表达了感谢,又讲了几分钟。 很快场地的灯光亮了起来,这时候张潮才发现原本身后是一片空白的场地,此时已经摆满了各种西式自助餐,许多身着小礼服的侍应生端着盘子正在候场。 张潮心想终于结束了,与众人站起身来热烈鼓掌,然后就想往卫生间走。 没想到刚刚转身,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你这是要回去吗?就不想和大家讲两句吗?” 张潮转身一看,正是伊万卡这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女…… (本章完) 第318章 盛大的落幕演讲 第318章 盛大的落幕演讲 (抱歉,其实是准时发的,被审核屏蔽了,改到现在) 伊万卡看着一副金发碧眼、肤白貌美的样子,往往让人忽略她的心机和手段,简单认为她是托庇于父亲财富之下的富二代。 其实她也很有野心,并且继承了父亲的“现实主义”精神,无论是社交还是婚姻,总是利益最大化考量。 张潮在她的眼里,就是一枚值得拉拢,甚至投资的棋子——年轻、有影响力、形象正面,在中国这几项甚至还能再翻一番;财富和地位都处于稳定上升期。 尤其是刚刚推出了一款极有可能改变互联网社交平台格局的产品,万一成了下一个扎克伯格呢? 所谓的“上流社会”的聚会,本质上既是实力的秀场,又是资源的交易场,所以绝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有明确的目标和关注对象。 张潮就是伊万卡今晚的关注对象之一,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始终在她的视线当中——即使看不到,也有专门的礼宾司仪为她汇报重点人物的行踪。 拍卖会一结束,她就转身寻找张潮的身影,看到他一脸解脱地与同桌的另外两个男作家握手,又准备脱离人群往卫生间去,哪里不知道张潮这是想提前溜号? 所以伊万卡立刻上前叫住了张潮。 张潮无奈只能停下脚步,实话实说地对伊万卡道:“这次能来见到你和你的父亲,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伊万卡连忙道:“这里有不少人想要认识你呢!你走了,他们可能会十分失望。” 张潮知道这只是托辞,但人家客客气气的,自己也不能真的拔腿就走,否则真成了没事找事、虚空树敌了。 不过主动权不能这么轻易地交给对方啊——于是张潮伸手一揽,把正在旁边围观的朱诺·迪亚斯和约舒亚·菲利斯拉到了身边,笑着道:“我其实是想找个地方,和他们两个喝一杯。 这是朱诺·迪亚斯,纽约大学写作学的教授;这是约舒亚·菲利斯,《波士顿日报》的专栏撰稿人。他们的作品和对文学的见解都棒极了!” 伊万卡见状只能也客气地和两人打了下招呼。对迪亚斯和菲利斯,她的印象仅限于浏览宾客名单时一眼而过的粗略记忆,根本想不起任何细节。 迪亚斯还好,比较沉稳一些;菲利斯有些受宠若惊了,连说话都有些打磕巴。 这时候张潮为了继续“稀释”伊万卡对自己的关注,连忙又指着看热闹的两个女画家道:“戴纳·舒茨和莎拉·福克斯,她们两个的画作是今晚拍卖的焦点呢。 刚刚我们在台下也有……友好的交流。” 被点到名的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但伊万卡是今晚活动的核心人物之一,自然也不敢得罪,所以也上前和伊万卡打起了招呼。 伊万卡显然对两个女画家更熟悉一些,道:“戴纳,刚刚你的画我想拍下来来着,但是乔纳森爵士比我更加慷慨一些……莎拉,你的风格我也很喜欢,我在「大卫·兹维尔纳画廊」看到过你的作品……” 张潮松了口气,自己并没有想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现在伊万卡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他自然又想开溜。 没想到伊万卡并没有想放过他,很快就把话题聚焦到他身上来了:“戴纳、莎拉,还有菲利斯、迪亚斯,你们都是美国最优秀的年轻艺术家;张,则是中国最优秀的年轻艺术家。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们一起拍一个合影吧?” 一边说着,立刻就有活动专用的摄影师来到几人身边,给他们拍了一张大合影。伊万卡自然是c位,张潮则也被她拉到了中心位置,然后是苏珊等人分列两侧。 一番操作下来,张潮只能感慨果然是久经考验的社交名媛,自己那点小心思人家洞若观火。 合影结束以后,他们这个小“团体”当然地引起了关注,不断有人和其他小团体向这边靠拢,这下张潮更没得逃了。 伊万卡很自然地开始为众人介绍起来: “迈克尔·阿斯顿,他是一位知名的投资人,对新兴科技领域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的投资组合里有不少令人瞩目的初创企业。” 迈克尔·阿斯顿微微一笑,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张潮身上,说道:“我对你的「weibo」很感兴趣,如果可以,我们应该找个时间细细聊一聊。” 张潮只能微笑、点头、含混不清地应承着。 “莉莉·格林,她是时尚界的宠儿,拥有自己的高端时尚品牌。她的设计在纽约时装周上总是备受瞩目,今年她还会出现在欧洲,出现在米兰。……” “亨利·汤普森,他是一位建筑师,作品遍布全球,从摩天大楼到私人别墅应有尽有。如果你们需要一栋独一无二的房子,找他最好了!” “这是艾玛·克莱尔,杰出的慈善家,致力于推动教育和环保事业。她的慈善项目在全球范围内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 一番social下来,张潮只觉得精疲力尽。其他人倒都是兴致勃勃,尤其是苏珊,没一会儿就攒了一小迭名片,还约了两个专访。 其他两个男作家、两个女画家,也都各有收获,看向张潮的眼神都变了。迪亚斯和菲利斯眼里全是感激和羡慕,毕竟没有张潮,他们机会不可能与这些人发生太多交集。 戴纳和莎拉一开始还为张潮之前对现代绘画艺术的“贬低”而愤怒,现在转化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因为张潮吸引而来的都是她们画作的目标消费人群。 对没有成名的年轻画家来说,作品能上拍卖会一幅拍个几千到几万美金,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更多时候还是要靠画廊一幅几百到一两千美元的零售。 这时候结识这些具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又愿意为“品味”买单的金主就太重要了。 唯独张潮,因为“无所求”,没办法从这种社交当中收获任何满足感,所以最为烦躁。 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局面,张潮忽然对伊万卡道:“伊万卡女士,刚刚你说希望我和大家讲两句?” 伊万卡一愣,这句话是自己为了挽留张潮随口说的客套话,并不是真的要张潮讲些什么,不过经验丰富的她当然不会否认,而是很镇定地道:“是的,马上有一个嘉宾致辞的环节。 希拉里女士会第一个致辞,她是我父亲邀请的贵宾。而你,张,也是致辞嘉宾之一,千万不能离开哦。” 说罢,向身边伴随的一个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立刻心领神会,离开去办事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微笑着向伊万卡点头示意。 伊万卡高兴地转头道:“张,你想好一会儿讲什么了吗?” 其实邀请嘉宾讲话哪有这么临时的,万一嘉宾没有准备好出丑了怎么办?但是张潮只微笑地看着,与伊万卡很有默契地打完了这次“配合”。 既然已经逃避不了,那就干脆反其道而为之,用“讲两句”来为自己的美国之行谢幕,这次慈善晚宴也算没白来一趟。 果然没过一会儿,主舞台上就响起了辣个男人的浮夸声音:“下面,我们要邀请纽约的参议员、第一夫人、当代美国最伟大的女性,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希拉蕊女士,为我们这场晚宴致辞。” 年届六旬、“风华正茂”的希拉蕊在掌声中登台,拿起话筒说道:“感谢大家,感谢这里的主人,你们是一个伟大的家族,为我们的国家服务了上百年。 今晚,我们聚集在这里,不仅是为了慈善,更是为了共同探讨如何在当今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中,推动社会的进步和公平。……” 张潮当然没有兴趣听这些美国政坛老油条的老磕,而是开始思索自己“讲两句”到底该讲啥,顺便趁着大家都关注台上希拉里的机会,离开了围绕伊万卡的小团体,去找了点吃的。 这种自助餐的菜单通常很固定,搭配鱼子酱的薄饼、酸奶油和柠檬,烟熏三文鱼和黑面包,各种烤羊排、烤牛排,还有一大堆各种沙拉,然后就是水果和酒水了。 张潮本来想早点开溜去唐人街吃个削面,滞留到现在肚子是真饿了。拿了一个盘子,夹了两片三文鱼和几块西瓜,就吃了起来。 这时候朱诺·迪亚斯凑上来,也夹了一些食物,但没有吃,而是笑着问张潮道:“你等会儿要讲什么?” 张潮咽下一口三文鱼,想了想道:“……就随便说点在美国的见闻吧,夸一夸今晚的慈善拍卖,呼吁一下大家关注弱势群体……大概就这样吧。” 朱诺·迪亚斯听完之后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附和道:“是啊,这样的场合,确实也讲不太多别的。” 张潮放下盘子,问道:“你似乎希望我讲点别的?” 朱诺·迪亚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一个多米尼加人。那里和所有的加勒比国家一样,都存在一个问题……” 张潮笑道:“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 朱诺·迪亚斯没有言语,算是默认,接着道:“对我来说,写作是一种基于信仰的创举。我的生命中只有一个故事,那就是关于多米尼加、多米尼加人、美国、移民者……这一切的故事。 我笃信每个作家只能讲一个故事,他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讲述它,直到故事的意义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故事变得越来越狭小、越来越宏大、越来越精确、越来越引起回响。 我总是一次次的梦回80年代,那对我来说,是充满动荡和恐怖的时代。我们有美国支持的暴政、内战、游击暴乱、右翼平叛和各种政治冲突…… 我们的国家曾经有希望获得重生,但源自上一次殖民屠杀的余波在80年代仍然把一切都搞糟了……” 张潮不明所以——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清楚多米尼加的历史,对加勒比地区政治生态的理解基本来自于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集《白菜与国王》。 其中虚构的“香蕉共和国”很好地道出了美国与这些群岛小国之间的关系。除此以外,张潮对这个地区的了解并没有超出中国高中地理和历史的介绍。 朱诺·迪亚斯忽然盯着张潮道:“去年我看到了你的小说《大医》,才第一次注意到中国的那段历史。你们也曾经历过被那些强大国家分割、操控的时代,但最终还是摆脱了悲剧的命运循环。 这多么让人羡慕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美国的。这个国家给了你很多钱,给了你很多赞美……但我想,作为来自中国的你,会怎么看待这些呢? 抱歉,我的表达有些混乱。你是一个杰出的年轻人,不是我的小说里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变成白人’的尤里奥……” 说到最后,朱诺·迪亚斯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眼神也变得悲哀又羡慕。 张潮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迪亚斯这位秃头老哥,内心对自己的祖国多米尼加抱有极深的感情和极大的期望,但是现实却只能驱赶他们来美国——这个造成了多米尼加大部分苦难的国度——谋生。 这种煎熬其实盘桓在这个多米尼加的精英知识分子心中许久许久,忽然看到一部中国小说当中,叙述了三个同样是精英基层的年轻医生,如何为了扭转国家命运赴汤蹈火、上下求索,忽然就悲从中来了。 但他又不能确定张潮是不是像全世界许多其他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一样,来到美国就觉得“空气格外香甜”,所以忍不住要来和张潮交流一下。 如果连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作家都要俯首称臣,那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恐怕又要加深几分。 张潮拍拍迪亚斯的肩膀,道:“老兄,其实你有机会可以来中国走一走。” 这时候希拉里的致辞已经结束了,伊万卡的女助理和苏珊都来到张潮身边,让他赶紧准备一下,马上就轮到他上台了。 那个声音再次在台上响起:“今晚的宴会,我们邀请到了一位特别的嘉宾,来自东方、来自中国的作家——张潮。 相信大家知道前几天在芝加哥的联合车站、在纽约公共图书馆发生了什么。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现在,我们有请张潮,来讲述一下他在这个伟大国家里旅行的见闻和感受!” 张潮连忙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快步上前,来到台上,在注视中拿过话筒,开始了自己这次美国行程最后的发言,简单的致意后,张潮直接切入正题: “这次慈善拍卖活动的主题是为了「免疫缺陷关爱基金会」募集善款;刚刚又听了希拉里女士的致辞,她提到了社会的进步和公平,这些都很美好……” “在座的诸位,几乎都笃信美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不是吗?” 张潮的话迅速在听众中引发了反响,许多人都高举香槟喊道:“yes!” 张潮笑道:“这种对国家的强大自信构成了一种鲜明的国家文化形象,或者说这是属于美国这个国家这100年的一种共同记忆——自信、强大。 当然,到底是因自信而强大,还是因强大才自信,恐怕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但毫无疑问,这种‘共同记忆’,就是构成一个国家历史的主体部分。……” “有一种说法——世界上的大国当中,中国是历史最悠久的,美国则是历史最短的。其实在工业革命开始,世界进入到全球化时代以后,这种说法就不太准确了。” “知识的流通越来越便捷,中国的‘共同记忆’可以很容易在美国的书架上找到,任何美国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拥有远远长于200年的历史知识。” “不同国家的‘共同记忆’被前所未有地纠结到了一起。但刚刚诸位高喊‘yes’的同时,恐怕在场也有人在心里喊了一声‘no’——只是这样太不合时宜,所以没有人会真的喊出来。” “当一个国家的‘伟大’成为一种‘不可置疑’的观念以后,也就蕴藏了它衰弱的萌芽。罗马帝国如是,那‘新罗马帝国’呢?” 张潮说到这里,现场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讨论声——几乎所有人都困惑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扫大家的兴。 张潮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继续道:“一路走来,我看到的不只是好莱坞的灿烂多彩、纽约的高楼大厦、芝加哥的街头艺术,我也看到了埋葬在这一切之下的痛苦……” “一个国家的历史,不是只由‘伟大’构成的。它必然还有许多苦难、许多罪恶、许多疯狂、许多凶残,当然还有许多善良、许多智慧、许多反省,甚至许多忏悔。” “作为中国人,我会平静地看待并且接受这一切,这是几千年的文明史告诉我的。” “但是在座的诸位是否能接受这一切呢?接受‘伟大’之下的渺小与苍白,并在其中找到历史存在的意义。” “总是会有人轻视这些,仿佛只要美国还奔跑在世界的最前列,这一切都只是可以接受的‘代价’而已——尤其是这些‘代价’不是自己,甚至不是其他美国人的时候。” …… “但我仍然相信,总有一天,你们脚下这个‘最伟大的国家’会拥有真正懂得历史的人。” “因为虽然人们都在历史中寻找正义或邪恶的借口,然而历史却是由抱有各种动机的人们去创造的。之所以历史还是给人们以希望,那是因为不论最初的动机如何,但最终各种复杂的成本核算和对信仰的终极理解都使得人们越来越相信一个简单的道理,这个道理曾经由中世纪的某位中亚学者总结过——智慧越多,人越善良。 我讲完了,也该离开了,谢谢大家!” 张潮说罢把话筒一放,在众人复杂的目光当中,施施然离开了会场。 唯有朱诺·迪亚斯满含热泪,几乎不能自已。 (本章完) 第319章 这个奖,我不能领!(新年快乐,月 第319章 这个奖,我不能领!(新年快乐,月票拿来!) 张潮回到燕京,已经是5月中旬,天气渐暖,但早晨和夜间依然凉爽,既有春天的温柔,又略带夏日的热情,是一年中最为宜人的时节。 张潮没有把自己回国的消息告诉任何人,而是趁机给自己好好放了一个假。一方面要倒倒时差,另一方面也是避着不想见人。 原因无他,「微博」实在太火了。 上线不到一个月,注册人数已经超过了200万,堪称近年来现象级的社交软件。即使限制了只能使用中国、美国两国的ip注册,但仍然涌现出许多日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的用户。 「微博」的口号是“i want get you some books to see see!”但在实际应用中,已经有向大众化社交平台过渡的趋势。 尤其是在5月初,一个名为“小菜鸡”的中国用户,分享了一张自己书房的照片,并配上一段文字:“这是我看书的地方,能看看你们的吗?” 照片里的书房非常朴素——面积很小,连窗户都没有,只够放得下一张窄窄的桌子、一把小小的椅子,似乎是家里的杂物间改的;书架就是几层钉在书桌上方的木板;书桌上是一盏灯光发黄的台灯,还有一本打开一半的书。 结果引发了「微博」第一次大规模的“中美联动”。 许多网友开始转发这条内容,并且附上了自己书房的照片和同样一句话——“这是我看书的地方,能看看你们的吗?” 其中既有古色古香的传统中式书房,摆满了中式家具和线装书,中间一张紫檀大案更是气势非凡;案上还铺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 也有简简单单的一桌、一椅、一灯、一卷,连书架和藏书都没有,却尽显书房主人的专注与极简审美。 也有典型的中国城市孩子的书桌——宽敞、明亮的房间,书架上摆满了各类教辅书籍,书桌上摊开的也是满满当当的各种练习和试卷。 还有一个燕大教授上传了自己的书房——大大的房间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书架,许多书架的搁板都被书压弯了;还有很多书直接堆在地面上,甚至一直摞到了天板。 当然也少不了美国用户的展示: 有人上传了自己大house里的书房——一扇大窗户,阳光洒进来,显得格外明亮;书桌上放着一盏经典的绿色灯罩的复古台灯,和一本《杀死一只知更鸟》。 还有人则在大学的图书馆阅览室里拍下了自己的“书房照”,陪伴他的还有一排排十几米高的书架和同样在阅览室里发奋苦读的同学。 也有干脆就发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电脑的照片,意思很明显——现在是网络时代了,不需要再把书摆在自己身边了。 除了这些“正经”的书房照以外,还有很多“书房照”或令人深思、或令人震撼,或令人莞尔一笑—— 一个住在美国黑人街区的年轻人,拍了一张自家公寓楼后巷的台阶,并且配文道:“这是我的书房,这里可以远离争吵和毒品,我在这里看完了《九三年》” 一个中国乡村的孩子,被来家访的老师拍了他在他一张油腻腻的方桌上看书的照片,配文是:“这是他的书房,但也是厨房,也是餐厅,也是客厅;这是书桌,也是餐桌,还是祭祀用的供桌。” 还有一个用户,拍了一张水牛宽厚的背部的照片,留言道:“你们的书房都不会动吧?我的可会——小时候我就在他的背上读书,累了就吹吹笛子。” 另有一个用户,明显不在美国,也不在中国,而是一片废墟,废墟中伫立了一张只有三条腿、桌面破了一个大洞的书桌,配文是:“这曾经是我和我弟弟的书房,美国人来了,现在只剩下我和这张桌子了。” …… 谁也没有想到简简单单一张书房照片,折射出的却是人间百态和环球凉热,甚至可以反应一个国家是动荡还是安宁,以及内部巨大的阶层差异,一时间引起了全世界新闻媒体的关注。 cctv1《每日朝闻》:“一张照片,一段真情。近日,「微博网」出现的“晒书房”风潮席卷大洋两岸,中美两国的网友争相展示自己的阅读环境。其中,来自广西桂林一位12岁小朋友的书房照片,尤其让人关注……” 《人民日报》:《书房的故事:全球网友如何通过微博重新定义阅读文化》——“……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令人深思,尤其是那些在极端环境下坚持学习的孩子。这种对比不仅揭示了教育环境的差异,也暴露了当前教育投入向后端延伸不够的问题……” 《经济学人》:《从简陋书桌到奢华书房:社交平台上的阶层镜像》——“「书房照」反映的不仅是不同国家教育环境的差异,更揭示了社会阶层的巨大落差。这种落差令人不安,全球化进程当中,我们不能忽视教育不公平的种种细节。教育,不仅仅是盖一些学校……” 《泰晤士报》:《微博活动如何将书房变为文化对话的窗口》——“全球化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全球分工合作,还是一个文化交流、消除隔阂的过程,来自中国作家张潮创办的「weibo」很好地向我们展示了如何做到这一点。” …… 每个社交媒体从小众应用该走向大众化平台,首先依靠的是高度专注化形成的病毒式传播,然后就看有没有逮到“破圈”的机会,让传统媒体主动进行传播。 「微博」这次的「书房照」风潮,显然把握住了机会,而且还来得特别巧妙,以至于「潮汐文化」上上下下都认为是张潮暗中运作的。 对此张潮真是“百口莫辩”,只能摊手对众人道:“你们不要这么封建迷信,怎么可能啥都是我的营销——要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嘛!” 「潮汐文化」的众人信没信不知道,但「微博」引发的巨大效应已经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了。不少得了眼热病的单位迫不及待地就要伸手过来,但很快都被一句话给抽了回去: “「微博」既是中美人民沟通的一座桥梁,也是宣传中国文化和精神文明的一座阵地。「微博」现在还很弱小,我们要保护它,而不是限制它;要让它茁壮成长,而不是让它畏手畏脚;要……” 在这股风潮中,最可怜的莫过于原本起步更早的短内容分享平台「推特」,之前找它的各个资本现在要么进入观望状态,要么把兴趣全转移到了「微博」上。 所以现在的张潮,正处于这几年来的最高光时刻,远比之前出版任何一部小说,或者任何一次上电视都更加受到关注。 虽然他已经再三和别人说明想要投资、想要合作,通通去找黄杰夫他们,但是仍然有电话、短信、邮件络绎不绝地找上门来,甚至无孔不入到要直接上门拜访。 所以张潮只在家里呆了三天,倒完时差,第四天就悄悄开着车“环bj自驾游”躲了出去,毕竟有些人不好拒绝。如果真有人知道自己回国了,就干脆就说自己不在燕京,外出采风去了。 不是他要故作清高,或者真当“闲云野鹤”,而是「微博」的价值才刚刚开始发酵,远没有到最合适引入外部资本的时候。 反正现在「潮汐文化」账上不缺钱,再运营一段时间,用户规模再翻一番,到时候就不是8-10亿美金的估值了。 张潮的第一站就是位于门头沟的潭柘寺。潭柘寺是bj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寺庙之一,素有“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民谚。 不过潭柘寺在全国范围内出名,多还是因为《故都的秋》这篇散文。作者郁达夫几乎把燕京能数得着的秋景都给罗列了进去,其中就有“潭柘寺的钟声”,与陶然亭的芦、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并列,成为燕京最有代表性的景观之一。 现在虽不是秋天,但于潭柘寺却是景色最盛的时节——入春以来,寺里的玉兰、海棠、丁香和紫荆相继开放,姹紫嫣红、馨香扑鼻,还能看到千年银杏这样的大树,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张潮特地买了一台相机来拍照,最先拍的当然是开得最绚烂的紫荆,然后是顶天立地的千年银杏,接着是潭柘寺内的古建筑——大雄宝殿、天王殿、古塔…… 甚至是来这里的游人也颇有可以一拍——有跳起来要摘的少年,有潜心礼佛的老人,有奔跑雀跃的孩子,还有同样端着相机拍照的中年……默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 张潮:“……默言老师……好……” 默言:“……你不是还在美国吗?” 张潮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于华、刘振云、贾平娃,还有王蒙、刘恒、铁宁、孙甘露、阿莱等一众各地作协的领导以及重要作家,都从默言身后转了出来,与张潮看了个对眼,足有四五十人。 默言连忙解释道:“大家都在燕京开会,周末商量着一起来潭柘寺采风。没想到……” 张潮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车停在外面的时候,看到了两辆中巴车,当时还以为是什么旅游团,没想到都是作协的老熟人。 瞬间成为焦点的张潮别提多尴尬了,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所以还是上前一一问候、打了招呼。 众人对能在这里遇见张潮也感到十分诧异。不过想想也正常——燕京虽大,但是春夏出游的选择其实不算多。有车一族都愿意跑远一点,潭柘寺自然是很多人的选择。 王蒙笑呵呵地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家正想找你,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小同志觉悟还是高!” 张潮纳闷了:“找我?” 铁宁解释道:“大家在燕京开会,讨论的重点就是怎么利用你搞出来的这个「微博」——当然还有其他互联网平台——宣传好中国文学。” 于华有些得意地道:“他们现在都妒忌我有30多万粉丝!我说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学不来。” 张潮这才明白是咋回事,苦着一张脸道:“各位老师,我回国没敢声张,就是因为这事。你们就饶了我吧……下次,下次吧。” 王蒙道:“那不成,下次去哪儿逮你这只孙猴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人难得来得这么齐,要不然就在这潭柘寺里找个地方聊聊看?放心,聊完以后你继续忙你的。” 张潮想想看,迟疑道:“在这里?不好吧?也没地方啊,总不能让各位老师在野地里坐着吧。” 王蒙道:“这有什么?我和这里的主持常道法师很熟悉,让他想想办法。” 张潮眼看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好答应了。 半个小时后,张潮坐在潭柘寺讲经堂主讲台的蒲团上,看着台下坐着的其他作家,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但这是寺里目前唯一能用来给这么多人“开会”的场地,也只能将就。 刘振云还安慰他呢——“小张同志,你紧张就是着相了。韩愈说‘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在玩转互联网上,你当然可以做我们所有人的老师……” 张潮被刘振云捧得眼皮一跳一跳的,心想还好只要相处这半天…… 就这样,张潮高升法座、大宣网络营销真经,直说得天乱坠、地涌金莲。台下的作家虽然人人德高望重、名垂一方,但哪里听过这些“歪门邪道”,一个个都如痴如醉。 张潮一直讲了1个多小时,又回答了半个多小时各种问题,这场特殊的“法会”才结束,只是大家都意犹未尽,恨不得把张潮捉回二环里的作协,开一个系列讲座才好。 不过张潮肯定不愿意留了,和众人道别以后,径直往寺外走去——他决心开远一点,到河北去,去沧州看铁狮子,去渤海边吃软壳蟹,这下总不能还撞见谁了。 不过刚走到潭柘寺门口,张潮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住了自己,回头一看,正是铁宁、王蒙,还有刘恒。 张潮诧异道:“……还有什么事吗?” 铁宁和王蒙对视一眼,然后由铁宁把想要设立「茅盾文学新人奖」的构思和张潮说明了,并且近乎于“明示”地道:“小张,要是设立了这个奖,你首届就获奖的几率很大很大!” 张潮听完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毅然道:“各位老师,你们这个想法很好,我十分支持!但是这个「茅盾文学新人奖」,我不能领!” 王蒙一听就急了,连忙道:“你怎么不能领呢?这时候不是高风亮节的时候,你要是拿不到第一届新人奖,这新人奖不成……不成……” 好险没把最后两个字“笑话”说出来,说出来就太不体面了。 张潮再次坚定地道:“是的,我不能领!” 刘恒也急了,忙问道:“为什么啊??” 张潮解释道:“因为我想让「潮汐文化」赞助这个奖啊!哪有赞助商自己赞助自己领奖的?要避嫌啊! 我,我颁奖就好了!” 铁宁:“……” 王蒙:“……” 刘恒:“……” (本章完) 第320章 谁说赞助要掏钱的? 第320章 谁说赞助要掏钱的? 铁宁等三人都有些后悔专门跑来和张潮说这一嘴了,涉及到商业上的事,张潮是真狗啊…… 不过不来说也不行,毕竟他是“最有希望”获奖的青年作家,日常行动又出格。事先不沟通,等公布提名了他来一嘴“我不参加评选”,那所有人不都得尴尬死。 “怎么,不行吗?”张潮见三人都神情复杂,于是问道 铁宁和王蒙对视一眼,还是主席铁宁道:“可是「茅盾文学新人奖」的赞助商已经……” 张潮打断道:“定了,是吗?” 铁宁摇摇头,道:“你误会了,为了奖项评选的公正性、严谨性,决定不接受商业赞助。全部的费用由「中华文学基金会」支持,所以……” 张潮诧异道:“我也妹说要掏钱赞助啊?” 三人:“……” 王蒙第一个受不了了,虎着脸道:“不掏钱你赞什么助?还有,你一福海人倒什么东北口——严肃点,赶紧把你那肠子都掏出来!” 张潮这才笑嘻嘻地道:“咱们都想把这个「茅盾文学新人奖」办出影响力来吧?” 三人都点头,刘恒道:“不过万事开头难。「茅盾文学奖」本身的影响力其实……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大家知道刘恒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茅盾文学奖」影响力相比80年代一落千丈已经是无可质疑的事实了,圈内人再否认也不能改变。 张潮道:“我说的‘赞助’,不是掏钱,而是希望「微博」这个阅读分享的社交平台,能够成为「茅盾文学新人奖」在网络上的主要宣传平台,能够深度参与到奖项评选的整个流程中来——这叫‘技术赞助’! 文学奖项要有影响力,关键是广大群众,尤其是年轻读者要参与进来。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评选的时候,文联、作协收到了多少读者来信?甚至还有人拍电报参与。如今呢? 人们的生活方式在改变。现在大家别说电报了,信都没有人写了。这两年最火的电视节目是什么,几位看过吗?” 铁宁、王蒙、刘恒面面相觑,刘恒迟疑地道:“春晚?” 张潮一脸嫌弃地道:“现在谁还把春晚当回事?尤其是南方人,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这两年最火的电视节目是「超女」啊!” 铁宁问道:“「超女」?就是一群女孩子蹦蹦跳跳唱歌跳舞,然后选出冠亚军的那个?” 张潮点点头,道:“对啊。他们能成功,不就是用短信投票的方式,让普通大众有了可以参与最终结果的途径。” 王蒙面露难色道:“你用的这个例子可不太好,「超女」今年已经不让播了。” 张潮:“嗯!?” 「超女」从2004年开播以后,连续三届影响力不断扩大,但是争议也随之而来。尤其是2006年,有十分重量级的文化人物站出来批评「超女」,说这是“对艺术的玷污”“背后隐藏着对青少年的毒害”“对教育是极大破坏”。 后来主管部门干脆下了禁令,不允许再制作、播出此类选秀类节目。 张潮虽然知道「超女」很火,但是因为他上一世本身就不是这个节目的受众,这一世超女投票正火的时候,他自己也身处各种漩涡之中,也没有太关注,所以还真不知道出了这个茬。 经过王蒙的解释以后,张潮“啧”了一声才道:“这节目危害性都赶上去年的我了!” 三人:“……”这要是自己家孩子,早打死了! 张潮也知道正事要紧,连忙道:“价值观不可取,但是运营的思路可以借鉴。而且评选嘛,怎么可能没有争议?没有争议,就成了一潭死水了;争议太大,又容易搅浑水,惹人反感。 所以,为了这个奖项的长远考虑,我还是一开始就不参与为好!” 三人不得不承认张潮说的有道理——张潮参与评选,选上了是理所应当、毫无争议,只会让关注者索然无味;没选上,作协的房顶子怕不是要给他的读者们掀翻了,奖项恐怕就没有第二届了。 张潮以“技术赞助”的名义合理避嫌,既体现了他的“高风亮节”,又表明了组委会的“公正严谨”,还能在「茅盾文学奖」公布之初,就引发一定的争议和关注,同时这种争议明显还是可控的…… 真是一石三鸟,越想越妙! 但是再妙,三个前辈也再受不了张潮这种狗里狗气的作风了,铁宁道:“这个……我们再研究研究。你什么时候回燕京?” 张潮知道“技术赞助”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于是道:“不一定,但是6月份肯定回来了!赞助的事,我让马伯慵他们联系您。 走了,三位老师,回见!” 铁宁、王蒙等人无奈,只能看着张潮潇洒离去。 三人一边往回走,一边细捋张潮刚刚提出的方案,忽然想到一件事——「潮汐文化」里可有好几个年轻作家呢,马伯慵、双学涛就不用说了,光是和他们签了「文学经纪」合约的听说就不少于30个,不可能都避嫌吧? 张潮这哪是“高风亮节”?明明是把皮球踢给了作协,自己当姜太公稳坐钓鱼台。 王蒙“恶狠狠”地道:“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等他6月份回燕京,必须把他抓进组委会干活!” 铁宁和刘恒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其他作家此时都还在讲经堂前的空地没散,见三人回来,于华第一个上前问道:“张潮怎么说?” 刘恒满脸嫌弃地看了于华一眼,刚刚本来想把于华一起拉去的,结果这小老弟很有默契地说犯烟瘾了,要抽根烟——果然知徒莫若师。 铁宁此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满脸笑意地道:“关于「茅盾文学新人奖」,现在有了更好的构思了……” …… 就在中国文学界为张潮搅动的风潮而动荡时,日本文坛也因为一篇论文和一部小说的刊登而震动。 日本影响最大的纯文学杂志《新潮》,它的读者们在拿到6月号以后就发现了这本杂志与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封面不再是简约、抽象、艳丽的色块组合和密密麻麻的文章、作者目录。 而是整体采用泛黄的仿旧牛皮纸纹理,表面带有细微的褶皱与磨损痕迹,模拟历经岁月侵蚀的笔记本质感;右下角印有深褐色茶渍晕染的痕迹,上方迭加两个焦褐色“烟洞”,透过孔洞隐约可见底层若隐若现的北京胡同剪影。 中间是一个模糊的男性背影和「刑事の栄光」四个大字,字体是烧焦痕迹的木质活字排版,每个字符边缘碳化开裂;除此之外只有一排小字「どの程队长を信じる?」(你相信哪个程队长?) 这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新潮》只有在刊登被认为是「年度之作」级别的重要作品时,才会专门为之设计封面。 77岁的菊池章也作为《新潮》的资深读者,同时也是名古屋大学文学部的退休教授,立刻就被封面吸引了,翻开杂志以后跳过了其他内容,直奔《刑事の栄光》而去。 首先是一篇名为《记忆の迷宫:「刑事の栄光」における虚构と真実の弁証法》(《记忆的迷宫:《刑警荣耀》中虚构与真实的辩证法》)的论文。 作者署名有两个,一个是“东衫彰良”,另一个是“饭塚容”。 菊池章也只看了下开头,就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道:“中国小说?张潮?还真是少见啊。”作为文学部教授,菊池章也精研的是日本古典文学,但对现当代小说也有着不俗的见解。 在他印象里,中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优秀的小说家了,上一个在日本引起关注的中国小说家还是写崇尚“身体写作”的卫慧,她的《上海宝贝》在日本的销量相当不错,远超于华、默言等人的寥寥两三千册。 这类小说主要是满足了日本读者的猎奇心理,至于小说中的故事是否与现实中国一致,几乎没有人在意。这也符合大多数日本读者对中国的刻板印象,认为中国社会腐朽刻板,物欲横流。 菊池章也虽然不至于这么浅薄,但是对于一向以严肃、严谨著称的《新潮》如此大力推介一部中国人写的小说,也是心存疑虑的。 但作者当中“饭塚容”这个名字和他长期以来形成的专业素养,还是让他认真阅读起这篇论文—— 【中国作家张潮的长篇小说《刑警荣耀》,通过三维度的元小说结构,鲜烈地描绘出记忆的碎片化本质。围绕刑警程队长人生的三个不同故事,经由工作笔记这一物质媒介产生交错,令人联想起中上健次所追求的“叙事地层”。】 【值得关注的是叙述者“我”收藏旧笔记甚于旧书的姿态。这令人想起丸山健二在《雨之河》中尝试的“私小说解构“,但《刑警荣耀》更进一步,将自笔记这一“生命碎片”编织虚构的过程本身可视化。小说的不同片段如考古地层般杂乱堆积的结构,获得了超越大江健三郎《致令人怀念的岁月的信》的多声部性。】 【邻家老太讲述的“可怜前夫”、中年女性陈述的“被毁灭的英雄”、以及程队长自述的“涅槃重生的故事”——《刑警荣耀》的创新性在于虚构层次的相互渗透。】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三重“我”出现时虚构与现实界限的溶解——当程队长讲述“真实故事“的瞬间,读者不得不突然质疑叙述者的可信度。这种认识论的转向,是在后现代语境下对“神是否存在”问题的重构。】 【本作最大的功绩在于将读者召唤为“第四叙述者”,如同卡拉瓦乔绘画中的明暗对照法,在光影交错间浮现真相。小说中有大量关于金钱具体数值和对应购买力的描述,读者被迫从数字褶皱中解读市场经济浪潮下中国人的个体伦理。】 【《刑警荣耀》超越单纯的元小说实验,具有叩问记忆政治学的社会寓言性。市井街巷的传闻真实、前妻怨念渲染的主观真实、本人自我演绎的真实——这些叙事交汇处孕育着21世纪东亚文学的新可能。】 菊池章也很快看完了,神情更加迷惑了——按照这篇文章所述,这部《刑事の栄光》竟然真的具有巨大的文学价值?而且还是出自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作者之手? 这简直难以置信! 随即他又在篇末看到了《新潮》的现任主编“矢野优”,给这篇论文写了很长“编者の语”,严厉指出了异国作家张潮注重实在的创作理念,与日本文学界日益虚浮的风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说中“32元5角”这类经济符号的文学化处理,与日本“宽松世代“作家偏好抽象隐喻的倾向形成对照。张潮证明,精确的物质性记录可以成为破解时代密码的密钥,这种将支付账单转化为文学意象的能力,正是平成作家在「便利店文学」中未能实现的突破。】 【张潮不再执着于都市疏离感的诗意化,而是将网络时代特有的“信息考古学”思维注入文学创作,现实数据(工作笔记中的收支记录)、时代变迁的碎片化感知与后真相社会的认知焦虑(多重真相博弈)熔于一炉,为陷入停滞的日本文学提供了最尖锐的指示。】 这篇论文再反过来,就是小说《刑事の栄光》开头部分的章节摘录。 菊池章也抱着巨大的好奇心和疑虑,立刻投入到了小说的阅读中去…… 日本中央大学文学部,饭塚容教授的办公室里,饭塚容和王震旭师生二人也都拿着6月号的《新潮》,再次认真读完了由两人共同完成的这篇论文。 饭塚容教授微笑着对王震旭道:“这篇文章确实写得不错!矢野先生也给予你很大的肯定!” 王震旭立刻站起身来,给饭塚容深深鞠了一躬,高声道:“全都是教授您教导有方!” 饭塚容满意地点点头,有了厦大的经历以后,这个学生明显成熟了不少——看来张潮君对他的“摔打”很成功。 这次《刑警荣耀》在《新潮》上的惊艳亮相,既有自己精心策划的成分,但更多还是依靠张潮在4月份的美国之行中赢得的巨大声望,以及「微博」平台超乎想象的成功。 顿时让张潮那些不受日本出版市场青睐的纯文学作品得到了出版社的极大重视。 《刑警荣耀》的翻译已经接近尾声,饭塚容本来打算申请用自己编辑的两份《年鉴》的国家公共经费来出版,但是5月份以后各个出版社都开始抢张潮的稿子。 得知张潮把《刑警荣耀》《少年的巴比伦》两部小说都授权给了饭塚容翻译出版以后,又都找到饭塚容这边来了。 饭塚容挑来挑去,最后选择了《新潮》所属的「新潮社」来出版,于是才有了《新潮》杂志这特别的一期内容。 饭塚容教授对王震旭道:“接下来的事非常重要,你有信心完成吗?” 王震旭又是深深一鞠躬,坚定地道:“嗨伊!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 (本章完) 第321章 日本文坛的风向标 第321章 日本文坛的风向标 “八嘎,《新潮》这是什么意思?”6月号的《新潮》被狠狠地摔在了办公桌上,松下崇介略带羞恼地咆哮道。 挂着“编集长”铭牌的办公室门微微颤抖着,坐在外间的编辑们忍不住往探出头看了一眼百叶窗紧紧合着的窗户,很快又噤若寒蝉地缩了回去。 “说起来,岸田君真是勇敢呢,敢拿着6月号的《新潮》找编集长。”一个编辑感对旁边工位的同事感叹道。 另一个编辑闻言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起感叹道:“是啊是啊,年轻人就是有勇气呢。《新潮》这次确实过分,刊登这样的评论和这样的小说,不是摆明了要和我们《文艺春秋》,和「芥川龙之介奖」找不痛快么。” “你也看了?觉得怎么样?” “当然看了,要我说——” “赶紧说吧,混蛋……” “要我说,无论是这个叫‘张潮’的中国作家,还是这部《刑事の栄光》,确实写得比绵矢莉莎、金原瞳两位要更好一些。” “诶……你也这么看吗?” “我实话实说而已。绵矢莉莎、金原瞳两位虽然优秀,但可能是女作者的缘故吧,内在的精神方面太过于单薄与脆弱了呀……” “是啊,视角也似乎狭窄了一些呢。” “《裂舌》对社会批判止步于皮肤表层的撕裂,《欠踹的背影》也只是一个叛逆少女在温室里掀起的风暴呢……相比之下,《刑事の栄光》对现实描摹似乎深刻得多呢!” “你怎么用起这么严肃的批评语呢?听着真尖锐啊!” “我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嘛!她们获奖以后的每一本书,都要在封面添上「转型之作」这样的文字。” “是啊是啊,而且是什么时候,‘女性作家’这个前缀能彻底消失呢?” “哈?就像无人会强调村上春树是‘男性作家’一样?恐怕要再过几十年。” “这是我的愿望嘛……嘘,出来了!” 两个编辑结束了交谈,各自伏案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但是注意力却全在“咔哒”一声打开的编集长办公室门。 30多岁的编辑岸田雅弘被松下崇介亲自送到门口,然后回身向这位脾气暴躁的编集长深深鞠躬,并且道:“我一定不会辜负社长的嘱托。” 然后在其他编辑异样的眼光中,回到了自己位于办公区最糟糕的角落位置的小小工位上。 在他的办公桌上,正摊开这一本《新潮》杂志,翻开的页码正是张潮《刑事の栄光》摘选部分的最后一页,结束部分还印着大大的「6月20日に発売予定です/7月正式発売」(发售)。 作为东京大学文学部的毕业生,他具备远高于一般水准的文学鉴赏能力,自然能看出《新潮》杂志虽然对《刑事の栄光》这部小说有“过誉”之嫌,但总体还是符合小说摘选部分展现的魅力的。 但那几百字的「编者の语」确实隐含着对由《文艺春秋》主办的「芥川龙之介奖」的批评之意。 作为日本资历最老的纯文学杂志,《新潮》也有自己的各类文学奖项,包括新人奖;虽然两本杂志主办的奖项评选都会涵盖发表在彼此刊物上的作品,但是价值取向有较大的差别。 总体来说,《新潮》注重“为艺术而艺术”,鼓励打破传统叙事结构的实验性写作;《文艺春秋》则注重文学的社会介入性,获奖作品常涉及历史反思或现实议题。 《新潮》与《文艺春秋》的价值观之争,本质是日本文学内部先锋派与建制派之间绵延上百年的角力。前者如同文学实验室,以杂志为试管,培育叙事的突变体;后者则如文学博物馆,借奖项收藏时代标本。 近几年「芥川龙之介奖」连续颁给20岁出头的绵矢莉莎和金原瞳,无论在文学界,还是在社会大众层面,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刊载两位获奖者作品的当期《文艺春秋》,销量几乎都超过了80万份,比平时翻了一倍。 相形之下,《新潮》杂志这几年的奖项颁发,尤其是新人奖,光芒则黯淡得多,无论是浅尾大辅,还是佐藤弘,又或者是去年获奖的女作家吉田直美,都没有引发足够的关注。 获奖作家的热度是文学的风向标,绵矢莉莎、金原瞳,包括青山七惠在内,「芥川龙之介奖」连续出现女性获奖者,对日本文坛的创作风气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例如评委对女性作品的“疼痛敏感性”过度放大,很容易在实践中被降维成“年轻女孩的亚文化猎奇”;而新人女作家为迎合评奖预期,往往将私人经验加工为标准化创伤叙事。 角川书店的销售数据显示,贴上“芥川奖少女作家”标签的作品首印量平均提升40%,但第三部作品的销量普遍暴跌60%。 这是“文学资本”用自己的审美逻辑正将日本年轻作家的创作异化为“痛苦少女经济学”,导致了日本文学中历史叙事的中断,日本战后派文学中的广岛创伤、安保世代的政治激情等宏大叙事,在女性写作中近乎绝迹。 同时讽刺的是,这些关注“肌肤之痛”的作品还导致了文学批判精神的退化——当金原瞳们用舌环取代镣铐时,她们反抗的已不是父权制,而是“不够自由的自由”。 这些都是《新潮》杂志的文学价值观当中,所认为的日本文坛存在的隐忧。 如今,《新潮》看日本国内的年轻作家不给力,直接引入张潮这条“鲶鱼”,试图利用张潮那不可忽视的国际影响力,搅动日本文坛的潮流,动摇《文艺春秋》体系对日本文坛的隐形垄断。 岸田雅弘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迫不及待地带着杂志去找了松下崇介,痛陈利害以后,很快就让对方认识到了其中的厉害—— 张潮在日本虽然也曾经引起过一定的关注,但主要是在通俗文学层面上。不管是被视为轻小说的《你的名字》,还是颇为畅销的《消失的爱人》,都只有商业价值,而不会冲击到日本文学界本身的价值体系。 而这种价值体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自然是处于龙头地位的《文艺春秋》。 虽然《文艺春秋》本身已经蜕变为一个综合性月刊,不再是菊池宽创立时的纯文学杂志了,但「文艺春秋株式会社」旗下仍有「文春文库」「文春新书」,以及《all读物》《文学界》《文艺春秋别册》来维持文学基本盘。 更遑论「芥川龙之介奖」「直木三十五奖」两个涵盖了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最重要的文学新人奖。 《文艺春秋》自然要维护这个体系的稳固。 虽然《新潮》也曾经是走出了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太宰治、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这些日本文豪的杂志社,但近年来已经显出了颓势。 最优秀的新人作家,永远是被《文艺春秋》先发掘、奖励,而不是《新潮》——即使有些人的作品是先发表在《新潮》上的也一样。 所以正常来说,《新潮》借一些新作和年轻作家阴阳怪气一下《文艺春秋》是无关大局的,更遑论一个外国人。 但现在张潮就不一样了。 他可是在美国都引发了巨大关注的作家,「一路向东」的行程更是在日本国内也颇有一些媒体报道,而且他还在美国上流社会的慈善晚宴中一鸣惊人,引发了大规模的社会反思和讨论。 加上「weibo」这个阅读分享社交平台的爆火,张潮已经不能简单地用“作家”来定义——他更像是一个行走的文化符号、一台不断中大奖的柏青哥机、一张无人能拒绝的舞会请柬。 在日本的青少年文学读者当中,“张潮”已经成为了一个颇为流行的词汇,大家都想通过各种方式注册他的「weibo」网,然后去看看美国人和中国人都在看什么书。 《新潮》利用对张潮作品的宣传,很大程度上引发了日本文学界和爱好者的集体关注,《新潮》6月号的销售也在短时间内冲上了近年来的高峰,比平常多卖出了近20万份。 关于张潮的讨论,也在日本雅虎2channel(2ch)论坛上引发了广泛地讨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帖子是这样的—— 《张潮的〈刑事の栄光〉真的很有深度呢!》 【大家最近都在讨论《新潮》6月号的这篇《刑事の栄光》吧?我也是被朋友拉过来的,本来对这种“外国作家”的话题没啥兴趣,但看了几段后,真的被吸引住了。】 【张潮的文风也很特别,既有传统的叙事技巧,又融入了现代的元素,让人感觉很新鲜。我觉得《新潮》这次真的挑对人了,我希望日本的作家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呢!但似乎没有哦!】 帖子下面的讨论非常热烈—— 【我也看了《新潮》6月号,确实被张潮的文风吸引住了。尤其是他那种独特的视角,感觉和日本传统的文学作品很不一样。】 【有朋友说这只是《新潮》为了销量搞的噱头呢!】 【《新潮》这次的操作有点冒险,但也挺有勇气的。不过,《新潮》这次确实赚到了,短时间内销量就冲上去了。这说明读者还是喜欢吵来吵去吧!】 【希望《刑事の栄光》能让日本文学更加热闹呢,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希望未来能看到更多像张潮这样的外国作家出现,给日本文学带来更多的活力。】 【张潮桑好棒好棒好棒好棒……】 …… “哒”一声,岸田雅弘鼠标点了一下浏览器右上角的“x”号,然后感叹道:“综合这些来看,这位张潮桑,不是一条‘鲶鱼’,而是一柄‘锤子’呢!” 松下崇介交代给他的任务是,组织一批附属于《文艺春秋》的文学批评力量,对《新潮》展开反击,但是又不能太失体面,尤其是不要得罪张潮。 毕竟张潮本人几乎肯定是不知道也没兴趣介入日本文学界的“内斗”的,何况他现在正炙手可热,作品销量在日本也很好,毕竟《文艺春秋》不是「文艺春秋」的全部,「文艺春秋」麾下的出版社,可也参与了对张潮作品版权的争抢呢。 作为《文艺春秋》杂志的主编,松下崇介的视野比岸田雅弘更加高远和广阔,岸田雅弘只看到了挑衅和危机,松下崇介则在暴怒过后,同时看到了机遇。 既然浪潮已经被《新潮》掀起来了,《文艺春秋》要做的既不是回避,也不是压制,而是乘着风驾驭这股浪潮。 身为绵矢莉莎、金原瞳、青山七惠等“少女作家”的提携者,松下崇介更希望利用这股浪潮,为她们正名——这些年轻的女作家写的不是“便利店文学”,由她们引领的女性创作潮流也不是日本文学停滞的象征。 所以岸田雅弘要充分利用现有的形势,利用《新潮》评论的漏洞进行反制—— “佐藤老师,您看了《新潮》了吗?……这样的评论太过分了啊……《刑事の栄光》虽然不错,但是文学作品也是有地域性的……是呀,文化隔阂……无论《刑事の栄光》多么深刻,也限于特定语境,无法成为衡量日本文学的标尺呢……嗨伊,期待您的大作!” “上野老师,您看了《新潮》了吗?……其实莉莎作品当中便利店打工少女的生存焦虑,折射的就是「就业冰河期世代」的集体创伤呢!还有瞳,《裂舌》的肉体改造,代表的正是平成青年在消费主义中迷失了呢!这些都是属于日本独有的社会问题,是不能贬低和忽视的!……嗨伊,期待您的大作!” “江原桑……哦哦,你也知道了啊。《刑事の栄光》真是好小说呢!……但是《刑事の栄光》再好,也没有好到能‘重构’日本当代文学的程度嘛!……对啊,实验性写作虽然重要,但文学界需要多元化的声音,包括传统叙事和社会介入性强的作品……嗨伊,期待您的大作!” …… 一圈文学批评家沟通下来,岸田雅弘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抬头才看到好几个编辑同事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各位前辈,你们……” “岸田君,工作很努力呢!” “哪里……” “想必很快就要升职了吧?” “怎么会……” “到时候一定要请客呀!” “一定……啊,不,我是说,我并没有……” “诶呀,谦虚什么呢?我们都看到了!” 在日本职场特有的阴阳怪气的氛围下,岸田雅弘的后背,很快湿透了。 (本章完) 第322章 茅盾文学新人奖要变成张潮的形状了 第322章 茅盾文学新人奖要变成张潮的形状了! “纳尼?”当张潮听到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王震旭述说前几天发生在涩谷的「舌环示威」时,日语都蹦了出来。 王震旭习惯性地低头说了一声:“是这样的!”然后把自己口袋里的几张照片掏了出来,递给了张潮。 照片上是一群奇装异服的、发型怪异的日本年轻人,齐刷刷地对着镜头伸出了自己的舌头,舌头上都至少打了一个金属圆环,有些圆环上还镶了亮闪闪的饰品。 王震旭接着解释道:“金原瞳粉丝高喊的口号叫做‘身体叙事即女权觉醒’;我来之前看电视,还看到石原慎太郎在《产经新闻》痛批《刑警荣耀》「用中国刑警的暴力叙事污染日本文学」。” 张潮笑道:“他用的是‘中国’,不是另一个词?” 王震旭闻言一下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吭哧吭哧了半天才道:“《产经新闻》是日本‘六大报’,一般不允许具有巨大争议的词汇出现在版面上,所以即使他说了,在刊发出来的时候也要做处理。” 张潮继续追问道:“你也认为那是一个‘争议性的词汇’吗?争议点在哪里?” 虽然张潮脸上的微笑没有变,但王震旭总觉得他的笑里有深不可测的阴影,西装里的衬衫后背都湿透了。 这一次前来燕京,王震旭的情绪历经的大起大落。 最早与导师饭塚容教授联合署名的《刑警荣耀》论文在《新潮》发表时,他内心志得意满。作为文学研究者,能在《新潮》发表文论,算是进入日本文学界主流的敲门砖。 但是随后《文艺春秋》组织的一系列反击文章,虽然没有把矛头直接指向《刑警荣耀》本身,但却把“歧视本土文学”的帽子,扣在了《新潮》杂志和王震旭、饭塚容两人头上。 随后还被金原瞳的疯狂粉丝在涩谷举办活动贴脸开大,紧接着日本的右翼学者、政客、评论家也纷纷下场,算是在日本文坛掀起了一场“茶壶里的风暴”。 《新潮》作为老牌文学杂志,自然岿然不动,只是默默又趁机多卖了十几万份6月号;饭塚容教授是资深学者,当然也不会轻易被动摇。 唯独王震旭夹在中间极难自处。文章虽然署名“东衫彰良”,但他是得过奖的推理小说作家,所以身份很快扒了出来。 得知他是中国移民二代之后,无论是网络还是现实,他都面临着大量的质疑和压力。 而导师饭塚容知道以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去中国,找张潮,完成你该做的事。” 于是王震旭就这么忧心忡忡地来到了中国。 所幸现在已经是6月下旬,张潮已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假期,回到了燕京,王震旭才没有空跑一趟。 张潮看王震旭一脸尴尬的样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看向了窗外的景色。 他们两人正坐在一间茶室里,茶室又位于燕京城的一处四合院内。茶室窗外浮动着斑驳的槐影,被老燕京人称作「六月雪」的绒正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竹帘半卷的廊檐下,白瓷鱼缸里红鲤搅碎的天光忽明忽暗。穿堂风掠过藤编茶海时,带着石榴将开未开的涩香。 张潮屈指叩了叩紫砂壶,发出两声清响,与不时响起的蝉鸣呼应,仿佛寺院梵呗里的两声铜钟。他换了一个话题,问王震旭道:“你觉得他们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强烈?” 王震旭的眼神变得涣散,尽显迷惘之色,过了很久才道:“大概是因为……大概是因为《新潮》主编的那段话,刺激性太大了?” 张潮摇摇头,道:“那也只是文学理念之争。王小波说过一句话「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现在他们很愤怒,愤怒的是什么呢?” 王震旭闻言沉默了下来,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争议在于,”张潮的指尖沿着青瓷杯口画圈,蝉鸣声从胡同深处漫进来,“当日本人用「暴力叙事」指控我的小说,乃至整个中国文学时,其实是在恐惧他们自己剖腹明志的武士刀,变成了程队长记录人生的那支钢笔。 当中国作家开始解剖时代肿瘤时,日本文坛的把持者们却连社会的伤口都不敢切开,只敢让几个少女用小刀和尖刺来雕刻自己的皮肤,就以为这是时代的声音了。” 王震旭的瞳孔猛地收缩,张潮话仿佛触及他记忆上的什么伤口,让他的心脏猛的收缩。 张潮不想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了,他问道:“饭塚容教授让你来,不可能只是让你转述这些事吧?” 王震旭这才回过神来,再次深深低头道了一声歉,说道:“您知道‘中日作家互访’吗?” 张潮点了点头,道:“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好像隔几年就会来一次互访吧。” 王震旭道:“是的。但是以往的互访主要都是双方互相邀请一些成名的大作家来访,中国这边的组织者是作协,日本这边则是「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日中友好协会」「日本笔会俱乐部」这些机构轮流举行。” 张潮疑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王震旭稍稍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道:“教授的意思是,中国进入新千年以来,文学风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出现了您这样出色的青年作家。 往年的访问活动,一直缺少青年作家们的身影,尤其是年龄在30岁以下的青年作家。所以教授想要促成中日两国青年作家的交流。 特地让我来中国,就此事向您寻求意见。” 张潮更加诧异了,问道:“这……这事也轮不到我来组织吧?这不是作协的工作吗?应该让饭塚教授直接联系作协的铁宁主席比较好吧?” 王震旭连忙道:“就是因为想避开中国的作协,以及日本的那几个老机构,教授才让我特地来联系您。” 见张潮还是不理解,王震旭接着解释道:“首先,根据教授的了解,中国30岁以下的、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像您,还有韩涵、小四等人,都不是作协成员。 所以,通过作协来做这件事,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有可能被抵制——据我所知,像韩涵,就十分讨厌这些官方机构。” 张潮:“……”好像确实是这样。他们这一代青年作家,基本都没有迫切要加入作协的想法。 一来对他们来说,现在作协几乎无法提供什么市场化的资源,顶天就是开个作品研讨会,上个报纸,登个豆腐块。 像张潮,邀请他参加作品研讨会的邀请函静静躺在邮箱里的至少有上百封,他后来连回复都懒得回复了,更别说参加了。 二来目前各地作协人浮于事的情况比较严重,人员素质也是良莠不齐,加入以后反而容易惹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社交关系。 所以哪怕铁宁、刘恒等人几次明示暗示,张潮都当没看见。 不过张潮还是敏锐地从王震旭的话里抓到了什么:“你们还要邀请韩涵、小四?然后希望我来牵头做这件事?” 王震旭点点头,道:“这就是教授交代的第二点了——您是目前大陆青年作家里声誉最高、最有号召力的一个,如果这件事要做成,非要您的参与不可。 这次的交流活动,如果其他人牵头,但是您没有参与,那几乎毫无价值。所以不如让您来牵头,即使到时候只有您访日交流,那也不算太失败。” 张潮:“……”过了一会儿才道:“教授是不是没有打听过我和韩涵、小四他们的关系?” 王震旭露出疑惑的神色——也难怪他不知道,张潮和韩涵、小四的“恩怨”都是张潮崛起早期的事情了,早就被后来一连串的风波给压倒了搜索页的后面去了。 张潮叹了口气道:“这事情呢,要是不由我来牵头做,那韩涵、小四他们还有可能参加。要是我牵头了,那我……” 剩下半句话张潮没好意思开口——“那我总不能只带着「潮汐文化」的高管和签约作家去吧?” 说起来,张潮现在还真不知道韩涵、小四最近一两年在干啥。韩涵大概还在赛车?小四大概还在办他那个《最》系列杂志? 就算自己和韩涵、小四没啥恩怨,他也不可能答应饭塚容的这个请求。 这种牵头的事看着挺威风,实则麻烦一堆。又不是旅游团,事关涉外,稍不留神就惹得一身骚。 王震旭见张潮不肯松口,又道:“以往的交流活动,往往流于表面。多是请对方的作家到那里旅旅游、喝喝清酒、泡泡温泉,交流内容也比较,嗯,‘肤浅’。 说到底,在老机构的框架下,大家形成了一种默契,总是按照固有的模式执行程序。如果说50年前,甚至30年前,在两国还不能畅快地互通信息和人员往来地时候,这样的交流有增进了解的意义。 那在中日可以自由往返,双方在对方国内都有几十万常驻人员,互联网已经如此发达的情况,还沿用旧的交流模式,似乎有些‘隔靴搔痒’了呢。 饭塚教授参与过多次这样的活动,深感传统的作家互访机制已经无法承载曾经的使命,反而因为相互客气、相互吹捧,形成一种新的成见。 饭塚教授认为老作家们暮气已重,顾忌又多,所以不如让青年作家来打破这种僵局——尤其是您这样的青年作家!” 这一番话说得让张潮不禁对眼前这个大自己几岁的“华裔作家”改观了一些。 饭塚容作为长期致力于中日两国文学界交流的学者,有自己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与使命感。如果没有让他接触到张潮,可能也不会有促成中日两国青年作家互访交流的想法——但谁叫他偏偏遇上了张潮呢? 长期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构思,一下就藉由张潮的影响力迸发出来了。 王震旭诚恳地道:“我之所以在说出这件事之前,讲了《刑警荣耀》在日本引发的风波,就是想说中日两国的文学界,彼此之间的了解都太浅薄了——当然,可能不包括你在内。 青年人是最热情也是最坦诚的,青年人之间的交流才是‘有效交流’。我们也诚恳地希望,日本的青年作家们,能像我一样,亲身接触到张潮君你这样优秀的同龄人!” 张潮用手拈起茶杯,在指尖轻轻捻动着,不一会儿就道:“感谢饭塚教授的厚爱。不过他可能很了解文学,但不太了解中国…… 我只能讲,我会促成这件事,但不会当什么牵头人。如果事情能成,我一定参与其中;不成嘛,也不要太失望——本身这就是一件难事。 你觉得除了几个老派左翼作家,日本现在还有几个对中国有好感的文化精英?” 王震旭闻言,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表示“拜托了”。 张潮又看了看窗外,时间已经是下午2点多,蝉鸣声越发密集,在槐叶间织成金箔般的声网;竹帘筛下的菱形光斑已经开始爬上茶案,把冰裂纹茶杯烫出蜿蜒的琥珀色光痕。 张潮站起身来道:“好了,我要去工作了,估计那班老家伙们要开始哇哇叫了。” 看到王震旭露出好奇的神色,张潮解释道:“就是你刚刚说的‘暮气已重’‘顾忌又多’的老作家们啊!” 王震旭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说什么,张潮道:“放心,我嘴巴没那么大。——好了,你可以回日本去等消息了,顺便替我给饭塚教授带个好。” 王震旭也站起身来,深深一鞠躬:“嗨伊!”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出了四合院,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一个奔作协,一个奔酒店。 四合院离位于朝阳区东土城路的作协走路只要10分钟,不过初夏午后的天气颇热,等张潮走进大会议室的时候,后背已经湿透了。 大会议室里挂着一个大投影仪,连着一台电脑正在不断地展示着各种数据。「潮汐文化」it负责人李万东,正在不断讲解这些数据背后代表的各种含义。 以往此类评选多是各地作协还有各出版社上报人选,主观性极大。这次引入「技术赞助」以后,开始充分利用互联网数据来佐证入围名单的客观性。 这对于文学奖评选来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所以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老作家姜子龙一看到他就连声道:“你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刚刚有几个数据,小李讲不清楚,我觉还是要你来讲。” 张潮道:“刚刚和人谈事,忘了时间——对了,我又有一个新想法!大家听听看?” 话音落地,在座诸位脑门的青筋都开始跳起来。 张潮来「茅盾文学新人奖」组委会工作半个月时间,差不多一两天就有一个新想法,偏偏还特别有道理,让人至少要慎重考虑。 他是不参加评选,可是这个奖,都快成他的形状了! (本章完) 第323章 网络文学的“大礼议”事件(第一更 第323章 网络文学的“大礼议”事件(第一更) “诶,今年的「茅盾文学新人奖」初选名单你们看了吗?” “你说读者可以投票、可以推荐哪个?” “是啊是啊,你参加了吗?” “没意思,张潮都不参评。总不能让我给小四投票吧?” “这个消息早过时了,你看看这个……” “嗯?《异时空·中华再起》,中华杨?《飘渺之旅》,萧潜?《搜神记》,树下野狐?这都什么和什么呀?没听过过……” “网络小说啊,你没看过?” “网络小说?我就看过一本《第一次亲密的接触》,‘轻舞飞扬’‘痞子蔡’……哦,最近还有一部叫做《明朝那些事》,我在天涯上看的。” “不是一回事。” “这些小说……好看吗?” “好看呀!不过我推荐你看这本——《历史的尘埃》,作者知秋,神作!” “是吗?我看看。不对啊,这本书我看过!” “嗯?” “我读高中的时候,在学校旁边的租书店里租过。不过它不是「黄易」写的吗?书皮是黑色的……” …… 在「茅盾文学新人奖」宣布将在传统的小说、散文、诗歌等体裁外,把「网络文学」也纳入评选范围以后,就在不同的读者群体当中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大部分人对「网络文学」的认知还停留在2000年初,当时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确实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再到后来的李寻欢、慕容雪村、邢育森、江南…… 他们虽然以网络为载体进行写作,但是无论是内容还是风格都更靠近传统文学,并且最终的归宿也是走实体出版。 至于2002年以后开始逐渐出现并日趋成熟的、以超长篇连载为主要形式、以网络付费阅读为主要商业手段的「网络小说」,反而淡出了主流文坛和实体书读者的视野。 这也导致了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网络文学」处于“失语”状态。 而直到「作家富豪排行榜」一次又一次被网络作家“霸榜”,最后甚至不得不单列出一个「网络作家富豪排行榜」之后,主流文坛才意识到这个曾经看不上的“边鄙之地”,已经成长为一个庞然巨物了。 张潮的“新意见”,也并非一帆风顺,遭到的反对是他加入组委会以来最激烈的。 但是在张潮的坚持下,这个奖项依旧被设立了,初选名单中除了痞子蔡、中华杨、知秋、李寻欢、今何在等人外,还有很多耳熟能详、在网络文学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id—— 写出《诛仙》的萧鼎,《天行健》的燕垒生,《天鹏纵横》的流浪蛤蟆,《新宋》的阿越,《仙路烟尘》的管平潮,《步步惊心》的桐华,《朱雀记》的猫腻…… 当然还是有遗珠之憾。为了照顾老作家们以及考虑到社会影响,所选作品大多“正面积极”,那些太容易震碎读者三观的网络作家,如血红等,就暂时不位列其中了。 即使这样,还是让许多老作家难以接受。 一位老作家后来悲愤地对记者说道:“起初他提议把年龄限制到30周岁,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觉得要和庄重文奖(年龄限制为40周岁)做一个区分,无可厚非。 后来他提议把初次发表作品的年限放宽到1999年,我没有说话——因为以前没有这样的新人奖,算是一种补偿吧。 此后他又提议把引入读者投票制度,所有作品都要经过「网络」和「专家」双重评选,我也没有说话——反正我也不是组委会主席,手里也只有一票。 最后他竟然提出把「网络文学」纳入评选范围,我觉得我该说话了——但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当记者问到这位老作家为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时候,老作家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张潮给的实在太多了!” 说完记者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老作家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张潮给的数据太多了……我复述不来,你自己问他吧。 总之,这是事关文学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们一定要通过舆论的力量,让张潮知难而退,让组委会知错能改! 大礼不可废,文学不可辱!看你们的了!” 于是在外界越加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张潮不得不代表作协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对近1个月来,「茅盾文学新人奖」引发的种种争议进行回应。 张潮本来还想以“我不是作协成员”推辞的,结果还是被王蒙、于华等人给推到了前台——谁让他是始作俑者? 不过这也正是作协所希望的,一个奖项不怕有争议,就怕没人知道! 像「茅盾文学奖」从一开始就伴随着争议前行——第一届获奖作品中就有个别非常不能“服众”,例如莫应丰的《将军吟》,无论获奖前还是获奖后,都鲜少有人提及,在文学史上也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类似的情况还有第二届的获奖作品,张洁的《沉重的翅膀》。此外第二届姚雪垠的《李自成》也被认为对当代文学缺乏启示而被认为不应获奖。 「茅盾文学奖」争议最大的时代,也是它最受关注的时代;后来大家发现每年的提名者,不是成名已久的老作家,就是各地作协的主席、副主席以后,争议固然小了,但同时也失去了关注。 争议变小和关注变少,究竟哪一个先发生的,又究竟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恐怕已经没人说的清了——但结果摆在那里。 所以在张潮面对记者的时候,第一个要回答的问题就是:“将「网络文学」纳入「茅盾文学新人奖」的评选范围,是不是为了提高奖项知名度而制造的噱头?” 张潮习惯性地先弹了弹麦克风,然后才义正词严地道:“当然不是噱头,我就是一名网络文学作家,我怎么会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呢!” 台下众记者:“……”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来,张潮的早期作品好像确实是在网络上的发表和连载,而且现在在起点也有一部“连载中”。 这时候有人用全场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道:“还有脸说,你都断更多久了……” 张潮脸不红心不跳,只当没听到,继续解释道:“将「网络文学」纳入评选范围并独立设项,只是因为大家现在还认为它是一种‘非主流’的创作形式,所以需要区别对待。 但我相信,未来的某一天,这种界限最终会消弭。一部文学作品到底是‘网络连载’还是‘实体出版’,不会是人们评价的出发点。” 记者兴奋地追问道:“哦?你是认为「网络文学」也会向传统文学靠拢,「网络文学作家」会用更加严谨、更加严肃的态度进行创作?” 张潮诧异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网络」最终会成为文学创作的主流载体,「网络文学」也会是成为文学的基本盘。 我说几个基本数字吧—— 到2006年年底,网络文学读者总数已达4930万,相当于三个bj市常住人口总和。 2007年,起点、17k、榕树下、天涯论坛等网络平台有超过日均3000部的创作规模,这个数字超过2006年全国国内纸质文学新作品出版物总和。 当前网络文学存续作品超过1740万部,这个数字是《四库全书》著录典籍的38倍。 我们网络作家当然需要更严谨、更严肃的创作态度,但首先要承认这片‘冲积平原’的存在——因为其中可能正孕育着未来的《白鹿原》或《红高粱》。” 几个大体量的数字一下就让现场的记者有些懵。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和以往从不带稿、天马行空的风格不同,张潮这次面前摆着几张纸,张潮在报数据的时候是看着这些纸说的。 网络文学这些年的发展非常迅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也有一些机构如社科院进行了调研,但是由于主流媒体并不重视,所以没有汇总成一幅「网络文学」的整体图景。 这就好像大家都在瞎子摸象的时候,张潮把蒙在各人眼睛上的黑布揭了下来。 采访过发牢骚的老作家的那位记者忽然明白为什么张潮能说服作协里的那些“老古董”了——当模糊的感觉被精确的数字替代时,真相对意识的刺激往往能超越日常蝇营狗苟的算计。 但是仍然有记者不服气,继续质疑道:“有人说把「网络文学」纳入奖项评选是一场‘草根狂欢’,不管是创作者还是受众,都在‘文学的边缘跳舞’,你同意这种观点吗?” 张潮道:“这是一种源于无知的偏见——只要我不知道,那就是假的。我们一般说过去能上网的都是‘高知’和‘精英’,或者干脆是‘有钱人’,那怎么在网络上写小说、看小说的,就是‘草根’了呢? 这种逻辑不是很吊诡吗?” 问问题的记者哑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张潮继续道:“根据社科院最新调研和起点网的内部数据交叉比对以后显示,网络文学核心创作者中本科学历占比61.2%,硕士及以上学历者达17.4%,这个比例与传统文学期刊作者群体基本持平。 初选名单中,《新宋》的作者阿越系四川大学历史学硕士;《窃明》的作者灰熊猫是留学法国的计算机工程师——这样的创作阵容,还能被称为‘草根狂欢’吗? 当然,说这些作者和读者是‘草根’倒也没错——传统观念中,只要没有权力在手,不都是‘草民’吗?说出「网络文学」是‘草根狂欢’的人,不仅自己跪着,还希望别人也没有膝盖。” 现场响起了一阵“嘶”的吸气声,记者们一开始还以为张潮一改风格,要用数据打天下了,但是现在熟悉的配方和味道又都回来了。 要知道,提出「网络文学」是“草根狂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上海社科院文研所的前段时间刊登在《上海文学》上的一系列学术专题文章中很有分量的一篇。 张潮还是那样,真不怕把人往死里得罪。 记者仍然不甘心,问道:“网络文学的写手们大多是‘半路出家’,虽说其中不乏有水平不错的作品,但是创作水平良莠不齐一直是网络文学的一大问题……” 张潮不耐烦了,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走传统路线的作家都是‘根正苗红’咯?一落地叼着钢笔,一辈子没干过别的行当,写出来的作品都是一水的佳作? 但凡有常识的都不会这么认为吧?麻烦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先用脑子过滤一遍,不然我只能认为今天现场来的记者都‘良莠不齐’了。” 被张潮怼了一顿的记者满脸通红,只能嘟囔着道:“这也是《上海文学》上说的嘛……” 张潮随口就接过来道:“所以不是所有用铅字印在纸上的文章都是好的嘛,也是‘良莠不齐’!” 但是这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仍然有记者问道:“「网络文学」诞生还不到10年,现在就给把‘茅盾文学奖’这样的头衔给它,是不是太着急了? 可不可以再等几年,等到「网络文学」更成熟一些?比如……” 张潮笑问道:“比如再过几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记者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潮道:“多年前,茅盾先生在《小说月报》改革宣言中强调‘文学应映照时代眉目’。而今天这个眉目正被230万网络创作者勾勒。 文学界不能总在事后追认吧?「茅盾文学新人奖」作为国家级奖项,有责任为中国文学的发展趋势,建立前瞻性的价值锚点。 1936年,「白话文运动」才过了不到17年,中国的白话文创作还处于探索阶段的时候,上海的良友图书公司就编选一部《中国新文学大系》,提前为白话文运动完成历史归档。 这部《中国新文学大系》的编者有胡适、茅盾、鲁迅、朱自清、周作人……我们都没有开始编书呢,只是颁个奖而已,怎么就‘太着急’了? 堂堂作协,总不能连个民国的私营图书公司的气魄都不如吧?” 记者们一边用笔速记,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还能从什么角度质疑张潮,最后终于憋出来一个:“如果「网络文学」因为「茅盾文学奖」这个金字招牌而广受关注,大家都去看网络小说,势必冲击到实体阅读。 但我们知道,现在文学的中坚力量仍然在实体。你自己,也主要是一个实体书作家。你怎么看待这种冲击呢?” 其他记者闻言都精神一振,心想这个角度比较新鲜——人的阅读时间与读物消费都是有限的,给了网络文学的多了,那给实体文学的就少了,这肯定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张潮总不能让「茅盾文学新人奖」成了吃里扒外奖吧? (晚点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324章 纠结的韩涵与小四(第二更) 第324章 纠结的韩涵与小四(第二更) 面对这个难题,张潮胸有成竹地道:“呃……这属于‘杞人忧天’了。” 众记者:“……?” 张潮道:“《万历十五年》你们知道吗?” 众记者面面相觑,虽然其中肯定有看过的,但最后只有一个年轻的记者道怯生生地举起手道:“是……黄仁宇的一本历史学著作。” 张潮点点头,又问道:“你为什么会看这本书?要知道这是一本学术性很强的书,虽然体例上兼顾了叙事和分析,有一定可读性,但确实离一般人,也离新闻行业比较远。” 小记者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是看了《明朝那些事》……”话刚一出口,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张潮笑嘻嘻地道:“《明朝那些事》嘛,在天涯连载,最近正火着呢。因为《明朝那些事》去看《万历十五年》的,你不是第一个哦。 最近中华书局已经把《万历十五年》加印了4次,3个月卖了15万册——往年一年才能卖1万多册。 所以「网络文学」并不是「传统文学」的对立面——它甚至能让人注意到以往被忽略的那些‘边边角角’。《万历十五年》被‘重新发现’不是个例—— 读过今何在《悟空传》的读者,很多都重新去翻阅了《西游记》。论坛上对历史穿越文的讨论越来越严谨,引用《清史稿》或者《明实录》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种跨媒介的文本对话,正在重塑整个经典文学的接受光谱。从传播性和接受度来说,它已经是大众进入文学,甚至史学领域很难绕过的一片广袤平原了。” 张潮回答完这个问题,整个新闻发布会现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当中。 张潮等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人再问,就说道:“如果大家没有问题,咱们就……” “我还有!”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位记者举手了,是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问道:“其实……我……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参与「茅盾文学新人奖」的评选? 仅仅是因为避嫌吗?如果「茅盾文学新人奖」少了你,会不会是一种遗憾?” 张潮想了想,终于用比较慎重的态度说道:“首先确实是为了避嫌。铁宁女士担任作协主席以后,就宣布退出「茅盾文学奖」的评选了。 我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和「微博」这个平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在得奖和「微博」之间,我很庸俗地选择了「微博」而已。 至于遗憾不遗憾的……如果有很多人觉得是一种遗憾,那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新人奖」,就都不遗憾了。” 张潮这个回答有点绕,大家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暗戳戳地说自己是“无冕之王”吗? 只不过大家都能接受就是了…… 发布会顺利结束了,记者们退场,张潮也回到了作协的会议室里——刚刚整个过程,作协的主要领导都在幕后观看。 那位找记者发牢骚的“老作家”,正是刘恒,此刻他正满脸笑意地对张潮道:“你这招还真管用!他们果然乌泱乌泱地就来了。” 张潮谦逊地道:“主要还是您肯牺牲自己……” 刘恒摆摆手道:“不说这个。当初也确实是我比较反对,我也不是表演,只是把之前的真实态度又展示了一遍而已。 不得不说,你的那些数据实在太有说服力了……「网络文学」其实只是文学载体变迁的表象,真正让我们不得不承认的现实是——你们确实在改变整个文学生态。” 不过铁宁却心有余悸地道:“小张,你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上海社科院文研所估计明天就要兴师问罪了。” 刚刚记者会上张潮那句“自己跪着,还希望别人也没有膝盖”脱口而出时,后台的领导们都直嘬牙子——大家都在圈子里混,越是不知道出处的话,回应的时候就要越谨慎。 张潮道:“我不一直就是个小混球?没事,让他们冲我来就行。”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张潮看时间不早了,就告辞离开了作协。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小会议室里突然就陷入了寂静。张抗抗对铁宁道:“这小子……这小子……”这小子究竟怎么样,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来。 高洪波道:“不知道这一次「茅盾文学新人奖」,能不能造上一些声势——至少目前来看,效果还可以。” 铁宁依旧是温婉地笑着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被这么个‘半大小子’牵着鼻子走,有些……不好接受?” 姜子龙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然后才道:“要说心里不别扭,那是撒谎。说句实在话,他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就算他名气再大,评奖这么严肃的事情,怎么能让毛头小子参与?简直倒反天罡!” 刘恒笑问道:“后来呢?” 姜子龙又吐了一口烟,接着道:“后来嘛……小伙子其实态度挺谦虚的,做事也很踏实。给的各种意见很中肯,既不拍马屁,也不故意反对博眼球,说什么都有理有据。 尤其是他列的那些数字……那些数字……” 几位主席、副主席都默默地点了点头,张潮在这次参与「茅盾文学新人奖」的筹划过程中,提出的基于数据的种种全新概念——「读者画像」「接受光谱」「代际演进」……完全刷新了大家对文学评价的既有观念。 以往的评奖机制是什么样的? 各地作协、出版社报送作家或者作品,然后进入漫长的审阅过程(有时长达一年),接着就是标准讨论和不记名投票…… 最终难免演变了排排坐、分果果。 张潮将网络社交平台与可视化数据引入评选机制以后,一方面分化、制约了评委手中的权力,但另外一方面也解放了评委,让他们有充足的理由搪塞那些找上门来的人情。 这样的制度肯定还有漏洞,但是在施行之初,确实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而对于铁宁来说,这是她正式担任主席以后办的第一件具有开创意义的“大事”! 虽然此前巴老卧床10多年,她也已经实际主持工作多年,但是真等这个担子全压到她肩膀上的时候,仍然感到难以承受。 这不是地方作协,可以躺平混日子。她要面对几乎是一个“烂摊子”——作协的权威弱化、争议不断;传统图书市场不断萎缩,文学在文化生活中的地位不断衰弱;世界性的认可度极低,中国文学被整体边缘化;青年作家梯队断层严重,成功者多视体制为束缚…… 铁宁还是想要办点实事的,她所带领的这一届班子也有些奋发之志。「茅盾文学新人奖」就是在不改变现有格局的情况下,做的一种尝试。 而张潮,就是一个最好的“抓手”…… 只不过王蒙告诫他们了,张潮虽然不是个叛逆青年,但也不是可以随意用体制权威拿捏的乖宝宝,不论想要让他做事,还是借势,都得和张潮商量着来。 不然和张潮进入对抗状态,恐怕先受不了的,会是作协…… 新闻发布会后,张潮关于「茅盾文学新人奖」的发言,也被各家媒体以各种不同的角度进行了报道与解读。 「茅盾文学新人奖」的热度,再次冲到了舆论场的中心位置,也引发了种种连锁反应。 首先是新闻发布会的“主角们”——网络文学作家。 他们原本和大部分人都以为单独设立「网络文学新人奖」是就为了给其他传统的小说、诗歌、散文新人奖做个陪衬、造造势,结果被张潮这么一说,这使命感一下就上头了啊! 这可是张潮,不是随随便便哪个文学评论家施舍了一点廉价的夸赞——张潮直接把自己放在了「网络文学作家」的位置上,为大家正名、加油。 而且拿出来的数据一个比一个震撼,网文作家们都懵了:“我(们)有这么牛逼吗?” 「起点中文网」在张潮的提醒下,顺势举办了一个“加更日”,提议所有网文都在那天加更一章,来回馈读者;同时“加更日”所投的月票,也翻一倍。 那些没有获得提名,但是名气却很大的网文作家倒也没有太失落,毕竟像血红那样早已经年入过百万了,其实并不在乎一个奖项的得失。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不能入围初选的原因——毕竟像《升龙道》这种书的价值观实在有些邪门,真被关注到了,别说获奖了,怕是「新人奖」都直接无了。 能设立这种奖项,对于所有的网文作者来说,无疑都是扬眉吐气的事。 其次是“意外”得到提名的那些作家。 第一个是人在香港读中文系博士的葛亮,得知自己被入围「小说新人奖」初选时,人都是懵的。他虽然浸淫文学年深日久,但真正踏上写作之路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 而且他人在香港,去年出版的《谜鸦》《相忘江湖的鱼》,和今年出版的《七声》都是由台湾或者香港的出版社付梓,虽然也获了一些奖,但总体而言还属于籍籍无名之辈,连一篇研究他创作的像样论文都找不到,怎么就被提名了呢? 不过葛亮倒也没有“受宠若惊”,只是在自己的blog上简单分享了一下此事。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仍然有一丝“悸动”——毕竟是「茅盾文学奖」啊! 任何有野心的中国作家,都不会甘心蛰伏于文化的边缘地带,这样一个提名,顿时让他有了回到文化中心的信心。 第二个是人在草原的李娟,她正跟着牧民扎克拜妈妈一家来到镇上购买生活物资,半路上才在突然有了信号的手机里看到了无数条恭喜自己入围「散文新人奖」初选的短信。 这时候的李娟一只手正拎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另一只手被手机震得发麻,眼睛也看了,好久都不能消化这个消息。 这可是「茅盾文学奖」啊——虽然中间加了“新人”两个字。哪怕她再“人淡如菊”,也无法抗拒这几个字的诱惑力。 扎克拜妈妈从背后走过来,一把拍在她的背上:“怎么了嘛?突然傻了?” 李娟连忙把手机收起来——这种快乐,是无法对眼前朴实的牧民大妈诉说的,但是内心却又雀跃无比——一方面这是「茅盾文学奖」,另一方面也是这个奖的组织评审,竟然有张潮参与…… 想到去年张潮在「全国散文研讨会」为自己出头,李娟就觉得自己有获奖的“义务”…… 只不过想到要真获奖了,那肯定得去燕京领奖……去燕京领奖,又要见到很多很多人,说很多很多客气、谦虚的话……要是说错了话…… 而所有入围者中,最错愕、最纠结的无疑是韩涵和小四两人——尤其在听说是张潮提议把时间放宽到1999年,并且自己退出评选之后。 两人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张潮针对自己的一个“阳谋”。 放宽年限以后,他们无可质疑地入围了初选——真论起来,韩涵、小四两人才是从「新理念作文大赛」走出来的那批“青春文学作家”当中最耀眼的明星。 把蒋峰、张越然、张佳玮……这些人都捆一起,风头都没有这两人劲。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线,韩涵会在舆论场上,小四会在出版市场上,一路火带闪电地飞驰自己的人生…… 然后相遇在电影导演这个岗位上。 但,这是如果…… 张潮的出现,左手拿捏舆论场,右手拿捏出版物,怀里还搂着影视业,现在又折腾上网络社交媒体了。 韩涵与小四的星光无奈黯淡了下来。 不过两人也都有自己事业——韩涵赛车渐入佳境,已经成为车队的主力车手;小四的“最”系列杂志,虽然销量不如《青春派》系列,但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算是第二梯队里的佼佼者。 现在让他们去参与「茅盾文学新人奖」的评选,可太尴尬了——这是一个“张潮不参加”的奖…… 对于心气很高的两人来说,很难接受这种“荣誉”。 但是又不能声明自己退出——因为张潮已经声明退出了,自己再声明未免让有心人笑话一句“你也配退出?” 这种纠结的感觉直接让两人心态都有些爆炸,偏偏这时候他们都还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本章完) 第325章 绝唱! 第325章 绝唱! “想什么呢?马上到咱们了,赶紧热身。”上海大众666车队的叶经理从身后拍了一下韩涵的肩膀,催促道。 这是上海国际赛车场,2007年度全国汽车场地锦标赛的比赛场地,这是今年1600cc组的第一场比赛,至关重要。 此刻场地里已经热闹非凡,盛夏烈日下的沥青赛道蒸腾着扭曲的热浪,远处维修区传来金属扳手坠地的脆响。韩涵眯眼望向主看台,那里悬着巨幅“雅力士”新车广告,红白相间的横幅在东南风里猎猎作响。 比赛通道飘来混着机油的焦糊味,隔壁车队的外国技师正用英语吼着扭矩参数。 而韩涵,就像是一片云海里唯一清晰显露出来的山峰,静静伫立喧嚣的人群当中,显得有些游离。 直到叶经理的声音传来,他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声:“哦?好,马上……刚刚接了个电话。”说着把手机递给了旁边的工作人员。 然后转身前往车手的准备区。 叶经理看韩涵有些恍惚,心下不安,快走两步赶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出事了?” 韩涵一改往日的轻松幽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敷衍道:“没有。你放心!” 叶经理哪里放心得下,要知道赛车是一项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运动项目,车手对车辆的控制需要极其精确,极限过弯时车身与护栏之间的距离甚至要用厘米衡量。 今年是韩涵玩赛车的第四年,车队从云南红河变成了上海大众666,同时自己也从自带干粮(自备赛车)的“玩票的冤大头”,成为可以争夺冠军的“明星车手”。 一个从小没开过卡丁车启蒙,甚至连方向盘都很少摸的半路出家的爱好者,能成长为职业赛车的主力车手,韩涵在这项运动中的天赋是罕见的——叶经理不想他因为分心,而出现什么意外。 看到叶经理一直跟着自己,一脸的欲说还休,韩涵终于先忍不住了,主动安慰道:“放心,就是文学圈那边的一些小事,不会影响我开车。” 叶经理对文学一窍不通,自然不知道最近「茅盾文学新人奖」的风风雨雨,不过韩涵的书好卖他还是了解一些——没有那大几百万版税的支撑,韩涵走不到今天。 看台上的观众也看到韩涵出现了,人群立刻出现了骚动,不少少女开始呼喊“韩涵!我爱你!加油!”的口号,这已经是韩涵所在车队的一景了,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叶经理想了想,对韩涵道:“你水平已经到了,在队里和王睿也分不出个一二来,所以尽力跑就好。比赛有6站呢,不怕!” 韩涵闻言眼睛眯了起来,不服输的性格被叶经理的这句宽慰之词给激发了出来。去年、前年,他都拿到了多次分站赛冠军,也帮助车队夺得过年度季军——今年的目标很明确,自己要拿下年度车手总冠军,车队也要夺冠! 现在听叶经理这话,仿佛笃定自己这一站表现一定不好似的。 他没有说话,而是戴上了赛车头盔,将面容隐藏在黑色的面罩后面,顺便也隐藏了他带有杀气的眼神。 直到坐上赛车,他脑子里都回荡着那个人对他说的一句话:“车开得再快,也甩不掉执念——真正的叛逆,不是应该和大部分人的期待对着干吗?” 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咬住护齿,橡胶特有的淡淡苦味在口腔漫开,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就集中到眼前的赛道上来。 这时候赛场上空传来提示音,比赛就要开始了…… 同样在沪上,小四坐在宽大得可以埋进他整个人的大班椅里,长长的睫毛下,戴着美瞳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大得过分地瞳仁、细白的皮肤、金色的碎发,看起来像个卡通人物。 得不得「茅盾文学新人奖」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如何表态。 今天的小四,虽然还买不起汪精卫四姨太的公馆,但是在作家当中,财富方面绝对是第一梯队的存在。 2006年的作家富豪排行榜,他以850万的版税位列第六名,在新生代作家当中仅次于韩涵的950万,和张潮的……4300万。 而且这只统计了个人著作的版税,像他还拥有《最》系列、《岛》系列等杂志、图书,每期的销量都超过30万册;同时旗下的青春文学作家虽然跑了一部分到张潮那里,但七瑾年、洛洛等人,在销量上也很能打。 所以在他心里,自己在拥有的物质方面,只比不上怪物一样的张潮,其他人包括韩涵,都不在他的眼里。 对于向作协靠拢,他没有任何一点心理负担,毕竟身上没有韩涵那种“愤世嫉俗”的叛逆标签——但如果张潮也站在对面,他就有点犹豫了。 小四不清楚如果自己用柔软的姿态表示对入围初选很高兴,会不会被人当做向张潮认输。 这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了,一头淑女长发的洛洛走了进来,对他道:“笛安来了,你现在要见她吗?” 小四闻言连忙放下支在下颌的手,说道:“赶紧让她进来吧!” 笛安是他一直想签的作家,不仅文字风格与自己的杂志非常搭,关键是长得也非常青春靓丽,特别适合包装成美少女作家,卖卖周边。 自从《青春派》之后,几乎所有的青春文学杂志都着力打造偶像作家的招牌,各种玩偶、贴纸卖得不亦乐乎。 最收敛的反而是始作俑的《青春派》。22岁强制“下线”的机制,让他们退出的偶像作家的“保质期”都只有3到5年。 过了22岁这个“大限”,都要尝试转型去《青春派·大观》或者其他文学杂志做“成年人作家”,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 转型失败,或者不愿意转型的,基本都会被《最》系列,或者《火》等杂志疯抢。 但奇怪的是,这些被“抢过来”的“前《青春派》偶像作家”们,都无法再延续之前的辉煌,几乎没有读者愿意跟着他们转成《最》系列或者《火》的读者的。 张潮当初提出的“作家要与读者一起成长”的理念,似乎真的改变了年轻读者的阅读习惯。 所以这一两年,大家都在尝试推出自己的偶像作家,打破这种青春作家“红不过三五年”的怪圈。 笛安去年才从英国留学归国,今年1月份就在《钟山》上发表了中篇小说《莉莉》,《最》系列杂志很快得到授权进行了转载,建立良好的合作基础。 这才促成了笛安的来访。 不过笛安进门寒暄完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小四有些崩溃:“恭喜你啊,入围了「茅盾文学新人奖」的初选!” 小四死死盯着笛安的眼睛看了几秒,才确认她不是在讽刺,而确实是在真诚地祝福,不禁有些迷惘:“你不觉得……我入围这个奖,有点……有点荒谬吗?” 笛安错愕地道:“荒谬?为什么是荒谬。这是个荣耀啊!说明我们的青春并没有被认为是一场瞎胡闹啊!无论是你,还是韩涵,又或者是其他人,甚至是我,都是这场‘青春狂欢’的组成部分。” 随即她又知道了小四的心结所在,宽慰道:“你的顾虑……是他?” 小四没有说话。 笛安道:“其实他的「潮汐文化」之前也找过我。” 小四闻言一下紧张起来,望向笛安的目光都锐利了一些,当初去东北抢签双学涛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当中,声音忍不住再次变得有些颤抖:“你答应了?” 笛安摇摇头:“没有。如果答应他们,我怎么会来你这里?” 小四的心略微放下了,不过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答应?「潮汐文化」不都是第一选择吗?”说到这里,小四的语气有些苦涩。 笛安笑了起来,有些骄傲,她说道:“凭什么‘长大了’,就不能写「青春文学」了?他说的话就是圣旨不成?我不服气。 青春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他不想写,只能说明他的心已经早早地老去了!他还想按着别人的手不让写,太霸道了——其实他也言不由衷,今年还出了一部「儿童文学」呢! 他又不是孩子,怎么写「儿童文学」去了呢?” 小四闻言心里一振,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女子,她眼里的光芒远比自己更加耀眼,也更加有活力。 小四心里想到了刚刚电话里那个人的一句话:“你真的怕了?”顿时有了答案。 然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对笛安道:“我们来谈谈你今后的发展吧……” 除了韩涵、小四,其实他们最关注的那个人也悄悄来到了上海,并且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新芽》杂志社的办公室里,和一众编辑开会。 一年一度的「新理念作文大赛」又到了要举行复赛的时候了。 如果不是赵常田的一个电话,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了。这件事情是由他开头的,去年他还信誓旦旦地和记者说今年他要给复赛出一个特别“便宜”的题目…… 所以不可能就这么甩手不干了。 赵常田其实去年已经从《新芽》杂志的主编位置上退休了,不过因为在赛事组织和审阅稿件方面的丰富经验,现在是大赛的特别顾问。 2007年的「新理念作文大赛」终于彻底摆脱了低迷,重新回到了巅峰——在初赛截稿日前,一共收到了33万份来自全国各地的稿件。 经过漫长的交叉审阅,确保每份稿件至少得到了2名初赛评委的打分之后,最终筛选出了342名复赛选手,比去年多了近百位。 复赛选手人数的增加,不仅意味着比赛规模扩大,同时还把一道难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奖项怎么评? 是按原有数量,还是按比例扩大?——这在之前并不是问题,但是张潮参与以后,大家一定要征询他的意见才能确定。 张潮听说以后,却很惊讶:“怎么才342名?” 众编辑:“……?”这句话说得实在有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张潮接着问道:“名单还没有公布吧?” 胡伟时道:“还没有,现在还在内部讨论当中。有些稿件我们还不能确定符不符合入围标准。但数字上不会相差太多,大概就是300多人的样子。” 张潮皱起了眉头,问道:“今年的初赛稿件有多少?” 胡伟时道:“33万多……比去年多了20多万。不过一稿多投的现象也多了,最多的一个学生投了快20篇稿子……不过普遍都在2到3篇之间。 所以参加初赛的选手数量大概是7万多人。” 张潮点点头,问道:“去年4万多初赛稿件,2万多选手,我们筛选出了200多人。今年7万多,我们只筛出了300多人——滥竽充数的这么多吗?” 编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陷入沉默当中。最后还是赵常田解释道:“参赛人数多了,平均水平肯定有所下降——但是写得好的也多了不少。 激烈竞争之下,很多达到了去年入围复赛水平的选手,今年就只能遗憾出局了。这是比赛发展的自然规律。” 张潮放下名单和稿件,陷入了沉思当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编辑办公室里的众人道:“各位老师,我们举办这么一个比赛的初衷是什么?” 一个年轻的编辑下意识地回答道:“为了「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 张潮并不满意,继续追问道:“这是比赛口号,不是初衷!” 李启刚算是一路跟着大赛走过来的老人了,他回忆了一下1999年第一届大赛举办的时候,他们几个编辑挤在《新芽》杂志社简陋、狭窄的办公室里,一边抽烟,一边苦苦思索杂志出路的日子。 然后开口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初衷就是想通过大赛发掘一批青少年作者,打破沉闷的局面——至少,能给咱们杂志找点新鲜血液。 那时候的《新芽》杂志,好多作者年龄都四十往上了,哪是‘新芽’,都是‘老菜帮子’。” 一番话说的现场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潮笑过以后问道:“现在呢,青年作者这么多,你们每个月的新人投稿都审不过来了吧——那「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目标是什么呢?” 大家听完以后,顿时都陷入了迷茫当中——当大学保送的光环不再,年轻作家也几乎不需要通过这个比赛来激励、发掘的时候,「新理念作文大赛」的意义在哪里。 张潮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用马克笔写下了两个字:绝唱! (本章完) 第326章 把脑子放冰箱里 第326章 把脑子放冰箱里 (今天去看了《唐探1900》,看到王宝强用河北口音唱出台山歌谣“喜鹊喜”的时候我都惊了,还有电影里的好多细节……导演这和我找的是一套资料?) “绝唱!?” 所有人都被张潮吓了一跳,赵常田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质问道:“你……你是说要停止举办「新理念作文大赛」吗?” 正常来说,“绝唱”指的是文学创作达到最高造诣、最高水平,例如鲁迅评价《史记》为“史家之绝唱”,就是指《史记》记事、写人达到了史书这个体例的最高水平。 但是“绝唱”在当代也逐渐衍生出另一层意思——最后的演唱或者演出。例如山口百惠、三浦友和主演的爱情电影《ぜっしょう》(《绝唱》),结尾就是男主人公顺吉抱着死去的恋人小雪,唱起了伐木歌。 张潮写在白板上的“绝唱”显然是后一个意思。 张潮和「潮汐文化」与《新芽》杂志社合作举办「新理念作文大赛」才2年,大赛也刚刚重回巅峰,要是这就停办,那都不能称为抽象,简直是……行为艺术。 要知道今年大赛光赞助就上百万,加上各种媒体曝光和杂志销量增长的收益,无论对《新芽》还是《青春派》都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效益。 在众人紧张、狐疑甚至有些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张潮先“哈”了一声才道:“怎么都这么紧张?‘绝唱’又不等于停办。 我的意思是比赛要换一种形式了!” 大家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赵常田也重新坐回了座位,不过目光仍然紧紧盯着张潮,等着张潮进一步的解释。 张潮此时反而站了起来,踱步到会议室的窗户边,看着巨鹿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与行人,忽然问道:“大家都觉得大赛的规模会这么不断扩大下去吗?” 赵常田、胡伟时、李启刚,还有一众编辑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年轻的编辑说了一句实话:“其实,想要每年都维持几十万份的投稿数量,是很难的……” 张潮没有接话,而是用眼神鼓励年轻编辑继续说下去。 年轻编辑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紧张,还是李启刚温言鼓励道:“小许,你继续说,说错了也不用怕。” 这位年轻编辑就是许敏霞,本身就是1999年第一届大赛一等奖得主,后来去了复大中文系,去年进入《新芽》杂志社做编辑。 许敏霞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道:“我去年开始在档案室翻阅了一些咱们大赛过去的资料。第六届……也就是2004年那一届,是历届当中投稿数量最多的一届……” 许敏霞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张潮——2004年那一届,既是「新理念作文大赛」的顶峰,也是被张潮三篇文章踢下顶峰的时刻。 张潮脸色毫无变化,许敏霞才继续说道:“稿件数量是42万份,参赛人数是6万多人。但是在归档的资料当中,我注意到几个迹象—— 首先是参赛人数和稿件之间的比例一届比一届悬殊,到了第六届,每7份稿件才对应1个参赛者。这意味着……意味着……” 赵常田道:“意味着什么,你大胆说。” 许敏霞这才道:“这意味着参赛者整体来说越来越投机了。一稿多投,就像在赌局上多押几个点数一样,就是寄希望于其中一注能押中。 第二,多次参赛的人数也越来越多。虽然没有统计初赛选手的参赛次数,但是复赛选手当中,有将近四分之一至少参加过一次比赛。 按照常理推断,初赛选手多次参赛的比例也应该接近这个数字。这意味着「新理念作文大赛」逐渐被一些‘熟手’垄断了,这些‘熟手’多少确实是自己会写,多少是‘人造’的,我们无从辨别。” 说到这里,张潮突然插话补充道:“去年那一届,我的高中母校就组织过集体改稿,不过被认出来了,最后我做主全部剔除掉了。” 这件事编辑部的人基本都知道,不过张潮又提起来,当时他的那股狠劲儿还是让人记忆犹新。 许敏霞等张潮说完,才接着道:“第三,就是参赛选手的地域……越来越集中在大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到了第六届的时候,进入复赛的选手地域分布完全不能体现「全国新理念作文大赛」中的‘全国’两个字。 也就是说,「新理念作文大赛」实际上越来越被视为一个区域性比赛。全国学生的参赛热情只会越来越低,最终变成……变成……” 张潮“噗嗤”一声笑出来,替许敏霞道:“变成‘江浙沪大赛’!” 李启刚莫名地老脸一热,其实比赛结果的区域性集中他也有所察觉,但又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只能任由其发生,不过他仍然争辩了一句道:“其实……安徽、广东、东北的获奖者也有不少。哦,还有福建。” 张潮乐了,打趣道:“那就不是‘江浙沪大赛’,而是‘胡焕庸线大赛’。” 李启刚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张潮对许敏霞道:“你继续说,说说如果我没有在2004年出现,「新理念作文大赛」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许敏霞脸蛋都红了起来,不过还是鼓足勇气道:“我认为……参赛人数会慢慢减少,规格也会慢慢降低。过去大赛的规模和规格,都是维系在‘大学特招’上的。 但是从比赛结果的区域性集中来看,‘大学特招’即使没有你的出现,可能也会在一两年内取消,教育部门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一个漏洞不去弥补。 实际上2005年开始,部委就出台了一系列规范学生赛事的文件,‘作文比赛’毕竟缺乏一个客观的标准,肯定不会再成为进入大学的‘捷径’……” 许敏霞说到这里,脸越来越红,甚至眼角都开始湿润了。作为第一届大赛的一等奖得主,她是大赛体制最直接的受益者,自然是心怀感激的。 如今却要从理性的角度否定大赛,无疑冲击到了她的内心。 不过话已至此,也不由得她停下来了,许敏霞一狠心,说出了最后的结论:“没有张潮,「新理念作文大赛」也不可能维持前面几届的规格,规模与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小,参赛者都是一些‘熟练工’,而不是真正的爱好者。 慢慢地,它会成为和‘叶圣陶杯’‘语文报杯’一样的学生作文大赛,而不是会是作家的摇篮。” 许敏霞的这些话,仿佛张潮3年前那3篇文章那迟来的回响,打在每一个《新芽》编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如果说张潮2004年踩着《新芽》与「新理念作文大赛」横空出世,是凭借锐利的辞锋从外部划开了大赛的脓包;那许敏霞就是用数字和事实,从内部揭示了大赛的肿瘤。 当年的局势崩塌得太快,以至于张潮与那三篇文章,甚至整个第六届大赛,都成为了《新芽》杂志社上上下下的一块心病,没有人愿意主动提及,自然也不会有这么深刻的反省。 如今被许敏霞这个“自己人”指出来了,那不面对也没办法了——但现在最艰难的时刻不是已经熬过去了么…… 张潮道:“大家觉得,如果「新理念作文大赛」就这么一届接着一届办下去的话,会不会重蹈覆辙呢?刚刚也说了,咱们这一届有选手一口气投了20份稿子,33万份稿件只对应万多选手…… 好像一切,都滑向了熟悉的轨道啊……” 编辑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连最爱说话的李启刚也没了动静。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玩手指的玩手指…… 张潮心里泛起了波澜,其实在2023年,他就辅导过自己的学生参赛——那一届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从事后的报道来看,初赛稿件还不到万份。 张潮等了很久,胡伟时才慢条斯理地道:“一项比赛只要办久了,一定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有问题不怕,我们解决就是了…… 比如以后我们规定一个参赛者最多只能投1篇……2篇稿子吧;还有,参与复赛的选手,我们每个省按照比例来,这样就能确保更广泛的参与性…… 总之我们会有很多办法,总不至于真的要‘绝唱’。” 张潮闻言没有说话,而是叹了一口气。胡伟时说的就是几句病急乱投医的废话,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稍微一考虑就漏洞百出。 赵常田看张潮不回应,这才有些着急,对他说道:“你这‘绝唱’的心意已经定了?” 张潮摇摇头,说道:“你们所有人都误会了,所谓‘绝唱’,不是说我们宣布以后不办大赛了,就可以把这一届称为‘绝唱’。 ‘绝唱’是要有高度的,要让人印象深刻、回味无穷,否则就是‘绝路’而已。” 李启刚问道:“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新理念作文大赛」说到底,是属于《新芽》的比赛,我也好,《青春派》也好,都是协办。 如果大家觉得不要‘绝唱’,我又不能真把这个比赛怎么样了……” 李启刚脸色一变,张潮嘴上说不能把这个比赛怎么样,实际上他可太能了!要是张潮和《青春派》宣布退出「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组织工作,恐怕大赛不绝唱也得绝唱了。 到时候场面恐怕更加难看。 于是苦口婆心地对张潮道:“大赛能重新走到现在的规模,你的心血也不少——总不能看它真的就这么‘绝唱’了吧? 而且你真觉得大赛以后可以停办,那这一届也得‘唱得响亮’才好吧?不然‘绝唱’变成‘哑炮’,恐怕所有人都很难接受。 ——你一定有什么办法!” 张潮点点头,道:“我确实有一些想法……但是这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到底能不能成为‘绝唱’,其实得看大家,也看参赛的选手。 我看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大家也累了。另外就是扩大复赛选手规模这事需要辛苦初赛评委们再落实一下,我去年说过,这会是一场party。 既然是party,那人数少了可就不热闹了!” 说罢,和众编辑告了别,就转身离开了《新芽》的编辑办公室。 李启刚对其他编辑道:“你们先出去吧。” 许敏霞等人闻言如遇大赦,忙不迭地就离开了会议室——自从张潮写出“绝唱”两个字以后,气氛就变得无比凝重和压抑,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 等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刚刚发言最多的许敏霞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保温杯,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平复了急促的心跳。 “你可真敢说!”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吓了许敏霞一跳。 待看清是要好的同时钟娜,她才拍着胸口道:“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钟娜笑嘻嘻地道:“你还知道害怕啊?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没看启刚老师的脸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许敏霞道:“当时光顾着看张潮了……”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噤声不再言语。 钟娜促狭地道:“人可小你好几岁……诶,不过他是张潮,你这反应也正常。” 许敏霞解释道:“刚刚我说的话很多都和有关嘛……谁知道命运这么神奇,当初是他把大赛踩到谷底,后来又是他把大赛推到高峰,现在他又要把大赛‘送上绝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钟娜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他到底想干什么什么呢?” 同样的疑问,也发生留在会议室里的赵常田、李启刚、胡伟时等《新芽》杂志老领导、主编、资深编辑之间,他们都琢磨不透,张潮突然要“绝唱”的意图是什么。 但是众人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最后赵常田对众人道:“你们知道吗,自从和张潮开始合作以后,我逐渐就有个想法——当你看不懂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就暂时先把脑子放冰箱里,跟着走就是了。 张潮好像还没有让跟着他的吃过亏。” 李启刚急了,对赵常田道:“那怎么能行?他把我们都带进沟里去怎么办?” 赵常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对李启刚道:“带进沟里?什么沟比1999年以前,我们杂志销量只有几千份的那个沟更深? 「新理念作文大赛」带来的安逸日子过多了,大家都没有重新出发的勇气了吗?他张潮再横,还能把《新芽》给买下来不成?” 李启刚闻言一时无语,呆呆愣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 而此刻的张潮,早已经把发生在《新芽》编辑部里事情抛到脑后,独自一人漫步在外滩,脚下就是滚滚而去的黄浦江水。 他这段时间突然对「茅盾文学新人奖」和「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工作这么上心,是有原因的。 由王震旭转述石原慎太郎的那段话,确实让他生出了一点“小小”的想法…… (本章完) 第327章 “乡”是躁动的根须 第327章 “乡”是躁动的根须 张潮在黄浦江畔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华灯初上,这里的人流量开始密集的时候,他才回到酒店的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开始写作。 这台笔记本也不是2004年买的索尼了,而是换了thinkpad,cpu型号也从「奔腾」变成了「酷睿」,内存高达1024m,硬盘是海量的160gb。 这两年他东跑西跑,最后还是决定买个皮实点的。 从美国回来以后,《原乡》这部小说就写得断断续续,最近事情基本忙完了,他准备在去日本前完成整部小说的创作。 之前张潮用“‘记忆相册整理师’顾峰深入客户林小海的精神世界,在记忆中看到大量由林小海想象虚构的‘林荣生’”作为小说的第一重维度。 这属于对“原乡”这一概念探讨的「空间维度」。中国移民的“乡”从来不是单纯的地理坐标,而是一种跟随着脚步迁移、生长的文化根系。 它就像榕树的气根,既能在异乡土壤中野蛮生长,又始终与母体保持营养输送。 福海人下南洋时总要拜过妈祖像,掷过杯筊,还要携带着族谱,就是将“乡土”压缩成可随身携带的生存工具包。 赚到钱先回乡建大厝,是用金钱、物质来反哺这种文化根系,防止其因距离枯萎。 但是这种“反哺”却造成了一种结果——移民出走越多的地方,往往也是文化、精神上最固执、最保守的地方。 而这些移民中的成功者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中以偶像的姿态回到家乡的时候,往往又让本就凝固的文化枷锁上的锈迹又深了一些。 那些由物质构成的虚假的乡愁符号反而成为维系宗族文化的工具,一笔笔的汇款和那些精美的异乡礼物,对现实形成了一种反向“文化殖民”。 这也张潮自己童年以及青少年时代困惑的一点——为什么几片美国巧克力,就可以让某一个同学成为班级里短暂的“国王”? 于是他决定继续挖掘,并且营造这部小说的第二重维度——「时间维度」。 【……顾峰的手指在虚空中停顿了几秒钟。 这是系统绝对不允许的操作误差,但当他注视着悬浮在眼前的记忆碎片——那个十岁男孩坐在水泥大象滑梯上,口袋里露出的巧克力包装纸正在融化,深褐色的浆像沥青般缓慢爬过生锈的滑轨 ——某种诡异的熟悉感刺穿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屏障。 “情绪判定为负面,建议屏蔽。”系统在迟迟等不到他的指令后,自己发出了提示音。 这声音带着教堂管风琴般的庄严回响,不容质疑,甚至不容迟疑。 他本该像往常一样挥动左手,让这片1987年的唐人街黄昏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般消失。但某种超越程序的本能让他伸出右手小指,那是他身体唯一残缺的部分,十年前在自家的门缝里失去的指节。 虚拟空间突然震颤起来。 男孩转过头,融化的巧克力从他掌心滴落,在街道上汇聚成粘稠的溪流。顾峰惊讶地发现那些浆里浮沉着银色光点——那是林荣生从1972年到2001年寄回的支票残片,每张背面都印着模糊的指印。 “你也在等爸爸吗?”男孩的普通话带着福海腔的糯软。 顾峰的理性既赐予他高度的冷静,但也让他患有强迫症——此刻,他的强迫症开始发作了。 他试图将银币般的支票残片按时间顺序排列,但突然间这段记忆构成的虚拟空间变成如浪涛般褶皱起来。他隐约看见自己八岁那年大门夹断小指时溅落的血珠。 那是他的父亲暴烈地将大门甩上造成的后果…… “警告,海马体细胞损耗率突破阈值。”系统的管风琴声出现杂音。 他在数据洪流中抓住一块记忆残片,那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场景:林荣生蜷缩在唐人街餐馆冷库里,就着应急灯的绿光啃食冻硬的鱼丸。冰渣割破了他的牙龈,血流了下来,很快就凝成了红色的薄片——那是顾峰断指之后,流在门槛上的血的形状…… “这不是客户的记忆。”顾峰感觉太阳穴处的开始发烫,“这是……我的?” 系统的崩溃比预期来得更暴烈。 当顾峰再度恢复意识时,他正跪在一片由记忆碎片铺就的沙滩上。潮水带着咸腥的海水气息涌来,冲开他紧攥的右手——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变得完整了。 “原来你也是迷路的孩子。”二十二岁的林小海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煞白的新郎妆被海水泡成浑浊的灰。他胸前那朵塑料红已经开始掉色,洇开的廉价颜料让他的胸口仿佛中了一枪。 顾峰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扯开领带,发现衬衫第三颗纽扣是块微型记忆晶体,里面封存着三百二十七个过往客户的临终记忆。当他试图用指甲撬开晶体时,林小海发出尖利的笑声。 “没用的,我们早被腌入味了。”新郎官的红唇突然裂到耳根,露出里面由肌肉与筋膜悬吊着的喉舌,“就像我爸寄的巧克力,你以为舔掉衣就能尝到可可豆?做梦!那里面裹着唐人街下水道的锈,移民局表格的油墨,还有……” 顾峰把芯片弹入他的嘴里—— 奇迹发生了。当暴露在空气中的喉舌咀嚼这块芯片时,那些嵌在血肉的晶圆突然开始播放影像:1911年的集装箱暗黑的舱室里,某个酷似林小海的男人正用指甲在箱壁上刻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画像; 1988年林小海将融化的巧克力涂在作业纸上,形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而此刻顾峰自己脊椎处的记忆晶体,正生长出榕树气根般的蓝色数据流,一点点扎进了眼前的地面。 “原来我们曾经共用同一套记忆库,都有着关于一个突然消失在生命里的父亲的精神裂痕……”顾峰终于笑了。他扯下西装衬里,露出皮肤下闪烁的神经…… 在系统彻底宕机的轰鸣中,顾峰做了个违背所有训练准则的动作。他没有删除林小海的这段记忆,而是将自己的小指按进新郎胸前的红。 霎时间,无数记忆如惊飞的白鹭群掠过虚拟的电子天空。 ……】 顾峰在这部《原乡》当中,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工具人,他既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精神与现实的锚点,也是在高度智能化的时代背景下,人类之于人类,不可替代的那一点感性的光芒。 顾峰强迫症般的秩序洁癖(必须按时间线整理记忆)与精神分裂症患者林小海的混沌记忆形成某种对应的镜像——象征着现代社会用理性与规训,对乡土的混沌、暴力进行裁剪。 而片段中的失控暗示中国式“乡土”拒绝被现代社会规训的本质。 张潮试图用这种方式,解构长久以来西方文化视角下“移民文学”的创作潜规则—— 首先是将“乡愁”包装成某种东方奇观(如唐人街灯笼、女人旗袍、鸦片馆、辫子……),满足西方对异域风情的窥视欲; 然后是过度渲染文化冲突中的撕裂感(如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长篇小说《喜福会》式的母女代际战争),忽视华人社群的主动性。 为了破解这种叙事牢笼,张潮放弃了传统的线性叙事,让三代人的故事不以时间流展开,而是通过顾峰在记忆相册中的跳跃式探索呈现。 因为中国人对“乡”的感知并不是一代接一代的有序流传,而是呈现出许多代际记忆的不断迭加的状态。 在同一时空下,不同代际的本土乡民与异乡移民,对“乡”的感受与理解是截然不同的。 本土乡民的“乡”,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大潮冲刷下,即使顽抗,也被不断瓦解、重构;而异乡移民的“乡”,却又在他们偏执的守望中凝固成不变的风景。 唐人街所谓的“中国传统”,实际是华人因地再造的产物,而《原乡》要捕捉的正是这种创造性背叛的能量——当功成名就的“侨领”回到家乡时,他们见到的往往是精心包装出来的传统和表演出来的坚守。 当张潮想清楚这一部分小说的内核的那一刻,《原乡》就完成了对“移民文学”牢笼的定向爆破。 张潮笔下的人物,没有对文化冲突愤怒嘶吼又绝望哽咽的表演,只有一群中国人用荒诞又庄严的方式,在永恒的漂流中实践着对“乡”的重新定义。 这种叙事不寻求西方文学理论的认证,而是要让世界听见中国文化基因自我演化、自我拮抗,又自我重生的轰鸣。 当然,在张潮的心目当中,中国人的移民文化在「时间维度」上延展还未曾穷尽,他并非要一味歌颂苦难下的挣扎与重生,也不想重复老师于华《活着》的价值观。 身为一个福海人,他对此有着更深刻的思考——某种程度上,时间将移民者的创伤炼化成了一种“苦难的货币”,在中国人强烈的道德感与特殊的宗教观驱使下,在一代代的精神市场中流通。 偷渡船上的非人折磨,往往会被阐释为“为子孙攒福报”,无异于一种痛苦的储蓄;而林荣生寄支票时附言“爸在美国吃再多苦也值”,实际上成了借给后代的情感高利贷。 功成名就的华侨们捐款支援家乡建设,本质是用肉身的苦难和金钱的价值,兑换了自己家族在乡土伦理中的更大、更崇高的股权。 【林小海把第47封挂号信锁进铁盒时,海风湿咸得呛人。父亲林荣生的字迹一年比一年模糊,最新这封甚至把纽约写成“纽乡”,汇款单上却规整地印着$2000。他把所有信封按邮戳日期排在地板上,像在拼一张没有图案的拼图。 母亲在家里的神位前烧香。“你爸在纽约做裁缝呢。”她总这么说,尽管信封地址早从工地帐篷变成廉价旅馆,再变成某条记不清街名的公寓。 林小海突然抓起最新信件冲向祠堂,让香火燎焦了“纽乡”的错字。】 【……林小海的儿子林树将父亲大脑接入全球记忆交易市场时,发现林小海最值钱的记忆片段是“被高年级的同学霸凌、抢劫时护住父亲寄来的巧克力铁盒”的场景。他通过算法放大该片段的悲情指数,使其成为情绪交易市场上的文化苦难标本,吸引海外华人竞拍。 这时候,生理痛苦就转化为某种宗教圣物了。】 张潮用锋利的笔触划开了包裹在“移民回馈”叙事上温情脉脉的外衣,显露出其底层的实用主义逻辑,有些冷酷——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小说推进到第三重维度——「伦理维度」。 在深入了解唐人街的文化以后,张潮发现中国移民的伦理系统不依赖上帝的凝视或法律的威慑,而是通过道德耻感的内循环,实现了某种街区自治。 每个唐人街都有的祠堂,一方面承载着宗族文化通过血脉沿袭的传统,另一方面也是裁判所和陪审团的综合体。 传统上,唐人街的帮派也与祠堂有着无法脱离的关系。 【……当林树翻开笔记本时,霉味惊飞了梁上的燕。在爷爷“林荣生”名字下方,本该记载生卒年月的位置,却密密麻麻贴满了汇款单复印件。最新一页是父亲林小海精神病院诊断书,林小海的照片下面压着张纸,林树揭了下来——这是一张美国品牌的巧克力锡纸,被抚平了所有褶皱。 “你爷爷的债还清了。”姑姑递来装巧克力的铁盒,里面装满未拆封的信件,“你爸发病前嘱咐,等他走了才能打开。”林树发现所有信封都写着“致父亲”,邮戳日期却集中在林荣生去世后的十年。 最旧那封用蜡笔写着:“今天我学会乘法了,老师说九年前你寄回2000块,现在值18000块对不对?”最新那封的钢笔水洇透了信纸:“昨天我被选为乡里侨会的理事,他们说你当初偷渡是为子孙开路……其实你只是想全家人都吃饱饭吧?” 祠堂外传来又传来了鞭炮声。林树把纸贴回了原处,突然明白那些汇款单不是债单,而是父亲写给爷爷的墓志铭——每个数字都在哭喊:“看啊,我活成了配得上你苦难的样子。” ……】 张潮写完这个片段,窗帘的缝隙已经微微透进光亮了——他竟然不知不觉写了一个晚上,作者君也从未有他这么努力。 张潮站起身来,来到窗边,一挥手拉开了窗帘——只见朝阳已经爬上了上海城市天际线,在一片薄雾茫茫中喷吐它的光芒。 他突然明悟到: 中国移民的“原乡”精神从来不是在外部文化的观照下被动应激的产物,而是一套自带突变程序的古老文化基因,就像不断进行核聚变的太阳,兴衰只由自己内部的重元素们决定。 所以它通过不断自我压榨与重组,在任何时代都能暴烈地生长——就像林小海精神病发作时反复涂写的那句话: 【“乡不是用来怀念的,是用来流亡的。”】 《原乡》这部小说最终将证明:中国人安土重迁却又不断出走背后最核心的特质,恰恰在于它永不寻求“抵达原乡”,而是将流亡本身炼化成新的文化母体。 最极端的逃离者,恰恰成为最彻底的守乡人! 虽然这本小说张潮只写了大概三分之一,但是此刻小说的结尾他已经想好了,那是一首如同绝句般的短诗—— 【“乡”是躁动的根须, 穿透所有年代的冻土, 结出不属于任何土地的果……】 (卧槽,原创的难写程度爆炸……) (本章完) 第328章 迟到的参赛者! 第328章 迟到的参赛者! “张潮同学,去年你说大赛的复赛题目会‘贵一届,便宜一届’,那看来这一届你不打算再推个大蛋糕出来了?”记者围在上海展览中心的复赛展馆前面,一下就堵住了前来的张潮等人。 张潮笑道:“很便宜!” 记者不甘心,继续追问道:“有多便宜?” 张潮想了想,道:“基本没钱!” 记者们面面相觑——“基本没钱”?——还能比第一届那咬了一口的苹果、扔进水里的纸张还要便宜? 不过张潮此时已经人影一闪,钻进了展馆里。 记者于是又把话筒对了赵常田、李启刚等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此刻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总之不是太开心的样子。 还没有等记者开口,赵常田就道:“张潮这次的题目,我们都不知道。” 然后也快步走进了展馆里,留下一头雾水的记者:“张潮这次搞这么大吗?《新芽》杂志的人都不知道题目。” 张潮等人进了展馆以后,先看了下场地布置,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才去评委区和评委们见面。 这一届的评委会又换了一批人,尤其是评委会主席,《新芽》杂志和张潮商议以后,邀请了海派女作家王安亿来担任。 王安亿在这两年除了写作,也迎来了自己事业的巅峰,不仅成为了上海作协主席,还在复大中文系出任创意写作硕士点的导师。 王安亿一见到张潮就笑吟吟地道:“你到现在都不肯说复赛题目——怎么,也想给我们出难题不成?” 张潮也笑道:“怎么敢,确实是脑子里几个题目反复盘旋,一直到昨天才真正定下来。”然后上前小声把题目说了。 王安亿听完以后沉思了一会儿,才展颜道:“你这小鬼头,鬼主意蛮多!” 身后刚走进屋子的赵常田等人也恰好听到了张潮说的题目,错愕道:“你来真的啊?” 张潮点点头,认真答道:“当然来真的!” 王安忆不知道之前发生《新芽》杂志社的事情,所以对什么“来真的”并不了解,但看赵常田等人的神色不豫,倒也没有不识趣地追问。 时间很快到了选手入场的时候。 展馆大门打开,400多位复赛选手陆续走了进来——这里和去年变化不大,只是因为人数增加了不少,所以场地规模更大,桌椅更多、书架也更多。 依旧是极简、纯白的风格,搭配柔和的乳白色灯源,显得明亮、大方、简约。 唯一不同的是场地上面垂下不少广告布条,都是这届比赛的赞助商。布条的高度很恰好,选手不刻意抬头的话看不到,但是转播时稍微拉个远景又回避不了。 400多复赛选手当中,有不少去年已经来过这里,所以还比较沉静;但更多人第一次来,即使在电视里和想象中都来了无数遍了,但真踏足这片场地,仍然忍不住低声惊呼。 等所有人都坐定,张潮才从后台的评委区走了出来,站到众人面前。 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张潮内心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他有些为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感到惋惜。 无论是在《新芽》会议室里看到的300人名单,还是经过他要求以后补充的400人名单,张潮几乎没有看到哪个他感到熟悉的名字。 上一世的他作为研究者,持续关注中国文坛的新人很多年,不能说百分百知道所有名字,但大部分出名的至少有个印象。 但这一次他反复看了两遍名单,确实几乎没有。不像去年,连着捞出了好几个后来的知名青年作家。 这倒也符合文学规律——优秀的作家群体往往呈现短期“井喷”的特点,经常在很短的时间内、有限的文学活动中,集中出现一批有影响力的人物。 接着就是漫长的枯水期。 张潮脑子里倒是还有几个名字:杨知寒、程皎旸、林棹……只是这些人要么年纪还太小,要么还没有开始从事文学创作。 所以更坚定了张潮把这届比赛办成“绝唱”的想法! 等场地内归于安静,张潮才抬起手一招,然后场地后方就有人挪开书架,推着蒙着白布的方形大物走了进来。 学生和记者都有些意外,不是说“很便宜”吗,怎么又像是“大手笔”。 “大物”一共有三“面”,侧面很薄,比人还高,宽大概3米到4米之间,分量不轻。 记者们都纷纷猜测这是什么,有人说像是索尼新出的超薄等离子电视,立刻就被人白了一眼道:“你见过这么大的电视?” 张潮也没有卖关子,等“大物”都停稳以后,转身拉下了蒙在其上的白布。 众人这才看清,竟然是三块写满了字、斑驳不堪的黑板。每一块都着深浅不一的裂纹,有些地方明显磨损了,就连字迹都看不清了。 张潮指着三块黑板道:“这是三块从学校里拆除下来的黑板,我白要过来的——够便宜了吧?”现场发出了一片笑声。 张潮接着道:“中间这块黑板,写着这次比赛的规则,一共二十二条,昨天给你们开会的时候,应该都已经讲过了吧?我就不重复了。” 复赛学生们都点头。 张潮继续道:“左边这块黑板,是历年「新理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得主,有些人的名字你们应该很熟悉。”那当然,尤其是第一届、第二届的几位一等奖得主,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比如韩涵、小四。 “右边这块黑板,则是历届获奖作品中,很有影响的代表性作品,很多你们也应该看过。” 大家顺着张潮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许多熟悉的篇名:第一届最有名的,当然是韩涵《杯中窥人》,此外还有他的《书店》《求医》;哦,许敏霞的《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也很有名; 第二届获奖作品里,有蔺瑶的《妈妈》和刘莉娜的《风里密码》;第三届有甘世佳和郝景芳……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眼前掠过,激起了所有人的回忆。「新理念作文大赛」八年来的风风雨雨就像电影一样从众人的脑海中掠过。 谁也不能否认,「新理念作文大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中国青春文学的第一推手,承载了无数少年对文学的幻想。 “张潮有心了!”场外一个记者感叹道,立刻就有不少人附合。 “这次的题目果然又别出心裁!这主题应该是‘传承’,或者是‘超越’?” “这你就肤浅了,没看到张潮把规则那块黑板放在中间吗?说明主题应该是‘变’与‘不变’。” “那不一定,也许张潮是想营造一种被规则、被前辈压抑、束缚的氛围,然后让这些同学打破它呢?” “诶,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很有可能!” “张潮自己不就是掀翻了大赛才出名的么?他自己就是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这些一等奖得主和作品,都是前来镇压他的‘天兵天将’!” “很有道理!你这脑子,不参赛可惜了!” “是啊,我也就超龄了200多个月……” 就在场外的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场内的学生们也在打着腹稿。 这次的题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如何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面,找到合适的切入角度,确实让人头疼。 尤其是那些“名人”和“名篇”,或多或少都对现场的学生产生过一些影响,但如果写作的时候落入了模仿他们的窠臼,那一等奖肯定别想了。 张潮环顾了一下众人,问道:“大家都看清楚了吗?” 学生们纷纷点头,齐声答道:“看清楚了!” 张潮微微一笑,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从黑板下方的粉笔槽里拿起一块板擦,三下五除二把三块黑板上的内容擦了个干干净净。 擦完黑板,张潮转过身来,头发上落满了白色的粉笔灰,但他不以为意,微笑地道:“题目出好了,大家可以开始写了。” 然后拍了拍手,留下一脸惊愕地众人,转身走出了场地。 学生们直到现场的助理老师提醒,才回过神来,迈着迟疑而犹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冥思苦想。 写满字的黑板被擦个干净,张潮想要表达什么? 虽然与去年切蛋糕、分蛋糕一样,都是把“有”变为了“无”,但是显然意图是不同的。 张潮擦掉所有黑板上的内容,留下空白,这到底象征着从零开始,还是打破传统,又或者面对未知时的心态。 有的学生可能觉得这是对规则的挑战,有的可能觉得这是对创新的鼓励,还有的可能觉得这是对历史的反思。 张潮来到场外的采访区,记者立刻就围了上来,开始询问张潮这道题目背后的思考。 张潮道:“「新理念作文大赛」已经举办到第八届了,任何比赛举办这么多年,很多人都十分熟悉「新理念作文」该怎么写了……” 记者听出了一点味道,赶忙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道题目是要学生颠覆以往「新理念作文」形成的套路与模式,写出属于自己的文字吗?” 张潮摇摇头,道:“他们的文字都属于自己,但属于自己并不意味着具备独立的文学思考……” 与记者又问答了几个回合以后,张潮就躲去了后台的评委区。今年转播比赛的都是去年的团队,有经验了,不需要他盯着拍什么、不拍什么。 评委区的大会议室里,有一台大电视,正在接收这次比赛的实时转播画面,王安亿、赵常田等人都守在电视屏幕前,看着学生们的一举一动。 张潮在他们身后静静站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王安亿没有说话,赵常田则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张潮也没有着急让他们回应,而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了两口水,才道:“比去年无聊多了吧?” 王安亿、赵常田等人也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听到张潮的话,都一言不发。 与去年比赛时,学生们普遍松弛感十足不同,这一届复赛的选手显得紧张和拘束很多。去书架借阅书籍的少了,去休息区围坐讨论的少了,也没有大喇喇披条毯子就开始打盹的“神人”。 如果不是场地十分高大上,以及偶有同学自由走动,简直可以看成是一场普通的学生作文比赛。 这与大部分人的想象大不相同——大家都以为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的选手会更加放松,更像参加一场party。 现在不像party,就是一场exam(考试)。 沉默良久以后,才有人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大赛不是不和高考录取挂钩了吗?怎么又成了这个样子。” 张潮笑道:“既然是比赛,大家总要挖掘点现实价值出来。和高考录取不挂钩,就不能从其他方向把「新理念作文大赛」功利化了? 太小看咱们的家长、老师和同学了。” 这时候评委之一,南大中文系教授刘晓峰在迟疑了一下后道:“确实有这种现象。虽然「新理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得主不能直接被大学破格录取了,但是这个奖项写在履历里,参加自主招生面试的时候,也算加分项吧。 虽然加的是‘印象分’——但是印象分也很重要啊!” 这时另一个评委肖复兴道:“据我所知,去年比赛影响力扩大以后,不少学校也都在组织学生集体参赛……” 两人讲完,评委区又陷入一阵沉默,这确实出乎不少人的意料之外。 赵常田又叹了口气,对张潮道:“这些学生就是你说的‘熟练工’吧?” 张潮道:“作文比赛嘛,一直办下去总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要是当年「新理念作文大赛」的特招政策延续下去,恐怕有些学校会像办「奥数班」一样办「新理念班」咯。” 对张潮“绝唱”意见最反对的李启刚也被说得哑口无言,但是还不甘心,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这里面未必没有璞玉!” 张潮点头道:“肯定有璞玉——但是越往后办,璞玉一定会越来越少,因为资质再好的璞玉,也没有提前打磨的玻璃耀眼。” 李启刚颓然道:“难道,难道真的要‘绝唱’?” 王安亿好奇道:“‘绝唱’?你的意思是这届是最后一届?” 张潮微笑着摇摇头,道:“是不是最后一届,要看这些学生争不争气;至于说是不是‘绝唱’……如果过程和作品都很平庸,那怎么能称为‘绝唱’呢?” 赵常田也疑惑地道:“是啊,如果作品不出彩,把这届比赛称为‘绝唱’,岂不是惹人笑话?但是……但是……”他又看了一眼电视屏幕。 400多位学生绝大部分都安静地坐在考场里,或奋笔疾书,或蹙眉苦思。 记者们也发现了,时间已近中午,他们几乎没有找到像去年一样精彩的素材,也都百无聊赖起来。 张潮走到电视屏幕前,看了一会儿道:“看来这一届,确实不太争气啊……但是没有关系,还有一个参赛者,会让这届比赛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 王安亿和赵常田好奇起来,走到张潮身边,又仔细看了一眼屏幕里的学生,疑惑道:“是哪个?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潮信心满满地道:“他迟到了,但他这次一定会参赛!” 李启刚拿着选手名单翻了一遍,同样疑惑地道:“谁?所有复赛人员都在下面啊!” (本章完) 第329章 成为自己的坐标系 第329章 成为自己的坐标系 「当我看到黑板上那些熟悉的内容被一一擦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比赛的规则,那是我们进入这个赛场的准则,它像一盏明灯,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往届获奖者的名单,那是荣耀的象征,是我们努力的目标;那些具有影响力的文章,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可如今,这一切都归于空白。这空白,仿佛是一片未知的领域,等待着我们去探索。它让我明白,所有的规则、荣耀和过去的成绩,都只是过去的束缚。」 “这……”赵常田盯着手上的复赛稿件,无言以对,内心更是五味杂陈。这种文字如果以“学生作文”来衡量,无疑是不错,甚至优秀的。 从引题到破题,再到陈述中心论点,一切都四平八稳、规规矩矩,放在高考的考场上,说不定能拿个不低的分数—— 但这是「新理念作文大赛」,这是走出了韩涵、小四、张越然、蒋峰的「新理念作文大赛」!即使是2005年跌入谷底的那一届比赛,来参加复赛的选手也几乎不会出现这种平庸的文字。 难道真让张潮说中了?当狂热褪去以后,那些学生当中真正的写作高手们一定会敏锐地发现,与其与几十万人争夺少得可怜的复赛名额,不如把才情用在给文学期刊投稿,甚至是网络平台连载上。 「新理念作文大赛」一年一赛,高峰期要打入复赛几乎到了“千里挑一”的地步。第六届以前靠的是一流大学特招录取的饵钓着大家;上一届又是因为张潮以自己的声誉和《青春派》的影响力亲身入局吸引众人。 几年比赛下来,出挑的“学生作家”们已经被“涸泽而渔”了,剩下还被“熟练工”卷飞了一大部分,现在坐在复赛场地中的,大部分都能力平庸也就可以理解了。 赵常田耐住性子,给这篇稿子打了个中不溜的分数,继续翻开了后面的稿件—— 「黑板上曾经写满的内容,代表着我们生活中的“有”。我们拥有规则,拥有荣耀,拥有知识。但当这些都被擦去,变成空白时,我意识到,人生也许需要做减法。我们总是追求拥有更多,却忽略了拥有的越多,负担就越重。……」 这篇稍好一些,至少在思辨性上,比之前强了一点。不过“给人生做减法”这种观点,又有些过于心灵鸡汤了——这些年不少励志书籍都在宣扬这个。 赵常田再次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部分评委都眉头紧锁,完全没有去年这时候欢声笑语、讨论豆腐脑该甜还是该咸的轻松氛围。 上一届的评委会主席阿莱说出“既然是‘天下第一赛’,那能得一等奖的,不就是‘大魁天下’了?”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短短一年之后,这里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葬身之地了么? 赵委员……长田顾问,此刻已经满心沮丧。他站起身来,走向窗边,望向楼下的比赛场地。那里已经人群散尽,却还亮着灯。 在黑板前面,一道身影正手执粉笔,不紧不慢、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着什么。三块黑板中最左边的一块已经写满了,中间那块也写了小半。 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声音:“你们来看看这份,写得不错啊!” 赵常田闻言立刻转过身去,是阎连科。他手里拿着一份稿件,不客气地嚷嚷着:“总算见到一份写得不错的了!” 赵常田凑过去,等了好一会儿,稿件才传到他的手里,翻开就看到一段清越的叙述—— 「母亲木匣里有封没写完的信,蓝墨水在“见字如晤”后断成空白。她说是写信给十六岁下乡时走散的闺蜜,不知地址便不续写。 如今我明白,有些话本就不该落笔成字。就像此刻黑板上的空白,多像旧式信笺的抬头——往届范文是已寄出的挂号信,而我们该写的,是永远留在邮筒里的那封未名信。」 只看了这个开头,赵常田就安下心来。 这段文字与去年的优秀作文相比,虽然从立意的深度和叙述的质感上,还有一定差距,但是已经有了“文学”的味道,而不仅仅是一篇“学生作文”了。 今年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优秀作品选》有几篇这样的文章,倒也不算太寒碜。只是想复制当年《杯中窥人》“一文惊天下”的奇迹,恐怕是不可能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赵常田又沉静地翻阅起分配给自己的稿件来,又看过几篇平庸之作后,终于也让他看到了一篇不错的文字,是游记—— 「敦煌藏经洞的麻纸残卷上,抄经人搁笔处总留着参差的空白。斯坦因说那是战乱中断的文明,我却看到唐人的从容——他们相信文字会像胡杨种子,飘落在后世某片心灵的绿洲。 正如法华经变画中飞天断裂的飘带,正因残缺才让千年后的我们得以补上自己的想象。我眼前空白的黑板,就是莫高窟北区那些从未启封的洞窟,我们不是要填满它,而是用笔尖轻轻叩响门环。」 赵常田高兴极了。如果从文理的角度来看,这一篇比阎连科刚刚展示的那一篇更加优秀。阎连科那篇还局限于个人的小小体验,而这一篇,有着一种“大散文”的韵味,把个体感悟和历史思考打通了! 他兴奋地给这篇文章打了一个高分。 后面的阅卷过程,由于大家的心态都调整过来了,所以也能接受这届参赛者的普遍平庸和偶尔闪光。而这一届最大的惊喜,则来自一个写繁体字的选手——自然是香港学生。 「砵兰街骑楼的霓虹缺了“麻雀”的“雀”字,阿伯照样摸着十三幺。我常蹲在美都餐室二楼,看对面大厦外墙的招租红纸——那些被风撕去的空白处,总有阿婆用白粉笔写上“天官赐福”。张师奶的报摊永远在《明报》副刊右下角留一处空位,说是给走失的猫登启事,虽然十年来只登过寻伞启事。最妙是粤剧青衣唱到“烟会谢,笙歌会停”时,总在“停”字拖出三拍空白,让锣鼓钹的余震填满戏棚。原来这座城市最会玩填空游戏,擦去的不是痕迹,而是给市井传奇留道暗门。黑板上的空白多像油麻地避风塘的潮间带,我们该学招潮蟹,在退潮的沙滩写下转瞬即逝的诗行。」 与大陆学生喜欢用精致的语言诉说那些“高大上”的文化议题不同,这位香港的同学用极其生活化的场景,就把“空白”这个意象呈现出来了。 这种文字具有丰盈的生命力和可以用手指触摸的真实质感,让阅卷的评委欣喜不已,立马把它提交给了评委会主任王安亿。 王安亿身为新时代的“海派作家”,本身就善于在作品中用密集的生活化意象来呈现层次丰富的阅读感受,对于这篇作品也异常喜爱。 所有一等奖作品都要经过评委会主任的再次打分,王安亿也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最高分。 同时她也舒了一口气。《新芽》杂志邀请她来当这一届的评委会主任,她也是有心要把复大创意写作硕士点的招牌打出去,自己就是最好的招生广告。 随着张潮的成功,这几年各个大学的“作家班”(创意写作)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有僧少粥多之势,竞争在所难免。 虽然这个专业尤其特殊性,每届也就大猫小猫三两只,但能吸引谁来就是一个问题了——比如当年的张潮,别说一个顶俩了,顶八个就行。 燕大、燕师大至今还拿着他的光环在收编兵马,不少地方上崭露头角的新人,都被这两所学校吸纳了。 之前王安亿看着手里流水般过去的稿子,内心其实挺愁的,和赵常田的感受差不多,都觉得今年自己恐怕掉坑里了,现在又能看到几篇佳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抬头,看到时钟已经指向了10点钟的位置。这是门也被敲响了,打开了,是张潮,拎着两大袋的宵夜,身后还跟着来帮忙的双学涛,同样手里两袋宵夜。 王安亿忙道:“大家都歇一歇,来吃宵夜了。” 众评委都放下手中的笔和稿件,纷纷伸了一个懒腰。 王安亿没有着急去拿宵夜,而是笑眯眯地问道:“你写完了?” 张潮道:“写完了。好久不写粉笔字了,乍一写还挺累的,所以慢了点。” 王安亿道:“等会我先下去看看?” 张潮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成啊,反正也没什么好保密的,本来也是要给大家看的。就是看了别笑话我就成,好久不写这些小文章了。” 王安亿走到窗前,像几个小时前的赵常田一样伫望楼下比赛场地里三块黑板,这时候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黑板被白色的小字填满了。 出了一会儿神,王安亿才道:“这就是你失望之处吧。” 张潮站在她的身边,点点头道:“是啊,这么明显的暗示,竟然一个学生也没有看出来。其实我本来不用做这个‘迟到的参赛者’的。” 赵常田气呼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是‘孙猴子’,菩提祖师打了三下脑袋就知道怎么回事吗?” 张潮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我觉得他们当中有人想到了,但是谁都不敢真的把稿件写到黑板上去。” 王安忆轻轻用手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镯子——这是她改行写作时母亲赠给她的——她道:“当年母亲对我说过,玉碎瓦全,不如瓦碎玉全。可现在的孩子,既不敢碎玉也不敢碎瓦。” 窗边的谈话也引起了其他评委的注意,阎连科捧着一碗豆走了过来,含混不清地道:“想得到,不敢做,那比没想到的还不如。 聪明而没有勇气,是成不了好作家的。” 王安亿悠然道:“我们是不是对这些孩子期待太高了一些?说到底,他们也才十八九岁。想想看,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说到一半,忽然瞥到了张潮,见他一脸坏笑,连忙道:“你除外!——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哪儿知道什么是文学啊。” 张潮刚想装个逼,被王安亿一句话憋了回去,顿感五脏不通。 赵常田笑道:“别人这么说可以,你这么说,你妈妈可不答应。” 王安亿的母亲是茹志娟,至今高中语文课本当中都有一篇她的《百合》,风格清新、俊逸,是以女性视角叙写革命战争的佼佼者。 王安亿闻言一笑,道:“我十八九的时候还真没有文学梦,那时候我刚考入文工团,在拉大提琴……” 阎连科喝完豆了,接话道:“你还能拉大提琴,至少是个艺术活动,我是在家里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 话没说完,身后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那还是在家里。我们可苦咯,从河北去了东北做插队知青。那可是北大荒啊,冬天最冷的时候,去外面上个厕所都要带根棍子……” 几人转头一看,是肖复兴。他刚吃完油条豆浆,红光满面。语文老师出身的他可以算是“全中国中小学生最熟悉的作家”——因为作品被选为阅读题太频繁了。 不过他最有名的,似乎是读初三时写了一篇叫《一幅画像》的作文,被叶圣陶逐句精批细改过…… 张潮看着这些聊得热火朝天的前辈作家,心里忽然明白他和今天许多年轻作家最大的不同——那就是生命力! 茹志娟写《百合》时,未必料到女儿会扛起寻根文学的大旗;肖复兴在北大荒冻土上敲冰取水时,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千万中学生的阅读题梦魇。 更不要说于华、默言、贾平娃……这些中国当代文学的中坚力量,几乎没有哪一个是从小立志要当个作家的。 可他们偏偏在年轻时就写出了比现在年轻作家更有朝气、更有信念的文字。 “走,我们看看你的‘参赛文章’去!”这时候一个评委道。 张潮回过神来,发现大家基本都吃过宵夜了,一个个精神抖擞——不过显然没有马上回到座位上的兴趣,而是都走向了窗边。 张潮灿烂一笑,道:“好!” 几分钟后,评委们和张潮都站在了黑板前。三块黑板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凝神思索—— 「当黑板归于空白时,你们看见的是失去坐标的惶恐,而我看见的是三千年来中国文学最深的困境。」 评委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受到张潮文字里那强大的压迫力—— 「《诗三百》的编纂者删去九成歌谣,孔子称“思无邪”,实则划定了文明的河道;唐宋八大家革新文体,却在后世成为新的枷锁;新文化运动砸碎文言,可白话文的自由很快又陷入不同的窠臼。每一次打破规则的努力,最终都会凝结成新的规则,这不是文学的轮回,而是人性的怯懦——我们总在创造偶像,又跪倒在偶像脚下。 今天我擦去的不是比赛条例,而是一面照出恐惧的镜子。那些往届获奖作品本应是阶梯,却被你们当作了牢笼。当黑板空无一物时,真正的考题才浮现:在失去所有参照物后,你是否有勇气成为自己的坐标系?」 「因为所有伟大的文学,本质上都是对传统的“颠覆”。」 赵常田没有看完文章,而是默默转身,只留下一个苍白、瘦矍的背影—— 张潮不是「新理念作文」“迟到的参赛者”,而是“送葬人”;这篇文章,当然也不是温情脉脉的鸡汤文,而是一篇檄文,也是一曲挽歌。 (本章完) 第330章 中国文学的独立宣言 第330章 中国文学的独立宣言 (昨天写到后面昏昏沉沉,以至于出现了一些明显的错笔,后来改了一些,感谢大家的指正!) 「新文化运动先驱们或许未曾料到,这场自我革新的阵痛将绵延百年——中国文学始终在两道深渊间走钢丝:一面是西方现代性的话语霸权,一面是古典传统的幽灵回响。」 「站在新文化运动百年门槛回望,中国文学始终在进行着艰难的双向突围:既要从《百年孤独》《尤利西斯》的庞然阴影中夺回阐释权,又要避免在《全唐诗》《红楼梦》的辉煌遗产里画地为牢。这种突围不是非此即彼的文化站队,而是要建立起基于中国社会当代经验的叙事学。」 「中国文学的现代性不在对西方理论苦心孤诣地模仿,而在对本土经验的原生性转化。向前,抵抗住将《诗经》简化为文化符号的复古诱惑;向外,则要警惕把卡夫卡异化理论当作万能钥匙的学术投机。」 「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说:“中国文学最富生命力的部分,永远生长在文化光谱的混合地带。”《明朝那些事儿》用当代口语激活正史档案;《三体》在科幻框架中重构东方宇宙观;《风起陇西》的历史叙事既非《三国演义》式的英雄史诗,也不是新历史主义的解构狂欢……」 「这种“非东非西”的创作姿态昭示着更深刻的变革,我们看到的不只是文化混血,更是新文学传统的孕育。中国文学的真正现代性,或许就藏在这些未被理论命名的灰色地带。」 「很多年后,尘埃落定之时,我们可能会发现所有关于东西方文学分歧的争论都是伪命题——中国文学其实不需要在自由女神像与紫禁城之间抉择—— 它的未来在拥挤着无数普通人的清晨地铁上,在县城网吧杂乱无章的键盘敲击声里,在那些尚未被文学史收割的野生故事当中。这或许就是文学最动人的绝唱: 在众声喧哗的时代,保持沉默的勇气;在文化焦虑的洪流里,坚守创造的尊严。」 “这……是张潮的‘参赛作文’?”一个记者看完以后,喃喃自语。 此刻是第二天的下午,正是颁奖的时候。站在展馆大厅里的,不只是评委和工作人员,还有400多名参赛的学生和20多名记者。 听说张潮也写了一篇「参赛作文」以后,所有人都很兴奋,不过普遍以为会是一篇“范文”,旨在鼓励参赛者。 没想到竟然是一篇近乎于檄文的「文学宣言」,全文回顾自新文化运动以来近百年中国文学的探索之路,既有“擦去黑板”的决绝,也有“书写新章”的勇气;但也不乏“路径迷失”的怅惘…… 如果关注过近期厦大出版的《鹭岛潮声——张潮厦大访学纪实》,就明白张潮在文学的学术领域始终关注的是“中国文学现代性”的问题,他甚至不认为目前的中国有普遍的、文学史意义上的“现代文学”。 而这篇「文学宣言」则把他的“野心”暴露得更加彻底——张潮心目中的“中国文学现代性”,是要超越现有理论叙事的框架,找出那根从中国当代社会内部生长出来的文学筋脉。 这是将这种“野心”在这么一个定位“学生作文比赛”的场合展现出来,是否太过于草率了? 现场的学生们则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知道张潮在黑板上写文章的事情后,都懊悔不已——自己明明想到了,却为什么不敢去做? 几年前张潮也还是一名高三学生的时候,面对“茅盾文学奖得主”阿莱的现场考核,敢于直接上黑板写下一首诗歌的事迹,早就在文艺青年群体里传遍了。 大部分都在羡慕他抓住了一个机会,展现了自己的才华,成为阿莱的忘年交,同时奠定了在文坛的人脉基础。 可轮到自己,怎么就不敢站到黑板前去呢? 如果昨天比赛的时候,能够在黑板前风采飞扬一番,然后拍拍身上的粉笔灰,说一声:“我写完了!”然后是洒然离去…… 那么即使成不了张潮第二,想必也能给自己铺一条“金光大道”吧? 记者忍不住了,开始采访王安亿,第一个问题就问道:“张潮的这篇文章,真的是临时起意写的吗?” 王安亿温和一笑,答道:“文章也许酝酿已久,但是契机确实是昨天没有任何一个同学在黑板上写作。不过也不能怪大家,张潮同学的思路一直是天马行空的。 我也在复赛快开始的时候,才知道他要这么出题的。” 这话落在不少同学耳朵里,就像前几年一部很火的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记者又接着追问道:“这篇文章好像是在控诉什么,又好像是在希冀什么——但无论哪种,都与中国文学的过去与现状密切相关。 作为本届大赛的评委会主任和上海作协主席,您能说说看你的理解吗?”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纷纷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王安亿的笑容依旧温和,她从容地对记者道:“张潮在文学上一直有股非常执着的信念,他坚信中国的作家可以破开种种成见、偏见和执念,找到一条独立的创作道路,为这个世界贡献全新的文学审美体验。 他是这么信的,也是这么做的。你认为他在‘控诉’或者‘希冀’,其实都是一种误读。他明白这条路太艰难、太曲折,没有前面这么多作家的铺垫,他自己也够不到那条标准。 同时他还很年轻,他不是对同龄的、同时代的作家们说‘我觉得你们有一天一定能做到。’——而是对自己,也对所有人说‘我就能做到!’ 他不是在‘希望’,他就是‘希望’本身。” 记者听到最后,小本子上飞速移动的笔触都慢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面容和蔼的女人,有些艰难地问道:“这……这会不会太……太不谦虚了?” 王安亿笑道:“他什么时候谦虚过呢?” 这位记者哑然。 另外一位记者马上问道:“所以这道复赛题目……” 王安亿接着道:“其实张潮并没有限制大家要写什么,它本身的开放性足够强。只是对于张潮自己来说,他擦去的不是规则,是落在我们肩上的三千年文字积雪。 有人怕踩脏雪地,有人怕脚印太浅,却忘了最干净的雪原上,才能留下自己的影子。” 记者又问道:“他在文章里提到了很多最近今年出名的作家和作品,也提到了白话文运动里的大师,但好像没有提到您这一代作家……” 王安亿看了一眼这个记者,笑容依旧,声音也仍然温和:“他在文章里提到的‘双重深渊’和‘双向突围’,其实何尝不是困扰我们这一代作家的‘双重焦虑’呢? 这种焦虑在80年代达到了高峰,所以才有那么多现在看来都有些‘惊世骇俗’的诗歌、小说。有的人捧着惠特曼诗集冲击思想的高墙,有的人扛着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大旗重新阐释中华民族文化…… 当然这些都过去了。我们这一代作家虽然还在写作,但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创作生涯的终点了。我们从时代里汲取了什么,我们又给时代留下了什么,可能要再过很多年才会有个大概的结论。 张潮在文章里刻意回避了我们,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仁慈。但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在昨晚就看过这篇文章的评委,都很欣慰。” 这时候终于有记者问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据说……这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将会是‘绝唱’,也就是最后一届,这个消息属实吗?” 问题一出,现场立刻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混乱。 有些记者完全没有收到风声,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人都麻了,开始问身边的其他记者什么情况; 学生们的脑子则普遍陷入宕机状态,无法处理这条信息——「新理念作文大赛」要停办了?自己这些人将成为最后一届获奖者? 要知道3年前大赛陷入低谷,只收到几千份投稿的时候,《新芽》杂志都还咬着牙继续办。去年开始,大赛不仅起死回生,今年的投稿更是直接“爆筒(邮筒)”,就这么停办也太儿戏了吧。 王安亿和赵常田等人倒是没有太意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潮要把这一届比赛办成“绝唱”的想法不止在一个地方讲过了,听说的人包括《新芽》的编辑和本届大赛的评委,哪个私下里给熟悉的记者泄露秘密都有可能。 所以他们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王安亿道:“这个消息属实,但也不属实。” 记者耐心等待着,知道王安亿肯定还有后文。 没想到王安亿道:“属实是指‘绝唱’这个想法确实有人提出来过,而且还是张潮提出来的。他对大赛的影响力,我们都不能否认。 ‘不属实’则是他的观点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说‘大赛是不是绝唱,取决于每一个参与者’——我想,应该也包括了在座的诸位媒体记者。 至于大赛是不是真的要‘绝唱’了,作为评委会主任,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就我自己的工作发表意见。大家想知道确切的答案,需要问张潮。” 记者们纷纷骚动起来,‘取决于每一个参与者’——这算什么答案? “张潮?对啊,张潮呢?他没有来吗?”这时候大家才察觉,张潮竟然没有在现场。 赵常田接话回答道:“他昨晚写完文章就回酒店了。今天早上给我们发了信息,说有事先走了。” 深谙传播之道的记者敏锐察觉到,这好像又是张潮的惯用伎俩……在掀起舆论浪潮以后,他永远不急于第一时间回应,而是伺机而动。 据说张潮自己喜欢管这个叫“让子弹飞一会儿……”就是不知道典出何处。 于是又有记者逮着赵常田问道:“赵主编,明年大赛……” 赵常田板着一张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打断道:“我去年就从《新芽》杂志退休了,现在只是大赛的顾问。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的同学都等急了。” 同学们内心:“我们其实也没那么着急……”虽然大家参加比赛多少有点功利心,想知道自己第几名,但现在情况不同,他们意识到自己置身于某个可能载入文学史的大事件的前奏部门,内心多少是有些激动和八卦的。 不过无论是评委会主任王安亿,还是虽然退休、但仍然能代表《新芽》意见的赵常田,都不再回应记者的相关提问,而是迅速安排工作人员维持了场地的秩序,进入今天的正题—— 颁奖典礼。 这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一共诞生了68个一等奖得主,155个二等奖得主,以及212优秀奖得主。 其中最受关注的一等奖得主是来自香港的梁书恒,评委当中早有消息传出他是这一届比赛最有潜力成为职业作家的选手。 只是当他站在台上时,大家才惊讶地发现这个有着细腻的文字触感的少年,竟然是一个块头颇为雄壮的“黑旋风”…… 颁奖仪式过后,王安亿对这届比赛进行了最后的致辞:“今天站在这里,看着你们年轻的面庞,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参加文学座谈会的场景。那时的我和你们一样,攥着写满笔记的本子,既期待被认可,又怕自己的文字不够‘正确’。今天我不想谈才华,也不谈技巧,只想和你们聊聊写作这件事最朴素的本质…… 今天的奖项,是鼓励,更是邀请。邀请你们继续用文字做三件事:第一,诚实地面对自己,哪怕写下的是困惑与脆弱;第二,温柔地观察世界,菜市场的争吵声里或许藏着未被书写的史诗;第三,勇敢地留下空白,有些话不需要说尽,像中国画里的留白,信任读者的心灵会自己补全……” 就在王安亿深情讲述的时候,身在燕京的张潮面前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用兴奋、雀跃的语气道:“这是划时代的产品,将会改变文学的形态,你一定要试试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