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姐冯太后》 第一章:斜阳草树,寻常巷陌 太安二年,正月二十九日。 数十里的外城盘臥在平城的土地上,將十丈高的双闕连带著宫城一同收拢,兽面瓦下的平城皇宫內,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正在传颂著来自北方大地上最高统治者的意志: “咨尔冯氏,夙承华胄,地胄清华,恭俭仁孝,静正垂仪,久弼朕躬,內助良多,宜立为皇后。使梁城侯、中书令、太常卿、秘书监、兼著作郎高允,授皇后璽授。” 白皙的手伸出,从重臣的手上接过了象徵身份的璽,也象徵著这片土地,迎来了它的又一位女主人。 永安前殿上,年仅十四岁的皇后,坦然接受著来自朝臣们的行礼,端庄秀丽的脸上满是平静,但是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想要当上这个国家的女主人,要手铸金人而为卜,以成者为吉,她一次功成,自然是废了不少心力。 从亡国王室,到罪臣之女,再到被册封为后,短短几年,却日日难眠。 她始终小心谨慎,又得到了姑母的帮助,才终於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儘管琐碎的仪式让她有些乏了,但是內心的欢喜却也是实打实的。 只要走到这一步,兴许就有资格去寻阿兄还有阿珙他们了吧? 阿兄,阿珙,你们现在在哪里呀? …… 当落日的余暉渐渐散去,初春的寒意也便归来了。 折下一根细嫩的柳树枝条,俊美的少年將它叼在嘴边,晃晃悠悠的便朝著家的方向去了。 回到家中,身著碧绿色襦裙的姑娘,正细心伺候著躺在床上的魏母。 那姑娘睁著大眼睛,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碗中黑乎乎的药,一勺一勺地给魏母餵著,偶尔有药液从魏母嘴角流出,又都被那姑娘耐心的用帕子擦乾净了,不让它流到被子上。 等到药都餵完了,那姑娘方才鬆了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 扭过头来准备放下药碗,方才发现冯珙的到来。 “阿珙,你回来啦?”姑娘欢喜的唤了他一声。 冯珙的面色早已柔和下来,“阿晴,辛苦你了。” “没事的,能帮到你就好。”阿晴笑得灿烂,晃的冯珙有些眼晕。 阿晴是隔壁曹大夫家的闺女,在冯珙一家定居长安后,帮了他们很多。 魏母待他与大哥如同亲子,却终究不是亲母,有些服侍的活他做不得,便只能託付给阿晴。 冯珙今日出城,也是隨曹大夫前去山上采些药,看能不能弄些给魏母养养身体的药材。 他身手好,正好还能帮著曹大夫去够些平日够不著的药材。 大哥冯熙在外游歷,已是许久未归家了,前些日子魏母伤了风寒,若非曹大夫一家帮助,光靠冯珙一个人,怕是真的忙不过来。 阿晴待他很好,她的心思冯珙也明白。 阿晴与他年岁相仿,刚满十四,但对一个姑娘来说,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那年他初来乍到,恰好救下了差点被鲜卑骑士撞倒的少女,恰好是情竇初开的年纪,恰好他们成了邻居。 曹大夫对女儿的心思看在眼里,却並未阻拦,还时不时的帮衬一把冯家。 既是感谢冯珙救下了阿晴,又何尝不是也想过让他娶了阿晴。 待阿晴告辞离开后,魏母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阿珙,你是如何想的?” “阿母所言何事?”冯珙问道。 “阿晴的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魏母声音虚弱,却也带著坚定。 冯珙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魏母声音大了些:“阿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家仇未报,未建功名那些事。对吗?” 冯珙点了点头。 朝夕相处多年,魏母对他的心思早已了如指掌。 “那你便忍心见到阿晴嫁给別人吗?” “非我所愿也。”冯珙声音很轻地说道。 “阿珙,我知你心有大志。 这些年阿母也都看在眼里,但是事情是要一件一件做的。 有成就大事的机会,便先做事,这是理所应当的。 可若是在遇到这机会之前,先遇到了良人,那先成家又有何不可呢?” “阿母教训的是。”听完魏母的话,冯珙面色终於动容。 “那你还等什么?” “等大哥回来,我便去找曹大夫提亲。” 听到冯珙的承诺,魏母的面容上方才出现倦色,闭上眼歇息了。 炊烟裊裊升起。 寻常巷陌之中,是家长里短,也是此世间最难寻的温暖。 能够得到足以安身立命的安寧一隅,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是一句奢侈。 比大哥更早到这长安城的,是足以打破这份安寧的一封消息。 皇后冯氏,正在寻亲。 冯有,是冯珙的同胞亲姐。 五岁那年,父亲冯朗被查出与一桩谋逆大案有关,被坐罪处死。 魏母带著他和大哥冯熙逃了出来,去了羌氐。 姐姐冯有没来得及跑出,被收入了掖庭。 当然,由於路途顛簸,年幼的冯珙根本支撑不住,在昏死过去之后,灵魂便换了个人。 也就是现在的冯珙。 冯珙跟著师兄一同做著魏晋文史的研究。 那天师兄问他,假如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到南北朝时期,你愿意吗? 冯珙很果断的说了句愿意。 师兄笑他不懂南北朝有多乱。 冯珙回懟了一句,“正是因为没有人收拾,所以我才更要去收拾。” 谁料师兄一语成讖,还没过几天,他便真的来到了这里。 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虽然困惑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一个歷史上並没有记载的,未来冯太后的弟弟。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便是自己这只蝴蝶带来的转变吧? 从流亡羌氐,再到定居长安,一路上魏母殫精竭虑,冯熙和冯珙也在很懂事的帮衬,才终於有了如今的棲身之所。 大哥才能有机会去跟著先生读书,去游歷。 自己才有机会思考著儿女情长。 现在,要面临选择了。 要去平城吗? 冯珙是想去的。 正如他对师兄说过的那样,这个时代没有人收拾,便让他来。 还娶阿晴吗? 要的。 哪怕知道,在原先的歷史中,大哥冯熙正是迎娶了公主,方才得到拓跋家的信任,一步步成为国之重臣,冯珙也不会放弃阿晴的。 迎娶公主这种好事,还是让大哥来吧。 阿晴很好,待他很好,待魏母也好,这便够了。 冯珙不准备等大哥回来了。 等阿母病好些了,便去找曹大夫提亲。 一边做著今日的饭食,冯珙一边想著。 嘴角微微翘起,哼著些欢快的调子。 第二章:之子於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少女脸上的一抹緋红,便是世间最美的情话。 “怎,怎么这么突然啊……”阿晴结结巴巴地说道。 “因为我想赶快把阿晴娶回家呀。”冯珙伸出手,抚摸著少女乌黑的长髮。 “我先回去问一下我阿父!”少女脸色微红,小声地说道。 然后便捂著脸跑了出去。 可是她又生怕冯珙没听懂她的意思,又退了回来,扭捏著补了一句,“我在家里等你。” 兴许是老天想要冯珙早日娶了阿晴。 那日答应了魏母要娶阿晴后,没两日,魏母的身体便大好了。 冯珙便先试探了一下阿晴的想法,见她这副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刘宋的男子是二十岁方才及冠,但是对北魏来说並不通用。 北魏作为一个鲜卑政权,又连年征战,人口匱乏,国中男子十一二岁便及冠娶亲的比比皆是。 即便是刘宋,如今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恪守二十及冠的规矩。 刘义隆接连北伐失利,伤亡惨重,国家人口数量进一步被削弱。放宽年龄限制,促进人口增长势在必行。 所以如冯珙这般十二岁及冠,十四岁娶亲,也算不得多早。 珙,玉璧者也。 冯熙给他取字怀璋,但是冯珙並不乐意以字称。 北方在这点与南方也有不同。 南方若是男子有了字,別人再称呼便需要称呼字了,將称呼其名视作一种冒犯。 而北方,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字,以名行於世也很正常。 毕竟当今朝堂之上,大多数都是鲜卑贵族,有些人甚至连汉话都不会说。 第二日,魏母便带著冯珙,提著两只刚打回来的大雁,去曹家提亲去了。 本朝鲜卑治国,很多中原的规矩和传统都被打破了。 对於寻常人家来说,很多东西都是能省就省。 这次提亲也省下了很多步骤。 曹大夫虽然捨不得女儿,却也很满意冯珙这个女婿。 也没过多为难,便和曹夫人同意了这桩亲事。 挑了个良辰吉日,冯珙和阿晴便要成婚了。 阿晴这些时日並没有露面。 兴许是在家中跟著曹夫人学些什么东西。 又兴许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他。 成婚这天。 这条小巷中的左右四邻们都过来恭贺,整个小巷这会儿都是热热闹闹的。 许久未归家的冯熙,见到家门口人声鼎沸,也难免好奇。 一番打听后,冯熙也是面色古怪了起来。 我弟弟结婚了? 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虽然心中有些吃味,但是冯熙还是挤了进去。先去拜见了魏母,向阿母道歉,自己许久未曾归家,缺了孝敬。 然后又去拜见了曹大夫和曹夫人,感谢他们对自家的照顾,也感谢他们愿意將阿晴嫁给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等冯珙向诸位宾客行酒致谢时,方才发现冯熙的到来。 冯熙衝著他点点头,示意他暂时不用管自己。 近几年,北魏粮食丰收,大量粮食被用於製作酒水,不论是民间还是军伍,亦或者是朝臣,都以酗酒为乐。 今日婚宴,自然也是酒水管够。 冯家虽然算不上多么富贵,但是在羌氐时,凭藉大哥冯熙的勇武,也曾积累了些財富。 所以平日里看似简朴的冯家办的这场婚宴並不寒酸,加上眾人纷纷祝福,带来了喜悦的气氛,也称得上一句宾主尽欢。 礼成。 从今往后,冯珙便多了一个名叫阿晴的妻,他要扛起一个家了。 天色渐渐暗了。 冯珙走进新房,见到了穿著鲜艷嫁衣的阿晴。 他信步走到床边坐下,面若桃,双目含羞的姑娘並没有如以往那般垂著头,反而昂著脑袋,盯著他看。 真好啊。 阿晴想。 从被冯珙救下的那天,他的脸便径直闯进了少女的世界,想不到有一天她真的能嫁给他。 小妻子爱慕的眼神,便是最好的情药。 宽衣解带。 是乍现的丰盈,也是萌动的春情。 吹灭了烛光。 是被浪的翻涌,也是娇鶯的初啼。 不论他是哪个冯珙,终於在这个世界扎下了根。 大哥提前归来,想必是已经收到了皇后的詔书。 安稳的日子没两天了。 阿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双长腿绞在他的身上。 倘若这个时代並非那么动盪,倘若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冯珙也希望能继续这般岁月静好。 冯熙正在和魏母说著悄悄话。 弟弟已经成了婚,一切已成定局,他不会说些什么没用的话。 但是有件事,他得提前与魏母商议。 “皇后?” 魏母惊讶的看著冯熙。 “对,正月二十九那日,小妹被当今天子册封为后,下詔各州郡,希望我和阿珙能去平城见她,詔书应当早已下发到了长安城,阿母竟然不知吗?” “难怪阿珙前些日子突然心神不寧,本是要等你回来再向曹家提亲,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这下倒是说得通了。 “想必是阿珙担心此事会影响娶亲方才如此吧。” 冯熙承认,倘若他带著詔书的消息回来,不一定会愿意弟弟去娶阿晴。 只是阿珙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他这个做兄长的,也管不了他。 “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过几日吧,等阿珙这边安置好,我们便去往平城。” 魏母不语。 此行平城,尚不知是福,是祸? 冯熙的心其实也並不平静。 年幼时,他与弟妹的感情都极好,无论是冯珙还是冯有,都与他十分亲近。 突遭横祸,与妹妹分离已有十年,知道她被收入掖庭为婢时,便已对她能否活著不抱希望。 想不到如今,她竟能登上后位,兄妹之间还能再次相见。 只是这拓跋家,同室操戈,权宦佞臣,屡出不绝,即便当今天子有几分贤君圣主的跡象,又能维持多久呢? 但是无论是振兴冯氏门楣,亦或是相助小妹,这平城他都非去不可。 不知阿珙究竟何意,既知胞姐詔令,却仍执意要娶医家女,莫不是当真无意权势,只想过著普通人家的生活? 第三章:莫失莫负,山高水重 平城皇宫。 孩童的哭声在殿中响起,温婉的女子轻轻地將他抱起,抚著他的后背。 哭声慢慢消退。 已经两岁的拓跋弘,睁著圆溜溜的眼珠子,看著抱起自己的这个女人,一把拽住了她的头髮。 冯有被拽的有些吃痛了,方才伸出手將他的小手拿开。 这孩子並非是她的亲子。 “子贵母死”始於汉武帝刘彻,却在北魏发扬光大,以至於竟成了一种惯例,一种不可打破的制度。 孩子的亲母姓李,出身於陇西李氏的支房顿丘李氏。 在拓跋弘被立为皇太子的那天,便被常太后下令赐死。 想到那天的场景,冯有仍旧是不寒而慄。 那个平日里待自己很好的常太后,在下令赐死李氏时,让李氏详细列数著她所要託付的事。 李氏每称述一位兄弟,便失声痛哭,不能自己。 而常太后却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若非有姑母冯昭仪的提点,那日被赐死的恐怕便是他冯有了。 她承认,拓跋濬很好,英武睿智,对她也称得上是爱护有加,但是李氏又何尝不是曾被他爱护有加呢? 帝王是最靠不住的,在帝王的心中,一切能威胁到他权力的人都可以去死。 拓跋氏更是如此。 儿子可以弒父,做叔叔的可以夺走侄子的位置,鲜卑的旧俗即便是经歷这么多年,仍旧向世间显露出它的狰狞和残酷。 冯有很噁心这些草原旧俗,相比这些,她更喜欢汉人的制度。 想要掌握自己的生死,就要掌握自己的权力。 她也需要阿兄和阿珙的帮助。 她的兄弟一定有能力帮她,这是源自血脉的联繫,也是孩童时期的相处留下的信任。 …… 当冯熙將詔书內容告知曹家的时候。 曹大夫是惊惧的。 是的,惊惧,而非惊喜。 这是拓跋家的外戚啊。 曹大夫一生本分行医,从不奢望能將女儿嫁给高门大户,只求能嫁去一个品行不错的普通人家,平平安安便好。 拓跋家对待外戚又向来不是那么友好,可以说防外戚甚於防川,稍有不慎便是灭门灾祸。 木已成舟,又能奈何?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对此,冯珙也只能表示歉意。 他总不能告诉这位泰山大人,有家姐撑腰,往后冯家非凡不会有灾祸,反而当上了公主承包户,连续几代都当上了駙马。 还各个都能成为皇帝心腹,国之柱石。 冯珙只能不停地对著曹大夫还有阿晴许诺,绝不会拋弃阿晴,绝对会保全家族,只差指著黄河起誓了。 曹大夫的心这才安稳了些。 当天夜里,阿晴显得主动,且痴缠了许多。 冯珙將她紧紧搂住时,发现阿晴的眼角含著泪。 心中嘆了口气,又是好一阵安慰。 等到小妻子终於被他哄睡去,冯珙却又睡不著了。 一切真的会如同他记忆中记载的那般顺利吗? 真的有必要去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救那些跟他毫不相干的人吗。 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持坚定。 动摇是正常的。 但是能够在动摇中反覆擦拭自己的心灵,最终还能做出同样决定的,才是真英雄。 所以要去做吗? 冯珙反覆拷问自己,即便他与冯熙已经走在了前往平城的路上,这种拷问也未曾断绝。 魏母大病初癒,拒绝了冯熙要为她找一辆车的提议,执意要留在家中,於是阿晴也决意留下照顾魏母。 所以此行平城,只有他与冯熙二人轻骑前往。 经过拓跋濬几年的兴佛,曾经在魏国几近绝跡的和尚们,也重新出现在了路上。 自长安起,至平城终。 一路上的寺庙竟不绝如缕,香火不绝。 “当今天子果真圣明。”冯熙面露讚赏。 “兴佛便算得上是圣明吗?”冯珙低声道。 “佛可安人心,可定黎庶,稳天下太平,天子兴佛如何算不得圣明呢?”冯熙不假思索的答道。 冯熙信佛,在草原的时候便是如此。 “那为何太武帝却要灭佛呢?”冯珙反唇相讥,“难道不是因为佛於国家无益吗?” 太武帝拓跋燾掀起了浩浩荡荡的灭佛运动,与后世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后周世宗柴荣並成为“三武一宗灭佛”。 僧侣不事生產,不服劳役,隱匿人口,吞併田產,这让拓跋燾很不舒服,最重要大臣崔浩直接就是厌恶佛教。 镇压盖吴起义时,拓跋燾发现寺庙私藏兵刃,私下酿酒,財物数不胜数,还在地窖中藏匿大量美女。 拓跋燾怒不可遏,在崔浩的煽风点火下,禁绝天下寺庙,诛杀和尚。 对此冯珙是拍手叫好的。 虽然冯珙不信佛也不信道,但是並不妨碍他讚赏拓跋燾剷除寺庙这颗毒瘤。 “太武帝灭佛不过是崔浩怂恿,藉机生事罢了。”冯熙不以为意的道。 冯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多言。 寺院和尚,个个膘肥体壮。 往来信徒,多是面如土色。 诚然,在拓跋濬连续镇压数次起义后,如今这世道安定了几分,但是对更多的百姓来说,还是一样的困难。 冯珙心中的动摇越来越少,信念也愈发坚定。 相较於长安,平城的城墙也算不得多高大,但兴许是国都所在,便自带了些威严与龙气。 拓跋燾死去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如冯珙两人这般的罪臣之子,也有了合法的身份行走於世间。 在守卫士卒的一番简单检查后,两人便进了平城之中。 作为北魏国都,平城的繁华並不逊色於长安,百姓的气色明显也好了许多。 拓跋濬还是有些手段的。 冯珙默默想著。 一旁的冯熙一手牵著马,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珙,你观这平城气魄如何?” 也不待冯珙回话,他的眼中满是勃发的野心,“我要在这平城,活出个人样,要让我冯家,能在这里生根发芽,重新掌握住权力。” 冯熙用仅有冯珙一人能听见的低沉声音说道。 “那你呢,阿珙?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冯熙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冯珙失笑,“振兴冯氏门楣,有大哥便可,恐怕这一路我是不能与大哥同行了。” “为兄不信。”冯熙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凌厉,带著不容置疑的语气接著道,“阿珙娶妻那日,我是有所怀疑,觉得相比封侯拜將,你更喜欢平凡的生活。” “那为什么阿兄不信我呢?” 冯珙饶有兴致的看著这位兄长。 “因为眼神。” “眼神?” “从你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你的不甘心,你看不惯僧侣,见不得百姓受苦,忍不了委屈,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甘於平静,早晚是要做出一番大事的。”冯熙不急不缓的回答他。 “阿兄说得没错。”冯珙从未隱瞒过自己的心思。 “阿珙,別学父亲。”冯熙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冯珙的肩,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复杂。 冯珙脚步一顿,停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他。” “我信你。”冯熙不再多言,两人沉默著继续走著。 第四章:相见无言,泪有千行 “曇曜大师,请。” “陛下请。” 坐在拓跋濬正对面的,是一个身著锦衣袈裟,白眉过眼,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僧人。 “这些年,大师为了弘扬佛法,实在辛苦。” “为佛祖事,为陛下事,又怎么能说是辛苦呢?” 曇曜手中盘著一串佛珠,语气却愈发的恭敬。 拓跋濬很满意他的態度,作为大魏君王,他兴佛自然不是简单的因为他信佛。 太武帝崇儒重道,大力提拔任用汉人为官,崔浩便是出身清河崔氏。 汉人官员的大量任用,势必会引发鲜卑贵族的不满。 作为鲜卑贵族推举上位的拓跋濬,就要考虑到平衡汉人和鲜卑人的力量,国家意识形態自然也要发生转变。 鲜卑人重佛,汉人重儒,儒佛並行,无疑更有利於拓跋濬的统治。 拓跋濬相信,经歷过太武一朝,这些个僧人也会收敛很多,今日见曇曜依旧態度恭敬,心说果真没有看错。 “佛法浩荡,寺庙中的佛身怕是有些小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曇曜正说著些这些年他是如何四处游歷弘扬佛法的,却听见皇帝如此感慨道,顿时大喜。 只是他不愿表现得太过急迫,反而开始推辞。 “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心有如来,便见得如来。” “若是未能得见如来,如何心有如来。”拓跋濬饱含深意的一笑,“我有意於平城西,为我佛修筑洞窟……” “谢陛下恩典!”曇曜掀起袈裟,准备跪拜在地。 拓跋濬只是虚扶一下,便坦然接受了他的跪拜。 “大师若是有心,便替朕想想,如何去为我佛修筑佛身……” 曇曜眼神有些恍惚,隨即毫不犹豫地道:“眾生皆佛,佛本无相,无相即为眾生之像,陛下心怀眾生,便是心怀眾佛,佛虽无像,陛下有像,贫僧曇曜,恳请陛下能以天顏,为我佛赐像!” “这……”拓跋濬心思微动,想要推辞却张不开口。 “还望陛下以眾生为量,为我佛赐像!”曇曜见他心动,立刻补充道。 “罢了罢了,隨你便是,只愿后人莫要怪朕不自量力便是。”拓跋濬心中畅快,却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谢陛下恩德,贫僧为百姓贺!” 曇曜对著拓跋濬又是好一阵感恩戴德。 …… 冯熙二人向平城官署通报了身份后,已经层层上报到了皇宫之中。 小黄门向拓跋濬匯报了此事,拓跋濬挑起眉毛,心说,这冯家子倒也算是命大。 冯朗事发时,他们才几岁的年纪,竟能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你去找……罢了,还是朕亲自去找皇后吧。” 拓跋濬话说一半,转念决定自己去找皇后去告知这个好消息。 也让皇后確认一下,这是否真是她的兄弟和幼弟。 不需要他来告知,便已经有好事者將此事传到了后宫。 冯有听到消息时,险些没控制住表情,竟然有些失態。 不多时,皇帝也来了。 从皇帝口中再次得到了消息后,冯有情难自己的倚靠在皇帝怀中,“臣妾想不到当真能有家人的消息,劳陛下费心了……” 说完,竟然抽咽了几分,眼角发红,点点的热泪顺著洁白的面颊流出,滴到了拓跋濬的龙袍上。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起身,“是臣妾失態了。” 拓跋濬便在这美人垂泪谢恩的戏码中充分得到了满足感。 能得见平日里端庄的皇后这般崇拜依恋自己,拓跋濬觉得倒也没白费他的一番力气。 待到冯有重新梳妆,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后,拓跋濬便带著她,去召见冯熙二人。 经过一番细致的搜身后,便在黄门的带领下,进入了皇宫之中,一路上,冯熙与冯珙二人目不斜视,镇定自若。 领他们二人前来的黄门也不由心中感慨,不愧是冯皇后的家人,这般气度倒也不差。 冯有上位后,对宫人们恩威並施,加上常太后也很喜欢她,平日里並不多加干涉,所以不论是宫女还是太监,大多都感念冯皇后的恩德。 所以这一路走来,他们並未受到什么刁难。 穿过重重假山假水,二人被引入一间偏殿之中。 兄弟二人眉眼低垂,並未直视端坐在前的两道人影。 “陛下,人已带到。”小黄门恭敬地跪在地上匯报。 “嗯,下去吧。” 应了一声后,小黄门便倒退著走了出去。 “你们便是冯熙、冯珙?”拓跋濬带著兴致地瞧著他们二人,“抬起头来。” 兄弟两人这才抬头,正好对上拓跋濬与冯有的视线。 “皇后,朕看也没必要再进行验证了。”拓跋濬低笑一声,然后转头和冯有说道。 “陛下说得是,確实没必要再验了,的確是臣妾的兄长和弟弟。” 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激动地握住了拓跋濬的手。 冯珙与冯有乃是同胞姐弟,相貌竟相差无几,只是一个面容英武一些,一个看起来温婉一些。 冯熙虽然年长一些,却也是一母所出,眉眼之间与二人也有几分相似。 难怪拓跋濬只是看了一眼,便说无需再进行验证了。 方才的对视之中,冯珙也看清楚了拓跋濬的模样,虽然说不上多么俊美,但是倒也称得上一句英武。 身高八尺,剑眉凌厉,身穿龙袍更是显得一身威仪。 冯珙的心中並没有对皇权的敬畏,但是他知道该怎么表现出这种敬畏。 冯熙在这方面做的也不算差。 他们的这种表现很明显得到了皇帝的欣赏。 在简单问了几句话后,拓跋濬便声称尚有政事需要处理,隨后离去,给冯有他们留下了寒暄的空间。 拓跋濬一走,冯有便过来一把將他们二人抱住,泪水止不住的流。 兄妹三人一时间竟连话也说不出口,哽咽著流下眼泪。 想到了突遭横祸的那个日子,也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压抑的哭声也一点点放开。 等到三人的情绪稍微平缓下来,冯有便哑著嗓子,向二人诉说著这些年她在宫里的点点滴滴。 当提到冯昭仪的帮助时,冯熙面露庆幸:“还好有姑母尚能在宫中帮衬於你,否则你我兄妹,安能有再见之日!” 冯熙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姑母,不由產生了几分亲切之意。 冯珙本来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听著两人的诉说。 等到冯熙讲到他已经娶亲时,他的表情才稍微有点不自在。 冯有一脸惊讶的看著他,“阿珙竟成亲如此之早?那大哥你……” “大哥还尚未娶亲。”不等冯熙多言,冯珙便开口接过话茬,“我成婚早,只因先遇良人尔。 定居长安时,大哥常年在外游歷,我和阿母得了阿晴和曹大夫的许多帮衬,实不忍辜负。” 提到阿晴时,冯珙的眼睛都温柔了许多。 见到弟弟的眼神变化,冯有心中瞭然。 看来阿珙真的很喜欢那个叫阿晴的姑娘。 冯有本想让兄弟二人都能尚公主,藉此为契机,能成为她的左右臂助。 这条路看来只有大哥有机会走上一走。 至於阿珙,她要重新为他想一条路子出来。 第五章:门荫为梯,直入青云 好一阵的寒暄后,冯珙二人在冯有的引荐下,前去拜见了姑母冯昭仪。 见到二人后,冯昭仪不住地夸讚二人的风姿,称其为冯家之宝树。 在听闻二人初来平城,尚且没有棲身之所时,又直接赠予了冯珙他们一套平城的宅子。 这是她在宫中多年攒下的积蓄购置的。 冯熙急忙推辞,冯昭仪却说这是姑母的一番心意。 二人只好谢过冯昭仪。 “都是我冯家好男儿啊。” 冯昭仪见完他们后,望著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悄然垂泪。 大兴四年,她便自燕入魏,被魏太武帝册封为左昭仪,在这大魏宫廷中,举目无亲的她只能感受到惶恐。 虽然有时也会怨恨那个將自己送给拓跋燾的男人,但是她没有哪一日不在思念著亲人。 为了这魏国掖庭之中生存下来,她將这份亲情深深埋入心底。 直到后来冯有的到来,才重新勾起了她对亲情的渴望。 开始保护起这个称自己为姑母的小傢伙,將她培养成最好的模样。 如今又得见两个侄儿,虽然与他们素未谋面,但是来自血脉的羈绊,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內心地踏实。 在这个时代,依靠男子撑起门户才是常態,或是上马征战夺取军功,或是步入仕途治理一方,如此才能撑起门楣,成为宗族中女子们的坚强后盾。 冯熙和冯珙未曾到来之前,即便冯有已经贵为皇后,但是冯昭仪仍感觉自己如同无根之萍,漂泊不定。 见过两个优秀的侄儿后,便如扎下了根一般,心中有了寄託。 冯珙心中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呢? 姑母的心思他看在眼里,他能做的,就是与大哥儘快成长起来,能够为姐姐和姑母她们撑起一片天。 为了阿晴,为了姐姐,为了姑母,更为了千千万万期待著太平盛世的天下黎庶,冯珙也必须要拿出收拾山河的决心。 他与野心勃勃的父亲不一样,与一心想要重振冯家门楣的冯熙也不一样,为私心计,为门户计,如何抵得上为天下计来的波澜壮阔。 …… 兴许是姐姐暗中使了力,亦或是那个便宜皇帝姐夫真的很欣赏他们兄弟,再或者是现在的皇帝需要来自外戚的力量。 只过了两三日,平日里有些拖延的行台便走完了所有封赏的流程。 封赏的內容超乎了冯珙的意料。 詔书中写道: 拜冯熙为冠军將军,赐爵肥如县侯。 拜冯珙为武卫將军,赐爵清渊县侯。 二人领旨谢恩。 將圣旨接到手上时,冯珙不由感慨,果然以门荫入仕,才是步入权力中心最快的法子。 冠军將军与武卫將军虽然都是杂號將军,却皆为从三品武职,是正儿八经的拥有一定军权的职位。 其中武卫將军更是肩负皇城守卫的职责。 两人的爵位皆冠以西汉古邦国之名,是虚封,相当於可以多领一份俸禄。 平心而论,这位便宜姐夫待自己真的挺好,治理国家的手段也算不上差,所以冯珙也不准备在他活著的时候弄出什么动静。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从八王之乱,到五胡乱华,从十六国,到南北对峙,汉人,羌人,氐人,亦或者是鲜卑人,不论王侯將相们是否功成名就,最悽惨的都是最底层的百姓,代代帝王的龙椅之下,都是皑皑白骨。 百姓何其无辜! 拓跋濬內安百姓,外交刘宋,他在位时,国家尚且称得上是安定,冯珙盲目动手只会將更多的百姓拖入深渊。 不如姑且积蓄力量,最好能够外放,得以镇守一方。 届时,他与兄长熙掌兵在外,姐姐借小拓跋弘执政於內,这大魏天下便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 冯珙能够按耐住自己的心思,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同他一般按耐得住。 晋室南渡后,人心思变。 所有人心中的野望都熊熊燃烧起来,这天下,將军坐得,草莽坐得,我如何坐不得? 拓跋燾与拓跋余皆被权宦宗爱所杀,拓跋濬初登大宝时,天下叛乱没有哪一日消停过,或是州郡刺史,或是宗室藩王,都想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 虽然拓跋濬雷霆手段,每次都能迅速镇压叛乱,但是总归还是头疼的。 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拓跋濬的面容狰狞,眼神中充斥著怒火。 “狗贼好胆,安敢欺我!”拂袖將奏章狠狠扫落在地,发生一声脆响。 “陛下,中书令高允前来求见。” “令公来了?速速让他进来!”底下的小太监不动声色地將奏章捡起,重新摆回桌上。 拓跋濬的怒火平缓了些。 “臣高允,见过陛下。” 高允外表儒雅,动作恭敬而不显得諂媚。 “令公勿要多礼,快快请起。” 拓跋濬主动上前將他搀起,“令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乃为陛下册封冯氏子弟一事而来。” “令公是觉得朕的封赏太过了吗?” 高允点头称是。 “令公无需多虑,此事朕自有计较。 当初护持著朕的那些人,都以高位相待,朕不负他们,他们却有负於朕。 长孙渴侯、拓跋寿乐二人,朕念其功高,皆授三公高位,二人不以为感恩,反而互相倾轧,爭权夺利。 司空杜元宝,以门荫入仕,朕以为会感念皇恩,他却勾结建寧王谋反。 令公啊,外戚固然需要防范,但是与这些人相比,难道还能更有威胁吗?” “陛下思虑周全,是臣欠考虑了。” 高允思索一番,同意了拓跋濬的观点。 冯家外戚的荣辱,与冯皇后休戚相关。 冯皇后与陛下乃为一体,与野心勃勃的宗室和只为私利的朝臣相比,確实是外戚更值得信任。 “臣在殿外时,听到了陛下的声音。 斗胆问一句,何事竟惹得陛下如此动怒?” “令公看看吧。”提到此事,拓跋濬的口气便变得冷了起来,將一旁的奏摺拿给了高允。 高允细细观看一番,隨后笑了起来。 “令公何故发笑?” “臣笑此为好事尔。” “羽林郎於判、元提二人叛乱,令公何故称其为好事?”拓跋濬奇怪的看了高允一眼。 “臣听闻,凡行医者,皆见外疾而喜,见內伤而忧,盖因外疾者,显於外,药到即可病除;內伤者,藏於內,非病入骨髓而不可感,感之而已为跗骨之疾也。” “陛下登临大宝以来,严惩贪腐,安定国家,这些人这个时候站出来进行叛乱,说明他们心怀不轨的谋逆之徒。 倘若这些人没有站出来,反而继续得到任用,只会败坏国家,等到关键的时候再跳出来,那对国家来说,並不是一件好事啊。 现在敌人站在了明处,只需要陛下派遣一名良將,率数千可用之兵,便能消除祸患,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高允言辞和缓,娓娓道来。 听闻了高允的这番说辞,拓跋濬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听令公所言,犹如醍醐灌顶,朕心安矣。” “镇压叛乱的人选,令公心中可有计较?” 第六章:提携玉龙,以报君王 “朝中將士愿为陛下效死者,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镇西將军封敕文、征西將军皮豹子、卫尉少卿吕罗汉,皆有勇力,沉稳篤实,可为主帅。” 拓跋濬听到这几个人选后,並未立即做出决断。 “陛下是担心……” 高允歷任三朝,曾任拓跋濬的父亲,景穆太子拓跋晃的老师,也是拓跋濬的辅政大臣。 见拓跋濬犹豫,高允心思稍转,便明白了他的担心。 “陛下既已封赏冯熙、冯珙,正该此二人为陛下解忧……” “不可。冯珙尚且年幼,冯熙虽然年长些,却也没有带兵经验,如何能担此重任。” “臣的意思是,以镇西將军等人为主帅,让冯熙冯珙二人之一为副將,暗授其节制兵马之权……” 话无需说得太过明白,拓跋濬便懂了高允的意思。 “令公真乃朕之子房!”拓跋濬感慨道。 高允只是谦逊一笑,“陛下高瞻远瞩,远胜汉太祖,但臣可不敢自添为陛下之张良。” 一番相互吹捧后,高允便借公务在身,准备起身告辞。 “令公莫急,朕早就听闻你有识人相面之能,方才朕已下令让冯熙、冯珙兄弟进宫,令公何不暂且留於此处,替朕看一看这二人的面相如何?” 高允轻轻摇头:“陛下是从何处听闻这等事,臣並不记得自己学过什么识人相面之术。” 拓跋濬拉住他的衣袖说道:“朕年幼时,便曾听闻令公旧事,国史案前,令公可是一语道出崔浩必將大祸临头,如何又说自己並不知相面之术呢?” 高允正了正衣冠,满脸正色:“陛下,修国史前,臣確实有观察过崔浩,其人眼神飘忽,面上皆是轻视之色。 太子监国时,他轻视太子;为国选举贤才时,他以私利为重;国史乃賡续法统之大事,修筑国史时,他却自作主张,如此跋扈,又岂能长久?” “那令公也替我看看冯熙、冯珙二人的眼神和面容,如何?” “这,臣遵旨。”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见拓跋濬因为他的推脱,面色不悦,高允只好领旨。 当然,高允也有些好奇皇后的这两位兄弟究竟如何,只入宫一次,便让皇帝封赏他们官职爵位。 不多时。 两道挺拔的身姿缓步走入殿中,即便是行礼之时,也不卑不亢。 两人年岁虽相差不少,但是皆身高八尺,只能看出其中一人面容更为成熟一些。 单单从卖相上看,这兄弟二人就非常容易拉满別人的好感。 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应当就是皇后的长兄冯熙。 高允观眼神,锋芒毕露,但是当他看向拓跋濬时,却又能柔和下来,又观其面容,眉宇开阔,没有鬱结之气,看来是个性格宽宏,忠心耿耿的人啊。 再观其弟冯珙,其面容与皇后冯氏有七八分相似,所以较之兄长更加柔和,双唇微抿,眼神明亮却又视线坚定,眉宇之间英气勃发,这种人,往往信念坚定,不会轻易改变,倘若不是仁人君子,便是大奸大恶之徒。 陛下这次应当並未看走眼,高允伸手捋了捋鬍鬚心道。 就在高允观察著二人时,拓跋濬正在与二人说著话,让他们平日里多与皇后走动走动,一解皇后思亲之情。 见高允微微点头,拓跋濬便將高允引荐给他们二人。 兄弟二人皆俯身行礼拜见。 相比冯熙,冯珙还是更了解这位中书令的厉害之处。 这位中书令的一生,可是整整经歷五朝而无灾祸,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定律在他身上好像根本没有体现出来,在他活著时,不论掌权者是谁,都会重用他。 智商情商双高,足以称之为这个时代文臣天板。 面对这样的人物,冯珙心中惟有敬重。 高允开口问了些隱晦却又敏感的问题,二人皆对答如流,语气坚定。 拓跋濬寻了个时机,便让人带著二人去后宫探望皇后去了。 “令公,此二人如何?” “陛下慧眼识英,老臣惭愧。”高允感慨了一声,“臣观其兄冯熙,眼神锐利而不凶,眉宇开阔,当是性格宽宏之人。 臣观其弟珙,眼神坚定而正气凌然,面色柔和而內有刚毅。 倘若臣未看走眼的话,將来辅佐陛下攘除奸凶、平定天下的,恐怕就是这两人了。” “令公对他们二人评价竟如此之高?” “圣主临朝,人心思附,出现这样的俊杰,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拓跋濬失笑,“令公啊令公,世人都说你忠直,朕看你这张嘴啊,可比佞臣还佞臣。” “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明查。” 佞臣的夸讚可以让人愉悦,可是一个被称为忠直之士的人夸讚,那便称得上是惊喜。 能从高允的口中得到这般高的评价,拓跋濬心中自然欣喜,也对冯氏兄弟更加器重。 “令公,你看兄弟二人谁更適合领兵前去平叛?” “最为合適的,当是其弟冯珙。”高允斟酌一番后,谨慎地答道。 “何故?” “臣方才听其言语,冯熙旷达而刚猛,可出为刺史,决州郡大小事,若是单独领兵也不失为良將,却不適合担此副將的差事。 冯珙宽和而果决,心思细腻,最適合用於查缺补漏,为陛下解忧。” “既然如此,便由镇西將军封敕文为將,武卫將军冯珙为副將,率兵八千,討伐逆贼於判、元提。”拓跋濬不再迟疑,语气果决。 “陛下圣明。” …… 收到任命时,冯珙这次真的很惊讶。 在冯珙心中,明显大哥的形象更適合领兵。 对此,他只能理解成,皇帝对大哥另有任用,或者这次担任副將,本就不是为了领兵,而是有其它任务。 对於这个结果,冯熙倒是坦然接受,对弟弟先一步接受重任,只会替他高兴。 当然,最后也不出乎冯珙所料,没多久拓跋濬便私下里找他耳提面命一番,虽然话说得隱晦,但是冯珙心下已经瞭然。 经歷了多次背叛的拓跋濬,现在並不放心大將独自领兵在外,现在要去討伐的於判、元提二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名为副將,实为督军。 但无论如何,这对冯珙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臣必不负陛下所託!”冯珙语气坚定而果决。 “真不愧是我家的玉树兰芝!”拓跋濬听闻此言,欣赏之色愈发浓厚。 第七章:恩宠更甚,公主下嫁 拓跋濬有意无意地,便將冯家兄弟搂进了自家的行列。 相比冯熙,拓跋濬更爱其弟冯珙,不仅仅是因为冯珙的容貌更似其姐,也因为冯珙心思更加细腻,知进退,相处起来更让他舒服一些。 拓跋濬心道可惜,若是冯珙未曾娶妻,他定要让冯珙来当拓跋家的駙马。 既然已经娶亲,他便不好再推动此事。 毕竟,若是冯珙不愿,强行让他迎娶公主,那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若是冯珙愿意,那他便要怀疑起冯珙的品行了。 冯熙也很好,配得上我拓跋家的女儿。 拓跋濬思索著宗室之中年龄適宜的女子。 …… 听闻弟弟要担任副將前去平叛,冯有自然是担心更甚于欣喜。 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相比建功立业,她更在乎弟弟的性命安危。 但冯有並非普通妇人,她的心志更加坚定,也更能理解弟弟想要建功立业的心。 所以她收起了无用的担心,只是叮嘱冯珙一切以保全性命为重。 …… 平城的宅子向来是有价无市。 近两年,隨著拓跋濬的统治癒发稳固,作为国都的平城,房价也是连年上涨。 但是地段好些的宅子,早已被拓跋家和那些个朝堂重臣们瓜分殆尽,惟有零星的几处宅子,尚未有归属。 坐罪处死的大臣,他的宅子只会被皇帝没收,用以赏赐,以示恩宠,並不会让它流入市场。 所以能不能在平城有一处好的宅子,便成了平城百姓衡量一个官员权势多寡的一种標准。 而那些还未在平城拥有宅子,或者宅子地段不算很好的朝臣们,对那些所剩不多的宅子虎视眈眈。 今日天色刚刚放亮。 伴隨著“吱呀”一声,那些朝臣们早就盯上的一处宅子,开门了。 一辆辆马车从皇宫方向行来,或是做工细腻的各色绸缎,或是美轮美奐的精美瓷器,不知情的人皆是瞠目结舌的站在路边,看著马车的进进出出。 “这长乐王府的新主人是谁,竟能得到如此恩宠?” 一旁的好事者好奇地四处询问。 问了一圈,也无人知晓。 过了一会儿,倒是有知情者开口了:“前些日子,天子將这长乐王府赏给了咱们皇后娘娘的两位兄弟。” “嘖,果真是干得好比不过人家生得好。”有人摇了摇头,酸溜溜地说道。 “怎么,你不服气?你要是有个妹妹能当上皇后,说不定人家皇帝也能赏你个宅子住住。”有人在一旁嘲笑道。 一旁的人都在边上哈哈大笑。 负责运送的宫官眉头紧蹙,依次点验著送来的財物。 再次点验一番后,发现数目对得上以后,才解开眉头,鬆了口气。 “冯县侯,陛下与皇后娘娘所赐財物清单在此,我已点验完毕,还请过目。” 冯珙拱了拱手,“既然已经点验完毕,我兄弟二人便没有问题了,您一路辛苦,进来喝杯茶水再走吧。” 宫官见冯珙如此信任,对这冯家兄弟多了几分好感,“这茶便不喝了,我还需要回宫向陛下和娘娘回稟情况,冯县侯,下官先行告辞!” 昨日,冯有將两人召进宫中,向他们透露出拓跋濬的心思,欲將博陵公主,下嫁冯熙。 冯珙听闻此言,並不意外。 记载中的冯熙可不得了,不仅他迎娶了公主,他儿子也同样娶了公主,甚至连他孙子也娶了公主,冯熙这一脉,堪称拓跋公主承包户。 连续三代,都有子弟被皇帝信任,倚为国之柱石。 冯熙本人虽然意外於皇帝的恩宠竟如此之重,但对於这种能抬高冯家门楣的事,也是乐在其中。 至於博陵公主本人性情如何,长相如何,冯熙也不是特別在意。 当然,拓跋家连续几代帝王,都没有特別丑的,后宫女子又都是绝色,生下来的公主即便不是绝世美人,也应当不差。 冯有对博陵公主的评价也不算低,称其为性情贤淑,才貌双全。 出於对小妹的信任,冯熙对这位博陵公主,也是期待了起来。 冯有看到冯珙脸上並无羡慕之色,心中倒是宽慰了些许。 虽然阿珙没有了迎娶公主的机会,但是能够有一个知冷知热,性情相投的良人,也算不得差。 冯家作为平城的新贵,有冯熙一人能迎娶公主,便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如果一门双駙马,只怕是过犹不及。 驭人之术归根结底无非赏罚二字,如今冯家尚未建得功业,皇帝便恩宠至此,那交待冯珙的差事若是办不好,皇帝自然不介意让他们再感受一下何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再说说眼下。 今早宫官送了诸多財物过来,这可不是单纯的赏赐。 既然已经確定了將博陵公主下嫁冯熙,自然不能让冯家过於寒酸。 偏偏兄弟二人初来平城,虽不能说是一穷二白,好吧,其实就是一穷二白。 没办法,身为妹妹的冯有可不愿让大哥失了面子,而拓跋濬作为博陵公主的皇兄、冯熙的妹夫,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所以这一大车一大车的財物都是用来给冯熙撑场面的。 这是要还的。 倒不是皇帝抠门。 治理国家数载,纵然镇压叛乱开销不少,但是对外征战也少了许多,总得来说国库確实充盈了许多。 只是国库是国库,私库是私库。皇帝私库总共也就这么点家底。 至於提到为何皇帝私库这么穷,拓跋濬也是恨得牙痒痒。 景穆太子拓跋晃被权宦宗爱陷害后,鬱鬱而终,太武帝拓跋燾思念太子,惶恐中的宗爱便將拓跋燾杀害,立拓跋余为帝。 拓跋余知道自己得位不正,便用钱財大肆邀买人心,纵情享乐,在位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將国库、私库统统挥霍殆尽。 拓跋濬上位后,一心发展国力,並不是特別在意个人享受,所以也没有特意增加个人私库的財物。 钱到用时方恨少,好面子的拓跋濬本意是不用冯家兄弟偿还了。 但是冯皇后安慰他,你我夫妻本是一体,陛下之所急即为我冯家之所急,冯家现在並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等冯熙与博陵公主成婚时,將这些財物当做聘礼便是。 拓跋濬最终还是接受了皇后的提议。 无他,穷闹得。 拓跋濬下定决心要增加皇宫內的预算了,这次是皇后通情达理,倘若再次需要用钱的时候,总不能还掏不出来吧? 第八章:皇宫设宴,天子赐马 平城皇宫,西林苑。 殿外,槲树垂荫,斑驳树影,传来阵阵蝉鸣。 凉殿之內,青色竹簟铺设於地。 今日拓跋濬於宫中设宴,只邀了冯珙与高允二人,就连冯熙也未曾获邀。 拓跋濬穿著较为隨意,只披著件黑色纱衣。身体斜倚著,手中握著犀角杯,杯中盛著酸酪浆,態度隨和而又亲切。 烈日高悬,相比品酒,拓跋濬还是更喜欢来一杯解暑的酸酪浆。 冯珙考虑到毕竟是天子设宴,多少还是注意了点形象。 他跪坐在青席上,听著拓跋濬开口道: “怀璋,此为私宴,无需紧张,放开一些便是。” “唯。” 冯珙的神色放鬆了些许,不再像刚刚那般严肃。 见他放鬆下来,拓跋濬的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拓跋濬今日设宴,自然並非无事。 前几日定下平叛人选后,拓跋濬思来想去还是感觉不妥。 他让冯珙去当副將,摆明就是对封敕文的不信任,定然会使得君臣离心。 而且,前去平叛的,可不仅仅只有地方镇戍兵,三千中军鲜卑骑士才是平叛主力。 这些中军大半是跟隨过太武帝南征北战的老卒,都是些个骄兵悍將,有这些老卒在,封敕文也不敢背叛。 更何况,倘若连中军都背叛了,那冯珙恐怕也控制不住局势。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將平叛事全权交给封敕文。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只是圣旨已经下了,他也不能说,让冯珙別去了,让封敕文自己带兵去就行。 这下怕是枉做小人了啊。 拓跋濬心中嘆了口气。 高允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这个令公啊,总是能在他烦心的时候,为他解忧。 一旁的高允正拿著扇子自顾自的扇著风,笑眯眯的看著他们。 平日里,高允一向谨小慎微,但是来到皇帝私宴时,他又很能放开。 也正是因为这种公私分明的性格,反而让他更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拓跋濬也没有单刀直入,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冯珙聊著家常,听到他和冯熙被魏母照顾时,发出感慨,又问为何魏母没有隨他们一同前来平城。 冯珙便答道,魏母身体欠佳,留有妻子曹氏在家中照料,等魏母病好一些了,便將她们接到平城来。 又听到冯珙说起自己成婚时的经歷,拓跋濬也是哈哈大笑,说著些俏皮话来调侃。 高允也时不时的插几句话进去。 说到尽兴时,三人便將酸烙浆一饮而尽,倒也不比喝酒的感觉差到哪去。 就在冯珙都快以为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宴会的时候。 只见拓跋濬缓缓收敛起了笑容。 见高允也神色认真起来,冯珙知道,正事要来了。 “去岁,波斯、疏勒国並遣使朝贡,献宝马五十,其中一马,朕甚爱之。 此马通体鲜红,有日行千里之能,又性烈如火,名曰赤鸿。 朕前些日子,见赤鸿居於皇宫马厩之中,却鬱郁不快,日渐消瘦,朕以为,这是良马不能尽情驰骋战场所以如此。 朕正欲为赤鸿择一良將,听闻怀璋曾在羌氐生活,想必也精通骑术,又出征在即,可有意前去一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皇帝都开口了,冯珙不敢推辞,而且宝马谁都爱,能平白得一宝马,又怎么会推辞呢。 “好!就让朕来看看,朕的武卫將军的骑术如何。”拓跋濬掷杯大声笑道,“走,去看看朕的爱马!” “唯!”高允和冯珙齐声应道。 几人走到西林一处角落,宫人正小心翼翼地打开马厩。 美,太美了。 见到赤鸿的第一眼,冯珙就惊嘆於它的美。 毛髮鲜红透亮,肌肉紧实,在阳光的照耀下,通体如一块红色的美玉,美不胜收。 “武卫將军,上马一试吧!”拓跋濬见冯珙失神的样子,笑著推他上前。 冯珙应了一声后,快速走到了赤鸿面前,翻身上马,这赤鸿果真是匹烈马,拼命地想要將冯珙甩下去,但是冯珙就如同粘在了它身上一般,怎么也掉不下来。 宫人和侍卫將拓跋濬团团保护起来,生怕赤鸿发狂,衝撞了天子。 拓跋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如此紧张。 直到赤鸿折腾的累了,知道甩不下去背上这人之后,便温顺地低下了头。 冯珙已经將赤鸿驯服,並牵著马往这边走来,拓跋濬大声叫好。 “恭喜陛下为赤鸿寻得良主,恭喜武卫將军喜得宝马!”高允高声祝贺道。 “谢陛下赠马!陛下不以臣卑鄙,先委官职,后赠宝马,然臣却尚未立功以报皇恩,实在惶恐……” 冯珙行礼拜谢天子。 拓跋濬將他扶起,“宝马赠良將,能驯服赤鸿,武卫將军当真是骑术惊人。” 宴也开了,马也赠了。 那就该提要求了。 拓跋濬拉著冯珙走在前面,高允老神在在的走在后面。 “怀璋,前些日子,朕让你去做的差事,朕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妥。” “陛下有何吩咐?” “镇西將军与你,皆是朕之肱骨,倘若因为朕的一点私心,让你二人结怨,那是朕的损失啊。朕想先听一听你的想法。” 冯珙有所明悟。 看来拓跋濬是想通了,觉得让自己督军並没有实际意义,反而会起反面作用,所以想改变主意了。 “臣以为,此次所领的中军將士对陛下忠心耿耿,无需太过担心。 只是贼人声势浩大,號称十万人马,仅率八千人马前去討伐,是否人数过少?” “看来怀璋果真是没有战阵经验啊。”拓跋濬指著冯珙,衝著高允笑著说道。 “武卫將军有所不知,这於判、元提叛乱前不过是羽林郎,他们手下可用之兵绝不会过万,贼人所號称的十万人马,大半都是被裹挟的百姓罢了。 別说八千了,就算只有三千,也足以平定贼寇。”高允解释道。 “臣见识浅薄,让陛下和尚书令见笑了。” 冯珙微微行礼,满脸羞愧。 冯珙不知道这些吗?他当然知道。 但是拓跋濬已经透露出不准备让他去“督军”的意思了,你得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才行。 皇帝能错吗?那指定不能。 皇帝要收回命令,那肯定是你不行。 没经验就是给皇帝的台阶。 “陛下,武卫將军年岁尚浅,討伐逆贼事关重大,还望陛下斟酌一二。”高允请求道。 “臣也自知才望不足,担不起如此重任。 只愿陛下能准臣依旧能隨军出征,跟在镇西將军身边学习战阵之事,將来能为陛下更好地效力。” “也罢,这次出征事宜,还是交给镇西將军自行处置罢!武卫將军这次就安心跟在镇西將军身侧学习便是。” “唯!” “武卫將军还当勉之啊。”拓跋濬双手背在身后,继续向前走著,高允与冯珙二人连忙上前追赶。 第九章:平城军议,主次分明 兵马调动,大军开拔,绝非是皇帝拍拍脑袋做决定,將领拍拍胸脯做保证,大军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么简单。 反面教材可参考土木堡战神朱祁镇。 对年年征战的北方帝国来说,早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流程。 当皇帝詔书通过尚书省下达后,北魏这个战爭机器才运转起来,粮草开始向前线调动,士卒们开始磨刀礪甲,將领们开始军议制定战略,等一切准备工作完备后,大军才能向前挺进。 当然,虽然说得复杂,但是真正需要调动兵马的时候,这些工作准备的也很快,尤其对鲜卑军队来说更是如此。 没有粮食怎么办,无非就是“就食於敌”嘛,字面意思,也就是打到哪吃到哪,敌人的粮食,敌人的血肉,甚至自己的百姓,都可以吃。 吃人在这个年头,都算不得一件怪事。 当然,隨著拓跋鲜卑治国时间的增长,这种行为也收敛了很多,毕竟也没多少人真的喜欢吃人。 今日镇西將军召开军议,作为副將,冯珙自然也要参加。 冯珙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上司,镇西將军封敕文。 封敕文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將军,但是长相儒雅隨和,颇有儒士风采。 具体如何出击,需要等大军抵达肆州,看贼寇情况再进行下一步制定。 当下的要务是分配大军出征前的准备工作。 看著面前这个年轻面孔,封敕文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並未表现出来。 如此年轻,又是外戚,除了是小皇帝不信任自己派出来督军的,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封敕文非但没有表现出不满,反而处处照顾著这位“督军”,每下一令,都问著冯珙的意见,给予了极大的尊重,仿佛冯珙才是这一战的主將。 他两侧的將校们都用愤懣的眼神看著冯珙。 感受到了他们充斥著怒火的视线,冯珙心中嘆了口气,这位封將军,是將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就在封敕文再一次开口询问冯珙意见后,冯珙站起身行了个礼。 “封將军不必如此,末將初来乍到,陛下在我来之前特意嘱託,镇压反贼之事,由封將军全权做主,让我跟在將军身边好好求教。 不怕將军们笑话,陛下虽任命我为武卫將军,但是由於我不通军务,至今连宿卫禁军之职也未曾掌管,所以陛下才命我前来学习请教。封將军將我当一军中小卒使唤便是。” 听闻此言,封敕文也有些愕然。 就算冯珙再胆大,想必也不会假传口諭,他既然敢在眾將士面前这么说了,想必就真的是陛下的意思。 难道陛下真的只是让他来这里学点东西、拿点军功,再回去执掌宿卫禁军? 这么一想,封敕文的面色又缓和了许多,看向冯珙的眼神也平和了不少。 当不存在利益衝突的时候,封敕文也不愿太过得罪这些外戚。尤其是冯皇后正当宠,她的亲族又少,眼前这个更是她的同胞兄弟。 若是在战后给冯珙分润些功劳,能在皇后那边说些好话,天子自然也能知晓他的劳苦功高。 下面將校听了冯珙的这番自嘲,態度也好了很多。 在军队之中,走后门的固然让人厌恶,但是走后门没本事还不自知的,才是最让人討厌的。 定下主次后,封敕文也不再事事都询问冯珙的意见,当然也没有把太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让他领了五百镇戍兵,皆是汉骑。 镇戍兵还在调往肆州的路上,会在雁门与中军会师,所以冯珙暂时还没有其它工作。 所以冯珙在封敕文分配完所有任务后,私下里去找了封敕文。 “怀璋既有此心,倒也不是不可。”封敕文称呼其字,以示亲切的道。 冯珙被授予官职后,官职比他小的都称呼为冯將军或者冯县侯,官职比他大的都称其字。 儘管不是很喜欢被以字称,但是被这么称呼久了,冯珙也就习惯了。 冯珙刚才主动向封敕文申请“想要加加担子”,倒不是说升官什么的,主要是想负责一点具体的军事行动,哪怕处理处理后勤也行。 想要做成大事,是一定要把枪桿子抓在手里的,而想要把枪桿子抓在手里,就一定要熟悉枪桿子。 怎么抓,从哪抓,冯珙心中是有答案的。 其实不管去哪,冯珙都不至於两眼抓瞎。当年在羌氐生活时,大哥冯熙可是凭藉勇武和智谋得到了他们的拥护的。 若非魏母希望他们能摆脱羌氐带给他们的影响,带他们去了长安,说不准冯熙都已经当上哪个羌人部落的首领了。 冯珙在兄长的影响下,也学了不少东西,加上来自后世学习的经验,虽然不能说做任何事都得心应手,但至少做事时,上手不会慢到哪去。 封敕文对他这个小小的请求也是欣然应允,让他负责了一部分后勤,还安排了司马邱堆协助他。 倘若冯珙能踏踏实实跟著邱堆把事情做完,那便说明是个听號令、能做事的人,到时候可以安排些战场上的任务交给冯珙,也方便最后给他分功。 若是他在邱堆的帮助下都完不成,那便说明此人眼高手低,不堪大用,到时候让他安安稳稳待在后方別添乱就行。 但是出现了另一种情况。 “这些东西你都统计完了?”封敕文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是。”冯珙点了点头。 “事关军务,可容不得你说谎,你可要想清楚了。”封敕文见他面色如常,提醒道。 “自然是真的做完了。”冯珙也很无奈,这些写写算算的活,当真没有什么难度。 “將军若是不信,找邱司马查证便是,若是有一点差错,末將甘受军法处置。” 这下也容不得封敕文不信了。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上了,封敕文虽然半信半疑,却也开始觉得,这个小白脸不是个架子了。 “既然怀璋精通此道,可愿再多担些担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冯珙欣然接受。 封敕文便亲眼见证著冯珙將后勤效率一点点拉满,原计划十五日完成的物资准备,在冯珙的统筹之下,十日就彻底准备完毕。 莫非圣上当真是给自己送来个宝贝,知道我后勤统筹差点意思,给我配了个“萧何”? 冯珙虽然不知道封敕文的心理波动,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封敕文对自己的態度又好转了许多。 对这种好的变化,冯珙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第十章:远隔巷弄,且看花开 长安。 新婚燕尔,却与夫婿別离。 看著言笑晏晏的阿晴,魏母心中不是滋味。 魏母心中是有些懊恼的,若非自己留在了长安,阿晴早已与阿珙一同前往平城,又何来此时的夫妻分居两地。 但是阿晴反而看得很开。 能够嫁给阿珙,她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虽然现在阿珙去了平城,但是並不是丟下了她,而是她主动要留下来照顾魏母的。 更何况,阿晴已经知道了,冯珙是在知道姐姐当了皇后以后,才决定娶她的。 如果阿珙愿意,他可以在平城找到更好的小娘子,但是他还是娶了我。 女儿家的心思,旁人总是猜不透,摸不著的。 思念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 开开心心过一天也是过,难受著过一天也是过。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即便暂时分离,也总会相见的那一天。 阿晴不在乎冯珙是否富贵,即便是身处陋巷之中,能知道他一切安好,那就够了。 刚才又有信使送了信来,招待信使喝了杯茶后,信使又匆匆赶往下一家去了。 这个年头,车马很慢,路途很远。 送一封信,不知何时送达,不知能否送达。 冯珙与冯熙在初入平城时,便分別写了封报平安的信,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让人帮忙带到长安。 直到授了官,有了些资源,才又都写了信,连带著之前的那两封一同托人送出,直到今日方才送到阿晴手中。 魏母和阿晴都识字,不过阿晴执意要读给魏母听,魏母拗不过她,便同意了。 不过刚读了开了个头,阿晴就羞红了脸,读不下去了。 “爱妻阿晴……” 魏母听到这个开头,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个阿珙,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油嘴滑舌。 见阿晴不好意思再读下去,魏母便让她將信分一分。 信是分別由冯熙、冯珙写的,阿晴將冯熙的信递给了魏母,自己则是红著脸看著冯珙的信。 冯珙在信中写了平城风光,写了他见到了姐姐,也写了他被封了个大官,甚至还封了县侯。 不过这些阿晴都不是很在乎。 阿晴接著往下看。 信到后面,便不再是这些东西,而是冯珙的絮絮叨叨,诉说著思念,说著些让阿晴面红耳赤的情话,仿佛他就在耳边衝著阿晴呢喃。 魏母也將冯熙的信读完了,即便是再认真的读,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信纸能承载的终究只有一小部分。 哪怕再读一遍,也还是如此。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阿晴。”魏母声音轻轻地唤了声,“等过一段时间,我们便去平城吧!” 阿晴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好呀。” …… 远在平城的冯珙会不会想念自己的小娇妻呢。 当然会。 有的人思念,会泪流满面,阿晴思念,会言笑晏晏,而冯珙思念,会加班加点。 自从冯珙展露出自己非凡的后勤天赋和能力后,封敕文便彻底甩开了这方面的任务,美曰其名是给他锻链的机会。 当然,冯珙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只能能有发挥的舞台,他在军中的威信,就或多或少能树立起来一些。 反正回宅子太早了也无事,还不如忙一些,可以减少些思念。 宅子是宅子,家是家。 宅子再好,没了人的陪伴,那也只是一件死物,宅子再差,有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那也是最温暖的家。 冯珙和阿晴即便分居两地,也在心中达成了共识。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冯珙在心中哀嘆。 这个年纪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若是未尝到肉味儿,尚且能够忍受,但是食髓知味儿后,很难再去面对冰冷的被窝。 长夜漫漫,陪伴冯珙的只有处理不完的卷案,还有一盏闪著黄色的光的油灯。 也不知道大哥最近在忙些什么,冯珙觉得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冯熙回到府中过夜了。 偌大的长乐王府,哦不,现在已经是冯府了,曾经被多少人覬覦,但是在冯熙、冯珙两人的心中,这也不过就是个回不回都无所谓的宅子罢了。 如果说冯珙对孤独难以忍受的话,那冯熙从来便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 冯熙的心思其实很敏锐,但是他的性格不会让他过分地沉溺於“不必要”的感受之中。 拓跋濬在决定將妹妹嫁给冯熙后,便暗地里对冯熙进行了培养。 冯珙忙於出征事宜地时候,冯熙也被拓跋濬安排到了中军之中,从一个普通士卒做起。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至少在军伍之中是通用的。 凭藉勇武和宽宏热情的性情,冯熙很快就在中军站稳了脚跟,短短半月,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小队的队长。 冯熙並不需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他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能负责三千中军的冠军將军了。 拓跋濬如此安排,只不过是想让冯熙能够从底层军官那里学点东西,然后再扔到中层军官那里学一学,便能走马上任,肩负起冠军將军的职责了。 按照冯熙的学习进度来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完拓跋濬为他准备的所有流程。 甚至说,可能冯珙还没有回到平城,冯熙便已经先他一步,拿到符合官职身份的权力了。 在羌氐中生活的数年,冯熙可不是光是找人打些不痛不痒的架,然后就得到了他们的拥护。 草原是残酷的,部落之间的战爭一旦爆发,那將是完全按照自然法则中的弱肉强食来的。 胜者吞掉败者的一切,青壮、老人和半大的孩童都会被杀掉,女人和很小的孩子则会被掳掠,冯熙带著他所在的部落杀了不知道多少的人,抢了多少东西。 到了长安以后,他的凶狠是藏起来了,而不是消失了。 学习《孝经》,学习儒家经典,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偽装自己,他所在乎的人只有冯珙和魏母而已。 冯熙常年在外游歷,也是因为不想过分忍耐自己的真实性情。 这样的冯熙被安排在中军,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 这些中军士卒大多都是鲜卑老卒,中层军官更是全是如此,跟隨拓跋燾一路征胡夏、攻平凉、灭北燕、败柔然,战场破阵他们拿手,烧杀掳掠他们也在行。 冯熙在这里甚至都不用过分遮掩自己的性情,很快就和这些骄兵悍將们打成了一片。 当然,能和他们打成一片的前提是,能够不被他们打成一片。 所以,拳头才是硬道理,真理只在拳头打得到的地方。 第十一章:天子点兵,出征討贼 伴隨著天色破晓,牛角號声也一同响起。 军营中的士卒身著甲冑,手执利刃,向著校场开始匯聚。 旌旗在晨风的吹拂下展开,校场中央的黑色绣金狼头大纛凭风捲动,给平城外的校场平添了几分肃穆。 十二名模样怪异的巫师跳著模样怪异的舞蹈,骨铃隨著舞步发出悽厉的颤音,鼎中的新鲜牛血还散发著热气。 铁甲缝隙蒸散出咸涩汗雾,桑乾河面漂著战马饮剩的苇叶。 帝王玄色大氅伴著河风走上点將台,拓跋濬按剑立於五色麾盖之下。 巫师將灼烧的龟甲扔入雪地。 “大吉!” 尖锐的声音传入三军耳中。 “擂鼓!” 赤膊的力士抡起鼓锤,十二面夔纹战鼓炸开声浪,具装骑兵们的长槊朝天而立,河曲的战马打著响鼻,鲜卑语的战吼响彻整片天地。 “赐尔帅旗,草原的儿郎们,去为我大魏带回胜利!” 封敕文神色肃穆的接过黑色帅旗,转身抽出长刀,衝著下方將士怒吼,“出征!” 號角声冲天而起。 大军,出征了。 封敕文骑著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行在最前,冯珙稍落后他半个身位紧隨其后。 数千鲜卑骑士人马奔腾,浩浩荡荡的匯聚成了钢铁洪流,向著肆州进军。 …… 肆州,秀容郡。 於判啐了一口,“他奶奶的,这些蠕蠕人真不是个东西。” 元提冷笑一声,“那能怎么办,除了答应他们的要求,你还有別的法子吗?” 於判大怒,指著元提的鼻子骂到:“你个狗入的东西,若非是你,我能沦落到这一步吗? “我的於將军,您可真会说笑。”元提刻意將於將军三个字读的很重,带著满满的讽刺。 “是我逼著你倒卖粮草的?是我逼著你联繫蠕蠕人的?还是说是我逼著你造反的? “於將军,我不过是听你吩咐办事,怎么著,钱你也挣了,造反也造了这会儿想著把责任推我身上了?” “若非是你,我怎会去卖那粮草,又怎么会联繫那蠕蠕人!”於判听见他阴阳怪气的话大怒道。 “呵。” 元提讥讽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於判自觉没趣,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於判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你去告诉蠕蠕人,我同意他们的条件了。” “这就对了嘛,於將军。”元提摇了摇头,“事已至此,除了依靠蠕蠕人,还有谁能救我们呢?” “你总不至於还会幻想著,只要你束手就擒,那小皇帝就会饶你一命吧? 別做梦了!咱们现在可是在造反!造反!诛九族的大罪!” 於判嘆了口气,“我何尝不知这一点呢?我只是信不过蠕蠕人罢了。” “信得过信不过,我们都只能找他们帮忙。” 於判嘆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作为前任羽林郎,中军武职,於判怎么会不知晓北魏中军骑兵的恐怖呢? 他敢造反並非是想要造反,而是不得不反。 於判当年跟著拓跋燾南征,被拓跋燾留在了此处,直到拓跋燾死去,拓跋家乱的不可开交,於判也没有再回过平城。 在元提的指引下,他到了九原后,迅速地开始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资本从哪里来? 开玩笑,这么大的粮仓看不见吗? 於判將大量粮食低价卖给了几家粮商。 粮仓空了,但是於將军的腰包鼓起来了。 拓跋濬派来检查粮仓和武库库存情况的使者也到了。 拓跋濬登基以后,大规模检查贪污受贿、倒卖物资的行为,凡是被他发现的,没有一个被宽恕的,全部都被处死。 於判知道大事不妙,在元提的怂恿下,脑子一热,把心一横,直接斩了朝廷派来的人,举起起义的大旗,反了。 “也不知这次来討伐我们的会是朝中哪位將军?” 於判在屋中来回踱步,突然出声问道。 “无非就是皮豹子,吕罗汉,亦或者就是封敕文罢了。”元提满脸的不屑。 “为何?” “蠢货,除了这几位还在朝堂,剩下的都在边境防范著蠕蠕人还有宋人,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元提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著於判。 於判也没管他的那句蠢货,反而冷静了下来,“若是皮豹子和吕罗汉二人就遭了,这两人用兵鲜有用险,若是他们两人前来,定当步步为营,你我二人插翅也难逃。” “那封敕文呢?”元提与这几个人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他们的用兵方式並不了解,倒是没想到於判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见地。 “封敕文,此人当年最为仰慕的便是太武皇帝,用兵也类太武皇帝,却无太武皇帝的能耐,好行凶逞险,若是他领兵,或可击而破之,再不济也有机会逃往蠕蠕。” 当然,逃往蠕蠕是於判对著元提说的。 他真正想逃去的地方,是刘宋。 蠕蠕人? 贪婪的野狗罢了。 於判从来不相信蠕蠕人的承诺,更不相信他们的实力,若是魏国的小皇帝一声令下,说不准蠕蠕人直接就把自己卖了。 也就是元提这个蠢货,把自己当成个事儿,觉得为蠕蠕卖命能有什么前途,等他哪天被蠕蠕人卖了,於判也不奇怪。 刘宋现在虽然打仗不太行了,但是人家有骨气啊。 那个刘义隆更是连著北伐三次,虽然都败了,但是最后一次北伐也让大魏元气大伤,赤地千里也有一半是魏人的血。 听说刘宋又换了个新皇帝,换皇帝好啊,新皇帝上位肯定想要军功,要威望,自己去投定然能获得优待。 元提,蠢货也,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看不明白。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打听好,小皇帝到底派出了哪个將军。 元提不知道於判心中所想,他心里也另有一番筹划。 他可不是什么蠕蠕人的狗。 听到於判提到要逃亡蠕蠕的时候,他就在心中嗤笑了一声,武夫愚蠢,竟如此天真。 到时候让於判自己带人往蠕蠕逃吧,顺带吸引一下魏人的注意力。 他可是要往刘宋逃的。 第十二章:囂张跋扈,醉酒当诛 元提从头到尾就都不是蠕蠕的人。 他是带著刘宋的任务来的。 挑起蠕蠕和魏国的战事,扰乱魏国发展现状,就是元提的任务。 事成之后,国公之位,三公之职,虚位以待。 想到当初刘宋使者的承诺,元提眼神中充满了火热。 蠕蠕人也好,於判也好,都不过是他踏上刘宋国公之位的垫脚石罢了。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现在是万万是不敢表露出来的,毕竟没有了於判的吸引、牵扯,他又怎么好逃的出去呢? 再者,听於判说的信誓旦旦,他也觉得,如果来將是封敕文,或许於判真能打出一场大胜,甚至砍下封敕文的人头? 如果能拿著魏国镇西將军的人头去投宋,岂不是更妙? 对於判、元提二人非但不投降,反而还敢覬覦他人头的想法,封敕文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他现在是越来越欣赏冯珙了,甚至心中隱隱有了一种焦虑,那种前浪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焦虑。 这冯珙,当真是从未接触过军务吗? 大军出发后,冯珙找他想再接受接受他的“锻链”,封敕文便將军粮发放这件事也交给了冯珙去办,正好他也得个清閒。 当然,封敕文顺带也想看看冯珙焦头烂额的样子,到时候求到他身上,也好卖个人情。 分粮可不是个好差事。 尤其是物资多起来的时候,更是如此。 吃不饱的时候,有口吃的就行,吃饱的时候,就开始想著吃好的问题了。 从古至今,物资分配都是个难题。宰相的宰,便是分祭肉之人的意思,若是分祭肉能分的“均”,便有了能宰天下的能力。 当年的陈平就夸耀自己,“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后来他果真当上了丞相。 当然,这“均”並非是平均,把每块肉切的大小相同便可,而是说要分的所有人都满意。 军粮没分祭肉那么多讲究,但也並非胡乱一分就算完事了。 有的將校霸道,有的將校有背景,这些人往往会多弄走些粮食,就会引起其它士卒的不满,这就要看冯珙如何去分这粮了。 在分粮之前,冯珙觉得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你是说,你一不留神把酒装进了囊里,然后再一不留神把酒喝了下去?” 冯珙被这番说辞气笑了。 “军中酗酒,按军法当如何处置?” 没有人回应他。 虽然冯珙是军中副將,但是乞佛成文也不是好惹的。 “那又如何?你敢杀我吗?”乞佛成文神色倨傲,醉醺醺的脸上还泛著酒意的红,他用手指了指冯珙,“一个外戚上位的傢伙,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嗯?” 他的手指被冯珙攥住。 乞佛成文想要挣脱,但是攥住他手指的那只手就像钳子一样让他挣脱不开,而后將其如捏麻一般旋转。 “啊!鬆手!快放开我!”乞佛成文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叔父是谁!你个……啊!”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刀芒一闪,一截手指飞落於地。 “我不管你叔父是谁,我只知道你在军中酗酒,按军规当斩。”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们快帮我杀了他!我叔父乃并州刺史乞佛成龙,你们要是不敢,我就杀了你们!” 乞佛成文披头散髮,面容扭曲,双目赤红宛若疯魔。 感受到身侧士卒的蠢蠢欲动,冯珙用刀背用力劈砍在乞佛成文的后颈上,將他打晕了过去。 而后转过身来,“我乃军中副將,朝廷从三品武卫將军,皇后胞弟,他叔父是乞佛成龙又如何!大的过我吗?” 感受到那蠢蠢欲动的视线慢慢冷静下来,冯珙方才鬆了一口气。 “乞佛成文军中酗酒,又袭击上官,形同谋反,来人,將他压到封將军帐外,听候处置!” “唯!”听闻此言,虽然不少士卒都犹豫著没有动,但还是上来两个年轻的士卒听了冯珙的话,抬著乞佛成文,跟在冯珙后面往封敕文的军帐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珙感觉身后那两个年轻士卒有些兴奋,看向他的眼神也很灼热。 “將军,你当真会杀了这乞佛成文吗?”其中一人大著胆子问道。 “並非是我要杀他,而是按照军法,他该死。”冯珙虽然没回头,但是他的声音传到了两个年轻士卒的耳中。 “太好了將军!”另一名年轻士卒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这乞佛成文一直仗著他那个当并州刺史的叔父,欺负我们这些人,不仅经常殴打我们,还时不时地剋扣我们的粮食。” “剋扣粮食?”冯珙闻言神色一凝,停顿了脚步转过身来,“仔细说说。” …… “怀璋你可真是……”封敕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唉,这乞佛成文虽然跋扈,但是他叔父乞佛成龙去年镇压了井陘山的丁零盗匪,陛下对他很是看重,你要是把他的侄子杀了,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末將不过是想依军法办事,那乞佛成龙若是有什么怨言,让他来寻我便是。” 哼。 封敕文听了他的话,心中暗骂,你胞姐是皇后,你当然不怕! 我要是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妹,我比你还勇。 “封將军,我前些日子入宫时,可是听闻陛下有意禁酒……” 见封敕文不愿处置乞佛成文,冯珙慢悠悠地说道。 “哦?”封敕文惊疑不定,神色来回变换。 对冯珙所言並无怀疑。 近些年,隨著军屯制度和各地粮仓的建立,粮食丰產,所以用粮食酿造的酒水也多了起来。 冯珙成婚那日能用大量酒水招待客人,也多亏於此。 但是朝臣醉酒误事也非一次两次了,拓跋濬的確早就心怀不满了,朝堂眾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出来一些。 很早之前,就有天子准备禁酒的传闻,此时从冯珙的口中说出,也增加了几分可信。 冯珙自然不算是信口开河,事实上,根据史实记载。文成帝拓跋濬於太安四年,也就是两年后,就会忍无可忍的颁布禁酒令。 此时说出来,是为了扯虎皮做大旗,帮封敕文下定决定处置乞佛成文罢了。 第十三章:严明军法,正刑明辟 七月二十三。 聒噪的蝉鸣在耳边响个不停。 枯树上的乌鸦睁著猩红的眼睛,歪著脑袋,將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军营。 冯珙提著长刀,面无表情。 身前的乞佛成文嘴巴被塞进了一团破布,之前的那两名年轻士卒將他按跪在地上。 三千名將士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身影。 “第七队什长乞佛成文,侵占同袍粮草,军中酗酒……” 冯珙提著刀步步向前,乞佛成文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恐还有求饶。 “唔唔唔!”乞佛成文拼命挣扎著,但是他的身体早已经被绑缚起来。 就在冯珙终於走到他的面前是,他终於吐出了口中的破布。 “你不能杀我!我为大魏流过血!我叔父不会放过你的!” 冯珙置若罔闻,手中的长刀高高抬起,大声喊道:“按大魏军律……” “斩!” 这个字说出以后,整个军营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都在看著长刀落下的场景。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 血水喷涌而出,乞佛成文的头颅滚落到地上。 不远处枯树上的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后,扑腾著翅膀飞走了。 这一刻,有一种奇怪的感触,从这些骄兵悍將的心头涌现了出来。 这位冯將军,好像真的说到做到。 乞佛成文仗著自己能打,叔父又是乞佛成龙,在军中猖獗也非一时之事。 他不屑与普通士卒交好,觉得与他们相处是一种耻辱,他队中的士卒被他当成奴隶使唤,却又敢怒不敢言。 不管认不认识乞佛成文,有没有被他欺压过,军中普通士卒都对亲手砍下乞佛成文脑袋的冯珙產生了敬畏。 敬的是,冯珙列数乞佛成文的罪行时,將侵吞士卒粮草放在了最前面,他这一举动不说杜绝,至少也能让某些军官收敛一些。 畏的是,冯珙的丝毫不留情面,即便面对权贵子弟,执行军法时也依然决绝。 冯珙如果得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能以这种方式得到提升时,恐怕就要哭笑不得了。 他之所以亲手斩杀乞佛成文,是封敕文所託。 儘管在冯珙的劝说下,封敕文决定將乞佛成文正刑,但是並不意味著他甘愿冒著得罪一名封疆大吏的风险,去处死乞佛成文。 所以这桩差遣,最后还是落到了冯珙头上。 冯珙自然是不怕,相比找其他人来做这件事,他还是更想亲手砍下这个狂悖之徒的脑袋。 “都散了吧。” 一声令下,士卒们便纷纷各自散去,谁也没注意到,现在冯珙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下意识的去听从。 只有摁住乞佛成文的两个年轻士卒被留了下来。 “多谢將军!”两名士卒对视一眼,然后一同衝著冯珙行礼致谢。 “无需多礼,我也是按军法办事。”冯珙摆了摆手道。 “此獠虽已伏诛,但是他的叔父我尚且不知是何性情,我怕来日他知道了此事,会为难尔等。” 冯珙见他两人面无惧色,也多了几分欣赏。 “不若你二人入我帐下,给我做个亲兵,我也好护住尔等,何如?” 两人大喜,慌忙跪倒在地,“谢將军收留!” 此二人皆是新帝登基后,方才从良家子中选出加入中军的。 个子高一点的,名为奚沉,祖籍代郡,今年二十整,长相也还称得上一声俊朗。 另一人名为宿迁,祖籍朔方,看起来瘦小一些,若非眼睛有些小,倒也还算是端正。 冯珙將此二人纳入麾下,一则是他刚刚对二人说的那番理由,二来,他麾下也確实缺少人手。 这两人跟著他当眾处决了乞佛成文,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没有別的可能。 能力上,冯珙还准备再观察一番,若是还说得过去,到时候便安排在他即將统领的汉骑之中,协助他儘快掌控那五百人马。 五百骑虽然不多,但在討伐一群乌合之眾时,若是使用得当,未尝不能发挥奇效。 …… 雁门郡。 马蹄嘶鸣,尘土飞扬。 “开城!”戍將大声喊道。 高大的关门被缓缓放下。 浩浩荡荡的民夫队伍输送著一车车的粮草走进了雁门城中。 数千步骑紧隨其后。 穿著皮甲的士卒沉默著,在烈日之下行军半月,已经让他们口乾舌燥。 雁门城中的家家户户都禁闭了窗户和房门,似乎並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便是。 吕洛拔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骑著马指挥著这些人找地方歇著。 “这个鬼天气。”吕洛拔看著天上那刺眼的太阳,“这样的天气也能用来打仗吗?” 吕洛拔摇摇头。 在城中找了几处水井后,大军也暂且安置了下来。 士卒们大口大口的饮著水。 吕洛拔正准备也上前痛饮几口,他的副將已经將他水囊装满递了过来。 “嘿!”吕洛拔咧了咧嘴,伸手接过水囊。 “舒服!” 猛灌两口后,他又將水囊递给了身旁的副將,“你也喝几口吧。” 副將也不嫌弃,接过来便往嘴里倒。 吕洛拔见部队打水的秩序还算瞧得上眼,也就没再多管,拉著副將找了个树荫底下就是一躺。 “你说,咱这么大老远的都跑过来了,那镇西將军怎么还不来。”吕洛拔砸吧砸吧嘴巴道。 “谁知道呢,兴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副將耸耸肩,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听说这次来的可不止镇西將军。”吕洛拔神神秘秘的將副將拉到身前,小声说道。 “那还能有谁?”副官不信。 打个小小的於判,来一个镇西將军还不够? “皇后的亲弟弟,从三品的武卫將军,冯珙。” 吕洛拔见到副官满脸惊讶的样子,方才感觉到了一阵舒畅。 “那他能打仗吗?”副官表示了自己的质疑。 “谁知道呢,反正別管到老子头来就行。”吕洛拔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们这些人,到时候听镇西將军的安排便是。想来,镇西將军应该也不至於让一个不会打仗的人来统领我们吧?” 副官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第十四章:雁门会师,戍兵可用 七月二十五。 在马蹄的脆响声中,平城的鲜卑骑士们终於抵达了雁门郡外。 五千名来自朔州的镇戍兵已在此等候两日了。 冯珙神色从容,骑著赤鸿,跟在封敕文的身侧。 儘管对中军这些骄兵悍將的姍姍来迟感到不满,率军前来的吕洛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敬。 在恭恭敬敬地移交了军队的指挥权后,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起封敕文的问话。 封敕文在和吕洛拔完成交接后,就被雁门郡太守邀请前往太守府吃酒去了。 冯珙自然也受到了邀请,不过考虑到中军这些士卒尚未安置好,他与封敕文一同去城中吃酒不太妥当,便婉拒了太守的提议。 封敕文见他如此,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年轻人嘛,经歷的事情太少,对什么都不是太放心,很正常。 所以封敕文在安排了邱堆协助冯珙安置士卒后,便自己进城去了。 吕洛拔自然也是留了下来。 他偷偷观察著这位看起来很是年轻俊秀的冯將军,心里犯著嘀咕。 这位冯將军看起来就是个小白脸啊,让他来打仗莫不是来说笑的? 冯珙不清楚他的想法,在发现了吕洛拔在看他以后,微微頷首,冲他笑了一下。 笑得还挺好看。 吕洛拔被发现以后,也不觉得尷尬,反而拱手致意,也回了个爽朗的笑。 冯珙带著中军士卒来到朔州镇戍兵的军营附近,也在此安置了下来。 旁边的军营已经传来了將士们的喊杀声,想必是已经操练起来。 趁著中军將士还在休整,冯珙对著吕洛拔提出去看看镇戍兵操练的请求。 对他这个不算过分的建议,吕洛拔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次朔州来的五千镇戍兵中,有三千步卒和两千骑兵。 这些镇戍兵以汉人和鲜卑人为主,还夹杂了不少羌人、氐人、蠕蠕人。 冯珙细细观察了一番,虽然朔州的这些镇戍兵在装备和精神面貌上,都比中军差了不止一截儿,但是军容还算严整,即便不是什么当世精锐,也还说得过去。 操练时也能看出些许狠劲。 能用,是一支可战之兵。 看来朔州的官员也没拿些乌合之眾糊弄自己。 冯珙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吕洛拔便陪著他东转转,西看看。 “冯將军,对我朔州將士可还看的过眼?” 提到麾下这些兵马,吕洛拔还是有些自得的,见冯珙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不由出声问道。 “早就听闻朔州之地多健儿,今日一观果然如此,吕將军治军有方啊。” 轿子人人抬,冯珙也不介意在吕洛拔面前多说点好话。 “哪里哪里,冯將军过誉了,天下谁人不知,冯將军麾下的中军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啊。 不瞒將军,我和麾下將士仰慕中军骑士们的风采已经很久了,不知冯將军可愿让我等朔州將士见识见识中军的威风?” 吕洛拔咧嘴笑著问。 原来是踢馆来了吗? “儿郎们初来雁门,尚在休整,若是直接拉他们过来,怕是心生怨言啊。” “既然冯將军不愿,那便算了吧。”吕洛拔一旁的副將拉住他说道,看起来像是在劝说吕洛拔,不要惹事。 冯珙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人是在他面前唱双簧来了。 说归说,笑归笑,面子不能少。 “虽然大军尚在休整,我也算是中军的一员,不若让我来与朔州的儿郎们比试一番?” 冯珙开口说道。 “这如何使得?冯將军千金之躯,若是伤了……” 吕洛拔本想答应,只是他的副將拽住了他的衣袖,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拒绝了冯珙的建议。 冯珙轻笑一声,接著道,“战场之上,本就刀枪无眼,难道一番比试,还能比得上战场的凶险吗?” 听闻冯珙此言,吕洛拔的副將也终於拦不住吕洛拔了。 “冯將军既如此说了,末將也只好从命。兵对兵,將对將,既然冯將军亲自出手了,那就让我来领教一番,如何啊?” 既然这位冯將军敢自己来比试,吕洛拔也不愿落了下风,决定自己亲自上阵,试探试探冯珙的身手如何。 吕洛拔从小就有一个“壮勇”的名声,在代郡老家时,还没有碰到过一个对手。 不过,他此时亲自出手並非是看得起冯珙,而是太看不起冯珙了。 吕洛拔生怕换了个士卒上来,下手没轻没重的伤到了这位皇后胞弟。 还是自己上能拿捏得住分寸。 吕洛拔的副將很了解他,听到他说自己出手时,明显是懂了他的小心思,神色放鬆了许多,也便由他去了。 …… 吕洛拔骇然的看著三米外的简易演武台。 他感觉自己有点懵。他怎么能把我扔出了三米多远? 冯珙揉了揉自己粗壮的臂膀,“再来吗,吕將军?” 吕洛拔慌不迭的喊道:“不来了不来了,冯將军神威,是末將冒犯了。” 冯珙的面容虽然白皙俊秀,单看起来似乎是个文弱书生,但若是光看身材的话,不难看出那身衣服下面藏著的雄壮肌肉。 长年锻链,加天赋异稟,光是比拼力量,就没多少人是他的对手。 吕洛拔本也不精通什么高深的武艺,用的都是军中的拳脚,加上有些轻敌,没过两招就被撂趴下了。 他当然不服,然后就,飞了出来。 两人的比试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位於军营之中又怎么可能不被旁人发现。 那些士卒们谁不知道自家吕將军的勇武,都围观起来等著看冯珙的好戏呢。 当他们看到自家將军直接飞了出来的时候,感觉脑子可能有点不够用了。 “末將不擅长这些拳脚功夫,冯將军可愿与我比试骑射之术?” “也可。”冯珙欣然答应下来。 …… “吕將军,十中其八!” “好!” “將军威武!” 镇戍兵们听到成绩后欢欣鼓舞起来,甚至都挺了挺胸膛,为將军的精湛骑射技艺感到自豪。 吕洛拔翻身下马后,挑衅地看了冯珙一眼。 片刻之后,冯珙骑著赤鸿宛如红色的惊鸿,手中三石强弓被拉扯的噼啪作响,数十支箭矢倾泻而出。 “冯將军十中其九!” 虽然脱靶了一发,但是在这样的速度下还能够保持这样的准头,已经让镇戍兵们面露颓丧了。 自家將军,还是有点太没用了啊。 第十五章:军情如火,討贼从速 “你可看清楚了?” 於判抓著斥候的两肩大声问道。 “属下看清楚!那支人马的大旗上,正是一个封字!” 那名斥候神色紧张,但是语气十分肯定的回答道。 “好!好!” 於判面露喜色。 “没想到统兵的真是封敕文,当真是天助我也!” “於將军何事如此兴奋?”元提刚走进来,就看见一脸喜色的於判在屋中走来走去,兴奋之色溢於言表。 “探子来报,这次领兵来討伐我们的,正是那封敕文。” “看来是上天要赐予我们一场富贵啊。”元提难得没有出口嘲讽,反而和他一同感慨起来。 等这股兴奋劲头过去了,於判反而冷静了下来。 封敕文领兵,是个好消息。 根据於判对他的了解,此人必然不会循规蹈矩,这就不用过於担心朝廷步步为营,將他们困死在这秀容郡中。 於判召来麾下亲兵將领,让他们抓紧时间搜刮秀容郡各地粮草,將石城、肆卢、敷城三城的青壮都给抓过来修补秀容城的城墙。 秀容乃肆州治所,城墙高大,於判准备藉助秀容城墙严防死守等待机会。 倘若是朝中其它几位將军领兵,那於判断然不会让秀容陷入一座孤城的局面。 毕竟只要包围秀容城,切断城中水源,很快他们就会不战自溃。 但是喜欢用奇的封敕文,大概率不会喜欢这种“稳扎稳打”的战术,更不会喜欢强攻。 封敕文很有可能会选择引诱他们主动出击,甚至用自己做诱饵。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於判一厢情愿的推测,所以他自己也觉得,顶多就只有两分胜算。 能有两分胜算就已经不错了,在朝廷官军的绝对实力面前,这两分就是在赌,赌封敕文想要出奇招,赌封敕文的奇招会带来破绽。 只要能找到破绽,不说能击破封敕文,至少也能带著一部分人突围出去。 至於为什么不趁著朝廷大军还没过来赶紧逃走,於判也並非没有想过,但是如果带著大军逃窜,恐怕还没有逃到边境,就要被围堵起来了。 如果不带著大军出逃,他一个降將,又没有什么功勋,即便是逃去了刘宋,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试拼一把,若是能以弱敌强,还能突围而出,甚至侥倖能以弱胜强击败官军,砍下封敕文的脑袋,便是去了刘宋,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对於判的这种斗志,元提也是相当讚赏的。 你若是不努力,我的国公之位该从哪里得到呢? …… 封敕文在太守府中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方才鬆开那只下意识揉捏的手。 这閭太守的酒水滋味儿和他的侍妾一样美。 封敕文砸吧砸吧嘴,似乎还有些回味。 在美娇娘的服侍中,封敕文穿好了衣服,顺势在那细腻的肌肤上又捏了一把,引得美娇娘一声惊呼。 世间难留者,岁月时光。 不可辜负者,美人美酒。 最后封敕文在閭太守的目送下,大笑著往城外军营去了。 他不在的这一天时间,冯珙已经做了好些事情。 吕洛拔所领的五千人马,虽然归封敕文统领,但是作为封敕文的副將,以及有封敕文让他领五百汉骑的军令在,冯珙也能对这些人做些“调整”。 昨日比试,已经让吕洛拔,不再有轻视之意,甚至有些钦佩冯珙,所以对冯珙的行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吕洛拔的默许下,或者乾脆说是支持下,冯珙將镇戍兵中最精锐的五百名汉人骑士抽调出来,组建了汉骑营,跟隨他一同操练。 这汉骑营又被冯珙分为五个小队,他亲自担任其中一支小队的队长。 另外四支小队分別由奚沉、宿迁以及冯珙根据骑射成绩高低提拔的两人担任。 至於中军的那些士卒们,冯珙已经下令让他们操练起来了。 等到封敕文来到军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手底下的士卒们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用力操练著。 冯珙骑著赤鸿,他的身后那些汉骑儿郎们正在排列著衝锋的阵型。 北地儿郎骑术大多精湛,隨著冯珙几次衝锋,阵型便像模像样起来。 封敕文看著这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场景,也不由感慨起来,“这冯珙当真是了不得啊。” 本以为是个督军,没想到是个“萧何”,谁成想这“萧何”在安营扎寨、率骑兵衝锋上还有一手? 封敕文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他才是三军主將,后勤已经让冯珙来做了,打仗的事还是交给自己吧。 军情如火啊,怎么能在这里耽搁时间进行操练呢? 当然是平叛最重要!我们在这里耽搁时间,白白消耗军粮,难道不是对天子的辜负吗? 在召开军议时,封敕文痛心疾首地如此说道。 最后得出结论,必须得儘快拉著部队过去平叛了。 军议结束后,眾將的心思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协助冯珙做了后勤工作,又陪著他一同留在城外负责安营扎寨的邱堆心中最为不快。 “封將军昨日去喝酒的时候也会想到军情如火吗?”邱堆在只有他和冯珙两人时忍不住开口道,语气中带著几分讥讽。 “邱司马,慎言啊。”冯珙提醒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士卒。 邱堆看了一眼,也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言。 只是心中怨气哪有那么容易消退? 他们可是亲眼看著这位主將进城饮酒去了,喝完了酒,又对大傢伙说军情紧急。 呵tui,不要脸。 裨將边让、典客参军褚鄔、中校尉若干规等人也对封敕文的行为颇有微词。 上面將校心思浮动,下面士卒自然也能感受到他们的不满。 尤其是有个冯珙作为比较之后,人家冯將军面对权宦子弟违反军纪也是毫不手软,亲手斩杀。 你这个主將却只知道自己逍遥快活,自己跑城里喝酒去了,留我们这些人在城外晒太阳。 加上昨日冯珙与镇戍兵的吕洛拔比试过后,四处流传著他单手就將吕洛拔扔出数十米远的事跡,冯珙的威望在中军和镇戍兵中都同时暴涨著。 当然,封敕文可不知道下面人的心思到底如何。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快速镇压於判、元提二人的叛乱,好彰显出自己的能耐。 第十六章:强征强抢,匪过如梳 “啪!啪!” 鞭子抽打的声音在四野中飘荡。 “快点,再快点!” 三五个骑士拿著鞭子像赶羊一样,將百姓们组成的长队往秀容城的方向驱赶。 被他们拿鞭子抽中的一个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竟直直跪倒在地上,死了。 “晦气。” 一名骑士唾了口唾沫,满脸嫌恶的看了一眼那具尸体。 在他们后方,还有一批步卒正带著民夫,拉著一车车的粮食和搜刮来的各种器物。 不远处的县城之中,瀰漫著火光,即便隔了这么远,仍然依稀能听见城中哭泣的声音。 坚壁清野,以挫敌锐气。 这是元提提出来的策略。 百姓不懂事,不愿意举家搬到秀容城来。既然他们不懂事,那就派人帮他们懂事。 为了大事,只能苦一苦百姓,想必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大事,是愿意毁家紓难的吧? 於判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能拉走的就拉走,拉不走的就烧了。 於判也不贪恋那些个財物,毕竟马上就到生死攸关的局面了,財物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若是能打贏,將来去了刘宋,少说也能封侯,若是打不贏,恐怕连小命都没了。 所以当他的副將问他怎么处置这些东西时,於判大手一挥,分了。 领到了財物后,於判手下的士卒明显精神振奋了很多,各个喜气洋洋的,连城中之前那压抑的气氛也放鬆了许多。 虽然跟著这位“老大”,看起来没什么前途,但是人家真发钱啊。 於將军还说了,打仗的时候,砍一个头就能得一张羊皮,每张羊皮按三斗黍米算。 在於判的金钱攻势下,这支叛军的士气竟上涨了许多。 …… 听斥候匯报完最新的情报后,封敕文神色凝重。 “诸位,你们也听到了,於、元二贼现在正在石城、肆卢、敷城这几个地方大肆掳掠。”封敕文扫了一眼座中诸位,“贼人做下如此暴行,难道我们不应该立刻前去征討吗?” “冯將军,你怎么看?” 封敕文久违地问了一句冯珙的看法。 “封將军所言甚是,贼人猖獗,伤我百姓,必须立刻前往征討。” 冯珙脸上充斥著愤恨与怒火。 当他听到斥候说起秀容郡多个城池被毁、百姓多为贼人屠戮时,对元提、於判二人就报了必杀之的態度。 百姓何其无辜! 为了一己私慾,硬是將百姓拖下水,鱼肉百姓,残害生灵,无论如何,这两人冯珙都必须要杀。 听到冯珙的赞同,封敕文脸上也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贼人烧毁这几座城池,怕是动了坚壁清野的念头啊。”典客参军褚鄔开口道。 “既然贼人坚壁清野,看来他们是准备死守秀容城啊。”裨將边让皱了皱眉头,隨后补充道,“咱们的攻城器械尚未组装好,是否要再等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封敕文打断了。 “尔等无需多言,我心中自有成算。 贼人一日不平,则我心中一日难安,大军立刻动身,征討叛贼於判、元提!” “唯!”眾人齐声应道。 不管有多少顾虑,当主帅下达了进军的命令后,所有人都必须儘快行动起来。 今日吕洛拔在军议上一言未发,冯珙心中好奇,在大军集结前,私下里找他询问。 “主將求战心切,贼人又打算固守,如此討贼,岂不是白白伤亡我大魏好儿郎?”吕洛拔眉头紧蹙,又怕冯珙误会,连忙补充道,“我非是对討贼从速不满,只是担心贼人奸诈……” 冯珙打断了他的话,“吕將军无需过多解释,我亦知你本意。” 吕洛拔这个刚猛的汉子此时长嘆一口气,“只愿贼人当真是一群乌合之眾,勿要伤我大魏太多儿郎。” 待收拾好扎营物资装车后,大军即刻开拔。 八千步骑扛著黑色帅旗向秀容郡方向挺进,后方是长长的车队,辅兵和民夫押送著粮草、军械、药材等輜重。 沿著官道看去,当真是浩浩荡荡。 即便对封敕文个人作风再不满,冯珙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主帅当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斥候在前方探路,不停来回传信,各部人马进军井然有序,加上那些辅兵民夫,近两万人的队伍也没有出现多少忙乱。 冯珙觉得要稍微反省一下自己了。 经过统筹后勤、整肃军纪这些事,不知不觉间竟也染上了一些自大,觉得这位封將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產生了“我上我也行”的这种错觉。 但是现在若是让他直接上手指挥这万余人的队伍,定然也是手忙脚乱。 收起了轻视之心后,冯珙便耐心观察著这位主將的每一个军令,若有看不明白的,他就直接找封敕文去问。 冯珙跟隨镇西將军学习,这可是天子亲自下的任务,封敕文还是愿意教他两手的。 等到回了平城,若是天子问话,发现冯珙什么也没学会,岂不是显得我这个镇西將军很无能? 雁门离秀容路途並不遥远,加上封敕文行军速度很快,中途只埋灶做了一次饭,便有斥候来报,说与敌军斥候交战了。 可惜的是,敌人的斥候並不恋战,发现了朝廷官军的斥候后,胡乱射了几箭就跑了,没给抓活口的机会。 在天色入暮前,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可以遥遥地望见秀容城了。 “这秀容城……”冯珙感觉嘴唇有点发乾,舔了舔嘴唇。 奚沉和宿迁分別站在他的左右。 “將军,这次怕是没有我们这些人立功的机会了。”奚沉在一旁小声道。 “就是啊,这敌人都龟缩在城中,城墙如此高大,还有护城河,咱们又都是骑兵,看起来这次的功劳都要被吕洛拔那傢伙拿走了。”宿迁也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你们啊。”冯珙本来还在思索著於判二人龟缩在城中的用意,听闻了奚沉、宿迁二人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咱们这次连攻城器械都没准备好,封將军肯定不会直接强行攻城啊。” “不强攻?那咱们怎么才能打下这秀容县城啊?” 第十七章:破贼从速,略施小计 “围三闕一,断其水源,不出半月,贼人自出。” 奚沉还是稀里糊涂的,不过宿迁倒是听明白了。 宿迁的小眼睛里发出精光,“冯將军是说,只要把他们困在城中,他们自己就会受不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条看起来能逃命的路,他们就会从这条路逃窜。” “哦,原来如此!”奚沉一拍手,“这么说咱们还有机会立功。” 冯珙点了点头,“所以不用急,等著封將军下令便是。” “只是封將军真会这么做吗?” “应该吧?”冯珙也不太確定。 奚沉、宿迁二人都是拓跋濬登基以后才加入中军的,没跟著封敕文打过仗。 冯珙就更不用说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著大军出征。 不过,封敕文之前都说了“心中自有成算”,应该没问题吧? …… “强行攻城,不智。” 封敕文意气风发地对著手下诸位將领说道。 “那围城如何,只要切断贼军供给,他们早晚会坚持不住的。”边让插了句嘴,冯珙等將听闻此言也面露赞同。 “如此守著敌人,太慢。” 谁料封敕文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等已经耽搁不少时日了,別忘了,贼首可是囤积了不少粮草,若是围城,还不知多少时日才能见到成效。” “那封將军的意思是……” “我有一计,可速胜於、元二贼!”封敕文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地说道。 “贼人所恃者,无非秀容城坚粮多,而我等之所长,乃在於骑兵之利,强攻乃是以我之短击敌之所长,围城亦如是。 诸位且看。” 封敕文將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山岭。 “惟有诱敌出城,再以上千轻骑埋伏於此,待敌人出城追击,骑兵自上而下,疾冲敌阵,则贼军必破!” 冯珙等人陷入思索。 封敕文所说,也並非虚言。围城等待敌人物资耗尽虽然稳妥,但是也確实太过耽搁时间。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若是当真能诱敌出城,此计倒也可行。 “只是將军准备如何诱敌出城?”邱堆发问道。 “我。”封敕文神色傲然,指了指自己。 眾人一惊。 “不可!”邱堆连忙反对。 “將军怎么能以身犯险!”褚鄔也不认同他的建议。 其余將士隨即则是纷纷反对,“是啊將军,这万万不可啊。” “封將军,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你身为一军主將,又如何能去犯险,当什么诱饵呢?” 封敕文见他们如此反对,不怒反喜,就连自己人都想不到,敌人又如何能看穿我的计策? “诸位將军,我等既然奉旨討贼,自然当竭尽全力以报皇恩。 若是循规蹈矩去围困敌人,通过消耗物资这样的方式来打败敌人,不过是打呆仗罢了,这是连三岁孩童都能够做到的事。” 封敕文示意眾將冷静下来,“正因为我是主將,所以我才更要抓紧时间,用更好的计策来平定逆贼、攘除奸凶,诸位以为如何?” 见没人回话,封敕文接著说道,“贼兵若是出城作战,不过是土鸡瓦犬,我大魏乃是精锐之师,就算以我为饵,又如何能真正威胁得到我?” 冯珙思索一二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眾將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如將军所言,敌我力量如此悬殊,那贼人当真会出城追击吗?”若干规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 当黑色的大旗立在了秀容城外时,秀容城中也一度陷入了恐慌。 毕竟城外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大魏精锐,几千具装骑士的到来更是让守城士卒们胆寒。 若非这些天於判用大量的財物稳住了城中士卒,说不准要出现多少逃兵,多少降卒。 即便如此,於判还是不放心,多次亲身走上城墙之上,痛诉朝堂的腐败无能,说自己不愿同流合污所以惨遭小人打压,说到动情之处竟泪流满面。 当然,这些也不是很好使。 毕竟士卒们也没当过官,你让他们来对一个官感同身受,那不太可能,除非你也给他们个官当一当。 所以在动之以情后,於判又开始了晓之以理。 “你我在魏国那个小皇帝的眼中都已经是反贼了,拓跋家治国的手段,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那领兵的封敕文更是凶残,他在平定秦州叛乱的时候,动輒屠城,没有听闻有谁能够投降活下来的。 他麾下的那些士卒都磨好了刀,隨时准备砍下我们的脑袋,用我们的脑袋当作他们的军功。 等到城破的时候,我们的脑袋会掛在他们的战马上,我们的妻子会成为他们的俘虏,我们的孩子会被他们虐杀。 我对著黄河发誓,我所说的话绝对没有一句虚言,如若不信,你们隨时可以砍下我的头颅,去看看那封敕文愿不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 守城士卒们静静听著於判的话,脸上充斥著绝望。 “儿郎们,为今之计,惟有死战而已,既然都是死,你们是要为了保护我们的妻子站著死,还是匍匐地趴在地上看著那群恶鬼蹂躪我们的妻子然后屈辱地死去!” 谎言一戳而破,而真相才更令士卒们绝望。 正是因为知道魏国军队一直以来的作风,他们才相信於判所说的话。 元提见到士卒们的態度已经发生了转变,但是知道这还不够。 於判刚刚所说的话正是元提所教,他能煽动於判造反,也能让这些士卒们振作起来。 古之说客,苏秦以一言之辩,说六国诸侯,合纵连横,天下震动,他所凭藉的除了辞锋犀利之外,更多的难道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吗?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还差一步“诱之以利”。 所以於判的演讲还剩下最后一步。 “儿郎们,魏国的军队並非无法战胜,当年拓跋燾还活著的时候,他们攻打刘宋的盱眙城,数十万的军队连只有七百人的盱眙都攻打不下,最后死伤惨重,南人尚且能够做到,我北方儿郎如何做不到! 只要能够击败封敕文的这支军队,我们就能带著家人去往刘宋,过上富贵的日子,能够亲手砍下封敕文人头的,可以在刘宋封侯!” 话刚说完,於判的亲兵將他的白色战马牵了上来。 於判竟亲手挥刀將其斩杀,鲜红的热血瞬间喷涌而出,被他的亲兵用器皿装好。 於判痛饮一口马血, “今日歃血为誓,事成,则与诸位同享富贵,事不成,我於判绝不苟活!” 士卒们无不动容。 士卒纷纷上前默默饮了一口马血,竟无一人例外。 等到一盆马血都被饮尽,於判將盆往地上一摔,“儿郎们,战!战!战!” “战!” “战!” “战!” 士卒奋力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士气可用矣。” 元提默不作声地看著这一切,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天赐良机,不取何为 诱敌出城並非什么稀罕事儿。 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发兵攻打绞城,久攻不下,楚国大夫莫傲屈瑕便对楚王说:“攻城不下,不如利而诱之。” 楚王依此计行,果真攻克了绞城。 封敕文自觉熟读兵法,跟隨过世祖征战,又常年领兵,对付秀容城中那两个小小的叛贼,岂不是手到擒来? 诱敌出城,並非不围城。 但是封敕文也没有像冯珙所想的那样围三闕一,而是四面围城,不曾给敌人留下逃生的道路。 封敕文认为,既然围城是为了诱敌出城,四面围城更能给敌人增加恐慌和紧迫感。 冯珙倒是觉得,这样城中敌军恐怕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会给破敌增加难度。 封敕文听了他的见解后,虽然没有出言讽刺,却也说了些怀璋兵书读了不少但是还需要结合战事,这类的怪话。 封敕文道,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都是百战之兵,这秀容城中的乌合之眾,哪里能鼓起这样的勇气呢? 冯珙觉得有理,认同了他的判断。 大军已经分兵包围了秀容城,城中的士卒看到这一幕,对於判所言的魏军会屠城的论断更是深信不疑。 守城士卒都在用仇恨的眼神看著魏军。 冯珙在巡视时,发现城墙上的守城士卒毫无懈怠,也不免產生了些许怀疑。 大军压境,秀容城中却没有出现逃兵降卒,城防轮值的士卒也都精神饱满,这样的一支军队,真的会像封敕文说的那样一击即溃吗? 七月三十日。 围城还不过数日,城中的於判和元提似乎就坐不住了。 城中数次杀出一剽人马,四面出击,似乎在寻著哪里才是魏军的薄弱点。 封敕文见状大喜,对冯珙洋洋自得地道:“怀璋且看此贼,才短短数日,就已经准备逃窜,哪里像是准备死战的样子?” 冯珙也因此暂时放下了戒心,觉得这位主將的判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儘管封敕文特意展露自己的黑色帅旗,然后穿著炫目的鎧甲在阵前巡视,好让城中的於判、元提能够看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城中反贼派出来试探的队伍没有哪个敢往这边衝锋的。 於是封敕文又削减了自己这边正面战阵的防御,削减到了几乎能一眼看出虚实的程度。 还安排了吕洛拔和冯珙分別领了五百精骑分散在两翼,並特意嘱託二人,“听我號令,莫要私自行动。” 冯珙与吕洛拔领命之后,各自带人前去埋伏。 秀容城上的士卒看见魏军阵容变化,连忙匯报给了於判。 於判正在为阵亡的士卒亲属发放抚恤,听说这件事以后慌忙走上城墙。 细细观察了一番,於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將军何故发笑?” “我笑这封敕文如此傲慢,竟然敢將自己暴露在我军阵前!” “儿郎们,此乃天赐良机,合该我等建功立业成就事业啊!” “来人,为我披甲!” …… 城门还未放下,於判转过身来,他的面前是三百余骑兵。 他高举长槊,高声喊道:“富贵就在眼前,封侯拜將就在今日,儿郎们,隨我杀!” 一声巨响后,城门轰然倒地。 於判一骑当千,身后骑兵紧隨其后。 封敕文见状微微一笑。 贼將已入我瓮中。 他令人擂响战鼓,让冯珙和吕洛拔从两翼杀出,准备包抄於判。 於判来的极快,挡在封敕文面前的镇戍兵步卒虽然配合有度,但是奈何人数太少。 箭矢拋射而出,只射下寥寥数人,未能延缓多少於判的攻势。 於判率军一路猛衝,见人就砍,势不可挡,瞬间就杀入了封敕文帅旗之下。 此时冯珙、吕洛拔尚未率军形成合围之势,城中元提又突然领兵杀出拦住了二人率领的骑兵。 元提所领士卒虽然不是精锐,但是冯珙和吕洛拔所领的骑兵也非中军骑士,足以挡住冯珙他们片刻功夫。 三千骑士都被封敕文分配到其它三面去了,他自己身边的士卒全是朔州镇戍兵。 见於判带人一路衝杀过来,封敕文也不复方才的镇定。 他想不明白,这叛军为何士气如此高昂! 按照封敕文的想法,即便叛军能衝进阵中,也能被镇戍兵的步卒们抵挡住片刻,只消一会儿,冯珙和吕洛拔就能形成合围之势,他在前,冯、吕在后,贼军哪里还有什么逃走的机会。 若非仅有的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能跑,恐怕他都想掉头就走了。 元提今日对於判也是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他看不起的“於將军”在战场之上竟如此神勇。 封敕文忍住了没有跑,所以於判在冲入阵中后,虽然镇戍兵步卒们发生了一阵骚乱,但是看见主帅大旗还在,封敕文的麾盖还在,所以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於判眼看著就要衝到封敕文的面前了,镇戍兵步卒们已经重重叠叠的將封敕文护了起来。 眼见这些步卒们抽出了长刀,架起了盾牌,於判的速度也並未减少,机会只有一次,转瞬即逝,他不想错过! 他身后的骑兵见主將如此神勇,也毫无退意,跟著於判直直撞上了步卒们堆砌的人墙之上。 战马嘶鸣声,兵刃的交锋声,伤者的哀嚎声一时间杂乱起来,眼看著於判就要率军衝到封敕文的面前,这一刻於判仿佛看到了泼天富贵在等著自己! 这一刻,封敕文毛骨悚然,准备调转马头转身就走! 也是这一刻,冯珙终於衝破了元提的阻挡,他胯下通体鲜红的赤鸿猛地跃起,直直衝到了於判面前,於判一路衝杀已经力竭,面对突如其来的冯珙根本无法抵挡。 冯珙高举长槊,只一击就將於判击落马下,步兵士卒一拥而上將其拿下。 封敕文微微颤抖的身体也终於不抖了,趁著身侧的士卒不注意,悄悄擦了一把汗,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四周士卒们的视线聚集过来,他笑著指了指战场上廝杀的冯珙,又指了指於判,“麾下儿郎破贼矣!” 眾人皆服。 第十九章:天欲亡我,非战之过 却说冯珙在击落於判后,並未就此休手,胯下赤鸿快如闪电,他手中长槊肆意收割著隨於判前来突袭的那些骑士。 那些骑士见主將被擒,斗志全无,面对冯珙的屠杀只能四下奔逃。 元提在远处见到这边的战况,便知大事休矣,准备领兵突围回到城中,再另觅良机逃窜。 吕洛拔见他心生退意,率军死死缠斗,以半弧形的战阵慢慢收拢,准备將其包围。 距离秀容城越来越近,守城士卒已经放下了城门,箭雨倾泻而下,眼看元提就要逃了进去,吕洛拔扔下长刀,搭弓挽箭,瞄准元提就是一箭射出。 箭矢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直直贯穿元提身体,竟直接將他射於马下。 其余士卒想要把他救走,但是吕洛拔等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只好先行逃入城中。 於判被擒,元提被射落在自家城下,守城士卒士气全无。 但是他们又害怕会被屠城,所以他们又推举出来了一位首领,带他们继续抵抗。 镇戍兵中有胆子大的,架著盾牌把元提拖了回来,这元提也是命大,吕洛拔那一箭恰好避开了他的要害,他竟然只是昏迷过去还有呼吸。 不过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元提与於判二人皆被卸掉了盔甲,只著单衣,被压到封敕文的面前。 “於判,可识得本將?”封敕文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笑著对於判道。 “呸,无耻老贼!只恨我只差一步就能斩下你的狗头。”於判恨恨道,吐出的唾沫中带著血丝。 “哼,你已成为我阶下之囚,竟还敢口出狂言!” “我事不成,乃天命也,与你何干!”於判恨得快要將牙齿咬碎,“若非这元提无能,拦不住骑著红色战马的那將,你我谁是阶下之囚,还犹未可知!” “狂妄!若不是要將你押解回平城,老夫现在就斩了你的头!” “既然如此伶牙俐齿,老夫就將你的牙全部搅碎,看你还能不能有这一副好口舌!” 封敕文抓起於判的头髮,將他的头高高抬起,拿著刀柄在他的口中来回搅动,於判痛苦的挣扎起来,在剧烈疼痛中晕死了过去。 令人將这二人拖下去看管后,封敕文召来了冯珙等人。 “今日怀璋、洛拔二人立下了首功啊!”封敕文含笑指著他们二人对眾將说道。 “若非封將军的指挥,安能有今日之胜。”冯珙连忙上前道。 冯珙当时可不知道封敕文当时玩脱了,准备跑路了,他见封敕文还在那里镇定指挥,只当是他还有什么后手。 等仗打完,他又从士卒们那里听说了封敕文的那句“儿郎们已破贼矣”,更是对这位主將肃然起敬。 原来这位封將军当真是有本事的。 吕洛拔也差不多,上前谦逊的说自己不过是侥倖,此战首功当然还是封將军的。 封敕文对两人的懂事上道很满意,脸上的笑意浓郁了几分,然后说道,“好了好了,二位將军不必如此谦逊,不管怎么讲,这一战你们二人都是有大功的,等回了朝廷,我定当如实为二位將军报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其余將领此时无比嫉妒这二人。 此战含金量最高的功劳,居然被身为镇戍兵镇將的吕洛拔和初来乍到的冯珙拿到了。 他们相信若非自己等人前去围城未能及时赶来,这两人定然也能被自己生擒。 贼酋既然已经被擒,下一步该如何处置秀容城,就成了一个问题。 “哼,那些个反贼,元提、於判二人都已被我大魏擒拿,他们还胆敢向我军射出箭矢反抗。”边让面色凶狠,“要我说,就该让儿郎们乘著贼军士气低落,直接强攻进去,將秀容城的反贼全部杀光,好让天下人知道当反贼的下场!” 封敕文摩挲著顎下的鬍鬚,表情平淡如水,並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 “封將军,不可!”冯珙听闻此言立刻怒斥边让,“这城中百姓大多都是被贼军裹挟,乃是我大魏的百姓,怎么能因为贼人的罪过而把怒火牵连到百姓身上!” “边让!你究竟是为了我大魏,还是为了你的一己私心!” “好了怀璋。”封敕文打断了冯珙的指责,“贼军既然不愿投降,那便是准备顽抗到底了,对於这些反贼,冯將军又何苦为他们说话。” 封敕文这话,已经说明他现在更偏向边让的提议。 冯珙恍然惊觉,这帐中將领大多都已经在不满地看著他。 冯珙劝说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无疑是几乎站在了帐中所有將领的对立面。 屠城是为了立威吗,不是。 是为了利益。 屠城以后,有多少人头,他们就有多少军功,有多少財宝,他们就能掳掠多少財富。 冯珙迅速思考,封敕文见他並不说话,正准备开口。 “將军。”冯珙又上前一步,站在封敕文的面前,语气倒是平静了许多。 见他又站了出来,边让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將军,这秀容城池高大,贼军意志又颇为坚定,於判与他麾下士卒的勇气,封將军不也看在眼里了吗。 兵法有云,祸莫大於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我等若是强行攻城,敌人一定会誓死反抗,岂不是白白损伤我大魏儿郎性命?” “冯將军所言极是,我看这贼军战力並非可以小覷啊,若是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既能保全儿郎们的性命,又能更快的平定反贼,回平城报功。” 单单是为了保全將士性命,吕洛拔就选择了坚定地站在了冯珙这一边。攻城难道会让那些中军骑卒们来嘛? 当然不会,用的肯定是他从朔州带来的人马。 他绝不会同意用自己儿郎们的性命去填补那些中军將领的军功。 “二位將军自己有了生擒贼酋的功劳,自然想著赶快回平城领赏了。”若干规的语气中也带著嘲讽。 “够了!”封敕文抬手打断了他们的爭吵。 “冯珙。你既然不愿强攻,那便由你前去劝降,我给你一日时间,贼人若不开城投降,此城中鸡犬不留!”封敕文的声音带著森森寒意,直接称呼起冯珙的名字,显然对他產生了不满。 “末將,听令!”冯珙从牙缝中挤出了声音。 第二十章:只身入城,叛军出降 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月亮倾洒的月亮,浓厚深重的夜色笼罩著这片天地。 冯珙营帐之中,只有他与吕洛拔两人,奚沉与宿迁二人手执长槊立於帐外,吕洛拔的副將也守在附近。 “吕將军……” “冯將军叫我洛拔便是。”吕洛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 “那洛拔称我怀璋即可,咱们私下里就別显得生分了。” “怀璋,我来这肆州,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结识你这样的英雄。”吕洛拔声音有些发闷。 “我又何尝不是呢?”冯珙长嘆一声。 “不瞒怀璋,第一次见到怀璋时,我可不大看得上你,哈哈哈。” “现在呢?”冯珙听了不也恼,反而兴致勃勃地看著他。 “现在我觉得你是英雄。”吕洛拔嘿嘿一笑,“不止是我,我兄弟赫连拔,哦,就是我那个副將,他也这么觉得。” “这样啊……” “怀璋,按理说你与这秀容城的百姓无亲无故,你今日为何要为他们触怒封敕文呢?”吕洛拔直呼封敕文其名,显然对这位主帅已经十分不满。 “洛拔又是为何?”冯珙反问道。 “我自然是为了让我麾下儿郎们少折损些性命。” “我是想让这天下百姓都能少折损些性命。”冯珙隨口说了一句,仿佛是说笑一般。 “好大的志向!”吕洛拔並没有把他的这句话当做戏言,反而很认真的询问道,“如果这件事很难,甚至根本做不到呢?” “那就做到能做到的事情。”冯珙声音平缓,但是颇为坚定地说道,“至少百姓在乎。” “怀璋。” “嗯?” “怀璋果真是英雄。”吕洛拔感慨道,“能结识你这样的英雄,我真的很高兴。明日,我愿与怀璋同去。” “洛拔。” “嗯?” “你也是英雄。” “嘿!”吕洛拔又是嘿嘿一笑。 “不过,明天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你帮我照看好城外,我怕边让他们会使什么手段。” “没问题,交给我!” 吕洛拔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边让也好,封敕文也好,他们都不过是这个凶戾的国家的一部分。 想要让百姓能多活下来一些,就要从骨子里改变这个国家。 不要急,不要急。 冯珙反覆劝说著自己。 路要一步一步走,终有一天,他会踏上权力之巔,將这一切都给清扫乾净。 吕洛拔的到来,更是让他感到了惊喜。 英雄不应该是悲壮的,更不应该是孤独的,英雄就应该受到別人的敬仰,就该有愿意隨自己“屠龙”的志同道合者,他们会一同点燃能燎尽这黑暗世道的星星之火。 …… 距离城墙百步远的时候,冯珙弯弓搭箭,將昨夜写好的劝降书射向秀容城楼。 箭矢连著信,狠狠扎进了墙中,守城士卒看到以后立刻上报,新上任的首领细细看了一番。 “本將冯珙,当朝从三品武卫將军,领旨与镇西將军一同討贼,初临秀容,即闻尔等掳掠城池,杀害良善……党恶之徒不过於、元二贼及其羽翼,其余多系一时被胁,因念尔等巢穴之內,亦岂无胁从之人,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尔等好自思量。…… 若能听吾言出城请降,吾即只诛首恶,视尔妻子为良民,抚百姓如赤子,如若尔等尚有疑虑,吾愿孤身前往一敘。” 信件篇幅很长,但是信中的意味更长,將信件內容说与眾人听后,眾人也陷入了迟疑。 最后还是决定先让冯珙进城来。 只是没一会儿,一个吊篮沿著城墙放了下来。 冯珙毫不犹豫地坐进篮子里,被吊了上去。 “冯將军好胆色。”新首领名为李成,他面无表情地对冯珙道,“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怕的人难道不是你们吗?”冯珙盯著他,仿佛要从他的身上看出虚实来。 新任首领名为李韶,乃是於判亲兵。 两侧的士卒都已经抽出了兵刃,似乎只要李韶一声令下,就要把冯珙剁成肉酱。 冯珙连理会他们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对著李韶道:“我为救尔等性命而来,你们是要恩將仇报不成?” 李韶见他面色如常毫无惧意,苦笑一声,示意士卒退下。 “方才失礼了,还望冯將军前往府上一聚。” …… “冯將军信中所说,可是真话?” “若是假话,我何苦来此一遭。” 冯珙写的信正平铺在桌上,李韶长嘆一口气,“我自知我们这些造反的人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是那些被胁迫的士卒还有百姓都是无辜的。” “我等此前也是大魏士卒,知晓大魏的行事作风,此前一直不降,只是担心投降以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封將军已经允我,只要尔等一日之內出城投降,便不伤城中百姓,若是尔等负隅顽抗……”冯珙话虽然还没说完,但是李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李韶颓然的斜倚在椅子上。 “冯將军说话可算得数?” “我乃当朝武卫將军,皇后亲弟,说话自然算数。” 冯珙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时候,还是抱著姐姐的大腿,扯一扯虎皮更有用。 李韶听闻此言,终於不再迟疑,將佩刀递给了冯珙,跪在冯珙面前,“我愿劝说城中士卒归降,还望冯將军信守承诺,护住城中百姓和普通士卒。” 冯珙握住他的手,將他拉了起来,“你们跟隨於判、元提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不会去救你们,但是百姓和你们的家小我会尽力保全。” “能够保全家小,我已是心满意足。”李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並非所有人都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家小和城中百姓。 但是更多的还是已经心如死灰,不想再反抗了。 所以还妄想著裹挟士卒和百姓的那些人,都被李韶带人砍了。 冯珙在府中从辰时等到了酉时,赶在落日前,李韶终於处理好了一切。 …… 秀容的城门再次落下。 这一次,是来投降的。 封敕文收到消息时,说了句知道了,隨后沉默了一会儿。 “罢了罢了。冯珙啊冯珙,当真是了不得。” 第二十一章:杀良冒功,兵过如篦 自从李韶跟著冯珙出城投降后,封敕文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儒雅隨和的主帅,一口一个“怀璋”的叫著。 封敕文没有让大军进入秀容郡,在守军集体投降时,他还主动赦免了一部分被元提、於判裹挟的士卒。 至於秀容城的后续,那就等朝廷新任命的太守到了再做安排。 以李韶为首的几十名於判昔日的亲兵,他们將会与於判一同押往平城,接受皇帝的审判。 木已成舟,冯珙又是个受到皇帝信任的外戚,这次平叛在自己的指挥下还算顺利,功劳是有了,等回了平城也少不了自己的赏赐,肆州贫苦,又能有多少財物。 封敕文向来都会劝说自己。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如此看得开。 冯珙今日在清点人员时,发现边让不见了。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他麾下的十二名亲兵。 冯珙立马向封敕文报告了情况。 …… 葱鬱的林子里,一群鸟雀突然冲天而起。 逃窜到林子里的村民被一箭射中,死去的面容上满是惊恐。 不紧不慢地赶过来的几个鲜卑骑士,看到他的样子,放肆的笑著,其中一人狰狞著面孔,提著刀走上前去。 “呲”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男人的头颅被他割了下来。 鲜血喷涌在了鲜卑骑士的脸上,遑如恶鬼。 將男人的头颅悬掛在马上,他们互相点了点头,衝著刚刚路过的村子走去。 惨叫声,痛骂声,还有狰狞的笑声在村子里迴荡著。 满载而归。 每个鲜卑骑士的马匹上,都掛满了面容惊恐的头颅,这是他们的军功。 他们继续向前,追赶著“反贼”。 等到每个人都收穫满满的时候,方才在边让的带领下,不紧不慢地回了军营。 冯珙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注意到了边让这些人战马上悬掛著的人头,瞳孔骤然收缩。 看见冯珙阴沉的表情,边让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亲兵却都垂下了头。 “这些是何人首级?”冯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自然是反贼们的。” 边让擦拭著手中染血的刀刃,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怎么不知道城外还有反贼!”冯珙压抑著怒火道。 “冯將军,这军功就像是块肉,你吃了最大的那一块,也要让儿郎们吃上才行啊。” “呼!” 擦拭乾净了,边让对著刀刃吹了一口气,嘖,还挺亮,就是不看冯珙一眼。 你冯珙是外戚又如何,这军中不是你的地盘。 你擒拿了於判又如何,不过是主帅偏心让你得了机会。 乞佛成文被冯珙斩杀时,边让就不满冯珙了,我等將士为大魏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冯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喝点酒怎么了,屠城怎么了,军中素来如此! 若是冯珙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要问他一句,素来如此那便对吗? 冯珙也不再压抑怒火,直接抽刀。 边让见他抽刀,也不示弱,亮出刚刚擦好的刀,他的十多名亲兵护在他的左右。 “你们干什么呢。”封敕文听见动静赶了过来,见边让与冯珙持刀相对,瞪著两人道:“都给我放下刀!” 封敕文感觉有些头疼。 这冯珙哪都好,就是性子太执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拔刀。 二人不情不愿的將刀收了起来, 冯珙大踏步走了过来,先行诉说,“封將军,这边让私自带兵出营,杀良冒功,当以军法处置!” “一派胡言,將军,这冯珙私放反贼余孽被我发现,我带兵追赶,他是怕我说出实情,方才在这里污衊於我。” 封敕文自然不相信边让的乱扯。 凭心而论,他也不觉得边让做得有多过分,倒是冯珙有些过於上纲上线了。 “此事我会差人好好调查的,若是被我查出到底是谁的过错,本將一定严惩。你们二人先回去吧。”封敕文不冷不热的说道。 冯珙哪里又听不出来封敕文的偏袒之意呢,怒意正盛。偏偏边让又讥讽地看著他。 封敕文已经准备转身离去了,却感受到了血液溅到了他的袍子上。 定睛一看,却是边让已经捂著脖子缓缓倒地,血液从他的手中汩汩流出,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冯珙!”封敕文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边让虽然只是个九品的裨將,却也是朝廷认定的官员,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杀他!” “边让杀良冒功,已经违反了军律!” “那也该由本將来做判决,你还没这个资格!” “来人,將冯珙押起来,我要在陛下面前討个公道!” 吕洛拔恰好赶到,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是见冯珙被人按住,脸色大变,急忙向封敕文道:“將军,何故要绑缚冯珙,是不是有何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他冯珙清高,了不起,连本將他也不放在眼里,连朝廷的官员他都想杀就杀。”封敕文冷笑著对吕洛拔说道,“等回了平城,就算他是皇后亲弟,我也要討回公道!” 吕洛拔见到边让尸体,一阵恍然,原来是冯珙將他给杀了。 “怀璋怎得如此衝动!” “不杀他,我心不平。”冯珙语气平静,当封敕文偏向边让时,他的心中就堵著一口气,哪怕知道杀了边让会得罪死封敕文,他也要杀。 杀完以后,那口气方才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你听听,你听听,这个时候了他还如此狂傲。”封敕文衝著吕洛拔吼道,然后对著冯珙咬牙切齿道,“本將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冯珙没有再说话。 封敕文拿著马鞭气势汹汹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冯珙便准备受著这一鞭子。 拔刀杀人触怒封敕文,是为了出一口鬱结之气,有姐姐在,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就算告到了天子那里,自己有功劳在身,又有姐姐帮衬,最多就是夺了他这个武卫將军的职。 但是如果一味的去激怒封敕文,那就纯属不智了,毕竟万一封敕文也觉得不杀他则气不顺,隨便找个理由把他弄死了,那该如何是好。 冯珙虽然不怕死,但是可不想死的这么草率,更何况家中还有阿晴、冯熙还有魏母在等著他。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鞭子落下。 “哼,你以为本將会拿鞭子打你吗?这一鞭子抽下去,就是本將动用私刑了,到时候反而让你这个狂徒有理。”封敕文把鞭子一扔,“怎么审你由陛下决断。” 老狐狸。 冯珙也琢磨出来点意思了。 能登上高位的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封敕文生气是真,毕竟自己没给他面子,但是恐怕更多的是表演给其他將校们看。 一方面是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另一方面也是告诉他们,他封敕文护短,手下的將校们犯错只能让他自己来办。 第二十二章:捷报入城,帝后欢欣 太安二年,八月初五。 平城皇宫。 秀容捷报已经送至拓跋濬的案前,拓跋濬神采奕奕的看了又看。 “陛下何事如此高兴?” 北部下大夫慕容白曜见拓跋濬面露笑意,开口问道。 他早年间入东宫供职,伴拓跋濬读书,深受拓跋濬信任,说话之间也比较隨意。 “白曜。快看看,那冯珙可是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拓跋濬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有什么比自己亲手发掘出来的美玉绽放光彩更快乐的呢。 “冯珙,此名甚是耳熟,可是皇后前些日子寻回来的那位弟弟,又被陛下册封为武卫將军的那位?” “正是。朕观他言辞谈吐,觉得是个俊才,便让他跟隨镇西將军学习,想不到竟然还真让他立下了些功劳。” 慕容白曜接过那封捷报,细细看查看,琢磨一番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方才露出笑容,“是陛下慧眼识珠,璞玉才有绽放光彩的机会啊。” 拓跋濬对皇后的这两个兄弟也是愈发满意了。 冯珙隨封敕文征討反贼,生擒了贼酋於判,冯熙在中军之中也有所作为,拓跋濬已经在考虑让冯熙先统领三千中军,承担起一部分冠军將军的责任了。 冯氏兄弟越是能干,將来越能帮他稳定朝局。 拓跋濬也只有十六岁,他完全不担心会出现外戚尾大不掉的问题,只有年老的帝王才会担心死后的事情。 他由衷的希望冯珙、冯熙能够好好辅佐他,给太子留下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太子东宫。 小拓跋弘正地乖乖坐在桌前。 他的面前是一个宽袍大袖,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名为陆丽,正在一本正经的念著:“……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 小拓跋弘的眼睛四处转著,听著这听不懂的话,感觉只想打瞌睡。 陆丽见他心思不定,便停下了讲学,让他休息一会。 如果说別人想要当太子太傅,是想藉此身份成为未来新皇的臂助,好博取功名富贵,那陆丽担任太子太傅,就是单纯的喜好讲学。 陆丽本姓步六孤,鲜卑贵族出身,並就不缺富贵。 正平二年,中常侍宗爱谋害世祖拓跋燾,立南安王拓跋余为帝,改元承平,承平二年宗爱又遣小黄门贾周杀害拓跋余。拓跋余死后,时任南部尚书的陆丽与殿中尚书长孙渴侯、振威將军独孤尼、征西將军源贺、选部尚书拓跋寿乐等人推翻宗爱,迎立拓跋濬。 拓跋濬即位后,多次要封陆丽为王,迁侍中、司徒公等职,但是都被陆丽拒绝。 一方面陆丽確实无心权势,相比朝堂爭斗,他更喜欢研究文学和教授学生学问。 另一方面,当初与他一同拥立拓跋濬的长孙渴侯与拓跋寿乐,后来因爭权夺利都被赐死,这件事让他更加厌恶朝堂之事。 眼下能够供职东宫,陆丽觉得没有比教授太子读书更让他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太子被皇后教的很好,虽然不是特別聪慧,但是知礼守矩,將来若是登基,也不失为守成之君。 陆丽刚想到皇后,皇后就来东宫了。 太子读书以后,冯有每日都前来东宫,监督拓跋弘好好读书。身为皇后,抚育太子是她最重要的责任之一。 拓跋濬虽然好色,连自己昔日的婶婶也不放过,也就是拓跋弘的生母李氏,但是他並不沉溺於女色,至今宫中后妃尚不足两手之数。 人少则事少,而且冯有的背后站著姑母和常太后,有她二人作为定海神针,这宫中也没有那么多需要烦心的事。 陆丽见她来到东宫后,就暂时告辞出去,给她们母子二人留下了私人空间。 “儿臣参见母后……” 拓跋弘见到冯有到来,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里行了个礼,但是並没有像普通孩童面对娘亲那样亲切,反而看起来有些畏缩。 对此,冯有也无可奈何。兴许是她们二人没有那份母子的缘分吧,她养育太子也有不短时日了,却始终亲密不起来。 李氏被赐死的时候,拓跋弘还小,不可能记得当时的事,更何况赐死李氏的乃是常太后,也是拓跋家当国后形成的惯例,也与冯有无关。 冯有信佛,既然她与拓跋弘之间並没有因果上的牵扯,便只好將其解释为缺了那份“缘”吧。 有缘无缘,总归成了母子。 冯有盯著拓跋弘,面色平静地问道:“太子今日隨陆先生学了些什么道理?” 小拓跋弘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来话。 冯有的凤眼微微眯起,拓跋弘见她这副样子,嚇得更加说不出话来。 她嘆了口气。 冯有没有再逼他,反而一把將他搂进了怀里,轻声细语地和他讲起道理。“弘儿,你父亲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你將来也会成为天下间最尊贵的那个人,是要將整个天下的责任都扛起来的……” 小拓跋弘眨巴眨巴眼睛,听的云里雾里,只听懂了自己以后是天下最厉害的那一个。 他缩在冯有的怀里点了点头。 冯有感受到了他点头的幅度,眼神也慈爱了许多,“跟著陆先生要好好学习,不要打瞌睡,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拓跋弘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 冯有又与他说了许多,小拓跋弘只是一味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得进去。 等冯有忙完回到后宫时,已经入夜了,拓跋濬恰好也到了这里。 拓跋濬兴致勃勃地將冯珙生擒於判的战报分享给了皇后。 冯有听见后,既欣喜於弟弟的勇猛,又担忧他的安危,不过看见拓跋濬那满脸骄傲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 然后把冯珙能够取得如此战功的原因都归结於皇帝的培养与看重,引得拓跋濬嘴角一直带著笑意。 女人总是更早熟一些的,哪怕拓跋濬已经登基数年了,但是在皇后甜言蜜语的攻势之下,还是暴露出他十六岁年纪的得意与张扬。 这种发现了宝藏的喜悦,独属於他和冯有。 像哄孩子一样將皇帝哄睡后,冯有已经暗自期望著弟弟的凯旋。 第二十三章:中军凯旋,免官保爵 在入秋之前,冯有终於等到了弟弟的凯旋。 於判、元提二人掀起的叛乱规模虽然不大,但是这次镇压的速度快,伤亡小,足以当做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进行宣传了。 封敕文並没有在太极前殿上直接控诉冯珙私自杀害朝廷裨將的行为,朝廷需要这场胜利,那这场胜利就不能有瑕疵,倘若牵扯出来杀良冒功这件事。 不仅会影响到朝廷的宣传工作,更会影响到自己的封赏。 当然这並不意味著封敕文准备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否则他也没办法向手底下的將校们交待。 偏殿。 两侧是默不作声的高允、慕容白曜等拓跋濬的心腹重臣。 皇帝脸上带著寒霜,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两人。 “陛下,臣身为一军主將,哪能听信一家之言,隨意处置朝廷官员,所以臣便差人去调查。 结果冯珙竟直接出手斩杀边让,纵使那边让確实有杀良冒功的行径,他又怎能如此僭越!” 封敕文声泪俱下,控诉著冯珙欺侮主帅,越权杀害朝廷裨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冯珙,镇西將军所言可否属实?” “稟陛下,属实。” 冯珙並未爭辩。 爭一时之气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做对的事。 现在便到了他偿还的时候了。 当然,他也估摸著拓跋濬应当不会罚得太过,毕竟这一战已经是朝廷震慑不臣、炫耀武力的典型了。 拓跋濬面上满是震怒。 “冯珙,朕让你跟著镇西將军学习,但是可没让你藐视上官,私杀武官。” “臣荷蒙上恩,忝居將位,然臣愚鲁,不能自持,因一时之忿,私杀边让,臣虽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今臣自知罪重,不敢求赦,唯愿陛下明察臣心。 臣愿领罪,以正国法。” 冯珙叩首。 面色虽然依旧平静,但是一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流出,拓跋濬看著他那颇似皇后的面容,心下一软。 “你当然有罪!” 拓跋濬缓步走到冯珙面前,“朕让你跟著镇西將军学习,你却违抗朕的旨意,藐视於他,这是罪一。 “你位列武卫將军,本应持重守节,以报朕恩,却因一时之忿擅杀朝廷官员,这是罪二。 “回朝后,不主动向朕请罪,这是罪三。 “朕本欲依律严惩,以儆效尤,然念及你乃皇后亲弟,骨肉至亲,又有擒贼之功,朕心实有不忍,今赦你死罪,剥夺你之职权,保留县侯之爵,闭门思过去吧。” “谢陛下!”冯珙再叩首。 “镇西將军,冯珙虽有罪,但毕竟朕不忍皇后伤神,还望你看在他尚且年少的面上宽恕於他。”拓跋濬將视线转到了封敕文身上,回护之意溢於言表。 “臣惶恐,臣御下不严,亦是臣之过,臣也愿领罚。” 封敕文並非是不知好歹的人,皇帝给你面子,连小舅子官职都给免了。你要是不依不饶,那可就是已有取死之道了。 “免了免了,你二人都退下吧,今后好自为之。” “谢陛下开恩!”冯珙与封敕文同时道。 等二人都离去后,拓跋濬坐回椅子上,对著高允道:“令公啊,朕前些日子收到捷报时,还在同白曜夸讚著冯珙,想不到他居然还做出了这等狂悖之举,实在辜负朕的期望。” “臣以为,冯珙杀边让一事,乃是好事。” “令公觉得这也是好事?”拓跋濬哭笑不得地道,“那还请令公说说此事好在哪,朕洗耳恭听。” “陛下,若是冯珙因私怨而擅杀边让,说明当日我与陛下皆看错此人,但是並非如此。 镇西將军虽言之凿凿,但是所谓调查之言,无非是为边让杀良冒功掩其是非。 大魏百姓皆陛下子民,实乃边让有负百姓,有负陛下,冯珙能为陛下,为百姓而杀边让,更说明此子纯善,为陛下忠。 虽手段不太恰当,但冯珙年少而气盛,又长於羌氐,也並非不能理解。再者,此子年少而骤登高位,此事也暴露出他的少年心性,正好借夺职之事,好好磨链一二,將来也更好为王前驱。” 拓跋濬不由感慨:“朕每有烦忧,令公总能为朕开解如斯,若无令公,朕尚不知何如!” “白曜,你觉得令公所言如何?” “臣以为尚书令所言有理,若是冯珙对边让杀良冒功视若无睹,方才是对陛下的辜负。” “若是冯珙在此听闻此言,日后怕不是更加肆无忌惮了哈哈哈哈。”拓跋濬一扫刚才的鬱结,终於开怀道。 从拓跋濬那边离去后,冯珙便被冯有叫去了。 冯有听闻弟弟的事情后,刚开始倒是担心了一阵,但是想了想拓跋濬的性格后,反而放下心来。 这次把冯珙叫过来,也是安慰弟弟,希望他不要因此颓丧。 “陛下宽宏爱民,阿珙你是为民而诛杀边让,並无私心,陛下即便一时生气,降罪於你,你也不要因此失了心气。 陛下所重者,唯尚书令、慕容白曜与陆丽三人尔,这三位皆是性情篤重的良臣,必会劝说陛下宽恕於你。 你虽免职归家,却未必没有再回归朝堂之日,还望你在家中能磨礪性情,更加持重。” 冯有娓娓道来,声音温柔,冯珙认真听她说完后,倒是洒脱的很。 “阿姐不必担心我,我昔日拔刀之时,便料到今日之果,只是为百姓计,则边让不可不杀。 孔子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百姓,天下者也,天下者,吾辈之所存,道之所存。边让屠杀百姓,便是毁家灭道之贼,我若不杀他,则气不顺,意难平。 弟虽因此免职,然心中无悔,唯恨力不能盪除天下之贼。” 冯有听闻弟弟的话,心下讶然,她没料到弟弟现在竟然有如此心气,如此格局。 冯有看著冯珙的眸子,仿佛能看见他的心念如磐。 更加坚定了她要扶植冯珙的想法。 若是弟弟能成长起来,想必定然能让这大魏变得更好吧。 冯有又劝慰了冯珙几句,让他在保持赤子之心的同时,也要更加注意方式和手段。 冯珙见姐姐如此,只能点头称是。 第二十四章:袞袞诸卿,皆为虫豸 第二日,朝堂上公卿们就察觉出了不对。 朝廷依旧大力宣传著秀容大捷,功劳最高的封敕文加秦州、益州刺史,封天水公。 吕洛拔迁折衝將军,封成武县子。 但是另一名主角冯珙,却迟迟未得到封赏,只是勉励了几句。 而且这几日,本该风头正盛的冯珙,也並未出现,冯家也是闭门谢客。 有心人已经打探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此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自然有人是心中不屑的,觉得冯珙不知好歹,放著天大的功劳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葬送了大好官途,难成大器。 譬如给事中郭善明。 他醉醺醺地对著家中宾客们道:“当今天子贤明,选贤任能,我方有今日的职位。大魏有如此圣君明王,实在天幸。 我以为,陛下的宫殿实在简陋,所以多次上书请求陛下加盖宫室,让我为陛下尽我之所能,怎奈都没有得到机会。 那冯珙侥倖得到陛下垂青,却不知好歹,立下功劳却不能好好把握,身为大丈夫却在乎那些细枝末节,实在有负陛下!” 与他同样醉醺醺的宾客也纷纷举杯,附和著他的说法。 郭善明今日又上了一份摺子,力劝拓跋濬修筑华美宫室。 拓跋濬心动了。 前几年他初登帝位,国家尚未稳定,国库也不充盈。面对郭善明的蛊惑,他都拒绝了。 但是如今国家已经逐渐安定,百姓得到休养生息,国库里的財物也充沛了许多,连让曇曜去修佛窟的钱都有了。 有钱了,该做什么? 享乐啊! 高允看出了拓跋濬的跃跃欲试,劝阻了他。 “陛下,臣听闻世祖先平定天下,后兴修都邑,且非农閒,不兴工。 我朝立国至於陛下,已歷五世,宫殿尚且称得上完备。永安前殿足够用来接受万国朝贺,西堂的温室足够让圣上休憩,紫楼高台也足够登临瞭望远近。 古人有言:一夫不耕,或受其飢;一妇不织,或受其寒。况数万之眾,其所损废,亦以多矣。推之於古,验之於今,必然之效也。诚圣主所宜思量。” 拓跋濬这才清醒过来,再次驳回了郭善明的摺子。 郭善明心中更不得劲了,四次上奏,四次被驳回,才智得不到舒展,他又不敢骂天子,也不敢骂高允,每天就在家里骂冯珙不知好歹。 对郭善明的怨念,冯珙註定是感受不到了。 冯熙最近也是春风得意。 一方面受拓跋濬的看重,他在中军可谓是平步青云。如今他已经统领三千中军,承接起了守卫一面宫城的重任。 另一方面也是他与博陵公主的婚期將近,再过一月他便要与博陵公主成婚了。 所以他最近很是忙碌,这段时间鲜有归家,大部分时日都与士卒同吃同住。 也不知他是不是从皇后那里得到了消息,反正是知道了冯珙被夺职免官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今日归家后,对冯珙的选择倒也並未责怪。 冯熙甚至觉得冯珙有些妇人之仁了,说的是对边让的处置。 若是冯熙处於当时的情形,恐怕直接就忍不住把那个边让给砍了,然后把罪责都推到边让身上,都轮不到封敕文来置喙。 再者,那日初来平城,冯熙便知道了弟弟的一些志向。如今冯珙也不过是践行著他的志向行事罢了。 所以冯熙並不会因此而责骂弟弟,反而和冯有一样,劝慰他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得失。 来自兄长和姐姐的关怀,让冯珙觉得心里暖暖的。 趁著被免官,有充裕的时间,他也该去长安將魏母和阿晴接来平城。 若是曹大夫愿意,也將其一同接来。 冯珙先向姐姐说了此事,得到了姐姐的讚许,隨后冯有又对著拓跋濬吹了吹枕头风,然后拓跋濬就对冯珙离开平城,前去长安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从姐姐那里得知了便宜姐夫的態度后,冯珙便放下心来。 因为是私下的行动,冯珙並未带上隨从,也没有骑上赤鸿,只是骑著匹普通的黑马,单人单骑便上路了。 往返长安的路途虽然遥远,但是即將见到魏母和妻子的喜悦足以冲淡一切愁绪。 且停且忘且隨风,且行且看且从容。 一路的快马加鞭,已经变得颇为凉爽的风吹在脸上,也吹走了冯珙心中藏著的不快。 这个世界的糟糕並非是我的过错,而是那些虫豸们的错。 拓跋濬做的再好,他也不会清理乾净这些虫豸。 封敕文、边让这种人遍布朝野,位高权重者不知凡几,袞袞诸卿中又有几人能够將黎庶的性命放在眼里? 恐怕在他们的眼里,黎庶百姓都不过是工具是草芥罢了。 冯珙对权力的渴望如夏日的野草般疯涨,他需要更多的同伴或者说同志,来隨他一起改变这个天下。 冯珙心中的千头万绪和雄心壮志都在长安城前戛然而止。 都已经免官了,还考虑那么多干嘛。 还是先享乐吧。 快要回到家中时,他眼中的野望已经尽数化作了繾眷。 阿晴还在灶前忙碌,魏母听到敲门声,前来开门,看见冯珙的那一刻,满眼惊喜。 “阿母,我回来了。”冯珙轻轻抱了一下魏母,然后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魏母情绪有些激动。 “阿晴,快出来!阿珙回来了!”魏母招呼著阿晴赶紧出来。 阿晴听到声音,慌里慌张地便放下锅灶跑了过来。 阿晴的脸色因为刚刚的跑动有些红润,盯著冯珙的眼神温柔似水,又像是带著细细小小的鉤子,似乎要將冯珙整个都给勾进去。 面对自己明媒正娶的小娇妻,冯珙直接一把將她抱住,狠狠嗅著她身上的味道。 魏母带著慈爱的笑意站在一旁,看著他们两个人就那么抱著。 抱的阿晴都不好意思了,方才赶忙挣脱,脸颊上的红霞也是迟迟不肯散去。 “阿珙你怎么今日突然就回来了?” 为了不让她们担心,冯珙並没有提到自己被免职这件事,只道是自己最近没什么差事,正好得閒,回来接他们去平城。 第二十五章:囿於市井,面向山海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夫妻的久別重逢,总是让人心醉的。 正所谓,一线春风透海棠,满身香汗湿罗裳,颈间的声声呢喃,都是在诉说著思念。 仿佛是听到猫儿在叫唤,睡梦中的魏母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的睡去。 一番操劳后,阿晴也已经蜷缩在冯珙的怀中睡去了。 昨日冯珙归来后,见完魏母与阿晴,便去隔壁拜见了曹大夫。 曹大夫见他回来也是喜出望外,晚上拉著冯珙喝了不少酒。 趁著酒意,冯珙试探著问了曹大夫的意思。 曹大夫对此有些犹豫。 他並非贪恋富贵之人,拓跋家的风评又素来不是很好,本想要开口拒绝,还好捨不得女儿的曹夫人劝住了他。 有了岳母的助攻,曹家举家搬往平城已成定局,冯珙也因此安心了许多。 …… 太安二年,秋八月甲申。 河西。 漫天地鼓声惊起满山的飞鸟,浩浩荡荡的骑士们將猎物们合围,將其驱赶到一起,一身戎装的拓跋濬骑著骏马,引弓搭箭,直取一头雄鹿。 雄鹿並未立刻倒地不起,反而带著箭矢继续往前奔逃。 拓跋濬看著雄鹿离去的背影,又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却只落在了雄鹿的蹄边。 拓跋濬不快,觉得此事既失了面子,又有些不祥。 一道箭矢飞射而出,正好命中那头雄鹿,雄鹿轰然倒地。 冯熙拍马上前,带著雄鹿的尸体回来,除了拓跋濬的箭矢外,没有其它箭矢的存在。 “陛下射中雄鹿一头!”冯熙高声喊道。 “万岁!万岁!万岁!”周边的骑士都一同高呼。 拓跋濬看著冯熙的样子,眼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將手中的精致长弓高高举起,“儿郎们,今日收穫最丰者,赏宝弓一件,去吧!” 听到皇帝的號令后,所有骑士都沸腾了起来。 宝弓自然是好的,更重要的是能在尊贵的陛下面前露一次脸,说不准还能被陛下记住名字! 只有冯熙不为所动,牢牢守在拓跋濬身边,拓跋濬笑意更甚,也没有说什么让冯熙也跟著去打猎的话,默许了他跟在自己身边的行为。 冯熙见此,心中暗自鬆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进一步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 是月,平西將军、渔阳公北击伊吾,克其城,大获而还。 捷报送往河西后,也被昭告天下,好好地炫耀了一下大魏天威。 而上一次被当做典型的秀容大捷,也渐渐没了消息。 作为秀容大捷主角之一的冯珙,此时已经与魏母、阿晴还有曹大夫一家在往平城的路上了。 自从去了平城,冯珙可是每日都在用著坚定的毅力和繁琐的事务来克制著自己的情慾。 这次回长安后,冯珙並没有立即带著她们就匆匆往平城去,而是先在长安小住了一些时日,好好享受了一下寧静安逸的生活。 什么叫每天都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啊。 荒唐,太荒唐了。 冯珙啊冯珙,你忘了要为天下黎庶谋生路的大愿了吗? “阿珙你轻点……” …… 反正就这么在长安快活了几日,收拾好了所有要带去平城的东西后,一大家子便雇了两辆车,往平城的方向去了。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九月。 九月的平城沾染上了几分秋日的寂寥,来往的人员都少了许多。 进城后,冯珙才得知,在他刚刚离开平城,帝后就带著百官往河西去了。 冯珙这才恍然,秋猎是从先秦便流传下来的风俗,不论是汉人当权还是鲜卑人当权,只要融入了华夏农耕文明的圈子,就少不了这一茬。 得知姐姐与兄长皆被拓跋濬带去了河西,冯珙便独自带著魏母等人安定了下来。 如今的冯府很是气派,冯珙出征的时日里,冯有没少为此操心,甚至比冯熙都要操心。 也是,冯熙马上就要住进博陵公主府了,过上可耻的吃软饭生活了。 说起冯熙,冯珙记得他的婚期也要近了,总不至於是要在河西成婚吧? 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整个九月,皇帝都还没带人从河西回来,但是太子太傅陆丽的来访,给冯珙带来了冯有的口信。 太子年幼,不宜隨驾远行,所以东宫人员尚且还留在了平城之中,陆丽身为太子太傅,自然也在此列。 冯珙离去以后,冯有方才想起忘记和弟弟说,拓跋濬即將去河西一事了,便委託留守东宫的陆丽,为她传口信与冯珙。 对这位太子太傅的到来,冯珙也是欢迎的很。毕竟没有人会討厌一个无心於权势,只想教书育人的先生的。 陆丽因常与冯皇后打交道的缘故,对冯珙也很有好感,尤其是前些日子朝野中四处在传,冯珙为了几个普通百姓的性命把自己大好前途都葬送了的“傻事”,更让陆丽讚赏不已。 所以说,凡事有利有弊,至少冯珙因此获得了陆丽、高允这种真正有品德有能力的大臣的认可。 “冯县侯,皇后让我告知与你,陛下秋猎,十月还宫,博陵公主与令兄熙也在陛下还宫后成婚。” 陆丽態度平和友善,並不因为冯珙被夺职而轻慢他。 “真是多谢太子太傅跑这一趟了。”冯珙对著陆丽行礼道。 陆丽虽然只是太子太傅,但是却是有著拥立之功,深受皇帝信任的臣子,按理说,传个口信的事,哪怕他隨便差个下人过来也不为过,但是他还是自己来了。 这份情意陆丽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並不代表冯珙不必做什么表示,哪怕只是客气客气。 婉拒了冯珙的挽留后,陆丽便独自一人离去了。 陆丽这样的大臣,本该是朝堂肱骨,可惜天不假人,时运难测,与拓跋濬一同殞命於十年后。不过不同的是,拓跋濬乃是因病而死,陆丽却是被权臣乙浑杀害。 今日一见,冯珙对陆丽很有好感,只希望自己这只蝴蝶的到来能改变他的命运。 第二十六章:回首诸事,韜光养晦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赋閒在家,冯珙每日都在整理著入平城后的点滴。 入皇宫后,皇帝对他与兄长的试探。 皇帝暗授他掣肘事宜,宫中赠马取消掣肘事。 后勤周转,执行军律。 擒拿於判,劝降秀容。 斩杀边让,偏殿免职。 復盘並非是为了懊恼哪里做得不够好,而是为了吸取教训。 冯珙发现自己落得赋閒在家的下场究竟是为何故了。 先知先觉和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已经从潜意识里站在了高人一等的层面上。 初入平城时,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时,他小心谨慎,紧绷心神,所以才能与兄长一同得到皇帝的看重。 但是见到姐姐与姑母后,他对这里的警惕便下降了。 在发现自己负责后勤得心应手,在武艺、统兵上天赋异稟后,对军队的警惕也下降了。 在发现封敕文外强中乾,偏袒属下时,他对这位主帅的警惕也下降了。 因为傲慢,所以少了思量,因为傲慢,所以选择更直接的解决方法。 把姐姐当做自己的靠山,但是这座靠山现在真的那么稳如泰山吗? 不见得。 文成文明太后並非是现在的冯有,而是拓跋濬死后,可以挟幼主临朝改制的冯太后。 现在的冯有无论是心性、手段还是地位,都远远无法与史书上记载的那位冯太后比。 自己如果丧失了那份警惕之心,別说將来改朝换代,行“田氏代齐”之事了,怕是连冯有也会被他牵连。 这是南北朝,这是北魏。 冯珙回想起当年师兄对他说的一句话,“北魏是披著国家皮的部落,直到冯太后与孝文帝改革,才有所改变。” 崔浩,歷仕三朝,可以说是北魏定鼎半壁江山的最大功臣,犯下的也非什么谋逆大罪。 国史一案,身死族灭,姻亲尚且被牵连族诛。崔浩被关在囚车时,押送他的几十名士兵在他的头上撒尿。崔浩无法忍受,“呼声嗷嗷”,史称“自宰司之被戮,未有如浩者”。 功劳再大,关係再硬,比得过崔浩吗? 崔浩尚且如此,他冯珙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凭藉微末之功和姐姐的庇护就能越权杀人。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杀一个边让,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他本意是震慑军中將校,让他们不要杀良冒功,但是封敕文的一番护短后,日后那些將校恐怕更加肆无忌惮了。 还是手段不够老练啊。 这一点恐怕真得向司马懿学学了,尤其是在面对一个年轻又有能力但是却会英年早逝的君王时。 韜光养晦,积蓄实力,关键时候跳出来给出致命一击,鼎定乾坤,这才是最適合他走的道路。 …… 冬十月,甲申。 天气冷了起来,虽然没有达到什么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的地步,但是哈出来的热气也已经肉眼可见了。 冯熙从河西一路护送,又不能像那些大臣们一般钻入马车,手指冻得都有些发紫。 拓跋濬数次让他前去歇息,都被冯熙拒绝了,坚定地守在帝王的马车左右。 面对冯熙这种不畏苦寒的行为,拓跋濬也不免心中动容,回想起秋猎时,冯熙那懂事的一幕,不由感慨,这是何等的忠诚。 相比当初刚见到冯氏兄弟的时候,他还遗憾妹妹嫁给的不是冯珙,现在看来,还是冯熙更胜一筹。 冯珙虽然也称得上忠诚,但是终究还是有些傲气,心性还需要再打磨啊。 也不知道这冯珙在家可曾想得通,有没有得到教训。 拓跋濬的心思並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想著,也到了让妹妹与冯熙成婚的时候了。 到那时,若是冯珙能有所改变,倒也不是不能拉出来用上一用。 终究还是爱其才啊。 车驾回宫。 隨行的文武百官,后宫佳丽,都隨著年轻帝王的回归,一同回到了他们的巢穴。 平城的雪还未落下,就被城中的人气给融化了。 在拓跋濬的准许下,冯熙便穿著甲冑归家去了。 冯珙去接魏母,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要统领中军,护送帝王往返河西,所以没能等到魏母等人的到来。 说到这,两兄弟当初的官职也颇有意思。 冯熙的冠军將军,本是负责统领中军,征討不臣。 而冯珙的武卫將军,才负责宿卫禁军,守卫宫城。 如此看来,两人当初的职位应当换上一换方才恰当。 冯熙在往家中走时,陆丽也刚刚从冯府离去。 冯珙这段时日,与陆丽相处得颇为融洽。 自从那日陆丽送完口信后,二人便互相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此后,冯珙便尝试邀陆丽一同喝茶,討论文学,陆丽也欣然赴约。 无关朝堂,无关风月。 仅仅是聊经典,聊诗词,聊文史。 陆丽惊喜地发现这个比他年纪还轻的清渊县侯,总是能提出一些契合他的想法,却又能让他眼前一亮的看法。 虽相处时间不长,竟也產生了惺惺相惜的那种感觉。古人云,知己者,知人之心如自知其心,知人之腹如自知其腹也。 陆丽觉得,他与冯珙虽然达不到先人所说的那种程度,但是在诗词、经典的看法上,却也称得上一句“知己”了。 若非陛下回宫,他还要赶著回去拜见,他还想继续和冯珙再多品会茶,聊聊诗。 冯珙也从陆丽的口中,得知了今日帝王车马回宫,便知晓冯熙也快回府了。 送走陆丽后,冯珙便吩咐了人去准备热汤。 等到冯熙到家时,冯珙已经准备好为兄长洗尘的热汤,等了有一会儿了。 冯珙让他先去洗去路途的风尘,冯熙觉得还是要先去拜见魏母。 魏母见到冯熙很是欣慰,对著冯珙道:“当初在羌氐时,你兄长好逞勇斗狠,我担心他將来会闯出祸事,所以带你们兄弟去了长安。如今看到你们兄弟都已经长大成人,能够撑起门楣,若是婉容能看到这一幕,真是……” 说著说著,竟然潸然泪下。 婉容是冯熙、冯有和冯珙的亲生母亲,出身乐浪王氏。 与魏母当初乃是闺中密友,情同姐妹,所以在冯朗事发连累家小时,魏母才毅然出手,救出王婉容的两个孩子。 见魏母情难自己,冯熙冯珙都拥上去安慰她。 第二十七章:公主大婚,曲赦京师 这一日,阴沉了许久的天空也散去了遮蔽,露出了久违的太阳。 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门前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全平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当今天子亲妹博陵公主出嫁的日子。 获得如此恩典的不是旁人,正是数月前才被冯皇后寻回的兄弟。这次娶博陵公主乃是冯皇后之兄,从三品冠军將军,肥如县侯,冯熙。 过了今日,这称號还得再加上个駙马都尉。 这可是公主下嫁,而不是尚公主,不仅能得到皇室的重用,还能纳妾,真是让人好不羡慕。 冯熙在平城也算是扬了名了,成了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的对象。 拓跋濬为了给妹妹出嫁加一点分量,还宣布曲赦京师。 曲赦和大赦,都是拓跋家当国的老传统了。 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 皇子出生,要大赦天下。 立太子,还是要大赦天下。 除了大赦外,碰到献祥瑞、打胜仗这类喜事时,也会独赦一地或数地,这便是曲赦。 北魏好用大赦、曲赦,与北魏的刑法制度有关。北魏君主崇尚刑法“为政之道,宽猛相济,犹寒暑叠代,俱成岁功者”之传统,这一传统与鲜卑严酷的传统相契合。 但是刑罚过重,反而会引起社会动盪,所以借著大赦和曲赦,来缓和社会矛盾。另一方面,把皇家继承人出生等事与赦免相掛鉤,以此也可以来提升皇家权威。 所以博陵公主出嫁,得到曲赦京师的这一待遇也並非什么奇事,只能说明当今天子確实很重视这场婚事,给足了冯家面子。 魏母今日以冯熙之母的身份出场,也算是坐实了母子名分。虽然魏母一再推辞,甚至提出了让冯昭仪,也就是冯熙等人的姑母来代替她,不过被冯熙亲口拒绝了。 对冯熙而言,姑母虽然亲近,但是还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抚育之恩的魏母,更適合坐在那个位置上。 公主下嫁与大户人家嫁女並无太大差別,无非就是排场大些,往来宾客身份高些,收的贺礼多些。 皇家的册封也隨之而来,不出所料的,是加封了一个駙马都尉的名头,当然肯定不止这一点。 加官进爵,一个都少不了。毕竟娶了拓跋家的女儿,也就相当於是拓跋家的自己人了,至少是拓跋濬的自己人了,对待自己人,拓跋濬可不会吝嗇。 冯熙进爵昌黎郡王,他的肥如县侯,可以扔掉了。 拜定州刺史。 可以说是从中央到地方了。 在中央战战兢兢,也不过统领三千人的中军。 去了定州,便是一方封疆大吏。 门荫入仕本就是一步登天,这下更是登天再登天了。 你要问冯珙羡慕不,自然是羡慕的。 但是正如魏母所言,遇良人先成家,遇机会先立业,他先遇良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冯熙明显是两个都占了,遇公主,成家立业。 从此以后,冯家门楣也算是初步抬高了,冯熙的为家族计也算是走到了关键一步。 只是自己的为天下计,还遥不可及啊。 目標立的太高,太远,就会失去追逐的方向,目標立的太近,太浅,就会沉溺於眼前。 冯珙的目標便如那天上月,看得见,摸不著,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 看著来往宾客,听著觥筹交错。 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標,就要学会融入,故作清高,太端著架子,只会让自己离目標越来越远。 他要向皇帝展现出自己的转变,表现出自己的懊悔,把一个忠诚、听话,而又好用的臣子,献给那位年轻的帝王。 纵使风雪压我两三年,只要信念如磐,便不惧直不起腰来。 …… 皇帝的召见比冯珙的预料还要早一些。 还是那间偏殿,还是慕容白曜和高允,不过少了个封敕文,多了个陆丽。 陆丽与高允站在一处,他们都是有著拥立之功的皇帝心腹。 冯珙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冯珙。”虽然皇帝的声音不大,但落在冯珙的耳中却很清楚。 “臣在。”冯珙眉眼低垂,面容庄重恭敬。 “你拿了军功,却被朕夺了职,心中可有怨言?” “臣无怨言。” “是没有,还是不敢?” “稟陛下,是没有。”冯珙十分肯定地说道。 “是吗。那你告诉朕,你这些日子可曾想明白朕为什么要夺了你的职?” “稟陛下,是因为臣太过狂傲了。” 拓跋濬倒是没想到,这冯珙还真看出来他自己有什么问题了? “说说你哪里狂傲了。” “臣仗著自己有微末之功和些许本领,便敢行逾越之举,臣罪该万死。” “令公觉得这小子说的对吗?”拓跋濬看著高允,脸上的冰冷都融化了一般,笑呵呵地问道。 “陛下,冯县侯所言虽然有所偏差,却也大差不差。” “伊利怎么看?”这是在问陆丽。 陆丽直接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与冯县侯有故,不敢多言。” “伊利何时又与这小子搭上了关係?” “稟陛下,上月,臣受皇后所託,为冯县侯带了个口信,臣见他忠君体国,自此便与冯县侯相熟。” “冯珙啊冯珙。你看看你看看,令公和太子太傅这可都是在为你说话。”拓跋濬走到冯珙的面前,“中军你暂时是別想回了。 你这武卫將军,朕给你留著,先给你个给事中在朕身边做事,让朕看看你可是真心悔改。” “谢陛下恩典!”冯珙发自內心的感谢。 他都已经做好永久失去武卫將军这一职位的准备了,没想到拓跋濬居然还愿意为他保留这一官职,哪怕现在拿不到军权,有武职在身体便是有了能统兵的机会。 又给他加封的给事中,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作为皇帝的心腹近臣,既可咨议顾问,隨侍左右,执掌机要,参与决策,又能秉承皇帝意旨,担任使者。 给事中既可虚领官职,也可有实际任务,但是既然皇帝在冯珙面前开口了,那想必是真正要帮助拓跋濬做事的实职了。 第二十八章:隨帝前后,伴君伴虎 拓跋濬对冯珙今日的表现还算是满意。 他爱才不假,但是前提是这才俊要好用才行。如果像崔浩那样跋扈,纵然再有才干,他也不会去任用。 如今看来,高允所言还真有几番道理,把冯珙这性子磨礪一二后,反而更好用些了。 高允、陆丽在拓跋濬面前说冯珙的好话,拓跋濬也没有產生什么忌惮,毕竟这两位都是他的肱骨之臣,是坐拥拥立之功而不自傲的良臣,是绝对不会被別人收买去的。 大魏国力稳步增长,但是有些问题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国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在拓跋濬上位后,用各种手段去缓和这种矛盾,用佛教去制衡道教,提拔汉人官员,虽然有了些成效,但是成效並不显著。 虽然拓跋濬是在国人的扶植下上位的,但是崔浩当年故事,也让拓跋濬始终保持警觉。 不论是汉人还是国人,一旦权力发生失衡,都会出现大问题的。 国人与汉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集团,想要平衡好这两方,皇帝就要有自己的力量。 如今拓跋濬面对的问题就是,现在掌握权力的宗室他不敢信,他敢信的宗室又没有长成,所以目前外戚就是他最能依靠的力量。 皇太子弘的生母,出身陇西李氏支房顿西李氏,她的兄弟李峻和李嶷都有才干。 但是李氏被常太后依旧例处死后,拓跋濬也不敢过於重用他们兄弟,等太子弘长大后,或许可以施以恩义与他们,让他们辅佐太子。 於夫人出身于闐国,西域小国,给不了什么助力。 其余几位夫人也都亲族不堪大用。 思来想去,外戚之中,还是冯熙、冯珙两人最合他心意,这两兄弟才智超群,又品性端正,若是弃之不用,实在可惜。 …… 并州。 乞佛成龙阴沉著脸,听著下面来人的陈述。 他捏著茶杯的手骤然发力,青筋从他的手背上暴起。 “我的侄儿,被那冯珙杀了,是吗?” 乞佛成龙声音森寒,“你身为他的亲兵,怎么我侄儿死了,你还活著?” “大人饶命!那冯珙凶残,封敕文也是他的帮凶,小人只是想留下一条命来给大人报信,饶命啊大人!” 乞佛成文的亲兵嚇得不停求饶,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乞佛成龙冷冷地看著他,“信报完了,你也该去死了。” 两侧的士卒得到示意后,便控制住乞佛成文的这个亲兵,將他往外拖拽。 “饶命啊大人!” “大人!饶命啊!我无罪啊大人!” 求饶声渐渐远去。 乞佛成龙的脸色依旧阴沉。 “冯珙……” 乞佛成龙念著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恨意。 乞佛成龙出身西秦王室,胡夏赫连定突袭西秦,乞佛成龙为其所掳,赫连定又被吐谷浑慕容拾虔所擒,乞佛成龙也隨之到了吐谷浑。 太平真君六年,北魏高凉王拓跋那攻吐谷浑,乞佛成龙又在此战被北魏所擒。后来又被北魏任用,一直升到了如今的并州刺史。 西秦王室几经战乱,血脉不丰,乞佛成龙身体也不太好,子嗣不丰,乞佛成文虽然只是他的侄子,却是被当子嗣来抚养的。 他把乞佛成文安排进中军,本觉得这个侄子可以有一番作为,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凭藉女人上位的外戚给杀了。 如今他在外,冯珙在內,不宜轻举妄动,但是这仇不能不报。 …… 朝堂的敕命下发得很快。 冯珙的给事中的职位也算是真正定了下来。 古人云,伴君如伴虎。 冯珙要伴的,还是一头年轻的雄虎。 今日第一天走马上任,阿晴帮他正了正衣冠,端正了官服。 身高八尺,面容俊朗,眼睛灿若流星,顾盼生辉。天生的衣架子將官服刚好撑起,谁见了都得夸一声,好一个伟岸丈夫。 事实证明,好的相貌在哪里都是通用的,尤其是对年轻的帝王来说。 当然,並非是说拓跋濬好男风。 虽然好男风的皇帝不少,比如前秦皇帝成语大师苻坚,荤素不忌,將小宝贝慕容冲姐弟两一起收了,还留下了“一雌復一雄,双飞入紫宫”的一段“佳话”。 但是拓跋濬绝对不在此列,他只好女色。 拓跋濬见冯珙穿著官服时的气宇轩昂,心情也好了许多。 “来朕这里。”拓跋濬將冯珙唤过去。 冯珙听话地走上前。 “看看朕的这些摺子,都快堆成山了。”拓跋濬抱怨道,“这些个大臣啊,什么事都要往朕这里报,可朕又不能不看。” “陛下忧勤庶政,方有当今天下太平。”冯珙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一句。 “不用尽说那些好听的话。”拓跋濬摆摆手,“朕让你当这个给事中,可不是让你过来拍朕的马屁的。” 那你倒是將脸上的笑收一收啊。 冯珙心中想道,嘴上却在说著,“陛下登基以后,平定四海,仁政爱民,百姓得以安居,国库得以充盈,这都是陛下勤政的功劳啊,臣所言句句属实,怎么能说是拍马屁呢。” 拓跋濬的嘴角再次勾起。 “你啊,怎么和令公一样,都这么喜欢奉承朕,难怪令公如此喜欢你。” “高大人耿直忠厚、品行高洁,臣自当向高大人学习。” 拓跋濬轻咳一声,然后指了指案前堆积成山的奏摺。 “往日里,这些奏摺朕都让白曜帮朕分拣,但是年关將近,尚书省的事也多了起来,朕也不好再让他过来。你这个给事中,现在就帮朕先做这些事吧。” “臣遵旨。”冯珙恭敬地道。 拓跋濬给他的这一职务,可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恩宠之至了。 唯名与器,不可假於人。分拣奏摺,虽然算不得名、器,却也至关重要。 所谓分拣,便是將地方的、朝堂上的分开,再根据是否紧急、重要与否,来进行下一步分类,然后再交给拓跋濬批阅。 如果冯珙有一些偏私,故意將一些重要的奏摺放在不起眼的奏摺里,很有可能就会產生不同的结果。 但如果说拓跋濬不知道这一点,那就太小瞧这位十二岁登基就能稳固皇权的帝王了。 第二十九章:与兄共勉,同上青天 拓跋濬將分拣奏摺的活交给冯珙,本就是存了试探的意思。 分拣奏章既重要,又繁琐,第一次接手时,定然会有很多拿不准的地方。 若是冯珙不敢接下这任务,便说明其人外强中乾,受到挫折后便容易退缩。 若是冯珙接下了这任务,面对拿不准的情况时,自作主张,便说明其人未能改变自己的傲慢,知错而不改错,乃为大错,亦不可重用。 …… 冬,十一月初五。 冯熙与博陵公主成婚后,便从冯府搬了出去,不日便將前往定州,担任定州刺史。 今夜,冯府书房,灯火通明。 “定州富庶,阿兄此行定当大有可为。” “不过为王事尽忠罢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冯熙对著烛火看著冯珙,突然嘆了口气。 “阿兄將奔大好前程,何故嘆气?” “我是担心你啊,阿珙。”冯熙幽幽地说道。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而又天威难测,我在护卫天子往返河西时,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懈怠。 如今你常伴君王左右,更当小心行事。” “阿兄且放心,弟知矣。”冯珙郑重地应道。 “我不担心你的行事,但是唯独担心你会在君王面前暴露志向啊!” 冯珙奇怪地看著这位长兄,“阿兄所言当真是奇怪,弟一心辅佐君王,又有何惧哉?” “阿珙休要瞒我。每次我自以为已经看清楚阿珙你的志向时,却总是发现我低估了你的志向,阿珙你志在天下,对吗?” “阿兄说笑了。”冯珙笑了笑,没有一丝心虚的说道,“当今天子如此贤明,有才能的人都能被陛下任用,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我岂会有图谋不轨之心!” “好!”冯熙抚掌讚嘆道,“正当如此啊阿珙,不论谁问你,都当如此说才是,你的安危我不再担心了。” 冯珙大笑:“阿兄且放心去吧!” 离府时,冯熙往前走著,冯珙出门来送他。 冯熙突然回过头来,趁著四下无人,对冯珙说道,“为兄在定州积蓄力量,弟且安心在朝中做事,一旦时局有变,你我兄弟再做出一番大事。” “兄长何故如此!你我皆被陛下看重,怎么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还请兄长收回方才的话!” 冯珙用一副质问的语气对著冯熙道。 冯熙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珙,真是变聪明了啊。” 然后更凑近了些,对著冯珙耳畔小声说道,“为兄方才所言,並非虚言。” 冯珙面色如常,仿佛未有所闻。 冯熙见状,也不待冯珙答话,便大踏步地离去了,只留下一声爽朗的笑。 在实力足够前,冯珙绝不会再像刚踏入平城的那会儿一样,暴露出自己的志向了。 往后常伴君王左右,自当如履薄冰。 今夜当早些休息才是,明日还要早早地去宫中点卯。 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也不知明天是否是个晴天。 …… 冯熙的离去並不突然。 博陵公主自然也与他同行。 冯珙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嫂子,但也不得不惊嘆长兄的好运。 博陵公主长相端庄大气,气质如空谷幽兰,虽然是皇室公主,但在面对魏母和冯珙时,又能恪守礼节,並不傲慢。 也难怪碑文中有记载,博陵公主与冯熙情感很好,也难怪冯家后来能成为公主承包户。 车马慢慢远去,直到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冯珙也便搀著魏母回府去了。 往后,如果冯熙职务不出现太大变动,每年便只有回平城述职的时候,才能相见了。 也不会有太多伤感,虽然不捨得兄长的离去,但是冯珙和魏母其实早就习惯冯熙的远去了。 早在长安的时候,冯熙便常年在外游歷,只有快过年时,才带著些钱財回来陪他们过个年。 冯熙今日赴任,皇后並没有来,但是却去求了拓跋濬,让皇帝特意给冯珙放了个假。 冯珙送完冯熙,便被皇后叫过去了。 到了后宫之中,发现姑母也在这里。 冯昭仪的心態已经不再年轻了,对亲族的渴望也愈发浓郁,冯熙的离去让她很不满意,总是嘟囔著,就该把冯熙留在平城当官。 冯有正轻声细语地安慰著她,见冯珙来了,便招呼他坐下。 冯昭仪一看到冯珙,一脸警惕地问道:“熙儿已经离开平城了,阿珙你不会也要离开吧?” “姑母放心,侄儿现在是给事中,现在在宫中帮陛下做事,不会离开平城的。” “那就好。”冯昭仪喜笑顏开。 其实她也不过才不到四十岁,但是常年的宫中生活,她的心態已经衰老了。 青丝之中,已经有了依稀的雪痕,岁月催人老,宫中更是如此。 冯有今日找冯珙来,一来是为了姑母,幼年入宫,是姑母將她拉扯出来的,她早已將姑母视作母亲,见姑母得知冯熙远赴定州上任后暗自伤神,便將冯珙叫过来安慰安慰她。 二来,则是想要提点冯珙几句。 “阿珙,最近在陛下身边做事,感觉如何?” 等到姑母离去后,冯有笑盈盈地看著弟弟道。 “陛下勤勉,我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都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出错。”冯珙苦笑著说道。 “左部下大夫慕容白曜是我的好友,在你之前,一直都是他跟在陛下左右,你若是有什么困惑,只管去问,为陛下做事,切不可自作主张。” 慕容白曜与冯有一样,都是幼年就入了掖庭,常年伴隨在拓跋濬身边,四捨五入下来,他们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说是朋友,也不为过。 冯有顿了顿,然后道,“跟在陛下身边,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有什么错处……陛下看重你,只要你不辜负陛下的信任,將来的成就,是不会落於兄长的。” “阿姐所言,弟定当铭记。”冯珙感激地对冯有说道。 冯有的这番话,是给冯珙指明了方向。 也让冯珙確认了自己的想法,相比展现自己的能力,现在更重要的是展现自己的態度,展现自己的听话。 只要拓跋濬觉得,冯珙已经改了,已经听话了,就不会再把他拘束在身边了。 这个时间应当不会太长。 第三十章:夙兴夜寐,为君解忧 太安二年,冬十一月。 冬天的寒意已经变得有些刺骨了。 这些日子里,冯珙每日天还未亮,就已经走在前往宫中的路上了,夜色已经漆黑,他才回到家中。 晚上泡在阿晴为他准备好的热汤时,抱著阿晴温润的身体,嗅著小妻子身上的香味时,冯珙才能感觉到活著的感觉,才能感觉到疲惫得到了舒缓。 累,真的太累了。 也难怪拓跋濬需要人跟在他左右帮他做事。 在军伍之时,哪怕每天负责一大堆的后勤运转,哪怕吃的不好,睡得不好,冯珙也没感觉这么累,发自內心的疲惫。 冯珙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失了智”的官员,递上那些让他恨不得撕碎的奏摺。 有写满了一整本奏摺,里面却是通篇废话的,冯珙还不得不看完,確保里面没有夹杂什么重要的事。 有每天都发摺子过来,什么事也不写,单纯向尊贵的皇帝陛下问安的。 还有把地方上发生的一点鸡毛蒜皮都要发过来问问陛下的意思的,等等。 冯珙觉得,拓跋濬英年早逝,恐怕也和这些奏摺有很大的关係。 拓跋濬现在对冯珙的效率和小心谨慎很是满意,觉得冯珙果真是个可造之材。 他本来是准备把冯珙放在他身边,观察两三个月,再决定下一步任用,现在他反而有些捨不得了。 就像慕容白曜一样,早早地就领了尚书省的官,却还是一直在拓跋濬身边做事,若不是冯珙顶了他的职,恐怕现在在这里忙碌的就是他了。 拓跋濬经歷了几次思想斗爭,想到冯珙来这里后,他每天的閒暇时间都变长了,最后决定还是让冯珙先干到年底再说。 至少把年关前的所有事都处理完,再让他去做別的事。 若是知道拓跋濬心中所想,冯珙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拼命,或许? 好吧,为了能提高自己在拓跋濬心中的印象,恐怕冯珙还是会如此努力的。 只是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冯珙甚至觉得自己的头髮都落了不少。 果然禿髮都是工作累出来的。 冯珙正在看一封奏摺,这封奏摺来自於征北將军源贺。 这封奏摺,冯珙斟酌了许久。 源贺原名禿髮破羌,禿髮傉檀之子,出身於南凉王室。南凉被西燕乞佛炽磐灭亡后,禿髮破羌(源贺)便投了北魏。因为长相高大俊美,又言辞机敏,深受太武帝拓跋燾的喜爱,然后又以“卿与朕源同,因事分姓,今可为源氏”的理由,赐姓“源”,从此改名源贺。 源贺也没有辜负拓跋燾的期望,任职上勤勤恳恳,诛杀宗爱、贾周,拥立拓跋濬这位拓跋燾心目中的“世嫡皇孙”,最后还得到了陪葬金陵的殊荣。 当然,此时的源贺距离“陪葬金陵”还比较远。 冯珙来回看著源贺的上书,感觉源贺当真是个大才。 他的这封奏摺,主要针对谋逆大罪的量刑。 源贺提出,犯下谋逆大罪的,如果是早已断了联繫的亲友,或者十三岁以下並未参与和知晓谋逆计划的孩童,都应当赦免死罪。 如果这封建议在几年前实行,魏母都不必带著他和冯熙远遁羌氐了。 冯珙將源贺这封奏摺用硃笔勾了个红圈,然后放在了所有奏摺的最上方,確认了这封奏摺的重要性。 等到拓跋濬拿起这封奏摺批阅,也认可了冯珙的判断。 当下,大魏断狱多滥,源贺的这一建议,有利於压制住滥杀之风。 皇帝对源贺也很满意。 源贺素来忠贞,又通实务,甚至还不贪財货。皇帝赏赐他时,他还以蠕蠕与刘宋尚未宾服,府库不宜空虚为由,拒绝赏赐,只挑选一匹战马。 在准了源贺的奏摺后,拓跋濬思索一番,决定再给他加加担子。 拓跋濬任命源贺为征南將军、冀州刺史,改封陇西王。 这些日子里,冯珙帮助拓跋濬审阅各地的奏摺,对天下形势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將诸多线索串联以后,冯珙也看懂了拓跋濬这一举动的深意。 把源贺从征北將军改为征南將军,意味著大魏的战略重点也从北方转移了南方。 今年八月,平西將军尉眷北上,大破蠕蠕,攻伊吾,克其城,大获而还,狠狠地炫耀了一番大魏的武力。 九月时,拓跋濬又加封了自己的两位舅父,封蠕蠕王室出身的閭毗、閭紇为王。 北方有尉眷与拓跋濬的这两位舅父在,已经无需太过於担忧蠕蠕人了。 但是南方,刘骏的动作却颇为频繁,在边境调兵遣將,似乎有些异动。 刘义宣的叛乱被平后,刘骏设立了典签制度,基本杜绝了他这一朝宗室谋反的可能性。除此以外,他还劝课农桑,减免赋税,振济穷人和灾民,更滋养战马,加强军备,此时的刘骏,倘若不看私德,所作所为颇有一番明主气象。 刘骏的统治也因此得以稳固,国力也开始逐渐恢復。 所以將源贺从北方抽调出来,放在冀州担任刺史,为南方边境塑造一个稳固的后方,就很有必要了。 拓跋濬的这一任命,真可谓是有先见之明。因为就在两年后,北魏和刘宋就爆发了青州之战,这一战北魏丧失了青州大片土地,伤亡將士数不胜数,若非有冀州顶在后方支撑,恐怕还要丟失更多土地。 而尚书、內都坐大官皮豹子的上书恰好证明了冯珙的猜测。皮豹子向皇帝陈述了南方边患问题,请求皇帝增加戍边兵力,加强对刘宋的防备。 虽然拓跋濬登基以来,在外交上以“和”为主,与北方部落和刘宋都建立了和平的外交关係,採取了息兵养民的政策,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不论是大魏还是刘宋,所谓的和平,都是出於统治尚未稳定的迫不得已罢了。 隨著两国君主统治的稳固和国力的不断增强,南北之间很快就必有一战。 如果冯珙能在战爭爆发前,获得拓跋濬的信任,得到独领一军的任命,他便有了在军中翻身的本钱。 想到此处,冯珙便忍不住继续加班加点,努力为君王解忧。 第三十二章:依仁游艺,执义守哲 晨起开门,昨夜的飞雪铺满了长街。 瑞雪兆丰年啊。 雪后初晴,白云淡薄。 今日朝议上,中书令高允上书,朝中奢靡之风盛行,劝諫拓跋濬以身作则,扼杀此风。 拓跋濬心中不悦,拂袖离去。 来到西堂温室之中,对著冯珙抱怨:“这个高允,实在多管閒事。宫中用度都是由皇家府库所出,他竟管到我宫中来了!” 冯珙今日並未直接附和拓跋濬的说法,而是劝諫道:“陛下,尚书令素来忠直,他所言节俭,非是针对宫中用度,而是朝中奢靡之风。” “哼,他高允一个堂堂尚书令,难道还能俭朴到哪里去?” “陛下有所不知,虽然尚书令备受恩宠,但是他的家中贫困,如同普通百姓一般,妻儿都无以为生。”冯珙恭恭敬敬,却一字一句的说道。 拓跋濬见冯珙如此,很是惊讶,竟直接要去高允家中一看。 “冯珙,朕现在就去看看你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臣不敢欺君!” 冯珙朗声答道。 一味地应承君王,並不能得到君王的信任。 偶尔向拓跋濬进諫,说些可能会触怒他的实话,反而更容易在拓跋濬心中得到一个忠直的评价。 高允为何能歷经四朝而不倒,就是因为不管哪一个皇帝上位,都知道高允是个忠臣,这可不仅仅是愚忠就能得到的待遇。 崔浩国史案中,牵连甚广,编撰国史的官员中,唯有高允一人得以倖存,这便是政治智慧。 冯珙现在就是在努力向高允学习为臣之道。 等拓跋濬带著冯珙等人来到高允家中时,仰天嘆息,“古时的人又能俭朴成令公这般吗!” 只见高允家中,只有草屋数间,高允妻儿都只穿著粗织麻布。 拓跋濬当即下令,“赐尚书令高允绵帛五百匹,粮食千斛,拜高允长子高忱为绥远將军、长乐太守。” 拓跋濬责怪冯珙,“你既知令公家中如此,何不早向朕言说?” 冯珙並未推卸责任,直截了当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拓跋濬在回宫的路上,觉得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好,反而攥住冯珙的手开口道:“若非卿言,朕仍被蒙在鼓中,满朝文武,除却令公,竟只有卿肯与朕实言。” 冯珙也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口称自己受到如此浩荡皇恩,怎么敢对陛下有所欺瞒。 第二日,拓跋濬便下令,削减宫中用度,严禁朝臣大兴奢靡之风。 经此一事,拓跋濬对冯珙、高允的信任又抬高了一个档次。 冯珙觉得,按照这个趋势,从现在这个“文秘”转岗到其它官职上的时间应该不远了。 拓跋濬表示小舅子你还得再坚持坚持。 冯珙的努力和忠诚,拓跋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至於外放不外放,还是等年过完再说吧。 这段时间,若非冯有心疼弟弟,给拓跋濬吹了吹枕边风,冯珙怕真是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转眼间,十一月就要过去了。 月底这天,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刘骏濮阳太守姜龙驹、新平太守杨伯伦,各弃郡率吏民来降。 朝中武官听到这个消息后,群情激昂,神色激动,纷纷上书请战。 其中镇西將军封敕文叫的最凶,声称只要给他一万兵马,就能拿下整个青州。 “臣以为不可。”冯珙面对拓跋濬的问询时如此说道。 “为何?朝中武將可都在说,连刘宋的郡守都投奔我大魏,若是我大魏以大军伐之,取刘宋城池便如探囊取物。” “陛下,刘骏徳薄而多疑,姜、杨二人与刘义隆有旧,怕被清算,方才来降。可是那刘骏重用寒门子弟,被他提拔的人都愿意为他而战,倘若我大魏出兵,他们定然会君臣一心。此时又是冬季,实在不宜出兵吧!” “朕还以为你会为了功劳而支持出兵呢。” 拓跋濬这隨意而又诛心的一句话,还是在试探。 “有什么功劳能比得上全心全意为陛下尽忠呢?” “真是会巧言令色。”拓跋濬嘆了口气。 可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冯珙现在这些话可以说是张口就来,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 与冯珙持同一意见的还有慕容白曜。 理由也与冯珙所言大差不差,还惹得拓跋濬看了他好一阵。 “陛下看臣做什么?”慕容白曜开口问道。 “你与冯珙二人的想法竟然如此相似。”拓跋濬狐疑地看著他,“莫不是你们二人商量好了?” 慕容白曜无奈道:“陛下,臣虽然与给事中有过数面之缘,却也不过点头之交,再说,臣这段时间隨著北部尚书做事尚且忙不过来,哪里会和给事中商量什么东西呢?” “朕方才不过戏言尔,白曜勿要放在心上。” “只是当真不能打?”拓跋濬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不能打。”慕容白曜肯定的说道。 慕容白曜现在对冯珙真的起了好奇心。 这段时间攻伐刘宋的声音日渐高涨,不管想不想打,大部分人都被裹挟了进去。 冯珙能在这种形势下,保持冷静,分析局势,得出和自己一样的结论,只能说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慕容白曜是个慧而自知的人,知道自己很牛,对自己的判断也是相当自信。 有一说一,朝堂里那些所谓的名將,在慕容白曜眼中都不值一提,尤其是那些人提出什么大军一到,刘宋那边就会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呸,什么东西嘛。 刘宋要是真那么好打,也就不会有这南北之爭了,早在道武帝时期,怕是就已经没了。 前几年,刘宋內乱的时候你不打,现在好了,人家刘骏的统治已经稳固下来了,你嗷嗷叫著要去打,你这不是给自己增加难度吗? 不能打,坚决不能打。 慕容白曜的態度就摆在这里。对那个少有的和自己持同一態度的冯珙,也是充满了好感和重视。 慕容白曜的话,拓跋濬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因为姜、杨二人来降而引发的朝局波动,最后也是在皇帝的拖延下不了了之。 第三十三章:新春新喜,改任新职 太安三年,春,正月初一。 相比后世浓郁的春节氛围,这一时期的正旦,虽然很郑重,但是却並不有趣。 曹夫人和魏母带著府中的一些下人们,將府中好好收拾了一番。 若是旁的家族,还需要一大堆族人相互拜访、聚会,但是冯家人口不兴,且冯熙初去上任,这次也没有回来,府中依旧是只有冯珙夫妇,魏母,还有曹大夫夫妇几人,倒也省了事。 魏母和曹夫人提前做了椒柏酒和桃汤,让冯珙和阿晴都饮了一碗,以祈求接下来的一年身体康健、驱邪避灾。 只是阿晴今日喝了碗椒柏酒后,突然忍不住犯了噁心,还当是喝不惯这酒。 只是曹大夫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对。 不然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曹大夫给女儿一把脉,果真是喜脉。 一家人都感觉到了惊喜。 成婚这么久,自从阿晴来了平城,冯珙可没少鏖战。 不枉冯珙哪怕深夜回家,也不忘操劳一番。 只是恐怕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一边泡著热汤驱寒,一边把小妻子拉进来一起做……游戏了。 也不知大哥那边可曾有这样的好消息? 说不准冯熙的孩子还得管自家孩子叫哥哥姐姐呢。 想到此处,冯珙便忍不住笑意。 这个好消息给整个冯府都带来了喜庆,就连府中下人,也都得到了一份赏银。 对这些下人,冯珙向来都出手很是大方,有事没事还过去嘘寒问暖。 一方面是出於人道主义关怀,毕竟冯珙真的是个好人。 另一方面,则是吸取一下某个被厨子砍死的高姓帅哥的教训。 反正经过冯珙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还有曹夫人、魏母的帮助,目前冯府的下人们对这个大家庭都很有归属感。 不说要死心塌地的为冯珙效死,至少不会砍死他了。 朝中也並非无事。 今日朝中需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朝会。 偏偏冯珙又不得不去,只好暂时別离了自己的小娇妻还有那刚刚才有消息的娃。 今日的朝会基本上不议事,在拓跋濬接待完嚈噠、普嵐国一同前来朝献的使者后,这场朝会便转为了宴会。 宴会上,拓跋濬表彰了一部分这一年里工作突出的优秀臣子,然后给这些臣子进行了封赏。 再然后便是接受百官们的献酒。 朝会结束,已经快到了深夜。 即便如此,冯珙还是被耽搁住了归家的脚步。 “大司农少卿?” 冯巩没想到,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得到了新的任命。 大司农少卿是四品上的官职,虽然比给事中低了一级,看起来像是降职了,好吧,实际上就是降职了。 不过与给事中这一个权责並不是特別明確的官职相比,大司农少卿是个更为重要的职位。 大司农少卿的职责是协助大司农管理租税园苑仓储。光是一眼看上去便可知其职权涉及多少利益上的纠葛。 拓跋濬將冯珙任命为大司农少卿也不是心血来潮。 这几年里,他严抓贪官污吏,牵涉到的利益集团可谓是遍布整个大魏。 在涉及到仓储物资这方面,尤其严重。 冯珙听话,好用,善於统筹术算,又有敢於拔刀的胆气,是再適合不过这个职位了。 拓跋濬还有心对这方面进行一些改革,正需要一把称手的刀去斩断他的掣肘。 对现在的冯珙来说,大司农的职位还是太高了,大司农丞的品阶又太低了,唯有这正四品的大司农少卿,既能负责起这方面的事务,又不至於显得太过突兀。 给事中这个职位,其实可给可不给,但是同样的,还是考虑到冯珙年纪尚轻,也没有什么功绩,给他加太多官职的话,还是太过於突兀了。 要知道,冯珙的武卫將军的官职名义上还在,只是拓跋濬暂时不让他再去接触军权罢了。 如果给事中也不拿掉的话,那冯珙就成了武卫將军、给事中、大司农少卿,清渊县侯冯珙了。 关於是否拿掉冯珙给事中官职一事,拓跋濬还试探著问了皇后的意见。 冯有的態度很是坚决,坚持让拓跋濬拿掉弟弟的给事中这一官职。 过犹不及的道理,冯有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越是鲜锦簇,越如烈火烹油。 冯珙的最大问题不在於能力不足,而是资歷太浅,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当初平叛所得到的功绩,只能让他保留武卫將军的职位而不过分受到苛责,毕竟武卫將军说到底是用来保护皇帝的,皇帝自己都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但是想要拿稳朝中其它的官职,不好意思,军功不算在內,请拿政绩来说话。 冯珙自己也觉得,官职降一降也好。 权当是对自己之前冒失的行为的惩戒了。 朝廷的正式任命还没下来,现在只是拓跋濬个人对他的任命。 对冯珙来说,太安三年的第一天,真的非常美满了。 …… 乞佛成龙也回平城述职了。 朝会上,他时不时地便去看一眼冯珙。 相比武將,冯珙此时穿著一身官服,更像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这样的人也能杀掉我的侄子吗? 乞佛成龙不禁怀疑。 他现在更加怀疑冯珙的背后站著的就是封敕文,真正要杀乞佛成文的,也是封敕文。 否则如何解释,冯珙这个文臣,是怎么控制住有一身武艺的乞佛成文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乞佛成文的桀驁,乞佛成龙也是知晓的,若非强行控制住他,他是不可能任人宰割的。 封敕文向拓跋濬诉苦,告冯珙的状这件事,封敕文並没有宣扬出去。所以乞佛成龙也並没有打听到封敕文与冯珙的纠纷。 反而是封敕文早先发出的那封捷报,朝野上下都知道了,里面不乏封敕文对冯珙的称讚。 乞佛成龙越往下捋,越觉得,真正杀害侄儿的,必定是封敕文,冯珙不过是他推出来的刽子手罢了。 乞佛成龙不是不想给侄子报仇,只是这冯珙现在深受皇帝恩宠,实在动不得。 与冯珙这个“不重要的”刽子手相比,封敕文这个“幕后黑手”反而更像是个软柿子。 皇帝討厌朝臣爭权夺利,所以乞佛成龙註定只能从暗地里给封敕文使绊子,这也没关係。 乞佛成龙只在乎能不能报仇,手段无所谓。 第三十四章: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自太和三年正月始,冯珙在大司农少卿的职位上已经待了整整六个月。 这半年里,冯珙办事认真,对人恭敬,即便是对办事的下属,也態度和善。 深受同僚们的好评。 至少表现上都是各种讚许。 也是这半年,冯珙眼看著这大魏的形势突然急转直下。 拓跋濬志在整顿吏治,多次下令查处官员贪腐,严查各地仓储情况,始终没有取得什么成效。 反而在严厉查处后,各地仓储问题一下子层出不穷,今日仓储被火烧了,明日仓储被水淹了。 国无三年之储,谓国非其国,拓跋家当国也深知这一道理,將设置仓廩、储备粮食作为治国的头等要务之一,如今这情况,眼看著就要出大事了。 拓跋濬的整顿,不但没有遏制住贪腐,反而加剧了腐化的鲜卑贵族对地方百姓的压榨。 好,你皇帝要查这仓廩,我伸不进去手,我认了。 但是我的损失谁来承担? 皇帝我惹不起,这些贱民我还惹不起吗? 然后这些鲜卑贵族便大量侵占百姓土地,大肆进行土地兼併。就连那些负责查处贪官污吏的官员、使者,也有不少被他们拉下了水,跟他们沆瀣一气。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为了所谓的“流民”。 鲜卑贵族们將这些“流民”隱匿起来,让他们为奴为婢。 加上朝堂徵发大量劳役,徵调各地物资和工匠,为修建平城灵岩寺(云岗石窟)做准备,百姓已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拓跋濬多次下到民间,体察民情,深感百姓困苦。 当然也就只是深感百姓困苦,工程不停,地方的贪腐和压榨也没有停。 拓跋濬登基初期实行的轻薄徭役、与民休息的政策,在他登基第六个年头里,已经名存实亡。 …… 平城,李宅。 “哼。”李鉉冷笑一声,將手中的信扔进了炭炉,火苗腾起,將纸上的字一口吞噬。 “不自量力。”李鉉幽幽地说道,“这仓廩要是真的查下来,得砸了多少贵人的饭碗,死多少人啊……” “尚书说得是!”他的亲信开口附和,眼神中充满了愤慨,“自我大魏立国以来,就已经如此,尚书勉力维持仓廩的收支,已经不易,这冯珙当真是不知好歹!” “谁说不是呢?”李鉉点了点头,“当初他来的时候,见他知礼节,还以为他是个懂规矩的,谁知道居然是条不讲理的疯狗。” “他自以为给小皇帝办事,就能升官发財?”李鉉不屑道,“做梦去吧,从古至今,给皇帝当刀子的,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他真以为有个当皇后的姐姐就高枕无忧了?拓跋家的皇帝,可是有一个赛一个的无情,也不看看当年拓跋寿乐和长孙渴侯的下场。” “那冯珙不过是个得势小人,哪里能像尚书这般看得清形势呢?” “若是这冯珙和你一样听话就好了啊……” “小人素来听尚书的话……”这名亲信眼神柔媚似水,竟比女人还女人,直勾勾地看著李鉉。 李鉉微动,招呼著他,“过来。” 亲信听话的走了过去,自觉的跪在地上。 “嘶……” …… 细数整个北魏皇帝,冯珙觉得拓跋濬已经是能力很强的一位了。 他上位以后採取的各种措施,都保障了皇权的稳固和国家的安定。 百姓也过上了几年的好日子。 但是作为鲜卑贵族集团扶植上位的皇帝,他的立场天然就倚向鲜卑贵族。 崔浩当年“齐整人伦,分明姓族”提高了汉人高门的地位,还有太武帝拓跋燾的“灭佛”,这都从某种程度上抑制了鲜卑勛贵的跋扈,本质上是服务於拓跋家的统治。 拓跋濬登基后不久,就颁布《復佛法詔》,鲜卑人信仰的佛,再一次回到了北魏的大地上。正所谓上行下效,因为拓跋濬信佛,皇后信佛,底下的文武百官也都信佛,所以佛教甚至將儒、道两家都碾在了身下。 佛教將儒、道碾在了身下,就如同鲜卑人將汉人碾在身下。甚至连是否会说鲜卑语,都成了判断一个人是否高贵的標准。 拓跋家治国真的不太行。 拓跋濬已经算是其中佼佼者了,可还是不够。如果拓跋濬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皇帝,或许他能將这个王朝带向鼎盛。但是北魏是一个鲜卑人建立的地方性政权,没有实现大一统,民族矛盾尖锐,拓跋濬能做到的就是承上启下,勉力维持罢了。 孝文帝也很厉害,但是更多的时候也不过是循旧例,加深度罢了,他的改革都是在冯太后改革的基础上,进行全面汉化。可以说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也为后面的六镇之乱埋下了隱患。 真正將北魏带到鼎盛阶段的,是冯珙的姐姐冯有,也就是歷史上的那位冯太后。 现在的冯有已经具有了一定的政治眼光。 在冯珙被召进宫中与冯有交谈时,冯有就曾对冯珙说过一些她的想法,其中就包括官制、土地等方面的改革。 只是冯有並没有说得太深入,即便如此,作为一个深宫妇人,能够有这样的见识,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了。 冯珙近些日子又是加班加点,仿佛回到了年前担任给事中的那段时光。 而且形势更加紧迫,也更加危险。 大司农卿名为步六孤斤,太武帝时期,任大司农丞,景穆太子拓跋晃执政时,升任大司农少卿,期间又转任地方担任刺史。 拓跋濬登基后,又任命他为大司农卿。 冯珙了解完这位大司农卿的底细后,只能说嘆为观止。 从七品的大司农丞,到身为九卿的大司农卿,若是他有心阻挠,都不需要开口,底下就有一大堆人会给冯珙使绊子。 令冯珙庆幸的是,这位大司农卿並不咄咄逼人,甚至非常和善,当然,也不怎么管事。 给冯珙的感觉就是,这位上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每天端著杯茶,坐在官署里,笑呵呵地看著来回忙碌的官员。 他最常掛在嘴边的是一句“言寡尤,行寡悔”。 当然不是在说他做事谋定而后动。 这位大司农卿的意思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兴许在他眼中,这就是能歷经三朝屹立不倒,还能升任九卿的原因所在吧。 第三十五章:壮则驱驰,老则休息 冯珙觉得,这位大司农卿的好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因为他真的查出了不少东西。 来到大司农后,冯珙从兴安元年的卷宗查起。 从书面上看,各地仓廩真可谓是欣欣向荣,各地报来的粮食储量都连年增涨。 增涨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这几年兴许是上天眷顾,確实没有发生什么天象灾难,庄稼收成很好。 但是这种欣欣向荣的局面在太安元年,一下子就断了。 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各地纷纷上报的“火龙烧仓”与“仓廩鼠患”。 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场景犹在眼前。 这一年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拓跋濬派使者到处去调查粮仓、武库的情况了。 太安二年,也就是去年,冯珙亲自参与的镇压於判、元提叛乱,在两人被押送到平城后,经过廷尉审讯得知,这两人正是因为怕被查出倒卖粮仓,所以才一反了之。 如果这只是部分地方官员的贪腐也就罢了。 但是据於判交待,这件事在各地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拓跋濬震怒,於判、元提二人被梟首示眾,头颅至今仍悬掛在城门之上。 今年一开春,拓跋濬就將冯珙扔进大司农里,准备进行制度改革,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冯珙不相信步六孤斤对眼下的局势一无所知。 作为大司农少卿,冯珙翻阅卷宗,调查往年情况,尚且感受到了来自暗处的阻挠,如果想要进一步查下去,就必须要藉助这位大司农卿的力量了。 冯珙对步六孤斤的任职情况进行了几番摸索,最后都一无所获,至少都没有和已知的那些出事的仓廩有过联繫。 最后是陆丽出面告诉了冯珙,步六孤斤是没有问题的,不但没有问题,反而他的生活非常清贫,虽然比不上高允,却也相差不远。 陆丽原姓步六孤,步六孤斤算是他的一位族叔,他对步六孤斤甚是了解。 在崔浩掌权期间,北魏以汉人世家姓氏为尊,有不少鲜卑姓氏都改为了汉姓,所以在拓跋燾与拓跋濬执政时,鲜卑人就出现了汉姓与鲜卑姓氏交杂的情况。 等到孝文帝改革,实行全面汉化时,这种鲜卑改汉姓的行为才成为社会共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冯珙对陆丽很是信任,加上他也没有找到什么步六孤斤参与到倒卖粮仓的罪证,便尝试著寻求这位大司农卿的帮助。 步六孤斤正眯著眼睛,坐在官署小院里晒著太阳。 “大司农。” “冯少卿怎地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何贵干啊?” “大司农,我是为各地仓廩报毁一事而来……” “仓廩被毁不是很正常的事嘛,难为冯少卿如此上心了。”步六孤斤满不在乎的说道。 “大司农何必戏我?您在此已经数十年了,怎会看不出……” “冯少卿。”步六孤斤打断了他的话,“我老了。” “大司农说笑了,我听闻,您一顿饭尚且能食一斤肉,两臂尚且能挽一石强弓,哪里像是衰老的人呢?” “四十仕进,七十悬车,壮则驱驰,老宜休息。”步六孤斤站起身,“世宗在时,我年不过四十,来到了这里。” “那时的我和你一样,发誓要做些实事以报皇恩。但是你可知我得到了什么?” “我的儿子因为贪腐被杀了。” “太可笑了啊。”步六孤斤眺望远方,声音中是说不出的寂寥。 “我儿家中余財不过数百,家中只有一老僕可供驱驰,贪腐?那他贪的財货到哪里去了?” 冯珙不语。 “我知道,这是他们对我的警告。” “我怕了,我的家中尚有年不过十岁的幼子,有已白髮横生的老母。你说有趣吗,自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这官位反而一路往上升。” 冯珙嘆了口气,心知自己是劝不了他了,“大司农,是我冒昧打扰了。” 就在冯珙刚踏出大门的时候。 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语,“大司农丞杨成吾,可以信任。” “多谢大司农。” 冯珙站在门外,恭敬地行了一礼。 难啊。 冯珙今日来见步六孤斤,的確怀著期望,希冀能够得到他的一些帮助。 但是最主要的是过来试探步六孤斤。 步六孤斤所说的话,冯珙自然会去查证。 但是如果真的如他所言,那这次牵扯的利益集团就真的太大了。 而且这个利益集团在这官署里,一定有身居高位的人在打掩护。 步六孤斤的嫌疑暂时可以排除。 剩下的怀疑对象,便只剩下诸部曹的长官了。 太仓尚书李鉉、起部尚书乙弗他、度支尚书独孤真与金部尚书张奚。 在这四人中,至少有一个,在为利益集团提供保护,甚至有可能这四个人都是如此。 方才,步六孤斤向冯珙举荐了大司农丞杨成吾。 杨成吾,冯珙对此人印象不深,似乎在官署中並没有什么存在感。 什么样的人才会没有存在感呢。 工作不出岔子,又勤勤恳恳老实办事,偏偏表现又不突出的人。 这样的人,要么是个老实地不能再老实的官员,要么,就是有八百个心眼子,偏偏不爱表现自己。 既然步六孤斤向自己举荐了他,那说明这个杨成吾应该是后者。 …… “尚书,这冯珙去找了大司农,你说要不要……”亲信面露狠色,眼中满是毒辣。 “怕什么。”李鉉慢悠悠地躺了下去,示意亲信过来给他捶捶腿,“步六孤斤,若是年轻时候的他,我尚且给他几分面子,现在……” “不过是个快入土的老头罢了。给他面子,我喊他一声大司农,不给他面子……哼。” 李鉉嗤笑一声。 “你问问步六孤斤,他敢帮冯珙吗?” “人啊,越老,就越怕死,尤其是他还有牵绊的时候,这种人啊,是最好对付的。” 李鉉用手勾了勾,亲信便听话地附耳过来。 “你去这么做……”李鉉在他耳边如此说道。 亲信心下瞭然。 “属下这就去办。” …… 拓跋濬现在觉得有些焦头烂额。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天下仓廩是如何形势败坏成这样的。 从他登基后就一直对贪腐严惩不贷,杀了多少个贪官污吏,怎么就杀不完呢。 越杀,越多。 越查,越乱。 烦躁。 旁边的小黄门知趣地递上了一杯温度刚好能饮的茶。 拓跋濬端起茶一饮而尽,却突然猛地一阵咳嗽,只当是茶饮得猛了,便继续批阅起奏摺来。 第三十六章:待我以诚,愿为驱驰 冯珙推门进来,杨成吾正低头坐在案牘旁的台阶上,手中捧著一卷蔚州去年报上来的收成报告。 杨成吾听到开门的动静后,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见是冯珙,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见了个礼,“冯少卿。” 冯珙和善的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走到他的边上,“司农丞在忙些什么?” “下官正在看去岁蔚州报上来的收成。” “司农丞坐在地上,可是地上更凉爽些?” 冯珙一边说著,一边撩起下摆然后学著杨成吾的样子,坐在了台阶上。“果真是比坐在上面舒畅。” 杨成吾虽然在心中揣测冯珙的来意,但是见他这般,觉得这位少卿並无恶意。 在冯珙的招呼下,坐在了他的身侧。 “少卿来此寻我,可是有要事要交我去办?” 杨成吾虽然没怎么和冯珙打过交道,但是对这位少卿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还是有所耳闻,所以决定有话直说。 “司农丞办事如此认真,想必对往年仓储情况都瞭然於胸吧?” “少卿,成吾不过是做著司农丞这样的小官,才智应付手中的差事尚且不足,哪里会关注差事以外的东西呢?”杨成吾开口否认道,这是婉拒的意思了。 冯珙这段时间在查什么,他心知肚明。 只是杨成吾並不相信冯珙能够做成这件事,想要做成这件事的官员不止冯珙一个,想要清扫贪腐的皇帝,也並不是只有拓跋濬一个。 黄河之水奔流不息,但是这件事永远都是人亡政息,甚至人未亡,政已息。 即便他心中已经有无数良策,即便他才智再超群,也不想参与进来。 更何况冯珙不过是一个外戚之臣,他有多大的决心,有多少的能力,又多受皇帝器重,犹未可知。 盲目下注是会死人的。凭藉一腔热血就贸然参与到这种大事之中,那不是勇,那是莽。 冯珙並没有因为杨成吾的拒绝之意就放弃,也没有进行逼迫。 反而与他就今年各地丰收情况攀谈起来。 杨成吾见他没有步步紧逼,心中放鬆了稍许,倒是和冯珙聊了许多。 不过,面对冯珙的问题,他还是带著几分谨慎。 冯珙见他说话滴水不漏,更觉得杨成吾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杨成吾说起这两年的收成情况时,基本上都没有犹豫,谈起各项数据更是脱口而出,对各州郡上报的情况了如指掌。 隨著话题逐渐深入,杨成吾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能够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了,反而谨慎地斟酌起冯珙的问题。 冯珙也並非一个劲的拋出问题给他,有时候冯珙听著他的回答时,还会给出自己的一番见解,冯珙的见解又往往带著些超前的眼光。 如果是个寻常人听了,或许还会嘲讽冯珙的痴心妄想。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但是越是杨成吾这样的“专业人士”,才越能感受到冯珙提出来的思路是怎么样的一条道路。 天才都是有傲气的,即便是杨成吾这样喜欢藏拙的天才,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被別人比过去,也是不可忍受的。 从一开始杨成吾说,冯珙听,到后来冯珙说,杨成吾听,再到两个人就一个问题进行爭执。 不论是冯珙,还是杨成吾,都觉得自己的思路被开阔了许多。 “地有肥劣之分,人有男女气力之別,何如?” “地有肥瘦,则分瘦地者得补偿,人分男女,则男子取其大,妇女取其少。” “成吾说得简单!如今这户籍混乱,怎知一户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口?” 杨成吾稍一思索便开口答道,“那便清查人口,重新整顿户籍便是。” “分了土地后人死了又何如?” “那便等人死了再收回便是!”杨成吾脱口而出。 “官员土地如何处置?” …… 一个接一个问题的拋出,又一个接一个提出解决办法。 许久。 爭论的声音逐渐平息。 杨成吾方才反应过来,坏了,只想摆烂当个普通人的我,被领导发现了才能,怎么办。 冯珙会告诉他该怎么办。 “成吾何其大才,区区七品小官,怎么能配得上你的才智呢?”冯珙紧紧抓住杨成吾的手,感慨道,“依我看,以成吾之才,当个录尚书事也是够的!” “一直以来,成吾都以为肉食者鄙,自恃才智,不愿与之为谋,今日与一敘,方知朝堂之上也有少卿这般的人物。” 杨成吾在方才的一番对答中,早已被冯珙所折服,冯珙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直指核心。 既然藏拙是藏不住了,又得到了冯珙如此赏识,杨成吾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投靠过去,也实在是不像话。 “大司农卿诚不欺我啊。”冯珙依旧抓著杨成吾的手不放。 “是大司农卿让少卿来寻我的?哎呀,少卿何不早言!”杨成吾急著道,“我受大司农卿之助多矣,若是少卿直言,我又怎会推辞。” “哈哈哈哈,若是我直接以大司农卿来压成吾,又怎么能发现成吾的才能?”冯珙欣喜地对著杨成吾道。 “少卿待我以诚,成吾愿为少卿驱驰。”杨成吾感动地说道。 冯珙正欲开口,杨成吾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少卿,你所做的大事,我已经知晓。我先前不愿与少卿言明,箇中缘故,且听我与少卿说来。” 冯珙双手搭在膝上,正色道:“成吾请讲!” …… “尚书,事情已经办妥了。” 李鉉正闭著眼跪在一座佛龕前,手上盘著一串佛珠,口中念诵著佛经,他的亲信走过来对他说道。 李鉉並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继续诵著佛经,亲信早已经习以为常,也跪在地上,等待著李鉉诵经结束。 “嗯,办的不错。”过了一会儿李鉉睁开眼睛,讚许地说道。 “今日冯珙又做了些什么啊。” 李鉉又开口道。 “尚书,那冯珙今日一直待在官署未曾出来,不过他还去见了杨成吾。” “杨成吾是何许人也?”李鉉奇怪地问道。 “杨成吾乃是大司农丞。”亲信恭敬地道,“一个七品小官,尚书记不得他的名字倒也正常。” “这倒也是。” 第三十七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能被尚书记住名字,是他杨成吾的福气。” 亲信諂媚的说道。 “你啊……” 李鉉笑著用手指著他道。 “尚书,这杨成吾当初也曾在太仓做过事,可要警告他一番?”亲信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了。”李鉉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冯珙一个司农少卿,找杨成吾这个司农丞倒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他不过一个小官,又能知道多少东西?他的命不重要,但若是打草惊蛇,坏了大事,反而不妙。” “尚书果然高瞻远瞩。” …… “成吾所言当真!”冯珙震惊地直直站了起来。 杨成吾方才说的那些话足以引发大魏朝堂的一番地震。 “不应该啊……”冯珙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 “成吾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少卿。”杨成吾苦笑道,“若非少卿,我怎敢对他人说出这番辛密。” “兹事体大,还望成吾先行保密,待我与陛下商议后再做决定。” 冯珙思索良久,觉得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现在的职权范围。 根据杨成吾所言,从地方到中央,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的利益输送体系。 州郡长官侵吞粮仓已非一时之事,涉及商贾、寺庙,也涉及朝中某些重臣。 杨成吾知道此事也是偶然,他曾在太仓任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了一份帐本,帐本上记录著的东西似乎是地方粮草入库情况。 但是上面还有粮草售卖的银两多少以及银两去处。 官粮又怎会售卖,还记录在这么个帐本上? 那时他尚且年轻,好奇心强,於是利用职务之便,查看了一番要上报朝廷的帐本。 杨成吾素来博闻强识,又有过目不忘之能,初看帐本时不觉有异,但是一对照往年上报的数据,就发现这帐本完美地像是假的。 其中有许多报毁的粮仓,竟然与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份帐本有诡异的重合。 是巧合吗? 隨著杨成吾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他逐渐拼凑起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朝廷的粮仓里面,住满了“硕鼠”。这些“硕鼠”们趁著地方仓廩的陈粮更换时,將这些本该运往平城太仓的粮食低价卖给了粮商和寺庙。 更让他心惊的是,根据帐本上的內容,这些粮草倒卖出去后,所获得的大半钱財,似乎都流向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有心继续追查下去,却险些被人发现。 若非当时时任大司农少卿的步六孤斤替他遮掩,还警告他不要掺和进去,恐怕他已经是不知身在何处的孤魂野鬼了。 所以他由衷地感谢步六孤斤的救命之恩。 后来步六孤斤又被转调到了地方担任刺史,杨成吾就更不敢追查下去了。 即便如此,这个消息也已经足够惊人了。 虽然那些倒卖粮草赚得的钱財尚不知去向,但是太仓尚书李鉉,他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就在冯珙准备前往皇宫时,忽然听见几声呼喊。 “走水啦!” “走水啦!” “快来救火啊!” 竟是大司农官署中存放帐本屋子烧了起来,浓浓地黑烟燃起。 冯珙当即带人前去救火。 只是这火怎么也扑不灭。 冯珙哪里还想不明白呢,这分明是有人故意用火油来烧帐本。 贼人竟如此肆无忌惮! “少卿……” 杨成吾欲言又止。 “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显然,杨成吾还是不看好冯珙能够扳倒那些人。 冯珙脸色难看。 当然,並不是对杨成吾打退堂鼓而摆脸色。 只是冯珙实在不想就此放弃。 若我有权,有兵,又何惧这些宵小? …… 拓跋濬听完冯珙的匯报后,脸色铁青。 “冯珙。”拓跋濬深呼一口气,让情绪平缓了一下,“这件事你先別查了。” “陛下,为何不查?”冯珙急切地问道。 他的这副表现落在拓跋濬眼中,自然成了忠直表现。此时冯珙在他心中,儼然已经一跃成为他最信任的几人之一。 “这件事已经不是你这个大司农少卿能查下去的了。涉及到朝堂重臣,还是让令公去办吧,必要时,你协助令公即可。” “唯!” 就在冯珙准备告退离去时。 “等等。” 拓跋濬又叫住了他。 “武卫將军。”拓跋濬开口道。 “臣在!” 听到他的称呼,冯珙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军权,要回来了。 “保护好皇城,不容有失。” “唯!” …… 回到家中后,冯珙摩挲著失而復返的武卫將军的腰牌。 当初被拓跋濬夺职时,上交了出去,今日,又被拓跋濬赐了回来。 拓跋濬有些慌了。 若是几年前的他,根本不会有这种情绪,哪怕去年,也没有这么慌乱。 大抵是感触不大一样吧。 今年以前,拓跋濬所接触到的敌人,都是在明面上的,又都是不怎么成气候的反贼,只需要对比双方实力,也就没什么好慌的了。 但是现在,拓跋濬所要面对的是来自朝堂內部的贼。 这个贼暗中积蓄財物,坏我粮仓,当然是意在顛覆我大魏江山。 究竟是谁? 冯珙也不知道是谁。 面对贼人的威胁,他也不慌。 月前,他著手准备调查这件事情时,就安排人加强了冯府的护卫。 博陵公主与冯熙成婚时,带来了二十名甲士,这些甲士有一半被冯熙带去了定州,还剩下一半被冯熙留在了冯府之中。 如今恰好用得上。 杨成吾那边,並不需要太多关注,也不能给他太过关注, 以他的才智,想要保全自己还是很简单的。如果冯珙大张旗鼓地要將他保护起来,那才是將他放在了眾矢之的。 不过,既然查出这件事,史书上何故没有记载? 莫非是因为我,改变了这一切? 冯珙心道,难道真是自己这个蝴蝶煽动翅膀,让这段歷史发生了改变? …… 拓跋濬找来了高允、独孤尼等老臣,对下一步国策进行商议。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这些硕鼠,朕恨不得都给他们一刀砍死!” 拓跋濬恨恨道。 第三十八章: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殿中尚书独孤尼身上还带著些许酒味,拓跋濬闻到后微微皱眉。 “侯尼须,往后还是少饮些酒吧。” “臣知矣。” 独孤尼嘿嘿一笑,然后应道。 这位老臣,也是拥立拓跋濬登基的第一人。宗爱杀拓跋余后,便询问独孤尼意见,究竟立何人为帝。 独孤尼直接对宗爱道,请立世嫡皇孙。 当然,宗爱没有同意。 当年拓跋濬的父亲景穆太子,就是被宗爱陷害,被太武帝拓跋燾所恶,最后鬱郁寡终。 关於景穆太子的死,朝臣们也心中存疑。景穆太子身强力壮,怎会年纪轻轻就无疾而终,所以有一种观点认为,景穆太子是被人谋害的。 所以在拓跋燾表现出怀念太子的时候,宗爱心中惊惧,直接杀害了拓跋燾,才立了拓跋余为帝。 听到独孤尼的建议后,他直接反对道:“君大痴人!皇孙若立,岂忘正平时事乎?” 独孤尼就问宗爱,那你要立谁? 宗爱回答说,从先帝诸子中寻找贤良。 独孤尼也不惯著他,直接找了当时的殿中尚书源贺、陆丽、长孙渴侯等人,陆丽骑马抱著拓跋濬进城,长孙渴侯和源贺等人带兵,独孤尼就到处奔走声討宗爱。 最后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宗爱和小黄门贾周被杀,拓跋濬登基。 拓跋濬多次想要重用这位老臣,这位老臣有能力,为官清慎,但是有一个缺点,就是贪杯成癮,时常因为酗酒而误事,有时为了喝酒,连事也不想做。 拓跋濬劝了几句,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暂时也只好由他去罢。 毕竟当务之急还是眼下的大事。 高允这些日子也在忙於此,今日来时,拓跋濬能明显感觉到他有些疲惫。 在拓跋濬將冯珙调查出来的东西慢慢道来时,独孤尼的脸色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高允往日里的波澜不惊也被打破了。 “陛下,冯珙所言当真属实?” “朕已安排人下去核查,但朕觉得,即便有偏差,也相差不远。”拓跋濬语气慎重,揉了揉打结的眉头说道。 “这……” 高允与独孤尼对视一眼,嘆了口气。 “陛下,老臣失职,竟没有发现朝中有如此逆贼,胆敢做出这等欺君罔上的大事。”高允告罪道。 “令公不必如此。”拓跋濬沉声道,“贼人扎根朝中已非一时,令公不能察虽有些许失职,但並无大过。”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接下要如何做。” “陛下,臣以为,一切应当暂缓。”独孤尼开口道,说出的话却让拓跋濬大惊。 “侯尼须,莫非你酒还未醒,怎说如此痴语?” 拓跋濬面色不善。 “陛下,臣非酒后失言。”独孤尼道,“只是如今这局势,实在不宜操之过急。” “不宜操之过急?朕如何能不急?”拓跋濬冷哼一声,“我大魏仓廩都要被这群硕鼠掏空了!” “更何况,朝中还有个朕不知道的肱骨,帮朕的粮草卖了还了出去。” “谁参与此事了,这么一桩大案是怎么做成的,倒卖粮草的钱財去哪了,朕一概不知!” 拓跋濬怒道,“侯尼须,你说朕如何能够不急?” 高允走上前,安抚道:“陛下不如听殿中尚书將话说完?” 拓跋濬方才止声,看向独孤尼。 “陛下,贼在暗,吾等在明,既不知朝中谁是逆贼,也不知多少州郡牵涉其中,如若冒然动手,定当打草惊蛇。” “更何况,陛下,勿忘於判、元提旧事啊!” 独孤尼拜伏於地。 “令公,侯尼须所言,你如何看。” “殿中尚书所言有理。”高允斟酌一番后,还是赞同了独孤尼的想法。 “朕再想想吧。”拓跋濬烦躁地说道。 高允与独孤尼告退后,拓跋濬又召来了慕容白曜与陆丽。 慕容白曜的看法是除贼从速,不宜久拖,时间越久,他们的危害就越大。 陆丽的看法与独孤尼想法类似,倾向於先暗中调查,掌握更多涉事官员的信息后,再一网打尽。 “陛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攘除朝中奸凶,亦如行军打仗,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臣以为,陛下春秋鼎盛,来日方长,何必爭这一时? 如今刘宋皇帝磨牙吮血,驻兵边防,若我大魏局势稍有动盪,只怕这刘骏就会扑上来。” 陆丽、独孤尼与高允三人都支持先放一放,只有慕容白曜坚持要动手。 拓跋濬將他们都遣退后,独自在殿中徘徊许久。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皇后冯有来了。 “臣妾参见陛下。” 冯有见拓跋濬愁眉不展,走上前,为他舒展眉头。 拓跋濬知道自己这位皇后素来聪颖,决定问一问她的想法。 便此事告知於她。 “皇后,你说朕,当真要等吗?”拓跋濬不甘心地道。 “当然不用。”冯有冲他笑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那些乱臣贼子,伤得是百姓,伤得是朝堂,伤得是我大魏安危,臣妾虽是妇人,却也知晓除疾当趁早的道理。” “皇后所言,深得朕意!令公他们终究年纪大了,做事总是瞻前顾后,胆魄还不及你一个妇人啊!” 拓跋濬握住皇后的手,激动地道。 …… 冯珙如今已经重新来到了中军之中。 冯熙於朝中任冠军將军时,將三千士卒,冯熙走后,这三千士卒交由寧远將军尉元代为统领。 冯珙受了皇命后,便重新接手了这些士卒。 当初跟隨冯珙征討秀容时的那些士卒,早已將冯珙阵上生擒於判、为普通士卒斩杀乞佛成文这些事跡广而告之。 加上冯熙当初在中军留下的威名,冯珙接手这些士卒並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大司农少卿的职务,朝廷还没有正式让他卸下,不过应当也快了。 杨成吾已经决定跟隨冯珙,寧可去给他做一幕僚,也不愿继续在官署待下去了,在向大司农辞別时,步六孤斤也支持了他的做法。 第三十九章:自知败露,畏罪自裁 太安三年,七月十五。 夜。 拓跋濬突然命小黄门前来通知冯珙进宫。 冯珙不敢耽搁,迅速穿衣入宫。 宫中此时灯火通明。 与冯珙一同进宫的,还有一个年轻將领,但冯珙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而拓跋濬也没有介绍他们认识的打算。 经过一旬的查证,拓跋濬已经基本確定了有哪些大臣有嫌疑。 太仓尚书李鉉的名讳出现在拓跋濬口中,冯珙並不觉得奇怪。这件事本就与太仓牵连甚广,若说这李鉉毫不知情,那简直就是在说笑。 但是金部尚书张奚的名字还是让冯珙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此前,冯珙虽然怀疑过张奚,但是在很多同僚口中,都说张奚为官“清俭”,颇受好评。 所以冯珙心中更倾向於起部尚书乙弗他、度支尚书独孤真,这两个鲜卑贵族出身的尚书,有更大嫌疑。 拓跋濬深夜布置,便是要让冯珙等人做好准备。 当初陆丽、独孤尼等人能带著拓跋濬诛杀宗爱,贼人同样有可能收买將校、士卒来作乱。 “冯珙,你带人在皇城周边巡视,若有人趁机作乱,直接射杀。”拓跋濬面色冷峻,对著冯珙说道。 “唯!” 冯珙领命正要离去。 却听见拓跋濬给另一名年龄將领布置任务。 “步浑口,你带人前去捉拿张奚、李鉉。” …… 步浑口? 冯珙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如常往前走著,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中已然惊涛骇浪。 步浑口何许人也。 这是乙浑的字。 乙浑,又名乙弗浑,字步浑口。 冯珙对此人了解不多,但是觉得他並非是个简单人物。 在史书上,对乙浑掌权前几乎没有任何记载。 不知是被人抹去了痕跡,还是他就是天降的人物一般,一出现在史书上,便是以“董卓”的形象出场。 囂张跋扈,独揽朝政,不將天子放在眼里,儼然一副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样子。 当然,最后也被冯皇后带人剷除掉了。 乙浑原来这么早就已经出现在拓跋濬身侧了吗。 冯珙对自己如今的地位心知肚明,拓跋濬已经將他视作心腹了,而乙浑居然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而且乙浑的存在甚至没有多少人知晓。 如此说来,拓跋濬对乙浑的信任,甚至还要在他之上! 拓跋濬果然不简单。 乙浑的崛起之路一直成迷,恐怕就是在暗中替拓跋濬做些不便宣之於眾的事,所以才能在拓跋濬暴死后,迅速把控住朝堂局势。 冯珙不再多想。 做好眼下拓跋濬交待的事,他才能谋划下一步。 …… 李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左手搂著那名亲信,右手搂著一名美妾。 好不自在! 突然一阵铁器摩挲,马匹嘶鸣的声音传来,李鉉被惊醒。 但他不以为意,继续酣睡。 直到被子被人拽起,他才直直坐了起来。 他的亲信和美妾也醒了过来,却被来人直接砍死,滚烫的鲜血溅在了李鉉的脸上,也让李鉉彻底清醒过来。 李鉉看清来人,一阵惊慌失措,“怎么是你!你怎么能……” 乙浑也不多言,不等李鉉话说出口,便將他刺死。 乙浑的两名亲兵上前,偽造出李鉉自裁的场面。 接著赶往下一家。 …… 张奚被亲信摇晃醒,让他赶紧逃命。 张奚刚要出门,就被赶来的乙浑捉住。 …… “稟陛下,逆贼张奚已被捉拿,但另一名逆贼李鉉,自知事情败露,先后杀死了他的小妾和亲信,然后自裁身亡。” 乙浑恭谨的向拓跋濬匯报情况。 “让李鉉这个狗贼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拓跋濬恨恨道,“他的妻儿呢?” “已被臣带人捉拿。” “杀!”拓跋濬一改往日和善,面部狰狞,“他的姻亲、族人,一个不留。” “唯!” 乙浑准备离去。 “等等。” 心中一滯。 “张奚交代了吗?” “还没有。” 鬆了口气。 “继续查!” “唯!” 乙浑出了殿门,感觉后背发凉,原来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夜,除却乙浑拿人带来的动静外,並没有其它事端。 仿佛之前敢烧大司农官署的不是这群人一般。 平静得让冯珙有些不敢置信。 事情真的这般简单吗? …… 天色破晓。 朝臣们方才得知了昨夜发生的大事。 高允等老臣万般无奈。 却也无可奈何。 年轻帝王总有自己的想法,即便他们劝的再多,也比不过帝王的心中偏向。 幸好结果是好的,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出来。 他们要做的就是为这位帝王查缺补漏。 平城的贼首已经伏诛,下一步就是要將贼人的罪行公之於眾,然后安抚州郡。 只要州郡也能控制住局势,那这件事就可以先告一段落了。 至於进一步的打击贪腐,也可以徐徐图之。 乙浑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正式走入朝臣的眼中。 此人究竟是谁,竟然能得到皇帝如此信任,捉拿朝堂重臣这件事,竟然也交由他去办。 与之相对的,冯珙这个名字反而被朝臣们忽略了。 除了少数与冯珙打过交道的朝臣们知道,冯珙这个外戚,能力极强,又深受皇帝信赖,其它朝臣依旧觉得冯珙不过是个靠皇后才忝居高位的傢伙。 这次行动中,冯珙也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毕竟城中根本没有出现什么动盪。 大部分人都觉得,是皇帝让冯珙参与到此事来,好给个理由让他升官。 所以並不把冯珙放在眼中。 反而对乙浑这个“新起之秀”很是关注。 事情一了,有人拉著陆丽这个天子近臣想要问问情况。 陆丽平日待人和善,所以其他人都选择找他了解事情经过。 陆丽不愿理会,径直走开。 “这陆丽今日怎么如此不近人情?”征西將军皮豹子抱怨道。 “皇帝有了新的宠臣,他心中失意,倒也不奇怪。”封敕文冷笑著说道。 “陆丽非是这般的人。”皮豹子虽然被陆丽拒绝,心中有气,却也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只怕是此事不便与我等多言啊。” 要上推荐啦,求读者老爷们支持! 承蒙各位读者老爷和编辑厚爱,將於本周日凌晨上试水推,新人作者对此实在惶恐,但还是厚顏恳请各位读者老爷能不吝手中推荐票和月票。 真的很想进第二轮pk! 这几日,由於家母身体不適,我在医院陪护,心神俱疲,来回刪改,码字质量不高,自觉愧对各位读者老爷的推荐票和收藏。 为此,上推期间,每天更新加到三章,另外每三张真实月票再加更一章,如果写不完,就再加更一周,绝不拖欠。 每进一轮pk,就再加更! 另外还望各位读者老爷不要养书,保持追更数量。 doro三叩首! (贼响!) 第四十章:太仓之狱,並受族诛(月票加更) 冯珙执掌中军,本来乏善可陈,只有一事或可一提。 奚沉、宿迁二人被冯珙调到了麾下。 对能重回冯珙麾下,二人也是喜不自胜。 自冯珙斩杀边让,回朝未曾受赏,且无音讯后,他们都已经对冯珙能再回中军不抱有希望了。 没想到半年后,还有如此转折。 之前的相处,冯珙对奚沉、宿迁还是较为满意的。 尤其是宿迁,虽然卖相上差了点,但是颇有急智,又办事妥当,口风很紧,是个可造之材。 奚沉,长得还行。 冯珙如今除了每日操练士卒外,就是在家陪著孕中的阿晴,倒也过了一段太平时光。 不过,有些人可能就过不上这样的太平时光了。 …… 桑乾河的河水泛著诡异的鲜红。 男男女女的哭泣声,叫骂声,混杂在一起。 隨著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扔进桑乾河中,岸上的声音也渐渐变小了。 直到只剩下哽咽声。 乙浑冷漠地下著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行刑的士卒已经麻木了。 不知疲倦般的,一刀接一刀的砍下去。 人头滚落在地,尸体连带著血液被扔进河里。 乙浑看了眼高悬著的太阳,擦了一把汗,“下一个。” 一个青年男人眼神麻木,也不反抗,像失去所有气力一般,被拖拽到了河边。 他是李鉉的幼子。 “父亲啊,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闭上眼睛。 一刀砍落,人头高高飞起,然后滚落在河边的芦苇丛中,两眼怒目睁起,死不瞑目。 从正午一直杀到了太阳只留下个余暉,人头堆满了芦苇丛,尸体都被桑乾河水带走。 李鉉的亲族、姻亲,没有哪个逃了出去。 数千人在此被处决,並受族诛。 单论被处决的人数,已经不亚於当年死於国史案的人数了。 皇帝的车架停在不远处。 一身黑色冕服的拓跋濬面无表情。 上百名大臣站在他的身前,战战兢兢。 烈日在天上悬掛了一天,有年老些的大臣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心理承受能力差些的,已经双腿发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经歷过当年国史案的大臣大多还好些,没经过的那些大臣,真是如芒在背。 拓跋濬上位时,努力营造起一个仁德贤明的帝王形象。 但是现在他不想贤明下去了。 他发现太武帝当年是对的。 皇帝,就该杀人。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这些贪官污吏才知道怕,才知道收敛。 他钻回车架。 小黄门驾著车回城。 护卫的甲士拿著兵刃,跟隨在两侧。 大臣们见皇帝走了,一个个方才失態的坐到地上。 乙浑瞥了眼这边,让手下的士卒將芦苇丛边上的人头高高堆起。 等到差不多快堆了一半的时候,他又上去踹了几脚,试试结不结实。 谁知道一脚踹过去,竟然直接塌了,人头又纷纷滚落在地。 …… 和李鉉比,张奚的运气要好很多。 李鉉自裁的消息彻底点燃了拓跋濬心中的怒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张奚的运气好就好在,他还活著。 活著就有价值。 当然,如果他给不了拓跋濬一个满意的答覆,下一个被族诛的,就是他了。 张奚在牢中不停地哀嚎著,求饶著。 但是並没有等来拓跋濬的一点怜悯。 拓跋濬走到他面前,冷眼盯著他,“你们倒卖粮仓的財物,到底用来做什么了?” “罪臣实不知啊!”张奚痛哭流涕,“这些事都是李鉉负责的,罪臣没有动过那些东西啊…” “没动过?”拓跋濬勾了勾嘴角,“好一个没动过啊……” “那你为何要参与进来,嗯?” 拓跋濬捏住他的下巴,逼问道。 “罪臣受到那李鉉胁迫,若是不从,全家老少皆有性命之忧啊,陛下。” 张奚的鼻涕眼泪齐下,眼看著襠里也快兜不住了。 哀嚎还在继续。 声音悽厉婉转。 又过了一会儿。 “还没招吗?”拓跋濬嗓子有些嘶哑地道。 “没有,那张奚嘴严实的很,怎么都不肯招。”来人恭敬地道。 “那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了。”拓跋濬冷笑道,“到死了都还是个糊涂鬼。” “那张奚的亲族可要杀了?” “罢了吧,这张奚看起来牵扯的並不算太深。”拓跋濬犹豫了一下,“按照前些日子颁的新律法处置。” 现任冀州刺史源贺当初上书劝拓跋濬推行仁政、减少滥杀后,由高允等人擬定的新律法。 拓跋濬的意思是不准备族诛了。 “唯!” 乙浑应道。 只是在离去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回到府中后,乙浑迅速安排了几名亲信,四散前往不同州郡传信。 当日灭口李鉉,是因为李鉉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乙浑留下张奚,並非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因为一方面张奚一直没有参与到他们真正的计划中来,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两个要犯要是都死了,皇帝会怀疑他。 从今日的事来看,皇帝的怒火虽然消弭了一些,但是还是没有放弃追查。 事情只要做了就会有痕跡,太仓的事也好,李鉉的死也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万无一失。 既然皇帝还是咬著不放,乙浑不得不用其它的事情来转移一下皇帝的注意力了。 乙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对不起皇帝的。 他的幕僚林金閭告诉过他,这个世界本来就该是弱肉强食的。 乙浑的人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懈怠,只因为他们的妻子都在乙浑手中。 倘若耽搁了乙浑的事,也不知有几人能得以苟活。 离得近的州郡,第二天就收到了乙浑的传信。 这些州郡长官,都是和李鉉有过“交易”的。 他们得知了李鉉族人和姻亲都被处死在桑乾河旁,血染红了河水,人头堆得和小山一样。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宽厚待人,礼贤下士的君主,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凶残。 还是说拓跋家的皇帝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如此,只是之前藏的好没有被发现? 第四十一章:天下震怖,流言四起 不管怎么讲,拓跋濬都已经用数千个人头告诉了他们,他这个皇帝,也是会杀人的! 怕吗? 当然怕! 哪个州郡长官不贪? 你现在告诉他们,皇帝就是要把贪官给杀完了,谁能逃的掉? 这些州郡的长官们全部砍了可能有冤枉的,但是隔一人砍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 乙浑交给他们的匿名书信上,更是直接把朝庭怎么砍头、怎么拋尸又是怎么把头颅堆砌起来还踹翻了的情况,给详细描述了一下,就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信的结尾处还发出愤慨:太仓尚书李鉉,忠著三世,才智渊博,虽有小过,岂鸟尽弓藏,身死族灭,为天下笑? 一时间人人自危。 乙浑这封信到的恰是时候。 刚刚勾起了州郡长官们的惶恐不安,朝廷的消息就来了。 带著朝廷詔令的使者,在州郡宣布了李鉉的罪名,已经被乙浑的信打动了的刺史们,现在对朝廷的话一点都不相信。 看到李鉉的下场后,震慑確实是震慑到了,但是兔死狐悲的感情也翻涌了起来。 紧接著,拓跋濬诛杀太仓尚书李鉉亲族共计两千六百二十一口人这件事,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魏。 天下震怖。 州郡刺史们纷纷想起了当年拓跋燾统治时期的恐怖。 谁都可以杀,多少人都可以杀,在哪都可以杀。 眼看著拓跋濬有变成二號拓跋燾的可能,或者说拓跋濬已经开始向拓跋燾方向转变后,有些人就要按耐不住了。 …… 战火居然最先从冀州开始烧起,这是冯珙万万没想到的。 冀州如今刺史乃是源贺,源贺去了冀州以后简省徭役、公正断案,政绩显著,在朝堂上下看来,都得夸上一句能臣。 他治下的冀州,应当稳如泰山才是。 当然,並不是说源贺反了,而是冀州渤海郡太守反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源贺已经带著州郡兵將其平定了。 冯珙听了这消息后,只觉得啼笑皆非。 若是天下反贼都这么好处理,怕是人人都能混一个名將的称號出来。 但是渤海郡的叛乱,就如同一个引子,勾起了更多州郡长官的心事。 若是等著皇帝派人来查找证据,无疑就是在坐以待毙。若是找机会搏上一把,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又不知何时,开始传起了更多更离谱的流言。 什么拓跋濬要杀光汉人官员,全部换成鲜卑人,什么拓跋濬每天都要召一名刺史入宫,被他虐杀取乐。 不管多离谱的谣言,只要沾上皇家两个字,都会让別人相信。 毕竟自后赵石虎以来,没有几个皇帝像是个人的,好吃人都成了常態,像前秦苻坚那般只是有些荤素不忌、男女通杀的毛病,放在这个时代就如同圣人一般了。 乙浑对这些谣言也很奇怪,毕竟他虽然也散播了一些怂恿刺史太守们造反的谣言,但是也没让人传出这么多离谱的谣言。 此时,刘宋。 青州刺史顏师伯目光炯炯,听完探子的来报,时不时抚掌大笑,“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 “你们继续潜伏下去,务必要让这些北胡自己先乱起来。”顏师伯郑重其事地道,“我已上报建康,为尔等请功,还望诸位能尽尔等所能,待北胡有变,封侯赏爵岂是虚言?” 即便知道顏师伯的话不一定能兑现,探子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了一下。 封侯啊! 多少人一生不可及的梦。 …… 今日冯珙收到了一封信。 送信人远道而来,將信送到后,拒绝了冯珙的邀请,便又匆匆离去,赶往下一家。 这封信是如今的折衝將军,成武县子吕洛拔从平原寄来的。 征討於、元叛乱,不过是去岁之事,但是这一年来的起起伏伏,让人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远。 吕洛拔领兵回到朔州不过一年,就已经让冯珙觉得恍如隔世,如今回忆起当初吕洛拔要隨自己一同进入秀容城的场景,便觉得心头一暖。 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 信中的口气一如既往的豪爽,但是字却写的很是雋秀,这很不吕洛拔。 吕洛拔在信中先是说了自己近来的状况,说是正在读兵书,也在跟著赫连拔学写字。 赫连拔就是吕洛拔的那名副將。赫连拔出身胡夏王室,但是年少失怙,母亲带著他去了代郡,將其抚养成人后,便隨他父亲去了。 后来赫连拔便入了军伍,被吕洛拔的父亲滎阳公吕匹知看中,收为义子。 吕洛拔要与他兄弟相称,但是赫连拔坚持以主僕相称,最后谁也没拗过谁,最后各论各的。 吕洛拔说完自己的近况后,又询问冯珙近来如何,有没有升官,还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来得及和冯珙结拜为兄弟,不知道下次见面有没有机会。 信的最后,他又抱怨了几句,说赫连拔小气,嫌他话多,不愿帮他写了,等他再多学点字,就自己写。 赫连拔居然连这些都帮他写了上去,读起来就像是吕洛拔站在他面前和他絮絮叨叨一样。 见惯了平城勾心斗角,看到赤子一般的吕洛拔的来信,冯珙的嘴角也不免勾了起来,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珙也提笔就要给他回信,也没有斟酌什么字句,就像两人平日聊天一般,说说自己的近况,说自己马上就要有孩子了。当然,也对吕洛拔最关心的能不能和他结为兄弟做出了肯定的答覆。 等到信写好了,冯珙踌躇了一会儿。 正在想著怎么才能把信寄回去,却又听见了敲门声。 推开门,竟然是之前送信来的那位。 那位送信人不等冯珙发文,便先笑了起来,“冯县侯可是要给吕將军回信?” “是了,是了!”冯珙有些惊喜。 “吕將军特意交代俺了,將信送过来后,您肯定要给他回信,让俺送完信再跑一趟,把回信取了再回平原。” “知我者,洛拔也!”冯珙哈哈大笑,再次邀请信使进府喝茶。 这次信使没有拒绝,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第四十二章:弄璋之庆,兰梦之喜 太安三年,八月十三。 天下局势波譎云诡。 不过这些在今天,都和冯府无关了。 阿晴怀胎已经八月有余,就快要生了。 但是在阿晴之前,陆丽那边倒是先来报了个好消息。 陆丽的妻子在昨夜子时,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这是陆丽的长子。 拓跋濬亲自到陆丽府中祝贺,还为这个大胖小子取了个名字,“陆定国”。期望他能成为安定国家社稷的忠臣。 同时还下詔,要將陆定国带到宫中抚养。 这倒不是拓跋濬做了些什么,只是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把陆丽和皇室绑的更紧密一些。 陆丽作为太子太傅,本就负责教授太子,將他的长子放在宫中,同太子一起读书,兴许也能让陆丽更尽心尽力,为太子考虑。 冯珙刚从陆丽那里回来,自己小娇妻这里也发作了。 曹大夫虽然医术还算精湛,但是在接生这方面总归是不方便的。 不过,冯有这个姐姐早就考虑到这些了,把平日里负责给宫中诸位夫人接生的產婆给叫到了这里。 阿晴平日里在冯珙的帮助下,经常锻链,身体也很是康健,又有曹大夫帮忙调理身体,到生孩子的时候也是生气十足。 產婆甚至都没有派上太大用场,只听见阿晴痛苦的喊了几嗓子后,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中气十足。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恭喜县侯!是个男孩儿!”產婆抱著婴儿,喜笑顏开地走了出来。 魏母接过孩子,脸上也满是笑意。 冯珙给產婆塞了个分量十足的谢礼,產婆的笑意也是更加明显了。 不要钱的好话拼命的往外说,冯珙都担心,要是再让她说下去,这儿子就要成“无魔法,不晋书”里面的人物了。 冯珙进去见了阿晴,发现这位刚刚为自己诞下血脉的妻子,面色居然还算得上红润。 冯珙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自己这个儿子好像確实是有点神异在身上的,不然怎么能生的如此顺利? 经过陆丽的那档子事,冯珙都没有给儿子取名,他觉得这个取名权,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长时间,拓跋濬的车驾就来了。 这倒不是他监视了冯珙一家,而是阿晴刚生下来的时候,冯珙就差人去宫中给姐姐报喜了。 恰好拓跋濬就在冯有宫中,一听到冯珙夫人生了个儿子,帝后二人也是急急忙忙地就跑了过来。 恰逢时局动盪,连著两天,视为心腹的两位臣子家中都生了孩子,坚定的佛信徒拓跋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是佛祖给出的启示。 拓跋濬想要给冯珙的孩子也赐个名,但是还在犹豫时,冯有倒是先开口了。 “陛下,不如叫冯祥,如何?” “冯祥,祥,好名字。” 拓跋濬听了以后满脸欢喜,只觉得皇后这个名字取到了他的心坎里。 “怀璋,朕与皇后,为汝子取名祥,如何?” 拓跋濬一句话,就把取名的功劳抢过来一半。 “谢陛下为这孺子赐名!” 冯珙对这个名字总体还算满意,尤其是这个名字还是姐姐取的,那就更没问题了。 至於阿晴她们,更没有意见了,皇帝赐名对他们来说,並不是剥夺了他们取名的权利,反而是一种恩宠。 拓跋濬在勉励了阿晴一番后,又慰问了魏母和曹氏夫妇,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倒是没有像对陆丽那样,让他把孩子从小送到宫里去抚养,只说等孩子大一点了,就送到宫里陪太子读书。 仿佛他这一趟,就是专门来给冯珙的儿子取名来了。 但是你堂堂皇帝,来一趟臣子家里,连个礼物都不带,是不是太扣扣索索了? 正这么想著,皇后差人送来了一副玉如意,一个金锁。 玉如意是姐姐冯有送给侄子的,而金锁是姑母冯昭仪送给侄孙的。 姑母近来身体不大好,不便出宫,只好让侄女把她早已经准备好的金锁代为转交。 冯珙有些时日没有进宫探望姑母了,心中很是惭愧,决定过几日,冯祥稍微再养两天,就带进宫去给姑母好生瞧瞧。 拓跋濬这个当皇帝的姐夫,就送了个名字,还是从冯有那里抢来的。 今日来冯府的人並不算少。 等到拓跋濬他们走后,又相继过来不少人。 杨成吾作为冯珙幕僚,当然也来了,他家中清贫,財货不多,倒是有几本珍藏的古籍,挑了一本品相比较好的,忍痛当做贺礼,送了过来。 杨成吾送来的贺礼,冯珙不好推辞,打算等过段时日,找些理由给杨成吾送些財物过去。 作为冯珙的第一位幕僚,杨成吾也没有让冯珙失望。 杨成吾涉猎甚广,上知天文历法,下知文史兵法。 冯珙操练士卒时,他便给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 冯珙的脑中也有不少来自后世的训练经验,挑了些可能有用的和杨成吾说了后,杨成吾思索一番后,觉得这练兵之法不適合中军。 倒不是说中军没办法用这种方法训练,只是当上冯珙幕僚后,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从冯珙那里得到任何暗示,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的这位主公,不是个安分的主。 杨成吾的安分和摆烂是流於表面的,是他对朝堂的失望造成的。一个明知危险,还要去打探出太仓的情报的人,怎么可能和安分两个字掛鉤? 冯珙的能力和心性,都让杨成吾很满意,觉得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冯珙没有表现出什么野心。 感觉到冯珙蠢蠢欲动的野心后,杨成吾高兴尚且来不及。不过既然冯珙不愿表现出来,他也没有戳破,只是静待时机罢了。 慕容白曜和高允,倒是赶在一起到了。 按理说,高允作为一名老臣,是不用亲自来冯珙这个晚辈这里的。但是冯珙上次仗义执言,在皇帝面前替他说话,高允觉得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更何况,高允对冯珙真的很有好感。尤其是冯珙娶一个普通医家女为妻这个行为,让他尤为亲切。 第四十三章:收敛心性,以聚人心(月票加更) 遥想令公当年。 好吧。 令公当年也没有娶一个普通女子。 东雍州刺史游雅与高允不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高允拒绝了他的一个小小建议。 高允当年与邢氏女情意甚篤,欲与之成婚,被游雅知道后,非要让高允娶他的族妹。 往日里,游雅素来轻视高允,但是高允性格宽宏,並没有与他生气,但是这件事让高允这个老实人气坏了,断然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 游雅后来还专门作诗:人贵河间邢,不胜广平游。人自弃伯度,我自敬黄头。(黄头是游雅小名) 以此来嘲讽高允攀附权贵,贪恋河间邢氏的富贵。 倒是后来高允数十年如一日的清贫生活,有力的证明了自己並非是为了权势才娶的邢家女。 冯珙富贵不忘髮妻,自然让他十分讚赏。 慕容白曜与冯珙关係算不得多亲近,他的到来比高允的到来还让冯珙惊奇。 不过慕容白曜倒是没有太多想法。 他只是单纯觉得冯珙看起来顺眼,而且此前刘宋太守姜龙驹、杨伯伦二人来投,朝野上下都支持出兵刘宋,唯有冯珙与他意见相合,觉得不能出兵。 慕容白曜和高允送的礼不重,刚好符合朋友的身份。 最近国中不太平,二人同在尚书省,公务繁重,送完礼后,便推辞了冯珙的挽留,都匆匆回去处理政务了。 …… 定州,刺史府。 冯熙接手定州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接手定州的兵马。 定州兵马数量不多,但是州郡兵军中老卒不少,虽比不上中军凶悍,却也称得上一句骄兵。 定州州郡兵都尉名为常萨,是当今皇太后常氏的族侄。 冯有在宫中长大,又聪颖恭敬,甚得常太后心意,冯有能当上皇后,不仅有姑母冯昭仪的帮忙,常太后暗中也使了不少力。 冯熙是冯有长兄,常萨是常太后族侄,倒也有一番渊源在。 所以在冯熙来到定州后,常萨对他很是亲善。 常萨並非是什么能臣良將,他就是靠著姑母常太后,弄了个不错的差使混日子罢了。 那些骄兵们自然是看不上他,平日里喝酒都不带上常萨。 常萨刚开始还耿耿於怀,后面也就看开了,连军营也不怎么去了,每日就在自己府中饮酒作乐。 兵將骄纵,前任定州刺史虽出身汉人世家,但性格软弱,竟不能制。 久而久之,这些人便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对冯熙也没有多少恭敬。所以冯熙决定从他们手中夺走兵权。 冯熙想要拿到定州兵权,常萨是一点意见没有,当然,有意见也没用,毕竟他也说不上话。 冯熙与他交谈一番后,大致了解了州郡兵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再指望能从常萨这里得到什么帮助。 但是对於常萨的这种“摆烂”的作风,冯熙很是欢迎。他要的就是常萨这个都尉的名头,常萨不做事那正好,方便他把兵马指挥权拿到手里。 尤其是现在大魏一副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感觉,冯熙觉得,还是需要早做打算。 冯珙的心思,他这个做兄长的都看在眼里。 他临行前对冯珙所说的话,自然也是真的。 不论冯珙怎么做,他都会支持他,当弟弟身后的依仗。 冯熙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他既贪財又好色,看见財物就想拿,看见美色就想抢。 人前的温良和善,不过是为了掩盖內在的凶戾残暴。 如果说只是振兴门楣,冯熙觉得能当上一方刺史,也差不多够了,享乐什么的倒也无妨。 但是感受到了弟弟心中的野望后,冯熙觉得可以再忍一忍。 兵家四派是为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冯熙好阴阳兵法,推崇孙臏“顺时而发,推行德,隨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 冯熙以为,欲成大事亦当如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天时难得,却也易得。 若帝王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则大事不可成。 若帝王昏庸无能,政局动盪,则成就大事的天时便来了。 地利,他出为定州刺史,弟妹居於庙堂之中,形势有变,便可里应外合,此为地利。 唯独一个人和,是冯熙觉得是现在可以努力爭取的。 人心向背,即是人和。 人心包括军心、民心,还有官心。 军中有威望,士卒肯效死,是为军心。 民间有民望,百姓肯信任,是为民心。 官中有美誉,下官肯献策,是为官心。 欲得军心者,领兵征战,破敌斩將,爱兵如子。 欲得民心者,鞫狱以情,徭役简省,爱民如子。 欲得官心者,明察赏罚,举贤黜佞,待士如肱。 军心固则锋鏑所指,旌旗所向,无往不利; 民心得则仓廩丰盈,路不拾遗,无讼可爭; 官心聚则政令通达,群策群力,无怠可循。 《书》云:“民惟邦本“,然军为邦刃,官为邦枢,三者相济,天下归心。 冯熙按耐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继续收敛心性以聚人心。 但是这不意味著他什么都不去做。 从州郡兵入手,便是他做的第一步。 先以常萨的名义,邀副都尉杨鳩、董颐等人前来召开军议。 杨、董等人不听。 又以都尉之令,责令二人和诸將前来。 仍不奉令。 最后冯熙以刺史之名责问,几人方才不情不愿地前来。 一踏入都尉府,冯熙带来的那些甲士就把他们团团围住。 杨鳩率先出声,“刺史如此,是为何故?” “都尉三番两次邀尔等前来军议,尔等不来,又是为何故?”冯熙冷冷地看著他道。 常萨自顾自的坐在一旁喝酒,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任凭冯熙对杨鳩等人发难。 倒不是他心大,只是冯熙与他同为外戚,他们天然地就站在同一立场上。更何况冯熙还是駙马都尉,带著博陵公主一同上任,打死常萨也不相信冯熙会有什么不轨之心。 即便冯熙提出想要定州兵马,他也不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毕竟在大魏,刺史、太守节制州郡兵甚至镇戍兵的兵马本就是常態。 第四十四章:延误军情,族诛大罪 面对冯熙的问话,杨鳩吶吶不能答。 董颐发声质问,“我等虽有小错,刺史也不至於刀剑相向吧?” 同样被刀剑架住的诸將也跟著嚷嚷起来,好似自己有多冤枉一般。 冯熙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冷笑,“不听军令,延误军情,这也能算是小事吗?” “刺史休要嚇唬我等!”杨鳩被刀剑架住后仍然面无惧色地大声叫道,“我定州北有幽燕、西有肆朔,深居大魏腹地,如何会有军情!” “念给他听。”冯熙转过头对幕僚说道。 幕僚面容稚嫩,看起来应当只有十四五岁,但是身材高大。 他是冯熙来到定州后所招募的,此人名为钳耳氏,出身冯翊郡李润镇,四处游歷以期望能得到贵人赏识,却始终不得用。 前些日子他衝撞了一名汉人世家子弟,世家子轻他是羌人,出言折侮,还要送他去见官。 冯熙正好路过,为其执言,钳耳氏感念冯熙恩德,等冯熙入住刺史府后,他便自荐於冯熙。 冯熙见钳耳氏虽然年幼,但是美风仪,且是个羌人,这让差点当上羌人头领的冯熙很有好感。 与钳耳氏交谈后,冯熙发现他言词机敏,颇有见地,便暂时將他收为幕僚。 听到冯熙的声音后,钳耳氏拿起案前的一封急报,大声诵读道: “北平太守李晦顿首急启: 新昌奸商黄牟,素蓄异志,阴聚亡命,偽托弥勒,私铸兵械。本月初七夜,率眾焚县廨,戕戮官吏,据城僭號“神武大將军”。劫库断驛,胁民逾五千,声言欲夺卢龙。 晦遣郡尉往剿,反中伏溃败,折损过半。乞速发精骑,合渔阳、范阳诸郡围剿,悬赏以分其势。 谨附贼谍供状,伏惟立断。” 杨鳩不复方才镇定,继而慌乱起来。 若是开罪刺史,不一定会有事,但是若是延误军情,致使事態糜烂,那便是族诛大罪。 董颐仍旧不信,“我定州素来安寧,如何会有什么谋反,莫不是在誆我等?” 冯熙猛地站起身来,凶悍的眼神盯紧了他,董颐被嚇了一跳,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你说什么?”冯熙面色不善,“你是说我偽造军情吗?” “末,末將不敢。”董颐被他眼睛盯地,感觉正在面对一头凶恶的野兽,腿有些打软,旋即低下头吶吶道。 “你们呢?也这么想吗?”冯熙將视线转向其他诸將。 “末將知罪!” 有机灵点的,赶紧服软认罪,以期望能被冯熙宽恕。 “末將知罪!还望刺史宽恕啊!” “是哩是哩,刺史饶过俺们吧!” 除了杨鳩和董颐,其余人都纷纷跟著求饶起来。 “哼。” 冯熙冷哼一声,坐回椅上。 猛饮一杯酒后,怒斥道:“朝廷养尔等,是为保境安民,尔等就是这么回报朝廷,回报陛下恩德的?” 说罢,冯熙將手中茶杯砸在了董颐头上,鲜血从他的头上渗出。 董颐一声不吭。 诸將也噤声,不再嚷嚷。 常萨喝酒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看向冯熙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 我就喝了杯酒的功夫,你就把这些骄兵悍將们给治住了? 还没有。 此时,诸將对冯熙只有畏,没有敬。 对骄兵悍將们来说,你想让他们听你的话,不仅要让他们畏威,还要让他们怀德才行。 冯熙冷冷看著诸將,此时一片沉默。 “放开他们吧。” 冯熙嘆了口气,然后示意甲士们拿开刀剑。 诸將诧异地看著这位年轻的刺史。 董颐、杨鳩也是如此。 但杨鳩明显更聪明些,大概猜出了冯熙想要什么。 “噗通”一声,杨鳩直接跪倒在地,“刺史,末將不听军令,延误军机,自知触犯军律,愿交出副都尉之职,听候刺史发落。” 冯熙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將目光看向了董颐。 董颐哪里还反应不过来呢。 也是跪倒在地,虽然没有杨鳩那般笑得諂媚,却也开口认错,愿意交出职位。 后方诸將也都是有学有样。 只是冯熙並没有打算將所有將领的职位都夺走。 他初来乍到,身边没有什么可信的人手。 身边这些甲士,都是拓跋濬给妹妹的陪嫁,冯熙用他们来控制那些將领,是有延误军机这一理由的,你要是说让他们去帮著做大事,那分分钟就得先把冯熙拿下。 说不准直接就提著冯熙的脑袋去献给皇帝了。 从军中提拔並非不行,但是前提是你得熟悉那些士卒,知道他们哪些人有能力,哪些人没有能力,哪些人会感念恩德,哪些人会当白眼狼。 尤其是前者,尤为关键。 敌人的千方百计破坏,比不过蠢人的灵机一动。 具体案例可以参考刘宋刘骏当年进攻刘劭时,刘劭手下將领鲁秀的一波操作,直接成为刘骏夺取建康的第一功臣。 当然,关於这一战役,也可以作为后者的案例。 毕竟鲁秀在操作完以后,直接投了刘骏。很难说这位將军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大势已去故意这么葬送局面,还是说当时头脑发昏指挥不当。 嗯,一个案例,两种解读。 冯熙见诸將都已经跪伏在地,走上前去。 “尔等不听將令,延误军机,按军律当死。 然,贼眾聚啸於诸县,本官正欲出兵討之,阵前斩將不详,钳耳氏,你说该如何处置?” 冯珙將目光转向了幕僚。 钳耳氏开口道:“刺史,昔年,曹魏武帝操行军时,令士卒毋践民麦,犯者斩。適所乘马惊,逸入麦中。操召主簿议罪,主簿对曰,春秋之义,罚不加尊。操曰,製法而自犯之,何以帅下?遂引佩刀割发投地,曰以发代首。 今刺史何不效法於操,令诸將以发代首,暂免其死以观后效?” “有理。”冯熙点了点头。 “杨鳩、董颐。” “末將在。” “你二人身为副都尉,却藐视上官,不听军令,本应处死,念及出征在即,斩將不详,令尔等割发代首,去其副都尉之职,若是能先登斩將,立下功劳,再官復原职。” “唯!”杨、董二將应下。 “其余人等,皆官降一等,先暂领原职以观后效。” “唯!” 眾將齐声应道。 接著冯熙转过头来衝著常萨笑了笑,问道:“常都尉以为如何?” 常萨像见鬼一样看著他,接著打了个哆嗦。 “刺史处理的甚妙!” 第四十五章:冬风渐起,帝王东巡 太安三年,冬,十月七日。 又是一年寒风骤起。 冯府之中,冯珙正满怀歉意的看著妻子。 “郎君,家中有我,不必担心。”阿晴的眼睛看著冯珙,满是情意。 “家中便託付给卿了。”冯珙张开双臂將妻子环抱。 “郎君今日怎这般称呼我?”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冯珙小声在她耳畔道。 一抹红晕瞬间攀上了阿晴白皙的面颊。 虽然已为人妻、为人母,在冯珙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会被冯珙不经意的一句情话而羞红了脸的小姑娘。 平日里,祥那个孺子都是由阿晴亲手在带,今日一早,阿晴带著祥去了宫中,让姑母好生看看他。 姑母前些日子身体抱恙,伤了风寒,一直没好,便拒绝了冯珙要带祥去见她的想法。 近来身子大好了,方才让冯有传话,让阿晴带著祥进宫。 姑母对阿晴这个侄媳妇也是满意的不行。且不说给冯家开枝散叶,虽然阿晴只是个医家女,但是谈吐间落落大方,並不怯场。 阿晴在来到平城后,也是找机会学了好些礼仪,並不失礼。 而且,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和有活力的年轻人相处。阿晴永远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嘴巴又甜,让姑母更是喜爱,赏了好些东西给她。 当然,相比阿晴,还是祥这个孺子更受姑母喜爱。 所以阿晴虽然回来了,但是祥却被留在了宫中,说是等到傍晚再给他送回来。 冯珙与阿晴交待著他离开后的事。说是嘱託,不如说是在诉说著不舍。 九月初五,拓跋濬在朝议上提出准备东巡。 来自东面的接连不断的叛乱,和接连不断的叛乱被平的战报,让拓跋濬有些烦了。 决意东巡,看看东边到底在闹些什么,顺带带著中军过去震慑一下不臣。 明日,便是东巡的日子。 这与冯珙记忆中的不太相符。在冯珙记忆中,拓跋濬东巡应当在来年开春才是。 这次连行宫也没有提前修建,只是让太宰常英做好接驾准备。 不管时间有没有变动,冯珙作为武卫將军,都是要携军护驾,一如去年冯熙所做的那般。 冯珙去了宫中见了姑母。 姑母见到冯珙,都没有了往日的亲近,一门心思扑在祥那个孺子身上。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对此冯珙也很是无奈。 除了阿晴,冯珙觉得自己在所有亲人那里,都降了一个档次。 姐姐那里倒是不必特意去看了。 毕竟皇帝东巡,皇后肯定是要陪著的。 …… 除了东巡外,拓跋濬也终於同意了郭善明的上书,决定大兴土木一次。 修建太华殿,郭善明心心念念的机会终於来了,可以一展他在建筑学和美学上的才华了。 修建太华殿的时间同样比冯珙记忆中要提前了许多。 自从冯珙担任大司农少卿之职后,很多原本让他熟悉的歷史事件都发生了变动。 冯珙这只蝴蝶,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十年后,终於將时间线扇动地面目全非起来。 从冯珙所作所为上来说,简直堪称大魏良臣,但是结果上,北魏国力快速消耗,拓跋濬这个统治者也逐渐失去了耐心,整个北方大地狼烟四起,处处都是叛乱。 刘宋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兴许是刘骏还有所顾虑,又兴许是刘宋那边也出了什么变故。 反正目前而言,现在大魏的困境不在於外,而在於內。 …… 刘宋那边果真没有动静吗? 不见得。 刘骏刚刚调遣了积射將军殷孝祖率军前往边境。 顏师伯早已將北魏近况上报给了刘骏。 刘骏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然,他並不是准备立刻进攻北魏。 顏师伯提议调兵遣將,攻伐青州,但刘骏觉得不可。 刘骏认为,如今北魏虽然四处反叛,但是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乱,虽然能给北魏造成些麻烦,但是不能让其伤筋动骨。 所以现在最应当做的,並非是进攻,而是趁著北魏內乱,修建工事,以待良机。 刘骏的这种想法当然更为稳妥,也更受朝臣们的欢迎。 毕竟,除了那些边將,朝臣们也不是那么想打仗。 刘骏派遣殷孝祖在清水的东岸建筑两座城池,一旦城池建好,便掌握了主动权。 等到消息传到北魏时,拓跋濬已经在东巡的路上了。 …… 皇太子弘,这次跟著拓跋濬一同东巡。 离开了往日里熟悉的东宫,拓跋弘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往外瞧。 被皇后不轻不重地说了几次后,便老老实实地坐在车架里了。 拓跋濬今日並没有坐在车中,反而是一身戎装,骑著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之中。 慕容白曜骑著一匹黑马行在他的右前侧,冯珙骑著拓跋濬赐予的赤鸿,行在他的左前侧。 冯珙虽然许久没有骑著赤鸿上战场了,但是自从重新掌握武卫將军职权后,便经常骑著赤鸿在校场练习骑射功夫。 冯珙家中可没有宫中那般精细的伺候,所以赤鸿的毛髮看起来远没有当初冯珙初见它时那般惊艷,美轮美奐。 但是若让识马之人来看,恐怕都会觉得现在的赤鸿更像是一匹名马,一匹战马。 拓跋濬的身侧,並非是哪个宦官,而是乙浑。 拓跋濬对乙浑也是愈发信重了。 交待乙浑去办的事情越来越多。 除了查办李鉉太仓一案,至今没能给出一个结果外,拓跋濬交待他的事,乙浑都能很漂亮的完成。 拓跋濬也只能將太仓一案暂且放一放了,毕竟现在真的很忙。 接连爆发的起义、叛乱,不仅仅需要军队的镇压,还需要粮草调动、官吏的调任等等,正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便是如此。 拓跋濬今日不在车內待著,便有厌恶了在车中处理公务的原因在。另外,在批阅奏摺时,拓跋濬觉得有些头晕,虽然没放在心上,但是也觉得自己该休息一下了。 东巡之路漫漫。 在骑士们的簇拥下,拓跋濬的黑色狼头纛缓缓向东而去。 第四十六章: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月票加更) 此次东巡,沿太行山脉东麓东北方向行进,东巡队伍浩荡,甲士林立,中军士卒煞气冲天,远远望去便能看出此乃当世精锐之师。 太行山自古多盗匪,但是恐怕也没有哪个盗匪会想不开,来打劫这样一支车队。 如果有,那已经不是普通的盗匪了。恐怕得是幽燕二州,哪位太守或者刺史,想要行谋反之事了。 以现在北魏的形势来看,並非全无可能,若非是担心这些州郡长官,拓跋濬也不会准备这次东巡,或者说这么早东巡。 幸好,路上並无出现任何差错。 出了太行山,便到了幽州地界。 並未耽搁,一路行进至广寧郡。 下洛城东南四十里有桥山,山下有温泉,泉上有祭堂,雕檐华字,被於浦上,石池吐泉,汤汤其下,炎凉代序,是水灼焉,无改能治百疾,是使赴者若流。池水北流,人於漯水。 这便是广寧温泉宫了。 温泉宫,顾名思义,是给帝王泡温泉所用。 北魏的帝王们还是颇为喜好这一休憩方式的,明元帝拓跋嗣、太武帝拓跋濬均乐於此道。 拓跋濬虽然不是个沉迷享乐的帝王,但是正所谓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对吧。 更何况舟车劳顿,加上在车架中处理政务,拓跋濬也觉得身体有些疲惫。 广寧郡太守侯莫陈建又是个懂事的,早早地为君王收拾好了温泉宫,还安排了一些面容娇美的少女,前去伺候帝王。 拓跋濬对侯莫陈建的这种劳民伤財的行为很是不耻,並提出了严厉批评。 但是据侯莫陈建所言,这些少女都是倾慕陛下风采,自愿前来侍奉君父的。 拓跋濬考虑到如果直接拒绝,恐怕伤了百姓赤子之心,便无可奈何的接受下来了。 作为一名贤君圣主,拓跋濬肯定不会只顾著自己的个人享受,他若信重的臣子们同样也能得到一份来自帝王的厚爱。 当然,和那些娇美的少女无关。 这里只是说,伟大的皇帝陛下,赐予那些臣子与他同享温泉的权力。 冯珙作为皇帝心腹,自然也在此列。 冬日的冷寂,在温泉宫中完全没有表露出一丝狰狞,泡在温泉之中只能感受到温暖带来的愜意。 连冯珙泡在水中时,也不免半眯上眼睛,享受起难得的放鬆。 ……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边尚且岁月静好,冯熙那边已经整顿好兵马,前往新昌县镇压叛乱了。 新昌叛乱当然不是冯熙所偽造,即便冯熙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造假。 叛军首领名为黄牟,乃新昌一豪商,经营著横跨数郡之地的粮铺,与常山、北平、巨鹿三郡之地的官员都私交甚密。 北平郡太守李晦,为官清俭,素来轻视商贾,因此並不与黄牟往来。 月前,朝廷遣使前来北平,意欲调查北平是否牵涉到太仓案中。 李晦虽与李鉉同姓,但是並非同族。李晦出身赵郡李氏,乃是实打实的望族,他对李鉉为了“蝇头小利”害得身死族灭一事,深感不耻。 对朝廷使者的到来,虽然说不上热情,但也积极配合使者的调查。 这么一配合,出事了。 粮仓不是空的,还很满。 李晦当初得知太仓案后,也是跑来看了几眼,发现自己治下的粮仓这么满,很是自得。 如今使者来了,他肯定迫不及待地炫耀一番。 但是使者並没有就此罢手,反而让人將外面的粮草都搬走,要看里面的情况。 李晦不以为意,自觉他的治下应当不会发生太仓那种事,毕竟他可不是愚蠢的李鉉。 全然没注意到,他身后几个官员已经颤抖起来,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准备对李晦等人动手。 幸好使者及时发现不对,先下手为强,立刻让人控制住了那几人。 等到粮仓的全貌展现出来后,李晦直接傻眼了。 里面这哪是粮草啊,分明都是沙子。 看到那几个已经瘫软的官员双目无光后,他哪里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呢。 大叫一声后,便昏死了过去。 很难说是这些望族子弟自带的表演天赋,还是说他真的气急败坏。 总而言之,没过多久,李晦就悠悠转醒。 面对朝廷使者,他也没有像之前那般虽然配合但是態度冷淡,諂媚的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粮草被盗取,即便李晦没有参与进去,但是他这个太守已然失职。 一番审问后才得知,他手底下的这些官员,与商贾黄牟勾结,以此来获取私利。 黄牟收到消息后,淡然一笑。 很淡定。 然后举了大旗,在老家新昌县,反了。 黄牟为什么敢反,当然是因为有底气了。 他又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且不说那些与他勾结的州郡官员,那些禿驴也跑不了,想必自己一旦起事,定当是天下云集响应,贏粮而景从。 黄牟自称弥勒转世,號“神武大將军”,靠著家中兵丁数百,衝击县衙,很是顺利。 靠著这几百人,也是迅速占领了新昌县城。 他计划中的盟友们,倒是出了点岔子。 原本黄牟以为,只要他一起事,那些州郡官员哪怕为了自保,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 但是並没有,不但没有,还拉著郡兵过来征討他。 还好那些寺庙的禿驴们还算靠谱,可能是自觉在劫难逃,所以出钱出力。 这些禿驴还是厉害的,甲冑兵刃也不缺,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有了僧兵和武器,黄牟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大肆从新昌县中抓捕壮丁,以自家恶奴为骨干,组成了个三千人的军队,號称十万大军。 黄牟踌躇满志,觉得还拓展一下自己的基业了。 下一个目標,卢龙县。 卢龙县县令听闻反贼要带十万大军攻打自己,不顾县丞的劝阻,带著自己那个当县中正的大舅子还有县功曹的小舅子就跑路了。 县令一走,整个县衙人心惶惶。 幸好县丞平日有些威望,镇住了眾人。 有条不紊的分析了贼军兵力,最后得出了能够守住卢龙县城的结论,然后痛陈利弊,鼓舞士气,带著城中百姓做了不少迎敌准备。 第四十七章:破城歼敌,只在旦夕 且说黄牟这里。 旌旗摇曳,志得意满的神武大將军黄牟坐在车中,带著自己七千余扛著锄头、木棍的“精锐之师”正往卢龙县城行军。 黄牟得意洋洋的想到,凭我如此军势,攻打一个小小的卢龙县,岂不是手到擒来?恐怕只需旦夕,便可破城。 李晦收到消息后,嚇得直接瘫软了。自己治下粮仓出了问题已经是大罪,如今又出现了“十万反贼”,这哪里还是自己一个小小的郡太守能扛得住的呢? 在使者的提醒下,他立刻派人前往定州治所中山,向新任刺史冯熙报信求援。 冯熙刚看到求援信后,稍微惊讶了一下,但是旋即就哂然一笑。以冯熙之智,怎么会不清楚这些所谓的反贼到底是什么成分呢? 不过,冯熙正好藉此机会,拿捏住了杨鳩、董颐等人的把柄,震慑住了诸將。 都尉常萨並不管事,副都尉杨鳩与董颐皆去职,在常萨的支持下,冯熙顺理成章的拿到了州郡兵的指挥权。 拿到指挥权並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下一步就是要抓紧时间带著这些兵马,去镇压黄牟叛乱。 毕竟打了胜仗,才有军功,能带著將士们拿到军功的將军,才是好將军。 而且冯熙虽然並不担心这些反贼做大,却也担心北平郡官吏无能,弃城而逃,白白送给反贼城池。 事实证明,冯熙的担心並没有错。 卢龙县令確实带著人跑路了,若非县丞镇住了场面,恐怕卢龙已经失守。 不过在卢龙县丞的坚守下,黄牟的大军连城墙也没上去过。 期间李晦也拉了千余郡兵,让人去支援卢龙。但是太守自己尚且畏惧贼人势大不愿前去,其他人更不愿意了。 甚至连斥候也没有派遣,就拉著人马四处转圈,就是转不到卢龙那边。 所以卢龙现在全凭县丞带著百姓支撑。烧的滚烫的金汁从城墙淋下,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被淋到的反贼士卒们直接掉头就跑,就算黄牟和他的家奴们在后面督战,也挡不住他们窜逃。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黄牟只能恨恨收兵。 …… 得益於拓跋濬对贪官污吏的惩治,以及对各地仓储的情况的查办,今年大魏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 流离失所的好日子。 鲜卑贵族们在面对来自朝堂的压力后,毫不犹豫地將手伸进了百姓的兜里,掏走了百姓最后的余財,还有他们的地契。 卖儿鬻女,已成常態。 似乎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种人间惨剧,所以,又给这种惨剧添了一把火。 今年大魏各地都不復往年丰產,且有不少地方都上报发现了蝗虫。 拓跋濬神色凝重,召来了几位重臣过来商討情况。 侍中和其奴諫言道:“陛下,今岁地不丰產,恐多生匪类,陛下千金之躯,何不暂归平城,待来年开春,天下已平,再议东巡?” “天下百姓,无不是陛下的子民,聚啸为匪,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君父的模样,倘若陛下能够亲自到民间去看看百姓,陛下的恩德一定会宣扬宇內,哪里还会有什么民变呢?” 太宰常英一手操办这次东巡,倘若就此结束东巡,他的一番努力岂不是白费,因此听闻和其奴的建议后,立即跳出来反对道。 太子太傅陆丽也站了出来,“陛下,侍中与太宰所言皆有道理,但是当今朝廷之急乃在於民,民之急乃在於粮,与其商討是否继续东巡,何不言如何与民生路?” “太子太傅所言有理。”中书令高允支持陆丽的说法,隨后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须令各州刺史,开仓放粮,賑济灾民。” “大司农,若是开仓放粮,仓廩中的粮够吗?”拓跋濬沉声问道。 “陛下,恕老臣年岁已高,昏聵无能,记不大清了……”步六孤斤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跪伏在地上道。 太仓案后,步六孤斤虽然失职,但拓跋濬也知道他的无奈,没有过分追究,只削了他的爵位,並没有去了他的大司农之职。 但是步六孤斤自太仓案后,好像突然苍老了许多,白髮横生,身体也不大好了。 “罢了罢了,大司农起身吧。”拓跋濬无奈摇头。 “谢陛下。”步六孤斤道。 “陛下,武卫將军,曾任大司农少卿,想必能给出些建议?”乙浑突然开口,向拓跋濬建议道。 “武卫將军,那你说说看?” 冯珙没想到乙浑会突然提及自己,但是既然拓跋濬发问了,冯珙也不会藏著掖著。 “稟陛下,据各州郡上报情况……” 冯珙侃侃而谈,各州郡上报的粮仓数据脱口而出,好像这天下的粮仓都在他脑中一般。 冯珙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是他的幕僚有啊。 杨成吾一直都被冯珙带在身边,白天,冯珙披坚执锐,守护君王,晚上,他与杨成吾畅聊未来,聊的最深入的就是关於百姓、关於粮食的问题,然后再抵足而眠。 睡的次数多了,聊的次数多了,冯珙心中自然有数了。 冯珙將各地情况一一说出,但是总结下来只有两个字,不够。 甚至可以说,在即將到来的灾荒面前,以各地仓储情况,即便是开仓放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尤其是太仓案后,各地上报的粮食仓储更是值得怀疑,尚不知有几个州郡的仓廩是实打实的。 但是不论如何,拓跋濬也不可能说让百姓去死这种话。 至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步浑口。”拓跋濬开始下令,“通知各州郡,一旦发生饥荒,立刻开仓放粮,賑济灾民,不得有误!” “唯!”乙浑领了命直接就去照办。 …… 一道道命令从广寧温泉宫发出,传詔四方州郡。 并州刺史乞佛成龙接到詔书后,隨意地扔在了一旁,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灾民?”乞佛成龙醉醺醺的趴在案牘前,“贱民,贱民罢了。” …… 冯熙接到詔令时,正身处新昌县中。 第四十八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冯熙带著人马一路奔袭,基本上没有耽搁。 他並没有直接带人去支援卢龙,而是直奔黄牟老巢新昌县去了。 本意是围魏救赵,进攻新昌,逼迫黄牟回援,放弃攻打卢龙。 但是谁成想,他刚带著人马抵达新昌,新昌就城门大开了。 被黄牟任命为县令的恶奴,被人五大绑押了出来。 竟是城中百姓直接把人绑了,出来投降了。 冯熙细问之后,简直哭笑不得。 黄牟进攻卢龙,竟然是倾巢而出只留了一两百人看守新昌。 这一两百人又只有几人是黄牟蓄养的恶奴,其余人都是城中青壮,偏偏这这些恶奴还不知收敛,行奸淫掳掠事,冯熙兵临城下后,又准备殊死抵抗。 城中百姓忍无可忍,便將这些人绑了,降了。 冯熙留下钳耳氏和常萨,让他们领五百人马看守新昌县城,並通知李晦来此。 找李晦自然是问罪的。 就这么个演闹剧一般的反贼,你一个堂堂北平太守,不能平?冯熙要被气笑了。 但是卢龙不容有失,冯熙只能先带著人再次往卢龙方向去。 新昌与卢龙相距不远,黄牟还没收到新昌陷落的消息,冯熙就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后。 经过鏖战,城中的金汁和木炭都不大够了,也让黄牟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眼看著卢龙县丞带著百姓就要支撑不住了,突然黄牟军后方一阵喊杀声。 冯熙一马当先,大声喊道:“我乃定州刺史,征討反贼黄牟,降者不杀!” 黄牟大惊,下令射杀冯熙,但是军中早已乱成一片,大片大片的“叛军”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锄头和木棍,跪地投降。 黄牟正欲逃走,一个手快的恶奴將他打昏了过去。 “反贼黄牟在此!刺史,我捉住了反贼黄牟,刺史!我立功了!”恶奴大声叫道。 冯熙听到后,纵马来到他面前,用脚踢了踢已经昏过去的黄牟,让他的面容露出来。 “这是黄牟吗?”冯熙问了问其他人。 “正是,正是!”其他人慌不迭的回答道。 “好。”冯熙露出一抹笑意,“算你將功赎罪了。” “谢刺史,谢刺史!”恶奴喜出望外,能保住一命就好。 董颐、杨鳩等人眼睁睁地看著冯熙几乎单人独骑就“击败了”七千人马的反贼。 他们竟然只能跟著接管那些降卒,打了胜仗是件好事,但是吧,跟自己没多大关係,这也太难受了。 没捞到军功,怎么才能官復原职呢? 此时,卢龙县城的城门也打开了。 面容憔悴的县丞带著百姓出城拜见,县丞脸色铁青,双目布满血丝,看起来很需要休息。 “下官甄琛见过刺史。” “你就是卢龙县令?”冯熙开口问道。 “稟刺史,下官乃是卢龙县丞,非为县令。”甄琛回答道。 “你们县令去哪了?”冯熙眉毛皱起,“跑了?” “……是。”顿了一下后,甄琛回道。 “你做的不错。”冯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我替你请功,回去休息吧。” “谢大人!”甄琛想要客气一番,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了,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我大魏,就是缺你这样的官吏啊。”冯熙感慨道。 冯熙对甄琛很有好感,尤其是在进了卢龙县城后,听闻了百姓所说的,甄县丞是如何带著他们抵挡住黄牟的进攻后。 冯熙觉得甄琛是个可用之才,能恪尽职守,又能临危不乱,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只担任一个小小的县丞呢,正合该为我冯氏所用。 …… 李晦已经忐忑的到了新昌之中,等候著冯熙的到来。 冯熙从卢龙返回后,第一件事便是责问李晦。 “李晦,你身为北平郡守,治下出现如此大乱已是瀆职,黄牟不过乌合之眾,你竟不能制,贼攻你郡中卢龙县,你也不去支援,无耻,无能!”冯熙痛骂道。 “刺史,下官差人领军前去支援卢龙了。”李晦不服气地说道。 “那我问你,你的人呢?”冯熙见他嘴硬,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李晦说不出话来了。 “李晦,本官定当如是上奏陛下,你等著被朝廷问罪吧。”冯熙见他这副样子,索然无味地道。 “我家乃赵郡李氏,你便是刺史,也不能如此辱我!”李晦听到冯熙要上报朝廷后,慌乱地道。 “赵郡李氏?那又如何?”冯熙漫不经心地道,“你犯下了过错,就该被惩处,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赵郡李氏,好大的名头。 但是冯熙並不在乎这些,在他眼中,管他赵郡李氏还是陇西李氏,错了就是错了,该受到惩处就要受到惩处。 …… 在广寧待了好一段时间后,拓跋濬还是决定听从太宰常英的想法,继续东巡。 他的下一站是代郡。 代地作为拓跋家的龙兴之地,素来都是皇帝出巡的必经之地。 东巡路上,拓跋濬时常下车,前往田地中,和老农进行交谈。得知各地今年收成不好的消息属实后,脸色著实难看。 佛祖並未庇佑大魏啊。 拓跋濬並不觉得这是佛祖的问题,应当是自己兴建佛窟的时间太晚了罢! 当即下令传信曇曜,让他抓紧时间,赶一赶工期。 他这命令一下出去,恰巧,蛮王文虎龙率千余家內附大魏。 也是更让拓跋濬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是自己动作太慢,导致佛祖不悦,才有今日之祸啊。 冯有作为皇后,將拓跋濬的变化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担忧。 去年,拓跋濬还英明神武,一派明君景象,今年以来,却做事急躁,大兴土木,劳民伤財,即便是如今大魏风雨飘摇之际,还是没有停下修建佛窟和太华殿的动作。 如今只是大魏內部的问题,就已经让中书省的官员们焦头烂额,若是南方刘宋或者北方蠕蠕人,有一个侵犯大魏边境,这大魏当真还能撑得下去吗? 冯有心下忧虑,找冯珙谈了此事,试探一下弟弟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 第四十九章:圣躬违和,天和失调 冯珙面对姐姐的试探,也是一怔。 “阿姊何必担忧,陛下春秋鼎盛,英明神武,朝中又有尚书令、太子太傅那样的贤臣在,即便有些不太平,也不过是一时。”冯珙语气淡然地说道。 “那刘宋与蠕蠕人呢?” “刘宋皇帝刘骏,色厉而胆薄,且私德败坏,好淫侮他人妻女,不足为惧。 至於蠕蠕人,蠕散难聚,篷帐四徙,势利蚁附,败则內噬,势盛则合,势乱则散。去岁,太尉大破蠕蠕,陛下又以河东郡王与零陵郡王为帅,守於北境,蠕蠕人亦不足为惧矣。” 即便冯珙如此说,冯有还是不能被说服。 尤其是拓跋濬如今耽於逸乐,冯有总觉得有些不妙。 从小经歷家庭变故,从幼年就入宫为奴婢,冯有早就把人心摸得透透的。 这人心啊,总是说变就变的。 今日的恩宠,可能就是明日的一杯毒酒。 若是拓跋濬英明依旧,就不会在广寧温泉宫中接受太守送来的美姬。 若是拓跋濬依旧將国事放於心上,就不会在如此风雨飘摇之际,还大兴土木,修建太华殿。 君主一旦变心,身为皇后的又有几个能落得好。 君不见思后之事乎? 冯有的潜意识里就对皇帝保持著一种不信任的態度,她也不愿意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帝王的那颗心上。 討论到皇帝时,冯珙也不愿多言。 拓跋濬如今究竟如何,冯有看的出来,冯珙岂能看不出来? 如果说冯珙刚入朝为官时见到的那个拓跋濬,是一个有雄心壮志,野心勃勃而又有能力、手腕的明君,现在的拓跋濬隱隱已有了亡国之君的气象。 对於姐姐的担忧,冯珙只能不停安慰她,为此还做了不少关於保全家人性命的保证。 …… 太安三年十二月。 代郡。 于闐、扶余等五十余国遣使朝贡,除了名马外,还献上三十余名颇有异域风情的美人,皆是长腿细腰,金髮碧眼。 拓跋濬就好这一口。 当年于闐国王进献公主,拓跋濬就毫不犹豫的將于闐公主带回家去了,等到他登基为帝后,还册封为了於夫人。 这些胡人少女,实在太合拓跋濬的心意了。 拓跋濬与这些胡人少女昼夜嬉戏,好不快活。 但是快活归快活,政务还是要处理的。 这会儿帮著拓跋濬一同改著奏摺的,不是別人,正是乙浑,冯珙从见到乙浑的那天起,就觉得这不是个普通角色。 拓跋濬在正在批阅来自定州冯熙的奏摺,冯熙於奏摺中所言,黄牟谋逆一事,另外还指摘了北平郡太守李晦无能无用,面对一群乌合之眾,竟连与之一战的想法都没有產生。 突然,边境急报。 刘宋顏师伯,带著殷孝祖等將,广修城池,已然掌握了战爭的主动权。 这对北魏的青州防线的破坏是难以想像的。 一旦让刘宋的城池修建好,到时候的局势就会变成,刘宋隨时可以出兵入侵大魏,而大魏想要打刘宋,那你只能先找机会破城。 如此被动,实在不是拓跋濬的作风。 当即大怒,正欲召集官员,令將帅整顿兵马,与那刘骏过上几招。 结果拓跋濬突然眼前一黑,只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的身体都好像不听使唤了一般。 “快传太医……” 慌乱的声音不停响起。 …… 太医杨惠富鬆开为拓跋濬把脉的手,面色凝重。 “陛下最近可是操劳过度?” “朕最近確实有些乏了。” “陛下最近可有……” …… 杨惠富一系列的问题砸向了拓跋濬。 问到最后,杨惠富的面色无比凝重起来。 在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后,杨惠富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陛下近来龙体欠恙,需要休息,实在不宜操劳过度,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杨惠富並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从脉象上看,拓跋濬分明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杨惠富上次为拓跋濬诊断时,他分明还脉象平稳有力,是个標准的健康人。 怎么短短几个月,就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不管怎么讲,杨惠富是不会把实情说出来了。他现在已经决定只要出宫,就立刻收拾东西避难去了。 对於杨惠富的建议,拓跋濬当时自然是满口答应。 但是答应了不代表就要去做。 毕竟西域送来的美姬真的很馋人。 除了美姬之外,还有很多国事需要拓跋濬去处理,拓跋濬想要的一份休息,怕是当真要同做梦一般难得了。 …… 冯熙在新昌写完奏摺后,便又赶往卢龙去了。 卢龙城中虽然没有什么美人,但是对冯熙来说,这里有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甄琛。 冯熙对甄琛可谓是思慕久矣。 等到再次去了卢龙城,冯熙便向甄琛发出了邀请。 是继续留在卢龙城,还是说跟在冯熙的两侧,为这位新任刺史当牛做马。 甄琛作为寒门子弟,说话做事总是慢人一拍。 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异常的果决,仅仅短暂的思索后,便给出了答案。 他选择跟冯熙走。 这也在冯熙意料之內。 毕竟甄琛辛苦这么多年,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县丞,这件事在哪都说不过去。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给冯熙这个新任刺史当幕僚,那肯定是比留在卢龙当县丞更有前途。 就是这般,冯熙再收穫了一名幕僚。 甄琛投入冯熙麾下后,便自报了家门。 甄琛,字思伯,中山无极人,乃是汉太保甄邯的后代。 冯熙对他的家世並不感兴趣,只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只要才能为他所用,冯熙也不在乎幕僚的出身究竟如何。 接下来冯熙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李晦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任命的北平郡太守,他要交给朝廷来处置。 但是需要问责的又不是只有李晦一人。 冯熙已经平定黄牟之乱后,李晦派出去救援卢龙的那名下属,方才出现在这里。 躲过了与黄牟面对面的这名下属,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延误军机的律法。 第五十章: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杨惠富想要逃离的想法还是没能实现。 拓跋濬自那天后,每日都让杨惠富为他把脉。 杨惠富不敢不从。 皇帝的转变,朝中诸多臣子也都看在了眼里。 不知是酒与色的紧密联繫,还是为了麻痹自己,拓跋濬一改往日不好饮酒的习惯。 昼时,处理朝政,夜晚,则与美人饮酒作乐。 太安三年,十一月十五日。 皇后冯氏劝諫:“昔桀紂以娱亡国,今宫闈之乐,其可踵乎?“ 皇帝怫然,“妇人安知外事!“ 皇后再次劝諫,皇帝捂著耳朵离去。 自此疏远皇后。 太子太傅陆丽进諫,帝不许。 殿中尚书独孤尼进諫,帝怒斥道:“侯尼须饮酒更甚於朕,有何顏面来劝諫朕!” 朝臣战慄,当日再无人諫言。 十一月十七日,中书令高允於私下进諫:“成汤远声色而王,桀紂近靡音而亡。陛下其效何者?“ 帝赧而强辩曰:“卿不见文王亦好內乎?“ 允对曰:“文王虽好內,旦夕勤政,岂可同语?“ 拓跋濬羞愤欲走,高允扯住他的衣袖,含泪继续进諫言,但是言辞依旧激烈。 拓跋濬振袖甩开他的手,怒叱道:“高允你放肆!对朕如此狂悖,你是想要当比干吗!“ 隨后命令左右將高允架出,欲下詔夺其官服。 先是皇后冯氏,又是中书令高允, 冯珙听闻此事后,也是大惊。 如今的拓跋濬竟至於此? 冯珙对高允这位忠直老臣很有好感,况且据史书记载,他在冯太后执政期间也同样勤恳做事,可见高允並非是愚忠於某一人,而是忠於心中道义与天下的。 冯珙並未犹豫,立即进宫请求面见皇帝。 拓跋濬在高允走后,心情逐渐平復下来,十分后悔地对左右说,高允虽然狂悖,但是他说的话难道没有一点道理吗? 但是碍於顏面,拓跋濬没有立刻下令宽恕高允的失礼。 听到冯珙请求覲见后,拓跋濬犹豫了一下,便准许了。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前几日方才与皇后疏远,此时面对冯珙时多少有些不自在。 但是拓跋濬並未表现出来,只是面色淡然的询问冯珙前来所为何事。 冯珙並未说话,而是先叩首行礼,然后才道:“请陛下先宽恕臣的罪行,臣是为尚书令之事而来。” 拓跋濬怒道:“莫非你要为高允求情吗?” “正是。”冯珙再叩首,开口道。 拓跋濬瞪著冯珙:“难道你不知道他昨日衝撞於朕吗?” “臣知矣。陛下,昔齐桓释射鉤之怨,卒成九合之功。 今中书令虽狂直,然心繫社稷,犹管仲之忠也。陛下圣德如天,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戇臣吗?“ 拓跋濬面色稍缓,对左右说道,“竖子固陋,然其言或可采。“ 於是下詔宽恕了高允的罪行,官职如故。 经此一事,拓跋濬对前些日子疏远皇后的行为也感觉到了后悔。主动去往皇后那里。 然后与皇后和好如初。 至於是否真的和好如初,这並不重要。 只是更加坚定了冯有要將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决心。 自冯珙后,拓跋濬饮酒作乐稍敛,但並未断绝。 太安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拓跋濬醉醺醺地將美姬搂在怀中,突然想起了皇后的话,然后令人拿了一面镜子过来。 这一照镜子拓跋濬大惊,镜中这面色晦暗,双目无神的男人是谁? 拓跋濬一把推开怀中美姬,忿忿地用剑砍翻了那面镜子。 “唉!朕时常劝独孤尼少饮些酒,以免误事,可是来到这代郡后,朕如今竟也沉迷於酒色,乃至於此!” 杨惠富每日前来,都要劝諫拓跋濬忌酒,但是拓跋濬並没有按他的话来做。 拓跋濬恨恨地將盛放酒水地器皿也砍翻在地,“朝中好饮此者,不在少,朕饮酒不过旬月,竟伤至此,今日起,禁酒!” 美姬、宦官皆不敢言。 …… 第二日,拓跋濬在朝议上便下詔,颁布禁酒令。 当然,禁酒令並非是说完全不给饮酒。 造酒、卖酒、饮酒,一律斩首,但是遇到婚事、丧事时,可暂时开禁,有一定期限。 禁酒令一出,无数好酒臣子纷纷上书,觉得此乃苛政。 拓跋濬皆置若罔闻,继续推行,並言再敢谤议朝政者,斩。 就这般,禁酒令推行了下去。 不饮酒后,拓跋濬也基本断绝了和那些美姬的淫乐,每日坚持练习射术。 拓跋濬接下来的日子里,並没有继续东巡,而是暂且留在了代郡之中,处理前些日子遗留下来的问题。 兴许是代郡確实是拓跋家的龙兴之地,有一股龙气,拓跋濬的身体也跟著恢復了不少。 杨惠富今日诊断后,也是鬆了一口气。 各地也纷纷报来消息,零零散散的叛乱都已经被镇压了下。 全部都是好消息,没有坏消息。 一切似乎都要回归到正轨之上,大魏朝堂重新运转起来。 …… 太安三年,十二月二日。 冯珙被拓跋濬召於前。 自諫言后,拓跋濬再也没有召见过他,冯珙也不知拓跋濬今日忽然召他入宫的目的。 他心中其实並不平静。 上月,拓跋濬酗酒,气色明显差了许多,冯珙不知拓跋濬身体到底如何,究竟能不能按照原来的歷史活到二十六岁。 冯珙觉得应当早做打算了。 通过这么久的抵足而眠,杨成吾早已被冯珙“睡服”。 杨成吾以身家性命起誓,以冯珙为主,绝不相负。 冯珙信其人品,將大事所託。 杨成吾被压抑了多年的心,早已经急不可耐,听闻了冯珙有意掌权,推动大魏改革后,更是兴奋的不能自己,摩拳擦掌地表示,要为主公效死。 杨成吾作为冯珙幕僚,而非朝廷官员,虽然在中军之中露过面,但是並不引人注意。 杨成吾悄然离去,去为冯珙搜罗轻侠、勇士。 今日拓跋濬突然召见,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冯珙所忌惮的,非是拓跋濬,乃是乙浑。 乙浑为皇帝暗子多年,不知道掌握著多少条暗线,若是他有心追查,即便冯珙小心谨慎,也不免露出些许蛛丝马跡。 第五十一章:陈兵边境,以待良机 但是冯珙也觉得,应当不大可能。 且不说他与乙浑目前並没有衝突,乙浑並没有刻意针对他的必要。 杨成吾的离去,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又处处小心,应当无事。 北部尚书慕容白曜、南部尚书长孙平成、征西將军皮豹子、卫尉少卿吕罗汉,还有镇西將军封敕文皆在於此。 慕容白曜上月袭承父亲的高都侯爵位,被拓跋濬升为北部尚书。 如此多武臣聚集於此,绝非小事。 冯珙的到来並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封敕文,见到他时还对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表露善意。 等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位重臣。 拓跋濬见人到的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诸卿,刘宋皇帝在清水一带修筑城池,尔等有何想法?” 南部尚书长孙平成思虑一番后,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刘宋修建城池,是为来年攻我青州做准备,不得不防。” 征西將军皮豹子也站出来,认同了长孙平成的说法。 冯珙在这些大臣里,只是一个小辈,与慕容白曜二人默默无言,只是听著那些將军们到底怎么说。 拓跋濬也没有刻意点出二人的存在,只当他们二人没有什么意见。 “既然诸卿都以为,不能坐视这城池被建起,那这顏师伯与殷孝祖就不可不打了。”拓跋濬思索道。 “只是何人可担此任?” 拓跋濬扫了一眼这些大臣、將军,似乎在纠结著让谁去做这件事。 “臣愿领兵前往。”封敕文直接开口道。 “好。”拓跋濬似乎很满意封敕文的这种积极態度,“镇西將军实乃我大魏肱骨啊。” 其余人都十分懊悔,怎么让封敕文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抢占了先机。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领兵摧毁两座正在修筑的城池罢了。 这件事若非记在了皇帝心中,哪里需要这么多个重臣过来商议。 分明就是一件只需要裨將一名,带上千余士卒,便可轻鬆办到的事情,只要不出岔子,简直就是餵到嘴里的大功。 更何况,若是陈兵边境,等待良机,说不准还能混上更多的大功。 定下了封敕文领兵前去后,拓跋濬又对北方蠕蠕人的异动表示了不满,要求慕容白曜儘快联繫閭毗,让蠕蠕人再安分一段时间。 …… 杨成吾在冯珙託付大事后,並未直接盲目地去寻找所谓的轻侠。 在杨成吾看来,所谓的游侠儿,不过是凭藉一腔血勇,行逞凶斗狠之事罢了。 他想要为冯珙寻找真正能倚仗的心腹。 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若是太平年月,想要瞒著朝廷,培养人手,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是如今这个时局,就非常简单了。 杨成吾从代郡出发,一路向北行进,所见所得不由咂舌。 来往百姓,大多衣衫襤褸,面有菜色。 这姑且不提,路上一大批自南向北的百姓,看起来像是受了灾一般,披头散髮,拖家带口的往南去。 在拓跋濬东巡时,杨成吾跟在冯珙身边可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灾民。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百姓纷纷往南逃去? 杨成吾本意是去北地,募些失孤少年,然后將其暗中培养。 但是如今这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妙啊。 …… 很快,杨成吾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成吾拦住了一位往南方去的百姓,递给他一张饼,那人见到饼,竟然直接张口开啃,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吃噎住。 “慢些吃吧。”杨成吾並不著急,反而还给他递上了水。 等到一张饼都被吃完,那人方才双目噙著泪水,跪倒在地。 “多谢恩人。”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是不难听出来这是个少年郎地声音。 此前披头散髮,面容上满是灰尘,杨成吾没看清此人到底是何模样,如今看来恐怕还是个半大孩子。 “不用客气。”杨成吾將他搀扶起来,开口询问北方发生的事。 这名少年郎听到他的话后,泪水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蝗虫,到处都是蝗虫……”少年郎喃喃道。 杨成吾这个前任大司农丞,怎会不知道蝗虫的厉害,此时从少年郎的口中得知,北方已有蝗群,大惊失色。 分明朝廷前些日子还在商议著如何预防蝗灾,现在北方竟然已经有如此厉害的蝗群了。 “粮食没了,都被蝗虫吃完了,阿爷为了保护粮食,也死了。”少年郎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光亮。 杨成吾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如此人间惨剧,恐怕在更北方已经是一种常態了。 杨成吾愈发觉得,这般惨剧,都是因为拓跋家治国不当造成的。 他坚信著,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 冯珙是肉食者中唯一的例外。 所以杨成吾也愈发坚定了,要跟著冯珙来整治这片天下。 冯珙对农民天然的具有好感,同样的,也对那些鲜卑贵族,天然的具有厌恶的情感。 所以冯珙与杨成吾谈论天下时,冯珙总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提出质疑,做出假设。 杨成吾哪里经得住这般洗脑,也对冯珙口中的盛世景象產生了好奇。 如何才能让国家步入盛世。 杨成吾与冯珙就这个问题探討过,二人得出的结论便是,要从农入手。 农之一字,乃为国本所在。 如今国本怕是要发生动盪了啊。 杨成吾见那名少年郎面容俊秀,谈吐有礼,不像是个普通百姓,便开口做主,將他留在了身边做事。 少年郎名为崔玉,並非是博陵崔的崔,只是个北地普通良家子。 崔玉家境贫寒,但是母亲张氏,倾尽全力,也要供他读书。所以崔玉才有机会能够发展。 崔玉对於杨成吾的招揽,自然无不允,欣然应下这一送上门的差事。 经歷了蝗灾后,崔玉现在的想法非常简单,活下去。 而杨成吾不仅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还问他想不想要让天下再也没有这般的蝗灾。 若非口中还保留著饼的味道,崔玉甚至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 第五十二章:蝗灾四起,百姓流离 太安三年,十二月。 北风凛冽,呼啸而过。 朝廷也收到了北地蝗灾的消息。 对这个年代来说,蝗灾,就意味著飢饿,意味著死亡。 “是时旱蝗谷贵,民相食。” “蝗虫起,岁旱无谷,从官食枣菜。……粮食尽。……尚书以下自出樵採,或飢死墙壁间。” 史书上对蝗灾的记录,往往只有寥寥数笔,但是这寥寥数笔中,蕴含著无边的苦难。 北魏立国以来,並非年年太平,蝗灾也经歷不少次。 但是今年的蝗灾,似乎来得格外猛烈。 目前已经有三州刺史上报,州內出现大规模蝗灾。 即便朝廷早已下了命令,准许他们开仓放粮,賑济灾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但是除了开仓放粮外,朝廷又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拓跋濬在发生蝗灾后,唯一能做的就是下詔,让发生蝗灾的附近州郡协助受灾州郡长官賑灾。 既然已经下詔賑灾了,这蝗灾就交给刺史们去头疼吧。 正好到了年底,于闐、扶余等五十余国各遣使朝献,这次朝献的国家比往年要多出不少。 代郡行宫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也修得颇为气派,接见这些小国使臣还是够的。 五十多个国家的朝贡,被朝堂大肆宣扬,以彰显我大魏乃天朝上邦,中原正统,以至於这消息传播的比蝗灾的消息传播的还快。 正月初一。 大魏的统治阶级都在谈论著那些西域使者模样的怪异,嘲笑著他们的不知礼数。 西域使者颤颤巍巍的行了一个模样怪异的礼,引发了哄堂大笑。 拓跋濬接受完使者朝献,也是心潮澎拜,满腔的雄心壮志,下令暂解禁酒令,朝臣今日可在朝会后饮酒。 好酒的朝臣们都大喜过望。 载歌载舞,觥筹交错,真是好不热闹。 在这一片祥和的欢快气氛中,大魏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乙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跟著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如此大喜,怎么能让皇帝不悦呢。 等待拓跋濬批阅的奏摺的最下方,压著两本凉州、司州刚刚报上来的蝗灾害稼,百姓无所食的奏本。 …… 杨成吾带著崔玉继续向北。 路上的饥民看向他们的目光,已经越来越不善了。 看起来就要將他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杨成吾带著崔玉找了个没人的空屋子住下。 屋子里有一股子淡淡的腐臭味。 杨成吾沿著腐臭的味道走去,看清楚发出臭味的究竟是何物后,忍不住乾呕,然后吐了出来。 崔玉赶来,看清东西后,並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神中產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难过。 赫然是一具被啃食乾净的尸体,只留下了一个头颅还算是完好。 若非天气还有些寒冷,恐怕还没走进屋子,就已经臭味难闻了。 “这种情况,在北地,多吗?”杨成吾见崔玉面色平静,忍不住开口问道。 “多。”崔玉话不多,只吐出一个字。 “竟至於此吗……”一股悲愴的情绪从杨成吾的胸中迸出。 他想起了冯珙与他夜谈时所说的话,“哪怕是再太平的盛世,也不过是在百姓的苦难上,粉刷出来的。” 初闻此言,不以为意,如今回想,犹如真理。 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年年都是丰收的景象,四海昇平,百姓安居乐业。 那这些算什么呢。 “先生。”崔玉见他怔怔不语,开口道,“我们还往北去吗?” “不去了。”杨成吾摇了摇头。 …… 为主公招募人手变得简单了。 不需要什么財物,只需要一点吃的就够了。 但是杨成吾並没有感觉到喜悦。 他收拢了几十名半大少年,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有的只用了一张饼,一袋豆子,都被换了过来。 杨成吾將他们安置起来,给他们吃食,听他们说逃难时的经歷,告诉他们,蝗虫固然可恨,但是是官府的不作为才是他们流离失所的元凶。 他们不知道杨成吾的名字,单知道他姓杨。 他们都跟著崔玉一同叫他先生。 又听先生说,给他们活路的,是一位將军,他们以后要跟著將军一同打仗,把所有害的百姓活不下去的官的脑袋,都给砍下来。 还说要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 这些少年郎都不算小了。 对先生的话,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这世界上当真会有人愿意去做这件事吗? 但总归都抱有一份希望。 他们想早日看见那位將军,想跟著將军去砍下贪官的脑袋,想看见以后百姓都有所衣、有所食。 …… 少年郎们心心念念的那位將军,此时也陷入了困境。 姐姐冯有召他入宫一敘。 冯有脸上依旧泛著温柔的笑意。 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带著寒意,让冯珙坐立不安。 “阿珙,还记得你杀了边让后,你对我说得话吗?” “当然记得。”冯珙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你说,百姓乃天下之本……”冯有站起来,一双美目盯著冯珙,“我当时只当是你有报国之心,现在细细想来,果真只是如此吗?” “当然只是如此。”冯珙不知道姐姐现在的立场究竟如何,也不知她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在试探自己。 “阿珙不必多虑。”冯有示意冯珙,她早就支开了身边的宫人,不用如此遮掩。 “既然你不肯多说,那便听我说吧。”冯有缓缓开口道。 “我从杨惠富那里得知,陛下身体有恙。” “天有阴晴圆缺,陛下操劳国事,身有小恙,也不足为奇。”冯珙答道。 “只恐命不久矣。” “什么!”冯珙脸上的惊讶不是作假,即便知道拓跋濬不长寿,却也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此事当真?阿姊又是如何得知的?” “阿珙,冷静一点。”冯有面色平静,“你不用管我是如何从杨惠富口中得知的,你直管当真便是。” “陛下知道吗?” “当然不知。”冯有轻笑一声,“他若知晓,你我姊弟,安能有活命之理?” 这倒也是。 若是拓跋濬知道自己身体情况,是绝对不会允许冯熙、冯珙这两兄弟如此年轻而又身居高位的。 第五十三章:宫中密谋,博陵有喜 冯熙、冯珙皆是当世才俊,文武兼备。 拓跋濬愿意提拔两兄弟,是因为他同样年轻,有信心能够压制住二人。 但若是他身死,皇太子弘尚且年幼,冯有作为弘的嫡母,定然是要临朝代为处理朝政的。 而冯熙、冯珙作为皇后的两个兄弟,定然也会成为皇后的倚仗。 换句话说,只要拓跋濬死的早,冯氏兄弟掌握朝廷大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年轻有才干,而又能揽下朝廷大权的外戚,若是行王莽事,只会更简单,而不会更难。 即便他安排了其它託孤大臣,君不见司马懿曹爽之事乎? 所以,从皇帝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就可以看出,拓跋濬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应当是所知不多。 只是,身为皇后的冯有,怎么会瞒著皇帝,告诉自己呢? 冯有看出了弟弟心中的困惑,“阿珙,你可知常太后赐死元皇后李氏时,我那时在想些什么?” “弟不知。” “我在想啊,这权力,果然只能掌握在自家人手中。”冯有捂著嘴笑了一声,“別人赐给你的权力,那是赏给你的,也能隨时收回来。不仅能收回你的权力,还能收走你的命。” “我受到皇帝宠爱时,他將我立为贵妃,又立为皇后,看似风光。”冯有顿了一下,“可是阿珙,前些日子,我劝諫他不要沉迷酒色,他立刻就疏远了我。” “他疏远我后,连宫人见了我,也没了以往的恭敬。” “我想到了李氏死那天的样子,李氏死之前,在喊著她兄弟的名字,每喊一个名字,她都哭上一场。你说她那天,该有多绝望啊……” “阿珙,你说呢?”冯有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冯珙听完,神色复杂。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確信姐姐並没有在誆他了。 “阿姊想要如何?” “我要你和大哥来帮我。”冯有並没有直接说清楚要帮她什么,但是冯珙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阿姊想当……”冯珙指了指天天,问道。 “我不过是一妇人,哪有这般的能耐……”冯有摇了摇头,死死盯著冯珙的眼睛,“阿珙,你来。” 冯珙被她灼灼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垂下眼帘,轻嘆了口气,道:“阿姊就这般信任我为何不让大哥来呢?” “因为你和大哥是不一样的人,我不信大哥,但我信你。” 冯有放缓了声音道,“相比大哥,阿珙你的心更仁善,也更在乎旁人。大哥他的眼中,装著的是野心,而阿珙,你的眼中装著的是百姓。” “那我该如何做呢?”冯珙轻声问道。 …… 宫中冯珙姊弟二人的密谋究竟如何,旁人並不得知。 但是冯熙如今在定州,当真是如鱼得水。 钳耳氏前些日子自言其先姓王,名遇,希望冯熙能够准许他恢復姓名。 幕僚这这一小小要求,冯熙自无不可,后以王遇称之。 王遇聪颖,懂事,有文才,有他帮衬,冯熙省了不少事。 州中许多事,都交由王遇代为处理。王遇本就感念其恩德,如今又受冯熙如此信任,回想到此前所经受的种种,让他体会到了何为“士为知己者死”。 冯熙本人倒是没想那么多,相比处理政务,他还是觉得在军营中来得更畅快些。 还有一件喜事,他与博陵公主成婚日久,博陵公主也在不久前,被诊出了喜脉。 不知是得益於冯熙身体素质好,二人夜生活非常和谐,还是说冯熙的人格魅力很大,亦或者说二者兼有之,总而言之,博陵公主这个端庄的公主,对冯熙也很是痴缠。 如今公主怀了身孕,冯熙不敢乱来。 博陵公主便让冯熙去纳妾。 冯熙不愿。 博陵公主心中甚是感动,但为了彰显自己不善妒,也为了更好地將冯熙的心拴在家中,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冯熙拗不过她,又考虑到博陵公主怀著身孕,不能动气,只好无奈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博陵公主见丈夫屈服,心中很是得意。考虑一番后,博陵公主决定亲自挑选才貌双全的女子,给冯熙当妾。 冯熙不愿她过分操劳,只好表示任凭夫人做主。 在博陵为他挑选妾室的时候,冯熙表示怕情难自禁伤了公主,所以每日姑且住在军营之中。 在军营的时候,冯熙与士卒们同吃同住,一同训练,对士卒们嘘寒问暖。 有一士卒在训练时崴了脚,冯熙不嫌脏臭,亲自为他正骨。与他同营帐的其他士卒们,很快就將这件事宣扬了出去。 这些士卒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的对待,听闻此事后都为这位刺史的举动感动不已,对冯熙的忠诚也是日益上涨。 冯熙如今已经不需要博陵的那些甲士的帮忙了,將他们全部留在了家中,美约其名,公主怀了身孕,当好生看护好家中。 除此之外,冯熙也时不时地与那些將领们展开肉搏,彰显勇力。 自从朝廷禁酒后,常萨也不每日在府中饮酒了。 改为在府中听曲儿了。 至於军营,谁爱去谁去。 这支郡守兵,他这个都尉掛著个名儿,事情交给別人去做,岂不美哉? 他可没有兴趣和冯熙那个政治、军事双重怪物去爭这个军权。 除了普通士卒外,在镇压完黄牟起义后,冯熙还上奏朝廷,为將校们请功。 但是朝廷当时只给了皇帝的嘉奖,並不涉及人员擢升与財物奖励。在眾人失望时,冯熙接连取消了此前对某些將领的处分,將他们头上的“暂代”二字取消了,官復原职,还拿出自己家中財物,作为赏赐。 至於两位副都尉,至今还在冯熙帐下做著亲兵。 不过,隨著他们在冯熙手下做事时间的增长,以及冯熙对他们攻略进度日益加快,想来二人彻底归心,然后官復原职也用不了多久了。 可以说,现在冯熙每日在军中的影响力都在不断扩大。 虽然还远远称不上如臂指使, 再说博陵公主那边,由於冯熙十数日没有回府了,她思念郎君,便加快了为冯熙选妾的速度。 心道若是早日为郎君寻一名合心意的美妾,他应当就该回府中住了吧? 她这一找,倒还真找著了几个身段样貌都好的女子。 其中有一人,最合她心意。 第五十四章:罪裔衔温,同病相怜 又是一年正月,柳梢再一次抽出点嫩绿的芽儿。 大魏君王的车驾继续向东,直至平州境內。 在拓跋濬东巡前,令太宰常英做好接驾,常英遂令人於辽西黄山起行宫。 拓跋濬车架至此后,责常英大兴土木,但念其劳苦,不予追究。 第二日,拓跋濬因太宰常英恭顺,赏常英绢百匹,擢其子为太子冼马,入侍东宫。 中常侍张宗之深夜来访。 冯珙急忙迎他进来。 张宗之面白无须,但是眉眼开阔,並不显得阴柔,身材高大,腰板挺直,看起来竟比一般的男子还要英武一些。 “中常侍光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冯珙不知张宗之来意,只能暗中揣测。 “武卫將军无需见外。”张宗之快人快语。 “我与皇后有旧,乃是忘年好友,皇后与武卫將军谋划,我亦知矣。” 冯珙大惊。 张宗之乃是太武帝时期的老臣,虽是受腐刑入宫的宦官,但是也是实打实的重臣。 拓跋濬时,张宗之官位已至中常侍,等到献文帝、孝文帝时,他甚至官至四镇將军,可见此人能耐。 姐姐冯有素来谨慎,若无十成把握,绝不会贸然行动。 既然张宗之知道姊弟二人的谋划,想来確实是冯有的挚交,值得信赖。 想到此处,冯珙心中稍定。 他將张宗之引至座中。 “不知中常侍与皇后是如何有旧的?”冯珙开口问道。 即便心中相信了九成九,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需要再询问一番。 “皇后当年被收入掖庭时,正是由我操办。”张宗之爽快地答道,“我父当年胁从緱氏宗文邕谋反,我被捉拿入京,遭受腐刑,见到皇后时,亦觉感同身受……”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冯珙感慨道。 张宗之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早听闻武卫將军文武双全,如今也算是得见將军文才。” 张宗之为冯珙娓娓道来,敘述著他暗中照拂冯有,而冯有后来又与他相互帮衬,互相来往的事。 “中常侍,我姊弟二人所做之事,可绝非小事……”冯珙提醒道。 “若是做小事,又哪里用的上我呢?”张宗之反问道,“我入宫多年,隱忍蛰伏,所为的,难道是把我阉割后扔入皇宫的拓跋氏吗?” 张宗之惨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后入宫后,我便將她看做自己的女儿一般,若非是她,我早已忍受不了这皇宫了。” 冯珙听闻此言,当即拜伏在地,感谢张宗之当年对姐姐的照顾。 想来也是,当年冯有进宫,身无长物,又是罪臣之女,若是无人照拂恐怕连姑母都还没见著,就在这吃人的皇宫里一命呜呼了。 烛火摇曳,两道人影在屋中慢慢交谈。 虽然偶有分歧,但是总的来说,还算是畅快。 虽然如今拓跋濬身体有所好转,但是二人还是主要针对拓跋濬死后,如何採取行动做了商討。 张宗之在这件事上,倒是颇为自信,自称宦官之中,受他恩德者十之八九,其中被他收为义子的,也有十之二三,宫中遍布他的耳目。 冯珙考虑到后世乙浑之事,觉得还是不能过於乐观。 对冯珙的这种小心谨慎,张宗之虽然有些不以为意,但也没有提出反对。 天下大事必作於细,冯珙这种小心谨慎的態度,反而让张宗之更加放心,愿意与他合作。 对拓跋濬身后事,冯珙觉得,乙浑实在是不可不防。 今年正月,乙浑便不知被拓跋濬安排去了哪里,已经许久未曾露面了。 既然按照正常的歷史线,乙浑能够在拓跋濬死后,迅速把控朝政,至少说明宫內外,都有他的眼线。 宫內,冯珙便知晓一人。 此人为常太后身边宫人,宦官林金閭。 虽然不知此时,林金閭是否与乙浑牵上线,但是冯珙还是出言提醒张宗之要注意此人。 张宗之见他说的郑重,也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 要说乙浑此时,其实並没有什么精力放在朝中、宫中。 拓跋濬暗中给乙浑下令,让他前去北方边镇探查蠕蠕人的情况。 蠕蠕人背拊北魏,如今虽然经歷了北魏几十年的征討,加上阴山一线长城的修建,蠕蠕人已经衰落了许多,但仍然具有威胁。 拓跋濬如果想要南下,就要先把蠕蠕人稳住。 想要把蠕蠕人稳住,就必须要先去六镇。 所谓六镇,即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其中怀朔镇最为重要,是北魏与蠕蠕人来往最频繁的边镇,同样也是北魏北方的门户和眼睛。 孤身一人自然是没办法完成皇帝的差使的,所以乙浑前来怀朔找帮手了。 带著皇帝密詔,乙浑直接找上了怀朔镇大將拓跋子推。 怀朔镇大將一般同时都督沃野、武川、怀朔三镇诸军事,权力极大。 拓跋子推乃景穆太子拓跋晃之子,当今天子拓跋濬的哥哥,只是非一母所出。 不过拓跋子推个性沉雅,与拓跋濬素来亲善,所以拓跋濬才愿意將怀朔镇大將之职委以拓跋子推。 另一方面,拓跋子推之母,尉椒房,出身云中尉氏,而云中尉氏乃是从朔方等地迁徙而去。拓跋子推居於此间,比其他宗室更適宜。 拓跋子推虽然不认识乙浑,但是皇帝的詔令他还是愿意听从的。 拓跋子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来到怀朔担任镇將也已经有两三年了,对怀朔边镇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 当乙浑询问他蠕蠕人是否有威胁时,拓跋子推毫不犹豫地提到了一人,吐贺真。 吐贺真,北魏诸多重臣都很熟悉这个名字,乙浑也略有耳闻,知晓不少此人的事跡。 此人乃蠕蠕敕连(魏言神圣也)可汗吴提之子。吴提当年降而復叛,为太武帝恶之,於是太武帝领兵征討。 但是吴提此人,善於逃跑,太武帝屡次征討,均被他远遁。 吴提死后,他的儿子吐贺真继承了他的位置,號称处(魏言唯也)可汗。 拓跋燾屡次征討吴提都未能將其诛杀,吐贺真继位后,拓跋燾继续征討蠕蠕。 第五十五章:亲对高年,劳问疾苦 太平真君十年正月,拓跋燾再次出兵北伐,高昌王拓跋那出东道,略阳王拓跋羯儿出西道,拓跋燾本人与拓跋晃自中道出涿邪山。 声势浩浩荡荡,嚇得吐贺真別部帅尔绵他拔等直接率千余家来降。 但是同样也因为声势过於浩荡,吐贺真又是刚刚继位,完美继承了他爹吴提的天赋,直接跑路了。 拓跋燾心中自然不甘,等到九月份的时候,再次出兵。 这次就比较有意思了,北魏这次拓跋那依旧出东道,拓跋羯儿出中道,和其它军队约定会师於地弗池。 经过几个月的整合,吐贺真部已经壮大起来,蠕蠕的精锐之师全部出动,军资甚重,直接把拓跋那这一军直接围了。 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照常理来说,这不是明摆著“优势在我”,但是吐贺真不这么想。 拓跋那坚守的举动,让吐贺真怀疑敌人有大军正在赶来,然后趁夜带人逃跑了。 拓跋那一看,嚯,好傢伙,我还没动手呢,怎么敌人都先败退了? 然后也不管有没有埋伏,直接就追了上去。 吐贺真一看,这么点人就敢追上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跑的更快了。 他逃,他追。 追了九天九夜。 吐贺真还是插翅飞了。 但是吐贺真人跑的掉,輜重跑不了。 拓跋那尽收吐贺真部的輜重,另一边的拓跋羯儿则是尽收他们的人口和牲畜,多达百余万,至此蠕蠕人便真正开始衰落了。 但是据拓跋子推所言,恐怕吐贺真又重振旗鼓,又捲土重来之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乙浑可不准备自己亲自再往草原跑上一趟,既然拓跋子推对蠕蠕人很是了解,直接带著他的话回去稟告皇帝便是。 …… 冯珙身著甲冑,左手持刀,右手执矛,护卫於皇帝左右。 皇帝正在亲自接待一群老者。 对这些老者们嘘寒问暖,询问他们过得是否安康。 这些老者个个鹤髮童顏,看起来气色很好,面对皇帝的问询时,一个劲的感激淋涕,老泪横流,述说著若非陛下恩德,哪里能过上这般的好日子。 冯珙在一旁听著皇帝和他们的对话,感慨著,也难为那些官员能挑出来这么多的“老戏骨”,陪著皇帝上演一齣好戏。 不过,能活到这么大的,应当都是那些世家豪族的长者,作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感念皇帝的恩德倒也没问题。 这么一想,冯珙倒也想开了。 不过,他对如今的拓跋濬也是愈发的看轻了。 拓跋濬真的不復昔日了。 两年前的拓跋濬,尚且会到田中去问问老农的想法,现在倒好,乾脆直接让官员把人挑好后送到他的面前,可不得上演一出君民鱼水情吗? …… 定州,中山。 博陵公主在为冯熙挑选妾室时,再三犹豫。 有女林氏,出身商贾,身材窈窕。 有女王氏,出身官宦之家,强於音律。 有女于氏,出身西域小国,媚骨天成。 这三人博陵公主都很中意,其中最中意的就是王氏女,博陵公主觉得她谈吐文雅,很合她心意。 但是其她两女在面容身段上更胜一筹,若是她取王氏女而弃她们二人,郎君会不会以为自己还是善妒? 博陵公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都要了! 冯熙听到公主这般决定后,痛哭道,“公主莫非要弃我而去?” 博陵公主慌忙解释缘由。 冯熙转悲为喜,开口道,“我有公主一人足矣,其她女子於我而言,不过一红粉骷髏罢了。” 博陵公主听闻此言后,也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是不是太难为郎君了。 但是博陵公主继而又想到冯熙为了不伤到她和孩儿,连家都不敢回,夙兴夜寐,她转念一想,若是多几个女子,是不是就能將他拴在府中了? 所以还是不顾冯熙的反对,咬牙將三女都接入了府中。 冯熙纳妾一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中山城中百姓差不多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在王遇的刻意宣传下,冯熙在中山的名声极好。 加上冯熙默认了王遇实行的与民休息的政策,宽以待民,又在百姓们的注视下,亲自决断了几起难断的案子,可以说,在中山百姓眼中,冯熙完全当得起“父母官”三个字。 冯熙来到定州后,也一直压抑著自己的欲望,並没有大肆收纳女子,博陵公主为夫纳妾,竟然也成了一桩美谈。 所以,在冯熙纳妾后,可是收到了不少贺礼。 而且他所纳的几名妾室,都是博陵公主精挑细选的,她们的出身也各有讲究,即便是西域小国出身的于氏,也有一笔不菲的嫁妆。 冯熙这笔钱,並没有纳入府中,反而设立了一桩善堂,用於救济城中失孤孩童与孤寡老人。 这一想法,还是他从冯珙那里听来的,所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莫过於是。 原本就对冯熙感官很好的中山百姓,这下子更是感动的不得了。 几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家,拄著拐杖,便来到了刺史府中,请求要为冯熙立下生祠。 冯熙一听,坏了,戏做过了啊! 这事往小了说,是百姓自发的行为,往大了说,那就是有谋反的嫌疑啊。正所谓,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三两重,上了称,便是千斤也打不住。 这不在於有没有违背国法,而在於君主有没有觉得你有谋反嫌疑。 冯熙心思一动,推辞了老人家们的好意。 老人家们还想再劝,冯熙便对他们说,这都是博陵公主的主意。若是想要感谢,就去谢博陵公主吧。 博陵公主乃是皇帝亲妹,给她建生祠,总不会犯忌讳了吧? 老人家们见他態度坚定,便听从了他的想法。 博陵公主知道此事后,又一次被狠狠感动了。 “郎君,百姓们的好意,你何苦要推辞到我身上呢?” 博陵公主眸子中温柔的宛若一滩秋水。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又何故说那些见外的话呢?”冯熙深情款款地道,“希望能为你,也为我们的孩儿,积些阴德,好让你和我们的孩儿都能健健康康的。” 若非肚中揣了一个娃,博陵公主真恨不得与冯熙痴缠一整晚。 第五十六章:东巡定州,兄弟相逢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太安四年,二月初二。 冯珙登上碣石山,观望沧海之势,回想起魏武诗篇,激盪起无边壮志。 可惜今日的主角依旧不是他。 拓跋濬登上碣石山后,將其改名为乐游山,在海滨筑坛刻石记行。 唯一和冯珙有些关係的是,隨拓跋濬东巡的大小官员,皆有赏赐。 或加官,或进爵。 冯珙因忠於王事,进为长乐郡公。 冯氏乃是长乐望族,將冯珙进为长乐郡王,实在算是一种恩典。 很难说这是不是皇帝此前疏远皇后所给出的补偿。 十六日,拓跋濬南巡信都,在广川狩猎。 太安四年,三月初三。 伟大的大魏君王抵达了他忠诚的定州。 得知皇帝到来的百姓们,在博陵公主的呼吁下,纷纷出城迎接。 由於冯熙治定州以宽,又被冯熙冠以陛下仁德的名头,定州普通百姓比其它州郡的百姓,还要热情些。 他们都憧憬著皇帝陛下的到来。 刺史冯熙都如此英武、俊美了,那传说中的天子,又该是如何一番模样啊! 东巡的车架慢慢靠近。 百姓们也逐渐看清了围在车架前骑士们的长相。 那领头的,骑著赤色骏马的男子,莫非就是当今陛下? 果真俊美如天人一般! 只是怎得和刺史大人有几分相像? “陛下万岁!”不知人群中从哪冒出来的一道声音。 紧接著百姓们排山倒海般的声音涌向东巡队伍。 冯珙忽觉不对,这些人的视线怎么盯著自己? 冯珙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默默纵马往拓跋濬车驾方向靠了靠。 拓跋濬本来有些头痛,在车架之中昏昏欲睡。 皇后冯氏正在为他轻轻揉著穴位解乏。 忽闻外面高呼万岁,拓跋濬单手掀开车帘,只见百姓目光炯炯,皆盯著车架这边。 这些百姓衣著虽然简朴,但是都能遮蔽身体,他们的脸上虽然没有多少肉,但是还称得上是健康。 有耄耋老者,有少年郎,有妇女,有稚子。 这是与旁的州郡不同的风貌。 拓跋濬精神一震,连头痛似乎也缓解了许多。 冯珙亦步亦趋,紧跟在皇帝车架旁,不敢有一点超出。 再往前走,便是已经在等候著皇帝车驾的刺史——冯熙了。 冯熙携博陵公主,带著都尉常萨,还有刺史府诸多官吏,见到皇帝车驾来此,皆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拓跋濬走出车马,扫视了一眼四周,街道乾净,也不显得杂乱,一眼望去,竟比平城还要整洁些。 “昌黎王辛苦了,你治定州有方,真朕良臣也!”拓跋濬走上前,搀扶起冯熙,“都起身吧!” 听到拓跋濬的话,冯熙忙道:“为王事尽忠,怎么能说是辛苦呢!” 拓跋濬面露满意之色,看到博陵公主时,他又皱了皱眉头。 “昌黎王啊,朕的皇妹怀了身孕,你不让她好好养身子,怎么还让她出城?” 拓跋濬面露不满,你冯熙娶了我拓跋家的女人,怎么不好好珍惜,莫不是对朕的皇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还不待冯熙说话,博陵公主先一步答话道:“博陵许久未见兄长,心中十分想念,我要出城来见陛下,他怎么都不愿意,若非怕我受气,伤到腹中孩儿,博陵哪里能这么早就能见到陛下您呢?” “哦?”听闻此言,拓跋濬目光一凝,盯紧了冯熙,“博陵所言是真的吗,她如此不懂事,你怎么不告诉朕?” 冯熙惶恐跪地,“陛下,博陵贤淑怎会不懂事,都是臣没有照顾好博陵,决非博陵任性!”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拓跋濬放声大笑,“朕见你们夫妻感情甚篤,朕心安矣。” “只是这些百姓是怎么回事?” “陛下,是城中百姓感念陛下的恩德,故前来一睹陛下天顏,好为陛下立生祠!” 冯熙抬起头,直视拓跋濬,没有一点虚色。 拓跋濬没有完全相信冯熙的话,到底如何,还需要他亲眼去看一看。 “武卫將军。”拓跋濬开口叫道。 “臣在!”冯珙走上前应道。 “你兄弟二人,也是许久未见了吧?”拓跋濬笑著道。 “稟陛下,是有一年多未曾相见了。” 冯珙看到冯熙时,也確实很是想念。 自从兄长进定州刺史,就没有再回过家。 第一年是冯熙在年前方才就职,故没有归家。 第二年则是拓跋濬还在东巡路上,已经给东巡路线上州郡刺史们下詔,让他们好生接驾,所以冯熙仍未归家。 此时兄弟相逢,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冯珙上前向冯熙与博陵公主分別见礼。 “你们兄弟回头再敘,昌黎王且带著朕在城城转转吧。”拓跋濬笑眯眯的道。 “唯!”冯熙冯珙齐声应道。 “陛下,可否让博陵先回府去——”冯熙面露哀求之色。 拓跋濬见他这副模样,直接笑出了声。 “听到了吗,博陵,快快回府去吧!”拓跋濬对著博陵公主和善的说道。 博陵公主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队伍,在侍者的陪同下回府去了。 拓跋濬遣散了跟隨在身边的甲士,只带著两个宦官,还有冯珙冯熙兄弟,要亲身在这民间走上一走。 一边走著,一边听著冯熙说著定州现在的状况如何如何。 冯珙也在一旁静静地听著。 他对兄长现在的表现也是诧异不已。 这还是史书上那个大肆敛財,强纳妇女,兴修寺庙的冯熙吗? 果真是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 几人走在路上,只见有不少行人都在往一处祠堂模样的地方走去,神色匆匆。 拓跋濬便要上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见冯熙面露慌张之色,想到冯熙之前所言的生祠,心中揣测著莫不是里面是冯熙他自己的生祠! 第五十七章:帝王生祠,忠心可嘉 三月桃初开,粉粉嫩嫩,很是喜人。 桃林间的祠堂青烟裊裊,香火鼎盛。 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拓跋濬走在正前方,冯珙与冯熙稍微落后半步。 悄然对视一眼,见到兄长眼中笑意,冯珙心中隱隱的担忧也尽数散去。 拓跋濬大踏步地走进祠堂,来往香客都诧异地看著这个一袭黑色锦衣,看起来就身份十分高贵的青年男子。 来势汹汹,不像是来祭拜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不少香客都面色不善地看著他。 拓跋濬走近后,默默无言。 冯珙与冯熙跟上来后,香客们有认识冯熙的,见到冯熙后,都默默行礼退了出去,並不喧譁。 拓跋濬方才转身过来,拍了拍冯熙的肩膀,脸上儘是欣慰之色。 “昌黎王,有心了。” “国有圣君,百姓安乐,此乃百姓感念陛下恩德所为,臣不敢贪功。”冯熙谦逊道。 冯珙也看清了生祠之中所供何物。 上面两尊牌位,左侧一尊上写著“大魏皇帝陛下承天护国圣主长生之位”,供奉的正是拓跋濬。 右侧一尊则写著“大魏博陵长公主殿下慈仁佑民福寿之位”,供奉竟是博陵公主。 也难怪拓跋濬感动。 一共就两尊生祠,一个是他,一个是他胞妹。 若是州刺史刻意在东巡车驾到来之前供奉自己,拓跋濬定然会將其解释为想討自己欢心。 但是此间生祠,从香火上来就,就知道供奉有一段时间了。 除了恭顺,拓跋濬想不到还有第二个词来形容冯熙。 拓跋濬又想到了冯珙这段时间以来,昼夜不息地护卫自己,皇后在明知劝諫会触怒他后,却仍然坚持劝諫。 拓跋濬如今对冯氏的芥蒂尽数褪去。 如此贤后,如此贤臣,拓跋濬觉得,和杜元宝、长孙渴侯等人比起来,冯氏子弟简直不要太可爱。 接下来几日里,拓跋濬连带著对冯珙的態度都亲昵了许多,儼然一副已经將他视为最亲近的內臣的样子。 越是受到恩宠,冯珙就越是態度恭敬。 拓跋濬见他如此,更是感慨於冯家子弟的品性高洁。 …… 三月初三。 依旧是中山。 今日的中山校场,旌旗猎猎,將士们表情肃穆,等待著来自帝王的检阅。 兴许是春意的盎然,勾起了拓跋濬的兴致,他突然提出想看將士们的骑术与射术。 於是方才有了今日之事。 拓跋濬走上高台之上,三名侍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手中托举著什么东西。 “自漠北到中原,我大魏儿郎的弓马就是立国之本。”帝王的声音在校场上空迴荡。 “今日骑射三试,能过九重木障者赐金轡,贯百步铜钱者赏雕弓——” 身侧侍从抖开大氅,猩红布料在风中猎猎展开,“至於这连朱红貂氅,唯有人马合一、箭无虚发、骑射双绝者配得!” “王有令!” “过九重木障者,赐金轡!” “贯百步铜钱者赏雕弓!” “骑射双绝者配得大氅!” 侍从高昂的声音传达著皇帝的旨意。 校场之上,无数將校的眼中闪过熊熊烈火。 中军的將校们不屑地挑衅著常萨等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州郡兵? 什么东西,也敢来和我们抢皇帝的赏赐? 中军的桀驁被冯珙收拾的收敛了许多,但是在面对州郡兵时,仍然忍不住流露了出来。 州郡兵的老卒们也都是群骄兵悍將,即便是最强悍的中军,他们也受不了这般的挑衅。 杨鳩率先出阵,骑著黑色骏马奔腾而出,面对木障时,他非但不勒马减速,反而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马匹嘶鸣,竟然在加速之中连穿九障。 “彩!” “此將何名?” “乃定州兵副都尉杨鳩也。” 拓跋濬大笑,“真勇士也!” “赏金轡!” “陛下赏定州兵副都尉杨鳩金轡!” 杨鳩喜滋滋地上来领了赏,並且用挑衅的眼神往中军这边瞥了一眼。 羽林中郎將於烈请战。 冯珙应允。 於烈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遇到事时从不退缩,有大將之风。 冯珙爱其才,向皇帝举荐他,將他从羽林中郎提拔为羽林中郎將。 他也是冯珙的重点“睡服”对象之一。 冯珙平日里並不与他言语敏感的大事,但是没少在交谈中夹杂私货,给他灌输来自后世的思想。 打造一个太平盛世,需要一大堆的谎言。 但是戳破一个太平盛世,只需要一双亲眼去看世界的眼睛。 隨著跟隨冯珙的时间越来越长,於烈也越来越学会了如何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他感受到冯珙提到百姓时的满腔愤懣和不甘。 他感受到冯珙深藏在心中的无奈和孤独。 於烈依旧沉默。 但是冯珙需要他时,他会挡在冯珙的身前。 羽林中郎將於烈,请战。 竖起的铜钱標靶,立於百步之外。 於烈面色沉静,看不到任何起伏。 他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 引弓搭箭,他的胸膛也如同尸体一般失去了起伏。 一箭射出,穿铜钱而过,正中標靶。 还不待人將上靶情况匯报给帝王,又见於烈皆连抽出箭矢,一发皆一发,均穿铜钱命中靶心。 四箭射出,將铜钱中心挤占的满满当当。 就在別人以为就此结束时,於烈又抽出一箭,这一箭力道似乎更大一些,竟在前面几支箭矢中心,硬生生挤出了一点空隙。 箭矢尾羽还微微颤动。 “五箭五中,皆穿铜钱中靶!” 听闻於烈这个战绩后,校场一片寂静。 別说杨鳩等人了,便是中军其他將校,都被惊呆了。 冯珙当初执意提拔於烈时,有不少將校都在怀疑於烈是不是凭藉著门荫才得到武卫將军的照顾。 现在他们终於服了。 於烈脸上並没有什么喜色,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丝毫没有惊艷眾人的自满和得意。 “彩!” 拓跋濬也是大喜,“朕记得这是武卫將军推举的羽林中郎將,可是叫於烈?” “正是於烈!”冯珙脸上露出了一抹有荣与共的喜悦。 “赏雕弓!” “陛下赏羽林中郎將於烈雕弓!” 第五十八章:骑射双绝,天骄成双 春风吹拂校场。 继杨鳩、於烈二人得赏后,整个校场的氛围都被调动了起来。 虽然朱红貂氅只有一件,但是金轡与雕弓可不是。 不论是中军还是定州兵,军中都有不少好手,虽然做不到杨鳩那般炫技,也没有於烈那般超神箭术,但是也自詡技艺过人。 单单是过九重木障、贯百步铜钱,他们还是有希望能做到的。 也有不少人对自己这两样都有自信,想要试一试拿下那朱红貂氅。 大半日下来,拓跋濬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反而和善地对待每一位能达到他所设標准的勇士。 定州兵虽然勇武,但是较之中军精锐还是差了几分,能拿到金轡与雕弓者加在一起,也不足五指之数,而中军单单是凭藉骑术拿到金轡的,就不止如此了。 只有那朱红貂氅,目前还没有一人能够拿下。 虽然期间有不少將领的表现,让人眼前一亮,但是总归还是差了些意思。 拓跋濬也没准备吝嗇这一件大氅。他让这些表现还不错的將领暂且等候,看后面还有没有人能拿出更加惊艷的技艺让他满意。 太阳西落,余暉洒满校场。 “朕闻昌黎王骑射均可称绝,何不上前一试?” 拓跋濬突然开口,对著冯熙道。 冯熙也不谦逊,直接开口道:“臣若出手,定当能让陛下將这大氅赏赐於臣,只是已受皇恩甚重,怎么好和儿郎们再来爭宠。” “昌黎王好气魄啊。”拓跋濬闻言忍俊不禁,“既然昌黎王如此自信,那便让朕瞧瞧,你是怎么让朕將大氅赐给你的。” “唯!陛下且待臣片刻。” 冯熙领了命后,直接披上甲冑,骑上战马。 冯熙所骑战马,名为黑风,通体漆黑,神骏异常,奔跑起来鬃发飘扬,宛若黑风过境。 这马是冯熙镇压黄牟后,从跟隨黄牟造反的寺庙中,缴获来的。 冯熙虽然信佛,但是可不信这些和尚。他觉得这些和尚,实在是给佛祖抹黑,所以在打杀那些和尚时,也没有一点犹豫。 且慢!”拓跋濬看到冯熙骑上黑风后,突然想了什么似的,叫住了冯熙。 “陛下,还有何吩咐?” “昌黎王这战马如此神骏,让朕想到了两年前朕赏给长乐公的那匹赤鸿了。”拓跋濬沉吟后说道,“你们兄弟都有骏马,又都有一身好本领,何不一同为朕表现一番,好教儿郎们都见见你们的风采?” “长乐公,如何?”拓跋濬笑著將目光转向冯珙,“你兄长可是很有自信拿下朕的大氅,你有信心吗?”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冯珙也不甘示弱,开口道。 “好!”拓跋濬大笑,“朕亲自为你兄弟二人擂鼓,为朕献上你们的表演吧!” “唯!” 骑射场上,弯弯绕绕,有高墙沟壑,绳索土坡,一百五十步外设有草人箭靶。 拓跋濬擂起鼓槌,沉闷的战鼓声响起。 冯熙骑黑风,冯珙纵赤鸿。一人如黑色颶风席捲而过,奔腾如雷;一人如赤色鸿鵠飞跃而起,快如闪电。 玄色甲冑笼罩半身,手中长弓弯如满月,越高墙犹如饮水,踏沟壑仿佛寻常。 箭矢划过长空,皆是落在靶上,快马急转直停,一刻不曾停歇。 校场之中鸦雀无声,两军士卒將校皆屏息观望。 擂鼓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只余下马匹嘶鸣与箭矢破空的声音。 红黑交织,尽情驰骋,在马匹最高速时勒马,马蹄高高扬起。 两道影子,被落日无限拉长。 冯珙左手牵著赤鸿,冯熙右手牵著黑风,兄弟二人並肩,来到拓跋濬身前。 “陛下看得可还尽兴?”一直默默跟在拓跋濬身后的侍从突然开口问道。 这名侍从面容端正,声音却有些尖细,原是一名宦官。 此人为散骑常侍,赵黑。 赵黑是侍奉太武帝拓跋燾的宫中老人,向来处事谨慎,拓跋濬继位后,任命他为散骑常侍。 在张宗之找冯珙那夜,也曾与冯珙提到过此人,对他很是忌惮。 “彩!” 赵黑的话让拓跋濬从愣神中反应出来,然后突然大声喊道。 听到皇帝的声音后,陷入静默的校场顿时沸腾起来。 “只是这貂氅只有一件,何如?”拓跋濬焦急地问赵黑。 “陛下,昌黎王与长乐公皆如此英雄,確实难以取捨,不若让他们兄弟自行决定大氅归於何人?” 冯珙与冯熙走至近处方才停下。 赵黑也適时地停下了话语。 “昌黎王与长乐公真乃我大魏神將。”拓跋濬目光灼灼,“你兄弟二人技艺皆如此惊人,只是这大氅只有一件,朕思来想去实在做不出取捨,你们自己说,该赐给谁?” …… 怀朔镇,镇將府。 乙浑与拓跋子推各自怀中搂著一位美姬,美人的玉指夹著酒樽往他们的嘴边奉上美酒。 “步浑口,在我这过得可还畅快?”拓跋子推醉眼朦朧,笑著问道。 “嗝。”乙浑打了个酒嗝,脸上也泛起红色的酒意,“此间乐,不思平城矣!” “哈哈哈哈哈。”拓跋子推哈哈大笑。 皇帝禁酒? 关我边镇何事! 拓跋子推醉醺醺地想到,“来,步浑口,咱们继续,喝个痛快!” 直到两人摇摇晃晃,乙浑方才在侍从的搀扶之下,回去休息了。 乙浑身材高大雄壮,两个侍从费力地搀著他躺在了床上,见他一躺在床上就沉沉睡过去了,也都各自离开了。 等到屋门关上的声音传到耳中,乙浑方才坐起身来。 眼睛清亮,哪里还有方才满脸醉意的样子。 “拓跋子推……”乙浑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按理说,乙浑从拓跋子推口中得知了蠕蠕人的情况后,就该回去稟报了。 但是乙浑何许人也。他考虑到如果直接就回去稟告了,所费时日不多,如何能够体现得出他劳苦功高尽心尽力? 所以他选择暂时留在了怀朔。 拓跋子推对他的决定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只当是他还另有公务在身。 乙浑居怀朔时,得知拓跋子推好名声,於是投其所好,时常不经意间,夸讚起拓跋子推的仁政。 让拓跋子推对乙浑好感大生,引为知己,每日邀他饮酒作乐。 第五十九章:蜗角纷爭,惟利是务 朱红貂氅最终归了冯熙。 拓跋濬將难题拋给冯珙、冯熙时,冯珙当时也是惊疑不定。 齐景公时,晏子二桃杀三士的阳谋可是名传千古。 不过拓跋濬此时发问,確实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单纯不好做决定罢了。 冯珙思绪千转,觉得拓跋濬不太可能將事情做得这般明显,旋即开口道:“陛下,当年臣未建寸功而得陛下恩赏,赐臣骏马赤鸿,臣虽厚顏收下,却始终心怀羞愧,恨不能为陛下解忧。 如今,陛下恼於赏赐之事,正是臣为陛下解忧之时!请陛下將大氅赐予昌黎王,臣有陛下所赠赤鸿足矣!” 冯熙也想推辞,不过拓跋濬在听完冯珙的话后,笑了起来,然后开口了。 “好啊。”拓跋濬感慨道,“长乐公体恤朕的难处,朕著实欣慰。” “这大氅,就归昌黎王了。” “谢陛下恩赏!”冯熙见状,也不再矫情,乾脆利落地接过了大氅。 “长乐公。” “臣在!” “这大氅有一半是你的,另一半就当是朕找你借的。”拓跋濬笑著道,“朕不好將这大氅撕开,就赐你家那孺子一桩婚事吧!” “前些日子,宫中传信来,曹夫人为朕诞下一女,既与你家孺子年岁相仿,便是有缘。朕便与你约为婚姻,可好?” “臣替家中孺子,谢过陛下!”冯珙叩谢道。 “哈哈,起来吧!” “古人云,蜗角纷爭,惟利是务,如今看到你们兄弟感情和睦,不因小利而计较,朕也心中甚是宽慰啊。” 拓跋濬感慨道,“若是长孙渴侯那些人如同你们一般明理,又岂会犯下大错?” 冯珙不敢言语,只能称是。 …… 不知是皇帝看骑马射箭看得痛快了,还是被中山百姓的淳朴感动到了。 在离开中山前,拓跋濬下令他此行经过的郡县,都免去一年赋税。 相比其它乱七八糟的政令,拓跋濬的这道政令,当真是让郡县的百姓们感恩戴德了一次,毕竟少缴一年赋税,是实打实的能与民休息的政策。 拓跋濬的好心情,在回到平城后,戛然而止。 连续两道坏消息,直接让他心情低落起来,甚至陷入了焦躁,即便是住进了新建的太华殿,华美的宫殿也不能让他心情好起来。 给事中郭善明还在等候著帝王的封赏。 郭善明在修建太华殿时,真可谓是呕心沥血,尽心尽力,恨不能將一生所学尽数糅进太华殿之中。 飞檐斗拱无一处不显得精致,雕樑画栋无一处不显得华美。 郭善明颇为自得地期待著伟大的皇帝陛下入住太华殿后,惊艷於他的天才设计,然后给他加官进爵。 等了多日,也没等来所谓的加官进爵,最后得了个“还不错”的皇帝嘉奖。 三月二十一日,征西大將军、东平王陆俟病逝了。 陆俟,乃陆丽父也。起家侍郎、內侍,袭爵关內侯,迁龙驤將军、给事中,掌吏部和御史台事务,任职期间,履职尽责,为拓跋皇室信任。 后来因陆丽拥立之功,陆俟被进为王。 虽然陆俟已是甲老人,但是拓跋濬对他很是信重,他的离世让拓跋濬有些悲伤。 陆丽也病倒了。 陆俟的身后事,基本上都是陆馛在处理。 陆馛是陆丽长兄,也是陆家的嫡长子,曾出任相州刺史,为政清平,大行善政,为时人称讚。 陆俟逝世后,拓跋濬便让他袭封了王位,封他为建安郡王。 如果说这一则坏消息,让拓跋濬心情低落,那另一则坏消息,也是乾脆让拓跋濬暴躁了起来。 封敕文战败,损兵折將。 …… 时隔数月,终於回到了久违的家中。 阿晴早就带著祥那个孺子,前来迎接冯珙。 看著方才几个月大的儿子,冯珙心中有些惭愧。 自己不愿意娶公主,却让儿子这么小就定下了和公主的婚约。 冯珙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虚偽了,但是又很快地把自己说服了。 娶公主不一定是坏事,你看大哥,娶了博陵公主,不就过得很是自在吗? 我之所以不愿意娶,不过是先遇到了良人罢了。 想到此处,冯珙本来有些隱隱作痛的良心也不痛了。 魏母近来养尊处优,又有祥那个孺子承欢膝下,身子竟是越发硬朗了。 冯珙將嫂子博陵公主有了身孕的好消息告知了魏母,魏母也很是欣慰,眼看著当初小小一团的小猴子们,都长大成人开枝散叶了。 觉得自己並没有辜负闺中密友婉容。 曹大夫夫妇却不在府中了。 阿晴说,父亲在外城盘下来一套宅子,搬了出去。在外城重新做了大夫,专门给外城的百姓看病。 冯珙对曹大夫的选择並不感到意外。 当初曹大夫若非是曹夫人人以阿晴这个独女劝说,还真不一定愿意来平城呢。 如今见他能重新去做喜欢的事,冯珙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府中少了两人,又寂寥了许多啊。 冯熙將拓跋濬赐婚的事情告知了阿晴,阿晴没有什么不满,反而很开心地说道:“与皇室联姻也算是一件喜事,这是祥的运气!” 冯珙心想也是。 只是祥的年岁渐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拓跋濬要到宫中陪太子读书了。大哥冯熙许久不曾归家,曹大夫夫妇也搬走了,这么一算,这偌大的冯府,马上就只剩下了魏母、阿晴还有他三个人了。 冯珙痛定思痛,觉得家中如此空旷,实在不好。 “阿晴。”冯珙一把抱住了小妻子。 “怎么了郎君?”阿晴被他搂在怀中,也顺势將胳膊环在了冯珙的腰上。 冯珙嗅著小妻子身上的香味,乌黑的青丝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痒痒的,如同这春风一般。 “你有没有觉得府中还是太空旷了些?” 冯珙开口问道。 阿晴沉吟后,然后颇为苦恼地道:“好像確实有些太空了。” 冯珙低声笑了笑,抱著她便往榻边走。 “哎呀,阿珙,你干嘛呀!”阿晴羞赧地挣扎起来。 “干!” 第六十章:天子震怒,外任青州(月票加更) 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封敕文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暖意。 心中恐惧,满身冰凉。 刘宋在清水东岸修筑城池,天子命他领兵,阻挠刘宋的修建。 本以为这是个好差事,怎么就突然败了呢? 封敕文骑在马背上,嘴唇乾裂,心中不断思索,但是纷纷扰扰的思绪不断干扰著他。 后方的敌人不知还在不在追赶,封敕文只能暂时放下杂念,一边收拢溃兵,一边往冀州方向退去。 前方突然出现大片烟尘。 莫不是有敌人在此埋伏? 封敕文眼中浮现出一抹绝望,难道此处就是我葬身之所吗? 他都做好和敌人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等到再靠近一些后,封敕文才猛然鬆了一口气。 原来是自己人。 黑色的大旗上,镶著一个“源”字。 领兵之人,封敕文也认识,乃是西平王、冀州刺史源贺。 “西平王!”封敕文激动地大喊。 “镇西將军且去,我来为你殿后!” “多谢西平王!” 封敕文慌忙应道,领著残兵继续撤退。 刘宋前员外將军周盘龙遥遥望见后也不再追击,引兵回去了。 冀州。 “镇西將军怎得败成这般模样?”源贺一脸严肃地问道。 “唉!”封敕文面露羞愧之色。 嘆了口气后,封敕文方才將此前的战败情况慢慢道来。 前些时日,封敕文与新平公周盆分別领兵,一同前去攻打正在清水东岸建造城池的殷孝祖。 宋清口镇將、振威將军傅乾爱率军抵抗,严防死守,让封敕文军不能前进。 若是如此,便完成不了破坏刘宋在建城池的战略目標。 封敕文决定诱敌深入,先將傅乾爱所部吃掉。 计划前期实行的很是顺利,封敕文部诈败一场后,便领兵后撤,引得傅乾爱引兵杀出。 封敕文早已让周盆所部在两侧埋伏,准备与其形成包夹之势。 但是封敕文还没来得及下令,后方突然就乱了起来,能听到有人在大喊:“我军败了!” 宋军见到机会,更是勇猛无比,猛地撞上魏军,从后方引发的混乱,让封敕文军突然就从佯败转为溃败的状態。 偏偏宋军周盘龙又引兵来援,周盆所部也被其所破后,傅乾爱在后方打扫战场,周盘龙则是领兵一路追赶。 这一战,封敕文损兵折將,大败而归。 源贺听完他的敘述后,面容严肃,“镇西將军所言,意思是后方有人故意扰乱军心,才导致我军大败?” “正是。”封敕文恨恨道,“我分明已將计划告知麾下诸將,若非刻意作乱,我军后方怎会出现混乱!” 源贺不疑有他。 封敕文所言,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他所言的告知诸將,还有战场情况,是真是假,只需从这些溃兵口中就可以问出。 “看来是有人故意要害镇西將军啊。”源贺声音冰冷地道。 “西平王所言有理。”封敕文苦笑道。 “镇西將军也无需过多担忧,等到调查清楚后,我自会上疏,向陛下阐明实情。” “那就多谢西平王了。”封敕文的苦涩之意並没有消去,不论如何,战败的罪过他都是逃不了的,只希望还有领兵机会,能够將功补过吧。 …… 中书令高允等人已经在偏殿外等候。 拓跋濬直接让人將战报念给他们听。 眾人大惊失色。 封敕文战场宿將,领兵多年,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战败,实属不应该。 南部尚书长孙平成面色凝重:“陛下,镇西將军这一败,刘宋在清水河岸所修筑的城池怕是要建成了。” “那可不太妙啊。”征西將军皮豹子也是一脸严肃,“一旦南人將城池筑好,於此处屯下重兵,仅凭青州兵和镇西將军所部残兵,恐怕根本抵挡不住。” “朕也有此担忧啊。”拓跋濬忧心忡忡地道,“若是不能儘快整顿兵马南下,青州战局怕是要糜烂了!” “西平王领冀州兵前去支援了,青州应当无碍吧?” “西平王治冀州虽然有方,但是时日尚短,冀州兵本非强军,如何能守得住?” 眼看著这些人又吵作一团,拓跋濬觉得实在头痛。 此前,青州上报刘宋修筑城池时,他尚在东巡途中,所以仅让封敕文领一万五千名步骑,意在破坏刘宋的行动。 拓跋濬是想先破坏刘宋城池爭取时间,然后再令窟坏公、五军公等將率骑兵、步军数万人,往刘宋的青州北部方向渡过黄河下游,攻占刘宋在淮河以北的青州等地。 但是封敕文首战就大败而归,如今別说南下攻取刘宋的青州了,怕是连大魏的青州也要守不住了! “北部尚书,北地如今情况如何?”拓跋濬询问道。 “陛下,东郡公从北地归来后,告知臣吐贺真部並不安分,聚甲兵,有引弓之士数十万,似有南下之意。” 东郡公就是乙浑,他从怀朔镇回来后,便被拓跋濬封为侍中、车骑將军,封爵东郡公。 如今又不知被拓跋濬安排去了哪里,並不曾在朝臣们的面前露面。 听完慕容白曜的话,拓跋濬的眉头更是皱紧了些,“如今北方威胁尚且还在,实在不宜对南边大举用兵啊。”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先择一良將,去南方稳定战局。” “可。” “臣愿往!”皮豹子毫不犹豫,直接请战。 “征西將军莫急,朕对你另有任用”拓跋濬拒绝道。 “长乐公现在何处?”拓跋濬转头问道。 “稟陛下,已在宫外等候。” “传他进来。” 冯珙迎著眾人的打量步入殿中。 “陛下。” “长乐公已经知道什么情况了吧?” “臣知矣。” 拓跋濬在召高允等人之前,便差人去传冯珙了,並让人將青州之事尽数告知。 “朕命你为青州刺史,使持节,总揽青州事。你自领一军,前去支援镇西將军,为朕守好青州!” “唯!”冯珙毫不犹豫地接受道。 “陛下,长乐公毕竟年纪尚轻,如何能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皮豹子反对道。 “征西將军,长乐公征討於判、元提叛乱,又护卫朕东巡数月,朕相信他有这个能耐。”拓跋濬盯著冯珙道,“长乐公,可有信心?” “守不下青州,臣提头来见!”冯珙毫不迟疑,坚定地道。 “好!”拓跋濬抚掌大笑,“朕信你。” 第六十一章:孺子进宫,小字雉奴 刚归家还没两日,便又要出征。 连魏母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莫不是这朝中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冯珙笑著道:“天子看重,又能怎么办呢?” 阿晴虽然不舍,但是还是表示道,“家中有我!” 这次回来,实在仓促,还没有去见过姑母。 在临走之前,冯珙还是和阿晴一同,带著孩子去了宫中。 姑母见到冯珙,脸上露出一抹慈善的笑意,一边从阿晴手中接过孩子,一边开口道:“这次回来,能够长住些日子了吧?” “……恐怕不能。”冯珙低头道,“陛下让我领青州刺史,不日便要前去青州了。” 姑母的手一顿,然后笑著道:“你们兄弟有出息,是好事啊。” 冯珙知道姑母心中难受,也不知怎么安慰。 还好阿晴及时转移了话题,对著姑母笑盈盈地道:“姑母,祥出生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个乳名呢,阿珙他取了几个名字,我都嫌难听,我觉得还是让姑母来取比较好!” “哎呀!”姑母一听连忙道,“怎么到现在了,才想起这一茬。” 冯珙悄悄给阿晴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讚许。 阿晴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得意。 这是他们在长安相处时就留下的默契。 姑母还在沉思,阿晴又道:“姑母,我听闻乳名就是要叫的轻贱一些,孩子才好养活,是这样子吗?” “是啊。”姑母笑著回答道,然后试探著问,“就叫雉奴,如何?” “鸡崽吗?”冯珙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好听,也好养活!” 姑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也喜笑顏开起来,对著怀中的孩子小声道:“你就叫雉奴了,好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聪慧,听懂了姑母的话,祥这孺子当真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然后挥起了小手。 …… 这次领军,与以往並不相同。 冯珙这次不仅以武卫將军的职位统率千余骑士,还兼领了青州刺史之职。 即便青州並不完整,但四捨五入下来,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前日,赶在冯珙赴任前,杨成吾也回到了平城。 杨成吾向他匯报了他此行成果。 光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他都收养了三百多个。 冯珙得知数量后,很是惊讶,在详细询问了这些孩子的来歷后,也是唏嘘不已。 痛骂朝廷虫豸的不作为,竟然让这些半大孩子都流离失所。 杨成吾贿赂寺庙,让这些孩子戴上斗笠,假借寺庙的名义,一批一批地送往了平城城外庄园安置起来。 这些庄园是杨成吾假託他人名號购置的產业,土地不够肥沃,但是胜在偏僻,不易被人盯上。 昨日冯珙也悄然去见了这些孩子,不过並没有露面。 他见到这些孩子气色还算红润后,知道杨成吾实在是费了不少气力,很是感动。 冯珙又给杨成吾留下许多財物,让他好生照料这些孩子,还將宿迁也留了下来,让宿迁教授这些孩子武艺,让杨成吾教授他们忠义。 当然,这忠义是指对冯珙个人的。 长期跟隨在冯珙身边,宿迁、奚沉等早些跟著冯珙的亲兵,早已经收心,將身家性命完全与冯珙绑定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放不下,但是军情紧迫,不得不走。 …… 这次前往青州赴任,对冯珙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冯珙如今的职位,可以说是军、政一把抓,只要有心,他就能顺势掌握一支真正属於自己的武装力量。 当然,前提是他能挡住刘宋的兵锋。 如果挡不住,那就万事皆休。 不过,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冯珙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改变这天下乱局,为百姓谋一条生路? 平城至青州需行军八百里,穿太行山井陘关而过,再从冀州境內穿过,方才能抵达。 即便冯珙所部皆是骑兵,一人双马,抵达冀州时,也已经是四月份了。 “久闻长乐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轩昂啊。”冀州刺史源贺態度和善地迎接冯珙道。 “怎敢劳烦西平王!”冯珙慌忙下马道,脸上带著敬意。 源贺前来迎接,是尽到了礼数,冯珙自然也是笑脸相迎。更何况对这位西平王源贺,冯珙也是神交已久。 早在担任给事中时,冯珙就曾见过他所上的奏疏,奏疏中可见源贺对刑罚很有见地,所提出的建议也是可圈可点。 加上史书上对这位“禿髮王子”的治政评价也很高,都让冯珙对他很有好感。 冀州是冯珙的必经之处,也是冯珙准备让士卒暂时休整的地方。 从源贺这里得知,封敕文前段时间,已经基本收拢了残兵,然后又去了青州。 冯珙这次来,也带来了皇帝的口諭,大致意思就是,这次打了败仗,朕暂时不处置你,给你一次机会將功补过,要是再打败仗,就两罪並罚。 冯珙知晓拓跋濬的意思,毕竟如今南方並不安稳,稍有不慎便会被刘宋吞下整个青州。 封敕文作为主將,首战就大败而归,按理说应当处置,但是不得不考虑到若是处置太重,反而让封敕文心一横直接投了刘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还是安抚为主,惩戒为辅,一切都等青州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在冀州休整一日后,冯珙便辞別了源贺,继续往青州行军。 冀州地界,多是平原。冯珙带著骑兵行军速度极快,不消几日,便抵达了青州。 说是青州,实则只有广义上的青州一部分,仅到济水北岸,更往南,则是刘宋的青州。 北魏的青州是在元嘉北伐时所占,刘宋也一直对这一块领土耿耿於怀,虎视眈眈。 可以说,在清水河东岸所修筑的城池,大半的战略目的,都是刘宋想要收復这一片领土。 一旦城池修筑好,刘骏一定会派遣重兵驻扎在城池之中,然后或蚕食或鯨吞,將这片土地吃干抹净。 留给北魏,留给冯珙的时间实在算不得充裕了。 第六十二章:皇恩浩荡,汝当勉之 千余骑兵奔腾而来,在城外田地劳作的百姓见到后,不知所以,便慌忙做鸟兽散,连农具也忘记收走。 有眼尖的士卒见到后,急忙向上稟报。 还未靠近城池,封敕文便带人出来迎接。 虽然不知来人是谁,但是算算时间,又是自北向南而来,想来,定当是朝廷来人了。 封敕文心中忐忑。 毕竟他这一败,就算有再多理由,也终究是影响了大局,也不知道朝廷究竟会如何处置。 “武卫將军?”封敕文见到骑兵统帅后,神色复杂。 “镇西將军,东巡途中一別,你我也是数月未见了。”冯珙笑著说道。 “是啊。”封敕文嘴角也是扯出一抹笑意,“武卫將军既然来此,想必是知道朝廷要如何处置我吧?” “这倒是。”冯珙爽快的承认道。 听闻此言,封敕文心中更是苦涩几分。 冯珙与自己有怨,皇帝让他过来,想必就是来取代自己的。 “镇西將军,陛下有詔,命你仍领旧部,助我镇守青州,若是宋军来犯,当击退敌军,好戴罪立功。” 封敕文听完,惊疑不定地看著冯珙。 就这? “镇西將军勿要多虑。”冯珙看著封敕文,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朝廷已命我为青州刺史,总揽青州诸事,往后你我共事,还望镇西將军能与我携力,为陛下守住这青州。” 封敕文面朝北恭敬地跪拜,“谢陛下宽恕!” 然后站起身,对著冯珙恭敬地道:“今后,青州便倚仗刺史了。” “镇西將军何必如此?”冯珙哈哈大笑道,“你我虽有些旧怨,但是不也有一桩情分在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我在將军军中时,也曾受將军指点,將军对我也不曾藏私。”冯珙正色道,“虽然最后我与將军结怨,但结的是公怨,而非私怨。” 封敕文感动地拉住冯珙的衣袖,“將军如此高义,实在让人敬佩!” 若说当初封敕文向拓跋濬告状时,冯珙有没有怨过封敕文,那肯定是有的。 但是冯珙后来稍微一想也就想明白了。 他虽然一腔热血,但是衝撞主將也是真的,若是封敕文什么都不去做,那才奇怪呢。 封敕文並没有直接在朝堂上控诉他,而是私底下找了拓跋濬,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封敕文已经很努力的不想与他结怨了。 拓跋濬给冯珙的惩罚,也让冯珙多了一段担任给事中和大司农少卿的经歷。 再者,冯珙在他军中时,也確確实实跟著学了不少东西。於情於理,冯珙都没有再怪罪他的理由。 两人一边说著话,一边往城门方向走去。 进城时,冯珙也询问了封敕文战败的缘由。 封敕文又將此前与源贺所言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冯珙陷入了思索之中。 若是封敕文所言不假的话,那便是他的军中出了內鬼。 这內鬼,究竟是刘宋的细作,还是有人故意要害封敕文还不好说。 但是依据封敕文所言,后者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 儘管封敕文所领兵马大半都是青州州郡兵,但是他的计划已经告知了手下將校,若是敌人细作如此去做,应当第一时间就被所在小队的队长发现,而不会宣扬开来,引发后军混乱。 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封敕文的军中,有人想让他打败仗。 只是,若非刘宋奸细,究竟是谁如此大费周章? …… 走入城中,冯珙便能感受到一种与別处不同的氛围。 紧张。 压抑。 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一处縞素。 州郡兵本就是从本地良家子中徵调而来,这一战,也不知道到底葬送了多少人家的青壮。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莫如是。 封敕文確实有罪,毕竟实打实地吃了败仗但是若是其他人放在他那个位置上,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毕竟,傅乾爱严防死守,换了谁来,恐怕要么就是放弃攻打刘宋在建城池,要么就是和封敕文做出同样的决定,诱敌深入。 诱敌深入本就是一项有风险的策略,若是军队如臂指使,自然没有什么风险,但是若是指挥並不熟悉的军队,就该考虑会不会从佯败变成真败了。 封敕文与青州兵本就相处不多,又遇到了故意扰乱后军的“贼人”,这种情况下来,吃败仗也就不足为奇了。 …… 并州。 乞佛成龙倚靠在床榻上,听著小曲儿。 有侍从敲了敲门,得了应允后方才进来。 见乞佛成龙还躺在床榻上,便凑过去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乞佛成龙听完后,眯著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做的不错。” 乞佛成龙陷入了沉思,“你说,该赏他些什么?” “自然是……”侍从面色凶狠地用手掌化作刀的模样,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 “好。”乞佛成龙眼中则是同样的凶狠。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乞佛成龙又接著道,“做得乾净些。” “明白。”侍从点头应道。 “去吧。” …… 冯珙趁机巡视了一番城中,百姓脸上麻木,士卒士气低迷。 若是刘宋此时来犯,凭藉这些人,根本坚持不下来。 不过万幸的是,封敕文通过这些时日的侦查,刘宋一时半会是不会主动出击的。 至少要等他们將城池建好,方才有可能会前来攻打。 封敕文虽然吃了败仗,但是毕竟是沙场宿將,也並非第一次与刘宋打交道了,所以冯珙还是相信他的判断。 按照刘宋如今筑城的进度,冯珙还有半年的时间来巩固青州的边防,为抵御宋兵来犯做准备。 封敕文自从知道了朝廷对自己的处置后,很痛快地就將青州兵的指挥权交了出去,只留下了他本部剩下的数百兵马。 原本一万五千名步骑,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七千人,竟然大半都折损了进去,也难怪城中那么多縞素。 士兵脸上写满了颓丧,百姓对士卒避之如虎。 半城縞素半城残破,一切都是百废俱兴。 冯珙要好好规划一下,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如何才能將这青州,打造成一个刘宋啃不下来的硬骨头,又如何才能在这边发展出独属於自己的的势力。 第六十三章:横徵暴敛,似虎如狼(月票加更) 战爭带给青州的,不只是縞素。除了伤痛,还有百姓对朝廷愈发的不信任。 青州之地,隶属於北魏的时日实在算不得长,所以青州百姓对北魏也没什么感情。当然,他们对刘宋也没什么感情,毕竟刘宋对青州也无甚恩德。 作为南北的交界地,青州百姓早已麻木。上不上战场,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麻木地种地和麻木地去死这样的区別罢了。 前任青州刺史平陆侯张准之,出身清河张氏,他治青州时,横徵暴敛,贪婪暴虐。 城中稍有姿色的女子,便要被他掳走,若是清秀些的少年人,也逃脱不了他的魔爪。 青州百姓为此还编了一首童谣: 青州张,似虎狼 金银財帛尽入囊 谁家有女莫梳妆 清秀少年莫成郎 苛税如刀刮地皮, 还不如盼那阎王! 冯珙在了解到前任刺史的所作所为后,也没想到他竟然贪婪放纵至此。 也难怪按照正常发展,顏师伯不仅能击退北魏的进攻,还能北上將北魏打回黄河下游的北岸。 即便刘宋对青州再无恩德,也胜过北魏那些豺狼! 想要守住青州,仅仅凭藉手头的这七八千人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得到青州百姓的支持,以现在的情形,別说得到百姓的支持了,等到宋军兵临城下,若是这些人不反了北魏,冯珙都要说谢天谢地了。 当然,对城中富户和地主豪强来说,张淮之的剥削对他们並没有什么影响,甚至从某方面来说,他们与张淮之都属於利益既得者。 由於青州长期战乱,富户豪强选择作坞自保,修有坞壁,建有甲兵。在拓跋珪时期遭受到破坏的坞堡再次死灰復燃。 这些坞堡不仅藏匿著兵刃甲冑,还隱匿了大量人口。这些人口为躲避张淮之的横徵暴敛而逃去了坞堡,但是坞堡之中也不比张淮之那里强多少,也是一样的超高赋税,而且还世代都要为奴为佃。 冯珙確实很想直接把这些坞堡都给清剿了,但是一个字,难! 坞堡本来就是一种防御工事,若是强行攻打,仅凭冯珙手下这些兵將,定然会损失惨重。 而且这些豪商盘踞青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不知道在城中有多少眼线。 冯珙初来乍到,就想要拿这些坞堡开刀,实在不现实。 而且冯珙目前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缺人手! 杨成吾办事是一把好手,但是现在还在平城帮他教授那些半大孩子,奚沉、於烈等人虽然忠心,但是行军打仗还行,处理政务那就两眼一摸黑了。 冯珙不相信诺大一个青州,还找不出几个能吏出来。 只是即便有能吏,也不一定愿意站出来,就如同当年担任大司农的杨成吾一般,寧可默不作声,也不想让朝廷注意到自己。 事情只能一件一件办了。 恢復青州兵士气,让他们不再颓丧,是冯珙最擅长,也目前最容易做起的事情了。 这些青州兵基本都是青州人,若是能让他们收心,就能化作冯珙扎在青州的根须,不断向下蔓延,从而將这片土地固定成牢牢的一块。 …… 封敕文如今虽然还是名义上的军事统帅,但是拓跋濬让冯珙总揽青州事、使持节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让封敕文一切听从冯珙指挥。 不过短短两年,主次就发生了变化,当初跟在封敕文面前问东问西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成为一方主將了,还是自己头上的主將。 若说封敕文心中没有失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封敕文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 在交出青州兵以后,冯珙想要做什么,他都当做没看见。每次除了操练操练自己的本部人马,也不去做別的事。 这次他的本部损失也不算小,除了战死的士卒外,还失踪了不少人,其中还包含一名裨將。 失踪的那名裨將,是边让被冯珙斩杀后,封敕文为了安抚军心,从边让帐下老卒中提拔上来的。 后面封敕文也没特意关注他,没想到竟然没於此处了。 “將军,刺史他集结了青州兵,咱们要不要过去?”开口的是典客参军褚鄔。 “刺史叫我们去了吗?”封敕文问道。 “这倒没有。” “那就老实待著。”封敕文淡淡地道,“不要有太多想法,咱们吃了败仗,就该老老实实的。” “將军说得是。”褚鄔恭敬地答道。 冯珙要做什么,封敕文不知道,但是他想要什么,封敕文还是能够猜得出一二的。 无非就是,更好地把青州兵抓在手里罢了。 冯珙今日集结兵马,肯定不是出去打仗的。 这七千多青州兵,在上次战败后,编制已经被打散了,有的幢將手下本应有百人,现在却只有不到十人,还不如一个队主手下的兵多。 所以冯珙在前几日,就將这些人打散重新编制。 每一千人便成一军,每军设军主、副军主各一人,其麾下千人,每百人便成一幢,每幢设幢主、副幢主各一人,每幢下面每十人便成一队,每队设队主、队副一人。 冯珙儘可能精简了青州兵的兵制,关於这些军官的人选,冯珙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基本上亲力亲为,对此前青州兵的军官进行了考察,结果其实还不错,有相当一部分军官还是有能力的,冯珙暂且先用著。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军官的缺口,便从中军之中挑了一部分人填充了进去。 经过一番整合后,青州兵虽然士气依旧颓丧,但是编制上已经清晰明了了起来。 除此之外,冯珙还与於烈 冯珙先將所有副幢主及以上的军官叫过去安排了一番。 “……这些你们都记清楚了吗?”冯珙语气严肃地问道。 “记清楚了。” “放心吧!” 这些军官七嘴八舌的应道。 虽然不知道冯珙做这些有什么用,但是並不妨碍他们现在表现一下自己的態度。 县官不如现管,这位可既是“县官”,也是“现管”。 第六十四章:重建军规,立木为信 冯珙交待这些军官事情其实很简单。 让他们给各自麾下士卒,说制度,立规矩。 对冯珙的交待,除了冯珙安排进去的中军出身的军官,剩下的那些青州兵军官基本上对此都是不以为然。 觉得这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唯一有点区別的就是,这位將军提到了奖励制度。说是什么一旬以后,要举行军中比武,表现优异的队伍能够得到赏赐。 这赏赐能不能发的到手里还不一定呢! 冯珙也没准备一开始就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的话。 先定下规矩,有过必罚,有功必赏,才能把形象立起来,让士卒们都相信他这位主將的话。 冯珙今日召集所有士卒,也是有这一目的。 让冯珙有些欣慰的是,前任青州刺史虽然横徵暴敛,但是他最后一波所敛財物,没有运出去。 说来也巧。 张淮之本来是准备卸任前再捞一波大的,但是听说皇帝现在查贪腐查得厉害,所以一边疯狂敛財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著朝廷的风吹草动。 就在张淮之准备財物全部转移走的时候,恰好听闻了镇西將军封敕文领兵前来青州的消息,心下恐惧,直接扔下了財物逃走了,临走前还交待下属官吏,要是朝廷来人,就说他病了。 封敕文来到青州后,没见到青州刺史,又听到了他病了的消息,也就没再当回事,等封敕文战败后,更没心思去找什么刺史了。 如今库里的財物倒是全部便宜冯珙。 冯珙也没准备自己昧下这些財物,现在抓紧时间將这些財物转化成实力才是真的。 他差人从农户那里牵来十多头羊,当然是付钱的那种。 这十多头羊正在校场正中央,咩咩地叫著。 青州兵军纪本就一般,如今又见到了这些羊,更是大声聊了起来,眼见著这校场又吵闹了起来,冯珙示意一边的士卒用力敲了敲战鼓。 鼓声响起时,大部分人都停了下来。 校场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冯珙走上台,话不多说,指著那些羊。 “知道这是什么吗?” “羊!” “想吃吗?” “想!” 当然想了!这年头士卒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尤其是他们这些州郡兵,本来就是后娘养的,想要吃到肉那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想就听我说话!” 冯珙大声道。 他的声音当然没有大到所有人都听得见,后方士卒就全凭前面人传话。 “从今日起,有三种人能吃到羊! 第一种,熟记军律者,赏羊! 第二种,比武优胜者,赏羊! 第三种,识文断字者,赏羊!” 这下议论声更大了。 冯珙並未停顿,然后继续说道:“具体怎么赏,去问你们的队长,他们会告诉你们!” 靠近前排的一名士卒突然开口大声问道:“將军,我会认字,就能吃羊了吗?” “能!”冯珙肯定地说道。 “杀羊!”冯珙转头吩咐左右道。 竟然直接先將一头羊宰了,紧接著上来了一队伙夫,架起了锅。 “將军,我也会识字!” 还有士卒兴奋地道。 “上来!” “还有我!” 七千多名青州兵,虽然识字者不多,但是零零散散竟然也上来了十多个识字的人。 冯珙让他们每人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看是不是滥竽充数。 “很好。”冯珙看完结果满意地道,“这头羊归你们了。” 羊肉的膻味和香味都慢慢蔓延开来。 这个时代,没有人会討厌这股味道。 “那我们不识字的岂不是没有机会了?”有士卒闻著肉香味,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问道。 “有机会!”冯珙笑了笑,“去问你们的队长,他们会告诉你们怎么做!” 眼看著羊肉就要熟了,肉味已经钻进了一大群人的鼻子里。 那十多名识字的士卒,冯珙亲手给他们每人盛了一大碗羊肉。 他们直接狼吞虎咽起来,看得下面的士卒都眼热无比,纷纷向著自己的队长打探著怎么才能吃到肉。 吃羊肉的人就在眼前,羊也在这里放著了,他们现在可不会怀疑冯珙是在骗他们,只是一心想要吃上羊肉。 那些没把冯珙的话放在心上的军官大叫苦也。 那些幢主虽然把冯珙所说的奖励什么的大致和那些队长们说了,但是连他们自己也只是知道个一知半解,所以那些队长们面对士卒的问话时,更是语焉不详。 还好有冯珙安排进去的那些中军出身的军官在。在冯珙统率中军时,就已经用过了类似的办法。 加上冯珙一直都追求军纪严明,所以他安排的那些中军军官都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等到冯珙让各幢主各自带开后,此时中军出身的幢主、队主都能够侃侃而谈,对著手下的士卒,详细地说著將军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幢主、队长们也都过来听他们说。 关於识字这方面,冯珙以前未曾在中军推行,如今见到不一样的了,这些中军幢主、队主们反而记得更清楚些。 所以他们就从这方面开始说起。 “將军准备让那些识字的人教我们写字!” “不可能吧?”有士卒质疑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好心教我们这些人识字?” “你就说那羊你吃不吃吧?” “吃……”那士卒吞咽了一下口水。 “那就別打岔。”没好气地懟了一句后,那幢主继续道:“將军说了,那些识字的人到时候分到各幢,每天两个时辰的时间,教我们写字。等到一旬以后,再进行考核,学会的字最多的十个人,就能分到一头羊!” “还有呢还有呢?”有士卒忙不迭的问道,“那军律还有那个啥比武,又是啥意思?” “军律啊,將军到时候让我们中军的弟兄们来教你们!”那幢主拍著胸脯一脸骄傲地道:“一旬以后,能够完整背下军律的,而且在这一旬没有犯下任何过错的,就能每十个人分一头羊!” “跟著我的弟兄们,我別的不说,到时候保你们背军律比別人快上一步!” 第六十五章:新法练兵,军营一日 “那感情好!”他手底下的士卒都大喜过望,“辛苦幢主了!” “这不公平……”在一旁学习的一个幢主嘟嘟囔囔的说著,却又不敢打断他的话。 “还有一个比武,这比武可不是让咱们去脱了衣服上去干架。”中军的这个幢主神神秘秘地道,“咱们刺史搞的这个比武,不一样!” “哪不一样啊?”有人听他话说一半,猴急地问道。 “我有些口渴了……” “幢主喝水!” 张元满意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后,方才继续说道:“咱们以后操练的方式,改了!” “改了?”旁边的人一惊一乍地道。 “改了。”张元肯定地说道,“咱们以后要练的东西可多了。” “不过目前来说,主要就练队型。” “这么简单?” “简单?哼。”张元见那些士卒满不在乎的样子,嗤笑一声,“等你们练的时候就知道简不简单了。” “我可告诉你们啊,比武比的就是这个。” “那这羊肉,我可吃定了!” …… 第二日,卯时。 冯珙便已经来到了军营之中。 晨起的牛角號吹响,士卒们在各自队主的催促下已经整理起床铺。 卯时一刻,又是一声號角,提示所有人开始集结。 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到齐。 直到卯时三刻,剩下的那些人方才姍姍来迟。 冯珙也不恼,只是让来迟的这些人在一旁站著,其他人则在冯珙的带领下活动起了身体。 这些人看著冯珙他们活动,觉得自己像是占了便宜,来迟了的反而不用训练,这不是好事吗? 直到卯时四刻,其他人都吃起了早饭。 他们还是在这里站著。 这一刻他们明悟了,来迟了没有饭吃! 本来其余人对他们还颇有微词,如今见到他们没有饭吃,反而幸灾乐祸起来。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却能够给所有士卒留下一个主將赏罚分明的印象。 等到辰时开始,冯珙方才让他们归队。 这是训练的重中之重,练队形。 说得难听点,就青州兵现在这个素质,连基本的命令都不一定能做好。 冯珙也没指望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把战阵练出来。 先从最简单的向左向右转开始。 即便如此,也闹了不少笑话。 等到巳时,方才开始这些士卒最熟悉的操练,也就是演练举盾和刺杀。 如此再训练一个时辰后,便是中午放饭了。 冯珙並没有在士卒的口粮上扣扣索索。正所谓那个啥不差饿兵,冯珙想要让这些兵听话,就要让他们吃饱。 所以冯珙让他们一天三顿饭! 士卒们的训练积极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军伍之人都知道,能吃饱饭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训练强度大的时候,更是容易饿肚子! 吃饱饭以后,就是冯珙让人教授他们识字的环节了! 冯珙让他们学的第一个字,就是“忠”。 並且让那些教士卒识字的“先生”们,好好解释一下什么是忠。 当然,这个“忠”的涵义都是经过冯珙考察后,方才传播下去的。比如,吃了刺史的饭,就要为刺史尽忠…… 冯珙让他们识字,根本目的是从青州兵中培养出一部分有文化、有一线战斗经验的军事骨干出来。 这些都是他未来的班底,自然也要牢牢的抓在手里。 识字时间一过,剩下的时间就是继续训练了。 依旧是先练队型,再操练举盾、刺杀。 相比举盾、刺杀,队型反而更让人头疼。 许多士卒根本分不清左右,训练起来也是乌七八糟的。 练到酉时,又放了晚饭。 吃完晚饭后,也不得閒暇。 冯珙本部的中军士卒中,对军律熟悉的那一部分人,都纷纷下到了各营帐之中,口口相传著军律。 等到再晚一些,那就是各队队主的舞台了。 这些队主都被要求要熟悉自己队中士卒,了解他们的家庭、姓名。 一日又一日,如此循环往復。 中间也確实闹出了不少笑话,但是冯珙与於烈等人都及时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调整。 等到青州兵的向左向右转练得差不多以后,冯珙又让每队的队主从队中选拔出伍长,五人为一伍。 至於说为什么要五人一伍,这就和冯珙与於烈研究出来的战阵有些关係了。 总而言之,隨著时日的变化,整个军营的凝聚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升。 冯珙很期待,等到这一旬结束后,这些青州兵能成长到哪一步。 …… 平城。 不知是不是气温变化太快,拓跋濬觉得自己可能是伤了风寒。 但是杨惠富可不这么认为。 自从诊断出拓跋濬病入膏肓后,杨惠富就陷入了提心弔胆之中。 还好有皇后时常帮衬他,若非如此,恐怕他早就已经跑路了。由於一直在受皇后的照拂,他也没有隱瞒拓跋濬的病情到底如何。 反正根据杨惠富的判断,皇帝的身体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了,但是单纯延缓寿命还是可以的。 延缓寿命第一条,就是不能轻易动怒。 太极殿。 拓跋濬神色冷淡地听著慕容白曜的匯报。 “北部尚书,你以为怀朔镇传来的消息可靠否?” “八九不离十。”慕容白曜肯定地说道。 “蠕蠕人,可恨,可耻!”拓跋濬怒道,“我大魏屡次征討,他们就算把父母、妻子都丟掉,也要落荒而逃,如今他们怎么敢再来犯我大魏边境!” “陛下,吐贺真部虽然可耻,但是如今確確实实有些控弦百万的实力,依我看,不得不早做打算。” 拓跋濬实在有些头疼,“六镇的镇戍兵挡不住吗?” “难。”慕容白曜嘆了口气。 “那就打!”拓跋濬一拍桌子,大怒道。 “南方未定,北方如何又能再开战事?” 拓跋濬冷静下来一点后,然后恨恨地说道:“朕早晚要捉住吐贺真那头豺狼,把他的头当作夜壶!” 说完,又是猛烈的咳嗽。 慕容白曜有些担忧皇帝的身体,“陛下,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无妨无妨。”拓跋濬摆摆手,“我找御医看过了,不过就是感了风寒,小问题罢了。” 第六十六章:抚士如春,勖以光明 隨著城池的修筑重新步入正轨,宋军的动作也越来越少,似乎是为了不给北魏可乘之机,所以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而北魏朝堂这边,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著各种军需物资,往南输送到冀州,再由冀州刺史源贺视情况往青州输送。 这並不是朝堂故意要让源贺来卡住冯珙的脖子,只是相比冀州,往青州直接输送物资的风险实在太大。 即便朝中武將嘴上再怎么瞧不起南边,也不能否认南边是有不少厉害的傢伙的。 当年刘义隆若非用王玄謨为將,还指不准是拓跋燾饮马长江还是刘义隆饮马黄河。 一个雄心勃勃想要北伐的政权,哪怕此前它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对北魏来说,它的威胁也是远远大於更北边的蠕蠕人。 太安四年,五月初五。 冯珙在这些日子里,並非一心只盯著军营。 他对青州官吏进行了一番考核,选出了其中一部分能做事的吏员。 让这些官员做事也不难。 发俸禄。 北魏此时官吏还没有推行俸禄制度,只有贵族们才能有固定的收入。 这也是北魏官吏贪腐始终不能得到遏制的一项重要原因,也是拓跋濬在坚定推行打击贪腐的政策后,地方州郡始终要闹出些事端的原因。 人家当官,连俸禄都没有,那不就是为了个升官发財四个字吗?仓廩足而知礼节,只有在衣食能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你才能说让人家按照你的要求来做。 当然,像那种已经有爵位、有財富的官员,如果还贪腐,不过是单纯贪慾作祟罢了,那只能说真是死不足惜。 冯珙也没有明说发的是什么俸禄,而是美约其名是发放给认真做事的官吏的补贴。 毕竟你自己私自给下属官吏发俸禄,难不成是蓄意谋反吗? 说成是补贴,再上一道奏疏给皇帝做个报备,说是为了稳定青州局势。这样做虽然也不是万无一失,但总归能少些別人的詬病,也不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皇帝嘛,都是一个样,哪怕你把天捅出个窟窿出来,只要你对他没有隱瞒,又打著为陛下分忧的旗號,那就是最大的忠。 不过不管是什么名头,钱是真的。 新上任的刺史给大伙分钱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不管能不能做事的官吏,就算是为了那点“补贴”,也要好好表现一番。 青州的官吏系统好歹也是运转起来了。 忙完官署的事情后,天色已经昏暗了起来,冯珙没有回府,反而是去了军营之中。 这些日子里,他都没有住在华美的刺史府中,而是与士卒们在军营里同吃同住。 每天夜里,去不同的营帐里找士卒们聊聊天,说说话,已经成了冯珙每天临睡前必做的事情。 冯珙正准备走进一处营帐时,却发现有一名士卒正蹲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做著什么。 冯珙示意身边人不要声张,然后放缓脚步悄然走了过去。 走近后,冯珙看了半天才发现这名士卒正拿著一根木棍在一堆沙子上写著一个字,隱隱约约能看出来一个“军”字。 这士卒神色认真,写完一遍又把沙子抹平,再写一遍。就这样写了五六遍以后,他抬起头,被冯珙嚇了一跳。 “將,將军!”看清楚来人后,这名士卒方才结结巴巴地喊道。 “你在做什么?”冯珙故作不知地问道。 “稟將军,我在练习今天下午先生教的字!”这名士卒冷静下来后,回答道。 “不错。”冯珙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你写的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稟將军,是將军的军!” 见他不紧张以后,冯珙大剌剌的坐在了地上,也示意那名士卒和他一起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 “稟將军,我是第六军第五幢第三队第一伍的项经!” 冯珙见他口齿伶俐,说话很有条理,眼中浮现一抹讚赏之色。 “你为什么现在还在外面练字?” “將军,我想吃羊肉……”项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听说字写得好,就能吃到肉。” “现在按理说,可是不准在营帐外逗留的,你若是这个理由,我可饶不了你。”冯珙故意板著脸对他说道。 “將军!”项经一下子傻了眼,眼珠子一转,然后道:“將军,我是觉得只能学会写字,才能更好的帮你打仗!” “呵呵。” 理由虽然拙劣了点,不过这小子倒也有几分急智。 “是为了打仗,但不是为了帮我打仗。”冯珙开口道。 项经没听懂他的意思。 火光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闪动,拉长著两人的影子。 冯珙让项经带路,去了他所在的营帐。 看见冯珙的到来后,其余士卒都纷纷起身。 冯珙让他们都围了过来,一一询问著他们的姓名、籍贯。这一营帐的士卒,都是青州本地人。 又嘘寒问暖,询问著他们有没有什么要解决的困难。这些士卒何曾遇到这般体贴的將军,一个个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你们觉得识字是为了什么?”聊了好一会儿后,冯珙突然开口问道。 “为了吃肉!” 冯珙笑了笑,也没有反驳,“这也算是个理由。” “不过识字,是为了更好的明理。”冯珙笑著说道,“今晚有没有人来教你们军律?” “教了!”项经开口回答道。 “那你们还记得多少?” “这……” “你看,如果你们都识字了,那我就不用让人每天过来向你们宣读军律了,只需要把军律写下来,让你们看就好了。”冯珙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 “那你们觉得打仗是为了什么?” 士卒们面面相覷,陷入了茫然,然后有一个士卒不確定地开口道:“为了抢地盘?” “不对。”冯珙否认了他的说法,然后解释道:“別人打仗或许是为了抢地盘,但是我们不一样。” “我想让你们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冯珙语气郑重,看著眼前这些士卒茫然的脸道。 “是为了活下去。” “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第六十七章:军营初试,来日可期 冯珙耐心地与这些士卒们讲述著,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是如何在军队的铁骑下,被虐杀、凌辱的。 冯珙又让他们自己说一说以前他们见到的、听到的人间惨剧,让他们好好想一想这些都是谁造成的。 “难道我们这些人天生就该死吗?”冯珙慨然问道。 即便如今已经身居高位,冯珙也依旧坚定地站在普通百姓的立场上。 去他娘的统治阶级。 冯珙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统治阶级。 老天让他来到这个时代,就不是让他来当什么王侯將相的,老子是来结束这混乱的时代的,是来帮助中华百姓早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的。 冯珙激动的情绪感染了这些人。 火光从他们的眼睛里迸发出不一样的色彩。 冯珙告诉他们,我们现在没有实力去改变这一切,但是我们要为这一切而去做出改变! 怎么改变,首先我们自己就要强大起来! 如何变得强大,识文断字,熟记律法是一种强大。 令行禁止,不扰民不掳掠是一种强大。 战场上敢打仗打胜仗是一种强大。 我们不但要自己活下来,我们还要让所有家人朋友,都能活下来,要让全天下不让我们活的人都去死。 让该活的人活,让该死的人死。 项经目不转睛地盯著冯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他的心底里钻了出来。 说得真好啊。 项经想。 隨著冯珙一日復一日地宣讲,哪怕有人对此嗤之以鼻,火种终究会在这支军队里燃烧起来。 在所有人都树立起坚定而又远大的理想目標之前,还是吃肉的诱惑更大一些。 转眼间就到了第一次比武的日子。 这一日,不仅要检验每一队的队型如何,还要考教他们对军律的掌握,识字的情况。 其实,冯珙所定下的训练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许多军队的训练安排,但是在形势的逼迫下,他不得不抓紧时间。 而士卒,在一天三顿饭和肉的鼓舞下,也没有多少怨言。 尤其是冯珙每晚都去不同营帐中嘘寒问暖后,这些士卒们至少都形成了一个共识,这是一个好將军。 这位將军既不回自己的府宅天酒地,也不隨意鞭打士卒,每日与他们同吃同住,即便贵为刺史、郡公,也平等的对待他们。 有这样的將军,哪怕训练时间长一点,又如何呢? 更何况,还能学写字!即便是再无知的人也知道,学会了写字,就会有更多的机会。 第一次的比武,属实说不上精彩,甚至可以说有些无聊。 队型与军律的比试,都已经比出了结果。 张元此时垂头丧气的,满脸羞赧。 前些日子他夸下海口,说跟著自己的,肯定能够吃到军律的羊肉。 结果今日比试后,他麾下的队伍连进前三的都没有。 面对其他幢主的打趣,张元嘴里不停地说著“我认真教了不代表他们都学会了”“一次比试而已下次还不知道谁输谁贏呢”“他们脑子不够用不能怪我”之类的话,军营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识字最好的一人,冯珙也认识。 正是前日冯珙所撞见的,晚上还在外面照著火光写字的项经。 冯珙说到做到,队型练的最好的小队、军律背的最熟的十个人、字练的最好的十个人,都分到了羊。 三只肥羊,在冯珙选定的伙夫的照料下,看起来就一副馋人的样子。 话不多说,起锅烧油。 暖风將羊肉的味道吹到军营各处。 这是第二次杀羊了。 冯珙又叫人去买了些羊回来作为补充。 眼看著吃到羊肉的人越来越多,底下士卒们的眼都红了。 说杀羊就杀羊的將军,他说的话能有假吗? 被冯珙夜谈过的士卒们,都纷纷回忆起了他曾对他们说过的话,或许真有一天,这位將军能带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 静謐的皇宫中,响起一道啼哭声。 皇太子拓跋弘无奈的看著一旁的小傢伙。 “先生……”小拓跋弘衝著陆丽喊了一声,希望他能让身边这个小傢伙安静下来。 陆丽也很无奈。 被皇帝赐名为定国,下詔在宫中的抚养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生下来,就有了差遣——陪太子读书。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陪? 孩子哭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唤来了伺候孩子的嬤嬤,让她来看看情况。 嬤嬤过来一看,將陆定国抱在了怀里,“太子太傅,这孩子原是饿了……” 陆丽瞭然,示意她將孩子抱到一旁餵奶去。 陆丽现在实在是羡慕冯珙。凭什么冯珙的孩子就比他家孩子晚生一天,就可以在家里养著,等到大些了才要到宫中读书。 要是他不在东宫任职倒还好说,他现在不但要教太子读书,还要看孩子! 冯珙对陆丽的抱怨那是一无所知。 他此时还在和於烈商议著一件重要的事。 於烈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心思细腻,很是敏锐,比奚沉那个傻蛋强多了。 冯珙准备把青州兵执行军律的差事交给於烈。 除此之外,还包括往后训练制度的调整、比武时间的变更等等。 冯珙往后去军营,更多的还是以指导思想,慰问士卒为主,剩下的精力,他要往政事上使使劲了。 哪怕知道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可能会不太好,但是还是那句话,缺少时间! 现在冯珙就是需要爭分夺秒,去和刘宋抢时间。 冯珙不仅要在刘宋发兵前,把青州军建设起来,把他们培养成一支可用之兵,敢战之兵,还要把青州百姓拧成一股绳,让他在面对刘宋军队时,没有后顾之忧,甚至成为他的一股助力。 军队建设起来,他才能对豪强、坞堡动手,动手清剿以后,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土地、人口,有了土地,他才能给士卒、给百姓分田地,才能得到青州兵和青州百姓的彻底拥护! 正所谓无恆產者无恆心,没有土地的百姓,是不会在乎统治者是谁的,只有有了土地,他们才会担心换了统治者以后,土地还能不能保留下来,才会为了土地殊死一搏。 第六十八章:枯木逢春,方兴未艾 清查土地,彻查人口。 冯珙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类的事情了,但是还是不免为这两件事感到伤脑筋。 张淮之,真是坏事做尽! 前任青州刺史留下的就是一本坏帐。户籍也好,田亩也罢,全是一摊烂帐。 最烂的一笔帐,是张淮之將大量官署职分田被低价售给了千乘当地的寺庙。 这些职分田本该是授予官员和贵族的,却被张淮之卖给了那些禿驴! 也难怪冯珙刚来青州时,那些官吏一点干劲没有。本来就没有俸禄,连田你也不分,冯珙此时就一个想法,真是谢天谢地这些官吏没有直接投宋。 当然,现在在冯珙的“补贴”下,这些官吏已经愿意出来做事了,不过这终究不是个长远办法。 这些职分田,冯珙必须要將它的所有权拿回来。 什么买卖公平? 田是前任青州刺史张淮之卖的,关我冯珙什么事! 我已经上稟朝廷,要將他治罪了,你们识相点就抓紧时间把田给我退回来,如若不然,別怪我不客气!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冯珙也没奢望这些禿驴能自觉把田退回来,诉诸武力是必然的结果。 “刺史。”录事参军杨文永递过来了一撂册子。 “这些是太平真君十二年的官田帐目。” “还有其他的册子了吗?”冯珙问道。 杨文永摇了摇头,“自太平真君十一年以后,一直到张刺史离任,除了刺史此前取走的那些外,便只剩下这些册子了。” “知道了,辛苦你了。”冯珙点点头对他说道。 杨文永虽然好奇这位刺史要这些册子,是想要做什么,但是也没有多问。 总不能是想按照太平真君十一年的册子,把田都拿回来分给他们吧? 一边往回走,杨文有一边自嘲的想著。 我大魏哪有这般会为下属考虑的刺史,真是被前段时间发的那些钱冲昏脑袋了,居然奢望这些。 冯珙其实发自內心地不喜欢这些算来算去的活,但是没办法,缺少人手的帮忙,只能自己来。 他伏案四五日,对比太平真君十一年的册子与张淮之离任前的那些烂帐,心中大概有了一个数。 真狠啊张淮之。 张淮之任青州刺史不过两年时间,就要把整个青州的职分田都给卖完了。 也就只有再靠近南边一点的那些地,尚且还留在官署之中,这倒不是他大发慈悲给官署留点念想,而是那一片时常被刘宋军队骚扰,根本卖不出去! 北魏的青州,包含乐安郡到黄河下游北岸以及周围被北魏占领的土地,也就是说除了北面,剩下三个方向都是刘宋国土。 若非背靠冀州,这一片甚至都算得上是一片飞地。即便如此,也只剩下了南面的土地还没有卖出去了。 张淮之的贪婪可见一斑。 那些寺庙、豪族的贪婪,也不在张淮之之下。 除了算帐之外,冯珙也没忘记对青州百姓进行宣传动员。 前期效果並不是很好,但是在冯珙亲自出面,决断了几起纠纷后,又斩杀了几个欺民、虐民的官吏、盗匪之后,还是慢慢树立起了一些威望。 当然也只有一点。 太安四年,六月初七。 时间悄然飞逝。 一个月的时间,在冯珙的忙碌中匆匆过去。 他的忙碌也並非是做了无用功。隨著冯珙各项政策的安抚、激励,青州就如同久旱的土地得到了滋润一般,开始展露出了一些生气。 田野里也能再次看到劳作的百姓了。大多是老人和妇孺,还能看到一些幼童也在田地里帮忙。 青壮也有,但是不多。 总归还是再向好发展了。 青州兵的变化最为显著。 从冯珙整编后,青州兵已经经歷了两次比武了,如今的青州兵,若是不打仗,单纯只是拉出来看,谁见了都觉得这是一支精锐之师。 军容整齐,战阵变化也有模有样。 只是少了一些精锐士卒的煞气。这只能从战场上得来,光靠训练是没办法得到的。 这些青州兵不是没有上过战场,而是没有培养出那种骄兵悍將才有的自信。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看起来有几分模样了,一旦碰到真正的精锐,缺少自信的青州兵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夫战,勇气也。 这种勇气,只能靠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来培养。 中军士卒为何凶悍。那是太武帝拓跋燾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换来的。 第二次比武,冯珙並没有出面,而是全权交给了於烈负责。但是冯珙的威望並没有因此减少。毕竟即使再忙,冯珙也没有忘记军队的思想建设。 冯珙每天晚上都要钻一大堆营帐,去给予士卒温暖,去给士卒们指引前进的方向。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冯珙的话,但是只要有一部分人能理解,那就够了。 那一部分认同冯珙的思想的士卒,大部分都被冯珙暗自记了下来。 知易行难,能理解他的思想、认同他的思想,並不代表他们能够做到为了这一思想而奋斗。 冯珙会通过后面的行动,来判断这些认同他思想的士卒是否能够成为他的志同道合者,从而从中提拔一部分人来隨他一同去做大事。 “威考,怎么还不休息?” 冯珙走入营帐,发现於烈正伏在案前,写著什么。 “將军。”於烈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在写什么?”冯珙走过去,隨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辛苦你了啊。”冯珙重重嘆了口气,“这些本该是我这个將军该做的,结果这些事情都压在你的身上了。” “为將军分忧。”於烈说话依旧简短,但是语气中的坚定之意却一点不少。 於烈此时正在將各幢主匯报上来的士卒情况整理成册。 前些日子,冯珙就安排了那些教字先生,去帮助各队队长,把士卒籍贯、名讳等信息登记成册了,但是由於忙碌,还没有將那些信息整合,於烈现在就在做这些事。 除了这些外,於烈还將第二次比武中,表现比较优异的士卒单独列了一个名册出来,这些士卒也是有机会成为冯珙未来保底的骨干的。 第六十九章:夜色浓稠,恰如昨日 目前青州兵的七个军主,第二军军主韩景、第五军军主李昶还有第七军军主崔士冀,冯珙觉得可以任用。 冯珙以於烈为副都尉,司军律之职,於烈上任后,直接就拿军主开刀。 首当其衝的就是第一军军主张望,张望自恃位高,每日士卒操练了他还在营帐中睡觉,还时常擅离军营,不知去向。 於烈依军律將他革职,但是张望不服。 第六军军主李演与张望有旧,与张望联合对抗於烈。 冯珙知道此事后,当然是坚定地站在了於烈这一边。 虽然最后没有见血,但是两个军主被去职免官,还是让青州兵们都肃然起来。 第一军军主暂时由张元代任,第六军则是交给了酈神虎。 酈神虎与张元都是冯珙从中军的军官中挑选出来的,也都算是冯珙的心腹。 与出身寒微的张元不同,酈神虎的家世就比较显赫了,他是天水太守酈嵩次子,寧远將军酈范从弟。 如果说这两个名字还让人很陌生的话,就不得不提酈范那还未出生的孩儿了——酈道元。 酈神虎性格宽宏,有雅量,看到他时,冯珙觉得他和大哥冯熙有几分相似。 事实上,酈神虎也確实和冯熙有些关係。 冯熙任领军將军时,酈神虎就是他麾下將领,与冯熙相交甚好。冯珙接手冯熙旧部时,酈神虎看在冯熙的面子上,也暗中给了他一些帮助。 起初酈神虎只是因为冯珙是冯熙弟,所以才对他有些好感,但是隨著与冯珙相处时间的增长,酈神虎也不得不承认,冯珙在成为领袖这方面,还要胜过其兄。 只是由於显赫的出身,酈神虎对冯珙的部分思想並不是特別认同,比如在对待百姓这方面,酈神虎就觉得冯珙把自己的身位放的太低了。 但是这並不妨碍他最后沦陷在冯珙的个人魅力之中。所以在家中准备发动关係,將他从军中调离到朝中时,被他断然拒绝了,最终选择跟隨冯珙来到青州。 李演与张望被去职后,其余的军主、幢主都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按照军律规定做事,一点不敢逾越。 上行下效,此前第一军与第六军在李演与张望的带头下,违纪情况时有发生,如今这两军之中已经很少再发生违反军纪的情况。 於烈还在冯珙制定的一日生活制度上,又修改了许多內容,比如將每五十名士卒分成一组,让他们聚在一起,討论他们的过去。 討论过去,就是討论苦难。 不是说未来没有苦难,只是未来还没有到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在这个时候,普通人的一生都是苦难。 家中田地被夺、妻子被抢走,被凶狠的官吏欺负,被豪族欺负,有些士卒说著说著就声泪俱下。 这个时候,於烈安排的人就出场了。 这些人將冯珙的思想进一步宣扬开,告诉那些士卒,只有跟在刺史身边,为刺史而战,才能让这些苦难远离我们。 於烈的这一手安排可以说是狠狠地震撼到了冯珙。 不是说冯珙没有想到这一出,他自己也有这一类的想法,只是事情太多,还没有来得及去做。 而是说於烈的这一手,让冯珙彻底对他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改观了,原来老实人耍起手段,也这么厉害。 如今士卒操练有度,军纪严明,各项安排有条不紊,於烈是出了大力气的。 冯珙只是给青州兵打下了强兵基础,而於烈则是將这基础巩固下来並且往上提高。 张元和酈神虎也没有辜负冯珙的期望,这两人担任军主后,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所懈怠。 不仅猛抓训练,连士卒识字、学军律也没有落下。 尤其是张元,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比武前他夸下海口要让麾下吃到羊肉,但是却丟了一波人的原因。他担任军主以后,自己亲自去抓幢主、队主的军律学习,並且採用了末位淘汰制。 学习军律表现最为差劲幢主和队主,就要被去职,幢主不行,就从队主里提拔幢主,队主不行,就从伍长里提拔,能者上,弱者下。 第三次比武所选出的十名军律优胜者,竟然有七人都出自第一军。 这一次的比武冯珙並没有缺席,而是认真看了一番青州兵的精神面貌。 长时间的锻链与学习,士卒们的精神明显好了好多,目光不似当初那般麻木,许多人的眼中都浮现出一抹光。 是希望。 曾经一潭死水,不知未来在何方的士卒们,在冯珙一日復一日的灌输下,都树立起了自己的理想。 冯珙不要求他们都与自己一样,但是要求他们每个人都要想一个自己的理想出来。 有的人理想是有一头牛。 有的人理想是娶个媳妇儿。 还有的人理想是能有一片肥田让他种地。 这些理想虽然很现实,甚至在一些人眼中会觉得很可笑,但是冯珙也不会嘲笑他们。反而很认真的告诉他们,这些都会实现的,並且让教字先生,將他们的理想都写了下来。 这些教字先生已经不再是刚开始冯珙隨意从军中提拔出来认字的士卒了。 正因为他们识字,有文化,所以他们看得更远。 冯珙从一开始,就將一部分重心放在了这些人的身上。思想也好,理想也好,冯珙向他们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愿景。 所以他们比普通的青州士卒,更执著於实现冯珙口中的理想。 …… 漆黑的夜幕降临。 冯珙召集来了於烈和七名军主。 今日冯珙在官署处理政务时,杨文永向他匯报了来自寺庙的回覆:“千乘寺不愿交出低价购买的职分田。” 杨文永匯报的时候,也在偷偷观察这位刺史的反应。 “知道了。” 冯珙当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震怒火,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杨文永也没有等来冯珙后面的吩咐。 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此前冯珙给他们发俸禄的行为,让他產生了些刺史能够把职分田要回来分给他们的幻想。 虽然名义上不叫俸禄,但是在杨文永等人看来,这就是俸禄。能够给下官发俸禄的刺史,让他抱有点期望也很正常。 不过很快,他就將这种失望拋开了,毕竟本来也就没有抱有多少指望,对吧? 第七十章:密授事宜,枕戈待旦 今晚的空气中带著些沉闷,一场夏季的暴雨似乎正在酝酿。 走入营帐前,李昶见到同样往主將营帐走的韩景,心下疑惑,正准备发问。 却见韩景也诧异地看了一眼他,似乎很奇怪为什么刺史要深夜召他们前来。 李昶便知道,韩景恐怕也同样不知为何而来了。 走入营帐之中,发现其他几名军主都已经在此等候了。 莫不成是有什么行动,是要对宋军动手了吗? 李昶心中猜测。 虽然有些隱隱的期待,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虽然麾下儿郎们在刺史和於都尉的整顿训练下,已经今非昔比了,但是毕竟时日尚短。 加上此前大败,若是再次面对宋军,士气恐怕还要再受些影响。毕竟宋军也並非什么弱旅。 李昶下定决心,若是刺史当真想要出击宋军,他说什么也要劝上一劝。 冯珙见人到齐后,並没有囉嗦,直接步入正题。 “千乘寺侵吞官署良田,我命令刺史府录事参军以原价收回,千乘寺僧人拒不听从,还打伤我派去的官吏,出言侮我大魏朝堂,我欲领兵討之。” 冯珙语气虽然平静,但是透露出的寒意让李昶等人不由动容。 “千乘寺僧人与我青州诸多豪族都有牵扯,我们若是动手,会不会给刺史带来麻烦?” “尔等无需担心。”冯珙安抚他们,“我赴任前,天子与我密言,凡是影响青州安定的事,不论大小,均由我决之。我已经將此事上奏,只管去做便是。” 李昶等人互相对视,眼中透露出跃跃欲试。 “唯!”包括於烈在內的八人齐声应道。 天穹如墨,裂帛般的电光撕开夜幕。 “本初、子畅,你二人分领第一军、第五军,封死千乘寺所有道路。” “唯!” 张元、李昶领命。 “如晦、云翼、安民,你三人各领本部人马,隨我查封千乘寺,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唯!”韩景、酈神虎、崔士冀三人应道。 “威考,你领中军本部人马,为我前锋。” “唯。”於烈接令。 第四军军主閭肃此时稍微冒了点冷汗。 其余几军军主都被刺史带去千乘寺了,唯有他与第五军军主杨时目前还没有任命,这不由让他多想了几分。 莫不是刺史知道了他们此前和张望二人一同抱怨过军律严苛,在故意点他们二人? “处道,你领第四军,巡视千乘县城,如有扰民生事者,格杀勿论。” “唯。”閭肃应了一声,这才稍微鬆了口气。 “惠吉,你带人分守千乘各城门,明日酉时之前,无我詔令,不许任何人出城!” “唯!”杨时也鬆了口气。 各军主各自领命后,便回去做准备了。 现在回去准备兵刃、甲冑,然后抓紧时间入睡。 明日寅时三刻,所有人马需整顿完毕。 …… 平城。 杨惠富神色紧张地站在张宗之面前,等待著他的回话。 “是吗……”张宗之喃喃自语道。 杨惠富没有听见。 张宗之隨即將脸上刚刚浮现的一抹凝重散去,反而笑呵呵地说道:“陛下身体康健许多,真是国之大幸,你有大功啊。” 杨惠富连称不敢。 等到杨惠富离去后,张惠富方才显露出一抹不甘,“莫非当真有天命不成……” 张宗之来回踱步,不停嘆气。 “不对。”张宗之猛地一惊,隨即反应过来。 既然早些日子,杨惠富都已经说皇帝病入膏肓了,如何又能够康健起来? 病来如猛虎,素来都是来得容易去得慢。 哪里会有突然就好起来的道理? 这杨惠富只怕话只说了半截啊! 杨惠富匆匆离去后,方才鬆了一口气。 宫中御医本就不多,又无医术胜杨惠富者,所以拓跋濬向来只信任杨惠富一人,其他御医连拓跋濬的面都见不著。 近来,来打探皇帝身体情况的人似乎多了起来。 包括车骑將军乙浑,还有这位中常侍张宗之。 如今除了皇后,任谁来问他,他都一口咬死了皇帝如今身体康健,此前咳嗽不过是染了风寒。 之所以不隱瞒皇后,只因杨惠富曾受皇后恩德。兴许冯有自己都记不清了,早年间杨惠富曾为常太后诊断。 杨惠富当时有一手好医术,又年轻气盛,在劝諫常太后吃药时,有所衝撞。 虽然常太后当时不说,但是常太后身边的宫官就要將他拿下治罪了。 若非深受常太后喜爱的,年幼的冯有替他求情,恐怕杨惠富已经不知葬身何处了。 所以杨惠富被皇后召见,询问他皇帝病情时,他才知无不言,没有任何隱瞒。 皇帝如今的身体,看起来確实好转了许多。 但是这病来势汹汹,怎么可能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杨惠富作为一名医者,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 景穆太子拓跋晃早逝,有许多人暗中都在传,他是被太武帝拓跋燾所杀。 但是杨惠富並不觉得如此。 他认为,拓跋晃与拓跋濬的情况,就如同曹魏文帝和明帝一般,是一种血脉传承的疾病,加上劳累与心疾,才导致的。 皇后也很信服他的判断,对此表示了赞同。杨惠富虽然不知道为何皇后要问这些,但是这些都与他无关。 杨惠富反正是下定决心了,只要有机会,就立即离开平城避难。 皇宫之中。 冯有正看著在跟著陆丽读书的小拓跋弘。 小拓跋弘神色蔫蔫,闷闷不乐。 即便陆丽再三提醒,还是没有一点干劲。 冯有走了过去,语气严厉地询问小拓跋弘为何不好好读书。 小拓跋弘脸上闷闷之色更加明显。 “太子如此厌学,將来如何才能继承大魏江山,如何扛得起这江山社稷。” 小拓跋弘听闻此言,更加不快,终於忍不住开口道:“这江山社稷和我有什么关係,难道我生下来就要当什么皇帝吗,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去,我才不愿意呢!” “太子!”陆丽听闻此言,眉头紧顰,“太子怎能说出这般轻浮之语!” 小拓跋弘顿时哭闹起来,死活不愿意继续读书了。 东宫之中一时鸡飞狗跳起来。 第七十一章:寺庙腌臢,佛前齷齪 將士们入睡之时,天降瓢泼大雨。 不过夏日的雷雨,素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多时,这雨便停了下来。 天色尚未破晓。 军营之中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寅时三刻,所有士卒已经在校场等候主將的命令。 於烈所领中军士卒已经摸著夜色先行一步了。 “出发!” 冯珙一声令下,大军立刻开拔。 除了閭肃、杨时所领的两军外,其余人都跟隨冯珙往千乘寺的方向行进。 青州作为拓跋燾最后夺取的土地,侥倖躲过了拓跋燾早年跟崔浩兴起的灭佛运动。 所以千乘寺从未受到过打击。 加上青州战乱频繁,百姓困苦,千乘寺的僧人数量也是眾多。毕竟,百姓越是水深火热,佛教就越受到追捧,那是因为今生已不抱有希望,只能寄希望於佛教所宣扬的来世福报了。 別忘了当年拓跋燾灭佛的导火索是什么,正是寺庙私藏武器、甲冑。 冯珙如此慎重,將大部分人人马都带上,连中军精锐都拿去当前锋了,就是担心千乘寺的僧人也同样藏了兵刃甲冑。 而冯珙的这种担心,绝非凭空猜测。 一个寺庙僧人,面对州刺史派来的官吏,还能如此跋扈,定当是有恃无恐。 这般有恃无恐的寺庙,有没有私藏兵刃、甲冑,真是好难猜哦。 这次没有叫上封敕文,並非是冯珙要排挤他,而是封敕文在冯珙到来后不久,就领兵前去提防宋军了。 冯珙带著人还在半路上时,於烈领著中军已经快要摸到千乘寺门口了。 裹甲衔枚,虽千人,在於烈小心部署下,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寺庙终究不比军营,没有什么看守,自然发现不了刻意降低了动静的於烈所部。 於烈先一步令人封死了千乘寺进出的道路,等待张元、李昶领军过来接管。 又差几名伍长,各自带人摸进寺庙,准备打开寺庙大门。 等到冯珙带人赶到时,大军行进,加上天色已经亮开了许多,有早起的僧人已经发现了外面的动静。 迅速敲响了寺庙撞钟。 撞钟刚刚响起,於烈安排的伍长已经带人打开了寺庙大门。 撞钟的僧人也被控制住。 冯珙带著中军进入寺庙后,迎面撞上一名老僧。 老僧慈眉善目,端是一副救苦救难的慈悲模样。 “阿弥陀佛,贫僧慧丰,是千乘寺的方丈,不知哪位將军领兵来我千乘寺?” “我乃武卫將军、青州刺史冯珙,有人私下里稟告我,千乘寺里有人私藏甲冑,意图谋反,我特意带人来探查情况。” “原来是刺史大人。”那老僧听闻此言后,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冯珙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便有数了。 看来是真有了。 那老僧的慌张不过一时,旋即平静下来。 “稟刺史,我千乘寺乃是佛门净地,怎么会有甲冑,定是有人污衊,还望刺史明察。” “明察,肯定明察。”冯珙开口道,“我这不是正带人来查了吗?” “好教刺史知道,我师伯乃是曇曜大师,便是天子见了我师伯,也要礼让他三分,刺史可不要自误。”那老和尚神色倨傲,竟然丝毫不怕。 “原来是曇曜大师的师门,真是失敬失敬。”冯珙语气缓和了许多,“既然是曇曜大师的师门,我更要还千乘寺一个清白才是,只要我的人查出来千乘寺没有问题,那污衊贵寺的小人我定然不会放过。” “刺史若是如此,岂不是扰我佛门清修?” 冯珙听他絮絮叨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一鞭子直接抽在慧丰的脸上。 “给脸不要脸。”冯珙轻声道,招了招手,“给我查!” “你敢!”慧丰被抽的懵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道。 “你怎能如此侮我佛门!” 隨著他的大喊,寺中突然涌出许多武僧。 冯珙往里张望,里面还真有著甲持弓者。 慧丰没有出寺庙大门,见冯珙身边只有几百中军,还当是他只领了这么多人前来。 殊不知,整个千乘寺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正叫囂著,“刺史若是此时离去,我千乘寺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如若不然,休怪贫僧不客气!” “好好好!”冯珙大笑道,“千乘寺僧人蓄养甲士,意图谋反,儿郎们,隨我杀!” 冯珙正想一马当先,却被於烈拦住,默默护在了身后。 冯珙心中无奈,却也知道於烈的意思。 只好看著酈神虎等將带兵衝锋。 冯珙麾下士卒,都按照此前练习的战阵,五人一组,举盾,刺枪,虽然刚开始有些慌乱,但是很快就安稳了下来。 这千乘寺也当真了不得,寺中武僧面对这些士卒竟然也能抵挡片刻。 还有武僧,或者乾脆就说是僧兵在后面放箭,箭矢数量也算不上少。 冯珙身前顿时多了几名士卒举盾替他挡住。 韩景今日很是驍勇,他手持一桿长槊,来回廝杀,硬是在这些僧兵中杀出了一道口子。 冯珙抓住机会,令骑兵向那处破绽发起衝锋。 僧终究是僧,不是百战悍卒。 阵型一乱,都慌张后撤。 慧丰见其根本抵挡不住,转身便要逃跑。 冯珙並未阻拦。 跑?跑的掉吗? 慧丰这一跑,僧兵的士气直接彻底垮掉了,被马匹践踏,被刀砍翻,整个千乘寺都被鲜血染红。 冯珙心中没有一丝动容。 道门也好,佛门也罢,甚至儒学也是一样,他们老老实实的,那就是工具,若是他们影响到了社稷百姓,影响到了安稳,那就死不足惜。 冯珙没有下令屠杀,而是將大部分僧人都绑了起来。 千乘寺占地面积极广,除了寺庙外,周边大片土地都归千乘寺所有。 除了僧人外,还有许多寺庙的佃户。 这些都是被寺庙隱匿下来的人口。 然后冯珙又令人彻底搜寻千乘寺。 …… “稟刺史,发现地窖五处!” “带路。”冯珙攥紧了拳头。 又是地窖? 自从拓跋燾从寺庙地窖中发现了女子之后,冯珙一听到寺庙的地窖,就只能往不好的地方想。 希望不是如此吧。 第七十二章: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欲成诸佛龙象,先当眾生牛马。 这才是修佛。 寺庙香火鼎盛,享尽信徒香火的,是佛陀?还是僧?若是佛,为何为寺庙之中的污垢都视而不见? 若是僧,为何这般妖魔也能入得了佛门? 以佛之名,行魔之事,以寺庙香火之名攫取百姓钱財,以寻求来世福报之名行尽齷齪之事。 顺著火光看去,地窖之中,有浑身赤裸、不著寸缕的妇女,有双目无神、死气沉沉的男童,尽数被绑缚起来。 “带他们出去。”冯珙声音冰冷。 “唯。” 跟他一同下来的士卒应了一声后,也都默不作声。 “去拿点衣服过来,给他们披件衣服。”冯珙又交待道。 …… 昨夜的一场大雨过后,今日的阳光格外晃眼。 从地窖中走出时,冯珙也不由拿手遮挡住光线。 隨后被士卒们一个接一个带上地面的那些妇女、男童,隨意披著件衣裳,瘫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反应。 冯珙也不急。 就这么坐在他们身边,眯著眼看著士卒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一名妇女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起来。 似乎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得救了。”冯珙看著他们,轻声道。 阳光真的太晃眼了。 直刺得人,眼泪歘歘地往下滴落。 “刺史。”李昶穿著甲冑,走上前,“末將抓到了一名出逃僧人。” 然后让下属將人带了过来。 “唔唔唔!” “此贼出言不逊,末將便令人將他的嘴堵了起来。”李昶一脚踢在僧人的腿弯处,直接让他跪倒在地,然后不好意思地对冯珙道。 原是刚刚逃走的慧丰。 “做得不错。”冯珙衝著李昶,勉强笑了笑。 隨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都认识他吗?” 冯珙衝著那些妇女、男童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但是所有人都將头抬了起来。 他们看到跪倒在地的慧丰,眼神先是麻木,然后是困惑,接著好像认出了此人是谁。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他们的眼中满是仇恨。 “想报仇吗?”冯珙又问。 仍然没有人答话,但是一片死寂之中,没有人怀疑他们的眼神有多么想杀死这个僧人。 突然。 “想……”一道嘶哑的声音传出。 冯珙笑了笑,没有管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给他们刀。”冯珙吩咐士卒。 握住刀的时候,这些人的脸上终於多了些光彩。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杀了他。” 冯珙衝著慧丰用力踢了一脚,將他踢到了那些人中间。 他带著士卒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一声声嘶哑的吼声。 等冯珙再回来时,所有人都在低声啜泣。 地上多了一摊血渍,和一团看不清形状的肉泥。 天气真好啊。 冯珙想。 …… 打仗,或许不是每个士卒都能打得明白。 但是抄家,这不是有手就行。 寺庙也是一样。 不消半日,寺庙中所有的財物,都被搜刮一空。 冯珙战前与各军军主特意说明,所有財物需统一上缴,不许私自截留。这些財物他冯珙分文不取,全部拨入军中,充做军资。 私自截留財物者,斩。 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將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正於烈已经是磨刀霍霍了,张望二人虽然被去职,但是並未被处死,军律对士卒的震慑还不够。 正好需要鲜血来斩断青州兵们对触犯军律的念想,也不知谁人会成为於烈的刀下鬼。 所有財物都堆积在佛像前方。 寺庙僧人,被抓住的尚有八百四十三人,这八百人都被粗绳绑缚起来,在门口等候著冯珙的发落。 被僧人抓到地窖的那些人,也在看著冯珙。 “回家吧。”冯珙对那些人开口道。 他们默默起身,清泪从眼中徐徐流出。 能回家了。 “带他们走。” 有士卒牵来马匹,载上了他们。 “回城!”冯珙高声下令。 兵马,財物,被捆住的僧人,还有马背上的妇女、男童,都慢慢匯聚,往千乘县城行去。 …… 千乘作为青州治所,城中的一举一动都被整个青州关注著。 今日一早,千乘城门就被兵马封死,任何人不允许外出,城內还有兵马来回巡视。 许多人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紧闭门窗,生怕受到波及。 “將军,你看……” 一个商人一边陪著笑,一边將一袋子財物往对方怀中递。 “你干什么呢!” 閭肃慌忙打开他的手。 “別废话,本將都说了,今日酉时之前,所有人不得出城!你要是再跟我来一套,別怪我不客气!” 閭肃义正辞严,一副坚决不收受贿赂的模样。 商人訕訕地收起来,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装饰华美,周边还围著十多个护卫。 车子停在了城门前。 “来者止步!” “何人阻我车驾?”轻浮的声音从车中传来。 帘子掀开后,一个病懨懨的男人探出头来。 “张处道,你可认得我?” 閭肃看清来人后,暗道不妙。 此人乃是豪族张氏子弟,前任第四军军主张望,就出身於此。 閭肃这个青州兵旧人,自然与他见过几面。 他若是出城,閭肃若是拦他,定要得罪张氏。 但是转念想到了於烈那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张望、李演二人的下场,又坚定了几分。 “我不管你是谁,刺史有令,任何人在今日酉时之前不许出城!” 那青年面露恼怒之色,刚要发作,却因为急著出城,反而冷静下来。 “將军,我乃张氏子弟,我族兄张望亦是將军同袍,今日我要出城前往千乘寺为我祖母祈福,还望將军看在我们是自家人的份上行个方便。” 本以为閭肃会通融几分,谁料他竟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愿意开城门。 那青年只好放下狠话,打道回府。 酉时整。 閭肃方才下令打开城门。 不多时,他站在城楼上,望见了正在往千乘县城方向行进的数千兵马。 刺史终於回来了。 閭肃也鬆了一口气,这看守城门的活,著实不好干。 第七十三章:军心归附,分田授地 冯珙在閭肃的迎接下进了城。大军进城,声势浩荡。 千乘寺盘踞此地久矣,信徒眾多。所以冯珙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將千乘寺僧人的种种恶行公之於眾。 作为青州最大的寺庙,城中百姓都对千乘寺很是信赖。如今突然被告知千乘寺乃是青州毒瘤,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冯珙的这般说辞。 还好,冯珙还有一个青州刺史的身份。毕竟前段时日,冯珙还是办了不少实事,也让青州刺史的名头,多了几分名望。 另外冯珙也將今日之事告知诸多青州官吏,並直言要將寺庙所占官府职分田分与眾人。 甭管信不信,冯珙话撂在这了。 就如同当初发俸禄一般,你信,你就好生做事,將来少不了你的。你若不信,不愿做事,我不怪你,你也別想再从我这里占到便宜。 有职分田的激励,多少官吏直接激动起来。也不管平日里是否信佛,有没有去过千乘寺,反正谁也別想从他们面前將这些地抢走! 就算为了这些地,也要防止千乘寺死灰復燃,青州的官吏们恨不得让冯珙现在就將那八百余僧人立即斩首,好教这千乘寺死的更彻底一些。 那些被冯珙救出来的百姓,也被暂时安置了起来。等到官署將他们登记在册后,便將他们送回各自家中。 如果有人没有去处,官署也会將他们妥善安置。 至於那八百多僧人,皆被打入大牢,每个牢房都被塞得满满的。 对这些人,冯珙心中没有任何怜悯。 他之所以没有杀光他们,不过是想让他们再发挥点作用罢了。 …… 一夜休息过后。 第二日,千乘满城已是闹得沸沸扬扬。 四处都是拿著千乘寺罪状,大声诵读的官吏。 还有一些自愿站出来,告发千乘寺罪行的受害者,声泪俱下地控诉著千乘寺僧人道貌岸然,都是些衣冠禽兽。 青州百姓无不动容。 杨文永默默看著这一切,这些布置都是他吩咐人这么去做的。 成果很喜人。 如今青州四处,都是唾骂千乘寺的百姓。 许多信佛的人家,在事实面前,也不得不相信,他们平日里拜佛的寺庙,竟然是那般藏污纳垢之所。 那些被掳走的妇女、男童,本就是青州人士,他们失踪许久,他们的家人已经当他们离世了。 有些人还特意去千乘寺中为他们祈福! 谁知道,就在他们祈福的寺庙的下面,就是他们的家人! 千乘县城虽是治所,但规模也算不得大,人口数量算不上多,许多户人家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有他们作证,千乘寺已经被死死地按在了耻辱柱上。 趁著群情激奋之时,冯珙直接公开审判了剩下的那八百余僧人。 这八百余僧人之中,倒也不是全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有不少都是被裹挟进来的。 冯珙让他们互相指认罪状,指认別人罪状最多的,可以获得减刑。 听冯珙这么一说,这些僧人直接炸开了锅。 这个说他淫辱妇女,那个说他杀人夺財,硬是在青州百姓面前,將佛祖的脸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还踩了几脚。 青州百姓们听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最终这八百二十三名僧人,有二百三十六人被当场斩杀。 杀了个人头滚滚。 至於其余人都被冯珙拉去修城墙了。 修得不好,就用来填城墙的那种。 青州百姓无不肃然,然后拍手称快。 “青州才俊……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冯珙还趁此机会,公开招募青州才俊来为他效力。 根本不整什么虚的。 百姓要什么,他一清二楚。 他直接在招募贤才时说明了,只要通过考核,不论什么职位,都能分到数十亩良田。 听到这般待遇之后,大量能识字有本事的人,都纷纷自荐於刺史府。 …… 千乘寺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就该分蛋糕了。 另外不得不提一句,在士卒返回军营后,於烈便抓了十多个违反军律,截留財物的士卒。 其中就包括两名伍长,三名队主,张望、李演也在此列。 这些人的头颅已经悬掛於校场之上了。每日点卯时,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些头颅。 於烈因为执行军法从不留情面,在军中多了个“於阎罗”的称呼。“铁面阎罗於字旗,军令落地山崩移”这句话,自此在军中流传开来。 所有士卒见到於烈,无不生畏。 从寺庙所缴获的物资,包括田產、財物等等。士卒最关心的就是那些財物的分配。 经过两天时间的清点,所有物资都被折算成了粮食,其数目之眾,即便冯珙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嚇了一跳。 竟然比青州十年赋税还要多! 寺庙敛財,竟恐怖如斯。 有了钱,冯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高青州兵和他中军本部士卒的待遇。 购置了大量肉食,用来提高士卒饮食水准,虽然做不到让他们顿顿有肉吃,但是隔几日就能尝到肉食,也不再是奢望了。 至於军中比武优胜,冯珙也增加了更多奖励,包括但不限於分田。 学习和训练的氛围也隨著奖励的抬高,更加热烈起来。 士卒对冯珙的敬爱也是更进一层。毕竟,相比那位“於阎罗”,还是刺史待他们更好! 军中士卒得到安抚后,另外就该向青州官署的官吏们兑现承诺了。 “录事参军何故愣神,莫不是嫌少?”冯珙开玩笑道。 “不少,不少,谢过刺史!”杨文永回过神来,慌忙感激地说道。 杨文永帮助冯珙稳定青州官署运转,贡献极大,得到了冯珙的高度肯定,得分百亩良田。 千乘寺所占据的都是肥田,说是百亩良田,那就是良田,家中有了这一百亩地,平日里的生活用度也不至於过於拮据了。 有这样肯办事、敢办事,还为下属考虑的刺史,杨文永的工作热情已经完全激发起来,暗中决定一定要帮助刺史整顿好青州! 长史王昭,跟杨文永一起做了不少实事,分到了九十亩良田。 其余人等,凡是有功於青州的,至少都分到了五十亩地。 千乘寺这块肉够肥,足够让冯珙將军队和官署都给餵饱。 但是青州百姓,他可还没餵呢。 现在的田,还不够。 第七十四章:分化联合,剑指豪强 太安四年,七月二十三。 刺史府前熙熙攘攘,停了许多辆马车。 马车上各色的精致绣,向人们展示著各自的身份。马车的各位车夫也都是趾高气昂,仿佛自己就是车子的主人一般。 刺史府內一片死寂。 冯珙慢悠悠地喝著茶,任凭沉默的气氛发酵。 少顷。 豪族张氏的代表张文站起身来,“刺史莫不是在打趣我等?我等敬重刺史,方才前来赴宴,若是刺史执意如此,恕我张氏不能从命!” 冯珙放下茶盏,开口道:“请便。” 张文冷哼一声,“告辞!” 有了张氏的带头,又站起来几人,虽然没有张氏那般言辞激烈,但是也一一告辞。 冯珙並未阻拦,皆让他们离去。 其余人都面面相覷,似乎心中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离去。 张氏作为青州最大的豪族,蓄养私兵甚眾,敢和刺史对著干,但是他们家族可没有那个本事,若是就此离去恐怕会得罪刺史。 別看这个刺史年纪轻轻,现在又笑呵呵的,仿佛很好说话,那些个泥腿子们,还天天宣扬什么刺史仁德。 但是千乘寺僧人的人头,可都还在掛著呢。剩下的那些没死的,被拉去修城墙的僧人,听说这一个多月也都死的差不多了。 这些豪族子弟,对青州百姓夸讚刺史仁义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泥腿子们能懂什么啊,这个刺史根本就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什么为民除害,那些僧人能有什么害,无非就是玩了点女人罢了。 他们敢说,这个刺史就是看上了千乘寺的土地和財富才对千乘寺动手的。 千乘寺的土地,这些豪族也是眼馋的紧啊,只是朝廷对佛门相当看重,他们忌惮於这一点,才没敢动手罢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等到冯珙给他们下了帖子,请他们来刺史府一敘时,青州所有豪族都遣人前来了。 来之前,各族族长都不约而同交待了他们,“若是刺史提了些不太过分的事情,都先答应下来。” 可以说,大部分豪族都已经做好了割肉的准备。 但是冯珙要的可不是他们割肉这么简单。 豪族的根本在于田產。坞堡也好,庄园也好,都是建立在充足的田產之上的。 而田產,又需要佃户去劳作。没有佃户的田產不过是一摊死物,有了佃户的田產,才能为坞堡、庄园的內循环提供支撑。 冯珙虽然没有开口索要他们的田產,但是却要让他们將所有佃户都登记在册,那不是要了命了吗? 正儿八经有户籍的佃户能有多少,更多的还是被他们隱匿起来的人口。 这些被豪族隱匿起来的人口,不需要交税,也不需要给他们工钱,只要让他们吃得上一口饭就行。 若是上了户籍,那他们光是为这些人缴纳的赋税,就是一大笔钱財。 张氏作为青州最大的豪强,拥有的佃户也是最多,隱匿的人口也是如此,也难怪冯珙提出这个条件后,张氏就不愿意继续谈下去了,直接拂袖离去。 “诸位还愿意留在此处,想必都想清楚了罢?” 冯珙似笑非笑地看著剩下的那些人。 “我王氏愿听刺史吩咐。王氏子弟都愿为刺史马前卒。”王氏代表王昭明乾脆利落的说道。 王昭明竟直接表態效忠,这让冯珙有些咂摸不透。 他与王氏可没打过什么交道,若说王氏同意他的条件,那可能是畏惧他的威势,可是王昭明竟然直接表达了效忠之意,这就有些奇怪了。 “好啊,好啊。我早就听闻王氏子弟多才俊,若能得王氏相助,我青州如何不能蒸蒸日上!”冯珙面上大喜,直接走到王昭明的面前,拉起他的手,“不晦如此深明大义,我定当上奏天子,为王氏请功!” 不止是冯珙奇怪,其余豪族更是诧异。 乐氏代表乐跃,心中哀嘆不已,他本就想要率先开口支持冯珙,起码能捞一个好印象,谁成想这王昭明不讲武德,先他一步开口。 这都不说什么了,你竟然还直接表態效忠了? 不是,你王昭明图什么啊?? 难道说王氏和这刺史已经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 乐氏和王氏世代姻亲,两家坞堡成掎角之势,两家子弟平日里走得极近,他与王昭明又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王昭明今日可没有和他通气! 乐跃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心中正有些忿忿不平,王昭明在冯珙回到座上后,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袖,然后小声道:“伯起信我!” 乐跃还想再问,王昭明却示意他抓紧时间表態。 这姓王的,一个个脑袋瓜子都好使得很,没有好处的事他们不会去做,乐跃自认为没有王昭明脑子好使,所以虽然心中不解,他还是决定信一次王昭明。 见赵氏的赵郁也准备开口,乐跃也不再犹豫。 “我乐氏也愿听从刺史吩咐,为刺史效劳。” 冯珙面上喜色更甚,“幸甚至哉!王氏、乐氏真乃我大魏忠良!” 其他几家虽然惊讶,但是却也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毕竟乐氏和王氏素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若是单纯將王氏或者乐氏拉出来,在青州豪族中都进不了前三,但若是这两家合在一起,便是张氏,也不过略胜他们一分。 更何况不论是乐氏还是王氏,他们两家子弟多出俊杰也是真的。冯珙来到青州,听闻这两家的名声后,眼馋这两家子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乐氏先祖乃是曹魏五子良將之一的乐进,乐氏子弟多有先祖之风,作战彪悍,不畏死,一直为其它豪族所忌惮。 王氏虽是后起之秀,但是王氏子弟好谋划,通兵法,多出为重臣幕僚,虽然平日里不显山显水,但是也不容小覷。 这两家的接连效忠表態,也让其他几家代表直接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决定跟了。 不跟也不行啊。 若是他们最先站出来,只是同意冯珙的条件,王氏乐氏怎么做,都与他们无关,但是王氏乐氏都已经“珠玉在前”了,他们若是不做同样的表態,恐怕反而会被刺史记恨。 第七十五章:与民爭利,独夫民贼 出了刺史府,乐跃实在忍不住好奇,便要拉著王昭明询问。 王昭明也不跟他卖关子,只是让乐跃到他车上来。 乐跃让自家车夫驾车跟隨在王氏马车后面,便上了王昭明车。 “伯起可还记得我从弟睿?” “你说的可是早年间被你家伯父带去了平城的那位?”乐跃问道。 “正是他。”王昭明点点头。 “这又与他有何干係?” “伯起莫急,且听我道来。” “睿隨我家伯父去了平城后,我家伯父便不幸逝世了。幸而得我家一远房族伯收养,我弟睿方才得以活命。 我那远房族伯名桥,善解天文卜筮,官至侍御中散,他家人丁不旺,遂以睿继其嗣。睿遂习得技艺,入东宫,为景穆太子所称,陛下继位后,睿又迁太卜令,兼任太史令。” 王昭明顿了一下,面对乐跃急切的眼神,也没耽搁,又继续说道,“睿虽继其嗣,却也未与家中断了联繫。前几日,他遣人来信与家中,劝我家效力於刺史,言及,若我家欲兴,非如此不可。” “睿从小聪慧,又久在宫中,族中虽有些许疑虑,却也还是决定依睿之所言。今日之事,我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所以还望伯起恕罪!” “不晦既非刻意隱瞒,又何罪之有?”乐跃洒脱一笑,得知好友並非刻意如此,他心中阴霾也尽数退去。 “只是这刺史究竟是何来头,值得你王氏如此大的手笔?” “若说身份,倒也算不得什么,他乃是当今皇后冯氏的胞弟。” “就这?”乐跃一脸不快,“不晦莫要誆我,我大魏外戚何其多也,若是如此,你王氏又怎会如此?” “哈哈哈哈。”王昭明大笑起来,掀起帘子,看了眼外面,见四周人不算多,方才小声道,“若是如此,自然不值得我王氏投效,但是若是他得陛下信重呢?” “睿信中所言,珙与其兄熙,皆得圣心,先以博陵公主嫁其兄,后以皇女与珙约为婚姻,珙与熙更是皆封刺史。 皇后冯氏,乃是太子嫡母,陛下又如此重用二人,你说这冯氏,可是大有可为?” “若是如此,可还不够。”乐跃虽然觉得自己不够聪慧,却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王昭明见唬不住他,苦笑一声,“伯起近来可是读书了,怎地如此敏锐?” “士別三日,还当刮目相看,不晦可莫要小瞧了我。”乐跃咧嘴一笑,然后慌忙闭嘴,故作矜持地道。 “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看来伯起果真是读了不少书啊。”王昭明感慨道。 “我也不愿誆你,你可记得我方才所说的,睿学了些什么本事?” “当然记得,不就是天文卜筮吗?” “莫非……”乐跃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大喜,话到嘴边,正要脱口而出。 “慎言,慎言!”王昭明提醒道,“伯起若是与族中分说,便直言决定乃我王氏所做,若是有惑,直管来寻我便是!” “放心,我晓得!”乐跃拍著胸脯保证道。 …… 今日的收穫,远远地超出了冯珙的预期。 他早就安排人对这些豪族进行了调查,哪些豪族必须要剷除,哪些豪族暂时可以合作,他都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 今日冯珙將这些豪族尽数请来,故意提了个比较过分的要求,果然按照他此前所想,分成了两派。 以张氏为首的那一部分,都是侵占资源最为过分的豪族,这些豪族子弟多跋扈之辈,凌虐百姓也是他们生活常態。 以王氏、乐氏为代表的这一部分,大多更安分些,其族中子弟也更爭气一些。这些家族往往愿意息事寧人,不想招惹是非。 冯珙的目標就是拉拢王氏、乐氏这些家族,许以官职,诱以田地,將豪族分化开来以后,再討张氏一系豪族,踏平他们所在的坞堡。 然后再將张氏的资源分润一部分给王氏等豪族,剩下的部分再用於均田。 本质上,冯珙就是在搞统一战线,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等到眼前的敌人被解决以后,再进一步进行分化。 可是问题就出现在了王氏身上。 谁知道王氏竟然直接摊牌了,决定效忠他。然后乐氏也跟著如此,发展到最后,就是除了张氏和跟著张氏后面离开的那些家族,剩下的所有家族都直接效忠於冯珙了。 当然,冯珙也没因此就洋洋得意,过分自得。 嘴上说著效忠,实际上怎么样,那还不一定呢。还得看这些家族到底实际行动如何,准备怎么效忠他。 甚至说,冯珙对这种情况还有些警惕。毕竟他与王氏、乐氏都非亲非故,此前也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 张文回到族中后,痛骂道:“什么刺史,就是一头餵不饱的狼!” “兄长何故如此恼怒?”其弟张奇问道。 “我家对他诚心相待,他竟得寸进尺,想要刨我张氏的根!”张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早知如此,我家就不该搭理他!” “独夫!民贼!” “我家立业已久,那些佃户何人不是靠我张家过活,若是无我张家,不知这青州还要死多少人!” “什么重整户籍,分明就是为了多收些赋税!” “与我等百姓爭利,可恨!” 张奇闻言怒骂道:“这冯珙竟然如此霸道?!也难怪那閭肃那日敢对我出言不逊,阻我出城为祖母祈福!” “那千乘寺,我看也未必就做了什么坏事,说不准就是这刺史贪图千乘寺的產业,这才栽赃嫁祸!”张文用自己的想法揣测道。 张奇忿忿道,“若不是他屠杀千乘寺,让我没办法前去为祖母祈福,说不准祖母身子还能早日好些!” 张文大怒:“那閭狗安敢如此?欺我家无人乎?!” “从兄在其军中为军主,何故也无消息传来?” “若是从兄还在,定然不会坐视閭肃欺侮我家,如今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冯珙又如此暴虐,实在让人担忧……” 单章(下周加更) 感谢所有给本书投了月票的、投了推荐票的、点了收藏的、发了评论的、帮忙捉虫的、提出修改建议的读者老爷们! 后天上第二轮推荐,每天三更,持续一周,希望读者老爷们不管养不养书,都帮忙翻到最新章节,增加一下追读! 爱你们! 晚安! 第七十六章:攘除奸凶,安定青州 王氏与乐氏,可谓是做了一回出头鸟。 剩下的那些豪族,在得知了今日之事后,先是痛骂了一番自家代表,后又乾脆利落的派人去了王氏与乐氏询问情况。 如今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要有一个领头人。虽然不知晓王氏、乐氏意欲如何,但是为今之计,只能紧紧依靠这两家了。 毕竟,他们没有跟隨在张氏身后离去,就已经等於投靠了刺史,与张氏划清了界限。 如果再得罪刺史,那无疑是把自己放在了两难的境地。与其骑虎难下,倒真不如乾脆一些,说不得,还能捞些好处。 王昭明也不推辞,將这些家族代表全部请入庄內,半真半假地將他此前与乐跃所言告知眾人。 这些家族代表听王昭明娓娓道来,觉得有些道理,虽然还没有完全信服,但接受他的这一番说辞。 將这些人送出后,乐跃还未离去,满脸狐疑地看著王昭明。 “不晦所言,何故与和我分说的那番话不大相同?” “你我两家是何关係,你我又是何等关係?我不完全告知他们实情,是因为我知道若是告知实情,他们反而不会相信我。 但是伯起不同,我不愿欺瞒於你,我也相信你会相信我!”王昭明搂著乐跃说道。 与此同时,张氏的庄园之中,也来了不少宾客。 这些人都是跟隨张氏一同离开的那些豪族的子弟。 张文出面招待了他们。 桌上觥筹交错,身侧美姬服侍。 儘管平城的皇帝早就已经下了禁酒令,但是在坞堡之中,豪族自己才是皇帝。 酒过三巡,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张文突然长嘆一声,竟將酒罈直接摔在地上。 “奉节何故摔酒?” 豪族李氏的子弟醉醺醺地问道,“如此美酒,就此糟蹋,岂不可惜?” “是极,是极,奉节有气,酒又有何罪?”另一人满脸可惜地看著地上的酒罈碎片附和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诸位,今日你我尚且在此饮酒,可是来日我等皆要被他人屠戮,我们这些人都已经成了刀板上的鱼肉,如何能不忧虑?”张文说著说著,竟掩面哭泣起来。 “奉节此话怎讲?” 李氏子弟听闻此言,酒意也消去了几分,惊疑不定地问道。 “奉节何故作此骇人之言!” “那冯珙今日所作所为,诸位心中难道没有一点恐惧吗?”张文大声道。 “不就是我们拂了他的面子吗,难不成他还要杀了我们不成?” “荒谬!愚蠢!竖子不足与谋!”张文怒道,“如此短视愚鲁之人,不配与我交谈,你不若现在就请辞离去!” “张文!”那宾客遭到羞辱,也是大怒,但是想到张家势大,將话又咽了下去,然后冷笑一声,“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何高见?” 张文怒目而视,“你这蠢货!冯珙今日所为,就是要刨你我家族的根基啊!” “千乘寺千名僧人的性命,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那冯珙的凶残吗?难道非要他將刀架在你我的脖子上,你才会觉得恐惧吗? 醒醒吧诸位!冯珙要的哪里是什么彻查人口,分明就是想找个藉口,来把我等囫圇吞下罢了!” 张文情真意切,言辞凿凿,一番话说下来,惊地眾人出了一身冷汗,酒意也隨著冷汗排出,炎炎夏日,竟然感受到一股子寒意。 “那王氏、乐氏等族又是何意?他们莫非看不出冯珙的算计?” “这正是那冯珙的奸诈之处啊!王氏乐氏鼠目寸光,冯珙定然是对他们许以重利,来分化我青州之力,说不得用的正是我等有识之士的家產!” “冯贼欺人太甚!”李氏子弟拔剑而起,勃然大怒道。 “奉节何以教我!我等定然以张氏马首是瞻!” “好!”张文拍案而起,环视四周宾客,“冯贼势大,又掌青州兵马,我等要与之对抗,必须要团结一心,从长计议。 他日若是能攘除奸凶,安定家乡,还我青州太平,在座的各位都有一份功劳!” …… 不管这些青州豪族有什么算计,冯珙都要坚定地將计划推行下去。 青州兵的训练成效显著,也是他敢於做事的底气。 冯珙与於烈对士卒编制多次进行调整,除了比武外,还多了对大小军官的分级考核,在考核机制的筛选下,队主和伍长的人选也是变了又变。 有了晋升机制,有了肉食、田產的激励,还得到了来自刺史的承诺,只要战死沙场,妻子老母皆由他养之,这下连后顾之忧都没了! 有一日,有一名普通士卒训练时伤到了腿,刺史还亲自到营帐之中为他上药。 士卒心思简单,也许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但他们也愿意在战场上为刺史效死! 此时还不到用这些兵马的时候。现在到了另一支“兵马”的用武之地了。 自从冯珙下令考核招揽贤才,青州官署官吏不够的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以王、乐两家为首的豪族,既然答应了冯珙的条件,下面就到了他们践行契约的时候了。 也是冯珙对他们是否真心投靠的一项考察。 大量官吏被冯珙派遣出去,与这些豪族进行沟通,势必要在入秋之前,把清查人口的任务完成。 这不仅是对豪族的考核,同样也是对官吏的考核。 毕竟清查人口只是第一步,后面丈量田產才是最关键的任务,也是最容易滋生腐败的任务。 冯珙有意在清查人口时,就抓几个典型,用来震慑其余官吏。 若非於烈已经很忙了,监督官吏的事,可能也要被扔给他。 奚沉跟隨他已经很久了,这次冯珙准备给他一次机会,虽然他脑子不好使,但是放在监察上,倒也合適。脑子一根筋,容易认死理,冯珙交待他的事,他一定会不折不扣的做。 只是要给他配一个聪明点的副手,帮他查缺补漏。 这个帮他查缺补漏的副手,冯珙心中也有一个人选,就是他刺史府上的录事参军——杨文永。 第七十六章:袖手旁观,隔岸观火 太安四年,七月二十七。 不知多少官吏,从千乘县城纵马乘车而去,奔向了青州各处。 “將军!”奚沉接到任命后,马上就找到了冯珙,直接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快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冯珙轻轻踢了奚沉一下,见他不为所动,只好无奈地拉他起来,顺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將军,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这是在演什么苦情剧吗? 你一个大老爷们哭什么哭! 冯珙清了清嗓子喊道,“奚沉啊。” 奚沉抬起头,还眼泪汪汪的,跟一条大狗一样。 “这次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知道吗?” “末將知道!”奚沉拍著胸脯道,“定然不会辜负將军期望!” “遇到拿不准的事情,多听一听录事参军的建议。” 冯珙不放心地交待道。 “將军放心!末將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贪官!”奚沉目光炯炯,要不是泪还在闪烁,还真有一番气势。 “这件事办好了,以后还有更多的差事交给你,要是办不好,你就给我滚去餵羊吧!”冯珙严肃地说道。 “唯!若是办不好,不用刺史说,我把自己剁碎了餵羊!”奚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 冯珙派出的官吏刚刚启程,王昭明就已经召集了族中大半族人。 王昭明是王氏长房嫡长子,其父为王氏一族的族长,但是前些年伤了身子骨,近两年都是王昭明代表他出面,处理族中各种事情。 换句话说,就是王昭明就是王氏的代理族长。所以他一声令下,王氏族人就都过来了。 “我听闻消息,刺史已经差人前往各地,清查人口了。我家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就要做好支持刺史的准备。”王昭明开口道,“刺史府上的人,来了以后,都要好生招待,绝不可怠慢!” “那些佃户都要拉出来吗?” “要!”王昭明毫不犹豫地说道,“全部都拉出来登记上,不过些许人口,与我家往后富贵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各位叔伯,我丑话先说在这里,若是让我知道有谁拖了家族后腿,可別怪我不客气!” 王昭明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中的坚定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能否说到做到。 心里有些小心思的族人心头一颤,也都纷纷收心,向王昭明做起了保证。 与王氏相比,乐氏人丁更加兴旺,但是心却更齐一些。 可能是乐氏家传,普遍都心思耿直,有什么说什么。 乐跃跟隨王昭明表態后,虽然家族长辈训斥了他一番,但是在一番权衡后,最终还是选择支持这一举动。 至於其他几家如何,那也不关他们的事。 要被清查人口的豪族,都是那日表態支持冯珙的,剩下的那些跟隨张氏的豪族,虽然冯珙表面上没有任何动作,但是暗地里也在做著准备。 张文多次打探消息,已经得知了从兄张望已经被处死的消息。甚至知道了张望的头颅,如今仍然悬掛在军营之中。 虽然他与这位从兄感情不深,但是张望之死,让他深感家族顏面遭到羞辱。 张文不仅恨冯珙,还恨北魏朝廷。 他对北魏朝廷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依张文看,这北虏啊,就没有能成事的! 自晋衣冠南渡以后,这天下大势变了又变,纵使强如苻坚者,一统北方,投鞭断流,何其雄壮,最终不也折戟沉沙了? 那拓跋燾当年,来势汹汹,结果连一个小小的盱眙都打不下来,最后还不是撤兵了? 別看这青州这一块现在是北虏所占,说不得哪一天,南边的朝廷就打过来了! 张文也不是喜欢刘宋朝廷,只是刘宋对他们这些地方豪强从来都是秋毫无犯,和已经要拿刀子割肉的冯珙相比,简直不要太可爱! 况且在当年拓跋燾拿下乐安郡后,刘宋就差人与张氏取得了联繫,对张氏许以高官厚禄,让他们做好迎接王师的准备。 封敕文当初领兵大败於宋军,张文就有意引宋军拿下这乐安郡。 只是刘宋那边传来消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城池修筑好,大军到来,再举事以迎王师。 所以张文才忍耐下来,决定静待时机,所以对北魏朝廷也是虚与委蛇,並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敌意。 只是冯珙的所作所为,让张文实在忍无可忍,决定提前出击。他又多次差人暗中前往刘宋军中,希望宋军能早日出兵。 他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顏师伯那里。 顏师伯淡淡一笑,將信扔到一旁。 不理。 我大宋何时出兵,怎么出兵,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地方豪族置喙。 张文久等不到刘宋的回信,心中焦虑。 这刘宋莫不是要作壁上观不成?! 张文敢和冯珙对著干,固然是有张氏本身家大业大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內心深处觉得刘宋朝廷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觉得,只要自己动手,乐安郡发生动乱,刘宋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一定会前来攻取,到时候张氏与宋军里应外合,那冯珙安有不败之理? 若是说事情提前败露,张文也浑然不惧。 青州兵是什么水平,旁人不知道,他从兄张望当初就是其军主,张家能不知道吗? 一群乌合之眾罢了。 我张氏子弟个个勇猛无比,又有坞堡之利,面对那群乌合之眾,就算人数上占不得优势,固守坞堡还不是简简单单? 况且王氏、乐氏那些短视之辈,又有几人是真心投靠那冯珙的? 若是见到冯珙大势已去,定然会转头重新投靠他张氏。 张文信心满满,算来算去,竟觉得全都是胜算。 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是王氏、乐氏来投,他要怎么羞辱那王昭明还有乐跃了,要让他们交出多少田產,才肯放过他们。 至於其他几家,虽然不晓得张文的想法,但是也都被张文那番恐嚇之语嚇得直哆嗦。 都暗地里开始准备兵刃甲冑,隨时做好冯珙领兵来攻的准备。 第七十七章:胸有成竹,报仇雪恨 清查人口最大的阻碍就是当地豪族,如果豪族愿意配合,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冯珙给足了俸禄、田產,又三令五申,要求官吏不得收受贿赂,並且还带著这些官吏去参观了一番千乘寺僧人的人头,告知他们如果被查出来有贪腐行为,当如千乘寺僧。 在大棒和甜枣的双重关照下,大部分官吏都战战兢兢,暗中决定一定要办好差事,绝不贪腐。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官吏,就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当刺史嘴上说说,根本不会这么做,或者说他们相信刺史根本查不出来他们贪腐。 他们做官就是为了求財,这些人在到了豪族之中时,又被一些豪族好生招待,酒水美姬,钱財田產,样样管够。 只为了让这些官吏动动手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关照,比如少登记一些没有户籍的佃户。 对於这种“小小”的请求,这些官吏们自然是满嘴答应。浑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可以说,除了王氏和乐氏两族外,其他所有豪族都在试图这么做,有的成功了,腐蚀了前去清查人口的官吏,有的失败了,被担心头颅会被悬掛在城门之上的官吏拒绝了。 后者居多。 毕竟刚刚被震慑完,能够无视那些人头,顶风作案的,终究还是少数。 这些少数其实也跑不了多少。 因为奚沉与杨文永就在等著他们。 …… 许久未曾在千乘县城露面的封敕文,今日赶了回来。 一进城,封敕文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离开这里时,千乘县城之中,家家户户门前皆是縞素,来往百姓面如菜色,街上来往百姓也少的很。至於孩童、老人,那都只能在农田里看到。 可是短短数月功夫,怎么就变了一副模样。 虽然百姓穿著依旧破旧,但是街上有了嬉闹的孩童,百姓脸上也不再是死气沉沉,明显多了几分生气。 整个千乘县城,虽然不能说是脱胎换骨,却也称得上一句焕然一新。 只是不知这是独属於千乘县城的变化,还是青州的变化。 若是后者,那这冯珙的治政能力,恐怕不容小覷。 “镇西將军驻守边境,实在辛苦,还是快坐下喝些热茶吧!”冯珙將封敕文迎到座上。 “长乐公无需客气,我今日前来叨扰,乃为南人之事而来!” “莫非宋军有了什么动向?” “正是!”封敕文饮了一口茶,然后接著道,“我驻军前线时,多次遣人前去清水,探察南人筑城情况,前些日子有探子给我抓了两个工匠回来,他们道不消两月,此城便要筑成了!” “这么快吗!”冯珙惊讶道,不过仔细算算时日,也確实差不多了。 “若是南人筑好城,再以强军驻之,往后我等若是再想越江,恐怕就要难如登天了! 我听闻南人的统帅名为顏师伯,此人颇有能耐,又多次在军中提及,要光復青州失地,恐怕只要城池筑好,他就要来攻我大魏青州了!” 冯珙也陷入了沉思。 “我也曾听闻顏师伯的名声,此人乃刘宋名將臧质所推举,却又为刘骏平定了臧质和刘劭叛乱,因此深得刘骏信任。顏师伯坐镇南岸,恐怕不会给我等留下机会啊!”冯珙思索片刻后开口道。 “唉!”封敕文嘆了口气,“长乐公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可是若要眼睁睁地看著他们修筑好城池,这又怎么对得起陛下的恩德呢!” “长乐公,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想要告知!”封敕文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道。 “镇西將军请讲!” “我在边境时行踪鬼祟,我审问许久,也未曾得知他的身份,恐怕是有人已经与南人勾结了,还请长乐公多注意千乘內大族的动向!” 冯珙听闻后,並未立即言语,反而陷入了沉思。 “镇西將军放心,此事我已有眉目,不日我便前去解决,定不让贼子生事。” 封敕文突然听见冯珙如此说道。 “哦?长乐公竟然知晓此事?”封敕文看著冯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惊讶地问道。 “镇西將军有所不知,我自赴任以来……” 冯珙將近来与豪族之间发生的事情简略得当地与封敕文说了一遍。 嗯,该简的简,该略的略。 “原来如此。封敕文恍然大悟,“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旋即,封敕文神色有些凝重,“这些豪族盘踞青州,若是他们倒戈,恐怕有些不妙啊……” “我怀疑,镇西將军战败,恐怕也与那张氏有关。”冯珙继续说道,顺带观察了一下封敕文的神情变化。 封敕文闻言后,苦笑著道:“我当初亦有这种怀疑,只是当时那张望並非……” 突然,封敕文愣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冯珙。 “长乐公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封敕文一拍大腿,“正是那张氏勾结南人,让那张望在我后军生事,才引得我军大败!” “果然如此!”冯珙也怒气冲冲地说道,“这张氏一族平日里就囂张跋扈,行事霸道,想不到竟然还敢勾结南人!镇西將军请放心,我必上奏陛下,陈明实情,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长乐公!请长乐公为我做主,为死去的儿郎们討一个公道!”封敕文大叫著,平日里带著些许儒雅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痛楚和狰狞。 “若是儿郎们因我之故战死沙场,我封敕文纵是万死也不辞其咎,可是因为贼人暗中作祟,害得儿郎们死於非命,我若是不將这贼人千刀万剐,便对不起那些儿郎!”封敕文痛哭流涕,硬是挤出了一些眼泪。 “贼人用心险恶,又有坞堡之利,你我还当协力,早日图之啊!”冯珙看著封敕文郑重地说道。 “若能为儿郎们报仇雪恨,我愿为先锋!”封敕文大声道。 “好!”冯珙激动道,“有镇西將军相助,剷除奸贼便是易如反掌!”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嘴角含笑,哪里还有方才的愤怒呢。 第七十八章:刘宋异动,日夜操练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虽然太阳依旧高悬天际,但是却少了几分炽热。 冯珙並没有將张氏通敌的消息直接散布出去,而是让封敕文將“宋军异动”的消息广而告之。 如今军营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兴奋者、担忧者皆有,前者是因为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后者则是此前败於宋军的阴霾尚未散去。 冯珙默许了这条消息在军中的传播,甚至还在幕后推波助澜,传著传著,就传成了宋军不日便要前来攻城。 虽然冯珙没有出面坐实这条消息,但是继消息传播之后,青州兵全面加强的训练强度以及更多的肉食,也让士卒们对刘宋来攻的消息確信不已。 冯珙面授诸位军主、幢主事宜,令其將士卒对战爭来临的恐惧和兴奋都转化为训练的动力。 效果竟还不错。 八月十五。 圆月悬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地上,如雪如霜。 在后世象徵团圆的节日,此时还没有成型。 唐朝,中秋才被定为全国性的节日,不过这並不妨碍冯珙的千万思绪。 又是离家数月啊。 也不知雉奴那孺子长多大了?阿晴此时又在做些什么?阿母身体可还康健?姐姐在宫中的筹划又到了哪一步? 冯珙来到青州后,並没有忘记与家中的书信来往,但是书信之中又能写得清几分思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嬋娟。 …… 平城。 明月皎皎,照得庄园內也是多了几分冷清。 杨成吾眼看著那些半大孩子们,在这几个月里,慢慢地从瘦骨嶙峋,变得健壮起来。 夜晚对別人来说,兴许是该入睡的时候,但是对这些孩子们来说,正是锤链武艺的好时候。 宿迁所教授他们的,並不是什么把式,而是正儿八经的军中杀人技。 这些少年在月光下,以棍代刀,互相对练。 身上的青紫对他们来说已是常態,但是即便身上痛楚,他们的眼中也满是狂热。 杨先生给他们描述了一个太过美好的未来,也在他们心中塑造了一个值得他们效死的將军形象。 在杨先生的口中,只有那位將军,才能带著他们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在那个世界里,百姓皆有所食、有所衣,官吏不敢欺压百姓,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在杨成吾日復一日的灌输和培养下,这些本就感恩於救命之恩的少年人,加上难掩的心头热血,恨不得为了先生所言的美好世界献出生命。 皇帝在七月二十八那日,就带著文武百官和皇后皇太子前往河西巡视。 他这一走,整个平城的城防都空了许多,看守城门的士卒也都大胆起来,敢四处索取贿赂了。 杨成吾也趁著这一时机,给不少少年郎都安排了一个合法身份,方便他们隨时进城。 杨成吾这么做,主要还是出於小心。 毕竟自家主公的家小都在平城之中,若是事態有变,主公又远在青州,如果不提前准备的话,根本来不及转移。 杨成吾这一番操作,后来也让冯珙感激许久。 此乃后话。 …… 冯珙新提拔的那些队主、伍长,没有让冯珙失望。 这些底层军官,对冯珙的感激,比那些君主、幢主还要明显,他们看向冯珙的眼神都满是狂热。 隨著时间的增长,军中识字的士卒数量越来越多,会写的字也越来越多。 更多的士卒,也都记住了军规军纪,丝毫不敢触犯。 七千青州兵,大半已经收心,剩下的那小部分,看在待遇的份上,也不会生事。 这就够了。 “刺史,人已带到!” 传令兵在帐外喊道。 “唯!” 被带入冯珙营帐的,是一个面容普通的士卒。 此人约莫有三十五岁,面容沧桑,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安。 “刺史,我……”这名士卒欲言又止。 “张召是吧,没事別怕。”冯珙招了招手,“坐下来慢慢讲,我在听。” “刺史还记得我的名字?”张召惊讶的问道。 “第六军第五幢第三队第一伍的张召,我又不是没去过你们营帐。”冯珙笑著说道,“你们现在的伍长是谁?” “稟刺史,第一伍现在的伍长是项经。” “原来是他。”冯珙恍然大悟,“那小子我当初看他摸著黑写字就知道,这小子能成事!” 隨意嘮了几句后,冯珙见张召放鬆了下来,便开口道:“听说你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刺史!”张召这才想起来他来找冯珙所为何事。 然后便直接跪倒在地,垂著头说道:“刺史,我出身千乘张氏,我要告发张氏张文,此人勾结宋军,图谋不轨!” 冯珙面露惊讶,“你既然是张氏子弟,又何故告发张氏?” 张召脸上满是坚毅,方才的不安都被他压在了心底。 “我虽然出身张氏,但却是张氏旁支,族人因我幼失怙恃而欺压於我,占我田地,夺我家资。 我为了活命方才跟隨同族张望入了军伍。张望许多差使都交给我去办,所以我曾多次见到张望与南人进行联络。 刺史將张望正法后,张氏便重新联繫上了我,想要让我替他们卖命,但是相比张氏无情,只有刺史才值得我效忠,故我特来相告!” 冯珙感慨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连同族之人尚且受不了张氏的恶行,这样的家族纵使拥有再多的坞堡,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啊!” “张召啊,你很好。”冯珙拍著他的肩膀说道,“即便你出身张氏,但是你不助紂为虐,懂事理,这就是最大的忠。” 张召喜笑顏开:“谢刺史!” 冯珙突然问道:“那镇西將军兵败之时,你可发现了什么?” “稟刺史,镇西將军兵败之时,我与张望等人都在侧翼,並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召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 “后军混乱时,看不清具体是哪一支队伍,但是我记得后军大部分人马都是镇西將军自己所带的“兵马。” 张召道明身份后,冯珙还以为封敕文战败的根源真在於张氏,没想到居然不是。 第七十九章:磨刀霍霍,攘外安內 “张召,你可取字?” 冯珙突然问道。 “稟刺史,小人並未取字。”张召恭敬地答道。 “我为你取个字可好?”冯珙笑呵呵地问道。 “小人求之不得!”张召兴奋地说道。 “嗯,你肯將张氏逆行告知於我,便是知大义有大德,你又名召,便取字德昭,如何?”冯珙思索一番后说道。 “德昭,德昭……”张召念了两声后,眼睛都亮了起来,“谢刺史赐字!” “你喜欢便好。”冯珙笑呵呵地说道。 在回军帐的路上,张召都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 这次前来告知刺史自己的出身,非但没有事,反而还被刺史赐了个。 真要谢谢项经那个傢伙啊。 张召想到。 回到营帐之时,张召並没有见到项经,又折返出来,果然在一个火光处见到了他 “多谢伍长!”张召感激的冲他行礼。 “起开起开,挡著我写字了。”项经嘟囔了一句,然后拍了拍手,扔下手里的木棍。 “怎么样,刺史没说你什么吧?” “没有没有,果然如你所言,刺史並没有怪罪我。”张召感慨道,“刺史非但没有怪我,反而夸我有大德行,还给我取字德昭!” “什么?”项经嫉妒的脸都红了,“刺史还亲自给你取字了?” “是啊!”张召兴奋地说道。 “可恶!我都还没有取字,竟然让你这傢伙得了便宜!” “嘿嘿……”张召傻笑道。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项经感慨道。 “不过刺史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也记得你的,还夸你呢!说你一看就有出息!”张召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开口道。 “当真?”项经高兴地问道,“刺史当真还记得你我的名字,还说我有出息?” “当然,我怎么会说假话!” “那你怎么不早说!” 项经恨不得掐死这个憨货,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放在最后才说! 刺史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吗?项经兴奋地想道。 项经也好想被刺史赐字,但是又不好意思去。 项经不由抱怨刘宋怎么还不打来,要是刘宋打来了,他一定要多砍几个南人的脑袋,然后用这些功劳去求刺史给自己也赐一个字! …… 太安四年,八月十七。 封敕文与张召的证词,足以將张氏勾结刘宋、意图谋反的罪行定死。 討伐张氏理由已经够了,下一步就该找那些顺从的豪族做些安排了。 冯珙邀请了那些顺从的豪族再次前来刺史府。 王氏依旧是王昭明前来,而乐氏也依旧是乐跃前来。其他几族也没有什么变化。 冯珙这次没有做什么试探,直接快人快语,“张氏勾结刘宋意图谋反,我欲討之,诸位意下如何?” “王氏支持!”王昭明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乐氏支持!”乐跃紧接其后地说道。 “等等,敢为刺史,张氏勾结刘宋,可有证据?”赵氏代表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赵氏这位代表非常担心冯珙不过是隨便找了个理由就要对张氏动手。 若是如此,那便说明这位刺史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且行事十分霸道,他们与他合作,弄怕就成了与虎谋皮。 冯珙准备好的理由,正是用在今日啊! “诸位,这是我大魏镇西將军,想必你们都认识吧?” “认得,认得。”赵氏子弟赶忙开口道。 “镇西將军,你且与他们说说那日之事吧!” 封敕文又將他如何诱敌深入,如何就要全歼敌人,结果却因为后军惹出乱子导致战败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眾人。 当然,在这一版的故事里,张氏就是罪魁祸首。 等封敕文说完,那些豪族还是將信將疑。 冯珙又让张召出马。 张召又將此前与冯珙交待的那些话,都重复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张望与封敕文战败无关的那些话。 让他们猜去吧! 反正先是封敕文这个镇西將军,后是张召这个张氏族人,想不让人把这两件事联想起来都难! 这些豪族也终於相信了冯珙的说辞。 “我王氏愿出子弟三百,助刺史拿下逆贼张氏!”王昭明一如既往的第一个表態。 “我乐氏愿出子弟二百五十余名,助刺史拿下张氏!”乐氏人口稍少一些,不过乐跃也不甘示弱,接著喊道。 “我赵氏也……” “我方氏……” “各位的拳拳之心,我已经尽数收到,感谢诸位的鼎力相助!”冯珙面上带著笑意,冲他们行了一礼。 “张氏勾结刘宋证据確凿,还望诸位暂时保守秘密,等到诸位都准备好了,我们便动手!” “任凭刺史安排!” …… 今日军营中的士卒感觉到了不对劲。 所有的队主、幢主还有军主,都被刺史喊了过去。 项经心中隱隱兴奋起来。 这么多军官被刺史喊了过去,一定是有大动作了! 难不成是南人要打过来了? 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解释这次刺史召集这么多军官? 果不其然。 等到队主们回来后,都让士卒们好好擦亮鎧甲,保养好自己的大刀和弓箭。 不少士卒都心领神会,这分明就是要他们做好作战的准备! 冯珙虽然对那些豪族们说,要等他们准备好再动手,但是他根本没有真的准备等待他们。 他要的不过是这些豪族的支持的態度。等他已经与张氏开打了,让那些豪族过来立个旗帜,虚张声势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冯珙直接就將作战任务安排了下去,剑指坞堡。 普通士卒们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自己的作战目標到底是啥,大部分人都觉得一定是宋军。 很遗憾,猜错了。 冯珙领著兵马,径直往张氏坞堡所在方向行军。 封敕文也说到做到,直接领著自己本部人马前去做了前锋,这倒是让冯珙刮目相看。 张氏这边,张文久等不到刘宋传来的消息,心中有气,决定逼迫刘宋出兵。 弟弟张奇也劝说他道:“时势造英雄邪?英雄造时势邪?兄既有此心,何不主动出击?” 张文来回踱步,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冯珙手下的那些兵马不足为惧。 张文相信冯珙是拿不下坞堡的,只要拿不下坞堡,刘宋那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然也会出兵。 张文心一横,召集族人,准备反了! 第八十章:勾结串联,狼狈为奸 秋风颯颯,行军如火。 事实证明,冯珙不等那些豪族做好准备,决定提前出兵,是绝对正確的选择。 也不知是从哪一家传出的消息,张文、张奇兄弟已经得知了此事。 张文本就有意起兵,这条消息传来后,直接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直接去寻了相邻的几家豪族,邀请他们共商大事。 张文诱之以利,出言恐嚇,言及唇亡齿寒之理,口谈只要冯珙领兵前来,所有豪族都身死族灭,家財尽被掳没。 其余几家都惊骇不已,便同意了张文的提议,决定一同起事。 冯珙此时也並不遮掩行踪。 领著兵马迅速扑向张氏一族的地盘。 张文虽然知晓冯珙不日便要领兵前来,但是他所得到的消息却是冯珙前来还要再过几日,需等王氏、乐氏等豪族准备好。 这是张文还敢前去其它几家搞串联的底气所在。 冯珙打的就是这么个时间差。 他知晓那些豪族並不靠谱,消息势必走漏。 这样一则能打草惊蛇,好让他坐实张氏谋反的罪名。 二则,让张氏自以为掌握了他的动向,在张文自鸣得意之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数月日復一日的训练下,青州兵已经基本达到了兵法所云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军容严整,进退有度。 相比拿下千乘寺时,將士战力提升更加明显,也更加肯效死,所以冯珙此时更有底气一举拿下那些豪族坞堡。 选择打张氏一个措手不及,只不过是想减少將士伤亡罢了。 这几千人是冯珙了大心思、大气力方才培养出来的,他可捨不得让这些士卒过多折损在张氏这种小角色身上。 若非青州情势特殊,又有封敕文之败在前,哪里还有再有这般机会总揽一地军政大权,让冯珙再放肆培养出一批自己的班底呢。 张奇在张文的吩咐下,刚刚开始收拢族人和佃户。 在生死攸关之际,还是有不少人捨不得田產、家財,张奇屡次催促甚至打骂,进度方才快了一些。 张文则在坞堡之中,开始为族人准备兵刃、甲冑。 作为北魏青州第一豪族,张氏所私藏的兵刃与甲冑的数量,都超过了千乘寺,尤其是弓箭数量,更是远远超出千乘寺寺僧所有。 张文见到已经在坞堡之中的家族子弟,皆披坚执锐,一股豪情上涌。 张文此时甚至觉得,只要冯珙胆敢前来,定能將他射落马下! …… 河西。 拓跋濬翻看著新呈上来的奏疏。 这是从怀朔送过来的。 拓跋子推在奏疏中言及,今年北方蠕蠕之地,天大旱,水草不丰,诸多部落受灾。 吐贺真部多次窥视边境,似有入寇中原之意。 拓跋濬见到吐贺真三个字,便由衷恶之。吐贺真一家与他拓跋家的恩怨已歷三世,每次都被他拓跋家打得鼠窜,又屡次不能被剿灭。 如今见吐贺真部又有捲土重来之意,拓跋濬实在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北部尚书慕容白曜被拓跋濬召见。 “陛下!臣以为,当打!” 慕容白曜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上次朕要打,北部尚书可是持反对意见的。”拓跋濬开口道。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慕容白曜毫不犹豫道,“当时虽然已知吐贺真部並不安分,但是形势並没有严峻到需要立即征討的地步,加上当时南方又尚未安定,臣虽想劝陛下北征,却不得不忍耐下来。 如今北地大旱,吐贺真部来年开春之前,定当南下,是故臣认为当拒敌於外,先行出击,以消蠕蠕之患!” “这会儿你倒是不担心南方了?” “陛下不是已经让长乐公去了南方吗?”慕容白曜反问道。 “你就对他这般有信心?” “臣是对陛下识人之能有信心!” 君臣相视一笑。 慕容白曜走后,拓跋濬又召来了南部尚书长孙平成。 长孙平成虽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支持拓跋濬北征。 “莫非南部尚书也相信长乐公能守住青州?” 拓跋濬好奇地问道。 “陛下,臣不相信。”长孙平成摇摇头,“臣任南部尚书一职已经数年,自以为对南人有所了解。” “南部尚书过谦了。” “陛下,臣以为,刘宋坐镇南岸的顏师伯乃我大魏心腹之患,正如臣此前所言,若是刘宋清水河岸所筑城池修筑完成,定然举重兵攻我青州。 以长乐公和镇西將军所领兵马,是不可能挡得住的。” “那南部尚书为何还要支持朕北征?” “陛下,眼下已是八月,还有不到两月就要入冬了。以臣对南人的了解,他们若是攻我大魏,最多也只是拿下青州一地。 而我大魏完全可以在冬季一举扫除北方祸患。等到北方事平,也能抽出手来,待来年一举拿回青州!” 长孙平成冷静分析道。 拓跋濬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慕容白曜与长孙平成二人给出的理由並不相同,但是最终都支持拓跋濬北征,也让拓跋濬最终下定了决心。 隨后,拓跋濬又召见了太尉尉眷、征西將军皮豹子等人。 皮豹子对此提出反对意见,但反对的並不是北征,而是放弃青州进行北征。 皮豹子认为,青州局势並没有崩坏,封敕文之败虽然影响了大局,但是有徵南將军源贺在冀州接应,损失並没有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若是完全放弃青州,刘宋定然会察觉出不对,然后使人前来打探情况。 只要顏师伯知道大魏主力前去北征,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肯定会贪婪的继续侵占大魏土地。 另外,等到黄河封冻,大魏就能调集其它州郡的骑兵,直接渡过黄河支援冯珙与封敕文,並不影响北征。 拓跋濬深以为然,认为皮豹子此乃稳妥之法,纳之,並且以征西將军皮豹子为支援青州的主將,令其在北征之前,徵调三万州郡骑兵,为支援青州做好准备。 此外,拓跋濬又令车骑將军乙浑,再次前往怀朔,將北巡与北征之事告知拓跋子推,让他做好接驾准备。 第八十一章:踏平坞堡,鸡犬不留 帝国中枢的动向,暂时还没有传到青州。 冯珙率军逼近张氏坞堡,而封敕文与麾下七百余士卒,已经潜伏在坞堡附近了。 坞堡作为一种民间进行军事防御的建筑,围墙环绕,前后开门,坞內建望楼,四隅建角楼,略如城制,易守难攻。 封敕文见张氏已经有甲士在巡视,心知张氏可能有所防备了,並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先遣人向冯珙稟报情况。 冯珙得到消息后,知晓消息果然已经泄露出去,直接分兵,向张氏附近的两家豪族扑去。 於烈领三千人攻张氏坞堡东侧的李氏,冯珙则亲率三千人攻西侧的房氏。 冯珙这次依旧留下了两千人看守千乘县城,不过看守城池的人选换成了张元、李昶。 这次的敌人是豪族,他们对青州的掌控远超千乘寺,閭肃、杨时上次的表现其实还不错,但是相比张元二人,还是逊色了几分,冯珙担心他们顶不住豪族的压力。 所以这次交由更让他放心的张元二人来做这件事。 李氏、房氏两家果然没有防备。 冯珙与於烈两路出击,皆並未受到太多阻挠,都顺利攻取坞堡。 坞堡之中並没有什么人,冯珙审问过后,得知大半族人都被族长召集去了庄园之中。 冯珙留下一部分人看守坞堡后,又让人带路前往房氏庄园。 “……乃为家族计,誓要,誓要……” 房氏族长正在庄园內慷慨激昂地动员著族人,正好对上了冯珙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下子结巴了起来。 庄园竟已经被冯珙麾下士卒包围起来。 房氏眾人也都反应过来,有人拿起隨身弓箭就要射冯珙,却直接被箭矢洞穿。 房氏族长连滚带爬,到冯珙面前痛哭求饶。 “刺史饶命啊,刺史!我等都是被张文逼迫的!” 冯珙懒得和他言语,冷笑一声,就让士卒將所有人都抓了起来。 房氏也有反抗者,不过都被当场斩杀。 毕竟携带兵刃的还是少数,不多时,房氏上下都被绑缚起来。 房氏族长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悔不当初。 冯珙並未因此心软,他知晓,这些人后悔的並不是谋反,也不是后悔做了恶,而是在后悔没有行事更縝密一些,后悔没有动作更快一些。 於烈那边情况也差不多,不过李氏的动作要比房氏稍快一些,於烈刚攻破坞堡,就恰巧遇到了刚刚在庄园动员完,数百人还不知情况,披甲执弓往坞堡这边走来。 於烈一声令下,箭雨直接射出,李氏子弟反应过来坞堡已经被人拿下,转身就逃,於烈亲自领骑兵追击。 除了少部分幸运儿被活捉外,大部分人都直接授首。嗯,考虑到於烈的手段,也许后者才是幸运儿。 半日时间,张氏坞堡就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有从房氏、李氏逃窜,想要前往张氏报信的人,都被封敕文截杀。 张文与张奇兄弟目前还不知晓坞堡之外发生了什么。 等到冯珙与於烈再次会面,就是在张氏坞堡之下了。 此时张文方才知晓,冯珙竟然提前出兵了。 “这冯珙果真奸诈无比。”张奇从牙缝里吐出字眼,恼怒道。 “无妨。”张文安抚弟弟道,“我家已经基本准备迎战准备了,便是他提前到来,又有何惧呢?” “况且,我早就已经说服了房氏、李氏,他们两家定然也已经驻守坞堡了,有他们作为牵扯,冯珙是不会將全部兵力用在我们这里的。” 张文又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还遣人前往南方,让人告知刘宋朝廷,我等已经起事,他们知晓后,定然会来人支援!” “兄长真乃国士之才!”张奇嘆服。 “哈哈哈哈。”张文大笑起来。 如果不是冯珙动作太快,张文的想法可能还真要给冯珙带来不少麻烦。 坞堡虽然能够固守,但是决不能孤守。 坞堡的本质是依託地形和防御工事实现“以空间换时间“,其弱点往往在於资源有限性和心理依赖性。 攻破关键在於就打破其自循环系统。 在房氏与李氏坞堡、庄园都被冯珙火速拿下后,他又进一步扫清了张氏坞堡附近的庄园。 所以张氏坞堡,现在已经实质上成为了一座孤“城”。 冯珙从房氏族长口中,得知了张文的谋划,知晓他已经做好了抵抗的准备。 所以张氏坞堡之中,定然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饮水。 围困坞堡固然可以將明面上的损失降到最小,但是这就落入了张文的圈套之中。 冯珙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还好这次冯珙准备的还是比较充分的,他知晓坞堡易守难攻,所以直接將攻城器械也一同带来了。 在强攻之前,冯珙直接让人附信於箭上,信中直接告知张氏,房氏与李氏已经被扫除,他们是等不到援军的,如果不赶快投降,到时候张氏上下,鸡犬不留。 张文看完信后,心中惊惧,但是神色如常,对著张氏族人哈哈大笑,“这冯珙是怕了我张氏啊,居然出言辱骂我等,想要激我家出去和他决战,我们还能被他所哄骗不成?” 张奇也跟著大笑起来:“看来这冯珙当真是黔驴技穷了,咱们就这么守著,看他怎么攻进来!” “咱们別慌,只要冯珙他敢来攻,李氏、房氏一定会出手帮助我们的。” 听完后,张氏族人本来有些慌乱的心又重新镇定下来。 冯珙也没指望一封信能起多大用。 只见有几名士卒举著大盾,走到距坞堡五十步的地方,大声喊道:“李氏、房氏已成阶下之囚,张氏如果不投降,攻破坞堡后鸡犬不留!” 这几名士卒都是冯珙挑选出来的嗓门最大的,他们的声音直接传到了坞堡之上。 刚刚才被张文安抚的心中稍定的族人,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张文,让张文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刚刚才用李氏、房氏安抚他们,这下直接就被打脸了。 你既然都要找人喊话了,还先射一封信进来做什么?! 第八十二章:以刑正法,杀鸡儆猴 除了这些话外,张文又听那些士卒们喊道:“现在投降,只诛首恶张文、张奇,如果不然,鸡犬不留!” 此话连喊数十遍,张氏族人看向张文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 张文大声安抚起族人:“冯贼奸诈,扰我军心,若是投降有用的话,我寧愿一死好换得族中安寧!君等不见千乘寺僧人之事乎!” 坞堡內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张文暗地里连啐几口,暗骂方才看著他的那些人,“都是小人!” 日后等我得了刘宋的富贵,以后你们这些人谁都別想沾上来! 冯珙见坞堡之內没有发生骚乱,嘆了口气。 只能强攻了。 军队向前挺进,坞堡的垛口,开始射出箭矢。 冯珙先以弓弩手轮番压制垛口守军,同步派死士架云梯强攻。 冯珙此前已经告知士卒,害得此前兵败的正是这张氏,士卒们在仇恨的作用下,敢先登者不知凡几。 积弩乱发,矢下如雨。 士卒顶盾直上,毫不畏惧。 冯珙见状感慨万分。 这可是青州兵,不是中军士卒。 冯珙还记得刚见到这些青州兵时,他们的迷茫和低靡,如今竟然敢顶著箭矢攻城了。 如今谁见了现在的青州兵,还敢將他们当成普通的州郡兵? 张文也被青州兵不要命的架势嚇了一跳,强装冷静地说道:“这些肯定都是冯珙和封敕文两贼军中精锐,咱们只要顶住了攻势,他们一定会因为损失太大而撤兵!” 张文的话虽然鼓舞了一部分士气,让青州兵登上坞堡的动作都被阻挠了一些,但是冯珙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城下,士卒顶著大盾,冒著箭矢,护著衝车向城门挺进,衝车上护有牛皮,接连猛撞坞堡大门。 坞堡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张文又赶紧差人挡住。 守著坞堡,也不是只有张氏子弟,还有很多张氏的佃户。 张文嚇唬他们,说只要冯珙来了,就让他们连地都种不成,只能活活饿死。 这些佃户一直都在为张氏劳作,浑浑噩噩,不知晓什么道理,张文这么一嚇,他们就真以为要是冯珙攻进来,他们就只能被饿死了。 所以他们甚至比张氏子弟还要拼命。 只是他们再怎么拼命,也不过是一群佃户。 和他们作战的是同样悍不畏死的,还经过了军事训练的正规军。 等到第三波士卒登上坞堡后,张文已经没办法组织起人手去再做抵抗了。 坞堡之上,四处都在廝杀。 张文连面上的冷静也要保持不住了。 他想不明白,怎么真正打起来,这些士卒怎么这么能打。 他又不是没见过青州兵是什么样的,怎么几个月过去,就摇身一变,又能打又不怕死了? 就在张文愣神的这一会功夫,“轰”的一声,坞堡大门也被衝车撞开了。 在正规军面前,张文引以为傲的坞堡,就如同纸糊的一般。 衝锋的牛角號声响起,封敕文作为前锋,直接带人发起衝锋。 这倒不是封敕文悍不畏死,只是在门破以后,张氏的抵抗一下子就削弱了,连射出的箭矢都少了许多。 封敕文见没什么危险了,这才领兵衝锋。 他身侧的士卒也將他紧紧护住,保证一根箭矢都飞不进来。 张文、张奇都被捉拿到冯珙面前,这两人口中都被塞了破布,只能支支吾吾。 冯珙连搭理他们的心思都没有。 没什么好说的。 杀。 不过不是现在杀,冯珙准备借张氏一族的项上人头,用来杀鸡儆猴。 乱世当用重典。 依附张氏的並不只有房氏和李氏。 还有几家因为离得远,所以还没有被冯珙盯上。 张氏作为这一势力的领头羊,他的覆灭也宣告了这一势力的终结。 只要冯珙一声令下,剩下那些小家族,一定会自缚双手前来请罪。 另外,此前说好投靠自己的那些家族,也当要警告一番,毕竟张氏勾连李氏与房氏,就是因为有人泄密。 张氏的覆灭速度太快,以至於其他几个家族都没有反应过来。 王氏算是动作最快的,却也才堪堪集结好人马,准备给冯珙助阵。 乐氏的进度稍慢一些,但也差不多。 等他们刚刚准备前去匯合时,就听到了张氏、房氏、乐氏都已经覆灭的消息。 王昭明实在忍不住了,大骂张文没用,居然这么快就没了。他还指望能在刺史那里刷一下好感呢! 这下好了,还没出发呢,敌人就被刺史打没了。 不过王昭明並没有灰心。 王氏、乐氏两家准备的最快,乐氏人马由乐跃带著,王氏也是王昭明带著。 两家合计五百五十人,乐跃主动让贤,把人马交给王昭明统一指挥。 五百五十人没有再浪费时间,在王昭明的带领下,火速赶往张氏坞堡附近,前去投奔冯珙。 这两家来得比冯珙想像中地要快。 冯珙与於烈商討一番后,认为这两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没有问题,人家又是最先投靠的,冯珙对王昭明和乐跃也很客气。 只是对他们道:“消息走漏,张文勾连房氏、李氏,意图谋反,接应宋军,所以我先诸位一步將反贼拿下。” 冯珙话说得客气,也基本上都是实话,王昭明和乐跃心中也没有了不被信任的闷气。 王昭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冯珙此人,果敢又有谋略,性格坚毅,不为外物所动,如此人物又深得天子信任,总揽一地军政大权,这可是拓跋家自己人才有的待遇。 这样的人物,一定能有很大的成就的。 如今青州內忧外患,他王家才有雪中送炭的机会,否则恐怕连个锦上添都做不到。 王昭明当即表示:“刺史如今正缺人手,我王氏乐氏两家子弟,都为刺史前驱,任凭刺史差遣。” 冯珙很满意他的態度,让王昭明以他们这些豪族所出子弟,自成一军,王昭明为军主,乐跃为副军主。 王昭明知晓,这是冯珙看重他,但是並不信任他们这些豪族的缘故。 所以王昭明决定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第八十三章:拆除坞堡,以杀止贪 “拆除坞堡?” “你疯了?!” 乐跃满脸不可置信地看著王昭明,“这可是家族根基!” “我没疯。”王昭明冷静地说道,“坞堡从来都不是家族根基,人才是。” “没有坞堡,怎么保护族人?” “难道有坞堡,就能护族人周全吗?”王昭明面对乐跃的质问,丝毫不慌。 “张氏的坞堡在我们这些家族之中已经算是最坚固的了,但是刺史不费吹灰之力就將他们拿下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乐跃听完若有所思。 但是他又摇了摇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究竟为什么要拆除坞堡呢?” “我要拆的,不止是土石堆砌出来的坞堡,还有族人心中的坞堡!”王昭明坚定地道,“坞堡可以挡住盗匪,但是也挡住了族人进取之心!” 拆除坞堡,才能让族人心甘情愿的走出去,见识天地的广阔。伯起,我王氏不比你乐氏出身显贵,先祖篳路蓝缕方有今日之基业。 我王氏起家於青州,不过数十载,家中子弟已见骄纵之態,不復先辈之战战兢兢。 我自认为自己还有些微末才能,所以不甘沦为庸人之辈,也不愿眼睁睁看著家族在多少年后,成为张氏那样空有其表而又自以为是的家族。” 乐跃听闻此言一阵恍惚。 “伯起?”王昭明见乐跃愣神,喊了他一声。 “当真要拆?”乐跃缓过神来,问道。 “非拆不可。” “好。”乐跃不再多言,“我陪你。” “好兄弟!”王昭明搂住他,“你我两氏,定要闯出一番大事业出来!” “我並无不晦这般大的志向,但是不晦方才所言,我亦心有感触。”乐跃神色悵然。 “我乐氏子弟虽不骄纵,却也墮了志向,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乐氏子弟也都將如泥沙一般,滚落江河之中,最终堙灭於东海。” ……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张文、张奇兄弟自以为是英雄,能在这乱世之中有一番作为,殊不知他们就如同挡在车前的螳螂一般,在真正的大势面前,只能被车轮碾压过去。 张氏的结局让其他豪族都唏嘘不已,但是如乐氏、王氏这两家识时务而又有志向的豪族,並没有多少。 甚至有些豪族,仍然抱有侥倖心理,觉得能成为那个例外。 冯珙为了断绝这些豪族的侥倖之心,为他们准备了一场好戏。 这齣好戏的“角儿”,就叫张文。 这几日,城中果然有人生乱,乃是张氏伙同其他几家为了拖延冯珙的动作刻意为之。 却不知冯珙已经领著大队人马直奔自家老巢去了。 在张元带著第一军收拾城中乱局时,他的麾下项经表现极为亮眼。 张氏有人在城中散布谣言,正带人巡视城中的项经当机立断,將其斩杀,隨后又带人挨家挨户安抚百姓,制止了流言扩散。 所以等到冯珙回到千乘县城时,城中秩序井然,没有什么乱象。 冯珙对项经提出了高度表扬,將其带在身边,擢为亲卫。项经在第一轮中的伍长职务,则由张召代任。 张文等人,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该登场了。 与张氏族人一同登场的,还有被奚沉与杨文永查出来的某些官吏。 奚沉在杨文永的帮助下,事情办得很是利落,该抓的就抓,丝毫不拖泥带水。 即便冯珙三令五申,以千乘寺僧人的头颅作为警示,还是有人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平均每五名官吏,就能被查出来一个。 冯珙给官吏发俸禄,一是为了在这些官吏面前提升他的公信力,二是为了让他们能遏制住贪念,把事情办好。 结果这些人啊,贪了还没把事情办好。 冯珙对这些人並没有太多恼怒,他早就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了。 本来就准备抓些人出来立威,这些人正好就撞在枪口上了。 至於贿赂他们的那些豪族,冯珙也没打算放过,不过要先等一等。 张文第一个被压上刑场,即便被压著,他还是不停地挣扎。 来围观的百姓都在指指点点,有士卒大声念著张文的罪行,包括但不限於,侵占百姓良田、强掳良家妇女等,最严重的一条是通敌卖国,与刘宋勾结,葬送数千青州儿郎性命。 张文之前停止了挣扎,但是不住地冷笑,等到这一条罪名说出来以后又挣扎起来,支支吾吾起来。 不过没人搭理他。 这条罪名列出来后,群情激奋,死去的青州儿郎,都是百姓家中的顶樑柱,没想到竟然都是张氏的畜生害的。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大声喊著。 士卒们的眼神中也满是愤恨。 “斩!” 冯珙一声令下,张文人头滚落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死得好!” 百姓的情绪又高涨起来,“下一个!” 张文过后,张奇也被带了上来。 同样是宣读罪名,而后斩首。 等到张氏的人头已经堆积起来后,就轮到另一波人了。 冯珙也没有把所有贪污的官吏都给带上来。 被下令处死的,都是情节极为恶劣的一部分。剩下的情节较轻的,要么服劳役去了,要么就是被罢官永不录用。 即便如此,被带上来的,也还是有五十余人。 堆积起来的人头,並没有让百姓害怕,反而一个个地都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百姓在贪官和豪族身上所受的苦,可见一斑。 经此之后,冯珙在青州百姓这里,声望大涨,百姓传唱起童谣,讚美起冯珙的恩德: 青竹板,响连环, 冯公踏露巡乐安。 墨綬斩断仓鼠尾, 惊堂木震浊浪滩。 铜符令,彻九寰, 铁面映月照霜寒。 稚子夜行执串, 老嫗独往数榆钱。 杨文永在冯珙身边开著玩笑似的,將这首童谣唱给了冯珙,冯珙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温柔之色。 杨文永在冯珙身旁跟了也有不短时日,还是第一次在冯珙面上见到如此发自內心的笑意。 冯珙心中想著,“动作还得再快一些啊。” 第八十四章:均田授地,皆有所食 张氏等豪族被正法后,他们的家资、田產,也都落在了冯珙手中。 跟隨张氏但是还没来得及反叛的豪族,与张文定下约定的首恶,也都冯珙处死,其余人皆处以劳役。 劳役的活也不算重,无非就是拆除坞堡罢了。 有些人一边拆一边哭,仿佛拆的不是坞堡,而是他的命一般。 当然,他们的田地、资產,大部分也都被没收了。 这些日子里,冯珙大部分精力都在了官署上,与长史王昭等人一同忙碌著匯总官吏们上报上来的数据。 张氏的田產,数目之庞大,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肉跳。 区区一个张氏,就占据了两千多顷良田,有些良田因为张氏的佃户不足,甚至都无人耕作! 取之尽錙銖,用之如泥沙。 良田之多,已经远远超出了张氏的生產力,可即便如此,张氏仍然贪婪地占据著更多的土地。 两千多顷,就是二十多万亩地,分与百姓,有多少百姓能够因此活下去。 除了张氏以外,房氏与李氏也不遑多让,房氏占据一千多顷,而李氏,也占据了九百多顷! 光是这三家加在一起,就合计近四十万亩良田,这是何等可怕的数字。 如果再加上那些与张氏有密谋的家族的良田,冯珙一直以来担心的良田不足以均田的问题,基本上得到了解决。 连年战乱,青州人口本就不丰,別说北魏青州只有不到两郡之地了,就算加上刘宋的那一部分青州,也不过只有四万多户。 冯珙治下,统共也只有九千多户。这也是为什么,封敕文战败后,能看到家家縞素的原因。 九千多户,按照一家五口来算,也不到五万人。 若非有来自冀州物资的支撑,就算把青州百姓榨乾,也不够冯珙养兵用的。 眼下这些地,如果分田到户,虽然还有些紧巴巴的,却也勉强够用了。 冯珙当然眼馋其它豪族的田產,但是谁让这几家识时务,直接投靠他了呢? 所以冯珙並没有打算对他们动手。 刚刚才拿下张氏这些家族的资產,冯珙也需要时间消化下去。王氏、乐氏作为冯珙的“盟友”,也有一定象徵意义,他们的存在,就象徵了冯珙不会对所有豪族赶尽杀绝,以免人人自危。 就在冯珙还在官署忙碌之时,王昭明与乐跃共同前来拜见,冯珙迎二人进来。 “不晦、伯起,你二人联袂而至,所为何事?”冯珙笑著问道。 “稟刺史,张氏谋逆族诛,我二人深有感触,自觉不能重蹈张氏故事,所以特来拜见刺史。”王昭明恭敬地说道。 “不晦莫要担心,张氏犯下大罪,乃是自取灭亡,我故討之。”冯珙摆了摆手道,“你们两家素来知礼守法,有何惧哉?” 王昭明沉声道:“我非惧刺史,而惧族人变矣!” 乐跃开口道:“刺史,虽然我两家尚未犯下大错,但我与不晦,尤恐族中不孝,招惹大祸。 故请刺史准我两家拆除坞堡,我等愿献出田產,只求让我两家子弟为刺史鞍前马后,为国征战,不负先祖之名!” 冯珙大喜,一手牵著王昭明,一手牵著乐跃,“如今往后,王氏、乐氏都是我之臂膀,有不晦和伯起相助,便是宋军有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王昭明与乐跃皆双目含泪,口称主公。 便是不知这眼泪有几分真假,冯珙心中还是很有感触。 毕竟拆了坞堡,献出田產的豪族,那还能是豪族吗?王氏、乐氏这是彻底押注在他身上了啊。 冯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家为何如此恭顺,但是他们確確实实地再一次为自己排忧解难了。 冯珙也不是吝嗇之人,让王昭明和乐跃举荐各自族中有才能的人,皆有提拔任用。 他已经开始思索起,如何利用这些土地,將其分给青州百姓们了。 若是这些土地,都能分下去,百姓皆有所食,便不再是一句空话。 …… 在一系列雷霆手段过后,有了被处决的那些官吏的前车之鑑,剩下的这些官吏都为之一震,做事小心翼翼,便是豪族再怎么招待再怎么热情,也不敢明面上收取贿赂了。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了,刺史已经专门遣人监督他们。 冯珙知道,贪官是杀不完、除不掉的,这是从古到今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只要人的心中有贪慾,有私心,这就不能避免。 他能做的就是立下制度,然后用被抓到的典型的人头震慑其它官吏,让剩下的官吏在贪腐之前思考一下,到底是钱財重要,还是脑袋重要。 再佐以监察机制,將官吏的贪腐行为进一步限制起来。 大环境在此,冯珙做不到让他们不想腐,但是儘可能地让他们不敢腐,不能腐。 豪族们也被狠狠地震慑到了,先是张氏这等青州首屈一指的顶级豪族,在刺史兵锋之下连坚守几日都做不到就身死族灭,后有王氏、乐氏两大豪族,拆除坞堡,献上田產,家族子弟尽入刺史麾下。 他们不知道王氏、乐氏究竟如何想的,但是对他们的果决和行动力都震惊不已。 其实王氏、乐氏內部也不平静。 在王昭明与乐跃去找冯珙之前,他们家族之中就爆发了一场剧烈的爭吵。 如果说別的地方,年轻代表朝气,而老一辈代表陈旧,在王氏则恰巧反了过来。 正因为王氏起家时日不长,老一辈都知晓家族的兴起不易,王氏子弟的日益骄纵他们看在眼里,虽然不捨得辛苦攒下的家底,但是在王昭明的说服下,很快就同意了他的建议。 但是王氏新一代的子弟,不认同王昭明看法的就多了去了。 甚至在王昭明去找冯珙之前,有几家直接收拾了值钱的物件,投刘宋去了。 临走之前还忿忿不平地对王昭明怒骂,称王昭明为冯氏走狗。 王昭明对这些人的离去並没有阻拦。 这些人留在家族,对家族只有危害,而没有好处,他们留下只能带著王氏走向腐朽和墮落,还不如放手让他们离去。 第八十五章:南討刘宋,北击蠕蠕 乐氏內部的矛盾爆发的比王氏更加剧烈,平息地也更快。 乐氏子弟,多是习武之人,与王氏子弟喜欢放狠话的行为不同,乐氏一般都是能动手就不放狠话。 在乐跃用爱將他的想法灌输到族人身上后,他的提议也迅速得到了通过,这就叫以德服人。 武德也是德。 大魏立国久矣,汉人的地位在太武帝时期达到了顶峰,又在崔浩国史案后迅速回落。 当今皇帝又是在鲜卑贵族的推举下登基的,即便皇帝有心平衡汉人与鲜卑人,汉人的地位还是不可避免的下滑了许多。 长乐冯氏是汉人门阀,冯有也好,冯珙、冯熙也罢,他们能够立足於朝堂之上,不被鲜卑人排挤,是因为冯氏曾经是鲜卑政权北燕的王室。 即便北燕灭亡,在大部分鲜卑人眼中,冯氏也不是什么汉人门阀,而是鲜卑贵族。冯氏的出身,是冯珙能够自由游走於汉人与鲜卑人之间重要原因。 也因此,不论是王氏、乐氏这样的汉人豪族,还是陆丽、这样的鲜卑贵族,都不会因为出身而轻视冯珙。不过以陆丽、慕容白曜的品格,本来也不会因为出身而看不起旁人罢了。 与冯氏这种得巧的家族相比,其他汉人就很难受了。 像王氏、乐氏这样的豪族子弟,能够做到州郡兵的一个军主,就已经差不多到头了,如果再有点运气,得到贵人扶植,兴许能做到一郡都尉。 但是再往上走,想要进入朝中成为朝堂重臣,亦或者成为一地封疆大吏,基本上没有机会。 王昭明的伯父带著王睿去往平城,就是因为在青州一地,完全看不到未来。或者说就是因为看到了一眼望到头的未来,所以才绝望。 整个北魏,除了顶级世家门阀,还有从北魏立国之初就立足於朝堂之上的汉人家族,其余汉人的晋升通道已经几乎封死。 这是王昭明毅然决然的拋开一切,带著整个家族投奔冯珙的原因所在,乐跃也是在他的劝说之下,才敢同他一起,带著族人进行一场豪赌。 冯珙在王昭明与乐跃刚刚投奔他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在他事后琢磨一番后,方才想通这些弯弯绕绕。 冯珙也是从这时,才真正醒悟过来,自己手中拥有多少底牌。 首先是思想上的领先。 虽然作为一名纯粹的文科生,做不到其他穿越者那般各种发明创造,但是他掌握著思想武器,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视野。 制度和思想不能照搬照抄,但是可以结合当前时代的特点进行借鑑。他向杨成吾,向於烈,向军中千万士卒灌输思想,就是在坚定地做著这件事。 其次是人才选拔上的优势,此前已经说过,冯珙作为长乐冯氏子弟的优势所在,另外冯珙也不觉得汉人或者鲜卑人有什么区別。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在鲜卑人入主中原,以汉人的制度作为立国之基后,鲜卑人与汉人之间,就已经没有什么不可磨灭的矛盾了。 冯珙对鲜卑人和汉人一视同仁,只要有才能,愿意隨他一同做事,他就可以任用。 在十六国时期,並非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雄主,苻坚。 虽然苻坚有著“成语大师”“姐弟收藏家”等等头衔,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在整个十六国,乃至贯穿整个魏晋南北朝,也没有再出现一个苻坚这样的雄主。 苻坚这个氐族君王,居然与王猛这样的汉人君臣相合,以王猛为相,一统北方。上一对这般“如鱼得水”的君臣,恐怕得论及季汉的刘备与诸葛亮了。 除此之外,苻坚还对各族实行服而赦之的方针,凡归顺或投降的少数民族贵族基本採取优容政策,前秦得以大治,几乎以横扫六合的姿態君临北方。 只可惜自从王猛病逝,苻坚便失去了自己的“最强大脑”,最终也折戟於淝水。 苻坚对待各族的政策並不完善,也有很多隱患,即便如此,他都差点完成一统天下的旷世成就。 冯珙有信心比他做得更好,也更完美。 在想清楚这些以后,冯珙对王昭明和乐跃二人的態度更好了几分。 虽然这两人並不是什么顶尖人才,但是也称得上是一方人杰。 时势造英雄耶?英雄造时势耶? 杨成吾、王昭明都不是什么在歷史上留名的歷史名人,但是能说他们是庸才吗? 冯珙相信,在中华大地上,一定还有数之不尽的人杰在等著他的发掘。 …… 九月,清水河岸。 顏师伯亲临刚刚竣工的城池。 城池並不大,与其说是两座城池,更像是两座巨大的战斗堡垒。 这本就不是为百姓所筑的城池。 “终於竣工了啊。”顏师伯感慨道。 清口守將振威將军傅乾爱立在一旁,出声询问:“刺史,城池既然已经竣工,下一步当如何?” 顏师伯持剑而立,迎风笑道:“该告诉北虏,从今以后,攻守易型了!” 城池即將竣工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刘骏面前。 顏师伯早就在奏疏中言及,只要陛下遣重兵屯於清水,进可攻,退可守,拿回青州失地,不过谈笑之间。 刘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直接调虎賁主將庞孟虬领重兵前去。 …… 南方刘宋调兵遣將,北方拓跋濬也在摩拳擦掌。 不过拓跋濬的目標,也在北方,更北方的蠕蠕。 拓跋濬回到平城后,在歇息一番后,便开始著手布置北巡事宜。 十月,他要北巡怀朔,然后亲征蠕蠕,一举消灭吐贺真带来的隱患,他要將吐贺真的头颅献於太庙。 他也要皮豹子做好南下准备,只要黄河封冻,就领三万骑兵直接南下,支援青州。 乙浑至今仍然留在怀朔。 乙浑与拓跋子推的关係也是愈发火热起来。 一个是皇帝心腹,一个是领兵在外的皇兄,这两人每日聚在一起,若是拓跋濬知晓,恐怕也会睡不著觉。 乙浑也知道这一点。 他每次送往平城的奏疏,都在说拓跋子推的无能,说拓跋子推不感念皇恩,每日抱怨边境苦寒。 拓跋濬果不生疑,对乙浑更加信任。 第八十六章:吏员评级,鹰犬爪牙 鲜卑贵族在治国理政上的不足,使得北魏不得不使用汉人的理念和制度,又不愿拋开鲜卑自身的制度和文化,这种矛盾导致北魏前期,从军制到官制乃至社会各项制度,都存在著混用的情况。 这种乱象一直到孝文帝改革,全盘汉化,才得以终结。 官制,冯珙现在碰不得,但是他能另闢蹊径,从更基层的地方做出改变。 在百姓户籍等到清整后,冯珙的局部改革就要开始了。 吏员们来不及歇息,又马不停蹄的开始了下一项任务。 他们並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为刺史办事,刺史是真发钱啊。 冯珙没有从明面上对官制进行改革,但是增加了吏员的晋升机制,共计七级吏员。 最高级的吏员为一级,享有同八品上官职一样的待遇,俸禄、田產,一样不少。 次等为二级,享有正八品官职的同等待遇,再次为三等官吏,享有从八品官职同等待遇。 以此类推。 每年对吏员进行一次考核,工作效率高,任务完成度好的吏员晋升一级。 刚刚入职的吏员没有品级,享有基本待遇,在工作一年后,如果通过考核,则拥有七品吏员的评级。 即便是最低级的七品吏员,拥有的待遇也远超过去。 在冯珙正式推出吏员评级晋升机制后,官署官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是基层吏员们都喜出望外,大喜过望,普天同庆,奔走相告,简称“喜大普奔”。 一个个吏员都以刺史爪牙自居。他们都是冯珙扎根基层的根须,將冯珙与百姓紧紧地联繫在了一起。 官员们的不满,很快也烟消云散。 他们的不满,无非是觉得吏员的福利待遇不应当比他们还好。 这简单。 在冯珙有钱了之后,直接化身散財童子,该分田的分田,该发津贴的发津贴。 如果还不满意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官员不適合冯珙的团队,作为一州刺史,冯珙都不需要出手,自然会有人为冯珙清理队伍。 在冯珙的“高薪”下,官与吏都迸发出了极高的热情。 不热情不行啊,官不好好干,奚沉、杨文永两个刺史鹰犬,可是在盯著呢。 吏不好好干,怎么往上晋升? 王氏子弟质量確实很高,在王昭明献出王氏田產后,质量不高、最不听话的那一批已经离开了,王昭明所举荐的这些子弟品行与才能都很合冯珙心意。 豪族最了解豪族,这些王氏子弟,都成为冯珙针对豪族的利刃。 王昭明此前对这些子弟耳提面命,王氏在做事的时候,恨不得把青州豪族的底子全部扒光。 王氏子弟让冯珙省心,乐氏子弟就让冯珙有些头疼了。 乐氏的愣头青比较多,在见到冯珙这个“小白脸”后並不服气,甚至开始再一次质疑起乐跃的决定。 冯珙本来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乐跃过来跟他说了下自家族人的情况,冯珙才恍然大悟。 抡拳头? 这好办啊! 冯珙衣服一脱,露出里面的虎背熊腰。 平时宽大的衣裳遮身,看不出来什么,他这一脱,露出了里面雄壮的身躯。 乐跃见了以后都为之一振。 奶奶滴,这胳膊比我都粗! 但是这个念头,光有肌肉不行,人们对武將的认知,更多的停留在大块的肌肉和厚厚的脂肪,刺史这全是硬疙瘩似的,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很快,乐跃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了。 “练练?”冯珙见乐跃那副狐疑的表情,知道他在想著什么,主动邀战。 “走!”乐跃也是跃跃欲试。 乐跃相比乐家其它人,算是最擅长弯弯绕绕的了,毕竟跟王昭明相处时间久了,也被带出了几个心眼。 又读了不少书,所以平时看起来也算是温文尔雅。 但是骨子里,乐跃和其他乐氏族人没有任何区別,都是好战分子。 冯珙这么一说,他也不在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干一架就完了。要是冯珙能跟他过过招,那他对冯珙的评价还能更高一些。 相反,要是冯珙只是个架子,那他虽然面上不会说什么,內心也会降低不少评价。 一如当年吕洛拔,乐跃一开始也是自信满满。 直到飞出去的那一刻,他才悟了。 什么叫明主?这就是明主啊! 王睿那傢伙算的真准啊!王昭不晦诚不欺我! 乐跃在再一次被甩出去之后,直接不起身了,伏在地上,“主公天人之力,跃心悦诚服!” 冯珙遗憾的拍拍手,“不打了?” “不打了,不打了。”乐跃慌张摇头。 冯珙见他动作,觉得有趣,没打过癮的遗憾也少了几分。 像,太像了。 乐跃现在的样子跟洛拔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冯珙有些想念那个一別两年的好兄弟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乐跃嘿嘿一笑,“主公可是还没过手癮?” “咳。”冯珙心思被看破,乾咳了一声。 “主公,我家小崽子们,都皮实得很,我去把他们叫过来?” 冯珙没有说话,乐跃见他没有反对,又是一笑,然后就去摇人了。 用拳头就能收服,这么简单的条件,冯珙当然不会放过,就默认了乐跃的提议。 在冯珙打倒第一个人的时候。 乐氏子弟兵:这刺史有点东西。 在冯珙打倒第五个人的时候。 乐氏子弟兵:再努努力,他要撑不住了。 冯珙打倒第十个人的时候。 乐氏子弟兵:臥槽,牛而逼之。 当第二十个人也被打趴下的时候。 除了已经趴下的那个,剩下的乐氏子弟兵直接跪倒在地,齐声喊著:“主公真乃霸王之勇!” 正所谓人尽其才。 冯珙看王氏和乐氏子弟关係都挺好,也没打算將他们拆开。 王氏子弟不是去查豪族吗? 乐氏也去! 王氏负责查,乐氏负责威慑和动手。 有些人的作用是一加一小於二,王氏的心眼子配上乐氏的直肠子,效果就是一加一大於二。 青州豪族真是恨透了王昭明和乐跃。 偏偏他们又拿这两家没办法,人家为了投靠刺史,连家產都献出去了,你还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第八十七章:遴选三长,风雨欲来 冯珙新派发给吏员们的任务,是实施均田到户最关键的一步。 “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里,五里为一党。”冯珙顿了一下,接著道“分別选出邻长、里长、党长。” 长史王昭快速地记下这些。 “刺史,这邻长、里长、党长,该如何去选?”王昭记完以后,又出言问道。 “邻长由百姓自发选定,里长从邻长中选定,党长由官署选定,里长和党长不得由大族担任。”冯珙直接道。 冯珙好不容易將青州大族的根挖的差不多了,绝不容忍他们在青州建立“三长制”时再次崛起。 “往后,检查户口,徵收租调,徵发兵役与徭役都由三长负责。”冯珙继续说道,“分一部分田產出来,作为三长的职分田,不允许买卖。 担任邻长者,任职期间可以多种十亩良田,里长者二十亩,党长三十亩,去职以后,田產转交给下一任。” 冯珙沉思片刻后,又说道:“对里长和党长进行考核,每年要往上匯报各自管辖区域的情况,官署负责核实情况。 有虚假匯报的,直接罢免,並追究责任,有政绩不达標的,减少待遇,连续两年都不达標,也要罢免。如果有表现优异,並核实属实者,享三等吏员待遇。” 王昭时不时对冯珙的部分建议提出建议。 冯珙思索一番后,觉得有道理的,便听从王昭的建议,若是觉得不合適的,便坚持自己的想法。 青州终究还是人太少了。 即便冯珙已经多次选拔吏员,吏员的数量还是不够,三长制可以有效减少吏员的工作量,为吏员工作起到辅助作用。 三长制表面上是建立起一个基层组织,实质上,是將大族对地方的控制权,拿回到自己手中。 原荫附於豪强的荫户也將成为青州的编户,这是在与豪强地主爭夺户口和劳动力。 若非青州最强大的几家豪强地主,要么已经像张氏那般烟消云散,要么就如王氏、乐氏这般,完全归顺,冯珙的这项政策绝不会这般轻易的推行下去。 三长制的框架刚刚被搭建起来,冯珙算了算时间,便心急如焚的准备分田到户了。 之所以这般心急,乃是因为根据封敕文此前所言,此时刘宋在清水河岸修筑的城池恐怕已经完成了。 之所以还没有动静,应当是已经在调兵遣將了。 咬人的狗不叫,刘宋越是安静,冯珙越是觉得不安。 冯珙可不会小瞧刘宋,此时的刘宋还没有进入真正的衰败,依旧是名將云集。 对岸的顏师伯就不是什么好惹的。 青州兵近来的福利又增加了几分,同样的,训练强度也加大了几分。 冯珙时不时地將刘宋不日来攻的消息散播出去,增加青州兵的压迫感。另一方面,又让一些队主、幢主,將此前败於宋军的原因都归咎於张氏。 张氏到底是不是罪魁祸首,冯珙並不清楚,不过大概率不是。但是你说张氏死都死了,不用一用实在可惜了。 將罪责归咎於张氏,最大的好处就在於青州兵的士气提升了许多。 有人害我导致我打不过,和我真的打不过,那是两个概念。 只要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人都是会自己安慰自己的,如此一来,青州兵面对宋军时,也会多几分底气,而不至於见到宋军就掉头鼠窜。 至於真正导致封敕文兵败的元凶,冯珙心中虽然没有答案,但是也有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那元凶,定然是封敕文带的那一千中军中的一位军主或者一位裨將,再不济也是一位幢主。 封敕文已经將自己的计划告知那些中层以上军官,如果是普通士卒不明所以大声叫嚷,应当会被直接处决,或者由军官出面安抚军心,纵使有一点混乱,也会被很快平息。 只有军官自己想要这般结果,才会导致后方大乱的情况。因为是后军出了问题,也不存在將校战死才导致群龙无首的情况。 冯珙不信封敕文这头老狐狸看不出来问题在哪。 封敕文之所以引而不发,恐怕也存了几分钓鱼的意思,看能不能把元凶找出来。 但是过去这么久了,封敕文还是没有动静,应当是线索断了。那这个人极大可能是已经死在了战场之上,或者失踪了。 由於刘宋前员外將军周盘龙的追击,大量士卒的尸首留在了清水河附近,即便冀州刺史源贺领兵前来接应,还是有大部分尸首没能够进行收拢。 所以那人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晓。 封敕文的那一场败仗也给冯珙提了个醒,能够堂堂正正以势碾压的战局就不要想著显摆自己的谋略出奇谋。 不过封敕文当时也实属无奈,毕竟皇帝给他的命令就是干扰刘宋筑城行动,而刘宋清口镇將、振威將军傅乾爱严防死守,根本不给封敕文靠近的机会。 更別提想要干扰到刘宋积射將军殷孝祖的筑城了。 这种情况下,封敕文如果不出奇谋根本没办法完成拓跋濬交代的任务。 所以冯珙还成功吸取了第二个教训,那就是一定不要把自己的后背隨意地留给別人。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如果不是完完全全,將身家性命都与自己绑定在一起的自己人,那是绝对不能作为依靠的。 在关键的岗位,必须安插绝对的自己人。 还好,隨著冯珙一步步地布局和行动,愿意梭哈一切来投奔冯珙的人也越来越多。 冯珙也不再是当初只有奚沉、宿迁两个亲兵作为心腹的落魄时候了。治政一方,手握兵权的冯珙,已经成了许多苦於没有晋身之阶的贤才眼中的明主。 虽然如今的冯珙的地位已经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但是在那些人眼中,仍然称得上一句奇货可居。 军中李昶、张元等人早已经向冯珙效忠,也意味著他们与冯珙的关係不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係,而是关係更加紧密的主从关係。 第八十八章:均田到户,民心归附 太安四年,九月二十二日。 轰轰烈烈的均田,开始了。 在还没有经歷北齐、北周所谓的“均田”的祸害时,百姓对均田是喜大於忧的。 兴许不可置信的感觉更多一些,但很少有人因此感到恐惧。 北齐和北周的百姓,听到均田二字简直胆颤心惊,均下来的田还没见著,税就要收上去。 画饼就画饼,画完饼还要找人家要吃饼的钱,你搁谁都得怕。 冯珙此前无数部署,都是为了今天这一步。 剷除豪强地主也好,严惩贪官污吏也好,三长制也好,都是为了今天这一步——均田。 有了田,百姓的心才能安定,才能对这个地方產生真正的归属感。 有恆產者不一定有恆心,但是无恆產者一定无恆心。毕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旁人的,那这一草一木又与我有何关係呢? 农为邦本,本固邦寧,歷朝歷代,凡是有治政才能的君王,都一定会在田亩上做文章。 多少王朝的衰落,与土地兼併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有关,百姓是最朴实也是暴烈的。 忍气吞声是百姓的常態,但忍气吞声的前提是要让百姓活得下去。 但凡还有一口饭吃,百姓就不会反。偏偏有些人连一口饭都不愿意给他们留,那百姓就只能化身地狱的恶鬼,要来索命了。 青州百姓户数不多,又有了一大堆的閒置土地,除去冯珙早已规划出来的官田,剩下的土地统统都分与百姓。 均田之前,冯珙就將一个重要指令传达下去,就是这些田不允许流通! 邻长、里长以半年为期,定期检查人口数量变化。 家中有六十岁以上老人和七岁以上孩童的,按照每人五亩的標准分授良田,用来种植桑树,桑田可以继承。 有青壮的,则分二十亩良田,有妇女,则分十亩良田。 如果家中有牛,则可以再多分二十亩。 如果家中人口发生变化,在人口变化的第二年,就按照人口数量收回或者补加。 当第一户百姓在自己选出来的邻长的號召下,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然后被带到分到良田中时,仍旧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当他跪在田中哭泣时,一家又一家的百姓走出了房门。 越来越多的百姓分到了田。 虽然中间起了不少波折,但是最终都没有酿成什么大乱。 参与授田的百姓越来越多,从党长到里长再到邻长,一层一层的向下说明著授田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终於有活路了。 在被张淮之霍霍了以后,青州百姓终於迎来了他们的光明和希望。 青州百姓为刺史立下生祠者,不计其数。 冯珙在青州的威望如日中天。 在百姓分到田的那一刻,他们的心就属於冯珙了。 有了自己的田產的百姓,才能真正產生要守护这一片土地的想法。 冯珙引导著舆论,在百姓之中兴起一股思潮:如果刺史离开,刘宋打进来了,这些田產还会归自己所有吗? 所有人心中都有杆称。 不会的。 良田是属於贵族老爷的。 如果没有了刺史,这些田地都会被豪族地主和贵族老爷们收进自己怀里。 他们要重新过上没有土地的生活了。 这股思潮很快就掀起了滔天巨浪,愿意从军者一时间数不胜数。 不过冯珙並没有扩军的打算。 他想扩军吗? 当然想! 但是条件实在不允许。 且不说青州青壮本来就少,一旦扩军,恐怕更是寥寥无几了。 青州的资源也不足以让冯珙扩军。 冯珙养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他將青州兵培养成现在这一副精锐模样,可是了好大一番力气。 以训练和肉食强其筋骨,以仇恨和希望塑造灵魂。 又经歷了千乘寺和剿灭张氏两场战斗,哪怕打的不是特別激烈,也还是让他们学到了不少战阵对决的经验。 虽然没准备扩军,但是冯珙对百姓的这一態度还是非常欢欣鼓舞的。 这些百姓简直不要太可爱。 百姓踊跃参军的行为,让冯珙已经意识到,如今他在青州的根基,终於成了。 下面就是准备好迎接来自刘宋的挑战了。 …… 顏师伯:“別急。” “刺史,军情如火,为何你还不行动?” 顏师伯淡然一笑:“虎賁主將莫急,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庞孟虬挠头道,“陛下遣我领兵前来,刺史却让我等终日待在这小城之中,是何用意?” “再等一等。”顏师伯故作神秘地说道。 庞孟虬还想再问。 “报!”突然,传令兵上前传信。 顏师伯看完信件后,朝天哈哈哈大笑,“虎賁主將,我等的时机来了!” 庞孟虬从顏师伯手中接过密信,也是大喜过望,“这北虏皇帝难道昏了头不成!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去什么北巡!” “真是天助我大宋啊!”庞孟虬对天感慨道。 战鼓声声擂起,驻军於两座城中的军队开始集结。 一排排的俘虏,被推了出来。 这是上次大败封敕文时所抓的俘虏。 俘虏之中,有一人身高八尺有余,体格雄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熊虎之將。 结果,谁知道这居然是个软骨头,止不住的流眼泪,还跪地求饶。 对於软骨头,顏师伯连招揽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杀。 顏师伯拔出利剑,以俘虏头颅祭旗。 “出征!”顏师伯一声令下,大军开拔,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奔乐安郡治所。 北魏巡视边境的士卒,在发现了刘宋大军出动的时候,虽然惊恐,但是仍然坚持著將这个消息传到了千乘县城之中。 现在有两条路放在冯珙面前。 一个是御敌於外。 冯珙带著加上中军都没有达到一万人的士卒们,在城外伏击顏师伯,然后用一员良將直奔顏师伯大营,看能不能直接建下不世功名。 冯珙非常中意这个想法,只是最终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蠢蠢欲动。 寧可打呆仗,也不能当一个不吸取教训的智障。 所以只能选第二条路了,也就是固守城池,以待破敌良机。 第八十九章:以正守国,以奇用兵 冯珙一直等待的对手,来了。 留守边境的士卒,一刻不敢停歇地將顏师伯领约莫五万兵马出击的消息传递到了千乘县城。 这名传信士卒乃是封敕文留在边境的耳目。 封敕文自从上次回到千乘县城后,再没有返回边境,但是他將自己帐下耳目留在那里。 此人虽然看起来很是平庸,也不是什么打仗的好手,但是胜在一个眼力过人,曾被封敕文专门培养过,在探察敌军人数时,称得上一把好手。 在中原地区展开的一场场波澜壮阔的战役,都告诉著冯珙,固守城池,並非只能固守,也不能只想著固守。 防御,是积极防御,而不是被动防御。 在兵家四势之中,冯熙好兵阴阳,讲究“天时”“地利”。冯珙虽为冯熙之弟,却更爱兵权谋。 何为兵权谋,“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好兵权谋者,不爭一时之胜负,不谋一战之功成。讲究的是从全局部署,从方方面面削弱敌人的力量,增加自己的胜算。 冯珙入青州以来,几乎所有的活动,都是在为这一战做著准备。 刘宋此前固守不出,冯珙在没有整合完青州之前,没有办法入手。 那时的冯珙,没有办法削弱敌人,就只能想办法提升自己。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提升对军队力量的掌控,提高军队战斗力和勇气,是为了减少军事力量上的差距。 惩治贪官污吏,为百姓授田,是为了增加百姓的归属感,得到民心上的胜利。 军队是枪桿子,在握紧枪桿子的时候,人才能有底气。 百姓是根基,在根基稳固的时候人才能 此前,即便不知道刘宋会派出多少兵马前来,冯珙也能预料到那一定是高於青州兵马三倍甚至五倍的兵力。 顏师伯乃是刘宋名將,久歷沙场战阵,从他一直按兵不动,城池不修筑好就绝不出兵的动作就能看出,顏师伯用兵谨慎,绝非如封敕文这般好弄凶险奇招。 如今他出动兵马,必然是步步为营,想要以势压人,从正面战场上將北魏青州一路碾压过去。 这样的敌人,不是冯珙在征討於判时,凭藉血气之勇就能取胜的存在。 想要贏得战爭,就要不择手段,从方方面面入手。 不求能对宋军造成多大损伤,但求能削弱宋军的一些战斗力。 军议时,一张张舆图在屋中铺开。 “宋军欲夺青州,必行此路,本初,你领五百骑埋伏在此,袭击宋军粮车,事可为,则焚毁宋军补给,事不可为,则立即撤退,决不可恋战。”冯珙交待道。 “唯!”张元领命。 还挑衅般地看了一眼酈神虎。 都是中军出身,又同时被提拔为军主,张元与酈神虎之间也存在著竞爭关係。 这次任务,张元被冯珙第一个点兵,自然得意。 不过他还没得意多久,冯珙就继续说道。 “云翼。”冯珙並没有指舆图,而是直接看著酈神虎,然后说道,“你领五百骑,只做一件事,趁夜靠近宋军,无需出击,但要製造响声。”冯珙笑了笑,“让那些南人睡不著觉就行。” 酈神虎自信地说道:“刺史放心,有我在,那顏师伯一个整觉都別想睡!” “你这任务尤为重要,切不可大意,也不可贪功。”冯珙严肃地说道。 “末將定不负刺史所託!” 得到答覆之后,冯珙又指著舆图中的一处山林开口道:“子畅。” “末將在!”李昶向前一步道。 “你领五百弓手,埋伏於此,若是顏师伯兵至,则以火箭乱射之。射完一轮,立即撤退,不可犹豫!” “唯!”李昶乾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自从李昶向冯珙表示效忠之意后冯珙看他也是越看越满意。 李昶的军事天赋並不算强,武艺也稀疏平常,並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唯独一个心性,让冯珙很是看重。 李昶行事縝密,又有自知之明,对自己能完成的任务,儘可能完成得最好,对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任务,他从不硬著头皮接下来。 冯珙交待他的事,不一定能完成的完美无缺,但一定没有什么紕漏。 和酈神虎、张元那种任务不同,领弓手埋伏顏师伯大军,是要与宋军直接交战的。 一旦在撤退时有任何犹豫,都会导致这一支人马直接被顏师伯吃掉。 “刺史。”於烈突然出声道。 “威考请讲。”冯珙示意他继续说。 “刺史且看。”於烈指著舆图中的一处水源,“宋军入我境界后,唯有这一处水源,若是遣人在此下毒,兴许有些用处。” 冯珙看著舆图,这一处的水源表面上並不与城中百姓日常用水相通,思索一番后,“安民。” 崔士冀站了出来。 “你领些人去查探一番,看看它可有暗河与城中相通。”冯珙叮嘱道,“一定要谨慎行事。” “唯!”崔士冀也是痛快答应下来。 吩咐完所有任务后,冯珙召集所有正副队主、幢主。 这些中层军官,是战阵指挥的一个个连接点,他们接收来自上级的指令,指挥著各自麾下士卒做出相应的反应。 他们虽然不起眼,却是贏得一场战爭的重要因素。 在冯珙大力推行考核机制和末位淘汰制以后,如今这些中层军官,大多是从士卒中提拔出来的精锐之士,军事素养不说特別高,但是指挥各自麾下的士卒,还是没有问题的。 冯珙召集他们,是担心宋军领兵五万的消息传播出去后,这些人被敌我悬殊的兵力嚇到了,以至於影响军心士气。 只有將他们先安抚下来,才能让整个青州兵稳住心態,直面宋军的衝击。 冯珙猜测的並没有错。 宋军来袭的消息已经在军营之中传播的沸沸扬扬,人人热议。 虽然冯珙用仇恨转移了士卒们的关注点,用张氏通敌来为兵败找到了理由,但是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还是出现了不少恐慌的情绪。 冯珙对此,心中已有腹稿。 第九十章:五胜五败,一纸老虎 “诸位,如今宋军犯我边境,虽来势汹汹,可在我看来,宋军便如纸做的老虎一般,虽看似势大,实则虚弱不堪。” 冯珙按剑而立,环视诸將曰:“昔孙武论胜负之道,首重庙算。今观敌我之势,其有五胜五败之机,诸君试听之: 一曰坚城可恃。吾城高五丈,堑深三寻,积粟百万。宋军舍舟楫而仰云梯,譬如虎落平阳,此一胜也; 二曰铁骑如风。吾有中军精骑三千,控弦之士八千,吴起所谓疾如锥矢,战如雷电。宋军素狎波涛,陆战则蹄铁陷泥,此二胜也; 三曰將帅同心。吾等同心戮力,廉颇李牧之谊也,又得陛下信重,尽付青州之事与我,而宋军水陆分权,刘骏又猜忌內外,屠戮功臣,宋军之將无不心寒,此三胜也; 四曰以逸待劳。宋军涉江逾岭而来,粮道如悬丝;吾坐拥坚城,气力不损,此四胜也; 五曰民心向背。我青州儿郎素重义轻生,父老簞食壶浆;宋军掠粮於淮南,怨声载道,此五胜也。” 话音刚落,冯珙振甲鏗然:“昔曹劌论战,一鼓作气。今五胜既彰,诸君当礪戈矛,待宋师临城下,正可立不世之功!” 帐中將士闻言,皆拊掌顿戟,甲冑相击若金石鸣。 於烈拔剑斫案曰:“愿隨將军效死!”声震屋瓦。 所有军官,疑虑尽退,士气陡振如潮涌。 在这些队主、幢主回各自所部后,冯珙的“五胜五败论”,迅速地在军营传播开来。 士卒们士气高涨,也不再谈论著敌军势大的话语,取而代之的是宋军不过是“纸老虎”的论调。 兵力悬殊,冯珙如今不怕麾下都是骄兵,只怕他们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夫战,勇气也! 在这魏晋南北朝中,诞生了多少武人仅仅靠著勇气就创造了不可思议的神话。 尤其在兵力劣势的时候,勇气甚至能够影响一场战局的走向。 这就不得不再提一句吐贺真当年全方面占优的情况下,因为勇气不足被拓跋那反杀一通的反面教材了。 吐贺真如今还在漠北老巢之中,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吐贺真醉醺醺地饮酒高歌,对著帐下眾人道:“当年,魏国的皇帝欺负我帐下无兵无將,夺走了我们大量的人口和牛羊,而如今!” 他將酒水一饮而尽,环视四周然后说道:“如今,我帐下控弦百万,有才能的人都投奔於我,我若南下,谁能挡住我们?等我们进了中原,我们就有了数不尽的粮食和丰田,还有细皮嫩肉的中原女子,岂不美哉?”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眾人听完以后,都嗷嗷叫唤,纷纷叫嚷著要赶快南下。 …… 就在吐贺真部还在准备著南下的时候,拓跋濬已经在北上的路上了。 这一次,拓跋濬没有让皇后与太子跟隨。 陆丽自然也被留了下来。 这次並非寻常巡视,而是要远征漠北,一举荡平北方后患。 既然是要出征,太子又尚且年幼,拓跋濬索性將皇后与太子一同留在了平城。 这次北巡,拓跋濬连高允等人也未曾带上。 太尉尉眷与卫尉少卿吕罗汉倒是跟隨拓跋濬一同前往怀朔了。 拓跋濬本欲带上慕容白曜,谁成想慕容白曜竟然病了。 拓跋濬亲自前往探视,见慕容白曜双唇惨白,面上苍然无顏色,儼然一副生了一场大病的模样。 心有戚戚然。 “陛下,咳咳,臣病体污秽,陛下莫要被臣沾染了病气,咳咳。”慕容白曜捂住口鼻,垂著头一边咳嗽一边道。 拓跋濬非但没有远离,反而上前牵住了慕容白曜的手,攥紧在手心,然后开口道:“不过些许病气,有何惧哉?身旁缺了白曜,这才是朕的病啊!” 慕容白曜泪闪烁,“臣只恨这病来得不是时候,纵使臣身死,也难以回报陛下的恩德!” 说完,就要起身穿衣,想要拖著病体,也要跟隨拓跋濬北巡。 拓跋濬慌忙將他拦下,对慕容白曜这种不爱惜身体的行为提出了批评。 在拓跋濬將慕容白曜按回床榻之上后,又好声好气地安慰了他几句,让慕容白曜在平城好生养病,莫要过度操劳。 拓跋濬最终还是將慕容白曜留在了平城,只带去了新任命的北部下大夫。 由於这次北巡本质上是一次军事行动,而拓跋濬又作为这次军事行动的最高统帅,只带走了朝中武人,所以並没有过多地影响平城秩序的运转。 皇宫之中。 “雉奴!雉奴!” 如今的拓跋弘,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懵懵懂懂的三岁小孩子了,而是懵懵懂懂的四岁大孩子了。 课业休息时,小拓跋弘此时正在逗弄著身侧的冯祥,一声声地叫著冯祥的小字。 冯祥的头圆圆的,拓跋弘见了以后,总是喜欢拨弄著冯祥的小脑袋。 兴许是头圆的缘故,拓跋弘觉得自己和这个叫雉奴的小傢伙很是投缘。 相比冯祥,拓跋弘对另一个孺子就不是很感冒了。 那个叫陆定国的孺子,连个好听的小名都没有,头还扁扁的,还没怎么说话,就脸上板著,跟先生简直一模一样。 小拓跋弘一见到陆定国,就感觉脑瓜子嗡嗡的,这简直就是个幼儿版的太子太傅啊! 而且陆定国还喜欢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烦得不行。 你看雉奴就不一样! 小拓跋弘怎么逗弄,冯祥都一个劲的笑,笑的声音也好听,让小拓跋弘觉得可有意思了。 冯祥是在拓跋濬与皇后回到平城时,被皇后召入宫中,伴太子读书的。 冯府眾人对此很是不解。 一个一岁的奶娃娃,能给太子当伴读? 但是詔令已下,也没有別的法子,只能听从詔令。 皇后冯有专门为此事,跑去了冯府一趟。 也不知皇后对魏母、阿晴说了些什么,这一趟过后,冯府眾人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孙儿被抢进宫里了,魏母不高兴了。 但是姑母在宫中可是高兴坏了,之前想要见一面雉奴可不算容易,现在基本上每天都有机会享受一番孙儿辈承欢膝下的滋味儿。 眼瞅著,姑母的头髮都变黑了不少。 第九十一章:冀州增援,初试兵锋 太安四年,十月初一。 冯珙在收到顏师伯来犯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上奏了朝廷,还传信冀州刺史源贺,请求增援。 今日,增援来了。 “五军公!窟坏公!”冯珙热情地上前迎接。 朝廷当初让封敕文出击的时候,本就准备让五军公与窟坏公二人另成一路,往刘宋的青州北部方向渡过黄河下游,攻占刘宋在淮河以北的青州等地。 怎奈封敕文一败,这一谋划直接破產。 拓跋濬在安排了皮豹子作为青州的增援后,还是放心不下,又安排了这两人领兵前往冀州,由西平王冀州刺史源贺,负责调度。 在收到冯珙的来信后,源贺当机立断,觉得此事不能拖延,立马將这二人打发来了青州。 “长乐公。”窟坏公微微頷首致意,还算是客气。 “哼。”五军公冷哼一声,鼻孔都要抬到天上去了,满脸高傲。 他还瞥了一眼站在冯珙身旁的封敕文,突然吐出了两个字。 “废物。” 封敕文勃然大怒,隨后又忍耐了下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五军公说道:“五军公既然看不起我,何不去拿下那顏师伯,好让我开开眼界,见见真正的名將风采?” 五军公嗤笑道:“顏师伯又算是什么东西,他也就打打呆仗罢了,等我碰到了他,就用我手中的剑割下他的人头。” 冯珙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这么狂?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五军公和窟坏公带来的那些士卒。 没错啊,这就是一群杂兵啊,这五军公到底哪来的自信啊。 这两人麾下的士卒,比冯珙刚来青州时接管的青州兵还要不堪。 且不说兵刃甲冑都没个样子,单从那士卒的精神面貌来看,都没个兵样。 一个个面黄肌瘦又无精打采的,你若不说这是兵马,冯珙还以为这是源贺派给他修城池的劳役呢! 就领这样的兵,要去打顏师伯?开玩笑的吧? 十月初三。 五军公用行动告诉他,他並没有开玩笑。 这两人不受冯珙节制,直接自顾自地带著兵马就要与顏师伯一较高下。 顏师伯还没见著,倒是在沙沟一带,先遇见了顏师伯麾下的中军参军苟思达和虎賁主將庞孟虬的军队。 苟思达和庞孟虬二人,本来各领一军,分別从不同方向进入北魏青州。 后来考虑到进入北魏地界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继续分兵的话有被逐个击破的风险,所以顏师伯让他们二人合兵一处,由庞孟虬任合兵后的主將。 顏师伯带著更多的军队还在后方,苟思达和庞孟虬这顶多算是先头部队。 五军公见这支敌军人数不多,自恃兵马眾於敌军,遂直接莽了上去。 两人麾下三万多兵马,和苟、孟二人麾下的两千兵马战成一团,打了整整一天,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就连那大道…… 嗯,反正就四个字,势均力敌。 五军公这哪能忍,自己可是放下豪言,要用自己身上的那把剑,把顏师伯的人头割下来的,结果连人家的一个先头部队都打不过? 五军公瞅著,对面那將领也没有什么虎背熊腰,看起来好像比自己还瘦弱些。 比较了一番身材以后,五军公不顾窟坏公的阻拦,自己提著刀就衝著庞孟虬的方向衝过去了。 庞孟虬正奋力廝杀呢,根本就没在乎扑向自己的到底是谁,就隨手挡了一下,然后砍了一刀。 庞孟虬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他附近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不少。 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方才好像砍死了一个大人物。 五军公麾下士卒一下子四散奔逃去了。窟坏公也被嚇坏了,跟著士卒一起奔逃。 庞孟虬哈哈大笑,“这是上天给我送功劳来了!” 说完,他见五军公身上的佩剑很是华美,就將拔了出来。 “好剑!”庞孟虬看著麾下士卒正以少追多,便不再关心战场局势,而是打量起眼前的宝剑。 顺手又用这把剑將五军公的人头割了下来,简直顺滑无比。 好剑啊,当真是好剑! 前方的战况,顏师伯暂时还不知晓。 若是知晓,恐怕也会大吃一惊,觉得这庞孟虬不会在谎报军情吧? 庞孟虬麾下的士卒还在继续追赶,庞孟虬在將五军公的人头系在马匹上后,也加入了这一场“狩猎”。 窟坏公被追赶的很是绝望。 要是能有人来救我,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 冯珙来了。 冯珙虽然猜到了这五军公不靠谱,但是没想到居然不靠谱成这样? 还好他放心不下,领兵前来接应,不然这支兵马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长乐公!”窟坏公激动地抱住了冯珙,然后痛哭流涕起来,“五军公,他,他战死了!” 冯珙嘆了口气,没有说话。 算了,想开点,这支援兵本来就在意料之外。 没了就没了吧。 想开个蛋! 五军公无能!丧师辱国! 死得好! 心中再怎么怒骂,人死不能復生,不然他高低要把五军公復活起来,然后狠狠鞭笞! 庞孟虬见好就收,看见魏军来人后,立马收拢兵马后撤。 再看另一边。 张元带著五百骑兵连夜奔袭,隱匿身形,藏在山林之中。 “將军,来了!” 一名正伏在地上听著地面传来动静的士卒,猛地抬头,然后对张元道。 “快,快,都藏好!”张元吩咐著。 声音越来越大。 浩浩荡荡的刘宋军队正从远方行军而来。 刘宋的斥候来回巡视,不停向后方匯报著情况。 不过,这些斥候所巡视的地方,都是能隱匿千人以上的地区,张元所领不过五百余人,藏匿在一座小山之中,並没有被刘宋斥候注意到。 这也不奇怪。 没有人觉得,面对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会有人用不到一千人的兵力就敢发起袭击。 如果有,那一定是对面的主將疯了,或者想要投靠大宋,想提前送点诚意过来。 顏师伯坐在车驾之中,眉头舒展,在思索著怎么才能更快地拿下这片土地。 在顏师伯眼中,这一次收復失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斥候匯报,前方並无见到埋伏,顏师伯也不觉得奇怪。 北魏在这里的兵力应当不多,大概是守在城中了吧。相比北魏在青州的人马,他更担心自己得到的消息所说的,北魏此前攻清水城池的时候,准备的另一支兵马。 第九十二章:帝王抵北,六镇军户 十月四日。 拓跋濬的车驾路过阴山。 拓跋濬掀开帘子,却见到路边的坟冢被人毁坏。 拓跋濬停下车架,在小黄门的搀扶下走下车。 “虎子,这是何人的坟冢?”拓跋濬出声问道。 护卫在拓跋濬身侧的內行长薛虎子环视四周,然后出声道:“稟陛下,这些坟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应当是多年前战死在阴山的將士们的坟冢。” 拓跋濬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么说,这应当都是英烈的坟冢了!” 隨后又感慨道:“当年为这些英烈立下坟冢的人,也成为了一抔黄土,谁还记得那些英烈的事情呢?看著英烈们的坟冢被损坏,却没有人去修復,国家的英烈最后连一个完整的坟冢都没有,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灭亡呢?” 薛虎子连连称是。 薛虎子乃是河东公薛野?的儿子,姿態容貌强壮伟岸,遇事明断颇有其父的风范。十三岁时,受召入宫侍奉文成帝拓跋濬。 虽然跟隨拓跋濬时日已久,但是拓跋濬对他,远不如对慕容白曜那般亲近。 所以在平日对话时,薛虎子也不敢像慕容白曜那般隨意。 拓跋濬对他虽然不是特別亲近,但是还是很信重他,任命他为內行长。 內行长为皇帝的左右护卫首领,在皇帝出征时有护卫之职。往日的巡视薛虎子都不曾在人前露面,只是默默负责安排护卫保护皇帝。 这次北巡,拓跋濬將他带在左右,也是在告诉別人,北巡並非巡视,而是要北征。 拓跋濬回到车架之中。 詔书从这阴山脚下发出: “过去周文王掩埋枯骨,天下归心。从今以后,如果有谁再敢毁坏坟塋,格杀勿论。” 萧瑟的冬风,越过阴山吹来。 吹动了坟冢前的枯草。 …… “陛下!”乙浑匆匆上前,恭敬地搀著拓跋濬下车。 拓跋濬在眾人的簇拥下,步入了他忠诚的怀朔。 “皇兄治政有方啊。”拓跋濬走入边镇之中,看著还算繁华怀朔,对拓跋子推笑著道。 “臣哪里懂什么治政,不过循前人旧例罢了。”拓跋子推谦逊地说道。 “皇兄不必如此谦逊,若是真如皇兄所说的这般简单,这天下早就一片安寧了。”拓跋濬双目含笑,“你说是不是啊,皇兄。” 拓跋子推喏喏不能言。 拓跋濬也並非存心为难,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又让拓跋子推为他介绍了一番六镇部署的兵力等情况。 拓跋子推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拓跋濬失望地看著他,然后摇了摇头,“皇兄治政虽然有方,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记上一记的。” 拓跋子推擦了一把汗,点头称是。 乙浑冷笑著插话道:“怀朔镇將每日声色犬马,夜夜笙歌,不知道这些倒也不足为奇。” 拓跋子推跪在地上喊冤,“陛下,臣自知自己才力不够,不足以为陛下分忧,但车骑將军如此侮臣,臣实不能忍之,还望陛下为臣做主啊!” “乙浑,你大胆!”拓跋濬瞪了乙浑一眼。 “陛下,是臣失態了。”乙浑赶紧跪伏在地,求饶道,“臣狂悖,还望陛下责罚。” 拓跋濬严厉申飭了乙浑,但是念及劳苦功高,並没有处罚他。 隨后,拓跋濬又安抚拓跋子推,“边镇苦寒之地,这些年辛苦皇兄了。 待朕平定吐贺真部,还赖皇兄再辛苦一段时日,等到边镇安寧下来,皇兄便去京兆之地当王吧!” “谢陛下!”拓跋子推大喜。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客气?”拓跋濬大笑道,“此时此刻,还当协力共破吐贺真啊!” “唯!”拓跋子推接著道,“陛下天威,蠕蠕人若是听闻陛下到来,定当倒戈卸甲来降,臣已经可以预见,吐贺真的人头要被陛下带回平城了!” “好好好!”拓跋濬笑呵呵地应道。 拓跋濬在乙浑和拓跋子推的陪伴下,审阅了一番六镇士卒,对士卒们的精神面貌大为讚赏,称六镇儿郎乃大魏屏障。 拓跋濬当场下詔,赏赐六镇士卒財物、美酒,並表示今日可以暂时解除禁酒令,放肆饮用。 六镇士卒欢欣鼓舞,无不叩谢圣恩。 北魏建国以后,大体实行“世兵制”,六镇士卒基本上都是出身军户。 相比孝文帝改革迁都洛阳后“六镇兵卒,有同奴隶”的待遇,如今六镇士卒的生活还算说得过去,地位虽然不算多高,却也活得有个人样。 六镇军户曾经都是鲜卑部族兵,都是些老鲜卑。 他们对大魏的忠诚度本就很高,如今得到皇帝的讚赏和奖励,自然更愿意为拓跋濬效忠。 …… 当顏师伯的大军继续往前行军,直奔青州治所而去时,却突然从后方传来一条消息。 “刺史!粮道遇袭,粮车被焚毁大半!” “知道了,退下吧。”顏师伯眼神一凝,隨后说道。 “唯!” 有趣。 顏师伯捋著鬍鬚思索道。 他带著主力行军这么多天,並没有遇到什么袭击,还以为北虏守將是准备固守城池,没想到衝著自己粮道来了。 听到粮道遇袭,顏师伯並不慌张。 虽然没有细问,但是大军一路走来,斥候四下探察,都没有发现敌人踪跡,他们定然人数不多。 撑死不过数百骑罢了。 顏师伯思索著,应对敌人骚扰粮道,其实没有什么难处,只需要多派些士卒一同运粮便是,只要没有失智,敌將见人多,就不会再来袭扰。 军中所带的口粮,还足够应付几日,这几日足够粮草运过来了。 让顏师伯不得不重视並不是敌人袭扰的战术,而是敌人行动透露出来的敌军主將的想法。 如果敌军主將屯积重兵,固守治所,顏师伯觉得这一战用不了就可以结束了,但是敌军在固守的同时,还不忘记派兵袭扰后方粮道,隱隱透露出了以正守国,以奇用兵的想法。 “兵权谋吗?”顏师伯喃喃自语道。 顏师伯的谨慎,让他在征战的时候,始终保持高估对手的习惯,即便只是一次小小的袭扰,他也要好好分析一番。 第九十三章:晕三倒四,饮水思源 积射將军殷孝祖被顏师伯留下,让他领一千人马,专门负责看守粮道。 顏师伯则带著剩下的大军,继续行军。 大军还未开拔,庞孟虬与苟思达回来了。 一颗人头扔在了顏师伯的脚下。 “刺史,我与中军参军所部,共歼敌五千,此乃北虏五军公之头颅,被我亲手所斩。”庞孟虬志得意满,將头高高昂起。 顏师伯的面色不复方才平静,迫切的询问道,“五军公?我没记错的话,他统帅的就是探子所说的北虏的那支援军吧!你们两部合兵也不过两千,如何能够胜他,孟虬快快与我说来!” 庞孟虬也不卖关子,將自己与苟思达合兵后,在沙沟偶遇五军公,顺手將他砍了,然后就打贏了地经过告诉了顏师伯。 苟思达则在一旁,不时地补充几句。 顏师伯满脸喜色的扶起庞孟虬与苟思达二人,“久闻虎賁主將勇冠三军,如今牛刀小试,便立下如此功劳,真乃熊虎之將啊!” 庞孟虬得到主帅夸奖,神色更加傲然,隨后不甘心地说道:“只可惜,北虏出兵接应了那支残兵,未能得尽全功!” 顏师伯哈哈大笑,拍著庞孟虬的肩膀说道:“孟虬你大破北虏援军,已经立下大功,等我们收復乐安郡,我就上奏陛下为你请功!” 庞孟虬赶紧道:“谢刺史!” 顏师伯面上虽然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但是心中疑虑反而更多了几分。 敌人送上来的这一场大胜,和奇袭粮道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让顏师伯怀疑起自己此前的判断来,难不成敌军主將真就是头猪吗? 出于谨慎,顏师伯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即便庞孟虬数次求战,顏师伯也没再次分兵。 大军此时则愈发深入了。 虽然冬季行军不易出汗,对饮水的需求大大减少,但是此前他们所经过的河道,正值枯水期,河床外露,完全不能为大军和马匹提供饮水。 空气又很是乾燥,顏师伯自己的嘴唇都有些发乾。 按照乐安郡舆图来看,不远处应当有一处可以提供饮水的河道。 顏师伯领军前去,远远就望见那条河。 河面虽不宽广,但是水流也算不得涓细,供大军和马匹饮水还是没有问题的。 靠近河流后,还没等顏师伯下令,就有大堆士卒冲向了河流。 骑兵们则牵著马匹,过去饮水。 苟思达为顏师伯献上水囊。 他还没等来顏师伯的夸奖,就听见军中有人喊肚子疼。 顏师伯听到后慌忙放下水囊,过去查看情况。 只见那些士卒一个个晕三倒四的,虽然没有死去,但是上吐下泄。 崔士冀小心翼翼地带人撤退。 他们前脚刚刚离去,后脚顏师伯的人就来上游探察情况了。 嗯,喝完水就来寻找源头。饮水思源,字面意思版。 顏师伯颇为恼怒,“北虏就是北虏,一点不讲武德,尽会耍这些招。” 苟思达也在一旁义愤填膺的抱怨著。 可不得抱怨吗。 他上赶著献殷勤,给顏师伯送水,结果谁知道这水有问题!要不是发现的及时,此时上吐下泻的人里,就有顏师伯一个了! 谁知道这位主帅会不会因此记恨自己? 崔士冀在接下任务后,使了些法子,探明了这条河流不存在什么暗河,然后在城中寻了一家药铺。 铺子里的大夫听说了他想要放在水里毒倒人的药,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番。 不过当大夫知道他是要用来御敌的时候,便给崔士冀配了一些简易好用,材料容易找到,可以大批量製造的药。 这种药並不能让人直接死去,但是能让人腹泻,短暂的失去战斗力。 崔士冀还不满意,那大夫直接了当的说,根本没有什么能扔进河里还能毒死人的药,能让人腹泻已经是极限了。 要不是看在崔士冀是刺史麾下,他都不会配这种有损清誉的药! 崔士冀被他这么一衝,訕訕地就走了。 今日看来,这药效果竟然还很不错。可能还是因为水流比较小,药效发挥的比较好的原因吧! 虽然顏师伯逃过一劫,但是庞孟虬没躲得掉。 庞孟虬仗著自己刚刚立功,耀武扬威,水也是士卒们帮他打好了送过来的。 他可没有顏师伯的好运,直接就猛灌了几口。 上吐下泻的人,就有他一个。 只是可惜崔士冀並没有亲眼看到这一点。 顏师伯见上吐下泻的士卒实在不少,无奈命令原地扎营休整。 夜幕降临。 顏师伯刚有些睡意,和衣躺下。 “嗷呜……” 刚刚入睡,突然听见不远处的狼嚎声。 不对,这哪是是什么狼嚎,分明是人的声音,在学狼嚎罢了! 隱隱约约竟然还能听到敌人的战鼓声! “敌袭!”顏师伯猛然坐起来。 刺耳的锣鼓声响起,一个个士卒飞快的穿上衣服披上甲冑走出了营帐。 一根根火把点亮了军营,火光下,士卒们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 环顾四周,不是说敌袭吗? 敌人呢? 驻地之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哪里有什么敌人呢? 顏师伯又恼怒了几分。 这北虏,是在戏耍老夫不成? 顏师伯恨恨的下令,“回去,睡觉!” “等等,都穿著衣服睡!”顏师伯趁著人还在,又补充了一句。 顏师伯虽然觉得,敌人是来干扰己方休息的,但是谨慎的心思,让他有些担忧,害怕敌人正是利用他的这种心理。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可不想因为彼盈我竭,故被逐之。 毕竟谁也说不好,魏军是真的在实施扰敌之策,还是在故意让自己这边放鬆警惕 士卒们这才蜂涌回各自营帐之中。 顏师伯刚刚入睡,敌人的狼嚎声又响起来了,这一次的声音比上一次的更加清晰,好像人数更多,也离得更近! 连续两次被搅了清梦,顏师伯现在一肚子愤恨。 他直接安排了一个军的兵力负责值守,一旦再次出现狼嚎,便直接让人扑过去。 第九十四章:请袒右臂,入营斩將 安排妥当以后,这魏军好像就不来了。 那一千值守的士卒本来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仗,立下功劳,结果等了两三个时辰,也没见到来人。 天色蒙蒙亮了,不过还是看不清东西。 看来这魏军,应当不会再来了。 值守的士卒心中也不免鬆懈起来,各自抱著武器,就打起了瞌睡。 虽然一夜未睡,但是酈神虎和他麾下的五百士卒,可是已经提前调整好了作息,此时的酈神虎,依旧精神抖擞! 酈神虎牵著马,眺望远处敌人点著火把的营帐。 他突然转身,振甲仗剑而呼曰:“夫兵者诡道也!我等前两度扰敌,乱其寢息,他们必然心生警惕,不敢懈怠,戒备甚严。 此时晨光熹微,他们肯定认为我们不会再次出击,鬆懈心神而鼾臥。 此正天授良机,诸君其勉之!建功业於锋鏑,报恩义於刺史。明公仁厚,尔等素所知也。 若得梟首破阵,摧敌锐气,凯旋之日,赏賚岂有吝焉?” 言至此,酈神虎忽按剑长嘆:“然彼眾我寡,此行凶险,九死一生。 愿从吾赴汤鑊者——” 酈神虎剑锋斜指,裂帛声起,割裂衣裳道:“请袒右臂!“ 话音未落,鏗然甲冑声纷纷响起,裂帛声不绝如缕。 酈神虎环视之,满营士卒尽解左衽,右肩皆赭。 酈神虎令士卒衔物於齿间;以素帛裹战马蹄,復取麻核塞轡铃。 时晨光微露,五百甲士衔枚潜行,踏霜草而无痕,袭敌营於无声。 靠近敌军右侧营门的那一刻,酈神虎纵马在前,大喊道:“破敌斩將,就在今日!隨我冲!” 五百士卒皆夹紧马腹,陡然加速,冲向敌营,酈神虎一马当先直直衝入敌营。 喊杀声冲天而起,惊醒了宋军士卒,也惊醒了顏师伯! 酈神虎带著士卒见人就砍,火把点燃了一座座营帐,宋军右侧驻地此时浓烟滚滚。 驻守在驻地右侧的恰好是庞孟虬所部。 庞孟虬昨日腹泻后,身体虚弱,躺在铺上不能起,士卒们都在逃命,外面一片喊杀声。 天色还没真正亮起,仅仅凭藉著这点光亮,如果不贴到近处,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庞孟虬所部此时混乱无比。 火烧到了庞孟虬的营帐之中,他的亲兵出去以后再也没能回来,庞孟虬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想被火烧死,踉踉蹌蹌的穿著里衣就往外走。 酈神虎正准备趁著敌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撤退,却正好看见了穿著里衣的庞孟虬!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大鱼! 庞孟虬抬起头,正好看见一穿著甲冑,袒露右臂的酈神虎直扑自己而来。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桿长槊贯体而入。 酈神虎顺势割下他的人头。 “撤!” 顏师伯刚刚整军准备包围过来,却只见到一队一骑绝尘的身影。 他遣人前去追赶,却都无功而返。 “右驻地的主將是谁!”顏师伯大声问道,“敌军不过数百,竟然让他们这般闯了个来回?” “稟刺史,是虎賁主將。”苟思达小心翼翼的说道,“虎賁主將昨日中了敌人的毒,臥床不能起。” 顏师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即便他起不了身,难道安排人值守也做不到吗?庞孟虬现在何处?”顏师伯大声道。 “刺史!虎賁主將他,他……”一个士卒,突然开口道,说了半天,也没说出虎賁主將怎么了。 “他怎么了?”顏师伯逼问道。 “刺史,虎賁主將已经殉国了。”苟思达嘆了口气,然后替那名士卒补充道。 “什么?!”顏师伯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说什么?”顏师伯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句,“不,不可能,孟虬他勇猛无比,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虽然顏师伯刚刚愤怒地想要追究庞孟虬的责任,但是他不能接受如此勇猛的將领这般儿戏的死去了。 直到他看见了失去头颅的只穿著里衣的庞孟虬的尸体。 “惜哉!孟虬!哀哉!孟虬!可恨这北虏,竟然杀我一员大將!”顏师伯大声嚎哭起来。 整个军营之中瀰漫著一股哀伤的氛围。 朔风凛冽,草木含悲。 士卒们垂下头颅,默默无声,庞孟虬麾下士卒更是有不少都在黯然垂泪。 顏师伯仰天长嘆。 他环顾四周士卒,大声道:“诸君,彼北虏挥槊时,可曾见汝等涕泗?可曾见老母倚閭?可曾见稚子牵衣?” “今孟虬目未瞑,而汝等已丧胆。岂不知北虏所过,婴孺掛槊,老弱填壑? 我前日犹与孟虬分炙啖酒,畅想著回到建康封候拜將,今其妻只能焚香等待他的尸体回去,而尔等竟想要曳兵弃甲吗?“” 苟思达在一旁,突然捶著胸脯,大声痛哭:“虎賁主將曾为我吮疽!“ 眾士卒闻言,皆目露哀色和怀念。 庞孟虬虽然不是个顶顶好的將军,但是他对自己麾下的士卒都还不错。 顏师伯见火候已至,振臂高呼:“大丈夫死则死耳,安能效妇人垂泪!昔田横五百士,今安在哉?” 士卒们的怒火喷涌而出。 “报仇!” “报仇!” “报仇!” 顏师伯振臂连续高呼三声“报仇”,士卒的“报仇”之声直入青云之上! 酈神虎甩开宋军追兵后,正停在一处山丘上休整,清点著人数。 此行五百零一骑,冲数万敌军敌之营帐,得胜而返,烧毁敌军营帐若干,杀敌不计其数,而自己这边,竟然仅仅损失五十人。 酈神虎端详著自己最后砍下的那一首级,见这首级竟然还怒目而视,不由感慨道:“这当也是一名壮士啊!” 酈神虎正思索著,被他这么一衝,敌军士气应当下落的厉害,却远远地听见了那一声声响彻云霄的“报仇”。 酈神虎心中嘆了口气,知晓敌军主將还是厉害的。 在他这般袭击之后,敌军主將竟然还能激发出士卒的斗志,將士气逆转回来。 酈神虎带著剩下的四百五十骑,向著千乘方向奔驰。 单章(下周加更) 读者老爷的恩芹还不完! 按照飞舞作者之前承诺的那样,每进一轮推荐,就加更一周。 是的,在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下,又贏了一轮pk,已经进第三轮推荐了,也就是分类强推,下周一大家就能在分类里看到啦! 新人新书,又是非常冷门的歷史时期,能进三轮推荐,飞舞作者已经心满意足了。 现在比较头禿的就是,这样连赶著加更,三更就要成常態了,而作者没有一章存稿!!! 妈耶,谁家作者快上架了,结果连个存稿都没有就敢每天三更。呜呜。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老爷还有书友群各位宝贝们的支持,对喜欢常立志而不喜欢立长志的我来说,能够从开书一步步走到现在,多亏了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最后的最后,再求一波推荐票和月票!爱你们!!!!! 第九十五章:大仇得报,冬日烈火 “这,这是,庞孟虬!”窟坏公颤抖著接过酈神虎带回来的那个头颅,捧在手里端详起来! “五军公,你的大仇得报了!”窟坏公激动的大喊起来,脸上一会哭一会又笑。 五军公虽然傲慢,但是与窟坏公的关係很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係胜似亲兄弟。 五军公死后,窟坏公多次暗中垂泪,想要替他报仇,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庞孟虬的头颅。 酈神虎则在一旁向冯珙匯报著这次的斩获以及损失情况。 冯珙耐心地听著酈神虎的讲述,听完以后大为感慨:“料兵如神,袭敌如虎,云翼啊云翼,你可真是没取错名字啊!” 酈神虎表情激动,行了一礼道:“幸得刺史栽培,又赖刺史辛苦谋划,末將才能立下功劳!” “云翼莫要说那些客气话!”冯珙好笑地看著酈神虎,“你何时也学会了油嘴滑舌。” “末將所言,皆发自內心!”酈神虎立马回道。 窟坏公此时的心情也平復下来了,他向酈神虎和冯珙先行了一礼,然后道:“五军公大仇得报,多谢长乐公和將军,请受我一拜!” 话音刚落,不待冯珙说话,就行一大礼。 “说来惭愧,我虽入军伍,但是这战阵指挥,素来都是五军公负责,我並没有什么经验,如今顏师伯来势汹汹,我恐误了国家大事,还望长乐公再辛苦一二,代我掌管麾下兵马!” 冯珙闻言后,连忙推辞。 窟坏公坚持己见,仍执意如此,还言要上奏天子,请求天子允许他带著五军公的尸体回去安葬。 冯珙见他態度坚决,只好接受。 …… 张元继第一次烧毁宋军粮草后,又出击了两次。 第二次被刚好前去护卫粮草的殷孝祖拦住,稍一交锋后,就迅速后撤,虽然没能成功,但也没有什么损失。 第三次的时候,张元出击更加谨慎,行军却更加大胆。 他探明了殷孝祖统领的那一军,虽然护卫粮草,但並不是从头开始护送,而是在一处与运粮队伍交接后才开始。 交接处已经靠近北魏与刘宋的边境,也更加凶险。 殷孝祖领兵前来交接时,只见到了已经被焚毁的粮车,还有躺了一地的运粮辅兵。 张元再一次焚毁宋军粮草后,对这次的收穫还算得上是满意。 这也算是建功了吧? 殷孝祖吃了一次亏后,再也没给张元机会。 张元见事不可为,便领兵回去了。 那酈神虎,也就打搅一下宋军的清梦罢了,如何能比得上我直接让宋军饿肚子? 在回千乘的路上,张元有些得意地想著。 …… 与酈神虎、张元等人相比,李昶的任务还要往后靠一靠。 他在山中已经埋伏了许多日,还没有等到顏师伯的到来。 麾下士卒有等得不耐烦的,已经嚷嚷著要回去了。 李昶只是让他们再等等。 李昶相信冯珙的判断不会出错。 功夫不负有心人。 顏师伯的大军,来了。 李昶此行,不求杀敌,只要能烧毁一部分敌军物资,给敌人造成点混乱,打击宋军士气,就已经可以说完成的非常完美了。 顏师伯这一路行军来得很慢,究其原因,是连续不断地袭扰让他更加谨慎起来。 顏师伯本就用兵求稳,在经歷下毒、夜袭还有被焚毁粮车这些事情后,他实在不愿意再横生枝节,寧可走的慢一些,也不给北魏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宋军来到此处的时间,比李昶估计的时间要长许多的原因。 李昶所部,皆甲外披著一层麻衣,冬季山林皆是土石,他们在其中並不显眼。 宋军斥候四处张望,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动。 李昶的心高高提起,撤退的命令已经含在嘴边。 却望见那名宋军斥候,解开裤子,找了个棵树就开始放水。 李昶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斥候放完水,似乎还准备再四处逛逛,竟直愣愣地往李昶这边走来了。 李昶的心再次提起。 结果那斥候还没靠近他们,就又掉头回去了。 “全军在此扎营休整。”顏师伯淡淡地说道。 “唯!” 刚刚斥候们回来,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顏师伯这才下令就地扎营。 李昶面色有些古怪地看著,敌人就在山林下方不远处开始扎营。 没被发现? 他们还在这个地方扎营? 其实顏师伯如此扎营,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们的后方,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打扫乾净了,不会有敌人出现在那里。 唯一有可能会出现敌人的,不过是前方山林处。 山林已经被斥候探察了一番,並没有发现敌人。 就算有敌人,顏师伯也不畏惧,他已经安排了人负责交替巡哨,绝不会再发生此前被敌军突入营中的事情了。 李昶看著火油和弓矢,陷入了沉思。 如今是西北风,敌军自西向东而来,营寨大致走向也是如此。敌人的物资,肯定放在靠后的位置,也就是在西侧。 若是以火箭射入敌营,火势向东蔓延,恐怕也不能给敌军造成什么困扰。 副军主王琇开口道:“將军,西北风颳的正急,若是直接火攻,怕是没什么用啊。” 李昶思索一番,开口道:“若是直接放箭,確实如此。但是若是就此回去,我实在不甘心。” “敌军营帐集中连片,並非没有机会。” 他自上而下,打量著宋军营帐。 “那里应当是宋军囤放物资的地方。”突然,李昶指著西侧一处营帐开口道。 “只是那营帐在西,该如何烧到那里呢?” “绕路。”李昶简要的吐出两个字。 “若是人数太多,恐怕会被发现啊。” “我只带五十个人。”李昶冷静地说道。 王琇喉结微动。 “今夜三更,你带著剩下的人,在那里射出火箭,替我製造混乱,我从西侧带人烧毁宋军輜重。放三轮火箭以后,你立刻带人撤退。” 李昶交待道。 王琇想劝阻李昶,让他不要冒险,但是李昶看出了他的打算,拒绝了他的建议。 “士卒们跟隨我在此受冻多日,若是什么功劳也没有得到,那就是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刺史的任命。”李昶態度决然。 王琇见状,也不再劝。 第九十六章:火烧连营,彰显其功 从西北方向吹过来的寒风,掠过千乘的上空。 这几日的千乘,格外热闹。 在得知了刘宋军队不日来攻的消息后,青州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请求要帮刺史守城。 冯珙当然不会把这些百姓当成士卒使用。 百姓愿意来帮忙,冯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 这个时候百姓真的很朴实,只要你给他们活路,他们就愿意拥戴你,给你建生祠。 冯珙给他们分田,在他们心中,已经是顶顶好的青天大老爷了,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心中的“圣人”了。 窟坏公交给冯珙的那些兵马,冯珙心里也是有数的。 要是真是什么强军,也不至於几万人打不贏庞孟虬两千兵马了。 这些士卒冯珙让他们担任辅兵,到时候主要是协助守城。 要是真重用这些人,让他们去守城,恐怕都不需要半日,这千乘县城就得破了。 至於这些百姓,能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冯珙安排他们去帮忙挖掘防御工事,加固城墙。 冯珙为这些参与城防建设的百姓准备食物,但是百姓並不接受,直言这是守卫自己的家乡,不能连守卫自己的家乡也要刺史掏钱。 但是冯珙態度也很坚决,执意要承担这些,並且对百姓道:“百姓多疾苦,却仍然愿意来做这样辛苦的差事,我作为一州刺史,百姓於我而言,便是我的子女一般。 我这个刺史尚有余力,怎么能见著子女们自发来为守城做事,而无动於衷呢?” 百姓闻言,无不含泪,皆口称“父母”。 自此,在青州百姓这边,“冯父母”的称號,便广为流传。 后人將其载入书中。 有书记载: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珙以民为子,行止之间,为民思之,不以己身之损余而改其心,百姓皆称其为父母。” 青州兵大多都是青州人,冯珙对待青州百姓的態度,也让青州兵们更加感动,恨不能现在就以死报效冯珙。 “刺史,城外百姓都已经转移完毕。”於烈过来匯报导。 “高菀、博昌等县百姓也已经收缩到城中。”王昭明也上前说道。 王昭明的脸色並不算好,似乎很久没休息了,但是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王昭明风尘僕僕地从博昌赶来,一回到千乘,就见到了千乘县城的百姓,正在自发做著守卫城池的准备。 “冯父母”的名號,他也听闻了。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倘若王昭明当初刚刚投奔冯珙时,只是奢望冯珙能够成为大魏举重若轻的一代权臣,那他现在,已经开始期待冯珙再进一步的样子了。 顏师伯想要攻打博昌等县,就绕不过千乘县城。 千乘作为北魏青州治所,却正好顶在了直面宋军的最前沿,是北魏如今对抗刘宋的桥头堡。 在经歷了冯珙多次地袭击之后,顏师伯明白,如果不拿下千乘县城,先把北虏的主將拿下,他若是攻其它城池,千乘县城中的魏军,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从后方袭击自己。 不能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哪怕这个敌人看起来很弱。 而且,冯珙连续不断的袭击,已经向顏师伯证明了自己绝不是一个草包。 这样一个敌人,就算他现在的兵力不多,也绝不能小覷。 不过,自从上次庞孟虬战死,顏师伯带著大军,再也没碰到过敌人的袭击。 也不知是因为自己没给他们机会,把他们嚇走了,还是另有成算? 当天夜里。 三更之时,一支带著火光的箭矢飞射而出,像是在发出信號,数百支箭矢如火雨一般落在了顏师伯营帐的东侧。 “走水啦!” 有士卒大声喊道。 顏师伯走出营帐,见火光都在东侧傅乾爱驻军的那里,没有丝毫担心。 西北风吹过,火势被拦在东侧,並没继续向西侧蔓延。 傅乾爱已经指挥著士卒扑灭那些火光了。 结果又一轮火箭自上而下射出。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天上的火箭吸引。 在浩瀚的夜空之下,这火箭数量看起来並不算多。 但是敌人连续两轮用火箭袭击驻地,让顏师伯也不由恼怒起来。 他立马令前员外將军周盘龙领兵前去搜山。 此时,李昶趁著宋军被东侧的火箭吸引,领著五十名士卒,已经潜入到西侧营帐附近,將火油倒在看起来像是存放物资的地方。 王琇和剩下的士卒,最后又射了一轮火箭,然后便立即撤退。 李昶的动作也快,迅速点燃火油后,便迅速撤离。 火油烧起来很快,一个个营帐迅速被大火吞噬。 顏师伯见东侧的大火就要被傅乾爱所部扑灭,准备回营帐睡觉了。 却突然望见西侧也冒起了滚滚浓烟。 顏师伯一阵目眩。 稳了稳心神后,就立马安排人去救火! 只是西侧的大火併不像东侧那般。 西北风將火星子迅速带往下一个营帐,一个接一个。 冬季天气乾燥,火著的很快,这场熊熊烈火已经彻底烧了起来。 军营本就缺水,这场火已经没办法简简单单的扑灭了。 顏师伯见事不可为,便將扑灭大火的命令,改为抢救军需物资,能救多少救多少。 一晚上过去,顏师伯面色阴沉。 听著主薄匯报上来的损失,顏师伯心如刀绞。 虽然士卒所受伤亡不大,基本上都是在扑灭大火的时候,或者抢救物资的时候被火烧伤,但是物资上的损失就太大了。 军中粮草几乎被焚烧大半,攻城器械也被烧毁不少。 昨日,殷孝祖又遣人来信,说运粮队伍遭受袭击,下一批粮草需要重新徵调,运过来的时日会比计划中的稍晚一些。 本以为凭藉著自己军中的余粮,完全可以撑过这一段时间,但是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军中的粮草已经不多了,下一批运过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没有真正碰面,顏师伯就確確实实地感受到了北魏军的那个主將的棘手之处。 第九十七章:兵临城下,守城部署 顏师伯不再犹豫。 一改此前步步为营的行军方式,迅速进军。 如果按照此前的速度,怕是还没有走到千乘,粮草就要耗尽了。 若是要留在此地,等一等新一批粮草运送过来,也不可取。 毕竟本就粮草不多,敌人若是再来骚扰,怕是好不容易用哀兵之策调动起来的士气,就要一点不剩了。 与其在此徘徊不前,不若急行军,抵达千乘县城。 敌人千方百计给自己这边“放血”,削弱己方士气,很明显是因为兵力远远不如大宋,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就以前几次袭击来看,虽然有些袭击给自己这边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但是敌军规模都不大,至多也就数百人。 自己这边现在最大的优势就在於人数。 数量上远胜於敌人的军队,便是用人海战术,也能把对面打穿。 另外,顏师伯对北魏当年对青州百姓的剥削也是有所耳闻,尤其是那个叫张淮之的官,还被百姓送了一个“赛阎王”的称呼。 哼。 胡虏就是胡虏。 顏师伯也是刺史,还是两州刺史,他对张淮之那种纯粹的压榨百姓的行为,极为不屑。 张淮之若是在天有灵,啊不对,应当说在地有魂的话,肯定要为自己喊冤。 我不是胡虏啊! 嗯,顏师伯也不会在意这些。在他眼中,北魏的人,都叫胡虏。 北虏虐民至此,久闻人心思宋,我若领兵前去,乐安一郡的百姓岂不是都簞食壶浆以迎王师? 顏师伯也没准备说,让百姓帮他打开城门,或者绑了北魏的主將送到他面前来。 毕竟百姓都是胆小的,指望不上的。 但是顏师伯这会儿真诚的希望,等到他攻千乘时,那些百姓们能在城中稍微製造点混乱,给他提供点机会就行。 太安四年,十月十三日。 顏师伯领四万余兵马抵达千乘城下。 四万兵马匯聚城下,乌泱泱的一片。 冯珙站在城墙上,眯著眼睛看著这四万多宋军。 他的身侧,站著李昶。 自从李昶烧毁宋军物资后,便马不停蹄地回到千乘向冯珙匯报情况。 冯珙对李昶不顾性命潜入敌军驻地的行为提出了严厉批评,並且亲自检查了他的身上有无伤口。 虽然被批评一番,但是李昶却热泪盈眶起来,不是委屈的,而是感动的。 在打了胜仗以后,主公第一时间不是询问战果,而是关心自己的有没有受伤! 这样的主公,上哪找去! 如果忠诚也有数值的话,李昶此前的忠诚大概是八十五,属於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但是冯珙仅仅通过这一个举动,就已经让李昶的忠诚值飞速上涨到九十五了,属於绝对的心腹。 在顏师伯军抵达之前,冯珙还亲自带著青州百姓一起做粗活。 这让青州百姓的积极性再一次提升。 不仅將千乘城墙修筑的更加牢固,將千乘城外的护城河挖掘的更深,还顺带將除了四座主城门以外的城门,全部封死,完全不给敌人留下突破口。 还有许多百姓,捐赠了许多物资,有药材、布匹、火油等等,种类繁多。 冯珙留下了一部分守城可能用的到的物资,並且原价出资购买,剩下的用不著的都原路退了回去。 此外,冯珙还公开处决了窟坏公交给他的那些士卒之中,有侵害百姓行为的败类。 引得百姓一阵叫好。 大战將至,居然还敢在这里兴风作浪。 有句话说得好,不打勤不打懒,专门打那不长眼的东西。 在冯珙巴不得能得到更多百姓的拥护,帮助他一起守住青州的时候,你在这里败坏形象,那不杀你杀谁呢? “本初,你带著处道,领两千兵马,守北城。” 张元、閭肃领命。 “云翼,你带著惠吉,领两千兵马,守南城。” 酈神虎和杨时也应下来。 閭肃、杨时现在忠心是有了,但是能力上还有欠缺,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可以替代他们,让张元和酈神虎分別带一人,最为合適。 “项经,你去跟著威考,给威考当个副手,跟著他好好学学。” 项经当初被冯珙擢升为亲卫,忠心耿耿,又聪慧伶俐,冯珙准备好好培养他。 於烈现在在管著窟坏公手下的那些士卒。 冯珙在初步整顿了一番他们的军纪之后,便甩手交给了於烈。 “铁面阎罗於字旗,军令落地山崩移”这句话伴隨著“於阎罗”的称號,也迅速从青州兵传入到了辅兵那里。 这些辅兵人数眾多,但是战斗力不足,只能负责做些运送物资,修补城墙之类的活,或者打顺风仗的时候射射箭也行。 於烈对此是看不下去的。 他认为这些都是青壮,不应该如此浪费。 修补城墙和运送物资的活,交给百姓一样能做好。 既然吃了军伍的这碗饭,就该有个士卒的样子,要是连百姓都比不过,那还不如早早回家种地呢。 他的这种思想很快就落实到了行动上。 有些辅兵已经是老油子了,屡次触犯军纪,但是他们还不知道於烈的名声到底是怎么来的。 有些人企图用法不责眾的方式来触犯军纪。 於烈对那些情节严重的,直接处死涉事士卒,对那些情节不算特別严重的,则处死领头的那些人,其余人各有处罚。 期间不是没有人试图鼓动辅兵,想要闹事。 但是於烈用各种手段直接分化了他们。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避之以害,绳之以法。 一整套流程下来,这些辅兵的军纪已经初步合格了。 若不是顏师伯已经领军抵达,再给於烈一段时间,说不准还真能给这些辅兵练出点战斗力出来。 “子畅,你和如晦一同守东城。” 冯珙看著两人说道。 李昶正要说话,韩景突然开口道:“主公,子畅才经歷一场大战,不若让他休整一二,这东城我一人足矣。” “也好。”冯珙沉吟一番,然后同意了。 “主公,我不用休整!”李昶急道。 “子畅先歇息一二,后面我另有任用。”冯珙安抚他道。 李昶听闻此言,又瞪了一眼韩景,想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第九十八章:蚁附攻城,尸堆如山 李昶还在疑惑著呢,冯珙已经把韩景的那点小心思摸透了。 前些日子,除了杨时、閭肃这两个“后来者”外,最先向冯珙效忠的诸將,只有韩景没有分到任务。 眼看著李昶、酈神虎等將都纷纷立下了功劳,韩景也坐不住了,想要表现一番。 冯珙並非刻意忽视韩景,只是每个人才能不同,適合做不同的事。 比如酈神虎心细,所以適合去做夜晚袭扰敌军的任务。 崔士冀鬼点子多,所以適合去下毒。 等等。 为人主公,首先就要知人善用。 麾下这些將领的才能,冯珙都记在心上,所以分別让他们负责不同的事。 被冯珙派出去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善於指挥骑兵。 韩景在统率骑兵的能力上,有所欠缺,这就限制了他的机动力。 袭击顏师伯大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快。 要来得快,还要去得快。 只有这样,凭藉著机动性强的优势,才能做到以寡击眾,还能来去如风。 韩景的才能並不逊色他们,除了骑兵这一弱项外,他的能力非常均衡,也很能得到士卒拥戴。 他的能力更適合统领步兵,也更適合守,而不是攻。 只是迄今为止,还没有韩景发挥的余地,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冯珙在韩景提出要独当一面的时候,才会答应下来。 李昶之所以急切,因为韩景的“抢活”而恼怒,也不过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虽然韩景確实做得不怎么地道,但是若是考虑到他是唯一一个还没有立下功劳的“元从”,李昶也並非不能理解。 大战將至,冯珙可不希望麾下这个时候还起了齷齪。 他將李昶单独留下后,便语重心长地將自己心中的猜测告知了李昶。 “倒是我疏忽了如晦的感受。”李昶听完后,释然了许多,隨即又忿忿道:“亏我还將他当成兄弟,他心里不快为何不告知於我?” 冯珙哭笑不得,“不晦性格拘谨,有些彆扭,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主公,你说我另有任用,不知道……”李昶訕笑著问道。 “你负责机动队。” 冯珙直接道。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机动?”李昶不解其意。 “你带著人马,做好隨时支援四方的准备。”冯珙解释道,“及时探查情况,哪里有需要就迅速前去支援。”冯珙沉声道,“尤其要记住,若是敌军四面进攻,一定要把握好支援方向!” “唯!” 李昶匆匆应下。 …… 张元的眼睛此时亮得嚇人。 他此时当真是摩拳擦掌,恨不得宋军赶紧攻过来。 本以为凭藉烧粮之功,他怎么都能盖酈神虎一头,没想到酈神虎那傢伙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带著几百人就砍下敌人一员大將的脑袋,最后还全身而返? 这次他与酈神虎分別守南北两个方向,张元当然希望顏师伯能识趣点,来攻他这一面,好多给些立功的机会。 可惜的是,顏师伯並不能感受到张元的小心思。甚至可以说,他的选择,对张元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消息。 顏师伯下令包围了千乘东西南三面。 顏师伯选择东西南三面攻城,唯独落下了北侧,自然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若非粮草不济,顏师伯也没准备那么快就发动攻城,更不会冒冒失失地选择三面攻城。 现在顏师伯最需要的就是儘快拿下千乘县城,然后在千乘县城內得到补给。 三面攻城,註定会有更大损失,但是也有更多机会。 千乘西门,正对宋军来时的路,直面宋军,是顏师伯躲不了的战场。魏军的指挥中枢,也一定在西城,只要破城,就能直插城心,快速瓦解魏军指挥中枢。 南门,作为千乘县城真正的大门,远离魏军援军方向,在攻城的时候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东门,往往距离城池仓储物资很近,一旦攻破,可以第一时间切断敌军补给,削弱敌军后续抵抗力度,自己这边也能得到补给。 “司空参军,你领一千骑伏於北郊,若敌溃逃或援军至,截杀勿漏!” 卜天生欣然领命。 顏师伯很看好这名年轻的將领,认为他有驍壮之气,正適合统领骑兵,做这样的事。 “振威將军,你领一千重甲步卒待命,城门一破,即突入巷战!” 傅乾爱也领命前去。 太安四年十月十五日,顏师伯在阵前鼓舞士气,登高而呼: “千乘孤城负隅,破城之功,先登者赏百金,封校尉! 报我血仇,復我疆土,怯阵者斩,奋勇者荣。 今日血战,必克此城!” 说完,令亲兵列阵擂鼓,吹角阵天。 苟思达亲率八百敢战之士,负土填壕,开衝锋通道。 另有一千五百余弓弩手,轮射拋箭,覆盖城头。 冯珙在城墙之上,亲自负责起西面的指挥。 敌军气势汹汹,直扑西面,让冯珙產生了敌军要死磕西门的感觉。 尤其是敌军顶著箭雨,撑起大盾填埋壕沟的行为,更让他有这种感觉。 敌人的云梯已经开始架上,冯珙令守军倾倒火油,焚烧敌军云梯。 敌军似乎慌了神,半天都没有再架上新的云梯。 冯珙很快察觉出了不对。 这战斗力不对劲。 顏师伯乃是战场宿將,怎么可能打了半天连城头都攻不上来? “不好。”冯珙反应过来,敌人很可能是在声东击西。想要佯攻,诱使他分兵。 就是不知道顏师伯將攻城主力究竟放在了何处? 就在他惊疑之间,韩景遣人来报,东城敌军凶悍,云梯无数,已经填埋了沟壑,开始蚁附攻城。 竟然是东侧吗? 这时,酈神虎也遣人来报,言及敌军攻南城,似是佯攻。 此时,东城城下,已经尸积如山。 但是顏师伯还是没有看见攻破城池的希望。 他当机立断,立即鸣金收兵。 三面进攻,同时停下,刘宋士卒犹如潮水般退下,留下了一地的尸骸。 韩景抹了抹脸上的血跡,神情坚毅。 “將军,敌军撤了!”亲兵兴奋地喊道。 “嗯。”韩景应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说你,逞什么强啊?” 第九十九章:身先士卒,青州猛士 顏师伯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敌人。 他三面攻城,虽然西门与南门都是佯攻,但是也足以让敌军分兵。 顏师伯以重兵攻东门,周盘龙亲自领先登死士,多次攻上城头,但是始终无法占领。 周盘龙也被砍了几刀,若非他亲兵殊死相救,恐怕已经交代在那里了。 敌军守城数量確实不多,这一点从他们射出的箭矢就可以看出。 在双方拋射箭雨的时候,很明显敌军被压制住了。 但是等到动用云梯衝车时,敌军直接举著大盾,哪怕顶著箭雨,也要烧毁攻城器械。 这一度给宋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东门的那些守军,似乎都是精锐之兵。 不应该啊,难不成敌人看穿了我的声东击西之策,知晓我的谋划,刻意將城中精锐部署在东门? 或者是城中魏军都是这般精锐吗? 相比前者,顏师伯更倾向於后一种猜测。 这就难办了啊。 顏师伯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没有听说北虏有什么强军来支援啊,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精锐。 半年前,魏军来攻清水时,精锐之兵也不过千余,如今光是在东城上的精锐守军,大概都有四千余了。 …… “多谢。”韩景小声地说道。 “哼。”李昶冷笑一声,“就你会逞能?” “我能挡住。”韩景嘟囔了一句,“还是谢谢你。” “算了算了。”李昶摆了摆手,“这下满意了吧?凭藉两千士卒就挡住了宋军主力,大功一件啊!” “……”面对李昶的调侃,韩景选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韩景在敌军攻城的时候就察觉出来了他们的凶悍,猜到了东城才是敌军的主力。 对此,韩景自然是兴奋大於恐惧的。 他亲自弯弓搭箭,射杀填埋沟壑的宋军士卒。 守军连主將如此,士气大振。 但是宋军的弓弩手实在太多,压制的守军根本抬不起头。 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宋军填充沟壑后,架著云梯往上爬。 韩景身先士卒,一手举盾,一手倾倒火油。 他麾下士卒有学有样,顶著箭雨这般去做。 但是云梯数量太多,根本没办法全部烧毁。 还好由於百姓的奉献,守城物资充裕。 烧的滚烫的金汁倾倒而下,浓浓的臭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同时还伴隨著攀爬云梯的宋军士卒的惨叫声。 滚木、落石也在立功,砸死、砸伤宋军无数。 在大规模宋军攀爬上城墙之前,韩景都咬著牙没有往冯珙那里报信,直到越来越多敌人的云梯架了过来,他才遣人过去报信。 韩景见著那些云梯,当真是杀红了眼,一个接一个的砍死登上城墙的宋军。 他麾下士卒也受到主將感染。 周盘龙率先登死士好不容易登上城池,结果面对的是一群杀红了眼的守军士卒。 周盘龙登上城墙以后,奋力砍死了几个士卒,暂时为宋军登城提供了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 韩景毕竟人少,在越来越多的宋军登上城墙后,城墙上的宋军与守军已经快要达到一半一半了。 这也是刘宋攻破城门最有希望的时候。 谁知道韩景突然爆种,默不作声地冲向了周盘龙。 周盘龙猝不及防,被他猛砍一刀,直接从城上坠落。 周盘龙坠城后,宋军士气猛地一滯,韩景抓住机会,带著守军一举夺回了城头。 顏师伯咬咬牙,就要让人再冲一次城头,结果远远地就望见城头上的守军明显变多了起来。 这才无奈鸣金收兵。 至於周盘龙,宋军士卒发现他还有气,於是拼死將他救出。 即便如此,周盘龙如今也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看起来命不久矣了。 这样的损失,顏师伯是不能接受的。 他最大的失误,就是一再低估了敌军的实力。攻城难,但是顏师伯没想到攻一个县城也如此之难。 不能將这座城看做是一个普通的县城了,也不能將敌军看成半年前的那支军队。 顏师伯反覆提醒著自己。 周盘龙重伤濒死,战死士卒三千余人,伤者无数。 这样的损失已经远远超出顏师伯的预料了。 顏师伯之所以看见守军明显增多,是因为李昶来了。 作为冯珙口中所谓的“机动队”,李昶时刻牢记著自己的使命。 他派遣了士卒分別前往四面城墙,为他观察著哪边更需要支援。 听到西门敌军来势汹汹的时候,他差点就按耐不住,领兵前去支援了。 毕竟主公就在西城啊! 但是他想到了冯珙前日对他所言:“若无我令,西门无需支援,顏师伯狡诈,兴许会行奸计,子畅切勿贸然行动,当更耐心一些。” 还好他按耐住了。 没多久,他派去西面的士卒就回来匯报说,西城敌军凶悍,已经数次攻上城头。 李昶这才动身,立刻带兵支援西门。 他刚到西门,就看到韩景浑身都是血,气喘吁吁的样子。 虽然宋军士卒还在往上攀爬,但是城头上此时並没有几个宋军士卒。 李昶內心对韩景是有些佩服的。 很明显,韩景將那些宋军都赶了下来。 但是韩景此前“抢活”的事情,还是让李昶有些耿耿於怀。 等到宋军撤军后,便忍不住调侃揶揄了韩景几句。 韩景自知理亏,也没有和他计较。 韩景击退宋军主力有功。 明知自己要应对宋军主力却不立刻匯报,这是过。 对韩景的处置,冯珙並没有什么犹豫。 擅为將者正而能变,刚而能恤,仁而能断,勇而能详,以策驭吏士,未有不振拔勋业,以戡祸乱者也。 因为守住了城,韩景终究功大於过。 冯珙私下里申飭了一番韩景,让韩景羞愧不能言。 又在明面上,表彰了韩景作战勇猛,对韩景包括韩景麾下勇猛作战士卒,都提出了表扬。 冯珙称韩景麾下士卒为“青州猛士”。 自此,韩景麾下士卒,得称號为“猛士营”。 有了这一榜样在先,其余將领和士卒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张元,更是捶胸顿足,大骂顏师伯,怎么白白將第一个有编制的军队称號送给了別人! 第一百章:兵如潮水,城如磐石 油灯发出暗黄色的光,照亮著主帅营帐。 中兵参军江方兴掀开帘子,一股寒风也跟著他一同来到帐中,见顏师伯在灯下写些什么,就在一旁静静等著。 不一会儿,顏师伯停下了笔,轻轻吹乾了墨跡。 “方兴,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话?” 顏师伯笑著道。 “我也是刚到,见刺史忙碌,就没敢打扰。”江方兴说道。 “我刚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过来呢,抬起头发现你人已经到了。” 顏师伯对江方兴说道:“快来看看,我这写得如何?” 江方兴走上前,端详起顏师伯方才写的东西。 许久之后,江方兴嘆服道:“刺史文采斐然,又不失简要质朴,有理有据,可使人信服,依我看,刺史这一封信,就可顶得上千军万马!” 顏师伯谦逊道:“我这不过是据实而论,有何文采可言?方兴这番夸讚,可是折煞我了。” 旋即,顏师伯又开口道:“今日攻城,我见北虏颇为凶悍,若一味强攻,恐力有不逮。” “我作上中下三策,引三路援军,方兴且听我试言之,好为我查缺补漏。” “刺史请讲!”江方兴正色道。 “上策,为联繫千乘城中大族,以爵位为饵,引其为援,让其打开城门或者製造混乱。” “乐安郡曾有豪族张氏,曾密信与我,与我约定起事,只可惜当时时机尚未成熟,我並未直接答应下来,让他暂作忍耐。”顏师伯自信一笑,“此前我本欲快些攻城,故並未联繫他,如今既然不能强攻,正合该动用此人。” “刺史上策,妙哉!” “中策,我以信劝降,再向城中散布言论,就说,我大宋援军將至於此,但你们的魏国皇帝已经放弃你们了,杀敌立功者免罪受赏。” “刺史欲效仿盱眙旧事,分化城中军民?此计也甚妙!”江方兴拊掌讚嘆道。 “至於下策,使轻骑遍搜乐安寻粮,为我王师提供补给,等粮草送至,行围点打援事。” “妙啊妙啊!”江方兴钦佩地道,“刺史这哪里是什么上中下三策,我看个个都是上策,何不一起实行?” 顏师伯哈哈大笑,指著江方兴道:“方兴知我!” 江方兴也会心一笑。 两人正谈笑之中。 突然,传令兵来报:“稟刺史!司空参军卜天生来报,司空参军率领白衣客朱士义、殿中將军孟继祖大破北虏援军,杀敌千人,斩敌將河南公树兰。” “好啊!”顏师伯大笑起来。 “恭喜刺史!北虏援军被破,士气定然低落,此时刺史再三策齐施,定將事半功倍,敌军必乱!” …… 相比顏师伯这边的喜气洋洋,冯珙是真忍不住嘆气。 这大魏,吃枣药丸! 这一个个领兵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前有眼高於顶,一出场就被刘宋把头砍了的五军公,后有被派过来当援军结果还没走到就已经没了的河南公。 感情你这援军就是过来送个人头? 要不是张元胆大,直接领兵出城相助,这来支援的剩下的人马怕不是又要白给了。 这一路援军的失败,冀州刺史源贺要承担起责任来。毕竟人是他派出来的,也没有和冯珙事先沟通。 最后这一万多残兵都被冯珙直接收编,统一交到了於烈手上。 於烈要裂开了。 他好不容易要把五军公曾经的兵马转化成青州兵马了,如今又增加了一大堆担子。 能者多劳,诚如是。 意思就是,你要是表现的很能干,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活给你干。 …… 顏师伯的上中下三策,最终一条都没有实现。 让人去联繫豪族,结果派出去的使者都被豪族按住,生怕被別人发现自己和刘宋联繫。 让人去散布谣言,结果冯珙给他回了一句话,“你这般卖力,还不如把妻女献给刘骏的功劳大!” 顏师伯勃然大怒。 谎言不会伤人,真话才是快刀。 因为刘骏他真是这样! 虽然刘骏在处理政务时,看起来颇有一副明君气象,但是他的私德,那可就太有说法了。 刘骏喜欢到臣子家里,淫辱大臣的妻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顏师伯虽然不担心家中老妻,但是自家皇帝被如此羞辱,也是顏师伯万万不能忍受的。 让轻骑搜刮粮草,结果人家早就坚壁清野了。 至此,顏师伯三条计策全部破產。 顏师伯心中焦虑,觉得果然还是需要先攻城啊! 顏师伯眉心带著鬱结。 殷孝祖护送军粮仍然未到。即便他將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一餐,军中粮草也已经见底。 今日士卒更是只能得到一碗薄粥。 士卒怨气衝天,若不是主將威望很高,恐怕已经发生营啸。 顏师伯今日攻城前告知士卒“破城后粮草自足”,也就是说只要拿下千乘县城,你们放开了吃! 宋军士气也是重新高涨了起来。 顏师伯分兵多路製造假象,他在东门摆出主力攻城的架势,吸引守军集结,再以精锐突击西门。 冯珙在顏师伯新一轮攻城开启后,也是亲自带人守城。 李昶自然也是过来帮忙了。 顏师伯手段尽出,各种战术层出不穷。 冯珙则是兵来將挡,水来土掩,青州士卒用命,饶是宋军凶悍,多次攻上城头,也只是攻上城头。 双方一度陷入僵持之中。 这种僵持对顏师伯来说极为不妙。 因为魏军耗得起,而他耗不起了。 他多次派人前去,督促殷孝祖赶快运粮过来。 他想不明白,为何魏军意志如此坚定,又为何他们的守城物资仿佛用不完一般。 他当然想不明白了。 冯珙深知兵民是胜利之本的道理。 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人民群眾是战爭胜利的决定力量。深入到群眾中去,放手发动群眾,將敌人陷於人民战爭的汪洋大海中,我们必將取得最终的伟大胜利。 不论在哪个时代,冷兵器时代也好,热武器时代也好,人,才是战爭胜利的根基所在。 青州士卒用命,百姓毁家紓难,只为抵抗宋军,护住家乡安寧,这是冯珙搞均田、打击贪腐的胜利成果。 宋军如潮水般反覆衝击,而千乘县城就如同河中磐石一般,始终屹立不倒。 第一百零一章:部眾来投,帝王坠马 十月十七日。 顏师伯斩杀看守军粮不利的军粮官,压制住了飢饿的士卒的怨气。 十八日,殷孝祖带著第一批粮草及时赶到。 粮草的到来,缓解了宋军的紧张氛围,宋军士气恢復。 但是殷孝祖还带了另一条消息,北魏別帅它们领兵,正在前往攻清水两城的路上。 顏师伯对此並不担心。 它们並非什么名將,领兵之能不过尔尔。 清水城易守难攻,城中留下数千人,就可保证城池无忧。 顏师伯將殷孝祖部重新编入大军之中,统一调度指挥,补充此前攻城而损失的一部分士卒。 相比此前的急切,顏师伯已经重新按耐住迫切的心思,恢復了往日的冷静。 下一轮攻城,即將开战。 …… 苍茫草原之上,是不畏惧寒冷的苍鹰在盘旋。 浩浩荡荡的北魏大军,已经从怀朔出发,开始向草原进军。 十五万车辆、十万骑卒,旌旗数千里,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无边无垠。 怀朔镇將拓跋子推、车骑將军乙浑出西道,太尉尉眷、北部尚书慕容白曜出中道,卫尉少卿龙驤將军吕罗汉出东道。 以寧远將军尉元领中军为中道后继。 以內行长薛虎子负责左右护卫事。 如此声势浩荡的行军,整个草原部落都慌了神。 有一部分蠕蠕人部落,在北魏大军还未赶到时,就果断往北迁徙。 还有一部分蠕蠕人的部落,在首领的带领下,选择投靠北魏。 其中,其支属乌朱驾颓、库世颓率部眾来降。 作为最先做出了最明智选择的乌朱驾颓、库世颓,为了让他们起到表彰作用,吸引更多部落来投,拓跋濬对他们识大体,投王师的行为表示了高度讚扬,还將此事刻录在巨石之上,用来宣扬大魏的武力。 愿意来投的草原部落一时间数不胜数。 拓跋濬还是很遗憾的。 这次北征最大的目標吐贺真,又又又跑了。 听说北魏大军来攻,吐贺真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心思,直接率部眾往北迁徙,远遁千里。 本来听说吐贺真有南下之意,拓跋濬还以为他长了些胆子,没想到胆子没变大不说,反而更小了。 从吐贺真的父亲吴提开始,就一直是拓跋家皇帝的心头之恨。 他们这一部,就如同趴在大魏身上吸血的蚊蝇一般,若是大魏来攻,他们就像那蚊蝇一般直接飞走,可若是大魏对他们置之不理,他们又在边上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声音,惹得人心烦意乱。 每次大魏前来征討,都不能尽全功。这次据拓跋子推所言,拓跋濬端是以为吐贺真这次不会跑了呢。 这让拓跋濬心中多了几分阴鬱。 拓跋濬觉得心口发闷,还以为是在车驾中闷的,所以在返回怀朔的路上,他骑上了一匹战马。 薛虎子劝说道:“大漠苦寒之地,陛下千金之躯,实在不宜骑马在外,还望陛下回到车驾之中。” 拓跋濬笑了笑。 不听。 薛虎子说话素来耿直,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什么情商。 哪怕他一直小心翼翼,但是说出来的话也不是那么中听。 这也是拓跋濬不喜欢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 朕乃大魏天子,你要对朕指手画脚不成? 薛虎子的劝说,反而让拓跋濬更决然地决定,要骑马返回怀朔。 行不过五十里,拓跋濬看著西下的斜阳,两眼一阵发黑。 扑通一声,落马了。 薛虎子想要去接,没能接住,只能慌张地將拓跋濬扶起。 连续喊了数十声,拓跋濬才艰难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薛虎子那双担忧的眼睛。 拓跋濬想要开口说话,却连开口都十分艰难。 隨行的御医颤抖著手,为拓跋濬把了把脉象。 脸上神情来回变化,或惊讶,或恐惧,或忧虑,唯独没有喜悦。 拓跋濬见他脸色如此,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並不算好呢。 “陛下怎么了,说!”薛虎子凶神恶煞地看著御医。 御医被他怒目而睁的样子嚇得一下子瘫软在地,然后带著哭腔说道:“陛下脉象……” “陛下脉象沉微欲绝,如残烛曳影,膏肓间邪毒盘结如铁石。三焦枯槁,真元涣散,已非针药可及。臣刳心叩首,惟痛稟天疾深重,恐...恐回天乏术矣!” 薛虎子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恍如雷击。 拓跋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的眼睛里填满了不甘心,他还有许多事还没有做,他还没有让大魏走向顶峰,他的太子还没有长大…… 薛虎子更是一下子失魂落魄起来。 嘴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御医胆战心惊地看著皇帝和薛虎子。 薛虎子走过来,拎著御医的领子,让他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说谎!快说,你是收了谁的钱財,敢做这种事!” 御医面露绝望,觉得自己恐怕命不久矣! “虎子……”拓跋濬终於说出了话,他的声音无比虚弱。 “陛下!”薛虎子惊喜的说道。 “放了他。” “唯!” 薛虎子这才鬆开御医,御医也得以喘过气来。 “回去……”拓跋濬有气无力地说道,“朕,朕要……” “朕要去怀朔……” “唯!” 薛虎子將拓跋濬抱回车驾上,同时令所有人將这件事烂在心里,不允许说出。 但是陛下坠马这件事,依旧很快就宣扬了出去。 作为皇兄的怀朔镇將拓跋子推与皇帝心腹、车骑將军乙浑,因为西道距离较远,反而收到消息的较晚。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负责中道后继的寧远將军尉元,其次是走中道的北部尚书慕容白曜。 一方面,这两人与拓跋濬这一路同属於中道,距离较近,另一方面,寧远將军尉元是由拓跋濬一手提拔,而北部尚书慕容白曜,既是皇帝心腹,也是皇帝爪牙。 所以薛虎子虽然下令保密,但是却第一时间就差人送密信给二人,令二人领兵前来护驾。 慕容白曜与尉元一刻不敢耽搁,火速领军前来。 第一百零二章:莫要哭泣,偷家战术 拓跋濬再次醒来,已经身在怀朔之中。 御医战战兢兢跪在一旁。 他的身侧是慕容白曜、薛虎子与尉元。 拓跋濬这次醒来,感觉到意识清醒了许多。 “你们怎么来了?”拓跋濬问道,虽然声音虚弱了很多,但是说话还算清楚。 “臣有罪!”薛虎子毫不犹豫地直接跪下。 “陛下昏迷不醒,臣担心有人因此作乱,故传信北部尚书与寧远將军二人,请求他们前来护驾。” “免了,免了。” 拓跋濬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做得不错,虎子。” “陛下……”薛虎子声音哽咽。 “大丈夫,休要做小儿女状!”拓跋濬声音微弱,但是语气中带著不容置疑。 “说说朕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拓跋濬看向御医,问道。 御医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拓跋濬哪里还不清楚自己真的快死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朕的病,是什么时候的事?” “臣不知!”御医惶恐地说道,“陛下之疾,臣未有所闻,只能斗胆猜测,兴许和当初景穆太子的病有相似之处!” “这样啊……”拓跋濬愣了下神,隨即自嘲一笑,“朕在北征之时,还在想著,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吐贺真的头颅砍下来,以告太庙。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 “白曜,何不说话,抬起头来。” 慕容白曜慌忙擦了擦眼泪,然后抬起头,眼睛红肿,泪痕也没有被擦乾净。 “白曜啊,莫要哭泣。”他轻轻招了招手,竟然连这个动作都感觉到了吃力。 慕容白曜见状心头一酸,没有站起来,而是跪著往前挪到了拓跋濬的身前。 眼泪止不住的簌簌流下。 “有你和虎子,在朕的身边,朕就安心了。”拓跋濬扯著嘴角笑了笑,“你啊,帮朕把能叫过来的大臣,都叫过来,朕有些事要交代。” “陛下!”慕容白曜哽咽道:“臣这就去办!” “去吧。” “虎子,你也过来。” 薛虎子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汉,竟然也在憋著哭泣,身子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虎子,朕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你。”拓跋濬先嘆了口气,然后说道。 “臣知晓。” “但是朕只是不喜欢你的性格,朕相信你,所以才让你当了內行长。” “臣知晓。” “以后啊,朕要是不在了,你就帮我看顾著点,太子年幼,你要帮他……” “臣必以死报之……” …… 整整半月,顏师伯在得到粮草补给以后,进行了整整半月的攻城。 这半个月,他分別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进行主攻。 堆土山,企图抹平宋军与千乘县城的高度差距。 挖地道,想要製造混乱以后通过挖地道进入城中。 断水源,想要找到千乘的水源,学习冯珙的下毒方法,来切断千乘县城的补给。 宋军在这半个月损兵已经超过一万了,而冯珙麾下,也已经死了两千多名士卒。 冯珙非常心疼,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班底,別说两千了,就算是两百,二十,两个,就这么死了,冯珙也不愿意。 別看冯珙如今麾下兵马还有近三万,但是去掉封敕文部下的近千兵马,再去掉窟坏公交出来的万余兵马,再去掉接应河南公树兰时得到了九千兵马。 剩下的兵马才是冯珙真正的班底。 能识字,有纪律,能背军规军纪,冯珙可是期望他们每个人都能被培养成一个中低层的小军官。 死了两千个班底的士卒,对冯珙来说,就等於一支万人军队的所有小军官。 这对冯珙来说,已经是不可承受的损失了。 顏师伯的进攻在十一月初三这天陡然停止。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寒冷。 顏师伯撤退后,还留了些伏兵,防止魏军追击。 顏师伯撤走的原因只有一个,家被偷了。 偷家战术,是冯珙特意去信给源贺,让源贺在一个合適的时机中,拿下顏师伯的老巢。 上次北魏別將它门出兵清水城,也是冯珙计划中的一部分。 冯珙之所以与源贺商议,就是更相信源贺的能力。 只是源贺並不愿意动用冀州的力量,而是联繫了它门,让它门进攻清水城。 可惜它门实在无能。 即便留守的宋军並不算多,它门也没能將其拿下。 所以这次源贺选择亲自领兵,来做一番大事。 清水河的两座城,继上次被北魏差点攻破后,刘骏毫不吝嗇的派遣了更多兵马来镇守此处。 所以源贺並没有直接调动兵马去攻这两座城。 而是带著人,前去攻取清水附近的高平郡。 高平郡隶属於刘宋兗州,顏师伯所领兵马,多是从兗州调拨过来的,所以此时兗州正是刘宋兵力空虚之时。 源贺这一波战术非常成功,他带著冀州兵马,长驱直入,直接占领了高平郡治所暇秋镇。 征西將军皮豹子此时也带著三万兵马,开始渡河了。 这几日气温骤降,黄河封冻,给皮豹子领大批骑兵过河提供了一条冰路。 他与给事中周丘,指挥著三万骑卒有条不紊的渡过黄河。 但是皮豹子並没有去支援青州,而是径直奔向了刘宋兗州。 原来,皮豹子早就已经与源贺去信交流过了。 源贺將冯珙提出的偷家设想说给了皮豹子听。 皮豹子对此大为讚赏,认为这是一条好的策略。 並且认为,如果攻取了高平郡,顏师伯一定会领兵回援,吸引刘宋的注意力。 这样一定可以减轻冯珙在青州直面顏师伯的压力。 只是没想到,刘宋兗州此时竟然如此空虚,光凭源贺,就带人拿下了高平郡治。 顏师伯攻城不克,士气低落,又听闻高平郡治被攻,也是不再犹豫,直接下定了决心,回援兗州。 这一趟,顏师伯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功而返。 当然,这个功指的是攻克城池、收復失地的功劳。 如果算上斩杀魏军將领的功劳,好歹还有个五军公、河南公的人头。 虽然自己这边也死了一个虎賁主將庞孟虬,但是一换二,赚了。 这还得感谢周盘龙命大。 第一百零三章:何人辅政,何人为君 周盘龙那日从城墙下摔落,又被宋兵拼死救出。 气息奄奄,本来一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结果不知是体质惊人还是怎么回事,在躺在病床上几天后,竟然奇蹟般地醒了过来。 醒过来以后,又稍微进了一点水米,气息也平缓了许多。 本来都重伤欲死,如今却又活了过来,宋军上下,皆称之为奇。 如今,宋军在返回刘宋地界的路上,前员外將军周盘龙死里復活的消息,已经在宋军內部流传开来。 顏师伯为了提升军心士气,非但没有让人制止这个消息,反而推波助澜,將周盘龙死里復活这件事,归结於刘宋气运庇佑。 宋军士气果然提升了许多。 北魏於烈领兵远远地吊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追赶著他们。 每当顏师伯想要布下埋伏,或者凭藉人数优势,掉头將於烈吃掉的时候,於烈又都能避开他的攻击。 顏师伯只好一心赶路,想要將魏军甩开。 …… 紫微垣晦暗,荧惑犯帝座。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寒月高悬,风声呼啸。 跟隨拓跋濬北巡的诸位大臣,都已经来到拓跋濬的身前,等待著这位年轻帝王的最后遗命。 拓跋濬的精神好像好多了,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迴光返照。 群臣心中都浮现出这个想法,有的臣子心中哀伤,有的臣子暗自窃喜。 拓跋濬想要坐起身来,薛虎子立马上前,搀扶他坐於榻上。 “昔宗爱害景穆皇帝,弒太武帝,兴安元年,朕以冲龄,提三尺剑,入宫诛逆,咳咳……” 拓跋濬突然剧烈的咳嗽两声,面上泛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红。 群臣无不担忧地看著帝王,拓跋濬拒绝了薛虎子奉上的水,接著说道:“朕嗣位以来,南却宋师,北击蠕蠕,除苛赋,惩贪吏,兴佛学於天下,与民生以休息。” 言及此,拓跋濬声音慷慨激昂苛几分,“朕兢兢业业,不敢有所放鬆,在位六年,我大魏兵锋所指,攻无不克,我大魏黎庶百姓,安居乐业,我大魏国力,蒸蒸日上。 朕想留下一个盛世,给大魏奠定一统之根基!” 拓跋濬的声音突然一收,一股悲愴之意涌上心头,“奈何天不假人……” “陛下!陛下春秋鼎盛,怎么能作此言语!”车骑將军乙浑嚎啕大哭,以头抢地,发束散落,“还请陛下收回方才不吉言语!” 诸多大臣也都跟著跪倒在地。 “步口浑啊。”拓跋濬看著他笑了笑,“朕的身体,朕清楚,不必如此作態。” “卿等都是朕倚重的咳……”拓跋濬话音未落,突然呕血。 拓跋濬接过薛虎子递过来的绢帕,隨意地擦了擦嘴。 帕子上的血渍,都被大臣们看在眼里。 “皇太子弘颖慧恭顺,克承宗祧。朕死后,可继承大统。” “晋车骑將军乙浑,为车骑大將军。 晋皇兄推,为京兆王。 北部尚书慕容白曜,迁尚书右僕射,晋南乡公。 …… 晋青州刺史冯珙,为长乐王。 ……” 拓跋濬强撑著,將所有任命一口气说完。“皇后冯氏,贤良淑德,慈育太子,助朕良多,太子年幼,亲政之前,可由皇后冯氏辅佐朝政。” 因为太子年幼,皇后辅政,这在这个时代並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即便有人不满“牝鸡司晨”,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 所以这件事姑且就这么定了下来。 又以乙浑总中军,慕容白曜典枢机,皇兄子推督北塞,此三者为辅政大臣。 又解腰间金错刀付与吕罗汉,对著吕罗汉、尉元等臣子说道,“你们都是朕的卫、霍啊!朕那孺子,就交给你们看护了。” 拓跋濬牵著薛虎子的手,两行眼泪落下,对著薛虎子悲切地说道,“虎子,你在朕幼年时就伴隨朕的左右,是朕的腹心,朕对你所言的那些事,就交给你了。” 又一一嘱託身后事,还在平城处理政事,未能至此的官吏也被拓跋濬一一提到,各自有所交待。 乙浑和慕容白曜,都是他的心腹,有这两人在,想必太子登基便不成问题。 皇兄子推,手握六镇之权,拓跋濬本意是北徵结束后,將他迁为长安镇將,另其交出六镇兵权。 如今,若是临终前让再让他交出兵权,恐怕又生波折。 拓跋濬不想赌,只能安抚他。 任命拓跋子推为京兆王,只希望他能安分一些,不要做出悖逆的事情。 对冯熙、冯珙兄弟,拓跋濬犹豫再三,只给冯珙晋升了爵位,职位上都没有什么变动。 並非是拓跋濬怀疑他们的忠诚,只是包括冯氏、李氏的这些外戚,拓跋濬准备让皇太子弘登基以后,再对其进行封赏,好施恩於他们,让他们能更好地辅佐新帝。 当然,没有晋升冯氏兄弟的官职,也不能否认拓跋濬心中对他们隱隱的妒忌。 为何朕与他们同样年轻,他们身体健硕无病无灾,而朕,就要死去了呢? 拓跋濬看著四周的大臣,突然悲从中来,“朕登基不过六载,年不过十八,苍天何故如此薄我!” “若再与我……” 皇帝的声音逐渐微弱。 “御医!御医!”薛虎子大喊道,双目赤红,豆大的泪珠颗颗滴下。 御医颤颤巍巍地上前,探了一下帝王的鼻息,然后悲痛地道:“陛下,驾崩了……” 新任车骑大將军乙浑听闻此言,嚎啕大哭,头撞屋中柱子,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怎可弃臣而去啊!” 竟一心寻死。 京兆王拓跋子推抱住乙浑,制止了他的行为,也饱含泪水地说道:“陛下驾崩,我们哪个人不感觉肝肠寸断呢,但是陛下临终有令,让我等辅佐太子,匡扶社稷,怎么能违背陛下遗詔,轻易寻死呢?” 乙浑闻言后,放弃了寻死的打算,而后坐在原地,悲痛的哭嚎著。 哭声悲切,闻声者无不悲从中来。 皇帝驾崩,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薛虎子遵循先帝私下里对他的命令,派人前往平城,將皇帝驾崩、皇太子弘嗣位的消息,告知平城的诸位重臣,还有皇后冯氏与常太后。 只是,他派出的人,连怀朔也没走出,就被人拦了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牝鸡司晨,国无长君 “大王,我给你带礼物来了!” 乙浑笑呵呵地走入拓跋子推的屋中。 “车骑大將军这是何意?”拓跋子推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呵。”乙浑嗤笑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大王知我来意,我亦知大王心中所思,何故装模作样?” “本王听不懂车骑大將军的意思,还请大將军明言。” 拓跋子推不接他的话茬,又把话推了回去。 “好,既然大王並无其它想法,那便当我乙浑没有来过这里。” 说罢,乙浑起身就要离去。 拓跋子推慌忙拦住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车骑大將军何故如此,本王方才不过戏言。” “哼。”乙浑冷哼一声后,又重新坐下。 “不知此人是……”拓跋子推指著地上昏死过去的人问道。 “他是薛虎子的人。”乙浑瞥了他一眼,“审问过了,什么也不说。” “倒是个忠心的。”拓跋子推讚赏道。 “不过可惜,他身上带著的信,可说不得谎。”乙浑幽幽开口,“看看吧。” 拓跋子推接过信,扫视一圈,並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些不都是先帝驾崩前对我等所言之事吗,又有何奇怪的。”拓跋子推不以为意地说道。 “京兆王啊,你也说了,这是陛下临终前交待我等的事情,可是何故薛虎子又要偷偷遣人前去平城呢?” 乙浑开口道。 “这是为何?”拓跋子推反问道。 “因为先帝怕生变故啊!”乙浑眼露精光,“你说他怕的是什么,总不能是我乙浑吧?” 乙浑哈哈笑了起来。 拓跋子推的心情却阴鬱了起来。 “你说,为何先帝让慕容白曜和我辅政时,让我们居於朝中,而京兆王,却仍然驻守六镇?” “先帝信不过我。”拓跋子推语气中的失望溢於言表。 “岂止是信不过京兆王,先帝是想置京兆王於死地啊!” 乙浑感慨道,“先帝年不过十八临终前还能有如此算计,当真是不得了啊。” “车骑大將军休要嚇唬我。”拓跋子推並不吃乙浑这套,开口道。 “嚇唬?”乙浑疑惑地抬起头看著拓跋子推,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然后开口,“死到临头了,京兆王还觉得我是在嚇唬你?” “难道不是吗?” “京兆王手中有六镇兵权,又与先帝同为景穆帝所出,先帝驾崩后,大王你就是太子登基最大的威胁,可是先帝非但没有拿走你的兵权,反而还让你辅政,难道不是在安抚大王吗?” “既然是安抚,那车骑大將军方才所言,更可见是恐嚇之语!” “哈哈哈哈。”乙浑笑了起来,“先帝暗中安排了薛虎子派人前去平城,就是为了让人提前做好准备,一举杀掉大王你啊。 国无长君,朝中有识之士,谁看不出大王才是最適合登基的人选啊! 一旦大王进入平城,一定会有人联繫大王,想要拥护大王登基,所以皇后和慕容白曜是不会放过大王的!既然大王不愿意相信我的话,大王的人头被悬掛在太极殿前的场景,我已经可以提前预见了!” “唉!”拓跋子推长嘆一声,“车骑大將军何以教我?” “秘不发丧,杀人,夺权,登基。”乙浑笑著,吐出六个字。 “怎么做。” “今日先帝召集的这些人,大王觉得能收入麾下的就收,不能收入麾下的,就全部杀了。” “全部杀了?”拓跋子推大惊失色。 “只有全部杀了,不让先帝諭令传出去,大王才有机会啊!” 乙浑语气冰冷,“大王难道愿意看到我大魏江山落到一个话都说不利落的奶娃娃身上吗?还是说大王想看到牝鸡司晨,让我等身家性命都操持於一个妇人之手?” 拓跋子推来回踱步,终於下定了决心。 “如何夺权。” “先帝詔命,我为录尚书事,令皇兄子推登基。大王手中握有六镇兵权,纵使有人不信,那又有何妨?” “如何登基?” “这还用我教大王吗?”乙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拓跋子推。 拓跋子推哈哈笑了起来。 …… 拓跋子推在怀朔经营数年,培养了一大批的心腹爪牙。 乙浑说的没错,拓跋子推想当皇帝。 简直太想了。 乙浑在当初前来怀朔的时候,就看出了拓跋子推的志向並不在小,与拓跋子推相交甚厚。 拓跋濬刚到怀朔时,在车架上颐气指使的样子,更是点燃了拓跋子推心中的野望。 这天子的宝座,弟可坐,兄如何不可坐? 一个三岁稚子,连话都说不明白,如何能当的好一个皇帝? 拓跋子推在决定立下一番大事业后,毫不犹豫地安排人前去擒杀乙浑列出的那一部分名单。 太尉尉眷、寧远將军尉元、內行长薛虎子等人,都在其列。 拓跋濬的尸身还留在床榻之上,薛虎子仍然伴隨他的左右。一如他还活著的时候。 看到持利刃围上来的那些人后,薛虎子神色惊疑不定,还在想,这些人究竟是谁。 稍一思索,他就想明白了,能在怀朔镇中,弄出这般动静的,除了拓跋子推,还有谁呢? “京兆王,你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薛虎子怒骂道。 这些人不为所动,继续往前逼近。 薛虎子抽出短剑,就要与这些人拼个你死我活。 …… 另一边,太尉尉眷也面对了同样的情况。 尉眷虽然年迈,但是志气並没有墮落。 当他被人围困时,也是第一时间就衝上去与他们拼命。 一夜过后,怀朔镇瀰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昨日拓跋濬身前的那些大臣,十之有三,都被拓跋子推的人斩杀。另外部分人,都被拓跋子推恐嚇,同意支持他登基。 只有一人,躲过了昨夜的清洗。 寧远將军尉元。 拓跋子推和乙浑得知尉元失踪后,也是一阵惶恐。 当即决定立刻领兵去往平城,然后在平城宣布皇帝驾崩,令皇兄子推登基为帝。 把一切盖棺定论再说。 由於是冬季,尸体腐烂的慢,乙浑又以冰块覆於车上,確保拓跋濬尸身不腐败。 第一百零五章:夺马而逃,辗转平原 尉元大气也不敢喘。 看著年迈的太尉拿著短刀和贼人拼杀,然后被贼人杀害。 他紧咬下唇,血腥味刺激著他的味蕾。 尉元几次想衝出去,都按耐住了。 他不能送死。 尉元不怕死,但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 太尉尉眷与尉元乃是同族,原姓尉迟,同属代郡尉氏,只是从亲疏远近上来说,两人已经算是远亲了。 从辈分上来说,尉元也算是尉眷的族侄。 今日尉眷邀尉元前来,是想要提点几句这位同族后辈。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心,酒过三巡,尉元尿意袭来,便去了茅房。 等到回来时,就瞥见了尉眷被杀的一幕。 他见贼人如此猖獗,稍一思索就猜到了是拓跋子推所为。 这些人杀害太尉后,又四处搜寻,不留活口。 尉元四处躲藏,没有被发现。 长期的军旅生涯,让尉元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加上拓跋子推与乙浑担心走漏消息,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大肆搜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尉元找到机会,准备混出城去。 刚要出城,守城士卒发现不对,把他叫住,尉元行事果断,直接將其斩杀,夺了他的马匹直接逃窜。 其余守城士卒前去追赶,尉元连杀数骑后,那些士卒胆寒,不再继续追赶。 虽然相比尉眷,尉元算是一名晚辈,但是尉眷已经六十多岁,而尉元实则也有四十好几了。 过了四十以后,男人的身体机能就会快速下降,如今的尉元,已经远不如年轻时那般精力充沛了。 一夜未睡,又被连续追赶,尉元已经筋疲力竭。 哪怕他几次拿刀划破自己的胳膊,用疼痛来使自己清醒几分,也没有撑得太久。 等到尉元再次睁开眼时,正躺在一辆马车之中。 这是哪? 我怎么会在车中? 尉元的困惑一直持续到他探出头去。 马车的主人家发现了他,示意他坐回车中,然后也钻了进来,冲他笑了笑。 “醒了?”那人问道,“睡得还好吗?” “敢为阁下是……”尉元不敢大意,但是思索著若是对方有敌意,自己恐怕已经魂归西天了。 “寧远將军果然不记得我了。”那人爽朗一笑,“我乃代郡吕氏赫连拔,我家主人乃是折衝將军成武县子吕氏洛拔,在平城时,折衝將军和我,与寧远將军有过一面之交。” “原来是折衝將军麾下,尉元失敬。”尉元听到他自报家门,也是鬆了口气。 吕氏和尉氏同为代郡豪族,虽然关係算不上亲密,但是也没有多少仇怨。 而这位自称赫连拔的男子,尉元如今再一看来,还真有些眼熟。而他口中的折衝將军,尉元也有些印象。 当初駙马都尉定州刺史昌黎王冯熙,在担任领军將军时,曾统率过一段时间中军,在他卸任后,他麾下士卒便是由尉元统率。 吕洛拔当时刚刚凭藉平定於判、元提叛乱之功,得封成武县子,升折衝將军。 尉元见他同属於代郡人士,心中亲近,便让人送过去一份贺礼。 谁知那吕洛拔竟然带著人直接上门感谢,让尉元甚至怀疑起自己送的礼不是几匹绢布,而是千金一般,不然都没办法解释吕洛拔那一通真挚的感谢。 这么一回忆,尉元的印象突然深刻了起来,眼前这个赫连拔他也有印象了。 当时陪著吕洛拔前去感谢的就是这个赫连拔。 在他招架不住吕洛拔的热情时,也是这个赫连拔主动提出告辞,然后把吕洛拔带走的。 “我主家差我去办些事,在返回途中遇见了將军,当时將军昏倒在官道上,身边只有一匹马,我认出將军后,便自作主张將將军带上了我的马车。” 赫连拔主动开口道,將他如何遇上尉元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只是將军为何流落到此地,又为何身上满是血渍?” 尉元歉意地说道:“事关重大,请宽恕我不能將此事告知。” 赫连拔摇了摇头道:“既然將军说了事关重大,我便不再多问。只是將军要往何处去,可否告知与我?” “我要去平城。”尉元开口道。 “平城?”赫连拔愣了一下,他思索一番后,然后问道:“平城路远,距此地已有六百余里,將军又受了伤,如何去得了平城?” “六百里?”尉元惊道。 “正是。”赫连拔確定地说道,“將军已入五原境地,而平城距此正是约有六百里。” 尉元听到赫连拔的话后,默默不语。 想来是他被人追赶,失了方向,又昏睡过去,被马儿不知带偏了多远的距离。 原本应当前往东南方向的,此时却出现在了西边的五原。 尉元知晓,绝不是他现在这样的情况能够穿过去的。 赫连拔仔细一看,发现他竟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赫连拔让车夫停下,令护卫散开,不让人靠近马车。 “將军,非我想要窥探朝廷大事,只是若是將军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妨与我说上一说,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得我能为將军想些法子?” “陛下驾崩,拓跋子推意图谋反。” 尉元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虽小,吐出的却是惊天之语。 “什么!”赫连拔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他的震惊之意却压制不住,“是拓跋子推谋害的陛下?” 尉元摇了摇头,“陛下乃是病逝。临终前,交待群臣,皇太子弘嗣位,皇后冯氏临朝,乙浑、慕容白曜、拓跋子推辅政。 当天夜里,拓跋子推便诛杀了太尉等重臣……我若非机缘巧合躲过一劫,也被他所害。” “他怎么敢?”赫连拔惊怒道,“將军,我主家受陛下提拔,曾与我言,若有朝一日,能够回报陛下的恩德,连性命也可以不要。 若是他在此,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將军若是信我,就让我护送你前往平城吧!” 尉元见他真挚的模样,想起了当初吕洛拔因为他一件小小的贺礼,就要上门感谢。 吕洛拔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啊,想来他的麾下,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人吧。 “若非得你所救,我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说话呢?”尉元苦涩地笑了笑,“我的性命和陛下所託,就都託付给你了!” 停滯的车队改变方向,重新行进,直直地奔著平城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入境相逢,排山倒海 清水戍城拔地起,刘宋重兵寇边境,却也贏得个仓皇北顾。 前方,攻千乘不下,损兵折將。 后方,魏军偷兗州,丟城失地。 顏师伯领著兵马一路退回清水,直到回到城中,才鬆了口气。 清点人数后,顏师伯也是一阵恍惚。 五万余兵马,回到清水城中的竟只有三万五千七百余人。 超过一万五千人,竟然都折损於一个小小的千乘县城。 军情如火,他根本来不及悲愤。 休整半日后,他留下傅乾爱领八千兵马镇守清水戍城,防止魏军来袭,周盘龙也被他留在了戍城养伤。 又令司空参军卜天生领三千骑兵,每名士卒仅隨身带上三日的口粮,直奔兗州而去,围追堵截魏军,防止其从高平郡出兵,占据更多兗州领土。 多日前,刘骏调遣青州军主刘怀珍率领步骑一万支援清水戍城,在高平郡治所暇秋镇被源贺攻下后,刘怀珍就领兵去兗州了。 一万步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顏师伯期望刘怀珍能用这一万人护住更多城池,防止兗州战局糜烂。 他刚刚领兵出征,就有残兵渡河而来,告知刘怀珍败了。 刘怀珍也是时运不济,若是他与源贺所领兵马相遇,兴许还能打一个漂亮仗,毕竟源贺手下兵马,並非什么精锐之兵。 但是巧合的是,他带著兵马刚刚抵达高平郡,就迎面撞上了渡河而来的皮豹子所部。 三万骑兵排山倒海,气势如云。 征西大將军皮豹子又是当世名將,三万骑兵他在渡河前就操练了不少时日。 如今他指挥著这三万骑兵,简直如臂指使。 虽然皮豹子已经不復年轻时的勇猛,但是他的战阵经验也不是年轻人们可以比的。 见到刘怀珍部后,皮豹子发挥了一名骑兵统帅的作用,让刘怀珍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作战。 刘宋步骑並非弱旅,能与刘宋步骑爭锋的唯有北魏骑兵。 尤其是他们此时所处的战场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在人数的绝对碾压下,三万骑兵就如同绞肉机一般疯狂收割著刘怀珍麾下士卒的性命。 刘怀珍指挥士卒架盾出枪,也给魏军造成了不少伤亡。 但是最终寡不敌眾,在皮豹子麾下一支精锐骑士成功凿穿阵型后,刘怀珍部就开始溃散。 刘怀珍拼死抵挡,亲自斩杀十余名魏兵后,连带著他的亲兵一同被魏军围剿,最终全部战死。 刘怀珍部本就有些溃散,如今见到主將战死,更是直接一鬨而散。 数千名士卒四散奔逃。 皮豹子一声令下,骑士们就四处出击,追赶上那一个个残兵,然后割下他们的人头。 平原之上,人腿又怎么跑的贏马腿呢? 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些北魏骑士驾著马由远及近地追赶上来,然后挥舞他们的长刀,砍下同袍和自己的脑袋。 皮豹子的命令是不留活口,所以即便有人跪地投降,也得不到活下去的机会。 皮豹子作为一名军事统帅,对敌人的有生力量只有一个字,杀。 等到完全看不见宋军的人影,皮豹子才下令聚拢士卒。 刘怀珍的尸首也被带到了皮豹子面前。 皮豹子感念其忠义,但还是割下了他的人头。 敌人就是敌人,如果善待一个敌军將领,又该如何向自己麾下战死的士卒们交待呢。 只有最终的胜者才有资格缅怀敌人,现在刘怀珍能发挥的唯一作用,就是用他的人头打开更多城池的城门。 皮豹子成功会师源贺,源贺见到皮豹子的到来,直接出城相迎。 “征西大將军来的可正是时候啊!”源贺见到皮豹子后,喜不自胜地道。 “西平王,你可识得此人?” 皮豹子示意亲兵端上一枚人头。 源贺端详一番后摇了摇头,“我未曾见过此人。不知此人是征西大將军从何处斩杀?” 皮豹子开口道:“我在来兗州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此人正带著兵马往西平王这个方向来,我带著儿郎们衝杀一阵,便將他斩了。” 皮豹子嘴上说的简单,但源贺可不觉得如此。 “如此,征西大將军还真是解了我的一次危难啊!”源贺躬身行礼道,“我正欲领兵攻伐刘宋的垣苗寨,若是撞上刘宋精锐,恐怕凶多吉少。” “西平王不必客气。”皮豹子扶起源贺,“你我同为王事尽忠,何来谢字一说,还是一同商议如何拿下那什么垣苗寨吧!” …… 將顏师伯驱逐出去后,於烈就领著青州兵马回到了千乘县城。 冯珙统计伤亡人数,原有的七千青州兵战死三千三百余人,折损近半。 冯珙从平城带来的中军士卒,也折损三百余人,现在仅剩六百人。 封敕文所部兵马没什么折损,这倒不是冯珙偏爱封敕文,而是他早早地就让封敕文带人前往青州各地巡视去了。 至於巡视什么,当然是为了防止某些豪族贼心不死,在后方製造混乱给顏师伯创造机会。 顏师伯此前派往北魏青州联络大族的那些探子,之所以无功而返,也和封敕文巡视各地,震慑大族有关。 如今千乘县城中,除却这些人马外,还有两万五千余辅兵。 这些辅兵有一万两千多人是五军公在与刘宋虎賁將军周盘龙对阵战死后,窟坏公交给冯珙指挥的。 剩余一万三千士卒,是河南公树兰领兵前来支援,却被刘宋司空参军卜天生伏兵击破后,由张元出城接应收拢回来的。 这些辅兵战斗力虽然不强,但是在於烈严格按照军律斩杀、处置了不少中上层军官后,已经懂得遵守军律了。 能够遵守军律,就能够练出来。 如今青州兵损失近半,正需要儘快补充兵力。 三千多名青州兵,在经歷了这次守城战后,已经称得上是当世精锐了。 刘宋名將顏师伯领五万宋兵攻城,青州兵们非但克服了此前战败带来的畏惧,而且还一次又一次地挡住了宋军的进攻。 战场上带来的淬链是多少次训练都得不到的效果。 第一百零七章:抚士安民,威震一方 青州兵的蜕变是显而易见的。 经歷了血与火之后,青州兵的凝聚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於烈追击顏师伯的时候,冯珙已经安排人將战死士卒的尸身收敛起来。 也將宋兵的尸身掩埋了起来。 多亏了冯珙接手青州兵后没多久,就建立起了详细的士卒籍册,再加上通过三长制建立起来的基层组织,通过士卒之间的相互辨认,除了一些损坏过於严重的尸首,剩下的都能找到各自的归属。 “休息会儿吧刺史。”从於烈那里回到冯珙身边的项经递过来一壶水,然后说道。 冯珙接过水饮了一口,然后转头对项经道:“这些都是为了保卫家园而牺牲的勇士,如果连为他们收殮身体这样的小事我都不能去做,那我凭什么要求他们为我,为大魏去作战呢?” 说完,又接著跟士卒们一同挖掘著用於埋葬士卒尸身的墓坑。 在冯珙的带头下,不论军职高低,所有军官士卒都在拼命地为死去的同袍提供容身之所。 士卒的尸身葬在城郊。 虽然没有为他们单独立碑,但是所有人的名讳都记录在册了,冯珙已经著手找人为他们篆刻碑文,记录他们的功绩。 是年十一月十五日。 冯珙按照名册上的士卒名讳,带著王昭、王昭明等人,昼夜不歇,將所有战死士卒的归属都確定了下来。 冯珙在將士的抚恤上毫不吝嗇,每名战死士卒的家人,都能再分到二十亩良田,除此之外,还有粮食、绢布、財物等方面的补偿。 抚恤的发放,並没有交给地方官吏。 普通士卒战死,由伍长发放,伍长战死,由队主发放,队主及以上军官战死,冯珙亲自前往发放。 这些財物的发放情况,最终要由奚沉为首、杨文永为辅的监察队伍,进一步核实。 如果发现有人在发放过程中存在剋扣、贪污、挪用抚恤物资的情况,罪同叛国,直接处死。 刚刚经歷完一场生死之战的青州兵,在这次大考中表现良好,並没有发生冯珙不想看到的那件事。 这也让冯珙看到了希望。 贪腐並非是不能遏制,人心中的贪慾,也是可以被锁住的。 在杜绝贪腐的路上,单纯的凭藉情理或者法制都是做不到的。 唯有用情作为他们心中的道德底线,用法作为他们不敢触碰的原则底线,才能將贪腐拴进笼子里。 “威考,士卒整编情况如何了?” 军事和政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在他处理士卒后事、忙於统计青州损失的时候,也安排了於烈將青州兵重新进行整编。 於烈一手负责了那些辅兵的训练,他对辅兵的情况也更加了解。 冯珙让於烈负责挑选辅兵编入青州兵中,也是作此考虑。 至於说於烈在军中威望过高的问题,冯珙一点也不担心。 且不说他与於烈相交这么久,对於烈的性格的人品都了如指掌,单从於烈在军中的所作所为来看,就能看出於烈是一心一意只想著帮助冯珙整顿好兵马。 试问,是一个爱恤士卒,爱民如此,出手大方,会亲自为战死士卒挖坟的將军更让人爱戴,还是一个每天板著个脸,动不动就用军律杀几个刺头的將军更让人爱戴? 所以,士卒们虽然敬畏於烈,但是更多的还是畏惧。 於烈面对冯珙的问话,也没有如平日里那般寡言少语,而是详细地匯报了自己安排的情况。 “主公,青州兵整编后,共有一万名士卒,我以原先青州兵为骨干,將战斗中表现良好的士卒提拔为伍长,表现良好的伍长提拔为队主,表现良好的队主则提拔为幢主,至於新的军主人选,还望主公亲自选定。这些是新提拔的军官名册,主公请过目。” “嗯,辛苦你了。”冯珙看著於烈感慨道,“我自入青州以来,身边只有你们这些老人,若无威考呕心沥血,我哪能这么快就在青州站稳脚跟呢?” 於烈沉默了一下,然后对著冯珙行了一礼:“我跟隨主公,乃是为主公所言的天下大同,为我心中的道义做事。这是主公的大事,也是我的大事,所以,並不辛苦。” “我听闻,志同道合者,可称为同志,威考,你就是我的同志啊。” 冯珙搂住於烈道。 三千余青州兵马,加入了六千多名辅兵,战斗力的下滑是必不可免的。 但是如今想要將他们的战斗力提起来,也远比冯珙刚掌青州兵时要简单。 冯珙刚来青州时,身边虽然带著一千中军,但是这一千中军,本就是朝廷的骄兵。 冯珙虽然通过朝夕相处让他们收心,但是冯珙的某些想法,在他们这里並不能通用。 如於烈、张元这样能够完全认同冯珙想法的,终究还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酈神虎那般,虽然愿意贯彻冯珙的决定,但是內心却不以为然居多。 而青州兵则不同。 青州兵在一场大败后,几乎已经完全散了架、失了魂。 是冯珙一手为他们重新灌注了魂魄,也是冯珙用各种手段为他们重新塑形。 塑造出来的当然也是冯珙的形状。 青州兵对冯珙的忠诚,已经完全超过了对皇帝的忠诚。或许根本没有必要做比较,毕竟对这些士卒来说,本来也就没有多少对皇帝的忠诚。 他们的粮餉,是刺史发的。 他们的田,是刺史给的。 他们的抚恤,是刺史给的。 刺史真的做到了让活著的士卒有尊严的活著,让死去的士卒妻子父母有所养。 而大魏,於我何加焉? 除了青州兵以外,冯珙还重点表彰了在抵御宋师时,毁家紓难,为青州做出了贡献的百姓。 所有支援战斗的百姓,在核实后,都得到了一份奖赏。 冯珙登上台,亲自向百姓承诺:“只要我还在,只要我还活著,就不会让青州百姓的利益被损害!” “冯父母”的名號,如今已经在青州各地流传开来,对冯珙的承诺,几乎所有青州百姓都选择了相信。 如今冯珙的生祠在北魏青州各地都香火鼎盛,甚至有一部分刘宋青州的百姓,在听闻了冯珙的传闻后,也偷偷立起了“冯父母”的牌位,暗自祈祷著“冯父母”的保佑。 第一百零八章:水自东流,永矢弗諼 青山化海,沧流不移其志;河水绝东,浩气长存天地。 冯珙亲自为战死的士卒撰写了一篇悼文。 悼文雄壮,哀而不伤。 这篇悼文最后会被篆刻在碑文上。 碑文是追忆,也是勉励。 战后的阵痛,在冯珙的各种安抚下,终於慢慢平息下来。 百姓也好,士卒也罢,生在这个糟糕的时代,他们贪生,但也不怕死。强大的韧性让他们总是能在巨大的悲痛后,还能重新站起来,鼓起生活的勇气。 冀州刺史源贺与征西大將军皮豹子,此时尚且还在兗州地界。 给事中周丘留守暇秋镇,源贺与皮豹子领兵攻垣苗寨。 垣苗寨虽名为寨,却有城池之坚固,又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垣苗寨的守將乃是顏师伯旧部,他领兵死守,倚仗垣苗寨的地利,多次击退魏军的攻势。 虽然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是皮豹子麾下几乎全是骑兵,唯一能指望的上的士卒,只有源贺麾下的步卒。 面对垣苗寨的地利,魏军士卒们又不能一拥而上。 如此空耗数日,源贺与皮豹子都没能拿下垣苗寨。 而顏师伯,也要到了。 皮豹子麾下骑兵在这段时间也没閒著,打著斥候的名义四处劫掠。 四散开来后,四处都是皮豹子的耳目。 顏师伯到来的消息根本瞒不过皮豹子,反而让皮豹子做好了准备,要伏击顏师伯。 攻乐安郡不顺,顏师伯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他又连续撞上了好几波北魏骑兵,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魏军发现了。 顏师伯猜测敌军一定会包围自己,想要把自己这几万兵马全部吃掉。 他决定將计就计。 顏师伯现在心中还很担忧卜天生和他统领的三千骑兵。 卜天生作为先头部队,在先一步出发后,在进入兗州前还知道要报告主將。 但是在进入兗州后,卜天生部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顏师伯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卜天生部到底去了哪里。 若是说被敌军击溃了,那也不至於连个回来报信的都没有。 且不管他了。 …… 源贺带著步骑仍旧攻打垣苗寨,皮豹子则领一万五千名骑兵悄然后撤。 虽然打刘怀珍部的时候,皮豹子直接下令衝锋,但那是因为地处平原,適合衝锋,且两军交匯,是遭遇战,所以才稍显鲁莽。 而在当时的情况下,显然就是最好的应对。 但是现在不同。 宋军已经过了那一片宽阔地带,丘陵、山林数量变多,骑兵的活动受到限制。 所以皮豹子选择伏击宋军。 丘陵山林变多也不见得都是坏事。 自己所部以逸待劳,等到宋军路过,就可占据高地优势,先以弓箭乱射,再自上而下发起衝锋,宋军必將胆寒。 麾下兵马眾多,机动性又强,皮豹子想要把这一支宋军全部吃掉。 等待许久后,皮豹子终於等到了宋军。 宋军人数看起来並不是很多,只有不到万人。 皮豹子见状后,哂笑一声,觉得自己还是太过谨慎了。 就这些兵马,哪里用得著伏击,一波冲阵也就打散了。 箭矢倾泻而下,还在前进的宋军顿时止步。 宋军为首的那名將领似乎在指挥著军队后撤。 皮豹子下令衝锋,那些宋军立刻开始奔逃。 魏军立马开始追击。 为了防止敌军逃窜,皮豹子还让给事中周丘埋伏在另一侧,如同口袋一般,正要將宋军包围起来。 在周丘所部出现后,宋军反而停止了奔逃。 突然,一阵鼓声大震,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刘宋的旗帜。 山上宋卒立刻开始射出箭矢。 箭矢比方才皮豹子伏击时射出的箭矢还要多,还要密,大量魏卒被射落马下。 原本还在追击的魏军,顿时出现了几分慌乱。 不好,中埋伏了。 皮豹子暗道不妙。 皮豹子仔细观察一番,发现山上的宋军士卒数量也没有多到哪去。 “宋军不过虚张声势,儿郎们,隨我杀!” 皮豹子大喊道,士气也被他这一番话止住了下滑。 方才还被皮豹子领军追击的宋军,领头的那员將领脱掉甲冑,赤膊纵马,臂膀之间夹著一桿长枪就直直地衝著皮豹子方向衝来。 其余宋卒见主將赤膊出战,士气大振,紧跟其后,往皮豹子方向发起衝锋。 本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嚇住了的魏卒,见到宋军如此悍不畏死,顿时心生胆怯。 皮豹子敏锐的战场直觉告诉他,向前才是唯一的生路。 在亲兵的护卫下,皮豹子带著兵马亲自往前衝锋。 魏军士气也再次回升。 山上的顏师伯见此,不由嘆了一口气。 还是兵马太少了啊。 若是自己这边兵马再多一些,想要吃下这支魏军就简单多了。敌人的士气也不会回升地那么快。 如今就算將他们吃下,自己这边也要损失惨重。 山下的那几千士卒能倖存者恐怕更少。 但是顏师伯通过魏军的反应,也確定了魏军的主將一定是条大鱼! 两方兵马交匯,但是並没有如顏师伯所想的那般,自己这边的士卒直接被魏军士卒击溃。 反而如同带著宋卒衝锋的將领的手中长枪一般,拼命地往前,想要凿穿魏军。 只可惜,宋军面对的不是什么步兵弱旅,也不是什么草包主將,他们面对的是大魏的骑兵,带著这些骑士的是军功赫赫的大魏徵西大將军。 眼看著这支宋军就要被魏军吞下,顏师伯就要下令所有人发起衝锋,变故再生! 从魏军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一猛將大喝一声:“隨我杀!” 数千穿著刘宋甲冑的骑兵从后方冲向魏军。 前后夹击,魏军士气猛地跌落,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 顏师伯大笑起来:“天助我大宋!” 隨后指挥宋军向下衝锋。 如此,魏军已然陷入重围之中。 宋军那名赤膊將领一番搏杀之后,竟然衝到了皮豹子的面前,皮豹子的亲兵护卫不及,那员將领手中长枪猛然掷出,皮豹子被长枪刺倒,跌落马下。 主將落马,魏军彻底大乱。 顏师伯指挥的山上兵马也已经杀到。 即便亲卫还护卫左右,皮豹子也知晓,自己已成瓮中之鱉,再无生路了! 第一百零九章:老成凋谢,偃旗息鼓 一场大战结束后,战场陷入一片死寂。 皮豹子的亲兵仇玟拼死抢回了的尸首,然后带著数百骑兵突围了出去。 其余魏卒,尽皆被杀死。 有魏卒想要投降,在顏师伯审讯了他们一番后,也被杀了。 在收殮了宋军士卒的尸首后,魏卒的尸首都被堆积成山,然后浇上火油,被一把火烧了。 “子衡立下了大功啊。” 浓烟滚滚之下,顏师伯感慨道。 “只恨未能留下皮豹子的尸首。”顏师伯的参军焦度不甘心地说道。 “有皮豹子这副甲冑,就够了。”顏师伯拍了拍他的肩膀,“死就是死,活就是活,不管有没有尸首,你杀了皮豹子都是事实,都是大功一件。” “多谢刺史!” 焦度感激地说道。 焦度就是赤膊冲阵的那员將领,他將皮豹子刺於马下后,又连杀数人,在卜天生將魏军凿穿的那一刻,也趁著魏军大乱,將皮豹子刺死。 他正扒著皮豹子的甲冑,刚扒下来,皮豹子的尸首就被仇玟夺走。 顏师伯看著卜天生和焦度二人,也不由感慨一句,“后生可畏啊”。 今日能將一万五千名北虏骑兵留在此处,已经称得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了。 没想到,连北虏的征西大將军皮豹子,也被留了下来,简直可以说是泼天之功了。 纵使没能打下乐安郡,单凭此功,也足以挡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了。 顏师伯作为军队统帅,当然不会私吞这份功劳,该是卜天生的就是卜天生的,该是焦度的就是焦度的,他作为卜天生的主將,焦度的上官,一份指挥之功是绝对跑不了的。 …… 仇玟带著数百魏骑奔向了暇秋镇。 给事中周丘正在此处镇守。 周丘见到皮豹子的尸首后,失声痛哭,而后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征西大將军之仇,我必报之!” 暇秋镇留守的兵马並不算多,如果顏师伯攻来,定然是守不住的。 周丘决定,放弃暇秋镇,带著剩余兵马去投奔源贺。 將消息传给源贺后,再决定是打是撤。 等到周丘带著人一同去见源贺后,源贺见到皮豹子的死,直接放声痛哭,还当场为皮豹子撰写了一篇悼文。 皮豹子身死,加上一万五千名骑士伤亡殆尽,垣苗寨又久攻不下,源贺最终还是决定撤军。 当初攻打高平郡,本就是为了消灭宋军有生力量,减少青州境內的压力。 如今顏师伯已经从青州撤军,战略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为了一些城池与刘宋死磕。 垣苗寨守將见源贺撤军,有意追击,却被源贺摆了一道,最终损兵折將回到了寨中。 …… 太安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一支不起眼的商队进入了平城。 寧远將军尉元,歷经千辛万苦,终於来到了平城。 辞別了一路护送他的赫连拔后,尉元第一时间请求入宫,面见皇后。 但是尉元回来,连个身份凭证都没有,宫人根本不愿意通报。 还好他反应过来,还有一人可以依靠。 北部尚书,慕容白曜。 慕容白曜因病留守平城,並未跟隨拓跋濬北征,尉元与慕容白曜虽不相熟,但也相识。 若是能得到慕容白曜的帮助,许多事情都不再是问题。 尉元去了一趟慕容府,却得知慕容白曜身体已经大好了,如今正在官署做事。 尉元又跑到官署之中寻他。 慕容白曜与皇帝的关係,几乎是人尽皆知,他跟皇帝一起长大,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是皇帝的爪牙、腹心。 所以尉元在见到慕容白曜后,请求屏退其他人后,便將拓跋濬病逝,拓跋子推诛杀大臣,意图谋反等事情悉数告知。 在尉元说到拓跋濬病逝时,慕容白曜就情绪失控了。 他与拓跋濬是君臣,也是挚交,他比拓跋濬稍微年长一些,说句大不敬的话,慕容白曜把拓跋濬当弟弟看。 慕容白曜没想到,这位“弟弟”竟然就这么去了。 而自己在拓跋濬生命的最后关头,也没有陪伴他的身边。 慕容白曜伤心欲绝,恨不能直接隨拓跋濬而去。 若非尉元以陛下所託相劝,恐怕慕容白曜此时已经自刎归天了。 “不好!”慕容白曜脸色大变。 “寧远將军,拓跋子推谋害大臣是哪一日?你逃出怀朔又是什么时日?” 尉元不假思索地给出了一个准確的日期。 慕容白曜慌忙道:“若我是拓跋子推,在將军逃出城后,我必將整顿兵马,陛下病逝的消息也引而不发,然后马上带著兵马来到平城,將谋反之事做到实处!” “这可如何是好?”尉元焦虑道,“陛下北征前,几乎带走了所有中军,留守平城的兵马根本挡不住坐拥六镇兵马的拓跋子推。” “让我想想。”慕容白曜来回踱步,然后眼睛亮了起来。 “先入宫!” 慕容白曜肯定道,“寧远將军无需更换衣裳,就这副打扮即可。” 在入宫路上,慕容白曜触景生情,想到小时与拓跋濬相处的种种,便忍不住流下眼泪。 但是很快,慕容白曜就將泪水拭去,目光坚毅起来。 陛下临终前的交代,他一定要完成,谁敢不从,他慕容白曜第一个不放过。 有慕容白曜带著,尉元也没有再被拦下,即便还是一样的没有身份,穿著破破烂烂。 慕容白曜求见,冯有自然是见的。 慕容白曜不仅是拓跋濬的好友,也是冯有的好友。 他们三个人都能互相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冯有接见了慕容白曜与尉元,见到衣衫襤褸,衣服上还带著斑驳血渍的尉元后,冯有也是大吃一惊。 “不知阁下是……” “皇后娘娘,此人乃是寧远將军尉元。” “寧远將军!”冯有惊讶的说了一句,“本宫知道你,你不是隨陛下北巡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这副模样?” 冯有面露关切,然后一脸担忧地问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听到冯有的问话后,尉元嚎啕大哭起来,哭诉著將事情的经过告知於她。 结果,半天没有等到回应。 第一百一十章:贼子窃国,他人鱼肉 尉元和慕容白曜抬起头,只看见冯有呆愣愣地坐在椅上,似乎丟了魂儿一般。 冯有眼神空洞,没有一点生气。 “皇后!”慕容白曜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喊道。 “如今陛下病逝,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临终前交代,要让皇太子弘嗣位,皇后难道忍心,让陛下临终前的遗愿也完成不了吗?” 慕容白曜大声呵问道。 冯有依旧默默不语,两行清泪顺著娇美的面庞落下,两眼空洞无声,宛若一个精致的人偶。 “皇后!”慕容白曜声音又大了几分。 若非早就屏退了侍从,慕容白曜也不会这般大不敬。 “陛下尸骨未寒,就有贼子覬覦皇位,你这副模样,难道就对得起陛下了吗?我与陛下也是一同长大,难道我心中的悲痛会比皇后更少吗? 就算皇后不为自己著想,也要为家人著想,若是贼子窃国,皇后的兄弟,还有你一手抚育大的,陛下唯一的子嗣太子弘,还有我们这些人,都要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他日的孤魂野鬼啊!” 慕容白曜字字含泪,泣血哭诉。 冯有的眼睛恢復了些许灵动。 麻木地问道:“依北部尚书之见,我当如何?” “拥太子弘登基,將拓跋子推谋反罪名昭告天下!” 慕容白曜毫不犹豫道。 “尚未见到陛下,仅凭寧远將军一面之辞,群臣如何肯信?” “信与不信,就在於皇后,在於太后!”慕容白曜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何为?” “臣恳请皇后,劝说常太后,告知太后实情,以太后懿旨告知群臣。 太后乃陛下之母,將陛下视如己出,若是由太后告知群臣,则群臣必无虑矣!” “好,我去劝说太后。”冯有答应下来。 “拓跋子推还有多久会抵达平城?” “多则七八日日,短则三两日!”慕容白曜確信道。 “太子登基后,当如何?” “当东巡!”慕容白曜在路上已经思考了这个问题。 “皇后之兄昌黎王乃是定州刺史,皇后之弟长乐公乃是青州刺史,定州与青州,皆在东。 征西大將军皮豹子、冀州刺史源贺此皆良臣,也同在东方。有这些人在,拓跋子推就不能伤害到太子!” “善!便依北部尚书所言。” “群臣那边……” “我先去找中书令与太子太傅商议!” …… 冯有去见了常太后,只是常太后身侧还有一人,便没有直接告明来意。 常太后见冯有脸上尚有些许泪痕,便出声问道:“皇后方才是哭了?” 冯有展顏一笑,“阿母见笑了,陛下北巡未归,我方才心中思念,忍不住哭了一场。” 常太后將她拉至身侧,抚摸著她的头髮,“乌雷这小子,真想不明白,东巡都能把你们带著,怎么北巡就不能带了?害得皇后哭泣,当罚,当罚!” 冯有素来得常太后欢心,常太后很喜欢冯有,对这个从小就在身边长大的皇后,当真是喜欢极了。 往日里,冯有总是一副无欲无求,很大度的样子,难得见到她露出小女儿一般的娇弱,可把常太后心疼坏了。 “我还有些体己话,想和阿母诉说,可否……”冯有欲言又止,看了眼太后身侧的那名宦官。 “小林子是我身边老人了,不必担忧。” 常太后不在意的说道,但见到冯有脸上的犹豫之色,还有小脸上的泪痕,又忍不住心疼起来,索性又让那名宦官撤下了。 “有什么话,跟阿母说吧!” 常太后摸著冯有的头髮,慈爱的说道。 “陛下,陛下病逝了……”冯有忍不住哭了起来,但是强行压制住了声音,哭声憋在嗓子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声音。 “什,什么!”常太后听见后,根本不敢相信冯有说了些什么。 “阿母,小声些……”冯有带著哭腔说道,“寧远將军尉元来报,陛下在怀朔病逝,临终前,交待让弘儿嗣位,让乙浑、拓跋子推还有慕容白曜三人辅政,拓跋子推欲意谋反,杀害包括太尉在內的陛下临终前身侧的重臣……” “这是真的吗?”常太后还是不愿相信,“那为何没有消息传来?” “拓跋子推隱而不报,他经营六镇数年,若非寧远將军拼死,这消息根本传不过来,阿母若是不信,可召寧远將军来见!”冯有小声啜泣道,“我也不愿相信,但是,但是……” 常太后的泪水也忍不住流了出来,“我的乌雷,我的好乌雷啊!” “阿母,若非陛下驾崩前的遗詔,臣妾只恨,不能隨陛下而去……”冯有声音虽低,却透露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对,对。”常太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做?” “请太后下懿旨,告知群臣陛下驾崩之事。”冯有一边流著泪,一边说道,“北部尚书猜测,拓跋子推已经领著兵马往平城来了,以平城薄弱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挡。 届时,恐怕唯有让弘儿先行登基,然后再带著群臣东巡,以冀州刺史源贺、征西大將军皮豹子的兵马,来节制拓跋子推……” “若是去他们那里,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把我们都送给拓跋子推当礼物呢?”常太后忧惧道,“他们与我家非亲非故,怎么肯为我家拼命?” “去冀州!”常太后突然道,“我侄儿常萨,在冀州当都尉,冀州刺史是你阿兄,博陵也在冀州,咱们就去冀州!” “阿母思虑周全!” 冯有抱著常太后道,“阿母,此事暂且还需保密,北部尚书慕容白曜在找太子太傅陆丽还有令公商议此事……” “好好好,阿母谁也不说。”常太后搂著冯有小声道,“陆丽和高允都是值得信任的,白曜也是个好孩子,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阿母……” …… 慕容白曜也是马不停蹄,直接去將陆丽喊去一同去找高允。 高允见二人携手而来,正欲询问。 却见陆丽也一副苦笑,似乎也不知为何。 上架感言 昨天突然收到通知,今天中午上架。有点禿然了,也没有存稿,只能熬夜码了点。(挠头ing) 第一次在起点男频上架,还是有点小激动的,比18年在云起书院写的一本女频快穿上架还要激动一些。(飞舞作者性別男) 写歷史小说还是太难了,每天码字的时候都要抱著史料翻来翻去。 即便如此,由於底蕴不足,还是出现很多bug。 写歷史小说和写快穿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快穿就是一个小故事接一个小故事,只要有一条主线將它们串起来就好。歷史小说则是由点及面,再向纵深发展,还要考虑合理性。 在此再次感谢非正常美食文书友群、歷史系之狼书友群以及宝儿姐书友群的各位群友的支持和鼓励,也感谢各位愿意追读並且为本书投了月票和推荐票的各位读者老爷们。 因为没有驾驭过大长篇故事的经验,这本书的目標也就是百万字完本,愿意支持的读者老爷赏个首订我就很开心啦! 祝各位读者老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诸事顺遂! 第一百一十一章:良臣密议,走漏风声 “令公莫要看我,是北部尚书拉著我过来的。” “哦?”高允看著两人,笑著问道,“北部尚书匆匆前来,还带著太子太傅,所为何事啊?” 扫视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旁人。 “令公,陛下崩了。”慕容白曜这才小声道。 “这!”高允与陆丽都不敢相信的看著慕容白曜,“何时的事,陛下如何驾崩的,是谁传来的消息?” 高允急切地问道。 高允何许人也,对消息的真假根本不怀疑,他相信慕容白曜不会拿不確定的事来告诉他。 “陛下崩於十一月初四,是病逝,寧远將军尉元拼死来报,现在他正在我府中休息。” “我与寧远將军交谈后,发现並无错漏。”慕容白曜补充道,“我认为事情应当是可信的。” “告知皇后了吗?” “已经告知,並让皇后私下里去告知太后了。” “好。” 两人一问一答,速度极快,一旁的陆丽还没缓过神来。 “陛下……”陆丽还在犹自垂泪。 也难怪,当初拓跋濬诛杀宗爱时,是陆丽抱著他来到平城的。拓跋濬又一直优待陆丽,连陆丽的父亲陆俟死后,也被拓跋濬追封为王。 陆丽接受不了拓跋濬的死,也並非不能理解。 只是。 “太子太傅,现在不是我们悲伤的时候啊!”慕容白曜悲痛地开口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哀伤,而是为陛下尽忠啊!” 说完,慕容白曜將尉元所说的,皇帝临终前的交待,还有拓跋子推意图谋反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陆丽目眥欲裂,大骂道:“乱臣贼子,枉顾圣恩,意图窃国,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太子太傅千骂万骂,骂的死拓跋子推吗?” 陆丽冷静下来,双目微红,问道:“北部尚书有何定计?” “你我这般……” 三人小声討论著,高允时不时点下头,然后作出最终决断。 …… 从太后宫中离去后,冯有脸上也没有方才的哀伤之色。 “去將中常侍叫来。”她吩咐著自己的心腹道。 宫女闭口不言,只是默默离去,竟是一名哑女。 不一会儿。 “参见皇后。”张宗之被召见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冯有將下人遣退,对著张宗之道:“阿伯,陛下驾崩了。” “这!”张宗之惊疑不定,“当真?” “八九不离十。” 冯有將她与常太后所说的那番话,大差不差的与张宗之说了一遍,只是对皇帝的死表现得不是悲伤,而是漠不在意。 “太后说得对。”张宗之当即说道,“为今之计,唯有让太子登基,然后东巡定州,才有一条生路!” “宫中的事交给我,你且安心!”张宗之保证道。 “冯府的事,也交给阿伯了!”冯有一脸郑重的託付道。 冯有在当初与张宗之作出密谋后,私下里便一直以阿伯称之,以示亲近。 张宗之也很吃这套。 作为一名宦官,还能感受到小辈对他的亲切称呼,让他重新得到了拥有家人的温暖,怎么能不对冯有掏心掏肺呢? 越是心思孤僻的人,在面对来之不易的温暖时,越想牢牢抓住,张宗之就是如此。 常太后本来也遵守著和冯有的约定,一直忍耐著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是,到了夜里,她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林金閭闻声而来,关切地询问太后心事。 林金閭一直是太后的腹心,常太后將他当做亲人看待。 见到是他前来,便没忍住將此事告知了林金閭,並交待林金閭千万不要说出去。 林金閭自然满口答应,还指天发誓,绝不会透露任何消息。 林金閭的这一主动发誓,更让常太后信任他,甚至將慕容白曜去找陆丽和高允这件事,也悉数告知。 林金閭眉头一挑,然后迅速表现出和太后同样的情绪,感慨道:“有中书令和太子太傅在,太后可以安心了。” “是啊。”常太后感慨道,“若是朝中大臣都如他们这般忠直,又何来今日之事呢?” 林金閭离开后,转头就在私下里怒骂乙浑。 两人明明互相做了约定,结果他一声不吭的做了这般大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他素来谨慎,刻意来问,辛苦谋划这么久的大事,就要毁於一旦了! 林金閭觉得,绝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一切按照太后所说的那样发展,太子绝对不能登基,更不能东巡! …… 平城之內,暗流涌动。 杨成吾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在冯珙去往青州后,一直在平城经营,那些半大少年,在他与宿迁的餵养和训练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城中四处都是他的耳目。 高允、陆丽以及慕容白曜,都是杨成吾重点观察的对象。 这三人未必是最位高权重者,却是拓跋濬最信任的几个人。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著皇帝的意思。 如今慕容白曜和高允、陆丽来往频繁,又四处走动,让杨成吾本能的觉得情况不太妙。 但是他又打听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心急如焚。 直到张宗之深夜叩响了冯府大门,又匆匆离去,杨成吾知道,果然出大事了。 第二日,杨成吾就去冯府拜见魏母了。 杨成吾在冯祥出世时,曾来送过礼,冯珙也曾交待冯府眾人,杨成吾可以信任。 如今他来到冯府,自然不会被拒之门外。 杨成吾见到冯府眾人后,见魏母面露忧愁,而主母曹氏也面色沉静,便知晓她们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拜见太夫人,拜见主母!” 杨成吾恭恭敬敬地以家臣之礼拜见道。 “杨先生,你独自前来,可是阿珙那边有什么消息?”阿晴沉声问道。 “稟主母,並无主公消息,成吾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询。” “请讲。” “主公临行前,令我照看好府中,若有什么大事,则带著府中眾人一起转移。我观平城近日,暗流涌动,昨夜中常侍又秘密来访,故来相问,二位可是知道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魏母与阿晴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杨成吾又拿出冯珙信物,“不瞒太夫人和主母,主公以大事托我,故我这些时日未曾来拜见二位。 近日之事,还请二位如实相告,我好做出决断,不负主公所託。” 魏母仍然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阿晴做出决断。 杨成吾所持之物,乃是冯珙贴身玉佩,还是阿晴当初亲自为他挑选的,杨成吾能拿出玉佩,足以说明,冯珙对他的信赖。 “中常侍所言,天子驾崩,令我等儘快收拾家资,准备举家搬往定州。” “竟然如此吗。”杨成吾喃喃道,果然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啊。 拓跋濬身体不好的消息,冯珙曾经与杨成吾说过一二,只是杨成吾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早就死了。 “中常侍还说了其它的事情吗?” “並没有。”阿晴肯定地说道,“中常侍只说不必多问,这两日这消息就要传开了,让我们先做好准备。” “多谢主母告知!”杨成吾行礼道,“另外,还望主母带著少主入宫探望左昭仪时,询问一番皇后的想法。” “我知晓了。”阿晴答应下来。 “如今城中波云诡譎,若是再生变故,还请夫人以三声哨响为號,我必豁出性命以报主公的信任。” 说罢,杨成吾递上一枚崭新的竹哨。 “那就有劳先生了。”阿晴接过竹哨,也回了一礼。 出了冯府,杨成吾迅速做出了安排。 將自己培养出来的少年,或者乾脆说就是死士,更多地安排在了冯府四周以防不测。 另外,中常侍居然深夜过来告知情况,相必他与冯氏也是牵连甚广。 昌黎王离开平城许久,应当与中常侍没有什么关係。所以与张宗之关係甚密的,要么是皇后冯氏,要么是自家主公。 在主公前往青州前,也並没有和自己说起中常侍的事,那么与中常侍关係甚密的,只有一个人选了。 皇后冯有。 杨成吾的猜测,对也不对。 毕竟他也没想到,自家主公和皇后,都和张宗之有过密谋。 冯珙在离开平城前,与杨成吾相会的时间太短,有许多事实在来不及交代。 杨成吾进不了宫中,更没办法打探宫中的消息,只能寄希望於主母能够从宫中多得到些消息了。 他能做的就是搜集更多城中的蛛丝马跡,以及准备好带著冯府眾人撤退的准备。 曹大夫夫妇,也被阿晴以雉奴身体不適,希望阿爹帮忙调理身体为由,接回了府中。 紧接著,一则震动朝野的消息传播开来,惊得整个平城都炸开了锅。 皇帝驾崩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慕容白曜等人也是惊的一身冷汗。 消息泄露了。 皇后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有人知道消息是从何处泄露的。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告知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互相猜忌没有任何作用。 如今朝野上下,已经议论纷纷,不少臣子都在询问事情真假。 慕容白曜立即入宫,恳请太后下懿旨,宣布陛下驾崩的消息,另外又请皇后下令,让寧远將军宣读陛下遗詔。 常太后与冯有自然是从善如流。 常太后懿旨下发后,群臣都知道,皇帝驾崩,是真的了。 常太后虽然不是陛下生母,但是与陛下感情还要超过一般的母子,太后舐犊情深,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所有臣子都立刻接受了这一现实。 虽然皇后冯氏又令寧远將军宣读了陛下遗詔。 还好尉元脑子还算好使,在他与赫连拔来平城的路上,就將皇帝遗詔抄写了下来。 遗詔之中,对官员的任命几乎没有疏漏,跟隨拓跋濬北巡的官员和留守平城的官员,都各有封赏,非常符合拓跋濬的风格。 另外立皇太子弘为帝,令太子登基,皇后辅政,也在群臣的接受范围內。 但是等到尉元將拓跋子推在怀朔中做的事情抖落出来后,就有人跳出来持反对意见了。 跳出来的这人,是给事中郭善明。 “怀朔镇將乃是陛下亲兄,性沉雅,为陛下信重,你的意思是陛下看错人了吗?” 郭善明咄咄逼人。 “拓跋子推狼子野心之辈,这都是他装出来的!”尉元反驳道。 “你孤身来报,是非真假都在你一人之言,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读的先帝遗詔没有被你篡改?” 郭善明继续逼问道。 尉元一介武將,在耍嘴皮子上,自然比不过郭善明这个佞臣。 尉元有苦说不出,他能活著来到平城,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若非得到赫连拔相助,他都已经死在路上了,哪里来的什么劳什子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呢? “给事中好大的官威啊!”慕容白曜站出来支持尉元道,“我听闻,在律法断案时,只有证据確凿才能够决断是否有罪,而给事中,又准备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寧远將军所言是假呢?” “诸位。”慕容白曜躬身行礼道,“寧远將军所言,是真是假,我等皆无所知,但是……” 慕容白曜顿了一下,“若是陛下当真驾崩了,寧远將军宣读的遗詔,可符合陛下的心思?” “我认为合理。”高允站出来表態道。 “我也认为合理。”陆丽同样站了出来。 尚书左僕射和其奴也站了出来,“合理。” 慕容白曜看了他一眼。 和其奴冲他笑了笑。 “合理。”太宰常英和河东王閭毗同时出声道。 朝中重臣几乎清一色认为,尉元宣读的詔令符合拓跋濬的行为。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当立即昭告天下,然后请太子弘登基。” “我认为不合理!”郭善明还在叫囂,“我为陛下修筑太华殿,陛下称我之能,陛下詔书中怎会无我?” 没人想搭理他。 本来郭善明持反对意见时,慕容白曜还在想他是不是与拓跋子推有勾连,如今看来,疯子一个罢了。 重臣们继续商议著大事。 “拓跋子推若是来袭,我等谁能当之?” 群臣均摇摇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再次东巡,弃暗投明 即便是再不知兵,也知道寡不敌眾的道理。 拓跋子推坐拥六镇之兵,中军又被皇帝带去北征了,恐怕如今也大半落在了拓跋子推的手中。 而平城之中此时几无可用之兵,拓跋子推若来,根本不能抵挡。 “那当如何?”太宰常英问道。 “太后意思是,等到太子登基后,再行东巡之事。” 群臣陷入了沉思。 东巡…… 北方六镇虽然被拓跋子推掌控,但是大魏军镇可不止六镇。 东西南三面,都分別设有军镇,只是相比东侧,其他两面都不能算安全。 东巡,是个好主意。 群臣之中也並非都是忠良。 有不少臣子,在对比了拓跋子推和太子这边的力量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弃暗投明”了,就准备回去就去信於拓跋子推。 东巡?谁爱去谁去。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平城才是大魏的国都,龙脉所在,平城边上还有先帝在建的佛窟,离了平城,那皇帝还是皇帝吗? 对臣子们的反应,自然也有人看在眼里。 没过多久,群臣商议的结果就传到了林金閭的耳中。 “慕容白曜,不可不除。” 林金閭自言自语道。 “有此人在,大事难成啊。纵使事成,恐怕也无我多少功劳!” “去信长安。”林金閭突然交代心腹道,“告知长安那位,该做事了。” “唯!” “等等。”林金閭叫住了他,“并州乞佛成龙,也一併通知到。” “唯!” 心腹应道。 “如此一来,怎么也当有我一份功劳了吧?” 林金閭暗自想道。 先帝驾崩,新帝即將登基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平城。 拓跋弘登基的很是仓促,在太后懿旨下了以后,仅仅过了半日,就登基为帝。 隨后,又传来了新帝即將东巡的消息。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就如同一场闹剧一般。 但是朝臣们对这场“闹剧”也是无比认真。 虽然登基的很是仓促,但是朝臣们还是希望拓跋弘能显露出一些帝王威仪。 只可惜,拓跋弘生性活泼,受不得约束,面对一遍又一遍的礼节教导,很是不耐。 最终还是冯有做出决断,一切从简。 帝王的威仪没看到,皇后,哦不对,应该说是太后,倒是展露出了她的决断。 太后暂代皇帝处理朝政,她有决断,也让群臣们有了一个主心骨,鬆了一口气。 …… 拓跋子推坐在车中,在他对面坐著的,正是乙浑。 “大王,哦不,陛下,我们现在距平城不过百里了。” 乙浑笑得颇为諂媚。 “不要乱叫。”拓跋子推被他一声陛下叫得浑身舒爽,但是面上並不显露出来,“朕……本王,也不过是遵奉先帝遗詔,被迫担起国家的担子罢了。” 拓跋子推摆了摆手,然后难过得说道:“若不是先帝所託,我寧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將军,守卫我大魏一方安寧……” “陛下当真是品行高洁啊,先帝想必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又知晓国不能无长君的道理,所以才让陛下继承大统吧!”乙浑感慨道,“以陛下的品行和能耐,一定能让我大魏变得更加蒸蒸日上,想必先帝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步浑口啊。”拓跋子推感慨道,“你说此行当真会这般顺利吗?” “万无一失。”乙浑自信地说道。 “你还有安排?” “非臣之安排。”乙浑摇了摇头,“并州刺史乞佛成龙,长安镇都大將陆真,都仰慕陛下的风采,想要追隨您,有他们的支持,陛下又有何虑?” “好啊好啊。”拓跋子推脸上笑开了,“步浑口,朕,本王登基后,定要晋你为王,封你为录尚书事,大將军!” “谢陛下!”乙浑在车中就要跪下。 只是车子突然有些顛簸,他在车中摇来摇去,像是个小丑一般,动作滑稽又可笑。 逗得拓跋子推哈哈大笑起来。 乙浑也跟著笑了起来。 …… 林金閭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要做些什么。 他在平城中,还是有些人手的。 宫中也是一样。 若不是宫中还有一个张宗之在压著他,整个宫中应当都是他的势力。 直接对皇后动手太过明显了。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为了阻止东巡。 林金閭派出了两拨人,其中一拨人,要去暗杀慕容白曜。 另一拨人,则被林金閭安排去控制皇后的亲族。 目標是冯府现在唯一的男丁。 未来的駙马都尉,皇后亲侄冯祥。 都失败了。 林金閭的教训告诉我们,什么叫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他派去刺杀慕容白曜的那一群死士,被轮班盯哨的冯氏死士发现了。 暗中提醒了慕容府中的护卫,慕容白曜听到动静后,也出来亲手斩杀两人,这些刺客最终全部没於慕容府中。 来冯府的这些人,相比去慕容府的那些人,更加小心翼翼。 但是架不住杨成吾在这边安排的人更多。 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四处都是杨成吾的眼线,这些人一靠近冯府,就被杨成吾的人发现了。 还没等他们潜入府中,就被全部拿下。 遗憾的是,冯氏死士也死了两人。 林金閭派出的这些人,是有些厉害的。 死去的死士,杨成吾並未直接丟弃不管,而是亲自背著他们的尸体,將他们埋葬在树下。 林金閭等了一整晚,都没有等到一条消息。 人呢? 我的人呢? 林金閭心急如焚,又不敢表现出来, 拓跋子推,乙浑,你们跑哪去了?人都要跑了,你们怎么还不来? 快了,就要来了。 若是乙浑知晓他心中怨言,当会如此回復道。 乙浑一路奉承著,让拓跋子推飘飘欲仙,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天地间的主宰,这世间一切都是属於自己的。 又听乙浑说有不少州郡长官都写信来投,只要抵达平城,四处都將是迎接伟大的皇帝陛下入城。 拓跋子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一幕了,他命令士卒们快些再快些,此时距离平城,甚至不到五十里了。 五十里够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