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之王》 第一章 重生,婴儿 老旧木製的天板。 梁思凡睁开眼,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身子好沉...... 他扭头看向陌生的房间,淡橙色的火光在微风中飘摇,灯下的八仙桌上,几只瓷碗垒得整整齐齐,草木灰水还没晾乾的硷味飘出好远。 陈旧、乾净。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却看见一只莲藕般粉胖的小胳膊,顿时惊叫出声来。 “咿——呀!” “醒啦!”远处一对男女循声走来,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灯光刻进她眼角的皱纹里,笑容中似乎藏著几许疲惫。 “啊——” 梁思凡摇晃著小手想要喊出些什么,他仍旧没有接受自己成为婴儿的事实。 “这孩子,年纪不大,话倒是不少。”女人轻轻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以后肯定聪明。” “嗯。”男人看著摇篮里的婴儿,语气听著像是中了什么大奖,“聪明好,聪明好.....” “......真希望他能活过十六岁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得梁思凡心头一紧,突如其来的冷意在心底蔓延。 “他可以吗?”女人靠的更紧了些。 “別想了。”男人搂住她的肩膀,没有正面回应。 婴儿的哭声环绕著相互依偎的男女。 灯影摇曳,温暖安详。 ...... 梁思凡没太多时间去接受自己重生为婴儿的事实。 应该说他没心思纠结这个,儘管后来再没听起过父母討论,但那晚的记忆实在太过清晰。 就好像宣判了自己十六岁的死刑。 而毫无疑问,他不想死。 需要多信息。 婴儿时期,父母从未带过自己出门,尚未发育完全的视力从窗外远远得也看不清什么东西,他只能忍耐。 时间很快,从能下地爬行再到可以行走,梁思凡迫不急地对这个陌生世界展开了探索,想要解开心中的疑惑。 那天他第一次推开家门,只见阳光被微风中的树影细细切碎,门前的石子小路蜿蜒向远方,高矮不一的平房参差错落,青瓦、石墙、简单雕,年及束髮的少年用草绳编成一只小狗,正朝身旁的同伴挥舞著。 一切看著都很温柔。 温柔到让梁思凡怀疑,自己曾经听见的是不是幻觉。 那少年扭过头,见有个小傢伙呆呆地望著自己,便咧嘴一笑。 只是这一笑,他的嘴角近乎裂到耳跟,脸颊上一片片鳞片似的东西微微开合,在太阳下闪著金光。 嚇得梁思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可他再度看过去时,那少年只剩一脸温和的笑,似乎不曾有过一点异常。 “小凡!” 听见动静的母亲慌忙跑出来,与其说是担心,倒更像是有些......害怕。 ...... 隨著逐渐长大,梁思凡能感觉到这对父母跟自己的关係有些奇怪。 前世......他记不清前世的细节,只是具备二十一世纪社会的完整认知。 在他的认识里,被爸妈揪著耳朵从网吧里拖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无法想像会有做父母的人,在面对自己年幼的孩子时表现得拘谨,乃至在他不小心弄出些大动静时,更是显得有些紧张。 就好像是在恐惧他的存在本身。 梁思凡將疑惑压在心底,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仍在继续。 小镇名叫风车镇,安逸封闭,语言上除了少数发音的变化,和他的世界原本大差不差,文字要稍微难懂些,但显然也跟方块字同源。 科技水平的话......大概是近代? 只能说是大概,因为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实在是有些奇怪。 给人的感觉没那么现代化,但灯火、灶炉之类的东西似乎也稀疏平常,拧动旋钮或者按下开关就能提供光和热。 但说起来,梁思凡还从没见到父母为这些东西添油加煤,至於电的话,他在镇上也从未见过电线。 到了能够上躥下跳的年纪,他便开始尝试去摆弄这些玩意。 这时候,奇怪的事再度发生了。 用不了。 同样的一盏灯,父母按下开关就能正常工作,但轮到他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仅是灯,灶台、炉子,凡是动力源不明的东西,在他手里都不运转。 仿佛是被这个世界拒绝。 他费了很大功夫拆开一盏灯,除开那些杂乱的铜线外,还有一块刻著类似电路纹理的银白色金属片,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刚刚拆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梁思凡一度以为里头的东西是活的,但是他觉得那只是错觉。 不论如何,自己用不了它们。 梁思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母对此现象並不意外。 倒不如说,他们伸长了脖子悄悄著观察自己的样子,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时间继续前进,这种情况几乎贯穿了梁思凡的大半个幼年期,渐渐的,这对父母开始有些著急了。 “这样不行,別说十六岁了,他活不下去的。” 某天晚上樑思凡隔著门听见了这样的悄悄话,他不明白这意味什么,但显然不是好事。 或许是父母不安的情绪传染了他,也或许只是长期对於未知威胁没有头绪,梁思凡也逐渐感觉心中烦躁,並且愈来愈盛。 直至那烦躁演化为一股燥热,甚至彻夜难以入眠时,他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一般的心烦。 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逐渐篤定。 转机出现在八岁生日的前一天,那莫名的燥热来到高点,梁思凡觉得像是有团火在心底烧了起来,缓缓从心口燃向四肢。 大滴汗水顺著脸颊滑落,世界在摇晃,恍惚间他隱约看见一双熔银淬链的眼睛猛地睁开。 隨后这种不適达到了顶峰。 他小小的拳头砸在墙壁上,那股无形的火焰好似突破了什么限制,倏地炸裂出来,幻觉也隨之消失。 满身痛快。 那一刻,异象发生了。 整间房子里的灯火在同一时刻变得骤亮,隨后明暗不断闪烁,炉灶中橙红色的火焰如喷泉般涌了出来,赤色的星子落得满地都是...... “小凡!” 父母惊叫著衝进他的房间,比起被这异象嚇到,语气里更多的是惊喜。 “是心火!多强烈的心火啊!”母亲抱紧了梁思凡,颤抖著抚摸著他的头髮,“没事了,没事了!” 明明是在安慰孩子,可听起来倒像是他们自己得救了。 被抱紧的那一刻,梁思凡忽然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上次这样感受体温是什么时候。 本该高兴的心里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情绪,眼泪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作父母的两人只以为这个八岁的孩子是被嚇到了,不住地安慰。 那一刻梁思凡还没意识到,专注於死亡预告和诸多古怪的他,似乎忽略了其他东西。 或许是记不得前世具体细节的缘故,在心智上他並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成熟。 名为孤独的种子正在八岁的身体里悄悄发芽。 但总之,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大概吧。 ...... 被称为心火的东西初次显现的那个晚上,梁思凡做了一个怪梦。 教堂般的恢弘室內,层层迭起的台阶高耸,仿佛通向天边,形状各异的蜡烛摆满每个阶梯,飘零的火光如山如海...... 正对著层层烛光的,是扇需要仰望的大门,可是没有顏色,如同漫画中只有黑白的世界,连烛光也映不上去。 门上刻满各式各样的纹,九颗头颅相连的大蛇、似人似虎的僧人、八条腿盘桓的侍女,以及背后飘零的皑皑白雪和树状雷光...... 精致且诡吊。 在正中央,是他所熟悉的文字。 “莫大” 门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看著自己。他有这种感觉。 他伸手触向门环,那一刻世界震动,脑海深处熔银般的眼睛再度乍现。 下一秒,梁思凡喘著粗气从床头惊坐而其,他喘著粗气四处张望,掌心攒满汗水。 窗外月圆,素辉之下,仍是这不寻常的人间。 第二章 庠序园,升班 自从八岁那天起,梁思凡的世界似乎回归了正常,除了每个月初的晚上一定会梦见那个奇怪的房间,还有那扇没有顏色且打不开的门。 但毕竟只是梦而已,有更多事情值得他注意。 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算作电器的东西变得听话,每当摁下灯的开关,难以言喻的勾连感便会涌现,他能感觉体內一股温热的能量透过指尖传递出去,隨后一切运转如常。 心火的概念也是第一次被梁思凡所知晓。 父母的解释很模糊,他只知道这神奇的东西可以理解为人体內暗藏的某种能量。 一些简单的试验和观察之后,梁思凡也逐渐对它有了一些认知。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里人类的一切几乎都被心火绑架。 照明、煮饭、灌溉...... 没有心火,几乎无法做到蛮力范围外的任何事。 以人自身作为动力源,不论是可靠性、经济性还是便利性,都远超过化石能源和电力,所以见不到其他能源吗?梁思凡得不出答案,说实话他觉得没有辅助能源也很奇怪,或许只是因为这里很偏僻。 更大的问题是能耗。 至少目前为止,不论怎么挥霍,梁思凡还没有过耗尽的感觉。 相比之下,自己的父母则显得很克制,他们对灯火炉灶的使用一般每天不会超过二十次,而且越到后面,越容易在脸上捕捉到疲惫的神態。 他们和自己不一样。 按父母的说法,幼儿的心火通常会在七八岁左右显现,一般初显时的异象越强烈,则说明这方面的天赋越优秀。 自己似乎属於很强烈的。 莫非是个穿越异世界天赋异稟的剧本? 想到这里梁思凡摇了摇头,又不是动漫或者小说。 与其幻想这种事情,不如研究一下心火这种如此重要的东西能否成长,又该如何锻链。 並且,这玩意绝不单是充当能源那么简单,否则那晚父母的话,以及自己从那少年身上看到的异象仍旧无法解释。 他需要更多的渠道来获取信息。 很快,机会自己来了。 心火初显后的一周,八岁那年的夏天,一个陌生的老人来到家里,长鬍子、眯眯眼,宽大的长袍托在地上,腰上掛著几只大小不一的铃鐺,活像个电影里走出来的老巫师。 那老人拉起梁思凡的手,一瞬间,他只感觉被奇妙的暖意包裹。 “好孩子,是个好孩子。”老人笑著说道,“他可以来上学了,我想,就去庠序园吧。” 那一刻,继心火初次显露后,梁思凡少见地从父母眼里又看见了真正的喜悦之色。 风车镇上三所初等私塾,大概类似小学,庠序园、孝悌园、德政园。 那个长鬍子老头姓谭,据说是外头大学堂里派来的教授,地位很高,负责这个小镇的教育工作,他会安排心火显现后的孩童在这三所私塾读书。 据说那里也会传授心火相关的知识。 无论如何,显然又一件好事。 ...... 庠序园坐落在小镇中心,类似四合院的构造,宽敞的庭院连接著四个方向的大房间,学生约莫五六十人,分甲乙两个班,人数六四开。 每日清晨,可以看见背著包袱的孩子从小镇各处匯聚,懵懂书声与孩童喧闹自拂晓到薄暮,不曾断绝。 新入学的孩子都在乙字班,所学习的也只有最简单的识字、算数、健体。 到此为止,一切正常。 “那新来的小孩太聪明了,才一个多月,就超过人家学了几年的。” 此时已是入学一个月,休息时分,梁思凡斜靠在庭院的假山后,悄悄听著另一边几位老师的对话。 “他父母在家里有没有自己教?”有人提出质疑。 “不会......他们不敢。” “很罕见,但在这里,特殊的事情本来也很多。” “可能跟他的心火有关。” “那么,可以考虑对他进一步评估了。” “才一个月,会不会太早了?” “合格的人就会往上升,不要忘了这是规矩。哪怕七岁、六岁,只要成熟了,那就可以毕业。” “嗯......” 梁思凡的目光穿过石隙,他注视著大人们离去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起伏。 毕竟他一个重生的人要是在初等教育上碾压不了那些小鬼的话,恐怕也只能是脑子有问题。 他咬著大拇指尖,从刚才的对话里咀嚼起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按他们的说法,如果心火也分种类,有影响智力的,那就也有能影响其他方面。 曾经自己从那个少年身上看到异变,是否也是这个原因。 但为什么会难以活过十六岁呢。 那些老师们的用词也很奇怪,什么叫“成熟”? 他思索半响没有得到答案,隨后有些倦怠地仰起头。 巨大的阴影映入眼帘,透过庭院上方,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古树几欲参天。 那树约莫五六十米高,直径超过成人臂展,大风吹过时,枝干与阴影交错,宛如白日里盘桓的怪物。 梁思凡曾经真的以为它只是看起来像怪物,直到入学第二周后,某个临近黄昏的下午,残阳里他亲眼看见一根手臂粗细的枝干刺穿了飞鸟的胸膛。 层层叠叠的叶片將尸体包裹,反覆收缩。 就像是在咀嚼。 古树扎根的地方名叫善治书屋,那是风车镇中唯一的高级私塾,类似中学,也是庠序园中的孩子们最想去的地方。 只有从这毕业,才能去到那里。 从那毕业,才有离开小镇,获得去到外头大城市的机会。 庠序园的学制不是五年,也不是六年,它有一套內部评估標准,在乙字班合格就能升到甲字班,甲字班合格就可以毕业,升入善治书屋。 对於这些小孩来说,想要合格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极少数人能够提前毕业,大多数都要到十四岁。 更久的,至少梁思凡没见到。 也不知道是真的都毕业了,还是...... 其实仔细想想,风车镇上明明有三所初等私塾,却只有一所同等规模的善治书屋。 三分之一么? 梁思凡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弄清楚一些事情前,要不要先让自己的水平保持在中游。 但转念一想,既然活过十六岁是件困难的事,那藏器待时就没什么意义,如果评估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还有可能错失机会。 索性就儘自己所能地名列前茅吧。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哪怕如此年轻的身体,长期处於紧张状態下难免也会觉得有些疲惫。 还不是鬆懈的时候。 一定要儘快掌握心火,越快越好。 他在心里如是默念著,隨后从庭院的假山后探起身。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思凡,教我算数好么?我我我给你带好吃的。” 说话的女孩名叫震楠,跟梁思凡差不多年纪,个子不高,有些畏畏缩缩的,圆圆的脑袋加上短髮看起来像个饭糰。 或许是因为他比起同龄人要更加成熟,加上聪明,那小姑娘便时常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哪怕他因为话少和不爱玩闹而显得有些不合群。 那女孩心地不错,待梁思凡也真诚,甚至在有人传言他作弊时,还会很生气地上前和他们爭论,闹到差点打起来。 “好啊。” 梁思凡笑了笑,他在风车镇里总是绷紧了神经,唯独在这种时候,会觉得稍微放鬆一些。 他不是铁人,也会想要同伴。 接过震楠手中的纸笔,梁思凡刚刚笔画了不出十分钟,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成年人呼唤。 他一抬头,只见乙字班的班主教师站在门前满脸笑容,似乎是有什么好事。 “从下个月开始,你就可以去甲字班了。” 两个孩童听完之后面面相覷,那叫震楠的女孩脸上流露出明显的难过。 “去了甲字班我也会教你的,很快你也会升上来,別怕。” 梁思凡无奈一笑,女孩听了也转悲为喜,低垂的脑袋昂起老高。 “那我们约好了?” “嗯,约好了。” ...... 入学一个月,梁思凡顺利升入甲字班,前无古人。 目前来看一切顺利。 很快他就能接触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心火。 可也不只是心火。 第三章 甲字班,课题,朋友 如今的梁思凡十二岁了。 进入甲字班后,一切並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顺利,曾经创造了升班神话的他也遇到了瓶颈。 跟类似小学的乙字班不同,甲字班里的教学內容多且杂,从主流的诗书、乐理,到偏冷的武术、机械等等,还有贯穿全程心理教育,以及他最关心的心火。 作为一个偏远小镇中的学堂,竟然能够提供如此丰富的教育资源,哪怕放在梁思凡原本所在的二十一世纪都算难能可贵。 想要实现,必然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非常奇怪的產业结构,按照这个时代的生產力,正常来说是不可能运行下去的。 但不论如何,这为学生们提供了宝贵的资源,除通识教育外,每个学生通常会从各色课程中选择两门选修。 所有的学习都和心火的锤链息息相关,至少对学生的解释是如此。至於是选择诗书还是武术,又或者文武双全,则完全看个人天赋以及自身意愿。 凡是与心火不直接相关的事情,一切往往显得格外放任。 梁思凡选择的是乐理以及武术,前者是因为他节奏感较好,后者则是他觉得需要学点防身的东西。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一副年幼的身体有多好使,旺盛的精力、极好的记性、恐怖的恢復。 当一个人拥有了这些,以及不学会死的觉悟后,学习从来不是什么困难事情。 但就像说的那样,並不是一切都那么顺利。 ...... 下午时分,特別研习课上,甲字班的通用教室里,暮沉的夕阳被窗格切成大块红泊散落满地。 学生们各自盯著面前的桌板,无人言语。 甲字班的心火併不是课程,而是课题,每天下午的特別研习课上,每个孩子都在捣鼓属於自己的难题。 这些课题千奇百怪,唯一的共性就是涉及心火。 由於表现惹眼,梁思凡所接收的课题,属於最难一档。 他面前摆著的,是一个小正方体。 青铜製、五寸长、中心凹陷,正中位置是一个长方形的白色按钮,酷似琴键。 如果拆开外壳,就能看到里头的铜线和银色金属板。 他揉搓著食指指尖,隨后轻轻按下。 心火的勾连输出感涌现,不大的声音浮扬而起,拥有乐理基础的人都能分辨出这是纯正的c大调。 手指没有停歇,他聚精会神控制著心火的输出量,后续的音阶接踵而至。 “re、mi、fa、sol、la......” 刺耳的响声中断了这次尝试,周围的学生们司空见惯,甚至懒得扭头。 梁思凡微微皱眉,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瞬间崩溃。 好难。 他自十岁起接手这个课题后,时至今日仍旧只能弹出六个音。 乍一看这是个简单的事情,实则不然。 心火的输出存在很强的惯性,或者按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叫网络延迟。 若是想要连续控调整,这种钝感会变得愈发强烈,仿佛一匹拉不住的野马。 用心火弹奏出一整个八度,这就是他的课题。 当然,只是基础要求,如果完成就可以在十四岁时毕业,进入善治书屋。 痒序园鼓励学生们向更高难度挑战,这个课题的最高標准是用心火奏出完整的七个八度,达到要求则可以立刻毕业。 所谓难,难的並不是达到基础而求,而是做到尽善尽美。 在痒序园的歷史上,这个课题的最高要求还没有人做到过,最高的纪录是在毕业前弹奏了三个八度。 虽然进展很慢,但毕竟只剩最后一个音,在十四岁前达基础目標成应该不算困难。 只是—— 等到十四岁时进入善治书屋,离十六岁这个敏感的时刻只剩下两年。 越往后越危险,那名为善治书屋的地方让梁思凡有种强烈的不安。 得成为最优秀的,不拔得头筹早晚会丧命,他有这种感觉。 要毕业前完成最高难度。 完整的七个八度,绝对不是硬来能完成的。 肯定有什么技术或者诀窍。 从七八岁时的心火显现,再到现在控制它去完成较为复杂的目標,痒序园显然是希望他们的心火进入某个新的境界。 但奇怪的是,从来没人直接传授过任何技巧。 梁思凡正自沉思,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被学生起了绰號“光明顶”的禿头班主教师摇晃著手里的铜铃,各自愁眉苦脸的学生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放鬆的神情。 听见铃声就该休息,这是规矩。 自打进入庠序园起,“规矩”两个字就渗透在每个地方,小孩子们脑中近乎是把“遵守规矩”当作了常识。 听见铃声必须休息、有奇怪的声音时別去理会、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不能外出、小溪边的玩水时间不能超过两刻钟、无论何时都不能靠近善治书屋...... 奇怪的规矩有很多。 至於有没有人遵守......梁思凡进入甲字班这么些时间,每年有人消失不见的事情不下十次,只是大人们都当作无事发生罢了。 “好啦,大家放鬆心情,来填问卷吧。”光明顶拿出一叠纸卷递给每个人,上面是一连串的奇怪问题。 “是否看到不存在的幻象?” “是否听见不存在的声音?” “是否有想杀死某人的衝动?” “是否感觉异常冷热或者烦躁不安?” “是否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变得奇怪?” “是否感觉某个或某些抽象概念变得真实?(例如恐惧)” “......” 不明所以。 梁思凡百无聊赖地扫视过去,熟练地勾了一排“否”,隨后还小心地检查一遍有没有笔误。 他清楚记得,曾经有个坐在自己左前方的男孩犹豫半晌后勾下了一个“是”,从那以后自己再没见过他。 填完每周一次的问卷后,今日的学习便结束了,大家陆续散场。至於教师们,每到放学他们跑得更快。 梁思凡刚想起身,一只瘦削的胳膊拉住了他。 “思凡,你已经弹到六个音啦。” 说话的是震楠,在梁思凡的帮助下,她进入甲字班也没太多时间。 乙字班中的缘分,相似的性格爱好,再加上相同的选修与课题,时间推移中两人之间產生了一些质朴的友谊。 对於沉浸在求生意志中的梁思凡而言,这是少有能让他感到放鬆的因素。 “真好啊,我......我到现在才只能弹四个音。”震楠嘆了口气,圆圆的脑袋垂了下来,“我知道的,一直完不成课题的话......可能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风车镇並没有特別刻意地去掩饰什么,而小孩们也不是傻子,再怎么样,或早或晚总能感觉到些什么。 “没事的。”梁思凡的嘴唇翕动,半天也只蹦出三个字来,他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更不擅长安慰。 “我知道有办法完成课题。”震楠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能帮帮我吗?不会违反规矩的,对你也有用,我们的心火都能变强。” “......” 梁思凡对这个提议下意识地抗拒。 在风车镇上,规矩代表著绝对危险,但规矩之外並不代表安全。 “很快,很快就好。”震楠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哀求,“求你了,我爸妈怪怪的,大家都怪怪的,只有你肯跟我说话。” 梁思凡身子一顿,那瞬间,他只觉得心头什么柔软的地方被人戳了一下,酸楚的感觉像水一样四下里流淌蔓延。 他犹豫良久,隨后轻轻点了点头。 对面的女孩笑得很开心。 梁思凡揉了揉脑袋,不自主地回应了一个笑容。 天色渐晚,残阳如血。 第四章 树海,得到,失去 “我不能陪你到很晚。” 梁思凡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他跟在震楠身后,漫步在风车镇东边落满枫树叶的小道上。 一抹残阳泼墨似得染了满地,老红色的日轮被大山切成两半。 离天黑大概还有半小时。 风车镇上的大人们似乎不喜欢天黑,虽然规矩里只说看不见星月的晚上不准出门,但实际上夜晚的室外几乎看不到任何人。 隨著进入甲字班开始琢磨课题,梁思凡对心火逐渐有了些微的模糊感觉,他在夜晚看向窗外时,也时常会升起一种惴惴不安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盯住自己。 他会答应震楠的请求,是出於同情,或者感同身受之类的原因,当然也有想要探究和掌握心火的因素在里面。 但显然他並不想找死。 “很快,很快的,天黑前我们一定来得及回家。”震楠的语气有些侷促,忽然她猛地转身,苍白的指尖落向暗红色的山坡后边,“到了!就是这里。” 梁思凡眯起眼睛,他的目光穿过夕阳,遥遥地能看见一颗十尺高的果树,上边稀稀疏疏结著几颗金灿灿的果实,形似苹果。 ...... “差一点.....啊......够不到,思凡你把脚尖踮一踮。” “再踮就站不稳了,你把腰挺起来,手伸直。” “我在用力了,你肩膀好硌。” “我还没嫌你重呢......等会儿,你是不是放屁了,唔——” 两人一前一后滚落在草地上,震楠的头上磕出一个大包,双手却紧紧护著怀里的两颗金色苹果。 “你叫我来说有办法,就是这个?”梁思凡爬起身来,拍了拍满是草印子的脸颊,“要摘它的话,自己搬个梯子来不是更方便吗?” “这是好事......好事......我想跟你分享。” 震楠憨憨一笑,略微有些脸红。 她连忙伸出袖子使劲擦了擦果实,轻轻拋给梁思凡一个,隨后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带著甜味的汁水流了一地。 梁思凡看著手里的金苹果,他能隱约感觉到,面前的女孩身上的確发生了什么变化,。 只是—— 一瞬之间,他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那颗果子仿佛活了过来,变成虫子似地就要往自己袖子里钻。 惊嚇中他鬆开了手,可落在地上的金苹果却又静静地躺著,看不出任何异样。 另一边,震楠已经掏出从痒序园里偷偷带出来的琴键,瘦削的手指连续摁下。 “do re mi fa sol la si——” 一整个八度,是她从未有过的记录。 “成功了,我成功了!思凡你听到了吗?这果子真的有用!” 她欣喜地转过头,朝著梁思凡挥手。 下一秒,那只手停住了。 “思凡......你怎么了。” 震楠缩著脑袋怯生生地问道,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只见不远处,梁思凡神情凝重地看向她,两道眉毛拧在一起。 在梁思凡的耳中听来,震楠並没有做到什么,她刚刚弹出的只是一连串的无序噪音。 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哪怕果子有用,自己也忽略了一个严重的,甚至致命的问题。 “谁告诉你这果子有用的,是谁?”他连忙问道。 听了梁思凡的问题,震楠脸上反而露出了迷茫,她有些不確定地开口道:“怎么知道的......我听別人说的......吧。” “听谁说的?” “听谁......听谁......唔......头好痛......” 震楠忽然抱著脑袋蹲了下去,那张发灰的脸上,一根根青筋如虫蛇暴起。 梁思凡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他猛地联想起甲字班里每周填写的问卷。 “是否听见不存在的声音?” 禁忌。 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梁思凡低下头,只见那颗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金苹果已经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果树变得越来越矮,不对,是从根部开始缓缓溶化成了金色液体,流向震楠所在的方向。 痛苦中的震楠流下眼泪,她颤抖著用擦拭脸颊,却发现手背上的液体是金色的。 “哗啦!” 下一秒,金水从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喷涌而出。 “思凡,救......”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內外两股液体会和,瞬间將女孩吞没。 梁思凡愣在原地,他下意识地踏上前半步,伸出的右手悬停在空中。 已经结束了,整个突变只发生在一秒的时间里,下一刻那团金色的溶液里落下一叠衣服似的东西。 梁思凡定睛一看,恐惧感在心中骤然炸裂。 一张枯萎的人皮。 震楠的心火激活了这鬼东西,最后被整个吞掉,他只能这么理解。 梁思凡甚至来不及愤怒,看见人皮的瞬间他猛地转身,尽最大的努力想要狂奔。 但下一刻,金色的液体铺天盖地砸了下来,他的世界只剩下模糊的水声。 他能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伸向自己体內深处,攥住他的心火准备一把夺走。 一秒之后,他將跟那个可怜的女孩一样被吞吃殆尽,只剩一张人皮。 谁能救救我。 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梁思凡已经控制起体內的心火,尽最大可能地向外输出。 他知道没有人能救自己,而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电光火石的一剎那,他的脑海中没由来地再度浮现出那个奇怪的房间,以及那双仿佛能够照亮一切的淬银双眼,一闪即逝。 金色液体中的心火和梁思凡体內的心火碰撞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和那滩鬼东西產生了某种交匯。 这是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能感受到那东西的意识和情绪,野性的矇昧无知、动物的狩猎本能、对心火的渴望,以及......潮水般越演愈烈的恐惧。 它在恐惧什么呢? 一秒的时间过去了,梁思凡没有变成一张人皮。 相反,他感觉到那滩诡异的液体在恐惧中已经完全失去了捕猎与进攻的意识,正在试图逃离。 惊恐褪去后,或许是出於唯一朋友被吞掉的恼火,或许是生命受到威胁的应激反应,一股怒气从梁思凡的心头升起。 儘管被包裹在液体中的声音传不出去,但他仍旧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 “给我回来!” 怒吼中,他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放出的心火被拉回了体內,连带著那金色液体的心火一起。 不只是单纯的心火,还有某个类似源头的东西。 下个瞬间,包裹著他的液体崩溃了。 梁思凡怔怔地站著,他身下一地的金水在几秒时间里逐渐变得透明,隨后蒸发,最终只剩几缕裊裊青烟。 他能感觉到生机在逝去,以及自己身体里,充盈的心火仿佛添了油似的,愈演愈烈。 一股磅礴的力量游走於他的体內,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只剩一张皱巴巴的人皮还静静躺在地上,像在诉说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那个傍晚,梁思凡收穫了很多,代价则是失去了自己童年时代唯一的朋友。 第五章 痛苦,吸收,同化 梁思凡埋葬了他的朋友,就在原地。 这並不是个小工程,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身体里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为那可怜无知的女孩浅浅挖了一个土坑,並赶在夜晚真正降临前回到了家。 斯人已逝,生者还需生存。 他回到了熟悉的家门前,推开老旧的木门,厨房里的母亲顺著“吱呀”一声探出头来,灯光拉出她瘦长的影子。 “小凡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跟朋友玩了一会。”梁思凡轻声说道。 “年轻的时候......別总想著玩。”茶几前的梁父似乎想要教导幼子,只是语气中充满了斟酌,以至於前后听上去很不协调,“还是多放些精力在课题上吧。” “哎呀,小孩子总是爱玩的嘛,小凡这年纪多玩玩也正常。” 母亲似乎是担心丈夫说重了,连忙打个圆场,她端著今晚的菜餚放在餐桌上,有四五个碟子,荤素皆有、色味齐全。 一如既往与小镇该有的经济水平对不上號。 梁家的餐桌上,沉默总是主旋律,只有筷子撞在碗盘上的轻响。 “爹、娘。” 梁思凡罕见地开口,一左一右的父母两人交换著眼色,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他沉默半响,深吸了一口气后终於开口:“我有个朋友,她死了。” “死......死了?”母亲眼皮一跳,隨后强作笑容道,“小凡,玩笑可不能乱开。” 对面的少年只是沉默著摇了摇头。 “好啦,什么死不死的,小孩成天胡思乱想,吃饭......吃饭。”梁父咽了口唾沫,连忙转移话题道,似乎对这种事情並不关心。 “小凡。”母亲犹豫半响,还是说道,“大家都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情......” “你少说两句。”梁父的声音近乎低吼,隨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夸张,有些不安地望向幼子。 梁思凡微微低著头,那双充满生命能量的眸子静悄悄的。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隨后扒完了碗里最后两口饭,“我吃饱了。” 他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若有似无地丟下一句好久没说过的话: “晚安。” 做母亲的女人只觉得身子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半站起身来,在丈夫的目光里终究没有其他动作。 ...... 刺眼的灯光让梁思凡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连忙关掉房间里的夜灯。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灯泡已经烫得让他在一瞬间缩回手指。 他的心火成长了,毫无疑问。 被那金色液体包裹的时候,他有种將对方心火吞噬了的感觉。 不只是那怪物,还有......震楠的心火。 想到这里,梁思凡心头泛起一阵噁心。 那个將自己当作朋友的女孩,她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 她是否也跟自己一样,每晚坐在床头把玩著夜灯,瞪著好奇的眼睛,想要离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更近一些。 只是想要活下去。 梁思凡吸了口气,整个人呈大字型扑倒在床上,隨后抓紧了被子蒙住头,將呜咽与嘶吼埋在床垫深处,半响才恢復平静。 “她死了,我还得活,我还得活......” 梁思凡看著枕头,怔怔地念了好几声。 不是自己的责任,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只是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晚饭的时候,为什么会跟父母提起这件事来,是想得到一点安慰,还是想要看看他们的反应,连梁思凡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作为一个重生者,他完全记不清上一世的事,虽然拥有完整的常识与知识储备,但在心智上有时又真像个孤独的孩子。 无论如何,生活还在继续。 他要活下去。 …… 了不少时间將情绪清理完后,梁思凡重新回忆起傍晚时的经歷。 今天最大的收穫,並不是得到了心火,而在最后的那一刻,將对方心火抢夺来的过程,让他有了些特別的感悟。 那时,在愤怒驱使下,心火就像自己手臂般灵活自如,跟研究课题时的钝感完全是天壤之別。 他觉得自己隱约抓住了某个诀窍,关键的诀窍。 但一切都很模糊,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 究竟是什么呢? 梁思凡就这样躺在床上思考到了半夜,直至思绪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混沌,最终睡了过去。 下一刻,一切又清晰起来。 梁思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每月都会出现一次的奇怪房间里。 不过掐指一算今天应该还没到日子,是因为傍晚的事情么? 他抬起头,层层耸立的台阶上,暗淡的烛光仍旧如海潮起伏。 那扇大门仍旧紧闭,只是左上方的一角忽然有了顏色,跟只有黑白的另一端相连,仿佛漫画与现实的交界。 不过,还是纹丝不动。 產生了这种变化,是自己吸收了心火,还是有了新的感悟? 如果再进一步,超越某个閾值后是不是就可以打开这扇门了。 梁思凡这样想著,下意识地转过身,隨后惊出一声冷汗。 有人?! 他猛地退后三步,差点摔倒,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人,而是一面镜子。 没有任何纹修饰,一面古铜边框的全身镜静静立在梁思凡身后。 他缓步走上前来,抬起右手,镜里镜外的两人手掌相触。 下个瞬间,梁思凡觉得自己眼前一,镜子里的他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人形的苍白色火焰。 那是心火,他有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恶作剧么,他不这么觉得,这一切肯定有什么意义。 奇怪的梦,忽然出现的镜子。 是这镜子有什么作用? 或者,是在提示自己什么。 这边是人,那边映出来的——是心火。 人,心火。 他想起自己入睡前苦苦思索的问题,脑海中一个个念头转过。 等等—— 半晌之后,一切豁然开朗。 梁思凡明白了。 他明白傍晚时的那个瞬间,自己对心火的感觉和平时有什么区別。 不是操控,是同步,或者说同化。 心火不是手里的工具,就是他的手脚才对。 它从来不是身外之物,那神秘的能源就是他本身,从根本概念上他就有误解。 那一瞬间,梁思凡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自己的体內,什么坚冰一样的东西正在缓缓溶化。 ...... 半夜,小镇东边,惊心动魄一幕上演才不久的小山坡后。 “啪嗒!” 老旧的皮鞋踩断枯枝,泥潭的积水中映照出一张苍老的脸。 老人半闭著眼睛缓缓转动身体,好像是在感受著什么。 他转过身,手中拐杖轻点,橘红色的焰星一闪而过,隨后不远处的土地开裂,刚被埋藏在里头的什么东西裸露出来。 “又有不乖的小孩啊。”他用拐杖轻轻搅动那张人皮,语气轻快,“很低级的异种,树海么?但为什么它死了,连火种都被吞了,还没进善治书屋的小孩也能对付得了?不太可能吧,还真是神奇。” “谭教授。”老人身后,一个青年侷促地搓著掌心走上前,“我们......真的不採取什么措施吗,失踪率越来越高了。” “不必,活不下来的就证明他们没有存在的价值。” “或许您可以稍微提点一下,免得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 “你明白什么是心火么?” “......” “或者说,我换个问题,为什么工业发展之后,比起流水线上的洋鸡,王公贵族们还是对大山里的土鸡情有独钟?” “我......” “快乐、难过、疑惑、害怕、孤独、愤怒、反抗、暴走,一切的一切,都是塑造一个完整灵魂所必不可少的,如果只是设定固定的人生,那这个镇子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明白了。” “这是分辨优劣的最快方式,我会耐心等待著这些可爱果实成熟的时刻,儘管可能算不上丰收。”谭教授一边说著,一边俯身揉搓著一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两声,“嗯——看起来,下午来过这里的,似乎不止一个人。” 第六章 毕业 那个神秘的房间,那扇奇怪的门,梁思凡对其仍旧没有头绪。 至少直到目前,它给予了自己提示,不论目的如何,就现状来看算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而且,这提示完全可以说是弥足珍贵。 观念真的很重要。 掌握诀窍后的梁思凡在第二天就弹出了完整的一个八度,並且他没有止步於此。 和那种顺著陡峭的冰面一点一点往上蹭,甚至还有可能下滑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每一次进步,都是踏踏实实踩在了一级新阶梯上。 三天一个音,他基本保持著这种速度,稳步前进。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个月后,梁思凡已经能够完整地弹出五个八度。 到了这时候,进展也逐渐慢下来,从三天变成了四五天乃至更久。 梁思凡对此没有丝毫意外。 通过那个房间给予的提示,以及这些天的试验与摸索,他已经逐渐发掘了心火的部分奥秘。 那就是何为“成长”。 首先需要明確一点,心火由两部分组成,一是释放出体外充作能量,能够不断再生的部份,二是体內作为源头核心的另一部分,或许后者叫火源或者火种更为贴切一些。 成长指的自然是后者。 简单来说,心火的成长分为两步——掠夺,以及消化。 消化很好理解,以课题之类的方式提高意识与心火的同步程度,本质上就跟婴儿意识到自己的手脚並开始逐渐掌握的过程一样。 他將这个过程称作“消化”。 而个人体內作为源头的心火是有限的,虽然也会成长,但“掠夺”来的心火,能快速提供了用以消化的余量。 梁思凡曾经以为自己之所以进步迅速,最重要的就是领悟了“心火即自身”这个概念,但后来他才发觉,从那滩古怪液体身上抢来的心火也同样至关重要。 弹奏出了完整的五个八度之后,之所以进展变缓,也是因为剩余没消化的心火逐渐变少的缘故。 梁思凡並不急著想要再去哪里掠夺心火回来,一方面是他感觉剩下的余量足够他完成七个八度的课题,另一方面则是,他也不想再去面对那些难以名状的怪物。 至今他也没想明白,那天自己被那金色液体包裹的时候,为什么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惧。 那是生物的本能,是刻在骨髓里的,面对碾压自己的上位者时抑制不住的战慄。 他不確定下一次还会不会是同样的情况,不是走投无路时,最好不要冒险。 至於人的心火。 让他去杀人么? 开玩笑。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梁思凡不好说自己心智有多成熟,但至少他的价值观还是以二十一世纪的为基准。 他看向自己身后空空的座位,曾经坐在那里,名叫震楠的女孩消失得无声无息。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时间继续前进。 ...... 隨著课题进一步深入,心火逐渐成长,梁思凡能感受到的变化是良多的。 最直观的感受是体能变化,身体愈髮结实,体力、反应、爆发,各方面的水准跟他的心火一起成长。 恰巧梁思凡选修的课程中有一门武术。 说实话,痒序园的武术教学水平乏善可陈,每天只有一些简单的练桩动作和演示性切磋,完成称不上什么体系化培养。 开设这门课的目的,大概也只是单纯为了填补空白罢了。 梁思凡是希望能学到一些有用的防身技术,但他並没有抱多大的期待。 直到某天,一记过肩摔將一米八的魁梧教师掀翻在地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能够匹敌寻常成年人。 其次便是感官,听觉、嗅觉、视觉......这是个很奇妙的过程,硬要说的话,就像蛋壳里的鸡仔一点点破壳,能够感觉到世界逐渐变得通透清晰。 最后,是对心火的直觉。 在能够弹奏超过四个八度之后,梁思凡逐渐可以模糊地分辨出甲字班內各个学生心火的水平,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大概也领悟了消化心火的技巧。 不多,四五人左右。 区別则是梁思凡除技巧外还有额外的心火储备,因此他的成长速度很快超过了其他人。 他能感觉到別人,別人自然也能感觉到他。 难怪这些人总以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梁思凡也注意到,哪怕领悟了诀窍,很多人的进展也不像自己这样顺利。 至少在心火的领域內,他確实有著不错的资质,这件事已经可以確定了。 意识到梁思凡身上可能存在的价值后,有人开始主动与他交流。 他总是有耐心地回应,毫不吝惜地给予帮助,但始终跟別人保持著一定距离。 或许是害怕再遇到那泡沫般的友情,或许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或许...... 他没有去细想,將几乎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如何完成课题上。 从痒序园毕业,进入善治书屋,这是现阶段唯一的目標。 时间很快,又过了大半年,十三岁生日后的两个月。 特殊研习课上,梁思凡正襟危坐,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 不像平日里那样,学生们都在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对他人的情况莫不关心。 一双双眼睛盯著他,像是等待一场盛大演出。 这些天来梁思凡的进展过於飞速,再没注意到他的恐怕只有瞎子。 他已经能够弹奏六个完整八度,以及额外的六个音。 只剩最后一个音,他就能够完成课题的最高要求,成为极少数能够提前毕业的学生。 甚至作为班主教师的光明顶最近也总会待在教室里,等待最新进展。 梁思凡深吸一口气,悬停在半空的指尖轻轻落下。 “do re mi......” 每个音的间隔都很短,此时的他对於心火的掌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如同臂使。 只是隨著时间的推移,难度逐渐加大,类似长时间平举手臂时的肌肉酸痛,不適感愈发强烈。 汗水滴落的轻响混杂在琴音里,终於到了最终环节,刺耳的高音鱼贯而出。 “sol——” “la——” 梁思凡只觉眼前几颗金星在飘,但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他仍旧不慌不忙落下手指。 “si——” 最后一个音落下,整个教室內安静了许久。 他做到了。 同样是在一个夏天,蝉鸣蛙噪和满堂羡慕羡妒中,梁思凡毕业了。 作为痒序园里极少数能够提前毕业的学生,他將收拾行囊,进入规矩里从来不被允许前往的善治书屋。 他想活下来,他想揭开一切。 孤独的种子还在发芽。 第七章 活性率,恐怖,竞爭 同学嗟嘆、父母欣喜,完成课题后的诸多琐事梁思凡並不感兴趣,在此不提。 他最关心的,还属那个奇怪的房间与那扇大门。 虽然那天他在痒序园中弹奏了完整的七个八度,但反应到身心之中,却並没有非常特別的感受。 那天晚上,不出意料也没有梦见它们。 两周之后,一月的间隔到了,烛光荡漾的梦里,梁思凡这才看见那扇已经被顏色吞没大半的门。 还差一点,虽然完成了课题,但就心火而言,这还不是某个决定性的突破。 可如果要继续让心火快速成长的话,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內的余量已经不多。 要么鼓起勇气再度面对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要么去伤人,除非—— 还能有別的方法? 带著这样的疑问,梁思凡做好了进入善治书屋的准备,希望那里有自己需要的答案。 入学的过程比他想像中要更慢,直到十三岁半时他才正式得到通知,从第二天起可以去到风车镇上最神秘的地方。 恰巧是个阴天,浓密的云层遮挡太阳,风车镇里,灰濛濛的矮墙绵延。 梁思凡抬起头,巨大的古树占据了大半视野,在大风中张牙舞爪。 他平下视野,目光追著隨风滚动的草圈,直到看见书院的大门。 四下无人,在小镇里呆得久了,就会发觉大家都绕著这里走。 一股莫名的压力不知从何而来,倾泻在他心上。 善治书屋跟痒序园的结构大相逕庭,区別是只有一个班,算上樑思凡一共三十余人,年纪小的像他这样十四岁不到,大的能有十七岁。 其中超过十六岁的只有寥寥六七人。 入学这日,梁思凡紧张地从教室外探出脑袋,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前排座位—— 要知道,心火的成长带给他的视力提升非常明显,否则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了眼睛。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男孩从嘴里吐出一颗白底黑仁的眼球,隨后缓缓塞进了自己空洞的眼眶里。 梁思凡愣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的男男女女,从高矮胖瘦到面色面相,差距大到不像同一人种。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娃娃脸、面色青灰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手脚宽大宛如荷叶的女孩......这样异常外表的人占了约莫四到五分之一。 就视觉效果而言,跟三个初等私塾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里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梁思凡才猛然惊觉,一屋子的少男少女目光不善,正直勾盯著自己。 不同於甲字班里那种事不关己的氛围,浓浓的敌意弥散在教室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敌视一个新生。 一只枯槁的手掌轻轻按在梁思凡的肩膀上,灰袍长眉的谭教授微笑说道:“好啦,大家现在认识了,那么老规矩,新生都要做个测验——”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梁思凡看见一个带著精密机械结构的铜製仪器,两根银线从顶部伸出,连著一块铜片,正中心的转盘上全是数字零,以及末尾一个青铜雕刻的百分號。 0%? 梁思凡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在谭教授的催促下走上前去捏紧了铜片。 那一瞬间,他有种体內心火被抽乾的错觉,隨后最右边的两个转盘开始缓缓滚动,並在两秒之后停止。 3%。 “嘖——” 听觉远比从前敏锐的梁思凡听见教室里响起一声轻响,似乎有人对这个结果並不满意,他的目光扫过教室,不难发现几人脸上的羡慕。 谭教授遍布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满意:“不愧是能在入学前完成最高级別课题的学生,那么大家按规矩,快快快,咱们动起来。” 他在善治树屋里具有绝对的权威,一声催促后,室內顿时响起一阵椅子拖过地板的尖响,隨后自然地空出一个位子。 梁思凡直到这时才发觉,每个座位上都有一个编號。 留给他的桌子上面是十七,排在三十余人的中间位置。 “那么,开始上课吧。” 谭教授的指尖轻轻划过桌面,若有若无的橙色火星一闪而过。 ...... 活性率。 很快梁思凡就明白了3%的含义,那是这个世界用来衡量心火水平的指標,桌上的编號自然就是活性的排名。 大部分刚刚进入善治书屋的学生,心火活性大都在0.5%到1.5%之间,自入学起就有3%的他,是正常水平的二至六倍。 这自然得益於他领悟到的消化技巧,以及意外掠夺来的心火。 至於为什么教室內的气氛如此窒息,两周后梁思凡便明白了。 善治书屋的活性率测试一月一次。 教室里的学生们態度差距十分明显,一部分人相对平静,另一部分,则显得异常紧张......甚至说害怕。 在最开始,一切显得十分正常,从排名靠前的学生开始一一测试。 “十二號。”谭教授的目光落在一个男孩身上,他枯槁的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记得你上周刚过十六岁生日对吧,来看看有没有进步。” 那个尖脸寸头的少年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吞著唾沫盯紧了转轮上的数字。 “4.5%。” 谭教授摇了摇头,“好吧,很遗憾还差了一点,那按照规矩......” 他的话只说到一般,那个少年藏在裤兜里的右手猛然拔出,一抹刀光映著太阳,毫不犹豫地向那老人的脖颈上捅去。 下一秒,梁思凡几乎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似乎是谭教授右手极快速地一挥,那柄小刀就落在地上。 暗红色的血水顺著少年的虎口滴落,他惨叫著转身狂奔。 只是—— 他身后的谭教授轻轻抬起袖袍下的胳膊,梁思凡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看见上一秒还在狂奔的少年身子一僵倒在地上,只剩下泛著绝望的眼珠还在转动,仿佛是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这里的每个人,都要遵守规矩。”谭教授淡淡地说道。 他右手手背上暴起青色的血管,五指在虚空中使劲一抓。 让梁思凡不敢置信的一幕出现了,那倒在地上的少年像个漏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向內收缩,很快只剩下一张只剩下骨架的枯萎人皮。 老人轻轻一勾手指,一颗苍白色的珠子从人皮內飞入他的掌心。 他再打一个响指,那人皮骨架上倏地窜起几尺高的火焰,很快烧得只剩一点漆黑的渣子隨风散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梁思凡双手摁在膝盖上,不住打颤。 发生了什么? 无法理解,无从反抗。 那时的他脑子里只有曾经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至高无上的暴力。 ...... 原本三十余人的教室里从此少了一个人,一切照常。 这是善治书屋的规矩,十六岁前如果活性率无法超过5%就会被淘汰。 每当镇外的商队到来时,排名前三的人就能毕业,被推荐前往大城市深造。 一进一退,极度激烈的竞爭制度自然造就了充满火药味的氛围。 忽然摆上明面的现实,关键成长期里发生的种种异变异象,以及无从反抗的暴政。 压抑、恐怖与竞爭,是善治书屋的主旋律。 第八章 神州国標,疯魔 转眼间,距离这个扭曲小镇掀开它的狰狞面纱已经过去一年半,带著泥腥味的温热气息里,梁思凡迎来了他十五岁的夏天。 曾经的稚童已经变成了出落的清瘦少年。 压抑的善治书屋仍旧每日敞开大门,消失的人和入学的人去去来来,只有谭教授永远摆著和煦的笑脸迎在门前。 如果不是规矩里还有一条“学生之间不准发生衝突”,恐怕情况还要更糟。 但说实话,在心火方面,善治书屋的教学內容比之曾经的痒序园要硬核不少,主要集中在谭教授亲授的课程上。 他的课內容多而杂,包含了练桩、吐纳、冥想、调养等等在內,构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在他口中,这一训练体系被称作“赤县神州国標二號”。 梁思凡很快就確认这套神州国標是稳定有效的,顿时如获至宝。 深入这门课程之后,便能知道心火的成长不仅仅只有掠夺消化这一条路可走。 按照神州国標锻链,虽然没有吞噬来得那么迅速,但是大大减少了不確定性。 並且,直觉告诉他,其中好处也不止於此。 於是梁思凡很快做下决定,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神州国標当中。 这一年多来他没再去做多余的尝试或冒险,因为之前的际遇,相比其他人而言在入学时他就具有优势。 顺风稳、逆风拼,这个道理从二十一世纪的游戏中都能领悟得来,他自然也懂。 每日严格依照神州国標锤链,不曾有过一丝懈怠,他的心火也在日渐成长。 跟吞噬心火时的那种飞跃感不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內,某些不稳定的东西慢慢沉淀下来,就像盖楼时打下了牢固地基。 善治书屋的活性率测试每月一次,一年半的时间,从入学起,他几乎每月都有0.1到0.2个百分点的提升。 就连谭教授也常常夸讚梁思凡“相当稳定”。 稳定,在善治书屋內算是数一数二的高评价。 梁思凡有注意到,那些身上產生异变的少男少女,大都发生在心火活性超过4.5%后,无限接近5%的过程中。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 上个月他在测试中的活性率是4.8%,至少到目前为止,自己身上还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相反,一种脚踏实地不断进步的快感持续縈绕在心头。 而那扇门也只剩最后一角没被完全染上色彩,他几乎可以確定5%就是那道门槛,而自己马上就能摸到了。 只是,梁思凡的心中仍旧隱隱有些不安。 从心火初次显现到通过课题领悟消化同步,再到现在的神州国標打牢基础,风车镇的教育体系確实存在一定科学性。 但成长归成长,某个领域到现在仍是空白。 那就是如何使用。 他隱约觉得善治书屋中的学生就像是一群拿枪的小孩,从来没人教过他们如何打开保险,並扣动扳机。 明明小镇费了大量资源將他们培养至今,是还没到时候么? 目前还没有答案。 ...... 今天是梁思凡的十五岁生日,十五年前刚刚睁眼看世界的那个夜晚仿佛还在昨天。 放学时分,窗外大团的云层和夕阳搅在一起,呈现奇怪的紫红色,漏在教室中,深得像要流出血来。 “今天就到这里,不要忘了明天有测试,我很期待大家的成果。” 谭教授一甩手,毛笔划著名拋物线落在笔山上,隨后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梁思凡舒了口气,他揉揉脖子,视线忽然一暗。 他睁开眼,见是一个刚来书屋不久的男孩,揣著一块麦芽,看来是有些关於神州国標的问题想跟自己请教。 名叫梁思凡的学生心火成绩优异,並且从不吝惜帮助別人,是善治书屋內学生们的共识。 他们有不懂的地方,不敢找谭教授,多半会去找他。 梁思凡照著自己的感觉给出解答,完事后他没有收下麦芽,而是提起包袱准备离开。 这时,耳边传来了清澈的声音。 “一起走吗,梁思凡?” 他扭过头,视线中是个穿白衬衫的女孩,跟他差不多年龄,眉如墨画,清澈的双眸映著天光,三尺青丝泼到腰间,在傍晚的风中轻轻飘动。 但这都不是第一印象,她很白,白得很乾净,哪怕此刻昏暗的夕阳依旧掩盖不住,温柔的长相中却又透著一股英气。 “这傢伙像柄玉雕的剑。” 那时的梁思凡將这个想法藏在心里,藏了很久。 可惜他藏得还不够好,嘴里下意识地喃喃出了声:“嚯......剑。” “你说我......贱?”女孩两道眉毛一立,似乎不太高兴。 “呃,不是说你贱,是剑,呃......也不对......我的意思是......” 梁思凡手忙脚乱地解释,总觉越描越黑。 “算了,刚刚那段对话你能忘了么?” 很快他放弃治疗了,索性对方也没有继续追究。 “算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女孩大度地重复道:“一起走吗?” 梁思凡依稀记得这女孩叫林希,比自己入学晚不了多久。他还从未真正关心过班里的其他人,两人的交谈外加正眼对视还是第一次。 直到女孩第二次提问,他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邀请他一起回家。 梁思凡犹豫了一下,隨后尷尬一笑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想晚点再走。” 说罢他离开教室,剩下女孩留在原地。 林希身后,另一个带著圆框眼镜的男生笑道:“算了吧,他一直这样,谁都接近不来。” “是嘛。” 她歪著脑袋,脸上並没有露出不满之色,只是显得有些好奇。 ...... 跟痒序园相比,善治书屋还多出一间堆满书籍的房间,供学生们隨时借阅。 入学这一年半,梁思凡自然没有浪费资源,放学后他经常会上一些时间泡在书房里。 对於困在封闭小镇內的人来说,这些书籍都是宝贵的信息来源,虽然说不上丰富,但多少也让他对外界有了些了解。 比如他所在的,是一个名为神州的庞大帝国,和西方教会主导下的诸国摩擦不停,东边隔海相望的瀛洲近年来蠢蠢欲动,北方发明不断的新国人同样虎视眈眈...... 不过这些书籍显然也经过筛选,梁思凡並没找到和心火直接相关的知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帮助。 他终於知道了“莫大”是什么。 总结来说,是一个形象。 起初梁思凡將目標放在歷史上,书房里的歷史书籍不少,但他始终找不到那个字的出处,便也逐渐死了心。 直到某天,他出於无聊从手边摸起一本神话,隨手翻开的一页上,“莫大”两个字眼顿时引入眼帘。 这个世界的神话体系很杂乱,甚至说是混乱,有些碎片拼凑的不和谐感,以及大段空白,並且更奇怪的是,从里头不难看出一些梁思凡熟悉的影子。 西游记、封神演义、山海经......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变种和新增,莫大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名字在不同派系的神话中经常出现,地位高低不一,但代表形象总是一致的。 恶神、疯魔。 第九章 莫大之书,门 夏季里的白日总是漫长,但转眼也快天黑了。 梁思凡在书房里仰头呈大字型躺倒,发出疲倦的哼哼。 出於抽奖的心態他决定再来看看,但在这书房里已经找不到什么別的信息,毕竟几乎不会补充新书。 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他心想。 通过对神州国標的努力锻链,他的心火很快就会衝破5%的门槛,没有了后顾之忧,在长江后浪推前浪中,他早晚能成为善治书屋中排名前三的人,被推荐前往大城市。 如果真能那么顺利的话就好了。 他心头仍旧盘踞著近乎於直觉的不安。 梁思凡的目光缓缓游荡,忽然落在墙角的日历上,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也难怪他会忘记,蛋糕、礼物,上一世寻常不过的东西在这里似乎並不流行。家里那对父母连晚归死人这种事也只是象徵性地问一句,他更不指望什么。 想到这里,梁思凡闹钟没由来地回想起那个邀请他一起回家的女孩。 別说,长得还挺好看,放在上一世上高中的时候,有这么个姑娘要跟自己相约回家,他不得兴奋得飘起来。 人都是爱美的嘛,我又不是和尚,但在这个怪谈一样的世界搞什么青春和曖昧,画风实在是太怪了嘛。梁思凡百无聊赖地想著。 他实在是没这个心思。 但说归说,梁思凡的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后悔,他又觉得这后悔很没道理,於是晃了晃脑袋,对著窗沿吹上一口热气,用指尖轻轻画上三笔笑脸。 他面无表情地跟那笑脸对视片刻,隨即倏地一笑。 “弄不到蛋糕,就点跟蜡烛吧。” 他自言自语著,隨后划开火柴,点燃抽屉里的一根备用蜡烛,轻轻摁在窗台上。 他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著:“希望一切顺利,最好明天测试就能超过5%,希望......这个世界能更好一些......” 若有似无的违和感从他的心头一闪而过。 “吱呀”一声,书架上年久失修的木板忽然裂开,一本灰白封皮的神话故事和木头碎片一起打著旋儿摔在地上。 同一时间里,明明关紧了窗户,却不知从哪来有一阵风吹过,而蜡烛又正好没有摁紧,火光掠过一条弧线,正好落在那本书上。 噼啪燃烧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梁思凡心头一紧,连忙身伸手去抓,可火苗已经顺著书的封皮蔓延了过去。 也不知道那书是什么材质,竟然烧得很快,赤红色的火星飞得漫天都是,仿佛夏夜里的萤虫。 他连忙一脚踩上去,將蜡烛和书一同蹬灭,隨后才舒了口气。 要是烧掉书房,想必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当梁思凡拾起那本灰头土脸的书,吹开浮灰之后,却忽然发现烧破的封面下露出了另一层蓝白相间的封皮。 有两层?他这样想著,小心翼翼地將外头那层整个剥下,之后看到的,令他瞳孔一缩。 《莫大之书》 那一瞬间,梁思凡忽然有些恍惚,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於是伸手捏住脸颊,毫不犹豫地用劲一扯。 隨后他差点跳起来。 疼。 ...... 夜里,梁思凡盘腿坐在床上,盯著面前的《莫大之书》陷入沉思。 他的指尖捏住封面轻轻翻开,整本书都是空白的。 这一年半过来,善治书屋中全部的书籍,不说精读,至少他全部都翻过了。 他没印象有这么一本空白的书存在过。 哪里来的? 偏偏还是自己的心火同步率已经极度接近5%门槛的时候。 对著书捣鼓半晌没有结果,梁思凡忽然心念一动,按照神州国標的法子接著练了起来。 他双腿分开站在房间內,整个人成三角形姿势,双手直撑著虚抱成圆,额角汗水伴隨著长短有规律的呼吸声一点点往下渗。 赤县神州国標二號总共二十四大章,谭教授在课堂上只传授了前三章的內容並进行点播。 目前的內容只有桩功、吐纳、冥想和调理四种方式,本质上都是对心火和精神进行养护与锻链,其目的都只有一个——稳固。 一年半的时间,梁思凡练得很勤,从第一章的养息到第二章的游想,现在已经接近尾声。 要说有什么体会,其实还真不多,但心火成长是实打实的,他也清楚自己体內早就没有消化的余量了。 身体动作不断,脑中念想也不停,他依照第二章中的冥想方法,想像著心神游离於周身之外,轨跡不断重复,画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时间没过去多久,冥想中的梁思凡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异常。 燥热。 一股熟悉的燥热从心头升起,和幼年时期心火显现前的感觉几无二至。 那感觉从出现起无限放大,几秒钟的时间里,仿佛山火山爆发。 现实中的梁思凡没有任何动作,只能听见汗水顺著下巴和胳膊肘滴落地面的轻响。 他心中有准备,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多半是因为那活性率卡在5%的门槛前,今天终於要跨过去了。 继续。 梁思凡没有中断,儘管精神世界里已经地动山摇,他仍旧努力控制著自己。 “冷静、放鬆......” 他在心中不断默念。 一声若有似无的声响穿透耳膜,下一秒世界都安静下来,梁思凡一度以为自己聋了,直到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 烛光如水。 他伸手揪了一把脸颊,这次没有痛觉。 面前那扇静静立了七年的大门整个儿被染上顏色,静静地躺著,满屋子的烛光波浪一般在铜皮上荡漾。 梁思凡吞了口唾沫,搓著手將掌心按在门环上,他终於能窥探这个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秘密。 要是有个音响,这会高低得来点bgm。 结果—— 还是打不开,不管是推还是拉。 他妈的不会吧...... 他脖子上暴起青筋,在汗流浹背地尝试了许久后终於確认了。 真的打不开。 就在梁思凡要爆出......已经爆出上辈子的粗口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这世界的一切几乎都跟心火有关,那在梦里,在这房间內使用心火呢。 他再度用手按在门上,心念一动,体內心火顺著胳膊涌了出去,竟然真的透过了面前的大门。 “咔噠。” 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 梁思凡能感觉到,门对面有了动静。 第十章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门的那边。 梁思凡能够感觉到。 又过了许久时间,仍旧没有动静。 就在梁思凡刚想有所动作的时候,一声洪水般震耳欲聋的咆哮传来,毫无徵兆。 他正准备动作的手停在半空,像只发怒的猫一般,弓著背瞬间连退十步,直贴到墙根上。 那咆哮声迅速变小,疲惫和沧桑之意浮现在其中,还透著几分倦懒。 “呵——” 梁思凡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咆哮。 只是打了个呵欠...... 在这之后,又没有了其他动静。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梁思凡犹豫了片刻,终於吞了口唾沫,压著嗓子问道:“你是谁?” 他忽然有种浑身寒毛倒立的感觉,儘管隔著门,却能感觉到一股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紧不慢地缓缓扫过。 就像是在欣赏一个瓶。 那双熔银淬链的眼睛再次浮现於他的脑海中。 “呵呵。” 一声轻笑过后,门那边传来的是个温润的男中音,给人感觉才刚过三十。 “人如其名,我叫莫大。不过现世的人更多叫我疯魔,亦或者是——” “异种之王。” 就在梁思凡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四个字的时候,那门另一边的傢伙冷不丁又丟出一句话来: “看起来,你快死了耶。” 平平淡淡的话中不带丝毫犹豫,仿佛一句盖了棺的定论。 “我快死了?” 梁思凡如遭雷殛,他下意识地重复著,旋即环顾一圈四周,除了烛影摆盪外,恢弘的室內再无一点异常。 不安感充斥內心,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催问:“什么叫我快死了?” “嘶嚕——” 门的那边,回答梁思凡的是一阵类似水声的奇怪动静。 怎么听都感觉,像个老头子端著报纸在喝热茶...... 梁思凡不禁有种想打人的衝动。 好一会之后,才又听见莫大的声音:“说你会死嘛,只是因为我看了你的命运。” “看命运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 梁思凡心头一阵无语,感觉自己连著被调戏了几次。 “我没有理由相信你。”他一边思考著各种可能性,一边接著开口,“如果你有什么目的话,可以先说出来。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不用那么警惕嘛,多少人为了见我一面,哪怕只是得到我的一点遗留都会不惜任何代价,你大可以表现得再开心一些,笑一笑。” “笑个屁,就为了见你?” “作为千年来第一位至高心火的拥有者,我能带给你的,比你想像的要更多。” “我只觉得听起来像传销。” “无所谓,今天我也不是来谈条件的,多玛姆。刚醒过来我现在困得很,还想睡个回笼觉。”莫大不急不慢地又打了个呵欠,“你会在这,是因为你的心火很特殊,非常特殊。而我会在这,是因为我污染了你的火种。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认为我和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心火的一部分。” “什么叫......污染。” “那是个广义概念,掠夺、变异、寄生等等......这些都可以算作污染,不过不用担心,你不会有什么事,至少目前是这样。至於目的嘛,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很简单的道理,莫大这个名字在人类的故事里可谓名声狼藉,况且作为一个已经污染了你火种的人,哪怕我说自己是友善的,我想你也不会轻易相信。” “那倒是。” “其次,我也还没认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句话不如放在你污染我之前说。” “污染你这件事呢,硬要说的话,打个比方,大概就像是我放了个屁,然后被正好路过的你吸进去了。” “別比了我谢谢你。” “总而言之你快死了,这句话是我说的,只靠你自己的话,一定会死。” 梁思凡思忖了片刻,试探性地接著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给你一个提示吧,也是一个考验。三天后的晚上,去北边的稻田。等你看见真相併活下来,让我见识倒你的心火之后,我会考虑考虑。” “晚上?” “没错,不用担心,后天是个月圆之夜,不会碰上夜天狗,你只需要注意別被人发现就行。说实话在这个镇子里,人类远比异种要更可怕。” “你说的异种,就是那些怪物?” “呵呵。”门那边的傢伙没有回答,反而古怪的笑了一声,“恭喜你的心火活性跨越了最基础的门槛,去感受你的新变化吧,然后继续追求真相。等看见一切后,你会回来找我的,我期待你挣扎求生的样子,哪怕出卖灵魂。” 梁思凡沉默了半响,隨后终於应道:“你这人说话感觉......好像有点中二。” 门的那头沉默了很久,隨后满屋的烛火忽然间变得骤亮,苍茫覆盖了他的视野。 “那本笔记是我的遗物,也是你的礼物......” 混沌中,隱约能听见他最后的声音。 梁思凡觉得自己终於扳回一城。 ...... 鸟鸣声传入耳畔,梁思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阳光下的窗帘在风中起舞。 已经到早上了。 他坐起身,只觉得满身湿湿黏黏的,他一抓褥子,这才发觉汗水浸湿了半张床。 木桶倒扣,清冷的井水刺得梁思凡睁不开眼睛,微微鼓胀的肌肉在冰水刺激下竟然冒出一缕白烟。 好轻鬆,好痛快。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昨晚在梦里不记得自己的身体经歷了什么,但结果一定是突破了5%的閾值。 简单地冲洗过后,梁思凡凑到镜子前將自己浑身上下看了个遍,並没有发现哪里与从前相比存在异常。 並没有那个一身梗的王八蛋——也就是莫大所说的什么新变化。 怎么跟想像的不一样呢,说实话他早早就已经做好了五根手指齐齐变成触手的准备,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 善治书屋的学生们在突破5%的閾值后,不少人身上会发生些变化,或者具备一些特殊能力。 当然,也可能是样本太少的关係。 而现在的自己没有异变,也没有能力。 莫大那傢伙说自己的心火特殊,到底特殊在哪里? 等等。 想到这里梁思凡抽了一口冷气,两根指节轻轻敲打著面前的镜框。 如果说那个房间,还有那个自称莫大的傢伙,就是自己的异变呢。 他又想起了莫大的话。 “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认为我和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心火的一部分。”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会死么?” 他自言自语道,继续回忆著梦中两人的交流。 按照善治书屋里的规矩,他应该已经没有危险了才对,为什么会死? 还有关於后天晚上的预言,那自称莫大的傢伙说得很篤定,好像真能预知未来似的。 去不去? 说实话,如果他想弄死自己,只要当初不用镜子给出提示,说不定现在他早死了。 但也不排除是骗取信任的一种方式。 再观察一下吧,反正还有时间。 儘管心中隱约有了倾向,梁思凡仍觉得谨慎一点不是坏事。 他看向窗外,善治书屋的上下学时间较三个初等私塾都要更晚一些,眼下已经到点,束髮及笄的少男少女零零散散走在路上,脸色多少带著凝重。 梁思凡猛地想起来,今天是测试的日子。 第十一章 商队,心火特性 心火测试,一向是善治书屋里学生们的噩梦,而如今的梁思凡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 晨间,他冲洗完后正准备出门,却听见身后传来女人不大的声音。 “生日快乐,小凡。”梁母缩在角落的板凳上轻声说道,一边小心地观察著儿子脸上的表情,“那个,十五岁放在外边已经算是成人了,晚上做顿好吃的......咱们庆祝一下。” 梁思凡一愣,昨晚那么多事情,弄得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说实话,他以为这种事情那对父母早忘了。 他心头一软,眨巴几下眼睛,终於点著头说出一声“谢谢”,隨后推门衝进灿烂的阳光里,脚步比平日里要更加轻快。 ...... “5%!”谭教授的口中带著惊喜,他宽厚乾涩的手掌在梁思凡的肩膀上连拍两下,“不错,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梁思凡闪躲著羡慕与嫉妒糅杂的目光。 在善治书屋里,5%的活性率就是一块免死金牌,但刚刚和莫大交谈过的他此刻没有任何实感。 他回到座位,脑海中各种纷乱的思绪还在交错,直到听见前面的谭教授用同样的语气报出了同样的数字。 “5%,双喜临门!” 梁思凡抬起头,只见面前站著的是那个名叫林希的女孩,她仍旧一身白衣,在清晨的阳光和微风里,恍惚间会让人错以为是只透明的精灵。 “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很高兴现在活性超过5%的学生已经......呃,有十人了吗?算了......总之是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多。”谭教授满面红光,他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示意她下去,隨后清了清嗓子接著说道,“那么,还有另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商队要来了。”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小镇外的商队並不是经常出现的,通常情况下每年最多三四次。 梁思凡在小时候经常会去旁观,浩浩荡荡大几十人,一匹匹大马拉著涂满黑漆的车厢,头戴皮帽的汉子將栓枪捏得很紧,面对他们这些孩童时显得十分紧张。 他们带来各类风车镇缺乏的物资,也带来善治书屋的梦想。 商队到来的时候,就代表前三名的人可以见到外头的世界了。 风车镇外,一望无际的栏绳將偌大小镇整个圈起,一旦跨出去,就会遇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会发觉自己又站在小镇的栏绳边,这是梁思凡探索多次后確认的事实。 而商队,是唯一能够自由进出风车镇的存在。 老人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三人身上,笑著说道:“张映玉、王罕、杨续青,恭喜你们毕业了。收拾行囊,跟父母做好告別吧,你们是风车镇的骄傲,让大城市里的人看看我们这培养出的精英。” 那三人都已经是接近十七岁,活性率高的已然到了9%左右,听到消息后乐得几乎要窜上天去。 “外面”这两个字,对任何孩子来说都极具吸引力。 “好啦好啦。”谭教授摆摆手,“做好准备,你们的课就上到明天为止,后天出发。” 后天? 梁思凡眉头一跳。 莫大说的时间也是后天。 会发生什么? 决定了,就按照那傢伙说的去看看。 他这样想著,没有意识到自己五指按得桌板咯吱作响。 坐在斜后方的女孩静静地注视一切,艷阳下的目光如水波闪烁。 ...... 三日后,是夜,月明如盘。 风车镇北,苍茫的月光洒在稻田上,夏夜的暖风吹过,宛若白色的浪在沙沙声中翻涌。 梁思凡吞了口唾沫,齿尖咬著一片薄荷叶,醒目的清香环绕在鼻尖,让他紧张的心情稍微放鬆些许。 此刻的他缩身在旱稻的畦沟里,汗水顺著下巴落入泥土中,波浪般起伏的穗尖搔得他浑身痒痒,却一动也不敢动。 梁思凡来了,按照莫大的说法。 確实是个满月的大晴天,漫天高悬的星月清晰可见,哪怕没有灯火视野依旧很好,好到让他担心会被人一眼瞧见麦浪中的影子。 但说起来,他感觉这偷窥计划漏洞多得堪比海绵。 就说这连片的麦地上能供马车通过的拱道不下五条,哪怕凑巧商队选择了自己附近的拱道离开,那片刻的通过时间他又靠什么来获取信息呢? 靠他娘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所谓的真相具体是指啥。 梁思凡嘆了口气,心里安慰自己说只要小心点,顶多是白跑一趟。 远方传来有节律的马蹄声,越来越多的灯火进入视野,不断放大。 来了! 他连忙俯下身去,视线追逐著草地上越来越近的火光。 几秒时间过去,梁思凡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那不是马车,是马。 而且,像是在追逐。 发生了什么? 梁思凡呼出一口浊气,脑中思绪飞转,按照他们的行进路线来看根本就不会靠近自己。 有些远,要不要移动?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吧。 正自踌躇之际,一丝凉意落在梁思凡的后颈上,他不禁一个哆嗦,隨后下意识地抬起头。 细碎的水滴从天而降,稍稍衝散闷热的气息,即便天上几乎无云。 夏季阵雨。 在风车镇的夏天,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也是梁思凡的心火在突破5%活性率门槛后,遇到的第一场雨。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忽如其来的雨水进一步模糊了视听。 当做白跑一趟回去么?怎么办?可眼前明显是个机会。而且如果月光没了,那叫夜天狗的异种会不会跑出来。 梁思凡下意识地咬住指尖,在漫天雨水中愈发焦急。 雨还在下。 忽然间,身子像是通上电流,他打了个哆嗦。 梁思凡的心头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人的意识飘飞起来,悬浮於这夜雨之中。 他的脑海中没由来地浮现出一幅討厌的画面——那颗被自己消化掉了的金色果树。 它在缓缓溶解、变矮,化作液体运动。 隨后,奇怪的体会进一步放大,置身於溶液的触感遍布全身。 他怔怔地张著嘴巴,像在品味什么。 一秒、两秒......忽然间,就好似被潜意识里的本能驱使,他自然地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不,应该说,他明白了自己能做到什么。 梁思凡抬起手,將意识中自己的一部分缓缓剥离,顺著心臟经过周身,流动到指尖。 一滴带著淡淡萤光的金色液体顺著指尖滴落,与此同时,他的视野分裂成两个。 第十二章 异种,真相 梁思凡很快反应过来,並不是他的视野分裂了,而是凭空多出了另外一个,以那滴金色液体为中心。 他一个念头,那液体混杂在满地的雨水当中迅速流动,泥腥、水声、火光,以那为中心,自己拥有了两层独立的五感,一时间甚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好在这不適很快褪去,直到这时候梁思凡才反应过来,虽然有些差別,自己竟然某种程度上继承了那果树的特性。 那棵被自己吞噬了心火的果树。 是共性吗,还是独属於自己的异常?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很久,脑海中的另一个视野不断变化。 那滴液体在雨水中的移动速度並不慢,虽然不比奔马,但顷刻间已经到了那些人的必经路线上。 夜雨中的火光一闪而过,他看见了,头马上的两人,正是善治书屋中的前两名。 他们显然没有经过训练,依仗心火强化后的身体强行扯著韁绳,脸上写满惊恐。 雨越下越大,到处是软烂的湿泥,加之两人骑术不佳,很快马蹄一个打滑,直接將他们甩了出去,落在满是湿泥的地上。 两人刚刚来得及抬起沾满泥水的脸,温热的火光已经来到跟前,谭教授举著灯从马上轻轻跳下,脸上仍是万年不变的笑容。 他的身后远处,依稀可见一辆辆黑漆木箱的马车缓缓靠近。 “求你了,让.....让我们走吧。”张映玉一脸惊恐地哀求道。 “谁不让你们走呢?你们毕业了,马上会前往大城市。”风雨里谭教授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好啦,快起来把脸上的泥巴擦一擦,准备上路吧。” “骗子!”那名叫杨续青的女孩尖声驳斥,泥浆从她通红的脸颊上滴落,像要著火一样,“我看见了!別想骗我!我看见了!你把王罕杀了!” “嘖——”谭教授的唇角发出一丝不满的轻响,他弯下腰,轻轻將提灯放在地上,双眼静如死水,“我没有骗过你们,答应过的事情都是真的,你们会从善治书屋毕业,去到帝国的大城市,在那片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只是——以火种的形式。” 在谭教授话音未落的同时,杨续青眼中发狠,她捏紧五指,通红的面孔像要涨出血来。 异变突生。 “轰!” 窜天的焰浪拔地而起,热风吹开漫天碎雨,一道火墙由远及近向著老人切去,只在瞬息之间。 可是下一秒,那连片的赤焰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徒然撕碎,飞扬的火星只一瞬就被雨水浇灭。 冷热交织中,浓厚的白烟瞬间炸开,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可惜了,你们的心火毕竟还很稚嫩,所以我想在採摘的时候最好能保证情绪稳定些。何苦呢?杨续青,跟我作对你还早了十年。” 烟气散去,谭教授眯著眼睛站在原地,他青筋交错的右手再次呈现出虚空抓握的姿势。 不远处的杨续青呈现放火时的半蹲状態一动不动,仿佛变成泥塑。 谭教授这么说著,一边缓缓扭头。 “是吧,映玉,我想你现在也体会到了。”他嘴角一咧,目光落在左边那个瘫倒在地上的少年身上。 杨续青发难的同时,张映玉的手臂如同蛇蟒般蜿蜒伸长,刀片似的五指一度离老人的脖颈不到三尺距离。 灯火与雨水夹杂下,谭教授的表情格外瘮人。 “没有人能活著走出风车镇。” ...... 稻田之上,漫天雨水倒映著谭教授脚边的火光。 他抬起右手,轻轻勾了勾指尖,下一刻那一男一女像是被撤去了堵住嘴巴的塞子,大口喘起粗气。 “好了,放慢呼吸,慢慢走到我面前来,盘腿坐下。” 他如是说著,笑容再度变得和煦。 听到他的声音后,杨续青和张映玉就像木偶那般,动作生硬地走上前来。 “为......什么.......”感受到身上的压制稍减,杨续青艰难开口道,不甘心的目光像要烧起来。 “为什么?牛羊被宰前也想问,你看有人回答他们么?”谭教授耸了耸肩。 “我们......不是畜生......我们是人!” “人?” 老人忽然抱紧小腹,在夜雨中弯下了腰,身子不住地颤抖,好似听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笑话。 半晌他才抬起头,暗红色的舌尖轻轻舔舐齿缝,“猴子也这么想,外表相似就以为是人了?镇里镇外那些异种,我想你们也见过吧,夜天狗、水行人、树海、虫,说不定还吃过他们。知道吗?他们啊,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人。” “我......我......”两人的瞳孔缓缓放大。 “你们难道不好奇吗,心火人人都有,为什么只有你们这些学生会发生变异,甚至因此丟掉小命。那些东西曾经跟你们一样,是特异心火的持有者,只是隨著成长,他们会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就——『砰』,崩溃了。要我看,也可以说是还原成真实的模样。” 谭教授搓著掌心,像在等待什么盛宴。 他抬起一根指尖,虚空戳向不远处的两人,露出痴迷的笑。 “你们,就是异种啊!” 面前少男少女的脸上,痛苦与震惊糅杂在一起,几近扭曲。 “我......我们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尤其是杨续青,她呆呆地重复,涎水顺著嘴角落下,混进雨丝里,两只眼珠翻到几乎只剩眼白。 “完美!”谭教授双掌朝上向他虚托,“別动,別动,拜託你再保持一会,真棒!我最喜欢这知道真相后崩溃的表情了。” 老人仰头深吸一口气,神色如痴如醉,皱纹交错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 他不自觉地伸出两根食指凭空挥舞著,像在指挥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生杀予夺!掌控一切!这感觉真是欲罢不能!所以啊......所以啊!所以我才这么喜欢这份工作!” 片刻过后,谭教授终於低下头,气息粗沉。 “不好不好,可不能因为个人爱好坏了工作。” 他舒了口气,指头再度轻轻一勾。 面前的一男一女忽然收起崩溃的表情,如同人偶般木訥,缓缓走上前来盘腿坐好。 他们的命运已经被写定。 第十三章 惊变,別动 尘埃落定,一切的结局都已经被写下,被牢牢控制住的男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谭教授的五指再度握紧,那两人顿时如同漏了气的皮球般塌缩下去。 两颗银白色的珠子飞入谭教授掌心,他轻轻舔著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感觉。 马蹄和车轮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漆黑的马车队此时终於赶到,头戴皮帽的男人低著头从教授手里接过东西,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感......感谢您的帮助,这样一来就不会延误了。” “嗯,下次发货是什么时候。”谭教授语气懒懒的问。 “还没听说,但应该不会太久。最近的情况不好,先帝三大征后国力凋敝,帝国已经不復从前的掌控力了,到处都缺优秀火种,黑市上的价格已经上了天。而且——”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朝政错综,已经有几个小镇被查封了,上头让提醒您小心,说不定很快这里也......”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最近的素材都很优秀,如果忽然间要清仓也是个问题,太浪费了。”谭教授捏著下巴喃喃道,隨后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他望著一列列马车远去的景象,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卷纸菸来,无生息地点上。 宽阔的背影倒映在叶丛间那滴晶莹的液体上。 梁思凡只觉得心臟快要跳出来,那两人临死前的表情映在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这个晚上得到的信息量也过於庞大。 他们就是异种?意思是自己以后也会变成那些怪物的模样? 更要命的是,真就像莫大说的那样,风车镇就没打算让任何一个学生活著走出这里。 不论如何优秀,迎接他的命运只有一个。 死亡。 莫大没有撒谎,要想活下来,自己就只能去找他。 思绪涌动间,梁思凡的视线仍旧通过那滴液体望著老人的背影。 谭教授就这样静静地站了许久,直至那支烟散了,他才伸手按住脖子一扭,发出两声脆响。 “好啦。” 他如是说道,隨后转过身来。 下一刻,梁思凡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 他的视野里,转身后的谭教授,目光直戳戳指了过来。 视线交匯了。 老人咧嘴笑著,右手停在半空轻轻一抓。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朋友在淘气呀?” 那一刻,痛贯心灵的感觉从梁思凡心底升起,他努力忍住才没有发出嘶吼,同时也隱约理解了那看似无敌的手法究竟是什么。 是某种手段,谭教授用某种手段將自己的心火和视线范围內其他人的心火连接在了一起,本质上跟他曾经对那棵果树做过的没有区別。 但不同的是,没有什么精神力或气势的比拼,从连接的那一瞬间起,梁思凡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凝固住一样,连思维都变得迟钝,只剩下愈发明显的痛楚。 谭教授想让自己喊出声来,好確定具体位置。 好在这只是梁思凡的一小部分。 他挣扎著將拇指伸到嘴边,没有犹豫地狠狠咬下。 大团鲜血顺著手腕流进袖口,在这实体痛楚的刺激下他的意识瞬间活络起来。 近乎是凭藉本能,他於意识中一刀切下,隨后近乎被疼痛感淹没。 “哦?”谭教授不自觉地发出一声。 他的视线里,那滴带著金色液体忽然间失去了活力,在夜空下迅速化成一丝青烟。 梁思凡颤抖著摁住自己的肩膀,右眼皮还因为刚刚散去的余痛不断翻跳。 好在那只是他极小的一部分,所以才能勉强捨弃並逃走。 如果换作是真身,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现在的他和谭教授之间不存在抗爭一说。 “不错呢,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你很有天赋。” 谭教授放大了声音透过夜雨传出来,听得梁思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我已经知道你的大概方向了。说起来我该感谢你才对,那两个小鬼点燃了我的兴致,本来就觉得今晚没有玩够。” 老人转身,目光扫过梁思凡所在的那片稻田,面露痴狂。 “准备好了吗?你最后的捉迷藏。” ...... 雨还在下,夏日的温热已经逐渐被凉意取代。 老人的皮靴踩进雨水淤积的泥潭中,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他正缓缓靠近梁思凡所在的区域,虚探在空中的五指微微绷紧,似乎隨时准备抓下。 怎么办? 梁思凡抿著嘴,只敢小口向外送气,他几近將脑袋埋进湿润的土地下,但也知道人当不了鸵鸟。 对方拥有的时间无限长,在知道大概方向的前提下,如果不行动,他被找到几乎是必然的。 拼死一搏么?拿什么搏?那滴水? 在自己的真身被看见的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还能隱身不成。 他下意识地向探怀里摸索,隨后便碰到了隨身携带的《莫大之书》,风雨中那本奇怪的书仍旧一尘不染。 方才咬破的大拇指上,鲜血碰到书的一瞬间便渗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个同时,那股被一双眼睛注视的感觉再度袭来。 梁思凡忽然意识到,通过这本书自己和莫大似乎能建立联繫。 他心头髮狠,对著刚刚咬破的拇指又来上一口,不顾痛觉侵袭,在纸页上涂抹出狰狞的两个字。 “帮我!” 这两个字很快沉了下去,得到回应的速度很快。 同样也是两个漆黑的墨字。 “別动。” 之后,再也没有別的回应。 別动? 一瞬间梁思凡已经想要开口骂娘了,別动是什么鬼?等天兵下凡么? 岂有此理,开什么玩笑! 梁思凡屈起十指扣紧在湿泥中,如同冬眠的青蛙般一动不动。 时间还在流逝,他已经分不清额角流下的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甚至不敢抬头,但耳中隱约已经能够听见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不行了。梁思凡绝望地心想。 谭教授的脚步忽然顿住,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头,口中发出了意外的声音: “嗯?” 同一时间,梁思凡也注意到了,耳畔传来奇怪的沙沙声。 不仅如此,风向变了。 第十四章 神形百炼,魂契 梁思凡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他股起勇气,一点一点侧过脑袋,只见距离稻田不远的树林中,几株相连的枝干如臂般奇怪地挥舞。 什么东西在那边。 下个瞬间,梁思凡只感觉身边一阵劲风吹过,谭教授的身影擦过穗梢,朝著那个方向疾驰。 他不敢再分出一滴液体前去探查,好在距离並不远,遥遥地能够看见谭教授低呵一声,五指再度虚空抓握,树丛中的什么东西被他一把提了出来。 那是株植物模样的东西,在被抓住的前一刻还在化身一地液体妄图逃走。 树海,大概和他曾经遇到的是同一类。 “什么啊?”谭教授露出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是哪个学生呢,搞半天是这玩意,没意思。” 他完全失了兴致,轻轻一个响指將那树海烧了个乾净,隨后骑上马,很快地消失在雨夜中。 梁思凡仍旧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很久之后才敢起身。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以复杂的眼神朝著树林的方向望了许久。 虽然並没有感应到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偶然。 有人在那。 是谁帮了自己一把,是谁?和莫大有关係么? 他眯著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漆黑树林,大风依旧,化不开的黑影招摇连绵。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许久之后他才离开。 ...... 对於梁思凡的晚归,父母並没有多问。 自从得知了他的心火活性率超过5%门槛之后,那两人明显变得轻鬆了许多,对自己的態度也更加小心谨慎。 结合今晚见到的真相,梁思凡大概也能猜测出来,这里的人都是受僱或者受迫来扮演父母的角色,如果能够把孩子养过十六岁,大概能获得好处之类的。 其实,就之前的蛛丝马跡来说,也不意外了。 这里没有他的家人。 没有就没有吧,早习惯了,没啥。 他囫圇吞下一点晚饭,回到房间里。 比起那种事,他更想先確认一下自己的状態。 心火没有异常,虽然那一滴液体被捨弃了,但其中的损失似乎可以恢復过来。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那么,就只剩一件事了—— 確认父母已经睡下后,梁思凡用早早备好的毡笔在那本书上写下: “我们谈谈吧。” 墨字挨个沉下,几秒后,浓重的睡意扑面而来,他没有抵抗,闭上眼睛仰头躺下,隨即坠入沉沉的梦中。 下一刻清醒降临,他睁开眼,那扇青铜打造的大门仍旧静静立著。 “哦?”莫大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看来你已经见到真相了?” 梁思凡挑著眉头道:“別装了,你自己都看见了吧,透过那本书。” “不,我唯一能接触外界的渠道就只有这心火的持有者,也就是你。我能收到你分享给我的情绪与见闻,但我並不能直接以自己的感官看见和听见外面的世界,更別提干涉。” “你骗我。” “没必要骗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只需要別动就能解决一切?” “有些事並不一定要知其根本才能预测,我说过我看了你的命运,不过我很困,只能看见些微不足道的因果。不然我早就打开了这扇门,我们之间也不会存在交易,我早就抢了你身体瀟洒去了,还有功夫跟你在这讲相声。” “告诉我这种事情真的好么?” “直白一点不是挺好么?不论什么交易,总是得知道相互的价值才能谈下去,对吧?看到真相之后,我想你还是想要活命的,而今天晚上,我也看见了你心火的价值。” “我的价值,你是指我能抢走別人的能力?”梁思凡抓了抓掌心,“曾经的那个异种的火种被我消化,之后,我就得到了它的能力。” “不,你的理解有误。”莫大回应道,“並不是树海的特性被你抢走了,是你消化了它的心火后,自身產生异变,或者说进化更合適。进化,这才是你真正的心火特性之一,在多如繁星的特异心火中属於最稀少的一类,它代表了无上限的可能性,当然还有更大的崩溃风险。尤其是你的心火,千年以前人习惯称它为『神形百链』——哦,好像现在也这么称呼来著,上了年纪就容易分不清。” “神行百链么,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梁思凡重复著这个名字。 “好的坏的,我都说了,你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莫大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强调,却又透著一股魔法般的信服感。 梁思凡也承认莫大的话不无道理,只是相不相信还在他自己。 说到底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完全没有信任基础,他太容易被利用。 如果只是被利用的话,那倒还好。 最坏的可能性之一,自己被夺舍,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在这心火和重生存在的世界里,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他现在没有办法证明,但时间又確实不等人。 按照谭教授和那商队头领的对话,风车镇或许也不会再像往日那样稳定运转,说不定哪天他们全镇的人就都变成火种。 不管怎么选择都是豪赌。 “我知道你在怀疑,这很正常。”莫大再度开口,“还记得我刚刚提到的法则么?” “什么意思?”梁思凡问。 “约定,也可以被製成法则,只要许下承诺,违背的一方就会魂消魄散,抹消於这世间,没有谁可以抵抗,哪怕你位於世界之巔。在千年之前,这种手段被称作血契,现在的人似乎更喜欢叫它魂契。嗯,这次我没有记错。” “魂契?血契?” 梁思凡还没来得及品味完这两个奇怪的名字,下个瞬间,他的眼前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长桌,现实中的那本《莫大之书》静静地躺著。 他翻开第一页,同样是空白,只是在这个同时一串文字宛若从水中浮现。 【你接受吗?】 那一瞬间,仿佛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一种切不断的宿命感顺著梁思凡的心头直往上爬。 潜意识里的直觉告诉他,一旦答应,哪怕魂魄消散也绝不可能违背。 这是凌驾於一切法则之上的誓言。 第十五章 协议,心火流 魂契。 梁思凡深吸了一口气,那叫莫大的傢伙所拥有的能量,了解越深越让他觉得不安。 “什么是魂契,我想你已经感觉到了。”莫大说道,“当然,你要觉得自己实力太弱,我连这个也可以偽造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还是觉得,关键时候还是该拼一枪。” “说吧,你要怎么帮我,又需要我提供什么作为回报?” 梁思凡没有斟酌多久,因为莫大说的確实也没错。 “很简单,我能让你和曾经的我一样成就世界至高,这样你的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而你则需要为我做三件事。很简单的,放轻鬆,只是为我收集几道心火,杀几个人,最后为可怜的人和异种们找一片能供他们生活的土壤,仅此而已罢了。除此以外,我会为你的经歷记录一本书,具体的要求你自己看吧。” 空白的《莫大之书》上,数不清的文字飞速浮现。 【甲方:梁思凡】 【乙方:莫大】 【乙方应根据本协议各项要求为甲方提供服务,甲方应在乙方据此提供的服务和相应成果符合本协议要求的情况下,支付相应回报。】 【除本协议约定的补偿外,乙方不得作出任何损害甲方利益的行为。】 【甲方承诺不向任何人透露乙方及本协议的存在。】 【本协议自签订起生效,当甲乙双方各自完成相应责任,或当甲方死亡时即代表本协议终止。】 什么鬼协议,梁思凡扶著额头心想。 书页上的內容仍在继续,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儼然一副制式条款的味道。 【第二部分专用协议条款】 【一、服务內容】 【在甲方陷入困境时,乙方將尽力提供包括但不限於武术秘籍、技巧窍门、机缘指引在內的技术支持。】 【乙方作为曾经的至高心火持有者,將运用自身知识与经验,为甲方提供心火相关的諮询服务,以协助甲方进行心火开发,並在十年內达成与乙方相同成就。】 【乙方將根据甲方心火水平,开放梦中空间的相应权限。】 【乙方將根据甲方成就至高之路的经歷,据实撰写《思凡之书》。(该项服务为附赠,不对甲方產生影响)】 【二、甲方责任】 【在乙方尽职尽责提供上述服务的前提下,甲方也需同时为乙方达成以下三条需求:】 【1、为乙方收集不少於十二道原初级心火(其中时间目三道、空间目三道,其余不限)】 【2、创造一个能够容纳异种生存的伟大家园(百万人口以上规模)】 【3、在后续乙方提出需求时,甲方需为乙方猎杀共计三名神话以上级別的心火持有者,若指定猎杀人物会直接影响甲方利益(包括但不限於导致背信弃义、违反价值观等),甲方有权拒绝。若乙方在甲方成就至高心火前未提出合理需求,则视为甲方已完成本条中的义务。】 【若此三条在甲方成就至高心火后的三年內无法全部实现,乙方將收取甲方灵魂作为补偿。】 【註:非量化性標准以甲方內心认可为准。】 好一个“仅此而已”。 梁思凡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协议,他端著面前的大几页纸琢磨许久,確认没有留下什么漏洞,心里寻思这傢伙一千年前高低是个法务。 就服务內容来说,莫大给出的诚意不可谓不足。 对於至高心火,梁思凡虽然没什么概念,但“至高”两字意味著什么他还是明白的。 收集心火、建立家园什么的听起来很宏大,但也不是一朝一夕要担心的事情,而且留给自己选择的自由度很大。 为他的经歷写书这种事情,既然说了无影响,那就隨便吧。 至於杀人—— 至少对目前的梁思凡来说,这件事毫无疑问违反他的价值观。 以后要是变了,那是以后的事情。 他现在面临的是怎么活下去的问题,纠结这种事很蠢。 值得一试,要是莫大真能扭曲契约作假,那他本来也没有谈判的资格。 梁思凡最后確认了一遍,將整篇协议翻到最后。 【甲方:】 【乙方:莫大】 不知何时,一只压水笔已经悄然摆在了他的手边。 他提起笔,深吸一口气后微微颤抖著签好名字,仿佛写下一整个新的诗篇。 最后一笔落下的同时,奇妙的宿命感縈绕他心头,逃不掉也避不开,那些约定的文字如同有了生命似得进入脑海。 那一刻,潜意识中的声音告诉他,莫大並没有骗自己。 “协议达成。”莫大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悦,“提前说明,我会按照契约尽全力提供帮助,但不保证你一定会成功。诸如你因为失恋而心理崩溃变成怪物,或者踩到香蕉皮一跤摔死之类的事情,我概不负责。” “行了,这种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梁思凡的目光充满期待,“快快,我现在遇到麻烦了,有什么心火秘籍灵丹妙药之类的,赶紧拿出来。” “你现在遇到的危险,在於那个姓谭的老东西。说实话他算不上多厉害,今晚你分身的心火在十米距离內才偶然被发现。他的心火水准只能说一般。可即便这样,他与你们之间仍旧存在一条不可能逾越的鸿沟,那就是术。” “术?” “也可以叫做技巧,这个时代帝国的人一般叫它『心火流』,像你靠天份总结出的掠夺、消化,还有你的心火特性,这些都只能算是本能。而术,是人类千年来的结晶,是无数血泪经验凝结的硕果。哪怕你们的天赋超绝,面对他的差距,就像婴儿面对成人,再光明的未来也改变不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现实。” “那太好了,快教我心火流吧。” “很遗憾,我教不了。” “嗯?” “心火流不是武学秘籍,可以通过语言去描述,或者通过书画將动作手法留在纸上,至少在启蒙入门阶段,它只能被称作是一种感觉。心火是人內心的能量,只存在於感觉之中,千人千面,或许每个人的体会都有所不同。如果某天你遇到有人贼头贼脑地在大街上贩卖什么《从零开始的心火流》,毫无疑问那是骗子,可以往死里打。” “行了,那心火流到底是怎么传承下来的?” “两种方法,一是以万中无一的幸运,从偶然中抓住了那一瞬的感觉,我想你就不用考虑,不当非酋就不错了。另一种叫神传,说白了也很简单,就像今晚死去的那两人一样,被人用心火流锁定就行了。被锁定的同时,你才能从感觉上体会什么是真正的心火流,从而存在领悟的可能。只是还有一个小前提,那就是得保证锁定你的人在下一秒不会要了你的命,你懂我意思么?” “风车镇里,唯一掌握心火流的人是谭教授,这是个死结......说起来,你不能用心火流锁定我么?” “现在的我,绝大多数情况下没办法干涉现实世界,包括心火。如果我能直接干扰现世,都不需要一年时间,不说让你成为世界至高,横扫世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惜我不在。” “等等,你说心火全靠感觉,所以说在心火上,你完全没办法提供直接的帮助是吗?” “啊哈,你终於发现了,协议里也是说的提供諮询对不对?” 你妈的。梁思凡在心里骂了一句,总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所以说,解释一大圈你就告诉我,没招了?”他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没错,现在还没有条件让你学习心火流。”莫大说完,隨后话锋一转,“但是,想活下去也不是没有机会。” ...... 梁思凡消失之后,莫大的声音再次飘荡於恢弘的房间。 “那么,该怎么写呢。” 那张长桌之上,《莫大之书》的隔壁,悄然出现了另一本同样封皮的《思凡之书》。 崭新出现的书籍悄然翻开,扉页的白纸上文字涌现。 【我叫梁思凡,在风车镇里长大的孤儿。】 【那一天我见到了小镇的真相,与一个叫莫大的奇怪傢伙签订了契约。】 【那时的我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还没有发现心里真正渴望的东西。】 第十六章 心意六合,速成 次日清晨,昨晚的阵雨已於无声息中停止,夏夜的烦闷被这短暂的凉爽冲刷之后再度捲土重来,枝头阵阵蝉鸣顺著暖风传出好远。 梁思凡睁开眼,窗外日轮已经悬起,金光勾勒出一地浮动的树影。 今天是善治书屋每周一次的假期,他一觉睡到很晚。 昨晚的经歷当真消耗不少心力,但收穫也算是颇丰,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可能性。 他皱著眉头思忖片刻,隨后起身走出房间,囫圇扒了半碗稀饭后,踹上两个馒头径直出了门。 外面几乎没有多少人,偶尔碰到的大人都会主动把视线压下去,仿佛与他对视一眼都会被灼伤。 他低下头,在確保没有人跟踪后,越走越偏。 今天要確认和做的事情很多。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认自己身上的变异,或者按莫大的话来说,叫做心火特性。 城南的山坡上,夏日闷热的风吹过草地,顺著坡顶朝远方眺望,隱约可以看见一道漆黑的裂口横跨群山之间,仿佛大地张开了嘴巴。 那超过百米宽度,深不见底的弧形裂谷將风车镇的西南面切开,就好像是在隔绝著什么。 在风车镇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梁思凡的目光没有停留很久,他深呼吸了一口,右手平举胸前,食指微微朝下。 他闭上眼睛,寻找著昨晚的感觉。 那场雨是激发的关键,但自己的心火特性应该不是只有下雨天才能使用。 汗水顺著梁思凡的额角滚落,精神世界中他的意识逐渐切分成两个。 半晌之后,混杂著汗水的金色水滴顺著他的指尖滴落,两套五感独立的奇妙感觉再现,只是这一次没有不適。 他静下心,操纵那滴液体游走於林间草地。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悬在头顶,梁思凡也大概得出结论。 最远的移动距离,大概百米,接近边缘的时候速度会慢下来,晴天里不如雨天的移动迅速。 现在的自己最多只能分出一滴,之后会不会成长是个未知数。 至於攻击性—— 大约十步之內,它弹起砸在胳膊上,会有些轻微痛感。 离自己的距离超过十米的话,除了能够继承五感外,它就真的只是一滴水了。 除此之外,除了像昨晚那样被谭教授用心火抓住外,单纯的物理攻击对它无效。 显然现在还没什么攻击性,但若是继续成长下去呢,若是作为杯中的水被人饮下呢。 很有发展空间。 梁思凡有些疲惫地坐在草地上,脑中回想起昨晚莫大的回答。 “神形百链么?”梁思凡喃喃自语著。 他抬起胳膊来,用手背遮住天光,掌心之间,一抹极淡的苍银色火焰夹带著凶猛的侵略性一闪而过,像要吞噬什么似的。 活性率超过5%后,他的心火已经有了这种现象。 但是未来再辉煌,也得有明天才行。 “好啦。” 梁思凡轻嘆一声,从草地上坐起来。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他將那本空白的书从怀里抽出,可原本熟悉的封面名字已经发生了变化。 《心意六合》,方方正正的四个古体字。 翻开后,原本一尘不染的纸页已经开始泛黄,透著古书的陈旧气息,昨晚还空白的纸页上,此刻密密麻麻满是人形架势图和文字註解。 “虽然没办法教你心火流,但本来你现在需要提升的东西也还有很多,心火很深奥,並且涉及方面极广,哪怕有人传授心火流,也需要你的心火活性率先接近10%。其实,善治书屋的教育体系已经算是很科学,只是其中缺少了很多东西。” “我手里这本心意六合是自千年以前传承演变来的古武术,我想也是目前最適合你的,武道与心火的联繫以后你会体会到,好好练习,將来你绝不会后悔。” “心意六合中有十大真形,十大真形又包含了根基六势,一年之內,六势中你起码得取三项以上练至小成。同时,你要保持神州国標的锻打,心火活性率……先在半年內超过7%吧,然后再说。除此之外你现在的心火特性也要保持练习,能够分出的液体量起码要有半碗水那么多。” “这是个很大的挑战,也是目標,如果达不到的话,那只能说你实力不够,差不多可以等死了。等你完成目標之后再来找我吧,那之前我给不了你其他帮助了,人活在世,终究是要靠自己。” 这是昨晚莫大最后留下的话,等到从梦中出来后,他就发觉现实中的书变了模样。 挑战么? 梁思凡不怕莫大吹嘘,他反倒有些担心心火提升太快的话,要是衝进了前三名,正好这个时候商队来了,那可真是一头撞在南墙上。 而莫大那傢伙只是神神秘秘地表示到时候再说,这个不用担心。 到时再说,这不开玩笑吗? 算了,再信他一回。 梁思凡快速地將整本《心意六合》翻了一遍,十大真形倒是容易理解,鸡、龙、虎。蛇、燕、鷂、马、猴、鹰、熊。 依据十种动物的形態和特点,像其形,取其意,立法为拳,便是十大真形。 书的末尾还有一句潦草的手写简体字: “心火当道,姬氏师祖幸得天授而创此拳法。十大真形者,得其五者可敌十,得其十者可当百,得其全部,可初窥心意门径。” 初窥心意门径?这拳法不就叫心意六合么?怎么学完了才初窥? 梁思凡也没细想,只是心中暗自有些发愁。 一年之內要让六势中有三形小成,听著轻鬆,真研究起来就能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心意六合重桩功,要想十大真形有所成就,必先练桩。 针对桩功,书里写的是“天资平庸者二至三年可成,天资优异著半年可成”。 哪怕半年也等於时间砍半。 加上神州国標和心火特性的练习,白天还有不少精力应付在善治书屋力。 不想让人睡觉可以直说嘛,莫大那混蛋。 梁思凡一咬牙,猛地站起身来,双腿发力。 那就做到给你看看。 第十七章 母拳六艺,快速成长 自那天起,梁思凡发了狠地练习,日夜不輟。 他將时间压缩到极限,早出晚归,哪怕是在去书屋的路上,也不忘在来一套神州国標的吐纳冥想。 心意六合更是他的主攻方向,不论室外还是房间里,针对心意六合的桩功锻链他没有一点鬆懈。 虽然神州国標中也有练桩內容,但显然跟心意六合不是一个级別,更谈不上理学互通。 转眼便是两个月过去。 这本《心意六合》中的桩功叫做“冬虫春醒”,其意思也很简单,初时如同冬眠的虫蛇若静若死,待到春暖开的那一刻,由静转动,厚积整个冬天的精力倾泻而出,万顷摧城。 静中有动,一站便有黑云压城的气势。 听著简单,但想要自己练出来就跟水中捞月別无二致,梁思凡苦练许久之后,才刚刚能有一点体会。 只是他没想到,就在这时间如流水,自己刚刚抓住些许感觉的时候,另一头的却先开了。 这晚月色很好,四下无人的树林中,梁思凡双手微微抱个浑圆,脚下站的正是春虫冬醒。 眼下他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汗水勾勒出肌肉匀实的形状,终於他猛地呼出一口气,一股淡淡的白烟顺风而起,很快散去。 他的呼吸在瞬息间变得急促,又很快恢復,左右扭动的脖子发出咔咔响声。 梁思凡长舒一声,眼下两个月已经过去,这些天来活性率的进步依旧稳定,三天前的测试结果是5.5%,另一边的心火特性则基本在原地踏步。 而这冬虫春醒的感觉他已经抓住了一些,但总觉得还差点意思。 “冬虫春醒、冬虫春醒......” 他这样想著,或许是出於不浪费时间的习惯,不自觉地便开始从意识中分裂自己,晶莹的水滴於指尖若隱若现。 然而那一刻,他的心念一动,手上动作却停住了,那滴水珠没有落下,介乎於出现和消失的状態。 就好像摆著什么架势。 半晌之后,晶莹之水倏地坠出,在半空中连成一道淡金色的细线,隨后落在地上。 不再是一滴,而是一条细细的水线,梁思凡很自然地能感觉到,分出去的心火量提高了,是之前从未达到过的水平。 冬虫春醒? 他没有露出得意的笑容,而是闭上眼睛,满脸严肃地起站好,手脚上又是那无比熟悉的架势。 夜风吹过,枝头红叶颤颤巍巍地落下地面。 梁思凡猛地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矍鑠精神。 一瞬间,他浑身肌肉舒张,淡银色的火自周身的每个角落剎那躥起,带著细微的爆鸣声一闪而过。 冬虫春醒! 武道与心火之理一脉相承,两者不该分割,其实莫大有过提醒,他早该想到的。 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遍布全身,几声大笑迴荡在山野林间。 忽然间的突破让梁思凡满心欢喜,他下意识地扭头出声,像个得了满分想要炫耀的孩子。 只是马上他便停住了,呆呆地抬起头。 月下的山林一片寂寥,只有大风吹过山间的沙沙声。 自初学起两个月,梁思凡的心意六合桩终於小成,远远超过了书中的最快时限。 一年时间,来得及。 ...... 自从冬虫春醒小成之后,梁思凡没有浪费时间,径直开始了十大真形的练打。 他听从了书中的建议,从鸡形开始入手,很快跟进了龙、虎二形。 鸡步趟腿、龙形折身、熊膀相合……这些都属於心意六合中的母拳六艺,鸡步伐、龙束骨、熊竖颈,练的都是根底。 说到底都是基础罢了,讲实话,他对那句“得其五者可敌十”充满了怀疑。 当他將这个疑惑写进书中时,莫大的回答也很快便挤进了杂乱的註解中。 “那三形確实只是基础,但那基础跟你所理解的有所不同。” “我知道你有另一世的记忆,你认知中的传统武术和我手里这一本是不同的,它经歷过非凡变更的时代,是写给拥有心火的人类。” “你有特异心火加持已经十几年,或许难以体会到,这本《心意六合》如果让普通人去练,三十年也不见得能有什么进展。” “別想这有的没的了,赶紧练吧,目前的速度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莫大的话总让梁思凡有点不爽,但也是为了活下去,他鼓足了劲。 ...... 眨眼又是四个月过去,梁思凡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快速成长期。 继心意桩小成后,他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就好像囤积在体內无处释放的力量终於有了用武之地。 心火赋予了人类超然的力量,而武学正是其一的应用之道,他愈发肯定。 他本身的心火质量就很优秀,加之善治书屋的教育体系也为他打下了坚实基础,相辅相成的三形经过日復一日的练打,体会良多。 要说体会在哪里,从日常生活出发,坐、行、立,这些普通的动作在他眼里都变得可以拆解於武术中,浑然多出一份意境。 这叫融会贯通。 眼下还有半年时间,想要把三形全部推进到小成阶段,应该勉强可以赶上。 大抵是心意六合的原因,他的活性率提升速度变得愈发明显,眼下的四个月过去已经来到了6.8%,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速度。 自从上次商队到来,头三名消失之后,善治书屋中的最高水平下跌了不少。 名次上,梁思凡已经排到了第七,和第三名的差距最高也不到2%,已经开始接近危险的排位了。 但梁思凡此时並不慌张,莫大说过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而隨著自身的成长,他也察觉到了那办法大概是什么。 今日,又是善治书屋一月一次的测试。 满地的枯枝败叶在冷风中擦著地面而过,鬱鬱葱葱的小镇少了许多顏色,唯有盘踞在书屋庭院中的那颗古树仍旧如沐春风。 梁思凡搓著双掌呼出一口白气,他在书屋外做了些准备,隨后便小心翼翼地进了教室。 “哟,大明星来了。”谭教授搓了搓冬天里发乾的手指,眯著眼睛说道。 每月的心火测试结果都是公开,谁都知道梁思凡近日来进展迅速。 在善治书屋里,至少在跨越7%之前,每月活性率没有丝毫进展的大有人在,平均每月能提升0.1到0.3个百分点的已经算是优秀,0.4的则属於极少数。 而他已经连著三个月提升了0.4到0.5个百分点,这种爆发且持续的进步,在善治书屋的歷史上几乎从未出现过。 梁思凡神色凝重地捏住银色铁片,火焰燃烧的细碎声若隱若现,被抽乾的熟悉感觉一瞬即逝。 下一刻,仪表篇上的数字令所有人震惊。 第十八章 百分之十,狩猎 仪器上的数字很快定格在一个位置上。 “6.8%。” 和上个月的数字一模一样,没有变化。 这个结果放在別人身上再正常不过,但现在测试的对象是梁思凡,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 “怎么回事,这个月是不是偷懒了?”谭教授的声音听著有些古怪,“好不容易就要进入前三名了,可不能在终点前倒下来。” 背对著他的梁思凡转过身来,脸上委屈得仿佛隨时能落下泪来。 “我也很奇怪,这个月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一点感觉。谭教授,你说我的天赋是不是就到这了,一辈子都不可能进步。” 谭教授脸上一抽,隨后伸出宽大的掌心轻轻搭在梁思凡的肩膀上:“心魔罢了,不用在意,每个人都会遇到瓶颈,正常练习,或许明天就好。” 在老人的温言安慰中,梁思凡回到座位上,刚刚装无辜的时候噁心得他差点想要掐死自己。 好在是混过去了。 他鬆了一口气,一边透过另一个视野欣赏著自然风光。 並没有什么瓶颈,实际上,昨晚偷偷测试的结果中,梁思凡的心火活性率已经超过了7%。 这个月上涨了整整0.5个百分点。 他之所以能操纵结果,是因为將自身的一部分心火分离了出去。 难怪莫大那傢伙会催著自己练习心火特性。 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分出一小撮,约莫一个矿泉水瓶盖的水平,正好带走了这个月增长的量。 他的分身现在正在近百米开外,就像莫大曾经说过的那样,谭教授察觉不出一点异常。 这样能行。 ...... 终於熬到放学,梁思凡还没起身,一个梳著麻辫的十四岁小姑娘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名字么,应该是叫杨倩来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思凡哥,教我。”那女孩露出俏皮的笑容,隨后用劲撤出一个躲在她背后的男生,“还有他,他也想请你教——李添帆你说话啊!哑巴吗!” 那叫李添帆的男生矮矮胖胖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憋了半天只掏出一个木雕玩偶,脸上是一抹通红的笑。 “哎呀蠢死你算啦!拜託人都不会。”杨倩一巴掌摁在那男孩的脑袋上。 “好啦,一会你两自己慢慢打。”梁思凡淡淡一笑道,“想问什么。” “那个,就是最近你总教別人的那个,我们也想学。”杨倩掐著李添帆的后颈连连点头。 这半年来梁思凡从心意六合中有了不少体会,尤其是在最近,於是给別人指点是,自然而然地多带了些许乾货。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这些精华都被他掰碎了糅进那套神州国標中,並不会让人察觉是凭空出来的新东西。 饶是这样,效果也很显著。 已经连著两个月没出现有学生被淘汰的情况了,善治书屋的人数越来越多。 看著面前两人打闹的模样,直到这时梁思凡才隱约注意到,这曾经火药味十足的地方已经渐渐发生改变。 更像他印象中的校园。 而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改变一切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赶紧找个机会,给莫大秀秀肌肉。 ...... “我的活性率超过7%了。” 晚饭后,房间里,梁思凡在书上写下了这句话。 然而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得到回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书的另一边,潦草的字跡上浮。 “別著急嘛,刚刚被你叫醒,我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打工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签了协议也不是我就卖给你了是不是?” “你这傢伙,知道的梗还挺多。”梁思凡回应道,脑中却转著其他想法。 他总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个叫莫大的傢伙很虚弱,或许也不能用虚弱来形容,应该说他快“没电了”,所以一直保持著最低限度的运转,如果自己没有联繫,就保持著类似沉睡的状態保存电量。 当然,也可能是装的,他仍旧对这来路不明的人保持警惕。 莫大每次被唤醒后能够获得自己这段时间的经歷和状態,那么他的想法呢?是不是也全部暴露了。 “你的心火进展確实超出我的预料。”另一边莫大的文字仍旧不紧不慢浮现,“倒是心意六合跟心火特性,有点慢了。” “我觉得这种时候以鼓励为主效果会更好一点。”梁思凡说。 “只是实话实说,你有这么优越的条件,特別的心火、神州国標、心意六合。你以为风车镇的处境已经够可怕了,在我看来只是充满阳光绿草的欢乐牧场而已。在我曾经的年代只有混乱和无序,標准、归纳、秘籍,什么都没有,只有野蛮的掠夺与吞噬,以及隨时可能发生的崩溃,一切都在血泪中不断验证总结,年轻人,你们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 “好了,儘管我知道你活了一千多年,但先把爷爷辈的口气放放。” “去狩猎吧,你的心火活性已经够了。”莫大一改话锋。 “狩猎?” “就像你曾经狩猎树海那样,但目標不是那种最低级的异种,那种级別的对你已经没什么用了。” “积少成多不行么?”一想到那些千奇百怪的鬼东西,梁思凡心里就有些发怵。 “吞噬火种,那是心火成长最快的途径,但也是最不建议使用的,因为需要消化就意味著可能带来不稳定。事实上,吞噬有一大原则,也就是同阶最优。” “什么意思?” “心火给生物带来的异变难以估量,尤其是在低阶的时候,活性率相差如果超过了十个百分点,几乎可以看做是两个不同的生命层次,只有相同层次才属於有效吞噬。我们將活性率从零开始,按每五个百分点为刻度划分,一般只建议同刻度內进行吞噬,低了无用,高了很容易造成崩溃。当然,遇到高活性一般只有逃命的份。” “所以说,你要我去狩猎的,是活性率在五到十之间的异种。”梁思凡猜测。 “准確地说,是七到十。我明说吧,不论是心意六合亦或神州国標的上半部,他们都属於基础,无法给你带来飞跃式的进步。心火成长不是线性的,你別看现在很快,在活性率超过7%以后,跨越10%之前,你的心火都算是处於这个阶段的半成熟期中,单纯练打的话,成长速度会很慢。” “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那姓谭的老东西发难之前,把活性率提得越高越好。无论如何,必须无限逼近10%,越近越好。” 第十九章 杨倩、机会 听了莫大的话后,梁思凡心中已经没有像方才那么担心狩猎。 虽然怀疑他的最终目的,但直到目前为止,莫大做事还算可靠。 活性率超过10%,然后把那姓谭的老傢伙一脚踹翻么,说实话他老早就等不及想要这么做了。 梁思凡搓了搓手心,又復问道:“那么,要狩猎什么玩意?” “我还不知道。”莫大丟出这五个字。 “那快用你无敌的命运之力想想办法。” 梁思凡想也不想就说。 另一边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有了回应。 “这么快就適应我的节奏了,没意思。” “確实,我的手里掌握著世界运行的一些法则,但那是我来说不是无消耗的。我很困,不是每次都能给出指引,也不是每件事情都会去看透。窥探你的命运,这算是赠送服务,但是这份服务也持续不了太久了。所以,最好不要每次都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 梁思凡再度感觉到,自己被门后冰冷的目光所注视。 “三天后的晚上,放学以后,跟著那个叫杨倩的女孩,不管多晚都不要放弃,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具体的问题,时候到了再找我。” 这句话落下之后,周遭场景都变得虚幻起来,困意上涌,梁思凡的意识坠入混沌。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混著冷风正往窗户里挤,飞舞的纱帘宛若一直蒲扇翅膀的巨大蝴蝶。 梁思凡坐起身,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拳头托著下巴。 梦中的记忆不断上涌。 杨倩。 他琢磨著这个名字,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是个很能闹腾的主,以至於自己都留了印象。 她善良热情、性格活跃、喜欢动物,心火也很优秀,几乎想不出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要跟著她? 虽然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但隱隱得他总有些不安。 走一步看一步吧。 ...... 三日后,天色阴沉。 大团的浓云从早晨起就笼罩了天空,天光晦暗,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人刷上灰漆,惨惨地失了一层顏色。 梁思凡在怀里揣了一把菜刀,用纱布厚厚地缠了一层又一层。 自一大早起他的余光就追逐著坐在自己左后方的女孩。 她的身上没见一点异常,说笑打闹,充满活力。 午饭时间,梁思凡照旧缩在角落里,耳畔传来杨倩的声音,似乎是在跟人爭吵。 “我说我真养了一只狐狸嘛,还是白色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她的语气有些急。 “我还有只大白鯊呢。”有人反驳,“已经连著两天放学跟你去看了,啥也没有,吹牛吹牛吹牛。” “肯定能找到,它有时候就是会自己出去转转,最多两三天,今天绝对回来了!” “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可没有那么多个今天陪你浪费。” 围著她的几人一鬨而散,留下女孩一人,嘴巴撅得能掛茶壶。 她越想越气,转身拉住不远处男孩的衣角道:“喂,李添帆!你信不信我?” “我?我信啊。” 名叫李添帆的男孩愣了一下,隨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放学跟我去么?” “可我不想晚回家......” “去去去,当你的乖宝宝去吧!” 杨倩气鼓鼓地转回来,绷著脸不再说话。 梁思凡觉得,自己找到起因了。 很快,放学时分,天色阴沉得更加厉害,一整个书院的学生裹紧了外套,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地往家里冲。 杨倩瞪著那些背影,一撇头,走向了另一边的小道。 她越走越是偏僻,很快到了镇东的林间谷地,起伏的大小山坡层层叠叠。 女孩对著双手呵出一口白气,隨后从包袱中掏出了几块肉乾和两个鸡蛋。 她探出脑袋,对著坡后的山洞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小白狗!” “白狗!” “狗!” 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间迴荡,可惜没有得到回应。 她又喊了几声,只是空有飘零落地的树叶。 不远处,一抹透著淡淡萤光的水珠倒映著女孩的身影。 梁思凡观察著天色,距离天黑大概还剩下小半个时辰。 他们这些孩子因为心火加持,脚程都很快,想回到镇上大概用不上一炷香时间。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应该不至於来不及回去才对,能顺利活到这么大也不会是傻子。 到底能出什么事? 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落在地上,梁思凡握紧刀柄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一度想要叫停那小姑娘的行动,但转念又觉得现在还可以相信莫大。 况且,自己也需要活下去。 很快,得不到回应的杨倩有些失落地甩了甩手,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近乎於无的呜咽。 她眼睛一亮,顺著声音看过去,之间一头毛色白亮的小狐狸在远处的树丛后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 “小白狗!”杨倩顿时惊喜地叫出声,隨机发现它的身上沾满了红褐色的狰狞条纹,发灰的眼珠里少了些神采。 血。 那白狼只跟她转身对视了一瞬,口中发出一声低咽,旋即消失在树丛中。 “別跑!你回来!”杨倩挥舞著手里的肉乾,像个套马的汉子。 她心头髮急,当即便追了上去,电光火石间已经与梁思凡拉开了距离。 动作好快! 梁思凡心头一惊,他忘了眼前的小姑娘也是活性接近5%的人物,自从有他点拨之后整个班的水准都在提高。 冷风吹过鼻尖,衣角蹭过枯枝的细碎响声不断传过耳畔,反应慢了半拍的梁思凡好悬没有跟丟杨倩。 大概五分钟后,他的身影停在一颗摇摇晃晃的老树后面,只见不远处的女孩呆呆站著。 天色骤然暗下来,大团浓云后的太阳彻底失去影子。 梁思凡打了一个哆嗦,这天黑的速度快得太不寻常。 另一边,杨倩的瞳孔猛地放大,像是看见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东西,“你......你不是小白狗,你是什么......” “啪嗒——” 脓腥粘腻的液体顺著那头狐狸的颈部向下滴落,它脑袋一歪,整个头颅如同融化了的果冻掉在地上,深色的血混著肉块漏了满地,红的黑的活似开了酱油铺子。 那无头的躯体仍旧四脚立著,脖颈处黑洞洞的血口处,黏糊糊的液体里,什么东西悄然睁开了一双橙黄色的眼睛。 第二十章 决断 “嘿——” 一阵阴森低沉的笑声混在冷风中传出好远,几近枯败的枝头,干黄的叶片打著旋儿纷纷下落。 杨倩只觉得一瞬间鸡皮疙瘩起了满身,那如同果雪般消融的肉块中,发出的声音竟类似人类。 天色彻底暗下来,就在她失神的几秒时间里,那双黄澄澄的眼睛宛如一对火炬。 夜天狗? 梁思凡思绪疯转,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没想到有异种能操纵天黑的时机。 “嗞啦!” 织衫被扯破的声音响彻耳畔,他猛然抽出怀里的书,笔速飞快: “快说怎么办!” 莫大这回倒是没有磨蹭,漆黑的水墨字跡挨个浮现。 “不要著急,异种在消化的时候最为脆弱,那是你的机会。” 消化?梁思凡心头一怔。 他反覆又迅速地看了两遍,不是没懂,其实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莫大的意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確认些什么。 “拥有一定智慧的夜天狗,在同类中是站在顶点的存在,活性率甚至可能超过9%,还是荒野中廝杀出来的野兽,正面衝突你机会不多,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似乎是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莫大冰冷的话映入眼帘。 没多少机会么? 梁思凡吸了口冷气,脑海中曾经一幕再度浮现,那个女孩的笑脸,被树海吞前最后向自己伸出的手。 “思凡,救……” 夜色里,鲜血顺著梁思凡咬紧的嘴唇不断下渗,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就在几秒钟的瞬息间,另一边的情况还在不断变化。 宛若皮球被扎破的放气声里,无头身体中,一只胳膊猛地刺开后背伸了出来,隨后是二只。 那具残破的肉体在三两下间被撕个粉碎,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出现在其中的,是一只通体漆黑,头似狗、四肢介乎人与猿之间的奇怪生物。 它咧开嘴,尖锐的齿缝中挤满碎肉,一声振痛心神的咆哮迴荡在山谷之间。 夜天狗,只在没有星月的夜晚才会现身的异种,平日里通常寄宿在动物体內。 而一旦心火成长到某个阶段,具备些许智慧后,它们往往会將目標对准人类。 直到这时杨倩才猛地反应过来,她转过身拔腿狂奔。 空气被切开的响声越来越近,那只夜天狗不过几秒时间就將距离拉近到五步內。 杨倩隨手在树丛间抓了一把,向后扔去,脆弱的枝叶竟然变得坚硬锋利。 可惜即便如此也不过相当於拋了一把刀片,夜天狗身上留下几道细细的血丝,却不能够阻挡它的脚步分毫。 它张开腥臭的嘴,唾液与血点漫天乱飞。 女孩眼中露出绝望的死灰色。 “咚!” 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杨倩瞪大了眼睛。 千钧一髮之际,一抹散发著淡淡萤光的金色液体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不偏不倚地撞在夜天狗的身上。 它瞬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歪丟掉准头。 斜地里横出的人影撕裂了冰冷空气,映著萤光的刀锋在半空划过一道苍白弧线,不偏不倚地插进夜天狗的胸膛里。 梁思凡的气息沉稳,平日里对心意六合及神州国標的踏实练打在此刻显现出了效果,那一瞬间他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量如洪流倾泻。 冷风灌进他的鼻腔,腐烂发臭的血腥味和生死压力让他肾上腺素飆升,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 他这辈子还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感觉。 行动前的紧张和不安此刻都似泥牛入海。 鸡步趟腿、龙形裹横、熊形单把......平日里的记忆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 实战出真章。 不,比这还要夸张,就好像是......唤醒了沉睡在肌肉中的记忆,一切都是那么流畅。 眼见菜刀已经大半没入胸口,那只夜天狗却还生龙活虎地穿著粗气,它一声咆哮,四肢蹬地而起,刀口上渗出的血点飞连成线,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梁思凡很冷静,他沉下身,脚下趟腿快过,眨眼已经晃到侧面,左臂外旋拨开夜天狗的前肢,早已捏的噼啪爆响的勾拳裹挟恐怖的风势,照那畜生的脸轰了上去。 沉闷的肉响声里,那似人似犬的怪物一声惨嚎翻滚倒地,一颗断裂的獠牙裹著血水飞出好远。 这一闪一拨一拳,从中已经得以窥见心意六合拳的些许精要,若是换做寻常成年人,早就丟了性命。 然而,那只夜天狗才刚刚倒地,脑袋便扭过夸张的角度,黄橙橙的眼睛里倒影著梁思凡的影子,隨后微微一咪。 那一刻,梁思凡能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夜色忽然变得浓稠,如同雾气一般將那夜天狗罩住,隨后它便整个儿地消失了。 不见一点踪跡。 梁思凡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隨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但实际上,这並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屏住呼吸,脑海中是莫大最后留下的话。 “好吧,如果你执意的话,必须抢到先攻。夜天狗能够融於黑夜,一旦意识到自己轻敌,它必定会隱去踪跡,但这异种极度嗜血,不大可能夹著尾巴逃走。它会等著,在你以为它离开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別管其他的,你只需要专注於声音,给它想要的破绽。除此之外,我也给不了什么帮助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於,梁思凡紧绷的表情放鬆下来。 也正在这个时候,耳畔传来一丝细微的破空之声。 他的眼里爆出凌厉的精光,隨后猛地矮身。 “叱——” 利器入肉的轻响传来,即便反应迅速,梁思凡的胳膊仍旧被利爪划开一道口子,深得几乎能够看见筋膜,温热的血液混著热气流淌不止。 但他只像是没有知觉,蜷起肩头猛地一顶,將那还没落地的畜生撞个仰翻。 没有任何停顿,他怒吼著扑了上去,淡银色的火星渗过皮肤满带侵略性地飞溅,青筋暴起的双手抓住没入大半的刀柄,狠狠一推、一拧。 迸发的血液溅了他满身。 夜天狗哀嚎一声,黄橙橙的眼睛顿时失了神采,它身子一软,抽搐几下后终於没了动静。 梁思凡没有犹豫,体內心火如潮水覆下,一口气吞了夜天狗的火种。 结束了。 从真正放鬆下来的这一刻起,他忽然觉得眼前一,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杨倩打著哆嗦,她的视线中,忽然杀出的少年在几个回合间便宰了那恐怖的异种,隨后浑身是血地站起身,摇晃著朝自己走过来。 “你没事吧?” 梁思凡问,血液此刻还在顺著他的发梢向下滴落。 “没......没事。” “那就好,快回去吧。” 他步履蹣跚地准备离开,却忽然觉得腋下多了一股托力。 女孩搀著他,被血污沾染的胳膊在努力使劲。 她一抬头,努力用活泼藏住一丝怯意:“谢谢你。” 梁思凡嘴角抽了抽,半晌没能给出回应的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 第二十一章 新目標 大海? 梁思凡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好像听见了浪潮的声音,阳光下的碧波映著金光,一层一层起起伏伏。 不对,那不是。 他猛地瞪大眼睛,意识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那不是大海,是烛海。 数不清的蜡烛隨著微风起伏,千万点火光连成一片,就像之前的每次那样。 不,好像也不完全一样。 梁思凡抬起头,遥遥地能望见最远出的高台上,多了几根通向天际的巨大烛台,银白色的壁座刻满宗教意义的精密纹,透著难以言喻的神圣感觉。 一、二、三....... 他下意识地数了起来。 ......十二。 这个数字马上令他有了联想。 十二道原初心火? 他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些被当作异种的人身上,所带有的心火叫做特异心火,而原初心火又是什么?还有莫大提到过的神话心火。 “原初,是太古的神跡,世界与法则构成的根本。至於神话,是人类从刚刚步入心火时代起,克服了吞噬和混乱中,在一代代的求生欲中累计至今而得到的寥寥硕果。不过,说是硕果,或许诅咒可能更加合適一些。” 似乎是知道他的想法,那扇青铜门背后,温润的声音及时响起。 “你真能看到我的想法。” 梁思凡蹙眉,这让他有些没有安全感。 “不,只有你的经歷而已。至於刚才,那是我猜的,你的脑迴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 梁思凡没有计较莫大的挑衅,转而问道:“你刚才说求生欲,那是什么意思?还有诅咒。”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就涉及到一个自人类存在以来,便困扰著他们直至现在的问题——寿命。” “寿命?” “对,再怎样进化,心火如何锻造,至少在人类目前已知的领域之內,人是无法做到永生的,衰老这个动作,哪怕缓慢,它也仍旧在无时无刻地进行著,我指的不只是肉体,还有精神,或者说灵魂。而越是强大的人,对这个不可逆转的结果,会越是恐惧。” “所以呢?” “所以这个求生欲,就导致了神话心火的诞生。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当人了。” “不当人了......” “字面意思,以人类的姿態將会迎来死亡,於是便有人在最后关头捨弃肉体,收缩灵魂,可怜兮兮地,以火种的形式继续残存於现世。但哪怕是这种可怜的形式,也只有少数强者可以做到,这就是俗话说的『像狗一样活著也成为了奢望』。” “成为火种之后呢?” “不是成为火种,而是变成火种的形式,你明白么?他们会去污染其他心火,將其据为己有,这並不是个安全的行为,混乱往往会在这个过程中產生,加上这些傢伙间也是相互吞噬的关係,实际上就像是在养蛊。一代代的吞噬和变异中,最终相对稳定下来的,就成为了神话心火。那些火种以各自不同的形式在后世的人类中继承,带来了力量,也带来了危险。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是诅咒。” 等等。梁思凡心想。 莫大曾经说过,他污染了自己的心火,那么他本身是否也属於这种情况呢? “並不是哦。” 门的那一边,莫大半带笑意地应了一声,一如既往看穿了心思。 “这样啊。”梁思凡口中喃喃,最终没有选择继续追问,只是改口问道,“说起来,这地方为什么忽然变了?” “因为你成长了,所以这里为你开启了一部分权限,你现在看到的是他的原本模样。如果你更细仔一点,会发现还有其他改变。” “嗯?” 梁思凡扭过头,他忽然发现面前最左边的一小盏蜡烛烧得特別旺盛,而且顏色,是奇怪的银色,还能看见一抹抹黑流从其中流过。 那是......夜天狗的火种? 他忽然有了这种感觉,隨后下意识地勾了勾手,那团银色火焰竟然径直飞了过来,像只被驯服的小鸟停在他的掌心上。 熟悉的感觉环绕在心头,那股嗜血暴戾的气息別无二致。 这就是夜天狗的心火,梁思凡確信了。 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我曾经说过,想让心火成长,吞噬不是个值得推荐的方案。因为,並不是只有同阶最优准则限制了它。” “你也知道,消化不是瞬间完成的,视火种质量与你自身水平而定,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 “不像夜天狗,你之前消化的树海属於最低一级的先天异种,它只有本能,哪怕囈语也只是它的捕食能力而已,所以它的火种很纯粹,留在体內你几乎没有感觉。而夜天狗这样已经具备了一定智慧的异种,其火种就具备了腐蚀性,留存在体內就会存在污染心火的风险,而且也没有办法保存太久。” “你之前了那么长时间去消耗树海的心火,真以为那没消化的部分是放在自己体內的?还不是我心善,提前借给了你。” “心火的世界远比你想像得深奥,以后你甚至可能见识到,因为吞噬了火种瞬间爆体而死,甚至被反向夺取控制权的情况。” “哪怕你能够克服上述这些,你的身体究竟能够容纳多少心火又是另一个问题,承受能力,即使科技不断进步,也一直是躲不开的问题。” “而这地方——姑且先叫做梦中空间吧,它能做到隔离和保存,这可以將一方面的危险降到最低,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它的价值,千年以前的人们为了爭夺它,可是造成过几个国家在一夜间的覆灭。” 梁思凡听完莫大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隨即又问:“你为了拿到它,杀了不少人吧?” 门的那头又传来一声轻笑,莫大的语气平和,像在讲述一个故事:“杀过的人啊,那比我吃过的小麵包还要多,我自己也数不清了,莫大是个只能在神话中出现的名字。不过该澄清的还是得澄清,这空间並不是抢来的,它是我和朋友的杰作。好了,下次再说我的故事吧。” “那来说说我的。”梁思凡忽然一转话锋,“你这傢伙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你早就知道我能轻鬆干掉夜天狗,还故意说那种话。” “不,我看不到那么具体,当时我给出的建议確实是可行性最高的。如果让我代你做出选择的话,我一定会用牺牲那个小孩。” 莫大毫不犹豫地回答,隨后又接著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第一刀扎歪了呢?如果它从夜游中现身时你的反应慢了半拍?如果你闪避的方向不对?恰巧几次都是你的运气更好,一切才看起来这么顺利,但永远在赌博的人,他的归宿必定是一无所有,我给你的建议都是为了让可能变成必然。” “现在我们来谈谈下一步。运气很好,你已经有了夜天狗的火种,那么挑战的难度可以再高一些。 “三个月內,你要把那火种消化完,心火同步率的话,超过9%吧,越接近10%的极限越好。超过10%以后,你会进入新的生命层次,感受到另一个世界,很多疑惑也会迎刃而解。” “別忘了神州国標和心意六合,今晚的经歷对那套古拳法大有脾益,我想你的目標要再加上鹰捉与雷音,不,再加上虎抱头吧,根基六势你要全部掌握到小成。” “在这之后,我们就该討论如何对付那个姓谭的老东西了。你要注意的一点是,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不会隨时去看你的命运,也不可能预测所有波折,小心突发事件。我不希望你破了我的协议最快解除记录。” 梁思凡一边听著,心中也在思考。 不介意等待下一个人,意思是如果自己死了他还有別的选择?或者只是谎话。 他猜测莫大身陷某种困境之中,但又感觉这个能够窥探秘密的傢伙除了无法进入现实以外,几乎无所不能。 还是不能够完全相信门后面的傢伙,哪怕签订了魂契。 要注意莫大说过的每一句话,或许里面也有他自己疏忽而泄露的重要信息,未来可能的情况下,想办法能不能抓住对方的把柄,或者掌握写別的谈判资本。 至於现在,总之先跟著对方的步调走吧,走出风车镇之前,他除了拥有那所谓极为特殊的心火之外,也没有別的本钱。 就在他几个念头转过之间,门的那边又传出声音。 “哎呦,都准备跟你告別了,瞧我这记性,真是上了年纪。” “你之前能消化树海的心火,表面上是通过痒序园里的课题。但实际上,因为它的火种太纯粹,所以消化起来根本没有难度,只是时间问题。哪怕你每天用心火做做饭开开灯,过个一年半载的大概也就自然消化了。而且现在你的心火本身也一直在成长,再要消化它就更加简单。” “但如果想要消化夜天狗的火种,大概会遇到一些问题,一是火种里可能会有残留的意识,二是幼年期树海的心火质量跟它完全没得比较。” “消化是个很危险的事情,城里的贵公子们如果要做这件事,通常会配备数名心火高手实时监控协助,还有各类药物和技术辅助,但这些条件你一个也没有。” “所以,我的建议是,利用好这里,循序渐进,最初消化的量一定要极少极少,你要做的就是消灭掉那只夜天狗残存的一切,只保留纯粹的火种。另外,最好选择它熟悉的环境,这样更有利於心火交匯。最后,做好面对疯狂和混乱的准备。” “希望明天你不会变成一堆肉块。” ...... 《思凡之书》上,新的內容还在记载。 【那天我救了一个小姑娘,虽然未必是出於本意,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冒著生命危险的我成功了,选择挺身而出似乎並不坏。】 【幸好如此。】 第二十二章 情绪,消化 杀掉夜天狗的第二日,善治书屋,午餐时间。 梁思凡的胳膊上涂了薄薄一层膏药,淡淡的草药气息环绕鼻腔。 昨晚身上的伤口看著著实嚇人,他本来还想著编个什么样的理由跟镇上医生糊弄过去,但是回到家的时候血便自己止住,也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一晚上之后竟然已经癒合了个七七八八。 按照他上一世的认知,这样的伤口想要不发炎化脓都得好一番处理,多半还得缝针,他的癒合能力和抗感染,放在二十一世纪里已经可以用怪物来形容。 或许也跟自己的心火有关? 他照常揣著午饭缩在角落里,脑海中还在思索著接下来的目標。 昨晚梦中,在和莫大的交谈中又得到了不少重要信息。 活性率、心意六合、心火特性,莫大那个王八蛋不断地给自己加码,似乎从来就没有替他考虑过休息这件事。 梁思凡倒也没有不乐意,相反他有种更加强烈的紧迫感。 別看几次交谈中莫大的语调不慌不忙的,但话里话外间梁思凡总觉得他是在提醒自己——时间不多了。 或许几个月,最多半年,有什么大事將要发生。 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在这之前完成活性率的突破和其他目標,离开风车镇。 他排除杂念,思绪首先停留在心意六合上。 鸡腿、龙腰、熊膀、鹰捉、虎抱头、雷音,所谓根基六势,从步伐、腰身、臂膀、擒拿、守势、气息构成了一套简单但完整的武术体系。 “得其六者可当百。” 按照书里的话来说,六势大成那就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了,但梁思凡还是觉得多少有些夸张成分在里面。 况且那所谓的以一敌百,一百只鸡也是敌百,本来也没讲清楚。 效果如何之后再说,他现在更在意进度。 还剩三个月时间,莫大忽然又加了一倍的码,著实有点透不过气的感觉。 经过昨晚与夜天狗的一战之后,旧三势他已经有了突破性的感悟,眼下距离小成大概只剩下临门一脚。 实践出真知,这话真不是瞎说的。 虽然他觉得这其中的原因,並不只是实践。 再就是消化夜天狗的火种,现在那玩意还在梦中世界里存著,梁思凡还没有感觉,他准备听从建议,等到晚上——也就是夜天狗喜欢的环境里,取其中极小的一部分出来试试。 至於完全无月无星的夜晚,梁思凡觉得除非实在没有办法,不然暂时没这个必要。 况且他也不想这边还在消化的时候,那边忽然衝出来一头新的伙计。 神州国標那边,现在就只能充分利用在善治书屋里的时间了,加上还有心火特性的锻链。 说起来,隨著夜天狗的火种被消化,自己的特性又会进一步进化吧,到时候可能还有费更多精力。 完全是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的状態。 就在梁思凡心里面做著规划的时候,一大一小相扣的两只瓷碗已经轻轻放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思凡哥,给你弄了点好吃补补。”杨倩眨巴著眼睛將上面的小碗揭开,里头是几个精致的小菜,看起来是很用心做的,“昨天晚上,谢谢啦。” “小事,你没事就好。” 梁思凡闭上一只眼睛,伸出食指轻轻竖在唇边,而对面的女孩很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跟著轻轻点了点头。 他犹豫片刻,又瞟了一眼女孩半是不安半是期带的眼神,终於是作出决定,很少有地收下了谢礼。 杨倩搓著指头,看上去是想再说些什么,但似乎没有下定决心,最终身子一转蹦蹦跳跳地走了。 梁思凡试了两口,哪怕冷了也能尝出来调味很不错,做得很用心。 他放下筷子,明明没吃两口,莫名得就觉得饱了,心头奇怪的情绪瀰漫开来,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管它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 要做的事情,还排著长龙呢。 ...... 是夜,月明星稀。 大风吹过空旷的林地,悉悉索索的响声混在一地杂草起伏的墨绿色波浪里。 梁思凡深吸一口气,按照莫大的指点,在脑海中想像出那个恢弘房间的形象。 台阶、烛火、大门...... 就像是在搭积木那般,一点一点地取出零散配件安装上去。 然后很快,到了某个阶段后,脑海中的景象仿佛有了生命,残缺的视野如野火过境般迅速补充完整。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建立了联繫,梦里出现的神秘空间此时此刻已经听从自己的调动。 当然,只有莫大开放的,取用心火的那部分权限而已。 隨后梁思凡集中精神,將注意力放在那团熊熊燃烧的深褐色烛火上。 他很小心地將那火种切分,儘可能地取出了其中最小的一部分。只是火种显然是不能被无限分割的,这最小的一部分,约莫是十分之一的样子。 来吧—— 梁思凡一个念头,他的脑海中,那被切分的一小撮心火在视野中越来越近,直到和自己交错在一起。 狂乱躁动的念头瞬间在梁思凡的脑海中炸开,仿佛一滴墨水滴入清流,一切顿时变得浑浊。 恼人的犬吠声响彻耳畔,一个眨眼的空隙后,他眼中的世界如同被人涂上一抹血色。 好渴,想要掐断一切活物的脖子,仰头享受沐浴在喷泉般血液中的感觉,想要踩在他们的骨头上尽情嚎叫...... 梁思凡心头一颤,突如其来的念头著实让他有些手忙脚乱。 他忽然觉得身上好痒,隨后下意识地抓了两下,这才发现胳膊上竟然密密麻麻地起了一排血红色的小点。 眼中深色的世界开始摇晃,山林树木的轮廓线条如同蛇虫一般开始扭曲外泄。 他只觉得烦躁得想把心臟挖出来挠一挠。 別慌!梁思凡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没带任何收劲。 鲜血顺著嘴角流了出来,耳朵一阵鸣响,半边脸颊上都是一股烧烧的痛。 但是,方才的混乱也稍微消退了下去一些。 梁思凡连忙趁著短暂的痛意理清思绪,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理会,深呼吸。 他站起身,手脚之间一瞬变得有板有眼,在这狂乱的时候,他竟然打起了心意六合。 鸡腿趟步、龙形折身、熊膀相合...... 也就在这个时候,变化发生了。 第二十三章 记忆,诅咒 夜天狗火种里的杂念仍在不断侵扰著梁思凡。 手脚划开空气的哧响不断,他四肢发热的同时,心头却逐渐冷却下来。 那混乱狂躁的感觉,骤然变得像是身外之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已经是一炷香过去,汗水顺著掌风挥洒,举手投足间带著淡淡升腾的白烟。 梁思凡眼中的世界也逐渐由一片血红逐渐恢復成正常的样子,脑海中的低语逐渐听不到了,他的余光看向胳膊,方才密密麻麻的红点早已消失不见,一时间分不清是否是幻觉。 他深吐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停下动作。 天杀的反应也太强烈了,这还只是十分之一的火种,好在是有那个房间在,能够一点点消化。 要是换作一般人,千辛万苦得了夜天狗火种,刚想要消化,结果里头的残留一股脑全涌上来,多半当场就崩溃了。 心火虽然大有可为,但还真就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路。 休息了片刻之后,梁思凡重新沉下心来,意识潜入心火之中去感受夜天狗的火种。 方才他不过是顶住了残存在心火中的疯狂与恶念,距离完成消耗还根本谈不上。 他意念一动,自身的心火开始与夜天狗的火种进行交匯,褪去了最初的狂乱后,梁思凡能够看到的东西更多了。 忽然间,没有任何由来得,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画面。 是一个人。 宽敞的明亮的庭院,接生婆端著热水和毛巾手忙脚乱,那一声啼哭映在年轻父母的脸上。 他出生了。 一个头髮灰白的老人望著那双刚刚看向世界的眼睛,脸上忽然露出惊恐,他附在那对父母的耳畔焦急地了些什么,隨后这份焦虑传递到两人脸上。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出生在偏远的小城市里,父母是当地富商,生活不愁,安平喜乐。 他生得健康,心火优异,没有高远的志向,也没有奢侈离谱的需求,日子安稳地过著,大家都很好。 只是唯独一点奇怪,父母似乎在担心著什么,时常爭吵。 爆发的那一天是他十六岁的生日,他没想到,导火索会是自己。 那天的生日宴上,礼物、美食、歌舞、好酒,样样不缺,他很开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以至於有些忘乎所以,他一瓶又一瓶地把酒灌下肚,拉著眉目似能出水的歌女整夜起舞。 后面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 第二天鸡鸣声里,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向阳光,却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极为黏腻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血红,残破的肢体和碎肉落了满地,红的黑的褐的到处都是,看得人几欲作呕。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外头传来马车的声音,做生意的父母刚刚推开家门,便看到了一地惨状,隨后瞳孔猛地放大。 父亲抽出刀,满脸惊怒地拦在母亲面前,口中高喊:“你不要过来!”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们,自己不是他们的家人么,为什么他们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长衫仿若在血池中浸泡,双手指缝里满是乾涸的碎肉。 “我早知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就不该听那妇人之仁,我该在你出生的那天起就把你掐死!” “你这被诅咒的东西,你这杀千刀的异种!从你被污染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该当你是我的儿子!” 异种?是指自己么? 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他逐渐无法思考,眼珠上翻。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父母也死去了,那没有闭上的双眼还在不甘地望著自己,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又重了一些。 他无法面对,於是转身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远,跑了多久,他跑不动了,在一条小溪边摔倒。 他感觉嗓子快要烧乾了,於是挣扎著爬上前去,想要喝两口水。 那天的小溪静悄悄的,没什么风,明媚的天光下,溪水如同一面镜子。 他从里面看见了一整狰狞的脸,血红的眼睛、尖锐的牙齿,以及……扭曲的笑。 这是谁? 他忽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今日清晨,他如何沉浸在廝杀和浴血的快感中,如何咬断他们的咽喉,兴奋得像要飘起来。 这是他。 他的眼里失去了光彩,他趴下身,漆黑的体毛缓缓爬满他体表的每个角落,狰狞的头颅凸起,双眼外翻。 他成为了心火的奴隶,他成为了夜天狗。 梁思凡长出一口气,从心火中残存的记忆里脱身出来。 他同情这心火原本主人的遭遇,也更担心未来的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子。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怀疑,正如莫大所说的那样,所谓心火,到底是提供助力的神奇力量,还是逃不脱的诅咒。 而且,有些奇怪。 按照莫大的说法,每个特异心火应该都是独特的,但夜天狗似乎是一类异种的名称。 是来源於同一种污染,还是..... 这些疑惑和忧虑也很快散去,梁思凡改变不了现实,担心有的没的不如投身现在。 先活下去,別的再说。 他的注意力回到消化这件事情上来,从兜里掏出来痒序园內偷来的琴键。 曾经的他弹奏七个八度都不在话下,如今这东西显然是没有用处了。 但是—— “怎么弄的来著?” 梁思凡口中嘟囔著,一边顺著莫大给出过的指引拆开琴键。 他仔细观察著里头银白色的金属片,果然就像莫大说的那样,中间部分有五根连接的银色线路,只是其中有四根是断开的。 梁思凡伸出食指和拇指,小心的捏住了其中一根断线,淡银色的火顺著指尖一闪而过。 他能感觉到指间的温度不断升高,以至於有些烫手。 片刻之后,梁思凡鬆开指尖,他一边甩著手心一边定眼看去,只见那根银线已经连上,如同被焊接了一般。 他重新组装好,隨后指尖下落,心火在一瞬之间联,微小的声音迴荡在空旷的夜色里。 “do、ra、mi、fa、so、la、xi……” 他一连弹奏了四个八度,熟悉的阻塞感越来越强烈,终於一声刺响中,在五个八度后失败了。 没问题,调整成功了,这道理就跟锻链时调整槓铃片的重量一样,他已经到了下个阶段,自然需要调整强度。 倚仗这调整后的琴键继续练习,消化夜天狗的心火不是问题。 需要的只是时间。 “开始吧。” 梁思凡轻嘆一声,食指再次下落,琴音迴荡在山野间。 他只有三个月时间。 第二十四章 谎言,拱火 风车镇和外界共用同一个太阳,可梁思凡却觉得,这里的时间过得比任何地方都要更快。 比起练习前三形,根基六势中后三形的练打要更加顺畅一些,大概是有了基础与实战经验,加上日夜不輟的勤奋,梁思凡很快就有了明显进步。 擒拿、防守、气息,加上已近小成的前三形,现在的梁思凡已经有信心,即便不发动突袭,正面对战他也能轻鬆將那日的夜天狗击败。 毕竟除武术外,其他方面的进展也不算慢。 神州国標梁思凡已经练到了第四章,谭教授传授的所有內容已经快要练完了。 此时距离他进入善治书屋不过两年,相比起那些十六七岁还挣扎在二三章的学生,颇有种高一学完高中三年的感觉。 此时的他也发现,这前四章对自己作用多更的是固本,其余作用已然不大。 再就是消化,自从习惯了夜天狗火种中的残念之后,於消化一事上,梁思凡也不觉得有多伤脑筋。 消化完那十分之一的火种总共费了他大概十天时间,后续的速度则越来越快。 一个月后,消化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梁思凡,心火活性率已经达到8%左右。 短时间內如此之大的成长,在善治书屋的歷史上都是从未有过的,虽然他仍旧利用心火特性將测试结果保持在不到7%的水平,但此时此刻的他已经离那前三的行列越来越近。 说到心火特性,在吸收夜天狗的火种之初,梁思凡並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別的变化,但他很有耐心。 不出所料,变化发生在一个半月后的晚上,正好是他將夜天狗的火种消化过半的时候。 黑夜之中,梁思凡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亲切感,就好似鱼得了水,一个眨眼的时间,他的视野已经发生了变化。 那天的月色並不算好,时不时有云层飘过,但黯淡的光景在他眼里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和白日里的清晰度几乎没有差別,甚至能够看得更远。 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变轻了,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又多了两分敏捷。 不过也止於此了,再没有其他变化,梁思凡本以为自己会有更奇特的能力。 毕竟只消化了一半的心火,况且按照莫大说的,他的心火特性是进化,不是继承,发展方向完全不可预测。 他急进度,但並不急效果。 ...... 眼下,距离击败夜天狗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一切都在有序进行著。 而梁思凡也愈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谭教授对自己越来越不爽了。 这小半年的时间里,善治书屋中,再也没有人因为十六岁前心火活性没超过5%而被淘汰。 虽然应该算是件好事,但是对沉迷於执掌生死的谭教授而言,也让他少了许多乐趣。 而且风车镇的目的是培养精英,对他而言,几个普通角色是死是活的其实並无所谓,甚至死了才好。 只要稍微费些心思打探,不难发觉背后的原因是有个叫梁思凡的傢伙到处好为人师。 为此梁思凡甚至將自己这个月的测试结果提到了7%以上,以体现出更大的价值。 他知道谭教授上边肯定还有更大的人物压著,才让这个老变態不敢太过放肆,於是仗著自己心火优秀,梁思凡並没有停下助人为乐的脚步。 这大概也是他现在,能够对这个小镇表达抗议的唯一方式了吧。 但对方显然也想给他找点麻烦。 这天上午,自由研习课上,班里静悄悄的,多数人都在练习神州国標里的吐纳与冥想,少部分则在偷懒。 儘管已经尽数掌握,但梁思凡也不介意將神州国標再多做两遍,毕竟基础这东西,打得再牢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一声沉重的喘息打破了平静。 梁思凡睁开眼,只见身旁一个不到十五岁的男孩满脸涨得通红,身上汗如雨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男孩一头栽倒在桌板上,断裂的木屑散的一地都是。 “你.......” 梁思凡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隨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男孩的衣领中,一只带著鳞片的粘腻触手缓缓蠕动著,腥臭的粘液顺著密密麻麻的吸盘拉出透明丝线。 一只、两只、三只....... 越来越多的触手顺著他的衣领裤脚往外爬,他缓缓抬起头,眼白里泛起墨绿色的涟漪,嘴里含糊著听不明白的话语。 整个班的学生们呆呆地看著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害怕抑或自哀。 崩溃,这类似心魔的东西,一旦发生几乎无可挽回,这在善治书屋中不是经常发生的事,但最近两个礼拜的时间已经出现了三次。 忽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那男孩连同满身的触手一同停止了动作。 “深呼吸,想想你是谁。” 谭教授眯著眼睛站在教室门口,五指凭空发力。 似乎是听见了老人的话,男孩眼白中如同青色墨水般的涟漪也消褪了些许。 可是下个瞬间,他的眼珠一翻,乌青色的涟漪更加肆意地绽放。 “唉。” 谭教授嘆了口气,手上一捏,那男孩连带著满身触手顿时瘪了下来,一颗银色的珠子飞入他的掌心。 “怎么回事,最近已经几次了。”他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我前几天就觉得他练的神州国標有问题,很有问题。我再强调一遍,大家不要听信没由来的指点,別人看起来或许在指导你,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大家都是竞爭对手,少一个人对他而言是好事,对不对?不要太单纯了。” “而且,人家要是真心想教,你们不应该会一样优秀吗,为什么有差距呢?自己好好想想吧,现在下课。” 谭教授微微一笑,隨后拂袖而去。 梁思凡没有抬头,但他能感受数道目光扫过自己。 毫无疑问,谭教授矛头指向的就是梁思凡,而他也无可辩驳,因为一来他的指点不可能脱离神州国標,二来他也不可能叫人去狩猎异种,三来心火的质量本身也存在差距。 这些事情,他都很难解释。 因为魂契的原因,他不能做出暴露莫大存在的举动。 无从辩解,他也不打算辩解。 第二十五章 合作,活下去 今天的善治书屋十分安静。 没有人急著离去,许多目光游离在梁思凡身上。 那些看著他的人,此刻心思都很复杂。 他们不是听风就是雨的傻子,但年轻人的心思毕竟单纯,经过挑拨之后容易跟著別人的思路走,怀疑是难免的。 而这其中,也不乏陷入了瓶颈找不到原因,或者与最近死去几人关係较好的,梁思凡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的靶子。 当然,还有更多摇摆不定的人。 气氛很怪异。 梁思凡静静地坐著,他刚刚做完一个阶段的冥想,正准备收拾收拾离开。 往日里在这个时候,想要请教的人早就围了上来。 冷清得让他有些不適应。 杨倩皱著眉头扫过周围一圈,她抓著胳膊,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个高她半头的人影挡在前边。 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梁思凡,我有个问题,教教我好不好?” 林希双手搭在桌前,身子微斜,一束干练的马尾顺著肩头垂落。 梁思凡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玉雕般的女孩还从来没向自己请教过什么问题。 她的心火也很优秀,作为稍晚一两个月的同期生,同步率几乎是一路追著自己,直到自己开始消化夜天狗的火种之前,都没有落后多少。 “可以么?” 林希见他没有回应,十根纤细的手指在桌板上扑腾了两下,宝石般的眸子亮得像要发光。 “好啊。”梁思凡点了点头,“你想问什么?” 身后的杨倩看到这一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嘿嘿一笑,伸手拽住不知所措的李添帆就冲了上去,嘴里大喊:“思凡思凡,我们两也要!” 就好似刚刚进入春暖开的季节,冰封的溪水开始消融。 原本气氛接近凝固的教室,瞬间就化开了。 那一刻梁思凡忽然有些想哭,他看向窗外,迁徙的雁群掠过天边,留下残日里的漫漫红云。 他好像忽然间又拥有了什么。 ...... 另一边,在教室內说完那番话后,谭教授踱著步子回到自己的书房。 他点上灯,煮了一壶热茶,对著咕嘟冒泡的液体凝视了半晌,隨后才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说道:“哪位朋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 他身后的角落里,昏暗的沙发边,一抹光幕如同窗帘般被人揭开,一个带著斗篷的人影微微抬起头,被遮住的帽檐下,眼窝处的两抹红光深得像要流出血来。 那人影身边还坐著另一个男人,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深色立领衫配长裤,神色轻浮朝谭教授一笑,两人並排坐在一起,简直不像一个画风。 “醒世司,周启文。”那斗篷用干哑的声音说道,“以及......这位是天启城来的中央研学士,五姓八家中景家的小儿子,景林。” “久仰谭教授大名,津海公学里至今还能听到你的故事。” 名叫景林的青年人咧嘴。 在听到醒世司这个名字的瞬间,谭教授胳膊一抖,滚烫的茶水和玻璃碎片落的一地都是。 “让二位见笑了。”他望著一地狼藉,沉默了片刻这才摆出勉强的笑容,“我这小破地方也能让醒世司的大人光临,实在是荣幸。不知道这次前来是带了天启城里的指示,还是有什么別的事情。” “你为了打压一个学生,不惜毁掉好几个素材,是不是坏了规矩?”嘶哑的声音没有回答,而是提出新的问题。 “没有没有。”谭教授连忙摆手,“风车镇里的每个人都会遵守规矩,包括我自己的。那话是我说的,但事跟我没有关係,只是正好有了这个机会。说起来我也很奇怪,失踪、崩溃,最近两个礼拜出现的意外情况多得有些不太寻常。” 角落里的人影听罢点了点头,帽檐下的红光跟著闪烁了两回。 “如果不是你做的,对於原因或许我有头绪,这也是这次我来风车镇的目的之一。” “哦?您请讲。” “一个月前的战爭,帝国失败了。” “败了?这怎么可能,神州百年以来都没有吃过败仗。” “是惨败,新国人的心火战车横扫整个句丽半岛,要不是神锋军靠斩首行动硬是切断了指挥,或许现在战火已经烧到国內。哪怕是这样,我们仍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帝国近几十年的情况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总之......我不是来跟你討论江山社稷,半岛一战后很多残兵变成流寇。当然,醒世司不管这个,但其中有少数士兵出自南国立心火实验室,报告称其中一支小队可能逃到了这里,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国立......心火实验室......这么说来......” “没错,从那里面出来的生物有多危险,也不用我说了。” “那人有什么特性?” “你知道的,新国立是帝国几大独立机构之一,哪怕出了逃兵,他们也不愿意告诉我们详细信息,李总督施压也只得到了一个代號。” “代號?” “稻草人。” “明白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实验兵,应该不会心火流吧?” “不会,不过上战场的人,他们有防御手段。”斗篷下的人影缓缓站起来,暮沉的夕阳染了满身。“这里是世界的边陲,我想他们没有跨越裂缝进入无主之地的胆子,所以如果情报属实,我希望这个镇子在发挥完最后的余热前,能少一些伤亡。毕竟那个小队有些特殊。” ...... 教室里,残阳落了满地,三三两两成群的学生已经走了大半。 “为什么帮我?” 梁思凡瞟了那个替自己解围的女孩一眼,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就跟你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你不是一直也在帮助別人么?好人应该有好报,我是这么觉得的。” 林希哼著轻慢的调子,一边解下头绳,泼了墨的长髮散在阳光下,仿佛碎成千根金丝。 “说不定,我真的是想害你们呢?” “都是成年人了,他说他的,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说起来,我帮过的人不少,好像还真没有帮过你。” “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梁思凡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视线一暗,女孩半俯下身,双手拍在他面前的桌板上,那对清澈的的眸子好似在闪光。 “我们合作吧。” 她的声音忽然轻下来,那张认真的脸让人逃不开眼神。 “合作?” “活下去。” 第二十六章 拒绝,偶遇 活下去? 梁思凡一愣,隨后瞬间明白了林希的意思。 还是那句话,善治树屋里,能够活到现在的没有一个傻子。 而心火同样优异,甚至说胜於他的人,也不是说就不可能存在。 行动力亦然。 这女孩也发现了小镇背后的真相。 怎么办? 梁思凡抿紧了嘴唇,半响后用更低的声音轻轻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术,什么是心火流么?” “或者说,你能理解他的手段吗?” 疑惑的情绪从女孩眼中闪过,梁思凡心中也有了答案。 “我很高兴,但是我拒绝。” 梁思凡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理由也很简单。 林希並没以那万中无一的概率领悟心火流,自然也无法面对谭教授。 她不像自己那样拥有梦中空间,哪怕自己掩饰莫大的存在多给一些提示,也很难在短期里完成消化。 说不定,还会崩溃。 至少暂时,在能找到一条明路之前,梁思凡不打算拉著別人送死。 虽然从更自私的角度上说,这女孩,甚至说风车镇中所有人的死活都跟他没有关係,甚至说把他们拉起来当作挡箭牌,在关键时刻还有可能会救自己一命。 但梁思凡做不出来这种事。 不只是良心的问题。 那些充满善意的人,想要接近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的眼神......以及,困难时刻毫不犹豫伸出的手。 不知不觉中,他的身边似乎又多了一些值得珍惜的人。 “哟——” 一声怪异的强调连转了三个音节,梁思凡像是触电般地转过头,果然见到头髮白的谭教授站在门口。 似乎是对梁思凡仍旧被人围绕的处境感到不满,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阴晴不定。 但下一秒他就像是忘了这些事一般,轻轻打了个响指,大而清晰的声音迴荡在整个教室里:“没走的都等一下,有个重要的事情,竖起耳朵好好听。” “最近如果看到可疑的人物,不要接近,立刻向我匯报,立刻,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是新的规矩,明天我还会再重复一遍,现在该干嘛干嘛去。” “对了,还有,算是个提示吧,小心稻草人。” 他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开,留下门外长廊上越来越短的影子,似乎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情。 梁思凡回过头,他的目光寻找著林希的影子,抿紧的嘴巴微微张开,想要再说些什么。 但只见女孩从教室的后门挤出大半个脑袋,脸上掛著不服输倔强,没有声息地对他做了几个口型,隨后那抹长发也消失在残阳中。 “你可以再想想。” ...... 又是两天过去,善治书屋,不,应该说整个风车镇的情况越来越糟。 梁思凡的目光扫过空缺座位,今天又少了一个人。 崩溃、失踪,如果只是为了打压自己,那谭教授所下的血本也太大了。 事实上,不难看出来谭教授的心情很差,这些学生的命他不在乎,但就是死,也应该是死在他的手上。 有人侵犯了他的王国。 今日下午,离平日里的休息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那个满头白的老人就已经失了兴致,水笔一甩就打发著学生们早点回家,还叮嘱著不准在路上逗留。 梁思凡仰头望著天板,他也有跟莫大提起过这件事,想著或许他能知晓一二,但却遭到了毫不犹豫的拒绝。 “窥探命运需要多大的代价,又有多大的限制,你还没有概念。” “未来从不是固定的,每个人的命格强度不同,如果发生碰撞,弱者的命运会被强者扭曲,我不是指实力的强弱,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就会明白。” “总而言之,协议里没有规定我为你提供全方位的命运观测,我不是你的保姆,也没那个余力,我会为你提供帮助,但你能力不济或者运气不好死在半路上並不是我的责任。” “总而言之,能为我完成心愿的人,必不可能是个霉比。” “倒是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建议你小心一点。” “怎么说呢,我看不见她的命运。” 脚步声打断了梁思凡的思绪,他抬起头,便看见那名叫林希的女孩踮著脚尖,精巧的脸蛋上写满了期待,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问道:“考虑得怎么样?” “你这是在送死。” 梁思凡压低声音。 “难道什么也不做的话,我就能活下来么?” “......”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心火特性,梁思凡,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就是——” “心火成长之后拥有的特殊能力,我知道,但这不是有什么特性的问题,我们跟他的差距不是心火,他掌握的技术超越了这个层次,什么特性对他都没用。” “可是那也不能——” 林希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面前男孩漆黑的眸子像是要燃烧起来。 “什么也不做就能活下去。”梁思凡忽然开口,“我会有办法到,相信我。不要著急冒头,这办法只有我可以。” 他丟下这么一句话,隨后没再辩解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希看著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气得直跳脚,一头长髮在春日柔和天光下散开,像只炸毛的猫。 “耍什么帅啊。” 她咬著嘴唇,隨后便看见了梁思凡的抽屉里,一只包袱孤独地躺著。 ...... 今日回家的时间比平日更早,天色很好,暖暖的风冲远方吹来,带著淡淡的香。 但是梁思凡却没有驻足享受的心情,他脚步很快,踩在石板路上噠噠作响。 现在他的心火活性率已经超出8%不少,是个傲人的成绩,但距离那“另一个生命层次”的10%,仍旧还有距离。 不仅仅是自己想要活下去,他已经发现了,他希望有些人能跟自己一起活下去。 他在跟时间赛跑。 白日里的风车镇远远不算热闹,但人也不少,种地的、拉货的、做工的,只是看见了他,都会低著头避开。 他像一柄刀切开人流,越走越是冷清。 说到刀,梁思凡的怀里还真时刻放著一柄短刀,风车镇对刀具几乎没有什么管制,弄到这玩意並不难。 自从意识到不太对劲起,他就一直將这东西带在身上,以防不测。 “小凡?”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第二十七章 挑明,稻草人 “小凡?” 梁思凡循著声音驻足扭头,只见母亲带著方框眼镜,防风长衣利落地拖到腰间,腋下夹著两本厚厚的书,看著颇带一点学者风范。 她大概也是工作结束后准备回家,和早下课的梁思凡正好撞上。 这还是梁思凡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母亲,他不禁有些怔住了。 和印象里那个小心翼翼,甚至很少和自己目光相交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以至於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盯著面前的女人看了许久。 梁母嘴角抽了抽,方才流露的气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提前结束了。” “这样啊。” 两人沉默著走在路上,不知不觉间,天色也稍微暗下些许。 梁思凡用余光瞟了身边的女人一眼,隨后接著问道:“工作累么?” 母亲反应了一会,隨后回应:“还行。” 她想了想,又接著跟了一句:“学校里还顺利吧?” “还行。”梁思凡回答,他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脑海中为何会转过这个念头,隨后也跟了一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能感觉到母亲的身体轻轻一颤,险些没有站稳。 藏在这个家中,大家早都知道的秘密,时至今日被忽然挑开。 没有原因的,只是忽然就不想把戏继续演下去了。 梁母吞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巴却没能说出话来。 梁思凡瞥过一眼,隨后收回眼神,他的脚步没有变化。 忽然间,他停住了,意识到自己正越走越远,身后叫了十五年“娘”的女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转过身,平静的目光里倒映那夹著书本的人影,很有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说话。 “小凡。”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恨我们么?” “我不恨你们,甚至连埋怨也说不上。”梁思凡摇了摇头,“只是很多时候,会希望一切能更好一些。但是好歹,十几年来,你们也给了我一个家。” “我——” 面前的女人伸出手,非常急切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这个瞬间悽厉的叫声打断了她。 “啊!啊!” 两人循声抬头,一只乌鸦展翅飞过枝头,漆黑的羽毛像树叶般纷纷下落。 残阳里一切都是昏红的,不远处的稻田隨风起伏,翻涌著赤色的浪。 辽阔的田地中心,稻草扎成的人形被钉死在木桩上,绳綑扎的四肢在春日的暖风里翩翩起舞。 白布裹成的脑袋朝著一边歪斜,朱红色水墨潦草涂抹的嘴角咧开夸张的笑。 稻草人...... “小心稻草人。” 谭教授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迴响。 一瞬间梁思凡心中的危机感达到顶峰,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下意识地侧了一步,挡在身边的女人面前。 迷路了? 梁思凡的视线迅速扫过四周,將稻田的景象尽收眼底。 自己明明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什么时候来到了镇北的稻田前? 时间上来看也不对劲,从他离开善治书屋起,距离天黑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怎么也不该是这幅残阳如血的样子。 “怎怎怎么回事?” 梁母显然也看出来不对劲,声音颤抖。 “我不知道。”梁思凡压低了声音,“跟著我,我们走吧。” 目前除了景象不对以外,还没有发生別的事情。 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们没有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没有受到阻拦。 但是,一切真会如此顺利么? 两人不断退后,可周围细碎奇异的响声接连不断,冥冥之中梁思凡只觉得有无数道目光从背后注视自己。 他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那只被钉死在原地的稻草人还在风中飘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两人明明已经退后了七八步,但是距离却仿佛一点也没有拉远。 就好像自己也被钉死在原地那般。 白布潦草涂抹的嘴角上,朱红色的唇角仿佛渗出血来。 梁思凡忍不住用手捂住心口,像从高空坠落的不適感愈来愈强烈,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恐惧。 大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响彻耳畔,枝头那只漆黑的乌鸦还在不断叫嚷,嘈杂的声音交相呼应,梁思凡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缓缓烧了起来。 伴隨著而来的,是若有若无的低语。 好在是他已经將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用在消化夜天狗的心火上,能够迅速控制住自身情绪。 身边的女人状態比自己稍好一些,似乎他成为了最主要的被影响目標。 在试图离开的同时,梁思凡手上动作也没停下,他取出藏在袖口中的竹籤和巴掌大小的碎纸片,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沾著鲜血在写上潦草的字跡: “帮我!” 梁思凡先前已经做过实验,通过这种方式同样能和莫大进行交流。 另一头的文字浮现消失速度很快,如同字幕。 “不要著急。” “所谓污染,本质就是一道心火对另一道心火的影响。” “如果想施加影响,就必定需要稳定可靠的媒介,比如心火、比如元素,甚至也可以是一些抽象的精神概念,比如恐惧。” “想要隔绝污染也很简单,要么用心火防御,要么切断媒介,对於恐惧然言,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门后藏著一只眼睛,很恐怖;门后藏著一只猫,很可爱。一旦你推开那扇门,就会发现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想救你身边的女人,就给她一拳让她昏过去,你要怕自己拿捏不好力道,就用心火给她一点衝击,这是你擅长的事,我想就现在第五个八度中段的水平就够了。” “这种程度的心火特性,对方的本体不会离得多远,你识破对方手段他一定会盯上你,带著个拖油瓶你跑不了。我知道你不会放弃她,懒得劝你。” “最后是提醒,我並不直接接触外界,只能得到你的见闻和感受,所以我不能判断这是不是他全部的特性,此外你还得考虑他有什么武器。” “以上是我能给你的全部帮助,祝好。” 梁思凡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他猛地转身,握住母亲的手掌。 温暖的感觉顺著掌心传来,恍惚中仿若回到了儿时。 “你会没事的。” 他迎著女人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 下一刻,侵略性的淡银色火光如绽放。 第二十八章 衝突 远远强过梁母的心火瞬间侵入她的体內。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隨后眼中便失去了神采,脑袋一歪像片飘零的树叶朝一边倒了过去。 肌肉匀实的肩膀轻轻托住她,对如今心火活性率已经超过8%的梁思凡来说这並不算什么。 在不知道位置的情况,他可不能把人留给对方当人质用。 他不再想著离开,而是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著那风中飘摇的稻草人,一步一步缓缓逼近。 “啊——啊——” 枝头乌鸦忽地再度展翅,扑扇著翅膀將漆黑的羽毛如下雨般落的漫天都是,破烂的草人在风中舞得愈发张扬。 天色愈发昏暗,浓稠得像是被人抹上了化不开的血跡。 田间树后,好似有数不清的目光穿过缝隙锁定在他的身上。 梁思凡只当自己是个死人似的浑然不觉,说来也真奇妙,从他下定决心后,一身异常之感当真也就慢慢消退下去。 眼下他已经走到了稻草人跟前,轻轻放下身边的女人,抽出腰间短刀,手起刀落,一道白练划破暗红色的天空。 那张牙舞爪的稻草人连带著身后的木桩被一刀两断,再也招摇不起来。 天色忽然间亮了起来,囈语消失,一切回归了快到傍晚时的正常。 果然如此。 虽然莫大不能接触现实世界,但他的经验与知识往往能给自己提供足以扭转局势的帮助。 “嘖——” 就在这是,一声不满的轻响从不远处传来,梁思凡循声转过头去,便看见一个披著风衣的莫西干头从草堆里缓缓站起身来。 他叼著草根,身高五尺有半,刀削一般乾瘦的脸上,肉红色的疤痕横切过大半个面颊,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轰塌的鼻樑下,三枚圆形金属环嵌进肉里,右手上绑著一圈又一圈的厚绷带。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透著一股从刀口舔过的阴冷气息。 “呸!” 那莫西干头混著浓痰將草根吐在地上去,衝著梁思凡扬了扬下巴说道:“小鬼,你怎么看穿我心火特性的?” “我不知道,或许——” “我他妈问你问题,给老子好好回答!” 莫西干头一声怒吼,他见梁思凡的目光飘忽著观察四周,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於是撩开沾满泥浆的风衣,缺了一根指头的右手紧紧握住了什么。 下一刻,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梁思凡,燧发手枪上,海棠的帝国银徽在傍晚前最后的天光里闪闪发亮。 “別想跑,除非你觉得自己快过子弹。现在给我把刀扔在地上,慢慢走过来。”他的目光透过机孔打量著面前的少年。 哪怕活性率已经超过8%,哪怕神州国標和心意六合的练打进展顺利,哪怕他拥有异於常人的恢復能力,梁思凡知道,自己显然躲不过子弹,胸口被轰开一个洞后,多半也会一命呜呼。 他没得选。 那柄短刀被扔在地上,隨后他高举著双手,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走上前去。 莫西干头也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知道这奇怪镇子里的小孩心火都有些异常,但再怎么样也只是群毛孩子罢了。 虽然他只是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试验兵,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自己相比。 更何况,他还有枪。 甚至他还很庆幸正好逃到这地方来,有大量优秀且无危胁的火种供他们用来恢復。 两人间的距离並不远,视线里的少年没走几步,莫西干头忽然说了一声:“停下。” 他正准备將梁思凡绑起来好好拷问一番,但那少年的目光忽然转向另一个方向,眼神之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异。 莫西干头心里顿起警觉,顺著梁思凡的目光他扭头望去,可视线之中只有连排的树丛和辽阔稻田。 同一时刻脚步声响起。 不好! 他心头暗叫,隨后猛地回头,食指已经扣在扳机之上。 可就在这个瞬间,一抹散发著淡淡萤光的液体如同蛰伏的虫蛇,从视野盲区猛地穿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撞在他胳膊肘的麻筋上。 隨著活性率提升和武术练打,梁思凡的心火特性也在成长,威力相比最初提升了不少,虽然远不够对心火傍身的人造成致命伤害,但是让他握不住枪,已经绰绰有余了。 时间与梁思凡的眼中再度被放缓,两人之间距离本就已经很近,他两步相併衝上前,泥黄色的裤脚犹如猛龙升天,踹在莫西干头的胳膊上。 伴隨著“磕巴”一声清脆骨响,那柄燧发手枪打著旋儿飞出去好远。 剧痛中的莫西干头眼中冒火,在右手中腿的同时,他足下五指扣紧,带著一股霸道劲力冲梁思凡的腰眼毫不保留地轰了上去。 可他没能做到。 就在自己那一脚力道尽出的时候,梁思凡左脚如刮地风,径直蹬在莫西干头抬起的膝盖上,借著势头鱼跃而起。 半空之中他动作不停,钢鞭一样的大腿自下而上扫过呼啸风势,踹中莫西干头的下巴,將他整个人掀了仰翻。 心意十大真形,鸡步登楼! 这傢伙虽然心火诡异,但于格斗上显然没有经过很专业的训练,梁思凡已经可以確定了。 反观这边,每到这种时候他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 如何应对,如何出招,明明脑袋的反应没有那么迅速,但是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热血沸腾。 生死搏杀的感觉仿佛点燃了他心底的凶性。 梁思凡一个半蹲接翻滚落地,不带任何犹豫,冲向被踹得七荤八素的莫西干头,他没打算给对方一点反击的余地。 视线里,那仰头躺倒在地上的男人胳膊一动。 梁思凡瞳孔猛地收缩,近乎直觉的危机感传遍全身。 他脚下步伐立变,刚刚侧身让过,一抹锋利的白光近乎贴著自己面颊扫去,两根断髮飘飘然下落。 只见莫西干头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淡银色的长剑。 那剑三尺半长,青铜剑柄上刻著云纹包裹的牡丹徽章,似乎还带著一些机械结构,橙红色的火星顺著剑身散落,炸起几声爆响,在刃口映出冷厉的白光。 第二十九章 生死,矛盾 哪怕梁思凡对兵刃一无所知,那莫西干头手里的骇人玩意儿也足以让他喊出一声“好剑”。 他没有多想,更不会懊恼先前扔掉了手里短刀,他本来没练过那玩意。 而莫西干头手里的东西看著也不像是他自己的,加之他的技击水平一般,没道理单会擅长用剑。 同样一件利器,是杀人的剑还是刺猹的叉,还得看人! 这番思绪只一瞬便流过梁思凡的脑海,而他手脚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滯。 趁著对手还没起身站稳的最后间隙,梁思凡已经冲入近身。 莫西干头的眼神像是要把梁思凡整个吞掉,他手上使劲,苍白匹练削向梁思凡肩头。 可是少年身子一缩,一只胳膊如同吐信毒蛇缠著他的右手而去,五根指头很快搭在腕上,一股怪异的劲道里,咔咔响声携带剧痛同时袭来。 心意十大真形,鹰捉搏兔! 淡银色的长剑从手心滑落,斜插在地上。 莫西干头还没有认输,他左手握紧的勾拳已经在同一时刻轰了出去,结结实实敲在梁思凡的脸颊上。 可几乎也同时,梁思凡蜷起的膝盖狠狠撞进男人小腹,他喉咙一甜,温热的血点洒得漫天都是。 两人同时倒飞出去。 梁思凡喘著粗气站起身,他只感觉仿佛被人关进钟里,脑袋嗡嗡直响,一股带著锈味的血丝顺著嘴角一路流到肿起的脸颊上。 而对面的男人显然受到了更大的伤害,他一只眼睛已经近乎泛白,痉挛的双手微微扣进地里,再也使不上更大的力气。 梁思凡摇摇晃晃地捡起那把淡银色刃身的长剑,勾连感再度涌起,剎那间他以为手里攥著的是个活物,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浮扬传出好远。 他一个念头,苍白色的火如同新年里的焰火般,噼啪爆响炸个不停。 果然不是一般的剑。 他握紧了剑大步走上前,看著那被自己揍得七荤八素的莫西干头。 梁思凡忽然站定,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若非来不及思考,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正常人来说,要第一次杀人哪有那么容易。 他沉默片刻,忽地抬起手臂,剑柄一转,剑脊朝著莫西干头的脑袋梆梆梆连敲三下。 这下,那男人是彻底不动了。 坏事现在还是丟给谭教授之流来做吧。 他如是想著,隨即鬆了一大口气,手上一滑,拇指探到剑柄上一个不明显的活扣。 梁思凡按了两下没有反应,但有先例在前,他一个念头,心火款款输入。 喀噠一声,接著是金属有节律的摩擦声音,剑身一阵腾挪,竟然硬生生缩进去大半截。 他眼睛一亮,心说怪不得之前没觉著那莫西干头身上能藏这玩意。 好东西,毛了。 也直到这时梁思凡才注意到,印著牡丹徽章的剑柄侧面,还刻著不大的一行字。 “天下兵器名谱-制式苍龙”。 他將苍龙剑收起来,出于谨慎考虑又捡起了那柄被自己打飞的碎发手枪,隨后便急急忙忙地奔向昏迷在地的女人。 事实上,当时莫大建议梁思凡用五档半的心火衝击,而梁思凡自己还偷偷放了一点水。 正是这个原因,在方才两人斗至激烈的时候,梁母已经有了些迷迷糊糊的意识,到了这时,她已经揉著脑袋缓缓睁开眼睛。 “没事了。” 梁思凡將女人扶起来,语气不咸不淡。 “你......你杀人了?” 梁母的目光转向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脸上畏惧之色愈来愈盛。 “没有。”梁思凡摇头,“你们当我是怪物,我还当自己是人。走罢。” 他忽然觉得很累,或许是刚刚的打斗消耗了不少精力。 身后的梁母咬著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视线顺著远方望去,却看见了什么东西。 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都冻得冰冷。 时间还在流逝,她只是个普通人,心火平常,没有超人的体能和异能。 那个瞬间,她甚至没有任何思考,只是凭藉著本能做出了不带一丝犹豫的行动。 她扑了出去,像只归巢的雁。 梁思凡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被女人推得一头栽倒在地。 “砰!” 橙红色的火光撕开最后一抹黄昏,梁思凡的视线里,血红色的在女人胸口绽放,那个他叫了十五年娘的女人。 暗红的血水以一个不规则的弧形泼洒出去,染了一地绿草,她的眼中顿时失去神采。 梁思凡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响了起来,他甚至顾不上去看是谁开了枪,猛地冲向那个倒地的女人,看著鲜血不止的伤口,双手颤抖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似在告诉他已经没有必要。 “你为什么……” 他著了魔一般,只是呆呆地问。 她咳嗽著,一只温暖的手颤抖著拂过梁思凡的脸颊,抹去他嘴角的血跡。 女人的目光停留在梁思凡身上,他的记忆里,那双眼睛从未像现在这样得温柔和放鬆过。 大概是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她的嘴角缓缓蠕动:“没错......我是被逼的......我是怕你。” “我不是生你的人,更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从小......从小到大你看我都是审视的目光,我我.....我害怕。” “但.......我养了你十五年......” 那只温暖的手顺著梁思凡的脸颊轻轻滑落,他伸手接住,轻得仿佛一片羽毛,逐渐变冷。 大风吹过草地,捲起几片残败的瓣衝上天空,又缓缓落下。 他为母亲闔上眼睛,隨即扭过头,泛著血丝的眼神又冷又硬。 “呸,我还以为是镇里那个老头,闹半天原来只是个小鬼。” 视线中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缓缓走近,瘦者手上,毛瑟心爆手枪的白色硝烟还未完全散去, 稻草人並不是只某一个人,而是三人小队的代號。 “喂,小鬼!这只会唬人的白痴是被你打昏过去的吗?真是个白痴啊哈哈哈哈——” 其中一个瘦男人问著问著便发出夸张的笑声,但面前的少年只像块石头般死死盯住自己。 一股莫名的压力浮现在瘦男人的心头,让他的声音一瞬噎住。 “呵呵,被一个小孩嚇到了。”身后的胖男人阴测测地笑道,“蠢货。” 瘦男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下去,可他不敢顶嘴,只能把不满发泄在梁思凡身上。 “死小鬼,我知道的,这女人跟你没什么关係,她也只是临死言善罢了,你还哭唧唧得信了?” 男人这样说著,隨即嘴角一咧:“那女人骗了你这么多年,我把她弄死了,你该感谢我才对。” 他这话音落下,像是打开了什么无形的开关。 异变突生! 第三十章 杀人 只见梁思凡站在原地,身上微微发颤,咬紧的牙关咯咯作响。 他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潜意识与梦中空间的联繫瞬间建立,夜天狗的火种一股脑地泻了出来。 囈语和狂乱打在心头,他恍若不觉,只是握紧拳头,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隨时都能烧起来。 苍银色的火星由小到大从他的指尖不间断喷涌而去,恰如用那琴键练习时一般,一连走了整整七个八度。 那个神秘的空间里,长桌之上,写著《思凡之书》的封面赫然翻开,隨后无声无息地开始自动记录起来。 “那天我第一次发现,执念,是心火的钥匙。你抱著直面死亡的觉悟,若是没死,心火自会给出回应......” 如果此时此刻能够有一台测量活性率的仪器与他相连,便会看到缓缓上升的数字。 “8.3%,8.4%......” 一路走到“9.4%”,这风暴一般的消化才停息下来。 他一抬手,淡银色的火闪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傢伙的心火......大鱼啊。”瘦男人也察觉到了梁思凡身上的变化,他眉头一皱,“差不多得了啊,我是看你有合作价值才没再动手,你也想离开这里的吧?我们一起——” 沉重的撞击声打断了他的话,斜出的一滴液体如箭扫出,將他手上的枪管撞得直接凹了进去。 不只是他,两声沉响叠在一起,胖男人腰间的武器也同样遭殃。 梁思凡一个念头,黄昏里的最后一星光亮也消失不见,夜幕降临。 他的心火特性在瞬息间完成了成长。 “妈的。” 不远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纷纷去摸身上刀剑。 那滴晶莹的液体於夜色中再度撞了上来,但触在瘦男人的胳膊上,却只炸出几点刺眼火,於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只是腰间悬著的铜铃鐺亮了一下。 同一时间,少年的身影在黑夜里如鱼得水,他一手按在腰间,苍龙剑上银色火在黑夜里连成一条火线。 孤勇者可畏,但未必能成。 纵使如此,梁思凡的对手也是两个从战场上摸爬下来的士兵,还有出自研究所的诡异心火。 瘦男人眼睛一咪,他猛地握紧双手,一地草木纷纷扬扬地立了起起来,交叉著组成几个面目狰狞的草人,锋利的枝干犹如长枪般朝著飞驰的少年戳了过去。 梁思凡心头愤恨,手脚上却又冷静的出奇。 他几乎不慢分毫,脚下趟腿变换,侧身让过两根尖锐树枝,苍龙剑带著心火的余波咆哮而去,匹练般的剑刃將那几个草人齐齐拦腰撕碎。 只一个照面。 那瘦男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哪怕他们只负责打扫外围战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同一时刻,旁边的胖男人嘴里念念有词,一股充满不详的黑色烟气弥散在他的双掌之间,越聚越浓。 他看上去正想做些什么,只是动作很慢,不想被梁思凡飞起一脚踹在满是厚肉的肚子上,像个皮球一样直接滚了出去。 “哧——” 在踹飞胖男人的同时,利刃入肉的声音伴隨钻心疼痛从梁思凡的肩膀上咬了进去,瘦男人一脸冷笑,手里匕首已经没入大半。 若不是在最后时刻梁思凡收了脚步,被刺中的就该是他的胸膛。 肾上腺素飆升的梁思凡像个铁人,那双漆黑的眼中,戾气满得似要溢出来那般。 他的右手使劲,长剑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形轨跡,逼退瘦男人准备踢出的右脚。 下一刻银光坠地,梁思凡竟然直接放弃了苍龙剑。 瘦男人一愣,在他分神的瞬间,一记又快又恨的勾拳已经轰在男人的胸口上,他闷哼一声倒退两步,正准备使劲拧动匕首的右手也隨之鬆开。 梁思凡知道时间不站在自己这边,他扑上去,蜷起膝盖狠狠顶住了倒退中男人的小腹,巨大的衝力將男人掀翻在地。 那高瘦男人怒吼一声,宽大的双手上青筋暴起,银色火星飞溅,他猛然扼住梁思凡的咽喉,想要將他掐死。 无法呼吸的少年眼中看不到一丝慌乱,他像只愤怒的野兽,两只膝盖將瘦男人狠狠抵死在地上,右手抓住入肉大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外一拔。 温热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溅了两人一身,男人一愣,只见被自己死死掐住的少年像是著了魔一样毫不动摇,手里染得血红的匕首一个调转,噗嗤一声没入了自己的心口。 那一刻,男人忽然回想起了战场上常常流传的一句话。 “要想活得够久,就得远离那些会发疯的人。” 匕首毫不迟疑地刺穿了他的心臟,他像个泄气的皮球般软了下去,將那少年满脸掐得通红的双手也再使不出力气。 那双睁大的眼睛再也没有自己闭上的机会。 梁思凡掰开男人的双手,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苍龙剑,他的半只左臂都已经没了知觉,哪怕稍微放鬆就会觉得眼前视线模糊。 这就是杀人的感觉么,刀剑入肉,只是一瞬间。 扎进去,血溅出来,就能夺走一条性命。 真是脆弱。 还没有结束。 他转过身,只见那个胖子已经站了起来,黑色烟气已经缠绕住他的全身。 那双被肥肉挤得无处安放的小眼睛似笑非笑,一名战友被杀死在眼前,他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不错,不错,像你这样的小疯子真是很少见了。”胖子轻轻鼓掌,“你知道么,稻草人这个代號,既是指的我们整个小队,也是指我一人。” “那两个白痴很怕我,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只是为我而存在——” 他猛一挥手,黑色烟气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梁思凡没有犹豫,一个翻滚闪开。 然而那浓烟没有袭向他,而是將瘦男人整个包裹,隨后顺著他的鼻腔耳道一股脑钻进去。 已经死去的瘦男人忽然有了动作,他像个机器人一般僵硬起身,漆黑的纹路从体表浮现,如同鎧甲將他全身包裹。 “心核傀儡,单人成军。” 那胖子舔了舔嘴唇,隨后一挥大臂,面无表情的傀儡忽然有了动作。 他迈开脚步,与梁思凡之间七步的距离在瞬间抹平,一记正拳破开恐怖的风势! 第三十一章 逃命,借刀杀人 那瘦男人变成的傀儡速度奇快,力量更是大的离谱。 “咚!” 梁思凡在最后时刻平起剑脊格挡,满身漆黑的男人一拳轰在苍龙剑上,巨大的力量顿时让他站立不稳,连人带剑向后飞了出去。 鲜血顺著傀儡的拳头滴落,但下一秒黑色纹路已经將创口全部包裹,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胖子一努嘴角,那傀儡准备再度发难。 梁思凡挣扎著站起身,可他眼前一,身子软绵绵的就像摔在了上。 几番恶战加上失血,就算他恢復得比普通人要快,总归也不是神仙。 不行了么。他心里想著。 眼前一片混沌,那傀儡在他眼中只剩下一团漆黑模糊的影子。 他心头那股狠劲和恶气,隨著瘦男人的死也已经消散,肾上腺素也不再分泌,浑身上下痛得让他想要把肉给剜下来。 就连呼吸都火辣辣的,散不去的血腥味灌在鼻腔里头,叫人几欲乾呕。 梁思凡的目光转向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她好像熟睡在玫瑰丛中一般,表情安详得很。 搞什么东西,我居然会因为你那么拼命。 莫大,你这傢伙眼光不行啊,你说你活了上千年的人,怎么就签了个短命鬼呢? 想到这里,他竟哼哧笑了一声。 视线里的那团黑影忽然移动,向著自己飞速靠近,梁思凡握紧了苍龙的剑柄,尝试咬牙使劲,可他觉得自己连翻动手腕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起风了。 一声惊雷落下,没有任何徵兆的,漫天碎雨纷飞飘零。 少年的身后,一地红黄蓝紫各异顏色的朵纷纷绽开,数十只藤曼破开泥土,攒成一张绿色大网,將那横衝上来的傀儡整个兜住。 清新的风將血气吹散,梁思凡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揉了揉眼睛,视野也隨之一亮。 视线中,那个玉雕般的女孩平举右手,一头长髮墨画般散在雨中,和白色连裙一起隨风摆盪,如同活在森林里的妖精。 另一边,裹住傀儡的藤曼一根根断裂,摇摇欲坠。 林希的手在颤抖,她看向梁思凡,近乎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吼道:“睡醒没有!睡醒了就赶紧跑起来!我要控制不住他了!” 这声怒吼让梁思凡瞬间振作起来,他憋住气一咬牙,不知道是从哪又扣出了一点力气,终於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修长的手出现在视野里,梁思凡愣了一下,女孩那边已经传来清丽的骂声:“你看你个头!赶紧抓住我!” 他这才反应过来,拉住那只沾满雨水的手。 “逃命啦!” 林希一声大喊,她转过转身,拉著梁思凡一路狂奔。 两人大步穿行在夜雨之中,他们身后,胖男人製成的傀儡放出一声怒吼,青色牢笼应声崩坏,他略一附身,隨后衝刺之势犹如弓矢撕破长空,皮鞋踩进湿泥溅起纷飞的水点。 “我们......跑不过......” 梁思凡喘著粗气提醒。 “跑得过!”女孩回过头,湿漉漉的刘海粘在额头上,“你信不信我?” “信......我信!” “那只要我说跳,你就用尽全力往前跳,什么都別管!” “跳!” 梁思凡没有思考,他用尽全力蹬地,跟著林希一起,整个儿向前一扑。 淡银色的火从女孩身体的每个角落迸溅,几根枝条顺著树梢甩来,缠住他们的胳膊和腰身,借著两人飞扑的势头將他们直接提留起来。 就好像在飞。 梁思凡看著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在枝条的牵引下他们稳稳落上树梢。 “再跳!” 林希又下指令,两人在树林间如同飞鼠般腾挪,转眼那胖子和傀儡便已找不到他们的踪跡。 他们在雨夜中飞翔,如同两只离巢的幼鸟。 湿润的水汽拍打著梁思凡的脸,那个满身湿漉漉的女孩转过头来,看著身后不见人影的树林,竟然笑著大喊: “哈哈哈——他们追不上来啦,我们贏啦!” 她话音刚落,远处飞来的树枝失了准头,两人无处借力,一前一后从树梢上迎头栽了下去。 “哎哟——” 梁思凡只觉得五臟六腑都要顛出来了。 他刚艰难起身,另一边几秒前还在哼哼唧唧的林希一个翻身跳了起来,伸出两根指头比起一个胜利的手势。 那张精俏的脸上满是草印子,得意的笑容好像他们刚刚不是勉强逃脱追杀,而是远足登上了山顶之类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把湿透的长髮撩到脑后,隨后掏出梁思凡忘带的包袱甩在他手上,眉眼一挑:“喏。” 真是为了这碟醋包了好大一锅饺子啊。梁思凡看著手里湿透的包袱心想。 他眼色一沉,表情没有任何放鬆:“我们知道了那人的存在,还看见了他的心火特性,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而且,我们走不出这个镇子。” “不会的。”林希认真地看著他,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我知道你很喜欢看书,藏书室我偶尔也会去,里面有本讲兵法的叫借刀杀人,我觉得很聪明。” “別小看我。”她旋即露出狡黠的笑,“想找他的人,我已经通知到了。” “这样啊。” 梁思凡听完顿时也明白了林希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暂时就不用担心了吧。 他绷紧的心神终於放鬆,隨后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 “哎你个混蛋,我费心费力又给你送东西又带你逃命,到头来还得当保姆啊?” 女孩鬱闷的声音被雨水淹没。 …… 另一边,树林间,黑色条纹遍布全身的傀儡缓缓俯下身去,鼻尖微微攒动,像是在嗅著什么。 “好夸张的镇子,两个死小鬼的心火放在南国立也是第一档了。”傀儡身后的胖子自言自语,隨后嘴角一咧,没有掛乾净的胡茬顺著圆厚的下巴不停起伏,“好期待把你们两个也做成傀儡后的样子啊。呸——別想逃。” 他啐了一口,脸色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面前的傀儡也跟著站起身,直愣愣地看著某个方向。 有什么人在接近。 “噼啪。” 皮鞋踩断枯枝的声音不大,但很清脆,在细碎的雨声格外显眼。 紧接著,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拨开树丛。 其中一个是白眉鬚髮的老人,双手放在背后,一脸平和的微笑,另一个则是披著斗篷,双眼处被两抹红光代替的神秘人物。 第三十二章 结束,噩梦 风雨中,谭教授和周启文颯颯而立,飘摇的火光忽明忽暗。 胖男人看著他们,舌尖轻轻舔舐著牙齿,从喉咙尖中恶狠狠地挤出三个字: “醒世司——” “我还以为那是衔著纸条的小鸟是恶作剧呢,没想到真的有人。”谭教授笑眯眯地说道,“我猜这位朋友以及他手上的玩具,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没错,不过应该还有一个。” 周启文嘶哑地回应。 他话音刚落,谭教授五指猛地虚空抓下,只见橙色的火在那胖子身上炸开,就好像是什么看不见的能量撞在了一起。 男人腰间拴著的那只铜铃鐺像是活过来似的,叮叮噹噹响个不停。 “南国立技术不错啊。” 谭教授话音未落,胖男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漆黑纹路遍布的傀儡一记正拳携带破空之势打了上来。 “咚!” 在谭教授作出反应之前,漆黑斗篷飞舞进他的视线中,钢鞭般的扫腿將那傀儡砸出去好远。 “我可以应付。” 谭教授眉头微皱,隨后又马上舒展开。 “我来,节省时间。” 周启文的声音不带一丝商量之意。 “你来你妈。” 胖男人咬著嘴唇一合双手,漆黑的烟气再度顺著瘦男人的口鼻喷涌,將他整个包裹。 他像是掉进墨桶里被染成了纯黑,下一刻,不仅仅是顏色,男人变成的傀儡四肢著地,漆黑的头颅前顶,两颗尖锐的长牙如同刀子般扎破上唇。 不只是上唇,越来越多的骨刺扎破皮肤,如同鎧甲般环绕周身,他的四肢开始变形,带著血的利爪上有寒光游过。 完全是变成了另一种生命形態。 傀儡身后的胖男人喘著粗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浑圆的体型好像在数秒之中迅速消瘦下去。 他颤抖著,五根掛著皮肉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瓶绿色小药丸,囫圇吞下去不知多少粒后,这才像个充气气球一样重新恢復正常。 “能想到利用崩溃来跨越生命层级,南国立里头,也不全是吃空餉的糟老头子嘛。” 周启文平淡地表示肯定,听不出什么情绪。 对面的胖男人露出得意的笑,他指尖一拨,那白骨累累的怪物发出震天咆哮,四脚並用朝著那道黑斗篷扑了上去。 “轰隆!” 震耳欲聋的炸响宛若雷鸣,雨水蒸腾的白色雾气里,赤红色的火星漫天飞舞。 一只古铜色的胳膊洞穿了傀儡的胸膛,满地的骨刺、血肉碎片,红的黑的白的囫圇落得到处都是。 被撕破的兜帽隨风飞舞而去,飘飘然落在雨地里。 斗篷下露出来的,是一张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大块的褐斑和一对金属义眼呈现出妖异的美感,那双散发著红光的眼睛里,瞳仁当中嵌著一对漆黑的十字。 傀儡的全力一击下他也不是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一道三寸长的裂口顺著他的肩头延申到锁骨,却没有流血。 浓浓的白色蒸汽吹开皮肉,隱约可以瞧见下面的齿轮和链条,以及不断飞溅跳动的火星。 他双眼之间的红光愈来愈烈,隨后发出一声低喝,双手发力,暗藏体內的引擎声如牛吼,那已经不成人形傀儡竟被生生从当中撕裂,血雨和残肢落了满地。 那股黑色的烟气还欲逃窜,只一个照面间就被他挥手掐灭。 远处的那个胖男人甚至来不及感受恐惧,两眼一番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四大行都不懂的傢伙,拿什么跟我斗?” 周启文揉了揉肩膀,附身捡起雨地里的兜帽。 “植入体!可畏可怖,可畏可怖。” 身后的谭教授挫著手掌说出真心话,那双灰色的眼眸中也不禁流露出嚮往。 “我也不过是个没被上天垂怜的可怜人。”嘶哑的声音传来,周启文明明没有回头,却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世界的未来属於心火,从来都是如此,像我们这样的傢伙,未来早就被钉死了。” “收拾残局就交给你了,明天我会带这些人离开,如果还活著的话——对了,差点忘了我来这里,还有另一件事。” “另一件?”谭教授目光微微一动。 “我来通知你,风车镇的歷史该终结了。明晚之前,告诉我你最后的出货方案。” ...... 艷阳天。 溪水如同镀了一层浮金,载著落漂向远方。 带著香的暖风吹过草地,翻涌的绿浪由近及远层层起伏。 很美。 只是有一点,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呢? 梁思凡揉了揉脑袋,他探出头,从溪水中凝视著自己模糊的脸。 “小凡。” 温柔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穿著朴素的女人正在河边搓洗衣服,脚边摆著木盆。 对了,他想起来了,自己是来拿衣服的。 他快步走了上去,露出灿烂的笑,那坐在河边的女人眼神很暖。 只是她一站起身,便露出胸前拳头大小的血洞,流不尽的血水染红了衣服,也染红了整条小溪。 他忽然发现,原来周围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梁思凡猛地惊坐而起,破旧的屋子里,上了年纪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不远处的壁炉中,几根烧尽的柴火还带著余温,浮灰吹得满地都是。 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个女人死去的场景。 还有那张被自己刺穿心臟后,满是血痕、永不瞑目的脸。 剧烈的不適感涌上心头,他再也忍不住,扶著床沿低头乾呕起来。 “喝点热水吧。” 女孩的声音传来,他抬起头,只见林希站在门前,胡乱擦乾的头髮微微炸毛。 因为她很白,所以那双瑰丽的眼睛下,一抹淡淡的黑痕变得格外显眼,看起来昨晚没怎么睡。 他心里不禁有些愧疚,心想这姑娘居然照顾自己一整晚。 然而对面的女孩也看穿了他的心思,把嘴一撅,“你可別把自己当宝了,我是想睡来著,奈何有个人一只在我旁边呻吟。” 她一边说著一边双手握在胸前,像个剧台上的演员般语气浮夸。 “啊!不要!不要!走开!离我远点——” 梁思凡脸上实在掛不住,他猛地想站起身解释,却又忍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要不就这会咳死也挺好。 他不禁这么想。 第三十三章 傻子 林希刀子嘴豆腐心,她见梁思凡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了一杯热水又把他摁回床上。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女孩一抿嘴,“这里没有人住,是我的秘密据点,你想休息多久都行,饿了的话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怎么样,想吃荤的么?” “今天可不是善治书屋休息的日子。” 梁思凡揉了揉肚子,觉得没有一点胃口。 “管他的,规矩又没说不准翘课。” “规矩也没说不能把姓谭的剃成禿头。” “你再这样我可又要开始讲某人的梦了啊。” “我错了。” “你好点了吗?” “还行,就是头有点晕。” “说起来你一身伤口好得还挺快,昨晚看起来可嚇人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包扎,结果它自己就不流血了,你是超人么?这么厉害?” “说起来,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打小就这样。” “......” 两人一问一答地聊了一阵,隨后陷入沉默,林希倚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著床头的少年。 梁思凡只是低著头,看著不断冒出热气的茶杯一动不动。 她有些尷尬地揉了揉脑袋,动作越来越快,逐渐变成抓头髮,最后她终於忍不住了,双手叉腰衝著面前梁思凡说道:“哎呀你真是的,能不能別垂头丧气的——”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一直高昂著的脑袋达拉下来,飘散的头髮半遮住脸。 她注意到了梁思凡的眼神,像是古井中的陈水那般,毫无动静。 不只是累了。 “对不起。”林希冷不丁开口道。 梁思凡抬起头,只见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女孩忽然低下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你跟我对不起什么,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我说错话了,不该学你做噩梦的,那个养你的人。你的,呃……母亲,她对你是有感情的吧,你对她也是,和养我的人不一样。如果是我很重要的死去了,我也精神不起来,何况还是死在自己面前。” 这傢伙口真直。梁思凡心想。 不过,倒也不坏。 被这丫头一拉一扯,自己还真精神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著那双闪烁的眼睛,轻声说道:“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交流,她很害怕我,不敢靠近,跟別人一模一样,十几年来我都习惯了。或许只是,只是突然间发现她其实对我真的有一点感情,恰好还是在最后一刻,所以有点接受不了吧……人这东西就是奇怪啊,其实我也不明白。我该发的疯,昨天晚上也都发完了。时间还在走,是时候该打起精神,你也没说错什么。” “你这傢伙,语气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 林希一撇嘴,神色间復活得倒是很快。 她一仰脑袋,乱蓬蓬的长髮埋进晨曦的光里,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少见地呆滯下来,半晌才接著说道: “我懂的。” “懂?” 梁思凡顺著她的声音抬起头。 “我也……想要家人。”她怔怔地说道,修长的睫毛上下翻动,“我也会想,要是我彻夜不归的话,会有人担心我,有人出来找我么。我希望听见我学堂里成绩的时候,会有人会发自內心地替我高兴……自豪什么的。我觉得......我觉得这种要求並不过分。” “是啊,不过分,完全不过分。不过——家人么?”梁思凡淡淡一笑,“我猜测,只是猜测,身为异种的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风车镇里,多半是被拋弃的。哪怕不是,又上哪里去找人呢?就算出了镇子,我们恐怕也很难被人接受吧。家人那种东西,恐怕跟我们是无缘的。” 忽然一阵风吹来,梁思凡的视线里,女孩披散著头髮俯身於床前,两人面对著面,距离如此之近。 梁思凡吞了口唾沫,他甚至可以听见林希的呼吸,还有暖风里夹带的清香,那双淡褐色的眸子亮得似要落出水来,看上去无比认真。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她如是说,仿佛立下一道流传千年的誓言,“没有人接受,那我们就彼此接受,遇到困难一起解决!我们能走出这里,能走得很远,直到找到属於我们的家,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她一鼓作气说完这番话后,又有些脸红地挠了挠脖子,感觉自己说了些很幼稚的事情。 梁思凡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想一阵清冷的空气吸进肺里,胸口一阵痒意涌上来,不得已抱著肚子一阵咳嗽。 林希只以为自己是被笑话了,那张皎白脸上泛著的红色越来越浓。 “不是......不是......”梁思凡奋力地捶了捶胸口,抹掉眼角泪水,旋即板紧了脸,“我没有笑你,应该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既然风车镇里只有我们,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互拥抱取暖呢。” “是吧,是吧。”女孩的眼神亮了起来,“说起来,我会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你。” “我?” “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时候,我心想这傢伙是个傻子吧,哪有人会这样无条件教別人的,甚至怀疑你在作秀,或者有什么更深层的目的。呃,后来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傻子。” “......” “但是我转念一想,难道我们不应该这样么,那个姓谭的老头子才是要对抗的。再后来,我就发现了风车镇的真相。那时候我很害怕,但又没有任何人能去说,然后我就想到了你,然后......” 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像在酝酿著什么,时候放声大吼: “然后你个榆木脑袋都一年过去了还不搭理我!” 林希说著说著忽然嚷嚷起来,弄得梁思凡猝不及防。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来放声大笑,笑得很开心。 哪怕寻遍记忆,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在女孩疑惑的目光里,他笑了很久才停下来,隨后將那杯倒给他的热水一饮而尽。 一股暖意涌上脑袋,他觉得有些朦朦朧朧的,明明只是喝了点热水,却又像是醉酒一般。 有很多事情想说。 他看向女孩,略一犹豫后开口问道:“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你眼中的那个傻子么?” 第三十四章 合作,百无禁忌 昨晚积剩的雨水落在窗沿上,啪嗒一声十分清脆,可是破旧的老木屋里,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 女孩聚精会神,淡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梁思凡並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但她听得很认真,连呼吸都不由得变轻了,仿佛是害怕打扰对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梁思凡长舒一口气,在心底压了数年之久的秘密,乃至到现在的一切,终於被他说了出来。 明明是只有两个人故事会,却显得异常隆重。 就好似一场盛大的告別。 “这不怪你。”林希认真地说。 “我也知道不怪我。”梁思凡点头,“只是很多时候,大家心里都会想啊,如果什么事情稍微改变一些的话,结局会不会更好些。” “所以之前你不答应跟我合作,是因为怕我送死?” “用『送』字似乎有些太难听了。” “行了,不用照顾我面子,我也知道自己没法像你那样,那么快地消化心火,谁都有特殊的地方,但是——”女孩倔强地站在梁思凡面前,伸出右手,“我还是想问,合作么?不止是离开这里,不止是我们两,我希望所有跟我们一样想法的人能走到一起来。还是那句话,我想有同伴,想有家人。” “这会又不怕害羞了。”梁思凡淡淡一笑,他顿了一瞬,隨后握住林希的手,“合作吧。” 这温暖的一触险些让他下意识地缩回手,不过面前女孩那大方的笑容,真的很让人安心。 家人么。 一抹淡淡的火顺著他的指尖掠过,並不像之前那样极具有侵略性,而是带著一股从未有过的柔和,信若閒云。 ...... 空荡荡的房间里,《思凡之书》仍在记录。 【那个晚上我跨过了心里最后一道门槛,代价是一个女人的死。】 【我曾经以为自己並不在乎那对男女,就像他们不在乎我一样,直到我发现自己赖以维繫的假设是错误的,於是一切都崩溃了。】 【我像一个破掉的笼子,放出了可怕的恶魔,那一刻我只感觉像是不认识自己,我试图以失控作为理由,可偏偏一切却又清醒得出奇。】 【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冷静的疯狂,其实正是我,这个名为梁思凡之人的本质。】 【好在我遇到了那个名叫林希的女孩,她耀眼、她坚强、她直率,和脆弱的我相比仿佛站在世界的另一端。】 【后世的人有將我称为传奇、称为救世主、称为霸王,当歷史学家们拿著放大镜去研究我风起微末时这段最神秘的时期,总是喜欢挖空心思去研究我们两人之间的关係。有说是命中注定,有说是刻意而为,但几乎所有人都认同,后续那一系列挑动世界的变故起於我和她之间。】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在那时的我眼里,她只是个想飞的天真女孩,而我也只是想要伸出手来扮作清风,不动声色地將她拖起。】 ...... 善治书屋里,学生们纷纷靠在座位上打著呵欠。 就好像约好了似的,梁思凡、林希和谭教授三人都没有出现。 一直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才见到消失一上午的男孩跟女孩从后门探出脑袋,手里揣著从饭堂偷出来的热菜。 梁思凡没过脑子,按照以往的习惯缩进角落里。 另一边的林希瞥了他一眼,拉著杨倩跟其他几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没一会好几个人便端著午饭围了上来,拉开桌子和他拼在一起。 “这是做什么?” 梁思凡半闭著一只眼睛,多少带点明知故问。 “你答应过的,榆木脑袋。”林希咧嘴直乐,“这一年来我可是一直有在努力的,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伴了。” “就是就是。”杨倩摇晃胳膊,“思凡哥你多吃点,看你一脸惨白的,这个好吃你试试。” 她这样说著,朝著梁思凡的碗中拨了一大筷子木耳炒肉,大概拨多了有些心疼,悄咪咪地又夹了一点回去。 “但是哈——”林希又凑到梁思凡身旁,轻声耳语,“我是打了一点你的旗號,说到底还是多亏你一直在帮他们,其实这里早就开始改变了,因为你一直在做的事情。” “是嘛。” 梁思凡挠了挠头,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目光忽然一冷,只见教室门口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 “哟,这么热闹。”谭教授懒懒地瞥了他们一眼,若无其事地接著说道,“正好大家都在,那就一边吃一边听我说,下一次商队来到风车镇的日子已经定了,下个月,並且这次的名额有五个。” 他这话一出,引得无数少男少女心头悸动,虽然他们多数不在前五名之列,但每走一批,自己去到大城市里的日子就更近了。 討论畅想之声四起。 “啪!” 谭教授双手一拍,脆响声中眾人顿时安静。 “听我说完,商队是要来了,但是——”他笑眯眯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异常的神采,“但是,这也是商队来的最后一次。” “听不懂?很简单,下月离开的五个人,是最后五个从风车镇离开的人,只能怪你们的前辈在大城市里表现不好,帝国不愿意提供更多名额了。” “什么?剩下的人怎么样?那谁知道呢?” “另外,善治书屋的规矩从今日起去掉一条,『学生之间不准发生衝突』,以后没有这回事了,被人揍哭別来找我。除此之外,规矩不限的所有事情都隨便你们,我不管,更不罚,百无禁忌。” “以上就是我要说的,三十天后的测试上,我期待各位的成果。” 他这样说著,飘飘然离开了教室。 一眾学生们的气氛顿时奶奶的怪异了起来, 百无禁忌,规矩不限的所有事情都隨便,意思是连逃跑反抗之类的事情,摆明车马来都无所谓么? 这么有余裕。 梁思凡盯著老人的背影,心里想著。 但其实,拋开有点突然、时间很紧这两个问题外,倒是正和他意。 第三十五章 七色蛐蛐,从龙 黄昏时分,火漆红印的马车从东北方来,悄然驶过风车镇的边境。 带著斗篷的男人一手一个拎著昏迷过去的两人,早早等在晚风吹过的稻田边。 马车徐徐停下,寸头乾瘦的男人一个箭步跳下车,黑色长衣上绣著发烫的火焰纹路。 “长官辛苦了。”他行礼后,接过不省人事的两个傢伙,隨手扔进车厢,又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那景姓的呢?” “留下来了,中央研学士,那是他的权力。”周启文淡淡说道。 研学制度於帝国之中盛行已久,借研学之名,行监督探听之实,偶尔也有高姓大家的年轻人的拿著鸡毛当令箭,四处找乐。 也不知道他是看中了什么,偏偏选在这里,想找死也轮不到周启文去拦著。 “隨便他吧,与我无关。”周启文深吸口气,“来乡下走走也不错,应该说幸好来了。” “长官的意思是?” “你见过哪个镇子里,同一时间內会有超过两道传世以上级別的心火存在么。” “这,不可能吧。” “不会错的,我感觉到了,虽然没有见到。” “那,要不要在姓谭的前面插一手?” 男人说道,就高位心火而言,很多情况下,比起火种,原生的异种要更有价值。 “不必,两道传世心火罢了,我醒世司还不至於小气至此,订好了规矩,就按规矩来。”周启文转过头,眼中两道红光直指善治书屋里坐落的那棵苍天古树,隨后忽然改口,“还记的苏长老赐我的那只七色蛐蛐么?” “记得,那是灵物,遇到危险的时候顏色会变,听说那年常州剿匪,长官深陷敌营,胸口连中三枪,这东西的顏色就变成了浅灰色。” “没错。”周启文点了点头,隨后长舒一口气,“然后如今啊,我在这山清水秀的小城镇里呆了几天,它的顏色变成了纯黑,很快就死了。” “什么??” “这个镇子里肯定藏著什么,我在这里总是有种不好的感觉,十分不好,但却又说不上来。那姓谭的恐怕不守规矩,始善终者,曾几何焉——以往的出货记录,能核查到么?” “这个,卑职惭愧。” “不是你的问题,本来也不是能上檯面的事情。这样,我记得一个月后,九龙阁的那位李老应该还在晋乐附近,我们以西南大区的口径请他游山玩水,变相拉他来坐镇。” “那……那位么。”男人吞了口唾沫。 李剑侠,有从龙之称,帝国元老级人物,传闻他已经活过数百年岁月,心火活性率超越时代认知,见证过无数被埋藏的隱秘歷史。 这位从龙最后的辉煌,是五十年前的济水口战役里,单骑冲入数千人队伍,孤身一人杀进律陀人的都城,等到帝国士兵在滚滚浓烟中冲入王宫时,只见一地残肢断臂匯成的血河里,他独自坐王座上,把玩著国王的脑袋。 此战之后,他便敛了杀性。 现世当中还识得这位高人手段的已经不多,但是昔日盘龙之姿传颂至今日,余威犹在。 请李老来兜底这种事情,实在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觉。 “无妨,大不了就是真的陪他游玩一趟,这一年来各个小镇的收尾工作问题频出,据说宾州那边的无主之地还发生了异种潮事件,死伤过万。和心火有关的事情,再认真一点也不为过。”周启文深吸一口气,“我任什么妖魔鬼怪,也叫他翻不了天。” 傍晚,梁思凡独坐在山岗上,连绵翠绿的山脉被扣上红漆,也把那枚火红的日轮切成一道赤线,天地间一片昏暗。 淡银色的火顺著他的掌心上下翻腾,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盯著所剩无几的太阳。 他一个念头之间,天色骤然暗下,黑夜降临。 並没有放鬆,梁思凡深吸一口气,精神仍在集中。 天色又復昏暗,夜晚降临前的最后一抹夕阳重新进入视线。 他又做了几次试验,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真正的夜晚降临。 梁思凡终於理解了,消化夜天狗的火种之后自己拥有的新特性。 他能够到的並不是真的扭转太阳轨跡,而是改变附近生物的认知。 有点类似於幻觉,並且这份幻觉並不是无限制的,越接近真正天黑的时刻,越容易发挥出来。 他现在的极限,大概只能在日落前十五分钟实现改变。 眼下已经进入夜晚,如鱼得水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梁思凡足下使劲咬住地面,泥土呈现出龟裂的痕跡。 下一刻他的身影犹如穿破长空的箭,在黑夜里拉出一道淡淡的虚影。 十步距离只在一个呼吸间。 夜晚的加成,加上心火成长带来提升,最佳状態下他一瞬间的爆发力近乎是人类极限的两倍。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仔细想想,也算是个挺恐怖的数字。 他已经越来越脱离“正常人类”的概念了。 何况,还不止这个。 梁思凡伸出手指,又是一个念头,晶莹的水箭从指尖射出,在一声清脆的响声里砸断了小胳膊粗细的枝干。 曾经聊胜於无的东西,现在已经可以作为自己坚实的进攻手段。 唯一的缺陷是在激斗中,他无法同时对金水进行精確操纵,两个视野叠加在一起,会扰乱他自己的动作。 毕竟不是游戏,没有人会等你读条不是。 梁思凡深吸一口气,脚下一顿,打起了心意六合拳。 鸡步腾挪、龙形折身、起势鹰捉…… 拳意饱满,不单单是外形,昨夜激战之后,於书上所述的明暗劲道变化他也有所体会。 母拳六艺中,三形小成,而剩下三形,也快了。 说来也奇怪,每每经歷过这种生死之战后,他的水平就会进步得特別快。 比起“学习”,似乎更像是“回忆”。 再就是今天,和林希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火有种很异样的变化。 心火能够反应人的內心,这点在那个被他称作母亲的女人逝去时,体现到了极致。 儘管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有印象,那个时候,自己的心火宛若过年时的炮仗发出一连串的爆响,狂乱暴戾,仿佛想要吞噬周遭的一切。 而今天早上的时候,那瞬间的感觉则在另一个极端。 那平静的心火,好比天上閒云地下静潭,温柔而坚毅。 可惜只有那么一瞬,之后与现在,他都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呢? 第三十六章 有始有终 就到这吧。 梁思凡深吸一口气,他转过身,在天地一片寂暗中迈著缓慢的步子,走向家的方向。 其实自己身上的变化没必要特地再出来实验,虽然昨晚暴走时他几近失控,但並没有失忆。 心火的体会,拳拳到肉的触感,狂躁的戾气,爱他的人,他杀的人......他都记得。 他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在外头拖延这么久时间,是因为不想回去。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別逃的好。 有始该有终。 ...... 今晚天色不好,久久不见月亮露头,零星的灯火下,整个小镇如同盖上一层薄纱。 倚仗心火特性,梁思凡眼中的一切清晰同白日。 那座低矮的平房被青瓦石墙包围著,孤零零的,窗户里头没有看见灯光。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家门前。 没有上锁,梁思凡推开门,陈旧且熟悉的家映入眼帘,摆满针线的窗台,永远带著草木灰味的八仙桌,一尘不变。 他拉开厅后的门帘,一股浓烈的酒味隨即扑鼻而来,只见被他叫了十几年爹的男人靠在墙根上哼哼唧唧的,手边是一地歪七倒八的空瓶子,没喝完的酒水流了一地。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老婆去世的消息。 “咳咳。” 梁思凡故意弄出了一点动静。 男人满脸通红,他听见声音,蹭著墙根勉强站起来,眼里的少年恍恍惚惚变成了两个。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是你啊。”他打个酒嗝,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小心拘谨,胳膊一甩粗著嗓音说道,“以后你没娘咯。” “我知道,她会死是因为救了我,你们的秘密,我也都知道。” 梁思凡平静的回应。 上一秒还在摇晃的男人忽然间不动了,他打量著面前的少年,又抠了抠耳朵,又復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梁思凡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他用儘量简洁的方式说明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男人脸上的醉意渐渐褪去,他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直到最后,乾脆利落地一摆手。 “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惜是真的。” 梁思凡很有耐心。 “我说了不可能你听不懂吗!”对面的男人忽然涨红了连怒吼,剧烈起伏的脖颈上,几根青筋暴起,“她怎么可能会为你一个异种送命!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他们说好的!只要能把你抚养到毕业就可以离开!马上!他们会给我们很多钱!够我们活一辈子!” 梁思凡平静地看著面前暴跳如雷的男人,接著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很多时候,人啊,並不是那么有逻辑。” 男人愤怒的扔出一个瓷瓶,青色瓷片在梁思凡的脚边炸裂,碎成一地萤光。 可是那少年並不动怒,而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论如何,感谢你十几年来的养育,哪怕没有感情,也让你费心了。”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他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房子。 男人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上,他脚下一软摔在地上,双手在地上茫然摸索著,不知道是在找什么,被一地碎瓷茬子扎得鲜血淋漓,嘴里一个劲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妈的一个异种而已......” ...... 昨晚惨剧发生的地方,此时此刻已经看不出一丝痕跡,尸体、血跡、弹痕……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梁思凡收起金水的视野,他的怀里是一捧顏色各异的束。 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喜欢什么,只好挑了些自觉还算好看的。 没走多久,他在一处溪水流淌的山脚边停下脚步,视线穿透浓浓夜色。 有山有水、有有草,不错了。 他蹲下身,十指插进土里,没费多大力气就挖起一个工整土堆,脏手在裤腰上蹭了蹭,放上那束挑好的鲜。 连个可以埋下去的东西都没有,说起来也挺好笑。 他站在风中注视著自己的作品,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也没什么想说的话。 像个雕塑。 身后的草丛忽然传来沙沙声,一只摇摇晃晃的野狗探出脑袋,它张大嘴巴,咧出夸张的弧度,黑洞洞的喉咙里一双橙黄色的眼睛宛若灯火。 “夜天狗么。” 梁思凡轻声说著,他转过身,平静的双眼猛地一瞪,带著凶戾气息的火焰在黑夜中开出一树银。 那双橙黄色的眼睛消失在喉咙深处,野狗颤抖著呜咽了一声,转身狂奔,消失在林间。 梁思凡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插进裤袋里。 他改主意了,不只是离开风车镇,不只是离开。 终结这里。 他如是下定决心,漆黑的眼睛像要燃烧起来。 梁思凡已经决定不再回到那个家,兜兜转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白天那破旧的木屋门前。 確实也想不到其他地方。 他推开门,屋內飘零的烛光簇拥著暖意將自己拥抱,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林希?”梁思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哎,我在。”里屋內女孩清澈的声音应得很快,“我就知道你会来,睡外头啊你,门口那个破橱子有毛毯,你要嫌冷的话就把火烧旺点。自己动手,我可不把你当客人。” “你一直住在这?” 他有些好奇。 “一年前吧,跟养我的那两人挑明了。我什么都知道,我做自己的事,不碍他们的眼,他们也別来找我麻烦,时候到了拿了好处好聚好散。”林希说道,“跟养你的那两位可不一样,听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可开心了,生怕我改主意。” “这样啊。” 梁思凡听完轻轻感嘆了一声,他忽然发觉这个女孩远比自己想像得坚强。 他的目光环视著老旧的木屋,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到处都有打理的痕跡,虽然老旧,但並不脏乱。 角落里摆著几只针线锋好的布偶,小熊、小猫,毛茸茸的,在跳跃的火光下露著笑脸。 这么说来,跟林希相比起来,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成长在一个还不如自己的家庭中,没有得到过丝毫温情,十四岁的时候发现真相,毅然选择独立出去。 梁思凡闭上眼睛,他的指尖拂过冰冷的墙板,想像著那女孩每晚独自缩在漏风的屋里蜷起双腿,盯著噼啪燃烧的木柴和飞舞的火星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猜不出来,只知道她最终的答案是个童话。 曾经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一点没错。 真是柄玉雕的剑。 第三十七章 认真,特殊服务 在林希的小屋里,沉默了好久,梁思凡又復说道:“对了——” “干啥?” “有多少人赞同我们的想法,我是说,只是想法。” “不少,谁喜欢一个人呢?” “你说啊,这里边真心认可我们的,有几个呢?同伴、家人,嘿嘿,连你自己当初说出来的时候,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那不重要。”林希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我不会指望几句话能改变什么,但我会认真去做,一天天下去,总会有人认同,哪怕不是全部,甚至……哪怕只有少数。” 她躺在床板上,一根食指伸在半空中左右划拨著,不知道在画些什么,咬著嘴唇,声音忽然变轻:“我想离开这里,但不想一个人离开,我踏出风车镇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一起,肩並著肩、手拉著手……” 梁思凡静静地听著,不由地会心一笑,童话一般,果然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会有的想法。 更夸张的是自己听得很认真,完事还心动了。 “但是,实际站出来的人吧。”他故意问。 “那是自然,总有害怕的、怀疑的、观望的,以及站位不同的。你知道么,前三名一个都没回应我,跟我想的一样。他们觉得只要保持现状,一个月后自己就能离开。” “我走后,哪管那洪水滔天。”梁思凡忽然想到一个印象中的梗。 “你说啥?”林希显然听不懂。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也不大可能跟他们解释真相,没人会信的。” “没错,谭老头改了规矩,之后不会太平。吞噬消化之类的,本来也不是秘密,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不要高估人性。” “你说话真的像个老头子哎。” 梁思凡没有回应林希的奚落,而是话锋一转:“从明天起,把愿意站出来的人,都叫到一起吧。” “做什么?”林希问。 “我有东西教给你们,跟姓谭的没关係,是我自己……领悟的。” “一个月时间,够么?” “我不知道,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会认真,我也会。”梁思凡盯著天板一动不动,“我会让我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不少地走出风车镇。” 里屋那头安静了许久,隨后传来一声轻笑。 “睡觉。” ...... 烛光、台阶、青铜大门。 熟悉的环境梁思凡都懒得再次观察,他侧过头,最左侧那只容纳了夜天狗火种的蜡烛,此刻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自己確实完全消化掉了那火种,比预期提早了太多太多。 “心火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有时候不经意间的契机便能让你爆种。当然,绝大部分时候最好还是抱著脚踏实地的想法,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刻意追求只是浪费时间。” 莫大特有的温润嗓音从门后传来,听著就会让人下意识地放下防备来。 “爆种这个词,你为什么会知道?” 梁思凡心念一动,眯起眼睛发问。 这个词的应该是出自他所在的二十一世纪,一部叫做高达的动漫才对,那一辈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不知道。 其实远不止这个词,从莫大之前插科打諢的只言片语里,都能看出这个傢伙对梁思凡所在的时代相当熟悉。 加上之前读书时看到的一些困惑,破碎熟悉的神话、既视感很强的歷史、相似的语言和文字......梁思凡的心底一直有个猜测,时至今日愈发强烈。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就不告诉你。”莫大一如既往得让人感觉欠揍,“那不在我们的协议之內,我没有回答的义务,如果你真想知道,就自己去找答案吧。” “切。”梁思凡咂了咂嘴,“你定的目標我基本都达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赶紧告诉我。” “真冷酷,跟那女孩聊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我是甲方。” “乙方就不是人了?呵,还剩一个月时间,这段时间里心意六合、神州国標之类的的能练则练,权当调剂,重点放在心火上,去狩猎、去消化,10%的门槛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但你必须儘可能地逼近那道极限,越近越好。” “之后呢?说重点。” “你们的过家家游戏很有意义。” “你该不会想说让其他人衝上去,然后我伺机寻找机会吧?”梁思凡一挑眉毛。 “不,人海战术在心火流面前没有意义,严谨点说,是你们的人数远远达不到引起量变的地步,这也是姓谭的有恃无恐的理由——我的意思只是,你需要足够可靠的帮手。” 莫大这句话一说完,梁思凡的脑海里当即浮现起那个女孩在夜雨里长发飘散的身影。 “只是帮手的话,这並不难。” “我说的可靠是指,在生死关头绝对不会拋下你,在大厦將倾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用命去撑住。” “拜託,我们才十几岁。” “羚羊刚生下来就得学会奔跑,环境决定的事情和年龄无关。总之我话说到了,失败了是你的事。我的结论就是,想要贏过姓谭的,你还是必须学会心火流。” “嘿,怎么我拼命大半年,你又给我绕回来了?” 梁思凡差点气笑出声来。 “所以,接下来是我能为你提供的方案,唯一方案,走错一步、失误一点,甚至说如果你的程度比我估计的稍差一些,你们就会全军覆没。认真听我说。” 莫大的声音永远是这样,温润柔和、没有起伏,可听到这里的梁思凡却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 他听得很认真,甚至没有喘过一口大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满堂烛光飞舞飘渺。 “以上,就是我的方案,我觉得我说得很详细,你应该不会有不理解的地方。”莫大说道。 “近乎於赌博。”梁思凡抽了口冷气。 “要是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十拿九稳,我也不用在这里费这么大功夫了,馋你身体好久了都。” “你能不能別把话说得这么噁心。” “那么我的帮助就结束咯。”莫大嘆了口说道,“除此以外我需要跟你补充一点,隨著你与风车镇外的接触也来越深,命运流向愈发复杂。另外,我的命运之火也快燃尽了,很快,很快我就会没有余力继续为你继续洞悉命运。” “这项赠送服务就到你离开风车镇为止,那之后你哭著找我也没有办法了哦。” “接下来,是最后的特殊服务时间——” 第三十八章 补充协议,狩猎 特殊服务时间? 梁思凡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別老把正常的事情说得听起来很奇怪——” 他说到一半嘎然而止,心头的感觉如坠冰窟。 梁思凡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青铜门后的目光再度聚集在自己身上,他整个人宛若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半晌之后,门的那边才收回目光。 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莫大还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地凝望自己。 一声悠远的嘆息穿破铜门,满堂烛火忽然剧烈地摇晃,空气变冷,玻璃窗上形状各异的冰向著四周延伸,迸裂的碎响不绝於耳。 梁思凡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震动,他感觉几乎无法忍受,下意识地双手摁住脑袋。 几秒之后,仿佛时间倒退,一切才缓慢恢復正常。 梁思凡怔怔地站在原地,从莫大的反应来看,似乎他看到的东西不太好。 片刻之后,那门后才再度传出温润的声音:“你命运的流向变了。” “什么意思?” “很简单,每个人的命运如同一道道独立的洪流,相互间会衝突,会影响。在风车镇里,因为封闭,所以你的命运很单纯,很容易看透。现在它变了,就说明有什么东西插足进来。” “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作为一个伟大的天使投资人,我不希望你因为不可抗力早早夭折。”莫大的声音忽然中断,像在斟酌什么,片刻后才接著补充,“签个补充协议吧。” “补充协议......什么玩意。”梁思凡问。 “一道保险,虽然那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但是很遗憾,就像我说的那样,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莫大话音刚落,长桌上那本静静躺著的书忽然哗啦啦地翻开,曾经梁思凡签下名字的协议內容如退潮般涌现。 不止如此,下面还多出了新的。 【补充协议】 【根据原协议实际进展情况,经甲、乙双方友好协商一致,同意对原协议中的条款做进一步补充和约定,达成协议如下,双方共同遵守。】 【新增如下约定:】 【甲方可將一件“包含莫大残念的遗留物”献祭给乙方,换得一次扭转现实的机会。】 【除了收取献祭的残留物外,作为代价,每次扭转现实后,乙方將据实收取甲方的灵魂碎片,副作用包括但不限於噁心失眠、失去记忆、丟失感情等,当失去的灵魂碎片超过閾值后,甲方將陷入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 【对扭转现实之具体內容,乙方享有最终解释权。】 【甲方確认乙方已告知事实,乙方不承诺预测扭转现实后可能造成的损害程度及损害进度,亦不对此承担任何责任,一切选择出於甲方自愿。】 【原协议及补充协议衝突处,以补充协议为准,补充协议中未涉及条款按照原协议执行。】 【甲方:】 【乙方:莫大】 “出於为你著想考虑,我只是提供了多一个选择而已,至於愿不愿意,一切在你。毕竟,想要带著那些傢伙走出去的人,並不是我。” 莫大的声音少有地正经起来,飘渺如教堂的洪钟。 ...... 翌日,艷阳高照。 谭教授正式解除学生之间攻击限制的第二天,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看似一切正常,但实际上在偌大善治书屋里,发奋的、放弃的、逃跑的、崩溃的,不在少数。 唯独没有反抗的。 平平淡淡的一天很快过去,放学时分,天色微暗,经过梁思凡和林希两人的策动,最终几个选择相信他们的学生聚集在了镇口的仙人坡外。 大多是些熟悉的面孔,杨倩、李添帆,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带著眼镜斯斯文文,名叫李锦行的少年,以及岁数最小,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娃娃脸男孩杨炔......哪怕算上他们两个组织者,一共也只有六人。 其中,排名在前十的只有梁思凡、林希和李锦行三人。 之前说要抱团的时候,不少人隨声附和,但后来听说目的是要反抗谭老头,超过半数的人当场打退堂鼓。 其实也很好理解,那个白眉鬚髮的老人昔日里展现的暴力早已深入人心,何况数天前他挑拨的话还歷歷在目。 並且那谭老头也只是说一个月后是最后一次离开风车镇的机会,出不去不代表会死,没有见过真相的人,心里大概还抱著这样的想法。 梁思凡觉得已经不错了,他用余光偷偷瞄过去,身边的女孩脸上同样充满信心。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多的话我也不讲了,谢谢大家相信我。” “当然相信你啦!思凡哥帮了我们这么长时间,天下第一大好人!” 人群里杨倩踮著脚尖挥舞双手,像在追星一样。 “谢谢。”梁思凡报以微笑,“时间很紧,总而言之,我会尽我的能力,让大家在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儘量成长,要学、要做的事情很多。” 接下来的时间里,梁思凡成为了一位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他將心意六合与神州国標中容易消化的精髓提炼出来,用最简洁的方法传授给几位同伴,曾经他独自一人练打时,靠的都是自己摸索,而现如今有他本人手把手教学,其余人趟他走过的路,难度就下降了不少。 但毕竟只有一个月时间,他自桩功开始到六艺小成了足足大半年的时间,还有生死攸关的实战支撑,短时间里指望他们能掌握很多是不现实的。 不求精深,只要速成,让他们在一个月內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就可以,同时能带动心火成长的话就更好,这便是梁思凡的策略。 除此之外,他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狩猎上。 ...... 傍晚的风很大,天边的浓云遮挡住太阳,黯淡的光漏下大地,偶尔混著几点细碎雨丝飘过。 镇西的山林中,十五岁左右少年少女的身影穿过树影。 雨水滴在李添帆的后颈上,他打了个哆嗦,手脚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手上拿著一只橡木弹弓,淡淡的银色火从掌心间一闪而过。 男孩睁著一只眼,大而圆的金瞳如鹰隼一般,大量感光细胞聚集,望远镜似的视力穿透重重树梢,追逐著远处逃串的影子。 他一鬆手,普通的石头子弹带著奇怪的声音破开长空,竟然拉起一道赤红色的淡淡尾焰。 正好在那影子跃至半空的同时,带著尾跡的石子飞到。 “咚!” 它无处闪躲,在一声入肉的沉响声中栽倒下地。 李添帆眉头舒展开,但他还没来得及露出成功的笑容,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空气如刀刃般横切过来,气势逼人。 “哧——” 第三十九章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血点四溅。 那道空气刀刃在李添帆的胳膊上划开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入肉不算很浅。 他眼前落地的,是一只四肢细长而脑袋扁圆的生物,通体被翠绿色的绒毛覆盖,棕色的头部覆盖一圈黄色的瓣状突起,状似植物大战殭尸里的向日葵。 照它的行动来看怎么都该被划做动物,但若是它闭上眼睛站在原地,眼神稍差一点的人都会將其当作一朵。 按照藏书室里图鑑上的叫法,它的名字是虫。 带著火焰的弹丸正中它的腰身,那只有手腕粗细的躯干上缺了一小块,深褐色的烧痕蔓延出巴掌大小的区域。 受到攻击的虫齜牙咧嘴,它双腮鼓气,一声奇怪的响声里,又是一道空气刀刃直愣愣切过来。 李添帆的反应慢了片刻,被身后衝出来的女孩一脚踹在地上,而他身后的树枝则被一分两半。 “你发什么呆啊!” 杨倩一声高喊,手中短刀囫圇朝著虫劈过去,李添帆闷哼一声,连滚带爬的跟了上去,抽出腰间武器,一前一后对虫展开围攻。 那似似虫的怪物一声怒吼,反曲的关节发力,两抹附在手臂上的空气刀刃发出刺耳的高频鸣响。 二对一,杨倩和李添帆两人反倒落了下风。 虽然经过梁思凡调教,但毕竟时间太短,加上对手也不是善茬。 两人愈发吃力,细小的伤口不断添在身上,血丝混著雨水落入泥土中。 虫知道自己占据优势,手上空气刀刃愈发肆意,它一刀推开杨倩,反手顺著李添帆的头顶劈了下去,而男孩手里刚刚挥空的武器显然来不及收回。 杨倩一声惊呼,而在这个同时,心火炸裂的声音已经传入她耳中。 狂风呼啸吹过,梁思凡身后淡银色的火星拉出长线,苍龙剑化作凶戾白光,將那虫连带手上的空气刀刃齐齐斩断。 只一个照面之间。 他没有停顿,一手掐住半死不活的虫,即將消散的火种被他一把掠夺过来,塞进梦中空间里,一气呵成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滯停顿。 这时梁思凡才转过身,看向呆在原地的两人,眉头微微一皱道:“不是说了想要狩猎的话,先跟我说么?” “嘿嘿。”杨倩吐了吐舌头,她走上前去五指拂过,白光之下李添帆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著,“这不是不想拖思凡哥的后退嘛。” “量力而行。”梁思凡无奈一笑,“跟我来吧。” 距离谭教授改变规矩已经过去十余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著,除了有些小鬼性子急之外。 梁思凡甚至找到了那个神秘空间的新用法,他先將火种收在其中,然后每次切出一小块,待其中残存的意识消散之后再分给其他人,这样他们的消化效率就比自己当初要高上太多。 当然,因为消化速度的差別,他自己享用的部分要更多,集团狩猎的效率也比从前提高许多,惠人的同时,对他自身而言也更胜於单打独斗。 短短十天,成果显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完全消化夜天狗火种的那个晚上,於消化这一项上樑思凡又有了更多领悟,如今的他已经不在需要藉助琴键之类的外因就可以做到。 他尝试想要將这个窍门也传授给別人,可惜除了林希之外的其他人一时半会间还无法做到。 十天的时间,他的心火活性又上升了0.3个百分点,到达了9.8%。 这样一段时间的共同学习和狩猎,加之这十天以来所有人都有了明显成长,所有人相互之间的信任算是初步建立起来了。 而梁思凡自己,更是建立了实力超然的形象,在其他同伴的眼里如同神人一样,群眾基础好得很。 此外,对於林希,莫大先前说过自己看不见她的命运,这句话代表著什么梁思凡不知道,但是显然不是全无根据的。 在有传授了消化的技巧,参与狩猎之后,那女孩的心火成长飞速,几乎直逼自己而来,让梁思凡始终有种被追赶的紧迫。 她那晚所展现出来的心火特性,程度也远超一般人。 也正是如此,林希是梁思凡目前最理想的帮手,他遵照莫大的计划,待心火活性率超过9.5%之后,他便准备拉著女孩进行一些特殊训练,以为最后一步做准备。 照他自己的速度,应该要不了几天,林希的划,大概也就再有一周。 並且更好的消息是,在他观察下,有资格成为帮手的还不止林希一人。 那个一副书生气,名叫李锦行的少年,水准也没比他和林希相差太多,心火只比梁思凡和林希稍弱。 並且他的头脑很好,这些天来授课、练打、狩猎的规划都是他来安排,井井有条、严丝合缝。 整个队伍运作的效率因此都提升了一档,这是所有人都能切身体会到的,那傢伙儼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军师。 按部就班地来便好,梁思凡並不著急。 林希那栋老旧的木屋已然成了这群少年少女们的据点,梁思凡领著两个冒失鬼回来,分了一些火种,各自消化著。 对於有过晚强行消化夜天狗经歷的他而言,虫这种级別的火种中留存的恶念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哟,忙著吶。”林希提著一袋不知哪里摸来的桑葚走进门,她踮著脚尖,在橱柜顶端摸索著碗盆,“说起来,你们今天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梁思凡问。 “书屋里的前三名联手了,嘿嘿,虽然现在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前三名。” 林希回应,顺手把洗好的桑葚放在三人面前。 “哦,那也正常,现在才来联手我甚至觉得有些晚。” 梁思凡对此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这帮人的心火成长速度肉眼可见,自从一个月的期限下来之后,他也没再搞些小动作,在善治书屋內太过刻意地压低自身心火。 虽然他们这个程度对於心火的感知还没那么精细,但总体上一定是有察觉的。 那三人恐怕是急了,毕竟异地而处,自己也会如此。 “不只是结盟这么简单,他们恐怕会做些什么。”另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想如果快的话,或许明天早上,我们刚进善治书屋的时候,就会收到一份大礼了。” 梁思凡扭头看过去,只见李锦行倚在门边,汗衫长裤洗得乾净整齐,看著很清爽。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梁思凡看向他,嘴里回应,隨即又扫了眼身边的杨倩和李添帆。 “说得没错,不用怕他们。”李锦行点头,也明白梁思凡眼神中的含义,“保险起见,我们需要一个相互確认安全的机制。我来设计一下,確保不会有人失去联繫超过半小时,此外之后儘量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 “我想,或许明天就会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態度。” 第四十章 对峙,耐心 翌日,善治书屋的大门前,庞然古树在风中飘摇。 梁思凡还没进教室,就听见激烈的討论声。 他一手扒在门框上,只见人群中围著一个瘫倒在地上的少年。 李善学,心火排名第九,在梁思凡的印象中,是个与世无爭,只求过好自己日子的性格。 只见他仰头躺在地上,双眼翻白,身上裂成一段一段的衣服被细小伤口中的血丝染红,从周遭歪倒散落的桌椅上,也能看出不久前的打斗痕跡。 看起来並没有受到什么很严重的伤,只是—— 梁思凡两道眉毛一拧,他能感觉到这个男孩身上的心火处於若有若无的状態,如果所猜不错的话,应该是被人掠夺了。 杀生不是掠夺的前提,对於不会心火流,没有精神层面防范的人,只要失去意识也可以做到。 只是面对那些已经成为怪物的东西,他没有时间浪费在仁慈上。 至於一个活人失去火种的后果,莫大给出的答案很值得玩味。 “会逐渐被世界拒绝,最后孤独死去。” 梁思凡盯著地上的少年看了片刻,才注意到最前面的座位上,前三名各自直勾勾盯著自己。 宋天依、唐安、韩照雪。 仿佛是在宣示什么。 他並不示弱,刀子般的眼神打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眯眯眼的谭教授忽然出现在前门,打断了几人的对峙,前边围著的人群也纷纷归位。 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大家都很在意这个老人会怎么处置一个落败者。 “咳咳,怎么回事啊,真可惜。”谭教授看著倒地的少年,脸上倒是看不出一点惋惜,“既然人已经没救了,那也別受苦了,帮你解脱吧。” 五根枯瘦的手指轻轻一翻,那昏迷的少年顿时收缩燃烧,片刻间化作一地飞灰。 他转过头,看向脸色煞白的少年少女,淡淡一笑。 “还有三周,现在上课。” ......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转眼便到傍晚,谭教授离开善治书屋后,梁思凡没有急著离开。 他的目光一直锁死在最前排的三人身上,而对方亦然。 梁思凡並不著急,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漆黑的眸子盯得那三人身上有些发毛。 终於是对方先沉不住气,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朝著梁思凡走过来。 “梁思凡,虽然交流不多,但我很欣赏你。”唐安一只手按在梁思凡的桌角上,他看著稳坐不动的少年,居高临下的气势给了他更多信心。 “谢谢。”梁思凡的回应则显得很利落,“不过,我想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商量。” “没错。”唐安吞了口唾沫,忽地伸出一只右手,“我们希望能跟你合作。” “合作?” 梁思凡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 “没错,合作。”唐安的语气变得热切,“准確地说,不只是你,我们希望跟你与林希一起合作。我们一定能够稳踞前五,把其他想要挑战的人全部踢下去。”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小镇子,到外面的世界去,这还不够么?难道你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地方?” 梁思凡淡淡一笑,旋即开口:“且不说那承诺是不是真的可靠,我想离开,但一定是带著我的同伴们一起离开,我也欢迎你们成为我们的同伴。” 他这样说著,同样伸出右手,和唐安错开。 一手按在桌板上的少年神色复杂,他嘴角一抿,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疯了么,你们这样是玩火自焚。” “我不相信姓谭的。” “別那那些说辞来糊弄我,有价值的人就一定会得到承认,一定是这样!” “那么,看来我们是没得好谈了,很遗憾。” 梁思凡两手一摊,脸上一副送客的表情。 唐安眼珠转了半圈,神色忽然显得有些古怪。 他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这样啊,確实很遗憾,你带著那些水平一般的小鬼,嗯,希望你们的计划顺利,他们能够平安无......” 话音尚未落尽,唐安不自觉地一哆嗦,面前坐著的少年眼神如刀,淡银色的火在他身旁一朵接一朵地炸裂。 唐安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 “我希望我们的討论,仅仅局限在我们之间。”梁思凡的目光扫过他们,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我这个人啊,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是会发疯的。” 唐安一行听到这里也不甘示弱,三双眼睛带著凶意直瞪梁思凡,空气中几股淡色火焰相互碰撞,形成薄膜般的火弧。 梁思凡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不许你们凶他!” 清脆的声音传来,紧张的气氛一触即破,四人顺势收了心火上的碰撞。 杨倩衝上来,伸展胳膊成大字形挡在梁思凡和那三人之间,她身后的李添帆慢了半拍,也跟上来做出同样的动作。 “小屁孩赶紧滚,没你们的事。” 唐安从喉咙里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可是面前的一男一女纹丝不动。 “他们可不是小屁孩,是我最喜欢的弟弟和妹妹。” 林希的声音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她也悄然站在了梁思凡的身边。 不只是她,李锦行、杨炔,几秒之內梁思凡的身边已经站满了人。 尤其是那叫做杨炔的少年,不到十五岁的年纪,身高已经快要超过一米九,高大的影子罩住所有人,视觉效果尤为强烈。 六对目光投向唐安为首的一行人,唯独梁思凡自己放鬆似地靠在椅背上,眉眼低垂。 霎时间,另一边的气势就矮了下去。 “嘖。”唐安眼神一凶,知道眼前已经討不到好,只得丟下一句根本撑不住场子的狠话,“这事没完,你们给我小心点。” 看著三人离开的背影,杨倩转过身,咧著嘴角比出一个大大的“v”。 “还没结束呢。”李锦行摇了摇头,“生死存亡的事情,这是屁股坐在哪里的问题,靠嘴巴说不通的,我们之间必有一战。如果输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抢走心火,但如果对方输了,我们怎么办呢,梁思凡?” 他很自然地就问像了人群中间的少年。 “如果真的敢发难,剩下一个月时间,我叫他们再也下不来床。”梁思凡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倒是你觉得,他们会先把谁当作目標呢?” “唔......”李锦行捏著下巴,沉思片刻后给出回应,“我觉得多半是你。” “那就好,接下来除了学拳和狩猎,其他时间你们不要跟著我。” “太危险了,他们三的心火可没比你差太多,其实最好还是我们主动出击——” “不用了,我不怕危险。” 梁思凡淡淡一笑。 “就怕他们对我失去耐心。” 第四十一章 动手,今晚 夕阳投下,拉出路上三人的影子。 名叫宋天依的少年整个人乾瘦,贴著脸骨的皮肤泛著淡淡青色,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 唐安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十六岁左右,一路上也是他话最多,喋喋不休地说要找回场子。 韩照雪则是个长著狐狸耳朵的女孩,横长的几道鬍鬚顺著嘴角一起一伏,蜷著的双手中,藏著钢刀一般的爪子。 “喂,你们两说话呀,到底怎么办,就这么算了?让他们全都爬到我们头上,然后看著他们出去?” 唐安有些按捺不住地喊出声来。 “这种时候绝对不可能停下。”韩照雪舔著嘴唇说道,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好事,“想想我们早上弄死的那个吧,一个两个三个的有什么区別。一不做二不休,已经撕破脸了,他们也不可能会善罢甘休。我想,要不我们先把那姓梁的身边羽翼都剪掉,然后慢慢料理他。”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唐安摇了摇头,“记得他刚刚的眼神,別说都剪掉,恐怕动一下他就会衝上来跟我们拼命。” “那你说怎么办?” “......” 面对反问,唐安陷入一阵良久的沉默。 就在这是,一路上没有说过话的宋天依忽然开口,嘶哑的嗓音如同乌鸦般难听:“梁思凡。”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要动就动他,他们中间的主心骨,只要他一倒,其他人也就散了。” “那傢伙肯定是块硬骨头。”唐安小声说。 “你怕了?” “没有......只是,如果想要对付他,我们肯定得有计划。” “今晚。” “你的意思是,今晚动手?” “你在计划,他们也在计划,而且你也能感觉到,他们成长得很快。” “我觉得还是——” 韩照雪的话还没说出口来,被宋天依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意识地就住嘴了。 这个心火活性已经超过9%的少年是他们中的头名,並且远不像梁思凡那么好说话。 “成败就在今晚,贏了,什么都是我们的。” 宋天依干哑的声音消融进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唐安瞥了眼身边两人,一个阴鬱低沉,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另一个则是个嗜血狂,早上一手完成对那个李善学的袭击,在谭老头取他性命的时候还洋洋得意。 虽然他也没有反对这个计划,不配说什么反感之类的。 但是,一想到梁思凡身边聚满的人,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两,就是忍不住要想嘆一句。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真大。 对抗谭教授这种事,真的可能么。 他仰头望向天空,漫无目的地想著。 ...... 是夜,狩猎已经结束,梁思凡照例將火种分给其他人,隨后便出了门。 他行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一脚深一脚浅。 体內的心火阶梯式地从小到大不停释放,若隱若现的银色火弧在夜幕的背景下起起伏伏。 这些天来他已经能够做到这样释放心火,以利用碎片时间对心火进行消化。 当然,长期如此还是会產生不小的损耗,而且会很显眼。 梁思凡正在研究如何让释放的心火在体內循环,这样既减少消耗又不惹眼,但目前来看还不是非常成功。 另外,不知道是因为火种被他分给了其他人的原因,还是他的心火本身已经成长到了一定阶段,最近的消化都没有带来新的心火特性。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他今晚出来自然不仅仅是透气这么简单。 梁思凡的目光忽然一闪,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缓缓改变了行走路线,离镇中心越来越远。 有人悄悄跟著自己。 要么很久之后,要么就是今晚,李锦行那傢伙还真没说错。 也好,不劳烦我去找他们了。 梁思凡这么想著,脚步越走越快。 仙人坡前,大风呼啸吹过,林间叶隙的碎响声不断,卷夹著深春里的最后一抹寒意。 他站定了,一手按在腰间,转过身来开口说道:“出来吧,本来我也很配合不是么?” 然而另一边並没有任何回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风声。 忽然间,梁思凡的瞳孔一缩,他没有犹豫侧身让过,两枚映著寒光的钢鏢擦著他的肩膀蹭过去。 上来就打啊。 他的脑中只来得及蹦出这个想法,下一秒,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四肢著地的黑影穿破丛林,五道冷光自上而下狠狠劈落。 “当!” 银色火飘散,苍龙剑和利爪交错,韩照雪发出怒吼,四颗犬齿照著他的肩头一口咬下。 到底还是吃了经验不够亏,这般野兽似的打法完全出乎梁思凡意料,即便身体马上做出反应,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一朵血绽放在梁思凡的肩头,暗红色染了女孩满口,她的脸上刚刚露出嗜血的欣喜,就被一脚踢飞出去。 破空之声再度入耳,梁思凡顿步一扭,再度躲开钢钉。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韩照雪已经扑了上来,两只利爪在空中画出雪亮的十字,一击必杀之意透过那张狰狞面庞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初见过后梁思凡已经习惯了韩照雪的动作。 她很快,但也很单纯。 梁思凡脚下趟腿猛地倒退,利爪带起的风势颳得下巴一股刺生生的疼,可终究是差了两寸。 他抓住这个间隙,手腕一翻,苍龙剑宛若银蛇衝著韩照雪的肋下咬去,在她扑击落空的情况下这几乎是必中的。 然而—— “轰!” 爆响声从耳畔传来,如同被大浪打翻,梁思凡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苍龙剑在韩照雪的身上只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从余光中看见了唐安站在十步之外,五指绷紧右手平推。 这多半是他的心火特性,空气弹?力量並不算弱,如果贴身挨上一发,恐怕还要胜过一记重拳。 遭遇突袭,梁思凡脑中仍旧冷静。 他目光一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上动作没有丝毫停滯,在被吹飞的同时手腕拧动,苍龙剑带著淡淡尾焰在黑夜中划过一道弧线! 第四十二章 一敌三,异变 匹练一般的剑光撕破夜晚的昏暗,两条暗地里扑击而出的影子被一分为二 透过飞散的血点,梁思凡定眼一看才发现是两头灰狼,断开的头颅甚至还在蠕动。 破空之声传来,梁思凡脚步一错闪开两枚新的钢鏢,他的目光也隨即锁定在更远处的宋天依身上,那张泛著青色的脸在夜里格外瘮人。 操纵生物,是他的心火特性? 儘管遭受突袭,梁思凡的思绪却很冷静,他的目光直指似笑非笑的宋天依,脑中不断分析。 操纵动物,是他的心火特性? 没有任何给梁思凡休息的时间,宋天依一个眼神,两人高的棕熊双足站立,遮住巨大的月影。 另外一边,韩照雪舔著齿间鲜血,四脚著地,满脸兴奋地迂迴突进。 唐安盘著右手,压缩的空气正在寻找机会再次放出。 以一敌三,还是有些勉强么? 梁思凡心里想著,在被三人夹击的最后关头,他的嘴角竟然掠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明明占据了不小的优势,可是冲在最前的韩照雪,她的脑海中却没有来地生起一阵悔意。 下一刻,她视线中那个少年的脸上,只剩下绵延不尽的凶气。 月亮,消失了。 银色火树盛放在漆黑夜空下,梁思凡的速度瞬间爆发,鱼一般地滑进黑夜。 匹练般的苍龙剑闪过一道银光,將那庞然巨熊当胸撕碎,温热的血水喷泉似地落了满地。 梁思凡看都不看,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闪过悄然袭来的钢鏢,他顿步拧身,让过韩照雪的利爪后,榔头似的胳膊肘已经撞进她的胸口。 那女孩喉咙一痒,喷出大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栽在地上翻滚两圈。 她落地之后刚想动弹反击,冰冷的剑刃已经插入小腹三寸有余。 她眼瞳一个收缩,只觉得身上被开了口子,浑身力气都顺著卸了出去,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掌心早已冒汗的唐安觉得自己抓住了最佳的时机,他一咬牙,身子绷紧,躁动的心火蓄势待发。 可就在这瞬间那个拿剑的少年竟然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轰!” 压缩的空气带著爆鸣掠地而过,气流吹得唐安自己也不由地眯起眼睛,可等到他再度睁眼的时候,视线中一个冷硬的拳头无限放大。 梁思凡一拳轰在唐安的门面上,两道鼻血组成的红色弧线划过半空,他仰头倒下、浑身抽搐,眼看著一时半会是不好动弹了。 还没完! 梁思凡眼中发狠,苍龙剑闪过一抹白光,环著他的身子倒划一个半圆,在宋天依的胸口撕出一道血痕,连带著他手里想要偷袭的长刀,还没来得及挥出就被斩成一地散著萤光的碎片。 一记又快又恨的鞭腿隨后而至,將宋天依整个人横扫出去,摔在地上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 梁思凡拄著长剑,淋漓血跡纹般地爬了满身,夜色下那对漆黑的眸子冷得像铁。 他长舒一口气,利用入夜的特性虽然能让自己在短时间內如飞將般神勇,但剧烈的消耗堪比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何况他也不是完好无损,被韩照雪咬下的那口,挨了唐安的一发,他的体力再好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 莫大那本心意六合带给自己的好处远比想像要大,他若不是多懂这一拳半脚,决不至於贏得这样乾脆利落。 梁思凡一个恍惚间,差点迎头栽下去,脚下软软的像是踩在了水面的浮板上。 以一敌三,看著威风凌凌,但也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鬆,毕竟彼此的同步率没有质的差异,还有心火特性这样诡异的东西存在。 他一咬牙,苍龙剑昂头指向刚刚爬起来的宋天依。 剩下几个礼拜时间,他可不希望这些人还能动弹了。 “呸。”宋天依一歪头,吐出一口混著血水的唾沫,嘶哑的声音似笑非笑,“好厉害,好威风,但你对付我们三个都费这老大功夫,那谭教授对付你只需要一抓,你怎么办?” “再重复一遍当时的话,我有把握。” 梁思凡眉头一立。 “呵呵呵——”宋天依发出三声嗤笑,隨后一咬牙,“我寧愿信我能杀了你。” 银色火顺著他的右手在夜间绽放,隨后他猛地蹲下,一把按在动弹不得的韩照雪身上。 那一瞬间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梁思凡握剑的手一紧,他发步疾驰,可异象发生得更快。 火光之下,两人身体接触部分诡异地糅合在一起,呈现出奇怪的青紫色。 韩照雪发出一声惨叫,可下一秒她整个人如同卷进洗衣机里的衣服,糅成一团模糊的肉色。 儘管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梁思凡不是会等人读条的傻子,苍龙剑带著破空之声切向两人连接处。 利刃入肉的触感只有一瞬,下一刻无往不利的苍龙剑竟然停住了,仿佛卡在了什么极为坚硬的骨骼上。 恐怖的风声隨之袭来。 梁思凡眼神一凌,他猛地抽剑横架,一只井口粗细的拳头轰在剑脊之上,磅礴的力量让他整个人倒飞出去三尺有余。 温热的血丝顺著嘴角落下,梁思凡只觉得五臟六腑仿佛都顛倒了位置。 他抬眼看过去,那个乾瘦阴鬱的傢伙连著一只怪物般粗壮的手臂,剩下的身体也在渐渐充盈起来。 宋天依丟失了原本的模样,他的身形愈发高大,衣服也被撑破,露出下边不断蠕动变化的肉体,就好比被丟进投入了各色顏料的染缸里,到处是螺旋形不断运动的肉瘤和嫩肉,散发著糅杂的不协调感。 融合?肉体吞噬? 梁思凡来不及细想,他只知道对方刚刚爆发出来恐怖的身体机能完全胜过自己。 但是,宋天依之所以会拖到这个时候才使出来,多半不是珍惜同伴的性命。 这么强大的力量,他的心火特性要么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要么承受能力有限,从他直到现在仍然不断变化的身躯就能看出端倪。 时间站在自己这边。 宋天依化成的怪物一声怒吼,张开獠牙丛生的大嘴,粘稠的唾液哗啦啦地喷洒一地。 他的身影一顿,隨后忽然消失,只留下原地龟裂的土地。 第四十三章 合作,结局 面前怪物宽大的臂膀横鉤过来,梁思凡瞳孔猛地收缩,他一个后仰,以超过人类极限的铁板桥姿势勉强躲过,苍龙剑削过宋天依的脚跟。 虽然见血,可面对那厚实的筋肉来说,只能算是皮外伤。 那怪物一击不中瞬间转身,那对茶杯大小的眼睛里倒映著的,是少年一根手指虚空戳向自己。 一道金光划过半空,犹如子弹射入他的眼睛里。 梁思凡忍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將他最后的杀手鐧给显露出来,直至此时。 金水射进了宋天依体內最脆弱的部位,宛如一根钢针扎了进去,翻江倒海。 那怪物抱著脸,血水顺著脸颊啪嗒啪嗒流了一地,虽然不够造成致命伤害,但是已经足够妨碍他的正常行动。 然而就在这时,宋天依完好的另一只眼睛猛转,盯上了躺倒在地不省人事的唐安。 在梁思凡心头暗叫不好的同时,不想那廝一声惊呼从草地上坐起来,合著这傢伙一直在装死。 震天怒吼中宋天依扑了上去,唐安想要逃跑,但梁思凡那一拳头也不是盖的,他踉蹌一下竟然没能直起身。 巨大的阴影瞬间靠近,他嚇得闭上了眼睛。 “哧!” 一道银光挡在两人之间,梁思凡全身发力,苍龙剑灌顶劈下。 怪物吃痛的同时,脚下又被一鉤,他顿时站立不住,被梁思凡一脚踹开。 这王八蛋真沉。 脚底发麻的梁思凡如是想著,隨即冷眼看向地上的唐安。 “你,啊——” 唐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他一脚鉤在背上,狠狠带飞了出去。 “你欠我一条命。” 梁思凡话音刚落,苍龙剑一横,眼中煞气大盛。 剑光宛若飞星,与那怪物缠斗在一起,拳头砸在金属上的沉响宛若盛乐里的鼓点,地面上的龟裂和漫天烟尘散出去好远。 儘管废了一只眼睛,宋天依却是凶性不减。 他的浑身上下,各种顏色糅杂的肉瘤和疤痕还在不断变化,手脚上的力道只重不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红的血丝逐渐占据了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他手脚上的动作愈发肆意,没有章法,如同真正的野兽。 梁思凡心里清楚,面前这个阴沉的少年已经失去意识,或者说他已经崩溃了。 强行融合了和自己同等级別的心火与肉体,虽然他对此没有具体概念,但也可以推断出负担绝不会小。 自己这边也已经捉襟见肘,伤口和剧烈的体力流逝不断消耗著他的神智。 梁思凡一剑推开那怪物,趁著这个间隙深吸一口气,衝著林间大吼: “还看个屁啊看!” 下一秒,宋天依再度扑上来,两只粗过常人腰身的胳膊势要將他撕碎。 起风了。 巨大的藤曼拔地而起,仿佛一只巨大的手,將那半空中的怪物死死攒住。 “我这不是担心妨碍你修炼呢吗!” 林希大吼著,她双掌吃力地合十,一根又一根的藤曼缠绕上去。 可只剩下凶性的宋天依强行挣扎,藤条在他身上勒出道道血痕,朱红色的液体在他身下近乎匯成水潭,隨后一根根藤曼依次绷断。 “嗯?” 林希发出疑惑的声音。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三个一人高的金属傀儡发步狂奔,齿轮和铜条交错扭动的咔咔声不绝於耳。 它们的形制各不相似,浑身眼熟的零件来自於灯泡、炉灶、纺织机......唯一的共同点是胸口处埋在铜盆里的银色火焰,粗糙隨意的结构让人无法理解它们怎么能够运转似人。 三个傀儡的步伐甚至不比梁思凡慢上太多,一个虎扑纷纷箍在宋天依身上,再度加上一道金属牢笼。 李锦行站在风中双手平摊,眼尾飘荡的火光宛若两抹延展的剑眉。 “我就知道你们会乱来!” 他的怒吼同样在黑夜里传出好远。 可即便这样,宋天依突破束缚的速度仍旧肉眼可见。 “你两能不能看看气氛!” 梁思凡的身形拉出一道虚影,苍龙剑破风之势好似巨龙怒吼,灿烂银光画出一道直线,径直没入那庞然大物的胸口。 可惜只没入了寸许,这皮糙肉厚的傢伙像是铁打的一样。 “得杀他么?”林希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救了!” 梁思凡怒吼著手上使劲,可苍龙剑只继续往前了两寸距离。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金属傀儡崩裂成一地零件,混在漫天的藤条碎片中落了满地,宋天依一只手挣脱了束缚,烟囱似的巨大胳膊呼啸打来。 林希一个抬手,鬱鬱葱葱的枝叶层层交叠,组合成一张巨大的盾牌拦在梁思凡面前,李锦行並住食指中指凭空一划,两个铜人毫不犹豫,返身挡在最前。 猛烈的撞击声中,齿轮跟铜条跟下雨一样落得到处都是,那张盾牌从中间凹陷进去足足小半尺,勉强没有破裂。 女孩如同乘风的精灵,在这瞬息之间已经来到梁思凡身边,李锦行慢了两步,紧隨其后。 只是一个眼神,三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他们一同握住苍龙剑柄,口中怒音不绝,银色火焰在夜风中飞舞雀跃。 长剑终於动了,逆著喷涌的鲜血整个没入了进去,径直扎穿了那怪物的心臟。 宋天依那只通红的眼睛忽然变得呆滯,抽搐几下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绿色牢笼轰然解散,扭曲的怪物落在地上,一身奇形怪状的肉瘤和新生嫩肉终於停止了蠕动,再无其他动静。 梁思凡没有说错,宋天依早就没救了。 他只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將尸体中即將溃散的心火整个收进了博物馆中。 隨后他双腿发软,脑袋一仰瘫倒在地上。 另外两声轻响接踵而至,三人一同躺倒在地,喘著粗气。 气氛並不轻快,虽然已经变成怪物,但几分钟前的宋天依终归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於梁思凡来说还好,对另外两人来讲,这算得上是他们第一次杀人。 “对不起。” 林希一只手背挡在脸上,散开的头髮浸在血与泥中,声音很轻。 “对不起什么?”梁思凡问,只感觉自己隨时都能睡过去。 “那天,我以为你只是因为她去世难过,原来......杀死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她的声音带著一点颤抖。 第四十四章 事后,不见 梁思凡一愣,林希没由来的道歉原因,他完全意识到。 杀人什么的。 那晚之后,自己仿佛变了人一样,心里的哪些地方与从前不一样。 冰冷、坚硬。 “没事......没关係,我们都是共犯,总比一个人来得要好。”李锦行喘著粗气打破了沉默,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失言,“呃.......思凡,对不起。” “没关係,都过去了,我也没那么矫情。那一步迈出去之后,人就会变的。”梁思凡双眼望著天空,成片的浓云一望无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半晌后他又开口,“你们说,哪怕出去,外面的世界对咱们这些人来说,也不会很轻鬆吧。我想,我只是想,哪怕初心是好的,在一次次这样的事情里,会不会——” “不会。”林希打断了他,她猛地坐起来,像一朵开在泥中的莲,“一巴掌打醒的事情而已,交给我!我不做烂好人,也不做恶人。” “我以前说过这辈子不会打女人的,你要以后自己墮落的话,我这话未必作数了。” 李锦行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梁思凡没再说话,他躺在一片狼藉的残骸中,心里却很安静。 “那个,打扰一下,你们休息够了吗。” 第四个声音打断了他们,三人猛地起身,泥巴和血点溅得满天都是,蓄势待发的心火好似浓云后的滚雷。 “別別別激动,我投降,我投降。” 唐安奋力举著双手,他一瘸一拐的,被梁思凡一拳打歪的鼻樑看著格外滑稽。 “你只是来投降的?”梁思凡看著他,苍龙剑尖缓缓咬进泥地里。 “这个,有点不好意思。”唐安挠了挠头,“总总总而言之,如果,如果你们真有些把握能对付谭老头的话,我也能加入么?” 三人沉默著交换了片刻眼神,隨后一同眯起眼睛盯著他。 “我们不信你。” ...... 月下,翻起的尘土和散落血肉都被打扫乾净。 林希俯下身,淡银色的火焰渗进大地,嫩草如同潮水一般吞没了光禿禿的土地。 巨大方正的土堆下,开起一地五顏六色的。 “仁至义尽。”李锦行做出评价,隨即看向两位同伴,“那么,这个傢伙怎么处理?” 绿色的藤曼將唐安倒吊著,捆得严严实实,他努力挣扎著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被一个苹果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不重要的事情,最后再说。” 梁思凡肩披外套岔腿蹲著,活像个电影里的混混。 他一口咬开红艷艷的苹果,汁水和果肉落了满地,隨后微一皱眉:“不甜啊。” “强行赋予生命力的结果,实际上不仅是不甜,还没营养,不然也用不著种地了。”林希耸耸肩,她望著面前的无碑之墓轻声说道,“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吧。” “不会了,至少在学生之间,说难听点杀鸡给猴看的效果已经达到。”李锦行回应。 “『学生之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梁思凡问。 “难道说你们没有觉得,谭老头很奇怪吗?” 眼前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而李锦行的眉头却丝毫没有舒展开来。 “他的目的如果真的只是在最后期限前,想要儘量激发我们的潜力,以便收穫最优质的火种,那他修改的规矩其实很奇怪。”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只需要稍微想想就很容易预料到,发生衝突、鱼死网破,甚至最后两败俱伤,导致他什么都收穫不到,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一点也不低。” “说起来,从最初的三个私塾再到善治书屋,除了最基本的禁制外,从来没有任何防范崩溃的教学,我可以理解他不教我们使用心火,但连崩溃也不加以引导,这不合理。” “哪怕是为了保证自由度,也有很多方法能减少崩溃率,对他而言,应该是有益无害才对,但他並没有这么做。”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决定只会在最后一段时间里造成无限升级的矛盾和衝突,以及完全不可预测的生还结局。” “我一直在想,那姓谭的虽然是个老疯子,但並不傻。他就像是躲在规矩的掩体后边,悄悄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如果像今天这样的局面,其实本来就是他想看到的呢?” 梁思凡听著,忽然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可是,让我们斗爭、死亡,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林希提出了跟梁思凡心里一样的疑问。 “我不知道,信息太少了。”李锦行摇了摇头,隨即又习惯性地捏住下巴,“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摸不著头脑,任何事情都有因果。仔细想想这样的后果是什么,纷爭会消耗心火,死亡的话,会留下......尸体,以及残存的心火和可能带著的火种。我猜,我只是猜,我们被叫做异种,除了心火异常之外,肉体本身是不是也跟其他人有区別。” 他话音一落,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磊好的土堆。 “没必要吧,刚刚埋进去的,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林希下意识地抗拒,一想到那具容貌可怖的尸体她就觉得反胃,何况还是自己亲手参与击杀的。 “再看一眼,已经看一晚上了,不多这一眼,你可以转过去。” 梁思凡拔出苍龙剑,不知为何,直觉就是告诉自己,他们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哼,什么意思嘛,我又不是害怕了。” 林希顾著腮帮子,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脚底却有些打颤。 梁思凡没费多少力气,三两下便將泥土挖开。 刚刚被埋进去不过一炷香时间的东西再度重见天日。 隨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空的。 尸体,不见了。 只剩下几丝残存的布料碎片,除此之外,乾净得连血跡都没有 “不,不可能。” 梁思凡不停摇头,他著了魔似地挑动手腕,苍龙剑削开一层又一层地皮。 汗水浸透了他的背脊,鲜血顺著磨破的虎口一滴一滴落下。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捏住他的手腕。 “思凡,够了。” 林希的声音很轻。 第四十五章 古树,直觉 直到被林希拉住时,梁思凡才回过神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然站在深坑之中,超过先前挖坑过的深度。 仍旧是什么都没有,血、碎肉、骨头,宋天依的尸体整个儿地凭空蒸发,若非还有衣物碎片,甚至要叫人怀疑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先上去吧。”林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 “嗯。”梁思凡抿著嘴唇点了点头,在女孩的搀扶下两人跃了出去。 注视著一切的李锦行抱起胳膊思忖了很久,若有若思地喃喃道: “尸体不会凭空消失,那么有几种可能?要么尸体自己气化、液化了,但这对谭老头没有意义。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带走或者吸收了。” “如果是带走或消化的话,首先我们一直在这,只能是地下,思凡刚刚挖土的时候,並没有看见其他方向有明显的通道,宋天依的尸体又那么大,除此之外奇怪的是连血都没有。那么带走的可能性也不大。” “剩下的可能就是消化,莫非是什么东西从地下悄悄延伸过来,把他的血肉全部吃乾净了?但是吃东西能这么干净,一点痕跡都没剩下吗?” “消化、消化、消化,不,不能武断地理解为吃,吃也吃不了那么感觉……或许是吸收,比起动物吃肉,更像是植入那样,植物——”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三人同时想到了什么,隨后一同转头,看向那颗盘踞在风车镇上的巨大古树。 招摇错综的枝干在空中宛如活人臂膀。 “林希。”梁思凡开口道,“你对生物的感觉应该比我们更敏锐吧。” “其实,这么奇怪的东西一直在身边,我早就试过了。”林希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隨后说道,“它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很庞大的能量。並且,谭老头总说经过他允许的人才能走出风车镇。但是实际上我知道,做到这件事的,是那棵树才对,它才是风车镇真正制定规则的东西。” “嗯——”梁思凡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只是猜测,那姓谭的本质上只是个管理人员,获取优质火种应该是他的工作。但他怀有二心,在阳奉阴违的同时,一直在为那棵古树提供养分,为了某种目的。” “但这样还是有奇怪的地方,这么大一棵树在这,外边也不是没有人来过,其他人难道都是瞎子不成?还是说都被他收买了?”李锦行摇了摇头,觉得还是哪里有问题。 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中间的逻辑並不通顺,逻辑不通,多半就是哪里错了。 梁思凡沉思了片刻,和莫大的一次次交谈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不,並不奇怪,或许,这棵树的存在本身是合理的,它就是被分发给风车镇,用来保证我们无法逃走。另外,也用於监视那姓谭的是否遵守规矩,双重保险。” “但是,它被污染了。” “污染?”李锦行问道,梁思凡之外的人並没有知晓这个概念的渠道。 “类似寄生,或者被影响后改变了本质——我在书里看到的。” 梁思凡用蹩脚的语气解释道。 好在另外两人的注意力並不在这上面。 “污染......”李锦行一边思考一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事情就都能解释通了,谭老头利用规矩,一直在为那东西暗中提供血肉和心火。”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但如果是这样,我们还要考虑要面对的对手不只是谭老头一人,还有那棵树......可那种东西,是我们能抗衡的么。如果就算我们贏了,那棵树不放我们离开怎么办?” 林希许久没有说话,她咬著嘴唇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这时忽然开口: “其实这个不用特別担心,我有把握,只要贏过谭老头,到时我们候能出去。” “什么把握?” 梁思凡和李锦行异口同声地问。 “我不太好描述,只能说是一种……呃,感觉,你们相信我就好,这种事情我不会开玩笑。不用过分担心它,哪怕真的被污染了,它一来未必听从谭老头,二来现在肯定也还没有积攒够。只要我们赶在谭老头的目的达成之前打败他,赶紧离开这里就行。” 林希的说辞有些模糊,而她话已至此也无从继续追问。 心火拥有者往往会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內有很强直觉,心火质量越高,这种情况就越发明显,这个现象在梁思凡身上已经被多次验证过了。 她这么解释来,听著倒也合理。 只是,梁思凡打量著面前的女孩,总觉得她还藏著什么不想说的事情。 他无奈一笑,不论如何他相信,那女孩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况且也没什么关係,哪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还有最后的后手。 保险起见,再找莫大问问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自己可是半辈子卖给人家当苦力了,这回可不得逮著薅。 於是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说道: “两条路一起走,那棵树我也会想办法再收集一些信息来,林希说得对,我们抓紧时间,不论他到底有什么计划,只要比他快就好了。倒是我们最后一阶段的训练,也得赶紧开始了。” 直到此时三人终於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还有件事,宋天依的火种——”梁思凡忽然提到这个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忽略的话题,他停顿了片刻,瞥了一眼两人有些闪躲的目光,继续开口道,“能用就用,抓住一切机会,我不会说『內疚』、『不舒服』这些狗屁。这是我的决定,你们別管。好了,我们走吧。” “唔唔唔唔唔唔!” 一阵剧烈的声音传来,只见倒掛在藤曼上的唐安努力摇晃著,像在盪鞦韆一样。 三人这才想起来差点把这货给忘了。 梁思凡盯著他看了几眼,故意冲身边两人问道:“怎么办?他已经听到这么多秘密。” 说完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个被吊在空中的少年差点哭出来。 第四十六章 神树,天灾 夜里,梁思凡抽出莫大之书,水笔写上想要问的话。 “你能不能判断,我身边的东西有没有被污染?” 从书上他没有迅速得到回应,只是很快得,潮水般的困意上涌。 梁思凡闭上眼睛,意识坠入黑暗。 烛光中他重新睁开眼睛,万年不变的青铜门后,传来莫大温和的轻笑。 “你笑什么?”梁思凡挑眉问道。 “没什么,我想起高兴的事情,不过不是老婆生孩子。”莫大的风格一如既往,“回答你的问题,答案是不能。如果是我能借你的身体出去,那很简单,但我只能接收你对外界的感知,你感觉不到的,我也亦然。” “那还真是遗憾。” “你看,反正我们补充协议都签了,要不你把那本书献祭给我,管他姓谭的还是別的什么,神话来了我也隨手杀给你看。我帮你踏平风车镇,带著那些小孩一起离开,怎么样?” “......” 梁思凡没有言语,他脑海中回忆起了那晚的情景。 面对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补充协议,他很自然地提出了一个问题——所谓的扭转现实到底是指什么? “现阶段,能够扭转现实的人,就是我。” 莫大的回答也很简单,所谓扭转现实,就是以梁思凡的心火与身体作为桥樑,短暂地连接现世。 亦可以理解成附身,但又不完全一样。 他也长了心眼,补充协议內容,约定不得做甲方要求以外的事。 献祭一件带有莫大残念的物品,指的就是他手里的笔记,按莫大的说法这算是赠送福利,仅此一件,再想得到他的帮忙就得自己去找到其他物件。 帮个忙,还能收取灵魂碎片,说不定还能直接占据自己的身体,这怎么想都是一笔划算的卖卖。 可別看莫大说出刚刚那番话,从他的种种表现中,梁思凡能够感觉到,实际上他未必愿意做这件事情。 莫大说过,他自己本身,以及这神秘的梦中空间空间都可以看作是梁思凡心火的一部分,他也確实能够感觉到,彼此之间存在著千丝万缕的联繫。 以至於在签署补充协议的瞬间,梁思凡的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直觉。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绝对不要使用补充协议。 那可能导致的恐怖后果,是自己绝对无法承受的。 箇中原因他无处探寻,也没那个心力,他现在面对的问题已经够多了,这种事情就当作是万不得已的保底好了。 这样的思绪转过脑海,梁思凡开口说道:“既然这样,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不过。”莫大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忽然想到问这个问题,我猜是不是跟那颗神树有关?” “神树?你知道?” 梁思凡眼角一跳,想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神树,自无主之地中取得的种子栽培而成,也叫法则之树,它能在根须遍布的范围內製造领域,其中所有的生命都要遵循它的偽法则。”莫大的声音很耐心,“其实这玩意对人类来说是好东西,不过我所在的时代,它对我而言最大的作用是防止別人不付酒钱。” “什么叫偽法则?” 梁思凡没理会他的跳脱,只是问道。 “很简单,所谓法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原理,人类將它们总结为焦耳定律、万有引力等等。而偽法则,是利用心火实现,违背於真正法则的规矩,它没有真正的法则那么霸道,万事万物都得遵循,只要心火足够强大就可以无视,但显然你们不行。” “不过这种事情不重要,神树的偽法则对领域內的所有人一视同仁,姓谭的也不可能违背,它的规则只能在种子时代进行修改,到了这个时候,谁也无法控制。” “不过啊,嘿嘿——” 他一声淡笑,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迴响在空荡的室內,让人心头有些发寒。 “我以前就注意到了,你们这的神树和我印象中的確实有些差別,照理说它只需要雨水和阳光就足够了。呵呵,我可不记得这玩意需要补充血肉。” “所以它大概率是被污染了。上古时代的邪恶火种留存至今,污染某个媒介后蛊惑世人寻求復活,虽然不算常见,也確实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最后的结果大概就是天灾降临之类的小事。” “蛊惑一个人很简单,只要做出一些煞有其是的承诺,再给点好处,那姓谭的傢伙很容易会沦陷进去,我用屁股思考都知道他想要什么——虽然我现在没有屁股。” 梁思凡瞟了那扇青铜门一眼,语气怪怪地说道:“上古时代的邪恶火种、煞有其是的承诺,我差点以为你是在说自己。” 那头沉默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你別太看低我了,小子,那些所谓的邪恶火种,上古时代遗留的天灾,我只要一眼就能掐灭。” 梁思凡没再跟莫大唱反调,只是將话题拉了回来。 “所以,既然神树是被污染了的,而且多半还跟姓谭的达成合作,有没有什么反制和预知的手段,不然就算我们能搞定他,再加上一个上古天灾可吃不消。” “不用担心。”莫大的回应很乾脆。 “什么叫不用担心?”梁思凡问,隨即想到了林希的答覆,“这玩意要是真的借著神树復活,说不定天灾会降临风车镇不是么?” “只是可能而已,上古时代的老东西那么多,又不各个都是天灾。谁知道是哪个。我说了,对你的命运我只看到走出风车镇为止。你的命运中没有它,也就是说它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至於为什么,我不知道。” 梁思凡盯著面前的青铜门陷入了沉思,莫大这么说,就表明林希真的有办法,神树不会影响他们的计划? 那他又为什么会给出补充协议这种东西呢?风车镇里到底还存在著什么? “你这命运,保真吗?”他不禁问道。 “保真,假一赔十。再说了,就算那神树真有问题,我在这里还能做得了什么?大不了你用补充协议,我帮你都解决好了,要不然你现在就用,一了百了?我保证帮你把整个风车镇都剷平了,一点渣不留下,要不再加个旅行服务,给你们直接弄到津海或者天启去?但我猜你也不乐意。” 莫大的话里透著几分戏謔,而梁思凡也无可反驳。 第四十七章 准备工作 在梁思凡结束了和莫大的交流,离开这个恢弘的房间后,满堂烛光仍在飘零。 那张长桌上,名为《思凡之书》的长篇悄然翻开,一排排文字宛如鲤鱼出水,记载起今日的事情。 【......】 【协议也好,命运也好,那叫莫大的傢伙从来没有骗过我。】 【只是,他也没有把话说全。】 【很快,在离开风车镇前我便吃到了教训。】 【说实话我並不怨莫大,他遵循著自己定下的规矩,严格来说也没耍样。】 【我只恨自己,直到这时,还未真正理解这残酷世界与复杂人心。】 ...... 银色的火焰如波浪一般翻起在半空中,隨后逐渐消隱。 林希的小木屋內,最后一阶段的训练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著。 大颗汗珠掛了梁思凡满脸,他只穿一件灰色的背心,被汗水打成全湿,手里捏著一个如同温度计一样的金属器件,水银灌成的进度条吞没一根红线,起起伏伏。 这是他拜託李锦行製作,用来衡量心火输出量的仪器,那傢伙依靠自己的心火特性能製造出许多原理不明的奇怪东西。 不断超越极限的心火输出,这样爆发式的外放极度消耗体力。 梁思凡涨红了脸,心跳一度逼近两百,但他还在咬牙坚持。 仪器上的水银忽然像是退潮那般缓缓落下,他眼睁睁地看著那根红被吐了出来。 一切归於平静,梁思凡结束了这次练习,温热的白气乾冰一样顺著他浑身蒸腾。 “八秒二,新纪录。”旁边计时的林希语气中透著一丝欣喜。 “还不够,至少得稳定十秒钟,而且我还没有完全习惯,得保持意识清醒。” 梁思凡摇了摇头,觉得提升空间还很大。 距离那场激战已经过去五天,离谭教授的最后期限,也只剩下两周时间了。 但梁思凡一行人显然不打算把决战日放在最后一天,不能顺著那老头子的计划走,越早越好,他们要打一个出其不意。 六艺小成,心火活性率达到9.9%,目前的梁思凡已经有信心和谭教授一决高下。 前提是能破了他的心火流。 “还有些时间,行动可以急,心態不要急。” 林希的声音打断了梁思凡的思绪,她坐在窗台上,一双雪白的小腿来来回回不停地盪。 梁思凡看著那玉雕般的女孩,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梁心里清楚,这傢伙的努力比起自己来只高不低,今天她的记录也一度迫近八秒。 李锦行那边,因为心火稍逊,同时还在准备他的机械帮手,所以目前只有能坚持五秒。 据说这些天来他偷偷拆了十几户的家电,小镇生活水平骤然倒退五十年。 他们一行虽有六七人,但到时候真正会去跟谭教授心火流硬碰硬的,只有包括自己在內的三个。 其他人的火候不够,没必要让他们送死,也没有送死的意义。 “一周。”梁思凡忽然开口,“一周之內,我们跟那姓谭的做个了断。” “好!” 林希高声应道,她赤著脚踩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微风托起那头瀑布般的长髮,整个人轻得好像要飘起来。 透明似的脚尖一下下点在石板上,她不停转著圈,长衣衣角如同裙摆在风中飘啊飘,淡棕色的眼睛里闪著憧憬的光。 “五天以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要去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的,我要去海边,我要穿天鹅绒的长裙在彩灯下跳舞......” 忽然一阵聒噪打断了她的声音,只见被反手五大绑的唐安从里屋跌跌撞撞地衝出来,活像个长了腿的粽子。 “喂!他又跑了!” 唐安刚一衝出来,看见梁思凡和林希,那双无助的眼睛如同见了亲人。 “救——” “轰!”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木头墙壁顿时崩裂,身高一米九的杨炔一只胳膊將他提留到半空,晾衣服似地上下甩动著。 “看你还跑不跑,看你还跑不跑。” 杨炔看著快要吐出来的唐安,口中念念有词。 在剩下的时间里看住这个傢伙,是留给其他人的任务。 梁思凡几人也有注意,没给唐安听到什么特別重要的信息,虽然这货投降了,但並没有任何人傻到相信他。 与其说是任务,更像是给其他人用来分散注意力的乐子, 可惜只苦了姓唐的。 “认输认输,我不跑了还不行吗?”唐安七上八下地喊道,“你两能不能管管你们这的小混蛋,他们要不是老冲我撒胡椒,我能跑吗我!” “小孩不懂事,撒著玩的。”梁思凡淡淡一句话,颇为护短。 旁边的林希没有理他,反倒眉头一立,炸毛般地冲杨炔喊道:“你又把我的屋子弄坏了!” 那个快要两米高的小男孩身子触电般地停下来,他放下唐安,垂下头来巴巴地俯视著林希,接受女孩的不断输出。 唐安也有眼色,他不在说话,像个螃蟹似的,一脚一脚横著回了里屋。 “真是的,再来几次,木屋要变树屋了。” 林希嘆了口气,她一挥手,窗外破土的枝条一层一层交织起来,填补起了墙板的漏洞。 “哟,热闹著呢。” 李锦行站在门口。 他顶著一头鸟窝般乱蓬蓬的头髮,脸上一道一道黑色的机油印子和汗水混在一起,又被自己的手背给蹭匀了。 若是给他后背掛上一个粗麻袋,面前放个破碗,没准路过的人都会丟两枚硬幣进去。 梁思凡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是谁,没想到这个看著乾净清爽的傢伙也有这样一面。 “你说要闭关两天,都准备好了?”他开口问。 “好了。”李锦行竖起一只黑漆漆的大拇指,“可惜找不到火硝和硫磺,不然说不定能搓把枪之类的出来,虽然大概射不中那姓谭的,聊胜於无吧。所以......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越快越好。” 梁思凡的声音忽然沉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暴戾的银色火光顺著他的眉心推出一抹淡淡波澜,身边两位同伴如同掉入冰窟窿里似的,心头一凉。 第四十八章 总攻(一) 六日后,天阴,大团浓云反扣天穹。 狂风呼啸而过,偶尔夹杂几点雨丝飘零而下。 善治书屋內,是每周一次的休息。 谭教授坐在书房中,杯中热茶升起裊裊白烟,他的目光穿透窗帘,直指那颗风雨中飘摇的巨大古树。 自从他修改规矩至今,已经过去三周,每日到堂的人数越来越少,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跑了,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唯独让谭教授有些犯嘀咕的,就属周启文留下那个名叫景林的奇怪傢伙,这些天来他一直藉口研学,在风车镇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著,也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不过,若是不扰自己,他也不打算多管便是,只希望这傢伙玩腻了赶紧拍拍屁股滚蛋。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失。 他的眉头忽然一皱,目光也隨之转动,指向大门之外,苍老乾瘦的手悄然握住了脚边的拐杖。 “轰隆!” 悽厉的电光自远方坠落,在灰暗的天幕上撕开斑斕爪痕,一瞬之间天地仿佛只留下黑白两种顏色。 玻璃碎裂的声音夹杂在隆隆雷声中,带著赤色尾焰的金属弹丸接连射入房间。 谭教授眉头一立,手中拐杖脱出外壳,雪亮的刀光撕开赤色火线,將那三枚弹丸连同面前书桌一道斩成两半。 悽惨的碎裂声里,茶水、纸片和木头碎片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下一刻,房间暗了下来。 射出的弹丸不是三枚,而是五枚,剩下两颗一左一右打碎了高掛的两盏室灯。 谭教授的反应很快,他迅速镇定下来,摆开迎击姿势。 他是感受到了有人靠近,但对方很谨慎,没有急於冒进,这一瞬间的进攻也来自远方。 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一咧乾巴的嘴角,露出一排黄澄澄的牙齿,枯槁的脸上显现出潜藏已久的欲望。 等好久了。 “砰!” 书房的门一瞬洞开,冷空气呼啸席捲,高大的金属傀儡高举带著刃口的手臂,划开惨烈风声。 “我家的灯!” 谭教授瞳孔一缩,认出了它身上某些熟悉的部件。 他拧著眉头伸手一抓,傀儡腹部燃烧著的火焰顿时熄灭下来,各式拼凑的组件零零散散落了满地。 巨人迎头倒下,露出了他背影后一只身如长枪,四肢似犬的怪异傀儡,映著冷光的枪锋宛若黑夜里的一抹星芒。 谭教授身子一扭,枪刃在他脸上划出一道三寸长的血痕。 下一刻他手中长刀自下而上挑起,在半空中將那金属枪犬拦腰截断成两半。 还没完! 他空著的左手上青筋再度暴起,五根枯瘦的指尖凌空一抓,背后一只黄铜灯管拼出的大蛇还没来得及扑出去就已经被掐灭。 同一时刻,耳畔呼啸之声已然接连不断,又是一连五发飞星穿射入室,谭教授眼中精光暴起,冰冷刀光將它们撕碎成一地的金属碎片。 然而,就在他刚刚挥刀斩落的瞬间,那条被他斩成两半,而非直接用心火流熄灭的机械枪犬竟然发生了爆炸。 谭教授只来得及抱起一只胳膊护住半身,隨即便被滚滚浓烟完全吞没,视线之中一片苍茫。 不好! 他隨即便意识到,这爆炸本身並没有多少威力,目的只在製造混乱。 下一秒,天色漆黑。 苍白剑刃撕开烟尘,梁思凡的身影刺破黑夜,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悠淡的银色残影。 他的心火特性得到了更进一步的进化,只要不是艷阳高照,都能控制天黑一瞬。 金属交织的寒响声仿佛刺穿骨髓,隨后一切归於平静。 浓郁夜色连带著滚滚烟尘逐渐褪去。 谭教授喘著粗气,他的腹部多了一道淌血的口子,可惜入肉不深,虽然看著嚇人但却没有太大影响。 他发麻的右手上,长刀最后一刻架住苍龙剑,而另外一边的左手五指已经悄然抓实。 梁思凡出剑的动作如同凝固一般,停在最后一刻。 烟尘尽散,尘埃落定。 谭教授颇带玩味地打量著一动不动的梁思凡。 “你很努力,作为一只异种来说。名谱制式苍龙?原来那几个南国立出来的逃兵是被你杀的啊,嘿嘿,风车镇这么些年,你该算是最优秀的那个。” 他狞笑著,想从少年眼中看出一丝不甘和慌乱,可那双漆黑眼眸只是死气沉沉。 “嘁,都这时候,还装什么。” 他有些失了兴致,隨即想要结束这场闹剧。 “我有个问题。”梁思凡艰难开口。 “说吧,权当送你上路。”谭教授刚刚答应,便即又改口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外头还有几个人?” “五个。” “都是谁?” “告诉你......我能活命么?” “开什么玩笑。”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多活一分钟算不算活命?再废话我下一秒就弄死——” 谭教授的话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他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即便被自己用心火流抓住,他的呼吸和心火却没有一丝紊乱。 “不对,不对。”他重复两声,左手五指忽然猛地一捏,“你还是现在就死吧。” 此时,距离梁思凡的突袭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一秒。 梁思凡始终观察著谭教授的心火流向,就在这一刻,他体內忽然產生变化。 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他体內的心火如同熔岩爆发般猛地向外释放,暴戾的银色火星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声炸裂的轻响。 谭教授心头一惊,面前的少年却没有被压缩成一道火种,反而以磅礴的气势向外疯狂输出心火,竟然衝散了自己的控制,以至於一时间难以施为到他身上。 这確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他不应当知道。 不过,谭教授的震惊只在一瞬之后便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捧腹狂笑。 “你真以为在被我抓住的这点时间里就能领悟心火流啊?这样穷尽式地输出,你还能坚持几秒?三秒?五秒?” 他还没来得及去欣赏面前苦苦支撑的少年,几点带著侵略性的银色火落在他的肩头,炸得一阵刺痛。 这傢伙。 谭教授皱著眉头,忽然有改变了主意。 他的左手仍旧抓紧,右手长刀高高抬起,就要准备往梁思凡脖子上砍落。 此时,时间又过去了六秒。 第四十九章 总攻(二) 长刀在半空囫圇划过一个半圆,谭教授眉头却忽然一皱。 就在他要对梁思凡动手的前一刻,窗外火星呼啸而来,五发金属弹丸拖著长长尾焰再度来袭。 他手腕一翻,苍白刀光囫圇將那些飞星似的弹丸斩落,在一阵叮叮噹噹的响声里,长刀凭空划过半个圆弧,顺势就要再朝梁思凡头顶砍去。 我看你们还有什么招能使出来。他如是想著,手中刀速只快不慢。 起风了,大地开始颤抖。 谭教授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数不清的藤曼攒成枪形,绿色枪尖直朝他的腹部轰过去。 失去平衡的一瞬间,老人一个鷂子翻身,枯瘦的身体凌空躲过突袭,在这个同时,他紧握的左手也终於放开。 梁思凡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双手猛地撑在地上,大颗汗水下雨似地往下淌。 几根木刺扎进他的皮肤里,他只像是没有知觉,脑海中不断模擬著方才短短一段时间里,谭教授心火的流动方式。 “心火,是你鲜活的第二条生命。” 莫大最后的提示让他隱约体会到了一些,但还没能完全抓住那种感觉。 真正的动態心火,天人合一。 然而,供他休息的时间只有一个呼吸。 半空中的谭教授还没有落地,他的目光扫过七零八落的室內,刚刚放鬆的五指再度绷紧一抓,隨即捏紧。 梁思凡发出一声怒吼,疯狂输出的心火再度產生抵抗。 而这次,苦苦支撑的並不只他一人。 站在室外的林希同样一动不动,和李锦行那能够自行驱动的心火特性不同,她在赋予生命力的同时,自身心火与外界紧密相连,谭教授顺藤摸瓜,只一个照面就將她紧紧抓住。 “不自量力。” 他冷冷地说道,返身又是一刀挡掉弹丸,刀锋一转又朝梁思凡头顶劈过。 又在这个同时,最后一个人形金属傀儡衝进室內,不断旋转的链锯刀掀起恐怖的风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妈的。” 谭教授怒骂一声,旋身抽刀劈砍,手中长刀和链锯刀刃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爆鸣。 此时,自梁思凡初次被抓住时起,累计已经过去二十三秒。 身后传来少年的怒吼,李锦行举著一柄狗腿刀两面夹击,那张斯文乾净的脸上满是通红血色,活像港片里刚拜上字头的学生四九。 谭教授深嘆一口气,那只抓紧的左手三度放鬆,苦苦抵挡的梁思凡和林希迎来了新一次喘息的间隙。 同样只有一瞬。 下一刻他的五指再度绷紧,接连握住。 那个声势浩荡的金属傀儡轰然倒地,核心之中的银色火焰应声熄灭。 梁思凡、林希、李锦行三人被禁錮在原地。 “我看还能有几个人再钻出来。” 谭教授一挥胳膊打落三颗弹丸。 这一次的数量已经开始减少,力道也有明显下降,显然远方那个骚扰了他一整场的傢伙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此时,共计过去了三十秒。 老人喘著粗气,显然这一来一去也把他折腾得七荤八素,他深吸一口气,握刀的五指猛然一紧。 “这就是你们的结局。” 那张苍老乾瘦的脸上,汹涌的恶意像水一样流淌。 寒光闪烁的长刀再度扬起,在半空中掠过一抹属於死神的轨跡。 林希和李锦行脸上露出绝望的神采,他们已经做到了最好,可苦苦支撑到现在,仍未完全抓住心火流的窍门。 已经没有人了,那些会被心火流秒杀的傢伙来了也无济於事。 而自己很快也將到达极限。 他们在尽最后的努力,可惜那股感觉宛若泥牛入海,无论如何一时间也捉摸不到。 两人的余光在同一时刻瞥向梁思凡,只见他站在原地,张著嘴巴一副呆呆的样子,手脚之上看不出丝毫挣扎的跡象,甚至连爆发的心火势头也越来越小,想来也是快要耗尽了,怎么都不像是要开窍的样子。 林希气得想要衝上去踢他一脚,可惜踢不得。 看著几人的表情,谭教授心里很满意,只觉得忙活半天终於有了收穫,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要多欣赏一会,但现在不是时候。 长刀划落,眼下已是死局。 ...... 梁思凡处在一种奇妙的状態里。 几秒前他隱约觉得自己抓到了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说清,下一刻他便觉得置身於温暖的水流当中,但他清楚那並不是水。 难怪会被取名为心火流。 他的意识开始融化,融入心火的长河之中,这股神秘的能量与他正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合为一体。 耳畔传来各色杂音,梁思凡知道其他人正在努力,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不敢分出丝毫心力。 如果此时,他的身边有一台来自新国立实验室的高精度心火仪,就能观察到他的活性率正在无限逼近於那道极限。 9.945% 9.968% 9.996% 9.999% ....... 耳畔传来长刀落下的风声。 梁思凡猛地一睁眼,漆黑的瞳仁里,一点银晕若有若无。 这双眼睛所看到的,是一个崭新世界。 閾值突破。 “当!” 金属撞击的脆响声浮扬传出好远,谭教授不可致信的目光里,少年顶著狼一般的眼神,一身攒动的心火彻底活了过来,银色与橙黄两股焰星在空气里相互撞击著,薄膜般的火弧不断炸裂。 “你说结局,是你自己的么?老东西。” 梁思凡冰冷的目光刀子一样打过去,苍龙剑锋一拧,炸开漫天银色华彩。 谭教授心中大惊,他双脚疾点连退五步,左手再度凌空狠狠一抓。 而这次发生了什么,梁思凡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他终於明白了,这如同神术一般的隔空杀人手段,其原理究竟是什么。 在梁思凡的视野里,漫天飘散著近乎透明的微小光点,他们存在於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还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心火中流传的直觉让他立刻理解了,这些便是谭教授施展手段的媒介。 【心火粒子,它们存在於天地间,被万物滋养,是这个世界的构成,也是心火真正的存在形式。在我们运用与恢復的过程中,不断被释放与吸收,类似氧气与二氧化碳的循环过程,但也不完全一样。】 空无一人的恢弘房间內,《思凡传》中悄无声息地记载著。 【那天我突破了凡人的壁垒,也是第一次看到它们。】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整个世界被心火所绑架的真相。】 第五十章 总攻(三) 隨著谭教授五根手指捏紧,空气中的心火粒子立刻躁动了起来。 这些几不可见的微粒迅速匯聚,瞬间搭起一架发光的天桥,构成了他与周身所有生物的通路。 他自身的心火也以同样的形式,顺著这根引线烧向所有人。 心火流四大行之一,心界连锁! 然而同一时刻,梁思凡一个念头,自身心火逆著通路涌了进去。 两股心火交匯,隨后发生激烈的反应,那通路也隨即被打散。 虽然他还不能像谭教授那样熟练地操纵心火粒子,但要妨碍他並不困难。 “老贼。” 他顶著谭教授震惊的目光发步狂奔,苍龙剑锋宛若咬著长刀不退,隨后拧身一记狠辣的鞭腿照著老人的太阳穴轰了过去,漆黑的鞋尖势若黑雷。 “咚!” 千钧一髮之际,谭教授架起胳膊挡住这一脚,巨大的衝击力让他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两圈,浓郁的血腥味直衝鼻腔。 梁思凡並不给他喘息机会,苍银剑光切开一道匹练般的轨跡,追著老人咬了上去。 一阵奇怪的声音里,阵阵白烟遮住了梁思凡的视野,苍龙剑砍中了什么,但传来的触感並不是肉体。 梁思凡遵从本能,脚下趟腿快退三步,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刀光就擦著他的胸口划了过去,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不对。梁思凡心里如是想。 他並没有察觉到有人影接近,更没听见追上的脚步。 眼前白烟很快散去,只见谭教授手腕上掛著一只银白色的铃鐺,而从掌心里流淌的心火也由橙黄变成了银色。 同样的心火覆盖在那柄长刀之上,它悬於空中,宛如有了生命。 御剑么?操控金属?还是类似林希的赋予生命力?不过这不重要。 多半是借那铃鐺偷了別人的心火特性。 梁思凡冷眼看过去,他身子一沉,准备再度进攻。 看上去似乎优势站在自己这边,但实际上,方才高强度的心火输出耗费了他大量体力,他早已是外强中乾,这副身体努力压榨著最后的精力,速战速决是唯一办法。 並且,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隱隱的不安总是盘踞在自己心头。 必须要快。 谭教授的脸上落下大颗汗水,他瞥了一眼腰间另一枚铃鐺,心里盘算著如何收场。 心火流被破解,两只铃鐺是他最后手段。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並不想用它们,尤其是另一只。 但眼下已经不是他想不想能够决定的了。 面前的少年忽然发起衝锋,他的起步险些一个踉蹌,但那身影隨后便如同鬼魅,银色长剑掀起呼啸风声。 谭教授何尝不清楚梁思凡的体力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他双指一捻,浮游的长刀宛若鹰隼俯衝,甚至比自己使用还要灵动几分。 而梁思凡实际上並不会剑术,完全是依靠拳脚理解和身体技能进行简单劈砍。果然,只两个回合间他就已经落入下风,苦苦支撑。 然而谭教授还没有来得及得意,触手一般的藤曼便已经铺天盖地涌来,失去心火流的束缚之后,她也恢復了战力。 谭教授连退几步,瞬息间便被藤曼逼得无处可退。 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和这铃鐺里的火种並不完美適配,在使用铃鐺的同时他无法发动心火流,而不压制住梁思凡的话,他的心火流也无从施展。 没办法了。 他心里如是想著,伸手触向腰间另一枚血红色的铃鐺,同一时刻,数不清的藤曼將他吞没。 林希喘著粗气,她抵抗心火流的时间仅次於梁思凡,此刻施展起来也並不轻鬆。 她一个眼神,绿色囚笼开始收紧,强大的碾压力量足以绞死任何生物。 那双疲惫的眼里闪过一丝对生杀的犹豫,但在下个瞬间里又变得无比坚决。 藤曼盘绞如巨蟒。 然而另一边,飞舞的长刀仍如活物一般与梁思凡缠斗不止,虽然能避开要害,但细小的刀口爬满了他的胳膊和大腿,血丝宛若一根根飘零的红线。 “思凡,我来助你!” 李锦行挥舞著狗腿刀衝上去,长刀顺著声音拨转锋刃,刀光冷厉如雨下。 梁思凡眼中精光暴起,他快过半步,一脚蹬在李锦行胸口,叫他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 也幸得有这一脚,长刀只在李锦行胳膊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碍事。梁思凡心道,隨后脚下又是一个踉蹌。 林希额角渗下汗水,她明明已经尽了最大力气收缩藤曼,可那柄长刀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忽然间,那柄长刀掉落掉地面,无声无息。 梁思凡双手撑在地上,汗如雨下。 “別说话,休息。” 他转过疲倦得目光,一只手已经將自己轻轻扶了起来,潜伏了一整场的杨倩指尖闪出几点柔和光芒。 他感觉到力气缓慢增长,隨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成了? 林希心头先是一宽,隨后骤然升起的危机感势如累卵。 大地震颤,几秒之后地面爆出蛛网般的裂痕,以庭院为中心开始塌陷,隆隆之声淹没了方圆几里內的一切声响,浮扬的烟尘仿佛筑起一道百米高墙。 隨后一切归於平静。 大风吹过,撕开飞扬的尘土,整个善治书屋已经在瞬息间化作一片废墟。 动静传来,只见一朵朵巨大的绿色芽苞顶开砖瓦碎片,隨后倏地绽开,被护在其中的梁思凡一行人纷纷重见天日。 林希没有露出丝毫欣喜的神色,她的目光指向庭院,只见砖瓦残骸的缝隙之中,一条条巨蛇般的根系不断蠕动。 然而,那些东西並不是她控制的。 巍峨高耸的神树上,层层树皮宛如纱帘般揭开,浮现出嵌在其中的一只朱红色人脸,血肉与植木诡异地交融在一起,淡银色的火焰顺著那张脸的眉角环绕,没有血色的双唇张开极为夸张的弧度。 “呵——” 他打了一个巨大的呵欠,像是没有睡醒似的,目光游离片刻之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仿佛一股无形的能量隨著声音扩散出去,百米內的植物瞬间凋零。 直到这时那张人脸才逐渐清醒过来,他眉眼一挑,像在寻找什么,隨后几根碗口粗细的树根破开泥土,將那灰头土脸的谭教授拖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遵守约定?” 暴怒的吼声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丟进水里。 第五十一章 总攻(四) 灰头土脸的谭教授显得异常狼狈。 “有......有人妨碍我。” 他一边咳嗽一边说道,目光扫过废墟中的少年少女。 “那关我什么事!” 树人怒吼,一声气浪掀得谭教授满头白髮倒飞。 “我没得选择,如果不唤醒你,我死了的话你也会无限期沉睡。”谭教授一咬牙,“你......你再帮我一次,借我力量杀掉这些小鬼,然后我们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继续。” “你要我重新羽化?” 漆黑的大嘴仿佛要將老人吞掉。 “不用重新开始,我弄到了南国立的最新型心核。”谭教授扔出腰间最后一只透明的大铃鐺,“您已经甦醒,还闹出这么大动静。再不快点,从龙就要来了。” 几只根茎接住铃鐺,树人脸上露出一阵迷惘之色,隨后恍然大悟,似乎是確认了谭教授所言非虚。 “从龙?” “李剑侠。” “那个小鬼,我若全盛归来又何惧他。” “您沉睡了数百年,而他想必也不是您记忆中的他了。” 数百年,不是莫大猜测的,千年以前的太古亡魂么?正在抓紧时间休息的梁思凡听著两人的对话,心头陷入沉思。 但不论是什么,对目前的他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区別。 另一边的树人陷入沉默,像在权衡。 “他若到来,一切就完了。”谭教授轻声催促。 他心里暗嘖一声,自己和这亡魂反正也没签下魂契,原本的想法是在离开前借那名为心核的道具盗取树人力量。 一个月后自己就脚底抹油跑路了,等它慢慢醒过来以后爱找谁算帐找谁去。 然而梁思凡一行人的反抗超乎他的想像,这也不能怪他,谁能想到有人会依靠这种方式掌握心火流的。 眼下只能先保住性命,把这树人糊弄过去再从长计议。 “我再信你一回!” 一根散发著萤光的植物触手破土而出,径直扎进谭教授胸口,那跟触手如同充进水的水管般不住收缩,將什么东西注入到了谭教授的体內。 老人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他那一头白髮像是被上了染料般返成黑色,枯槁的皮肤在瞬息间充满光泽,整个人的外表骤然回到三十岁。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双手,隨后仰头髮出阵阵狂笑。 笑声里,风车镇四个方向的边缘,巨大的枯木直指天空,纷纷如拉开门帘一般,露出其中和树人一模一样的苍老脸颊。 那些毫不知情的成人和孩童呆呆地望向天空,枯木中的眼睛缓缓转向他们,嘴角露出残忍的笑。 下一秒,数不清的根须从人们脚下破土而出,死死缠住脚踝,多数人只来得及发出一瞬惊呼便被拖进地下,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不要落下任何痕跡,方圆里的人,一个不留!”树人悽厉地嘶吼,“我先清理外边的,你给我把眼前的全部杀乾净!” 梁思凡注视著面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左手已经按在腰间那本莫大的笔记上。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觉得自己这边有办法抗衡那东西。 必须得用了么? 在这个想法浮过脑海的同时,他的背后流过一阵深入骨髓的冷意。 巨大的恐惧將他包围,冷汗顺著背脊便流了下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 还有什么能比死更可怕的么? “思凡。” 就在这时,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梁思凡的思绪,林希拍掉脸上灰尘,那双瑰丽的眸子看著自己,十分认真。 “你信我么?” 她如是问,一如两人逃亡的那个夜晚。 “信什么?” “你先回答我。” “我信的。” 天边的太阳破开云霄,铅灰色的云层又很快合拢,天地间最后一丝暖光中,她咧嘴一笑。 “那谭老头就交给你对付了。” “什么意——” 梁思凡的话还没说完,那如剑一般的女孩便冲了上去,苍银焰影拖在她瘦削的肩膀后边,宛若半透明的羽翼。 她猛地起跳,仿佛狂风托起了她,藤曼在脚下组成不断升高的塔台,朝著树人不断靠近。 几秒之后谭教授反应过来,他猛地抬手,飘零的银色火焰中,几根枯木攒成一把长枪。 他那重回三十岁的粗壮胳膊上,清晰的血管和静脉骤然暴起,朝那越升越高的女孩猛地掷出。 同一时间,一道金光划破天际,金色液体犹如子弹从梁思凡指尖射出,將那长枪去势打得一歪。 天色再度转为昏黑,苍龙剑化作一抹流光斩向谭教授腰间。 老人抬手想要反击,但是对这借予自己的心火特性运用似乎並不熟练,几根木刺攒得慢了,被梁思凡拧身一脚踢断。 而他猛力砍出的一剑也隨之一滯。 谭教授觉得自己抓住了机会,他刚想甩出鞭腿將梁思凡逼退,眼前少年忽地俯下身去,一记又狠又硬的胳膊肘径直撞进他的小腹。 这么快?这傢伙精力是无穷的么? 被疼痛与呕吐感包围的谭教授心中气结,他颤抖著退后三步,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直到这时他用余光才注意到苍龙剑已经落在了地上。 居然放弃了武器,难怪他的动作能够衔接如此迅速。 就在他想明白这一点的同时,视野中的一记正拳已经劈头盖脸打了过来,令人牙酸的响声里,一颗门牙衝破飞溅的血沫,打著旋儿插进泥地中。 梁思凡知道自己没那么擅长剑术,用拳脚他更有信心能压制住面前的老人,不管他新得到的心火特性究竟是什么,只要不给他喘息施展的机会,那就无所谓! 鼻樑骨崩裂的声音响彻耳畔,梁思凡没有丝毫迟滯,向著仰倒在地的谭教授再度发步猛衝。 可那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老人却忽然发出一阵笑声,隨后他双脚一蜷,竟从地上倒起势若奔雷的一脚。 梁思凡心头一震,他猛地侧过身子,牛皮鞋尖在他的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痕。 同时他也看见,谭教授那张血跡斑斑的脸上,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被打断的门牙直接脱落,新齿接替而出。 “你打不贏我。” 从他的眼神中梁思凡能看出是何意味。 只要那树人不受干扰,无论被打倒多少次他都能满血復活。 可梁思凡的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他扑了上去,拳脚扯出凌厉劲风。 既然已经回答了林希,那自己就会相信她。 只要在她成功之前拖住对手就好! 第五十二章 总攻(五) 林希如同飞舞的精灵一般,越升越高。 “哪里来的小丫头,也敢叨扰老子?” 树人的怒吼声中,神树中抽出两只枝叶攒成的胳膊,巨大的拳头在空中带出恐怖风声。 视野中占据了大半片天空的巨大拳头气势汹汹,林希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她一抬手,银色焰星顺著指尖如同雪般飞舞,脚下不断升高的绿色塔台上,数根藤蔓如臂挥使,迎著那对枯木重拳而去。 “可笑!” 树人发出一声嗤笑,事实也正如他所嘲的那般,藤蔓在他面前如同沧海一粟,起不到丝毫抵挡作用。 但是,林希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硬抗。 缠绕在神树上的藤蔓犹如一根根引线,她眼神一凛,利落的心火宛若涛涛江水涌了过去。 “小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 树人的话还没说完,便即嘴角一抽,那对巨大的拳头速度也越来越慢,停在林希面前半尺的距离上,一动不动。 “你……你是……不对,这心火?” 那张嵌在树干中的脸颊露出一脸狰狞,林希的心火在涌入神树之后仿佛忽然有了独立的生命,变得暴戾狂躁起来,好似一只只钻入血管中的虫蛇,迅速流向那张脸所在的中心。 突兀的血管像蚯蚓一般在他脸上不断收缩膨胀,浮扬的叶片下雨似地落了漫天,转瞬之间整颗神树竟然开始枯萎。 另一边,林希的身上也开始发生变化,那双淡褐色的眼眸中泛起一圈圈的银色波澜,垂在肩头的长髮顏色越来越淡,竟有隱隱转为银色的趋势。 那张精巧的脸上半边蹙眉,像在忍耐著什么,另外一半,则毫无表情,以冷漠的眼神注视著一切,好似两个不同的人。 “能从位格上直接压制我的心火,你……你到底是谁?” 树人看著她的变化,乾瘪的嘴唇中喷出几道血箭,语气之中已经只剩下恐惧。 “我哪知道……但我清楚,我是你的克星……” 林希咬紧嘴唇,自从和那神树接通之时起,她就感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了上来,以及,若有若无、无法理解,却又几近让她头疼欲裂的低语。 她一声怒吼,磅礴的心火不断涌入,瞬间衝垮了神树的经络,那张人脸伴隨著整棵树一同化作漫天飘散的飞灰。 林希喘著粗气,脚下植物搭成的高台颤颤巍巍开始下落,她那一身异变也隨著神树陨落而迅速復原,唯独双眼中的波澜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消失。 成功了?这么简单?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那树人会被压製得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就在她刚刚放鬆的一瞬间,平静下来不过片刻的心火忽然如同钢针刺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若有若无的囈语再现,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绿色高台在顷刻间崩塌,早就注意著的梁思凡甩开面前摇摇晃晃的谭教授,迎著坠落的林希奔了过去。 他用尽了力量飞扑,接住一身素白的女孩,风里带著她发梢的清香。 巨大的衝击力让两人顺势撞了出去,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翻滚,他死死將女孩护在怀里,哪怕鲜血染红了视野。 终於他们停了下来,梁思凡不顾自己一身破破烂烂的伤口,在確认林希只是昏过去之后,他鬆了一口气。 杨倩坐在杨炔的肩膀上,两人大呼小叫地赶上来,她的指尖还没来得及触到两人,温暖的光点便已经急不可耐地绽放。 已经接受过治疗的李锦行悄悄捡了些杂七杂八的零件,囫圇拼出一个能动的金属傀儡,不断升腾的白烟看著还挺唬人。 远方的李添帆也出现在他们身后,绷紧了的弹弓蓄势待发。 甚至还有搓著双手的唐安,一副想要加入却又找不到机会的样子。 另一边的神树已经消失殆尽,连同那张狰狞的脸。 谭教授的脸上露出一抹將死的白色,失去助力的他只感觉浑身力气都在流逝。 跑!跑还来得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如是想著,正想要转身狂奔,忽然却发觉自己身体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谭教授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唯一能转动的眼珠扫过面前的少年少女们,只见他们注视自己的视线正逐渐变得惊恐。 顺著那些目光,他努力向下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划破的上杉下边,一张朱红人脸正缓缓顶开层层皮肉。 “呃——啊——” 他惊恐地半张著嘴巴,可惜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呼,呼......”那张人脸终於完全长在了他的胸口,发出阵阵疲倦的声音,隨后嘴角一狞,“坑我?真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留你这条老命到现在,为的就是预防这种时候!” 隨后他目光一转,望向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的林希,贪婪的目光像水一样要溢出来。 “那女孩的火种我要了,她会是我踏上至高之路最关键的......” “噗——” 气球漏气似的响声打断了他,那张朱红色的脸上刚刚浮现出一抹狰狞之色,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便已经从他的鼻樑正中戳了出来。 四周的光影如同镜子般破碎,站在谭教授身后,名叫景林的男人凭空出现。 他眯眼笑著,宽大的手掌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朱红脸颊来不及再发出任何声音便如同融化似的,成为一颗银色的珠子,滚动在他的掌心里。 景林猛地抽出手臂,留下一地瓣状飞溅的血跡和一具胸前空洞的身体。 “没让我白蹲一个月。”他举起那颗火种,像个把玩珠宝的老女人那样对著黯淡的天光看了看,又扭头望向梁思凡一行人,“而且除此以外,似乎还有別的收穫。” 眾人心头皆是一紧,唯独梁思凡拄著长剑踏前一步,拦在其他人面前,可眼前一阵发黑的他差点迎头栽下去。 然而景林只是不急不慢地从胸口掏出一棵碧绿的四叶草,他搓著大拇指和食指,將四叶草的正面转向梁思凡。 就在这个过程中,那棵四叶草的顏色瞬间由碧绿转为暗淡,直至发灰,最终完全枯萎,整个垂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四叶草一瞬枯萎,面对著景林手中的异象,不远处的少年少女们纷纷大眼瞪著小眼,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景林將那东西隨手丟在地上,颇为得意地喃喃自语道: “启文那个老古董让我注意神树,我就说这傢伙不管怎么样,决计不至於让他那只七色蛐蛐直接死掉才对,果然另有其人啊。” “你究竟是什么?” 他眯著眼睛盯向梁思凡,隨后表情又是为之一轻。 “无所谓啦,我想恐怕你自己也不清楚吧,这个时代说不明的事情太多了。我虽然贪心,但还没有拿命去趟浑水的兴趣。” “光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会发疯的傢伙,所以我不会跟你动手。” “神树陨落,要发疯的话,就跟正在路上的从龙,还有那些玩意疯去吧。” “希望你们还能活下去。” 他话音刚落,隨即一个响指,身体像是融化了那般,消失在几道起伏闪烁的光影之中。 “小心,他说不定是在骗人放鬆警惕!” 李锦行高声吼道,他弓起后背,手里一下也未能砍出的狗腿刀攥得满是汗水。 被他这么一说,其余人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他......他走了。” 梁思凡昏昏沉沉的一声打破了紧张的空气。 “你怎么知道?”李锦行问。 “直觉。” “......” “我不是说笑,真的,我觉得他没有说谎。”梁思凡扶著自己头疼欲裂的额头,汗水不断渗下,几番过度的透支哪怕杨倩的恢復难以施为,“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很多很多。” 他这话叫所有人背脊发冷,树人和谭教授死去,善治书屋外的人也早被那树人方才的暴行全部屠了个乾净,此时的风车镇里静悄悄的。 还能有什么? 李锦行在第一时间闭紧了双眼,可却感受不到一点气息,不过他的感知能力本来一般就是。 “添饭,你视力好,你上来。”杨炔一把揪住李添帆的脖子,三两下带他攀上了废墟的顶端,双手高高举起,“能看见什么么?” “没有、没有、没有......”李添帆紧紧抓著双手,只是一个劲地默默重复著,忽然他身子一颤,“等等——” 这两个字让所有人心头一紧,隨后便听见了后边更加绝望的语气。 “那那那些是什么?” 梁思凡朦朧的眼神指向漆黑裂缝所在的西南方向:“確实有东西,不是我的错觉。” 不过几秒之后,眾人便感觉到了,顺著远方而来的大地震动。 阴鬱的天气变得更加虚幻,不知何时升腾的苍白雾气遮挡日月,浓雾之中,一个个遥远的影子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和远方的山峦重叠在一起,成对的圆形红光若隱若现。 除此之外,数不清的矮小阴影穿行在山林间,夜天狗、树,以及更多千奇百怪的异种,它们涌在一起,宛若漆黑的潮水,將一切的房屋、农田吞没殆尽。 最远端的巍峨身影顿了一下,鯨鱼般的吼声迴荡在风车镇中,几近震慑心魂。 ...... 【神树,全名守护神树,在我出生的年代虽然已经被用来做些丑陋勾当,但它们最原本的作用从来没有变过。】 【它是凡人的守护神,如同篱笆一般將人类可怜的棲息地从早已成为异种乐园的无主之地中圈出,是这被诅咒的时代里,残酷大自然送给人类的极少数馈赠之一。】 【那叫莫大的傢伙早就知道我们会面对什么,想要走出被污染的神树领域,就必须將其摧毁,而神树一旦陨落,外围裂缝中数以万计的异种便会一拥而入,拥有优质火种的风车镇就像掛在它们头顶的一只鱼饵。】 【在人类的歷史上,神树的陨落,常常与国家级別的灾难掛鉤,为此,身在近处的李剑侠必定前来。】 【前后夹击,这是个死结,我们这群人的搏命挣扎,在他眼里只是没有任何起伏的必然。】 ——《思凡之书》 ...... 白雾中千奇百怪的影子越来越近,远方的建筑和山峦宛若陷进泥潭,在数秒之间消融在异种的潮水里。 从那推进的速度来看,逃跑也是枉然。 李天帆吞了口唾沫,一屁股坐倒在杨炔宽厚的肩膀上,好悬没有仰头落下去。 李锦行將好不容易拼好的傀儡再度拆了个七零八落,试图改装出一个能飞天的玩意出来,划破的指头上,鲜血和油污沾得到处都是,但显然是来不及了。 “嗯?” 感受著杨倩指尖传来的暖意和颤抖,林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的视野里,远方的黑色浪潮滚滚而来,只有不到百丈距离,失魂落魄的眾人束手无策。 唯独一个少年拄起长剑,他摇晃的身影在滚滚烟尘中挺直了腰板,破破烂烂的上衣掛在身上,不住飘摆。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胳膊,银白色的锋刃在空中平起,切开风和尘。 梁思凡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不要怕。” “你们,跟在我的身后就好。” 他不大的声音在轰隆隆的响声里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和思绪,他们抬起头,注视著那个单薄的背影。 那一刻,温柔至极的心火在他的体內掀起一朵浪,有如投身进云间,先前那些没由来的恐惧和抗拒情绪也被一併冲淡。 梁思凡的手心轻轻按在腰间的书上,脑海中,那座宫殿般的恢弘房间和青铜大门再度浮现。 耳畔仿佛传来若有若无的轻笑声,他没有理会,只在心中默念: “献祭吧,莫大。” 他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潭,掀起一圈又一圈无限扩散的波纹。 “承蒙惠顾。” 温润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下一刻,烟一般的银色火焰瞬间从那本莫大之书上燃起,现实里的书本顷刻便变成一地浮灰。 它化作一缕青色烟气,涌入了青铜大门之內。 那扇死气沉沉的青铜大门仿若在一瞬间活了过来,精致的纹路上流淌著奇妙的光辉,甚至让人感觉它们变成了活的。 交错层叠的钢铁摩擦声音越来越响,宛若牛吼。 只听“喀噠”一声,在震动和浮落的灰尘里,恢弘大门蹭著地面缓缓打开一条缝。 他们对视了。 第五十四章 天容人算 潜意识中,梁思凡的目光透过青铜之门望向里边,黑漆漆的一片叫他看不真切。 忽然间,两盏纯银色的灯火亮起,他在恍惚了一瞬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一双眼睛。 梁思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极致的银色,好比纯银被高温熔化,不,比那还亮。 里面的人走近了两步,那双眼睛的光亮勾勒出了光与影的轮廓,梁思凡甚至不敢眨眼,他注视著大门,忽然在一瞬间,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见了。 梁思凡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那般忽然想起什么,他捂著脑袋,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还不到时候。” 莫大温润的声音里,那对淬银双眼中的光芒无限放大,铺盖天地,也將梁思凡的意识全部吞没。 现实中,少年的身躯仍旧站在原地,面前的滚滚黑影已经贴近到二十丈內,隱约可以看见散乱的触手、人头、骸骨、羽毛、粘液,各式各样的东西混杂在一起不清边界。 梁思凡忽然动了,他的目光向下扫过五指,轻轻地空抓两下,那张缺少血色的脸上竟然露出欣喜的表情。 “这虚弱、这痛楚,活著的感觉......真是久违了。”他轻声喃喃著,伸出左手放在眼前,“羸弱又可贵的身体啊。”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隨后他抬起手,苍龙剑轻轻划过空气,银白色的剑尖直指苍穹。 梁思凡的身后,同伴们恐惧的目光里,奔腾的黑潮竟然硬生生停了下来。 林希揉了揉眼睛,她看向长剑指天的少年,他的身上明明感觉不到任何变化,包括火种在內。 不对。 她眼角一跳,似乎感觉到了看不见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向著少年身上匯聚。 如果此时现场还有掌握心火流的人,將会看到一副不可思议的情景。 漫天飘散的心火粒子以极快的速度朝著梁思凡匯聚,周遭迅速为之一空。 出於生存本能,黑潮中的异种们感受到了无法逾越的存在,纷纷隨之停下脚步。 远方几座山脉一般的黑影忽然扬起脑袋,发出一声浮扬数里的怒吼。 那吼声犹如一团野火,在黑潮中点燃了一双双猩红色的眼睛,黑潮转瞬之间化作赤潮,隨后令天地颤抖的震动再度传来,不再恐惧的异种们发起衝锋。 “封神之路上的失败者,就不要再找什么存在感了吧。” 他冲那远方的影子平淡说道,又带著怜悯之色看向这些悍不畏死的异种们,眼角竟然隱有泪光划过。 “我曾许下承诺,可惜却失败了。” 大潮面前他垂著头,声音渐渐低下去。 “但是我相信,后继有人。” 他猛地昂首,面对这些可怖的异种们,竟然露出微笑。 直指苍穹的长剑忽然被梁思凡收回腰间,他身子微沉,摆出一副將要拔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一刻,仿佛一切的噪声和异动都被隔绝。 在最前端那只异种的爪子即將被触到他眉心的时候,灿烂的银光闪烁。 聚集的心火粒子化作一把无限扩散的刀刃,浓烈到连肉眼也能看见,宛若天上闪烁的星群。 这一剑,撕出一条璀璨银河。 滚滚赤潮被生生切开一道绵延超过数百米的巨大口子,难以名状的碎片飞散得到处都是。 “我妈——” 杨炔看得人都傻了,他手一松,將肩膀上的李添帆丟在地上,而那个憨憨的男孩也顾不得疼痛,张大了嘴巴一动不动。 “他到底......” 李锦行望著梁思凡的背影,眉头皱成一团。 “管他的。”林希疲惫地舒了口气,“谁还没点秘密了。” 但它们的数量终究还是太多了,那些心火粒子在扩散之后的威力越来越弱,最终这一剑消灭的异种大概只占了四分之一左右。 並且,还不算无主之地里源源不断出来的。 “嘖。”梁思凡有些不满地甩了甩手,“好弱的身体。” 漆黑的双眼里,一抹淡淡的银晕如水波扩散,他的目光指向远方一座座不断靠近的大山,语气逐渐变冷。 “对你们,我可没有一丝怜悯。” 他捏剑的手发出一丝骨头的脆响,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 “本来现在还不想在世间留下我太多的痕跡,但是——算了。” 苍龙剑在梁思凡的手中一横,源源不断的心火粒子再度匯聚过来,只是这一次的速度没有先前那么快,数量也远没有先前的多。 相对的,他乾涸的体內,充盈之感不断涌现,力量开始膨胀。 梁思凡並不打算再將心火粒子聚做刀用,只是为这副透支的身体进行了补充。 隨后他屏息凝神,以一个扣摆步的姿势將苍龙剑架在肩头。 那一瞬间,少年好像消失了似的,虽然就站在原地哪里也没有去,但这世界的哪个角落中都找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他的嘴唇缓缓蠕动,將两个模糊字眼挤了出去,似乎后边还有,但已经完全没了声音。 “王剑......” 下一刻,同伴们的眼中,他的身影匪夷所思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地叫人睁不开眼的翻滚气浪,以及原地密密麻麻蛛网般的深坑。 ...... 几分钟前,风车镇的东北方向,红色火焰章纹的高大马车缓缓驶来,哪怕已经能够感受到震动和异象,也丝毫没有拨转车头的意思。 “停下吧。” 不大的声音里,马车缓缓剎住。 两名穿著黑色皮大衣的军汉腰间別著龙头长刀,一左一右绷身立侍。 隨后下来的是个穿著寻常布衣的中年人,国字脸,头髮漆黑、腰腿健朗,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四十岁。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西南,脚下步伐不停。 看著他渐渐走远,两个军汉小声便聊了起来。 “到底出啥事了,你瞧这阵仗,怪嚇人的还。” “反正有那位从龙在,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咱哥两顶著,你怕啥。” “害,我不怕,就是......想看热闹不是。” “得了啊,想要多活几年就收收你那想法,对他们那些大人物来说是看看热闹,咱这样听听响得了,別瞅瞎了眼睛......” 一声极其夸张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剧烈的摇晃让他们险些站立不稳,隨后一切动静和异象竟然迅速平息了。 他们抬起头,只见漫天闪烁著星辰般的淡淡碎点。 “烟?” 其中一人摸著脑袋,茫然地望著天空。 第五十五章 他的过去 忽然的炸响和隨之而来的一片死寂,二者相较之下让一切显得无比诡异。 漫天银河般的飞星在闪耀了了许久之后才渐渐淡了下去,最终消失不见。 就在这景象发生的同时,名为李剑侠的老人也隨之停止了动作。 他微仰著头,默默地站在原地很久,一动不动,像是石化了那般。 那两名军汉等得久了,觉得不太对劲,这才跟上前来,其中一人经歷了漫长的思想斗爭之后,这才壮著胆子轻声问了一句。 “大……大人?” 李剑侠身体猛地一颤,仿佛从梦中惊醒。 他缓缓转过身来,那一刻两名军汉看见了今生无法想像的一幕。 被称作从龙的男人,帝国的剑与常青树,他那张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面庞在瞬息之间迅速衰老,道道沟壑般的皱纹像是被刀子生生刻了出来,乌黑短髮顷刻间便落了一半,剩下的也已化作银丝。 方才生龙活虎的从龙,转瞬之间如同一位垂垂暮年的老人。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面前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扶......” “福?大人,这——” “扶我!” 两人如梦初醒,连忙搀扶上去。 “走......” “大人,去哪?” “走!” 他们不敢多问,搀著老人上了马车,拨转方向一路狂奔,心有戚戚地猜测著那名为风车镇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上的李剑侠喝了一杯热茶,好半天才缓过来,他將半身探出窗外,灰漆漆的眸子凝视著西南方的天空一动不动,忽地又打了一个哆嗦。 老人痴痴地看著天空,半晌之后才从喉咙里生生滚出四个字来。 “神形百链。” 其中一个军汉忍不住心中好奇,又不敢去问他,只好悄悄凑在同伴的耳朵边问:“哎,你知道那啥玩意?” “我知道个屁,你闭嘴。” 同伴从喉咙里悄悄挤出一声来,心里头想把这个多嘴的傢伙给撕巴了。 “那是......魔鬼。” 老人痴痴地说道,竟然回答了他。 马鞭抽起两声嘶鸣,马车越跑越快,在荒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逐渐化为一个黑点。 ...... 林希一行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梁思凡挥出那超乎常理的一剑之后,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剑光、没有人影,只有火山喷发般的炸响,以及吹得一眾人头顶毛髮倒立的狂风。 面前数里皆被夷为平地,一路延伸到深不见底的裂缝中。 隨后,那些个如山一样的恐怖身影连模样都没能浮现出来,就彻底化作尘埃。 漫天晶莹闪烁的亮点也隨之浮现,之后又缓缓消失,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裂缝底下更多蠢动著的东西,在感受到这霸道的一击之后,也终於没了动静。 只是远方,似乎还有一小股的暗流悄悄向著另一个方向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梁思凡用余光瞥了一眼,嘴角一勾,似乎並不在意。 天上浓云连带著大雾一同被吹散,阳光洒下,將他瘦削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中用啊,这玩意。”梁思凡看著空荡荡的手心轻声说道,“早晚得让他弄个神骨来。” 在那一击里,连苍龙剑本身都化作鳞粉般的碎片,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算了,出都出来了,行个方便吧,这就不收费了。” 梁思凡这样说著,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挥,风中的碎屑散发出道道微光,如同萤火虫那般飞入他的掌心,匯聚成一柄长剑形状。 他右手一握,光芒破碎,苍龙剑竟然完好如初。 “承蒙惠顾。”他这样说著,最后深吸了一口阳光下的空气,声音越来越轻,“你的碎片我收下了,很美味。” 那身影就那样,拄著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 林希很快便安奈不住了,她揉著眉心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 “思凡?” 她试探著叫了一声,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绕到少年的面前,却发现他竟然是闭著眼睛。 一阵大风吹来,少年身子一晃,斜斜地便要倒下。 “思凡!” 她急忙接住梁思凡,身后的一眾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围了上来。 那名叫唐安的少年被关在林希的小屋里,他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隨后琢磨了一下便赶到善治书屋来,想要大展身手一番,顺带著拉近关係。 只是没想道连自己出场的机会也没有,那名叫梁思凡的傢伙就把一切给解决得这么利索。 他眼珠子一转,神色和声音尤为激动,著急得好像那边倒地的是自己亲妈。 ...... 一片朦朧。 梁思凡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睁开眼,面前浆糊一般的视野在好几秒后才缓缓清晰起来。 高高的铁柵栏宛若戳进天空的长枪,圈起数里土地,现代风格楼宇中有一半已经成了残垣断壁,被削掉一半的gg牌上,某个女明星露著门牙还在介绍著某款甜口牛奶。 地上丟满了各色废弃物,包装袋、保险套、废弃零件、乾涸血跡,依稀还有张被撕破的发白海报,上边是他认识的歌星。 熟悉的和陌生的元素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有些疑惑 天空中,墨绿色的辐射云在狂风里连绵起舞,一望无际。 成群的翼式战机如同一把把尖刀,刺破这片墨绿的云海,引擎的尾焰在天空撕开一道道抓痕般的鲜亮痕跡。 远方的高爆炸弹如同雨点一般落下,隱隱能够看见冲天的火光如海浪般翻涌,汽车残骸衝出烟尘,被掀开的顶盖在天上翻飞著打转,以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焦黑人体。 蛋白质熟透的气味飘出去好远。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 他转过身,背后是一连排用钢板和废弃铁皮搭建的临时房屋,一盏盏强光灯將附近照得如同白昼,头戴钢盔和作战服的男人们握紧了步枪,神色紧张地盯著更多身穿白色衬衫的孩童。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也是同样的白色衣衫。 脑海中的思绪浮动不停,他猛地想起来了,自己不是梁思凡。 身边传来脚步声,他扭过头,强光灯迎面射来,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听见女孩稚嫩的声音。 “莫大——” 第五十六章 我的將来 “莫大——” 那声音的末尾仿佛掉进水里,连带著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隨后光影如同被无数张被分割镜子,进而一切如同泡沫那样,倏地破碎。 梁思凡站在黑暗的空间里,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是丟了什么。 “你看到的,是我的最初。” 温润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下一刻,飘渺的灯火亮起,他再度站在了那个神秘的恢弘房间里。 面前的青铜大门仍旧紧紧闭著,那些精美诡吊的纹静悄悄的,之前的一切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看起来,这段时间里,我们俩各自走过了一段奇妙旅程。”莫大的声音听起来很轻鬆,“你的事情我已经解决,至於报酬,也已经收到了。” 梁思凡目光转动,隨后猛然发觉,自己的左手胳膊已经变得透明。 他抓了抓五指,又用右手去碰了碰,发现除了透明之外並没有其他改变。 “一时之间,你是感觉不到什么的,甚至在最开始时还能带给你一点好处。”莫大猜透了他的想法,“等你真能察觉到那潜移默化的转变时,就该开始后悔了。补充协议很好用,但也很贵,非常贵。” 梁思凡的思绪转了转,没去纠结这种事情,毕竟不用自己都活不到现在。 “你的最初,怎么感觉跟我曾经的世界……那么像?” 比起自己的胳膊,他现在更关心这件事。 “那不在回答的范围內。” “小气。” “想要知道答案就得自己去寻找,求知慾是推动人类不断进步的阶梯,不是么?我的朋友。” “你再这么说我就要鞋子狠狠踢你的屁股了,鲍勃。” “不要这么暴躁嘛,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我刚刚替你挡了一整个的国家灾难,还顺手嚇破胆了一条小龙……这傢伙还真是一点没变,说起来这是他的第几世了来著?算了,总之——恭喜你们走出风车镇。” 莫大的话锋一转,一如既往得非常突然。 ”我们已经……成功了么?” 梁思凡听完愣愣地站在原地,对莫大所阐述的这一切事实,心里面並没有什么实感。 “成功了,大获全胜,並且——” 下一刻,青铜门內梁思凡又有了那种被注视的异样感觉。 不仅仅是这样,在梁思凡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一团纯粹的、深紫色的火焰,倏的燃尽了,化作一缕飞烟,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 他不知道这意味著什么,但心里头也隱约有些猜想。 是莫大把某种最后的力量用尽了么? “这是给你最后的馈赠了,往东去吧,你的命运在那里。” “去哪?” “神州的心臟,东部海岸,津海。那是一座古武术氛围浓厚的城市,在那里,或许你有机会见识所谓的『初窥心意门径』。” “东岸中部?要是没弄错的话,我现在可是在最西南端,还带著一帮人呢。”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这个时代,强大的心火加上武术,想活下去不要太容易。横跨帝国的话,机会也有很多。当然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自己。你们现在想要进入城市,融入一般平民之中,心火是一大障碍,你明白我的意思。” 异种的心火反应在外界是银色,与常人的橙黄不同,梁思凡早就注意到了。 想必相应的检测仪器,並不难製造。 “那该怎么办?” “心火流,神州中流传的心火流法门成百上千,其中便有解决的办法。不仅仅是解决问题,想要达成质的提升,心火流对现在的你来说是最快捷径,只是我教不了......也不能说是教不了吧,毕竟你也算入门了,但我无法带你亲身体会那种感觉,只传秘籍的话,对你不是好事。” “那我去找谁?” “不知道,看缘分。” “......” 梁思凡凝望著那扇沉寂的青铜之门,忽然心有所想,开口问道: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拿到我的全部灵魂之后,准备做些什么?” “把看不顺眼的傢伙全部杀掉,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埋了,在他们的坟头拉屎。” 莫大波澜不惊的语调总是让人难以区分清楚,他是否是认真的。 “那拉完之后呢?” 梁思凡淡淡地说,完全適应他的节奏。 那边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说道:“拉完之后,去见几位老熟人。” “对异种而言,活个几百上千年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么,我还以为你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故人。” 梁思凡问,隨即便想到,刚才莫大所说的从龙似乎就与他相认识。 “当然不是,除了极个別的傢伙有些独特手段以外,不完美的肉体最终都会消亡。很多人也並不愿意以火种的形式残喘至今,那让他们觉得生不如死——当然,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做不到。心火非常深奥,它绑架世间一切的同时,也能带给你近乎一切权能。” “绑架?” “那种事情,等你以后自己去发现吧,太早的时候知道太多,对你並没有好处。” “谜语人烂屁股。”梁思凡骂了一句。 “比起这种事情,我觉得心火流更值得你去关注。”莫大並不在意他的挑衅,“心火流四大行,心界连锁、心粒震爆、心流同化、心体继承,哪怕是这些基础,你也只不过才见识了一点点皮毛。” 梁思凡不置可否,隨后转而开口,“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次危算是解除,谢了。” “不用谢我,本来你的代价我也已经收到了的,而且,希望以后你还会这么觉得。” 莫大的声音听起来悠悠的,显得有些倦懒。 他接著开口:“等你回去以后,记得不要荒废练习,我不知道要多久你们才能到达津海,但在到达之前,怎么也得十大形接近大成吧。 “在这之后,或者在这个过程中,我想你已经可以练兵器了,虽然那件遗物已经献祭给我,但你还是可以在这看到我给你提供的其他古籍。” “说到遗留物,最好留个心眼,我在世间这些年,散落的东西连我自己也记不清还有多少,儘可能地去收集吧,为你自己,不是为我,不嫌多。” “最后,我的命运之火已经彻底用尽,咱这个恶魔奶爸只能做到这里了,之后的路自己加油吧。” 薄雾笼罩起梁思凡的视野,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朦朧。 绵延不尽的困意仿佛潮水般涌了上来,隨后一切坠入无边无尽的深黑。 “对了,或许之后你会注意到,我对你的污染又加深了一些。” 莫大含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补充,像是故意的一样,以至於另一边的少年完全没有听到。 “或者说你离我更近了也可以。” 第五十七章 尾声 梁思凡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偶尔能从耳畔听见些许响动,以及模糊的说话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之后,额间传来一阵凉意,他终於睁开眼,漆黑的天幕上扣著数不尽的群星,不远处的火堆烧得很旺,噼啪爆响声里不时炸出几颗火星。 “你醒啦。”林希见他醒了,嘴角浮起一丝藏不住的笑意,“知道么,你发高烧,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现在看来是退下去了。” 梁思凡缓缓坐起身,他环顾四周,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天边的群星勾勒出远方山脉的影子,浩瀚广阔。 远处的另一个火堆边,剩下的人似乎正在烤著什么东西,吵吵闹闹的,显然也都平安无事。 看起来,他们已经离开风车镇了。 梁思凡的脑海中,对那时候莫大借著自己身体所做出的事情,只有一丝模糊印象。 並没有什么实感,也体会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抓了抓手心,身体也没感觉到什么异状,只觉精神得像是睡了一个世纪,充盈的心火款款流动在体內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应该是领悟了心火流的基础,衝破10%门槛后的自然现象。 他的目光穿透空气中飘散的透明光点,落在女孩的脸上,隨后两人相视一笑。 “我就说做得到嘛!”林希歪著脑袋,嘴上叼著几根头髮,火光勾勒出她尖俏的侧脸,“说起来,你那时候可帅了,一剑,你知道么?只是一剑把他们全都砍了,能不能教我?我不要砍那么多,砍一半就够了,实在不行的话三分之一成不成?” “那个啊——”梁思凡挠了挠头,“怎么说呢,那不是真的我。” “是么?”女孩仰起头看向星空,翘著的脚在半空中不断晃荡著,隨后忽然开口,“其实我也——” “醒啦!思凡他醒啦!” 杨倩一声欢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同时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迅速地围上来,带著手里烤山鸡的香味,暖烘烘地绕了梁思凡一圈。 “老大你太酷了,以后不管要做什么,我这辈子跟你混!” “你睡这么久大家担心坏了,杨倩脸都哭红了。” “哭哭哭,你才哭呢,思凡哥你饿了吧,这有添饭那个呆子打猎来的山鸡。” “哎哎,这就是你们不仔细了,我听说久病初愈只能喝粥。” “喝你姥姥的粥,不吃肉能有精神吗,而且你给种小麦?” “啥小麦啊,这地方只能种稻子。” “......”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围著他,话题越来越跑偏,许久之后他们才发现梁思凡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们,漆黑的双眸中,倒映的火光上下雀跃。 於是其余的人也纷纷安静下来,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梁思凡忽然动了,他扯了扯不知谁给自己披上的脏外套,在篝火和赤色飞星前站起身。 我不擅长这种事啊。他看著面前一双双闪著光的眼睛,心里如是想。 他酝酿了一下,这才开口: “大家都是风车镇里长大的,一路走来,直到今天,此时此刻我们还能活著,该归功於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错!” 唐安呼应了一声,隨后马上被身后几只不知道是谁的手给摁住脑袋压了下去。 梁思凡淡淡一笑,只是继续说: “煽情的话我也不说了,我们是异种,別人眼中的怪物,他们打造了风车镇,想要剥我们的皮、抽我们的筋,但是我们不答应。” “於是我们联合起来,我们做到了,打败了他们,离开这里。从风车镇走出去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视作己出的亲人。”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不会丟下任何一个人。” “我明白你们相信我,所以狗屁问题我也不问了,我会创造一个能让所有人和谐生活的家园,每个人都能大大方方点亮手中的火焰,昂首活在阳光下。” “所以说,跟我走吧。” “我们,去津海。” ...... 神秘恢弘的空间里,《思凡之书》“哗”地一声翻开。 这一次於以往不同,空白纸页上的內容不是逐字地整个出现,而是一笔一划地浮现出来,仿佛真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点著蜡烛在那儿认真书写。 【我终於离开了那个地方,在那里我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聚在一起,臭味相投、谈天说地,仿佛只要齐心协力,就算天也翻得下来。】 【他们是我今生唯一的亲人,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我趟过无数血海尸山,举手投足间对於取人性命、催城亡国之类的事情早已麻木,唯独这个念头从未改变。】 【只可惜,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世界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心火,更不是异种,而是那无法捉摸的——人心。】 【而等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他们啊......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整个室內的烛火忽然为之一亮,超乎以往地熊熊燃烧著,短暂的停息之后,这刚刚记下的一页竟然竖了起来,隨后在一声脆响里,仿佛被一只暴躁的手生生私下。 脆响声仍旧接连不断,那被撕下的纸页在瞬息之间散成无数碎片,进而熊熊燃烧起来,化作漫天赤红色的飞星。 风声和火声夹杂在一起,空荡荡的室內越来越亮。 躺在桌上的《思凡之书》迅速翻到了下一页,那双看不见的手再度开始记载,速度很快。 【我叫梁思凡,生长於一座边陲小镇。】 【我带著我的伙伴们离开了那里,从此我们走上一条属於自己的道路。】 【我们的羈绊无比强大,我们的剑会开闢康庄大道,我们的足跡所到之处,著眼都是白鸽、鲜与笑声。】 【我会缔造一个属於所有人的伟大家园。】 【我一定会成功。】 一语落毕,书本合上。 满堂骤亮的烛火也隨之黯淡下来,仿佛一只疲倦的眼睛轻轻闔上。 (第一卷完) 第一章 接触,乞丐 风卷浓云,在辽阔的天幕上肆意涂抹,暗淡的天光里,细细雨丝卷著凉意投向大地。 著眼是个不大的村庄,歪七扭八的木头房子稀疏排列,雨水一下,坑坑洼洼的土地被分割成无数浑浊洼面。 一根从当中腰折的长杆上,雨水打得透湿的破布在风中飘摇,依稀能分辨出上边是两个字。 “晋安” 老旧的木屋里看不见任何现代化的设备,视线所及只有蜡烛和煤油灯,与风车镇那种现代与復古並存的违和感比较起来,要自然了许多。 门外草棚下,牛羊发出不安的低吼,没有开化的目光遥遥望著刚刚走进区的人影。 这简陋的屋里是一家三口,梁思凡一行人刚进来的时候,五岁的小孩穿著肚兜正在睡觉,而那正在磨刀和绣的男女一见他们便愣住了。 对於村民来说,这样的生面孔出现在偏远村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正常人显然不可能在恶劣的天气中一路跋涉穿过荒野,至於不正常的—— 他们面前的男人身高接近七尺,泥水顺著破破烂烂的上衣一簇一簇往下淌。 剩下几位看著稍微有点人模样,但在这大雨天里一路走过来,个个都跟泥巴里拔出来的人参似的,何况他们背上的包袱里,怎么看那形状都像一是刀剑之类的嚇人玩意。 於是,那两人不约而同地直接扑在地上,这就开始求饶,嘴里念叨著钱財隨便拿,饶我家一条性命之类的话,看起来业务老熟练了。 大块头的杨炔站在最前边,魁梧得像座山,他挠著脑袋,半晌就憋出一句话来: “你求饶就求饶吧,不先把手里的刀放下?” …… 眾人合计一阵,把外表最嚇人的杨炔轰了出去,派出面善的林希和杨倩循循善诱。 奈何这对夫妻脑袋跟捣蒜一样地在地上不停点著,就是听不进去人话。 “要不......换一家?” 林希实在有些绷不住了,她摁著快要跳起来打人的杨倩,试探性地扭头问道。 梁思凡沉默两秒,隨后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道:“还要赶路,没那个时间,我来。” 那对中年夫妇此刻还把脑袋埋在地上,生怕看见了对方的脸会被灭口,然而下一刻,只听“当”的一身,银色长剑贴著两人头皮插进地里。 梁思凡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胳膊托著下巴,满是凶气的眼神看的两人喉头一哽。 “喂,打劫的。不准叫唤,我说什么就做什么,不然杀你们全家。” ...... 一瓢雨水顺著房檐灌进脖子,杨炔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孤零零地在雨地里搓著手掌。 这些天来他的体格又有成长,已经算是名副其实的七尺大汉,方才进门的时候都差点不小心给门檐撞塌下来。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杨炔立马转过头来,衝著最先出门的梁思凡问道:“怎么样?” “打听完了,再往东去几里,是最近的大城市晋乐。”梁思凡回答道,末了还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这两人不错,给我画一地图,还好心地送了点乾粮。” “果然,只要我不在,別人就会变得友善很多。” 杨炔缩著脑袋,一副怏怏的样子。 “如果你看见刚才梁思凡是怎么问的,就不会这么想了。”杨倩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差,其实对我们都一样。” “连夜出发么?还是在这住一晚。”林希看著正在研究地图的梁思凡,“其实大家都已经很累了。” “连夜走吧,风车镇的事情刚结束,锦行说背后的人不会没有一点反应,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梁思凡没有迟疑,“到了大城市我们才好藏身,万一在这平原上被谁盯住了,都没地方去跑。现在食物还够,好事不嫌早,我们……” 梁思凡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就顿住了,他平静的眼神忽地一凛,刀子一样地打向远处的棚屋。 或许是一同走过了这段不寻常的路,相互之间多少有些感应,其余人的心在一瞬间也都绷了起来,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神有些茫然。 梁思凡眯著眼睛盯向没见人影的棚屋,他可以断定有谁在那里。 “噠、噠……” 竹杖点在石板上的响声混在雨水中,越来越清晰,隨后一个背著麻布口袋的半老男人出现在墙檐下,活脱脱一副叫子模样。 那乞丐长脸、瘦肩,脏到打结的头髮黑白两参,脏兮兮的外衣上凝著不知道是油渍还是別的什么东西,深一块浅一块的,一股发餿的气味隔著雨水都能隱隱传过来。 林希不由地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下来。 他看起来不太清醒的样子,一双眼睛有些斗鸡,在雨中伸著脖子探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今个几號?” 其余人不敢回答,梁思凡没有迟疑太久便照实回应:“新历六月八號。” “六月八、六月八……”那乞丐喃喃自语了好几遍,一幅冥思苦想的样子如同在做数学题,半晌之后才又说,“又过去一年啦。” 他没等梁思凡给出反应,便转头又问:“能……能给我一点吃的么?” 这回梁思凡心里反倒是有些犯难,他们的粮食並不算富裕,眼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按说是一粒米都不应该浪费的。 但那乞丐身上总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可以的话,他並不希望在进入晋乐城前遭遇任何意外,一个馒头买平安这种事情,说贵倒也不贵。 “可以。” 他最终下了决定,伸手把自己今天那份乾粮拋了一半出去。 乞丐昂起头,握著拐杖的双手微微蜷起,双腿站个八字在地面上一蹬,竟然凭空跃得老高,缺了门牙的嘴巴一口將乾粮叼住,如同训练有素的狗一样。 他就这么站在雨地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灰白的眉头隨之舒展,一边还翘著拇指夸讚道:“好香,好香,就比我老婆做的差一点......”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站在雨地里怔怔地张著嘴巴,麵糊顺著嘴角落得满地都是。 “哎你,人家好心给你,你怎么浪费?”杨倩看著他那样子几乎要跳起来。 但那乞丐並没有理她,只是把剩下的一点乾粮塞进袖子里,背过身去一蹦一跳地走了。 “留点回家,带给大的跟小的,慢慢吃,慢慢吃......” 他最后的声音还空留在瓢泼雨声中。 梁思凡揉了揉眼见,在最后一刻,他好像看见了雨水中飞舞的几点银色火星。 第二章 追兵,藏匿 雨还在下,地面上透明的不停绽放。 一行人盯著那乞丐离开的身影,不禁面面相覷。 “怪人。”李锦行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看向梁思凡,“他要你真给啊?这么好心肠?大家给你匀点晚上的食物吧,不然白饿肚子。” “倒也不是发善心。”梁思凡笑了笑,“怎么说呢,嗯......就当是直觉吧。” 背后的林希胳膊一甩,一小份乾粮拍在他的头顶上,另一只手撩著湿漉漉的刘海,“喏,也別分了,这些你拿去吧。” “给我这么多,自己不吃了?” “我怕吃胖。” “成仙了你?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这些天吃得越来越少。” 梁思凡眉头微皱,他觉得自己不是无中生有。 “自己脸上菜色比我还重呢,瞎操心。” 林希脑袋一转,湿漉漉的长髮劈头盖脸摔在梁思凡身上,细碎的水流撞在一起,隨后落在地上砸个粉碎。 她说的倒也没错,从风车镇离开之后,这风餐露宿的生活也过了將近十天,著实不算什么良好体验。 一路走来,大家多少都有些灰头土脸的,唯独林希脸上却还透著些光泽,真就像块玉似的不怕风雨。 就气色来看,確实算她最好的,甚至说好到有些匪夷所思。 閒话过后,梁思凡正想招呼著继续上路,可在下一秒,他的眉毛却又拧成一团。 今天还真热闹。 “有情况!”他一声轻吼,眉尖躥出两颗势头暴戾的银白色火星,让所有人为之一震,“锦行,先想办法把杨炔藏起来,其他所有人也躲好。” “嗯。”李锦行先应后问,“什么情况?简单说。” “追兵,终於来了。” 梁思凡的声音爆澜不惊,只是垂著的右手於不经意间悄然落在剑柄上。 他的其中一个视野正在数百米开外的村口,而另外一个则在村尾,受益於活性率突破閾值,他操控金水的范围也有了提升。 金色液体的视野里,浩浩荡荡的两队人马越来越近。 漆黑皮甲、火焰云纹,那熟悉的標誌和服装与曾经的商队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万中无一的巧合,多半便是衝著他们来的。 对此梁思凡心中早早便有准备,毕竟从背靠大裂缝的风车镇里出来,他们的行进路线实在太好猜测,靠近边境的零星村落也就这么几个。 若是真的有心,或许在荒原之上他们便已被堵截。 但是准备归准备,真到被人追上来的时候,心里总还是有些没底。 金色液滴无声无息地滚动,梁思凡努力隱藏住自己的气息,仔细观察著这群不速之客。 从他们的表情和行动来看,应该不是確定了自己一行人就在村子里,只是碰巧找到这里。 可惜也只能得到这些信息了,梁思凡不敢继续靠近,因为一旦暴露,他等於是告诉对方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好歹他们也是突破了谭教授等一干阻力才走出的风车镇,外界应该不大清楚风车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不会小覷自己一行。 这两队三十几人里边,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心火流,又掌握到什么水平。 一对一他可以阻止谭教授,但一对多呢,他並没有把握。 走出风车镇的这些天来,梁思凡也在努力帮助同伴掌握这份技术,但受限与活性率本身,目前成功入门的就只有林希和李锦行,算上他自己来一共三人。 剩下的人里,最接近掌握的,是厚著脸皮一路跟来的唐安,但梁思凡完全没有信任他,不做战力考虑。 所以说,能不衝突就儘量別衝突,是目前最聪明的做法,没必要趟这浑水。 就在这群人准备进村的同时,梁思凡一行已经躲藏好了。 在李锦行的指挥下,个子最大的杨炔被用草垛盖上扎好,剩下的人则藏得更加隱蔽。 “放鬆点,其实吧,我觉得也不用特別担心。” 李锦行安慰的话有些叫人听不懂。 好在这个偏远村落中的人数不多,夜幕下,风雨天气的视野很差,梁思凡很快便確认了周围没有人在注意他们的动作。 只是在各自安顿好后,梁思凡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 在场的变量,还有那对夫妻。 想到这里,他的心底忽地翻起一股恶气。 只是那个五岁孩童熟睡的画面,很快又將一切扫了个乾净。 罢了,那两人一没看见他们哪去,二来大概也没那个胆子。 况且更现实的理由是——没时间了,村外的那些傢伙已经进来,他能灭口,也来不及灭跡。 大不了打出去,一路上不也是这么来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就在梁思凡几个念头流转之间,两队人马一前一后越来越近。 那些黑皮甲们翻身下马,粗暴地踹开房门,大人的惊呼和孩童哭喊混在一起,方才还只有雨声的村落顿时如同一碗煮沸了的粥。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被赶到外边,几个身穿单衣的孩童站在越来越大的雨水里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黑皮甲小步快跑到类似长官的人面前,小声说道:“要不要挨个盘问一下,说不定有人见过可疑人物,或者仔细搜搜?” “不用,乡巴佬来的啥也不懂,直接让他们测。” 那长官摸著腰牌,心不在焉地说道。 “等等。”他想了想,又叫住了那名副官,对著他的耳朵小声低语,“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风车镇的传闻大家都听见了,那从里边里跑出来的指不定是什么玩意儿。兄弟们出来一趟,没必要拿命去拼,不值当。但是一点成绩没有,对上头也不好看,你我总不能说是散步来的。今天搜完这里,我们差不多就该回去了,懂我意思?” “明白,明白。”那副官眼珠子没转半圈便听懂了,他衝著后边的马车一勾手道,“把东西拿下来!” 从那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类似善治书屋里的心火仪,不一样的地方在於它上边並没有標记活性率的数字罗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玻璃罩子。 梁思凡看著那东西,心头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第三章 危机,偽装 几声金属与石头地板摩擦的声响中,那些身穿黑皮甲的汉子们匆匆忙忙地將仪器安置好。 为首的男人瞥了眼人群,隨后递给身边同伴一个眼神,村民中,站在最前边的女人便被人揪著袖子一巴掌摁在了仪器上。 惊叫声和仪器刺耳的电流音混成一片,空荡荡的玻璃罩子中,一点橙黄色的火星上下跳跃。 “下一个!快点!” 梁思凡顿时明白,他们是要靠心火的顏色来进行分辨,就像莫大曾经提示过的那样。 好悬他早早放置了金水在村子前后预警,不然他们混在村民里边,一个都藏不住。 就在这边心火检测快速进行的时候,另一边,黑甲汉子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不时还有零零散散的村民不时地被揪出来。 有人赤著脚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被石子划破的脚面下鲜血淋漓,红色的和透明的液体交匯在一起,呈现出不断翻转的絮状纹。 忽然间,远处传来骚动,有人高声喊道:“这里还有一个!” 梁思凡的目光穿过几捆稻草,双眼一时间瞪得浑圆。 只见被拽著袖子的人正是李添帆! 说来他也是倒霉,躲在破庙的横樑上边,却不想那小庙实在太破,雨水衝过之后,朽了的木条直接从当中裂开,让他人仰马翻地摔到了人面,隨后就被一把拽了出来。 这是梁思凡一行人自出风车镇后,遇到的第一个危机。 李添帆被抓著手腕直往外拖,嚇得直缩脖子,他想挣扎却又害怕暴露心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一刻,忽然出现的身影劈手夺过李添帆的手腕,那男人的眼中忽然出现一个目光像刀子似的少年,凶戾的气息震得他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放开我弟弟,我们自己走。” 梁思凡拉著李添帆,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那人心头生起一股火气,他正想要发作,想起进村前长官的吩咐,硬生生又忍了下去。 看见梁思凡的时候,李添帆一颗狂跳的心终於缓缓平復,隨即又泛起愧疚,低著头小声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问题。” 梁思凡把声音压在嗓子眼里,心里想著接下来怎么办。 他的手蹭过藏在腰间的苍龙剑,好在这些人的搜身极为糊弄,能让自己保留了一些反制手段。 梁思凡多少也看出来了这是些出工不出力的主,可奈何他们人多还有武器,心火仪在面前他们也不可能再扮瞎子。 直接衝出去么? 他观察著周围,四下里全是穿著黑皮甲的汉子,不少人腰间还別著要命的拴枪。 心火活性超过10%也不能帮他挡住子弹。 若是想要一个人衝出去还可以想想办法,再带一个李添帆,保两人周全的概率不是很大。 就在梁思凡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目光一转,竟然看见了不久前那个奇奇怪怪的乞丐。 “测试?测什么试?这么多年了,也就先生敢测我,那戒尺是真疼啊……” “哦,心火,你说心火……唔,心火可有意思了……不对!那不是个好东西!” “你们都小心啊……心火,心火坏得很,一不小心就把你的东西弄丟了。” 那老乞丐仍旧一幅神神叨叨的样子,说著些听不懂的话,两只眼珠不大对焦。 他佝僂著背,臭烘烘地站在雨地里,连那些穿著黑皮甲的男人们都不愿意去拉他,好在他也没有反抗的意思,慢悠悠地跟在队伍里。 梁思凡心念一动,脑海中忽然便浮现出方才那几点银色心火飘零的场景。 他愈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老乞丐在他们前面必然通不过测试,到时候引发骚乱,他便可抓住机会带著李添帆离开。 就在他这样打定主意的间隙里,很快便轮到那老头了,只见他打著呵欠摁住仪器,狂躁的电流声里,转瞬即逝的轰鸣远超先前任何一次。 这人的心火定然是有问题,梁思凡心中確信。 然而,下一刻玻璃罩子里窜出的熊熊火焰竟仍旧是橙黄,只不过比常人的旺盛不少。 梁思凡懵了,他的直觉还是第一次不准。 “下一个!” 男人的高喊声里,李添帆被抓著胳膊就要往仪器上摁,梁思凡心头一紧,右手已经藏进衣衫抓在了剑柄上,汗水混著冰冷的雨顺著脖子根直往下漏。 同一时间,那老乞丐顺著男人的吼声扭过头来。 “轰隆!” 远方的天空里,苍白色的电光倏地落下,天地在剎那间单调的只剩黑白两种顏色。 李添饭的视野里,那个老头的身影刻在身后惨白的背景中,浑然如同一幅精致的水墨画。 他散漫的目光同样落在李添帆脸上。 下一刻,闪电划过,世界恢復色彩,那双迷糊的眼睛竟也隨之对上了焦。 老头灰暗的眼睛里顿时变得泪水汪汪,喉头一滚,蹦出两个谁也没想到的字眼来: “儿啊!” 李添帆懵了。 梁思凡也懵了。 他帮那老头推断了几种可能性,但寻思半天,自己一行人从小长大在风车镇里,没有接触过外界,只能是认错了。 “好了好了,儿子也好老子也好,赶紧测了快走!” 一旁的黑皮甲並不在意这种事情,他连碰都不想碰那老头,只是皱眉催促。 “测试啊……”老头念著,隨后一只胳膊搭在李添帆的胳膊上,“去吧,別怕。” 就在他被搭上手的同时,李添帆心里竟然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有股陌生的暖流在身体里流动。 他犹豫了一瞬,与身边的梁思凡对过眼神,小心翼翼地將手摁上去,心火仪上一阵响动,迸出的火焰竟然也是橙色。 李添帆差点“咦”出一声来,好在是忍住了。 一旁看出些门道的梁思凡迅速上前,作副亲切的样子拉住那老头的手,另一只胳膊同时按在仪器上。 同样的结果。 “下一个!” 旁边的人高声催促。 果然如此! 梁思凡回味著方才的整个过程,从他搭上那个老头开始,流水般的能量便涌了过来,並且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只是使那仪器上显示的不是他自己的心火。 心火流? 並且,不像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第四章 认错,心界震爆 方才的感觉还停留在梁思凡脑海里,他大概能理解这过程,却完全捉摸不出是如何实现的。 这疯疯癲癲的乞丐老头既能控制心火顏色,还能精细掌握流向。 若非他有什么特殊能力的话,那就只能是个实打实的心火流高手! 另一边,老头仍旧抓著李添帆的手腕死死不放,嘴里念念有词:“小涛啊,是不是爹没让你骑大马,你恼我了?还是你娘又跟你告我的状?別听她的,我有时候是犯浑,但这心里啊,当然是更捨不得你俩。” “那个,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李添帆努力想要挣脱,但那老头箍住他的五根指头如同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 “错了?不可能!” 乞丐老头听了眉头一皱,他一把拉过李添帆,另一只手上空著的五指顺著男孩的脸颊划过。 “好像……真的,错了?错了……”他怔怔地说道,手上劲道隨之一松。 李添帆得了释放,连忙抽出胳膊躲在梁思凡身后。 旁边的测试还在进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要走上前。 那个副官模样的男人对著身边几人使个眼色,便见其中一个男人漫不经心地凑到了仪器边,一只手掌落在满是按钮的操作台上。 那个畏畏缩缩的男孩在催促中,一只手摁了上去。 下一秒,仪器的玻璃罩子里,躁动的火焰悄然开出一朵银。 “好啊,找到了。” 那些黑皮甲们的长官大喜过望,他大手一挥就要把人带走。 “大人,这是俺小孩,可不能是啥可疑人物啊。”站在后头的女人抱住男孩,一个劲地求饶,“俺丈夫死得早,家里就我们两了,您行行好啊大人。” 而迎接她的,只有一双冰冷目光:“你是想说,自己生了个异种?” 女人舌头打了结似的,不敢承认。 “带走。”他甩下这么一句话,却没想到手底下的人没有行动。 不是被无视了,而是更大的声音將他的话给淹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错了吗,错了?不可能吧,又错了?几次了……” 那老叫化抓著头皮,白色屑子下雨一样混在雨水里,嘴里不断念叨著错没错之类的词语,声音越越来越大。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著那个將被带走的七岁小孩:“难道你才是我儿?是么?是么?” “喂,干什么!”有人抽出马鞭吼著,劈头盖脸便朝他的脑袋上砸过去。 下一秒,乌青色的身影在雨水中轻轻晃动,那马鞭陷进一地泥水中,就这么砸空了。 老叫化仍旧站在原地,嘴里说这些不明所以的,只是方才他那利落的一避被梁思凡全部看在了眼里。 这人的身手也不简单。 並且,还不止如此。 一阵没有来的恐惧感涌上梁思凡心头。 在他的视野中,充斥著无数心火粒子的世界正在发生异变,暗淡的光点在剎那间闪亮如炬。 隨后一股震动以那老头为中心,在一秒之內传导到了视线所及內的所有心火粒子上。 世界开始轰鸣,那响声和震动无限放大,梁思凡只觉得极高频的噪音直接嵌进了脑子里,他两眼一黑,连同在场的所有人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你们在哪——” 最后一刻,他只隱约听见老叫化若有若无的一声嘆息。 ...... 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梁思凡猛地睁开眼睛,他坐起身,捂著小腹发出一阵乾呕。 片刻后他平復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是那个熟悉的恢弘房间,烛光里的青铜大门如同一张铁青的脸。 “我怎么了?”他下意识地问道。 “还能怎么,被人震晕过去罢了。”莫大的声音飘扬而来,“现在你的本体还在外头躺著呢,和满满一村人在雨地里睡大觉。不过不用担心,从心火质量来看,会先醒的估计也是你。” “那老头到底做了什么?”梁思凡揉著眉心问,失去意识前的那个瞬间,他只感觉仿佛被人一拳打穿了灵魂。 “心火流的高级运用,四大行的心界连锁加上心粒震爆,你可以理解成他把所有心火粒子连在一起的同时,又把它们都给引爆了,所以你们会被震晕,这技术现在叫什么来著?哦对,心界震爆。” “心粒震爆……心火粒子这东西还能引爆?” “严谨地说来叫震爆,介乎於爆炸和高频震动之间。” “震爆。”梁思凡品味著这两个字,隨后忽地又想起来什么,“他还能改变心火顏色,甚至能让自己的心火透过我的身体显示在机器上。” “我知道,对於现在的你来说,这些手段都无异於魔术,他的手段確实也很高明。”莫大淡淡一笑,“躲鞭子的那一下也值得称讚,虽然还看不出门路,我猜他肯定是哪一派国术高门的入室弟子,神州对心火流的研究很深,其中一半成果都集中在各个国术高门手里。心火活性还看不出来,不过我估计是超过了20%,换句话来说,对现在的你而言他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放在帝国边陲也算是个人物,只是可惜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但也是个机会。”梁思凡若有所思地说。 “想让他教你?我劝你三思,这傢伙要是哪根筋忽然搭错了要取你性命,对他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你现在可没有任何后手了,我討厌一切的不確定因素。” “只是说是个机会罢了,我醒来以后他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梁思凡耸了耸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至少我对他,没有什么討厌的感觉。” “隨你。” 一股冷意忽然散在额间,梁思凡感觉自己要醒了。 下一秒他在现实世界中睁开眼睛,同样的头疼,同样的乾呕,他舀起一碰冰冷的雨水招呼在脸上,终於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梁思凡忽然有些怀疑,在博物馆中自己醒来时的不適感,是不是莫大那王八蛋故意弄的。 算了。 他没时间去纠结这些,得赶紧先確认周围的情况 第五章 惊变,入城,目標 梁思凡双手一使劲,从雨地里站起身。 他环顾四周,果然那乞丐老头已经不见了踪影,除此之外的还有那对母女。 多半是他又发癲了找儿子,把两人一起带走了吧,就眼下的情况来开,对那二人也未必是坏事。 梁思凡没多拖延,除了当时离那傢伙最近的李添帆还在沉睡,剩下的同伴们他没多少时间就成功挨个唤醒,林希甚至已经自己就醒了。 她拍拍身上的泥水,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手来,揪著梁思凡的脸颊狠狠一拧。 “你干嘛?” 梁思凡齜牙咧嘴地跳脚。 “我就看看是不是做梦。” 林希眨巴两下眼睛,似乎还有点迷糊。 那一瞬间,两人的眼睛透过雨幕对视,梁思凡看著那对淡棕色的眼睛,恍然间有种错觉。 他仿佛看见了一颗银色的太阳,灼热的光炙得他脑海深处一痛。 那神秘的梦中空间骤然浮现於意识里,银色吊顶和满堂烛火激烈摇晃。 他捂著脑袋,头痛欲裂。 “唉——”青铜大门里,莫大一声悠远的嘆息传来之后,周遭一切才平復下来。 梁思凡也隨之恢復正常。 面前的女孩直到这时眼神才清澈起来,她沾满雨水的手抚过少年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么疼吗?” 感受著脸上的温度,梁思凡愣了两秒钟,他咽了口唾沫这才说道: “没事儿,走。” 一行人的动作很快,他们走出村头,顺了那群黑皮甲几匹马,飞扬的马蹄踩出一路混杂著泥色的水点,消失在无边雨夜里。 有了代步工具之后,哪怕多个心眼饶了些路,梁思凡一行人也没太多功夫就来到了晋乐城跟前。 此时雨也停了,正值深夜,偌大的城市正在安然沉睡,也给他们进城提供了方便。 这个时代虽然科技怪异,但在梁思凡的脑海中,总体还是透著一股半现半古的味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想像中的晋乐城是被高耸的城墙围著,身披铁甲的士兵驻守在大门前。 但眼前並没有见到通天的城墙,他们下了马后,穿过几片农田便能看见密集的棚户屋和简易石砌房,彼此之间的间距甚至不够孩童臂展,交错的电线如蛇一样缠过拥挤的阳台,紧闭的门前隨处可见用过不久的锅子和菸袋,歪歪斜斜的墙壁上满是涂鸦,写著诸如“主城的狗”、“乐天菩萨保佑”、“重金求子”、“证件办理”之类的文字。 远处类似工厂的房屋是城中少数还亮著灯的建筑,凭藉心火特性带来的夜间视野,可以看到裊裊白烟顺著烟囱浮扬上天。 臭烘烘的河水穿过城市,漂浮著各色各样的生活垃圾,偶尔会有模样古怪的肥头大鱼探出水面。 更远的地方才出现了梁思凡印象中的高墙,依稀可以看见宫殿般造型的磅礴建筑,整齐有规划的市区设计仿佛將墙里墙外分裂成两个世界。 大概那里就是所谓的主城,而外围则是如同卫星区般的贫民窟。 梁思凡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这一路走来,他仿佛从一个时代进入了另一个时代。 心火科技、贫富差距、帝国、工厂、主从城区......他发现自己对这片名为神州的土地了解还是太少。 远方传来一声男人的悽厉惨叫,隨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几家的窗檐前亮起夜灯,又很快暗了下去。 卫星区对外几乎不设任何关卡,诺大且拥挤的城市中充斥著流民和穷人,是最好的犯罪滋生土壤。 梁思凡对此倒不在意,稍微混乱一些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何况他本来也没打算久留。 他本来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一行人往前行了不到五十米之后,两具木炭似的乾瘪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噼啪”一声,一根乾枯的手腕断裂开来,露出黄白相间的骨茬和筋膜。 他们背后的墙上,一丝一丝炸开的血色呈现弧形散开,几颗朱红的血球地缓缓滑落,画出道道红线。 悽惨的死状让在场所有人面露惨色,杨倩惊叫一声,被林希拉住胳膊。 唯独梁思凡面无表情地观察著。 显然是刚死不久,並且—— 就像是全身血液在一瞬间从后背心里喷了出去。 这座城市似乎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安静。 又是异种么? “別看了,走吧。” 他这样说,提醒著如梦初醒的其他人,绕过面前的悽惨景象。 只是梁思凡心里的思绪,仍旧非常复杂。 短短一天半之內,就连著见到了两次怪事发生,梁思凡心头不禁升起一个疑问。 到底什么才算是异种?谁定义的?又真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么? 这个国家,乃至全世界,对於他们这些所谓的异种,也就是拥有特意心火的人,到底是持的什么態度? 风车镇里看到的听见的就是真相? 如果是这样的话,外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异种,短短一天只能就能见到两次。 异种的犯罪集团?但那老头怎么看都不太像。 再者说来,特意心火本身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没有规律地污染世人。 心头想问的事情太多,各个都没有答案。 要不试试看向莫大提问吧,也不知道那个烂屁股的愿意透露给自己多少。 心里定下这样的想法后,梁思凡便把疑惑暂时拋到脑后。 他们一路奔波,眼下及时休整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都可以先先往后稍稍。 落下脚跟之后,他们可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去做。 先是打听去津海的方法,这座城市的面貌让梁思凡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时代的神州可能已经具备了快速横跨一个国家的交通工具。 更大的问题是心火,武术倒也罢了,对心火流的钻研提升是他现在所迫切需求的,可以说是他们一行人之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久之前那乞丐老头显露的心火流还印在梁思凡的脑海里,非常深刻。 那些技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单就那一手心界震爆,如果能够学会,就足够解决不少困难。 最简单地想,管他遇上啥问题,全部震晕拉倒。 还有林希身上的异象,和那树人对峙之后,总觉得她身上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除此以外,心火活性、心意六合、神州国標以及莫大的遗留物等等,梁思凡都已经暂时不去考虑了,一时间的目標太多。 一个一个来吧。 第六章 住店,劳驾,心界连锁 一行人就这样借著浓浓夜色进了城,除了两具瘮人的尸体之外,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卫星区里没有巡逻的守卫,只有几个喝了烂醉的酒鬼躺倒在地上,长满横毛的胸膛不断起伏,劣质酒精的气味飘出去老远。 在荒野上风餐露宿十余天,是该找个人住的地方整顿一下,放鬆放鬆精神了,心火再优秀也不是这么造的。 抱著这样的想法,他们找到了一家旅馆面前,快要烂掉的木头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著“颐和饭店”,这样高档的名字也挡不住它只是一栋两层矮楼。 从入门起,一股霉味混著消毒水的气味就涌了上来,低矮的天板让杨炔只能被迫弓著身子。 睡眼惺忪的女老板顶著一团五顏六色的头髮,她挠了挠鼻尖上的钢环,瞥了身材异常的杨炔一眼,並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指节轻轻敲在桌板上:“房间一银元一天,最多住三人,你们得开三间。” 梁思凡他们身上的也有些钱,要么是各自从家中带出来,要么是在离开风车镇的那天,在废墟中顺手捡到,不多,一共也就十来个银元和一些零散铜板。 神州钱制混杂,既有户部新发行的纸钞,也有古旧的铜板和银元还在流通。 晋乐偏远,纸钞数量少,相比之下真金白银还是要略微硬通些,但在这个战火还未烧进国土的年代,差別不大。 一个银元一块,两个铜板合一分钱,也就是说他们身上一共只有十来块钱,按照这个价格住店,不出一周就要破產。 风车镇里对於金钱的概念相对单薄,以至於他们对住店的价格完全没有概念。 不过梁思凡认为,这人会给出公道价格的可能性很低,不亚於谭教授死后上天堂的概率。 “大晚上的,別拉扯了。”李锦行一只手撑在柜檯上,他挑著眉毛,眼神里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五个铜板一天。” “切。”女老板嘴角歪出夸张的弧度,“谁跟你拉扯,五个铜板一天,姐姐我把自己也送给你好不好?” “不是阿姨吗?” “你他妈爱住不住!” 老板脖子一横,沾著眼屎的目光里像要喷出火来似的。 里头的门帘被推开,掛在上边的几只铃鐺跟下雨一样噹啷响个不停。 出来的是个魁梧汉子,光头,脸上纹著一只紫色天蝎,腰上的牛皮便明明晃晃別著一把粘了褐色污渍的短刀。 “怎么回事?” 他听见动静,一开门,满是凶光的眼神泼向外头的一干人。 “劳驾,住店。” 梁思凡走上前一步挡在其他人面前,刀子似的目光照面打了上去,两股暴躁的心火在体內涌动著,连带空气中都是心火粒子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两颗银黄相间的火星在空气里非常突兀地炸开,隨著那男人一个踉蹌,两人之间灼热的气氛也隨之一停。 那光头深深看了梁思凡一眼,隨后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拍拍女人的肩膀,丟下一句“好好做生意”便径直离开了。 女人脸上的表情一阵红白青紫变化不定,看著十分精彩。 “好啦好啦,我们也想找麻烦。”林希朝著对她一笑,“姐姐你想啊,挣钱都不容易,你开太高我们又出不起,而且出去问问也知道不对嘛。这样子,你重新给个价,差不多的话我们也不浪费时间了,大家都早点歇歇。” “二十个铜板一晚,不包饭,毛巾自己洗。”女人想了想,从鼻孔里出口了气,“你们再不信就出去问吧,心火不乾净的人都是这价钱。” “成交。” 几人交换过眼神后给出答案,这个价格对於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可以接受。 林希踮著脚,朝那老板娘一顿猛放彩虹屁,跟著梁思凡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给人忽悠地又额外赠送了两箱水和一点干饃。 另外,梁思凡也注意到,至少在卫星区里,对於他们这些特异心火拥有者的接受程度,比想像中要大出不少。 脏乱拥挤的房间也挡不住困意和长期奔波带来的疲倦,李添帆靠在杨炔的肚子上,叠罗汉似得两人就这么睡著了,呼声震天。 梁思凡和李锦行一个房间,那傢伙也累得够呛,眼睛一闭不出半分钟便也过去了。 只剩下樑思凡自己静静地坐在窗边,他的指尖上,若有若无的银色火明暗不断变化,空气中的心火粒子也隨之躁动。 突破10%的閾值后,他再消化那些低级的火种时,只觉如同滴水入海,找不到一点影子。 还得亏得有宋天依糅合了韩照雪的火种,这些天来他才能够继续稳步提升,而那些存量,大概也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不过这事倒也不急,消化太快容易引发崩溃,而梁思凡最近,也確实感受到自己的消化速度显著慢了下来,强行提速便会开始犯噁心,大概可以类比快要吃吐了的感觉。 是时候该调整一下了。 他已经从莫大手里拿到了神州国標的五、六两章,这段时间先把基础打稳固了再说別的。 不要依赖於吞噬,这也是莫大提醒过的。 现在梁思凡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心火流上边。 心火流四大行,心界连锁、心粒震爆、心流同化、心体继承,其中有些他还未见识过,而见过的那些,都近似於降维打击。 按照莫大的说法,谭教授那空手將人捏成火种的手法,就是心界连锁和心流同化的组合运用。 若不是他的技术和心火都不算出眾,那日就算梁思凡成功突破閾值,能否阻止他还得另说。 心火流渗透在方方面面中,就是方才和那光头的对峙,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心界连锁的雏形。 梁思凡这样想著,隨即轻轻闭上眼睛,努力感受著那些心火粒子的存在,他的体內,涌动的心火呼之欲出。 那些心火粒子像是受到了无形的牵引,悄无声息地缓缓向他靠近,逐渐有了要拧成一股绳的趋势。 心火流四大行之一,心界连锁! 汗水顺著额头直往下淌,他一度有种成了的感觉。 有戏。 然而,瞬息间一切平衡倏地破碎,那些刚有一点趋势要匯聚起来的心火粒子,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纷纷做起布朗运动。 梁思凡再也掌控不住一切,绷紧的心火为之一松。 他皱起眉头,没有那么难,但同样没有他想像得简单。 第七章 化恆,得利,线头 万籟俱寂的深夜里,梁思凡还在研究。 所谓心界连锁,本质上就是一种连接两人之间心火的手段,一旦完成了这种深层次上的连接,便可以做到许多事情。 控制、幻觉、震慑、篡改记忆、剥夺生命与火种...... 风车镇里,梁思凡被谭教授几次锁定,差点丟掉性命,但同时也为他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这项四大行之一的技巧,他是亲身体会过的。 只要摸到了,就有机会顺著藤条爬上去,心火流的学习特徵一向如此。 这十多天来他每日来都在努力研究练习,也確实找到了一点感觉。 虽然距离真正四大行之一的心界连锁还有差距,但如果让他自己就这么慢慢摸索下去,最后一定是能成功的。 不过,这或许会是个水磨工夫,而眼下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况且除此以外还有另外的三大行,以及各种衍生的高级技巧。 莫大说过,心火流本身也分流派,名师给予的切身体会和指点,有时胜过数年苦练。 梁思凡需要一位好老师。 想到这里,乞丐老头的身影再度於他的脑海中浮现。 那操纵如魔术的心火,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反应时间的心界连锁和心粒震爆。 他的目光穿过窗台,將诺大的晋乐城收於眼下。 在荒原上穿行,还带著一对母子,恐怕除了这附近唯一的大城市,也再没有什么別的好去处了。 或许还有机会见面呢。 他这样想著,枕著椅背,双臂抱住膝盖,在愈来愈浓的困意中合上双眼。 ......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外头狭窄拥挤的街道上,著眼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梁思凡有些意外,原本以为睡过去之后,又会在梦中那个恢弘的房间里醒过来,毕竟莫大总是喜欢这样的剧本,在自己心怀疑惑的时候。 是不想回答么? 他伸个懒腰,將窗帘完全拉开。 翌日,是风雨过后的艷阳天。 同个房间的李锦行已经不见了人影,隔壁两个房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没醒还是一样出门了。 梁思凡照著莫大提供的神州国標第五章练习了大概两个小时,只觉肠胃蠕动之后,腹中“咕”得老响一声,顿觉一股飢饿感如潮水般滔滔不绝地涌了上来。 这第五章名为化恆,大意是指人的积淀倒了某个程度之后,就得开始进一步化解,將这些短期內的积累,彻底消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倒是正好对应了梁思凡现在的状態。 也不知道这神州国標经歷了多少人的编撰和修订,但毫无疑问,与心火的成长历程相当之契合。 效果来了就该顺著,他揣上几个铜板,这便出了门。 卫星城中也热闹起来,拥挤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挑担的、卖菜的、上工的、拉车的应有尽有。 肩膀上披著抹布的男人拿起大铁勺在锅里不断搅拌,粘腻的油香味混在白烟里飘出去好远,几个穷人家的小孩穿著粗麻布衫,光著脚在脏兮兮的泥潭里跳跃,引来一阵怒骂。 著眼都是梁思凡许久未有见到的生活气息,若不是昨晚两具瘮人的尸体还歷歷在目,梁思凡当真会以为自己回到了一个塞满人的小县城。 只是这些人的脸色,普遍都发白,透著长期营养不良的感觉。 偶尔也能见到外表古怪的人,带著斗篷之类的遮蔽衣服快速穿行,街上的人有时会偷去不善的目光,但更多时候只是当作没有看见。 外界,至少卫星区中,挣扎於生活的人们对於异种的敌意和恐惧確实不强。 在一家支著大锅的小摊上吃掉一份缺料版的米浆粑粑后,梁思凡觉得差不多饱了,手指有些满足地敲著桌子。 做事一样一样来,当务之急,是先收集一些信息。 在询问了小摊老板哪里消息来得快之后,那个穿著白色短背心的男人瞅了他一眼,隨后一句话也没有,粗短的食指朝著身后的街道戳了戳。 ...... 十字街头,招牌上写著“得利”两大字的番摊馆里,浓烈的汗味和消毒水气味扑鼻而来,双眼通红的散汉挥舞著拳头,死死盯住面前的桌板,地上隨处可见散落的垃圾和污秽,甚至还有乾涸发硬的血跡。 这里是卫星区中人数最多的几家赌馆之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经常有人输到深夜,连裤衩子都不剩下,把老婆赔出去也还不起债,便被人装进麻袋里,扔下门外泛著臭气的贯城河里,从此没了踪影。 梁思凡天然地不喜欢这类地方,但是这里经常出没的线头子是他最理想的信息来源。 “哈?从这里,去津海?跟我开玩笑?” 镶著一颗金色假牙,脸上留了三道刀痕的男人在接过梁思凡的铜板后,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认真的?算了,我是看在钱的份上跟你认真说。我就直接告诉你结论,不可能!” 或许是白天无所事事,那线头子收了钱也当真仔细解释。 “从这去津海,你要是骑马过去的话,如果一马平川估计也就几个礼拜吧?我猜的啊。但路上麻匪多,野外异种也不少,最近好像还多了兵痞,会遇上很多麻烦,一般人根本应付不了,你活得下来?这是第一。” “再说我想你也没有官府正式的通关文牒,住不了官驛,而且各地情况也不一样,不是所有地方都像晋乐,隨便就能让你进城,风餐露宿肩部坚持得住?这是第二。” “晋乐城是因为离那无主之地近,管不过来,还有主城区那该死的地方,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如果往內陆去,搜查越来越严,火种不好的容易进监狱,我看你小子一本正经想去津海,身上多少也有点古怪吧,这是第三。” “再者呢,我看你也不像富裕的,这一路上银子肯定不会少,这是第四。” 他滔滔不绝地掰著手指,试图说服梁思凡放弃这个念头,心里也觉得自己这番实话对得起两个铜板了。 “其他办法,嗯......如果你有足够的钱,帝国去年开通的穿云线横贯东西,西边的终点就是晋乐,新泽兰人修的铁路,还有从他们那买来的望霄號机车组,又快又稳,据说一天半就能到东岸,离津海也就很近了。” “但是別急。” 他看面前的少年露出看见希望的表情之后,颇为幸灾乐祸地一列嘴。 “我说你啊,这辈子也不可能到。” 第八章 挣钱,官老虎 刀痕脸深吸了一口气,隨后衝著梁思凡继续输出,势要把他给劝退了。 “这穿云线好是好,知道车票多少钱么?两百块,我的乖乖!我一个月顶多也就十块钱,而且光有钱还不行,站台在主城区里头,一般人很难进不去的,据说票也难买,有溢价。 “像你这样身份想坐上去啊,加上打点之类杂七杂八的,这一张票价最少也得二百五。你说要是有那钱,打点打点都能在主城区里落脚了,受老罪跑津海去做什么?” “多久一趟?四天吧,去一天、休息一天、回一天、再休一天,有时候还会延期,帝国现在穷著呢,就一趟,哪儿买得起两条车。” “还有问题?你小子这点钱得值啊......哎,有点眼力见,今天我心情好,想问什么儘管问。” “挣钱......你真打算去啊,二百五十块,抢银行最快啦,不过卫星区里只有当铺,有名有脸的都是金老大的,背后会有心火高手坐镇,干一票想要拖身很麻烦......” “金老大是谁?你刚来的吧?难怪。他是卫星区里一號人物,名字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叫他金老大,白道上货郎、医馆、治安,黒道里的赌场、拳台、军火,隨便抓著哪条道,盘到底都是他金老大,你看这街头巷尾的还算有个人样,全靠他。甚至有人说这卫星区都是他一步步建出来的,不过我觉得是夸张了。” “靠谱又能挣钱的事情?我的个乖,你要不再要求下每天干活不超过三个小时?整个卫星区就不靠谱,你跟我讲靠谱的事情。要是有我早跳槽了,还在这里陪你谈什么天。” “咳咳,一定要说的话,如果不把赌博这种事情算进去,你真的很需要钱又不怕死,倒是有一个地方很合適,但是嘛,这个名字呢——” “哎,阔气,你出了门往北走,沿著流民街走到头,有个掛红灯笼的杂货铺子,上面些的招牌是『七宝阁楼』,给里头那死胖子五个铜板,跟他说要洋货就成。不过,別怪我没提醒过你,想挣大钱的前提是你不怕死。” “还有问题啊?这年头的钱真难赚。国术高门?大哥,这里是晋乐,你当是天启还是津海?武馆是有几家,乃伸拳、金刚门,都是小分支,没什么人物,唯一还算出名的嘛......顾氏形意吧,只不过到底是不是真厉害,那我没见识过。” “要我说,晋乐虽然不小,但还是偏远,会窝在这小地方的,肯定比不上虎踞津海的那些名家。而且,这些武馆也都在主城区里头,平日里你是见识不到的。” “去上城的条件呢,三个......一是钱,你得换一身体面衣裳,二是有人,你得有人保荐打点,其实说白了也是钱,三是你不能有问题,至少不能有人觉得你有问题。跟卫星区不一样,主城区的审查是很严的,那些老爷们泡在蜜里面长大,见了怪东西指不定得要尿裤子,所以红狗也都很卖力。” “红狗你都不知道?帝国两大治安组织,红狗和黑豹,红铜帽跟黑皮甲,警兵司和醒世司。前面是兵部的,负责日常巡逻维持治安,战时就是后备兵源。后面是內阁直属特殊机关,啥都干,总之不干人事。” “危险的东西嘛,晋乐的卫星区里没有什么是安全的,暴起的老娘们也能为个馒头拍死人。时常呢,也会有些人莫名其妙得死掉,死得恐怖瘮人,非常可怕。” “但是这些,在我看来,跟一般的强盗杀人犯也没什么区別,就那么点数量。运气好么,可能你半辈子都遇不上,语气不好么,撞上了你就死唄,有什么好说的。” “要说最危险的,还得是他们。” 刀疤脸吞了口唾沫,手指朝著门外虚虚一戳。 梁思凡顺著那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两名身穿团领衫和束带的男人趾高气扬地走在大街上,肩上憋著深蓝色底的山茶徽章。 如果他没记错,和高墙之上,主城区里飘摇的旗帜是一个图案。 两个男人身边,还跟了四五个戴著红色铜帽的男人,腰上拴著的皮枪带上,是嵌在盾牌中的手枪標誌。 这大概就是刀疤脸刚才说的红狗,警兵司。 这一群人走在卫星区的街道上,荣光焕发得如同天人一般,街道边的流浪汉投去没有感情的目光,隨后往墙角的缝隙里又缩了缩。 “做什么的?这些人?”梁思凡问。 “还能是啥,丁税,人头税!一年涨四次你敢信?那两狗官每个月屁事没有,就没事跑到卫星区来清点还有哪家哪户没收上的。”刀疤脸啐了一口,“就凭一张嘴,说他们开办工厂,给我们提供了生活的机会,就要按人头收税,我寻思你工厂挣的钱是会发给我们还是怎么的,明抢么这不是?” 那领头的男人头上戴了顶裹綾罗的藤帽子,他瞥眼过去,冲那流浪汉露出十分嫌恶的眼神,最后一偏头,站停在一间摆著杂货的铺子前面。 那铺子里是个男人在经营,瘦兮兮的,穿的宽背心松松垮垮,几要从肩上落下来,他一见那藤帽子,连手里扇子都来不及放下,忙躬著个背摆著笑脸迎上去。 藤帽子下巴一昂,大摇大摆地这便走了进去,手上端著一支笔和一个帐本模样的玩意。 几个红狗目光换扫四周,方才还在观察的人们迅速躲开视线,各个都跟瞎了似的。 刀疤脸狠狠地转过头,口中还在跟梁思凡不停地抱怨,这会又不嫌自己口水便宜了。 “还说什么提供了科技和教育资源,我呸,什么科技,塞进我们嘴里的枪管么?就那两所破烂公塾,压根就没人了现在。主城哪里管卫星区的,那些红狗除了收税,平日里也根本不会过来维持治安什么的,是死是活全看我们自己。” “你说,那毛贼强盗哪里比得上官老虎。” “这些玩意啊,是主城区的人,也是卫星区的癌。” 第九章 藤帽子,二选一 “现在上任的这个晋乐总督李云深,就他妈一个纯王八蛋,粗暴、贪婪,他的手段一向如此,餵多少也餵不饱。” 刀疤脸还在滔滔不绝,嫌恶之意溢於言表。 “还不止是人头税,卫星区也需要物资的对吧,晋乐人多地少,自產不够的都得靠外来,穿云线有一半车厢是拉货的,这些东西从主城区流出来,还得再加一道税。” “这个税,做生意的自己肯定不会承担,到头来还是落到我们头上,他自己又想著多挣一点。官府砍一刀,商人还要砍一刀,你说这叫个什么事?” “那要是交不上会怎么样?”梁思凡瞥了眼外头正在擦枪管的红帽子巡警,开口又问。 “交不上?交不上没关係啊,给你一个月时间去筹,下个月交两份税,再筹不上那就拿东西抵,有啥值钱的都给你搬走。没有值钱的?那就给你家不值当搬的玩意全砸了,床板都给你剁成木头片子,唯独你挣钱的锄头啊、针线啊可能给你留下。” “哎,我跟你说他还怪好心的,这砸完以后,上两次交不上的就跟你一笔勾销了,下个月交新的就行,给你留点希望,是不是好人?再交不上的话,那就循环唄,看你受不受得了。跑得了和尚你还跑得了庙?” “一旦你真受不了了,跑到外头当起流浪汉,嘿嘿,外头那些死法恐怖的,超过九成都是这种无家可归的傢伙,看你怕不怕了。躲是没办法躲的,根本原因是官府要你口袋里的钱,跟你流不流浪没什么关係,哪怕大家都跑了,也总有別的办法。” “他都给你算好了的,一般人家,日子过得苦哈哈,但不至於完全活不下去,人么,有条路便不会跳海,总是怕死的多。” “反抗那更是开玩笑了,晋乐总督府就一个原则,敢对那收税狗官和红狗动手的,极刑,抄全家,祸及妻儿。他两万镇南军握在手里,新国进口的枪炮,我们这边藏根烧火棍都是重罪,你反抗去吧。” “你看著现在金老大在卫星区里只手遮天,黑道白道通吃,城建货运皮肉菸草,不过是听起来厉害罢了。也就是他有火候,办得好事压得住人,卫星区在他手里不出乱子,人总督才放他做大的。说白了,他也就是个从主城人门牙缝里扣肉丝吃的。” 这边正说著,外头忽然起了骚动。 只见那个穿著宽背心的乾瘦男人倒在地上,一个瓷碗啪嗒落在他手边碎了一地,茶叶和水一路流到门外的沟道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一个人高马大的巡警站在他面前,显然这一下是他推搡的。 藤帽子站在一边冷眼而笑。 “你!” 乾瘦男人的眼睛瞪了洞圆,但一声“你”之后又马上软了下去。 “你什么你?欠税两月,按照规定,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男人脸色憋得通红,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好声好气地说道:“长官,你看我这......已经把一个半月的份都交上了,咱家这情况也跟您说了。我老婆上月人刚没,剩个十四岁的女儿我得拉扯大。我......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现在连我家小孩都得每天早上五点帮我进货支锅卖早点。拜託您行行好,再给宽限一段时间,就就就这口气缓上来了,下个月我指定补上。” 卫星区里的税赋不低,一般情况下还算可以勉强支撑,而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这脆弱的平衡便会被瞬间打破。 “规矩就是规矩,宽限不了。”藤帽子转头不理,对著身边另一个同伴说道,“收东西!” 那乾瘦的男人一脸激动地站起身来,一半想要阻止的模样,但被身边的红狗一瞪,顿时便不敢出声了。 两个税吏绕著铺子左看右看,挑些值钱的东西,往外面拉著的板车上一扔,一个戴著眼睛的小个子便在旁边跟著拨算盘记帐。 整个过程很快,没几分钟时间,主要是这小铺子里头能值点钱的东西实在太少,很快就清乾净了。 自然是这样,有啥能当的早也当了,轮不到留给今天。 里头剩下的,只剩一套做饭的锅灶,以及围著白和蜡烛的黑白照片,上头的女人笑容很甜。 那锅燥太大,显然是用很久了,他们不惜得搬,而且一般在抵税时,挣钱用的东西还是会给人留下,细水长流么不是。 “不够。”小个子拨了半天算盘,抬起头来说道。 乾瘦男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那就没办法了。”藤帽子看了男人一眼,目光在狭小的店铺中环了一圈,忽然嘴角一勾,“按照规定得砸了你家,但看在你只欠半个月税金,老婆也才死的份上,我也做个好人啊。给你个选择,这两东西,你选一个砸了吧。” 他戴玉指环的手来回一指,乾瘦男人的目光顺著看过去,顿时太阳穴上几根青筋突突直冒。 那藤帽子指著的,是他家做餐食的锅灶,以及那张被鲜和蜡烛环绕的,他老婆的黑白照片。 那傢伙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要么你把你过世老婆的照片给我砸了,要么就把生计用的锅灶给我砸了,死人和活人,你只能选一个。 他的脸上涌起一阵血色,瘦削的脸上一对眼睛跟金鱼似的瞪得贼大,呆呆地站在那里,喉咙蠕动了几次都只觉得乾乾的,发不出来声音。 “不选?”藤帽子玩味的打量著那男人的表情,看上去非常享受,“不选,那我们就按规矩来,全砸咯?” 他手一扬,身后两个看热闹的巡警狞笑著,裸起袖子就要往前走。 “別!” 男人猛地出声,他捂著肚子,大口喘了好几下粗气,这才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 “砸......砸照片......砸照片......” 他说完之后,额头跟著渗出几滴冷汗,脑袋晕晕乎乎的,险些快要站不住了。 “那你就砸吧。” 藤帽子手一抬,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见面前男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隨即又是一笑:“怎么,就砸一件东西,还累得我们动手啊?我们动手就不一定是一件了。” 第十章 杀人诛心,金老大 欠钱换不起,自己老婆的照片还得自己去砸。 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是! 只见那乾瘦男人在一行人的目光里颤颤巍巍走上前,他颤抖的手拨开烛台,拖鞋狠狠碾在落了一地的瓣上。 他捧起相框,指尖拂过那张熟悉的笑脸,来回蹭了好几遍,隨后使劲往地上一摔。 玻璃碎裂的声音里,那张相框顿时四分五裂,他掐著手心,只觉的心臟和那些玻璃一同裂开了,脏兮兮的胳膊无处藏身似地左右扭动著,隨后在脸上来回擦了好几遍。 “爹——” 女孩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男人猛地抬起头,只见自己女儿拾了一麻袋卖钱用的破烂,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被垃圾划破的右手將麻袋抓的很紧。 藤帽子转过头,目光像蛇一样顺著女孩浑身上下游走了几圈。 “哟,这你丫头啊,长得倒还不错,没有被你拖累了——不过我说啊,你们怎么会没钱呢?。” 他一手拖著下巴,隨后舔了舔嘴唇。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是挣钱的最好年纪么?”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向著男人心里最后的底线烧了起来,他乾瘦的脸上几根青筋突突地跳,隨后猛地转身,照著那藤帽子就要衝上去。 面对彻底发飆的男人,藤帽子只是不慌不忙地一笑,这样一幕每过个把月总会上演几次。 他的身后,早早做好准备的巡警迅速拔出手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砰!” 爆鸣声让整个现场为之一静,白日里的橙色火光一闪而过,隨后是缓缓升起的硝烟。 血光四溅。 但那名巡警却是一愣,因为他打中的,並不是那个乾瘦男人。 一顶藤帽滚落在路沟的污水里,他的主人倒在地上,淋漓的鲜血爬了一地。 巡警懵了,那藤帽子方才站在他身边,距离自己瞄准好的枪口最少也有一米远,这能射偏到同伴身上,他不如把胳膊和眼睛捐了。 当然,也可能是脑子。 当局者迷,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乾瘦男人身上的巡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更远些的人看得明明白白。 就在巡警要开枪的同一时刻,屋檐上忽然飞下一块瓦片,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藤帽子脸上,给他整个人砸得往侧边一倒,正好挡住了同伴的枪口上。 乾瘦男人愣在原地,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又听见响声之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远处的女孩扔下麻袋衝上来,捡起母亲的照片,扑在他的怀里一阵痛哭。 “啊——” 藤帽子,啊不,没帽子蜷缩在地上,肩头和脸上大片狰狞的皮肉外翻,鲜血渗个不停。 “杀啊,杀了他!他袭击税吏,按律处决!抄家!家人一併重罚,把他女儿一起杀了。” 他被同伴搀扶著半站起身来,发疯似地指著那个乾瘦男人,怒火一时间压下痛觉,双眼通红。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女孩一拨挡在自己身后,目光锁著不远处案板上的菜刀,几名巡警摸著腰间枪带,蠢蠢欲动。 情势一触即发。 “哟,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就在这时,一声含笑的男中音打破了绷紧了的气氛。 所有人循声扭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五官分明脸色温和,个头不是很高,穿了一身乾净的白色衬衫搭配西裤,鼻樑上架著新泽兰进口的圆框眼镜。 只是这一身文邹邹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给人一种不敢冒犯的凶悍感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透出来的。 番摊馆里的梁思凡自然是不认识这人,但他身边的刀疤脸却是一只手摁在墙根上,嘴唇蠕动半天,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金......” 见他这副模样,梁思凡立马便意识到,外头这位便是卫星区里的大人物,地下之王金老大。 那些个巡警和税吏中显然也有人见过这位大人物的长相,经他提醒后,剩下的所有人身子都是跟著一顿,隨后面露难色。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有些难办了。 眼见巡警和税吏站在这里,小铺子里头的男人护著身后女儿,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 金老大脸上不喜不怒,只是衝著街边一个脚夫勾了勾手。 那见证了全过程的脚夫一愣,隨后呆呆地走上前去,便听见金老大用很轻的声音在他耳畔问道: “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你给我说清楚,挑重点。” 卫星区里的大人物问话,那脚夫自然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很快就把事情说了。 “我就跟你確认一件事,那男人確实是有奋力反抗的意思对吧?” 金老大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个问题。 脚夫愣了一下,隨即脸色凝重地回答了“是”,他心想確认事实以后,这位大人物多半也不会为个开小店铺的去惹一身腥。 “谢谢。” 然而那个男人只是这样轻声说著,隨后不急不慢地走上前去,衝著了一群主城区来的傢伙们轻轻扬了扬下巴。 “我替他向各位赔个不是,我们卫星区条件不好,日子苦,有些时候是做事衝动了点。不过好在是没酿成什么大祸,现在钱也收了东西也砸了,要不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对面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隨即互相点了点头,本来他们也就是做个官差,人家金老大主动把台阶递过来,这时候不下不是王八蛋么? “不行!还......还没结束!” 好容易缓过来一点的没帽子猛地抬起头,近乎嘶吼著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还有什么没结束呢?” 金老大望著他,神色依旧如常。 “他,他蓄意袭击税吏!让我重伤!” “那么,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我......是你们卫星区的傢伙从屋檐上朝我扔瓦片......” “嘶,好像有点道理,那这样,你看这破屋子这么矮,有人站在上边丟瓦片大家肯定都看见了,刚发生的事嘛,是谁你帮我指出来,我马上让他认罪伏法你看怎么样?” 金老大此言一出那没帽子顿时语塞,他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身边同伴,但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照理说那不过一人高矮屋檐上要是站了个人,只要別是瞎子都该能瞧见。 但別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过。 第十一章 心照不宣,挣钱 “你们有看见谁扔的瓦片么?大家?在场的诸位,帮帮这位税吏大人。” 金老大转过身,看向四周的卫星区人。 没人说话。 “哎哟,你看这,还真没人看见,难不成不是人,是卫星区的猫么?都说我们这民风彪悍,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老大挠著眉心,露出一副费解的表情,他此话一出,周围旁观的卫星区人当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想了想,感觉还是这破屋子年久失修,正好落了点砖瓦下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啊,你说是不是?”他隨即又补充道。 没帽子目眥欲裂,又復吼道:“那他蓄意伤人也是事实,这可是重罪!” “蓄意伤人?我觉得他只是妻子新死,情绪稍微有点不稳定罢了,你说真要是蓄意的,哪有人会对著一群拿枪的傢伙直愣愣衝过来,你说是不是?那位巡警兄弟反应稍微过度了一点,但卫星区的人一向心胸宽广,这点小事,我们就不计较了啊。” 没帽子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膛里出不去,他刚想再要说话,忽然感觉对面男人的双眼中,一点银晕如同雪般散开,隨之而来的是海潮一般的滚滚凶意。 梁思凡目光一咪,只见空气中的心火粒子忽然躁动,隨后一瞬之间便在金老大和那些税吏巡警身上架起一道若有似无的通路。 心界连锁! 没帽子忽然觉得像是被人丟进了海里似的吸不上气来,胸膛还被压上两个大大的秤砣,一股心底生出的寒意愈演愈烈。 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中,被称作金老大的男人缓缓开口: “他晋乐总督李云深是豪杰,我愧被与之並称。我看你们几位也颇有好汉风范,但实话实说,总归跟那位李总督比,还是稍微差了一点,是不是?” 话音刚落,压迫感一瞬即收。 没帽子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汗如雨下,他大口呼吸著新鲜空气,伤口里的鲜血一撮一撮往下淌,隨后眼神一个涣散就此晕了过去。 剩余的人心有戚戚,告罪两声之后,赶紧带著这位昏过去的傢伙开溜了。 金老大这话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我不好对付李云深,还弄不了你们这些玩意? 藤帽子那是自己作的,其余人可没有陪他一起挑战金老大的意思。 眼瞧著事情过去,那个穿著衬衫西裤的男人隨即向著其他人挥挥手道:“好了啊,大家散了吧都散了吧。” 聚集的人流一触即散,他哼著歌走向破败的铺子。 那乾瘦男人一下子经歷了太多,还有些愣愣地呆在原地,知道金老大走到面前时他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扯了扯背心的肩带子,结结巴巴地发出两声:“金......金......” “没別的事情。”金老大打断他的话,“就一个问题,我这有份更容易养活你一家的工作,愿不愿意跟我干?”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男人有些惊异地抬起头,隨后又瞥了眼自己乾瘦的手臂,略带自嘲地一笑:“我还能做什么?” “你反抗他们了,对吧。” “呵,我已经不配当丈夫,听到那种话还能忍住,我也別当父亲了。” “那就够了,我说的,愿意的话就来。但跟著我。不过可能会有危险,自己考虑清楚。”金老大说著,隨后又补一句,“我的意思是,只有你自己可能会有危险。” 他的目光里,面前的男人扭过头去,盯著自己的女儿凝视了一瞬,隨后猛地回身点了点头。 金老大嘴角一勾转身便走,只是丟下一句话来。 “会有人联繫你。” 出了铺子,他一转头,目光对准番摊馆里的梁思凡,冲他微微一笑。 少年翘著二郎腿,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梁思凡一个念头,外边屋顶上的金水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这心照不宣的动作全然被旁边的刀疤脸看在眼里,他挠著后脑勺,半晌才吐出一个音来: “啊?” 他瞪大眼睛揉了揉脑袋,心里琢磨著要不要把方才打听的钱给人退一半。 “兄弟你什么人啊?” 梁思凡不语,只是喝茶。 金老大,他记住了。 ...... 出了得利之后,梁思凡挤过人群,踩著凹凸不平还有牛粪的砖石地板一路快走。 线头子那得到的信息不少,而结论也很明显了。 他们一行人,冒著天灾人祸的风险横穿整个帝国实在不明智,尤其是眼下他急需继续提升心火,硬闯的话精力就全耗在路上了。 卫星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但感觉机会很多。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挣钱。 一个人二百五,七个人將近两千,在这个人均年gdp不知道有没有过百的时代,想要短时间里挣到这笔钱,不如认真考虑一下抢银行的可行性。 他们手里现在拢共还有十几块,每多停留一日,还有价格不算便宜的住宿和饮食,他毕竟不可能真的找个班上。 而能赚大钱的活,不说脏和累什么的,多半是得带血。 说起来,自从走出风车镇之后,梁思凡心里便对於见血伤人这种事便愈发觉得淡漠。 在外边那个叫晋安的村子里时,要不是忽然出现了那个老头,他当时早就一剑把那些黑皮夹的脑袋削下来了。 总感觉莫大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著自己。 梁思凡这么想著,照那线头子找到了七宝阁楼。 名叫七宝阁楼的杂货铺子紧挨著一栋高楼,门头看著不小,一摞一摞的木箱子堆得跟小山一样,乾巴了的不知名药材洒落一地也没人去捡,时而能够看到纹身的大汉出没在店铺內外,门外竹椅上的胖子穿著看不出原色的脏背心,望著天空发呆。 梁思凡依照线头子的话做了,那胖子瞥他一眼之后接过钱,隨后便露出一个油腻的笑容,指了指里头的一道门。 在走过一道不长的楼梯之后,一个新的世界便映入眼帘。 油烟气、汗臭,以及浓郁的血腥涌入鼻腔,热闹的叫嚷声远超先前那个名叫德利的番摊馆,入眼是从低到高一排排的石墩座位,人群挤在一起,面色因为温度被蒸得通红,流汗的胳膊握紧拳头在空中不断挥舞,口中叫嚷著擂台上不同两个的名字。 被热闹的人群围在正中间的是个石头擂台,四周稀疏的铁栏杆看起来像个笼子,两个赤膊男人不要命地扭打在一起,横流一地的鲜血一簇一簇渗在砖缝里,好似开满了残忍的鲜。 梁思凡立时间便明白了,所谓的挣钱手段是什么。 正和他意。 第十二章 七宝阁楼,挣钱 梁思凡站在原地,眯著眼睛朝那擂台上看了一会,隨后便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带著明显吴越口音的男人叫唤。 “要看斗台的不要杵在这里啦,后边窗台买票,下注买定离手,不退不换。”一个穿著衬衫,看起来颇为讲究的方脸男人眯著眼睛看向梁思凡,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香菸,“年轻人没钱就赶紧回家帮爸爸妈妈多做点生计,这里不是玩的地方。” “我不看,我要打。”梁思凡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打?”方脸男听了他话,手上一滑没有把烟点著,隨即一笑,“小弟弟,这里是生死斗不是做游戏,搞不好就要出人命,要签生死状的知道不,你上这里来是不是瞒著爸爸妈妈,我不要到时候你一死了之我还要被人缠著,烦得很。” “我没有父母。” 梁思凡眼睛一瞪,几点暴戾的火星飞扬而出,映在男人眼里。 “再说一遍,我要打。”他重复道。 好霸道的心火。方脸男人注视著面前少年漆黑的眼睛,心里想著。 偶尔会有类似的傢伙,来路不明,仗著天生心火要来斗场中挣大钱,而最后的结果往往都不会太好。 毕竟这地方,不是单靠火种质量和能打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 但好不好这都是给他带来了生意,人家是来搏生活的,他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流浪汉,都是要生活的。 眼前这机会不就来了嘛。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不过,心火质量未必就能代表实战能力,是骡子是马还得要拉出来遛遛。 他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梁思凡的肩膀,动作倒也不算亲昵,只是接著说: “小子,你真想上场?” “嗯。” 梁思凡只是点头,隨后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一幅不諳世事的纯粹模样。 “那好啊。”男人一笑,“想打的话就去那边窗口登记,这段时间好好锻链锻链身体,大概一周左右能拍到你。” “现在不行?” “卫星区贫瘠,啥都缺,食物、药材、钞票,唯独不缺愿意豁出一条命来挣钱的人。”那方脸男像是预见到他的话似的,淡淡一笑,“你大概不知道,七宝阁楼不是一个地方,它有三栋楼,三个擂。” “这里是丙擂,看著就不上檯面对不对?观眾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流水不好的,贏一场固定拿五块,输了没钱,医药费自理,死了不管埋。” “这里只够餬口,想要大富大贵,你得打到上边两擂去。说实话,金老大开这丙擂是不挣钱的,观眾那几个钢鏰也就付付奖金了,搞不好他还得倒贴场地和人力费。对他来说,丙擂大概只有选拔人才这一个作用了吧。” “所以这里的人最多最杂,穷人、地痞、罪犯,什么样的都能见到,人多了,自然就慢慢排队咯。” 这么听来。在七宝阁楼打上甲擂倒是一条不错的挣钱路子。梁思凡心想。 还不止是挣钱,他已经发现,不论心火还是武术之类的东西,自己在生死实战中的成长速度不是日常锻链可以比擬的。 倒也是个机会。 这个男人跟自己说这么一些,原因也不难猜。 梁思凡心里这么想著,隨即露出十分苦恼的表情,说出男人想听的话来: “太久了。” 那方脸男人一笑,隨后直愣愣地朝著梁思凡伸出一只手来。 “做什么?” 少年瞥他一眼,像只谨慎的猫一样后退了半步。 “我叫钱五,你可以叫我五哥,我刚刚说的排队一礼拜,那是一般情况。”钱五咧开嘴,“甲乙两擂都得有引荐人才能上台,丙擂虽然没有这个规则,但如果能有的话,插队就很方便——” 他这话说到一半,大手一挥,巴掌拍在胸脯上边:“我有办法让你马上就能上场。” 钱五这话一出,昂著个头,以为面前的少年眼里能闪著光,看自己如看救世主一般。 但梁思凡只是盯著他一直打量,那后退的半步终究还是没有提上前来。 有点尷尬。 “我可没有骗你,你要不信,自己去窗台那边问就好了。”钱五有些绷不住,便补了一句。 梁思凡摇了摇头,只是开口问道:“五哥费这大劲,我总得表示一下,只是拿不准分寸。” 他也不认为有人会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但人家给你带来便利了,自然也要收好处,哪来免费的买卖。 若真免费,他更得思量思量,免费的往往最贵。 钱五听罢一笑,觉得这少年火候不错。 “贏了,那五块里边,我分一块,输了我不收钱。並且,如果你愿意让我当长期引荐人,那这一块钱我也不收了,算厚道吧?只要你在丙类打贏几场,贏得漂亮,我保你上乙擂去。” “那上乙擂以后,五哥总不会一直做慈善吧?” “废话,但那都可以再谈,说再多都不如你打一场看看有用,你说是不?” “好啊。” 一言说定,两人一拍即合。 登记、核验、插队,一气呵成,这钱五人长得不算爽利,但办事动作真的很快。 不到半小时后,梁思凡双手插袋,站在血跡未乾的擂台上。 上一场打得十分血腥,输掉的傢伙被当场踢断脊椎,眼珠子都被挖掉一颗,踩爆在贏家鞋底,血水和肉丝黏黏糊糊地一缕一缕散在地上,眼看著是不活了。 七宝阁楼的人只是简单地清洗一下,下一场很快便开始,被暴力和血腥味点燃了的观眾发出热烈吶喊。 “嗨!”穿著哨星星长衣的主持人手里抓著类似扩音器的玩意,“让我们来看看接下来出场的两位——” 他的手挥向梁思凡对面,著眼是个把脑袋梳得跟葱头一样的精壮男人,穿著打满钢钉的破烂皮夹克。 他一侧身,朝著观眾作出一个露大臂的姿势,粗壮的胳膊上,白色骷髏纹身隨著肌肉一同起伏。 和这傢伙一比,对面的梁思凡乾净得像个婴儿。 “哦看那,是我们的老朋友,骷髏唐森!上一次赌斗中拧断对手两条胳膊的悍將!” “另一边……好吧,是七宝阁楼的新生血液,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期待他的表现!” 一阵笑声和嘘声里,梁思凡恍若不闻,他的目光死死咬住对面的男人。 只见那傢伙对著梁思凡吐出舌头,翘起一根大拇指顺著自己喉咙口划过,脸上笑容十分浮夸。 梁思凡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头微挑,用不大但足够听清的声音说道: “你划你妈。” 他这话出口便是一愣,感觉不像是自己会讲出来的。 但別说,还挺爽。 第十三章 碾压,目標 肩上纹著骷髏的唐森被梁思凡这句话骂的一愣,隨后恨恨地捏了捏双手,发出两声清脆骨响。 主持一声“开始”后退到台下,唐森毫不犹豫,当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扣紧的五指划开呼啸风声,一记狠辣的勾拳在空中留下泥黄色的残影。 他天生大力,在心火逐渐成长之后,这个特点也被隨之放大。 不说一般人,哪怕是个健壮些的普通汉子,若是不设防备被他一拳打满,都有可能直接命丧当场。 也正是倚仗这一点,唐森在七宝阁楼的丙擂之上无往不利,四场之內连出三条人命。 他一拳连著心头怒气挥洒出去,但却没有得到那种撞在骨肉上的痛快感受。 唐森一愣,刚刚还在视野里少年忽然间就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额间一阵刺痛炸起,铁箍似的双手拉住他的胳膊,肩头一顶猛地发力。 天地旋转。 唐森后背著地砸在地上,口中喷出一股黄绿色胆汁。 场外观眾纷纷诧异,在他们的视野中,就唐森拳头即將打上去的前一瞬,那个名叫梁思凡的少年也像是消失了似得化作一道影子,隨后出现在唐森的右下方,隨后以一记朴实无华的过肩摔乾脆利落地把人摔了出去。 唐森还趴在地上猛地咳嗽,而梁思凡並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原地,脸上似乎也有些诧异。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爆发力已经超出常人这么多。 自风车镇那一战之后,虽然也他知道自己除了初入心火流门槛之外,身体素质也有了不小提升,但要真说实战,今天还是第一次。 他的爆发力和反应已经超越了常人两倍不止,方才在他看来不过是简单的一挪一蹲,看在其他人眼里已经类同魔术。 另一边,那个身材魁梧的傢伙终於爬了起来,伸手擦掉嘴角的口水,大臂上的白色骷髏隨著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 这叫唐森的傢伙心火活性率大概在8到9之间,照理算是不错,但是放在梁思凡眼中就完全不够看了。 像是他这样的货色也可以作威作福,果然,就像钱五说的那样,丙擂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餵。” 梁思凡忽地出声,他冲唐森伸出一只指头来轻轻勾了勾,附带著吹了一声口哨。 惊痛交加的男人怒吼一声,隨后猛地扑了上来,像头髮怒的熊。 梁思凡不闪不避,迎著冲了上去,他在途中忽然一顿,左脚单重心矮身一拧,在闪过唐森拳头的同时,榔头般的肘击不偏不倚撞进了他的小肚子里。 男人身子一歪,喉咙口一股鲜血喷洒欲出。 一道自下而上的鞭腿宛若星火过境,砸在他的鼻樑上,骨头碎裂的声音里,血如同雨水迸溅。 还没完! 梁思凡甚至不给他倒地的机会,鬼魅般的身形转瞬又出现在他面前,十大真形中的狠辣招式如水般泼了出去。 抖翎!蛇穿!捉把! 唐森像个血人似得,软绵绵地往后一仰。 梁思凡站在原地,仰头吐出一股浊气,手指搓了搓后猛地一挥,甩出一滩粘在上边的粘稠血水。 他扭过头,飞溅的血珠从脸颊一侧划落,漆黑眼眸不带温度地瞥向擂台下的钱五,双唇轻轻开合,似是在说: “打得够漂亮么?” 钱五擦了擦领口,只觉得后背一冷。 观眾席安静了许久,隨后在有人发出一声喝彩之后,呼喊之声如同海潮起伏。 谁生谁死,对他们来说並无所谓,只要看得过癮就好。 黑马、反差、暴力,这个少年身上集合了太多足够让人兴奋的因素。 丙擂多是些不懂门道的平民,所以几乎没几个人注意到,梁思凡的周围,飘散在空气中的心火粒子不断震动著向他靠拢,近乎连成一道半透明的白练。 就是这种感觉,在经歷生死搏斗的过程中,总会有这难以言喻的体会。 就好像是,不经意间记起了自己曾经忘掉的东西...... 並且,比先前还要更加强烈。 是突破閾值的原因么,还是使用过补充协议? 梁思凡静静地体会著,几颗飘出的银色火星藏进天板上的大功率白光灯里。 心火流,真正的四大行,原本觉得还有不小差距,然而现在的他却感觉,自己马上就能抓住了。 只差一点点。 直到一旁裁判小心翼翼地问了两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 下了擂台,拿钱、更衣、清洗,再见到钱五的时候,他的神色又比先前亲切了几分。 只见这个方脸男人伸手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把一张手写的卡片递到梁思凡的手中,里头是“钱五”的大名外加一个地址。 “正式认识一下,梁思凡,愿不愿意我当你的长期引荐人?我保证你最多只要再胜两场就能走上乙擂,跟这破地方不一样,上去了,只要你能打出名堂,赚个百八千的都不是事。” “五哥愿意给面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梁思凡微微一笑,答应得倒是痛快。 “那么好,既然你同意,那接下来我说的事很重要,你认真听。”钱五忽然严肃,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很有天赋,在我看来打上甲擂是早晚的事。但是七宝阁楼很复杂。在这里,不管是拳脚功夫还是心火,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术?”梁思凡听完,只吐出一个字作为反问。 “你有听过那就好办了。”钱五一拍巴掌,“具体是什么我不大清楚,但会与不会的差距,就好像......” “成人与婴儿?”梁思凡又抢答。 “你听谁说的?”莫大问,心里有点挫败感。 “一个,呃,吟游诗人。没事,你继续。” “咳咳......我想说的是,七宝阁楼每年打上甲擂的新人不少,但是其中超过八成,都只在甲擂上打过一场,因为在那之后,他们要么死了,要么重残,运气好点的么,这辈子也没胆子再踏上那地方。你明白我意思么?” 所以说,甲擂中都是会心火流的人。梁思凡心想。 很危险,但也是机会。 就他现在的学习特性,如果跟心火流高手进行生死斗的话,恐怕会提升得很快吧。 当然前提是能活得下来。 梁思凡深吸一口,接下来他的目標基本可以確定了。 打上甲擂,学心火、拿钱、走人。 第十四章 合作,人,巧合? 梁思凡收回思绪,打量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心火流、甲擂什么的听著让人激动,但他还是得从脚下这场子开始。 该谈点现实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隨即开口问道:“五哥说过详细的可以再谈,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说怎么合作?” “丙擂我不收钱费,你升到甲乙两擂之后,每场赌斗不论输贏,我抽两成。”钱五说道,“前三场的医药费我给你安排,免费。” “两成高了。”梁思凡眉头一皱,露出失望的表情,“我是在打生打死。” “你要知道七宝阁楼是整个晋乐城中最大的斗场,別看丙擂这边不上檯面,高擂那边连主城区的老爷们都喜欢光顾,每场赌斗哪怕少的时候流水都要几千块,甲擂破十万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能打上去,钱就跟水一样往你兜里流。但是擂台不是工厂里的机器,不可能从早开到晚,尤其是那些阔佬,得配他们时间。还是那句话,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空有一身力气的新人,机会更重要。”钱五拍著胸脯道,“相信我,还有我的眼光,我让你一周上乙擂,两月上甲擂。” “两月太慢了,我对自己期望是一个月內。”梁思凡盯著他的眼睛,“马也分个上中下等,我相信你的眼光,给我一个优惠。” “我对新人都是这个价,你可以去问。”钱五先摇头,隨即又点头,“这样,你说自己没有父母,我信。算是照顾,前十场我都只抽一成七,如果你能打到甲擂以上,这个比率之后我也不加了。怎么样,够爽快吧?” 梁思凡仍旧皱著眉头,一副思忖的样子,半晌后才伸出胳膊。 “合作愉快。”钱五露出一口大牙,“丙擂好安排,明后两天內一定能给你排到下一场。当然,你有今天的表现,也是为了早点升擂做铺垫,下次安排的指定是场硬仗,做好准备。记得每天来找我问下情况,要么七宝阁楼,要么在名片上的地址,我一般只会在这两个地方。” “好。”梁思凡把头点得很沉。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可以合作。 自己初来乍到,最需要的就是人脉,不论有没有夸张,钱五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急需不断崭露头脚的机会,只要路打开了,后面都好说。 他何尝不知道会在丙擂晃悠的,不是什么顶级引荐人,但打出名头之后一切都好说。 所以不论这人给的价码到底合不合適,哪怕前边吃点小亏也无妨,没必要拒绝一个主动释放善意的人,也没必要逼得太紧。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在这里大概也算不得龙。 友好交流完了,梁思凡又问,“对了,五哥,还有个问题啊。” “你说。” “如果一路顺利,挣两千块要多少时间?”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欠了高利贷?还是女人的风流债?” “你就说要多久吧。” “唔......七宝阁楼是真正的聚宝阁,丙擂固薪制,到甲乙两擂就是抽水了,贏一场除了固定的十块外,还抽流水,不过输了的话就只有一块六,抽不到水。只要有人愿意钱,多少都能赚。你要是真能场场贏得漂亮,估计上甲擂也就一个月左右,还有可能更快。但两千块到底要挣多久我不好说,总之你要是能打上甲擂,我想想,加上前面挣的,再贏个两三场也就差不多了……但我说的是全部得顺利贏下来,还得贏得漂亮。你別当真啊,情况不对该认输逃跑的咱就赶快跑,还有什么比命重要?我知道我的话你不会全信,其他的你可以当我是在放屁,但唯独这句话你一定认真听进去,如果想在这里挣大钱的话,一定要有心里准备。” “哦。”梁思凡应著,心想这人还挺实在,合作一事或许还真是个正確决定。 话头聊完,梁思凡准备离开,但他想了想,又扭头补上一句: “五哥。” “还有啥事,说。” “最后一个问题啊,在你们眼里,特异心火的持有者和异种,是一类么?” 钱五正有些不耐烦,听了梁思凡的问题后先是一愣,隨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这很复杂,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標准,对於卫星区的多数人来讲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吧,你是啥这种事情,他们並不关心,只有你会不会伤害他们而已。不过,在我看来,外表是人,內心也是人,那么凭什么说他不是人呢?” “那如果外表不是呢?”少年接著追问。 “……” 钱五嘴角一抽,几度想要说话却没能给出答案。 …… 出了七宝阁楼,在推著木头的小摊上买了几碗拌著折耳根和燻肉的糯米饭后,天色也黑了下来。 太阳转眼落入远处的山涧下,天幕像个漆黑的盖子扣住整个城市。 准备夜市的伙计纷纷摆开桌凳,小吃和各类饰品摆的满满当当,远处有穿著背心的汉子唱著山歌,很快搭起一个简易的木头台子,下边的方桌上摆满了脸谱、扇帕和灯,那是晋乐城里常见的灯戏。 周围人越聚越多,头上卷著毛巾的伙计已经开始叫卖好的座位,两个轮子的推车上装著瓜果和酒水。 梁思凡对此並没有太大兴趣,毕竟他一个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电影、游戏什么好玩的没有见过,唱个戏而已。 没事听听倒还行,但他还著急回去看看情况,然后继续锻链。 这些天来,对心意六合、神州国標以及心火流的钻研他没有懈怠丝毫,时间很紧。 就在梁思凡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片在叫好声里,扮素麵的旦角掐著杂调已经唱了起来。 “形意拳法古传今,神技纵横震武林。” “崩拳掣电见心意,宝籍昭世群雄倾。” 这唱的,似乎是晋乐国术门的旧事。 形意、心意、宝籍几个字眼一入耳,梁思凡扭过头,顿时来了些精神。 他现在的主要目標就两个,挣钱、心火流。 莫大给的那份心意六合,当今的国术门中离它关係最近的便是形意门。 而恰好他到达的第一个大城市晋乐中,唯一可能算作高门的也是形意。 很难说这一切是巧合。 总感觉,都是莫大那傢伙算好了的。 第十五章 不世孤本,偶遇 心火流的起源眾说纷紜,在诸多猜测中,可能性较大的一种就是源自於神州的古武术流派。 眼下的时代,哪怕帝国势颓,被新国人的战车大炮和钢铁士兵一路推到国境线前,单就心火流这一项上,仍旧是无出其右。 若非如此,恆古上国之名恐怕也难以摇摇欲坠地维持至今日。 对於任何一派国术高门而言,独到的心火流技术都是自家立足之本,超越一切拳脚功法的重中之重。 作为晋乐唯一能称上高门一词的顾氏形意,於梁思凡而言,多了解些讯息很重要,这或许將决定他之后的选择方向。 很多时候,或许机会就在一念之间,赶上就抓住了,错过了就像水一样从指尖流走,没有后悔药卖。 出於这样的想法,他抱著糯米饭找了个能听清的便宜角落,精神集中在台词上。 那几个戏角把式挺正,脚步里边带著几分韵味,梁思凡听了半晌,加上周围人的閒聊,知道台上咿咿呀呀唱的这一出,叫做《典动古城》。 这部灯戏讲的便是几十年前顾氏形意门中的一番风云,真假不知。 说是那先祖顾阎西少年天才,其师孙云洛爱才如子,几近倾囊相授,哪怕本门绝学《心意五行经》也不吝惜。 可惜不久后孙氏病逝,门下党同伐异之事四起,顾阎西不愿参与纷爭,便从中独立,只身一人来到晋乐开办武馆,从此顾氏形意自成一派。 顾阎西以独到见解將形意拳发扬光大,並根据所学的《心意五行经》前半篇,创造了《顾氏五行经》。 这篇典籍一度为当时神州国术第一人李枪文盛讚作『不世孤本』,是为本门不传秘籍,逐渐发展成只传未来掌门。 到了后世,顾氏形意门中出了两位高徒,一叫江行舟,是大师兄,一叫李云深,为二师弟,两人是孤儿,同为时任掌门收留,关係亲近又都天生聪慧。 可惜此时顾氏形意单传《顾氏五行经》的规矩已成定式,两人因此反目,大师兄技不如人,又心地不纯,使些下作手段,可惜终为那二师弟所击败,最终身死主城太华门前的比斗中。 那二师弟也顺势成为掌门,得了全部內门拳法以及《顾氏五行经》的传承。 总的来说就是个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无甚新意。 但是—— 直到看完后,从旁人的对话里梁思凡才意识到,那二师弟说的就是当今晋乐直隶提督李云深。 此人从孤儿起,自学徒到一代掌门,再到边疆大员,如今其治下卫星区之苦痛暂且不论,这段经历本身便是一段传奇。 至於顾氏形意门里掌门不得为官的遗训,强龙之下难闻虫鸣,自是无人提起。 这些灯戏的改编往往都有现实基础,刨去一切无所谓的情节,梁思凡最关心的,便属那《顾氏五行经》,以及其前身《心意五行经》。 这两卷秘籍应该便是心火流了。 而且,又是心意。 心意,心火流,总感觉这两东西之间也存在联繫。 莫大那所谓的“心意门径”,或许奥秘就在这些技术中,但那究竟是什么恐怕还得亲自领略之后才能知道。 不世孤本,《顾氏五行经》么? 梁思凡在心里琢磨著,隨即又觉得有些丧气,按照顾氏形意一脉单传的规矩,他应该是难有窥探机会。 心火流光有秘籍不够,还得有人手把手带教,他就是能把秘籍抢出来也没用。 总之等到稍微有点继续之后,先去主城区的顾氏形意馆看看。 这样想著,他抱著怀里还有热气的糯米饭,挤过熙攘人群朝颐和饭店行去。 “啪嗒——” 不大的声响在街道上忽然响起,仿佛是一滴水落入汪洋,很快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两袋糯米饭顺著梁思凡的指尖划落下地,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没由来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安静的水面上泛起一道道不断扩散的圆形波纹,一根嫩芽从波纹中心抽出条来,开出萤光闪烁的朵,翠艷得似要落出水来。 他猛地扭过头,看往那个让自己產生奇怪幻觉的方向。 只见一条巷弄的入口处,佝僂的背影徐徐走入,一缕清风吹起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的斗篷,下边几缕发灰的白髮只浮现了短暂一瞬。 晋安村里,那个心火流手法高明的老头? 梁思凡並没有看清,只是下意识这么觉得,毕竟他这些天也没再关注过其他人。 出於临时起意,他俯下身来,在拥挤的街道上毫不顾忌地撒腿狂奔,对四下里响起的惊呼声置若罔闻,身后的瓢盆杂物下雨一样落了一地。 身后的叫骂声没能追上少年的身影,他脚步一扭消失在巷口的转角后。 歪歪扭扭的石子小路蜿蜒向上,不到百米的距离左右开出五六道岔口。 爬满绿色青苔的墙壁上,一根根盘根错节的电线蛛网似得绞缠在一起,低矮的窗沿上黑压压得满是晾衣杆、盆,通向地沟的管道里,混著白色泡沫的污水一簇一簇向外喷著。 没有看到那老头的身影。 梁思凡一个念头,两股金水顺著指尖划落,在瞬息间爬上房顶,藉助高空视野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斗篷矮著腰奔跑在巷弄中,就好像是在刻意躲著自己一般。 梁思凡三步並两,鞋底踩在一地污水中,溅起星星点点的浑浊水。 在拐过两个墙角之后,狭窄的视野里终於出现了那个人影。 “等......” 梁思凡冲那背影喊了一声,却又顿住了,他忽然並不知道那老头的名字叫什么,一时间既没想好该怎么称呼,也没想好怎么交流。 他甚至不確定那一定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那上一刻还在奔跑的人影在听见声音后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沾满尘土的斗篷缓缓面向少年,背后的高天之上,巨大月盘高悬,在他身前拉出起起伏伏的影子。 藉助心火特性的出色夜视能力,梁思凡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斗篷下面哪里是个人,只有密密麻麻翻涌著的黑色蛆虫,粘稠的透明液体拉出道道丝线,亮晶晶地映著月光。 十六章 人狼,心火流,突破 虽然没有看清,但梁思凡很確信,方才微风吹起的斗篷下边,自己见到的是一缕灰发和乾枯苍老的皮肤。 异种、幻觉,还是找错了目標? 明明自己只是想追上一个会心火流的老头,看看能不能从人身上学点啥而已。 他没工夫细想,单手摁在腰间的苍龙剑上,银白色的锋刃弹射而出,几颗火星散在空气里倏地炸裂。 噼啪几点污水溅起,梁思凡猛地后退五步,目光瞥向最近的岔路口。 可以的话他並不想跟这玩意发生衝突,那一团一团扭动的黑色蠕虫实在看得他犯噁心。 又不是战斗狂,谁吃饱了没事干,提剑就要和这明摆著邪门的玩意打起来。 並且,那东西似乎对自己也没有很强的敌意。 只是似乎—— 下一刻,那些虫子组成的人形猛地抬起头来,仰天咆哮的动作,下雨一样的黑点簌簌落下,隨后又在地面上迅速姑蛹回去。 梁思凡心头一骇,他转身正待离开,驀地便从眼角里瞥见一抹瘮人的冷光。 “当!” 两道利刃交匯,一声沉响在震动里扩散出好远,苍白月华顺著剑尖碎成几瓣。 梁思凡瞳孔一缩,他的视野里,一只狼首人身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带著腥臭气味的唾液顺著獠牙飞溅而出。 他覆满褐色长毛的胳膊上,三道白惨惨的爪子从指关节处向外延伸出去超过半米,酷似x战警里的金刚狼。 人狼,自我意识薄弱,喜食活物,羽化失败后永远处於当下阶段,力量隨月光起伏,在月圆之夜达到峰值。 ——异种图志。 那一瞬间,梁思凡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曾在书上看到过的文字与画像。 他不知道羽化意味著什么,但在当下並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感觉上,这人狼的心火活性率应该超过10%,比自己还要稍微高上一些。 方才一剑一爪的交会中,巨大力量震得他半边胳膊一阵发麻,从中足可以见得。 这傢伙还不是最棘手的。 梁思凡趁著手上劲道松下的空隙一偏头,只见那团组成人形的蠕虫已经转过身来悄然离去,这才暗自松下一口气。 他能判断出这人狼的心火水平,但却感觉不出那玩意的,多半是它超出现在的自己太多。 真是肉没吃到一口惹了一身腥,亏他妈大发了。 梁思凡这样想著,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分毫,他漆黑的双眸中精光暴起,手腕一横,苍龙剑化作一暴戾白光,自那人狼胸前纹出一道老深血口。 他偏开头,让过几滴飞舞的深色血点,风声呼啸擦著耳畔吹过。 另外一边,身上吃痛的人狼反而凶性大发,几根利爪自下而上翻动,势要给面前少年的胸膛来个洞穿。 梁思凡想也不想就地翻滚,上衣带著几道血痕被撕成碎布,隨后他扬手一抬,一抹箭矢般的金光直直射向人狼左眼。 然而那怪物猛地偏头,獠牙横生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下,那股液体就这么卡在它的齿缝间,碎成十几颗豆子般的金点。 明明是很难受到物理伤害的金水,梁思凡却觉得太阳穴突突一阵刺痛。 此外,被爪子划破皮肉的两道伤口上,亦是一阵深入意识里的痛楚。 这人狼没有什么特別的攻击手段,但是竟能使用近似於术的技巧伤及心火与精神。 心火与精神上的接触,和心界连锁在某些方面上似乎是一致的。 血色竖瞳里倒映著梁思凡的人影,人狼仰头一声咆哮后发起衝锋,白色利爪宛若几杆锐利枪头刺破长空。 梁思凡一咬牙,眼中凶光大盛,他发步迎著冲了上去,银色剑锋在地上倒拖出一道泥痕,喷薄待发的心火犹如熔岩一般蠢蠢欲动。 下一刻,月亮消失了。 少年的身形如同鬼影一般倏地加速,仿佛消融进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反观对面,失去月亮之后的人狼,身子颇为明显得一滯。 一消一长,下一刻,黑雷似的鞭腿照那怪物的脖颈当头砸下,飞溅的唾液里,它的身子歪向半边。 但就在同时,带著爪子的宽大手掌绕过大半弧线,也拍在了梁思凡的后背心上。 他只觉得五臟六腑一阵翻涌,体內心火隨之激盪,人狼那狂躁混乱的气息直接涌向心头。 时间也隨之慢下来—— 梁思凡猛地抬头,嘴角渗出血沫,他的手腕一拧,苍龙剑宛若游蛇咬向人狼心口,嗤得一声直接没了进去。 几道血箭飆出来,少年瘦削的身影压倒怪物,银色长剑將它死死钉在地上。 那对赤红色的竖瞳闪烁两下之后缓缓熄灭,长满横毛的身躯终於没了动静。 梁思凡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空气中半透明的心火粒子有如飞舞的萤火虫那般上下浮动著,缓缓向他聚拢。 他握紧剑柄猛地抽出,喷泉似的血染黑了半身。 “呼——” 背后传来两声粗重的呼吸,不远处一左一右两道巷弄的岔口处,又是两对一样的血色竖瞳探了出来。 梁思凡竖著脖子扭过头,看向另外两只人狼的眼神不惊不惧。 几乎可以確定,那不知道究竟是人是虫的东西能够驱使其他异种。 这些喜食活物的傢伙,对自己下的却都是一招毙命的死手,大概就是听从了他的號令。 可他仍旧觉得,那傢伙对於自己的敌意没有那么重。 更像是不让自己追上来。 不论如何,这一切的偶然因素,却是歪打正著地帮助梁思凡突破了一道自己苦恼许久的瓶颈。 方才被一掌拍中后背的同时,熟悉之感再现。 这一次,他真正有了收穫。 漆黑的眸子看向两只蠢蠢欲动的怪物,梁思凡心念一动,半透明的光点迅速匯集。 两道又快又准的心界连锁如同蛇蟒,衝著面前异种咬了上去,扩散迭起的凶意宛若高涨数十米的巨浪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两只人狼身子一颤,它们后退两步,喉咙蠕动著发出几声哈士奇似的呜咽。 梁思凡手里长剑一紧,颯颯银光在夜里搅出翩躚起舞。 …… 一分钟后,梁思凡打著赤膊,身下湿漉漉的黑裤子贴紧大腿。 他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最初那条街道,地上的糯米饭已经被压扁了,上头是两个沾满了土的老大车轮印子。 “草。” 第十七章 对帐,分担 等梁思凡回到破破烂烂的旅馆中时,其他人也都已经回来了。 虽然这其中不乏风尘僕僕和灰头土脸的傢伙,但赤裸上身,腰间两道斑驳血痕,后背心上一大块巴掌形状淤青,气味奇怪的外裤浸在桶里全都是红墨水的,肯定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没得糯米饭拿来分给其他人,有些闷闷地蜷在沙发上稍作消息。 旁的人一时间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只在一边瞧著,抱团做些无端猜测。 “打了一场吧这是?” “废话,那副样子谁不知道是打了一场,这不是在想为啥会打吗。” “情伤?” “你觉得可能吗,这才刚来。” “不是赌输了吧?” “別乱猜了,不可能,他不赌的。” “那是风车镇里没有,到了外边谁晓得呢,我靠那铜板压下去,等著开骰的感觉,太刺激了。” “等等,你俩今天干啥去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唔,是李添帆非要进去看看,我们就玩了三把,还倒贏两个铜板。” “杨倩你……要不是我拉著你走,你不知道还要玩多久呢。” “好了好了,干啥呢你俩,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嘿哟李锦行,说起来我今天看你偷偷摸摸揣著不少钱出门,不会是去赌大的了吧?” “我这是正经事!” “谁不是呢,瞧您说的~” 就在几人在那边吵嘴的时候,林希直愣走了上去,丟过一条散著热气的毛巾。 “擦擦,额头还有血跡。”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隨即以一个大佬姿势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指尖环著茶杯转圈。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单刀直入地问,总是这种风格。 “你还记得,外头那个村落里的老头吗?” “记得,每次一想起他我就觉得头疼。” “我今天好像又见到他了。” “然后你找他教你,人家不愿意,给你打跑了?” “不是……” 梁思凡顺了口气,傍晚发生的事很难说明白,从头到尾,他了些时间理清思路才开始讲。 刚才还在吵架的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像是在听故事会。 唐安殷勤地递上一包外头买来的桂,可惜没人理会他。 穿云线、七宝阁楼、老头、虫子、人狼、心火,今天要素真的很多。 听完之后,多数人还是觉得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繫。 一个疯疯癲癲的老头子,能够正常使用心火流的人,跟一团诡异的虫子实在很难画上等號。 毕竟梁思凡自己也承认,他没有看清。 直觉不能当饭吃。 好在结局是好的,听到梁思凡真正掌握了心界连锁之后,一干人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了起来。 实力强弱,决定了他们在接下来的路上是否顺利,能走多远。 哪怕排除掉其他杂七杂八的理由,对力量,对强大的追求,也是一切生命的原始本能。 “好啊思凡,这下你就可以正式教给我……们了……” 唐安一个激灵,声音从激动到一顿,最后慢慢软了下去,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这话似乎不適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哪怕心里很想补救,但他现在的处境也著实有些尷尬。 “好啊,等时候到了,我一起教。”梁思凡瞥他一眼,如是回应。 他自然知道唐安的水平早就足够踏足心火流的领域,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在其他人都能掌握前,你別想。 儘管这些天来唐安一直表现得殷勤,有什么事情时常冲在前面,而在面对谭教授的那天也算有出力,但梁思凡仍旧完全不信任他。 当初他为了活命选择站在自己一行人的对立面,这是不爭的事实,梁思凡还不至於天真到这个地步。 说好听点这叫谨慎,说难听点,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所谓走偏过路,就是这样。 没给人赶走或者直接吃干抹净,这是年轻。 转身就把过去事情忘得一乾二净,拉著人手当兄弟,这是傻。 梁思凡说完自己的事,又跟其余人对了对帐,在他今日忙了一天的同时,其他人也没有閒著。 杨倩等心火稍弱的几人还在专心对於神州国標和梁思凡所授的武术进行练打,把心火流提升到10%以上,初步掌握心火流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不过目前看来也很快了,所有人的心火活性都达到了9%以上。 时至今日,有秘籍辅助,还有大部队的协作狩猎,以及梁思凡在背后帮忙存贮,他们的提升速度很快,估计全员超过9.9%也要不了几天。 此外,他们正谋划著名如何多挣些钱,一来是要帮梁思凡分摊压力,二来也是打算换个住所。 毕竟颐和饭店这样的地方住起来实在难受,哪怕只是短时间,待久了总觉得会生蛆一样。 除了那些还在朝10%目標进发的傢伙以外,已经入门了心火流的人也並不轻鬆。 李锦行早上出门得比梁思凡还要早,据杨倩所说,他白天弄回来了几大箱满满当当的废弃零件,隨后便把自己关进门里,叮叮噹噹的声音一直响到晚上,连饭都顾不上吃,也不知道是在捣鼓些什么。 还好这颐和饭店的女老板不怎么打扫,没有闻见门前那股浓郁的机油和电解液气味。 哪怕这会,他在听完梁思凡白天里的故事后便匆匆离开了,说是有些东西要展示展示,得先准备一下。 另一边,林希则是隱著身份,与一些当地人达成合作,开闢了清扫废墟和重建的业务。 卫星城里多是非,破旧拥挤的木质矮楼不在少数,有时一夜之间,一把大火尽数化为灰烬的事情也不是新鲜事。 这种时候,她那独特的心火特性便起了大作用,虽然挣得钱不及梁思凡在七宝阁楼中打出名堂后那么夸张,但也足够作为他失败后的planb了。 除此以外,从女孩那日益成长的心火里,梁思凡也知道她平日的锻链从来没有鬆懈过。 或许出於年纪的原因,他们偶尔会分心,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努力,想要跟上樑思凡,想要帮上他的忙,哪怕只有一点。 谁也不想当累赘,尤其是不想拖累身边的人。 第十八章 锚金,疑问,答案 夜越来越深,也没等到李锦行要展示的东西,耐不住寂寞的人很快便散了。 借著外边公共阳台上的强光大灯,林希坐在石砖地板上,她歪头哼著歌,嘴里咬著线,正有一针没一针地缝著一只兔子娃娃。 一头长髮顺著她脑袋歪斜的方向落下,露台的光打在上边,黑的白的形成分明的两层。 她哼得非常起劲,入迷似地摇头晃脑,仿佛完全沉浸在这里头。 不急不慢的脚步带起一阵轻风,吹起几缕髮丝垂掛在女孩的耳根上。 她转过头,只见梁思凡双手撑在栏杆上,漫无目地正朝远方眺望。 “装什么哲学家呢?” 她一开口,线团顺著嘴角落下。 “你的心火特性比我们都惹眼,挣钱事小,当心惹上麻烦,尤其是卫星区里鱼龙混杂,那些傢伙都不是善类。” 梁思凡没有去接林希的话,而是开口提醒道,儘管觉得自己有些婆婆妈妈。 “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表现得那么夸张,更不会把人引过来。”林希吐个舌头,“倒是你,七宝阁楼那种地方,听起来不太舒服,我觉得你才是那个更容易陷进麻烦里的人。” “而且——”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忧色,“我相信你,但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思凡,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我们想想。所有人可都跟著你呢,你要是出事,我不觉得我们中间还有谁有能力,能带大家走出去。” 她知道单从自身上难以说动面前的少年,便把话题拉大了。 “我没你说的那么厉害,缺我一个世界照样转。”梁思凡淡淡一笑,他明白林希的心思,於是也没再说什么,“我会注意的,量力而行,况且我自己也说了钱的事小,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把命搭进去,不说为谁,这条路我想跟你……们一起走下去。” 他双漆黑的眸子十分认真地望著林希,但话到一半又觉喉咙干得不行,硬生生地加了一个“们”进去。 对面的女孩身子触电似得一颤,指尖下意识地绕了两圈头髮,莫名觉得脸上有些烧烧的,心想这初夏的晚上还挺热。 “完成啦!” 李锦行一声欢呼衝出房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他一身白衬上满是黑点,半长的刘海因为蹭上不知名油液而有些打结,手里则捧著一堆长方形的金属壳子。 林希暴躁地一抬手,几点银色飞萤飘散,外头老树上悄无声息地弹出两根细枝,在李锦行的脚下一绊。 他失了平衡,迎头便要栽下去,面前梁思凡伸手要扶的样子,却不想只是个假动作。 两人指尖差了两厘米,梁思凡只是接住了李锦行手里飞出的几个金属壳子。 他“咚”的一声,脸颊拍在地板上。 两人看著晕头转向的李锦行,异口同声地问:“完成啥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你们听说过心火电报吗?” 李锦行爬起身来,也没管面前这俩是不是串通好的,炫耀的欲望写了一脸。 “那是什么东西?” “善治书屋里看书少了啊,是参考太古时期的电磁波理论,把心火粒子当作电子,不使用实体媒介的情况下,在空气里形成等波长调製迴路......” “停停停,麻烦你说两句人话。” 林希揉著脑袋,只感觉每一字都认识,连起来便听不懂了。 “呃......” 李锦行一脸纠结,似乎是在斟酌讲到哪个层面能让林希听懂。 “你就直说能干嘛吧。” “嗯,对了,你们听说过电话么?” “电话?”林希揉著眉心,似乎想起了什么,“是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太古时期的史前科技么,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见別人声音的东西......我看很多书上都说,史前科技很多都是骗人的,科学院按照残片里的理论进行设计和验证,大多数根本就得不到对应结论。” “太古科技其实还是很严谨的,至於为什么验证有问题我觉得不是它自己的问题。”李锦行拎著长方形的铁壳子晃了晃,“作用类似,但此电话非彼电话,原理是通过每个人心火的独特波段进行定位和通信,虽然还传不了声音,但是文字没有问题。” “多大范围呀?” “十里內,越远越有丟失消息的可能性,大半个卫星区里头够用了,我弄了一整天就为一人做一个。” “可以呀,厉害。” 林希连忙抢过一个电话,好奇心十足地拨弄起来,想要记录自己的心火波段,方才那一点点不爽已经被她拋到九霄云外。 “说起来,锦行。”梁思凡看著小孩一样的林希,忽然开口问道,“我一直挺好奇啊,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跟心火產生交互的,为什么我们体內的心火这么简单,一按按钮就能变成光啊热啊,甚至是你这电话上面的信號。” “好问题。”李锦行像是觅见知音,立马来了兴致,“答案就是锚金。” “锚金,金属是么。” “是特殊的金属,眾所周知,水导电,木引火,而锚金是世上少有的心火导体。没有锚金的话,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很费劲。” “费劲?” “没错,我的心火特性能够直接將心火转化为能量,並灵活调整输出的形式和方向,所以可以做出那些机械。但如果藉助描金,一方面它可以帮助实现转化,更重要的是,这种转化效率能数倍,甚至数十倍地提升。” “所以锚金可以看作是心火的催化剂?但其实我还有个疑惑,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绕不开心火了么?能量的话,燃烧,热能就是最简单的能量,还有电能、化石能,这些都是很方便的能源,为什么现在一切都跟心火绕不开关係?” 梁思凡顺势就將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提了出来。 林希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么多,像只小猫一样蹲在一旁,呆呆地听著。 “很巧,其实这个问题最近我也在思考。”李锦行打了个响指,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既然你问出来了,那么我乾脆改变一下说明的顺序。” “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一部分答案。” 第十九章 二十一世纪,心火,负担 “我会想到研究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今天早上还顺手买了一本《解构锚金》……呃,我觉得这不算乱钱,这些电话的零件也都是我从废品站里弄来的,便宜的很。” 李锦行话说到一半,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没人说你乱钱,不要紧,事实上我觉得这很必要,如果不是我们手头紧的话,该给你发个奖金。”梁思凡语气有些急促,“快继续解释吧。” “《结构锚金》上说,太古时代,人类科技最发达的时候,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鱉。他们不需要使用心火,单靠燃料能把飞船推上月亮,电子信號能將画面和声音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个时代,被称作是『二十一世纪』!” 李锦行自顾自地说著,唾沫横飞,以至於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少年身子猛得一抖。 “之后我又了些时间去查歷史资料,类似的传言其实很多,太古时代充满了太多神秘,又完全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基本可以確定,那就是从千年以前,那个没有心火的时代到如今,人类的歷史似乎存在一段完全空白的断层,隨后心火这东西,忽然便出现了。” 梁思凡听著,心里一阵悸动。 其实,结合以往的点点滴滴,包括从莫大那里看到的记录,他一直有些类似的猜测,只是没有连成一个整体。 现在,一切逐渐连起来了。 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或许是上一世记忆模糊的原因,梁思凡没有特別强烈想要回去的衝动,相反在这边,他重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他只是觉得,自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 这种事情,能跟谁说去呢。 “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人类社会的运行基础忽然变了呢……你们等我一下啊,要解答这个问题的话,需要另一件东西。” 另一边的李锦行这样说著,转身又进房间,抱出一台带著数字轮盘和金属导线的仪器。 心火仪,当时从善治书屋离开的时候,李锦行留了个心眼,从废墟中挖出了残骸。 到了晋乐城之后,他利用淘来的零件又把这玩意修好了。 並且,不只是修好,似乎还做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良,在原本的基础上多了一个调档位的按钮,捏片变成了套在手上的腕带,数字轮盘上的位数也变多了不少。 “不止是修好,我还优化了它的精度,另外多加了一个功能,除了活性率外,还能测量心火的总量,你把手放上去试试。” 李锦行扳动了一个档位之后,將心火仪调整到心火总量的模式。 “我试试。”梁思凡说著,將腕带套在手上,银色火飘渺之后,仪器上头赫然出现的数字是一大串。 528.357 “这个数字就是你的心火总量,单位值是我隨便设的,毕竟也没有国標参考。”李锦行解释著,又忍不住嘟囔一句,“话说你怎么比我高这么多……呃,算了,然后你做一个事情。” 他一边说著,一边掏出一盒火柴给到梁思凡。 “点一根……哦不,多点几根吧,一根可能精度不够显示。” 梁思凡有些摸不住头脑地抓了一把火柴,在盒檐上一蹭,飘摇的橙色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 也就在这个同时,心火仪上的数字也隨之跳动。 528.355 梁思凡眼皮一跳,露出诧异的神色。 接下来的十秒里,那最后一位数又缓缓跳回了528.357。 “这是……” 他脑海中的思路飞速转动,如果自己没有误解的话,一般情况下,他体內的心火总量应该是维持在一个恆定值,使用之后便消耗掉一部分,並在之后慢慢地又恢復回来。 但是,他刚刚明明只是点了个火,就是用手拿著火柴在盒子上轻轻一擦,並没有使用到心火才对,而他体內的心火却被消耗掉了。 这意味著…… “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李锦行一根指头戳过来,神采飞扬地说著,“表面上看,燃烧这个过程是自发的,但实际上,它仍旧需要心火参与,你感觉不到,是因为消耗对於你而言很小。事实上,从我做过的实验来看,自然界的一切变化都需要心火的参与。”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在心火的基础上运行的,就好像……” “被心火绑架。”梁思凡说这话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很形象。”李锦行对他的比喻表示讚许。 “等等等等。”一旁乖乖听了许久的林希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虽然没有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但她很快也听明白了两人的意思,隨后心里便生出了新的疑问,“那打雷呢?按照你的说法,打雷也需要心火不是么?还有火山爆发,以及……最简单的,水从山顶流下不也需要重力吗?这些过程,心火是哪里来的?” “所以说,我刚才说的也是,我找到了『一部分答案』。”李锦行耸了耸肩,“我自己对此的解释是,自然现象分两类,人类想要自发引起的,需要他们自身消耗心火。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个世界里自然运行著的,是不需要,还是也有心火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提供,我还不知道……” “我来猜猜我来猜猜。”林希抢过话来,“如果,如果存在的话,两个活性率百分之一百的人打了起来,大量心火进入自然界里,是不是就提供了足够的心火。” “是有这种可能,但谁没事天天打架……” “你別管,总之我觉得很有道理。” 旁边的梁思凡静静听著,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莫大那所谓的被心火绑架到底是指什么。 在这个原本可以正常运行的世界里,心火变成了中间商,二道贩子。 生活中那些普通人不是不用其他能源,而是就算要用,也同样需要藉助心火,如果没有锚金催化,效率很低。 像是他们这些心火质量很高的人或许感觉不到,对一般人而言,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负担是很重的。 第二十章 异常,科普,基石 不论心火是不是充当了二道贩子的角色,但毫无疑问,它为人类带来了翻江倒海的威能。 究竟是好是坏,估计也没人说得清楚。 梁思凡暗自思索了片刻,隨后猛地站起来。 另外一边,还在辩论这世界上有没有两个巨人天天打架,来为闪电火山充能的林希和李锦行在听见动静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再想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既然锦行都已经把这心火仪给弄出来了,顺便测一测吧。” 梁思凡这样说著,扳动了上边的档位,他再次套上腕带,飘零飞舞的火星飆出几点,数字轮盘上跳出了一串带百分號的数字。 12.87% 好快。另外两人心想,自从风车镇里出来之后到现在,其实也就过去了十来天而已。 不过转念一想,突破閾值、领悟心火流、吞噬消化、神州国標、武术,这么多因素加在一起,还有他本身质量就高的心火,倒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了。 梁思凡摘下腕带,递给面前的两人。 “我今天早点时候已经试过,不用了。”李锦行摆摆手,“反正拍马也赶不上你就是。” 林希接过腕带的动作顿了一瞬,隨后她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套在了手腕上。 转轮转动的声音里,新的数字隨之浮现。 三人都是一愣。 14.58% 如果说梁思凡的进步速度还算可以解释的话,林希这边实在太离谱了。 这到底…… 梁思凡皱著眉头,这是在很难让他不跟先前的一切异常联繫起来。 身体状態、村落里的异象…… 而且—— 林希是个很活泼的性子,话多、精力旺盛,她对很多事情都会感兴趣,但往往过一会就会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但最近这些天,她常常这样,专注地去做一件事情,比如缝娃娃。 就好像是在故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要忘记什么事那般。 她可能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哇,原来我这么厉害。”林希注视著轮盘上的数字,隨后忽然开口说道。 她只是歪著头,脸上空荡荡的一副好奇表情,换做平时恐怕早就嘴角一扬跳起来了吧。 “不是,你俩到底什么鬼?怎么一个比一个妖孽。” 李锦行瞪大了眼睛,原本他觉得自己的心火能算优秀,但此时此刻的他整个人都被挫败感填满。 梁思凡犹豫了一下,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眉眼间的神色沉了沉,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身边的李锦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梁思凡抢过了话头。 “说起来,心界连锁,我觉得你们可以再多体验几次,不用自己硬去摸索,或许很快就能学会。” 听到这里,林希和李锦行眼前顿时一亮。 梁思凡一抬手,空气中飘散的透明光点一瞬匯聚,两道心界连锁倏地朝著他们咬了过去。 一种奇艺的连通感里,他隱约可以读出那女孩心里的情绪。 迷茫、害怕、温柔、坚决…… …… 烛光飘荡。 水波似的光晕如同波浪来回拍打,天际一般高大的十二道青铜烛台直指天穹。 近处一盏银白色的烛火熊熊燃烧,那是今天被梁思凡斩杀的三只人狼。 身后的青铜大门上,妖冶的纹上奇光异彩流转,如同活物。 “你终於愿意见我了。” 梁思凡开口道,他伸手勾过一缕人狼的火种,曾经会让他几近崩溃的混乱与疯狂,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承受。 “玩游戏么,总是要一关一关过的,你不去把剧情触发了,站在新手村门口就想要我告诉你打boss需要准备什么套装,那多没意思。况且,这样会破坏因果。”莫大的声音透过青铜门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煦,“你应该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我。” “其他的都无所谓了,我知道你也不稀得告诉我,二十一世纪的莫大。” 梁思凡望著大门,甩手將人狼的火种丟了回去。 “我只要你告诉我,林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解决。” “呵,严格来说,二十一世纪的莫大,这个说法是不正確的。”莫大的声音里透著一种少有的嘲弄,“至於你的小女孩,我们的协议只包含与你心火相关的服务。为你身边的人做健康諮询,並不在这个范围之內。” “你需要什么代价,补充协议我也可以签。” “如果说,我想要你的身体呢?” “视情况而定,先开出你的价码。”梁思凡似乎是早就考虑好了,立马便说出口。 等待他的是良久沉默,隨后那悠远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已经等待了千年,不至於为这种事情竭泽而渔,老签协议太麻烦了,就当是个口头约定吧,如果日后你能找到六故天仙的心臟,把它献祭给我就好。” “六故天仙?心臟?那是什么?”梁思凡没听明白。 “和你没关係的东西,你只需要知道这点就好。答应还是不答应,给我你的答案。”莫大似乎懒得解释。 “我答应你,前提是真的没关係。”梁思凡也没多纠结什么。 “好吧,需要提前说明的是,哪怕全盛时期的我也並非全知全能,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神明,我只能提供一些比较可能的猜测和经验帮助,但不保证一定解决问题,那女孩身上的东西或许会很麻烦。” “没关係。” “我想也是,那你就听好吧,说起来,我也確实没有认真给你做过一些必要的科普。” 莫大的仍旧是那副能急死人的语气和腔调。 “眾所周知,心火也分等级,第一类是普通人身上的范式心火。平庸、均衡,正常情况下崩溃风险很低,虽然成长较慢,但在长年累月的积淀之下,未必就一定输给其他类別。心火品质本身並不是强弱的决定性因素——这是题外话,扯远了。” “第二类,是特异心火。心火刚刚出现的时代,人性之恶尽显,那是一段绝对无法记载的歷史。” “可悲的欲望,带来了无尽的吞噬与被吞噬,以及无数来歷不明的污染、变异、崩溃。在这个过程中,千奇百怪的特异心火也开始出现,达尔文的进化论被演绎得淋漓尽致。但就像我说的那样,特异性火未必优於范式心火,有时甚至是劣势。一道特异心火,各方面都不出彩,唯独崩溃风险极大——这样极度失败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 “不过,特异心火的出现,是后续一切的基石。” 第二十一章 分类,建议,区別 “一般情况下,特异心火併不具备遗传性,人死灯灭,只能通过被吞噬和消化来进一步沉淀。” 莫大说到一半,青铜门后忽然传出一阵嗦茶水的声响,直到梁思凡脑袋上快要突起一道井字形的青筋时,他才接著开口。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 “千年以来的纷爭曾经导致太多无与伦比的火种陨落,那些原生持有者为了活下去的手段之一,就是將自身火种化,你也见过。” “但实际上,这难度很大,像那树人不过化为火种百余年时间,已经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会选择跟姓谭的那种人合作,也是出於无可奈何,因为最多再过个几十年,它恐怕就会成为一道纯粹的火种了。” “但哪怕这样,他也能算是半个成功者。化为火种需要吞噬海量的能量,能够跨越崩溃並最终稳定下来,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只有极少数的佼佼者能成功倖存,稳定下来並存至今日,仍旧保持自我,那些傢伙才是我曾经说过的,真正的太古灾难。” “剩下的一部分虽然也稳定了自身性质,但他们的意识在漫长时光里被逐渐磨灭,进而发生了质的转变,拥有了一定的不灭特徵,成为伴隨血脉传播的纯粹火种。这就是第三类,传世心火。” “以及,在传世心火里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具备了完美的不灭性,哪怕持有者死亡,也会以各不相同的形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由新生儿继承。这就是第四类,举世覬覦的神话心火。” “这第三第四类,才是真正和前两者拉开质的区別,你也可以想像,每一道传世心火和神话心火上背负了多少血债和污染,无数次从崩溃的深渊里爬起来,它们是进化论的胜者。” “至於原质心火,离你还太遥远,就先不说了。” “强调这些的意义就在於,我想解释传世心火与神话心火的形成的原因,没什么好掩饰的,他们背后,就是血淋淋的吞噬与污染,以及人类最原始最纯粹的求生欲望。” “在多数神话心火中,残存的意识经过岁月冲刷早已十不存一,不过也有像那女孩这样的少数。对於她来说,神话心火是上天的馈赠,也是背负一生的诅咒。” 莫大顿了一瞬,发出一声清风吹过似的感嘆声,隨即继续说道:“那女孩身上的火种,哪怕在寥若星辰的神话心火中,也是顶尖的。” “我只能接受你的感受进行分析判断,而无法亲身体会,所以能够做到的分析有限。”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看不到她的命运,其中的原因大概就是有什么难以名状的存在污染於其中,虽然意志尚存,但陷入很深的沉睡中,大部分情况下也可以认为它是一道纯粹的火种。在人类千余年的心火歷史上,这一现象非常罕见,但並不是没有。” “而从我看不见她的命运这一点上就可以推断,那东西可能在某些方面並不亚於我,所以非常麻烦。” “现在我能给出的的建议是,它显然没有甦醒,只是因为吸收了一些太古时代的优质心火,潜意识变得有些活跃。” “她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为而治就是最好的方案,不要对它再造成任何刺激,一般情况下它会重新进入完全沉睡。” “她可以正常使用心火,但不要再逼近自己的极限了,並且在那玩意完全沉睡之前,也不要再去消化火种。天知道那位兄弟会不会在睡梦中闻到什么胃口大开的香味,然后睁开眼睛。” 说到这里,莫大的声音才终於停了下来。 “就这些么?”梁思凡在心里暗自记著,又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现在就这么些。”莫大的声音里带著几分玩味,“你不会希望事情发展到,需要我给你提出其他建议的程度,那时候或许就真的有点麻烦了。” “我了解了。”梁思凡点头,“那接下来,说一下我自己的事吧,心界连锁,我掌握了。” “挺快的,我真得称讚一下自己的眼光。” “不是称讚我么?” “想多了,马哪有伯乐重要……本来我预估的时间是到达晋乐后的一到两周,但你碰上了那个异种,也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说到这里多提一嘴,不要招惹那玩意,天底下的异种多如牛毛,而它可能是其中最麻烦的一类。” “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是奇怪到底是我中途追错了人,还是什么別的原因。”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太多了——总而言之,你的七宝阁楼策略很好,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上甲擂,一定要等你基本掌握全部的四大行之后,不然那就是找死。” “必须是全部么?” “必须是全部,四大行就像一个木桶,涵盖了与你相关的方方面面,面对四行全能者,任何一处漏水都可能是致命的。另外一个建议,除了打擂外,目前你更急需的是有一位名门师傅指导,越到精深处,不同流派的心火流区別往往越大。” “那顾氏五行经和心意五行经,在心火流秘籍中的地位怎么样?”梁思凡听到这里,顺口便问了。 “不世孤本和至高典藏啊,个人认为互有长短、不分优劣吧。都是能够通往至高心火的康庄大道,我想你也没有选择的机会,这种不传之书,你短暂停留月把时间要是能有机会窥探,只能说命运女神还真的很偏爱你。说来也巧,我给你的那本心意六合,与这两者的契合度很高。” 莫大这话说的,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说来也巧么?”梁思凡自言自语著,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而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你和神话心火中的那些东西,有什么本质区別么?我的心火也可以算作是神话心火?我觉得这与心火相关,你需要认真回答我。” 青铜之门的那头忽然安静了下来,隨后空气振动,那头来传来莫大的一阵轻笑。 “关於你的第一个问题,其本质区別就是,他们是不得不放弃肉体,而我不是。在此之上,我与他们存在的性质也完全不同。” “而第二个问题,很遗憾,按照正统的心火学,你的火种只能被划分为特异心火。” 第二十二章 真实,清扫队,机会 送走了梁思凡后,恢弘的殿堂里,《思凡之书》倏地出现,只是这一次,翻开的空白页面上过了许久才开始记载。 【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冷静和冷酷,但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还有事情会让我如此慌张。】 【直到听见莫大的建议后,我才终於安定下来。】 【或许是受过他太多照顾的原因,我对莫大的警惕也逐渐放鬆了。】 【他给出的猜测、建议、科普,这些都是正確的,只是唯独一点。】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藏於林希火种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可不是什么自太古时期进化来的神话心火这么简单。】 【她所承载的,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对於晋乐这座城市,梁思凡心里已经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那种陌生感。 他把莫大的建议转换成了自己的说法,以己为例,劝说林希休息一段时间。 那女孩几乎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便接受了,在听到自己身上应该只是有些小问题,並且梁思凡也曾经歷过之后,她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对於神州国標的学习仍在继续中,梁思凡练得很勤,几天过去,化恆已经推至中篇,他能感受到体內磅礴的心火已经趋於另一种形式的稳定,逐渐转化为他真正的一部分。 到了最后,像之前那样吃撑了的感觉,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口渴逢甘露,恰巧在这之前,他又宰了三头人狼,现在手里存量大把的有,消化这一任务,便十分自然地再度开始了。 只是从与那些东西的战斗中,梁思凡很难想像自己的神形百链会进化出怎样的新特性。 再说吧。 那钱五办事也当真挺靠谱,几天时间,就帮梁思凡確定了另外一场。 別看上次那场是当天就约上了,但对手也只是个混混罢了。 钱五这次费了点大劲,替梁思凡找到的对手,是七宝阁楼丙擂的头牌,三神飞影马文涛。 按他的意思,这场贏下来,上乙擂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梁思凡自然也是乐意得很,他著急挣钱,更不想和丙擂那些嘍囉继续浪费时间。 他很期待在乙擂遇上一些高手,把对战经歷化作供自己技术成长的粮食。 说到技术,在心火流上樑思凡现在倒是陷入了一点瓶颈。 心界连锁他已经掌握,剩下的三大行中,只有心粒震爆,在那个荒野村落中曾体会过一些,剩下两大行他连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哪怕就心粒震爆这一项,他也只感受到了一瞬,还是心界连锁与心粒震爆合併使用的复杂技巧。 想要自己琢磨出名堂来,恐怕真得下大心血进去,不是上场打个三拳两脚能够迅速体会的。 说句有些发癲的话,得赶紧让人把自己给打一顿。 心火流中,基础四大行倒也不算什么极其罕见困难的技巧,在晋乐这样规模不小的城市里,总是有人得过传承的,只是他不知道在哪罢了。 思来想去,果然暂还是只有往擂台上继续打这一条路子。 至於找老师这个方向,自从那晚找到一团虫子后也同样陷入了瓶颈,梁思凡觉得如果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去主城看看。 总之,先上乙擂再说吧。 怀著这样的想法,在入城后第四天的傍晚,练了半天心火流和神州国標的梁思凡,踏上了前往七宝阁楼的路。 …… 將要入夜的卫星区里,人潮依旧熙熙攘攘,暗红色的天空中,飘渺的白烟接连升起,裹著蒸煮的香味飘散出去好远。 靠近主城区的天水街头,拉货的大车上车夫高举马鞭,踩著尘土的马蹄声里,几颗石子被捲入车轮中,隨后又被高高拋了出去,坠入带著难闻气味的贯城河上,打碎了路边一张张模糊的脸。 “李添帆,咱俩今天挣了多少你点过没有?” 杨倩望著几盏大灯打著的高墙,伸手扯了扯身边的男孩。 但她却抓了个空,於是有些疑惑地扭过头来,发现那个圆脸的傢伙正总一旁的街边小步快跑上来,手里拿著半块拳头大小的烧饼,剩下半块则被他叼在嘴里。 “清扫队阿叔送的,挺好吃你也尝尝。” 他含混地说著,一边摇晃胳膊將半块烧饼递上前去。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看你真改名叫添饭算了。” 面前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他手里的烧饼,一副含铁不成钢的样子咬在嘴里。 “那你倒是別吃啊。”李添帆股著腮帮子不服气。 “我吃是给你面子,所以到底挣了多少今天?你快数数啊。” “不用数,今天铜钱不够,李叔直接给的纸钞,一块八毛七。” “一块八毛七……真少啊,咱这要赚多少钱才能给思凡他们帮上忙。” 杨倩托著脑袋,一股颇为苦恼的模样。 这几天来,两人加入了卫星区的清扫队,以此挣些收入。 所谓清扫队,就是负责日常对付一些低级异种的组织。 和高墙环绕的主城区不一样,卫星区面向荒野,对外几乎不设任何阻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可能进来。 清扫队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只会追踪一些较为常见的低级异种留下的痕跡,对更难以琢磨些的,便不会去管了。 诚然这也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对於从风车镇里一路走出来,见过大风大浪,也有参与集体狩猎的两人而言,这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 他们二人的的心火特性,一是治疗,一是远攻,都属於比较罕见的类型,在清扫队里属於不可多得的人才,工钱自然也给得高。 杨倩刚才嫌少,但放在整个卫星区里,一天接近一块钱的人均收入,除了七宝阁楼外几乎没几个人能拿到。 他两原本也有担心,暴露心火特性会不会招惹来什么麻烦,但在试探性的接触后便发现,所谓清扫队也不过是些自发组织起的卫星区居民,在维持生计的同时为自己城市出一分力而已。 在这里,特异心火虽然少见,但除了他们外也不是没有。 清扫队、治安队、筑建队,在卫星区里,类似的组织不在少数,能盈利是最好,亏钱的,背后都是金老大在贴。 “十天就是二十块,不少咯。”李添帆摸了摸缝在胸口里的钱票,“倩,我们量力而行就好,別到时候钱没挣到,还给梁思凡他们添麻烦。” “哎呀我也懂嘛,但我就是觉得思凡他们太辛苦了,我不想我们两永远像拖油瓶一样,我们自己也要多找找机会,累一点又没什么,我们是同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杨倩自顾自说著,忽然发现身边的少年呆呆地望著远方。 她心头不满,伸手要去锤他后背,却被一把抓住。 “別……別闹,倩。” 李添帆瞪大了眼睛,棕色眸子逐渐变为竖瞳,將落日中的街道尽收眼底。 “你说的机会,我好像找到了。” 第二十三章 冷静,差別 落日前最后的残阳为整座城市披上一缕金红色,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李添帆的双眼如同鹰隼那般一收一缩,聚焦在一个匆忙的人影身上,丝毫不理身边杨倩一副跳脚模样。 “啥机会呀啥机会?” “你在看什么啊?” “哎哟喂能不能理理我,你急死我了。” 女孩见他认真,忍了半天只是嘴上话多,没去实际干扰他。 李添帆看了片刻,这才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在外边那个村落里,我们遇到的怪老头么?” “怎么?你找到他了?” 杨倩一下子来了精神,站直身子眯起眼睛。 “没有。” “你……我……”女孩脸上表情一阵扭曲,落在他肩上的手差点就要作掌朝他脑袋上拍下去。 “但是……我找到了被他带走的那对母子。” 李添帆的视野里,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手里提著半桶水,在夕阳拉出瘦小的影子,混在人群中的脚步有些踉踉蹌蹌。 那时在名为晋安的小村落中,李添帆和梁思凡离事发中心站得最近。 在那个老头用心界震爆震晕所有人前,在场所有人的脸李添帆是尽收眼底的。 他努力回忆著曾经看到的画面,视线中的小男孩和晋安村里的那个瘦小人影逐渐重合在一起。 李添帆心里愈来愈肯定,这孩子就是当时消失的那个。 他会出现在这里,那个老头很可能也来到了晋乐城中,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有交集。 梁思凡想要找到那个老头,向其请教一些与心火流相关的秘密,这件事情他们也都知道。 这无疑是他们现在能对梁思凡做出的最大支持。 “你確定吗?”身边的杨倩追问。 “应该……八九不离十。” “那还等什么,跟上去看看。” 杨倩听完,立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却被一只结实的胳膊拉住。 她回过头,只见李添帆死死盯著她,眼色很沉。 “倩,我明白你现在很想帮到思凡哥,但你要清楚,他就是比我们强,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所以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別给他添麻烦。” 这个一向靦腆话少的少年近乎憋红了脸,他大概很少说出这么长串一句话,一时间连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他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於是又接著说道:“我想说的是,那老头是个疯子,而且你不要忘了思凡哥前几天才说过的故事。” 李添帆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一来那个老头子行事没有一点规律可言,真撞上了不知道会对他们两人做出什么事来。 二来,如果那老头確实是在晋乐,那梁思凡先前见到的奇怪场景,就未必是看错了。 如果他们像之前的梁思凡那样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跟杨倩两个人,多半是处理不了的。 简而言之,考虑到可能遇到的危险,他们两人的实力不够应付。 杨倩听了他话,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隨后又在一片残红里伸出手,像以往那样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当我是傻瓜么,真是的。你说的我当然也明白啦,不添乱,这是第一准则。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再考虑其他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抹残阳里,那张梳著马尾的脸上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只远远地跟著,不入室,不去奇怪的地方,时刻对周围保持警戒,一旦发现奇怪的人就马上撤退,找到他们的住所也同样撤退,把这个消息告诉思凡他们,不再进一步深入,这样没问题吧?” 李添帆听著,思索了半晌后用力点了点头。 女孩拍了拍他,脸上是一抹露出虎牙的笑。 “你呀,有时候不是也挺帅的么?” 对面男孩的脸上忽然一烧,红彤彤的,分不清是阳光还是血色。 “走啦。” 他还没回过神来,身边的女孩已经迈开脚步。 “等等我。” 少年招著手,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对了,李锦行不是做了电话机,现在就把消息送出去,让他自己考虑要不要支援我们。” “別打给希姐,她需要休息,这种小事情不要让她操心了。” “思凡哥也是,他这会估计还在七宝阁楼,说不定正在苦战呢。” …… “咚!” 暴起的一脚横踢在马文涛腰间,隨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爆裂声。 男人的身子呈现出一个类似马蹄铁形状,从中间凹陷的奇怪弧度,隨后像个破掉的塑胶袋一般飞了出去。 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跡形如墨画,朝著几个不同方向散开,像开一样。 现场鸦雀无声。 三神飞影马文涛,就这? 比起四天前和骷髏唐森对战时的场面,似乎还要轻鬆更多。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秒。 这可是丙擂的头牌。 梁思凡鬆了松肩膀,在一眾人的目光里里缓缓走下擂台。 这倒是没有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那所谓的丙擂头牌,也就是心火质量要更高些,加上学过一点拳脚把式,就足够在这地方称王了。 他和梁思凡之间,存在质的差別。 在开场的那一瞬间,梁思凡没有犹豫,当即发动了心界连锁,而他的对手显然没有掌握四大行。 虽然他的心火活性率也超过10%,尝试著进行了一些抵抗,但下一秒梁思凡便衝到了他面前。 这位三神飞影先生显然是想要做些什么,但还没有来得及施展,一道跗骨般的心界连锁便从他背后咬了上来,那蓄势待发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最后一秒,一记勾拳,一记鞭拳,外加扫踢,漫天飞洒的血点里,梁思凡轻鬆取得了胜利。 他也真正体会到了莫大所说的“木桶效应”。 理论上只要活性率跨过10%的门槛,那便有可能对心火流施展抵抗,但需要付出的努力和难度也是加倍的,在实战中这会让你的破绽无限放大。 毕竟不是谁都是谭教授那种货色,遇到稍微厉害些的,便只有被拿捏的份。 第二十四章 科学,大获全胜,速来 入夜,卫星区里的百家千户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站在高处向下乍地一看,就好像群星璀璨的天空,一瞬间恍若天地倒置。 李添帆和杨倩趴在不算很高的屋顶上,下边街道上的人影只有巴掌大小。 那个男孩费劲地提溜著桶绳,身子跟隨里头的水面一道左摇右晃。 终於他停在了一家旧瓦房面前,拳头一下一下敲在倒贴福字的大门上。 门倏地打开,一屋子的橙色火光泼洒出来,穿著灰色衣裙的女人接过水桶,颇有些警惕地朝著外边张望了一番之后,招呼男孩进去后迅速带上了门。 这一切都被收纳在李添帆的棕色竖瞳中。 “怎么样,那是他妈么,晋安村里的那个?”杨倩扯著自己袖子,急不可耐地问。 李添帆回忆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给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嗯。” 他隨即又补上一句:“我们走吧。” 基本可以確定这就是他们的住所了,但是並没有见到那个老头的身影。 不管他是不是还留在这里,再想要深入肯定需要近距离接触。 按照他们事先约定好的,该撤退了。 “等等。”杨倩低著头,忽然又说。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李添帆眉头一皱,神色有些不悦。 “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当然不继续了。”杨倩摆弄著手里的电话,递给李添帆,“是李锦行这傢伙说的。” 李添帆眯著眼睛,他的竖瞳还没恢復过来,以至於有些看不清近处。 片刻后他才看见李锦行留下的讯息,意思是让他俩找到找到位置之后不要深入,自己马上就过来。 “你看,说曹操曹操不就来了?” 顺著她手指的方向,只见一个戴眼镜的身影横窜在街道上,背上还繫著一个不小的包袱,汗水顺著湿漉漉的刘海直往下滴。 杨倩劈手抢过李添帆手里的电话,输入了一连串的字符。 “看上面,笨蛋。” 片刻后,李锦行爬上屋顶喘了一口粗气,他简单了解了情况,当即夸讚: “你们做的很好,接下来交给我吧。” “你要做什么呀?”杨倩问。 “呵——”李锦行再度露出炫耀欲满满的表情,“知不知道,什么都靠人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他一扯包袱,下面露出来的是两只金属零件拼凑起来的铁疙瘩,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看著啊。” 李锦行指尖一抚上边的银白色金属核心,两坨铁疙瘩立马咔噠咔噠发出一阵齿轮和活扣转动的脆响,伸展出的宽大羽翼勉强能让人判断出是以鸟为基础设计,只是其余部位长得有些抽象。 这傢伙审美真差。杨倩心里暗说了一句。 “去。” 他一声轻唤,两只傀儡顿时展翅飞了出去。 “反正先找到那老头再说吧,剩下的就交给它们,他一出现我就会知道,这样什么风险都不会有。” “这就是科技!” 李锦行望著那两只在半空中盘旋的金属鸟,语气很是得意。 他话音刚落,那两只鸟身上的银色火焰骤然熄灭,旋即迎头坠落,砸在地上碎成一地扭曲断裂的零件,惊起两声尖叫。 “这就是科技哈?”杨倩眯著眼睛望向他。 “不应该啊。” 李锦行脸上掛不住,伸手在包袱里的备用零件中不断施为。 “锦行。”李添帆身子触电似地一颤,隨后伸手去拽李锦行胳膊。 “你等等你等等。”李锦行头也不回,“我再攒一个出来,肯定不会有意外了。” “不是,不是意外。”李添帆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我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感受到他的声音不太对劲,剩下两人缓缓回过头。 只见五步外的屋檐上,浑身蒙尘的乾瘦老头站在风中,灰白的双眸不聚焦地望向两个方向。 那缕沾满尘土的鬍子下,露出黄白黑三色错综的牙齿。 ...... “好小子,真让我捡到宝了。” 休息室里,钱五嘴角弯得快要能够掛上茶壶。 虽然直至今日他还一块钱都没有从梁思凡身上挣到,但想想这傢伙的未来,他顿时觉得这少年像是一台哗哗印钞的人形机器。 “就今天这场贏了下来,我怎么都能给你下场带到乙擂上去,你信我啊,三五天之內,最多一周,听我的信就好。” “除非他金老大脑子坏了,让你继续在这丙擂待下去,傻瓜都知道该买谁。” “上了乙擂,就是你放开手脚挣钱的好时候啦,一旦打出名堂,特意来看你的阔老爷多一点,这抽水制的,哟,我都已经看见白银跟水一样哗哗流了。” “怎么样,走嘛,作为你丙擂的收官战,我请客!” 钱五这样说著,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搓了搓手指。 “哦不过今晚得早点回去,我听说……” 另一边的梁思凡並没有认真去听钱五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摆弄著手里的电话,里头忽然弹出的讯息让他眼皮一跳。 是李锦行发来的,也没说是什么事,只是发了一个地址。 他还没来得及研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手里电话“滴”的一声轻响,又是一条李锦行发来的消息。 “老头找到了,速来。” “五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哈。” 梁思凡这样说著,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以至於都没有听到身后钱五的呼唤。 “哎,你去哪?我听说跟巡警熟悉的朋友说今晚会有宵禁,你听到了吗,喂!” ...... 和灯火辉煌的主城区相比,卫星区里的灯光要孤单的多,稀稀疏疏的光斑刺进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好似几点顏料挤进大河。 梁思凡有夜天狗那里得来的心火特性,在他眼中的卫星区,明亮的和黑暗的两片分界,就和白日里的阳光与树影没什么区別。 身边的景物飞速后退,楼宇、篱笆、草车,唯独没怎么见到人影,注意力不在上边的梁思凡全然没有关心。 他依照李锦行给出的地址来到了那间旧瓦房前,橘红色灯火顺著没有上锁的门缝漏出来,隱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梁思凡能感觉到有熟悉熟悉的心火在里面,他確认无疑,猛地推开门来。 里头看见的景象让他一愣。 第二十五章 见面,凶案 开了门,著眼是个不大的屋子,狭窄的客厅和只能放下一张床的臥室连在一起,没有厕所,窗台下掛著一只睡袋,客厅摆著方桌和锅灶,两盏提灯里,暖色调的火光起起伏伏。 那桌边围坐著六个人,桌上除了白饭外,摆了三个碟子,里头是豆乾、生粒之类的便宜凉菜。 乾瘦的老人大快朵颐,两只筷子近乎要在半空中拉出虚影来,脏兮兮的鬍子上星星点点沾著褐色汤汁。 剩余的五个,神色则略显尷尬。 李锦行、杨倩、李添帆,还有晋安村中忽然消失的那对母子。 气氛诡异得劲。 梁思凡预想了很多种情况,甚至做好了较坏的打算,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推开门后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哟,小涛啊,你又有朋友来啦?坐!坐!別客气都当自己家里一样。” 老人听到动静一抬头,衝著梁思凡露出带著几颗大牙的笑容,隨后唾沫横飞地招呼起来。 李锦行侧开脑袋,让过两颗混著豆乾碎片的口水泡沫,很努力地没让自己皱起眉头。 梁思凡听完也不客气,走上前来掰过一把只剩三条腿的凳子,大刺拉拉地坐下。 “吃饭,吃饭,吃完饭我给你们讲故事,还有吃。” 老头这样说著,隨后便继续埋头大快朵颐起来,再也没说什么。 梁思凡的目光游过三个同伴,他抽了抽嘴角,隨后深嘆了一口气问道: “有没有谁来跟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跟添饭两人藏得好好的,结果李锦行跑过来,说是用他会飞的机器人去侦察情况,结果就被人给逮到了。” 杨倩抓住机会,总之先打一耙再说。 “你......”李锦行咬著嘴唇,脸色发红,“跟我那两傀儡根本没有关係好不好,人家就是在回家路上撞到咱了,真要说还不是你们选的藏身点太霉了!” “你怎么知道就没关係了?而且谁想得到他会走房顶上回家啊?” “......” “那个,我们先不要吵架吧。” 李添帆挠著头皮,想要劝住两人却找不到插话进去的时机。 “停。”梁思凡扒拉著自己的半边脸皮,在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吵嘴的两人安静下来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李添帆,“添帆,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李添帆吞了口唾沫,有点磕巴地说起来,但足够干练,梁思凡很快就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三找到了这对母子的住所,隨后便被老头撞上,他口中叫唤一声“小涛啊,你朋友来啦!梅芳你做几个好菜!”,在这之后,咧嘴笑著抓起李添帆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別看他疯疯癲癲,手上劲道大得嚇人,三人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又不敢来硬的,害怕他又发狂,最后只好硬著头皮跟进去了。 再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李锦行心想反正都已经这样,那乾脆叫梁思凡一起过来得了,这老头看著倒也没什么恶意,他愿不愿意,或者说能不能传授心火流,是或否直接趁机確认一下,不行的话乾脆也別惦记了。 那么多的计划和手段,只因为一个选择从屋顶上回家的人而全部崩溃,变成这副模样,说起来还挺好笑的。 不过,李锦行最后的想法倒也不坏。 梁思凡这样想著,看著桌子对面狼吞虎咽的老头,几度想要开口出声,都被他的囫圇动静给吞没了。 要不还是等他吃完再说吧。 ...... 七宝阁楼,丙擂大楼外。 微风起,伶仃雨点落下,耳畔儘是沙沙树响。 钱五穿一身深绿色长衣,脚步蹣跚地走在街道上。 他打出带著酒精味的嗝,微微熏红的脸上还写著被梁思凡拋下的不满,嘴里自顾自地嘟囔。 “真是的,现在的小鬼,也不知道脑袋里头都在......在想著点什么,这就是代沟么?” “一声不吭就跑了,丟下老子一个,都不找个体面点的理由给我,真不给面子。” “他要是不改改这愣头青的性子,在七宝阁楼里估计要吃大亏哦,我......我是不担心他,我担心他做什么,我只是替有才能的人觉得死了可惜!嗝!”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身子向前一倾,直接顺著街角摔了出去,正好面前是滩湿软的泥潭,就这么跟块冰坨子似地滑行了几寸。 耳畔隱约传来人声,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刚来得及抹了一把粘腻的下巴,下一刻,一束强光便照眼打了过来,全副武装的巡警吹著口哨,眉眼很凶。 钱五猛地酒醒了,他连忙拍了拍满身泥巴,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好在那个巡警也没做什么,只是拿著一只灯筒对著他的脸照了半天,隨后冲他摆摆手道:“你走吧,这边不通,今晚不要在外边晃悠了。” “不通?”钱五瞪大眼睛,“长官,我这,我家在前边,这都哪哪封了呀?” “御南、天水、山水三条都封了,你家要在前边的话,今天就自己找个地方对付一下吧。” 钱五揉了揉眼睛,只见不远处的街道上,几队巡警有序行进,制式步枪、心动甩雷、防爆服,队伍的最后还跟著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 军警司虽带军字,但在非战时情况下,一般还是当作警来用的。 而他们现在的配置,却几乎接近军备级別。 除此以外,人群中间还能看到一个叼了根雪茄,穿著麒麟武服,满身肌肉虬结的汉子,煞是醒目。 他听见这边的动静便转过头来,正好和钱五对视上,一股直衝天灵盖的凶意顿时激得钱五一颤。 那人生了张很方的国字脸,面相里透著浸淫在狩猎和杀戮中的煞气,古铜色的皮肤则是常年在日光下暴晒的证明。 钱五的脑海里,对这副长相的身份隱隱有了个答案。 晋乐唯三的记名猎人,周迎天。 自从异种出现起,猎人这个以狩猎异种为生的职业便同时在神州大地上出现,成立於天启的猎协,能在其中登记註册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看这阵仗,可不是宵禁这么简单的事了。 “长官,想跟你请教一下,究竟是怎么了?” 钱五赔个笑脸,拉住巡警的手,往里塞了点纸钞。 那人看了一眼,掌心一翻將东西捲走,冲他撂下一句“凶案”后,旋即转身就走。 钱五站在夏夜的风雨里一动不动,心里寻思能出动这队伍的凶案,只怕苦主不是一般人。隨后便即又想到,当时梁思凡手里那个看著像是通讯设备的仪器,自己无意间从上边瞟到的几个字里,似乎便有天水街。 他一咬牙一跺脚,站在雨地里嘆了口气: “小子,这可不是我不帮你了啊。” 第二十六章 变故,倒霉 瓦房內,火炕下的柴火噼啪燃烧著,赤红色的星子飞虫一般起起落落。 梁思凡没多少时间便等到了这怪老头吃完饭,然而交流起来却比他想像得还要费劲。 “我的名字啊,叫......叫谭真,对,谭真。” “这是我的新名字,旧的那个,不好,我就不要了,因为旧的名字犯过很大错事。” “我才不告诉你旧名字是什么!” “心火流?嘿这玩意可有意思了,跟武术一样好玩......哦不对不对,这两都不是好东西!跟大烟似的,一沾上你什么都毁了!” “这玩意学不得,我不害人的,你们来找我儿子玩就跟他好好耍,我今天挣了不少钱,大家啊,买好吃的去。” 这自称叫谭真的老头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摸出哗啦啦的一大把银元,乍一看少说有十几块,他笑眯眯地,像个发红包的长辈一样把大半塞到了那个男孩的手心里,掰上他的掌心后,又给梁思凡一行每人分了一块。 除此之外,他翻来覆去大概就这么个意思,不知为何对心火流极为牴触,別说指点传授什么的,哪怕只是聊聊相关內容,没一会他就会开始揪鬍子,要么就是拿脑袋撞墙,血淋淋的脸配上那灰暗无神的眸子看著更加嚇人。 梁思凡有些无奈,他本来想著的是杨过遇上欧阳锋的剧情,没想到这人別说沟通,完全就是抗拒的意思,也不愿意透露一点原因。 除了名字之外,他们只知道那日在晋安村里,谭真带著这对母子来到晋乐,给他两找了房子,每天还能带回一些钱来。 他糊涂得紧,当真把自己做这小孩的爹了,除了行事疯癲之外,做的事到真像个好爹,还嫌身上有味,自个在客厅里拖了个睡袋。 梁思凡撇过头去,那个妇女刚见到钱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但眉眼间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害怕,她的心思倒也好理解,走么不敢,钱么想要,一个人带小孩又怕活不下去,就这样顺著过下去么还是害怕。 他抽回目光,这种事情自己管不著,倒是如今想要从这疯子身上得到一些指点的希望基本也算是破灭了。 梁思凡估摸著他们要离开谭真估计也不会阻拦,便有些心灰意冷地准备站起身。 但他指尖轻轻一个摩擦,只觉那枚银元上传来一点粘腻的触感。 他低下头,將那银元翻过来,上面是一抹粘稠拉丝的暗红色,铁锈的味道隨风涌进鼻腔。 梁思凡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正拿著玩具逗那小男孩的谭真,那身长衣的尾端上,同样是一小片发乾的血跡,这人穿著实在邋遢,以至於在场的人一时间没有一个注意到。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想到这老头每天拿来这么些钱,都是从哪儿弄到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依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数似乎不少。 谭真、梁思凡、李锦行三人相继转过头,剩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扇压根起不到什么阻拦作用的破门就这样被人一脚踢开,三个带著红皮帽子的巡警带进一脚湿软的泥巴,粗厚的拳头宛若榔头似地砸在墙上,朝著屋內的人一声大吼: “官府查案,都不准动!趴在地上双手背身——” 他们话音未落,目光落在谭真脸上,双方目光交错的同时,只觉得那老头眼里有针扎过来,眉头顿时一跳,不约而同地便要去掏腰间手枪。 梁思凡见情势不对,顿时动念,一道充满暴戾气息的心界连锁已经率先咬了上去。 三个红帽子的动作立时顿住,然而梁思凡还没来得及衝上前去,却见他们鼻中喷出几道血丝,眼珠翻白,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后一仰。 他顿时一愣,自己的心界连锁还不至於霸道至这种地步,旋即他恍然大悟似地一扭头,目光正和谭真对视,意识到方才是两人的攻击叠加在了一起。 那倒下的人恰好勾倒一盏灯台,玻璃的破碎声里火光落了一点,门外的风雨呼呼往里灌,女人和小孩的尖叫声乱作一团。 梁思凡猛地衝上去,別的不管先把门给关上。 ...... 三条街道交匯的街头,周映天叼著菸捲倚靠在废弃许久的路灯边,指尖玩弄著一抹橙黄色的火焰。 雨越下越大,从最初的细丝再到现在,已经如同黄豆大小。 作为被临时委託的指挥官,下边有巡警殷勤地打上一把伞,他却只是摆了摆手,隨后指指自己头顶。 那巡警这才意识到那香菸上的火星在大雨中竟也没有熄灭,他瞪大了眼睛,只见落下的雨水在距离这位猎人不到半寸的地方,以一个弧形轨跡向著四周划开,仿佛打了一把看不见的透明雨伞。 周迎天打了个呵欠,有些百无聊赖地望著天空,他一个记名猎人被官府委託来做这种事情,虽然是有好处可拿,但说句实话,著实是有些无聊。 主城区里这几天一直闹贼,还是飞贼,遭窃的也儘是些富贵人家,於是总督发话,要军警司这边宵禁巡查十天,以肃治安。 本来嘛也不是多大事情,丟的又没多少钱,也没人受伤,顶多是那飞檐走壁的影子给看著的人嚇个够呛。 李总督的想法,多半也就是意思一下,给人遭窃的有个交代,面子上大家都能过去就得了。 可是谁想到有位富商家里不开眼的少爷,听到飞贼的消息之后,立马兴致勃勃拉著保鏢设下陷阱,结果今天还真撞上了,一通乱枪打没打著人不知道,这位少爷倒是实打实地被人卸了一条手臂,失血过多没过多久直接就不活了。 若是一般的商贾人家也就算了,偏巧他爹又刚好是总督李云深的小舅子,沾点亲带点故的,这不触著龙鬚了么? 於是乎这一状告过去,此时不在晋乐的李总督直接发报,大手一挥,兴师动眾调兵遣將,悍將不在也没关係,委託记名猎人,乌泱泱几大队人马这便开到卫星区来了。 这飞贼哪里来的周迎天不知道,但他心说你偷谁不好,稀里糊涂给惹到人李云深头上去,这不倒霉催的么。 第二十七章 衝突,连杀 雨越下越大,一股瀰漫的水汽直往鼻腔里涌,周迎天不禁打了个喷嚏,隨后看向不远处的那名巡警。 “人是在这几条街道上对吧?” “指定在的,跑不了,他身上沾了那位少爷的血气。” 那红帽子巡警看向不远处两人牵著的一条邻水猎犬,它的一只眼珠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散著红光的铜製义眼,蒜头般不断收缩舒张的鼻腔里,几根比髮丝大不了多少的信號灯一闪一闪。 “只是,现在雨下这么大,恐怕很难进一步定位。” “无妨,就这么两条街上几户人家,全部搜一遍要不了多久。”周迎天深吸一口气,嘴里菸捲上的火星先明后暗,“不行就带著那条狗给我挨家挨户地闻,还能飞了不成。” “明白,不过那飞贼身法似乎很好,卑职......卑职担心他真飞檐走壁地跑了。” “他真要跑那早跑了,本来也找不到他。他要是这会才想起来跑,那就是我的事,收一份钱干一份活,你们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周迎天这样说著,隨即向那名巡警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个时辰,把这里搜索完,有没有问题?” “没——” 那名巡警“问题”两个字还没出来,掛在左耳上的通讯麦中便传来了声音。 “天水街洞五编队成员失去回应,请求支援,重复,天水街洞五编队成员失去回应,请求支援。” “你看,这不就能提前下班了?” 周迎天嘴角一咧,香菸落在地上,一缕灰烟很快被雨水浇灭。 等他到了那栋破旧的瓦房前时,几队人马已经將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只改造细犬也被牵了过来,义眼中的红光被雨水切成一粒一粒,正朝著漏风的门內狂吼。 “比我想像得快。” 他这样说著,五指一摊,空气里半透明的光点被拆散后又重组,如同老树生根的形状一般,瞬间便涌了进去。 心界侦察! 下一秒,周迎天眉头一皱,那些光点停留在门內半尺左右的距离,再也进不了分毫。 他放进去的心火粒子就像是撞在一堵墙上。 不让看,请君入瓮? “呵,当我傻?” 他劈手拿过身边一名巡警手里的扩音喇叭,衝著里面大吼。 “里头的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给你十秒钟时间把手背在脑袋上出来,不然我就把这栋房子炸了。” 话音刚落,周迎天衝著一旁拉来的步兵炮勾了勾手指,隨即便开始倒数。 “十!” “......” “三!” “二!”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约莫不到二十秒后,他拉慢节奏已经数到了最后一秒,屋里仍旧不见丝毫动静。 “一!” 周迎天喊完便將喇叭隨手一拋,衝著后边人摆手。 “给老子轰。” “周大哥,咱这真轰啊?”一名別著胸章,看上去级別高一些警督瞪大眼睛问。 怎么说这也是在城市里,为了抓个贼动用重火器总归不大合適,给人添油加醋传到总督耳朵里,保不齐他要倒霉。 “你指挥我指挥?我用心火都探查不进去,摆明是邪门的傢伙,要么你上里头去试试?” 周迎天瞪他一眼,又朝那屋里扬了扬下巴。 那名警督不敢去迎他的目光,一咬牙转身衝著后边的人说道:“开——” 就在这个同时,周迎天的眼神一锐,只觉周遭空间內的心火粒子纷纷蠢动。 下一刻,一道看不见的能量场倏地扩散出去,方圆一条街道內的照明设备齐齐炸裂,纷飞的碎片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天地陷入一片漆黑。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中,瓦房的门板飞了出去,站得最近的一名倒霉蛋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直接削掉半个脑袋,喷泉似的血水衝起老高。 “哈哈哈——” 苍老乾涩的笑声响彻在雨夜里,谭真的身影一跃而起,临空对著一眾士兵单掌推出,攒聚的心火粒子一触即发! “轰——” 白色烟尘浮扬而起,一具具巡警的身体倒飞出去,切开雨水下落的轨跡,最短的飞出也有十余米远。 “开火!” 那名警督高喊,下一刻,橙黄色的朵在黑夜里绽开,硝烟的味道和水汽混在一起,枪响和惊叫乱成一团,那老头的身影却灵活得像条鱼,子弹甚至摸不上他的衣角。 他在雨水里衝锋的速度极快,加上一切全黑后的能见度很低,那些巡警跟无头苍蝇似的,仅仅只是为了开火而扣动扳机,几十人组成的队伍在他面前竟如不设防一般。 周迎天反而退后半步,他知道这帮抓抓地痞流氓的傢伙也就这点水平了,这时候上去反倒是自己可能会被流弹误伤。 他凝望著谭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后。 “追啊!愣著干什么!” 眼见著目標越来越远,那名警督双眼通红,这样的战绩如果交出去,自己头上这顶帽子铁定保不住。 天上的乌云破开一个口子,漏下零星一点月光,趁著这会视野好,大部队急急忙忙地追赶上去。 剩下一队还没来得及动身,领头的警司冲队伍里最慢的傢伙吼了一嗓子,然而那人连头都没扭,目光死死盯著那栋缺了门的瓦房。 “长官,我......我刚好像看到那房子里还有影子。” 他这话说得让队伍里余下两人心头一紧,一桿杆乌黑的枪口对准室內。 忽然间,一股浓烈到让人近乎让人窒息的煞气扑面而来,月光也再被吞没。 一道黑影掠过无光的夜晚,银色锋刃游龙一般挑开当头那人喉咙。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声里,橘红色的火光点亮了那人身上的粉红色血沫,以及少年冰冷的脸。 没有一枪射中。 继活性率突破界限之后,梁思凡对於视线的敏感程度远超先前。以他现在的身手,只要保持移动,寻常一人两人的枪口很难瞄准他,当然在数量超出一定量后自然另当別论。 他脚步不停,十几步的距离在一瞬间被拉近,天上飘零的雨点看在他眼里如同静止一般,浓烈的腥味涌入鼻腔,反而激得他异常清醒。 甚至有些兴奋。 他一咬牙,漆黑的双眸中浓郁的煞气涛涛不止,苍龙剑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机会,游龙似的剑光势若雷霆,將那两人一前一后径直捅个对穿。 温热的血滴炸了出来,糊住梁思凡的眼睛,他隨手抹开,握紧剑柄猛地一拔,在吐出一口血腥味极重的浊气之后,衝著屋里惊呆了的人们一偏头。 “走!” 第二十八章 偶遇,合围 风雨里,一行四人飞也似地穿行,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上来,把蒙脸的纱布糊了个透潮,只好在口鼻上撕开两道口子。 好在大风大雨也吹散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周边街道一片寂暗,那些官府的人忙著去追谭真,有梁思凡的视野在这,想要避开他们逃出去想来不难。 说实话这场忽如其来的雨,大得有些异常。 那个母亲在出门时犹豫了一下,拉著自家小孩朝著另一个方向跑了,梁思凡瞥了一眼只当作没看见。 快了,转过前面的街口,应该就不用再担心。 就在梁思凡这么想的时候,他的眸子忽然猛地一缩。 “停!” 他脚步猛地一顿,身后三人差点连环追尾。 “那边。” 梁思凡勾手指过去,带著其他人一同拐入了脚边的一条小巷弄,在李添帆的胳膊刚刚没入到墙根之后,下一秒面前的大街口几道柱形亮光划过,披著藤编雨衣的巡警们来来回回朝著里头照了几遍,確定没有人后便放下枪来。 看来主城区这次出动的人比梁思凡想像的要多,这也是他唯一担心的情况。 两股金水混杂在雨水之中,迅速攀上房檐,將下边的景象一览无余。 梁思凡的心也给跟著一凉。 几条街道出去的路都有人站岗,每个路口的人数大概是在十人以上,还搭建了临时瞭望台。 两个三个还好说,十几个已经超出梁思凡硬杀的极限了,他或许能衝出去,但身边三个人未必能行。 怀揣著这样的想法,他將大拇指尖咬在嘴里咯咯作响。 一只手轻轻拍在梁思凡的肩膀上,他回过头,只见李锦行气喘吁吁地说:“其实,我们没必要非得出去。” 他这句话点醒了梁思凡,那些人的目標本来就是谭真,自己这边纯属不沾干係。 今晚这么乱,那间旧瓦房前多出三具尸体来没有谁会注意,等到真注意到的时候,也早就晚了。 他们更好的选择,隨便找间屋子藏好了,等到谭真跑远,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封锁街道的必要。 梁思凡立马摸向最近一处没有灯光亮起的屋前,双手扣住窗子狠狠一扳,就把那玻璃卸了下来。 里头落了一地灰尘,还传出股淡淡的霉味,成捆的麻袋和繫绳落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个废弃有些时间的小仓库。 不错了,总比有人强。 梁思凡刚想要招呼几人钻进去,眼角却瞥见手中淬满雨水的玻璃上,一道诡异的浮光游动。 骤起的危机感刺得太阳穴生疼,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趴下”,手中苍龙剑如若白虹经天,倒回扫出一道圆弧。 雁翎刀与长剑撞击的响声被淹没在雨水中,遥远的天边有雷霆落下,电光里,浮现在梁思凡眼中的是张惨白的国字脸。 巨大的力量压得梁思凡顿时支撑不住,他別无选择,只得顺势就地一滚,大腿上被划出老大一条口子,絮状的红色混入一地瓢泼雨水中。 周迎天心里头也是鬱闷,他绕圈追著那个老头跑了一路,始终是差一点赶不上,结果在这看到的却是四个年轻人。 这种时候还在外边的能是什么人,他也没多想,试探性地便是一刀当头打了上去,谁想这个年轻人的反应居然相当有水准。 “你们是谁?跟那杀人犯什么关係?” 他瞪著一行人,神色冰冷。 就在周迎天开口的中途,一旁的女孩立马不管不顾地衝到少年身边,手上柔和的光点亮起,他腿上不浅的伤口中,血立马便止住了。 一行人充满敌意地望著他。 “我最后问一遍,你们是谁?那老头在哪?” 周迎天捏著钢刀的五指发出咔咔响声,已经有些不耐烦,他追丟谭真心里有气,不管这些人嘴里吐不吐得出对他有用的信息,下场都不会好看。 梁思凡咽了口唾沫,自方才的交手中他就能感觉出,现在的自己绝不是这人对手。 除了自己之外,杨倩的特性更偏辅助,余下两人则需要做足准备才好发挥实力。 他只能当作不是办法的办法,装傻充愣地硬是回答:“你说什么,我们只是出来找吃的。” “吃沟子吧。” 周迎天一咬牙,脑中念头翻涌,抽起空气中鞭子似的一道萤光,直衝著梁思凡砸过来。 梁思凡目光一瞪,狠厉的眼神里,那道半透明的长鞭顿时碎成漫天飞舞的磷光。 “你也会?” 周迎天一愣,下一刻的他的身形穿破雨幕,眨眼来到梁思凡面前。 梁思凡推开杨倩,手里苍龙剑还未来得及抬起,便见那个国字脸的男人单手虚空一推。 “轰!” 翻滚的气浪吹开豆大雨点,捲起一地白烟,又很快便被雨水浇灭。 梁思凡后背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黄绿色的胆汁,挡在身前的双臂上,两条破破烂烂的袖子上头还在冒著热气。 “呵,心火特性还挺特別。” 周迎天似笑非笑地瞧著他,指尖夹著两抹金色萤光。 方才在他发动攻击的时候,梁思凡也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反击,两股金水像子弹一样,分別从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 可那周迎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轻轻一抹,那两滴金水便像是被粘住了似的,停在他的手上动弹不得。 他握紧拳头,金光消失,只剩两缕转瞬消散的青烟。 根本不是对手啊。梁思凡忍著痛楚,苦笑心想。 “最后一次机会,凶手在哪——” 周迎天话音未落,两道带著赤红色尾焰的铅弹撞碎无数雨点,一前一后射向他的腰眼和胸口。 他脚下步伐一错,身子扭成斜站姿势,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 那对杀意涌现的眸子还没来得及戳向李添帆,便有一只通体金属的怪鸟呼啸著俯衝过来,几片圆形的金属刀刃打著旋儿弹出。 他拨刀想要反击,不想身子却忽然一倾失了平衡,一根石缝里长出的藤蔓扯住了他的脚踝。 同一时间里,不远处又是几枚飞星袭来,另外一边少年的身影搅动一片风雨,苍银色的锋刃离周迎天的肩头只有不到半尺。 时间无限放慢的半秒钟里,重重夹击下的周迎天一声怒喝,脖颈上的青筋在血色里猛地鼓胀。 “找死!” 第二十九章 惨败,醒 “轰!” 声势更加浩荡的爆炸声里,周迎天以自身为中心发动心粒震爆,浮扬而起的白烟吹散雨点,升升腾腾地向著中心收束,隨后又向四周散开,形似一朵袖珍的蘑菇云。 扭曲断裂的金属零件混著石子木屑零散落了一地,四人倒在地上,血丝顺著破破烂烂的衣裳直往雨地里流。 杨倩半眯著眼睛,近乎要失去意识,但她两只胳膊仍旧倔强地贴在同伴们身上,忽明忽灭的光点好似一盏快要坏掉的灯。 梁思凡握剑的手上满是一道道不规则斑纹似的狰狞血痕,他的双手猛地扣紧,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又復站起身来。 “人在哪?三秒之內回答我,不然剁了她的脑袋。” 周迎天面无表情地拨转雁翎刀锋,明戳戳地指向杨倩。 “你敢......” 梁思凡沉著脑袋,几乎要把嘴唇咬破。 国字脸的男人不在言语,他一抬手,冰冷锋刃上,无数雨点砸碎成水渣。 对面少年的身体里,几要沉寂的心火倏地又燃烧起来,一抹藏在眼底的银晕顏色越来越深,仿佛月亮落了进去。 然而,周迎天手中的雁翎刀没有落下,他余光一动,只见夜雨里一抹黑影流动,隨之而来是谭真放肆的笑声。 “好!” 他怒喝一声,雁翎刀锋一旋,照著谭真的身影狠狠劈落出去。 之所以拖拖拉拉没有结果这些年轻人,就是心想如果这些人真有关係,那老头或许会现身,毕竟周迎天现在也全然没有別的线索。 他咧嘴一笑,事实证明今晚自己的运气还是很好的。 眼瞼有人相助,稍微放鬆下来后的梁思凡脚下顿时一个踉蹌,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全不在自己身上,只是想著谭真的手里似乎连个武器都没有拿。 只见钢刀掠起一抹铁青色的影子,照著老人的肩膀斜往下劈,宽大的长衣跟幽灵似地舞在空中,被一刀削成两半。 然而,雁翎刀砍在他敞开的胸膛上,竟如敲上一块生铁,连皮都没有破掉半分。 周迎天眼皮猛跳,只见似乎有道若有似无的淡淡光泽,藏在刀锋和身体的交联处。 但他並没有事情去研究这种事情,下一秒谭真乾瘦的拳头携带爆裂似的风声披头盖脸打了过来。 他想要反击,可心火催动之下,对面的老头只是一个眼神,那身苦练的技术在这种时候就跟全部哑火了似的,发挥不出分毫。 他一声怒喝,抬起胳膊去抓谭真手腕,雁翎刀划个半弧就要回砍。 可那老头打出的一拳却没由来得势不可挡,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张开双臂站在铁轨上阻拦火车。 “砰——” 沉沉的骨肉撞击声响彻在雨地里,周迎天胸口一阵激盪,只觉连心跳都停止了两秒。 他恍恍惚惚的,全然没有意识到一记黑雷似的鞭腿已经扫了过来。 一声骨头错位的响声和漫天倒飞的血点中,周迎天的身子像颗炮弹沉沉飞了出去,撞进一户早早熄灯的人家中,玻璃破碎声和惊叫搅和成一团。 有了杨倩的持续治疗,梁思凡三人已经能够站起,他抱著那个晕过去的女孩,看著面前的老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这是忽然清醒过来了?跑来帮自己,刚刚被枪打到了脑子? 就在梁思凡心里掠过这等疑问的同时,谭真的目光忽然盯住李添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细细血丝刚被雨水冲刷乾净,隨后两只灰漆漆的眼珠不协调地左右一转。 “儿啊!” 得,是疯得更厉害了。 忽然间,天亮了。 “什么人!” 巷弄口,几队红帽子巡警端著枪怒吼发问,连片的灯光將漫天碎雨照得清清楚楚。 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要还注意不到除非是瞎子。 这些人的领队也是心思多,在最热闹的时候故意不去,硬是集结人马等到一切平息之后,这才带人压了上去。 数道灯光聚焦在谭真的背影上,那些握枪的士兵握枪的手不禁一紧。 然而他只像是感觉不到身后的灯光和视线,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拉住了李添帆的胳膊。 “儿啊,怎么样?没受伤吧......唔,看起来还行,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破算得了什么是不是啊哈哈哈——” “来,嚇坏了吧,跟爹回家。” 他不由分说地便拉李添帆胳膊,那男孩挣扎不过,像头牛一样被拖在在雨地里滑行出去好几寸。 “不准动!我数三秒,趴下!把手背在脑袋后边!”一名警司额头青筋直冒。 数桿枪口指向那个老头。 “三!” 巷口传来一排拉栓的声音。 “谭师傅,再这样你儿子也要被枪打死了。”梁思凡努力控制语气,心中却愈发急躁。 “跟爹回家吧,爹错了好不好。”谭真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语气里满是耐心。 梁思凡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怒气,虽然这人刚刚救了他们一命,但犯起浑来的时候当真想让他一脚踹在人屁股上。 他瞥眼看过那些红帽子,暗自咬牙。 “二!” “回家吧,回家吧。”谭真仍旧天一副天踏下来都无所谓的模样。 梁思凡猛地一脚揣在谭真屁股上,然而这乾巴老头像坐山似得一动不动,只给他自己疼个够呛。 他转而去掰谭真的手指,却同样无可奈何。 终於李添帆也受不了了,他抬手一指身边的同伴们,扯开嗓子大吼:“我要和他们去津海!我不认识你!” 他话音刚落,谭真像是被什么刺到似的,忽地愣住。 同一时间里,梁思凡只觉得老头手上一松。 “一!” “砰砰砰——” 几声枪响刺破雨夜,橙黄色的火光明暗闪烁不停。 梁思凡拉著李添帆飞滚到一旁,冰凉的雨水砸了他们满脸,反观谭真则仍旧跟块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提前感受到枪线的梁思凡心觉不妙,他抬起头,果然见到老人的脑袋和后背上,炸起几团团薄薄的血雾。 他脑袋一歪栽倒在雨水里,身下血色向著四周不规则地蔓延。 红帽子巡警中,为首那人的紧张神色为之一松。 可他刚要指挥眾人拿下,下一刻眼睛却瞪得老大,活似见了鬼。 只见雨地里的老头缓缓坐起身来,像是刚刚睡醒似地打了个呵欠。 他的脑袋上,一缕一缕的红泊被雨水不断冲刷又復渗出。 第三十章 津海,丟下 雨变小了。 谭真五指抚在脸上,像个忍著吐意的酒鬼。 他猛地扒拉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在下一刻抬起头,许久不对焦的双眼上忽然有了聚点。 那副中了数发子弹,淅淅沥沥有血水渗出的身上,在被雨一遍又一遍地冲刷之后,竟然就这么止住了血。 隨后,他长吁了一口气,咂著嘴吐出两个字眼: “津海……” 仿佛是在品味什么。 “砰!” 这诡异的场景让一名看傻了的红帽子不小心擦枪走火,橙色火光在雨夜中一闪而过,掀起一阵灼热的空气。 因为並非带著杀意的瞄准,梁思凡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子弹擦著他的肩膀掠过,直咬向身后李添帆的胸膛。 呼啸的劲风吹开细密雨丝,谭真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们两身前,粗糙的手掌轻拢住子弹,一抹流动的光彩浮现於他的手心之中,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鬆开手,金属子弹落在雨地里,发出两声脆响,隨后那双灰色的眼眸扫过面前的一眾年轻人,最终落在梁思凡身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会再找你。” 他话音刚落,便俯身捡起了周迎天落在地上的雁翎刀,视线转向了那群红帽子巡警。 在场的这些人直到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般地要去枪口,脑袋灵光些的已经伸手去摸腰间的心动甩雷,再灵光些的,已经开始跑了。 然而,那个恍若睡醒了的老人甚至没给他们完整迈开一步的时间。 极为霸道的心界连锁倏地扩散出去,那些红帽子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一张定格了的照片。 无情的铁流犁开漫天红白两色的水点,他在一瞬之间衝杀两个来回,那老大一群巡警当中便再也没有了活人。 雨水外的一归於沉寂,他就这样站在一地血泊和肉糜当中,仰起头来望著雨水不断洗刷的天空。 下一刻,那身形只留一道残影,倏地消失了。 三人脸色惨白地望著一地狼藉,一是被那周迎天伤了,二是这样惨烈的景象从风车镇走出至今也是少见。 “他刚说……说来找你?” 李锦行背著杨倩有些不確定地问,他一垂脑袋,鼻樑上的眼镜滑落进雨地里,发出“啪嗒”一声。 ……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条街道上已经许久不见別的动静。 被砸碎的窗户里,周迎天扶著腰眼一瘸一拐爬了出来,他的双唇残的几无血色,嘴角是缕还没擦乾的血跡。 他左右环顾片刻,在確认四下里发生了什么之后,思索了一会,便捡起了角落里谭真先前被撕破的上衣。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隨后他走过两个巷口,掐断了一个垃圾堆中流浪汉的喉咙,將残破的大衣披在那人身上,隨后疲惫地坐下来,点著了一根香菸静静等待。 …… 將近半夜,被雨水衝掉血气的一行人回到颐和饭店。 所幸以他们现在的心火来看,受的都是些轻伤,唯一昏过去的杨倩也只是心火特性使用过度。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不好说是幸还是不幸,那叫谭真的老头最后到底是真正找回了神智,还是只有短暂地清醒了一会,根本就没有机会,也无从確认。 契机是听到了“津海”两个字,还是被枪打了脑袋,抑或两者皆有,似乎都有可能。 津海......他和津海能有什么关係呢? 並且,梁思凡总觉得他和哪个国术高门深有联繫,而在晋乐这地界,能称上一句高门的,也只有形意了。 顾氏五行经,掌门之爭,又绕了回来。 这顾氏祖师好像也是从津海来的,但那也是近百年前了。 那句“我会再找你”,还有谭真说这话时的眼神,梁思凡回想来,总觉得他一定不是说说而已 说起来,他一拳一脚打飞周迎天,瞬息之间灭了几队红帽子的身影,同样让梁思凡印象深刻。 这就是心火流高手么? 整个儿一人形高达。 而这大概还不是那傢伙的全力。 他心里这样想著,不禁对连莫大都称深奥的心火流多了几分悸动。 一行人很快安顿好,儘管很累,但梁思凡仍旧没有立刻睡下,他走向外头的公共阳台,发呆似地望著外头越来越小的雨点,一动不动。 “好帅哦,一动不动在这干啥?” 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林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栏杆边,一头乌黑长髮湿漉漉地盘在肩上。 “今晚对你来说,负担不小吧。”梁思凡没有回答,转而问道。 在最后针对周迎天的夹击里,忽然生长的绿色藤蔓毫无疑问是林希的手笔。 並且这场忽如其来,又恰到好处了混淆视听的大雨也很奇怪。 他没记错的话,曾经林希使用心火特性时,天气也发生过变化。 “完全没问题,听了你的话,心態放平之后这些天我感觉很好。而且我只是在雨天上稍微加了把劲,顺便给那个老头引过来救人,就这么简单。” 听林希的语气,不知道的以为她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话说控雨......你的心火特性又成长了?” “我也不好说算是成长,还是改变了观念,毕竟我以前也没仔细想过赋予生命力这种事情还能针对『天气』这么抽象的东西,只是最近忽然感觉自己或许能这样做,便动手了。” “这样。”梁思凡应著,双眼仍旧望著漫天雨丝,“你怎么发现出事的?我听李锦行说,这事没有告诉你。” “那笨蛋,他叮铃咣啷捣鼓好一会,慌慌张张出门还在楼梯口摔一大跟头,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啊?” “呵,呆头呆脑,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就是说嘛。” 女孩应完,便跳坐在栏杆上,自顾自地哼起歌来,两条腿上掛著湿透的裙角,在雨水中轻轻地盪。 “会感冒的。” 梁思凡眉头微微一皱,刚想回屋去拿条毛巾,身子顿住了。 他回过头,只见一只手扯住自己的袖子,而那女孩並不看自己,灯火在黑夜里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上掛著几颗雨雾结成的水珠,一闪一闪。 “喂,木头。”她忽然开口,叫出了这个许久未喊的称呼,“下次这种事情,告诉我好不好。” “你们不准丟下我。” 第三十一章 高效,新特性 那晚的惊险过去之后,梁思凡一行人迎来了一段宝贵的平静时光,命运女神似乎也开始对命途多舛的他们露出笑脸。 两天之后,梁思凡迎来了第一个好消息。 他们搬家了。 说实话颐和饭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住所,散发霉味的木板、脏兮兮的被褥、被麻叶熏黄脸的古怪客人、夜夜不绝於耳的男女嘶吼,长期住下来不比风餐露宿要有益身体健康多少。 所以李添帆几人跑遍了半个卫星区,用便宜价格找到一处可以月租的破房子,在经过打扫,以及利用林希的心火特性进行修饰之后,儼然已是一栋清清爽爽的小洋楼,住进七八个人来绰绰有余。 梁思凡走进新住所的时候天气正好,木製结构为主的洋楼里,推门便能见到阳光透过木板和枝叶泼洒进来,亮眼的光斑落了一地,入鼻是一股木质调的轻香。 没由来地便会让他想起,风车镇里林希那间炉火如星的老旧木屋。 明明才走出风车镇不到一个月而已,却总觉得离开那屋子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梁思凡的消化之路进展顺利,心火特性又有了新的变化。 自从神州国標的第五章节学习过半之后,他便开始著手消化三头人狼的心火。 首先要面对的,便是来自其中的混乱和崩溃。 而就在这时候,梁思凡福至心灵,忽然开了窍。 既然火种是存储在梦中空间里的,那他为什么非得把东西取出来,而不能直接在那里边进行这个过程呢? 想到这一点的梁思凡立刻和莫大进行了沟通,他本以为要拉扯一番,却不想那边给出的回答十分乾脆。 “没问题,如果你想的话,只需要抱著这个目的冥想十秒钟便可以来到这里。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己未必会回应你。” 所以意味著莫大经常会处於沉睡状態? 这无所谓,梁思凡倒也不是很关心那傢伙的作息。 於是他便开始了尝试,把对抗崩溃的过程放在梦中空间里进行。 …… 海洋一般涤盪的烛光里,青铜烛台高指天穹,梁思凡抬起手,对三只人狼的火种做了切割,隨后將其中的一部分融入自身。 那股熟悉的狂乱感再度扑面而来,更甚於夜天狗之流,一股无名火自梁思凡的心里烧至全身,而在这之后—— 这股感觉迅速消退了下去。 梁思凡对狂乱的抵抗能力变强了,虽然这是事实,但肯定不是主要原因。 他能感觉到,火种里耀武扬威的残存意志只囂张了短短一瞬,隨后便迅速蔫了下去,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令它极度恐惧的东西。 这不由地让梁思凡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树海时发生的情况。 那股人狼的火种就像一个束手趴在地上的犯人,虽然身上仍旧带刺,但想要完全制服他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是莫大的原因,还是这个空间,或者是还有什么別的东西在这里,梁思凡也不確定。 他只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为什么没有早些想到这一点。 安全、高效、隱蔽,梦中空间在对抗狂乱上,带给自己的好处完全不亚於它存储火种的功能。 借著梦中空间,梁思凡只需要將大部分时间精力费在消化这件事本身上,他也发现自己的消化速度越来越夸张。 曾经在风车镇里,他消化树海火种的时间以月计算,再到夜天狗时,就变成了以周计,现在轮到人狼之后,速度则又快了不少。 梁思凡很快完成对第一只人狼火种的消化,只了短短一周,心火活性率一路上涨。 只是这么看来,虽然消化速度是在变快,但是同阶火种带来的提升却是变少了。 好在他有三只。 神州国標化恆章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火种里源源不断的飢饿感,吞掉一只夜天狗后,梁思凡甚至没有垫了个肚子的感觉。 照这样来看,心火上的饱腹感应该是暂时不会都不会困扰他。 而就在这快速消化的同时,他的心火特性时隔许久之后,也再度產生了变异。 发现这一端倪的时候,已经是那晚过后的第六天,第一只人狼的火种被消化得七七八八。 起初他还有些失望,因为自夜天狗的火种之后,他也吞噬过其他火种,但都没有得到新的心火特性,本以为这次也是同样情况。 契机在梁思凡无意间放出了金水之后,他的心头忽然间升起一种异样感觉。 那股泛著淡淡萤光的金色液体相较之前,一来是又变多了不少,差不多有半个茶杯那么多,二来更重要的,是它的表面縈绕起了若有若无的淡淡白雾。 梁思凡心里並不清楚这意味著什么,於是只能外出去做实验。 卫星区外与荒野接壤的地段,杂草木长得茂盛,几近不见人烟。 他压低了心火,在黑夜里等待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那玩意终於现身了。 耳畔传来沙沙响声,一双满是脓疮烂肉的手拨开草丛,烂了小半的人头张开嘴,里边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天里宛若两只火炬。 夜天狗,老朋友了。 这只运气好,寄生到了人类。 梁思凡看向它,眉眼之间迸出两颗银色火星,压抑许久的心火顿时涌了出来。 只是对视一眼,那夜天狗操纵的尸体立马转头就跑。 他在原地脚步不动,只是抬起手指,一抹金光在夜空下划出完美弧线,倏地袭了过去。 不,也不能算是袭击,他只是操纵金水附在了尸体身上,在那之后,縈绕著的白色雾气忽然变得厚重了不少,里头的夜天狗也隨之发出惨叫。 那半腐的人影忽然迎头倒下,双唇张出超越人类极限的弧度,嘴角裂开老大一条血缝,咔咔骨响声里黑血流了一地。 隨后,一团漆黑的影子迅速钻了出来,脸上表情十分痛苦。 然而它连一步都没来得及离开,那股金水便如同独自狩猎的野兽一般,猛地扑了上去,黏住之后任凭它如何吼叫甩身也无法摆脱。 白色雾气亦隨之更甚。 很快,约莫几秒之后,梁思凡便能感觉到,那夜天狗身上的火种熄灭了,它的身躯轰然倒地,只剩一滩没有生命的骨肉。 反观自己这边,梁思凡舔了舔嘴唇,他最直观的体会就是包括体力、精神状態在內,各方面都变得充盈起来,好比吃饱了饭睡饱了觉一样。 有点意思啊。 第三十二章 成长,好消息 经过几番试验之后,梁思凡很快便理解了自己的收穫是什么。 並不是一个全新的特性,而是原有的特性发生了变异。 吸收心火和生命力,他放出的金水拥有了这个能力,像是夜天狗那种级別的,直接吸乾也就几秒时间,如果他完全集中精神的话,还要更快。 不过,如果吸收对象的活性率超过10%的门槛,效果就会显著下降。 这个吸收与梁思凡自己进行的吞噬消化又完全不同,消化带来的是实打实的心火成长,而金水的吸收只能为他补充状態,本质上和进食与休息没什么区別,只是方式要更加暴力,见效更快。 並且,这补充必须要在他收回金水后才能真正实现,如果在中途被拦截或者消灭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不论如何,这能力很好用,如果再遇上需要对付那些红帽子的情况,单单依靠这手金水他也能变得游刃有余许多,不用露面就可以让对方迅速减员。 这手吸收生命力並化为己用的本事,也为他提供了持久作战的可能性。 唯一可惜的是,能分出的液体数量仍旧没有变多。 想到这里,梁思凡忽然意识到,周迎天掐灭金水,以及风车镇里谭教授一手將人捏成火种的技术,似乎和自己这金水的新特性有著异曲同工之妙。 隨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需求,他迫切需要提升金水对於心火流的抵抗能力,否则如果遇上周迎天那样抬手能够將其抹掉的傢伙,反而多了给一个对自己造成伤害的途径,完全是负面作用。 梁思凡不难想到,既然金水承载了他心火的一部分,而四大行又是通过心火发动,那么又凭什么他不能透过金水使用四大行呢? 自第六天起,他便开始了这个实验。 很可惜,结论是理论可行,但目前几乎不可能实现。 原因无他,金水诚然是他心火的一部分,但份额太小。 就好比同样是肌肉,肱二头肌可以拿来举重,老二则不行......可能不那么恰当,但总归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他的金水毕竟还在成长,总会有突破那閾值的时候,倒是不用急於一时。 第三个好消息,是全员的活性率都到达了10%这道门槛,先行掌握了心火流的三人终於能带著他们入门这项重要技术。 虽然领悟能力上略有差异,但好歹也都是被风车镇挑选中的种子选手,短则一天,长则几天,一行人很快便上了道,纷纷踏过那门槛並见识真正的世界。 到这梁思凡也算是小鬆了一口气,再遇上掌握心火流的傢伙,他们也不能说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了。 至於深入四大行则没有那么容易了,梁思凡藉助一骑绝尘的心火质量,以及从莫大那里“偷”来的感觉,也了好些时候才能掌握心界连锁。 倒是先走一步的林希和李锦行两人,有梁思凡一遍一遍地帮忙体会,一前一后都將这项技术琢磨了个八九不离。 对此李锦行尤为开心,因为这给他带来了灵感,如果对傀儡做一些改造,使其能够抵抗心火流的话,那这些玩意在之后將大有作为。 於是他足了劲儿,要让杨倩不敢再把自己的宝贝叫做“破铜烂铁”。 第四个好消息,是关於心火流的。 按照莫大的说法,四大行不分先后,任一路径修到深处,都是睥睨天下的高手。 但虽然不分优劣,却仍旧分个上手的难易。 从简单往难了排,便是心界连锁、心粒震爆,剩下心流同化和心体继承不分伯仲。 那个要人半条命的夜雨天,从起因上来说是倒霉,但从结果看却是让他討了不少便宜。 且不说谭真那句“我会再找你”,和周迎天的对战虽然败的彻底,但却也是给他带来了称得上宝贵的经验。 多亏那猎人抱著引蛇出洞的想法,几个拉扯之间都没有痛下杀手,只是让梁思凡把心粒震爆吃了个满,他现在对於四大行中的这一项,倒是有了切身体会…… 这些天,梁思凡总会抽出些空来回味那种感觉。 对於所谓的心粒震爆,他还没有完全摸透其中原理,不过大概能体会到,那是对心火粒子实行某种意义上的“压缩”,压至极限,它变会转而爆发。 至於这个“压缩”具体是指什么,梁思凡只有模糊的感觉,完全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果然,和只需要控制心火粒子连通成形的心界连锁想必,心粒震爆的难度又更上了一层,其中的技巧要更加抽象,难以描述。 还是得需要一位名师,自从与周迎天交手之后,梁思凡对此更是深有体会。 哪怕不提他比自己多会的另外几项技巧,但就心界连锁一项,野路子出身,刚刚摸索出来不久的梁思凡,和经受正统传承的周迎天之间就有明显差距。 一是释放速度,十余米的距离上,周迎天从动念到通路形成,只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內,而梁思凡这边虽然也不算慢,但基本上也得超过一秒半的样子,大概是前者的两倍。 在实战时,面对那些红帽子巡警,他只要反应够快,这样的延迟无伤大雅,但和高手对战,这种差距就会被无限放大。 二则是通路质量,別看那晚梁思凡也气势汹汹地阻止了周迎天的施为,但实际上他消耗了不少精气神。 相比之下,如果对方想拆他的,耗费的力气就跟动动手指没什么两样。 看似一样,內里的门道则有很多。 想必在真正的宗师手里,还有更多弥足称道的地方。 不过梁思凡並没有泄气,师傅嘛总会有的,虽然只靠他自己琢磨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心粒震爆研究透彻,但他觉得已经隱约抓住了一些感觉。 剩下的,大概又得走流程,找人狠狠斗上一斗了吧。 这么想来七宝阁楼可真是个宝,又能刷经验又给钱的,rpg游戏里尽职尽责的野怪也不过如此。 第五个好消息便是关於七宝阁楼的,钱五兑现了他的承诺,那晚过后的第七天,梁思凡將迎来自己乙擂的首战,向著津海的车票更近一步。 正好,也是个刷经验……哦不,锻链的机会。 第三十三章 大成,对手 这最后一个好消息,是和形意六合相关。 来到晋乐之后的第十一天,艷阳高照。 早晨时分,距离晚上的七宝阁楼乙擂的第一战还有不少时间,梁思凡没有浪费,在郊外练打一组心意六合后,他双手抱个浑圆,脚下拧步站稳,汗渍干固在內衫上,变作蚯蚓似的一条一条痕跡。 他长舒一口气,只觉体內心火充盈饱满,將近两个时辰的练打之后,不但不觉得疲惫,反而更加精神起来。 十大真形中,他的鸡、龙二形自觉已经接近大成。 与心火流类似,自从那日在风车镇里,莫大接手过自己的身体之后,对於武术感觉的“偷取”也变快了。 每次经过生死搏斗,肌肉间的感觉与记忆,对於十大真形,不,应该说对心意六合拳的那股莫名熟悉感,比之前又高出几分,绝不是用实战二字能够解释通的。 一次献祭之后,他与莫大之间的交集確实变得更多了。 另一个能够佐证的,就是他自从离开风车镇后,对於生杀逐渐看得淡了。 倒也不是说漠视生命,嗜好杀戮什么的,只是在权衡利弊后,如有下杀手的必要,他便能毫不犹豫去做。 回想风车镇中里他借著发狂第一次杀人,再到而第二次面对已经崩溃的学生,心里都不能说是不为之所动。 其实前后也不过月把时间。 梁思凡就这样坐在草地上,望著微风里不断浮动的树影暗自思忖了许久,隨后忽然自言自语地开口: “我就是我。” 也不知道是要说给谁听。 那个玉雕般的女孩也隨之跃入他的脑海中,之后是越来越多的人脸。 他深吸口气,只觉心里忽然软了下来。 下一刻,侵略性的火星迸发在空气里,枝头鸟雀四散而飞,空留树下一人。 一定会把所有人平安带到津海。他攥著拳头如是想。 …… 下午晚些时候,梁思凡回到文人街上的老洋楼里。 他已经提前利用金水的吸收特性为自己做了补充,简单冲洗了一身汗水黏腻之后顿觉神清气爽,旋即连上了李锦行那台心火仪,银色火雀跃。 14.33%,跟他自己估计的差不离,其中的大半功劳都能算在那人狼的头上。 若是没有持续不断的同阶异种来吞噬,打磨心火又成了水磨工夫,哪怕辅以国术、神州国標和心火流的练打,其提升速度也相当有限。 莫大其实也说过,狩猎这种提升心火的方式很微妙,像树海、夜天狗这种层次的异种还算好找且容易吸收,到了人狼,便需要一些机缘巧合。 再往上去显然更难,匹配同阶最优原则的异种一来少见,二来吸收不成反而崩溃的例子太多,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走此路。 毕竟不是谁都像梁思凡一样,生来带著一个千岁老人和梦中空间。 这些因为崩溃而失去人格的可怜生物,其心火同步率越高,所承载的混乱和失序也越浓重。 但是—— 想到这里,梁思凡心念忽地一动。 如果是同阶的人类,是不是就没有这种风险了?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的同时,他只觉得后颈一凉。 若是这样,高位心火持有者之间的关係,岂不是与丛林中的肉食动物没有什么本质区別,相互吞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你若实力够强,一时之间或许能有权利选择当个好人。 但你放人家一马,別人吞著吞著,总有一天爬到你头上,那时候当好人还是当好吃的,就由不得你了。 笼中养蛊,黑暗森林。 根本就不存在善良和人性,只有生存。 当然,一切的前提还是他的猜想成立,或许高位心火的持有者间还有什么限制呢,这种事情也轮不到现在的他去操心。 拋开这些繁杂思绪,梁思凡在日落前囫圇吃了两口馒头,朝著七宝阁楼的方向过去。 他没再走向那个胖子所在的杂货铺,而是转身去了隔壁一条街上没有任何咋拍的大楼。 一进门,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入眼是个干练的偌大空间,墙壁经过粉刷,地上乾乾净净,除此以外倒是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 看台上的座位落满了观眾,不算拥挤,但也舒服不到哪去,只说是平常。 梁思凡穿梭在热烈的人群中,寻找钱五的踪影。 “小梁,这里!” 人群中伸出一只穿著衬衫的胳膊来,钱五带著一副四角形边框的墨镜,右手衝著他比出一个弧度夸张的大拇指,只是脸上表情看起来却不似手上动作那么高兴。 “给你安排到了今晚,我在金老大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可不要让我丟脸。”他如是说著,却是轻嘆了一口气,“状態怎么样?有不舒服不要硬撑,我去帮你说,乙擂的出道战必须打得敞亮。” “放心啦五哥,我来赚钱的,打不了我不会跑来给人当沙包耍。” “哎,你这么说的话我相信。” “五哥看上去有些担心啊,方不方便打听一下,第一场的对手是谁?” 钱五犹豫了一下,隨后一只手背掩在嘴边:“你听好,我只是在说实话,不是嚇你,下面我要说的你好好听。” “我在听。” “你对手是名猎人。” “猎人?” 梁思凡眉头一挑,猎人这个词在他耳朵里就像根刺,毕竟不久之前,自己刚刚被一位猎人打得狼狈不堪。 那周迎天在晋乐算是个小名人,加上標誌性的方脸,以至於他都没多少力气便能打听出来。 如果是猎人的话,或许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不是记名猎人吧?”梁思凡旋即问道。 “不是,那哪能啊,晋乐的记名猎人就两个还是三个来著,人家哪怕上了七宝阁楼,也是盘踞甲擂的主,乙擂这种挣小钱的地方,看不上的。”钱五摆摆手,隨后眼睛一瞪,“准確来说是前猎人,我说你可別因为不是记名猎人就不当回事啊,他叫蒋德文,外號蒋老虎,现在是卫星区里为数不多几个帮会的头牌堂口武將,懂我意思吧,身上有拳头,身下有人马。” “他懂心火的技术,搞不好你在乙擂第一场就会死得很惨。” 第三十四章 丑虎,歪瓜裂枣 卫星区是化外之地,照理说这样的地方应当龙蛇混杂。可天不算出了个金老大,在他的只手遮天下,倖存的能成体系的帮会都不大。 但即便这样,能在那个男人治下的卫星区中屹立不倒,多少也是有些东西,比如手腕人脉,比如能人悍將…… 蒋德文便是这能人悍將的代表之一,自从自己师父去世之后,他便放弃了猎人身份,在卫星区的地下帮会中混的风生水起,双脚踢烂不知道多少堂口大门,据说连金老大都碍於他的影响力而採取怀柔態度。 “听起来是挺厉害。”梁思凡若有所思地回应。 “挺厉害?是相当厉害!蒋老虎一个孤儿,一双拳头一把弧刀被个老猎人看上,后来又一路做到堂口武將,他那丑虎的名號不是睡女人睡出来的。”钱五眼睛瞪得老大。 “不过他中途转去帮会,说不定就是想睡女人来的。”梁思凡接话。 “你別跟我贫……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七宝阁楼的赌斗,金老大有意捧他,这是把你当作软柿子了。” “哦,那不是挺好。” “挺好?正常乙擂的出道战哪里会碰上这种人,你遇到他这种级別怎么也得到升擂战的时候。你就算能打,也得一步一步成长不是嘛。那姓金的腌臢玩意,摆明叫你送死,还拿骨头给人当肥料温养。” “五哥说得是没错,但这也是个机会对不对,如果能贏他,那叫金老大的不得开始捧我?”梁思凡淡淡地说道,隨即拍了拍钱五的肩膀,“五哥你做人不要太心善啦,影响財运,我出事了也不会怨你的。” “这不是怨不怨的问题,你现在不该碰上他,这不对。我说过了,他是懂技术的。不要总觉得你就是那个特別的人,山外有山知不知道?我丑话已经说在这里,反正在你身上我还没下血本,是输是贏痛不到我身上。” 见这小子油盐不进,脸上毫不担心的样子,钱五鼻孔里出了几道气后,转身作势要走,脚底下却跟踩了胶水似的。 梁思凡一笑,他扭过头,望著擂台上的血腥死斗,漆黑的双眸宛若深涧一般,看不见什么波澜。 早先在番摊馆外,因为人头税的事情他见过金老大。 虽然没有交流过一句话,但从行事风格里多少能判断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行事铁腕、外敛內狠,很难想像他真会去捧这种傢伙。 要说捧杀倒是更让人容易相信些。 会技术,会一项也是会,全会也是会。 真要四大行俱全,哪还需要在乙擂上大动干戈,直接安排上甲擂不就好了么。 ...... 很快夜入得深了一些,七宝阁楼乙擂人头攒动,生存压力让卫星区居民更倾向於追求血腥与暴力,也有坐著马车的富商包下一排座位,欣赏那些选手打生打死,隨手掷些金银取乐。 若是能够找到一匹好马,甚至还有的钱赚。 现场大有摩肩接踵之势,除了一排排钉在钢条上的座椅外,还有角落和过道中摆开的竹製板凳,贩售瓜果的伙计像鱼一样穿行在人群里。 外头的票券柜檯排起歪歪扭扭的长龙,时有因为排队而发生衝突的情况,在胸肌快要撑破衬衫的打手好言相劝下,各自相安无事。 今天的乙擂,比平常时间还更要火爆一些。 “丑虎,买五块!” 穿著脏衬衣的乾瘦男人挥舞著钞票,通红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和丙擂不同,在赌性更大的乙擂中,像他这样的人並不算少数,前猎人加现任堂口武將首战的消息不脛而走,除了嗜血的人以外,还有不少想要搬本的赌徒。 “哎,这样子都买丑虎,赔率根本贏不到两个子嘛,顶多贏个生钱。” “怎么,一盘生钱也是钱,要不然你买另外一边啊,搏个大的。” “买你阿妈,真当我傻仔,当年我在交趾老家的时候也喜欢赌马,老想搏个大的,结果净输一裤子屎,奇蹟这种东西不存在的啦,赌那玩意不如赌碗叉烧。”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跟丑虎对擂的是谁?” “不晓得,谁来挨打关我屁事,你看那个金老板这样把消息散出去,摆明了就是找人来给丑虎捧场。他这一场就没想挣钱,对手嘛,肯定安排的哪个歪瓜裂枣咯。丑虎打完这一场,保不准就甲擂见啦。” “......” 此时,准备上场的歪瓜裂枣正在静静地听著,台下对丑虎的呼声铺天盖地。梁思凡闭上眼睛,仿佛跟那沸腾的人群处在两个不同世界。 “丑虎师出螳螂拳,打法以快和狠著称。关於他的拳脚造诣没听讲过有什么来头,但心火厉害,还会用技术,当年跟个超人一样,一把弧刀从南门街头砍到六子巷尾,硬生生砍翻了几十个,没人拦得住。据说好多人被他瞪一眼就不敢动了,邪门得很。” “跟他打的时候你就注意,不要陷进对方的节奏里头。那些喝倒彩的权当是地瓜土豆,不要被影响。撑不住就认输,赶紧给我打手势,钱能赚,命就一条,晓得伐?” 虽然表现出一副死活与我无关的样子,但在上擂台前,钱五又没忍住,跑出来跟梁思凡耳边吹风。 “放心啦五哥,我不是疯子。” 梁思凡丟下一句,隨后转身上场。 那叫丑虎的傢伙穿了一身漆黑马褂,光头、凶相,没有扣上的衣领后隱约可以看见青脸黑翼的恶鬼纹身和烈火地狱图绘。 他看向对面的少年,对於这个首战对手颇有些不够满意。但转念想到金老板一场升擂的承诺,心下又觉一宽,想著对付这小鬼,都不需要用上拳脚以外的东西。 他衝著梁思凡一扯嘴角,双手十指交错一扳,发出一连串的暴躁脆响。 在一边倒的呼声中,两人上台、介绍、敲锣,赌斗正式开始。 丑虎当即平起四指,衝著梁思凡轻轻勾了勾,示意让他先上。 梁思凡也不客气,体內暴戾的心火一瞬涌动,宛若高岭之巔摇摇欲坠的雪山。 突如其来的压力震得丑虎一愣。 第三十五章 激斗(一) 出於保险考虑,梁思凡努力控制著体內心火不发生外溢现象,这也导致他要动手的前一刻,漆黑双眸中一抹银晕带著精光在剎那间暴起。 铺天盖地的压力顺著视线传导而来,丑虎一个失神的瞬间,面前的少年已经动了起来。 梁思凡摒住气发步疾奔,呼啸风声掠过耳畔,余光所视的景象化作一根根泥黄色线条,十几步的距离便被转瞬拉近。 好个丑虎,儘管被人抢了先机,但那双拳头打出的十几年经验也不是拿来餵狗的,他猛地反应过来,一股巨力攒在脚尖上,宛若积在乌云后的滚雷。 老辣的鞭腿一触即发,已经衝著梁思凡的太阳穴轰了过去,破空之声在擂台上传出去好远。 这是打著要一脚杀掉他的主意。 然而半途中梁思凡忽然加速,他身子一沉,刚刚让过鞭腿便又猛地突进,一记又冷又凶的勾拳已经自下而上扫了出去。 丑虎眼神一凌,腰身后仰,以一个恰到好处的铁板桥姿势闪身过去。 饶是如此,呼啸风势仍旧刺得他下巴生疼。 但丑虎想的可不仅仅是防御,在后仰的同时他身下脚步已经挪动,隨后腰身顺著一拧,黑雷般的扫踢在半空中拉起一道浑浊残影! 然而早他一步,勾拳落空的同时,梁思凡双脚已经发力,整个人如同鹰隼般掠地而起,双腿先蜷后出,炮筒似地蹬在丑虎胸口上。 他只觉像是压上一块烙铁,身子再也控制不住平衡,整个人仰头栽了下去。 不好! 身处下风的丑虎脑中清醒,他知道一旦倒地,对手暴风骤雨般的追击压將上来,他要再想翻盘便没那么容易。 橙色火星顺著他的眉心飞散,丑虎眼中精光暴起,整个人像是按了快进键似的,在身子触到地面的同时一个鷂子翻身腾挪而起,仿佛顺风而上的风箏。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藉助自己胸口二次蹬飞的梁思凡临场反应之迅速简直匪夷所思,就在他翻身而起的同一时间,半空中的少年身子一旋,两条泥黄色的裤腿宛如一把剪刀卡住他的脖颈。 不分先后的同一时间里,丑虎一个念头,空气中的心火粒子立马匯聚过来。 然而一道通路还没来得及在两人之间搭建完成,一只看不见的手便將一切撕巴了个乾净,对面少年的眼中,滔滔凶意如江水滚动。 丑虎心头一惊,不想这个年纪轻轻的傢伙竟然也懂心火流。 但他反应很快,顺著梁思凡双腿势头急速倒退,做鉤状的五指蛇蟒一般就要去拿他的膝关节。 可是下一刻,那股將要锁住脖颈的巨大力道竟然兀自撤了下来,梁思凡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劲用实,而是轻飘飘地顺势落地。 丑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视野中越来越近的拳头遮蔽了大半光线。 他神色一凶,眉纹很深的双眼中暴起的精光如火如雷,想也不想抬手一拳对著劈了出去,速度又是非常明显得突然一增。 鼻樑骨裂开的脆响声和骨肉撞击的沉响混杂在一起,丑虎和梁思凡各自滚了出去,温热的血点淅淅沥沥撒了一地。 一抹血色糊住丑虎的视线,他强忍著翻身而起,在方才的交手中被一拳打裂了鼻樑,一缕一缕的红丝嵌在他脸颊的皱纹里。 他扯下一块袖子,擤出几团带著鼻涕泡的血水,抬起头看到擂台下的观眾们鸦雀无声,剧痛和恼火几乎要让他把后槽牙咬碎。 梁思凡站起身,刚才他胸口也吃了记满的,感觉一身骨头都要被拆了似的。 他偏过头,吐出一口混著血的唾沫,鲜血顺著右拳的指骨滴落,冰冷如霜的目光直直注视著对面男人,对方还以顏色,双方中的凶意一波胜过一波,如同两只受伤的狼在环伺。 这人拳脚上没什么特別值得称道的,但胜在那诡异的加速,每每陷入劣势之中,便是靠的这一手忽然变节,接连两次將梁思凡好不容易营造出的优势尽数磨平。 那夸张的加速已经没法用身体能力去解释,尤其是第一次,在摔倒的半途的他压根就无从借力才对。 不是特异心火,也就是说不是心火特性,四大行?他要是还懂得更甚於四大行的技巧,恐怕梁思凡早像面对周迎天时那样,早就半条命没有了。 也就是说,心流同化或者是心体继承。 虽然防不胜防,但显然只能持续那一瞬。 “丑虎,还挺唬人。” 他咕噥一声,嘴角却是一咧,虽然那深到骨头里的痛感並没有消退多少,但是几乎都被一股没由来的兴奋吞没了。 拳拳到肉的触感,涌入鼻腔的血味,耳畔里传来近乎於猛兽的嘶吼。 痛快。 “都说螳螂拳以快准狠著称,我怎么没有感觉到。”梁思凡昂首,不大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擂台中迴荡,已经足够让前排观眾听清,“堂堂晋乐丑虎宅心仁厚,別是看我年纪轻不忍下手吧。” “好、好……”丑虎气极反笑,血水顺著人中一路流到门牙缝里,他抹了一把混著鼻涕、唾液和血污的液体,隨手一甩,瞪圆的双眼像要吃人一般,“兔崽子,今天你能活著走下擂台,我让全晋乐人叫我丑狗!” 他话音未落,脚步已出,漆黑的身形在空中留下一道带著红色火星的虚影,黑雷般的扫腿衝著梁思凡下身逼了过去。 梁思凡脚下趟腿快退几步,他的步伐已是相当纯熟,在远处被人群遮挡住部分视野的观眾眼中,只觉他整个人如变魔术一样平行移动。 丑虎连出三脚,又快又狠的扫腿看得人直嘬牙,而梁思凡避得也是险而又险,鞭子一般的鞋尖每次都是擦著他的裤脚而过,只要再长几寸,以丑虎的力量或许就足够將他的脚裸踢断,至少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几个回合交手下来,逐渐有些眼尖的观眾注意到其中门道。 好像,永远都差那么几寸。 只退不守的梁思凡步履轻飘,虽然也不轻鬆但呼吸均匀,反观对面招招尽出全力的丑虎,汗水已经浸透他的灰色衬衫。 然而梁思凡没有丝毫鬆懈,他心里清楚,这场焦灼的对局,胜负隨时可能迅速倒向一边。 上架通知 编辑通知明日上架。 最近確实很忙,刚工作不久,昨天一天之內来回飞北京,人快累傻了。本来想著直接上架算了,想想还是写一个吧。主要还是想要感谢一下各位读者吧,虽然不多但也一路陪我走到这里。 我是个俗人,写书就是想要赚钱,討厌现在的生活,不喜欢工作不想当牛马,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更重要的,还是有人在看自己写出的故事,有人觉得这是一本书而不是几十万没有意义的字符。这算是我第一本认真去写的书,喜欢的东西,小说、电影、动漫、歷史......乱七八糟全都扔进里面去,又是新手,各种毛病肯定会有,其实有的自己也能感觉到,这很正常,所幸还有诸位喜欢。 成绩问题,毕竟新手嘛,刚开始的时候差一点也正常,我喜欢写书这个职业也有一点就是,写得好总会有人看,成绩不好那就是写的不行,很残酷,也很公平。这个故事我筹划了挺久,许多画面在心里也一遍一遍地想过,也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所以我相信不会太监。只是更新的话,目前看来確实很难再进一步了,一是忙,二是手速不快。其实现在写出来的东西,自己感觉来还是非常粗糙的,算是我自己能接受的最低標准(不是完美主义者)。手速这东西,只能之后继续打磨了,如果有机会全职,或许能多些时间在上边,目前的目標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稳定更新。不过明天上架,还是努力试著多更个一两章出来,但可能会稍晚一些,因为明天下午还要出差qaq。 最后还有感谢一下我的编辑鹿鸣,从发书到现在也很多次鼓励过我,说“这本书得看长期,前期说明不了什么”,“写自己想写的,终於表达欲”之类巴拉巴拉。如果不是他,或许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稳定的心態,很多时候编辑几句话或许真会能改变作者一生。 以上,总之来日方长,一起加油吧。我会尽力写好一个故事,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