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革新》 第1章 文化胜利 万历八年二月辛未朔(1580年2月1日) 大明京师。 紫禁城,乾清宫外。 金砖白玉雕栏玉砌,微风吹拂过大汉將军们的衣袍,带起大片披风摇晃。 此时尚未立春,日头高掛却没有多少热气。 相反,地上清冷的阳光逐渐暗淡,影子忽地不断拉长,天空开始灰暗。 卫士们挺拔的身躯开始鬆懈,他们抬头张望。 宦官们早已经乱做一团。 “天黑了,天狗食日了,天狗食日了。” “莫要慌乱,当心打翻宫內烛火。” “各司其职,军士不得擅动,原地待命,宫人有序回宫,照料贵人。” 泼天喧嚷刚漫过飞檐,便被几轮响鞭的脆响给抽散了。 乾清宫內,几位身著鱼服的太监低头垂立,静静地等著吩咐。 周围则有几个小宦官忙著在宫內安置煤油灯。 顷刻间,宫內便已经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刚穿越来的朱东吉没心思搭理任何人。 除过一开始问了周围人时日,他便没有多言一句。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他只想好好的整理自己脑中的记忆。 大明万历皇帝朱翊钧。 真是好大的官。 前世他学艺术,鬱郁不得志,后来跨专业考歷史,但还是找不到什么工作。 如今再也不用担心失业了。 “这是接手了烂摊子,还是接手了宝藏?” 回忆著自己脑海中所知道的歷史知识。 万历皇帝,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其统治期间缔造了万历中兴的治世,明朝江南出现了繁荣的城市经济。 后世称其为资本主义萌芽的开端。 三大征,南征北战,打出赫赫国威。 一扫自世宗嘉靖以来的颓废,明朝有了新气象。 但后世也有言:大明实亡於万历。 在万历皇帝死去后的二十四年,崇禎便上吊了。 万历八年。 此时,欧洲文艺復兴已经开始很久了,启蒙运动的萌芽正在其中酝酿著,等待多年以后在法国爆发。 之后还有工业革命.....到那时,西方世界將会彻底赶超东方。 西南东吁王朝正在崛起,覬覦大明云南地区。 再过些年还有日本人打算从朝鲜入寇大明。 整个辽东边镇的力量將会被日本人耗空,为后来的满清崛起提供了基础。 还有小冰川期.....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万历年间的灾害可並不比崇禎年间来的少。 “都是考验啊。” 真是既有大位,又有大考。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项重要的歷史使命。 那自然是改革。 政治上,让大明体制朝著近代化、乃至现代化转型。 经济上,让小农经济朝著资本主义迈进。 使得资本主义萌芽不再是什么萌芽。 他的首辅、大明的相国大人,貌似也没有几年可活。 那他的改革也將会不可避免的和大明的文官集团,士绅集团碰到一起。 或许他將会遇到比张居正改革更大的阻力。 真是艰巨的任务啊。 朱东吉颇为自嘲的想著,但隨即心中便燃起了斗志。 “后世西方之所以进步,国力远超东方,是因为工业革命,而工业革命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启蒙运动,是因为文艺復兴,是思想的解放。” “这是新事物对旧事物的进步。” “是新制度对旧制度的胜利。” “是新的变革。” “前世的艺术学就是美丽的废物,失业率常年居高的行业,比不得高贵的理科。” “但在如今,试问当今天下,谁比我这个学艺术的人更懂文艺復兴?更懂启蒙运动?” “大明的思想变革,又有谁能比我更適合主导?” “身居高位,手握神器,力挽狂澜者,捨我其谁?” ...... 朱翊钧思罢,便开始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 如果没记错的话,万历是冲龄践祚。 十岁即位。 如今刚好成年。 即位八年,成年,可这並不代表能亲政。 两世为人,虽然前世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但很多时候公司开会嘴都插不上一句的领导可並不少。 最后討论出结果,领导只好答应,若是反对,反对的则不是一个人,而是商议出结果的所有人。 这样的领导,不过有名无实。 这对皇帝亦然。 万历现在虽有十八岁,但不过虚岁,在位八年,不过虚君。 他登基的时候才十岁。 中央的这些在官海浮沉多年的老人精如何会重视? 皇帝成年,他们尚且不惧,何况孩童? 隆庆皇帝身死的时候,主少国疑。 其託付的內阁首辅高拱便孩视万历,感嘆:“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 君权神授,天命所归,只是口头所说的政治正確罢了。 对於朝堂上的袞袞诸公,可没有几个人真会当真。 如今大明朝的政治生態便是下克上。 上至中央,侍郎,给事中克尚书,尚书克首辅,百官克皇帝。 下至地方,各州县府衙克中央。 士林克朝廷。 若有地方民乱、地震灾异、宫廷失火,固有百官之错,但必不忘皇帝之过也。 皇帝身体不好,便有“神医”不用望闻问切,便可上书药方於皇帝。 言曰:皆酒色財气之所为,陛下要戒之,不可沉迷於此。 更有甚者,內廷之权宦竟与大臣结党合作。 万历的生母李贵妃听之由之,伙同百官对万历大加斥责,动輒责罚。 此等政治乱象,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大明的君权从未如此衰落过。 情况大致如此。 不过自己目前的状况可比刚登基的时候来得好。 至少亲政的基础还是有的。 他已经成年了。 张居正的变法也已经进行八年有余。 数年前,还有夺情风波。 朝野已经沸腾,对於张居正专权跋扈不满久矣。 “可以著手夺权了。” “不夺权,我又如何变革?” “我的好师父,我比你更適合领导大明的未来。” 大明皇帝朱翊钧此时已经下定决心。 “让大明的士大夫和士绅们,都来见识一下后世的舆论攻势、和平演变、文化革命吧!” “这是你们刚开始起航,却未见过的赛道。” —— 注1:万历八年二月辛未朔日食。——《明实录—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九十六》 第2章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不错,夺权。 张居正要敢在他这里继续专权,那便赐金放还。 大明这小朝廷容不下这尊大佛。 和这些人每天吵吵闹闹,宫斗算计,何时才能迎来自己所期望的变革? 忽然,一个急匆匆的老太监带著几个提著灯的宦官跑进乾清宫內。 “皇爷,日食来了,可有受惊?” 此人身著织金蟒袍,金蟒红衣,再加肩膀两处黑色衣料,三种顏色,相互交错。 衬托得此人威风凛凛。 朱翊钧根据脑子的记忆,知道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权宦冯保。 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兼御马监事务的大太监。 一个快要死掉的疯狗。 勾结外臣,告密李太后,威胁皇帝,已经是取死有道。 也是他亲政之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此人能给自己添的麻烦比张居正还要来得多。 张居正不过把控朝政,冯保却可以让他在皇宫內寸步难行。 “我无事,我大明朝的日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朱翊钧淡淡道,根据他的记忆,日食在万历三年四月有一次。 隆庆六年竟然还有一次。 给当时的小万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甚至就在上个月,居然还有一次月食。 “皇爷,如今京师人心惶惶,还请下詔安抚,避免骚乱。” “准了,就说此等天象钦天监早有预见,不要无事生非。可还有事?无事便告退吧。” 朱翊钧只觉得眼前的人碍眼。 冯保立刻察觉到了皇帝对自己的不耐烦。 蟒纹袍角被穿堂风掀起落下。 他拇指缓慢摩挲著翡翠玉玦,眼尾余光扫过廊柱旁几个躬身的太监。 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秀,兵仗局周海,近侍孙海、客用。 定是此僚,趁我在硃批之时,日夜陪伴皇帝身边。 等到討好皇帝,取得信任,便伺机恶意中伤於我。 好深的心思。 殊为可恨。 不过短瞬之间,冯保便已锁定目標,思虑好对策。 他躬身道:“皇爷,臣有要事启奏,请屏退左右。” “都退下吧。” 朱翊钧没有和冯保对著干,佯装好奇,犹豫了一下,便挥手让左右退却。 只不过眼中藏著几丝戏謔,冷眼旁观冯保的演出。 冯保躬身低头自然不知道这一切,他直接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宫內的金砖之上。 喉结上下滚了三滚,刻意放重的喘息声在乾清宫香炉轻烟里显得格外清晰。 “皇爷,臣刚过来之时,从太后那听闻一件大事。” “有人密报太后,说皇爷这些天时常与小宦官戏耍,赐给所爱的孙海、客用为乾清宫管事牌子。” “而孙海、客用屡次引诱皇爷夜游別宫,身穿小衣窄袖,走马持刀,不成体统。” “又言此二人总爱进献奇巧之物和各种杂书,让皇爷您沉浸其中,夜不能寐,耽误学业。” “之后.....之后....” 冯保的声音居然出现了哭腔。 朱翊钧嘴角噙著冷笑,声线却刻意放得轻飘道:“之后呢。” “之后....太后闻言大怒,说......说....说,皇爷,臣不敢说,臣恐离间天家。” “太后所言都是气话,您莫往心里去。” “说吧。“朱翊钧指尖叩在龙纹案上,一声比一声沉,叩得茶水泛起波纹。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言。” “朕叫你说出来,你聋了吗?” 朱翊钧见冯保还敢和自己继续玩这一套,大怒,真把自己当作万历小儿了? 拿起案上放著的茶杯就衝著冯保摔了过去。 青瓷盏挟著厉响炸在冯保脚边,碎瓷迸溅打在他膝头。 此时,冯保才开始害怕起来。 天子的愤怒远超他的心理预计。 冯保已然嗅到危险,但箭已离弦,不得不发。 骑虎难下,他只得再次加码,企图恐嚇皇帝。 让皇帝再次畏惧李太后,远离这几个对自己威胁甚大的太监。 此时,从他那嗓音像是绷到极致的丝弦,一声也说不出,但他仍旧忍住了恐惧。 將脑子中已经酝酿好的台词,用自己的嗓音慢慢將其一句句地演奏出来。 “太后....太后好像....好像言,乱天下者陛下也,若立潞王,则......” “皇爷,臣不敢再言,此为太后气话而已。” 说完这些,冯保几近虚脱。 可朱翊钧的反应让他的內心更加没底。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时空仿佛凝滯。 整个乾清宫突然静了下来。 一言不发,年轻的皇帝一言不发。 冯保每叩头一次,心中的绝望就愈加一分,心下更是惶恐。 皇帝畏惧生母李太后,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如今怎么...... 越是未知,冯保越是不安,只是机械的叩头。 “有劳大伴冒死稟告了,果然还是大伴关心我。” 不知道叩头多少次,等到皇帝拉住他的双手,冯保才意识到,万历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朱翊钧將冯保拉起来笑著安抚。 望著皇帝的笑容,冯保恍若隔世,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伴既要去传旨,那顺便去给母亲通报一声,就说我已知错。” “我这就严惩几个蛊惑我的阉竖。” 闻言,冯保这才安了心,这才是他认识的皇帝。 同时他內心自嘲,人老胆小,这话果真不错,看看自己刚才被嚇成什么样了? 悬著的心终於落下,没有的底气重新回来。 他恭敬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见此情况,朱翊钧愣了一息,深深地看了冯保一眼。 他看向宫外,大声道:“来人,把宫外的孙海、客用拖出去,不,不用拖出去,就在宫外,杖责五十,给我著实了打。” “大伴,有劳了,让母后莫要生气,你最好在她那请旨,让母后申斥孙海,客用几句。” “万万不可让母后生我的气。” “都是他们蛊惑所致,非我不用心。” 听著万历皇帝如此畏惧、推卸责任的言论,冯保总算是鬆了一口彻底安心。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对於生母李太后,就好像老鼠见了猫。 即使言废立之事,也只敢求饶,而不敢生气反抗。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宫外悽惨的哀嚎声,那是孙海、客用被杖责的惨痛声音。 同时,杖刑声里还混著皮开肉绽的闷响。 冯保只觉得如此悦耳,心中充满愉悦,他立刻对皇帝保证道。 “皇爷您放心,臣绝不会让皇爷您被牵连一点点。” “只是.....” 却不想,说到一半时,冯保竟然为难起来。 “只是太后此次生气是此前绝无仅有,以臣看,皇爷还是写份罪己詔。” “如此,太后见了必然认为皇爷您诚心悔过,不再有废立之念。” 饶是朱翊钧对冯保囂张跋扈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此人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真是想死想得急不可耐。 朱翊钧被气笑了,便反笑道: “大伴所言甚为稳妥。” “有大伴在,朕无忧矣。” 冯保闻言大喜,便立刻领命转身离开。 朱翊钧笑意浸透眼底,瞳孔却结著冰。 他目送那道蟒袍身影退出宫门,嘴角弧度缓缓收拢。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冯保,你该懂这个道理的。” 有些人,命还是太长了。 —— 注1:明朝日常交流和现代语言差异並不大,皇帝自称时以我居多,只有生气,或者命令时才会强调朕。具体可见明朝文人笔记,万历起居注。 注2:万历八年,孙海,客用二人屡次引诱明神宗夜游別宫,身穿小衣窄袖,走马持刀;他们还多次进献一些奇巧之物。 注3:万历八年十一月,冯保將明神宗的这些事匯报太后,太后召明神宗来严加责备。明神宗长跪受教,十分惶恐。冯保嘱咐张居正起草明神宗罪己手詔,令他颁示內阁大臣。 注4:明朝太监自称是隨著官职变化而变化的,身居高位则称臣,如各地方的镇守太监给皇帝上奏便是臣如何如何。地位低则奴婢。 注5:丙辰夜望月食——《明实录神宗实录第九十五卷》 注6:万历八年李太后大怒,欲立璐王。——《酌中志》刘若愚 第3章 设杀冯保 乾清宫外的惨叫声持续了足足几十分钟。 五十大板听著不多。 但皇帝专门强调要著实了打,因而行刑者不敢不下重手。 若非冯保走后,朱翊钧又派人让其轻点。 孙海,客用被打死也是正常的。 “唉,上药吧。” 朱翊钧看著宫內趴著的孙海,客用,故作嘆息。 接著看了看一旁的孙德秀、周海,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嘆息。 惹得孙德秀、周海以及趴著哀嚎的孙海,客用都不敢说话问明是何缘由廷杖二人。 更让四人恐惧的是皇帝接下来的话。 “我和你们的主僕情分怕是到头了。” “也不知道何日还能相见。” “皇爷,我等可是做错了什么?” 这话一出,嚇得几人连忙叩首求饶。 就连趴著上药的孙海、客用都不敢继续趴著,强忍著剧痛跪著求饶。 前者乾脆哭了出来,嚎啕哭嚎。 “皇爷,我等若有错误,可直言告知,我等定用心改正,不负皇爷恩典。” “皇爷,我等哪也不去,只想陪伴皇爷身侧。” 朱翊钧没有说怎么回事,只是为难,嘆息。 可嘆息之余却不忘示意宦官拿来茶水。 磕头声、哭喊声、抽泣声、不绝於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朱翊钧拿起茶盖拨弄著茶碗中的茶叶,见泡得茶叶都软了。 心里觉得时间大概差不多了,便开口道。 “此非我之本意,皆冯保所言为之。” “他言,这几月见我与尔等整日嬉戏玩闹,游玩別宫,学业荒废。” “心中焦虑,难过万分,於是要告状太后,將尔等或发配皇陵,或杖责赐死。” “以此,整肃宫內蛊惑君王之风,让我安心学业。” 朱翊钧话说完,还准备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开口再让他们绝望一些,却不想几人已经绷不住。 开始叩首求饶。 “皇爷饶命,皇爷饶命。” “求皇爷看在我等陪伴多日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我等也只是见皇爷您日夜学习,日夜操劳,所以这才想办法让您开心些,绝没有蛊惑之意。” “皇爷,我等对您忠心耿耿,罪不至死啊。” 朱翊钧面露难色,再次一嘆,看了看左右,沉吟片刻,最终闭眼挥袖,让其他人退出宫內。 “你等来得近些。” 朱翊钧招了招手,低声將冯保所言李太后废立之事说出。 四人目瞪口呆,面露惨白。 若事情真是如此,那他们的命运是真的无法挽回。 “不止如此,我还听冯保所说,他还要请太后懿旨惩处尔等,还要告诉张先生。” 朱翊钧只觉得这火烧得不够旺,继续拱火。 闻言,孙海、客用目光呆滯,身体都软了,直接瘫在地上。 就连秉笔太监孙德秀都急得满头大汗,冯保联合李太后、张居正发难,就算他是秉笔太监也遭不住。 他和冯保素有间隙,他很难想像冯保到时候会怎么对付他。 孙德秀最终咬牙发狠道:“好教皇爷知道,冯保所谓有人密闻於太后,只怕是贼喊捉贼。” “冯保孩视皇爷您久矣,他屡屡对太后告状,取得太后信任,又假借探得太后消息,取信於您。” “此等背主之徒,皇爷要万万小心。” 其他几人闻言也是点头称是。 “此事我等也早有耳闻,只是畏惧冯保权势,不敢直言於您。” 呵,都开始跳反了? 早干嘛去了?死到临头知道举报了? 朱翊钧嘴上噙著讥笑继续道:“冯保欺君罔上,真是可恶至极,然而,为之奈何?” 此言一出,几个人相顾无言。 是啊,为之奈何? 冯保背靠李太后,外朝又有张首辅作为党羽。 为之奈何?又能如何? 孙海、客用、周海已经是面如死灰。 孙德秀也是嘆息,他也知道没什么办法,之前咬牙告密也只是噁心冯保,让冯保在皇帝掌权之后倒台。 然而,这救不了自己。 “真是胆小,难怪歷史上默默无闻,按照原来歷史,这几人结局怕也是被冯保排挤的命。” 朱翊钧不屑,但他也知道自己目前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能用的人就这些。 他知道,有时候,人是需要逼一下的。 不逼到绝路,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可以多大胆。 就像那北齐高澄的厨子一般,一句玩笑话,足以流血五步,改变歷史。 “唉,还有一事,我忧心非常,那废立之事过於严重,实在不敢冒险,若是....母后、先生真....真让尔等暴毙。” “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尔等莫要怨我。” 朱翊钧已经话说的很明白了,要是他们让你们去死,我可不会给你们求情。 谁让太后拿废立的事情威胁我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难不成,號称忠心耿耿的你们要我拿皇位保你们? 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发疯? 这下,就连孙德秀都面如死灰,开始绝望了。 连皇帝都不求情了,那么冯保联合太后以及首辅的情况下,他们安能有命在? 恐怕家人都要受他们牵连。 “除非......” 火候差不多了,朱翊钧知道过犹不及,不能逼得太紧。 於是给他们希望,只是表现的很是犹豫、为难。 “皇爷....您说,除非什么,我们都照做。” 朱翊钧纠结的看了一眼四人,还是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此事过於冒险,也是九死一生。” “若是尔等害怕,事情败露不说,到最后或许还要连累我。” 这下四人是真的急了,能活著为什么去死? 今亡亦死,举大义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还不如听皇上的话冒险呢,至少死了,还能让皇帝掛念一下,念点旧情,若有惭愧,或许能给自己家人一点好处。 几人相视一对,一切不尽在不言中。 於是四人跪在地上,其中孙德秀俯首帖耳道:“奴婢等身无长处,得皇爷看重方有今日,死则死尔,若有万一,必不负皇爷,我等自刎谢罪,绝无二话。” 说罢,几人长跪不起。 朱翊钧知道大事已定。 深吸了一口气,挥手再让四人靠得更近。 只见皇帝幽幽的声音传来到四人耳中,让几人寒意滋生。 “若....冯保身死....则万事大吉” 孙德秀听闻后心里发颤,这才是皇帝的目的吧。 冯保可是陪伴皇帝多年,一直照顾皇帝长大至此。 这便是天家吗? 何其薄情。 周海、孙海、客用闻言则瞪大眼睛。 他们自然听得出皇帝的意思,但这可是谋害掌印太监。 “可.....可若冯保死。” “朕一人担之,就说他忤逆君上,离间天家。” “尔等是奉我詔令,扫除奸邪。” 朱翊钧闻言,看了一眼害怕出声的孙海,嚇得孙海畏缩,却没有多加斥责,反而淡淡道。 “皇爷不可。” 孙德秀明白这条贼船不上也得上,就算冯保不杀他们,他们拒绝之后,皇帝也得杀他们。 皇帝杀冯保难,杀他们可太容易了。 杀冯保有李太后、张首辅护著。 杀他们,冯保只会主动请愿帮忙。 孙德秀心知自己没得选,於是心一横,乾脆豁了出去。 於是,他出谋划策道:“离间天家的罪名太大,此罪一出,则惊动內外,不可不察。决不可如此处置冯保。” “你意如何?” 朱翊钧好奇道,他这个的確没考虑周全,他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 那个屡屡责骂万历的李太后,也是自己早晚要专政的对象。 他是要亲政的皇帝,可不是什么百依百顺的好儿子。 他一个几十岁的人也没兴趣抱著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女人喊妈妈。 他做不到,不想做,也没兴趣去做。 孙德秀咬牙决绝道:“皇爷,您可言冯保矫詔,於先皇崩时篡改詔书,假命己为顾命大臣,被皇爷您发现后,意图顽抗。” “甚至贼胆包天,挟持皇爷,被我等诛杀当场。如此外朝文臣必然认同。” 兴许是怕朱翊钧担心自己的建议不靠谱,孙德秀急中生智的补充了两句。 “奴婢听闻,外朝清流之士对先皇所命冯保为顾命大臣多有微词。” “如今日食显现,这凶兆正应了冯保这廝,乃上帝警示皇爷。” “不错,正合朕意。”朱翊钧頷首,终於露出了发自內心的笑容。 冯保,你死期已至。 —— 注1:上帝一词是中国本土词语,代指天、天道、昊天。明朝时基督教传入后,为了传教,將圣经本土化翻译,借用本土词语代替。 注2:万历八年,张居正顺著冯保的心意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秀、温太以及掌兵仗局的周海,使他们因此被撤职。他还令各个宦官自述工作得失。由此凡是冯保不喜欢的人,被斥退殆尽。 第4章 对策 统一好了意见,剩下便是对策。 “周海,去兵仗局找个由头,夹带几件兵器,到时候用得著。” 朱翊钧开始安排起来任务。 “皇爷,还得思虑冯保死后的事情,若冯保死后则掌印、御马监、东厂皆有空缺。” 孙德秀提醒了一句,说到这些职位的时候他心里面都火热了。 一鯨落,万物生。 冯保兼著的三个职位,隨便拿出一个都是权重的肥差。 朱翊钧闻言似笑非笑地看著孙德秀道:“那按照你意,我该如何啊?” 孙德秀浑身一颤,连忙道:“自然全凭皇爷吩咐,奴婢哪里敢多舌,只是到时候情况危急,须得让人把位置占住,不然太后那边恐怕......” “此言倒也实在。”朱翊钧这才开始考量。 这是个问题,不然就算冯保死了,那么还会有李太后任命的李保,张保和自己作对。 掌印太监、御马监、东厂都是机要部门,他也不可能隨便任命一个太监去当。 这需要威望、也需要能力。 他手里目前也就一个孙德秀是司礼监这样的机要部门的人,勉强当其中一个职位,再多则不行了。 一个人如何能迅速控制三个部门?若孙德秀真能做到,他反而得杀了他。 这么牛逼的人还是去棺材里面躺著吧,他是不敢用。 见皇帝在思考,孙德秀看了几眼,小心翼翼道:“皇爷可记得张宏、陈矩?” 张宏?陈矩? 朱翊钧若有所思,示意孙德秀继续。 孙德秀见状大喜,他总算是揣摩到皇帝的心思了。 他想明白了,皇帝不可能容忍再一个冯保的出现,那就势必要分权。 既然如此,他就得好好表现。 这样在冯保死后分走一个职位,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已经是秉笔太监了,再往上升的话..... 冯保的三个职位里面貌似只有一个比较適合他吧? 孙德秀按耐住內心的窃喜道:“张宏、陈矩在世宗在时便入宫,是宫里的老人,在宫內素有人望。” “他们心性如何?莫要又学了冯保,得志便猖狂,倒是让朕又沾一手血。” 这声音当真冰冷刺骨,让孙德秀浑毛骨悚然,浑身一颤。 他嚇得咽喉滚了滚,嘴巴乾涩道:“嘉靖十六年,陈矩入宫,时年九岁,一直跟著御马监太监高忠。” “为人谦和,出宫做事从未有跋扈之事。” “在宫內,也未曾听说其仗势欺人,敲诈钱財。” “平时看起来也是安安静静的,从不惹是生非,因而背后里有人称其为佛爷。” 说罢,孙德秀悄悄打量了皇帝一眼。 见皇帝並没有不耐烦之色,反而很感兴趣,孙德秀悄悄鬆了一口,继续道。 “至於张宏,算是司礼监资歷最老的老人了,比陈矩入宫还早一些年。” “因而手下有不少义子、人手,平时为人也值得称道,做事公正,不为难入宫的小宦官。” 朱翊钧前世学艺术关注了不少娱乐圈八卦,如今觉得这宫內太监的八卦也蛮有意思。 “既然如此,你们还等什么?” 朱翊钧慢悠悠的拿起茶碗,看著毫无动静的几个人,好奇地问道。 闻言,几人心中一凛,连忙跪下叩首离开。 离开乾清宫之后,孙德秀生怕其他几人误事,又仔细叮嘱了一番。 见孙海心思不定,孙德秀一巴掌抽过去。 孙海被打得晕头转向,懵懂的看向孙德秀,只见孙德秀阴桀地盯著他。 “你若真想死,那便找个没人的房间吊死,別拖累咱家。” “或者咱家现在叫人把你打死。” —— “混帐。” “方才日食至,亏本宫如此担心,却不想这逆子竟和那些宦官混在一起,整日玩乐,眼里还有大明江山吗?“ “他对得张先生这些年的用心教导吗?” “对得起我十月怀胎的艰辛吗?” 慈寧宫內李太后怒气冲冲,周围的太监宫女一言不敢发。 冯保默默的在一旁低头不语,陈太后则语重心长的劝阻。 “妹妹不要动怒,少年意气,喜欢玩乐也是常事,国事有张先生担著,钧儿可以慢慢学。” “况且,这些年钧儿越发孝顺,去年你过生日,几十万两的支出,钧儿眼睛都没眨一下。” “还有这些年你礼佛修寺捐献等,钧儿什么时候少过。” “要我说啊,孩子孝顺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这些话,李太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 冯保见状也顺势说道:“皇爷也认识到错误了,说他会下詔罪己,认真反思。” “奴婢觉得,皇爷显然是认识到错误,认真悔过了。” 李太后闻言这才缓缓地点头,但还是说道:“再有下次,莫要怪我不给他留情面,定要在百官面前狠狠训斥他。” ........ “这皇爷竟如此不念旧情?” 张鯨望著孙德秀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的话还是没忍住说出来。 张宏厉色朝他看去,张鯨心中一跳,马上低头。 “在宫里,要想活得久,首先就要管好这张嘴。” “知道吗?” 张宏的影子遮住了门口的光,嚇得张鯨头都不敢抬。 “老祖宗,那咱们该怎么办?” 一边的张诚趁机问道。 “等著,这么大的事情,总得有个凭据吧?不然,那就是作乱了。” 张宏的头脑很清醒,哪怕孙德秀刚才拿出御马监的职位引诱他,他还是没有立刻答应。 冯保可是先帝遗詔里的顾命大臣,天下皆知。 一旦身死,自己手里无凭无据的,若是外朝要个交代,那自己一个闹不好就得背上谋逆之名。 ....... 让孙德秀意外的是陈矩,陈矩听说是皇帝的意思,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下来。 甚至一起跟著孙德秀来到了乾清宫,一起参见皇帝。 “你倒是忠心耿耿,整个宫像你这么听话的怕也没几个。” 朱翊钧看著跪著的陈矩调笑道,他对此人是真的刮目相看了。 不管是真忠心还是有魄力,陈矩算是入他眼了。 “臣家中清贫,九岁便入宫,之后便隨高进斋公公,当时高公公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时韃靼来犯,高公公临危不惧,立下战功。” “臣深受此事鼓舞,一直期待能为君父尽忠效死,在史册中留下只言片语,也不枉在这世上来一遭。” 陈矩的语气並没有多么抑扬顿挫,但格外真挚,让朱翊钧感慨。 此人,难得可贵。 “好,朕定满足你这个心愿。张宏那边呢?”朱翊钧转头问孙德秀。 “张宏要皇爷詔令,不然便不敢擅专。” 孙德秀颇为谨慎的回答道。 “呵,这是怕我不认帐?” 朱翊钧嗤笑了一声,拿出腰间掛著的玉璽。 这是属於他的私人印璽。 皇帝的印璽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但冯保保管的玉璽的显然更有权威一些。 但无所谓,马上就要物归原主了。 “拿去,自己写四份詔书,给张宏御马监。” “至於东厂,陈矩你来管。” “掌印嘛,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朱翊钧沉吟一下,先是看了看陈矩,最后看向孙德秀则意味深长。 孙德秀强行压抑住內心的激动,心臟却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他距离掌印太监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可是內相啊。 正想著,皇帝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让孙德秀的心吊起来。 “还有冯保。” “数落他罪名的詔书要好好写,家產都抄了,充內帑。” “奴婢必替皇爷诛杀这背主之贼。”孙德秀连忙道。 朱翊钧頷首,隨后便站起身来慢悠悠的离开了。 是该走了。 不然待会儿血要溅他一身。 第5章 冯保之死(上) 周海和几个宦官抬著夹带武器的箱子进了乾清宫。 终究还是怕太显眼,便没有带什么大件兵器,而是带了一些雁翎刀。 孙德秀深吸一口气,乾清宫的人隨著皇帝的离开都走了。 “先別急著拿武器,带著这箱子,去司礼监。” 沉思了片刻,他咬牙道。 “啊?司礼监?那里可都是冯保的人。” 周海大惊失色,以为孙德秀失心疯。 “就你聪明?难道我不知道?”孙德秀瞪了一眼周海。 但转头看到见到客用和孙海也在害怕,知道要解释清楚,不然又要出乱子。 他心中暗嘆一声,语调却反而鏗鏘有力。 “不然我们在乾清宫,皇爷住的地方,把冯保杀了?” “你不怕皇爷觉得晦气吗?” “你不怕朝野沸腾吗?” 孙德秀越说眉头越紧。 事实上皇帝已经默许可以在乾清宫见血了,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冯保必然没有防备。 但是简单不代表就好。 对於一心想冯保死的皇帝而言,或许很好。 但是对於他们这些太监而言,在乾清宫杀人影响可太坏了。 这对外朝清流而言是很容易攻击的把柄。 他们若不顺势弹劾几句,孙德秀敢把自己的脑袋当夜壶使。 冯保若死,一切只是开始。 他死,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最快接受冯保的手中的部门。 一旦不能最快接手,那么他们..... 要知道宫里面还有一个人可以做主呢。 孙德秀盯著周海,瞳孔里倒影著周海苍白的脸。 “你...不怕皇太后趁机发难吗?” “可....即便如此....那....” 周海话音未落,便被孙德秀毫不留情的打断。 “你也知道司礼监全是冯保的人。” “若在乾清宫杀了冯保,司礼监有几人知道?” “到时候我们来司礼监宣读圣旨又有几人会听?” “他们是听我们的?还是拖著我们,派人去找太后请旨?” “皇爷那边暂且不提,你猜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周海绝望地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他不明白,明明日食之前他们和皇帝还计划晚上夜游別宫的事情。 怎么忽然就落到如此地步,需要去司礼监堂而皇之杀冯保。 杀內相。 杀一个先帝遗詔任命的顾命大臣。 这太疯狂了。 “走吧,再派一人找冯保,就说我们去司礼监递皇爷的罪己詔给他。” “还带了皇爷的口諭给他,让他快点来。” 孙德秀摸了摸衣袖內藏著的圣旨,或者说中旨。 中旨在外朝乃至天下的確不太好使。 没有內阁认可的圣旨严格来讲就是非法的。 拒绝无罪,理所当然。 甚至拒绝的人还会被视为英雄,获得不畏强权的名声。 但这里是皇宫內。 对於他们这些宦官而言,中旨有时候甚至比圣旨还要好使一些。 冯保,別怪我。 要怪就怪你忘了本,忘了自己为什么能有今天。 ....... “哼,让咱家白跑一趟。” 都快到乾清宫了,冯保忽然遇到了来通知消息的小宦官。 这才知道人在司礼监等著自己。 “你怎么是从宫外来的?”冯保忽然皱眉问道。 “皇爷忽然觉得乾清宫闷得慌,要去出去游玩,射箭赏什么的。” “这不,就忘了通知老祖宗你了。” “孙公公到了司礼监发现老祖宗您不在,这便派我来。” 小宦官訕笑道。 冯保恍然,看了一眼乾清宫,果然一点灯火都没。 虽是下午,但宫殿庞大,不点灯火,还是有些黑的。 冯保不再多想,便坐上蟒纹龙肩舆。 有几个身体健壮的宦官抬著龙肩舆便朝著司礼监去了。 皇城內对骑行管控很严,但对坐轿却没什么管控。 龙肩舆內,冯保闭目养神,思索著今天的事情。 心里感慨,不管怎么样,皇帝的確不好糊弄了。 身边的人也是越聚越多,怎么赶都有人在。 忽然冯保身子后仰,脑袋被重重磕到,撞得头昏眼。 直到抬轿的人把他拉出来,他站起身来转头看去,才知道是龙肩舆一处抬槓断裂了。 “都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每日检查吗?” “回去把所有的龙肩舆都查一遍,今天是咱家,算你们运气好。” “若是皇太后、皇爷被磕到,咱家扒了你们的皮。” 冯保气急,尖细的嗓音刺得周围人不敢抬头。 说罢,冯保也没有兴致,而是度步走去。 乾清宫距离司礼监不算很远。 来到万岁山,冯保所走之处忽然有一条蛇从山上跳出,拦在了冯保所走之路。 冯保见状更是无比糟心,指著那条黑眉锦蛇对其他人呵斥道:“快把这东西打杀了拿走。” 又让太监们到万岁山查看,確保没有蛇。 “老祖宗,今天真是怪事不断。” “平日里哪有这么多倒霉事情。” 身边的小宦官见状不由得嘀咕起来。 “日食之日,有此不甚稀奇,莫要多嘴。” 冯保听闻之后不由烦恼,他心里面也有些嘀咕,但想的不是什么自己有大祸临头的事情。 “莫非是我逼迫天子下詔罪己,上天不悦?” “虽是我私心所致,但也是迫不得已啊。” 冯保心里面有些慌乱,想著拿到詔书之后便去皇太后常去的寺庙上香拜佛,懺悔罪过。 谁知刚进出玄武门,一阵风便吹了过来。 这风不算大,但混著地上的尘土,迷得冯保眼睛都睁不开。 冯保连忙朝著司礼监快步走去,司礼监就在玄武门右侧的几十米处。 而一旁的小宦官紧忙跟上,颇为好奇,往常周围的卫士呢? “啊啊....” 小宦官被嚇得一惊,循著声音之处望去。 宫墙之上,乌鸦独鸣,声声淒切,似诉秘语。 他见状想对冯保说些什么,却见自己已经落后冯保一行人太多,连忙独步追上去。 等他追到距离司礼监约莫五步左右时,房內忽然传来怒喝。 “冯保,先皇驾崩时,你纂改遗詔,自命顾命。” “如今,中伤君父,欺君罔上。幸而上帝降日食而警示,篡詔之为遂泄。” “可不想尔丧心病狂、欲谋逆挟持君父。” “真是狗胆包天,罪不容赦。我等奉天子詔,诛杀背主丑类,胆敢伙同冯保违抗者,连坐之。” “愿诚心悔过,揭举冯保不法之罪者,一律宽宥。” “杀。” “你敢......” 言罢,司礼监內杀声、哭喊声、暴怒声四起,嚇得小宦官停下了脚步。 裤腿不断抖动,水渍慢慢泻下,流淌到地砖之上。 “我要稟告皇太后,对,皇太后能救我。” 第6章 冯保之死(下) 孙德秀早在冯保来之前便用詔书调走了门口的护卫。 陈矩是御马监的老人了,而御马监便能控制宫內禁军,因而所有人並未怀疑。 而后一群人便打开箱子,拿起武器,挟持了眾人。 即使如此,也不过十来把刀具。 但大家並未反抗,因为孙德秀已经举起了手中的詔书。 司礼监的老祖宗、资深的老前辈张宏也“恰巧”站出来证明这詔书没有问题。 孙德秀又言,此事和在场大多数无关,只是先来控制局势,请君入瓮,等钦犯落网。 所有人自然不敢多言,只得静观局势变化。 冯保的几个死忠也被控制起来,堵上嘴。 这时所有人譁然,才瞬间明白所谓钦犯是何许人。 便立刻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冯保要倒了? 天家竟薄情至此吗? 直到冯保真的进来,孙德秀快速宣读詔书,周围等待的刀手一拥而上。 司礼监院內,跟著冯保前来的几个壮硕的宦官想去阻拦,但被刀砍断了胳膊。 冯保呆愣几秒之后才想起跑,却被陈矩一刀砍伤大腿,又一刀刺中其腹部。 隨后,张鯨一刀砍伤冯保的胳膊。 冯保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接著,孙德秀、张宏来到冯保身边。 孙德秀深吸一口气,没有急著杀冯保,而是拿出詔书再次宣读了一遍。 这一次是完整的读完詔书。 细致的数落了冯保的罪行。 其中又多了贪污、诬陷、索取贿赂、迫害忠臣等罪名。 冯保失神地仰望著天空那狭小云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仿若看到了往昔的辉煌。 他口中血沫不断涌出,隨著“嗬嗬”的喘息声,一串串血泡破裂。 他费力地开合著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没人能听得真切。 陈矩离得最近,隱约听到其好像在不断念叨著“皇爷....皇爷....” 他双眼凝视冯保的惨状,此时竟颇为同情。 张宏缓缓闭上双眼,在这皇宫之中,他已歷经四十余载。 眼前冯保的惨状,让他想起往事,兔死狐悲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孙德秀重重地嘆了口气,即將接任掌印太监职位而满心的喜悦,此刻竟如泡沫般荡然无存。 他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空虚。 他们都是这宫廷权力漩涡中的一员,而如今,冯保的下场仿若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每个人命运的无常。 倒是孙海、客用、周海等没有这等感慨。 孙海大喜道:“事成矣,公公快下手,我等好接管司礼监、御马监、东厂,不然徒生变故。” “给他一个痛快吧。”孙德秀说道,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疲惫感。 周海上前毫不犹豫地朝著冯保的脖颈划去 冯保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与不甘,他拼命伸手想要制止,又像是要抓住什么。 那只伸出的手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隨后便如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垂落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他死了。 这位曾经在大明宫廷中翻云覆雨、令百官敬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死得潦草而又淒凉。 没有风光大葬,没有眾人的哀悼,只有血腥与寂静。 但冯保的死,仅仅只是一系列事件的开端。 在这风云变幻的宫廷之中。 死亡,有时候不仅仅意味著终结,更预示著新生。 新的权力角逐即將拉开帷幕,新的势力將在这血雨腥风中崛起。 孙德秀拿出詔书,找到了司礼监保管的印璽盖了上去。 “这是你等的任命詔书,动作要快,不要误事。” 这样的中旨合法性、权威性无疑更高一些。 张宏和陈矩连忙带著自己的手下去各部门宣读詔书,处理冯保余党。 ......... 慈寧宫。 香炉青烟裊裊。 几个宫女抚琴唱曲,歌声悠扬悦耳。 静謐祥和的氛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 “什么?有人在司礼监谋害冯保?” 正听著曲喝著粥的李太后先是难以置信。 “难道有人谋反?”李太后喃喃自语,越琢磨越觉得事態严重。 天象突变,日食显现,本就嚇得她心神不寧。 如今冯保刚离开自己没多久,不过是听了会儿曲的工夫,竟传来他被谋害的消息,这宫內究竟是怎么了? “妹妹莫要著急,皇上呢?皇上没事吧?”陈太后坐在一旁,神色同样凝重。 她先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太后的手背,试图安抚她,隨后又急切地问道。 她很清楚谁才是关键。 “回娘娘,奴婢不知,奴婢只听到司礼监杀声一片,便立刻赶来报信。” 小宦官头垂得极低,声音也带著几分颤抖。 “这是谋逆,这是谋逆。” 李太后急得站起身来,在殿內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慌乱。 “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不会去乾清宫挟持钧儿吧?”她的声音里满是焦虑与担忧,眼眶也微微泛红。 陈太后闻言更是忧愁,她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 可现在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御马监管事是冯保。 至於直接调动禁军,她们还真的调动不了禁军。 大明自有制度,禁军只听皇帝詔令,若有將领违制,下级杀之无罪。 若皇帝还是十岁,未尝亲政,或许可以一试。 但现在皇帝成年,禁军疯了才会奉詔。 因而宫中除了皇帝本人,便只有御马监可调动部分兵马。 可冯保偏偏被杀了。 “快去找皇上,把这些事情告诉皇上。”陈太后吩咐道。 李太后连忙点头,“快去找钧儿,让他下詔,派遣禁军镇压叛乱。” 小宦官连忙退出去通知皇帝,李太后和陈太后也无心听曲。 整个慈寧宫被紧张与不安的气氛所笼罩。 两个妇道人家没有见到这种阵势,被嚇得不轻,越想越怕。 於是慌乱之际,又派人通知內阁。 不一会儿又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又派亲信去御马监。 但不管是內阁也好,御马监也罢。 等这些人到地方的时候,孙德秀、张宏、陈矩等人已经宣读詔书,控制住了冯保的亲信。 兴许是之前杀冯保场面过於血腥,接下来他们竟然没有怎么杀人,只是將这些人下狱。 等到皇太后的人赶来,一切都已经结束。 ....... 內阁。 烛火摇曳,映照著几位阁老阴晴不定的面庞,沉默在狭小空间里蔓延。 房间內气氛凝重到窒息。 冯保被谋害? 张四维、申时行下意识看著张居正,他们太清楚冯保对於张居正的作用有多大。 冯保之死对於张居正的执政又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此时,使者见无人回应,也急得额头冒汗,上前一步,催促张居正:“张阁老,宫里正等著您这边的动静呢。” 张居正並未慌乱,他按耐住內心的烦躁,微微眯起双眼,略一沉吟,便斩钉截铁地下达指令: “通知杨兆,让他即刻调神枢营前来,速速围住宫门。但务必谨记,没有孤的命令,绝不可妄动。” “另外,马上派人去找王伟,让他带领锦衣卫,以最快速度入宫,务必贴身保护好皇上与皇太后,一刻都不能鬆懈。” 他语速不快,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四维在一旁静静听著,若有所思。 申时行则暗暗鬆了口气,不敢耽搁,连忙铺开纸张,蘸饱墨汁,著手草擬詔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然而,詔书才写了一半,值房外又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太监匆匆闯入。 “天使为何而来?可是宫里出了大事?”张居正率先发问,一向沉稳的他,此刻也难免急切,站起身来,目光紧紧锁住太监。 只见太监神色淡然,双手高高举起一份詔书,几人见状,急忙整衣敛容,齐刷刷跪地行礼,一时间,值房內鸦雀无声。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以眇躬,嗣守祖宗鸿业,夙兴夜寐,惟恐弗逮,期与天下臣民共臻至治。 自践祚以来,仰承天意,俯顺民心,使四海清平,万邦咸寧。 朕素闻天象示警,必有大变。 今幸赖祖宗之灵,上天庇佑,竟现日食之象,此诚天垂异兆,警朕以危。 朕惶惧之余,亟命有司详察,竟得逆阉冯保之奸谋。 冯保者,本以阉竖微贱之躯,蒙先皇不次拔擢,委以司礼监重任,恩宠有加。 然其狼子野心,包藏祸心久矣。 乘先帝龙御上宾之际,竟篡改遗詔,矫旨自为顾命。其罪一也。 欺君罔上,假传两宫皇太后懿旨,胁迫朕屈尊受礼,僭越主僕之分。其罪二也。 专权跋扈,朋比为奸。朝廷进退大臣、封疆赏罚,皆由其暗箱操弄,致言官钳口,士大夫侧目,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其罪三也。 贪墨无厌,广收贿赂,勒索藩王、勛戚白银巨万,良田遍畿辅,珍宝充私库,蠹国害民,致使百姓怨声载道。其罪四也。 陷害忠良,故大学士高拱者,忠直之臣,遭其罗织罪名,诬而告之,朝廷忠良之士遂被逐出。其罪五也。 图谋不轨。私养死士,暗藏兵器於东厂,更与徐爵等密谋,欲乘朕躬违和之际,胁持车驾,篡夺神器,妄图顛覆社稷。其罪六也。 冯保之恶,擢髮难数,神人共愤,国法难容。朕念其为先朝旧仆,屡加宽宥,然其怙恶不悛,终无悔改之意。 保丧心病狂,欲意顽抗,被格杀当场,今罪证確凿,铁案如山,特詔: 其一,革去冯保一切职衔,抄没其京师及原籍家產,以儆效尤。 其二,其党羽徐爵等,俱依律论处,严惩不贷,以正国法。 朕惟愿天下臣民,咸知朕除恶务尽之决心,亦望诸臣工,恪尽职守,奉公守法,勿蹈冯保覆辙。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天使的声音似带著无上威严,惊得檐下棲息的雀鸟振翅惊飞。 待詔书宣读完毕,天使毕恭毕敬地將詔书递向张居正。 张居正缓缓伸出双手,那双手竟似有些颤抖,接过詔书的剎那,整个人仿若被定住一般,怔在原地。 张四维站在一旁,原本精明的双眼此刻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呆呆地望著天使离去的背影。 申时行此刻眉头紧蹙,眼神满是忧虑与惶惑。 他微微低下头,嘴唇轻启,喃喃自语道:“变天了?” 声音虽轻,却似裹挟著无尽的震惊,消散在这萧瑟的微风之中。 ...... 注1:读作奉天承运皇帝,詔曰。但现实中的圣旨写作:奉,天承运皇帝。奉字是单独占一行的,因而用逗號隔开。 注2:大明没有丞相,因为丞相被废了。但是不代表没有宰相,相国。这些称呼可以代指呼文官之首。如万历野获编等私人杂记、文录中常用相国、宰相、元辅等称呼大明首辅。 注3:在大明朝,服丧期间,可自称为孤,表示自己家父母死了,自己在服丧期。此时张居正还在服丧期,故而称孤。 第7章 皇太后大怒 天色渐暗,內阁值房里,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三人围坐案前。 案上摊著宣告冯保罪状的詔书,纸张在烛光下泛著冷光,映得三人面色凝重。 变天了。 这大明的天是真的开始变了。 內阁內的三个人都有这个想法。 这詔书对於三个人精而言,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冯保是篡詔还是真的被先帝任命,他们能不知道吗? 尤其是张居正还在呢。 先帝驾崩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召见过张居正、高拱等人,託付大事。 冯保顾命是真是假,他们岂会不知? 至於谋逆造反则更为可笑。 太监造反? 思之令人发笑。 前所未有,闻所未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冯保已经死了。 皇帝没有给冯保任何挣扎的机会。 党羽也被尽数拿下。 政治是残酷的,死人是毫无价值的。 不会有人为了一个死人去和皇帝爭辩。 尤其当这个死人还是一个阉人的时候,就更不会有人去为其鸣不平。 况且,詔书里面的罪状也不全是假的。 贪污、敲诈、构陷大臣等事情,冯保还真的干过。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內阁內的两个人这才不自觉地看了张居正一次又一次。 张居正和冯保的政治联盟並不是什么秘密。 那詔书里面冯保的部分罪名安排再添上一个人的名字也毫不违和。 也就是高拱已经死了两年多了,否则两人毫不怀疑朝野之中会有一帮人上书諫言高拱回朝执政。 但也正是因为高拱死了,两人才知道朝政必然又要经歷一番拉扯。 “朝局又要动盪了。” 张居正眉宇间出现了些许疲惫,但很快又散去。 “相国。” 申时行有些担心。 “孤无事,盖章传召吧。” 张居正摇头,眉间的疲惫如潮水般翻涌,可转瞬之间,又强打精神,將那抹倦意隱匿。 他还得撑著,至少要再等几年才行。 福建一条鞭法推行成功,马上就要全国推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 一旦停下,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將付诸东流。 “盖吧,不盖又能如何?总不能真的追究罪过吧?那麻烦就到我们身上了。” 张四维见申时行犹豫,不由说道,话语里满是自嘲。 作为阁臣,他们看似手握重权,实则处处受限。 申时行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追究皇帝? 全天下谁都可以追究,唯独內阁不行。 此时的內阁集权力度为大明历代之最。 外朝担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况且,冯保不过一阉人,外朝谁会在乎? 清流对於先帝命冯保为顾命早有不满,而冯保为人也的確囂张跋扈。 令人厌恶。 不盖章,那么陷皇帝於何种地步? 到时候外朝又会如何沸腾? 况且他们是內阁啊,內阁属內朝,乃皇帝近臣,岂能追究君上责任? 思索再三,申时行咬了咬牙,將印章重重盖下。 印泥稳稳地落在詔书上,皇帝的这道中旨,正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圣旨。 冯保彻底失去了翻身的机会,他的罪名也由此盖棺定论。 “谁能想到这日食竟也能顺水推舟?”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等、乃至外朝大臣便不用上述请罪了吧?” “毕竟这日食天象已经有人担责任了。” 张四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神色忽然复杂道:“大明建国以来,日食的情况並不少见,每次出现,或皇上下詔罪己,或诸臣上述请罪。可这一次,天子竟借日食之名杀人。” 张居正沉默不语,神色凝重。 天象示警,本是为了约束君王的行为,督促其反思朝政、施行仁政,而非成为君王肆意诛杀异己的藉口。 在他看来,这绝非好事。 ...... “干得不错,朕甚为欢喜。” 暮色如纱,悄然笼罩乾清宫。 朱翊钧一身华服,神色愉悦,踏入殿內,靴子踏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事情远比他预料的要顺利,他尤其讚赏孙德秀。 之前考虑的確欠妥当,在乾清宫杀人,自己怎能安心居住? 冯保那血腥味恐怕在宫里面都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皇爷,冯保既然已死,当少杀戮事,儘快安定宫內,避免波折。” 陈矩上前一步,躬身劝諫,声音沉稳而恳切。 “此次杀冯保,司礼监、御马监等处皆有人目击,影响甚坏,人心不安。” 张宏也拱手进言,神色忧虑。 朱翊钧微微頷首,对二人的建议表示认同:“便如你等所言,其党羽便去打发到南京守皇陵,贪污、敲诈等赃款尽数抄没,运到內库。” 他稍作停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还有,那就是儘快掌控手中各部,要如臂指使。” “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亦或是朕之天下或有爭论,但在这皇宫內,须得是朕的天下。” “管好你们的手下,不要让宫里面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 “要是走漏了风声,朕拿你们是问!” 皇帝的声音虽平淡,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一股无形的压力,瀰漫在殿內。 让三人不自觉的低头称是。 朱翊钧看著俯首的三人,心中顿觉畅快。 司礼监、御马监、东厂。 宫內政治、宫內的兵权、百官之监察尽被他所掌控。 接下来..... “让那逆子给本宫滚出来。” “胆大包天,年纪轻轻,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只学会了杀人。” 一声呵斥打破乾清宫沉寂的氛围,也惊得朱翊钧身体一颤。 这是原主万历对其母亲发自內心的害怕。 这身体本能的恐惧,如跗骨之蛆,让他下意识地瑟缩。 孙德秀、张宏、陈矩头低得越发厉害。 其中张宏已是汗流浹背。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是御马监掌管。 若皇帝胆大包天,让他领著人驱赶皇太后,他奉召还是不奉召? 这种事情他此前从未想过,但是经杀冯保一事之后,他忽然觉得,或许没什么事情是这位天子不敢干的。 人压抑得越久,可能疯起来就越厉害。 谁知道天子会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但不管是什么事情,到最后倒霉的肯定不是天子,首当其衝的就是他。 “该死,我怎么就鬼迷心窍选了御马监?哪怕东厂也行啊。” 张宏在心底疯狂懊悔,恨不能时光倒流,不去摊这浑水。 “皇爷,万不可与皇太后有隙啊。”孙德秀壮著胆子,声音发颤地劝道,“不然外朝譁然,友邦惊诧。” 他也怕皇帝不理智。 “臣闻天子以孝治天下,孝则家和,家和则万事兴旺。家事不兴,国以何安?”陈矩也拱手进諫,神色凝重。 然而,他们的劝諫,在李太后愈发激烈的叫骂声中,如沧海一粟,瞬间被淹没。 “给我出来,敢密谋杀冯保,却不敢出来见我这个娘吗?” “来人,给我把这几个宦官拖下去,我看谁敢拦著我进这乾清宫。” 朱翊钧默默地听著,忽然冷呵一声。 “走吧,去向母后道歉。” 阴晴片刻,朱翊钧做出了理智的决定,他知道自己目前还不能翻脸。 他心里清楚,儘管自己手握司礼监、御马监、东厂,但在这场政治博弈中,仍不能与李太后彻底翻脸。 政治斗爭如同一场复杂的棋局,讲究规则与策略,对有些人可以雷霆手段相向,对李太后却不行。 第8章 废立之事 李太后立在乾清宫外,双眉紧蹙,脸因盛怒而涨得通红。 她抬手狠狠指向度步而来的朱翊钧,“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行事如此乖张!冯保纵然有错,也该依著国法处置,怎能私下杀手?” “你贵为天子,一言一行皆系天下之望,如今这般肆意而为,这宫廷內外,竟因你的莽撞之举乱成一团,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你是要將祖宗定下的规矩都踩在脚下,从此以后,唯我独尊吗?” 隨后,李太后看到朱翊钧后面亦步亦趋的三个人太监更为生气,想起冯保今日才状告的事情。 她更是大怒,“看来冯保今日所言果然不错,他说这些天你时常与小宦官戏耍。” “又屡次和宦官夜游別宫,还身穿小衣窄袖,走马持刀。” “又喜身边宦官进献奇巧之物和各种杂书。” “呵,我原本不信你荒唐至此,堂堂一国之君,又怎会和那些宦官整日混在一起?” “那些奇巧之物不过是些玩物丧志的东西,而杂书之中,多有不经之谈,又岂会让一国之君沉溺?” “你身负天下重任,本该一心钻研治国之道,研读圣贤经典,为万民谋福祉。” “可百闻不如一见,看看你,才几日不见,便和他们形影不离。” “如今你因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荒废学业,彻夜不眠,长此以往,何以为君?” “这宫廷內外,谁不是看著你的一举一动,你这般行径,叫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家威严何在?” “你可有半点人君之像?” “真是丟尽了本宫的脸面。” 兴许是朱翊钧来的太晚,让李太后憋了一肚子气,又或许是冯保之死让李太后过於愤怒。 李太后一番痛斥,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字字句句,犹如重锤,砸在眾人的心坎上。 一时间,乾清宫外的空气仿若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周围侍卫更是紧绷著身子站好,不敢多动,唯恐引起李太后注意。 眾人心中皆是感慨,李太后平日里端庄威严,鲜少如此动怒,今日这一番痛骂,可真是前所未有。 陛下杀冯保怕是触碰到了太后的底线。 孙德秀、张宏等人低头低得不能再低,他们恨不能变成鸵鸟、地鼠,挖出洞把自己埋起来。 只有朱翊钧面色如常,李太后的话语虽字字戳心,但是他还承受得了的。 很多时候,言语如刀,冰冷刺骨,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自己过於在乎。 在乎对方这个人,在乎对方的话。 但朱翊钧不在乎,他既不在乎李太后这个人,也不会在乎她的话。 李太后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是穿越者,穿越前论岁数都要比李太后大了,又怎么拿对方当母亲看? 一个陌生女人的当街犬吠,他又如何在乎? 他是天子,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共主。 他的身后名,带给大明的改变,还轮不到眼前的女人评价。 李太后双眼紧紧盯著朱翊钧,本以为儿子会在自己的痛斥下露出悔意,或是惊慌失措地认错。 她打定主意,这一次一定要让朱翊钧长教训,不可胡作非为。 朱翊钧不仅得跪下认错,还要在这乾清宫外跪几个时辰,让来往宫女太监都看看。 看今后还有谁敢伙同皇帝,狼狈为奸,谋害他人。 她甚至想好了让朱翊钧写罪己詔,甚至上朝的时候再过去怒骂他一番,让满朝文武知道,皇帝所作所为並非她所授意。 也让皇帝记住这一次的教训。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朱翊钧只是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仿若被定格了一般,没有丝毫变化。 既没有难过、愤怒,也没有羞愧。 那目光冷漠得近乎残忍,仿佛眼前正在发怒的李太后,不过是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在无理取闹地撒泼。 陌生人? 本宫成了他眼中的陌生女人? 李太后觉得难以置信,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是她怀胎十月,养育十八年的亲儿子。 “他就是这样看著他母亲生气的?” 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孩子。 李太后的眼眶忽然湿润,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儿子叛逆的痛心,又有被儿子漠视的委屈。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太后望著朱翊钧,嘴唇微微颤抖,可心里面的火却怎么都压不住,反而越烧越旺。 “逆子,逆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逆子,你真是不如潞王半分。” “母亲终於说出心里话了。” 朱翊钧忽然开口了,他的语气不同於李太后的愤怒,反而显得很平和,这让周围的太监侍卫都显得有些惊讶。 尤其是孙德秀、张宏等人,他们都以为皇帝今日异於往日,必定会与太后硬刚。 却没想到皇帝的情绪竟然如此的稳定,这让几人紧绷的神经鬆弛下来。 “心里话?什么心里话?”听闻朱翊钧开口,李太后虽仍处在盛怒之中,可心底莫名地鬆了一口气,好似儿子愿意交流,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自是潞王,母亲偏爱潞王久矣。” “欲废我立潞王为帝久矣。” “等我犯错,藉口废我久矣。” “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心中窃喜,於是迫不及待,行废立之事。” “不是吗?”朱翊钧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他的话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直地戳向李太后的心臟。 每一个字,都像带著倒刺,划得她的心千疮百孔。 “混帐,你这孽障到底在说什么?本宫何时说要废你?” 李太后气得浑身剧烈颤抖,双眼圆睁,她抬起手,指著朱翊钧,手指抖得厉害。 周围的人则是大气都不敢出,在这死寂的氛围中,不知是谁率先膝盖一软。 “扑通”一声跪地,仿若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得周遭眾人纷纷效仿。 眨眼间,乾清宫外,除了那对隔阂深厚的母子,其余人皆已屈膝跪地,低著头,身子微微颤抖,不敢直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以及眼睛戳瞎。 李太后欲立潞王为帝? 他们为什么要听到这些? 这些是他们该听的吗? “儿臣认罪,自以为失德,不似人君,愿禪位於母亲钟爱的潞王,我的好皇弟,大明的好贤王。” 朱翊钧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不顾周遭眾人的惊愕,也不理会李太后此刻几近落泪的神情,自顾自地说著,旋即乾脆利落地跪了下来。 “好好.....好,本宫便如你所愿,这就废了你这......” “太后您慎言啊。” 李太后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拉住,贴身宫女苦苦相劝,却被李太后推开。 宫女差点摔倒在地,却仍不死心,还想再上前。 “太后息怒。” 见此,周围的人连忙叩首,纷纷劝阻。 李太后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气,好不容易深吸两口气,平復了些许情绪,正准备对朱翊钧说什么,却又被人从身后稳稳拉住。 她回头望去正要怒骂,只见陈太后不知何时匆匆赶来,脸上掛著关切的笑容,柔声道:“妹妹彆气了,咱们先回宫,有什么事情明天说。” 陈太后一边说著,一边轻轻拍著李太后的后背,试图帮她顺气。 还不忘对著跪著的朱翊钧训斥道:“陛下莫要再气你母亲,还不快给你母亲道歉。” 虽是训斥,但配合陈太后的表情,这话竟让人觉得是在哀求。 朱翊钧沉吟片刻,决定顺水推舟,“儿臣知错了,望母亲莫要生气,保重身体。” “儿臣所言皆冯保告知,鬼迷心窍,方才当真。” 陈太后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了不少,她连忙笑著对李太后道。 “妹妹你看,钧儿知道错了,便饶过这一次吧。” “冯保这离间天家的狗才也被伏诛,莫往心里去。” “我那宫女最近学会了一曲新剧,正好我们姐妹欣赏一番。” 陈太后拉著李太后,还给周围的人宫女太监使眼色,让她们帮著自己。 “妹妹,你就听姐姐这一次吧。”陈太后见拉不动,便盯著李太后正色道。 李太后望著陈太后,眼眶泛红,嘴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这一声“妹妹”堵了回去。 她回头再看一眼朱翊钧,见儿子仍跪在地上,无动於衷,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犹豫片刻,在陈太后的搀扶下,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著慈寧宫的方向走去。 身后,乾清宫外依旧一片死寂,眾人跪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目送两位太后离去。 第9章 內库空虚 “皇爷,奴婢知道此言会让皇爷生厌,但还是不得不諫言。” 回到乾清宫中,孙德秀微微嘆息一声,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想说便说吧。” 朱翊钧手中端著精致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著碗中的茶叶,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刚才乾清宫外,皇爷所言太过,非人子所为,有伤圣德。” 孙德秀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神色郑重,隨著这一动作,身后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方才在宫外经歷的大起大落,让他早已冷汗淋漓,汗水浸湿了后背。 此刻一阵凉意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翊钧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朕知道了。” 他没有用我,而是用朕,意思很明显,他不想听。 孙德秀自然听出了朱翊钧的言外之意。 他心中暗自嘆息,知道此时再多说也无济於事,只好闭上了嘴,默默地退到一旁, 经过这番波折,也到了用膳的时间了。 “今日以后,除了两宫太后之外,宫中嬪妃、还有朕之饭食每顿四菜一汤。” “四菜,两荤两素。汤则为素汤,若为肉汤,则算一荤菜。” “每日三次,不可再加餐。” “凡有违反者,罚银申斥。” 隨著一道道饭菜呈上,朱翊钧眉头微皱,最终说道。 “是,皇爷。” 孙德秀愣了愣,答应道。 隨后孙德秀、孙海、客用等又开始忙活。 在这宫廷之中,皇帝的用餐绝非简单之事,饭前的饮酒环节,更是有著一套繁琐而庄重的酒礼。 孙德秀身著整齐的內侍服饰,脚步沉稳地抱著一坛酒步入殿內。 只见他双手恭敬地捧著酒罈,按照既定的仪式,缓缓地移动著脚步,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规范。 朱翊钧默默地注视著孙德秀的一举一动,这些在古代宫廷中司空见惯的礼仪,对於拥有现代人灵魂的他来说,却充满了新奇与陌生。 之后客用又拿出一古怪的瓷器,將酒水倒入其中,又將其放入已经倒入热水的瓷器中。 “这便是温酒器?” 朱翊钧若有所思,原来古代煮酒都是用热水加温的。 想到此处,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与其说是“煮酒论英雄”,倒不如称之为“温酒论英雄”更为贴切。 皇帝的吃饭与其说是为了果腹,倒不如说是在细细品味。 因为每一顿饭菜的种类实在太多,朱翊钧除了对个別格外喜爱的菜餚会多夹上几筷子外,对於大多数菜,仅仅只是象徵性地夹上一筷子,便示意侍从將其拿走。 这些饭菜倒不会浪费,自会给宫中宦官,他们並不嫌弃皇帝吃过一口。 但即使如此,饭食还是会浪费,因为食材珍贵。 若给这些太监提供食物,完全不需要每顿费如此之多。 所以朱翊钧寧愿每顿少点,也要节省点。 根据记忆,他內库里面的银子加起来只剩下八十万两。 登基都八年了,攒钱只攒下八十万两。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 皇帝的银子经不起,攒起来更难。 按照他的记忆,就这八十万两还是原主万历用尽手段,不惜侵吞外库,这才攒下来的。 自万历以来,大明这个国家看起来,貌似正在恢復元气。 但用皇帝视角来看,皇权却在不断衰微,原本工部供应器皿有一万一千多件,如今却只有五千件。 为何? 省下来的。 在张居正的领导下,省下来的。 又如宫中所需蓝靛物料等,皆按照隆庆六年商议的数目执行,即使宫中不够用,也不可增加。 这些都还好,只是些许物料,物件供应。 少便少了,少了些许又短不了皇帝的,但是金银却常年积欠。 这就不能忍了。 金银,便是专给皇帝內库的银子。 是皇帝內库唯一税收。 原主万历对钱还是很执著的,即使张居正掌权,他还是用尽办法,做了不少事情。 各地积欠金银,长年累月下来竟多达一百六十一万两银子。 这是个什么概念? 在大明,金银一年总共也就收一百万两。 累计欠下近二百万两。 这谁受得了? 可能有人觉得天下都是皇帝的,吃喝又不短了皇帝,又何必计较。 这想法过於天真。 內库名义上是皇帝的私库,可不代表就得在皇帝身上。 地方有灾害,需要賑灾,內库需要出吗?需要的,只要外朝说没钱,那么皇帝就得出。 某地兵马欠粮餉,內库需要出吗?需要的,因为外朝说没钱了,那么皇帝不出,谁出? 除此之外,还有文官、武將有功,需要奖赏,这些赏赐都是內库出的。 换而言之,皇帝的內库既是私產又是公帐。 事实上內库补贴国库自洪武就开始了。 永乐靖难之后,朱棣表示自己也要效仿,也用內库补贴。 这算是大明祖制了。 歷史上,万历三大战役,皇帝的內库就没少出钱。 萨尔滸之后,天启年间,短短几年,天启皇帝便动用內库银两达千万。 可以说是砸锅卖铁、变卖家產的资助明军抗金。 但让皇帝受伤的是,辽东战场一直在僵持。 因而內库攒不下钱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不仅关乎到皇帝的权力。 还关係到大明这个国家的运转。 至於催缴积欠,呵呵,金银的收取地在直隶地区以及南直隶地区,全是经济发达地带。 到处都是豪强士绅,这些人是会抗税的,甚至还懂得利用舆论。 抗税是我明一大传统。 皇帝也不好为了要钱就把老百姓怎么样。 於是万历便挪用外朝银两给自己,负债转移,让外朝去催收欠税。 除此之外,原主万历还屡次用內库缺乏的理由找光禄寺、太仓库要钱。 动輒十万两。 各种手段,再添上身为皇帝的脸面,这才攒下八十万两。 “真是不容易啊。” “看来张居正的变法並没有让大明的財政有多么充裕的变化。” 乾清宫內的烛火明明暗暗,朱翊钧思绪如麻,目光时而凝视著烛火,时而望向宫外。 这会儿是万历八年,一条鞭法也没有全面推行,当然,就算成功推行,大明的財政还是会很紧张。 很多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居正丈量田亩什么的並没有为大明带来多少財政收入。 大明財政好转的主要原因有三点,一个是收白银税,减少损耗。 一个是盐制改革导致大明盐產量提升,带来了大量收入。 最后一个便是俺答封贡,这个尤为重要,什么改革带来的財政收入都没有裁撤数万乃至十万军队来得见效。 因此他才要预备著和张居正夺权。 只有创立新制度才能扭转原本大明的命运。 创立新制度,是他穿越后,內心深处一直怀揣的坚定目標。 正因如此,他深知不能隨意破坏现有的规矩,相反,还得严格遵守,为日后的改革树立典范。 况且,此前、原主万历已对外承诺,不再挪用银两。 儘管原主万历並不打算遵守,但他可不会如此拉低自己的政治信誉。 他清楚君王的政治信誉至关重要,它是推行一切举措的基石。 好在,凭藉原主万历的一番爭取,每年金银的税额成功增长到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这无疑为他的诸多计划提供了资金支持,堪称意外之喜。 “殖民也好,办报也好,甚至改革也好,钱总是少不了的。” “还是要增加收入。” “而如今,欲增加收入,那么必然绕不开张居正。” 朱翊钧沉思,不管今天闹得如何难看,他已经夺权成功了。 有司礼监在手,那么张居正想要推行变法,那么必然要看他的脸色。 他干什么事情没有张居正肯定是成不了的,可反过来,张居正想要干什么事情,他想坏事也是容易得很。 “原主的权力还是有的,歷史上张居正的变法固然有他自己的一力坚持,可也有皇帝的功劳。” 朱翊钧的脑海中浮现出原主万历对张居正变法的支持画面:张居正举荐的官员,万历一律批准;弹劾张居正的奏章,万历则留中驳斥。 他忽然意识到,万历並非像自己之前认为的那般无权,他已是成年皇帝,只是性格软弱、手段稚嫩,才导致诸多问题。 想到原主万历竟用怠政的方式与文官对抗几十年,最终落得一败涂地,朱翊钧不禁摇头嘆息。 这手段比之世宗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接下来,我的目標就是捞钱、攒钱、办报、掌控一部分权力。” 朱翊钧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要和张居正博弈了吗?” 想到即將到来的较量,他內心既紧张又期待。 “还有太后,这件事情也需要一个了断。” 朱翊钧目光深邃,心中已然开始谋划接下来的棋局。 第10章 影响 內阁。 “此事太过。” 张居正手中的奏疏被他狠狠摔在桌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他此刻破碎的心情。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满是愤怒与痛心。 乾清宫外所发生的事情是每一个儒家士大夫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百善孝为先。 孝道的地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高於忠诚。 因为孝道可以巧妙地延伸到君臣关係之中,“君臣如父子”,“君父”之说便由此而来。 孝道,不仅仅是子女对父母的孝顺,从广义上来说,它还涵盖了子民对君王的忠诚与敬爱。 正因如此,歷朝歷代的统治者都无比重视孝道,大力宣扬。 在他们看来,“孝”可以詮释为“忠”,这既是由儒家的意识形態所决定,更是王朝统治的根基之一,是维护社会秩序、巩固皇权统治的重要思想武器。 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张居正的预料,万万没想到,母子之间因为权力竟闹到如此地步。 他一直坚信自己能够教导出一位贤明仁孝的君主,造福天下苍生的帝王。 可如今,皇帝的行为却无疑败坏了他大半的心血和期望,让他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让张居正越发难受,甚至感到挫败。 这样的皇帝无疑败坏了他大半的心血和期望。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张四维望著神情落寞的张居正,轻声劝慰道。 这些年,他亲眼见证著张居正的变化,曾经意气风发、精力充沛的首辅,如今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作为多年的朋友,他记在心里。 “孤只是没想到,母子之间,会闹到如此地步。” 张居正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的声音里透著深深的无奈。 他是知道母子之间的矛盾的,事实上李太后训斥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甚至很多时候李太后还会拉著他打助攻,让他上书施加压力。 但隨著时间的推移,皇帝一天天长大,他逐渐意识到,不能再一味地和皇帝硬顶。 毕竟,皇帝身为一国之君,有著自己的尊严和想法,若总是强行压制,只会適得其反。 然而,李太后和冯保都是他推行变法不可或缺的政治盟友,他们的支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因此,在这几年里,张居正儘量减少掺和宫中之事,即便皇帝屡次侵夺外库的財物,他也很少言辞激烈地批评。 只有当皇帝的行为实在太过分时,他才会上书反对,让皇帝做出保证。 “相国,这未尝不是好事,皇上终究是皇上,都十八岁了,也该亲政了。” 申时行微微欠身,目光诚恳地看向张居正道,之后,他微微顿了顿接著道:“有相国你看著点,这不是更好吗?” 在申时行看来,皇帝亲政是好事。 如此一来,外朝对內阁过度集权的指责或许能减少一些,更关键的是,张居正还在朝堂上,以他的威望和能力,足以对皇帝的行为形成一定的限制。 张居正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心烦的不是这件事情,而是天家间隙。” 他的声音中透著深深的忧虑,眼神中满是凝重。 在他心中,皇帝与太后之间的矛盾才是大事,可身边这两人,为何就不能理解自己的担忧呢? “皇上不是说了吗?这是冯保之过,皆是他离间天家。” 张四维神色平静,语气淡淡的道,在他看来皇帝这套说辞相当巧妙,冯保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內阁便可以从这场纷爭中抽身而出,避免捲入不必要的麻烦。 “可之后呢?”张居正皱眉度步,“再闹出这样的乱子还得了?” “毕竟是母子,又能闹到何种地步,今日言辞虽激烈,但是皇帝所命孙德秀、张宏、陈矩都保住了。” 张四维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著一丝精明,“如此,宫中大权尽在陛下一人,只要太后安分,陛下必然不会再生波折。” 他看得很透彻,皇帝之所以在这次衝突中表现得如此激烈,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住孙德秀、张宏、陈矩三人的职位。 他害怕失去对宫中权力的掌控,这才是皇帝与太后產生矛盾的重要原因。 张居正和申时行陷入了沉默。 他们又何尝不明白张四维话中的深意 “陛下还是过於急切。” 许久,张居正终於轻轻嘆了口气,缓缓说道。 “是这样,过於急切,完全可以徐徐图之,都等了两年了,为何不再等几个月。” 张四维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与不解,就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行事忽然急切起来。 “兴许是这些年太后训斥所致,压抑得太久了,陛下终究年少,咦,莫非,皇上所言未必不是空穴来风?” 张四维突然轻咦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他微微皱眉,接著说道:“太后这些年对皇帝的训斥颇多,皇帝心中或许积攒了不少怨气。” “而且,皇帝说太后偏爱潞王,欲废立之事,说不定並非毫无根据。” 张四维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正是皇帝希望所有人联想的。 “孤从未听说潞王之事。” 张居正肃然,废立皇帝可不能开玩笑。 李太后若真有这个心思,他说什么都是要阻止的。 “二公所思,怕便是陛下所期望的。”申时行一直静静地听著两人的对话,此时他突然开口,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 “怕是皇上故意为之。” 两人闻言沉吟,他们细细品味著申时行的话,心中渐渐有了一些明悟。 最终张四维感慨:“皇帝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 “工於心计,恐非善事。”张居正摇头担忧,天子过於工於心计,並不是什么好事。 君王应以仁德治国,以诚信待人,而不是靠算计和权谋来维持统治。 否则,只会让朝堂上下人心惶惶,不利於国家的长治久安。 ....... 六科。 “內阁可有圣旨传来?” “还没,不过我请罪奏疏已经写好了。” “我也是,估计得罚俸禄。我这俸禄本就没多少,还要罚。” “也不见得是我们,有时候阁老也会自请罚俸,说不定我们便不用了。” “我朝这日食也太过频繁,短短十年就有三次。” 科道衙门里,给事中们纷纷议论起来。 天人感应在明朝虽然落伍,但是这套说法並没有被彻底淘汰。 尤其是遇到灾异、异象的时候,大家还是习惯性用天人感应去联想。 而在如今的大明朝,恰好就有人非常適合联想。 “哼,权宦当朝,权臣当道,日食能不频繁吗?” “慎言,慎言。” “本来就是,他父丧都不去服丧,竟厚顏请陛下夺情,何其贪恋权势?” “相国也有苦衷,变法之事没了他主持便进行不下去。” “相国是有功绩,然变法之事是否利国利民却尚有爭议,我已听闻有县官碍於考成法大肆压榨百姓,图谋上进。” “福建一条鞭法也让有些县粮食上涨几成。” “终究还是太急切了。” 眾人议论不止,直到一份圣旨送达。 六科掌握著封驳之权,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 故而圣旨皆要下发六科审阅。 “冯保竟然死了?” “什么冯保死了?” 六科御史言官给事中闻言纷纷停止议论,一个个的难以置信。 冯保何许人也? 司礼监掌印太监、御马监管事、东厂提督。 掌握批红、兵权、监察三大权力。 这么一个內相居然死了? 有人闻言便已经露出喜色。 “日食真乃吉兆,助吾皇辨明冯保矫詔,诛杀阉竖。” “哼,区区一阉宦怎可为顾命,我早知其中有异。” “冯保之死大快人心,我等需上奏声援,揭发冯保恶性。” 有人乾脆出声號召起来,痛打落水狗向来都是文官的拿手好戏。 尤其是面对一个已经死掉的太监,这更让他们文思泉涌。 这可是捞名望的好机会。 第11章 活字印刷难题 二月二日。 一切看似平静如常。 儘管时间已来到了皇帝与太后爭吵的第二天,但乾清宫外的那场激烈衝突还未传遍大街小巷。 至少当日外朝的文武官员和京师的普通百姓还被蒙在鼓里。 然而,消息就像无形的风,已在官场的暗流中悄然涌动。 六部尚书中已经有人听闻了些许风声。 不过朱翊钧对此並不在乎,他早都做好了世人皆知的准备。 在他看来这没什么,自己的態度固然恶劣,但是他有把握外朝不会因此过分苛责自己。 因为他提到了潞王之事。 李太后是不是真的想要废立自己立潞王並不重要。 但是李太后对自己恶劣的態度是百官有目共睹的。 当中责罚,在百官面前责骂。 回忆著记忆的种种往事,这对於原主万历而言是噩梦,但对於他而言却是一种好事。 这代表著自己说李太后立潞王之事並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这便足够了。 要知道,潞王虽然已经封王,但人却在京师,还未就番。 这就不得不使人多加联想。 若参考歷史上万历掀起的国本之爭,皇帝和文官对抗了足足几十年。 外朝百官的態度不言而喻。 他甚至能想像得到,当事情传开后,官员们会如何反应。 他们或许会稍微委婉地劝諫自己,说身为皇帝不该对太后如此態度,但更多的言辞和压力,將会指向李太后。 那些恪守祖制的官员们会义正言辞地搬出“我大明自有祖制,天子之位当由嫡长子继之”的规矩。 还会强调“后宫不得干政”,劝太后要“三思,不可任性”,甚至可能会说出“牝鸡司晨”这般尖锐的话语。 如此一来,真正承受压力的,反而是李太后。 想到这些,朱翊钧微微扬起嘴角,在这场博弈中,他已巧妙地布局,占据了有利的先机。 在理清了关於与太后衝突之事的思绪,確认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 朱翊钧盯著孙德秀,眼神中透著一丝期待,他缓缓开口道:“孙德秀,有一件事需要你操心去办。” “给朕用心地办好。”朱翊钧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敢问皇爷是何事?”孙德秀连忙跪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里面格外忐忑。 他暗自揣测,该不会又是什么杀人的脏活累活吧,毕竟之前皇帝处理冯保一事,手段凌厉,让他心有余悸。 “是好事,但也是一件麻烦事,朕要刊印文字。” 孙德秀闻言心中顿时鬆了一口,这活他並不陌生。 甚至他入宫之后还参与过。 司礼监虽掌管宫廷礼仪,但还肩负著掌管古今书籍、字画、笔墨纸砚等等职能,还有一个一千多人规模的印刷厂。 专门负责刊印皇家图书。 张居正编纂的《帝鉴图说》便是他们刊印的。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皇帝只是刊印文字,似乎没必要如此郑重地交代。 於是,他试探著问道:“皇爷欲刊印什么文字?需要多久?” 朱翊钧讚赏的看了孙德秀一眼,心中暗道有悟性是好事,“我要刊印周报,每月四次,每期少则数万份。” 没错,周报,在大明玩日报实在是不太现实,但是月刊的话又显得太少。 权衡之下,朱翊钧打算试试周刊,就算时间比较赶,那也可以减少次数,一月三次,甚至两次。 总比每月一次来得好。 孙德秀面露难色,声音略带忐忑地说道:“这.....臣无能,这量太大,宫內厂房无法满足要求。” 他微微抬起头,偷偷瞥了一眼朱翊钧的脸色,接著又急切地补充道,“七天时间,怕是连雕版都刻不完。” 他真的被皇帝提出的要求弄懵了,少则数万份的刊印量,就算真给七天时间,那也是远远不够的,更別说这根本不现实。 从编纂內容到校订,再到雕刻雕版,哪一项不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不是有活字吗?何须雕版。”朱翊钧眉头微皱,语气中带著一丝不满。 “皇爷有所不知,活字宋时便有,但自宋至今,活字运用甚少,盖因印刷质量参差不齐,油墨又不搭配,容易污染纸张。” 孙德秀连忙诉说技术难度,这可不能让皇帝认为是自己的无能。 所幸他在司礼监还真的接触过这项工作,因此说得也算是头头是道。 “直到本朝,虽有能工巧匠解决油墨问题,但又涉及成本,其中木字、铅字虽廉价,奈何不耐用,损耗巨大。” “且木字、铅字不搭配新油墨,新油墨適配最好者当属铜字,可铜昂贵,若刊印每月四次,刊印不同內容,所需铜字则为天价。” 孙德秀越说脸色越苦。 “好了,莫要再抱怨,有问题那就解决问题。” “此事之前有人写过奏疏提过建议,可那份奏疏朕却找不到了。” 孙德秀闻言想要开口问什么奏疏,但却被皇帝的声音打断。 “那奏疏该是个工匠呈上来的,其人言可用铜为模具,铸造铅字,铅字则需用研究新墨,墨该用油性墨。” 作为艺术和歷史双修的人,怎么可能不了解文艺传播的重要工具呢? “可...即使如此,臣也....”孙德秀闻言更慌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奏疏提出的解决方案好不好用暂且放一边。 但他肯定是不懂的。 “听闻泰西夷人该是懂的,这办法本就是他们那边传来的。” “你一边按照这个思路告诉工匠改进,一边派人去澳门或者什么地方找找泰西传教士,找他们交易也好,索取也好,把事情给朕办成。” 朱翊钧瞧著孙德秀一脸窘迫,心中明白,仅凭几句描述,就想让他攻克印刷技术难题,確实强人所难。 思索片刻,他目光一转,给孙德秀指明新方向。 当下,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已频繁在大明沿海活动,和他们互通有无,引进技术,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 “嗯,这样吧,我听闻这些泰西之人希望传教,你就让人和他们洽谈一下。” 朱翊钧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不紧不慢,“就言:我朝乃文明之国,不与蛮夷建交,若欲在我朝传教、稳定贸易,则需展示泰西之文明是否先进。” “让他们將天文、数术、军事等典籍尽数带来,朕可命他们进京,给他们一处驻地,若果为文明国度,朕便许诺他们传教。” “除此之外,朕愿出自三十万两白银,帮助他们在天津建立一所教堂。” “他们若嫌少,可自行找人募资,再加上朕的这三十万两银子,造个大的。” 朱翊钧忽然有了新思路,既然要交易乾脆就交易到底。 他甚至愿意出点血,以后或许可以任命一个天津大主教,试著分裂西方教廷。 至於西方的基督教传入....哼哼,什么宗教在这片土地上都不好使。 因为有儒学在。 “不过其宗教典籍需交由翰林院审查翻译。” 朱翊钧看似隨意的拋出一个条件,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是他的关键一招。 歷史上,佛教传入中国后,其宗教典籍正是在儒臣的翻译和刊印下,逐渐本土化,才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朱翊钧心中暗自盘算,说不定借著这个机会,新教的变革会率先在东方这片土地上发生。 如果没有,那就把新刊刻的圣经免费送到欧洲人的贸易船上出口。 不接受就不贸易。 给西方宗教改革添一把火。 第12章 和西方接触 皇帝肚子里面憋著什么坏孙德秀不知道。 孙德秀脑子里面只有三十万两银子。 心里面咂舌,皇帝这手笔也太大方了吧。 这位爷是好日子过得太顺了,对钱没什么概念吧? 孙德秀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年皇后有了孩子,皇帝非常开心。 於是大肆赏赐,以至於赏赐得太多,一时半会发不出来,居然要先欠著。 “皇爷,三十万两是不是太多了?” 孙德秀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挺多,几乎搭进去朕小半內库了。正因如此,这笔钱更得得值当。”朱翊钧目光如炬,凝视孙德秀,“你挑个机灵、擅长谈判的宦官去,叮嘱清楚,泰西人手里好东西不少。朕对他们的文学诗歌、歷史典籍没兴趣,要的是天文、数学,以及各类工艺典籍。” 朱翊钧站起身,在殿內来回踱步,言辞愈发激昂:“就拿活字技术来说,有了它刊印图书,何等便捷,能赚多少银子?还有其他技艺,说不定很多都远超我朝,这些可都是生財门道。有了这些技术,咱在宫里开办厂店,利润不可估量。” “再者,军事典籍不可或缺,还有要塞修建图纸。泰西人能远渡重洋来到大明,造船技术必定先进。主力战舰图纸、鎧甲、火器、火炮,一样都不能少,统统给朕弄来。” 孙德秀起初静静听著,可越听越心惊。 其中都涉及到大炮了,这可是军国重器。 他甚至带入了一下大明,若有人和几十万两和大明买这些,袞袞诸公会同意吗? 怎么可能同意? 士农工商。 看似工匠地位排名第三,但实际上前两个根本就不能算。 士人本就是知识分子,统治阶级,排第一那是理所应当。 至於农,则是经济基础,人不可不食五穀,且农人数量庞大,因而不得不拍第二。 但工匠有什么?工匠数量很多吗?为何第三? 无它,就是因为掌握著技术。 这些工匠的技艺很多甚至都不记录在书上,而是口耳相传。 为何? 就是因为这些都是吃不尽,可以吃世世代代的技术。 而在大明朝,工匠的政治地位基本上和农无异,匠户一样可以科举、当官。 嘉靖时工部尚书徐杲更离谱,其人为匠人,从未科举,没有功名,因主持建造三大殿,被直接提拔为尚书。 “皇爷,此皆其传家之技艺,泰西各国肯卖吗?三十万两怕是不够。” 孙德秀面露难色,甚至比较委婉的说道:“我朝工匠面对富户出资,也未曾听说有几人肯卖其家传。” “黔首尚且如此,何况一国?” 工匠可是非常吃香的职业,收入很高的,基本上都在一个地区的中產收入附近徘徊。 手艺人除非天灾,否则是饿不死的。 “我心里有数,不妨向泰西诸国许诺,赐予他们勘合文书,特许其与我朝开展贸易。”朱翊钧眼眸微亮,语气中透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双方预先约定好他们所需瓷器、丝绸的数量,只要价格合理,每年按时供应,我朝既能藉此赚得丰厚利润,还能巩固双方往来。” 朱翊钧扫了一眼孙德秀担忧的面庞,丝毫没往心里去。 这个世界谁会拒绝和明爹贸易呢? 如今的大明乃东亚不可爭议的霸主,手中握著诸多筹码,对外能打太多的牌。 单是特许贸易这一举措,便是威力巨大的“王炸”。 西班牙等国若能获得与大明贸易的机会,即便只是充当贸易中介,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如此以来,他们怎么会拒绝? 乾隆年间的满清人在家中坐,尚且有英国使团满载访清。 何况大明和欧洲主动交流呢? 这会儿的欧洲可是有两个大金主在的。 大明对白银的需求近乎无底洞,急需白银流入。 而西班牙、葡萄牙多得是金银,用来换取茶叶、丝绸、瓷器,它们求之不得。 军器、战船图纸固然珍贵,但是给一个遥远的国家又能如何? “如此,或许可行。”孙德秀微微低头,心中暗自惊嘆皇帝心思縝密,谋划周全。 看来这次与泰西诸国的交易,绝非一时衝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他越发觉得皇帝高深莫测,彷佛不用多加思索,便有诸多应对办法。 “臣这就派人去洽谈。”言罢,孙德秀作势欲退。 “记得让人好好问问活字印刷的事情,若澳门、吕宋便有工匠,那就先让工匠来京师。”朱翊钧眉头轻蹙,特意叮嘱道。 办报一事至关重要,关係到他对权力的掌控,必须儘早落实,容不得半点拖延。 到时候刊印几万份、甚至几十万份报纸,传遍天下,士林之声又何其微弱? “是,皇爷。”孙德秀躬身领命,他深知皇帝对办报一事极为上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退下后,孙德秀便著手安排,准备挑选精明能干之人,前往与泰西人接洽,力求將皇帝交代的任务办得滴水不漏。 ...... 晨曦洒落在乾清宫的琉璃瓦上。 朱翊钧度过了相对清閒的上午。 然而,午后风云突变,外朝的奏疏如潮水般涌来,一份接著一份。 这並非因为发生了什么军国大事,而是乾清宫外皇帝与太后爭吵的消息,此刻已如野火般在朝堂间蔓延开来。 大小官员,上至首辅、尚书,下至科道言官,都针对此事开始劝諫。 但因为涉及到了废立之事,百官言辞並不激烈,相反大家指责皇帝不该和太后闹矛盾的同时,又在安慰皇帝。 或言太后为无心之言、怒气之语,不必放在心上,又或言皇帝应该以国事为重,暂且忍耐之类。 但奏疏积满了桌案,让朱翊钧办公的心情都减了七八分。 “难怪歷史上万历怠政,换我看到了长篇累牘的奏疏,我也懒得看。” 穿越者朱翊钧此时迈出了第一阶段,理解万历。 “凡事言太后事的奏疏都挑出来,留中不报。” 朱翊钧又迈出了第二步,成为万历。 还没等他仔细研读其他奏疏,一名小宦官匆匆来报:“皇爷,首辅张居正请求见驾。” “哦?”朱翊钧闻言,心中不禁一紧。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与大臣面对面奏对,更何况对方还是权倾朝野的张居正。 短暂的紧张过后,朱翊钧迅速恢復镇定:“准了。”他转而吩咐左右,“来人,给先生端来椅子,再准备好茶水。” 朱翊钧深吸一口吸,平静情绪,他知道,自己即將迎来穿越后一次重大的考验。 不过幸好,自己手中牌多,还有两张王炸。 这场斗法,他有信心。 他要迈出第三步,不仅要超越万历,还要超越张居正。 主导改革。 ........ 听闻皇帝应允接见,张居正抬手整了整衣冠,步伐沉稳地踏入宫门。 自上次朝会之后,他已有好些日子没与皇帝私下会面了。 在大明,行政运作高度依赖文书往来,多数事务通过书面文件推进解决。 皇帝与大臣间,七八成,甚至九成的交流都藉助文字完成。 文官內部,同僚日常沟通也多以文书为载体。 尤其是地方官员,私下私自会面,严重违反大明律法。 想要和皇帝面对面交谈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然,这也取决於其位置和权势。 对於张居正而言,只要请求,皇帝基本上都会同意。 但容易得到接见和天天见面则是另一回事。 以前或许无所谓,但如今,皇帝已经彻底掌控了司礼监,权力格局的剧烈变动,让张居正敏锐地意识到当前朝堂所潜在的危机。 他深知,新政正处於关键阶段,稍有不慎,多年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 所以,他必须与皇帝进行一次深入、坦诚的交流,表明自己的立场,尽最大努力確保新政不会因权力格局的改变而受到衝击。 第13章 接见张居正 “谁能想到张居正是个很不会聊天的人呢?” “明明都是首辅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不会聊天,还是懒得敷衍?” 朱翊钧等待著张居正的到来,脑子里面开始回忆原主万历和张居正以前的事情。 敬重是有的,但后面变成了失望以及怨恨。 朱翊钧以旁观者视角细细回顾,愈发觉得,张居正某些言行,確实伤了小皇帝的心。 他还记得万历四年,正在上课时候的万历皇帝忽然抬起衣袖让眾人看,问是何色。 张居正看到后试探道:“青色?” 万历心中暗喜,故作淡然道:“是紫色,穿太久不换,故而掉色为青色。” 张居正却板起脸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人少造此色衣服。” 小皇帝当时的鬱闷和羞愤以及失望,这些复杂情绪,即便时隔多年,朱翊钧仍能从记忆深处清晰捕捉到。 “打压式教育,古已有之,哪怕贵为皇帝,也难以倖免。”朱翊钧轻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正沉思间,殿外传来脚步声,张居正来了…… 朱翊钧抬眼望去,只见.... 阳光斜斜洒进乾清宫,投下斑驳光影。 张居正身著一袭大红官服,身姿挺拔,疾步走进殿內,撩袍跪地,声音沉稳:“臣张居正参见陛下,恭问皇上圣躬金安。” “朕躬安。”朱翊钧頷首,隨即挥手示意“免礼,先生请坐。” “臣不敢。”张居正推辞道。 朱翊钧见状,笑容愈发明显,温和地说道:“先生是老师,我是学生,学生坐而老师站,岂能如此?” “臣遵旨。”张居正没想到皇帝掌权后反而对自己更加礼遇。 “先生所来何事?” 朱翊钧又开始摆弄自己的茶碗了,这是他的重要道具。 若真和这位首辅起了衝突,他只好端茶送客了。 “臣有三件事,一件私事,一件国事,一件则为劝諫之言。” 张居正稳稳坐下后,神態自若,丝毫不见谨小慎微之態,反倒透著一股稳如泰山的气势。 “哦?请先生尽言之。”朱翊钧直起身体,表现得很重视。 “那臣斗胆先说私事,臣丧期將满,听得一些传闻,有人要为臣请功,盖因夺情之后,任期已有三年。”张居正神色严肃,微微皱眉,缓缓说道,“臣不敢受,若有奏疏递上,还望陛下莫要答应。” 说著,他又站起身来,对著朱翊钧拱手作揖,態度极为诚恳。 惹得朱翊钧只好连忙安抚,这才让张居正重新坐下。 “此为朝廷制度,任期满则需考核功绩,先生功绩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我岂能坏朝廷制度?” “也是时候给先生多加点衔了。”朱翊钧摇头,故作安抚道。 这事儿看似不大,但也不能轻易鬆口,毕竟他还指望著张居正答应自己的一堆事呢。 “陛下有所不知,自臣夺情以来,朝野多有议论,御史言官弹劾甚多,若因夺情而多加赏......” 张居正声音一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轻轻嘆了口气,“老臣便只能乞骸骨,回家了却残生。” 呵,拿辞职压我是吧? 考成法闹得天怒人怨,你跑了,我怎么办? 朱翊钧笑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招的確好使。 张居正走倒是容易,但是他一走很容易掀起一场政治清算,引起党爭风波。 到时候几个尚书没撑住辞职,他上哪里去找人补缺? 朝政不能动盪。 朱翊钧心中思绪万千,但脸上却依旧保持著镇定,他微微眯起眼睛,思索著该如何回应张居正。 “唉,竟至於此吗?先生公忠体国,却不想还是被人如此中伤,真是岂有此理。” 朱翊钧想了想,竟愤慨起来,为张居正打抱不平。 “陛下息怒。”张居正微微眯眼,不动声色地观察著朱翊钧的神情,试图揣测这位皇帝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几天不见,皇帝的行事风格似乎有了变化,竟让他一时有些摸不著头脑。 “当初先生夺情乃朕一意孤行,何故怪先生?当时士林、朝野皆有议论,肆意中伤先生。” “现在想来该是舆论之声让先生心有余悸,不行,岂可让士林之声胁迫朝廷?” 朱翊钧自说自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张居正听,而话题也逐渐转移到了舆论上来。 “陛下万万不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堵不如疏。” 张居正连忙制止,这些年他没少干压制言论的事情,为此甚至强行关闭了不少学院。 再加上夺情的事情,他都快被朝野、士林喷烂了。 若是再让皇帝禁绝言论,让大家连发泄的机会都没有,那舆论只会更加汹涌。 到时候群情激愤,人们可不会管这是不是皇帝的提议,只会把矛头都指向他。 想到这里,张居正不禁有些后怕,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 “出师表有言: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諫之路也。” “世宗、先帝皆开言路以正视听,陛下万不可阻塞言路。” “先生误会,我非阻塞言论,而是降温舆论。”朱翊钧嘴角微微扬起,要把话题引向自己擅长的领域。 前世的经歷让他很清楚一个真理。 只要別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么別人就不知道你说错了什么。 猎物要上鉤了。 “何为降温舆论?”张居正无奈问道。 “我观这些年士林多热议朝政,士子关心国事乃是好事,但这些年却借著举办诗会、討论文学等名义,借诗词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又攻击朝廷重臣、罗织罪名、广为宣传,若所议之事为真倒还好,却有不少道听途说,牵强附会之语,以至於最后查出为诬陷,然罪名却广为人知,清誉不在。” “此非长久之道,故而需颁布法令加以限制,控制舆论范围。” 朱翊钧神情肃然,他太懂大明朝当下的舆论环境是什么样子了,张居正在的时候还能稍微好点。 他是真敢关书院,惩处学子。 自张居正病逝之后,几任首辅的连续下台,皆与这舆论风波脱不了干係。 “那依陛下之意?”张居正试探道。 “我听闻江南士林尤为浮夸,不仅写文攻击,还组织团体手抄文章,张贴大街小巷。” 朱翊钧问道。 “確有此事。”张居正点头嘆息,这些年江南士林在舆论战上的手段確实浮夸至极,让人头疼不已。 “如此舆论暴力岂能是良善之人所为?此种手段岂能是君子所为?若心志薄弱之人被如此攻击,意图自杀,闹出人命又是何人之过?何人偿命?” “故而需先生草擬旨意,申斥此类丑態,禁止民间办报传播舆论。” 朱翊钧义正言辞,舆论暴力闹出人命在后世都是一个麻烦事。 他紧紧看著沉思的张居正,心跳微微加速,大字报、手抄报,这会儿大明已经有人在搞了。 这些都是他办报以后的生態对手。 得儘快消灭,这样才能儘快掌控舆论。 “办报?”张居正略感诧异,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提到了办报,不是在说舆论暴力吗? 不过皇帝所言舆论致人轻生之事的確值得重视。 人命关天,不可不察。 “是矣,要禁此类行为,必须禁报,不然难免有人打著手抄报的幌子恶意传播此类文章。” 朱翊钧摇头,直接指出问题所在。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张居正思虑一番,发现的確如皇帝所言。 手抄报之类的他也见过,江南士子多与各地官员交好,因此可以进出官衙抄录一些朝廷政令,还有朝廷发行的邸报。 因而还有人特意裁剪相关內容整合到一起。 这种合订本传播起来对某些人、甚至对朝廷的攻击都是格外强的。 第14章 新法推行 “但若如此,士林恐多有议论,陛下恐怕不知,手抄邸报乃士子了解朝廷动向的重要渠道。” 张居正语气委婉地提醒著朱翊钧。 他心里清楚,这手抄邸报对於士子而言,不仅仅是获取朝廷信息的途径,甚至对科举考试都有著举足轻重的作用,很多士子会通过邸报来揣摩朝廷的政策风向和出题意图。 他年轻时也没少这么干。 和同窗一起抄录邸报,畅谈时政。 “先生所言甚是,因而只需严令禁止民间印刷小报,至於手抄报,则限制数量,一人只准抄一份,不准代抄。” 朱翊钧微微頷首,似乎早有考量,“违令者视为恶意传播,由当地县令申斥,违令三次者,革除功名。”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张居正一眼,观察著对方的反应。 朱翊钧不认为张居正知道自己打算干嘛,但还是有些担心。 这毕竟是歷史名相,天知道对方会不会根据自己的神情什么的揣测道一些线索。 张居正低头沉思了片刻,权衡利弊之后,终於缓缓点头答应下来。 朱翊钧见状心中暗喜,不禁在心里想:“人啊,不管多聪明,对於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缺乏防备的。” “办报这种事情不仅是想像力的问题,技术上也存在困难。不过谁能想到欧洲人已经有解决办法了呢?” 舆论霸权! 得手! 朱翊钧心情大好。 见到皇帝心情貌似不错,张居正有些狐疑,但是仔细想想却发现皇帝在此事上並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禁绝江南士林办报真正受益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这些想法在张居正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接下来才是他此次求见皇帝的关键所在。 “陛下,福建新政推行成功,新增田地2315顷。” “先生辛苦了。”朱翊钧微微頷首,心中早有预料,张居正定会提及新政之事。 “臣请丈量天下田亩,重绘鱼鳞图册。”张居正又站了起来,对著皇帝深深作揖道。 朱翊钧看著张居正这一起一坐的样子,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难怪皇帝很少赐坐给大臣,这情形就如同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般,每次都得站著。 心中这般想著,朱翊钧的情绪有些复杂,他深知张居正推行的改革算是一心为公。 自己才是最大的受益人,理应支持。 在政治的舞台上,本就无所谓绝对的对错,张居正的新政,既是这位权臣的心血,也是他可以用来制衡张居正的有力筹码。 “先生好魄力,但此时考成法裁员甚多,百官怨声载道,此时全面推行是否顺应天时?” 朱翊钧开始忧虑新政推行时机。 可张居正不为所动,他鏗鏘有力道:“陛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考成法实行已有八年。” “正是因为考成法实行,能臣干吏皆被提拔,冗官冗员尽被罢黜,臣才敢將新政推行天下。” “先生说的是。”朱翊钧无奈,之后颇感忧虑道:“考成法裁撤冗员的確瞩目,然罢黜官员越多,士大夫怨言越深。” “且考成法施行之后有官员为求功绩盲目定额,或压榨人民,或虚报功绩,或强令当地士绅强捐。” “种种乱象,不可不察。且御史、言官多有奏报,我很是为难。” 朱翊钧犹豫不决,大吐苦水,表示自己很难。 张居正皱眉默然,酝酿著说辞。 朱翊钧见状暗道有效果,他这套说辞可不是完全糊弄张居正的。 张居正之所以被他说得无话可说,恰恰是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考成法颇有后世公司给员工定kpi的味道。 明確了每个地方官员的任务清单,每年都有监察部门去考核,验证其任务。 没有完成任务的官员就会被降职和罢免。 听著没什么问题,可问题在於,这些指標难道都是合理的吗? 就算合理,难道就可以完成吗? 有士绅豪强拖欠粮餉,死活收不上来,怎么办? 有贫困百姓就是没钱缴纳粮餉又怎么办? 可上官不管,就要这么多数额的钱粮。 於是豪强拖欠的粮餉可能就去徵收好欺负的百姓。 百姓则可能被逼迫得卖田卖地。 考成法太过僵化。 大殿內沉寂下来,终於,张居正打破了沉默。 “陛下,昔日我太祖北伐中原,驱逐胡虏,然北方群雄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 “不仅群雄,北方士人百姓也多心存韃庭,或意蔑我朝,为何?” “盖因胡元入主已有百年,胡元虽残暴不仁,然人民皆已习惯。” “太祖於是下詔重复汉唐衣冠,禁胡语、胡俗、胡姓,力度之大,前所未有,以至许多汉人复姓皆被禁止。” 张居正目光灼灼,盯著默然不语的皇帝问道。 “太祖为何如此?” 未等皇帝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盖因矫枉必须过正。” “然国家立国已经二百余年。”朱翊钧提醒张居正,此时已经不是元末明初。 “陛下所言极是,但情况却大为相同,太祖如此矫枉过正,直至正统年间,宣府官兵仍有人喜带胡帽,身著胡衣,头束胡辫。” 张居正並未因皇帝的提醒而动摇,反而更加坚定地阐述著自己的观点,“太祖矫枉过正如此尚且不能禁止,若不矫枉过正,臣恐北方仍是胡俗遍地。” “如今,朝廷官员鬆懈久矣。” “怠政久矣。” “坐视豪强拖欠税款而无动於衷久矣。” “欺上瞒下,敷衍了事久矣。” “如此种种,若不以考成法加以改正,则我国家何日才能振作?” 说到最后,隨著话语的递进,张居正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原本沉稳的声音中竟带上了几分愤慨。 这些年江河日下,他看在眼里。 文恬武嬉,他也看在眼里。 如不能使日月同辉,光照大明河山,他寧可不去再看这万里江山。 “先生莫急,先生苦衷,我深知之。”朱翊钧见张居正情绪激动,眼神中带著关切,示意张居正可以先喝口茶舒缓一下情绪。 张居正虽老,但心中仍有少年意气啊。 朱翊钧心里感慨,但是转念一想,若非意气仍在,他也不会执意推行变法。 “先生,我也是为难,先生是我老师,学生岂能看恩师入火坑而无动於衷?” 朱翊钧的语气诚恳起来,似乎满是为张居正著想的心意。 见张居正又要站起来反驳,朱翊钧连忙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昔宋时拗相公王安石一意孤行,推行心法。” “本意必然是好的。”他微微一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他一个文臣,身居宰相,却一心推行新政,为何?” “无外乎上报君恩,下惠百姓。然而新法开始尚且稳妥,可到了后来呢?” “朝廷朋党反目,地方官员害民,百姓苦不堪言。” 朱翊钧神情严肃,目光直视张居正,接著说:“先生欲一气呵成,推行全国,我恐王安石殷鑑不远。” 这一番话,朱翊钧说得情真意切,难得地用心提点张居正,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歷史上张居正后来被清算,考成法被废除,那不是万历皇帝见不得张居正的政治遗產留存。 更不是一句触碰了某某的蛋糕,反对党势力大就可以解释的。 新政推行到后面,连一开始支持张居正的政治盟友也开始出声反对。 新法的確已经成为害民之法,以至於其任期內丈量田亩后来歷经反覆,到了天启年间缩水了三分之一。 可见地方官吏为了追求数据功绩虚报了多少。 皇帝的话並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张居正一言不发,保持著沉默,眼神中充斥著坚定。 从他的神態中可以明显看出,他並没有听进去朱翊钧的话。 身居高位的张居正,有著自己的傲气和远大抱负,新政於他而言,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的事业,至於过程中会遇到什么困难,他並不在意。 朱翊钧暗自嘆了口气,彻底放弃了劝阻张居正的想法。 歷史上原主万历的满朝大臣都劝不住一个明神宗,他如今一个人又如何劝得了明摄宗? 明摄宗张居正,哪里是那么好劝的。 既然无法改变张居正的心意,那就只能进行交易了。 是时候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第15章 开矿事宜 “既然先生心意已决,那不如谈谈另外三件事情吧。” 朱翊钧微微后仰,手指轻轻敲击著扶手,“若这三件事可推行,则先生新政推行必然无忧。” 三件事? 好大的胃口。 张居正心中猛地一沉,他来之前,心中其实还存著一丝侥倖,期盼著皇帝能够理解自己推行新政的苦心,不会过多干涉。 毕竟新政的实施对大明的发展、对皇帝的统治有著莫大的好处。 但他也清楚,在这朝堂之上,政治交易在所难免,所以也做好了用一些利益去换取皇帝支持的准备。 他预想过皇帝可能会藉机索要权力,让自己在某些方面做出妥协,可万万没想到,皇帝竟提出了三件事,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贪婪无度。 这是张居正听闻后的第一反应。 不怎的,他忽然想起了过去几年皇帝屡次侵吞外库的事情,对眼前的皇帝越发失望起来。 明明自己所作所为,得利最大者便是天子,而天子却如此..... “是的,三件事情,只要此三事推行,先生新政必然一帆风顺。”朱翊钧浑然未觉张居正內心的波澜起伏,眼中闪烁著迫不及待的光芒。 “如今天下太平,然矿盗之事时有发生,矿匪跨州连郡,组织武装,公然火併,甚至拒捕官兵、劫掠村落,以至治安混乱,人民恐惧。” 朱翊钧搜寻著脑海中的记忆,暗自摇头。 他所言绝非空穴来风,这些年来,矿匪猖獗至极,他们不仅聚眾火併,为爭夺利益不择手段,更有甚者,远走他乡盗矿。 其中,河南老乡组团跑到山西、徐州,乃至江南地区盗矿,就离谱,居然跨州跨省的盗矿。 甚至在南直隶地区形成了一个矿盗、盐贩金三角贸易区。 其中可能是浙江被矿匪肆虐的最为严重,以至於浙江地方官员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逼得浙江发明一个新词——“备倭防矿”,將防备倭寇和防备矿盗提升到同一高度。 猖獗至此,这怎么可以? 朱翊钧的神情越发严肃,心中暗自思忖:这可都是朕的钱啊! 作为万历皇帝,他又怎会忘记自己“开矿”的老本行? 无论歷史上开矿引发了多少爭议和混乱,他都决心要好好经营一番。 “天地生財,本以资国家之用,现今內帑国库皆空虚。” “矿藏者,乃天与国家之財富,得其利则富国强兵,农人也可少其负担,如今却被盗贼获取,岂有此理?” 朱翊钧义正言辞,高高扛起了正义的大旗,声称要为农民减轻负担,然而张居正却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 “侵夺外库不成便打主意於矿藏。”张居正无奈嘆气,他还以为皇帝有什么要求,没想到却是开矿敛財,到底是年轻了些。 开矿他可不陌生,他甚至是当事人,一时间他对皇帝的失望都减少了,他只觉得皇帝思想过於不成熟。 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係和复杂局面。 於是张居正开始耐著性子,试图说服眼前这位年轻气盛的皇帝。 “陛下有所不知,昔日宪宗开矿,不过几年便罢。” “嘉靖十六年,地方有人奏请开矿,世宗欣喜,也派人去。” “之后,各地官员闻声皆上报当地矿產,於是开闢矿场越发多。”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嘉靖十七年,浙江致仕官员联名上奏当地矿產,朝廷再派人开矿。” “自此,至嘉靖二十年,巡按浙江御史上奏,矿產所在地周围的徽、浙、闽、江四地百姓听闻有矿產。” “一时间,矿徒四集。”张居正张了张嘴,最终张居正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之后就如陛下之原话,公然火併,拒捕官兵、劫掠村落,以至治安混乱,人民恐惧。” “如开矿真能得利,倒也还好,可御史上奏,矿脉细微,开採得不偿失,於是世宗只好召回派遣官吏。” “陛下,矿盗之所以猖獗,全因开矿而起。如今反而倒行逆施,抱薪救火,岂能如此?” 见皇帝似乎想要开口反驳,张居正知道皇帝还没有死心,便硬脖子打断了皇帝,毫不留情的说出了昔日世宗开矿黑歷史的后续,“后来世宗开矿之心虽消,但依旧未死。” “嘉靖三十五年,朝廷財政不宽裕,於是再开矿,从当年十月到次年十二月。” “最终,朝廷统计发现投入开矿银两达三万多,获利却只有两万八千五百两。” 最后,张居正颇为语重心长道:“陛下欲以矿山之利补国用的想法是好的,但今日不同於往日。我朝孝宗时,其户部尚书邱濬便对此有过见解。” “坑冶之利,前代多后代少。究其原因,无外乎浅矿早已被开採殆尽。” “宋代官矿尚且得不偿失,何况我朝?我朝坑冶之利不及不及前代十之一二,间或有之,隨取隨竭。” “如今矿產皆官取之不足,民取之有余。” 说罢,张居正再不说话,开矿要真能隨便获利,他能等到皇帝提出? 这对爷孙果真是一脉相传,捞钱的法子都想得一样。 朱翊钧听著自己皇爷爷开矿赔钱的黑歷史无言以对,只觉得一阵尷尬,同时心里面暗自咂舌,张居正不亏是官海浮沉多年的人,凡事国中事情都可以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但话虽如此,矿还是得开,他没钱,而且朝廷財政也紧缺。 理论上来讲,开矿是最简单获利方法,而且大明的確有很多矿產。 不说別的,东北到了清末还能闯关东淘金。 山西煤矿到了后世都没挖完。 还有西南、四川等地矿產,到了清代都是重要的矿產区。 何况大明这会儿呢,这些都是財富。 “先生这话是倒因为果,矿盗本就非法,应当严明法律,著力缉捕,而非因噎废食,不去开矿。” 朱翊钧先是否定张居正的逻辑,隨后神色一正,严肃地说道:“至於得不偿失,朕承认如今矿脉细微。” “但,肉虽少也是肉。財政既然紧张,就更不该放过。” “可令各地官府仔细查看矿脉规模,若细微,则出售於民营,反之则官营。” “如此,官民两利,两难自解,到时不法之徒也无矿可采,治安大为好转,於国於民皆有好处。” “先生,你该支持我才是。”朱翊钧说到最后严肃的脸上反而露出笑容。 见皇帝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张居正心中只有牴触。 在他看来,皇帝这番话不过是夸夸其谈,不切实际。 “陛下,开矿耗费民力,矿工工作辛苦危险,稍有不慎,则母丧其子,妻儿痛苦。” 张居正皱著眉头,企图用民力和百姓的苦难来说服皇帝放弃开矿的念头。 哪知朱翊钧仿佛早有准备,思考都没有,立刻出声道。 “工作虽苦,却苦不过失业飢饿。丧子之痛虽痛,却痛不过家中无钱卖儿卖女、妻离子散之痛。” 说到最后,语重心长的人反而成为了朱翊钧,他感慨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矿盗为何盗矿?盖因其为无家无业之人,大开矿场越多,则天下失业之民越少。” “失业之民越少,则地方安定,財政宽裕,人民富足,新政推行便越顺利。” “朕可是为了先生您好啊。” 朱翊钧嘴角上扬,说到这一步,你总无话可说了吧? 解决失业,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第16章 第一张牌 “此人智足以拒諫。” 张居正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这样一句话。 他看著眼前言辞凿凿的朱翊钧,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將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如今地方矿盗日益猖獗,也该整治了。 只是这开矿.....隱患重重啊。 稍作思忖,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拱手说道:“如要开矿,当请户部、工部派遣官员前去探查,税收当由朝廷收取。” 他心里很清楚关键在哪里,既然皇帝开矿一事势在必行,那就必须牢牢把控住关键环节。 决不可让皇帝派人去开,也不可让皇帝去收税,不然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朱翊钧嘴角抽搐,心中暗自腹誹,张居正是不愿意吃一点亏,阻止不了便想著独吞好处。 “先生此言差矣,自古山川渔泽矿產盐铁便属天子,矿税自然要上交內帑。” 朱翊钧抬了抬下吧,更加不客气,盐铁什么的大明皇室从没插过手,除了滥发一些盐引之外。 矿税掺合一手不过分吧? “那陛下更该知道厉王故事。”张居正从未发现皇帝居然如此贪財,拿著厉王的典故当法理依据。 “想那周厉王专利,將山林湖泽改由天子直接控制,不准国人进入谋生,最终引发了“国人暴动”,落得个流亡的下场。” 张居正皱眉肃然,直直盯著皇帝问道:“陛下莫不是也要如此?” 拿这样的事情当法理也是闻所未闻了。 穷疯了。 “既然如此,那朕便只要一成五,如何?” 朱翊钧被张居正盯得移开了视线,心知自己不让步是不行的,张居正为了敛財也是用尽手段了。 不然也不会想著推行一条鞭法。 “陛下,一百二十万的金银,难道还不够內帑的支出吗?” 张居正真的难以理解朱翊钧的心態,那可是一百二十万的银子。 这是个什么概念? 每年太仓库收入也不过三四百万两,太仓库可是国家重要的储备库,几乎等同於国库。 当然,这並不代表大明收入就这么多,除此之外还有徵收的粮食,布匹,以及各大部门的库银。 如光禄寺就有几十万白银的储备,兵部的备边银也有数量不菲的储备。 “朕的內帑又不是只供著朕一个人,賑灾,赏赐,內帑可曾少过?” 朱翊钧辩解道。 张居正嗤之以鼻,这些支出內帑的確出过,但是那次不是外朝官员各种诉苦,拉著皇帝硬要的? 朱翊钧见张居正不肯让步,不想过多纠缠,於是打出一张新牌。 “我听闻先生在福建推行新政,一些县衙小吏暗中阻挠?” “確有此事,不过些许跳梁者,不值一提。” 张居正见皇帝忽然提到了新政,心中打起了鼓,开始警惕起皇帝。 生怕皇帝借著什么么蛾子阻止新政的开展。 “先生还是需要小心,自古以为,事很多时候坏就坏在这些小吏身上,彼者世代为吏,父袭子替,又和当地豪强多有姻亲,势力攀枝错节。” “小吏位虽卑,可权却不见得小,此等若一心坏事,则新政难矣。”朱翊钧为张居正思考著,摇头感慨小吏不好惹。 “老臣已有办法,新政表现突出者,皆有嘉奖。”张居正严防死守,不给皇帝任何插手的机会。 朱翊钧脸上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牌可是他手中的王炸。 他不信张居正不会上鉤。 “此法虽好,但真能惠及小吏的有几个?朕有一良策,先生可一同改革吏治,官吏官吏,我朝不仅要有官,还要有吏。” 朱翊钧先是胸有成竹,说道后面居然开始疑惑起来,“然我观官员之选拔有科举,而小吏之选拔却无,若有適用於小吏之科举,则我朝政治必然更加清明,新法之推行则更顺利。” “陛下所想甚好,奈何钱从何来?”张居正一脸平静,对皇帝的提议毫无动容。 “这话真是奇也怪哉,我朝录用小吏便无钱,不录用小吏便有钱?现在这些小吏的俸禄从何而来?”朱翊钧不以为然,这根本不是事。 “此皆民脂民膏,乃当地县衙以及百姓所负担,为此各地需加征赋税。”张居正回奏,他知道皇帝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好打断。 他甚至忍住没有把话说得更难听点,有些小吏是捐钱上任的,要真考试录用,朝廷可能反而损失一笔收入。 “那不就行了?那便修改税制,再把小吏之俸禄算进去,如此徵收,减少次数,官民两边,岂不美哉?” 朱翊钧猛地一挥手,语气颇为豪迈,“也可避免小吏私下盘剥。” “陛下,问题不在於此,小吏位卑权重,多为本地人,与当地豪强士绅多有来往,即使朝廷录用又能如何?彼辈依旧是在县衙几十年如一日,毫无希望。” “如今若朝廷录用,纳为体制,则派去官员更不好制,此辈糊弄县官、架空县衙则更加名正言顺,肆无忌惮,新政推行则更为艰难。” 张居正眉头拧得更紧,苦口婆心,他不知道现在越发的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小吏的问题从来不是什么朝廷录用不录用,科举不科举的问题,难道如今各地的小吏就没有用心的?一心为公的? 各地县官难道每次上任就不敲打,不去任命自己的人? 那些刚刚科举为官的进士一到地方谁不想做出一番成绩?谁没有试图提拔公忠体国的官吏? 可人终究是需要希望的,官吏不是没有上升空间,但那需要熬,需要做得好,需要资歷,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九品。 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因此对於绝大多数人而言,得过且过,为自己家族操心才是第一要务。 “先生的意思我知道,此辈官卑职小,前途渺茫,因而失去进取之心,但如吏也有品级,也可升降呢?” 朱翊钧自然知道张居正说的这些,他一个学歷史的能不知道吗? 如南明时候江阴城的那位典吏,他再熬几年或许就是九品官了,奈何这个九品却不是大明的九品,因此他不在乎,他选择抗爭到底。 “升往何处?何处有缺?我朝举人补缺尚需等候,哪有缺给吏?”张居正生怕皇帝拿一些官缺让吏补上去。 到时候消息放出去,全天下士子都得疯。 不仅是士子,官员自己都得疯。 “我欲禁收阉宦。”朱翊钧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张居正闻言,神色一凛,却仍竭力维持镇定。 朱翊钧瞧著他的反应,嘴角一勾,慢悠悠拋出重磅炸弹:“再召回各地镇守太监,缺不就有了吗?” 此言一出,朱翊钧竟发现张居正的挺拔的身躯竟有一丝抖动。 朱翊钧將这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心中暗笑: “不亏是我的王炸,这大明的士大夫得有多討厌宦官啊。” “陛下此言可当真?”张居正声音发颤,难掩激动。 禁收阉宦对他有些触动,但不大,这毕竟皇帝可以禁收,也可以再继续招人,但是召回各地镇守太监这个条件对於他以及文官而言太具有诱惑力了。 镇守太监在地方好点只是收点钱、安分、不闹事。 若遇到那种一朝得势、无法无天的太监,那可真是地方官员的噩梦。 索取贿赂、剥削民眾、造谣生事、写信捏造地方官员罪名。 这些宦官什么事情都敢干,他一个从世宗年间走过来的老人见不得这些。 武宗时期各地都有镇守太监,世宗即位后听闻这些太监的恶行便尽数召回。 “皇爷。”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德秀的声音却有了哭腔,他慌忙跪地双手不自觉地攥紧,“陛下是暂时禁收还是.....” 这位掌印太监倒是不关心什么镇守太监的事情,他非常在乎禁收宦官的事情。 大明不是每年都收宦官,但孙德秀敏感的觉察到皇帝此次禁收是另有想法,不然不可能专门拿出来给张居正说。 “大伴莫要慌张。”朱翊钧对孙德秀说话的语气难得温柔起来,但孙德秀不想要这种温柔,他只想知道答案。 “大伴啊,朕知道你的顾虑,但眼下宫內又不缺少年纪轻轻的宦官,不妨碍你收养子,为你养老。” 朱翊钧安抚著,见孙德秀一脸顾虑,他继续道:“当然,朕也知道,你並非顾虑自己,你现在也被人叫老祖宗了,是该为宫里大大小小的人操心一下。” “朕可以作出承诺,宫內这些人,今后若是想留宫內,朕绝不亏待,若是想离开,则给赏钱。” “今后就算老了,也会安排轻鬆的活给他们,保证他们安享晚年。”朱翊钧顿了顿,语调放得更缓,“况且,今后虽没有阉人再入宫,但尔等也可以认一认义女嘛,莫要担心。” 朱翊钧的盘算得很清楚,要改革宫內的宦官问题自然不能把所有的宦官一棒子打死。 因此他打算用温和的办法,那就是断绝掉宦官的人员补充,用时间把宦官慢慢耗死。 没办法,他现在离不开宦官,得给宦官们一条路,这样就不会有人因此心生怨恨、想要鋌而走险了。 至少在前世,他是没听说过哪个公司禁收某个学校的人,公司里毕业於这个学校的人会因为学弟来不了公司而对老板新生怨恨的。 宦官也是一样,他还真不信孙德秀、陈矩会因为收不到阉人而对他心生怨恨,他也又没有动宦官们的政治权力。 至於其他没有权力的宦官,他相信这些人只会高兴,因为这些小宦官还年轻,在没有阉人继续入宫的情况下,宫內將不会再有內卷。 他们只需要好好活著,熬到头上老宦官们退休,便可以凭藉著资歷升职加薪。 果然,皇帝打算永远不收阉人入宫了。 “皇爷仁德。”孙德秀有些失魂落魄,虽然皇帝什么都考虑到了,但是这也意味著从此以后宦官就要消亡了。 后世將会有他这样的身体残破之人,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代阉宦。 想到这,孙德秀心里五味杂陈,脸上满是落寞。 第17章 插手兵事 乾清宫內鎏金烛台摇曳,將眾人的身影拉扯得晃动。 此刻眾人不仅是影子晃动的厉害,心慌得更厉害。 在孙德秀带著哭腔回应后,一旁的陈矩浑身一颤,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惶,隨即变得神色恍惚,目光呆呆地落在冰冷的金砖上。 周围的小宦官们交头接耳,细碎的低语声像潮水般在大殿里蔓延,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扩散。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宦官,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默默长嘆了一声,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朱翊钧十分理解宦官们的惶恐不安。 毕竟,谁能坦然面对自己所属群体的消亡? 在大明漫长的歷史中,阉人早已构建起独特的宦官阶层。 司礼监代皇帝批红,制衡內阁;御马监掌管禁军,手握兵权;东厂更是监视百官,威慑四方....... 这些部门在长期的运转中,形成了一套独属於他们的严密规则,甚至企业文化,如集体拜岳飞、代代相传的老祖宗..... 如今,这些规则与权力即將移交给身体健全的人,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意味著权力的丧失,更是精神传承的断绝,痛苦犹如明末遗民要接受剃髮易服一样。 但没有办法,他要改革,这是早已经確立好的目標。 宦官阶层什么都好,但是唯独不適合大明转型现代化体制。 他们是现代政治制度转型的阻碍。 “他们事后会想清楚的,只是没有阉人去传承了而已,又不是没有人继承这些机构。到时候仿照凌烟阁,在司礼监之类的机构放上歷代太监的画像,供后人瞻仰,或许他们心里面的惶恐就能少点。” 想到这里,朱翊钧便不去多想,改革势在必行,不容任何怜悯,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 “朕志决矣。” “今日起,宫中再不收阉宦,等司礼监擬好新规,再行招人。” 皇帝此言一出,微风从宫门中穿入,原本细碎低语声瞬间消失,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乾清宫內烛火虽依旧摇曳,人影窜动,但却压不住殿內紧张而微妙的气氛。 所有人都清楚,大明的宦官阶层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灭亡的倒计时。 殿內的宦官们此刻个个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如纸,仿佛丟了魂。 有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有人低声抽泣,浑身颤抖。 与他们截然不同是张居正,他身躯挺立,一动不动,可仔细瞧去,他肩膀正微微颤动,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朝服,连带著官袍上的金线刺绣都跟著抖动起来。 可抖动的何止是张居正的衣袍,他的心也在颤抖。 圣主贤君、老天开眼、上帝显灵.....等词句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血液在血管里横衝直撞,他的脸颊烧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多年的期盼,在此刻成为现实,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若非周围满是宦官低声哭嚎,他此时此刻真想放声大笑。 甚至他想学那书中的魏晋风流,当眾扔掉这宽大的官袍,大笑著跑出乾清宫,跑到內阁,跑到六科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 让大家都知道,眾正盈朝的时代要来了。 禁绝宦官? 这是梦中才会出现的事情,但此刻竟然真的成真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多年心血,终得回报! 果然,老夫辛苦编纂的《帝鉴图说》不是白费功夫。 张居正眼眶都有些湿,他在万历身上注入的心血不比新政来的少,眼下他眼中的贤明君主彷佛真的被他教导出来了。 《帝鉴图说》他遍览史书,从唐尧虞舜到宋,精心挑选八十一个正面典范、三十六个反面案例。 其中秦始皇、汉成帝、宋徽宗为並为劣跡第一,唐太宗、宋仁宗、唐玄宗並列正面第一。 为使当时年仅十岁的皇帝看得懂,他又费尽心思找来宫廷画师为每个故事配上生动插图,文字也力求通俗易懂。 他用心良苦至此,所求者何? 还不是希望皇帝將来如唐太宗一般虚怀纳諫;如宋仁宗一般温良恭俭;如唐玄宗前期一样励精图治。 万不可像秦始皇一样大兴土木;像汉成帝那样沉迷女色,像宋徽宗那样耽於享乐。 这些年皇帝做得还不错,但前几年屡次侵夺外库,令他担忧不已,曾一度以为自己期望落空,却不成想...... 皇帝居然如此激进,激进得让他忍不住劝皇帝可以適当招收一部分宦官照顾自己。 但他不敢,他太怕这一切是幻觉了,他甚至怕因为自己一句话让皇帝心意改变。 “不愧是世宗之孙!”张居正在心里面大加讚嘆。 在他心中,世宗是最善权谋、聪慧过人的皇帝,唯有太祖能与之媲美。 这些年,他一直劝皇帝以先祖为榜样,如今看来,自己的教育方针卓有成效。 一切都有了效果。 即日起,阉宦便要缓缓退出大明的政治舞台了。 张居正按捺不住內心的急切,他甚至等不了皇帝和宦官们继续敘说什么主僕之情,唯恐宦官们的哭诉让皇帝心软变卦,於是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陛下,若要如此,那司礼监是撤是留?若留,补缺可否由科举士子去补。” 司礼监掌握批红之权,號称內相,权力之大,若內阁能染指一点点权力..... “自是留下,至於科举补缺,先生说笑了。”朱翊钧没好气,老傢伙看到好处就上来伸手,真是不客气,“科举乃国家取士,录用皆科甲正途、国家栋樑,司礼监是何?” “乃是朕的一侍从机构耳,朕怎会让栋樑之才屈居於此?先生莫要再说,不然士林譁然。”朱翊钧给科举士子戴著高帽,坚决杜绝文官插手宫廷政治。 你没问过士子,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王振一个举人为了权力都敢自我了断,何况现在不需要痛下杀手了呢? 张居正张了张嘴,很想说士子愿意为了报君恩而牺牲,但最终一嘆,皇帝拒绝他也没什么办法,说到底,皇帝说的没错,这是司礼监终究是內侍机构。 是宫廷部门,是皇帝直属管理的,这些人看似也是官,但实则是皇帝的僕从。 这和国家科举取士录用的官员是两回事。 他说得太多,有专权跋扈之嫌。 “若陛下这能罢黜各地镇守太监,以考试录用吏员代替,则国家幸甚,收取些许矿税弥补劳苦功高的公公,也是理所应当。” “请陛下明发圣旨,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之新政。” 张居正终於冷静下来,他此刻已从司礼监的盘算中抽离出来,一心想著撤回宦官、革新吏制,生怕皇帝改变主意。 撤回各地宦官,禁绝宦官,这件事情如果在他的任上办成,无疑是彪炳史册的巨大政绩。 毫不夸张的说,即使他的新政完美推行成功,在士林之中引发的反响或许都没有这件事情来得大。 而皇帝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他挟此士林威望去推动改革,天下还有人何人敢反对? 他將会成为大明历代以来名副其实的第一相。 “先不急。”朱翊钧非常清楚这件事情对张居正的好处有多大,但是,现在轮到他来登台唱戏了。 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区区一成五的矿税他可不满足。 “陛下还有何事?”张居正听闻皇帝要拖,暗道不妙,连忙问道。 “先生啊,这些年你日渐消瘦,身体也不太好了。”朱翊钧一脸忧心看著张居正,“先生头髮也渐白,我大明有太多的事情劳烦先生了。” 听著皇帝所谓的关心,张居正的心沉到了谷底,有那么一刻,他差点以为皇帝要让他辞职。 “皇帝並非要辞退我,而是要夺权於我。” 隨即张居正做出了判断,如果是看他碍眼,那么之前他要乞骸骨,皇帝绝不会连犹豫都没有就拒绝。 “廉颇七十尚可开强弓,臣不老,为人臣上报君王厚恩,下惠百姓,此臣之所愿。” “且內阁又有张四维、申时行两位阁臣协助臣,臣之政务並不繁多。” 张居正一脸严肃,强调自己一点都不老,有人帮自己,就差拿严嵩举例子了,严嵩都八十了,不一样乾的好好的? “话虽如此,但先生不是操劳新政吗?我知道先生是心忧国家,关心朝政,但今时不同往日,朕已年岁十八。” 朱翊钧不管,我觉得你操劳你就是操劳,不累也累。 於是他对张居正连连夸讚。 “先生大可不必牺牲自己、过度操劳、默默忍受政务之苦,先生莫要再谦虚,这些朕都是看在眼中的。” 张居正还准备推辞,很想直接说皇帝所说这些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付出,什么牺牲,都是子虚乌有。 尤其是现在,宦官眼看著要消失在朝政之中,他身为大明首辅恨不得一辈子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还真没见过政治上没有宦官干扰的朝政是怎么样的。 但是奈何嘴刚张开就被皇帝打断。 “朕尝闻古人云:谦虚到极致便是虚偽,朕深知先生品行,先生绝不是什么贪恋权势之人,更非偽善之人,因而先生听朕慢慢说来。” 朱翊钧为了捧杀张居正乾脆发明古人的名言,把张居正架起来,彻底终结他推諉的后路。 隨后,朱翊钧轻轻拂袖,端坐龙椅之上,缓缓笑道: “先生,朕就直言了,为先生健康著想,也为新政推行,朕欲再设以一机构掌管兵事,凡军情、兵事皆直程该部。” “如此,先生也好专注內政。” 说罢,朱翊钧便不再多言,而是笑看张居正反应。 图穷而匕见。 他在此时也不装了,拿兵权来换宦官的终结, 一时间,宫中竟安静下来。 忽的,一阵风轻吹进乾清宫內,將香炉中的青烟搅得四散,张居正微微眯眼,竟从中烟雾繚绕中看到了皇帝终於露出的獠牙。 原来。 皇帝不仅要插手兵事。 还要把兵事从內阁脱离出来。 第18章 第二张牌(二合一) “陛下不可,军国大事岂能脱离內阁?” 张居正非常严肃,他完全没有料到皇帝居然对兵事感兴趣。 “陛下为何想起让兵事脱离內阁?”张居正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看穿眼前君王心中的盘算。 他不得不如此警惕。 作为一个文官,他最恐惧的事情莫过於君王喜好兵事。 好大喜功,开边扩土,这是他最恐惧的事情没有之一。 根据歷朝歷代的经验,只要天子有此喜好,那么国家大乱、民生凋敝就不远了,不管他推行多少新政都弥补不了。 “自是因为国家这些年边事不断。” 朱翊钧正襟危坐,他必须把军国之事从张居正手里拿来。 明日韩战、西南缅甸战爭、改土归流、辽东扩张、殖民南洋..... 这些事情不可能拋开军队。 “这些自有兵部和內阁处理。” 张居正严肃道。 “兵部和內阁?”朱翊钧故作诧异,“军国之事乃大事、急事,自该立刻做出决定,岂能容得各部协商?” “那陛下可让內阁专门负责。” 张居正毫不妥协,寧可夺权兵部,也不让皇帝独揽。 “先生为何如此?术业有专攻,先生长於內政,为何执意插手兵事?”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朱翊钧哪能让內阁负责,只好无奈的劝张居正。 “那陛下为何忽发奇想?有兵部尚书方逢时可有不称职?” 张居正步步紧逼。 “非兵部尚书之故,乃是时局变动所致?”朱翊钧沉声道。 “请陛下赐教。”张居正直接拱手请教。 “赐教不敢当,但可与先生討论。”朱翊钧摆了摆手,然后缓缓道:“蒙古自不必多说,自秦以来,中原与草原便纷爭不断,乃是常事,但我朝不同。” “陛下可是指海事?”张居正听出了皇帝意有所指,便顺著问道。 “正是如此,秦汉以来,歷朝无非草原之事,或在西北、或在东北。”朱翊钧頷首,他正色道:“但我朝不同,我朝西北与吐鲁番、蒙古皆有矛盾。” “东北又与女直三卫纷爭不断,西南亦有东吁崛起,对云南虎视眈眈,东南財富重地,倭寇屡屡入侵。” “还有湖广、四川、贵州、两广等地土司,相互攻杀,动輒起兵攻城。” “歷观载籍,战略之劣势,我朝远胜歷代。” 皇帝的话鏗鏘有力、字字珠璣,朱翊钧反问张居正道:“军国之事劣势至此,怎可容让兵部和內阁互相推諉?自该专设衙门,总理兵事,应对起来才稳妥。” “那便让內阁专门负责。”皇帝的话的確很有道理,但是他就是不放心皇帝插手兵事。 他不信皇帝如此提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朝廷创建一个部门更好的应对大明周围边事。 他不信皇帝对插手边事没有兴趣。 想得倒美,我倖幸苦苦,把宦官都卖了,为了你內阁集权? 我图什么? 推动君主立宪制改革吗? 我革自己??? 朱翊钧真没想到张居正到了这一步还能忍住,他之前看到张居正失態,涨红了脸的样子,还以为此事已经稳妥了。 犹豫片刻。 见张居正眼神坚定,不肯让步,朱翊钧决定先退一步。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大明不是满清,首辅不是跪著听旨办事的奴才,他决定尊重这位大明的宰辅。 “不如这样,这衙门的人选由內阁提名,朕从中任命如此可好?” “但该部门必须要设立。” 朱翊钧自有自己的坚持。 “若是如此,那兵部今后负责什么?”张居正见皇帝寧可让他推荐人选也要设立此衙门,心知皇帝心意已决,於是问道。 “兵部今后负责军官任免,军队训练、屯田练兵等事,对了,兵部职方司便移到新衙门。” 方金湖知道了这事,怕不是要和我拼命? 听到皇帝要把职方司移走,张居正只觉得一阵眩晕。 皇帝明显早有准备。 兵部职方司。 这是兵部的最为机要的部门,军事情报、边防管理、军事战略、军事外交、战时后勤粮草等等,都是职方司的负责范围。 “除此以外,大国邦交之事也由该衙门负责,行人司、四夷馆需归该衙门管理。” 张居正脑袋发痛,如果不是皇帝刚刚下了大本钱来政治交易,他真以为皇帝是来挑拨他和政治盟友矛盾来的。 潘水濂岂能给自己好脸色看? 他想问礼部怎么办,但嘴还未张开,皇帝的声音又传来。 “礼部自此以后就专门负责教育工作、国家礼仪、招待贵宾等事务吧。” 朱翊钧的確是早有准备,他要组建一个將军事和外交合併的部门。 这个部门不需要考虑什么政治,他的一切都为军事服务,將外交权交出去也是为了更好的军事扩张。 这样殖民事务交给这个部门谋划起来也方便。 “如果先生愿意同意朕的提议,那朕就要为先生加加担子了。”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现在还在犹豫,但没关係,他还有一张牌可打。 这对於张居正这个首辅而言,也是一张王炸。 “陛下还有何事需要老臣操劳?” 又想著收买我? 张居正都快被皇帝的话语气笑了,他发现自己从未认识自己的这位好学生、好君主。 他以前的唯唯诺诺、胆小怕事都是装的吧? 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而且还是短时间变化如此巨大。 短短几句话让兵部、礼部废了一半,他都不敢想像两位尚书知道此时是什么反应。 就算是他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因为此时和自己翻脸。 因此他还在考虑皇帝的提议,如果不是皇帝之前的承诺,面对皇帝这种要求,他肯定是当场回懟回去。 开什么玩笑,礼部无权外交,兵部无权指挥军队、安排军队调动? 那要它们何用? 它们有何脸面独占一部? 朱翊钧自是看出张居正的不以为然,但他的確有张牌,此牌只对大明的首辅好使。 “先生操劳国事久矣,却不觉得自己头衔少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吗?” 朱翊钧笑著对张居正道。 张居正闻言,暗自思忖。 自己已身兼太师、太傅双衔,亦是內阁大学士,还能有何头衔? 难道是上柱国? 可这头衔向来是追封所用,当年世宗欲授予严嵩,都被严嵩婉拒,自己怎好接受? “可是上柱国?”他试探著问道。 “非也。”朱翊钧知道张居正猜不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眯眯道:“朕听外边人说,某年先生迎客时说什么我非相,乃摄?” “绝无此事,此乃坊间之谣传。”张居正这下是真被嚇到了,他不顾自己一把年纪连忙跪下,“臣请乞骸骨。” 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和皇帝起任何不愉快,不论是为了新政还是为了朝政,亦或者为自己功成身退。 张居正俯首,心中思索著该怎么辩驳,这类谣传他不是没听过,但是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过,但万万没想到皇帝听到了。 貌似还当真了。 但还没等他想好说辞,便感到自己双手一热,抬头看去,皇帝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 “老师不必如此,那时我年幼,国事皆操持於先生之手,摄政便摄政,暂理朝政,说是摄政也没什么。” 朱翊钧拉著张居正的胳膊把他扶起,隨后朱翊钧的话便让张居正內心颤了一颤。 “如今我已亲政,摄政自然不能让老师代劳了,但老师如想当宰相,朕岂能让老师不当?” “不过改一个字而已。” 朱翊钧笑容满面,目光灼灼地紧紧盯著张居正,声音虽轻却极具诱惑, “老师可有意为我大明內阁的第一任首相?” “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相国?” 宫內霎时一片死寂。 连原本沉浸在自身命运悲伤中的宦官们,也下意识地抬起头,齐刷刷望向御座上的皇帝。 眾人屏息凝神,唯有宫灯灯芯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 首相? 相位? 名副其实的相国? 大明的第一任首相? 张居正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脑门,让他大脑一片混乱,他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愿意封他为相。 首辅、首相虽是一字之差,但意义完全不同。 “陛下,此恐怕有悖於祖制。” 不知道怎么的,张居正忽然说出了此话。 “自太祖废相之后便.....” “今时不同往日,制度该因时而变,太祖还不让宦官干政呢。” 朱翊钧抓著张居正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当今天下,这相位就该老师来担著,老师担著这相位,这新政推行岂不是更加顺利?” “为这天下新政,老师便兼著这个担子吧。” “陛下,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士为知己者死,已经一把年纪的张居正竟感受到眼眶久违的湿润。 他不顾皇帝的阻拦执意拱手叩拜。 “不过这样一来变动或许过大,老师过几日可呈上奏疏,推行改革官制。” “如此,接著奏疏,將胥吏、相位、总理衙门的事情都一併提出来。” “到时候推动百官通过决议,这样更为稳妥。” 朱翊钧提醒了一下张居正。 “陛下曾说有三件事,还有何事?” 张居正站起身来再看皇帝,丝毫不觉得皇帝胃口大,只觉得皇帝开始像一位真正的君王。 他是真觉得眼前的皇帝有点世宗的影子了。 聪明、睿智、有主意。 这绝不是什么暗讽,他一直觉得大明历代皇帝会当皇帝的只有两位,一个是太祖,一个便是世宗。 太祖以布衣起家,然不管是外交、內政、军事都仿若天授,安排得井井有条。 世宗少年登基,其聪慧是他亲眼所见的,深居宫廷而掌控朝政。 而当今陛下,从小便聪明,四岁便能读书,开始学四书,继位之前便已经通读四书以及理学书籍。 即使在民间亦可称为神童。 外国来使见皇帝,无不称讚其聪明睿智。 远胜先帝。 张居正开始欣慰,他已经发觉皇帝所提出的要求並不是为了揽权夺利,为此,皇帝甚至做出了很多让步。 甚至用了不少手段拉拢他、收买他。 如此君王自是社稷之福。 “最后一件事倒也简单,那便是下詔朝鲜国主,令其配合辽东军镇对不服我朝之建州女真各部改土归流,犁庭扫穴。” “之后再移民辽东,开垦农田,设立布政司。” 朱翊钧頷首,他可没有忘记满洲人。 “陛下,这些年李成梁在辽东多有军功,女直各部已不成气候。”张居正沉声道。 “我犁庭扫穴非因女直如何,乃欲开垦屯田、实控辽东。” 朱翊钧自然知道这个时期的李成梁有多厉害,建州卫首领王杲被其杀死,又在董鄂与朝鲜处建立堡垒阻隔其交流。 蒙古女直皆不是其对手。 “那陛下为何如此?欲开边辽东?”张居正紧锁著眉头。 “欲缓漕运之危急。”朱翊钧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要开疆扩土,如果承认,那这事情必然没戏。 辽东地方看著不大,但是地形格外复杂,东西北皆有敌人,看似距离京师很近,可偏偏还有个辽西走廊,物资並不好运输。 一旦全面开战,所耗费粮餉不是什么小数目。 但在这在这件事情上,他发现自己还有一张牌可打。 那就是漕运,大运河是大明的大动脉,南北物资往来皆赖此河。 可这条河虽以隋朝国运为代价建成,虽然有运输大动脉之称,但终究只是一条毛细血管,所运输物资杯水车薪。 盖因大运河还是太窄,运量不足,以至於漕运常年阻塞。 运河之上船挨著船缓缓前进,若有船不幸淹没,则整条运河都要堵塞。 但即使如此,每年钱粮运输量仍然不能满足大明北方所需。 张居正听得皇帝欲缓漕运之急,便立刻意识到皇帝开垦辽东的用意,他反对道。 “陛下,辽东苦寒,其地多沙磧斥卤,非膏腴之土。农户耕种,多赖黍米,一岁仅得一熟。且雨旱无常,田地荒芜者眾,军户逃亡亦屡见不鲜。纵然开垦,所获几何?又如何能反哺京师与九边军镇?” 注1:我非相,乃摄。——《万历野获编》(这本书很多都是收录的传闻,因而本文採用传闻的认定) 注2:斥卤之地,古代对盐硷地的称呼,东北在未开发前,整个松嫩平原西部中部大多为盐硷地。 第19章 斥卤之地 斥卤之地,这个词现代人看了可能不明所以,但是说盐硷地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斥卤之地说的就是盐硷地。 后世总有人问,大明为何不彻底掌控东北?为何只设一个都司羈縻? 高中时他也疑惑,读研时查阅资料,结合地理知识才算彻底弄通。 大明並非不想开发辽东,而是一直在做,却收效甚微。 东北在后世没有大开发前被人叫北大荒。 这个外號可不是白叫的,这片土地的底色便是荒凉。 未开发前的东北盐硷地相当多,除此之外还有泥泞的沼泽地,断尾河。 其中松嫩平原西部形成半沙漠化草场,东部则是泥泞沼泽。 再加上寒冷的气温,春耕时节东北还正好颳大风,全年降水量一共也就四五百毫米,最要命是春季降水量却只占全年总降水量的百分之九点五。 春季乾旱多风,且多为大风,极大风天气在四五月份爆发,而东北四五月就是耕种的月份。 因而东北农业生產条件极度恶劣。 是名副其实的烂地。 至於辽东地区,其辽河水系穿过西部沙漠,每次河流泛滥,夹带沙土流入辽东,导致辽东也被波及,出现了土地盐硷化、沙化。 別看明末粮食价格连年上涨,但在关外满洲地区,其粮价一直都是明朝的十倍。 故而满清疯狂入寇大明,不是因为黄台吉真的认为自己能入主中原,而是如果不打,自己就会崩溃灭亡。 这地方根本养不起二十万兵马,但满清做到了,靠的就是疯狂压榨农奴,將粮食供给军队。 打贏了能抢到无数资源奴隶,物资用以养兵,奴隶开垦农田,打输了则减少粮食消耗,横竖都不亏。 这地方只有工业革命之后利用机械才有能力开发成粮仓。 “斥卤之地多在西部,中部则偏少,建州在东部,可以尝试开垦,且建州西部又有山脉、水系、沼泽为屏障,可避免西部韃靼入寇,利於防守。” 朱翊钧认真的分析道,眼中精明一闪而过“若能对建州改土归流,则可切断朝鲜与女直各部往来,对於辽东大有裨益。” “先生当知,辽东皆为黑土,其地肥沃,只是天气寒冷,水利不兴,粮食產出才不多,但即使如此,比甘肃、寧夏如何?” “况且朕听闻,辽东可种水稻。”朱翊钧轻轻地吐了一个让张居正觉得荒诞的消息。 “此必为妖人所言,不可听信。”张居正闻言立刻驳斥,生怕五穀不分的皇帝被一些人的胡言乱语给骗了,“若辽东可种水稻,为何农人在河北不去种水稻而去种高粱?” 朱翊钧听到张居正提到了河北,复杂的嘆了一口气,河北真是大明永远的痛。 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华夏文明永远的痛。 自战国时西门豹治鄴后,河北便是王霸之基,刘秀占据河北遂復大汉,袁绍占据河北遂成一霸。 唐朝时,河北藩镇首屈一指。 按理来讲,河北能成为大唐第一藩镇,其地可养活几十万军队,堪比关中平原,且又无关中水土流失。 大明定都顺天之后,不该如此依赖漕运物资,只要在河北兴修水利,开垦农田,自可自给自足。 然而如今定都京师,却需要漕运连年运输,为了维持漕运,大明甚至强行维持黄河不改道,导致水患频发。 这一切都要感谢大宋的大恩大德,大宋为了贪图那点可笑的地理优势,试图使黄河改道,让其成为北方防线的屏障,於是三易回河,大水漫灌,黄泛区蔓延河北,导致大量土地盐硷化。 元末,黄河再次大泛滥,蒙元对其不管不顾数年之久,直到蔓延河北威胁阻断漕运这才开始治理运河,但这进一步加剧了土地盐硷化。 元末明初,从淮河以北至北直隶南部地区,尽为盐硷地。 大明的河北为何种高粱? 其实河北自金元时便开始种植高粱。 盖因高粱耐盐硷。 陕西关中沃土也不比从前。 这些问题都是此前的汉唐王朝所没有遇到过的。 大明啊大明,不仅太祖开局难,得到的地盘还比以往歷代大一统王朝烂,好好的河北就这么废掉了。 天知道洪武永乐是怎么跨过这片盐硷地北伐蒙元的! 大明的北伐堪称奇蹟远征!!! 经过大明近三百年治理,黄泛盐硷地范围虽然缩小,却让满清享受了成果。 再经过满清二百多年的恢復,才形成了民国时期的盐硷地区。 这个时代的辽东也的確种植不了水稻,不仅因为是小冰川期,温度更低,还因为大明没有耐寒的水稻。 种也是白种。 “是可以,但需育种,培育耐寒的水稻。”朱翊钧只好承认这一事实,但还是给出了解决办法,“因而我大明还需良田耐心试种,进行育种。” “那便遥遥无期了。”张居正摇头,这种事情在他看来过於遥远,不是很现实。 育种可以获得更高產量,可以培育耐寒、耐旱的作物,这在大明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种子也不是那么好育的。 张居正的想法朱翊钧不认同,但也没有出言反驳,人是很难相信自己没有见过的事情的。 他见过后世东北的大米畅销全国,张居正没有。 至於育种,在朱翊钧看来主要还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机构专门负责这种事情,到时候设立农科院,专款专项再搭配农学以及显微镜等研究育种。 朱翊钧认为设立一个机构常年持之以恆的进行这样的研究,二三十年培育出来耐寒水稻不是什么难事。 二十年时间,甚至三十年时间,他不信培育不出来適宜辽东种植的水稻。 他也不要求多高產量的水稻,產量只要比目前种植的农作物高就行。 ............ 注1:本章节所涉及东北土地盐硷地的內容取自1997年的中国科学院长春地理研究所的论文《松嫩平原西部区域农业综合发展研究》。 第20章 经略辽东 不过这些想法只能去慢慢推行,却不好用来说服张居正。 “但即使如此,只要开垦田地,兴修水利,种植如冬小麦等耐寒作物,辽东或许不能供给其他军镇,但自给自足,留有余財,並不是什么难事。” 朱翊钧决定转变思路,即使自给自足,也足够大明对辽东进行投入,他还拿出了辽金当例子,“不然昔日辽金何以立足?” “但国朝在推行新政。”张居正不想一边开战一边改革。 財政並不宽裕。 但朱翊钧计划让辽东自给自足的提议也稍稍打动了张居正。 从地图上看辽东距离京师很近,但实际上却格外遥远。 辽西走廊狭窄、道路泥泞,运输物资损耗巨大,路途上竟没有一处河流可供漕运。 至於海运则自不必提,海运在大明已经討论烂了,能大规模海运早都运了,和阴谋论者说的什么百万漕运体系一点关係都没有。 为了维持漕运,大明可是冒著几千万人受灾的风险不让黄河改道的,哪里会因为什么百万漕运而不去海运的。 不大规模海运只是因为海运不现实。 但懂地理的都知道渤海、黄海秋冬季多大风、海浪,航行条件恶劣,不仅如此,初春时节海面上还漂浮著从更北方海洋流下的大块浮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故而,大明理论上只有不到半年的海运时间。 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辽东半岛南部在春夏之际会时常起雾,可达每年九十六天,部分地区可以连续二十七天都有大雾。 这么一算,大明只能保证每年三个月左右的海运时间,而且还不能遇到偶尔会出现的春夏季的颱风海浪。 三个月左右且不稳定的海运如何和稳定运输一整年的漕运相比? 因此海运在大明只有尝试和屡次提起,却自始至终没有被正式採用。 辽东的大量物资都是依靠陆地运输和短暂的海运。 若辽东能自给自足,仅凭节省损耗,大明可省下大量开支。 “辽东女直已经不成气候,只需戚继光、李成梁两路人马再配合朝鲜军队足够犁庭扫穴。” 朱翊钧胸有成竹,这个时期大明的辽东力量並不弱,而且名將云集,於是他很肯定道:“战事不会持续太久的。” “大军北上,也不需几路开拔,只要一个县一个县的慢慢推进。” 朱翊钧也知道张居正担忧什么,於是强调道:“另外,此次对建州女直,兵事规模不会太大,海西女直我欲加以笼络,使其为西边蒙古的屏障。” “先生莫忘了,既然推行新政,丈量田亩,那么也可顺势统计人口,查看各地百姓土地可够养家,若不行则令其迁至辽东。” “一户一百亩土地,一户如有十口人,则翻倍,人愈多则田亩愈多。” 朱翊钧无所谓辽东土地分配,只要辽东有足够的人,那他就满足了。 “也可让其结伴而来,几百人为一堡,授其世袭百户,总旗,小旗。” “百姓未必愿意。”张居正嘆了一口气,他发现皇帝好像有很多的奇思妙想,乍一听决定异想天开,但是他总能被皇帝说得哑口无言。 “若真为一无所有者,那其没得选。”朱翊钧不以为然,他对移民还有一招,“另外,可在辽东颁布开矿令,凡发现金、银、铜、铁等矿者,可报与官府,矿归其所有,朝廷分四成利,可供贷款帮助其招揽人手开矿。” 这是他见识到大明的矿匪的彪悍之后想到的好办法。 闯关东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矿匪。 “如此辽东必然生事,或有匪徒勾结外族。”张居正听到这话就觉得不靠谱,隨后还忍不住提醒皇帝:“朝鲜贪图女直各部久矣,如使朝鲜出兵恐怕引狼入室。” “朕知朝鲜野心,先生放心就是了。”朱翊钧摇了摇头,不是很在意。 明朝和朝鲜在辽东地区的齷齪不是什么秘密,双方都在爭夺女直人口以及各部的宗主权。 朝鲜虽然对大明朝廷忠顺,年年朝贡,但其位於半岛,久不能扩张,唯一扩张方向只有东北。 因此私下里没少和女直往来。 但没事,就算把朝鲜在东北扩张又能如何? 日本的征夷大將军丰臣秀吉,用不了几年,他就会替明爹收拾逆子,打孩子屁股的。 朱翊钧就没有把朝鲜放在眼里。 他唯一纠结的是彻底郡县朝鲜还是分割朝鲜,留半个傀儡国放在那,避免消化不了,闹出叛军的问题。 其他的他丝毫不在意。 “无碍,辽东本就地广人稀,环境苦寒,又是军镇管制,百姓尚武,闹不出多大乱子。” 朱翊钧见张居正还想说什么,便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退一步讲,如今辽东治安就很好?” “蒙古、女直频频入寇。” “可若如此辽东势必需增派人马,戚继光带兵去辽东,那....”张居正还是想反对,移民也好,犁庭扫穴也好,这些都是增大开支的项目。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的財大气粗堵了回去。 “朕出內帑银二十万支援辽东。” “陛下当真会拨款?”张居正总算意识到了皇帝对辽东的执著。 “君无戏言。”朱翊钧保证道。 如此也好,內库存银本就不多,这样皇帝就算组建那什么总理衙门,也不会大兴兵事。 张居正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想法,想了想他没有再阻止,让辽东改土归流、移民实边,总好过组建军队北伐蒙古。 “如此,朕的事情算完了。” 果然,凡事能爆皇帝金幣,文官基本上不会反对。 朱翊钧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很满意,和张居正的这场交锋並没有太超出他的预料。 当然,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是自己是皇帝。 在政治上天然具有优势,能打出的牌太多,即使张居正也不能不受他的影响。 听皇帝如释重负,张居正苦笑,这场交谈不知道是他亏了还是皇帝亏了。 皇帝好像没有获得什么实权,甚至因为承诺召回各地镇守太监,权势有所下滑。 但这貌似都是皇帝希望的。 张居正知道此时不是细思的时候,於是开始自己的第三件事情。 “家和万事兴,臣素闻天子以孝治天下,陛下往日按时去慈庆宫、慈寧宫问安,敢问陛下今日为何不去?” 张居正话说完,见到皇帝不以为然的样子暗自嘆息,他发现皇帝的变化真的很大,尤其是对皇太后的事情上。 判若两人。 “朕知道了,如今心生间隙,自然需缓几日。”朱翊钧说了一句场面话,看著宫外阳光暗淡,天色渐黑。 时间好快。 朱翊钧端起案上的茶碗,將其一饮而尽,然后好奇看到欲言又止的张居正,笑道:“难道先生还有第四事?” —— 注1:本章节涉及渤海、黄海地区內容取自高中地理、以及笔者自己查阅到的渤海、黄海、辽寧的气候知识。海运在明代可行,但大规模海运不可行,季风、水文环境、洋流、都不利於大规模海运。 第21章 一鸣惊人(二合一) 虽然皇帝的送客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然张居正佇立原地,並未即刻告退。 他似有千言,终化作对御座上的朱翊钧再度俯身一拜,沉声道:“陛下,臣尚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讲。” “陛下筹谋开矿增收、移民实边於辽东,此等深谋远虑,诚为国计,內外臣工,无不感佩陛下为国之心。” 张居正拱手而奏,语至中途,却不禁长嘆一声,“然陛下可还忆及,去年七月,因江南织造事,朝堂曾起微澜?” “时松苏水患,百姓流离,地方钱粮难以筹措,臣闻陛下派太监孙隆前去织造,於是臣急忙上书劝諫灾区多难,无钱纺织。” “彼时松苏水患,民生凋敝,流离失所,地方钱粮支絀。臣闻陛下遣內官孙隆前往督造,忧其加派扰民,遂急上疏,力陈灾区困顿,实无余力应付织造之需。” “后方知陛下乃动用內帑交付孙隆,並未摊派於地方,扰累百姓。” “此事虽为臣一时误解圣意,然陛下可还记得,臣当时疏中所陈之言?” 朱翊钧闻言默然,他大概猜到了张居正想说什么。 见皇帝未置可否,张居正继续道: “彼时臣言: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 “陛下所言,开矿可纳流民,移民可紓贫困,此论固然有理。然此等政令一旦下达地方,层层施为,其情其状,恐非初始所料。” “方今之世,朝廷既要推行新法,清丈田亩;又要筹备移民实边;边事亦需用兵。凡此种种,皆加诸地方,可谓事上加事,百姓疲於奔命,恐不堪其扰啊!” “臣斗胆恳请陛下,圣心勤於大政方略固善,然於地方细务,或可稍缓图之,非万不得已,暂勿再增新事,以使地方稍得喘息,新法推行亦能稳固。” 言毕,张居正再行深揖,而后恭谨退出乾清宫,將满殿寂静与沉思,独留与御座之上的朱翊钧。 “但朕所为,皆为大明长远计……后世,当能理解朕今日之苦心。” 这便是属於穿越者独有的痛苦了,这个世界没人理解自己。 胸中丘壑万千,欲成之事,实在太多太多。 “皇爷,”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秀,见朱翊钧默然良久,遂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夜色已深,明日尚需早朝,还请龙体保重。” 朱翊钧从沉思中回神,略带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安置歇息吧。” 大明的早朝是很早的。 而这个早朝自己很明显缺席不了,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宣布。 ...... 暮色如墨,缓缓浸染著紫禁城。 內阁官署內,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个焦灼等待的身影。 张四维端坐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捻著长须,面沉似水。 申时行则在不大的籤押房內踱步,衣袍摩擦,发出细微却扰人的声响。 张居正此次面圣,不仅关乎君臣二人这些年维繫的平衡,更直接决定內阁首辅之位的稳固。 还决定著新政能否全面推行。 而他们二人,政治前途亦繫於此。 若张居正失势,他们这些依附其羽翼之人,焉能倖免? 但没想到一直到天色渐黑,张居正还没有回来。 “时间为何如此之长?”申时行毕竟还是年轻,终於没有沉住气。 张四维捻须的动作一顿。 他何尝不急?只是宦海沉浮数十载,早已练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功夫。 忽的,皇帝年轻的面庞,以及皇帝近日的所作所为在他脑海中闪过。 灵光一闪,他想通了些许关节。 他心头那块悬著的石头,落下了几分。 张四维抬起眼,脸上不见焦虑,反添了几分深沉的意味。 “是超乎预料,这说明陛下颇有主意,相国也需仔细斟酌应对,並非坏事。” 见申时行眉宇间的忧色未散,张四维嘴角边洋溢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你想,若真如你我先前所忧那般,君臣失和,相国此刻恐怕早已拂袖而归,何至於耽搁至今?” 申时行微微一怔,紧锁的眉头略微鬆动,醍醐灌顶,越想越是如此。 “是啊,眼下相国迟迟未归內阁,必在与皇帝洽谈,这意味著皇帝並未决意掀翻棋盘,想要亲自执子,只是想调整棋子的位置。” 思及於此,申时行胸中鬱积之气顿消,他长舒一口气,略一頷首。 “凤磐前辈所言极是,是晚生急躁了。” “哈哈哈,凤磐果然聪敏过人!” 一阵洪亮的笑声自门外传来,打断了屋內的沉寂。 话音未落,身著緋袍的张居正已大步跨入內阁,面带笑容,步履轻快,全无疲惫之態。 张四维和申时行对视一眼,都颇为吃惊。 相国今日异於往常啊。 难道此次洽谈大获成功,甚至成功得超过想像? 不然喜怒不形於色的相国何至当眾大笑。 “看来相国此次面圣恐怕不止是如愿以偿,应当是別有收穫吧?” 张四维站起来迎张居正笑道。 “哈哈哈。”张居正笑而不语,而是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下。 他一边抚摸自己的长须一边给自己倾倒茶水,一饮而尽,连续喝了三碗茶水之后,这才眯眼品味起来。 忽然,张居正睁开眼睛对著二人颇有深意的说道。 “好茶,这茶淡而清香,须得多喝才能后知后觉其中清香。“ 申时行默默揣摩此话,而张四维则更加惊讶张居正此刻的状態。 在他眼中张居正是一向稳重,从来都是行不假於色,不怒自威。 像今日如此表现,却是少之又少,並不多见。 他不由沉思。 “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让相国振奋如此?” 张四维想著,但想来想去,无外乎皇帝的表现。 於是他好奇道:“陛下变化果真那般大?让您也不禁侧目?” “大,非常之大。”张居正闻言回忆起今日的谈话,他发现虽然皇帝都是在和他商量,但是话题的节奏其实都是由皇帝把控的。 皇帝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拿出一些东西震住他,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更让张居正欣慰的是,皇帝没有想著用这些东西为自己谋求利益,相反,他是为了践行自己所想的治国理念牺牲了自己的一部分利益。 为此,他甚至愿意妥协,让自己暂时把控朝政。 这就很让张居正感到开怀了。 这不仅代表皇帝的信任,还代表皇帝的成熟。 下放权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並不容易。 尤其对於当今的天子而言,他虽然当了八年皇帝,但是却没有真正大权在握过。 掌握过权力之后去下放是一回事。 被架空、从未掌握过权力再去下放权力,那是另一回事。 不可混为一谈。 这些都是他出了宫门之后才慢慢想到的,也正是如此,他才感到越发的开心。 那种培养出圣主贤君的成就感在心中久久不去。 反而因为他想得愈多,如此成就感愈强。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次还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还是少年成名,刚中举人。 那年他十六岁。 张四维看著张居正居然说著说著又呆愣在那,嘴角扬起微笑,眼睛不眨一下,就知道张居正此时在发呆。 他此刻只觉得越发离奇。 他不由看著申时行,申时行也发现张居正在发呆,不由摊手作无奈状。 “太岳,太岳....” 张四维先是轻呼两声,然后在张居正眼前挥了挥手,张居正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两个人那稀奇的眼神,不由尷尬的咳了一声。 张四维帮著张居正倒茶水,拉著椅子拉到张居正身边坐下,周围几个整理文书的中书舍人见此,很识相的抱著东西离开了。 但他们离开时还不忘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好奇的人可不止是两位阁老。 张四维还专门盯著他们离开,然后凑到张居正身边,低语道: “太岳,你我相交多年,同僚也多年,来,和我俩好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申时行闻言也立刻搬著椅子凑了过来。 他也好奇这件事情。 张居正见此哑然失笑,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两下。 乾清宫里,天子面对一群內侍宦官,言语间透出的决绝与掌控,远超眼前这两位同僚此刻的揣测。 他们还是想得简单了。 他向来不喜欢故弄玄虚,可他忽然发现如果直白的將这件事情宣告两人,则太过於没有仪式感。 皇帝禁收宦官这件事情哪怕在惜字如金的史册上也是要浓墨重彩、细细说道的。 因而他觉得仪式感还是非常重要的。 他酝酿了一番,回忆起了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候压抑的状態。 张四维和申时行茫然的发现张居正又开始发呆了,正准备试著再叫醒张居正,让他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发现张居正的身体竟然开始颤抖起来。 两人大惊,申时行被嚇得后背出了汗,还以为张居正有了什么急症,就在张四维准备呼唤其他人连忙通知太医院的人来诊治的时候,却见张居正红著眼睛,情绪激动,声音沙哑道: “凤磐、瑶泉,皇天庇佑,老天开眼了。” “陛下今日下詔再不收宦官入宫。” 张四维和申时行闻言格外诧异,他们相对一眼,居然无法理解张居正为什么如此激动。 不收宦官自然是好事,能少点內帑开支,宦官也能少点,可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明朝又不是每年都收,財政紧张的时候还会让宫女太监回家呢。 这种事情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难道皇帝把张居正气到了? 他要求皇帝不侵吞外库,皇帝左右言他,最后承诺不收宦官? 申时行心头忧虑更甚。 相国日夜操劳,心力交瘁,莫不是……糊涂了? 他见过老者失智,连亲子亦不识。 此状,何其相似。 张四维捕捉到申时行脸上那抹深切的担忧,心下一沉,再看张居正激动难抑的模样,自己眼眶竟也红了。 湿意上涌,他险些要抱住张居正痛哭。 陛下何其凉薄!竟將股肱之臣逼至神思恍惚! 张居正见张四维眼圈通红,泪將夺眶,顿生感同身受之念。 当初在乾清宫,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如在梦中,唯恐梦醒。 幸非梦境。 他伸手,紧紧握住张四维的手。 再转头,欲去拉申时行。 三人当同心同德,共辅新政,方不负陛下信任,不负此番天恩。 目光触及申时行,却见他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瑶泉,你为何不笑?” 张居正诧异发问,蓄在眼眶的泪水猝不及防,顺著脸颊滑落。 申时行见此情景,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化为確信。 相国定是在宫中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至此,神志已不清。 他再也绷不住,竟“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相国!天子若猜忌至此,我等不如掛印而去,归乡颐养天年,尚不失为一条退路啊!” 张居正一脸茫然。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申时行兀自抹泪,泣不成声。 “怎可如此待相国?陛下何至於此!” 张四维紧握著张居正的手,亦是面露悲戚。 “太岳,你受委屈了!早知陛下如此容不下你,此次面圣,我便该同去!” 唯余张居正,呆立原地,看著眼前痛哭的两人。 一阵恍惚。 这当真不是梦? 若非是梦,陛下怎会行此霹雳手段,罢黜阉宦? 若非是梦,眼前二人举止怎会如此荒诞不经? 是了,定是梦。 人老易多梦。 他下意识抬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 痛。 钻心的痛。 並未醒来。 那眼前这……算怎么回事? 张居正彻底懵了。 谁料,正自痛哭的两位阁老瞧见他这自残般的举动,哭声更响。 相国果然失心疯了! 都开始掐自己了! 直房外的中书舍人们听著里面三位阁老的哭声,面面相覷,手足无措。 眾人纷纷猜测,莫不是俺答汗几十万铁骑已兵临城下? 就在此时,直房內陡然传来张居正的怒斥。 声音严厉,怒问二人因何作此怪状! 剎那间,大堂內悬著的心齐齐落下。 还好,还好。 若三位阁老同哭,那必是天崩地裂之祸,须得立刻通报宫里。 不然阁老何至於此? 可未过一刻钟,直房內又传出动静。 哭声。 笑声。 还有又哭又笑的怪声。 其中张四维的狂笑尤为突出,一声高过一声,几欲掀翻屋顶。 申时行则是哭笑不得,声音哽咽又带著狂喜。 隱约还能听见张居正厉声呵斥,让二人注意仪態。 看来三位阁老也知自己动静太大。 但堂內眾人再次茫然。 这下,是彻底看不懂了。 所有人停下手中笔墨,你看我,我看你。 大眼瞪小眼。 空气仿佛凝固。 直到一个胆小的舍人,小心翼翼地张了张嘴。 虽未出声,旁人却奇异地看懂了他的口型。 “阁老们……都疯了。” 直房內,余音绕樑,哭声与笑声的残响尚未散尽。 方才的闹剧隨著张居正的解释已经悄然结束。 张四维的手用力攥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平復自己狂跳的心。 方才的情绪失控,已是失態。 可张居正再次说到的消息,更让两人觉得惊骇。 皇帝,要復设宰相之位,命张居正为相? 张四维只觉一股热流衝上头顶,为同僚的际遇感到振奋。 这是何等的荣宠!太祖皇帝废相之后,严令后世子孙不得復设,如今陛下竟要为张居正破此祖制! 但隨即,一阵复杂的情绪也涌上心头。 嫉妒。 凭什么是他张居正? 首辅已是人臣之巔,若再加“相”名,那便真正是百官之首,权柄之重,几可与天子分庭抗礼。 这哪里是信重?分明是捧杀! 张四维几乎要脱口而出,提醒张居正其中凶险。 歷朝歷代,权臣有几个得了善终?陛下此举,与將张居正架在火上烤有何区別? 死期將至! “陛下还欲拆分兵部,另设一衙门,专司军械、马政。”张居正的声音平静,却如惊雷炸响。 张四维猛地抬头,看向张居正。 拆分兵部? 这…… 若只是单纯復相,確有捧杀之嫌,可加上拆分兵部,限制兵权,似乎又透著一股制衡的味道。 难道陛下真有如此深远的谋划? 人,真的能在短短数日之內,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 是从前的孱弱都是偽装,还是……真的变了? 这个想法不仅盘踞在张四维的脑海中,更是三位阁老共同的想法。 申时行抚著胸口,试图平息急促的呼吸。 皇帝的手段,太过刚猛,也太过……不可思议。 復设相位,违逆祖制,朝野必然震动,言官的奏疏怕是要堆满文华殿。 陛下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阻力。 但他还是做了。 这份魄力,这份决断…… 申时行心中既是惊嘆,又是难言的羡慕。 他看向张居正,又扫过张四维,最终目光落在虚空,带著几分悠远感慨。 “楚庄王……”申时行喃喃低语,声音带著一丝颤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 “今日,陛下便欲问鼎之轻重也!” 第22章 百官欣喜 是夜,京师內的高门仕宦之家频频有人来访。 夜色深沉,几位阁老府邸的大门悄然开启,家丁揣著各自老爷的密信,融入夜色,奔向不同的方向。 信件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不多时,之前在內阁相似的场景在大明诸位尚书的府邸中上演。 或捧信狂笑,状若疯癲;或老泪纵横,捶胸顿足;更有甚者,先是狂喜,继而面色煞白,冷汗涔涔。 哭声,笑声,混杂著难以置信的低吼,在不同的宅院里迴荡。 几个素得阁老信重的御史,接到信后更是情绪激盪。一人竟踉蹌衝出书房,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家院中,朝著皇宫方向,声嘶力竭地高呼:“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失態过后,这些宦海沉浮的袞袞诸公猛然惊醒。 明日朝会,必是惊涛骇浪! “来人!速召幕僚!!!” “取笔墨!老夫要连夜草擬奏疏!!!” 一道道急促的指令划破夜空。 出大事了。 真正的大事! 这一夜,京师官场註定无眠。 无数书房灯火通明,笔尖在纸上急速划过,或慷慨激昂,或字斟句酌。 直到早朝时刻,大家这才萎靡不振的从床上起来,准备上朝。 鸡鸣未起,晨星尚稀。 凌晨三点。 这时间过於阴间,公鸡见了都得摇头不干。 故而,每次朝会缺失官员数以百计。 后来万历皇帝也学习了文官的旷工经验。 京师內,各路官员零零散散地从家出发,空旷的街道上遇到了同僚还会打招呼。 乘轿者寥寥,多是阁老尚书,或是蒙恩特许的老臣。 更多的人或策马,或骑驴,亦有布衣官员徒步而行,顶著寒风奔向皇城。 大明法令规定“国朝文武大臣皆乘马”,正统年以后日渐鬆弛,但仍然有不少人遵守。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若是乘轿需要稟告皇帝得到皇帝允许才行。 有此待遇者除了年事已高的官员之外,就是尚书、阁老等官员了。 .......... 夜幕下的乾清宫灯火通明。 朱翊钧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起身,温水早已备好。 若论君主权力,大明和歷代王朝相比可能没什么优势,但论生活质量,却是大大提高。 洗漱有豚毛精製的牙刷,如厕亦有柔软的厕纸可用。 朱翊钧拿起小巧的牙刷,蘸了些太医院製成的中草药合成的牙膏,仔仔细细地刷著每一颗牙齿。 他动作缓慢而认真,力求不留死角。 原主万历皇帝,他是大明朝唯一一个龙体被从陵寢中拖出来示眾的倒霉蛋,其尸骨是被展览过的,保存得相当“完好”。 经过检查,歷史学者发现万历皇帝除了腿脚不好之外,还有严重的牙病,龋齿。 古代不比现代社会,万一蛀牙什么的,不说如何补牙,只论拔牙就够他受的。 他曾切实遭受智齿发炎之痛,那疼起来是真要人命,所以不敢怠慢牙齿健康。 也不知道原主万历是怎么在这种糟糕的健康状况下统治大明四十七年的。 他得好好保养自己,统治六十年,这样就可以撑到崇禎那会儿了。 这不是很难的事情,原主万历死的时候才五十八岁,在后世这个年龄段的政客那算是前途无量,在高层属於较为年轻的一类了。 懂王七十九尚且能发挥余热,他要求不高,他活个七十多岁就满足了。 到了那时,就算大明依旧如歷史上那般遭遇內忧外患,他也能从容应对。 跳出来个什么李自成之类的流寇,抬手就能摁死。 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信那会儿的大明还能没有充足的粮食和財政,会让流贼成气候。 但总得谨慎一点,万一呢。 如叶宗留、邓茂七的福建民乱,那会儿的大明財政、粮食也都有,但还是波及福建大部分地区,数年不得平定。 民乱这种事,有时候,领袖的个人能力和时机选择,確实能起到超乎想像的作用。 至於没了李自成会有王子成、陈自成之类的话,朱翊钧很不屑这种言论,真以为是个人就能甩开数路明军的包围? 是个人就能在被官军打的溃散的情况下保证自己少量精锐和自己成功逃跑? 真当草莽英雄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崇禎年间的农民军多了,玩出样的有几个? 他將口中泡沫吐掉,用清水反覆漱口,直到感觉清爽为止。 洗漱完就该用膳了。 朱翊钧看著呈上来的菜单,只扫了一眼,眉头便紧紧蹙起。 “大伴。” “今后重新修订菜单,早餐单独列一份,清淡些。” “豆浆、豆、粥、包子,每日轮换著来,和民间家常类似即可。” 朱翊钧看著那些油腻的菜名,他手指划过羊肉、猪蹄、鸡鸭鱼肉。 “这些都去掉。” 这就离大谱,谁家一大早就啃猪蹄,灌羊肉汤? 真不怕三高啊? “太祖他老人家的本意必然是好的,但结果却是子孙短命啊。” 朱翊钧默默的在心里面腹誹朱元璋,前世他就对朱元璋很佩服,在他看来老朱称帝之后几乎没犯什么错误,其中洪武北伐更是世界军事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军出兵山东、河南、河北、福建、湖南、又乘舰队海上登陆福州、广州。 仅仅十个月,便攻占大都、山东、河南、福建、湖南、广州、广西,完成驱除韃虏的目標,让元顺帝北遁。 这是个什么概念?兔子的三大战役也没有这么夸张的速度。 但在坑子孙方面老朱是真的用尽力气。 像这皇帝的食谱其实就是老朱制定的。 早、中、晚,顿顿离不开肉食。 老朱估计是要让子孙把祖上数代人没吃过肉的苦都要吃回来。 也该吃肉了,老祖宗已经把子孙后代要吃的青菜、野菜提前吃完了,只留给子孙肉食。 本意肯定是好的,但从健康上来看就未必了。 至少朱翊钧已经发现了明朝皇帝为什么总是短命了。 拋开易溶於水、和文官有矛盾之类的阴谋论不谈,饮食问题显然非常大。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太祖,皇帝的饮食主要还是自己决定的,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但是菜单琳琅满目,大部分主食都是肉食,也有配菜,但是人看到的话目光肯定都是看向主食的。 如世宗,老道士忙著修道,每天多吃素菜,宦官们很怕道长营养不良,故而饭菜里面都会混点肉油、猪血什么的。 “还是需要制定一个类似皇明祖训的规章制度,让皇帝按时吃饭,健康饮食。” 朱翊钧眸光微沉,心头已將此事列为要务。 这个事情看著没什么,貌似是个小问题,但实际上引发的蝴蝶效应非常恐怖。 不说別的,让原主万历再多活三年,局势未必败坏到如后来那般地步,萨尔滸之战之后大明虽损失巨大,但仍可以在瀋阳和努尔哈赤僵持。 给原主万历三年时间,不说三年平辽的话,也不说反击杀退努尔哈赤的话。 保住瀋阳不失,稳固防线总不是什么痴人说、异想天开的话。 歷史上的万历可是领导了大明三大战役的存在,对战事还是很有见解的,至少懂得派谁去是靠谱的,什么策略是有效的。 这对万历而言不难。 可谁能料到,短短一年之內,大明竟连换两位天子!泰昌帝一月而亡,天启帝匆匆继位。 国无长君,朝政动盪,党爭倾轧,最终熊廷弼下狱论罪,瀋阳隨之陷落。 ......... 午门。 这是紫禁城的正门,中间为御道,平时不开启,左右两闕则供当值將军和宿卫执杖旗校等人的出入。 此时午门外灯火照映出百官的袍服。 和以往井然有序的样貌不同,此时的百官都是成群抱团,除过年轻的官员在一边老实的排队之外,各部门长官都是三三两两聚集一起开始议论纷纷的討论事情。 於是官员之中除过少数特立独行、从不和人结党的清流人士之外,大多数人都去凑热闹,旁听內容。 在得知皇帝昨日所说禁绝宦官的决定,眾人立刻炸开了锅。 一群人刚得知消息的人狂喜。 “什么?天子欲召回各地镇守太监?” “哈哈哈,不是欲召回,是已经决定召回,老夫万万没想到,入土之前还能看到此辈有如此下场。” “镇守太监在各地横徵暴敛,百姓苦不堪言。此番召回,地方可免受其害,民生有望恢復。” “我等此刻必要抓紧时机,催促皇上儘快下詔,避免事情再起波折。” “圣上英明!圣上英明啊!此辈镇守太监,早该革除!其等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实乃国之蠹虫!” “甚好!无此辈阉人从中作梗,刑部办案亦可秉公而断,黎民百姓亦可免受冤屈!天下將大治。” “阉狗今后如丧家之犬矣,我听说就连司礼监也不要阉人,吾皇圣明。” “多年来,吾等皆盼能遏制阉权扩张,今终得偿所愿,如释重负也!” 尚书、御史、言官们兴高采烈,甚至不顾仪態高呼。 脸上再无凌晨起床的疲惫感 忽然有人哈哈大笑道: “今日朝会必然格外热闹,没有来的同僚怕是要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嘍。” 此言一出,其他人笑作一团。 灯火摇曳之下,午门前这群身著锦绣袍服的官员们,一个个的竟真像是提前过了新年一般,喜气洋洋,欢声雷动! 就在这片欢腾景象的边缘,午门门洞阴影下侍立的宦官们,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们面无表情,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紧抿的嘴角因极力抑制而微微发白,牙关死死咬住,眼神深处更是燃烧著毫不掩饰的怨毒与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蛇般死死地盯著那些欢庆的官员。 百官这发自肺腑的、毫不掩饰的欣喜若狂,对於这些刚刚经歷了灭顶之灾、前途一片黯淡的宦官而言,无异於在他们新坟之上奏乐狂欢! 这不仅仅是幸灾乐祸,这简直是將他们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是赤裸裸地往他们滴血的伤口上撒盐! 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就在午门外喧譁鼎沸、几乎要失控之时,不远处的端门值房內,气氛却截然不同,凝重如铁。 內阁首辅张居正脸色异常严肃:“大冢宰,昨日我劝諫皇上和太后和睦,皇上面露不悦,今日决不可让御史再上奏。” 一旁的吏部尚书王国光还没有表態,礼部尚书潘晟便已经面露难色。 天家失和而不劝諫,这像什么话? “若知而不劝,恐失人臣之职……”潘晟犹豫著,低声辩解。 “糊涂!”张居正目光一厉,低喝一声打断了他,隨即飞快地朝门外那片喧囂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陛下此刻心情本就因昨日之事不佳,若再因规劝母子关係而龙顏震怒……万一陛下迁怒於撤废內官之事……那这天大的好事,这百官翘首以盼的德政,岂不功亏一簣?” 他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几位尚书。王国光、潘晟等人顺著他的目光,看到外面百官那近乎癲狂的兴奋模样,再联想到张居正的警告,瞬间明白了事情的极端严重性! 皇帝到时候真要因为这些諫言而发火不认帐,那么他们势必要面临百官的舆论衝击。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於人刚看到了希望,希望又马上被扑灭。 “太岳放心,我昨日已经传信。”王国光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小事,若是让士林百官知道,原本各地要走人的镇守太监,因为他们的一次劝諫惹恼了皇帝,导致皇帝反悔,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舆论明著骂皇帝的胆子没有,但是骂他们这些阁臣尚书的胆子却有。 而且很多。 张居正注意到了潘晟之前的难色,还打算劝几句,却被几声响鞭声打断。 “肃静。” “尔等还有没有规矩?” 一身红衣的太监尖著嗓子厉声道。 “排队,不然就把你们逐出去,皇爷是来上朝的,不是来看你们赶集。” 太监的申斥声传出,惹得百官一阵忿忿。 有性格刚强的人想要出去硬懟却被拉住。 “干嘛,岂能容此辈阉狗如此猖獗?你若怕別拦著我。” “被逐出去就看不到今天的好戏了。”一旁的友人淡淡道。 闻言御史立刻停下挣扎,周围的人听了也不打算出头。 谁愿意错过这样的好戏? 他们还想著一起联名上奏,在史书上留下美名呢。 喧闹过后,百官排队安静下来,但还是少不了交头接耳。 並不是所有官员都需要排队等,皇帝对於近臣是有优待的。 如阁老们、大学士、翰林院学士等专门设立直房,可供其休息。 眼下直房內灯火闪烁。 烛火跳跃之下映照著七张凝重的面孔。 翰林院侍读张位、左春坊左赞善沈鲤、翰林院侍读罗万化、修撰王家屏、陈於陛、沈懋学、编修沈一贯。 他们皆是翰苑清流,平日里与阁老、尚书等重臣往来密切,关係匪浅。 昨日,他们已通过各自的渠道,收到了相关的消息。 屋內气氛紧绷,沉默被率先打破。 第23章 朝会 张位目光锐利,眼底深处难掩兴奋的光芒。 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诸公,可曾听闻?圣上……圣上有意召回各地镇守太监,且严令禁止再收阉人入宫!” 话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一片压抑的波澜。 “骤闻此讯,几疑幻听!撤镇守,禁阉人,此国朝百年未有之大变!然事出仓促,何其骤也!” 张位说完之后激动地攥住拳头。 “召还镇守,永绝阉竖,选用胥吏以补內廷……此诚……诚乃天心独断,旷古未闻之圣断也!” 陈於陛面色潮红,看得出来他非常激动。 沈一贯也高兴,但是他想的却是宦官可能的反扑。 “此事诚出意料。虽为朝堂之幸事,然吾等皆知,此必触宦官之利,朝堂之上,恐將有一番恶斗。” “哈哈哈哈!”王家屏闻言,发出一阵低沉却充满自信的笑声,“龙江不必过分忧虑!如今权阉冯保已死,其党羽树倒猢猻散;宫中太后与陛下母子失和,內廷势力本就微妙。” “更何况,此事乃天子亲自决断,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孙德秀、秉笔陈矩、张宏等人根基未稳,即便有残余阉党为其张目,又能有多少?其声势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王家屏的语气中,对所谓的“宦官反扑”带著明显的不屑。 他甚至有些话因有所顾忌没有明说。 所谓的阉党,不就是冯保的党羽吗? 冯保活著的时候最倚重、走得最近的朝臣是谁? 如今冯保倒台抄家,那位“重臣”又是何等態度? 这其中的关节,在座诸人岂能不心知肚明? 老成持重的左赞善沈鲤微微頷首,神色依旧凝重,补充道:“对南所言甚是,阉党势力,今非昔比,不足为惧。”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但是,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等必须早做筹谋,凝聚力量,务必在今日朝会之上,力请天子即刻下詔! 否则,夜长梦多,一旦让那些宦官有时间在御前哭诉哀求,我深恐陛下年轻心软,发生反覆!” 张位闻言,目光在眾人脸上缓缓扫过,稍作沉吟,语气变得无比篤定:“诸公所言极是!当前母子失和,正是吾等臣子表明心跡、拥护圣断的良机!” “朝会之上,吾等必须率先表態,旗帜鲜明,竭诚拥戴圣上此举!陈明此举於国、於民、於社稷的千秋大利,堵住所有反对者的悠悠之口!” 张位很聪明,抓住了圣断这个关键。 只要坚决拥护天子,那么眾目睽睽之下天子必然难以食言而肥。 对此,在场的诸位心知肚明。 陈於陛趋前一步,声音带著愤恨:“想那王振操持权柄,致使土木堡之变;刘瑾鬻官卖爵,荼毒天下;近者冯保结党营私,擅权纳贿!哪一次宦官专权,不是生灵涂炭,朝堂倾颓? 圣上今日此举,实乃拨乱反正,救我大明於水火之中的旷世良策!” 王家屏在一旁沉吟片刻,接话道,“各地镇守太监,早已成为地方毒瘤!他们巧立名目,横徵暴敛,鱼肉百姓,致使民怨沸腾,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况且,眼下新政推行,亦屡遭这些內官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此刻召回镇守太监,既能安抚汹涌民心,亦可扫除新政推行之一大障碍,一举两得!” 一直沉默倾听的修撰沈懋学,此刻也开口建言,他目光微闪,“可预先联络平日里立场相近、正直敢言之官员,约定在朝堂上同气连枝,相互呼应,务必壮大声势!” 沈一贯目光锐利如鹰隼,立刻补充道:“懋学所言极是!不仅要在朝堂上据理力爭,形成声浪。 趁此朝会前的短暂时间,吾等亦当分头走动,往访那些立场尚在摇摆的官员,晓以大义,陈述利害,尽力爭取其支持或至少保持中立。若能促使多数朝臣达成共识,或至少不敢公然反对,则此事必成!” 张位听完眾人之言,脸上露出欣慰而坚定的神色,他站起身,对著眾人郑重一揖,双手抱拳:“诸公所言,皆是金玉良言,深谋远虑!朝堂之上,吾等务必同心同德,声息相闻。 那便依计行事,各自联络,广聚支持。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苍生,我等今日,必要促成此事,令其尘埃落定!” 烛火摇曳,映照著七张写满决心与亢奋的脸庞。 七人计议已定,各自散去,趁著夜色未尽,悄然联络平日交好的同僚故旧。 子时(凌晨三点)候朝,卯时(清晨五点)入殿。 这中间的两个小时,便是他们奔走串联的宝贵空隙。 朝会的开启必须在日出之前。 这算是为了博一个好彩头。 朝会隨著朝阳升起而开始,预示著国家欣欣向荣。 但这就折磨了一眾大小官员和皇帝了。 很多人年纪都大了,所以告退请假是常事。 从隆庆六年十二月万历皇帝第一次清点人数发现未到173人,发现早朝可以不上之后。 此后每次清点人数,缺额总是不断增加。 万历三年十二月未到250人。 万历五年八月未到587人。 之后皇帝自己也想通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不愿意来就算了。 午门外等待的身影便肉眼可见地稀疏下来。 文武分列,本就难以计数。 稀疏的人群,或许也正应了某些人心中的期盼。 “咚” “咚咚” 五凤楼上钟鼓司的宦官开始锤鼓,响彻午门之外。 三通鼓响起。 鼓声沉稳,穿透凌晨的薄雾与寒气,响彻午门內外,直抵人心。 鼓声並不急促,却瞬间压下了广场上最后的窃窃私语。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呵气暖手的官员们神色一凛,立刻噤声,下意识地整理衣冠袍带,垂首肃立。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那一下又一下鼓声的余韵,在空旷的广场和高大的红墙间低回。 片刻,午门两侧的掖门“吱呀”开启,身著飞鱼服的锦衣卫与旗校率先入內,动作整齐划一,分列御道两侧,摆开仪仗,冰冷的甲叶在烛光下泛著微光。 隨后,悠长而肃穆的钟声响起,示意百官入內。 官员们这才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迈开脚步,按品级高低,默然有序地穿过午门,走向金水桥。 直至金水桥前,队伍才真正严丝合缝起来。 原先还偶有眼神交匯的同僚,此刻也各自收敛心神,一丝不苟地按照官阶序列站定。 不远处的执鞭宦官见队列整肃,猛地扬起手中鸣鞭,狠狠抽向冰冷的石板地面。 “噼啪!”一声脆响骤然炸开,在寂静的宫苑中激盪起短暂而尖锐的回音。 鞭声落下,百官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步履沉稳,鸦雀无声,依次过桥,走向那座象徵著权力中心的巍峨宫殿。 队伍中张位看著前方,想著今日他们的计划是否能成功。 百官已按品级序列,踏上冰凉的汉白玉石桥。 脚步声细碎而密集,在寂静的宫城中悄然迴响。 行进一段之后便到达了皇极门丹墀(原本叫奉天门,嘉靖时改名皇极门),之后百官轻车熟路,井然有序分为两队,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在御道两侧相向立侯。 负责监察的御史开始观察周围的人,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仪態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此时朱翊钧已经穿好了皇袍来到了 无需示意,钟鼓司的宦官们早已各就各位。 隨著一声悠扬的钟鸣,庄严的宫廷礼乐骤然响起,瞬间涤盪了场上的最后一丝杂音。 乐声宏大而肃穆,每一个音符都是权力的脉搏跳动的声音。 伴隨著礼乐锦衣卫力士们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金水桥以南夹立 又有內使两人,一人执伞盖,立於座上,另一人执“武备”,杂二扇,立於座后正中。 朱翊钧的身姿挺拔如松,他一步步踏上皇极门的台阶,走进上层廊內。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歷史的迴响之上。 当他最终转身,在那象徵权力的御座上缓缓坐下时,整个皇极殿外的空气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朱翊钧还未来得及抬头细看这幅由文武百官构成的宏大画卷,身侧一名宦官已猛地扬起手臂,一道乌黑的长鞭撕裂空气。 “噼啪!” 一声清脆炸响的鸣鞭声,如同惊雷,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鞭声余音未散,鸿臚寺的官员已迈步上前,立于丹陛之下。他们深吸一口丹田气,用尽全身力气,齐声高唱: “入班!” 这声音洪亮、悠长,穿透了乐声,在皇极门內外层层迴荡。 左右文武两班齐头並进步入御道,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 其中公侯、駙马、伯自成一班(勛戚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这个时候朱翊钧才开始慢慢打量台下的情况,只见得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楯间列“大汉將军”,身著鎧甲。 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有校尉握刀站立。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山呼之后,行一拜三叩之礼。 御座上的朱翊钧微微頷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平静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免礼平身。” “谢陛下。”百官再次齐呼,依序起身,袍袖拂动,带起一阵微风。 至此,大明王朝的早朝开始了。 也就在这时,东方遥远的天际线,终於透出了一抹难以忽视的鱼肚白。 初升的日光,如同精准计算过一般,恰好在此时穿透薄雾,为这宏大的场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时间,刚刚好。 孙德秀站出来,高喊道:“有事启奏。” “咳咳。” 话音刚落,台下百官便开始咳嗽不断。 这並非病態的呛咳,而是刻意、短促的清嗓,却又因人数眾多,匯成了一股奇异的、压抑的合奏,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御座上的朱翊钧见此情景,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 若非承袭了这具身体的记忆,知晓这乃是启奏前的礼仪规矩,奏事前需先“咳”一声。 他几乎要以为是天太冷,满朝文武集体感冒了。 只是,往常这咳嗽声多是零星响起,隨即有人出班。 今日这般不约而同、连绵不绝的阵仗,倒確实有些罕见,庄重之下透著几分滑稽。 然而,大明朝仪自有法度。 纵是咳嗽成片,规矩亦不能乱。 此等情形,自是由品级最高者先行启奏。 朱翊钧目光微凝,只见文官班列中,一人应声而出。他身著吏部官服,正是左侍郎吴兑。吴兑趋步疾行,袍袖微摆,却始终保持著规定的仪態,碎步急促却不显慌乱,行至御道中央,隨即躬身肃立。 “臣吏部左侍郎吴兑有事启奏。” 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字字清晰,確保声达天听。 听著这几乎是吼出来的奏报声,朱翊钧眉心不易察觉地轻轻一蹙。 “也难怪大明朝的皇帝都厌恶早朝。”他心中暗忖,“过於繁琐,皆为形式主义。” 这般捧著奏疏高声宣读,固然是意在让君臣百官皆闻,以示公开透明,但在这空旷的广场上,效率何其低下?若遇复杂政务,岂不更是耗时费力? “此风,必改之。”朱翊钧心下已然打定主意。 当然想归想,但没必要现在就开始说,这种事情可以在朝会后写个中旨让张居正去办。 朝会之上颁布决定,必然引起爭论。 他可没兴趣在这种场合与朝臣进行无谓的拉锯。 心思电转间,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沉声道: “讲。” “臣,礼部左侍郎吴兑谨奏:窃惟朝廷体统,赏罚明而臣工劝;国家典制,恩威著而纲纪张。” 他顿了一顿,声音愈发庄重,“兹查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內阁首辅张居正,自万历五年蒙陛下特旨夺情起復,迄今已歷三载。” “当国以来,夙夜匪懈,综核名实,清丈田亩,整飭边备,致使太仓粟溢,戎政修明,海內称治。” “按歷年成例,大臣服闋夺情、任职逾三年者,当加恩示优,以励忠勤。” 听到这里,朱翊钧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是此事! 第24章 臣万死不敢奉詔! 朱翊钧想起来了,昨天张居正覲见时,確曾提及此事,希望不再受封赏。 原本这是按照惯例的嘉奖,意在表彰忠臣。 然而,眼下的张居正,权势与荣衔已近人臣之巔,封无可封。 再往上封也不过些许虚名,但就是这些虚名,恐怕连张居正自己心底都会滋生些许不安感。 他寧可不要这份“恩典”,也要避开那潜在的政治风险。 “原来如此。”朱翊钧心下瞭然,却依旧按著朝会的流程,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依惯例,当如何加恩?” 大明朝廷,最重“惯例”。 官僚机构越是运行日久,便越是路径依赖,遵循旧例。 因为这是最稳妥、也最不易出错的方式,尤其是在这个高度依赖文书流转的体制內,“按例行事”几乎成了一种政治正確。 这一点不管是大明还是后世都是如此,哪怕是一些大公司,依旧如此。 吴兑显然早有准备,面不改色,不假思索地应答:“启稟陛下,英宗朝时,大学士杨溥、李贤等,皆有服中升官考满之例。” 他言简意賅,直接给出了歷史先例。 “哦。”朱翊钧若有所思,目光缓缓转向队列前排,那位身形清癯、肃立不语的內阁首辅。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带著几分轻鬆: “先生可有想要的赏赐?但说无妨,朕便成人之美,尽数赏给先生便是!”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丹陛之下,百官闻言,神色各异。 有人嘴角不屑地向下一撇,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嗤鼻;有人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暗自嘆息;更有甚者,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嫉妒与恨意,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 表情虽千差万別,但他们心底涌起的感受,却是惊人的一致。 陛下对这张居正的荣宠,当真是……无以復加了! 见此情况,张居正连忙站出来到御前奏:“家父去世,臣本该泣血恳请辞官守制,以尽人子之孝。然蒙圣上隆恩,再三挽留,臣不得已,才请求在京守丧。幸蒙恩准,臣归葬先父后即刻回京,且陛下特许臣免去朝参、停发俸禄,素服办公。” 他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但语气却保持著极度的恭敬与恳切,“陛下,臣外则勉力处理国事,內则时刻不忘守丧尽礼。虽身居官位,实则与寻常在任大不相同啊!” “陛下並未真正夺臣之情,臣亦从未正式起復,此情形与英宗朝杨溥、李贤诸公本就不同。况且....”张居正话锋一转,提及关键,“前年陛下大婚,內阁诸臣皆蒙封荫之恩,唯独臣因丧期未满,陛下特命礼部待臣服闋之后再行补议。” “陛下当时体谅臣居丧之情,不可加恩。既然彼时不可因大婚而升官,今日又岂能独独因考满而加赏?” 朱翊钧闻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仿佛真的刚刚想起这桩旧事,之后竟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哈哈!先生不说,我竟真的忘了此事!” 他笑声爽朗,目光落在张居正身上,带著一种近乎亲昵的熟稔:“原来大婚之时,竟未给先生封荫?如此说来,倒是我这个做学生的,愧对先生良多矣!” 张居正听得此言,心头猛地一跳! 皇帝这反常的態度,以及这刻意表现出的“师生情谊”和“愧疚”,让他瞬间警惕到了极点! 他竟完全摸不准这位天子打算做什么?! 旁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秀也是心头微震,暗暗感慨:“一个文臣,竟比咱们这些宦官还要受宠,陛下开心时竟连『朕』都不用了……这荣宠,真是……” 而刚刚上奏的吏部左侍郎吴兑,则已是额头冷汗涔涔,背心发凉。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绞尽脑汁地思索著,万一皇帝再问及相关案例或规矩,该如何措辞,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 “先生既为国事废寢忘食,使得四海晏平,宇內清明,”朱翊钧笑声一收,目光重新落在张居正身上,语气却变得不容置疑,“若不加重赏,朕何以昭示天下,何以激励百官,何以服眾心?” 不给张居正说话的机会,朱翊钧只是略作停顿,目光微垂,仿佛在深沉思索,隨即语气变得异常郑重,声音传遍百官: “朕常思古之贤相,伊尹辅商,周公佐周,皆以殊礼待之。今先生之劳,定国安邦,其功岂在伊、周之下?” 此言一出,张居正一直恭敬聆听的身躯,猛地一滯! “何其急也?!” 这四个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张居正的脑海。 他瞬间明白了! 皇帝根本不是要什么“加恩示优”,而是要藉此机会,定下相位! 这是要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把他架在火焰上烤! 果然,还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御座上充满威严的声音,便再次清晰地传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大明立国二百年来,內阁虽总揽机要,辅弼朕躬,然终究名分未正,事权不清!先生匡弼社稷,夙夜匪懈,功在千秋,彪炳史册!朕意已决:先生当为我大明『首相』!以『首相』之名,名正言顺,身居內阁,领导百司,总理庶务!自今日起,凡六部诸司奏章,皆需先呈送首相票擬,再交由司礼监批红!” “轰!!!” 皇帝的话语,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徵兆地在死寂的皇极门丹墀之上炸响! 丹陛之下,肃立的百官,无论文武,无不骇然变色! 皇极门丹墀之下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震惊之中! 首相?相位?领导六部?奏章先呈首相票擬?! 此为皇明二百多年来未有之事。 皇帝话音刚落,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便被骤然打破! 最先做出反应的,便是那些以纠劾百司、直言敢諫为天职的御史言官!他们顾不得平日里监察仪態的职责,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震惊、不安,心里面则涌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反对情绪。 盖因如此改制,他们便不能隨意上书於皇帝抨击內阁大臣。 其中,更是有人按捺不住,失声低呼: “此举是动摇国本!” 另一侧,武勛一班的將领勛贵们,闻言也不禁骚动起来,脸上写满了惊疑与警惕。 文官权势的急剧膨胀,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然而,大明朝武臣不预政务已久,他们虽心有不满,却一时间面面相覷,竟无人敢率先出列置喙。 就连文武两班身后身著甲冑的卫士身体闻言也不禁一颤,甲片摩擦之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在这暗流涌动、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一道身影从班列中站了出来! 左副都御史王篆。 他脸色铁青,步履沉稳而急促,快步来到御前,不顾失仪,直接跪倒在地,朗声奏对:“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篆谨奏:” 接著王篆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响彻丹墀。 “自洪武十三年,太祖高皇帝罢黜丞相,分权於六部,设都察院、通政司、六科以相互牵制,我大明国祚得以绵延近二百载,正赖此祖宗定製,权力分衡,方得稳固!” “今陛下一旦更张旧制,重设首相,赋予一人统领六部之权,此乃集权於一身,恐將开启臣下僭越之端,后患无穷。” 王篆抬起头,目光直视御座,语气愈发激昂:“陛下可还记得史册所载?昔日西汉霍光,权倾朝野,废立君主;东汉末年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 此二人,皆是以重臣、丞相之名,行篡逆之实!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难道陛下亲览史册,竟浑然忘之乎?!” “昔蒙元宰相燕帖木儿,政变夺权,毒杀元主,擅自废立,以至中原动盪,民生凋敝,红巾之火遂成燎原之势。” “幸天降太祖廓清宇內、驱除韃虏,我皇明遂成一统。” “故而蒙元之殷鑑,太祖高皇帝记忆犹新,为杜绝权臣专擅、尾大不掉之渐,所垂下的万世不易之法。” “今日,陛下竟欲背弃祖制,復设首相之位,授张居正以大权! “臣……臣虽粉身碎骨,万死不敢奉詔!!!” 这最后一句,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朝堂! 王篆的激烈言辞和以死相諫的姿態,仿佛一道衝锋的號角,立刻激起了更多官员的共鸣与响应! 剎那间,涟漪扩散! “这是要开团!” 朱翊钧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让孙德秀制止。 可脑海中的这五个字刚刚闪过,现实的衝击便如同疾风般袭来! 转眼间....通政司和六科给事中们,纷纷应声出列,如同潮水般涌向御道中央,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臣兵科都给事中萧崇业,不敢奉詔!” “臣户科右给事中萧彦,不敢奉詔!” “臣礼科右给事中王守诚,不敢奉詔!” “臣刑科右给事中张鼎思,不敢奉詔!” “臣通政司右通政朱南雍,不敢奉詔!” 一时间,反对之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整个皇极门丹墀,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 清晨的微光,终於在东方天际勾勒出一抹清晰的鱼肚白。 那穿透薄云的初阳,带著一种清冽、没有温度的光芒,洒落在皇极门冰冷的金砖之上。 却无法驱散御座上朱翊钧心中的怒火。 那是被公然忤逆所激起的愤怒之火,是血液直衝头颅的怒。 他袖中的手,已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 “噼啪!噼啪!噼啪!” 三声清脆而威严的鸣鞭声再次炸响,如同三道无形的惊雷,强行撕裂了那片鼓譟与喧譁。 “御座之前,岂敢放肆?” 宦官这尖锐声音的背后代表著皇权,让那些准备加入的官员暂时强压下了心中的跃跃欲试。 也让朱翊钧彻底冷静下来。 丹墀之下恢復了短暂的寂静。 太急了。 御座一侧,默默看著这一切的张居正,在心中无声地嘆了口气。 他早就察觉到天子行事风格中那股锐意进取、却也难免急切的劲头。 虽然之前已私下提点过,却没想到,天子在如此重大的朝议之上,还是这般雷厉风行,甚至可以说是……不留余地。 眼见局面僵持,甚至有失控的风险,张居正心念电转,已打定主意,准备再次出班,婉言推辞,至少先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设立首相事情,完全可以退朝之后,再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不然自己也要被拖下水了。 然而,不等张居正迈出脚步,御座上的朱翊钧已经开口了。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 “御史所奏,引祖制,言復设丞相有悖於太祖之意,朕深以为然,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所立之法,自有其深远考量。” 朱翊钧先是肯定太祖的智慧,然后话锋一转,点出一个事实,“然世殊时异,太祖时可有內阁?” “朕虽年少,却也略通文史”朱翊钧的声音清晰地迴荡在丹墀之上,他前世作为一个歷史研究生的知识储备在这一刻化为最锋利的武器,“太祖皇帝身边,不过设大学士数人,备顾问、赞画军机而已!从未有统领百司之权!” “內阁乃成祖所立,至正统年间,英宗年幼,故而多依仗內阁决策。” “自世宗皇帝以来,革新弊政,內阁权重日增,首辅总揽庶务、內阁已在事实上统领六部,这早已是近几十年来约定俗成、朝野上下心照不宣之定例!” 他语气加重,带著一丝毫不掩饰的冷峭与嘲讽:“诸卿明知此中关节,又何必死死抓住早已不合时宜的『祖制』二字不放,混淆视听,非要拘泥於那名相与实相之爭?依朕看,不过是借祖宗之名,阻碍朝政、祸乱朝纲!行党同伐异之实!” 王篆闻言浑身一颤,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 但朱翊钧不去看王篆,他的目光直刺下方跪成一片的六科、通政司官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嘴里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百官心头。 “今日,就在这朝会之上,朕要好好请教一番你们几位。” “我大明的英宗皇帝,算不算祖宗?!” “宪宗皇帝,算不算祖宗?!” “孝宗皇帝,算不算祖宗?!” “世宗皇帝,算不算祖宗?!” “朕的皇考,在尔等眼中,又算不算我大明朝的列祖列宗?!” 朱翊钧说到最后,原本厉声质问的语气竟慢慢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真心求教般的平和。 可在百官听来天子的话语中蕴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朱翊钧淡淡地看著下方早已嚇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的眾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既然诸位如此看重洪武『祖制』,对后世先帝之所为颇有微词,那不如今日,我们就在这朝堂之上,好好议论一番。大家畅所欲言,好好在这议论议论,我大明朝这二百年来,到底哪些皇帝才算是真正的『祖』,哪些又算不上。” 他顿了顿,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却无比讥讽的弧度: “议定之后,若真有哪位先帝被尔等认定『不算祖』了,那也好办。今后,凡祭祀大典,便將这位先帝的牌位撤下,省去相关的祭祀礼仪。” “毕竟,如今国库空虚,正该勤俭节约。如此一来,也好为空虚的国库,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诸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不啻於平地惊雷! 下方百官,无论方才立场如何,此刻无不骇然变色! 这已经不是政见之爭了,甚至不是挑战皇权那么简单了! 这是公然褻瀆礼法!挑战大明的法统! 议论哪位先帝不算祖宗?还要撤掉牌位、停止祭祀?!这简直是疯了! 若议定世宗、先帝不算祖宗,那他们这些在嘉靖、隆庆年间为官、受恩、甚至被提拔上来的臣子算什么? 他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世宗、见先帝? 第25章 朝会激辩 丹墀之上,鸦雀无声,死寂得可怕。 除了官员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心臟因疯狂擂动的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所有人,包括刚刚义愤填膺的王篆,他那凛然的气势也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惶恐在心底蔓延。 大家都没有想到皇帝面对如此汹涌的反对声,反击竟会来得如此迅猛! 如此刁钻! 如此……致命! 在六科、通政司等官员以及王篆看来,他们此次依仗祖制,占据著道义的制高点,本以为稳操胜券。 然而,经过皇帝那看似平和、实则步步紧逼、层层递进的几轮反问,局势竟然被硬生生地扭转了! 从一场关於“是否遵循祖制”的制度纠葛,变成了一个极其敏感、极其棘手、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荒谬的两难礼法问题! 最要命的是皇帝看似拋出的问题,却精准打到了他们每个人身上,若嘉隆二帝违反祖制,那么他们这些嘉隆年间出身的人为何不劝阻? 这才是六科、通政司等官员至今跪著不敢说话的主要原因。 但凡皇帝问出一句“尔等昔日不劝,今日为何要劝?” 他们除了认错之外,便只能去言嘉隆二帝的不是,可嘉隆之前的孝宗、英宗等皇帝呢? 一个开国太祖和一群皇帝,孰重孰轻? 忠孝不能两全,自然不敢多言。 世宗和隆庆算不算祖宗? 这自然是算的,可是和开国太祖相比呢? 好像又不算,但內阁制度自永乐以来便一直施行。 成祖算祖吗?虽然这位祖宗的祖是从嘉靖才开始追封的,但从礼法来讲,肯定是算的。 可问题是太祖废宰相位之后便不再设內阁,而成祖设立的內阁现在已经实际上负担起宰相的职权。 虽然不比从前,但不管民间还是朝廷官员都有称首辅为宰相、相国。 这么一看,当今天子封內阁首辅为首相,倒也算是传承有序。 可太祖有言,不许再设相位。 如此一来,这个问题就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 “天子为何如此较真呢?不聋不瞎不配当家,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 丹墀之下不少官员在心中哀嚎。 现在倒好,造成了严重的君臣矛盾。 大家都下不来台。 御座之上的朱翊钧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他冷眼看著下方百官那惶恐的脸色,心中虽有快意,却也不敢再將这把火烧得更旺。 凡事过犹不及。 万一真冒出几个铁骨錚錚、寧折不弯、认死理的“英雄好汉”,继续揪著“祖制”不放,甚至不惜以身殉道,那到时候真正下不来台的恐怕就变成他这个皇帝了。 这可是有血淋淋的歷史教训的。 歷史上原主万历拿著国本问题和百官斗法,把一个名为王德完的科道官员下狱问罪,为了避免百官的舆论以及有人求情,他竟用自己的长子威胁百官。 言曰:“大小臣工,为皇长子重?为王德完重?如为皇长子重,不必又来瀆扰!为王德完重,再来上本!” 英雄好汉哪里受得了这种话,居然用皇长子威胁,你还能把自己的长子给杀了不成? 立马迎战。 於是各科道官员被扣了一轮薪水。 这事情他前世记忆犹新,和同学一起笑,这辈子他可不想重蹈原主覆辙。 除非他效仿自己皇爷爷,让太监手持廷杖把所有文官抓走狠狠打一顿,甚至打死几个。 但那样名声就臭了。 君臣矛盾无疑会更大,这件事情不见得就是他占理。 毕竟太祖真说过不许再设宰相的话。 所以,朱翊钧虽然占据了上风,却也不敢把弓拉得太满。 一旦崩弦,就会伤到他自己。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破局的契机。 但朱翊钧也不慌, 他知道有人比他更急。 天塌下来自有人给他顶著。 果然,就在这诡异的胶著的气氛之中,台下百官又有一人排眾而出。 但这却出乎了朱翊钧的预料。 竟然不是张居正先站出来? 朱翊钧见状,心头猛地一紧,难道还有不怕死的要继续死諫? 不过......也可能不是死諫。 短短数息,朱翊钧脑子中闪过了数种可能,他甚至想过有人拿皇太后说事,然后进行关联,指责自己不孝、不敬祖宗之类的。 就在朱翊钧心念电转、暗自戒备之时,他忽然瞥见身旁的张居正在看到来人后,一直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一松,不易察觉地鬆了口气。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定心丸,瞬间让朱翊钧悬著的心稍稍放下。 他这才定睛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只见那人身著緋红色的都察院官服,步履沉稳,面容刚毅,眼神坚定,正是左都御史陈炌! 陈炌来到御前,不卑不亢地行礼,隨即朗声奏道: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谨奏:诚如陛下所言,自世宗皇帝以来,內阁职权日重,首辅总揽朝政,虽无宰相之名,实有宰相之实,此乃朝野共睹之事实。”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打破了这窒息的死寂。 他语气顿挫有力,继续说道:“如今,我国朝正值励精图治、革故鼎新之际,陛下锐意推行新政,正是要去偽存真,去虚务实。” “既然內阁首辅已然有宰相之实权与职责,陛下今日为其厘定名分,设立『首相』一职,以使权责相符,名实相副,此乃洞察时务、顺应歷史潮流之举,是为釐清权责、提高效能之策,实为顺天应人之圣断!” “臣,衷心拥护!”说完,陈炌对著皇帝深深作揖。 朱翊钧眼睛发亮,终於有人来帮他顶天立地了。 陈炌,都察院的最高长官,张居正的坚定盟友,终於在最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了皇帝的决定。 “况且!”陈炌话锋一转,引经据典,“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初,亦曾在《祖训》中明言:『法贵因时制宜,事有缓急轻重』。” “可见太祖之真意,並非要后世墨守成规,一成不变。世宗能识其意,是以高臥深宫之中,朝堂裘而不乱。” 说到这里,陈炌忽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冷冷地扫向旁边跪成一片的六科、通政司官员们,鼻腔里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颇为不屑道:“今上,世宗孙也,自当法祖!” “陛下天姿英断、睿识绝人,识得太祖真意,法祖世宗,昔日世宗授器於內阁,诸事不乱,陛下如日授名於內阁,以求政通人和,此乃一脉相承,萧规曹隨,必成千古佳话也!” 朱翊钧闻言欣喜,心里忍不住暗道一声“好”。 这番话可了不得,一番话,不仅將他与太祖、世宗联繫起来,更赋予自己“法祖”的正统性。 最为巧妙的是还隱隱將六科道官员们置於“不识时务”、“不明上意”的尷尬境地。 妙极,妙极。 隨后,陈炌再次转头看了一眼那些面色更加难看、甚至有些羞愤的科道官员,然后对著御座上的朱翊钧恭敬地拱了拱手,直言不讳道:“陛下,此等科道小官,囿於见识,才疏学浅,平日里只知皓首穷经,寻章摘句,將太祖当年之语奉为金科玉律,刻板教条,不知变通! “此辈虽为官,究其根本,不过是一群食古不化的腐儒。” “陛下乃圣明之君,切莫因这等腐儒之见而动了真怒,有伤圣体!” 朱翊钧闻言,一直紧绷的嘴角终於微微上扬,他对著陈炌,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那颗暗自提著的心,此刻终於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陈炌的话语,不仅肯定了內阁的实际权力,还从祖训中找到了“变通”的依据,逻辑严密,理由充足。 更重要的是,他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 是所有御史们的顶头上司。 他这番鲜明的表態,等於是直接给那些刚刚还群情激愤的科道官员们泼了一盆冷水。 那些原本还跃跃欲试、准备继续涌上来反对的御史们,恐怕未必再敢轻易出头了。 朱翊钧终於知道督察院的头有什么样的本事了。 难怪陈炌会成为左都御史。 能为张居正压制舆情的人果然不简单。 陈炌的发言如同重锤一般砸在王篆心头。 原本因皇帝那“祖宗”之言而陷入忐忑不安的王篆已经后悔刚才如此强硬。 但此刻他听到陈炌的那番话语,看到陈炌那副为皇帝张目的姿態,怒火瞬间压过了恐惧,胆气竟由此而生。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怒视著刚刚发言的陈炌,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保持著御史的刚硬: “总宪。”王篆几乎是咬著牙吐出这几个字,“你既以名器来论事,大谈萧规曹隨,可惟名与器,不可假於人这等最为基本的道理你又为何不谈?!” 他直指陈炌,语气尖锐:“太祖明令『不得復设丞相』,此乃大明朝堂最重要之名器!岂容隨意更改?你今日曲意逢迎,阿諛上意,顛倒黑白,將违背祖制说成顺天应人,將动摇国本粉饰为萧规曹隨。” “陈炌!你如此混淆是非,祸乱朝纲,究竟是何居心?!” 这番激烈的反驳,引起了台下一片嘘声。 让原本沉寂的百官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御座上的朱翊钧见此情景,勃然大怒。 好不容易有陈炌出来解围,稳住了局面,这王篆冥顽不灵,还敢指责陈炌。 朱翊钧正待开口怒斥王篆,准备下令將他拖出去廷杖之际。 却不料,这一次,竟轮到他自己被人打断了节奏。 只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丹墀之上响起: “臣东阁大学士申时行,有事谨奏。” 朱翊钧看去,却见不知道何时申时行悄然来到御道旁不远处, 此时他神態平和,拱手作揖。 这倒是出乎了朱翊钧的意料,申时行何许人也? 大明朝有名的好好先生,对待官员向来都是以宽容为主。 在如此剑拔弩张、两派尖锐对立的关键时刻,这位以“和稀泥”著称的大学士,居然会主动站出来? “讲。”朱翊钧按捺下心中的惊讶,沉声道。 申时行语气虽平和,言语中却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稟陛下,臣以为,自英宗、宪宗,乃至到世宗、先帝,皆是我大明之君,自然皆是祖宗。” “列位帝王,因应时势,所言所定,或与太祖之时有所不同,然亦皆是为国为民之良法美意,自然也皆可视作『祖制』,理应尊重。” 申时行颇为淡然的两句话不仅肯定了皇帝之前的观点,还不动声色地將所有先帝都纳入“祖宗”范畴,消解了“议祖宗”的尖锐性。 隨后,他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依旧怒视著陈炌、胸口剧烈起伏的王篆身上,语气依旧淡然平和,却如同轻轻一刀,插在了王篆心上: “至於此辈方才所言,执著於太祖万言之一言,断章取义,捨本逐末,罔顾二百年时势之变迁,臣亦以为……此辈之见,確有迂腐守旧之处。” “你!”王篆气得脸色发红,险些又要开口怒斥。 但皇帝冰冷的目光刺醒了他。 他强行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遵守朝堂秩序,不能给皇帝留下任何口实。 否则,一旦被安上“咆哮朝堂”、“藐视上官”的罪名,皇帝就有足够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將自己拖出去廷杖! 挨廷杖,固然是博取清流声望、彰显忠直风骨的好事,但那也意味著大局已定,自己彻底失去了阻止张居正获得相位的最后机会! 这绝不是他今日冒险触怒天顏、挺身而出的本意! 忍!必须忍! 却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 申时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竟不再理会皇帝,反而直接將目光对准了王篆,语气依旧温和,却如同考校一般,直接提问道: “本阁且问你。” “昔日太祖高皇帝之时,可有今日相国所推行之考成法?” “成祖所定三千营昔日威震漠北,而今何在?” “太祖高皇帝颁行天下之《大明律》,然二百年以来,时移世易,至今可还是原封不动、全盘执行,未有丝毫增刪变通之处?” 一连三问! 这三个问题,看似平淡,却个个直指核心! 问得刁钻而精准! ........... 第26章 掀桌子 王篆瞬间语塞。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每一个问题都有陷阱。 明初自然没有考成法,谁敢在太祖的注视下下偷奸耍滑?根本不需要什么量化考核。 成祖设立三千营,至嘉靖时,俺答犯边,兵进京师,老道长震怒,视其为奇耻大辱,此事之后大明痛定思痛,於是开展军事改制。 其中,自永乐以来设立的三千营改名为神枢营。 大明在各地军队中正式引入家丁制度,朝廷收纳各地將领私养家丁,將其登记在册,为其分发粮餉。 就此,家丁也分为在营与隨营,前者原地驻守,后者则可以上奏朝廷,请求隨主將调任,相当於亲兵。 至於《大明律》,虽然是太祖所立之法,但二百年来,隨著社会发展,其中很多內容早已经不適用於国情,故而歷代大臣通过增设《问刑条例》等形式,补充大明律缺漏之处,如此一来怎么可能“全盘执行”? 这三个问题里的每一个答案,都在无声地印证著“法贵在因时制宜”的道理。 无情地抽打著他方才那番死守“洪武祖制”不变的论调。 一连三问,问得王篆哑口无言,只能垂首沉默。 御座之上,朱翊钧听著申时行这犀利的三连问,心中暗自发笑,对这位“好好先生”有了新的认识。 不动声色之间,王篆就被逼入死角。 “果然,能成为歷史名臣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朱翊钧暗暗感慨。 申时行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再说开中法之变革,孝宗为何要变洪武旧制?” 他环视一周,声音陡然拔高:“皆因旧法难以为继,已然推行不下去了!” “为何推行不下去?”他向前一步,目光炯炯,“只因世间並无万世不变之法!相国推行新政,正是要顺应时势,为我大明寻求强盛久安之道!” 最后,他厉声道,声震丹墀:“尔等平日里只知抱怨考成法严苛,眼中只见相国威权日重,却何曾体谅相国为国为民、高瞻远瞩之苦心?他所虑者,非一时之权位,乃我皇明江山之千秋万代!” 申时行的话掷地有声,让跪在地上的六科、通政司诸官纷纷將头埋得更低。 殿內一时沉寂,科道官员们垂首不言。 “好机会。” 见此状况,朱翊钧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粉墨登场,打破僵局,上价值的时候了。 在此刻,朱翊钧恰到好处地微微长嘆一声,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那道始终挺立如松的身影——张居正,语气中带著与方才厉色截然不同的感慨与倚重:“昨日,张先生曾进宫与朕奏对。” 皇帝的忽然发言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这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就连张居正也不由得侧目,他原本是打算这会儿出场的,他都已经酝酿好自己要说什么了。 打算给百官上一波价值,却不想皇帝抢先了。 朱翊钧为了上情绪价值甚至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一脸动情: “先生言及推行考成法,清丈福建田亩,整飭吏治,桩桩件件,皆是为国为民,旨在扫除我朝积弊,重振朝纲。” 说到半途,他语气一转,隱含愤懣道:“然,朝野上下,非议至今未绝,阻力重重。” “先生力主推行,更对朕言:矫枉必须过正!为何?盖因我朝承平日久,积弊渐生,风气鬆散,百官懈怠,若不用霹雳手段,不以重典严加整飭,何以刷新吏治,重振朝纲?! “幸赖先生苦心並未白费,清丈田亩已初见成效,福建等地新政亦即將大功告成!” 朱翊钧巧妙地打出“新政”这张牌。 这因“祖制”而起的汹汹反对之声,他岂能独扛? 无论如何,也要將张先生这位首辅推到台前,共担其责。 张居正依旧面无表情地挺立著,唯有那微不可察的嘴角抽搐与眼角的一跳,暴露了他內心的波澜。 终究还是没躲过,即使有陈炌和申时行连番上台,皇帝还是不放过他。 明明是皇帝自己提出来的要给他封相,当时他可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只是念及若真能为相,那么推行新政则更加容易,阻碍更少。 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他才勉强没有拒绝皇帝这违背祖制的提议。 但这会儿皇帝在这朝会上屡次点他的名字,搞得好像他和皇帝什么內幕交易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贪恋权势,蛊惑皇帝,才让皇帝如此。 眼下这个关头,他是真的想要低调,不想出风头。 筹备良久的一条鞭法要推行全国了,他不想太惹人注目。 但朱翊钧显然不在乎张居正怎么想,他虽然言语上很尊重摄宗,但也只是言语。 这种涉及到变革的事情,不管是谁提出的,他都要张居正顶上。 这不是他对张居正心怀恶意,而是自三年前的夺情之事之后,张居正尽逐公开反对的官员以及自己的政敌。 別看目前各道言官蠢蠢欲动,张居正一出手,这些人的声音根本不算什么。 因此放眼朝堂,唯有张居正能为他稳住阵脚,分担这风口浪尖的压力。 念及於此,朱翊钧收起感慨之色,面容一肃,朗声道:“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如今国朝对外要推行新政,革除积弊;对內,却有尔等动輒以『祖制』为名,或阳奉阴违,或私下鼓譟!若不予內阁统领百司之名分,內阁中枢何以號令群僚,力排乾扰,確保政令畅通?!” “至於『相位』,不过一称谓尔!平日里,尔等口称『相国』、『元辅』者还少吗?那时怎不见尔等提及祖制?”他扫过下方,慢悠悠道:“朕如今不过顺尔等平日所称,欲正其名,为何反倒要群起反对?莫非……” 朱翊钧声音陡然拔高,將自己腹中酝酿已久的诛心之问拋出。 “莫非在尔等心中,凡朕所欲行之事,便是尔等必反之事?!”、 “每与操反,事乃成尔?” “尔等究竟是何居心?” 朱翊钧说到此处,原本打量下方言官们的眼睛忽然眯起来,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带著彻骨的寒意。 “亦或是说,尔等认定朕乃无能昏聵之君?这才如此作为?那朕便退位让贤,潞王正好在京,今日便叫他过来加冕。” “臣等惶恐!臣等不敢!” 此言一出,六科、通政司官员无不魂飞魄散,叩首如捣蒜,连声请罪。 原本胆气滋生的王篆此刻更是深深埋首,一句不敢言。 无他。 皇帝此言,已非诛心,而是直接掀了桌子,让大家都別玩。 .......... 注1:明朝將领的家丁不是私兵,家丁属於明廷军队的正式编制,登记在册,发放军餉。家丁一词在明朝有时候会出现一词多用的现象,如描述李成梁兵强马壮的一些史料会提到他有八千家丁,俱为骑兵之类的话语,此时的家丁非指士兵身份,而是指士兵战力。明朝的野战部队的士兵大体选自选锋、標营、家丁等,这些士兵拿双响,是野战常备部队,是大明的机动精锐军队。故而有时候家丁会代指这些领双餉的士兵。 大家可以將家丁粗暴的看作西方的骑士,或者警卫员,近卫军,亲兵。 注2:明朝的家丁隨將领调任需要给朝廷申请,朝廷同意才能一起走,如邓子龙征缅甸,便请求朝廷允许他调家丁去上任。 第27章 张居正 朱翊钧看著殿中伏倒一片的臣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稍纵即逝。 李太后与潞王,这两面挡箭牌,果然好用。 这招他能对百官用无数次。 原主万历太傻了,用国本威胁百官能有什么威慑力? 拿自己威胁才有威慑力。 尤其是前一天还传出了李太后废立的事情,这个时候搬出潞王对百官的杀伤力可太大了。 就算原本不以为意,认为是讹传,那现在经过自己这么一说,他们也不敢怠慢。 至於李太后否认之类的事情,朱翊钧更是无所谓,这是冯保说的。 李太后到底说没说,別人信不信那是另一回事。 六子吃了几碗粉,他能不清楚吗? 歷史上,百官见不得长幼无序,於是方有国本之爭。 但话说回来,百官难道就能见得兄终弟及吗? 而且还是兄没死,弟就及了。 那更见不得。 不然世宗时何苦闹出大议礼的事情来? 就在殿中气氛凝滯到极点之时,终於,朱翊钧一直在等的挺拔身影动了。 只见张居正疾步出列,重重跪於冰冷的金砖之上,行一拜三叩头之大礼。 未等朱翊钧从他这异乎寻常的急切中回过神来,只听张居正已昂然奏对道:“臣內阁首辅张居正,谨奏:” “陛下天纵圣明,欲復设首相以正纲纪,此乃匡正社稷之举!臣虽愚钝,敢不奉詔?! “嗯?!竟如此乾脆?!” 朱翊钧不禁眉眼一跳,心道你是真不客气啊。 不止是朱翊钧这么想,百官更是瞠目咂舌,其中有不少脾气直的文官已经怒目而视。 都不推辞一下吗? 当真是....出人意料啊。 但张居正並没有停下自己的奏对,他可不是专门为了急著领相位才出来的。 真要这样,那他成什么人了? 百官如何看他?对他的误解该有多大? 於是张居正缓缓直起身来。 他脸上並无半分领受相位的欣喜或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穆。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望向御座,朗声继续道:“夫皇帝之位,乃上天所託之位;皇上之天下,乃祖宗所授之天下。天以大位託付陛下,岂是为独厚一人之崇高富贵?实乃付以亿万生民之性命,使陛下代天司牧!” 他声音鏗鏘,字字清晰,迴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故曰『天子』,其意正在於『代天子养万民』也!” “祖宗以大统传於陛下,亦非为私其亲之崇高富贵,实乃授陛下以亿万生民之安危,使陛下用心安养。故曰『嗣君』。”他稍稍一顿,给所有人反应的时间,让大家都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话。 “《尚书》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此乃警示人君,民之视听,即天之视听也!天佑下民而作之君,君固为民之主;然《孟子》亦言:『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则民心向背,亦为君位之基也!”张居正说到此处,语气愈发严肃,眼神中透出凛然正气,仿佛化身为古之諍臣。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竟锐利地直视御座之上的天子。 “陛下,帝王一言一行,皆是信史,传之后世,不可不慎!” “如今,言官因职司所在而进言,纵有言辞失当、思虑不周之处,陛下心中不快,予以申斥,此乃常情。然则,”他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以『禪位』相戏,轻佻言之於朝堂,此绝非圣明人主所为!” “陛下如此行事,上將何以告慰上天所託?列祖列宗之厚望?下將何以面对天下亿万臣民之心?!” “请陛下三思,收回戏言,以固国本,以安民心!” 说完,张居正深深一拜。 殿中落针可闻。 朱翊钧一时间竟愣住了。 『鞭辟入里!』——他心中只剩下这四个字。 寥寥数语,便將君权天授巧妙的引申为主权在民。 这便是这位名相真正的厉害之处么? 不仅拿天压他,还拿祖宗压他,甚至还拿老百姓压他。 这三个里面你总得顾忌一个吧? 厉害,太厉害了。 直到御座旁侍立的孙德秀以极轻地咳嗽一声,朱翊钧这才如梦初醒。 他定了定神,看著仍躬身拜伏的张居正,心中百感交集。 朱翊钧缓缓站起身,亲自走下御阶,来到张居正面前,伸出双手將他扶起。 “先生快快请起,” 朱翊钧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诚恳,“先生金玉良言,朕,知错了。” 话虽如此之说,但朱翊钧心中的骇然却久久没有退去。 “这便是歷史名相的说话水准吗?这么看的话昨天奏对张居正还是颇为克制的。” “若他真想要反驳我,怕是能当场说得我哑口无言。” 朱翊钧回想到了自己之前和张居正的那些交易,以及提出的要求,一时间竟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看来张居正对自己这位皇帝是真的好。 不然真要使出力气反对,他的那些想法早都被喷得无话可说。 一时间,他居然对张居正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激之情。 张居正能做到这一步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对此,他再清楚不过,毕竟张居正的行事风格就是锋芒毕露。 因而在官场上得罪了不少人。 据说高拱死前恨不得带著张居正一块走。 也是因为如此,张居正一死,反攻倒算便来了。 不仅是万历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更是因为张居正活著的时候就得罪了一大片人。 要知道,张居正的贤明是后世才认可的,但在古代,张居正就和王安石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內,其名声是很不堪的。 属於褒贬不一,甚至贬义更多的一类人。 身败名裂才是其死后的最真实的写照。 盖因两人生前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引起了公愤了。 这让朱翊钧的心里面都有些负罪感。 毕竟他可是打算把张居正当作改革工具人和挡箭牌来用的。 可偏偏张居正居然开始诚心对他。 “不过......我亦非寡恩之君。今日许他『相位』之名,予他统领百司、推行新政之权,使其得以施展抱负,名垂青史,这亦算是君臣际遇,天高地厚之恩了吧?』” 想到这里,朱翊钧心中一点点因利用而起的微末不安,立刻烟消云散。 他又恢復了以往的从容。 朱翊钧握著张居正的手臂,脸上真挚的神色显露於形,诚恳道:“先生,我国朝之新政,大明之振兴,今日起,便全权託付於先生了!” 张居正好似也为天子所动,再次深深一躬,语音沉稳而坚定,带著不容置疑的决心:“承蒙陛下如此信重,臣,敢不鞠躬尽瘁?臣必以这残病之躯,辅佐陛下推行新政,力开万世太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丹墀之上,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只留下跪著的科道和通政司官员们一脸惨澹。 文武百官则默默看著这一幕,心情格外复杂。 张四维眼中更是火热,手紧攥著,嫉妒在心中生根。 这一幕是多少大明文人梦寐以求的。 然而主角不是他。 第28章 大明的財政困境 因为张居正的及时控场,方才殿上那剑拔弩张之势终得缓和。 但朱翊钧心中清楚,此番风波远未平息,朝臣之中,口服心不服者,大有人在。 不过,这些怨懟多半会衝著新晋的首相张居正而去。 对此朱翊钧毫不在意。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张居正既受此相位,自当担此重压。 想来堂堂的明摄宗是有担当的,会独自一人扛下一切,不牵连他这个皇帝。 自张居正出来之后朝会便进入一个不温不火的阶段。 继任命礼部郎中刘应麒为广东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后,再无要事上奏。 回到乾清宫,朱翊钧屏退左右,独自踱步。 今日朝会,虽有波折,但终究达成了目的。 相位既定,內阁从此名正言顺,统领百司,推行政令,再无人能以『祖制』或『越权』为由掣肘。 或许有人不解,不过一个名义上的宰相之位,何至於引得六科道官极力反对,甚至不惜冒著触怒皇帝与首辅的风险? 然而对於政治博弈而言,名分相当重要。 名分完全可以转为权力。 毕竟,真要说起来,皇帝能有什么权力? 国库、兵马、行政等等事物有哪个是皇帝直接控制的? 都是间接控制的,但皇帝就是这天下权力最大的人。 宰相名分,是內阁梦寐以求之物,拥有它意味著內阁拥有统领百官的法理依据。 自此,六部、六科等部门再无藉口抗拒內阁管束。 朱翊钧回想歷史,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等一眾首辅,皆非庸才,且年富力强,本为政治新星,却对言官无可奈何。 为何? 因为內阁没有权力去管这些部门。 一旦管束,六部六科就会说內阁不过是一顾问机构,哪里有什么权力管他们? 这是越权、擅权。 但若不管,一旦闹出事情来,各部门又会说內阁统领百官,首辅乃相,对朝政毫无贡献,以至於国家混乱,朝政混乱,此皆首辅之责。 这种极限拉扯听上去像是在玩过家家,但却是歷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朱翊钧要给张居正增加权力的缘故,这件事情必须在张居正还活著的时候定下来。 此事,必须趁张居正在位时定下。 申时行等辈虽是能臣,终究气魄、资歷、势力皆不及张居正。 时不我待。 所以朱翊钧才如此的急切推动相位。 不然等到后面的申时行上台就难了。 反正张居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倒不如顺水推舟。 张先生行事雷厉风行,既有此名分,新政推行当更为顺畅。 只是..... 朱翊钧行至御案前,提笔在屏风上缓缓写下“盐课、边费”四字。 世人多以为张居正变法使大明財政好转,拯救了大明。 实则不然。 张居正执政期间,財政有所起色,关键在於盐税增长,加之俺答封贡,使得大明在边境裁撤近十万军队。 可莫要小覷这十万军队的裁撤,此为明朝財政好转的决定性因素。 崇禎时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度支奏议》对军队费记载颇为详实。 朱翊钧曾对明末歷史非常感兴趣,据此按《明史?货殖传》中物价核算,若组建一支 10万人的新军,按马三步七来算。 其中步兵中一半配备火銃、大炮,训练標准为三日一操、每月一合练、一年两次全军合练,第一年需一次性投入约白银 1400万两,其后每年投入 600万两。 这是何等概念?原主万历 48年积攒的內帑,仅够维持 30万这样的军队三年。 虽说崇禎朝与万历朝物价有別,但千万两白银必不可少。 在如此庞大的军事开支下,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所增財政不过杯水车薪。 张居正执政时,大明战事较少,才得以积攒下丰厚存款,呈现政通人和之象。 至於张居正变法,考成法虽率先推行,但只是减少了地方拖欠税收的问题。 清查天下田亩始於万历八年,著名的一条鞭法直至万历九年才推行,而张居正於万历十年离世,隨后便遭清算。 故而,张居正新政对大明確有影响,但远未达到力挽狂澜的程度,不可与商鞅变法相提並论。 其最大贡献在於增加了大明每年的財政收入,使大明在和平时期能积攒更多財富,却未能从根本上解决財政问题。 朱翊钧期望中的大明財政是与蒙古等对手发生重大衝突,边境增兵,朝廷財政也不致出现巨额赤字。 他凝视屏风,脑海中思索著。 考成法整飭吏治,一条鞭法理顺田赋,然当下国朝財政之根本,仍繫於盐利盈亏与边镇耗费。 俺答封贡后,北境稍安,朱翊钧记得,俺答汗时日无多,或许可进一步削减北方边镇军事开支。 驀地,朱翊钧忆起早朝时申时行提及的开中法。 “开中法?开中法积弊已久,若能整顿,必有大笔进项。” 他喃喃自语,思路渐明。 后世诸多言论对弘治皇帝多有詬病,称其为文臣傀儡、昏君,被文官蒙蔽,只因听话才落得好名声。 其中一项指责便是废除开中法,实则大错特错。 弘治皇帝只是改革开中法,將原本商人运粮至边关换取盐引,改为商人交钱买盐引,朝廷再僱人运粮,且旧有运粮换盐引政策並未废除,二者並行。 之所以改革,原因诸多,主要在於盐產量有限,而大明滥发盐引近乎无度,商人需持盐引排队等盐,自永乐盐引滥发后,大明竟出现祖孙三代排队领盐,至死未领到之事。 长此以往,朝廷信誉崩塌,无人再参与开中法。 於是弘治皇帝清查盐场,採纳叶琪提出的折色法,以交钱买盐引的简便方式,吸引商人参与。 开中法这才能勉强运行下去。 但....开中法的弊端,又岂止商贾失信? 弘治皇帝有过清查,市面上流通的盐引,十之八九竟出自外戚、勛贵之家,输粮纳银之商贾只占一二。。 此皆为皇帝滥赏勛贵外戚所致。 这些人空持引票,坐享其利,既不输粮,亦不纳银,白白侵蚀国课,扰乱盐市 就连一开始意图改革的孝宗皇帝,晚年亦未能免俗,他宠爱皇后,为厚待外戚而滥发盐引,史载“盐法大坏”。 “虽是前人弊政,於我,或可是破局之机。” 朱翊钧嘴角微微上扬。 旁人或许要顾忌太后、皇后之顏面,需以此盐引之利笼络外戚勛贵,维繫表面平和。 但他.....何须作此妇人之仁?! 李太后那边他已经孝不可言了。 至於皇后外戚.....呵呵,最好识相点。 这滥赏盐引,我必然不会做,我甚至可以放弃这项权力,避免后代乱来,但也可以......朱翊钧思路陡然一转,眼中精光大盛, 但也可以將其作为一枚筹码。 这是他的一张新牌,又可以和张居正做交易了。 若不同意,他就滥发盐引。 朱翊钧思路瞬间清晰起来,这下自己手中又多了一张王牌。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颇为不怀好意的想到和张居正交易的场景。 先生,你也不想看到盐引被我发得到处都是吧? 第29章 强国裕民 虽然手里多了一张牌让朱翊钧心情大好。 然而,方才的兴奋並未持续太久,朱翊钧很快便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不对,我思路错了,我最开始的目的是要为国库开源增收,而非多一张可交易的牌。“ “滥发盐引固然是弊端,但盐课的问题还在於官府垄断下產销失衡,以致盐引积压如山,失信於天下,商贾遂裹足不前。若只停留在收回滥赏之权,而不思根本变革,盐课依旧难有起色。“ “欲要盐课大兴,或需另闢蹊径.....“ 朱翊钧思虑了一番。 最终在屏风上写到“纲盐法。” 这是歷史上大明给出的解决方案,最终被清朝继承。 简单的来讲,所谓的纲盐法就是將原本民產官收改为民產商收。 官府从此再不发放盐引,只对商人收税。 用市场调整盐价。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於是盐商和生產食言的灶户合作,为其提供先进的生產工具,提高收食盐的价格,使得灶户生產积极性大大提高。 盐產量大增,原本积欠多年的盐引被兑现。 “只是,若真如此行事,盐引便无从滥发,先前欲以此为筹码的算盘便落空了。” “不过.....倒也无妨。“朱翊钧嘴角微扬,“可以先和张居正进行交易,待时机成熟,再提出纲盐法改革。” “张先生乃是我大明的摄宗皇帝,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不会和我计较这些事情的。” 朱翊钧自我安慰了一下之后继续思考开源的改革事宜。 仅靠盐法,远不足以填补国库开战后可能出现的亏空。 税赋,才是根本! “一条鞭法.....”他目光落在屏风上那几个字,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清丈田亩,化繁为简,计亩征银。然而.....” 朱翊钧站起身,踱了两步,殿內只有他影子在透过的阳光下晃动。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越来越清晰。 他猛地转身,抓起御笔,在屏风上写下三个字: 累进税。 歷史上,张居正或许是为求速成,选择了均税制,变相放纵了豪强,让国库失了巨额进项。 海瑞等人为何后来抨击张居正?就是因为牴触这种税制,认为其不合理。 “而今,张居正既已拜相,手握大权,又有我的全力支持。” “他的步子,理应迈得更大一些。” 朱翊钧忽然对张居正有了更高的期待,他甚至希望自己的这位首相能多活几年。 当然,只是多活几年。 至於阻力? 当然会有。 但无所谓,朱翊钧並不將其放在眼里。 总有人以为官员与地主铁板一块,共同抵制变革。 朱翊钧前世便对此种言论嗤之以鼻。 一条鞭法最初不也是出自其他官员之手? 张居正只不过继承之后开始全面推行。 “他们是官僚,不是地主。” 朱翊钧眼中闪烁著洞察人心的光芒。 前世网际网路的各种言论他都看过,但实际上那些言论连最基础的阶级都搞错了。 官僚是官僚,地主是地主,官僚不是什么地主,官僚是属於官僚阶级。 两者能合作,但终究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利益。 “只要新政有利可图,能让他们加官进爵,所谓地主,有什么能力让他们冒著丟乌纱帽的风险帮地主?” 官僚阶级与地主阶级,终究是两码事。 对官僚来说,保住头上的乌纱帽,远比守住几亩薄田更重要。 “升官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谁会为那点税银和整个大明朝廷过不去?” “多交点钱罢了,又不是要抄家,没收財產,要他们的脑袋。” 歷史上张居正仅用了两年时间,一条鞭法和丈量田亩就全部完成了,而且还是层层累加的超额的完成。 有很多士绅的田亩被地方官夸大,多交了不少税额,也没见这些人如何。 所谓地主能威胁朝廷,抵抗改革,那完全是前世网际网路塑造的神话。 拿什么抵抗朝廷? 东汉世家的坞堡,明朝的地主有吗? 唐朝门阀的权势和声望,明朝的地主有吗? 在大明能对抗朝廷的地方势力只有一个。 那就是各地的土司。 坞堡、农奴、兵马、权势、声望,他们都有。 “开源之外,更要节流......酒税。”朱翊钧的笔尖悬停片刻,又在屏风上落下两个字。 大明人好酒,无酒不欢。 如果知道万历怠政的一些歷史的人可能会了解一件事情,万历怠政的一个標誌性时间是来源於一封奏疏。 自此之后万历皇帝明显对朝政不上心了。 此奏疏便是酒色財气疏。 原本皇帝只是请病假,结果下面官员得知,便开始上奏疏,帮皇帝分析病因,让皇帝身体好起来。 病因便是酒色財气。 其中,第一句便是提到皇帝爱喝酒,早上喝,晚上喝,质问皇帝如此做派,身体如何吃得消? 万历皇帝气得受不了,这封奏疏是快过年的时候上奏的,按照惯例除非大罪,不然是不能隨便处置官员的。 於是接著大年初一,皇帝按例召见內阁大臣的机会,对四位阁臣告状。 其辩驳之原话便是: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若酒后持刀舞剑非帝王举动,岂有是事? 可见喝酒已经是常態,这可不是皇帝一个人这样想,西方传教士来大明之后的笔记也是如此记录,明人尤其爱喝酒。 酒,几乎成了百姓生活中与水无异的必需品,衍生出无数的酒桌规矩,甚至连宫中用膳,太监呈上的也少不了那套繁复的酒礼。 南北还形成了独特的酒桌文化差异。 南方人是饭菜还没上,就开始一起喝酒,喝够了之后才吃一些饭。 北方人则是先吃饭,但是吃饭之后就会喝酒,在上下酒菜,一边吃一边喝。 因而酒在大明的地位有点类似於可乐之於美利坚的感觉。 但恐怖的是,大明的酒多为粮食酿造。 每年有大量的粮食被用来酿酒。 甚至为了酿米酒,明人专门去种植糯米,这些都是严重的资源浪费。 “必须加以重税。” 至於民怨? 那是明摄宗需要面对的,与我这明神宗何干? 重税之下,既能充盈国库,又能倒逼百姓节省粮食,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思绪飞转,他又想到:“可对果酒,適当降低税。如此,也算是留个余地,减小些阻力。” 堵疏结合,方为长久之计。 “增產。”他在屏风上继续书写。“占城稻,必须大力推广。” 占城稻自宋时便已引入,並非什么新鲜事物。 但至今未大规模种植,江南地区还是一季稻居多。 之所以如此。 无他,口感尔。 国初人少地多,粮食压力不大,百姓自然倾向於精耕细作,追求更好的口味。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人口渐增,粮食安全必须放在首位。 难吃? 总比在明末天灾的时候饿死强。 “还有土豆、红薯.....”朱翊钧的笔尖点向地图上辽东的位置。 “眼下耐寒稻种尚未功成,这些作物,倒是可以在辽东先行试种推广。” 但他並未打算在全国推广。 这些作物在后世的高產,离不开持续的育种改良乃至现代技术。眼下原始的品种,產量有限不说,更潜藏著脱毒、病虫害的风险。 前世爱尔兰大饥荒的惨剧,可谓歷歷在目。 清朝乃至民国,这些作物的种植比例也並非很多人想像的那么高。 民国时,这些农作物的种植比例也不过百分之十左右。 真正粮食增长的关键,还是在於耐寒水稻的出现和占城稻的强制推广。 尤其是耐寒水稻的出现,这导致北方粮食增產,减少了对南方粮食的依赖。 粮食损耗大大减少。 “育种。”朱翊钧深吸一口气,在屏风的最上方,郑重地写下这两个字。 这是重中之重,是长远之策。 紧接著,他又在下方写下“占城稻推广”,加了个著重符號。 屏风上,字跡交错,从盐法、税制、酒税,到农业的育种、占城稻的推广,一条强国裕民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东南沿海的方向,笔尖再次落下。 “还有......开海事宜。” 第30章 方逢时的委屈 朱翊钧负手立在御案前,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一堆奏疏。 既要开海,自然要了解一番此前大明沿海的近况。 “皇爷,此为万历元年到八年的倭寇入侵奏疏。” 孙德秀和一帮司礼监的太监一起忙活,儘可能在无数的奏疏中找到所有有关倭寇记录的奏疏。 “大伴辛苦了。” 朱翊钧頷首点头,很是满意。 “能为皇爷鞍前马后是臣几世修来的福分。” 孙德秀闻言感动道。 朱翊钧微微一笑,开始细细看起来这些奏疏。 后世其实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提到明朝必然要提到闭关锁国。 提到所谓的海禁。 但实际上,只要是个正常的国家,必然不会让你隨意的出海。 因为人口是不能隨意流动的。 如果放任人口隨意出海流动,轻则人口流失,劳动力减少,导致无法迁户垦荒边境。 重则在海岛上聚眾武装,暴力抗税,甚至內外勾结,劫掠城市。 哪怕是后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介绍信才能出门。 至於出海什么的,那也需要严格的程序,以至於很多人选择偷渡。 这一点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汉唐亦是如此,秦汉的驰道需要符节,唐宋的关津必验过所,若有丝毫差池,则行人充军。 明朝只是继承了以往的制度,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明朝就有了闭关锁国的说法。 当然,明朝也的確有和歷代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倭寇。 海盗袭扰最早能追溯到东汉时期乃至更早,但是频繁袭扰却是从唐朝中期开始的。 可大规模入侵却是从明朝开始的。 倭寇一词属於明朝才有的专属名词。 因为倭人入寇过於频繁,沿海的老百姓每次遇到入侵时都会说“倭人来入寇了”、“倭人入寇”之类的话,久而久之,倭人入寇就变成了倭寇。 “万历二年,倭船两只,倭寇一百五十余人来犯.......斩首四级,犁沉贼船,溺死无算。” “万历二年春,生擒倭寇6人,斩首17级,救回被掳掠民眾49,余贼溺水死者不可胜计。” “万历三年四月.......” 他一封封地看下去,从万历二年,到三年、四年……奏疏堆积如山,每一份都代表著倭寇对大明的一次侵略。 他的眉头,从一开始的紧锁,渐渐地,隨著奏疏翻到万历五年、六年,那紧蹙开始鬆动。 纸上的“倭寇”字眼出现便只有寥寥几条,规模也小得可怜,再不復当年之势。 “皇爷,”贴身大璫孙德秀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著圣上的脸色,见那紧绷的眉眼终於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鬆动,连忙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討好的意味,“我朝沿海这些年励精图治,造船备倭,修筑堡垒,操练民兵,如今看来,是真真切切地见效了!倭寇之患,几近平定,皇爷可宽心矣。” 倭寇的频繁入侵在万历年间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新闻了。 明朝沿海地区的老百姓甚至將其当做一种常態,因此做了很多的措施。 如设立备倭军,建造船只,修筑瞭望台等。 “干得不错。” 朱翊钧点头,但是並没有太大的激动情绪,从凑数上就可以看出此时的倭寇来犯的规模与嘉靖年间不可同日而语。 嘉靖年间倭寇动輒数千乃至上万。 且频率极高,如今到了万历年间可谓大不如从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宦官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沉思的寂静。 “皇爷,”小宦官躬身立在殿门阴影处,声音清晰地稟报,“兵部尚书方逢时,宫门外求见。” “哦?让他来。” 朱翊钧略微惊讶,他的目光投向殿门外深沉的夜色,心中暗自揣测著这位兵部大臣深夜到访的意图。 午门外,凛冽的北风卷过空旷的广场,刮在方逢时的脸上。 但他感觉不到冷,只有一腔烧得他五臟六腑都疼的怒火。 就在刚才,朝会散后,他和其他几位尚书,强压著心头百般滋味,前往文渊阁,向那位新晋的首相张居正道贺。 受封相位,这可是大明朝自永乐以来的头一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內阁从此名正言顺地驾临六部六科,权柄之盛,前所未有。 他们这些尚书们,哪个不是心潮起伏,心思复杂如麻? 可谁又敢、谁又能在此刻流露半分不悦? 大局已定,木已成舟。 何况,队伍里不乏翰林出身之人,或许心中还隱隱存著一丝“与有荣焉”的窃喜,盼著將来自己入阁,也能尝尝这“一人之下”的滋味。 但方逢时没有那样的奢望。 他不是词臣,是从知县任上,一步一个脚印,摸爬滚打上来的实干派。 非翰林不得入阁。 內阁早已註定与他无缘。 他早已经认命,也习惯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兢兢业业。 可万万没想到,那看似礼节性的道贺,竟成了屈辱的开端。 张居正脸上掛著那惯有的、深不可测的微笑,亲切地拉住了他和礼部尚书潘晟,说是要去直房私下谈谈国事。 但万万没想到,去祝贺张居正之后,张居正便拉著他和礼部尚书潘晟一起去了直房谈所谓的国事。 当时他便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些尚书齐聚文渊阁,本就是想趁此机会,与新任首相探探口风,划清权责界限,达成新的默契。 他几乎想当场质问,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张居正刚刚登顶,权势熏天,自己怎能在这时拂了他的面子? 或许.....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也许张居正只是想更深入地听听他们几个老臣的意见? 然而,现实无情地击碎了他的侥倖。张居正果然不是要听意见,而是要夺权。 “兵部职方司?呵,兵部没了它还是兵部吗?” 方逢时只觉得极其可笑,当场反问过去,但不成想,张居正保持沉默,潘晟却在一边为张居正开脱起来。 说什么我等俱老矣,能少操劳一番也是好事,太岳果然体贴之类的狗屁话。 “好事?!”方逢时气得浑身发抖,白的鬍鬚都根根倒竖,恨不得將那狗屁话塞回潘晟的嘴里。 可他偏偏发作不得。 因为张居正同样“体恤”了礼部,要求他们让出行人司、四夷馆等部门,那几乎等於交出了大明朝的外交权。 潘晟,这个老狐狸,割让的肉比他还多,却偏偏做出一副“圣恩浩荡,臣感激涕零”的模样,堵得方逢时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几乎要炸开。 可潘晟的话语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全天下谁不知道潘晟是张居正的座师? 满朝谁不知潘晟是张居正最忠心的党羽?? 方逢时气疯了,枉他这些年支持张居正,为了新政推行,节省开支,他还苦心裁撤军费。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方逢时在心中狂吼,“我必上奏天子!弹劾你张居正狂妄自大,一朝得势便擅权专断,目无朝廷法度,侵夺我兵部职权!” 他想不通。 他是真的想不通。 自己这些年,为了支持张居正推行新政,为了那所谓的“节省开支”,他这个兵部尚书,忍著多少同僚的白眼和军队的怨言,费尽心血,一笔一笔地核算帐册,精打细算地裁撤军费。 他背负了多少骂名,承担了多少压力? 到头来,换来的就是这个? 这就是他方逢时呕心沥血辅佐的回报! 职方司若失,他方逢时还有何面目在兵部立足? 兵部的同僚后辈,將如何看待他这个將兵部权力拱手让人的尚书? 他还有何顏面面对那些为国戍边的將士? “不行!绝不能退!”方逢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这不仅仅是部门权力的得失,这关乎他的声誉,他的整个政治生命。 他可以老去,可以致仕,但他绝不能在这样的羞辱下,被人逼退,落得个威信扫地、身败名裂的下场! 就在他心头怒火与悲凉交织,翻腾不休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宫里的宦官来了。 “大司马,皇上召见。” 如同久旱逢甘霖,方逢时从未觉得宦官的嗓音如此好听,他猛地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腰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他迫不及待地整理了一下衣冠,迈著官场上惯有的小碎步,急急跟上宦官。 通往乾清宫的丹陛近在眼前,方逢时再也顾不得仪態,几乎是小跑著冲了上去。 每一步,都带著他对天子主持公道的期望。 他要將满腔的委屈与不公向大明朝真正的主人,倾诉而出! 朱翊钧迷茫地看到了从殿门外跌跌撞撞小跑著进来的身影,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这位平日里还算沉稳的老臣,此刻官帽都有些歪斜,老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懣,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带著哭腔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宫殿的寧静。 “怎么回事?”朱翊钧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边境出事了?!”朱翊钧脑子里瞬间闪过一连串灾难。 “蒙古俺答汗又南下了?不对啊,歷史上封贡互市之后,蒙古已经很安分了。” “难道是日本的织田信长按捺不住,也想不开要打朝鲜?” “还是南边?倭寇又死灰復燃,大规模登陆了?” “总不能是缅甸那边不安分,跑来打云南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猛地摇了摇头。 现在是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这些破事还得等好些年才会发生。 “不至於吧?”朱翊钧只觉得匪夷所思,“我就穿越过来两天,跟张居正做了个政治交易,让他当上首相,然后按部就班开了个朝会,这就能扇动这么大的蝴蝶翅膀?直接把未来几十年的大麻烦全提前召出来了?” 他开始疑神疑鬼,也难怪他紧张,方逢时这身份,他这状態,任谁看了都得往国家安全上想。 就在朱翊钧胡思乱想、心惊肉跳的时候,方逢时已经开始了他的哭诉,那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悲愤,仿佛积攒了天大的委屈: 方逢时跪伏在乾清宫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悲愤,几乎是一口气將话倾吐而出 “臣,兵部尚书方逢时,叩见陛下!臣今日冒死叩闕,实有万分委屈之事,不得不稟奏圣上!” 他抬起头,老眼中含著泪光地望著御座上的皇帝。 “方才,臣与几位同僚往文渊阁向首辅张先生道贺。本是同朝称庆,岂料张居正竟屏退左右,私下將臣与礼部潘尚书唤至直房,名为商议国事,实则.....实则....” 说到这里,方逢时声音一哽,似乎难以启齿,但隨即化为更深的愤怒 “实则是强索部权!张居正竟要臣將兵部职方清吏司划归內阁!职方司掌天下武官銓选、兵籍地理、军镇调度,乃我兵部之臂膀,国之爪牙!若失此司,兵部岂非只剩一具空壳?臣这个兵部尚书,岂非成了徒有虚名的摆设?!”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张居正新晋首相,圣恩浩荡,臣等无不感佩。然,甫登相位,未安抚眾臣,反急於揽权,视六部职权如私產,隨意取夺!此乃动摇国本啊!祖宗定製,部院分职,各司其责,何曾有过如此先例?!” 他语气一转,充满了被辜负的痛心 “臣执掌兵部以来,兢兢业业,为推行新政,为节省国帑,臣不惜得罪袍泽,苦心孤诣裁撤军费冗员,自问上不负陛下所託,下不负黎民百姓,亦无负朝廷之新政,却未曾想,臣一片赤诚,换来的竟是今日这般逼迫!礼部潘尚书....竟似有附和之意!然臣以为,部院之权责,乃陛下所授,非臣一人可弃!臣若今日退让,他日有何面目再立於朝堂?” 方逢时再次深深叩首,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张居正此举,究竟是为国事,还是为一人之权欲?兵部职权,是否可如此轻易割裂予夺?臣愚钝,百思不得其解!臣今日已是无路可退,唯有恳请陛下圣断明察!若陛下亦以为兵部可无职方司,那臣……臣唯有乞骸骨以谢陛下。” 说完这句几乎是赌上了一切的话,方逢时將头埋得更低,苍老的身体微微颤抖著,伏地不起。 他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到御座之上,皇帝脸上古怪、精彩的表情。 乾清宫內,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俯首触地的方逢时却开始胡思乱想了。 第31章 方逢时的斗志 殿內一片寂静,唯有漏刻滴答作响。 朱翊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未觉时间流逝。 然而这份沉默,对跪伏在地的兵部尚书方逢时而言,却无异於凌迟。 “陛下为何不语?莫非.....” 方逢时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缓慢,每一息都似在无底深渊中下坠。 额头紧贴著的冰冷金砖,那寒意仿佛穿透皮肉,直浸心脾。 “是了.....张居正必是早已与陛下通过气。侵夺部权这等大事,若无陛下默许,他张太岳焉敢如此?唯独我这兵部尚书,被蒙在鼓里。“ 一股苦涩与绝望涌上心头,方逢时再无力支撑,声音嘶哑,带著落寞道:“老臣昏聵,年迈体衰,实不堪重用……恳请陛下恩准,臣……乞骸骨。” 这带著颤音的请辞之声,终於將朱翊钧从深思中惊醒。 他抬眼看向伏地的方逢时,见其身形佝僂,竟似微微颤抖,心知自己方才的沉默,怕是让这位大司马想得太多,已至绝境。 “大司马倒也不必如此“朱翊钧心思急转,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此事虽是误会,却未必不能化为己用。若能藉此安抚、收拢方逢时,则....万事可期。” 朱翊钧忽然有个好想法,这件乌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念及此,朱翊钧脸上瞬间换上温和关切之色,竟是缓缓站起,走下御阶,亲手去扶方逢时:“大司马何出此言?快快请起。” 待方逢时略带惶恐地被搀扶著站稳,朱翊钧语气诚恳,仿佛推心置腹:“先生先前误会了。张先生日前入宫奏对,確与朕谈及兵部事宜。” 他面不改色地开始解释道:“先生是忧心我朝兵部积习过深,机构臃肿,以致號令不畅,对边境军情反应迟缓,屡屡陷於被动。此乃谋国之言,並非有意侵夺部权啊。” 政治嘛,不睁著眼睛胡说八道,怎么玩政治? 方逢时闻言,先是一愣,隨即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自心底直衝而上,將方才的绝望与恐惧烧得一乾二净。 他强压怒气,声音却已带上几分激愤:“陛下,兵部管制军事,乃是本职,就算兵部有错,那整改便可,机构臃肿,精简便是,为何夺我兵部之权。” “那张太岳已有相权,如今又插手兵事,这是何居心?陛下要加以戒备。” 方逢时发现张居正不是毫无破绽,擅权就是张居正最大的错误。 有了相权,统领百官,还敢插手兵事,真是取死有道。 “哦?方逢时竟是以为张居正是要將职方司併入內阁?” “这倒是一个奇妙的误会。” 朱翊钧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吟片刻,似在斟酌。 最终,他缓缓道:“大司马或是误会了。张先生日前所议,並非要將兵部职方司归於內阁,而是虑及边备军情繁杂,擬请另设一专司衙门,遴选干员,总理军机、赞画方略,以期反应迅捷,决策周详。” 他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此事,自有专人负责。” 这番话语,看似解释,实则如同一盆冷水,將方逢时刚刚以为捕捉到张居正破绽的希望彻底浇灭。 “是了.....张居正老谋深算,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原以为他是利慾薰心,急於揽权,却不想他竟是以『另设专司』为名,行架空兵部之实。这.......这更是釜底抽薪之计啊。” 方逢时只觉眼前一黑,心彻底沉了下去,再无半分侥倖。 “难道,自己戎马半生,勤勉数十年,最终只能落得个大权旁落、黯然离场的结局么?!” 一股深切的不甘涌上心头。 朱翊钧仔细观察著方逢时脸上阴晴变幻、最终转为死灰的神色,心知该施以恩抚了。 他故作关切,甚至带上几分困惑地问道:“大司马,你今日这是何苦?张先生行事虽急,亦是出於公心,为国事计。” “兵部事务繁重,大司马多年来的苦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纵然你因此与张先生有些许意见分歧,朕也绝不会因此便允你辞呈,让劳苦功高的老臣心寒啊。” 皇帝这番“体恤”之言,非但未能安抚方逢时,反而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愤懣与委屈。 “陛下竟以为臣是因与张居正爭权赌气?” 方逢时只觉一股热血直衝头顶,再也按捺不住,他抬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臣非是贪恋权位名利之人,亦非因与张太岳个人心生间隙而惶恐不安。” 他猛地一顿,语气转为悲愤,“臣之所以肝肠寸断,痛心疾首,皆因此乃部院职权!如今一旦更张,大权旁落,让臣部中同僚、后辈们,如何看待老臣?!” “这兵部.....臣,是万万待不下去了。” 方逢时说到最后,想起自己从一介微末县令,歷经多少风雨坎坷,方才入朝为尚书,如今却要落得如此结局,悲愤交加,竟是老泪纵横,忍不住以袖掩面,泣不成声。 “.....只不知,將来青史之上,又该如何记载臣这一生....” 那呜咽之声,在寂静的乾清宫中显得格外淒凉。 朱翊钧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之色,甚至带著一丝惊讶:“哦?竟是为此?!唉,大司马一片公心,倒是朕…朕先前疏忽了,未能体谅爱卿的难处。” 方逢时听闻皇帝语气鬆动,承认疏忽,那掩面啜泣的动作微微一滯,心中不由自主地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难道.....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只是....”朱翊钧佯作沉吟,面露难色,“此事確是朕考虑不周。然则,日前张先生提及此议,言之凿凿,皆为国事,朕当时未及深思,已然頷首应允。如今.....” 他故作为难地一顿,看向方逢时,带著些许无奈道:“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既已应允之事,岂能出尔反尔,失信於肱骨之臣?君无戏言,此议....怕是难以更改了。” 方逢时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瞬间被掐灭。 他只觉心口又是一阵冰凉,看来自己的命运,已然註定。 他颓然欲倒,正待再次叩首乞骸骨…… 却听皇帝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方才大司马所虑,確有其事,也不无道理。” 方逢时猛地抬起头,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紧紧盯著皇帝。 朱翊钧將方逢时这死灰復燃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 这老臣的情绪,一点火星便能復燃。 如此拿捏,倒也有趣。 他较为公允地说道:“张先生如今已是首相之尊,统理庶政,若再由他兼管这新设的军机要务衙门,確如大司马所言,易招致朝野非议,恐惹擅权之嫌。” “朕先前听张先生之意,这新衙门的首官人选,似是由他举荐.....” 朱翊钧再次做出深思熟虑、略带纠结的样子,“如今看来,此事体大,关乎朝政平衡,这人选....確需从长计议,不可草率啊。” :方逢时闻言,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纵然张居正不可安排亲信,可兵部大权旁落之局已定,对他又有何分別? 朱翊钧仿佛未察觉方逢时的失落,继续说著这新衙门的重要性:“此新设衙门非同小可,按张先生的规划,不单要总揽兵部职方司之权,连带鸿臚寺所属之行人司、四夷馆诸般事权,皆要併入其中,一併统理。” 他顿了顿,拋出更惊人的信息:“且张先生构想,此衙门未来可参赞军国大计,定夺兵事、邦交诸般要务,不必事事请示內阁,只需直接奏报於朕,由朕亲裁即可!” 这番话如惊雷贯耳,方逢时听得是心惊肉跳,连方才的伤心失落都淡了几分。 “不经內阁,直达天听?!这.....这哪里是分兵部之权,分明是要在內阁之外,再设一內阁主持兵事,张太岳竟然同意? 日后朝廷局势,怕是更加波譎云诡。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方逢时身上,带著些许审视,嘴上却慢悠悠地道:“正因其事关重大,这新衙门主官的人选,倒是著实令朕....颇费思量啊。” 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刻意说给方逢时听:“此衙门需总揽军机、邦交,其主官,首先要对兵部诸般事务了如指掌,尤其是职方司的运作,军国大事,丝毫马虎不得。故而,此人最好曾在兵部歷练多年。” “再者,边疆战事关乎社稷安危,此人也需深諳兵略,最好亲歷过战阵,有些许退敌守土之功绩,方不至被下属蒙蔽,能明辨军情缓急。” “其三,燮理邦交,协调各部,非精明强干、通晓人情世故之臣不能胜任。需得是个能臣、干吏,方能使此新衙门运转自如。” 说到最后,朱翊钧轻笑一声,带著几分感慨,看著方逢时意味深长道:“唉,如此德才兼备之人,纵观满朝文武,怕也.....屈指可数啊。” 方逢时起初还下意识地点头赞同,可听著听著,心中便觉异样。 兵部多年?熟悉职方司? 懂兵事?亲歷战阵? 能臣干吏?人情世故? 他是兵部尚书,此前巡抚辽东,设伏击退俺答来犯,又是从县令一步步升任兵部尚书。 那么他...... 他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皇帝那似笑非笑、饱含深意的目光。 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瞬间击穿了他的脑海! 剎那间,什么部权被夺的屈辱,什么同僚后辈的看法,什么宦海沉浮的落寞,尽数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 那可是.....不受內阁节制,直达天听,总揽军机邦交的实权衙门。 便是给他一个次辅之位,他此刻也绝不换。 离职跳槽之心一起,顿觉天地之宽广。 “陛下.....”方逢时声音嘶哑,眼中已不是泪水,而是灼热的光芒,他再次俯首,重重叩拜:“老臣以为此人还需对陛下忠心耿耿,不可和相国过於亲密。” “这也是为了张相国好,不然周公恐惧流言日不远矣。” 上鉤了。 朱翊钧暗笑,他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一步,再次扶起:“大司马快快请起。你的忠心才干,朕一向是看在眼中的。” “这衙门长官朕也觉得非你不可。” 但他隨即话锋一转,带著一丝无奈:“不过,此事干係重大,尚需与张先生商议。毕竟这新衙门的构想,是张先生提出的,朕亦需尊重他的意见。” 他看著方逢时,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当然,大司马乃国之柱石,你的意见,张先生想必也会慎重考量。况且,此新衙门若要设立,总归绕不开兵部,还需大司马你....鼎力支持才是。” 朱翊钧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点拨,更是將球巧妙地踢给了张居正,同时又给了方逢时与张居正博弈的筹码。 方逢时何等精明,立刻心领神会。 “陛下属意於我,但张居正那边仍需设法通过......好在,此事需兵部点头,我便有了与他张太岳周旋的底气。” 他想起张居正一贯的强势,又想到皇帝方才的提醒,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哼,张居正怕是早有属意之人了吧?多半是他那座师潘晟!削我兵部之权,来成全他自己人?岂有此理!” 方逢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先前那点颓唐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斗志。 他现在浑身充满了干劲,决定要寻张居正好好谈谈。 这些年对张居正的支持,总不能毫无回报! 第32章 大明舰队 见方逢时重拾斗志,眼中精光闪烁,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却並未让他立刻告退。 他正看倭寇的事情,还准备开海,如何能让方逢时这位兵部尚书离开。 正好心中尚有疑虑,或可问询一二。 於是,他话锋一转,径直问道:“大司马,近来沿海倭情如何?朕欲与你商议一番。” 方逢时闻言一怔,未料到陛下会突然垂询此事,心中略感诧异,但还是迅速整理思绪,恭谨答道:“回陛下,近年倭寇袭扰,较之嘉靖朝时,已大为收敛,然其势未绝。” “我朝海疆万里,东南沿海尤为財赋重地,海防之事,实不可有丝毫鬆懈。稍有疏忽,便恐沿海糜烂,百姓遭殃。” 朱翊钧闻言点头,认同其慎重,隨即直奔主题:“既如此,大司马以为,如今重开海禁,广通商贸,是否可行?” “开海?”方逢时眉头微蹙。 此事干係重大。 沿海安寧,乃建立在严厉海禁之上,一旦开关,商船往来,鱼龙混杂,变数极多。 若有海贼偽作商贾,潜入腹地,內外勾结,为祸地方,其责难当。 他心中犹豫,但见皇帝目光炯炯,似有期待,便不敢將话说死,斟酌著道:“自隆庆年间,於海澄县月港设关通商以来,市舶之利日增,地方倒也尚算安靖。 以此观之,严加管控之下,开海.....或是可行。” 事实上方逢时的话都算是留有余地了,海澄县何止是关税增多。 开海数年,海澄县境內便已经无限繁华,楼宇林立。 现在的海澄县號称闽南第一城。 福建小南京。 故而方逢时並没有特別困惑皇帝开海的想法,事实上大明各地官员有不少眼红海澄县开海之后的好处,一直有人上奏请求开海。 以此来发展地方经济。 朱翊钧听出方逢时话中保留之意,略感失望,但对方並未全然否定,已算不错。 他不再迂迴,直接道:“朕意,欲在.....”他略一停顿,略微思索,一字一句地说道:“广州,新安(香港),厦门,福州,上海,苏州,杭州,寧波,威海卫,登州,海州,增设市舶,准许通商。”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方逢时听得心头剧震,脸色都变了。 他原以为陛下只是想在月港之外,再增开一两处口岸,却万万没想到,陛下竟有如此石破天惊之举。 除去新安、威海卫等地尚可不论,寧波、杭州、苏州.....无一不是沿海之重镇,人口稠密,財货辐輳之地。 “一处月港尚需小心翼翼,如今竟要同时开放如此之多紧要口岸,倘若海防稍有不慎,倭寇或海贼趁隙而入,其祸何堪设想?!这个责任,莫说他一个兵部尚书,便是如今的宰相张居正,怕也承担不起!“ 方逢时只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心中倍感为难。 他强压下立刻反驳的衝动,斟酌著词句,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陛下....苏州、杭州乃国朝东南財赋、人文之重镇,牵一髮而动全身。开海事关重大,若骤然將此二地列入,恐消息.....一旦为外朝所知,必將引致朝野震动,非议蜂起,届时阻力之大,怕是难以估量,反而不美。” 朱翊钧一直观察著方逢时的脸色,见他果然面露难色,嘴角微微一嘆,略感失望,“果然,不出所料。”他心里暗道,“果然,一开始不能太激进。不过没事,大家都是懂中庸之道的。” 先拋个大出去,让他们紧张一下,后面的小要求才好谈。 他当然知道苏杭这种地方的敏感性,张居正都知道新政要先在福建试点,他这个开了上帝视角的穿越者怎么会不懂? 隆庆年间海澄县的试点卓有成效,自己完全可以步子迈得更大一些. “嗯,方爱卿所虑极是。”朱翊钧適时地点点头,语气变得温和,“开海通商,利国利民,但也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朕也並非要一蹴而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方逢时略显紧张的脸,拋出了自己真正的方案: “朕意,可先择三处试行。一为上海,扼长江入海之口;二为广东新安县,接邻南洋;三为山东威海卫,控扼北洋。此三处地理优越,或有良港,或扼要衝,且不似苏杭那般引人瞩目,以为试点,爱卿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方逢时紧锁的眉头明显舒展开来,紧绷的肩膀也放鬆了不少,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陛下圣明!”他连忙躬身,“若只开此三处,避开了腹心重地,以试点为名,朝中阻力必然大减。臣愿为陛下上奏,阐明利弊,以供廷议。” 总算让天子从苏杭这两个烫手山芋上移开了视线。 方逢时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善。”朱翊钧满意地点头,隨即又拋出一个关心的问题,目光带著探寻:“如此,我朝沿海便有福建月港,再加上这三处,共计四处海关。外通商船,內保海疆,我大明水师的力量,可能保障这万里海疆的安全无虞?” 这个问题正中方逢时的专业领域,他顿时精神一振,腰杆也挺直了几分,脸上充满了自信: “陛下请宽心!”他语气斩钉截铁,“这些年来,倭寇虽渐式微,然我朝从未敢有丝毫懈怠。从辽东到两广,沿海各卫所军堡、烽堠、瞭望台星罗棋布,互为犄角,旦有警讯,立时响应!” 他微微一顿,带著几分自豪地继续说道:“至於战船,更是逐年修造更替,从未间断。如今,仅浙江一省水师,登记在册的大小战船,便有八百余艘!” “多少?!”朱翊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倏然睁大,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八百艘?只一个浙江? 这数字简直顛覆了他的认知!要知道,他印象里,太祖洪武年间全国战船加起来好像都不到一千,就算是永乐盛世,郑和下西洋的主力舰队规模,单次也远没有这么夸张! 一股强烈的震撼感和隨之而来的兴奋感瞬间衝上了他的头脑。 “八百艘.....只浙江一地....”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著异样的光芒,“有如此水师.....那岂不是说,我大明隨时可以.....再现永乐朝七下西洋之盛况?!” 话一出口,朱翊钧自己都觉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万国来朝、重塑天朝荣光的景象。 然而,他这充满神往的话语,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方逢时的头上。 方逢时脸色猛地一变,刚刚的自信和自豪荡然无存。 皇帝態度让他深感忧虑。 “陛下!万万不可啊!”方逢时出声劝阻,语气急切,“昔日成祖七下西洋,固然宣威异域,然其靡费浩如烟海,府库为之空虚!且远洋万里,风涛险恶,瘴癘横行,隨行將士十不存一,白骨累累,此非虚言!” 他唯恐这位年轻的皇帝被庞大的战船数字冲昏头脑,急忙进一步解释: “陛下当念及士卒之苦,万莫轻易再生远洋之心!况且,今时不同往日!永乐年间,我朝国力鼎盛,且在南洋、西洋多处设有官厂、据点,甚至在天竺等地亦有购置之土地,船队可沿途补给休整。” “如今时过境迁,海外据点早已废弛,若贸然组织庞大舰队远航,无异於无根之木,一旦深入大洋,补给断绝,必將陷入绝境,恐有去无回!陛下,此绝非儿戏,前车之鑑,不可不察啊!” 方逢时苦口婆心,几乎是將下西洋可能面临的所有困难和风险都摆在了檯面上,生怕这位刚刚对水师实力有了新认识的皇帝,一时头脑发热,真的要去效仿永乐,那可真是要重蹈覆辙,甚至可能酿成更大的灾难了。 “我朝远洋日本,威慑倭寇,尚且犹豫再三,不敢冒险,何况西洋?” 朱翊钧心中暗嘆。 方逢时的话,无疑是老成谋国之言,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燃起的雄心。 他心里清楚,成祖朱棣,绝非莽撞之辈。 “是啊,我大明成祖精得很,心机深沉。”他暗自腹誹。 无论是先取安南,为南下舰队建立稳固的后勤基地,还是不惜动用船只运输骑兵跨海作战,也要將当时的南洋霸主满者伯夷彻底打服,使其俯首称臣。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的结果。 郑和的宝船能七下西洋,背后是整个国家机器精密运作和无数前期铺垫的结果。 想到这里,朱翊钧迅速收敛了脸上那丝神往,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確实过於想当然了。 但他嘴上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是一时衝动,於是话锋一转,带著几分故作的惊讶和不解,仿佛刚刚才意识到自家水师的实力: “哦?原来我大明水师竟至於斯?!”他语气夸张,隨即又带著一丝理所当然的推论,“既有如此军容,那为何早年倭寇猖獗之时,不乾脆直捣黄龙,问罪於日本国本土?反倒让他们屡屡袭扰我东南沿海?” 这话问出口,朱翊钧心里却不以为然。 或许嘉靖年间真有机会,但现在的话就算把这八百艘船都拉过去,组建成永乐年间那种规模的远征舰队,想登陆日本本土也基本是做梦。 他太清楚了,现在的日本可不是一盘散沙。 那个被称为“第六天魔王”的织田信长,差不多已经把各路大名揍了个遍,距离统一日本只差临门一脚了。 虽然这位梟雄自己也蹦躂不了几年。 笑到最后的是那只老乌龟德川家康,这剧本简直就是战国版三国演义。 但眼下日本的军事实力和动员能力,绝非几万登陆部队就能撼动的。 方逢时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突然把话题拐到征伐日本上去,他立刻捕捉到了皇帝话语中那一丝危险的苗头,连忙躬身,语气带著显而易见的谨慎和无奈: “陛下此言差矣。海洋辽阔,风涛难测,即便我朝舟师强盛,亦无十足把握能远征万里,问罪於彼国大名,如大內氏、大友氏之流。”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倘若遭遇风暴海难,则有当年胡元世祖忽必烈征伐日本之覆辙在前,大军葬身鱼腹,不可不鉴!” “而我朝海岸.....”方逢时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身为兵部尚书的苦涩,“我朝海岸线委实过於漫长,远逾万里。战船虽有千艘,分摊到各处海防,力量便显单薄。倭寇行踪诡秘,倏忽来去,往往只能被动防御,疲於奔命,实难根除其患。” 朱翊钧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方逢时的解释。 “確实,元朝那两次征日简直是海难史诗级灾难片。”他心想,“大明也不是后世那种军国主义,不可能把全部家当赌在一场跨海远征上。”何况,战船多,並不等於就能完全掌控海洋。 那比长城还长的海岸线,就算有长城那样的防御密度每公里好歹有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守著,更何况是茫茫大海? 这海岸线平均下来,每公里能摊上一个士兵就不错了。 至於方逢时提到的名字,朱翊钧可太熟悉了。 大友氏......大友宗麟(义镇) 这傢伙就是组织倭寇侵扰大明的主要幕后黑手之一。 想到这里,朱翊钧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他或许不懂大明舰队,日本战国,但是可太懂日本倭寇是怎么回事了。 他前世为了跟网上那些坚持“倭寇主体是中国海盗”的论调战斗,他可是闹出了真火的。 他专门翻墙出去,查阅了大量日文史料、学者论文,甚至找到了日本博物馆收藏的同时期描绘倭寇的画卷。 最终彻底搞清楚倭寇是怎么回事,嘉靖年间那场愈演愈烈的“倭患”,其核心力量,根本不是什么零散的海盗,而是由日本战国大名们,如大友氏、大內氏等,有组织、有计划派遣的正规军和水军。 这就是为什么从洪武到嘉靖初年,大明沿海虽时有倭寇骚扰,却从未像嘉靖中后期那样被打得狼狈不堪、损失惨重的原因。 因为对手从散兵游勇变成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 “日本史料里写得明明白白,可惜国內要么不看,要么选择性无视。”朱翊钧心中暗嘆,看向方逢时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 这位方逢时或许知道一些內情,但恐怕也未必了解得如他一般透彻。 但这就是朱翊钧孤陋寡闻了,歷史上大明不仅在沿海地区整肃军队大规模派遣军队反攻周边海岛聚集的岛屿,拔除倭寇据点,还专门派遣使者几次问罪於大友义镇。 在战爭和外交双攻势下,再加上织田信长逐渐一统日本,大友义镇等大名才老实起来,不再组织倭寇入侵大明沿海地区。 就在方逢时还在为皇帝突然提及征伐日本而心有余悸时,朱翊钧的思绪却像是脱韁的野马,猛地又绕回了那个惊人的数字上。 “不对…等一下!”他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拨动了。 仅浙江便有八百多艘,这也意味著全国至少也有一千多,近两千艘战船。 朱翊钧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前世对军事史不能说精通,但也算个爱好者,可关注点多在陆军、名將、战役上,对於明代海军的具体规模,他还真没下功夫去了解过! 这方面的知识储备,简直是一片空白! “两千左右的战船......这是什么概念?” 他几乎要失声喊出来。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跳入他的脑海——西班牙“无敌舰队”! “那支號称无敌、让整个欧洲瑟瑟发抖的舰队……总共,才多少艘船来著?”他拼命回忆著那点可怜的西方史知识。虽然具体数字记不清了,但他隱约记得,那支舰队的主力战舰数量。 似乎......远没有这么多?! “而且.....”朱翊钧的思维飞速运转起来,“这个时代的欧洲海军……好像还没搞出后来那种严格的一、二、三级战列舰划分吧? 他们的主力舰,很多还是那种几百吨的中小型盖伦船,即使是最大的舰船也不过装炮36门?” “装炮最多的船好像也就54门?” 他越想眼睛越亮! 这个时代的欧洲海军,虽然已经开始走向远洋,但在舰船规模和单舰火力上,可能还真没有后来那么夸张的代差优势! 东西方的海军实力,在这个时间点上,差距远没有到清末那种令人绝望的地步!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的脑海: “这么说来.....我手里掌握的这支大明舰队,岂不是.....比那所谓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还要强大得多?!!” “轰!”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朱翊钧的心臟猛地一缩,隨即像战鼓般狂跳起来,血液奔涌著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事实上,朱翊钧的直觉並没有错。 在这个时间点,无论从船只总数、还是总吨位,大明水师的规模都稳稳压过包括西班牙在內的任何一个欧洲国家,是无可爭议的全球第一舰队。 只是这份实力,沉睡在漫长的海疆线上,未被完全唤醒。 这个发现,这个全球第一的认知,像是一道最耀眼的强光,瞬间照亮了朱翊钧的野心! 什么开海试点、什么倭寇袭扰,在这一刻都显得黯然失色! 他几乎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完了方逢时后续的几句关於海防的陈述,脑子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让这位老尚书赶紧离开,他需要独自一人,好好消化这个能改变世界格局的认知! 朱翊钧用几句温言勉励打发走了方逢时。 方逢时前脚刚迈出殿门,朱翊钧便霍然从御座上站起,几步衝到御案前,抓起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大笔。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唰!唰!唰!唰! 四个力透纸背、墨跡淋漓的大字,被他狠狠地写在了面前的宣纸上: 海军霸权。 第33章 交易 “然而,仅仅开源节流,尚不足以成就不世之功业。“ 朱翊钧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看到了那片广阔的南洋。 “我大明水师之强,冠绝东亚。“ “若我决心下南洋,国帑大力支撑,大明旌旗当遍插从日本至满剌加之海疆!“ 他走到御案前提笔,又重重写下另外四个字:四海来舶。 墨跡淋漓,他眼中已是烈焰跳动。 “水师为利刃,商贸乃血脉。“他心潮澎湃,雄心勃勃,“有此如此水师,则东洋、南洋之贸易主导,当牢牢操於大明之手!” “诚然,大明物阜民丰,向来为四夷贸易之中心,享关税、贡舶之利。” “然此等『天朝上国』之利,过於被动,仰赖外番慕化而来,难以主动掌控。” “大明需要的是制定南洋的规则。”朱翊钧定下了基调,“在南洋各处扼要水道、紧要良港,遍设官署,派驻舟师,悬掛大明旌旗!” “建立市舶司,设立卫所,广开商路....尤其,是马六甲海峡。” 此地乃西洋、南洋之锁钥,永乐曾有旧港宣慰司,后为葡萄牙所占,必须夺回,控扼海路,方能尽掌商贸之利。 “此事必成。”他谋划著名,他发现自己的想法並不难,东亚这块,大明的优势太强了,“永乐遣郑和下西洋,宣威四海,尚能为之;如今我大明国力更胜往昔,舟船、火器远迈前朝,岂有做不到之理?!” “只要我敢於投入,肯用钱粮,数年之內,必见成效!” 朱翊钧眼中精光更盛,“如今正当其时!“ “经歷嘉靖倭乱、北虏南犯之磨礪,大明无论北地边军,抑或南国卫所、水师官兵,皆是百战之锐,並非久疏战阵之辈!“ 此时的大明,尚武可用,锐气未消。 这便是我最大的本钱! “所以,现在的大明,论及硬实力,未必就比永乐年间差,甚至在某些方面,如水师规模还要更强!” 他得出了一个令自己振奋的结论。 万历三大征还没开始,但能打贏那几场大规模战役的军队,底子绝对不差! 那么,復现永乐朝威加南洋、令诸国臣服的盛况,又有何难? “更何况……”朱翊钧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自打西班牙、葡萄牙这些『不速之客』闯入南洋,当地土著邦国与他们衝突不断,內耗严重。真要论起实力,现在的南洋诸国,恐怕还不如永乐年间那个统一的、能跟大明舰队掰掰手腕的满者伯夷呢!” 那个曾经的南洋小霸主现在何处? 早就烟消云散,分裂成一堆小势力了! 南洋诸国比以前更弱,而大明则更强。 至於西班牙人? 真不是他瞧不起欧洲人,西班牙殖民地的人並不多,士兵只有几百人,城堡也只有几座。 其大多依靠土著作战 若非大明削弱了海盗林阿凤,其殖民地早就被海盗占据了。 但即使如此,后来西班牙人全军出击意图剿灭林阿凤时,其舰船也不过五十多艘。 可能很多人对此没什么概念,林阿凤这个大海盗全盛之时,其舰队总规模达三百多艘。 是东亚地区名副其实的海盗王。 即使在和明朝多次交战中损兵折將,最后退守到台湾基隆,他的舰队也有六十多艘。 因此西班牙人无力剿灭林阿凤,只能围困,无奈之下求助於明廷,於是大明派出潮州把总王望高王望高率领援兵和西班牙一起集结了5000名番兵、200艘战船。 两国联合进攻,最终林阿凤战败逃窜,重回台湾,最终被明廷击溃。 可见西班牙在南洋地区的孱弱。 天赐良机。 朱翊钧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抓住这个机会,提前布局,在南洋狠狠地掺和一手,攫取利益,那都对不起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份! “造更多的舰船和火炮。” “平推南洋。” 他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 ........... 另一边,兵部尚书方逢时,怀揣著复杂心情,离开了乾清宫。 他本打算趁热打铁,直接去文渊阁,找那位新晋的首相张居正,摊牌。 或者说,是进行一场有底气的谈判。 然而,走到半路,方逢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站在紫禁城空旷的甬道上,任凭微风吹拂著他的官袍,眉头微蹙,眼神闪烁,似乎在进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片刻之后,他毅然转身,没有走向文渊阁,而是折返回了自己的衙门——兵部。 他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 直接去和张居正硬碰硬,固然解气,但未必是最佳策略。 或许…可以先回兵部,等对方自己上门来。 当方逢时的身影出现在兵部衙门大堂时,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正在处理公务的几位兵部堂官——左右侍郎、几位司务郎中、员外郎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笔和卷宗,迎了上来,脸上带著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部堂大人回来了!” “大司马,您…您从宫里回来了?此去內阁与首辅相谈甚久,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一位鬢角微霜的侍郎抢先问道,语气中带著试探。 另一位年轻些的郎中则更直接:“相国大人他…没有为难您吧?”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闻了今日朝会后,几位尚书被首辅“请”去文渊阁的消息。 此刻见方逢时回来,自然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著关心,也想探听最新的消息。 方逢时看著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是自己执掌兵部多年的左膀右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纷爭。” 大堂復归安静,方逢时望著属下们离去的背影,听著远处传来的翻阅卷宗的沙沙声,心中却微微一嘆。 部里同僚对他如此敬重信赖,反倒让此刻的他……心头颇不是滋味。 “难道我方逢时,终究要为了这顶上的乌纱、为了那权柄,牺牲这兵部之基业么?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隨即被他强行压下。 “罢了。“他暗自摇了摇头,“事已至此,纵然我不应允,难道张居正便会收手?” 陛下既已属意新衙门,大势所趋,我若螳臂当车,不仅自身难保,怕是更会连累整个兵部。 如今......至少还能保全自己。 “我是兵部尚书,用心做事却被削权,理应得到补偿,而且兵部职方司的人也只是换个衙门。” “兵部其他人依旧担任原职。” “老夫並无对不起他们。” 方逢时如此安慰自己,心里面立刻好受了许多。 想到即將到来的与张居正的“谈判”,方逢时眼中再次锐利起来 方逢时开始在直房內认真地处理公务。 直至日暮西沉,华灯初上,依旧无人前来。 但方逢时並不急躁,他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耐心。 张居正,必然会来找他。 果然,回到家中,与妻儿用饭未及半个时辰,张府的家丁便送来了拜帖。 “相国夤夜屈尊,老夫岂敢不恭候?”方逢时慢条斯理地捋著鬍鬚,语气平淡地对那家丁回復道,將心中的波澜掩藏得极好。 出乎方逢时意料的是,张居正来得比他预想中快了许多。 不过三刻钟左右,门房便通报,首辅张大人已至门前。 一番略显刻意的寒暄问候之后,方逢时將张居正延请入內室。 昏黄的烛光摇曳,映照在两人脸上,皆是神色莫测,看不分明。 “相国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方逢时打破沉默,脸上似笑非笑,带著几分明知故问。 张居正闻言,並未直接回答,反而轻轻嘆了口气,带著几分想要缓和气氛的意味:“金湖,你我相交多年,何必如此生分?唤我太岳便是。” 方逢时心中冷笑,面上却顺势接话,语气却陡然转为锐利:“既是太岳兄,那便请教:我兵部职方司诸般事权,可还能留在兵部?” 张居正脸上的那丝温和立时敛去,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金湖,旁事或可商量,唯独此事,断无可能。” “此乃陛下与我反覆商议,为国家长远计,非为一己之私。”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方逢时,话语间已透出不容置喙的强势:“金湖,设立新司,势在必行。你,当真不允?” 这目光如实质般压来,方逢时只觉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他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再固执拒绝,下一刻,张居正便会拂袖而去,明日一早,参劾自己的奏章便会呈上御前,將自己彻底搞下台去! 这便是他张太岳的行事作风。 方逢时脑海中瞬间闪过高拱那张同样刚愎自用的脸。 嘉靖、隆庆以来,这些位居首辅之人,何其相似! 一个个权倾朝野,手段凌厉,说一不二,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就是看似温和的徐阶,骨子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方逢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惧,转而採取了另一番策略。 他抬起头,盯著张居正,语气中充满悲愤:“太岳,我再敬你一声『太岳』!你我相交多年,捫心自问,这几年我方金湖可有半点对不住你之处?!”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质问:“你推行新政,整顿朝纲,哪一次我不是竭力支持?!纵有非议,我何曾退缩半步?!结果,你今日便是如此回报於我?!” “金湖,此乃公事,非我张居正一人之意。” 张居正闻言,眉头微蹙,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无奈。 他心中並非不知方逢时所言有几分道理,若非理亏,他又何需夤夜到访,亲自劝说? 但这新设衙门之事,乃是和天子允诺过的事情,绝无转圜余地。 他沉声道:“我並非独独针对你一人。朝中因新政而职权更易者,亦非少数。礼部亦有调整,水濂亦以大局为重。” 见方逢时只是冷笑连连,张居正心中暗嘆,知道若不给出些许安抚,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罢了,先许个空头人情。回头奏请陛下,给他加个『太保』虚衔,也算是全了同僚之谊。” 於是,他放缓了语气:“金湖,你且息怒。此事让你受了委屈,我心中有数。这样,待风波过后,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方逢时听到“交代”二字,心中微微一动,他按捺住激动,面上却疑虑与不屑:“交代?哼,事已至此,你张太岳能给我方某人什么交代?” “哦?”张居正闻言倒是真有些惊奇了,他本以为那只是安抚之语,未曾想方逢时竟顺杆爬了上来,当真索要起好处来? 这倒不像他平日风格…… “金湖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若兵部权柄被夺,届时,我自然无顏再忝居此位。” 方逢时並不直接討要,而是摆出以退为进的姿態,“只怕需得另寻他处,才能容下方某。” “另往他处?”张居正稍一沉吟,立时觉得此事棘手。 方逢时官居正二品兵部尚书,若在京中调转,唯吏、礼二部尚书可堪比擬,然此二部皆心腹重臣,断无调换之理。 莫非……他是想外放? 张居正试探著问道:“金湖可是……意欲外放,暂避风头?若如此,南直隶、浙江巡抚,皆是肥缺重地,如何?” 见方逢时不为所动,他又加码道:“或是……金湖依旧心在军务?那三边总督如何?宣大、辽东,只要金湖愿意,我皆可保举!若往辽东,我更可为你向陛下请下『王命旗牌』,便宜行事!” “哼!”方逢时闻言,脸上怒气更盛,猛地一甩袖子,“张太岳!你何必在此装糊涂!我堂堂大司马,执掌中枢兵权,岂是那些外放总督可比?你当我是那些钻营之辈,只图地方之权、封疆之利吗?” 他的言外之意已很明显。 他要的,绝非外放! 方逢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將胸中翻腾的怒火与屈辱强行压下。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新任首相,脸上刻意挤出一丝疲惫,声音也带著几分沙哑: “太岳,我老了,精力不济,兵部那些繁杂的边事....確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顿了顿,仿佛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內心挣扎,才貌似无奈地提出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既然太岳你有心要组建一个新衙门来统筹边务,想来是更得力的安排。这新衙门的差事,我或许还能勉力为之,也算为朝廷再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哦?” 张居正端坐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狭长的眼中精光陡然一闪,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借著这个动作掩饰了內心的惊愕。 方逢时竟然將主意打到了这个他连名字都还没最终敲定的新衙门上?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方逢时会为了职方司跟他死磕到底,或者乾脆负气请辞,却没想到是这么一手! 张居正放下茶杯,脸上恢復了那標誌性的、高深莫测的平静,语气却带著不动声色的试探: “金湖,此事体大,乃是皇上亲自瞩意,命我筹办的。这新衙门主官的人选,最终须得圣上钦定,我…亦不过是奉旨行事,略有举荐之权罢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方逢时脸上,似乎想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况且,这新衙门的品级尚未议定,一切草创,事务繁杂。金湖兄你身为堂堂兵部尚书,屈尊就任,恐怕…有自降身份之嫌啊。” “哼!老狐狸!”方逢时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还拿皇上当挡箭牌,明明就是你自己的主意,陛下早就跟我透了底!这新衙门要总揽军务、外务,权柄之重,品级能低到哪里去?文渊阁才几品?不照样挤破了头?还想用这些虚言来誆我?” 他强行按捺住几乎要衝口而出的嘲讽,语气依旧维持著那份恳切。 “无妨,品级之事,身外浮名而已。”他摆了摆手,仿佛真的不在意,“既然太岳你有举荐之权,那便费心上报老夫的名字就是了。我毕竟执掌兵部多年,对职方司事务也算熟悉,想来这新衙门的差事,总不至於完全摸不著头脑。” 他直视著张居正,语气加重了几分,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至於身份…唉,太岳你也知道,兵部经你这一番『调整』,我怕是也待不下去了。与其占著尚书之位惹人閒话,不如去新衙门做点实事。” 他甚至还体贴地为张居正找好了台阶: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岳你举荐了我,最终陛下圣心独断,未曾选中老夫,那也是天意,我绝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懟,太岳以为如何?” 这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决心,又封死了张居正推諉的后路。 张居正闻言,沉默了片刻,右手不自觉地开始缓缓捋著頷下那保养得极好的长须,目光深沉,在方逢时脸上逡巡。 他万万没有想到,方逢时居然想去这衙门。 他发现了什么? 第34章 疾风骤雨 张居正开始沉思。 此衙门虽是天子提议,但他私下可没少思虑过,该衙门的確能將边疆的军务、情报与部分外务权限整合起来,形成一个高效、集权的指挥中枢。 正因其极为重要,他对主官人选才慎之又慎。 他心中的人选,要么是像辽东总督张学顏那样能力卓著且与自己关係密切的地方大员,要么就是像潘晟对他言听计从的政治盟友。 方逢时? 一个刚刚被自己夺了核心权力、心怀怨懟的兵部尚书? 从未考虑过。 “是了......”张居正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想通了关节,“定是之前我与潘晟叫他私下商议此事时,被他想到了。” “既有兵部职方司又有礼部行人司,新衙门合併兵事和邦交於一身,必然权重。” “他心有不甘,故而转而生出贪念,想来分一杯羹!” 想到此处,张居正心中再无疑惑,对方逢时的动机有了判断。 他抬眼看向方逢时那张充满坚持的脸,权衡利弊之后,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好,既然金湖有此心意,愿为国朝再效绵薄。自当成人之美。” 他话锋一转,带著告诫道: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届时上报圣裁,我不会只举荐你一人。最终落谁家,全凭圣意。若是落选,金湖兄可莫要怪我言而无信。” “自然如此。”方逢时面色淡然地拱了拱手,仿佛对这个结果毫不在意。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喜悦如同暗流般涌过。 “成了!”他心中大定,“有陛下的金口在先,此事已是万无一失!” ........ 二月四日。 乾清宫。 朱翊钧难得起了几分閒適之心。 连日来,宫中风波迭起,廷上暗流涌动,冯保身死,母子失和,又与张居正几番周旋,更在朝会上亲歷了科道言官的凌厉锋芒……桩桩件件,皆是耗费心神之事。 朱翊钧只觉得身心俱疲,打算今日暂歇片刻。 最好去后宫什么地方走走,顺便去见见陈皇后了。 前日与母后爭执之后,皇后便遣人来问安,欲求见面,却被他命孙德秀婉言挡了回去。 一直这样不见面也不是一个事,省得到时候闹出什么传闻出去。 前几日还可以国事繁忙为由为掩饰,今日若再不去,未免显得过於疏远冷落了 大明的文官管得挺多,皇后受了冷落也是要諫言的。 “也罢,早晚要面对,今日便去坤寧宫坐坐” 然而,朱翊钧方用过早膳,正盘算著何时动身,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德秀便捧著一叠奏疏,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最上面一份,尤为显眼。 “此本……可是张先生亲笔所奏?”朱翊钧本打算將这些奏摺留待午后批阅,目光扫过封面署名,见是“张居正”三字,不由微微一顿。 “回皇爷的话,”孙德秀满面堆笑,愈发恭谨,“正是首相张先生的奏疏。奴婢见是元辅亲奏,不敢怠慢,恐有军国要事,故而第一时间呈送御前,请皇爷过目。” 朱翊钧伸手接过,缓缓展开,目光掠过,仔细读阅。 片刻之后,他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只能说,不愧是嘉隆男儿。 行事果然粗暴直接。 张居正表面上看著温和,但行事疾风骤雨,不留丝毫情面。 昨日方定之事,今日便已雷厉风行,著手处置......这清算起来,当真是疾风骤雨,不留丝毫情面! “臣张居正谨奏:” “窃惟台省之设,乃朝廷耳目风纪之所系,科道诸臣,职在纠劾百司、敷陈得失,当以公心为体,以宪纪为纲,方不负陛下委任之重。 邇者左副都御史王篆暨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等官,数有乖谬之举,臣不敢壅蔽,谨据实以闻。 左副都御史王篆,身膺风宪重职,本应率属官以正纪纲,然其任內屡有失察之过。往者考察京官,王篆於陟黜之际未能持平,竟容私谊而忽公论,致有庸劣者滥竽朝堂,贤能者屈沉下僚。尤甚者,王篆不遵圣断,輒以“祖制不可轻改”为由,串联科道官抗疏阻挠,致政令推行迟滯。 夫祖宗之法,贵在因时损益,非可胶柱鼓瑟,王篆身为副宪,不思体国奉公,反结党錮言,实有负陛下简拔之恩。 至若六科道官,本当各守其职,然其中多有附和王篆、混淆是非者。 如吏科给事中张鼎思之流,於考成法施行时,不察州县实政,反以“苛责官吏”为由,连章弹劾,致使循吏寒心;刑部给事中王守诚,隱没贪墨情状,反诬新政扰民。此等行径,非独溺职,实乃败坏风宪、蠹蚀纪纲。 臣叨忝首相,总领枢机,若容此辈久居言路,则忠直者无以自励,奸佞者益发囂张,必致朝堂之上諤諤之声渐稀,唯唯之习日盛。 伏查《大明会典》:科道官有犯,轻则罚俸,重则黜陟,著为定例。 今王篆身为副宪,表率无方,首恶当惩,擬降为大理寺少卿,以儆效尤;左僉都御史刘思问,歷任地方,素有清名,且於新政多有襄助,擬擢为左副都御史,以正台宪。 其余附议抗旨之科道官,依其情节轻重,分別处以降三级调用、罚俸半年之罚,庶几稍振纪纲,以明功过。 臣闻:欲正百官,先肃台省。非敢专擅威福,实以风纪不立则法度不行,法度不行则新政难施。 陛下宵旰忧勤,方图兴復大业,臣若避嫌姑息,必误国家大计。 伏望陛下俯允所请,使诸臣知警,咸知恪遵职守、奉公忘私,则朝纲自肃,新政自明。” 昨日朝会一个个跳起来反对张居正任首相的科道言官以及顶风作案的王篆一个个都降级了。 说起来,张居正手段已经算得上柔和了。 “朕知道了。” 朱翊钧隨手写了几个字,然后就交给了孙德秀。 “今后六科怕是不能像歷史上一般对內阁动輒斥责了。” “这就是相位带来的权势,惟名与器不可假於人,古人所言果然不假。” “张居正明面上没有表现出对相位的渴望,但是实际行动倒是没落下风。” 朱翊钧的心中暗中感慨,但是却没有什么忌惮之心。 张居正活不了太久,就算有什么蝴蝶效应让他续命,无非也就是多操劳几年。 在大明如今的体制下,不会存在什么王莽、霍光。 孙德秀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皇帝对张首辅如此迅速的动作感到诧异,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声稟报导:“皇爷,听闻昨日朝会散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连同左都御史等几位重臣,都曾往文渊阁拜会了张相国,滯留颇久。”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这张相国今日所奏之事,怕是……昨日便已在阁中议定了。” 朱翊钧闻言,眉毛一扬。 “原来如此!难怪张先生行动如此迅捷,今日便已章程草定,呈送朕前。” 他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同时忽然也明白张居正手段为什么柔和了这么多。 应该是诸位同僚多有劝阻。 要换做几年前,这些科道言官都得贬黜出去。 想在京师待著? 想都別想。 第35章 避雷 朱翊钧的目光再次落回张居正那份奏疏的末尾,细细品味著那句话。 “臣闻:欲正百官,先肃台省。非敢专擅威福,实以风纪不立则法度不行” 看到“非敢专擅威福”这六个字,朱翊钧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非敢? 也难为张居正了,如今上奏居然需要加上这般自陈之语。 朱翊钧心中瞭然,看来自己近来的种种举动,终究是让这位权倾朝野的首相,也开始生出几分忌惮之心了。 这倒是个好跡象。 这与原主万历记忆深处那个张太师,可是判若两人。 原主幼时,张居正教导之时,那才真是……“言辞恳切”啊。 张居正向来都是很会聊天的。 如之前原主炫耀紫衣穿成青衣的事情,其实还有后续,张居正让小皇帝不要再穿紫衣之后。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又劝诫小皇帝莫效仿先帝喜好华服、常换常新,说什么『服饰尚简,则享国长久』,竟隱隱指摘先帝因奢靡而祚短...... 之后又转而盛讚世宗皇帝如何崇尚简朴,专挑能穿得久的形制的衣服穿,衣衫破旧亦不更换,故而『享国最长』,要原主凡事以世宗为楷模..... 简而言之,重修世宗道法,吾辈义不容辞。 教训完穿著之后,张居正意犹未尽,竟又將话头转向李太后。 言说李太后篤信佛法,捐资建寺,赏赐僧尼,乃是『耗费民脂,奢靡无度』,全然不顾祖宗旧制..... 甚至连宫中惯例的年节赏赐,也被说成是滥赏无谓,应当裁撤..... 在张居正面前,原主当真与垂髫稚子无异,事事需听其教诲,时时受其规束。 那滋味……確是不好受。 朱翊钧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就算我两世为人,真要遇到小万历那种情况,最多也就保持个表面微笑吧?心里面绝对还是不舒服。” 如此种种,甚至不好將其归结为张居正情商低。 他在嘉靖手底下就很懂什么是不该说的。 他在高拱专权的那段时间,情商不是也挺高的吗? “说到底,还是嘉隆男儿,世宗遗风。” 別看嘉靖给人印象好像很强势,但他其实特別喜欢硬骨头。 海瑞能从嘉靖手里活下来不是没有愿意的,不仅仅是因为嘉靖好面子,生病。 而是嘉靖本来就喜欢敢於仗义直言的硬骨头。 其中的典型就是赵贞吉,此君在俺答汗犯北京的时候,满朝文武唯唯诺诺,竟然无人发表意见的时候勇敢站出来建言献策。 嘉靖遂喜此人,可是后来发现此人说得好听,但是没有收到此人请命领军抗击蒙古人的奏摺,於是就不高兴,把赵贞吉贬出京师了。 但其实这是误会,赵贞吉上奏疏了,只不过还没送出去,奏疏被人骗走了,因此嘉靖没收到。 你以为政治斗爭是充满各种阴谋,暗中勾结,捏造证据。 真实的政治斗爭,骗走別人的奏疏,给皇帝打小报告。 朱翊钧暗暗感慨,嘉靖皇帝提拔的首辅除了严嵩这个公公般的首辅之外,其他的人其实都挺强势的。 甚至严嵩也挺强势,只不过不是对於皇帝强势,而是对於六部强势。 张璁、夏言、严嵩都没少侵夺六部权柄,尤其是吏部,任免、考核官员之权在被这三位连续侵夺之下,让吏部彻底失去该权。 从此凡有官员任免、考核吏部侍郎皆需要去內阁请求“指教”。 內阁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翊钧出了乾清宫,並未乘坐龙輦,而是选择步行穿过庭院,朝著坤寧宫方向走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心思细细打量这巍峨的紫禁城。 明清宫苑占地相若,然大明宫殿之形制,较后世满清宫殿更为高大宏伟 故而更容易引起雷火。 他目光落在远处层叠的殿宇飞檐之上,若有所思。 “大伴,”朱翊钧脚步未停,悠悠开口,“朕前日观书,又思及过往宫中雷火之事,偶得一念。古语云『木秀於林,风必摧之』,这雷电,似乎也偏爱高处,尤喜劈打高树巨木,是也不是?” 孙德秀紧隨其后,闻言一怔,顺著皇帝目光看去,又思及歷代宫中雷火之灾,立时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皇爷圣明!確有此说。此理虽然眾人皆知,但奈何並无办法。” “朕观宫中殿宇,多为木製,其顶最高处,易引天雷。”朱翊钧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提,“然金铁之物,似乎亦能引雷。或可在各殿宇顶端、屋檐翘角之处,多用铜铁铸件,使其高过木顶,將雷引走?又或者,於宫苑空旷高地,竖立高大旗杆,其顶端以精铁打造,务必使其远高於各处宫殿,或可引雷电击之,而保殿宇平安?” “总之,务必使金铁之物在上、在外,勿使其与樑柱木植相连,免得引火烧身。“ “臣明白!臣谨记陛下之训!”孙德秀听得心头一凛,连忙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臣今日便著司礼监与工部会商,儘快擬定章程,加以改造!” 孙德秀清楚此事干係重大。 这紫禁城遭雷火侵袭,已非一次两次,每次重修,皆需从西南採办巨木,靡费帑银动輒数百万两,实乃国库巨大之负担! 若此事办得妥当,能免去雷火之灾,那便是泼天的大功! 倘若稍有懈怠,日后宫中再有火起,皇帝怪罪下来,他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朱翊钧见孙德秀將此事放在了心上,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他心中振奋,自己又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此事看似细微,实则关乎国本。 毫不夸张地说,仅此一事若能办妥,便足以让大明国祚多延续数十年。 因为仅万历一朝,这宫中便数遭大火,累次修缮所耗,便不下千万之巨。 这些银两,足以再练一支强军,或可充实边防,或可兴修水利,乃至賑济灾荒.....其利溥矣! 万历朝的大火最后一次赶在万历末年的时候,当时正好赶上努尔哈赤反叛大明。 辽东战事糜烂,天启皇帝登基之后好几年都没顾得上修。 到了后面几年,辽东局势稍微好了点,这才投入数百万白银去修宫殿。 崇禎上台,宫殿不见得修得多好,但是钱却没有多少了,紧接著陕西天灾连年,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 但崇禎也只是免除赋税,而没有进行大规模賑济。 他倒不是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他金库里还是有钱的。 但是真要拿出来賑济,大明就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到时候不管是陕西有民乱,还是辽东出问题,大明都会出现无力镇压的局面。 这笔钱是崇禎的压仓石。 动不得。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陕西民乱越来越多,最终无法收拾。 如果算起大明自永乐年间开始修建皇宫的钱。 那么累计加起来就算没有一亿白银,也有数千万白银。 这可是明朝的白银。 购买力是清朝的数倍。 有这笔钱,朱翊钧有信心拿下整个印度和中南半岛。 第36章 永业其矿 就在朱翊钧去往坤寧宫的时候。 京师。 紫禁城內 各处城门开始张贴告示,周围的市民见到之后纷纷过去去看。 在没有手机的古代,对於普通的老百姓而言,任何消息获取的渠道都是宝贵的。 不管是为了信息本身还是为了打发时间,老百姓都有了解消息的理由。 等到军士张贴完之后还有识字的队正开始大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承天命,抚临天下,唯愿四海昇平,万民富庶,念辽东膏腴之地,山泽蕴宝而未发,实乃天赐以养吾民。今特颁新政,广开利源。 辽东山川形胜,蕴藏宝矿,然诸多矿產隱於深山,尚未得开採之利。朕今特允天下百姓,凡有志於开矿兴业者,皆可向所在官府申领路引,奔赴辽东。 若於辽东发现前所未察之矿產,无论金银璀璨、煤炭藏能、铁矿精坚,抑或铜矿富积,一经勘明,其可永业其矿。然朝廷为社稷计,为民生谋长远,需占股四成九,与民同享矿利,共担风险。 既得矿產,务须勤勉经营,不可任其荒废。矿主可依自愿,转让於他人,使其延续开发;亦可出租矿权,坐收其利;若欲售卖於朝廷,朝廷亦將秉持公正,依时价收购。 朕体念百姓创业维艰,为助尔等顺遂开矿,朝廷特开借款之途。有需资金者,可向朝廷申请借款,以所获矿权为抵押。借款期限与利息,皆从宽议定,务求减轻民负,助力矿业兴盛。 朕此举,意在激发万民创业之热忱,开拓辽东之富源,繁荣地方经济,增益国家財富。望天下百姓踊跃响应,共赴辽东,挥洒汗水,收穫財富。凡奉公守法、积极开矿者,朕必嘉许;若有欺瞒作弊、扰乱矿务者,定严惩不贷。”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当“永业其矿“四个字砸进周围人的耳膜,一个扛著煤炭的老汉手一抖,半筐煤炭骨碌碌滚到衙役皂靴边。 队正扯著嗓子,將告示內容宣读完,声浪刚落,周遭百姓瞬间炸开了锅,惊嘆声、议论声交织一片。 “肃静!肃静!“队正三次举起铜锤敲打锣鼓,却压不住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好不容易,人群的喧闹稍稍弱了些,队正赶忙又扯著破锣嗓子,大声重复了两遍告示,这才带著手下匆匆离去,只留下几个差役守在告示旁,严防有人捣乱破坏。 队正又大声喊了两遍告示內容之后便离开,只留下几个差役看著告示,不让人破坏。 周围的百姓又纷纷凑到一块,一边看一边惊呼。 “我的个老天爷!这告示上说,去辽东开矿,找到新矿就是咱自己的,这可是稀罕事,咱祖祖辈辈土里刨食,哪曾想还有这等好事?”一位老农瞪大了眼睛,粗糙的手指指著告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呵,你这老头,好好不晓事,这矿哪里是那么好找的,退一步讲,就算你找到了,你有命去官府那边领赏等册吗?怕不是走到半路上就被人杀得乾净。”一个秀才打扮的儒生闻言摇头嗤笑。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要找到一座富矿,从此以后吃喝不愁,在当地也算是一门豪族,除了县太爷谁人敢惹?”一大汉忽然抱胸不屑反驳道,说完目光又直勾勾的看著告示。 这话算是说到周围的很多人心坎里面去了,这可不比当矿盗,矿盗那是违法的,有官府和官兵管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这可是朝廷鼓励的,白纸黑字放在这里的,那可是一座矿,就算自己不开採,不定居辽东,那么卖掉也是一大笔钱。 “无人敢惹?辽东可是军镇,你以为是北直隶呢?那里全是丘八,要么就是被发配的贼配军,你以为有几个好相与的?朝廷为什么只在辽东开矿?不然,不在南直隶,北直隶开矿?” 儒生闻言没好气道,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不少人刚刚还火热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可目光却依旧黏在告示上,捨不得挪开,心里头还在天人交战,纠结著这辽东,到底去还是不去。 “唉,这段时日要乱,大家还是少出城,我也得多进货嘍。”一身绸缎的商贾眯缝著眼,死死盯著那告示,半晌,重重嘆了口气,摇著头,满脸无奈地说道。 “张员外为何如此说?咱这可是北直隶,最近天子还要春耕祭祖,这几天蓟镇、宣大等地可是戒备森严,盘查路引。” 一个相熟的中年人好奇问道,他认识这位穿著绸缎的商贾,他常去这位的客栈吃喝,一来二去,也算有些交情。 其他人闻言也好奇的看著张员外,准备听到怎么说。 张员外见大家都好奇,无奈地摆了摆手,“咱大明矿盗本就猖獗得很,如今这詔令一下,別的地方不说,就咱北方陕西、河南、山西那些地儿的人,能坐得住吗?他们连南直隶都敢跑去盗矿,听闻这消息,还不得抄起傢伙就往辽东奔?这么多人过来,必然要经过咱北直隶。 “他们还有路引,沿途各地拦都拦不住,咱本地老百姓吶,还是老老实实待著,別往外跑,小心被抢了。” 这话说得眾人如梦初醒,紧接著,心里咯噔一下,尤其是一些在城外有农田和財產的人更是慌乱起来,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这帮人可以申请路引,中途要是没钱,偷东西什么的都还好,逼急了杀人劫財也是有可能的。 “他们敢,天子脚下,岂能如此放肆,咱河北差他西北哪里?真要打起来谁怕谁?老子蒙古人都不怕,怕他鸟甚。” 那大汉一听,顿时暴跳如雷,满脸涨得通红,大声道。 “还是小心点,这群矿盗官府都奈何不了,都得出动军队,而且拉帮结派,要么乾脆就是白天为矿工,晚上便是绿林好汉,他们手里面的傢伙什连山都能开,给我们这些乡亲们的脑袋上开个瓢,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儒生脸色凝重,他可是与友人外出游歷的时候可是见过矿盗的,那不是好相与的。 这年头敢顶风作案的矿盗基本上等同於亡命徒,很多时候真的是无所顾忌。 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寇还是匪。 “既然这样,那咱要是想发財,岂不得赶紧动身?再晚些,各地的人都知道了这消息,一窝蜂跑去辽东,那可就狼多肉少,啥好处都捞不著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惊呼道。这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眾人,大家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们身处京师,消息本就比別处灵通。 辽东那边的人,说不定还压根不知道这事儿呢。要是今天就出发,在时间上,可就占了大便宜。 辽东人或许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若今天就动身,那么在时间上还真的是优势。 一时间,原本挤在告示前排的十多个人,像被热油溅到的蚂蚁,瞬间乱了阵脚,拼了命地往后挤,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去筹备奔赴辽东的事儿。 人群中,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左脸还长著一块青黑色胎记的汉子,猛地跳上一旁的石墩,扯著嗓子大声喊道:“我乃城西青面兽杨武,手下有弟兄十二人。各位好汉,可有愿意跟我一道去辽东闯荡的?” 这汉子还拍著胸脯道:“咱混江湖的,混的就是一个义气,若愿与我同去寻矿,我等可一起签下契书,找个耆老做个见证,保准人人有份,绝不食言!” 他这一嗓子,恰似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 “还可以这样?” 一些原本畏惧辽东艰险,矿匪势大,自己势单力薄,惧怕危险的人忽然胆大起来居然真的动了去辽东拼一拼的心思。 “青面兽,算我一个,我跟你去!”话音刚落,一个精瘦却眼神透著狠劲的年轻人扯著嗓子回应道。 紧接著,几个身著破旧衣衫、满脸朝气的少年,也跟著叫嚷起来,纷纷表示要加入杨武的队伍,去辽东寻那发財的机会。 一旁的儒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嘆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 “辽东多事矣。” “这矿又不是田地里的高粱,一眼就能瞧见,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去得早又怎样,去得晚又如何?” 说罢,他再次长嘆一声,满脸失望,转身缓缓离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著:“利令智昏,古人诚不欺我。” 身后,京师里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閒的青皮无赖、横行市井的混世魔王,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鱼,纷纷行动起来,吆喝著、叫嚷著,忙著拉帮结派,准备一同奔赴辽东,挖出属於自己的金山银山。 “世风日下,真是人心不古。” 顺天府尹施尧臣在街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嘆气道。 “此为朝廷詔令,我等也无可奈何。” “大讚府,我等所能做得也就是徵召民快,注意治安,保全人民。” 一旁的府丞轻抚鬍鬚,脸上掛著一丝苦笑,言语中满是无力感。 施尧臣闻言也只能无奈点头,但是目光之中仍然有忧虑,思忖片刻,终是长嘆一声,对著府丞感慨道。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说罢,一甩袖离开。 府丞愣在原地,被施尧臣这番话弄得有些错愕。 待回过神来,细细品味其中深意,不禁也跟著感慨起来:“这话,说得可真是在理啊。” ....... “相国,顺天府尹上奏,他言开矿令让京师青皮无赖为之沸腾,此等当眾拉帮结派、或是歃血为盟、或是结义金兰,或是签书合约,而后又集资採购武器,怕北直隶治安因此糜烂。” 申时行拿著一份奏疏找到了张居正,轻声道。 张居正闻言不语,他早知道会这样,但这是皇帝交代的事情,他也不好食言,他只有把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好,他才能上奏新政推行。 这算是他和皇帝的默契。 他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沉吟片刻道:“再补一道詔令,凡是去辽东者不许夹带兵器,辽东乃是军镇,有的是武器可买,让他们去了再买。” “再令宣府、蓟镇、辽东派出精骑在沿路巡逻,北直隶、宣大、辽东各军镇、村庄组织民壮操练,你和户部再去看一下去往辽东的路线,让划分好路线,让沿途各县准备好地方招待这些人,给他们准备临时住所,也可贩卖食物给他们,莫要拒不接待,把人逼上绝路。” 张居正语气不紧不慢,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带著让人信服的力量。 申时行闻言点头,暗自讚嘆相国短短几息时间便能安排如此周全。 却不知,张居正还压著一件事,那就是建州女真。 他颇为头疼,他是真的不想打仗,一旦开战,劳民伤財不说,还会给新政推行带来诸多阻碍。 因此他悄悄耍了一个心眼,那就是先安排开矿事宜,让这些人先去,如此辽东必然焦头烂额。 也就无暇去打建州女真。 如此一来,皇帝就会有妥协的可能。 就算要坚持,那也只能几年之后再打。 除非......皇帝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皇帝能吗? 张居正心中竟涌起一丝期待,平心而论,他是愿意大权在握,一人掌控朝政,但也愿意见到皇帝的成长。 他盼著皇帝能展现出非凡的智慧与决断力。 毕竟这些年,他一心扑在新政改革与辅佐皇帝这两件事情上。 新政若能成功,皇帝若能英明治国,於他而言,此生便已经无憾。 ...... 坤寧宫內,一片欢声笑语。或许是身处帝王之位,心境悄然改变,朱翊钧惊喜地发现,前世不擅与女子打交道的自己,竟能和王皇后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皇后居然也是一个文艺女青年,他就让朱翊钧这个前世的艺术生有了不少探討的心思。 “平日里,你就爱读这些书,看这些杂剧?”朱翊钧满是好奇,目光扫过王皇后精心收藏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董秀英月东墙记》《唐明皇游月宫》《鸳鸯间墙头马上》等诸多戏本,开口问道。 王皇后微微仰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伸出柔荑,轻轻拉住朱翊钧的手,將其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眼眸含情,却又带著几分幽怨,轻声呢喃道:“我平日里倒是不想看这些,满心盼著有人能多来陪陪我,可有些人啊,总是有办不完的事情,好些日子都难见一面,我这心里面好生掛念呢。” 第37章 皇后的爱好 王皇后的话带著娇嗔,让朱翊钧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心头微动。 看著她双颊飞霞、略显羞赧的模样,他竟鬼使神差般地上前一步,轻轻將她揽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让王皇后吃了一惊,身子微微一僵,待反应过来,脸上红晕更甚,连忙轻轻推开他,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这儿.....还有人看著呢。” 朱翊钧顺著她的目光转头扫了一眼,只见孙德秀等宫人早已垂首躬身,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化作了木石。 他不由哈哈一笑,隨即放开皇后,目光又落回她身旁的几案上,隨手拿起一册书。 封面赫然写著《西游记》。 哦? 竟然是《西游记》。 朱翊钧颇感意外,后世能找到的最早的西游记刻本需要追溯到万历二十年。 这会儿是万历八年,作者怕不是都没写完。 这都能被皇后收藏到,可算是不得了。 看来皇后是真的爱看书啊。 朱翊钧感慨,这皇后是真的厉害。 “我还以为皇后只爱看那些新出的戏本子,却不想也对这类........神魔志怪的杂书感兴趣?” 他隨手翻阅著,目光在那些竖排的繁体大字间逡巡。 但他很快便失了细看的兴趣,將书册放回。 这明代刊印,字大行疏,句读不明,看起来著实费神。 而且排版更加让朱翊钧觉得不適用,从上到下,从右到左。 段落分得也不是很明显,一大堆字,看起来实在费劲。 他很快便失了细看的兴趣,將书册放回。 “陛下此言差矣。” 王皇后掩口轻笑,“陛下说笑了,这《西游记》乃是民间奇人仿《西游释厄传》和元代杂剧《西游记》,又结合宋代《取经诗话》所作,可谓奇书,书还未写完,便已经风靡江南。” “如今此书在江南,说书唱戏无不以此为本,其流传之广,怕是仅次於那《忠义水滸传》,以及……” 她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声音也低了几分,“……以及那位『兰陵笑笑生』之奇书了。” 兰陵笑笑生? 那不是......《金瓶梅》么? 朱翊钧立时会意,似笑非笑地看向王皇后,眼神里满是揶揄。 “哦?想不到皇后博览群书,连这等奇书亦有耳闻?” 好啊,平日端庄的皇后,私下里竟也知晓这般风月。 金瓶梅在明代还真的是奇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家纷纷私底下传看,自己偷偷抄录传播。 就这样私下传著传著忽然火遍了整个大明。 王皇后被他看得脸上又是一热,却立时收敛笑容,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反將一军:“陛下,您既听懂了臣妾所指,倒该好生反省,为何会懂得此等言外之意?” 她煞有其事地微蹙秀眉,嘆了一声,颇为担忧,“陛下乃万民之主,当以圣贤经典为伴,勤勉政务为先。此等市井流传之书,恐非人君所宜涉猎,於治国安邦又有何益?” “皇后误会了。”朱翊钧闻言,连连摇头,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朕如何会看那等杂书?此乃先前有人曾言及此书伤风败俗,欲请禁毁,朝臣间曾有爭论,朕才偶然听得一耳朵罢了!” 他顿了顿,更是一脸正气凛然:“皇后是知道朕的,我大明素来广开言路,不禁私议,朕岂会轻下禁书之令?况且,朕自冲龄践祚以来,宵衣旰食,心无旁騖,唯以圣贤之学为念,亲政之后更是日理万机,唯恐有负祖宗社稷!便是偶有閒暇,亦是手不释卷,反覆研读祖宗实录、宝训。” “哪里还有半分閒工夫去理会这等市井杂书?”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听得王皇后一双美目眨了又眨, 似是被他这番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孙德秀等人,更是个个瞠目结舌,宫女们更是险些憋不住笑意。 朱翊钧见皇后似有不信,愈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皇后有所不知,”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解释,“朕身为天子,岂能偏听偏信,仅凭一面之词便下断语?此乃昏聵之君所为!” “是以,朕虽此前从未听闻此等市井之书,也不知道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春梅都是何许人也,著实不明所以。” “故而让人进奉此书,亲自御览,了解状况,以正视听。” 最后,朱翊钧甚至大有深意道。 “这其中诸多甘苦,皇后未必能懂。” 话音刚落,殿內便有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虽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 但並无人去看是谁失仪,因为御座之侧,皇后娘娘已是笑得枝乱颤,声音比那宫人可要响亮多了。 “陛下今日心情定是格外舒畅,”王皇后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顺势拉著他的手,一同走向窗边的软榻坐下,“往日里,臣妾竟不知陛下也有这般……风趣的一面。” “许是……冯保那廝终於伏法,朕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故而轻鬆了许多吧。”朱翊钧想也不想,便將由头推给了已死的冯保。 “冯保离间天家,固然可恨至极,”王皇后闻言,笑容微敛,犹豫了一下,还是柔声劝道:“可太后那边……” “该是冯保死了,所以我心情好了不少” “好了。”朱翊钧立刻抬手打断,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母后之事,已然过去,莫要再提了。” 他微微摇头,神色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疲惫。 这件事情看著简单,但是对於他而言却很困难,他到底不是什么李太后的好儿子,没办法克服心理去喊一个和自己前世差不多大的女人为母亲。 强撑著演一下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演一次能解决问题他自然愿意,可这不是演一次两次的事情。 如果关係缓和,他需要每天去问安,每天演戏,每天叫那女人母亲,这谁受得了? 还不如这样冷处理。 而且小万历的这位母亲控制欲也很强,天知道,关係好了之后又会对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干涉自己的什么事情。 歷史上李家人可没少借著太后的关係和皇帝要钱。 甚至为了捞钱还借著关係去给京营製作衣,结果滥竽充数,导致京营將士譁变。 最后还是张居正等人擦得屁股。 可以说一家的屑人。 扶都扶不起的废物。 他巴不得远离这样的娘家人。 “陛下,”王皇后忽然话锋一转,目光中带著几分探询,“臣妾近日听闻宫中有些议论,说……陛下有意在宫外选拔胥吏,逐步替代內廷阉宦?”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朱翊钧未曾料到的。 他闻言,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垂手侍立的孙德秀。 只见大伴神色如常,稳如泰山,反倒是皇后的几名小內官,嚇得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原来消息已传到后宫了么? 也对,皇后乃六宫之主,內廷用度、人员调配,她確有权过问。 这宫闈之內,女主之权,亦不可小覷。 他心中的一丝不悦消散。 “皇后消息倒是灵通。”朱翊钧坦然頷首,“朕確有此意。” “陛下三思!”王皇后秀眉微蹙,“阉宦乃旧制,沿用已久。若尽数裁撤,这偌大后宫、诸多杂事,届时该如何运转?单凭宫女,怕是难以支撑。”“皇后无需过虑。” 朱翊钧似是早有腹稿,从容应答:“此事朕已有计较。內廷事务,可重设女官职司,遴选宫女,授以品级,协助皇后掌管六宫诸事。至於原先宦官所司之机构,如司礼监、內官监等涉及外朝或宫廷用度之衙署,可择地迁出內宫,另行安置。” 他转向孙德秀,“大伴,此事便交由你去筹划。务必寻一处妥当的所在,既不干碍宫闈,又能方便办事。” “皇爷放心,此事臣已经著手在办,不用迁出太远,臣打算將后宫的內侍机构尽数迁到內务府,就是或许要在那多修一些房子。” 孙德秀躬身回復,这件事情他还真的考虑过。 “嗯,內务府那边也行,正好对著內阁,司礼监便寻个离乾清宫近的地方,乾清门的两侧,你到时候挑个地方修个房子,以后处理政务也算方便。” 朱翊钧闻言也提了一点建议,前世的满清的军机处就在乾清门的右侧。 “陛下。”王皇后看著皇帝,轻轻嘆了口气,语气中带著几分无奈,“为行此事,竟不惜如此大动干戈,调整宫內布局......这诸般改造、迁建所需费,怕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陛下不是常说.....內帑支絀么?” 她觉得,这笔钱,外朝断无可能承担,最终还是要动用皇帝的私库。 “唉,”朱翊钧闻言,脸上竟也露出一丝无奈与悲悯,他目光扫过孙德秀,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內官,声音沉缓,带著一种仿佛发自肺腑的感慨:“皇后有所不知。朕非是好折腾之人。实乃不忍见......纵如大伴这般,忠心耿耿,勤勤恳恳,侍奉君侧,任劳任怨,然在宫外,在士林之中,仍不免遭人白眼,受人詆毁,只因其阉宦之身!此等情状,朕每每思之,便觉心痛!” 他微微一顿,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故而,朕寧可自掏腰包,多费周折,亦不愿再多用阉宦,如此,此后为朕效力者,再不会无端承受世俗偏见之苦!”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就连朱翊钧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然而效果却是出奇的好,王皇后闻言,望向他的眼神中,原先的无奈已化作了深深的敬佩与柔情,眼波流转,异彩涟涟。 而孙德秀听到皇帝这番体己之言,只觉一股热流直衝眼眶,多年来的委屈与心酸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鼻子一酸,险些当场落泪。 周围那几个小內官更是感动得无以復加,有几个已是偷偷抬袖,暗暗拭泪。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人不爱听实话,就爱听这些非常离谱且夸张的话语, 阉割本就是很不人道,容易受到鄙视的事情。 但是在儒家的意识形態下,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已经是深入人心的思想。 有多深入人心呢? 前世朱翊钧学歷史的时候看过明朝留下的画作,发现很多官员的手指上的指甲格外的长,堪比现代女性的美甲。 像是吸血鬼的利爪。 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这不是什么明代人扭曲的审美。 而是意识形態的影响。 或者说,这就是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教条般的体现。 就算是指甲、头髮这样的东西,在明代人看来那也是自己留下的精血,不可弃之。 像朱翊钧自己的头髮掉了,或者他把指甲剪了,都会有宦官来专门收拾,將其放到盒子里保存起来。 等到朱翊钧驾崩之后,这些头髮、指甲就会隨著朱翊钧一起入葬。 这一点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亦或是民间百姓都是一样的。 头髮和指甲尚且如此,何况阉割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孝的人在儒家的意识形態下几乎不能算作是人。 因此皇宫里的宦官的心態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他们甚至自己轻贱自己,毕竟宦官们在皇宫里也是要读书的,也信儒家这一套价值观。 不是没有人能扛著这种压力继续前进,但是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最终大多数宦官的愿望就变成了最简单的欲望,那就是钱,以及欺辱他人的快乐。 有良心、能够克制贪慾的宦官就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朱翊钧默默看著眼前这一幕,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自有计较。 他目光转向孙德秀,语气看似隨意地开口问道:“大伴,朕欲停选阉宦、改用胥吏这道旨意,自传出后,宫中可有非议?或有何人不满意?” 孙德秀闻言,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不敢有丝毫显露,略一沉吟,方才镇定回道:“回皇爷的话,非议不敢有,只是……私下里,確有些许牢骚之语。” “多是些在宫门当差、看守宫苑的內官。”孙德秀措辞谨慎,“他们平日里与外朝官员接触最多,见惯了某些文臣的倨傲姿態。如今听闻此事,见那些文官似有得色,心中便……便有些不平,觉得失了体面。” 孙德秀声音略低了些,“之后便是宫中品级稍高、有些年资的老人了。大傢伙儿难免会想,往后新进宫的那些胥吏,到底是身家清白、四肢康健之人,与我等这些……嗯……身体残缺之人不同。將来若同处一宫,难免……心中会有顾虑,怕被人瞧轻了去。” 说到此处,饶是孙德秀自己,也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仿佛想到了日后要向一个健全男子传授如何服侍君上、叮嘱內廷规矩时的尷尬。 “至於其他,倒也还好……”孙德秀话锋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哦,对了!倒是有那么一小拨人,听闻陛下此旨,反倒是……私下里拍手称庆,格外高兴呢。” 这话倒是勾起了朱翊钧的兴趣。 “哦?竟还有此事?”他微微前倾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探究,“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回皇爷,这些人,多是近一两年才净身入宫的年轻內官。” 孙德秀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他们想的是陛下既下了旨意,往后便再无新人入宫为阉宦了。那宫中老人渐去,新人不增,岂不是……轮也该轮到他们出头了?论资排辈下来,將来能近身伺候皇爷、执掌些权柄的机会,反倒比以前更大了!” “奴婢先前也没往这处想,“孙德秀苦笑道,“后来一琢磨,倒也真是这个理儿。这帮小猴崽子,心思倒是活络!“ 孙德秀心里暗道,说到底,入宫当差,又有几人不为求个前程富贵呢? 这道旨意,於他们而言,竟歪打正著,成了天大的好消息了。 换我刚入宫,我也高兴。 思及於此,孙德秀身形微微一颤,头默默低下。 心知这件事情自己要用心办了,皇爷这一手明显是处心积虑,早有打算。 到了他这个位置已经开始思退,安稳体面的离场才是他所追求的最好结果。 可不想和皇帝闹出不愉快。 关於主角在第十六章禁绝阉宦的说明 我本来不打算解释什么的,但是质疑的读者有点多。 所以想了想还是开个单章好好说一下。 说实话,我都有点后悔写这一段了,但是我都已经写了,总不能刪了吧? 所以针对读者提出的各种观点反驳一下。 鑑於可能有新读者来看这一章,不了解什么情况,那我简单的说一下。 就是主角推行一向改革打算禁收阉人,召回各地镇守太监。 很多人认为是毒点,或者说主角自掘坟墓。 提前声明:我是愿意接受大家的建议的,只要我写错了,我愿意改,但是这件事情,很多人喷的让我不知所措。 喷的没有逻辑,我改都无从改起。 主角只是宣布了这么一个事情,具体的改革措施还没有颁布,大家为什么如此篤定不行? 我很难理解。 大家就不能等我写出具体的措施的时候再评论吗? 我发现大家有一种思维烙印在,阉人並不是君主制的必需品啊。 哪怕是秦汉,阉人比例也是比较少的,很多的宦官其实还是男人。 两汉魏晋的宫廷近侍如侍中侍郎等官员都是男人,也没少操心皇帝各种日常事务,甚至服侍皇帝,这又怎么说? 这些侍中侍郎的工作和司礼监等一些部门的工作其实是有重合的。 还有少府这个部门,这基本上就是皇帝的大管家了,可这个部门在秦汉属於九卿。 主角禁收宦官无非就是重建一个类似少府的內务部门,这有什么异想天开的? 秦朝,西汉的时候皇帝会想著拿什么阉人制衡什么大臣吗? 不会的。 主角所作的一切只是扩大內朝,內务府这个概念,用他们和外朝制衡。 大家不要思维钢印,这並不算主角独创,最多算是復古。 主角又不是让男人代替所有的宦官,深宫的工作肯定交给女官,明朝也是有女官的,只不过品级很低,这下主角要改革,这些女官的品级肯定要提上来。 其实像这种改革宦官的制度在其他歷史小说里面也並不罕见,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觉得我写这个就有问题。 西方的君主制有很多的阉人吗? 没有啊。 西方君主制度可以没有阉人,东方就不行? 这是什么逻辑? 而且明朝的宦官制度必须要改革,司礼监的权力不小,而这些愿意入宫的阉人其实没有多少正经人。 很多都是一些泼皮无赖,游手好閒,没有工作,最终前去挨一刀。 这些人的素质很低,就算经过宫中的教习,资质就放在那里,而且因为社会的歧视,心里也扭曲。 很多重要的事情压根不能託付。 明朝的宦官还要被外派,像什么监军之类的,因为宦官延误军事的事情也不少,明末卢象升不就被高起潜坑了吗? 这些宦官傲慢自大,贪婪无度,去征矿税都能闹出民乱。 我就想问,保留他们有什么好处吗?你是想让我写一本主角所用宦官皆是清廉忠志之士的小说吗? 能力秒杀进士、举人出身的县令?忠心高於文官,还不贪污,能监军,能监察百官,能推广新政的宦官? 还是一群? 另外又有人拿主角的安全说事,好像这么一做,主角一个皇帝就岌岌可危了。 说什么没有掌控军队就敢得罪宦官。 我再强调一下,皇帝对禁卫军有著无可置疑的掌控力,因为禁卫军只听皇帝的旨意,任何其他命令一旦有人敢接受,下级军官包括士兵杀之无罪。 禁卫军根本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上下级关係,高级军官根本不能调动任何人。 同理,宦官对于禁军没有任何控制力度。 主角就没有失去军权,谈何先控制军队再改革宦官? 至於主角身边的人,要么是亲信,要么是身居高位,你让刚坐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孙德秀因为宫里不收阉人,於是心生怨恨,冒著九族消消乐谋害皇帝? 现实吗? 主角只是禁收阉人,又不是要废了所有阉人。 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太监,心里面有怎么样的执念才能因为宫里不招收阉人,自己又是皇帝亲信,居然因此生恨,不想活了,谋害皇帝? 换句话说,你会因为你们公司的老板拒绝招收你的母校,於是你一怒之下辞掉了总经理的职务的吗? 这现实吗? 就算是其他的宦官也不会因此怨恨皇帝啊,你想想,不招收阉人了,那么阉人就会越来越少,你的上司都是阉人,那么你是不是有优先提拔的权力? 你挨一刀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壮大皇宫的阉人队伍还是为了权力富贵? 肯定是后者啊,所以很多人喷的逻辑在哪里? 我是真想不通。 还有人直接说男人不能进宫內,不然会如何如何,但事实上明朝皇宫內的士兵就是男人。 另外具体的措施在最新一章三十七章提到了一些。 如皇宫的布局要变,一些宦官机构要么搬到內城,要么搬到紫禁城的其他地方,远离后宫。 后宫除了士兵之外,就只有女官进行掌控。 大家去看看紫禁城的布局就知道了,皇帝所居住的乾清宫和坤寧宫等后宫不在一块,距离不见得很近,中间也有很多门。 有了男人之后,这些门禁止进入就好了。 后宫用女官进行管理就行了。 说白了就是恢復了秦汉时候,內廷由皇帝的近臣负责,而不是阉人负责。 只是照顾皇帝的阉人换成了宫女。 真没大家想的那么夸张,好像主角干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一样。 最后就是有人说什么文官势力大,主角不依靠宦官依靠谁? 我要郑重的说一下,文官势力的確大,但是势力大,不代表能有多大的权力。 他们的权力是皇帝赋予的,他们只能反对皇帝,而不能主动搞皇帝。 举个例子,那就是歷史上的万历开矿,万历开矿可谓乱来。 派出的太监在当地城市隨意徵收税款,剥削百姓,从地方县令到当地驻军以及朝廷官员、內阁,皆反对皇帝开矿。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皇帝不听。 他们什么办法都没有,这就是皇帝。 最后闹出了民乱,城市的市民集体暴动,把徵收税款的人投进了河水里面淹死,皇帝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该派的太监继续派出。 很多喷我的人说我政治小白,但我想说的是,我写的东西可能超出你的认知,但我是查过资料的,我很確定皇权就是可以这样。 因为歷史已经证明了。 国本之爭很多人都知道是万历皇帝输了,理所应当的觉得皇帝权力也就那样,可是有多少人去看过国本之爭全过程? 我看过,国本之爭搞得几任首辅下台,满朝文武皆反对,但皇帝就那么拖著。 谁都没办法。 你们能想像皇帝做了一件所有人都决定错误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大家都在骂,都在喷的情况下,这件事情居然还在进行吗? 甚至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十几年才在皇帝勉强的態度下解决。 其中皇帝几次三番的食言而肥,百官依旧没有办法。 甚至到了最后皇长子要出阁讲学,本来都同意了,但是皇帝又反悔了,若不是沈一贯破防之下,冒死坚持,这件事情还能再拖著。 所以明代的皇权没有很多人想像的那么衰弱。 教科书上写的东西又不全是忽悠人的,距离满清的君主专制的巔峰,明朝只是差一个军机处而已。 別看多了营销號真觉得文官如何如何了。 皇帝就只能受气。 事实上万历如果像嘉靖那样,派出太监打死反对的文官,国本之爭他能输吗? 他乾脆杀了皇后,或者废了皇后,立皇贵妃为皇后,国本之爭能输吗? 万历之所以输,只是不愿意闹得太难看,不愿意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而不是他贏不了。 最后,大家再看看我的书名《万历革新》 主打的就是改革,我怎么可能放著阉人不管? 改革就是要敢想,敢做。 这就是这本书的基调。 看到这里,你还是不喜欢,认为我犯蠢什么的,那我无话可说。 您直接走就行,別留言骂我了,我心灵脆弱,受不得这个。 就当您大发善心,饶了我。 第38章 南洋奇事 就在朱翊钧和皇后閒谈的时候,忽有一名小內官快步入內,躬身稟报:“启稟皇爷,顺天府府尹正率宛平、大兴二县知县,於会极门外恭候,请领本月宣諭。” 朱翊钧闻言略感诧异:“宣諭?” 孙德秀恍然,凑近低声道:“皇爷忘了?今日已是二月初。按祖制,每月初,需颁布一道『宣諭』,晓諭京师百姓。前些时日因日食天变、朝事繁多,耽搁了些时日,想来顺天府尹今日是依例前来请旨。” 朱翊钧恍然,大明的確有这条规定。 自太祖朱元璋时期就开始了。 除过每年一月和十二月,其余十月的月初都要宣諭给京师百姓。 让顺天府尹和县令在皇城內领旨之后至承天门桥南处召集各地耆老宣读。 再让这些耆老將皇帝的意思传给各街道的百姓。 这也算是大明基层自治的一环。 值得一提的是,此宣諭是面向老百姓的,必须得是大白话。 “既是规矩,便宣旨吧。” 他略一思忖,斟酌著用词,“传諭顺天府尹及二县令,转告京城父老:如今天时回暖,正当春耕备耕之际。朝廷望尔等勤谨务农,勿懒惰,勿嬉戏,莫要误了农时,以保秋日丰收。” “奴婢遵旨。”那小內官恭声应下,却並未立刻退去,反而面带犹豫,似有难言之隱。 “还有何事?”朱翊钧察觉其异,“一併奏来。” “是……”那小內官定了定神,硬著头皮道:“皇爷,顺天府尹大人……私下托奴婢转稟一言。他言及陛下日前似有意重开矿禁……此事若传扬开来,恐引京畿左近不少游手好閒之徒並各地鋌而走险之辈闻风而动,唯恐因此扰乱京师乃至北直隶治安,故而……斗胆请陛下三思,此事可否暂缓。” 朱翊钧听罢,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朕知道了。此事朕自有计较,让他宽心,做好分內之事便可。” 小內官闻言,如蒙大赦,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叩首谢恩,躬身快步退出。 待走出坤寧宫,被殿外微寒的春风一吹,才发觉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他长舒一口气,匆匆往会极门传旨去了。 朱翊钧目送小內官离去,沉吟片刻,隨即转向孙德秀,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地嘱咐道:“大伴,你稍后传话给大司马。就说,北直隶地方的团练、民快需多加留心。开矿采冶乃充实国库之策,朕意已决。” “再告知內阁,各地官府亦需妥善处置。让他们知道,这些应募矿工,多是为求富贵、往辽东等地矿区谋生之人,並非前来京畿左近滋扰作乱。然人多手杂,鱼龙混杂在所难免。著令各县,须在城外指定处所,预备临时居停、饮食之便,严加管束,登记在册。切勿使其流离失所,或逼得此辈鋌而走险,啸聚生事,那反而不美。” “皇爷高瞻远瞩,思虑周全,臣钦佩之至。”孙德秀连忙躬身应下,將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经过这么一打岔,朱翊钧原本兴致勃勃的心情立刻消散了不少。 但是並没有打算离开坤寧宫,王皇后算是他在这个时空接触到的第一个女人,感觉非常好,最终重要的是皇后喜欢看书。 不论是身份、爱好什么的都很適合与朱翊钧交谈。 他毕竟是个人,总是需要放鬆的,聊聊天什么的挺好,所以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想离开。 王皇后见皇帝似有些心不在焉,便眼珠微微一转,换了个轻鬆的话题,笑道:“陛下平日里似乎也颇爱观书,见识广博。可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佳作,能向臣妾推荐一二么?” 朱翊钧闻言,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说出几个名字,却又猛地顿住,闭上了嘴。 朱翊钧还真的被王皇后给问住了。 他倒是想说什么《牡丹亭》、《南柯记》、《桃扇》.... 但这些作品都还没有问世。 至於元末的什么《崔鶯鶯待月西厢记》,王皇后自己就有收藏。 后世尊称的东方莎士比亚汤显祖此时甚至还没有考中科举。 等他当官之后,遭受到官场的毒打之后,这位大艺术家才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去创作出好作品。 王皇后见皇帝一时语塞,面露为难之色,不由得笑意更深,故意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陛下该不会……” “自然是有的,朕藏书丰富,奇书异闻不知凡几,岂会无书可荐?只是怕皇后未必感兴趣罢了。”朱翊钧哪受得了这种挑衅,故作淡然道。 隨后朱翊钧故意顿了顿,惹得皇后忍不住催促才道:“便说一部唐人传奇,《崑崙奴》,皇后可曾听闻?” 我还真不信你看过这种唐代猎奇小说。 朱翊钧心里面憋著坏,这种小说如果不是特意去找,听都没听过。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穿越前育碧干出了讲坏日本歷史故事的事情。 传奇黑人刺客大师在日本和信长公谈笑风生,还男女通吃,狠狠致敬了一番霓虹文化。 国內网友喜闻乐见,他也在一边围观,最终忽然好奇起来国內歷史里的黑人。 结果一查,得亏育碧没文化,不然《大唐·崑崙·影》就横空出世了。 “《崑崙奴》?”王皇后果然挑了挑眉,眼中露出好奇之色,“这书名倒是別致,听上去……莫非是讲述崑崙奴的故事?” 她搜寻记忆,確实对此书毫无印象。 “正是。”朱翊钧见她果然不知,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只淡淡解释道:“算是唐人一部誌异小说罢了。讲的也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与那《西厢记》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那书生並非得红娘之助,而是靠一位身怀绝技的崑崙家奴相助,方才得以逾墙钻隙,抱得美人归。” 朱翊钧笑道,前世他看到这本书人都傻了,里面的內容更加夸张。 书中主角的家僕黑人磨勒的能力放在游戏刺客信条当个主角都是绰绰有余的。 主角崔生看中了一位在一品大宅院生活的美女红綃妓,但是自己过於废物,什么本事都没有。 红綃给他出的谜题,要找磨勒给他解开。 宅院里的猛犬要磨勒帮他打死。 高墙阻隔,要磨勒背著他翻过重门叠户去见红綃妓。 女方说要带嫁妆,也是磨勒一筐筐的背回家中。 这对狗男女看对了眼要跑路,也是磨勒一手夹著一个,飞跃出一品宅院。 最后东窗事发,事情败露,崔生把责任全都往磨勒身上一推。 什么人啊这是。 权贵大怒,派唐兵五十人去追捕磨勒,磨勒身形如展翅般轻盈,飞出院墙,速度堪比鹰隼,唐兵射出箭雨却伤不到他丝毫,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要抓他的权贵都害怕他,每晚派家丁护卫宅邸,竟然戒备了一整年。 可谓非常逆天,后世的网文都写不出这种剧情。 朱翊钧见皇后实在好奇,便將《崑崙奴》的大致情节讲予王皇后听,王皇后听得入了迷,末了更是掩口惊嘆:“世间竟有此等奇事!那崔生何其幸运,能得磨勒这般忠勇义僕,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朱翊钧闻言亦是点头,確实,他前世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崑崙奴真有那么忠诚吗?” 王皇后柳眉微蹙,似有不解,“这崑崙奴当真能如此忠心不二么?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她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趣闻軼事,眼中又露出笑意:“说起崑崙奴,臣妾倒曾看过书中的一些传言。有宋人笔记中载,说此辈畏惧熟食,入口即毙,故而极难蓄养,需得主人先餵以生肉,待其不死,方可留下。不知真假?” 朱翊钧摇头,他也有些不解,或许是传统文化的影响,古人认为黑色象徵忠诚、勇武之类的品质吧,如黑脸的张飞。 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唐代的文学作品里面很喜欢刻意美化黑人,给其赋予忠诚、天性质朴等品质。 但其实古代史料对於黑人的描述挺客观,没有黑也没有吹。 “对了,”王皇后兴致不减,又道:“臣妾还听闻,崑崙奴皆是天生水性极佳,入水能眼不闭,潜行良久,是真是假?” “哦?此说朕倒是未曾听闻。” 朱翊钧略感几分新奇。 “陛下有所不知了。”王皇后笑道,“臣妾虽未读过《崑崙奴》,却知晓唐时名相李德裕的一桩軼事。传闻李相被贬潮州之时,不幸於鱷鱼滩覆舟,平生所藏珍玩书画尽皆沉入江中。那鱷鱼滩中恶鱷成群,寻常水手渔民皆不敢近。最后便是遣了数名崑崙奴下水,方將那些失物悉数打捞了上来。” 朱翊钧的猎奇话题好像打开了什么魔盒,不仅皇后兴致勃勃,就连一直恭立在旁的孙德秀见帝后谈兴正浓,也壮著胆子,凑趣般地插话道:“启稟皇爷、娘娘,说起此事,奴婢倒是记得,国朝初年,那南洋爪哇国就曾进贡过黑鬼数百人。” 听到黑鬼这个词,朱翊钧並不惊奇,相比於崑崙奴这个称呼,民间老百姓更喜欢称呼黑鬼,这个词可不是什么现代词汇,至少在明朝就已经成为民间老百姓的俗称。 至於进贡,朱翊钧也知道,想来当时明太祖也算被爪哇国狠狠的开了一波眼。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崑崙奴其实並不是指非洲黑人,而是南洋矮黑人。 唐朝就有非洲黑人了,是阿拉伯人从非洲运来的,一开始唐朝人分不清楚,后来做了仔细划分,崑崙奴是南洋矮黑人。 非洲黑人则是用僧祇奴这个称呼。 孙德秀未察觉皇帝的心思流转,继续说道:“奴婢还听宫中老人言及,外藩海船之上,亦喜用此辈充当护卫水手。传闻这些『黑鬼』护卫悍不畏死,忠诚异常,主人若有令下,便是令其自戕,亦能面不改色,即刻遵行,绝无二话。” 经过孙德秀这番话,朱翊钧倒是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这些黑鬼果真擅长水性?” “回皇爷,”孙德秀连忙应道,“此事奴婢也曾听闻。据说这些黑人体魄强健,水性的確不俗。一个精壮的黑奴,在海外市面上,或可值五六十两纹银,颇为昂贵。那些远洋而来的外藩海船,多喜蓄养此辈,一来充当护卫。” “二来,便是若船行途中,有贵重之物不慎坠入海中,便令其下水捞取。”孙德秀说到此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王皇后,见她正凝神细听,话语不由得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朱翊钧察觉到了,微微皱眉:“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孙德秀只得硬著头皮,声音也低了三分:“还有……还有一种骇人听闻的用法……据闻,若外藩船队於海上遭遇风暴,以为触怒鬼神,便会……便会择一黑奴,杀之祭海,以求风平浪静……” “啊!”王皇后闻言,不由得低呼一声,嚇得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与不忍之色。 孙德秀见状,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岔开话题,补救道:“娘娘莫惊!此乃外夷蛮俗,骇人听闻,当不得真!我朝仁德,断无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不过,此辈在我大明,多有用武之地。”孙德秀语气转为肯定,“彼辈性情悍勇,若加以操练,便是不错的军士。昔年东南沿海抗击倭寇,军中便有不少黑兵,衝锋陷阵,颇为英勇,亦曾屡立战功。” “更有甚者,”他又补充道,“听闻其中亦有能工巧匠,尤其善於铸造泰西火炮,技艺精湛。” 朱翊钧静静听著,面上波澜不惊,目光却渐渐变得深邃,指尖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叩击著,好像心中勾勒著什么图景。 朱翊钧知道,其实孙德秀这番夸讚黑人的话其实都有一些保守了。 明朝士大夫以及一些將军认为黑人是山魈后代,能生吞野兽,与巨熊搏斗。 不仅是抗击海盗,甚至海盗都喜欢黑人,海盗就喜欢买黑人当做僱佣兵,把黑人摆在那,那么一杵,就能嚇得敌人丧胆。 事实上他还知道一件关於黑人的趣事,不过这件事情是在明日韩战,有一位游击將军带著黑人士兵去援朝。 朝鲜国王听了之后还专门找游击將军询问这件事,表示要见识一番传说中的异面神兵。 这游击將军是真的敢在朝鲜国王面前吹,言神兵能数日潜在水底,以水產为食,可以在水底凿穿船底。 惊得朝鲜国王一愣一愣的,於是拜谢游击,说什么小国地处偏僻哪里见过这等神兵,今天因为大人您我才见到,若非皇恩浩荡,怎么会有如此幸运,有此神兵在,区区倭寇必然不是对手。 也可能是因为黑属於玄色,乃是水德,所以古人对於黑人擅长水性深信不疑。 话说俄罗斯人哥萨克人帮他们开拓殖民,满清也有索伦人帮他们打仗。 英国人有印度人。 大明虽然也有土司什么的,但是现在听了南洋黑人之后,朱翊钧觉得这土司貌似没有南洋黑人好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南洋黑人擅长水性。 他自然不会让这些黑人待在大明本土繁衍后代什么的,但是可以用在对外开拓啊。 大明在海洋上开拓貌似也需要一些炮灰。 这些貌似也不是土司们擅长的事情。 海洋远航可不是一件轻鬆的事情,危险到处都在。 海浪、疾病、战爭、受伤........ 此类土著用起来销什么的也低。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他貌似发现了远洋殖民的新玩法。 组建一支南洋黑鬼土著部队去打南洋,西班牙,印度,有多少消耗多少。 距离也近,好补充。 简直完美。 第39章 冯保的家產 就在朱翊钧发现南洋战略可以有新的构想的时候, 东厂提督陈矩脚步匆匆,脸色凝重,步入了坤寧宫。 “启稟皇爷,”陈矩躬身行礼,语气透著几分不安,“臣奉旨查抄冯保逆產,但……但查抄途中,出了些岔子。” “哦?又怎么了?”朱翊钧刚放下的心思又被拉回现实,不由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抄个家能出什么岔子? “可是有人私藏冯保家產?” 朱翊钧后知后觉,血压瞬间涌上心头。 朕的钱! “皇爷圣明,正是如此。”陈矩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压低了三分,“非但有人私藏,更因此……闹出了人命。” “惜薪司管事太监姚忠,在带人查抄冯保侄儿冯邦寧家財时,私下匿了部分金银首饰。其表侄邓勛得知后,强行索要分赃,姚忠不允,竟一不做二不休,指使手下校尉马禄等人,將那邓勛……谋害致死!” 朱翊钧闻言,先是一愣,竟是气极反笑,发出一阵短促而冰冷的笑声:“哈哈....好!好得很!一个个都是这般忠心耿耿的,平日里口口声声愿为陛下万死,一见到银子,就把朕这个主子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看向陈矩:“此事,是何时发生的?” “就……就是今日清晨。”陈矩声音微颤。 朱翊钧仔细打量著陈矩,眼神中带著审视与不满,语气也冷了三分:“这么说,若非这姚忠利令智昏,闹出了人命官司,你这东厂提督,竟还不知道他们监守自盗,贪墨了逆產?!” 陈矩脑袋紧紧贴著冰冷的金砖:“臣失职!臣督察不力,罪该万死!” 朱翊钧仔细打量了一下陈矩,匪夷所思道:“这么说,若不是这姚忠害了人命,你都不知道他们贪了银子?” 陈矩俯首,脑袋紧贴金砖,“臣失职。” 朱翊钧只觉一阵头疼欲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的王皇后见状,连忙起身,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劝慰,並替他轻抚胸口:“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朱翊钧缓过一口气,知道此地並非处置此事之所,在皇后面前大发雷霆亦失体统。 便对王皇后道:“朕需去处理些急务,晚膳时再来看你。”王皇后虽有不舍,但也知分寸,温顺地点了点头,目送皇帝离去。 出了坤寧宫,被外面微凉的春风一吹,朱翊钧胸中的郁怒稍稍平復了些。 他边走边对紧隨其后的陈矩问道:“给朕说说,查抄冯保家產,具体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牵扯如此多人手?” 陈矩落后半个身位,躬著身子,低声道:“回皇爷,臣也万万未曾料到,那冯保贪墨之巨,竟至於斯!其家產不仅遍布京师,田產、房產、商铺难以计数,便是在通州,亦有大量私產。为免有所遗漏,臣只得多派人手,分头查抄,未曾想……未曾想那姚忠竟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事来!” 朱翊钧闻言,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盯著陈矩,缓缓问道:“人多手杂,难免看管不严……那么,你呢?你可曾私下里留下一点半点?” “臣不敢!亦不屑为之!”陈矩闻言,毫不犹豫地抬头直视皇帝,神情坦荡,语气斩钉截铁,並无半分辩解之语。 朱翊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仿佛要將他看透。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继续前行,却是一言不发。 陈矩心中忐忑,不明圣意,却见一旁的孙德秀不动声色地向他使了个眼色,嘴唇微动。 “冯保。” 陈矩见状,立刻会意,不敢再有迟疑,连忙將已清点的数目稟报:“启稟皇爷,目前初步查抄冯保及其弟侄冯佑、党羽张大受、徐爵等人之家財,已得赤金一万余两,白银逾三十万两。”他顿了顿,继续道,“另有各色宝石、珍珠、玉带、珊瑚、玛瑙、名贵书画古玩等难以计数;新旧制钱无算;至於各色蟒衣、官服、綾罗、绸缎、绢帛不可胜数。” “此外,查抄的房產、田契、商铺等,初步估值亦在二十万两之上。这……这还远未到底,京师之外,通州等地的產业尚未详查。” “多少?!”朱翊钧闻言只觉难以置信,猛地停下脚步,错愕地看著陈矩,“金逾万,银三十万,產估二十万……这还只是初步?!” “回皇爷,千真万確。”陈矩亦是心惊,“臣私下估算,恐怕……冯保及其关联之財,远超百万两之巨!其贪墨之甚,骇人听闻!” 朱翊钧只觉一股血气直衝头顶,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他记忆中陪伴原主多年、看似忠谨的冯保,竟是如此硕鼠。 “继续说。”朱翊钧连走路的心思都没了,就在这宫廷院落之间站著问陈矩。 陈矩继续道:“目前冯保家產还未曾统计完,而且姚忠也在其中贪墨了不少家產。” 朱翊钧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脸色铁青地对一旁的孙德秀下令:“大伴!” “臣在。” “即刻传朕旨意。此事,著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介入!姚忠及其同党,一併下狱,严查抄没,绝不姑息!”他语气冰冷,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自今日起,凡查抄逆產,锦衣卫、东厂、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五方必须同时派员到场,共同清点,登记造册。” “每一笔款项,每一件物品,均需五方经手之人共同签字画押,方可入库。查抄期间,但凡有一方提出异议,立时封存,彻查到底!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伸爪子!” 陈矩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叩首:“臣遵旨!臣定当严查上下,不敢再有疏漏!” 虽说抄家是一个肥差,很多时候都是东厂去干,但此刻陈矩不敢反对,他也的確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想到姚忠居然如此丧心病狂,闹出了人命,还被人给发现。 朱翊钧不再看他,径直转身,继续朝著乾清宫走去,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虫豸!一群蠹国耗民的虫豸! 这就是为什么他推行新政之前把刀对准这帮宦官的原因。 他不是不知道用宦官压制文官的道理,但这帮废物除了殴打文官的时候能发挥点作用之外,还能干好什么事情? 抄家都能抄出自己的命来。 还能指望这群虫豸干什么? 纵然寻得一二如陈矩般尚能自守者,其麾下徒眾,又岂能尽数约束? 最终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想到那惊人的百万之数,皆是民脂民膏,他对冯保的愤恨更是无以復加:“冯保,当真是死有余辜!纵使千刀万剐,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朱翊钧越想越气,对著孙德秀又道:“把冯保分尸,挫骨扬灰,就撒在皇城外的大街上,任由百姓践踏。” “冯佑、徐爵等一干冯保党羽都凌迟处死,宫中、以及各地镇守太监也给我查,该抄家的抄家,罪行轻的便尽数打发去守皇陵。” 朱翊钧说完不顾孙德秀在发愣,一个人继续踱步前去。 孙德秀和陈矩两个人震撼的对视了一眼。 真狠啊! 两人心下凛然,却不敢怠慢,连忙跟上皇帝。 朱翊钧当然生气。 他有太多理由如此愤怒。 那可是百万多的家產。 这是个什么概念? 比自己这个皇帝的年收入都多。 但皇帝的內帑可不是只供自己开销的,武官的奖金,军队的赏赐,皇帝的內帑也是要出钱的。 这算是皇帝对於军队控制的一种手段。 换而言之,皇帝的內帑是具有公职功能的。 真要算私人开销,他可用的钱恐怕都不够冯保家產的一半。 而且最重要的是朱翊钧对於白银的购买力是有明確认知的。 这可不是什么穿越小说里面的故事情节,隨便抄一家贪官就是百万白银起步。 那是扯淡。 后世所谓的三年清知县,十万雪银是清末的话语,根本不適用於明朝。 在明朝贪污个几千两就很了不得了。 可以夺职充军发配一条龙了。 贪污上万白银的官员已经算上巨贪了。 基本上可以杀头了。 这绝不是开玩笑,譬如很多人以为富庶至极的藩王,万历年间闹出真假楚王案几近让楚藩国除。 楚王恐惧,变卖家產贿赂万历皇帝,请求其网开一面,其所贿赂金额也不过二万两银子。 或许有人以为这是楚王要钱不要命,故意装穷。 但实际上万历这財迷是真的动了抄家楚王的心思,因为当时有人举报楚王,其人是开国功臣王弼的后代,王弼长女嫁给了楚王,他言祖上家產尽被楚王吃了绝户,其中家產包括庄田86处,金六万多,白银二百五十万余,珠宝不可计数,说这都是太祖皇帝赏赐给先祖的。 其人还言庄田之利自永乐到万历,能有八百万白银,他愿意全部献给皇帝。 朱元璋赏赐功臣有没有这么大方,朱翊钧不知道。 但是举报的这人明显是衝著要楚王命去的。 万历皇帝是真的信了。 他是真的爱財如命。 他也真的派人去查了楚王的家產。 查了足足一年时间。 最终得出结论,楚王各种財產加一起也不过十几万,两万白银的確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大现金流。 可为了这点钱就把楚王抄家,实在是太难看了。 万历皇帝拉不下这个脸面。 楚王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楚藩积累財富二百年也不过十几万白银,这可是大藩国。 冯保上位才几年,其財產便已经数倍於楚藩。 朱翊钧怎么能不心惊,怎么能不怒? 他前世对於古代的贪官家產也研究过,其中和珅的家產尤其记忆犹新。 “嘉庆查抄和珅家產,最终查到其名下有房屋四千间,田產十六万亩。” “然而四千间房子,田亩十六万折合白银也不过四十万白银。” “明朝白银购买力比乾隆年间只强不弱,冯保一人的白银便比和珅几十年积累的不动產还要多。” 当然,和珅的主要財產不是这些不动產,而是那些现银以及古玩字画。 其中白银就有几百万两,古玩字画珍珠翡翠也有几百万两。 可和珅是何许人也? 人家靠著大清独有的议罪银制度合法贪了多少年才积累这些? 冯保呢? 其人也不过上位八年。 八年! 便有百万家资!!! 算上通货膨胀,冯保贪污的总数可达和珅全部家產的七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不等。 就算不拿和珅作为对比,其人比之雍正朝的大將军年羹尧的財產(159万两)也是有过无而无不及。 比之乾隆第一贪污巡抚王亶望的財產(三百万两)也差不了多少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余怒再次燃起,冷冷道:“传旨,將冯保、徐爵这等忘恩负义、蠹国害民之贼的家小,发配辽东,永不赦还!” 孙德秀连忙躬身称是。 “还有东厂。”朱翊钧目光转向陈矩,语气严厉,“给朕好好整顿,现在就开始整顿,將那些市井无赖、地痞流氓之徒,凡是混进来的,一律给朕清退出去!往后用人,多从军中选拔,神枢营、五军营、各地卫所,皆可遴选忠勇可靠之士,或是寻访那些忠实可靠的老兵。” “拥有功名者也可报名,不管是武举人、武秀才,还是文举人、文秀才,皆可招录。” “参照武举、科举之法,设立考校门槛,严格录用,寧缺毋滥!” “你下去之后,擬定一份详细章程,写明选拔、考核、升迁之制,儘快呈报给朕看!”陈矩被皇帝这番雷霆手段慑住,只觉冷汗涔涔,连声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朱翊钧又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让陈矩退下,这才继续迈步前行。 他脑中的思绪开始翻腾不休,胡思乱想。 “冯保贪墨至此,其他人呢?” “孙德秀.....他又有多少家底?” “各地太监每年又贪了多少?” 还有朝廷的大臣,他们呢? 还有张居...... 想到张居正,朱翊钧那纷乱的思绪却猛地一滯,隨即又缓缓平復下来。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去凭空猜忌。 .......... 注1:总督东厂太监张鯨等题:会同锦衣卫都督同知刘守有等,抄没犯人冯保並其弟侄冯佑等,及张大受、徐爵等家財——金银、睛碌(宝石)、珠石、帽顶、玉带、书画等件,並新旧钱、各色蟒衣、紵丝、绸绢无算。日逐具奏,运进御前。所有各犯衣服、米盐、床柜、桌椅、铜铁锡磁器皿等件,奉有钦定,各该衙门交收。报闻。——《明实录》 注2:保金银百余万,珠宝瑰异称是。——《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三宦官二》 注3:御史毛在弹劾: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刘守有与同僚李延禄、指挥张照、郭尚文、千户庞清、冯昕、焦兰等人朋比为奸。先前奉旨命刘守有查封徐爵、冯保、张大受、周海等人的房產时,刘守有等人监守自盗,仅上报十分之一二的財物,而对房屋田產等大宗资產则公然隱瞒。案犯家属又贿赂张照等人从中疏通,此等结党欺君之行,如何自辩?——《明实录》 第40章 副宪之怒 之所以不再猜忌,那是因为朱翊钧前世研究古代贪官家產的时候也没有放过张居正。 张居正被抄家之后的数目在各种史料中都有明確记载。 故而,清楚张居正家底的朱翊钧猛然醒悟,冯保这样的巨贪终究只是少数。 一个念头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將今日之事与他所知的未来串联了起来。 他对於歷史上张居正死后被清算又有了新的感悟。 或许对於歷史上的万历皇帝而言,冯保的倒台才是张居正被清算的真正导火索。 而不是网际网路所说的什么万历的心理阴影,张居正冒犯皇权。 这些只是压死骆驼的各种稻草,而不是问题的关键。 “就是因为歷史上冯保家產竟然有如此之多,所以就连后来的李太后也支持万历查抄张居正的家吧?” 朱翊钧思虑著,那会儿的万历皇帝是真的相信张居正是一个大贪官。 因为当皇帝动手的时候各路言官已经对张居正进行了將近一年的举报和指责。 张居正的各种黑歷史和手段都被他们挖了出来,譬如家中三子皆中进士,此为暗箱操作。 勾结冯保逼迫高拱离职。 刘台被迫害致死。 夺情时如何对付持有异见者。 甚至还有同僚张四维上台背刺,如此种种,万历皇帝忽然知道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张居正的形象也在万历皇帝的心中也变得陌生。 在压制了舆情近一年时间之后,万历皇帝也不护著张居正了。 因为当时舆情汹涌,眾口鑠金之下,大家都相信张居正没少收受贿赂,其家產至少数百万两白银,比之冯保尤胜。 自此,对於张居正本人的清算逐渐扩展到了其家人。 於是抄家没收其財產,审理张家全族非法罪行。 最终抄家得黄金一万多,白银十二万。 万历皇帝顾念旧情,便额外嘱咐查案人员不准对张居正的母亲动手,还特地赏赐了田地给张母,让其颐养天年。 其实近二十万两的白银已经不少了,都和楚王家產相当,甚至隱隱胜出,说明张居正的確很有钱。 但有冯保珠玉在前,自然显得张居正公忠体国。 也让衝著几百万白银去的万历皇帝大失所望。 “然而,就连这二十万两的白银,也不见得是张居正贪污所得啊。” 朱翊钧想到此处,默默嘆了口气,心情愈发复杂难言。 很多关於张居正生活奢侈、贪污受贿的传闻其实都是清算张居正的时候捏造的。 在后世,哪怕很多人力挺张居正,认为其是辅国良臣,但是也承认张居正贪污受贿,並且为其辩驳,虽然贪污受贿、生活奢侈.....但依旧是大明的国之栋樑。 是大明的功臣,不能忘记他的功劳,对大明的贡献诸如此类的话。 尤其是某本畅销的明史小说更是对张居正盖棺定论,详细参考野史传闻,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张居正生活的奢靡,实锤了贪污受贿。 然而张居正其实並没有贪污。 有明一代,张居正获得赏赐最为厚重,不管是原主万历之前的赏赐,还是李太后的赏赐,都是极为厚重的。 仅凭这些累年赏赐便是一笔巨款了。 並且张居正拥有非常多的头衔,诸如太师、太傅等等,这些头衔不仅仅是荣誉,还包括了待遇,是要发工资的。 所以后世传闻戚继光晚年,在所谓的穷困潦倒中病逝其实也野史传闻。 其太子太保等头衔、后代恩荫没有被剥夺,怎么可能穷困潦倒? 鬱鬱而终,英雄无用武之地倒是真的。 其次,查抄张家的时候查抄的是张家一族的人,足足有百来口人。 如此才有不到二十万的家產,这么算的话,张居正一家的家產最多十万不到。 可这样一位权倾朝野又清廉的名臣,终究……时日无多了。 回到乾清宫中,朱翊钧坐在御座之上,望著殿外出神,久久不语。 孙德秀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忐忑不安。 他有心想劝慰几句,但念及冯保、姚忠皆是宦官,却都惹出祸事,生怕一开口便触怒龙鳞,引火烧身,只得垂手侍立,如履薄冰。 “这群贪婪的蠢货。” 孙德秀也忍不住暗骂,同时他对於冯保的胃口也是感到心惊。 “贪污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都没出去就被抄家了。” 孙德秀暗自庆幸自己素来谨慎,对目前所得已然知足。 百万家產,说句不好听的,冯保拿著这些钱去边镇什么的地方都可以组织一场十万规模的兵变了。 他看著皇帝那阴沉难看的脸色,暗暗告诫自己,往后行事,务必谨言慎行,忠心为上,绝不可重蹈冯保覆辙。 良久,御座上的朱翊钧终於说话了。 他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大伴。” “臣在!” “传朕旨意,再给太医院下道諭令。”朱翊钧缓缓说道:“自今日起,凡內阁大学士、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以及各部院衙门主官,太医院需遣太医,每隔三月,上门问安诊脉一次。详查其身体康健与否,饮食起居如何,每次诊脉之后,均需录下脉案病情,呈送宫中备案存查。” 孙德秀闻言一愣,虽不明其意,但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领命:“臣遵旨!” 说罢,他赶紧到殿侧的文案旁,取来笔墨纸砚,凝神屏气,草擬諭旨。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朱翊钧看著孙德秀忙碌的身影,心中默念。 冯保的家產让朱翊钧整个人感受到了剧烈的衝击。 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张居正的价值。 朱翊钧也不介意上点心,想办法让这位老臣多活些年头。 哪怕对方活著的时候可能会对自己的一些政策造成些许阻碍。 如果张居正还是如歷史上那样没几年就死了....... 朱翊钧微微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平静。 尽人事,听天命。 他问心无愧。 ......... 督察院 御史林应训脚步生风,猛地踏入了都察院,脸上带著压抑不住的怒容。 他这模样,立时引得堂內一眾同僚纷纷侧目,面面相覷。 其中,新近擢升的左副都御史刘思问见状,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发生何事让你如此气急败坏,有失仪態?” 林应训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还能为何事?!宦竖该死!这群祸害平日里在京中倚势欺人、鱼肉百姓也就罢了,如今竟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公然指使校尉当街行凶杀人!” “什么?!”刘思问闻言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当街杀人?!此事非同小可,你速速將详情道来!这不仅是刑部之事,亦是我都察院风宪之责!” “还不是那帮见利忘义之徒內訌倾轧所致。”林应训原本还想多骂几句,见到刘思问脸色越发难看,他强压怒火,但语气依旧愤懣:“冯保被抄家,太监姚忠带著人去了南城抄没冯保其他家產,结果见金银首饰,心生贪念,便自己昧了去。其表侄邓勛见此,也心生贪念,竟找姚忠所要財务,不然便要揭举。” 林应训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与讥讽,接著道:“结果可想而知,姚忠大怒,怒骂其不识好歹,狼心狗肺,说他锦衣卫这职位都是他给谋来的,怒急之下便掌故掌摑邓勛,邓勛临走前扬言要去揭发,惊恐之下,姚忠便指使校尉马禄等人將邓勛殴打致死。” 林应训声音更冷。 “这帮蠹虫,竟然当街抓住邓勛,当著城南数百人的面押著邓勛到一个死胡同,將其殴打了近一个时辰。” “待到有百姓惊慌报官,寻来了南城巡城御史黄钟赶到现场时,那邓勛早已气绝身亡!”林应训语气低沉,“好在黄御史处置果断,当场將姚忠、马禄等一干凶徒並几个旁证,悉数拿下!人证物证俱在,本是铁案如山!” “既已人赃並获,涉案之人皆被拿问,你又为何如此失態动怒?”刘思问听完始末,反而更加不解,看著林应训皱眉道。 他原本以为这些宦官作案之后便销声匿跡、躲在皇城內企图逍遥法外,却不想人已经被抓住。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林应训方才略显平復的脸色又涨得通红。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恨声道:“黄御史拿了人犯,正欲押送回衙门详加审问,还没走出多远,锦衣卫掌印都督同知刘守有,便亲自带著大队人马赶到,不由分说,强行將所有涉案人犯从黄御史手中提走,说是要带回北镇抚司协查。” “之后,黄御史依规制发帖移文,令刘守有將人犯羈押入刑部大牢,以待会审。” “副宪可知那刘守有如何回復?” 不等刘思问说话,林应训便气得笑起来,只是笑声格外讽刺,“他竟公然回文,说查无此人,並无凶犯。” “这便是我大明的锦衣卫。” “视我督察院为无物!” 听到此处,刘思问只觉一股热血直衝头顶,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然而林应训全然不顾刘思问和同僚们的震惊失语,自顾自地继续道:“隨后,黄钟不忿,又拉上我再往北镇抚司衙门,欲寻刘守有理论!” 他忽然笑得有些扭曲,“你们猜怎么著?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连面都没见到,后面刘守有装都不装一下,竟遣一小校传话,嫌我等聒噪,將我等二人轰了出来。” 林应训说到这里,竟然不生气了,他环视同僚,长嘆一声,只剩下冰冷的自嘲,“不愧是天子亲军,緹骑威风,好生了得!想我等十年寒窗,中进士,歷外任,巡按地方数载,熬到今日,在这京师重地,竟连他锦衣卫衙门的门都进不去,连一个指挥同知的面都见不上!” 说到最后,他话语愈发荒唐,竟破罐子破摔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苦读圣贤书!若托生成个女儿身,纵是去那教坊司、秦楼楚馆之中……单凭几分顏色,怕是也能让那刘都督青睞有加,扫榻相迎吧?” 林应训这番近乎自辱的话语,让刘思问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终究没有开口训斥。 都察院的御史,骨子里总有几分书生意气未消,失意之时,引美人自比,亦是常態。 更重要的是,林应训的话引起了堂內其他几位御史的共鸣,他们竟也纷纷跟著自嘲起来:“林兄此言差矣!若你真是那等窈窕淑女,何止是刘守有的门可以隨便进?怕是那锦衣卫指挥使,都得夜夜来你府上嘘寒问暖。” “何止夜夜问暖?只怕要长住不走。” 平日里个个注重官箴仪態的科道清流,此刻竟相互打趣调笑,可言语间的无力和苦涩只能是冷暖自知了。 “够了。”刘思问猛地一拍桌案,生硬地打断了眾人的自嘲,“尔等成何体统?光天化日,草菅人命,阻挠法纪,此等行径,国法不容!我都察院岂能坐视?!必须严惩!”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 隨即,他不顾其他人反应,拂袖转身,独自一人快步走入內堂直房。 刘思问怒气冲冲地拿起毛笔,饱蘸浓墨,草擬奏疏。 然而,落笔只写了几字,林应训方才所描述的宦官行凶、锦衣卫跋扈囂张,忽然涌上心头,让他胸中怒气如沸,难以自持。 他越想越气,手中笔桿几乎要被捏断,最终啪的一声,竟是將刚写了一半的奏疏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 他强迫自己平静,平復呼吸,开始认真思考。 “此等鹰犬爪牙,之所以敢如此囂张跋扈,皆是仰仗君权!然今上非是昏聵之主,已有禁绝阉宦、重整吏治之意,可见其心亦对厂卫已有向背。” “我只需稍等时日,时间一到,他等必然自败,如此,两难自解,而我亦不用担其风险,使得天子生厌。” 刘思问思及於此,重重地吁了口气,默默安慰自己。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看他下场便是。” 然而这念头刚起,刚消退的怒气被一股更强烈的怒火衝散! “忍忍忍!!“ “忍?.....我忍你妈个头!” 刘思问心中怒吼,“国法尊严何在?百姓性命何辜?我身为副宪,食君之禄,负风宪之责,岂能坐视此等阉竖奸邪横行,以隱忍自欺?!” 他双目赤红,再次抓起一支新笔,不再有半分犹豫,笔走龙蛇,奋笔疾书。 “姚忠、马禄这些杀人凶徒固然该死。刘守有,你包庇纵容、藐视法纪,视我督察院为无物,你也休想脱身!“ 刘思问心中已下定决心,將这群蠹虫一个都不放过。 “我还真就不信,天子既有心整顿內廷,对这些仗势欺人的天子亲军,又能容忍到几时?!“ “此番,我便拼著得罪天子,拼著这顶乌纱不要,也要將这群蠹国害民之徒,一併问罪到底!“ 第41章 决心 督察院的其他人在一起和林应训自嘲了一番便各自写奏疏去了,他们说归说,但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们不仅自己写,工作完之后还去其他部门串联,將这些事情尽数告知六部、六科官员。 打定主意,用舆论活生生的把这几个人淹死。 就算是天子,也保不住他们。 ...... 六科 都察院那边的风声很快便传了过来。 待送走了前来通气的御史,六科廊房內亦是一片譁然,议论纷纷。 纵使是在这京师宦海沉浮多年,早已对緹骑与內宦的跋扈有几分適应的六科道官,听闻督察院所言姚忠之事,也不禁心惊。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事后竟还敢公然从御史手中抢夺人犯,事后更是矢口否认……” “这等行径,当真是无法无天,视朝廷法纪如无物!” “都察院那边既已发难,我等六科言官,岂能坐视不理?” “於公,此乃维护法纪;於私,亦是打击厂卫之良机!” 一时间,眾给事中、主事等,无不义愤填膺,认为此番定要与都察院同气连枝,共击此事! 状告厂卫? 我六科道言官定要帮帮场子。 廊房內,磨墨铺纸之声不绝於耳,各科言官纷纷提笔,慷慨陈词,草擬弹劾奏疏。 这种告状的事情,六科言官自然不会错过,尤其状告对象还是朝廷鹰犬的厂卫。 六科道言官定要帮帮场子。 各科道言官纷纷提笔书写奏疏。 然而,廊房之內,户科给事中傅作舟却並未立刻隨大流,他若有所思,並未急著动笔,脑海中反覆迴荡著方才同僚们议论的案情细节。 “刘守有,此僚经此一事,又被都察院与我六科同时盯上,怕是难逃干係,必然下狱论处。” “此刻再跟著一眾同僚弹劾於他,不过是锦上添,隨波逐流,於我自身仕途,又有何益处?” 他目光闪烁,“想我傅作舟寒窗苦读十数载,入仕为官,固然心怀致君尧舜之念,却也盼著能更上一层楼,施展抱负,致天下太平。” “冯保既倒,其党羽遍布朝野,盘根错节……陛下震怒於冯保贪墨之巨,正欲深究……这其中,或有可乘之机?” 忽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隨即振奋,思绪越发顺畅。 “冯保家財如此之多,其平日里结交权贵,行贿受贿定然不少!若能顺藤摸瓜,寻得实证,参倒一两个与冯保有染的高官……岂非大功一件?!这可比弹劾一个註定要倒霉的刘守有有价值得多!” 想到此处,傅作舟心中猛然一热,连忙敛神屏息,走到自己的案前,迅速铺开纸张,开始动笔。“ 而似傅作舟这般心思活络、懂得借势的聪明人,在这都察院、六科之中,並非只有他一个。 ........ 乾清宫 朱翊钧已经料到了会有人开始弹劾厂卫。 因此,他自坤寧宫回返之后,便一直留在乾清宫中,未曾移步。 为就是要第一时间批阅这些奏疏,给那些无法无天的厂卫一个敲打。 但是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奏疏。 整个下午,朱翊钧在乾清宫內接到的奏疏竟然多达几十份。 奏疏中,百官不仅详述了姚忠贪墨、杀人灭口的经过,更將锦衣卫当街抢人、刘守有事后抵赖、甚至林应训等人上门被拒之细节,描绘得淋漓尽致。 也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朱翊钧逐渐的了解到了事情始末。 这也导致朱翊钧越看越气,之所以一直没有发作,只是因为他心里面清楚,这些大多都是百官道听途说。 而且上奏之后,百官又进行了二次创作,也许真实情况並没有那么夸张。 这一点大明的文官是有很多黑歷史的。 对此,朱翊钧心知肚明。 他前世为了求证这些谣言可没少查资料。 例如前世有句出圈的名言烂梗,“明日校场领响,勿著甲。” 此言为某位言官给皇帝上奏时候所说的原话,只不过人家前面还加了一句据闻。 这直接导致无数营销號传出了大明覆灭戚家军,谁谁谁刀砍没有武器的戚家军。 编造出了无辜、质朴的戚家军被万恶腐朽大明朝廷剿灭的故事。 全然不提原文之前有个据闻,具体事情言官也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更没有提到前来镇压的戚家军的部队里面也有一直和戚继光南征北战的军队,其人也是戚继光的部將。 谣言传到最后就变成了戚家军被大明朝廷彻底覆灭,朱翊钧前世看到这种言论就很无语,也不知道天启年间血战浑河的军队又是谁。 而此事在刑部奏议、滦东平叛记中记载的很详细,其蓟镇叛军已经占领了一座城镇並且绑了一位军官,明確打出了兵变的旗號。 並且疑似派人联络境外蒙古人,这群所谓的英勇的戚家军也没並不是没有著甲,他们在城外摆出了阵列和镇压军队进行了一场战斗。 经过一番交战,强悍的戚家军在损失了几十个人之后,英勇无畏的戚家军决定投降,官军一人未死。 事实证明,牛逼的不是什么戚家军,牛逼的是戚继光。 是因为戚继光牛,所以才有了戚家军的威名。 当然,这支军队甚至谈不上是什么戚家军,其一共三千人,两千老兵在兵变之前就已经解散回家。 之后重新招募了两千新兵,然后才开始兵变,之所以兵变则是因为剩下的一千老兵里有几个军官年龄过高,恐被解散失业,於是借著之前韩战没有领到赏赐的名义兵变。 至於欠餉则更是子虚乌有,他们的確和官军谈判的时候要餉银了,说朝廷欠餉,但是朝廷之所以欠餉是因为他们兵变了,在一天天的谈判无果后,时间来到了第二个月,所谓欠餉,是这个第二个月朝廷没给餉银。 这餉银明廷要是真给了,那才是没脑子。 结果到了言官这里就变成了“明日校场领响,勿著甲。”,可谓非常离谱。 因此在这个时间段,朱翊钧对於言官御史的听闻奏疏一直都是打折扣的。 他只会相信当事人的说法,当事人如果说谎,那可是要承担责任的,和风闻是两回事。 但是当御史黄钟、林应训的奏疏呈上之后,朱翊钧看著其所描述居然没有太大出入。 心情立刻產生了些许的变化。 朱翊钧脑海中想著这件事情过程之戏剧荒诞,厂卫之囂张跋扈。 让他刚刚平復些许的血压再次直线飆升! 同时他越发坚定了对厂卫的整顿的决心。 他算是见识到了厂卫的囂张气焰。 若不是这帮厂卫平日里囂张惯了,这事情恐怕都不会暴露出来。 当真是无法无天。 用这帮人去压制文官? 就算压製成功了,那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穷魔乱舞的场景? 而且就冲这帮人的作风,朱翊钧真想不到他们会怎么压制百官。 第42章 態度 朱翊钧面沉似水,压下翻涌的怒意,沉声下令:“传旨:惜薪司太监姚忠,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即刻下狱严审,深究其过往不法诸事!先革职抄家,待审明罪状后,明正典刑,斩立决!” “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刘守有,包庇罪犯,藐视国法,同下詔狱!著三法司会同东厂严审,若查明確无他罪,则褫夺官职,贬为白身;若查出另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举,一併从重论罪,绝不姑息!” 孙德秀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躬身应诺,手下不停,迅速在擬好的詔书上填写相应諭令。 就在此时,又有小內官捧著一叠新到的奏疏匆匆进来,呈到御前,小心翼翼道:“皇爷,这些奏疏,也多是弹劾刘守有及其党羽的……” 朱翊钧铁青著脸,一声不吭的拿起最上面一本,展开阅看。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殿內骤然炸开。 奏疏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孙德秀正奋笔疾书的手猛地一抖,一滴浓墨顿时污了即將写成的圣旨。 这……这圣旨又得重擬了。 他顾不得惋惜,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只见皇帝霍然起身,指著地上的奏疏,竟是气得破口大骂:“败类!无耻之尤!国之蠹贼!” 朱翊钧骂了几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气血翻涌,旋即又跌坐回御座之上。 他万万没想到,这锦衣卫还能再烂一些。 若不是派了陈矩去查抄冯保的財產,他听到的冯保財產数额怕不是真的只有十之一二。 孙德秀见状大惊,也顾不得规矩体统了,连忙佝僂著腰,小跑过去,拾起那本被摔在地上的奏疏,快速扫视其內容。 这一看,饶是他久歷宫廷风浪,也只觉心惊。 奏疏上赫然写著:“……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刘守有,与其心腹同僚左都督李延禄、指挥张照、郭尚文、千户庞清、冯昕、焦兰等人,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先前奉旨查抄徐爵、冯保、张大受、周海等逆產之时,此辈竟监守自盗,胆大包天!所抄金银財物,仅择其十分之一二上报,其余尽数隱匿私吞!” “至於房屋、田產、商铺等大宗资產,更是公然隱瞒,欺君罔上!更有甚者,案犯家属为求脱罪,重金贿赂张照等人,由其从中斡旋疏通,企图矇混过关!此等上下勾结、结党欺君之滔天大行……” 孙德秀越看越是眩晕。 真是没完没了。 “真是应了乡间那句老话,拔出萝卜带出泥。” 他心中苦笑不已。 原本以为,清算冯保及其党羽,便已是一桩牵连甚广、需得小心处置的大事。 別看他这些日子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好像冯保之事並没有影响到宫廷,但张宏一直为此事在外奔波;陈矩亦是来去匆匆。 这二位为肃清冯保余孽,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孙德秀在心里面哀嘆不已。 “冯保独揽司礼监大权近十年,宫中內外,党羽眾多,盘根错节。” “清算时既要除恶务尽,又要避免株连过甚,动摇內廷根本,著实不易。稍有不慎,甚至可能牵连到自身。可如今倒好,冯保的案子还没彻底了结,这厂卫倒先因为奉旨抄家,闹出这等惊天丑闻,眼看便要被陛下彻底清算一大批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 孙德秀想到了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和厂卫之间的职能衝突。 “这动作何其快也?外朝文官怕不是一直盯著这厂卫。” 同行是冤家,这话果然不错。 一有机会,外朝就不会放过。 “查,给朕好好的查。” 朱翊钧冰冷的声音在殿內迴荡,让孙德秀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让內阁即刻组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锦衣卫和东厂……只许派员旁听监察,记录在案,不许插手干涉分毫!若其间发现任何错漏、不实之处,或是有人胆敢徇私舞弊,准其即刻上奏揭举!” “是,皇爷!”孙德秀连忙领命。 孙德秀不敢怠慢,又重新取了一张空白詔纸,小心翼翼地开始誊写。 心道,看来刚才那圣旨被墨跡染得正好。 刘守有、姚忠是真的是害人精。 不仅是自己死,还要拖著別人一起死。 ........ 夜幕低垂,紫禁城內外的喧囂渐渐平息,暗流却在京城的府邸间悄然涌动。 张四维府邸。 御史李植、通政司右通政丘橓二人,不约而同地乘著夜色悄然到访。 张府的家丁认得这两位,便不多言语,轻车熟路地引著二人穿廊过院,来到后园一处僻静雅致的暖阁之中。 茶未及上,丘橓已是按捺不住,神情中带著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急切,对上首安坐的张四维拱手进言:“阁老!时机已至,荆人危矣!我等当趁此良机,早做打算。” 这开门见山的话语,惹得一旁的李植心中一惊。 “茂实,何出此言?”张四维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丘橓。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是面色却格外的淡然。 这话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考校。 张四维向来看重丘橓,丘橓虽然只是一个通政司的右通政,但是其资歷一点都不差,他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 只需要一个机会,立马就可以身居高位,独当一面。 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李植亦是满腹好奇,看向丘橓,想要听听他的见解。 他虽是万历五年的进士,但却是庶吉士出身。 亦是阁老张四维的心腹。 丘橓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难掩其激动。 “阁老这是身在局中,看的並不真切,冯保倒了,荆人必然引火烧身。” “荆人和冯保之间的联盟朝野上下谁人不知?” 说到这里,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誚与不屑,“说其人为冯保走狗也不为过。” 李植闻言咂舌,觉得丘橓的话过於刻薄,那人如今可是当朝宰相。 就算过去只是首辅,又如何是冯保走狗。 但更让李植错愕的是阁老张四维的態度,只见张四维微微頷首。 竟对丘橓这番刻薄之言没有任何表態。 不。 李植猛然意识到,这其实就是在表態。 没有態度本身就是一种態度。 第43章 倒张 这是要倒张? 阁老有意相位? 李植终於完全反应了过来,心头剧震,惊疑不定地看向主位上的张四维。 恰在此时,他正好对上张四维那双在审视著自己的深邃眼眸。 李植心中猛地一突,但瞬息之间便已恢復冷静,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 “阁老,丘公,”李植斟酌著开口,並未掩饰自己的疑虑,“此事是否.....太过急切了些?” 这种事情可不能稀里糊涂的掺和进去,不然最终丟官都是小事,若牵连家人,那可当真是得不偿失。 他需要搞懂眼前的两个人究竟有什么底气。 “学生以为,眼下並非良机。那荆人新晋相位,圣眷正隆,势头正如日中天。诸位莫忘,前几年夺情风波,满朝物议沸腾,多少科道言官、封疆大吏,乃至他自己的门生故旧,稍有异议者,都被他以雷霆手段尽数罢黜贬斥!如今朝堂內外,明面上,放眼望去,多是依附於他的党羽。此时,內有天子恩宠,外有群僚拱卫,我等……如何能撼动其位?” 李植將心中顾虑一一道来,他说得全是自己的心里话,他实在不认为此刻动手有任何胜算。 “你所顾虑,不无道理。” 张四维闻言点了点头,语气显得极为恳切,“此事確係重大,老夫……亦是心中七上八下,未曾拿定主意。正因如此,才特意请茂实与子实二位夤夜前来,一同商议斟酌。” 张思维说得极为诚恳,没有掩饰自己也有顾虑这一事实。 丘橓却不以为然,他深吸一口气,改变了劝说的目標,而是对著李植道:“你为何觉得这事情太急?” 李植见丘橓追问,只得再次强调:“自然是因为荆人势大,圣眷正浓……” “哼,圣眷?”丘橓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此一时,彼一时也!你道他过去八年权势滔天,凭的是什么?不就是与那阉竖冯保內外勾结,狼狈为奸么?!若无冯保在內廷呼应,他张居正许多事情如何能办得如此顺遂?如今冯保已倒,他便如失一臂。” “今日之荆人,已然不是以往之荆人。今日之荆人看似身居相位,权势更大,但根基已失,臂膀不在,现在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他见李植仍是面带疑色,不以为然,不禁“呵”的一声,语气中带著几分不屑:“我知道你还在想什么。你无非是觉得,冯保虽死,但天子圣眷仍在,张居正並未失宠,故而冯保死与不死,於大局无碍,是也不是?” “的確如此。” 李植頷首,但心中却已警铃大作,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有遗漏之处。 还有阁老,这个道理阁老不会不知,为何又..... 冯保? 为什么一直要提冯保? 冯保....冯保.....阉党?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李植脑海中交织碰撞,一个惊人的可能性让他李植霍然变色。 诬其为冯保党羽? 不,是將其打为阉党。 “哈哈哈哈。”丘橓见状不禁抚掌大笑,“终於反应过来了?不枉阁老看重你,才思敏捷,果然值得栽培。” “可是……”李植眉头紧锁,仍是疑虑重重,“即便如此,荆人把持朝政近八年,其党羽门生遍布朝野,六部尚书皆可视为其心腹。仅凭他过往与冯保有所往来,便要攻其为阉党,斥其为冯保余孽……这谁人会信?” 他声音微颤,“陛下如何会信?天下士林又如何会信?” “这想法未免太过大胆,也太过……阴狠了!” 李植暗自心惊。 这是要將张居正往绝路上逼,要让他彻底身败名裂啊。 一个被打上阉党烙印的宰相,在士林之中,还能有何声名可言? 张居正这几年本就因行事刚猛,在士林中颇有爭议,若再被扣上这顶帽子……怕不是真要重蹈王安石覆辙,落得个身后骂名滚滚了 夏言、严嵩的下场犹在眼前啊。 李植终究是在翰林院待过的,他在翰林院看过实录,立刻想到了前几任首辅的倒台。 他们固然是在政治斗爭中落入下风的,但是名声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夏言的风评在倒台前可並不好,他为了上位没少和世宗皇帝沆瀣一气,攻击同僚,专权跋扈。 至於严嵩,上台之前的严嵩被朝野內外视为贤臣,其人在士林內声望並不差,而且严嵩在大明文坛也闯下了很大的名头。 但其人比夏言更加阿諛君上,对世宗予取予求,对朝政视而不见,儼然成为皇帝的傀儡。 夏言的名声现在之所以变好,全是因为倒严需要,因为严嵩把持朝政太多年,故而人们才开始怀念夏言。 之后严嵩倒台,清算严嵩党羽,昔日被严嵩打压的夏言党羽起伏,夏言名声这才彻底扭转。 而现在,张居正虽不似严嵩一样无耻媚上,但其把持朝政也快十年,一言九鼎。 且其上位之前又联合冯保驱逐高拱,而高拱现在已经鬱鬱而终。 朝野以及士林不乏有怀念高拱者。 李植越想越觉得心惊。 现在朝政一直被张居正牢牢把持,这一幕幕何其相似? 但张居正牢牢把持朝政可谓有目共睹。 可他冯保何德何能收张居正为门下走狗? 这话听了岂不是笑话? 想到这里,李植原本涌起的热血开始退散之后,他稍微冷静下来。 仔细一想,他定了定神,还是觉得这想法过於鬼扯,便忍不住再次开口,带著不解道:“冯保已死,张居正在朝內的喉舌並不少,他怎么会认?” 说完之后,李植顿时一愣,不知不觉间,他竟忘了称呼其为荆人。 主位上的张四维闻言,只是捋著鬍鬚,眼中含笑,嘴角微微上扬。 丘橓原本笑而不语,见张四维如此做派,遂再次主动为李植点拨,“你还是未得其中精妙。” 他语气篤定,“若冯保还活著,你所虑之事,確是难办。然则,妙就妙在……这冯保,他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死人留下的东西,却能引出无数活人的祸事!” 丘橓眼中精光闪烁,“冯保一倒,其家財之巨,震惊朝野!陛下震怒,严令彻查。这便是天赐良机!” “你想想,冯保这些年与朝臣往来,难道会少了金银馈赠?那六部尚书,哪个府上没有送过冯保的好处?就算自己乾净,其家人、下属呢?这泼天富贵在前,谁能保证底下人手脚乾净?一查,便是一串!” “而这些人,”丘橓加重了语气,“如今可都是他张居正的左膀右臂,是他推行新政的得力干將!” “如今,这些人因冯保案而被牵扯出来,你道陛下会如何想?天下人又会如何想?” “將荆人的心腹党羽,与那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冯保紧紧捆绑在一起!” 丘橓越说越是兴奋,仿佛已经见到张居正狼狈倒台的景象,“到那时,纵然他张居正本人再如何清白,他这首相之位,还能坐得安稳吗?他推行的那些新政,还能推得下去吗?这满朝文武,还有几人会真心拥护一个阉党领袖?!” “要我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荆人与冯保这些年本就没少来往,其中牵扯颇深,现在冯保家產无数,谁人贿赂?” “那六部尚书有几个乾净的?而这些人和荆人又是什么关係?” 丘橓越说眼睛越亮,他乾脆开始直勾勾盯著李植,用近乎质问的口吻厉声道。 “荆人和尚书之间关係,尚书和冯保之间的关係,荆人和冯保之间的关係。” “现在冯保倒了,这些人如何脱得了干係?”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李植耳边炸响! 他越听越是心惊,只觉背后冷汗涔涔,嘴唇发乾,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才是真正杀招! 並非直接攻击张居正本人,而是从其根基、其党羽入手,借冯保案这把火,烧向整个张党,最终引火烧身! 在踏入这张府后园之前,他还坚信张居正权势滔天,稳如泰山。 若有人说张居正此刻已危如累卵,他定会嗤之以鼻。 可现在……听完丘橓这番话语,他原先的看法,已是荡然无存!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张居正 要完。 第44章 张居正的把柄 不过让李植感受到遍体生寒、汗毛倒竖的,却是张四维的话。 他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却锐利如刀,“老夫观荆人这几日,虽看似仍大权在握,然心神似已被查抄冯保、整顿厂卫诸般杂事所牵扯,对其根基已在动摇,恐尚未有足够警觉。” “这些年,老夫忝居其侧,虽处处小心谨慎,倒也並非全无所闻。” 张四维语气平缓,拋出了一个惊天秘闻:“据老夫所知,那荆人与冯保之间,確有私下往来。二人交通內外,常倚仗一人传递消息,此人便是冯保的心腹,锦衣卫徐爵。” “宫中秘事、天子动向、乃至二人之间的一些交易,多半便是通过此人暗中沟通。” 张四维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同巨石投入李植心中,震得他头脑发懵,下意识地失声问道:“阁老此言当真?!” 窥探宫禁,私相授受。 这可是泼天的大罪啊。 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张居正可能有干,但是真被人抓到把柄,那可是惊天大罪。 皇帝也保不住。 阁老这些年,在张居正身边隱忍交好,步步谨慎,莫非就是为了等待今日? 李植瞬间意识到,阁老这一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行雷霆一击,行险一搏了。 丘橓亦是神情一凛,目光炯炯地看向张四维,想要知道这消息的真假。 “老夫之言,八九不离十。”张四维语气篤定,不容置疑,“此事一旦被捅到御前,朝野譁然之下,那徐爵焉能不被下狱严刑拷问?以锦衣卫詔狱之酷烈,他岂能熬得住?届时,为求活命,必然会將所知全盘托出!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搜检出二人往来的书信、凭证,那便是铁证如山!” 张四维还有话没有说,甚至丘橓、李植也有所领悟,就算此事是假的又如何? 到时候舆论汹汹,天子对张居正的信任还能一如既往吗?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之下,即使徐爵什么都没说,朝野上下也会认为確有此事。 真相併不重要,皇帝、百官怎么认为才重要。 “到那时,”张四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纵然他张居正有百口,亦难辩解!即便天子念及旧情师恩,不欲深究其窥探宫禁之罪,然交通阉竖、结党营私一旦坐实,他那首相之位,又岂能安坐?!唯有上书请辞,黯然归乡一途!”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厉害,好手段。 李植心中讚嘆,他和丘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激动。 “阁老欲让学生如何去做?” 李植按耐住忐忑的心,他知道张四维今天叫他来必然是有所安排。 “此事,需內外並举,多路齐发。”张四维不紧不慢地开始布置,显然早已成竹在胸,方才询问意见,不过是试探二人决心罢了。 “你二人,即刻去联络京中其他一些与我等志同道合、亦不满荆人的忠直之士。让他们將这些年暗中搜集到的,所有关乎冯保及其党羽不法情事的证据,无论大小,尽数整理出来,预备呈上!” 他语气微顿,又点出几个关键名字:“此外,还需重点关照这几人:一是那都察院的曹大埜,昔日高拱倒台,朝野皆知其背后有荆人指使,便是此人上疏弹劾高拱所谓十大罪状,將其比作秦檜、严嵩!此乃荆人排除异己之鹰犬!” “再有,便是吏部尚书王国光、蓟辽总督梁梦龙、前户部尚书殷正茂、刑部左侍郎陈瑞,此数人,皆是荆人一手提拔之心腹干將,务必深挖细查!” “不过……”张四维话锋一转,“要查清冯保在宫中的诸多关节、以及他与荆人、与这些大臣的具体往来细节,单凭外朝之力,终究隔了一层。此事,还需宫內有人能暗中襄助一二,提供些线索……毕竟,论及宫中隱秘,再没有人比身处其中的內侍更清楚了。” 张四维说到此处,抚摸著鬍鬚,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別有深意地看向了李植。 李植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阁老的意思。 他舔了舔有些发乾的嘴唇,不再犹豫,立刻起身,对著张四维深深一揖:“阁老放心,此事便交给学生,学生或可从中探听一二。” 丘橓闻言,颇为意外地看了李植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讚许。 倒是差点看走了眼,看似寻常,竟还有这等门路。 ...... 詔狱深处,阴暗潮湿。 御马监张宏,身影隱在跳动的烛火阴影中,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看著眼前被绑在刑架上、已是皮开肉绽的囚犯,原司礼监隨堂太监、冯保的心腹之一,郭清。 “说。冯保平日,都与外朝哪些官员往来过密?有何见不得光之事?” “呵……说了,张公公就能放咱家一条生路么?” 郭清虽浑身剧痛,脸上却硬挤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眼中却难掩恐惧。 “说了,”张宏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咱家做主,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回答他的,是郭清更加肆无忌惮的冷笑。 张宏见状,也並不动怒,只是面无表情地对著一旁番子挥了挥手,示意继续用刑。 他自己则缓缓转身,踱步走出了这间充斥著血腥与绝望的牢房。 “將这个送到那人手里。“ 出了牢门,张宏从袖中取出一张卷得极小的字条,递给了侍立在侧的心腹太监张诚。 “是,老祖宗。”张诚恭敬接过,小心收好。 “斗吧,斗得越凶越好!“ 张宏望著詔狱深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火焰与浓浓的野心。 这潭水,不搅浑了,我张宏又如何能趁势而上?“ 这朝廷,终究是要乱上一阵子了。“ 早在他得知陛下欲除冯保之时,便已预见到今日之局面。 无人比他这个在司礼监浸淫数十年的老人,更清楚冯保那张遍布朝野內外的关係网有多么庞大。 张居正虽锐意变法,一心图强,然冯保此人,所求者唯荣华富贵、权势熏天罢了。 这些年,张居正为求內廷支持,让冯保对其新政少加掣肘,私下里怕是没少用金银好处去餵他。 他的那些党羽同志能一步步爬上尚书、封疆大吏,又岂会少了对冯保的贿赂? 只要冯保一倒,顺藤摸瓜,必然有无数外朝官员会被牵扯进来! “陛下当时一心只想除去冯保这內廷权阉,恐怕……也未曾想到会引出这般大的风波吧?” ....... 翌日,二月初五。坤寧宫。 许是连日紧绷的心弦终於得以放鬆,朱翊钧昨夜是在坤寧宫歇下的,醒来只觉通体舒泰。 身边佳人温香软玉,竟是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慵懒,抱著皇后不愿起身。 若非王皇后温言催促,朱翊钧怕是真要赖到日上三竿了。 “难怪自古帝王,少有能始终勤政不怠者。” 朱翊钧起身更衣时,心中暗自感慨。 这温柔乡、富贵窟,確实消磨英雄志气。 那些能励精图治数十载,直至晚年方才倦怠的君主,已算得上是意志如铁了。 享用过早膳之后,与皇后又閒话了几句,朱翊钧刚出坤寧宫,便见孙德秀已在殿外候著,脸上带著几分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 “大伴,何事如此匆忙?”朱翊钧见他神色,便知定有要事,“莫非还是冯保的案子?又牵扯出什么新人了?” 他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耐烦,这冯保当真如跗骨之蛆,没完没了。 他现在真觉得冯保就是一坨狗屎,踩一脚之后就永远粘在鞋上甩不掉了。 “皇爷圣明!”孙德秀连忙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正是此事。今早卯时刚过,通政司便转来了数份科道官员的奏疏,皆是弹劾朝臣过往与冯保有染,行诸多不法之事……” “哦?”朱翊钧眉头微挑,对此並不意外,斥责道:“外朝官员与內廷宦官私下勾结,本就是国朝大忌,既有实证,查实之后依法惩处便是。此事有何可急?按规矩办就是了。” 查出几个与冯保有染的官员,实属正常。 冯保没有结交外朝官员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孙德秀见皇帝似乎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躬身,声音更低,也更急切:“皇爷此次弹劾所涉之人位,非同小可,其中,有吏部尚书王国光、蓟辽总督梁梦龙……” 第45章 活阎王 听到王国光等人的名字......朱翊钧心中猛地一沉。 这二人皆是张居正一手提拔、倚为股肱的心腹重臣。 他再无半分閒谈的心思,不等孙德秀说完,便立刻转身,快步朝著乾清宫走去。 孙德秀不敢怠慢,连忙小跑著跟上,口中还在继续低声稟报著奏疏中牵扯到的其他官员名字。 如工部尚书曾省吾,户部尚书张学顏...... 朱翊钧闻言步伐一顿,“户部尚书不是汪宗伊吗?” 孙德秀闻言愕然,还没有开口。 朱翊钧隨即反应了过来,“好了好了,我也真是昏了头。” 明朝会存在好几个尚书。 汪宗伊也是户部尚书,但他是总督仓场的户部尚书。 主管全国漕粮仓储事务。 汪宗伊之前已多次上疏整顿仓场积弊,其能力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便將其提拔上来。 此时大明真正的户部尚书是张学顏。 “张学顏.....“ 朱翊钧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次的风波恐怕不是衝著冯保来的。 因为张学顏这个名字他可太熟悉了。 前世无数人討论明史,討论明朝財政问题都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张学顏。 此人撰写了一份很重要的材料,叫做万历会计录。 里面详细的写到了大明朝的各种財政数据。 在后世被多次引用,详细研究。 而且此君文武双全,曾经巡抚辽东,和李成梁一起挫败过蒙古和女真的进攻。 可谓治世之才。 至於梁梦龙,其人现为蓟辽总督,能力自不必多说,更难得可贵的是,此人也是一个文武全才。 巡抚过山东、河南、辽东等地,所到之处,民生安乐,不见盗贼。 最难的可贵的是此君经常有新想法,比如试图开启海运,试行了几年。 当然,最后海运的尝试还是失败了,因为船队有一年到达山东的时候遇到了颶风。 坏运粮船七艘,漂米数千石,溺军丁十五人。 朝廷便终止了此次尝试。 此人也是朱翊钧早就关注的人,他新设立的总理衙门的最理想人选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两个人比张居正都要重要。 这可都是难得的技术型官僚。 毕竟张居正这个位置,大明还真不缺人去当,申时行,张四维,乃至后面的王锡爵,王家屏等等人。 这些人都不差的,而且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对於皇帝的话都是比较听从的。 而不是像张居正那样会驳斥、拒绝。 对於朱翊钧而言,这些人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张居正相对於这些人而言,唯一的优势便是其在朝野內外的威望,以及权势,推行大事或许能少很多阻碍。 而用这些人当首相,一遇到一些尖锐的问题,他们可能不好很快的压制舆论。 但张居正也没几年就要死了。 而这两个人都还有十几年好活的。 必须得保住。 虽然朱翊钧这样想,但是心情却格外不好,他既对这两个人如此清楚,那么自然也没有忘记他们是如何下台的。 冯保死,张居正被清算,这两个人双双去职罢官。 “这是要倒张啊。” 朱翊钧彻底醒悟现在的情况。 他之前杀冯保的时候还真的没有考虑过张居正会不会被牵扯。 这两个人虽然是政治盟友,但毕竟只是保持默契的盟友。 在他想来,冯保这样的阉宦死掉,张居正一个文官必然不会为其討要什么说法。 如此便足够了,但是却忽略了冯保的死会拖著张居正一党下水。 “这一点恐怕就连张居正等人都没有想过吧?” 思绪纷乱间,朱翊钧已是径直步入乾清宫。 他不再多言,直接坐回御案后,拿起那一叠叠奏疏,一本本地快速翻阅起来。 都察院、六科、通政司......各路言官,无不慷慨激昂。 他注意到,这些奏疏的矛头,已悄然转变。 昨日,眾人尚在痛斥姚忠之罪、追究冯保家產细节. 但到了今日,除了少数几本仍在纠缠旧事,绝大部分奏疏,已然开始细究冯保那泼天的家產,究竟从何而来? 朱翊钧微微呼了一口气,这是个好思路。 “冯保的家產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就好像一根连接著冯保和张居正的绳子,冯保一下水,张居正也得被带进去。 他继续翻看著,目光扫过一份奏疏,动作猛地一顿. 竟是王篆? 朱翊钧仔细一看,只见奏疏之上写著:“王篆送保玉带十束、银二万两,谋掌都察院,並乞罢斥以儆官邪。” 朱翊钧看得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之前在朝会上义正言辞的王篆竟然也对冯保行贿。 甚至这金额,竟然还不是小数目。 朱翊钧本想开口让人好好审问王篆,但隨后,方才那股欲將王篆立刻下狱严审的衝动就被他强行压下去。 “不行!此刻绝不能再扩大事態。” 他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权衡利弊。 “此时应该降温,而不是扩大事態,不然不仅张居正待不下去,六部尚书恐怕也得留不下几个。” 抄家攒钱固然有趣,但是这些人的政治前途可比这些钱重要。 万历前几十年能南征北战,这些人才起到了重要作用。 所以他目前要干的事情是让朝野內外的精力都从反攻倒算拉回到国家建设,经济治理上来。 这件事情说难也难,但也不难。 首先就是自己作为皇帝绝不能上鉤,一味的扩大案情,总想著查查查。 这样才能避免张居正等人被牵扯到里面脱不了身。 既然如此......... 他看向孙德秀,脸上已恢復了惯常的平静。 “大伴,草擬旨意,就说朕览奏,言王篆曾有不法,行贿冯保。朕念其为官不易,不忍遽下詔狱。特命....”他顿了顿,说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处置方式:“对其行两限之法,以观后效。著东厂、锦衣卫派员看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轮流派员问询,记录其自辩之词。” 孙德秀闻言,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显然从未听过这两限之法。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皇爷恕罪,臣愚钝,敢问这两限......所指何意?” “所谓两限者,”朱翊钧解释不紧不慢,神色之间居然有一丝悲悯,仿佛在阐述一种仁政的施行,“便是在限定时日、限定处所之內,命其对所涉之事,自行书写说明,解释清楚。解释得清楚,或可从宽;解释不清楚,那便继续交代,直至水落石出为止。” 他又补充了具体执行细节:“既然是『两限』,便不必送入詔狱那等污秽之地。寻一处清净院落,好生安置。每日饮食起居,皆按常例,不得苛待。只是,需断绝其与外界一切往来,院內除看守、问询官吏外,不许任何人与其閒谈交语。只给他一支笔,一摞纸,让他除了饮食、安寢之外,便只需做一件事。” 说到最后,朱翊钧看向孙德秀的眼睛颇为和善道。 “那就是交代问题。” 最后,朱翊钧还十分体恤地说道:“此皆是朕体恤臣工,欲全君臣之谊,保全其最后体面,而出此下策。望其能体会朕心,早日坦陈,莫要自误。” 孙德秀听闻后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道这两限还不如严刑拷打呢。 毕竟严刑拷打之下犯人还有翻案的可能,之后大可以说自己是被人毒打,无奈认罪。 这个两限看著格外温柔,但是实际上和坐牢没区別。 若是挨不住招供了,那一切可就全毁了。 再无翻案可能。 毕竟你一个清白的人,又没虐待你,你招供什么? “皇爷可真是......有世宗遗风啊。” 孙德秀不由暗自腹誹,世宗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都没有想出这一招对付外朝。 他瞬间就明白了此法的真正可怕之处,就是可以疑罪从有。 以往要审问某个官员,最起码要等调查结果。 找出证据,才能审问,在这之前官员最多在家避嫌。 但若进行两限,调查都可以不需要,毕竟两限只是让其在做出所谓的解释,並没有说此人就是犯人。 “是,皇爷。” 孙德秀连忙躬身领命,不敢有半分迟疑,取了一张御用詔纸,走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始草擬关於王篆两限的旨意。 他还额外留心,嘱咐传旨的內官,务必將『两限』的规矩向执行的厂卫、三法司官员交代清楚,万不可出了紕漏。 朱翊钧则继续翻看著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 六部尚书人人皆被检举。 其中工部尚书曾行吾最惨,不仅被人弹劾贪污受贿、敲诈商人、玩忽职守等罪名,难绷的是还被人攻击了长相。 “其貌似狐鼠,心似豺狼,招权纳贿,国法难容。” 这也能算罪过吗? 朱翊钧读过奏疏摇了摇头。 “言辞激烈,然多为空泛之论,並未见实证。” 朱翊钧心下稍安。 “看来,这些人纵有不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抓住確凿把柄。只要没有实证,便难以轻易撼动这些部院大臣。如此甚好,朝局尚不至立刻大乱。” 但当他拿起下一封奏疏,看到署名之时,心中却是猛地一沉。 “丘橓?!” 朱翊钧只觉呼吸都微微一滯。 活阎王,丘橓?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此人在前世就是倒张运动中跳得最欢的一个。 同时,脑海中闪过了一段印象非常深刻的话。 “丘侍郎、任抚按、活阎王!你也有父母妻子之念,奉天命而来,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可也,何忍陷人如此酷烈!” “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矣,愿他辅佐圣明天子於亿万年也。” 此为张居正长子张敬修自杀前的泣血控诉,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丘橓,此君是去查张居正一家的主官。 將张居正第三子张懋修屈打成招,还將张家人圈禁起来,活生生饿死了十几个。 手段极其狠辣。 走投无路的张敬修只能自杀,企图用自己的死引起朝廷关注丘橓的执法过当的关注,为张家求一条活路。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並非原主万历的本意,他只是想著抄家,没收那几百万的白银,没想著把张家全族往死祸害。 负责张居正案件的另一位官员李江,因申时行的求情,上书皇帝,劝皇帝到此为止,皇帝也听从了,还给张家留了十顷田地,空宅一座,放过了张居正的其他儿子。 正是因为如此,朱翊钧前世看到这段歷史才会对丘橓如此记忆犹新。 此人是一个实打实的酷吏,是专门为了求上进而严刑拷打张家。 为的就是把张家的案子做成大案、铁案,这样他才好升官。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原来是张四维出手了。” 朱翊钧猛然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幕后都有谁。 真不愧是嘉隆男儿,不动则已,一动便如此狠辣。 丘橓前世就是张四维的党羽。 他去查案这件事情也是张四维推动的。 既然如此,这奏疏必然不简单。 朱翊钧沉下心来认真的观看这份奏疏。 “臣通政司右通政丘橓谨奏:臣闻治国之道,在於明法度、清奸邪……” 奏疏开篇是常规的大义凛然之词,但隨即话锋一转,直指要害,列数四大罪臣及其劣跡: “其一,锦衣卫指挥同知徐爵,其本为罪军逃卒,攀附內监冯保而窃据高位,更兼擅入禁庭,行踪诡秘,包藏祸心,实乃国法难容之奸佞,请下詔狱,严刑拷问,彻查其党羽同谋。” “其二,蓟辽总督梁梦龙,其为封疆大吏,不思报国,反以白银三万两托徐爵贿赂冯保,图谋升迁;將孙女许聘冯保之弟为儿媳,以联姻之名,行结党之实。其谢恩之日,不赴公门,反往徐爵私室拜謁,款狎留饮至二鼓方归。受命於朝廷,却拜恩於私门,置国家法度於何地?如此行径,实乃公然践踏朝廷尊严,败坏官场风气。请即刻革职彻查。” “其三,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陈思育,其贪赃枉法,其敲诈梁駙马白银二千两,致使其父愤而发文追討,丑態毕露;主持科举时,公然泄露考题,受贿录取举人查谦亨等十余人,坏我朝科举公平,寒天下学子之心;更收成国公府管家为门生,受贿白银千两,违规为其子谋取武科功名,实乃科举之蠹虫、朝廷之蛀害,请罢官严审!” “其四,御史於鯨,指其身为言官,反助紂为虐,与陈思育等沆瀣一气,亦请一併查办!” 奏疏最后,丘橓言辞恳切,称:“国家正值新政推行之际,亟需澄清吏治,若不严惩徐爵、梁梦龙等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奸佞之辈,则国法形同虚设,新政必难推行。 “故而恳请陛下乾纲独断,立將徐爵严刑拷打、除恶务尽;梁梦龙撤职查办;陈思育、於鯨交三法司按律治罪,以儆效尤!如此,方能肃清朝纲,天下归心,新政得行!” “臣等忧国忧民,不敢缄默,冒死上奏。伏乞陛下明断。臣等不胜战慄待命之至。” 朱翊钧目光严肃,紧紧地盯著奏疏列举的两个人命。 徐爵、陈思育。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徐爵是冯保和张居正联络人这件事情满朝文武好像並不知道。 这对於两人而言是一件重大秘密。 “此人若被严刑拷打,则万事.....” 朱翊钧屏住呼吸又看到了陈思育,这两个人对於张居正而言都是要命的存在。 他们不仅冯保来往密切,还和张居正的一个家丁有过密切来往。 “更重要的是,这家丁可没少收贿赂。” “和珅的刘全,张居正的游七。” “有时候事情坏就坏在这些小人物身上。” 第46章 快刀斩乱麻 张居正虽然不是和珅,但他现在身边还真有一个刘全。 朱翊钧不仅知道这位刘全收过贿赂,他还知道这位刘全叫做游七。 “前世史料记载此人不仅收受大臣贿赂,还和陈思育一起偽造书画,让別人来买。” “再加上一个徐爵的事情。” 朱翊钧想到这些破事,只觉得颇为烦躁。 也难怪前世张居正倒台了。 若不是他知道歷史上万历皇帝抄过张居正的家,最后只拿到了二十万两白银。 搞得朝廷重臣人人自危,好几个尚书辞职隱退。 政治局势混乱了一年多才逐渐平息。 甚至皇帝自己的名声都因为这件事情在后世颇为不好。 若非如此,他还真的有点想把张居正一起办了。 “这什么事啊?擦屁股都不好擦。” 朱翊钧格外难评,和冯保眉来眼去也就罢了,还专门找一个徐爵当联络人。 还有家丁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 最噁心的是干了这么多破事,最后家產只有二十万。 抄家都不值当。 歷史上万历皇帝要知道张居正只有二十万不到的家產,他绝对不会抄家。 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 现在朱翊钧不想清算张居正,但是这一堆破事搞得朱翊钧也不好办。 这证据太多了,而且事情都挺严重。 尤其是让徐爵给二人传递消息。 他就算不在乎这事情,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真要这样做,以后谁都可以明目张胆的和宫內的人搞串联了。 这怎么行? 还有那个家丁游七,张居正怎么脱得了干係? 不抄家,谁会信张居正没怎么贪污? 有那么一刻,朱翊钧倒是真有些希望张居正是另一个和珅,如果真是的话,那么事情倒真的好办了。 可偏偏不是。 “来人!”他猛地抬头,厉声喝道,“去,把陈矩那廝给朕立刻叫来!他的奏本还没写完不成?!” 朱翊钧在气头上想到了这个厂公,若非这傢伙御下不严,怎么会这么快搞出风波来。 殿內的小內官见皇帝面色铁青,龙威大发,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传旨。 在等待陈矩到来的间隙,乾清宫內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孙德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將奏疏一一整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陈矩啊陈矩,你这次怕是撞在刀口上了。自求多福吧。” 不多时,陈矩脚步匆匆、满头大汗地赶到了乾清宫。 他刚踏入殿门,还未来得及跪下请安,“哗啦”一声,一摞奏疏便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散落了一地! “看看!给朕好好看看这些!”朱翊钧指著地上的奏疏,厉声叱责,“这都是你给朕惹出来的好事!” 陈矩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嚇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去捡拾奏疏,连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皇爷息怒!臣……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朱翊钧不怒反笑,“朕看你是死不足惜!朕让你去查抄冯保逆產,这等简单的差事,你竟能闹出如此大的乱子!如今更是引得朝野震动!” 他指著御案上剩余的奏疏,“你看看!若非你当初御下不严,行事疏漏,外朝那些言官何至於抓著此事不放,借题发挥,攻訐不休?!” “现在好了!”朱翊钧冷笑,“六部尚书,个个被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一样未能倖免!六科、都察院更是相互攻訐,矛头甚至直指內阁!” “就连地方上的巡抚、总督,也都被牵扯了进来!”他猛地一拍御案,“整个大明朝堂,都因为你这一次的疏忽,被搅得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朱翊钧不管不顾,將这口黑锅严严实实地扣在陈矩头上。 陈矩被皇帝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语,嚇得浑身瘫软,冷汗浸透了內衫。 他心中纵有千般委屈,此刻也万万不敢辩解。 皇帝的態度已是明明白白,他生怕自己此刻多说一句,就被皇帝拖出去杖毙了. “臣万死。” 最终,他只能伏在地上,声音嘶哑地重复著这句话。 “哼,万死?”朱翊钧看著陈矩这瘫软如泥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接著他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事情既然是你惹出来的,那便由你给朕设法平息下去!” 使功不如使过。 经过这么一下,陈矩必然要拼命了。 陈矩闻言,心中因免於受罚而稍稍一松,但一想到要平息这已然席捲朝堂的风波,又立时头大如斗,满心为难。 “皇爷……”他声音发颤,“此事……此事已然引起满朝关注,科道汹汹,牵连甚广……臣无能,恐难当此任啊。” “难与不难,试过才知。”朱翊钧挥了挥手,“你们几个,都先退下。” 殿內侍立的其他內官、宫女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乾清宫正殿,便只剩下了皇帝朱翊钧、司礼监掌印孙德秀,以及还跪伏在地上的陈矩三人。 这寂静的场景,让孙、陈二人心中都是猛地一紧,只觉得似曾相识。 每次皇帝这样的时候...... “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朱翊钧声音低沉下来,目光幽深地看著陈矩,“……便只看你陈矩,有没有那份为朕分忧解难、不惜一切的赤胆忠心了。” 这话几乎让陈矩的心臟跳出胸腔。 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唯有拼死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陈矩连忙深深叩首,额头触地:“请皇爷明示!臣自入宫侍奉,蒙受天恩,早已將此残躯贱命视为陛下所有!只要能为皇爷分忧,能让皇爷满意,纵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非常清楚,自己除了这份忠诚,再无其他可以仰仗的筹码。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朱翊钧语气温和下来,仿佛真的是在安抚心腹,“放心,朕非桀紂那般残暴不仁之君,自然不会无故让你去送死。” 他话锋一转,“只是如今这局面,你也看到了。满朝文武的心思,全都被冯保贪墨一案牵扯住了,为了攻訐倾轧,早已將国事拋诸脑后。” “反倒是真正的朝政无人关心。六部尚书如今个个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已有人暗中给朕递了请辞的摺子。长此以往,国將不国!朕……深感忧虑啊。”朱翊钧嘴上说著忧虑,语气却依旧平淡无波,这反而让一旁的孙德秀和跪伏在地的陈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这个味儿……太对了!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每次陛下要行非常之事、要人性命之时,便是这般……云淡风轻! “朕仔细想过了,”朱翊钧继续缓缓说道,“此事既然已经闹大,牵连甚广,想要再乾净利落地收手,已是不能。之所以不好收手,癥结便在於有些人还没死,还能继续说话,到处乱咬人。” “这些人一日不除,外朝那些言官便一日不会罢休,这勾心斗角、相互攻訐的局面,便一日不得安寧。” “真相固然重要,”他语气变得有些幽深,“但对我大明眼下的局面而言,有时候难得糊涂,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让陈矩更加忐忑不安,不知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朱翊钧顿了顿,语气愈发缓和,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悲悯的微笑:“正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朕今日便也难得糊涂一回吧。” 他目光转向陈矩,“陈矩,你即刻领朕的密旨,去詔狱提审那锦衣卫徐爵。”他话锋一转,“前几日朕似乎听闻,说詔狱年久失修,环境恶劣,阴暗潮湿,犯人进去,稍有不慎便易染上恶疾?” 陈矩瞬间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回皇爷,詔狱条件......確是艰苦。”他声音乾涩地回答。 “哦,那便可惜了。”朱翊钧淡淡道,“徐爵此人,干係重大,偏偏又身子骨似乎不甚强健.....唉,这几日风寒,可得小心看护,莫要让他……病死在狱中啊。” 病死二字被朱翊钧说的时候著重强调了语气。 陈矩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此外,”朱翊钧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朕还收到密报,提及张先生府中,有一名唤作游七的管事僕人?” “听闻此僚……平日里不太安分,仗著张府势,在外颇有不法,还曾牵涉入冯保、徐爵的一些勾当之中,败坏张先生的清名。” “你去,”朱翊钧看著陈矩,眼神平静无波,“从御马监挑选几个机灵可靠、且从未在东厂或锦衣卫露过脸的生面孔,收到你麾下调用。” “至於游七此人......朕不想知道过程,也不必报与朕知。” 他语气冰冷,“朕只想知道结果,这等勾结阉竖、贪赃枉法、败坏先生名声的家宅蠹虫,朕不想再让他在京师多待一天!明白吗?” 这一连串的命令,尤其是后一条,几乎是赤裸裸的杀人灭口! 陈矩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浑身冰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张了张嘴,喉咙乾涩得厉害,一时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带著无边的惊骇与恐惧,反覆囁嚅著:“皇爷.....” “......三思啊!“ 就连一旁的孙德秀也听不下去了,跪下说著三思。 两个人此刻都有些难以启齿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怎么劝諫眼前的这位天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杀冯保太顺利,让天子形成了路径依赖,现在天子好像特別喜欢这种阴谋手段。 这哪里是天子的行事风格? 天子,这么一个神圣的职位,如今被皇帝搞得有些像暗杀组织首领了。 颇有民间山大王的风格,有棘手的事情就派人灭口。 这怎么行? 这哪里有一点人主的样子? “皇爷,臣提督东厂,虽为天子鹰犬,但行事素来堂堂正正,盖因天子行事便是光明磊落。” “如今皇爷让臣去杀人,臣並非畏惧,而是此举有悖王道,若皇爷让臣率厂卫將其擒拿斩首,臣二话不说便去做。” “可让臣去暗杀之,臣万不可为。” 陈矩壮著胆子咬牙抗命。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朱翊钧听完陈矩这番近乎抗命的言语,竟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定定地看了陈矩片刻,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 他竟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道:“好。朕体谅你之难处。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 他挥了挥手,仿佛刚才那杀人灭口的命令从未存在过,“传朕旨意,著东厂提督陈矩,即刻带人,將张府僕役游七拿下,送入詔狱,严加看管,听候审问!” 陈矩闻言先是一愣,隨即大喜过望,连忙叩首谢恩:“臣遵旨!谢皇爷体恤!” 一旁的孙德秀见此情形,心中却是无语至极,暗自摇头。 “陈矩啊陈矩,你当真是……榆木脑袋!明捕暗杀,有何分別?入了那詔狱,是死是活,还不是皇爷一句话的事?那徐爵不就是前车之鑑么?” 他见朱翊钧目光扫来那眼神中似乎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有半分腹誹。 “罢了罢了,那游七若真如皇爷所说,是个收受贿赂、勾结阉竖、贪赃枉法、败坏宰相名声的家宅蠹虫,那死便死了。” “皇爷又做错了什么呢?” “皇爷只是见不得自己的恩师被牵扯进去,护师心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此亦是天子手段。” 孙德秀立刻闭上了嘴。 殊不知,朱翊钧的心里面也是无奈,他不是不懂孙德秀和陈矩为什么反对。 皇帝做事的確不应该这样。 可偏偏他是迫於无奈,张居正留下的把柄太多了,而这几个人不可能不被牵扯进去。 他想要停下,外朝有一堆人不想停下。 那么灭口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乾脆利落的灭口的確很low,很不符合皇帝的身份,但的確是最简单,最不容易生事的处置办法。 此时搞那些什么威逼利诱,交易,反而是徒生变数,想要让朝政儘快稳定,不让重臣牵扯其中,快刀斩乱麻绝对是最有效的办法。 没有之一。 陈矩领了旨意,心中大石落地,精神也振作起来,连忙从袖中取出自己连夜赶擬的关於东厂人手选拔、管理的初步章程摺子,恭敬地呈递上去:“皇爷,这是臣草擬的东厂改制条陈,请皇爷御览。” 第47章 章程 “哦?这么快便有章程了?”朱翊钧倒是有些意外,接过来仔细审阅。 陈矩连忙恭维道:“皆赖皇爷昨日提点周详,臣不过是按图索驥,略作整理。” “嗯……”朱翊钧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大体尚可,有几处需得补充。” “其一,对招募之人,家世背景务必严格审查,凡三代之內亲族有作奸犯科、身负劣跡者,一概不予录用,以保其忠诚。” “其二,既要考校,便不能儿戏。这笔试题目,你可请吏部、翰林院相熟之人代为擬定,务求严谨。” “其三,东厂职司,多涉刑名勘察。可命人寻访、收集歷代刑狱、勘验之书,如宋时那部《洗冤集录》等,加以整理、增补本朝案例,编纂成册,作为日后厂卫人员必修之教材,亦可作为考核范本。” “其四,”朱翊钧又补充道,“文试之外,武备亦不可缺。於最终录用前,再加一场技勇考校,如科举殿试后之试射一般,可比试骑射、步射、擒拿、格斗等,择其优者,综合录用。” “另外,东厂名声毕竟有些查,为了选材,有功名者,如举人,秀才等,考察合格之后,可以直接授予其官职。” “是,皇爷思虑周全,臣一定遵照增补。” 陈矩一一记下,心中对皇帝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皇爷果然考虑周全。” 朱翊钧很看重大明的文人,他很期望东厂能招收一批秀才功名的人。 和后世很多人想像的不同的是,明朝的文人並不是什么读书的书呆子,各个手无缚鸡之力。 明朝文官陪葬的玉玦(扳指)也是歷代数量最多,比例最高的。 武德极其充沛。 明朝的学校是有关於射箭、举重等等课程的,並且还需要接受考核。 每个季度考核一次。 科举不是高考,可不是什么你读过书,会写字就能报名的,哪怕是考童生,报名的时候以就要看此人在学校的表现以及成绩。 如果是卫所的学校,那么考核强度还需要再上一层楼,毕竟卫所的人是真的要被徵召上战场的。 故而明代的科举再考完之后会进行一次试射,让进士们比试射箭,甚至还有骑射。 这並不是什么传承久远的仪式,而是关乎职位分配的重要考试。 如兵备道、各地县令,兵部的职位等等。 明代文人之所以能压制住武將,並不是因为什么土木堡,因为武勛死完了。 这是纯纯胡扯。 土木堡之后,统帅大军的依旧是武勛居多,一直到了弘治时期保国公朱暉虎父犬子,其被弘治皇帝寄予厚望,令其统帅大军,但他面对蒙古人入寇,竟畏敌如虎,不敢接战,坐视蒙古人抢掠一空而后离去。 嘉靖时期俺答汗大举入寇,率领大军的咸寧侯仇鸞恐惧,竟然异想天开,企图重贿蒙古,使其改道攻他路,不成想,俺答汗真的答应了这个交易,遂攻其他路,並且包围京师,震动明廷。 从弘治到嘉靖,武勛统帅军队丑態百出,多有败绩,世宗遂大举重用文官领军。 明朝的文官领军制度是从嘉靖时期才大规模开始的,之前也有,但只是针对个別能力突出的文官,並没有实行大规模的制度。 说到底,还是因为文人的能力强,这才是文官领军的关键。 而文人之所以敢瞧不起武人,不是什么以文御武的制度,而是论武力,武人不见得能占到什么便宜。 故而文人不觉得武夫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且这些文人作战杀敌可不比什么武人来的差,甚至更为悍勇。 对此,朱翊钧是记忆犹新的,他看过太多的县誌史料的记载。 此类案例可谓数不胜数。 如崇明县千户高才被倭寇收买,夜晚放倭寇进城,时县令是唐一岑,他是广西举人出身,半夜被人叫醒才知道倭寇入城,他手提大刀,身先士卒,杀入倭寇人群之中,左右砍杀,连杀十数人之后因寡不敌眾,失血过多死亡。 但县令的死並没有让崇明县的乡勇团练崩溃,他们在两位秀才的带领下,以少敌多,杀溃了倭寇,歼敌二百余人。 明末的时候,满清入寇包围各地县城的时候,各地县城抗清的主力大多都来自於徵召学校的士子。 这些人基本上都可以得到县城內为数不多的鎧甲,满清的白甲兵论近战也不是这些秀才的对手。 很多县城之所以能守住,就是靠这些读书人以及乡勇。 但可惜学子数量太少,只能在各地县誌记载中见一些对满清的斩首,缴获,终究不能歼灭满清的大部队。 孙传庭的標营里面除了搜罗各地卫所的士兵,还有大批的秀才,童生。 朱翊钧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叫做董邦政的文人,此君读了一辈子书,到了五十岁才成六合县令。 他一上任就震动了整个江南官场。 时六合紧邻大江,长江之中水匪倭寇频繁出没,董邦政率领十几兵丁巡视长江,遇到了江贼,足有二百余人。 江贼乘五艘大船掩杀过来,气焰囂张。 董邦政从容镇定,与一名家丁驾一叶扁舟,奋勇而上。 但见“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十余名江匪应弦而倒。 家丁也“且骂且射”,表现十分勇敢。 江寇见势败退,两个人战胜了二百多人的江贼,江南震动。 董邦政一战成名。 有这样的文官,也难怪武人被其屡屡压制。 可这样的文人在大明文官里甚至算不上佼佼者,他只是一个考了辈子试的平庸之辈。 文官的选材质量根本就不是厂卫去城市里找几个市井无赖可比擬的。 朱翊钧看不上宫內的宦官是有原因的,真要斗,这帮人根本斗不过。 文官对宦官可谓是从智力到武力的全方位碾压,差距之大比后世大学生学歷之於高中生还要夸张。 在这群人面前,宦官几乎等同於小学生。 这帮人最大的用处还是借著皇帝的权势去抓人,去打人。 与其指望厂卫之中冒出几个金子,不如用文人制文人。 “冯保牵扯出了这么多贪污案子,不可不注意,这一次我可以放过,但等东厂换血,脱胎换骨之后,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顶风作案。” 朱翊钧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冯保这一次牵扯到的各种疑似贪污贿赂的文官。 一个高效、廉洁的东厂必须要儘快建立起来的。 就在陈矩领命,正欲告退之时,殿外又有小內官匆匆来报:“启稟皇爷,內阁首相张居正宫门外请求覲见。” 第48章 辩驳 “准。” 朱翊钧没有犹豫,沉声应道。 张居正的到来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事情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可偏偏这傢伙和冯保不清不楚,就连徐爵都下大狱了。 之前能稳得住是因为自己对他態度依旧,並且还增加了他的权势。 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居正坐不住也是正常。 “或许我的这位好师父还想著过些天为徐爵求求情,以此让徐爵保一条命,让他不要多言。” 朱翊钧心思流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矩,你且留下,在此候著。”朱翊钧淡淡地对刚领了密旨的陈矩吩咐了一句。 陈矩心中一凛,不知皇帝用意,但也只能躬身称是,默默退到殿角阴影处。 孙德秀亦是侍立在御案旁。 未过多时,张居正缓步步入乾清宫。他身形依旧挺拔,然细看之下,步履间似乎透著一丝难掩的疲惫,面色也略显憔悴,不復往日的神采奕奕。 他依足礼数,来到御前,对著御座上的朱翊钧深深下拜:“臣张居正,叩见陛下。” 先生免礼,平身。”朱翊钧抬了抬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先生此时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他开门见山,不打算和张居正拉扯。 “陛下....”张居起身,脸上却带著深深的倦意与愁容,原本挺直的腰板,罕见地微微佝僂。 “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近来时常头昏眼,四肢乏力,精神更是大不如前。每日晨起,往往需静坐一两个时辰,方能勉强想起今日是何日,又该去何处、办何事.....” 这番姿態,让朱翊钧心中暗自称奇、恍若隔世。 没想到短短几日,张居正变从意气风发变成这副模样了。 “也是,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三两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乾的那些事情一旦被清算是一个什么下场。” 朱翊钧想到了冯保、想到了徐爵,就看这些人的下场,张居正也得有所忌惮。 他不为自己著想,也要为子孙著想。 更何况张居正遗漏的证据太多了一些。 徐爵这个关键人还在活著呢。 心中念头急转,朱翊钧面上却露出关切与惊讶,还带上了一丝“孺慕”之情:“先生何出此言?!您这是……这是要弃朕而去吗?” 他语气恳切,“朕才刚刚倚仗先生,册立相位,欲与先生共图大明中兴!先生此刻若萌生退意,叫朕如何自处?又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作何感想?!” “这不知道还以为朕之前封先生相位是捧杀逼迫先生递上辞呈呢,这让后来者如何敢接任?” 他故作不解,將难题拋了回去,静观张居正如何应对。 张居正闻言,脸上哀色更浓,重重嘆息,满是为难:“陛下天纵英断,睿识绝人,臣何尝不愿鞠躬尽瘁,辅佐陛下成就尧舜之治?奈何臣这残躯,怕是……天不假年,恐难再堪重任了啊!” 这倒是稀奇,难得见到平时淡定的张居正摆这么一出表情。 朱翊钧便顺水推舟,关切地道:“朕看先生气色,確不如往日,是有所烦扰?” 想了想,他决定主动出击,“近日以来朝廷除了冯保案之外便无他事,先生可是因为冯保?” 张居正闻言,抬起头来,脸上適时露出忧虑之色:“陛下明鑑。昔日陛下一心向学,朝中诸般政务,这些年多赖老臣与......与冯保內外协同处置。接触日久,难免为便宜行事而有所默契。如今冯保因离间天家、假传遗詔之事败露,自然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朝野侧目之下,难免有些不堪讹传,言臣与冯保曾私下串联结党……此等言语,虽荒谬可笑,然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陛下,”他语气转为恳切,“可老臣这些年来,为推行新政,整飭吏治,宵衣旰食,克己奉公,尤以『考成法』为最,罢黜不职官员不计其数。因此得罪之人,遍布朝野,便是昔日亲朋故旧,对老臣心怀怨懟者,亦不可胜数!” “古人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冯保已死,然其案牵连甚广,风波未止。臣今早听闻,六部堂官竟皆遭弹劾,以致人人自危,无心政事,这让老臣在內阁之中,亦是如坐针毡,诚惶诚恐啊!” 张居正说到此处,又是长嘆一声,神情更显落寞,仿佛已心力交瘁,说不出话来。 见状,朱翊钧心知,张居正在等著自己捧哏,想了想,他还是很配合的问道:“哦?先生何故惶恐?朕今日所阅奏疏,皆是弹劾冯保及其党羽,並未见有攻訐先生之语啊。” “臣就是惶恐自己没有被弹劾,也惶恐自己被弹劾。” 果然,张居正闻言立刻接口,语气虽斩钉截铁,但脸上愁容更甚,“臣所惶恐者,既恐自己被弹劾,亦恐自己独善其身,不被弹劾。” 他郑重道:“陛下试想,六部尚书皆为臣之同僚,其中多有臣所荐拔、或与臣政见相合之人。若他们果真与冯保有染,甚至牵涉贿赂,臣作为首相,焉能脱得了失察之责?用人不明?” “然则,若他们皆被弹劾,而臣一人怎可安然无事?此乃欲剪除枝叶,以伐主干!届时臣身边无一人为臣说话,更是百口莫辩!” “再者,冯保一案,如今已是人心惶惶,其党羽爪牙多为奸佞小人,为求脱罪活命,难保不会胡乱攀咬,罗织罪名,欲將老臣拖下水!以老臣今日之位,一旦被捲入此等漩涡,必成眾矢之的,更是首当其衝!” “陛下,”他语气沉痛,“前日臣才蒙陛下隆恩,忝居首相之位。转眼间,却可能因冯保一案而身败名裂!若真到那时,不仅老臣无地自容,亦恐累及陛下圣名,使天下人以为陛下识人不明。与其闹得难堪,倒不如.....老臣今日便激流勇退,上书请辞,保全君臣体面,归乡颐养天年。” 张居正说完,不再言语,只是深深一拜,伏地不起。 朱翊钧没有著急著说话,而是將目光转向了其他几个人。 他好奇,他们听了张居正的话的话后是什么反应。 第49章 让英雄去查英雄 朱翊钧默不作声的扫了一眼周围,只见孙德秀颇有感触的看著张居正,显然对张居正所言的种种凶险颇为认同。 侍立在角落的陈矩,则微不可查地轻嘆了一口气,对於张居正颇为同情。 朱翊钧见此情景,真是无话可说。 不愧是张居正,寥寥几句话便把自己摘了个乾净。 他承认和冯保有点联繫。 但那只不过是这些年政务接触培养的默契。 被人弹劾? 那是推行考成法得罪了人,这些年罢黜了那么多的人,有人恨自己太正常了。 发现证据? 那是政敌构陷、或是冯保党羽临死反扑的诬告攀咬! 甚至还暗示,有针对他的阴谋集团存在,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避重就轻、大讲阴谋。 如此,还真將自己摘了个乾乾净净。 你还別说,逻辑上还挺像那么回事。 最重要的还是张居正给外界的印象在这里。 你可以说他强势,说他霸道,但是你绝不能说他是什么冯保走狗、阉党之类的话。 一个被人经常叫相国的人,私下和冯保这么一个大太监秘密联繫,甚至传递书信,以朋友相称,不乏忍让交易。 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张居正会对冯保妥协? 会哄著冯保? 尤其是张居正动輒就把异议者发配到外地,树立了一副政治强人的形象。 叫这么一个强势的文官首脑和大太监眉来眼去,缺乏点想像力的人的確难以相信。 “要不是我看过史料,我真会信。” 这些话术对朱翊钧是没用的,別的不说,张居正前几年停罢江南织造,劝原主万历撤回派过去的镇守太监。 原主万历无奈,只好听从,但有意思的是张居正劝完之后就给那个身在江南的镇守太监写信,语气格外温和,信中表达的中心思想就一个意思。 公公啊,你的差事黄了,那是皇帝主张的,和我老张那是万万没有关係的。 莫要怨我,也不要误会我,又强调自己和冯保的友谊。 非常离谱,不怕皇帝不高兴,怕宫里的公公给冯保进谗言,在政治上给自己使绊子。 “张居正这廝,除了对万历皇帝说话的时候没有情商,对其他人情商都是拉满的。” 朱翊钧眯著眼睛,自己要保张居正这件事情,张居正本人是不知道的。 就算是陈矩和孙德秀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换而言之...... “先生言重了。”朱翊钧闻言,他颇为不平,“朝廷流言蜚语,捕风捉影,確实足以混淆视听,令忠臣蒙冤。但先生放心,” 他语气一转,便要为张居正主持公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恰好今日便有奏疏,捕风捉影,说什么....先生府上有位唤作『游七』的家僕,在外招摇,假借先生名义与朝臣往来,甚至收受贿赂云云……” 他观察著张居正的反应,继续义愤填膺地说道:“似此等无稽之谈,简直是一派胡言!朕断不相信先生家中会有此等恶僕!朕正欲下旨,命东厂锦衣卫大张旗鼓地去查访此人,必要彻查到底,绝不对其用刑,只凭实证,不听诬告,定要將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先生一个清白公道!” “但以朕之见,此种言论简直一派胡言,朕此次必要大张旗鼓的派厂卫去调查,绝不会对其用刑,只看证据,不看证词,还先生一个清白。” 朱翊钧这番话说得恳切无比,张居正听在耳中,脸上却先是露出一丝疑惑,一副茫然的样子,显然从未听过此人。 他微微蹙眉,抚著鬍鬚,似乎在极力回忆,口中还低声念叨著:“游七....游七....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片刻之后,他才恍然抬头,对著朱翊钧拱手,肃然道:“老臣想起来了!府中確曾有过一个名叫游七的管事。” “哦?”朱翊钧故作好奇。 “只是……”张居正面露无奈,“此人几日前,说是老家亲人有恙,需回乡探望,已向老臣告假。只留下书信一封,言明归期未定,人早已离京,不知去向了。” 他感慨道,“唉,难怪老臣方才听闻此名,觉得如此熟悉,却一时未能想起。” “不知去向?” “你还不如直接说不认得此人呢!” 朱翊钧默默看著张居正这番滴水不漏的表演,心中暗暗吐槽。 这一下,就连侍立在旁的孙德秀和陈矩也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瞭然。 两人都不是傻子,若说方才对陛下欲擒拿游七的动机尚有几分疑虑,对那所谓的罪名还半信半疑,那么此刻听了张居正这番话,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游七,绝对大有问题! “看来天子方才所言罪名俱为真事。” 两个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想到,同时也反应过来张居正刚才的话意味著什么。 怕不是已经杀人灭口了。 不仅是孙德秀和陈矩这么想,朱翊钧也格外狐疑。 也可能是张居正给了一笔钱和一张偽造的路引让他润了。 但无所谓,哪怕这个名为游七的人被埋在张家院落里,他都不打算追究。 张居正仿佛未觉察三人的心思,反而借著此事,再次叩首俯身,语气更显悲愴:“陛下!如今竟有人捕风捉影,捏造罪名,將污水泼向臣的家僕,意图构陷老臣。可见朝中確有奸佞小人慾置臣於死地。臣若再恋栈不去,不仅自身难保,更恐累及陛下圣名。恳请陛下准臣……致仕归乡,落叶归根吧!” 朱翊钧试探的话语並没有让张居正诚惶诚恐,反而让其一口咬定了所谓阴谋集团的存在。 朱翊钧见抓不到张居正什么把柄,也懒得继续演戏试探了。 “先生何出此言,又何必执意要弃朕而去?”朱翊钧语气温和,上前一步,亲自將张居正扶起,“方才之事,乃通政司右通政丘橓言之,不然朕何至於此。” 至於丘橓是不是真的说过,那朱翊钧就不知道了。 他拍了拍张居正的手臂,意有所指地道:“那游七之事,既是他自行离去,下落不明,此事便不必再查了,以免再生枝节,反而遂了那些构陷之人的心意。” 他这番话,等同於默认接受了张居正的说辞。 但朱翊钧自然不会让张居正就这么轻易的逃脱。 有句话说得好啊。 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 思及於此,朱翊钧颇为和善的对张居正开口道:“先生乃国之柱石,朕倚仗先生之处甚多,首相之位既定,岂可轻言引退?此事,休要再提!” “先生所要做的该是肃清朝野,纠正风气,推行新政。” “冯保一案朕有意交给先生负责去查,替朕扫清奸邪,查明冯保財產都来源於何处。” “先生只管尽力而为,朕倒要看看都是一些什么妖魔鬼怪冒出来,” 第50章 稳重 朱翊钧终究还是看到了张居正嘴角略微抽搐的样子。 虽然张居正不再提什么辞职的事情,但也很显然,朱翊钧的这番操作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既是一个好事,又是一个棘手的事情。” 张居正心里面很清楚这件事情的利弊。 陛下虽仍信重於他,然经此冯保一案,怕是.....难免对他生了几分警惕。 而且,朝中那些攻訐之声,绝不会就此平息.....接下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剑,怕是要再罢黜、贬斥不少言官,才能震慑朝堂了。 张居正想到此处,只觉一阵心累。 就在张居正暗自发愁时,御座上的朱翊钧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锋又是一转:“先生,如今既已厘定相位,我朝诸多制度也该隨之变动。朕以为,有些沿袭日久的规矩,也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陛下圣明,不知.....所指何事?”张居正心中一动,试探著问道。 “莫非是指之前提及的新设衙门之事?” “正是。”朱翊钧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新设衙门是一桩,但朕以为,更需变革的,是那风闻奏事。” “什么?!”饶是张居正久歷宦海,也不禁骇然抬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朕看今日这些奏疏,”朱翊钧语气平淡,“多是捕风捉影,挟私攻訐!朝廷大事,岂能凭此风闻便掀起滔天巨浪?朕意,日后凡有弹劾,必凭实证,被劾者亦当有当堂对质之机!” “若查明確係诬告,那上本弹劾之人,亦当一体领罪,以儆效尤!如此,方能杜绝攻訐,使朝臣专心政务!” 言官言事乃是祖制,当然祖制其实並不能说明什么。 大明朝变革的祖制太多了。 这不过是一个说辞,皇帝真要改变,又有他这个首相推动,什么祖制也不管用。 可问题是言官制度的核心在於制衡,制衡六科和六部。 这才是这项制度在过去两百年內没有变动的重要原因。 满朝文武乃至歷代皇帝不是不知道言官风闻奏事的危害。 但风闻奏事的精髓就在於可以制衡六部和內阁。 贸然废除言官风闻奏事的权力可是人主的大忌。 故而张居正这些年只是少任命六科道官。 减少其掣肘。 但从未想过废除风闻奏事的权力。 这是两码事。 “陛下,阻塞言路乃.....” 张居正像模像样的劝了一句。 “朕志决矣。” 朱翊钧態度很坚决,“而且推行新政最忌讳舆论影响。” “此举有利新政推广。” 此言一出,张居正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这件事情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之所以开口是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对他太好了点。 以至於他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自己对皇帝是不是过於严苛。 言官的风闻奏事是皇帝重要的消息来源,关乎到权力的稳固,不能轻易废除。 皇帝能如此,对他得有多信任? 张居正暗自决定等到新政推广成功,便请求皇帝回復言官的风闻奏事之权。 朱翊钧自然明白言官的风闻奏事对於权力的制衡作用。 但他不在乎,一个是张居正活不了多久,后续的申时行等人並不强势,对於皇帝的要求都是想办法满足,如果太过分,才会弱弱的反抗。 其次是他有满清的答案可以抄。 歷史上风闻奏事也被满清废除了。 后来九龙夺嫡,康熙发现自己耳目所获得消息太少,开始提倡和鼓励言官言事。 可满清已经把百官搞怕了,都在敷衍了事,不敢直言。 但满清的雍正有大智慧,用密折制度代替言官的风闻奏事。 这样就不会闹得满朝皆知,动不动就开始舆论譁然。 百官也开始敢於言事。 明朝也是有密折制度的,但是和满清不同,有密折的权力的人很少。 这件事情他完全不用和张居正商量就可以做到。 因为给皇帝递送密折,只需要皇帝点头就行。 不需要內阁同意。 “先生,衙门的事情也该上奏了,还有建州的事情。” 朱翊钧最后提点了张居正一句。 “陛下隆恩,老臣铭感五內。既蒙陛下信重,老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连忙道,“关於新设衙门及建州事宜,老臣今日回阁之后,便即刻草擬奏疏,儘快呈送御览。” 他终究不想回家养老。 既然皇帝还信任他,那么他自然愿意继续在大明朝发挥余热。 那么这两件事情也不好继续拖著了。 而且皇帝今日的表態的確让他暖心,他也不愿意再忤逆皇帝。 等到张居正走后,朱翊钧对陈矩道:“去吧,游七的事情也不需要你操心了。” “少一件事情也蛮好。” “臣遵旨!”陈矩如蒙大赦,心中暗鬆一口气,连忙再次叩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恭敬地退出了乾清宫。 下午阳光正亮,可陈矩只觉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发誓自己以后行事,定要万分谨慎! 只是....陛下这心思,真是愈发深不可测了。 “皇爷,陈矩终究是一片好意,若此事被外朝知道.....” “有损圣德啊!” 孙德秀在陈矩走后还是开口为陈矩说了一句好话。 “我知道,大伴。” 朱翊钧不是不理解,皇帝派人暗杀某人这件事情传出去的確骇人听闻了点。 对於威望是严重打击。 这和皇帝动用厂卫殴打大臣是两回事。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冒出这等想法。 ....... 张居正除了宫门立刻雷厉风行了起来。 张居正自宫中出来,一扫之前的疲惫与忧虑,整个人仿佛又恢復了往昔那雷厉风行、乾纲独断的首辅气度。 他回到文渊阁,立刻召集属官,亲自挥毫泼墨,一连草擬了三份重要奏摺: 其一,正式奏请设立总理军机、邦交事务之新衙门,並详述其职权范围、建制构想。 其二,痛陈建州女真近年来日益骄横,隱成边患,力主当效仿成化犁庭扫穴之故事,发大军征討,永绝后患。 其三,是附和了陛下之意,上奏直指当前科道『风闻言事』之积弊,认为此风助长捕风捉影、挟私攻訐,不利於朝政安稳、新法推行,恳请天子予以“釐正”,明定弹劾规矩,需凭实证,並追究诬告者之责! 处理完奏摺,他又另取素笺,亲笔给远在蓟镇的总兵戚继光写了一封密信,信中除了问候,隱晦地提及了朝局变动与建州之事,示意其早作准备。 信末,还特意提及並感谢了戚继光早年曾荐往他府中的几名得力家丁护卫。 张居正这一系列迅捷而果决的动作,立刻让时刻关注著他的张四维、申时行等人大感意外。 尤其是张四维,他明明感觉到,张居正从宫中出来之前,內心依旧是忐忑不安、如履薄冰。 可为何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不仅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主动提出了征伐建州、改革言路这等大事?! “陛下.....竟对他信重至此吗?!” 张四维坐在府中,手捻须髯,眼中是真的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嫉羡。 “此等信任,几乎可比昔日世宗皇帝对张璁、对严嵩之倚重了!那已非寻常君臣,近乎知己故交!” “能得君主如此信赖,放手施为,这不正是为人臣者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么?!” 他平復了一下心绪,按捺住心中的波澜,决定再观望一番,暂缓原先的计划。 “或许可以先去探探太岳的口风?” 此刻的张居正,在送出奏摺与书信之后,只觉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陛下既不追究游七,又与我同心变革言路,可见我圣眷未衰,信任依旧!如此,那些宵小之辈的攻訐,不过是蚍蜉撼树!” 他相信,只要这几份奏摺得到陛下的硃批允准,那么之前因冯保案而起的风波,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之后,便是他继续大展拳脚,推行新政,开创盛世之时! “太岳,眼下暗流涌动,你得儘快想办法。” 一旁的张四维已经平復好了心情,开始关心起张居正。 “不必著急,此事已经平息,我等只需静待。” 张居正頷首,果然,没过多久,乾清宫中便派天使传出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绍膺鸿业,统御万方,夙夜兢兢,惟以吏治清明、朝纲整肃为念。近者,司礼监太监冯保恃宠弄权,贪瀆营私,蠹国害民,罪跡昭著。今既伏法,其赃私之巨,实骇听闻。朕深惟政本之重,不可不严加查究,以正法纪而儆效尤。 然朝廷政务繁巨,非股肱重臣不足以担此重任。內阁首辅张居正,忠勤体国,夙著勋劳,朕素所倚信。兹特命张居正总领冯保一案,会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详查其赃款来路,並究劾內外官员交通贿赂情弊。务须秉公持正,毋枉毋纵,使贪墨者无所遁形,廉洁者得以自明。 朕惟尔文武群臣,皆受国恩,当共体朕心,戮力协辅张卿,涤瑕盪秽,以成中兴之治。倘有暗中徇私隱护、或故意阻挠查办者,即以同罪论处,决不宽贷!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张四维恍惚的起身,看著张居正从宣旨的天使手中领到了詔书。 “怎会如此?” 张四维听著那宣旨太监抑扬顿挫地念完詔书,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接旨谢恩、神態已恢復从容镇定的张居正,心中翻江倒海。 “怎会如此?!” 他实在是难以置信! 昨日科道汹汹,弹劾奏疏雪片般飞向御前,矛头直指张党与冯保的关联,他以为陛下纵不立刻动手,也定会心生疑忌,稍作疏远,或是另派亲信查案。 却万万没想到.......陛下竟反手將彻查此案之权,完完整整地交到了张居正自己手上?! 张四维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 “皇帝並不想牵连太多人?” 但张四维依旧想不通。 “少年天子何以如此稳重。” “又为何如此信任张居正?” 第51章 弃子 是的,稳重。 如果是世宗在朝,面对如此情况,想著捂盖子,张四维不会觉得诧异。 想当年为了扳倒严嵩,可谓多方努力,天下皆劝。 这才让严嵩下台,但即使如此,严嵩依旧没有被治罪。 “莫非是天子念及和张居正的情谊?” 张四维匪夷所思之下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但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张居正虽然对天子上心,但是天子对张居正的畏惧还是多一些。 这些他是看在眼中的。 毕竟张居正一向在天子面前表现得很强势。 张四维思来想去,终是不得要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他们先前欲借冯保案扳倒张居正的谋划,已然落空! 至少在短期內,已无可能! “唉....”他心中暗嘆,“看来,是时候弃子了” ........ 果说身在內阁的张四维是震惊与不解的话,那么远在通政司衙门的丘橓,在得知这道圣旨的內容后,便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他觉得这事情格外荒谬。 隨后,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便攫住了他。 他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毕竟他之前上奏弹劾可是措辞严厉,直指梁梦龙。 张居正会放过他吗? 就在丘橓心乱如麻,思考对策之际。 便见几名官吏簇拥著一人,步入了通政司的大堂。 丘橓定睛一看,只觉得心臟猛地一缩,那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为首那人,面容严肃,官威凛凛,正是左都御史陈炌。 “总宪大人今日驾临,不知有何公干?”堂內有其他官员不明所以,上前问道。 “丘橓可在?”陈炌却並未理会旁人,目光如电,扫视堂內,他声音不高,却带著威严。 “下官在。”丘橓听到陈炌直接点自己的名,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是衝著自己来的。 事已至此,再无躲避可能,他只得硬著头皮,从队列中站了出来,躬身应答。 “丘通政,”陈炌语气平稳,“陛下委任张相国会同三法司彻查冯保一案,干係重大。你昨日上疏,揭举朝臣与冯保有所勾连,既是首告之人,按规矩,需得隨本官走一趟,將你所知详情,一一说明,以助查案。” “冯保与我何干?!”丘橓闻言,脸色瞬间大变,厉声道,“我乃是弹劾奸邪,揭举梁梦龙等人与冯保之党羽勾结!总宪大人不先去查问梁梦龙,反倒来寻我这告发之人,是何道理?!” “正因你是首告之人,才更需你走这一趟。” 陈炌依旧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地回应,“你不將你所掌握的內情、证据详细说明,我等又如何据此去查问梁梦龙等人?此乃正常查案流程,並非针对丘通政你。” 面对质问陈炌不慌不忙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若有想问之事,总宪在此直言便是!下官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何定要隨你『走一趟』?莫非.....总宪將下官也视作案犯不成?!”丘橓据理力爭。 陈炌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案犯?丘通政说笑了,自然不是。” “那....”丘橓还想再辩。“但相国有令,”陈炌打断了他,语气虽平,分量却重如泰山,“命对丘通政你,行『两限』之法。故而,还是请丘通政隨本官走一趟吧。” 陈炌微微頷首,侧身对著大门,做了一个清晰无疑的请的手势。 “两....限?!”丘橓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眼中充满了惊骇,他竟把这个给忘了。 这法子今日清晨方才初闻,乃是陛下用来对付那行贿的王篆所用。 虽名为体面,实则与下狱何异? 他万万没想到,这把刚出鞘的刀,竟会如此之快地落到自己头上。 “我与冯保素无瓜葛!弹劾梁梦龙乃是为国除奸!何需『两限』?!你们要行『两限』,也该是对梁梦龙那等奸佞用!” 丘橓只觉一股屈辱与怒火直衝头顶,脸涨得通红,还想爭辩。 “丘通政,你只需去说明你所知道的有关冯保、梁梦龙等人交通受贿之情状即可。”陈炌再次反问,语气却已带上几分不耐与警告,“你不去说清楚,我等又如何调查梁梦龙?本官奉旨行事,还请丘通政莫要负隅顽抗,自误前程。” 他顿了顿,“你並无实罪在身,何必如此激烈抗拒?到了地方,本官保证,一应待遇从优,绝无苛待。莫非....你昨日之奏疏,当真句句皆是捕风捉影,诬陷他人不成?” “我诬陷?!”这诛心之言,让丘橓瞬间语塞。 梁梦龙与冯保有染,朝中早有风传,並非他一人之言! 但他看著陈炌那神情,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他惨然一笑,挺直了脊樑,在同僚们或复杂、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大袖一甩:“既是相国的意思,本官又能拒绝得了?” 这一幕,不仅仅发生在通政司。 接下来的数日,类似的场景在六科各廊房、六部衙门,甚至都察院內部,都接连上演。 凡是先前上疏弹劾、攻訐张居正党羽最为激烈,或是被认为与冯保案有牵连的数十名官员,大多都被以“说明情况”为由,请入了“两限”之所。 一时间,朝野震动,风声鹤唳! 那些原本每日雪片般飞入乾清宫的弹劾奏疏,骤然变得稀稀落落。 朱翊钧总算是难得地过了几天相对安静的日子。 这几日间,因冯保一案直接或间接处置的官员已有定论:数十人或降级调用,或勒令致仕;近二十名先前上躥下跳的科道言官,则被寻了错处,或贬斥外放,或直接罢官。 至於那些被“两限”的官员,压力之下,多数人在几日后便“说清”了问题,得以陆续放出,回衙办事,只是一个个都变得谨言慎行,再不敢轻易生事。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一个部门也悄无声息的成立了。 不过即使在怎么悄无声息,这些天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事情。 这毕竟是涉及朝廷体制的重大变革,反对之声自然少不了。 理由也很简单。 部院分工明確,行之二百年,何故要叠床架屋,另起炉灶? 更是有人將矛头直指御座,公然上疏质问:“陛下春秋鼎盛,何以便不信赖礼部、兵部诸位大臣,反要另设衙门,將大权独揽於手耶?!” 第52章 总理夷务衙门 对於这些依旧不识时务、上疏反对设立新衙门的零星奏章,朱翊钧或是直接留中不发,或是转交內阁,让张居正处置。 不过此事是朱翊钧特意选在冯保案的时候推行的。 百官被冯保案牵扯,很多人自顾不暇,无力关注此事。 尤其是见识了『两限』这等手段之后,朝堂上反对的声音,竟比他预想中要小了许多。 大多数官员,更多的还是更担忧自己会不会步王篆、丘橓等人的后尘,故而不敢再去烦皇帝。 对新衙门设立之事,大多人选择了明哲保身,缄口不言。 真正还在上疏反对的,多是些与此事有直接利害相关的礼部、兵部官员,六科言官倒是应者寥寥。 “果然,要推动一件事情的顺利进行,就是要製造一个麻烦事情吸引別人注意力。” 朱翊钧有所明悟。 既然阻力已小,他也不再耽搁,当即让孙德秀草擬詔书,正式宣告新衙门的成立,並阐明其设立之初衷。 至於这新衙门的名號,他亦是早已想妥。 便称『总理夷务衙门』。 孙德秀草擬的詔书也在朱翊钧的指点下修修改改好几遍发了出去。 “昔者,四夷宾服,梯山航海而来,不过藩邦贡使、互市商旅,皆是仰慕天朝德化,守我礼法。 然今时移世易,西洋红毛番、佛郎机等远夷,挟其坚船利炮,叩关而来,其性狡诈,其情难测,其所求者,利也! 非如旧时蛮夷,可以礼部行人司之常规羈縻;其船炮之利,亦非兵部职方司所能全然洞察。若仍因循旧章,各司其职,遇事推諉,恐貽误军国大事,致生海疆边衅!” “彼等夷人,虽携巨量白银,以通商为名,然其心叵测,其利亦不可不取,其弊亦不可不防。若放任自流,不加约束,恐有利为彼所夺,银奔於外,而祸藏於內腑。故依照相国之意,需专设衙门,总理其事,上以固海防、裕国库,下以明章程、息爭端,使万国商舶之利归於朝廷,而潜在之弊消於萌芽。” “今特设『总理夷务衙门』,专司对外邦交涉、沿海防务机宜、管理互市、稽查徵税等事。凡涉及外夷之一切军情、政务、贸易、文书往来,皆归本衙门统筹综理,以求事权统一,免生推諉延宕之弊。原礼部行人司、四夷馆及兵部职方司所涉外事之职权,悉数划归本衙门统辖,以专责成。” 詔书颁布之外,朱翊钧还不忘通过內侍,对少数几个仍在上疏反对的官员,传下口諭,加以斥责:“自古以来,可曾见过携坚船利炮、腰缠万贯白银远渡重洋而来之蛮夷?!世易时移,倭寇之乱殷鑑不远,如今西夷叩关,沿海多事,邦交、贸易、用兵皆需统筹兼顾,岂可再墨守成规?!” 朱翊钧的话的確让很多官员无从辩驳。 大明的文官自然是注意到了近些年来频繁来华的欧罗巴西夷的不一般。 他们有时候看似和倭寇无异,但也频繁和大明贸易,而且坚船利炮,和以往史书上描述的蛮夷截然不同。 前者多凭武力劫掠或纳贡称臣,而后者却是既能通商贸易,带来巨额財富,又能隨时翻脸,亮出利炮,这確实是大明从未遇到过的新局面。 当官僚面对一个陌生的领域时,固守旧规的反对之声,自然也就失去了根基。 百官,哪怕包括张居正,他们反对的初衷也只是担忧权力而转移引发的权力结构的变动,而不是他们真的觉得皇帝设立这样的机构不好。 既然皇帝执意如此,內阁也没有反对,百官也不介意看看这个所谓的总理夷务衙门能起到的作用。 不过即使如此,內阁首相张居正还是掺和了一手,不掺和没办法。 因为他接到的皇帝詔书和他之前和皇帝约定好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好了新衙门只要礼部的邦交权和兵部的兵权,但是不成想,皇帝下詔书的时候顺手牵羊写了贸易。 这就大有说法了。 沿海的船舶司这新衙门能不能管? 宣大和蒙古的马市,这新衙门能不能管? 这些都能管,那税收是不是可以管? 收来的钱算谁的?进国库还是內帑? 张居正立刻警惕起来,又是威胁著要封驳詔书又是和频繁上奏疏,在宫內的宦官来回跑了至少五趟路之后,总算是谈妥。 总理夷务衙门有管控的权力,但是不具体管。 还是交给相应的机构。 朱翊钧虽然有一些遗憾,但是也没有生气。 这就够了。 日后若想再变动,那么还有机会继续调整。 他不著急。 而这几日,朱翊钧也终於接到了一些新鲜事情,如兵部奏报。 陕西总督郜光先上奏:西迁的俺答已经率领部眾回归巢穴。 他还把表示俺答汗此次西迁遵守了盟约,並没有骚扰举动,认为可以据此嘉奖俺答汗一下。 除此之外就是地方治安问题。 陕西矿盗劫掠徽州、西和县等地,还有北直隶地区出现了和路过矿工斗殴,死伤了一些人。 当然,也有好消息,大明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每天想著如何弹劾別人。 工科给事中尹瑾完成黄河-淮河水利的勘察,將新建堤堰、水闸及入海口的工程绘成地图呈报,並附奏: “黄、淮之形势,实关国家之命脉。如知其为祖陵之密邇,则思培护之当严;知其为京师之通津,则思疏浚之当豫;知漕运关乎国用,则思河务之当修;知壤地切乎民生,则思保障之当急;知堰堤之绵亘,则思上流之当防;知坝闸之布列,则思下流之当泄。” 最后此人还语重心长的对朱翊钧劝諫道: “观今日之顺轨,当思昔日之横流;观土功之鉅艰,当思保守之不易。” 这封奏疏让朱翊钧第一次见识到了大明的能臣干吏的模样。 朱翊钧默默的记下了此人的名字,打算以后重用。 然后就叫来了陈矩。 他目光注视著陈矩,之所以此时叫他来。 是因为徐爵在今日开始重病了。 基本上快要死了。 据说这几天詔狱的环境格外不好,有水流入詔狱,詔狱排水不畅,竟然变成了水牢,徐爵的身体都泡得出了问题,伤口处有很多虫子蠕动。 朱翊钧对此只能默默同情一下。 “徐爵是你带进詔狱的,眼下冯保案牵扯的人虽然多,但其人依旧是本案重要人证,一旦身死,你这个厂公难逃干係,定然会被弹劾。” 朱翊钧语气平淡道。 陈矩跪伏在地,默不作声,他知道皇帝既然能在这里对他说这些,那么必然对他有所安排,自己不需要担心什么。 朱翊钧见他姿態恭顺,能沉得住气,心中颇为满意。 他话锋一转,问起了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你可知道,近几年北虏俺答汗西迁青海之事?” 朱翊钧问道。 “此事自然知道,俺答去青海皆因礼佛。” 陈矩开口答道,俺答汗此时拥兵十多万骑兵,此时的蒙古可谓大明的头號强敌。 任何一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人都不可能不关注这位带著蒙古重新復兴的神君。 “不错。”朱翊钧微微頷首,“俺答晚年向佛,此事我朝亦曾顺水推舟,赐予佛经,以为可以感化其心,消弭边衅。” 朱翊钧说著露出笑容,“前两年,他为朝拜西番活佛,不惜千里迢迢,借道我大明甘凉之地,远赴青海,与那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会盟於仰华寺,那寺名,还是他向朝廷求来的。” 他自然得笑,果然,明君到了晚年都会昏头。 不管是中原君王,还是蒙古大汗都是如此。 俺答汗这个人可能是老了,空虚之下开始信仰宗教,俺答封贡之后,还向大明求取佛经。 大明百官商议之后,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或许能消除这位蒙古大汗的杀气,对於两国和平有好处。 於是赐了不少佛经。 其人还在西番僧侣阿兴喇嘛的劝说下对西藏佛教產生了嚮往。 於是邀请藏传佛教格鲁派大活佛,第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驾临蒙古。 为了见这位活佛,俺答汗居然魔怔到出兵瓦剌,打算征服瓦剌之后,绕道去青海朝圣。 结果尷尬的是打输了。 於是又舔著脸求明廷,允许其借道甘肃行往青海。 明廷在万历六年答应了这件事情。 俺答率领自己的大小领主借道甘肃去了青海,和活佛索南嘉措在青海的仰华寺见面,这个仰华寺,还是俺答汗请求明廷赐名得来的。 之后他们在当地举行了大法会。 在会上,以俺答为首的蒙古右翼大小领主及部属拋弃萨满教,皈依藏传佛教,並当场有上千人受戒,大量贵族子弟出家为僧。 还约定改革殉葬等旧俗,制定戒律。最重要的是確立索南嘉措和俺答的施供关係,索南嘉措赠俺答以“转千金法轮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之號,这个號属於忽必烈的汗號。 俺答则授予索南嘉措“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达赖喇嘛”的称號。 说白了,两个人在青海相王,互相追认对方的法理,上演了一出东方版丕平献土。 终於到了万历八年,俺答汗才想起来回家。 而这就给了朱翊钧很大的操作空间。 “佛法能化人,信眾之虔诚,力量不可小覷。”朱翊钧语气变得幽深,“既然俺答汗与蒙古诸部如今篤信藏传佛教,尊崇活佛……那有些东西,便更显珍贵了。” 陈矩听得不明所以,但接下来的话,却让陈矩一惊。 朱翊钧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矩,下达了一道石破天惊的密令:“陈矩,朕命你,即刻亲率一队最可靠的心腹,秘密赶赴陕西凤翔府法门寺!” “法门寺塔下地宫,供奉有释迦牟尼佛真身指骨舍利。” 他压低了声音,“你到后,设法开启地宫,將其中供奉之影骨取出,秘密交予陕西巡抚,命其择一稳妥时机,重修寺塔,將影骨重新安奉,並可適时宣扬,容许藏地、漠南、漠北之僧俗人等前来瞻仰朝拜,以彰显我大明抚驭万邦、敬奉三宝之德。” “至於那枚....真正的佛祖指骨舍利,” 朱翊钧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你务必万分小心,秘密取出,用锦匣妥善封存,绝不可有丝毫差池、走漏半点风声!绕开一切耳目,亲自將其带回京师,密呈於朕!” 第53章 俺答 “指骨舍利?!”陈矩闻言,震惊得无以復加。 “不错。”朱翊钧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昔日唐祚衰微,僖宗李儇仓皇辞庙,曾將大批宫廷珍宝连同佛祖舍利,一同秘藏於法门寺塔下地宫之中。” “据朕所知,”他声音压得更低,“地宫內供奉舍利共有四枚,三枚为影骨,用以迷惑世人,唯有一枚,乃是真正的佛祖指骨。” “你此去,务必將四枚舍利悉数寻获。而后,从中择一品相完好的影骨,依朕先前所言,转交陕西巡抚,令其重修佛塔,迎归供奉,以慰西陲藩部、漠北蒙人之心。” “至於那枚真身舍利,连同地宫內其余所有唐宫珍宝。记住,是所有!”朱翊钧语气陡然一厉,目光狠厉,“给朕毫髮无损、一件不少地带回京师!” 他盯著陈矩,“朕把丑话说在前面,此事若再如查抄冯保家產那般,出了半分紕漏,有物件不翼而飞,你也不必回来了!带著你手下那帮人,还有那舍利珍宝,径直去投奔俺答汗,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几日!” 这番话语中的杀气,让陈矩通体冰寒。 他明白,此事若办不好,自己就算不死,那也必然失去皇帝的信任。 他连忙再次叩首,“奴婢遵旨!奴婢必定日夜监督,亲身督办,绝不敢让地宫中任何一件宝物有所流失。若有差池,奴婢提头来见!” “最好如此。”朱翊钧语气稍缓。 “为让你行事便宜,朕再告你一桩秘辛。”他示意孙德秀递过一张早已备好的纸条,“这上面,便是那真身舍利在地宫中的確切藏匿之处。你须好生收存,依图索驥。” 陈矩震惊的看著皇帝让孙德秀递来的纸条。 不仅是陈矩震惊,孙德秀也一样震惊。 皇帝知道法门寺佛塔下有舍利,两个人还能接受,盖因法门寺歷史悠久。 乃是东汉建立,其建造初衷就是为了从天竺国迎奉舍利。 唯一让两个人诧异的是皇帝居然知道影骨的数量。 但也能接受,可能是从什么史料中查询到的,或者有什么知情者留下了线索,告诉了皇帝。 但万万没想到,皇帝不仅知道舍利的数量,还知道真身舍利保存的位置。 “这地方就算是法门寺的歷代主持恐怕也不知道吧?” 两个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大明承平日久,若法门寺的和尚真知道佛塔下有舍利有宝贝,那么早都挖出来供奉了。 这么久都没有挖出来,可见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陈矩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害怕皇帝的消息是假的,到时候没找到舍利,迁怒了自己。 就在这时,朱翊钧又提点了一句:“此事需做得隱秘,亦需做得精细,不可损毁了那些宝物。朕再给你一道密旨,让地方官府、兵马予以配合。” 他顿了顿,“至於开启地宫、取出宝物,不妨寻访些精通土木堪舆、擅长发掘开凿的来协助。我大明朝野藏龙臥虎,此道中或有奇人,手段精熟。务必小心行事,切记,宝物不可受损。” 大明的盗墓贼也是了不得的存在。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冷知识,虽然大明王朝的皇陵一直保存完好,直到后世,也只有一个倒霉蛋被以考古的名义挖掘。 但大明的王爷,那就惨了。 在大明还活著的时候就被人悄无声息的盗了。 甚至官府都不知道被盗了。 皇帝这番考虑周详的提点,让陈矩心中稍安。 他不敢怠慢,將那份標示著地宫秘藏的纸条收好, 他打算让东厂去各地监狱找几个高手来。 或者去一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找些人。 陈矩恭敬的退下了。 孙德秀心中还在震惊皇帝的消息,却识趣地没有开口多问一句。 朱翊钧对此只是微微頷首,没有过多的解释。 作为学歷史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前世他还看过视频介绍,里面著重提到了地宫的结构,不是很复杂,就几个房间,真身舍利就在最后一个房间的墙角下。 认真找就能找到。 到时候他不仅可以得到舍利,还能得到唐僖宗存放在里面的数千件珍宝。 其中不乏黄金佛像,真身舍利还有五重宝函保护,最里面的两重分別是白玉棺和水晶槨。 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送往江南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说来有趣,大明皇室好像对於宝贝什么的不是很在意。 抄家得到的一些名画什么的,虽然也有保留,但是並不是特別看重。 要么赏赐出去,要么卖掉。 和盖章隆完全是两种风格。 “宗教和贸易,蒙古接下来应该能安稳点吧。” 朱翊钧嘆了一口气。 俺答汗给大明的压迫力太强了。 可能有人对蒙古的实力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打一个比方。 此时的蒙古实力不亚於努尔哈赤全盛之时。 其人拥兵十数万,其中有铁浮屠形制的甲骑数万之眾。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蒙古马匹的数量。 俺答汗曾对边镇將领放出豪言:他们一个蒙古人能有七八匹马。 可谓非常的离谱。 但对於大明而言,最棘手的还是俺答汗这位蒙古大汗的存在。 此人用兵狡诈,虽然屡次冒险,但是从不搏命。 一遇到明军出动数万规模的军队,他二话不说就带著大军逃遁。 根本不和大明打会战。 他每次和明军交战的时候都是数倍兵力,以多打少。 和满清玩得是一个路数,只不过满清没有封贡,因为其內部是靠著疯狂压榨才勉强维持军队规模的,必须要打仗,不打仗就没有战利品,会自行崩溃。 而俺答汗则不同,其本身体量就大,有无数草场,相比於和大明搏命,他更愿意妥协。 想到这里朱翊钧不由欣慰一笑,要不然怎么说万历皇帝抓了一手好牌呢? 不仅是西南地区的雄主莽应龙时日无多,这位北方的草原之主俺答汗同样也活不了多久。 朱翊钧不用像老道长那样每天和俺答汗斗智斗勇。 “这位草原雄主死后,领地就会分裂,蒙古再回不到全胜之时了。” “到时候,这枚佛骨舍利就有大用处了,还有贸易。” 朱翊钧已经给蒙古人准备好了套餐。 关於大明如何对付蒙古,后世有很多人爭论,除了像满清那样,將其纳入统治集团之外,就只有羈縻贸易这一个办法。 至於征服,只能等火车被发明出来。 消灭游牧並不是什么机枪,而是火车。 在此之前,朱翊钧只能不断的削弱蒙古人的实力,確保北方边境的安定,让大明好腾出手来朝著东北和西南以及南洋扩张。 第54章 犁庭扫穴 “陛下,此为方总理的奏摺。” 总理? 朱翊钧闻言恍惚,看到手中的奏摺,他才反应过来。 总理夷务衙门。 “说是总理,倒也恰当。” 朱翊钧觉得这个称呼还是很有意思的。 看了一眼奏疏內容,朱翊钧很满意。 方逢时还是很识相的。 一当上这总理夷务衙门的主官,便立刻上奏言开海事宜。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朱翊钧一心想著打建州女真。 便也上奏说了这件事情。 “交由內阁,让首相过目。” 朱翊钧吩咐了一句。 张居正之前答应的事情,並没有老老实实的照办,至少打建州女真这件事情,他还拖著。 方逢时这份奏疏来得正好,让张居正儘快同意此事。 “此时的建州女真经过前几年李成梁擒杀王杲,已经是积贫积弱,一盘散沙,趁你病,要你命,正是改土归流的大好时机。” “可不能放手。” 朱翊钧对於建州女真还是很忌惮的。 建州女真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西有海西女真和山脉为屏障,保证其不受蒙古人的侵扰。 东有长白山脉为天险,南与朝鲜和大明接壤,可以获得贸易以及技术,或者劫掠。 北面的野人女真不成气候,此地是一个积蓄力量的好地方。 后世的努尔哈赤能从建州崛起,一统东北,这建州的地理位置是极其重要的。 而建州女真,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其地屡出野心勃勃之辈。 如前几年被李成梁擒杀的王杲,其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明廷特意关注过此人,王杲还被名臣张学顏带在身边考察过一段时间,其人通晓汉语,勤奋好学,甚至精通天文,不仅如此,其人武艺也不差。 但就这么一个被明廷精心选中的代理人,但最终还是背叛了大明。 其人屡屡率兵和大明交战,还试图联合蒙古攻占辽东。 “建州必须拿下,只有拿下建州,才能沿著河流北上,控制野人女真各部,再向西殖民西伯利亚地区。” 朱翊钧想著自己的规划,这才是必须拿下建州的重要原因。 至於向西殖民西伯利亚可不可行,俄罗斯人能过来,那么大明自然可以过去。 毕竟有黑龙江在。 沿著黑龙江河流就可以一路向西,就能到达贝加尔湖地区。 “到时候不仅俄罗斯人的东进之路会被堵住,蒙古人的北部也会被大明包围。” “南有九边防线,东有辽东,西有瓦剌,北面还有沿著河流修建的堡垒。” “从战略上,蒙古將会陷入极大的劣势。” 朱翊钧心里面憋著坏,这一招是他和俄罗斯人学的。 前世他学歷史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中原王朝总是对草原无可奈何,於是便想到了俄罗斯的扩张史。 他专门去研究了此类歷史。 最终得出结论,並非俄罗斯人比中原王朝强,相反,俄罗斯比中原王朝弱的不止一点。 俄罗斯能征服无数的游牧,那是因为地理优势,其河流发源于波罗的海,能从圣彼得堡连接到中亚地区。 不仅是东西走向的河流如此便利。 俄罗斯还有很多南北走向的河流。 这都给俄罗斯征服游牧部落提供了可靠的后勤保障。 但即使如此,一直到了十九世纪俄罗斯远征希瓦汗国仍然遭遇了惨败。 而希瓦汗国所在地区的荒漠草原远远不能和蒙古草原相比。 並且中原王朝的后勤要比俄罗斯恶劣无数倍,因为中原只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还是人工运河。 其径流量不如俄罗斯隨便一条河流的几十分之一。 俄罗斯能从欧洲一路殖民到亚洲的秘诀也在此。 如果看填色地图,很多人自然看不明白,只觉得俄罗斯的扩张如此迅速,实在是太厉害了。 但如果仔细观察地理地图,看看西伯利亚地区、中亚等等地区的河流以及支流,还有那茂密的森林,就会知道俄罗斯的东扩条件是多么的得天独厚。 俄罗斯可以轻而易举的从圣彼得堡、莫斯科坐船来到中亚、乃至西伯利亚,沿途只有丛林和河流,而不见什么沙漠、戈壁。 河流提供了补给物资,树木丛林提供了廉价木材建造房屋和防御设施。 这和大明遇到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 其陆续征服的诺盖汗国、西伯利亚汗国,虽然名义上都是游牧政权,但其都有定居城市,非常好打。 较为游牧的汗国,如希瓦、克里米亚等汗国,在这期间一直持续劫掠俄罗斯南部地区,甚至一度劫掠到了莫斯科,俄罗斯却对其没有任何办法。 一直到十八、十九世纪这些汗国才慢慢被消灭,而那时候的俄罗斯人早已经来到了东北地区。 可见相对於消灭游牧,一路东扩显然更加容易。 这一点大明正好可以学习。 他俄罗斯能一路修堡垒到亚洲。 朱翊钧也不贪心,他打算加强对女真各部的控制力度,动员女真人西进,一路修建堡垒到西域。 至於女真会不会听话,朱翊钧並不担心。 別看都是女真部落,但其实细分之下,无限可分。 包括后来的满清对野人女真其实也是武力控制,明末时其派出无数军队抓捕野人女真为奴、为兵。 大明对北部女真的羈縻统治已经数百年了,如臂指使是很难,但是获得一个通行权,一步步的建立据点,这些女真部落只会乐意见到。 而不会阻止。 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穷了,他们需要和大明更近距离的接触,这样他们可以用更低的成本获得大明的物资。 不过对於女真各部想要加强控制,辽东的人口还是不可或缺的。 想到这里,朱翊钧又嘱咐孙德秀。 “开矿之后,去往辽东的人越发多了,让內阁和总理衙门商议一番。” “擬定一份安置的政策,可以让这些人在当地落户,清扫建州女真之后,还要改土归流,到时候新获土地可以招收这些人安置。” “没有挖到矿,得到土地安家,也不算白来一趟。” 忙完一切后,朱翊钧总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摺子交到了內阁,张居正看到之后知道阻止不了,思虑一番,便开始草擬詔书。 ...... 一道詔书从內阁发往蓟镇和辽东。 蓟镇总督梁梦龙以及蓟镇总兵戚继光等人接到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承祖宗鸿业,统御华夷,四境宾服。惟建州女真,桀驁不驯,屡犯边陲,戕我军民,掠我財货。 今特命:蓟镇总兵官戚继光,佩征虏大將军印,总统诸军,节制辽蓟兵马,相机进剿。 辽东总兵官、寧远伯李成梁,率本部精锐,为前驱策应,听戚继光调遣。 蓟辽总督梁梦龙,总督粮餉器械,保障转运,毋使匱乏。 务要犁庭扫穴,尽灭其眾;改土归流,永绝后患!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戚继光接到詔书,內心振奋不已。 配征虏大將军印,统帅大军,这是他第一次手握如此多的兵马。 “相国前几日书信所言果然为真。” 他內心一片火热,他发誓要好好出一出风头,让天子以及朝堂诸公看到自己的才华。 论打仗,他不比李成梁差。 第55章 赏析西游记 戚继光的想法,朱翊钧自然是不知道的。 倒是张居正草擬的詔书让朱翊钧有些出乎意料。 居然是戚继光为帅。 不同於后世对戚继光是大明战神的认知。 在此时的大明朝,戚继光虽然名气很大,但总的来讲不如李成梁以及马芳等一眾边镇名將。 这主要是因为对手的含金量不同。 在大明朝廷看来蒙古人显然要比日本倭寇厉害多了。 別看倭寇在嘉靖时期闹得很厉害,但很多都是依靠机动能力和明军斗智斗勇,正面交锋,倭寇很难占到便宜。 尤其是海战,明朝水师打倭寇船队基本上是碾压。 还有那个几十名倭寇攻打南京的神话,其实这支倭寇部队並不是一路杀到了南京,认为南京守不住,才去了南京。 相反,这支倭寇部队登陆大明的时候有足足四百余人,一路上被明军打得抱头鼠窜,减员到几十人,最终才无奈突围到了南京城附近被歼灭。 除此之外,倭寇的装备也不怎么样,其甲冑就连铁甲都少得可怜,武器面对明朝的骑兵连破甲都很难。 明朝的一个骑兵常常能对付十数名倭寇不落下风,皆因倭寇不能破甲。 因此,戚继光那华丽的战绩虽然看上去很离谱,但是在明廷眼中还是不能和边镇的名將相提並论。 除此之外,还有將领的种类导致的区別待遇。 李成梁善於用骑兵,是出眾的骑兵將领。 其手下也有一支可靠的骑兵部队,这才是明廷看重的。 至於戚继光,不过是一个步兵將领,对於明廷而言,价值自然低了些。 简单来讲,装甲师和步兵师的军官含金量是不同的。 这诸多因素,导致了李成梁封爵,而戚继光反而没有封爵。 但戚继光傍上了张居正,是张居正在军队中的重要亲信。 因此,主帅的位置也被张居正交给了戚继光。 全然无视了李成梁。 要知道,李成梁不仅是辽东总兵,还是被封爵的勛贵。 主帅他比戚继光更有资格。 不过朱翊钧是穿越者,戚继光为帅,他自然不会反对。 於是这道比较反常的詔书就这么通过了,让戚继光激动不已,准备大施拳脚。 虽然詔书已经下发,但开战並不会立刻开始。 粮草准备,兵员调动,还有进军计划都需要时日。 ...... 坤寧宫。 朱翊钧和王皇后开始討论文学。 他不单单是为了撩妹,现在诸多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那么办报也该提上日程了。 虽然和欧洲人的接触的结果还没有传来,但是朱翊钧还是要对办报的內容进行准备。 比如他要准备刊登小说连载。 在这之前自然需要对明朝的小说做一个调研。 於是朱翊钧便来到了坤寧宫,这里正好待著有一个文艺女青年。 正好借点书来看看,不成想王皇后拉著他开始討论起西游记。 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他是谁? 朱翊钧带著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谈:“依朕看来,这《西游记》看似记述神魔之事,实则是一部阐述『修心』之理的『悟书』。” “其文辞曼衍虚诞,其情节纵横变化,皆有寓意。书中那石猴,便是人心之象徵——灵动、跳脱、桀驁不驯;而那猪八戒,则象徵人意之放纵——贪食、好色、易受诱惑。” 石猴乃是心猿,其始也放纵,上闹天宫,下搅地府,三界之內,莫能禁制;其终也,却归於一纸『紧箍咒』,终能使那『心猿』渐渐驯服,意马收韁,歷经九九八十一难,至死靡他。此书之深意,在於『求放心』之譬喻,劝人收束心意,归於正道,绝非浪作也。” “《西游记》是一部悟书,其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於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 朱翊钧说的时候目光自信,全然没有一丝抄袭別人话的怯意,笑话,说这话的人名为谢肇浙,这会儿才十三岁,连个童生都不见得是。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一个学艺术的人,自然对西游记很懂。 王皇后找他討论这个,简直是找他来授课的。 他不得好好卖弄一番? “以猿为心,以猪为意……”王皇后细细品味,一双凤目中异彩连连,脸上满是惊喜。 “陛下此论,高屋建瓴,发人深省,胜读十年书。”她显然被朱翊钧这番深刻的解读所折服。 她激动之情溢於言表,只觉得自己遇到了难得的知音。 她略一沉吟,举一反三:“陛下所言『求放心』之喻,臣妾倒是想起了。《尚书·毕命》有云:『虽收放心,閒之维艰。』圣人孟子亦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原来此书竟暗合圣人之道!” 王皇后很明显是理解了朱翊钧所说的话,她甚至知道朱翊钧所言『放心之喻』的出处。 “自然,这作者本就是一儒生,自然要用圣人之道去解读。” 朱翊钧頷首。 王皇后思路也隨之打开:“若依陛下『心猿』之说,那书中石猴初生之时,懵懂无知,后离山寻仙访道,就.....好比那初生赤子,灵智未开,浑浑噩噩?” “正是此理!”朱翊钧讚许地点头,“那果山水帘洞,山清水秀,自在逍遥,便是人心最初那寧静、安逸的『本乡』。故而悟空后来几番受挫,总思念果山。人心本有惰性,总想逃避困苦,寻求安逸,这水帘洞,便是其『安乐窝』。” 用后世的话讲,便是『舒適区』了,只是这词真要说出来,王皇后肯定是不明其意。 “原来如此。”王皇后若有所悟,“那后来石猴远渡重洋,拜师於须菩提祖师座下,祖师赐其名『悟空』,陛下先前言石猴是『人心』,那这拜师学艺,看似是求取长生不老、七十二变之神通,实则....莫非是隱喻那懵懂之心,开始生出『自我』之念,初具人形?” 王皇后试探著说出自己的猜想,让朱翊钧大吃一惊,进而抚掌讚嘆。 这理解可不得了,自己这老婆是真的聪明啊。 他是前世听了课才知道这些的,她可是自己领悟出来的。 厉害。 朱翊钧笑道:“皇后所言极是!孙悟空拜师学艺,正是其心智渐趋成熟之象。” “至於那须菩提祖师——『菩提』者,『觉悟』也。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世间本无实体之『须菩提祖师』。那七十二般变化、筋斗云等等神通,亦非外求而来,实则是『悟空』本心所具之潜能。” “故而,並非悟空学自菩提,实乃悟空之心灵逐步开悟、潜能得以显现的过程。” “原来是这样!”王皇后恍然,先前读书时心中生得许多的困惑一扫而空,“若说祖师象徵『觉悟』,赐名象徵『自我意识』之诞生……那臣妾斗胆猜想,这须菩提祖师,於那石猴而言,是否也暗指了其人生最初的引路人,便如那亲生父母一般?” 王皇后越想越觉得有理,“父母长辈,正是孩童最初的师长,为其启蒙,为其命名,助其心智成长,辨识自我,此节,倒是与书中情节若合符节。” 她看书时还真的没有往这方面仔细思考过,这么一想,反而释然。 父母的確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也只有父母才有资格给孩子起名,帮助孩子完成心灵的成长。 朱翊钧刚要点头表示赞同,却见王皇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得捂住自己的嘴巴,抬头看向皇帝。 她带著几分惊疑道:“陛下不生气吗?” 朱翊钧闻言先是一怔,隨即明白过来她想到了什么,不由失笑。 他微微摇头,示意她宽心:“不过是民间文人寄寓之作,些许戏说罢了,何必小题大做,对號入座?” 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况且,这人胆子虽大,却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你看,他这不是还写了一个须菩提祖师作为遮掩吗?” 说完,朱翊钧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的好笨,这开头我看了三遍,居然没有想到隱喻了陛下。” 王皇后见皇帝不是很在意,便没有说什么,她开始懊恼自己反应慢。 竟然没有想到这作者居然在拿自己的枕边人隱喻。 既然须菩提的存在隱喻一个人的父母,那么孙悟空的父母是何许人也? 书中写得格外明確,此石猴乃『天生石猴』。 天生石猴,父母自然是天。 天之子。 天子。 难怪孙悟空惹出了多大的乱子,漫天诸神都拿孙悟空没有一点办法。 太上老君也好,佛祖也好,他们可以镇压孙悟空,但唯独不能杀了孙悟空。 这须菩提祖师虽被写了出来,但是又刻意起名为须菩提,暗示没有此人。 “陛下对这《西游记》的见解,当真是鞭辟入里,洞见非凡。”王皇后真心实意地讚嘆道。 她没有想到皇帝对西游记的认识如此深刻。 她看得出来,皇帝虽然对西游记很多故事都记得,但是明显没有多看。 很可能只看了一遍书就有了这些认识,这就很厉害了。 “不想这须菩提祖师竟是上帝所化。” 王皇后被书中的设定惊艷到了,忍不住再感慨一声。 “作者想法的確天马行空。” 朱翊钧点头,古代小说里面还真的很少將『天』人格化,古人口中的天是一种规则,一种至高无上的法则,或者说天命。 把这玩意儿人格化,塑造出须菩提这么一个人的確少见。 “难怪这孙悟空法力无边,能大闹天宫,却躲不过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和佛祖的五行山。” 王皇后一脸揶揄的看著朱翊钧。 让朱翊钧很是无奈。 “就算是天子,也需要读书学习,尊师重道,这八卦炉、五行山,自然逃脱不了,朕现在见到张先生心里面都发虚呢。” 朱翊钧说到最后,还专门凑到皇后身边低声说话,惹得皇后脸微微发红。 西游记的作者意思很明显,人的心需要成长,不能一直保持所谓的赤子之心,不然也就变成了巨婴。 因此才有了佛道两位大拿的出现,一个是佛祖,一个是太上老君,他们代表著『道』。 为此,作者还专门说老上老君化胡为佛,便是直言佛道一家,都是正道。 “嗯,”王皇后听著皇帝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谓『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经此一遭,炼就火眼金睛,能辨真偽;山下五百年,磨平稜角,方得正果。” “不错,所谓八卦炉、五行山就是暗喻学校,火眼金睛则是本事、学识,五行山则是让孙悟空定心,不再浮躁。” “之后便是讲迷信,那车迟国国王养妖,百姓供奉灵感大王,前者是为了好处,后者则是处於恐惧。然后便是讲和解,孙悟空不再怨恨天庭,彻底放下了过去的事情。” 朱翊钧说著有些感慨,西游记其实讲得很简单,就是人心成长过程。 可道理虽然简单,做到却很难,至少朱翊钧很难做到放下过去,去尝试和解。 不然他也不会下令对建州女真犁庭扫穴。 这命令多少带著一些恩怨。 “取经之路,本就是一场磨链心性、勘破虚妄的考验,隱喻的正是这漫漫人生路途。”王皇后不甘示弱,亦將自己的理解娓娓道来,“再如那『真假美猴王』一节,臣妾以为,讲的便是『內外归一、凝神定意』的道理。唯有勘破心魔,內外澄澈,方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见朱翊钧带著笑,点头表示赞同。 王皇后更受鼓舞,强作镇定地继续道:“至於火焰山,臣妾阅览元代西游话本,其中有提及,孙悟空取经功成后,其封號便是『大力王菩萨』,这书中的牛魔王號称有七十二变,武器也是棍子,號称大力王,和这孙悟空几近相同。且书中还有『牛王本是心猿变』的说法。”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道:“这作者生怕大家看不明白,几乎明示这牛魔王便是孙悟空自己,他最终將其降服,便隱喻著悟空彻底勘破自我,掌控本心,与那懵懂顽劣的『童心』彻底作別,达至圆融通透之境。” 说完,王皇后带著几分小小的得意与期待,等著朱翊钧的夸自己。 “皇后此见,精妙绝伦!皇后真是冰雪聪明,慧心独具!” 朱翊钧配合的夸讚,他此次夸讚倒是真心实意,並非敷衍。 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能懂这些,是因为自己听过课,有歷代文人墨客还有现代专家的研究解读。 王皇后真要论起岁数可比自己小多了,她可不是什么穿越者。 但她居然懂得如此之多,朱翊钧是真的佩服,放到前世,这阅读理解能力,高考写个满分作文,或许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朱翊钧接著道:“后来孙悟空再遇当年擒他的二郎神杨戩之时,非但毫无怨懟,反而能坦然拱手道谢。盖因他已明白,若非当年杨戩將其降服,便无后续取经之磨礪,更无今日心性蜕变之成长。经歷种种,皆是修行,过往种种,亦无需再耿耿於怀。” “此次道谢,意味著孙悟空彻底放下,看开了过往的种种是非。” 朱翊钧忽然想起了前世看到过权力的游戏中的一句台词:杀死心中的男孩,凛冬迫近;杀死心中的男孩,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人啊,不能总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自此,书中孙悟空的言行举止,便渐渐脱胎换骨,已颇有几分得道高僧、通达智者的风范,说话也常蕴含禪机,不再如以前那般跳脱。 ....... 注1:本章节对西游记的解读非我本人胡编乱造,是古今学者的解读。当然,还有其他的解读角度,但窃以为过於片面。 第56章 连载小说的构想 “在那之后便是那小雷音寺,遇上了黄眉。”王皇后本想顺著说下去,可刚提到“黄眉”二字,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却忽然顿住。 她脸忽然涨得通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嗯?皇后怎么不说了?”朱翊钧见状,哪里还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心中暗笑,故意明知故问,“是被那黄眉童子难住了么?哦!朕记得那黄眉妖王,使得一根狼牙棒,又大、又粗、又硬。还有他那能收万物的人种袋.....还有金鐃,嗯?皇后为何不语?” 朱翊钧说得意味深长,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既然告別了童心,人自然是成熟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那接下来自然需要讲『性』。 作者为此没有少拿一些物品进行隱喻暗示。 “陛下!”王皇后哪里还听不出皇帝的揶揄之意,她又羞又气,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您堂堂天子,怎能也说这般粗鄙之语!” 最后,她还是气不过,忍不住轻轻在朱翊钧的胳膊上捶了一下。 西游记能这么好看,可以在明代畅销,那是有原因的。 就是因为作者写了很多东西,玩了很多梗,不同知识文化水平的人都能看出味道来,哪怕是孩童也能被里面的妖怪打斗吸引。 而狼牙棒、金鐃这些东西在明代是有梗的,甚至很多明代小说都有这样的梗。 如金瓶梅里面就有金鐃的梗,隱喻女人的某个神秘的地方。 至於狼牙棒的含义,自不用多说,懂的都懂。 不会有人比狼牙棒还小吧? “哼!”王皇后又好气又好笑,脸颊依旧緋红,忍不住嘴硬地回一句,“陛下记错了。什么『又粗』『又硬』,这书中可没有这些词” “哦?是么?” 朱翊钧眼中笑意更浓,拖长了声音,大有深意地道:“书中所记是如此,但朕可不是这样。” 王皇后只觉脸上更热,心头微跳。 她连忙转移话题。 “不聊这个,接下来是柿.....算了,也不聊这个,噁心。” 王皇后连连摇头,柿通『屎』,书中描写的烂掉的柿子,便是指这个。 红色的大蟒蛇则指蛔虫。 这又是一个作者的恶趣味。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嗯....再接下来,便是朱紫国了。”王皇后目光中流露出嚮往,还若有若无地瞥了朱翊钧一眼。 “这一国之事,臣妾以为,当是隱喻『情爱』二字。” “这里面的蜘蛛精织出的网乃是欲网,多目怪则隱喻情牢。” “对於已经成长的孙悟空而言,欲网易破,情牢难解。” “皇后所言极是。”朱翊钧深以为然地点头,“悟空神通广大,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此节无可奈何,也开始流泪。可见情伤最是磨人。” 朱翊钧语气中带著几分过来人的感慨,“不过,情伤虽痛,亦非无解。破解之法,也最是简单,无非交给时日。便如那诗中所言,『当时只道是寻常』,待看过无数个日升月落,歷经世事变迁之后,再回首时,那曾经痛彻心扉之事,也就渐渐淡了,彻底过去了。” 书中昴日星官的针便是观看无数个日出而练出来的,隱喻的便是是时日。 前世的他文不成武不就,在很长时间里没有谈过恋爱,直到有一次他尝试著网恋,结果之后被甩,他就伤心了好几天,每天睡不著觉,常常在床上躺著见到天明。 此后的几月內,时常因为想起这段感情而彻夜难眠。 那段时间,他就经常见到日出。 直到一两年后,他才彻底走出来。 “哼,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能经歷什么痛彻心扉的情伤?” 王皇后看朱翊钧那副过来人的感慨模样,轻轻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著几分娇嗔,只当他又在逗弄自己。 她心里面未尝没有对朱翊钧的埋怨。 这些年,她对朱翊钧也算是予取予求,但是朱翊钧很少和她交心。 她这才寄託文学,打发时间。 朱翊钧闻言只是笑了笑,並未接话。 前世之事,又岂能对今人言说? 他岔开了话题,继续谈论西游故事:“之后的狮驼岭则是讲生死,书中先是师徒三人误以为悟空身死,师徒痛哭,几欲散伙;后又有悟空误以为师父被妖魔吞食,上天入地求告无门。同样是面对『死亡』,唐僧师徒消极绝望,而悟空虽悲痛,却从未想过放弃取经大业,一心要为师父报仇、寻回尸骨。” “此处情节,前后对照,可见悟空心性之成长。” “再往后,歷经比丘国、无底洞、灭法国等诸般魔障,所遇妖邪,多源於一念之『执』——或为国王执著於延年益寿,不惜以无辜小儿心肝为药引;或为唐僧执著於一念之『善』,累及无辜。凡此种种,皆是劝诫世人,莫要『执迷不悟』。” “只要断了这些执念,极乐之乡就在眼前。” 朱翊钧提点了一句。 王皇后闻言恍然,不由翻书,看到结尾处。 只见书中的樵夫言:“老爷切莫忧思,这条大路向西不满千里,就是天竺国,极乐之乡也。” 放下执念,才能前往天竺灵山。 “之后便是凤仙郡求雨,玉华州传艺,金平府关灯,这几处,狮子精之『狮』通『师』,意在考验为人师表;犀牛精之『犀』通『嬉』,警示不可耽於玩乐,玉兔精考验唐僧,铜台府考验孙悟空。” 王皇后没有提凤仙郡求雨。 对此朱翊钧心领神会,这一章涉及了天人感应思想。 后世不乏很多营销號,文盲主观臆断,隨意射影解释,甚至拿著明朝歷史进行暗讽,言玉帝代表朝廷,凤仙郡代表地方官,小民受灾朝廷漠不关心,凤仙郡的上官只在乎能不能制住凤仙郡。 上官只在乎下官是不是担惊受怕,听自己的话,而不关心什么受灾,饿死了多少人。 此类言论牵强附会、离谱至极。 三年不下雨非玉帝所为,乃上帝所为,书中玉帝也需要派人查看,才知道所谓的米山面山有没有消失。 他下不下令一点用都没有,故而书中的孙悟空见到那米山、面山,便立刻面带含羞,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开了。 此为上天所设之法,非玉帝故意为难。 凤仙郡侯真正触怒的是天,或者是天道、天命。 作者不是什么宗教人士,而是儒生,写书用的是儒家的天命观。 天命大於一切神灵。 凤仙郡侯不修政教,按照汉代天人感应,此行为对应旱灾。 故而解决办法也很容易,那就是礼佛修政教,为什么是礼佛呢? 因为凤仙郡在天竺国,佛教是其国教。 至於凤仙郡侯犯错,百姓遭罪,这天是不是过於霸道,处置是不是不分是非,那就得看看我大明的皇帝的罪己詔了。 皇帝因天灾下罪己詔,皇帝也觉得冤枉。 可在这个时代就是如此。 这就是属於古人独有的意识形態。 “最后便是灵山了。” 朱翊钧轻轻搂住皇后,语气中带著一丝悵然,“这西行之路,乃是人生之路,终究....还是少不了『遗憾』二字。” “人生在世,本就难求事事圆满。”他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那灵山胜境,也並非真是纤尘不染的极乐净土,人间有的贪嗔痴慢疑,灵山之上,佛陀座下,亦不能免。费尽千辛万苦取回的真经,最终也难免残缺不全。” “或许,这正是作者的本意——人生之路,本就是一场充满缺憾的修行。行至终点,回望来路,又岂能了无遗憾?” 王皇后听著他这番感慨,也是心有所动,只觉眼前的夫君,虽贵为天子,却也有著常人一般的悵惘与感怀。 她不再多言,只是將头轻轻靠在朱翊钧的怀里,感受著彼此的体温与心跳,享受著这难得的静謐。 孙德秀见此识趣对著其他的人摆了摆手,悄悄的离开。 ...... 一夜无话。 直至日上三竿,朱翊钧才有些慵懒地从坤寧宫的龙床上醒来,鼻尖还縈绕著皇后温软的馨香。 在与皇后共用过早膳之后,他顺手从她案上取了几本自己好奇的书册,这才起身,离开了坤寧宫。。 “从她这里总能看到一些有趣的书。” 朱翊钧暗自感慨,他没想到昨天和皇后討论西游记居然討论到了晚上。 前世除了在学校里面还能有机会和人討论文学,其他地方还真的没有什么机会。 网际网路上交流虽然方便,但是牛鬼蛇神,一知半解,不懂装懂的人同样多。 至少他是不会和那些张口就来“水滸传好就好在投降”的人討论水滸传。 人家当初说这话的书可不是討论文学的,那是討论政治斗爭的。 牛头不对马嘴。 现在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热爱文学的女青年,他感觉还真的不错,至少这些天的压力得到了放鬆。 回到了乾清宫,摒退左右,朱翊钧並未立刻处理奏疏,而是取过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在手,却久久未落。 他在酝酿著自己一直构思的小说內容。 他打算用小说干一件很多人看不懂的事情。 甚至很多现代人都不一定能看得懂。 他准备以小说为载体,试著宣传一些思想理念,换而言之,添加私货进去。 就像前世的文艺復兴、启蒙运动那样,用艺术作品传播新思想,引发社会的思考。 “欧洲所具有的基础条件,大明也同样具备,手工业的兴起,市民的增多,城市经济快速发展,这些大明比欧洲只强不弱。” 朱翊钧注视著桌子上的纸张。 “甚至大明还有一个碾压欧洲的优势,那就是识字率。” “大明的蒙学可是遍布各地,各村。” 大明的小说能够盛行是有原因的,除了纸张便宜之外,识字人口的增多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得益於明太祖朱元璋重视教育的国策。 大明蒙学数量是相当惊人的,几乎每个村镇都有学校在。 明廷甚至要求所有不满十五岁的人去上学,不然就要罚钱、罚其父母。 这种命令自然不会执行得特別到位。 大明的百姓也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入学率,但是绝对可以让入学率达到一个客观的程度。 至少在数据上,不是欧洲人可以碰瓷的。 “所以我的小说拥有几亿人口规模的潜在读者,除过大明本身拥有的一到两亿人口之外,安南、日本、朝鲜都在用汉字。” “他们也会是我的读者。” 朱翊钧默默思考,他这个想法绝不是什么异想天开,如西游记,后世看到的西游记其实是同人文。 真正的西游记是元末就有的《西游释厄传》,还有元杂剧《西游记》,其中的主角乃是唐僧,而不是猴子,里面的猴子也不是什么孙悟空,而是唤作孙行者。 此角色在书中相当於一个丑角,类似於猪八戒。 他好色、喜欢说荤话、打荤腔,他说的那些话就算放到后世,那也是过不了审核的。 为什么要说这个事情呢? 因为后世原本是不知道有这么一本西游记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韩国出土了一件书籍,此书高丽学校的启蒙书籍,相当於后世的语文课本,里面內容很多,其中就介绍了大明的图书,並且谈到了当时很火的西游记,提到了大致內容。 如孙行者最后的封號不是什么斗战胜佛,而是大力王菩萨。 还有一些其他情节,大同小异。 却不曾想,明中期的这本同人文大火,导致书店皆刊印新版西游记,以至於原版西游记无人问津,到最后竟然失传。 同人逼死了原作。 由此可见,大明的文化產品也备受周围国家的关注。 至少汉字国家,肯定有不少人会看。 “至于思想变革,自心学出现后儒学內部亦是流派纷呈,议论蜂起,所谓『异端』之说亦层出不穷,不缺我这份报纸进来搅局。” 朱翊钧暗笑,此时的大明思想界以及文坛可谓百齐放。 仅阳明心学一家就有数个流派,文坛则有戏曲、杂剧、小说等等形式。 李贄、达观和尚能出现,就是在这样的土壤下。 大明能出现李贄这样离经叛道的人,那不是运气。 不然就算有人想要像李贄那样指斥孔子,没有人去听,没有信徒去信,也只能徒呼奈何。 別人都懒得举报。 李贄这廝骂孔子可不是当官之后才骂的,他十二岁就写文章开始骂孔子,震惊乡野。 但这依旧不影响他中举,大明对言论管得並不宽。 李贄最后能被人举报到监狱里面,是因为他不仅当眾讲学、传播自己的那套思想,还写书出版,这才引来人举报。 他要是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那根本不会有事。 就算最后进了监狱,其实官府也没有把他怎么样,他但凡肯认错,放弃讲学,也不会有事,结果这人是个硬骨头,寧可在监狱自杀,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学说。 金瓶梅在这个时代能出现也是有道理的。 没有足够的市民,有保障的物质生活,这种小说根本不会大肆流传。 正所谓:饥寒思温饱,饱暖思淫慾。 “所以,”他的笔尖终於开始在纸上轻点,“我可以让主角在书里和儒生们来一场辩经。先扔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新想法,看他们怎么反驳,再让主角一步步把他们驳得体无完肤,甚至哑口无言。画靶射箭之下,总能击中一些人的心,让人们开始对如今的学说產生一丝的质疑,那这就算成功了。” “我不需要真的创造一套思想,我只需要人们对现有的思想產生质疑,他们自己会寻找新的路。” “我甚至不用说服民间的大儒,我只需要说服几尺高的学童,民间文化水平不高的百姓,他们相信就够了。” “到时候其中自会有大儒为我辩经。” 朱翊钧很明白自己本小说的目的,就是撕开一道口子,打开新思路。 就好像马可波罗游记在欧洲诞生之后,欧洲人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可以去海外,海外有黄金,有留著奶油的河流。 可正是这份虚构的『梦』,却点燃了多少人心中的火? 最终,引得无数冒险家、殖民者前赴后继。 学过歷史的他很清楚这一点,欧洲的殖民潮並不是由官方推动,而是民间推动官方。 像西班牙,其国王对於海外殖民並不感兴趣,甚至西班牙本身也不是什么海洋强国。 卡斯蒂利亚本来是典型的大陆国家。 马可波罗游记、各种的骑士冒险小说,是欧洲殖民潮的基础。 “水滸传中李俊成为了暹罗国国王,大海盗林阿凤也试图在海外建国,除此之外,大明海外企图建国的人可不止这些人。” 朱翊钧很清楚,南洋这片地方看著不大,但实际上再过去的二百年里,已经有人不少明朝人去海外尝试建国了。 成功的就有好几个。 只不过国祚不长,在歷史的存在感不强罢了。 这很难说是小说影响这帮人,给这些人提供了润海外的思路,还是这些人的存在给小说提供了素材。 “但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路,大明也能走,大明百姓也能走,而且已经有人在走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推他们一把。” 朱翊钧不介意顺手添一把火。 想到此处,朱翊钧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他的小说可以给配角安排一个殖民剧情,杭州城里的一个小混混,受人欺负之后去了海外,找到了金矿,娶了酋长的女儿,统领了几百人,接受大明朝廷的册封,成为了一地指挥使,光宗耀祖。 “前世越南新娘能在网际网路上流传,让很多人出国去越南找新娘,我就不信,同样的套路,放在明代就不行。” 这套路,放在哪个时代,都一样管用。 思绪奔涌,他开始著手为这即將问世的小说確定基调。 “这个小说必须要正能量的,什么是正能量,有利於大明统治的就是正能量。” “不能太激进,別到时候为了宣传思想把自己给顛覆了。” “在这个时代,对於大明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华夷之辨更正能量的?” 朱翊钧在纸上写上『华夷之辩』之后,继续思考。 “既要体现华夷之辨,那就需要一个蛮夷作为反派角色。” “这个蛮夷必须强大,强大到让人们开始质疑自己,怀疑自己,思索自己的制度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若不是走错了路,自己为什么会打不过蛮夷?或者说蛮夷为何会如此强大?” 想到这里,朱翊钧的笔速慢了下来,“它还得被欺负,被按在地上摩擦,但又不能真的灭亡。它需要苟延残喘,需要那种让人看了心生愤懣、又无能为力的憋屈感,就像....就像是腐朽到骨子里的满清。” 朱翊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烁光芒。 素材有了。 清末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除此之外,这个蛮夷还需要起到让人们热爱大明的作用。” “在这个朝廷被蛮夷欺负的过程中最好让读者开始怀念大明,或者说....想起了大明,能够让天下人建立一个共识,那就是大明,这个朝代的建立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其中又经歷了多少腥风血雨,让天下人意识到大明值得用生命去珍惜它,去守护它,去保卫它。” “认识到明太祖朱元璋的强大,意识到大明立国的正统性,进而....进而唤醒他们那份身为大明子民的——荣誉感,甚至萌发出爱国主义思想。” 朱翊钧又写了『荣誉』和『爱国』二词,忽然,他的笔势猛地顿住,他想到了一件事。 驱逐韃虏不就是大明的立国之本吗? 一瞬间,所有的思绪都找到了最终的落点。 他心中豁然开朗,反派和朝廷的人选,再清楚不过了。 “蒙古人。” “宋朝。” “宋元易代就是完美的题材。” 第57章 塑造认同 还有什么蛮夷韃虏能比蒙古人更容易让大明百姓想起大明朝来? 没有了。 而宋朝的软弱显然也让人恨不得其灭亡。 他甚至不用刻意的黑宋朝,只需要把真实歷史写出来。 “更何况,”他眼中闪烁著光,“《宋史》就在大明朝內放著,参考资料,可以隨时查询。” 连史料都不用费心去查,朱翊钧发现这题材完美適配大明。 他脑中开始过滤前世的网文小说。 宋朝小说? 那自然首推《绍宋》。 但不行,里面没有蒙古人作为核心反派,而且主角是宋朝皇帝,与主题关联不大。 所以必须是南宋! 而南宋题材的网文......朱翊钧思索片刻,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那便只有《终宋》了。” 这本书的整体框架很好、尤其是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写法,与当下大明流行的小说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过,开头的剧情需要改改,主角的身份也需要变化。主角不能再是现代击剑冠军,主角创立的朝代也不能再是所谓的大唐。” “他须得是朱家人,是皇室正统,其创立的朝代也必须得是大明。” 朱翊钧回忆著《终宋》的情节,身体深处的那股热血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这本书他前世看过没多久,对於情节记忆犹新。 书虽然描写的是南宋,可许多读者却在字里行间,不自觉地开始討论大明。 为什么? 因为书中的大元实在强大。 主角面对的困境过於艰难! 难到让读者都觉得苦闷、难道让读者体会到无路可走的绝望感。 这样的写法不仅反衬出宋朝的软弱,也让读者看到主角带领南宋军队收復失地的剧情时,心中突然体会到一种刻骨铭心的振奋。 他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书中主角率军出川北上,一步步收復那些对於宋人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 书中出现的那些早已沦陷百年、千年的地名。 作者在书里,用文字记录著每个城市沦陷的时间,又描写著它们最终回归华夏怀抱的时刻。 读到那些段落时,他看得热泪盈眶,並为此深深动容。 而他却不知不觉间想到,大明军队也曾踏足过这些土地。 那时候的时间又是多少年? 书中主角的“大唐”是假的,但歷史上那个“驱逐韃虏、恢復中华”的大明,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这么一想,看到书中的情节便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感动。 “爱国主义,民族意识这些东西绝不能照本宣科地去用教材宣传。它们需要媒介,需要文化、需要故事去传递。” 朱翊钧对此洞若观火,前世恨日本人的人有多少是看歷史教科书討厌的? 又有多少是在家看抗日电视剧而討厌的? 他敢打赌,后者绝对是前者的数十倍。 倒不是说,歷史教科书没用,而是歷史教科书的描写过於客观,一点都不生动。 人是很难从中去共情的。 就比如民族意识,別看民族这东西出现了几百年,但还是有很多人不知所云,因为歷史教科书只是提到了这件事情。 譬如那五胡乱华之酷烈,蒙元入主之中原陆沉,书中常常只是片语带过,甚至不忘添一句『促进融合』云云,轻描淡写。 人是很难从这些刻意去掉矛盾的文字中共情的。 对他们说什么那时候的人有多惨,他们心中是毫无波动的。 很多人或许根本不认为古人和自己是一种人。 只有多看看宋元明的小说,多看看蒙古人是怎么对四川去城市化的,多看看满清的大恩大德,多看看很多英勇就义的歷史故事,看多了,自然就有所觉悟了。 “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至少他前世就是靠著看小说转变自己的態度的。 朱翊钧不认为自己很特殊,那么这办法自然也可以適用於大明百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若非亲歷明末那等天倾地覆之国难,顾炎武又岂能发出此论?” 朱翊钧心中感慨万千,手上却未停歇,他又在纸上写到『大明』、『民族、『爱国』这几个字词。 这三点尤为重要。 前世他看到明后期的歷史的时候就產生了一个思考。 这大明天下究竟是何人天下? 是皇帝一人之天下? 这话万历皇帝朱翊钧自己信吗? 他开矿也好,不立太子也好,皆有被阻挠。 满朝文武大臣真这样认为吗?主权在民这话虽然在此时的大明还没有成为一种社会共识。 但已经有人开始喊了,言官上奏劝諫皇帝爱民的时候,也没有少表达类似的意思。 那么这天下是士大夫之天下吗? 显然也不是,文官虽然遍布天下,但终究是官僚体制,他们从未团结过,也从未真正掌握过军权,朝廷、皇帝也从未真的百依百顺。 甚至儒家意识形態也不允许他们这样认为。 那....这天下是百姓之天下? 显然,百姓不会这么想。 至於士兵、武勛之流对此更是想都不敢想。 这就出现了一个非常扯淡的事情。 偌大的一个国家,上至皇帝,下至百姓,谁都不认为自己是大明的主人。 那么对於大明,也就无所谓责任心。 於是乎,皇帝视派太监,横徵暴敛;百官则汲汲於权位,党爭利己;百姓、军士亦多麻木不仁,冷眼旁观,坐视国事日渐糜烂,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癥结所在,便是『认同』二字。”朱翊钧重新审视著纸上那几个词,“大明,缺少一种上下一心、视国家为休戚与共的『认同感』!” “而这『民族意识』、『爱国主义』,正是凝聚人心、塑造认同之不二法门!” “此类思想一旦萌发、进而壮大,无疑可以加强大明上下的凝聚力,使朝野上下,更加团结,对外能共御外侮,对內能共克时艰!” “要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价值观展现出来,让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若是自己无动於衷,坐视大明灭亡,那么大宋川蜀之地几成白地、十室九空之惨状,便是自己的前车之鑑。” 当然,朱翊钧也不指望靠著一本小说让大明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这是痴心妄想。 但无所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他现在要做的是播撒种子。 只要用心培育,假以时日,总有其生根发芽、乃至长成参天大树之日! 朱翊钧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此时的大明,白话小说正处於萌芽阶段。 对於许作者而言,如何布局谋篇,如何刻画人物,如何运用笔法,诸多技巧尚在摸索之中。 《水滸传》为何能被奉为圭臬,成为大明朝四大奇书之首? 拋开其故事內核不谈,其纯熟的文笔、高超的敘事技巧,这才是令当世文人墨客亦不敢小覷的精髓所在。 就连大明的士大夫们也不敢小看水滸传,就因为读水滸传,他们也能学到写作的技巧。 如今市面上许多风行的话本,皆是在亦步亦趋地学习《水滸》的笔法。 “除此以外,白话写作的词汇贫乏、修辞手法单一,古人之小说,较之前世小说,其语言之流畅、表达之丰富,都有差距。后世很多丰富的词汇,在此时的大明根本就不存在。而词汇的匱乏,很明显会影响到小说的表达,这也是我的优势。” “水滸传的技法再高超,在网文的写作手法面前也是不够看的,这种时代的碾压註定了我的小说会成为绝世经典。” “这样的经典作品会隨著西游记、水滸一样,印行天下,流传百年,乃至数百年。当然,不需要那么久,只需要几十年,待到其情节家喻户晓,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亦能隨口道来之时,小说中所蕴含的道理、所宣扬的理念,又岂能不潜移默化,深入人心?” “待到那时,那些在蒙学中初闻此书的懵懂少年,听到书中主角对旧有礼法、对儒家经典的『辩驳』与『反思』,他们心中难道不会埋下疑问的种子?待他们长大成人,接触世事,自然会有人去尝试......乃至改良既有之学说。” “意识形態这种东西,要先学会质疑,然后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学者冒出来改良。” “王阳明若没有年轻时对著竹子格物致知的失败,也不会对理学產生质疑。” “宗教改革若没有《神曲》、《十日谈》等作品揭露教廷的黑暗、贪婪、后来的马丁路德就算想要教改,也没有群眾基础。” 朱翊钧对这部小说的定位与作用,想得很明確。 他並不奢望书中蕴含的理念能对当下的大明社会,尤其是士大夫阶层,造成多么剧烈的衝击。 人的三观是很难去改变的。 尤其是对於读过很多书的士大夫,让他们去质疑,相当於自己以往几十年的所学都是错的,顛覆自己的三观,背弃自己的信仰,怎么可能看本小说就去改变? 但无所谓,种子种下去,总会发芽结果。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等到他逐渐放开海禁、开始殖民,隨著美洲的白银,印度的粮食,南洋的香料大量流入大明,衝击大明的经济基础。 “到那时,社会日新月异,百姓生活日渐富足,眼界日益开阔,他们再回看这部小说,发现其中描写许多描写竟与自己的生活、时代的变迁相符合,甚至仿佛预言一般,那时的他们对於书中主角的言行,对於其中蕴含的思想,还会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吗?” 朱翊钧对那个时候很期待,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活到那个时候,亲眼看到这一幕。 “士大夫们在那时要么去改良儒学,適应那时的生活发展,要么另起灶炉,开天闢地。但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引发儒学更深一步的变革,而不是推翻儒学。” “皇权和儒学是相辅相成的一体,正如奥地利不能放弃天主教,大明也绝不能放弃儒学。” “这不仅关係到意识形態,还关係到皇权的法统。” 朱翊钧很明白儒学对大明意味著什么,因此,它可以被质疑,但不能被推翻。 没有儒学,皇权也就失去了根基。 而且朱翊钧还想到了一个新玩法。 他嘴角微微扬起,他觉得肯定会有人会乐意配合他的表演。 “《绍宋》虽然不能写,但是不见得不能借鑑,里面的主角帮著自己的宰相完善了一个新学说,让其成为了圣人。” “我或许没本事也逼著某个士大夫创造学说,但是我可以在小说里面让主角也这样干,这个学说需要什么,都在小说中一一写明,最终让这个配合的臣子作为儒家的圣人。” “而我,作为现实中的皇帝,也流露出和书中相似的观点,那么自会有民间学派的大儒体会到其中一二,眼下大明思想界流派眾多,若突然有人去修改学说,让其学派思想朝著这个方向改进,那么到时候让他当一个圣人又有何妨?” 这就是一个鱼饵,一个用儒家圣人包装的鱼饵。 朱翊钧还真不信没人去咬鉤。 这民间各大学派的大儒讲学图什么? 难道每个人都是图宣扬自己的学说? 就没有一个枯名钓誉的小人是为了名利? 朱翊钧不信没有这样的人。 而后,朱翊钧又开始构思小说的剧情, “既然是网文,”朱翊钧的思绪飞速运转,“那么节奏必须快,开局就要足够震撼!就像《西游记》那样,得想办法让不同阶层、不同心思的人,都能一眼从中看到自己最感兴趣、最想看的地方。” 他脑中闪过《终宋》的情节。 他打算借鑑其框架,但不准备照搬。 必须要本土化这本网文小说,使其大明百姓能够適应这种小说的一些设定。 比如“穿越”的设定。 这玩意儿在后世屡见不鲜,可在明代,那是闻所未闻的无稽之谈,很少有人这样写。 甚至可以说没人写过这样的题材,至少朱翊钧是不知道有这样的题材的。 大明虽然白话小说盛行,写了不少前朝故事,但作者都有著一条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那就是尊重歷史,大方向不能改。 不管是什么题材,都会尊重这条规则。 即便有些作者写那些坊间流传的情色奇闻,比如虚构一个天赋异稟、像繆毒那样的男人,穿越到唐朝,和武则天如何翻云覆雨,成为其“裙下第一臣”。 但,重点是,他绝对不能改变武则天称帝的歷史,更不能影响唐朝的歷史走向。 朱翊钧前世“批判阅读”过这类奇葩小说,甚至在那种尺度下,作者的三观或者说主角的三观竟然出人意料地正:主角会劝諫武则天要广开言路、採纳忠言,不要滥杀无辜。 而当武则天不听、甚至因为迷恋主角的“天赋异稟”而要强留他时,主角竟然能在被抓来之后,当著武则天的面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宫! 最终获得“自由”,得以游山玩水,閒云野鹤。 现在朱翊钧要写这种穿越题材的小说,不解释穿越肯定是不行的。 “终宋原著一开始主角便已经穿越成为监狱中的一死囚。” “开头必须大改,同时要將穿越进行適应时代的本土化。” 朱翊钧皱眉,他不由的看了看书桌上的书籍《西游记》、《南游记》、《封神演义》。 “穿越.....”他忽然有了思路,眼神一亮,“可以用大明的鬼神观来解释!” “西游记中唐太宗李世民不是曾魂游地府吗?那么,主角也可以。地府既然能投胎转世,自然也能出现“阴差阳错”、“走错了路”的情况!让主角的魂魄在地府中,因为某种意外,跨越了时间的长河,直接落到了宋朝某个人的身上!” “这样一来,就完全符合大明百姓对阴曹地府“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认知了,合情合理,又不落俗套!” 接著,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击中朱翊钧的脑海,他对更加震撼的开头也有了灵感。 “既然开局节奏要快、要震撼,那么还有什么比大明朝覆灭更加让大明人觉得震撼的?” 开局就写国家破灭。 这样的开头別说在明代,在后世也算得上亮眼。 当然,这样写的话,后果也是很明显的,很容易引起非议。 “毕竟是官报,还是需要注意影响的,因此大明的灭亡和重建大明的希望要同时出现在第一版的报纸上。” “这就要求前后剧情必须紧凑,从大明灭亡立刻跳到南宋。” “而大明的灭亡我不需要编什么剧情,我只需要按照歷史来写就行,开局便是崇禎十七年——甲申国难!” 画面感瞬间在朱翊钧的脑海中成型。 他就写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自尽,他的灵魂不甘之下,化作不散的冤魂,悽厉地见证著李自成的大军如何攻破京师城门,闯贼如何不可一世地入主紫禁城,大明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月內,兵败如山倒,丟掉了大半个中国!再写后来,那支更令人憎恨的满清大军入关,对大明百姓进行的骇人听闻的“去城市化”和血腥屠杀! “第一章的剧情要写出末代皇帝崇禎的绝望和不甘,京师的死气沉沉,百姓面有菜色,再写崇禎魂魄的恨和怨,后面满清干的好事不需要详细描写,可以將一系列的屠城以及屠杀数字写上去,就像西游记结尾那样,观音菩萨撵指细数九九八十一难,用冰冷的文字体现出杀戮的残酷。” 朱翊钧可没忘记自己在知乎上看到的一些答主贴出满清那密密麻麻的『去城市化』战绩时候的震撼。 现在,让大明百姓也感受一下这样的震撼。 “哦对,阴曹地府,这个设定好啊。” 朱翊钧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可以试著让十殿阎罗怒斥崇禎为昏君,代天问责於崇禎,阎王可以翻开生死簿,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崇禎死后,那些因战乱、因屠杀惨死的百姓,有多少化作冤魂来到地府!还可以顺便报出那些令人震惊的屠城事件和大概死亡人数!” “这就很符合当下的价值观了。” “不过,开篇若是这么沉重、这么苦,也不行,”他冷静下来,考虑读者的接受度,“会让人喘不过气,丧失继续读下去的兴趣。” 朱翊钧忽然想到一件事,地府里魂魄无数,除了听说一些名臣名將还在下面任职外,关於皇帝们在下面过得如何,倒是个空白。 “我可以让他们『露露脸』嘛!” 朱翊钧嘴角再次勾起一丝带著玩味的笑意。 朱元璋、朱允炆、朱棣,还有朱棣那几个好大儿,以及老道长,甚至他自己.....这些大明皇帝,哪个不是人物性格鲜明、自带话题? 让他们在阴曹地府里上演一出充满戏剧性的“皇室家庭关係”和君臣互动,展现一下皇家八卦。 別说老百姓,就算是士大夫对此也会兴趣盎然! 朱翊钧这灵感来源於前世看过的那些歷史剧,尤其是朱棣和几个儿子之间的对手戏,那可是节目效果满满! 正好拿来用,既能冲淡开头国破家亡带来的压抑,又能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极大地勾起读者的好奇心和阅读欲望。 冲淡悲伤的氛围。 第58章 天命考验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立刻俯身,將这些零散的念头疾速地记在纸上。 一本好看的网文不能只有一种情绪。 或者说一种情绪写到死的神作不是没有,但是朱翊钧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崇禎鬼魂见到祖宗之后可以进行一番交谈,也可以让明太祖怒斥一下他,但朱元璋对於子孙的爱也得表现出来,要体现出朱元璋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复杂情感,不是彻底放弃他,而是恨其不爭。” “不过虽然明太祖肯退一步,原谅这个亡国之君,但作为主角却不能顺坡下驴。” “网文讲究的是代入感,亡国的剧情可以按照明末去构思,但是崇禎这个主角不能真的写成崇禎本人。” “毕竟网文讲究一个代入感。” “主角崇禎虽然是一个亡国之君,但绝不能是昏君,不然读者会厌恶,毕竟他们都被这昏君害死了,城市都被屠了,大明都灭亡了,谁能带入这么一个人?” “而且也无法解释昏君崇禎到了宋代为什么能击败忽必烈。” “所以要甩锅,主角的人设也得变。” 朱翊钧站起来开始度步思考,但没走几步他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话说回来,这亡国之君也是分类型的。” “前世网际网路的紂王、杨广在一些人的口中也可以是雄才大略的亡国之君啊。” 朱翊钧打算借鑑前世网友的智慧。 “崇禎可以塑造成为绝顶聪明、自信到自负的一位君王,大明的灭亡就归咎於天灾以及百官。” 朱翊钧作为君王还是很讲原则的,大明皇帝怎么会有错? 要犯错也是百官的错,是老天的错。 “不过这样说服力也不是很强,毕竟大明在主角的手中真的灭亡了。” “或许....可以推给天意?或者说上帝的考验?天命考验?” 朱翊钧脑中闪过一个在前世听过的民间传说:传说,大明开国之后,明太祖朱元璋命刘伯温斩断天下龙脉,意图让大明成为人间最后一个皇朝。却不想刘伯温百密一疏,忘记了东北的长白山龙脉。於是明末多尔袞燃尽长白山龙脉的气运,这才得以入主中原,满清也因此成了人间最后一个皇朝。 “这些传说也可以放到小说里面,毕竟大明搞不好就真的要成为最后一个皇朝了。” 他眼中闪烁著狡黠。 “最重要的是,大明刚好对建州女真开战,正好蹭一波热度。” “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人因此上奏劝我在长白山开矿,破坏长白山龙脉。” 朱翊钧发现自己前世碰壁多次,怎么就没有发现自己写小说的才华呢。 “这样一来可以借著阎王或者某位神灵的口,说出大明的天灾的真相。” “天道有常,冷热交替,每三百年一变,灾疫频发,若国家能齐心协力,则国祚不灭,大明正好应了此劫。” “非崇禎不圣明,而是接手了烂摊子。” 朱翊钧把小冰川期的概念也融合进去。 同时可以借书中角色的口科普中原大地的气温一直在降低。 这样主角日后驱逐蒙元,也有理由南下殖民南洋。 “而且,”朱翊钧越发兴奋,“这个『天道周期』的设定,甚至可以直接为我统治期间,万历年间遇到的那些天灾现象,做出一个『合乎天意』的解释!” 他眼中闪烁著算计,“这样一来,此后就算再有天灾发生,百官也不好再一股脑地把责任都推到我这个皇帝头上了,他们只能怪天道、怪周期!” 可谓一石二鸟。 再者。 因为中原的气温在降低,南洋的土地就显得格外重要,它们可以稳定生產粮食,供给中原。 保佑国祚不灭。 主角重建大明之后,派遣舰队下南洋就格外顺理成章了。 这又为他下南洋奠定了依据。 百官信不信不重要,至少在民间有部分人会信。 这样下南洋的政策就不会如之前下西洋那样人亡政息。 朱翊钧补充好了设定,解释了大明朝的灭亡原因以及主角的人设问题。 甚至还为后面的剧情埋下了鉤子。 朱翊钧的思路越来越顺畅。 “这样遇到洪武大帝朱元璋,主角爆发和其对峙,犟嘴,也就有理有据了。” “他不是什么昏君,他只是倒霉的接盘侠。” “崇禎甚至可以是一个改革者,只不过文官一直质疑,导致皇帝的改革措施屡屡推行不下去,最终导致了大明的灭亡,就好像.....王安石变法之於北宋的靖康之耻。” 朱翊钧又憋著坏,他想到自己要推行的改革措施还挺多的,难免有文官不理解的时候,不如先在小说中扣一个帽子给文官。 “都是尔等忤逆君上,才导致国家败坏。” “如此,主角一怒之下便离开了列祖列宗所在的地方,一个人跑掉了,在一些抗清战死的旧臣的帮助下,主角逃离了地府阴兵的追捕,来到了一处神秘的通道,走了进去。” “迟迟追来的阴兵见此大吃一惊,面露惊慌。” “阎王闻言则是不屑,认为皇帝是自寻死路,可以把情绪调足,阎王的不屑,小兵的不解,旧臣的担心等等。” “將期待感拉满。” “却不想,当皇帝再次睁开眼,却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此地服饰的款式也和大明百姓有所不同,找到一人,问今是何年月,其人答曰是大宋绍定某年某月。” “如此开头,发到报纸上,必然可以引起一番热议。” “这可是穿越题材。” 朱翊钧没有忘记自己前世第一次看到诸如《神话》这样的穿越题材电视剧时的惊艷,那种脑洞大开的新鲜感! 也没有忘记看那些穿越修仙小说时,感受到的別样刺激。 虽然自己不是没有幻想过类似的情节,但当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文字將这种“跨越时空”的幻想呈现在小说中时,那种感觉还是格外的不同的。 他相信,在这个时代,读者的触动只会更强烈! 构思完小说的大致情节和开局,朱翊钧长舒一口气。 他这才坐回御案前,喊来孙德秀。 “大伴,这些天去司礼监还有民间找一些会写杂书、戏曲的人来,要文笔好,才思敏捷。” “多找点人,先来十几个人。” “只要写得好,朕不吝惜官爵。” 毕竟是网文,篇幅是很长的。 朱翊钧最多给一些大纲、思路,人物设定以及剧情。 但他可不会动手自己写。 他没那么清閒。 这年头连钢笔都没有,拿著毛笔写字慢的要死。 “实在不行,到时候发道旨意,贴到江南各地,找点江南文人。” 见皇帝对此格外重视,孙德秀心下虽然担忧皇帝不务正业,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能照办。 第59章 四大渔场 “山东请调拨造船事宜?” 朱翊钧看著奏疏,眼下的大明,冯保的事情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 在被张居正再次处理了几十个人之后,百官终於冷静了下来。 张思维貌似也没有再搞什么么蛾子。 相反,现在倒成为了朱翊钧的舞台。 总理夷务衙门已经正式设立,方逢时走马上任。 朱翊钧甚至破格给他加封了一个大学士的头衔。 这可是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百官见此都开始眼红,就连张居正都试著上书劝皇帝不要封什么大学士。 但朱翊钧显然不听。 总理夷务衙门可不能成为內阁的下属机构。 既然如此,那么大学士的头衔就很重要了。 有明一代,大学士这一头衔几乎等同於阁老。 因为凡是有大学士头衔的人必然是阁臣。 故而百官皆以大学士为最高追求。 方逢时对此自然激动不已,此人已经成为了铁桿帝党。 立刻上书言开海事宜。 朱翊钧自然立刻批覆同意,內阁议论了一番之后,只同意了威海卫、上海、新安三处地方。 不过在朱翊钧的拉扯之下,內阁还是无奈同意再加一处,那就是海州(连云港)。 如此山东就有两处地方开海。 但这样一来,海岸线的安全就成为了一大问题,因此山东请求造船事宜。 朱翊钧若有所思,批覆同意山东造船的请求。 但紧接著,他看向侍立一旁的御马监太监张宏。 “你挑几个管得住自己手的。” “今日起,御马监再设一部门,为朕管辖水师。” 张宏闻言一脸错愕,他御马监何德何能管辖什么水师,大明水师能听他的话? 朱翊钧见到张宏的表情就知道张宏会意错了,便耐著性子道:“並非让你接管地方水师,而是管辖朕的水师,朕欲建造一支船队,有作他用。” 皇帝能拥有私人舰队吗? 当然可以,只要皇帝愿意,他招收一百万私人军队都可以,只要皇帝自己能负担起这笔钱。 文官不会管,也没有理由管。 就算非要劝諫,也阻止不了。 张宏犹豫了片刻,还是壮著胆子,躬身问道:“皇爷,可否稍稍告知此船队意图?是用作军事征伐,还是出使外番贸易?臣也好做足了准备,不辜负皇爷的信任。” 他自然不会认为皇帝是心血来潮,只是想玩玩船。 “朕打算建造一支渔船,进行海外捕捞。收穫一些渔產,售於百姓,既让我朝百姓有鱼肉可吃,又能补贴內帑。” 朱翊钧非常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文科生在这方面还是比理科生强的。 后世文科有一门学科叫做地理,地理这门学科中不仅讲了季风气候的知识,还告诉了朱翊钧亚洲的几大渔场在哪里。 他甚至很清楚后世中国的四大渔场。 黄渤海渔场、舟山渔场、北部湾渔场、南海渔场。 这些地方,就在大明的家门口。 只要围绕这几大渔场建造捕鱼船队,那么收穫颇丰也是自然。 能够盈利的船队不仅可以扩大財源,还可以扩大船队的规模,为日后殖民培养人才。 欧洲的捕鯨船的发展壮大就为欧洲的殖民奠定远洋基础。 等到船队进一步扩大,他甚至可以组织舰队去日本海进行远洋捕捞。 至於海捞距离过长,补给等问题。 此时的大明可是天朝上国,去朝鲜补给一番,或者把济州岛租借一下,亦或是去琉球补给,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需要堤防的反而是倭寇。 “原来是捞钱啊。” 张宏心里面颇为无语,只觉得皇帝真能折腾。 既然那么爱钱,又为何要召回各地镇守太监,皇爷你真要钱,他们能不想办法给你捞钱吗? 张宏的暗自腹誹朱翊钧自然是不知道,他挺看重这件事情的。 船队捕捞来的大量渔產在山东的盐场进行醃製,售卖北方各地,则漕运的粮食压力可以大大缓解。 说严重点,这件事情关係到大明的命脉。 “去內帑支取二十万两银子,分別在天津、威海卫、新安、上海督办船厂,再去其他地方买已经晒好的木料。” “大伴已经派人去了澳门和泰西人接触,到时候获得泰西的舰船图纸,便让船厂造一些船出来。” 张宏听著朱翊钧继续说著,知道皇帝心意已决,甚至是早有谋划。 並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既然如此,皇爷,可借用官厂造船,如此还能省下一笔。而且新建船厂耗时日久,耽误时日。” 张宏提醒了一句。 他以为皇帝是因为要组建船队捞钱不好意思公器私用。 至於要造泰西船,张宏並不感到意外,满朝文武在经过总理夷务衙门这一件事情之后,都知道皇帝格外看重泰西。 泰西坚船利炮的说法也广为流传。 皇帝想要造好船,自然也可以理解。 “到时得到泰西图纸时,若船厂还没好,那自然可借用官厂造,但是船厂也要督办。” 朱翊钧见到张宏疑惑,並不想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提点了一句:“得到泰西图纸时,若新建船厂还没完全建好,那自然可以借用官厂应急。但是,新建的船厂,依旧要全力督办!” “日后,朝廷对舰船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如马车一般,此时建造船厂,日后可以盈利不少。” 当然,赚钱並不是朱翊钧看重的,多造船厂,提升大明每年建造船只的速度以及数量才是朱翊钧看重的。 这也算得上是製造业了。 只要不亏本,哪怕赚的少点,只要放在那,就能为当地提供就业岗位和税收。 为大明的稳定做出一份贡献。 怎么看都不亏。 第60章 撤销军镇 “不要敷衍了事,时间一到,如果船队不能远航打捞水產,误了事,朕决不轻饶你。” 朱翊钧加重了语气,算是给张宏提了一个醒。 这群宦官可不是什么事情都上心的。 也喜欢敷衍了事。 张宏心中暗自叫苦,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 但皇帝好就在好在虽然事情嘱咐的多,但是下放的权力也大,而且银钱到位。 说到底,终究不是打发他张宏去外地,他无所谓。 “到了地方也不要扰民,朕派他们是去督造船厂,建造船队,不是去捞钱,不能以任何名义加派当地。” “如果缺钱,那就上报,把销费用做成帐册一併呈上。” 张宏再次领命,私下寻思著该找谁,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別给他找事。 那这就算不上什么肥差了。 这皇宫的宦官出去作威作福的人大有人在,真要一心一意办实事的还真没有几个。 別到时候出了岔子,皇帝又拿他出气,他都一把年纪了,可经不住打板子。 朱翊钧没去看愁眉苦脸的张宏,转而拿起御案上新送来的几份关於边镇军费的奏疏,仔细批阅起来。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虽然现在战爭还没有正式打响,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眼下虽未正式开战,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催要钱粮的摺子便已堆积如山。辽东、蓟镇……各处边关重地,都在伸手要钱。 张居正那边,也已上本,提及先前君臣议定、用於整备征討建州之师的那二十万两白银军费,是时候该拨付了。 “什么地方的钱都可以省,剿灭女真可不能省钱。” 对此,朱翊钧倒是极为爽快,没有半分討价还价,当即硃笔一批:“准!” 至於辽东、蓟镇另外索要的钱款,朱翊钧则批转內阁,让张居正会同兵部、户部仔细研究后再议。 这两地要的钱不是什么军餉,而是打造武器装备以及买马匹的钱。 如戚继光的蓟镇所要的钱是督造车营的费用。 戚继光来到了北方发现以往的鸳鸯阵已经不好使了,他步兵多,骑兵少。 因此便开始大规模打造车营,他甚至自己设计改良了很多战车,用途非常多。 有专门用於冲阵的战车,这类战车前排镶嵌著有盾牌长矛,甚至车里面还可以站人。 需要至少五六个壮汉推著走,完全是人力坦克。 还有运输物资的战车,此类战车可以相互连接,组成一道铜墙铁壁,保护步兵不被骑兵衝击。 除此之外还有炮车,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字面意思,不过这炮车前排两侧也是有防御的盾牌的。 明军的炮车主动进攻的时候会放在前排,推一段距离开一炮,士兵在炮车后放火銃和弓箭。 “戚继光画的饼什么的蛮好看,但是就是太钱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隨便一辆车都得好几两银子。 几辆车下去就可以买一匹马了。 俺答封贡之后,边境马市每年交易额从原来的几千匹,已经发展到了现在的每年数万匹马。 马的价格也大大下降。 至於辽东要钱,则是为了养马、买马。 朱翊钧心累,边镇就知道要钱。 “你再去擬一道旨意,交內阁议处——朕意,欲撤辽东军镇,仿內地之制,改设辽东布政使司,以文官经理民政、巡抚节制军务。” 朱翊钧对孙德秀说了一声。 孙德秀闻言一懵,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到了这一出。 但凡其下定决心之事,便极难更改,非他这等內臣所能劝諫。 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道:“臣遵旨。” 便又取来纸笔,预备草擬諭旨。 “辽东这帮將门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朱翊钧看著奏疏,辽东这地方早该设立布政司了。 治理地方还真得靠文官,大明从明初就开始对辽东进行持续投入,二百年下来。 辽东人还是那么点,若不是成化犁廷,辽东地区的地盘甚至都不会扩大一点。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多点钱,设立布政司,最起码辽东的民政能好点。 地方治理水平也能提升一点,大明对辽东的掌控力也会更强。 大明目前有两大军镇,一个是甘肃镇,一个是辽东镇。 军镇和普通管辖的区別在於,军镇是军管。 文官很少。 后世有一种奇怪的论调,那就是假如明末的时候大明肯下放权力,让地方藩镇化,满清都不可能入关,李自成都不可能成功。 朱翊钧大概知道这么说的人可能是参考了唐末的藩镇,以及满清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的成功。 所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但问题是,虽然明朝和清朝看著制度一样,但是完全不是一回事。 满清的地方財政要上缴至少七成,很多地方要上缴九成多。 换而言之,大明早都下放了权力给地方。 至於民团、民练,这玩意儿自嘉靖起就下放了。 打击倭寇的时候,江南地区不乏有秀才、生员自散家財,招募几百人抗击倭寇的。 但效果並没有很多人想像的那么大。 真实的战爭里,普通人连当炮灰的资格没有。 別的不说士兵的鎧甲最轻也有十几斤,重甲则有三十斤。 普通老百姓能扛著哪个作战? 至於唐末的藩镇,大明的军镇其实和藩镇的区別不大。 大明的边境地区上缴的財税是很少的,甚至一些地方不用上缴,中央反而要拨款。 可辽东、甘肃等地用事实证明,这效果並不见得多好。 军镇的设立主要是节省成本。 但治理效果太差,留不住人,对当地的农业、水利等设施也不上心。 朱翊钧寧可撤销军镇,多些钱,这样辽东自身的经济、粮食產量最少可以每年上升,减少对朝廷的財政依赖。 军队贪污情况也会减少。 最终重要的是,文官管理的话,那么辽东兵备道的文官就会增多。 这对於朝廷对辽东的掌控力度会大大加强。 这些兵备道官员手下都会养数百兵马,对於辽东军事实力也是一个增强。 不过这种事情不可能立刻实施,这会儿辽东正在打仗。 朱翊钧也只是先让內阁商议一番。 等到战爭结束,奖赏的时候顺便宣布决定。 恩威並施之下,异议会少点。 然而,还不等孙德秀將諭旨草擬完毕,殿外便有小內官匆匆进来通报:“启稟皇爷,总理方逢时宫门外求见。” 第61章 海西女真 “宣他进来。” 朱翊钧愣了一下,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大概想得到为什么。 方逢时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 他第一个官甚至连县令都不是。 可不要以为只要是个进士就能当什么县令。 县令可是百里侯,哪里会隨便任命一个书生去当。 这取决於进士中榜之后的试射成绩,以及在朝廷中观政时,吏部官员对其的考核。 达標之后才能受封县令。 这就能看出海瑞的厉害了。 区区举人,当了几年学校教諭,便成为了淳安县的县令。 厉害著呢。 “臣方逢时,恭问陛下圣安。”方逢时步入殿內,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朕安。方爱卿平身。”朱翊钧摆了摆手,语气温和,“来人,给大司马看座。” 隨即有小內官搬来一个绣墩。 方逢时见状,不禁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地欠身坐下,心中却是狂喜不已。 “陛下先是准我任这总理之位,又封我为大学士,还赐坐给我,陛下果然是把我当作心腹。” 一念及此,先前对张居正的愤懣、对部权旁落的担忧,皆化作了对天子知遇之恩的感激涕零。 他打定主意,此后定要与朝中诸般朋党划清界限,一心一意,做个只效忠於陛下的孤臣、能臣, 绝不辜负陛下今日之厚望! 想到此处,方逢时按捺不住激动,再次离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恳切地表了一番忠心:“老臣谢陛下浩荡隆恩!知遇之情,无以为报!臣,必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哎,爱卿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朱翊钧见他如此,也乐得顺水推舟,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话语也更显亲近,“你我君臣之间,不必行此大礼。老方啊,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与朕商议?” 这声“老方”,更是让方逢时心怒放。 这也算是大明皇帝的传统了。 如正德对於一些大臣就是老谁老谁。 对於亲信大臣都爱这么叫。 “陛下,臣此次前来为了建州之事前来。” 方逢时美归美,但还没忘记正事。 “方才臣听闻,內阁张相国已上奏,举荐蓟镇戚继光將军为征东主帅,而命辽东总兵李成梁將军……从旁配合?”方逢时斟酌著词句,“陛下,戚继光用兵如神,自是帅才。然则,此战毕竟主场在辽东,大军粮草、兵员、嚮导、情报,多需仰仗辽东军镇之力。若只令李总兵『配合』,恐其心有不服,或生嫌隙,於军国大事不利啊。” 这仗毕竟是在辽东打的,怎么可能不照顾一下辽东总兵的感受? “既然如此,老方有何建议?” 朱翊钧虽然对戚继光更看重一些,但是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陛下圣明!”方逢时见皇帝听进去了,心中一定,连忙献策:“臣以为,不妨再下一道旨意。明確令李成梁亦为一路主將,可自率辽东精锐骑兵,择一路径,与戚將军兵分两路,並进合击建州腹地!” 在他看来与其心怀鬼胎,勉强合作,还不如分开,各打各的。 “如此安排,一来可安抚辽东將士之心,使李成梁独当一面,必能戮力同心;二来,建州之地,山林密布,地形复杂,分兵进击,亦可使建奴首尾难顾,应接不暇,更增我军胜算。”方逢时见朱翊钧仍在沉吟,便又补充了一句关键:“况且,建州腹地广阔,补给线漫长,粮草转运极为不易。即便不考虑安抚人心,从兵法而言,分路合击,本就是因粮於敌、速战速决之上策。” 此言一出,朱翊钧也不再纠结,便点头同意了方逢时的提议。 “准了。”朱翊钧点,“那便如此定下,就按照老方你说的,让李成梁也为一路主帅。” 朱翊钧隨即补充道,“不过,辽东骑兵乃国之精锐,不可尽数调走。李成梁出兵,须得给戚继光留下至少半数的骑兵精锐,以作策应或主力突击之用。至於李成梁这一路。”朱翊钧沉吟片刻道,“便让他出边墙,往海西女真诸部方向进发。” “朕记得,”他看向方逢时,似在確认,“数年前,那建州贼首王杲兵败之后,曾亡命奔逃至海西女真处?其首领王台,因畏惧我大明军威与李成梁之名,便不顾旧情,將王杲擒杀,献首邀功?” “是海西首领王台带领儿子扈尔干擒获了王杲。” 方逢时对此事还是比较清楚的,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他还没那么健忘。 “彼时王杲兵败,率残部窜入海西王台部躲藏。朝廷隨即下旨,停止了与海西诸部的互市贸易。王台不堪压力,便与其子扈尔干合谋,设计擒获了王杲,献与辽东军门。” “说起来,两人还是父子关係呢。” 方逢时嗤笑了一声。 “这会儿的大明在辽东的威慑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朱翊钧感慨,方逢时说的这段事情,他也了解过。 王杲自小被海西王台收养,是其义子,后来成为了建州首领。 结果兵败之后投靠义父王台,王台二话不说便拿其对大明人头邀功。 这也是朱翊钧为什么放过海西女真的缘故。 除了让他们作为屏障阻挡蒙古土蛮部的入侵之外,还因为海西王台对大明格外畏惧。 “既然王台如此『恭顺』,“朱翊钧便顺势提议道,“那此番征討建州,便下一道旨意,令他海西诸部亦需出兵数千,隨李成梁一同进剿建州逆贼,以表忠心!“ 方逢时闻言却出声反对,“此类外番兵马,素来军纪涣散,號令不一。將其强行编入我大军序列,非但不能增添战力,反而可能打乱我军部署,误了战机!” 见皇帝似有些不以为然,他又补充道:“况且,女真诸部之间,关係错综复杂,恩怨难明。万一海西兵中,有那暗通建州、或是心怀叵测之辈,临阵泄密,甚至倒戈相向,岂不坏了大事?!” 方逢时对於女真兵马很看不上,打仗可不是人越多越好。 他略一沉吟,便有了新的主意:“既如此,那便不必强令王台出兵协同。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可另下一道諭令,准许他海西女真,自行组织人马,趁我大军征討建州之际,亦可南下袭扰建州诸部。告诉王台,此战所得之人口、財货,尽归其有,朝廷概不过问!” “海西临近北虏,常受其侵扰,本就不安稳。如今让其藉机掳掠建州人口財货以自肥,亦算是加强其力,使其能更好地为我大明充当北面屏障,牵制蒙古。” 朱翊钧不介意让海西女真得到一些好处。 海西女真受限於地理位置根本就发育不起来。 一马平川的平原,要么被蒙古人抢掠,要么被大明打。 就算两边和平,其平原也受河流的泥沙侵蚀,土地盐硷化不可逆。 很难种田发展。 “也好,臣遵旨。” 方逢时听闻此言,心中虽对那些建州人口不能充实辽东略感可惜,可听到皇帝的蒙古威胁论,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陛下深谋远虑。”他躬身领命,“臣遵旨。” 第62章 李昖的野望 方逢时还有一件事情要说。 他略带不解地问,“臣闻陛下似亦有旨意,欲调遣朝鲜国出兵,似有许其向北拓境之意?” 他眉头微蹙,“陛下,朝鲜乃我朝內藩,向来唯天朝马首是瞻。若要其出兵襄助,只需下一道諭令便可,其国主李昖断不敢不从。当年成化犁庭,先帝亦曾下旨调其出兵,其王初时虽有犹豫,然天威之下,最终亦不敢违逆,即刻发兵数万配合。如今大明国威更盛,朝鲜之力反不如昔,何必再以疆土相许,徒增其野心?” 方逢时对朱翊钧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对於皇帝很多想法颇为无奈,让朝鲜出兵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可问题是,朝鲜虽然看著忠顺,但是其在东北和辽东爭夺女真各部的宗主权以及人口的时候,可没有怎么犹豫过。 “因为我是穿越者,整个东北都给朝鲜又能如何?没几年朝鲜就要被日本吊打,到时候朝鲜在东北地区吃多少地都得给大明吐出来。” “甚至,朝鲜这个国家能不能在战后继续存在,都要看他心情。” 朱翊钧心中自有盘算,这是一石数鸟之计。 在他看来自己这不是便宜朝鲜,自己这算配合小弟一起吞地,之后小弟的地也是自己的。 甚至小弟还可能帮著自己改土归流,帮自己在女真的地盘上建立要塞,开垦农田。 到时候大明再接管,不知道能省多少钱。 但这些,自然不能对方逢时明言。 於是,他换上了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老方此虑,亦有道理。然朕准其向老土部、兀狄哈部拓境,非是无因。” “其一,老土部、兀狄哈部本就桀驁不驯,常与建州互为犄角,袭扰我边民,其距我朝边境尚远,然距朝鲜咸镜道却近在咫尺。令朝鲜北上剿之,亦是为我朝分忧。”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其二,朝鲜自我朝开国以来,尚算恭顺。此次调其出兵,不能总让藩邦只出力,而无半分实惠。些许土地之赏,亦是笼络人心之道,可激其用命之心。若无好处吊著,其出兵怕也只是敷衍了事,於战局无益。朕许其拓境,那李昖为图实利,必然会倾力以赴,不敢怠慢!”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 朱翊钧语气加重,“老方,你不可將朝鲜与蒙古、女真相提並论!蒙古、女真皆是塞外游牧、渔猎之民,逐水草而居,其势可东可西,其祸可南可北,难以掌控。然朝鲜则不然,” 朱翊钧用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茶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其国三面环海,北面又与我朝疆土接壤,纵使其国力稍强,亦在朕股掌之间。较之那来去如风的蒙古铁骑、桀驁难驯的女真诸部,朝鲜终究更好驾驭得多!” 此言一出,方逢时彻底无话可说。 ....... “小邦领旨。” 朝鲜国主李昖恭敬的从天使接过了圣旨。 李昖对著一旁的侍从试了一个眼色,其人拿出了锦盒递给了一天使。 那天使將锦盒不著痕跡地收入袖中,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对李昖说道:“对了,咱家离京之前,天子还特意交代了一番口諭,让咱家务必亲口转达给殿下,方才只顾宣读圣旨,险些忘了这桩要事。” 李昖闻言,心中更是庆幸自己方才出手大方,连忙再次躬身,恭敬道:“天使请讲,小邦君臣,洗耳恭听圣训。” 那天使收起了笑容,整顿仪容,神色变得庄重肃穆,缓缓传达口諭: “朕闻朝鲜国素来恭顺,忠勤王事,朝贡不绝,克守藩臣之礼,朕心甚慰。忆昔成化年间,朝廷征討建州女真,尔国亦曾奉詔出兵,襄助大明平定边患,此番忠义,朕与朝廷皆未曾忘怀。” “今建州余孽復又滋生事端,屡犯边境,侵扰辽东,朕已决意再兴王师,犁庭扫穴,以靖边疆。念尔国与建州接壤,唇齿相依,望尔能体朕心,再发精兵,助剿叛逆,共安东北。” “尔国既如此忠顺,朕亦绝不亏待。那辽东边外老土部、兀狄哈部女真,向来与尔国北部疆界邻近。朕今日特降恩旨,准尔朝鲜国,日后可相机进取,於老土部、兀狄哈部所据之地,开疆拓土,行『宗主』之权,以彰尔国襄助王师之功,亦为尔国北境屏障。望尔国君臣,能感念天恩,恪守臣节,永为大明东藩,共保海疆万世太平。” 跪在地上的李昖原本只是恭敬的听著,但当他听闻这后半段口諭,尤其是“许你国在老土部、兀狄哈部之地开疆拓土”一句,心臟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心中狂喜之情冲遍全身。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疆拓土?! 大明天子竟然准许朝鲜北扩了?! 这可是朝鲜歷代先王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强忍著激动得发抖的身体,连忙率领群臣再次叩首谢恩,声音都因激动而变了调:“小邦君臣,叩谢天子浩荡皇恩!天恩深重,无以为报!小邦定当倾国之力,助上国扫平建奴!万死不辞!” 他大喜之下,连忙再次吩咐左右,务必將天使一行人奉为上宾,好生伺候,绝不可有半分怠慢! 待送走了天使,李昖立刻召集议政府及六曹堂上官,急赴便殿议事。 所谓“六曹”,便是朝鲜仿照明制六部所设的官署(吏、户、礼、兵、刑、工),只是为示尊卑,不敢用“部”字,故称“曹”。 大殿之上,朝鲜国主李昖重复了一遍大明天子的口諭。 当大臣们听闻那“准许北扩”的口諭之时,整个大殿瞬间沸腾。 “天子圣德!天子圣德啊!” 兵曹更是激动得连连欢呼。 二百年了!自太祖开国以来,朝鲜便如同被大明牢牢钉死在这半岛一隅,动弹不得! 北望女真,却只能隔江兴嘆!这二百年『困守方隅』之苦,今日终於看到了尽头! 君臣上下,谁不渴望开疆拓土? 二百年啊!!! 一个宅男在家待几年就要精神不正常。 一个国家当二百多年的宅男,整个朝鲜国都接近疯狂。 他们君臣也要快疯了。 这些年屡屡向大明积极进贡为的是什么? 就是让大明放心自己,对於东北女真各部不要看得那么紧。 自洪武以来,大明就对朝鲜万分警惕,外交上动輒恐嚇、威逼。 辽东地区更是对朝鲜严防死守,朱元璋深深的相信一件事情。 那就是朝鲜可以隨时武装十多万军队进攻大明的辽东地区。 不仅如此,还强令朝鲜进贡马匹。 从一开始的几十匹马,到后来的几千匹马,宣德、正统年间更是有一年进贡上万匹马的记录。 这是个什么概念? 俺答封贡的前几年,边地马市也不过几千匹。 以至於到了现在,朝鲜终於不用进贡马匹了,倒不是他们敢於拒绝大明了。 而是因为朝鲜也养不起马了。 种马也没有多少了。 以至於无马可进。 歷代朝鲜兵曹只能眼睁睁看著朝鲜国內日渐无马,骑兵衰落,武备鬆弛。 这些年,朝鲜因为对大明历年进贡,已经陷入到了一个恶性循环。 因为自己弱,所以要进贡。 因为要进贡,所以自己更弱。 除此之外,朝鲜因为不能扩张还有严重的內部矛盾,那就是土地问题。 人口在增多,但是土地却没有增加,偏偏朝鲜地方也不大,山地还不少。 这导致地方存在严重的贫富矛盾。 户曹思虑一番后,抚须进言道:“上国天子恩准我国北拓,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然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全力襄助天朝,打好这征伐建州之战。务必精选锐卒,备足粮草,令大明君臣见我朝鲜之忠心与实力。待建州平定,北拓之事,必然水到渠成。” 其余大臣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是极!不可因小失大!先助上国打贏此仗,坐实了这『开疆拓土』的恩赏再说!” 大家都不愿因急於扩张而触怒大明,葬送这来之不易的机遇。 李昖见眾意已决,当即拍板:“好!爱卿所言甚是!传令,即刻点选精兵三万,备足三月粮草,务必与辽东明军协同进剿,不得有误!万不可在钱粮上有所短缺,以免与辽东边军產生嫌隙!” 眾臣闻言,皆山呼“主上圣明!” 李昖听著臣下的恭维,脸上不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或许將会成为朝鲜第一位开疆扩土的君王。 即使开国太祖也不如他。 第63章 戚继光出兵 辽东总兵府內,熊熊炭火在炉中噼啪作响。 李成梁端坐在铺著虎皮的交椅上,手中那份任命戚继光为征东主帅的兵部公文已被他揉作一团,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戚南塘?!哼!”他怒极反笑,“朝廷这是觉得我李成梁提不动刀,镇不住这辽东地面了?!” 堂下诸將校、亲信噤若寒蝉,无人敢接口。 这话明显不能当真,虽然李成梁已经五十多了,但是其成名之战却是在隆庆五年,距今也不过九年时间。 如何就老了? 心腹部將李平胡硬著头皮劝道:“军主息怒...或许是朝中以为戚將军善用步卒、车阵,更適宜建州山地……” “放屁!”李成梁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跳起,“辽东打了多少年的仗?!哪次不是老子带著儿郎们浴血拼杀?!建州那些野人崽子,老子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南边来的丘八指手画脚?!” 就在此时,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传令官的高呼。 一名亲兵飞奔入內:“报!京中天使传旨!” 朝廷又闹什么么蛾子? 李成梁眉头一皱,整了整衣冠,带著人去外边跪接圣旨。 当听到圣旨中先是嘉奖他“镇守辽东,屡建功勋,功在社稷”,隨即话锋一转,命他可自率本部精锐,出边墙经海西女真地界,便宜行事,相机进剿建州之时,李成梁那一直紧绷著的的老脸,终於缓缓鬆动,嘴角甚至咧开了一丝笑意。 他知道这是天子在安抚自己,但即使如此他心里面还是高兴。 谁能拒绝天子下詔书安抚呢? 这说明圣天子看重咱。 待恭送天使离去,李成梁摩挲著手中那份新的圣旨,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好!好!好!海西就海西!到底还是陛下圣明!知道这辽东的仗,离了谁也离不了我李成梁!” 他猛地转身,意气风发地对李平胡下令:“传令下去!点齐本部一半骑兵马队,精选敢战之士!留一半给戚南塘那边!咱们……带著剩下的人马,即刻整备,准备开拔,去海西那边『拜访拜访』老朋友!” “那王台老儿,”李成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几年前为了向朝廷邀功,连他那寄身投靠王杲都能设计擒杀。” 他冷笑一声,狠戾道“老子就不信,这次我大军兵临他家门口,他还敢不乖乖听话,隨我一同去打建州?!” 他大步走向院中,望著北方阴沉的天空,狠狠啐了一口,“他娘的!他王台但凡敢跟老子耍半点心眼,推三阻四,呲牙咧嘴,老子便让他那海西四部也尝尝『犁庭扫穴』的滋味!” ........ “东方既白,戚继光勒马立於蓟镇外,铁甲上凝结著晨霜。 城下,三万整装待发的大军鸦雀无声,於瀰漫的晨雾中列成森严方阵,枪戟如林,旌旗蔽空,一股肃杀之气瀰漫开来。 他抬起带著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抚过腰间那柄久经战阵的军刀,刀鞘上鐫刻的“忠孝”二字,已被岁月磨礪得鋥亮。 这刀, 是该出鞘了。 他猛地一挥手:“开拔!” 三声號炮轰鸣,声震关墙,叶簌簌而落。 雄伟的关门缓缓开启,整齐的骑兵队列率先涌出,铁蹄踏地,如一道势不可挡的黑色洪流,向著辽东方向滚滚而去。 马队之中,最前排的士兵马鞍两侧掛著改良过的鸟銃。 中军大旗之下,亲兵高擎著万历皇帝特赐的节鉞,大旗之上的“征虏平寇”四个大字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 梁梦龙在蓟镇看著这一幕,格外感慨。 此次出兵,皇帝没有设经略一职。 便是让戚继光一人统领大军。 武人单独领兵,在大明朝已经很少见了。 盖因以往武人领兵,每次都会闹出笑话。 反而是文臣统帅,武人力战的效果不错。 此次戚继光出兵毫无掣肘。 可见皇帝信重。 “只是君恩似海,亦重如山。南塘此战,务必打得乾净利落,方能不负圣望啊!” 戚继光的大军一路向东,军容整肃,秋毫无犯。途中倒未遇多少波折,唯有早春时节,气温回暖,冻土消融,致使辽西走廊不少道路变得泥泞难行,大大拖慢了輜重车辆与步卒的行军速度。 好在沿途早有卫所驛站,更设有数十处大小军粮仓储以为接济,后勤尚算有保障。 数日之后,明军大举征伐的消息传至建州腹地。 王杲之子阿台,闻讯大惊,立刻遣使飞奔,联络周边的栋鄂部与王甲部,欲合三部之力,共抗明军。 栋鄂部,其首领王兀堂本就对大明心怀怨懟。 一则因李成梁近年在辽东修筑宽甸六堡,侵占其部游牧之地;二则因辽东互市之中,常有明將依仗权势,强行压低市价,令其部眾深感屈辱。 此二者,皆是当年王兀堂愤而响应王杲、起兵反明的诱因。 如今王杲虽死,其子阿台遣使来联,王兀堂念及旧怨新仇,竟是二话不说,当即点起本部人马,慨然应允出兵! 王甲部眼见此二大部落皆已决定共抗明军,自知无法独善其身,也只得倾巢出动。 建州女真诸部,平日虽亦耕种,然其根本仍在山林渔猎。 常年驰骋山林,使得其部眾无论老幼,多能开强弓、发劲矢,箭术精湛。 又因其西面、北面皆临近平原,便於获取马匹,故而骑兵亦是其强项。 此番三部为求自保,不敢怠慢,凡家中有马能战之丁壮,几乎尽数徵召。 旬日之间,竟聚起了一支六万的人马,其中精锐骑兵占据大半,声势浩大。 若非深山之中粮草筹集不易,其出兵数目,恐还能更多! 戚继光率主力抵达瀋阳中卫后,亦不敢怠慢,立刻会同辽东地方官將,从辽东镇兵马中,再行抽调了军士两万——其中骑兵一万,步兵一万,合编入征东大军序列。 辽东自然还有更多的人马,但是还得小心蒙古土蛮部,再加上李成梁又带走了一部分人马,戚继光也只能调这么多人。 之后戚继光又在辽东巡抚周咏的帮助下,徵集大量的马骡、民夫,率领五万大军朝著古勒寨前进,此地乃阿台的老巢。 戚继光打算攻其必救,直捣黄龙。 待收到前方斥候的回报,听闻建州三部竟能在如此短时间內,纠集起近六万之眾,戚继光也不由露出一丝凝重。 “难怪陛下此次决意要犁庭扫穴!” 他对身旁的监军御史安九域道,“自成化年间至今,近百年矣!这建州女真盘踞辽东深山,日子过得太过安逸,以致坐大,竟能聚此悍眾!若再不加以剪除,恐真要成为心腹大患!” 监军御史安九域闻言,亦是点头附和:“戚帅所言极是。建州之地,西有山脉可阻蒙古、海西袭扰;其背又靠长白山天险,可避朝鲜兵锋;山中林密,猎物眾多,易於生存。近百年来,又无大的兵燹之灾,部族得以休养生息,人口滋长,其势自然日渐壮大。”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终究是乌合之眾,打仗又不只是看人多。“ 两人话刚说完,便看到远远处,建州女真的精骑窜动。 戚继光望去,抬手一指远处建州精骑,对部下朗声道:“我欲要其头颅,谁为我取之?“ 第64章 明天上架,请大家多多支持。求一波月票 如题,书终於要上架了。 本书本来打算直接写改革的,我自己写之前完全没想到夺权居然用了那么多章。 按照的我的设想,应该是十几章就完事的,毕竟是第一次写书,把握不好节奏。 希望大家明天能多多订阅,多多支持。 我写得比较慢,也没有存稿,明天肯能会更新三四章吧。 我不贪心,就像拿个全勤,只要首定有五百,我保证每天一万字的更新。 让大家看得够。 如果没有五百定,那可能就是每天六千了。 没办法,作者我现在是全职,如果成绩不好的话,就得去找工作了。 人毕竟还是要吃饭的。 最后求一波月票,眼下投月票双倍,今天是月底最后一天了。 不投月票就消失了,支持一下本书吧,投一张,读者老爷你將会成为本书尊贵的粉丝之一。 第65章 戚金致师 第65章 戚金致师 在三国演义中,两军交战,常常会阵前斗將。 那么大明战爭的时候会有斗將吗? 大明自开国便有此类传统。 王保保兵犯徐州时,傅友德一塑刺死李二神將韩乙。 大明北伐之时,常遇春在河南塔尔湾与元军交战,他身先士卒与二十名元將麋战,一箭射死元军先锋。 元顺帝北遁,明军攻占大都时,先锋尹坚在此战中单骑当先,杀入阵中,其人杀到最后左右手各夹一元朝万户,口衔宝刀,状若疯虎,如入无人之境,元军见之惊孩,无人敢近。 靖难之役中,真定之战,燕王朱棣骑马前冲,拉弓引箭,一箭射死耿炳文。 之后,白沟河之战,朱棣与朱高煦父子同心协力,朱高煦率燕云铁骑覆灭瞿能父子。 但总的来讲,在大明朝虽然斗將之风盛行,可基本上都是小校的任务,像常遇春、傅友德、朱棣这样的案例也有。 可並不常见。 到了现在,明军虽然没有大將前去斗將,但是春秋战国的致师传统却以另一种形式在大明存在著。 不过和春秋战国时贵族之间驾车的比拼不同。 但现在的致师则更多的发生在小校之间。 两军交战之前,多有斥候、小队探查,这些人虽然少,但依仗骑术高明、武艺不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敢於在大军面前叫囂、怒骂。 若敌军派出大队人马,则其散去,等人退后再来。 若敌军派出小队人马,则其当著大军的面杀之,以扬军威。 此类交锋虽然不能像古人史书中那样能一枪刺死敌军大將,让敌军丧胆退兵。 但是如能在大军面前叫,杀死其中下级军官,亦可以挫敌军锐气。 眼下,隨著戚继光这一激,立刻有一眾部將开始请战。 像这样率领精锐在大军面前露面的场景,眾將皆摩拳擦掌,期待不已。 至於女真,呵,没人在乎。 在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一群等著他们领赏的“功劳”。 寒风卷军阵,战旗猎作响。 两员大將已同时踏出阵列。 其中参將吴惟忠,他身形魁梧,一马当先,他乃武举人出身,嘉靖四十年就跟著戚继光在浙江南征北战。 自戚继光剿灭沿海倭寇,其部將大多调往福建、广州等地或为都督、或为参將。 只有他一直伴隨戚继光左右。 另一边的薛虎臣也不甘落后,同样请命出战。 他面容粗獷,猛地看去,只觉得如见到猛虎对视自己。 戚继光的目光在他身上略作停留,他对此人印象深刻,或者说,见过薛虎臣的人都对薛虎臣的相貌有印象深刻。 其少年考武试,因他异地报考,当地拒绝其参加考试,主官听闻此事,允许其考试, 並亲自监考他。 考场之上,主官见到此人面貌便惊嘆“虎臣也”,其人遂改名,並考了第一名。 戚继光见此大笑,“诸君奋勇爭先,不畏敌军,我深感欣慰。” 他看著吴惟忠和薛虎成道:“你二人已经是参將,都是四十多的人了,再过些年,就要和我一样知天命,尽人事。何故与小校爭锋?” “戚金!”戚继光忽然沉下脸,提高了声音。 “在!”伴隨一声年轻而洪亮的应答,一旁阵列中的小校立刻跨步上前。 “去,带著几个人把他们的脑袋给我提来。” 戚金抱拳领命,隨后便策马衝出去,身边几个亲卫见状连忙跟上。 吴惟忠、薛虎臣等人见状,脸上略显异。 见戚金离开,戚继光这才对眾人道:“我这侄儿,少年便投奔於我。” “也没什么本事,就知道照本宣科的带兵,让他去哪就去哪,故而每次临战都抢不到头功。” “以至於,”戚继光说到这里自嘲一笑道:“现在才是个守备。” “此次出征,机会难得。老夫今日,便也效仿旁人,『任人唯亲』一回,给他一个露脸的机会。待他提了首级回来,战后奏报军功,老夫也好名正言顺地提拔他一二。”” 戚继光说得极为坦然,吴惟忠和薛虎臣自然不敢继续爭。 其他人也没有不满,戚继光平日在军中一视同仁,从不徇私,这戚金自其抗倭时便入其军中,直到现在也不过一守备,他们也觉得低了些。 倒像是戚帅对自己子侄辈刻意打压一般。 只是碍於戚金身份,他们也不好多言。此刻听戚帅如此说,便都放下心来。 所有人都朝著前方望去。 女真精骑原本已经打算策马离开,但见戚金身边只有五人伴隨左右。 而他们却有足足一队十二人, 以多打少,优势在我。 他们自然不会走。 在其队正的指挥下,十二人立刻面朝戚金开弓搭箭瞄准。 减金远远望见敌骑动向,脸上毫无惧色。 他骑马冲在最前,临近百步之时,他向后挥了一下手! 跟在他身后的五名亲兵立时会意,骤然散开,如同雁翅般,护住两翼,与戚金构成一个前突后掠的品字阵型。 以戚金为矛头直插女真精骑。 一百步! “放!”女真队正一声令下,十二支羽箭同时离弦,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直扑明军。 戚金与亲兵们或侧身,或伏低,凭藉精良的鎧甲与嫻熟的闪避动作,但有鎧甲阻挡, 只箭矢在铁片上刮出刺耳声响。 人马未伤。 戚金一把抓起箭囊中的四支箭,他双腿控马,战马竟在疾驰中划出弧线,绕著女真骑队右翼游走。 其后又有一人朝著左翼奔去,中间四人继续保持著品字形衝锋,但他们已经拉弓引箭,对准了女真铁骑。 八十步! 女真队正刚调转马头,忽听破空声至一“嗖!“ 第一箭贯穿队正身边亲卫的咽喉,女真队正没有半点犹豫,立刻策马右转。 第二箭擦著队正的肩膀飞过。 左侧包抄的亲卫同时发难,两支狼牙箭精准钉入两名女真骑兵的眼窝。 “连珠箭。” 队正心下惊骇,他惊的不是戚金能射出连珠箭, 对於生长在白山黑水的女真部落而言,连珠箭虽然难,但时间久了,总能学会。 他们可是自小玩弓箭长大。 他惊的是戚金居然能射得这么准。 这还有八十步呢。 即使是他们这些善射的女真精锐,在这个距离上也没有把握能射这么准。 五十步! 剩余九骑女真策动马匹,开始骑射,他们要保持距离,利用自己闪射的优势,放死明军。 却见戚金突然勒马人立。 战马嘶鸣声中,剩余的两支箭已连环射出。 最后排两名女真骑兵栽落马背,其中一箭,竟是硬生生射穿了骑士身上的皮甲,透背而出,连带看將其座下马匹也带倒在地。 顷刻间。 人马俱毙,再无声息! “好!” 见此神射,薛虎臣忍不住捶胸喝彩。 戚继光亦是面露惊色,显然也未料到侄儿箭术精进若斯。 吴惟忠见状大喜,戚家军后继有人。 二十步! 戚金又抓起四支箭,这次他没有瞄准,距离太近了。 只凭感觉便可以射中目標。 短短三息之內,三支短箭应弦而出,角度刁钻,直奔前方三名正欲拔刀或调转马头的女真骑兵坐骑而去! 马嘶声中,三匹战马或中腿,或中胸,悲鸣著栽倒在地! 那三名女真骑兵猝不及防,滚落尘埃。 他们刚挣扎著从地上爬起,便听闻身后那催命的马蹄声已如影隨形而至! 寒光一闪! 戚金他手中那柄狭长的戚家刀已然出鞘!他骑战马高速掠过,对著一名刚爬起的女真兵颈项轻轻一挥,刀锋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他没有刻意发力,仅凭战马前冲的惯性,一颗大好头颅便冲天飞起,颈腔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飆出三尺有余! 整个过程中,戚金只觉得手腕微沉了一下,他毫不停留,反手又是一刀! 第二颗头颅应声飞落! 血雾中,戚金已锁定最后的目標一一那名女真队正! 他纵马直衝而去! “该死的尼堪!” 那队正眼见部下转瞬之间或死或伤,只剩自己与寥寥数骑,心知今日已是难以善了。 “不杀了此人,绝无可能走脱!” 他心中一横,竟不再逃窜,猛地一勒马韁,强行拐了一个小弯,调整方向,赫然朝著疾冲而来的戚金反衝过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戚金之前右拐衝著女真队正来是有自己的算计的。 射箭惯用右手拉弦。 盖因人都是右撇子,右手的力气大。 既然是右手拉弦,那么便只能瞄准左边,右边则射不到。 人固然可以换手而射,但若如此,则准度大大下降。 古人云:射而不中,与无矢同。 战场之上,每个士兵的箭矢是有数的,不可轻易浪费。 若是用刀兵近战,则骑兵可绕敌军左边,因为持兵在右手,刀砍敌人右边更为便利。 若攻其左路,其施展不开,能在肉搏时占据优势。 眼下队正若想对付戚金则必须转向,这就耽误了一些路程。 会让戚金追上来。 十五步! 戚金见状扔了角弓,戚家刀再次出鞘。 而那女真队正,见戚金弃弓,脸上却露出一丝狞笑! 他竟未拔佩刀,反而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骑弓! 他射箭二十多年,最擅长的便是弓箭,此时正是生死存在之际,怎么可能弃弓拔剑? “我身有甲冑,挨他一刀,未必便死!可他若中我这一箭.....” “必死无疑。” 贯穿伤和砍伤不可同日而语。 一息之间,生死立判! 队正脑中年头转了千遍。 队正甚至下意识地略微放鬆了对马速的控制,只为这最后、也是最有把握的一箭爭取毫釐之准! 距离越近,骑射越准。 五步! 距离已近在尺尺! 他终於鬆开了弓弦! 利箭离弦,直奔戚金面门! 他仿佛已看到对方中箭落马的景象! 却不想,就在箭矢发出的那一剎,戚金突然猛地伏鞍! 整个上身几乎贴在了马背上! 那支夺命之箭,几乎是擦著他的头盔飞了过去! 队正见状肝胆俱裂,亡魂大冒,连忙想再抽箭矢,但哪里还来得及?! 戚金已在伏鞍躲箭的同时,借著马势前冲之力,猛然直起身! 手中戚家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咔!”一声脆响,队正手中的硬弓竟被从中斩断! 刀势未尽,顺势便狠狠劈砍在了他的脸上! 两骑交错而过。 队正只觉半边脸颊剧痛无比,温热的液体瞬间糊满了眼睛。 他想伸手去摸,却感觉那半边脸的皮肉仿佛已不属於自己,隨著战马的顛簸,如同一扇破烂的门板般,不受控制地迎风摆盪但这並非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剧痛与视觉的丧失,让他瞬间失去了方向与平衡。 他不知道该控制马匹去往何处,他也无法举弓还击。 他成了正在移动的活靶子。 “嗖!”他尚未从剧痛和眩晕中反应过来,耳边又听到一声箭响! 隨即,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整个人便从马背上重重摔落! 大脑猛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剧痛之中,他竟感到了一丝奇异的解脱与放鬆。 或许是摔得太重了,他甚至感觉不到脸上和背上的疼痛了。 只是,没过多久,他感到身下的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他的脑袋忽然一顿,不知道怎么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再次磕到了地上。 “人怎么会摔到两次?” “何况我第一次摔倒后还没起来。” 带著这个疑惑。 他努力睁开那只尚能视物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血污,他看到了一具穿著和他同样服饰的无头的尸身。 “那是.....我的身体?!” 这个念头闪过,他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割首级。” 戚金下马捡起死不目的头颅。 他没有多看一言就扔到了马上。 五名亲卫只有三人受伤,两人轻伤,一人则被箭矢射穿了右肩。 还有一人的马匹被射死。 但即使如此,大家神色都格外振奋。 此战戚总兵可是在场的,在大军眼前露了这么一把脸,前途有望。 当戚金率领五名亲兵,带著十二颗血淋淋的女真首级回归本阵之时, 中军前,戚继光望著自己那鎧甲上沾满血污脸上却依旧带著少年人兴奋的侄儿,心中先前隱藏的那丝担忧早已散去。 “终於能独当一面了。” 第66章 三叠阵之威 第66章 三叠阵之威 建州女真精骑自然不会只有一队来侦查。 在接到几波斥候的稟告之后,建州三部在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主动出击。 他们皆为骑兵,自然要发挥机动优势。 若困守山脉城池,则明军火炮围攻之下,他们必將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大明的精锐哨骑夜不收亦监视著建州女真的动向。 眼见三部兵马大规模调动,似有出击之意,夜不收探马不敢怠慢,连忙將此紧急军情飞报中军。 见其大兵调动,夜不收连忙稟告情况。 戚继光接到稟报,神色平静,目光投向地图上豌的河流。 “此河,便是浑河?”他问向身旁的监军御史安九域“回戚帅,正是。”安九域点头应道,“浑河,亦称小辽河,乃辽河主要支流,亦是这辽东有名的大河之一。” 仿佛冥冥之中的天意,戚家军和女真相遇在这浑河河畔。 但这又不是天意,戚继光本就是沿著河流而行的。 补给自然是船运为最佳。 一切都是必然。 既临浑河,河道宽阔,便可依水结阵,不怕其骑兵绕后突袭。”戚继光深吸一口气, 当即下令:“传令!全军停止前进!背水列阵,就地展开『三叠阵”!” 安九域好奇的看著明军列阵,三叠阵的大名他听过。 此阵戚继光曾在隆庆六年的大阅兵时摆过。 但这些年从未用它对敌过。 盖因女真、蒙古从不和大明打会战。 这种阵型一旦摆开,就需要至少四万兵马。 他隨即又下令:“传令辽营,列於全军第三阵,充作预备策应!” 辽东兵马毕竟不是自家兵马,三叠阵他们不懂。 但是可以当作预备队。 半日之后,建州三部联军的先头骑兵终於出现在了浑河对岸。 当阿台、王兀堂等首领率领大军主力陆续赶到,勒马於高处向明军阵地望去时,饶是他们久经战阵,亦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一脸错! 阿台甚至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自己定是看了眼! 可再次望去,那景象却丝毫未变,他內心深处,实在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 只见浑河岸边,一座规模空前、壁垒森严的巨大军阵赫然嘉立!旌旗如林,枪戟密布,军士队列整齐划一,鸦雀无声仿佛一座钢铁铸就的移动城池,黑压压一片,几乎望不到边际! 阿台极目远眺,也只能隱隱约约看到军阵大致分为三列,层次分明。 而在大阵最前方,似乎还有一处向前凸出的前锋阵列,约莫千人左右,如同一柄锋利的楔子。 一旁的栋鄂部首领王元堂,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他二话不说,一挥马鞭,便带看几名亲信策马冲向大阵左翼。 阿台见状愣了半响,过了数十息才反应过来,连忙也吩咐亲卫去右翼探查。 看看这大阵绵延多长。 约莫过了一刻钟光景,王兀堂面色阴沉地打马回来。 “如何?”阿台急忙问道。 王兀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吐出几个字,声音带著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骇然:“左右两翼..:.皆不见其阵脚! 此阵延绵,绝不下八里之遥!”(明朝一里约550米,八里即4.4公里) 王元堂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如此严整的步兵军阵! 建州女真各部,毕竟长久分裂,部落零散,纵然此番合兵一处,聚起数万之眾,然其根本仍是骑兵。 骑兵作战,讲究的是机动灵活,两翼包抄,以快打慢,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击溃敌军薄弱之处。 以往他们与明军交锋,对手多是李成梁魔下那些同样剽悍的辽东铁骑,步兵只有在围攻墩台堡垒时才会大规模出现。 像今日这般,数万明军步卒结成如此望之令人心悸的巨阵,严阵以待於旷野之上,他们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时间,包括阿台、王兀堂在內的所有女真首领,竟都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阿台、王元堂不敢怠慢,又多派出数队精锐斥候,冒死抵近侦察,来回穿插,试图搞清楚眼前这座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大阵虚实。 又过了一刻钟,隨著各路斥候的回报逐渐匯总,三位女真首领终於大致摸清了此阵的基本结构。 此阵共有十二营,前后三列,每列为一个小方阵,一个方阵为三十人,横为六,竖为五。 每个方阵之间约莫距离二十步。(1步=1.5米) 第一列,皆是火手与弓箭手,管、箭密密麻麻,寒光镊人! 第二列,以坚固大车结成的车营,车上或载兵器,或立挡板,连绵不绝! 第三列,则是手持长枪、腰挎佩刀、肩扛盾牌的步卒。 队列之后,似乎还有预备的骑兵队。 但其主力骑兵,观其旗帜调动,应是部署在了大阵的左右两翼。 十二营左右连接,呈左右一字长蛇分布。 一营约莫宽三百步。 其中每营中间都有一处前锋。 前锋的最前列则是一排火炮,约莫有八十门左右。 第二列则是鸟、弓箭手。 第三列土兵则手持盾牌和长枪。 阿台青著脸,他这阵型给他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这前锋倒是有点意思,凸在每个营最前面,这不就是明军的军堡的构造吗?” 在这凝重的气氛下,王π堂忽然开口笑了笑。 阿台闻言也苦笑了一声,这个他也看出来了。 不能看不出来,明军的军堡一直都是这样修的。 凸的地方俗称马面,若是从左右两边进攻,则凸出部可联合后方城墙对左右夹击。 若对凸出部进攻,则左右可对前方射击。 这种突出部的射击导致防守方忽然多出了两处火力点,可以加大火力密度。 正是因为如此,阿台才觉得棘手。 就在三位首领面面相、苦思对策之际,忽听前方有部下惊呼:“明军动了!” 三人连忙举目望去,大批辅兵忙碌地搬运著一根根削尖的木桩、铁藜等物,开始在阵前快速布设障碍! 阿台见状,脸色愈发难看。 王元堂眼中狠色一闪,断然道:“不能再等了!待明军將这拒马布置妥当,我等骑兵冲阵將更为艰难!届时纵然侥倖得胜,伤亡之惨重,我等也承受不起!” 他环视阿台与王甲部首领,“大明人口亿兆,兵员补充远非我等可比!今日这支军, 已是我三部精锐之大半!一旦损失过重,我等日后,还拿什么去抵挡明朝?!” 王元堂这番话,点醒了患得患失的阿台。 他无法反驳,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依叔叔之见,该当如何?” 王兀堂毫不犹豫道:“中路军阵厚实,又有前锋凸出部依託,绝不可强攻!否则,必遭其两翼骑兵与步阵火器包抄合击,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阿台点头同意,顺势看向地图,提议道:“那...便选其右翼?右翼距离石勒寨方向稍近些。若战事不利,我等也好有个退路。” 王兀堂略一沉吟,点头应允:“可!』 “不可冲其前锋。” “其前排火炮怕是不下於百门,我派人的看得真切,那炮多数为虎蹲炮。” “明军最爱用此炮射石子,一轮下来,至少三千至一万枚石子,我们才多少人?” 王甲部的首领终於开始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对前排的大炮可谓畏惧非常,王甲部本就没有多少人,死一个他都心疼。 此言一出,阿台与王元堂脸色大变,对眼前这明军大阵的忌禪,又深了一层! 此战万分凶险! 第67章 血战浑河 第67章 血战浑河 想了想,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进攻两营之间的连接处。 这样一来,虎蹲炮便只能用炮弹,而不能用散弹。 但几人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毕竟六万人马怎么可能呈一条线进攻? 其他两侧必然需要兵力去吸引火力。 三人派出部將前去临阵,有一万五千骑。 其中,穿插突击的主力是七千骑,另外两侧负责吸引和牵制的,则分別是四千骑。 一声悽厉而悠长的建州牛角號,猛然撕破了冰冷的空气,在高亢地迴荡!这是进攻的信號! 瞬间,一万五千铁骑如黑色浪潮,裹挟著刺骨的寒风,轰隆隆地涌来。 最前排的“死兵”赤膊纹身,马鞍上绑著明军制式腰刀。 明军前排严阵以待的鸟和火炮,虽然看起来骇人,但他们是骑兵! 是战场最强的王者! 他们有他们的底气! 和常人想的不同的是,鸟和弓箭与骑兵对射是吃亏的。 虽然步兵的弓相对於骑弓拉力更大,有射程优势。 但战爭不是武器的斗兽比拼。 对於步兵而言,他们射击骑兵是在射击移动靶,火还好一点,射速快,命准率相对高。 如果是弓箭,射出去之后箭矢飞行,更依赖弓手本身的预判。 虽然骑兵也在动,但步兵却是不动的,这种射击对於骑兵反而是优势。 对於常人而言,这种相对不动论可能难以理解, 后世那些玩过第一人称射击游戏(fps)的老玩家,尤其是在cs里摸爬滚打过的人, 对此有更深刻、更残酷的感悟! 拿著三十发的步枪架著十几米的距离,敌人忽然大拉出来,很多人是很难打中的,有些人三十发都不一定打中一发。 可对於大拉出来的人,看著原地架枪不动的人,那简直是站著的活靶子。 因此fps高手在射击的时候都是左右移动射击,不会动的那是萌新。 要知道,那可是游戏,步枪可是指哪打哪,不用瞄准。 人高速移动尚且如此难以命中,何况是马?! 况且土兵手中的武器可不是连发的步枪,而是单发的火和弓箭。 而对於骑兵而言,密密麻麻且不动的步兵方阵,反而是活靶子。 骑射和步射便是如此关係。 骑兵无敌的一大秘诀就在於此。 这也是建州三部首领敢於衝击戚继光的三叠阵的底气所在。 他们相信,就算前排火力密度如此之大,但其命中率不见得很高。 他们相信只要衝过这两百步死亡地带,就能像往常一样把明军阵型撕得粉碎。 然而铁骑成群,马蹄如惊雷般震动著坚实的大地,仿佛要將脚下的山川都踏碎! 面对如此山崩海啸般的景象,明军阵列脂然不动! 他们像礁石,像钢铁铸就的壁垒,纹丝不动地承受著这股来自死亡的衝击。 二百步! 距离在迅速拉近!几百名建州骑兵率先脱离主力,猛然加速,如同几颗射向明军的试探性石子,意图引诱明军过早地放、放箭,暴露火力间隙。 “虎!” 突然!明军阵中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山呼! 那吼声,如同沉睡的猛虎被唤醒,带著一股压抑已久的煞气和力量,瞬间盖过了马蹄的轰鸣! 紧接著,装备著火门枪的明军土兵已经取出了火种,准备点燃火药池。 鸟兵们则点燃了火绳。 一百五十步! 前排无数的火兵、弓箭手,在指挥官的命令下,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黑洞洞的口和雪亮的箭尖,死死地对准了建州女真骑兵! 一百三十步! 空气仿佛凝固。 各方阵的指挥官们的心跳如同战鼓般雷动! 他们的目光如同搜索猎物的鹰集,不断张望著中军高台上那面迎风招展的旌旗,等待著,等待著戚继光,发出的命令! 而在新铸好的高台之上,戚继光然独立,寒风吹动著他素色的衣袍,他冷静地,甚至带著一丝漠然,注视著眼前这股奔袭而来的黑色洪流。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叫前锋先发鸟。” 话音刚落,一旁的士兵立刻挥动旗帜。 前锋有七百五十人。 弓箭鸟兵约有三百七十人左右。 他们被精心编成了五个紧密的方阵,上下左右,犬牙交错地排列著。 號令一下! “砰!” 伴隨著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一轮浓烈的火药白烟雾时间从前锋阵列中喷涌而出,瞬间瀰漫了整片区域,遮蔽了视线。 这是第一排鸟手第一轮齐射! 放之后,他们立刻按照操典,迅速从侧边小跑著离开,为后排让出射击空间。 “砰!” 紧接著,又是一声震彻心肺的巨响,第二排装备火箭的士兵,手中的火內射出的不是常规的弹丸,而是特製的箭! 又一轮精准的齐射! 然后,如同死神收割的催命符一般。 “砰!” 第三排的快枪再次发威,又是一轮震耳欲聋的齐射! 到了第四排,则是那些等候多时、满弓搭箭的弓箭手!他们不再是射完就走,而是持续不断地將箭矢倾泻而出,形成一道绵密的火力网! 然而,在这四轮连绵不绝、声势惊人的齐射之下,潮水般涌来的女真铁骑,仅仅有约莫百来號人因为中弹或者坐骑受伤而掉了队。 这是因为,在明军第一轮齐射的瞬间,凭藉著对战爭的敏锐,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默契转向,如同一股分流的激流,避开了前锋直射的最密集火力! 但这种取巧的办法並没有太大的作用。 正是因为他们忽然的转向变向,反而將自己的侧翼暴露出来,给了明军两侧的步兵阵列,提供了绝佳的射击角度! 这下,避不开了。 “砰!” 数百条火几乎在同一时刻响彻! 弹丸带著死亡的呼啸,精確地射向那些转向的骑兵。 瞬间,竟有二百多骑兵,连人带马,翻滚著哀鸣著倒在了地上! 还没等建州军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反应过来一一“轰!”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如同怒雷炸开! 明军阵中,五十门火炮,同时怒吼著喷吐火焰!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让衝锋中的女真战马都不禁猛地一滯,前蹄高扬,发出惊恐的嘶鸣! 炮弹带著无可匹敌的动能在战场上肆虐! 一枚实心铁弹,呼啸著砸穿了一名建真骑士的胸膛,留下一个骇人的空腔,动能不减,又势不可挡地砸中后方一匹战马的胸部! 骑在马背上的女真人惨叫一声,直接像破布娃娃一样被甩了出去! 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后排狂奔而来的袍泽铁骑,无情地践踏成了肉泥! 又有一枚炮弹,直接砸到了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但其携带的恐怖动能依然不减,在地面上诡异地跳跃弹起! 它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精准地砸中了另一匹战马的脑袋! 马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嘶鸣,巨大的头颅便血肉模糊地爆开,骑士如同断线的风箏般跌落! 火炮对於单个骑兵的直接杀伤性或许並不如想像中那么大,但是,奈何建州骑兵的数量实在太多! 密密麻麻,且人高马大,体积过大,对於炮弹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活靶子! 一时间,在炮火的洗礼之下,又有一百多骑兵,带著哀豪和血肉,消失在了这片战场上! 六十步! 死亡的距离进一步拉近! 剩下的火炮再次调整角度,准备开炮! “轰!” 伴隨著又一声轰鸣! 这一次,射出去的是最令人胆寒的散弹! 王甲部首领的判断並没有错,明军的確爱用散弹! 而且用到了极致! 为此,明军工匠们专门製作了大小不一、经过打磨的石子和碎铁,作为散弹的填充物。 最小的石子,一门虎蹲炮可以装填上百枚;最大的,也能装填三十枚! 几千发、带著死亡尖啸的石子和碎铁,就这么如同暴雨般密集地,衝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建州女真骑兵倾泻而去! 这杀伤效果,意外地好到了极点! 冲在最前排的建州铁骑,几乎在同一时刻被这股金属风暴彻底淹没! 相比於灵活的人,没有全身甲的战马目標实在太大了,而且是密集衝锋! 在如此近距离的散弹面前,它们几乎没有任何防御力! 建州女真也没有后世那样雄厚的財力,给每一匹战马都配上厚重的全身甲! 瞬间,哀豪、惨叫、马匹的悲鸣此起彼伏! 整个前排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犁过! 无数的战马和骑兵,如同割麦子一样倒下! 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原本已经衝刺到六十步距离的建州铁骑,经过这一轮恐怖的散弹洗礼,活著的骑兵因为躲闪、阵型混乱,距离反而变成了八十步! 尸体堆积了二十步的距离,形成了一个真空带。 后方观战的阿台双眼血红,他看著眼前触目惊心的伤亡,理智全无。 他这里看得清清楚楚,短短几轮齐射,已经有一千多骑兵失去了战斗力! 倒不是真的死了这么多,但他们或重伤、或坐骑倒地、或阵型混乱,已经无法继续参与衝锋! 他像是一个赌红了眼、彻底失去理智的赌徒! 他几平是嘶吼著下达了命令! “再派七千兵马,给我补上去!” 一旁的王兀堂,看著阿台状若癲狂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对。 此时若是放弃进攻,前面已经付出的一千多条性命,就真的白白浪费了! 只能赌下去! 四十步! 死亡的距离还在逼近! 建州铁骑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砰!砰!砰!” 伴隨著一阵急促而低沉的连响!明军阵中,那些造型独特、貌不惊人的三眼终於发力了! 不管后世如何鄙视它,认为它如何落后、如何笨重、如何不如精巧的鸟,但此刻, 在这个距离上,三眼就是无可爭议的利器!当之无愧的神器! 著三发弹丸在极短时间內倾泻而出! 这种瞬间爆发的火力密度,完美地弥补了四十步这个距离上,之前火和弓箭可能造成的火力空缺! 弹丸呼啸著,毫不留情地撕扯著前排骑兵稀疏的甲胃和马匹的血肉! 然而,建州女真,竟然还能坚持! 他们还有数千骑兵如同幽灵般紧隨其后,狂热地向前衝锋! 衝锋的速度並没有因为伤亡而减少丝毫! 他们的眼中只有前方的明军步兵! 他们知道,明军的前排並没有挖壕沟,也没有设置大规模的拒马! 一旦冲入明军的步兵方阵,那將是一场属於骑兵的、酣畅淋漓的单方面屠杀! 但明军对此自然早有准备! 只见前排的炮兵大部分人已经快速撤离,那些原本用於发射实心弹或散弹的炮车,此时已经被横排摆放,如同设置了一道低矮却坚实的防线,阻滯敌军的衝击! 而后方,身披重甲、手持长矛或腰刀的“杀手队”已经悄无声息地替换了之前的火兵和弓箭手,坚毅地站到了最前排,准备迎接即將到来的近距离搏杀! 更后方的车营也开始缓缓跟上,形成第二道移动壁垒! 原本的炮兵阵列中,只有两侧最前排,还有一些负责操纵特殊武器的士兵没有离开。 三十步! 距离拉得更近了!冲在最前方的建州铁骑,忽然间,视野的两侧猛地冒出了刺眼的火光! 那是一一火箭! 骑士们在狂奔中刚刚意识到是什么,但已经太晚了! 神火飞鸦! 这个名字听上去或许带著一丝神秘的色彩,让人不明所以。 但如果用后世能够理解的词汇来称呼它一一那它该叫做集束火箭! 明军两侧那两辆看似不起眼的“炮车”,压根儿不是什么炮车! 而是专门用来发射火箭的火箭车! 每辆车能装四箱火箭,而每一箱至少能携带二十发火箭,多的甚至能带上百发! 前锋阵列两侧各有两辆这样的火箭车,它们被精心安排在了两侧的位置,为的就是形成交叉火力! 这是最好的射击角度,漫天的火箭倾泻而下,瞬间打乱高速衝锋中的骑兵队形! 虽然建州女真骑兵能凭藉寧死不屈的意志敢继续前冲。 但是,战马面对如此景象却会產生本能的恐惧! 那漫天呼啸著落下的火焰箭矢,带著尖锐的啸声,让训练有素的战马也不禁胆寒! 一时间,原本已经蓄力已久、势不可挡的速度,又是一缓! 队形开始出现混乱! 但还没等建州骑兵从火箭的惊恐中回过神来,重新提起速度的时候一一两侧! 恐怖的巨响再次传出! 这一次一—是火炮! “轰!” 如同死神的嘆息,又像是地狱的號角! 那些因为火箭而迟缓下来、队形变得稀疏的骑兵,在这个致命的距离,简直像是等待被收割的稻草! 密集的炮弹呼啸著飞过,顷刻间,又有一百多人,连人带马,哀嚎著、翻滚著,凭空没了踪影! 战场上只剩下残肢断臂和血肉模糊! “轰!” 还没完! 又是紧接著的、更加急促的一轮火炮! 然而,建州女真,竟然还在坚持! 在巨大的伤亡面前,他们的意志依然支撑著他们前进! 后方的援兵已经来了! 距离! 距离已经很近了! 二十步! 他们相信,就算不能彻底杀穿明军的整个阵列, 但至少! 至少可以狠狠地啃下明军的前锋这块硬骨头! 给明军造成巨大的损失! 十五步! 距离再次缩短! 死亡近在尺! “轰!” 巨大的轰鸣,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这第三轮、近距离的火炮轰击,终於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瞬间的衝击,前排的建州铁骑彻底崩溃了! 那些意志稍弱的,那些被眼前炼狱般的场景嚇破胆的,终於无法承受,如潮水般开始向后转头,仓皇逃窜! “明军用了妖法!这火炮凭什么这么快?!” 败退的建州骑兵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快速连发的火炮! “还是子母炮好用啊!” 高台之上,戚继光看著眼前这一幕,畅快地大笑起来! 两侧那四门火炮,和虎蹲炮不同。 它们正是大明新近改良的子母炮! 还是大口径的子母炮! 这种子母炮,威力惊人! 一发母弹,最多能射出五百枚密密麻麻的小石子! 但真正的精髓在於,每一门母炮,都专门配备了三个子炮! 通过不断更换子炮,可以连续不断地发射! 这意味著,这四门子母炮,在短时间內,能在短时间內倾泻出恐怖的弹雨! 真正压死骆驼的稻草的却是两侧骑兵的出现。 不仅仅是两侧! 那些原本作为预备队、蛰伏已久的明军精锐骑兵,如同忽然冒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明军大阵的两侧猛然杀出! 甚至!连同正面阵列的衔接处! 一队队精锐的明军骑兵开始出现。 在戚金的带领下,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速出阵! 这些骑兵全程以逸待劳,马力充沛,战马的嘶鸣中充满了力量! 此时,当建州女真前锋因火器打击而队形混乱、气崩溃、速度大减之际,这股蓄力已久的明军骑兵,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对著溃败中的建州军发起了毁灭性的反衝锋! 这哪里还有什么反抗之力? 建州女真在经歷过炼狱般的火器洗礼后,已是惊弓之鸟,肝胆俱裂! 他们的战马因恐惧而嘶鸣、躲闪,他们的队形早已溃散! 重要是速度,在这之前的几轮火器打击下,女真骑兵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速度。 没有速度的骑兵就是待宰的羔羊。 面对这股从侧翼和正面杀来的、精神饱满、速度极不的明军骑兵,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收割! 明军骑兵的马、长矛如同闪电般落下,建州骑兵甚搭来三及举起武器,便被无情地砍翻、刺穿、践踏! “完了!” 远方高坡该观战的阿台、王兀堂、王甲三位建州首领,看著眼前这电泻火石间发生的惊天逆转,看著自己倾注了心血的一万五千精锐铁骑,如同被捲入绞肉机一般,瞬间崩溃、被屠戮的似状一一他们的面容瞬间凝固,变弗如同死灰一般,毫无血色! 他们失魂落魄,嘴唇颤抖著,最终只能发出这两个字。 “全完了!” 所有的赌博,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野心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第68章 努尔哈赤 第68章 努尔哈赤 “痛快!当真痛快!” 吴惟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与汗水,看著满地狼藉和被俘或被斩的女真兵將,兴奋地对身旁的薛虎臣道,“大帅这『三叠阵”果然神妙莫测!一战功成,直杀得那建州女真丟盔弃甲,落流水!” 薛虎臣亦是满面红光,“此战斩获颇丰!那些建奴只顾著狼狐逃窜,连自家同伴的户首都来不及拖走。若非后来我军两翼骑兵趁势掩杀冲阵,截断其退路,怕还捞不到这许多首级呢!” 吴惟忠大笑道:“正是!我今日亲手便斩了八颗子头!当真是过癮!”他隨即有些惋惜地从腰间解下首级,“可惜啊,报功只能记一颗。也罢!” 他將其中一颗自己留下,將其余七颗豪爽地分给了身边的几名亲兵和部下,“弟兄们浴血奋战,功劳不可没!这些,便算是我老吴请大家喝酒了!” 周围的士兵见此连连说好话。 这在大明军队內並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制度规定,斩首升级,一战只能一次。 换而言之,就算吴惟忠一战斩首过百,他最多也只能被朝廷升一级。 因此常常有军官、勇士斩首过多之后分润首级给他人,不过此类情况一般都需要做交易。 要么给个实缺,要么拿钱来买。 吴惟忠已经官至参將,要做交易那得和戚继光做交易,这显然是异想天开了,故而什么都不要。 此类制度也是为了避免军队中有人利用权势剋扣他人功劳。 使得大明军队中军官保持了健康的流通。 大明虽然是世兵制,各地都有世袭的百户、千户,但是大明的总兵,营兵將领却有相当一部分是没什么世袭官职的人。 如世宗时的大同总兵张达,其人早年颇似韩世忠,乃是一城中的混混,堪称混世魔王,后来听人劝去投了军,每次作战身先士卒,没几年便当上了將军。 还有边境投奔而来的蒙古人,也靠著一路斩首当上总兵,其中还有马芳这样的被蒙古人掳掠去的马奴。 当然,这也导致很多大明的百人斩不为人所知,后世只能通过一些卫所档案得知一些猛人一战斩首十几级,累计斩首过百。 至於明实录、明史等史料是不见其记载的。 如马芳,其斩首早已过百,但实录只字不提。 此时,另一边的临时营地內,监军御史安九域正带著他手下那十几个书吏、御史,忙得是焦头烂额。 成堆的首级被运送过来,他们需得逐一查验、登记、核对身份,並在勘验记录上亲自签名画押。 此乃都察院监军之要责,一旦首级的身份在朝廷核验的时候出现问题,一个杀良冒功的弹劾就少不了。 不仅是士兵和將领要倒霉,御史一样被追究责任, 明朝经常出现杀良冒功的弹劾,这些弹劾除过一部分是確有其事,绝大部分更像是一种程序。 只是一些言官见到斩首数过多,又听闻可能有杀良冒功的行为,於是顺手弹劾一下, 这样朝廷就会启动二次审查。 既可避免讹传扩大,也可以帮助军队自证清白。 更可以威军队,防止有人挺而走先,杀良冒功。 中军大帐內,眾將听闻前方斩获数字不断传来,无不欢欣鼓舞。 戚继光闻报,亦是抚须而笑,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帐內气氛顿时热烈起来,眾人七嘴八舌,皆在盛讚戚帅治军有方、『三叠阵”威力无穷。 “大帅,安监军那边可还在清点首级?”戚继光含笑问道。 薛虎臣闻言,嘿嘿一乐:“回大帅,安御史和他那十几个手下,正对著那成堆的首级忙活呢!我看他们连喝口水、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俺特意嘱咐了伙房那边,莫要去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加紧清点登记,不然再过几日,天气回暖,这首级若是腐坏了,面目全非,到时候这帮吹毛求症的御史老爷们,怕是又要寻由头不认帐了!” 这话一出,帐內眾將先是一愣,隨即皆是哄堂大笑起来。 整整三日,监军御史安九域和他魔下那十数名隨行御史、书吏,则依旧在临时搭建的验功营地里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几乎不眠不休,才將此战初步斩获的首级清点登记完毕。 “浑河一战,仅斩首便有两千首级。” 安九域惊嘆不已,其他的御史也是有些恍惚。 “这一战,戚继光怕不是要封爵。” 有人感慨,其他的人闻言发现也无法反驳。 还真有可能。 戚继光又不是只打过这一次仗。 两千首级。 听著好像不多,但这是大军隨行御史確认的首级数目。 大明斩首和歷朝歷代都不同,不是有脑袋就行的。 脑袋必须得是完好的,这个脑袋不能太老,更不能太年轻,不然就算有人能证明其就是敌人。 御史一样是不承认的。 这並非文人刻意打压武人,大明实行的记功制度是双轨的。 首级和战功並列,只是自嘉靖以来,蒙古袭扰多分小部队,故而更看重首级一些。 此外,首级奖赏丰厚,一颗脑袋不仅能官升一级,而且还能得到白银嘉奖。 其赏相当於一年俸禄。 甚至更多。 故而朝廷虽没有明言,但都察院御史查验首级的標准却越来越严格。 先是要脑袋面容完好,不可有伤。 后又要求年龄,不得太老,不得太年轻。 现在,到了万历年间,御史甚至要求土兵提供口供。 让其袍泽说明其在战场上看到了这位土兵亲手砍了这个人的脑袋。 大明的军队中还专门设置了记功官,让这些人在战场上亲自观察谁砍了脑袋,谁没砍。 没看见的,没有口供的,那也不算是斩获。 说到底,大明的斩首悬赏是激励措施,而不是福利制度。 故而明军往往斩首数百级就是大捷,斩首几十首级,其主帅就可以得到皇帝的嘉奖。 这並不是皇帝被人忽悠,而是大明的斩首含金量太足,敌军真实的死亡数往往是明军上报斩首数的十倍甚至二十倍。 尤其是蒙古人,斩首数目和真实伤亡的比例是最大的。 因为在这片草原之上有一个传承古老的传统。 那就是拖尸,战爭期间,凡是土兵能带著死去袍泽的尸体回去,那就可以继承其財產,包括其妻子。 据说这项传统自匈奴冒顿时期就有了,乃是为了团结部落,凝聚內部向心力。 於是每次明军出击,蒙古人一旦损失惨重,其士兵就无心作战,反而去抢袍泽的户体。 又因为蒙古人,人均好几匹马,机动性极强,故而明军每次只能看著蒙古人带走尸首,抢夺到少许首级。 建州女真不是蒙古人,但拖尸的传统也有。 这是和明军几百年来打交道留下的传统,女真人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自己不拖户,那么明军就会因为得到大量的首级而被朝廷奖赏。 其士气將会大振,再次面对明军,其作战积极性將会大大提高,对自己杀得更狠。 拖户则可以消耗明军的积极性,让明军领不到奖赏。 后来的黄台吉对此做得更为到位,寧可不要战利品,也要拖走尸体,甚至为了明军抢走了首级,他可以再派军队和其作战,不为別的,就是为了明军领不到赏赐。 消耗明军的士气。 戚继光这一战斩首两千首级,堪称立国以来数一数二的大捷。 他定了定神,正欲提笔,先草擬一份捷报奏疏,將这战果呈报陛下。 可就在此时,一名风尘僕僕的辽东军镇信使急匆匆地进来! 那信使见了安九域,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份加急军报,声音嘶哑却带著兴奋:“监军! 大捷!大捷啊!李总兵那边夜袭古勒寨,阿台连夜遁走!” “什么?” “石勒寨被李成梁拿下了?” 安九域闻言大惊,石勒寨这名字虽然很土,但这可是建州女真的王城。 怎么拿下的? 三日前。 海西女真,哈达部石城。 李如松率领一万精锐明军铁骑,兵临哈达城下。 他遣人入城,向海西女真首领王台传达朝廷詔令一一即刻点选本部精兵,隨他南东进,共击建州! 王台无奈,他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只想和明朝正常贸易,管好海西各部。 並不想和建州女真交恶。 而且大明的詔令他也听说了,这是衝著灭建州女真去的。 唇亡齿寒,唇齿相依的道理,他还是懂得,他心中忧虑,便以兵马不足、粮草未备为由,婉言推脱。 李如松会儿才三十一岁,他是被李成梁最为看好的儿子,平时在军中说一不二。 本就脾气火爆。 他本在马水口当参將,此次听闻朝廷发兵女真,心切不已,连连上书,请求能加入此战。 结果据说皇帝还真看到了他的请战奏疏,特批他前去参战。 还派了人给他带话。 “上阵父子兵,尔当为先锋,奋力搏杀,扬我军威。” 於是李如松又借著皇帝的口諭在李成梁力排眾议,先带著军队来到了海西女真,就是像要好好表现一番。 却不想王台如此不给面子。 “真是给你脸了。” 李如松勃然大怒! 他眼中凶光毕露,立刻下令:“传令下去!分兵五路,將哈达城左近百里之內的女真村寨,所有丁壮、马匹、粮草,尽数给老子『请”到城下来!” 明军铁骑奉令四出,不过半日功夫,哈达城外便已是哭喊震天,数千名被强行驱赶而来的海西部瑟瑟发抖,更有大量柴草堆积在城门附近。 城楼上的海西守军见此情景,无不骇然失色。 然后李如松又让他们抱著木柴、炭火前去哈达石城下,当著守军的面烧城。 海西女真见此不知所措,这不是他们这些蛮夷最爱干的事情吗? 怎么明军也开始干了? 他们太清楚烧城墙的威力了,別看城墙是石头、砖瓦做的,看似坚固,但如果被熊熊烈火灼烧长时间灼烧,那么很容易烧塌城墙。 蒙古围攻军堡的时候最爱用这样的办法破城,他们女真也学了去。 却不想,现在这些汉人也学会了。 王台面色铁青,这周围的女真可都是他的部族,一旦损失过多,就算此次抵抗了李如松,那么日后该怎么办? 海西首领,各部落都想当。 “李如松。” 王台站在城头,看著城外被明军控制的族人,听著那隱约传来的妇孺哭喊,脸色铁青,双手死死獴住城垛,指节发白。 李成梁这对父子,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他知道,若再不从,李如松这疯子,是真的敢纵火烧城,权衡利弊之下。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开城!传我令,点选六千精骑,由大阿哥亲自率领,隨李將军一同出征,征討阿台!” 李如松意气风发地带著那六千“主动请缨”的海西骑兵,与父亲李成梁的主力大军会合。 刚入中军大帐,便见到一个身著女真服饰、年纪不大的青年,正恭恭敬敬地跪在父亲面前,似乎在稟报著什么。 “野猪皮?” 他认得这人。 这人名字让他印象深刻。 取名叫做野猪皮,能不让人印象深刻吗? 虽说民间有贱名好养活的说法,但野猪皮这个名字还是挺新鲜的。 为此,李如松还嘲笑过这人。 哪知道这人不气不恼,反而笑脸相迎,李如松也就不好太过分了。 此刻见他在此,李如松便带著几分调侃道:“哟,这不是野猪皮努尔哈赤么?你不在建州待著,跑到我父帅帐中来作甚?莫不是.:.来刺探军情,给你那远亲阿台通风报信不成?!” 努尔哈赤闻言,连忙叩首,语气恳切:“小人冤枉!我家世代受大明恩典,我祖父觉昌安更是天子亲封的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我等皆是食大明俸禄、沐浴皇恩之臣民,是自家人!又岂会追隨阿台那等不识天数、悖逆作乱之徒,与天朝为敌?!” “哼,算你还识些好歹。”李成梁闻言,冷哼一声,脸色稍缓。 他对於努尔哈赤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对於他的祖父爱新觉罗·觉昌安印象深刻。 此人素多才智,处理事务果断。 不同於王果、阿台这样的建州女真,此人懂得发展,也知道交好朝廷。 嘉靖年间,此人便接著大明开市的机会经营抚顺马市,发展农耕。 万历初年,此人又屡屡对朝廷进责,討好朝廷,最终官至建州左卫都指挥使。 这样的人在当下的建州女真中可谓异类。 也因为此人的外交內政得当,其部落发展越发强大,李成梁一直都看在眼中。 “將军容稟,”努尔哈赤见李成梁神色稍缓,连忙道明来意,“小人此次前来,乃是奉我祖父之命。祖父深知阿台倒行逆施,必將败亡,不忍建州左卫基业毁於一旦。故而, 祖父愿为大明內应,相机行事,劝说阿台,迷途知返,归降天朝。” “哦?”李成梁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顿时一喜。 “有內应相助?!如此一来,攻取建州老巢古勒寨,岂不是事半功倍?说不定能抢在戚继光之前,夺此首功!”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带著几分审视:“呵呵,想不到觉昌安竟对大明如此『忠心』?为了向朝廷表功,连他那姻亲之情也全然不顾了么?” 阿台是觉昌安的孙女婿,这可是实打实的姻亲关係。 “回將军,”努尔哈赤再次叩首,“我祖父世受国恩,身为天子所封之臣,心中唯有『忠』字当头,岂敢因私废公,有负天子重託?”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况且,小人听闻,朝廷对待西北茶马互市之“西番”诸部, 早有明示:夫今番人即大明赤子,西番疆土,乃大明疆土;西番之人,亦为大明之人。西番以茶为命,得生失死。大明皇帝以夷御夷,纳尔內附,藉为外藩,许尔以茶易马,以全生命。尔番每年合当差发,依期纳马,即给尔茶篦,又加尔赏劳。要尔感恩图报,餠力拒虏。” 说到这里努尔哈赤语气越发恳切,“连远在西陆之番部,尚可视为大明子民,我建州女真,世世代代依附大明,恭顺百余年,又如何不能算作『大明之人』呢?既为大明之人,助天朝討伐叛逆,亦是份內之事!” 努尔哈赤这番话,引经据典,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倒是让李成梁颇感意外。 他这才真正的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后辈。 “呵呵,好一张利口!”李成梁抚须赞了一句,“想不到觉昌安那老傢伙,竟有你这般能言善辩的好孙儿!”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自认『大明之人”,那我且问你,你这『大明人”,可敢隨我一道,亲上战阵,征討那叛逆阿台?!” “小人万死不辞!愿为將军前驱!”努尔哈赤慨然领命。 就算李成梁不提,他也得想办法留在明军之中,这样才方便和祖父他们联繫。 “好。” 隨即几人开始商议作战的计划。 不得不说,李成梁的运气是真的好,他当古勒寨的当天,正好是阿台兵败回城的当天。 三部首领决定依靠古勒寨以及周围山地建立防线,阻止明军。 阿台、王兀堂等首领聚在一起,想到明军那坚不可摧的步兵大阵和炮火,皆是心有余悸,知道野战决计再无胜算。 无奈之下,三部首领只得决定收缩兵力,依託古勒寨寨墙以及周围连绵的山地,构筑防线,固守待援,消耗明军粮草。 同时,他们亦派出数支精锐骑兵,在山外游弋袭扰,企图牵制、偷袭那些即將前来攻山、围城的明军步卒。 他们之前並非不想这样做,但这样太被动,因为明军火炮太多。 一营的兵马,也不过一两千人,便装备大小火炮上百门。 若是等其来攻,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的优势。 第69章 我非命也? 第69章 我非命也? 古勒寨內,气氛凝重。 觉昌安苦苦劝说著阿台。 “事已至此,明军势大,又有戚继光、李成梁两路夹击,实难抵挡啊。不如暂且..::”他没有说完,却被阿台厉声打断! “岳父不必多言!”阿台虽兵败,但是依旧没有放弃復仇的念头,他眼中燃烧著仇恨,“我父惨死明人之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今日唯有死战到底,方能告慰先父在天之灵!要我投降明国,休想!” 觉昌安看著癲狂的阿台,心中一片冰凉。 阿台已失了理智! 他一心求死,可我不能! 我这一脉,我这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部族基业,不能给他陪葬! 对不住了,阿台.:.建州不能就此断了根! 总得有人为將来留下些火种吧? 觉昌安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是夜,月黑风高。 觉昌安之子、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借著夜色掩护,悄然召集了百余名心腹亲信,打开一处偏僻寨门,潜出城外,径直奔向城外潜伏的明军联络点。 他將城內虚实、阿台布防悉数告知了李成梁派出的接应將校。 李成梁得报大喜,当即定下內外夹击之策。 他命塔克世引那六千海西女真骑兵趁夜色分批混入城中,约定三更时分,以四处火起为號,製造混乱,袭取城门,接应城外大军。 塔克世对古勒寨內外极为熟悉,有他亲自带路,加之守军经歷惨败,人心惶惶,戒备鬆懈。 那六千海西兵仗著同为女真人打扮,一路之上虽也遇到几处盘查哨卡,却都被塔克世巧言遮掩过去,六千兵马分作五队,竟真的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古勒寨內。 三更时分,约定號火骤然亮起! 潜入城內的海西兵与塔克世亲信同时发难,在城中各处要害地点大肆放火,点燃民居、草料堆,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城中顿时大乱! 城墙上的守夜士卒,见城內火起,不知发生何事,只是火势太大,危及城中家小,哪里还有心思守城?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他们纷纷奔下城墙,或是企图救火,或是回家寻找妻儿老小。 就在此时,城西处,负责袭取城门的一队海西女真已与少量负隅顽抗的守军展开激战! 城外的李成梁见城中火光四起,杀声隱现,知道时机已到,脸上露出拧的笑容,猛地抽出腰刀,向前一指,厉声下令:“传令!攻城!一—不、封、刀!!”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又补充道,“取下阿台首级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等候在侧的努尔哈赤听到“不封刀”三字,想到尚在城中祖父与父亲,顿时大惊,也顾不得尊卑,连忙上前和李成梁搭话:“不可!我祖父与家父尚在城中啊!” “嗯?”李成梁惊讶地低下头,仿佛才想起此事,“哦?瞧我这记性!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他们已安然出城了呢。” 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既然如此,那你便自去寻些家丁护卫,进城保护他们便是了, 努尔哈赤闻言,只觉一股屈辱与怒火直衝天际! 李成梁这廝分明是故意的! 他是想借乱军之手,除掉我阿玛他们! 努尔哈赤紧拳头,脸上却不敢流露半分怨,只能强忍著怒意,翻身上马,也顾不得点多少人手,心急如焚地朝著火光冲天、杀声震天的古勒寨衝去! “哼。”李成梁见努尔哈赤离开的身影,冷哼了一声。 他並非真的忘了,乃至是刻意为之。 眼下王甲部、董鄂部、阿台部皆损失惨重,唯独觉昌安自嘉靖以来发展农耕、用心经营。 可朝廷的意思却是犁庭扫穴,实控东北。 他如何能看著觉昌安好生活著? 这人不管有没有野心,其本身实力已经是建州无可爭议的第一。 如今他又投靠朝廷,哪怕为了安抚他,朝廷也得装模作样的给他升官。 到时候名副其实之下,其人未必不会成为另一个王果。 闹出事情来,皇帝和朝廷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只会觉得这是自己这个辽东总兵的失职。 在蓟镇、辽东联合朝鲜一起清扫之下,居然还有反覆。 李成梁对此看得真切。 自然不会介意顺手削弱一下觉昌安的实力。 古勒寨內。 阿台原本抱看女人安睡。 一名心腹亲卫闯入屋內,声音带著哭腔:“大汗!不好了!明、明军...明军杀进城了!” 睡意正浓、美梦被打断的阿台勃然大怒,本欲喝令將这不长眼的奴才拖出去砍了,然听到“明军入城”四字,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手忙脚乱地穿衣。 慌乱之中,竟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好,便跟著那亲卫冲了出去。 刚出房门,被夜风一吹,阿台才发觉身上衣物不对。 他低头一看,见自己竟穿著女子红衣,顿时羞怒,一把扯下,又扒下旁边一亲卫的外衣套上。 他顾不得那被扒了衣服的亲卫,只厉声催促左右快走! 然而,更糟糕的局面还在后面, 白日浑河之畔的惨败,早已令三部联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戚继光的三叠阵和火器,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伤兵营中,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个年代的火器杀伤极为可怖,铅制弹丸入体,往往非死即残,且创口极易溃烂发炎。 城中的萨满巫医们对此束手无策,除了用些不知所谓的土方子,便只能跳神作法,以求神灵庇佑,略作精神安抚。 饶是如此,伤兵痛苦的呻吟与绝望的哀豪,依旧在这混乱的夜里四处瀰漫,不断衝击著其他士兵本就脆弱的神经。 况且,此处虽是古勒寨,乃阿台本部巢穴,然军中尚有大量栋鄂部、王甲部之人。 他们本就想著归乡,如今见大势已去,城中火起,归乡之念愈发强烈。 人心浮动,各种关於明军已破城、內应反叛的谣言四起。 终於,在火光、杀喊声、伤兵哀豪与无边恐惧的共同作用下,一名精神彻底崩溃的伤兵嘶喊著“我要回家!”,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尖刀,將上前试图安抚他的同伴捅倒在地! 这一幕,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原本眾人压抑已久的恐惧与绝望瞬间爆发! 其他尚有行动能力的伤兵、乃至一些本就心怀退意的土兵,见状竟有样学样,也纷纷鼓譟起来,挥舞著武器,嘶喊著要衝出城去! 有人敢阻拦,便是刀兵相向! 混乱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很快便波及了正在休息的大军营地! 士兵们在黑暗与混乱中,早已分不清敌我,只知互相砍杀、践踏、哭喊、奔逃..:: 一场惨烈的“营啸”,彻底爆发了! 营啸, 这在大军之中是一个很恐怖的词。 一旦发生,就算能够结束动乱,其也要损失至少十分之一的士兵。 更有甚者,大军伤亡过半,乃至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阿台赶到营地边缘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如同人间地狱般惨烈场景! 他彻底绝望。 王元堂、王甲首领早已联繫不上,不知是趁乱逃窜,还是已死於乱军之中。 眼下他谁都指望不了,只能保住自己。 他连忙奔向自己本部亲卫所在的营地一角,勉强收拢了约莫千把同样惊惶失措的残兵败將。 “此地不宜久留。” 这是阿台的唯一念头。 他已无心也无力去阻止这场营啸,只一心想著如何逃命! 万幸的是,他终於在混乱中寻到了几匹尚完好的快马! 他翻身上马,便欲带著这最后的人马,从敌军相对薄弱的城东方向突围逃窜! 就在此时,一名浑身浴血的部下猛地衝上前来,死死拉住了阿台的马韁,他一双眼晴通红,满含热泪,嘶声道:“大汗!不能走啊!您不能拋下我们!您这一走,这城中十数万军民的命將毁於一旦啊!” 阿台闻言,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勃然大怒!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狠狠一刀便向那部下的手臂砍去! “啊一一!”部下惨叫一声,断臂倒地,耳边传来阿台冰冷的话语:“我非命也???” 说罢,阿台再不顾其他人的反应,猛抽马鞭,头也不回地朝著城东方向狂奔而去! 其他人见状,稍一犹豫,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催马跟上。 只留下那名捂著断臂、在血泊中挣扎的部下,他望著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悲凉。 “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怨毒,“我建州今日...算是彻底...亡了..亡了啊... 城中,火光依旧冲天,喊杀声、哭泣声、垂死的哀豪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輓歌, 响彻了整个漫漫长夜。 李成梁见城中火势越发大,便下令收拢部队,撤出寨內,只留下部分兵力围住四门, 清剿残敌,收拢俘虏。 凡是从寨中逃窜出的女真人,或被当场格杀,或被生擒活捉。 直至天色大亮,这场残酷的杀才渐渐平息。 就在此时,一队狼狈、抬著两具尸身的女真人,跟跟跪跪地走出了残破的寨门。 为首的正是努尔哈赤。 若非守门的明军军官认出了他,他们这寥寥数人,早已被当作残敌就地斩杀了。 努尔哈赤双目赤红,脸上既有悲痛,更有刻骨的仇恨。 他让人將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的户首轻轻放在李成梁的马前。 他指著户身上那清晰可见的刀剑伤口,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嘶哑颤抖:“我祖、父皆为大明內应,助天兵破城!如今却惨死於乱军之中!这便是大明给我爱新觉罗一门的交代么?!你们一一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对此事,你有何说法?!” 李成梁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著地上那两具尸体,又看了看眼前的努尔哈赤,默然不语。 要说此事与他毫无干係,那自然是假的。 但他的確没想到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居然全死了。 这並非他的本意,他只是想要消耗这家人的势力。 而不是直接要了他们一家人的命。 最尷尬的是,死了祖父,父亲,可努尔哈赤居然还活著。 还不如全死了。 李成梁安暗嘆,这事情很麻烦,他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敢当著眾人的面杀了努尔哈赤周围的监军、御史在旁边看著呢。 他也並没有因此对努尔哈赤觉得很抱歉,因为他看到这两个人的户体之上脑袋还是完好的。 若为明军所杀,像这两个人的脑袋绝不可能还在户体上。 这可是指挥使的脑袋,值不少钱呢可说到底,努尔哈赤此次终究是帮著大明。 下些黑手,周围的监军、御史等还可以得过且过,当作没有看到。 但是当著眾人的面杀人,那自然是另一回事。 別说御史、监军们不答应,就算是自己手下的军官也会看不下去举报的。 到时候闹到朝廷,不上称还好说,可要上了称,轻则丟官罢职,重则坐牢。 千万不要以为边军就要和自己的敌人不共戴天。 这里面复杂著呢。 如王驥、王越等,其人虽是文人,但军功封爵,赫赫威名,但是他们在边境的时候都和蒙古部落的酋长交好,甚至相互送礼物、喝酒。 战爭是政治的延续。 政治的核心就是人,战爭也离不开人。 边军又不是每天都要和敌人喊打喊杀,还是有贸易的时候,也有交易的时候。 “如此,只能安抚。” 李成梁心中计较已定,脸上也挤出一丝惋惜之色,翻身下马,走到努尔哈赤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贤侄,节哀顺变。你祖、父二人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为朝廷立下大功,不幸殞命於乱军之中,我亦深感痛惜。” 他顿了顿,仿佛是经过一番思量:“这样吧,你等父子为朝廷效力之功,我定会据实上奏,为你向朝廷、向陛下请功!必不让功臣之后寒心!” 努尔哈赤惨笑一声,请功? 李成梁甚至都没有提头功。 但他並没有说什么,愤怒和仇恨,让他有了更大野心。 他需要冷静,他要活著。 但是他不能再对李成梁笑脸相迎。 他做不到。 最终,他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李成梁见他点头,便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区区杀父之仇罢了。 这在边镇並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明军连年出塞烧荒、追杀蒙古人。 可每年都有蒙古人来长城外投诚、投军。 蒙古人连年入寇边镇,掠百姓。 可在俺答汗的统治下居然还真的找了一部分明人在其境內开垦农田。 这里是强者的世界,遵循的是丛林的法则。 所谓杀父之仇? 呵。 羊是不会因为父亲被狠吃掉而去復仇。 李成梁对此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只要大明一日不衰落,努尔哈赤就是忠心耿耿的建州卫指挥使。 不然,只要大明衰落,努尔哈赤再忠心,其人也必然背叛大明。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努尔哈赤的那点心思。 这样的人多了。 海西女真王台不恨他吗? 恨他的人多了去了,努尔哈赤算老几? 他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努尔哈赤,调转马头,开始指挥些下打扫战场,清点战果。 第70章 建文篡改洪武遗詔 第70章 建文篡改洪武遗詔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让你找的书都找到了吗?” 朱翊钧发问道。 “皇爷,都找到了,民间书生真是大胆妄为,以讹传讹,低毁成祖。” 孙德秀连忙说道,他还不忘义愤填膺。 同时他也心惊皇帝的消息来源,他一直伴隨著皇帝左右,但是却没见到什么人给皇帝传递消息,那么皇帝是怎么知道民间有哪些书籍低毁了成祖的?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使得朱翊钧在孙德秀眼中越发神秘,也让他越发的小心。 “很好,这些书记载的清楚。” “所谓灭方孝孺十族乃子虚乌有,方孝孺后人都在,何来灭十族?不仅是成祖,太祖也是,真是莫名其妙,我朝何时诛过大臣九族?” 朱翊钧严肃的说道。 “动輒就讹传洪武四大案死了多少万的人,可国初的应天一共才多少万人?” “开国之后,应天又朝著各地迁民多少人?” “数万人,十万人被杀,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动动脑子去算一算,哪怕是几万人,那是全城人口的几成?” “真当国初的应天是现在的京师吗?” 朱翊钧越说越生气,也难怪后世对明朝有各种讹传,这些讹传歷史悠久,但凡不是专门研究的人,根本察觉不来是假的。 如灭方孝孺十族的事情,又如洪武四大案杀了多少人,明太祖朱元璋如何灭人满门。 一个个的说得跟真的一样。 国初的应天京城所有的京官加起来才多少点人? 每个人家人均几百,全部杀完,才能杀够几万人。 又如空印案,各个说得煞有其,说什么官员很可怜,因为盖官印就被抄家灭门,这就离谱。 人人都知道方孝孺,但却无人知道方孝孺的父亲就是空印案中的一位县令,被治罪处死。 那问题来了,这个方孝孺是什么遗腹子吗?从女人户体里面爬出来的? 他凭什么活著? 甚至在朱元璋死后成为建文倚重的大臣? 明太祖、明成祖乾的最多的事情还是流放充军,杀人也只是诛杀首恶,灭人满门的事情干得都很少。 至於诛九族? 別说大明朝了,放眼整个五千年的歷史最多只能找出半个来。 那就是杨玄感,这人是真被诛九族的,但是执行的不彻底。 没有真诛九族。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私下去做。” 朱翊挥了挥手,示意殿內侍立的无关內官、宫女尽数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他和孙德秀二人时,他才招手让孙德秀靠近些。 孙德秀见状,心里面顿时咯瞪一下,叫苦不迭。 这已经是这些天来皇帝不知道第几次屏蔽左右了。 每次都没好事。 不是杀人就是搞阴谋,都是一些难办的事情。 “希望这次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心中暗自祈祷,躬身靠近,垂首恭听皇帝的嘱咐。 “偽造一份太祖的遗詔,藏在太庙或者是什么地方,记得要做旧。” 听著皇帝匪夷所思的话,孙德秀面露茫然。 “太祖遗詔?” “是,太祖遗詔。” 朱翊钧頜首。 “皇爷,为何要如此?”孙德秀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充满了疑虑,“偽造太祖遗詔.. ..这..这可是....” 他实在想不出,偽造太祖遗詔能有何用? 孙德秀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 “莫非..::.陛下是想借太祖之名,更改祖宗之法不成?” 这念头一起,他便觉荒谬无比。 若是抱著这样的念头,那只能说是皇帝的脑子进水了。 那太祖遗詔能更改祖制? 现在大明的祖制和太祖有什么关係? 朱翊钧摇了摇头,淡淡道:“此举乃是恢復太祖声誉。” “太祖声誉?” 那孙德秀就更搞不懂了。 太祖声誉和遗詔有什么关係? “朕且问你,”朱翊钧並未直接解释,反而不紧不慢地问道,“太祖皇帝在位之时, 凡朝廷大小典章、礼仪制度,是否皆需亲自过目、钦定方可施行?” 这问题看似寻常,却让孙德秀愈发不明所以。 “回皇爷,確是如此。” 孙德秀只能顺著皇帝的话回答。 明太祖朱元璋才能了得,歷代王朝基础制度的建立都是各种开国功臣擬定,上报皇帝確定。 但是大明的很多制度乾脆是朱元璋自己制定。 他固然借鑑了歷代王朝的制度,也参考了国朝臣子的意见,但这份能力却依旧不容小,这是他主导建立的一套体制。 一套新的文官体制。 因此大明的体制到处都有明太祖的影子。 “那么,有关亲王、藩国之规制,从宫室等级到典礼仪仗,是否亦是太祖皇帝当年在《皇明祖训》中一一详定?”朱翊钧继续问道。 “是,”孙德秀再次確认,“《皇明祖训》所载,可谓无所不包,规矩极为详尽森严。” “好。”朱翊钧微微頜首,“那我再问你,昔年,太祖高皇帝之次子,秦王逝之时,可有嬪妃为其殉葬?” 这个问题,终於让孙德秀的心提了起来。 “回皇爷,”孙德秀谨慎地措辞,“確有此事。秦王正妃为其殉葬。然..::.据宫中旧档所载及老辈內官所传,此事乃秦王妃本人自愿,其情甚篤,屡次上书恳求,太祖皇帝哀其情切,才最终勉强允准。” 孙德秀恰好知道这桩宫闹秘闻的“內情”一一司礼监执掌宫中典仪记录,他早年入宫时,教导他的老太监曾特意提过此事,作为特例讲解。 “嗯,你倒是记得清楚。”朱翊钧不置可否地夸了一句。 他继续发问:“那太祖高皇帝之嫡长子,懿文太子(朱標)不幸早逝,可有宫人殉葬?” 朱翊钧拋出了核心问题。 “.....並无。”” 孙德秀声音低了下去。 “太祖高皇帝之原配,孝慈高皇后崩逝,可有宫人殉葬?” “亦无。” “太祖高皇帝之三子,晋王逝,可有宫人殉葬?” “....也,也无。”孙德秀一开始回答尚算镇定,然隨著朱翊钧一声声的追问,他的声音终於开始出现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眼中已充满了惊骇! 果然,下一刻,皇帝便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亦是本朝二百年来最为敏感的问题! “那为何,待到我太祖高皇帝龙驭上宾之后,那“旧建文庶人』,却在其所谓的『太祖遗詔”中,赫然下令,让后宫无子的嬪妃为太祖殉葬?!” 朱翊钧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淡然,听不出喜怒,但说出的话,却足以在朝野內外掀起滔天巨浪! “我太祖高皇帝仁慈恭俭,他以万民之心为己心,以天下百姓为己任,故而剪灭群雄,开闢大明,岂能是这等残暴之人?” “由此可见,“他冷冷地做出了结论,“其人所谓『遗詔”所言,必是虚假!其心偽善,其行悖逆!此乃矫詔篡位之铁证!“ 孙德秀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矫詔篡位的话术早在永乐时期就出现了。 准確的来讲,是永乐皇帝登基之后出现的。 朱棣一改之前奉天靖难的说辞,彻底否认了建文帝一脉的正统法理。 但是如此言论何以服天下? 何以服人心? 何以服天下士子之心? 要知道,这可不仅仅关乎建文一脉,这还关乎当时天下殉节的士大夫的声誉。 关乎儒家的价值观。 假如大明、皇帝还需要忠君爱国,那就不能否认建文,否则他们殉节抵抗的人就变成了逆贼,从贼之人就变成了忠臣。 如此顛倒黑白,还怎么要求后人、士子乃至皇帝去相信忠诚? 贏了就是忠臣,输了就是逆贼, 如此妓言论,何以宣扬忠孝? 故而宣宗时便恢復被成祖刪去的史料,承认了建文的法理,但是不承认建文的帝號。 意思就是,大明是有建文这么一位皇帝,他的確是正统,但是我大明不存在这么一个皇帝。 现在朱翊钧的意思就很明显了,他要彻底否认建文的法统。 让燕王一脉更加正统。 孙德秀张了张嘴,也无从劝说,因为他发现皇帝还真的可以这样干,因为皇帝打出了一张很重要的牌。 那就是遗詔。 殉葬这个事情还真的可以大做文章。 作为司礼监太监的孙德秀太清楚大明的制度中蕴含的明太祖的朱元璋的多少影子。 明太祖是一个精力极其充沛的人,他不仅能快速处理政务,还能有心思操心制度的设立,去想新制度,去写一些缅怀的祭文。 甚至亲自撰写《大浩》这样的刑典这么一个人他生前关心了藩王的衣著制度、关心了藩王的宫殿规模、关心了藩王的军队、关心了藩王的权力。 同样关心了大明的制度、皇帝典仪、关心了皇帝的墓葬。 殉葬怎么可能只字未提? 可离奇的地方就在於,大明的殉葬制度,明太祖生前只字未提,直到他死后,遗詔被颁布,殉葬的事情才第一次展现出来。 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能这么大? 最爱的儿子死的时候没提殉葬,最爱的女人死的时候没提殉葬,到了自己死的时候想起来了是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看皇帝这態度,孙德秀很清醒的意识到,皇帝显然更愿意相信是某人篡改遗詔。 既然遗詔都被篡改了,那么遗詔所谓的继位之说自然也不可信。 这倒是一个很新的质疑角度。 成祖怎么没想到? 他老人家若是想到该多好,这样皇帝就不用指使自己干这事情了。 孙德秀心里面默默吐槽。 “那皇爷的意思是?” 孙德秀搞明白皇帝的目的,试图完全领会圣意。 “圣旨皆有备份,若是在太庙或者什么地方,忽然发现一张老旧的太祖遗詔,其內容並无殉葬之说,所言继位者也並非建文,那该如何?” 朱翊钧幽幽的说道。 孙德秀闻言,心中猛地一跳! 自己伺候的这位活祖宗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孙德秀垂下头,恭敬委婉地进言:“皇爷...恕臣直言。太祖遗詔,事关国本传承, 若直接言及继位之人非是建文,恐...恐朝野上下,质疑非议之声必將鼎沸,反而不美。 毕竟,建文登基之初,亦曾昭告天下,且民间多年以来深以为然....” “那你意如何?” 朱翊钧不想听孙德秀囉嗦,但他也知道这么粗暴的说出来,很容易引起天下人的非议,所以他也不介意听取一下孙德秀的意见。 “依臣愚见,”孙德秀略一沉吟,提出了一个更为稳妥的法子,“此遗詔不如只著重於『殉葬』一事?便说太祖仁德,临终遗命,明令废止殉葬旧俗,绝无令宫人从死之语。” “如此一来,”孙德秀继续解释道,“便可坐实那建文矫詔之名!民间文人笔记,多称颂建文『仁厚”,我等正好可藉此『遗詔”之事,揭其偽善面目!一一一个连太祖遗命都敢篡改、视宫人生命如草芥、强令无辜之人殉葬的所谓“仁君』,其“仁厚』何在?!” “至於成祖靖难之事,”孙德秀声音更低,“朝中自有公论。便如昔日武王伐那商约一般一一纵商紂亦曾是人主,然其失德暴虐,武王弔民伐罪,便是顺天应人之义举。以此类比,纵然承认建文初继大统,然其后若行悖逆矫詔之事,成祖皇帝靖难之师,亦是拨乱反正,理所应当!” 这类话术並不是孙德秀的独创。 在大明,为了解释成祖靖难的合法性,又解释清楚建文的灭亡,很多人思来想去决定用这套武王伐约的敘事逻辑。 这套『武王伐紂”的说辞,本就是前朝以来,为解释靖难之役合法性、同时又顾及方孝孺等建文忠臣名节,诸多饱学之士反覆推敲、默认的一套敘事逻辑,最为稳妥,也最易为士林所接受。 如此,方孝孺等人亦是忠诚。 可谓两全其美。 朱翊钧若有所思,最终点头答应。 孙德秀这才鬆了一口气。 准备找一找心腹之人开始搞一出太祖遗詔,然后让它机缘巧合的出现在满朝文武的视野之中。 这个事情得做的隱秘一些。 不然真出事,那真得填上自己的老命。 第71章 盐场改革 第71章 盐场改革 看著孙德秀答应下来,朱翊钧这才满意。 这件事情对於朱翊钧而言不算大事,但是也不算小事。 明成祖朱棣的形象维护还是很重要的。 这关係到了法统问题。 对於大明而言,明太祖朱元璋是创立者,是法统。 但是对於大明皇帝而言,明成祖朱棣才是法统, 明太祖朱元璋反而不是很重要。 毕竟老朱人都不和后面的皇帝葬在一起。 他一个人在南京紫金山待著。 而关於建文帝的爭论在大明一直没有停息过,自朱棣死后,民间就有官员、士绅开始给就爱建文忠臣建立生祠祭奠。 大明朝廷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只是默许的態度。 孝宗的时候终於有人忍不住了,不满於私下的祭奠,开始上书皇帝,要求给建文忠臣给予諡號、入庙等待遇,给他们平反。 此后几年又有人上书,但是皇帝都没有同意。 嘉靖,隆庆年间都有人提过类似的事情。 还有人要求给建文修史。 朱翊钧打算给这种情况来一个了断,顺便彻底撕碎自正统以来开始出现的建文仁爱、 宽鬆的敘事。 这种说辞假的不能再假。 建文继位没多久,靖难之役就打响,建文推出了什么利国利民,独一无二的善政吗? 没有。 相反,因为连年征战,建文还活著的时候,江南地区就已经有百姓不堪重负,开始起义造反了。 这此类敘事在大明正统年间开始逐渐出现,並且隨著时间越久,敘事越多,虽然还不是什么主流观点,但是已经让很多人相信了。 朱翊钧可不打算任由其发展下去,他可不会小看这些言论的苗头。 因为到了他这里,这件事情终於起了微妙的变化。 原主万历年幼,张居正摄政,这些人见此机会又开始上书,最终在张居正的提议下, 万历下詔,为建文时期死难的诸臣平反。 让这些死难臣子的家乡给他们修祠堂,每年给他们祭祀, 老张坑他不浅。 当然,老张还是坚定了一些原则问题,比如齐泰、黄子澄等首恶没有平反。 这些人朱棣发起靖难之役文里面明確提到的奸臣,张居正也不敢乱来。 但这些想要为建文平反的人可不管,他们连建文帝本人都想著平反,何况这些几个所谓的首恶? “谁能想到这些为建文唱哀歌的人居然笑到了最后,成为了胜利者呢?” 朱翊钧摇头,这才是他决定画句號的重要原因。 歷史上,这些人为建文唱哀歌,自娱自乐,也就罢了。 隨著大明的日渐衰落,满清的崛起,明廷为了宣扬忠义,褒奖忠义,开始慢慢的认同这些人的说辞。 尤其是后来的东林党人,他们非常是同情建文以及其殉难忠臣。 天启,崇禎年间,对於建文帝的评价成为了清一色的好评。 什么宽厚纳諫,什么崇儒爱民..... 啊对对对,如此善於听取意见,为什么那么著急的削藩? 太祖尸骨未寒,其人便一年废了数个藩王。 还逼的其中一个自焚而死,最终还不忘给人家上一个恶諡。 以至於到了崇禎年间,为建文帝平反的事情被朝廷多次討论,最终虽然没有成功,但还是形成了强大的舆论压力。 最终到了南明弘光时期被平反。 给建文上了尊號,允许其进入太庙。 大明也灭亡了。 最幽默的是,可能是南明灭亡的过快,以至於大家没时间再关注这件事情,所以建文帝一直没有諡號。 最终到了乾隆年间,乾隆给了建文一个諡號。 这就离谱。 清帝给明帝諡號。 从这些发展脉络不难看出一件事情,那就是建文的风评完全是建立在大明的衰微之上的。 大明国势越是萎靡,建文风评越好。 盖因牛鬼神蛇越多,中央越发无力管控这事情看著不大,但是一旦到了后期那样,在民间形成了舆论效应,认为建文如此完美,那对於皇帝和朝廷而言,无异於一种权威的打击。 正统性会削弱。 朱翊钧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件事情还完全的詮释了什么叫做三人成虎,眾口金。 堪称谣言成真的典范,把这个事情放在传播学的教科书里面都可以当作经典案例。 朱翊钧对此深有感触,他前世就专门研究此类明史谣言。 他一开始是鄙视那些营销號的,觉得为什么会信这种方孝孺灭十族的谣言。 而且还是知道人家有后人的情况下相信。 后来朱翊钧查资料才知道,这种谣言在明朝就有了,而且甚至一度到了眾口金,让满朝文武乃皇帝都相信的地步。 “可不能再闹出天启年间的笑话了。” 朱翊钧拿起桌案上孙德秀搜集来的书。 其中就包括祝枝山写的《枝山野记》,这才是万恶之源。 就是这本书说什么方孝孺被灭十族,可这本书不是什么史书,也不是什么私人笔记这本书用后世的话来讲,应该是寓言故事。 別说祝枝山早都死了,就算祝枝山还活著,朱翊钧也不好拿这个书怪罪他,因为祝枝山自己也在书中说了,自己书里面的故事都是胡扯,属於传闻。 万万不可当做真实歷史看待。 比如关於方孝孺,此书还有一个关於方孝孺的故事,讲的是方孝孺的父亲,他的县令老爹。 书中说他的县令老爹遇到了一个蟒蛇精,不顾蟒蛇精的哀求,杀了蟒蛇精的全族。 於是后来又有朱棣灭方孝孺十族。 说白了,这书写这个事情,就是为了宣扬因果报应。 是一个寓言故事。 但是此书给了后来者无限的灵感。 灭十族至此,开始被写入私人笔记、私人史料当中去了。 並且还开始补充详细內容,有了方孝孺和朱棣辩经。 有朱棣大怒之下砍方孝孺脸颊的桥段。 还有了让方孝孺写什么登基詔书。 嘉靖年间,还有人上书皇帝为方孝孺叫屈,但夏言当场驳斥了回去,还告诉皇帝,这些人说的都是民间野史传闻。 可到了天启年间,灭十族已经让天下人深信不疑, 到了什么程度了呢? 如首辅叶向高也信这事情,为此他还作诗用了这典故。 两朝事往君恩在,十族烟销詔草成。 天启皇帝优恤方孝孺后人的詔书中明確提到了致夷十族的说法。 没办法,天启是一个工科男,他对文科的事情不太清楚, 首辅既然信了,他也就跟著信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方孝孺和建文的神话,是一个从无到有、被硬生生造出来的。 它將假的变成了真的,將真的变成了假的。 千万不要小看这种谣言的威力,像明末黄宗羲就信了这事情,於是他情真意切的痛骂了一番朱棣。 这种事情会动摇大明的统治基础以及皇帝的法统的。 虽然不至於因此政权动摇什么的。 但是到了国家动盪的时候,这种动摇也是很致命的。 “可不能为子孙埋祸根啊。” 朱翊钧就是抱著这样的想法,发动厂卫力量,找到了诸多记载方孝孺、建文的民间书籍。 报纸不仅要刊登小说,还要刊登这些內容。 澄清野史,正本溯源。 就在朱翊钧这么想的时候,又有一叠的奏疏被宦官抱过来。 他无奈,只好开始查阅奏疏。 “戚继光大捷?” 朱翊钧大喜,他开始仔细看起来。 不由暗自心惊,他没想到这会儿的建州女真竟然生拉硬凑了六万人马。 “幸好这会儿的大明不缺良將,军队也是嘉靖时期锻链出来的。” 朱翊钧鬆了一口气,某种意义上,这和萨尔滸之战还真的有点像。 如果大明这一败北,女真骑兵如此之多,军队绝对会全军覆没。 到时候瀋阳、抚顺肯定危及。 建州女真会崛起。 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戚继光也可以封爵了,战后正好派他去西南,让他针对西南土司研究心得战法,甚至不用研究,用鸳鸯阵就行。” 朱翊钧感慨,前世很多人都替戚继光遗憾。 南征北战那么多年,却没有封爵。 反而是李成梁封爵了。 这一世,他决定替戚继光扫除这个遗憾。 戚继光在他这里有大用。 虽然歷史上缅甸战爭,明廷派去的將领打得不错,但是朱翊钧还是觉得戚继光去会更好。 西南地区也不存在什么大规模的骑兵部队。 多为步兵,这也是戚继光擅长的。 而且戚继光很擅长修建堡垒等防御设施,能对敌人提出针对性战术。 他没理由不用这样的人。 “或许到时候战爭结束的更快,而且还可以让戚继光修建堡垒,稳固西南疆土。” 朱翊钧肯定是要实控缅甸地区的,这片地区不能再让土司统治了。 歷史上万历就是放过了缅甸,事实上明朝已经好几次放过缅甸人了。 建文的时候正要一举灭麓川的时候,靖难之役打响了。 后来麓川又开始崛起。 万历年间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剧情,前面没有一举灭缅甸,后来的缅甸又崛起了。 而且缅甸地区关係到了他夺取印度。 不管是走海陆还是走陆路,缅甸都是关键地方。 海路可以以勃固地区为港口启程到孟加拉、印度。 陆路则比较难走,有热带雨林和山脉。 但总比没有强。 这条件可比后来的英国人好多了。 英国人能做到,大明距离这么近会做不到? 朱翊钧对此信心满满,他开始看新的奏疏。 “改革盐场,国產?商收?” 朱翊钧见此不由皱眉思索。 在戚继光出征建州的这段时期,朝廷並非全无动静。 至少朱翊钧没有停止自己的搞事。 他令方逢时开始上奏盐场问题, 说盐场產量不够,导致大明很多商人需要预支排队。 並且將纲盐法提出来,引起了朝廷新一轮的热议。 张居正则带看內阁开始研究这个办法。 没想到,內阁並没有想著按照纲盐法来,而是打算创新,准备把盐场收为国有。 官办,然后让商人收。 虽然奏疏中张居正说盐场关乎国家命脉,故而需要管控。 但是朱翊钧还是看出张居正这样做的缘故。 是为了利润最大化。 相比於民產、商收。 官办盐场显然能获得更多的利润。 “这不就是国企吗?” 朱翊钧想著,这办法不是不行,事实上在提出纲盐法的时候他就想过官营。 但是官营的问题在后世暴露的太清楚了。 缺点太明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稳妥起见,他就没有提这件事情。 朱翊钧可不敢拿盐开玩笑。 这玩意儿不仅关乎老百姓吃盐的问题,还关係到粮食问题。 后世总是有人以为老百姓吃不起盐, 但其实一顿饭能放多少盐? 盐再贵也是按照斤卖的,一斤盐用来吃饭能用多久? 如何会吃不起? 老百姓是用不起盐。 古代是没有冰箱的,储存食物是一个大问题。 因此需要海量的食盐用来保存食物。 肉可以用盐制,菜也可以醃製成咸菜。 甚至水果,蔬菜,民间老百姓也会用盐。 后世的人可能很难想像用巨量的盐水洗水果、洗蔬菜,让蔬菜保存长久。 但这在大明民间是一个很常见的事情。 在大明百姓这样的用法之下,盐自然是用不起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讲,盐產量越高,大明的粮食就越多。 很多食物都是因为保存问题被糟蹋了。 为了避免浪费,这些粮食要么用来酿酒,要么就加餐,让自己儘快吃掉。 这些都间接影响了民间百姓的人均粮食储备。 所以朱翊钧这才马不停蹄的开始改革盐场。 盐產量的增加对大明而言,太重要了。 不仅是税收方面,还在其能提高粮食的利用率。 斟酌再三,最终朱翊钧决定双向並行。 “可选两地试行之,以观成效,再做推行。” 朱翊钧写了自己的意见。 还是用实践说话吧。 有了试点成果,也好说服所有人。 不过朱翊钧还是支了张居正一招,可以用计件制度促进盐工的生產积极性。 给盐工一个保底,然后多劳多得。 这样大家都满意。 这个娱乐活动还是很少的,如果能用时间换金钱,很多老百姓都愿意。 “人啊,终究活成了自己最討厌的样子。” 朱翊钧知道这是个万恶之源,只希望日后课本上吸血的资本家的名號不要给他。 第72章 和传教士的接触 第72章 和传教士的接触 戚继光和李成梁的行动虽然快,但是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多月了。 朱翊钧早先派出去澳门的宦官仪真,他为了赶时间专门去了天津乘坐船只,一番周折,赶到了澳门。 打听之下这才知道澳门这里有一个名为罗明坚的传教士。 於是他连忙叫人把这个传教士找来,和他商议。 罗明坚听闻有皇帝使者来找他,非常激动。 明廷对於他们这些泰西人是又重视,但又不重视。 说重视,是说明廷对他们防备极为严格,几乎当作倭寇一样防范。 说不重视,那就是他们想尽办法想要和皇帝见面,但是却很难找到机会。 明廷压根不搭理。 但是文不是完全不搭理根据罗明坚在澳门和葡萄牙人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明人格外狡诈。 曾经借著友好的名义登上葡萄牙的战船观察,还贿赂船员偷走了一门炮。 所用的火绳枪也被明人搞到了手。 据说西班牙人也有类似的遭遇,吕宋地方运来的土豆,番薯种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明人偷走,现在江南地区已经有人开始试种了。 这让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都非常烦明人。 可偏偏拿这个国家毫无办法。 这个国家有炮,有火器,並不是什么南洋土著,也不是美洲土著,並不好对付,偏偏还人口眾多,极为富有。 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一边想著和大明贸易,一边想著在大明扩张,建立殖民据点。 但是经过这小一百年来的尝试,他们终於放弃了。 大明不是他们这几百人就可以搞定的, 至少葡萄牙人是彻底的清醒了。 几十年前,因为入侵大明,战败之后,大明还勒令他们归还被侵占的大明属国的土地之后又和大明起了衝突,於是大明围攻澳门,这直接导致原本几乎独立的澳门成为了大明的管辖地。 大明官府有权在澳门徵税。 哪怕是葡萄牙人,也得给大明交税。 可以说这些遭遇都是欧洲人遇到的头一遭。 他们真的是想尽了办法。 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他们发现自己渐渐的连大明的海盗都不如。 大明的隨便一个大海盗都有数十条,上百条的船。 至於大明,那船只就更多了,就像有人形容大明沿海的船只一样,船连成一片,可以如陆地一般行走。 即使大明的战船不如他们的战船高大,火炮装载数量不如他们多。 但是大明的船只数量太多了,而且有地理优势,熟悉水文,並且每次作战都是多打少,船只的总吨位也好,士兵的总人数也好,甚至火炮的总数量也好,他们都不如大明。 更让罗明坚惊讶的是,据葡萄牙人所说,大明的炮手,火手准头都相当惊人。 隨便一个都相当於欧洲最精锐的土兵,但在大明,这些土兵都排不上號。 罗明坚起初是不相信的,但经过这一年多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开始信了。 “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富有了,居然允许士兵训练火,火炮。” 罗明坚感慨,他是真的惊讶了。 这会儿的欧洲虽然已经开始逐渐的建立常备军,但是大多数国家还是没有什么常备军的。 尤其他的家乡,义大利地区的各邦国。 因为义大利地区手工业经济发达,因此市民阶级居多,对於战爭普遍存在畏惧心理。 所以义大利地区的各个国家普遍都是招募僱佣军作战的。 尤其是德意志农民以及瑞士地区的山地人。 这些都是上好的兵员。 但即使如此,各国也只有部分常备军,对於训练非常吝嗇。 更不用提那些徵兆的农民军了。 他们可能一年都打不了两发子弹。 因此各国作战都需要拉近距离,百步之內都不开枪,很多到了一百米內,六十米內才开枪。 这样才能打得准。 因此像大明这样,土兵可以经常训练,在罗明坚看来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根据葡萄牙人的说法,大明的士兵可以在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击中靶子。 这是他们的训练標准。 罗明坚只能惊嘆。 也难怪葡萄牙人放弃了。 除此之外,最让罗明坚印象深刻的莫过於大明的火炮。 即使是县城,也配备了火炮。 大明士兵的攻坚能力让葡萄牙人非常忌惮。 西班牙人也是一样。 虽然他们可以修建棱堡,但是大明完全可以围住他们,慢慢的用重炮轰。 这种火力优势是他们在欧洲想都不敢想的。 要知道,在欧洲,几万人的军队,才能有几十门大炮。 而明朝的营兵不过千来號人,却至少有几十门炮, 他们还射的很准,火炮上也配备了瞄准的罩门。 唯一值得后病就是大明的数学貌似不是很行,並没有专门的坐標。 但是大明的训练却很好弥补了这方面的差距。 別的地方他不知道,但是在德意志,罗明坚说真的听过有炮手开炮连续十几次,没有轰到塔楼,然后被领主砍了的事情。 但大明士兵则不同。 很准,对於不动的目標,五六发炮弹必中。 一开始对於这些罗明坚都是不相信的,或者说不敢相信,但是渐渐的,他信了。 他不是一直待在澳门的,他还去过江南地区。 只不过没多久,就被明廷遣返了。 罗明坚抗议过,他一再强调自己和那些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不是一回事。 但是明廷显然不在乎,在明廷看来,什么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义大利人,都长得一样。 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曾经在大明伙同倭寇入侵大明,还拐卖大明的人口,妇女,官府极为防备。 罗明坚只能怒骂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没规矩,但是他们这些传教士寸步难行。 是真的寸步难行,大明的海禁还是有作用的。 別管大明海上走私,渔民,海盗有多猖獗。 但是对於他们这些泰西人而言,想要进入大明可太难了。 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前辈名为沙勿略,这位究其一生都没有进入大明。 他为了进入大明的內地传教想尽了办法,甚至试图偷渡,结果被拦在了台湾,仅仅距离一条海峡。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实现愿望,他在台湾得病死了。 现在,罗明坚听到了皇帝派遣使者和他联繫,他喜极而泣。 衣服都没来得及好好穿,就开始狂奔。 幸好澳门也不大,他立刻见到了使者仪真。 罗明坚连忙嘰里呱啦的开始说话,听得仪真一阵皱眉。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仪真简直难以置信,这是大明官话吗? 最终,在陪同仪的一位县令的帮助下,两个人开始了艰难的交流。 “没想到这人说的还真的是我大明话,只不过是广州话,那还不如不学。” “我大明六部,內阁有几个广州出身的?” 仪真暗暗吐槽。 仪真这话还真的不是地域歧视,乃是当下的一个事实。 两广地区的中央高官从开国以来少得可怜。 甚至京官都少,其中语言问题未必不是原因。 这些两广地区的官员要么外任,要么就自己学一口流利的官话。 或者就是少对皇帝说话,而是多用奏摺和皇帝传递信息。 除此之外,还有懂两广话的官员帮助他们翻译。 这种现象不仅在大明是这样,在清朝也是这样。 其中戊戌变法的康有为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其人好不容易见到了光绪,激动的开始阐述自己的治国理念。 说了好久,结果皇帝一句都没听懂,於是两个人开始用纸笔交流。 罗明坚在澳门学汉语,的確是找错地方了。 经过一番交流,罗明坚再次激动起来。 “圣灵保佑,明廷终於愿意瞻仰主的荣光了。 罗明坚什么都没有要,就愿意写信给罗马教廷,让罗马教廷准备各种学科的典籍。 至於大明要的关於武器,船只等资料,罗明坚的確为难,目前最好的船只自然是西班牙人製造的。 甚至皇帝点名要西班牙人最先进的船只,还有一些捕鯨船,渔船什么的。 罗马教廷在这方面的確没办法,於是罗明坚开始作为中介人,说服身在吕宋的西班牙总督和澳门地区的葡萄牙贵族。 在得到仪真贸易的承诺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坚持。 澳门当地甚至就有一个印刷匠。 吕宋和澳门也有专业的船匠, 仪真许诺丰厚的工资之后,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大家都想看看大明的京师是什么样貌。 “这要是能去一趟明廷的京师,我们回国之后,岂不是可以像马可波罗一样,对著同乡畅谈一番自己的奇遇?” “我们甚至可能得到国王的接见,我敢肯定,我们的国王肯定很好奇大明皇帝的皇宫是什么样子。” “何止,各国的君主恐怕都会邀请我们做客,听我们的传奇经歷” “我们或许可以当贵族呢。 一群人知道自己可以进京师之后,开始疯狂的幻想。 不管后世如何看待大明和欧洲的差距是大是小,是落后还是先进。 但是至少此时这些欧洲人对大明还是敬畏居多。 他们用尽了手段,確定大明这个国家不可冒犯。 仪真也很高兴,自己居然没有一分钱就把皇帝大部分目標都达成了。 具体还有一些东西,则是吕宋,澳门两地都没有的。 他们只好写信请示国王。 甚至因为一些岗位有所重合,导致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爭吵起来。 每个人都想去京师,不仅是要见识一下繁华的都城,还是因为仪真很大方,许诺的银子很诱人。 他们这些人千里迢超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金矿,银子吗? 现在能长见识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仪真本不打算管,结果没想到这帮人越吵越凶,居然要动起手来,仪真怕火併起来, 影响到了地方。 到时候必然上达天庭。 他到时候便是张口难言。 大功立刻变成了大过。 他可没忘记老祖宗的叮嘱。 不是每一个皇帝都像武宗一般喜欢他们这些宦官的。 世宗皇帝就不喜欢。 当今圣上也类世宗。 这一点宫內的人都知道,甚至圣上小时候大家都夸其小世宗。 因为圣上小时候的確聪明。 十岁之前就已经通读四书,能不聪明吗? 宫內的人大多数也就见过世宗皇帝,世宗皇帝的聪明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所以大家都拿小世宗夸那时的皇帝聪明。 却没想到,皇帝不仅是聪明如世宗,风格也类似世宗。 对於他们这些宦官虽然用,但也只是用,作威作福是別想了。 皇帝明显更信任文官一些。 仪真让隨行的士兵围了上去,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这才冷静了下来。 但是葡萄牙人心思活络,他们並没有善罢甘休,且因为常年居住在澳门,多少会点官话。 於是操著勉强的大明官话开始说:“天使,我国乃是泰西最先来到大明的,甚至没有抵达这片土地之前,我国就与大明人交好,大家亲如兄弟,一起商量著在马六甲推翻那贪婪的国王。” 葡萄牙人开始口若悬河讲述大明和葡萄牙的友谊。 仪真听得听得云里雾里,颇感怀疑。 “我朝商人竟和其交好?” 仪真很怀疑这人在骗他。 但是他不知道,这件事葡萄牙人还真的没有说谎。 弘治年间,葡萄牙人千里迢迢来到了印度建立据点,想要和大明进行交流。 但是马六甲等南洋国家对他们极为敷衍,不肯让大明和葡萄牙人接触。 其中包括大明商人。 直到一次偶然,正德四年,大明商人停在马六甲海峡进行贸易,葡萄牙船队也正好驶来,当时的葡萄牙船长望著那艘与眾不同的船出神。 他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塞纳斯人(赛里斯的另一个版本)。 巧的是大明商人望看葡萄牙的船也很好奇。 当时葡萄牙人的情况很糟糕,因为阿拉伯人见到他们来之后就立刻去满刺加首领,说葡萄牙人不怀好意。 大明的商人压根不在乎满刺加所谓的隔离命令,直接排小船划到了葡萄牙人的船队边。 其中大明船长就在小船上,他和一位士绅来见葡萄牙船长。 葡萄牙船队上当时有一位司令,这位司令开心的接待了船长,並且让船队鸣炮欢迎。 双方谈论了很久,走的时候大明人还邀请葡萄牙人一起去大明船上吃饭,司令答应了邀请。 但好景不长,满刺加人没过多久就开始驱逐葡萄牙人。 於是两年以后,葡萄牙出动舰队灭满刺加,结果在此见到了大明商人,大明船长还去了葡萄牙旗舰参观,最后甚至表示他们可以帮助葡萄牙人一起打满刺加,但是葡萄牙司令谢绝了大明商人的好意,只是让大明商人运输他们的士兵登陆满刺加。 虽然满刺加说大明的朝贡国,但是大明商人毫不在乎,他们本就是走私商人,而且满刺加也喜欢排挤大明商人。 他们早就想干满刺加了。 甚至后来大明商人还作为嚮导,让葡萄牙人去了暹罗,甚至去了大明。 葡萄牙人在南洋地区的能站稳,大明商人的帮助也不算小。 然而如此美好的初遇,但还是闹到了现在形同陌路的局面。 不禁让人晞嘘。 第73章 一条鞭法的弊端 第73章 一条鞭法的弊端 “並行?试点?” 张居正看著皇帝的批覆不由抚须。 “此策的確稳妥。”申时行在一边劝道。 他不像张居正这么强势,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想大家都和气一些。 这不是什么天真的幻想,而是他觉得,新政固然重要。 但是因为推行新政而导致朝政动盪,那便不值得了。 到时候强行推行的新政又能持续多久呢? 申时行是真的不看好。 张居正见此不由一嘆,有皇帝的批覆,內阁也不是完全支持。 他也不好坚持。 今时不同往日。 披红之权被皇帝牢牢把握,天子的影响力正在逐渐扩大,他的权力正在剧烈缩水。 毕竟相对於一个老丞相,显然是年轻的天子更加值得投靠。 昔日杨延和主政,亲迎世宗继位,但其依旧对世宗无可奈何,只能辞职而去。 张居正现在对於朱翊钧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事实上他在这几年已经开始有些劝不住朱翊钧了。 尤其是前几年朱翊钧擅自挪动內帑,即使他亲自去劝,朱翊钧也能有理有据的反驳, 虽然还给面子,但已经不多了。 想了想,张居正决定在两淮和山东开始实行政策。 “一条鞭法的奏疏,陛下批下来了吗?”张居正问了一个中书舍人。 “没有。” 舍人低头,张居正不耐,又是一嘆。 “相国莫急,此事乃大事,需要从长计议。” 申时行见此安慰道。 “正是因为是大事,才更要抓紧办好。” 张居正冷哼道。 他搞了这么多年考成法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让朝廷对各地官僚能如臂指使吗? 现在可倒好,各地听话了不少,但是皇帝开始不听话了。 考成法有什么用? 能约束皇帝吗? 张居正有些烦躁,他不能不烦躁,这件事情的確超出了他的预料。 终日打鹰,结果却被鹰啄了眼睛。 天子之前开口新政,闭口改革。 一副坚决支持新政的模样真的迷惑到他了。 於是他也没有怎么阻止天子要设立的总理夷务衙门。 让它就那么顺利的成立了。 现在倒好。 天子给他忽然来这么一下。 自己想要和天子斗法都需要好好想想。 对於改革,张居正是有自己的执著的,他在世宗时期就对天子上书建言改革。 现在自己也算三朝老臣,结果自己心心念念的改革还是没个影子。 或者说,原本蓝图已经显现,但是他眼睁睁的看著蓝图消失。 这怎么行?张居正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张居正终究还是忍不住面圣。 申时行哀嘆一声,他是真的怕张居正和皇帝起衝突。 以前没出事,那是皇帝畏惧,自己也没有掌握权力。 现在呢? 总不能指望皇帝懂事吧? 再懂事的皇帝面对一个总是指手画脚的大臣,也会厌烦吧? 申时行无奈地想著。 “相国这是去干什么?” 直房中张四维忽然走了出来问道。 “去见陛下。” 申时行淡淡道,说完便离开了。 张四维眼中流露出冷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大明的官场的小道消息也不多。 之前的朝中再次掀起的冯宝案终究还是走漏了一些风声。 张居正,申时行当然没有证据。 但是这种事情需要证据吗? 到了这个位置的人,只需要怀疑就够了。 要是傻乎乎的要什么证据,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也是因为如此,內阁之中,大家开始自觉的远离张四维。 官僚只帮贏得一边的。 不帮也不行,张居正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而张四维呢? 一个次辅罢了。 內阁可不比其他地方,阁臣的品级很低。 张居正对这里的掌控力度也高。 权力也是和义务相关的。 张四维负责的票擬奏疏也少了。 很多都是过目一下盖印就好的。 中书舍人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张四维失去了影响力,甚至负责的事务也少了。 他现在可谓是泥塑相公。 颇为不好受。 “哼,张太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鞋?” “我们走著瞧。” 张四维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官场就是这样。 尤其是走到了这一步,为了权势也好,为了致天下太平也好。 都是需要往上爬的。 既然张居正一直在这个位置上不肯走,那么他自然得动手。 这是传统。 自世宗开始便有的传统。 哪怕张居正也是对高拱下手才有他权势滔天的今日。 如何到了他这里便不行了? 故而张四维有的只是怒气。 他怒丘等人的愚蠢,漏出了马脚。 他恨这件事情为什么没有顺利的绊倒张居正。 不然,他也能被人叫一声相国了。 乾清宫。 台阶上戟士林立。 张居正度步上前。 里面等待张居正的朱翊钧颇为无奈。 他是真不理解张居正,为什么那么执著一条鞭法呢。 一条鞭法很好吗? 他不认为,后世也不这么认为。 甚至大明的人也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他已经放眼南洋和印度地区,开始扩张东北的情况下。 一条鞭法就更加没有必要了。 要改革有很多可以改,官吏制度的改革,吏一旦可以流动,那么官和吏的分界线就会模糊。 需要重新確立章程,明確两者的权力。 这不重要吗? 盐法可是目前大明財政增长的大头。 太仓银,军队,多少地方指望盐法道税收呢。 这不重要吗? 还有辽东的战爭,那好岁也是数万人的大战,双方加一起也有十多万规模了。 如何又不重要? 张居正倒好居然什么都不管就一心念念的想要一条鞭法。 “臣张居正,恭问陛下金安。” “朕躬安。” 君臣之间走完仪式之后,张居正开门见山道:“臣素知陛下勤政,也只陛下政务繁忙,奈何前几日上奏言推行一条鞭法之事颇为重要,然而迟迟不见批覆,老臣特来询问。 盖因內阁有人猜想,莫不是哪个宦官偷藏了这份奏疏,让陛下没看到?” “不然以陛下之英明睿智,就算不准,也会给老臣一个回信。” 张居正语气平淡,一脸严肃,却说出了让朱翊钧尷尬的话来。 但他还不至於因为这点事情而生气。 张居正这番话比起前世的网友的阴阳怪气,那是战斗力不如百分之一。 不过这事情的確是他做的不地道,就算不打算让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又何必已读不回呢。 现在却给了张居正发难的理由。 可问题是朱翊钧也没想到,张居正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几天时间都等不了。 “若之前的盐法也放著,那张居正岂不是当天就要找上门来。” 朱翊钧暗暗腹誹张居正。 两个人之间的交锋却苦了孙德秀一干內侍。 本来好好的,忽然把话题带到了他们身上。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係? 到底是怎么回事,相国您老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吗? 但没人敢说一句话,孙德秀也是。 此时此刻保持静默是最好的。 “先生误会了。” 朱翊钧自然不会拿属下顶罪。 这么做的领导没几个能成事的。 经常这样玩,以后谁和你一心? 看看崇禎就知道了。 遇到问题总要推给別人。 最后落到了无人可用的下场,因为敢於做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坐牢。 “是朕嘱咐司礼监留中不发的。” 朱翊钧正面回应。 见皇帝直接承认,张居正並没有感到开心,反而压力更大。 这代表著皇帝的心意已经有了决定。 也代表看自己的新政要遇到重大波折。 “陛下为何如此?” 张居正不解道,他推行一条鞭法是有些许私心在,但更多的还是处於公心。 在他看来,这条政策能够增加財政收入。 而且还不用和地方进行什么特別激烈的博弈。 本质上来讲,朝廷只是换了一种徵收方式。 因此推行的阻力並不大。 他实在是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皇帝爱钱,別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 几年前自己因为丧父,不得已回家一趟,结果刚离开,皇帝便支棱了起来,开始斜坡户部,光禄寺等部门上交银两至內库。 谁都拦不住。 前些日子又因为冯保的家產大发雷霆。 他是真的没有料到皇帝会阻止自己。 皇帝阻止这件事情图什么呢? 他要搞明白这件事情。 “朕之所以如此,自然是有原因的。” 朱翊钧頜首道。 “请陛下明示。” 张居正拱手。 “此举虽利国,但不利於民。』 “民若以白银为税上缴官府,那民如何获得白银?” 朱翊钧问道,所谓一条鞭法利国利民的说法,完全是选择性的说法。 “但若实行一条鞭法,小吏便不用多次徵收,百姓也能少其烦扰,盘剥也会变少。” 张居正没有接朱翊钧的话题。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白,无非是供大於求,供小於求导致的经济问题。 不同於后世的纸幣,要多少就印多少。 这个是时代的白银,可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事实上大明一直都缺少白银。 除非是易子相食的地区,不然大明每个布政司的各个地方的物价都是很稳定的。 粮食歉收,价格不见上涨多少。 粮食丰收,价格不见下跌多少。 此类事情在大明已经是见惯不惯。 大明的货幣增量根本跟不上大明的財富增量。 故而一旦大规模使用白银为纳税物,白银价格將会在缴税的时期暴涨。 古代的確没有系统的经济学,但是张居正不至於连这么简单知识也不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他也看过歷史。 唐朝的两税法的实行便是如此, 自两税法实行,唐朝徵收绢帛为税,其价格便疯狂上涨。 “官更盘剥如何与这相提並论?” 朱翊钧不以为然,大明徵税的官吏的工作又不是贪污。 按照张居正的说法,每次徵税,各地都要造反了。 这个时代是一个人情社会。 更和百姓都是本地人,乃是乡里乡亲。 和后世很多人想像的不同,吏不仅压榨百姓,还会帮助百姓逃税漏税。 这些百姓固然包含有权有势的地主豪强,但是也包括了普通百姓。 毕竟谁没有几个亲戚,就算没有亲戚,也可以成为朋友。 民间还是很看重义气的。 “可就算如此,一条鞭法也能为朝廷带来..... 张居正准备继续劝諫,他想告诉皇帝,这些事情他知道,但是即使如此,一条鞭法也要推行。 愿意很简单,財政收入,大明现在的財政好转和他的上台说没有什么关係的。 这点张居正自己心里面也很清楚,之前大明財政不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战爭。 有俺答汗十多万骑兵隨时入寇,大明的蓟镇,辽东,三边,那个地方没有十万多的部队? 这可都是营兵。 都是领双餉的。 东南沿海还有总规模达十万,分为几百队,乃至上千队的对大明漫长的沿海进行入侵。 於是大明只得修筑堡垒,连年造船。 这些都是財政赤字的重要原因。 但是张居正还没有说完,朱翊钧就打断了。 “除此之外,先生,这白银虽好,但终究不如粮食。” “我朝这些年天灾不断,各地储备粮食本就不足,若以白银为税,粮食则如何?” “自然可以钱让百姓运粮,可那时已经缴税,且因为朝廷徵收大量白银,用银子买粮僱人可有些许便宜可占。” “可若如此,丁役不足该如何?” 朱翊钧问道,一条鞭法並不是简单的收白银那么简单,它还涉及到了役问题。 “若愿服役则服,不愿则交银,如此你情我愿,不好吗?” 张居正皱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皇帝显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件事情。 “相国啊,我说的是丁役不足可不是无人服丁役。” 朱翊钧好像在说一个绕口令耍赖,但张居正不这么认为,他仔细思考著皇帝话语。 朱翊钧显然没兴趣和张居正猜谜语,他直接公布了答案:“这白银终究比粮食容易运输。” “若收白银,则我朝动用的民力必然下降,即使用钱雇用,我朝动员的民力也必然不如从前。” 朱翊钧提到了一个张居正从未想到的问题。 这在后世来看可能比较熟悉,动员力度,又或者说物流体系。 “这张居正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他不禁皱眉思考。 这点他之前还真的注意过,但只觉得这件事情上好事,因为白银价值高,那么漕运的负担也会减轻。 僱佣的民夫也会减少,这对百姓而言是好事。 对国家而言也能省钱。 但他从未从动员力度的角度看待问题, 维持一支大规模的漕运民夫体系也是有好处的。 好处就是大明可以隨时调动大量的人力,这种好处有时候不是金钱就可以解决的。 因此在张居正的眼中,民夫减少显然是一件好事。 可朱翊钧的想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民夫减少会影响朝廷的运力。 张居正觉得很棘手,他还没掉进钱眼里,对於朝廷而言,有太多东西是银子比不了的。 第74章 启用海瑞 第74章 启用海瑞 朱翊钧的这想法可不是为了忽悠张居正而特意编出来的。 这种情况在后世的非常常见。 这在西方国家当中非常明显。 兔子的快递、外卖之所以被人一直夸,盛讚,那是有原因的。 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其他国家真做不到。 它们可不是一直做不到,事实上它们也有做到的时候。 如柏林空运,海湾战爭等等事件中,他们的运力也是首屈一指的。 但这种调度能力隨著承平日久,已经开始削弱了。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经济结构的改变。 这些工作不是有人就能干的。 物流也是需要人才的。 物资的分配也是需要有经验的人去调控的。 一条鞭法让民夫数量减少,这就削弱了大明的运输能力。 大明对北方的物资运输量將会减少。 灾害期、战爭期间的运输量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多。 这就进一步削弱了大明的战爭潜力。 这是很要命的事情。 不是一些钱就可以弥补的。 现在遣散了民夫,过几年再想要恢復,那就难了。 因为人家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朝廷再让人家去当民夫,人家未必愿意。 而且大规模的放弃工作,对当地的產业也是一种衝击,会让当地开始动乱的。 一条鞭法所谓的对百姓好完全是一个偽命题。 百姓是不用理会官吏,但是,百姓要面对商人了。 官吏剥削和商人剥削谁更温和,这还真不好说, 因为官吏收税已经持续二百多年了,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潜规则。 老百姓也適应了这样的规则,甚至他们对此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解,有著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 面对官吏收税,该怎么说话,出了问题该找谁求情,怎么少缴税,没钱该怎么办,甚至谁更好说话,怎么贿赂官吏让其更改田册。 这些,大概都有个思路。 可如果面对商人,那这个该怎么操作? 別说普通老百姓了,朱翊钧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麦子不会因为银价高就早早成熟,也不会因为银价低而选择不成熟。 税收缴纳的时间是固定的,朝廷不可能看到市价高就不收税。 这种政策在削弱大明的潜力。 朱翊钧当然不会同意。 他穿越大明也算是有段时间了,掌握了披红权,也有了亲信。 他虽然一直赞同改革,但是想法全在海外扩张之上。 他为什么没有想过国內的改革? 因为国內再怎么改都是那样。 和很多小说中的各种改革不同,现实的情况更为复杂,很多后世吹过的改革在大明根本没有必要。 或许大明真的可以多一笔钱,但是大明的百姓绝对要受苦。 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朱翊钧不想做,他不是满清酋长。 前世很多人吹什么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但这些“善政”,民国的时候怎么没人吹? 雍正的时候怎么没人吹? 清末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吹? 后世怎么突然吹起来了? 很简单,因为有位作家写小说了,这小说又改编成电视剧,於是大火。 可剧情里面关於这些政策的展示全是错的。 那位作家被人喷是有原因的。 可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摊丁入亩將苛捐杂税,加派都算了进去,其中最离谱的税包括明末的三餉,明朝藩王的田俸。 是的,大清百姓一直缴纳打满清的三餉,以及给明朝藩王缴纳年俸。 奇怪的是,同样缴纳藩王年俸的大清百姓没人喊哭,大明百姓有特別多的人喊藩王如何如何压迫百姓。 而官绅一体纳粮则更加离谱。 很多人喜欢望文生义,看见『兼爱”二字就以为是什么国际主义。 看到“非攻”二字就以为是和平主义。 看到“官绅一体纳粮”就以为官绅不纳粮。 可事实上,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官绅都是要纳税的。 怎么可能不纳税,明朝的財政从开国到灭亡,一直都是增长的,官绅不纳粮,合著掌握少部分土地的人隨便压榨一下就能把掌握大多数土地没交钱的人的数额补回来? 开什么玩笑。 这哪里是什么穷人? 官绅一直都是纳粮缴税的,只不过人家的確有特权,人家有优免,优免役。 可以交钱免除役。 张秀才,王举人,李进士显然不想拿著锄头、铁锹去和农民们一起干活修路。 朱元璋也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因此国初的时候就允许京城官员免除役。 之后歷朝歷代的皇帝都开始將优免役的特权扩大,赏赐给低级的官员。 那问题来了,既然都纳粮,那么官绅一体纳粮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就得问田文镜了,他在河南修黄河没钱,於是把主意打到了当地士绅头上。 给他们加派,又收了一笔钱,这就叫做官绅一体纳粮。 河南士绅反抗过,他们对雍正皇帝上书,言自摊丁入亩之后,役就没了,因为缴税的时候就已经交了免除役的钱,现在田文镜自己把钱亏空,却要他们交钱,这不合法。 但雍正才不管什么法律,他默许了这件事情,没有理会土绅。 於是官绅一体纳粮就成了雍正的又一项政策。 所以朱翊钧每次看到有人吹清朝的改革的政策的时候他都觉得很讽刺。 这些文盲是怎么把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当做善政一口气说出来的? 这两个政策本身就是相互衝突的。 一个说只需要缴税一次,役也不用服。 一个说役的钱不够用了,再加一笔。 这是赤裸裸的压榨抢钱。 可愣是被人当做善政。 要知道摊丁入亩里面还包括明朝的摊派,就这样,钱还不够,还要收一笔。 甚至到了清末,除过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之外,清朝还多了什么厘金税等其他额外摊派税种。 摊派之外又有摊派。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废除贱籍,但其实只废除了部分,有人或许会说,就算是一部分, 那也是好事,总比明朝...... 是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问题是废除了贱籍之后,其该承受的税赋反而更多了。 因为这个人不仅要负担贱籍负担的东西,还要负担作为普通百姓负担的事情。 贱籍之所以存在那是有理由的,是有些特殊的工作需要这些人,废除又不是张嘴那么简单,这些工作谁承担? 满清决定还是让贱籍的这些人继续承担。 但是这些人还是民籍,所以还得交税。 朱翊钧认识的很清楚,古代千万別搞什么一体收税。 这种方法太现代化了。 官僚机构钱的逻辑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衡量。 官僚是钱之前先收税,有多少多少。 其中原本可能五个人就够的岗位,或是因为关係户,或是財政盈余,想要加快办公效率,於是变成了十个人。 於是財政盈余在这样扩编下慢慢变少,最终財政赤字,於是官僚发现,钱不够用了, 只能加派。 因为是加派,这些官僚知道轻重,所以扩编才会减缓。 可要是像一条鞭法、摊丁入亩这样,又开始统一收税。 官僚立刻就会变成之前的行为逻辑。 朱翊钧寧可麻烦点,寧可让官吏去多收几波,寧可承受其中有几个没脑子的官逼民反的代价。 也不愿意搞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官僚就是这样。 故而一条鞭法朱翊钧已经决心阻止了。 那点钱没什么用。 到了明末,钱显然没有粮食更能稳定人心。 明末边镇军高是有原因的,就是因为云运输粮食少,朝廷为了避免麻烦,只给钱, 不给粮食。 导致边镇通货膨胀,粮价暴涨。 进一步加剧大明的財政危机。 这些副作用都不简单。 “先生,若是担心官吏剥削,那就更要对新政上心,背吏改革就该早点推上日程。” 朱翊钧想了想决定先拖著,张居正活不了几年了,他继续道:“背吏改革如能早点推行成功,朝廷政令推行也能更加顺利。” “官吏盘剥之事也不会太多。” 朱翊钧没有忘记给张居正留下希望,当领导要回给下属画饼,他道:“到那时,先生如想推行一条鞭法,不也更加顺利吗?” 在朱翊钧的坚持下,张居正最终只好离开。 还是那句话,他现在对朱翊钧没什么好办法。 在大明的体制下,就不存在什么傀儡皇帝的说法,除非皇帝自己智力存在问题。 如杨延和,他对一个外来的藩王都没什么办法。 张居正很清楚自己之前的权力从何而来,一个是皇帝没有亲政。 一个则是和冯保的联盟。 现在这两样都没了。 皇帝的样子貌似也不对自己畏惧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嚇文嚇不住的,程序上又没办法。 张居正只好吃下皇帝画的饼。 不过走之前,张居正还是和朱翊钧商量了一下关於盐场改革的事情。 朱翊钧將海瑞推了出来,张居正犹豫了一番之后答应了。 让海瑞去两淮督办盐务。 和一些人的刻板印象不同,海瑞不是什么清流, 他可是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能臣。 人情世故,海瑞其实是很懂的。 只不过他性子倔强,不畏权势,有时候不愿意服软罢了。 盐务可是肥差,尤其是这种改革,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 还有谁比海瑞更让人放心的? 没了。 总理夷务衙门。 方逢时这段时间可谓相当滋润。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士头衔,执掌的衙门也算是大明数一数二的重要机构。 从军情来讲,总理夷务衙门比內阁优先级还要高。 很多事情他一人而决,即使是宰相张居正很多事情也需要和他商量。 方逢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只是眼下,他终於面露难色。 “这真是天子的意思?” 方逢时一再確定,这是他第五次询问中书舍人了。 舍人无奈点头。 方逢时看著手中的摺子,只觉得难以置信。 这里面的內容並不复杂,只是要削减一部分弓箭製造,增加对火的生產。 此外就是加大对蒙古和女真的互市规模,允许出售火给蒙古和女真。 如果说第一条还可以討论商量的话,后一条简直离谱。 出售火给蒙古和女真? 开什么玩笑? 大明还是相当重视火器的,这些年火器的发展迅速所有关心军事的人都看在眼中。 火、火炮的型號各有不同,样繁多,在大明能有十多种。 很多人认为,火器是大明碾压蛮夷的利器。 现在居然能够出售给蛮夷了。 那大明怎么办? 方逢时觉得现在的大明,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怎么会有人提出如此离谱的建议。 甚至提出如此建议的人还是宫內的人。 曙之下,方逢时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东西怎么办。 其他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文件如果通过,传出去九边军怎么想? 我在前面浴血奋战,后面的朝廷卖武器给敌人? 方逢时决定还是朝著宫內走一趟。 这种事情是容不得儿戏。 看看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莫不是有奸臣蛊惑?是宫內还是宫外?” 方逢时胡思乱想著,说不得,他就要和张居正联合一起对付此类奸臣了。 要知道,別说卖火,就是给蒙古人出售茶叶、丝绸,那都是资敌行为。 和蒙古人的贸易,大明所能得到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廉价买马匹。 因为定价权在大明。 为此蒙古一直觉得自己吃亏,时不时的要求大明给予其赏赐弥补亏损。 大明对此申斥了好几次。 不过大明的確会给赏赐,这种赏赐是伴隨朝贡贸易的。 和后世很多人觉得朝贡是亏损不同,实际上的朝责贸易是很赚的。 因为朝责贸易,是需要別人把货物运送到京师的。 这个时代的送货上门服务,那可不是一般的夸张。 如安南,要每年送六七千石的粮食到京师,这几千石可不是包括损耗在內的几千石, 是送到京师必须要这么多。 安南都快被逼疯了,寧可出钱,哪怕多点,都不想运粮食。 又如朝鲜,曾经进贡马匹,路途上有一匹马死了,使者害怕,就在途中买了一匹马滥等充数,结果被朱元璋查出来了,为此把马匹遣返,还专门奚落了一番朝鲜,说朝鲜人弄虚作假。 皇帝的赏赐不如说是运费,甚至还是廉价运费。 但是贸易要分对象,对於蒙古人这样的死敌而言,卖什么都是不对的。 只要能卖得出去,那么蒙古人就能得到好处,蒙古的实力就会壮大,这对大明不是好事,更不用说军火了。 第75章 陛下莫不是收了俺答的好处??? 第75章 陛下莫不是收了俺答的好处??? 乾清宫內。 朱翊钧写著一封信。 这是对海瑞写的信。 他要给海瑞叮嘱点事情。 这一次海瑞並没有得到什么官职。 但是朱翊钧却给了海瑞一个钦差的名头,还有很多差遣。 明代官衔只是待遇,权力大小还得看领到的差遣。 如內阁大臣,其权力所在不在於內阁大臣,而在於大学士和预机务。 尤其是预机务,这才是內阁大臣的重要权力来源。 朱翊钧给海瑞的差遣有二。 一个是督办两淮盐场, 一个则是巡视整个江南,探查江南耕地种植情况。 朱翊钧给海瑞嘱咐的就是第二件事情。 他对海瑞说明自己为什么要让他领这份差事,这份差事的目的是怎么样的。 “必须要確保耕地在可控范围。” 这就是朱翊钧的目的。 和后世电视剧里大明王朝不同,真实的大明对农民其实很难处理,没有什么好办法。 什么改稻为桑。 那就不是大明一纸行政命令可以办到的。 老百姓乐意种什么就种什么,大明朝廷还真的能管得了吗? 要知道,大明的地方官有一个重要的政绩指標,那就是劝耕。 这里说的劝耕是说劝老百姓种植抗旱抗灾的冬小麦,这样如果遇到天灾,可以保证粮食下限,对百姓有好处。 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没有天灾,老百姓就亏大了。 对於大明而言,百姓少点收入没什么,大明不介意少点税收,毕竟一旦真出了事情, 那財政消耗更大。 但是对於百姓则不然,少点收入,就会少很多消费品。 甚至自己可能要饿肚子。 这对老百姓而言是不能接受的。 因此劝耕就成为了一个重要政绩。 各地官员一直想办法劝耕,也不没见哪年,老百姓都种植冬小麦了。 对於种植什么,不是大明一纸行政命令就可以做到的。 也是因此,朱翊钧非常担忧, 后世总是提到明末总是说什么官员贪污,什么大明朝廷不当人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看过史料的朱翊钧並不认为崇禎年间的贪污情况比大明其他时候更严重。 相反,朱翊钧在后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在他学习歷史的时候,教科书在大明开国的时候,说的是:“苏湖熟,天下足。” 而到了清朝,教科书就变成为了:“湖广熟,天下足。” 千万不要小看这两个字的变化。 这意味著明清两代的经济结构完全不同了。 那么这和明末有什么关係呢? 很简单,经济结构不可能像是程序一样,到了清朝,就自动转变了。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清朝之所以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很显然,明末就已经出现了。 而明末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万历朝可是资本主义萌芽的开端啊! “前世很多人都去关注西方在万历年间从江南运输了多少瓷器,茶叶,大明又获得了多少黄金,白银,但是却没有多少人想过,这样的资本流通,会导致江南地区的经济结构產生变化。” “假如种植茶叶可以获得大量黄金和白银,那么江南地区还有谁肯去种粮食呢?” “如此看来,资本主义的兴起,的確加速了大明的灭亡。” 朱翊钧非常明白,那就是隨著大明的人口增多,粮食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受到了西方黄金、白银的衝击,改稻为桑,再被天灾席捲,也难怪明末粮食会如此珍贵。 朱翊钧就是让海瑞搞清楚江南地区的粮食种植情况。 他相信海瑞会如实上报。 朱翊钧刚写完信件,宦官便来报,方逢时请求覲见。 “这一天,可真够忙的。” 朱翊钧感慨,但是並没有抱怨。 等到方逢时来,朱翊钧让宦官给他搬了凳子。 “陛下,臣有事启奏。” “讲。” 朱翊钧頜首,他知道方逢时来是有事情,总理夷务衙门的事情就没有小事。 “臣在衙门之中看到有陛下手书,上面言开互市。” 方逢时试探道。 “原来是这件事情。” 朱翊钧恍然,便承认了这件事情。 “不错,是朕的意思,自大明与俺答封贡,战马价格日益下跌,且边镇马市越发繁荣,从原本的几千匹到了现在每年数万匹。” “朕便有意扩大互市规模。” 方逢时原本心已经沉落到了谷底,但听到皇帝后面的话,他还是抱著侥倖心理。 “既然如此,那手书中所写的售卖火器於蒙古和女真,可是他人主意?” 方逢时话音刚落,朱翊钧还没有什么反应,周围的官宦的身形便是一紧,大家纷纷精神起来。 这个时候可不能放鬆,一个闹不好,自己可能就要大祸临头,给人背锅了。 “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 朱翊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故意问道。 “陛下,我朝售卖铁锅尚且要限制数额,何况火器?” 方逢时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乾清宫的皇帝怕不是被蒙古人附身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离谱。 “老方,这火器虽也是钢铁,但是售卖价格只会数倍於锅,如何能拿来相提並论?” 朱翊钧打著马虎眼,铁锅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尤其是在边镇贸易中。 铁锅对於蒙古人的吸引力可比什么瓷器,茶叶贵重得多。 因为铁锅实在太万能了。 这玩意儿轻便,背在后背可以保护自己。 又可以隨时隨地做饭,骑著马带著铁锅和弓箭,蒙古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对於蒙古人而言就是神器。 因此蒙古人每次入寇,抢掠大明百姓的时候,其家中的铁锅都是首选的战利品。 明军每次救援都能看到一群蒙古人背著铁锅逃跑。 除此之外,铁锅本身也是重要的材料,一旦有需求,蒙古人就可以將其炼化,打造兵器。 因此马市之中,铁锅属於战略武器。 但这种战略武器和火相比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方逢时认为,火器绝不能出售於蒙古。 “陛下,可是前些日子俺答回巢穴,他给你传了什么信?” 方逢时琢磨了一下,开始委婉起来。 “传信给我?他能传什么信?” 朱翊钧觉得莫名其妙,俺答一个快要死的人,和他传什么信,早点安排好自己的后代才是正事。 只见,方逢时犹犹豫豫之下,说了一个让朱翊钧目瞪口呆的话。 “就是,他是不是许了陛下什么好处。” “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孙德秀大声呵斥。 这种情况他可不能由看这斯胡说八道。 一旦传出去,成何体统? 而且真要传出去,再联想到皇帝售卖火的事情,搞不好还真的有人信。 朱翊钧被方逢时这话说得不知所措。 “五十万还在追我。” “当了皇帝,也能收蒙古人的五十万吗?” 朱翊钧看了看方逢时,只见方逢时一脸严肃,他搞不好真这么觉得。 没办法,俺答汗这人是有前科的。 入寇大明都敢和仇弯做交易,谈价钱,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信守承诺。 万一,俺答汗凭藉著自己的信用,真就和皇帝商谈,许诺皇帝好处,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他倒不是认为皇帝为了钱就把大明给卖了,而是怕皇帝信了俺答汗的一些鬼话,以为自己和他的交易是占便宜的,实际上是吃大亏的。 这种跨国贸易很少有亏的,因为交易的商品往往都具有稀缺性,对双方都很有吸引力,因此不存在真正的吃亏,只存在赚多或者赚少。 方逢时担心皇帝太年轻,被俺答汗忽悠,只赚了一点钱,就让蒙古得了大好处。 “老方你放心吧,我没有和俺答交流过,这事是我一人的决定。” 朱翊钧决定不绕弯子了,在这么下去,谁知道方逢时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为何如此?陛下如此,九边將士如何想?” 方逢时特別不理解,如果是这样,那么皇帝的目的只有赚钱了。 大明缺钱到了这个地步了吗?需要出卖利器给蒙古人,眼睁睁看著蒙古人对大明造成伤害吗? “大致有三个缘故。” 朱翊钧並不著急,对於方逢时的担忧他也有腹稿,“至於边镇,那就给边镇分润一二,这样將士们有了赏钱,自然不会有太多怨言,况且,只卖鸟,药石过大的火不会卖给蒙古人。” “可就算如此,那也.... 方逢时见到皇帝如此不以为然,更加著急。 鸟也不行啊,就算大明士兵,有些还在用火门枪呢,还有用单管火箭的,这对大明土兵有威胁。 “老方,你別急嘛,我先说说我的缘故,我以为售卖火於蒙古人,其军力能短暂加强,若一二十年过后,其军必然大不如从前。” 朱翊钧先是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理由,火可以让蒙古人战力下降。 “怎么可能?火一旦售卖,蒙古孩童皆可持火入寇。” 方逢时觉得皇帝这话纯粹胡扯,火比弓箭强的一大优势就是训练成本。 除此之外就是使用成本。 弓箭对人的姿势要求是很高的,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练习,就算人掌握了射箭的要诀, 但也存在著力气不够的问题。 火可不是这样,只要会操作,瞄准之后,就能射出弹丸,击杀敌人。 这就使得大量的蒙古少年具备战斗力,蒙古保守起见,可以多出至少十几万的兵力。 “那么老方,蒙古为何强大?” 朱翊钧问道。 “自然是因为马匹,其行动迅速,来去如风,进退自如,可隨意出击我大明九边任何一处。我朝自嘉靖以来,持续修筑长城,原因就在於此。” 方逢时不假思索的回答,大明的长城设计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御敌於国门之外。 这根本就不是长城的作用。 除非是局部战役,不然大明是不会依託长城抵抗蒙古的。 每段长城能住守几个人? 大明的兵力依旧在长城的后方。 长城的最大作用是迟滯敌人的攻势。 几万铁骑想要入寇大明,就需要破坏长城,破坏一段长城之后,几万人才能入寇,但是因为破坏的口子是有限的。 如果距离长,那么蒙古人破坏的时间就长,如果破坏的短,那么蒙古人每个时辰从关隘入寇的人就少。 几万人全部入寇所费的时间就长。 从破坏长城到全部进入长城这段宝贵时间,就是长城的作用。 明军已经足够召集机动部队,撤离疏散乡野民眾,和蒙古人作战了。 甚至距离近点的话,明军甚至可以集结兵力以多打少,因为蒙古长城外的军队还没有进入內地,而內地四处都有大明的军队源源不断集结,一旦咬住蒙古人,和蒙古人打会战,蒙古人是非常吃亏的。 这便是长城的作用。 除此之外,长城还具有凝聚人心的作用,有了长城阻挡,边镇乡野百姓就不会心慌恐惧,不敢出城种地。 不然隨便几个蒙古人骑著马乱窜,就能抓住一群倒霉的种地农民。 长城对於边镇的治安、人心、军事、兵力集结都具有重要作用,俺答之所以封贡,除了嘉靖时期的军队越来越强,不好打了之外,还是因为大明的九边体系终於完整建立了。 俺答入寇的成本越来越高。 “没错,是马匹,但除了马匹之外呢?” 朱翊钧又问道。 方逢时张口想要说,然后忽然愣住。 “是骑射。” 朱翊钧替方逢时回答。 “骑、射结合,才是蒙古难缠之处,来去如风,攻势迅猛,蒙古人皆自幼张弓射箭, 他们產训合一,对蒙古人而言,射箭就如大明之农夫种地一样,乃是操家的手艺。” “而我朝百姓则不同,操家的手艺要么是种地,要么是读书,要么是干活做工,除了些许猎户,就没有几个人靠著弓箭討饭吃,因此我朝只能脱產养士兵。” “不脱產训练的士兵,强行拉上战场,除了消耗粮食,消耗蒙古人的箭矢,什么作用都没有。” 朱翊钧淡淡的说道,这个时代的军事技战术已经很发达了,战爭一直都是严肃的事情,“门槛很高的事情。 普通人真要上战场,其实只能当炮灰。 別的不说,射箭很多人都很难射准,更不用说射移动靶了。 还是那句话,想想cs这款游戏,给你一把连发的步枪,突然跑出来的人,指哪打哪的枪法,都可能一法不准。 拿著狙击枪架著,都打不到一个人。 给你一把弓箭,一支鸟,一百米开外,你的准头不可能比游戏的表现更好,只会更差劲。 毕竟游戏中的准星是真的可以做到指哪打哪的。 而现实没有这种离谱的能力, 蒙古人为什么几万人就能屠戮几十万人的城市?乃至数百万人、数千万的人生命? 就是因为平民根本无法对抗训练有素的土兵。 “现在,蒙古人有了火,他们的孩子可以不用费心练习弓箭,只需要使用火,就可以驱赶狼群,捕获猎物,那么他们还会努力练习射箭吗?” 朱翊钧好奇的问道,见方逢时不说话,他继续道。 “长此以往,以后呢?三代之后呢?蒙古人还有多少神射手?那时的蒙古人,威胁何在?” 方逢时证的看著皇帝,周围的宦官闻言也不由的看向皇帝。 这个..:.想法可真是..::.过於奇特。 但又让人无法反驳。 可这件事情就是让人很不放心,这想法有些儿戏和想当然。 朱翊钧对此则胸有成竹,因为这样的事情真实的发生在歷史上,如准格尔汗国,西瓦汗国,诺盖汗国,甚至还有索伦部族,浩罕汗国。 第76章 培养蒙古人使用火銃 第76章 培养蒙古人使用火銃 从十四世纪到十九世纪,这是一段很特殊的年月,尤其是在军事史上。 火器和弓箭在世界各地並存。 但很少人有知道,装备火器的国家,军事实力並不见得增强,相反还可能减弱。 还是那句话,武器不是斗兽。 並不是说用了所谓先进的武器,军队的战斗力就能提高。 火相对於弓箭的先进,在於其拥有的科技含量。 而不是其本身有多厉害。 火的火力输出根本就不能和弓箭相提並论。 一旦蒙古人大量使用火,其火力输出相较於原来將会下降不止一个档次。 其军队素质也会下降。 要知道,蒙古人的脱產士兵是很少的,除了汗王亲卫之外,很少有像大明营兵这样, 不从事生產的常备军。 火就是游牧的毒药,一旦游牧习惯了用火去打猎,那么弓箭必然疏於练习。 骑射更不会去练习。 那么蒙古就会损失大量的精锐骑兵。 其拥有的不过是大量的骑马步兵。 这一点在前世的歷史上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了。 准格尔汗国便是如此,很多人吹嘘乾隆西征的时候都会提一嘴准格尔的强大,其中有一点就是准格尔装备了大量的火。 游牧装备火器,这对於不懂军事技战术的人而言,好像是一种增强。 但对於战爭懂点的人来讲,这代表著失去了机动输出优势, 大规模装备火器,那么游牧的畜力优势该如何发挥呢? 拿著火骑射吗? 射一轮之后呢,再马上装填弹药? “老方,蒙古人骑射了得,他能在马上用火骑射乎?” 朱翊钧不以为意,他接著道:“就算火使其兵力增多,十万铁骑,和二十万骑马步兵,我朝怕那个?” “当然是十万铁骑。” 方逢时没有说出来,但是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 “蒙古人骑射精湛,我听说,很多士兵可以三四息內连射三箭?” 朱翊钧问道。 “是的,陛下,如果是其亲卫驍將,可能还会更快。” 方逢时肃然。 朱翊钧点了点头,后世人很少有人了解弓箭的连发速度。 那是因为业余的人太多了,大家射的都很慢。 不是没有射的快的,但是很多人认为这种人在古代也是少有的。 不能拿来参考。 但是朱翊钧是学歷史的,他的学校有一个歷史老师古代战爭很感兴趣,有一节课专门为朱翊钧展示了一下弓箭的射速。 怎么展示呢,他专门找到了世界上唯一的骑兵学校的资料片。 这个学校在匈牙利,据说是世界上唯一的骑兵学院。 自那节课以后,朱翊钧再也不认为火比弓箭强,因为骑兵学院的学生训练不到十个月就可以在马上以1.2秒的速度射箭。 学校教练则可以以0.9秒的速度射箭。 非常的快。 火一轮下去之后,只会被骑射屠杀。 也难怪明末打不过满清,就是因为军队火器配给率高,所以明军火力密度一直都是弱势。 再加上明军每次会战都少於满清,火力密度不可同日而语。 后世很多视频展示火爆杀骑兵的,那都是採用电影片段,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英军空心方阵爆杀法军骑兵。 每次营销號都喜欢拿这个片段说火枪的厉害。 但是这个战役根本不能作为参考,至少大明无法去参考。 因为里面的法军装备只有马刀,手没有,鎧甲也没有,马鎧也没有。 马有尖锐恐惧,根本不敢衝刺刀方阵。 根据朱翊钧查到的史料,当时的法军只能在阵外眼睁睁看著英军对著他们射击,而他们只能拿著马刀叫骂。 这样的案例根本没有丝毫的参考性。 如果法军骑兵是蒙古骑兵,每个人都配备弓箭,那么对於英军而言才是一场屠杀。 隧发枪再快,也不可能有1.2秒每发的射速。 东方和西方完全是两种战场。 东方是通用骑兵,弓箭和刀都需要。 西方经过一番漫长的演变,逐渐有了专门近战的骑兵。 故而火克制骑兵,大明没法学。 大明只能搞出昂贵的车营。 “我之意,售卖火於蒙古,使其打猎皆用火器,如此,蒙古人必然疏於练习弓箭, 其能骑射土兵也必然减少。” “此为弱蒙之策。” 朱翊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培养蒙古人用火的习惯。 这並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歷史上的索伦、准格尔这些游牧、渔猎民族都开始用火。 这些都是真实的发生在清朝的事情。 因为火方便,省力,杀伤性更强,打猎更方便。 人都是好逸恶劳的。 射箭是很费力,学习成本很大的一件事情。 以前游牧能骑射,能射箭,那是因为他们没得选。 就好比农民要拿著锄头耕地,但是如果有了耕牛,他们绝不会在自己去翻地。 大明管不了百姓种什么农作物,用什么工具耕地,蒙古大汗一样管不了各部落用什么武器捕猎。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 因此到了乾隆时期,准格尔已经只有少量可以骑射的士兵了,满清也是。 乾隆为什么那么钟爱索伦兵? 就是因为索伦人还有很多人在用弓箭,还会骑射。 但到了乾隆后期,这样的索伦人也所剩无几了,以至於盖章隆晚年闹了一个大笑话。 东北地区有人报告,说见到了在野外的深山老林中活动的索伦人。 盖章隆大喜,於是命令东北各地派出兵丁活捉这几个索伦人。 因为他觉得这些人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打猎活动,说明这些人武艺非凡,弓马嫻熟,是可以培养的大將。 是自己的下一个海兰察。 於是经过一番折腾,东北地区终於抓住了这几个人送到了京师。 结果乾隆发现他们居然使用的是火。 他非常失望。 事实上,满清之所以取得天下就是靠骑射,这一点乾隆强调了很多次,人家很懂自己祖宗的发家史。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世的人反而不相信人家的话,相信什么汉八旗火炮,什么满清重步兵理论。 什么几千披著双甲的人形高达,整个东亚地区只有满清有这么多双甲勇士是吧? 合著亚洲人种发育这么大?而且最离奇的是满清统一天下之后就没听说过什么双甲超人的神话。 看来是中原人污染了满清超人的血脉。 此类言论无非是一部分基於团结,一部分给自己挽尊,想要证明自己在满清夺天下的期间出了很多力,这样说可以让照顾到一些人的情绪,也让另一部分人可以团结这部分人。 进而给满清添上一部分正统色彩。 但是这並不是事实,真正的事实是,满清就连追杀明军都用弓箭追杀,很少用刀砍。 明末战爭中,满清就是靠著疯狂的射箭,密集的攒射,造成明军大量的伤亡。 为此满清土兵的佩刀方式迥异於歷朝歷代,他们专门將刀配在腰后,即使配在腰侧其刀柄也是向后,而不是向前。 这些佩刀方式的目的就是为了快速拔刀。 明军只要接近其五步之內,满清士兵就会扔掉弓箭,快速拔刀迎战。 方逢时面露难色,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犯难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 皇帝的话听上去像是鬼扯,资敌,但是自己又没办法反驳。 甚至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是他心里面还是没有底气,不知道这样到底行不行。 “可以先慢慢来,先给和我朝交好的部落售卖火器,这样其他敌视我朝的部落就会心生忌惮。” “先用火器挑起蒙古內部的不和,至於其他的,可以过些年,看看效果。” 朱翊钧没有特別坚持,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三步是疯子。 很多事情需要亲眼看到才能明白。 “是,那陛下,如果售卖火器於蒙古,那我朝士兵...:: 方逢时犹豫道。 “所以我才只允许售卖鸟,到时候我朝土兵就放弃鸟,用装填弹丸更大的火就是了。” 朱翊钧淡淡道,大明又不是没有重型火绳枪。 大明有,但是很少装备,愿意很简单,这东西对於大明而言和鸟没区別。 因为射速慢,都只能打一发,所以效果都是一样。 鸟放近点打就行了。 相反装备了这种重型火绳枪,重量大,影响负重,影响机动性。 至於更近的地方则有三眼和弓箭手。 “老方,你可以想想,蒙古人和我大明士兵对射火是一番怎么样的场景。” 朱翊钧笑道。 “那可真是梦一样的场景。” 方逢时心想,蒙古人拿著火和大明对射,能乐死大明。 首先大明完全可以裁撤部分营兵。 如果只是单纯对射的火兵,那么根本没理由领这么多钱。 训练难度也减少了,训练成本也降低了。 其次,和大明对射,大明能乐死,因为大明的火器样太多了。 谁和你真的对射火。 几十辆火箭车推出去,万箭齐发,蒙古人就得被衝散。 甚至车营也可以改造一下,土兵们推著车衝上去,就能把蒙古人衝垮。 步兵的玩法和骑兵完全不同。 大明有一万种办法乾死蒙古的火兵。 但是这种场景,对於方逢时而言太魔幻了,游牧怎么可能拿著火和大明对射呢? 真的可能吗? 看著又是欣喜,又是嘆气的方逢时,朱翊钧只有同情和怜悯。 大清的命是真的比大明好太多了。 准格尔这种游牧,大明別说见了,想不都不敢想。 这种游牧还是游牧吗? 有定居点,喜欢用火,会骑射的士兵很少。 甚至大清远征准格尔之前,准格尔还发生了內乱,瘟疫肆掠了数年,开战的时候准格尔內部甚至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 但即使如此,满清还是连续打了三次。 非常拉垮。 別说朱元璋、朱棣了,哪怕是嘉靖见到了这种情况,他都能乐死。 明蒙战爭这么多年了,大明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好事。 “儘量推行吧,一旦成功,我朝也可少生產点弓弩箭矢,减少民力损耗。” 朱翊钧见方逢时的牴触情绪已经不太多了,便叮嘱了一下。 “我朝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在民间招募弓箭手。” 能射箭,这在古代是一项非常可贵的技能。 在大明,能骑射的文人基本上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 练拳的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因为弓箭,不管是弓还是箭矢都是很昂贵的东西。 明军的好弓要用一年时间才能做成。 箭矢更贵,这玩意儿是消耗品,一支箭的价值相当於一个中產阶级一天的劳动成果。 绝不夸张。 这是前世朱翊钧根据史料数据计算出来的。 查了製作弓箭的耗费,计算出了每支箭的造价。 又查了教书先生、工匠等群体的日收入。 发现还真的差不多。 箭矢是很值钱的。 製作弓箭的木头,是从大木,或者说树干上截下来。 取料就很困难,製作更加困难。 箭矢的最大成本在於人工,而非箭头的钢铁,因为箭矢的箭杆是需要人工手削出来的劳动时间决定了商品的价值, 军用箭杆要直,长度也有要求,不能长,不能短。 对重量也有要求。 还要经过火烤,上漆等流程。 鬼知道一百支箭生產出来有多少残次品。 这些都是额外的成本。 西汉一天能射五十万支箭,那的確非常夸张。 以当时的生產力水平,五十万支箭,那价值难以估量。 蒙古人一旦使用火,那么大明也可以减少弓箭。 这样就又省了一大笔钱。 火、弹丸都比弓箭、箭矢便宜。 “此外,蒙古人若用火,便需要从我朝购买火药,如此边镇又多了一笔增收。” 朱翊钧给方逢时提了一个醒,明朝其实可以通过火药间接控制蒙古人。 只要蒙古人开始大规模使用火。 “但若如此,蒙古各部也將有大量火药,若是他们囤积。” 方逢时有些担心。 “老方,边镇买卖铁锅尚且知道应变,你如何这般死脑筋?给蒙古人卖出去的火都统计,另外只要蒙古人肯添点钱,那么就允许他们拿著坏掉的火以旧换新。” “至於火药,就根据卖出去的火,酌情限购,確保他们有火药可以用火,但是也不会有太多盈余。” 朱翊钧的想法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案。 第77章 明清之別 第77章 明清之別 这个办法还是他参考大明的边镇贸易政策的。 铁锅是边镇贸易的重要商品,明廷也担心蒙古人拿著铁锅铸造兵器。 但是蒙古人的铁锅也的確在消耗,毕竟这算铁锅,总会生锈,甚至坏掉。 於是明廷在俺答封贡的时候提出了一个相当前卫的政策。 那就是以旧换新。 允许蒙古人拿著坏掉的铁锅来贸易,大明给你个新的。 这下皆大欢喜。 “陛下圣明。” 方逢时讚嘆道,隨即他想了想,他现在的牴触情绪的確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但是还是觉得担心,他可没有朱翊钧的前世视角,见过所谓的用火的游牧民族。 他唯恐俺答汗积攒火,然后带著十万铁骑和十多万拿著火的蒙古兵入关。 那可就太嚇人了。 甚至不需要十多万拿著火的蒙古兵,这十多万火只需要熔了,那能织造多少武器和鎧甲? 到时候蒙古多了几万铁骑,一样嚇人。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放心,俺答都多少岁了?根据我这些时日收到的一些消息。” “此人大概也没多久了。” 朱翊钧淡淡道,俺答汗对嘉隆时期的老臣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很多人都对蒙古有心理阴影。 这人的能力也的確强。 他的能力在蒙古歷代首领中可以稳妥的排进前五。 这人不仅懂军事,会拉拢部落首领,还懂得拉拢明人,不抗拒新变化,试图改革。 明蒙对持这么多年,明廷第一次见到成群的百姓去蒙古境內种地的。 在朱翊钧眼中,这人比成吉思汗都难缠。 要不是打仗菜了一点,努尔哈赤的剧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当然,也可能是嘉靖时代的明军太强。 总之,在和明军主帅周尚文的一战之中,俺答汗的儿子死了。 蒙古军力优势,包围明军,攻明军车营,明军然不动,蒙古损失惨重,儿子也没了,俺答哭著退军。 真的是哭著退军,儿子死了,也没有收穫什么大成果。 之后俺答汗的每次入寇都特別谨慎,明明触动了十万铁骑,用兵风格如同马匪。 从不和明军主力交战,一到內地就是抢掠,明军来了就跑。 为此一度被明军数路包围,最终键而走险,去了燕山窄道,这才逃脱,但是无数的土兵在路上摔死。 他寧可强行度过天堑,也不愿意和明军搏杀,衝出一条路。 这些遭遇都是俺答愿意封贡的基础。 也是朱翊钧相信俺答汗不会因为从马市之中得到些许的好处,就丧心病狂的入侵大明理由。 这人已经老了,也早都不想和大明继续你死我活了。 没了俺答汗这位威望极高的黄金家族领袖,蒙古就是一片散沙,火却可以成为大明挑起蒙古內战的推手。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未成年保护法。 蒙古人真会让十二岁的孩子拿著火和敌对部落打的。 毕竟不打也没有粮食,同样熬不过去,打了,至少还能消耗一部分人口。 草原是一个很残忍的地方。 “先在辽东开始试行吧,可以酌情给一些听话的蒙古部落一些火。” “嗯,俺答此次西行信守承诺,便给其送一些火,莫要滥等充数,要保质保量,这样今后和这些部落酋长谈贸易才有筹码。” 朱翊钧想到了如何快速打开销路。 俺答汗可以帮自己宣传一波。 “是,陛下。” 方逢时决定尝试一下,如果只是小规模的尝试,应该不会引起朝野太大的反应。 肯定会有人谈起此事,但是至少不会形成强大的舆论效应。 只要不会形成朝野沸腾的情况,那么方逢时觉得自己还能顶得住。 “嗯,去擬个条例吧,最好让內阁也通过。” “边镇只允许售卖鸟,三眼等火万万不可。” 朱翊钧提醒了一下。 方逢时立刻应了下来。 三眼的確不能出售。 和后世一些人的认知不同,认为三眼虽然能一口气射三次,但是距离短,如何如何,不如鸟。 但这完全是不懂战爭。 標枪还不如弓箭呢,要乾脆让罗马军团放弃標枪? 三眼的作用就是为了弥补活力的缺失。 同样是训练,三眼的射击训练距离本就不如鸟。 明军对此很清楚,但是还是要用,为什么? 就是因为三眼能射三发子弹,五十步之內,这是利器。 最重要的是三眼块头大,可以作为近战利器。 还是钝器。 不管是针对无甲目標还是有甲目標,都可以打一打。 骑兵也很適合装备。 骑兵配一把弓箭再配一把三眼,远距离射箭,近距离三眼,然后开始砸。 非常好用。 这种適合骑兵的武器绝不能出售给蒙古人。 不然就真的是资敌了。 方逢时最终还是离开了。 满脸的忧虑,虽然他被皇帝描绘的前景说服了,但是心里面还是很不安。 生怕蒙古因为自己而壮大。 那样的话,自己可就是歷史的罪人了。 朱翊钧则继续批奏摺各地奏疏。 今天倒是有不少表彰页洁烈妇的奏疏, 这对皇帝而言算是小事,对於当事老百姓而言是大事,因为能被他看到,亲笔表彰的人大多已经死了。 这种詔书下发下去,更多的是照顾其家人的情绪,以及给周围的人树立榜样。 宣扬价值观。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明朝,这种表彰並不像后世批判的那样。 什么立贞节牌坊是对女性的什么什么。 恰恰相反,明朝就是为了保护女性,这才开始表彰贞洁列妇,立贞节牌坊。 因为元末胡俗盛行,汉文化衰落,很多人都说什么汉文化影响了蒙古,什么融合,但是其实胡俗也在影响看汉文化。 尤其是元朝,其蒙古习俗竟然朝著江南开始蔓延。 比如兄终弟及,弟弟继承嫂子,儿子继承后母之类的乱了伦理纲常的习俗。 更可怕的是这些是受法律保护的。 或者说习惯法的保护。 至少在明初的北方,这类习俗还是较多的。 以至於灭掉蒙元之后,这类习俗成了大问题。 要知道,蒙元虽然灭亡了,但是习俗却留下来了。 大明的礼仪、律法都没有全面修订,很多时候地方官断案只能按照习惯法来。 女人面对这种事情报官都没办法。 儒家士大夫哪能容得了这种事情。 於是纷纷上书要求明太祖移风易俗,假如大明和胡元一个习俗。 那么驱除韃虏的意义何在? 於是表彰贞洁列妇的政策就出炉了,为的就是树立榜样,宣扬价值观,保护女性。 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此类政策的推出女权的进步迈出了一大步,却不想在后世反而成为一种压迫。 “明清虽都为理学,然而大为不同啊!” 朱翊钧感慨,最终在奏疏上同意。 这个需要表彰的妇人很可怜,嫁出去之后没几年丈夫死了,但她特別好,没有改嫁, 而是照顾一直照顾著婆婆老死,她回家之后就自杀了。 估计是因为青春不在,人生没什么指望了。 朱翊钧对此只能嘆息同情一番,明清价值观相差很大的,明朝虽然鼓励贞洁,但是不强求,这女人如果改嫁,並不会面临什么舆论压力。 如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就遇到过被妖怪玷污的女子,他们就对这些女子说救她们出去,给她们寻个好人家,或者让她们改嫁什么的。 而清朝就不同了,同样还是西游记,眾所周知,西游记在清朝其实补录了一章內容的。 那就是唐僧的母亲和贼子的事情。 这个就是清朝人写的,里面就写到其母送走唐僧之后就自杀了。 明朝就没有这些破事。 同样的文学作品在明清折射出不同价值观的还有三国演义。 如刘备会盟诸侯,清朝版本的刘备之所以列为十八路诸侯之一是袁绍得知刘备是宗室,於是非常尊重,连忙让他坐。 明朝版本则不是这样,袁绍对著刘备明確说了,为什么他可以列为坐在诸侯之间,乃是念在其为国有功,又是宗室,这才勉强让他坐下。 情节虽然基本相同,但两处不同的描写足够看到明清两代迥异的价值观了。 明版三国的立意是要比清版高出不止一筹的,书中明確蕴含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的思想,因此书中对曹操有褒有贬。 清版三国则不然,曹操彻底是反派,寧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段话也是出自清版。 “不过现在野猪皮们已经是自身难保了,这种糟心事早也不会有了。” 朱翊钧非常放鬆,又继续看下一个奏疏。 这个是表彰孝子的。 “永寿王府奉国將军,侍奉母亲沈氏至孝。母亲双目失明,他日夜照料、祈祷,数年后母亲竟奇蹟復明,时人称为至诚孝心感动上天。赐其家门匾“孝行”。” “准。” 朱翊钧见其是宗室,想了想,也懒得问是不是钱刷名望。 宗室太惨了,他不想多计较, 他穿越以来,什么事情都关心,就连自己的食谱都关心,唯独没有过问过宗室。 这是因为他知道,明朝的宗室那是真的惨。 和后世营销號认为藩王生活很好不同,清朝人对此有非常清晰的认知,认为明朝宗室是歷朝歷代最惨的。 如晚晴时期的冯桂芬就在《校庐抗议》中就对比过明清宗室的待遇。 闻近来岁支三百余万,十倍於国初,此宜与以限制者也。成周以后,诸史所纪,待宗室寢薄,至有明而极。本朝亲亲之谊,远迈前古,非臣下所敢轻议。 待宗室寢薄,至有明而极。 那是真的惨,以至於明朝宗室不乏造反的,其中出名的是寧王,但其实还有一个,此君直接勾结蒙古人,更加丧心病狂。 除此之外,很多人因为生活所迫乾脆走上犯罪的路,最后都被关在了凤阳,享受无期徒刑。 千万不要觉得凤阳的监牢是什么好地方。 这些人每天忍飢挨饿。 根本吃不饱。 过得好点就是藩王,但藩王几十年领不到俸禄。 明代的藩王虽然有封地,但是没有收税权,收税权在文官。 藩王也没有权力派人去查看封地,並且封地並不是很多人想像的那种阡陌连片,而是鬆散细碎。 如河南藩王,他的封地大部分可能在湖北,湖南各县。 河南只有其一小部分,而且还不在本地。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敢给藩王实封土地啊。 也许有人觉得,这有这么土地也不错,哪怕是和自已没关係,那也是一笔大收入。 天真,朝廷是什么善堂吗?怎么可能给好地? 藩王的土地虽然多,其中大部分全是林地、山地、果园。 耕地是很少的,这些耕地里面有多少好田,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不仅是后来的藩王是这样,明初的藩王其实也是。 很多人都知道朱元璋分封藩王,认为明代藩王是去过好日子的,却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分封藩王之前,大明分封了军户。 大明几乎將自己所有抄灭元朝地主世侯的土地都分给了卫所。 明初的几大藩王的封地一样是烂地。 只不过其中未开发耕地可能多一些。 “当皇帝真不容易,还得思考一下这些穷亲戚的出路。” 朱翊钧头疼,可不就是穷亲戚吗? 张居正一家的財產比得上楚王二百年积累。 这些藩王生活能好点,但那是和普通人比,真和权贵相比,那也就那样。 配不上其身份的。 如果真有人研究过明代藩王的妻子,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规律,那就是大多数的妻子都是书香门第,其妻子的父亲是某地举人,某地进士。 但是藩王的二房夫人必为商贾之女。 很多藩王都喜欢和那种只有一个女儿的商人联姻目的就是为了吃绝户。 商人也乐意,反正也没有儿子,女儿有保障就行。 也有和不是独女的商人联姻的,但这种结婚的时候都要给足了嫁妆。 藩王也会利用自己的特殊的政治身份为这些商人提供一些保障。 古代做生意可不容易,做生意都是有地盘的。 外地人来本地赚了钱,那么本地人怎么办? 官府也会拉偏架,甚至直接干预的。 “陛下,事情成了!” 就在朱翊钧为这些远房亲戚的將来而头疼的时候,孙德秀来了。 “什么事情?” 朱翊钧有些懵,他这段时间干的事情可多了。 “自然是那耕牛... 孙德秀挤出笑容,欣喜道。 他还没说完,朱翊钧便站起来,朝著乾清宫外走去。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第78章 牛不等於耕牛! 第78章 牛不等於耕牛! 孙德秀连忙在朱翊钧后面跟著, 对於朱翊钧的反应,孙德秀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这是他能想到皇帝最剧烈的反应了。 若是民间的普通老百姓,或者朝廷的一些大臣,此刻怕不是大喊著跑出去。 就算是他,一开始得知皇帝的想法也过于震惊。 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想法? 不夸张的说,皇帝这个想法才是这些天让他最震惊的一个。 因为这件事情一旦成功对大明朝的影响可太大了。 “这件事情做得好,给负责此事的工匠,太监都奖赏,赐予官身的赐官身,给赏钱的给赏钱。” “哦对了,还有那太医院,也要奖赏。” 朱翊钧非常开心,也不心疼自己的那点內帑了,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 请问穿越者来到古代,发明什么最简单的东西可以极大的增加古代的生產力? 朱翊钧为此专门骑了马,去了御马监名下的皇庄。 没办法,朱翊钧兴致来了,前世没怎么骑过马,这一世当皇帝自然要体验一番。 “这马真是稳啊。” 朱翊钧感慨,顺便夸讚乐了一番孙德秀。 “大伴有心了。” 他原本不想骑这匹马的,这马虽然是白色,也挺好看,却不如他之前看到一匹黑马雄壮。 他想骑那个,结果被孙德秀死死拉住。 孙德秀哪有胆子让皇帝隨便骑一匹马,皇帝看重的那匹黑马是专门用来拉皇帝的马车的,可不是让皇帝骑乘的。 一旦有个好歹,全族拿来陪葬都不够。 於是他壮著胆子扬言,皇帝骑这匹马,那么皇帝想要出门,就得骑马从他身上踏过去朱翊钧到底是现代人,做不出来为了骑马就把人打一顿或者怎么样。 就没有过多的计较,现在他骑著这马总算察觉到了一些妙处。 稳,真的很稳。 而且这马很聪明,能够感受到骑乘者的情绪,知道朱翊钧的肢体语言的意思。 骑马並不像开车,这是需要人畜齐心协力的事情,马和人一起配合,人骑得快,而且舒服,马跑起来也不会太累。 因此不管是土兵还是將军都善待自己的马,这是有缘由。 “哈哈哈,陛下可以多多关注此马和其他马的步伐。” 孙德秀见皇帝满意,於是笑道。 朱翊钧闻言没有说话,而是认真看起来。 他发现周围所有人的马虽然都在走,但是他们的蹄子都是顺拐,但是自己骑乘的马貌似不一样。 朱翊钧拉住了马,然后在周围人的扶下下马,他亲自拉著马走。 发现这马居然不是顺拐,一旦其前左蹄迈出,后右蹄则会同时迈出。 而不是后左蹄迈出。 如此就形成了支点,保证了骑乘者的平稳。 “妙,真妙。” 朱翊钧抚掌讚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驯马居然还有这种门道。 古人是真的会享受。 为了防止顛簸,居然能把马训练成这样。 “皇爷,此等马少之又少,价值十倍也不换。” 孙德秀见到皇帝高兴,立刻在旁边说道。 朱翊钧再次骑乘,他再次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同样是马,这种马很多人见估计都没见过。 “此等驯马之术可追溯到何时?” 朱翊钧开始发扬自己的好奇心,他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皇爷,可以確定的是,唐朝便已经有。” 孙德秀在一旁道,他知道皇帝喜欢艺术,所以又道:“皇爷可知道《虢国夫人游春图》?” “此为传世名画,临摹之作不知凡几,自然是知道的。” 朱翊钧頜首。 “那皇爷可知道谁是画中谁是国夫人?” 孙德秀卖著关子。 “此为自古以来爭论不休,有人说画中后边的女子,又有说中间的,还有说是前面穿男装的。” “文人墨客爭论不休,我怎会知道?莫非大伴知道?” 朱翊钧好奇道,这事情在前世都是一个没有爭论出结果的事情。 因为画中人物的位置不是很清晰,也没有刻意凸显某个人,而且唐朝贵女爱穿男装游玩,因此画中的男人也可能是虢国夫人。 毕竟那画作里面的男人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一点鬍子都没有。 就算不是虢国夫人,那定然是女子。 古人都是爱蓄鬍子的。 “士人爭论皆有其道理,论学识,臣自然不如,但是臣乃宦官,服侍贵人,故而关注不在画中服饰。” 孙德秀说著自己的心得,吊足了朱翊钧的胃口。 “大伴,说说看。” 这可是前世无数专家都不知道事情啊。 “那就是画中的马,其中有一匹马,也和皇爷的马一样迈蹄。” “而此马为画中唯一。” “臣猜想,那便是虢国夫人。” 孙德秀回答道。 朱翊钧恍然,笑道:“还是你仔细,我也看过此画,竟然没有注意马的步伐。” 这谁能想到,马的走路的步伐居然能成为识別国夫人的钥匙。 一路洽谈,朱翊钧很快来到了皇庄。 此处皇庄放眼望去皆是牛群。 有高大的水牛、也有壮实的黄牛,还有耗牛。 各类牛群皆有之。 朱翊钧在御马监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农田,看到了正在拉著牛耕地的宦官。 “皇爷,成了,这些牛打了牛鼻环之后都可以耕地。” 宦官在一旁諂媚的笑道。 “此乃皆为皇爷贤明,於是祖宗显灵,特赐此法於我大明啊!” 朱翊钧满意的点头。 “试了多长时间?找到可靠的办法没有?” “自皇爷瞩附后,我等夜以继日的尝试,有十五头牛因此而死,其中五头乃是因为其发狂,为保在场人的性命才令军士杀死。” 张诚此时上前开始匯报工作。 “但太医院重新调製麻醉散配方之后,兴许是药效有了作用,牛在穿鼻环的时候不像以前那么剧烈。” “可还有问题?”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已经很满意了,有了新药方,这代表著穿牛鼻环已经成为了一道可以复製的程序。 张诚闻言有些迟疑。 “说吧,我们这也算是摸著石头过河,不求完美,但要先找到办法。” 朱翊钧没有好高远,有成果他就已经可以接受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就是牛的力气太大,我等也是调集了军士,再配合草药,才能压制其不动弹,但即使如此,还是万分危险。” “若是让民间百姓去穿,恐有伤亡事。” 张诚提醒了一下。 朱翊钧闻言若有所思。 他看了看这些牛,忽然道:“那便换种方式,用绳子將牛的嘴和牛角困住,再栓到牛棚,使其不得动弹。” 朱翊钧说完,在场的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诚呵斥道:“还不快去。” “皇爷聪慧,竟能立刻想出如此办法。” 张诚对著朱翊钧一顿夸讚,朱翊钧摆了摆手。 这些都是前人的智慧。 宦官们很快就开始忙活起来, 不把牛压倒在地,牛还是比较听话的,至少在宦官们给牛吃饱喝足之后,牛对於宦官们在它嘴巴上绑绳子,在头上绑绳子並没有反抗。 隨著绳子捆牢之后,牛虽然开始不自在的反抗,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因为绳子已经和一旁的牛棚绑在了一起,牛的脑袋在围栏旁动弹不得。 此时宦官们拿著一个锐利的铁鉤朝著牛走来,牛见状眼睛里面充满恐惧,疯狂挣扎, 但是毫无办法。 三个人压住牛的脑袋,不让它乱动, 持铁鉤的人非常乾脆,一手抓著铁鉤,一手抓著牛鼻子,二话不说就挖去。 疼的牛直叫,哀豪不断,但是铁鉤已经穿了牛鼻。 “连药都省了。” 朱翊钧听到有人嘀咕。 他心想还真是这样。 之后又有人拿来了牛鼻环给牛上好。 再有太医准备好草药给牛敷好。 “以后可拿烈酒清洗工具和牛鼻,避免伤口腐烂。” 朱翊钧提点了一句。 烈酒虽然贵,但是和一头牛的价值显然不能相提並论。 朱翊钧离开了牛棚,他很开心,刻意停留在这里对著在场人进行了嘉奖。 见大家士气高昂,朱翊钧这才满意的回宫。 牛鼻环。 这是一个小小的发明,但是却能对古代社会造成剧烈衝击。 这个发明一出现,代表著大明现存的所有的牛都可以耕地。 明朝不能耕地的牛有多少?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那先明白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明朝最便宜的肉是什么肉? 是牛肉。 或许会有人不解为什么,不是说古代禁止杀牛吗?怎么牛肉这么便宜? 不,古代並不禁止杀牛,古代禁止杀耕牛。 牛不等於就是耕牛。 耕牛的活不是什么牛都可以乾的,耕牛是需要老百姓进行驯化,培养的。 这取决於牛个体的脾气,一旦牛脾气暴躁,不愿意耕地,那么就只能当作肉牛。 因此古代的肉食主要来源是牛肉。 牛肉是最便宜的肉。 这些牛肉都是因为不能当耕牛而被杀的。 “或许今日之后,最便宜的肉就不是什么牛肉了,而是羊肉或者鸡鸭鱼肉了。” 朱翊钧感慨,不知道大明百姓的幸福度是提高了还是下降了。 以后的牛肉价格绝对会上涨,但是上涨多少就不知道了。 或许有人会建议鼓励老百姓养猪,用猪肉代替牛肉。 但这种想法朱翊钧想都没想过,古代是养不起猪的。 因为猪吃的是粮食。 牛吃的是草。 牛能成为了最便宜的肉是有原因的。 就是因为牛吃草,牛不和人爭粮食。 这会儿的大明不是没有人养猪,但是养猪的老百姓大多数只会养一头猪而且养猪的方式是格外噁心的。 养猪的人家会在猪圈之上建一座二层阁楼,这阁楼不是为了观赏风景,而是为了如厕。 人在阁楼解决事情,猪则在下面消化人拉出来的东西。 形成一种循环,因此明朝的猪並不胖。 毕竟吃这种东西长大,能不死,还能长点肉,就已经是谢天谢地,老天保佑,生命力顽强的最好证明。 因此猪肉的价格也特別玄学。 很多人压根不会买猪。 认为其是贱肉,难吃,骚,噁心。 但也有权贵用剩饭,粮食餵猪,然后开始杀猪吃肉。 这类猪就很贵了。 总而言之,大规模养猪是不现实的,而且此时的猪和后世的猪完全不是一回事。 肉料比和后世比不了,即使好好养大,也不会像后世的白猪那么胖。 “只能让老百姓多养养鸡鸭鱼了。” “也可以养羊,但不能养吃草根的山羊。” 朱翊钧知道自己该下达什么詔令了。 大明的生態环境已经有些恶劣了,北京城沙城每年都有。 在古代保护环境听著有些扯淡,但是已经是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了。 千万不要觉得古代环境比现代好,实际上是现代环境比古代好。 因为古代燃料需要木材,木材不仅是燃料,还是重要的材料。 建房子,打仗,製作工具,都需要木材。 可偏偏木材长得並不是很快。 是跟不上人的消耗的。 此外,大明的蝗灾可是歷代一绝,几乎每隔两三年就有一次。 因为水灾旱灾就是会伴生蝗灾。 很多人总觉得小冰川期並不可怕,主要还是明廷腐朽。 可事实上,自努尔哈赤起兵,到崇禎上吊到了二十六年,近三十年的战爭,顶著內忧外患,明廷让满清愣是没有在关內取得一寸土地。 这就不是一个腐朽的政权能做到的。 什么是真腐朽? 看看北宋末年,看看清末就知道了,对比一下,比什么都清楚。 北宋和金国打了几年,半壁江山就没了? 英军才几千人?满清就遭不住了? 別说什么降维打击的话,这话也就自我安慰,因为满清的战绩差劲到了连非洲土著都不如。 满清可以输,但战绩比非洲土著还难看,这算什么降维打击? 很多人终究是不了解农业的,认识不到天灾的可怕。 不是说陕西遭灾了,其他地方就盛世如常。 而是陕西大旱,或者下暴雪,其他地方的温度上升几度,或是下降几度。 看著只有陕西遭灾,但是其他省份也遭受到了减產。 整个大明的粮食產出都开始萎缩。 如崇禎年间,海南岛都冻死了人,那么江南地区气候又如何? 整个江南、湖广又有多少粮食减產? 什么士绅藏著粮食不肯救济百姓,纯粹扯淡,都说李自成抄没了多少大族,被满清打得抱头鼠窜之后,怎么不见他在山西河南抵抗? 是不想抵抗吗? 还是因为没有粮食,大同后来在满清南征的时候兵变也是这个道理。 物资不够了,不兵变怎么办? 而且很多现代人是对古代天灾没有一个清晰认知的,如正德年间,整个洞庭湖都被冰封了。 根据史料记载,人马可在洞庭湖冰面驰骋。 这种天灾后世很多人是闻所未闻的,要知道大明朝的南方可没有空调。 这一夜冰封,很多百姓都没有衣,过冬的衣服,房屋也不是特別能耐寒,鬼知道正德的那一年冻死了多少人。 如果再看看冰封的范围则更加夸张,几乎等於整个朝鲜加日本的面积。 这种灾害是超出现代很多人的认知水平的。 第79章 女真的末日 第79章 女真的末日 也是因此,朱翊钧一直不敢放鬆,想尽办法增加大明的粮食生產潜力。 多產盐能多储存粮食,那就就改革盐法。 现在又开始针对耕牛进行牛鼻环的发明。 不仅如此,印度和南洋他也志在必得。 不然他即使他勉强度过崇禎那倒霉的十几年,大明內部民生凋,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不过旱灾,水灾固然可怕,蝗灾却是最头疼的问题,只能发报科普,让各地严密监视了。” “除此之外就是多让民间养鸡鸭。” 朱翊钧有些无奈,蝗灾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而且蝗灾还是那种伴隨著水旱灾害进行二次发作的灾害。 对老百姓而言,属於赶尽杀绝。 蝗虫会潜藏在土地中,一旦遇到水,就会开始孕育,而且发育的很快,来年就是一场蝗灾。 最要命的是蝗虫的虫卵非常隱蔽,老百姓根本发现不了。 对於蝗虫认知的缺失,让老百姓开始朝著迷信的方向寻求答案,相信所谓的蝗神。 不敢捕杀蝗虫。 当然,明廷对蝗神之以鼻,可对於蝗虫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倒是一些官员开始意识到鸡鸭鹅等对蝗虫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但此类观点没有形成主流。 而且效果终究不是特別好。 前世的网络小说中有很多解决蝗虫的办法。 其中一条就是吃,让朝廷用粮食换蝗虫。 这个办法看似很好,但就是有些没常识。 蝗虫不能多吃,是有毒的。 后世摆上餐桌的蝗虫都是去过毒的。 而且蝗虫安全的吃法需要油炸,这样才能避免寄生虫什么的。 可这会儿的大明,老百姓家里哪能像后世那样做一顿饭就用一锅宽油。 唯一的办法就只能用笨办法,一个是朱翊钧告知所有人蝗虫的特性,让老百姓拿著锄头翻土地,找虫卵。 另一个就是鼓励民间私养鸡鸭,让动物吃蝗虫, 大明还真的有鸡鸭將蝗灾吃绝的案例, 据说有一县遭遇了蝗灾,忽然漫天的鹅、鸭、鸟什么的飞来,將蝗虫吃了乾净。 当地人以为是神跡,还专门上报朝廷。 “这件事情还是要等澳门来人,得到西洋的玻璃製造技术,搞出显微镜,发展药剂学,研究一些针对蝗虫的药剂或许能好点。” “或者拿显微镜研究蝗虫的虫卵的样子和特性。” 朱翊钧只能耐著性子等那些传教土来。 关於科学没有在东方发芽的说法有很多,其中就有玻璃理论。 认为大明没有生產出纯净的玻璃,导致显微镜、天文望远镜不能出现,科学自然也没有出现。 这种理论对不对,朱翊钧不知道,但他敢肯定,如果显微镜出现,士大夫和各类神医绝对是爱不释手,会用它观察各类东西, 民间的大儒也会因此修改一部分自己的学说,以便適应时代。 还是那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学说要想有生命力,那还得要顺应现实。 辽东。 自阿台夜奔逃窜之后,古勒寨被明军拿下並大肆屠城之后,建州女真就已经是大势已去。 李成梁的默许屠城,导致古勒寨大量的建州权贵身死,群龙无首。 这倒是给阿台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和董鄂、王甲部的联合更加紧密。 此外,他们三部在建州女真当中的话语权更大。 一些小部族愿意跟隨他们开始反抗大明。 不过朝鲜人出现在了董鄂部,董鄂部的首领王兀堂知道之后大骇,他不顾阿台的劝阻,执意带著军队会董鄂部。 这就导致了原本勉强可以维持的阵线开始动摇, 戚继光让军队推著车朝著山隘前进, 这些车被戚继光在浑河一战之后又进行了改进。 因为戚继光发现,女真人使用的箭矢居然是重箭。 这种箭矢虽然射程不如普通箭矢远,但奈何威力甚大。 戚继光曾经眼睁睁的看著一女真骑兵射出箭矢,其箭矢穿过土兵盾牌,射穿土兵的手臂。 於是戚继光又在车上进行了改装。 进行了加厚。 又泼水浸湿外围,避免女真人用火箭烧车。 女真人看著这种密不透风的车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不断射箭阻止,但是没有丝毫用处,少有的几个车被毁也是用投石器毁掉的。 这些投石器还是他们临时建造的。 “该死,这些尼堪,都是怪物。” 一个女真军官面露绝望。 明军已经上山了,並且来到了寨外,他们看著明军將车相互连接,成为一座城墙,庇佑后面的士兵。 他们还能看到远处的明车正在推看炮车。 “跑吧,只能跑了。” “要么就得衝出去,和明军决一死战。” 女真军官听闻副官的话,最终嘆了一口气,选择率军离开此处营寨。 衝出去和明军决战,那才是找死。 军官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 一个明军士兵能轻而易举的用刀剑杀死两三个女真土兵。 他们和明军近战毫无优势。 他们自小就没有接受过近战训练。 他们成为士兵只是因为他们射箭厉害,是部落中的神射手,对於刀剑的运用只限於宰条猎物,对猎物进行剥皮处理。 不仅是他们女真人,蒙古人近战一样不是明人的对手。 明军的骑兵为什么那么厉害? 就是因为明军的骑兵不仅骑射了得,还敢衝锋近战,他们蒙古骑兵也好,女真骑兵也好,都不是明军的对手。 一衝就散。 “这次战爭结束,我要对大汗进言,我女真勇士也要效法明朝,学习刀剑之法。” 军官暗自下定决心。 但他不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哪怕是明末的满清士兵近战一样不是明军的对手,哪怕面对南明,围攻其地方县衙, 一样有精锐土兵被其城內的书生披甲斩首的记录。 其中明朝的武举人更加离谱,披甲能一个人杀穿十几个人满清士兵。 但没什么用,武力再高,一群满清大兵一轮赞射之下,一样得死。 即使到了乾隆年间,索伦超人的近战能力一样很弱,征大小金川,准格尔,乃至和俄罗斯人的衝突,冲在前排的士兵都是汉人绿营军队。 索伦土兵有一次人数优势之下想要俘虏一位俄罗斯人,套取情报,但是怎么都做不到最后还是南方绿营士兵俘虏的。 现在的建州女真非常难受,不是他们不强,而是朱翊钧找到了一个好时机。 建州並没有统一,明军以优势兵力围攻建州,主帅又是戚继光,李成梁这样的人。 並且这会儿的大明骑兵因为俺答封贡,数量非常多。 女真没有任何优势,无法復刻歷史上满清的成功。 要知道,崇禎年间,最精锐的辽东镇骑兵还不到一万。 最后骑兵只剩下四五千了,其中和满清廝杀战死的不到一成。 大部分都是因为频繁出没辽东走廊,导致马匹累死的。 因为辽东骑兵既要去镇压李自成,又要去其他地方堵满清。 马在这种常年奔波之下是受不了的,更何况,辽东走廊泥泞难行。 可现在仅仅蓟镇一地,其骑兵便有近两方。 这和明末完全是两种游戏难度。 朱翊钧可不会等著日本人来朝鲜之后,再去收拾女真。 他只是將顺序打乱,先收拾女真,再收拾日本。 明朝的结局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努尔哈赤一家虽然身死在古勒寨,但是经过李成梁的安抚和许诺,努尔哈赤还是將仇恨埋在了心中。 他决定成为了建州之主之后再对明朝復仇。 在此之前他则带著自己的部族跟著明军一起作战,顺便收拢那些投降的女真人。 “只要明军剿灭王甲、董鄂、阿台,我就是建州的一霸。” 努尔哈赤野心汹汹。 李成梁、李如松等人则在大营之中继续商量著作战计划。 本来自古勒寨屠杀之后他们格外担心朝廷的斥责,可没想到朝廷悄无声息。 这令他们大喜过望,知道这是皇帝默许。 要知道,大明的军纪是很严格的。 不是没有军纪差的,但那些大多数都是土司军队,像李成梁这样的营兵,朝廷非常看重军纪。 一旦有兵变、滥杀的前科,重则杀头,轻则解散。 如蓟镇兵变里面的军队,大明在战后,將近三千营兵,包括其中两千多新招募的士兵尽数解散。 这样的土兵朝廷是不会继续用的。 哪怕当时韩战很需要士兵去前线,明廷一样解散了。 因此得到默许之后,李成梁就更加大胆,直接靠著就食於敌的战术,一路追杀了过去。 准备在建州后方堵住阿台等人,和戚继光进行包围。 现在的建州女真近乎绝望,三部首领各自为战,根本无法联合在一起。 明廷一边还有努尔哈赤的这个旗帜帮助明廷招收女真残党。 可谓內外交困。 他们可没有什么间谍送给他们送去明军行军的情报。 就算有间谍,也难送达。 朱翊钧自从成立了总理夷务衙门之后,他就让总理衙门严格要求各地军队的军情传送。 说个冷知识,古代其实是有密码的。 军情的保密措施最早可以追溯到武王伐紂。 用阴符传送情报,后来因为信息量不够大,又用阴书传送。 所谓阴书就是將军情分为三份,確保信使被抓住也不会泄露情报。 但这显然还是不行,於是到了宋朝,军事密码终於出现了。 设立解密规则,给字词编上序號。 这种情报方式大明朝也会。 只不过很多时候嫌麻烦,不会认真使用。 但朱翊钧不怕麻烦,以方逢时为首的文官也不觉得麻烦, 於是军队只能服从。 在后世,萨尔滸之战被人津津乐道,很多人吹嘘满清有多强大,甚至有人公然说出再来多少次,明军还是必败无疑的话来。 然而,完全忽视了努尔哈赤知道明军进军路线的事实,在知道对手进军路线的情况下,別说什么萨尔滸之战。 就算说滑铁卢之战,拿破崙一样可以轻鬆战胜反法联军。 这对於一个会指挥的统帅而言並不难。 现在女真就別想著做梦获取情报了。 此外,朱翊钧还专门让边镇各地配合军队。 很多人都不知道,在大明朝,因为军队作战需要周围县衙的配合,所以军事情报常常要共享,这样这些县令才知道自己要出哪些物资。 这也导致满清攻下县衙之后很容易从县衙的文件中知道明朝的行军动向。 朱翊钧把这些全都改了,直接由中央下令,那些地方需要配合。 可以说,朱翊钧即位之后是给明军的军事系统打了无数个布丁。 很多bug都被修復。 因此,现在的建州女真几乎就是绝望,朝鲜打他们,大明打他们,海西女真也打他们他们几乎无路可逃,只能一退再退,去往野人女真。 野人女真虽然也是女真,但是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回事。 野人女真的名字是大明隨意安的,並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和建州女真一样,同宗同源。 双方语言都不太一样。 真要说起来,索伦都能勉强算做野人女真。 值得一提的是,野人女真和大明的关係反而不错。 因为北方苦寒,野人女真各部落非常需要和大明贸易。 不管是盐巴还是衣物丝绸,他们都非常需要。 因此他们经常朝贡。 朱翊钧也没有忘记使用他们的力量,他没有让野人女真加入攻击建州,但是朱翊钧对建州女真的人头进行了悬赏。 一颗人头可以换取布匹,盐巴等物资。 野人女真各部落为此专门在鸭绿江,黑龙江等地方等著建州的逃人。 让野人女真打蒙古人或许勉强,但是打一打丧家之犬的建州女真,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逃亡的建州女真大多数已经脱掉了鎧甲,都是无甲士兵。 这对於常年生活在苦寒之地,靠著打猎为生的野人女真而言,就是活靶子。 建州女真的逃兵们然的发现,森林原来是会说话的。 “嗖。” 一支支箭矢从丛林深处射出,建州女真发现自己的袍泽正在开始减少。 即使没有立刻被射死,但被射中之后,也难免发出哀豪,影响著所有人的士气。 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这片森林他们並不熟悉,不敢贸然追击。 他们本身就是最好的猎手,自然知道在森林里面乱跑是多么的危险。 至少对於他们而言,敌人敢在自己的森林中乱窜,那么自己用数十种办法玩死这些人。 別的不说,就说各种各样的陷阱就够敌人吃一壶的。 最终,有人开始受不了,开始慌乱的逃跑,其他人来不及阻止,只见其人喊声没多远,便没了生息。 女真土兵对视一眼,只觉得此地颇为恐怖, “哦?北边的野人女真居然用这么多斩获?” 戚继光闻言有些惊讶,看了看野人女真各部落带来的脑袋最终让他们去领赏。 明军其他將领见此也非常高兴,这可是白送的功劳。 在大明像这类土司兵,以及附属蛮族的斩获,朝廷只有口头嘉奖,以及对其首领各种封赏。 很少有这些士兵的功劳。 哪怕有所斩获,也基本上都是不闻不问。 这些斩获很多时候都是算到官军的头上。 这也导致了土司兵因为白干活,而心有怨气,军纪非常差。 第80章 启蒙第一步 第80章 启蒙第一步 在大明,军纪最差,且最出名的土司兵在两广地区。 尤其是广西,广西的土司兵非常出名,甚至有个专有名词:狼兵。 但军纪也是真的差劲,比土匪,流贼还要疯狂。 因此大明很少调这些士兵作战。 哪怕他们动员起来很便宜。 这就是另一个有趣的事情了,异族政权对於异族的统治成本反而低。 大明可以肆无忌惮的徵调十几万土兵,只需要保障粮食就行。 那些战死的土兵,大明压根不管其家庭如何,也不会怎么抚恤。 满清亦是如此,满清可以隨意的在江南徵收高额的税赋。 税额之高,以至於乾隆屡次派人催缴,也催不上来。 因为徵收的税额太高了,已经违背经济规律了。 最终乾隆开始免钱粮,免没收上来的钱粮。 但是免了好几次,每隔一段时间还是需要免。 满清能这样压榨江南,但是对於八旗兵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朝能肆意压榨土兵,但是对於江南的土豪也是没什么好办法。 可见,对於朝廷而言,异族反而是最好压榨的对象。 这一点朱翊钧前世就发现了。 因此朱翊钧根据这种原理,开始给东北定製一些政策。 哥萨克对於俄罗斯人而言也算是异族,哥萨克的待遇一样不好,但是哥萨克为俄罗斯征服了大半国土。 一路殖民到了外东北地区。 朱翊钧打算好好利用野人女真。 让他们成为大明的哥萨克。 朝著西边一路扩张。 这並不难,甚至野人女真对此应该很有积极性。 因为黑龙江不见得就比西伯利亚更好。 朱翊钧作为文科生知道一个地理学的气候知识,那就是中西伯利亚,西伯利亚等南部地区地区降水量可比东北地区充沛多了。 真要论起农业环境,东北除了光照和土地,其实劣势是很大的。 甚至自然环境也比东北地区好,这些地区南部都是森林地形。 比东北的盐硷地好太多了。 至少在这个没有工业的时代,比农业环境东北真不见得有什么优势。 而现在,朱翊钧的一些努力已经发芽了。 新占领的建州女真的王城古勒寨已经被总理夷务衙门安排了新居民。 都是各地来的矿工。 再加上一部分被分地政策吸引来的军户。 最终组建成了一个新卫所。 同时,朱翊钧开始重视起大明设立的努尔干都司。 和后世很多人想像的不一样,大明真正的努尔干都司其实並不是什么行政统治机构。 努尔干都司只是一个管理各地女真卫所朝贡的机构,並不是什么如汉唐都护府的存在。 每次女真各部落要去大明朝贡的时候,都是奴儿干都司组织安排的。 奴儿千都司並不是什么军事管理机构。 这並不是说大明没有能力让女真臣服,事实上女真在明初已经臣服了,每次朝贡不绝。 那可是各地首领亲自带著人,把贡品送到京师的朝贡。 只能说,大明对东北不感兴趣,只想著让女真各部落臣服,让国防安全。 现实的统治不是填色游戏,要实控的话不是不行,但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大明没有那么多钱挥霍。 大明在国初的资源是很紧张的。 要知道,很多人对比歷代王朝的时候忽略了一个事情。 那就是汉唐都是休养生息过的,李世民好列也是经过贞观之治之后才开始北伐突厥的汉朝更不用多说,和亲三代方有武帝数次北伐。 但是明朝是歷朝歷代最疯狂的存在。 明朝从未有过休养生息,而是自洪武成帝之后就开始疯狂北伐蒙元。 曾经有人做过统计,自洪武永乐以来,大明对外战爭万人以上的次数,平均两年一次这个频率哪怕是西进运动的美国人都无法与之相提並论的。 而大明如此强悍的主要原因其实多赖於明太祖朱元璋的內政能力。 很多人都夸朱元璋的军事能力,却对朱元璋的內政能力多有贬斥,这实在不应该。 在朱翊钧看来,自己这位老祖宗的政治能力更强,甚至比军事能力还要出彩。 这人为了治国进行了大量的微操,如暂停科举制度,明初其实是没有科举制度的,因为民间读书人少。 儒生论地位还不如青楼女子。 朱元璋为了治国,专门停了科举,採用更早为古典一点的举荐制度。 不为別的,就为了找到能力的人。 这里面胡惟庸也值得提一下,后世的人提到胡惟庸总是想到他被朱元璋如何杀掉,或者是什么最后一任丞相之类的。 很少有人关注其治理能力。 明初治国,胡惟庸也贡献了相当大的力量。 在这样的烈度之下,大明对於管理的成本都是能省就省。 不仅是管理成本,就连税收也是儘量的在剥削和用度之间平衡。 大明財税少的原因就是如此而来的,因为国初的时候明太祖已经將所有的土地分封给了各地卫所,卫所基本上也可以自给自足。 故而对於国初的大明而言,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力。 因此明初的大明实行的是重薄赋的政策。 即轻税赋,重役。 现在大明的治国理念也开始改变,不热衷於扩张,役也不再频繁徵发。 但是税收制度却没有改变。 这就是大明財政问题一直不断的缘故所在。 盖因大明从建国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想著狠狠收税, 不是有利可图就要收税。 如果按照这种思维,西汉后来为何废除盐铁专卖? 如果非要说是士族影响导致,那为何后来的大一统王朝也不实行盐铁专卖? 钱虽然重要,但是有时候稳定,国民生活,乃至经济活力更加重要。 盐铁专卖看似暴利,实则杀鸡取卵。 又是几天过去了,朱翊钧已经收到了李成梁的奏报。 “没想到让戚继光配征虏大將军印居然还有这等奇效。” 李成梁算是给了朱翊钧一个大惊喜,他是真的没想到李成梁居然如此的猛。 带著骑兵对著阿台进行了几次衝击,阿台大半主力已经被李成梁乾死。 “努尔哈赤吗?” 朱翊钧见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朱翊钧自穿越以来,每天都要想想这个人。 “其父为国捐躯,请求恩准努尔哈赤为建州卫指挥使?” 朱翊钧嘴角微微扬起,时空保持著强大的惯性, 同样是围剿阿台,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父亲还是死了。 和原时空一样,面对努尔哈赤的指责,李成梁理亏,只好安抚努尔哈赤,让努尔哈赤统领建州。 甚至后来,明廷还因此坐视努尔哈赤吞併海西女真。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开始在辽东改土归流了。” 朱翊钧想到,有些卫所已经开始建立了,现在的建州和歷史上全然不同,就算努尔哈赤勉强当了建州首领,其控制力和影响力也不可和歷史上同日而语。 朱翊钧將这份奏疏扔到了一边去。 “留中不发,告诉李成梁,建州划为辽东管辖,不要让他多事。” 孙德秀领命称是。 朱翊钧心道:“道理虽是如此,我能看著你当这指挥使吗?” 他脑子抽了才会看著努尔哈赤继续当什么建州女真首领,给自己埋雷。 努尔哈赤这个人绝不能小看,他前世看了太多明末史料了。 和很多人对他『屠夫”的认知不同,朱翊钧认为努尔哈赤是一个很懂治理的人。 屠杀辽东的確是最好的治理办法。 杀无谷汉人是为了扫清不稳定因素。 杀有谷汉人是为了没收所占之地汉人的財產,建立庄园经济。 这並非丧心病狂的杀戮,而是一种有组织,很冷静的杀戮。 也是因此,满清才能以区区辽东之地养活二十方野战军队。 黄台吉也並不是很多人口中的仁慈君主,他和自己父亲努尔哈赤的政策是一脉相承的其人入关教导属下既要盈城也要盈野。 意思是既要屠城,又要屠村。 他之所以没在辽东搞屠杀,那是因为努尔哈赤已经杀完了,庄园经济已经建立, 对於这对父子,朱翊钧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能翻盘的机会。 “招抚吧,努尔哈赤,给我好好招抚建州女真,等你招抚好他们,我就送你们去贵州,和杨应龙当邻居。” 此时的朱翊钧已经打定了主意。 努尔哈赤別想看在建州待看了。 他要把努尔哈赤这些人当作一支隨便消耗的僱佣军。 “再让戚继光跟著去,监督这两个,別到时候努尔哈赤和杨应龙联合起来了。” 缅甸的一代雄主莽应龙马上就要死了。 只要此人一死,缅甸內部的大叛乱就会接钟而至。 那时是攻打缅甸的好机会。 朱翊钧也早就物色好了主帅人选。 西南那地形还得是步兵来。 戚继光非常合適。 不过在和缅甸打之前还是要注意一下后方的安全。 比如杨应龙。 这人狼子野心,虽然在歷史上,他没有在缅甸战爭的时候被刺大明,但是谁知道如今是不是改变了想法。 朱翊钧不想赌,此次建州战役结束之后,他就让戚继光去四川或者广西驻守,监察杨应龙,等到莽应龙身死的时候,他就下詔徵兆播州杨应龙参战。 从则徵调数万土兵,不从则让戚继光带著努尔哈赤將其就地剿灭。 就算杨应龙能忍,一直配合,朱翊钧还是有办法,他打算给杨应龙封地,就封在西南一代,將缅甸和暹罗隔开,到时候大明占据缅甸之地,中间有个杨应龙替大明当著。 正好玩一手制衡。 杨应龙如果像歷史上一样造反,那战略態势可就太恶劣了。 且其远离播州,控制力自然大大不如从前。 大明反而可以在播州改土归流。 杨应龙就算闹起来,也不会在西南弄出太大的动静。 有云南作为屏障,想打到大明,那是真的不好打。 至於努尔哈赤,就算杨应龙不谋反,其部族去了西南,过不了几年,大部分人也就死的差不多了。 西南的瘴气那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可不是闹著玩的,前世朱翊钧学歷史的时候看过一个军户的家谱。 其家主的儿子要被派去云南当兵,去了一个月,人就没了。 嚇得第二个儿子立马跑路逃兵役。 要不是家主儿子多,又找了一个儿子顶著,这位老家主就要服兵役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西南地区多疾病的原因是因为喝生水。 1 朱翊钧觉得瘴气这种说法有点过於模糊。 他更相信是喝了不乾净的水,当地人因为经常喝,身体有了免疫力,外地人从来没喝过,於是抵抗力差,很容易死。 “不过没事,再过些时日,欧洲人就要来了。” 朱翊钧心情格外的好,他已经收到了派去的宦官的传来的信件。 很成功。 比他想像的还要成功。 他原本还想要给点钱什么的,没想到根本没有出去,只是僱佣欧洲工匠了一些钱但这些都是值得的。 最让朱翊钧惊喜的是澳门等地就有印刷匠以及製造玻璃的工匠。 “玻璃,玻璃,只要製造出显微镜,那么科学的概念就很难阻挡了。” 朱翊钧格外兴奋,真要说起来,玻璃的製作,大明工匠其实也会。 甚至很久以前的朝代也会製造。 但是没人想过製造透明玻璃。 不是歷朝歷代的工匠脑子不好,想不出製造透明玻璃的办法,而是这片土地的审美迥异欧洲。 看看春秋战国,乃至汉唐以来流行的古玉就知道古人就爱这种带著顏色的东西,尤其是深浅交加,看起来非常有质感。 玻璃也是一样,这玩意儿被古人看作是人造的古玉,因此工匠刻意研究怎么製造有顏色的玻璃,如何把玻璃的顏色製造得更有质感。 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透明色。 这透明色的玻璃是没什么用处的,毕竟大明有琉璃作为平替。 至於镜子什么的,铜镜经过打磨之后,其清晰度不比玻璃差。 后世那种黄铜镜子是影视剧为了节约成本瞎搞的。 “有了显微镜和天文望远镜,大明在生物学和天文学的研究必然有很大的进展。” 朱翊钧非常开心,天文学的研究又关係到了数学,进而促进数学的进步。 生物学的研究又可以影响到医学的进步。 这一切都是小小的玻璃带来的。 “启蒙思想,要迈出第一步了!” 朱翊钧嘴角扬起。 第81章 水滸传的作者没文化? 第81章 水滸传的作者没文化? 文华殿中,官宦们在一旁肃立, 殿中的几位学士则显得有些无奈。 只有皇帝一个人认真的看著书,如果有人认真看皇帝手中书的封面,就会发现那是一本水滸传。 “陛下,正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学业还是得年轻趁早学习,臣至今仍然后悔年轻时不够勤奋,不然何至於年近四十才堪堪中举。” 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余有丁拱手劝諫道。 这经筵好不容易开一回,却不想天子表现的如此懒散。 只不过讲了一个时辰,天子便要求休息,却不想天子所谓的休息的就是津津有味的阅读水滸传。 还是当看他们这些侍读的面看水滸传。 其实看水滸传也没什么,他们这些人也看。 但是余有丁受不了的是天子的態度,之前昏昏欲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看水滸传却这么认真。 这让认真讲课的余有丁受不了。 “先生说的是。” 朱翊钧敷衍的回了一句。 这年头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並不算多。 唐朝能多点,但是因为战乱,很多娱乐活动已经失传了。 在大明也只能读读小说,或者就是打牌了。 麻將貌似就是明末发明的。 江南士大夫尤其喜欢这游戏,不仅是民间的士绅喜欢打牌,官员也喜欢玩。 明末甚至有人將打麻將认为是明末灭亡的原因之一。 就是因为官员们都去打麻將,渐渐不操心国事,於是国事糜烂,最终灭亡。 当然,这种话听听就好。 不过,朱翊钧看水滸传倒不是单纯的为了打发时间,而是学习吸收当下大明小说的精髓。 给自己的网文进行参考。 大明白话文小说虽然刚起步,但是水滸传这本书不一般,各种技法已经运用的很纯熟了。 不愧是明朝四大奇书之首。 余有丁见朱翊钧如此敷衍,只能无奈的转头看向沈鲤, 沈鲤苦笑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站出来和皇帝说几句。 至少让皇帝多关注一下他们这帮人。 讲学这个差事可是一个美差。 很多同僚之所以抢破头也要来这里,就是为了让皇帝关注一下自己,赏识自己,这样以后才能平步青云。 现在皇帝这样不上心,同僚心里面多少有点怨言。 在沈鲤看来,皇帝还是要多和臣子交流一下的,不为別的,哪怕多了解一下臣子的能力也是好的。 至少以后有什么任命,能第一时间想到合適的人。 “陛下,可知这水滸的由来?” 沈鲤决定用皇帝手中的书作为聊天的话题。 “哦?” 朱翊钧抬头看去,原来是沈鲤站了出来。 他不再敷衍,而是认真了点,笑道:“先生小瞧我了,水滸一词出自《诗经·大雅· 》,『古公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 “水滸”在此指水边的安居之地,象徵生存与发展的根基,暗合《水滸传》中梁山好汉聚义反抗压迫、寻求安身立命的主题。 但是,如果真把水滸当做安身立命的意思,那就是有点望文生义了。 《诗经》可是五经之一。 是儒家经典。 这一段中的古公父乃周太王,是周的首领,这一段所说的迁徙,为后来的周人崛起奠定了重要基础。 因为周人所在的土地本来是不適於耕种的,自他们迁徙之后,才来到了周原,自此安居乐业,有了王霸之基。 因此,水滸也指周原。 而周一直被儒家推崇,儒家所谓的克已復礼,其中礼就是说周礼。 周礼,周公,这些才是儒家思想的起源,甚至是诸子百家的起源。 周原又是周的龙兴之地。 因此,这个水滸一词是非常了不得的,它还可以引申为理想之地、理想乡、天堂、伊甸园、旧约里的迦南、应许之地等宗教概念。 梁山好汉入伙前大多穷困潦倒,或者走投无路,梁山就好像一个善堂,这些好汉来多少收多少。 这里面是有说法的,所谓绝望之人来到了希望之地。 自然可以找到归宿。 与其说是宋江等人赚了谁上山,不如说是这些好汉之前就期盼著一个收留自己的希望之地。 於是希望之地应允,他们便上了梁山。 水滸传虽然是现实主义作品,但是其实是理想主义的描写的。 立意非常高。 前世的朱翊钧大概知道一些,但是却没有认真研读过。 现在有了原主万历的儒学知识,再结合自己前世学到的艺术知识,以及很多专家对於水滸的赏析,他看的时候还真的称得上津津有味。 “陛下博闻强记,臣佩服。” 沈鲤恭维了一下。 朱翊钧看著沈鲤,等著他下面的话,他之所以对沈鲤格外看重是有原因的。 因为沈鲤对原主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不仅讲学讲得好,让自已能听得懂。 为人也很有原则,人品也好。 总之,很受原主的敬重。 朱翊钧自然需要保持习惯,为此他还专门下旨让沈鲤来继续讲课。 本来沈鲤已经到翰林任职了。 “那陛下就该知道,即使身在水滸之地,这梁山好汉依旧奈何不得朝廷。” “而朝廷中,宋徽宗昏庸,乃至民乱四起,对外不能抵御大辽,对內不能平方腊,乃至到了最后,虽有这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听其命,却依旧留不住。” 沈鲤一脸认真道,“其人还是端王时就是有名的轻桃,当了皇帝,又如何能成为一代明君?” 孙德秀张了张嘴,正想呵斥,但是见到皇帝好像並不在意,便忍住了。 “哼,你们这群整天在翰林的混帐,如何知道皇爷这些天多么操劳?” 孙德秀有些愤愤不平,虽然这段时间皇帝各种使唤他,还给他找了很多事情,但是皇帝很多的想法他还是看在眼中的, 能来当宦官的人,除了个別野心勃勃之辈,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贪,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仗势欺人是真的。 但是希望有个圣主贤君为民做主也是真的。 这个想法或许经过宫里的勾心斗角之后,已经渐渐消失。 但是在以前受苦受穷的时候,却不止一次的期望过。 至少牛鼻环的发明让孙德秀彻底看到了朱翊钧圣主贤君的可能。 这玩意儿的作用太大了。 精耕细作能提高粮食產量,这事情谁都知道。 但实际情况是,很多农民是没有什么条件精耕细作的。 只有部分地主和地很少的农民才有这个条件。 前者是因为富有,后者是因为地太少。 很多家庭则是有著一定数量的土地,但是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耕种完。 耕牛太宝贵了,就算有,也不能玩命的使用。 “我只是看书而已,何至於沦落到宋徽宗的地步。” 朱翊钧无奈,沈鲤这话越来越夸张。 “况且,这书,我以为读了有益於治国,书中描写地方贪污腐败,勾结豪强,陷害忠良可谓详实,我也好针对此类事件颁布政策。” 朱翊钧一口咬定水滸传有益於治国,得好好看,另外,他还忍不住道。 “民间描写也颇为有趣,若不认真研读,真確没想过这些好汉不仅武艺高超,人情世故也不比武艺差。” “陛下此言谬矣,书中好汉懂得人情世故哪里有趣?如此好汉,如此武艺高强却又如此懂人情,可见其碰壁多少次。” 余有丁忽然拱手道,他对此深有感触,他也算是年少成名,年近一岁就能记事发问, 父母为之惊嘆。 而后没几年,他就可以每日诵读数千言,为诸生第一。 但是家中贫寒,即使如此聪明又能如何? 科举、生活屡屡碰壁, 也渐渐的懂了很多人情世故。 这些所谓的人情世故,哪里是自己愿意主动去学的。 “先生此言醍醐灌顶,我还是太年轻,只看到了一些表皮,这书还是得反覆看啊。” 朱翊钧闻言肃然,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么多。 因为看了水滸传之后,他发现像鲁智深这样豪迈的人也懂得人情世故,还特別会说话。 却没想过这些都是碰壁所悟。 “陛下不必如此,此书虽为民间杂书,但是民间杂书也有好书。如西游记乃收放心之喻,而这水滸之妙,已无需多言。” 沈鲤没有因为水滸传是杂书而贬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水滸传是一部好到不需要多说的书。 其他的几个侍读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点头认同。 余有丁虽然看不惯皇帝看水滸传,但是此刻也没有反驳这话。 “想不到,诸位先生对此书如此高看。” 朱翊钧感慨了一句,他知道水滸传在明朝的地位不一般,但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些人也对水滸传如此推崇。 要知道,读书也是有鄙视链的。 鄙视链这种东西不仅仅是在后世。 哪怕在古代也是有鄙视链的如三国演义,在万历年间,三国演义已经有热度了,但是士大夫一样看不上。 他们只看西游记、金瓶梅、水滸传。 其中水滸传公认第一。 至於三国演义,明代的三国演义虽然立意不错,但奈何市面上的三国演义版本太多, 內容质量各不相同。 刊印质量也堪忧。 因此读过书的人很少看这个,大多数读者都是民间的老百姓。 一直到清代被毛宗岗父子重新修订以后,其书中文字,诗句也才变得好起来。 当然,价值观也不一样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西游记,水滸传,金瓶梅中,这三本书中只有水滸传的读者聚集了最多的官员粉丝。 当官的喜欢看水滸。 比民间老百姓还喜欢。 並且影响力直达中央,到了天启年间,魏忠贤搞东林党人的时候,就按照水滸传好汉的顺序给人家排了一个东林点將录。 水滸传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 “陛下说笑了,我等哪里有资格看不起此书。” 一位翰林摇头笑道。 “是啊,陛下,此书自国初便有,连载二百年,代代有人修订,直至今日方才大成, 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封疆大吏,多少文坛盟主参与其中。” 沈鲤感慨,说出了一件让朱翊钧惊讶的事情。 “哦?我还以为这书在国初和今日相差不是很大呢。” 朱翊钧惊奇道,他这自然是装的,但是惊讶不是,他没想到沈鲤他们对作者的事情也很清楚,而且好像清楚是谁写的水滸传一样。 朱翊钧还真的好奇作者是谁。 说个文学圈里热点的冷知识。 后世四大名著找不到一个实锤的作者。 什么施耐庵、罗贯中、吴承恩、曹雪芹都没有实锤证据。 这些作者都是仓促之下官方定下来的,目的是为了推广中华文学,因为如果没有作者的话,向外宣传都不好宣传。 於是就仓促定下,成为教科书中的定论。 但其实並没有什么实锤证据。 “陛下,这水滸自国初便有,如此二百年,自然相差极大,以臣看来,国初的水滸不过一街头杂书,不值一提,其作者也不过一落魄小生,学识怕是连当今的一秀才都不如。” 余有丁毫不客气说出了自己对水滸传的最初作者的认识。 他这话说出其他的人也没有反对,沈鲤反而笑了笑。 “先生是从何处得知的?” 朱翊钧好奇,要知道,在后世,施耐庵,罗贯中这两个人,在一些歷史论坛里面被人一些网友吹捧为隱士高人。 余有丁这种言语一旦说出来,那是要被围攻的。 “书中谬处太多,拋开早些年存世的一些古书中的情节不谈,就谈这万历年间的水滸,这里面的好汉竟有一个使得飞石的没羽箭张清。”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此等典故都不知道,这不是貽笑大方吗?” 余有丁摇头,非常不屑。 朱翊钧恍然,他也知道这个典故,每次看到水滸传的没羽箭张清,总是先想到了李广,但是又不是很肯定。 现在有余有丁这个古人佐证,他现在才知道自已前世的猜测没问题。 没羽箭这个外號的出处的確是李广,但是书中的张清却不射箭。 可见作者的確没什么文化。 要知道这种知识,前世初中生都知道。 作者一个古代书生连如此歷史典故都不了解,看来其文化水平的確不高。 至少读的书不算多。 在大明朝考个秀才都困难。 书生也是要学习歷史的,后世一些营销號说什么书生不学歷史,不懂歷史知识,那是胡扯。 如明代科举,不仅要写文章,考四书五经,还要考歷代典章礼仪制度。 不读史,根本考不了。 后世营销號举出的例子也不是假的,很多確有其事。 但那些书生都什么功名? 童生、秀才。 举人,进士又有几个案例? 就是因为他们是学渣,所以才屡次科举不中。 第82章 永明城 第82章 永明城 此外自然还有很多错漏之处, 余有丁等人也一一指出,甚至还说了很多以前版本的水滸。 朱翊钧这才知道原来以前的水滸传是没有神魔故事线的。 比如什么九天玄女,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类的设定。 有的只有现实的水滸梁山和大宋朝廷。 这些神神鬼鬼的都是都来加上去的。 一共不到一百年。 “这书为何如此写?” 朱翊钧好奇问道。 “陛下应该看完了这水滸吧?” 沈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朱翊钧看书的进度。 剧透不管是什么时代都是招人厌恶的。 “自然。” 朱翊钧頜首。 “书中结局便是原因,此书乃怒书,看了之后不仅使人愤怒,同时又有一种悲凉之感,可这悲凉又不是悲伤,人虽悲凉,却也一时难以痛快的哭出来。” 沈鲤抚摸著鬍鬚,款款而谈,隨后肃然。 “故而,便有人开始改之,大宋朝廷不能覆灭,水泊梁山又必须灭亡,故而只好让他们在天上做个神仙,享受人间烟火,也算是好人好报,因果循环。” 朱翊钧恍然点头。 “原来是因为太苦了。” “也是,前世的电视剧有多少人打电话专门骂人家李雪健老师,就因为他扮演的宋江太让人生气。” 朱翊钧忽然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电视剧版本的水滸传就把神魔线刪了好多,看到最后,就连观眾都受不了这刀子。 何况古人呢。 “那先生对书中梁山如何看待?” 朱翊钧好奇的问道,他想知道沈鲤这类文官的看法。 至少沈鲤不会说什么水滸传好就好在投降之类的话,也不会说什么宋江小人,著梁山为什么不掀翻大宋朝廷之类的话。 “臣以为,要理解梁山,则要看宋江,看方腊。” 沈鲤也没有推辞什么,直接说出了自己见解。 “愿闻其详。” 朱翊钧很感兴趣。 “宋江乃梁山首领,其人虽身在梁山,却无野心自立为王,而是打出忠义的旗號,以招安搏得出身。” 沈鲤对宋江简要评价一番,而后道:“民间小民看此书多言宋江为何要招安、亦或是说宋江软弱,让梁山毁於一旦。” “却不知,梁山能存续,全因其身在水滸,方腊一伙和梁山何其相像?书中方腊不就是没有身在水滸的梁山吗?” 朱翊钧连连点头,的確,水滸传这本书其实最妙的地方不是什么招安。 而是安排了一个方腊阵营。 这个方腊阵营中很多人其实和梁山好汉差不多。 一样武力高强,一样重情重义。 很多人的能力都差不多,无非是外號不一样。 方腊其实就是梁山的一面镜子。 如果梁山好汉真要爭夺天下,那么方腊是怎么祸害江南百姓的。 梁山好汉起事之后也不会比方腊好多少。 最后一样会失败。 至於宋江,至少在原著中,宋江的招安想法才是梁山的主流意见。 宋江只是顺应兄弟们的心思,並不是为了一己之利。 最后毒杀李逵,也只是为了不让李逵造反,坏了一眾兄弟的性命。 虽然很多人死了,但还是有不少兄弟是活著的。 哪能让李逵一个人拖看所有人下水。 梁山很惨,那是要看和谁比。 和方腊阵营相比,梁山的结局可太好了。 忠义,忠义。 宋江並不是真的对大宋有多忠诚,而是宋江很清楚梁山对抗不了大宋。 忠义是他一直强调的旗號,这面旗號也是保护兄弟们的一面旗帜。 梁山没有丝毫贏朝廷的机会,梁山前期能一直贏,只是因为梁山是水滸,是希望之地。 但是如果他们决定另立朝廷,爭霸天下,那么势必要离开水滸,到时候方腊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同时,梁山好汉是经过水滸之地的洗礼的。 这些好汉已经升华了。 身处理想之地的人是不会想著推翻朝廷的,因为这样的人心中必然有忠义二字。 从设定上来讲,梁山好汉干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推翻朝廷。 因为忠义。 “忠义啊。” 朱翊钧感慨了一句。 沈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自己的一些理解。 这本书被他们这些文官爱看自然是有原因的。 而且续写的作者们也不乏封疆大吏。 为何大家都如此爱水滸? 因为当官之后很多的无奈都能在水滸之中找到隱射。 作为士大夫,他们不是不知道百姓的苦,但自身也有太多的无奈。 水滸传中的好汉可不都是什么平民山贼。 里面当官的比比皆是。 水滸传中的梁山之所以被他们写得那么让人嚮往,是因为他们身在朝廷, 身上有著名为礼乐的锁。 而身在梁山的好汉们身在水滸,身上再无锁。 朱翊钧开始听课,但是几位上课的人却开始心不在焉了。 虽然沈鲤没有说出文官的一些心声,但朱翊钧对此有些揣测。 自世宗后来修道以来,蒙古、倭寇、天灾、民乱、政治斗爭等等。 水滸传中所体现的很多东西,未必没有对大明朝的隱射。 梁山自然不能推翻朝廷。 不仅是怕文字狱,而是他们这些作者也是朝廷的一员。 甚至梁山好汉中很多人也来自於朝廷。 就算没有当过官的好汉,其本身也认同朝廷。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推翻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呢? “一边当著父母官,一边是各地流民,一边又要镇压各处的民乱。” 朱翊钧能理解这些文官的心態。 从嘉靖后期到万历初期,之所以能有大量的改革,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要知道改革早在嘉靖年间就开始了。 这段时间的文人心中充斥一种迷茫。 大家都知道国家在逐渐变糟,但是没有人能解决这个现象的发生。 所有人尝试了各种办法。 但是没有什么用处。 不是所有人都对民乱可以熟视无睹,轻鬆镇压的。 总有人心中烦闷,焦虑不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水滸传的情节不免越来越悲凉,越来越现实。 甚至越来越绝望。 但好在一切都往好的地方转变。 “征辽这样的番外爽篇就是在万历年间诞生的。” 朱翊钧重新抖数起精神,以前的水滸是没有什么征辽篇的。 隨著倭寇的清扫一空,俺答封贡之后,大明也重新进发出了活力。 征辽篇就是这个时间出现的。 大宋当然不能把大辽打得落流水,收復燕云十六州。 但是大明的確在这一段时间南征北战,重新迎来了復兴。 “大宋之后遇到了大金,大明也遇到了满清。” “可现在,满清何在?” 朱翊钧想到了现在的建州,他暗笑不已。 一切都开始不同了。 至少现在,他已经开始改变歷史了。 辽东。 栋鄂部。 王兀堂绝望的看著城外的明朝联军(明朝和朝鲜)。 数万人马將他团团包围。 他后悔之前衝动之下带兵离开了。 但是已经晚了。 他没想到阿台败得那么快,导致他后路被堵,犹豫之下,他没有立刻下定决心带著部族撤离。 虽然他的右边临近王甲部,但是路上多有山脉阻挡。 並不好走。 真要逃跑,那明军铁骑追赶之下,不知道最后能活几个人。 到时候就算勉强领著几千人逃到王甲部,他又能如何? 到时候还不是要面对明军的围攻? 既然如此,还不如坚守住。 想是这样想的,做也是这样做的。 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阿台如此的废物,败得那么快。 李成梁追得如此凶猛,导致现在他撤都不敢乱撤,只能继续坚守。 结果眼睁睁看著戚继光和朝鲜军队会和,將这座山城团团包围。 此城依山而建,极为险要。 但是明军和朝鲜军队並没有强攻。 而是每日操练,王元堂在城中搞出向外望去,每天都可以看到其族旗招展的模样。 明军操练时候整齐划一的喊声甚至可以震得他桌上的水微波荡漾。 山城內士兵的士气正在急剧下降。 虽然物资还算是充足,但是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明军的数量正在变多。 这並不是什么错觉。 王元堂每天都能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 “又有十门跑被运来了。” “该死,他们为什么还不打,他们打算运输多少门炮?这些尼堪就这么怕死吗?” 王兀堂抓狂了。 这些炮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这些炮都是装在车上的大炮。 可不是如一些小弗朗机那样的小炮。 这让王兀堂非常绝望。 但是已经没用了,明军和朝鲜军队在山外摆满了拒马,还挖了壕沟,建立围墙柵栏。 这要带著人突出去,那只是送死。 但是不突出,还是一个死。 “阿台、王甲,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王元堂忽然对著这两部开始怨恨起来。 要是他们能来支援就好了,但是丝毫消息都没有。 就在王兀堂怨恨的时候,一路追到长白山的李如松已经拿著阿台的脑袋开始原路返回了。 没错,这位建州卫的首领的脑袋已经到了李如鬆手中。 奇袭古勒寨之后,李如松就带领骑兵紧追阿台不放。 阿台躲进王甲部的寨子里,他就防火攻城。 阿台躲进城里,他就包围城市,等待火炮再围攻就在阿台已经能鬆口气的时候,李如松居然让骑兵下马,夜袭等城。 也许以前的阿台是有勇气的。 毕竟自己的父亲死在明军手中之后,他就一直反抗明廷。 但是现在的阿台是绝对没有的。 人的勇气就是这样,只要一个人跑过一次,那么接下来就很难去坚守。 毕竟坚守的代价是什么,自己並不知道。 但是上一次的逃跑却让自己保住了一条命。 於是在那一夜,阿台再次夺马逃跑, 原本阿台还收拢了几千人,还算有点战斗力。 自此以后,阿台身边便只有数百人。 经过李如松五天的追赶,阿台身边的人马已经不足二百。 李如松的军队掉队也多,不过这算李如松下令允许的。 他让体力不支的土兵留下来,將马匹让给继续追赶的失败。 一人四匹马,他总算是追到了阿台。 只是一轮衝锋,阿台就被他杀死。 阿台死的时候眼中有恨,但最后却是解脱的神色。 “早知如此,你一家又何必当初。” 李如松回忆著阿台死时候的样子,不由感慨。 他是真的不理解要给像阿台、王果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反抗大明。 欺压盘剥,大明这些年的確做了不少。 但总比找死要来得好。 至少大明的盘剥又不会逼的王果这类首领活不下去。 至於此类人心疼什么建州百姓,这种离奇的想法李如松是没有的。 別太搞笑。 建州可是奴隶制社会。 能被王桌这些人看作是人的都没几个。 心疼百姓从何说起? 也是因此,李如松猜不明百王泉这些人胆子如此之大,居然敢反抗大明。 就在李如松回程的路上又遇到了一队骑兵。 “副帅有令,您不用回去了,他让您去一趟永明城。” “永明城?去那么远?” 李如松难以置信。 “是,据说是天子所命,天子言既克建州,则北部扈伦四部、乌狄哈人都需要交好。 “所以让您率领人马走一趟,探明去往双城卫的路途情况,还要好好修建一番双城卫,建立港湾,招募人手。” 李如松越听越不对劲,硬著头皮问道:“如此说来,我不仅要去,还要留在那?” 信使闻言不由点了点头。 李如松倒抽了一口凉气,明明他刚和阿台血战一场,此刻却只觉得寒冷不已。 不仅是李如松,他周围的土兵闻言都不禁缩了缩身体。 那可是永明城,隶属於双城卫。 在后世有个更加让国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叫做海生崴。 那距离辽东之地老远了。 “不过您晋升为总兵了,可独领.. 信使的话还没说完,李如松便立刻正色道。 “我这就去。” “陛下有詔,为臣者自当一往无前。” 李如松二话不说就走。 不管皇帝是不是为了安抚自己,反正总兵的这个任命一出来,他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要知道,他之前虽然是参將,但是离总兵还远著。 真要想升总兵,中间可以有一大堆官职等著他, 比如什么指挥金事、都指挥事、指挥使、都指挥使。 还可以调他去京营当什么副將之类的。 大明的总兵金贵著呢,那可是实权职位。 眼下能一步登天,那固然是皇帝的安抚,但也是天大的恩赐。 他不信皇帝能让他一辈子呆在永明城, 第83章 传教士入京师 第83章 传教士入京师 大明的总兵,正式名称是总兵官。 后世有些人喜欢说朱元璋的藩王制度。 有些人甚至说如果藩王制度明末还在,满清就不能入关之类的话。 但其实总兵官这个职位就是藩王的平替。 明朝的藩王领军和很多人认知中的不是一回事。 很多藩王看著参与了战爭,但其实只相当於一个监军。 能真正领军,指挥作战的藩王其实是少数。 但即使这部分藩王其实也没有什么军权,军队的將领、军官任命来源於朝廷。 藩王只有战时的指挥权。 平时的时候对军队的控制力度也没有多强。 因此朱棣起兵的时候只有八百人。 他的军队轻而易举的就被调往开平卫。 很多人对藩王的认知其实都是受到了朱棣的影响。 但其实朱棣的强只是其个人的强,而不是藩王制度的强。 自藩王制度名存实亡之后,宣宗时期就开始使用总兵制度平替藩王。 明朝的军制可谓集合历朝智慧。 很多人或许会奇怪,为什么明军有什么把总、总旗之类的官,还有什么百户、千户之类的官。 从这官职的名字就可以看出风格完全不同。 但其实总旗、游击等官职是营兵军官,属於野战部队编制。 百户、千户属於卫所兵编制军官。 一个卫所里面,军官还可以分为三种。 一个专门管屯田。 一个专门管练兵。 一个专门管指挥。 后勤则是文官管著。 所谓军权,皇帝一直牢牢控制在手里。 根本不存在什么兵权在文官的说法。 那全是营销號的脑补。 这种体制下,文官根本没办法调动军队。 打仗的时候还有文官监军或者太监监军,除此之外还能设立经略、总督、巡抚之类在一旁看著。 可以说將制衡玩到了极致。 这也是朱翊钧穿越没多久就敢搞事情的原因。 但是制度是会变的。 自从卫所荒废,营兵制度建立,总兵已经不再是一个地区的军区司令那么简单了。 总兵权责再一步扩大。 直到万历年间,总兵已经是一地最高长官,能够管理魔下的各地卫所,插手卫所的练兵。 如戚继光便是这样乾的。 因此,总兵这个职位的权重越发重。 是武人眼中最高最好的实缺这一步非常难迈入。 一个闹不好,李如松就要去管屯田、练兵了。 这也是升官,偏偏无话可说。 眼下能一步登天,从参將变成总兵,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前途。 李如松如何拒绝得了? 別说李如鬆了,这信使就是李成梁派来的。 就连如此疼爱李如松的李成梁不也什么话都没说吗? 信使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比如李成梁接到旨意,高兴的喝了两斤酒。 原本打算继续追击女真的行动都因此耽搁了。 却不想这对父子如此相像,听到总兵的任命,李如松也是二话不说就带著人马去了。 內阁。 “相国,朝廷又有人开始议论了。” 申时行无奈,推行新政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想要颁布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政策是极为困难的。 “又有何事?” 张居正搁下笔,皱眉问道。 “一个是辽东李家的事情,还有就是新政的事情,百官担忧以考试录用小吏,恐胡元暴政再兴起,民间也多有议论。” 申时行嘆了一口气,张居正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 “这和胡元有什么关係?” “相国忘了,昔日胡元便是少科举而多小吏,於是盘剥盛行。” 申时行提醒了一下张居正。 张居正按捺住性子道:“此事我自然清楚,但是这和新政又有什么关係?新政是要以考试录用小吏,替换那些无作为的胥吏,也给这些勤勤恳恳的胥吏一个晋升之道。” “这和胡元如何是一回事?” 申时行苦笑:“话虽如此,可就是有人觉得此例一开,今后胥吏录用將会越来越多, 如科举,国初莫说举人,就算是秀才,也是有机会做官的。” “可如今呢?” 张居正闻言默然。 如今的举人可就难了,县令都是进士起步,举人想要当县令得从更小的官慢慢做起, 如海瑞,他一开始就是学校的教习。 “此为妖言惑眾,胥吏考试只是录用,何来名额,只能多张贴榜文,澄清谣言了。” 张居正只好说点不痛不痒的建议。 他心里也清楚,这样效果不算很大。 “胡元暴政恐在我朝兴起?” 朱翊钧看著一些人上奏的消息,不禁摇头。 他还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公务员政策居然会被一些人解读为胡元暴政。 仔细想想这种言论居然还不能说不对。 因为朱翊钧还真的想看扩大肯更的编制。 明朝是典型的小政府。 这种小政府指的是大明的行政体系。 很多时候对民间控制力度弱,对言论也管控不了,那可不是明朝不想管,是从制度上就很难办到。 歷朝歷代的建立都会从前朝吸取教训,大明在元朝吸取的教训之一就是少用官吏,少管閒事。 因此大明连弓弩都不禁了。 刀剑什么的,民间隨便造。 火也是。 大炮不行,这玩意儿不能让老百姓隨便造。 水滸传里面梁山好汉拿著兵器满地走,那可不是杜撰的。 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大明虽然不禁武器,但是禁甲胃,禁族旗。 家中若是搜出了旌旗,那也是和谋反没区別的。 还有就是官僚机构,很多人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胡元虽然是一个异族政权,意识形態也不是什么儒家思想。 但是其官僚机构比大明还要官僚。 大元的统治机构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机构。 虽然大元的科举制度没有好好搞,各种政治腐败,暗箱操作不断,但是大元衙门的背吏多啊。 大元隨便一个县衙就有几十乃至上百的录用胥吏,这些胥吏还没有工资。 大元充许这些人自己创收,於是这些人疯狂剥削老百姓。 大头朝廷拿,小头是自己的。 明太祖朱元璋对此种乱象深恶痛绝,於是到了现在,大明的各县衙的具有正式编制的背吏只有十几个。 规模非常的小,对於基层的控制力度自然也谈不上强。 这点人能把税收好,保证地方没有大规模判断,已经是恪尽职守了。 “还是钱太少了,太祖啊,您老人家薄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后代啊。” 朱翊钧无奈,明朝的税收少就和士绅豪强没什么太大关係。 这些人的抗税活动只是加剧了朝廷財政的紧张罢了。 如他的金银,说起来江南士绅已经拖欠了他近二百两了,但那是长年累月下来的数额。 真要说起来,每年也就十几万,甚至几万的数额。 这些钱自然多,一个楚王的身家呢。 但是对於大明而言,也就那样。 说到底,还是大明的税收太少了,税率定的本就少。 商税少,农业税也少。 这些都是国初定下来的。 但那会儿有沉重的役平摊这种低成本税收。 让大明可以发动廉价战爭的同时保证国內稳定。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役规模稍微大点,地方就要上报,批准了之后,才能役。 而且役也不再是什么免费的役,官府还得给钱。 当然,这笔钱並不多,至少不如老百姓忙活自己的工作赚的多,但是这对朝廷还是一笔负担。 並且役的话,官府还要管饭,哪怕不给钱,也得管饭。 这个规矩是传承已久的,哪怕是暴君,昏君也要管饭。 隋煬帝修运河的传言死了几十万人,这些人死法多种多样,有说累死的,有说病死的,但是真没人说是饿死的。 “要收更多的钱,就要有更多的官,有了更多的官就要更多的钱。” 这种政治逻辑听上去非常可笑,但是却是一个现实问题。 就像前世要裁员,想要裁员,那就得扩大部门规模,因为裁员这种事情需要更多人去研究如何裁员。 裁员数量越多,僱佣的人手越多。 朱翊钧头疼,他只想儘快捞钱,但是各地矿產都是有人霸占的,官府就算要开採也要走程序,要派专人去探矿,確定不会亏本才能批准开採。 如果他著急,那就会和歷史上的万历开矿一样,从开矿变成盘剥百姓的收税。 至於辽东,那群矿盗扰乱治安的事情倒是不少,还有人杀掠女真人,朱翊钧还收到辽东巡抚的奏疏,有个叫做张守清的矿盗,砍了五个女真人的脑袋来领赏。 但是这些女真人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土兵,其中只有一两个人可能是逃兵。 另外几个人都是普通女真人, 但是这个泼皮不管,在当地撒泼造谣生事,最终被辽东巡抚收拾了一番,给了两个人头的钱,这才打发走。 此事过后,这位张大哥在江湖上声威大震,周围矿盗闻其名声,群雄景从,根据辽东巡抚的说法,此人手下约莫有三千人,一百多个头目。 就差学梁山好汉血为盟、替天行道了。 “张守清。” 朱翊钧头疼的捂著脑袋,当皇帝遇到的破事是真的多。 “果然,牛人都是拦不住的。” 朱翊钧笑了笑,他对张守清这个名字还真的有印象。 此君在歷史上也出现过,是个矿盗头目。 聚眾数千人,声势浩大,虽然只是占山採矿,偶尔搞点抢劫的副业,但是没什么野心。 但是周围的县官绷不住了,一直上奏要求朝廷剿灭。 结果没几年,万历开矿,此君竟然给皇帝上奏书,和皇帝谈生意,言允许他等合法採矿,他们愿意分润一些朝廷。 原主万历对此居然颇为心动。 但是满朝诸多大臣觉得太丟人了,一个非法的矿贼给朝廷上奏书谈条件,这种先例如何能开? 於是主张把这人当作典型处置,结果真要对付此人的时候,更炸裂的事情发生了。 没想到,此君居然还和藩王联姻,还联姻了两个藩王。 两位藩王没经受张守清的银弹战术,把女儿卖了。 申时行等一乾重臣都觉得格外离谱,朝廷舆论汹汹,逼著两位藩王和张守清断了婚约只能说藩王是真的穷疯了。 不然也不至於做出如此丟人现眼的事情。 “陛下,仪真带著传教士罗明坚等人进京了。” 孙德秀深知皇帝对这件事情有多重视,於是让属下著重关注这件事情。 “哦? 朱翊钧闻言大喜,连忙道。 “快宣他们快快入宫。” “是。” 孙德秀低头应声道,心下感慨果然还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看看皇帝这重视的样子,让孙德秀都不由吃味, “仪真这小子算是走了狗屎运了,也算是在皇爷面前露了一把脸了。” 孙德秀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对仪真拉拢了。 这张宏身边的义子挺多,陈矩胜在人年轻。 只有他在这宫里面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个帮手了。 另一边,罗明坚等人就好像红楼梦里面的刘姥姥刚进大观园一般。 对这京师惊嘆不已。 “好雄伟的城市,就算是罗马帝国巔峰的时候,罗马城恐怕也没有这么多人吧?” 罗明坚神色恍惚,这个时代的大明京师在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是独一档的存在。 让大明和欧洲i人比火器、军队什么的,欧洲其实都可以拉出比一比。 虽然比数量比不过,但是欧洲的火器设计还是很先进的,此外艺术、科学等方面欧洲人已经有了后来居上的苗头了。 但是唯有一项是欧洲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大明的人口。 別小看这个数据,人口在这个工业没有诞生的年代,对於一个国家实力的影响几乎有著决定性的作用。 一个强国可以没有钱、甚至可以没有什么资源,但是一定要有足够的人口,不然一切都是虚无縹緲的。 最经典的例子莫过於北欧雄师瑞典,罗马帝国其实也算。 因此大明的京师人口之多给这些欧洲人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罗明坚等人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城市还可以建造这么大。 容纳这么多的人。 第84章 好奇的传教士 第84章 好奇的传教士 罗明坚一行人在京师內如同好奇宝宝一般问东问西。 即使他们的口音非常的重,即使翻译也是个半吊子,但是他们还是乐此不疲。 丝毫不管仪真的无奈。 “这里已经是居住区,为何还有一座城墙?” “什么?这以前的?” “那边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 “你们城市难道不划分居住区和商业区吗?” “这些人好奇怪,什么?他们是盲人吗?这里还有残疾人?他们在干什么?工作?” “你说什么?你意思的是在你们的城市內,这些盲人、残疾人的工作是由一个叫做养济院的地方分配的?这怎么可能?这些商人为什么会答应?” “哦?你是说,只要在城市经营需要许可?这些商人为了得到官府的许可,於是承诺这些人的工作?真是很棒的主意。” “你们大明人真的很爱喝酒啊,吃饭几乎不离开酒,但是你们的酒不怎么醉人,也许喝了对身体有好处?所以你们国家才有如此之多的老人。” 传教士罗明坚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让仪真厌烦不已,但是他也没办法对罗明坚怎么样。 这段时间宫里面的老祖宗一直催促著他,给他写了不少信件。 里面提到了皇帝对这些传教士的態度, 因此仪真虽然对於这些土包子看不上,但是也不好怠慢。 谁知道皇帝见了这些土包子会怎么用他们。 毕竟当初武宗皇帝后来就喜欢带著一些欧罗巴的西夷在身边,甚至还和这些蛮夷学他们的语言。 颇为宠信。 而此次皇帝召见这些传教士明显是有事情要他们做的,因此仪真还真不敢甩脸色,把关係闹得太僵硬。 不然到时候,这些传教士不答应皇帝的要求,或许到时候倒霉的反而是自己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蛮夷得多可怜啊。 见到老人多都要惊奇,见到盲人在街边推磨坊都要惊嘆。 仪真实在不理解这些在想什么。 照顾这些弱势群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这政策自太祖时期就有了。 居然还有蛮夷不知道吗? “这些人的国家是多么的水深火热啊,难怪他们要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大明。” 仪真想到这里,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罗明坚。 但是罗明坚丝毫没有注意到。 他可没有问什么养济院之类的问题,他也算是有点见识的人。 至少在几年前已经去过大明的浙江地区了。 在江南,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比京师这里的百姓还要奢华。 至於这些福利措施,江南地区更多一些,不仅要给残疾人的福利岗位。 还有给穷人的施粥、发放义粮等措施,这些罗明坚都见到过。 据他所知,大明的福利措施非常的全面,但是却也非常依赖地方財政。 因为这些福利制度的背后需要当地的粮仓的支撑。 这些粮仓都是专款专用,一旦用完,那么福利也就没了。 因此这些措施大多都在江南地区,北方执行就相对不是很到位。 当然,京师毕竟是大明的国都,自然也可以像江南地区一样。 “他们是什么人?” 有人好奇的指向一些穿著打扮明显和大明人与眾不同的人问道。 若换做其他的人还不一定立刻解答,但是仪真是司礼监出身的,还是有点见识的。 只是稍微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穿著就立刻给出了答案。 “看该是西南来的,估计来朝贡的土司什么的吧。” “哦!朝贡。” 罗明坚恍然,之后他又看到了一些自己眼熟的韃打扮的人,同时也看到了一旁的大明官员。 心知这些韃人可能也是朝贡大明的。 不由为大明的强大感慨。 虽然这个时候西方的游牧民族已经渐渐退出了歷史的舞台,但是这並不不意味著韃人就弱。 至少罗明坚知道,中亚地区的西瓦等汗国依旧肆无忌惮,时不时的穿越草原,对著俄罗斯的国土烧杀抢掠。 甚至其中有好几次抢到了莫斯科的郊区。 韃靶人是一群非常贪婪、疯狂的人。 这是罗明坚对韃人的印象。 同时,罗明坚印象更为深刻的就是大明的富足。 这个时代可不看什么贫困率、中產、无產什么的。 罗明坚作为一个义大利地区的长大的人,对经济有著更加深刻的认知。 虽然义大利地区手工业极其发达,让德意志各邦国的人都爭相来义大利地区打工,乃至当僱佣军卖命。 但是义大利地区的城邦也没有大明这么夸张。 这一路上,他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城市,见过了多少的城市市民。 越看越心惊。 这可都是城市啊。 不是什么国家都有城市的。 哪怕是皇帝的奥地利,义大利地区的各邦国的城市,国內的城市也是有数的。 那像大明这样,几乎无穷无尽。 太多了,一路上他们坐船快的话,能一天遇到好几个城市。 罗明坚的想法仪真自然是不知道,不然肯定骂罗明坚的脑子有问题。 这一路上的城市自然多,因为他们行径的路线是沿著大运河走的。 漕运繁荣了沿著河流的城市不知道多少,城市能不多吗? 走到招待外宾的衙门一—鸿臚寺。 “终於结束了,杂家都快成这帮蛮夷的导游了。” 仪真只觉得谢天谢地,终於可以把这帮烦人的傢伙丟给这些该死文官处理了。 却不想,刚走进衙门,里面就有身穿红衣赐服宦官焦急等著他。 见到他带著传教士等人来,宦官连忙道:“仪公公,皇上有詔,宣传教士罗明坚入宫勤见。” “什么?” 仪真大惊,何其快也? 外邦蛮夷可不是只要入京师就能见到皇帝的,有这种想法,那是做梦。 更多的蛮夷只是象徵性等到大明朝会的时候,一群使团象徵性的参见一下皇帝。 皇帝呢,也象徵性的和几个人说说话,而几个使节也必然是一些强藩,或者忠心的藩国。 这才能和皇帝说几句。 更多的蛮夷使节其实见的最多都是礼部,鸿臚寺等部门的官员。 毕竟大明太强大了。 值得大明重视的国家真没几个。 也就蒙古值得重视,朝鲜也有点实力,但是朝鲜是大明的狗。 西南地区的强国总是曇一现,等值得被大明重视的时候也该尝一尝明爹的皇恩地碎拳了。 因此居然没有国家值得大明上心討好,大明也就不存在什么盟友。 外交上只有舔狗和敌人。 这种外交生態对於罗明坚这样的欧洲人而言,是闻所未闻的。 哪怕是让欧陆心惊胆战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他们也需要一个瀆圣同盟,需要和法国人结盟。 像大明这种的,貌似只有蒙古帝国。 哪怕是蒙古帝国分裂之后的几个汗国,那也是需要盟友的。 因此罗明坚对於覲见大明皇帝这件事情更加渴望了。 红衣宦官並不知道罗明坚其实能听懂大明官话。 因此並没有避讳他们。 於是罗明坚格外兴奋,他双手合十,紧张的看著仪真。 让仪真一阵头大。 “现在?这怎么覲见?他们甚至不懂礼法。” “到时候衝撞了皇爷,该怎么办?” 仪真怕了,他没想到皇帝这么重视这帮人。 这对他貌似是一件好事,但是有时候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就比如这件事情,这一路上他也算是见到这帮人都是一些什么人了。 除了几个传教士看著像是要文化、有涵养的人,其他的一些人就和自己见过的街头混混、乡野村夫没什么区別。 见到街上漂亮的姑娘就开始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哈哈大笑。 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吃饭、礼仪举止都相当粗俗。 一看就知道是在自己国家混不下去,於是来海外找机会来了。 但是这里是大明! 是这种阿猫阿狗来浑水摸鱼的地方吗? 仪真怎么可能让皇帝见到这些人。 鬼知道这帮人见到皇帝是什么反应? 到时候他们被五马分尸是小事,他们这些人死就死了。 但若是波及到自己的前途、乃至自己的命,那才是大事。 “我们愿意学,若是嫌我们人多,可让我们几个传教士勤见贵国的皇帝陛下。” 罗明坚非常激动。 这个时期的传教士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大多数都是拥有坚定信仰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单纯的传教。 南北美洲的土著如果原意皈依天主,那么他们这些传教士也会为其在殖民者面前说好话。 甚至帮助土著,和殖民者作对。 不仅是他们这些传教士是这样的,一些信仰坚定的国王也是这样。 比如西班牙国王查理,歷史上的他就曾让国內的殖民者对美洲对美洲信仰天主的土著好点,甚至打算一视同仁的对著土著。 但是奈何殖民者並不鸟他。 別看西班牙的殖民地多,但这些都是民间扩张,国王也没有干预权利。 后来西班牙通过政治手段,慢慢的开始將殖民地控制在了手里,但是那会儿,这位虔诚的国王已经死去多时了。 仪真闻言犹豫了好一会儿,几个传教土急切不已,想要催促,被罗明坚瞪著眼睛制止了。 传教士沉住气了,但红衣宦官可沉不住气。 他的任务可不管什么蛮夷殿前失仪之类的。 这些事情和他就没有什么关係。 他的任务就一个,让这些蛮夷赶紧入宫勤见皇帝。 “公公,皇爷等著呢,这是皇爷的命令,你这要是一直拖著,皇爷不高兴了..... 仪真闻言默默盯著宦官,宦官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把头一低。 虽然这场无声的交锋,看似是仪真贏了。 但是仪真心里面知道,输的是自己。 就算对方低头又能如何? 面对皇爷的命令,自己还是毫无办法。 於是斟酌了一下之后,仪真沉声道:“请转告皇爷,传教士不通礼法,需要礼仪培训,请皇爷稍待一些时辰,如果时间太晚,皇爷可次日、后日再接见。” 宦官闻言也没有继续拿著皇帝的詔令压仪真。 对於他而言,只要有个回復能交差就行。 没必要闹得太难看,毕竟都是同僚。 真要为这件事情闹到你死我活,那可真是太不值当了。 仪真见到宦官走后,立刻冷下了脸,走到了另一边看著的蛮夷队伍,他指了一下罗明坚,然后快速点了好几个人。 “你,你,你,还有你。” “你们几个跟著我去找礼仪官培训,你们不是想要见皇爷吗?』 “你们算是走了大运了,皇爷还真的召见你们了,不过我大明天子不是什么人都见的,无礼之人便不能见。” 仪真点出了几个自己印象深刻的人,这些人不算很粗俗。 性格也还可以,情绪稳定,不会乱来。 说罢,就带著这四个人走了,仪真全然无视了其他的人的质疑以及恳求。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教这些蛮夷规矩的活现在是鸿臚寺的人文官该干的事情。 罗明坚等几个人对礼仪的繁琐以及要求有所预料。 虽然欧洲不如大明繁华、歷史悠久等,但是贵族一样是有的。 贵族的规矩一样多,他们作为传教土,大多都是贵族出身。 就算不是什么贵族次子,也是经常和贵族打交道的存在。 但是全然没想到这套勤见的流程这么复杂,规矩这么多。 或者说,教授他们礼仪的人也怕他们冒犯皇帝什么的,於是交代的格外仔细。 不仅告诉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还告诉了他们如果不这样,那么就会触犯什么法律。 获得什么惩罚。 这让几个人对於这些礼仪都不敢忽略,而且非常的敬畏。 直到熟悉的红衣宦官再次出现,开始催促,教授礼仪的人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他们离开。 罗明坚非常的激动。 终於脱离苦海了。 同时他也將是欧洲自半个世纪多以来为数不多能见到塞纳斯皇帝的人。 他终於可以会同皇帝谈一谈欧洲,有机会放鬆大明皇帝对欧洲人的监管。 也有机会让皇帝充许他们来塞纳斯传教。 还有各国君主期待的贸易,这些种种问题终於有渠道可以解决了。 第85章 中西画作 第85章 中西画作 罗明坚的激动自然是有理由的要知道,当初西班牙的大贵族、葡萄牙的贵族也曾远赴大明,企图和大明商谈贸易的事情,但是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在广州的监牢里面活生生囚禁而死了。 早在弘治、正德年间,欧洲人就已经来到了东方。 但是来得早没用,正德在位时期,他们和皇帝的接触还算是顺利,至少有沟通的渠道也真的有欧洲人靠近了皇帝。 但是奈何正德死的早,在正德皇帝身边的洋人也被当做刘瑾、江斌等阿訥奉承的奸贼处理了。 这对於大明百姓而言或许是好事情,但是对於他们这帮传教士而言,可谓是遭遇了无妄之灾。 之后嘉靖继位,正德年间的事情被杨廷和清算,世宗嘉靖皇帝和他这位皇兄並不是一个路数。 颇有点刘备和曹操的感觉。 每与曹反,事乃成尔。 简而言之,人家对传教士並不感兴趣,他们也就没有机会接触到嘉靖皇帝。 现在终於冒出了一个对他们感兴趣的人了。 这可太不容易了。 他们一行四人踏入紫禁城內,所有人纷纷惊嘆。 “好大的宫殿群。” 他们从未想到,原来宫殿这种东西也可以像居民房一样大规模的修建。 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需要多少人,动用多少物力? 所有人都难以想像。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啊。” 罗明坚颇为羡慕。 人口在这个年代就是財富。 为什么大明拥有全球最强的舰队? 几千艘的战船? 人口在这里放著,西班牙別看是什么日不落帝国,但是全国上下才几百万人啊? 这么点人口能有一支一两百艘的无敌舰队已经是很孩人听闻的事情了。 而大明的浙江又有多少人? 仅浙江一地就有人口过千万,拥有近千艘的战船,再合理不过了。 后世的人很多人在对比欧洲和大明的实力的时候往往忽视了这一点,总是下意识觉得欧洲更强。 但这是胡扯。 大明最强的优势永远都是人口形成的规模效应, 论炮、论科学、论火器等等,大明总是比不过欧洲某个国家。 但是论单方面形成规模,如军队数量,火器部队的操练等方面,欧洲人是望尘莫及的。 罗明坚越发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塞纳斯人不是美洲人。”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是无敌的,欧洲不可能在这里战胜他们。” 罗明坚很肯定这一点,別看在美洲有西班牙人搞出了几百人灭掉一国的神话。 但那是合纵连横的结果,有其他美洲部落的帮助,而且西班牙人具有武器优势,还有战马的优势。 美洲土著是没有骑兵的,或者说美洲就没有战马。 因此西班牙人的小规模部队在美洲几乎是横扫一切的精锐。 机动优势太强了,即使敌人人数眾多,但是那又如何? 打不过可以跑,这就是战马带来的自信。 可是对於大明而言,这些优势都是失效的。 “我需要用谦卑的態度面对这位塞纳斯皇帝。” 罗明坚谨慎的根据礼仪官员教导的礼仪行事,一丝不苟,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能是因为皇帝催得急,他们这些人也没有等太久。 顺利的来到了乾清宫,恭恭敬敬的对著皇帝行礼参拜。 他们这帮人也不代表什么国家的君主,跪拜什么的无所谓。 这会儿的大明也不是什么大清,更不是输掉鸦片战爭、甲午战爭的大清。 他们也犯不看为了这点事情和大明理论。 当然,两侧站著的大汉將军,以及皇帝身边的仪仗队伍也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老实说,在被礼仪官教导的时候,他们这几个人不是没有一些腹誹,对这些规矩不以为然。 但是经过自从覲见仪式开始之后,经过礼乐、大汉將军的一套流程下来,对於塞纳斯皇帝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就算心里面再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当眾和皇帝无礼。 “你就是罗明坚?” 朱翊钧看著为首的传教士问道。 这人看著有些消瘦,身高也不是很高。 这个时期的欧洲人身高和东方人相比没什么明显优势。 罗明坚用著一种很彆扭的大明官话说道:“是的,陛下,下国邦民不远万里来到大明,得见皇帝,真是三生有幸。” “哈哈哈。” 朱翊钧看著一个洋人操著汉话和自己说这个总觉得很有喜感。 “朕听说你们同行之中有人会铸造西式火炮?还有人懂如何大规模铸造铅活字?还有船匠?” 朱翊钧很关心这些事情,便开门见山道。 罗明坚听闻心中暗喜,皇帝对这些果然感兴趣。 “不错,陛下,不仅如此,我们当中还有人对於天文感兴趣,对於艺术等亦有研究。” 罗明坚是做过功课的,他和不少塞纳斯的士大夫打过交道。 他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些士大夫很喜欢討论一些哲学问题,而且有很深刻的见解。 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听著他们说,获益匪浅。 但是他们对於天文等学科的认识则不如自己,每次谈论到天文知识的时候,都是他们听著自己说。 关於艺术,双方则是聊得有来有回,但是罗明坚也发现了塞纳斯在艺术方面虽然造诣很深,但是已经有些被欧洲超越了。 比如关於画作,他发现大明人的画不是不好,但是对於人的画的分割並不如欧洲那样科学。 对於人体的认识也不如欧洲。 於是罗明坚很自信的对看皇帝谈论起这些。 “和我谈论艺术?” 朱翊钧觉得好笑。 他可能是整个大明最懂欧洲艺术的人了。 於是便借看这个话题和他谈论起来。 “朕也看一些你们的画作,在朕看来,东西画作各有千秋,別具特色。” 罗明坚闻言摇头,说道:“恕我直言,贵国画作虽然意境不错,但是並不写实。” “哈哈哈,此言谬矣。” 朱翊钧闻言没有生气,而是大笑,中国画作写意不写实,在后世很多人看来已经是常识,但是这话实际上並不对。 这么认为的人一般都是没有见过写实的国画的。 写意的画虽然多,但是並非没有写实的画。 尤其是明朝,明朝的写实画作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因为城市经济的快速发展,城市中出现了很多写真馆。 写真一词唐宋就有之。 大的叫做写真,小的则叫做小照。 后世照片一词就来源於此。 此类写真馆就是专门画写实画像的,要求面容和真人相差无几。 於是出现了很多写实画作。 如大明曾鯨所作的《潘琴台像》里面的人物就很写实,还有一些对於王阳明的画像, 也很写实。 朱翊钧对罗明坚说了一下,还拿出了一些画作让罗明坚欣赏。 引得罗明坚惊嘆不已。 他可不是装出来的。 同样的效果西方画作其实也有。 但是他看到的画作和西方全然不同。 因为塞纳斯的画作都特別的小,他手中的画卷横竖才几十厘米。 而西方的很多画作都是宗教画作,篇幅非常大。 如米开朗琪罗的《创造亚当》,长5.7米,宽2.8米,和这个完全不能比。 对於人物面容的刻画的难度不是一个档次的。 不过罗明坚也注意到了这画作的不足。 “陛下,此画作面容刻画详实,可惜身体刻画大不如面容。” 罗明坚说道。 朱翊钧闻言点头,感慨道:“你这洋教士倒是观察仔细,的確如此,我朝画作多为人而作,画师只需让人满意,因此难免偷工减料,对这身体的研究不如尔等。” 简单来讲,这类肖像画主要还是描绘人物的面容,对於身体其实也挺详细,但是骨骼什么的別想了,最多將衣服的细节展现到位。 后世留存的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其身上衣袍的龙纹都画得格外详细。 但是西方不同,西方很多画作都是宗教画作,神的身体需要谨慎对待,力求完美。 於是对於骨骼的研究远超东方,出现了聚焦透视法。 但是大明不同,大明是三点透视法。 这主要是对於画作的用途不一样。 大明也有巨大篇幅的画作,如著名的《出警图》、《入踏图》等,这些画作长达几十米,宽一米。 但这些画並不是单纯的画,单纯的艺术作品。 这玩意儿属於文献资料,属於史料。 这种画看著很长,但是主角只是围绕著一个人,比如皇帝,画中展现的是皇帝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在场的都有谁。 因此这种画作还包含著时空属性,属於连环画。 最著名的就是《韩熙载夜宴图》,这幅画看著很长,但是不同的场景都用屏风隔开。 韩熙载在不同的时空下神態,动作都不同。 讲述了韩熙载的府邸中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画作,因为是群像,因此对於主人公是格外突出的。 主角的身形比周围人更大,如果船普通人在画中有一米七,那么主角的身形足足有亢米多。 除此之外,为了照顾主人公的顏面,作者对於主人公的一些情绪的表达要进行隱晦的处理。 因此这些画作之中,人物几乎都是正襟危坐,面马表情的。 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但实际此並不是这样。 朱翊钧现在还记得当初大学老师丙韩熙载夜宴图的时候同学们的哄堂大笑。 “你们別看韩熙载正襟危坐,什么表情都刀有,但是你们看这根蜡烛,这蜡烛此的火苗开始乱了。” “这种表现手法在古代是很常规的手法,不仅可以用於表三主人公生气,可以表现慾火,如果有美女在身边,主人公正襟危坐,但是身边的蜡烛的火焰又是乱动,那么船明这人已经被格外电涎眼前的美女了。” 朱翊钧和罗明坚討论了一会儿人物画之后,罗明坚开始疑惑的问起山水画“陛下,我观贵国画家貌似画山水与实际画作並不像,如此刻意为之是何缘故?” 罗明坚很疑惑,他见过不少山水画,甚至亲自到了一些景点观察过,但是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 还有一些山水画的顏色搭配更为离谱,居然用什么青色搭配山。 “哈哈哈。” 这下不仅是朱翊钧发笑,就连周围的宦官也刀有绷住,都开始笑了起来。 “你这教士真是孤陋寡闻,这是因为写实画山水过於简单,故而画师所画山水画作並非常人之视角。” 孙德秀站出来对罗明坚船毫。 朱翊钧闻又頜首,中国很多大画家所画的山水图並不是对一个视角的单纯模擬,而是不同时空和视角下的交业。 非常厉害。 “去把赵孟的鹊华秋色图取来。” 朱翊钧吩咐毫。 等到宦官取来之后,朱翊钧对罗明坚亳:“你看这画中的山,这山就在我大明济南, 一个叫做鹊山,一个唤作华不注山,若你见过这两座山,就该知毫,这画中之山和那两座山並不像。” “盖因此画中的华不注山乃画家赵孟的俯瞰视角,非仰视视角,鹊山则是平视视角,故而与眾不同。” 朱翊钧解释了一下,山水画的欣赏门槛的確有些高,很多人刀点艺术素养根本品鑑不了。 甚至看不懂画中展现的是什么。 而且画中所展现的视角都是拼接的,不同的山不同视角,你看得懂一个山,不一定能看懂下一座山。 因此很多文人沉醉鑑赏画作,这种品鑑画作作者技法,思考作者用什么角度画山,非常有趣。 这里面的集大成作莫过於《千里江山图》 此画中画山水乃各地山水的集合。 有的山在福建,有的山在江西,有瀑布可能是庐山的,有的瀑布可能是其他地方的。 作者將这些山水集合到同一画作,並用不同视角进行切换,让人捉摸不透。 得到皇帝的丙解,罗明坚等人不有发出惊嘆。 这种画法太有想像力了。 至少在欧洲,真刀听船有什么画家这么创作的。 “吃惊就对了,欧洲要很晚才会出现这拼接视角的画法,你们今天个算是开了眼了。” 朱翊钧暗笑不已。 第86章 朱翊钧的垂涎 第86章 朱翊钧的垂涎 自山下而仰山巔,谓之高远,是仰视视角。 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是俯瞰视角。 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是平视视角。 这种视角不是按照人的肉眼来描绘的,而是按照作者的感觉来进行描绘的。 毕竟这个年代也不存在什么无人机航拍。 一般作者会將几座山的不同视角进行拼接,或是拼接成一个,或者好几个。 但是值得一提的,山的不同角度,景深,光暗也是不同的。 这就导致作者需要搭配不同的配色,以此表现三种不同的视角。 正所谓:“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嗨。” 罗明坚听了朱翊钧这一番论述之后,对於大明的画作这下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中西技艺虽大不相同,但各具特色啊。” 罗明坚感慨道。 不愧是传承久远的大国,对於艺术的造诣果然深奥。 “哈哈哈,贵国也不差,对於人体骨骼的认识远超我国国民。” 朱翊钧笑道,他对於西方在人体艺术,解剖学方面的成就也算是垂涎已久了。 这方面的成就可不是简单的画画好看那么简单。 这关係到板甲的穹状结构。 有了这方面的知识,大明就可以製造板甲了。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並不是真的就没有板甲。 板甲还是有人穿的,但比较少,而且来路乱七八糟。 有进口的,有民间高手打造的。 这一点在西方传教士的文献中也有记载。 他们见过大明的將领穿过板甲,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基本上都是將领自己钱打造的。 也不知道是进口的,还是找什么奇能异士打造的。 现在有了传教士,大明也可以大规模打造板甲了。 “大明的胸甲骑兵要出现了。” 朱翊钧难得有了一丝憧憬。 有了胸甲骑兵,那么面对蒙古骑兵,大明的骑兵无疑更有优势。 今后作战,大明的军力只会更强。 要知道韩战的主力其实就是辽东的骑兵。 李如松尤其喜欢用骑兵,这也导致了大明不少战马死亡,这些战马大多数並不是战死的,而是该死的朝鲜拖后腿。 本土作战,居然不能给大明官军提供粮草支持,导致大量的马匹、牲口被土兵当做军粮。 大明的辽东军镇由此衰微,为建州女真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这一世自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相反,朱翊钧的想法是,如果到时候胸甲骑兵出现, 战力大增的明军能不能把日本军队彻底留在朝鲜,让日本彻底臣服大明。 这些心思罗明坚自然不知道,传教士们见到皇帝夸讚欧洲,也都非常高兴。 “塞纳斯的皇帝就如同他的子民一般宽容、谦逊。” 传教士们纷纷感慨,他们这些传教士对於大明的好感还是很强烈的。 这並不是单纯的慕强或者听马可波罗游记的畅想,而是他们亲身经歷的事情。 他们发现塞纳斯人都很有礼貌、很友好,面对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哪怕东西本身不怎么样,也不会嘲讽,而是很有礼貌的夸讚。 没想到不仅塞纳斯的平民是如此的,皇帝也是如此。 “真是文明之邦啊!” 就在传教士们感慨的时候,朱翊钧再次说话。 “不过朕以为,尔等泰西之人最有成就的当属天文,我大明要向尔等学习啊。” 朱翊钧笑呵呵道,大明的天文的確已经开始落后西方了。 这里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因为西方数学方面的造诣更高,因为西方的数学很容易符號化,因此更容易进步。 又如西方的国家多,每个国家都要对天文历法等进行研究,设立部门,且这些国家交流频繁,这就导致西方出现了大量的天文数学人才。 而大明只有一个钦天监,也不怎么和周围国家交流,周围的国家也的確在这方面很少有什么成就。 这就导致了数学、天文进度的落后。 这些也都是朱翊钧所垂涎的。 数学尤其重要,天文也尤其重要。 这些又间接关係到了航海技术的发展。 朱翊钧对此不能不上心。 “陛下谬讚了,如果陛下需要,我等可以提供帮助。”罗明坚很识相的说道。 朱翊钧頜首,大明立国已经二百多年了,历法的確需要重新修订。 这样才能更好的指导农业生產。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重要到崇禎年间,內忧外患的情况下,崇禎皇帝还不忘修订历法。 基本奠定了后世的农历。 万历年间的自然灾害一样不少,哪怕不为了万历年间,就算为了崇禎年间,朱翊钧也要修订历法。 “很好,大伴,下去之后记得叫朱载填和他们一起去研究历法。” 朱翊钧嘱咐了一句孙德秀。 作为穿越者的他自然不会忘记这位大明宗室著名的贤王朱载境。 这位可是发明了十二平均律,钢琴因此诞生,其对天文、数学一样精通。 不止一次上书皇帝要求重修历法。 並且此君对於名利看得极为淡薄,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作为藩王,他一再要求退位,朝廷几次研究之后,还是拒绝了,认为这有违规矩。 不过朱翊钧特事特办,同意了。 他知道朱载境为什么一再要求退位。 因为大明的藩王的確不好当。 这真不是什么美差,至少对於朱载境而言是这样的。 藩王只能待在王府,失去了自由,朱载境不甘心被圈养在王府之中,他更想要游歷四方,钻研学问。 朱翊钧给了朱载境这个机会,允许退位其来京师做学问。 內阁见到朱载境退位,还来了京师,自然没有什么动力反对,百官也是一样。 如果朱载境还是藩王,他们还要担心皇帝万一出个好歹,发生朱载境爭夺皇位之类的事情。 但现在朱载境放弃了藩王之位。 也就放弃了继承权,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所在之地还是京师,天子脚下,也不怕朱载境勾结什么人谋反。 於是这位大才就顺利入京了。 正好传教士也来了。 主持历法的修订,再也没有比朱载境更適合的人选了。 於是精通天文的传教士被带下去了,他有了一份工作。 之后精通画作的传教士也被带下去了,他要和朱翊钧的宫廷画师討论绘画的技法。 力求中西合璧。 朱翊钧好奇的问剩下的人精通什么。 却不想此人居然是佛罗伦斯人。 精通航海。 朱翊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让张宏带著他下去了。 之后就剩下罗明坚一个人了。 罗明坚尷尬的发现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忽然没有什么胆气。 他原本想著和皇帝商谈传教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传教之事倒也简单。” 朱翊钧忽然开口道。 他是真的不忌讳这个东西。 传教讲究方法,真要按照西方的那一套照搬过来,那么肯定会出乱子。 但是如果借用儒家的方式进行传教,那么基督教无非就是另一个佛教罢了。 毕竟基督教这类的教派又不是没有在这片土地出现过,武则天信仰的景教也算是基督组,只不过是异端。 但是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一回事,也没有见景教闹出什么波折。 对於大明而言,什么宗教都不如白莲教值得重视。 “尔等经典可尽数交出来,让翰林院翻译审核,一旦通过,尔等便可刊印传教,朕对於泰西很多书以及武器、船只等都很感兴趣。” “只要尔等能满足朕的好奇,那么朕就允许你们在天津修建一座教堂,让你们进行祷告。” 朱翊钧给出了承诺。 罗明坚闻言胸口一室,他只觉得梦幻,罗马教廷梦以求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到手了?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至於皇帝的要求,他也觉得很棘手。 但没有敢拒绝。 他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而且话说回来,教皇如果知道他拒绝了这件事情,天知道会有多么愤怒。 “这件事情不好办啊,到时候还是得找西班牙人帮忙。” 罗明坚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必须依赖西班牙人。 此时的西班牙人就是罗马教廷的信仰守护者。 全体国民以及贵族疯狂崇拜天主教。 热衷於传教,也热衷於宗教战爭。 而朱翊钧要求的什么船只图纸、什么武器,这些都是西班牙人所拥有的。 “若陛下愿意和弗朗机人进行贸易,那么此事將会非常容易。” 罗明坚还是提了一嘴西班牙人啊。 朱翊钧並没有拒绝这件事情,先把好处弄到手再说,而且和西班牙人的贸易的,大明並不吃亏。 可以得到大量的黄金白银。 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情。 还是那句话,大明的经济都被紧缺的白银逼得快要崩溃了。 能多一点白银总是好的。 “你官话说的不错,就在朕的身边当一个侍读学士吧。” 朱翊钧给罗明坚安排了工作,这让罗明坚大喜过望,就算他再不懂大明,也知道这个官职是可以跟在皇帝身边的。 这是天大的好事。 “记得把你带来的工匠给我朝的官员说清楚,尤其是印刷匠和玻璃匠,你要让他们儘快將技艺传授出去,朕有急用。” 朱翊钧淡淡道。 “是,陛下。臣还带来了会製作板甲的铁匠。”罗明坚很快进入了状態。 “很好,重重有赏。” 朱翊钧越看这人越瞬间,这罗明坚上辈子怕不是大明人。 真会为大明考虑,抢著送技术来。 文经过一番寒暄之后罗明坚主动告退。 他固然想要和皇帝多聊一会儿,但是因为皇帝的允诺,罗明坚非常的喜悦。 他急著想要写信告诉教皇这件事情,他还打算联繫西班牙人,让他们將皇帝要求的东西交出去。 这样皇帝满意,他们也能得到大明美轮美奐的丝绸以及茶叶瓷器等贸易產品。 朱翊钧对此並没有挽留。 现在传教士到了,他也终於可以开始干自己想要干的事情了。 “让你在各地书局找到的写手都找到了吗?” 朱翊钧问孙德秀道。 “回皇爷,找到了,京师找到了三个写杂书的,还有两个写曲的,臣还派人去江南的书局討要了五个人来。” 孙德秀笑道,若非他严格审查,其实这样的人还能在找几十个。 但是皇帝说了,这些人参与的事情非常重要,对於学识什么的要求很高,所以孙德秀只能寧缺毋滥。 专门挑选了一些文笔好的,有才学的人。 这些人是真的不好要,能被他看中的人都是书局的宝贝疙瘩。 得益於朱元璋的政策,这年头的出版小说不用交税的。 於是这些书局出版小说是很积极的,也因此钱手稿,找人改稿。 三国演义之类的书,版本眾多,有很多改变都是出自书局僱佣的书生的手笔。 这些人才是书局依赖的人。 要知道,雕版可是很贵的,能稍微修改,就可以再次卖出大量的书,那可是一大笔的利润。 不过面对司礼监的要求,民间老百姓还是不敢硬顶的。 在加上孙德秀的许诺,承诺让他们有机会向皇帝施展才华,於是这些人才乐意加入。 “很好,朕办的这报就先交到司礼监手里面吧。” 朱翊钧想了想,决定將报社立在司礼监机构下面,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司礼监本就有刊印图书的权利。 办报也算是合情合理。 “另外让东厂注意,民间不可办报,前些日子內阁通过了报禁,让民间不要知法犯法朱翊钧之前的手段这会儿全都出来了。 没人可以和他爭夺舆论霸权。 “最后,把这份大纲交给你招来的人,让他们好好构思情节。” “为了效率,以后就让他们住在一起吧,这样也好討论。” 前世有的读者追更迫不及待就扬言要把作者关进小黑屋里码字,这件事情朱翊钧现在还真的可以做到。 孙德秀只管应声,心里面对於皇帝的安排越发佩服。 果然,皇帝做事从不突发奇想,总是早有预谋。 “很好。”朱翊钧颇为满意,他去了坤寧宫,打算好好放鬆一下。 第87章 鑑赏 第87章 鑑赏 坤寧宫。 因为朱翊钧的到来,这里显得平时热闹了不少。 “皇后平日里可曾写了什么话本小说。” 朱翊钧忽然问道。 “有,都是一些游戏之作,不可当真。” 王皇后有些羞涩,很多时候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可以看,別人可以看,唯独身边的人若要看,那么就会感到有些羞耻。 “皇后可有兴趣让天下人看看。” 朱翊钧打趣道。 “让天下人小看笑话吗?” 王皇后白了朱翊钧一眼,之后好奇的问朱翊钧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欲刊印民报,促进民智。” 朱翊钧对著皇后说起了自己办报的想法。 “將邸报在民间发行?那陛下之意,天下皆知。” 王皇后很聪明,立刻相当了这样做的话,朱翊钧可以获得什么。 朱翊钧对此也没有否认什么。 没什么好否认的。 办报这种事情只是难在想法,一旦有人真要这样做,只要不傻,就可以猜测出这么干的好处。 这种事情掩饰不了,也没必要掩饰。 他是皇帝,天下最尊贵的人。 办报之后还能让人把报纸抢了去不成? 真是笑话。 “皇后果然聪明,我想要將其分为几大板块,有朝廷政令,以及一些迟迟未没有推行,百官爭论的政务刊印天下,让民间討论。” “此外,我观百姓疾苦,不说南北异同,即使北方,南方一地內部也是各不相同,其中生活方式,习俗,饮食大不相同,可让报纸介绍,如此民间百姓对於食物、材料也可以物尽其用。” “还有什么虫害,天灾,这些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也该让报纸刊登,gg天下。” 朱翊钧滔滔不绝的说著,他是打算把报纸变成一个百科全书了。 这样百姓每天都可以从中获取知识。 至於百姓会不会看,这一点朱翊钧从来没有怀疑过。 作为一个九零后,朱翊钧见过报纸时代的末期是一个什么场景。 那会儿虽然已经有了电视,但是电视的节目稀少,很多电视台到了时间就不会播放节目了,要么就是播放gg。 民间对於信息量的获取还是非常的遗乏。 以至於不少人看gg都津津有味。 朱翊钧也见过很多人拿著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刚开始一直是看新闻,后来就连报纸上的gg也看完了。 有电视的时代尚且如此,何况大明这个年代呢。 对於这个时代的很多人而言,能一直阅读新內容,这本身就是一种放松娱乐的方式。 至於会不会有这么多的识字群体,朱翊钧也不担心。 古代的读过书和现在的识字率不是一码事。 古代的读书人很少,但是识字率不见得就真的低了。 一个人在古代,识字且会写字,不代表就是读书人。 能读四书五经的书生才算是读书人。 能看三国演义,会写字,那不叫读书,那叫识字。 或者说粗通文墨。 说个冷知识,明朝民间契约留存在后世的数量是非常庞大的。 其中有很多佃农立下的契约,人家自己写的。 明朝的蒙学教育还是可以的,皇帝也支持教育,国子监每年要接受朝廷拨款数十万的银子。 对於教育,大明是格外重视的。 其次,大明庞大的科举群体也是最好的受眾,还有庞大的市民阶级,这些都是很好的受眾。 “而且这个时代已经有合订本这种东西了,到时候报纸发售,保留合订本的人肯定不少。” “搞不好有书店会进行二次刊印。” 朱翊钧心想。 他这可不是什么胡思乱想,而是前世见过很多大明时代留下的邸报抄本。 这些抄本还真的就是合订本。 不仅是合订本,一些书局还会进行刊印。 只能说,因为没有出版税,大明在出书这一块可谓是登峰造极的。 什么都能印,什么都敢印。 金瓶梅、邸报、各种的题材的小说。 行业兴盛的背后就是有无数的识字人群的支持。 “还可以科普一些健康知识。” “细菌,病菌,喝热水的好处,病从口入等等。” 朱翊钧想得非常多,这些知识在前世可能是教导小朋友的,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还是属於比较超前的知识。 古人不是不知道喝脏水什么的会生病,但是並不值得原理。 除此之外,古人也不懂烧热水可以杀死一些细菌病菌,利於身体。 这些知识刊登出来,看客不会觉得无聊的。 除此之外,就是朱翊钧精心打造的小说了。 “或许可以再出一版接地气的报纸。” “民报?专门给老百姓看,不涉及时政內容,多出物价新闻。” 朱翊钧思索著,他毕竟是皇帝,又不存在什么资金问题,审核问题,只能办一份报纸。 只要他想,积累足够的物资人力,那么报纸是可以隨便刊印的。 这样一来朱翊钧就可以再刊登一份新的小说了。 “陈二狗的妖孽人生?” 朱翊钧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本小说的名字,当然,他肯定不会刊登这样的小说。 但是內容和这个小说的名字是差不多的。 他打算在民报刊登一篇典型的主角崛起跨越阶层的小说,主线就是主角在本地一事无成,无奈之下去了海外,迎娶部落酋长的女儿,成为一方豪强,最后朝廷远洋扩张,他接受招安,被封侯封爵,衣锦还乡。 此外还可以加入一些其他的剧情,比如受封官职之后,带领军队抗击倭寇,泰西人, 保护海外侨民等等。 这种题材的好处就是接地气。 主角出身底层,老百姓也有代入感,还有逆袭的爽点在。 再按照网文的写法一写,对於这个时代的很多市井小民而言,肯定会看得很非常的过癮。 朱翊钧打算把这本书搞成大明版的马可波罗游记,引发全民对海外的热情。 “只要有第一批人被忽悠出去,並且真的是活著发財回来,那么就会在国內传出很多故事。” “二次加工之后,更多的故事就会出现。” “等到这些故事传播久远之后,大明各地的书局自己就会加工新的海外故事。” 朱翊钧畅想著。 “陛下,在想什么呢?”王皇后在朱翊钧的眼前挥了挥手。 朱翊钧这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在想我们的儿子什么时候出生。” 朱翊钧抱起王皇后,不顾皇后的娇嗔去了床榻, 第二天,朱翊钧用过早膳之后就告別了王皇后。 先去看了看活字印刷术的进度。 因为朱翊钧的先见之明,內帑包括朝廷库存中的铜料、铅块都没有动用。 並且已经有一批铜字已经在开始製造了。 虽然铜字贵,但是也不是没有优点,优点就是耐用。 因此朱翊钧就把常用字用铜料製造了一些。 总不能干等著传教士的帮助,自己这边也需要一些动作。 铅字的好处在於廉价,製造量也大, 各有各的好处,但是想要大规模的印刷还得是铅字。 虽然言语不通,但是当传教士拿出图纸,模具,在经过翻译的一顿壁画,工匠们很快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这个时代还不是后世,技术壁垒没有那么夸张。 后世有些技术就算给你,你也造不出来。 这个时代不同,至少对於大明而言,只要有图纸,有样品,没有什么是製造不出来的。 除非是材料限制。 除此之外,朱翊钧还去了一趟总理夷务衙门,之所以去这里是为了督促四夷馆积极翻译传教士带来的科学书籍。 朱翊钧还不忘让翰林院的翰林们好好研读传教士的宗教典籍,让其翻译。 这个年代的翻译可不是后世,什么同意替换,什么原汁原味的翻译。 很多时候翻译几乎等同於二次创作。 全看翻译者的心情。 后世的什么上帝肯定是不会出现了。 上帝之类的翻译也不是大明人干的,而是学会汉语的传教士自己乾的。 原本他们的翻译是什么圣灵,圣子之类的。 奈何老百姓没听过,不信这个,於是传教土为了更加方便传教就用上帝进行替换。 为此罗马教廷的教皇还专门写信斥责这些篡改典籍的传教土,认为他们是异端。 当然,传教士们也解释过,不改的话传教效果並不好,需要进行本土化,但是教皇显然不在乎这个。 不过相隔万里之遥,教皇也拿这些人没什么好办法。 事实证明,还是来到大明的传教士的想法是对的。 不管圣经有多少人读过,至少上帝的意思以及在这片土地的影响彻底变了。 基督教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也的確扩大了。 “不过这一世,就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朱翊钧摇头,那圣经被翰林院那么一改,天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就算信基督又能如何? 这片土地上有几个人不考科举?不遵从儒家的意识形態? 宗教是一回事,尊儒是另一回事。 明末的士大夫信基督教的也有一些人,让这些人从孔圣和基督之间选择,是个人都知道他们选择什么。 朱翊钧又来到了司礼监给写手准备的办公地方。 当皇帝驾到的消息传来,房间里面的人统统乱作一团,所有人慌慌张张的从房间里面跑出来行礼。 他们行礼甚至都不一样。 他们这些人真没想过还能有见到皇帝的一天。 虽然在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就畅想过这件事情,但是大家依然没有料到能这么快的见到皇帝。 “免礼。” 朱翊钧頜首,扬手制止了想要斥责的孙德秀。 他一个穿越者不是很在乎失仪的事情。 他在乎的还是这些人的工作。 “书写得如何了?” 朱翊钧问道。 眾人面面相。 “拿写好的稿子给我。” 朱翊钧走近衙门,身后的人面露绝望,一闭眼,硬著头皮跟了上去。 他们这段时间拿到朱翊钧写好的大纲也没有几天时间。 废稿写了不少。 此时此刻,这些废稿就好像救命稻草一样被递上去。 朱翊钧没有因此训斥什么,正好看看有谁的文风更像网文一点。 这样他也好直接提拔。 不过这些人终究还是受了当下小说的影响,很多时候喜欢隱喻,有些隱喻过於套路, 生硬。 除此之外,就是喜欢在小说里面加一些诗词什么的。 若是诗词写得好,能草蛇灰线的隱喻剧情,朱翊钧自然乐於见到在这样的书,但是很多时候这些诗词都是一些浅显直白的打油诗。 在朱翊钧看来这样的诗词只是起到总结剧情的作用,写在小说里面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意义。 他是真的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写。 水滸传、红楼梦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些书中的诗词还是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里面的诗词就好像一种隱晦的预言,早早隱喻了每个人的性格特点甚至是命运。 但是朱翊钧这是网文,讲究快节奏。 没那么多时间搞什么诗词隱喻。 “这个描写过於浮夸,这不是民间说书。” 朱翊钧批判了一个,又拿起一章。 “这个用词过於口,我要言语简短准確。” 朱翊钧又扔掉一个。 “用词过於平淡,让人看了心中毫无波澜。” 一张张稿纸被朱翊钧扔掉。 周围的书生有的已经开始汗流瀆背了。 他们不是没有被人批评过写的书,但是那也要看批评者是谁。 平日里书局收书的掌柜的这样说,他们不能说是无动於衷,但也不会如此紧张。 但是这可是皇帝,被皇帝批评的人总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大罪。 一个个的惶恐不安,生怕下一刻皇帝就生气。 不仅是被批评的人紧张,没有被批评的人同样紧张。 就好像他们是即將判刑的人犯一样,只有被判刑和等待判刑。 不管什么结果都是不好受的。 大家都很著急。 “这个写的不错,是谁写的?” 朱翊钧讚赏的点了点头,这书算是有点网文的样子了。 他自己看了看名字。 刘树庭? 一个年轻,但是身体很壮的人站了出来。 朱翊钧略感异,这人的气质和周围的书生还真的有些格格不入。 第88章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第88章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草民刘树庭。” 来人站出来说道。 “要称臣,什么草民。” 朱翊钧训斥了一句,但周围的人都没有紧张的神色,大家都听得出来皇帝並没有真的动怒。 “可我只是一个.... 刘树庭尷尬道,他只是一个虽然也算是有官身,但貌似没什么品级,还属於胥吏,在皇帝自称臣总觉得有些沐猴而冠的感觉。 “官吏皆为我朝臣属,哪有因为品级低微而不是的?况且尔等都在司礼监门下,莫非司礼监也不是朕的臣下?” 朱翊钧淡淡道。 刘树庭连忙请罪。 “算了,以后別这样就行了。” 朱翊钧摆手,这种鄙视链深入人心,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等日后新政推行成功,大家自然不会背吏有什么不能称臣下的。 早在大明初期,乃至中期以及现在,官吏之间的矛盾一直都是存在的。 这种矛盾甚至不是大明时候才有的,有官吏之分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大明和歷朝歷代不同的是,大明对於背吏的人格、生命是给予尊重的,这种尊重不是生活中自发的,而是法律认同的。 至少对於主官而言,是不能隨意打杀背吏,隨意撤职的。 这是大明的文官体系进步的一点。 如正统年间就有地方一府之主活生生鞭挞死了几名背吏,这是一件重大事情,直接上报天听,朱祁镇震怒,怒斥其歹毒,草菅人命,將其撤职流放。 水滸传里面的宋江在大宋做个胥吏,哪怕做到最好,哪怕在本地也算是有头有脸,一样被朝廷派来的官兵嘲笑。 这种鄙视在大明同样存在,还是那句话,水滸传是大明人写的。 水滸传里面展现的问题,包括贪污,构陷忠良等等情节都可以发生在大明,而且非常具有操作性。 和三国演义那种空谈不同,水滸传里面的造反都是具有可操作性的,里面的造反计划详细到了几时举火为號,怎么传信,整编队伍等等。 不开玩笑的说,拿著水滸传,基本上復刻里面的计划,那就可以去尝试造反了,哪怕里面的很多阵法都是可以在大明找到的原型的。 “得赶紧推出新政,就算不为了后续的计划,为了大明的政权稳固也要推行背吏改革。” 朱翊钧忽然想到了大元,大元的灭亡很多只知道红巾军,认为大元是红巾军覆灭的, 却不知道元朝还出现过一个范孟。 此人才是古代王朝胥吏的巔峰,水滸传的宋江多少借鑑了此人的形象。 此人因为常常被蒙古上官欺辱,扣工资,脏活累活得给他干,蒙古人连汉字都不认识,范孟任劳任怨,多年职场霸凌之后,范孟爆发了。 他伙同朋友抢了城外的官马,假扮成为朝廷使者,宣读假圣旨。 將城內的主官尽数集结到衙门,然后令人砍了。 之后又聚集河南各地官员,將他们都砍了,重新任命,集结所有兵马打算北伐元大都。 结果范孟喝多了,把这事情说漏了嘴,於是蒙古官员集合討论,最终商量了一个差不多的计谋,邀请范孟喝酒,把范孟给砍了。 这件事情最谈谐的地方在於结局,元廷知道此事之后,又说活著的这些官员从贼,把他们也给砍了。 於是忠心的,不忠心的人都死了,整个河南行省的班底尽数拔除。 元朝的河南行省可是很大的,如果有人圈起来就会发现,红幣军,徐寿辉等人的造反开始地就在这个范围內。 可以说,范孟以一己之力埋下了覆灭元廷的星星之火。 朱翊钧回过神来,看著志芯的刘树庭夸讚道。 “你写的不错。” 刘树庭惊讶,扭捏道:“我之前写书,一直被街道的秀才嘲笑,他们说我文笔太过直白。” “要的就是直白,这书是给普通人看的,要让大多数人看得懂,言语只需要简短,准確。” 朱翊钧直言道,网文和传统小说区別很大的,比前世的一些严肃文学比起来区別都很大,更別还说和这个时代的小说相比了。 刘树庭的文字便是如此,他的文字就很直白,但是也正如此,才是朱翊钧所需要的。 “尔等要记住,此书不同於你们写的其他书,此书人事皆要围绕书中主角进行,而不要过多著墨於其他角色。” “如果还是不明白也没事,尔等每个人都按照我给的大纲去写,每天都要提交给朕审核,朕挑选其中典范作为参照。” “文字风格就按照刘树庭的来,要简单,直白。” 朱翊钧滔滔不绝,难得能指导一下別人写作,他还真的讲得挺愉快。 出了司礼监,朱翊钧又和罗明坚找了那位精通航海的传教士。 “五万两,只要你愿意跟著我派遣的船队找到那地方,我就赐予你五万两。” 朱翊钧直接开出了条件。 他所说的地方是澳大利亚。 对於大明的殖民扩张而言,只有四个地方是极为重要的。 一个是印度,印度土地肥沃,有大量耕地和人口,是巨大的財富之地。 一个是夏威夷,夏威夷大概位於太平洋中央的位置,占据夏威夷几乎半个太平洋就在大明的手中,也不说什么作为占据美洲的前哨站的话。 就只是占据那里,那么面对美洲的威胁,大明就会少了海量的国防开支。 还有一个就是马六甲海峡这块地区,没什么可说的,重要的交通枢纽。 最后一个就是澳大利亚地区。 在这个时代,澳大利亚对於大明极为重要。 不管是军事还是经济。 经济上,澳大利亚有大量的矿產,包括黄金矿。 军事上,澳大利亚是天然牧场,朱翊钧完全可以將其当做一个巨大的牧场,源源不断的朝著澳大利亚运输种马,大明將会拥有海量骑兵。 这绝不是朱翊钧在做梦。 澳大利亚就是天然的畜牧地,有大量的草原。 最绝的是当地的土著连弓箭都没有。 对於大明的扩张根本就没有任何阻拦的能力。 在朱翊钧看来,这就是上天赐给华夏的养马地。 要知道,在养马这件事情上,中原王朝一直都是亏损的。 养马是不可能获利的。 这就好像造数万乃至十多万坦克的苏联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体一样,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因为马这东西本质上就是战爭消耗品,它的最大用途就是战爭,运输什么的,驴、骡子、牛等牲口更好用,马其实是很娇贵的动物。 吃的东西也得非常好。 战马的饲料里面有时候甚至要放一些肉沫补充营养。 马政不仅是明朝做得不行,宋朝做得也不行,唐朝也不行,汉朝还是不行。 如果有人翻开史料,会愣然的发现,歷朝歷代,包括满清,大家好像都很缺马。 只是像蒙古、满清这样自带草原势力的政权可用的马匹能多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了。 马匹一样很贵,马政一样废弛, 因为养马是不存在收益的,或者说农耕文明养马是不能產生收益的。 农耕文明的田地才是其財富的来源,但是如果养马的话,那么田地就需要种植牧草。 如此一来,马是吃饱了,但是人呢?人也要吃饭啊。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当地的粮食因为部分耕地而去养马,导致当地粮食產量下降。 养马越多,人的粮食缺口就越严重。 可能有人说,这个地方缺粮食,其他地方又不缺,运粮食过去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运粮食过去的话,那这就无形之中增加了养马的成本。 还会耗费民力,还有粮食损耗。 一个人从一个地方运送一袋粮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个人要吃的,运送时间越久,这个人吃的粮食越多。 这也就罢了,这个送粮食的人还得回来,回来的时候一样要吃饭。 这一来一去,这粮食的损耗就大了,更重要的是,到达目的地要一袋粮食,那么送的时候要送多少粮食? 更难受的是,耗费了如此大的代价,只是为了让一地的百姓吃饱饭,丝毫没有创造价值。 没有增收,只有开支,这是纯纯血亏, 哪怕是养马的百姓也没有创造价值,因为马要当做战马,不会给运输做出贡献。 甚至马的马粪还会烧农田,导致粮食產量下降。 还有运送粮食的民夫,一样是没有创造价值,他们只是把粮食送了过去,他们的劳动力在此期间没有创造价值,这和役还不同,役最起码能修点水利设施什么的。 这些送粮食的民夫不同,他们干的活本质上没有增加財富,只是转移財富,自己也不生產財富,反而在財富,吃了大量的粮食。 可能有人疑惑,这些人不当民夫,不也一样要吃饭吗? 这就是思维漏洞了,这些人如果不当民夫,去伐木,去织布,去搬砖工,都是为大明的生產做出了责献,为大明增加了財富。 但是唯独搬运粮食,本质上是什么都没用生產。 因此是严重的人力浪费。 所以养马是一个极其亏本的事情。 能够收税的农田,种了变成了吃不了的牧草。 大量能生產財富的劳动力被拉去运送粮食。 可以说,每养一匹马,大明就要让好几个人去吃亏。 但现在不同了,澳大利亚就是一切的关键。 朱翊钧只要將种马运送到那片地区,这些马匹毫无天敌,也不需要什么退耕还牧,也不会有大量的农民吃不饱。 大明可以用最小的成本养殖大量的战马。 要知道,在后世,澳大利亚的畜牧业是也是赫赫有名的。 一战二战,澳大利亚也养了不少的马。 当然,最好的养马地当属东欧大草原。 俄罗斯拥有全世界最多的马匹。 至於蒙古人,地处草原,到处都是牧草,养马可以控制大量的牲口以及牧场,养马对於蒙古人而言是赚钱的。 而且马粪会烧伤农田,但是不会烧伤草场。 相反,马粪在草原上经过长时间的发酵,马粪会变成一种发酵的青储饲料,有营养, 马吃起来口感软也不错的食物。 这就进一步降低了草原养马的成本。 不仅如此,这些食物牛羊也可以吃。 牧民会记住马群的马粪位置,算好了时间之后,驱赶牲口来吃。 因此,对於蒙古人而言,养马还是一个可以提供產出的选择。 但是对於中原王朝而言,养马只有大亏,中亏,小亏。 人口越多,亏得越多。 人口越少,亏得越小。 想要低成本养马的唯一办法就是寻找一处天然牧场,还是那种没有什么敌人能造成威胁,能让大明安心放牧的地方。 澳大利亚。 只有澳大利亚。 “多谢陛下。” 佛罗伦斯传教士狂喜,他连连感谢皇帝,甚至还贪心的想要换成黄金。 朱翊钧大方的答应了。 “澳大利亚並不难找,难找的地方是墨尔本以及雪梨。” 朱翊钧给传教士的任务也是这个。 郑和的船队在南洋到处跑,很多的岛屿都发现了,但是对於澳大利亚却没什么描述。 朱翊钧不认为是郑和当年没有发现澳大利亚。 毕竟距离澳大利亚那么近的满者伯夷,纽几內亚岛等都有记录,澳大利亚那么近,怎么可能没有试著航行呢。 如果看地图的话並不难理解,澳大利亚的北部都是一些沙漠荒地。 也没什么正经文明,都是一些迁徙部落。 郑和就算派了人去看,也不会认为这里有什么价值,有什么值得记录的地方。 事实上不仅是郑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来到南洋多久了,等英国人来之后都是很久的事情了,但是还是没有人尝试去殖民。 原因就是如此,北部都是一些不適合人类宜居的荒地,只有墨尔本、雪梨等地才是澳大利亚的核心。 朱翊钧看上了传教士的远航经验,打算让其作为嚮导,指引很久都没用远洋经验的船队尝试一下远洋。 “不仅为了远洋殖民,哪怕为了以后东渡日本,大明也需要积累远洋经验。”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第89章 兵役 第89章 兵役 三月。 大明王朝又出现一件大事,不过这一次並不是什么平地起波澜的事情。 是一件大喜事。 大明王朝的黄河治理完工,朝廷开始商议封赏的事情。 首功之人几乎无可爭议,就是大明朝的治水天才潘季驯。 此君发明了在后世非常有名的束水攻沙法,提出“筑堤束水,以水攻沙。” 这法子在后世的各种穿越小说里面层出不穷。 而且在歷史上一直沿用到了清末。 可以说是非常好用的办法。 此君也是朱翊钧一穿越就记在心中的人。 只不过这样的人才在总理整治黄河的任务,朱翊钧可不能隨意调动。 所以一直等待著。 內阁商议了一番,提出加总河潘季驯太子太保,升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荫一子。 朱翊钧完全没有意见。 “让潘季驯去一趟苏杭,看一看苏杭的水系,疏浚水系,儘可能让苏州城可以直通海外。” 朱翊钧看看手中的摺子对看孙德秀瞩附道。 “直隶巡按林应训疏言:苏、松诸郡,古称泽国,干河支港,不下千百,大则泄水以入海,次则通湖以达江,小则引流以灌由。 年久淤浅,泄蕃无。今將苏、松、常、镇等河,如吴淞江、白p塘、秀州塘、蒲匯塘、孟瀆河、舜河、青肠港等处,俱设处,兴工竣事。苏、松尚有支河数十处,宜用民之半出力以赴工,用官之半处费以给食,事无中缀,利可毕兴。上下其章於所司” 这会儿的苏杭和后世不同,河流还是很宽阔的,只要大明愿意,完全可以让苏杭之地直通海外,增加出货量。 “陛下,此事怕是少不得有一番爭论。” 孙德秀提醒皇帝,他不是教皇帝做事,而是提醒皇帝,避免皇帝的想法被百官反对, 平白无故丟了顏面。 要知道,虽然內阁、六科等部门可以使用封驳之权,但是一般並不会如此,就好像有离婚权,不代表就一定要离婚一样。 这是一个道理。 真要让外朝使用了这权力,那么皇帝还是很丟人的,也容易引得其他部门乃至於民间议论。 其他的事情外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杭之地可是大明的核心重地,孙德秀很清楚,百官不会让朱翊钧乱来的。 张居正也不会。 “知道了,先让潘季驯去看看,至於百官以及內阁是否答应,朕可以等。” 朱翊钧表现的很有耐心。 疏浚河流本就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急不得。 他当然有耐心。 他也知道孙德秀担心什么。 “苏杭是財税重地,乃至是满朝很多官员的家乡,哪里能容得胡来。』 朱翊钧非常理解孙德秀的担心。 此外,倭寇之乱平息也没几年,东南地区对於倭寇还是有很强的心理阴影的。 这个时期的东南还处於半军事化的制度下。 东南地区的沿海有堡垒、烽火台,每年都在修。 还有浙江的船队,每年都在新建战船, 虽然倭寇入侵的频率一年比年少,但是浙江的官员根本不敢放鬆,在这样的情况下, 官员们巴不得让苏杭通往海外的河流小一点,甚至乾脆堵住,改道,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至於经济什么的,官员也不是很在意。 因为浙江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財政一直盈余。 安全,不生事,维稳才是中央期望的,经济增长什么的,只是锦上添罢了。 一旦又有安全问题,朝廷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罪行可不是增加点財富就可以解决的。 这个时代不同於后世,那么重视出口。 后世能那样是因为世界市场足够稳定,世界秩序基本上已经建立,发动战爭不是隨便就可以的。 但是大明这个时代不同,发动战爭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也不用宣战。 指望出口,尤其是稳定的出口,很不现实。 大明所有人更加看重下限。 保住下限才是大佬们考虑的事情。 对此,朱翊钧非常理解。 但是理解归理解,自己的海外战略需要大明加大对外出口。 一夜崛起的城市听上去很美妙,但是在这个时代很难。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水泥,起重机,建设是很浪费民力物力的。 与其耗费民力建设码头、等待城市因为出口开始崛起,朱翊钧更喜欢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直接开放这些大城市,让它们直接出口。 之后朱翊钧又看到一份奏摺。 兵部奏:在京各卫所清到军土,朝廷悯其艰苦,皆令存恤半年。然而军士不知感恩, 惟务偷惰,有存恤半月、一月而逃者,有存恤几及半年而逃者,有选送各营操练,不旬日而逃者。及清勾正军,匿不赴官,却將户丁解卫,復加存恤,未及差操,輒復逃去。甚至原逃正军於原籍原卫。 官司举首,於例又应存恤半年,是以存恤之日多,操练之日少,奸顽得计,部伍常亏。自今乞令內外卫所解到军士,务在核实,如曾经存恤一次逃去者,不分正军、户丁, 即发该卫收操,不许重复宽贷。逃三次者,如律治罪。庶使奸顽知惧,所司不扰。 朱翊钧看了之后非常头疼,大明的军队问题在后世都被喷烂了。 但是朱翊钧也没什么好办法。 事实上歷朝歷代都没办法,后世没这类问题也是近些年的事情。 唐朝李世民活著的时候就有士兵畏惧征战之苦自残逃兵役的案例。 明朝逃兵之所以那么出名,主要是因为史料多,其次则是因为明朝的处置非常轻。 唐朝,尤其是中期以后土兵敢逃亡,那是要连坐的,甚至杀头的。 但就算如此,土兵还是逃亡不断。 “资本主义,城市经济,市民阶级。” 朱翊钧喃喃自语,他前世对这个问题了解的很透彻了,逃兵没办法解决,因为这个时代当兵就是很苦。 不管待遇多好都是很苦。 大明士兵的待遇是相当不错的,如著名的蓟镇兵变的起因就是因为大明营兵的待遇太好了,为首的几个军官听闻朝廷裁撤老弱,他们已经五六十岁了,於是打算兵变。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增加合理性,以及贪婪,他们又开始討要赏赐,说起了先登之功的问题。 哪怕后来朝廷允诺这些人不裁撤他们,只是会给他们转岗,但是承诺工资还是一样的,他们这几个人也不敢信朝廷,只能硬著头皮兵变。 要知道,大明的士兵的工资有三部分,一个是军餉,一个是赏赐,一个是补贴。 赏赐是每次出征,朝廷都会赏赐东西,比如衣,被,鞋子。 还有赏赐金银什么的。 不一定是打仗,过年过节也会赏赐,皇帝出去游玩,隨行保护的军队也要赏赐。 补贴的话就很现代化了,有饭补,给朝廷当兵是包伙食的,每个月会领取禄米。 有菜补,因为领米虽然有饭吃,但是没有菜,所以朝廷还得提供菜,原本是要集体採购饭菜给士兵的。 这项制度在明中期被取消了,因为菜什么的採购起来太麻烦,而且容易放坏。 於是改成发钱。 除此之外,冬天还给土兵发放取暖的费用,让土兵採购燃料。 朱翊钧非常清楚,后世拿著农奴兵的论调纯粹是胡扯, 这样想的人脑子里面有一种傲慢在里面,思考非常简单,那就是古人只要有吃的就不会造反。 土兵待遇只要好,能吃饱饭,就不会辞职,逃跑。 既然如此,大明土兵频繁逃跑,所以大明军队剋扣军,土兵吃不饱饭,土兵被压迫等等。 但並不是这样的,朱翊钧一直没动军队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不是设立新制度就可以解决的。 大明士兵逃亡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想想后世的能挣一万的工地搬砖,长途卡车司机, 十几个小时,一个月休一天的血汗工厂。 这些人也能吃饱饭,这些人学歷也很低,甚至这些工作的地方很多吃饭都是免费的, 就算不免费,食堂价格也是白菜价格。 但是问题来了,为什么长期缺人呢? 因为这些岗位就是很苦啊。 哪怕这些地方招聘的受眾定位都是所谓的市场就业竞爭力不强的人,他们很难挣到高薪,理论上来讲,他们应该能忍受。 但实际上,没人去忍受的。 人是好逸恶劳的。 而且人的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 大明的城市经济一直在发展,大明的城市正在变多,市民也在变多,这些所有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能当市民,能去城市干活,为什么要去当兵? 大明的卫所实行世兵制度,更糟糕的是,很多卫所隨著时间的发展,经济的增长,逐渐变成了城市,接触到了城市。 原本应该在卫所里面孤立活著的人亲眼看到了城市的经济是怎么样的。 甚至因为城市经济的发展,卫所的人也开始兼职干活,一心想著赚钱。 这些人对城市充满嚮往,对於打杀毫无兴趣,甚至畏惧战爭。 更糟糕的是,大明的路引制度也在崩坏。 逃跑越来越容易。 这就是大明逃兵的多的原因。 很多人想不通,那是因为没有把古人当做真正的人去看。 总是想著有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就该老老实实的坚守岗位。 可实际上,並不是这样。 仅仅是苦,就已经足够了。 家里有良田,但是人少,怕苦怕累,於是卖掉,租出去,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並不少见。 那种拼了命耕地的,把自己当做牛马一样劳累的反而是少数。 懒汉在古代一样不少。 “义大利也是如此。” 朱翊钧嘆息,大明同时代的义大利地区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米兰、威尼斯等国家几乎將国防交给了僱佣兵。 为什么? 就是因为经济发达,市民多。 市民是畏惧战爭的。 市民比农民更加畏惧战爭。 后世著名的战爭片《高山下的环》也展现过类似的桥段。 家庭好的不愿意参战。 农村的士兵反而不畏惧。 “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没有,那就是募兵制,募兵招募的人都是愿意为了钱参战的, 大明的营兵就是如此,但是募兵制不可能全面化。” 朱翊钧觉得好头疼。 募兵制就是军阀的开端,或者说基础。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军阀出现之前必然有募兵制打基础。 盖因这些士兵都是为了钱参军,因此主將只需要贪污瀆职就可以收买土兵。 罗马共和国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马略改革导致募兵制出现。 大唐之所以有藩镇,有安史之乱,就是因为唐玄宗启用募兵制。 “而且大明也不可能全面募兵,现在部分募兵就已经財政紧张了。” 朱翊钧摇头嘆息。 大明的营兵制度和传统的募兵制度还是有区別的。 这也算是大明的智慧了。 和很多人想像不同的是,哪怕到了崇禎年间,大明最能打的军队,也就是营兵,或者家丁什么的,这些士兵有六七成都是出自卫所。 这些人都是大明兵备道的官员以及朝廷从卫所选的精锐,然后这些人才有资格领取丰厚的军餉。 这就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土兵的忠诚, 大明的卫所兵在万历年间其实已经不能看做单纯的军队了,而是看做一个后备兵员。 类似於欧陆风云4里面的人力,军队隨便杀,隨便损失,只要有人力,那么玩家的军队就会每个月补充。 但是如果打空人力,那么玩家军队就没办法补充。 哪怕玩家统一全球,没有人力的情况下,军队剩下一千人,那么全国就只有这一千军队,哪怕理论上玩家有很多子民还活著,可以武装。 卫所在这会儿就起到这样的作用,因此大明在明末的时候,经常全军覆没,但是每次都能招募一支军队,但是就是不一口气招几十万碾死李自成和满清,就是这个原因。 每户人家,或者几户人家只负担一个兵额,人家上缴人力了,大明就不能再徵兆这户人家的其他人了。 这是规矩。 “还是需要借鑑一下后世的义务兵制度和徵兵制度,可以抽籤,卫所有兵额缺额,那就在附近城市抽,让这些人服役几年,给点福利,再把惩罚加重点,留够余地,只是两三年而已。” “为了这两三年的苦,落得家里面被罚钱,三代不准科举,那可太不值当了。”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能培养大量的后备军。” 朱翊钧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第90章 借鑑 第90章 借鑑 有大量后备的好处就是大明再次全军覆没什么的,就可以在短时间內重新武装大量的军队。 就如土木堡故事,不管英宗损失了四万兵马也好,八万兵马也好,乃至二十万兵马, 五十万兵马。 事实就是,当也先因为俘获皇帝,担心明廷抢回皇帝,於是遁走浪费了几十天的时间之后,他围攻京师的时候,大明已经有了二十二万兵马守城。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大明的亡国危机纯纯是耸人听闻。 也先除非人人都是高达,不然如何攻破二十二兵马守卫的京师。 这就是大明卫所制度的意义所在,这些兵马都是大明军户家庭中抽调的。 这些军户因为世袭当兵的缘故,从小耳濡目染,对於军令,规矩,乃至武器的使用都是有基础的。 理解成本极低是极好的兵员,哪怕有部分人身体弱,病秧子,也不影响其排列阵型。 个人勇武和军阵斯杀是两回事。 如满清,近战搏斗哪怕到了南明时代也不是明军的对手。 哪怕是满清最精锐的士兵,廝杀搏斗一样打不过大明的披甲书生,乡勇。 但是没用,满清照样能击溃明军。 包括后世,別看兵王小说很多,纵横都市无所不能,现实中的兵王其实是打不过一个练散打的人。 只要一个省级的散打运动员就可以轻鬆搏斗击败一个特种兵王。 盖因兵王擅长的,就不是什么搏斗。 军队的体术教官其实很多也是请一些散打之类的冠军,职业选手来当的。 “此外,今后再有损失也能拉低军费。”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如果是募兵制的话,损失过大,或者敌人过於凶猛,那么几十万军队全军覆没,那么愿意为了钱去卖命的人就不会选择参军了。 毕竟人家赚钱是为了生活,而不是去送死,因此再想要招募军队,就需要提高价钱。 换而言之,募兵制是一种国家强盛、打顺风仗的时候才能使用的一种制度。 一旦是逆风局,那么就是毒药。 此外养兵的费其实和养马、让民夫送粮食是一样的。 这些人如果不当兵,那么就可以从事其他的工作,成为生產者。 但是一旦当兵就成为消耗者。 只消耗不生產的消耗者。 他们需要消耗粮食,还需要拿军,训练也会消耗武器储备、火药储备。 如果每天都有战爭,那还好说。 可偏偏战爭这种东西具有不確定性。 也许每天都有,也许每天都没用。 就算有,也是北方多,南方少,北方某地多,某地少。 但是这些地方出於安全考虑都设置了军队,这些都是开支。 因此朱翊钧才要维护好大明的卫所制度。 修修补补,但是绝不能废除, “歷观载籍,军制维护最好的就是汉和大明两朝了。” “其他朝代的军制运行一半就开始名存实亡了。” “大明的卫所战斗力相比国初锐减,但是结合营兵制度,也算是有了新用处。” 朱翊钧感慨,卫所战斗力下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大明在国初打的就是总体战。 大多数军队本就不是什么常备军队能种地,能训练的军队才是朱元璋所需要的。 这是参考了府兵制,大明的卫所制度就是府兵制的变种,但是奇怪的是没人喷府兵制,但是一堆人喷卫所。 大家都是种地练兵。 很非常奇怪。 朱翊钧將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孙德秀。 “此为汉制,却又比汉制仁厚,阁老们应当不会反对。” 孙德秀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的想法不算很超前,这种制度早在秦汉就有了。 只不过那会儿的军制不是像朱翊钧这样,当几年兵就可以回家。 正所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那会儿当兵是真要当一辈子的。 不过这种制度在这片土地上算是很常见,但是在西方算是很超前的制度了。 这其实几乎相当於一二战的徵兵制了。 秦汉的军事制度说句军国一点都不为过。 那与其说是个国家,不如说是一个大军营。 因此对於基层的控制力度还是格外强大的。 不过经济活力就不太行了。 算是有得有失。 “嗯,告诉先生,就说此制度只是补充缺额,並非要大举徵兵。” “军营艰苦,朝廷可给这些人酌情发放衣服、粮食,至於军餉可以少点。” 朱翊钧的话让孙德秀有些绷不住,打算开口劝諫,但下一刻就闭上嘴了,因为皇帝又说话了。 “念及这些人也算是为朝廷出力,可以给予优待,日后科举、选官可以酌情加一等, 优先录用。” “陛下圣明。” 孙德秀挤出笑容,他几乎已经可以想到一些举人、秀才去挤破脑袋报名入伍了。 要知道科举三年才一次。 入伍也不过两三年。 与其寒窗苦读十多年,不如入伍几年,再苦读几年。 而且入伍之后又不是不能看书学习。 “以后怕不是有人贿赂卫所士兵逃兵役。” 孙德秀琢磨著还別说,搞不好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此外,对於军队裁撤老弱士兵的安排也要定下章程。” 朱翊钧不会再让大明重复歷史上的错误了。 歷史上西北流贼之所以能到处跑,祸害数省之地,导致大明財政进一步被放血,最终整个大明王朝崩溃。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流贼都是军队。 后世说什么农民起义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李自成算什么农民。 人家可是在银川驛工作,银川驛是什么地方?那是西北茶马贸易的节点之一。 包括李自成本人,別看他好像是一个驛站工作的,放在现在是个邮递员什么的。 但是古代送信、干驛站的人可都是骑兵。 李自成是一个技艺高超的骑兵。 放在现代,不说什么飞行员,再差也是一个坦克手。 这样的人居然失业,这就离谱。 而且明末的大明很缺骑兵。 尤其是辽东地区,但是没办法。 大明虽然缺骑兵,但是更缺钱。 於是魔幻的一幕出来了,大明紧缺的骑兵反而被裁撤。 更加离谱的是,大明对这样的失业士兵没有任何的安排。 任由其离开。 这和满清完全不同。 满清掳掠的人要么发配当农奴,要么当矿工,要么乾脆杀了。 满清不会留著一些毫无作用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活著,给自己製造混乱。 更不会允许具有军事技能的人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是大明不同,大明是真的不管李自成这样的士兵。 於是西北流寇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今后各地衙门捕快、巡检司等兵丁之职位皆可让退伍之人担任。” “不可让各地隨意任命。” 朱翊钧算是给这些人找个一个兜底的工作。 失业问题引发的造反在大明並不少见。 如正德年间的刘六刘七起义,这在百度上也是所谓的农民起义。 但是这些人就不是什么农民,和农民八竿子打不著。 人家是马户,养马的,他们在大明的生態位比农民高多了,这些人虽然是养马的,但是骑射等本领从小一直练习,盖因大明的骑兵很多就是从这些人中选的。 但是还是那句话,大明很缺骑兵,但是让大明扩充骑兵有点不可能。 因为没钱。 所以这些人的存在就很尷尬。 此类马户在永乐年间就因为渴望上进给永乐皇帝联名写信,恳请允许他们参加北伐。 最终朱棣允许他们加入军队。 那会儿的大明有钱。 但是到了明中期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狼多肉少。 养马生態位高,但是难赚钱,偏偏这些马户骑射本领都精通,於是这类群体就开始仗著本领给自己搞副业。 先是偷偷的当响马抢劫,最后是变成贼寇打劫, 再到最后就是梁山伯的绿林好汉,打出旗號造反了。 “这些人必须要纳入体制,在朝廷的掌控之下。” “要有一个兜底机制,兜住大明的下限,就算日后有万一,这些人不能脱离朝廷的掌控。” 朱翊钧非常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各地的叛乱多了去了,凭什么西北贼寇就那么厉害。 李自成能入京师,张献忠能入四川。 这些贼寇其他省份就和逛后园一样。 其他地方就没有贼寇吗? 为什么没有成气候的? 就是因为这群人是军人出身。 人家真懂打仗。 所以其他的地方明廷可以轻易的平定。 但是西北的流贼不行。 “让內阁好好商量一番,不管是去当看犯人的牢头,还是去当什么捕头,捕快,看城门,矿场的监工,这些人要给他们一份差事。” “胥吏制度既然要改革,那么一些特定的职位可以专门分给军队的这些老兵,允许他们报考。” 朱翊钧决定分蛋糕。 “是,皇爷,若是如此,此等人必然对朝廷感激涕零。” 孙德秀很快就理解了皇帝的意思。 他连忙起草詔书,然后让人交给內阁票擬。 內阁。 自冯保死后闹出风波,內阁的气愤就开始古怪起来。 大家对於张四维敬而远之,不过也不是什么泥塑,直接上书皇帝请辞,点出自己在內阁年老多病,眾人体谅他,也不怎么让他票擬。 虽然是一片好意,他心中万分感动,但是人要脸,树要皮,张四维表示自己內心煎熬,不能容忍自己这样户位素餐。 於是决意请辞。 张居正自然巴不得这人赶紧走,但是朱翊钧怎么可能顺了张居正的心思。 支持改革是一回事,让张居正主导朝政是一回事,但是让张居正在內阁乃至朝野一家独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朱翊钧又不是什么狂热的追星粉丝,怎么可能看著张居正一家独大。 於是让张居正不要太过分,又让张四维自己选几个舍人进来,张四维这个次辅这才摆脱了被人孤立的局面。 或许是因为政务繁忙,又或许是因为张居正也觉得自己最近风头正盛需要低调,总之,张居正难得没有强势一次,继续打压张四维。 不过张四维还是没有放下警惕。 但张四维不知道的是,张居正这些天是真的忙。 一个是辽东战场推进速度的確快。 眾所周知,进攻越远,补给线越长, 补给线越长则需要调动的民夫、使用的民力就越多。 张居正为此焦头烂额,同时,朱翊钧还在不断的搞事情。 虽然朱翊钧没有给他特意添乱,但是张居正总觉得皇帝是故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自己苦心想要推行的一条鞭法被否决,皇帝提出矿税、开矿等事情,各地上报自己当地有矿的消息此起彼伏,张居正一直外派户部官员以及工部官员还有御史前去查看。 以至於朝廷的人手都开始不够用了。 还有关於背吏改革的事情,背吏虽然地位不高,但是负责的事情却相当重要。 皇帝也说开始应该提拔能力高的,少空谈而重实务。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怎么考试呢? 考几门呢? 怎么算成绩,要不要按照科举那样设置数门考试,从童生到秀才。 如果不要,那么怎么分配职位? 收税的和管刑名的考试要一样吗? 除此之外还有肯更和官的等级问题。 皇帝竟然允许司礼监也招收背吏,日后批红之权竟然要交给这群人。 好是好,这群胥吏出身的人对於公文以及地方极为了解,在皇帝手下掌握批红之权总比让宦官掌握要来的好。 但是这就有了一个新问题。 背吏的地位以及品级怎么算? 现在的背吏可不比以往,如果推行新制度,那么背吏也算是有了一套完整的流转体系,各级背吏也算是有上司撑腰,但是话又说回来,改革归改革,改可以。 但是不能倒反天罡啊。 这一个闹不好,各地的官员就要被胥吏给架空了。 这怎么行? 大家寒窗苦读数十年,好不容做官是为了给这些学渣胥吏当傀儡背锅的吗? 为此,张居正在內阁和六部、六科道官商量了数次,谁都不能说服谁。 张居正为此头髮都掉了一把。 “相国,宫里面来人了。” 舍人稟告,张居正只觉得头疼。 第91章 开海 第91章 开海 “走吧,陛下这是又有新事情了。” 张居正无奈,他越来越看不懂皇帝了。 申时行闻言跟上,对於张居正的无奈,他也是感同身受。 这些天他没少在六部和內阁之间来回奔波。 皇帝的想法的確特別多。 走出直房,收到了旨意,张居正看著这嘆了一口气。 申时行安慰:“相国,这说明陛下关心国事,也不枉您前些年所费的苦心啊。” 张居正在皇帝身上费的心思他还是看在眼中的。 比如他申时行之所以能平步青云就是因为张居正要为皇帝选一些学问好的侍读学士。 於是他这才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要知道,这差事可是有很多人盯著的,他虽然资歷什么的都够,但是没什么用。 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气盛,得罪了高拱,因为高拱要收他为门下,结果被他拒绝。 自那以后,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了。 原本申时行都已经要绝望了。 但是张居正绊倒了高拱,还对他格外赏识。 让他好好教导皇帝读书,因此申时行对於张居正在皇帝身上费的心思还是很有了解的。 张居正頜首,要说他因皇帝想法多就厌烦皇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相反,皇帝想法如此之多,张居正心中的欣慰也是不少的。 不管怎么样,皇帝的態度很对,至少是一心为了国家社稷著想的。 因此对於皇帝的很多想法他都没有硬回去,而是和其他人仔细商量,研究具体方案儘量推行。 比如这胥吏改革,这东西真要说起来可比一条鞭法费事多了,而且更加难以推行。 盖因背更改革会触碰地方官府的利益, 背吏不见得乐意,一旦如此,很多人家的世袭的职位关係就无法动用了。 就算是地方官也不见得乐意。 这无形中削弱了他们掌握的人事权。 加强了朝廷的权力,但是削弱了地方的权力。 除此之外老百姓也不见得乐意。 因为增加了这些编制,收税就要增加定额了。 虽然都收的差不多,但是正税增加了份额,不代表摊派就一定会减少。 搞不好地方官府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收税呢? 这种事情一些地方官还真的不是干不出来。 可以说这个政策是一个朝廷乐意见到,但是其他人都不乐意见到的政策。 但是好处所有人也都可以看得到。 朝廷对基层的控制力度会增强,以后地方办事效率会提升。 地方权力会更加均衡。 这些事情很多人都可以看到。 所以张居正一直在努力推进,不管怎么样,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六科、六部、內阁等中央机构都是支持的。 大家之所以爭吵不是有人反对,而是觉得有些人的办法太慢,或者有些方法不太行而已。 “但是太急了,太急了,胥吏改革也就罢了,开矿也就算了,对女真用兵也算是势如破竹,还行,但是还要继续开海,清查田亩。” 张居正非常头疼。 这种基层制度性的变革,皇帝居然还要一边改革一边搞什么丈量土地,开矿税。 实在是著急。 “相国,我倒是觉得陛下此举並无太大错误,改革之事就是要一鼓作气,一件也是改,两件也是改,若真的一件件的来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且到时候地方推不断,朝廷能威镊地方一次,两次,三次,能为了这些新政,屡次震镊地方吗?” 申时行也是语重心长。 在他看来,皇帝急切归急切,但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相国的虽然稳妥,但是也未必就没有坏处。 同时改革固然乱,可也能快刀斩乱麻,先把事情定下来。 政治的很多事情,定下基调是很关键的。 而且官僚机构最厌恶持续性的改革,因为官僚机构就是按照章程办事的。 老是变,不仅是民眾怨言,官僚內部也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帝的急切固然会造成短时间的巨大混乱,但是也会让稳定早点到来。 张居正的办法短时间可能井井有条,但是长期確是混乱的。 对於老百姓而言,可能还真的更喜欢皇帝的办法,折腾结束的快。 至於折腾的力度,对於老百姓而言或许还真的不是特別在乎。 官府毕竟也是有一个下限。 除非彻底崩溃,不然再怎么折腾也不会严重数倍。 “但愿如此吧。” 张居正觉得很不靠谱。 “相国,当年商鞅变法,同时进行的何止两三条。秦国不也因此强盛吗?” 申时行举出了案例,在这个时代,尤其对於官僚而言,说的再多也没有旧例有说服力度, 张居正无言以对。 “我观歷朝歷代变法,鲜有缓缓推进,多为疾风骤雨,一鼓作气。那些缓缓推进的新政,大多都是成功一小部分便没有生息了。” “相国,这新政必须得让您看著完成,我朝才能安稳啊。” 申时行说得格外隱晦,张居正的身体也不如几年前了。 他虽然年轻,但已经是阁老了。 张居正对他也不错,但是一码归一码,若是张居正的新政真的改到一半撒手人寰,最后会交给谁? 申时行对此非常的清楚,至少不可能是张四维。 那么还能是谁? 当然,张居正也可能在六部尚书中託付一个贤臣。 但是那又如何? 他年轻啊。 这首相的位置对於他而言就是一个单纯的时间问题。 可问题在於六部尚书的岁数没几个小的,若是张居正晚走几年,天知道,新上任的首相能活几年,申时行是真怕自己接手一堆没有完成的烂摊子。 改革这种事情是真的不好搞。 不仅要提防地方以及朝廷官员,还要堤防皇帝的背刺, 没有威望,不能掌握大权,想要改革就是天方夜谭,这样的事情目前只有张居正有能力。 等到他上台,再早皇帝也都二十多,三十了。 他拿什么和皇帝叫板。 “放心,我不会让新政留下尾巴的。” 张居正看出了申时行的担忧,出言安慰,这倒是让申时行有些不自然。 张居正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申时行的性子他还是清楚,挺温和的一个人。 性格也不是特別强势,甚至可以这样说,就是因为申时行性情温和,行事温和细雨。 他才让申时行年纪轻轻的入阁。 “抽籤补兵?汉制?役?” 张居正看著詔书中皇帝的意思陷入沉思。 这不是什么新奇的想法。 用来补充卫所的缺额倒也可以。 “如果服役满三年不走,可赐予其军籍,或者赏赐一些银两。” “另外,要公平的分配兵额,抽籤之前要统计各地独子以及不是独子的家庭数量,多子之家足够,那么独子之家免签。“ 张居正觉得皇帝给这些人的条件太少了,省钱也不是这样省的,尤其是对一些穷苦人家,万一抽到人家独子,家里面失去劳动力,这不是逼著人家逃兵,全家死绝吗? 虽说如果再逃可以再抽籤,但是这是国家制度,不是什么儿戏。 哪能让人隨便跑,这会引起各地效仿的,对朝廷的威望也是一个打击,能减少一点逃兵是一点。 “是,我这就去起草。” “如此一来,就是需要担心一些人买通胥吏,篡改信息。” 申时行有些担忧。 “天下哪有万全之法?胥吏改革之后,我朝此类情况应当会减少。” 张居正摇了摇头。 “不过这赐予军籍倒是好办法。” 申时行感慨,这真的是一个好办法,只能说张居正也不愧是军户出身,对於此类情况立刻能想到靠谱的执行办法。 大明的卫所就是一个围城,里面的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去。 很多人不知道,別看卫所逃兵多,但是逃兵多不代表军户逃跑。 逃兵指的是卫所里面当兵的人跑了,军户指的是卫所內部的家庭。 这是两码事。 王家小哥从某卫所跑了,不代表王家跑了,如果王家还有男丁,那么王家就会再出男丁去补缺。 没有男丁就查王家的族谱,找王家宗族的男丁,找到了,拿就找这个王家人出人,同时军户的福利待遇转移给这家人。 如果王家只是一个小家族,没有男丁,那就卫所就等著,要么等王家生儿子,要么等王家绝户。 绝户之后再想办法申报,招收一个新家族承担兵额。 换而言之,卫所某种意义上来讲,很像后世的国企工厂。 厂二代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但是一直在厂里长大,忠心,而且耳濡目染之下入行门槛低。 替补父母的职位能很快適应工作。 而这些职位也是有限的,是以家庭的形式承包的。 有些厂子效益不好,厂长没有经营好,或者厂里面有霸陵、勾心斗角,潜规则的矛盾,导致一部分人离开。 但是厂子外也由大量的人想要进去。 可要进去並不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这需要门路,而且机会也难得。 后世的人认为这是什么农奴、乞写不如的时候丝毫没有想过,这可是一份世袭罔替的工作。 真正的铁饭碗。 工作地还是包饭、有福利、包教育的。 卫所在南北呈现两种比较大的状態。 南方在倭寇之乱没来之前,很多地方都是相互传递继承的。 假如一个家族有两个儿子,那么一个军户这一代给哥哥,下一代则给弟弟。 军户不仅给工作,还有科举名额,专门的升学。 后者才是很多人眼红的地方。 至於农奴、乞弓之类的譁眾取宠的言论听听就行了。 要知道一支箭的价值等於中產阶级一天的收入。 在大明可以换半斤到一斤的牛肉。 更別提卫所兵的鎧甲以及刀剑的价值了。 能说出士兵不如乞弓的话来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古代养一名士兵的费是多么夸张,工资其实只是士兵成本最低的一环。 士兵的训练、粮食消耗、武器装备等等都要比什么工资高得多。 这口饭在大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至少不是一些电视上那样,有人徵兵,一个乞写去应聘,然后徵兵的人大喜过望,连忙让他报到。 这是胡扯。 乞弓营养不良,鎧甲都披不起来,要之何用? 做慈善吗? 这种剧情只能发生在一战、二战,那会儿的战爭已经简化,对於体能要求不够,只要能跑,不適残废,眼晴不瞎就可以入伍。 但是古代徵兵要求非常专业。 现实的徵兵则是一堆人在那挤著,大明只要一千人,八千人报名,徵兵处详细登记询问每个人的信息,做记录,然后统一带到校场,让这些人展示自己的技能,射箭,比武, 周围的人记录观察。 最终精挑细选一千人。 甚至大多数情况下根本选不到一千人。 最多六七百。 因为寧缺毋滥。 哪怕指標是一千人。 但是朝廷寧可少要,也不要滥等充数,养兵实在太贵了。 当然,这是营兵的选拔流程。 卫所兵是世袭的,就是单纯的训练、配合。 也是因此,经常训练的卫所兵是大明营兵的预备役,营兵里面六七成都是卫所兵出身。 “如此甚好,卫所兵额短缺不再是问题,唯一忧虑之处就是营兵补缺的问题,此辈终究不適从小在卫所长大,习武、军略大多不通。” “日后恐怕难以补充营兵。” 申时行唯一能想到的坏处就是这个。 张居正抚摸鬍鬚,无奈道:“有得必有失,若是卫所兵额不短缺,则各地治安必然大为好转,这也算是幸事。” 两个人没有再討论此事,但是脸上还是忍不住忧虑。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解决完第一件事情,第二件事情就会出现。 “到时候还是让天子,定夺吧,到时陛下所言的开海之事,相国如何想?” 申时行终於问到了这个他不怎么愿意討论的问题。 张居正无奈,对此这种事情他也不想討论。 开海的事情,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几个人想要討论。 因为海岸线太长,哪怕大明数千艘战船也没办法保护东南沿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提议开海这种费力不討好的事情。 第92章 祥瑞的处置办法 第92章 祥瑞的处置办法 开海的问题不是一个技术问题, 而是一个吃力不討好的问题。 实际上对於沿海地区的走私等问题,朝廷非常的清楚。 京师虽然地处北方,但是官员却大多来自於南方。 很多就在沿海地区。 对於沿海地区的走私贸易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多少有所耳闻,並不是什么秘密。 之所以闭口不言,不是因为这些人收了海商的五十万,又不是只有沿海地区的人听过海商走私的事跡。 事实上,哪怕朝鲜也饱受大明海商的袭扰。 別以为只有倭寇来大明干坏事,大明的走私商人也去朝鲜抢掠。 大明海商的事跡在南方各省並不是什么罕见的听闻,很多人都听过海商的有钱。 但是各地的士子一旦中举,却很少有人理会这种事情。 东南沿海之所以有如此之多的走私贸易。 和他们这种默不作声的態度有关。 很多人愿意保持著这种不支持海禁,不支持开海的政治態度。 反正沿海地区的贸易额也没有减少,而且就算有倭寇,地方乃至朝廷也不用承担责任。 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说白了,这个有点像后世的一些城市建设,一些老城区,大家都知道这些老城区道路狭窄,基础设施落后,但是就是没人管。 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太多利益了。 拆除城区是一个问题,安置居民又是一个问题,解决问题时遇到的麻烦是如此之多, 但是如果不管,对大家都好。 打工人能租到廉价的房屋,房主可以肆意建设自己的房子,街区能有繁荣的夜市。 税收一样不少,何必多管閒事呢。 张居正对於开海的態度亦是如此。 他可以表態,但也可以不表態,但是总的来讲,还是不表態承受的责任是少得可怜的。 因为一旦表態,今后东南沿海如果有倭寇袭扰,造成损失,那么张居正就会承担埋怨。 这还只是损失小的情况,如果损失够大的话,他就算是首相也得承担责任。 说白了,这件事情的关键还在於倭寇问题,治安问题, 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有,一管就是一个火药桶,只要一个火星,什么政治前途都没了。 如果不是这个提议是皇帝开启的,张居正和申时行只会当做没看到。 这件事情就算做成了,那么得利最大的也是当地,朝廷也就多收点税,但是主持这件事情的人所得到的政绩和承担的风险完全不是一回事。 性价比太低了。 只有冤种才干这种费力不討好的事情。 哪怕皇帝也不会没事插手这种事情。 但现在皇帝插手了,有皇帝分担最大的火力,张居正和申时行也不介意为天子查漏补缺一番。 “你以为如何?” 张居正问申时行。 申时行俯身:“棘手,这事情办起来不难,难的是很难不出事。” “一语中的。” 张居正认同,不由微微嘆息。 “前些年东南纷乱又在眼前,如今虽然平息,但是难保倭寇不会再来省事啊。” 张居正担忧,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网际网路,別说一国之间的消息闭塞程度了。 省与省之间的消息闭塞程度都已经很严重了。 甚至一省之地的不同城市之间的消息也很闭塞。 正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十里、百里尚且如此,何况远隔海洋的日本呢? 这其中的消息闭塞程度就更加离谱了。 哪怕大明朝著日本地区派出间谍,那么问题来了,就算间谍成功获取情报,怎么传递过来呢? 因此明廷中的袞袞诸公对於日本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没有丝毫的信息,自然也不敢做出大胆的决策。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沿海地区已经开始恢復和平,但是没有人开口取消海禁,也没有人开口让沿海地区不要修军堡以及战船。 原因就是没人敢赌。 万一呢? 万一日本倭寇又来了呢? 不过朱翊钧毕竟是穿越者,这种决策大臣们不敢,朱翊钧敢。 他很清楚接下来的沿海地区一直都是和平的。 明日战爭是爆发在朝鲜地区朱翊钧也清楚目前的日本战国已经结束,组织倭寇以及军队对大明沿海地区入侵的大名也已经诚服织田信长。 这些大名之前超然的独立地位已经消失。 关白对於日本各地的控制力度增强。 各地大名再也不敢隨意调动军队、组织浪人入侵大明了。 这是正在集权的关白所不能容忍的。 因此这几年的日本倭寇才是真正的自发性组织的。 故而对於大明沿海的袭击次数只能用手指计数,规模也只有几十人。 这才是所谓的流浪武土的真实实力。 谁家强盗能组织几万人的规模,还是跨海进攻啊。 不过张居正和申时行是不清楚皇帝的倚仗所在的,在他们看来,皇帝所知道的消息还没有他们多。 因此自然想当然的认为开海之事,是皇帝心血来潮之下的决定。 “不过这些年,倭寇入侵的確不如以往,许是沿海防备日趋完善,倭寇无利可图,心生退意。“ 申时行见张居正不怎么说话,於是就说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不想你也支持开海?” 张居正抚摸鬍鬚有些意外申时行的话。 “这事既然阻止不了,倒不如试著去掌控,也避免出现意外,不然长此以往,海商在外无法无天,或是劫掠我朝贡属国,或是勾结倭寇,或是在外称王称霸,总之都不是好事。” 申时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后世有人说出什么倭寇都是中国人的话,也並非完全的空穴来风。 因为倭寇这个词在大明有两种意思。 一种是名词,一种是则有点动词的意思,或者说行为动词。 前者是指的是身份,即单纯的倭寇。 后者则不同,指的是行为,大明海盗、欧洲人、黑人等等在沿海地区劫掠,那也算是倭寇。 这一点在大明很多官方史料中都有体现,明明说的是倭寇,一看斩首的人名都是大明人,甚至还有欧洲人。 这並不是什么捏造罪名、糊弄朝廷,而是这些人也犯罪了,他们也是海盗。 和倭寇一个性质的犯罪,那么也算是倭寇。 当然,这部分人还是比较少的,真正让后世一些人认为倭寇以中国人为主的则是一些断章取义的史料。 如明实录:盖江南海警,倭居十三,而中国叛逆居十七也。 还有什么明史,说什么真倭不过十之二三。 这些记录都是真的,但是都是一些断章取义,譁眾取宠的把戏。 这些史料都是有前后文的,不是倭寇里面都是大明人,所以导致倭寇中真倭很少。 而是倭寇入侵之后,大明內部的贼寇、叛乱分子、黑帮等势力趁机作乱,这导致各种恶性事件中倭寇之患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坏事都是这些贼寇乾的。 这些史料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申时行担忧的也是这个。 或者说,大明很多的士大夫担心的也是这个。 这些人不是什么好鸟,甚至有的自愿当倭寇的內应,和倭寇联繫,帮助里应外合的攻城。 可能有人不理解,为什么贼寇会帮日本人,和日本人勾结。 是不是大明太坏了,欺压百姓之类的。 这种事情不用想太复杂,就是单纯的坏,单纯的蠢,单纯的唯利是图罢了。 如果套用阶级敘事,那就把自己装里面了。 因为这里面的叛逆成分非常复杂,有杀人犯、有土匪、有盗贼、有黑社会、甚至有大明的一些胥吏、军官等。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古代造反和现代人想的不一样。 水滸传里面好汉们劝没有落草的人上梁山前,很多人都拒绝了。 人家说的很清楚,我须是一个清白的汉子,如何自己给玷污了。 甚至还有人说自己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 在古代,落草为寇不是反朝廷那么简单,这里面还包含叛国。 大明的贼寇和非洲人、欧洲人、日本人,在明廷的法律中其实是一回事。 都属於不服王化的败类。 而不是很多人以为的犯罪分子。 这种属於敌人。 这和现代不同,现代的罪犯是不存在落草为寇的说法的。 他们可以组织犯罪,但是不可能犯罪之后投奔谁。 如武松,武松的事情说穿了就是哥哥被戴绿帽引发的谋杀。 这种事情现代也有,甚至很多的激情杀人大多数都是情杀。 但是现在的人情杀之后要么自首,要么自杀,要么跑。 绝不会有投奔梁山的选项。 这在现代人眼中属於刑事案件,谈不上什么吃人、压迫。 但是武松就因此而上梁山了。 很多梁山好汉的杀人背上命案就是激情杀人。 说到底属於刑事案件,但到最后就变成造反了。 这就是古代和现代的不同之处。 现代被传销、被骗、或者犯罪什么的,就是单纯的刑事案件,很少升级。 但是在大明这个时代则不同。 抗水、漏税、行窃、诈骗等等一些现代常见的犯罪,一个闹不好就让罪犯变成逆贼或者让受害者变成逆贼。 一个人一旦犯罪,有很多选项可以选择。 一个闹不好就从单纯的激情杀人变成了所谓的推翻腐朽的封建王朝了。 张居正、申时行很多时候最警惕的就是这些人。 这帮人无法无天。 勾结倭寇基本上没什么心理负担。 清末的时候满清也尝过这个苦,如圆明园被英法联军抢掠一空之后,附近的山贼冲了进去搜颳了剩下的財物。 倭寇入侵,大明各地贼寇响应,和这个案例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申时行才建议开海。 “若建立制度,管控外流人口,监督內外流动,我朝廷也可对其中情况有所了解。” 申时行觉得还是心中有数,更有安全感。 现在这么明目张胆的走私,朝廷对其中的贸易量、海商人数等都只能估算。 这些数据很多都是道听途说,信口雌黄的產物。 如后世一些人就信郑芝龙靠著收商船税,年入数千万的白银的神话。 非常离谱。 但最离谱的是这种说法还有一些资料可以佐证,这些资料就是一些人的笔记,这些笔记中的数据就来源於当时的人的脑补。 这年头又没什么网际网路,郑芝龙的舰队也不是什么上市公司,上哪查数据去。 只能说一个敢编,一个敢信。 “也可,但是必须加强管控,开海城市要建立一套程序,最好新建一地专门接待外宾。” 张居正说道。 “那就在码头附近专门划出一块地吧,隔离人群,如此也避能免此辈当中有人感染瘟疫。” 申时行頜首,立刻想到了理由。 这年头船员在床上生病可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行,至於陛下的远洋船队........便让陛下去吧,只要不调太多的官船就行。” 张居正无奈,皇帝建立的船队想要捕捞鱼获的事情他也知道。 有人指责皇帝这是与民爭利,但是皇帝也不再近海捕捞,而是打算远洋捕捞。 还有人觉得皇帝建立船队是想要寻访仙岛、找什么长生不老药。 这倒是引起了张居正的警惕,他这可不是大惊小怪,山东等地区的官员还真的有人因此给皇帝献祥瑞。 被张居正压了下去。 有人说海边大雾繚绕,有仙岛。 又有说海边有大鱼,是祥瑞。 还有见到龙蛇什么的,对此皇帝也过问了几句,但幸好也就是过问了几句,没有真的要看这些祥瑞。 这种先例可不能开,一旦让外边的人知道皇帝对这类神神鬼鬼的东西感兴趣,这类东西瞬间能多出十倍。 为此他还找申时行出主意,申时行还真的给他出了一个不错的办法,那就是让祥瑞层层上报,让礼部的人慢悠悠的转送,整个过程不能急。 但最后一部分要保密,东西必须秘密给皇帝,最后再由內阁票擬送还。 简单来讲,就是要把祥瑞的传交搞成我明仪式程序的一部分,绝不是皇帝感兴趣, 这样可以杜绝献出祥瑞的风气。 张居正还觉得特別有道理,就是繁琐了点。 然而朱翊钧对於鯨鱼什么的並不感兴趣。 这套办法就没有被张居正试用。 第93章 人才 第93章 人才 威海卫。 虽然山东地处北方,不如浙江繁华,但是因为山东是南北漕运的关键节点, 並且是京师的屏障,故而有明一代,山东的政治地位是极为重要的。 山东不仅生產大量的粮食,还是漕运的关键,还有眾多的人口。 对於大明的边防也有重要的影响,如辽东地区,山东巡抚一般都兼著辽东。 就如广东一般都兼著广西。 换而言之,辽东军镇非常依赖山东的援助。 因此很多辽东人都是山东人。 后世辽东地区的方言和山东的口音也是比较相近的。 说话都带了一点碴子味道。 这並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文化影响。 此外,山东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尤其是在明朝因为明朝的河北已经废了, 因为土地盐渍化以及荒漠化导致河北自持力严重不足。 因此不管是在粮食生產方面,还是政治,军事方面,京师对於山东地区都是格外重视的。 明末有个非常严重但是却被人忽视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山东的登莱兵变,这次兵变也可以说是间接导致了大明王朝的灭亡。 原因不是因为什么孔有德给满清提供了火炮,导致满清的攻城能力大大加强,这是纯纯的胡扯。 满清几次入关什么时候带著大量的火器部队行动过? 孔有德等汉八旗军队在满清的地位就是炮灰部队,別扯什么火炮,火器之类的。 满清內部对此非常的有共识,那就是火器是下等兵器,他们是不允许汉人持有弓箭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让这些人装备火器並不是满清重视,恰恰是轻视的表现。 这种现象不仅发生在满清,还发生在很多汗国。 如西瓦汗国、诺盖汗国、甚至准格尔汗国。 火器部队的战斗序列在其汗国內部排名是非常低等的。 因为对於游牧而言,机动性才是最强的优势。 至於火炮之类的武器,的確能给满清提供很大的帮助,但是想要给满清提供很大的帮助却有些不可能。 原因也很简单,机动性太弱了。 这些军队根本跟不上满清的速度,满清的骑兵部队如果硬要等这些人拖拉火炮,那么战机不知道失去了多少次。 因此满清歼灭大明军队的很多次战役都没有怎么动用过火炮。 尤其是几次入关作战,所以满清在大明內部並不是像很多想像的那样肆意横行,毫无顾忌。 至少对於大明的城墙满清也没什么好办法。 满清入关杀得最多的是大明的农村地区,对於县城,满清则是驱赶农村地区的百姓消耗县城的士兵的火力。 同时利用机动性,对县城进行定点突破。 说直白点就是,县城再小,城墙的周长还是很大的,真正能作战的士兵並没有多少。 满清只需要伴攻,摸清楚县城哪个方向是主力,哪个方向最虚弱,那么接下来集结兵力快速赶往虚弱的方向集中兵力进攻就行。 反正土兵靠的是腿,他们用的是马,集结速度不可同日而语。 这种打法只能虐菜,因此大满清的攻城战非常有特点,要么短时间內被攻破,要么一直攻破不了。 至於孔有德等人的火器部队,只能说一些人在尬吹了。 一些被大明官军打得丟盔弃甲的残兵败將,最后只能乘船投奔满清的废物。 试图渲染成为满清夺取天下的关键,只能说很多人內心的自卑在作票。 类似於蒙古人夺得中原,攻灭南宋,都是汉人军队的功劳。 自吹自擂,仿佛只要这样敘事,那么文明就依然伟大。 但这不过自欺欺人,元世祖忽必烈一开始的確信任汉人,但那会儿他是没什么力量可以依靠,后来成片的汉人世侯叛乱,蒙古人对於汉人就开始防备了。 军队的序列也开始降低,汉人军队並不是什么蒙古的主力。 王保保、李思齐、李察罕等这样的中亚人,西域人才是蒙古人重用的对象。 而不是什么中原人。 至於汉八旗的火炮。 瀋阳没有火炮吗?抚抚顺没有火炮吗? 努尔哈赤拿下了瀋阳、抚顺等军事重镇,粮草、死伤的明军不计其数,怎么还有人相信满清没有火炮这种离谱的事情呢? 还是说瀋阳没有火器工匠?还是说抚顺没有火器工匠? 满清早就有所谓的火器技术了。 这並不是什么孔有德带去的。 孔有德等反贼对大明王朝最真正的危害在於打烂了整个山东地区。 要知道山东可是离辽东最近的富庶地区了。 此地一烂,大明再补给辽东的难度更加大, 损耗越发的多,这直接导致大明王朝需要更多的资金支援辽东战场。 故而朱翊钧对山东格外上心。不只是皇帝这个穿越者这么上心,整个大明朝廷都非常的上心。 如著名的海禁执行最到位的其实就是山东。 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要打个折扣,唯独山东执行最为严格。 严格到了什么程度了呢,十多年后韩战爆发朝廷在山东徵召大批的水手,想要和日本人海战,结果发现在民间根本找不到足够的水手。 原因也是很简单的。 因为海禁政策实在执行的太到位了。 山东对於京师的忠诚可不是后世才有的。 这早都有了。 以至於民间百姓看见海洋心生恐惧不敢报名。 这也是朱翊钧为什么急著开海的重要原因。 很多时候,不是你一声令下,就有很多人出海远航的。 航海需要的水手也是需要培养的。 可不是隨便找人就可以的。 而威海卫,这处被朱翊钧点名的城市已经在朝廷的政令之下发生了变化。 “好多的战船啊。 沿海的老百姓们看著热闹。 这些天频繁有战船被调来,一开始百姓们还严阵以待,生怕有倭寇来袭。 以至於城市中的粮价都上涨了两成。 即使官府一再张贴榜文告知百姓没有倭寇,所谓倭寇是谣言。 但是这阻止不了很多人抢购粮食的热情, 不过百姓也是有见识的,他们也不是没有经歷过倭寇真来袭的场面。 发觉官府再无新的动作,粮食价格也开始缓缓下跌。 这让一部分高价买粮食的百姓开始抱怨但也不乏头脑精明,消息灵通的人从中赚到了差价。 “公公,我联繫了山东各地,还找了南方各地卫所求取船只,如今总算是筹措到了战船二百艘。” 码头上,一个人諂媚的对著一个宦官笑著说。 “倒是辛苦你了。” 红衣宦官看著远处的战船露出笑容。 他是张宏的义子张诚。 因为皇帝对於开海的事情格外重视,这一点被张宏敏锐的察觉到。 於是张诚这位被张宏格外看重且放心的义子就派来了。 张宏三令五申,让他不要在当地强取豪夺,隨意加派。 张诚对此也听到了心里去。 废话,这地方距离京师也没几天路程,他命长了才敢阳奉阴违。 不过不乱来不代表他不上进。 上进心张诚可是不缺的。 为此张诚努力打通关节,利用各种方式对著手里面有船的卫所、以及总兵、 巡抚等拉拢、写信。 其中或是拿朝廷政令说事,说这里要开海,理当获得更多的护卫资源,不然朝廷脸上无光。 或是拿威海卫的地理位置说事情,认为这地方是优良港湾,战略位置格外重要,理当得到更多的船队。 还有就是拿倭寇说事情,说什么这里距离日本近之类的话。 总而言之,用尽各种方式,甚至贿赂,暗箱操作,总算凑了二百多艘船。 这已经很了不得了,不是什么省份的船只都有一千艘的。 那可是最富庶的浙江。 山东也就五百艘船。 张诚这番操作下,几乎一半的船被他搞来。 已经很夸张了。 与此同时,这段时间还有不少民夫修建港口扩建码头。 张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有一个大机会。 “既然天子的意思是捕捞鱼获,扩充內库。” “那么,我就好好搞一番,如果成功,那我就是典范。” “如果我失败,那么我的忠心也会被天子看见,有上进心也是好事。” “横竖我都不亏,我失去了什么吗?只不过这些日子的劳累和白眼罢了,这些人都是地方官员,和我能有什么交际?我何必在意他们?” 张诚的思路非常的清晰。 既然从老祖宗口中得知皇帝如此重视这件事情,那么他就好好表现一番,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做得好,那么他就是被奖赏的典型没做好,皇帝也会记住他这个率先尝试的人,认为他做事积极。 不论如何,横竖他都不亏。 这就是张诚的想法。 不过张诚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这一切都要归功於皇帝的新政,因为皇帝减少了对宦官的外派,导致宫廷內宦官们对於这件事情格外关注,张诚也知道皇帝和世宗一样厌恶宦官在外面为非作互。 只不过相对於世宗撤回各地宦官的决定,皇帝更加彻底,乾脆撤销了这些职位,让其他人代替。 可问题是眼下就是皇帝外派他来管理威海卫的舰队的。 一番揣摩之下,张诚决定顺著皇帝的新政去设立编制。 乾脆借著这个机会招收背吏把架子搭起来。 当然,在这之前肯定要知会一下老祖宗的,却不想老祖宗对此大加讚赏,表示锦衣卫乃至东厂已经开始这样了。 夸讚张诚敏感性很强。 隨即还帮著张诚给皇帝递了摺子。 朱翊钧对此自然是支持的。 官僚机构的改革能否顺利进行,很重要的一个关键因素就在於有没有既得利益群体。 只要有一定数量的群体支持,哪怕数量少点,那也很容易推行成功。 最怕的就是这样的群体根本不存在,还没有诞生。 这才是最可怕的,在所有人反对某件事情的时候,大家赫然发现,这件事情居然没有人支持。 那么这件事情如何成功呢? 而且远洋捕捞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必须设立一个长期的机构来管控,这样收钱什么的才更加有效率。 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只要有一艘船就可以远洋捕捞。 这可不是闹著玩的,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只有抱团捕捞才能降低意外。 张诚用考试的形式录用了一批人才,题什么的都是张诚和一些官员自己搞出来的。 没办法,背吏的考试都没用出现一个正式的標准,完全是一片空白。 相对於笔试,面试才是最重要的。 笔试只是获取面试的资格而已。 这里面自然有很多轻而易举的暗箱操作,但是这一次並没有几个,至少张诚没有伸手。 这並不是张诚太有上进心了。 而是皇帝做的太绝了。 皇帝表示实验性的考试录用人才自然可以,出题什么的也可以让各部门的人负责。 只不过录用的人才都要担保。 因为这些人才都有面试,这玩意儿看著是笔试录取。 实则是举荐制度。 张诚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自然没有玩什么暗箱操作。 值得一提是,大明的举荐制度备受好评。 明初的时候就实行过一段时间的举荐制度。 看看明初的动员能力就知道,这些人还是可以的,当然,朱元璋反贪也可以窥见这些人的德行。 不过这个问题主要是元朝遗留的风气太恶劣了。 那是一个是非不明的时代,別说普通官员了,就算是朱元璋的將军们照样在城市吃饭不给钱,抢老百姓东西。 他们不是诚心要对百姓怎么样,他们只是单纯的行使自己认为自己拥有的权力。 盖因大元官吏就是这样乾的。 他们认为自己也可以这样。 除此之外就是明末了,很多人不知道,举荐制度在崇禎年间也用过。 评价反而很不错。 因为有保举人,大家都没乱推荐。 再加上大明文人好面子,推荐的人才质量相当可以,但是太少了。 但不管怎么样,张诚找到了一个可用的人才,这是一个跑走私的海商之子。 他提出了一个让张诚心动的办法,既可以捞钱又可以组织大量的船队进行捕捞,这让张诚非常看重此人。 第94章 金子 第94章 金子 这人叫做叶明,是个秀才。 家中几代都是渔民,到了爷爷那一辈迫於家贫,於是远走海外去闯荡。 没想到这拼死一搏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给家族闯出了一条新路。 叶明的爷爷在海外结识了江南地区的海商,以及南洋地区的华人家族。 叶家就在这海外有了根基。 家族由此富了起来。 但是也因此叶家的发展到了叶明这一代有了瓶颈。 海商也有海商的烦恼,海商最大的烦恼就是不合法。 出海走私是非法的,没有给官府缴税,就算缴税其中也有大量的逃税行为。 这是其一,除此之外,海外可没有大明官府看著,很多商船看似是什么商人,实则是海盗假扮。 还有就是海商在大明的贸易问题,不管走私也好,贸易也好,对於大明国內的商品是格外依赖的,不然那就不是走私了。 而是彻头彻尾的海盗了。 这些都需要和官方打招呼,换而言之,和大明官府没有关係,那么这生意就做不大。 因此叶家非常急切的培养自家人去科举。 但是大明的科举那是真的卷。 国初还好,读书人不多。 但是到了大明万历年间,尤其是南方非常卷,隨便一个县参加科举的秀才就有数万人。 那是真正的百里挑一。 山东虽然是北方,比南方轻鬆,但是山东在北方也算是人口大省,一样很卷科举制度的最大问题就是考验的不是什么才学,考试內容並不重要,因为录取的依据並不是一个人真的懂什么,有什么特別的技能朝廷需要,虽然这些东西都包含在考试內容里面。 但是录取的依据並不是这样。 科举只是分担名额,让每个人內卷。 朝廷不管这些人才学到底如何,朝廷只需要其中一部分人。 叶家让全族的子弟去考试,但是成效还是不大。 主要是叶家发家还是太晚,家族中子孙不是很兴旺。 这才是叶家头疼的事情,却没想到朝廷这个时候开始推行新政。 背吏改革,这让叶家看到了机会。 叶家並不指望子孙真的去当什么大官,而是需要一个可靠的中间人去帮助自已和官府之间商量一些事情。 背吏改革的最大好处在於背吏的政治地位明显要提高。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至少在政治上有了和官员对话的资格,这个才是叶家看重的。 也因此叶家钱、同时非常上心的打听朝廷在威海卫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於张诚身边的人各种拉拢,对张诚也是各种示好,了不少钱帮助张诚。 叶家还通过关係去江南找了熟练的水手、船匠,总算是让叶明跟在了张诚身边。 而叶明也不是省油的灯,得知了张诚的目的之后,他思索了一番,给张诚提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那就是让民船交钱。 只要肯交钱的民船,就可以得到官府的担保,担保什么呢,担保损失。 一旦出海遇到了风浪什么的,船只受损,官府无偿救援,免费维修船只。 至於出海则不需要交钱,而是按照比例缴税,目前暂定为二十抽一或者十五抽一。 税率非常低。 张诚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叶明的办法会有怎么样的效果。 但这正合他意,如果这样执行政策,绝对有不少的民船愿意跟著他们出海。 短时间內形成规模,在朝野上下形成舆论影响力。 最终引起皇帝的关注。 这才是张诚最为看重的,因此张诚非常重视叶明。 称讚此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现在,张诚就开始实施叶明的政策。 尝试著组织船队去海外,不管是捕捞大量的鱼获,还是捕杀海洋中的鯨鱼。 总之,他要尝试一次。 按理来讲,张诚的动作是不可能这么快的,但是叶家提供的助力实在够大。 叶家不仅发动家族的人加入张诚的船队,还写信给江南海商,自己当做中介,招募了不少水手来山东。 这就导致船队中有了经验丰富的嚮导。 於是船队整装待发,打算出海。 唯一值得可惜的就是西洋人的图纸才送到没多久,大明的战船没有按照上面的进行改造。 不过这不影响大明战船捕猎鯨鱼, 毕竟该有的弩箭、渔网等大明的船上都装备了。 预防海盗的火炮也在有装备。 专业的捕鯨船和大明的这些战船相比,无非就是强一手专业性。 强一手捕猎效率。 仅此而已。 根本不影响大明的捕猎收穫。 “让他们起航吧。” 张诚一身红衣,海风吹得他的衣袍荡漾,他眺望远方良久,最终下令。 上百艘的战船齐齐扬帆起航,装备火炮的船只鸣响礼炮。 聚集在码头看热闹的老百姓发出讚嘆。 这种场面的確是很多普通人难以见到的大场面了。 除此之外,他们所见到的大场面也只有当地县令、或者巡抚、钦差等出行。 而像这样的场面,则是很难遇到一次的。 在场的百姓可以说得到了一个了不起的谈资。 辽东。 一队打扮各异,形似土匪的队伍手持各种武器行走在山间。 这里荒无人烟,一些山顶甚至还有积雪。 “走慢点,小心女真人埋伏,这些女真人的箭矢可不是闹著玩的,中一箭的话,你就算不死,拔出来箭头,你也得掉二两肉。” 见前面的人走得太快,后面有个年长的吆喝著。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闻言无奈的停下。 “不走快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条河啊?” 老头翻白眼,非常不屑年轻人的急躁。 “別急,只要命还在,比什么都重要。” 年轻人摊手,“別急?我能不急吗?” “而且我真的闹不明白,我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小心,现在的女真算个屁。” 年轻人吐了一口唾沫,对於女真人很是轻蔑。 他的確轻蔑,这段时间他可是亲眼看著数万女真人被几千明军骑兵追著跑的这帮女真人就是纯纯的乌合之眾。 “哼,瞧不起女真人。” 老头拿起剑鞘敲打年轻人。 年轻人吃痛,却见老头肃然道:“那是官兵厉害,不是你厉害,你也不看看你这样子去参军,人家要不要你。” 年轻人闻言撇了撇嘴,难得没有和老头顶嘴。 哪怕他是个普通老百姓,也知道营兵和卫所兵的区別。 尤其是营兵,大明虽然没有刻意塑造军队的荣誉什么的。 甚至强令罪犯什么的充军发配。 但是这不影响民间的一些人对於参军入伍的嚮往。 这种嚮往一般是针对营兵的。 当然,也有眼红卫所待遇的人。 不过这种人一般拒绝去边疆。 都是想著怎么靠关係去南方和平的卫所待著。 但这种美事並不好找。 就算运气好留在了一个和平的南方卫所,也可能在兵员紧缺的时候调到云南等地。 至於营兵,在大明的民间声望还是有的。 盖因营兵待遇实在是好,是真正的精锐军队。 领著双餉,吃著官俸。 也容易结交一些军官什么的。 升职什么的也容易。 科举越来越卷,当兵自然成为了很多老百姓的一个备用选项。 痛苦什么的可以放在一边,但是值得一提的是,钱是真的多。 所以对於营兵,老百姓还是很敬畏的。 至於老人的其他训斥,年轻人也是无话可说。 女真对付他这种平头老百姓还真的是手拿把拍。 只有没见识的村妇才会觉得普通人和士兵之间的差距就是什么阵型、人多人少、有没有甲胃的区別。 年轻人虽然没有亲临战阵,但是也曾加入过官府在治安困难的时候组织的民快队伍。 感受过围剿土匪什么的战爭。 因此他非常清楚战爭和很多人幻想的还是很不同的。 就算女真人没有甲胃,他也不好对付人家。 因为武器的训练成本是很高的。 普通人谁没事训练这个啊。 训练这个是能赚钱还是怎么著? 弓箭自不必多说。 对於姿势的要求非常重要,对於身体素质的要求也很高。 除此之外,千万別觉得刀剑什么的简单。 这玩意儿同样不简单。 不是拿起刀剑就可以隨便用的。 比如给一个人一把刀,那么请问,这个刀要怎么使用才能刺透一个人的身体7 可能有人觉得纳闷,还能怎么样,拿起刀对著人捅过去唄。 这就大错特错了。 这样用的人明显是外行。 首先要清楚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刀,这把刀的刀尖的刃口朝什么方向? 搞清楚这些,才能正確的使用这把刀。 比如这个时代的日本太刀,如果要穿刺处决一个人,那么就要刀刃超前,向下刺击。 確保弯刀的刀尖对人,取得最大的杀伤效果。 这招在日本的技艺中叫做血振。 这些动作要诀,如果不练,不告诉你,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 换而言之,对於普通人而言,军刀什么的给他们,他们也无法发挥武器的作用。 这玩意儿在普通人手里和铁棍没什么区別。 甚至还不如铁棍。 战爭专业化。 这是这个时代的主要特点。 对於普通老百姓而言,他们的命当炮灰都没资格。 在职业士兵面前就是薄纱的存在。 这一点像年轻人参与过一些战斗的人认识是非常深刻的。 就像后世的人嘲笑非洲人一样,但实际上,非洲人真会用ak。 千万別笑人家,假如非洲人就在隔壁,同样的年级给你一把ak,你猜哪个国家死的人多一点。 这个时候千万別扯什么学歷啊、教育什么的,让人学东西更快。 理论是一回事,实际上是另一回事。 比如同样是用枪,对於没接触过枪的人可能还三点一线的瞄准呢。 但是非洲人拿到枪就知道蹲在掩体內,枪口瞄准大致方向扫射。 这些小知识非常的重要,可以救命的。 就像同样是草原地形,为什么蒙古人就可以活,汉人就不行。 因为蒙古人懂如何在草原生存。 天黑了,蒙古人知道怎么保暖。 天热了,蒙古人知道怎么保存水源,怎么寻找水源。 蒙古人知道怎么寻找河流,知道哪里的水草最好。 就像苏德战爭,同样是冬天,毛子也是人,同样也怕冷。 但是为什么毛子能在冬天发动反攻? 其中固然有毛子本土作战的缘故,后勤补给的缘故,更重要的还是毛子更熟悉冬天的俄罗斯。 他们很清楚在缺少补给的时候怎么取暖、怎么保暖、怎么寻找食物。 但是德国人不知道。 因此在非战斗减员的方面,死伤就非常多。 老人虽然不知道什么苏德战爭,但是警告年轻人的原因却非常简单。 女真人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论底盘、论实战经验、论对武器的技艺的熟悉程度等等。 他们没有一项能比得上女真人的。 他们虽然在山中优哉游哉的走著,但实际上是踏在自己的尸骸前进。 每一步都可以跌落到地狱。 他们不能不慎重,也不能不小心行事。 女真人的箭头是出了名的大,中一箭,那伤口的血液基本上就止不住了。 在这样的野外基本上就可以等死了。 “找到了,河流在哪里。” 年轻人忽然大喊大叫。 老人急得拍了一下年轻人,大家闭嘴,立刻动身前去。 “让开让开,让刘先生掌掌眼。” 到了河边,老人推开其他人,请出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 这人虽然话少,但是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有故事的男人。 其他的人也没有多话,而是一言不发的等著中年人拿出自己各种工具。 中年人开始组装自己的小工具,然后伸进河里,掏出一杯河水,他轻轻的將河水倒掉一小部分,然后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盆。 他开始仔细的捣鼓,用各种的纱布过滤水,几次三番之后,男人得到了一手的稀碎小金沙。 “这货挺足,能淘。”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人眯著眼晴开心,露出了自己残缺不全的牙齿,“咱们今后要享福了。” 整个队伍的心气顿时上来了。 “快去,到周围查看一番,找一处定居的地方,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老人连忙指挥起来。 第95章 贸易 第95章 贸易 金矿的事情瞒不住人。 因此老头做了两手准备,他打算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然后再联繫官府。 他们这些淘金者虽然是为了金矿而来的的亡命徒,但是他们可不是什么亡命徒,人为財死鸟为食亡的事情他们可不干。 先捞第一笔,然后再上报官府,这是他们的想法。 不过想法很美好,短短三天之后,他们就遇到了新的淘金队伍,老头和眾人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去官府上报自己的发现。 於是辽东巡抚收到了消息,立刻上报京师。 当然,在这之前,整个辽东地区都开始沸腾了。 不止是各地的淘金者,就连辽东本地人都顺著这股舆论风气开始去深山老林里面找金子。 那可是金子。 找到金子的消息对於刺激性最大的群体就是淘金者了。 这直接导致大量的淘金者打算拼一拼,搏一搏,朝著建州乃至更远的地方探索。 他们非常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现在去,是机会最好的时候。 至少现在战爭还没有结束,各地都有官军出没。 这个时候行动反而安全。 战爭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主力会战的失败不代表女真就彻底完全了。 这是两码事。 如松锦大战,满清虽然打败明军,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面,满清派出所有军队疯狂追杀明军的残兵败將。 无数的明军被包围在各种山脉以及河边,然后被一一歼灭。 追击战比会战还要重要的多。 如土木堡,英宗最大的贡献就是被俘虏,这直接导致了瓦刺放弃追杀明军。 甚至为了保证明军不抢走皇帝,瓦刺甚至去了塞外。 这直接导致大量的明军存活,真正战死的明军不到五分之一。 这也是北京保卫战大明能够有如此多兵力的重要原因。 又如拿破崙第一次战败下台就是因为在之前的一次的战爭中虽然战胜反法联军,但是却没有进行追杀,让反法联军保存了大量的有生力量。 比较戏謔的是,在这场战爭胜利的时候拿破崙是打算下令追击的,但是一枚炮弹落入他的身边,直接打死了他的一位將军,这让拿破崙神情恍,没有下令。 间接的导致了拿破崙后来的失败。 因此这段时间的辽东,虽然建州女真正在疯狂的逃跑,但是辽东的明军也在疯狂的追杀。 后世有一个说法,说什么明军没办法打大规模的战爭。 这话对也不对。 不打大规模战爭不是什么明军失去了大兵团作战的能力,而是明军就没有大规模战爭的机会。 事实上,大明大规模战爭的次数並不少。 打西南,隨便一次远征就是大兵团作战。 甚至东南沿海的倭寇,面对几万人入侵的时候,也算是大规模作战。 嘉靖年间后期的时候,南方个別穷山恶水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数千、乃至数方规模的流寇,这些都算是大规模作战。 至於北方,明军就没有机会去进行所谓的大兵团作战。 谁和你集结兵力打? 凭什么和你打? 对於蒙古人和女真人而言,他们有著明军无法比擬的机动性优势,疯了才会主动和明军硬碰硬。 他们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那就是疯狂的进攻。 找大明的长城防线的薄弱处,疯狂进攻,然后烧杀抢掠,根本不需要什么大规模会战就可以有无数的战利品。 毕竟真要消耗起来,整个蒙古草原才多少人? 有一千万吗? 大明呢? 人口早都上亿人口了。 大明的营兵之所以出现就是为了机动性,只有职业的军队才能应付蒙古人的来去袭扰的战术,因为只有训练有素的营兵才能千里驰援。 要知道,这种支援是需要快的,而且还能立刻作战,这对於土兵的体力要求非常高。 在漫长的拉锯防御战中,大明的军队为此摸索了一套方案。 这套方案就是化整为零,蒙古人既然是小规模部队袭扰,那么明军也分为小规模部队。 和很多人想像的不同,大明的基层军官的指挥权是相当大的。 大明军官只是政治地位低,但是指挥的权力其实並不小。 对於游击之类的军官而言,他们已经有能力可以独立领兵作战,甚至可以自已决策,到了明末甚至敢不听从总兵的號令。 换而言之,大明到了后期不能打大规模战爭的原因对也不对。 不是因为什么经验问题。 而是从制度上就不適合打总体战。 军队赋予基层的自主决策权太大,因此明末每次会战的时候总有人擅作主张,要么做出错误的决策,要么就是临阵逃跑,连累所有人都死。 不过对於目前的大明帝国而言,这种制度还是够用了。 开玩笑,嫌弃这种制度的前提是你真有实力和大明硬碰硬。 现在还没有出现这种非常离谱的势力。 至少现在的女真不配,现在的建州女真更不配。 在主力丧尽的情况下,大明这套制度追杀起来那是真的有效率。 建州女真的村落、小镇、山寨,都有大明的各级军官去负责。 当然,大明毕竟不是满清,对於顽固抵抗的人自然是杀无赦,但是对於普通人,朱翊钧还是心善的。 只是强行迁移。 除此之外就是抓捕一些刺头去辽东挖矿。 这个年头大明是真的缺少矿工。 这年头矿工赚的是玩命的钱。 矿工比后世的血汗工厂还要离谱。 这是真的拿命燃烧。 京师, 紫禁城,乾清宫朱翊钧接到了辽东发现金子的消息。 “天佑我大明啊。” 朱翊钧欣喜,这可是大好事。 因为发现金子的人发现的可不是什么金矿,而是金沙。 这代表那一条河流都可能有金子。 天知道这会吸引多少人。 “让辽东巡抚好生处置这件事情。” 朱翊钧对著孙德秀嘱咐。 “要认真处理,效仿千金买马骨,树立一个典型,让所有人都看到。” 朱翊钧再次叮嘱。 孙德秀连连点头。 “臣一定仔细吩咐,让辽东当地保护好他们,切莫让歹人害了性命,也不要让当地官员敲诈他们。” “很好。” 朱翊钧頜首,他心里面的想法更多,铅字、铜字都在製造,他打算发报登记这件事情,这可是好素材。 这年头辽东的人是真的少。 別看现在的辽东有二百万人出头的样子,但是大家都想著润出去。 朱翊钧前些日子操心海禁的事情,辽东地区也上奏想要开海,认为这样可以刺激经济发展,可以让辽东多出很多的粮食。 朱翊钧看了之后还挺意动的,就交给內阁研究。 谁知道一天没到,內阁就给拒绝了。 內阁可不是敷衍的拒绝,而是有理有据的拒绝。 內阁列举出这些年辽东的逃亡人口,以及辽东充军逃亡人口情况,还有辽东发配流放的人逃亡情况。 最终对朱翊钧认真解释了一下,辽东之所以不能开海,是因为人口流失太严重。 如果不开海,那么最起码还有辽东走廊在,那么狭窄,路途难走,而且还不安全。 这就保证了辽东地区的人口不会大规模的流失。 但是一旦开海,那么性质就变了。 不仅是老百姓想著润,土兵也会想著润。 到时候不仅是辽东人口变少,甚至辽东军队也会变少。 於是朱翊钧这个穿越者难得被说服了,认同了內阁的看法,同意这种开倒车的行为。 对此朱翊钧也只能感慨,所谓政策,只能顺应时代。 而不能搞什么架空。 蒙古俺答汗回归巢穴。 这位蒙古大汗,草原的雄主,被草原很多的首领、牧民敬仰。 因为这位蒙古大汗是一位难得的神君,他的脑子里面有的不仅是打打杀杀, 还要会关心部族的生活,关心牧民的生活。 知道给自己的属下找出路,想办法找粮食。 他自己或许没有什么好主意,但是也知道礼贤下土,知道安排专业的人帮自己干这样的事情。 因此,他甚至找来汉人试图在蒙古推行耕地的办法。 虽然很多的政策尝试失败,但是总的来讲,蒙古人的生活的確有在变好,这给他带来的巨大的威望。 尤其是和大明长期稳定的贸易,这个非常的关键。 不管是蒙古贵族还是蒙古的底层牧民,对此都非常的看重。 当然,对於底层牧民而言,他们能在边境贸易种获得好处,还得感谢大明。 因为以往的贸易是没有这些底层牧民的份的,甚至势力小的牧民部落也没有份。 因此大明在嘉靖年间一度被迫贸易,但是发现边境还是屡次被蒙古人入侵劫掠,虽然规模不见得很大,带领的人也不是俺答汗。 但是老道长可不管这事情,他只认俺答汗,是俺答汗和自己承诺的。 这下轮到俺答汗无语了。 別看俺答汗是蒙古蛮子,老道长是华夏君主。 但是面对嘉靖的质问,俺答汗还真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俺答汗一再强调自己管不住下面的这些小部落,虽然他是蒙古大汗,是草原君主,但是他没这个能力。 但是老道长不管,他只要结果,强令俺答汗去办,不然就別想著贸易,但是俺答汗真的做不到。 於是贸易被取消。 大明和蒙古的衝突再次激烈起来。 很多人以为是老道长討厌蒙古人,皇明成分有点高才导致大明和蒙古的关係恶化,但是其实不是。 对於老道长而言,和蒙古人的贸易本身就是亏的。 能赚钱又能如何? 能得到了一些便宜的马匹又能如何? 蒙古人因此有多少人避免饿死? 蒙古人因此能得到多少铁器? 蒙古人的实力正在增长,但是大明只是得到了一些少许的好处,假如蒙古人的实力增长是百分之10,那么大明就是百分之1。 这根本不能比。 大明的体量太大了。 但是对於蒙古人而言又是另一种算法,这些实力增长可以让蒙古人多养数万的兵马。 可对於大明而言,这点钱財那里够什么数方兵马。 这么一来一去,大明亏爆了。 因此对於老道长而言,或者说对於中原王朝的歷代君主而言,贸易一定是要与和平掛鉤。 没有和平的贸易是没有意义的。 对於老道长而言,没有边境衝突,他才能同意贸易,这是底线。 哪怕之前俺答汗是带领十万兵马入寇,边境贸易之后,入寇大明的军队数量变成了一两万,那么对於老道长而言也是不可接受的。 因为没有意义。 只要蒙古人还在高频率的入侵,哪怕数量减少,对於大明而言是没有任何区別的。 这代表著大明的边境还是得严防死守,大明不能裁军。 大明必须保持大规模的军队,这么一来,俺答汗领不领十万大军入侵,大明还是要养那么多的军队。 因此这样的贸易就是在资敌。 也难怪当初老道长如此破防。 俺答汗的行为在老道长看来几乎可以说是把他当小孩子糊弄著玩,虽然这並不是俺答汗的本意。 之后的俺答汗试图用武力手段打开大明的禁闭的大门,但是大明不是清末的满清。 大明反而抓紧完善九边长城体系,俺答汗只好开始使用外交手段,甚至自己开动脑筋,对內战爭,收服部族,加强集权。 自己拿贸易的好处给下面的人分润,保证贸易从上倒下,每个人都能拿到好处。 因此,俺答封贡才延续至今。 这也让俺答汗颇为得意,因为和明廷关係好,他甚至可以借道甘肃去青海。 俺答汗这几年过得非常滋润,自从放弃爭霸、放弃入侵大明之后,他发现当大汗的日子可以如此的美好。 自己可以追求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比如宗教信仰什么的,也可以品茶。 他还可以和自己的子孙互动,培养感情,他发现自己早些年把太多精力用在军事上了。 如今,退一步,可谓海阔天空。 大明对他也是多加拉拢,各种送礼物,奖赏他。 这待遇,他以前哪怕打到了京师,也没有被大明朝廷如此对待过。 如今天使又来送礼物了,俺答汗让人隆重迎接,但是他还是没想到这一次的礼物居然如此特殊。 第96章 火銃 第96章 火銃 “大明天子想要出售火器给我???” 俺答汗震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不是老了,出现幻觉了。 但是看著大明的使臣以及其他蒙古贵族惊讶的样子,俺答汗確信自己是没有搞错的。 因为其他人的反应更加剧烈。 “什么?大明要出售火器给我们?” “確定是火器?而不是什么火石?” “大明天子难道昏了头?” “莫非是这些年没有起兵戈,因此大明格外放心我们?” “依我看啊,是大明畏惧了我们,因此才出售火器,企图討好我们。 大明使臣的脸色隨著这些蒙古贵族的口不择言铁青了起来。 “放肆,我大明乃上国,出售火器只不过是看在尔等忠顺的份上,休要胡言乱语,当心天兵將至,惩戒尔等。” 使臣怒斥蒙古的贵族们,除了一些权贵冷哼了一下,还有几个人打算发作之外,大多数人还是默不作声的。 哪怕是打算发作的人,也被周围有理智的人给拦住了。 贸易的好处就在这里了。 之前能隨意的发动战爭,那是因为之前自己从未拥有过。 但是现在则不同,现在不能隨意发动战爭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已经拥有了。 拥有了来自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品。 这些人自然不愿意捨弃。 也自然不愿意得罪大明的使臣。 就算他们真的出面了,那么俺答汗也不乐意。 別说这几个暴脾气的贵族,就算是俺答汗现在要和大明决裂,那么其魔下的部落也有相当一部分要投靠大明。 自万历年间以来,蒙古人的感受是最明显的,因为大明虽然和蒙古人进行了越来越大的贸易,但是大明的边境其实並没有放鬆警惕。 大明的九边长城一直在完善,以前的夯土城墙逐渐砖瓦长城替代,以前稀疏的军堡,现在则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蒙古人自英宗以来入侵次数日益增多是有原因的。 除了人口增多,大明的骑兵减少,国力下降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入侵成本是真的低。 要知道,大明是少有的大一统王朝里面没有继承前代遗產的王朝。 大元不种地,大元也不修建什么水利设施,不搞什么城市建设。 甚至因为大元是游牧政权起家,因此和游牧的关係也不错,所以边境甚至不搞长城。 因此大明的国初非常离谱,堪比秦汉时期。 一边要退林还耕,一边还要修建水利设施。 最糟糕的是边境长城问题。 明初的时候还好,因为北方人少得可怜。 因此当时的人口分布是点和点的形式。 人口主要分布在那么几个大城市,其他地区就没什么老百姓,大多数土地都是荒芜的。 因此蒙古人入寇其实抢不到什么,除非能攻破大型的城市。 故而同样打到了京师,瓦刺的也先和蒙古的俺答汗以及满清的黄台吉的收穫各不相同。 其中,也先是真的没什么收穫,黄台吉是真的抢疯了。 那可是明末的京师,人口密集,哪怕京师再次扩建,其城外也有大量的民居建筑。 除此之外还有配套的漕运等地方,人口多,物资也多。 满清的收穫的確不小。 不过满清的入侵难度也相对容易一点满清面对的虽然是修建了完整九边体系的大明,不过辽东地区在满清手中, 而且大明骑兵稀少,算是军力是这里面最弱的。 瓦刺蒙古面对的大明又是另一种情况,尤其是英宗的时候,这会儿的大明可没有什么九边体系,长城也没有,夯土的长城也没有。 嘉靖的时候边境一些重要的地区已经有了一些夯土长城,但是大部分地区还是没有的。 甚至这些地区的夯土长城虽然建立起来,但是和几十年前相比,边境的安全感並没有增加多少。 因为大明边境的长城之所以多了一些,是因为大量的山脉上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一空。 树木在古代可是重要的燃料,不仅是燃料还是重要的原材料。 堪称方能材料,製作工具,烧火做饭都需要它。 以至於北方山脉的很多天险都这么人为的消灭了。 原本难以行进,不能大规模行军的地方可以开始走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史书上耳熟能详的名字,在大明好像毫无威力,隨便就被蒙古人突破了。 那是因为地形不一样了。 山脉都是光禿禿的。 可以大规模行军了。 这些都是惜字如金的史书很少提到的。 也因此蒙古人对於大明这些年的变化都是看在眼中的。 大明自俺答封贡之后虽然大规模裁军,但是军费的支出只是减少了一部分, 张居正虽然没有怎么对外用兵。 但是对於长城的建设,船只的製造,军堡,烽火台等军事设施的拨款却没有怎么吝嗇。 老张他是真的修啊。 因此后世看到的宏伟的砖瓦长城就这么诞生了。 当然,张居正算是最后的盖棺人。 长城的奠基人还是老道长的功劳。 九边防御体系也是老道长拍板决定的。 不得不说老道长还是很有魄力的。 哪怕財政紧张,军队一直扩编,但是朝廷也没有放弃对於九边体系的建设。 於是到了嘉靖后期的时候,蒙古人已经发现入侵成本变大了。 伤亡便变大了。 俺答封贡之所以能顺利成功,除了俺答汗分润好处给不能控制的部族之外, 也是因为大明的九边防御体系的確正在完善,而且开始发挥它的威力。 这也算是一种双向奔赴了。 而到了现在,因为军队的裁员,大明的军费有了一些盈余,可以更大规模的修建边境防御设施。 这些变化去边境贸易的蒙古人可以说是最清楚的。 甚至可以说他们是看著大明一步步的建设起来的。 因此,这些蒙古人是越发的不想和大明產生衝突。 他们心里面很清楚,现在的大明边境只会比以前更加难缠,而且入侵的收穫必然不如从前,不仅如此,自己部族的损失也会更大。 入侵的收益和贸易完全不能比。 除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独裁者,不然是没有人因为好玩就发动一场战爭,或者亏本打仗。 这种高成本的战爭不是这些蒙古人可以承担的。 故而,大明的使臣即使如此耀武扬威,但是还是没有人愿意得罪。 “天使稍安勿躁。” 俺答汗说了一句,隨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的问道:“上国真的愿意出售火统於我?” “我朝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不会欺骗下邦小民。” 使者说话非常硬气。 俺答汗没有计较,他习惯了。 这种出使的使者,大明选择之前就考察过,基本上没几个胆小的。 也不会真派什么高官名臣。 杀了也不会对大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反而会引起大明的制裁,不管是经济上的制裁还是军事上的制裁,那都是很不划算的。 还是那句话,俺答汗虽然还是俺答汗,但现在的俺答汗不是以前的俺答汗了,他不是那个领著儿子率军出征,入寇大明的俺答汗了。 他现在老了。 一心只想著权力的交接,安度晚年,追求点自己的兴趣爱好。 对於爭霸什么的,真的没什么兴趣。 不过对於大明的火还是很感兴趣的,虽然严格来讲,蒙古人用不上这个东西。 毕竟蒙古人都会使用弓箭。 但是人嘛,人总是对於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有滤镜,像大明的火器,他们虽然用不到。 可是这玩意儿禁了二百年了。 他们只在和大明的战爭中作为受害者感受过,或者杀死明军,缴获物资的时候见到过。 还真的没有进口贸易过。 弓箭虽然好处更多,但是火也不是没有好处啊。 同样是一个人,被弓箭射一箭,和被火打一枪,那可不是一回事。 “天使啊,你能给我们说说,这天子到底是什么心思?怎么忽然就打算卖火器给我们了,我们这些人要火器也没什么用吧?” 俺答汗思索了一番之后,还是决问问使臣。 “圣天子见尔等忠顺,故而赐予火器给尔等,尔等须知,火器乃我大明的国之利器,近日特许售卖,足可见我大明对尔等的心意,你等也该对我朝更加忠顺,晓得忠君报国。” 使者语气不阴不阳,但是说出的话却都很高傲。 但是蒙古人以及习惯了。 当一个打不死,有很强,而且很富有的对手和自己打二百年的时候,任谁都会习惯。 要知道,在蒙古人看来,他们的祖宗才是中原的主人,蒙古大汗才是天子。 但是那又如何? 他们可是被大明打得自去帝號。 不仅是自去帝號,他们还得无奈的承认大明天子的宗主权。 照顾大明的各种面子。 不然的话,很多事情根本谈不了。 大明不会和蒙古人见面。 就比如当年俺答汗入寇,都围攻京师了,俺答汗和大明官方交谈的时候还要对嘉靖老道长语句谦卑,认可大明皇帝的宗主权。 平起平坐都不行。 那会儿的俺答汗都拿大明没什么办法,何况这会儿呢,俺答汗早已经麻木了甚至他心里面也认可大明皇帝对蒙古的宗主权。 这可不是说著玩的。 实际上在草原中,对於一些小部族而言,大明皇帝的宗主权,他们还真的认瓦剌、蒙古的部落是真的会带著牲口马匹去朝贡的。 虽然这本质上是一种交易,但是在大明的政治程序下,大明影响力始终在草原保持著存在感。 后世提起唐朝总说什么天可汗,但是实际上,对於草原而言,天可汗这个名號早就用烂了。 察合台、瓦刺等国家的部落和大明交往的过程中,很多人都用天可汗称呼过大明皇帝。 对於游牧民族而言,这种称號並不值钱,类似於天皇和皇帝。 天皇听著好像很厉害,很霸气。 但是没用。 皇帝才是正统,最强的名號。 对於蒙古人而言,蒙古大汗才是最正统的名號。 但是大明天子的名號也只是比蒙古大汗低了一些,不会低太多,在蒙古语言中大明的意思就是伟大之类的褒义词。 这很可能是大明一次次用兵打出来的意思,而不是蒙古语言种原有的。 因为游牧民族就是这样,喜欢崇拜强大的对手。 比如匈奴人,就喜欢崇拜杀他们最狠的人,越是强大的汉朝將军,他们越是崇拜,甚至奉为神明的都有。 “天使说笑了,我看看,这价格到还挺贵,不过即使如此,也是天朝恩德, 毕竟火之中也有铁,这可是好东西。” 俺答汗试探著笑著说了一句话,引来了很多蒙古贵族笑著附和。 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要说什么大明禁止的最厉害,那就是铁器,大明恨不得一颗钉子都不卖给蒙古。 这直接导致了蒙古人武器装备的使用成本极高。 因此屡屡和瓦刺以及察合台起衝突,要么就要和东边的女真起衝突。 为的就是爭夺一些铁矿的资源,以及一些铁匠。 如察合台地区西边有中亚各国,有大量的武器可以通过贸易得到。 土木堡的时候,也先领著大军和明朝作战,但是也先的大儿子同样领著一支军队在中亚作战。 中亚对於蒙古人而言也很重要,只要稍微强大一点,蒙古人就要对西域以及中亚施加影响力。 而现在大明居然肯卖火,真是不可思议。 “大汗说笑了,这火天子担心尔等不能保护自己的部落,这才特此售卖的2 天使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就闭口不言了,因为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朝廷要卖火毓。 “不过目前数量有限,现在的价格不代表成交的价格。” 天使忽然补充了一句,这是朝廷的官员交代他的。 “另外我要提醒大汗,我知道蒙古勇士擅长射箭,但是二十五岁的蒙古汉子和十五岁士、十三岁的蒙古汉子还是有区別的,这火好就好在,不管是多少岁的人,男人,女人,都可以用。” “若是有此火器,那么部落人数不变,但是可战之兵却增加了不少啊” 第97章 大明在想什么 第97章 大明在想什么 “这些南朝人果然心思诡诈。” 俺答汗在心里面冷哼一声,却没有直接对使者怒斥什么。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电话、视频,两国邦交,如果不是决心开战,那么最好还是对使者礼遇一些的好。 不然的话,天知道这些人回去怎么添油加醋的给天子说坏话。 到时候別又断了贸易。 不过对於大明使者,俺答汗只是觉得这人太过狡猾,但是他真正警惕还是自已周围的贵族以及各大部落的酋长。 这些人才是真的会对他造成威胁的。 俺答汗沉声问道。 “不知上国是否会限购,给我部火占出售火份额的几成?” 大明使者闻言拱手笑道:“自然是看大汗有多大的胃口了,天子的意思是大汗可以买其中的六七成,若是不够可以上书申请份额。” “我朝来年可以再增加。” “什么?” 俺答汗失声道,他的眼睛瞪的很大,大明使者的心里暗喜。 哪怕俺答汗贵为草原之主对於这样的事情还是会感到震惊。 “天子欲求何物?” 俺答汗还是不相信大明天子无欲无求,或者说他相信大明的智商。 相信大明朝廷的智商。 就算大明天子疯了,朝廷可不会疯。 殊不知,这件事情在內阁也吵翻了天,最终还是朱翊钧一再坚持,总理夷务衙门的方逢时也赞同,才让內阁勉强答应。 前期出售的火器也只有五千杆,是很少的一部分。 六科之內的言官也没有忍住议论。 但是也就这样了,毕竟这只是火器,不是什么大蘑菇,火器的射速放在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玩意儿就算送给蒙古人,蒙古人的实力也不会发生质的飞跃。 大明军队就算全军覆没,那也不会是因为蒙古人装备了火器。 当然,反对的人还是发现了一个痛点的,那就是火会让蒙古的老人、孩童、乃至女人也有一战之力,这也是朱翊钧无法反驳的一点。 也是內阁一直犹豫的地方,不过內阁还是同意了,因为朱翊钧和方逢时提到了一件事情。 这东西对於大明军队而言的確有危险,但是这东西送给蒙古人,对於蒙古人的威胁更大。 火可以壮大蒙古部族的实力,挑起內战,让蒙古人內耗。 道理其实並不复杂,草原的人口非常重要,武器也非常重要,影响部落之间的实力的决定因素其实就是人口和武器。 马匹什么的,每个部族都有,再穷的蒙古人也能保证人均一匹马。 但是如果出售火给蒙古人就不同了。 在小部落中,战士没有,十几岁的孩子还没有吗?老人没有吗?女人没有吗? 只要这些人会使用火,不需要他们多厉害,三个人杀一个行不行?五个人杀一个行不行? 要知道,土兵哪怕在草原也是稀少的,因为不管是什么政权,什么组织形式,士兵都是社会中的少部分。 哪怕蒙古人的社会里面只有士兵,一个士兵的背后也有一对父母,一个十几岁孩子,土兵和普通人的比例是一比三,但实际上这个比例不可能这么低。 蒙古人也需要男人去放牧,去砍柴,去生產。 职业士兵在蒙古草原只有汗王少数几个大部族才有,大多数的部落都是普通人。 平时放牧,战时被徵召,加入军队。 因此一个部落能用火动员出来的兵源是可徵召士兵的数倍,乃至十几倍, 数十倍。 经过这番分析之后,这点让张居正心动了。 这可不是看邻居家著火,自己幸灾乐祸那么简单。 这火可不是白送的,这军火贸易。 是暴利。 能一边赚钱,一边看著蒙古人內乱,这种好事,张居正是真的心动了。 毕竟大明虽然嘴上说著允许大部落买,但是边境线那么长,小部落偷偷买一些,也很合理吧? 难不成,这些人还真的为了大明偷偷贩卖军火就撕毁和平条约?放弃持续了十几年的边境贸易? 真要到了那一步,还可以再继续商量嘛,大明也可以酌情减少一些武器出口而且火的枪管是铁,对於蒙古而言本身就是紧缺的財富。 干掉那些挑自己的部落,捞一笔,他们也不见得很亏。 “此乃乱蒙、疲蒙之计。” 张居正当场拍板,他的確没想到朱翊钧贩卖火的想法是想要让蒙古人放弃使用弓箭,放弃骑射。 但是就他发现的好处已经足够让他冒险试试了。 先卖五千火看看效果,如果蒙古人没有因此就耀武扬威,和明军主动作战没有占到便宜的话,那么这种政策还是可以继续的。 主要是张居正需要看看这政策到底有什么效果,他可不敢凭空想像的颁布一个政策。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他肯定需要查看一下具体情况的。 这些小插曲俺答汁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是俺答汁知道,那就是大明终究不是有钱的傻子,隨便给別人赏赐什么东西。 大明的赏赐不好拿。 像他得到的赏赐,看著挺丰厚,但是前提却是要无比的忠顺, 不仅要忠顺皇帝,忠顺大明,每年还要给大明朝贡。 真说不好他得到的赏赐是赚的还是亏的。 因为有些政治帐是没办法用金钱衡量的。 朝贡体系在后世看起来简陋无比,形式主义。 但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很强的控制手段了。 至少朝贡体系保证了封臣定期来朝贡,和君主见面。 这比欧洲的封建领主关係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因此俺答汗非常不习惯大明忽然的好意。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真的很奇怪。 没有用兵,没有动武,忽然给他送武器来。 他也没有在边境搞什么事情。 “天子之意就是希望大汗可以出口一些种马而已。” 大明使者回应道。 “好说,我还可以上供五匹千里马给天子,算是我孝敬天子的。” 俺答汗虽然一把年纪了,但是漂亮话也能说得出口。 他才不管朱翊钧多少岁呢。 “那在下就代表天子笑纳了。” 使者很满意。 俺答汗发现对方居然真的就没有什么要求了。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俺答汗算是长见识了,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是大明这些时日在辽东用兵,因此才出此下策安抚自己。 但是他也没有打算去掺和辽东女真的事情。 毕竟大明的边境情况他也一直关注,辽东的西部还有不少军队没有调动。 这也不好去掺合。 任凭俺答汗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朱翊钧的想法是打算用大量的火改变蒙古人使用弓箭的习惯。 这种想法实在是过於超出认知了。 好好的,他们凭什么换弓箭。 这种想法等到蒙古人意识到的时候,也很难改了。 因为生於忧患,死於安乐。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人就是这样的,好逸恶劳。 等到蒙古人发现用鸟不需要那么复杂的练习,不需要耗费力气,也不需要骑射之苦的时候,没人会再拿起弓箭的。 因为蒙古人的弓箭本质上就是一个锄头,是生產力工具。 这玩意儿是用来打猎的,获取食物的。 不是用来打仗的。 打仗是常备军的事情,对於大多数蒙古人而言,他们的本质上是牧民,只不过因为工作的缘故,导致他们不得不练习射箭的技巧,以此更好的完成放牧的工作。 所谓產训合一,说的就是这个。 因此蒙古人虽然都是临时徵召的,但是土兵本身的训练其实是很高的。 至少比大明的农民强。 毕竟人家真会射箭,用武器。 大明的农民只会挥舞锄头。 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俺答汗根本想不到这一点,这就好像有人输出给大明播种机什么的东西。 让它取代大明的曲辕犁、牛耕、锄头什么的。 在没有用之前,没人觉得这东西真能代替锄头。 而这些东西只要让人见到,还真的能让人相信可以取代,但是火特別具有隱秘性。 它看起来是弓箭的平替。 但是射速远远不如弓箭,根本就没有人想著拿著东西代替弓箭,至少蒙古人想不到用它代替弓箭的理由。 “你们都说说有没有兴趣要这几千火啊?” 俺答汗问周围的部落酋长以及贵族们。 这算是明知故问了,大家对此都非常有兴趣,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兴趣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大明日后会不会加大出口的力度。 至於这五千火,说真的,这些人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 小部落的酋长有一些倒是感兴趣,但是这玩意儿卖的贵,非常不划算,有这些东西去交易,还不如买一些人口,或者买一些粮食物资什么的。 因此这些人居然一声不,诡异的保持了和睦。 俺答汗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打算给每个部落都分点,让大家採购一两个, 或者十几个,过过眼癮,当个玩具玩玩。 大部分的火他准备笑纳了。 “对了,我朝天子还说,各部落採购的火越多,那么日后也可向我大明进口火药、弹丸,这些数量也就越多。” 大明使臣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提醒了一句。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扔进了湖面,让眾人的心中立刻不平静。 “什么?我没听错吧?” “火药?大明会贩卖火药给我们?” “大明天子怕不是失心疯了。” “听说大明朝政都由张居正把持,莫不是这人打算养寇自重?” 一时间所有人开始议论纷纷,使者面色不好看,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这是朝廷的指令。 他也不是很理解。 甚至心里面是抗拒的。 但是没办法,这是他的工作,他必须要传达到。 可以说,朝廷对於贩卖火爭议最大的地方不適火统本身,火统虽然有钢铁,但是枪管的那点铁实在是太少了,作为军火卖出去,大明不见得真的会亏。 真正让很多人担忧的其实是火药。 万一这群韃子积攒火药,炸长城呢? 但是朱翊钧的脑迴路异於常人,有此类情况只要禁止出售就行。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大肆给蒙古人贩卖火,让蒙古人每个人都用火,那么大明就可以靠著垄断火药让蒙古人不再有威胁。 这话让內阁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吐槽。 因为槽点太多,无从说起。 他们也不知道蒙古人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火。 虽然火便宜,但是卖给蒙古人就不便宜了。 但是朱翊钧的打算还真的就是廉价卖出去。 只不过鑑於这是开始,避免爭议太大,不能推进,所以朱翊钧就没有提这个事情。 避免口子开得太大,让大家都反对。 他想法很简单,先开个小口子,然后就是一条大口子,最后河堤就崩塌了。 谁都拦不住。 但是蒙古人可不管这些,他们是真的被惊到了。 就连俺答汗都顾不上使者拆他台,故意在他分蛋糕的时候提这个事情,挑拨他和属下的关係。 他根本顾不上这个,而是一再確认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得到大明使者的肯定之后,俺答汗还是觉得梦幻。 “难不成我去青海礼佛之后,佛祖果真显灵了,让大明君臣昏头了?” 俺答汗想来想去,最终突发奇想道, “佛祖保佑我黄金家族昌盛,日后再次入主中原啊,我必让我佛寺庙遍及大明各地。” 此刻的俺答汗几乎就是一个狂信徒了,不然的话,他还在无法理解这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这可是火药啊。 火药啊! 还是持续供给的火药。 他们如果能赞够足够的火药就可以在最短的时候破开砖瓦长城,甚至可入寇大明以后还可以破大明县城。 这玩意儿也敢出售给他们? 真是疯了。 “诸位莫要太高兴,火药是有限额的,天子不可能无限制供应,尔等虽然忠顺,但是我大明也要用,只能少部分供应。” 使者的话说的很漂亮,丝毫没提蒙古人曾经多次入寇大明的事情。 只说大明自己要用。 这让一些喜形於色的蒙古人笑容凝固,但是反而让一部分的蒙古人惊讶,这种有限制的贸易才是让他们更加惊讶的。 这代表著,大明天子真的想要长时间的贸易。 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大明究竟在想什么呢? 第98章 包围网 第98章 包围网 “我不知道,別问我了。” 使者手指紧抓衣袖,他其实也不搞懂朝廷袞袞诸公在想什么。 甚至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俺答汁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 关於火药的爭吵,內阁、六科等部门奏疏如雪般飞来飞去,乾清宫收到的奏疏更多。 但是皇帝总是能找出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反驳。 什么这些火药数量不够炸毁大量的长城,不必在意。 什么火药不能久放,会潮湿,蒙古人不懂如何保存火药,蒙古人的防潮技术不行。 还有什么蒙古人买火之后再採购的火药不够,各部落会因此而打起来之类的千奇百怪的理由。 虽然內阁以及六科也在极力反驳,但皇帝却一再坚持,而且出售的火数量的確太少。 这些火搭配的火药也的確少。 此外,大明的火炮和火的火药虽然理论上都是黑火药,但是配方是不一样的。 对於蒙古人出售的火药,大明肯定不会出售颗粒火药。 这就导致火药的威力会进一步价下降。 经过这些理由,內阁才勉强通过这个提议。 不过俺答汗就麻烦了,如果说之前各大部落以及贵族们还愿意看在俺答汗的面子上不进行爭抢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明白现场的气氛不对了。 有时候军火生意就是这样,本来这个东西你可能不需要,但是你看到敌人有,那么你就必须得有。 对於蒙古人而言,大汗不是他们的敌人,甚至大明也可能不是他们的敌人, 但是周围的部落肯定是他们的敌人。 甚至俺答汗自己也需要大量的火药,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是为了確保地位,一个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有就是作为蒙古大汗,周围的敌人都是有城墙的,火药肯定能用到。 確保地位很好理解,不管怎么样说,火火药都增强了军事实力。 確保安全则是因为俺答汗已经筑城了,蒙古人也有了自己的都城。 这个时候火药怎么能让周围的部落掌握? 最后嘛,俺答汗就算不打算用火药对付大明,但是对於察合台以及瓦刺也是可以用得到的。 甚至对付海西女真也可以用得到。 一时间原本和睦的气氛不在了,和蔼可亲的俺答汗也展露了属於汗王的气势他虽然老了,但终究还没死呢。 大明的使者不仅去了蒙古,还有人去了遇罗和寮国。 相对於蒙古人,朱翊钧更在乎的其实还是西南地区。 大明只有两个地区是重要的,一个是东南,一个是西南。 东南为大明提供源源不断的財富以及人口,西南为大明输送矿產、金银。 北方的作用更多的是作为屏障,除过山东、河南等地財富自给自足的同时还能供给朝廷之外,大部分地区都是要钱的,而不是输血的。 其中西南的重要性在国初就已经显现了,正统年间因为土木堡的情况危急, 一度有人提议放弃贵州,改用羈摩。 要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是正统年间了,宣德年间的时候明朝就已经弃地缩边了,但是愣是没有考虑过放弃西南。 论距离,北方的边境距离京师更近,论战略位置,也是北方各地的军堡更加重要,论敌人的棘手,还是蒙古人是大明的心腹之患,但是有意思的地方却是北方在弃地,南方在扩张。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幽默的事情,但是这样幽默的事情却真实的在歷史上发生了。 盖因,西南地区自洪武永乐之后就开始源源不断的发现了矿產资源。 甚至这种矿產大发现在明朝还没有到达巔峰,巔峰在於清朝。 清朝在西南地区开矿更多。 后世的西南没有什么產业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其当地的矿產资源已经在明清两代开採了数百年了。 因此只能发展旅游业了。 故而,这会儿的云南对於大明而言尤为重要。 大明为了云南不惜和缅甸人大小会战十多次。 其中数十万兵力的战爭就有五六次。 自洪武永乐以来,大明和蒙古人都不见得有这么多次的会战。 毕竟蒙古人和大明只是动员的兵力多,但是没有一次真正打过。 但是缅甸人不一样,西南没有什么漫长的边境线,又没有什么草原戈壁荒漠,缅甸人也不是什么游牧民族,居无定所。 缅甸人也没有蒙古人的超强机动性,人均五六匹马。 大明和缅甸人是真的动手往死里打。 且不说莽应龙即位以来南征北战,几乎统一了中南半岛,对大明虎视耽耽。 就说说朱翊钧的战略规划,就不允许缅甸还存在。 只有缅甸成为大明的领土,孟加拉地区大明才能彻底掌控。 有了孟加拉地区,那么印度次大陆早晚也是大明的盘中餐。 这是英国人的战术,英国人就是先得到了孟加拉地区,然后才拿下了整个印度地区。 朱翊钧自然要效仿,而且孟加拉本就距离大明更近,自然要先打。 那么阻挡孟加拉和大明之间的缅甸无疑就是朱翊钧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而莽应龙活不了几年了,这位雄主活著的时候暹罗、柬埔寨、孟养等地区就已经开始骚乱不断了。 一旦死了,那就是战国时代。 这个时候朱翊钧当然要派使者进行串联了。 首先就是暹罗。 遇罗虽然已经臣服於东吁,但是也一直想著反叛,只不过屡屡被其镇压,但即使如此,暹罗的实力尚存,根基深厚,还是有能力对东吁进行反叛的。 还有就是寮国,寮国也是西南大国,在东吁这里坚持的甚至要比遥罗还能久点。 除此之外,朱翊钧还派遣了使臣去了高。 欧陆风云4的包围网朱翊钧记忆犹新。 现在他打算让东吁也常常包围网。 像歷史上那样让大明一个国家出手,打得东吁半身不遂也不是不行,但是对於朱翊钧而言,能少点损失是一点,能少点钱就少点。 朱翊钧是懂精打细算的。 这三个国家一旦一起出手,东吁亡国的速度只会比歷史上更快。 最重要的是朱翊钧打算和这几个西南大国建立稳定的联繫,在中南半岛获得更强的影响力。 毕竟日后的大明还要对付印度地区的国家,实在是没有精力费在西南方面,这地方需要稳定。 朱翊钧想的很明白,只要大明包围了中南半岛,再羈摩控制中南半岛,那么这些国家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朝鲜。 只要其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那么最终还是会回归大明的怀抱的。 前提是大明的国力不能衰败成满清那个样子。 朝鲜主动拥抱都保护不了。 那就太糟糕了。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现在朱翊钧是不怎么操心的。 这三国里面唯有寮国以及暹罗最为激动。 也是最为害怕。 他们激动是大明总算是准备针对莽应龙这个狼灭了。 害怕则是恐惧莽应龙知道大明天使来到他们国家。 莽应龙可不是什么心慈丰软的人, 不过就算如此,这两个国家的君臣也没有想著把天使砍了送给莽应龙。 开玩笑,莽应龙是强,但是哪有大明强大? 莽应龙之所以如此强势,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大明的袖手旁观,以至於大量的土司纷纷投奔莽应龙。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一开始,在莽应龙攻取阿瓦等地的时候大明就出手,莽应龙根本不会有今天。 当然,这些抱怨的话,他们可不敢让天使知道。 现在的大明就是他们復国的唯一希望, 遥罗不是没有试图独立过,事实上他们尝试过,但是没用。 莽应龙实在是太厉害了。 “天使,莽应龙自即位以来,大小数十战,兼併国家、土司数十,扩土万里,我等深受其害,望上国可怜我等,施以援手,我们必然永远忠顺於大明,岁岁纳贡,年年称臣。” “且莽应龙狼子野心,对於云南之地多派人探寻,我观其早晚会对云南用兵,天使应该对天子多加提醒啊。” 遇罗国王直接跪地,声泪俱下,一边的国相也是一直数落莽应龙的罪孽。 “莽应龙之心甚大,其人不仅想要云南,还想要贵州,打算一路杀到广西、 成都。” “上国玩玩不可小啊。” 天使闻言大怒:“莽应龙竟敢有如此狼子野心,我必然奏明天子。” 暹罗国王闻言大喜,“不知道上国何时发兵?” “这.......”天使沉吟。 暹罗国王见此变色,连忙询问:“天使为何沉吟,可是有什么困难?” “莫不是要等天使回报天子?等待天子定夺?”一旁的国相询问道。 “我来之前,天子让我搜集莽应龙欺压各国、狼子野心的证据,天子还让我查看东吁国家的地形,和你们打探虚实,我观天子是有用兵之意的。” 天使安抚著两位。 “那.....那....天使....”暹罗国王属实不解。 “唉,这些年,我国朝也是多难,国中多灾荒,粮草是个大问题。”天使摇头嘆息。 遇罗王和相国对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他连忙对天使道:“此事下邦有办法,我国可海运粮草去广州、广西等地,为天兵提供粮草。” “如此,甚好,此外朝廷诸臣对於西南诸国的忠心多有担心。” 天使又开始愁眉苦脸。 “啊?他们为何如此?我等对天子忠心耿耿啊!” 遥罗王格外急切。 “莽应龙振臂一呼,就有数十土司群集响应,而暹罗、寮国等也归顺东吁多年,我朝廷诸公自然犹疑不定。” 天使说的语重心长,但是暹罗王却不高兴了。 国相则对天使解释:“那些土司都是缅人,其人和东吁乃是一族,我暹罗、 寮国等国家和缅人不是一族,天使大可放心。” “我等盼望天朝解救如望雨露,请转告天子,若天朝肯发兵救援我等,则东吁財货、领土我等皆无所求,我暹罗只要故土。 p” 暹罗王郑重承诺,天使頜首答应:“既然如此,我必然回国稟告天子。” “尔等平日里也可与寮国、高多加联繫,我天子欲与暹罗、寮国、高合纵连横,齐攻东吁。” 天使透露了朱翊钧的计划,这让遇罗王大为震惊,没想到大明天子的手笔如此巨大。 一出手就要联合暹罗、寮国、高的力量。 这可真是大手笔。 同时,遥罗王对於能否打败莽应龙也没有怀疑了。 不是他不相信大明的实力,而是大明就来说自己要解救他们这些被莽应龙附庸的国家,实在是有点惊喜来的太突然的感觉。 这种好事过於梦幻,哪怕大明要求他们提供粮食,他们也觉得有点梦幻。 而大明为了这种事情,愿意出多少力,这也是一个问题。 莽应龙的兵马是真的不少。 別到时候大明的一支精锐部队被围歼,让大明放弃了作战。 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谋反的人怎么办? 现在好了,现在他是真的有信心了。 別的不说,寮国肯定也会参战的。 甚至寮国的叛乱一直没有停息过,莽应龙的镇压也是格外的血腥。 至於高,就算不出兵,那又如何? 有大明、寮国和他们遥罗三面围攻东吁,就算是莽应龙也得饮恨。 隨后天使又被遥罗王安排人马一路保护,送去了寮国, 寮国也愿意参加对东吁的战爭,但是寮国连年战爭,以及没有什么物资了, 而且寮国也很难给大明送过去。 至於高,高对於这种战爭没兴趣,但是碍於大明的实力,只能捏著鼻子参加,但是出动的军队只要几千人,不过愿意提供粮食支援。 对於大明愿意免费提供儿千石的粮食,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如果买卖的话,他们还是愿意卖掉的。 即使是这样,天使也已经非常满意了。 要知道,西南地区多雨林以及山脉,粮食损耗也是很大的。 高如果能卖粮给前线军队,那是能省一大笔钱的。 最重要的是,这已经完成了皇帝以及方总理的嘱咐了。 第99章 局势 第99章 局势 组建包围网是朱翊钧穿越之初就诞生的想法, 缅甸看著巨大无比,相当可怕,几乎一统中南半岛,但是人口就在那里放著。 体量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缅甸地形並不利於大规模进军,但是好处也有,那就是缅甸很怕数面来攻。 一旦大明南下,寮国西进,暹罗北上,朱翊钧还真不相信缅甸能撑得住。 有这个本事还在西南待著干嘛,直接去江南不好吗? 虽然歷史上单靠大明自己的实力也能吊打缅甸,但还是那句话,穿越者就是要用最小、最有性价比的办法解决纷爭,不然穿越就毫无意义。 最重要的是大明现在要干的事情太多了,每一笔钱都是相当重要的。 朱翊钧一丝一毫都不想浪费。 而且合纵连横可以增强大明在西南地区的影响力。 在朱翊钧看来,歷史上大明徵战缅甸可以说是亏爆了。 明明可以以救世主的形象联合各国灭缅甸,但是最终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当然,也不算是一个人,但终究没有获得什么感激。 毕竟是寮国等国家先反抗,大明才来的。 现在则不同,大明先联繫了这些国家,到时候再开战,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千万不要小看战爭盟主这个角色。 大英就是靠著组建反法联军才有后来那么高的声望的,奥地利多次组建反法联军,但是就最后一次没有下定决心,结果也恰好是最后一次反法联军大获成功。 只能说黑色幽默。 这导致奥地利在瓜分法兰西帝国的战后会议中失去了大量的利益。 现在的大明只要充当好战爭盟主的角色,那么战后就可以主持瓜分缅甸。 朱翊钧的诉求仅仅只有缅甸地区,遇罗只要不贪图缅甸地区,那就无所谓。 除此之外就是马六申地区。 但是鑑於歷史上遥罗也没有扩张到马六甲,因此这些国家和朱翊钧的战略並没有太大的衝突。 这便是能够放心的和这些国家合作的底层逻辑。 至於为什么朱翊钧会在万历八年就急不可耐的和遥罗、寮国等国家联繫,自然是因为以防万一。 比如蝴蝶效应什么的。 而且莽应龙的时日是真的不多了,战爭准备,国与国之间的商议等等也需要时间。 甚至大明的边境作战也需要准备。 朱翊钧自然不能怠慢。 转眼间,三个月便过去了。 京师的朱翊钧收到了各方的消息。 首先是山东威海卫。 经过张诚多次组织船队远洋,他们终於摸清楚了水文、气候等情况。 至少按照张诚的说法来看,威海卫舰队已经完全掌握了一条可以远洋的海路,確保每次航行不仅能远洋捕捞,还能保证一路上不会遭遇礁石。 朱翊钧对此很满意。 因为威海卫这三个月来,已经累计捕捞了数十头鯨鱼。 威海卫甚至因此繁荣起来,出现了很多商人收购鯨鱼肉、以及龙诞香等东西毕竟鯨鱼浑身都是宝。 可偏偏这片土地上没有捕鯨传统。 至於日本,別看日本在后世捕鯨活动很猖,但是那是后世,战国时代的日本是纯纯的大陆国家。 陆军为王。 类似於没有大航海时代开启的时候的英国人。 陆军都是很强的,反而海军没什么存在感。 虽然日本倭寇很出名,但是饶是后世有很多日本倭寇的吹子,但是也没听说倭寇有什么海战战绩。 大家都听过几十个倭寇追著数百、数千明君跑的段子,但是几条小船追著大明舰队跑的神话还是不存在的。 日本水师的实力甚至连朝鲜都不如。 就可见其多么烂了。 因此,在东海这片海域,鯨鱼居然没有人类国家去大规模捕捞。 所以產量是相当可观的。 朱翊钧对此也顾不上什么生態环保之类的说辞了。 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些东西想要壮大,那么前提一定是得有利可图。 朱翊钧想要扩充舰队,那么舰队自己就需要盈利。 而对於远洋舰队而言,貌似也没有什么比捕鯨更加能盈利的方式了。 这个过程,欧洲人也经歷过。 或者说,欧洲人就在经歷。 千万不要小瞧捕鯨,捕鯨这个行当的暴利且不说,只说这个行业的存在,就养活了多少水手、船员。 拋开这些不谈,只说捕鯨这个行业导致一个国家可以保有多少远洋船只。 虽说这些船只都是捕鯨船,但是一样是远洋船只,关键时刻完全可以徵调, 当作军用。 除了威海卫舰队带来的好消息之外,上海虽然没有短时间內聚集大规模的航队的,码头的建造速度相当快,很多商人开始聚集上海。 没办法,上海水系发达,而且拥有天然优良港湾,不仅如此,还背靠很多发达城市,很多的商品都可运输过来。 一旦开海就是天然的贸易港口。 还有广州,广州对於香港也是非常的重视。 歷史上,广州能频繁和欧洲人打交道,那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因为广州在南边,距离更近之外,最重要的是广州地方比较穷。 这个时代的广州也是有土司的,耕地面积一样不高,还不是后世那个广东省因此广州的地方官员想尽办法发展经济,想来想去,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到洋人身上。 因此葡萄牙人才能在当地官员的默许下租借澳门。 这些广东官员还真就图葡萄牙人给的那点钱,也贪图葡萄牙人定居以后在大明的进口贸易份额。 故而在大明,如果选一个地方最渴望开海,最渴望发展贸易的话,那么必然是广东,还有就是福建。 福建也算是难兄难弟了,福建多山少地,说句穷山恶水也不为过,当地的人要么往上润浙江,要么向下润广东,或者朝著西边润江西,实在不行就只能看著一望无际的海洋润南洋了。 总而言之,在福建,一定要学会润。 能够润出去的福建人才是好的福建人。 因此福建、广州对於朱翊钧的开海政策也不牴触,甚至执行的反而不错。 大家都很珍惜开海的机会,想著好好发展经济,提升政绩,而不是给自己招灾。 对此,朱翊钧很满意。 除过开海的事情,朱翊钧最关注的就是辽东了。 辽东地区经过大明军队三个月的围剿,戚继光已经开始遣返部队了,因为正面战场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士兵了。 遣返军队,减少粮损耗。 不得不说,戚继光作为统帅,责任心还是很强的。 知道给朝廷省钱,当然,也可能是张居正心疼国库了。 但是无所谓,戚继光这些天的战绩就摆在那。 甚至朱翊钧这三个月来也算是过了一把宪宗的癮。 作为一个歷史学生,你要问他看过的大明实录中,谁的实录最可怕,那必然是宪宗。 宪宗辽东犁庭扫穴、湖广改土归流,虽然是很大的功绩,但是如果真的在实录中看这些功绩,很多人或许就明白为什么歷史上的儒家总那么爱反对战爭,甚至关心蛮夷了。 因为宪宗的实录实在是血腥,动輒某年某月某日斩首多少,攻破什么什么寨,杀多少人,斩首多少,俘虏多少。 这和朱元璋、朱棣的实录还不太一样。 他们在位期间的战爭虽然也频繁,但是都是大战,那实录读起来只觉得威风凛凛。 但是宪宗不同,朱翊钧只能在宪宗的实录中看到几十斩首、十几斩首、甚至几个斩首。 那些地名也很少有什么什么城,很多从名字看就知道是什么村落、什么寨子后世很多人喜欢拿印第安人什么的嘲讽美的,朱翊钧就从不干这事。 因为经常乾的话,子弹迟早拐弯打在自己的脑袋上。 而就在这三个月,朱翊钧就体验到了这样的待遇。 每隔几日,明军就发来奏报,说自己攻破了什么寨,杀了多少人。 这样的军报每天都有,甚至一天可能有好几份。 一开始朱翊钧还会计算一下今天大明杀死了多少女真人,到了后来,朱翊钧就只关心这些战报中明军的损失。 甚至到了最后一个月,朱翊钧连明军的损失都不关心了。 “难怪身居高位者往往冷血无情,人不是天生冷血无情的,而是在这位置上坐久了,见得多了,麻木了吧。” 朱翊钧感慨。 朱翊钧的確没有想到战报居然也可以如此频繁。 或者说,中央集权已经到达了一定的程度,像这样的低微衝突也需要经过皇帝的过目。 也难怪后来的方歷皇帝开始怠政。 怠政並不意味著不理朝政。 但是方歷之所以敢怠政,其中未必没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多的缘故。 除过这些事情,俺答汗和贵族们的勾心斗角也被朱翊钧看在眼中。 “蒙古人要废掉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蒙古人在这位大汗的带领下迎来了復兴,但同时也在这位大汗的带领下,迎来了衰败。 游牧民族学习大明搞都城、耕地、这不是纯纯搞笑吗? 这些措施的確可以让牧民的日子过得好点,但也仅此而已了。 牧民却因此失去了最重要的机动性。 游牧民族和定居民族的征伐难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俺答汗的这些措施的確有好处,蒙古人有了定居点,那么就可以进行稳定的贸易,那么蒙古人也將会市民化。 迎来城市经济。 出现市民阶层。 只要蒙古人出现了市民阶层,那么蒙古精通骑射的牧民只会越来越少。 愿意参战打仗的牧民也会越来越少。 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后来的准格尔就是如此。 准格尔汗国虽然还是一个蒙古人建立的国家,但是其早已经不是什么游牧民族了。 那会儿的俄罗斯人都到外东北地区了。 欧亚大市场已经建立,稳定的贸易路线也已经建立。 因此准格尔汗国的蒙古人已经开始定居。 这为准格尔的蒙古人接触火器提供了基础的条件。 而现在蒙古人也有了稳定的商路,也有了给他们贩卖火器的国家,甚至他们內部也开始筑造城市。 朱翊钧对此很满意,他不会想著对蒙古人做什么。 歷史已经无数次的证明了,那就是打这些草原蛮子,永远都是亏本的。 永远。 在火车被发明出来以前,朱翊钧不会对蒙古以及西域地区用一次兵。 反正这帮人今后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朱翊钧可以慢慢等他们。 最后最让朱翊钧满意的就是暹罗、寮国等国家的反应了。 朱翊钧非常的满意。 要知道朱翊钧去联繫的国家可不止这些,还有什么兰纳之类的小国家。 这些国家朱翊钧也没有忘记,他找人联繫了很多土司以及掌权者,商量反抗缅甸统治。 朱翊钧对於中南半岛的態度一直都是很明確的。 那就是统治缅甸,利益均分。 简而言之,就是说,大明对於缅甸地区志在必得,要纳入直接统治,至於中南半岛本身,大明则更倾向於均衡统治。 不追求所谓的统一,但是追求不威胁大明的地位。 对此朱翊钧还是有信心的,因为剩下的国家如遇罗之类的,他们都是有弱点的。 其中最大的一个弱点就是海岸线。 这些国家看著小,但是海岸线却不短。 日本的距离大明是真的远,但是像远罗这样的国家距离大明还是不算太远的,至少对於这些国家出动大明的航队算不上冒险。 所以朱翊钧对这些国家算不上忌禪,就算也由內陆国家,但是这样的国家体量太小,实在不值得朱翊钧去忌惮。 “莽应龙啊,莽应龙,你最好死的早点,不然我怕你亲眼见到自己一手打造的国家崩塌。” 朱翊钧优哉游哉的喝了一口茶,暗自想到,如果说一开始他的想法是坐等莽应龙死了再打缅甸的话,经过这一番主动的联繫,朱翊钧对於莽应龙死不死以及无所谓了。 没办法,不知道是因为使臣太给力,还是说这些国家苦缅甸久矣,总之这些国家见到大明的使臣就投怀送抱,一个个赌咒发誓,只要天兵將至,他们必然起兵响应。 第100章 回京 第100章 回京 既然西南诸国如此热情,单食壶浆以迎大明王师。 朱翊钧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莽应龙。 给他面子,他是十万征服者。 不给他面子,他不就是大明的一个缅甸宣慰司的指挥使吗? 一个酋长而已。 別太把自己当回事。 “陛下,活字已经准备齐全。” “只需数日,我朝便可刊印近十万份报刊。” 孙德秀走来,欣喜道。 “很好,总算是好了。” 朱翊钧頜首,这三个月以来,朱翊钧处理了很多宫內的事情。 其中大多数都是关於邸报问题。 或者说邸报的印刷厂问题。 这很可能是大明除了矿场、盐场、官僚机构以外,建立的最大的一个官营机构。 大明很多事情都没有经验。 比如印刷厂人数太多,规模太大,不能再放到司礼监,应该移动到何处,又比如,如此大规模的机构,编制怎么设定。 要知道,管理学也是现代企业能够成型的重要因素之一,可不是点亮科技树,什么新兴企业就会蓬勃兴起的。 只有技术,没有相应的管理学,一样是白搭。 因此朱翊钧只好给出各种的意见,根据自己的记忆,给印刷厂设置厂长、组长等职务。 还要给报社设置主编、记者、编辑等职务。 这些事情还只能让他这个皇帝来干,他当然可以拒绝,但是朱翊钧不能容忍效率低下的机构。 穿越者的时间是宝贵的。 只好让自己劳累一下。 除过这些,朱翊钧的事情就只剩下了小说了。 不管怎么样,小说的大纲是自己想出来的。 但是开局大明的覆灭还是太过於嚇人。 一开始的书吏还不敢反对,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之后,这些人终於开始接连上奏请求刪改。 想来想去,最后保留崇禎皇帝的年號,保留书中一切关於大明的官职等设定,唯独改变国號。 国號让朱翊钧改为大燕。 同时在阴曹地府中保留列祖列宗,通过崇禎见到列祖列宗,让疑似朱元璋、 朱棣、朱祁镇等皇帝的对话、嘲讽,揭示大燕等於大明。 虽然这样处理还是很露骨,但是至少书吏们觉得自己尽力了。 他们可以接受了。 唯独就是觉得大明被区区建州女真覆灭,过於无稽之谈。 简直是为了灭国而灭国。 对此,朱翊钧並没有详细的解释,他可不好意思是说,建州女真就是在万历年间崛起的。 这种丟人的事情他可不要承认。 万历皇帝的事情关他朱翊钧什么事? 辽东。 古勒寨。 自从李成梁攻破这里之后,戚继光便叫士兵重修此城。 然后自己坐镇此地,指挥四方军队。 虽然大明没有什么即时通讯的软体,但是戚继光每日收到的军情还是如同雪飞来。 非常的多。 虽然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每一件都需要戚继光过目。 而戚继光也不敢怠慢。 军情无小事。 这个年头,没有什么专业的情报机构。 锦衣卫也不是负责什么情报工作的部门。 情报战一般都是双方主帅之间的博弈,或者则是派人收买以及策反。 如朱元璋爭夺天下的时候,就多次给张士诚派遣间谍。 张士诚也给朱元璋派遣。 为什么要提这个事情呢,因为朱元璋是亲自挑选的人,还认了这些间谍为义子,各种画饼拉拢。 张士诚也很有意思,见到这些人,热情招待他们,甚至派遣江南的歌姬给他们唱歌,让他们吃好玩好。 最终,朱元璋挑选的这些人中出现了一个叛徒。 他告诉了张士诚所有人的信息,张士诚將这些人全杀了。 朱元璋对此事牢记在心。 日后灭掉张士诚之后,还不忘记找到此人,把他给砍了。 辜负老朱的人,老朱记得清清楚楚。 不仅是辜负老朱的人,甚至让老朱討厌的人,老朱也是记得清清楚楚,早晚要干掉。 比如红幣军里有个喜欢內斗的赵均用。 此人以一已之力將北方山东红幣军的搅得大乱,不仅其红幣军领袖被其害死,北伐辽东、朝鲜的战爭被迫停止,还引发了內战,导致红幣军山东分部被李察汗抓住时机,一举覆灭。 还有就是南宋,南宋的汉奸,朱元璋也记得,蒲寿庚的家族以及后人,在大明享受永久诛连权。 其子孙永为贱籍。 永不得科举。 当然,人家子孙什么的也不傻,直接改姓,死不承认。 总的来讲,这个时代的情报战並不系统,更多时候主要看很多主帅的想法。 这並不是军事战爭的流程。 因此关於很多的情报其实都是斥候等文书传递发现。 主帅在后方根据这些基本上已经过时的消息去脑补,去推理敌军的动向。 决胜千里之外可不是一个形容词,有时候还是一个陈述句。 因此戚继光对於这些文书丝毫不敢怠慢,唯恐有什么地方自己是错漏掉的, 导致自己看漏了,以至於错过了一支部队,让敌军绕后什么的。 是的,戚继光现在最怕的就是敌军绕后,袭击后方的村落,而不是什么正面战场被击败。 在戚继光看来,就算敌军能集合一支部队击败某支小部队,那么敌军之后绝对逃不开大明军队的追击。 但是如果敌军绕后奇袭。 那么戚继光还真的有些害怕。 前方战爭,结果敌人跑到后方烧杀抢掠,这可是大罪。 他还真的担不起。 “大帅,天使到了。” 士兵前来稟告。 “快,焚香祷告,迎接天使。” 戚继光急忙吩咐。 一身蟒袍的天使来了。 眾人见状,无不敬畏。 按理来讲,蟒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穿的。 这可是赐服,就算是宦官,那也不是隨便什么人可以穿的。 但是自嘉隆万以来,大明主打一个礼崩乐坏。 对於这些著装什么的,朝廷是屡禁不止。 尤其是赐服,不得不说,大明朝廷的审美还是相当到位的。 別说现代人觉得飞鱼服、蟒袍什么的好看。 大明人也觉得好看。 太监、大臣更觉得好看。 因此这些东西虽然是需要皇帝赐予才能穿的,但是架不住大家太想穿了。 於是开始私人订製。 小太监们、锦衣卫小校穿著飞鱼服、斗牛服什么的到处乱走。 不敢说遍地都是,但是总是能见到此类逾制的人。 当然,到了明末就更加夸张了。 隨便一个小太监、锦衣卫就敢穿飞鱼服。 只能说,国之將亡。 当然,这个时候还没人把这些东西上升到国家灭亡的层次上。 戚继光带著人迎接天使,大家纷纷拜倒在地,听从天使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惟辽东之役,建州跳梁,屡犯边陆,实为社稷之患。今戚继光统帅王师,运筹帷,决胜千里,一战而荡平虏寇,使边疆永靖,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朕心甚慰,特颁恩旨,以彰殊勛。 一、戚继光忠勇果毅,谋略过人,著即日班师回朝,入京陛见,朕当亲加慰劳,厚赐金帛,晋爵授勋,以酬其功。 二、辽东诸將士奋勇杀敌,血战建功,著兵部从优议敘,搞赏三军,阵亡者厚加抚恤,伤者优给医药,生还者按功升赏。 三、建州余孽,著辽东总兵李成梁继续清剿,务须除恶务尽,永绝后患。 四、辽东百姓久罹兵藜,著减免本年钱粮,遣官賑济,使流民復业,各安生业。 戚继光接旨之日,即刻启程,毋负朕望。”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吾皇方岁方岁方方岁。”戚继光等人叩首接旨。 “大帅,此次回京,搞不好或许会有封侯之赏啊!” 薛虎臣哈哈大笑道,说出的消息让在场的人格外振奋。 虽然是戚继光封侯,但是军队就是这样,人身依附性还是比较强的。 戚继光这个老上司要是真的封侯,那么他们这些属下也能得到好处。 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 “哈哈哈,此事到时候再说吧,我朝爵位不滥赏,此次征战建州,虽然战果丰硕,但是建州屏弱,不比蒙古,能不能封爵,也不好说啊。” 戚继光大笑,他对封爵自然是有期待的,封爵是一个武人最高的荣誉。 是对自己战功的证明。 但很多时候封爵並不是那么容易的。 “哼,大帅早该封爵了。” 不知道是说了一句,眾人闻言纷纷点头,颇为认同。 “好了,封爵之事莫要再提,此事自有朝廷定夺,我等武人只管征战,莫要多想。” 戚继光略微训斥一声,却发现很多人还是不以为然,甚至不服气。 戚继光也担心这些人乱说,闹事,於是肃然道:“诸位,戚某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確颇有战功,但是尔等以为某与马太师相比如何?” 眾人闻言,皆默然。 和后世不同,后世提起明朝的將军,很多人都会想到戚继光。 但是在大明朝不同,尤其是嘉隆万,如果要提起將军,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士大夫文人,拋开大明的开国名將不谈,这个时期的人,尤其是北方人,大家只会想到马芳。 这才是真正的战神。 以马奴之身从蒙古逃往大明,加入军队之后,每战必斩首。 靠著斩首不断升官,一路普升到总兵。 就连俺答汗都畏惧这个曾经马奴。 最离谱的是,马芳每战不管是以多击少,还是以少打多,马芳都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必定有斩获。 这里面最牛的不是劣势情况下有斩获,而是马芳在劣势的情况下能把自己的斩获带回来记功。 这才是很多军官佩服的一点。 这比单纯的杀人还要难许多。 很多明军都做不到这一点。 很多时候明军被击退,有死伤,但那並不代表著他们就没有杀敌,杀敌是有的,但是无法证明,那就不算。 这对於大明的军心是严重的影响,因此马芳这样能带回斩获的军官无疑是士兵眼中的神。 就好像公司里面的领导总是能带著员工得到奖金一样。 这样的领导又有谁会拒绝呢? 此外,马芳面临的可是俺答汗,而且还是全盛时期的俺答汗,甚至大明局势糟糕的时候,马芳也能带著军队站出来给予俺答汗回击,给整个大明军队鼓舞土气。 至少对於戚继光的部下而言,他们或许能昂头挺胸的说自家的大帅不比马芳差,但是让他们说什么戚继光比马芳强无数倍、戚继光比马芳强的话,他们还真的说不出来。 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同样是明星,明星和明星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在军队,此时的马芳就类似於天皇巨星般的存在,是独一档的人物。 別的不说,此时此刻的民间戏曲、话本就已经出现了关於马芳题材的內容了。 不仅是民间百姓知道马芳,皇帝也知道马芳。 老道长亲自讚赏过马芳。 要知道,马太师可不是因为马芳获封了什么太师的头衔。 这是蒙古人封给马芳的。 因为其人太厉害,於是蒙古人尊称其为太师。 上一个让大明耳熟能详的太师还是也先太师。 甚至隆庆年间,俺答汗再次犯边,边境一触即发,马芳就被紧急任命,俺答汗闻言立刻消停。 其人算是真正做到了以一人之威名嚇退一国。 非常的离谱。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物,其人也没有封爵。 於是眾人都不再说话了。 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没有再为戚继光鸣不平。 戚继光见状无奈摇头,但是心中却没有平静下来。 之所以没有平静下来,是因为他前些日子接到了京师来人的消息。 他的大靠山、朝廷的首相张居正给他写了字条。 其中透露了皇帝想要调他去西南统帅数地军队灭缅甸的计划。 並且字条的最后还提到,一旦事成,或有封侯之赏。 戚继光已经把字条销毁了,他看了之后自然格外心动,但是还没有好好畅想一番,就被繁忙的军务淹没。 到了今天,朝廷的圣旨传来,戚继光再次想到了这件事情。 “或许,我的封爵就在此次战役了。” 戚继光的心臟开始砰砰直跳。 这一次的回京述职尤为关键。 第101章 报刊刊印成功 第101章 报刊刊印成功 辽东的变动是全方面的。 戚继光的回京述职代表著前线战场的节奏开始產生变化。 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明军杀得更狠了。 李成梁自小在边地长大,对於女真动起手来是决不手软的, 强令女真迁徙各地什么的都是基本操作。 让明军摧毁女真的居住区,让骑兵分成好几队进行扫荡、捣毁巢穴什么的才是日常。 这种作战也没有什么风险,就算杀良冒功,查验起来也难,追究责任也难。 和很多人想像不同的是,战爭期间,虚报战功什么的,算是基本操作。 很多时候甚至都不是军队故意虚报战功的,而是很多的军情实在是难以辨別。 但是又不能不上报,或者战况紧急的时候,很多人紧张,也没办法仔细查验敌军有多少人,因此只能估计。 这些都是导致虚报战功的问题所在。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虚报战功並不多,虽然歷史记载挺多的,但是那也得看和谁比,和满清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有人做过统计,申午战爭期间,清军虚报战功的战报数量比整个明朝的虚报加起来还要多: 可以说非常离谱。 至於杀良冒功之类的,其实也算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明朝的杀良冒功其实並不多。 只是弹劾的多,举报的多。 但是有举报並不代表真的杀良冒功了。 就好像举报別人贪污,別人不一定真的就贪污了。 也许是誹谤造谣呢。 是不是杀良冒功,还是需要看调查结果。 得益於明朝完善的文书制度,这让大明的程序非常的严谨,只要有杀良冒功的举报, 大明都会派出御史调查。 不仅是中央的御史调查,还有地方、军队等官员进行调查。 这是制度流程。 但是其他朝代就没有了。 比如汉唐,后世很多人都是觉得大明武德不如汉唐,其实就是汉唐的战功虚报太多。 汉唐的史料是很少的,没有什么官府遗留下来的办公文档,大多数的战绩什么的,都是二手资料。 或者后世朝代修订的盖棺定论的史书,这里面的数据都不知道是几手资料,可信度不见得很高。 因此汉唐的斩首就非常的浮夸了。 动輒数千、上万的首级。 那是很嚇人的事情。 和明朝的几十、数百完全是两种风景。 可能有人不服气,你自己考试分数低,怪学长、学姐作弊是吗。 可问题就是,汉唐的这些事情,当代人就已经开始讲了。 比如汉朝之所以覆灭,除了黄巾起义之外,还有一个百年汉羌战爭。 羌乱大暴动就有两次,每次交战时间都很长。 最终大汉费铜钱就有数百亿。 中央政府为了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赠送了大量的土地,就连皇家园林上林苑也送了出去。 可以说非常的离谱。 其中汉军对羌人的斩首是非常有意思的。 如果单纯的看史书,羌人进攻大汉的重要城市,並且占领,被汉军大败夺回,斩首数量一般都不多。 最多也就几千。 但是史书却说是大胜。 有意思的地方是,汉军主动进攻西北地区,一些蛮族地带,羌人部落生活的地方,史书记载,汉军数战数捷,但是却斩首数万。 也没说大胜,也没有占领什么重要城市,推进的距离也不是很远。 但是斩首数量就是特別的多。 此外就是一些特殊的地形上,汉唐军队创造了史无前例、后无来者的大捷。 如果认真考察史料的话就会发现,这些地方都是一些山脉,雨林地区,根本难以容纳那么多人。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的斩首这么少的原因。 因为元末把老朱搞怕了。 大明在这方面是用了心的。 建立了严格的审核制度。 但是再怎么严格,总是有空子可以钻。 比如这种犁庭扫穴的行动。 对於斩首的认定就开始模糊起来了。 对村落扫荡,村民抵抗,这算是杀良冒功吗? 女真人算良民吗? 这些问题有时候都有些涉及到哲学了。 自然不太好认定,也就不太好追责了。 就算是做错了,朝廷也不至於因为这样的原因砍了人家脑袋。 大明在国內和国外的律法执行標准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如果在大明的民间乱来,那是脱脱要杀头的。 別说杀良冒功,就是偷鸡摸狗,搞不好就得死。 古代的军法其实相当严苛的,动輒砍头、砍肢体。 可不像后世,违法一些军纪不过是加练。 別的不说,迟到是要掉脑袋的。 因此像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没办法,谁让大明的首级制度太严苛了呢。 想要获得首级,那不单单是勇武问题,那还是一个运气甚至技术问题。 不是你杀了人就真的可以得到首级。 甚至得到了首级,也不一定被御史认可。 你需要很多程序要走,比如这个人的鎧甲、旌旗之类的证明。 可不是那个脑袋就完事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军在明末经常有捡首级被杀退、甚至杀得全军覆没的案例了。 因为这不是一个砍脑袋的事情。 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一旦干了风险就是很大。 而在永明城的李如松则过著另一种日子。 李如松已经徵调当地的土著重新修建了一个军堡。 他按照皇帝朱翊钧的意思,修建了一个很稳固的军事要塞,当然,几个月的时间,让他修一个多牢靠的军事要塞,那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简易的军事要塞已经垒土完成。 大明的土军堡还是很可以的。 虽然是土堆垒成的,但是城墙够高,而且非常的厚实。 如果是大城,那自然不行,但是如果是容纳几千人的军事要塞,那么这样的城墙还真的挺有用的。 李如松背靠半冻港,修建码头,利用船运的物资和当地的土著进行交易。 人力、士兵什么的都很容易招募到。 甚至一些部落迁徙到李如松的附近定居下来,专门给李如松干活谋生。 没办法,这个纬度的地方,缺盐、缺粮、缺物资、缺铁,什么都缺。 因为这里就没有一个先进的文明。 种地也很困难。 什么都缺,李如松的码头就格外重要了。 对於这些部落而言,对大明的贸易的需求可比蒙古人来的迫切。 至少蒙古人交易的很多东西其实算不上什么生存的必需品。 比如茶叶什么的,虽然帮助蒙古人解除肠胃油腻,提高寿命什么的,但这东西终究不是什么生存必需品。 大多数都是贵族需要。 普通的牧民不需要这个。 但是这些部落不同,他们是真的一无所有,別的不说,盐巴就很紧缺。 因此李如松在这里的日子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虽然人不多, 但是也不是周围这些土著可以抗衡的。 蒙古人的普通士兵都需要用骨箭,何况这些人呢。 装备和大明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如何抗衡? 相反,李如松反而可以利用大量的物资僱佣当地的土著为自己干事。 比如打一些桀驁不驯的部落,或者修建城市什么的。 至少李如松现在就僱佣了一些人开始建造石城墙,替换垒土而成的军堡。 “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任职。” 李如松望著南方的土地,他有点想家了。 但是这样的思念很快就过去了。 没办法,这里虽然苦寒,但是架不住皇帝给的权力大啊。 而且没有什么肘。 他几乎就是独裁官。 一言而绝兵事,想打谁就打谁,想杀周围的哪个部落就杀。 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这样的权力,就算是他李如松也是第一次体验。 “也能难怪边將多滥杀,或者挑起边事。” 李如松有了心得感悟,算是想明白了很多没有明白的事情。 “就算再快,我也要待几年才能调走,既然如此,何不往下大,最终和我大明相连接? 李如松有了一个新主意。 “去,找朝鲜人,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出战。” 李如松派人吩咐了一下,士兵离开,打算去和朝鲜人交涉。 天子李如松周围的部落转让给朝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无所谓。 他乃上国將军,丝毫不忧区区朝鲜, 而且他也没打算和朝鲜爭夺什么地方,这些地朝鲜占领和大明占领,在李如松来看, 是有些区別,但是区別也就那样。 无非是从大贏特贏转变为中贏。 总之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了。 京师。 朱翊钧看著李如松的奏报,其表示永明城已经重修,规模进一步扩大,码头也扩大。 “很好,这李如松干事挺快。” 朱翊钧頜首,他对李如松很满意。 果然,一些事情还是得派年轻人干, 比如张居正,朱翊钧一直要推行的胥吏改革,张居正这才到山东开始推行。 这还是因为张诚在山东大搞动作,於是张居正就借著这个契机开始推行背吏改革。 只能说,这位张先生是懂得借力打力的。 这人可不是什么莽夫。 “如此一来,威海卫也可以派出舰队去永明城补给、运输物资。” “话说回来,开中法算是废了,但是也可以修修改改,捡起来再用啊。” 朱翊钧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之前的开中法主要是让民间百姓运输粮食。 但是现在他可以把开中法用在海运上啊。 有船商、船队什么的肯接单运输什么物资去辽东、永明城,朝廷也可以出钱,让他们出力啊。 海运的损耗、人力的成本可和陆运是两个概念。 “感觉,可以搞一搞,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遇到骗子。” 朱翊钧琢磨著。 山高路远,有时候皇帝都管不到。 何况在海洋呢,一旦船只运输的物资太多,让船员起了贪婪之心,船队立刻监守自盗,这绝不是什么稀奇事。 漕运的好处除了海风、海浪之外,还有一个就是漕运在內陆地区,不怕运输的人跑掉,甚至船沉了,只要派人打捞,总是能降低损失的。 但是海运不同,海运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运输渠道不说太多的东西,就说某个县衙的税银沉在了海外,那这个税怎么办? 是要补交吗? 还是就算了? 自然不可能就算了,要知道朝廷的钱收上来之前就有了大致的费范围了。 少了这一笔,那么干的事情又少不了,到最后要么均摊,要么再徵收一笔钱。 漕运就不同了,就像青面兽杨志,虽然运输税银沉了船,但是大致位置还是有的,可以后续找人打捞。 但是海运就不同了,这里面还需要考虑到人心。 正所谓財帛动人心,人家瓜分了物资,润朝鲜、润日本、润女真都可以,这些地方太烂的话,乾脆领著所有人去南洋卖了物资,定居下来也是一个出路。 “保证金制度?物流公司?担保?算了,我提几个想法,让下面的人完善吧。” 当皇帝的好处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他根本不用亲力亲为。 “不过还是需要提一句,那就是运输的时候儘量官民合力。船队嘛,可以一起起航, 这样就可以避免有人润的问题了。” “还可以让官府去一起启程的民船上派出监军什么的。” “这就是管理学啊。” 朱翊钧頜首,他对此非常满意。 “皇爷,按照您的吩咐,这报纸已经刊印出来了。” 孙德秀走来,递给朱翊钧一背报纸。 之所以是一沓报纸而不是一张报纸,那是因为篇幅不够,朱翊钧打算搞成一个小册子,虽然是报纸,但是更像是后世的杂誌。 是一册,而不是一张。 “没办法,这年头的字体还是繁体,过於复杂,铅字印刷质量也不是尽善尽美,字体如果太小,就看不清了,但是大一点,字是能看清楚了,但是对於纸张的浪费,也是一个大问题啊。” 朱翊钧感慨。 这世界果然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 “皇爷,按照您的意思,这一期除了您要刊登的小说之外,还专门提了蝗虫的事情, 皇爷,您创立农科院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再加上东厂的人办事得力,还真的找到了蝗虫的虫卵,总算是搞清楚蝗灾是这么回事了。” “原来这天底下真没有蝗神啊!” 孙德秀激动道。 第102章 见戚继光 第102章 见戚继光 农科院也是朱翊钧这几个月搞出来的。 要研究耐寒的杂交水稻,必然需要设立一个专业的部门进行管理。 农科院的设立也不是很复杂。 对於朱翊钧而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御马监手里面的土地並不少。 用来给农科院研究农作物种植什么的刚好。 大明皇帝的生活相比歷代以及满清而言算不上特別奢侈,也很少兴建土木,修建什么园林。 皇宫的占地面积也不是很大。 但是每一任大明皇帝的死后其皇庄、皇田都会扩大。 不论其生前名声好,还是名声坏。 哪怕是弘治皇帝这样被讚颂的皇帝也不例外,哪怕他即位之后归还了之前宪宗皇帝侵占的农田,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死后的皇庄比宪宗皇帝的皇庄规模还要大一些。 当然,皇庄规模大並不代表土地兼併。 这种规模的扩大只是代表当地的农民要给皇帝交一份税,並不是真的说皇帝拿走了王二的三亩地,抢走了李三的五亩水田。 王二、李三只是变成了佃农,並不是无地农民。 土地名义上是皇帝的,但实际上还是他们的。 相当於给皇帝偷献交税罢了。 或许有人质疑,你说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吗,名义上都不是了,那么过些年来没收, 不认帐怎么办。 这就是外行人的想法了。 事实上很多人动輒农奴的喊就是因为外行,內行人都说佃农,从不说什么农奴。 盖因农奴是农奴,佃农是佃农。 有人身依附关係、且有法律强制劳动的农民,那叫做农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有土地使用权,且土地所有权归他人的农民叫做佃农。 两者不是一回事。 欧洲是欧洲,亚洲是亚洲。 千万不要认为欧洲人种地,亚洲人也种地,就生拉硬套。 大明佃农有一项特殊的权力,这个权力是写进法律里的,那就是永佃权。 这个永佃权其实参考后世,很多人就清楚了。 简而言之,就是有使用权,但是没有所有权。 土地產权虽然在王老爷、朱皇帝那边,但是佃农拥有永佃权,只要佃农定期给钱,那么佃农就有权力使用土地,可以决定荒废土地,可以决定土地种什么农作物。 对於这些,地主和皇帝都是无权干涉的。 至於佃农要交的税或者田租,那也是有法律进行限制的,可不是想要多少钱就必须缴纳多少钱。 不过皇庄的扩张是另一回事,这里面有的是土地兼併,御马监利用权势和金钱兼併一部分土地。 还有的则是在皇帝和朝廷默许之下的“收回”。 什么意思呢? 这里面涉及到了洪武皇帝的一个仁政,一个天大的仁政,那就是永不起稞。 这是什么意思呢? 简单来讲就是。 大元开国后进行了退农还林的活动,把农田用来养马。 大明建国之后,为了鼓励生產,开发农田,洪武皇帝昭告天下,除了现有的土地之外,新开发的土地永不收税。 这个政策在永乐宣德年间还是在执行的,正统以后就开始崩坏了。 官僚机构开始扩大。 军队人数也开始上涨,各地官府也需要加派人手。 行政开支、军事开支都变大,国库从盈余变得亏损。 没办法,节流是很难的,只能朝著开源想办法了。 洪武大帝的善政就这么逐渐崩坏了。 这些免税的田地在史书、奏疏上一般被称作閒田、白地。 皇庄的扩张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田地。 官府对此也默许,很少去管。 没办法,谁让这些田地都不交税呢。 哪怕是交给皇帝,那总比放在那免税来得好。 此外,藩王就番,其获封的土地也是来源於这些閒田、白地。 不是很多人幻想的那样,藩王来了,多少多少田地被官府徵收了,此后农民就开始为藩王死命干活。 这种纯属想多了。 一边相信大明朝廷拿地方没办法,一边相信大明可以无条件收走老百姓的土地。 只能说这样的想法还是太离谱。 不过就算御马监手中掌握的土地大多数都是佃农的地,没有什么使用权,但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土地是可以隨便安置的。 足够农科院用了。 此外,朱翊钧还將农科院在辽东、江南、乃至湖广地区都设立了分部,给他们拨款, 让他们购买农田,耕种育种。 不过这些都刚起步。 农科院的主要研究方向还是在蝗虫。 天灾王朝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明一朝平均每年水患6.7次,旱灾3.4次。 蝗灾也是每年三次多。 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地震都没有蝗灾恐怖。 地震哪怕一口气杀死几十万人,对於大明而言短时期是能度过的。 但是如果蝗灾吃掉了一地、乃至一省的粮食,那问题就大了。 最后死的人鬼知道有多少。 因此朱翊钧对於农科院是非常重视的,他让孙德秀从中进行传达。 让孙德秀为农科院站台,避免一些行政上的麻烦。 孙德秀为此不得不加派人手,把自己的一些亲信调过去,保证自己可以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没办法,就算是孙德秀不知道皇帝设立农科院的深意是什么,但是看到农科院要研究的东西,孙德秀也得拿出十分的精力去看待。 那可是蝗虫。 这玩意儿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危害的。 农科院的人为了研究蝗虫,还开始圈养,得益於传教士带来的透明玻璃技术,农科院可以给蝗虫设置透明的玻璃箱进行观察研究。 在经过皇帝的提醒,农科院终於发现蝗虫的虫卵居然那是在地下。 也真正见到了蝗虫虫卵的样子。 所有人终於恍然大悟蝗虫是怎么诞生的。 农科院立刻將这个研究结果上报皇帝,皇帝又发到內阁,內阁震动之后发到六科,进而整个朝廷都开始震动。 虽然黄河曾屡次侵害农田,但是古人其实是不知道蝗虫產卵的。 这个秘密一直都没有人发现。 所以对於蝗灾也就无从防范。 至於吃蝗虫之类的办法就算了,这玩意儿吃不得。 蝗虫是有毒的。 別说人不吃,鸟都不吃。 后世吃的蝗虫与其说是蝗虫不如说是蚂蚱。 这两个可以说是一个东西,但是还是有区別的。 用非常不专业的话来讲,蚂蚱一变黄,那么就有毒了。 就不能再吃了。 所以每次蝗灾的时候,百姓对於蝗虫只有绝望。 这玩意儿一旦变成蝗灾,那就是过亿的规模,还是连吃连生的那种。 有时候这个蝗灾还没过去,刚生下的蝗虫就孵化出来了。 农科院对於蝗虫虫卵的解决办法给出了三点最有效的方案。 一个是人为的毁灭,让人去找,让人去毁灭。 这个非常费事。 一个则是依赖鸡鸭,他们发现鸡鸭有时候会吃虫卵的。 最后一个则是联合太医院开始研究药水。 试图利用药水杀灭蝗虫虫卵。 毕竟蝗虫的虫卵也不是很深。 药水什么的倒还真的研究出一些有效果的,至少在农科院的人看来,虫卵是死掉了。 但是土地那么多那么大,需要多少药水呢? 灌溉土地用水都紧张,何况药水呢。 成本还是太大。 所以目前最实用的办法还是靠人力和靠鸡鸭。 人和牲畜,算是消灭蝗虫的最有效办法了。 至於后世,撒药才是最主要的手段。 不过即使如此,蝗灾的威胁性还是下降了一大截毕竟官府可以组织人手进行清理活动。 这样的组织行动肯定不能將蝗虫消灭殆尽,但是只要消灭六七成,那么对於地方而言,几乎就是大幸了, 那样的规模最起码是有扑灭的希望的。 就算不行,那经过几地百姓的扑灭,其规模也就寥寥无几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还是信心,对於民心振奋。 之前的蝗虫有点神秘学在里面,因为不清楚蝗虫究竟从何而来。 导致很多人对於蝗虫抱有疑虑。 再加上一些人的煽动,总是可以想起一些有的没的。甚至儒家的天人感应思想也在助攻。 对於朝廷的统治很不利。 但现在则不同了。 蝗虫的生长繁殖对於大明百姓而言不再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了。 蝗神崇拜的基石不能说彻底瓦解,但是很难再利用恐惧让人去崇拜了。 最重要的是,老百姓不会因为恐惧而畏惧蝗虫,不敢扑灭蝗虫。 之前就因为百姓对於蝗虫的繁衍不了解,导致百姓认为是什么天啊,神啊,或者蝗神之类的东西的惩罚。 所以不敢触怒,只能磕头谢罪,祈求蝗虫饶恕自己。 这种坐视蝗虫啃食庄稼的行为,无异於助长了蝗虫的气焰,甚至增大了蝗虫啃食庄家的规模。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只要这份报刊发出,那么天下就对蝗虫大为了解,各地官员也就知道该怎么预防,该怎么减少蝗虫的数量了。 甚至各地可以专门设立一个巡蝗御史,来迴转著查看各地田亩的蝗虫虫卵的情况,上报建议是否要动用民力进行清剿。 这个想法是內阁提出来的,甚至张居正都不认为需要专设什么巡蝗御史,直接让各地巡按的御史多一项事物就完事了。 让朱翊钧都有点心疼大明的御史了。 大明的御史才是中流砥柱,別看御史这两个字看著像是专门上书喷人的。 虽然人家的工作的確如此,但是御史的作用还是非常大的。 各地冤情、军情、违法乱纪的事情、查案子之类的,御史多少都能插手。 很多调查都需要御史去。 可以说,御史的存在保证了大明的下限。 这群人的工作已经很多了,现在又加了一条。 真是太可怜了,但是朱翊钧並没有反对。 能省点钱总是好的。 同轻归同情,但是休想冒犯自己的利益。 除此之外,大明农科院的工作就是培育水稻、麦子等农作物的事情了。 不过朱翊钧还给他们安排一个活,那就是研究种植方法的问题。 朱翊钧对於农业了解的不多,但是学习歷史嘛,农业的事情也知道点。 比如朱翊钧就知道交叉种植农作物貌似会提高產量。 又比如种植大豆什么的,貌似可以给土地增肥, 这些朱翊钧只知道个大概,但是无所谓,他统统交给了农科院进行研究。 农科院採用实操和理论考试的办法招人的。 还真有不少读过书的农夫应聘,这些人不敢说有多厉害,但是写个文书,总结一下种植经验,还是可以做到的。 除此之外,就是各地官员推荐的一些种田能手,这些人朱翊钧都会进行验证,確认属实之后就特招。 不过农科院的人编制属於背吏,但是借了背吏改革的东风。 但朱翊钧已经有了打算,等报刊发放天下,让天下人震动之后,朱翊钧就打算在农科院挑选几个典型人物,给他们封官,赐予同进士。 提高这些人的政治地位。 他不打算让农科院和翰林院打擂台,但是他得保证农科院要有一定的影响力,可以保证自己的部门的拨款不会被挪用,不会被削减。 这样他才能放心。 朱翊钧最怕的就是人亡政息,他得確保自己的一切改革成果都可以延续到后世。 报刊內的內容除了蝗虫之外,朱翊钧还刊登了方孝孺的事情,算是拨乱反正了一番。 细数自永乐年间以来方孝孺的人物形象的变化,以及提到方孝孺的书籍都是怎么一代代的塑造方孝孺这个人的。 让大家好好看看这位方孝孺,什么读书种子是怎么一步步的诞生的。 除此之外,此次报纸就没有什么劲爆的內容了。 甚至小说朱翊钧都没有刊登。 他是懂传播学的,知道爆点不能太集中,不然没热度。 就这么两个新闻蛮好的。 他又不是为了震惊而震惊,舆论產生的效果才是朱翊钧所需要的。 “皇爷。” 官宦急忙进来。 “怎么了?” 朱翊钧问道。 “戚继光等有功將领已经抵达京师。” “如今要来面圣了。” 宦官稟告,他知道皇帝一直在等这个戚继光。 “很好,那就选他入宫吧,让朕好好看看这位国之柱石。” 朱翊钧精神振奋,终於可以见到戚继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