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东京,我只想安静下棋》 第一章 请嫁给我 三月的文京区,春寒未消,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月。 “啪。” 一滴雨水顺著叶的纹路从枝头滚落,滴在枯山水的石桥上,碎成晶莹的圆珠。 室內。 “我输了。” 头髮梳地笔直的中年男人微微躬身,对著面前的少年低声道,语气中没有不甘,只有讚嘆。 短短一年时间,从略有优势到完全不敌。 筱原政明下了三十多年棋,拥有这样天赋的人,他所见过和知道的不超过一掌之数。 “真的不考虑向著职业棋手的路子发展吗?明烛君,你这样的天赋真的很难得。” 筱原政明將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笥(si,即棋盒)中,耐心劝解著。 顾明烛笑著摇了摇头,开始復盘方才的棋局。 “啪。” 黑子落下,顾明烛轻声道:“这样就够了,只要像这样,可以下棋就足够了。” “唉……” 筱原政明嘆了口气,不再多说。 “局势是从这一手断开始变得复杂的,您也是在这一手之后出现了重大失误,导致后面官子阶段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劣势……” “但这里以您的棋风,其实可以考虑不正面应战,而是脱先……” 顾明烛从棋笥中摸出一枚白子,模仿筱原政明的棋路,开始进行变化推演。 时间在清脆的落子声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將这局棋影响胜负走向的几步关键棋招,及其可能的变化研究完成,顾明烛才再次抬头。 “就是这样。” 顾明烛目视前方,眼神明亮,如同棋盘上折射著光芒的云子。 筱原政明心思闪动,忍不住又劝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少年仍是摇头。 筱原政明垂眸,默了几息。 而后挠了挠头,笑了起来,“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会儘快安排你去別的棋社,我想以你的棋力,那些社长不会拒绝的,你可以按你喜欢的方式继续下棋。” 顾明烛捻棋的手抖了一下,一枚黑子沿著边线滚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政明先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是棋社的经营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筱原政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没有,棋社的经营状况一直很平稳。” “是我个人的问题。其实我准备退役了,我今年42岁了,这个年纪对职业棋手来说,不算小了。” “而以我的天赋,在职业这条道路上也很难再有精进了。” “可惜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间太晚,这么多年也没有想著培养一个弟子来继承棋社。” “等我退了,千夏不可能完成本家每年的考核。” “与其看著筱原棋社失去【本因坊】家认证的荣耀,不如我早些將它关了……” “其实这几年我应对本家的考核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年轻一代的棋手真是越来越强了……哈哈哈……” 筱原政明爽朗地大笑起来,表现得异常豁达,可眼底的落寞无法掩藏。 顾明烛微微敛眉。 和前世落实棋院制度,棋院操办一切事宜的日本棋坛有所不同。 这个世界的棋家势力没有衰弱。 【小林】、【本因坊】、【神宫寺】三大家族以及官方背书的【全国棋院】。 这三家一院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日本棋坛。 事关日本围棋的大小事宜几乎都要经由这四者之手,而四者在合作发展推广围棋的同时,也为著各自的利益摩擦不断。 其中开门授徒是竞爭最为激烈的一环。 除却面向全国,好赖不忌的全国棋院外,另外三家收徒的標准都异常严苛,没有天赋的弟子绝不可能入门。 但只要入了三家的门,基本便相当於半只脚踏进了职业棋手的道路,是一件异常荣耀的事情。 而这些拜入三家的弟子天然便打上了家族的烙印,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家族的脸面。 在这些弟子出师之后,如若要创办自己的棋社,开门授徒或是接客,除了拿到棋院的营业许可外,必须还要参加本家的测验。 通过测验的棋社,本家会予以认证。 此外,本家每年还会派人进行覆核,考校棋社是否有能力继续持有家族认证。 这一番操作下来,能持续保有三家认证的棋社,就相当於拿到了一块金字招牌,这块招牌是实力与荣耀的象徵,对学棋和下棋的人有著天然的吸引力。 可千年轮迴,樱常胜,人却会老去消亡。 想要將金字招牌永恆地保留下去,继承人的培养十分关键。 而在日本这个极度重视血统和师承的国家,唯有两类人能继承老社长的棋社。 一类是老社长的子女亲辈,另一类则是內弟子。 內弟子制度是日本围棋传承中一个很悠久的制度,在前世,这个制度基本已经消失,但在这个世界经由改革变迁,保留了下来。 通俗来讲,內弟子几乎相当於师傅的半个儿子,有著继承棋社的正当性。 “说实话,当初我有收你为徒的念头,想让你继承棋社。我想是你的话,假以时日,应对本家的考核,保住【本因坊】的荣耀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你的进步实在是太快太惊人了,很快我便发现我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你的,反倒是你,常常给到我一些启发。” “这时我就明白了,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师傅,让你来继承棋社的念头也就断了。” “或许,这就是筱原棋社的宿命。” 筱原政明弯腰拾起那枚滚落在地的黑子,轻轻放进了棋笥中。 屋外的雨“噼里啪啦”地响,屋內灯火摇曳,一片寂静。 哗啦啦—— 身后忽地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顾明烛回头去看。 略显昏暗的光芒里,一个少女静静地站著。 “千夏?” “筱原小姐?” 筱原千夏缓缓脱下脚上的黑色枣糕鞋,露出被白色短袜包裹的双足,小巧玲瓏,精致可爱。 踩过微微潮湿的防滑垫,筱原千夏躬著身走了进来。 “打扰了。” 凑近了,少女身上夹杂著春寒的清新叶味扑面而来。 她的发梢有些湿润,水汽遇暖液化成小颗的水珠,从筱原千夏白皙的脸颊上滑落。 显然,少女在门外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筱原千夏走到棋盘的一侧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为筱原政明和顾明烛各斟了一杯后,便静静地望著筱原政明。 筱原政明被女儿温和的目光看得有些发寒。 他准备退役和关闭棋社这两件事都没有告诉过千夏。 他知道,筱原棋社不仅是他的心血,也是千夏的。 “对不起,千夏。” 筱原政明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过盛的昭和男子,像这件事是他办的不够妥当,那他便会道歉,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女儿。 筱原千夏仍是不说话。 气氛一时间凝重如冰。 顾明烛坐在这冰窖中,感觉通体发寒,他赶忙饮了一口热茶,然后便找了个藉口准备离开。 “等一下,明烛君。” 这时,筱原千夏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明烛停下脚步,看向女孩。 只见少女面朝他,双足微微弓起,缓缓伏下了身子, “明烛君,请你嫁给我,救救这家棋社。” 第二章 向著职业 雨忽地下大了些,淹过庭院里的小池塘,漫了上来。 冷风夹杂著细雨,吹进室內,一阵湿寒。 筱原政明握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他起身,嘴唇微张,看著跪伏在地上的筱原千夏,欲言又止。 顾明烛也一时间怔住,但很快他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入赘吗? 是了,只要入赘筱原家,顾明烛便是筱原家的人,就有资格代替筱原政明接受【本因坊】家的考核。 寒风颯颯地吹,少女单薄的身子在冷雨中轻轻颤抖。 顾明烛退后两步,將敞开的门缓缓合上。 风雨拂面的剎那,思绪涌起。 一年前,同样的三月,同样的下著雨的黄昏。 顾明烛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语言不通,身无分文,还没有身份证明。 他不知道神明为何让他来到这个世界。 蜷缩在公园的角落里,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便是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棋盘,用碎石子当做棋子,自己和自己下棋,以捱过冰冷的雨季。 直到一把伞遮住头顶的雨。 少女握起他拿石子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后。 顾明烛的流浪生涯结束了。 后来,顾明烛问筱原千夏,为什么会救助他这样一个没有身份的,来路可疑的人。 筱原千夏说,潦倒到那种情况,还在下棋的人,无论如何都值得试著相信一下。 “咳咳……” 筱原政明轻咳了两声。 顾明烛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千夏,不要为难明烛君了。” 走到女儿身前,筱原政明试著將她扶起。 但倔强的少女纹丝不动。 筱原政明轻嘆了口气,他不是没动过类似的心思,可自从见识到顾明烛那惊人的天赋后,他就收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的女儿,筱原千夏,很优秀。 甚至对筱原政明来说,乖巧聪慧,漂亮勤勉的筱原千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女孩。 可同时,筱原政明清醒地知道,筱原千夏配不上顾明烛。 配不上棋心澄澈,犹如明镜的顾明烛。 “筱原小姐,快些起来吧。” 顾明烛蹲到少女跟前,轻声道。 筱原千夏抬头,目光灼灼,“你……同意了?” 少女的面颊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淡淡的,混合著橙与雪松的香气在空中瀰漫开来。 清甜、清雅。 顾明烛摇头。 少女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眸子里的光迅速熄灭,脸颊苍白如纸,整个人向左侧倒去。 “为……什么?” 顾明烛赶忙托住浑身瘫软,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的筱原千夏,將其扶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筱原小姐你今年才十六岁对吧?如果因为这件事將自己以后的幸福作为筹码压上,无论对我,还是对筱原小姐,都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不是吗?” “筱原小姐您將自己当作了一件物品,而我则是工具。” “虽然我也没有谈过恋爱,说这话可能有点骄妄,但我想男女之间的感情不应该是一桩交易,对吗?尤其您还这么年轻。” 顾明烛语气温和,却让人觉得分外严厉。 “不是的……” 筱原千夏起身,望著顾明烛,目光闪烁。 我怎么会拿你当作工具,我…… 顾明烛不再去看筱原千夏,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筱原政明,投向面对此情此景,有些手足无措的筱原政明。 “政明叔叔,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三大家会对拥有【头衔】称號棋手坐镇的棋社免除测试,对吧?” ? 筱原政明一时间没明白顾明烛为什么会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头衔】。 棋手的最高荣耀。 【棋圣】、【名人】、【本因坊】。 【王座】、【天元】、【十段】。 无论是大三冠还是小三冠,只要能拿到其中一个,对於现役职业棋手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誉。 即便是三大家族对於能获得如此殊荣的棋手也会刮目相看,免除其所在棋社的考核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太难了。 要想拿到头衔实在是太难了。 有多少殫精竭虑,赌上一切去博一个头衔,但最终饮恨西北的棋手? 数不清,根本数不清。 筱原政明只知道,每一个头衔拥有者的脚下,都是累累尸骨。 职业棋手的世界,酷烈地难以想像。 天才不过是入门的基础。 难道…… 忽地,一个惊人的念头在筱原政明的心底滋生,而后急速蔓延,生长。 “明烛,莫非你——” 顾明烛点头,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微笑,笑容清澈灿烂,“是的,我想去职业的世界看一看,去爭一爭,爭一爭那棋手至高的荣耀……” 筱原政明喉头滚动,他深知顾明烛的天赋。 如果是顾明烛的话,十年?或是更久,未必没有机会斩获一个头衔。 可他也知道顾明烛的性子。 虽说顾明烛棋心透亮,完全是个棋痴,但他同时性格温和,不喜爭斗。 这样的性子並不適合廝杀激烈的职业棋坛。 如若不能调整过来,甚至可能影响顾明烛对围棋最纯真的那份热爱。 “明烛君,你不必……” 筱原政明激动的心情一寸寸平復了下来,他想了想,开口劝道。 说来也好笑,之前他那么希望这个少年踏进职业的世界,可现在这个少年真的决定走进职业的世界了,最先退缩的反而是他。 顾明烛抬手,打断了筱原政明。 这有些不太礼貌,但顾明烛知道,他必须要把话说清楚。 “不止是为了棋社,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 顾明烛的思绪回到前世十四岁那年。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著职业棋手的世界发起衝击。 “明烛,你爸爸说了,如果这一次定不上段,就放弃这条路,让你安心攻习学业,然后等著接手家里的生意。” “我一定会成功的!” “嗯,加油!” 但,失败了。 半目之差,那个世界的大门关上了。 “让我再试一次,就再试一次……求求你,爸爸……我保证,我不会落下功课的。” “君子一言。” “……駟马难追。我知道了……父亲……” 可想下棋,无论如何都想下棋。 哪怕不能成为职业棋手,也想要下棋。 灯火摇曳。 顾明烛的目光穿越时光的影子,重新聚焦。 神啊,我想我知道你为何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了。 第三章 本因坊星凛 “筱原社长……” 室外传来敲门的声响。 筱原政明略微皱了下眉头,暂停了和顾明烛的谈话。 他走到门边,將门缓缓拉开。 傍晚的这段时间,是他专门留出来和顾明烛对弈的,他记得有吩咐过棋社里的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来打扰他。 “发生什么事了?” 筱原政明问向站在门口的招待。 招待低眉,轻语了几句。 筱原政明脸色微变,穿好木屐便跟著招待快步向前厅走去。 顾明烛和筱原千夏见状对视了一眼,紧隨其后。 来到前厅。 和往常安静的氛围不同,今天的筱原棋社有些嘈杂。 平素应该在专心对弈的棋手们纷纷离开了座位,挤到了棋社狭长的玄关前,进行著热烈的討论。 而他们討论的对象就在不远处的玄关口。 “那是本因坊星凛小姐?” “没错,就是本因坊星凛三段。” “是那位【本因坊】家的大小姐,未来【本因坊】家可能的继承人?” “对。听说她最近正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比赛,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是来找筱原社长练棋的?” 此言一出,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在座的棋手都十分敬重筱原政明,但正因为敬重,他们才更知道,本因坊星凛不可能是来找筱原政明练棋的。 毕竟,那可是本因坊星凛。 与这位大小姐对弈,筱原社长几乎没有一点胜算。 单方面的碾压能练到什么? “……应该不是吧?” 有筱原政明的忠实粉丝为了不伤及偶像的面子,用了比较委婉的措辞。 “筱原社长来了。” 討论的人群听到声音后自觉噤言,並让开了位置。 筱原政明踩著木屐缓缓走向玄关口。 “政明叔叔。” 玄关处的少女朝筱原政明行了个古礼。 “本因坊小姐似乎很尊敬筱原社长?”有比较了解本因坊星凛性格的棋手疑惑道。 “筱原社长毕竟是【本因坊】家的弟子,算是前辈。而且听说本因坊小姐当年定段的时候,筱原社长帮了不少忙。” 窸窸窣窣的討论声再度响起。 玄关口。 本因坊星凛脱下略微有些潮湿的羽织,递给身旁的保鏢,露出內里月白缎面的针织衫,衫领口绣著本因坊家精美的族徽。 筱原政明看到这件衣服,瞳孔震了一下。 这是本因坊星凛在应对重要对局时才会穿的衣服,可整个筱原棋社有谁值得她如此重视? “本因坊小姐这么晚光临敝社,不知有何指教?” 筱原政明开口询问。 “叫我星凛就好了,政明叔叔。”本因坊星凛甜甜一笑,旋即直入主题,“政明叔叔最近有在下网棋吗?” 网棋? 筱原政明回忆了一下,他確实有个网棋帐號不假,而且作为职业棋手,他的帐號是有著官方实名认证的,具有唯一性。 可他很少下网棋。 最近一年好像都没怎么下过。 “网棋吗?没有。”筱原政明摇了摇头。 “这样啊……”本因坊星凛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叔叔有把帐號借给其他人吗?” 借? 职业棋手的私人帐號怎么可能隨便借出去呢,如果借號的人在网上下了什么很糟糕的棋,或是发表了一些不好的言论,那对棋手造成的恶劣影响將不可估量。 筱原政明刚想否认,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等等,他好像確实把號借出去了。 半年前。 “明烛君,我平日里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下棋,棋社里的客人大多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如果感到无聊,就用我的帐號下网棋吧。” “那就多谢您了。” 是顾明烛。 他把號借给那个少年了。 “看来政明叔叔是想起来了。” 本因坊星凛从保鏢手中接过专用的室內鞋,蹲下身子,优雅地换好后,踩著轻盈的步伐走进棋社,回眸微笑道: “那就麻烦叔叔为我引见一下吧,我想和他完整地下一局。” …… “星凛,你是要继承【本因坊】家的人,你是註定要站到棋坛顶峰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大人们就这样告诉她。 她,本因坊星凛,是【本因坊】头衔拥有者的后人,是本因坊家这一代天赋最强的棋手,是註定要站到围棋世界顶峰的人。 所以,要下棋。 为了神明赐予她的天赋,为了本因坊家的荣耀。 要一刻也不能鬆懈,一秒也不能停歇地下棋。 酷暑,寒冬。 白昼,黑夜。 晴日,暴雨。 …… 下棋。 十年如一日。 本因坊星凛將她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围棋,於是围棋予以她馈赠。 段位。 奖金。 荣誉。 称讚。 …… 无论走到哪儿,本因坊星凛都是焦点,无数的目光在她身上交织,织成天之骄女的衣袍。 她是围棋的宠儿。 她隨手便可摘下围棋为她准备的硕果。 可是居然有人说她不快乐。 那个顶著“筱原政明”帐號的不知名的傢伙居然说—— “你好像压力很大?” “你的棋很沉重。” 笑话,她本因坊星凛怎么可能压力大?感到压力大的应该是那些不幸要和她对弈的棋手。 那些註定要输给她,被她踩在脚下的无名小卒。 他们才应该沉重。 而她,本因坊星凛,只要贏,只要不断地贏下去,拿下一个又一个胜利。 为了神明赐予她的天赋,为了本因坊家的荣耀。 这样,就足够了。 足够快乐,足够愉悦。 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贏棋更快乐愉悦的事情吗? 本因坊星凛穿过围观的人群。 周遭窸窣的私语声如流风一般掠过她的耳畔,即便不去听,她也知道,他们在讚嘆她。 讚嘆她的出生、她的美丽、她的天赋、她的强大,她本因坊星凛的一切。 可庶民的讚嘆,听多了,只会觉得无趣。 本因坊星凛走到玄关的尽头,停下脚步。 影影绰绰的光芒里,站著一个少年。 少年头髮微长,戴著眼镜,面容乾净,看上去清俊温和,是那种情竇初开的小女生和感情失败的老阿姨会喜欢的类型。 本因坊星凛听到身旁这个27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女保鏢的呼吸声急促了几分。 没去管这个大龄剩女,本因坊星凛走到少年跟前,踮起脚尖,努力维持著能够平视甚至俯视少年的高度。 儘管还未得到筱原政明的確认,但本因坊星凛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她要找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还没分出胜负,就想逃吗?” 本因坊星凛轻启唇舌,目光如刀。 第四章 秀策的尖 稀里糊涂地坐到了棋盘前。 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女孩的保鏢便已將棋笥摆好。 但顾明烛並不討厌。 只要是下棋。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不会逃避。 將围观的棋手屏退,並在徵得本因坊星凛同意后,筱原政明留了一个传抄棋谱的人。 他自己则和退出房间的人一同来到前厅,展开了平日用来讲棋的大棋盘。 见到此景,棋社內沸腾了起来。 “居然能这么近距离地观摩本因坊小姐的棋,还能听到筱原社长的讲解,实在是太荣幸了!” “是啊,今天实在是太幸运了!不过那个和本因坊小姐下棋的孩子是谁?也是职业棋手吗?” “那是明烛君,棋力很强!不过似乎不是职业棋手。” “不是职业的话,面对本因坊小姐会很吃力吧?难道是让两子或是让先的局吗?” “別说话了,要开始了!” “……” 室內。 “本因坊星凛。” “顾明烛。” 互报姓名並行完棋礼后,顾明烛的眸光闪动了两下。 本因坊家的人吗?难道是和棋社的考核有关? 不过无论有没有关係,只要上了棋桌。 便只有棋。 顾明烛很快镇定下来,他从棋笥中抓出一把黑子,握在手中,拳面朝下放在了棋盘之上。 先前筱原政明同他说了,这局棋,猜先。 本因坊星凛不紧不慢地取了两枚白子,放於棋盘之上。 顾明烛鬆开手掌,棋子哗啦啦地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四、六……” 本因坊星凛的保鏢,樱井小椿俯下身子,將棋盘上的黑子轻轻划开。 “双数,小姐执黑先行。” 猜先结果揭晓,顾明烛与本因坊星凛互换了棋笥。 从这一刻开启,棋局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作为旁观者的樱井小椿立刻感到一股恐怖的势在空气中酝酿,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势樱井小椿並不陌生,正是她家小姐本因坊星凛的气势。 传承了近六百年,独属於围棋世家【本因坊】古朴而厚重的势。 樱井小椿不由得为那个好看的有些过分的少年感到担忧,要知道有太多人在她家小姐这惊人的势中,颤抖地连棋子都拿不稳。 偷偷地,樱井小椿用余光去瞥那个少年。 咦? 没有想像中的苍白战慄,那俊雅的少年坐在那儿,如温润的水,將一切包容吸纳。 这个少年,不简单。 无怪素来討厌雨天的小姐,会冒著雨前来找他对弈。 看著镇定自若的顾明烛,本因坊星凛越发清楚自己没有找错人。 既然无法在气势上压到你,那就在棋盘上击溃你。 本因坊星凛捻起一枚黑子,目如刀剑。 三·16(三列十六行)。 右上。 小目! 室外。 “居然不是让子或是让先吗?而且是本因坊小姐执黑子先行?” 人群中响起惊讶的声音。 在围棋这项运动中,黑棋先行,有著天然的优势。 非比赛性质的对弈中,一般由下手,也就是较为弱势的一方执黑,而上手,也就是实力较强的一方执白。 在这盘棋开始前,棋社內的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一盘让子棋,或者最多是让先棋。 没人想到这会是一场猜先棋,而且最终的猜先结果是本因坊星凛执黑。 “这么说……那个孩子的实力不逊色於本因坊小姐?” “不可能吧?” “连职业棋手都不是的那孩子,和三段的本因坊星凛不相上下吗?那或许我也是不出世的棋圣呢。” 显然,观摩的人並不相信顾明烛的实力真的能和本因坊星凛一较高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討论,他们一致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 那就是这是一盘指导棋,是筱原政明特地请本因坊星凛前来下的指导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指导的一方会执黑先行,但只要想到下棋的是本因坊星凛,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那可是会在直播解说中批评职业六段的前辈。 並直言不讳说对方的棋思考水平还不如便利店饭糰的。 本因坊星凛。 四·3。 右下。 小目。 在顾明烛执白將第二枚棋子落放在左上十六·17的小目后,本因坊星凛几乎没有犹豫,紧隨其后,便將黑子落在了右下的小目位置。 错小目。 这是本因坊星凛最擅长的布局,稳健而效率。 下到这儿,顾明烛有些想起对面的女孩是谁了。 本因坊星凛,职业棋手,三段。 以女流之身在男子主导的围棋运动中杀出血路,时常参加男子围棋比赛,並斩获不俗成绩的强大棋手。 顾明烛打过对方的棋谱。 从棋谱中展露出的风格来看,本因坊星凛不喜欢下剧烈的棋,她的对局中很少有非常激烈的对杀。 往往都是平和地下到终盘,然后以微弱的优势战胜对手。 与她对弈的人时常会落入一种“局面均等”的错觉,然后不明不白的输掉棋局。 这种棋风给人一种从高处俯看的华丽感,似乎从始至终,一切都牢牢把控在本因坊星凛手中。 对手无论怎么翻都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而这样的把控力,在实力差距越大的情况下,体现的越发显著。 顾明烛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如若和本因坊星凛平稳地下下去,一定会输。 他必须將局势导向复杂。 才有胜机。 五·17。 掛角! “掛角了?!” 前厅响起震惊的呼喊声。 “面对实力强於自己的对手,没有选择占据最后一个角,將局面简化,导向平和,反而选择主动发起进攻吗?” “那孩子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想和职业棋手比拼在复杂局面下的算力吗?” “……或许,他正是这么想的。” 筱原政明作为和顾明烛对弈最多的人,在这步掛角下出后,他便隱隱猜出了顾明烛的想法。 此乃亮剑之招,尽显锋芒。 筱原政明看向不远处的棋室。 看来,不必担心那个问题了。 明烛君,去吧,去职业的世界。 就以这盘棋为起点。 向著职业的世界,亮出你的刀剑。 棋盘之上,本因坊星凛已然嗅到了肃杀之气。 攻上来了吗? 庶民的勇气,值得称讚。 可惜,是蛮勇。 本因坊星凛凝神。 左下,十七·4。 小目。 顾明烛捻子,略作思索。 三·5,掛角。 “又是掛角?” 观摩的人再度为顾明烛的大胆感到震惊。 忽地,一个略显颤抖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的主人指著正厅內那巨大的棋盘,小心翼翼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局面很眼熟?” 眼熟? 在场的人纷纷看向棋盘。 而就在这时,本因坊星凛的下一步棋来了。 四·15。 小尖。 “这是——” “秀策的尖。” 声如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第五章 心流 秀策的尖。 这是本因坊家的先祖,本因坊家族歷史上最强的棋手,本因坊秀策使用並发展的棋招。 秀策运用此棋招,配合上他那强大的棋力,镇压了当世所有的棋手,创下了“执黑不败”的神话。 顾明烛对这招並不陌生。 前世,这招“秀策的尖”在黑棋不用贴目的时代是绝对的好棋。 不过隨著时代变迁,日本围棋的规则几经变易,最终敲定黑棋先行要贴6目半后,这手小尖就显得有些保守了。 再后来,围棋ai横空出世,这手“秀策的尖”经由ai的研究发展,又成为了一手可圈可点的棋。 不过,这个世界没有ai。 顾明烛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棋手对这手小尖的研究到达了何种程度。 他这一年打的棋谱中很少见到有棋手下这步棋。 而在筱原棋社的前厅,自这步尖下出后,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一、三、五三手小目占据三个角,加上第七手棋“秀策的尖”,这个布局被称为秀策流。 是由本因坊秀策研发並大力推广的布局方式。 秀策流在贴目规则推出后曾一度没落。 但本因坊家从未放弃过对这一流派的研究,直到这一代本因坊家家主,本因坊明策出世,以推陈出新的秀策流在【本因坊】头衔爭夺战中力压群雄,拿下头衔后。 秀策流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人们发现,当你执白被本因坊家的弟子打出秀策流后,你这局棋就可能已经输了一半。 所以为了避免这一情况,在和本因坊家的弟子对弈时,诸多棋手都会选择防患於未然,將秀策流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顾明烛近一年打的谱中少见这步“秀策的尖”。 “有多少年没在这种棋力的对局中见到秀策流了?” 良久过后,厅內有人打破了寂静。 “太久了……” “是啊,太久了。不过本因坊小姐下出这步尖……” “……说明她对这局棋很重视,这绝不是一盘普通的指导棋。” 观棋的人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他们紧盯著面前的棋盘,目光如炬。 同样目光如炬的还有顾明烛。 他发现,自从本因坊星凛下出这步小尖后,整个人的气势又强了几分,如一座歷经岁月洗礼,不曾老去的巍巍青山。 顾明烛深吸了一口气。 若卿为高山, 我自攀登。 十五·3。 掛角。 连掛三角,局面如顾明烛所期盼的,向著复杂的未知之境发展而去。 噠。 噠。 噠。 子落如雨。 直入中盘。 顾明烛轻轻捻起一枚白子,思索了片刻后,又放回了棋笥中。 本因坊星凛一直在逃避和他的正面对攻,她始终努力在將复杂的局势简化,以进入她最擅长,最舒服的节奏。 而一旦让她成功,这盘棋就回天乏力了。 棋力上的差距,越拖到后面,暴露地越发明显。 所以不能下那步跳,跳完之后她在下方补一手,局面只会更加简洁,而这正中她的下怀。 要採用更积极的下法。 执子。 自天穹而落。 九·3。 夹。 逼上来了? 本因坊星凛看著棋盘上那枚夹攻上来的白子,眉头微皱。 她討厌激烈攻杀的棋,这种棋即粗鲁,又混乱。 最重要的是,这会让她失去对局势的把控。 而失去控制的那种慌乱无力感,是本因坊星凛最討厌的事情。 不过,就凭你想让我在这里退让,还不够资格。 与庶民攻杀,我本因坊星凛又有何惧? 八·4。 尖出。 来了吗? 顾明烛心头猛地一跳。 这是整局棋第一次,本因坊星凛正面回应他的进攻。 那么,来吧。 二·7,飞。 四·8,尖。 快速地完成两手交换。 顾明烛再度落子。 六·7,跳出! 本因坊星凛略作思索,紧隨其后,落下黑子。 九·4,压! …… “攻杀了!” “很少见本因坊小姐下这么剧烈的棋,这有点不像她的棋风啊……” “不,这几手棋倒是让我想起了刚出道时的本因坊小姐,那时候的本因坊小姐虽然棋力不如现在强悍,棋招也比较稚嫩,但有一种一往无前的锋锐感。” “你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本因坊小姐身上,我倒是有点在意和她对弈的那孩子,將局面搅成这样,他能应付地过来吗?” 確实有些吃力。 顾明烛紧盯著棋盘,费劲心思將局面搅地复杂,固然限制住了本因坊星凛,但同时也桎梏住了他自己。 以较低的棋力,去维持这样的,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復的局面。 比想像中更不容易。 但是,很快乐。 顾明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容。 本因坊星凛望著对面微笑的少年,眉头紧蹙,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在笑,明明还没有贏下棋局,他为什么要笑? 不过,不重要了。 就在这个局部,击溃你! 本因坊星凛从棋笥中捻起一枚棋子。 “啪!” 棋落,如金石嗡鸣。 恐怖的势从本因坊星凛身上流溢而出。 一列四行。 点! “这是——” “劫杀!” 经验老道的筱原政明一眼便看出了本因坊星凛这步棋的玄妙之处,这手点的手筋直接將顾明烛右下的一块白棋逼入了绝境。 白棋即便想要活棋,也只能打一个非常难受的后手劫。 在围棋规则中,打劫需要劫材。 而初棋无劫,即是说棋局刚开始的时候,盘面上是没有劫材的。 也就是说,白棋下方这块棋子几乎相当於是死棋了。 而这块棋,至少有25目以上! “果然,和职业三段的本因坊星凛攻杀还是太勉强了,即便对方不是攻伐型的棋手,但算力上的差距还是难以弥补。” 有人嘆了口气,摇头准备离开。 初入中盘下到这里,白棋一下失掉20多目,显然是没有什么胜算了。 估计再挣扎几下就该快进到投子认负了。 但筱原政明不这么认为,这步点的好手本因坊星凛能看出来,他能看出来,没道理顾明烛看不出来。 所以,顾明烛绝不会这么简单就输掉这局棋。 是的,这手点顾明烛並非没有看出来,但他没有选择去补棋。 因为,他在盘面上看到了更大的可能。 七·16。 贴! 顾明烛摘下眼镜,露出如云子般清澈的瞳眸。 这一刻,本因坊星凛忽地感觉对面的气势散了,或者说,收敛了,收的无影无踪。 而敛起气势的少年,並非是要投子认负。 反而其斗志更加昂扬。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他眼中褪去顏色,唯剩眼前的棋盘与棋子。 这种精、气、神高度统一的状態,本因坊星凛只在极少数的顶尖棋手身上见过。 其中见得最多的一位,便是她的爷爷,【本因坊】头衔持有者,本因坊明策。 本因坊明策称这种状態为—— 心流! 第六章 侵消 “心流”脱胎自夏国古时一位哲学大家“心外无物”的理论思想,是一种非常高深的境界。 能理解並达到这种境界的棋手少之又少。 要知道即使是非常厉害的职业棋手,在对弈时,也会心有旁騖,会受到例如奖金,荣誉等外物的影响。 而想要进入心流状態,要將这一切杂念通通摒弃,心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棋。 这无疑是一件极其反人类的事。 本因坊星凛自幼与棋为伴,又有本因坊明策在旁薰陶教诲,可即便如此,她至今也未能体悟到心流的真諦。 而今天,她居然在一个无名小卒身上见到了。 望著宛若与天地棋局融为一体的顾明烛,本因坊星凛自棋局开始到现在第一次慌乱起来,她有一种自己可能会输的感觉。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本因坊星凛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庶民? 错觉,一定是错觉。 心流又如何? 没有棋力支撑的心流也不过是唬人的架子而已。 本因坊星凛轻咬下唇,从棋笥中捻起一枚棋子。 棋落,势如惊虹。 六·9! 提! 小姐的势乱了? 樱井小椿看向本因坊星凛,少女的双颊因情绪激动,晕开了一抹好看的緋红。 作为本因坊家的保鏢,樱井小椿自然也是懂一些围棋的。 从盘面上看,小姐的黑子在吃掉下方一块白子后,处於明显的优势。 可处於优势的小姐怎么反倒先慌乱起来了? 樱井小椿摇了摇头。 想不明白。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而这时,顾明烛落子了。 七·14。 跳。 自此,顾明烛的意图开始缓缓展露。 …… “这右下的一块棋子……” 筱原政明將顾明烛的最新落子摆下,看著全局,斟酌道:“我怀疑是白棋主动放弃的。” “主动放弃20多目的棋?筱原社长,这是为什么?” 筱原政明指著棋盘的中央以及左侧,“你们看,在白棋主动舍掉右下方边角的这一块棋,又走了几步后,现在整个外势都被白棋牢牢掌控。” “而黑棋在这外势的一侧,只有最开始布局阶段落下的一枚孤子和中间这一块被切断的孤棋。” “也就是说,在白棋眼中,这一片外势的价值可能要高於舍掉的那20多目棋。” “事实也或许真是如此,只要白棋利用好这片外势,这局棋的胜负犹未可知。” 筱原政明简单往后推演了几步,以让在场的棋手们能理解顾明烛这手弃子取势的意图。 “嘶——听筱原社长这么一讲,好像確实有几分这个意思。” “不过,那个孩子居然能想得这么深远吗?而且有这么强的魄力,20多目的棋说弃就弃,就是职业棋手也会犹豫的吧?” 確实,如果是筱原政明来下这盘棋,他真不一定有魄力弃掉右下那块棋子。 用20多目的实地去换一个不知道能创造多少价值的外势,这种交换一个把握不好,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而且可能输地异常难看。 “但是白棋外势辐射的中央以及左侧实在是太空了,这么广阔的空间,黑棋很容易就在里面下出棋吧。” “没错,感觉黑棋哪怕是下得莽撞一些,直接打入这大片空地,也很容易在里面搅出棋来。” 说话间,本因坊星凛的下一步棋来了。 十六·7。 拆二。 “拆边先保证自己左下孤子的安全吗?十分稳健啊,確实是本因坊小姐的风格。” 紧接著,顾明烛的落子也来了。 十六·8。 尖冲。 黑子十六·7,贴起。 白子顺势落子十四·8,跳起。 这几步交换之后,黑白双方基本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黑棋巩固了左下孤子的防御,白棋则將中央和左上纳入了势力范围。 “这样的话,胜负的焦点就在白棋中央和上方的那片空地里了啊……” “只要本因坊小姐削减掉足够目数的白棋实空,就是黑棋的胜利了,反之,就是白棋的优势,甚至胜势!” “所以,黑子的下一步十分关键。” “如果是下在三路被白子镇头彻底吃下中央的话,可能目数上就会陷入劣势了……” “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能和本因坊星凛下到这种程度,真是太可怕了……” “如果那孩子进入职业棋坛的话,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能打出名头吧?” “……” 棋社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人们交头接耳,有的在谈论棋,有点在谈论人。 而被谈论的主角之一,本因坊星凛经过漫长的思考,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十二·15。 侵消! “好棋!” 几乎是在子落下的瞬间,筱原政明就起了身,大声喝彩道。 应该说不愧是本因坊星凛吗,这手棋下得即优雅,又有力。 黑子落在五路,如果白子选择下在三路去守边,那原先被切断的中央那块孤棋就成了最好的接应,与这枚黑子一同在中央活动,很容易便能活出棋来。 而黑子一旦在中央活棋,那白棋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东流。 局面会不可阻挡地向著黑棋的胜利,一路高歌猛进。 如果白子选择镇头,这时黑子再向下边的三路顺势一跳,进行打入活动的话。 比起原先直接下在三路打入,被白子镇头就要赚太多了。 至少能赚十五目棋以上。 不得不说,这一手侵消实在是太漂亮了。 讚嘆完,筱原政明嘆了一口气。 这就是本因坊家年轻一代中天赋最强的棋手,本因坊星凛。 像这样的妙手,筱原政明这辈子可能都下不出几次,而人家只是隨手为之。 天赋。 真是魔鬼一样的字眼啊。 筱原政明的目光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又亮了起来。 他看向棋盘。 如果是那个少年的话,会怎样面对这一手棋呢? 本因坊星凛咬著下唇,双颊緋红,左手紧握,无意识地在腿上摩擦。 她死死盯著对面那个如死水一般平静的少年,她很好奇,对面会怎样应对她这一手侵消。 是守边,还是镇头。 亦或是其他招法。 不过无论是哪种,她都会毫不留情地回击回去。 她要用她的棋告诉这个少年,纵使沉重又如何? 这盘棋,会贏的依旧是她本因坊星凛! 第七章 沉重之棋 顾明烛看著十二列十五行的那枚黑子。 置身於白骑铸就的军阵之中,那枚黑子如同一名绝世的剑客,自负有著冠绝天下的轻功,执剑冲阵,飘逸瀟洒。 但很可惜。 轻灵的只是身法。 而心有掛碍。 捻子。 十二·13。 镇。 “还是选择了镇头吗?那黑子只要跳下,在下方活出棋来,盘面上就是黑棋占优了。” 如观摩棋局的人所说,只要跳下,在下方活出棋,这局棋基本就拿下了。 而且后续的变化本因坊星凛早在心底算了数遍。 在她这步跳下完之后,白棋最好的招应该是十四·14的飞,將上方彻底封锁,拿下中间的实地。 然后她紧接著在边路拆二,走出活形,完成一个边与中央的交换。 最妙的是,这手拆二的交换是黑棋的一个先手,白棋必须应对这手棋进行补棋,否则中央很可能被衝破。 那样的话,白棋就万劫不復了。 这之后,黑棋脱先抢下十六·9的这步夹,这局棋就基本定型,进入官子阶段了。 而进入官子阶段,身为职业三段的她,没道理会收不过对面这个庶民的。 不会错的,这个结果。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本因坊星凛盯著棋盘,在心底又反覆核算了数遍。 而每一次得到结果都是她没有算错。 可是为什么心底有一种隱隱的不安感? 是对心流的恐惧吗? 不会的,她本因坊星凛怎么会恐惧? 这步跳下,就是奠定胜局的一手,不会有问题的。 本因坊星凛將手伸进棋笥,数次捻出棋子,又数次放回,直至那枚被反覆拿放的棋子濡湿,本因坊星凛才终於下定决心。 十二·17。 跳下! 顾明烛看向棋盘,这手跳下几乎是必然,在他的计算中,黑棋这里最好的一手也是跳下。 这是没有问题的一招本手。 但。 本手就意味著中庸,意味著……退避! 手腕高悬,棋落如星! 十四·17。 拆一,夹攻! ! 没有下十四·14的飞,而是拆一,他想做什么?! 樱井小椿看著被汗水打湿鬢角却浑然不觉的本因坊星凛,她从未见小姐如此失態过。 哪怕是面对段位高於自己的前辈,小姐也能始终保持一副风轻云淡,浑不在意的高雅姿態。 骄傲而强大。 可为什么,面对这个少年时,小姐会这样? 樱井小椿又用余光偷偷去看顾明烛。 她忽的发现,这个好看的少年好年轻啊,和她家小姐一般年轻。 等等。 年轻? 樱井小椿缓缓闭上眼睛。 思绪翻涌,与本因坊星凛有关的一切织成清晰精美的画卷,在她的记忆宫殿里缓缓铺开。 她惊讶地发现。 自她跟隨本因坊星凛的那一刻起,这个骄傲的少女就从未输掉过一盘与同龄人的对局。 本因坊星凛看著棋盘,看著那枚出乎她预料的白子,目如烈火。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最后,得到一个最荒唐但最可能的结论。 难道,他想杀我? 开什么玩笑? 他想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杀我这两颗棋子? 做梦! 捻子,落下。 九·17,拆二! 几乎没有犹豫,顾明烛紧隨著这步拆二落下棋子。 十一·16。 点! 他真的想杀我!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涌起,如凝重的黑夜將本因坊星凛吞没。 室外,雨“噼里啪啦”地落下,落在青石板铸就的地面上,发出如轰雷一般的闷响。 本因坊星凛不明白,她不明白对面为什么敢在这里下这么严厉的棋。 要知道,这样著手,一旦她不拘泥於在下方苦活。 而向著中央发展,盘活这些棋子的同时,去削减中央腹地,那白棋的边和中央就全没了。 这就意味著白棋將以一个非常难看的局面输掉这盘棋。 而她向中央行棋,一边削减中央腹地,一边盘活这块棋的概率,超过百分之80! 为什么不老老实实下那步飞,下那步飞,即使最后会输,也不过输一两目。 而以一两目的微弱差距输给她本因坊星凛,一点也不丟人,反而会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吧?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要下这么冒险的棋? 可是。 手在抖。 本因坊星凛望向自己拿棋的右手,抖的厉害。 是的,向中央走棋,活下来的概率超过百分之80。 但同时意味著,有百分之20的概率会死! 而一旦这些棋死了,那输的极其难看的就是她本因坊星凛。 “嘖!” 本因坊星凛紧咬牙关,双颊红地仿若要滴下血来。 对面这个庶民能进入心流状態。 而处在心流状態下的棋手,其算力、判断力、棋感都会在原有水平的基础上提高,且更容易看到棋局中不易被察觉的妙手。 如果他真的看到了我没能看到的妙手,那这就是一个圈套,他在等著我自投罗网。 但更大的可能,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可恶。 可恶。 可恶。 但我是本因坊家的弟子,为了本因坊家的荣耀,绝对,绝对,不能输那么难看的棋。 十一·17。 挡。 退让了,对著一个不如自己的庶民,退让了。 无尽的委屈与酸涩感在本因坊星凛心底泛起。 自这步挡开始,先前建立的所有优势都將在接下来的交换中偿还回去。 …… 十三·18。 尖。 黑子落下,廝杀终了。 绝世的剑客凭藉著冠绝天下的轻功杀出一条血路,但代价是,此后余生再也无法挥剑。 顾明烛望著已然定型的上方,捻起一枚棋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步先手。 十五·8。 贴下! 终於,將劣势逆转。 不,算上黑棋要贴的6目半,甚至可能是优势。 本因坊星凛紧咬著下唇,压下心底的屈辱与酸楚。 现在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还有官子。 只要对手在官子阶段失误,她就能重新把优势拿回来。 最后,会贏的依旧是她。 噠、噠、噠。 落子如飞。 黑白双方不断地在这方棋盘上落下星子,如在宇宙中点亮群星。 看著棋盘不断被填满,本因坊星凛的眉头愈发紧蹙。 没有失误。 没有失误。 没有失误。 直到目前,对方在官子阶段一手失误都没有。 对於成熟的职业棋手来说,官子是一道唯有一种正確解法的试题。 棋手要在诸多干扰中找到这唯一的解法。 棋力越强的棋手,其寻找正解的思路越清晰,解法也越精確。 而棋力稍弱的棋手,便可能出现错判官子大小或者漏收等失误。 本因坊星凛等的便是顾明烛失误的这个机会。 可是,没有。 对方的官子收地异常漂亮精准,没给她一点可乘之机。 事到如今,本因坊星凛还剩下最后一个贏棋的方法,那就是熬。 心流状態能让棋手的水平超越常態,但同样的,这种反人类的状態会快速且剧烈地消耗棋手的精神力和体力。 她只要熬到对方支撑不住,退出心流状態,陷入虚弱。 再抓住对方虚弱时的失误,就有机会。 但这个念头只是诞生了一瞬,便被本因坊星凛掐灭。 她的骄傲不容许她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取得胜利。 噠、噠、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至。 本因坊星凛捻起一枚棋子,將最后一个有目官子收掉。 二·9。 子落。 棋终。 第八章 不准输 “谁贏了?” 待筱原政明將最后一步棋摆上棋盘。 震惊了一晚上的棋手们纷纷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凑到大棋盘前,想要看出胜负。 棋盘之上,黑白子纵横交错,仅凭藉肉眼粗略去看,很难看出谁胜谁负。 筱原政明看著棋盘,也在心底默默数著目数。 依照他的经验,这应该是一局半目到一目胜负的棋。 在结果揭晓的这段时间里,观摩棋局的棋手们兴奋地討论著。 “太精彩了!每一步落子的背后都是十数步甚至数十步的考量,这就是职业棋手吗?真是太强了。” “没错,本因坊小姐在右下局部的那步点还有上方那一手五路的侵消,实在是太漂亮了,再给我二十年我也想不到这样漂亮的棋。”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应该是和本因坊星凛对弈的那孩子吧?无论是大局观,还是算力,都和职业三段的本因坊不相上下,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 “对,那一手弃子取势简直大胆到惊出我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筱原社长解说,我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么大胆又细腻的思路。” “今晚真是受益匪浅啊……” “突然觉得谁输谁贏都不重要了。感觉不管谁贏我都能接受,这就是精彩棋局的魅力吗?如果事先有人告诉我本因坊星凛会输给一个不是职业棋手的孩子,我恐怕会嘲笑他没睡醒吧。” “本因坊小姐还没输呢?不过確实,那孩子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有资格贏下这局棋。” “果然,围棋就算再下二十年也不会腻啊……哈哈哈……” “……” 与室外的热闹不同。 棋室內寂静如死。 顾明烛已经从心流状態中退了出来,他颤抖著戴上眼镜,而后集中精力去看眼前的棋。 但视线里一片模糊。 这种將精、气、神高度统合,压榨身体潜力的状態是顾明烛在穿越而来,和筱原政明下第一盘棋的时候领悟的。 那时的顾明烛还不是老牌职业初段筱原政明的对手。 为了不让对方看低自己,为了能让自己能有尊严地留下来,顾明烛在那局棋里倾注了全力,最终领悟了这个状態。 在这个状態下,他对棋局的把控能力会大大提升,但同时,对精力的消耗也会加剧。 如果控制不好,甚至可能將自己送进医院。 其实今天这局棋就有点危险。 如果结束地再晚一些,他可能下完就得进急诊室。 但,不后悔。 即便最后真的进了急诊室,顾明烛也不后悔。 这是一局精彩的棋,而这份精彩建立在诸多要素之上,其中就包括在他以及对手围绕那步侵消所做的处理。 如若他不进入这个状態。 围绕那步侵消的复杂处理他一定会失误,那样就太遗憾了。 “我输了。” 良久之后,本因坊星凛开口,打破了寂静。 不过。 即不服气,也不率真。 “但,但……我会输是因为今天状態不好!绝不是因为你比我厉害!” 少女红著眼眶,声若蚊吶。 顾明烛点头,对方確实不在状態,他能感受地到。 从始至终,对面这个女孩似乎都背负著一种巨大的压力在下棋,这压力如山岳一般沉重。 在前世决定他能否进入职业世界的那局比赛上,顾明烛真切地体验过这种压力,巨大地能压垮一个人。 如今回想,他当时心中若没有那般沉重的压力,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同样的,如果这个女孩没有背负著那样的压力,即便他进入那宛若“作弊”一般的状態,也不见得能贏。 毕竟这个女孩真的很厉害,是他下棋以来遇到过的最厉害的对手。 “多谢承认。期待下次和你对局,希望那时你能拿出全部的实力。” 顾明烛擦去额角的虚汗,面露微笑,语气温和。 而本因坊星凛的思绪还停留在顾明烛点头的那个动作上。 他点头了?他什么意思? 他能进入心流,还能收出那样精准漂亮的官子,为什么承认不如我? 他是不是在嘲讽我? 他一定在嘲讽我! 可恶!你这个庶民竟敢嘲讽我本因坊星凛! 少女瞪著微红的眼眶,豁然起身。 “你叫顾明烛对吧?我记住你了!” “我在职业的赛场上等著你,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贏——一定会贏!” “而且我会贏你5目,不,10目!” 不知从何时起积压在心底的压力,在这一番近乎无理取闹地宣泄下,竟然释放掉了几分。 许久不曾体验的轻鬆感重新回到疲倦不堪的身体里,本因坊星凛望著少年,忽地认真道: “所以,在被我打败前,不准轻易输给別人!” “我不希望能贏我本因坊星凛的人隨隨便便输给什么无名小卒,那样很丟我的面子,知道吗?” 此时,顾明烛的精力和体力都恢復了一些,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 透过乾净的镜片向外看去,少女泛著红晕的脸颊近在咫尺,绚烂地如同夏日傍晚天际的火烧云。 而因为剧烈的思考,女孩的鬢角被汗水濡湿,髮丝紧贴著洁白的额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似乎是兰? 又像是雨后的青竹。 古朴典雅。 一如女孩的棋。 此刻顾明烛才发现,女孩的容貌不输给她的棋艺,优雅美丽。 而这时,一直隱身,默默抄录著棋谱的筱原千夏忽地起身,她走到棋盘前,看著情绪激动的本因坊星凛,语气有些清冷:“本因坊小姐,时间不早了。”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任谁都能听明白。 樱井小椿看了眼手上的表,时间確实不早了。 小姐这盘棋下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扶著身体有些发软的本因坊星凛,樱井小椿四人来到前厅。 “多谢筱原社长还有筱原小姐的招待,今晚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樱井小椿微微躬身,代本因坊星凛行了礼。 而后从口袋里取了一封信递给筱原政明,“这是本家今年的考核內容,还望筱原社长好好准备。” “麻烦樱井小姐和本因坊小姐了。”筱原政明接过信,回道。 “职责所在。”为本因坊星凛披上羽织,樱井小椿撑开伞,走进了雨夜。 本因坊星凛轻轻踢了一下鞋,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明烛,那双漂亮的瞳孔眼底写满了“不准输”三个大字。 顾明烛不禁莞尔,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很期待和本因坊星凛的再次对局,他很好奇,能够放下压力和他全力一战的本因坊星凛会有多强。 车笛声响起,雪亮的灯光刺破黑夜。 筱原千夏站在玄关口,望著逐渐被雨夜吞噬的光芒,眸子一寸寸冷了下来。 这时,大厅內传来呼声: “黑子60目,白子算上贴目60目半,白棋半目胜!” 听到白棋胜利的筱原千夏,那一寸寸冷下去的眸光又重新变得温和,而后在风雨声中化为落寞的一蹙。 第九章 院生 细密的雨滴滑过车窗的镜面,本因坊星凛怔怔地望著窗外。 路灯闪烁,光影朦朧。 雨夜如同一只噬人的巨兽,將天与地之间的一切吞进它的腹中。 本因坊星凛靠著微凉的镜窗,脑海中不断闪过那手令人胆寒的点刺,以及面对那狠辣之招,选择退缩的,懦弱的自己。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模糊了视线。 “小姐……” 樱井小椿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本因坊星凛坐起身,迅速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肃声道:“怎么了?” “到了。” 本因坊星凛推开车门,鐫刻著【本因坊】三个古字的石碑被车灯照亮,映入视界。 天地俱寂。 唯雨落之声噠噠。 寒冷的雨水落下,滴在石碑之上,盪起沉闷的回声。 好似六百年前,这石碑旁对弈之时发出的落子声。 本因坊星凛沉默地走过石碑,到门口时,兀地停下了脚步,她扭头对身旁的樱井小椿道:“今晚的对局不要告诉爷爷,让本因坊家蒙受的屈辱我会靠自己的双手洗刷,我不想爷爷失望。” 说这话时,少女瞳中有泪,目光却决绝明亮。 樱井小椿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 “慢走。” 將最后一桌客人送走,筱原千夏来到外面,给棋社掛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 屋外,蹚著雨水向家走去的客人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今晚的对局。 “明烛君真是太厉害了,感觉他以前和我下的时候一定是留手了,不然我可能一百步都撑不到吧?哈哈哈……” “也许是明烛君这段时间又进步了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那感觉更可怕了,这么短的时间內进步到和本因坊小姐平分秋色的水平,嘶——” “……” 並不收敛声音的谈话顺著风雨钻进筱原千夏的耳朵。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但在听到本因坊三个字时,笑容又很快隱去。 回到室內。 顾明烛正在前厅復盘方才与本因坊星凛的对局。 筱原政明则在拆看樱井小椿给他的信。 “小山纯平二段吗?” 看到本家今年的考核人,筱原政明眉头皱了一下。 听到动静的顾明烛放下手里的棋子,来到筱原政明身旁,问道:“不好应对吗?” “还好。纯平是和我同一届拜入本因坊家的棋手,学棋期间,我小压他一头,后来我们出师,成了职业棋手,在比赛中也是互有胜负。虽说如今他升上二段,但我有信心,不会输给他。” 筱原政明將信折起,面容舒展开来。 顾明烛看著筱原政明,对方的自信不像有假,便也安下心来。 “別说我的事了。”筱原政明话锋一转,“明烛君你决定去职业世界的决心我已经感受到了。” “那最快的方法就是参加今年冬季的职业棋士考核。” “你有想好要拜入哪家道馆吗?” 顾明烛眉头微皱。 虽说此前没有成为职业棋手的打算,但这方面相关的知识他还是去了解了一些。 在这个世界,棋手想要进入职业世界,除去一些非常小眾的特殊手段,最正规也普遍的途径便是“院生制”。 所谓院生,指的是三大家或全国棋院培养的青少年棋手,他们通过长期训练和內部排名积累资格,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可以去参加职业考试。 然后在职业考试中综合成绩靠前的五名棋手会被授予职业初段资格。 筱原政明便是通过这条路晋升的职业棋手。 而他拜入的正是本因坊家下辖的【本因坊道场(东京部)】。 作为本因坊家的弟子,筱原政明自然也是希望顾明烛能拜入本因坊道场的。 不过顾明烛若是想去其他家的道场,他也尊重对方的意愿。 “很难决定么?” 筱原政明看顾明烛一副纠结的模样,挠了挠头,“其实以明烛君你的棋力,无论去哪家道场都一样。或者说,道场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过渡,不必纠结的。” 顾明烛明白筱原政明的意思。 他也有信心在道场的內部竞爭中获取资格。 真正让他犹豫的也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三家一院激烈摩擦的格局。 “政明叔叔,有没有不做院生,也能参加职业棋士考核的方法?”顾明烛抬头问。 “不做院生?为——” 筱原政明刚想问为什么,但下一秒他便明白了。 固然,成为院生是最正规也最普遍的走向职业棋士之路的方法。 但从成为院生的那一刻起,棋手的身上便已经被贴上了標籤。 【小林】。 【本因坊】。 【神宫寺】。 【全国棋院】。 从那一刻起,棋士所下的每一手棋代表的,就不再仅仅只有棋士自己,还有他身后的家族势力。 这是荣耀,也是压力。 筱原政明不认为顾明烛会被这压力击垮。 但以顾明烛的天赋实力,只要拜入某一家,一定会快速得到重视,然后被派上棋桌,为了家族的利益去和其他棋手廝杀。 有多少天赋卓绝的棋士在这利益之爭中被耽误,蹉跎了棋生岁月? 筱原政明缓缓闭上双目。 因为那数字触目惊心。 或许顾明烛不会在这廝杀中沉沦,或许顾明烛能在这廝杀中开闢出一条血路,踩著累累尸骨走到顶峰。 但失去的岁月,就是失去了。 筱原政明和顾明烛下了一年棋,他懂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的心中,只有棋。 “我明白了。”筱原政明长吁出一口气,“如果不做院生的话,还有一个方法可以直接报名参加职业棋士考核。” “是什么?”顾明烛未曾想到真的有,这令他有些意外。 “参加业余棋手比赛,获得业余6段的棋力评级,然后以个人棋手的身份报名职业棋士考核。” 顿了一下,筱原政明继续道:“但有资格授予棋手业余6段称號的比赛,往往都是十分重大的赛事,参与的棋手中有很多实力不逊色於职业棋士的高手。” “我会全力以赴。” 筱原政明望向顾明烛,少年的瞳眸在灯火的掩映下发出炽热的光。 他知道,这温润的少年已然下定了决心。 “好,我相信明烛君你能做得到。” 筱原政明露出笑容。 “只是我已经很多年不关注业余赛事了,这方面还得你自己多加上心。” 这时,一直在旁默默收拾卫生的筱原千夏忽地开口, “最新一届的全国围棋高校联赛会在春学期开始东京地区的选拔,而联赛个人赛的冠军会被授予业余6段的称號。” 第十章 想去他的世界 “千夏?” 筱原政明有些吃惊地看著少女,自己的女儿他最清楚,千夏虽然对棋社的事情很上心,但对围棋和棋界其实没什么兴趣。 就连六大头衔的持有者是谁,这种棋界人尽皆知的事她都不一定清楚。 怎么会突然关注这种业余围棋比赛? 避开筱原政明略带审视的目光,筱原千夏走到顾明烛復盘的对局前,停下了脚步。 俯看著黑白交错的棋局,少女再度开口:“热水已经放好了,明烛君,你先去洗吧。今晚下了那么久的棋,想必你已经很累了吧。” “嗯?” 顾明烛扭头。 筱原千夏站在苍白的灯光下,身影模糊。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女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一抹淡淡的疏离感。 “嗯……好。” 顾明烛起身,走向浴室。 室外的风雨逐渐停息,但寒意不减。 温热的水漫过身体,顾明烛抬手,透过朦朧的雾气去看手上厚厚的棋茧。 “那里如果下得更严厉一些,会不会有机会杀掉那块棋呢?” 手指轻点水面,推演了几步后,棋局变得模糊起来。 筱原千夏站立棋前,那单薄清瘦的身影愈发清晰。 “我今天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了?筱原小姐毕竟是女孩……但是……” “……还是先不想这个了。全国高校联赛吗?真期待啊。” 前厅。 自顾明烛走后,筱原政明便觉得空气变得格外凝重。 凝重地仿佛要结冰。 抚了抚额头,筱原政明看向少女,轻嘆了口气。 “千夏。” 走到女孩身侧,筱原政明想要拍拍女孩的肩膀,示意她也早些休息,剩下的事他来处理便好。 可凑近了,筱原政明才发现,少女的身子在颤抖。 望著棋盘,筱原千夏的身体在灯火中发颤。 晶莹的泪珠顺著少女惨白的脸颊滚落,落到黑白相间的棋子之间,聚成潮湿的河。 “千夏?” 筱原政明知道今天顾明烛拒绝的话语,一定给千夏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不论是否掺杂著利益,少女情思这样被打碎,到底还是太过伤人。 但在他的记忆里,千夏一直是个格外坚强的女孩,他以为给些时间,对方能缓过来。 可终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筱原政明望著女儿,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別哭了,千夏。如明烛君所说,千夏你还这么年轻,而且这么优秀,未来还那么长……” 话还没说完,筱原政明就有些后悔,他不该在这时候提顾明烛的。 果然。 少女的泪更加汹涌。 筱原千夏猛地扑进筱原政明的怀里。 泪水瞬间打湿了筱原政明的衣裳。 “父亲,我看不懂,看不懂……我看不懂明烛君的棋,他的每一步棋,他的每一次落子,我都看不懂……” 筱原政明有些不明白千夏为什么此时会说这些,但他知道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平復女孩的情绪。 因此要顺著女孩的心思。 轻轻拍打少女的肩背,筱原政明语气温和,“看不懂便看不懂,千夏你为什么要看懂呢?你就是你,看不懂棋的千夏也会遇到更好的男孩……” “不!”筱原千夏突然抬头,泪眼婆娑。 透过泪水,筱原政明在少女的眼底看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父亲你能看懂,本因坊星凛也能看懂,甚至棋社的大家都能看懂……”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不懂?” “我也想知道啊……我也想明白啊……明白明烛君在想什么……” 轰! 屋外忽地响起一道闷雷。 渐渐停息的风雨又突然下大,直至变作狂风暴雨。 风啸雨落,敲地玻璃“啪啪”作响。 筱原政明看著哭得梨带雨的筱原千夏,驀然发现,原来女孩心底的怨,从未指向那个少年。 她从一开始,怨的便是自己。 是那个不懂围棋的自己。 筱原政明心底泛起一抹浓重的苦涩。 他的女儿,他的明珠,他最珍贵的宝物,筱原千夏是天底下最最聪慧的女孩。 可她没有下围棋的才能。 筱原千夏出生的时候,筱原政明便已经是职业棋手了。 他也曾想过,是否要培养筱原千夏做一名棋手。 他试过,筱原千夏也努力过。 可少女没有下棋的天赋。 儘管付出了超乎常人想像的汗水与努力,但结果不尽人意。 只是业余初段的考核,筱原千夏便了三年。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业余初段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此后,更高的段位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了筱原千夏面前。 “千夏,这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和不擅长的东西。” “你只是不擅长下棋,但这不影响千夏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孩。” “你看,我的千夏现在多么优秀。” 筱原政明轻轻拭去少女脸颊上的泪珠,儘管脸上掛著泪痕,但筱原千夏依旧那般清丽动人。 这个少女,真的很优秀。 “不,不……” 可筱原千夏只是摇头。 她挣开筱原政明的怀抱,重新走到顾明烛没有復盘完的那局棋前。 恍惚间,筱原千夏又看到了本因坊星凛。 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棋士少女坐在那儿,凝眉、咬唇、思考……她甚至不用开口,便能明白顾明烛心底的思绪。 然后,她用手中的棋子去回应,去回答。 她坐在那儿,只是短短的两个小时。 便胜过了筱原千夏的一年。 而这一切。 只是因为,她会下棋。 如果我也可以? 如果我也可以…… 筱原千夏將手伸进棋笥,冰冷的棋子滑过指尖,久远的,痛苦的回忆涌上脑海。 “筱原千夏你太弱了……” “千夏,你爸爸真是职业棋手吗?” “唔呼!抽籤的对手是筱原千夏,我一定能贏!” “……” 紧抿著唇,將回忆从脑海中驱逐。 筱原千夏从棋笥中捻起一枚棋子。 如果我也可以,如果我也可以下棋…… 纤细的中指覆盖上食指,洁白的棋子在两根手指之间轻轻颤抖。 筱原千夏擦去眼中的泪,紧盯著面前的棋盘。 “啪!” 子落。 十一·16。 点! 如果我也能够下棋。 是不是就能去到他的世界? 转过身。 筱原千夏望著筱原政明,眼底光芒闪动。 “父亲,请再教我一次……再教我一次围棋!” 第十一章 招新 云收雨歇。 四月的文京,迎来了久违的晴日。 风吹散满树樱,粉白的雪落入人间。 又到了开学的季节。 “我出门了。” 筱原千夏在玄关口换好鞋,朝筱原政明挥了挥手。 “不等明烛君吗?” 筱原政明看著少女,过去一年里,无论多晚,筱原千夏总会等顾明烛一起。 “不了,我约了露子她们。” “而且,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在不同的班,还是不了。” 筱原千夏怔了片刻,最终沉默著离开了棋社。 筱原政明抚额,嘆息不止。 “政明叔叔,怎么了?一清早就在嘆气?” 顾明烛穿好校服,从筱原政明身旁穿了过去。 来到玄关口,他习惯性地向外打量,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筱原小姐已经出门了吗?” “嗯,她说约了朋友。” 筱原政明目光闪烁。 千夏说的那个朋友他知道,但对方住的地方和他们棋社基本处在文京区的南北两端,怎么可能约到一起去。 “这样啊……那我也出门了。” 顾明烛踩著浸在雨水里的粉白樱,笑了笑,向外走去。 自从那晚之后,顾明烛能明显感觉到筱原千夏对他的態度冷淡了许多。 虽然还保持著面上的客气,但疏离感愈发深重。 毕竟说了很严厉的话,物品、工具什么的。 就算再坚强豁达的女孩,心底也会生出埋怨的吧? 顾明烛摇了摇头。 还是先把心思放在接下来的联赛上。 筱原小姐的事……过些日子,等她气消了,再好好道歉吧。 春风吹拂,樱散落。 筱原政明望著消失在转角处的少年少女,不由得又嘆了口气。 “青春啊……” …… 私立霞关学院。 文京区升学率排名前三的高校,每年都有考上东大的学生。 截止到今年,正好建校六十周年。 托前世教育的福,以及筱原千夏不遗余力的帮他补习,顾明烛有幸升入这所学校。 “校庆加社团招新日吗?” 完成报到。 顾明烛从教学楼出来,外面已经布置地有声有色。 东京这边的高校一般在下午2点半左右放学,之后的时间会交由学生自由支配。 霞关学院也不例外。 而大部分学生会利用这段时间进行社团活动,提升自己的能力。 顾明烛原先是不准备参加什么社团的,比起社团活动,他更想把这段时间用来在筱原棋社下棋。 但现在得知了全国高校联赛的事,他的想法也隨之改变。 “围棋社……” “在那边。” 找了一会儿,顾明烛在图书馆门口看到了围棋社招新的摊位。 比起热门的足球或是棒球社,围棋社的摊位前要相对要冷清些,不过依旧簇著不少人。 这个世界的围棋运动较之前世,发展地要更好一些。 顶尖围棋选手的对弈经常能在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播出。 各种围棋相关的新闻也时不时地登上《东京日报》、《文化周刊》等报纸刊物的头版头条。 围棋会场,棋室等各种供人下棋的场馆也不可思议地开遍了大街小巷。 “抱歉,你没能通过测试。” “啊?那我是不能加入围棋社了吗?” 凑近了,清晰的谈话声顺著风飘进了顾明烛的耳朵。 谈话者对坐的棋盘上,摆著一道十分经典的死活题。 老鼠偷油。 这道题以顾明烛的棋力,自然是能一眼看出答案。 正確下法应该是四·1,而那个参加测试的男生下在了三·1。 “当然不是,这些题目只是用来估算你们的大致棋力水平。” “我们欢迎每一个想加入围棋社的人。” 负责测试的高年级学长眯眼笑道。 “太好了。” 考试失败的男生鬆了口气,而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去到一旁进行登记。 丰川彻见状重新摆了一道题,然后抬头看向人群,“还有谁想试试的?” 顾明烛盯著棋盘,这位眯眯眼学长倒也没有为难在座的新生。 新摆的题和之前的老鼠偷油难度差不多。 也是一道经典死活题型。 名为倒脱靴。 这是一种先將子送给对方吃,而后再反吃的招法。 但和老鼠偷油相比,对於不会下棋或者接触围棋不深的棋手来说,这种招法会有些反逻辑。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更难了一些? 思考间,一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坐到了题前。 她从棋笥里捻起一枚黑子,下到了左上十九·5的位置。 嗯? 下对了。 丰川彻有些吃惊,不过他没有妄下定论。 拿起一枚白子,丰川彻將柔弱女孩的四枚黑子提出。 “被吃掉了!” “是不是下错了?” 周遭传出细碎的议论声。 女孩听到声音颤了一下,但还是捻起黑子下了下去。 十八·4。 丰川彻看著女孩落在棋盘上的黑子,过了一会儿,鼓起掌来,“恭喜你,下对了。是学过一点围棋吗?” 女孩点点头。 “要接著挑战吗?我会加大一点难度。”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点了点头。 徵得女孩同意,丰川彻把棋盘上的棋子打乱,快速摆了一道新题出来。 新题依旧是“倒脱靴”,不过解法比刚才那道要隱蔽一些。 柔弱女孩面对这道题时,思索了一会儿才落子。 几步之后,她成功將题解了出来。 丰川彻这时真的有些惊讶了。 儘管棋界有著像小林雪鹤和本因坊星凛这样强大的女流棋手,但和男生相比,下棋的女生其实並不多,会下的就更少了。 像霞关学院现在的围棋社,一共有40名社员,其中女性社员仅有8名,而真正会下一点棋的不过2名。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女孩的水平,只要一进棋社,就是女子组前三了。 所以,她很可能会成为霞关学院女子围棋组参加全国高校联赛的一员。 想到这儿。 丰川彻没继续徵求女孩的意见,而是立即將棋子打乱,然后摆题。 不一会儿,一道更高难度的“倒脱靴”出现在了棋盘之上。 “这题……有业余初段的水平。” 顾明烛低声呢喃了一句。 柔弱女孩坐在棋盘前,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良久之后,女孩低下头,细声道:“对……对不起,这道题我解不出来。” 丰川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是希望女孩能表现地更好一点,更强一点的。 不过这样也很不错了。 丰川彻露出笑容,並鼓励女孩道:“不必道歉,你的水平其实很不错,要更自信一点才是。” “棋士,要自信才能在对局中无往不利。” “嗯……我会……会加油的。” 鹿岛晴子双颊飘起一抹红晕,然后逃也似的到一旁登记去了。 “丰川,好好测试。” 这时,在一旁负责登记的山崎悠狠狠拍了一下丰川彻的背。 “我知道了,悠学姐!你也不用拍这么重吧!” 山崎悠扭过头,眼神中有隱秘的杀气,“別忘了你立下的军令状,要是今年招不到好苗子,回去可是要洗一个月棋子的。” 丰川彻脑海中闪过活动室的一百多盒棋子,打了个冷颤。 他快速把棋盘上的棋子打乱,然后摆了一道新题。 顾明烛看向棋盘,这道题的难度比之前女孩未能解答出来的那道还要更高一些。 不过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环顾了下四周,见没有人准备尝试。 顾明烛向前走了一步,打算坐下答题。 而这时,一道身影倏地横插了进来,还未坐稳,他便取了枚棋子出来。 “啪!” 子落。 九·1。 倒虎。 第十二章 藤崎光 对,对了。 好快! 丰川彻胸中掠过一丝讶意。 这步倒虎即便是他也要思考一会儿,而对方只是看了一眼,便確定了答案,没有丝毫犹豫。 难道是蒙的? “咦?前辈,我下得不对吗?” 个子不高的男生挠了挠头。 “不,你下对了。” 丰川彻笑了下,翻动手里的死活题大全,挑了一道更难的题。 这道题的难度在整本书里处於中等水平。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能够一眼解出来的人在业余棋手中也能算是好手了。 丰川彻紧盯著眼前的男生,喉头滚动。 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水平。 一秒、两秒、三秒…… 在丰川彻默数到第十秒的时候,男生落子了。 一·2。 点。 第一步下对了。 丰川彻眉头轻颤。 不过,接下来那步才是关键。 捻起一枚白子,丰川彻將点进来的这枚黑子切断在角上。 男生微微点头,而后快速落子。 四·1。 托! 又对了! 而且乾净利落! 他是真的知道,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等一下……” 丰川彻摊开手中的死活大全,快速往后翻动。 周遭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他好像又答对了。” “没错,你看那个前辈正一脸惊讶地在找更难的题呢。” “好厉害……我连看都看不懂。” “……” 藤崎光听到周围夸讚他的声音,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嘿嘿,这样的称讚声,请多来一点。 爱听。 而就在这时,书页翻动的声音停下。 丰川彻的声音再度响起,“这道题连我也无法一眼解出,如果你能一眼算清结果,就是霞关棋社的前三。” 藤崎光收敛心思,集中精神去看面前的题。 盘面上的棋型並不复杂。 是一个黑先杀白的棋。 白棋的气眼不多。 筛掉一些一眼错的点位,可供黑棋选择的落点其实没有几个。 藤崎光看了一会儿,答道:“这不就是一个劫杀的棋吗?” “黑棋打吃,白棋在这里送一个,然后黑棋把这三个白子提掉,白棋再扑进去,形成打劫。” 藤崎光一边说话,一边在棋盘上摆著棋子。 几步棋摆完,局面如藤崎光所言,形成了一个劫杀。 “不对。” “不对……” 丰川彻摇了摇头。 同时摇头的还有顾明烛。 “不对?” “怎么会?” 藤崎光有些不可置信,他將棋型还原,又看了几眼,但还是確信这是个打劫的棋。 不是打劫。 是净杀。 顾明烛看著棋盘,轻轻摇头。 这是一道很有意思的题。 如果允许在棋盘上多摆几次,即便是之前那个不到业余初段水平的女孩也有机会做出来。 但如果只容许在心底默算,还要求一眼算出结果,就有些考验棋力了。 不同棋力水平的棋手在相同时间內得出的结果可能大相逕庭。 “前辈,你真的没有骗我吗?真的不是劫杀?” 藤崎光挠头,俯下身子,目光紧贴棋盘,试图找出隱藏的玄机。 “我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吗?” 丰川彻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而后收起死活大全,拍手道:“好了,我已经大致了解你的水平了,很不错!” “好好努力,有望竞爭我们霞关围棋社的前三!” “现在去登记吧。” 招到一个颇有实力的新人,丰川彻心情大好,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藤崎光依依不捨地站起身,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题目。 “怎么会不是打劫呢?”他小声嘟囔著。 丰川彻笑笑,伸手准备將棋子打乱。 这道题,应该是没有人能解出来了。 这时,山崎悠兀地开口,“丰川,等一下。” “悠学姐,怎么了?” 丰川彻的手停在半空。 山崎悠將手中的登记笔递给刚刚成为社员的鹿岛晴子,来到棋盘前。 丰川彻把手收了回来,疑惑道:“莫非,悠学姐你想试一下?” 山崎悠摇头。 “不是我。” 她转身,將目光投向顾明烛。 虽然一直在忙登记的事,但山崎悠的注意力大部分时候都在棋局这边。 那个乾乾净净,面容俊秀的少年她关注很久了。 从晴子答题开始,他就站在那儿。 直到藤崎光结束答题,他仍然没有离开。 而且自始至终,那个少年的目光都没有从棋盘上挪开。 眾所周知,对於不懂围棋的人来说,看棋和看天书没什么分別。 如果是凑热闹,那早该觉得枯燥,而选择离开了。 但…… 山崎悠有一种直觉,这个少年懂棋。 而且有可能,棋力不低。 “那位戴眼镜的学弟,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山崎悠指著棋盘上的题,目视顾明烛,唇角含笑。 “我吗?” 顾明烛愣了一下。 其实对方不说,他也是准备要上去试试的。 但没想到对方会主动点他。 丰川彻眯起本就小的可怜的眼睛,揶揄地望向山崎悠。 起身凑到对方耳边,丰川彻轻声道:“悠学姐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吗?新学弟是不是很好看?” 山崎悠强忍住打人的衝动,磨牙吮血。 “你就是因为脑子里杂念太多,才会只下棋,不涨棋。” 丰川彻不以为然,“好啦好啦,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喜欢一个人的衝动是拦不住的。” 山崎悠只觉得太阳穴在狂跳。 而丰川彻在完成小小的“报復”后,心满意足地坐下。 他收敛神色,认真地看向顾明烛。 玩笑归玩笑。 山崎悠的棋力要比他高上一些,看人的眼光也比他准。 被她看上的这个少年,或许真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那就试试吧,学弟。” 丰川彻微笑。 顾明烛捻子。 子落。 下在了藤崎光之前的位置。 “什么吗?不还是下这里,可是下这里就是劫杀啊。” 已经完成登记的藤崎光和鹿岛晴子一起走了过来。 面对藤崎光的质疑,顾明烛不为所动。 他沉静地將藤崎光先前所走过的所有棋步復刻了一遍。 “这几步,我好像刚刚看过?” “月读,是月读!” “……” 渐渐地,有人离去,又有人重新补上空位。 “下一步,黑棋提掉白棋上面那颗子,是一个白棋的两手劫。” 藤崎光指著棋盘,向身边的人解释到。 没错,黑子如果选择提掉白棋上方这颗子,这个局部就是一个两手劫的对杀。 可,正確答案不是提上面。 而是。 “啪!” 棋落,如流星掠过天际。 一·1。 而是提下面这颗子! 第十三章 已是最难 “提这里?” “开什么玩笑?!” “提这里白棋打吃,黑棋接不归,那就变成一个一手劫了啊!” 藤崎光忍不住喊出声来。 如藤崎光所言,丰川彻下一步棋选择了打吃。 黑棋角上的三个棋子无法连回,形成了一个经典的接不归棋型。 “怎么会这么下呢?” “怎么会……” 等等! 藤崎光忽地瞪大双眼,他集中精神去看盘面上的棋。 那个地方,如果连上。 如果连上的话。 那个棋型是—— “是倒脱靴啊……” 鹿岛晴子捂著小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著棋盘。 棋盘之上,黑子连回的五枚棋子已经被白子全部提出。 但黑子的下一手。 那精妙的下一手。 一·2。 点! 將白棋整片杀死! 藤崎光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丰川彻眼底也掠过一抹浓重的惊色。 春风拂过大地,繁飘落。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和暖的风中哗哗作响。 丰川彻紧盯著手中的书,细密的汗水在他额头洇出。 將书翻到约五分之四的位置,他挑中了一道新题。 这是一道黑先做活的题。 题型十分简洁。 盘面上零零散散落著的棋子不超过十五枚,其中黑棋更是只有两枚。 但在棋界有一句至理名言—— 越是简单,越是困难。 意思是说,看上去越简洁的棋型,它背后隱藏的变化越是多样,计算的难度也就越大。 顾明烛扫了一眼棋盘上的题目。 然后捻了枚棋子。 子落。 二·2。 尖。 好快! 他不用思考的吗? 这道题黑棋可以选择的点位有那么多。 包括两边扳,立下等诸多扩大眼位的手段。 他为什么那么篤定下在里面? 正常人的第一感觉都应该是扳两边吧? 丰川彻心底念头狂闪。 “尖吗?应该先扳两边扩大眼位吧?” 藤崎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就是下这步尖。” 丰川彻的声音不復先前的轻快。 “但下一步棋也很关键。” “如果我立在这里,学弟你要怎么应对?” 丰川彻落子,点位四·2。 似乎事先预料到了丰川彻的问题一般,顾明烛快速捻子,落下。 一·3。 虎。 棋落,如金石嗡鸣。 顾明烛开口,“尖在二·2这个位置是黑棋唯一净活的手段。其他位置,如两边扳,是劫活。” “但如果这里黑棋的气再紧一点,比如將这颗白棋放在这个位置……” 顾明烛伸手改了一下盘上的棋型。 “这个棋就是净死。” 丰川彻翻看著手中的大全,很快找到了顾明烛所说的那个变式。 跳过中间繁琐的验证过程,直接看最后的结论。 净死。 分毫不差。 喉头滚动,丰川彻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此间的少年。 深吸了口气又吐出,丰川彻勉强恢復了冷静。 “还要继续吗?” 点了点手里的死活大全,丰川彻问。 顾明烛点头。 这一年棋下了很多,谱也打了不少,但死活题確实做的不多。 多练死活对棋手的提升是巨大的。 大量的练习能强化棋手对棋子死活的感觉。 从而使得棋手可以在对局中更清晰,也更准確地判断出一块棋能否杀死或是做活。 如果他能多练一些死活,或许和本因坊星凛的那场对局,真的有机会杀掉那块黑棋。 山崎悠覷了一眼丰川彻。 她知道丰川是和那少年较上劲了。 也是,前有一个可能和他不相上下的新人,这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摸不清水准,但大概率很高的少年。 丰川社內前三的地位岌岌可危。 他再没有反应,那就真的不像是一个棋手了。 棋手,要时刻保持一颗爭胜的心。 毕竟那个比赛快到了。 全国高校联赛东京地区选拔赛。 只有三个名额。 原先丰川稳居社內男子组第二。 確定能拿到一个名额。 但现在忽然一下子冒出两个厉害角色,他的那个名额变得不稳定起来。 紧张和压力在所难免。 山崎悠沉思的间隙。 丰川彻新选的题已经被顾明烛解了出来,而且和之前一样。 快速且精准。 翻书,摆题。 再翻书,再摆题。 一连摆了数十题,但没有一题能困住顾明烛。 再抬头,丰川彻看向少年。 这哪里是什么温润的少年郎。 分明是一位绝顶的武士。 这武士手握刀剑,行走在荒芜的原野上。 不断有著不自量力的足轻来向这绝世的武士发起挑战。 但武士连刀都没有拔出,只是轻舞刀鞘,便將所有小卒斩落马下。 冰冷的雨季已过,樱怒放,人间和暖。 可丰川彻感到一股深沉的寒意从心底涌起,直衝天灵盖。 “怎么不摆了?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但我能看懂那个学弟正大杀四方呢。你看他拿棋的姿势,还有棋子落下时的神態,嘶……你难道不想多看会儿吗?” “……想。” “对呀对啊,別停啊。” “……” 不知何时,围棋社的摊位前簇了一大群人。 见状,山崎悠拍了拍丰川彻。 “这么多人,正是招新的好时机啊,继续啊。” 丰川彻抬头,目光寂如死灰。 看著那如丧考妣的眼神,山崎悠打了个冷颤。 將手中的大全合上,丰川彻声音乾涩沙哑。 “刚才那题,已经是整本书里难度最高的了。” “而他,只看了一眼,就找到了解法,並且还延伸了好几种变式出来。” “可是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是不想听。” 山崎悠沉默。 当差距可以看见並有机会追上弥补的时候,人的心底会升起一股名为“爭”的勇气。 可若是那差距犹如天堑一般,没有任何机会逾越的话,那处於劣势的一方,只会感到绝望。 山崎悠有些后悔,后悔主动找上那少年。 但如果是这个少年。 如果是这个少年的话。 那他们是不是有机会胜出东京地区的选拔赛? 是不是能够弥补去年前辈们没有完成的遗憾? 山崎悠望向顾明烛,目光闪动。 可这对丰川来说,是否太过残忍? 山崎悠垂下眼帘。 刺啦—— 座椅的金属支架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不知何时,丰川彻站起了身。 他面向顾明烛,语气郑重而恳切。 “这位学弟,请务必加入我们棋社!” 第十四章 伊势先生 围棋社的活动在第二天正式开始。 放学的铃声悠悠响起。 顾明烛收拾好东西,向教室外走去。 捱过漫长而冰冷的雨季,四月的东京,惠风和畅,繁似锦。 全国业余围棋高校联赛东京地区的选拔赛,也將在这个锦绣四月的中旬开始。 时间已经不到两周。 推开活动室的大门,顾明烛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下午好。” …… 霞关学院。 校长室。 巨大的落地窗前,头髮白,略微有些佝僂的老人负手而立。 他望著外面缓缓飘散的樱,轻嘆了一声。 “不知不觉六十年了。” “人生六十年,如梦亦如幻。恍惚弹指间。” 伊势厚看著窗边的老人,正襟危坐,默然沉思。 他隱约猜到学院长今天找他的目的,但还不十分確定。 过了一会儿。 老人收回视线,转过身来,露出和蔼的目光。 “伊势老师,我记得围棋社在去年的选拔赛上是不幸输给了千代田的鸣山学院,没能进入正式赛,对吧?” “是的,非常抱歉。” 伊势厚微微低头。 “不,不用抱歉,我知道那些孩子和你都尽力了。” “是的,孩子们其实很努力,在背负著升学的压力下,还要兼顾比赛……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伊势厚嘆了口气,作为围棋社的指导老师,他知道那些孩子为比赛付出了多少。 老人轻轻頷首。 “这样很好,很好……千年轮迴,樱依旧。人较之於天地长久,不过一瞬。” “可围棋,能一直,一直下下去,再过百年,千年,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围棋也会一直一直存在。” “热爱围棋的人同样也是。” “但……” 伊势厚目光一凛,他知道学院长先前宽慰的话不是虚假的客套。 但接下来的转折才是这次谈话的重点。 “但今年是霞关建校的六十周年,我希望在今年这个特殊的年份里看到围棋社创造一个新的歷史。” “这是围棋社的突破,也是霞关学院的突破。” “伊势老师,您看能做到吗?” 伊势厚喝了一口热茶,淡淡的苦涩在口腔中漫开。 学院长的要求其实並不过分。 他没提什么联赛冠军这种近乎天方夜谭的目標。 只是希望围棋社较过去的自己能有所突破,有所进步。 也就是说只要霞关学院今年能通过东京地区的预选赛,进入正式比赛,学院长就满足了。 可去年参加比赛的几位主力已经毕业了。 如今的围棋社只剩下铃木、丰川、山崎三个比较有实力的孩子,其中山崎是女孩,参加不了男子组的比赛。 她一个人又撑不起女子组。 而千代田的鸣山学院、新宿的青城高校战力都保存的比较完好。 去年几个二年级的主力今年依旧能够上场。 在这种情况下,能否取得去年那样的成绩都是一个未知数。 想寻求进一步的突破,太难了。 团体赛的希望渺茫,往常还能在个人赛上寻找机会。 但今年,以弘扬与推广围棋文化为名,文部科学省牵头,推出了一条新规。 全国联赛个人赛男子组的冠军棋手,会被授予业余6段的称號。 女子组的冠军棋手则会被授予业余5段的称號。 三家一院为了响应这一措施,还联合出资,为冠军棋手设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 在段位称號和奖金的双重刺激下,今年个人赛的廝杀只怕会异常激烈。 以铃木的实力,几乎没有什么机会。 伊势厚眉头紧锁。 无论是个人赛,还是团体赛,哪边都机会渺茫。 可他能跟学院长说“不”吗? 又喝了一口热茶。 伊势厚放下茶杯,露出敦厚温实的笑容,“学院长,我和孩子们会全力以赴!” …… 噠、噠、噠。 “我输了。” “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 “欸?智子,这里应该长吧,长才对吧,怎么会是扳呢?” “肯定下扳啦!不信你问悠前辈——悠前辈,这边这边……” 伊势厚握著茶杯,怀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围棋活动室。 推开门。 活动室內。 不论棋艺高低,每个人都在认真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 对弈。 打谱。 做题。 或是听高年级的前辈讲解围棋的基础知识。 伊势厚能从孩子们的热情中感受到,他们对围棋的热爱。 沉重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拧开茶杯,伊势厚准备再抿一口热茶。 “伊势老师。” “是铃木啊。” 伊势厚接过铃木递来的名单,没细看,而是望著眼前这高高瘦瘦的男生。 铃木健一,三年级生。 围棋社现任社长,同时也是棋社內棋力最高的孩子。 以前好像还是院生,在全国棋院学习过几年。 为人亲和,在社內的人缘很好,很受社员尊重。 去年也是靠这孩子贏下一局,才没让霞关学院以0比3输掉预选赛。 如果能再多两个铃木这样的孩子,预选赛说不准真的有机会出线。 可惜没有如果。 “铃木,我听说你的目標是东大。” “是的。” “那学习方面压力应该不小吧?还要分神操心棋社的事……对你来说会不会有点……” “不!围棋也是很重要的事!这次的全国联赛预选赛,我会带领霞关学院出线!” 铃木健一目视前方,眸光如炬。 伊势厚被铃木惊人的气势嚇了一跳。 这孩子真的很喜欢围棋啊。 那当初为什么没有坚持將院生这条路走下去呢? 算了,这不是现在该操心的问题。 伊势厚摇了摇头,把精神集中到了眼前的名单上。 “这是今年的新人吧?” “是的,今年一共招了15名新社员。其中学过並会下棋的有3名。” 铃木健一伸出手,指了指会下三人的姓名。 “我看看……鹿岛晴子,哦,是个女孩。” 伊势厚脸色一喜,如果这个女孩棋力强一些,配合上山崎,今年女子组说不定有希望啊。 “接下来,藤崎光……” “顾…明烛?咦?夏国的孩子吗?留学生?” “等等,这个名字我好像有些耳熟……” 伊势厚盯著名单上的字,眉头微皱。 他记得最近好像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铃木健一没听清伊势厚的最后一句呢喃自语,他回復到前面那个问题:“我查过这名社员的档案了,是从白峰中学升上来的,应该不是留学生。” “哦,是不是留学生不重要。围棋啊,不管是什么国家,什么人种的人都可以下。” “一项运动,就是要人多才会有意思嘛。” “如果哪一天围棋陷入某个国家一家独大的境地,那离它消亡也就不远了。” 伊势厚笑笑,略过了这个问题。 他拿起名单,握著茶杯,向活动室办公室走去。 走到一半,伊势厚忽地停下脚步。 他想起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 “伊势啊,昨天晚上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 “筱原社长亲自讲解,明烛君对本因坊小姐,职业水平层级的较量。” “平日里想这么近距离看到职业选手的对弈,可不容易。哈哈哈……” 第十五章 他的实力 嘶—— 如果没记错的话。 那晚在居酒屋,烂醉的金田先生似乎是说有个叫顾明烛的孩子分先贏了本因坊星凛? 虽然一个醉酒之人的话可信度不高,金田先生又素来喜欢吹牛。 但能和本因坊星凛对弈,这个叫顾明烛的孩子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念至此处。 伊势厚叫住了铃木健一。 “铃木,你让这个叫顾明烛的孩子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风吹动白色的布帘,叶漏过窗的缝隙,钻进室內,落在榧木製成的棋盘之上。 伊势厚轻轻扫去棋盘上的叶,对著不远处的少年招了招手, “顾明烛同学,请坐。” 顾明烛愣了一下。 这一年里,很少有人喊他全名。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东京,生活在这儿的人都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客气感”。 待人接物一般都会用敬称。 尤其是面对陌生人时,那种“客气”与“尊重”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我在夏国的棋院交流学习过一年。” “我知道,你们夏国人其实不太习惯我们这边的一些礼仪。” “不知道我这样称呼你,会不会让你感到亲切一些?” 伊势厚是那种很和善敦厚的面相,同顾明烛说这话时,又在笑。 所以不经意间,顾明烛確有一种两人间的距离被拉近的感觉。 “您好。” 顾明烛落座,轻声回道。 伊势厚放下茶杯,而后推了一下棋盘上的棋笥, “我听铃木说,你学过棋?” 顾明烛接过棋笥,放下后点了点头。 “那下一盘?” 夏国有一句古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伊势厚觉得与其去猜金田先生的话有几分真,不如直接上手试一下。 能做霞关学院围棋社的指导老师,他的水平自然是不差的。 伊势厚每个月会去一到两次筱原棋社,同筱原政明下棋。 在筱原政明让他先(即黑棋先行不贴目)的情况下,他十局里面偶尔能贏个一局半局。 这种水平放在业余棋手里,算是拔尖了。 “分先下如何?” 因为事先知道一些顾明烛的底细,伊势厚也不敢托大。 没有像对待其他社员那样,考虑让子或是让先之类的。 “好。那我执黑,您看可以吗?” “当然。” 话音落下,伊势厚明显感觉到少年的气势变了。 变得有些骇人。 虽然面上看去还是那个温润俊秀的少年。 但无形中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席捲而来。 就好像上位棋手面对下位棋手一般。 伊势厚心中一凛。 难道金田先生说的是真的? 这少年真的分先贏了本因坊星凛? 思索间。 顾明烛的第一枚棋子落下了。 右上。 四·4。 星。 星吗? 是侧重外势和战斗的棋风吗? 伊势厚沉思了一会儿。 落子。 左下,十七·16。 小目。 顾明烛没有多加思考,快速捻子落下。 四·17。 右下。 小目。 星小目,而且是对星小目,那是地势均衡的棋风? 又思考了一会儿,伊势厚才落子左上星位。 经由这两步棋的思考,伊势厚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隨后,双方不断落子。 很快便完成了一个左下角的定式。 此时又轮到伊势厚落子。 在先前左下角的交涉中,他发现顾明烛的基本功非常扎实。 他故意在那里用了一个定式的复杂变式,但对方一点没应错。 还差点反將了他一军。 喝了一口热茶,伊势厚看向顾明烛。 收起了最后一点轻慢之心。 不论这个孩子是否真的能下贏本因坊星凛。 但至少,他的棋力不在我之下。 这盘棋,我要尽全力,才有可能贏。 將手伸进棋笥,捻出一枚棋子。 伊势厚吐出一口浊气。 四·14。 二间高掛。 二间高掛吗? 这个掛角方式倒是不常见。 不过正因为冷门,应对这种掛角方式的定式也相对较少。 倒是不难处理。 顾明烛略微思索了片刻,选择了小飞守角。 伊势厚见状靠住。 顾明烛扳头。 隨著棋子不断落下。 伊势厚心底的惊讶重新翻涌而上。 他之所以选择二间高掛,正是看中这种掛角方式的生僻。 大多数年轻的业余棋手不会专门去研究这种掛角方法。 那他便有机会利用他们的生涩获得一些便宜。 但没想到顾明烛对二间高掛的走法也这么熟练。 不,不仅仅是熟练。 伊势厚紧盯著棋盘,在刚刚那步接之后,这右下的战斗节奏已经完全被黑棋掌控。 他这个掛角的主动进攻者变成了被动的应对者! 一滴冷汗从伊势厚额角流下。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翻车。 不过,这局棋还没有结束。 虽然右下的节奏乱了,但局面还基本两分。 擦了擦冷汗,伊势厚盪开一笔,脱先。 顾明烛看著棋盘,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指导老师在右下的处理有些糟糕。 这个定式走完,白棋局部至少亏损了十五目棋以上。 这么大的亏损,可以说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了。 至於那步脱先,倒是好棋。 如果继续执著於右下这个泥潭的话,只会越陷越深,越亏越多。 略作思索,顾明烛捻出一枚棋子。 噠、噠、噠。 子落如雨。 伊势厚看著棋盘,同样汗如雨下。 他心底的惊色愈发浓重。 盘面上没有发生激烈的攻杀。 黑白双方也没有死掉大龙。 按理说,对局下到现在是极其平稳的。 可伊势厚方才进行了一次形式判断,算上贴目,他局面至少落后10目以上! 这么平和的对局氛围下,如此巨大的差距,简直不可想像! 伊势厚自付没有下错任何一步棋。 可为什么两分的局势会变成这样? 捻子的手微微颤抖,伊势厚从棋笥里取出一枚棋子。 强行压下心底的战慄情绪。 落子。 九·9。 靠。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局面会发展成这样,但黑棋方才十·9的长出过於强硬,给了他机会。 只要能吃掉这中间的三枚黑子,这局棋就还能下。 而他算过了,他吃掉这三枚子的概率很大。 喉头滚动,伊势厚的视线隨著顾明烛捻子的手移动。 来吧,这里你会选择扳还是贴呢? 不过不管哪种,我都能吃掉这三枚棋子。 “啪!” 黑子落下,清脆嘹亮。 伊势厚定睛去看。 不是九·8的扳,也不是九·11的贴? 而是八·6的飞,一步閒招? 是把这三枚子送给我了吗? 虽说这步飞是一招先手。 但只要我粘住下面,再回到中央,结果是一样的啊? 將手伸进棋笥,冰冷的棋子滑过湿热的手指,伊势厚的思绪平静了下来。 他捻起棋子,准备落下。 但棋至半空的时候,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再进一步。 就这样,棋子生生停在了空中。 因为伊势厚看见了,他看懂了。 这步飞不是一招閒手,而是一招胜手! 正是因为这步飞,先前能杀的三枚黑子如今无法再杀! 伊势厚抬头,望向顾明烛。 那少年端坐在那儿,安静地如一尊老僧。 可伊势厚猛然发觉,这老僧自始至终从未与他平坐。 而是站在很高的地方。 俯看著他! 第十六章 各自的心绪 “没动静了。” “好像结束了?” 丰川彻扭过头,直起身子。 山崎悠看了眼手錶,脸上露出笑容。 “40分钟……” “之前伊势老师让我两个子,下了半个小时我就不行了。” “这个学弟能和伊势老师分先下40分钟,听棋步中间也没有长考。” “这次预选赛有希望了!” 丰川彻挠挠头,偷偷瞄了一眼正在给新社员讲课的铃木健一。 “不知道学弟和铃木学长哪个更厉害……” 听到这话,山崎悠怔了一下。 “应该还是铃木强一点吧……毕竟他曾经是院生,而且在分先下的情况下,偶尔能贏伊势老师。”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但如果学弟真的比健一强。 那个人赛的资格…… 山崎悠望著不远处笑容明媚的铃木健一,左手不自觉地攥紧。 “啊,我也觉得铃木学长会更强一点。” 丰川彻想起自己在铃木健一手下惨败的景象,语气篤定。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伊势厚端著茶杯,同顾明烛一起走了出来。 山崎悠抬头去看两人的表情。 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丰川方才的假想让她有些心绪不寧。 伊势老师脸上掛著温和的笑容,一如往昔,让人猜不透他的心事。 学弟则一脸平静,看上去无悲无喜,也读不出什么信息。 “咦?丰川,山崎,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快找个位子坐下,我有些事要宣布。” 伊势厚看著呆站在门前的丰川彻和山崎悠,隱隱猜出了他们的心事,但没有戳穿。 “是。” 两人对视一眼,回到了座位上。 伊势厚站到讲棋的大棋盘前,润了润嗓子。 “大家安静一下,我有些事要同大家说。” 活动室內很快安静下来。 “嗯。我想大家都知道,再过两周就是业余围棋全国高校联赛东京地区的选拔赛。” “去年我们不幸以1:2的微弱劣势输给了千代田的鸣山学院,无缘正式赛。” “而今年是霞关学院建校六十周年,方才学院长特地找我谈话。” “他对我们围棋社寄予了深厚的期望,希望我们在今年突破自我,创造一个崭新的辉煌。” “为霞关学院,为霞关围棋社,同时也为我们自己。” “为了我们对围棋的热爱,为了我们付出的努力与汗水!” “所以,我希望在剩下的两周时间里大家不要鬆懈,务必再接再厉,不辜负你们的拼搏与坚持。” “我在这里先谢过大家。” 伊势厚顿了一下,旋即面向台下的诸生,深深鞠了一躬。 “我会在下周的这个时候公布今年代表霞关学院出战预选赛的成员。” “最后,如果有想报名参加个人赛的同学也可以单独来找我。” “我在考量之后会於同一时间公布出战的成员。” 伊势厚扫了一圈台下,最后目光在顾明烛身上短暂停留。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参加围棋社的理由。 “你想通过这届比赛拿到业余6段的资格,然后报名参加职业棋士考核啊……” “是的。” “如果是你,以这样的棋力,確实机会很大。” “您过誉了。” “哈哈……你们夏国人有些时候比我们还要『客气』啊。” “我可没有在客套,这盘棋真的让我大开眼界,我第一次深切体会到棋力之间那种鸿沟一般的巨大差距。” “没问题,这个名额除了你,確实没有更合適的人选了。” “那就多谢您了。” “其实反倒是我该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不过我还有个请求,顾明烛同学,你看能不能……” “当然,您说,如果我能够办到,一定尽力而为。” “我希望你参加个人赛的同时,还能一併兼顾一下团体赛。” “是三人团体赛吗?” “对,如果你能参加的话,我们棋社今年通过预选赛的机会很大。” “只要通过预选赛,无论新老社员,都会受到莫大的鼓舞。” “当然,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毕竟这会消耗你的精力,可能会影响你在个人赛上的发挥。”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有提过。” “……没有问题,我会全力以赴。” 伊势厚从方才的对话回忆中醒来。 抿了口茶。 心情轻鬆。 以顾明烛的棋力,通过个人赛预选赛基本是板上钉钉。 甚至拿下联赛冠军也並非没有希望。 原本学院长布置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下子变得没有难度了,伊势厚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几分。 而这时,铃木健一走了过了。 伊势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糟了!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铃木! 他也会报名参加个人赛。 如果没有顾明烛的话,这个名额是非他莫属的。 可是现在空降了一个顾明烛,那原先作为最佳人选的铃木就不再是第一顺位了。 以棋力高低作为评判標准的世界。 公平而又残酷。 可是他该怎么和铃木说呢。 作为围棋社的指导老师,他带了铃木健一两个年头。 这个孩子的认真与努力他是看在眼里的。 “伊势老师。” “铃木啊。” 伊势厚的嘴角又开始泛苦,他突然发现顾明烛的出现好像又没有那么好了。 “伊势老师,我想报名——” “铃木啊,你把藤崎光和鹿岛晴子叫到我办公室来,然后你也一起来。” 伊势厚打断了铃木健一的话。 他需要一些时间思考,思考该如何委婉地告诉铃木健一这件残酷的事。 铃木健一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伊势老师平日里很少会打断人说话,他是个涵养极高的人。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 吱呀——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 丰川彻凑到山崎悠身旁,小声道:“铃木学长报名个人赛去了,你说学长今年有机会出线个人赛吗?悠学姐。” 山崎悠没有回答。 丰川彻自顾自接著说了下去。 “我觉得悬。东京其他高校参加个人赛和团体赛的人员会分开,儘可能保证每一位参赛人员比赛时是最佳状態。” “可铃木学长要兼顾两边,精力消耗太大了。” “欸……还是我们太弱了,不然不至於让铃木学长这么奔波。” 听到丰川彻的话。 山崎悠心思闪动,她扭头去看那个在安静打谱的少年。 如果…… “嘛!不过真正站在悬崖边的其实是我啊。” “如果伊势老师认为那个新来的小子棋力水平比我高的话,那我就危险了啊。” 丰川彻紧盯著眼前的门,眼神中流露出山崎悠从未见过的认真之色。 “不过,即便伊势老师真的做出了那样的判断。” “我也要用自己的棋亲自去验证。” 丰川彻捻起一枚棋子。 “啪!” 子落。 燕雀惊飞。 第十七章 职业比赛(求求收藏、追读) 黄昏。 红霞如纱。 “我回来了——筱原小姐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吗?” 顾明烛在玄关处放好东西,抬眼看见了正仓皇起身的筱原千夏。 悄悄將棋盘上的棋子打乱,筱原千夏语气平静地回道:“想更多的时间在功课上,所以没有参加社团。” 还是很冷淡啊。 顾明烛滯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回了一句。 “嗯,以筱原小姐的才能和努力,一定可以考上东大的。” “谢谢。我先去准备晚餐了。” 话音落下,筱原千夏缓缓起身,向厨房走去。 顾明烛换好鞋,来到前厅,准备给自己倒杯水。 缓解一下有些压抑的情绪。 却看到了正在收拾棋子的筱原政明。 没多想,顾明烛走到筱原政明身旁,向棋盘上看去。 “政明叔叔在打谱吗?” “嗯……” 筱原政明含糊了两句,脑海中掠过千夏对他说的话。 “父亲,请不要告诉明烛君我重新和您学棋的事。”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女儿学棋是为了这个少年,但又不想让这个少年知道的,曲折而婉转的少女心思。 但筱原政明决定尊重女儿。 能瞒多久是多久。 將最后一枚黑子放进棋笥,筱原政明转移话题道: “明烛君,金田先生和你预约了一盘指导棋,在这周六下午,你看有时间吗?” “这周六下午有社团活动,如果金田先生同意的话,您帮我调到晚上吧。” 顾明烛打开桌上的棋盖,捻了枚棋子出来,思绪回到下午社团活动结束时。 “明烛学弟?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您叫我明烛就可以,山崎学姐。” “好,那我就叫你明烛。” “有什么事吗?山崎学姐。” “哦,是这样的,这周六有一场职业棋手的公开赛,我这边有几张票,想邀请你一起去看。” “?” “因为预选赛快到了嘛,我想以你的棋力,一定能成为出战的选手之一。” “所以您邀请我去看比赛,是希望我在赛前还能有所提升?”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意思。赛前看看职业棋手的棋局,开拓一下眼界和思路,对比赛一定有所帮助。除了你,我还邀请了丰川、晴子、藤崎以及……铃木社长。” “这样啊……那就多谢您的好意了,我一定会准时到场。” 职业选手的棋局吗? 顾明烛摩挲著手中的棋谱。 不知道现场观看会是什么感觉。 …… 周六,晴。 顾明烛早早来到约定的地点。 站在会馆门前,那硕大的海报分外显眼。 本因坊星凛三段vs樱野美子五段! 东京杯女子围棋决赛五番胜负最后一局! 命运の一战! 打开手机大致搜索了一下,这个东京杯算是一个含金量比较高的比赛,女子组的冠军奖金有90w円,男子组则是120w円。 此外,胜出的男女棋手会在未来的一年中,被授予东京地区围棋文化宣传大使的身份。 地位不俗。 “啊,我原先以为本因坊三段会直接3:0拿下比赛,没想到会给樱野五段追成2:2平,拖进了决胜局。” “是啊,完全没想到。本因坊三段乾脆利落地贏下前两局时,我以为比赛已经结束了呢,没想到樱野老师那么顽强,顶著逆风將局势扳平了。” “星凛老师现在的压力应该很大吧,毕竟对手处於连胜,正是气势最足的时候啊。” “不好说,上一局比赛是三个星期前,本因坊三段应该调整过来了吧?” “职业棋手之间的对弈,心態真的很重要啊……” “……” 陆陆续续地,有观眾从顾明烛身边走过。 细碎的討论声顺著流风飘进他的耳朵。 是因为这个,所以那时候才有著那样沉重的压力吗? 顾明烛回想起一个多星期前和本因坊星凛的对局。 “明烛,这边这边!” 思索间,一道呼喊声传来。 顾明烛抬头去看。 只见山崎悠等人正在另一侧朝他招手。 穿过如织的人群,顾明烛成功同山崎悠等人匯合。 再回头看时,人潮涌动。 “除了本因坊星凛三段,也就神宫寺纱那二段有这种人气了。” 穿过人流,来到馆內坐下,丰川彻气喘吁吁地说道。 “头衔棋手的人气比这两位还要恐怖呢。” 铃木健一笑了笑,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艷羡。 藤崎光咽了下口水,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原来做职业棋手这么风光?!” “你只看到他们人前风光,没见过他们人后遭罪,每个行业想做到顶尖都不容易的。” 铃木健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地有些落寞。 “嘘,放轻声音,比赛快开始了。” 山崎悠打开背包,给每人递了一瓶水。 说话间,馆內忽地暗了下来。 再度亮起时,一个硕大的屏幕落下。 屏幕內,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左侧身穿月白缎面绸衫,手拿金箔摺扇,仅是露出侧顏,便明艷的不可方物的正是顾明烛曾对弈过的本因坊星凛。 与姿顏气质出眾的本因坊星凛相比,右侧的女棋手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樱野老师其实气场不差的,只是本因坊三段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 丰川彻喝了口水,补充道:“该说不愧是传承了六百多年的棋家吗?” “不过,棋手最终还是要看实力说话的。” 铃木健一盯著屏幕,轻声道。 顾明烛认可地点了点头。 “但我是更希望本因坊三段贏的。”丰川彻又道。 “为什么?因为她好看?”山崎悠问。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不过更多还是因为这场比赛的胜者会作为东京地区的宣传代表,出席全国联赛的颁奖典礼。” “並且还会和优胜的团队以及个人下指导棋。” “如果我们能取得全国联赛的优胜,我当然还是更想和本因坊三段下棋啦。” 丰川彻摸了摸下巴。 “那不还是因为人家年轻好看?” 山崎悠磨牙。 顾明烛则看著屏幕,陷入了沉思。 出席…下棋吗? 这时,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 “那个……各位前辈,只看屏幕的话,只能看到两位棋手老师,看不到棋盘啊……” “还有就是……我担心自己看不懂职业棋手老师的棋……” 鹿岛晴子小脸涨地通红,断断续续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山崎悠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別担心,等棋局正式开始的时候,会把镜头切到棋盘上。” “而且一会儿会有专门的职业棋手在舞台上摆棋讲棋。” 山崎悠话音刚落,一张巨大的棋盘被搬到了屏幕右侧。 棋局。 开始。 第十八章 困局(求求收藏,追读) 大日西移。 温和的光芒透过镜窗。 照进馆內。 “没想到樱野女士看上去那么温婉的一个人,棋风居然如此凶悍吗?” 负责讲棋的森下六段將最新的一枚落子摆下,看著棋盘嘖嘖称奇。 “哈哈……森下先生是没有和樱野小姐下过吗?不久前的本因坊战一轮预选赛中,我有幸和樱野小姐交过手,当时真是给我惊出一身冷汗啊。” “樱野小姐开局便盯上了我的一片孤棋,足足追杀了我一百多手,招招狠辣。” “如若不是亲自体验,確实很难体会到那种巨大的压迫感。” 另一位讲棋的井上七段佯装擦汗。 台下也很配合地发出友善的笑声。 “不,即便隔著棋盘我也能感受到樱野女士那强烈的杀气。” “尤其是这步切断,在將本因坊三段的棋分割后,自己的另一块棋也陷入了一个比较危险的境地。” “如果局势照这样发展下去,估计很快就会进入黑白双方对杀的激烈节奏。” “所以樱野女士这步断就好像在对本因坊三段说,来吧,就在这里决一死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样。” “女人之间的战斗,真是可怕啊。” 森下六段夹起嗓子,模仿著樱野五段的声调,朝井上七段挥舞著手中的摺扇。 假装要发起决斗。 不过因为声音粗厚,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哈哈哈……” 台上台下一齐笑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职业棋手这么有意思啊?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是那种很严肃,很古板的。” 藤崎光大为惊奇。 “也有你说的那种职业棋手,像本因坊头衔的持有者,本因坊明策九段。时常有报导说他像是从平安时代穿越而来的古棋手。” “严肃认真,古板朴素。” 山崎悠回了一句,並补充道:“现在正在对局的本因坊星凛三段就是明策九段的孙女。” “按照台上两位老师的说法,局面似乎对她不利啊。” 不是不利。 是非常不利。 顾明烛紧盯著棋盘。 这局棋本因坊星凛执白,对手执黑先行。 黑棋选择了对角星定式开局。 这是所有常见布局定式中进攻性最强的,一开始棋盘上的火药味就十分浓烈。 之后的局部交战中,黑棋又连连下出强硬手,逼迫白棋和它正面对决。 虽然本因坊星凛三度脱先,试图规避战斗,进入自己的节奏。 但黑棋就像闻到血的鯊鱼,不將白棋吃干抹净誓不罢休。 如今盘面上,白棋没有活净的三条大龙和黑棋没有活净的两条大龙交织纠缠在一起。 形成了一副五龙狂舞的混乱局面。 而这个局面,以顾明烛对本因坊星凛的了解,是她最不擅长处理的对杀局。 形势对她来说极为不利。 对局室內。 本因坊星凛紧攥著手里的金箔摺扇。 扇柄被她手心的汗水濡湿,发出淡淡的木头的清香。 樱野美子瞥了一眼双颊緋红的本因坊星凛,眼底掠过一抹嫉妒。 在本因坊星凛出现之前,她是东京职业棋圈最受瞩目的新锐女棋手,被视为下一个小林雪鹤。 虽然她的年纪比小林雪鹤还要稍长一些。 但比不过小林雪鹤那种妖怪她也认了。 能蹭一下对方的名气也不是坏事。 可你本因坊星凛凭什么? 出身名门? 年轻漂亮? 嘖—— 棋手的世界最终还是要凭藉实力说话的。 连胜两局又如何? 报导狂吹的3:0拿下比赛又如何? 今天之后,人们只会记得她樱野美子在先决不利的情况下,最终3:2力挽狂澜。 不过这小丫头是真可怕啊。 无论是进步速度,还是最开始两局给她带来的压迫感。 第二局输掉后,连她自己都差点以为比赛就要这样结束了。 好在。 攻杀薄弱是她至今无法克服的弱点。 樱野美子重新將目光投向棋盘。 黑白大龙交错狂舞,在雷霆暴雨中狰狞撕咬。 但渐渐地,白龙力竭不支。 黑龙则愈战愈勇。 这局棋。 拿下了。 樱野美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行了。 看不到破局的希望。 这里的对杀贏不了,最多只能苟活一条大龙。 但另外两条大龙如果死了,和投子认负也没有区別。 可恶! 本因坊星凛紧咬下唇。 怎么能输在这种地方,怎么能输给这种庶民。 她还没有追赶上小林雪鹤那个女人,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输掉比赛! 可是。 看不到贏的机会。 看不到。 要认输吗? 在这里认输的话,或许报导会说本因坊星凛算度深远,早早看清了局势。 但如果等两条龙死掉再认输的话,媒体就会换一套说辞,说她冥顽不灵,负隅顽抗。 前者至少还能保有一些顏面。 將手伸进棋笥。 棋子冰凉。 翻动,捻起,滑落。 本因坊星凛发现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拾起两枚棋子。 不行,还不能认输。 本因坊星凛,再想想。 想想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如果是爷爷在这儿,会怎么下。 如果是小林雪鹤那个女人在这儿,会怎么下。 如果是那个叫顾明烛的庶民在这儿……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 本因坊星凛怔住了。 对局室內寂静如死。 可她仿佛听到了淋漓的风雨声。 以及透过风雨,落到棋盘上的。 那步。 勇烈果决的。 点刺! 一如刺王杀驾的侠客忍者,怀著玉碎的心抽匕梟首! “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丰川彻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 “小心一点啊,丰川,局势正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候呢,你这一下,把气氛全毁了。” 丰川彻心疼地看著屏幕裂开了一道细缝的手机,嘆了口气。 “虽然我很想本因坊三段贏,但看局面是没什么希望了,这下连衝击联赛优胜的动力都没有了。” “別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过,確实回天乏力了,两位解说老师几乎已经將可能的变化都摆出来了。” 山崎悠看向舞台。 森下六段和井上七段在本因坊星凛长考的这段时间里將白棋可能的招法,以及黑棋相应的招架手段都做了推演。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白棋大概率是没希望了。 除非黑棋失误。 但樱野五段今天的状態极佳,不太可能会失误。 “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吗?” 顾明烛盯著棋盘的中央,那交战最惨烈的腹地。 確实,两位职业棋手老师的推演十分详细合理,几乎考虑到了所有的变化。 但围棋这种运动,很多时候旁观者虽然清醒,但因为不在对局之中,无法真正融入那种氛围里去。 所以会无意识地忽略一些只有局中人才能看到的细节。 看著棋盘。 顾明烛隱约感觉棋局之中存在著一步妙手,一步能彻底顛覆局势的妙手。 第十九章 逆转与宣战(求求收藏、追读) “不行,棋力还不够,看不清。” 顾明烛戴上眼镜,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水。 “但,一定有的,一定有能逆转局势的一手。” 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顾明烛又轻声呢喃了一句。 ? 局势还能被逆转吗? 铃木健一看向身侧的少年。 少年目光专注,紧盯著棋局,似乎真的相信白棋还能逆转。 可是两位职业棋手都盖棺定论了啊? 即便你有著能贏过伊势老师的棋力。 但推翻职业棋手的判断,凭什么? 明明理智这般告诉铃木健一,告诉他职业棋手的判断不会有误。 可不知道为何。 內心深处有另一股更强烈的情绪,那情绪让铃木健一想要去相信少年的判断。 相信他所说的。 白棋还能够翻盘。 因为…… 没有人愿意被他人赋予的结果,隨便定义。 悄悄地,铃木健一握紧了手中的水。 对局室內。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负责录影的工作人员已经来回换了数次班。 每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除了本因坊星凛。 她发现,自从在脑海里观想那个庶民少年进入心流时的模样。 紧张的情绪神奇地缓和了下来。 原先看爷爷他们那些顶尖棋手进入心流,都是雾中看,高山仰止,看不真切。 但看那个棋力比她还要低些的少年,就要看得明白一些了。 十一·16。 点刺。 那毁身捨命的一招。 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再抬头时,对面坐著的仿佛不再是樱野美子这个討厌的女人。 而是那个少年。 棋盘之上,那困龙锁喉的一步似乎也变成了日夜思想的十一之十六。 但面对同样的招法,她本因坊星凛不会再失败第二次。 捻子。 子落。 九之十一。 挖! “终於落子了啊,本因坊三段,再不落子我都要解说不下去了啊。” 井上七段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嗯……经过长达33分钟的思考,本因坊三段这步棋选择了挖。” “嘶——这一手倒是之前我们没有想过的,因为它离主战场有些远了啊。” “像一步閒手。” “对,像一步閒手。” “那我们看看樱野女士是怎么应对的……” “樱野女士態度很强硬啊,选择了打吃在里面,意思是我全都要。” “来多少吃多少,照单全收。” 挖吗? 该说不愧是长考出臭棋吗? 这步挖简直是像赶著去送死,业余棋手都不会下这种恶手吧? 不过你既然那么著急。 那我就如你所愿,送你投胎! 樱野美子胸中掠过一丝戾气。 棋招愈发急促狠辣。 而本因坊星凛愈发沉静。 她看著棋盘,一条发光的棋路在她眼底隱现。 而这条棋路的终点,名为胜利。 噠、噠、噠。 双方落子如飞。 但渐渐地,樱野美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从一开始的十秒,到后来的三十秒,再到一分钟,两分钟…… 直至现在整整十分钟,她还没有落子。 细密的汗水在樱野美子额角浮现。 她盯著棋局,双目睁地滚圆。 发生了什么? 我的龙要死……了? “大逆转啊,井上先生。” 森下六段摆弄著棋盘上的棋子,不断发出讚嘆。 “是啊,大逆转。原先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一步挖,看上去像送死一般的一手挖,如今成了顛覆局势的绝妙好手。” “刺王杀驾,將军献头。” “井上先生,这让我想起夏国古时一位名叫荆軻的侠士的故事。” “那个故事发生在夏国名为先秦的一个时期。” “彼时强盛的秦国意欲攻打燕国,统一天下,侠士荆軻为解燕国之围,借燕国大將樊於期的头颅,献给秦王。” “名为献头,实为刺杀。” “不过故事里,荆軻失败了。” “但今天,本因坊三段成功了。” “壮士慷慨赴死,侠士抽匕梟首。” “樱野女士这位秦王,败了。” 说到动情之处,森下六段用摺扇抵在咽喉处,做出刎颈的姿势,引得台下哈哈大笑。 “森下先生,別这么早下定论啊,万一樱野小姐再翻盘呢?那我们岂不是又被打一次脸?” 井上七段哈哈笑道。 说话间,屏幕內传来樱野美子低沉而不甘的声音。 “我……输了。” “嚯,看来不会再被打脸了,井上先生。” “太好了,森下先生,要是再被打一次脸,我们两个在职业棋圈就待不下去了吧?” 井上七段望著棋线交错之处的那步挖,嘴角含笑,但眼底並无一丝笑意,有的只是凝重。 后生可畏啊。 …… 真的逆转了?! 铃木健一扭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少年面色平静,没有为自己预测到连职业棋手都未能料到的结果感到欣喜。 “太精彩了!” 丰川彻起身惊呼。 “太厉害了……本因坊星凛老师……当然……樱野老师也很厉害。” 在座棋力最低的鹿岛晴子盯著屏幕中如星辰一般璀璨耀眼的本因坊星凛,眼底闪过丝丝光芒。 “大逆转!以弱胜强!现在我对我们下周的比赛充满了信心!”山崎悠激动地满脸通红。 “我们一定能贏的,健一!一定!” “嗯,我们会贏的。” 铃木健一愣了一下,旋即起身,递给了山崎悠一个自信的笑容。 “要不要庆祝一下?现在时间还早,我请大家吃饭。” 山崎悠自觉方才有些失语,赶忙转移了话题。 “好耶!山崎学姐万岁!” 藤崎光举起双手欢呼。 “好。你们先去,我和明烛学弟有些话想单独聊聊。” “明烛学弟,你看可以吗?” 铃木健一看著顾明烛,笑容温和。 顾明烛点了点头。 山崎悠四人隨著人潮退去,期间,她频频回首,眼底流露出忧色。 “悠学姐。壮士慷慨以歌,有些事情,铃木学长估计已经想了很久了,久到成了一个心结。” “我们能做的唯有支持。” “因为结这种东西,只有繫结的人才能再次解开。” “大逆转啊……” “真希望我也能下出那样漂亮的大逆转之棋啊。” 丰川彻双手托著脑袋,眯起眼去看天上的太阳。 隨著人潮退去。 会馆內霎时间变得寂静无声。 铃木健一开口,话语短促决绝。 “下周二在活动室,下一局如何?” “……好。” “用你的全力。” “好。” “多谢。” 言毕,铃木健一转身离开。 …… 片刻之后。 樱井小椿搀扶著一瘸一拐的本因坊星凛从后台的对局室走出。 她家小姐有些太在乎形象了。 明明可以放鬆一点,也不会有人在意。 偏偏要挺直腰板,正坐三个小时,弄地自己脱力腿麻。 真是自討苦吃。 “小姐,漂亮的一局,家主一定会为您骄傲的。” 本因坊星凛嘴角轻扬,却假装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小比赛而已,我的目標是打败小林雪鹤那个女人,其他人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神宫寺小姐呢?” “她?再练两年吧。” “那,筱原社长家的那个少年呢?” “他——庶,庶民而已,那次会输只是,只是我大意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一定!” 樱井小椿笑而不语。 少女眼神的闪躲已是最好的答案。 第二十章 屠龙 三日后。 周二。 晴。 伊势厚从学院长办公室出来,有些心绪不寧。 今天是公布出战人员名单的日子。 女子组及个人没有什么问题。 但男子组及个人…… 虽然铃木表示会遵从他的安排。 但那孩子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 希望不会出什么事吧。 推开活动室的大门,伊势厚润了润嗓子,准备宣布名单。 话刚到嘴边,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社內的氛围有些不对。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紧张肃杀的气氛。 “明烛学弟,开始吧。” 见伊势厚到场,铃木健一向顾明烛示意。 伊势厚瞳孔微震。 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咦?铃木学长那是……要和人对局?” “好像是欸。和他对局的那个是?” “是今年新招的社员,我听说他在招新的时候打穿了丰川的死活题库。” “这么厉害?!” “那这局棋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走,看看去。” “看看……” 转眼间。 大半个活动室的人簇了过来。 看著眼前浩大的声势。 伊势厚嘴角发苦。 他知道,铃木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传达一个讯息。 那就是,他铃木健一不认可伊势厚的判断,他要用自己的棋亲自去验证。 同时,他也做好了成功与失败的两手准备。 如果他铃木健一在眾目睽睽之下贏了顾明烛,那待会伊势厚宣布个人赛出战人员时,势必只能选他。 如果他铃木健一输了,那这一战,便是在给顾明烛造势。 造一个全体社员认可並支持顾明烛出战个人赛的势。 毕竟铃木健一在围棋社的威望太高了,而顾明烛只是个新人。 可是啊,铃木。 你照顾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去想过对局本身。 和那个孩子下完之后,你真的还能自信地拿起棋子吗? 伊势厚低头,看向自己那微微颤抖的右手。 思绪回到一周前的那个黄昏。 测试完鹿岛晴子和藤崎光的棋力水平。 伊势厚將铃木健一单独留了下来。 面向这个青年。 伊势厚摆了两局棋。 一局是不久前和这个青年下的。 一局则是刚刚和那个少年下的。 然后,指著两局结果截然不同的棋局。 伊势厚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语, “这,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 “而这,是我和顾明烛之间的差距。” 伊势厚亲眼看著青年的表情从平静到震惊,最后变为恐惧。 他以为青年懂了。 可原来不懂的,是他伊势厚。 拧开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伊势厚缓缓吐出胸中的浊气。 然后走到对弈的两人身旁。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看吧,铃木。 看看你的决心能否创造奇蹟。 向下望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天的顾明烛没有选择那天同他对弈时稳扎稳打,缓图蚕食,在对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锚定胜局的下法。 而是下地特別凶悍。 这局棋顾明烛执白后行,第二手便选择了掛角进攻。 然后从第六手开始,棋局就进入了一个复杂的战斗局面。 战火直接从左下角开始向中央蔓延。 伊势厚能看出来,铃木心底是认为自己要劣於顾明烛的。 所以他在左下角选了一个很冷门的定式,企图占到一些便宜。 但很不幸,和伊势厚那天选择二间高掛最后弄巧成拙一样。 铃木的这个选择不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被顾明烛抓住漏洞,进行了严厉的反击。 “啪!” 白色的棋子犹如彗星陨落,带著巨大的光与热。 十一·8。 飞罩。 “屠龙了!” 伊势厚心头猛然一跳。 顾明烛这一手棋不可谓不严厉。 因为铃木先前的失误,导致中边的黑棋被白棋两面夹攻。 除去下方一个后手眼,整块黑棋並无第二个明显的眼位。 也就是说这块黑棋没有活乾净。 这种没有活净的棋在围棋中被称为“龙”。 而顾明烛现在正磨刀霍霍,意欲屠龙! “怎么可能让你得逞!” 铃木健一眸光一沉。 捻子落下。 七·6。 断! “反击了!” 伊势厚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 面对白棋意欲屠杀大龙的一步凶招,铃木没有选择贴出或是飞出遁逃。 而是抓住白棋先前进攻时留下的一个断点,实施了反击! 他对著顾明烛,拔出了自己的刀! 他要和顾明烛正面对攻! 活动室內寂静无声,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天地之间。 唯剩下落子之声。 清脆嘹亮。 犹如两位剑客死斗之时,刀剑碰撞发出的嗡鸣之声! 顾明烛略作思考,將手伸进棋笥,捻出一枚子来。 啪。 七·7。 打吃! 铃木健一没有犹豫,紧隨落子。 六·6。 长出。 白棋紧接压了一手,黑棋此时回到后方,於八之七断吃掉那枚被白方捨弃的棋子。 “这样黑棋就有一个新的眼位了,这块棋安全了……” 伊势厚看著棋盘,长舒一口气。 在他看来顾明烛面对铃木断的那一手,选在在七之七打吃是有些软的。 如果真的狠下心去屠龙,伊势厚会选择更加强硬的八之七长出,继续威胁黑棋的大龙。 “这孩子应该是留手了,铃木毕竟是社长。” “这样也好。” 但顾明烛紧隨而来的下一手让伊势厚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九·6。 长出。 同铃木先前被打吃长出一般,顾明烛在自己的棋子被叫吃时也选择了长出逃一手。 但两手逃出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铃木的那手逃出是因为能逃所以才逃。 而顾明烛这颗子是逃不掉的,这是个非常基础的关门吃棋型。 以顾明烛的棋力,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在这里长出的目的不是逃出棋子,而是破坏黑棋的眼位! 他依旧没有放过铃木的大龙! “嘶——好凶!”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伊势厚紧盯著棋盘。 突然发现顾明烛这种破坏眼位的方法,比直接长出对黑棋大龙的威胁更大。 因为压了一手,白棋的棋型更厚,攻杀黑棋更无后顾之忧。 “所以他完全没有留手?他是在用全力跟铃木下这盘棋?!” 伊势厚眉眼狂跳。 情绪愈发紧张。 第二十一章 轮到我了 棋盘之上。 已然刀尖见红。 作为棋局的参与者,铃木健一对局势的感知自然是最敏锐的。 他原先也以为在这步断吃之后,自己的大龙不说完全活净,但至少性命无忧。 可顾明烛强硬的一手长出打碎了他那虚假的安全感。 他的龙,还没活。 而对方,也没有放弃攻杀! 抬起头,看向棋局另一侧那平静的少年。 铃木健一在心底暗暗道了一声谢。 谢谢你,谢谢你的全力以赴。 曾是全国棋院院生,职业棋手预备役的铃木健一。 在看过伊势厚给他摆的两局棋后,他便清晰认识到自己和顾明烛之间巨大的差距。 他知道,自己绝无一点战胜顾明烛的可能。 犹如螻蚁无法战胜大象。 但是,不甘心。 作为一名棋手,未曾与对手在棋盘之上交锋,便先行认输。 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可是,去下一盘註定不可能贏的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那不叫勇敢,而是愚蠢。 十八岁的铃木健一不会再像十四岁的铃木健一那般,愚蠢。 但。 “本因坊三段已经没希望了啊。” “不,棋局之上还存在著逆转的一手。” “大逆转啊,井上先生。” “是啊,大逆转。” 铃木健一收回目光,將手伸进棋笥。 熟悉的触感滑过指尖。 捻子。 子落。 九·7。 吃! 伊势厚看著棋盘,黑棋这步接吃几乎是必然。 但好像,下完这步接吃的铃木,有点不一样了? 此后。 双方落子如飞,黑白棋子之间的激战也自左下急速向中央蔓延。 在这个过程中,顾明烛的进攻愈发凶狠。 铃木的大龙在死亡的边缘反覆横跳,只要他一手应错,便是龙灭局亡。 “咕咚。” 有心理承受能力较为薄弱的社员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太激烈了,白棋步步杀招,招招致命,只要黑棋有一丝鬆懈,就会被白棋整个吞灭。” “白棋的攻伐太强了!” “不过铃木学长应地很好,面对白棋这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黑棋步步为营,防地滴水不漏。” “看似数次要死,但总有妙手起死回生,铃木学长太厉害了!” “两边都好强!” 伊势厚看向棋盘。 铃木的黑龙走到现在已经有了足足半个棋盘的长度。 围棋中有一句俗语叫“棋长一尺,无眼自活”。 意思是一块棋只要够长,即便没有两个明显的眼,它也是活棋。 因为这种足够长的棋在腾挪运动的过程中,可以通过跳和飞等多种手段创造眼位。 按照这个理论,铃木这条黑龙应该算是活棋了。 但实战之中並不是! 哪怕有了整整半个棋盘的长度,这块黑棋依旧在生死边缘挣扎。 由此可见白棋的攻伐是如何激烈,算度又是如何精准。 在让黑棋逃了这么多步的情况下,依旧牢牢控制著它的眼位,不让其有丝毫净活的机会。 “这个孩子,太可怕了!” 伊势厚深深望了一眼顾明烛。 旋即他又扭头去看铃木健一,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但很快,伊势厚就发现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铃木没有如他猜想的那般陷入恐慌,反倒异常镇定专注。 伊势厚从未见过铃木如此投入地去下一盘棋。 此时,又轮到铃木落子。 方才顾明烛的一招夹攻,再次將他的大龙逼入了绝境。 “完了!没活路了!” 藤崎光看著棋盘上蜿蜒曲折的黑龙,一时口直心快,將脑海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闻此话。 山崎悠眸光闪动,眼底隱隱有泪光乍现。 轻捂檀口,山崎悠预备转身离开。 却被丰川彻拽住。 这个有些玩世不恭的青年目视山崎悠,语气肃然而沉静,“看下去吧,悠学姐,铃木学长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確实,没活路了。 铃木健一望著棋盘。 无论是朝上边跳,还是朝左边尖,都逃不出去了。 最强硬的朝右边跨,也是不成立的一手。 会被白棋整个切断,然后死在里面。 没有活路了。 铃木健一摩挲著手中的棋子。 如果是往常,下到这个局面,就该老老实实认输了。 可今天,铃木健一不想认输。 再次抬头,铃木健一看向落日余暉中的顾明烛。 那日少年在馆內的呢喃声於耳畔隆隆作响。 “不,一定还有著逆转的一手,一定还有。” 是的,一定还有著逆转的一手。 这条龙一定还有做活的方法。 铃木健一眼中燃起火焰,他低下头,看向棋局。 不再拘泥於上方的逃或是死。 挪开目光,纵览全局。 活路…… 活路… 活路。 时间在落日的移转中悄然逝去。 粉白的落樱被逐渐浓重的霞光染上一抹艷丽的緋红。 社团活动结束的铃音三度响起。 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所有人都紧紧注视著棋盘。 他们在等。 等待这个名为铃木健一的男人创造奇蹟。 晚风吹动洁白的帘布,与叶在风中飞舞。 一瓣樱乘著风飘进室內,落下之时。 清脆之声乍响。 啪! 十一·3。 点刺! 看到了。 看到了那唯一的活路,不在上方,亦不在左右。 而在下方,在一开始出发的地方! 看著那在棋盘之上微微晃动的黑子,顾明烛愣了一下。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这下方的点刺是黑龙唯一的活路。 这步点可以將黑棋下方的这个后手眼变成先手眼。 拿到先手之后,只要在中间补一个眼,黑棋就活了。 但,牵扯到下方这个眼的算度极深,哪怕是他也是算了好多遍才算清的。 本以为铃木学长直至终局可能都无法发现的。 没想到,还是被看见了。 死活的练习还是不够。 顾明烛嘆了口气,不再將精力放在这条已然做活的巨龙之上。 捻子。 十一·17。 拆边。 “白棋,脱先了?” “也就是说——” “黑棋活了?!” “对!铃木学长的大龙活了!” 活动室內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 丰川彻看著喜极而泣的山崎悠,笑道:“我说相信他吧,毕竟他是我们的社长啊。” 伊势厚提著的心再次沉下。 拧开茶杯,伊势厚抿了一口。 杯中茶早已凉透。 但一抹清甜在他口中晕开。 伊势厚知道,这一战后,铃木健一將彻底追上他,甚至超越他。 那步点刺,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算清其中奥妙。 不过。 大龙虽活。 棋局还是…… “铃木学长的大龙活了,那这局棋是不是学长要贏了?” 有社员发出疑问。 热烈的欢呼声霎时消失,室內重新陷入寂静。 人们凑到棋盘边,再度向下看去。 他们惊讶地发现,虽然黑棋的大龙活了。 但局面早已被白棋牢牢掌控! 粗略目算一下,白棋盘面至少领先二十目以上! “在做活大龙的途中被白棋占到太多便宜了。” “对,黑棋的龙虽然活了,但是白棋的外势也做起来了,右上方和左上方的角也被白棋占到。” “还有刚刚脱先的那手拆边,同样占据了惊人的大场。” “即便杀不掉龙,白棋也能以巨大的优势贏下棋局……白棋的谋划……太深了!” 围观的社员们纷纷抬头,看著光芒里那个柔和的少年。 一股剧烈的寒意从他们背后升起。 但这寒意很快转化成兴奋。 有这样强大的一个队友,再加上铃木社长,今年的预选赛谁能战胜他们霞关学院? 今年,必胜! 淡淡的笑容浮现在每个人脸上。 噠、噠、噠。 落子之声清脆嘹亮。 即便盘面落后巨大,铃木健一依旧没有放弃。 直至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铃木健一低头,轻声道:“我输了。” “多谢承认。” “多谢指教。” 顾明烛起身。 掌声在黄昏笼罩的活动室內响起。 为胜利者,也为失败者。 “学弟,下次也和我下吧?让我五个子就好。” “和我下,和我下,让我四个就行。” “……” 人们挤到顾明烛身旁,满脸笑容,气氛热烈。 铃木健一看著这一幕,悄悄抹了抹眼眶,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伊势厚也觉得眼角有些酸涩。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眼前的场景已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是什么来著? 对了! 名单! 今天要公布出站人员名单的。 伊势厚赶忙掏出名单,润了润嗓子。 “咳咳……” 而这时,丰川彻忽地站出。 他朝山崎悠笑了一下,默声道:“轮到我了。” 来到藤崎光面前,丰川彻放下棋笥,大声宣战: “喂!小子,来下一盘吧!” 第二十二章 霞关的大將是一年级生? “慢走。” 起身將最后一桌下棋的客人送走,顾明烛来到棋社外,將“停止营业”的牌子掛上。 往常这个工作都是筱原小姐来做的。 但最近不知为什么,顾明烛总感觉筱原千夏很疲倦。 所以这个工作就由他来代替完成了。 高中的课业那么紧张吗? 还是筱原小姐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回到室內。 顾明烛想开口问问,但一想到两人之间尷尬的气氛,最终还是作了罢。 此前他也试图通过询问筱原政明来寻求答案。 但筱原政明的回答总是模稜两可,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锁上玄关处的大门。 顾明烛来到前厅。 筱原千夏和筱原政明都在。 “政明叔叔,筱原小姐。” “明天是预选赛的第一天,你们要来看看吗?” 走到筱原政明身侧坐下,顾明烛开口,语气温和。 筱原政明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 筱原千夏在顾明烛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明显僵硬了几分。 “咳,明天是周六,棋社的工作会很忙,我不太方便。” “嗯,那筱原小姐呢?” 顾明烛將目光投向筱原千夏。 筱原千夏悄悄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没有起伏。 “我要留在店里帮忙,如果有时间的话,会考虑去看看。” “我明白了。” 顾明烛点点头,在桌上留了一张入场卷。 而后起身向盥洗室走去。 …… 翌日。 东京大学。 雨。 为了配合文部科学省宣传与推广围棋文化,一向高冷的东大今年罕见地提交了申请。 申请作为最新一届业余围棋高校联赛的举办场所。 东京地区的预选赛也跟著一起沾了光,得以来到这所世界顶尖名校举办。 “东大啊,好想两年后能来这里啊。” 丰川彻呼吸著校园內潮湿的空气,心生感慨。 “丰川,你不是输给小光了吗?怎么还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了?出战人员名单里又没你!” 山崎悠一如既往地和丰川彻不对付。 丰川彻嘿嘿一笑,“我作为后援来给你们加油助威啊。而且有我在,你们是不是没那么紧张了?” “比赛过程中要是太紧张可不好,容易发挥失常。” “保持一颗平常心,平时怎么下,比赛就怎么下,这样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学著伊势厚的语气,丰川彻对眾人训话道。 “你真是——討打!” 一番吵吵闹闹,紧张的气氛竟真的缓和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眾人来到了比赛的场馆。 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其中包括其他学校的参赛人员、观眾以及裁判等等。 霞关学院的休息室外正好有两个裁判在大声討论。 “你觉得这一届哪个学校有望出线?” “女子组应该是千代田的鸣山学院吧?他们学校的综合实力最强,女子组更是和其他学校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女子个人我觉得也是从他们学院里出。” “男子呢?” “男子就有点不好说了。鸣山虽然很强,但是新宿的青城也不弱,文京的霞关更是去年的第二。” “不过霞关去年的主力好像都毕业了,今年如果没有什么强力新人的话,应该只有那个叫铃木的前院生比较厉害。” “但鸣山和青城这边也有曾经是院生的高手。” “青城更是有一个从小林道场出来的!” 【小林】、【本因坊】、【神宫寺】、【全国棋院】。 虽然这三家一院培养的职业棋手预备役都可以统称为院生。 但不同道场出来的院生也有高下之分。 其中以小林道场的院生综合实力最强。 本因坊和神宫寺道场的稍逊一些。 全国棋院的最弱。 “小林道场啊,那这届比赛感觉会很有意思啊。” 位於右手边的裁判將手中的烟掐灭,眼底露出期待之色。 等两位裁判离开,铃木健一缓缓开口。 “这一届可能是对我们最有利的一届。” “夏国古时谈用兵需天时、地利、人和。” “霞关六十周年诞辰,此乃天时;比赛举办场所在文京东大,此乃地利;明烛和光,此乃人和。” “我觉得这是我们最有望出线的一次!” 丰川彻怔了一下,笑道:“我觉得明年还能在东大见到铃木学长你,到时候你要来给我加油啊。” 说话间。 只见原先坐在领导席位上的一名老人缓缓起身。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全国业余围棋高校联赛,东京地区选拔赛將於十分钟后开始,现在请参赛的32所院校各派一名代表上台抽籤。” 话音落下,场馆內登时安静了下来。 空气之中顿时多了几分压抑之感。 连原先比较放鬆的霞关学院眾人也被这肃杀的氛围感染,变得有些紧张。 “今天是男、女子团体赛,採用单败淘汰制,上午和下午会各举办一场,决出八强。” “明天则是男、女子个人赛,同样也是上、下午各一场,单败淘汰制,决出八强。” “虽然我们今年的实力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强,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赛场上隨时都可能发生变故。” 铃木健一先前从天时、地利、人和的角度进行分析,给了霞关学院眾人莫大的激励。 但如今比赛即將开始,他也没忘记给眾人一个警醒。 “小光,你负责抽男子组的签。晴子,你抽女子组的。” “不论抽到的对手是强还是弱,全力以赴將自己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就好。” 铃木健一拍了拍藤崎光的肩膀,示意他上去抽籤。 山崎悠也给了柔弱女孩鹿岛晴子一个眼神鼓励。 两人来到台上。 藤崎光摸出一个號签,上面写著6。 这意味著霞关学院男子组会和同样抽到6號签的学校对上。 鹿岛晴子抽中的则是8。 同理,霞关学院女子组的对手会是8號签的学校。 抽籤结果很快被公示出来。 霞关学院男子组第一轮的对手是来自目黑区的一所高校。 女子组则是对战台东区的一所学校。 眾人很快落座。 作为上届东京地区预选赛第二名,这届的出线热门院校之一。 霞关学院自然也是备受关注。 铃木健一三人刚一坐下。 就有不少观眾凑了过来,站在红线外观战。 然而当观战的人员站定时。 猛然间发现。 霞关今年出席比赛的大將不是在去年表现颇佳的铃木健一。 而是一个不认识的新人。 一个一年级生? 第二十三章 三將? 在围棋比赛三人团体赛中,出战的三名成员按照顺位依次是大將、副將和三將。 一般来说,这个顺次是按照棋力水平进行排列的。 也就是,大將最强,三將最弱。 但也存在田忌赛马这种战术性安排。 用实力最弱的三將去换掉对面最强的大將,来寻求团队整体的胜利。 “会不会是霞关学院的战术安排?” 人群里传出细碎的討论声。 “第一场比赛……对手也不是很强,没必要吧?” “还是先看看,別著急下结论。” “嗯……” 窸窣的討论声渐渐弱了下来。 时钟的指针一分一秒地走过。 终於。 铃音响起,比赛开始。 和平日里不计时间的练习对弈有所不同。 在围棋运动的正式比赛中,基本都会引进计时制度。 计时制度一般分为包干制和读秒制两种。 本场比赛採用的是读秒制度。 对弈双方各自拥有45分钟的基础时间。 基础时间用尽后,进入读秒。 读秒时间为30s/次,超时判负。 因为有时间的限制,所以对棋手的考验更加严苛。 棋力水平、时间规划以及心態。 都是会左右胜负的重要因素。 深吸一口气又呼出,铃木健一对顾明烛道:“抓子猜先吧。” 顾明烛点了点头。 三人团体赛中,对弈双方的执子情况由大將的猜先结果决定。 若大將猜贏,执黑先行,则副將执白,三將执黑。 猜输,则反之。 从棋笥中抓出一把棋子。 顾明烛微微偏头,看向桌上的棋钟。 上一次拍下棋钟。 是在那场决定他命运轨跡的比赛里。 如今忆起。 恍若隔世。 几乎无法控制,握子的手剧烈颤抖。 抬起左手,按住握子之手的手腕。 顾明烛將脑海中回忆深深掩藏。 再抬眸时,眼中的混沌迷惘已尽皆消散。 昨日已逝。 今朝,再出发耳。 顾明烛目视前方,瞳若云子,清澈明亮。 见顾明烛抓个棋子猜先都抖成这样,坐在他对面的男生基本確定自己的对手就是霞关用来当做炮灰的三將。 虽然不知道去年第二的强校,为什么要在第一轮比赛就用上这种战术。 但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紧咬牙关,目黑区高校的男生狠狠拍下两枚棋子。 顾明烛鬆开手。 棋子如同雨滴落入棋盘,发出悦耳的声响。 听著这声音,顾明烛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二、四、六、七……” “猜错了,你执黑吧。” 来自目黑区的男生说道。 说罢,两人將棋子放回棋笥。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互相点头施礼完毕。 棋局,正式开始。 顾明烛凝视著棋盘,方才在手心之中被攥地温热的几枚棋子滑过指尖。 思索片刻。 捻子。 子落。 右上,十六·4。 星。 第一手落子星位,这本是十分常规的一手。 而且对方落子在他的右上,也符合棋礼。 但一想到霞关学院派了个三將也应付他这个大將,目黑区的男生心底就无法抑制地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本地的学校。 太瞧不起人了! 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眸光一凝。 子落。 沉闷如雷。 四·16。 星。 隨后,双方不断落子。 只是片刻功夫,就下了二十几手。 形成了一个二连星对二连星的战斗倾向布局开场。 “唔,火药味很浓烈啊,霞关学院的大將战。” 有视力好的观眾站在红线外摩挲著下巴,缓缓评价道。 “估计对面的大將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吧。” “原本以为自己会对上前院生铃木健一,那样就算输了,也不丟人。” “这一年里所做的全部努力也是奔著铃木健一这种实力层级的对手去的,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不知名的新人,心里想必极为窝火吧。” 是的。 火大。 非常火大。 所以要用最狠辣,最凌厉的手段拿下这局胜利! 要將对面这个三將的信心彻底击碎! 目黑区的男生目如烈火,直视著棋盘。 “下一步,是直接断在这里,开启战斗,还是脱先占据大场?” “如果对手是铃木健一的话,肯定是脱先好一点。” “但——对手是这种小角色,怎么能避让?!” 啪! 十五·5。 断! 洁白的棋子落入黑色的潮水,试图掀起滔天的巨浪。 就在这里,一决胜负! “嚯!这么凶?这是想在这个局部直接分出胜负啊。” 场外,一位棋力水平不错,视力也极佳的观眾低声道。 棋盘之上,白子锋芒毕露,向著黑子亮出了自己的刀剑。 “断吗?” 顾明烛看著十五之五的那枚白子,眉头微皱。 这步断固然极其凶狠,但是不够有力。 与黑子厚重的外势力相比,这枚断上来的白子太薄了。 薄地如同一叶轻舟,稍不留神便会葬身漆黑的大海。 不过,既然白子想战。 那黑子又岂能逃避。 就用这个局部,来检验一下这段时间的死活练习成效吧。 將手伸进棋笥,顾明烛捻出一枚棋子来。 啪。 十五·6。 打吃! “回应了!正面交战!” 目黑区的男生脸色一喜,在那步断下完之后,他其实是有点后怕的。 因为如果对方不理他,脱先去外方占据大场。 那他这手断就会变成一招缓手。 布局阶段一步缓手可能就是十目的目差。 这是极其致命的。 好在对方水平不高,正面回应了。 “那我就得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了。” “我这一片孤棋攻杀你两片孤棋,怎么看优势都在我。” “更何况,在目黑区的高校里,我的攻杀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男生捻子。 子落之声如金戈齐鸣。 此后。 双方落子如飞。 “对攻了,以局部的复杂情况,应该要缠斗好一会儿,先看看別的局。” 视力不错的观眾挪开视线,走到他心中霞关真正的大將,铃木健一身后。 望著稳扎稳打,逐步扩大优势,而对手毫无反制手段的铃木健一。 这位观眾轻轻点了点头。 这才是大將该有的实力啊。 能够分清局势的轻重缓急,懂得判断棋子的厚薄强弱。 先发制人或是谋定后动。 將棋局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而不是被对面一激將就头热上当,跟著对方的步调去行棋。 在他看来,顾明烛方才那手打吃的回应是极度不理智的。 而就在这时,铃木健一身旁的棋局结束了。 只见顾明烛的对手缓缓低下头。 用一种极度惊恐的语气颤抖著说道: “我,我输了……?” 第二十四章 他的攻杀得强到什么程度? 什么? 结束了? 视力不错的观眾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比赛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啊? 而且那个局部的战斗应该极其复杂才是,怎么会这么快就分出结果? 抑制不住心中好奇的情绪。 视力不错的观眾趁著对弈双方还没有开始收拾棋子。 赶忙转身回到顾明烛这边。 向棋盘望去。 无法控制的震撼浮现在他的脸颊之上。 “全死了?” “主动发起进攻,应该是优势一方的白棋被劣势一方的黑棋全杀了?” 这—— 没道理啊! 虽然说那枚断上去的白子起初面对黑子的两片外势,略有薄味。 但外边实在太空阔了啊,无论是边还是中腹。 可以行棋的地方有太多了。 只要白子稍微走走,那黑白双方的厚薄將彻底发生逆转。 原先单薄的白子將成为厚重的一方,而黑子因为要兼顾两块不活的孤棋,会变得单薄起来。 所以这个攻杀最后一定是白棋占据优势的。 可结果却和理论大相逕庭。 但理论不会有误。 如果对弈双方在棋局中没有重大失误。 那么这个不合棋理的结果之所以会出现。 只可能是其中一方的棋力远远超过了另一方。 视力不错的观眾忍不住去看正在收拾棋子的顾明烛。 和顾明烛对弈的棋手他认识,是去年预选赛个人赛的八强选手。 重大失误在这种经歷过大赛洗礼的选手身上是很难发生的。 此外。 在去年的对局中,这位八强有几盘棋下得颇为亮眼,展现了不俗的中盘进攻能力,算是一个主攻杀的棋手。 可这样一个攻杀能力颇佳的棋手在他最擅长的领域被人完杀了。 那和他对弈的那个棋手攻杀能力得强到什么程度? 院生? 或者…… 更高? 吞了口唾沫。 这位视力不错的观眾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还没有什么人关注到这边的战况。 他悄悄伸出手去摸口袋里的记者证。 將证件翻开。 上面写著。 围棋周刊特级记者。 坂本知司。 “本来今年是想好好放个假的,但这孩子让我嗅到了大新闻的气息。” 摩挲了下证件上的照片。 坂本知司向记者招待室走去。 赛场上。 在將所有棋子收进棋笥后。 顾明烛侧过身,去看铃木健一的对局。 从盘面上来看,铃木学长的对局也进行地很快,已经到了中盘接近大官子的阶段。 目前的局势是铃木学长的白棋大优。 在不算贴目的情况下,白棋领先至少五目到六目。 不过这个差距在官子阶段是有机会被追上並逆转的。 所以铃木学长的对手迟迟没有选择认负。 但以铃木学长的棋力,和对棋局细致谨慎的態度,对方想在收官时逆转,又几乎不太可能。 顾明烛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站起身,走到藤崎光身后。 与铃木学长那局能一眼看出优势的棋不同。 藤崎光这局棋的优劣扑朔迷离。 稍微看了一会儿。 顾明烛发现藤崎光的对手实力其实不如他,但或许是他太紧张了。 导致本该是优势的对局变得有些难解难分。 藤崎光有数次在落完子后忘记拍棋钟。 等到对手落子后提醒他才想起来补拍。 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对手思考的时候用的是藤崎光的时间。 现在他的时间已经只有不到10分钟了,而对手还有足足30多分钟。 时间一紧张。 藤崎光的心也就跟著的紧张起来。 他不自觉地频繁查看棋钟,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这使得他完全无法將精力集中在棋局之上,棋招也变得愈发凌乱。 连平常水平的一半都无法发挥出来。 顾明烛嘆了一口气。 藤崎光这种情况其实並不罕见。 简单来说就是缺乏比赛经验。 很多棋手第一次进入赛场,参加正式比赛时都会遇到这种问题。 啪。 在藤崎光又一次忘记拍钟被对方提醒补拍后。 他下了一步坏棋。 这一下使得原本优劣难明的局面开始向著白棋倾斜。 而藤崎光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额头洇出细密的汗珠,双颊涨地通红,左手不自主地在裤腿上摩擦。 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企图在时间耗尽前弥补上先前的失误。 但藤崎光的对手在占得优势之后,立刻换了一种行棋思路。 他不再跟藤崎光的黑棋纠缠,而是迅速占领实地,转向防御。 儘可能將局势向著简明清晰的方向引导。 这时,铃木学长的对局结束了。 不出顾明烛所料,铃木学长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而这也就意味著霞关学院拿下了这场比赛,成功晋级16强。 换言之,藤崎光这局棋的胜负对比赛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但—— 这局棋的结果对他自身非常重要。 顾明烛望向双腿不停抖动的藤崎光。 霞关学院的晋级代表著后面还有更多的棋局在等他。 他必须在这里克服对赛场的恐惧。 实现自我的突破。 因为顾明烛这个大將和铃木健一这个副將不能保证一直贏下去。 如果出现顾明烛和铃木健一两人与对手战成一胜一负的情况。 那比赛的结果便要靠他藤崎光这位三將来决定。 彼时的霞关无法接受一个连棋子都拿不稳的三將。 所以。 唯有在这里战胜自己。 才有继续前进的资格。 铃木健一收拾完棋盘,缓缓站起身来。 只扫了一眼,他便知道藤崎光遇到了什么问题。 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表情。 铃木健一只是轻轻拍了拍藤崎光的肩膀。 然后示意顾明烛和他一同离开,留藤崎光一人在此。 …… 五分钟后。 换上工作人员证件的坂本知司回到赛场。 现在,他可以近距离观看对局,不用继续站在红线后远眺了。 但等他来到霞关学院对局的场地时。 发现场上只剩下四个人。 一个双目无神,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念著“怎么可能,他不是三將吗”的上届八强。 一个神色平静,但眼底泪光涌动的八强队友。 还有两个则是比赛结果已与他们无关,但酣战至忘我的双方三將。 走到唯一还在进行的对局前。 坂本知司向下望去。 棋局已经进行到了官子阶段,盘面上的差距十分微弱。 大概是一局一目到两目胜负的棋。 此时轮到黑棋落子。 坂本知司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时间。 “黑棋读秒?白棋还有20分钟?” 如此巨大的时间差距让坂本知司很难想像棋局上发生了什么。 但毫无疑问,在如此细微的盘面差距下,对棋手收官的水平是一重严峻的考验。 因为只要收错一个官子,胜负就可能发生逆转。 此时,拥有更多时间的一方天然占据著的优势。 “霞关学院的三將,有点不妙了。” 坂本知司摇了摇头。 而伴隨著坂本摇头的动作。 藤崎光的子落下了。 十一·1。 仙鹤大伸腿。 “收对了!盘面上最大且是黑棋为数不多先手的官子。” 坂本知司一惊。 如果黑棋时间充裕,能收出这一手官子他不会惊讶。 但现在黑棋只有三十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从这么多官子中选中唯一正確的那个解,就有些不简单了。 可能只是凑巧。 再看看。 坂本知司沉下心来,接著看了下去。 一路先手扳粘。 一路先手小尖。 …… 二路后手但价值巨大的逆收。 坂本知司越看越吃惊。 从那步仙鹤大伸腿开始,黑棋没有收错一手官子。 全是最佳选择。 能收出这种漂亮官子的棋手,是怎么落到自己读秒,对手还有20分钟的? 坂本知司看向面色沉静的藤崎光。 心中大为不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噠。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漫长的棋局终於宣告结束。 执白的棋手看著错落复杂的棋盘,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不甘地低下了头。 “我输了。” 藤崎光站起身,长舒一口气。 …… 待对方走远。 坂本知司看著霞关学院空出的三个座位,目光闪动。 一个曾经的院生副將。 一个在时间极限紧张的情况下,收出精准官子的三將。 还有一个不知强到何种程度的攻杀型大將。 这一届霞关学院的出战选手。 有趣。 十分有趣。 他现在只希望下午的比赛快点到来。 第二十五章 削弱他的气势,能贏 午休的时候,伊势厚带著最新公布的比赛安排,走进了霞关学院的休息室。 “铃木,你们下午的对手是练马区的丰岛学院,上届的16强队伍。” “对手不是很强,我对你们拿下比赛有信心。” “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千万、千万不要轻敌,一定拿出你们的全部实力来,这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比赛的尊重,明白吗?” 顾明烛三人对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伊势厚呼出一口气,翻动手里的表格,继续道: “如果我们能贏下下午的比赛,再在下周的第一场比赛中取得优胜,便会在四进二的半决赛中遇到新宿的青城高校。” “当然前提是青城不被其他学校爆冷,提前出局。” “不过,这个概率很小。” “方才一个上午,我都在看青城的对局。” “只能说,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覷。” “好在,青城那个从小林道场出来的学生没参加团体赛。” “应该是把全部精力放在个人赛上了。” 言毕。 伊势厚抬眸看向顾明烛。 其他人也顺著伊势厚的视线纷纷望向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年。 “我会在个人赛中战胜他。” 面对眾人关切的目光。 顾明烛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温和之中又比平日多了一分锐利与自信。 “嗯。” 伊势厚笑了笑。 其实他並不怎么担心顾明烛。 这个少年会贏。 即便对手是小林道场的院生。 低下头。 伊势厚继续翻动手里的表格,当翻到女子组下午的比赛安排时。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这……” “这真是最糟糕的一支签。” 伊势厚的语气变得有些艰涩,他望著山崎悠三人,缓缓开口道: “山崎,你们下午的对手是鸣山学院的女子组……尽力就好,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无论是输是贏,能走到这一步,我都为你们感到骄傲。” 鸣山学院女子组,是本届参赛的所有女子团体中公认最强的一支队伍。 而且是碾压级別的强大。 她们的大將也曾是一名院生。 虽说只做了半年就因为成绩垫底而选择放弃了职业棋手之路。 但那也是在同为院生的其他天才棋手之中垫底。 对於普通的业余棋手来说,这份履歷所造就的实力,足以对他们造成降维级別的打击。 休息室內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山崎悠看著情绪有些低落的眾人,狠狠拍了一下丰川彻的背。 然后她对著伊势厚说道: “干嘛啊,伊势老师,说的我们输定了一样?” “对男子组就信心十足,对我们就这种態度……伊势老师,你有些偏心吶……” 丰川彻抚摸著背脊,齜牙咧嘴地附和: “对啊对啊,伊势老师,万一悠学姐她们爆冷呢?” “夏国有句俗话,叫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悠学姐她们三个加一起能顶个诸葛亮,未必没有贏的机会……” 听见丰川彻的话,山崎悠眉头一横,脸上闪过慍怒之色。 “说谁臭皮匠呢?” “……” 一番打闹下来。 压抑紧张的气氛被冲地无影无踪。 斗志重新回到每个人的脸上。 而就在这昂扬的氛围里,下午的比赛开始了。 来到赛场。 一半的座位空了出来。 比赛的残酷在这一刻展露地淋漓尽致。 顾明烛三人走到霞关学院本轮对弈的场所。 丰岛学院的三名棋手已经先他们一步落座。 座位附近及红线之后围观的人员比上午又多了一些。 其中有其他学校的指导老师,也有像坂本知司这样的新闻记者。 见顾明烛三人过来。 坂本知司原本有些涣散的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来。 上午错过了那个一年级大將对局中最精彩的部分。 下午他可得好好瞧瞧。 “开始猜先吧。” 眾人落座后,丰岛学院的大將说了一句。 话毕,他將手伸进棋笥,抓出一把棋子来。 顾明烛想了想,捻出一枚棋子放在了棋盘之上。 丰岛大將摊开手心。 “4颗,猜错了,我执黑。” 顾明烛点点头,將棋子放回棋笥,並与对面进行了交换。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惯例地行完棋礼。 对局正式开始。 时间开始走动,但丰岛大將迟迟没有落下第一颗棋子。 “第一步就长考?” 坂本知司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棋盘,不由得有些错愕。 棋钟的数字在光芒里闪烁。 观棋之人的情绪逐渐变得焦躁起来。 “搞什么?第一步棋就想五分钟?难道还能想出来?” “对啊,第一步棋有什么好想的?无非星、小目或是目外,特殊一点就是下个高目和三三。不知道有什么好纠结的。” “或许有什么奇招也说不准,看看再说吧,不过就算是奇招第一手思考这么久也有点没道理,毕竟这不是平常,而是比赛,有时间限制啊。” 窸窣的討论落入比赛眾人的耳中。 然而丰岛的大將不为所动。 再又思考了三分钟后,他终於落下了第一个子。 十六·3。 小目。 下完这步棋,丰岛大將抬头,看向顾明烛。 上午的对局结束之后,他们学院的指导老师拿著比赛安排来到休息室。 在休息室里,丰岛学院的指导老师为他们復盘了霞关大將对战目黑区大將的棋局。 那局棋从他的视角去看,简直可以用骇人来形容。 本应该如同尖刀一般刺入黑棋腹地,將黑棋切断绞杀的白棋,结果反被略显薄弱的黑棋杀得七零八落,刀断人亡。 即便不是亲歷者,他也能隔著棋局感受到黑棋那强到恐怖的攻杀能力。 犹如大海上的狂风暴雨,蛮横到能够撕裂天地间的一切。 “不能正面与其攻杀。” 这是指导老师和他的一致共识。 “想办法削弱他的气势,攻杀型棋手最重一鼓作气,一战定乾坤的气势。”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要没了气势,他们的棋就会露出破绽。” “所以,你在开局的时候拖一会儿,先耗耗他的耐心。” “然后在棋局中与他迂迴作战,逐步削减他的气势。” “等他的势降到最低点时,再发起反击,一举拿下棋局。” “有机会的,能贏。” 这是指导老师为他制定的战术。 而现在,他將坚定地將这个战术实施下去。 这局棋。 能贏。 第二十六章 怎么贏的? 噠、噠、噠。 自丰岛大將落下第一枚棋子开始,棋局的进程陡然加速。 或许是意识到第一步棋耗费了太长时间。 此后。 黑子的行棋极快,几乎都没有怎么思考。 不一会儿,双方就下了几十手棋。 坂本知司看著棋盘,神情有些微妙。 他原先以为黑棋第一手就长考,是在思索如何將先手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於布局阶段便定下领先的基调。 但现在看来。 並不是。 黑棋的布局不能说差,只能说中规中矩。 没什么大的错误,但也没有什么亮点。 而且隱隱有一种示弱的感觉。 按理说黑棋背负著6目半的贴目压力,应该下得更积极一点才是。 结果下得意外的软。 噠。 又是一枚黑子落下。 九·3。 拆二。 “连拆三都不拆吗?直接选择最保守的拆二,这是准备把棋局拖进官子阶段啊。” 坂本知司眉头微皱。 虽然他不太喜欢黑棋这种软弱的下法。 但不得不说,在黑棋此番运营之下,局势看起来还是基本两分。 甚至黑棋隱隱可能占据著一些微弱的优势。 “难道丰岛的大將是提前得知了对手攻杀极强,所以有意避开对方的长处?” 看著黑棋无比谨慎的这一手拆二,顾明烛思索了片刻。 捻出一枚棋子来。 子落。 十七·17。 点三三。 “来了!” 见到白棋这手点三三,丰岛大將內心一喜。 他知道,自己这手遏制白棋攻杀节奏的战术已经初具成效。 对方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不再疯狂於棋局中寻求战斗的机会,而是转向捞取实地。 可是布局阶段通过点三三获取实地,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非常糟糕的选择。 连初学者都不会这样做。 看来对方已经陷入病急乱投医的境地了。 只要不给他挑起战斗的机会。 这局棋。 就能贏。 眸光微微亮起,丰岛大將从棋笥中取出一枚棋子。 啪! 子落。 清脆嘹亮。 十六·17,挡! 顾明烛也紧隨落子。 十七·16,贴。 而后,黑棋扳下,白棋也紧跟著於二路扳了一个。 黑棋长出,白棋爬。 下到这里都是一个非常常规的点三三定式走法。 紧接著,黑棋再长一手。 这也是没有爭议的一步。 按照定式,接下来白棋应该於角上扳粘,彻底活棋。 而这样,会形成一个白棋取角,黑棋取势的格局。 丰岛大將等的也是这个局面。 只要白棋在这里完成扳粘,他將获得一个非常坚固的厚势。 有了这个厚势,他的中腹发展潜力巨大。 接下来稳扎稳打,胜利可图。 即使白棋的攻杀再怎么强,也不可能顶著他这么厚的一片势发动攻击。 那样不叫进攻,叫自杀。 可接下来白棋的一步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白棋没有选择在角上进行扳粘,而是继续爬了一个。 “什么?!” 围观群眾包括丰岛大將的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布局阶段点三三已经是比较亏损的下法了。 但考虑到可以立刻获取实地,暂且还能接受。 但二路连爬这种亏损中的亏损。 怎么能够接受? 几乎没有犹豫,丰岛大將继续长了一个。 长完之后拍下棋钟,他看向面色平静的顾明烛。 胸中掠过一抹疑惑。 一个攻杀强悍的棋手即便失去了展露獠牙的机会。 也不至於真的变成一只猫啊? 怎么会在这个局部下得这么烂? 不过。 他在这里多爬了一下,亏损严重,局面已经开始利好我了。 贏下棋局的可能,又扩大了几分。 “点三三之后二路连爬,这个棋我好像在哪见过……” 坂本知司看著棋盘,眉头紧锁。 虽然他也不是很理解这步爬,但相较於其他人近乎震惊的態度,他的心情就要平和很多了。 “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这里二路连爬之后脱先,不失为一种可以考虑的走法,没有那么差。” “因为多爬了一手,黑棋之后的拐下不是绝先。” “又因为多爬了一手,省掉了角上扳粘的交换,黑棋的外势没有那么厚实,之后侵消或是打入,都会灵活很多。” “所以这步爬未尝不可。” “但……无论怎么看,二路连爬都很亏。” “而且不知不觉中,总感觉黑棋的优势在逐步扩大?” 噠。 就在坂本知司思索的间隙。 顾明烛落子了。 如坂本知司所料,白棋选择了脱先,在左边进行打入。 而面对白棋的打入手段,黑棋將龟缩防御的战术贯彻到底。 绝不弄险,绝不对抗,绝不留一片不活的孤棋。 而对局就在这沉闷拖沓的氛围里逐渐进入到了中盘。 此时,铃木健一的棋局率先结束。 他以巨大优势迫使对手选择了中盘认负。 起身后,铃木健一没有选择去看顾明烛的对局。 因为他想像不到顾明烛输棋的可能。 反倒是上一局过度紧张的藤崎光让他有些担忧。 不知道对方经过一局的磨链后,是否克服了对赛场的恐惧。 转身向棋盘望去。 此时轮到藤崎光落子。 啪。 七·9。 跳。 看著这步跳,铃木健一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在他看来,这手跳不是全局最佳的一手,但也是一步好棋。 这手棋在消减对手中腹潜力的同时,连通了自己的两片孤棋。 將原本薄味很重的两片棋变得厚实了起来。 自此,白棋在中央战斗的底气会充足很多。 “比想像中成长地还要快,未来三年,他和明烛应该会成为霞关棋社的顶樑柱。” “不过,明烛……” 铃木健一偏过头去看那个温润的少年,眉头微皱。 “霞关棋社对他来说,还是太小了吧。” “他的世界,理当更广阔更壮丽。” “比如……职业的世界!” 想到这里,铃木健一右手紧攥。 深吸了两口气將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下,铃木健一挪动脚步,向顾明烛那边走去。 而他刚跨出一步,就听到前方传来投降的声音。 是丰岛学院的大將。 “我……输了?” 同目黑区的那名大將一样。 一样的震惊,一样的不可置信。 这名大將紧盯著棋盘。 盘面上棋子交错,如广袤宇宙中闪烁的群星。 明明进入到中盘之时是他占优的。 进入到中盘之后他也一直在贯彻战术,主动规避与白棋攻杀。 专心捞取实地,同时削减白棋的潜力。 按理说棋局应该会顺利进行到官子阶段,然后他以一个还算不错的优势拿下胜利才对。 可是为什么形势判断下来,不算贴目,他会落后5目以上的棋?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对方在布局阶段都点三三了啊? 点三三亏了那么多的情况下,怎么反倒会是他黑棋落后?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丰岛学院的大將茫然起身,眼底流露出迷惘的神色。 连棋局都没有收拾,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顿地离开了赛场。 而和他同样迷茫的还有看棋的人群。 “白棋……贏了?” “对……贏了,算上贴目,黑棋盘面输了10目以上,这个目数不算少了。” “可明明到中盘之前都是黑棋占优,怎么会白棋突然一下子就贏了?” “別说中盘之前了,中盘之后也是啊。无论是看棋的厚薄,还是看当时双方成空的潜力,都是黑棋占优。” “而且黑棋也没有失误。虽然说下的有一些保守,但每一手都符合棋理,有跡可循,完全不应该会是这个局面。” “可结果却是——白棋像变魔术一样,贏了。” 坂本知司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眸,他盯著身前的这个少年,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是……怎么贏的?” 第二十七章 正是因为我也能下出这样的棋 铃木健一走到顾明烛身侧,低头看向棋盘。 顿时。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思绪翻涌。 落日黄昏,微凉的霞光里。 伊势厚沉默地摆下棋子,並徐徐开口, “这,是我和顾明烛之间的差距。” 眼底。 黑白棋子填满的棋盘被傍晚的火烧云映地透亮。 而那局透亮的棋与眼前这局令人感到迷惘的棋,在铃木健一的视界里缓缓重合。 並非魔术,亦不是什么奇蹟。 只是。 境界上的巨大差距。 “在你计较一地一角的局部得失之时,他已经將目光放眼全局,並在无声无息之中,算完了你的失败,他的胜利。” “这种眼界与算度远超一般的业余棋手,即便是顶尖的院生也未必能够做到。” “所以,铃木……” “现在的你,不可能贏他。” 伊势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铃木健一摇了摇头,將纷杂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 轻轻拍了下顾明烛的肩,铃木健一微笑,“漂亮的一局,这样我们就晋级八强了。” “嗯。” 顾明烛也笑著回应,旋即他挪开视线,望向还在酣战的藤崎光。 “藤崎同学怎么样?调整过来了吗?” 铃木健一递给顾明烛一个安心的眼神,笑道:“比想像中適应地还要快。” “那就好。” 语毕。 两人一同將顾明烛身前的棋局收拾乾净,並肩向藤崎光走去。 与此同时。 女子组比赛现场。 丰川彻靠在门边,时不时向里瞄一眼。 虽然午休的时候他说山崎悠她们能贏鸣山学院,但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山崎悠她们贏的概率连千分之一都没有。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只靠斗志和运气是无法弥补的。 “希望一会儿不是三个哭成泪一样的人一齐走出来。” 丰川彻有些烦扰地抓了抓头髮,右脚尖无意识地垫起,腿部轻颤。 时间在此起彼伏的落子声中悄然而逝。 终於,霞关学院女子组对鸣山学院女子组的三局比赛中,有一局率先分出了胜负。 而这一局。 是大將战。 由山崎悠对鸣山的前院生。 在丰川彻看来,这是最没有悬念的一局。 余光中。 山崎悠埋首,沉默著將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笥,而后缓缓站起身,平静地向门这边走来。 输了。 不需要问,丰川彻便知道结果。 因为贏棋的山崎不会如此沉静。 如果要形容的话,贏棋的山崎悠就像一只兔子。 疯地张牙舞爪却让人生不出厌烦之心。 棋桌距离入口处並不遥远,即便山崎悠走地很慢,但还是一会儿就到达了丰川彻这儿。 未等丰川彻开口询问。 山崎悠便抢先开口。 “输了,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丰川。” 虽尽力控制著不让泪水涌出,但喉咙里的哽咽之声无法掩藏。 丰川彻沉默。 嘴碎如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让山崎悠振作起来。 输棋的那种苦涩,只有经歷过才会明白。 不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帮著揭过掩藏的。 “已经……很好了,和曾是院生的对手下,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好了。” 半晌,丰川彻只从脑海里挤出这样一句不算安慰的话来。 谁知,这话似是触动了山崎悠的某根弦。 原先只是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翻滚而下。 “就差半目,就差半目我就能贏她,可是,可是……” 丰川彻愣住了。 “……只输了半目?” 霞关对鸣山女子组比赛现场。 鸣山的大將盯著眼前明亮如镜的棋盘,瞳孔止不住地颤抖。 开什么玩笑? 那个女人? 那种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反攻能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业余棋手?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以为自己要输了。 如果不是开局阶段积累到了不俗的优势。 如果不是恰巧到了终局,她没有继续可以扳回劣势的地方。 这局棋。 真的会输! 站起身,鸣山的大將看向队友的两局棋。 “还好……只是那个大將……霞关的其他选手水平一般。” “这场比赛,拿下了……” “但为什么?一点贏的感觉都没有?” “那个大將……山崎悠……” 丰川彻眼底掠过一抹惊诧之色,语气中更是夹杂著十二分的不可置信, “悠学姐,你真的只输了半目?对一个曾经的院生,只输了半目?” 此时山崎悠的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 她擦掉眼角的泪,面对丰川彻这有些“討打”的口吻,罕见地没有发作。 静默地,山崎悠偏过了头。 丰川彻顺著山崎悠的视线望去。 目光的尽头是铃木健一三人对弈的赛场。 “正是因为我也能下出这样的棋,所以才一直无法放弃贏得比赛的希望。” 忽地,山崎悠开口。 似乎是在回答丰川彻先前的问题。 又似乎是在回答自己的心。 场馆外。 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的雨骤然停歇。 阳光穿过乌云,將阴霾的世界照亮。 山崎悠收回目光,脸上的颓色与落寞尽皆褪去。 大笑著。 露出洁白的牙齿与粉红的唇。 山崎悠大喊:“走吧,去迎接我们的胜利!” 丰川彻无法不被那笑容感染,但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奋战的鹿岛晴子两人。 “不等晴子她们吗?” “让她们安静地哭一会儿,女孩子將妆容都哭的时候,可不希望你们这些不解风情的男人看到!” 那个熟悉的。 名为山崎悠的灵魂。 重新回到了她的躯壳之內。 …… 雨后的天空,虹光隱现。 坂本知司站在棋桌前。 今天的比赛还剩下最后一桌。 不过。 男子组这边赛前被看好的鸣山、青城、霞关三所院校已经全部出线。 进入到下周的角逐之中。 “霞关……” 坂本知司轻轻抚摸著眼前的棋盘,眉头微皱。 他本以为会在这个棋盘之上看见一场声势浩大,犹如雷霆一般暴烈迅疾的攻杀。 结果半点攻杀的影子都没看到。 反倒是看了一盘如同魔术一般的对局。 坂本知司自问棋力水平不低,不然也做不到围棋周刊的特级记者。 但今天下午的那场对局,他至今没有琢磨明白。 “霞关的大將,似乎是叫……顾明烛?” “他好像还报名参加了个人赛。” “那就让我在明天的比赛上,再探探你的底细吧。” 啪。 棋子落下的声音清脆嘹亮。 版本知司转身。 最后一桌比赛在余暉之中落下帷幕。 至此。 全国业余围棋高校联赛团体赛,东京地区预选赛第一天第二场正式结束。 霞关学院男子组3:0,晋级8强。 霞关学院女子组0:3,无缘8强。 第二十八章 怯懦之心 四月中旬的东京,樱盛极而衰。 一场雨后,粉白的雪跌入尘土。 唯余淡香。 顾明烛推开门。 筱原棋社內寂静无声,灯火通明。 因为不知道要庆祝到多晚,所以顾明烛事先给筱原千夏以及筱原政明发了消息。 说不用给他留灯。 但大家都记得他明天还有比赛。 庆祝晋级8强的地点选在了寿司店,没有什么特別的活动,只是简单的吃饭聊天。 不到9点,便散了场。 摸了摸略微有些发酸的鼻子。 顾明烛脱下外套,在明亮的玄关口蹲下身子。 准备將沾了雨水泥土的鞋子稍微擦一下。 打开鞋柜。 顾明烛伸手去拿角落里的刷子。 却在最下层看到了筱原千夏的黑色枣糕鞋。 一只鞋的鞋跟后部掛著一些草木碎屑,还有一只压著半片潮湿的樱。 “筱原小姐今天出门了?” …… 翌日。 天气晴和。 相较於昨日团体赛的热烈氛围,今日的个人赛就要显得冷清许多。 毕竟参加比赛的选手人数少了三分之二。 “早——你们怎么都来了?” 顾明烛看著休息室內整整齐齐的一排人,有些惊讶。 昨晚社团的大家虽都嚷嚷著今天要来给他加油助威,但伊势厚考虑到比了一天赛,大多数人身心应该都很疲倦,需要时间调整休息。 所以便提议他和铃木两个人过来给顾明烛助阵即可。 “他们说什么都要跟过来。” 伊势厚无奈一笑。 “不过这样也好。” “明烛,你来和晴子她们下一盘,调整一下状態。” 棋界有一个说法。 重大比赛之前,同棋力水平较低的棋手对弈有助於缓和紧张的情绪,提升士气。 鹿岛晴子从山崎悠身后走出,眼眶周遭的的红肿还没完全消掉。 “让、让……九个子,可以吗?” 女孩低著头,双颊微红,声若蚊吶。 噠、噠、噠。 时间在清脆的落子声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很快,便到了比赛开始的时间。 休息室外飘来抽籤的传呼声。 顾明烛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待顾明烛走远,眾人凑到棋盘前。 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样,晴子,让九个能贏吗?” 鹿岛晴子摩挲著手中温热的棋子,表情略显呆滯,她看著棋盘,语气有些不太確定。 “好像……和棋了?” 铃木健一闻言低头看向棋局,在心底默默进行了两遍目算后,他抬眸看向室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 顾明烛看著手中的號签。 3。 这意味著他会和同样抽到3號签的选手对上。 而第一轮签抽完之后,之后的赛程安排就和团体赛一样,不用再继续抽籤了。 只需按照顺次让晋级者两两廝杀,直至决出最后的出线者即可。 拿著號签,顾明烛来到三號桌前。 落座。 抬眸。 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昨天第一场比赛中遇到的那个目黑区的大將。 而这名目黑区的大將看到自己个人赛第一局的对手时,脸都绿了。 昨天经歷的那场惨败他至今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 结果这么快就要再来一次? 本地的学校。 太没有人情味了! 紧咬著煞白的下嘴唇,目黑区的大將颤抖著从棋笥里捻出一枚子来。 个人赛採用分先制度,不需要对弈双方进行猜先,直接由主办方安排。 目黑区的大將被分配到了黑棋。 看著手里漆黑如墨的棋子,目黑区的大將仿佛看到將自己撕碎在黑潮之中的滔天巨浪。 即將再度復现。 噠。 子落。 十六·3。 小目。 没有选择自己最擅长的二连星或是对角星,这种偏攻杀的布局定式。 目黑区大將一反常態地选择了自己最不擅长的错小目开局。 错小目这种布局注重实地,是一种非常扎实的布局方式。 但同时,这种布局方法容易把局面打散,形成细棋格局。 细棋对棋手的算力和耐心都是巨大的考验。 因此错小目布局属於易学难精的典范。 不过对目黑区大將来说。 选择这错小目开局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种布局方式挑起战斗的代价较高,不容易形成大规模攻杀的棋。 噠、噠。 踩著略有些沉闷的落子声。 坂本知司来到3號桌前。 他今天有事耽误了一会儿,等看到对局时。 顾明烛这盘棋已经下了快有三十手了。 “错小目对星小目,局势目前相对平和,但能看出白棋已经占据了主动。” “並在逐步扩大自己的优势。” “黑棋的阵型在这个过程中被一步步衝散撕裂。” “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估计很快黑棋就要支撑不住了。” 坂本知司紧锁眉头。 眼前这盘棋该怎么说呢。 白棋下得很好,每一步都可圈可点。 但总显得不够惊艷,没有那种让人眼前一亮或是心中一惊的棋招出现。 就感觉很普通。 有点像刚学棋的小孩子在棋盘上铺地板一样,铺著铺著棋局就结束了。 然后双方点目比胜负。 又看了一会儿。 坂本知司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 不是白棋的落子不够亮眼,而是黑棋下得太差了。 比如方才那个局部,那里就应该强硬地连扳,不让白棋舒服地压出一个三子头。 结果黑棋像不会下棋一样跑去下面补了一手? 导致被白棋扳下,整个棋的形状变得又猥琐又丑陋。 再比如现在七之八这一手虎。 相较於虎。 这里明显应该团一个,虽然团是愚形,不够美观,但只有团才能给白棋最大的压力,让其不敢分心其他局部。 结果为了苟活,选择了虎。 这一虎被白棋舒服的连续打吃之后,成功和右边的棋子达成联络。 並拿到先手,在上方占据了最后一个大场。 局面瞬间崩盘。 不是? 这黑棋是谁在下啊? 参加个人赛的选手里还有水平这么差劲的吗? 坂本知司有些恼怒地抬起头。 他本来还希望在个人赛上探清霞关大將的虚实。 结果这对手下地这么烂,根本看不出霞关大將的水平啊。 可等他看清顾明烛对手的脸时。 所有的疑惑与愤怒烟消云散。 坂本知司咂了咂嘴。 “行吧。” “如果是我在不久前被人像那样屠了一条大龙输掉比赛,再遇上,也会恐惧地棋招变形吧。” “毕竟不是从道场出来的院生,即便有赛事经验,心理素质还是不够过硬。” 坂本知司走到室外,默默点了一支烟。 那局棋已经不用看了。 连爭胜的勇气都没有。 输半目和输一百目,又有什么区別呢? 第二十九章 小山敏实 一支烟吸尽。 坂本知司理了理衣领,重新回到场馆內。 此时馆內还在进行的对局已经不多了。 简单环视了一圈。 坂本知司向著东北角走去,那里有一局他很感兴趣的棋。 对战的双方都曾是院生。 一个来自全国棋院,而另一个来自小林道场! …… 啪嗒。 竹管轻敲枯石,流水潺潺,漫过清澈的池塘。 筱原棋社,內室。 筱原政明斟了两杯茶,將其中一杯递给对面的中年男人之后,他缓缓开口道:“纯平,现在应该还不到考核的日子吧?” 小山纯平双手握住茶杯,轻抿了一口。 “好久不见师兄,甚是想念。” 筱原政明笑了一声,骂道:“有话直说,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没事你会来我这棋社?” 小山纯平訕然一笑,“终究是瞒不过师兄的慧眼。那我便直说了,不知道师兄是否还记得我那侄儿?” 筱原政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你那个……拜在小林棋圣门下的侄儿?是叫小山敏实对吧?” “是。” “那孩子我有印象,很不错。天赋比我们两个要高不少,又勤奋刻苦,是个好苗子。” “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小山纯平脸上闪过一抹苦涩。 “敏实他今年年初的时候满十八岁了。” “……这样啊。” 筱原政明呷了一口茶,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嘆息声。 “他还没有定段成功?”即便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筱原政明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四次定段,都是一局之差,功亏一簣。”小山纯平如实回復。 言毕,室內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筱原政明站起身,在屋子里不停踱步。 在棋界,定段赛的最大年龄限制是25岁。 而院生的最高年龄上限是18岁。 也就是说一名院生如果不能在18岁之前通过定段赛,就必须退出道场,另外寻找方法参加定段比赛。 “那他还准备成为一名职业棋手吗?” 筱原政明停下脚步,沉声询问。 “从未放弃。” “既然如此,你应该让他儘快想办法弄到参加定段比赛的资格,时间可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敏实已经在努力了。” 小山纯平起身,语气有些急切。 “敏实他参加了这届的业余围棋全国联赛,根据文科部下发的函件,此次比赛的冠军会被授予业余6段的称號,有了这个称號,他就能去参加定段赛了。” “只是——即便敏实再次参加定段赛,我担心还会发生和之前一样的事,所以我希望师兄能在敏实拿到冠军后的这半年帮他特训一下。” “您在培养初段棋手这一方面的经验即便是老师也讚不绝口。” “如果,如果师兄您能答应……今年本家的考核我可以——” “纯平!”筱原政明骤然回头,眼眸中露出狮子一般的狰狞之色。 望著那眼神,小山纯平浑身战慄,一个没站稳,跌下身来。 “明策老师应该从未教过你,棋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是……是我失语,还请师兄不要放在心上。但敏实的事情请师兄务必答应。那个孩子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山纯平眼中含泪,几欲伏身跪拜。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但迎来的却是筱原政明近乎无情的拒绝。 “为什么?师兄?这件事对您来说应该並不困难才对?”小山纯平语气急促而激烈。 而此时的筱原政明已经恢復了冷静,他重新坐下,握起桌上凉透的茶,一口饮下。 淡淡的苦涩在口中瀰漫开来。 再度开口,筱原政明的语气斩钉截铁,“因为敏实他拿不到冠军。” “什——么?” “怎么可能?敏实他是小林道场的院生,又参加过四次定段赛。” “我可以断言,敏实他就是职业棋手的实力,即便师兄您认真和他下,胜负也就在五五之间。” 小山纯平也顾不上是否会得罪筱原政明了,一个情急,將脑子想说的全吐露了出来。 筱原政明却並未对这明显有点贬损自己的话感到羞怒,反倒是异常豁达地承认了。 他点点头,“是,我相信你所说的,敏实他有著不逊色於职业棋手的实力。但我仍旧坚持我的观点,在这一届比赛里,他拿不到冠军。” “为什么?”小山纯平依旧难以置信。 筱原政明不愿再多说,只是安抚道:“我的话有几分真假只待结果出来便见分晓,在那之前,你可以坚持你的观点。” 顿了一下,筱原政明继续道: “如果敏实真能夺得冠军,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若他拿不到,你想让他来我这边特训,我也欢迎。” “对此,我只有一个要求。” 筱原政明目视著小山纯平,眼眸之底宛若藏著一只野兽。 “师兄您……说。” “不要玷污本因坊家的荣耀,以及,你我身为棋手的荣耀。” “……是。” 啪嗒,啪嗒。 室外。 水竹轻敲圆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如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发出的悦耳之声。 “啪!” 漆黑的棋子自天穹而落,携带著风雷一般凌冽的气势,直入棋局之中。 九·13。 跨断! “漂亮的一手!” 坂本知司望著棋盘之上那枚还在轻轻颤抖的棋子,眼底掠过一抹亮色。 这一手跨断太精彩了。 凌厉而又细腻。 大胆而又稳健。 如果选择在一旁补棋的话,固然坚实,但局部会亏掉一定的目数和一个宝贵的先手。 如果选择九·11那一步挤的话,虽然严厉且强硬,不失目数,但风险太大,变数太多,一个不慎,可能直接在这个局部將自己葬送掉。 唯有这一手跨断,兼而顾之。 乍看之下有些莽撞,似乎把自己置於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但细细分析下来,才会发现这一手是这个局部最好且唯一的一手。 威胁白棋、补强自己、占得先机。 一手棋射中三鸟。 妙,实在是太妙了。 这局棋到此,可以说黑棋已经锁定了胜局。 坂本知司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看了一盘烂棋的鬱闷一扫而空。 这个从小林道场出来的,名叫小山敏实的学生应该是这场预选赛里最强的选手了。 除了那个让人摸不清虚实的……霞关大將。 版本知司转过身,三號桌的两侧早已空空如也。 “如果小山敏实对上那个霞关学院的大將……结果会是怎样呢?” 恍惚间。 坂本知司好像看见三號桌的两侧重新坐满了人。 一侧是青城高校的前院生,小山敏实。 另一侧是霞关学院的一年级生,顾明烛。 第三十章 职业之路屠龙续 午休的时间悄然而逝。 短暂的放鬆后。 紧张压抑的气氛重新在馆內蔓延开来。 相较於人数多一些的团体赛,个人赛显得更加酷烈。 仅是一轮,场馆內就肉眼可见地变得空阔。 顾明烛抬起右手,按在心臟之上。 鼓动之声稳定而激烈。 下午的对手来自荒川区,是去年的四强,在去年的半决赛中输给了上届预选赛冠军,鸣山学院的前院生。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位上届预选赛冠军,本届的出线热门选手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十六强都没进。 赛后,他的指导老师反覆感慨签运不好。 第一轮就遇到了本次比赛里最强的选手,青城高校的小山敏实。 “请多指教。” 对面传来荒川区选手低沉的声音。 顾明烛收敛精神,微垂眉头,回道。 “请多指教。” 第二轮棋局,开始。 噠。 子落。 十六·17。 小目。 …… 坂本知司站在场馆中央,左右环看了一圈。 最后决定还是先去看小山敏实的对局。 这个从小林道场出来的学生,今天的两场对局都很硬。 上一局对上届预选赛冠军,这一局对亚军。 来到棋桌前,版本知司向下望去。 这局棋小山敏实执黑,他的对手执白。 同先前的目黑区大將一样,小山敏实选择了错小目开局。 但不同的是,小山敏实的选择並非是为了避战。 相反,他战意昂扬。 噠、噠、噠。 棋盘之上,子落如雨。 不一会儿,双方就落了將近二十步棋。 人群之中响起窸窣的討论声。 “黑棋这是要放弃右边实地,快速扩张自己下边的模样?” “看意图是的,不过感觉白棋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著,应该会考虑打入下方,破掉黑棋的模样。” 如討论结果所言。 上届亚军选手在思索了片刻后,从棋笥中捻出一枚棋子。 啪! 十二·3。 打入! “果然打入了!不过会不会有点太深了,下在三路感觉会很危险啊……” “应该不至於,虽然黑棋的模样很厚实,但下边相对空阔,不太可能活不出棋。 而且小林棋圣的棋风虽然凌厉,攻击性也很强。但他是知名的实地派,注重地势结合与快速定型。” 他门下的弟子应该也是相同的风格,我估计黑棋会围绕这颗打入的子做一些文章,比如尖顶或是二路飞一个,逼迫白棋腾挪做活。 然后伺机脱先,去外面抢占大场。” 坂本知司暗暗点头,他的想法也是如此。 围绕这颗打入的白子赚取一些便宜,然后便脱先去上方或是左边抢占大场。 然而小山敏实的下一步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捻子。 子落。 啪! 十二·4。 靠压! “靠压?!这是要杀白棋的意思啊?” 围观的群眾脸上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连坂本知司都愣了一下。 这步靠压並非不能选择的棋,但太强硬。 所谓过刚则易折。 如果靠压之后,黑棋在不能在这个局部杀掉白棋的话,那下方的模样將被白棋全部破掉。 加之先前损失的右边实地,这个棋就是黑棋大劣的一个棋。 虽说后面不是不能下,但会下地异常辛苦。 以小山敏实的棋力,完全没必要选择这么吃力不討好的下法。 上届的亚军选手看到这手靠压,也是先愣了片刻。 呆愣之后。 他心底掠过一丝希望,一丝名为胜利的希望。 作为上届预选赛的亚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鸣山学院那个冠军的实力。 强大,无懈可击,想不到战胜的方法。 但那样强的一个人,在面对眼前这个人时,却脆弱的像一只刚出生的雏鸡。 不消用力,便没了生息。 自认还远不如雏鸡的他,本以为这局棋没什么希望,就是上来走个过场,给学校领导一个交代。 但现在,对方这一手不知是自信还是鲁莽的靠压,给了他胜利的希望。 这局棋。 有机会贏! 飞速的將手伸进棋笥,亚军捻出一枚子来。 啪! 十三·4。 扳! 面对这一手扳,小山敏实几乎没有思考。 子落,风雷震震。 十三·5。 长出! “这是真的要杀!” 围观群眾觉得呼吸都要停止。 这才二十手棋啊,就要开始屠龙了? 会不会太过迅急?太过激烈? 望著面色平静的小山敏实,所有人的心底都捲起了惊涛骇浪。 但唯有小山敏实知道,这里,他必须选择屠龙。 缓缓合上双目。 纷乱的记忆涌起。 定段赛最后一天,结果公布之时。 雪。 他,小山敏实站在巨大的公示单前,双目无神地望著红线之下,那用黑色墨水涂写的字文。 第六名,小山敏实,未通过。 这是第几次没有通过? 好像是第三次? 上一次是第六名,上上次也是第六名。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第六名?! 第一次第六名的时候,大家都说考的不错,下次一定能过。 第二次第六名的时候,大家都说是发挥失常,下一次一定没有问题。 而现在这第三次第六名,大家会说什么呢? 下一次一定能考上?还是下一次又是第六? 不。 没有下一次了。 这一次之后,他就不是院生了。 没有人会在意他下一次是第几名了。 “小山。” 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 转过身,是负责教导他们的奈瀨六段。 “老师。” “又没通过?” “嗯……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真正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奈瀨六段一改往日的温和,语气变得极为严厉。 她擦掉他眼角的泪水,目光如刀。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职业棋士的水平,却一直无法通过考核吗?连不如你的饭岛今年都考上了。” 他摇头。 “如果是其他人,我或许会说是运气不好,或是状態不好。但你,我不会用这种敷衍的辞令。” “你能通过,以你的实力,早该通过。” “但为何迟迟不能?” “为什么?”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因为你胸中没有一口恶气。” “恶气?” “是的,恶气。身为院生的你们,爭胜之心不会缺少。但仅仅只是爭胜的心是不够的,要有恶气。” “何为恶气?那就是能贏十目的时候绝不只贏半目,能贏三十目的时候绝不只贏十目,能屠龙胜时便去屠龙!” “藤泽老师曾经说过,真正的胜利是贏得全部。” “他说,如將一盘棋比作双方爭一百円,所有人都认为拿五十一円便足够,但他认为,要拿到全部,才是真正的胜利。能够杀死的棋如果不杀,即便贏了,也算不得胜利。” “你,能明白吗?” 赛场之上。 小山敏实睁开双眼。 视界之中,黑白交错。 如两条腾空廝杀的蛟龙。 將手伸进棋笥,捻出一枚子来。 啪! 子落。 如龙刀铡下,闪动著冰寒而雪亮的光。 九·3。 扳下。 今朝屠龙, 再续职业路! 第三十一章 他们会带来一盘怎样的对局? 噠、噠、噠。 自从小山敏实扳下,展现屠龙之意开始。 双方顿时落子如飞。 不一会儿,就又下了好几手棋。 此时轮到白棋落子。 看了一眼时间,上届亚军选手捻子落下。 十五·2。 飞。 “好棋。” 坂本知司轻轻点头。 这手飞应该是局部最好的一手,在扩大眼位的同时瞄准了黑棋上方外势的弱点。 同时隱隱有逼迫黑棋鸣金收兵,双方各自安好的意味。 站在坂本知司的角度。 白棋在这里给到黑棋台阶,黑棋顺势走下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一选择会导致黑棋先前攻杀的努力付之东流,陷入劣势。 但以小山敏实的棋力,未必不能扳回来。 可如果不退让,一意孤行选择硬杀。 万一没杀掉,那就不是劣势那么简单了,很可能直接就是败势。 “这里,还是退一步比较好吧?” 围观的人里,有人表达了和坂本知司一样的意见。 其他人在看了一眼时间和局势后,也表示了认同。 但小山敏实今天似乎是铁了心和观棋之人过不去,他的下一手,又是石破天惊。 啪! 子落! 十三·2。 点! “嘶——” 登时,周遭的凉气都要被抽空。 这一手点实在是太过强硬,太过严厉。 也太过自信。 上届亚军看著这意图已然十分明显的一手,陷入了短暂的震惊。 他本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接下自己递过去的台阶。 但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理会他。 “这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亚军选手的眼底掠过一抹戾气。 啪! 十三·3。 粘。 下完这步棋,亚军选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棋钟。 “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杀我!” 此后。 棋盘之上,子落如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下方的战斗经歷数次恶化,现如今已经到了刀尖见血的地步。 “黑棋真的封锁了白棋所有的眼位!那局部是一个刀疤五的棋型,死棋。” “但白棋也反攻了黑棋的角部,黑棋的角不活,和外边的白棋纠缠在一起,是一个杀气的棋!” “咕咚。” 不知是谁吞了一口唾沫。 “这实在是太激烈了,我根本算不清谁的气长……” 坂本知司紧盯著棋局,大脑飞速运转,细密的汗水在他额头浮现。 “不行,我也算不清。” “这么复杂的局面,这么紧张的时间,这两个学生真能算清?就算是职业棋手也不敢说一定能算明白吧?” 抬眸,坂本知司去看双方的时间,黑棋还剩不到十五分钟,而白棋已经开始读秒! 挪动视线。 小山敏实的面色仍旧平静,但从他不断抖动的腿部可以看出他的状態並不轻鬆。 而上届亚军的表现更为不堪。 汗如雨下,嘴唇煞白,双目凸起,手掌不停地在裤腿上摩擦,试图擦去手心的汗。 滴答、滴答。 棋钟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亚军选手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颤抖著落下。 十九·3。 倒尖。 “倒尖?白棋是要在角上活棋?” “不,我觉得白棋是在打將,你看他没时间了,估计是想通过这招命令手爭取一些时间。” “也是,这是绝先的一手,如果黑棋不应,白棋在角上活棋,感觉黑棋杀气杀不过白棋。” 窸窣的討论声再度响起。 然而此刻的小山敏实感觉世间的一切声音都从耳边消失。 他紧盯著棋盘。 陷入了沉思。 亚军选手看到小山敏实不动了,长吁一口气。 擦了擦脸上的汗。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时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活过来了。” 然而,他刚放鬆下来没一会儿。 小山敏实落子了。 漆黑的棋子自天穹而落,如斩蛟灭龙的屠刀划开淋漓的江水,带起如雨一般殷红的鲜血。 “鐺!” 十·1。 扳! ?! 没有管角上的白棋的死活,而是在外面扳了一手,什么意思? 上届亚军看著那手有些不明觉厉的一路扳。 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但这手扳也是一个绝先,他必需挡住,否则外边大龙的气就被收光了。 將手伸进棋笥,亚军选手捻出子来。 准备挡住。 可那枚雪白的棋子即將落到棋盘上之时,他僵住了。 这里挡住,他粘,我去角上做活,他扑一个再打吃,然后回到这下边断,我死了? 滴答、滴答…… 棋钟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只要这声音停息,他就会因超时被判负。 可是,即便不超时,这个棋也已经,已经…… 输了。 噠。 滴—— 棋子跌落棋盘的声音同钟鸣之声一同响起。 围观的群眾看著这一幕议论纷纷。 “怎么不拍钟?” “对啊,棋子不是已经下下去了吗,怎么不拍钟?” 上届亚军双手紧握,放在腿上。 “我输了。” “不是超时,而是……输了。” “心服口服。” 泪水將棋子打湿。 亚军选手哽咽著將自己算到的变化向周遭的人摆出。 在看完这推演之后,围观群眾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他们看向小山敏实,心中腾起浓重的震惊之情。 这个学生真的完成了屠龙之举。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屠掉了一条白龙! 小山敏实听到声响,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棋钟,又看了一眼棋盘,终於確定自己达成了屠龙胜。 其实在决定屠龙之前,他並没有把握真的能屠掉这条大龙。 但他知道,如果在这里退缩,选择保守的贏法,即便他最后贏下了这次联赛的冠军。 再回到定段赛的赛场之上,可能依旧无法完成定段,走进职业的世界。 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小山敏实看向对手,轻声道: “你也下得很好,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坂本知司看著眼前这一幕,下意识地举起胸前的相机。 咔嚓。 时间定格,泪珠折射出棋子幽晦的光芒。 落日余暉洒在两位青年棋手的脸上,將阴霾的情绪照亮,温暖祥和。 歷经千年的时光,名为围棋的这项运动依旧在履行著它作为桥樑的使命。 將两岸的对弈者紧紧联繫。 看著手里的照片。 坂本知司在感动欣喜之余。 不由得对另一件事愈发好奇。 转过身向三號桌望去,霞关大將的对局早已结束,座位上空空如也。 “如果小山敏实和那个叫顾明烛的一年级生对上……会带来一盘怎样的对局?” 第三十二章 从前车马很慢 翌日。 “您好,今天的报纸。” 门外响起邮递员的声音。 筱原政明推开门,接过订购的刊物,回到室內。 在移动网际网路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报纸早已不是获取信息的最佳途径。 但筱原政明还是更习惯这种慢一些的传播方式。 將最新一期的《围棋周刊》放到桌上,筱原政明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早茶。 等再回到桌前,筱原千夏和顾明烛已经完成了洗漱,坐在座位上吃早餐。 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还是很诡异。 筱原政明嘆了口气,决定顺其自然。 翻开报纸。 头版头条是【本因坊】头衔战。 “算算日子,最新一届的【本因坊】战一轮预选赛差不多该出结果了。” “不知道这一次【本因坊】战有没有棋手能从明策老师手中夺得头衔……” 低声呢喃了两句,筱原政明接著看了下去。 “?!” “清彦先生通过了一轮吗?” 手指滑动,当看到一张照片时,筱原政明没忍住喊出声来。 “清彦先生是谁?” 顾明烛很少见筱原政明失態,於是没忍住出声询问。 筱原政明的视线在纸张上快速滑动,一边看一边回答道:“本因坊清彦九段,明策老师唯一的子嗣,星凛小姐的父亲。” “他出道时,被棋界誉为绝世的天才,是最有望继承明策老师衣钵,【本因坊】头衔之人。” “但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清彦先生和明策老师之间似乎產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清彦先生甚至因此『叛』出了本因坊家,还扬言要和明策老师断绝关係。” “自那以后,这位天才迅速沉沦下去,再无消息。”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再看到本因坊清彦这个名字会是在【本因坊】头衔战的一轮预选赛上。” “不知道这一次清彦先生能走多远……会不会有机会和明策老师在顶峰……相见!” 筱原政明眼底光芒闪烁。 本因坊清彦这个名字在顾明烛他们这个时代或许已经不够响亮,但在筱原政明的时代,这个名字意味著数不清的传奇……与故事。 收拾了一下情绪。 筱原政明继续翻动报纸。 涂满字文的纸张割开晨曦,落下影子。 忽地,阴影不再扩大或是缩小,筱原政明的手悬在空中,神情变得有些落寞感伤。 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一声轻嘆响起。 “杉內雅平九段和杉內安寿八段在上周去世了。” “是那两位百岁高龄,依旧在坚持下棋的老师吗?”顾明烛问。 筱原政明轻轻点头。 “这两位老师的故事也是棋界的一段佳话。” “据说,两人因一场比赛相识,自此互生好感。但当时不像现在这样交通便利,信息发达。” “想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要赶很久很远的路。” “那时最常用的信息交流方式还是书信吧?传言那次比赛之后,杉內雅平老师坚持每周给安寿老师写一封信,信里会附带自己的一张棋谱。” “一周后信被寄回,除了常规的寒暄,安寿老师还会发表自己对雅平老师棋局的见解。” “就这样,两人通过书信交流了三年。” “终於,又一次信被寄回的时候,薄薄的信笺里除了一张安寿老师自己的棋谱外,什么都没装。” “雅平老师翻开棋谱,谱上只有三个子,正是最基础的棋形【双飞燕】。” “就这样两位老师走到了一起,並在棋坛活跃至今,直至上周。” 筱原政明看向窗外。 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 顾明烛顺著筱原政明的目光向外望去,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诗来。 无意识地,顾明烛轻声开口。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嗯?” 筱原政明转过身。 却见筱原千夏望著前方,恍惚出神。 少女坐在那儿,漆黑的眸子在晨曦里流露出瑰丽的色彩,眼底光芒流转,似有著万般情绪,不知如何诉说。 “我吃饱了,先出门了。” 见筱原政明的视线扫过。 筱原千夏放下餐具,“腾”地站起身来。 如墨长发將金色的光芒的搅碎,空气中瀰漫开淡淡的,混合著橙与雪鬆气息的香味。 步伐匆匆。 仅是剎那,少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顾明烛和筱原政明眼前。 顾明烛收回视线,看向筱原千夏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筱原政明心中有著几分瞭然,他轻咳了两声,將话题转移。 “明烛君,你看这则新闻。” 把手底的报纸推向顾明烛,筱原政明指著中央的一篇报导。 “全国业余围棋高校联赛东京地区选拔赛,个人赛第一天圆满结束。” “根据第一天的赛事情况进行分析,各方推测本届最有望出线个人赛,代表东京地区参加全国比赛的选手为新宿区青城高校的小山敏实棋士。” “小山敏实棋士曾是小林道场……” 报导了一半的篇幅介绍小山敏实的生平以及他的棋力水平。 而后又了一半篇幅分析他在十六强晋级赛中对战上届亚军的棋局。 快速略过那些没有什么营养的文字,顾明烛直接看向报导最后附带的棋谱。 “中盘屠龙胜吗?” 轻点餐桌,顾明烛在脑海里飞速復盘眼前的这局棋。 直至第十九手的靠压,他第一次停下。 “靠压?好强硬的一手,但不可否认,气势磅礴。” 略微思索了片刻。 顾明烛在脑海中继续落子。 直至白棋的那步倒尖,他再一次停下。 紧锁眉头,顾明烛指著白棋整局的最后一手,缓缓开口。 “这里不该下这一步,应该先下十一之一的尖,逼迫黑棋在十二之一团住,否则这里就是一个双活的棋型,黑棋是无法接受的。这样先手消掉扳粘的净杀手段后,白棋再回到角上行棋。” “就是一个角上打劫的棋,虽然白棋缓一气,整个劫爭对他极为不利,但至少还能下。” 筱原政明看著棋谱,按照顾明烛的思路往后推演了几步。 確实,按照顾明烛的走法,虽然最后局部依旧不利於白棋,但还有一线生机。 角上的黑棋与白棋外部的大龙相互纠缠,最终决定鹿死谁手的便是角部的劫。 “但,棋才刚刚开局,白棋又缓一气,双方都没什么劫材的情况下,这里黑棋可以万劫不应,最终还是不行。” “这局棋下到这儿,白棋已经回天乏术了。” 轻轻摩挲著纸张上的棋谱,淡淡的墨香在指尖晕开。 移开视线。 看向另一张相片中眉宇昂扬的青年,顾明烛胸中掠过一抹期待。 第三十三章 心变 转瞬。 又是一周时光从指缝间溜走。 周六。 预选赛团体赛迎来了第三场。 但当顾明烛他们抵达赛场时,一个意外的消息降临了。 伊势厚拿著赛程安排,表情有些古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讶异。 “第三场我们轮空了。北区的赤羽学院,也就是我们第三场的对手,好像有点水土不服,在昨晚以身体不適为由向主办方办理了退赛申请,所以这一场我们不战而胜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顾明烛三人没有太过兴奋,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他们决定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其他学校的对局。 铃木健一没有犹豫,直接向鸣山学院的棋桌走去。 藤崎光则表示想看看其他学校三將的水平,作一个比较。 而顾明烛因为在不久前看过小山敏实的棋谱,所以对他所在的青城高校產生了兴趣。 不过当他来到青城高校的棋桌前,才发现小山敏实並没有参加团体赛。 这时他想起伊势厚好像在一周以前说过这件事。 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但很快,顾明烛就振作了精神。 低头看向棋盘。 这局棋是双方学校的大將战,青城高校的大將执黑先行,其对手执白后行。 双方的开局很常规。 星小目对星小目开局。 前几十手棋也下得颇为规矩,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手段。 局势至此也基本是五五两分。 但从中盘开始,双方棋力上的差距,或者说基本功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白棋明显要逊色黑棋一个梯度。 噠。 子落。 七·3。 虎补。 白棋这一手虎补乍一看是局部的必然,如果不补这一手,留下断点,后面官子阶段很可能被黑子搜刮,占据大量便宜。 但是! 现在是中盘。 放眼全局,在中盘阶段,这一手虎补是彻彻底底的缓手。 这里补了,或许在官子阶段能赚5-8目棋,但如今外面隨便一手棋就可能超过10目。 果不其然,看到白棋补棋,黑棋毫不犹豫地选择脱先去外部占据更大的场面。 而像这样的缓手,隨著棋局的进行,白棋又接连下了五、六个。 虽说在这个过程中,黑棋也不是全然没有缓手,但相较白棋,黑棋的缓手要少太多,且亏损不大。 此消彼长,黑白之间的胜负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定下。 这时,围观的群眾也基本看出了棋局的胜负走向。 “青城的大將要贏了。” “嗯,黑棋盘面已经明显领先,院生和普通业余棋手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可以看出白棋已经尽力了,面对黑棋的进攻,每一手都应对地很扎实,努力將自己的棋型走厚,不给黑棋可乘之机。” “话虽如此,但白棋走厚自己的同时,每个局部都在亏损,这一点点亏损累积起来,就是决堤的洪流,崩溃只在眨眼之间。” 话音落下。 白棋勉力支撑的战线轰然倒塌。 “我输了……” “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隨著大將战的结束,青城高校的副將战和三將战也很快分出了胜负。 最终以青城副將胜,三將负宣告了青城高校的晋级。 而下午,霞关便会和这支晋级的队伍爭夺预选赛决赛的资格。 …… 午休时间。 霞关学院的休息室內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闷。 连丰川彻和山崎悠都罕见地面色凝重。 即便小山敏实没有参加团体赛,青城高校也足足有著两个从道场出来的院生棋手。 与之一比。 霞关其实並不占据什么优势。 甚至,还隱隱有一些劣势。 下午的对局,很可能比想像中的更加艰难。 “要不换我做大將,让明烛当副將,铃木学长做三將,这样我们的贏面是不是要大一些?” 藤崎光提议。 伊势厚思考了一会儿,有些心动。 但铃木健一摇了摇头,目光晦暗。 “按照比赛规则,每支队伍只有一次换將的机会,且换过之后不能再度更改。如果我们在这里用掉,鸣山学院就能针对我们的配阵拿出最好的应对手段。” “这样,即便我们能战胜青城,晋级决赛,也將处於不利。” “更重要的是换將意味著怯战与逃避,是一种对自己以及队友的实力不自信的表现,未战之前,先怯三分,这在比赛中是大忌。” “综上所述,我不支持在这时候换將。” 伊势厚点点头,觉得铃木的话也很有道理。 他们不能只考虑眼下,还要考虑將来。 可丰川彻敏锐地察觉到铃木健一的阐述观点时的状態,以及话语中的逻辑都不太对劲。 儘管掩饰地很好,但丰川彻还是看出铃木的状態有些低迷。 一个赛事经验丰富,还曾是院生的棋手,面对即將到来的强敌,会紧张、会兴奋、也会恐惧害怕。 但绝不会精神恍惚,意志萎靡。 此外,他反驳换將的逻辑也有问题。 眾所周知,鸣山学院是本届预选赛所有院校中综合实力最强的,他们团体赛的阵容是三名从道场出来的院生。 或许这三人彼此之间的实力有著细微差距,但大抵相近。 也就是说其他学校遇到鸣山都基本上相当於是和三个大將对战,换不换將其实区別不大。 保留这一次换將机会去面对鸣山,没有太实质性的意义。 “所以……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著眼神飘忽不定的铃木健一,丰川彻心底掠过一丝不安的情绪。 沉思了片刻,丰川彻缓缓起身,对藤崎光招了招手。 “小子,走,出去买两瓶水,顺便我再给你补补课。” “嗯。” 藤崎光也觉得休息室內的气氛有些过於沉重,遂没有多想,立刻起身跟丰川彻去到室外。 准备透口气。 山崎悠望著大言不惭的丰川彻,撇了撇嘴。 “上次和小光的那盘棋输地那么惨,怎么好意思的。” 伊势厚笑了笑,说道:“我在夏国棋院交流学习的时候,那边的老师教了我一句夏国的古训。” “他说夏国古时有一位大家曾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虽然丰川上次输给了藤崎,但这不代表藤崎就不能从丰川身上学到东西。说不定丰川这时候正在外面给藤崎传授秘籍呢,藤崎学会后就能在下午的比赛中大展神威。” 见气氛凝重,伊势厚开了句玩笑。 但他很快话锋一转。 “不过,这一场比赛能不能贏主要还是看明烛和铃木你们两个人的发挥。” “明烛,铃木,没问题吧?” 顾明烛沉静地点点头。 铃木健一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轻轻頷首。 第三十四章 何日试青锋 等藤崎光和丰川彻回到休息室时,距离下午的比赛开始已经不到十分钟。 山崎悠看著手上空空如也的两人,揶揄道:“喝了几瓶?” 藤崎光默不作声,只是视线不受控制地往铃木健一身上飘。 丰川彻嘿嘿一笑,勾住铃木健一和顾明烛的肩,大声叫嚷:“铃木学长,明烛学弟,加油!如果下午你们贏了,围棋社未来一年的茶水饮料我全包了!” 山崎悠一愣。 等回过神来准备再说点什么损损丰川彻的时候,通知比赛开始的铃声响起。 顾明烛回头笑道:“那就先谢过丰川学长的美意了。” 来到赛场。 青城高校的三名选手还没有抵达。 但小山敏实却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观战席上。 顾明烛抬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交匯,而后分开。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青城高校的副指导看著身旁脸色凝重的小山敏实,忍不住好奇道:“小山,你是在关注那个霞关的大將?” 小山敏实点头。 “上周的比赛结束后,我回去查了其他八强选手的资料,並復盘了他们在本届比赛中的对局,其中唯一让我摸不透的就是这个叫顾明烛的一年级生。” “他在个人赛上的两场对局都比较一般,对手实力很弱或是发挥的很差,看不出什么东西。” “但他在团体赛上的两场对局就很有趣了,一局是展现惊人攻杀能力的中盘屠龙,一局是展露非凡大局观的惊天逆转。” “这两局棋所展现出的水平很难不让人注目。” “並且直到现在,他都稳坐在霞关学院大將的这个位置上,铃木健一和霞关的伊势老师似乎非常认可他的实力。” “我有一种预感,这次预选赛最终和我爭夺出线名额的棋手就是他。” 青城高校的副指导闻言有些茫然,他是那种理论派的老师,实战经验相对薄弱。 听完小山敏实的分析,他只有一个想法。 “小山,你有信心贏他吗?” 小山敏实眼底流露出惊人的自信。 “他或许很强,也许比参赛的其他所有选手都要强。但对现在的我来说,他只会是我通往职业之路上的试剑石。” “我不会输。” 说话间。 青城高校的三名选手抵达了赛场。 三人落座后。 小山敏实的眼中光芒闪动。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棋力水平……” 平復了一下心绪。 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笥,抓出一把子来。 青城大將也隨即捻出一枚棋子。 “二、四、六、八……十五。” “我先。” 將棋盘上的棋子数清,青城大將道。 顾明烛点头。 双方將棋子收进棋笥,对局正式开始。 噠。 子落。 十六·4。 星。 第一枚棋子落下,顾明烛便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 “霞关的副將怎么不落子啊?又来一个第一手长考的?” 顾不上落子,顾明烛赶忙偏头去看身旁的铃木健一。 却发现此刻的铃木与往常简直判若两人。 眉眼低垂,呼吸紊乱,双手发颤。 就好像第一场比赛时的藤崎光。 不,甚至比那时的藤崎光还要糟糕。 想不明白素来冷静的铃木健一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但比赛时间只有45分钟,没有太多功夫去细究这个问题。 轻咬下唇,顾明烛迅速做了一个决定。 伸手。 捻子。 子落。 十七·6。 掛角! 他要儘可能快地结束手中的战斗,用一局胜利去激励不知为何意志消沉的铃木健一,以及努力奋战的藤崎光。 “霞关大將第一手……掛角了?!”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惊呼声。 现代围棋理论中素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 意思是在整张棋盘中,角的价值是最高的,边次之,中腹最差。 因此绝大多数的对局,都是从对弈双方各占据两个角开始。 少数情况下会出现开局双方一共占领三角后,另一方不去占领最后一个角,而选择去掛角的下法。 但这开局一个角都不占,就直接掛角的下法,在整个围棋史上都很罕见。 一般只会出现在棋力差距较大的对局,或是双方水平都比较低的对局中。 “这……霞关的选手是上午轮空,兴奋过头,疯了?一个开局长考,一个开局不占角,直接掛角,白送一个贴目。” “不,不知道啊……” 青城大將看到顾明烛这手掛角也有一点懵。 但他事先研究过顾明烛,知道对方的攻杀能力格外强悍,因此面对这一手极其冒犯的棋,他选择了克制。 捻子。 十六·16。 星。 “青城的大將没有管,而是又占了一个角,那白棋接下来应该也要占角了吧?” 周遭议论纷纷。 然而像是没有听见这些议论一般,顾明烛的下一手依旧没有选择占角。 將手伸进棋笥,捻出一枚子来。 手腕高悬,子落如星。 十七·17。 点三三! “?!” “不但不占角,还点三三?!这完全没把青城大將当人看啊!” “白棋……確实有点过了。” 如果不是不会下棋,那白棋这两手的挑衅意味简直拉满了。 掛角,点三三。 这种下法开局下一个就相当於亏一个贴目,连下两个,几乎就相当於倒贴目。 也就是白棋反贴黑棋6目半。 棋界倒也不是没有倒贴目的棋。 在每年的“新初段联赛”上,新晋的职业初段棋手都会执黑和一位头衔拥有者下一盘倒贴目的棋。 一般来说,即便倒贴目,头衔棋手也很少输。 所以顾明烛开局的这两手等同於在和青城大將说,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如同新初段和头衔棋手一般巨大。 这换任何一个正常的,有自尊心的棋手来,都不可能忍受这种屈辱。 但偏偏,青城的大將忍住了。 深吐出一口浊气。 青城大將眉头轻颤,捻出子来。 四·17。 小目。 看著青城大將这无比沉稳的一手占角,围观群眾被顾明烛刺激地七上八下的心终於平和了一些。 但还是有人极度紧张。 “他不会继续掛角吧?” “还掛?还掛和认输有什么区別?开局白棋反贴黑棋15目?那换我上去都能贏。” 没错。 继续掛角压力有些大了。 下成这个局面已经足够,后续应该会和期望的一样,导向一个较为复杂的战斗局面。 只要开战,就有希望於乱战中一举奠定胜势,快速拿下对局。 微微点头,顾明烛捻子。 噠。 子落。 四·3。 小目。 第三十五章 他在用对手的时间下棋 “终於不是掛角了。” 有人擦了一下额头的虚汗,发出喟嘆。 “但是开局下成这样,白棋真的还能贏吗?”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眾人低头看向棋盘,此时双方已经下了二十多步棋。 得益於白棋开局多送的一个角,目前黑棋盘面明显领先。 “很难……在布局落后这么多的情况下想要翻盘,估计得顶尖院生的实力才有可能。但现役院生有规定不能参加业余比赛,小山敏实那种情况又过於罕见。” 一名戴著眼镜的指导老师斟酌著开口。 闻言,眾人纷纷点头。 小山敏实的情况確实不多见。 因为绝大多数院生是坚持不到18岁年龄上限的。 很多都是在那之前便意识到自己没有成为职业棋手的可能,直接就选择了放弃。 所以说会出现在这个赛场的棋手大都不可能有顶尖院生的棋力水平。 如果有,没满十八岁,为什么不拜入道场,再冲一衝职业的世界? “小山,你怎么看?” 而这时,青城高校的副指导低声问向身旁的小山敏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小山敏实紧盯著不远处的棋盘,一言不发。 他其实也不太理解白棋第一手掛角和第二手点三三的用意。 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这两手棋都是有一定亏损的。 以顾明烛在第一天团体赛表现出的棋力水平,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明知亏损,还故意去下。 这种情况,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就是暗藏后招。 赛场上。 在小山敏实思考的间隙。 顾明烛与青城大將的棋局又往后推进了十几步。 局面已经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盘面上黑棋虽然还保持著领先。 但不知何时,从右上开始的战斗蔓延到了中腹,现在黑白双方数块不活的棋相互纠缠。 牵一髮而动全身。 只要某一方出现失误,局面就可能不受控制地极速崩塌,向著另一方的胜利高歌猛进。 而此时,围观的人群突然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 那就是白棋的时间几乎没有走动! 看向棋钟。 青城大將已经用掉了快十五分钟,倒计时显示为30分23秒。 而顾明烛这边的倒计时显示为44分08秒。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顾明烛所下的每一步棋用时都在一秒至两秒以內。 “咕咚——” “他不用思考的吗?” “这种局面,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復啊!” 这时,又轮到顾明烛落子。 只见少年將手伸进棋笥,迅捷地捻出一枚子来。 啪! 子落。 十·8。 挤。 棋钟滴答作响,时间缓缓流逝。 “好,好手……这步挤直指黑棋大龙的尾巴,如果黑棋不肯断尾求生,那下一步白棋在右边冲断,因为有了这步挤的存在,左边的弱点没有了,黑棋的大龙被整个切断下来,將变得十分危险。” 足足两分多钟后,才有人逐渐分析出白棋这手挤的奥妙。 但看向棋钟上的时间。 白棋,44分07秒。 “这么复杂的计算,他只用了一秒?!还是说,棋感?” 压抑的惊嘆声此起彼伏。 青城大將看著棋盘上这一手挤,脸色微变。 这手挤的后续变化他基本已经算清。 与其说是在让他做选择,不如说是在逼他放弃尾部的五颗黑子。 “这小子!” 看了一眼双方的时间,青城大將咬了咬牙关。 “不能被他的节奏影响。” “从先前研究的那局棋来看,他对棋子的死活与厚薄似乎十分敏感,所以能在激烈攻杀的对局中,於极短的时间內找到最佳的点位。” “但我如果应了他的节奏,跟他一起走快棋,那就是在找死。” “我必须保持自己的节奏。將这五个子捨弃掉,虽然这个局部亏损巨大,但有开局的优势,整体还是我小优。” “镇静,镇静……” “下快棋不是本事,能贏才是王道!” 棋钟的时间跳到26分48秒时。 黑棋终於落下棋子。 十二·6。 粘。 “连回了,青城大將的处理十分冷静,这样局面还是黑棋优,但白棋开局倒贴6目半的劣势已经全然消失了!” “算上贴目,隱隱是一个两分的局面!” “难道——” 眾人纷纷將目光投向顾明烛。 而在黑子落下的剎那,顾明烛的白子也紧隨其后。 期间不超过一秒! 啪! 雪白的棋子落下,如从巍巍高山之上滚落的雪。 迅猛,激烈。 十四·5。 团打! “团打?什么意思?” 青城大將下意识地咬了咬手指。 这手团打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手好棋。 首先这是个愚型,其次团在这里会將自己的气走紧。 要知道这一片的白棋还没完全做活,这种情况下自己去收自己的气,万一將来这里形成一个双方对杀的局面,这步团就是作茧自缚。 不过这手团打叫吃的两枚子是棋筋,不可能舍给他。 所以是为了强行保持快棋节奏下的命令手? 思索了片刻。 青城大將將被打吃的两枚棋子粘回。 此后,双方又是一番落子。 青城大將努力保持著自己的节奏,儘量让自己不被顾明烛带偏。 但顾明烛那种似乎完全不用思考,全凭感觉的下法还是潜移默化地对他造成了影响。 他的落子速度不经意间快了几分。 又是十数手棋过去。 右上的战斗眼见即將进入尾声。 此时,轮到白棋落子。 43分44秒。 子落。 如雪之崩。 啪! 十一·7。 夹! 棋子落下之声清脆嘹亮,可落在青城大將耳中却若隆隆雷鸣。 “嘶——” 一分多钟过去,人群之中响起倒吸凉气之声。 周遭寂静地如同漫漫长夜。 直至又是两分钟过去,才终於有声音打破了寂静。 “太深了,实在是太深了……这手夹,不,应该是从那步团打开始,这之后的一切都在白棋的计算之中!” “看似是俗手的一步团打,在收自己气的同时其实也破掉了黑棋的眼位,限制了黑棋的气,而后的十来步棋貌似都是必然手,但其实全是白棋精心设下的陷阱,只为一步步引黑棋入瓮,夹而杀之!” “双方杀气,藉由白棋这一手夹的手筋,黑棋正好慢一气!” “黑棋中央被杀,整个右上全部崩溃,已然回天乏术!” “白棋,翻盘了!” 青城高校的副指导看著紧盯棋盘,恍惚失神的青城大將,眼底同样掠过一抹浓重的惊色。 “这样深远的计算,他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就全部算清了?小山,你真的有自信能贏这个霞关大將吗?” 小山敏实看著此情此景,也有些震惊,但他没有被事情的表象蒙蔽双眼。 冷静地,沉静地,理智地。 看著不远处的顾明烛,小山敏实缓缓开口。 “不,看似整场对局白棋只用了不到一分三十秒,但实际上在黑棋思考的时间里,白棋同样在思考。且想的比黑棋更远,更深!”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这种下法,但他確实是在对手的时间里思考,並用对手的时间在下这盘棋!” 第三十六章 无谓的坚持? 用对手的时间去下棋,这乍一听很酷的事,但实际上很少有棋手会选择去这么做。 因为吃力不討好。 要付出超过寻常棋局数倍的精力与体力不说。 一旦对手的落子不在事先预设的范围內,只凭棋感仓促去应的话,很可能还会弄巧成拙,被对手一举攻克。 更不用说这种剧烈攻杀的棋。 简直是在玩火。 但,无论过程多么冒险荒唐,结果却不容置喙。 顾明烛贏了,而且贏得乾净漂亮。 小山敏实看向不远处的少年,眼中的沉凝之色又重了几分。 赛场上。 顾明烛轻按太阳穴,眉头微皱。 隱隱的刺痛感通过神经,传向大脑皮层。 这局棋,很累。 甚至可能比不久前和本因坊星凛下得那局还要累。 但好在,赶上了。 起身,顾明烛看向铃木健一的对局。 可视线还未完全聚焦,一道低沉的声音率先响起。 “我输了。” 铃木健一缓缓拉开椅子,连棋局都没有收拾,便直接向场馆外走去。 “霞关的副將今天下得好烂。” “是啊,如果不是知道那是铃木健一,我差点以为这局棋是什么刚学棋的新手在下。” “发挥地太差了吧,感觉完全不在状態啊,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霞关的三將好像也快不行了,亏那个大將下地那么好,努力全白费了啊。” “是啊,那个大將表现出的水平,加上正常发挥的铃木健一,今年霞关很有机会一雪前耻,打败鸣山拿到出线名额的啊,可惜了……” “欸……围棋就是这样的。有时候状態比实力更重要。” 窸窣的议论声在顾明烛耳畔嗡嗡作响,仿佛夏季的蚊鸣。 顾明烛强打精神,看向铃木健一对局的棋盘。 如周遭的议论声所说,铃木学长的这局棋下得很差。 棋型委屈扭捏,阵势七零八落。 纵观全局,没有一处的处理是合格的。 就像完全不会下棋的人一样。 “怎么……会这样?” 此时。 正处在下风的藤崎光用视线余光扫了一眼走出赛场的铃木健一。 心下一紧。 “丰川学长说中了,铃木学长真的输了。” 比赛开始前。 馆外。 “丰川学长,不是说要买饮料吗?” 藤崎光看了看僻静无人的四下,心生疑惑。 丰川彻转过身,找了个角落蹲下,並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藤崎光过来。 待藤崎光满脸诧异地蹲下。 丰川彻悠悠开口。 “小子,你觉得下午的比赛会是什么结果?” 藤崎光想了想,如实道。 “虽然青城的选手很强,但我觉得明烛和铃木学长会贏,因为他们两个更厉害。” “那你呢,你觉得你会贏还是会输?” “要说实话吗?” “当然。” “我觉得输的概率大一点,上周比赛结束后,我回去分析了所有晋级队伍的三將棋手,发现他们好像都比我厉害一点。今天上午我又实地考察了一番,结果进一步印证了我的想法。” “嗯……虽然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下午的比赛你必须贏,小子。” 藤崎光愣住了,他確信此时的丰川彻没有在开玩笑。 丰川学长认真起来的时候,哪怕是只老鼠都能看出来他很认真。 “为什么?不是只要两胜就能晋级了吗?” “因为我担心铃木……会输。” 回忆戛然而止。 身前沉闷的落子声將藤崎光重新唤回了现实。 他又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沉默苍白的顾明烛。 “恐怕明烛也提前察觉到了铃木学长不在状態,所以才会下得比平时更快,他应该是想靠先胜一场来鼓舞我和铃木学长的士气,但……” “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现在局面对我不利,我必须把全部的精神集中到棋局上。” “霞关能不能晋级,就看我这一盘棋了!” “不能让大家的努力白费!” 做了个深呼吸。 藤崎光振作精神,將手伸进棋笥之中。 捻子。 子落。 噠。 十三·5。 贴起。 顾明烛看著这一手贴起,心下一沉。 他知道藤崎光这手贴起的用意。 目前藤崎和青城三將的对局差不多进行到中盘后期的收尾阶段,盘面上黑棋领先十五目棋左右。 如果是一般的对局,双方实力又相近的话,这个目差基本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但这局棋不同。 这局棋黑白双方各有一条没活净的大龙在棋局中央。 藤崎正是看到这点,所以选择贴起,试图切断黑棋大龙与右边角上的联络,围而杀之。 只要能杀掉黑棋大龙,別说十五目的差距,就算是五十目的差距都能扳回来。 可这个想法是不成立的。 这条黑龙看似没活乾净,但其实弹性十足,根本不可能杀得掉。 这步强硬的贴起不但不能给黑龙造成威胁,反倒可能危及白棋上边一块棋的安全。 果然,在双方又下了几步棋后,藤崎光立刻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切断黑棋大龙的这个想法不仅没占到便宜,还致使上边的一块白棋陷入了危险。 但如果他现在回去补棋,那这盘棋的目差就真的扳不回来了。 思索再三。 藤崎光捻出一枚子来。 十六·3。 靠! “不补棋吗?” 有人看著这一手靠,发出了疑问。 “目差太大了,补棋就真的输了,而且边上那块白棋有切断黑棋二子联络和原地做活的见合手段,可以考虑不补,只是接下来的官子可能被搜刮地异常惨烈。” 青城三將看著藤崎光这手靠,没有太大反应。 在他看来,这手靠只是並不高明的垂死挣扎而已。 以现在的目差,只要局势快速稳定下来,没有输的可能。 噠。 十四·2。 贴下。 这是极度保守的一手,等同於直接將角让给了白棋。 可是这同时也是奠定黑棋胜局的一手。 这一手后,黑棋大龙隨时有著一路渡过和中腹做活两种选择,再无危险。 白棋失去了最后的翻盘点。 噠、噠、噠。 此后,双方落子如飞。 棋盘之上落下的棋子越来越多,白棋反败为胜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隨同希望一道消逝的,是藤崎光的时间。 因为了太多时间去思考如何攻杀黑棋的大龙。 所以他的基础时间率先用尽,进入读秒。 “完了!盘面不利,时间也不利,这……几乎想像不到该怎么翻盘啊。” “是啊,如果白棋时间有利,还能寄希望於黑棋失误,但现在不是黑棋失不失误的问题,而是白棋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会不会出现失误,进一步扩大劣势。” 但隨著棋局的进行,观棋者们发现藤崎光在时间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不仅没有出现失误,甚至还意外地下地不错。 黑棋好几次利用白棋时间缺陷,所使出的骗招全被精妙化解。 可即便如此,劣势依旧没有被缩小。 將近十五目的目差仍如同天堑,横亘在藤崎光面前。 “我能理解这个孩子的心情,但我不认为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对手目数领先,时间也领先,盘面又基本已经定型,这样无谓的坚持只是逃避结果的负隅顽抗而已。” 嘈杂的议论声逐渐变大。 直至隆隆作响。 但藤崎光仿若没有听见。 將手伸进棋笥,这位霞关学院的三將,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捻子。 子落。 十五·17。 断! 第三十七章 鬼手收官,半目逆转! “断?” 青城三將看著这一手断,陷入了沉思。 这手断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一步棋。 从计算结果上来看,这步断並不足以让白棋翻盘,但出现在这个时机这个位置却让他十分难受。 因为无论他是从上面还是下面吃住这颗白子,都会让白棋占到一个不小的便宜。 这个便宜会缩小两人之间的目差。 如果后续这样的手段多来几次,局势可能真的会被改写。 “这里,不能让!” 眸光一凝,青城三將从棋笥中捻出子来。 啪! 十六·15。 双! 落子之声清亮,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猛地一惊。 粗看之下,这手双极其无理。 没有吃住断进来的白子不说,还给白子留了一个反吃二路黑子的手段。 但细细品味,才发现它比从任何一边吃住白子的手段都要强硬。 因为它直指白棋中央没有完全活乾净的大龙。 白棋但凡敢不顾中央大龙的死活,强行去吃住下方的黑子,那黑棋接下来的反击將极为严厉。 肉眼可见地,在黑棋的猛攻之下,白龙即便侥倖不死,也要狠狠脱一层皮。 那这个转换下来,黑棋不仅不会亏损,反而还能进一步扩大目差。 可如果白棋惧怕黑棋的攻势,选择回到中央补活白龙。 那黑棋接下来回到二路长吃,白棋这手断的威力就不復存在了。 “妙手。” 围观的群眾看著这一手棋,暗暗点头。 但顾明烛却摇了摇头。 这一手双,並不好。 甚至可能因为这手双,白棋本无希望的局面再一次有了逆转的可能。 只是,那一步逆转的棋太深了。 即便是铃木学长和伊势老师在这儿,也未必能够看出来。 遑论时间如此紧张的藤崎同学。 顾明烛將视线挪向棋盘的左边。 七·9。 挤。 同他方才结束的一盘棋相似,白棋在这个点位挤一手,將起到足以扭转乾坤的效果。 这步挤能让白棋大龙的做活从后手变成先手。 这样,黑棋就要为先前那步傲慢的双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惜,有关这步挤的计算深度远超过了藤崎同学目前的棋力水平,並且时间也不容许他去思考太过复杂的变化。 顾明烛看著藤崎光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雪白的棋子从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空掠过,最终落下。 噠。 十四·7。 虎补。 这是无可指摘的一步本手。 但棋子落下的声音犹如交易行中敲下的法槌。 象徵著一切的尘埃落定。 顾明烛轻嘆了一口气。 垂敛眉头,他看向藤崎光。 这位霞关三將的眸光依旧决绝而坚定。 即便他的实力不足以支撑他看见那能扭转乾坤的一手,他也仍然相信著棋局之上还有逆转的机会。 不知为何。 顾明烛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抹了抹眼角,他重新看向棋盘。 是的。 棋局还没有结束,藤崎同学也还没有输。 噠、噠、噠。 自那步令人胆战心惊的断后。 棋盘之上,顿时落子如雨。 顷刻功夫。 中盘之爭,便宣告结束。 棋局来到了最后的阶段,官子。 青城三將的基础时间也於此刻用尽,开始读秒。 “欸……本来以为那步断能创造一点机会的,但黑棋应的太巧妙了。” “进入读秒之后,白棋每一手都下得可圈可点,如果黑棋时间紧一点的话,未必没有机会的。” “但围棋的世界里,没有如果啊……虽然黑棋现在也开始读秒了,但只剩一些难度不高的小官子了,几乎没有失误的可能。” “说实话,我真的很希望这个孩子贏。我们国家的棋手和另外两个围棋强国的棋手相比,在对棋局的坚持这一块,做的实在太差了!有很多明明还有希望追赶翻盘的棋局,却在中盘阶段就早早认了输。” “……” 渐渐地,有人被藤崎光坚持的精神打动。 但此刻的藤崎光早已听不见那些声音。 他的全部精神都沉入了眼前的棋局。 “一定还有机会的,一定还有!” …… “铃木学长……会输?” 比赛开始前的场馆外。 藤崎光盯著神色认真的丰川彻,表情惊愕。 “嗯,虽然只是预感,但我的感觉很少出错。”丰川彻看向远方的天空,顿了一会儿嘆息道:“真希望只是错觉。” “那该怎么办?”藤崎光问。 “明烛不会输,如果铃木输了,那霞关能否出线就全看你的发挥了。”丰川彻扭过头,看著藤崎光,忽然笑了一声,“小子,没想到会有你这个小小三將当主角的时候吧?激不激动?惊不惊喜?” “別开玩笑了,学长,我办不到啦,其他学校三將的水平真的比我高,我贏他们的机会很小很小。” 藤崎光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十之一。”丰川彻再度开口。 “什么?”藤崎光问。 “十之一,你贏我那盘棋的第一手官子,下在了十之一。”丰川彻缓缓站起身,“在那之前,我盘面领先你三目棋左右,但从这一手官子开始,我的优势逐渐被瓦解,最后点完目,你贏了我五目棋。” “学长,你记性真好。” “每个人都会对失败的经歷记忆深刻,更何况是输给你这种没有志气的小鬼。” 丰川彻俯下身子,巨大的阴影落下,將藤崎光笼罩。 “谁没志气了?!” 直视著丰川彻漆黑的瞳眸,藤崎光磨吮牙齿。 “如果有志气,那就贏下下午的对局,连带著我的那份一起。”丰川彻侧过身子,向馆內走去。 阳光重新將藤崎光的世界照亮。 远远地,一道声音飘来。 “记住,对你来说,官子才是战斗的开始。” “在那之前,不准认输。” …… “啪!” 雪白的棋子自天穹落下。 清脆嘹亮。 七·19。 仙鹤大伸腿! “气势变了?” 青城三將望著对面那个凝眉的少年,心中一凛。 望向棋盘,他快速地做了一遍形势判断。 “盘面我领先十五目棋左右,算上贴目,也有將近九目的优势。他想要翻盘,要在官子阶段收我九目。” “但这根本不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確定了自己的胜势,青城三將捻子。 七·2。 尖。 噠、嘀、噠…… 落子之声与棋钟低鸣之声交相掩映,共同谱写著这最后的收官之曲。 “白棋和黑棋的差距在缩小!已经只有十目左右的差距了!” “但是盘面上的官子已经不足够支撑白棋翻盘了……” 时间飞速流逝,盘面上有目数的官子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而隨著官子数量的减少,收官的难度也陡然下降。 青城三將悄悄擦了一下手心的汗。 “这个傢伙的官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和前面表现出的水平判若两人?!” “不过,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这些官子换个刚学棋没几天的人来下都不会收错。” “想翻盘,白日做梦!” 啪! 八·1。 提! 看到这步提,顾明烛的心猛然一跳。 他快速地看向棋局右侧,在那里,有一步能够再度逆转局势的棋! 藤崎同学的坚持再一次等到了神明的眷顾。 黑棋在最后的最后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面对白棋先前十七之十三的双,他没有补棋! 会看见吗?能看见吗? 顾明烛紧盯著棋盘,目光如炬。 將湿滑的右手伸进棋笥,藤崎光捻出一枚子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隨著那枚棋子缓缓移动。 “啪!” 子落! 十八·12! 断! “又是断?但这步断我算过了,只要长出就好了,你占不到在上面打吃的便宜。” 自信地捻起棋子。 青城三將“啪”地一声將棋子拍下。 “尘埃落定了。”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嘆息。 顾明烛的目光却越发明亮。 確实尘埃落定了。 但落的是黑棋的定! 只要藤崎同学能看到那一步! “终於等到了……丰川学长……” “等到了我们的胜利!” 看著棋盘。 藤崎光低声呢喃。 隨后,他迅速地捻出棋子。 棋子落入棋盘的剎那。 似雪白的天光照破乌云! 十九·9! 点! “这是——” 眾人看著这天马行空的一步,先是不解。 旋即爆发出惊人的呼声。 “这步点!简直是鬼神的一手!” “面对这步棋,黑棋只能选择割弃下方的实地,否则就是一个黑棋无法负担的劫爭!” “难道说——” 此时,青城的三將终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盯著那枚轻颤的白子,急地抓耳挠腮。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步手筋?” 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青城三將面对这绝妙的一步手筋怔了足足二十五秒。 直至棋钟爆发出尖锐的鸣叫,他才满面通红、目光狰狞地落下棋子。 “黑棋右边实地被破,现在是什么结果?” 有人焦急地询问。 “正在算,两边目数咬的非常紧,可能只有半目的差距!” “……” 顾明烛转过身。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 少年的眼底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不用算了。 白棋。 半目胜。 第三十八章 再下一盘吧 回到休息室。 伊势厚和山崎悠不见了踪影。 丰川彻正在和鹿岛晴子下棋。 顾明烛走到棋盘边。 这是一局让五子的棋,目前丰川彻以微弱的优势处於领先。 但他之后的棋步不知为何变得极为保守,於是在官子阶段被鹿岛晴子翻了盘。 棋局结束。 丰川彻懊恼地抓了抓头髮。 “明烛学弟那一手控平局的技术真想学啊,学会了明年和新学妹下棋感觉帅爆了!” “多下下就好了,丰川学长。”顾明烛开口。 丰川彻被突如其来的的声音嚇得一愣。 抬头。 见是顾明烛,才鬆了口气。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贏了?”他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道。 “嗯,贏了,藤崎同学下得很好。”顾明烛答。 “也就是说铃木输了。” “嗯。” 丰川彻站起身,拍了拍顾明烛的肩,明媚一笑。 “別想太多,铃木的事有我们,你专心明天的比赛就好。” “不过明天应该没办法全员到齐给你加油了。” “但是,不准输啊。” 沉默了一会儿,顾明烛轻轻頷首。 “好。” …… … 翌日。 晴。 铃木健一的情况比想像地还要糟糕。 偌大的休息室里只有鹿岛晴子和藤崎光两个人。 平日里吵吵嚷嚷的房间突然安静地可怕。 “比赛要开始了,我先去准备了。” 顾明烛放下手中的棋子,结束了一人对藤崎光和鹿岛晴子两人的指导棋。 吱呀—— 门缓缓闭合。 藤崎光摆弄著棋盘上的棋子,问向一旁的鹿岛晴子,“你觉得明烛今天的状態怎么样?有没有受影响?” 鹿岛晴子看向棋盘,摇了摇头。 “感觉……和平常一样?” 藤崎光將棋盘上的棋子打乱,轻声道。 “希望如此。” “明烛今天的对手不强,就算状態不好,应该也能轻鬆拿下。可是下周预选赛决赛的对手,那个叫小山敏实的三年级生,我听他们说强得可怕!似乎是这个比赛举办以来最强的一个选手。” “……铃木学长千万要早点振作起来啊,为明烛的个人赛,也为我们下周的团体赛。” “下周的那个三將我真的不可能下贏了!” 来到赛场。 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 顾明烛的对手还没到。 打开棋笥,取了些棋子出来,顾明烛在棋盘上摆起了定式。 听著棋子落下的声音,他觉得情绪平静了许多。 如果说铃木学长的事没有对他造成一点影响,那是谎言。 但顾明烛深知,一名棋手想要走到顶峰,无论遭遇何种逆境,在棋桌上,都要保持一颗镇定的心。 围棋歷史上,曾有顶尖的棋士在车祸后,只是简单包扎,便坐著轮椅赶到了赛场,並忍著伤痛完成了对局。 那样的心境至今是诸多棋士追寻的目標。 思索间。 个人赛第三场的对手到了。 將棋子重新收回棋笥。 顾明烛微微垂首,轻声道。 “请多指教。” …… … 周一的时候,天空中忽地下起了小雨。 筱原政明把今日份的报纸顶在头上逃也似的回到了室內。 最近棋界没有什么太大的新闻。 这周《围棋周刊》的头版头条给到了一个正在筹办的慈善围棋交流晚会。 筱原政明对这种活动兴趣不大,所以只是粗略扫了两眼,便翻开了下一页。 或许是决赛的缘故,这一次有关全国联赛,东京地区预选赛的新闻提前了一个版面。 团体和个人的內容分別占了一半篇幅。 团体赛的標题还用了加粗的艺术字特別突出。 宿命の对决! 雪耻之战?蝉联之战? 文京区霞关学院vs千代田区鸣山学院! 大战,一触即发! 个人赛的標题就比较含蓄了,没用那种漫画风格浓烈的艺术字体。 但內容也很是浮夸。 一朝出道技惊四座,神秘的天才魔术棋士。 与纵使三度迎来落日,仍心向朝阳的不屈棋士。 围棋之神究竟会向何人拋下胜利的橄欖枝? 已经四十多岁的筱原政明,对这种信息量极度糟糕的长標题有点接受不良。 不过牵扯到顾明烛,他还是耐心看了下去。 通读文章。 只能说撰写这篇稿件的笔者还算客观,但从字里行间的措辞依然能隱隱看出,比起来路不明的顾明烛,围棋周刊的笔者还是更看好“科班”出身的小山敏实。 当然,小山敏实坚韧的精神也为他贏得了不少加分。 “不过,围棋不是只靠精神就能获胜的游戏啊……” 筱原政明轻嘆了口气。 屋外的雨渐渐下大。 纸张翻动的声音逐渐被雨声掩过。 …… 放课后。 顾明烛因功课上的问题耽误了一会儿。 等到围棋活动室的时候,社团活动已经开始了近半个小时。 但等顾明烛推开活动室的大门,却没有看见铃木健一。 丰川彻见到进来的顾明烛,只是目光低沉地摇了摇头。 此后的几天,铃木健一都没有来活动室。 直至团体赛预选决赛开始的前一天。 铃木健一推门走进活动室,还没站稳,便向在场的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这些日子让大家担心了。” 起身,微笑。 似乎曾经的铃木健一又回来了。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铃木健一的精神虽然好了一些,但状態还是十分低迷。 顾明烛將捻起的棋子放回棋笥。 看向这位围棋社的社长。 在之前的几天里,他问了丰川学长、山崎学姐还有伊势老师有关铃木健一的事情。 但三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铃木健一的一切都很正常,学习、生活、运动都没有问题。 他仍然是那个以东大为目標的优等生。 负责为他授业的老师还笑著说铃木这段时间的成绩又提高了一些,东大有望。 除了围棋。 就好像身体里的某根叫围棋的筋被抽掉了一样,那个曾经那般热爱围棋的铃木健一,似乎对这项活动再也提不起兴趣。 甚至是逃避。 是的。 铃木健一在逃避围棋。 丰川彻能感受到,山崎悠能感受到。 曾和他对弈过的顾明烛亦能感受到。 站起身。 走向铃木健一。 顾明烛不知道那天在铃木健一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现在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午后的阳光穿过镜窗,將少年的侧颊照的透亮。 望著阴影里的青年。 顾明烛开口。 “再和我下一盘吧,铃木学长。” 第三十九章 棋盘外的输贏 四月的最后一周。 樱树抽芽,长出脆嫩的叶。 天气逐渐变暖,人心躁动。 周六。 东大。 鸣山学院休息室。 鸣山大將穿好衣服,看向正在摆棋的副將,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一之瀨,你確定今天能稳贏铃木健一?” 眉线上扬,犹若狡狐的鸣山副將一之瀨贺羽闻言轻笑了一声。 “本田,如果你对我没有信心,可以向教练申请换回来,继续由你来应对铃木健一。” “你什么意思?” 一之瀨贺羽放下手中的棋谱,语气懒散。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十分乐意和你交换。毕竟对上那个霞关的一年级生,只要走走过场,做做样子就好,可比应付铃木健一轻鬆多了。” “你是说我会输给那个霞关的一年级生?!” “难道你觉得自己能贏?” 一之瀨贺羽瞥了一眼本田慎,眼底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我——” 本田慎气得面目涨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一直在旁静观的鸣山三將卜部荣南打了个圆场。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今天的比赛对我们非常重要,如果顺利拿下,明年春升学的压力会小很多。” “何必这时候闹彆扭?” 卜部荣南想了一下鸣山学院长给予的承诺,心中一片火热。 喝了口水压下躁动的情绪,卜部荣南也忍不住向一之瀨问道:“贺羽,你真的有把握能贏下铃木健一码?” “当然,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实力,只是我和本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战成一胜一负。你的铃木健一的对局是整场比赛唯一的不確定因素,虽然你很强,但铃木健一也不弱。” 卜部荣南见一之瀨贺羽拧起眉头,脸上怒气隱现,赶忙补充了几句。 闻言一之瀨贺羽没有直接回答卜部荣南,而是指向先前打谱的棋盘,“这盘棋你们不陌生吧?” 卜部看了两眼棋盘,回道:“这是上周铃木健一对青城的那盘棋,我回去后復盘研究过,黑棋,也就是铃木健一下得很烂,但这只能说明他当时的状態不好,不能说明什么其他问题。” 一之瀨冷笑。 “那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下午的状態那么糟糕吗?” “为什么?” “因为在第三场我们的比赛结束后,我同当时来观战我们棋局的铃木健一聊了两句,你们想知道我和他说了什么吗?” 本田慎和卜部荣南点头。 一之瀨贺羽坐下,脸上闪过思忆之色。 “我想你们两个都知道,我和铃木健一是同一个道场同一届的院生,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和我们两个同届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而他的名字,叫黑木相一郎。” 听到这个名字,卜部荣南和本田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本田慎磕磕绊绊地问道:“是,是……是那个被誉为天才棋士的黑木相一郎,那个第一次参加职业棋士考核,便以全胜成绩通过的黑木相一郎?” “应该……就是他。而且不仅是全胜成绩通过职业棋士考核。我记得在黑木相一郎成为职业棋士的第一年,就在职业棋士晋升考核比赛,大手合赛中以80%的胜率晋升了二段,当时他才十五岁。” “这个年纪……和现今的围棋巫女神宫寺纱那相仿,也就是说黑木相一郎的天赋不亚於这位神宫寺家的大小姐!” 卜部荣南补充。 “但即便如此,黑木相一郎和铃木健一有什么关係?一个是天才棋士,一个是早已经放弃了职业围棋之路的普通高中生……” 一之瀨继续冷笑,然而这抹冰冷的笑意之下藏著深不见底的恐惧。 “如果我告诉你们,铃木健一曾经也差一点踏进职业世界的大门呢?” “什么?!” “你说……铃木健一差一点会是……职业棋手?” 一之瀨贺羽轻轻捻起一枚棋子。 棋子的表面光滑如镜,透过那如镜的棋面,一之瀨贺羽仿佛看见了从前。 “那年黑木和铃木都是十四岁,並且都是a组的前六名,有著参加当年职业棋士考核的资格。” “而正是那场职业棋士考核赛,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我记得是最后一局棋吧,铃木和黑木两个人坐在棋盘的两侧,彼时黑木相一郎早已合格,而铃木健一差一局才能合格。” “赛前,黑木相一郎和铃木健一说,如果铃木求他,他可以考虑让铃木一局。” “但视围棋如信仰的铃木健一怎么可能答应这个要求。” “於是被拒绝的黑木相一郎彻底愤怒了,他在棋局开始前告诉铃木,这局棋他会贏他二十目,並且他的第一步棋会下在天元。” “你们应该都明白第一步棋下在天元是一种怎样的侮辱吧?” “忍受著如此巨大的屈辱,铃木健一愤而反击,但一败涂地。” “输了,输了整二十目,一目不多,一目不少。” “赛后,黑木相一郎居高临下地看著铃木健一,当时他脸上那个狰狞嘲弄的表情我至今仍记得。” “站在高处的黑木相一郎大笑著,说像铃木健一这样的蠢货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职业棋手。” “而这句话仿若一个魔咒。之后铃木又参加了一次职业考核,但成绩远不如第一次,再之后,他连a组的前六名都无法保住,彻底失去了参加考试的资格。” “铃木健一的职业棋士之路至此终结了。” 一之瀨贺羽將手中的棋子狠狠拍下,身体剧烈地起伏。 “没想到天才棋士竟是这样一个人!” 本田慎锤了一下桌子,眼中似有火焰喷涌。 “但我记得后来黑木相一郎因为在比赛中作弊,被取消了职业棋士资格並遭到三家一院联名禁赛,时间好像是……” “三年对吧?”一之瀨贺羽抬头,如狐一般狡黠的眼眸中仿佛藏著一只恶鬼。 “对,三年。” “那你想想今年是第几年?” “今年?” ! “黑木相一郎的禁赛令……解除了?” “不仅如此,他还参加了本届全国业余围棋高校联赛。” 一之瀨贺羽站起身,去拿一旁的校服。 “所以,那天你对铃木健一说的话是——” “昂,我告诉他,黑木相一郎回来了……並且和他一样,参加了全国业余围棋高校联赛的团体赛。” 穿好校服,一之瀨贺羽拧开休息室的门。 场馆內嘈杂的声音顿时涌入房间。 一之瀨贺羽回头,森然一笑。 “走吧,大將,三將,去收取我们的胜利。” 第四十章 胜负在副 “鸣山换將了?” “好像……是的。我记得原来那个看上去壮一点的是鸣山的副將,瘦一点的是大將,今天好像反过来了。” “……” 一之瀨贺羽三人坐在决赛的棋桌前。 本田慎感觉有数不清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照地他浑身发烫。 再一想起一之瀨贺羽先前说过的话,他顿时觉得坐立难安。 “一之瀨,我没想到你会通过这种方法去爭取胜利,简直没有一点棋手的尊严!” 一之瀨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弄本田慎的天真。 “清醒一点,我的大將先生,请时刻牢记你现在的身份。” “你,本田慎,现在是鸣山学院三年级生,而不是什么棋院的院生。” “棋手的尊严?它能让你的升学考核提高一个评级吗?” 卜部荣南闻言也跟著帮了一句腔。 “本田,镇静一点。我们是已经不可能成为职业棋士的人,比起棋手的尊严,更能决定我们未来的是成绩单上的评级。” “还是我们的三將看得明白。”一之瀨笑,“况且我做什么了?我不过同铃木健一说了两句话而已,又没伤害他,也没在棋局中作弊,他的状態下滑那是他自己心理素质不过关。” “你——” 本田慎还想再反驳两句,却被突如其来的阴影打断了思路。 抬头,原来是霞关学院的三人抵达了赛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心有羞愧,本田慎根本不敢抬眼看面前的三名对手。 在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中,棋局的猜先结果出来了。 顾明烛执黑、铃木健一执白、藤崎光执黑。 “霞关和鸣山,老冤家了。” “嗯,不过今年霞关机会不小,只要副將战和三將战能拿下一局就能出线。” “怎么,都已经默认大將战霞关必胜了?” “除了小山敏实,我想不到这届选手里有哪个能贏霞关的那个一年级生,他上周对青城大將的那局棋给我的震撼太大了,我从来没想过围棋还能那么下。” “……確实。不过霞关三將贏鸣山三將的可能性太低了,这场比赛真正决定最终胜负的还是副將战。” “不知道霞关的副將铃木健一有没有把状態调整好,如果他还是上周那个状態,霞关就危险了……” 不知不觉间,霞关学院对鸣山学院的棋桌周围站了一圈人。 但为了让选手能儘可能安静的比赛,观棋的群眾还是留足了空间。 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铃木健一和一之瀨贺羽的对局之上。 將手伸进棋笥,一之瀨贺羽的手微微颤抖。 先前在休息室內,他告诉本田和卜部两人铃木和黑木参加了那届职业棋士考核。 却没说,参加考试的不止他们。 捻子。 子落。 十七·4。 小目。 抬眸,一之瀨贺羽望向身前的青年,眼中燃起滔天的火焰。 “来吧,铃木健一,即便是用这种方法,我也要贏你!” 五年前。 东京。 大雪纷飞。 职业棋士考核第十六局。 “健一,你输了几局了?” “目前是两负,在我前面的有一个零负,也就是黑木,还有三个一负的,我是第五,如果保持下去,今年有希望能通过。你呢,贺羽?” “我输七局了……应该是没什么希望了。” “別这么说!比赛还有七局呢,如果你剩下七局全胜,未必没有机会的!” “可是我下一局和你下……我从来没贏过你。” “啊?” “健一,你下局让让我好吗?现在第六名是四负,即使你下局让我贏也就是变成三负,不会对你现在的成绩有影响的,但是我下一局输了,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对不起,贺羽。” “没关係……我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比赛,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不是的,贺羽……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围棋是可以让的东西。” “!” 那是十年以来东京最冷的一个冬天。 大雪下了整整一个月。 能將人的脚踝没过。 而在那个最冷冬天的某一天里。 不为任何人知晓的。 一个名为一之瀨贺羽的棋手。 以八胜八负的成绩彻底离开了职业棋士的世界。 棋钟滴答作响。 一之瀨贺羽从记忆中挣脱出来,看向眼前的棋局。 目前大概下了四十多手棋。 局势大致两分。 “他的状態似乎好了一点?上周对青城的那局下到这里他的棋步已经开始变形了,而今天到现在还没露出什么破绽。” “不过能明显感觉到下地很软,有几手棋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就好像在勉强支撑这个局面一样。” 眸光一闪,一之瀨贺羽从棋笥中夹出子来。 啪! 六·13。 侵入! “既然现在的你如此软弱,那不妨让我强硬一些。” “黑棋进攻了!” “从先前铃木健一的落子来看,他似乎是想將局面快速定型,进入一个双方互相捞取与巩固实地的节奏。” “但现在黑棋看穿了白棋的意图,直接侵入,不知道铃木健一会怎么应对。” 看著棋盘之上落下的黑子。 铃木健一略微思索了一会儿。 噠。 五·13。 跨。 “跨断?” 看到这步跨断,一之瀨贺羽心头猛然一颤。 因为他嗅到了这手跨背后隱藏的杀气。 和先前软弱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步跨锐利如刀。 “虚张声势吗?他现在不可能有勇气和我正面攻杀,但如果他真的要和我正面攻杀……” 一之瀨举起左手,按住心臟。 心跳之声急促而猛烈。 其实如今回想。 一之瀨贺羽並不怨恨铃木健一在五年前的冬天,毫不留情地將他最后的希望泯灭。 因为他从来都知道,铃木健一就是那样一个人。 纯粹,耀眼。 如同冬日里的暖阳。 暖阳不应为自己的光芒將雪融化感到后悔。 可是。 无数个日夜都会想起,想起铃木健一说的如果。 如果他真的能贏下后面的七局,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般日夜思想,直至成结。 而那个结的源头就是铃木健一。 所以,想要贏。 无论如何都想要贏。 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铃木健一不可能从对黑木相一郎的恐惧中走出来,这步强硬的跨也不过是装腔作势,和之前布局阶段的勉强之招是一样的。 即便后续真的展开攻杀,以他现在的状態,也不足为惧。 这局棋,会贏! 捻子。 六·12。 长! 第四十一章 铃木健一从未停下脚步(一) 棋盘之上,顿时落子如雨。 转瞬又是数手棋落下。 此时,轮到白棋落子。 铃木健一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四·13。 並! 看著棋盘之上那枚仿若身怀背水之心的棋子。 一之瀨贺羽的瞳孔微微颤抖。 “后路被切断了。” “不,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真的敢下这一手!” 原本他以为铃木健一只是在故作镇定,不可能有和他正面作战的决心。 但从那手跨断开始,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不再像布局时那般温吞软弱,自那以后,铃木健一的每一步棋招都好似刀剑出鞘,闪烁著森寒的光。 可是,这怎么可能? 心怀恐惧之人,怎么可能下出如此凌厉决绝的棋招? “难道他真的克服了对黑木相一郎的恐惧?” 不可能,如果他真的不再恐惧黑木,上周对青城副將的那局棋不可能下成那样。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五年都没能消弭的恐惧,短短一周內消失地无影无踪,开什么玩笑? 但棋,以及通过棋传递而来的感觉是不会有错的。 紧咬下唇。 一之瀨贺羽捻出子来。 铃木健一。 我不知道你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走出了那个冬天。 但这局棋的结果不会改变。 我会贏。 我,一之瀨贺羽,会贏。 这步並固然是极其严厉强硬的一手,断绝了我全部的后路。 但同时,它也断绝了你的后路。 自这步並开始,你我都没有了退路。 那就在这里,一决生死! 啪! 六·14。 双! “短兵相接了!现在黑棋占据了四个角及部分边,实地上一骑绝尘。但白棋中腹的模样非常恐怖,如果全部实地化,那即便黑棋再多变一个角出来,目数上也不够。” “换句话说,如今胜负的关键,就是看黑棋侵入白棋腹地的这块棋能否活下来。” “只要能活,就是黑棋胜,反之,则是白棋胜。” “也就是——治孤与屠龙的正面对决!” 压抑的討论声在四周响起。 此时,顾明烛的对局先一步结束了。 如所有人预料的那般,本田慎没有任何意外地输给了顾明烛。 瘫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本田慎低垂著脑袋,看著地板怔怔出神。 受到赛前一之瀨话语的影响,他在这局棋里的发挥极度糟糕。 本来即使会输,也不会输的这么快,这么难看。 但也正是这一经歷,让他深刻理解了一之瀨贺羽的信心从何而来。 吐了口浊气。 本田慎涣散的视线重新聚焦。 这场惨败让他重新意识到,或许一之瀨的话是对的。 棋手的尊严也许真的没那么重要,因为即便再有尊严,贏不了的棋局依旧贏不了。 不如舍掉这没什么用的东西,去换取一些更实际的利益。 站起身,本田慎向一旁的一之瀨贺羽看去。 “让我看看现在你领先多少了。” ? ! 想像中的碾压式领先画面並没有出现。 本田慎移动目光。 只见一直如狐般狡黠懒散的一之瀨贺羽汗出如浆,脸上再无一点从容之色。 “怎么会……这样?” 顾明烛收拾好棋盘,来到铃木健一身后,向棋局望去。 颇为眼熟的屠龙之局倒映瞳眸之中。 只是执掌屠刀之人悄然更易。 “铃木学长……会贏!” 铃木健一將手伸进棋笥。 不会是同一盘棋,亦不会是同一盒棋子。 但棋子从指尖滑过,再被捻起的触感总是如出一辙。 温润,冰凉。 令人难以割捨。 五年前,惨败给黑木相一郎后,铃木健一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拿起棋子。 事实也曾一度和他预想的一样。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拿起棋子,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黑木的那场对局。 屈辱、不甘、恐惧、懊恼、愤怒…… 驳杂的情绪如决堤的江水,在一瞬之间將他吞噬。 铃木健一再也无法冷静地下棋。 第二次职业考试,垫底。 再之后,掉出a组前六,向著无尽的深渊跌落。 名为围棋的这项事物,自此在铃木健一的生活中只剩下痛苦。 “放弃职业棋士这条路,专心学业吧。” 家里的长辈一锤定音。 他在沉默中首肯。 因为,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是,真的决定放下的那天。 突然间感觉身体里某个器官在逐渐消失,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涌起。 不学棋后,零用钱逐渐变得宽裕起来。 家里的长辈本意是希望他去买些教辅用书,或者用来经营人际关係。 但无意识地。 那些钱变成了书架上和围棋有关的一切。 《围棋周刊》、《本因坊棋经》、《小林棋圣詰棋精选》…… 望著书架上被翻地卷边的书,身体中的空虚感日益强烈。 铃木健一知道,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消失的那个器官叫什么。 可他却没有勇气將它找回来。 直到那个消息传来。 黑木相一郎因作弊被取消职业棋士资格,並予以三年禁赛的惩罚。 那一刻,铃木健一忽然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某座山被挪开了。 那一年,他升入高中。 站在围棋社的活动室前,铃木健一,犹豫踌躇。 他伸手去推门,身子却抖得厉害。 最终,他转过身,想要逃跑。 门却恰巧在他转身的剎那洞开。 嘈杂的,熟悉的,日夜思想的棋子落入棋盘的声音从身后的方寸世界里传来。 清晰可闻。 不,简直是震耳欲聋。 与落子声一样震耳欲聋的,还有彼时响起的,清脆的少女之声。 “你也是围棋社的新人吗?太好了!我正愁没人跟我下呢。不过提前和你说一句,我可是很厉害的哦,输了不准哭鼻子啊……” “刚才有个学长和我下,输了还哭,真丟人——” “喂!叫你呢,回神了,和我下一盘,下一盘!” 铃木健一回头。 明媚的阳光穿过半落的樱树。 照在后背之上。 暖地发痒。 消失的器官在身体里一点点长回。 空虚的感觉如冰雪一般渐渐消融。 抬起手。 看著食指与中指之间那枚轻颤的棋子。 铃木健一笑著,落下棋子。 噠。 十一·17。 粘。 第四十二章 铃木健一从未停下脚步(二) 时间飞速流逝。 自铃木健一於四之十三並住,他与一之瀨贺羽的这局棋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棋局上只会剩下最原始,最激烈的攻杀。 噠、噠、噠。 棋子不停落下。 观棋者的心亦隨著落子之声不断起伏。 “太激烈了,我本来以为黑棋那步点方,瞄准白棋两边断点的棋是一步好棋。没想到竟是白棋故意留下的破绽,是诱使黑棋点完交换,补强自身之后,调转枪头去下方破掉黑棋眼位的骗招!” “但黑棋的应对也不差,很快察觉到自己的错漏,转变方向,去左边补了一手,扩大眼位。” “双方的算度都很精准,状態也很好,这局棋的胜负,仍在五五之间!” “不,我感觉铃木健一的状態要更好一些,好到和上周对战青城时判若两人……” 说话间。 又是数步棋落下。 此时,再度轮到铃木健一落子。 雪白的棋子自天穹而降,似出鞘的龙刀。 寒光凛冽。 九·9! 断! “断上来了!” 一之瀨贺羽看著这步冒著凛然杀气的棋,面露骇色。 “他真的从五年前的冬天里……走出来了。” “不,不仅是走出来了。” “甚至可能,他比五年前更强了!” “像这般势大力沉,杀意浓重却又细腻精准的棋,五年前的他决计不可能下得出来……但,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早走出来,上周那局棋怎么会下成那样!” 抬眸,一之瀨贺羽將手伸进棋笥。 棋子落下。 发出久久不息的回声。 似跨越时光的詰问。 十·10! 天元! 漆黑的棋子遮蔽天星。 正午的光打在一之瀨贺羽的脸上,在他的身后落下阴影。 “黑木相一郎回来了。” 阴影中,似有恶鬼发出低鸣。 铃木健一望著对面的青年,金色的光芒將他的脸颊照的恍惚迷离。 某一个瞬间,青年的脸从眼前消失,变作少年温润的面庞。 少年站在阳光里,朝铃木健一伸出手,说道:“再和我下一盘吧,铃木学长。” 他无法拒绝那样的要求。 或许可能是生命中最后一局棋。 即便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即便心中恐惧地无法握稳棋子。 可他下得分外拼命,也分外忘我。 没有一丝保留,没有一点退让。 那局棋,是铃木健一十八年人生的缩影。 是他的全部。 结果自然是惨败。 哪怕是全胜状態的他,也贏不了对面那个少年,更遑论现在这个怯懦地如同硕鼠的他。 但少年却说: “铃木学长,下得很好。不是恭维,也不是安慰,是真的,下得很好。” “上次对局的时候,铃木学长你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做活那条大龙之上,却忽视了在大龙逃跑之时,局面已经不可逆转地导向失败。” “但今天这局棋不一样,同样是从攻杀一块孤棋开始,可今天铃木学长你勇敢地选择了弃子爭先,用这一块孤棋的死换取了一个可能贏得整局棋的机会。” “在弃子的那一刻,局面是两分的。” “或许我接下来说的话有点不合礼数,也有太过骄傲之嫌,但我还是想说。” “铃木学长,你在进步,在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点一点在进步。” “以颤抖之身,以恐惧之心,追赶、挑战、超越……” 棋钟发出尖锐的滴答声。 少年的面庞恍然间变得极远极淡。 青年的神情重新在视界中变得清晰分明。 “贺羽,也许再度见到黑木相一郎,我依旧会惨败於他,这是我与他实力之上的差距。” “但这不代表,你能躲在他的背后,操纵著他的影子战胜我。” 铃木健一捻出棋子,眸光如刀。 棋子落下。 似金石嗡鸣。 鐺! 九·8。 长! “长出?他避让了?” 一之瀨贺羽盯著棋盘上的子,隱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长,我如果飞出,他在右边点,我回到上方鼻顶,他尖出……不行,会死,没有眼位……” “如果不长,先去下边打吃一手再虎……也不行,会被点刺,更做不出眼……” “不能飞也不能打吃,其他手段只会更加糟糕。” “这步避让的长竟然以退为进,封锁了我全部的生路?!” 抬起头,一之瀨贺羽如狐一般扬起的眼线驀然垂下,眸光剧颤。 如今他確信。 铃木健一没有完全克服对黑木相一郎的恐惧。 面对黑木逼人的锋芒,他选择了暂时避让。 但是! 这避让不是认输,也不是屈服,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积蓄再度挥拳的力量。 铃木健一,走出了一条新的路! “不愧是你啊,铃木……健一。” 张开口。 一之瀨贺羽咬著牙关,语气沙哑而艰涩。 “我……输了。” 而此时,观棋的人群之中还有人没有算清棋局后续的变化。 直到其他人解释,才恍然大悟。 “铃木健一,变强了。” “离开道场之后,居然还在进步吗?” “……” 惊讚声此起彼伏。 而铃木健一仿佛没有听见。 没有收拾棋盘,也没有欢呼庆祝。 “贺羽。” 铃木健一开口,语气沉静。 一之瀨沉默,静待著狂风骤雨。 妄图使用卑劣的手段去窃取胜利果实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被这手段反噬的准备。 但预想中的嘲弄或是詰难都没有到来。 像是国王对他的臣民宣告某条法令一般。 铃木健一平静地向他宣告。 “这届全国联赛结束后,我就会退出霞关围棋社,专心准备升学。” “家里人说如果能考上东大,那么之后的人生就交由我自己安排,他们不再过问。” “我准备在大学里继续下棋,参加比赛,试著冲一衝业余6段,然后再向著职业棋士的考核发起挑战。” 闻言,一之瀨贺羽感到震惊,可等情绪平静下来,他却並不感觉奇怪。 “……这很好,但为什么要跟我说?” “你……要一起来吗?”顿了一下,铃木健一指著身下的棋局,继续道:“这局棋你下得很好,比之前和我下过的任何一局都要好。” “道场的老师说过,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游戏,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铃木健一的语气温和。 可落在一之瀨贺羽的耳中却比世上最锋利的尖刀都要扎人。 暖阳总是如此,不会去考虑雪的感受。 “呵——不必了,围棋,已经没什么好下了。” “和你不一样,我已经不配再堂堂正正地下棋了。” 语毕。 一之瀨贺羽站起身,不再去看铃木健一。 如狐一般狡黠的眼线重新扬起,直视著铃木健一身后站立的顾明烛,一之瀨贺羽轻笑了一声。 “霞关大將是吧?小心大阪的大將,那傢伙和你之前遇到的所有丟人现眼的大將都不同。” “那个人为了胜利,可以拋弃一切,不择手段。” “不过,不论以后怎样,恭喜你们......出线。” 第四十三章 试剑之日 下午没有比赛。 预选赛的最后一场,个人赛的决赛在周日的下午。 在那之前,顾明烛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冰块在可乐杯里沉浮,耳边传来丰川彻和山崎悠说话的声音。 这两个人撞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魔术师揭开了帘幕,小丑从舞台后骑著小车慢悠悠地驶出,此后,便是一连串的欢笑。 顾明烛看向窗外。 十字街道转角处的樱已经完全凋谢,脆嫩的叶在阳光下闪烁著生命的光泽,绿意盎然。 四月就快要过去了。 当沉下心来去做一件事的时候。 时间不用追逐,便被远远甩在身后。 等再回过神的时候。 猛然间便发现距离最开始设下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收回视线。 眼前挤满了高高举起的酒杯,五顏六色的饮料酒水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斕的色彩。 木色的桌子上好似出现彩虹。 大笑著,酒杯在空气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呼声涌动。 “明烛,明天的比赛加油!” …… 回到筱原棋社,已是傍晚。 聚餐之后又去唱了卡拉ok。 如果不是想等顾明烛明天比赛结果出来后再一齐庆祝,以山崎悠的疯劲,估计今天就要带著所有人把东京都逛个遍,顺便再去隔壁玩一圈。 在玄关口换好鞋。 走进前厅,没有看到筱原政明,也没有看到筱原千夏。 “千夏小姐上午就不在社里了。” “至於筱原社长,是下午接了一个电话后离开的。” 负责接待客人的上原小姐如是说道。 说话间。 身后传来响动。 筱原政明踩著倦色走了进来。 筱原千夏紧隨其后,面色如常。 晚餐的时候。 筱原政明说了和丰川彻他们一样的话,让顾明烛明天的比赛加油。 虽然他不认为顾明烛会输给小山敏实,但轻敌之心不是一个棋士该有的品质。 筱原千夏也在这个时候表达了自己的祝福。 一个多月的时间逝去,少女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生冷的距离感也渐渐淡薄起来。 “再过些时候,应该就可以道歉了。” 顾明烛心想。 …… … 翌日。 东大。 比赛的场馆外,两个裁判站在屋檐的阴影里,各点了一支烟。 烟雾升腾,其中一人忽地开口。 “总算快结束了,真熬人啊,这比赛。” “是啊,像你住在文京还好些,我们这些从別的地方来的,每周都要往返,有时还得住宾馆,真……唉!” “等正式赛就用不著我们了。不过虽说累点,赚地也不少就是了,而且还能看看棋,这些高校生的水平都不差的,其中有几局是真精彩,感觉在像在看职业棋手下。” “嗯,那个霞关的一年级生,青城的小山敏实,还有铃木健一的最后一局,感觉表现出来的水平都不逊色职业棋手。” “今天的决赛就是霞关大將对小山敏实吧?” “对,还有半个小时开始。话说,你更看好谁?” “嘶——有点不好选择啊……原先我是更看好小山敏实的,但霞关大將对青城大將的那局棋带给我的衝击太大了,现在我真不知道该看好谁。” “我还是更看好小山敏实一点,毕竟他真的有职业级的水平,听说在去年的幼狮赛上他还闯进了第二轮。” “就是那个现役院生对职业低段的比赛?” “嗯,能进第二轮证明他在第一轮下贏了一个低段职业棋手。”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偏向小山敏实了,因为他在这次比赛中的对手也比较硬啊,第一天是连续贏了上届的冠军和亚军,才拿到晋级的。” “哈哈……不过我们更看好谁没用,究竟哪边更厉害还得是棋盘上见真招。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吧。” 看了一眼时间,两人將手中的烟掐灭,快步向场馆內走去。 …… 赛前十五分钟。 青城高校休息室。 小山敏实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顾明烛先前的几场对局。 “他的攻杀很强,这点毋庸置疑。” “与攻杀一样强悍的,还有他对局势的判断,精准、高效。” “即便是非常复杂的局面,他也能从中分析並寻找到最有价值的点位,而后投诸子力攻取占领。” “这两点相结合,致使他的中盘能力远超一般业余棋手,即使是院生和低段职业棋手也不见得能在中盘阶段胜过他。” “但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布局稍显薄弱,虽偶有奇招,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这局棋我的第一个著力点便是布局,先在布局阶段確立优势,而后一点一点把优势转变成胜势。” 与此同时。 霞关学院休息室。 惯例地,在个人赛开始之前,顾明烛和鹿岛晴子在对局。 经过这段时间的对弈,顾明烛发现鹿岛的棋力水平有了不小的进步。 原先他让对方九个可以分心去控平局,但现在如果不稍微专注一点,很可能就会不小心贏一点或者输一点。 下到官子阶段,眼看又要平局。 丰川彻几人簇在棋盘前,忍不住开始七嘴八舌地给鹿岛晴子出谋划策。 “晴子,先下一路的扳粘,那个是先手,明烛不可能不应的。”山崎悠说。 “別听悠学姐的,先收那边那个大官子,虽然是后手,但是比这个扳粘不应断吃掉白子还大。”丰川彻说。 “要我说晴子你听我的,丰川学长和山崎学姐他们说的都不对,这里明显应该在这个局部开劫,只有开这个劫,明烛才不好控平局。” 藤崎光指著左上的一个劫爭,眼底闪过光芒。 “好了好了,你们都別说了,让晴子自己判断。” 看著被三人搞得晕晕乎乎的鹿岛晴子,铃木健一適时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扳粘!” “逆收!” “打劫!” 而即使被铃木健一赶到一旁,三人依旧坚持著自己的观点。 六目相望,针锋相对。 此时,比赛的铃声响起。 吵吵闹闹的室內顿时安静下来,变得呼吸可闻。 顾明烛站起身。 漆黑的瞳眸掠过休息室內每个人的脸颊,最后化作淡然一笑。 “等我好消息。” 第四十四章 大雪......崩落? 走出休息室,来到赛场。 上午晴好的天气变得有些阴沉。 树叶在黯淡的天光下簌簌而落。 不知何时。 起风了。 裁判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又看了一下手錶,隨后起身来到顾明烛和小山敏实两人面前,开口说道:“预选赛个人赛决赛採取读秒制,双方基础时间45分钟,时间用尽开始读秒,读秒计时为30秒一次,超时判负。” “双方选手是否还有疑问?” 小山敏实摇头。 顾明烛则轻声道:“没有。” “那好,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 顾明烛拍响身侧的棋钟。 尖锐的滴答声响起。 棋局,开始。 小山敏实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噠。 十六·4。 星。 棋落,小山敏实拍回棋钟。 顾明烛没有犹豫,立即捻子,回以应对。 十六·16。 星。 看到顾明烛落子,小山敏实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他先前在比赛中下的几局棋。 “他的中盘能力很强,棋感也远超寻常棋手。” “在这么短的时间內和他比拼中盘的功力,我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必须得在布局阶段奠定足够的优势,这样才能游刃有余地在中盘和他对攻!” 眸光闪动,小山敏实捻出子来。 噠! 四·3。 小目! 棋落,周遭的气氛隱隱紧张起来。 观棋的群眾纷纷將目光投向顾明烛。 生怕他下一手又是点三三或者掛角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棋招。 然而,面对小山敏实的这一手棋,顾明烛的应对颇为沉稳。 捻子。 三·16。 小目。 一子落下,四周不约而同地传来舒气的声音。 “看来小山敏实的棋力水平给了霞关大將不小的压力,让他不敢轻易再下那些亏损的棋招。” 有人开口说道。 然而话音未落。 眾人沉下去的心转瞬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这次並非因为顾明烛。 而是因为小山敏实。 在顾明烛落子左下小目之后,小山敏实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於五之十六进行了掛角。 这种掛角方式被称为一间高掛,是面对小目角十分常规的一种进攻方式。 顾明烛应对这一进攻的手段也很简洁。 五·17。 托。 这之后,黑棋扳,白棋退,黑棋粘,白棋跳,黑棋再於右侧拆三,就是一个非常常见且应用极为广泛的定式。 名为托退定式。 下至刚学棋不久的孩童,上至成名的顶尖职业棋手。 都会去下这个定式。 简单不容易出错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这个定式能令双方都基本满意。 是一个標准的局部两分定式。 围观的群眾本以为面对不逊色於自己的霞关大將,小山敏实会选择这个最简单,也最谨慎的定式。 然而! 漆黑的棋子坠落棋盘,如黑雪从高山滚落。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四·16! 顶! “这是……” “雪崩!” 几乎是棋子落下的一剎那,惊呼声涌起。 雪崩定式被誉为人类最难解的三大定式之一,即便是很多职业棋手,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轻易选择。 因为它实在太复杂,也太凶戾。 这种定式往往是从一个局部简单的几颗棋子开始,隨著双方不断落子,逐渐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而后不知不觉间,小半个棋盘的棋子就被裹挟进去了。 如同大雪崩落一般,在无意识的扩张之中將世间的一切掩藏覆灭。 “没有选择简单的拖退定式,而是选择了与之相对应的极端,雪崩,小山敏实难道是想在这个局部直接分出胜负吗?” “恐怕不是分出胜负,而是想在这个布局阶段占据儘可能大的优势!” “小山敏实是院生出身,对雪崩定式一定有过不少研究,相反霞关大將是野路子出身,虽然棋力强悍,但没受过系统训练,不一定对雪崩有过深入的研究。” “不过这同时也意味著,霞关大將那强悍的中盘攻杀能力给了小山敏实不小的压力,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中盘胜过对方,所以才会想著利用对方可能不熟悉雪崩定式的弱点,在布局初期获得优势。” “確实,普通的业余棋手和院生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研究这些变化复杂的定式。” “不仅是没时间,同时也没必要。院生研究这些是因为要参加职业棋士考核,需求面面俱到,即使不用,也不能不会。但普通业余棋手不同,他们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研究这种,实战中极少会运用的定式里,太不划算了。” 议论之声急促而压抑,场馆內的气氛自这手顶开始,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看著这一手顶,顾明烛思索了片刻。 而后目光平静地落下棋子。 四·17。 贴。 这是近乎必然的一手。 面对这一手,小山敏实没有丝毫犹豫。 噠! 子落,卷积著狂风与暴雪。 三·15。 扳! “真的……是雪崩!” “那接下来就看白棋的选择了,如果白棋直接扳起,就是变化稍微简洁一些的小雪崩,但如果白棋再长一个……” “就是极度复杂,极度激烈的大雪崩……那可是职业选手都不敢说能完全把控的领域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著棋盘,连呼吸都要停止。 因为以雪崩定式开局的高水平棋局平日里並不多见。 像这届预选赛,三周比赛下来,眾人见过的最复杂的一个定式不过是二间高夹之后托角。 变化的广度与深度都不及小雪崩的一半。 而此时,顾明烛將手伸进了棋笥。 小山敏实的目光也於此刻猛然一凛,他的视线紧隨著顾明烛的手指移动。 如顾明烛这般的棋力水平,小山敏实自然不会觉得对方一点雪崩定式都不懂,但他有绝对的自信,自己对雪崩的研究要胜过顾明烛。 “来吧,无论是大雪崩,还是小雪崩……只要下一个就好了。” 顾明烛落子的速度並不缓慢,但在旁观的所有人眼里却好似有一万年那般漫长。 终於。 棋子落下。 “是大雪崩还是小雪崩?” 有靠后一点的观眾焦急地问道。 然而等来的却是死一般地寂静。 “怎么……了?” 询问之人踮起脚尖看向棋盘。 没有看到期待的扳起,也没有看到期待的长出。 偌大的棋盘之上如今只有零星几个子,所以他很快便找到了白子最新的落点。 “二之十六,立下?这是什么下法?” 出声之人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包括小山敏实。 “不是扳也不是长,而是立下?” 小山敏实紧锁眉头。 他仿佛听见耳畔的狂风偃息,大雪静謐。 天空忽地放晴,本来一场足以湮灭一切的雪灾突然硬生生地在半路停下了。 大雪崩落了吗? 崩了,但没完全崩。 眾人高高悬起的心再度落回了肚子里,一动不动。 第四十五章 妖刀鸣泣(一) “这是完全没研究过雪崩定式啊。” “如果对雪崩定式一点都不了解的话,这步立下並非不能选择,但太亏,这之后黑棋长出,白棋只能在三线跟著爬。” “可爬三线虽说比爬二线稍微强点,但也强的非常有限,若非万不得已,开局都不可能去做这种亏损选择。” “我也不理解,不过换句话说,白棋这步立下之后,黑棋试图在布局阶段抢占优势的目的达成了,而且非常轻鬆……轻鬆地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窸窣的討论声在小山敏实耳畔嗡嗡作响。 望著棋盘上那手显眼的立下,他有种一拳打在了上的糟糕感觉。 但正如议论声所说,这手立下虽然让他有一种拳头挥空的无力感,但从战略目標的达成情况来看,可谓大获全胜。 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 小山敏实从棋笥中捻出子来。 六·16。 长。 顾明烛也紧隨落子。 六·17。 爬。 小山敏实紧跟著继续长了一个。 三手棋下完,黑棋已然建立起一个非常可观的外势,这外势与上方的两枚黑子相配合,隱约形成了惊人的模样。 但此时白棋如果脱先去破坏黑棋可能存在的模样,那下方的这个三子头將来被黑棋拐下,那对白棋角部的影响將会十分恶劣。 可如果白棋再爬一手三线补足缺陷,黑棋继续长出,那黑棋的外势將进一步膨胀。 无论哪种选择,都对白棋极为不利。 此时,小山敏实抬起头看向顾明烛,他想知道对方在知道自己局部巨大亏损后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当他看见顾明烛的神色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少年乾净的面庞之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只有无尽的平静,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下风。 “长出了吗?” 看著黑棋这一手长,顾明烛思索了片刻,捻子。 七·17。 爬。 “果然选择了继续爬,但越是多爬,越是亏损,这也是为什么雪崩定式鼓励扳起或者长出再扳起,就是因为爬三线是不能满意的结果。” “野路子出身,基本功这块还是薄弱了一些啊……” “但白棋至少拿到了先手,以霞关大將的中盘能力,这盘棋应该还能下。” 想起顾明烛那强悍的攻杀能力,有人斟酌著开口。 但……真的还能下吗? 对手可是小山敏实,在开局落后如此巨大的情况下,面对小山敏实这个级別的高手,真的还能靠中盘能力翻盘吗? 眾人犹疑了片刻,再度將视线投回棋局。 此时,轮到白棋落子。 只见顾明烛捻起洁白的棋子,轻轻落下。 噠。 四·5。 一间高掛。 “白棋进攻黑棋的模样了,但有那片外势的照应,这里掛角感觉並不有利。” “但白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直接打入被黑棋守住角只会更糟糕。” 眾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但最终得出的结论高度统一,那就是白棋之前不该选择立下让黑棋把外势走厚,以至於现在让自己处於如此被动的情形之下。 而小山敏实在思索了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噠。 四·8。 二间高夹! 这是一手拆边兼夹攻白子的绝妙好棋。 在將自己的模样向实地转化的同时,也没有放鬆对黑棋的进攻,可谓一石二鸟。 围观的群眾纷纷点头。 然而顾明烛面对这一手棋依旧不为所动。 捻子。 子落。 七·5。 大飞! “这是——” “妖刀!” 看著顾明烛这一手棋,小山敏实眼底寒芒闪烁。 他几乎瞬间就看出了顾明烛的意图,对方这是要和他下妖刀定式。 妖刀定式亦为人类三大难解定式之一,其变化的复杂程度与深度不亚於大雪崩。 因为涉及到征子和引征,甚至可能某种程度上比雪崩定式更加凶戾。 妖刀一出,必见血光。 小山敏实没想到顾明烛在局势不利的情况,居然敢在这里下妖刀定式。 固然,这里这个妖刀定式的征子是白棋有利。 但! 只要黑棋在下方做一定的引征手段,最终这个局部的结果只会更加利好於他。 白棋的劣势只会更大。 妖刀妖刀,不仅是白棋的刀,亦是黑棋的刀。 刀出见血,伤的不仅是敌,亦会是主! 小山敏实深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回想起奈瀨六段与他说的“恶气”理论,胸中猛然腾起一股戾气。 这局棋,他不仅要贏,还要贏地更大,贏地更多。 就在这里,就用这柄渴血的村正妖刀! 而此时的馆內,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先是雪崩。 后是妖刀。 一局棋內,同时见到两大复杂定式。 这样的棋局……已非罕见可以简单形容。 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亮起,他们紧紧盯著棋盘,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和雪崩不同。 妖刀出鞘,未见血光之前,便不可能停下。 这一次,顾明烛没有迴避的选择! 小山敏实將手伸进棋笥,飞速地捻出一枚子来。 棋子落下,似鏗鏘刀鸣! 啪! 五·5。 靠! 白棋也立即落下。 五·6。 扳! 此后棋盘上顿时落子如雨,步步都是妖刀的经典棋招。 而在棋盘之外,观棋的眾人仿若看到淋漓的大雨之中,两名绝世的剑客各自握著手中的长刀,爭鸣相向。 “轰!” 馆外忽地响起一声炸雷,紧接著狂风呼啸,吹动落叶簌簌飞舞。 应雷声而下。 漆黑的闪电坠落棋盘。 啪! 六·3! 跳! 下完此步,小山敏实紧锁眉头,望向棋盘。 此刻,他仿若悄悄將手握在刀柄之上,暗暗等待时机的剑客。 只要敌人露出丝毫破绽,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拔出自己的长刀。 居合! 斩敌! 舔了舔嘴唇,小山敏实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分外快。 这里的变化他已经算清,不,不该说算清,应该说在多年的研究训练中烂熟於心。 白棋接下来最强的应招便是於角部扳,扳完之后立下。 因为有布局阶段右下白子的照应,这一变化的后续发展是白棋征子有利,可以吃住黑棋断上来的数颗棋子。 但是,只要白棋做出这一选择。 黑棋便能在右下利用引征赚取到大量便宜,加上妖刀定式本身带来的上方潜力。 这局棋將朝著他的胜利高歌猛进。 即便顾明烛的中盘再强也不可能翻盘。 这把妖刀,终究是为他所用。 然而! 如同先前令所有人不解的立下一般。 在这里,白棋又下出了石破天惊的一手。 五·4! 冲! 看到这步冲,小山敏实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 而是呆愣。 他怔住了。 与他一同怔住的,还有观棋的所有人。 仿佛中了石化魔术一般,在场除了顾明烛以外的全部人都僵住了。 这並非是因为这手冲是什么惊天的妙手。 恰恰相反,这是惊天的俗手。 是被无数顶尖棋手批判过的俗手。 半晌过后。 有人开口,语气有些迟疑。 “我记得好像曾经有职业棋手提出过这手俗冲,但很快便被否定了,否定的人似乎是……” “是本因坊明策老师,他当时和提出这一手的人就这个变化图下了三局,三局全胜,自那以后,就再没人提这步冲的变化了。” “嗯……我先前看到霞关大將下妖刀,以为他对妖刀的变化了如指掌,没想到也是半桶水,下了半天,选了个俗不可耐的冲。” “这局棋……感觉黑棋已经贏了啊。这里冲完之后,两个局部,两大复杂定式,白棋全部亏损,这还怎么下下去……” 此时,小山敏实终於回过神来。 望著棋盘上那手俗冲,他的心情並没有围观群眾那么轻鬆。 正如他之前看顾明烛对青城大將那局棋时做的评价。 明知亏损,还要去下。 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就是暗藏后招。 像顾明烛这种水平的棋手,雪崩那个局部亏损可以假定是对定式不熟悉。 但这个局部的妖刀是顾明烛先亮的刀芒,他没理由不知道后续正確的谱招。 可知道,为什么还要下这步俗冲? 小山敏实捻子的手微微颤抖,一股极淡的寒气从內心深处涌起。 第四十六章 妖刀鸣泣(二) 盯著棋盘,小山敏实在心底反覆计算著后续可能的变化。 但无论怎么计算,他都无法看出这步冲的玄妙。 如棋界早已盖棺定论的结果,这步冲从任何角度去看都是彻头彻尾的俗手。 从棋笥中捻出子来,小山敏实万分小心地將棋子放下。 六·4。 粘。 这是毫无爭议的必然手。 但不知为何,自这步棋落下,他的心绪愈发不安。 好像有什么惊天的恐怖在后面等著他。 然而此后的几步棋都极为正常。 白棋在黑棋粘住之后衝下,断吃了黑棋角部的棋子。 而黑棋在扳粘之后拿到一片非常可观的外势。 白棋大飞与扳起用来进攻黑棋角部的两枚棋子,全部撞伤在了黑棋的这片外势之上。 不论是这个局部呈现出的效果,还是前人总结的经验,围绕这个角的这一系列攻防交换怎么看都是黑棋占到了便宜。 这柄妖刀最终饱饮了白棋的鲜血,为黑棋所用。 可有人將目光从局部挪开,俯瞰全局时,发现了一点细微的端倪。 “你们有没有觉得黑棋的势……很奇怪?” “奇怪?” “对,黑棋左下的外势与黑棋左上的外势看起来有点不太协调,给人一种很厚实可又很薄弱的感觉。” “……好像是有一点这种感觉。左下雪崩形成的那片外势潜力在中腹和左方的边,而左上妖刀的那片外势的潜力在上方的边,两片外势虽都很厚,但感觉合起来之后模样反而变差了?没有先前只有一片势的时候压迫力那么强了。” “而且雪崩外势辐射的潜力范围还漏风,无论是先前白棋立下之后的保留的拐出手段,还是左上妖刀定型后的二路飞,都能极大程度的削减黑棋这两片外势之间的潜力。” “这么一看,感觉白棋好像没有那么劣了……?” “是……错觉吗?” 並非错觉。 顾明烛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抹哀色。 適逢此时。 遥远的天际传来隱约雷鸣之声。 紧接著,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眨眼。 便成倾盆之势。 將手伸进棋笥,顾明烛捻起一枚微凉的棋子。 棋子在雪白的灯照下闪烁著森寒的光。 子落。 刀鸣之声仿佛再度响起。 啪! 十·4。 逼! 听到这落子之声,小山敏实心神震颤。 他本以为已然结束的妖刀之战居然还未结束! 甚至,才刚刚开始! “白棋,攻上来了!” “用两颗子攻上了黑棋的厚势!” 眾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们隱隱有一种感觉,这局棋的后续可能超乎想像! 面对白棋这一手逼攻。 小山敏实思索了片刻,面色凝重地捻出子来。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是局面应该还是我优。” “而且这步逼虽是正招……” “但用两颗孤子就想攻破妖刀厚势,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啪! 漆黑的棋子落下。 十三·4。 逼! “面对白棋逼攻黑棋厚势的下法,黑棋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逼攻了回去!” “双方均是寸步不让!” 顾明烛垂眸看著棋盘,將眼底的哀色掩去。 没有丝毫犹豫,他继续捻出子来。 雪白的光掠过天际。 啪! 十一·6。 飞! “飞?” “飞!” 望著这步飞,所有人都目露惊色。 因为它太漂亮,太轻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就好似天空之中自由矫捷的飞燕。 但在这无与伦比的美丽之后,这手飞还藏著冰冷的杀意。 白棋仍然在瞄著左边的妖刀厚势。 听起来那般不可思议。 但却真真切切地在所有人眼前发生了, 飞翔的雨燕对刀產生了杀意! 而这一子落下,局势瞬息而变。 面对这一手极致轻灵的飞,小山敏实顿时觉得体內的血液都冰冷冻结,整个身体变得无比僵硬。 他手握饱饮鲜血,足以斩灭世间一切敌的村正妖刀。 此刻,却对一只雨燕束手无策。 紧抿著下唇,小山敏实死死盯著眼前的三枚白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馆外的风雨愈发猛烈,吹得零落的树叶在空中狂舞。 细密的汗水爬上小山敏实的额头,他几乎要將下唇咬破。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想到抓住这雨燕的棋招。 良久之后,一声嘆息打破了沉寂。 小山敏实捻子。 子落。 十七·14。 掛角。 “黑棋……脱先了?” “是的,恐怕是……无奈之举,面对白棋无比轻盈的三颗棋子,黑棋原先看上去十分厚实强大的妖刀外势,竟然变得有些……笨重?” “也就是说……黑棋找不到合適的进攻白棋的点位,即便是再好的刀,砍不中也是白搭。” “而在这种时候,围棋里有一个理论,就是让对手先做抉择,先下判断,而后你再接著去想应对的方法。” “那白棋会怎么应对?这一手掛角虽然有避战之嫌,但也是一手抢占大场的好棋,白棋如果不跟著应,黑棋再攻一手,右下能获取的便宜感觉不小。” 面对围观群眾的这一疑问。 白棋立即给出了答案。 没有去管黑棋掛角的试应手。 顾明烛缓缓捻起一枚棋子。 而后轻轻放下。 噠。 八·7。 大飞。 这本是静默无声的一手棋,但它落下之时,却好似风雷震震。 於无声处,雷光惊现。 “妖刀……碎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紧接著就像流行病的传染一般,惊恐与震撼极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这步大飞落下,那本锐不可当的妖刀厚势仿佛顷刻间变得如纸张一般脆弱,好像只要轻轻一戳,就破了。 “怎么……会这样?!” “白棋只是下了三手棋啊?为什么这三手棋下完,我觉得那轻盈的四颗白子比那十来颗黑子还要厚?” “还有那不是厚势吗?那不是妖刀变化形成的厚势吗?怎么现在好似成了无用的单官?”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在场除了顾明烛无一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哪怕是局中人小山敏实也一样。 看著三手棋后,厚薄,攻守已然发生惊天转变的黑白双方。 小山敏实心底捲起了滔天骇浪。 他知道,先前不安的预感成真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顾明烛埋藏在妖刀定式之中的后招,不在变化之中,而在变化之后! 妖刀不是碎了。 而是在时间的洗刷之下,钝了、锈了、老了、没有锋芒了。 大雨淋漓。 小山敏实静坐在惨白的灯光之下,看著眼前的棋。 左下雪崩。 左上妖刀。 三子之后。 大雪消融。 妖刀鸣泣。 第四十七章 决心与差距 噠、噠、噠。 棋局仍在继续。 但此刻再无一人认为小山敏实於布局阶段取得了巨大优势。 包括小山敏实自己。 坐在棋桌之前,望著棋盘上闪烁著微光的棋子,小山敏实心神震动。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现在到底落后多少。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布局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弱点。 相反,可能是他的长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雪崩和妖刀这两个定式上都选择亏损的下法。 但那已然不重要。 十之四,逼。 十一之六,飞。 八之七,大飞。 这三手棋所表现出的布局功力,足以弥补十个定式上的微末亏损! “他……难道在让我?” 小山敏实的心底无法不產生这个念头。 因为有如此布局功力的人,不可能不懂雪崩与妖刀的正招。 但是—— “不,冷静一点,小山敏实!” “假如对方真的抱著让棋的想法,那你不应害怕,而应该愤怒,应该怀著愤怒之心让他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这局棋,还没有结束!” 强打精神,小山重新將目光投向右边的战场。 自白棋於八之七下出如春日惊雷一般震慑人心的棋招后,棋局又过去了数十手。 此刻已然到了中盘。 到了赛前所有人都认为顾明烛最强势的阶段,中盘。 “黑棋……难下了……” “中盘是霞关大將能力最强的阶段,原本黑棋占据布局优势,大可在中盘选择损目定型的下法,儘量避开与霞关大將的正面对攻,把棋局拖进官子。” “但现在黑棋布局落后,那在中盘阶段就必须採取最激烈,也最凶悍的下法,与白棋廝杀搏命,这样才能有一线逆转的机会。” “可这恰恰撞到了霞关大將的枪口上……” 围观的群眾望著棋盘,眉头紧蹙。 不知何时,他们心中胜负的天平已悄然倾斜。 身为局中人的小山敏实,自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但他別无选择。 捻子。 子落。 十八·11。 立下! “补棋了?” “不,不止是补棋,也是进攻!这手立下在补足黑棋自身弱点的同时也在瞄准上方的两枚白子。” 话音落下,馆內再度陷入寂静。 眾人紧紧盯著面前的方寸棋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都知道,黑棋这里的立下,几乎是这局棋的最后一搏! 看似含蓄,却暗藏杀机。 是此刻黑棋最凶悍也最激烈的下法! 也是落入极大劣势下小山敏实表露出的——决心! 即便局面差距巨大,即便知道对手是精於攻杀战斗的棋手,小山敏实也没有丝毫气馁。 他已然做好了在对手最擅长的领域,与其一决生死的准备! 但,这样的决心是否能够创造奇蹟? 顾明烛看著这一手棋,眼眸微垂,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捻出子来,下了一步让所有人都感到分外眼熟的棋。 噠。 十七·3。 点三三! “?” “!” “这个时候点三三?” 围观的群眾中没有一个人看懂顾明烛的这手点三三。 但小山敏实看懂了,他不仅看懂了,还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完全看穿了我的想法!看穿了我这步立下的意图!” “並在看穿后,施以了最强的还击!” “这局棋,他没有在让我,至少此刻,他没有在让我!” 小山敏实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但他將棋子从棋笥中捻出的那一刻,当棋子落下的那一刻,他感觉到的只有兴奋。 战慄的兴奋! 十七·4! 挡! 顾明烛紧跟著飞速落下棋子。 十六·3。 爬。 而后黑棋长出。 此时再度轮到顾明烛落子。 而他的下一手,再次落在了围观群眾意想不到的地方。 噠。 十四·10。 飞。 “这又是什么什么下法?点完三三后不做活,又跑回黑棋立下的局部去飞了一个?” 眾人望著这几手步调飘忽诡异的棋,只觉得分外匪夷所思。 但小山敏实看著一手飞,心底战慄的兴奋之感渐渐消退,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最后的反扑已被顾明烛这几手看似飘忽的棋完全镇压。 再无復燃的机会。 在这个局部,如果白棋应对黑棋的立下选择直接飞,会被黑棋夹的手筋制约,陷入被动。 所以白棋只能选则粘补断点,那这样黑棋便可飞镇白棋三颗孤子逼迫白棋拆边求活。 白棋这里別无选择,只能拆边,但这样黑棋便可顺势在角部一尖。 將角守住的同时,持续威胁著不活的这一片白棋。 若是下成这种局面,白棋在这个局部的战斗大损,黑棋便还有的下。 但白棋完全看穿了这一点,没有选择直接补棋,而是先点入角部,试探黑棋的应手。 如果此时黑棋放弃角部,选择进攻白棋的孤子。 那白棋稳稳拿到角,黑棋没有办法用简单的几手棋直接吃乾净白棋孤子,这个转换白棋完全可以满意。 但如果黑棋不肯放弃角部,那白棋此时便无需再走笨重的粘补。 而是可以下出这步轻灵的飞,瞄准黑棋立下后挡住的这一手大棋。 此时陷入被动的將不再是白棋,而是面临两难选择的黑棋。 “完全被看穿了啊……” 小山敏实眸光微黯,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他不可能放弃角,那样和直接认输没有分別。 噠。 十五·2。 跳。 见黑棋落下,白棋也紧隨落子。 噠。 十八·10。 挡。 围观的群眾看到这两手棋,终於反应了过来。 “白棋挡到了……” 先前对那手点三三的不解此刻犹如拨云见日。 “角部的做活和右边的挡形成见合手段……面对黑棋的进攻,面对黑棋对白棋设下的考验,白棋巧妙地把问题拋回给了黑棋,让黑棋自己去解答自己设下的难题!” “这种行棋思路,简直难以想像他只是一个业余棋手!” “不要说业余棋手,即便是低段位的职业棋手,也不可能有这样精妙的思路。这几手棋的交换事后看来简单,但是其背后暗含的功力太深了,深到我们根本无法看见……” “如果这个学生进入职业棋坛,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眾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那端坐在棋桌前的少年,心神剧颤。 小山敏实也於此刻抬眸,看向对面那个平静的少年。 赛前,他以为这会是一场棋逢对手的试炼之局,而他会將顾明烛当做试剑石,擦亮他指向职业世界的剑。 但这一观念於此刻彻底转变。 如若他真是青锋,那顾明烛绝不会是试剑石。 而只会是另一柄比他锋锐百倍千倍的……神剑! 第四十八章 棋谱 雨噼里啪啦地落下。 与之同落的,还有棋盘之上的棋子。 自立下手段被顾明烛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化解后,小山敏实便知道这局棋已然回天乏力。 但他还是想把这盘棋下完,他想知道自己和顾明烛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然后小山敏实会把这差距转变为鞭策自己前进的动力。 直到某一天,彻底弥补上这差距之后,他將再度挑战这个少年。 噠!噠!噠! …… 踩开积水,坂本知司大步向前走去。 “希望还能赶上!” “该死的白痴內田,偏偏在这两周患上了流感,害我还得临时去大阪顶他的班。” “要是错过了小山敏实和那个一年级生的对局,我非得好好敲他一顿!” “不过……大阪的个人赛出线的选手,真是让人意外啊……作弊的天才,黑木相一郎……” “这届全国联赛真是太多惊喜,甚至是……惊嚇了。” 风呼呼地吹。 坂本知司下意识地扯了扯衣服。 一回东京就是大雨,简直糟透了。 “阿嚏!” 这时,一道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少女的长髮被风雨吹散,空气中瀰漫开淡淡的,混合著橙与雪鬆气息的香味。 版本知司抽了抽鼻子,比赛的场馆到了。 一步踏进,呼啸的风雨声顿时消减了大半。 世界变得静悄悄的。 静地有点可怕。 版本知司眼底掠过一抹疑惑,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他快步走去。 …… 雨水漫过筱原千夏的黑色枣糕鞋,濡湿了里面的袜子。 湿漉漉的袜子裹著脚,有种说不出的黏滑感。 筱原千夏停下脚步,微微挪开头顶的雨伞,看向幽蓝的天空。 雨水落入她的眼睛,冰凉地让人想要流泪。 思索了片刻,筱原千夏蹲下身子,缓缓脱下脚上的鞋袜,露出如雪一般洁白的双足。 浑浊的雨水激盪,筱原千夏拎著鞋慢慢向棋社走去。 路经公园时。 时间忽然间变得缓慢。 慢到好似在向后倒退。 筱原千夏转过身,看向角落里抽芽的樱树。 树下,已被时光抹平的纵横线在少女的视界里重新变得清晰。 清晰地恍如昨日。 嘴角扬起,眸却垂落。 筱原千夏半哭半笑,望著那记忆中虚幻的影子,轻声开口。 “恭喜你,恭喜你离那个世界又近了一步。” 吱呀—— 棋社的门被推开。 玄关口传来筱原千夏上扬的声音。 “我回来了。” 筱原政明应声而来。 望著几乎淋成落汤鸡的少女,中年老父亲的眼底满是疼惜之色。 接过上原小姐递来的毛巾,简单擦拭了一下头髮上的雨水,筱原千夏从怀中取出一张棋谱。 “给我讲讲吧,爸爸。” 筱原政明拿过棋谱,纸张乾燥如新。 那晚之后,千夏提出了重新学棋的想法。 但围棋就好似数学。 平等地惩罚著每一个没有天赋的人。 绝不会因为你突然多出的决心便网开一面。 进展十分不顺。 可倔强的少女没有丝毫放弃的想法。 她坚定地相信著勤能补拙,近乎入魔。 可筱原政明知道,这只是南辕北辙。 於是,他向少女提出了一个想法,不必从头学起,也不必知道那些繁杂的定式、死活、手筋、官子。 筱原千夏想要知道的,只是顾明烛的落子,只是顾明烛的棋。 那便只去看、只去摆、只去学顾明烛的棋就好。 这其实並不容易,甚至可能更难。 顾明烛的棋莫说是没有天赋的筱原千夏,即便是筱原政明,也有很多时候不能完全理解。 筱原政明提出这个想法,是想让少女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知难而退。 但。 或许是神明的奇蹟吧。 没有围棋才能的筱原千夏居然真的一点一点理解了顾明烛的围棋。 虽然很浅很浅,虽然很慢很慢,但少女从未停止前进。 筱原政明能清楚地感受到,筱原千夏在进步。 “这局棋,让我看看……” 回过神来,筱原政明看向手中的棋谱。 “这是——?” …… “这是什么?!” 等坂本知司来到棋桌前时,棋局已经结束。 小山敏实垂下脑袋,轻声开口。 “我输了。” 坂本知司低头去看棋盘。 从棋型来看,全局並未发生激烈的攻杀,然而黑棋算上贴目输了近15目。 这种差距,简直可以说是白棋碾压式的胜利。 也就是说,霞关大將碾压了有职业棋士水平的……小山敏实。 版本知司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颤抖。 赛前,他有预想过霞关大將贏的结果,但他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会如此……毛骨悚然。 而这时,小山敏实向顾明烛提出了一个请求。 “可以復一下盘吗?我想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顾明烛想了想,没有拒绝。 於是坂本知司不幸地错过了顾明烛与小山敏实的对局,又幸运地赶上了这一局復盘。 然而棋局刚一开始,雪崩將落之时,坂本知司便率先忍不住开口惊呼。 “这里黑棋顶,白棋贴,黑棋扳下之后,白棋没有扳起下小雪崩,也没有长出再扳下大雪崩?而是立了一个?!” “这不是纯纯亏损的下法吗?不爬三线,不压四线这是围棋的基础理论啊!” 看著大呼小叫的坂本知司,围观群眾的心底不自主地升起一抹优越感,他们看著一惊一乍的坂本,內心暗笑。 “这才哪到哪,后面有你惊讶的,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丟人。” 面对坂本知司的疑惑。 顾明烛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我接下说的话可能会顛覆大家对雪崩定式的认知,大家也许一时间会难以接受。” “但,无论大家相不相信,希望都能够安静地听我说完。” 话音落下,顾明烛指著白棋立下的这一步,继续道:“这里白棋立下其实並不亏损,而后连爬四子三路脱先,这个局部其实是黑白基本两分。” “两分?” 小山敏实眼底流露出惊讶之色,围观的群眾也纷纷张大了嘴巴。 无论他们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两分的局面。 黑棋压著白棋爬了四个三线,拿到了堪称恐怖的外势,白棋却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实地收穫,这个局部两分? 那我或许是头衔棋手也说不定。 围观群眾接连摇头,不予置信。 顾明烛看著眾人脸上狐疑的神色,眼中再次掠过一抹极淡的哀色。 未曾经歷过ai围棋的洗礼,这样的结论一时间確实令人难以信服。 但它却又偏偏是无比真切的……现实。 其实有关雪崩定式这个立下变化的两分格局,已经相对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了。 如果白棋扳起,下成小雪崩的那个变化图。 白棋的胜率將直接飆升至百分之七十。 但在人类棋手眼中,那个变化图却是双方均可一战的两分。 嘆了口气,顾明烛没有多在意周围人的信或是不信。 这局棋他是为小山敏实而復盘,只要小山敏实愿意信一点,然后沉下心去思考就好。 而小山敏实的神情告诉他,对方有在认真思索。 这便足以。 马不停蹄地,顾明烛继续將棋摆了下去。 而这之后。 坂本知司震惊的咆哮不时穿透场馆,落入馆外的风雨之中。 久久迴响。 第四十九章 本因坊清彦 “谢谢……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你今天所说的一切。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有想过成为一名职业棋士吗?” 少年点头。 “好,我会爭取能在今年的职业考试中再度与你一战。” 啪嗒。 钢笔从手中掉落,坂本知司望著屏幕上改了一半的文章,打了个哈切。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又点了支烟,坂本知司站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大雨中的东京。 今天休息,除了他这个倒霉蛋,整个编辑部一个人都没有。 手中有关全国联赛,东京地区预选赛,个人赛决赛的报导已经改了三版,但他还是不能够满意。 有些东西他想写却不敢写也不能写。 有些东西他不想写,可偏偏要凑够版面。 就很令人抓狂。 天空幽蓝,大雨滂沱。 雨水笼罩下的东京依旧秩序井然。 看著窗外的信號灯亮了又灭,行人与车辆在这灯光的指引下各自走上正確而安全的路。 坂本知司嘆了口气,將手中的烟掐灭,回到工作檯前。 正式定下了这篇报导的基调——超越胜负,棋士之间的惺惺相惜。 “如果没有听到那些话,如果没有看到这局棋,这会是一个很好的主题。” “但是……” 坂本知司看向手边的棋谱,眼中掠过浓重的不舍之情。 “或许是能引发职业棋界关注的报导啊……” “可惜那孩子的根基太浅了,而且三家一院……” 揉了揉眉心,坂本知司挣扎著將目光从棋谱上收了回来,开始专心修改眼前的文章。 而这时,敲门声响起。 “谁啊?” 坂本知司探出脑袋向门口望去,他想不到谁会在这种天气下,於这个时间来编辑社。 然而当敲门人的面庞被幽暗的灯光照亮时,坂本知司兀地瞪大了双眼。 “清……清彦老师?” 本因坊清彦看著神色震惊的版本知司,温和一笑。 “怎么,我嚇到你了吗?坂本先生?” “没有没有。”版本知司连连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您今天会来编辑部,是有什么事吗?” 本因坊清彦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密闭的信封,递给坂本知司。 “这是先前天野主编向我要的本因坊一轮预选赛最后一局的棋谱,他说可能有报导会用得上。” 版本知司接过信封,鬆了口气。 “真是麻烦您下雨天还特地跑一趟了。” “正是因为下雨,又知道是休息日我才来的,不然天野先生又要拉著我聊上好几个小时了。” 本因坊清彦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版本知司挠了挠头,“毕竟天野主编是您的头號粉丝啊。您当年在期刊上发表那篇《妖刀定式新解》的文章时,天野主编是顶著巨大压力给您文章通过的,要知道当时他还是个小编辑,不像现在有这么大的权力。” 听坂本知司说起这件往事,本因坊清彦眼中也流露出思忆之色。 “当时年轻气盛,真是给不少人都添了麻烦,等下次见到天野先生的时候我会好好向他道个歉。不过一聊就是三、四个小时这种事还恕敬谢不敏。” 本因坊清彦笑。 “对了,说起这个,我这边有张棋谱想请您看看。” 坂本知司忽地想起桌上的谱子,连忙拿了过来。 “哦?” 本因坊清彦接过棋谱,起初並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最近《围棋周刊》筛选的一些准备用来填充版面的普通职业棋士对局谱。 然而当他顺著谱子的棋步一点点看下去时,眼底的轻鬆之色逐渐淡去,变得愈发凝重。 “没有选择小雪崩或是大雪崩,而是简单明了的立下,並在连爬了数个三线后脱先掛角。” “这是明显亏损的下法,可这手掛角很巧妙,正常棋手的思路看到这步掛角都会选择拆兼夹,这是明显的好手,但其实不然,因为有先前立保留的拐出手段,这手拆兼夹反而没想像中那么好。” “不如简明扼要的直接托退。” 听到本因坊清彦的这句喃喃,版本知司心神猛然一颤,因为这句话他在不久前刚刚听过。 那少年在復盘时也曾说过这里二间高夹的选择不好,不如直接托退。 只是那少年的言辞更加大胆而激烈。 “其实面对小目角的高掛,在非特殊场合下,被掛角者和掛角者最好的选择便是托退定式,因为这是小目角高掛双方唯一两分的下法。” “其他选择,不是进攻者劣,便是防御者劣。” 编辑部內的灯光明灭。 本因坊清彦找了个空位坐下,將手中的棋谱摊开,目光沉凝地继续看了下去。 “妖刀……而且是俗冲的变化,这是我当年和一位夏国的好友共同研究的变化,本以为会是破解妖刀定式的新解,但被那个人无情地驳回了。” “如今居然还有人在下这种变化吗?” “等等——十之四,逼;十一之六,飞;八之七,大飞……这三手棋,这三手棋……” “简直匪夷所思,但又浑然天成,妖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锈了……” “但是黑棋这里面对十一之六飞选择脱先的下法不好,应该趁著妖刀还没有完全锈蚀的时候於九之五点入,进攻白棋的三枚孤子。” “可即便是这样,白棋也依旧有后手可以应对,妖刀的崩溃已成定局。” “这样的三手棋,究竟是谁想出来的?简直不可思议……不是在妖刀之中进攻,而是在妖刀之后进攻,进攻厚势!不,面对这四枚白子,这一片曾经看起来像厚势的棋其实並不厚,只是重!” 本因坊清彦豁然起身,眼中流露出震撼的光。 他收起棋谱,走到坂本知司跟前,语气有些急促,“坂本先生,这执白的是哪位职业棋手?我想就妖刀定式的事情与他探討一番,他的这几步棋给了我极大的启发。” “请您务必告诉我。” 本因坊清彦目光诚挚,语气中並无半点虚假。 但坂本知司愣住了,他吞了口唾沫,眼神有些茫然。 他有想过顾明烛的这局棋会受到职业棋坛的一些关注。 毕竟顾明烛在这局棋中表现出的水平十分惊人,且他对两个复杂定式的处理手法也很耐人寻味。 虽然坂本知司並不认可顾明烛的的手法,及其对两大定式的看法,但这些东西写成文章发表出去无疑是极富衝击力的。 但是。 在坂本知司最大限度的想像里,这衝击也不过能衝到一些年轻的低段职业棋手。 像本因坊清彦这个层次的棋手,绝对不在预先设想的关注范围內。 可是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探討? 本届本因坊头衔有力竞爭者,本因坊明策之子,曾经的传奇棋手,本因坊清彦九段想和顾明烛探討妖刀定式? 可顾明烛还只是一个没有定段的业余棋手啊! 第五十章 他很快会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怎么了,坂本先生,难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本因坊清彦追问。 “咳咳……” 版本知司猛地咳嗽起来,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部,呛地他满面通红。 “是哪里不舒服吗?坂本先生?” “没事没事,可能有点小感冒。”坂本知司推开本因坊清彦的手,端起桌上的热咖啡喝了一口,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望著本因坊清彦恳切的眼神,坂本知司再三斟酌之后,將棋谱的来歷如实告知。 语毕。 这位特级记者看向现役顶尖棋手,眼底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很想知道本因坊清彦面对这一真相会做出什么反应。 怀疑?震惊?或是其他? 然而本因坊清彦在听完坂本知司的话后,面色如常,平静无波。 又过了一会儿,坂本知司不知是不是自己眼,他居然在本因坊清彦脸上看见了欣慰? 顶尖的棋士欣慰一笑,轻声慨嘆道:“后生可畏……” 就这般嘆息著,本因坊清彦抚平手中的棋谱,继续看了下去。 “中盘的能力也很出色,尤其是那步点三三的时机,无比精准,早一步或晚一步都將失去韵味。” “但能看出来某些地方的处理確实稍显稚嫩,不过这应该是缺乏和同等水平,或是高水平棋手对弈导致的,只要对局量上来,这一弱点也將很快得到弥补。” “但即便如此,十六岁时饱经训练的我,也未必能胜过此时的他。” “……” 坂本知司握著手中的咖啡杯,静静地听著本因坊清彦对顾明烛的评价。 在得知顾明烛只是一名业余棋手后,这位顶尖棋士对其的评价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更高了。 时间飞速流逝。 很快,本因坊清彦便將整张棋谱看完。 末了,他望著手中的棋谱又嘆了一声。 “黑棋能在这个时代遇到这样一位对手,真是幸运也不幸。”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坂本知司握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接过本因坊清彦递迴的棋谱,他好奇道:“您还准备找他討论妖刀定式吗?” 本因坊清彦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摇摇头,“但不急著这一会儿了。给这少年一点时间,我想很快他就会来到我们的世界,站到我们面前,並用他的棋亲口告诉我们他研究出的一切。” “那远比我现在去打扰他要有意义,也有意思的多。” “所以坂本先生,我想拜託您一件事,请您暂时不要公开这张棋谱,也不要发表那个少年对妖刀定式或是雪崩定式看法的文章,您看可以吗?” 本因坊清彦请求。 坂本知司假装犹豫了一会儿,回道,“好,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就多谢您了,谢谢您答应我无理的请求,也谢谢您让我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张棋谱。” “如若没有其他事,那我便先行告辞了。” 本因坊清彦拿起椅子上的公文包,准备转身离开。 坂本知司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先祝您二轮预选赛顺利通过了。” “谢谢,介时我希望採访的记者会是坂本先生您。” 本因坊清彦自信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吱呀—— 门缓缓闭合,偌大的编辑部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捲土重来的……传奇棋手吗?” 靠在柔软的椅子上,坂本知司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感觉会是一个劲爆的……大新闻啊。” 这时,一旁的传真机忽地滴滴作响。 坂本知司起身取出里面的文件。 “全国联赛京都赛区的结果也出来了,让我看看出线的院校和个人……” “出线院校,吉田山,也是熟面孔,我记得好像是去年的亚军。” “出线个人,本因坊……剑悟?!” …… … 翌日清晨。 筱原棋社。 “筱原小姐真的不要紧吗?” 顾明烛换好衣服,向后屋不停打量著。 “一点小感冒,已经向学校那边请了假,休息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筱原政明如实回道。 千夏昨天回来之后確实有一些感冒,不过吃了点药后睡了一觉已经基本痊癒了。 考虑到可能会復发,所以他才坚持让女孩多留家休息一天。 “嗯,那我回来的时候会顺便买一些菜还有药,我记得筱原小姐喜欢咖喱和青椒镶肉?” “不过生病吃这些会不会有些油腻?等到了市场后我再仔细挑一挑吧。” “那先出门了,政明叔叔。” 顾明烛推开门,沉思著向外走去。 站在玄关口的筱原政明望著远去的少年,目光闪烁。 千夏喜欢浓味咖喱和青椒镶肉,这事他还是最近才反应过来的。 在他的记忆里,千夏一直还是那个討厌青椒,喜欢甜食的小孩子。 扭过头,看向千夏所在的房间,筱原政明忽地有些明白女孩那如同入魔一般的坚持是为什么了。 …… … 下午放学后。 顾明烛准时来到围棋活动室。 社內正在举办庆祝活动,丰川彻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承包了霞关围棋社接下来一年的茶水饮料。 尽显大款风范。 丰川学长和山崎学姐家境比较优渥,这一点顾明烛是有所耳闻的。 毕竟能支持孩子学棋的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 但优渥到这种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像。 铃木健一递了一瓶果汁给顾明烛,笑道:“丰川他们家是做瓶装饮料生意的,我记得有个东京有个小型业余围棋比赛,就是他们家赞助的。” “像这种饮料,每年都会因为过期浪费掉很多,所以不用为他的钱包感到心疼。” 顾明烛接过铃木健一递来的果汁,点了点头。 这时山崎悠走了过来。 “明烛,你这周双休有安排吗?” 顾明烛摇了摇头。 全国联赛正式赛开始的时间在五月中旬,筱原政明为了顾明烛能安心准备比赛,帮他推掉了棋社內所有的指导棋业务。 所以在那之前,他的双休都是空出来的。 “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京都?” “去京都?” “嗯,这周在京都有神宫寺家主持操办的祭典活动,我们准备去那边玩。” “一来是庆祝预选赛出线,二来也是想为接下来的正式赛祈下福,不管有没有用,多少信一点总没坏处。” “而且如果能幸运地遇到神宫寺纱那,得到她亲手赐福的御守,说不定会很灵验哦。” 山崎悠眉毛弯起,满眼期待。 第五十一章 京都神宫寺 三大棋家。 【小林】、【本因坊】、【神宫寺】。 神宫寺家是唯一一个本家不在东京的棋家。 並且就和这个宗教意味颇为浓重的名字一般,神宫寺家除了是棋家外,也是经营神社的世家。 有传说神宫寺家的创始人是平安时期,在宫中侍奉鸟羽上皇的棋师。 除却一身通天彻地的棋艺外,这位棋师还精通阴阳之术,曾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一同封印了霍乱人间的大妖,金毛白面九尾天狐玉藻前。 当然这个说法的神话色彩有些过於浓重,可信度约等於零。 不过这也为神宫寺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 “听说祭典上会有神宫寺先祖,和安倍晴明大战妖狐玉藻前的歌舞伎表演,还有很多围棋相关的活动,比如一色棋,残局百解等等。” “明烛,你有时间吗,很有意思的。” 顾明烛想了想,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我考虑一下,过两天给你答覆,可以吗,山崎学姐?” 他有些担心筱原千夏的身体。 虽然筱原政明说只是小感冒,但这个季节的感冒不算小事。 周末又是棋社生意最忙碌的时候,如果筱原千夏的身体没有痊癒又太劳累,很可能会復发。 …… 顾明烛最终做了两手准备,买了筱原千夏爱吃的,和他觉得比较清淡的一些食材。 刚被筱原千夏捡回棋社的那段日子,因为不是太习惯这边的饮食,顾明烛时常会自己做点东西吃。 筱原千夏和筱原政明尝过之后也对他的厨艺予以了肯定。 所以对今天晚餐交由顾明烛来做,筱原政明没有什么意见。 虽然不及千夏,但比他强了一万倍。 傍晚到家的时候,顾明烛见筱原千夏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所以事先准备的咖喱和青椒镶肉都上了桌,此外,顾明烛还燉了鱼汤。 晚餐时气氛很融洽。 筱原千夏罕见地多吃了一碗饭,这对自己身材十分在意的女子高中生是很难想像的事。 而筱原千夏对此给出的解释是中午的时候没胃口,所以没怎么吃,晚餐的时候需要补回来。 筱原政明十分知趣地没有戳穿女孩的谎言。 但他还是皱了皱眉。 他发现,自己那个乖巧懂事的千夏最近说谎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了。 这可不是好事。 “欸……” 嘆了口气。 筱原政明也给自己加了碗饭。 明烛君的料理水平虽然整体不如千夏,但煲汤的技艺要更胜一筹。 今晚的鱼汤,很鲜,很好喝。 …… 等到周五的时候,筱原千夏的病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於是在当天的社团活动时,顾明烛答应了山崎悠的邀请。 翌日。 京都。 祭典活动的举办地点在一个偏远小镇的山脚下,而山上是神宫寺家在京都创办的其中一家围棋道场。 得益於这个世界围棋的非凡地位,也有赖於神宫寺三棋家之一的声望。 即便这是祭典活动的倒数第二天,来往的游人依旧如织。 来这个世界一年,顾明烛还是第一次离开东京,到达其他的地方。 所以眼前的景象对他来说颇为新鲜。 不过他比较关心的还是和围棋相关的活动。 “我们来晚了一步,要是昨天来的话就能见到神宫寺纱那了。”山崎悠看著手中的活动清单,有些沮丧。 “昨天晚上有神宫寺纱那一对十的指导棋活动,贏的人可以得到她亲自赐福的御守。” “如果我们昨天来,以明烛的实力,如果神宫寺纱那让两个子,有很大机会拿到奖品!” “啊,太可惜了。 山崎悠眉眼低垂。 “山崎学姐是神宫寺老师的粉丝吗?”鹿岛晴子开口问道。 “嗯,我觉得三棋家这一代的三位女流棋手中,性格最好的就是神宫寺纱那。本因坊星凛有些太傲了,小林雪鹤虽然棋力很强,但太冷了,有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神宫寺纱那不同,软软的,就像小时候住在你隔壁家的的妹妹。” 一旁的丰川彻闻言插嘴道:“你山崎学姐小时候真住在神宫寺纱那隔壁。” “啊?” 鹿岛晴子不由得张大了嘴,眼里写满了好奇。 丰川彻见状笑了笑,“走,晴子,我们去那边,一边走我一边和你说。” 山崎悠看丰川彻准备带著鹿岛晴子离开,赶忙推了一下还在张望四周热闹景象的藤崎光,“小光,跟著丰川,別让他把晴子带坏了。” 藤崎光挠挠头,哦了几声后跟了上去。 “那……山崎学姐,我也先四处看看,有事电话联繫。” 顾明烛晃了晃手机,朝山崎悠和铃木健一两人告了別。 摊开手中的清单,顾明烛顺著指引路线向感兴趣的活动场地走去。 行走的过程中,周遭棋子落下的声音不绝於耳。 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用以棋盘製作的榧木清香。 “到了。” 走了约莫十分钟,顾明烛在一家掛著木字招牌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摊位旁大概摆了十来张四角棋盘。 但和其他场地前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这里冷清的可怕。 不论是下棋的人,还是看棋的人,都只有零星两三个。 而当顾明烛来到唯一一桌正在进行的棋局前时,对弈的双方看著眼前的棋盘,纷纷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提议道:“算和局?” 另一人想了一会儿后应道:“和局吧,一人付一半。” 於是商量妥当的两人来到摊位前,每人付了一半的钱。 至此,这家小摊彻底没了客人。 见下棋的人离开,看棋的人也瞬间作鸟兽散。 临走前,一位看棋的中年人摇了摇头,“还是太难了,即便是在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里,一色棋对棋手的能力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更不要说这种比较嘈杂的环境了,感觉除非是职业棋手来,否则没人能下到终盘。” 另一位看棋的人附和道:“职业棋手也难,下一色棋要保持极高的专注度,即使是职业棋手,局势复杂起来,一个走神也可能忘记自己的棋步,我看今天应该是没什么人会来下了。 顾明烛闻言犹豫了片刻,决定再等一会儿,可似乎被方才离去的看客说中,再没有人停步驻足。 见状,顾明烛轻嘆了口,准备动身去下一个场地。 然而此时,一阵暗香袭来。 第五十二章 系铃鐺的女孩 “抱歉吶,小姑娘,想下棋你还得再等一个人。” 头髮白的老板给面前的少女递了一杯水,示意她不著急可以再多等一些时间。 少女眼波流转,看向还未离去的顾明烛。 “大哥哥,要下一局吗?” 仰起头,少女的脸在阳光中看起来生动柔软,颊边染著淡淡的緋色,眉宇修长。 顾明烛没有拒绝。 老板见少女这么快就等到了对手,有些讶异。 但也没有多想,端了杯水放到顾明烛的手边,老板开始介绍规则。 “本店举行的活动叫一色棋,顾名思义,就是只用一种顏色的棋子去下棋,黑白皆可。” “然后输棋的一方要支付双方使用棋具的费用,贏棋的一方则可以获取本店赠送的一些小奖品,其中有神宫寺纱那棋士赐过福的御守哦。” 少女好奇道:“不会有人为了奖品串通作弊吗?” 老板笑笑,“围棋自古便是君子游戏,如果为了一些微末的利益就作弊,那即使拿到神宫寺二段赐福的御守,也不会带来好运的。” “好了,你们两位还有疑问吗?”回答完少女的问题后,老板又问了一句。 顾明烛摇头。 少女也表示没有问题。 “那就开始吧,小姑娘先手。”老板起身给两人让出阳光。 金色的光芒漏过枝丫,少女端坐著垂下脑袋,声音肃穆而轻和,像虔诚的巫女在向神明祷告。 “请多指教。” 顾明烛默了一息,旋即回礼。 “请多指教。” 少女伸出手去捻棋笥中的棋子,系在手腕上的小铃鐺叮玲作响。 顾明烛垂眸去看。 五色交织的绳上结著约莫十二、三个亮金色的小圆铃,层次有序分明,像是巫女祈祷时握在手中的神楽铃。 祭典上贩卖的伴手礼吗? 而伴著清亮的铃音,少女的第一枚子落下。 十六·4。 星。 收敛精神,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笥。 这是他第一次下一色棋,以前只是听棋社的客人提起过。 捻子。 子落。 四·16。 星。 两枚雪白的棋子落於漆色的棋盘之上,令人有一种目眩神迷之感。 这便是一色棋,一种对专注力和记忆力有著极高要求的棋类。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如坠落大地的白星。 渐渐地,顾明烛与少女对弈的棋局旁站满了人。 “下了快十分钟了吧?”有人看了眼时间,出声询问。 “不止,快十五分钟了。”有人应声回答。 “十五分钟?不可思议……从祭典开始的第一天我就在,还没见过有能下超过十分钟的,他们真不是在乱下?” “不像是乱下,虽然因为来的有点晚,没能从头开始看,但从几个局部的棋型还是能隱约看出些东西,他们在认真对局。” 一个穿深色夹克的中年人盯著棋盘,低声说道。 作为在京都业余棋圈里有些名气的棋手,仅是看对弈双方的状態,他便能分辨出两人是否在乱下。 这种专注的神情,绝对不是在胡乱落子。 不过在这个环境下,下十五分钟一色棋还能记得自己和对方的棋步,这种水平的棋手在京都棋圈里並不多见。 按理说他应该都认识。 可是眼前这两个人,他都有点陌生。 是从外面来的? 等等,那个女孩,好像有些眼熟? 她刚才落子的姿势,很像那位神宫寺家的大小姐,神宫寺纱那。 揉了揉眼睛,穿深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定睛再看。 像,又不像。 “算了,我真是想太多,神宫寺纱那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玩这种小游戏。” 但这女孩的水平真不错啊,又这么年轻,是神宫寺家的院生?因为憧憬神宫寺纱那,所以在模仿对方下棋的姿態? 中年人思绪翻飞。 顾明烛从棋笥里捻起棋子,又轻轻放回。 对面这个少女的实力让他感到心惊。 虽然是在下一色棋,环境又比较嘈杂,他和少女都很默契地选择了比较温和的下法,以免棋子过度纠缠,一个恍神便忘了先前的棋步。 但顾明烛仍旧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不亚於本因坊星凛的压迫感。 这个少女绝不是普通棋手。 端起手边的水微微抿了一口。 顾明烛摘下鼻樑上的眼镜,重新看向棋盘。 …… “剑悟,两周后的正式赛你有把握吗?” 日高恭次翻看著昨日刚下发的赛程表,眼底掠过浓重的忧色。 本因坊剑悟把刚做好的鯛鱼烧塞到日高恭次手中,口齿不清地说道:“日高学长,出来散心就把那些烦心事忘掉,比赛的事等比赛的时候再想就好啦。” 然而日高恭次仿若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接著说道。 “团体赛我倒是不担心,拿不到优胜也不会怎样,但你的个人赛……这事关你下半年能否顺利参加职业棋士考核。” “清彦老师一直期盼你能成为你姐姐一样优秀的职业棋手。” “本因坊星凛小姐已经在三月的东京杯中取得了优胜,会出席本次全国联赛的颁奖典礼,和她对局这件事你期望了很久,对吧?” 听到本因坊星凛的名字,本因坊剑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日高恭次。 “日高学长,我真后悔带你一起出来。” “剑悟,这次比赛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大阪的出战选手是黑木相一郎,你担心我会输给他,对不对?”本因坊剑悟问。 日高恭次放下手中的赛程表,抬眸望著阳光里的少年。 “不止是黑木相一郎,还有东京的出战选手。” “东京?”本因坊剑悟疑惑,他倒是没怎么关注东京那边的状况,毕竟和黑木相一郎比起来,再厉害的选手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对,东京的出战选手叫顾明烛,他在预选赛决赛中战胜了小山敏实。” “小山敏实吗……那確实很强。”本因坊剑悟眼底流露出几分郑重的色彩,“但这不值得你如此紧张吧?和黑木相一郎相比。” 日高恭次清了清嗓子,看向本因坊剑悟的目光锐利如刀。 “我可能没有表达清楚,这个叫顾明烛的选手不光是战胜了小山敏实,而且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在全局没有死掉任何一块大棋的情况下,顾明烛贏了小山敏实十五目。” “小山敏实从头到尾没有一点还手的机会。” 春风拂过本因坊剑悟的脸颊,日高恭次低沉压抑的声音顺著流风钻进他的耳朵。 四月末时,百繁盛,人间和暖。 本因坊剑悟却没来由地觉得背脊发凉。 第五十三章 他是谁? “心流?!” 少女捻子的手微微颤抖,腕上的铃鐺隨之发出清亮的声响。 不会错的。 心流。 和爷爷他们那些很厉害的棋士一样的……心流。 但怎么可能呢? 望向对面那个已经將身与心完全奉献给围棋,再无一丝杂念的少年,少女眼中光芒流转。 樱粉色的唇因惊讶微微张开,露出一抹雪色。 如今棋界所有能进入心流状態的棋手她都认识,但这之中绝对没有这个大哥哥。 她觉得脑子有点乱,是昨晚熬夜看的轻小说成真了吗? 少年棋圣真的来到现实了? 不对,大哥哥的棋力水平没有小说里那么夸张,能拳打本因坊,脚踢名人,让棋圣三子还不落下风。 顶多就是和她在伯仲之间。 可是这样的棋力怎么能进入心流呢? 想不明白。 少女將棋子放回棋笥之中,撑著脑袋呆呆地看向顾明烛,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对局之中。 “那小姑娘怎么不下了?” “难道是忘记自己或是对方的棋步了?” “不像啊……我看她之前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步棋的功夫就忘了?” 窸窣的议论声逐渐变得嘈杂。 …… 本因坊剑悟將口中的鯛鱼烧完全咽下,感觉暖和了一些。 “日高学长,我还是保留自己先前的看法,出来散心就忘掉那些烦心事啦,毕竟无论你现在多紧张多焦虑,都不能让你在正式比赛时的胜率提高半分,对吧?” 目高恭次闻言愣了一下。 本因坊剑悟笑了笑,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那里好多人!” 小跑著挤进人群,本因坊剑悟垂下目光。 “原来是在下一色棋……但下一色棋怎么能吸引这么多人?京都的棋手什么时候水平这么高了?” 环顾四周,本因坊剑悟心底掠过一抹讶异。 “已经五分钟了,那小姑娘已经长考了五分钟了,难道真的忘了?” 一位围观的群眾看向还在发呆的少女,轻声喃喃。 本因坊剑悟顺著观棋者的视线望去,在目光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即熟悉又陌生的人。 神宫寺……纱那? 眨了眨眼,本因坊剑悟再三確认。 没错,是神宫寺纱那。 因为没有穿她用来出席公共场合的那身巫女服,今天的神宫寺纱那不像往常那般神圣肃穆,少女的光泽也没有被那低调的衣服所掩盖。 白色的露肩绸裙,白色的短跟羊皮靴,加上恰到好处的淡妆。 衬托得神宫寺纱那像是换了一个人,肌肤润泽眉眼如画,简直明亮地耀眼。 无怪如此单调乏味,又很难看懂的一色棋也有这么多人围观。 可是神宫寺纱那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时间她不该是在练棋吗? 又是偷跑出来玩的? 本因坊剑悟挠了挠头,决定还是不要戳穿神宫寺纱那的身份为好。 不过,等等。 如果那边那个是神宫寺纱那,那和她下棋的是谁? 谁能在神宫寺纱那手中坚持这么久?还是下极度考验记忆力和专注度的一色棋? 本因坊剑悟挪开视线,看向神宫寺纱那的对面。 静坐在天地之间,惠风流转,轻轻吹动少年的发梢。 明媚的阳光洒落,他乾净白皙的脸颊仿佛在发光。 本因坊剑悟一时间愣住。 这是什么电影拍摄的现场吗? 儘管很不想承认,但本因坊剑悟不得不承认,即便对面坐著的是如此明亮耀眼的神宫寺纱那,那少年的气质容貌也一点不落下风。 不过,这毕竟不是拍电影啊。 绣枕头再怎么好看也没用不是? 再等。 那个状態是—— “心流?!” 已经很努力的克制,但是本因坊剑悟依旧无法压抑住內心的震撼与惊讶。 如春雷一般炸响的声音惊醒了宛若入梦的神宫寺纱那。 这位围棋巫女睁开闪亮的眸子。 她今天还戴了美瞳?!真是神宫寺老爷子来了都不见得能认出她来! 即便心底波涛汹涌,但本因坊剑悟依旧没忘了再吐槽神宫寺纱那一句。 “剑悟……哥?” 神宫寺纱那一眼便认出了製造混乱的罪魁祸首。 但面对神宫寺纱那的指认,本因坊剑悟连连摆手,並指向还在和她对弈的少年。 少女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场未完的对局。 “糟了!我记得维持心流状態十分耗费精力,这位大哥哥不要紧吧?” 神宫寺纱那抬眸看向顾明烛。 少年面色如常。 能坚持这么久吗? 神宫寺纱那眼中再度掠过一抹惊色。 將手伸进棋笥,她重新看向棋局。 “那个,那个……我刚才是下在哪儿了?还有大哥哥刚才是下在哪儿了?” “是十六之十一的挡吗?还是十五之十三的飞?” “完了,记不清了……” 神宫寺纱那看著眼前的一片雪色,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也进了一阵冰雪,融化后全是水。 “算了,隨便下一手吧……反正输给能进入心流状態的大哥哥也不算丟人,而且周围的人也都没认出我来。” “除了剑悟哥。” 抬起头,神宫寺纱那看了一眼本因坊剑悟。 而后,雪白的棋子落下,带动铃音清越。 噠。 十六·9。 也不知道是什么了,就这样吧。 看著棋盘上落下的棋子。 顾明烛眸光微凛。 这步棋不好,或者说极其糟糕,完全不像是少女先前的水平该下出来的。 这一手后,他於一旁扑入,少女提子后,他再滚打,少女那个局部的棋型將完全崩溃,虽不至於输掉整盘棋,但也会陷入极大的劣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先前有本因坊星凛水平的少女,於此刻突然下了这么一步坏棋。 但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 捻子。 子落。 十五·10。 扑! 神宫寺纱那听著棋子落入棋盘发出的清脆之声,大脑晕乎乎的。 她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这个局部的棋型了。 不过,还不能这么快认输。 伸手入棋笥,三度捻起棋子又放下。 神宫寺纱那假装自己在认真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下。 可这一举动在顾明烛眼底分外奇怪,因为面对这个扑,少女几乎是没有选择的。 如果不提子,棋筋被吃,他的两片孤棋联通,这盘棋少女就不用下了。 “她在思考什么?” 顾明烛望向棋盘,寻找著自己可能疏漏的地方。 然而过了一会儿。 “我输了。”神宫寺纱那放下棋子,乾脆利落。 “结束了……吗?”围观的群眾发出遗憾的唏嘘声。 “嗯。” 神宫寺纱那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来到老板面前,准备结帐。 本因坊剑悟见状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他太好奇和神宫寺纱那对局的少年是谁了。 和他相仿的年纪,却能进入很多棋手穷极一生,都不可求得的心流状態,这样的人怎么会寂寂无名? 第五十四章 我该拿什么战胜他? “纱那,纱那……刚刚和你下棋的人是谁?”本因坊剑悟抢著替神宫寺纱那付了输棋的钱。 “剑悟哥,那边有苹果。”空气中飘来霜拉丝的甜腻香味,神宫寺纱那的眼中泛起星屑般细亮的光。 “买!”本因坊剑悟挺胸顿足,豪气冲天。 神宫寺纱那站在阳光里,欢喜地看著製作苹果的师傅调配浆,晶莹的霜落在玫红色的小苹果上,散发出蜜一般的香甜味道。 本因坊剑悟望像兔子一般雀跃的少女,心想她等会会不会很失望。 苹果这种东西是典型的瓶美食,华而不实。 不过她很少有机会吃到这些东西吧?毕竟生活里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练棋,便是在学习神道与祭祀的知识。 想到这儿,本因坊剑悟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本因坊……星凛。 “谢谢。” 神宫寺纱那接过老板递来的,轻轻抿了一口。 下一瞬,少女眉眼弯起。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居然能接受那么甜腻的食物吗? 本因坊剑悟心中震撼,程度之深不亚於方才见到那个少年之时。 对了,那个心流棋士少年。 回过神来,本因坊剑悟再次询问。 “纱那,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和你下棋的人是谁了吗?” “不知道哦。”神宫寺纱那转过身,裙摆飞舞。 “啊?” “不过,像那样厉害的大哥哥,迟早会来到我们面前吧?”少女如蝴蝶一般钻入人群,“剑悟哥,你要加油哦,否则会连大哥哥的背影都看不到吧?更不要说堂堂正正地和星凛姐决一胜负了。” 神宫寺纱那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本因坊剑悟怔怔地站在原地,行人如潮水般从他身旁涌过。 世界嘈杂却又安静。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棋茧如纱。 “我好像真的懈怠了,以为自己取得了一些成绩便沾沾自喜,却忘了我是三棋家年轻一代中天赋最差的那一个。” “雪鹤姐十二岁便完成了定段,纱那稍晚一些,但也在十三岁那年踏入职业的世界。” “姐姐今年与我同岁,已经在和樱野五段这种成名的棋手同台较量。” “而我还在职业的门外徘徊。” “爷爷曾说我没有下棋的天赋,我不服气,於是父亲带著我来到京都,全力支持我学棋。” “可我似乎在一点一点辜负他的期望。” “日高学长说得是对的,比赛的事如果等比赛的时候再去想就来不及了,黑木相一郎不是我临场发挥便可以贏的对手,那个叫顾明烛的棋手也一样。” “我必须趁著这段宝贵的时间去了解他们,去剖析他们,这样才有机会贏。” “如若今年再不能参加职业棋士考核,我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推开通往那个世界的门?” “並且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即便推开了那扇门,又要多久才能跟上纱那和姐姐她们的步伐?” “还有那个能进入心流状態的少年……我为什么想知道他是谁?因为我想和他下棋,我想战胜他,我想向所有人证明我也是本因坊家的弟子,是值得本因坊家骄傲的弟子。” “可若是连职业的世界都进不去,我该拿什么去挑战他,战胜他?” 本因坊剑悟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逆著人潮向山顶走去。 日高恭次端著已经略微冰凉的鯛鱼烧,迎面撞上了逆行的本因坊剑悟,他犹豫了片刻,轻声开口。 “剑悟,我……刚刚想了想你说的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紧张和焦虑不能够帮助我们获得胜利,適当的放鬆是必要的。” “不,日高学长,先前是我错了。我们回去吧,回去……练棋。” 本因坊剑悟望著前方,声音郑重而肃穆。 …… 夜幕渐渐降临。 灯光亮起,世界落入橙色的光海之中。 游人们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疲倦上涌。 人声静寂。 不远处的舞台上,神宫寺家先祖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一同恶斗妖狐玉藻前的歌舞伎开始上演。 咿咿呀呀的略显淒忧的唱词在空气中晕开。 山崎悠放下手中的气泡水,冰块因为巨大的惯性飞出玻璃杯,又因为引力重新落回,发出“咚”地一声。 “她怎么了?”丰川彻朝铃木健一使眼色。 铃木健一笑笑,没有出声。 “可恶,下午那道死活题我就差一秒就能解开了,结果那该死的店家非说我超时了,可我第一步棋都摆上去了。” 丰川彻闻言露出瞭然的神情。 “是……是东边那家吗?”鹿岛晴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就是东边那家,叫什么什么詰棋的,真是黑店!” “啊……我和丰川学长还有小光也去了那家店,確实那个老板好凶,你一思考就在旁边大声催你……” 鹿岛晴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拉著山崎悠到一旁狠狠地批判起了黑心店家。 两人离开后。 铃木健一收敛笑容,点开了伊势厚发来的信息,推到眾人眼前。 “正式赛的赛程安排出来了,我们第一场的对手就是大阪的学院,枚方高校,也就是黑木相一郎所在的那所学校。” “是一场恶战啊。”藤崎光感慨。 铃木健一点头,“枚方除去黑木相一郎外,另外两名选手也曾是院生,不夸张地说,这个配置应该是今年出线的八所院校中最强的。” “曾经的职业棋手,这也太赖皮了。”藤崎光嘟囔了一声。 “不过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出阵表,但应该会是黑木相一郎大將,其他两人副將和三將,只要小子你去换掉黑木,让明烛和铃木去对付对面的二、三將,我们就有很大机会贏。” 丰川彻看著藤崎光笑道。 藤崎光想了想,觉得丰川彻的提议颇有几分道理,於是向铃木健一主动请缨。 铃木健一也觉得这是胜率最高的方法,但他有些犹豫。 抬眸看向那个正盯著歌舞伎表演出神的少年,铃木健一开口询问道:“明烛,你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 顾明烛转过头,笑道:“我都可以。” 铃木健一眉头微皱,“这个出阵虽然胜率最高,但如果你不能和黑木相一郎交手,提前摸一下他的底细,个人赛的时候可能会陷入被动。” “毕竟大阪地区先前参加预选赛的选手棋力不足,无法让黑木相一郎使出全力,我们对现在的他知之甚少。” 丰川彻闻言也陷入了沉思。 顾明烛参加这次比赛的目的他们已经得知,虽然有些不舍未来的两年不能再和对方並肩作战,或者说抱大腿。 但事关顾明烛的职业生涯,眾人自当是鼎力支持的。 在这种情况下,团体赛相对就没有那么重要了,真正重要的其实是顾明烛的个人赛。 第五十五章 天才黑木 “不用为了我弄这么麻烦,如果我在个人赛上输给那个叫黑木的棋手,那便是我自己学艺不精,和提前摸不摸底细也没有什么关係。” “所以铃木学长你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顾明烛赶忙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铃木健一三人捏著吸管,轻轻搅动著玻璃杯中的冰块。 直到冰块化净,杯壁之上不再冒出细密的小水珠,铃木健一才终於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那就按先前商量的来,小光你当大將,明烛你副將,我担任三將。” “嗯。” 顾明烛举起手中的果汁。 “加油!” 一声脆响后,山崎悠和鹿岛晴子拎著大袋小袋回来了。 “我和晴子刚才越聊越气,於是气不过去买了些吃的,但你们也知道,我们女孩子对身材管理十分重视,所以这些东西就烦请你们帮忙处理一下吧。” 山崎悠把两个袋子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诱人的香味在暖橙色的灯光下瀰漫开来。 顾明烛伸手去拿袋子里的保温饭盒,白天和那神秘少女的一盘棋消耗了他不小的精力的体力,他確实有些饿了。 而想到这里,他忽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收回手,顾明烛去摸自己的衣服口袋。 “一、二……六。正好六个,太巧了。” 看著手里刺著神宫寺家徽的御守,顾明烛露出笑容。 和那少女一战后,又陆续有人向他发起了一色棋的邀约,他没有拒绝並贏下了所有对局。 离开摊位前,那位头髮白的摊主把作为小奖品的御守都给了他。 当时没有细数,如今一看正正巧巧有六个,只能有著几分神意。 取出据说是神宫寺纱那亲自赐福过的御守,顾明烛分发给了眾人。 山崎悠接过后脸上的鬱闷一扫而空,空气中响起她恣意的笑。 …… … 翌日。 祭典活动的最后一天。 游人逐渐散去,热闹的小镇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静。 赛程安排表出来之后,顾明烛几人原本比较放鬆的心情也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於是在铃木健一的提议下,几人提前结束了这趟京都之行,回到东京准备比赛。 “我回来了。” 推开筱原棋社的大门,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筱原政明闻声而来,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不是说要玩两天,今天晚上才回吗?” “收到了正式赛的赛程安排表,所以提前回来了。”顾明烛一边把手中的伴手礼递给筱原政明,一边向里张望,“筱原小姐的病没有復发吧?” “千夏很好。” 这会正在屋里研究你的棋谱呢。 筱原政明心里暗暗想到。 换好鞋来到室內,顾明烛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侧身看向筱原政明。 “政明叔叔,你对黑木相一郎这位棋手有了解吗?” 听到这个问题,未等筱原政明开口,店里的常客金田先生先说了起来。 “黑木相一郎,是那个作弊的天才,黑木相一郎对吧?” “是的,金田先生你知道吗?” 顾明烛坐到金田雄山身旁,握著水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 金田雄山见状很是受用,眉毛飞扬,张开嘴,滔滔不绝之势顿起。 “黑木相一郎是从全国棋院走出来的职业棋手,我记得他是十四岁吧……十四岁考上的职业初段,而后在次年就以惊人的胜率荣升了职业二段。” “当时整个棋界都將他视为明日之星,全国棋院更是拼命为他造势。毕竟小林雪鹤、本因坊星凛还有神宫寺纱那的名头太盛了,全国棋院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年轻一代棋手去与这三个人爭锋。” “而当时的黑木相一郎无疑是最佳人选,定段赛全胜,手合赛百分之八十的胜率,还差一点通过当年的名人头衔爭夺战一轮预选。” “可就在这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场跨国围棋交流赛上,黑木相一郎在局面落后的情况下,偷偷將一枚胜子放到了自己的棋盖上。” “最终那盘棋他贏了半目。” “这件事黑木相一郎做的极为隱蔽,连裁判都被他蒙蔽了双眼,可与他对弈的那名棋手提出了异议。” “那名棋手觉得对局的最终结果与他形势判断的结果有出入,於是他提出用夏国的规则重新计算结果。” “夏国的规则你知道吧?” 金田雄山问顾明烛。 顾明烛点头,“子地皆空,用目数和盘面上棋子的数量相加得出最终结果。所以夏国的棋局往往要把单官收完,不过规避了在胜子上作弊的可能。” “对,所以在使用夏国那套规则重新计算后,黑木相一郎作弊的行径昭然若揭,再也无法遁形。” “彼时,在场的所有棋手都震惊了,他们无法相信一个职业棋手居然当著全世界的面做出了如此卑劣的事。” “全国棋院那些曾经力挺黑木相一郎的棋手们也为此感到羞愧和愤怒。” “最终,黑木相一郎的比赛成绩被作废,资格也被取消。” “回国后,经由三家一院商量与討论,取消了黑木相一郎的职业棋士身份並对他实施了禁赛三年的处罚。” “这三年內,他不得参加与围棋相关的任何赛事。” “不过算算时间,他的禁赛令差不多到期了……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天才有没有在这三年里洗心革面,但从我个人的意愿出发,我不希望在职业棋圈看到他。” “他当年作弊的那件事,不仅是在侮辱国家声誉,败损国格,还是在玷污围棋这项运动……这种人再拿起棋子也只会再犯一次相同的错,他们根本没有资格继续去下棋!” 不知怎的,金田雄山忽地生出一口闷气,抢过顾明烛手中的水杯猛灌了两口,才把气压了下去。 “上原小姐,帮我算算今天的费用!” 放下纸杯,金田雄山高声喊道。 “对了,除了这些人尽皆知的事外,我还从在全国棋院工作的朋友那听过一个有关黑木相一郎的小道消息。” 半眯起眼,金田雄山重新俯下身子,用极为低沉的声音悄悄道:“听我那个朋友说,黑木相一郎好像曾经研究了一个什么点三三定式,就是开局点三三,说是新时代围棋的开篇,但被当时教导他的藤木老师严厉驳回了。” “藤木老师怒斥黑木相一郎基本功不扎实,还为此处罚黑木抄了十遍棋经。” “据说黑木也是因此恨上了藤木春作老师,所以才会在之后的交流赛上蓄意作弊。” “不过这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毕竟开局点三三,这种明显巨大亏损的下法我都不会考虑,更何况黑木相一郎这种天才了。” 金田雄山直起身子,脸上露出我只是隨便说说,你千万別当真的表情。 然而顾明烛的神色却凝重了起来。 “点……三三吗?” 第五十六章 我可怜你 时间一晃而逝,五月来临。 天气逐渐由温暖转向燥热。 人心浮动。 东京,东大。 “我输了。” 来自北海道的选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低声道。 顾明烛也隨即回道,“多谢承让。” 將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笥,顾明烛站起身活络了一下筋骨。 “这样就晋级明天的比赛了。” 和预选赛时稍有不同,正式赛的赛程安排较为特別。 除却將个人赛安排在前,团体赛安排在后外,还採用了交替进行的方式,即每天两场比赛,一场个人,一场团体。 今天上午和下午分別会决出个人赛和团体赛的四强,而后明天再比两场,选出进入决赛的团队及个人。 再之后,便是五月下旬的决赛。 漫长的比赛即將迎来尾声。 但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接近结束的关卡恰恰是最难熬,也最重要的。 “下午就是和枚方高校的比赛了,黑木相一郎,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棋手……” 顾明烛脑海中回忆起金田雄山所讲的点三三传言,眼底掠过一抹沉凝之色。 …… 午休时间悄然而逝。 顾明烛三人收拾好心情来到团体赛的赛场,还未靠近,人群之中便传出一阵骚乱。 “那是……黑木相一郎?” 有上午没来的观眾看著枚方高校的座位,满脸惊讶。 “对,是他,而且他不仅参加了团体赛,还参加了个人赛,我上午看过他的比赛,样貌或许可以作假,但棋力水平不行,那种强大的实力无疑就是他。” “如果真是他,他怎么会坐在三將的位置上?!” 三將? 闻言,顾明烛三人均是心中一震。 快步来到棋桌前,向对面看去。 顾明烛和藤崎光或许对那张脸会感到陌生,但铃木健一只一眼便確定了,坐在三將位置上的正是他曾经的梦魘——黑木相一郎。 见铃木健一的目光投来,梳著平头,身穿藏青色单衬的黑木相一郎缓缓站起身。 阳光透过镜窗,照在他的背后,巨大的阴影落下,將铃木健一笼罩。 “哟,好久不见——铃木……健一?怎么,还没考上职业棋手吗?啊,对了,如果考上了,是不能参加这个比赛的吧?” 拍了拍脑袋,黑木相一郎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容从他的嘴角裂开,几乎要將半张脸撕破。 “如何,没想到我会坐在三將的位置上吧?机关算尽,最后却只能无力地输掉比赛的滋味不好受吧?” “真是白痴啊,你们会出什么阵容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到。铃木健一,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愚蠢。” “不过,你如果实在想贏的话,就和那年冬天一样,我可以大发慈悲地给你一个机会,求我,求我我就让你贏,不止是让你贏,我可以让你们整个队伍都贏。” “毕竟这场比赛对我来说只是玩玩而已。” 黑木相一郎双手撑著棋桌,身体前倾,直勾勾地盯著铃木健一,像是地狱中的饿鬼在盯著他的食物。 藤崎光闻言怒火中烧,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衝动,他挽起衣袖,便准备上前。 然而此时,铃木健一却笑了。 这温和的青年站到阳光里,轻笑著,“原来这么多年我在恐惧的东西如此脆弱不堪。” 黑木相一郎狰狞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铃木健一继续道:“黑木,你今年十八岁了吧?可说出的话怎么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有长大啊,还是那个冬天里令人生厌的小毛孩子。” “我为你感到可怜。” “你可怜我?” “啊,我可怜你,可怜你的幼稚、狂妄、囂张,正因为这些,你才会失去职业棋手的身份,沦落到和我再次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不,甚至你还不如我,至少我从那个冬天里走出来了,你呢?你从那个冬天里走出来了吗?或者,从那场比赛里走出来了吗?” 铃木健一看著黑木相一郎,如在看一只撒泼打滚的小狗。 虽然齜牙咧嘴,凶相毕露,但只会让人觉得可怜可笑。 “呵呵……铃木健一,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有些长进的,至少嘴皮子变利索了。” “但像你这种一辈子都不可能考上职业的棋手,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没了那个无用的头衔又如何?我依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贏下这里所有和你一样的蠢货。” “二十目!铃木健一,这局棋我还会贏你二十目!如果不能贏你二十目便算我输!” 黑木相一郎坐回椅子上,眼中露出嗜血的光。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 “黑木相一郎是这种脾气的棋手吗?”有人吞了一口唾沫,问。 “有传闻说黑木相一郎因为年少成名,所以有些桀驁不驯,但从今天的表现来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桀驁了,这简直像是个疯子。” “不,疯只是他的表象,在疯狂的外表下,他的心思可能比你我都要细腻深沉。” “是的,他的疯可能只是偽装,从他的行为来看,他非但不疯狂,反而冷静地可怕。他完全看穿了霞关的意图,提前换將,確保了枚方高校这轮比赛的绝对优势。” “但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为什么他要將自己换到三將的位置上,明明换到副將的位置就足以避开霞关的战术安排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忌惮霞关的大將?忌惮那个名叫顾明烛的一年级棋手?” 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人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嘶——” “不可能吧?” 眾人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过於天方夜谭。 固然,顾明烛在东京地区的预选赛决赛上,战胜了有职业棋手水平的小山敏实,表现出了不俗的棋力水平。 可小山敏实与黑木相一郎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个是三次定段失败的超龄院生。 一个是以全胜成绩早早完成定段,踏入职业世界的明星天才。 这二者之间简直犹如云泥之別。 但在將这个猜想排除之后,眾人发现也没有更合理的推断了。 而就在此时,比赛开始的铃音响起。 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紧张与压抑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如同暴风雨即將来临的前夜。 第五十七章 胜负(一) “猜先吧,藤崎同学。” 顾明烛轻轻碰了一下藤崎光的手臂,示意对方抓子。 藤崎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现在是霞关学院的大將。 压下心中的怒火,將手伸进棋笥中,藤崎光抓出一把子来。 “二、四、六……十三,单数。” “……猜错了,我先。” 看著枚方大將手心中的两枚棋子,藤崎光沉声道。 接过对手递来的棋笥,顾明烛拍下身旁的棋钟,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场比赛对他们很不利,但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要先下好自己的这局棋。 “不过,黑木相一郎……” 抬眸看向那面容阴沉的平头青年,顾明烛的眼底流露出几分冷意。 “明天上午就会对上了。” 噠。 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明烛收回视线,重新將目光投向身前的棋局。 因为先前高胖中年惊人的猜想,有些没目睹过顾明烛预选赛表现的观眾对这个年轻人產生了好奇,於是纷纷涌向他的对局。 而事先知道一些顾明烛棋力的观眾则觉得另两局棋没什么悬念,遂也选择来到他这边观战。 向棋盘望去。 枚方的副將选择了十分常规的星小目开局。 而顾明烛下了一个书上很常见,但实战很少会见有棋手下的向小目。 向小目这种布局方法有著侧重角部实利,发展方向明確,灵活多变的特点。 但因为过於將发展潜力集中在小目角相对的这一片领域內,同时也有著局部定型压力大,对平衡边路和中腹关係的能力要求高的不利点。 一般水平的棋手很难把握这种布局方式。 “向小目吗?” 枚方副將思索了一会儿,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放下。 三·5。 掛角。 这是限制向小目发展潜力一手正招,普通但有效。 顾明烛见状也隨即落子。 噠。 三·9。 三间低夹。 “三间低夹?” 看到这手棋,围观的群眾脸色微变。 这一手棋其实很常规,不是什么好棋,也算不上什么坏棋。但就和向小目开局一样,三间低夹这种进攻掛角棋子的手段,在正式对局中也极为罕见。 因为这种夹击方式与其是说在进攻,不如说更像是在拆边。 “这个一年级生怎么竟下一些不常见的棋啊,他真研究过这些生僻的手段吗?” 很多人心中不由得地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而先前看过顾明烛棋局的人,对他开局的这几手选择,则生出了另一番感受。 “霞关大將怎么感觉在拿对面练手?这几手棋都下得软绵绵的。” 但这种想法隨著棋局的进行很快改变。 棋盘之上,子落如雨。 仅是片刻功夫,双方便下了七十多手。 棋入中盘,平稳的局势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纵览全局,黑棋在先前的交锋中吃住了白棋左上的五枚白子,实地略优;而相应地,白棋在中腹及下方获得了惊人的潜力。 只要成空,便是胜局。 於是为了破坏白棋的模样,黑棋十分顺理成章地选择了打入,但这一举动被白棋抓住机会,一顿猛攻。 如今黑棋大龙陷入囹圄之中,动弹不得。 看著这熟悉的激烈攻杀画面,一部分人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味道对了,这才是霞关大將啊。” 枚方副將擦了一下手心中的汗,原本他还不太理解黑木相一郎为何那么重视这个叫顾明烛的少年。 明明只是一个连院生都不是的普通业余棋手罢了。 即便贏了小山敏实,也不能代表什么。 说不定是小山敏实那天状態不好,被这少年捡了漏,毕竟棋手状態欠佳之时水平会大打折扣。 但现在他有些懂了。 望向棋盘。 不久前,吃住角上五枚白子时,他一度天真地以为这局棋要贏了。 然而顷刻间,白棋的模样就起来了。 当他慌慌忙忙地打入试图去破坏白棋的模样时,回过头,他的大龙突然又岌岌可危了。 现在他可以选择在下方长出,保证大龙的联络安全。 但如果他这么选了,原先吃住的五枚白子就要动出了! 在进攻他大龙的途中,不知何时,这些原本应该已经死绝的棋子,居然奇蹟一般地復活了,並且即將狠狠地反咬他一口。 这种事情,简直耸人听闻。 枚方副將喘著粗气,细密的血丝爬上瞳孔。 可如果他不在下方补断,而选择回上方补棋吃住五枚白子的话,那大龙就不止是岌岌可危那么简单了,很可能直接便是一命呜呼。 这个两难的命题,对现在的黑棋来说,根本就是无解。 无论选哪一个,都是死。 但是,选前者还有赌一把的机会,赌对面算不清动出白棋的后续。 吐出一口浊气。 枚方副將缓缓捻出一枚子来。 噠。 六·14。 长。 “果然,黑棋还是选择了先保证大龙的安全。” “但这样的话……白棋原本的死子就要动出了,如同復活的殭尸一般……” 没有丝毫犹豫,顾明烛立即从棋笥中捻出子来。 洁白的棋子落下,犹如闪电劈落棋盘,带著骇人的光与热。 啪! 七·6。 打吃! 这一手后,棋子不断落下,而旁观的人越看越心惊。 自这手打吃开始,白棋的棋步没有丝毫迟滯,整个落子过程行云流水。 而黑棋面对白棋凌厉的动出手段,屡犯浑招。 结果被白棋以一种势如破竹的气势横扫了整个左上战场,原先本是吃住白子的黑子现今反被白子攻地支离破碎。 只能勉强在边上后手苟活。 棋局进行到这,黑棋仅有的一点实地优势也荡然无存。 局面已经不可逆转地被白棋掌控。 而此时,再度轮到白棋落子。 顾明烛將手伸入棋笥,捻出棋子。 噠。 棋子轻轻落下。 八·9。 压。 看著这一手棋,枚方副將心中最后的希望也被压断。 捻起棋子又放下。 在沉默了足足三分钟后,他低下头,咬著牙道:“我输了。” 顾明烛见状眸光微垂,轻声道:“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枚方副將低声回礼后,將头偏过,去看黑木相一郎的棋局。 他这局棋的失败在原先的预料之中,虽然输棋的滋味十分苦涩,但只要黑木顺利拿下铃木健一,取得最终胜利的依旧会是他们。 这或多或少能冲淡一些苦涩。 將视线投向棋局,枚方副將在心底默默判断著目前的形式。 不出意外,黑木相一郎正处於领先。 虽然不多,但只要保持这个优势平稳收空,將棋局进行到终盘,胜利已然是囊中之物。 可黑木相一郎的下一手却让枚方副將的心都提了起来。 十二·7。 飞! 他这是要进攻黑棋中央的孤子? 但这样他自己的棋型弱点也会暴露出来的啊! 如果被黑棋抓住机会达成反攻,很可能前半局积累的优势就没了! 为什么要选这种冒险的下法? 枚方副將忍不住去看黑木相一郎的表情,却只看到了对方眼中贪婪且残忍的光。 看著这目光,一个荒唐的念头从他心底腾起。 “难道他真想贏铃木健一二十目不成?!” 第五十八章 胜负(二) 作为枚方高校出战全国联赛的副將,他可以说是对黑木相一郎与铃木健一实力最清楚的人。 前者是因为经常要在校內对练,即便傲慢的黑木从未用过全力和他们对局,但也足以就此窥探一二这位天才现今的实力。 而后者是因为和他同为副將,很可能会在今天的比赛中对上,所以他了大量的时间去研究对方。 结合研究和实际对局体验,枚方副將得出的结论是,黑木相一郎要远强於铃木健一。 但绝不存在说可以轻鬆贏对面二十目的情况。 因为一开始就怀著要贏对手二十目的心態去进行棋局的话,那几乎相当於让对手两子开局。 这和在正常对局中,凭藉屠龙或其他手段,以巨大优势贏下对局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以铃木健一在预选赛最后一局表现出的棋力水平作为参考。 现在的黑木相一郎绝对没有让对方两子的能力。 在枚方副將思考的间隙,棋盘上的局势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白热化。 自白棋这步无比强硬的飞落下,一直处於被动的黑棋终於找到了反攻的机会。 固然这个机会可能將自己彻底葬送,但黑棋没有片刻犹豫。 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铃木健一的眸光冷静而炙热。 在这盘棋开始后不久,他便知道自己战胜黑木相一郎的可能几乎为零,这是实力之上的巨大差距,不是什么运气与决心能简单弥补的东西。 可纵使如此,现在的他绝不会放弃爭胜的希望。 即便这一手后满盘皆输,他也要抓住这剎那的机会。 寧死无悔。 漆黑的棋子自天穹而落。 啪! 十二·9。 镇! 望著这一手,围观的群眾无不动容。 从赛前黑白双方的对话,他们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两人之间的恩怨。 而从先前的对局中,他们也看出了黑白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 捫心自问,换作他们上去,面对这样一个远胜自己,又有著旧日恩怨,还口出狂言要贏二十目的对手。 在明知胜利无望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就直接选择少输当贏了。 毕竟对面如果贏不到二十目,怎么说也算挽回了一些顏面。 可这局棋自打一开始黑棋就没有这种想法,儘管每一个局部都被白棋压地死死的。 但黑棋从未屈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断去寻找与进攻对方的弱点。 试图找到那么一丝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胜利的希望。 而如今面对白棋这手无理且强势的飞,黑棋其实有著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原地补棋做活,只要补活,白棋绝对无法贏黑棋二十目。 但是。 黑棋没有这么选择。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落在榧木製成的棋盘之上,发出如战鼓一般的轰鸣之声。 围观的群眾听著这声音,不由得心绪起伏。 激烈的攻杀在棋局之中上演。 身穿黑甲的兵卒前赴后继,悍不畏死,朝著敌阵发起衝锋。 起先凭藉著一腔热血与不畏生死的勇烈,黑棋在一个剎那攻破了白棋的防线。 但只是瞬间,白棋便重整阵势,並以更汹涌,更猛烈的力量向黑棋发动了反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黑棋的阵线仅仅是支撑了片刻,便溃不成军。 雪白的刀刃划破漆黑的鎧甲,发出刺耳的嗡鸣。 鐺! 八·11。 断! 白色的棋子落盘,沉闷如雷。 惨烈的棋局倒映在所有人的瞳眸之中。 黑棋被撕地七零八落,满盘皆输。 枚方副將望著眼前的棋盘,心神剧颤。 在黑木相一郎下出那步飞时,他怎么都想不到棋局会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 甚至在黑白双方激烈攻杀之时,他还在想著如何让黑木相一郎收手,以一个不大的优势稳稳拿下对局。 “他在平时的对练中究竟隱藏了多少……?!” “而有著这种恐怖实力的他所忌惮的霞关大將,又是何等的棋力水平?!” 枚方副將不受控制地抬眸去看铃木健一身后的顾明烛。 而这时,黑木相一郎的大笑声响起:“哈哈哈——铃木健一,说你和以前一样愚蠢你还不肯承认,明明那里只要老老实实补一手棋做活,就绝对不可能输到二十目,那样就是你贏了。” “结果呢,你就像动物园里那没脑子的大猩猩一样,看到饲养员手中的几根香蕉,便不管不顾地衝上前去。”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机会在这里反败为胜吧?” 黑木相一郎指著十二之七的那步飞,眼中流露出极致的嘲讽,“这不过是我是设下的陷阱而已,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蠢货的陷阱。” 闻言,铃木健一低头去看棋局,眉头紧锁。 现在的他当然不会再因黑木相一郎几句话便轻易动摇,但他確实很想知道这里是真的有机会反败为胜。 还是如黑木相一郎所说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虚假的梦幻泡影。 此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铃木健一转过身,对上了顾明烛肯定的视线。 阳光里的少年望著他,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原来我的想法没有错,那里真的有著反败为胜的契机,没有抓住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功力还不够。” 既然如此,那这局棋何须后悔? 轻笑著,铃木健一平静而坦然地张开口,“我输了。” 黑木相一郎的笑声再度戛然而止。 站起身,落日的余暉穿过镜窗,將铃木健一的脸颊映地通红。 温柔的光芒里,这个青年的眼中再无一丝阴翳。 “对不起了,明烛,接下来的路就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铃木健一对著顾明烛露出一抹抱歉的笑容。 顾明烛摇了摇头。 “走吧,我们回去復盘,和我说说那里该怎么下才有机会翻盘。” 铃木健一扯下椅子靠背上的校服,笑著向前走去。 顾明烛回头看了一眼黑木相一郎,对方还在因铃木健一突如其来的认输而怔然出神。 不久前输掉棋局的藤崎光见状也穿过人群,跟了上来。 光芒洒落。 三人离去的的背影被拉地很长很长,长到將黑木相一郎完全笼罩。 第五十九章 天赋 是夜。 筱原棋社。 顾明烛看著身前的棋盘,盘上摆的是铃木学长和黑木相一郎白天的对局。 面对铃木学长那个白棋飞后,黑棋是否有机会翻盘的问题,顾明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但其实这个答案想要达成,难度极高。 在之后的数十手攻防里,要一步也不能错漏,才有机会。 而且即便下出了这样的完美棋序,黑棋也不过是堪堪能將局势扳平。 胜负仍在五五之间。 也就是说,黑木相一郎那手飞看似强硬无理,实际並非如此,在下出那步棋时,他便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那是一手有跡可循的好棋。 闭上眼。 顾明烛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黑木相一郎阴沉桀驁的面庞。 儘管这个棋手討厌得令人心生憎恶,但他確实无愧天才之名。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想到这儿,顾明烛取过一旁的几张棋谱。 这些都是黑木没被取消职业棋士资格前留下的谱子。 其中也包括他作弊的那一局。 將黑木相一郎作弊的棋谱抽出,顾明烛换了张桌子,开始打谱。 这局棋黑木执白,而在第四手棋时,他没有选择占角,而是去点了黑棋的三三,並在那里下了一个ai定式。 於二线多爬一手之后脱先。 此前的半个月,顾明烛將所有能找到的,有关黑木相一郎的棋谱资料全都看了一遍。 通过研究这些资料的信息,他可以確定对方並非和他一样,是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来自ai时代的棋手。 黑木相一郎就是这个世界的棋手,只不过他的天赋让他看见了新时代的东西。 可世间素来有一句话,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十步便是疯子。 他的老师,他的同僚,在他当职业棋手的那些年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疯子。 而且最悲哀的事是,黑木相一郎无法向这些人证明他的研究是对的。 因为实力上的差距,他不可能凭藉这一个简单的ai定式便战胜他的老师;同样的,因为实力上的差距,他也不可能因为用这个定式贏了不如他的棋手,便证明这个定式的正確。 而在和他实力相近的对手的交锋中,因为只是研究出了这样一个单独的定式,却不具备与之配套的ai围棋思想,他也总是在下出这个定式后输多贏少。 以上种种困境的累加,最终致使他滑向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棋子不断在棋盘上落下。 清脆的敲击声在黑夜中久久迴响。 顾明烛仿佛透过这局棋听到了无数个日夜里,黑木相一郎悲悽的嘆息声。 他可怜这位天才,可怜他明明是对的,却无一人愿意相信和理解他。 但他绝不饶恕这位天才。 无论是黑木相一郎对铃木学长施加侮辱的行径,还是他在那场比赛中作弊的行为。 都让顾明烛感到出离的愤怒。 围棋,绝不是用来伤害他人的工具。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世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顾明烛看著手中的棋谱,心中燃起无声的火焰。 …… 东京。 某间豪华酒店的套房。 黑木相一郎看著眼前的棋,这是山冈(枚方副將)和顾明烛白天的棋局。 在这局棋里,山冈被那个名叫顾明烛的棋手无情地碾碎了。 棋局开始不久,山冈便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可笑他还以为自己吃住五颗白子后有贏的希望,殊不知那不过是白棋主动捨弃的废子而已。 更可笑的是他之后居然还被这些废子狠狠地反咬了一口。 “山冈太弱了,根本不能从这局棋看出他真正的实力。” 黑木相一郎有些恼怒地將棋盘上的棋子扫落,而后开始摆另一局棋。 那是顾明烛在东京预选赛上,对练马区丰岛大將的对局,也是在这局棋中,顾明烛下出了点三三之后多爬一手脱先的定式。 看著面前和他当年那局棋中近乎一模一样的棋型,黑木相一郎眼中掠过锐利的光。 “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果早一些,如果早一些……” “和那些蠢材不一样,你是和我相同的,看见了围棋崭新可能的天才。” “这里多爬一手,多么反逻辑的思路,但正是这不符合常理的思路,才將我们和那些蠢材划分开来。” “唯有你,才配的上做我的对手。” “我期待著明天和你的对局,期待著你输棋之后脸上绝望的表情,就和当初的我一样……” 喃喃著,黑木相一郎再次將眼前的棋局扫落。 “弱,太弱了,这些弱小的棋手根本不配和你对局。” “如果能有你和小山敏实那局棋的棋谱就好了,像小山敏实这种稍微强一点的蠢材,应该能和你下出一盘不错的棋吧。” …… 东京。 全国棋院。 藤木春作放下手中的报纸,眼底掠过一抹隱秘的痛惜之色。 “相一郎……” 起身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藤木春作缓缓走到棋桌前,桌上摆的是他今天棋圣战二轮预选赛的最后一局。 挪动视线,藤木春作看向棋局的右上。 在那里,他用了一个令对手惊讶的新定式,点三三后不扳粘,直接在二路多爬一手后脱先。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使用这个定式。 从今天的对局反馈来看,这个定式並不亏损。 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咙,藤木春作看著眼前的棋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另一局棋。 那局棋,让他失去了最得意的弟子,也让他在全世界面前丟尽了顏面。 “相一郎,或许你是对的。” 放下茶杯,藤木春作將面前的棋局打乱,重新开始復盘。 当棋子即將落於三三之位时,他的手悬在半空,出现了短暂的停滯。 但下一瞬,子落清鸣。 “可是,这不是你犯下大错的藉口。” “在这个定式的判断之上,也许我们所有人都错了,也许我们所有人都欠你一句抱歉。” “但是——你不该用那种手段,用那种不可饶恕的手段。” …… 东京。 围棋周刊编辑部。 坂本知司看著手中刚刚传回的棋谱。 这局棋是今天下午16:47结束的,是本届棋圣战二轮预选赛的最后一局,也是藤木春作九段晋级棋圣战循环圈的关键一局。 “这样一来,藤木九段就连续十年进入棋圣战循环圈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再度获得挑战小林棋圣的资格,並战胜小林棋圣,摘得头衔。” “本来三年前的那届很有希望啊,可惜发生了那种事……” “不过,这个右上的定式……” “原来如此……在一年前採访藤木九段之时,我在他的研討会上听过他和门下弟子討论这个定式,怪不得前些日子看霞关大將下这个定式会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我记得当时討论的结果……好像是不承认这个定式成立,但肯定了其中的一些思路。” “怎么……现在是推翻了先前的结论,正式认可这个定式了吗?” 坂本知司揉了揉眉心,心底兀地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围棋界,要有一场新的风暴来临了。 第六十章 是他 翌日。 晴。 坂本知司打了个哈切,接过內田渡递来的相机和记者证,向著东大里面走去。 “坂本,你推掉慈善棋会的採访,就为了来看高中生下棋?就算有黑木相一郎,也值不回票价吧?” 內田渡紧跟著坂本知司的步伐,嘴里不停絮叨著。 “內田,首先我推掉的不是慈善棋会的採访,而是慈善棋会与会嘉宾的採访;其次,不要用『就』这种轻蔑的字眼,不妨告诉你,我有一种预感,这届高校联赛里会诞生能搅动未来围棋世界风云的人物。” “归来的黑木相一郎?” “也许是他,也许另有其人,比如清彦老师的儿子。” “本因坊剑悟?那个资质平平的棋手?” “十六岁能达到职业棋手水平,怎么也不算资质平平吧?” “那要看和谁比啊……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比,他或许算得上天资卓越,可问题是他姓本因坊,是本因坊明策之孙,本因坊清彦之子。同样的年纪,本因坊星凛已经是职业三段,並且在明年春应该就升四段了。” 內田渡顿了一下,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悠悠一嘆,“可他呢,他能在明年春成为职业棋手吗?只是有职业水平,无职业头衔,即便我们认可,旁人会认可吗?旁人只会觉得他配不上本因坊这个姓氏。” “荣耀亦是枷锁啊……” 坂本知司戴上记者证,脑海中掠过三棋家年轻一代的继承人,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你是为了看哪局棋?” 见已经到了比赛场馆,不可能再临时更改行程,回去採访那些会出席慈善棋会的东京富豪,內田渡也认命地换上了记者的装扮,准备跟著坂本知司一起,看看他口中能搅动风云的人物。 “黑木相一郎那局。” “那种碾压局有什么好看的。”內田渡直言不讳,“依我看,不如去看看本因坊剑悟的局,看看这位本因坊家的小少爷这些年长进了多少,有没有机会在这次比赛中和黑木相一郎一较高下。” 闻言,版本知司笑了笑。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工作安排表,开口道:“內田,你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赌?” “对,赌黑木相一郎那局棋的胜负,我赌黑木相一郎会输。” “哈?你昨晚加班加糊涂了?”內田渡满脸惊疑。 “你別管,赌吗?” “赌注是什么?” “慈善棋会的採访工作,如果我输了,这个项目我全权接手,但绩效分你一半,反之亦然。” 坂本知司扬了扬手里的表格。 “你就那么討厌和那些富豪打交道吗?”內田渡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这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赌约成立。 內田渡小声嘟囔著,向黑木相一郎比赛的棋桌走去。 “真不知道坂本的自信从何而来,即便是本因坊剑悟,也大概率不是黑木相了一郎的对手吧?一个普通的业余棋手,怎么可能有机会?我看真是加班加糊涂了,回去得和主编说说,放他两天假了……” …… 经过昨日的激烈廝杀,偌大的赛场上只剩下两桌棋。 本因坊剑悟坐在棋桌前,可视线不自主地向远处飘去。 另一桌棋的两位选手还没有抵达现场。 “黑木相一郎,顾明烛……” 本因坊剑悟在心底默念著这两个名字,这是他赛前最重视的两位棋手,也是他没有把握能胜过的两位棋手。 如今,这两人要先分出胜负了。 在心生庆幸的同时,他不免也感到有些许遗憾。 而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掠过他眼角的余光。 本因坊剑悟忽地瞪大了双眼,他猛然转过身,看向另一张棋桌。 “是他!原来他就是顾明烛!” 昨日他的比赛结束时间较晚,根本没见到顾明烛,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这位大敌究竟是何模样。 轻吐出一口浊气,本因坊剑悟收回视线。 望向对手,他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这局棋,得抓紧时间了。” …… 另一边。 黑木相一郎与顾明烛相继落座。 棋局还没开始,空气中便满是肃杀之气。 围观的人群偷摸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脸上的神情比对弈的棋手还要紧张三分。 在他们眼中,这一局不单是简单的半决赛,更是昨日下午恩怨的延续。 铃声响起。 裁判走到两人中间,重申了一遍规则。 “本场比赛採用读秒制,双方基础用时45分钟,时间用尽进入读秒,30一次,超时判负。” “而后,本场比赛由来自大阪枚方高校的黑木相一郎选手执黑先行,来自东京霞关学院的顾明烛选手执白后行。” “如无异议,比赛开始。” 话音落下,顾明烛摘掉鼻樑上的眼镜,拍响了身侧的计时器。 “心流?” 看著敛去了所有气势的顾明烛,黑木相一郎先是一惊,而后狂喜。 “原来是心流,无怪你能发现那个定式的奥秘。可这样,只会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將你撕碎啊。” 垂下眼眸,黑木相一郎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啪! 十六·4。 星! “黑木相一郎……在笑?” 围观群眾看著面露笑意的黑木相一郎,不知为何,內心隱隱发寒。 而进入心流状態的顾明烛早已將杂念摒弃,黑木是哭是笑都不能扰乱他半分,目光平静地从棋笥中將棋子捻出。 噠。 三·16。 小目。 棋子以极快的速度落於棋盘之上。 片刻功夫,便形成了黑棋星小目对白棋错小目的开局。 而此时,黑木相一郎捻出棋子,犹如草原上的狮子在寻找猎物一般,环视著整张棋盘。 终於,他找到了进攻的目標。 啪! 五·17。 掛角。 面对这一手飞掛,顾明烛思索了片刻后。 下了一步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棋。 子落。 噠。 四·15。 秀策的尖。 “秀策的尖?!”內田渡忍不住惊呼出声。 固然,这手秀策的尖在经由本因坊明策重新研究开发后,已经跟上了贴目的时代。 但在撇开秀策流布局的情况下,能单独掌握这一手小尖精髓的棋手其实並不多。 除了本因坊明策本人,也只有本因坊家的几个出色弟子。 而外人照猫画虎,不懂其中深意的话,只会在无形中亏损掉自己的胜率。 “他不是本因坊家的弟子,怎么会在这里选择这样一手棋?” “是啊,如果不解其中深意的话,这手棋只怕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第六十一章 崭新的变化 “坂本,你確定这个叫顾明烛的棋手能贏黑木相一郎?没有在本因坊家研修过的话,普通棋手下出这手秀策的尖会损多少不用我告诉你吧?”內田渡在坂本知司耳边轻声道。 坂本知司看著棋盘,眉头微皱。 经歷过先前雪崩和妖刀定式的洗礼,他对顾明烛下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棋步已经有了抗性。 更何况比起令人难以理解的立下和俗冲,这手秀策的尖显得颇为正常。 “看下去吧,没人说过秀策的尖是本因坊家的专属吧?连明策老师也没这么表示过。”坂本知司回了一句。 內田渡见状耸了耸肩,只当是坂本不愿服输的嘴硬。 在他看来,虽然现在棋盘上只落了不到十枚棋子,但棋局的结果已然註定。 在黑棋实力压到性强大的情况下,白棋还自我亏损,这已经很难想像黑棋输棋的画面。 而黑木相一郎看著这手小尖,却陷入了沉思。 顾明烛是他认可的对手,是和他一样的天才。 他不相信顾明烛这样的天才会下出自亏的棋招。 “他可能通过打本因坊家的谱子,自己钻研出了这手小尖的奥妙,所以才敢下这一手。” “但我没有深入研究过这手尖的变化,如果在这里和他纠缠,很可能会陷入不利,不能跟他的节奏。” 黑木相一郎收敛笑容,眸光微冷。 捻出棋子轻轻落下。 噠。 三·5。 掛角。 “黑棋脱先了?没管白棋的尖?那这种情况下白棋还亏吗?” 有人出声询问,但没有人回答。 因为秀策的尖出现在棋局中的次数太少了,懂得人就更少了,他们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大部分人下这手棋会亏这一个结论罢了。 至於为什么,除了本因坊明策本人和少数本因坊家的出色弟子,没人知晓。 不过顾明烛显然在这个大部分之中。 所以大抵还是亏的。 眾人虽不言语,但心中不谋而合的生出了一样的结论。 將目光重新投回棋局。 自这手出人意料的秀策尖之后,顾明烛没再下什么骇人的棋步。 面对黑棋的掛角,白棋选择了一个十分简明的定式。 尖顶定式。 即白棋尖,黑棋长,白棋跳,黑棋拆三。 这个定式和高掛的托退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下至蒙学儿童,上至顶尖棋手,都会选择和应用的一个定式。 在场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这个定式有一些了解,其中更有甚者觉得自己对这个定式的了解不输职业棋手,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尖顶定式吗?” 看著盘面上简洁明了的棋型,黑木相一郎舔了舔嘴唇,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再度浮现在他的脸上。 这时,雪白的棋子落下。 噠。 十七·15。 掛角。 “又是小飞掛?” “第三次了吧?这次会是什么,秀策尖,尖顶,或是其他?” 面对这个问题,黑木相一郎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十六·15。 一间高夹! 这一手夹攻的意味极其鲜明,眾人隱隱嗅到了从棋局上传来的杀气。 想来是先前的两次进攻,都被白棋以温和的小尖手段化解,引起了黑棋的强烈不满,所以黑棋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这个局部发起战斗。 见状,围观群眾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抹期待。 攻杀能力强悍的霞关大將,与曾经的职业天才黑木相一郎正面对攻,那將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结果又会是鹿死谁手? 然而面对黑棋这一手求战意味浓烈的棋,白棋却没有选择正面回应。 捻子。 子落。 八·17。 逼。 “?” “???” “这孩子真是在让人失望上面,从不让人失望。” 坂本知司看著这一手回逼,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黑木相一郎也是一愣,不过他顷刻间便明白了顾明烛的意思。 “转换吗?好,如你所愿。” 將手伸进棋笥,黑木相一郎捻出子来。 噠。 十七·16。 “尖。” 此后,双方落子如飞。 隨著棋子的不断落下,围观的人也渐渐看明白了顾明烛和黑木相一郎在这个局部的思路。 “原来如此,白棋小飞掛角后,黑棋一间高夹,固然有著极强的求战意味,但这个战斗对双方来说都是没有把握的,於是白棋回逼黑子,將选择权交还到黑棋手中。” “黑棋也立刻明白了白棋的想法,与白棋达成了默契,选择小尖控制住白棋掛角的子。” “如今黑棋牢牢占住右下的角,实地获利巨大;而白棋藉助几手拆逼,左下的模样迅速膨胀,双方对自己的所得都很满意,是一个均可接受的两分局面。” “这两个人……恩怨加身势同水火,却又好似惺惺相惜,极度了解著彼此……真是怪事……”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复杂。 而这时,顾明烛捻起棋子。 雪白的棋子自天穹而落,犹如白星坠入漆黑的大海。 滔天的巨浪顿时翻涌而起。 啪! 三·7。 打入! “这一手……终於来了!” 黑木相一郎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 自顾明烛下出这个尖顶定式时,他便在等这一刻,等顾明烛打入的这一刻。 “那就让我看看,看看你对围棋崭新可能的理解!” 飞速地捻出棋子。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黑木相一郎將棋子拍下。 噠! 五·4。 尖刺! 顾明烛也当即回以应手。 五·3。 粘。 紧接著,黑子再度落下。 四·7。 靠压! 下到这里,窸窣的议论声渐渐变大。 “白棋怎么会选择在这时候打入?尖顶定式黑棋的这个拆三看似是实地,但只要白棋打入之后,就会向外势变化啊?” “白棋现在要发展左下的潜力,怎么能在这时候定型,让黑棋走成外势?” “这里打入之后无论是立下还是顶一个扳回,都是拣了芝麻丟了西瓜的行为……虽然获得了实地,但黑棋有了外势,左下的发展潜力势必大大削减,完全是得不偿失的下法……” “白棋究竟在想什么?” 是的。 以往所有的关於尖顶定式后续变化的研究,所得出的结论都是,打入一方应从二路渡回取地,而应对一方则从上取势。 这是无比本格的变化。 精巧美丽,符合棋理。 没有人会去质疑这一变化的正確与合理。 黑木相一郎也不否定这一下法,但他在这个下法外,看到了新的可能。 为什么打入的一方只能选择获取微末的实地? 为什么打入的一方不能选择获取外势? 获取外势的那个下法,究竟有哪里不可行? 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黑木相一郎紧盯著顾明烛捻子的手。 他希望看见顾明烛下出他想的那步棋,但他隱隱又在恐惧顾明烛下出那步棋,因为他也不知晓自己的那个想法究竟对不对。 终於。 棋子落下。 噠。 四·8。 扳! 一子落下,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咕咚。” “不是立下也不是顶,而是扳出?” “这是——什么下法?!!” 眾人难以置信地看著棋盘上那枚如雪一般洁净的棋子,这种下法,简直闻所未闻! 不,或许曾经有人下过,但一定,一定是经过时间的检验,被诸多棋手判定为不合理,所以再也无人去下! 围观的群眾將目光投向那个平静的少年,內心深处不约而同地產生了同样一个念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实力如此强劲的对手,他怎么敢在这时候下出这样一步无理的棋! 而黑木相一郎的瞳孔愈发明亮。 “他,真的下了那一步,那一步我想的棋!” 第六十二章 潜龙升空 黑木相一郎捻出子来,飞速落下。 三·8。 断。 顾明烛见状也紧隨著落下棋子。 五·7。 打吃。 双方不断交替落子,仅是片刻功夫,一个崭新的变化跃於棋盘之上。 坂本知司望著棋局,眸光震动。 “黑棋取地,白棋取势……一个全新的……定式?” 轻抚额头,他在脑海里不断復现著黑白双方的落子,那些落子的逻辑並不刁钻。 甚至可以说只要白棋那步扳下出,后面的诸多变化都是难以撼动的一本道选择。 但是! 最难的恰恰就是那步扳出! 因为正常的行棋逻辑下,白棋根本不会考虑去扳出。 如同在顾明烛和藤木春作之前,没有棋手会將开局点三三作为自己的布局选择一样。 那是不符合棋理的下法! 但和点三三那种打眼一看便像是亏损的下法不同,这里白棋扳出的变化下完,坂本知司竟隱隱觉得这是个两分的走法。 黑白双方各得其利。 深吸了一口气,坂本知司將视线转向黑木相一郎,他很想知道这位天才是否也对这个全新的变化感到了震惊。 然而,当目光垂落。 坂本知司看见的,只有兴奋。 黑木相一郎在笑,儘管十分克制,但坂本知司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现在无比喜悦。 坂本知司无法理解黑木相一郎的喜悦,但他有一种预感,这局棋若是传出去,给棋界带来的震动不会低於顾明烛与小山敏实那局。 略微收拾了一下心情,坂本知司紧锁著眉头看了下去。 …… “那真的是我熟知的尖顶定式吗?” 在清脆落子声的掩映中,有人艰难地开口问道。 那个局部,那个变化,简直完全顛覆了他脑海中有关尖顶定式的映像。 “不,不知道啊……” 回答的声音同样苦涩。 “不过,暂且拋开那个定式不谈,现在局势究竟是谁优谁劣?原先我以为这会是一场黑棋的碾压局,但现在我竟然完全看不清场上的形势。” “……不好说。黑棋虽然通过先前的转换获得了右下的大角,並逐渐將右上一带的潜力转化成了实地,但白棋左下的模样实在恐怖。” “没错,原本我们以为白棋无法掌握的那手秀策的小尖,在这个模样中竟然起到了协助巩固的作用。” “也就是说,胜负的关键就在於黑棋如何破掉白棋的模样了?” 话音未落。 一枚漆黑的棋子压破空气,坠於木色的棋盘之上。 啪! 九·10。 侵消! “好棋!” 棋子落下的一瞬,围观眾人的眸子纷纷亮起。 坂本知司看著这一手,也止不住地点头。 围棋中,如何侵入敌方的模样是一门十分高深的技艺。 侵入时。 若是落子太深,可能会陷入危险,被对方整个吃住;若是落子太浅,又起不到破空的作用。 而黑木相一郎九之十的这一手选择,可谓恰到好处,不深不浅,正卡在白棋最难受的位置。 “虽说棋经中有高低取中的侵消诀窍,但能將之灵活运用在棋局中,精准地找到这一手好点,並不容易。” “只此一手,足以窥见黑木相一郎的才情之优秀,基本功之扎实。要是没有发生那种事……毫无疑问他会成为未来棋界的领军人物……” “但是——” 坂本知司摇了摇头,眼底的欣赏之色一点一点褪去。 而面对黑木相一郎这手极为刁钻的侵消,顾明烛思索了片刻,缓缓从棋笥中捻出子来。 棋子落下。 清脆嘹亮。 十三·4。 肩冲! “肩冲?” 望著这一手,黑木相一郎眸光微凝。 “虽然很高兴你在那个定式中下出了我期望的变化,进一步验证了我的想法,但是这局棋我是不会让你贏的。” “面对我的侵消不直接动手,而选择先来进攻我右上的角部,看似是想削减我右边的潜力,实际是想把外围走厚,將我那颗侵入的棋子完全包在中腹,然后再围而杀之吧?” “我看过你的那些棋局,知道你的攻杀能力不俗,但是你能杀掉那些蠢材的棋,不代表能杀掉我的棋!” “要屠龙是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就当作为你验证我想法的回报。但代价是,这局棋的胜负!” 將手伸进棋笥,黑木相一郎飞快的捻出子来。 啪! 十三·4。 爬! 棋子不断落下,如降落人间的雨。 噠、噠、噠。 围观的群眾也渐渐看出了黑白双方的意图。 “白棋脱先肩冲,是想先走厚上方,再回到中央攻杀黑棋侵入的棋子。” “但黑子也不甘示弱,在明知白棋目的的情况下,选择了最激烈的下法,先跟隨白棋的步调捞取实地,再回到中央治孤,他这是有十足的把握白棋杀不掉黑棋!” “可执白的是那位霞关大將!中盘攻杀是他的强势之处啊!” “但执黑的更不是泛泛之辈,我觉得即便是霞关大將,也不太可能屠得掉黑木相一郎的大龙!” 眾人几乎无法压抑內心的躁动之情,望向棋盘的目光愈发炽烈。 而这时,白棋吹响了进攻的號角。 九·8。 镇! 黑棋也立刻开始施以还手。 十·9。 尖! 黑白棋子不断落下。 眾人看著棋盘,如同在看一场屠龙之舞。 漆黑的大海之上,白色的浪潮遮蔽天日,狂风怒號,人间悲哭。 黑色的巨龙夭矫於空,口中喷吐著炙热的火焰。 白甲武士手持刀剑,嘶哑咆哮,刀剑之光几乎要將巨浪压断,但却无法斩断龙的一鳞半羽。 黑龙狰狞地怒笑,鼓动的膜翼震颤,將剑光与骇浪尽皆撕碎。 龙回身,讥笑著。 棋子落下! 十·2。 飞! 潜龙升空,蛟龙入海。 白甲武士再无半点机会抓住那升天入海之龙。 “失败了……” 嘆息声此起彼伏。 “白棋其实攻地很好,步调紧凑,压迫十足,但黑棋实在太灵活了,可以选择的出路也太多。” “没错,而且对面还是曾经的职业棋手黑木相一郎,白棋能攻成这样,已经可以说是可圈可点了。” “但,黑棋这条大龙逃回,那白棋——” “白棋……不利了。” 坂本知司看向棋盘,眉头紧锁。 说得不错,黑龙逃回后,白棋陷入了十分不利的局面。 先前为了攻杀这枚侵入的黑子,白棋走厚外围的同时送了黑棋太多实地,现在黑棋目数占优。 儘管白棋还能继续尝试將左下的模样撑起来,但有了后路的黑龙没了束缚,可以尽情骚扰白棋,白棋的模样很难转化成可观的实空。 挪动视线,版本知司望向那屠龙失败的少年。 少年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落入了下风。 將手伸进棋笥,少年捻出子来。 噠。 二·6。 尖。 “这是?” 黑木相一郎看著这手尖,一阵剧烈的恐惧猛然涌上心头。 第六十三章 聚杀与熬 “尖,什么意思?” 眾人看著这一手尖,不解其中意味。 “现在是走这里的时机吗?而且就算要收这里的官子,也应该是断吃黑子吧?怎么会下小尖,这不是送死吗?” 窸窣的討论声嗡嗡作响。 黑木相一郎望著那手小尖,双目猩红。 “怎么会?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手尖?!这个棋型,这个尖顶定式的后续变化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手棋!一手杀棋!” 屋外传来初夏之时的蝉鸣。 黑木相一郎紧攥著手中的棋子,严厉的斥责声仿若穿越时空而来,在他耳畔轰然作响,振聋发聵。 “你的基本功还不过关!罚你再抄十遍棋经!” 我的基本功…… 不过关。 黑木相一郎颤抖著捻出棋子。 缓缓放下。 时光在这一刻好似停止。 黑木相一郎低头去看,藤木春作沉痛而愤怒的脸颊倒映在棋盘之上,清晰地可怕。 噠。 二·5。 粘。 “黑棋果然粘上了啊,那白棋这里完全是在送死啊……” “对啊,白棋在做什么?” “没杀掉大龙,心態崩溃了吗?开始乱下了?” “……” 闭嘴!闭嘴闭嘴! 你们这些蠢材,你们愚蠢的傢伙,统统给我闭嘴! 黑木相一郎在心底愤怒地咆哮。 抬眸,他布满血丝的双目紧紧盯著顾明烛的捻子的手。 下一瞬。 子落。 鬼神惊。 二·8。 扳。 望著这手棋,坂本知司的瞳孔猛地扩大,他抬起手,指著棋盘,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这是——” “是什么?坂本?你別抖,说话啊?” 內田渡看著棋盘的左上,隱隱感觉那个地方的棋有几分味道,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坂本知司按著內田渡的肩,勉力將內心的惊颤压了下去。 转过脑袋,他看向自己的这位同事兼好友,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聚杀!” “聚杀?!” 內田渡还没有品过味来,巨大的骚乱顿时在场馆內涌起。 “丁四!!” “丁四?” 內田渡將目光投向棋盘。 只见漆黑的棋子中,四枚白子如黑夜里的灯火一般耀眼明亮,无法抑制地,紧隨著眾人的语调,內田渡开口惊呼。 “丁四!聚杀!” “嘶——”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偌大的场馆中响起,围观棋局的眾人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要被吸尽。 涨红著脸庞,有人快速分析道:“原来白棋的目標从来都不是那颗侵入的黑子!他佯装进攻那颗黑子,只是为了將这块黑棋围住,然后杀死!” “但是,太惊人了!实在是太惊人了!这个怎么看都像是活棋的地方,居然存在著一个丁四的聚杀!一个连黑木相一郎都没看出来的聚杀!” “如果说黑棋先前那手侵消展示了极强的基本功,那这里白棋的聚杀所展现出的功力要胜那步侵消十倍不止!” “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 “全新的定式变化,暗藏的聚杀手段,这真的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尖顶定式吗?我真的懂尖顶定式吗?” 围观的眾人不由得开始审视自己,审视自己对尖顶定式的认知是否真的合格。 这时,本因坊剑悟悄然来到了棋局旁。 经过长达八十分钟的鏖战,他终於把那个不服输的对手打服了,在最后一个官子收完后,对方也是乾脆利落地选择了认输。 棋局一结束,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过来。 而刚刚赶到,他就看见了眼前这惊悚的一幕。 “黑木相一郎的大龙被杀了?!” “而且是聚杀?!” “以黑木相一郎的棋力,怎么会在这种基础的死活上犯错?” 本因坊剑悟心中惊疑交加。 然而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个棋型是尖顶定式打入后,黑棋靠压白棋扳出的变化?怎么会下出这种变化?” “而且这个变化里居然藏著这样一手杀招!” “即便是心流状態,也不能无中生有,白棋能发现这样的杀招,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基本功已经扎实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 “这个地方换我上去,我能看出来是丁四吗?” 本因坊剑悟目光闪烁,思索了良久后,他轻嘆了一口气。 垂眸,本因坊剑悟看向棋桌前的少年。 “看来决赛的对手就是他了,但是,我该怎样才能战胜他?” “等等,他的脸色?” 睁大双眼,顾明烛苍白虚弱的脸色倒映在本因坊剑悟的瞳孔之中。 “他什么时候进的心流状態?进了多久了?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而此时,黑木相一郎终於从惊惧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 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棋局,他知道这场交锋以他的完败告终。 强烈的不甘在心底滋生。 即便顾明烛是他认可的对手,但输给对方绝不在他的设想之中。 抬起头,黑木相一郎看向对面的少年。 认输的话语即將脱口之时,他发现了少年的不对劲。 少年的脸颊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苍白而乾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眸光微凛,黑木相一郎又看了一眼棋钟。 他还剩下2分钟基础时间,顾明烛还剩6分钟。 也就是说顾明烛已经进入了长达八十多分钟的心流状態。 “心流吗?世间所有棋手都在追求的至高状態,何尝不是一把伤人伤己的双刃剑呢?” 沉下心来,黑木相一郎將手伸进棋笥,捻出棋子又轻轻放下,如此反覆了数遍,直到他的基础时间用尽,才再度落子。 一·6。 扳。 “黑棋还要继续下吗?” 见黑木相一郎沉思良久后重新落子,人群发出疑惑的声音。 “可能黑棋觉得还有机会?” “这条龙死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 议论声再起。 而本因坊剑悟看著黑木相一郎那阴沉诡譎的笑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在熬时间,熬到顾明烛支撑不住心流,大意犯错!” “这个混蛋!” “没想到三年过去,他一点都没反省,还是那么卑劣下作!” 紧咬著牙关,本因坊剑悟望向黑木相一郎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棋子仍在不停落盘。 但渐渐地,围观的眾人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就是黑棋的每一手棋都要等读秒快用尽才下。 噠。 四·10。 扳。 黑子再度落下。 顾明烛看著棋盘,伸手入棋笥之中,却只觉一阵目眩神迷。 “咳咳……” 轻咳了两声,顾明烛终於无法再维持心流。 “糟了!” 本因坊剑悟心下一紧,顾明烛退出心流的这个时机非常糟糕。 黑棋这手垂死挣扎的扳出,其实有著一定的威力,若是隨手以断去应,很可能真的被黑棋搅出事来。 如果是正常状態的顾明烛,自然不会存在这种信手的问题。 可现在的顾明烛,连棋子能否拿稳都是未知数! 本因坊剑悟担忧地看向顾明烛。 却在苍白如纸的少年眼中看见了摄人的光。 雪白的棋子轻轻落下。 但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噠! 六·9。 跳! 第六十四章 恍不知梦 夜渐深。 东京又开始下雨。 坐在羊绒製成的地毯上,本因坊剑悟静静地看著眼前的棋盘,硕大的液晶电视里传来“叮铃噹啷”的打斗声。 那是一部很老的动画片。 在打谱的时候,本因坊剑悟喜欢点开这部动画,將喧囂的背景声当做白噪音。 棋子缓缓铺满整张棋盘。 清脆的落子声逐渐掩过雨声与电视里传来的刀剑爭鸣声。 本因坊剑悟的思绪隨著这噠噠声回到今日上午。 他从未见过那般羞恼的黑木相一郎。 好似舞台上的小丑,洋相百出。 即便退出了名为心流的至高状態,少年的棋步也没有丝毫凌乱错漏。 黑木相一郎费尽心思地想要窃取胜利。 可换来的只有近似嘲弄般的喧譁。 “黑棋这是在做什么?填子吗?” “再送下去,要输快一百目了啊!” “太难看了,实在太难看了,根本无法想像那般精彩的前半局,迎来的居然是这般恶俗的结尾。” 非议之声几乎无法抑制,静謐的场馆顿时化作喧囂的闹市。 纵使是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的黑木相一郎,在这如海潮般的倒喝声中也涨红了脸颊。 赤红著双耳,黑木相一郎仍在不停落子。 可他期望中的少年的失误迟迟没有来临,而他卑劣的手段似乎彻底激怒了少年。 白色的棋子划破天际,如武士从腰间拔出的长刀。 凌厉锋锐。 十一·10。 尖断。 一子落下,世界在剎那间安静下来。 “真的要……一百目了。” 少年抬眸,眼神冷若寒冰。 黑木相一郎望著那苍白如纸,却不动如山的少年,心中的防线霎时崩塌,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站起身,这昔日的天才如同可笑的滑稽剧演员,仓皇而逃。 而结束了这场闹剧的少年也终於体力不支,倒在了棋桌之上。 屋外的雨慢慢下大,敲打著镜窗“咚咚”作响。 本因坊剑悟將最后一枚棋子放下,眼底掠过一抹忧色。 “不知道他有没有事,能不能在下周的比赛开始前恢復过来……” “不过,若是他真恢復完全……” “將近两个小时的心流状態……这样的天赋与毅力,给他一些时间,即便是姐姐,也未必能贏吧?” “更何况现在的我……” 本因坊剑悟轻咬下唇,神色复杂。 这时,敲门声响起。 本因坊剑悟起身来到门前。 打开门,一个意外的人映入眼帘。 “小椿姐?” 樱井小椿脱下沾了雨水的风衣,隨手扔到门边的衣架上,笑,“怎么?不欢迎我?剑悟小少爷?” “別,別那么叫我。”本因坊剑悟看著樱井小椿脸上揶揄的笑,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樱井小椿闻言脸上又换了一种味道的笑容。 “你们姐弟还真是不同呢,星凛小姐最喜欢別人称呼她为本因坊小姐或者本因坊星凛小姐;你倒是从小就討厌別人叫本因坊小少爷或者剑悟小少爷。” 本因坊剑悟沉默。 樱井小椿自知失语。 打了个哈哈,她继续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难道说——” 樱井小椿瞳光流转,不停向屋內打量著。 本因坊剑悟无奈一笑,让开了身子。 客厅的动画正放到最高潮的地方。 刀光剑影。 情爱纠缠。 樱井小椿坐下,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斑斕的光影在她眼底闪烁。 本因坊剑悟端来果盘。 捻起一片橘子,樱井小椿看向镜窗外幽蓝的天空,“你们姐弟两个真的很不同呢,小的时候,你总期盼著下雨,而星凛小姐最討厌雨天。” “因为一下雨我可以在房间里尽情看动画片,不用在院子里练剑,小孩子总是贪玩的……”本因坊剑悟眼底流露出思忆之色,“但姐姐不同,每逢雨天,爷爷便会亲自督促她练棋,偷溜出去玩的机会没有了,所以才会那么討厌吧。” 樱井小椿笑,“那后来你为什么想要去学棋呢?明明学棋那么辛苦,连仅有的下雨的娱戏时间也被剥夺。” “起初是因为羡慕和嫉妒吧?”本因坊剑悟靠著沙发缓缓坐下,在樱井小椿面前,他没有什么好隱瞒。 对方说是保鏢,其实更像是家人,將自己最好的时光,奉献给他和本因坊星凛的家人。 “嫉妒?” “嗯,每次爷爷带著我们出去参加活动,总有人会来向姐姐请教,然后不论输贏,他们都会用极为夸张的语气说——” “啊,不愧是本因坊家的大小姐,小小年纪棋力便如此高深,迟早有一天会继承明策老师的衣钵,成为【本因坊】吧……” 本因坊剑悟模仿著记忆中大人的语气,惟妙惟肖。 “有那么諂媚吗?”樱井小椿哈哈大笑。 本因坊剑悟耸肩,不予置评。 “起初是嫉妒,那再后来呢?”笑完了,樱井小椿又问。 “后来?后来我向爷爷提出我也要学棋,不学剑道了,爷爷说我没有学棋的天赋,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不服气,於是偷偷地学。” “我想著等我学成了,打败姐姐,爷爷就会承认我,然后那些諂媚的恭维就都属於我了。” “小孩子总是希望得到大人的表扬,好像那是天大的荣耀。” 本因坊剑悟看著电视里的动画,轻轻地说。 “但现在想想,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单纯啊,觉得靠自学就能贏过那么优秀的姐姐……” “我印象里,我一共和姐姐下过两局棋吧,一局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还没开始学棋,我们两个在棋盘上摆棋子玩。” “还有一局是我觉得自己学成了,不自量力地去向姐姐挑战,结果一败涂地。” “但那场失败后,我还是不甘心,於是继续拼命地学。终於,我在儿童本因坊战中取得了优胜,我以为这样的自己可以战胜姐姐了,结果那一年姐姐成为了职业棋士。” “她拒绝了我的挑战。” 樱井小椿静静地听著,脸上忽地露出恍然的神色。 “也是那一年,你离开了本因坊家。” “嗯,因为那时候我便知道,继续留在本因坊家,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追上姐姐的步伐。” “所以后来是因为执念吗?” “什么?”本因坊剑悟没有听懂樱井小椿话里的意思。 樱井小椿摇了摇头,没说话。 本因坊剑悟起身,问:“所以小椿姐你今天来是为了回忆我小时候的糗事吗?” 樱井小椿白了本因坊剑悟一眼。 擦掉手上沾到的橘子汁,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棋谱。 “喏,给你。” “这是?”本因坊剑悟疑惑。 “小姐和顾明烛的对局。” “?” “???” 第六十五章 棋士 “姐姐和顾明烛下过棋?!”本因坊剑悟失声。 樱井小椿摆摆手,示意对方淡定。 本因坊剑悟压下內心的震动,又问道:“是姐姐让小椿姐你送来的吗?姐姐她在关注著我的比赛?” 樱井小椿沉默。 “……是了,无论是爷爷还是姐姐,都不希望我在围棋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怎么会是姐姐授意小椿姐你送来的呢。”本因坊剑悟垂下眼眸,“不过,谢谢你,小椿姐,这张棋谱对我很重要。” 没有去看本因坊剑悟强撑起的笑容,樱井小椿扭过头去看地上的棋盘,“下棋有意思吗?剑悟。” 本因坊剑悟一愣,挠了挠头,“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樱井小椿语焉不详地笑。 电视里的动画接近尾声,略显淒忧的和歌伴隨著片尾的画面缓缓插入ed。 樱井小椿伸了个懒腰,微笑著站起身来。 “好了,东西送达,我先走了。” 厚重的大门闭合。 悠扬的和歌穿透雨夜。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恍不知梦,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飞鸟在空中盘旋,高天之上,风呼呼的吹,乌云瞬息万变,雨落倾城。 樱井小椿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黑暗里,灯光如星。 “剑悟……如果你只是为了追逐过去的本因坊星凛而选择下棋,那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跟上她的脚步。” …… 雪亮的车灯刺破如墨般的大雨。 本因坊星凛靠著柔软的后座上,眉头微皱,“小椿,怎么这么慢?” 樱井小椿系好安全带,笑,“多聊了一会儿。” 本因坊星凛不再说话。 车缓缓驶离。 雨轻轻敲打著车窗,繁华的东京夜景倒映在本因坊星凛眼中,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过了半晌,这位少女棋士再度开口,“这周三的活动帮我推掉吧,我去看看爷爷。” “欸?可是家主吩咐说他疗养的这段时间不希望有人打扰。” “……他每年都这么说。” …… 顾明烛在温暖的阳光中醒来,风吹动洁白的帘布,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混合著橙与雪鬆气息的香味。 低下头,筱原千夏柔顺的长髮披散在病院的床单上,黑与白的对比,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清楚分明。 “我睡了多久?” 顾明烛转身去看床头的钟,却不小心惊醒了熟睡的少女。 少女睁开眼,眸子晶莹闪烁,可眼瞼底的淡红无法掩饰。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筱原小姐。”顾明烛轻声说。 筱原千夏闻言眉头拧起,脸上隱隱有怒气浮现,像是炸了毛的小猫,猫安静温顺的时候可爱,可受惊生气后连主人都会咬。 但仅是一瞬,筱原千夏眼中的怒火便消了下去。 轻抿著有些乾燥的唇,少女的瞳孔中写满了恐惧。 病房的窗户洞开,清风吹拂,光芒洒落。 顾明烛靠在洁白的病枕上,看著身侧的筱原千夏。 久久无言。 时间在这一刻仿若真的停止。 光线定格,空气凝滯,连意识与思想都不再流动。 少年与少女的眸子里只剩下彼此的影子。 “叩叩……” 山崎悠象徵性地敲了两下门,殊不知她將时间都敲碎。 光阴重新开始流淌,天空中白云聚散,飞鸟振翅。 熟悉的笑闹声涌入房间。 哪怕是看望病人,丰川彻和山崎悠也不带著那种悲伤的情绪。 用他们的话来说,即便是不治之症,也该大笑著去面对。 两大束鲜一左一右占据了顾明烛病床的两个床头柜,白百何和康乃馨的香气覆盖了空气中橙与雪松的味道。 筱原千夏朝来探病的眾人微微鞠了一躬后,悄悄离开了病房。 丰川彻的视线在少年少女间来回挪动,眼神曖昧。 铃木健一越过眾人,来到顾明烛床前。 从包里取出这周的《围棋周刊》,铃木健一笑,“贏得漂亮。” 顾明烛接过铃木健一手中的报纸,熟悉的棋局出现在眼前,棋局旁还配了文字说明。 “尖顶定式的全新变化可能?” “堪称鬼神一般的丁四聚杀!” “百目杀局!昔日天才的再度陨落!” “……” 这篇报导的情感倾向十分明显,措辞激烈严厉,狠辣地批评了黑木相一郎后半局负隅顽抗,玷污棋局的行为。 顾明烛目光平静地看完了整篇文章,而后將报纸轻轻放下。 与黑木相一郎的这局棋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艰难的一局,这位领先时代的天才比预想中的还要难缠棘手。 即便进入那作弊一样的状態,顾明烛感觉也只是和对方打成平手,並不占优。 最后黑木相一郎会输的那么难看,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傲慢。 他自认为看见了围棋崭新的可能,便轻视起过去的一切,疏漏了对基本功的练习。 可人类终究不是ai,捻起棋子的也不是算法,而是温热的手掌。 只要下棋的还是人,便不可能拋弃属於人类围棋的过去。 “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虽然那天医生检查后说只是精力消耗过度,但是——” 报完喜讯,铃木健一脸上的笑容渐淡,眼底流露出忧色。 “不碍事了。”顾明烛轻笑了一声,“不过,我睡了多久?离决赛开始还有几天?” 见顾明烛脸上的轻鬆之色不似有假,铃木健一也鬆了口气,“今天是周二,个人赛的决赛在周六上午,你的对手是京都吉田山学院的本因坊剑悟,时间还很充裕,你先养好身体。” “本因坊?” “嗯,就是那个本因坊,三棋家之一的本因坊。”铃木健一顿了一下,继续道:“在你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们查了一下这位本因坊棋手的来歷。” “他是本因坊明策的孙子,本因坊星凛的弟弟。” “本因坊星凛的……弟弟?” “对,亲姐弟。”丰川彻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接话道:“但奇怪的是,作为本因坊家的继承人之一,他居然没有拜入本因坊道场,成为院生积累资格,去考取职业棋士。” “而是远走京都,在各家棋社棋馆之间徘徊,通过不断对局提升棋力。” “据说他现在是有著不下职业棋手水平的实力,但究竟强到何种程度我们也不清楚。” “不过这里有一些我们搜集到的他的棋谱,你可以看看作为参考。” 丰川彻取过一旁的包,从里面抽了一沓纸出来。 顾明烛接过棋谱,低下头。 沙沙的翻阅声轻和舒缓,在安静的空气里久久迴响。 第六十六章 死在棋桌上 筱原千夏回到病房的时候,铃木健一他们已经离开。 窗外已是黑夜,寥寥几颗黯淡的星悬掛在高空之上,世界安静而辽阔。筱原千夏把做好的晚餐放在床头,坐在椅子上看顾明烛翻阅棋谱。 顾明烛不出声,她也不去打扰。 和两天前刚进病院时那副憔悴苍白的模样不同,现在的顾明烛神情自然了许多,不再紧锁著眉头,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筱原小姐?” 顾明烛將最后一张棋谱抽出,明亮的灯光下照出了另一道影子。 “住院手续办了五天,周五的时候可以办理出院,不会耽误比赛。”筱原千夏盯著床上的影子,言不由衷。 如若可以,她希望顾明烛不要去参加这周六的比赛,她太过害怕类似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可筱原千夏又深切的知道,即便再怎么希望,她也不能够诉诸言语。 紧攥起双手,筱原千夏的身子轻轻颤抖。 顾明烛看著少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窗外蝉鸣聒噪,屋內人声静寂。 …… 翌日。 又是晴暖的一天。 经过两日的休整,顾明烛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復完全,能跑能跳,呼吸顺畅。 离开束缚人的病床,顾明烛来到院子里走动。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环境清幽。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前来疗养的老人很多。 三三两两的老人零散地分布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晨练、看报、听曲……或是下棋。 听到清脆的棋子落盘声,顾明烛心思颤动,不自主地向著不远处的银杏树走去。 “我输了。” 还未走近,人声先至。 “这里的挡不好,太缓,应该果断脱先去抢占更大的场面;这边的劫爭则下得太软,將好不容易扳回的一点局势又送还了回去……” 顿挫的指导声如鏗鏘的刀剑,顾明烛望著树下的老人,仿佛看见了一位武士。 即便坐的是非常舒適的靠椅,在下棋的时候,老人的腰板也自始至终挺地笔直,仿若山间的青竹。 停站在棋盘前,顾明烛向下望去。 这是一盘让六子的棋。 由先前出声指导的老人执白让对方六子。 但即便被让了六子,黑棋依旧被杀得丟盔卸甲,大败而归。 “双方的棋力水平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顾明烛轻声呢喃。 而这时,如武士一般的老人缓缓站起身,踩著木屐徐徐离开了棋桌。 老人一走,四周顿时热闹了起来。 几个观棋的人凑到棋桌前,对著先前下棋的人祝贺道:“恭喜你啊,大原,能和明策老师下这一局。” 大原义雄也颇感荣幸地笑了起来。 顾明烛闻言一愣,他抬头看向远去的老人,眼中光芒闪烁。 “那就是本因坊明策,站在围棋世界顶峰的人……” 此时大原义雄的笑声渐息,他俯下身子,低声道:“你们觉得这届本因坊战有人能从明策老师手中拿走头衔吗?” 观棋的眾人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过了一会儿,有人摇了摇头,“如果是按照棋力水平作为评估標准,那其实能进入循环圈的棋手,水平都不会逊色明策老师多少,但是——” “但是那是【本因坊】……”有人接话道。 “是啊……那是【本因坊】。” 眾人齐嘆。 “我还记得当年【本因坊】头衔旁落,本因坊家有名而无实,遭受到整个棋界耻笑的时候。” “刚刚崭露头角的明策老师,在那届本因坊战开始前向整个棋坛宣布,如若他不能在这次头衔战中夺回【本因坊】的称號,就撞死在棋桌之上。” “如今数十载过去,【本因坊】的头衔再未旁落,即便强如小林棋圣,也无法从他手中拿走这一头衔。” “如同武士手握刀剑去守护自己的宝物一般,【本因坊】的荣耀是本因坊明策用尽一生去捍卫的东西。” “任何人想要从他手中夺走这头衔,都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一群白髮苍苍的老人围坐在一起谈论另一个老人,阳光打在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 某个瞬间,顾明烛觉得他们年轻地可怕。 但下一个瞬间,他们又变回了那苍老的,迟暮的模样。 …… 另一处僻静的角落。 本因坊明策靠在柔软的躺椅上,阳光穿过翠绿的银杏叶,將他白的头髮照地如雪一般透亮。 本因坊星凛坐在一旁,静静地听著医师的匯报。 直至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本因坊星凛才松下一口气。 本因坊明策开口,声音沉肃:“放心了?” 本因坊星凛点头又摇头。 本因坊明策笑。 一旁的樱井小椿睁大了眼睛,在她的印象中,家主笑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在这些屈指可数的笑容中,大多还是那种冰冷的,愤怒的。 像今日这般温情的笑容简直罕见。 “还没有將【本因坊】的头衔交到后人手中,我怎有顏面此时去见本因坊家的先祖?” 本因坊明策转身看向本因坊星凛,语气少见的温和慈蔼。 但话中的意味不改其色。 锐利如刀。 …… 周五。 顾明烛按照流程办理了出院手续。 自那天早上之后,他又去了几次病房外的院子,但再也没有见到本因坊明策。 倒是大原义雄等几个老人和顾明烛下了几盘棋后,逐渐活络了起来,又告诉了他不少本因坊明策年轻时的事。 今天顾明烛出院,几位老人还颇有些不舍。 站在病院的大门前,顾明烛朝前来相送的大原义雄等人挥了挥手。 “有时间我会再来和诸位下棋的。” 离开医院后,顾明烛先回了趟学院,取了这一周的落下的功课。 然后又去围棋活动室看了看。 铃木学长已经半退社,山崎学姐也因为学业的原因,做出了和铃木学长一样的选择。 两位三年级的前辈离开后,丰川学长作为棋社资歷和棋力综合水平最高的人,临时担任了霞关围棋社的社长。 没过多打扰围棋社的大家,顾明烛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活动室。 走出学院大门,晚霞已將天际染红。 初夏的风微熏。 顾明烛迎著风向前走去。 第六十七章 决赛伊始 周六。 全国联赛决赛当日。 喧囂自清晨而起,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本因坊星凛手持金箔摺扇,身穿刺有本因坊家徽的月锻绸振袖,走在阳光里,古艷而高贵。 “本因坊小姐。” 负责接待的礼仪人员躬身將本因坊星凛迎入嘉宾席。 按照此前议定好的合同,本因坊星凛应当是只出席晚上的颁奖典礼。 但对方愿意提前入会,全程陪同观摩比赛,主办方和赞助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莫非是因为本因坊剑悟?”望著少女棋士远去的身影,有人提出猜想。 “有可能,毕竟是姐弟……虽然天赋资质完全不能相提並论,但身为姐姐,关心弟弟的比赛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样来看,本因坊星凛並不像传言中那么孤高冷傲,相反,还挺有人情味的。” “不过她在电视解说中直言前辈的棋,不如便利店饭糰的思考水平,即便所言非虚,也著实令人瞠目结舌。” 眾人沉默,这是不爭的事实。 本因坊星凛“清高骄傲”的性格也正是藉由这件事被媒体大肆宣扬。 “唔,选手进场了。” 这时,一道声音重新打破了沉默。 顺著出声之人的视线望去,两位少年正缓缓向场馆中央的棋桌走去。 棋桌两侧架设著已经调试好的录像设备。 隨时可以投入工作。 “实时录像啊,这是第一次吧?” “据说原本是为本因坊星凛晚上的指导棋准备的,但因为本因坊星凛提前到场了,所以主办方就先把设备拿出来用了,毕竟不可能让本因坊星凛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去看棋。” “指导棋?”有人好奇地问。 “欸?你不知道吗?本因坊星凛作为特邀嘉宾出席,不仅要给个人赛和团体赛的优胜者颁奖,还要和这些优胜者下一场一对多的指导棋,以资鼓励。” “很多人也是为了看这场指导棋才来的,毕竟能近距离观摩职业棋手对局的机会並不多,更何况还是本因坊星凛这种超人气职业选手。” “不过,今晚的棋局本因坊星凛可能要头疼了……” 话音落下,眾人將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棋桌。 在棋桌的右侧,静坐著一位少年。 “以他上周对战黑木相一郎时表现出的棋力水平,如果胜出决赛参加今晚的棋局,在指导棋的规则下,本因坊星凛恐怕会异常吃力。” 时间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比赛正式开始的时间缓缓临近。 嘈杂的场馆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针落可闻。 负责这局比赛的裁判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紧张的情绪,走到顾明烛和本因坊剑悟面前,宣读了一遍规则。 “……” “以上便是本场比赛的全部规则,两位选手若无异议,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音落。 钟鸣。 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笥。 捻子落盘。 噠。 十六·4。 星。 本因坊星凛接过樱井小椿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后便快速放到桌上,而后全神贯注地开始看眼前的屏幕。 与她同座的领导见状脸上不由得露出疑色。 “本因坊小姐看上去好像很关注这局比赛?” “因为有一名选手是本因坊小姐的弟弟吧?” 领导们从本因坊星凛脸上收回视线,低声交头接耳道。 樱井小椿闻言摇了摇头,她知道本因坊星凛真正关注的不是剑悟。 轻垂眉头,樱井小椿看向棋局。 双方的落子很快,不一会儿便下了五、六手棋。 形成了黑棋星小目对白棋向小目的开局。 看到白棋选择向小目,观棋的群眾纷纷愣了一下。 这是正式赛开始后第二位以向小目布局开局的棋手,而第一个下出向小目的棋手正坐在他对面。 “白棋的战意很浓啊……” 有人低声评价了一句。 但其实本因坊剑悟並没有那么多想法,在仔细研究完樱井小椿给他送来的棋谱后,他对顾明烛的棋力水平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对方远比他想像的要更加强大。 不需要什么遥远的未来,这少年现在便有著与姐姐一战的实力。 得到这个结论之初,本因坊剑悟感到有些绝望,但很快他便振作起来,並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既然你有著不逊色於姐姐的实力,那请让我知道这些年我的努力是否白费,又是否更接近了她一点。” 望著棋盘上刚刚落下的黑子,本因坊剑悟摩挲著手中的棋子,思索了片刻。 子落。 五·16。 秀策的尖。 看著这一手棋,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震惊之中。 虽和之前顾明烛下出的是同样一手秀策尖,但因为下棋的人变了,所以这手棋的意味也截然不同。 “本因坊家弟子的……秀策尖吗?” 有人望著屏幕喃喃道。 而本因坊星凛看到这一步尖,內心也有所震动。 在她的印象里,剑悟並没有系统学习过这手尖及其后续的变化。 “难道是父亲教他的?” “可即便有父亲言传身教,有关这手尖的奥妙你又学到了几分?剑悟……” 抓起桌上的金箔摺扇,无意识地打开又合上,本因坊星凛盯著屏幕,目光闪烁。 面对本因坊剑悟的秀策尖,顾明烛神色如常,伸手入棋笥之中,捻出一枚棋子。 十五·16。 单关守角。 “黑棋脱先了?和那时候黑木相一郎的选择一样,所以他究竟懂不懂秀策尖?” 然而此刻无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哪怕是本因坊星凛也不行。 “脱先守角,这的確是面对这手小尖的正招,如果一定要应的话,比较好的选择其实只有拆二。” “但是秀策尖的奥秘不在於下出尖的此刻及下一手的应对,而在更加遥远的未来……” “但这个未来,可不是能轻易把握的。” 说话间,棋盘之上子落如雨。 仅是剎那,原先掛角的黑子便被包括秀策尖在內的四枚白子牢牢封锁。 本因坊星凛將手中的摺扇拍下,目光微凛。 顾明烛垂眸望著棋盘,略微思考了一会后,將手伸进棋笥,捻出棋子。 噠。 三·17。 托。 “来了!” 本因坊剑悟看著左下的棋型,心中情绪翻涌。 第六十八章 谁瞎了? 扭过头,本因坊剑悟看向高高的嘉宾席。 盛大的阳光穿过镜窗,斑斕的光晕笼罩著席位上的每一个人,本因坊剑悟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但他知道,本因坊星凛就在这些模糊不清的影子里。 看著他的对局。 將手伸进棋笥,本因坊剑悟缓缓捻出子来。 噠。 三·18。 扳。 看著这手棋,顾明烛也很快落下棋子。 二·18。 连扳。 盯著屏幕里的棋局,本因坊星凛轻咬下唇,仅从这一托一扳,她便知晓顾明烛对秀策尖的变化一定有著不浅的研究。 正常思路下,面对秀策尖这个四围一的棋型,没有棋手会想著去动那枚被围的棋子。 因为无论怎么看,那枚子都不可能做活,动的越多,只会死的越多。 但这反逻辑的动出定型手法,恰恰是秀策尖变化的奥秘所在。 “现在问题被拋回给剑悟了。” 本因坊星凛远眺著场馆中央的棋桌。 儘管她和爷爷一样,不希望剑悟在围棋这条道路上深耕。 但既然他在看了那张棋谱后,依旧坚定地选择坐到这个赛场之上,那么作为本因坊家的弟子,就决不能轻易认输,更不能在秀策尖这个定式的理解上输给外人。 深吸一口长气,本因坊剑悟將手中的棋子轻轻放下。 二·17。 断吃。 “从下面打吃了吗?” 顾明烛看著落下的白子,眉头微皱,他其实还是更希望对方从上面打吃,这样的话后续可以走成一个白棋取地,黑棋取势的变化。 比较简洁。 可如果是从下面打吃,情况就稍微有些复杂了。 “这样的话……” 沉凝片刻,顾明烛伸手捻子。 噠。 三·16。 粘。 本因坊剑悟也隨即落子。 二·19。 打吃。 这两手棋是没有二选的必然。 下完后,本因坊剑悟抬头看向顾明烛。 从先前的一托一扳中,他也抿出了味道,顾明烛一定对秀策尖的这个局部变化有著深入的研究。 所以他很好奇,黑棋下一步会落在哪儿。 顾明烛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十七·6。 小飞守角。 此时人群骚动了起来。 “黑棋下了几步又脱先去守角了?那这几步棋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守角?” “不知道,看不懂啊……如果下棋的不是那个叫顾明烛的棋手,我真觉得这几手棋像在填子。” “……可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填子啊,这几手棋走完,黑棋没占到一点便宜,反而多送了几个子给白棋吃。” “对啊,太奇怪了……” 眾人盯著棋局,绞尽脑汁地想要理解顾明烛这几手棋的深意,但是越思考他们越糊涂,因为这几手棋无论怎么看都很没有道理。 但本因坊剑悟面对黑棋的这一手脱先,陷入了沉思。 “守角了?是不知道剩下的变化?” “还是说在保留,想试探我的应手?” “那我这里应该再补一手將角上的味道消掉吗?” “……不行,如果再补一手的手,节奏就太缓了,黑棋再得一先,阵势完全展开我就彻底被动了。” “既然如此……” 噠。 十三·17。 掛。 白子落下的剎那,黑子也紧隨而落。 五·15。 跨出! 看到这手棋,本因坊剑悟心中一颤。 “他刚才果然是在试探我的应手!” “如果我真的浪费一手去补棋,那这局棋就完了!” 吐出一口浊气,本因坊剑悟將手伸进棋笥。 棋子落下,犹如惊魂未定之人发出的吁嘆。 噠。 五·18。 虎。 这一子落下,本因坊星凛眼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观棋的群眾几乎无法抑制內心的震撼与疑惑,嘈杂的议论之声顿起。 “这里虎?!” “这里虎?!!” “这里怎么会下虎啊?黑棋先前状似填子的行为已经够离谱了,白棋这步虎更是离谱中的离谱!这里虎一手,黑棋角部的三枚棋子一粘不就逃出来了?那白棋了四手棋去围的角不是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对啊,这里怎么可能不去冲断黑棋?在我看来,黑棋这步跨出完全是无理手啊,白棋轻轻一衝黑棋就全断开了,不但没能救出里面的三枚棋子,外边还多了一枚孤子,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下法!” 听著场馆內喧杂的议论声,高坐在领导席上的诸位领导额头直冒虚汗。 其中一位稍微懂点棋的领导低声问向一旁的本因坊星凛,“本因坊小姐,请问白棋的这一步虎是否有些不妥?” 听到询问声的本因坊星凛转眸,“不妥?没有不妥,这手虎就是这个局部的正招。” “啊?” “除却虎,白棋这里还可以选择冲断的下法,但因为白棋事先掛了一手单关角,这里冲断的下法略有不好。” “啊??” 懂一点棋的领导越听越疑惑。 本因坊星凛见状不愿再多作解释,秀策尖的后续变化即便是很多职业棋手也无法理解其中深意。 毕竟看似只是一个局部的变化,但实质上牵扯到的东西远不止局部。 其中涉及的有关先后、全局等思想都是围棋中颇为高深的理念,远非一两句话能够说的清楚。 收回视线,本因坊星凛继续看向棋局。 此时双方已接连下了数十手棋。 而这数十手棋让在场的观眾纷纷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懂围棋。 因为自白棋虎补之后,黑棋竟没有选择逃出角部的三子,而是再度脱先去上方逼了一个! 面对黑棋的脱先逼攻,白棋非但没有亡羊补牢,回头將黑棋的三枚子彻底断吃下来,还再生事端,於三之八点入了一手。 之后,黑白双方就这手点入展开了激烈的攻防。 战火一路从左侧的边部蔓延至角上。 …… 白棋,二·9,挡。 黑棋,四·10,打吃。 白棋,二·10,粘。 黑棋,三·3,靠角。 …… 双方落子飞快,似乎早已想好了自己和对方的棋步。 观棋的群眾看著黑白双方你来我往,在棋盘上战得酣畅淋漓,但就是没有人去管那三枚黑子的死活,心里感到一阵麻木。 “是他们瞎了?还是我瞎了?其实那里已经走过棋了?” “白棋已经冲断吃住了黑棋,或者黑棋已经粘连逃出升天?” 而此时。 一枚黑子从天而落。 清脆嘹亮。 啪! 五·14。 压! 看到这手棋,观棋的人群精神一振。 “终於有人看到那三颗子了!” 第六十九章 三度弃子(一) “看见了,但是压?!” “这是——弃子了?” 和先前难以理解的行棋思路相比,黑棋的这手压观棋的眾人倒是一眼便看懂了。 这是非常明显的要弃子的意图。 “確实,局面下到这个地步,黑棋只能捨弃掉角上的三枚棋子。” “嗯,现在黑棋已经不能选择粘逃了,因为一旦那么做,白棋贴起將黑棋上下两块分割,形成乱战局面,黑棋首尾不能相顾,大概率有一块棋要死!” “但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与其等到现在不得不被动捨弃掉价值巨大的三枚棋子,为何不早点动出?” “早点粘上逃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尷尬的情况了啊……” 不解的嘆息声四起。 然而本因坊剑悟看著这手压,內心震颤不已。 “局面完全被他掌控了!” “他跨出后脱先在上方逼攻,我施以还手於三之八点入,就是不想被他牵著鼻子走,缓一手去断吃那三枚棋子。” “但他后续和我就这手点入展开交战,我非但没能占到便宜,向小目的潜力还被破坏了个乾净。” “现在左上定型,黑棋取得角地,而我外部的大龙还未活净。” “这一手压后,我势必只能断吃这三枚黑子,否则粘出的手段太过严厉。” “但这样的话,他回到上方粘住,持续威胁我大龙的同时,还能扩张右上的潜力。”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局势对我压倒性的不利!” “而这一切都基於他一开始便设计好的弃子战术!从那手脱先的守角开始!” 深吸一口气,本因坊剑悟神情凝重。 “但是,有机会。” 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四·15。 冲。 这是没有选择的一手。 面对这一手棋,顾明烛也很快予以回应。 八·4。 粘。 本因坊剑悟垂眸望向棋盘。 这是在他预想中的一手,也是黑棋一石二鸟,兼顾扩张潜力和威胁白棋大龙的一手。 “固然,白棋的大龙在这步粘之后露出薄味,没有活净,但黑棋那状似厚势的一块棋也没有活净。” “而这,就是我的机会!” 噠! 雪白的棋子自天穹而降,好似孤身一人,但身后站著的何止千军万马! 五·13。 扳! “白棋,进攻了!” “不!白棋要屠龙了!要屠黑棋中央那条大龙!” 屠龙,永远是围棋中最令人振奋,也最令人热血沸腾的环节。 儘管它在围棋对局中出现的频率並不算低,但每一次出现依旧能让热爱围棋的人心跳加速。 “霞关大將的攻杀很强,但还未见识过他的治孤水平,不知道面对白棋的屠龙之术,霞关大將会以什么招法应对!” 观棋的群眾盯著屏幕上的棋局,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 落子鏗鏘。 如战鼓之声,如斧鉞之鸣,也如双龙缠杀时发出的咆哮嘶吼! 在白棋攻杀黑棋中央大龙之时,黑棋也没有简单地坐以待毙,而是纠缠上了白棋上方也未活净的大龙。 如今黑白两条大龙在木色的棋盘之上奔逃撕咬,展露出围棋最暴力也最原始的美。 攻杀! 顾明烛微垂眉头看向棋盘,觉得手心发热。 在住院的这些天里,他认真研究了丰川学长带来的,有关本因坊剑悟的棋谱,这些谱子里的对局,有些局本因坊剑悟下得很好,有些则下得很糟。 当然这很正常,毕竟再顶尖的棋手也不能保证自己下出的每一局棋都是好棋。 因为种种原因总会下出一些不太好的局。 但顾明烛在这些谱子里看出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本因坊剑悟的棋里有著浓重的,本因坊星凛的影子。 虽说业余棋手去模仿憧憬的,喜欢的成名职业棋手的风格不是一件稀罕的事,但本因坊星凛那种稳健效率,风姿华丽的棋风並不適合本因坊剑悟。 谱子里本因坊剑悟下得很糟糕的棋中,有好几局是因为过度模仿本因坊星凛,但又没有对方的功力,导致无法控制局面,最后被对方杀崩,一败涂地的。 而下得很漂亮的一些局中,则有不少是本因坊剑悟將自己的风格贯彻到底,最后酣畅取胜的。 今天这局棋在那手扳出之前,顾明烛隱隱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对面坐著的不是本因坊剑悟,而是本因坊星凛。 但那手扳下出后,顾明烛確定了,和他对局的不是第二个本因坊星凛。 本因坊星凛在这个局面下,绝不会考虑下五之十三的这手扳。 以顾明烛对她的了解,她大概率会在一之八扳一手定型,然后打入上方,简化局势。 此时坐在嘉宾席上的本因坊星凛眉头紧锁,她对白棋的五之十三这手扳的选择不太满意。 虽说这也是一手能下的棋,但太强硬,对棋手攻杀的能力要求很高。 “面对他,你真的能驾驭住这个扳出的局面吗?剑悟……” 本因坊星凛看向棋桌侧的少年,轻声呢喃。 顾明烛將发热的手掌伸进棋笥,捻出一枚子来。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压抑自己的风格,去模仿那种不適合自己的棋风,但我很高兴,很高兴你在那里下出那手扳。” “这让我知道,我这局棋的对手,他的名字叫本因坊剑悟。” 啪! 棋子落下。 七·14。 跳! “跳?” 一子落下,观棋群眾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这里跳一手是什么意思?动出那两枚孤子吗?” “可是黑棋上方大龙还没活净,这时候冒然去动出下方被切断的两枚棋子,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没错,本来只有两枚棋子,比较轻的话,舍掉了也没什么,但动出后变重就不能再隨便捨弃了。” “也就是说黑棋在这时候跳出,相当於给自己多造出了一条不活的龙……” “一条龙不够?他还想耍两条?” 有人口乾舌燥地问道。 而本因坊剑悟看著这一手棋,则陷入了沉思。 他隱约感受到了这手棋背后危险的气息,但他又摸不清那气息到底是什么。 “这里跳,我压,他尖整理棋型,逃出的同时削减我下方的潜力……好像有一些道理。” “右下有单关角接应,这个棋不太可能会死,只要逃出,局势还是他优。” “但同时跑两条龙还是太夸张了,即便他对自己的治孤水平很有自信,压力也太大了。” “而且我下方的潜力完全没必要通过这种手段来削减,將中央大龙处理好后,无论是侵消还是打入都是可选的手段。” “甚至不管,专心发展自己右边的潜力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但这里跳……不论怎么说,凭空將自己的棋走重总归是不好的。” 本因坊剑悟忍不住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 “所以,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此时,嘉宾席上的本因坊星凛忽地瞪大了眼睛,望著黑棋这一手跳,一个惊人的想法在她心底滋生。 “莫非他是想?!” 第七十章 三度弃子(二) 思索良久,本因坊剑悟终於落下棋子。 噠。 七·13。 压。 无论黑棋在策划著名什么,白棋这里没有不压的理由。 如若不压,两枚棋筋被吃,黑棋中央大龙与下方棋子联通,原地做活,白棋將瞬间崩盘。 “不管是什么,马上就会见到了。” 抽回落在棋盘上的手,本因坊剑悟心中暗道。 面对白棋的这一手压,顾明烛几乎没有犹豫。 棋子迅速落盘。 八·13。 扳。 “扳?而不是尖?” 本因坊剑悟一愣。 而本因坊星凛心中顿起波澜。 “果然!他果然是想要——” “弃子!” 这时,本因坊剑悟也看懂了顾明烛的这一手扳。 “居然是……弃子!” 强烈的震撼涌上本因坊剑悟的心头,他无法用言语去诉说此刻的心情。 弃子是围棋中十分常见的战术。 但常见並不意味著简单。 相反,弃子很难,甚至可以说是围棋中最难的几个命题之一。 形势判断、时机把握、心理博弈。 大局观、计算力、先后手。 要实施一场精妙的弃子战术需要考虑的要素太多太多。 先前顾明烛在角部的弃子构思已经让本因坊剑悟颇为惊讶,但那至少还有跡可循。 本因坊清彦教授过他相关的弃子变化。 本因坊剑悟自认为站到黑棋的角度,给他一些时间,他也能规划出捨弃角部那三枚子的战术。 只是无法做到像顾明烛那么乾脆,又那么谋思深远。 但这里的跳扳弃子构思在黑棋下出那手扳之前,他甚至都没有看出来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弃子。 他还天真地以为黑棋准备同时治理两条大龙。 如今等他反应过来,已然为时晚矣。 他只能顺著黑棋预设好的路线,苦涩地咽下那几枚乾枯的棋子。 棋子不断落盘。 发出清脆的迴响。 观棋的群眾看著黑白子缓缓落下,也逐渐明白了黑棋的跳所谋为何。 “黑棋弃子了……通过弃子,黑棋中央的大龙走到了外边,变得无比厚实,而白棋所得到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目数。” “我们完全想错了,黑棋从来便没准备耍两条大龙,他从一开始想的便是弃子整型,不,这里或许不该叫弃子整型,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总之,太惊人了!这里的弃子构思实在太惊人了!” “確实,太惊人了,是我们完全不可能想到的思路。而且这个局部的弃子战术落实完毕后,还有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那就是黑棋拿到了先手!” “如今黑棋大龙走厚,而白棋的大龙还未完全活净,黑棋又是先手,执黑的还是那位霞关大將,我……我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观棋群眾闻言纷纷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將视线投向棋局,眼神中露出期待而惊惧的光。 而在这光芒的注视下,黑子落盘。 噠! 十·6。 镇! “黑棋,反攻了!” 这是所有人都有所预见的未来,但等它真的变为现实时。 人们心中的震撼並未减弱,反而愈加强烈。 本因坊剑悟望著这一手气势汹涌的镇,轻咬下唇。 他不认为自己的大龙会被黑棋杀死,但现在他要將自己的大龙逃出,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他別无选择。 將手伸进棋笥,轻轻捻出一枚棋子。 十·7。 靠! …… “白棋强行出头,黑棋顺势借著白棋的出头將右上的潜力转变为了实地。” “现在黑棋实地占优,局面更是大优。” “……白棋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观棋的群眾望著屏幕中的棋局,替白棋感到绝望。 “不!还有机会!” 本因坊剑悟凝眸看向棋盘。 强行逃出白龙的代价比他预想的更加惨烈,黑棋右上的潜力成空,目数惊人。 但这逃出並非没有意义的垂死挣扎。 逃出的过程中,一缕微弱的生机重新浮现。 而现在他便要抓住这生机,做最后一搏! 捻子落盘。 如绝境卸甲的武士背水抽刀。 噠! 十二·10。 尖! 面对这一手,顾明烛思索了片刻。 十二·12。 飞。 看著这步飞,本因坊剑悟的眸光顿时变得锐利。 雪白的棋子落下,发出如泣血一般的哀鸣,但在这哀鸣声后,刀剑之声再起,雄浑而悲壮。 噠! 十二·14。 双峰贯耳! “白棋——还在尝试屠龙!” 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本因坊剑悟的意图。 白棋还没有放弃,它还在为一个虚无縹緲的可能,做著最后的努力!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哪怕是本因坊星凛在看到这手夹后,也怔了一剎。 这里,如果让她去选的话,她不会做这种搏命的选择,她会在十之十五跳一手,將下边围住,保留最后的体面。 面对白棋这近乎拚命的最后一搏,顾明烛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然而没有一个人催促,场馆內安静得可怕。 观棋的人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到棋局中那两个少年的心跳之声。 终於。 在漫长的思考之后,黑子落下。 噠。 十·15。 飞。 “黑棋——正面回应了!” 压抑的惊呼声四起。 其实面对白棋这一手犹如困兽之斗般的夹攻,黑棋只要小尖一手,补住棋型,白棋便再无可能杀掉黑棋。 但黑棋选择飞下正面回应白棋的进攻。 “意味太深了,这一手飞……”有人咂了咂嘴,嘆道。 在场之人无不赞同这一论调。 而在黑棋飞下后,黑白双方再度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观棋的群眾只觉眼繚乱。 “太快了,我根本无法跟上他们的思路。” “在黑棋刚才长考的时间里,双方显然已经详细计算了这个局部的变化,现在就看谁的计算更深了!”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 混乱的局面也在落子声中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白棋拼命的最后一搏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眾人压下心底躁乱的情绪,努力保持著平静望向棋局。 良久之后,此起彼伏的嘆息声响起。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棋盘之上,白棋成功將黑棋飞下的棋子与黑棋大龙切断。 但被切断的黑子在白棋的空中提,初具活形,白棋想要杀掉这块被切断的棋近乎没有可能。 而黑棋上方被断开的大龙也即將与右下的单关角匯合,再无危险。 可以说,白棋的搏命一战至此已经完全失败。 但本因坊剑悟的目光依旧明亮锐利。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本因坊剑悟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十二·17。 拐。 “白棋想要破眼强杀下方黑棋吗?可是黑棋只要在右边飞一个就能做活,这一手看起来並不成立啊。” “没错,因为有先前弃掉的三枚棋子接应,黑棋左边的飞是绝先,白棋只能跟著补棋,而只要白棋补棋,黑棋於二路虎一手便活了。” 棋桌之侧。 顾明烛抬眸,望向本因坊剑悟。 下一刻。 漆黑的棋子落盘,如敲定结果的法槌。 十三·11。 虎刺。 一子落下,场馆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观棋的眾人完全愣住,他们根本无法理解顾明烛的这一手虎刺。 这里不做活跑去虎一个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本因坊星凛手中的摺扇掉落。 清脆的“啪嗒”声在安静的馆內震耳欲聋。 望著棋盘之上这一手虎刺,本因坊星凛眸光震颤,无意识地喃喃道:“第三次……弃子!” 第七十一章 终局 “第三次弃子!” 本因坊星凛去端桌上的茶杯,温凉的茶水入喉,剧烈鼓动的心臟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棋盘之上,白子仍未落下。 本因坊星凛盯著十三之十一的那枚黑子,眼底掠过一抹恐惧之色。 其他人看不懂顾明烛这手虎刺,但她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但正因为看清楚了,她才感到深深的……恐惧。 这手棋,很难用妙手或是俗手去形容,如果允许她本因坊星凛发明一个新的名词。 她想称这一手为“悚然の棋”,即令人感到惊悚的一步棋。 面对白棋强硬的拐出破眼手法,黑棋的本手自然是七之十七的飞,飞完之后,黑棋於下方做活,便基本锁定了胜局。 虽然这个胜局可能会来得缓慢一些。 因为黑棋做活后,白棋依旧可以缠斗黑棋的大龙。 局部也还保留著十之十三冲打挖断黑棋大龙杀气,这种目前不成立,以后可能有机会的手段。 但以上种种无法掩盖这一步飞的优点。 毫无疑问,这手飞是局部最简洁也最稳妥的一手。 如果让本因坊星凛选,她会毫不犹豫地去下这一手。 可顾明烛没有下这一手。 他下了另一手,另一手看似不可理喻,但深思之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棋。 十三·11。 虎刺。 不同於飞的直白简明。 这手虎刺的思路深邃而隱晦。 饶是本因坊星凛,也是结合顾明烛先前的行棋思路,才推测出这一手棋的意图。 这,依旧是一手弃子之棋。 而捨弃的子不是別的,正是白棋拐出试图去杀的那一块棋! 那一块价值巨大,可能超过三十目的棋! 那一块只要安稳做活,便能锁定胜局的棋! 不!用捨弃来形容可能並不完全准確,因为这里的虎刺意欲实施的虽是骇人的弃子战术。 但捨弃这个行为暂时还停留在战术构思的层面上。 真正落实之时,白棋是否真有能力吞下黑棋这块主动捨弃的棋,还是一个未知数。 而当黑棋的战术制定完成,並坚实地执行,落下这枚十三之十一的虎刺时。 黑棋的筹谋便已经达成。 白棋至此再无回天之术! 所有的生机在这一手虎刺后都將极速断绝! 这是一手狠辣的速杀之棋,不给白棋一丝拖泥带水的机会! 此时。 经过漫长的思考,本因坊剑悟落下棋子。 噠。 十五·18。 飞。 紧锁著眉头,本因坊剑悟望著棋盘。 他……没有看懂顾明烛的这手虎刺。 但他算过了,如果此时他从左边破坏黑棋眼位,去强杀下方那块黑棋的话。 黑棋只要贴起,將他下方的白棋完全封锁,形成一个杀气的局面,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他收气吃住下方黑棋。 而这样,黑棋大龙连回,右下走厚,潜力急剧膨胀,是不能够接受的情况。 所以他决定先飞下,试探黑棋应手。 如果黑棋於此时补棋做活,他回到上方粘住,依旧有著攻杀黑棋大龙的可能。 那这局棋,便还有得下。 这时,黑子落盘。 噠! 十三·10。 冲! “冲?他想杀我上方的大龙?” “但有角上扳,跳等扩大眼位的手段,我这条龙的韧性很足,不可能会死……” “等等!” 本因坊剑悟伸手入棋笥之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忽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白子落下。 十三·9。 黑子隨之应声而落。 十四·9。 断! “果然!” 本因坊剑悟双目微扩。 黑白子交替而落。 落於棋盘之上,发出如重锤敲击巨石的声响,沉闷地令人心绪凝重。 咚! 再一次,黑子落下。 十四·5。 飞! 这一子落下后,白棋久久再未落子。 而观棋的群眾看著棋盘之上堪称惊骇的变化,已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应对。 “咕咚。” 不知是谁先吞咽了一口唾沫,打破了场馆內的寂静。 紧接著,不解的惊呼声四起。 “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啊,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白棋杀黑棋吗?怎么转瞬之间变成黑棋杀白棋了?” “不仅如此,黑棋的右边急剧膨胀,哪怕此刻白棋將黑棋下方的一块棋杀掉,目数也未必足够!” “更何况那块棋隨时有著飞一手、虎的做活手段。” “而且白棋上方的大龙还缺好几手棋才能活乾净,现在这个局面比之黑棋虎刺之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黑棋虎刺之前白棋几乎没有贏的可能,那虎刺之后已经可以把几乎去掉。” “白棋——没有贏的可能。” “但我感觉白棋的应对没有问题啊!或许那手二路飞不是妙手,但也绝不是什么恶手或者缓手。” “可是——”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白棋……崩盘了!” 本因坊剑悟缓缓抽回棋笥中的手。 明亮的目光在瞬间黯淡了下去,他转过头去看那高高的嘉宾席。 盛大的光芒依旧模糊著他的视野,他看不清本因坊星凛脸上的表情。 但他想,那一定是失望。 紧攥起用来捻子落子的那只手,本因坊剑悟咬著牙,低头轻声道:“我输了。” 顾明烛垂眸,施还以礼,“多谢承让。” 本因坊剑悟张口,想要说话,可忽然发不出声来。 在这局棋开始前,他便知道贏的机会渺茫,但在棋局开始后,他数次看见了胜利的机会,並拼尽全力试图去抓住那机会。 可机会就犹如握在手心之中的细沙,你越是努力地想要攥紧,便越是不留情面地从指缝间溜走。 “……多谢指教。” 本因坊剑悟终於从喉咙里將这句话挤了出来。 失魂落魄,但真情实意。 顾明烛看著失落的本因坊剑悟,想了想,开口道:“下午的比赛,加油。” “?” 本因坊剑悟抬头,面色晦暗疑惑。 顾明烛站起身,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向外走去。 临近正午,阳光暖的醉人。 顾明烛沐浴在这温暖的阳光中,眼底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样,离那个世界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第七十二章 鸵鸟 下午。 东京,东大。 上午三度弃子的惊悚棋局依旧在每个人的心底盘旋,一想到黑棋最后那手无法理喻但狠绝至巔峰的虎刺,人们不由背脊发寒。 再想到棋局的亲歷者之一,本因坊星凛之弟,本因坊剑悟下午还有一场艰巨的团体赛,人们更是为他捏一把冷汗。 经歷了上午那样的惨败,很难想像在这么短的时间內,这位年轻的棋手能將状態调整回来。 “我听说黑木相一郎上周败给顾明烛后,缺席了下午的团体赛,虽说最后枚方还是以2:1的成绩晋级决赛,但有没有可能,今天的比赛黑木依旧不会来?” 场馆的一角,一名裁判弯腰拾起自动贩卖机出货口的瓶装咖啡,拧开后问向身边的同僚。 “谁知道呢?不过这个叫顾明烛的棋手真强啊,连胜小山敏实、黑木相一郎、本因坊剑悟,拿下冠军,赛前谁能想到?” “是啊……真不知道这么厉害的棋手是从哪冒出来的,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但这之后,他將不再寂寂无名。” “你的意思是?” “嗯,我怀疑这个叫顾明烛的棋手,是奔著业余6段资格来参加这次比赛的,他应该是想以个人棋手的身份报名下半年的职业棋士考核,进入职业世界。” “嘶——他是一年级生,也就是十六岁左右?这个年纪,以他的棋力水平,隨便找一家道场去当院生,都能轻鬆拿到资格吧?” “天才的想法,谁能揣摩地透呢?就像他今天上午的那手虎刺……下出前,几人能想到?下出后,又几人能看懂?” “那手虎刺……”灌了一口冰凉的咖啡,身穿白衬衫的裁判站到阳光里,吁出一口寒气,“今年参加职业棋士考核的棋手,真是幸运又不幸啊……” …… 下午的比赛很快开始。 场馆內的人少了一些。 因为本因坊星凛没有出现在下午的嘉宾席上。 黑木相一郎也缺席了今天的团体赛。 往常全国联赛中最激烈,也最好看的团体赛决赛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本因坊剑悟被调到三將去了?那正好对上缺席的黑木相一郎,吉田山不战而胜一局。” “本来这局应该是今天下午最好看的一局,结果直接没了……真不知道下午的比赛还有什么看头。” “再等等吧,晚上还有本因坊星凛三段的指导棋,下午的比赛就当正餐开始前的前菜吧。” “……而且,对我们来说,这两盘棋可能没那么有趣,毕竟珠玉在前,又有更大的期待在后。但对正在对弈的那几位棋手来说,这可是要压上一切,全力以赴的棋局啊……” 赛场上。 日高恭次凝视著眼前的棋盘,心底思绪翻涌。 “剑悟输掉了今天上午的比赛,但那不是他的问题,无论是赛前还是赛中,他都已经倾尽全力。” “……最后会输,只是因为那个叫顾明烛的棋手太强。” “这样,剑悟通过个人赛获取资格,参加下半年职业考试的计划便落空了,但还有时间,从全国联赛结束到职业考试开始,这中间还有能获得资格的比赛。” “但是和本因坊小姐对局的机会,可能只此一次。” “清彦老师待我为己出,不嫌弃我天资愚钝,在明知我不可能成为职业棋士的情况下,依旧倾囊相授我围棋的知识,只希望未来我走投无路时,还能凭藉围棋自力更生。” “剑悟也视我为兄长。” “我不能让他失去这次和本因坊小姐对局的机会!” “这局棋,我要贏!” 日高恭次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噠! 五·16。 秀策的尖! …… 嘉宾休息室。 本因坊星凛轻轻敲打著手中的金箔摺扇。 樱井小椿將泡好的茶水放下,安静地退到一旁。 小姐復盘上午顾明烛和剑悟的对局已经三个小时,连午饭都没吃。 “这局棋他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剑悟,这一点在我的预想之中,毕竟以他的棋力,剑悟不可能贏。” “但是……很奇怪。” “虽然说不上来,但总感觉很奇怪。” “固然,这个三度弃子的构思精妙绝伦,以绝对的实力將大局完全把控,可是面对剑悟,他为什么要下这种棋?” “明明他有更好的,更稳妥的方法去贏下剑悟,而且可以贏得更多,更轻鬆。” “完全不必要选择这种需要消耗大量精力,还极其容易玩崩的弃子战术。” “也就是对面是剑悟,如果是我的话,他第二次的弃子战术根本不可能取得那种骄人的成效。” “那里黑棋跳出的时候,白棋完全可以先在上方跳一个,试探黑棋的应手,如果黑棋跟著应,那白棋再回到下方压出,就不是黑棋弃子,而是白棋反弃子了。” “虽说这一波反弃子战术並不能直接锚定胜局,但黑棋接下来势必会下得很艰辛。” “还有后边那激进的飞下,虽说伴隨那手飞下,之后他带来了堪称惊悚的一手虎刺,但那里飞下还是太冒险了,给了剑悟机会。” “所以……很奇怪。” “就好像是他故意为之,试图通过三次弃子告诉剑悟什么事情一样……” “我在想什么蠢事……” “这次比赛之前,剑悟和他根本连面都没见过,两人一点交集都没有,他怎么可能试图通过一局棋去向剑悟传达事情。” “呼……肯定是晚上要和他下指导棋搞得我心绪不寧,开始胡思乱想了。” 但是! 本因坊星凛將手中的金箔摺扇拍在桌上,轻咬下唇,眼底露出羞愤的光。 “这个庶民不会是专门为了让我出丑,才参加的这次比赛吧!不然以他的棋力,为什么要参加这种没意义的比赛?!” “可恶!可恶!可恶!” “这个庶民!” “但是晚上的指导棋该怎么办?哪怕是最低烈度,让他两颗子,我也不可能有一点胜算!” 宣泄完心中的不满后。 本因坊星凛眼底掠过一抹惊慌之色。 羞红著脸,少女双手环抱纤细笔直的小腿,將头埋下,光润的长髮隨之披散。 樱井小椿站在高处俯看著她家小姐。 好似看见了一只毛髮旺盛的鸵鸟。 (本因坊星凛构思的反弃子战术) 第七十三章 他在让我? “结束了。” 坂本知司收回落在屏幕上的视线,走到馆外。 点燃一支七星,橘红色的光火在阴影里明灭,留下这种香菸独有的柔和的味道。 “吉田山的大將日高恭次贏了枚方的大將,黑木相一郎缺席,本因坊剑悟不战而胜,双方副將的胜负不重要了。” “冠军是京都的吉田山。” “……这大概是最草率的一届团体赛了吧?” 坂本知司弹了弹菸灰,重新向馆內看去。 “不过,晚上的指导棋环节可能会意外有趣啊。” “姐与弟;天才与天才。” …… 夜,在万眾期待下降临。 本因坊星凛抓起桌上的金箔摺扇,抬起头,再三確认时辰已到。 唤来樱井小椿为自己最后整理了一下装束。 少女回头,眸子明媚如星,“我的表情……没问题吧?” 樱井小椿伸手,竖起大拇指,“和往常一样,光彩夺目。” 於是耀眼的少女打开门。 热烈的欢呼声涌入房间,安静的场馆不知何时已化作喧囂的海洋。 本因坊星凛觉得自己化作了一叶扁舟,在这大海之上顛簸。 “下面有请本因坊星凛三段为本届全国联赛个人赛冠军颁发奖状与奖金!” 身穿黑色西装的司仪振臂。 热烈的掌声涌起。 本因坊星凛起身,笑容冷淡。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道具,少女踩著惯常的,古艷而高贵的步伐走向顾明烛。 驻足。 本因坊星凛悄悄踮起脚尖。 “该死!忘记穿那只跟高一点的鞋了!” 平视著温润的少年,本因坊星凛开口,声音清冷,但尾调的颤抖无法掩藏。 “恭喜,再接再厉。” “谢谢。” 顾明烛微微頷首,语气平静。 本因坊星凛却从那温和的口吻中听出了挑衅的意味。 轻咬贝齿,本因坊星凛心中一阵羞怒。 “请本因坊三段转身,和我们的冠军一起举起奖金,可以吗?” 坂本知司在颁奖台下打了个手势, 司仪瞬间心领神会。 “咔嚓。” 光影明灭,將时间定格。 坂本知司看著相框里的照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本因坊星凛的眼中看到了慌乱? “看来我是该请个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坂本知司揉了揉眼睛,嘆了一声。 颁奖典礼进行地很顺利,儘管没有事先彩排演练过,但从头到尾没出一点紕漏。 除了最后本因坊星凛下台时不小心踩断了鞋跟。 换了一双平底的鞋,本因坊星凛重新从休息室內走出。 致颁奖词和总结大赛流程,发表赛后感言的领导陆续退场,馆內的人少了一些,但气氛较之先前更加热烈。 指导棋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在本因坊星凛的要求下,四张棋桌一字排开,她將全程站立与四位取得优胜的棋手完成对局。 “终於等到了!” 望著屏幕上落座静候的四名优胜棋手,有人涨红著脸,挥了一下拳头。 “呼——本因坊小姐的指导棋,真羡慕啊。” “欣赏可以,羡慕就没必要了,如果是神宫寺小姐的指导棋,那倒是真羡慕啊。” “此话怎讲?” “……因为同样是指导棋,神宫寺小姐下得很温和,即便下输了,也不会觉得很受打击。” “但本因坊星凛不同,她的指导棋下得很凌厉,很多地方会下成那种非此即彼的见合,逼迫你去做出选择,虽说受益匪浅吧,但总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说话间。 本因坊星凛站到了棋桌前。 “哦?这次的四局都是只让两子的指导棋吗?看来本因坊星凛的压力也不小。” 有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棋局,轻声呢喃道。 “让两子的话,感觉本因坊三段很难贏那个叫顾明烛的棋手啊,毕竟那个棋手先前正面战胜了黑木相一郎。” “本因坊三段应该没有让黑木相一郎两子的实力吧?” “黑木相一郎虽然曾经是职业棋手,但三年禁赛,无法与同等水平的棋手竞技,实力大概率有所下滑……不过確实,让两子感觉还是有些勉强了。” 窸窣的议论声起起伏伏。 本因坊星凛站在雪白的冷光下,缓缓闭上双目,待心底纷杂的情绪全部被压下后,她重新睁开双眼,眸亮如刀。 “虽然是让两子的不利局面,但是,我不会认输!” 望向右手侧的少年,本因坊星凛迈开步伐,执扇捻子。 噠! 十七·6。 掛角! “一上来便掛角吗?” “看来本因坊星凛也心知此战不易,准备將局势搅成复杂的乱战局面,然后在混乱中寻找胜利的机会!” 坂本知司摸著下巴,心中暗暗思付。 “但是,这和她惯常的风格简直是两个极端!” 望著本因坊星凛这手小飞掛,顾明烛垂眸思索。 他原以为和本因坊星凛的指导棋会是分先下,或是让先,没想到会是让两子。 “让两子的话,对你应该很不公平,那么试试能不能……” 將手伸进棋笥,顾明烛捻出子来。 四·4。 星。 棋子不断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一会儿,双方就下了十几手棋,完成了一个局部的定型。 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眉头微蹙,她总感觉顾明烛在这个局部下得很软,好像在让她一样。 但她没有证据。 因为从最后呈现的效果来看,黑棋在这个局部並没有吃亏,双方两分,然后在让子的先决有利条件下,黑棋依旧处於优势。 摇了摇头,本因坊星凛走向第二桌。 这一桌是吉田山的副將,他在最后的决赛中输给了枚方的副將,综合实力是这四名优胜棋手的中最弱的。 双方飞速落子,不一会儿,这位副將就收回了伸进棋笥中的手,开始了漫长的思考。 “来了!本因坊星凛的见合指导!” 台下响起压抑的低呼。 本因坊星凛没在意,继续走向下一桌。 “父亲的弟子吗?” 抬眸扫了一眼拘谨的日高恭次,本因坊捻子而落。 日高恭次也很快回应。 “实力不错,看来有认真在父亲手下修习。” 看著日高恭次井然有序的棋步,本因坊星凛暗暗点头。 “不过可惜,学棋的时间太晚,天赋也不算出眾。” 內心嘆了一声,本因坊星凛从棋笥中捻出棋子。 子落,风雷震震。 日高恭次望著棋盘上气势凌冽的白子,一时愣住。 见状,本因坊星凛向最后一桌走去。 坂本知司的目光於此时亮起。 或许顾明烛和本因坊星凛的那局棋会是今晚最精彩也最悬念的。 但要论话题度,还是这盘姐弟局要更胜一筹。 举起手中的相机,坂本知司將手指挪向快门,严阵以待。 第七十四章 和局与决意 本因坊星凛在本因坊剑悟面前停下。 从先前剑悟与顾明烛对局时表现出的棋力来看,让两子的情况下,她並不见得能占到优势。 但是。 本因坊星凛凝眸看向棋桌侧的本因坊剑悟,对方的眼神涣散而迷离。 “还没从上午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吗?这样的话,你凭何与我一战?剑悟!” 带著三分怒气,本因坊星凛捻子而落。 啪! 十七·6。 掛角! “又是掛角?” “但感觉意味完全不同。” 坂本知司按下快门,灯光闪烁,光影成像。 少女棋士神情微慍,落子之势好似利刃出鞘。 恍惚的某个瞬间,坂本知司在那少女身上看见了本因坊明策的影子。 那位有著【武士】之称的永世本因坊,本因坊明策。 听见清脆的棋子落盘之声,本因坊剑悟如梦初醒。 他忽地意识到如今是在同谁对局,抬眸,本因坊星凛的目光明亮锐利,刺地本因坊剑悟心生寒意。 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掉脑海中的杂念。 本因坊剑悟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冰凉的棋子在两指之间轻轻颤抖,落下之时,其声惶惶。 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上那枚恍若惊魂未定的棋子,心中怒意更甚。 负扇於后,本因坊星凛捻子落子,其势汹汹,宛若雷霆骤雨。 观棋的群眾只感觉本因坊星凛的每一次落子,都似巨锤砸下,震耳欲聋。 “本因坊三段下得……好凶!” “感觉完全不像在下指导棋!” “……我记得之前有谁说过,本因坊星凛对家人很温情,真的……温情吗?” 场馆內一阵沉默。 世界在剎那间安静如死。 唯余落子之声,连绵不绝。 约莫下了三十步之后,本因坊剑悟停止落子,陷入了思考。 他紧盯著眼前的棋盘,眼眸中的迷惘与畏惧早已消失。 “下次与姐姐对局不知要等到几时,我不能浪费日高学长为我爭取来的这次机会。” “这是一局让两子的指导棋,但姐姐下地很认真,她在用全力和我下,我……不能退缩,更不能认输。” “先前因为走神,右上角被姐姐攻地支离破碎,开局两枚棋子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正是我一直期盼的,与姐姐堂堂正正,公平一战的最好时机。” “右上的失利没有再挽救的可能,弃子爭先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话……” 噠。 十六·16。 星。 此时,本因坊星凛已经回到了与顾明烛的棋局前。 望著身下的棋盘,少女棋士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 顾明烛下得还是很软,或者说很温和,很稳健。 固然,有著开局两子的巨大优势,顾明烛只要保持平稳的步调一点点下下去,这局棋的胜利最后一定属於他。 但能下出十一之十六的点刺,和十三之十一的虎刺…… 本因坊星凛不相信,顾明烛是一个为了胜利可以忍让一切的人。 思索片刻,少女从棋笥中捻出子来。 “既然你在这里选择退,那我便进,进到你无路可退,逼你正面作战!” 噠! 八·16。 打入! 一子落下,棋盘上的火药味顿时浓烈了起来。 顾明烛看著这一手积极的打入,眉头微皱。 “……她想开战,但开战的话,局势將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我很难再把控得住。” “可这里如果避战,势必会有所亏损,即使有著开局两子的优势,也经不住四处亏损。” “原本以为按她的棋风,不会下这么激烈的棋,但看来是我错了。” “这局棋想平稳地下成和局已经不可能了。” “那只能尽力再试试了,试试在乱战后,还有没有机会把棋局导向和局。” 伸手入棋笥之中,顾明烛飞速落下棋子,正面回应了本因坊星凛的求战。 望著棋盘,本因坊星凛没有继续落子,而是將盘面记在心中后走向了下一盘棋。 虽说是她挑起的战斗,但她对那个局部的战斗並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如何应对黑棋的还击。 走到吉田山的副將面前,本因坊星凛落子飞快,近乎完全没有思考。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与顾明烛的对局。 吉田山副將看著棋盘上不断落下的白子,如在看送自己入殮的白綾。 本因坊星凛的棋步实在太过凌厉,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短短四十手棋,他开局两子的优势便消耗殆尽了不说,如今左下的棋型还有著裂开的危险。 而且,面对这个时刻可能崩溃的棋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补。 “太强了!这就是本因坊星凛吗?!”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吉田山副將深嘆一息,心悦诚服。 见对手不再落子,本因坊星凛离开第二桌,来到第三桌棋前。 日高恭次已就她先前留下的棋招,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本因坊星凛简单扫了一眼。 对方的应答不能说不好,只是太过中规中矩,一直下这么规矩的棋,锐气会在不经意间被磨平,对棋艺的提升不是好事。 “这局棋,也没什么问题。” 下了几手后,日高恭次再次陷入沉思。 本因坊星凛也顺势来到最后一桌棋前。 在经歷了右上的惨烈失利后,本因坊剑悟重振旗鼓,接下来的十数手棋下得果断而有力。 尽显锋芒。 “剑悟……確实变强了。” 感受著本因坊剑悟通过棋局传达回的决意,本因坊星凛出现了片刻的恍神。 她在想爷爷对剑悟下达的判断是否真的准確。 “剑悟真的不適合下棋吗?” 思索间,本因坊剑悟再度落子。 噠! 五·13。 断。 坂本知司望著这一手棋,呼吸骤停。 这是怀著玉碎之心的一手,不成功,便成仁。 这一手落下后,黑棋將再无退路,这个局部战斗的结果將直接决定整局棋的胜负。 本因坊星凛看著这一手棋,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没有想到,在局势尚且均衡的情况下,黑棋会下出这样一手决绝的棋来。 將手中的金箔摺扇轻轻放到桌上,本因坊星凛伸手入棋笥之中,捻出子来。 “那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第七十五章 谁贏了? 噠!噠!噠! 本因坊星凛在四张棋桌前不停辗转。 捻子落子,气势如虹。 在这汹涌的攻势面前,吉田山的副將率先支撑不住。 望著七零八落的棋局,他犹豫了片刻,將已经从棋笥中捻出的子重新放回。 “我输了。” 围观的群眾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好快!” 又过了一段时间。 日高恭次看著已被白棋扳回,並逐步建立优势的局面,踌躇稍许,也选择了认负。 “吉田山的大將也认输了!” “但是从局势看,双方两分,黑棋还有得下啊。” “……可能觉得没必要了吧,毕竟按双方的实力差,局势被扳平的那一刻,棋局就已经结束了。” 议论声起伏。 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还在继续对局的三人。 本因坊剑悟悄悄將手按在心臟之上,感受著从胸腔之中传来的,犹若战鼓一般激盪的声音。 “这个地方,能走成一个双方杀气的局面,但我算不清楚谁的气要更长一些……不过,棋局进行至此,没有退缩的理由。” 伸手入棋笥之中,本因坊剑悟坚定的落下棋子。 二·7。 扳。 本因坊星凛凝视著这步扳,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自那手断起,剑悟在这个激烈对攻的局部下得可圈可点,给她製造了不小的麻烦,让她无法全神贯注地去思考与顾明烛的对局。 但是。 到此为止了。 本因坊星凛抓起桌上的金箔摺扇,振开衣袖。 下一瞬,扇尖垂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棋子落下。 却好似胜过万千棋步。 本因坊剑悟望著扇下的阴影,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瞳孔猛地扩大。 “这里……这里,居然有著这样一步手筋!” 坂本知司看著相框中逐渐远去的本因坊星凛,和呆怔在棋桌旁的本因坊剑悟,便知少女棋士方才摺扇所点的地方定是一步妙手。 “该说不愧是本因坊星凛吗……分神的情况下,还能有著如此精准的算度。” “这样的话,本因坊剑悟也败了,就只剩下那个少年了。” “但那盘棋……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挪开视线,坂本知司向第一桌也是最后一桌棋看去。 不久前,顾明烛和本因坊星凛就白棋八之十六的打入爆发了激烈的战斗,纠缠撕咬之间,黑白双方两度发生转换。 按理说,这种烈度的战斗之下,很容易出现一方陷入巨大劣势,或是直接崩盘的局面。 但不知道为什么。 如此惊心动魄的战斗结束后,黑白双方竟隱隱还是两分,然后黑棋凭藉初始让子的优势,保持著一个微弱的领先。 擦了一下手心的汗,顾明烛松下一口气来。 “局面稳下来了。” “虽然略微亏损了一些,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內。” “將棋局导向和局的构思有继续实施下去的可能。不过……” 垂眸,顾明烛看向左下的角部,那原先是他摆让子之棋的角,但在第二次转换中易了主,变成了白棋的角。 “那里的转换本来是没有机会达成的,按她先前强硬的下法,那个地方寧可玉碎,也不会妥协。”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关键的一手突然软了下来,给了我实施转换的机会。” 从与剑悟的对局中抽离出来,本因坊星凛俯下身子,专心致志地看向眼前的对局。 按理说,这局棋应该要先一步结束的。 因为要分心剑悟那一盘棋,当时在左下那个角的处理中,她下了一步俗手。 要知道那是激战中的一步俗手,足以葬送掉整盘棋局。 可顾明烛好似没有发现,不但没去追究那步棋的责任,还另寻他处,下了一步缓手。 这才给了她转换的机会,將俗手带来的影响降至了最低。 棋局得以继续。 “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说……看出来了,在让我?” 本因坊星凛蹙眉,其实她心中有所判断,但那个判断的结果让她很不满意。 放下手中的金箔摺扇。 本因坊星凛入笥捻子。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重要了。既然他给了机会,我便要抓住这机会。” “让他为自己的疏漏付出代价。” “先前角部的转换我略微占到了一些便宜,但整体还是黑棋优势。” “现在全局只剩下左上还未定型,那是最后一处能扳平劣势的场所。” 噠。 雪白的棋子落下。 四·3。 小目。 看著这一步棋,顾明烛也很快落子回应。 安静的场馆內重新响起“噠噠”的落子声。 而因为將全部的心思都收归与顾明烛的对局中,本因坊星凛很快便察觉到了顾明烛的意图。 “他是想……控平局?” “怪不得他今晚下得这么软,原来是在想这种事!” “这个……庶民,面对我本因坊星凛,他怎么敢抱这种念头?!” 轻咬下唇,本因坊星凛古艷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羞怒的緋红。 在围棋中,因为让子棋不用贴目,是最有可能下成平局的情况。 所以很多上位棋手为了锻链自己对大局的把控能力,在面对与下位棋手的让子棋时,会有意將棋局引导向和棋。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本因坊星凛,本因坊星凛三段!你这个连职业棋手都不是的庶民,怎么敢对我抱有这种无礼的想法?!” 攥起手边的摺扇,本因坊星凛又羞又怒。 捻子落子,好似暴雨倾落。 “本因坊小姐下得好快!” “总感觉本因坊星凛三段……很生气?” “可能是焦急吧?毕竟快要终局了,但白棋还未將局势完全扳回来,目前仍然是黑棋优势。” “果然,即便是本因坊星凛,让那个叫顾明烛的棋手两子也太勉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纵横交错的十九路棋盘逐渐被黑星白月填满。 此时,再度轮到本因坊星凛落子。 这也是棋局的最后一手。 因为羞恼愤与愤怒,少女棋士的额角缓缓渗出细密的汗水。。 顾明烛几乎嗅到了本因坊星凛身上散发出的香气,淡淡的,如春天的竹。 噠。 棋子落下 局定棋终。 观棋的群眾纷纷起身,望向屏幕中的棋盘。 疑问声在场馆內的各个角落响起。 “谁贏了? 第七十六章 邀请 观棋的群眾翘首以盼。 本因坊星凛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垂眸看向身下的棋盘,少女棋士眼底流露出复杂的光。 这局棋如顾明烛所愿下成了和棋。 当然,她在最后也推波助澜了一把。 因为比起输棋,让不良媒体断章取义去写那种不实报导,丟尽本因坊家顏面这一结果,和棋的结局还是要稍好一些。 抬眸望向身前的少年,本因坊星凛咬唇。 “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但这羞辱之仇,我也记下了。” 此时,裁判清点完了棋盘之上黑白双方的目数。 接过兢兢业业的西装司仪递来的话筒,年迈的裁判清了清嗓子,宣布道:“黑棋46目,白棋46目,双方平局。” “平局?!” 激烈的议论声顿起,毕竟在围棋中,平局是很稀罕的事,即便是让子也一样。 “居然是平局吗?真是太巧了!我以为会是黑棋小胜。” “看来本因坊小姐在官子阶段扳回了不少目数。” “嗯,官子可能是那少年的薄弱之处,之前很少见他的棋局下到官子,基本都是中盘胜,也许就是在规避这一弱点。” “毕竟那少年布局不差,中盘更是强地骇人,要是官子也不弱的话,怕不是能直接和本因坊三段分先下。” “……” 官子,弱点吗? 听著耳边响起的嘈杂声,坂本知司回想起顾明烛和小山敏实的那局棋。 那盘棋在小山敏实的坚持下,顾明烛与其下到了终盘。 在官子阶段,顾明烛亦表现出了不俗的水平,持平甚至要优於小山敏实。 那样的官子能力,绝不算弱。 但,如果不是官子没收好,最后怎么会下成和棋呢? 看著镜框里的棋局,坂本知司眼底掠过一抹疑惑之色,这盘棋从一开始就很古怪,可他就是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这个平局真的是巧合吗?” …… 夜渐深,繁华落幕。 喧囂的场馆重归寧静。 顾明烛收拾好东西,在简单回答了几个自称记者之人的问题后,他转身向馆外走去。 夜风微凉,轻抚过顾明烛的脸颊。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橙的香气。 睁开眼,筱原千夏水润的眸子在黑暗闪烁著不安的光。 “筱原小姐?”顾明烛语气惊讶。 筱原千夏递来一瓶水。 顾明烛接过,瓶身温热。 “恭喜。”筱原千夏看著少年,轻声说。 顾明烛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女孩是在祝贺自己,“谢谢。” 两句简单的对白后,是漫长的沉默。 最终还是顾明烛率先打破了这尷尬的气氛。 想了想,少年开口:“筱原小姐,三月的事……” 话至中时,一道礼貌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樱井小椿站在气氛莫名的少年少女中间,有些侷促地捏了一下手指,她总感觉刚才打断了什么不该打断的东西。 不过想起自己小姐吩咐的事,樱井小椿还是將心底泛起的微小罪恶感先行压下,笑道:“顾君,打扰了。” 顾明烛扭过头,目露疑惑之色。 他认识樱井小椿,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此时会来找他。 “有什么事吗?樱井小姐。” 樱井小椿从口袋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递上。 “这是?” “星凛小姐嘱咐让我务必要交到您手中的邀请函。” “邀请函?” “嗯,本因坊家的邀请函,星凛小姐希望您在空閒时间可以来本家研习进修。” 顾明烛点了点头,他有听说过这种邀请函。 据传言,这种函件最早是棋家为了交好那种没有师承的棋手,所专门设计出来的物品。 其意是希望这些閒散棋手能在某些对决中成为助力,某种程度上和招揽幕僚有著共通之处。 不过现在只是棋家用来邀请族外棋手交流学习的一种方式,没什么特別的意味。 三家间经常会互发邀请。 顾明烛收下信函,微笑道:“不胜荣幸。” 樱井小椿见状行了个告別的礼节,转身离开。 插曲过后,一直沉默著的筱原千夏再度开口,“走吧。” 黑夜寂寥。 少女的心绪犹如头顶的群星,沉重黯淡。 …… 全国联赛个人赛的奖金很快下发,数目是30万円。 对於一个业余性质的比赛来说,確实算得上一笔不菲的金额。 “这算什么,头衔战的奖金最低都有800万,棋圣战更是达到了惊人的4500万,那才是你要努力的目標啊,明烛。” 丰川彻在铃木健一和山崎悠的欢送会上涨红著脸,猛拍顾明烛的肩膀,大声嚷嚷著。 顾明烛能感受到丰川彻的情绪有些低落。 毕竟再怎么豁达的人,面对离別,或多或少也会生出些愁绪。 但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 落幕亦是开篇。 “丰川,棋社就交给你了。” 铃木健一最后看了一眼承载著无数记忆的围棋活动室,將眼底的不舍掩藏,笑著挥了挥手。 山崎悠跟上铃木健一的步伐,走到中途时,驀然回首,“明年別再坐替补席了,社长替补太丟人了,丰川。” 丰川彻愣了片刻,没有反唇相讥,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山崎悠笑。 余暉洒落,世界氤氳在一片温暖的橙红色里。 丰川彻抽了抽鼻子,回身道:“全体都有,开始练棋,明年我们的目標是,大赛冠军!” 看著这一幕,伊势厚眼中露出欣慰的笑。 拧开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缓缓变作甘甜。 顾明烛来到这位指导老师跟前,也递交了半退社申请。 伊势厚接过,“正式成为职业棋手前,有时间的话,就来棋社转转,大家都很希望和你下棋。” 顾明烛点头,“那之后也会的。” 伊势厚闻言先是一怔,过了半晌哈哈大笑了起来。 …… 閒云潭影,物换星移。 转瞬之间,春学期结束,暑假来临。 顾明烛站在筱原棋社的玄关口,同前来相送的筱原政明和筱原千夏道了別。 应本因坊星凛的邀请,接下来他会前往本因坊道场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封闭修行。 推开门,阳光涌入。 前方的道路灿烂如夏。 第七十七章 玉露 顾明烛抵达本因坊道场的时间是晌午。 樱井小椿早已等候多时。 阳光里的少年清俊温润,儘管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樱井小椿还是心生悸动。 如同棋士看见落於棋盘之上的妙手,这份悸动源自於对美好事物最纯粹的欣赏。 “樱井小姐。”少年微微躬身,礼貌而大方。 “隨我来吧,顾君。”樱井小椿笑。 本因坊道场坐落在较为喧囂的市区,出门左转三百米便是步行街,但外景的繁华无法掩住內蕴的清幽。 枯山水、青苔石阶、石灯笼、风铃、竹、唐纸拉门…… 传统和风坪庭的景观,在协调的布局下,勾勒出饱涵著侘寂之味的静美。 “这是家主的好友海原大师亲自做的设计,海原大师同时也是一位退了役的职业棋手。” 樱井小椿指著廊下的惊鹿竹筒,轻声说道。 顾明烛眼底流露出惊讶的色彩,“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在两个领域同时达到这么高深的境界。” 樱井小椿嘴角微抽,没有告诉顾明烛海原大师的职业棋手身份是重金购买的,他本人在围棋上则没有什么造诣。 跟著樱井小椿的步伐,顾明烛缓缓走过曲折而漫长的廊道。 廊道內侧的房间內不时传来清脆的落子声。 抵达廊道的尽头,樱井小椿在一扇门前停下。 轻敲两下门扉,待屋內传出本因坊星凛的应答,樱井小椿拉开了门。 今天的本因坊星凛穿了一身常装,孤高清冷的味道淡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独属於这个年纪的,少女的娇俏。 这时顾明烛才意识到,这个看上去盛气凌人的大小姐,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和筱原小姐一般年龄。 “你好,本因坊小姐。”顾明烛打了个招呼。 本因坊星凛放下手中的棋子,蜻蜓点水般的扫了一眼顾明烛后,对樱井小椿说道:“小椿,你把他的行李放到东边的第一个房间,然后煮一壶茶……” “玉露可以吧?”扭过头,本因坊星凛问向顾明烛。 顾明烛点头,而樱井小椿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不过在看到自家小姐凌厉的目光后,她还是知趣地没有多嘴询问。简单应了一句“是”后,樱井小椿將门拉上,退出了房间。 夏日正午的阳光热烈,樱井小椿看著杯中热气裊裊的玉露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明明昨天还吵著想喝冰饮,吃冰激凌,今天就转性要喝茶了……” 屋內。 本因坊星凛將盘起的腿伸开,调整了一下坐姿。 “……正坐吗?” 看著少女挺地笔直的腰线,顾明烛眉头轻颤。 其实直到今日,他都还没有习惯正坐。 毕竟现在的比赛对棋手的坐姿也没有很严苛的要求,只要不太过分,都在容许范围內。 所以顾明烛也没有专门时间去练习。 但本因坊星凛都摆出正坐的姿態了,如果他坐的太隨意,一来显得不尊重,二来气势上也落了下风。 想了想,顾明烛正身以坐。 本因坊星凛再度开口,“分先下吧,但我有一个要求,不准进入心流状態。” 心流? 顾明烛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本因坊星凛是在说那种精、气、神高度统一的状態。 “不入心流……”顾明烛眉头微皱,不入心流状態,分先的情况下他很难有机会贏本因坊星凛。 见顾明烛紧锁眉头,本因坊星凛眼底掠过一抹羞色,“不让你入心流,不是因为我想占你便宜……” (虽然也有一点不想再输给你这个庶民的小心思,但,就一点点!) “主要是你根本没办法很好地控制心流状態吧?这次研修会持续一个半月,我们应该有很多次对局的机会,你总不能每次一对局就入心流,然后下到脱力,进医院急诊吧?” 本因坊星凛双手撑地,身体微微前倾,漆黑的眸子在金色的光芒里闪烁,明媚而真诚。 “……我明白了。” 顾明烛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心流確实是一把双刃剑,他从中得过利,也吃过亏。 “那请多指教。”顾明烛从棋笥中抓出一把棋子,握在掌心。 本因坊星凛舒了一口气,她真怕顾明烛死心眼不肯退让。 “请多指教。” …… 玉露茶独有的海苔清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漫长廊道內侧的一扇纸门豁然打开。 一位约莫二十三、四岁的青年鼻翼耸动,看向端著茶座的樱井小椿。 “小椿姐,哪位贵客来了,用这么好的玉露招待?”佐伯良治好奇地问。 樱井小椿答道:“星凛小姐邀请来本家交流学习的一位棋手。” “本因坊小姐邀请的……客人?”佐伯良治目露惊讶之色,“是神宫寺小姐?或者小林小姐?” “都不是。”樱井小椿摇头。 “都不是?!”佐伯良治的声音略微拔高了一些,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有些尖锐。 “抱歉抱歉。”转身向屋內正在休息的几位同僚道了个歉,佐伯良治关上门,来到屋外,“那是谁?我印象里本因坊小姐亲自邀请交流学习的棋手屈指可数,也就神宫寺纱那二段和小林雪鹤八段。” 樱井小椿笑,也不明说。 “明天你们就知道了,明天不是有交流会吗?每个受本家弟子邀请的棋手都要经过这一考验的,如果不通过,会被逐回,我记得你们不是最热衷让彼此丟脸了吗?每次族外棋手交流会都卯足了劲,比参加手合赛还兴奋。” “嗨!都是闹著玩,况且哪能算是让同门师兄弟丟脸呢,这不是为了向外面的棋手展示我们本因坊家的强大吗?” “而且谁敢驱逐本因坊小姐邀请的客人啊。” 佐伯良治直喊冤枉。 “好了,你也別和我耍贫嘴,这玉露是星凛小姐专门招待客人的,不可能分给你。” 樱井小椿侧过身,遮住了佐伯良治的视线。 “不过……” “不过什么?”佐伯良治黯淡下去的目光又瞬间亮起。 樱井小椿想起本因坊星凛吩咐的,把东边第一间房给顾明烛的这件事,斟酌著说道:“如果你能在明天的交流会上贏过星凛小姐的客人,说不定接下来一个半月能玉露畅饮。” “啊?”佐伯良治挠了挠头,细细品味著樱井小椿话里的意思。 樱井小椿见状不再多说,绕开身前的青年,便向著廊道的尽头走去。 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消散,佐伯良治望著樱井小椿远去的背影,目光一寸寸地坚定起来。 第七十八章 他是不可小覷的对手 因为和佐伯良治多聊了一会儿,等樱井小椿將茶水送到房间时,顾明烛与本因坊星凛的对局已经结束。 两人正在復盘。 將两杯玉露茶放下,樱井小椿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的神情。 眉宇舒缓,眼角含笑。 “这里的转换黑棋略有亏损,转换完成后,看似黑棋所得为26目,白棋只有20目,但这里黑棋是后手,並且白棋吃得远比黑棋要厚。” 语气较之先前也轻快自信了许多。 “嗯……因为黑棋先行有6-7目的优势,所以要贴6目半给白棋,也就是说一步先手大概有这样一个目数的价值,这里转换完后,我的先手变成了后手,等同於亏掉了一个贴目。” “更不用说这片厚势的附加价值。” 少年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只是在那之下,多了一抹淡淡的失落。 樱井小椿跪坐在棋盘面前,细细咀嚼著两人此时的情绪。 復盘持续了很久,甚至要长於对弈的时间。 但沉浸在围棋世界中的两人恍然未觉。 庭院內的惊鹿竹筒再一次蓄满了水,清越的敲击声震碎了樱井小椿的睡意。 顾明烛与本因坊星凛的復盘终於结束。 少女棋士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 玉露是顶级的绿茶,甘甜而柔滑,有著温养寧神的功效,但这一杯清茶入喉,本因坊星凛心底的惊悸还是难以抚平。 在这次与顾明烛的对局中,她终於扳回一城,但事后的復盘环节,对方却给了她不亚於心流的震撼。 顾明烛对棋型厚薄的解读与判断很新颖,对棋子轻重的看法也很独到。 儘管这些理论和她以往的所学所知有著一定的出入。 但在顾明烛那儿,它们是逻辑自洽的。 並被其巧妙地应用到了实战中,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即便对方依照约定没有进入心流状態,这盘棋她贏得也不轻鬆。 “即使没有心流,他也是不可小覷的对手。” 本因坊星凛抬眸,望向那个面露倦色,但眸光依旧明亮的少年,心中涌起了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如今他不入心流状態,我能小胜一筹,是因为我的对局经验远比他丰富地多,但等他进了职业世界之后,我还能保持这个优势多久?” 放下手中的茶杯,本因坊星凛眸光流转,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 而被敲击声震醒的樱井小椿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对棋桌侧的两人轻声道:“小姐,顾君,到晚餐时间了。” 本因坊星凛闻言想了想,指著顾明烛道:“小椿你和他先去用餐,然后我的那份晚些时候给我送到房间来。” “好。”樱井小椿点头。 “对了。”等顾明烛和樱井小椿快要走出房间时,本因坊星凛忽地又开口道:“再晚些时候,小椿你回一趟家,告诉爷爷未来一个半月我会待在道场这边研习,暂时不回去了。” 樱井小椿愣了一下,这个安排並不在原先的计划內。 不过仅是片刻,樱井小椿便恢復了往常的神色,“好。” …… 本因坊道场的晚餐很丰盛。 有很多顾明烛从未见过的高级料理。 但是餐厅內的用餐气氛却很古怪,或者说压抑。 樱井小椿看出了少年眼中的疑惑。 咽下口中的味噌,她缓缓开口道:“在本因坊道场,一切都需要爭。” “爭?”顾明烛好奇。 “没错,餐食、住宿、对弈室的环境、甚至是对手,都需要去爭。假如你是还未定段的院生,那你在院生中的排名越靠前,所能享受到的资源便越好。” “更精致的餐食、更舒適的住宿和对弈环境、以及更强的对手。” “棋艺是本因坊道场內最硬的流通货幣。” “哪怕星凛小姐也是手握这枚货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樱井小椿的声音轻和,但顾明烛依旧感到到了这种竞爭机制的激烈与残酷。 “不过顾君你不用担心,因为你是星凛小姐邀请前来交流学习的客人,享受和星凛小姐同等级別的待遇,道场內的一切你都可以安心享用。” “等用完晚餐,我带你去住宿的房间,和小姐下了那么久的棋,你应该也累了,早些休息。” 说著,樱井小椿加快了用餐的频率。 五分钟后,两人將餐具送还。 樱井小椿简单挑了些本因坊星凛喜爱的餐点后,便领著顾明烛来到了休息的地方。 推开门的瞬间,顾明烛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 还是和式装修风格的。 “这……是我今晚休息的地方?” 饶是顾明烛这样比较淡的性子,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完全顛覆了他对“宿舍”这两个字的理解。 樱井小椿笑了笑,取出口袋里的钥匙交到顾明烛手中,“千真万確。” 看著掌心中黄铜色的钥匙,顾明烛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復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转过身,少年开口道:“多谢樱井小姐以及本因坊小姐的款待。” …… 夜色渐浓。 本因坊家。 本因坊明策端坐在栗色的书桌前,翻看著手底的报纸。 明亮的灯光打在老人身后的书架上,阴影洒落,將老人的大半个身体笼罩。 敲门声响起。 本因坊明策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进。” 樱井小椿踩著木色的地板,內心不自主地腾起一抹紧张感。 走进只有书桌、书架、棋、刀架和刀的房间,樱井小椿轻声唤了一句:“家主。” 本因坊明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阅读著报纸上的文字。 樱井小椿知道,这是让她接著匯报的意思。 於是没有犹豫,樱井小椿快速且精准地传达了一遍本因坊星凛的意思。 这下,本因坊明策终於有所反应了。 张开口,如刀剑般鏗鏘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迴响,“星凛她邀请了一个还未入段的棋手去道场研习。” “是。” “好,我知道了。你转告她,一个半月后,我会考校她这段时间的研修成果。” “我会如实向小姐转达。” “嗯。” 轻吟一声后,本因坊明策不再开口。 樱井小椿行了一个礼,徐徐退出房间。 临行前,晚风吹动窗帘,捲起报纸的一角。 惊鸿一瞥间,樱井小椿看到了报导的標题。 《本因坊清彦九段势如破竹,或將突破二轮预选,进入本因坊战循环圈》。 第七十九章 美食家佐伯良治 翌日。 天朗气清。 本因坊道场最大的对弈室內。 渡边杉元打了个哈欠,揉著惺忪的睡眼向身旁的好友问道:“良治,今天是有什么事吗?不止那些院生,连我们也要这么早起。” 佐伯良治还在品味昨日樱井小椿话里的意思,遂只是隨口答了一句:“有外来棋手的交流会。” “嗯?”渡边杉元懒散的精神一下振奋了起来,“谁邀请的棋手?山口?高桥?或是田木?” “都不是,是本因坊小姐的客人。”佐伯良治说。 闻言,渡边杉元瞬间又萎靡了下去,“那就是神宫寺二段或者小林八段……要是神宫寺二段还可以试一试,如果是小林八段,那不是只有被教育的份吗?” “据说不是这两位。” “不是?” 渡边杉元面露疑惑之色,正准备接著发问。 紧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拉门豁然洞开,三道影子落入光明大盛的房间。 佐伯良治抬眸,门外,除了樱井小椿和本因坊星凛,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 “这就是本因坊小姐邀请的客人?” “一位……男性棋手?” “等等,他是职业棋手吗?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佐伯良治心思闪动。 此时,樱井小椿走上前,掏出一张海报,用磁石棋子固定在了平素用来讲棋的大棋盘上。 对弈室內的人纷纷起身,向海报走去,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张对战表。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佐伯良治步调稍慢,落在了后面,等到表前时,骚动已起。 “胜出的院生……將无条件提升至第一顺位?!” “胜出的职业棋手,也將视情况提升在道场內的排名!” “嘶——好丰厚的奖励!” 渡边杉元看著海报最下方的奖惩明细,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在竞爭激烈的本因坊道场內部,想提升自己的顺位和排名是一件漫长且困难的事情。 以院生的顺位举例。 本因坊道场的院生被分为a、b两组,其中新晋的院生只能排b组的最后一位。 而b组最后一名的院生想要晋升a组,至少要进行一个月的组內循环赛,积累足够多的胜场,挺进组內前三。 这之后b组的前三棋手,会和a组的末三棋手进行六人循环赛,这六人中综合成绩靠前的三人晋级a组,靠后的三人则贬入b组。 晋级a组后,顺位的提升除了根据组內循环赛成绩调整外,还增加了一条针对前五顺位棋手的特殊规则。 即一名a组棋手的成绩到达组內前五时,不能立即晋升,必须通过三番胜负战胜前五棋手中的一位,才能取而代之。 “a组的前五有著参加职业棋士考核的资格,所以每个想要成为职业的院生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晋升。” “同样的,原本是前五的院生为了保住自己的资格,也拼了命地学棋练棋,只为不被后来的挑战者赶下去。” “但原先无论怎样渴望,都是没有捷径可走的……” 佐伯良治看了眼身前神情激奋的院生,轻声说道:“这些小傢伙怕是要疯……” “换我我也疯啊。”渡边杉元眼底冒出慑人的光,“当年我们两个在道场內摸爬滚打,吃了多少苦才进的前五?” “我记得我是进道场的第三年,你是第二年,在我们之前,有努力了五、六年但始终卡在五名开外的前辈,最后在年龄上限那年心灰意冷,放弃了职业的道路。” “如果当初有这样的机会,在离开之前,那些前辈怎么都会努力再拼一把的。” 渡边杉元语气感慨。 佐伯良治却冷静地摇了摇头,“机遇与风险掛鉤,你觉得像这样丰厚的奖励,得到它的难度该有多大?” 渡边杉元一愣。 这时,樱井小椿走到佐伯良治跟前,笑了一下,“你是第一个,佐伯。” “啊?”佐伯良治挠头。 樱井小椿接著说道:“星凛小姐说了,如果这盘棋你能贏,不止玉露,樱筑餐厅也全面向你开放,为期一个半月。” “果真?!”佐伯良治呼吸一滯。 “当然。”樱井小椿点头。 渡边杉元看向气势陡然一变的好友,无奈地抚了抚额。 佐伯良治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棋手,连明策老师都夸讚过对方的才能。 但是有著这样卓绝天赋的佐伯良治今年23岁,却仍是职业初段。 原因无他。 比起职业棋手这个身份,佐伯良治更像一个美食家。 在他的职业生涯里,登上美食杂誌的次数要远胜於围棋杂誌。 对佐伯良治来说,围棋只是谋生的工具,而美食才是毕生的追求。 他曾私底下和渡边杉元说过选做本因坊道场院生的理由。 “在院生考试的时候,有一个本因坊道场的院生从我身前走过,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是午餐时间,我在那名路过的院生身上嗅到了鰹鱼汤的味道。” “那股清雅的香味,只闻了一下,我便確定那是最顶级的汤头,无论是材料还是料理的手法,都绝对是顶尖中的顶尖。” “当时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成为本因坊家的院生。” 啼笑皆非的动机,却造就了一位职业棋士。 渡边杉元深深看了一眼棋桌前的好友,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羡慕与嫉妒。 “虽然良治只是初段,但有那种程度的激励,他的实力……” “而且那个少年是哪位职业棋手?我怎么从未见过?” 棋桌旁,顾明烛正身以坐。 在来对弈室前,樱井小椿为他详细介绍了交流会的事宜。 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他要在本因坊星凛为他安排的十场对局中贏下六场,才有资格继续留在本因坊道场研修,否则就要被扫地出门。 而樱井小椿介绍完毕后,本因坊星凛將要求的胜场数提升至了八场。 並且这十场对局会在两天內完成,每一局棋的时间都很紧张。 在顾明烛思索的间隙。 佐伯良治將手伸进棋笥,抓了一把子出来。 “这是本因坊小姐亲自邀请的客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来头,但应该不会是泛泛之辈。” “不过为了玉露和樱筑,我不能输。” 第八十章 羋刀初现 猜先结果很快揭晓。 顾明烛执黑,佐伯良治执白。 將棋子收回棋笥之中,行礼完毕后。 棋局正式开始。 对弈室內瞬间安静下来。 “15分钟基础时间,10秒三次的快棋,这完全是基本功和棋感的考验。”渡边杉元看著棋钟上闪烁的数字,轻声呢喃。 “但……错小目对二连星,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黑棋居然选择了错小目这种细腻的布局方式吗?” 从棋钟上挪开视线,望向棋盘,渡边杉元眉头微皱。 此时,黑棋应声落下。 噠。 十五·3。 守角。 “无忧角……他是实地派的棋手?” 佐伯良治心思闪动。 在现代围棋黑棋要贴目的压力下,如果是力战型的棋手,一般会选择更积极的下法,如掛角。 而守角,则是偏重实地的表现。 “不过,他选了错小目开局,可能这盘棋的战略便是实地优先。”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佐伯良治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十七·15。 小飞掛角。 看著这一手棋,顾明烛没有犹豫,很快给予了回应。 十五·16。 秀策尖。 “秀策尖?” 一子落下,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作为本因坊家的弟子,看见外人下出秀策尖,这种感觉非常微妙。 但转念一想,对方是本因坊星凛亲自邀请的棋手,这步秀策尖又显得合理了起来。 “无忧角,秀策尖……” 佐伯良治轻轻摩挲著手中的棋子,对自己先前的判断又多了几分把握。 噠。 棋子落下。 十七·12。 拆二。 “面对黑棋保守稳健的下法,良治应地也很稳。” “固然,在快棋中下得稳一些不是什么坏事,但按这个步调走下去,棋会变得异常漫长,而且很难看出黑棋真正的实力。” “对我们这些排在后面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渡边杉元感到一阵头疼。 这时,顾明烛再度落下棋子。 三·3。 点三三。 “果然如我所想!他是实地流派的棋手!” 佐伯良治深吸一口气,伸手入棋笥之中,捻出子来。 自藤木春作九段在棋圣战预选赛中下出这手点三三,並取得优胜后。 各家的职业棋手立刻跟进,就这手棋展开了热烈的研究。 研究至今,棋界基本推翻了对点三三定式所下达的旧论,並统一了新的论调,在不走扳粘,多爬一手的情况下,序盘点三三並不亏损。 但隨著点三三定式重回现代围棋的世界中,无数新的问题隨之而生。 比如先后。 “这里如果走藤木老师那个定式,黑棋能先手得角,继续掌控棋局的主导权。” “虽说不是不能下,但在快棋中,一直被对方牵著鼻子,总归不太舒服。” “那么……试一下我们新研究出来的下法,看能不能爭取到先手。” 打定主意,佐伯良治落下棋子。 三·4。 挡。 顾明烛见状也很快落子。 四·3。 爬。 这是没有爭议的两手棋。 但佐伯良治接下来的一手,让顾明烛感到有些惊讶。 六·3。 飞! “这是——我们和明策老师刚研究出来的新下法,良治他居然在这局棋上就用出来了?” 渡边杉元看到这手飞,眸光微闪。 像这种新研究出来的棋招,一般会考虑在公开比赛中首秀,赚足话题度和眼球的同时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在家族內部的交流会中对一名外来棋手用,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对玉露和樱筑真的很在意。” 渡边杉元扶额嘆息。 此时顾明烛已经从惊讶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点三三定式被这个世界的棋手重新研究並使用,这件事他通过近期的《围棋周刊》已有所了解。 不过这手飞,他倒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世界的棋手下。 “飞的话……是还停留在爭先的思路上,还是说已经窥见了那个定式?” 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笥,笥中的棋子在冷气充足的屋內略显冰凉,但顾明烛的心底无法控制地生出了几分热意。 “那就让我看看吧。” 捻子而落,其声清亮。 噠! 六·2。 托! “托?!” 看见这一手,无论是正在对局中的佐伯良治,还是观战中的渡边杉元和本因坊星凛,都吃了一惊。 事先,他们完全没想过黑棋有这步托。 屏气凝神,眾人重新看向棋盘,开始细细品味黑棋的这手托。 本因坊星凛率先看出了这手托的用意。 “他识破了白棋想爭先的意图,遂选择了这手托予以反击!” 佐伯良治也紧隨其后,反应了过来。 “黑棋这里托,如果我脱先的话,黑棋断然不会选择顶一个下扳的变化,而是会直接严厉的扳出,將我的棋一分两断!” “也就是说,他下这一手,是看穿了我意欲爭先的想法。” “好敏锐的嗅觉!” “不愧是本因坊小姐亲自邀请的棋手。” 佐伯良治心神颤动。 思索了一会儿,他轻轻落下棋子。 七·2。 扳。 “这里已经没办法再爭取先手了,但我扳,他退,我再虎,他於角上扳粘先手取角后,我的外势较为可观,属於能够接受的结果。” “这个棋可以下。” 但,顾明烛的下一手再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漆黑的棋子落下,如同黑暗中隱现的飞刀。 五·3。 顶! “顶?!” 惊呼声响起。 “这里可以顶的吗?”有实力较弱的院生发出了疑问。 可没有人出声应答。 因为所有人都被这一手棋震住了。 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上那枚石破天惊的棋子,好看的眉头紧蹙。 “这里顶……?” 而作为棋局参与者的佐伯良治,更是已经嗅见了这手棋背后隱藏的杀气。 细密的汗珠在他额角缓缓浮现。 咽了一口唾沫。 在时间极度紧张的快棋中,佐伯良治竟停下棋步,陷入了长考。 “这里黑棋顶,白棋必然是不能挡的,不然被黑棋断吃提,亏损巨大。” “可如果长出,黑棋顺势冲断,形成的局面,形成的局面……怎么感觉比雪崩定式还要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佐伯良治迟迟没有落子,但无一人催促。 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隱隱看出了些端倪。 这个由新点三三定式开启的局部,似乎出现了一个堪比三大复杂定式的变化! 第八十一章 这是什么定式? 棋钟滴答。 漫长的思考后,佐伯良治重新將手伸进棋笥,捻出子来。 六·4。 长。 棋子落下的剎那,佐伯良治收回手,望著棋局,目光凝重。 实话实说,他根本没算清这个局部的变化。 但是,时间不会停下来等他。 “无论怎样,这里不能退让……长出的味道虽然有些差,被黑棋冲一手后,到处都是断点,但棋型应该不会崩溃,两块被分断的棋都有处理的方法。” 而顾明烛看见白棋长出,没有多加思考,顷刻间便落下了棋子。 五·4。 冲。 佐伯良治见状也立即捻子回应。 五·5。 挡。 两手棋落下,对弈室內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棋盘之上,肉眼可见地,即將爆发一场谁也无法预料到结果的激战。 而这时,黑棋落下。 如出鞘的凶刃,寒光毕现。 四·5。 断! 望著这手棋,佐伯良治心下一紧,豆大的汗珠顺著脸颊缓缓流下。 “糟了!黑棋断在了下面!我没去算断下面的变化!” 扭过头,佐伯良治看了一眼棋钟上仅剩下不到两分钟的基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 “这里如果直接从上边打吃,弃掉两枚棋子取势,应该是局部最简洁的变化,但真这么下,和认输没什么分別。” “送了一个大角给黑棋暂且不论,取到的外势还是漏风的后手外势。” “不行,不能选这种下法。” “可如果从下边叫吃,黑棋长出,我的棋型就崩掉了。那单长一个呢?也不行……会被黑棋直接吃住,比第一种选择还糟,连外势都没有。” “等等……不能打吃,也不能单长,但似乎可以下那个!” 佐伯良治眸光微亮,快速捻出子来。 二·5。 尖。 “尖?” 围观的棋手看到这步棋,先是一愣,旋即眼中流露出恍然的神色。 “和妖刀定式的那手小尖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是谁出声说了一句,引得一阵赞同。 本因坊星凛也对这手小尖予以了肯定,“这里尖是局部的手筋,时刻瞄准著角上扳了连扳,和黑棋对杀的手段。” “但是,黑棋如果长出,白棋压一手,黑棋再强硬扳起的话……感觉白棋的三枚子只有弃掉这一种比较好的选择?否则——” 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上交错的棋子,无意识地抿紧了双唇。 而实战也正如她预估地那样,在白棋於二之五小尖之后,黑棋紧接著在四之六长出, 面对这手长出,佐伯良治又沉思了一会儿后,在上方压住。 此时,顾明烛伸手入棋笥之中,捻子而落。 噠! 五·7。 扳! 这一子落下,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佐伯良治的基础时间在这一手后,也彻底用尽。 棋钟爆发出尖锐的低鸣,在针落可闻的对弈室內显得无比刺耳。 但眾人的全部心神早已被棋局勾走占据,无一人在意那不悦的声音。 “这里的扳……太激烈了!即便是三个小时的对局,骤然遇到这样一手棋,感觉也要思考好一阵功夫,才能想到比较合適的应法。” “没错,有关这步扳的应对让我想到妖刀定式的引征,都是需要大量时间细细考虑的要点。” “佐伯前辈难下了……这个局部的变化,黑棋显然是有备而来,每一手都落得快速精准,磅礴有力。” “但点三三定式的新结论落实还没有多久啊,那步飞我都是第一次见,这么复杂的变化……” “……可能这就是本因坊小姐亲自邀请这个棋手的原因吧。” 有人沉思良久,反覆推理验证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猜想。 围观的棋手们听后,也低下头,开始思考这一猜想的可能性。 站在眾人身后的樱井小椿闻言一怔,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而棋局,仍在继续。 因为只有三次十秒的读秒时间,此后的每一手棋,佐伯良治都落得飞快。 渡边杉元垂眸看向脸色发白的好友,知道他此刻完全是在凭藉棋感落子了。 不过,这么紧张的时间,如此复杂的局部,不依赖与相信棋感,最终恐怕只能落得一个超时负的结果。 噠!噠!噠! 落子之声清脆嘹亮。 嘹亮似刀鸣。 漆黑的长刀再次破空,近乎要將空气撕裂。 二·6。 挖! 望著这一手棋,佐伯良治彻底怔住,捻起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入棋笥之中,颤了两下后,再无动静。 “劫杀!” 喉头滚动,佐伯良治从口中挤出了这样两个字眼。 棋钟也於此刻发出悲鸣。 “良治的第二次读秒也用掉了!” 渡边杉元心头一沉。 由新点三三定式引发的激战,在黑白双方落了三十几手棋后,逐渐明晰了起来。 黑棋这手二之六挖下后,局部形成了一个劫爭,而出棋无劫,也就是说白棋角上的棋子已尽数死绝。 开局失掉一个大角,在双方实力水平相近的情况下,可以说棋局已经结束了。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佐伯良治从棋笥中將手抽出,伸向一旁的棋钟。 按停后。 这位美食家棋士垂下眉头,轻声道:“我输了。” 顾明烛闻言一愣,他这手挖其实有些用强,白棋如果应对得当,这局棋仍旧会很漫长。 但没想到对方会在这里选择认输。 “看来他们还没有研究出那个定式……” 心中隱约有了判断,顾明烛也垂眸道:“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佐伯良治起身,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明明只是不到三十分钟的快棋,可感觉比四、五个小时的棋局还要艰辛。 转身穿过人群,走到空旷处,佐伯良治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觉得大脑清醒一点后,他再度回眸望向棋盘。 左上角密密麻麻的棋子,在空阔的十九路棋盘上格外显眼。 晃了晃脑袋,佐伯良治发现,和樱筑、玉露失之交臂的痛苦並不太深,至少此刻不是太深。 比起朝思暮想的美食,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那个局部的复杂变化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全新的定式吗? 如果是的话,那这究竟是什么离奇的定式,竟然好似比妖刀、雪崩、大斜还要复杂! 抱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佐伯良治一个。 在见识了这堪称悚然的局部战斗后,围观的棋手无不想知这角部变化的真諦。 “这个少年是本因坊小姐邀请的棋手,那本因坊小姐对这个变化应该有所了解……” “她让这少年参加交流会,还让其使出这种骇人的棋招,是在鞭策我们?” 眾人纷纷转眸望向沉思的本因坊星凛。 而本因坊星凛心中早已捲起了惊涛骇浪。 “他……还藏著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完整的劫爭变化) 第八十二章 车轮战 这个由点三三定式为引子,飞夹、托顶为导火索演变而成的“新定式”,本因坊星凛也是第一次见。 此前她从未在任何一本定式书上,或任意一位棋手的棋谱中见过。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棋类游戏之一,围棋诞生至今已有约2300年的歷史。 期间涌现了无数天赋卓绝的棋手,也出现了无数构思精巧或是玄妙诡譎的棋招,定式。 点三三这种下法更是在围棋的传承中,不断演变、进化、推陈出新。 但本因坊星凛几乎可以断定,顾明烛和佐伯良治在棋盘左上下出的这个变化,在围棋漫长的歷史中绝对没有出现过。 甚至和它相近的变化可能都没有。 这是一个完全崭新的,前人未曾踏足过的领域。 “他落子之时那果决的手法,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下出的这个变化……他对这个变化早有研究!” 本因坊星凛抬眸。 晨光穿过薄薄的唐纸拉门,在木色的榻榻米上留下如水波一般的纹路。 少年端在那流淌的水纹上,如一叶古朴的小舟。 琼林玉质,內有乾坤。 轻启檀口,本因坊星凛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顾明烛有关这个变化的事宜。 但转念一想,这是顾明烛独自研究出的全新变化,凭什么无偿和她分享?如若要交换,她也根本拿不出和那变化价值相当的东西。 那是围棋2300年歷史中从未出现的东西,其价值不可估量。 而且,这里她倘若低头向顾明烛请教了,那岂非是自认不如对方。 这种事,她绝对不要! “这个角部的复杂变化是从冲断开始,断完之后尖是眼见的好手,而后黑棋长,白棋压……” “自此会衍生出很多可能的变化,繁琐难断,但……我一定能研究清楚!” “我才不会输给他。” 將视线从少年的脸颊上收回,本因坊星凛喃喃自语著向对弈室外走去。 顾明烛接下来几场对局的选手是道场的院生,没什么悬念。 她决定把观看这些对局的时间拿来研究这个全新的变化。 樱井小椿望著逐渐消失在转角处的本因坊星凛,摇头轻嘆。 虽然她不十分確定方才在自家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想来是和那少年有关的。 “真是……” 本因坊星凛离开后,交流会仍旧继续。 由樱井小椿全权接手主持。 顾明烛接下来的对手是本因坊道场a组院生中的第九至十二顺位。 一场一对多,分先下的棋局。 去对弈室外洗了把脸,大脑彻底清醒的佐伯良治回来后,看著屋內剑拔弩张的气势,问向一旁的渡边杉元:“这是——怎么了?” 渡边杉元压低声音,“小傢伙们觉得被轻视了,正摩拳擦掌,准备给本因坊小姐的客人一点顏色瞧瞧呢。” “一对四……杉元,你有把握稳贏吗?”佐伯良治问。 “不好说,虽然那四个小傢伙只是a组垫底,但棋力不逊色职业多少,分心的情况下感觉很难轻鬆获胜,如果有人超常发挥,可能有输的风险。”渡边杉元没有托大,如实相告。 佐伯良治点头,“我也一样,能贏,但应该不会太轻鬆。” “嗯,不过这一场应该能从中看出些端倪了,你那场实在输太快,又输的太吊轨,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渡边杉元撇嘴,狠狠吐槽了一句身旁的好友。 佐伯良治眉角微抽,没反驳。 这话虽然有些刺耳,但確实是不爭的事实。 两人閒聊的间隙。 第二场对局,正式开始。 顾明烛走到四张棋桌中间,向对面的四名院生行了一礼。 自觉被轻视的四人儘管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棋礼。 而因为是一对多,这一场没有设置对局时间。 噠、噠、噠。 不绝於耳的落子声顷刻之间,便於对弈室內响起。 顾明烛辗转在四张棋桌之间,內心的紧张感也隨著对局的进行逐渐减轻。 此前他从未下过一对多的棋局。 初上手时还有些滯涩,但隨著身心慢慢投入棋局之中,落子也愈发顺畅。 坐在顾明烛对面的四人也感受到从棋局之中传来的,愈发沉重的压力。 佐伯良治和渡边杉元的视线紧隨著顾明烛的步伐,在四张棋盘上来回穿梭。 “一號桌快支撑不住了,他在左下悍然和白棋对杀,结果算错了气,直接整片棋都死了。” 渡边杉元看著紧锁眉头的一號桌棋手,眼底掠过一抹惊色。 在分心一对四的情况下,还能精准地算清那个局部的对杀,这种功力……一般的职业低段棋手很难达到。 “所以他到底是是谁?” 围棋领域的职业选手本就不多,有能力升上中高段位的更是少之又少,如此年轻又出眾的一位棋手,不可能默默无闻啊。 而在渡边杉元低头沉思的功夫里。 一號桌的棋手终於支撑不住,选择了认负。 赤红著双眼,这名院生紧盯著棋盘。 “这个角上的对杀我原本以为自己快一气,所以下得特別果断,结果在一路居然有一手扑的手筋。” “扑完后,我从快一气变成了慢一气。” “在分神对战我们四个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有这样精细的算度,太可怕了……我记得曾经本因坊小姐也和我们几个下过类似的指导棋,那一次,我们几个输的一败涂地。” “我感觉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丝毫不弱於彼时的本因坊小姐。” 扭过头,一號桌的棋手去看几位同伴的棋。 “他们——也快支撑不住了!情况最好的熏,也不过是因为採取了龟缩战术,在苟延残喘罢了!” 看著同伴们棋盘上被白棋凌冽攻势逼得节节败退的黑棋,一號桌棋手心底的惊惧之色愈发浓重。 佐伯良治的神色也从平静转向凝重。 “他不是什么实地流派的棋手,至少不单纯是。” “刚才那局棋我在洗脸的时候想了一下,如果那里不强硬地长出,而是挡住让黑棋提,把局面拖进中盘,会不会更好一些。” “但从这几局棋反馈的结果来看,可能会好一些,但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中盘攻杀能力很强,在那么紧张的时间里,面对他这种气势如虹的攻杀,我根本没有把握招架得住。” “一个处理不好,可能输地比刚才还要难看。” 望著在三张棋桌前循环往復的顾明烛,佐伯良治轻轻摩挲著下巴,心中思绪万千。 时间缓缓流逝。 在清脆的落子声中,剩下的几盘棋也陆续结束。 伴隨著三號桌名为熏的那名院生垂眸认输。 交流会的第二场正式落幕。 外来棋手顾明烛一对四完胜本因坊道场的a组院生。 总用时不到50分钟。 第八十三章 慈善棋会 “我输了。” 明亮的灯光下,一位约莫十三、四岁的棋手轻声开口。 “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语毕,顾明烛站起身,揉了揉眉心。 今天的五场对局在这局棋后就彻底结束了,像这样高强度的对弈,是重生以来的第一次。 疲倦几乎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但…… 顾明烛垂眸,看向捻子的右手。 “在这种重压之下,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棋变得更扎实了。” 深吸一口气,顾明烛向对弈室內的一眾棋手道谢致意后,离开了房间。 明天还有五场对局,他需要时间调整休息,顺便消化一下今日的所得。 而隨著少年远去,安静的对弈室內瞬间骚乱起来。 “一天的时间,五场对弈,其中更是有两场一对多,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状態一点都没下滑,最后一盘棋,那个a组第四顺位的小傢伙全程被他压著打,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渡边杉元语气平静地说。 今天那个少年带给他的惊讶实在太多,到了现在,只剩麻木。 佐伯良治点头,“確实有些惊人了,而且……他甚至不是职业棋手。” “不是职业?!”渡边杉元悚然一惊,语气拔高了几分,引得眾人侧目。 佐伯良治拍了拍好友的肩,“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说,看了一天棋,饿了。” 餐厅。 “说说吧,不是职业是什么意思?”渡边杉元端了杯啤酒放到好友面前。 “字面意思。”佐伯良治看著玻璃杯,眉头微皱,“前些日子本因坊小姐出席全国业余围棋高校联赛颁奖典礼的这件事你知道吧?” “有所耳闻。” “嗯,那少年是比赛的冠军。” “?!”渡边杉元拿鮪鱼寿司的手停在了半空。 佐伯良治见状默默喝了一口啤酒,他中午从樱井小椿口中得知那少年来歷时,脸上的表情和此刻的渡边杉元如出一辙。 “我记得在编的院生是不能参加业余比赛的,也就是说他连院生都不是?”渡边杉元问。 “没错。” “不是职业,不是院生,这种棋力……难道是哪位棋手的內弟子?” “哪个棋手有这种水平的內弟子,怕不是早拿出来炒作,大肆宣传了。现在不是过去了,曝光度对棋手很重要,毕竟关係到收入和生存问题。” “也是。”渡边杉元微微頷首。 在如今的棋界,职业棋手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比赛奖金和对局费。 但如果能搏出一些名气,成为明星棋手,那收入渠道將大大拓宽。 如代言、赞助、出场、演出…… 像佐伯良治,有一个围棋美食家的名头。 號称围棋界最懂美食,美食圈最会下棋的男人。 一些知名餐饮品牌就会经常邀请佐伯良治出席它们赞助的围棋比赛,而佐伯良治能从中获得不菲的酬劳。 “再清高脱俗,与世无爭的棋士,也得吃饱肚子才有力气下棋。”渡边杉元咽下口中的握寿司,补充了一句。 “嗯。”佐伯良治端起手中的玻璃杯,应了一声。 半晌后,他放下杯子嘆了口气,“到底不是樱筑的酒,这个倒酒的师傅虽然技术也很嫻熟,但还是差了点味道。” “泡沫太稀疏了,只沾了一点在杯壁上,导致浮在酒水上的泡泡很快便沉了下去,啤酒的香味也就隨著这飞速消失的泡沫一道流失掉了。” 渡边杉元没出声,只是静静地听著好友发表了一通见解后,转移话题道:“最近有一个慈善棋会,你知道吗?良治。” “三月还是四月就开始筹办的那个?” “对,说是近两天开始给棋手发邀请函了。” “真想去啊……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出场费不说,还能尽情品尝平日见不到的高级料理。”佐伯良治眼底流露出嚮往的光。 “我们是不太可能受到邀请了,不过本因坊小姐应该在受邀的行列之中。”渡边杉元顿了一下,接著说道:“听说受邀棋手可以带一到两位隨行人员。” …… 是夜。 月色和融。 “慈善棋会?不去。” 本因坊星凛接过樱井小椿递来的邀请函,眉头微蹙,想也没想便把那其他棋手趋之若鶩的函件扔进了废纸篓。 樱井小椿见状连忙从乾净的纸篓里把信函重新捡了出来。 抬眸望向盯著棋盘,双颊緋红的本因坊星凛,樱井小椿嘆了口气。 虽然本因坊星凛从小就是这个性子,面对不愿意做的事情从不妥协,但碍於身份,至少会保证双方的体面。 像这种要拒绝甲方邀请的情况,平素里本因坊星凛会亲自写回信,编一些理由婉拒,或者让她代为出面拒绝。 直接给人甲方的信扔废纸篓里,这还是第一次。 本因坊星凛紧攥著手里的金箔摺扇,心中羞恼。 自开始研究顾明烛和佐伯良治今晨下出来的变化,至今已过了快十个小时,但她还是一头乱麻。 棋盘上的棋子被她不断落下又捻起。 “不对,这里不对……” “面对黑棋的挖,白棋不能选择从下边打吃,从下面打吃,无论怎么下都是死路一条。” “但如果不打吃,该下什么?长出吗?可是长出角上就死绝了啊!” “但如果不长,又能下什么?难道问题出现在尖那一手?那手尖难道不是局部的手筋?而是暗含祸患的一步恶手?” 本因坊星凛將先前摆的变化推翻,重新取来棋子,从头摆起。 可是隨著棋子落盘,她的思路不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愈发混乱。 “这里黑棋断在下边,白棋不尖,就只能选择扳角,或是立,但这两手无论怎么摆都是白棋崩溃的局面。” “也就是说白棋只有尖这一种选择,那问题又回来了,白棋尖完,下成那个变化,黑棋挖,白棋该怎么应?” “……” 一遍又一遍,本因坊星凛不厌其烦地在棋盘上摆著重复的变化。 少女的脸颊隨著棋局的重复愈发鲜艷。 空气中弥散开淡淡的,如春竹一般的清香。 终於,再又一次推演无果后,本因坊星凛双眸微红,噙著泪將棋盘上的棋子搅乱,瘫倒在地上。 漆黑的长髮顺势散开,如杂乱的水草。 樱井小椿见状缓缓走到少女身旁,没有安抚也没有鼓励,只是轻轻地,在这位棋士耳畔说了一句:“雪鹤小姐也收到了棋会的邀请。” 第八十四章 小林雪鹤 交流会第二天,傍晚。 本因坊道场最大的对弈室內。 佐伯良治俯身看向顾明烛和渡边杉元的对局。 “结束了,杉元输了。”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最后一局了……” 一般来说,交流棋会的最后一局会由邀约方,和受邀方共同完成。 如果受邀棋手在先前的棋局中表现良好,那作为主人的邀请方会全力以赴,展现主家的强大,反之,则会考虑適当放水,给客人留几分薄面。 夕阳西下。 晚风吹拂,屋檐角风铃轻颤。 噠。 棋子落盘,其声之脆,犹若铃音。 “我输了。” 渡边杉元將捻起的子重新放回棋子,望著棋局,轻声开口。 这盘棋他输的心服口服,对方无论是布局、中盘、还是官子都要胜他一筹。 即便吸取了佐伯良治的教训,又通过先前的棋局好好研究了一番对面的棋路,也还是不敌。 这样就只剩一局棋了。 渡边杉元抬眸看向大棋盘上张贴的对战表。 此前本因坊小姐邀请的神宫寺纱那二段和小林雪鹤八段,也似这般势如破竹,一连贏下九局。 但最终神宫寺二段不敌本因坊小姐,止步九胜,而小林八段战胜了本因坊小姐,达成了十胜。 不知道这个少年会是哪种结果。 说起来,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到本因坊小姐。 按照礼仪,交流会期间,作为主人的本因坊小姐理应全程陪同的。 思索间。 唐纸拉门洞开。 橘红色的霞光倾泻,对弈室內顿时多了一条粉色的河。 樱井小椿独自一人走进房间,向屋內的所有人宣布道:“交流会的最后一局取消,大家早些休息。” “不下了?”议论声四起。 樱井小椿抬手虚按。 室內顷刻间又安静了下来。 整理了一下思路,樱井小椿继续道:“星凛小姐今晚有一个重要的活动要出席,与顾君的棋局只能取消,对此她也感到十分遗憾。” 闻言,一眾棋手不再议论。 本因坊星凛事务繁忙在本因坊家是人尽皆知的事。 “太可惜了。” 沉默过后,此起彼伏的嘆息声在对弈室內响起。 而渡边杉元和佐伯良治在对视一眼后,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 “是慈善棋会。” …… 与此同时。 东京港区,六本木。 內田渡摩挲著胸前的相机,时不时用哀怨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坂本知司。 本来今晚的採访工作应该是由他和坂本共同完成的,结果现在变成了他打工,坂本享受棋会的同时,还要分走一半的绩效。 “嘖!我当初真是昏了头,才会答应和他打赌。” “哪怕多犹豫一秒,也不会上当啊,这混蛋精明得跟猴子一样,没有把握怎么可能提出那种赌约。” “他一定是对那少年棋手的实力早有了解,所以挖好了陷阱等著我自投罗网。” “结果我——” 內田渡回想起一个月前的赌约事件,悔恨地牙都要咬碎。 “看开点,內田。”坂本知司拍了拍好友的肩,笑道:“我在与会嘉宾里看到了小林雪鹤八段和本因坊星凛三段,说不定今晚会有大新闻。” “能有什么大新闻?”內田渡隨手从桌上端了杯酒,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后,愤愤道:“这种棋会的流程我比排班表背得都熟。” “主办方致辞,然后赞助商致辞,紧接著出席的明星棋手说两句不冷不淡的客套话,最后明星棋手陪捐款的富豪们做做样子,下几盘指导棋。” “说是指导棋,其实不过是不能贏的假棋罢了。” 坂本知司收敛笑容,轻晃手中的酒杯,“所以我才討厌和那些富豪打交道啊,围棋对他们来说只是妆点身份的一件物品。” 內田渡愣了一下,“但他们也確实为围棋的推广与发展提供了不小的助力。而且也不是所有富豪都像你说的那样,丰川会社的社长是货真价实的棋迷,听说他是藤木春作老师的狂热粉丝。” “前些日子他还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表示,如果藤木九段能在本届棋圣战中战胜小林棋圣,拿下头衔,他就以个人名义向全国棋院捐5000万円。” “棋圣战啊……” 坂本知司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中年人的身影。 “不说这个了。”內田渡放下手中的酒杯,换了个话题,“你说本因坊星凛为什么会答应出席这次棋会,我觉得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来才是。” “毕竟她似乎特別討厌下假棋,还是这种不能贏的假棋。” 坂本知司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的想法和內田渡差不多,以本因坊星凛的个性,应该是不太愿意参加这种活动的。 所以他方才在与会嘉宾中看到本因坊星凛的名字时,还惊讶了一小会。 “不过,本因坊星凛三段既然接受了邀请,那就不会缺席。” “我很好奇,面对最后的指导棋环节,她会做出怎样的处理。” 坂本知司舒展开眉头,眼中掠过一抹精芒。 “你这么说,晚上可能真有点新闻。”內田渡也眼底一亮,被坂本知司套路的鬱闷之情消减了一些。 这时,大门口传来一阵骚乱。 閒聊的两人见状迅速整理装备,向大门跑去。 跑到半路,坂本知司才想起今天他是来享受的。 “嘖,该死的职业病。”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坂本知司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是樱野五段。”內田渡小声对迟了一步的坂本知司说道。 一边说,一边快速地拍了几张。 虽然自小林雪鹤和本因坊星凛起势后,樱野美咲子在东京棋圈的地位一再下滑,但仍旧是一位有著不小能量的明星棋手,粉丝无数。 如果预算充足,大多数围棋相关的活动都十分愿意邀请她出席。 樱野美咲子看著簇在她周遭的记者,脸上闪过阵阵笑意。 学棋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就为的是站在这镁光灯下,为万眾瞩目。 “咔嚓。” “咔嚓——” 快门按下的声音清脆悦耳,樱野美咲子脸上的笑容又胜了几分。 而此时。 一道身影缓缓从樱野美咲子身边走过。 闪烁的镁光灯骤停。 空气中生出了丝丝冷意。 第八十五章 小林雪鹤vs本因坊星凛 仲夏夜的风微醺。 大门敞开的瞬间,丝丝热浪顺著流动的空气涌入会场。 噠、噠、噠。 远处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空气隨声震动,暑热渐消,冷意升腾。 內田渡紧握相机的手不自主地抖了一下,“咔嚓”一声轻响,灯光闪烁,光影定格。 相片里的女人约莫二十四、五,一身素白,犹如其名,冷似冰雪。 轻呼出一口热气,內田渡放下相机,搓了搓手。 “这凌冽的气势,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毕竟是现役最强女流棋手,无冕的王座,小林雪鹤啊……”坂本知司拢了拢衣服,轻声说。 “无冕的……王座。”內田渡垂眸看向镜框里的女子,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號。 “若非当时小林雪鹤主动放弃,现在应该就是小林王座了。” 內田渡沉默。 直至今日,棋界依旧为小林雪鹤彼时所做出的决定感到深深的震撼……与敬佩。 对一位棋手来说,放弃唾手可得的头衔。 这简直是一件比天方夜谭还要天方夜谭的事。 要知道那可是无数棋手穷极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至高的荣耀。 “不过今年若是能再次获得挑战头衔的机会,她应该是不会放弃了。”略微收拾了下心神,坂本知司开口说道。 內田渡闻言点了点头,重新举起相机,朝外探去。 说话的功夫。 本因坊星凛到了。 不似樱野美咲子那般热切,也不似小林雪鹤那般冷淡。 本因坊星凛面容恬淡地回答了几个记者提出的问题后,走入了会场。 场內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在这声响中。 受邀的棋手陆续抵达。 坂本知司大概扫了一眼,差不多都是熟人。 嘉宾到齐后,棋会正式开始。 如內田渡所料,主办、赞助以及部分受邀的棋手开始相继登台致辞。 坂本知司坐在角落里,听著冗长而无聊的官话,直打哈欠。 “呼,真幸运,能跟著本因坊小姐来参加这场棋会。” “得多谢小椿姐和顾君把机会让给我们两个,否则哪轮得到我们。” “……”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咀嚼声和谈话声。 坂本知司斜靠著桌沿,侧身朝声源处望去。 “那两个好像是……本因坊家的职业?我记得一个叫佐伯良治,初段;另一个则是叫渡边杉元,二段。” “他们刚才说顾……莫非是那个叫顾明烛的少年?” 坂本知司心生疑惑。 该死的职业病让他又有些蠢蠢欲动。 三分钟后,低头看向胸前的记者证,坂本知司认命般地嘆了口气。 “佐伯先生、渡边先生,两位晚上好。” 坂本知司端了两杯酒,十分自然地坐到了佐伯良治身边。 佐伯良治接过对方递来的酒,分了一杯给渡边杉元。 这是全场最好的香檳,1987年產,即便是在最顶尖的香檳收藏家眼里,这也是好酒。 “乾杯。”佐伯良治举杯。 坂本知司笑。 顺滑的酒液入喉,佐伯良治满足地抿了下唇,直入正题,“坂本先生,您想问我们些什么?” 记者和作者一样,是以素材为食的饿狼。 像这种千篇一律的慈善棋会,作为正餐或可以果腹,但著实有些寡淡无味,自然很难满足这些饿狼的胃口。 所以他们会私下里偷偷寻猎,意图找些可以添做配菜的隱秘新闻。 见佐伯良治如此乾脆直接,坂本知司也不打算继续迂迴。 “佐伯先生,我方才听见你和渡边先生在谈论一个姓顾的棋手……请问他是?” 这下轮到佐伯良治有些疑惑了,他原以为坂本知司是想问他们些关於本因坊星凛的事,没想到居然不是。 沉思了一会儿,佐伯良治准备开口。 而这时,舞台上传来响动。 一张沉重的棋桌被搬上了布满鲜红毯的舞台。 主办、赞助和部分受邀棋手的官话致辞已然结束。 主持人重新接管了麦克风,清晰的吐字声被电流放大,传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下面有请本因坊星凛三段和小林雪鹤八段登台。” 坂本知司眼底流露出疑惑,正常的流程里没有这一条啊,这是要干嘛? 佐伯良治举起酒杯,他本来是准备告知坂本知司这事作为回报的。 但现在没机会了。 按照因坊小姐原本的打算,是不准备出席本场棋会的。 之所以最后还是来了,是因为主办方同意了她的一个要求。 佐伯良治抬眸。 舞台上,两位东京棋圈顶尖的女流棋士已经落座。 周遭的空气在两人落座的瞬间变得尖锐起来,近处的主持只觉呼吸困难。 “猜先?”本因坊星凛问。 小林雪鹤点头。 “这是——本因坊星凛三段和小林雪鹤八段要下棋?” 参加活动的嘉宾也反应过来了。 整个会场瞬间沸腾了起来。 这可比指导棋有意思太多了。 握著相机的內田渡也懵了,不过是被幸福砸懵的。 “大新闻,真来了?!” 本因坊星凛和小林雪鹤的公开交锋,这妥妥的头版头条。 毕竟人气摆在这儿了。 翻遍整个棋界,人气比这两人还要高的,也只有头衔和接近头衔的那一批棋手了。 略微收拾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內田渡全神贯注地看向棋局。 猜先结果已出。 小林雪鹤执黑,本因坊星凛执白。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的屏幕亮起,纹路清晰的十九路棋盘显现其中。 略微思考了片刻,小林雪鹤从棋笥中捻出棋子。 棋子落下。 十六·4。 星。 望著这一手,本因坊星凛也没有犹豫,立即落子。 四·16。 星。 …… “二连星对二连星?” 等小林雪鹤和本因坊星凛落完四枚棋子,坂本知司也从恍神的状態中恢復了过来。 望著屏幕上的棋局,他眉头微皱。 据他所知,不论是小林雪鹤,还是本因坊星凛,都很少选择二连星这种布局方式。 不,应该说在现今的环境里,选二连星布局的棋手少之又少。 因为星对角的控制力度较弱,偏向外势与大模样行棋,而大模样行棋的关键往往在於中腹。 围棋素来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也就是说经营中腹是一件极其困难且性价比较低的事。 对追求胜率的棋手来说,这並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而小林雪鹤和本因坊星凛都是那种爭胜之心很强的棋手,所以怎么会选这种布局方式? 第八十六章 这不是她的棋 在坂本知司思索的间隙。 一枚黑子落入棋盘。 三·3。 点三三。 “点……三三?” 望著这一手棋,参加活动的嘉宾纷纷一愣。 固然,在藤木春作九段发表三三定式新解,整个棋界跟入研究確定新三三定式的合理性后。 开局阶段点三三已经成为了一种可行的下法。 但是。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职业棋手实战中出现点三三定式的频率並不高。 因为不熟悉。 不论是点入的一方,还是被点的一方,都对这个崭新的变化不够熟悉。 而在正式的比赛中,生疏无疑是致命的弱点。 “我懂了……她们两个是想借这场对局,校验这段时间对新定式的钻研成果。” 坂本知司吐出一口气,心下有了判断。 “不过,选择这种场合,真是……大胆又骄傲。” 而面对小林雪鹤的这一步点三三,本因坊星凛思索了一会儿后,捻出棋子。 噠。 三·4。 挡。 小林雪鹤没有犹豫,紧跟著落子。 四·3。 爬。 “爬……” 本因坊星凛垂眸,明亮的棋子如黑星白月,倒映入她眼眸。 “那这一手,你如何应对?” 子落清越。 六·3。 飞! “飞?而不是扳?这是什么下法?” 樱野美咲子看著屏幕上轻颤的白子,瞳孔也隨之颤抖。 作为全国棋院的棋手,也是藤木九段的弟子之一,她是最早知道新三三定式的一批人。 可这步飞,她从未见过。 “不止是校验……甚至有新的下法出现!” 坂本知司盯著屏幕,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今晚……真有大新闻了! 棋桌旁,面对这一手突如其来的飞,小林雪鹤面色平静。 她確实没想到本因坊星凛这里会有一手飞的新招,事先,她也未曾研究过这个棋形。 但这个形状不难推演。 “原来如此,是为了爭先。” 思考了片刻,小林雪鹤再度落子。 五·3。 顶。 此后两步双方落子飞快。 面对黑棋的顶,白棋在上方压住,而在黑棋於二路扳一手时,白棋选择了脱先。 脱先之后,白棋的落子没有出乎坂本知司的预料。 於十七·17。 白棋去点了黑棋的三三。 但即便有所预料,这局棋还是令坂本知司感到陌生。 黑白双方纷纷下出二连星,又互点对方的三三,这种开局仿佛不属於围棋的现在与过去,而是来自一个所有棋手都不曾见过的未来。 “这会是围棋崭新时代的开篇吗?” 坂本知司望著屏幕,低声喃喃。 舞台之上,棋局仍在继续。 面对本因坊星凛的点三三,小林雪鹤思索片刻,捻子而落。 挡、爬,然后—— 飞。 看见这步飞,有些微醺的佐伯良治和渡边杉元两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良治,你觉得本因坊小姐会下那个吗?”渡边杉元问。 佐伯良治吞了口唾沫,没有回答。 一旁的坂本知司听见这犹如谜语人一般的对话,心中一阵好奇,“佐伯先生,请问您和渡边先生方才是在討论?” 佐伯良治依旧没出声,只是默默从桌上取了一杯酒,递到坂本知司手中。 “先喝一口,压压惊。” “?” 坂本知司接过琥珀色的酒液,满头问號。 而这时,白子落下。 与会的眾人仿若听见了长刀出鞘之声。 噠! 十四·18。 托! “托?!” 惊呼声四起。 坂本知司循声环顾,发现出声的大都是受邀的棋手。 这些棋手无一不是东京棋圈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能让他们如此震惊,那证明这步托绝非一般的棋。 会场的某个角落。 “托扳,如若白棋不选择退,而是顶住冲断,那这个局部——” 曾解说过本因坊星凛和樱野美咲子比赛的井上英树七段看著不远处的棋局,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將形成难以想像的乱战。”森下辽太六段接过话茬,面色沉凝。 “这……是点三三?”接过侍者递来的手巾擦了一下汗,井上英树语气艰涩。 舞台上。 小林雪鹤望著这一手气势汹汹的托,神色沉静。 “这里托扳,白棋冲断后,会出现一个复杂程度不亚於三大难解定式的全新变化。” “但只要顶住,將棋形还原成新三三定式,就能避开这个变化。”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受邀的棋手们紧盯著眼前的屏幕,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气氛凝重肃杀得可怕。 终於。 黑子落下。 十三·18。 扳。 “咕咚。” 微甜的香檳酒滑入咽喉,佐伯良治从回味中抿出了一丝苦涩。 硕大而明亮的屏幕上。 黑白棋子如坠落大地的雨,噠噠作响。 暴雨倾城。 以一角为基始,蔓延开来的战斗瞬息淹没了四分之一张棋盘。 “这是——什么东西?” 坂本知司握著酒杯的手剧烈颤抖,自白棋冲断开始,无法言喻的震撼便如汹涌的浪潮,不断席捲而来,一波接著一波,衝击他的大脑和心臟。 在这衝击下,大脑几乎要失去意识,心臟仿若要停止跳动。 “点三三……怎么能下出这种恐怖的变化?” 无意识的呢喃自语如同惊雷,在安静的会场中炸响。 “是啊,点三三怎么能下出这种恐怖的变化?” 与会的每一个棋手心底都在想这个问题,但越是想,越是感到毛骨悚然。 不但为这个惊世骇俗的变化,也为始终保持镇定自若的……小林雪鹤。 从先前的长考来看,小林雪鹤显然是第一次见识这个变化。 然而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棋形变化,和有备而来的本因坊星凛,小林雪鹤应对地滴水不漏。 噠。 十八·12。 长。 “面对那手挖,她选择了长——” “选择了弃子!” 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瞳光闪动。 有关这步长,她已经研究出了一些东西。 从结果上来讲,这手长一定是比从下方打吃,被白棋劫杀掉整个角要强得多的。 但是她无法判断出长完之后,得势的黑棋和得地的白棋,究竟谁更好一些。 从感觉上来说,她是觉得拿到外势的一方要优。 但如果得势方优的话,顾明烛昨天为何下得那么果决。 身为这个变化的研发者,本因坊星凛不觉得目前会有人比顾明烛更懂这个变化。 轻咬下唇,本因坊星凛將手伸入棋笥之中,捻出子来。 正是因为怀著这样的疑惑,她才想在这里,通过和小林雪鹤的这盘棋去验证自己內心的想法。 噠。 十四·12。 断。 洁白的棋子轻轻晃动,发出微不可察的声响。 小林雪鹤抬眸,看向蹙眉的本因坊星凛。 “这步迟疑的断。” “这个变化,不是本因坊研究出来的,她和我一样,对这里的结果感到陌生和迷惘。” (完整变化) 第八十七章 第四大难解定式 顾明烛走过长长的廊道,来到道场內最大的对弈室。 昨天的交流会结束后,有不少棋手表示想和他再多下几盘,顾明烛想了想,没有拒绝。 但接连两天的高强度对弈让他身心俱疲,於是顾明烛提出了改日的请求。 发起邀战的一眾棋手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上午好。” 拉开门,顾明烛走进房间,打了个招呼。 佐伯良治闻声抬眸,朝门口的顾明烛招了招手。 “怎么了?”来到棋桌前,顾明烛小声询问。 佐伯良治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给顾明烛展示了一则新闻。 《人类第四大难解定式或將出现?!》 “第四难解定式?” 顾明烛心生疑惑,滑动屏幕向下看去。 一张棋谱映入眼帘。 “二连星对二连星开局,双方点三三,然后右下这是……长出的变化吗?已经下出来啊。” 顾明烛轻敲棋桌,在心底默默推演著谱上的棋局。 “定式下完后,黑棋利用外势扩张模样,白棋打入试图破坏模样,但在黑棋的猛攻之下,打入的棋子全灭,被黑棋中盘屠龙,输掉了棋局。” “在这之中,羋刀形成的外势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黑棋在中盘表现出的力量也是屠龙胜的关键。” “……第一百零七手的顶有力、冷静且精妙,顶完后,白棋的眼位看似很大,但只能做出方四或弯三的眼形,无法活棋。” 暗赞了一声,顾明烛接著滑动屏幕。 对弈双方的照片与名字缓缓显现。 本因坊星凛(白)vs小林雪鹤(黑)。 继续下滑,后面是一些有关羋刀的分析和猜想。 顾明烛大致扫了一眼,很浅显,而且有很多说法不太恰当准確。 “所以第四大难解定式是指……羋刀吗?” 看完整篇报导,顾明烛明白了標题的含义。 但所谓的人类四大…… 顾明烛將手机还给佐伯良治,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哀色。 …… 第四大难解定式的新闻一经报导,便以极快的速度传播了开来。 棋圈震动。 职业棋手们围绕这个定式展开了激烈的討论。 有人对这个定式的必然性发出了质疑,但也有人对这个定式的精巧与复杂表示了感嘆。 网络上这个话题的热度更是持续走高,甚至吸引很多不懂棋的观眾。 “我学过两年棋,照我说这个定式根本就不成立,实战白棋托的时候,黑棋完全可以不扳下,单顶一个,这样就还原成了藤木九段发表的新三三定式。” “楼上真学过棋?黑棋之所以不下扳,而是飞,就是为了爭先,你黑棋顶,那白棋回爬,黑棋必须得跟著再长一手,还怎么爭先?” “为了爭一个先手,兜一圈失掉那么大一个角,真的值得?” “確定楼上根本没学过棋,这个角上的子本就是黑棋主动捨弃的,听说过寧弃数子,不失一先吗?更何况这个定式里黑棋根本就不亏,那个外势的价值绝对不逊色白棋所拿的实地。” “支持楼上,这个定式產生的那局棋,最后的结果就是拿外势的黑棋贏了。” “支持黑白两分,或者黑棋优一点的说法,但不认可楼上的逻辑。那局棋黑棋能贏,是因为执黑的是小林雪鹤八段,棋力碾压了,哪怕顛倒过来,黑棋取地,也是小林雪鹤八段贏。” “楼上是在引战?小林雪鹤八段什么时候能碾压本因坊星凛三段了?” “本来就是事实,小林雪鹤八段差一点就是王座了,本因坊星凛什么时候能拿头衔?” “楼上怎么不提小林雪鹤比本因坊三段大8岁?” “同龄又怎么样?小林雪鹤八段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能打进名人战循环圈了,本因坊星凛至今进过头衔战本赛或是循环圈吗?” “……” 拉开窗帘,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涌入房间。 小林雪鹤仰起头,淡漠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疲倦。 最近,她了很多时间研究这个定式,隨著研究的深入,她愈发觉得这个定式深邃……恐怖。 新闻媒体与棋界將这个定式定性为第四大难解定式。 但在她看来,无论是妖刀、雪崩、还是大斜都不如这个定式复杂。 “究竟是谁研究出的这个定式?” 俯瞰著脚下车水马龙的东京都,小林雪鹤对著镜中的虚影轻声发问。 那场棋会结束后,她向本因坊询问了这个定式的事。 但向来和她不对付的本因坊一言不发。 她又向本因坊带来的两个隨行人员发问,但那两人也只是眼神躲闪。 “不会是她,也不会是明策老师,他们的棋风,研究不出这种风格的定式。” “能研究出这个定式的棋手……” 小林雪鹤缓缓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儿,光洁的镜面上薄雾浮动。 “天马行空,离经叛道。” 镜上的雾渐渐消散。 小林雪鹤收回视线。 帘布轻移,空寂的房间重归幽暗。 黑暗里,隱约有呢喃声响起。 “我一定会找到你……” …… “我输了。” 东出英佑放下手中的棋子,有些沮丧地抓了抓头髮。 作为本因坊道场院生中的第一顺位,他一直觉得职业棋手之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但顾明烛的出现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自从在交流会上输给这个和他同龄的少年后,至今已过了快一个半月。 在这一个半月里,他向顾明烛发起了十数次挑战,但最终均以失败收尾。 但这不是最令人沮丧的。 “顾君,你的进步速度……太惊人了。” 东出英佑嘆了一口气。 第一次和顾明烛下的时候,虽然输了,但他感觉对方贏地也不轻鬆,至少他有和对面一战的能力。 可现在,在自己没有变弱,甚至更强了的情况下。 他却隱隱觉得顾明烛有了让他一先的实力。 “东出君也进步了很多。”顾明烛温声道。 “唉,你就別夸我了,和你比,我这点进步真不值一提。”东出英佑脸色羞红,挠了挠头,继续道:“按理说,棋力水平低,进步应该更快才是,结果……” “算了,不说这个了,明天你应该就要离开道场了吧?” 整理了一下心情,东出英佑问。 顾明烛愣了一下,他没怎么去算日子,如今被东出英佑一提醒,好像是到时间了。 看著少年脸上有些错愕的表情,东出英佑压下了心底的沮丧,嘴角露出释然的苦笑。 这样纯粹的棋心,怎会进步不快呢? “这样的话,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定段赛的赛场了。”东出英佑將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笥,轻声说。 顾明烛扭头看向被余暉笼罩的庭院,“嗯,下次见面就是定段赛了。” 第八十八章 雪崩 本因坊道场。 樱井小椿点燃一支白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小姐,不去送送顾君吗?” 本因坊星凛攥著金箔摺扇,素麵朝天,睡衣凌乱,咬牙道:“不去。” 樱井小椿无奈一笑,垂眸看向少女身前的四脚棋桌。 棋桌上摆满了交错的棋子。 那是昨夜顾君和星凛小姐的对局。 对局结果是,小姐输了一目半,在顾君未入心流状態的情况下。 虽说这一个半月里,小姐输给顾君的棋不止这一盘。 但这一盘的胜负是特別的。 因为这盘棋下到了终局,收完了最后一个官子。 而顾君先前贏小姐的那些局,全是中盘胜。 下到官子结束贏的,一局都没有。 “在这盘棋之前,他贏我的手法全是乱中取胜,猛攻我不擅乱战的弱点,在中盘阶段开合攻杀,一举奠定胜势。” “但现在——” 本因坊星凛紧咬下唇,腮红如血。 “虽然目前对局的胜率依旧是我高,但差距在逐渐缩小。”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下一次在赛场上见到……不,在正式赛场上输给他,这种事情,我才不要!” “小椿!” 念至此处,本因坊星凛猛地抬眸,望向愣神的樱井小椿。 “怎么了?”樱井小椿问。 “我要小林雪鹤的全部棋谱,现在立刻马上!” “?” 樱井小椿目露惑色。 雪鹤小姐的棋凌冽严厉,攻杀激烈,是她家小姐最討厌的棋风,因为这个,她家小姐很少打雪鹤小姐的谱子。 怎么今天? ……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 暑假结束。 秋学期来临。 在正式成为职业棋手之前,顾明烛不准备完全放弃学业,况且他还答应了围棋社的大家要时常回去看看。 新学期的第一天,围棋社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人。 丰川彻靠在椅子上,老气横秋地长吁短嘆,“忙,忙点好啊。” 坐在其对面的藤崎光翻了个白眼,“丰川学长,开学第一天忙一点不是很正常吗?你不要露出一副孤寡老人的表情好不好。” “小子,你懂什么?”丰川彻回了藤崎光一个眼色,“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给我提交申请吗?” “什么申请?退社申请?我们不是刚取得大赛优胜吗?”藤崎光一愣。 丰川彻闻言气的手里的棋子都差点没拿稳。 將黑子拍下,他接著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什么退社申请,是暂休社团活动的申请。” “暂休?” “是,是……交流学习的事吧?”一旁的鹿岛晴子似是想起了什么,插了一句。 “交流学习?”可藤崎光越听越糊涂。 鹿岛晴子见状,细声细气地解释起来,“就是,就是和北海道的函馆学院交流学习,每年秋、冬学期,可以提交去函馆学院当交换生的申请。” “也就是说能去北海道玩?”藤崎光眼睛一亮。 “是交流学习啦……”鹿岛晴子小声说,“上午应该发通知了啊?小光你没有收到吗?” 藤崎光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昨晚死线衝刺补暑假作业来著,今天睡了一天,大概可能也许是错过了。” “不过能去北海道欸!听说冬天的北海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旭山动物园、白色恋人公园、富良野滑雪场、阿寒湖……” “嘖……对了,晴子,你提交申请了吗?” 藤崎光扭过头问。 鹿岛晴子摇了摇头。 “欸?冬天的北海道,不去吗?”藤崎光好奇道。 “有要求的,好像要成绩特別优异才能通过审批。而且秋、冬学期结束,等明年春就又是大赛了,我想多些时间练棋。”鹿岛晴子瞳光闪烁,“这一次,不想再零比三输掉比赛了。” 藤崎光一怔。 这时,丰川彻捻子而落。 漆黑的棋子落盘,雪声隆隆作响。 “雪崩?” “丰川学长,你这定式下得也太应景了。” 藤崎光回过神来,看著黑棋的这一手顶,忍不住道。 丰川彻嘿嘿一笑,“提前和你说一声,我了整整一个暑假研究雪崩定式,不夸张的说,现在没人比我更懂雪崩。” “真的吗?”藤崎光抬眸,朝刚到的顾明烛眨了眨眼。 顾明烛心领神会,拉开椅子坐下,笑道:“在聊什么?” 丰川彻见顾明烛来了,囂张不改。 “明烛你来的正好,看我怎么用雪崩好好治治这小子。” 话音落下。 活动室內重归寂静,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不断响起。 噠、噠、噠。 黑白棋子交替而落。 面对丰川彻发起的“雪崩定式”邀请,藤崎光没有退避,选择了以小雪崩应对。 不一会儿,战斗就从右下角蔓延至了整个棋盘。 三十分钟后。 棋局结束。 丰川彻难以置信地看向棋盘,目光涣散呆滯。 “我……输了?” 这盘棋他发挥地很好,下得也很顺畅,结果点完目,他输了一目。 “我贏了?”藤崎光也有些懵。 在他的感官中,这局棋的主动权全程都被黑棋把控著,局面也是黑棋在引导,按理说最后应该是黑棋小胜的一个结果才是。 “怎么会这样?” 两人一齐皱眉。 顾明烛垂眸看向棋盘的右下,小雪崩定式成型的那个局部。 这盘棋中丰川学长和藤崎同学表现出的水平是相当的,两人后半盘的发挥也不相上下。 最终会出现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是因为从一开始,黑棋就亏损了两目。 亏损了决定胜负的……两目。 …… 筱原棋社。 下午了些时间同丰川学长他们解释雪崩定式,到棋社时,天色黯淡。 想起两人听完后,將信將疑,基本怀疑的表情。 顾明烛无奈地嘆了口气。 收拾了一下心情,来到前厅。 筱原千夏和筱原政明正在交谈。 “已经决定好了吗?千夏。”筱原政明问。 筱原千夏点头,“这次交流学习的机会很难得。” 筱原政明脸色微黯,扭头看向正在倒水的顾明烛,“你们两个孩子真是——一个刚回来,一个就要走。” 筱原千夏敛眉。 空气在沉默中隱隱变得有些凝重。 第八十九章 雪极光 交流学习的机会並不难得。 以筱原千夏的成绩,明年依旧可以申请去函馆学院做交换生,而且一定可以通过审批。 但明年,就不一样了。 “千夏,千夏……” 夏末秋初的午后,阳光慵懒,人困马乏。 可朝田露子雀跃地像一只兔子。 兔子衔著洁白的纸张,眼中红光闪烁。 “怎么了,露子?”筱原千夏问。 红瞳小兔放下白纸,语气兴奋,“千夏,你申请去北海道交流学习了吗?” 筱原千夏摇头,她对这种活动素来没有什么兴趣。 而且。 孤身一人的北海道实在太过遥远,也太过寒冷,冷到思念都会被冻结成冰雪。 “为什么不申请呀?如果是千夏你的话,一定能获得名额的。”朝田露子把申请表推到女孩面前。 筱原千夏礼貌地笑笑,儘管她很不想拒绝好友,但是她更不想…… “不了。” 少年温润的脸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少女將申请表推回,撑著脑袋,仰望天空。 白云苍狗。 朝田露子发出遗憾的嘆息声。 “网上说今年很可能有机会在北海道观测到极光的。” 筱原千夏心思微动。 极光主要出现在靠近地球磁极的高纬地区,即北极圈和南极圈附近。 北海道的维度太低,远离极光常见的北极圈,在自然条件下观测到极光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 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 总之,低到近乎是个不可能事件。 “今年的地磁活动很激烈,网上说在强烈的地磁爆期间,极光可能向低维度扩展,好像说是某个指数大於多少的时候,就有机会在北海道最北部看到极光。” “kp指数大於7。”筱原千夏说。 “对、对!就是这个kp指数。”朝田露子眼底露出兴奋的光,“说是几十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呢!” 不,不止几十年,或许上百年都未必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筱原千夏默默想道。 “本来我想著千夏你申请去北海道交流学习,如果真观测到了极光,就帮我许个愿。” “毕竟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极光之神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朝田露子瞳中的雀跃之色渐渐消退,余下一缕淡淡的落寞。 “露子你刚才说……许愿吗?” 筱原千夏忽地按住了好友的手,力量之大,令朝田露子都感到惊讶。 她尝试去抽手底的申请表,但洁白的纸张纹丝不动。 “嗯,许愿,怎么了?”朝田露子不明白筱原千夏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交流学习的机会,我想……试著申请一下。” 筱原千夏收回目光,偏过头去。 湛蓝的天空上,方才好似小狗的白云转瞬间被风吹散。 新的云朵飘来,远远望去,好像人的脸。 …… “筱原小姐明天要动身去北海道吗?” 晚餐的时候,筱原千夏宣布了这一决定。 筱原政明已提前知晓,所以唯一的被宣告者是顾明烛。 少年面色微惊,凝眉沉思。 思索著是不是该在这个不太恰当的场合,將筹划了良久的歉意表达出来。 毕竟等下一次再见,可能就是明年春天了。 筱原千夏却只当是公布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照旧吃饭喝汤,举止优雅淡定,如同古代的公主。 最后一份青椒镶肉被公主咀嚼咽下,放下碗筷,筱原千夏微微躬身,“我吃饱了。” 暗香浮动,公主抽身远去。 顾明烛的歉意再一次无疾而终。 …… 筱原千夏的离开让顾明烛出现了短暂的不適应。 一日三餐,盥洗打扫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工作,如今全都落到了顾明烛和筱原政明两人的身上。 等真的开始做这些工作的时候,他们才知道那个少女的艰辛。 好在两人也非懒惰之徒,一段时间后,一切重新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而定段赛,也在这有条不紊的日子里逐渐逼近。 这日,顾明烛在棋社的前厅打谱。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叩响了筱原棋社的大门。 “您好,我找筱原政明社长,是小山纯平二段推荐我来的。” 棋社招待上原小姐看了眼黑衫青年递来的推荐信,上面確刻著筱原政明的私人印章。 “抱歉,筱原社长今天有事外出了,您看您是稍微等一会儿,还是说……” “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吧。”青年回道。 “小山学长?” 打完一张棋谱的顾明烛来到前台,准备同上原小姐问一下今晚的指导棋安排时,看见了正在换鞋准备离开的小山敏实。 小山敏实闻声扭过头来,神色在一秒钟之內变了三次,从错愕到迷茫再到惊讶,“顾明烛?” 两分钟后。 上原小姐端了两杯水来。 顾明烛接过后递了一杯给小山敏实,问道:“小山学长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山敏实搓著手中的水杯,“在全国联赛上输给你后,我四处参加能升业余6段的比赛,终於在关西地区的一个比赛中拿到冠军,获得了业余6段的资格。” “升上业余6段后,我的叔叔,也就是小山纯平二段推荐我来筱原社长这边特训。” “此前,我也听说过筱原社长在培养初段棋手这一方面很有经验,所以得知筱原社长答应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原来是这样。”顾明烛点头。 “你呢?你也是来筱原社长这边特训的吗?”小山敏实看向顾明烛,“不对,我听说后来你在正式赛上接连贏了黑木相一郎和本因坊剑悟,有这样的棋力,应该不需要什么特训吧?” 小山敏实摇摇头,有些不理解顾明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明烛没有多解释,毕竟他和筱原家的事情解释起来还挺复杂的。 想了想,顾明烛对小山敏实说:“下一盘吗?” 听见这话,小山敏实也不纠结先前的问题了。 自从全国联赛的预选赛上输给顾明烛后,他一直都在以对方为目標,发奋努力。 只为能在定段赛上与顾明烛再次一较高下。 眼下虽非正式比赛,少了一些气氛。 但能与顾明烛再次对局,小山敏实感到由衷的兴奋。 摆开两盅棋笥,小山敏实伸手入笥中,抓出一把子来。 “就让我看看我这些日子的努力,有没有拉近与你之间的距离吧。” 第九十章 云动 噠、噠、噠。 神奈川县,全国业余围棋大赛富士山杯决赛现场。 清亮的落子声不断响起,赛场上的气氛凝重而紧张。 一名裁判看著棋盘,心中暗惊。 “三年过去,没想到黑木相一郎的棋力不退反进,变得更强了。” “全国业余棋手中排名前三,有著业余7段称號的水谷义雄居然完全被他压制了!” “如果棋局以这个节奏进行下去,那最后的贏家毫无疑问是黑木相一郎。” 棋桌上。 水谷义雄紧盯著眼前的棋局,脸色异常难看。 富士山杯的奖金有200w円,甚至要超过一些职业比赛,在业余围棋比赛中属於最顶尖的一档。 赛前得知他的几个老对头要参加別的比赛,分身乏术时,他一度以为这200w的大奖已是囊中之物。 未曾想半路杀出个黑木相一郎,坏他好事。 “该死的作弊小鬼,不好好在你的职业赛场上呆著,非要跑来业余的比赛上搅事!” 將手伸进棋笥,水谷义雄情绪激动地捻起一枚棋子,重重拍下。 啪! 十二·16。 靠! “白棋,搏命了!要强杀黑棋大龙!” 看著水谷义雄这激愤的一手,负责记谱的工作人员心中一凛。 业余7段的棋手从实力上来说,是完全不逊色於低段职业的,哪怕是中段位的职业棋手,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决赛开始前,即便知道对弈的其中一方是曾经的职业黑木相一郎,也仍旧有很多人看好水谷义雄。 但没想到棋局开始不久,水谷义雄就陷入了下风,现在甚至要採取搏命的手段。 深吸一口气,记谱员手指轻颤,將白棋的落子记录在案。 棋局仍在继续。 面对水谷义雄这拚命的一步,黑木相一郎心底冷笑不止。 “只是为了奖金而下棋的中年大叔,也想贏我?!” 伸手入棋笥之中,黑木相一郎捻子而落。 啪! 十二·15。 挖! 这一子落下,黑木相一郎抬眸凝视著眼前的对手。 水谷义雄苍白的脸颊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 黑木相一郎紧攥起双手,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另一张同样苍白的脸。 “顾明烛。” …… 京都,第三十八届世界业余围棋交流大赛,颁奖典礼。 本因坊剑悟看著胸前的季军奖牌和手里的业余6段资格证书,鬆了一口气。 自那场比赛结束至今,已快小半个年头。 这期间,他辗转於各个能获取业余6段资格的大赛中,终於,赶在定段赛开始前的一个月拿到了证书。 颁奖舞台上,比赛的主办方和赞助方领导相继登台讲话。 本因坊剑悟百无聊赖地听著。 和他同样无聊的还有举著证书和奖牌站在角落里,当木头人的冠军亚军。 “看来不管在哪个国家,领导讲话都是一个调调啊……”冠军棋手用生疏的日语同本因坊剑悟吐槽道。 本因坊剑悟无奈地笑了笑。 冠军嘆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剑悟桑,你和爱德华角逐季军的那局棋我看了,下得真好,那个弃子的构思实在是太精妙了。” “一下子就把和死水一样的局势盘活了,整个棋局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弃掉那么大一块棋的,那可是將近20目的一块棋啊,即便是转换也要很大魄力,仔细衡量才敢去下。” “更不要说弃子了,换我下,我就算想到了也不敢。” 惊嘆声不加掩饰,也毫无虚假,落入本因坊剑悟的耳中。 本因坊剑悟低下头,擦掉鋥亮的皮鞋光洁地能照出人的影子。 黑色的光面里,本因坊剑悟好似看见了另一道影子。 “顾明烛。” …… 东京,小林道场。 十一月末时,寒风萧瑟,天气冷得刺骨。 奈瀨六段搓了搓手,拿起桌上的信封,起身来到a组院生的对弈室,今天是公布定段赛人选的日子。 推开门,温暖的空调风扑面而来。 但走进房间时,气氛凝重地仿佛要结冰。 奈瀨六段將门关上,来到十六位院生面前,他们是小林道场四十名院生中最优秀的十六人,经歷了激烈的廝杀,才得以来到a组。 但这之中只有五人能参加下个月的定段赛。 而剩下的,只能再等一年。 或者,永远等不到下一年。 撕开密封的信函,奈瀨六段从中取出薄如蝉翼的信纸,这纸张上记录著的,何尝不是眼前这十六个孩子的命运。 深吸一口气,奈瀨六段打开纸,开始念名字。 “中村翔太。” 被念到名字的寸头青年沉重的表情瞬间放鬆了下来,无法抑制的喜悦浮上脸颊。 奈瀨六段朝他点头示意,继续往下念。 “……” “山田大和。” 一连又念了三个名字,仅剩下最后一个名额时,奈瀨六段顿了一下。 此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向一个地方匯聚。 “松本莲。” 话音落下。 对弈室內的空气缓和了下来。 “果然是莲啊。”不在名单上的院生遗憾而又嘆服。 “毕竟自从升入a组后,莲就一直保持著优胜,好像只输给过大和一次。” “这次参加定段的五人,其他人我不確定,但莲一定能考上,而且我赌莲能以全胜成绩通过。” “全胜吗?本因坊道场的东出英佑和神宫寺道场的吉田竜也也不是泛泛之辈啊。”有院生说。 细密的討论声在对弈室內响起。 已经无望本届定段赛的院生们彻底放鬆了下来,开始聊各自知道的八卦。 而获得了资格的五个人在经歷了短暂的喜悦后,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奈瀨六段看出了五人的紧张,放下手中的信纸,她朝心事重重的五人招了招手。 “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职业棋士考核,职业棋士考核有多重要,这点我想你们比我更加清楚了解,我也不多赘述。” “你们之中,有人是第一次参加考核,有人则不是。” “但无论是与不是,我都不会跟你们说尽力就好,没有尽力就好。” “参加了,就是要贏,要胜利,要通过,要成为职业棋士,要走进那个你们朝思暮想的世界。” “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要给自己预设退路,更不要觉得自己年轻还有机会,便轻疏大意。” “没有余地、没有退路、也没有机会。” “握紧你们手中的棋子,以背水之心去面对这场考试,明白吗?” 奈瀨六段抬眸,温和而又凌厉的视线从五人脸上扫过。 看著眼前这些孩子,恍惚间,她又想起一年前,站在她跟前的,那个名叫小山敏实的孩子。 “小山……还在坚持吗?” 第九十一章 本家考核 小山敏实盯著眼前的棋盘,眉头紧蹙。 特训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月。 这期间,他和顾明烛下了约有五、六盘棋,但一盘都没贏过。 差距,还是巨大的令人生畏。 “我输了。” 思考良久过后,小山敏实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笥之中,微微垂首。 这盘棋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发挥得最好的一盘,但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多谢承让。”顾明烛回礼道。 “多谢指教。” 小山敏实也不气馁,行完礼后,便开始同顾明烛復盘。 “这个地方的打吃是不是保留比较好?”小山敏实指著左上角的一个点位,问道。 顾明烛点头,“嗯,我觉得保留比较好,这样子白棋是软头,后续有扳出的手段。” “……” 復盘有条不紊地进行著,小山敏实和顾明烛谈棋的同时,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 “下周一就是定段赛的第一天了,没想到这次的参赛人数居然高达26个。”小山敏实摆下一颗棋子,语气有些惊讶。 “26个很多吗?”顾明烛好奇道。 这个世界的围棋运动更加发达,但定段的人数比起前世好像还变少了。 “很多了,往年基本上是21人到23人。” 见顾明烛还是有些不解,小山敏实继续道:“其他国家不清楚,但在我们国家,能参加定段赛的只有院生,和业余6段及以上的棋手。” “首先说院生,这是最常规的路径,也是每年定段赛人员的大头,目前是三家一院每家5人的配比,也就是一共20人。” “这二十人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毕竟不论是大浪淘沙的院生考试,还是廝杀激烈的內部竞爭,都会將能力不够的弱小者淘汰,留下来的无一不是强者。” “然后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个人棋手,也被称为外来者。” “往年的外来者很少,基本只有一两个,毕竟要在25岁之前获得业余6段及以上的资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就是一些有这个能力的业余棋手不太想考取职业,因为打业余比赛能赚取的奖金更多,而成了职业后,收入反而会下降。” “但今年没曾想除了我们两个以外,还有四个这样的棋手。” 小山敏实目露感慨之色。 “这样的话,在单循环赛制下,每人有25场对局,相应地,比赛会持续25天。” “真漫长啊……” 小山敏实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这大概会是十年来最难的一届职业棋士考核。 抬眸又看了一眼顾明烛,小山敏实沉下心来,望向眼前的棋盘。 …… 时间一天天过去。 距离定段赛开始还有不到两天。 这日,小山敏实同小山纯平一齐来到了筱原棋社。 本因坊家一年一度对出师弟子的考核,也在悄然中来临。 “师兄。” 小山纯平同筱原政明鞠了一躬。 “咳咳……” 筱原政明虚弱地咳了两声,前两天不小心著了凉,虽说吃药后烧退了,但精神还是很差。 看到筱原政明萎靡的状態,小山纯平斟酌道:“师兄,考核的事要不延后几天,本家的意思是在年底前完成就可以,不急著这一阵子。” 筱原政明点头,他现在的状態確实无法好好应对考核。 小山纯平鬆了一口气,他真怕筱原政明像年轻时一样,倔强地不肯服软,顶著三十九度的高烧也要把棋下完。 考核延期后,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 两人对坐在暖桌前,一边摆棋,一边閒聊。 “多谢师兄这些日子以来对敏实的照顾了。”小山纯平给筱原政明斟了杯茶,语气诚恳。 筱原政明没有拒绝,接过后回道:“敏实这孩子確实很有天赋,虽然这天赋可能无法支撑他走到很高的地方,但一定能让他走得很远,他……很坚韧。” 小山纯平頷首,他知道筱原政明的意思。 微微露出一抹苦笑,小山纯平又说道:“师兄你瞒我好苦,明明可以直说的事偏要跟我打哑谜,我当时真的很好奇你的信心从何而来,毕竟以敏实的棋力,一个小小的高中联赛,怎么可能会输。” “原来是有明烛君这样一个好苗子啊。”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亲眼见见,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筱原政明抿了一口热茶,脸色好看了几分。 “欸,还是师兄你有福气,生了千夏,乖巧懂事不说,还给你捡了个天赋卓绝的棋手回来,以明烛君的才能,十年之內,必定能拿下一个头衔。”小山纯平艷羡道。 筱原政明笑,千夏確是他今生最大的福分。 “不过,两个孩子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这么久,就没生出点感情?”小山纯平朝筱原政明挤眉弄眼道。 一瞬间,两人感觉好似回到了学棋的时候。 那时,他们聊父辈的八卦。 现在,他们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开始聊子女辈的八卦了。 望著小山纯平那略显滑稽的表情,筱原政明却苦恼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也很希望千夏和明烛之间生出点更浓烈的感情来。 毕竟即使不论棋,明烛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但事实確实是,落有意,而流水无情。 “是千夏不喜欢?”小山纯平追问。 筱原政明垂眸,吹了口茶。 小山纯平心领神会,“是明烛的问题?” “顺其自然吧。”筱原政明放下茶杯,说了一句。 小山纯平闻言,便换了个话题,“不久前,本因坊清彦九段正式通过本因坊战二轮预选,进入循环圈了。” “算算日子,各大头衔战都到白热化阶段了。”筱原政明想了想,“我记得小林棋圣的女儿,小林雪鹤八段是又一次获得王座头衔的挑战权了吗?” “嗯,就在昨天,而且这一次小林雪鹤八段应该不会再主动弃权了,不知道佐藤王座能不能守住头衔,如果再一次输给小林八段的话,那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头衔拥有者就要诞生了。”小山纯平嘆了一声。 “头衔啊……我们两个这辈子离头衔最近的时候,就是新初段联赛了吧?”筱原政明脸上露出追忆之色。 “对,我记得当时我的对手是明策老师,师兄你是?” “是神宫寺玄因老师。”筱原政明说,“我记得我当时输了两目半。” “我输了七目半,明策老师一点没留手,算上倒贴的目数,我输了十几目,算是大败了。当时还想著有朝一日贏回来,现在想想真是……”小山纯平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如今我们的棋力都开始下滑了,明策老师还是本因坊。” “毕竟是明策老师啊。”筱原政明说。 “毕竟是本因坊明策。”小山纯平神情肃穆。 “不过,以明烛的棋力,新初段联赛上的对手如果是玄因老师的话,倒贴目的情况下,贏应该不难,也算给师兄你报仇了。”小山纯平喝了口茶,笑道。 筱原政明愣了一下,这个角度还挺清奇的。 这时,內室的拉门洞开,寒风呼啸而入,筱原政明打了个冷颤。 抬眸,刚想斥责两句开门者的冒失。 却看见了一张慌张焦急的脸。 筱原政明从未见顾明烛如此失態过。 少年开口,声音冰冷颤抖,“政明叔叔,千夏最近两天有跟你联繫吗?” 上架感言 如题,这本书今天上架。 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 作为一本围棋文,先说一下作者本人的围棋水平吧。 作者是11年的业4,参加过两次升业5的比赛,失败后就没有继续学棋,专心学业了。 在阿尔法狗出现並战胜大李还是小李的时候,作者正在上高中,然后是午餐时间听不懂棋的同学说的,我当时直呼不可能,还觉得我那同学不懂棋在乱说。 围棋怎么可能被ai攻破呢? 但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学了很多年棋的作者被打脸了。 再之后,重新捡起围棋,並认识ai围棋就是在大学了,当时参加了大学的围棋社,社內的很多成员其实都不怎么会下棋,除了社长是业5外,作者就是段位最高的了。 就那样下了几年棋,直到现在工作。 因为工作比较忙,所以现在又不怎么下棋了,对围棋赛事的关注也比较少。 之所以会突然想写这本围棋文可能是前些日子脑袋一热,重看了一遍《棋魂》就动笔了吧。 开书的时候我自认准备还挺足的,有七、八章存稿,结果真的开始更新,就发现不够用,根本不够用!现在是一章存稿都不剩了,今天上架的章节也是工作摸鱼的时候码出来的,然后等晚上再码点。 更新这方面真的很难和大家保证,我只能说努力多写,尽力保持每天6k,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多更。 最后再说一下一些读者关心的女主问题吧,首先这本书出现的女角色我都很喜欢,其次我给这本书设计的结局,也就是最后几帧画面,就如书的封面那样。(希望心领神会的眼神) 最后的最后,感谢一下捞我的编辑大大,好运大大。 也如我的编辑大大的名字,希望看书的大家好运连连,多多涨棋。 (嗯,最后的结尾,稍稍求个首订,拜谢) 第九十二章 给他生命的少女 第93章 给他生命的少女 筱原棋社,前厅。 空气肃杀凝重,手机里循环播放著一则新闻。 “紧急插播一条气象通知,据北海道气象厅通报,昨日下午名寄市突遭强寒流袭击, 风速达每秒20米,三小时內降雪量超50厘米,部分地区积雪厚度突破1米。” “此前,受太阳活动加剧影响,北海道北部频现微弱极光现象,吸引大批海內外游客前往观光。” “现因突发的极端暴雪天气,十三名前往名寄市观测极光的游客因恶劣天气失联。” “其中包括7名海外游客,3名来自函馆市的未成年高中生“截止新闻通讯前,当地警方与消防部门已展开联合搜救,但因能见度不足及积雪过厚,救援行动进展艰难—” 呼啸的冰雪敲击著闪烁萤光的手机屏幕,凶猛地似乎要突破时空的桔, 小山敏实將手中的棋子轻轻放下,望著少年远去的身影,眼底掠过一抹浓重的忧色。 顾明烛正坐在筱原政明身前,勉力保持著镇定,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闻言,筱原政明好了几分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一周前,千夏同他说过想去名寄旅游的事,当时他还笑著让对方寄一点特產回来。 掏出手机,筱原政明一连发了数条消息,又打了数个电话。 但都石沉大海。 筱原政明心里清楚,这些尝试大概不会有结果,因为有结果的话,明烛就不会来问他。 一瞬间,筱原政明心乱如麻。 颤抖著抓起桌上的茶杯,温热的茶水在冰冷的空气中飞溅。 深吸一口气,筱原政明强行將心底杂乱的情绪压了下去,这种时候,他绝对不能乱了阵脚。 如果他乱了,不止千夏,连明烛都会被他影响, 毕竟还有不到两天,就是定段赛了。 对那孩子来说,围棋是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明烛,这件事你先不要操心了,专心眼下的比赛。”筱原政明神色晦暗,却仍旧勾了个笑容,“我马上动身去北海道,或许只是我们多心了。 筱原政明双手撑地,试图起身。 然而旧病未愈,又突逢噩耗,起身之时,筱原政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一瞬之间变得无比昏暗。 “师兄!” “政明叔叔!” 病院的走廊外,小山纯平和顾明烛同医生鞠躬道谢。 “还好没有大碍。”小山纯平扶著墙,摇头嘆气。 不久前,他还在艷羡筱原政明人生圆满,有个好女儿不说,还白得了个胜似亲儿子的天才棋手。 结果只是转眼间,一切都犹如被打破的镜水月,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明烛,师兄说得对,你不要著急,专心眼下的定段赛才是要紧。”小山纯平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少年,生怕他方寸大乱,影响了接下来的比赛。 不过,事態发展到这一步,完全不受影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山纯平又转眸看向筱原政明所在的病房,心中一阵苦涩。 这时,一直保持默的顾明烛忽地开口,“小山叔叔,政明叔叔就拜託你照顾了,我要去一趟北海道。” “!” 小山纯平扭过头,方想再劝两句,却被少年眼底的坚决的光刺得唇口麻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良久,小山纯平点头。 寂暗的走廊悠长深邃,逐渐將少年远去的身影吞噬。 但某一个瞬间,小山纯平募然觉得,那少年正向天光走去。 顾明烛自云巔之上向下俯望而去,视界之中一片苍白。 仿若大雪下到了天空之上。 动身前,小山敏实给他发来了一条讯息,问他如果两天后不能赶回来参加定段赛该怎么办。 顾明烛诚实地回了一条信息。 “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 顾明烛垂下眸,就著雪亮的云光去看手上的茧子,那是长期捻落棋子而磨出来的茧, 下棋的人们管它叫棋茧。 一年前三月的那个雨季,筱原千夏便是看见了这棋茧,才最终决定带他回家。 筱原政明说的不错,对於重生而来的顾明烛,围棋是如生命一般重要的东西。 但。 是名为筱原千夏的少女,先给了顾明烛新的生命。 他才能够重新握住棋子。 握住对他而言,如同生命一般重要的事物波音的机翼划破长空,白茫茫的视界里出现了一抹异色。 那是黑的大地。 函馆市,到了。 与时间和命运的较量,开始了。 顾明烛飞速赶往了筱原千夏交流学习的函馆学院,得到的结果如预想的那般,糟糕透顶。 领导不停的说著体面话,说要相信警察和政府。 但这个国家的警察与政府,是出了名的无能。 顾明烛敛眉,冷冷地打断了学院领导翻来覆去的车軲话。 “我知道了。”顾明烛说。 谈话夏然而止。 从学院领导的办公室出来,顾明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北海道的气候让他很不適应。 而筱原千夏对气候的变化,比他更加敏感。 顾明烛眉头紧锁,向外走去。 “顾君?”却在转角的时候,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佐伯先生?”顾明烛也有些惊讶。 佐伯良治的惊讶更甚於顾明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两天就是定段赛了,顾君你怎么会在这里?”佐伯良治问。 “抱歉,佐伯先生,我现在有些急事,不方便细说。”顾明烛朝佐伯良治点头表示了歉意。 话音落下,少年步伐匆匆,从佐伯良治身旁走过。 佐伯良治愣了一下。 在他心中,顾明烛一直是那种“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形象,从未见对方如此失態过。 转过身,佐伯良治高声道:“顾君若是有急事的话,我的车就停在外面。 布加迪的发动机轰鸣。 顾明烛將安全带系好,目视著前方轻声说道:“多谢佐伯先生了。” 佐伯良治回道:“不必如此,先前顾君將参加慈善棋会的机会让出,这份人情我还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顾君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北海道?” 顾明烛把头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该如何阐述这件事。 佐伯良治见状,也不继续追问,想了想,他开始说自己的事。 “说来也巧,我下一站的目的地正好也是名寄市。” “本来函馆这边的手合赛结束后,我准备直接回东京的,结果名寄市有一个业余比赛邀请我去做嘉宾。” “是上川综合振兴局牵头主办的,应该是想推广宣传一下当地的旅游產业。” “听说很多名寄当地的特色美食小店都提供了赞助。” “说到冬天的名寄美食,鹿肉料理和石狩锅应该是最好的吧?” “热腾腾的,想想就令人流口水啊。” 佐伯良治伸手擦了一下嘴,继续道:“但听新闻报导说,这两天有强寒流袭击名寄市,那能捕捉到鲜美活鹿的山林应该被大雪封了吧。” “真可惜啊。” “我知道一家坐落在山脚下的鹿肉馆,用的鹿肉都是当天进山捕杀的,每年冬天,他们家的生意都异常火爆。” “今年大雪封山,不知道还能不能在他家吃到热腾腾的鹿肉火锅。” 佐伯良治的声音抑扬顿挫,说起美食的时候,他活似一个大演说家,能勾起人心底对吃这件事最原始的渴望。 顾明烛心思微动,倒非被佐伯良治说动了心,想尝一尝他口中的鹿肉锅,只是他突然发觉佐伯良治好像对名寄市异常了解。 这·说不定有助於他寻找筱原千夏的踪跡。 “佐伯先生很了解名寄市?”顾明烛问。 “嗯?”佐伯良治眉头微挑,说,“谈不上了解,只是去过几次。等顾君你成了职业棋手后,也可能经常来这边。” “什么意思?” “顾君知道职业棋手提升段位的方式吗?”佐伯良治没有立刻回答顾明烛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只知道荣获头衔可以直升八段或是九段,然后就是知道一点手合赛的事,听说职业棋手要在每年的手合赛中达到一定胜场,才能升段。” “没错,除开顾君你说的一些特別的方式,大部分职业棋手都是通过手合赛提升段位。”佐伯良治点头,“每年每个职业棋手所能参加的手合赛场数是固定的,但地点是不固定的。” “很可能上半年你的比赛是在名古屋,下半年就在神奈川或是冲绳了。” “原来如此。”顾明烛眼底露出一丝瞭然的神色。 “这还只是手合赛,如果要参加別的比赛,如头衔战、龙星战或是出席什么赛事活动,那每年要辗转的地方就更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职业棋手想不了解一些知名旅游城市都难。”佐伯良治笑。 说话间,佐伯良治按下剎车。 躁动的跑车如温顺的大象一样稳稳地停下。 “到了,旅游名城名寄市。” 佐伯良治推开车门,寒冷的风涌入车內。 顾明烛望向车外。 天地之间,唯有雪色。 “顾君是第一次来北海道吧?” 佐伯良治见少年脸冻得铁青,唇也苍白乾燥,赶忙从后座取了件厚实的衣服递了过去顾明烛没有客套。 將暖和的衣服披在身上,少年抬眸看向雪地中的佐伯良治,开口道:“佐伯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第九十三章 胜率70% 第94章 胜率70% 佐伯良治给顾明烛倒了一杯热咖啡。 氮盒的雾气升腾,將两人面前的空气变得潮湿温暖。 两小时前,顾明烛向他阐明了一切。 佐伯良治终於知道了对方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北海道的理由,真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理由。 摩著手中的咖啡杯,佐伯良治顺著少年的视线向外看去。 雪光將名寄市的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大雪虽然停了,但是地面上的积雪还是很厚,踩到较深的地方,半条小腿都要陷进去这样的天气,並不適合外出。 更不用说寻人。 “顾君,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在雪地里跋涉可是个力气活。”佐伯良治收回视线,轻声说。 顾明烛扭过头,目光里流露出感谢的色彩,他知道佐伯良治这样说便是准备帮忙了。 佐伯良治站起身,想再说些鼓励的话。 但看到顾明烛的眼神,他又把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这个少年不需要无用的虚话,他需要的只是行动。 翌日。 天刚泛起鱼肚白。 一辆疾驰的跑车碾过冰雪,向著远方驶去。 冰冷的空气发出阵阵音爆,过热的发动机將空气中的雪融化,细密的水珠在前挡风玻璃上飞溅跳跃。 佐伯良治觉得手掌发热,心跳加速。 他透过后视镜去看顾明烛,晨光洒在少年身上,为他披上淡金色的战衣。 庄严而肃穆。 “顾君,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你还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鹿肉馆吗? “那家鹿肉馆所在的山正好是极光观测点所在的山。” 佐伯良治目视前方,太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大地之上,一片光明。 前往那座山的大路已经被当地的警方和政府完全控制,在救援行动的结果出来前,不会放任何一个人通过。 这一点,佐伯良治和顾明烛昨天已经验证过了。 而当封锁线外的记者,和大使馆的外交官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出结果时,救援行动的负责人只是一个劲地鞠躬道歉,並不断重复著会儘快尽力。 儘快尽力换个角度去解读,就是目前一无所获。 车缓缓停下。 佐伯良治推开车门,带著顾明烛来到一座僻静的小镇, “往年的这个时候,这里特別热闹,游人如织。本来今年会更热闹些的,毕竟有几十年难遇的极光。” “不过因为突如其来的极端暴雪天气和失联事件,一切都泡汤了。” 佐伯良治嘆了口气。 和他同时发出嘆息声的还有不远处穿著鹿皮大衣的青年。 “那就是目町鹿肉馆的老板。”佐伯良治抬手指了指,“他应该是受这次事件影响最大的人之一了。” 听见有细碎的说话声,石川瑛仕转过身。 佐伯良治见状快步向前走去。 “佐伯先生。”石川瑛士看见佐伯良治,目露愧色,“抱歉,今年不能好好招待您了。” “先不说这个。”佐伯良治摇了摇头,拉著石川瑛土走到一旁,“昨晚我和您电话里说的事,有办法吗?” 石川瑛士点头又摇头。 这让佐伯良治有点摸不著头脑。 石川瑛士解释道:“虽然大雪封了进山的路,但想要进山,也並非全无办法,可想要安全寻到失联的人,就不太容易了。” “您也知晓,现在大雪刚停,厚重的积雪压在山上,只要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引发雪崩。” “並非我不想答应您的请求,只是一—” 佐伯良治脸上浮现出瞭然的神色。 非亲非故,让別人压上身家性命去救一些不相干的人,確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 石川瑛士话锋一转,望向佐伯良治身后的顾明烛。 “佐伯先生您有大恩於我,当初全靠您替我们宣传,目町鹿肉馆才免於关门停业。我们大山的子民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但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佐伯良治连忙问道。 “我希望那个少年能和我一起进山。”石川瑛士指著顾明烛说。 “为什么?!”佐伯良治不解。 “一来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山,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必须要多一个人替我分担负重。” “二来则是监督,我需要那少年监督我。毕竟困在山中的人与我毫无干係,若是只有我一人进山,我无法保证自己会全心全力去办这件事。” 石川瑛士的话有著几分彆扭,但佐伯良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让顾明烛陪同石川瑛士一起进山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答应石川先生的要求。” 这时,少年的声音响起。 石川瑛士转眸,看向顾明烛,“你不怕雪崩吗?在这种天气下,我们遭遇雪崩的概率很高。” 顾明烛摇头,看向远方银白色的高山。 “雪崩的胜率是70%,而我战胜它的信心是100%。” 顾明烛的声音很轻,轻到佐伯良治根本没有听见,但听力极佳的石川瑛士听到了。 说实话,他根本没听懂顾明烛在说什么,但他通过那两个数字,感受到了对方惊人的决意。 筱原千夏从睡梦中醒来。 昨夜点的火已然熄灭,空气冷得像刀,仅是简单的呼吸,便觉得阵阵疼痛。 伸出冻得发僵的手,筱原千夏去摸包里的食物, 鬆软的麵包在极寒的天气下已经变得和石头一样硬,要在嘴里含好久才能勉强咽下。 但这是活下去的希望,活著再见到他的希望。 “千夏,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函馆学院的同学小声问她。 筱原千夏沉默。 她不知道。 同学低声哭泣起来,“千夏,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什么极光?如果不来是不是就没事了?我好后悔,我想回家。” 同样的话语筱原千夏在这两天里听了无数次。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伤心的同学,她素来不擅长安慰人。 但她知道,她从未后悔来到这里。 可她感到遗憾,因为她没有见到极光,也未能向极光许出內心的愿望。 很快,函馆学院的同学不哭了。 密穿的声音响起。 將石子一般硬的面包含在嘴里,待稍微软了些后,函馆学院的同学用力咀嚼著。 她又开始问筱原千夏问题,“千夏,如果有人能救我们,你希望是谁?” 这个问题很没有道理。 如果她们真的能够获救的话,那救人的大概率是当地的警察和消防员。 “我希望是隔壁班的谷口。”女孩轻声说。 曾经有很多人问女孩有没有喜欢的人,但女孩的回答都是坚定的没有,如今在这个绝境里,矜持的女孩不再矜持,她向另一个女孩倾诉,倾诉內心的喜欢。 筱原干夏隱隱能够理解女孩的心思。 將內心的喜欢带进棺材里,至死除了自己无一人知晓,这种事情听起来浪漫,但太过煎熬。 如今,最痛苦的便是煎熬。 “千夏,你呢?”女孩又问。 筱原千夏垂下眉头,她说:“我不知道。” 其实她知道,她太知道。 昨夜入梦的时候,她还梦见她希冀的那个人。 可是睡梦中的渴求等醒来时便不再那般悸动。 她甚至害怕看见他。 “明天,或是后天?就是定段赛了吧?如果他真的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定段赛该怎么办?” “如果因为我他没能成为职业棋土又该怎么办?” “所以请你不要来。” 筱原千夏心口不一,筱原千夏心口相一。 太阳渐渐升起。 少女向外望去。 天光乍现。 第九十四章 他身披极光而来 第95章 他身披极光而来 东京下雪了。 筱原政明坐在病床上,雪在他的视界里飞舞。 “师兄。” 小山纯平拎著食盒走进病房。 筱原政明收回视线,转过身来。 小山纯平嚇了一跳,他抬头去看窗户,窗户关地严严实实,没有一片雪飘进房间。 可他的师兄却半白了头。 “明天就是定段赛了吧?”筱原政明问。 “嗯,敏实今天去抽籤了。”小山纯平顿了一下,“也顺道代明烛抽了签號。” “纯平,你还记得定段赛时的成绩吗?”筱原政明打开食盒,饭菜的香味瀰漫开来。 小山纯平低头想了一下,“我通过的那一届,一共有22个人参赛,我是第五名,17胜4负。” “四负。”筱原政明垂下眉头。 小山纯平知道筱原政明在想什么,他张口轻声说:“师兄,昨晚明烛给我发了消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论怎样,最迟在第三天,一定要让明烛回来。纯平,你答应我,哪怕是绑,你也要把他给我绑回来。” 筱原政明抬头。 那是怎样矛盾的眼神? 希冀却又绝望,明亮却文幽邃。 但最后,所有的顏色消失,小山纯平在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之下,看见了暮狮一般的决绝。 胸口忽然闷得可怕。 小山纯平觉得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那两个孩子还未脱险,筱原政明便要先倒下了。 走到窗边,小山纯平將帘布拉上,打开了病房里的灯。 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倾泻而下。 “师兄,你觉得这会不会是个契机?” “契机?”筱原政明愣了一下。 “如同名局需要两个人才能下出来一样,感情也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啊。”小山纯平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橘子。 “先前两个孩子都在逃避,不,用逃避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 “千夏大抵是在迴避。” “而明烛,以这小半年我对这个孩子的观察,他太纯粹,纯粹到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內心的感情。” “现在这一场意外,让两个孩子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內心,他们必须正视自己一直在迴避的——感情。” 小山纯平一边剥著橘子,一边口若悬河。 筱原政明眼底的悲伤一寸寸退去,脸上写满了错之色。 “纯平,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个情感大师。” 小山纯平笑,“师兄,你的幸福来得太顺利,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体悟,太过一帆风顺的幸福会让人失去勇气,变得胆怯。” “其实有时候抓住幸福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啊。” 小山纯平开一瓣橘子递给筱原政明,“相信两个孩子吧,他们也许远比我们想像的勇敢与坚强。” 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泪水凝结成冰需要几秒? 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以前,十六岁的筱原千夏觉得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在这之后,她將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观测点的大门被用力的推开,寒冷的风卷杂著太阳的光,涌入房间。 那一刻,筱原千夏仿若看到天堂之门洞开。 梦中的天使手握刀剑,降临在她的眼前。 “明烛—” 少女轻启唇舌,第一次没有使用敬语。 视界在剎那之间变得模糊,模糊得恍若幻梦。 会是梦吗?如果是梦,请让她醒来。即便是在梦中,她也不想让他看到如此狼狐的自己。 滚烫的泪珠无法抑制,顺著脸颊滑落,脸上的冰霜融化成河。 湍流不息。 “千夏!” 亦是第一次,天使没有对她使用敬称。 角落里的女孩证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她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吧,这犹如童话般的一幕。 石川瑛士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落崇山峻岭。 山间的雪亮地如镜,能映出天的顏色。 天空一片湛蓝。 “真是个好天气啊,好久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石川瑛士將手中的工兵铲插入雪中不远处,光线忽地开始扭曲。 天幕之下,如同彩虹一般的光晕若隱若现。 但那不是虹。 石川瑛士心头猛然一颤。 “极光— 前些日子,当强寒流突然来袭,大雪近乎將整个名寄市覆盖时,所有人都觉得极光不会出现了。 因为极光显现的条件除了kp指数大於等於7外,还需要完全无光污染的晴朗天气。 若隱若现的光芒在某一个瞬间凝实成立的玉带,好似神明將银河捞起,悬掛在天地之间,落成光的瀑布。 翠绿、靛青、赤红、橘黄,粉紫—— 光色在雪中舞动,群山披上斑斕的绸衣。 观测点。 窝在顾明烛为她披上的衣袄內,筱原千夏眼底如小鹿一般的喜悦渐渐消退,忧惧升起“明天是定段赛,对吗?”少女抬头,眸光流转。 顾明烛一愣,他没有想到筱原千夏镇定下来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筱原千夏伸手,想去捧起少年的脸,让对方看著自己的眼睛,告诉她“是或是不是” 但伸至半空,少女停止了动作。 她的手太冷。 然而下一刻,顾明烛握住了筱原千夏停在空气中的手,將它塞回了衣服里。 短暂的温暖犹如灼热的火焰,烫地少女脸颊通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与举动是多么大胆,大胆地简直不像是筱原千夏。 而此刻她与少年的距离又是多么接近,近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顾明烛身上满是山间雪的气息。 却无一丝寒冷。 “不碍事的。”片刻的沉默后,顾明烛开口。 筱原千夏抬眸,她知道少年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定段赛,会通过,一定会通过。” 顾明烛说话时的模样倒映在筱原千夏眼底,与平时温润的他不同,此刻的他,锋芒毕露。 少年很少展现自己的锐气。 但这一次,他为她,展露出藏起来的崢嶸与锋芒。 筱原千夏觉得心烧得厉害。 眼眶再一次发热,热的让人想要流泪。 可她已经狼狈地哭过一次,丑陋而窘迫。 绝对、绝对,不想让他再看见一次那么难看的自己。 筱原千夏拢紧身上的衣服,偏过头去。 晶莹的冰珠落在地上,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 “出来看极光啊。” 石川瑛士的招呼声从门口传来。 但人们早已对这害他们陷入绝境的事物失去了兴趣。 除了筱原千夏。 少女的瞳再一次亮起,亮如白昼。 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极光如虹一般斑斕绚烂,涌入少女的视界。 巍峨的山峰被光芒笼罩,像披上了仙女的织衣,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晶莹的冰面將光折射,一会儿是紫罗兰,一会儿又是夏桔梗。 风轻轻吹过,雪从枝头崖间跌落,狗鹿披雪,在山间跳跃。 无法言喻的感动在筱原千夏心底涌起。 少女双手合十。 “大恩不言谢,今后佐伯先生若是有事要帮忙,明烛在所不辞。”顾明烛举杯。 佐伯良治摆手。 “还有石川先生也是。”顾明烛又敬了一杯石川瑛士。 石川瑛土笑笑,“说起来我反倒还要感谢顾君你,若非顾君你,也捕不到这么好的鹿啊。” 石锅內,热汤沸腾。 肉的香味顺著热气升腾。 佐伯良治伸筷,夹起一片里脊,在涮涮锅里浸了一会儿后,又在柚子醋碟中蘸了蘸, 送入口中。 满足的吁息声从这位美食家棋士的鼻腔中窜出。 “和石川先生一样,顾君,我得谢谢你啊。” “没有你,今年真不一定能吃上这热腾腾的鹿肉涮锅。” “说起鹿肉涮锅,最佳的搭配肯定是柚子醋和芝麻酱,当然,我个人更倾向於柚子醋。” 佐伯良治筷动如飞,大快朵颐的同时也没忘了向顾明烛介绍眼前的料理。 “对了,除了涮锅,石川先生的鹿肉咖喱也是一绝。” “我记得是选的鹿腿慢燉,再配上北海道特產的蔬菜和香料,滋味浓郁,令人难以忘怀。” 佐伯良治放下筷子,回头去看火上的大锅。 石川瑛士见状说道:“佐伯先生今年不妨在名寄多待几天,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佐伯良治没有犹豫,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石川瑛土又转头去看顾明烛。 这个少年的勇气与决意至今让他感到心惊,他很欣赏对方。 即便不做棋手,也会是个顶好的猎户。 “顾君不行,最迟明天他就得回东京了。”佐伯良治给石川瑛士斟了杯酒,替顾明烛解释道:“再晚些,即便以顾君的棋力,也会有些麻烦。” 石川瑛士点头,虽然他不太懂围棋,但看佐伯良治的脸色,那什么定段赛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事,“那顾君等会带些做好的鹿肉咖喱走吧,权当我的一些心意。” 顾明烛想了想,没有推辞。 鹿肉是极好的滋补品,浓味咖喱又恰是筱原千夏最爱的食物之一。 名寄市,某间病房。 夜。 筱原千夏低著头,小口小口地吃著顾明烛带来的晚餐。 顾明烛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看著暖光下的少女。 经过两天的疗养,少女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明天回东京吗?”筱原千夏擦了一下嘴,问。 顾明烛点头,明天是定段赛的第三天。 他答应了筱原千夏会通过定段赛,所以明天必须回去了。 闻言,少女站起身来,走到顾明烛身前。 下一瞬,混合著橙与雪鬆气息的香味扑面而来。 “不准输。” 第九十五章 敌虽千万 第96章 敌虽千万 东京,竹石苑。 小山敏实走过枯山水妆点的庭院,来到对弈室。 下了三天大雪,整个东京的气温陡然降了好些度,从寒冷的室外走进温暖的室內,恍若穿越了两个世界。 对弈室內已经聚了不少人。 有人面色轻鬆,有人面色凝重。 小山敏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到对战表前,查看他今天的对手。 “神宫寺道场的吉田童也吗,一场硬仗啊—.”小山敏实看著和他同为两胜的对手, 心底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挪移视线,小山敏实看向顾明烛的对战情况。 两个刺目的黑星映入眼帘。 小山敏实眉头微皱。 今天的比赛顾明烛如果再缺席,就是三连败了。 三连败在强手云集的这届定段赛,几乎相当於半只脚站在悬崖边了。 就算是顾明烛,也会有些麻烦。 “明烛今天的对手是?”小山敏实滑动手指。 这时,安静的对弈室內忽地骚动起来。 “是黑木相一郎!” “听说他在昨天的比赛里贏了本因坊道场的第一顺位,东出英佑。” “该死!昨天我就想说了,这种前职业怎么也能来参加定段赛了?!” “没错,定段的名额本来就少,像他这种已经定上过一次段,还升上了二段的棋手几乎锁定一个名额,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喷,话虽如此,但他確实没违反规定。” “嗯,而且他的外来者资格是靠打败水谷义雄拿到的!” “水谷义雄?那个业余天王?” “对!就是那个业余天王!” “嘶一一我记得水谷义雄贏过职业四段的棋手,黑木相一郎能贏他,岂不是说黑木的实力已经可以媲美职业四段了?” “虽然实力不能这样类比,但感觉也差不离了。” “这样的话,这届定段赛有谁能贏他?本因坊道场的东出英佑已经输了,小林道场的松本莲?神宫寺道场的吉田童也?还是我们棋院的风间朔?”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各个道场的第一顺位,但我觉得他们都不是黑木相一郎的对手如果不出意外,黑木相一郎应该会再一次以全胜的成绩通过定段赛。” 良久之后,有人打破了沉寂。 “归来的—天才吗?” “不止如此,很可能还会是復仇的天才,以黑木相一郎那乖张的性格,再一次进入职业棋坛,一定会將曾经受到的屈辱尽数奉还。” “你们看他的脸色,他也许已经在想报復的事了。” 半大的院生们凑在一起,鬼鬼崇票地扭头去看角落里的黑木相一郎。 阳光穿过透明的拉门,照在黑木相一郎身侧的屏风上,阴影里的黑木相一郎面目凶戾,诡阴沉。 “咕咚。” 院生们收回视线,心有余悸。 “对了,他今天的对手是谁?” “我记得好像是叫顾———顾——” “顾明烛,我昨天的对手就是他,他没来比赛,让我白捡了一场。” “他前天也没来,当时我就在他旁边一桌,看著他的对手乾等了一个小时,然后起身去向裁判宣布结果。” “两场比赛都没来?” “嗯,是个外来者,估计是看到这一次的赛程表后没信心,自动放弃了吧。” “那他今天应该也不会来了,不如说来了也没用。” “確实,对手是黑木相一郎,来了也是自取其辱。” 半大的院生们又聊了几句后,对弈室內重新安静了下来。 因为比赛即將开始。 全国棋院出身的裁判小野汰走进对弈室。 “职业棋士考核第三场现在开始,双方保留时间三小时,读秒一分钟三次,可以鸣钟了。” 雯时间。 清脆的落子声此起彼伏。 小野答汰扭头向角落看去。 “又没来吗?” “既然连参加比赛的勇气都没有,那当初为什么要报名?”小野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怒气。 小山敏实坐在棋桌前,悄悄向身侧望去。 今天他被分到了顾明烛旁边的位置。 吉田童也看小山敏实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头紧锁。 小山敏实的实力他在赛前有所了解,是这次比赛需要重点关注的几个人之一,这局棋他也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 可对方显然没有把他当成要用全力的对手。 “顾明烛——“一个都不敢出现在棋桌上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本因坊剑悟在关注他,小山敏实也在关注他,东出英佑甚至赛前和我说他是这届定段赛最强的棋手。” “最强的棋手就这?连续两轮弃权?” 吉田童也抿嘴,从棋筒中捻出子来。 啪! 十六·4。 星! “看好了!小山敏实,我才是你这局棋的对手,是你需要全心全力关注的人!” 听到落子声的小山敏实收回视线,抬头看了一眼吉田童也。 2 “他在生什么气?” 小山敏实有些不明觉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他將手伸入棋筒,捻子而落。 噠。 四·16。 星。 噠、噠、噠。 时间在起起伏伏的落子声中一分一秒地逝去。 坐在棋桌前的黑木相一郎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他低头咬著自己的手指,眼底怒意翻腾。 “混蛋!为什么不出现!是在害怕输给我吗?!” “还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扭过头,黑木相一郎看向榻榻米上的棋钟,顾明烛的时间已经走掉了46分钟。 也就是说再过14分钟,就会以弃权论处,判顾明烛输掉这局棋。 “嘀、嘀、嘀..” 不间断响起的钟声犹如夏季噪的蝉鸣,在黑木相一郎耳畔轰轰作响,他从未觉得这个声音如此討厌过。 “如果不能贏你,就算贏了这里所有的蠢材又怎么样!” “只有踩著你的尸骨回到那个世界,才有意义啊。” “所以!” “给我出现!给我出现!给我出现!” 黑木相一郎在心底嘶吼咆哮。 甚至是祈求。 於是,神明予以他回应。 “抱歉,我来晚了。” 拉门豁然洞开,少年脸色微红,头髮半湿,衣服上还有未曾化开的雪。 落子声骤停。 无数道视线射来。 顾明烛朝其中几个相熟的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小野汰身前,轻声询问,“您好, 请问我的对局在哪一桌。” 小野汰望了一眼状似野人的少年,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岩机。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给顾明烛指明了方向。 “这—也不像害怕比赛的样子啊?” 待少年离去,小野汰呢喃道。 摺叠的屏风旁,黑木相一郎看著顾明烛缓缓坐下,脸色由惊转喜,最后定格成阴戾的笑。 “稍等。” 顾明烛正身坐下,说了一声抱歉后,摘下鼻樑上的眼镜。 黑木相一郎见状脸上的笑容更盛。 “心流?来吧!” “上次不过是我疏忽大意,这次你没有机会!” 然而预想中的心流並没有出现,顾明烛轻轻擦拭掉镜片上的薄雾后,重新戴上了眼镜。 黑木相一郎的笑凝固在了空气中。 “不入心流?什么意思?” “难道他觉得现在不入心流就能贏我?” “开什么玩笑!” 黑木相一郎紧咬牙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重新涌上心头,且仅是片刻,便成燎原之势。 “你怎么敢———!” 轻吐一口浊气,顾明烛看向对手。 “黑木?” 顾明烛略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会在定段赛的赛场上再遇见黑木相一郎。 “不过这样也好,就用这局棋来检验一下这段世间修行的成果吧。” 將手伸进棋筒,熟悉的凉意缠绕上指尖,顾明烛觉得心神都安静了下来。 噠。 十六·4。 星。 时隔多日再次捻子,落子。 听著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年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悦,轻轻微笑。 而这笑容落在黑木相一郎眼中,无疑是挑畔与讽刺。 噠! 短促的落子声如同炸雷,在棋盘上爆开。 四·4。 星! 看著这一手棋,顾明烛略微思索了片刻后,捻子而落。 四·16。 星。 因实在好奇顾明烛是何情况,遂跟了上来旁观棋局的小野汰在看到这手棋后,愣了一下。 “对角星?” “连续弃权两轮,第三轮迟到五十分钟,结果回来下的第一个布局是对角星?” “这孩子到底什么情况?” 在围棋种类繁多,风格迥异的布局变化中,对角星可以算特点十分显著的一种。 如果只容许用两个字去描述概括这种布局方式,那没有哪个词比“进攻”更恰当。 如果將这个范围扩展到四个字,那就是“中盘进攻”。 对角星可以说是所有布局手法中最凶悍,也最激烈的。 他向对手传达的意味就一个一一杀。 赤裸,原始。 “有勇气下出对角星的棋手,怎么会连续弃权两轮?”小野汰垂眸去看棋桌旁的少年,眼底疑惑更盛。 而黑木相一郎在看见这手棋后,也出现了短暂的愣神。 赛前,面对顾明烛会选择何种方式开局这一问题,黑木相一郎做了很多设想。 他甚至想过顾明烛可能选择三三、目外这种冷僻的布局方法。 但唯独没想过对方会选对角星。 “对角星吗?” 又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烛的时间,黑木相一郎心底有了几分瞭然。 因为时间处於劣势,所以想在最激烈的斯杀中快速分出胜负吗? “那我便———满足你的愿望!” 黑木相一郎伸手入棋中,捻出子来。 啪! 十六·16。 星! 第九十六章 来自未来的对局 第97章 来自未来的对局 “对角星战对角星!”小野汰望著棋局,心头一颤, 虽然只有短短四手棋,但棋盘上的火药味已经浓烈地无法化开。 “星。” 望著右下的白星,顾明烛沉吟片刻,落下棋子。 十四·17。 小飞掛。 黑木相一郎紧隨其后,捻子而落。 噠。 十七·14。 小飞。 “嗯?白棋这一手倒是缓和了些。” 小野汰眉头微舒。 原先他以为白棋选择以对角星应对黑棋的对角星,会下得更积极一些,比如直接夹攻,和黑棋兵刃相向。 没想到会选择稍显平和的小飞。 当然,这手小飞也是处理黑棋掛角的正著,是很好的下法。 “那黑棋会怎么下?回拆一手,配合左边的星位张开阵势?或者下飞,走拆二的那个定式?” 小野汰扭头去看棋桌侧的顾明烛, 这时,黑子落下。 噠。 十六·17。 托。 一子落下,缓和了一些的局势瞬间又变得无比紧张起来, “直接托上去了?” 小野汰舒缓的眉重新皱起。 这手托並非无来由的下法,在很早的时候,有些棋手会选择这种下法,但在今天,几乎已经没有人这么下了。 因为这手托看似紧凑积极,但在诸多的变化形中,大部分都是托角方劣的变化。 少数托角方可以满意的形,也需要看周边棋子配置,及守角方的脸色。 属於场合下法。 “即便左边是黑棋的星,这里托也不好,星的位置太远,无法形成策应。” 黑木相一郎看著这手托,心中警铃大作。 “托———他不会下无的放矢的棋。” “这步托必然有什么玄机!” “莫非这里也藏著一个和尖顶定式一样的杀招?”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黑木相一郎目光沉凝,思索许久,才落下棋子。 “必须得下得谨慎一点,上次就是因为疏忽,才会看漏那个丁四。” 噠。 十七·17。 扳。 顾明烛见状也紧隨落下棋子。 十七·18。 扳。 “黑棋扳,白棋连扳,黑棋虎补形,白棋於一路打吃,之后会下成一个白棋先手取角的变化。” “老定式书判定这个变化是双方均可满意,但后来又推翻了这个结论,说是守角的一方稍好。” “而面对白棋的连扳,黑棋如果忍让选择粘上的话,白棋补角,黑棋必须在边上补拆,否则被白棋夹逼过来,整个棋不活,太过危险。” “但如果拆补,落了后手不说,整个棋形还十分委屈,属於黑棋亏损的下法。” “总而言之,星位小飞掛角,托角下扳的下法,守角方只要连扳,掛角的一方怎么应都很彆扭。” “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人选托的这个下法。” 小野答汰垂眸望看棋盘,轻轻摇了摇头。 黑木相一郎作为曾经的职业棋手,不可能不会连扳这个下法。 “黑棋难下了。” 然而,白棋的下一手让小野汰双目圆瞪。 十八·17。 立。 “立了?” “连扳是白棋最好的下法啊,立是什么意思?” “虽然定式书上没有详细介绍这步立的变化,但这明显是委屈退让的下法啊!” “嗯?你黑木相一郎堂堂一个职业棋手,前面下出了那么气势磅礴的对角星,势要和黑棋战个天昏地暗,不死不休。” “现在突然立一个,说不打了,收兵了。” “这是你黑木的风格吗?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小野汰对黑木相一郎立下的选择,十分有九分不解。 顾明烛看到这手立,心底却掠过一丝惊讶。 “没有选择连扳,而是选了立下,虽然两种下法在ai眼里都可行,但后者在人类棋手眼中是明显亏损的。” “如若他没有犯下那绝对不能被原谅的过错,也不是那种糟糕的性格——” “或许,真的可以引领这个世界的围棋走向一个新的时代。” 將手伸进棋筒,顾明烛抬眸,深深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黑木相一郎。 噠。 十五·16。 虎。 “?” 这一手虎落下,小野汰人彻底麻了。 他下了三十多年棋,当了二十年围棋裁判,看过数以万计的棋局,但没有哪盘棋能在短短不到干手棋之內让他感到如此迷茫。 就算是一手天元他都能理解,但这里的上虎他理解不了一点。 不是,白棋立下就算了,亏了点但至少形是好的。 可你黑棋上虎是什么鬼?这里不是该闭著眼睛走下边那个虎吗? 上虎被白棋在下边一叫吃,出棋无劫只能粘上,是个大大的丁四愚形啊! 丑陋又笨重。 “这是业余6段水平的棋手能下出来的棋?” 小野汰接连做了数个深呼吸,才勉强冷静下来, 虽说现在的棋界不像以前,对棋形美观有著近乎苛刻的追求,但能避免走愚形终究还是避免的好。 因为大部分场合下,愚形確实是不好的棋。 如小野汰所料,看见黑棋上虎之后,白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在下边打吃。 啪! 十六·18。 叫吃。 黑棋也別无选择,只能粘上。 而后,白棋回到角上吃住断下的黑子。 此时,再度轮到顾明烛落子。 小野汰收拾了一下心情,重新將目光投向棋局。 虽然黑白双方围绕右下的战斗让他有些大跌眼镜,甚至开始怀疑两人的棋力水平,但对角星布局的胜负点终究还是在中盘。 “希望他们的中盘能下得正常点吧。” 在小野汰思索的间隙。 黑棋落下。 三·3。 点三三。 “点三三吗?” 这一子落下,小野汰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四周正在进行的棋局。 其中有不少局在布局的时候选择了点三三的下法。 “不知不觉,这种下法也下法也推广开来了。” “职业棋坛的很多老人虽还有些牴触,但等这些后起之秀成长起来,老人们再怎么牴触也不得不接受。” “这也算一种发展吧?” 噠、噠、噠。 安静的对弈室內,清脆的落子声如密集的鼓点。 鏗鏘有力,激越昂扬。 小野汰置身其中,隱隱感觉到一个崭新的时代在这鼓点声中,拉开了惟幕。 棋子不断地落盘。 很快,顾明烛和黑木相一郎的棋局就进行到了中盘。 此时,两道紧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逼了过来。 是结束了对局的东出英佑和本因坊剑悟。 “是来看黑木相一郎吗?” 小野汰看了一眼两人,点头示意后,重新看向棋局。 黑白双方至此大概落了三、四十手棋。 局势仍是两分。 “除了在右下角下得有点奇怪外,其他地方意外地都下得很好很有章法,对局势的把控能力也很强。” “即便是面对黑木相一郎,目前为止也丝毫不落下风。” “有这样的棋力水平,前面两场为什么要弃权?” 小野汰看著面色平静的顾明烛,先前的疑问重新浮上了心头。 “双对角星开局,然后左上和右上分別下了一个新点三三定式的变化图,右下这是——小飞掛然后托角的变化?” 东出英佑和本因坊剑悟一齐看向棋局,眉头微皱。 不知为何,明明局面上的每一个棋形他们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后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就好像以前的围棋不是这样的。 这时,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筒,捻子落下。 三·15。 尖顶。 看到这一手棋,黑木相一郎和本因坊剑悟的目光同时颤了一下。 “尖顶吗?” 轻轻摩著手中的棋子,黑木相一郎脑海中无法控制地浮现出那盘屈辱的惨败之棋。 “回去之后,我反覆摆了那局棋的变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在尖顶这个定式里,拆边的一方选择高拆要略好於低拆。” “虽然高拆有被二路透点的风险,但更加积极,也不会出现被聚杀的变化。” “因此,同样的招式不会生效第二次!” 噠! 四·14。 长! 顾明烛看了一眼这手棋,也很快落下棋子。 八·15。 飞。 四·10。 拆! 几乎是黑子落下的瞬间,白棋便完成了落子。 观棋的三人甚至没看清是哪方先落下的棋子。 “白棋拆边后,占据了三角之地,亦顺势在左边构筑起了模样。” “从实地的角度上来说,目前是白棋略微占优,但黑棋上方模样潜力巨大,只要能成空,就是黑棋的优势甚至胜势。” “那现在的焦点就是上方的模样了,下一手轮到顾君下,他会下在哪里去撑起並转化这个模样?” 东出英佑凝眸看向棋盘,坐在棋桌两侧的人,都曾战胜过他。 按他的对局感受,两人的棋力不相上下,他说不清谁更强一点。 目前的局势也佐证了他的体感,战至中盘前期,黑白双方依旧难解难分,极度纠缠。 “这两个人应该是这次定段赛里最强的两人了,而这一局棋的结果,將决出那个唯深吸一口气,东出英佑静静等待著黑子落下。 这时,顾明烛伸手入棋筒之中,缓缓捻出一枚子来。 然后,轻轻放下。 噠。 十一.6。 吊。 这一子落下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但是,当它落在棋盘之上后。 所颳起的狂风,又何止是震耳欲聋。 第九十七章 屠龙刀现乾坤定 第98章 屠龙刀现乾坤定 小野苍汰看著棋盘上这一枚天马行空的棋子,膛目结舌。 他当然知道现在棋局的焦点是黑棋上方的模样,但怎么將这个模样撑起来並转化成实地,是一件十分考验功力的事。 这个棋如果让他来下,依照立三拆四的棋理,他会下在十一之四,这也应该会是绝大多数人的选点。 工整稳健。 或许算不得妙手,但一定不会是错手。 而一盘棋的胜利往往依靠的就是这些稳定不出错的手数。 那十一之六这手吊算错手吗? 小野答汰锁眉沉思,他很难说这手吊错,他甚至无法说这手吊不好。 因为从棋形上看,这手吊瀟洒浪漫,有一种吞吐山河的惊人气势。 但正如先前所说的,这手棋太过天马行空,天马行空的不像人类的棋。 黑木相一郎望著这手棋,也陷入了短暂的愣神。 原先在他的设想里,黑棋如果在四线或是五线拆边,他就强势打入,在黑棋的空里治孤,与黑棋短兵相接。 但现在黑子一手棋直接落在了六线,下方的模样陡然变得十分“空阔”,可以行棋的点位一下子增加了不知几儿何。 他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不知道该怎么下了。 將手伸进棋筒,黑木相一郎捻起一枚棋子准备落盘,但行至半空的时候,他又把手缩了回去,重新將棋子放入棋筒,开始皱眉长考。 “黑木被困住了!被这手极致飘逸的棋困住了!” 本因坊剑悟看向不决的黑木相一郎,隱隱能够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 黑棋的这一手吊,神似夏国传说中的捆仙绳,越是神通广大的人越觉得难以应付。 现在如果白棋再冒然打入,试图破坏黑棋上方的模样。 因为高了一线,黑棋甚至可以考虑放白棋在下方活棋,走厚自身。 黑棋走厚之后,对中腹的控制力强了数倍不止, 此时,黑棋完全可以调转矛头,经营中腹潜力的同时猛攻白棋下方未活的大龙。 若下成这样,白棋將陷入一个无解的两难局面。 “这一手吊,看似没有章法,但细细分析下来,意味深长,太可怕了——— 在黑木相一郎长考的这段时间里,观棋的三人也逐渐看出了这一手棋藏在水面之下的汹涌波涛。 “我承认先前还是小看你了,即便不入心流,你也非这里蠢材能够企及。” 黑木相一郎眸光微沉,伸手入棋筒捻出子来。 “那这一手如何?!” 啪! 十七·2。 立! “立?” 小野汰一愣,他有些没看懂白棋在这时立一个是为了什么。 按理说现在的全部焦点都在黑棋上方的模样,即便白棋不敢隨便打入,也该想办法稍微骚扰和侵消一下黑棋的潜力。 可这立一手,被黑棋挡住。 黑棋的立三变成立四,左边进一步加厚,白棋面对黑棋的模样將更加手足无措。 “立—....” 东出英佑和本因坊剑悟二人看著这手棋,隱约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立吗?” 顾明烛轻吟一声,思索片刻后捻子而落。 噠。 十五·8。 大飞。 这一手棋落下,东出英佑和本因坊剑悟二人的思路豁然清晰。 他们挪动目光,回头去看白棋那手意味不明的立。 一切都清楚明白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感到一阵后怕。 这个棋如果换他们上去隨手挡住的话,就上黑木相一郎的当了。 白棋的立下看似是在帮黑棋补厚,但实际上是在瞄著十六之七飞出的手段。 假使被白棋飞到这一下,那攻守之势將完全异形。 先前说过,白棋下方有一条龙未活,但同样的,黑棋下方也有一条龙未活。 而这手飞,在策应白棋下方大龙的同时,也对黑棋未活的大龙產生了潜在的威胁。 可谓一石二鸟的好棋。 但很可惜,白棋的意图被黑棋完全看穿了。 如今黑棋抢先白棋一步走到了大飞,下方的攻守已经隱隱是黑棋占优。 “不过—” 东出英佑將视线投向黑棋的模样之中。 因为黑棋选择了大飞,没有选择挡下,所以在多了这手立接应的情况下,白棋侵入黑棋模样的安全性將大大提升。 “这两个人———无论是算度还是大局观,都远在我之上。” 右手紧成拳,东出英佑內心无比复杂。 这时,雪白的棋子落盘。 啪! 十三·3。 打入! “白棋破空了!” 黑棋大飞之后,小野汰自然也明白了白棋立下的意图。 不过他觉得黑棋面对白棋的立,还是挡住为好。 纵然挡住后白棋飞起的手段严厉,但是黑棋下方的大龙出路广阔,不太可能存在死活问题。 扎实挡住將模样转化成实地才是要紧。 可木已成舟,黑棋已经选择了大飞。 “那现在——黑白双方彻底兵戎相见了。” 小野汰紧盯著棋盘的上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对角星布局手法埋下的雷,將在这一刻完全引爆。 胜负极有可能在转瞬之间角逐而出。 噠!噠!噠! 棋盘之上,子落如雨。 在这决定生死的较量之中,双方竟落子如飞,几乎没有怎么思考。 观棋的三人只觉得眼繚乱。 他们到底不在棋局之中,很多东西无法看到,也无法体味到,对弈者一旦提速,观棋者的思路就很难再跟得上。 掏出手巾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小野汰深吸了一口气,略微鬆缓了下精神后,重新看向棋局。 此时,轮到黑棋落子。 顾明烛垂眸望向棋盘。 在先前的攻防中,黑木相一郎表现出了无愧於他天才之名的水平。 至今为止,顾明烛所遇到的对手之中,也只有本因坊星凛比之稍胜一筹。 但是。 移转视线,顾明烛看向黑木相一郎上一手落子的点位。 二·13。 挡。 这是一手极度矛盾且极度自负的棋。 因为白棋破入黑空的大龙並未活净,纵使下方的这手挡极大,也不该於此刻去下。 此刻去下,无疑是一种既要还要的行为。 而围棋是一个取捨的游戏。 没有人可以总是获得一切。 “白棋上方活净了吗?”东出英佑眉头微皱,看著上方眼位充足的白棋,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他有些算不清上边的死活。 同样疑惑的还有小野汰,他老道的经验告诉他白棋上方的棋形是有问题的,但他也算不清楚具体的变化。 此时,经过漫长的思考。 本因坊剑悟隱约算清了上方的死活变化,他扭头看向顾明烛,想知道对方的下一步会落在哪儿。 將手伸进棋筒,顾明烛缓缓捻出子来。 噠! 棋子落下,清脆嘹亮。 八·2。 靠! 看到这一手棋,黑木相一郎脸色微变。 他之所以敢脱先去左下补棋,就是有自信黑棋杀不掉白棋的龙。 在他的计算中,结果也確是如此。 无论是点,还是封等手段都奈何不了他这条弹性十足的龙,可是黑棋这手靠,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靠?!” 黑木相一郎紧抿双唇,死死盯著这一手棋。 “该死!这里竟然有一手靠!靠住之后,我尖逃的手段彻底失效。” “但是!我下方有这么大的眼位,怎么可能被你杀掉!” “同样的事,不会重演第二遍!” 咬著牙將手探入棋筒之中,黑木相一郎用力地捻出一枚棋子。 噠! 十四·2。 尖。 这是扩大眼位的好手。 但在算清了全部变化的顾明烛面前,只是无用的垂死挣扎。 巨浪翻腾的大海之上,如墨一般漆黑的龙刀缓缓出鞘。 连日月之光在那深沉的黑暗之下都被吞噬。 噠! 十二·2! 点! 墨刀横斩,无一丝技巧,但却又好似蕴含著世间一切的技巧。 纵横的白色蛟龙在这无工的一刀面前,惊魂失魄,但凭藉著身体的本能,它依旧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刀。 噠。 -一.2 顶。 然,好运会降临一次,不会降临第二次。 下一瞬,长刀破空,日月失色。 蛟龙伏法,河海晏平。 噠! 十五·2。 弯! 一子落下,满室皆静。 本因坊剑悟证愜地看著这一手棋。 虽说他隱约算到了白棋的大龙会死,但真的看到黑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不费吹灰之力將白棋大龙斩灭时。 他的內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他又一次屠掉了黑木相一郎的大龙,而且这一次没入心流状態。” 小野汰看到这一手弯,內心亦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步弯冷静、果决,杜绝了白棋在一、二线的全部借用,掐灭了白棋的全部生机。 而这手棋,是愚形,但更是妙手。 “这孩子什么情况?有这等棋力前两场比赛弃权?” “年轻人的特殊玩法?搁定段赛上找刺激?” 小野汰忍不住去看棋桌旁的顾明烛,却发现少年的神色並未完全放鬆下来。 难道说,这条龙还有生机? 小野誉汰又去看黑木相一郎。 只见此时的黑木相一郎面色铁青,下唇更是被咬破,殷红的血液顺著嘴角流了下来。 “又一次!又一次!而且这次他甚至没有进入心流!” 第九十八章 斩落头衔的神剑 第99章 斩落头衔的神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黑木相一郎坐在棋桌前,始终未再落子。 棋钟第三次爆鸣后完全归於沉寂。 顾明烛起身走向对战表,將代表胜利的白星和失败的黑星依次敲下,精神略微放鬆了些。 其实方才的那盘棋,白棋还能下。 且以黑木相一郎的棋力水平,未必不能找到翻盘的机会。 但对方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和斗志。 回头望了一眼聚在棋桌前的东出英佑几人,顾明烛拉开门,走了出去。 “咔噠。” 门被合上的剎那,落子声骤停。 对弈室內,寂静如死。 房间內的棋手不受控制地將视线投向两个地方,顾明烛的棋局与顾明烛填写的对战表。 为了照顾失败者的情绪,由胜利者填写对战表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没有变过。 由顾明烛填写,也就是说“黑木相一郎——.输了?” “那个连续弃权两轮的棋手—贏了?贏了黑木相一郎?” 吸气声在安静的对弈室內此起彼伏,棋手们抬眸对视,看到了彼此眼底如出一辙的—.—惊然。 本因坊剑悟坐到顾明烛的垫子上,垂眸看向棋盘, 棋盘上的棋子並未收整,棋局定格在了十五之二的那手弯。 在本因坊剑悟眼中,这盘棋没有下完。 “如果他是黑木相一郎,他是白棋,面对黑棋这步绝妙的弯,会选择直接认负吗?” 本因坊剑悟眸光闪动。 “不,他不会,他会选择————·弃子。”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本因坊剑悟缓缓捻出一枚棋子。 噠。 +·6。 靠。 棋子落下的声音清越脆亮。 正欲转身离去的小野汰和东出英佑二人闻声停下了脚步。 黑木相一郎也抬起了低垂的头。 他们望向本因坊剑悟落下的那枚黑子,神情出现了一瞬的错。 但很快三人就明白过来,本因坊剑悟落下的这枚不是黑子,而是白子。 “靠—.” 小野答汰轻轻摩著下巴,在心底推演著这步靠的变化。 “靠之后,黑棋上扳,白棋在右边跨出,黑棋切断—白龙依旧没有活路。” “但是—” “但是白棋能在左边筑起一道外势,並抢到六之五那个价值极大的扳,扩张左边的模样!” 东出英佑在脑海中飞速落下棋子,伴隨著棋子的不断落盘,他眼底的光愈发明亮,明亮得惊悚。 “弃子,全弃了,不要了,白棋反而能接著下了!” 小野汰也於此刻算清了这个弃子的变化,他又想起顾明烛不久前那凝重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因为有著这个弃子的变化,所以他那时候才会是那种表情。” “也就是说在那么短的时间內,那少年不仅算清了如何攻杀白棋,还替白棋算清了被杀后最强的应对手段!” “这种算度,这种算度真的只是一个业余棋手?” 而就在小野汰为这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弃子感到震撼时。 一滴血落在了棋盘上。 不知何时,黑木相一郎的下唇已被完全咬破,模糊一片。 將棋桌掀翻,黑木相一郎疾步离去,开门之时,他最后回眸看了一眼本因坊剑悟。 那一眼,深邃的恐怖。 是夜。 筱原棋社。 “原来这里脱先,白棋反而占不到便宜。” “嗯,因为白棋无法一手棋吃乾净这几枚黑子,粗略估计,至少要三手棋才能勉强吃净,而这三手棋最后能围取的实地大致在25目,也就是说一手棋不到10目。” “所以说只要我脱先的棋价值大於10目,这个局部的损失便完全可以接受?”小山敏实看著棋盘,眼中露出思索的光。 白天与吉由童也的那局棋,虽侥倖贏了半目,但下完之后,他一点贏的实感都没有。 现在和顾明烛局后復盘,他才发觉在对局中有很多地方处理得不够好,如果处理地更好一些,结果可能就不会那么惊心动魄。 搞得他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不说我这局棋了,谈谈你和黑木的棋吧,我后面也有和黑木的比赛,从棋力上来说,我贏他的机会不大,但只要不是零,我都要尽全力试试。” 小山敏实把棋盘上棋子收进棋筒,静静地等著顾明烛復盘。 这时,小山纯平和筱原政明走了过来。 在確定了筱原千夏的安危后,筱原政明的病也好了大半,经过两天休养,在昨天正式办理了出院手续。 “復盘呢?” 小山纯平好奇地向棋盘上看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让他瞳孔微缩了一下。 “星位小飞掛角后—托?这棋很多年没见过了。”小山纯平坐下,抬头看向喝茶的筱原政明,“师兄,我们学棋的时候,这种下法是不是就不太流行了?” “没错,定式书认为这种下法不利好掛角方,不过我倒是一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下法。”筱原政明想了想,继续说道:“毕竟就算守角的一方下出最强硬的连扳,掛角的一方也能走一个两分变化。” “后来那个两分变化被定性为掛角方稍亏了。”小山纯平说。 “这样吗?”筱原政明眉头微挑,有些惊讶。 “所以,明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选择托?”小山敏实指著黑子落下的点位,问道。 顾明烛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把托角的那步棋向下移了一路,变成了这个局部最常见的下飞。 “这步飞,政明叔叔、小山叔叔还有敏实,你们应该都不陌生吧?” 三人点头。 小山敏实还上手摆完了剩下的变化。 即白棋在三三尖角,黑棋拆二。 “双枪定式,非常基础的一个定式,不过这个定式现在也下得比较少了,大部分棋手比起飞守,更喜欢积极一点的夹击。”小山敏实说。 顾明烛点了点头,然后將小山敏实摆的两枚棋子捻了起来,说:“面对黑棋的飞,如果白棋在这里脱先呢?” “脱先?”三人一愣,虽然在实战中掛角方下飞,守角方脱先的情况不是没出现过但那一般是综合全局考虑才会去选的下法。 单独拿到一个局部来说,这里白棋脱先,被黑棋尖到角,一定是亏损的。 “白棋脱先,黑棋尖角,白棋亏吧?”小山敏实斟酌著说。 顾明烛摇头,“从局部上来说確实如此,但如果把敏实你先前那局棋的经验用在这里呢?” “你的意思是-白棋脱先后,黑棋尖角的收益並不一定大於脱先一手?”小山敏实双目微扩。 “嗯,因为这里即便黑棋尖到角部,白棋依旧可以在上方拆二,棋形是十分完整的。” 顾明烛捻起两枚棋子,將口中的变化摆了出来。 三人看著棋盘,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筱原政明放下茶杯,率先开口:“也就是说这步下飞对白棋造成的压力太小,让白棋有了更多的选择。” “是的,黑棋下飞,白棋可以尖角走完定式,也可以置之不理选择脱先,十分自由。”顾明烛说。 “但托不一样-託了之后白棋如果脱先,黑棋就不是简单占角了,而是直接扳起, 白棋小飞的棋形將直接裂开,角部的所得也远大於尖角所得。”小山纯平望著棋盘,语速飞快。 “压力和脱先,这个思考的角度—太精彩了。” 小山纯平抬眸望了一眼灯光下的少年。 “不仅是棋力水平,他对棋的理解也很深刻,很有想法,不拘泥於前人的定论,有自已独到且逻辑自洽的见解这太难得了。” “先前我觉得他要十年才能斩获一个头衔,现在看来是我保守了,具有这种开阔思路的他,或许五年甚至更短时间便有机会斩获头衔。” 噠、噠、噠。 解释完了为何选托不选飞的想法后,顾明烛將棋继续摆了下去。 在看到白棋立下和黑棋上虎后,三人又是一阵不解。 但在顾明烛详细拆解下,在座的三人进一步理解了星位小飞守角,这一手托的变化。 “这个局部—居然有这么多复杂的变化。”! 小山纯平目光闪烁“这让我想到昨晚王座头衔挑战赛,五番棋的第一局,同样是一个简单的基础棋形,但最后竟然演变成了那么恐怖的棋。” “是小林八段点三三,佐藤王座飞,小林八段托顶冲断的那个图?”小山敏实问。 “对,先前网上还传过一阵子这个变化,当时热度很高,媒体添油加醋说这个变化会是人类第四大难解定式。” “职业棋圈见状也兴高采烈地討论了很久,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定式或许成立,但太复杂,能不下就儘量別下。” “於是热度就慢慢降下来了,毕竟一个不能应用到实战里的定式,再怎么精巧玄妙也价值不高。” “不过,小林八段和佐藤王座这一战后,这个定式估计又要掀起一波风浪了。” “赛前谁能想到,王座级別的棋局,仅在下完一个局部的定式后,就分出了胜负。” “看见小林八段凭藉这个定式大得其利,视头衔为毕生追求的棋手们估计很难坐视不理。” 小山纯平轻嘆一声,若非实力不济,他也想加入研究这个定式的浪潮中去。 “这个定式简直像一柄神剑,能斩落头衔的神剑!” 第九十九章 强者之心 第100章 强者之心 翌日。 顾明烛按时来到竹石苑。 对弈室內的棋手看到走进房间的顾明烛,下意识地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是他!” “就是他打败了黑木相一郎?” “没错,我当时坐在黑木相一郎后面一桌,棋局结束去填表的时候,顺道瞄了一眼,黑木相一郎大龙被屠,中盘负!” “能屠黑木相一郎的大龙—这攻杀得强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但他能贏黑木相一郎,感觉也锁定一个名额了,这下只剩三个名额了。” “先別急著下结论,他连续两天弃权,积两负,如果后面再输一到两局,未必能成功定段。” “可黑木相一郎都不是他的对手,谁能贏他?” “说不定只是黑木的棋风正好被他克制——-攻杀型棋手,小林道场的松本莲似乎十分擅长应对这个类型的棋手,也许能贏他。” “算了,不说这个了,与其寄希望於別人多输两场,不如自己多贏两场,这样定上段的机会还大些。” “ 细碎的说话声渐息,对弈室內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小野汰掸了掸身上的雪,走进室內。 较之昨日,今日的气氛更加肃杀紧张。 不仅是因为隨著场数的增加,逐渐已经有人站到了悬崖边上,更是因为那个少年的出现。 小野答汰下意识地向顾明烛所在的方向望去。 “他和黑木的棋力水平,对其他参加定段的选手,简直是降维打击。” “但是,围棋並不是一个棋力高就一定能贏的游戏,决定胜负的关键是棋力水平,但绝不仅仅是棋力水平。” 小野汰垂眸。 斗志、勇气、精神、信念—— 这些看似虚无縹緲的元素,亦在左右著一局棋的胜负。 昨日那局棋,如若换一个意志顽强的棋手去下,绝不会在黑棋下出那步弯之后便认负。 那样的话,白棋或许真的能在绝境中搏出一线生机。 低头又看了一眼时间,小野汰清了清嗓子,说道:“职业棋士考核第四场正式开始,双方基础用时三小时,读秒一分钟三次,现在可以鸣钟了。” 清脆的落子声顿响。 小野汰看了一圈对弈室,向顾明烛所在的棋局走去。 行至半程,他看到了面色阴桀的黑木相一郎。 黑木相一郎今天的对手是一个神宫寺道场的院生,报名时是道场內的第四顺位,目前的战绩是一胜两负。 驻足。 小野答汰俯身向两人的对局望去。 视线落到棋盘上的一瞬间,他的眉头就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这两个人—在下什么东西?” “布局阶段,在一个不是急所的地方大动干戈?不是?这个地方下出来能有二十目吗?” “现在外边隨便拆一手都是二十目以上的大棋啊。” ““..这是定段赛选手该有的水平?” 小野答汰忍不住去看两人的表情。 黑木相一郎挣狞凶戾,神宫寺道场的院生胆战心惊。 一瞬间,小野答汰便懂了。 这两人的心都乱了。 黑木相一郎因为昨天的失利,心底恋著一股怒火发泄不出去,所以下得格外凶狠,銖必较,一点便宜都不想让对手占。 结果在无意识之中失掉了对大局的判断。 而神宫寺道场的院生在一胜两负的情况下遇到黑木,极度害怕失败的情绪让他未战先怯,方寸大乱。 黑木下什么他就跟著应什么,完全没了自己的主张。 轻轻摇了摇头,小野汰收回视线向前走去。 心態失衡而导致棋局失利的状况在棋界並不罕见,主持了十多年定段赛,看了上万盘棋,每年都有几十甚至上百盘这样的棋。 “不能拥有一颗强大的心,即便侥倖考上职业,也无法在这条路上长远地走下去。” 噠、噠、噠。 落子之声不断响起。 沉稳、急促、混乱.—··· 细微的声音差別將对弈棋手迥然的心绪展露地淋漓尽致。 二十五场比赛,这只是第四场,后边的路还有很长。 小野汰嘆了口气。 这时,一道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我———·我输了。”” 坐在棋桌前的中村翔太低垂著头,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他知道自己这局棋输在了对顾明烛的恐惧上,但即便自己克制住了恐惧,又能怎样? 能改变棋局的结果吗? 用力抬起头,中村翔太看向棋局。 棋盘之上,他的黑子被白子杀地支离破碎,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好型。 “我就算稳住了自己的心態,也无法改变被他碾压的现实!” 中村翔太紧咬牙关。 “一胜三负,以目前这个成绩,在这届强手云集的定段赛几乎不可能出线了“早知是这个结果,我当初何必拼了命去爭那第五顺位?” “爭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希望,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小野汰听见声音快步来到棋桌前。 顾明烛已经离开,而名为中村翔太的院生坐在棋桌前,久久无法起身。 日子一天天过去。 对弈室里的人渐渐开始变少。 顾明烛静坐在棋桌前,这是定段赛的第十六天。 先前的十五场比赛里,除了开始弃权的两场,其余的十三场他都贏了下来, 现在他的胜场排在第五。 在他前面的四人分別是全胜的本因坊剑悟和松本莲,一负的黑木相一郎以及小山敏实。 然后他和东出英佑以两负的成绩並列第五。 棋钟滴答作响。 顾明烛垂眸望著纵横交错的棋盘他今天的对手又没来,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自第十天开始,便陆续有选手不出现在对弈室了。 一个小时匆匆而过。 顾明烛起身走向对战表,在自己姓名的那一栏敲了个白星。 这时,东出英佑也走了过来。 “给我也敲个白星吧。”东出英佑轻声说。 “没来?”顾明烛没抬头。 “嗯,没来。”东出英佑坤了个懒腰,“不过明天就没这么轻鬆了。” 顾明烛闻言滑动手指,看向东出英佑明日的对手。 “吉田童也。” “对,那傢伙三负了,输你一场,黑木一场,小山敏实一场,再输差不多就没戏了,估计明天要拼命了。” “有信心吗?”顾明烛问。 “不好说。”东出英佑取来两个垫子,递给顾明烛一个,“如果没有你们几个外来者,以吉田的实力,这届应该是稳定段的。” “之前我和他下过几局,贏多输少,但他现在是背水状態,有怒气加成,明天说不准会爆种超水平发挥。” 东出英佑满嘴奇怪的术语,说得顾明烛一愣一愣的。 见顾明烛有些懵,东出英佑笑了笑,解释道:“这两天多打了几把游戏。” “应该没问题的。”顾明烛想了想,说。 “其实我还蛮放鬆的,毕竟最难的两座山都翻过我了。”东出英佑笑著指了指顾明烛和黑木相一郎。 顺著东出英佑手指的方向,顾明烛看到了黑木相一郎今天的对手。 “是小山敏实,两个一负的对上了,看看吗?”东出英佑问。 顾明烛点头。 两人將身下的垫子归还原处,来到小山敏实和黑木相一郎对局的棋桌前。 这局棋小山敏实执黑,黑木相一郎执白。 目前局势极其混乱,双方数块不活的棋在中腹交织纠缠,形成互攻之势,只要某一方一著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噠。 黑棋落下。 十六·7。 尖。 “尖?” 看到这手棋,东出英佑呼吸一滯。 这是极其凶悍的一手,破壶沉舟之意尽显,这一手后,黑棋几乎再无回头之路,只有在中腹的攻杀之中全歼白棋这一个选择。 否则便是败亡。 “將自己先逼上绝境吗?” 东出英佑抬眸去看棋桌侧的小山敏实,他对这位三定而不过的超龄院生有所耳闻,原先他觉得对方三定不过,棋力想来不会太高。 直到小山敏实在第三场定段赛中战胜吉田童也,他才第一次重视起这个超龄院生。 现在看到这一手决绝的尖,他进一步发觉这个名为小山敏实的棋手,该被重视的地方远不止棋力。 “这手尖,如若是我,绝下不出来!” 这种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烈,即便是职业棋手,也很难做到。 而看著这一手济河焚舟的小尖,黑木相一郎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將手伸进棋筒,黑木相一郎飞速捻出棋子。 啪! 十五·7。 並! “好棋!” 东出英佑心底暗赞一声。 白棋这手並可谓是全局最强的应手,联络补强自身的同时,瞄著黑棋的薄味与断点。 面对黑棋露出的凶意,白棋也毫不退缩,疗牙毕露, 望著白棋一石二鸟的这一手好棋,小山敏实面色如常,伸手入棋筒之中,沉静而稳定地捻出一枚子来。 十二·6。 挤! “!” “不顾自身断点,直接挤了上去,狠抓白棋气紧的弱点,要和白棋直接搏命!” 东出英佑看著这一步强手,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他向顾明烛提出建议来看小山敏实和黑木相一郎的对局,其实是怀有一些私心的。 因为他还未和小山敏实下过,所以他希望看见黑木相一郎大胜小山敏实,给对方一些打击,而给他一些信心。 但从现在这个局面来看,即便小山敏实最后输了,也绝不会陷入一不振的境地。 反而是他,在看了小山敏实这局棋后,心態上產生了动摇! 第一百章 理想丟弃,方坠暮年 第101章 理想丟弃,方坠暮年 噠、噠、噠。 黑白棋子交替而落,落在木色的棋盘之上。 鏗鏘有力的落子声宛若爭鸣的刀剑,在空寂的荒野上迴响。 望著与白棋猛烈相攻十数手丝毫不落下风的黑棋,东出英佑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心中一阵惊悸。 “他居然能和黑木相一郎下到这种程度?!” “先前完全低估他了!” 此刻,棋桌侧的黑木相一郎眉头紧锁,目冷如冰。 “竟然被这个蠢材逼到了这种地步!” “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到此为止了!” 將手伸入棋筒,捻出子来。 啪! 十一:11。 打吃! 望著这一手棋,小山敏实平静的脸上终於有了波澜。 “棋筋—·被他吃住了!” “虽然可以回到上方断吃尾部的七枚白子,但目数不够——可如果强行连回棋筋,双方对杀,我的气够吗?” 將放在棋筒里的手抽回,小山敏实捂著唇,凝眸看向棋盘。 如同狂风骤雨般激烈的局势在小山敏实的长考下,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东出英佑趁此时机在腿上轻敲,判断著双方的形势。 “黑棋慢两气如果白棋下出那步长气的手筋。”顾明烛垂眸望著棋盘,在小山敏实长考的第十三分钟,他算清了中腹对杀的情况。 而这时,小山敏实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而落。 噠! 十二·9。 粘! “虽然没有算清全部的变化,但是这里只有连回棋筋和白棋展开对杀,其他下法目数都不够!” 看到小山敏实这一手粘,黑木相一郎抿唇捻子,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十·11。 断! 此后双方落子如飞,平静下来的局势波澜再起,汹涌猛烈似要倾天! 噠!噠!噠! 又是数手棋后,黑木相一郎左手撑地,右手入棋筒中,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状似一条蛰伏的毒蛇。 毒蛇吐信。 啪! 七·2。 夹! 这一子落下,东出英佑双目圆瞪,他扭头去看小山敏实,发现小山敏实也是面露惊色,显然没算到这一步长气的妙手。 证了片刻,东出英佑又去看顾明烛的表情。 只见少年神色温寧,眼底隱约掠过一抹憾色。 “果然,顾君算到了。也是,毕竟他正面贏了黑木相一郎,黑木能算到,顾君没道理算不到。” “只是不在棋局之中,亦能察觉到如此隱蔽的一步手筋。” “和他一届定段赛,真是不幸。” 回到棋局。 自这步夹下出后,黑白双方又接著往后下了几步,待混乱的对杀局势完全明晰下来后,小山敏实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筒,低垂下头。 “我输了。” 黑木相一郎见状阴冷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礼,拂袖而去。 “一想到黑木相一郎能定上段,我就难受。”东出英佑看著远去的黑木,扶额嘆了一声。 “不过,他確实厉害啊,这步夹—— 点了点棋盘上那枚明亮如星辰的棋子,东出英佑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小山敏实也轻轻頜首,“虽说在决定对杀前,我没有完全算清双方的气,但隱约感觉是黑棋要好一点,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一步长气的手筋。” “但是,这盘棋我很满意。”小山敏实站起身,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我能感觉到,黑木相一郎这局棋贏得並不轻鬆,下一次,我能贏他!” “当然,这也多亏明烛你帮忙,没有你为我分析黑木,今天这局棋我下不到这个地步北转身,小山敏实朝顾明烛深深鞠了一躬。 东出英佑看见此情此景目瞪口呆,“你们在定段赛期间为彼此拆析对手吗?可你们彼此也是相互竞爭的关係啊!” 闻言,顾明烛和小山敏实笑了笑,两人看向东出英佑,说:“要一起吗? 职业棋士考核第十七天。 东出英佑坐在棋桌前,脑子晕乎乎的。 昨天的比赛结束后,他第一次没有回家打游戏放鬆状態,而是和顾明烛、小山敏实两人討论了一晚棋局。 揉了揉太阳穴,又轻吐出一口浊气,东出英佑看向对面的吉田童也。 顾明烛与小山敏实二人对吉田的分析缓缓浮上脑海。 “这下.更不能输了啊。” 將手伸进棋筒,东出英佑眸光坚定明亮。 噠。 十七·4。 小目。 另一边,顾明烛的对手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而落。 噠。 十六·4。 星。 看到这一手棋,顾明烛未急著落子,而是抬眸看了一眼棋桌对面的对手。 斋藤真。 25岁,外来者,本届定段赛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目前十一胜五负,在往届这个成绩或许还有机会,但在这一届收回视线,顾明烛伸手捻子。 噠。 三·16。 小目。 落子声此起彼伏。 小野汰穿行在对弈室內,心情沉重复杂。 “这一届,实在太残酷了,居然连吉田童也这样的道场第一顺位都很可能定不上段。” “不,不止是吉田童也,我们棋院的风间朔基本也没希望了。” “三家一院出来的院生,只有松本莲的战绩较为出色,其他的不是已经跌落悬崖,便是站在了悬崖边上。” 念至此处,小野汰的目光在顾明烛等几个外来者身上扫过。 “除了黑木和那个叫顾明烛的少年,本因坊剑悟和小山敏实的发挥也出人意料的好。 “尤其是本因坊剑悟,他到现在一局都没有输过。” “不过,再往后一” 小野誉汰走到对战表前,俯身望去。 “从第十八场开始,几个排在前面的棋手也要相继开始廝杀了,现在的名次隨时可能產生变动。” “下一场,顾明烛对松本莲,东出英佑对小山敏实—” 而在小野汰思索的间隙,对弈室內有不少棋局都到了白热化阶段。 吉田童也紧盯著面前的棋盘,面色赤红,汗出如浆,仿若是顶著骄阳在下棋。 “怎么会这样?” “上方与下方的棋子被完全切断,中腹一块棋也被打成了愚形,只能勉强苟活,盘面整体虽落后不多,但算上贴目,简直犹如天堑。” “东出英佑什么时候有这种棋力了?” “不,不对,不是棋力的问题,感觉像是他针对我做了特训一样!” 咬了咬牙,吉田童也將手中捏地温热的棋子狠狠拍下。 “但是还不能认输,这局棋输了就是四负!四负在这一届定段赛根本看不到出线的希望!” 噠! 十.4。 靠! “靠上来了.—” 东出英佑看著黑棋这一步,眉头微皱。 不出预料,在三负的巨大压力下,吉田童也今天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如若没有昨晚的针对特训,这盘棋即便能贏,估计也会下得异常艰难。 “现在我盘面占优,又有贴目的优势在,不必和他纠缠,可以適当考虑亏损一些目数,快速定型。” “吉田的官子水平和我差不多,只要盘面稳定下来进入官子,这局棋就拿下了!” “那么—” 噠。 十·3。 扳。 与此同时。 斋藤真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棋局。 这是他第四次参加定段赛,也是最后一次。 明年开始,他的年龄就不容许他参加这个比赛了。 “本以为去年拿到第八的名次,今年会有机会的,结果一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斋藤真放下手中的棋子,停钟起身向室外走去。 “咔噠。” 定段赛中每个选手都有一次停钟一分钟,去室外调整心情或是处理生理问题的权利。 但斋藤真是第一个行使这权利的人。 看著缓缓合上的门,小野汰垂眸。 像斋藤真这样的棋手,几乎每年都有。 他们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一一没有明年再来一次的机会。 “可恶啊” 冰凉的水漫过斋藤真的脸颊,把他略显黑的皮肤刺激地通红。 望著镜中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斋藤真眸光黯淡。 赛前,和他同为业6,但早早放弃了职业考试的朋友跟他说:“斋藤,如果你不再追求那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专心眼下,日子会好过很多。” “打打业余比赛,教教棋,赚得不比职业少。” 他回:“那样我会老死的。” 朋友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说:“你现在的年纪,即便侥倖考上了职业,也只会过得很痛苦,25岁的职业,很难做出成绩的。”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但是擦了擦面前的镜子,斋藤真对著镜子整理好装束,回到对弈室。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职业考试,无论结果。 他要將它完成。 將手伸进棋筒,斋藤真捻出子来。 噠。 棋子落下,其声清亮。 顾明烛愣了一下,眼前这盘棋从形势上来说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所有的局部都已经定型,斋藤真没有一点翻盘的机会。 而对方的落子,似乎也並非奔著翻盘而去。 棋盘之上,棋子不断落下,发出噠噠的声响。 纵横交错的棋线被黑星白月一寸寸填满。 透过温凉棋子传回的触感,顾明烛逐渐明白了斋藤真內心的想法。 他是在为自己这些年的梦想画上最后的句號。 噠。 將最后一枚棋子放下,斋藤真抬起头来,这一刻,他仿佛回到青葱年少时。 “那样我会老死的。”他的脑海里迴响著这句同朋友说的话。 因为。 年岁的增长,並非垂老,理想的拋弃,才是坠入暮年的开始。 第一百零一章 刚学棋也能下出来的对局? 第102章 刚学棋也能下出来的对局? 职业棋士考核第十八天。 日子一天天变冷,对弈室內的气氛也一天天变得紧张,紧张到风声鹤。 东出英佑站在室內,看著天空上缓缓飘落的雪,愜出神。 昨天他和吉田童也的对局,贏了三目半,保住了两负的成绩,但下完后,他一点都不轻鬆。 对方最后在官子阶段爆发出的惊人的求胜意志,简直如海潮一般汹涌,差一点他就觉得自己要淹没在那浪潮之中了。 “本来官子和我平分秋色的吉田,在那种斗志的加成下,竟隱约展现出了胜我一筹的水平。” “如若不是前一天的特训,面对那个状態的吉田,胜负真的难说。” “.今天的对手是小山敏实,他和我同样是两负,如果前面四个人的名次不再变动的话,这一局將决定我和他谁更有机会拿到最后一个定段名额。” “因此,这是不能输的一局!” 收回视线,东出英佑转身向室內走去。 庭院里的雪骤然下大了些,天地一片素净。 对奔室里的人较之前两天又少了些东出英佑查了下座位號。 有些巧,他今天和顾明烛是邻桌。 来到棋桌前坐下,东出英佑朝顾明烛打了个招呼:“早。” 顾明烛点头回应。 小山敏实和松本莲都还没到,东出英佑垂眸看著棋盘,忽地轻声开口,“顾君对松本有了解吗?” 顾明烛摇了摇头。 因为院生在道场修行的期间不能参加业余比赛,而道场內院生之间的互弈棋谱一般也不会流出,所以顾明烛赛前对小林道场、神宫寺道场以及全国棋院的十五名院生可谓毫无了解。 东出英佑想了想,说道:“我对松本的了解也不深,不过小林道场的院生一般会承袭小林棋圣的风格,以形势判断见长,较为注重实地。” “然后我和松本下过几盘,从那几盘棋的感受来看,松本行棋细腻,喜厚恶薄,一般不会给对手攻击他薄味的机会。” “所以攻杀型的棋手面对松本会异常难受。” 顾明烛敛眉沉思。 这时,东出英佑笑了下,“不过他的棋风正好被我小克,我和他下的那几局棋胜率还挺高的。” “顾君你能贏我,问题应该不大。” 说话间,拉门洞开。 小山敏实、松本莲及小野汰三人走了进来。 东出英佑看到小山敏实落座,收敛笑容。 而伴隨著小野汰宣布鸣钟。 职业棋士考核第十八场正式开始。 顾明烛按响棋钟。 小野汰闻声而来。 顾明烛对松本莲。 这一局颇有些外来者第一人对院生第一人的意味。 “松本至今为止是全胜,顾明烛这少年除开弃权的两场也是全胜,全胜对全胜,这局棋会下成什么样?” 小野汰眼底露出一抹期待之色。 棋钟滴答作响。 松本莲低头看向棋盘,沉思良久,捻出子来。 至今为止他的战绩是全胜,而顾明烛是两负,但这不代表他要强於顾明烛。 相反,他觉得自己的棋力要弱顾明烛一筹。 “但,决定胜负的不止是棋力。” 噠。 十六·4。 星。 棋子落下,松本莲抬眸望向顾明烛。 “如果你只是擅长攻杀,那么即便棋力强於我,我也有信心胜你!” 看著落於星之上的棋子,顾明烛略微思索了片刻,伸手入棋筒之中。 “战斗型棋手的苦手吗?” “那么—” 四·4。 星。 此后两手,双方不再思考,飞速落子於棋盘之上,顷刻间便形成了进可攻,退可守, 灵活多变的,星小目对星小目的格局。 这时,再度轮到黑棋落子。 几乎没有犹豫,松本莲快速落下棋子。 三·3。 点三三! 点三三这种下法刚翻案时,和诸多棋手曙犹豫,纠结是否要选点三三作为布局的一种手段不同。 松本莲几乎一瞬间就接受了这种下法。 在他看来,这种开局便能获得不菲实地的下法简直太適合自己的风格了。 而自从选用了这种匹配自己棋风的布局下法,松本莲的胜率也隨之高升。 短短半年,他便从道场的第三位晋升到了第一位,且直到定段赛开始都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面对攻杀型棋手,只要儘量走厚自身,多取实地,不给他们挑起战斗的机会,就胜了一半。” “而这恰恰是我所擅长的,所以这局棋,能贏。” 松本莲看看三之三的黑子,信心高涨。 顾明烛垂下眼帘,静静地看著棋盘,片刻后,他伸手入棋筒,捻子而落。 三·4。 挡。 松本莲见状也很快落下棋子。 四·3。 爬。 紧接著,白子再度落下。 五·4。 长。 看到这一手,松本莲和小野汰都愣了一下。 “不下扳而是单长吗?虽然研究表明这个变化可下,但是单长之后黑棋下飞,白棋的外势漏风,很多棋手並不是很喜欢这个变化。” “不过,他先前和黑木的那局棋,好像也下了这个变化?难道他对这个变化有很深的研究?” 小野汰扭头去看顾明烛的表情。 少年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这时松本莲从短暂的愣神中缓了过来。 他原本以为顾明烛这种喜好攻杀的棋手会走下扳连压的那个三三定式,因为那个定式白棋的外势更厚,有利於攻杀棋手施展自己的力量。 “算了,无论他下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坚持自己的战术,下好每一步棋,然后贏下这局棋就够了。” 晃了晃脑袋,松本莲捻子而落。 噠。 六·2。 飞。 “松本果然下飞了,那白棋下一步会下在哪儿?点黑棋的三三,或者去掛黑棋右下的角?” 小野汰望著棋盘,暗暗猜测著顾明烛的下一手棋。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白棋下一步既没有点三三也没有掛角。 洁白的棋子自天穹而落,如降入棋盘的雪。 噠。 四·15。 单关守角。 “守角了?” 松本莲双目微张,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著棋盘上的这枚棋子。 在他的设想中,白棋无论下什么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守角。 因为守角实在太不符合战斗型棋手的风格了。 “难道他不是战斗型的棋手?” 松本莲忍不住抬头看向顾明烛。 虽然先前的所有的情报都为顾明烛攻杀能力很强这一事实提供了佐证,但攻杀能力很强並不代表对方就一定是战斗型棋手。 轻咬下唇,松本莲入筒捻子。 “是不是,试一试就知道了。” 四·14。 靠! “直接靠上去了?!” 小野汰面露惊讶之色。 这一手靠力量十足,极富挑意味,是典型的求战下法。 “怎么下著下著,松本莲反倒像是战斗型棋手了?” 小野汰心底掠过一抹疑惑。 噠、噠、噠。 而自这步靠开始,双方落子如飞,不一会儿就走了三、四十手棋。 小野汰的瞳孔也伴隨著黑白棋子的交替而落,剧烈颤动著。 “我居然会在定段赛上看到这样的对局!” 用力眨了眨眼睛,又连续做了数个深呼吸,小野汰再度看向棋盘。 棋盘上棋子仍未產生变化,和先前如出一辙。 “嘶一—”抽了一口凉气,小野汰终於確定不是他看了眼,而是棋局就是那般荒唐地在进行著。 噠! 十一:10。 压! 顾明烛將手抽回,棋子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此时,松本莲的神色已不復先前的轻鬆,他望著棋盘,满面惊容。 “他居然在和我对围?!在定段赛上和我对围铺地板?下那种刚学棋的小孩子都会下的棋?!” 一种莫名的荒唐感涌上了松本莲的心头。 咬了咬牙,松本莲將手伸进棋筒,捻出子来。 可就是这么荒唐的下法,完全限制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现在白棋凭藉对围的下法在左边构筑起了巨大的模样,只要那模样转化成实地,便是巨大的优势。 可松本莲根本不敢打入去破坏白棋的模样,因为白棋实在太厚,顾明烛的攻杀又强的令人心悸。 “这算不算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有朝一日我居然会被自己最擅长的下法困住 摩著手中的棋子,松本莲目光闪烁, “但是!对围这种下法看似简单基础,却对形势判断的能力有著极高的要求一一噠! 十二·10。 扳! “既然如此,你围我也围!那就看谁对大局的把控更强!对形势的判断更精准!” 松本莲抬眸望向顾明烛,眼底掠过一丝精芒。 小林道场出身的他,自信形势判断的能力不会逊色於任何人。 而小野汰看到这一手扳,人彻底麻了。 “松本扳起,也就意味著他真的准备和白棋对围,然后比拼谁最后围的地多!” “我的神吶,这算是回归围棋的本质了吗?” “围棋围棋,就该围著下?” 小野汰扶著额头,在心底不断劝说自己要接受眼前这盘棋。 可是,无论他怎么劝自己,都无法压住心底涌起的那股荒谬感。 “这局棋要是流出去,定段赛的脸还要不要啦?” 第一百零二章 面对绝先的脱先 第103章 面对绝先的脱先 小野苍汰心绪起伏之时,顾明烛再次捻子而落, 噠。 九·10。 粘。 这一子宛若修筑城墙的最后一块砖头,落下之时,便象徵著万里长城以左,儘是白之疆土! 胆敢有进犯者,必被击而破之! 望著棋盘以左白茫茫的一片大地,松本莲眉头紧锁。 虽已制定下与白棋对围的战术,但看到白棋先一步筑起坚墙壁垒,打下万里河山,他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焦躁。 深吸了一口气,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松本莲捻出子来。 “白棋左边的模样无法衝击,这局棋胜负的关键便看我能在右边围出多少实地。” “现在我占据三角之地,约有三十五目棋左右,而白棋左边大抵有六十目,即便不算白棋下方的潜力,我也至少要在右边围取三十五目到四十目,才有爭胜的机会。” “这样的话,下一手一—” 噠! 十三·9。 虎!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构筑起四十目的模样,走厚自身是必不可缺的步骤!” “以厚攻厚,以地搏地,这局棋,我不会输!” 松本莲抬眸望向顾明烛,眼底战意汹涌。 小野汰看著黑棋这厚实的一手,心中翻涌的荒诞感渐消。 不知为何,明明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对围局,此刻却让他感觉比看屠龙的局还要紧张。 “黑白各补一手,好似在给各自的堡垒加固,只待最后的决战到来,这两座巨型堡垒便会在方寸大小的棋盘上展开最猛烈的对撞!” “届时,唯有將每一根螺丝都加固到坚不可摧地步的一方,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那么——胜者会是谁?” 小野汰的视线在顾明烛和松本莲之间来回移动。 这时,白子再度落下。 噠。 十七·3。 点三三。 “果然点三三了,在对围局中,实地是唯一的筹码,其他都是虚妄。』 “既然如此,这里不能走最基本的那个三三定式,否则会亏损大量实地。” 松本莲望著棋盘,飞快地捻子落下。 噠! 十六·3。 挡! 顾明烛也隨即落子。 十七·4。 爬。 这是常规的,不存在变化的两手。 而下一手,黑棋突然变招。 松本莲沉眉,捻子落盘。 噠! 十七·2。 扳! “扳角了!” 小野汰眸光微颤。 正常的小飞掛角,一间低夹点三三定式,黑棋的下一步应该是於十六之六长出,而白棋去十六之二扳粘。 黑棋主动扳角的变化很少在实战中出现。 “但毫无疑问,黑棋这里扳粘是最契合时机的下法,扩张自己实地的同时最大程度地缩减了白棋的所得。” “不愧是小林道场出来的院生,对形势与目数的判断异常精准!” 顾明烛垂眸看著这步扳,面色依旧平静。 这一手棋,在他的设想之中。 毕竟黑棋如果选长出的那个下法,被白棋扳到角再跳出,实在是太舒服了,如果他是黑棋,绝对不能接受这种变化。 “但只是扳角护住实地— 轻轻摇了摇头,顾明烛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出子来。 噠。 十八·2。 挡。 隨后双方相继落子,很快便下完了这个局部的定式。 此时,再度轮到黑棋落子。 松本莲犹豫片刻,落下棋子。 十六·6。 压。 如同先前白棋筑起城垣的那一手压,黑棋的这手压也是同等的意味。 “黑棋的模样,也成了!” 小野汰看著这一手压,仿佛听到决战的脚步声在一点点逼近。 “面对这步压,白棋会怎么应?虎起侵消黑棋的模样?还是去掛右下的角,定型最后一处大场?” 拧著眉头,小野汰在心底不停衡量著这两处的大小。 现在双方对围格局已成,每一点目数都至关重要,决定生死。 一旦判断失误,便是万劫不復的境地。 这时,白棋落盘。 噠。 十三·17。 逼。 “逼!” 松本莲望著这手棋又惊又惧。 惊在白棋面对他的压竟然敢脱先,要知道他这手压不只是在夯实上方的模样,亦是在瞄看十七·8处白棋的薄味。 惧在这一步逼后,白棋下方的模样初具雏形,如若让白棋將这模样也转化成实地,那將又是四、五十目棋! 届时白棋全局的目数將达到惊人的百目!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松本莲眸光微冷。 “想围成百目的巨空,哪有那么简单。你下边的模样和左边的模样不同,棋形薄弱, 即便不提那个刺的借用,只是简单的打入,便能让你首尾不能相顾。 “这种情况下居然敢脱先强撑模样吗?那就先付出点代价!” 漆黑的棋子落盘,发出刀剑般森冷的声响。 噠! 十七·8。 点! 小野汰望著棋盘上凶光毕现的一手点,心中错不已。 他没想到,这平静如深水的一盘棋竟然还能再起波澜。 而且搅动风浪的还不是擅长攻杀的顾明烛。 “点吗?” 顾明烛看著这杀意凛然的一手棋,略微思索了片刻。 然后2 一噠。 十二·11。 扳。 “扳?” “试应手吗?” “喷,確实被他便宜到了。不过连扳之后我是先手,他必须跟著长,否则被我打吃回去,下边的模样就消掉了大半。” “如此一来,我便能抢到那步先手的挡下,挡完之后拆边,我上方与右下的模样连成一片,十分可观,不输於他!” 舒展眉头,松本莲伸手入棋之中,捻出子来。 十三·11。 扳。 面对这一手棋,白棋也很快落子回应。 十二·12。 长。 “果然。” 看著这一手预料之中的长,松本莲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大模样的对围作战,终究还是我更胜一筹!” 伸手入有些冰凉的棋筒之中,松本莲捻子而落噠! 十八·8。 挡! “挡住了吗?” 顾明烛看著这一手棋,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捻出子来。 洁白的棋子落盘,如大雪飘落。 噠。 十三·12。 拐。 “拐?!”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虽不响亮,但在安静的对弈室內称得上震耳欲聋。 小野汰扭过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顾明烛和松本莲的棋局旁已围了一圈人。 先前,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看,即便心中惊讶不解,也未曾发出声响。 但此刻这一手拐,简直震撼!出人意表的震撼! 以至於出声之人根本无法抑制。 见小野汰的目光扫过,出声之人连忙捂住了嘴,並不停垂首道歉。 小野誉汰也没责怪,只是重新看向棋盘。 即便那个院生不喊,他也要喊出来了。 “这里一一拐?!”望著棋盘上那枚如雪般洁白的棋子,小野汰感到一阵冰寒,悚然的—冰寒。 “这里能拐的吗?拐了之后,黑棋在角上扳一手,白棋不是净死?!” 有人转眸向同伴望去,试图在同伴脸上找到答案。 但一同观棋的伙伴和他一样茫然。 能从数以万计的人中脱颖而出,来到定段赛的赛,在可的所有人都自信不会算错右上那个简单的死活。 他们確定以及肯定,那个角上白棋如果不补一手,被黑棋下到,绝对是死棋! “会不会是看漏了?” 又有人轻声问。 在高度紧张的对局中,看漏一些基础死活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但面对这个问题,其他人只是指了指棋桌侧的顾明烛。 只见少年的神色平静如水。 “不是漏看,也就是说—” 眾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而此表,松本莲脸上的笑盐完全僵住,他看著这惊世骇俗的一手拐出,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面对我这步绝先的挡,他——脱先了?” “不!不是脱先!而是他认为那步拐的价值要大於这个角,大於这个有三十目的角!” “他——么伶敢?” “他怎么敢做出这种判断?!” 松本莲深衔了数口气,但眼底的惊悚始终无法褪去。 紧咬著下唇,松本莲望向棋盘,从棋筒中捻出子来。 “我不信,我不信那步拐出的价值会大於这个角!” 噠! 十八·1。 扳! “松本吃下了那个角,吃下了白棋主动螺出的角!” 小野汰看著棋盘上轻轻颤抖的黑子,瞳孔亦隨之轻颤。 “那接下来,白棋该给我们一个答案了一眾人扭头看向棋桌前的少年。 少年垂眸,捻子落子。 举重如轻。 噠。 十七·15。 小飞掛角。 自此手起,双方再度落子飞快, 松本莲更是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几乎是白子落下的瞬间,他便隨之落下棋子。 噠、噠、噠。 棋盘之上。 黑白棋子交替而落。 如黑雨和白雪坠於棋盘。 黑著落下表,猛烈而焦躁。 白雪飘零表,舒缓而轻和。 动静之间,复杂的形势逐渐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住看的眾人终於能点清盘面上的目数。 细碎的敲亜榻榻米的声音在安静的对弈室內迴响。 在这不绝於耳的迴响声中,松本莲的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 他仍在不停落子,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不復先前。 噠。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整个对弈室內安静地可怕。 过了良久,才有人轻声开口。 “白棋胜一目半,从四十手之前,便是一目半所有人都锤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松本莲在最擅长的领域被—完胜了! 第一百零三章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104章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松本莲.—输了。 还是输在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从大局的把控,到形势的判断,全线溃败。 赛前,眾人设想过松本莲输的结果,但绝没想到松本莲会以这种方式输掉对局。 “如此一来,还保持著全胜战绩的便只有本因坊剑悟了。”望著顾明烛远去的身影, 有人低声说道。 “本因坊剑悟能贏他吗?” “估计很难你们可能不知道,本因坊剑悟曾输给过他。”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事情是这样的—” 见眾人的目光投来,先前说话的人润了润嗓子。 与此同时。 东出英佑目光低垂,望著眼前的棋局。 紧的右手脱力鬆开,漆黑的棋子顺著榻榻米的缝隙滚向远方。 “我输了” 小山敏实擦了下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轻吐出一口浊气。 “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东出英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 “回去復盘吧。” 將地上的棋子捡起,放进棋筒中,小山敏实开口对东出英佑说道。 东出英佑抬头,抹了抹鼻翼,“嗯”了一声。 定段赛还没有结束,现在亦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是夜。 筱原棋社。 顾明烛將棋子轻轻放到棋盘之上。 东出英佑和小山敏实双目圆瞪,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这里拐吗?!”东出英佑咋舌。 小山敏实也眉头颤动,“我现在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喊出声来了,换做是我, 看到这步拐,也忍不住。” “三十目的角啊,换谁谁能忍住啊——”东出英佑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 小山敏实望著这步棋,问:“明烛,你真的觉得这步拐要大於三十目吗?” 顾明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拐出的时候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步拐有没有三十目那么大,但我感觉拐出能贏。 “不过事后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团一个,做活角部更稳妥。” 顾明烛捻起棋盘上那步拐出的棋子,放於另外一处,並將自己脑海中设想的变化一同摆了出来。 东出英佑和小山敏实二人看著眼前的变化,频频点头。 “相较於冒险的拐出,我觉得还是这种下法好一些。”东出英佑说,“虽然保守,但更明朗。” “是的,其实拐出之后我也没有完全判断清形势,只是感觉优势在我这边,直到最后右下的角部定型,我才確定拐出的下法是可行的。” 顾明烛从棋筒中抓出一把棋子,一边摆,一边轻声解说自己实战时的一些想法。 “-但从实战的角度来说,这步拐估计能给对手更大的心理压力吧?”小山敏实缓缓闭上眼,假想自己是面对这手拐的棋手。 “如果我是松本莲,在看到你这手拐的时候,恐怕魂都嚇飞了。” “所以,这手拐某种程度上可能比稳健的团要优一些。” “心理战吗?”顾明烛若有所思。 小山敏实点头,“听说在职业围棋的赛场上,心理博弈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有时下出无理的强手反而能起到奇效。” “比如昨天小林八段对佐藤王座的那盘棋?”东出英佑似是想起了什么。 顾明烛和小山敏实一齐向他投去目光。 东出英佑摸了下鼻子,掏出手机找到王座战五番棋第二轮的回放,摆到两人面前。 “解说这局棋的是本因坊清彦九段和神宫寺纱那二段。”东出英佑怕二人不知道背景声是什么,补充了一句。 顾明烛点头。 这局棋由小林雪鹤八段执黑对佐藤王座执白。 黑棋选择了星小目开局,白棋选择了二连星,都是十分常规的布局方式。 棋局的前二十手进行的十分平稳。 解说棋局的两名棋手此时也表现的较为轻鬆。 直到第二十一手,黑棋突然发难,於三线夹击,开始强攻边路的四枚棋子,局势陡然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时,本因坊清彦笑著说了一句:“很有小林八段风格的一手棋。” 神宫寺纱那赞同道:“开局屠龙,是雪鹤姐姐的棋风。” 顾明烛垂眸。 在他看来,这手夹击太强硬了,白棋边路的四枚棋子形状轻灵舒展,中央的出路也十分广阔,不像是可以强攻的棋。 然而隨著棋局的进行,顾明烛的眉头逐渐皱起。 “白棋竟然真的在黑棋的强攻下,有摇摇欲坠之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棋盘上的棋子越落越多,眨眼间,大半个棋盘便被填满了。 此时,白棋布局阶段便被黑棋追杀的大龙已经有半个棋盘那么长。 “虽然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只是看起来———-白棋的治孤能力,很强。” “从被进攻的那一刻起,白棋便想好了怎么利用这条被攻杀的大龙。” “在確保大龙安全无虞的情况下,白棋通过外部的各种借用,捞取了大量实地,黑棋一旦杀不掉白棋大龙,便要面临目数不足的窘境。” “而这条龙,长达一尺,韧性太足了,几乎不可能杀掉。” “局势是白棋占优。” 视频播放到三分之二时,顾明烛按下暂停键。 並在脑海里反覆推演攻杀白龙的方法,但无一例外,均不成立。 解说棋局的神宫寺纱那也发表了白龙安全的看法,“雪鹤姐姐的攻杀虽然流畅凶悍, 但佐藤王座的应对更是滴水不漏,这条白龙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实际上坚不可摧,黑棋不好下了。” “要是雪鹤姐姐这盘棋输了,我想想该怎么向她推销我亲自赐福的御守。” 就在神宫寺纱那话音落下的剎那,黑棋下了一步惊世震俗的棋。 十八之十四。 点。 这是极度严厉的一手,也是极度无理的一手。 它瞄著的是另一块白棋,另一块眼位十分充足但並未完全活净的白棋。 面对这手棋,白棋足足长考了三十分钟,甚至用掉一次读秒。 而最后白棋做出的选择是应对这手棋补棋。 结果就是多了这一手交换,黑棋破掉了白龙的一只先手眼,最终成功屠掉了整条大龙。 获得了棋局的胜利。 视频结束。 顾明烛盯著定格的棋局,略微有些失神。 那手点在本因坊清彦九段的场外分析下,被认定为不成立的一手。 即便白棋不应这手点,黑棋多下一手,也无法杀掉白棋眼位充足的那块棋。 但神宫寺纱那却表示,如果她在对局中,骤然看到这手凶恶的点,恐怕十有八九也会去应。 因为对面是小林雪鹤,是棋风冷冽,极擅攻杀的小林雪鹤,很难想像小林雪鹤会在那时下一步无用的棋。 顾明烛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摩看。 虽然他给出的理由可能和神宫寺纱那有所不同,但导向的结果应该是一样的。 面对黑棋那步杀意盎然的点,他不出意外也会应。 “居然只是多了一手交换,便能杀掉那条大龙难以置信的棋感以及算度。” 顾明烛收回落在棋局上的视线,脑海中不停回放著那手点之后,黑棋对白棋实施攻杀的棋步。 “足足二十手,环环相扣,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將白棋逼至绝境,而这一切成立的关键,便是那手点。” “点是心理战不错,但也是它山之石。” “小林雪鹤八段,不知何时我才能有机会和她一战。” 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筒之中,顾明烛眼中流露出期待的光。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入职业的世界,而后去和这些顶尖的棋手切较量。 见小山敏实和顾明烛都有点被这盘棋震撼到,东出英佑笑了笑,“如果我们能成功定上段,小林雪鹤八段也成功拿到王座的头衔,说不定真有机会在新初段联赛上和小林王座交手。” “?”顾明烛闻言向东出英佑投去好奇的眼神。 这时,小山敏实开口解释道:“新初段联赛,简单来说就是新晋初段和头衔拥有者之间的交流赛,大概在二月或是三月举行,抽籤决定对战的双方。” “由头衔棋手执白,新初段执黑。然后是倒贴目的规则,也就是头衔棋手贴新初段6 目半。” “一般来说,即便是倒贴目,新初段也很难贏头衔棋手。不过有的头衔棋手比较温和,会適当下得缓一些,不会让新晋的初段棋手太过难堪。” “但有的头衔棋手就比较严格了,真的会用全力去下。” “比如东出他们道场的明策老师。” 东出英佑拢了下棋盘上的棋子,说:“严格一点也不是坏事,能学到更多东西不说, 还能帮助新初段棋手认清差距,积极追赶。” 小山敏实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顾明烛:“不过以明烛你的棋力,倒贴目,贏的机会很大。” “嗯,只要不下像这步拐一样太过激进的棋,稳健保守一点,以顾君你的棋力,倒贴目的规则下,即便是头衔应该也很难贏你。” 东出英佑指著棋盘上的棋子,顿了一下,又说到:“以战胜头衔棋手作为职业生涯的开场,想想都很令人振奋啊。” “头衔——” 顾明烛重新看向屏幕上定格的棋局,思绪翻飞。 第一百零四章 暂弃过往,走向未来 第105章 暂弃过往,走向未来 此后两天的比赛,顾明烛都下得很轻鬆, 第十九场的对手是来自小林道场的山田大和,棋风扎实,但太规矩,在中盘的时候因目差过大,选择了认负。 第二十场的对手则是本因坊道场的一名院生,他曾在暑期的交流赛上与顾明烛交过手。落座的第一时间,这名院生便从棋筒里抓了两枚子,然后起身去看別人的棋了。 两场比赛下来,前五棋手的顺位產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动。 本因坊剑悟依旧保持著全胜松本莲则在输给顾明烛后,接连又输给了黑木相一郎和小山敏实,一下从全胜战绩跌落至三负。 因此,第二十场比赛结束后。 前五的顺位如下。 第一,本因坊剑悟,零负。 第二,黑木相一郎,一负。 並列第三,顾明烛、小山敏实,两负。 並列第五,东出英佑、松本莲,三负。 至此,漫长的职业棋士考核还剩下最后五场比赛。 第二十一天。 竹石苑,对弈室。 东出英佑在门口换好室內鞋,拉开门。 屋內密密麻麻的人让他愣了一下。 “?” 7 “怎么今天人比前些天还多了些?” 东出英佑好奇地向人员聚集的地方走去。 “原来如此是顾君和本因坊剑悟的对局。” 看到棋桌侧的两人,东出英佑眼底掠过一抹瞭然的神色。 这时,小野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到房间角落里围成一圈的人也证了片刻。 待扫了一眼桌上的对战表后,才明白是什么情况。 润了润嗓子,小野汰说道:“职业棋士考核第二十一场现在开始,请参赛选手回到自己的座位前。” 话音落下,顾明烛和本因坊剑悟桌前的人少了一些,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留了下来。 小野答汰见状眉头微皱,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留下的这部分人全是出线无望的,有不少甚至已经缺席了好几场比赛,今天来对弈室就是为了看顾明烛和本因坊剑悟的棋,小野汰也不好严词驱赶。 “只要不打扰选手正常比赛就行。” 小野汰嘀咕了一句,来到顾明烛两人的棋桌前。 此时棋局经进行了约两分钟。 棋盘上已落了五、六枚棋子。 “黑棋错小目对白棋星小目黑棋第五手没去掛角或是点三三进攻,而是二间跳守了个角?” 小野汰看著顾明烛第五手的落子,眸光微闪。 “从和松本莲那局棋开始,这个少年连续几局都下得很稳健啊,我记得前天和山田大和的棋也是守角开局,且整盘棋都没发生太激烈的攻杀。” “如果这局棋黑棋依旧採取前几局棋的下法,白棋恐怕会异常难下。” 小野汰脑海中浮现出本因坊剑悟先前的对局。 “毕竟开合攻杀型棋手最难处理的就是这种细腻稳健的下法,如果棋力优势还好说, 可以正面强攻,强行撕裂对手的防线,但一—” 抬眸看了看本因坊剑悟和顾明烛两人,小野汰摇了摇头。 这时。 本因坊剑悟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捻出一枚子来。 职业棋士考核第二十天。 夜。 本因坊剑悟坐在羊绒制的地毯上。 液晶电视的屏幕黯淡,自从那局棋后,他在打谱时便不再点开最爱的动画作为白噪音噠。 轻轻捻起一枚棋子放下,本因坊剑悟望著眼前的棋局,眸光明灭。 “那个地方,不该拐的,应该直接飞。” “飞起继续围剿黑龙,才有翻盘的机会,拐———·即便他当初不採用弃子的战术,简单补活,白棋也回天乏力。” 本因坊剑悟將棋盘上的棋子扫落。 全国高校联赛上的这局棋他已经復盘了不下二十次,而每次復盘,他都能发现一些当时的错漏。 “如果是现在的我去下这局棋,会有机会吗?” 本因坊剑悟低头去看木色的棋盘,纵横交错的盘面照出他迷惘的脸。 “这些日子以来,我大抵是进步了,但是我在进步的同时,他也在前进,而且很可能走得比我更快。” 本因坊剑悟伸手去抓地上的棋谱,那是一个月前樱並小椿给他送来的谱子。 厚厚一沓,约有二十张。 全是本因坊星凛和顾明烛的对局。 其中有一张谱子已快被他翻烂,那是顾明烛离开本因坊道场前,和本因坊星凛下的最后一局棋。 將那张破破烂烂的棋谱抽出放在棋桌上,本因坊剑悟垂眸去看。 这局棋他已烂熟於心,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但每次摆这盘棋的时候,本因坊剑悟都觉得有一种令人室息的力量在阻止他落子。 滯涩之感由心而生,传於指尖。 “不入心流,官子胜——姐姐。” 本因坊剑悟摩著纸张上落下的最后一枚棋子,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片刻功夫后,他重新睁开眼。 將棋桌上的棋谱挪开,本因坊剑悟伸手入棋筒之中,开始捻子落子。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黑夜中迴响。 本因坊剑悟落子如飞,不一会儿便摆了四、五十步棋。 而他摆的不是本因坊星凛和顾明烛二十番棋中的任何一局。 噠! 最后一子落下。 十五·2。 弯。 “这一手后,黑木相一郎投子认负。” “但我確定如果是他,这里绝不会认输,他会靠出,弃子取势,去经营左边的模样。 “.·捨弃过去,方见未来。” “不,是暂弃过往,走向未来。”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曦光洒落大地。 本因坊剑悟將棋桌上的棋子收进棋筒,站起身来。 对弈室內。 本因坊剑悟捻子而落。 噠! 雪白的棋子如照亮黑暗的初阳,落入棋盘之中。 十三·15。 封! “封?!” 望著这一手棋,小野汰面色剧变。 眼下这局棋已走了约莫四十手,如他所料,在棋力有所差距的情况下,本因坊剑悟求战的下法很快使自己落入了下风。 目前下方的这个战斗中,本因坊剑悟的两块孤棋被黑棋缠绕攻击,整个局势对白棋来说,犹入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而就在所有人思考白棋该如何治孤两片棋子之时,本因坊剑悟落下了这手封。 这手封不是治孤之棋,但也是治孤之棋。 只是这治孤,太过悚然。 顾明烛看到这手封,眸光微沉,白棋这手棋,確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面对黑棋的缠绕进攻,白棋想同时治理好两片孤棋並非完全没有办法,但在这个期间,黑棋可以藉机搜刮到大量好处,奠定优势。 而这也是顾明烛一开始的设想。 伴装进攻,捞取实地。 但他没想到白棋会在这里悍然弃子,不给他一点借用的机会。 弃子转身之后,白棋少了一块棋的,如同死水一般的局势瞬间变得灵动鲜活起来。 现在,白棋只剩一片孤棋要处理,而这一块棋与黑棋进行缠绕攻势的一条大龙互为椅角。 “原来是这样吗—” 顾明烛收回落在棋盘上的视线,抬眸看向对面的本因坊剑悟。 “已经完全没有本因坊星凛的影子了。”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顾明烛缓缓捻起一枚棋子。 噠。 九·11。 断! 这一子落下,又是满室皆惊。 小野答汰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 面对白棋捨弃的价值巨大的棋子,黑棋仿若视之如履,一点兴趣都没有。 转眼,便缠上了白棋的另一条大龙。 捂著心口,小野汰扭头去看顾明烛,他完全想不懂那少年到底在想什么。 那么大的一块棋怎么可能不要啊? “果然被他看穿了。” 本因坊剑悟看著棋盘上落下的一子,紧抿双唇。 他当然没有想过这么粗陋的弃子战术能够瞒住顾明烛,但对方仅是在一瞬之间便反应了过来,还是令他心惊。 “既然被看穿了,那便——动手吧。“ 伸手入棋筒之中,本因坊剑悟捻出子来。 棋子落下,如斧鉞刀剑,鏗鏘作响。 噠! 八·11。 打吃! 双方开始交替落子,每一枚棋子落下都掷地有声。 小野汰与一眾围观的院生也渐渐看清了形势。 “黑白两条大龙在中央互攻!白棋先前的那手封不是简单的弃子!而是希望藉助於弃子走厚自身,攻杀黑棋中央的大龙!” “但黑棋几乎是瞬间便识破了白棋的打算,於九之十一断了上去!死死咬住白棋另一条龙的弱点,与之纠缠廝杀。” “如果黑棋之前没有看出白棋的打算,那现在很可能便不是互攻,而是白棋单方面的屠杀!” 围观的院生中有人咬著手指,眸光剧颤。 如果换做他去下这个黑棋,早死了八百遍了。 “不是说本因坊剑悟先前惨败於顾明烛吗?怎么会有这么深远的算度!” “太可怕了—至少到目前为止,白棋在与黑棋的交锋之中完全不落下风——” 噠!噠!噠! 落子声不断响起。 在这最激烈的廝杀之中,黑白双方互不相让,落子神速,似乎想借惊人的气势压到对方,去逼迫对方犯错。 终於,激斗了约二十余手后,落子声暂时停止。 顾明烛垂眸望著棋盘,略微思索了一会儿。 而后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捻出一枚子来。 噠。 八·5。 顶。 第一百零五章 一门双头衔 第106章 一门双头衔 “顶?” 看到这手棋,本因坊剑悟將手从棋筒中抽出,凝眸沉思起来。 “他顶,我贴,他跟著衝出,那枚顶住的子卡在了绝佳的点位上,我贴吃三枚棋筋的手段直接作废。” “那如果从左边衝出呢———” 本因坊剑悟將视线投向左边“白棋冲,黑棋长,白棋再冲,黑棋再长-虽然左边的白棋可以衝出,但因为有那枚顶住的棋子,我中央的两枚棋筋反而会被黑棋吃住。” “这一手顶一一时机绝佳,点位绝妙,至此,白棋已不可能屠掉黑棋的大龙。” “反倒是我的大龙被黑棋牢牢锁住。” 轻吐出一口浊气,本因坊剑悟伸手將榻榻米上的棋钟按停,垂首低声道:“我输了。 围观的院生闻言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棋盘。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输了?怎么输了?不是廝杀正酣?双方还没分出胜负吗?” “怎么突然间白棋就认输了?” 而这时,小野汰算出了棋局中的变化,他的眸光从平静到震惊再归於平静,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坐在棋桌前的顾明烛“神似一子解双征的手筋——这一手后,白棋完全变成了困兽,无路可走。” “但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么隱蔽的手筋———” 小野誉汰收回自光,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在本因坊剑悟的解释下,围观的院生们也明白了这手顶的奥妙,望著棋盘上被黑棋完全包住,了无生机的白龙,院生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棋输了,在这手妙到毫巔的顶面前,白棋当然输了。 但是。 院生们抬头看向本因坊剑悟,內心波澜起伏。 “能看懂这步顶奥妙的本因坊剑悟,已经远远走到了我们前面。” 那能下出这步顶的顾明烛,又是何种境界?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职业棋士考核的最后一天来临。 顾明烛在前三天的比赛中也取得了优胜,保持住了两负的成绩。 本因坊剑悟则在第二十三天的对局中输给了棋风克制他的松本莲。 竹石苑,对弈室。 东出英佑坐在棋桌前,然出神。 顾明烛从他身旁悄声走过,没去打扰。 对东出来说,今天是生死之局。 他在昨天的比赛中输给了本因坊剑悟,目前是四负,而他今天的对手是三负第五顺位的松本莲。 如果这局棋他贏了,就能和松本莲加赛一场,决出最后一个定段名额。 但如果他输了,便是万劫不復。 现今整个对弈室內,应该没有人的心情比他更复杂紧张。 来到棋桌前坐下,顾明烛垂眸看向棋盘,他今天的对手是一个全国棋院的院生,早早没了出线的希望,在考核的第十天还是第十一天,便不怎么出现在对弈室。 小野汰走进对弈室,简单环视了一圈后宣布最后一场比赛开始。 顾明烛抬头,他的对手果然没来。 这时,小山敏实来到顾明烛桌前,指了指不远处本因坊剑悟和黑木相一郎的对局,“去看看吗?” 小山敏实今天的对手也没来,而他现在的成绩是三负,已经锚定一个名额,所以心情比较放鬆。 顾明烛点点头。 与此同时。 东京,幽玄之间。 王座头衔挑战赛五番棋第三轮。 坂本知司紧獴著手里的相机,汗濡湿了后背。 自小林雪鹤八段第二十六手落下后,佐藤王座已经长考了约一个小时,幽玄之间內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坂本知司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这个点,今年定段赛的结果也快出来了吧?” 把相机递给一旁的內田渡,坂本知司从口袋里摸一包烟出来,走到室外的吸菸区,点了一支。 七星柔和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坂本知司觉得精神放鬆了一些。 佐藤王座的慎重他能够理解,毕竟这是赛点的一局,如果这局棋他再败,那王座的头衔便要易主了。 “小林雪鹤八段真是强啊,以女流棋手之身,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橘红色的火光在空气中逐渐暗淡,坂本知司脑海中又回忆起慈善棋会上小林雪鹤和本因坊星凛的那局棋。 “以小林雪鹤八段为目標的本因坊星凛三段,不知道何时能追赶上对方的脚步。” “棋界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是时候该吹一点新风进来了—” “围棋的未来终究还是要看这些年轻的后起之秀。” 俯瞰著被白雪覆盖的东京,坂本知司脑海中浮现出几张年轻的面庞。 “不知道那个少年通过定段赛没有” 將手里的烟掐灭,坂本知司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回到幽玄之间。 佐藤王座在一个多小时的长考后,终於落下了棋子。 “十之十四小尖吗? 13 坂本知司看著落於棋盘上的黑子,眸光微闪。 这是极其保守的一步棋,面对白棋的夹攻,黑棋最强硬的下法应该是脱先去外部抢占大场。 次一点的下法应该是反夹或飞镇,反击白棋。 而小尖,太缓。 “先前两局棋的失利给佐藤王座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啊— 坂本知司示意內由渡將这手棋拍下。 “咔嘧。” 一声脆响。 本因坊剑悟从棋筒中捻出子来。 如若没有顾明烛,黑木相一郎会是他在全国高校联赛,个人赛决赛上的对手。为了迎战对方,他做了很多功课,但很可惜,那些功课没能在那场联赛上起到作用。 “不过,现在也不晚。” 噠。 十七·18。 夹。 看到这一手棋,小山敏实脸色微变。 他在第二十二天的比赛中输给本因坊剑悟时,便感受到了对方棋力的强悍。 单从攻杀这个层面来说,本因坊剑悟给他造成的压力不比顾明烛小多少,对方是极其纯粹的战斗型棋手。 而战斗型棋手在面对实力高於自己的对手时,往往比其他类型的棋手机会要大一些。 因为低位棋手想要战胜高位棋手,一般得把局势搅混,而后在混乱复杂的局面中寻找贏棋的机会。 战斗型棋手常年在生死之间游走,对这种机会的嗅觉与敏感度往往是所有类型棋手中最高的。 眼下这局棋便是如此。 本因坊剑悟似乎深知比拼硬功力自己不是黑木相一郎的对手,所以在布局阶段就下得非常激进,仅是短短三十手棋,局面便被他搅地异常混乱。 而在那之后,白棋多次衝击黑棋的弱点与薄味,但都被黑棋巧妙化解。 现在行棋至一百多手,终於给白棋再次找到了机会。 “这手夹,若非本因坊剑悟下出来,我真不一定能看到。” “如此一来,黑棋有些难办了。” 小山敏实扭头去看黑木相一郎的脸色。 只见原本泰然自若的黑木相一郎面色微红,又惊又怒。 “一个两个蠢材!不给你们些顏色瞧瞧,真以为自己能贏我!” 將手伸进棋筒,黑木相一郎飞速捻出子来。 啪! 十八·18。 反夹! 顾明烛看著这一手棋,眉眼微垂。 黑棋的这一手反夹是局部的好手,再一次於无形中化解了白棋的攻势。 但是。 顾明烛挪动目光,向棋盘的左上看去。 顺著顾明烛的目光,一枚雪白的棋子落下。 七·7。 靠。 但那步夹不过是白棋的试应手,黑棋不论应对应错,白棋都能占到便宜。 而占到这先手的便宜后,白棋立刻瀟洒转身,赶赴左上实施自己真正的计划。 屠龙! “又屠龙了?!” 坂本知司看著镜框里的悚然景象,眉头狂跳。 三局棋两局屠龙。 虽说女棋手的棋风相较於男棋手是要刚烈勇猛一些,但像小林雪鹤八段这样不是屠龙,就是在屠龙的路上,未免还是太凶了一点。 “佐藤王座这次能治孤成功吗?” 坂本知司悄声问向一旁的记谱员。 局势激烈复杂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这个水平能看懂的了,他只好求助於身为职业棋手的裁判与记谱员。 年轻漂亮的记谱员小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是职业不假,但也不过是职业二段, 还是靠运气升上来的,怎么可能看得懂头衔级別的攻杀与治孤。 这时,担任本场对局裁判的藤木春作九段轻声说:“难,佐藤的心已经乱了。” 藤木九段一边说,一边点击屏幕上的倒退健,直到回到三手之前,他才停下动作继续道:“如果是往常的佐藤,面对白棋这手气势汹汹的夹,一定不会下这步粘,这步粘看似坚实稳固,但恰恰给了白棋机会。” “正常来说,面对白棋的夹,黑棋这里得扳一手,扳能最大程度得扩大自己的眼位, 只有扩大眼位才能在白棋的攻杀之下找到一丝活路。” “而粘虽然护住了断点,补住了薄味,但黑棋整个棋变得极重无比,也没有眼,这种棋,在小林雪鹤手中,几乎很难活下来。” 藤木春作鬆开握著滑鼠的手,望向端坐在棋桌前的小林雪鹤,眼中露出复杂的光,“小林那傢伙,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今天过后,小林家恐怕要一门双头衔了。” 第一百零六章 圣诞 第107章 圣诞 “jinglebells, jingle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欢快的音乐声从八音盒里流淌而出,坂本知司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起身押了个懒腰。 编辑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电子菸在百货商场的led屏上绽放,霓虹灯光將雪夜照得透亮。 內田渡揉了揉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他和坂本知司这一个月来紧密跟进王座战,几乎没怎么休息。 终於在今天下午完成了工作。 因为太累,两人將工作匯报完后,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原来今天是圣诞节啊——”绚烂的灯光倒映眼底,內田渡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嗯。”坂本知司將桌上的八音盒合上,点了一下滑鼠。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下午撰写的新闻稿件已经通过审核,在《围棋周刊》的官网上登了出来。 “就在今天,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头衔棋手诞生了。”坂本知司转身对內田渡说。 內田渡笑了下,“我们算不算亲眼见证了歷史?” 坂本知司吸了一口气,忽地郑重道:“我们可能正在见证一段歷史,而小林雪鹤八段夺得头衔正是这段歷史的开篇。” “?” “什么意思?”內田渡有些不解。 坂本知司关掉网页,看向內田渡,轻声问道:“內田,你还记得上次头衔变动是在多久前吗?” 內田渡皱眉想了会,“在我印象中,棋圣、本因坊以及名人的头衔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一直是由小林棋圣、明策老师和玄因老师把持著。” “天元头衔似乎也一样,一直被藤木春作九段紧在手里。” “王座的话,佐藤九段似乎是蝉联了四届还是五届,也算比较久了。” “只有【十段】的变动稍微频繁一点,我记得上次易主是在两年前。” 坂本知司点头,“两年前的【十段】头衔挑战赛上,32岁的安井智贤九段战胜了49岁的高桥茂九段,成功拿下头衔。” “坂本你的意思是?”內田渡眸光微闪。 “没错,像小林雪鹤八段这样年轻的头衔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坂本知司端起桌上的咖啡杯,轻轻摩著,“我记得五年前有一篇报导的標题是这样写的一一天下岂有三十年之头衔?” 內田渡愣了一下,“—-我看过那篇报导,那篇报导通篇都在內涵现今的棋界暮气沉沉,不给年轻棋手出头的机会。” “结果在登出后被三家的弟子和棋迷连续炎上了一个月,最后撰稿方和宣传方实在顶不住压力,选择了刪稿道歉,这件事才平息下来。” “依我看,那篇报导確实有些过於情绪化了,被炎上也非怪事。” “毕竟能否夺得头衔和蝉联头衔最终还是要落实到棋力上去,强者晋级,弱者淘汰, 这是围棋界亘古的道理。” 坂本知司沉默。 內田渡挠了挠头,“怎么,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 “不,你说的很对。但是我觉得那篇报导並非全无道理,现今的棋界確实有些暮气沉沉了。 坂本知司抬眸看向窗外,东京天空树骤然亮起,仿若闪电划破雪夜。 “小林棋圣、明策本因坊、神宫寺名人以及藤木天元,这四位大棋士站在巔峰之上太久太久,久到年轻的棋手们一听见他们的名字,便心生畏惧,畏惧地连手中的棋子都难以握稳。” “强者普级,弱者淘汰,这是亘古的道理,但弱者如果连挑战强者的勇气都没有,那便永远无法成为强者!” 內田渡证愜地看著前方。 绚烂的霓虹灯光在神情肃穆的坂本知司眼底明灭闪烁,仿若新生与消亡。 “圣诞节啊——..” 內田渡转身。 led屏幕上的烟熄灭,圣诞老人缓缓出现,架著雪撬,赐下礼物。 筱原棋社张灯结彩。 虽然筱原政明不怎么喜欢圣诞节这个外来的节日,但今天確实是个好日子。 明烛和敏实都成功通过了定段赛,只待明年开春,便是职业棋土了。 小山纯平给圣诞树掛上彩灯,回头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和顾明烛復盘棋局的小山敏实, 眼底泪翻涌。 三年失利没有抹平敏实的斗志。 神明也终是不负苦心之人,让敏实在今年成功定段。 收回视线,小山纯平擦了擦眼角的泪。 筱原政明递了一张纸幣过去,笑了笑,没说话, 棋社一隅。 “所以,敏实你不准备继续升学了?”顾明烛落下棋子,轻声问。 小山敏实点点头,“很早之前就决定好了,如果能成为职业棋手,就不再继续学业。 毕竟成为职业棋手后,想要进一步提升棋力,大量实战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很难再分心照顾学业。” 顾明烛脸上露出瞭然的神色。 “明烛你呢?要继续学业吗?” 顾明烛摇头,“年后我也准备办理休学手续了,分心两用对哪边都不尊重。” “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挺想去大学看看的。”小山敏实將手中的棋子放进棋筒,有些帐然若失。 原先没有定上段的时候,他对职业棋手的身份渴望到发疯。 现在职业的身份落入囊中,他又开始对大学產生念想。 “得失总是相伴,得到一些,就得失去一些。”顾明烛指了指棋盘上的一个局部。 “实地与厚势吗?”小山敏实挑了下眉头,“不说这个了,等明年四月正式入段,明烛你有什么打算?” “嗯?”顾明烛有些不太明白小山敏实的意思。 小山敏实脸上浮现出早知如此的表情,取过一旁的包裹,他从中抽了几张表格出来。 “成为职业棋手后,除了必须要参加的手和赛外,还有很多比赛可供棋手们选择。” “但很多比赛费时费力,奖金也比较一般,价值不大。” 小山敏实把整理出来的表格递给顾明烛。 待顾明烛接过后,他继续说道:“对职业棋手来说,最有含金量的肯定还是头衔战, 不过头衔战周期长,难度大,新普初段很难在头衔战中取得什么成绩。” “【棋圣】、【本因坊】、【名人】的头衔战是两年一届,【十段】、【王座】、 【天元】是一年一届吗?”顾明烛看著表格上位列前端的六大头衔战,好奇地问。 “对,这一届本因坊战应该会在明年下半年出结果,那之后就可以重新报名了,棋圣战也差不多?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除了这两大头衔战外,其他头衔战应该都能在明年报上名。” “赛程不衝突的话,可以都报名试一试。” “新晋初段如果能在第一年便打进头衔赛的本战·”小山敏实抬眸看了一眼顾明烛,笑,“那一定非常轰动。” 顾明烛轻轻頜了下首。 小山敏实见顾明烛一副认真的模样,赶忙说:“我开玩笑的。” “怎么了?”顾明烛觉得小山敏实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赛程不衝突的情况下,把可以报名的比赛都报一报,即使不能晋级,也能和诸多棋手交战,对棋力的提升有著不小的益处。 “太累了。四个头衔战都报名的话,对棋手体力和精力的考验太艰巨了,先不说赛程的安排可能很紧,今天比完明天就又要比。” “单是预选赛在不同的地区进行,要来回舟车这一点,就不是正常人能支撑住的。” “所以我给明烛你的建议还是专心一个头衔战,然后再从別的比赛里挑一到两个赛程不衝突的。” “这样算上手和赛,一年有三到四个赛事,足够磨链棋艺了。” 小山敏实语速极快,说到最后,他觉得有些口乾舌燥,於是起身去接了杯水。 顾明烛见状重新看向手中的表格。 小山敏实之后补充的话也很有道理,这世界上没有超人,不可能无视物理法则,永不疲倦。 “专注於一个头衔战吗?” 站前的gg屏里传来清脆的童声。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alitheway....“ 筱原千夏停下脚步,仰起头。 洁白的雪缓缓落下,落在少女的眉心,融化成晶莹的水滴。 筱原千夏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眉眼弯起。 父:放假了吗?我听说北海道那边的寒假会放得早一些。 千夏:嗯。 父:寒假回东京吗? 千夏:会考虑。 父:如果决定回来提前说一声,我和明烛去接你。 千夏:好。 “明烛。”筱原千夏將手机捂在心口,眼中流露出期待而狡点的光。 她当然不会告诉筱原政明回东京的確切时间。 天空中雪飞舞,街道两侧的店铺內欢笑阵阵。 筱原千夏踩著雪,时不时地探头看向两边的橱窗。 少女不是在物色礼物,她只是在看自己的妆容是否依旧精美。 店內的“圣诞老人”见筱原千夏左顾右盼,便从屋內走出,他们向少女推销礼物,少女礼貌地拒绝。 被霓虹灯点亮的街道並不漫长,筱原千夏走走停停。 世界从喧囂变得安静。 少女走过十字路口,转角处,熟悉的公园映入眼帘。 冬天的公园里,大树落尽了叶子,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 筱原千夏驻足,望著树下,轻声微笑,“恭喜你,恭喜你走进那个世界。” 第一百零七章 筱原千夏 本因坊星凛 第108章 筱原千夏 本因坊星凛 “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樱井小椿站在门口,雪地落,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从枕头里漏出的,如果不那么冷的话。 本因坊家向来不过圣诞节。 作为恪守传统的棋家,这种舶来的节日不会出现在本因坊家的日历上。 “走吧。” 在鼓捣了两个小时后,本因坊星凛从室內走出。 一袭盛装。 但年轻的女孩对热闹的节日没有抵抗力。 爱玩是人的天性。 “去剑悟那儿吗?”樱井小椿发动引擎,转身问向后座的女孩。 本因坊星凛调整了一下坐姿,回道:“嗯,顺路庆贺他一声,然后去银座。” “剑悟定段了—”樱井小椿轻声说了一句。 本因坊星凛沉默地看向窗外。 世界倒退,雪落成笔直的线,好似洁白的棋子坠落大地。 爷爷说剑悟没有下棋的天赋。 真的是这样吗? 本因坊剑悟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乱七八糟的漫画、影碟和玩具被他散放在地上。 他在这些东西中间穿梭行走,时常捡起一样塞进包里,过了一会儿又把塞进去的东西掏了出来。 “要带这个吗?或者带那个?” 本因坊剑悟皱著眉。 十分钟过去,他的背包里还是空空如也。 “顾明烛他们邀请我去復盘—但今天是圣诞节,只是下棋未免也太单调了,而且好不容易才定上段,休息一晚神明也不会怪罪吧?” 本因坊剑悟弯下腰,又在满地零零碎碎的物品里挑了起来。 这些都是他儿时最喜欢的物什,但自从开始学棋,这些东西就很少再玩了。 “.-现在来看,有些幼稚啊。”本因坊剑悟认命一般地把所有东西装进箱子里,塞回了床下。 “算了,下棋就下棋吧。”挠了挠头,本因坊剑悟从架子上抽了几本棋经扔进包里。 又走到镜子前略微捌伤了一下,男孩抓起包向大门走去。 开门。 六目相对。 沉默持续了片刻。 还是樱井小椿率先开口,“你这是要出门?” 本因坊剑悟有些懵,他不知道樱並小椿和本因坊星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本因坊星凛还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来和他一起庆祝圣诞节吗? 可本因坊家从来不过圣诞节啊! “嗯———准备出门。”本因坊剑悟说。 本因坊星凛抬眸,眼底露出狐疑的神色。 本因坊家从不过圣诞,剑悟冒著大雪要去哪? “你要去哪?”本因坊星凛问,语气凌厉。 “有朋友约了我。”本因坊剑悟脑海中浮现出顾明烛和小山敏实的脸应该算是朋友吧? “朋友?”樱井小椿眸光流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对啊,朋友。”本因坊剑悟点头。 本因坊星凛眉头微皱,“什么朋友,父亲知道吗?” “啊?大概也许不知道吧?”本因坊剑悟想了想,觉得本因坊清彦有可能认识小山敏实,但应该是不认识顾明烛的。 “不知道?!”本因坊星凛的音调陡然拔高了几分。 樱井小椿嘴角的笑意更盛。 本因坊剑悟却是愈发糊涂。 少女拧眉,朝身旁的助理使了个眼色。 还没弄清状况的男孩被当场拿下。 客厅。 本因坊剑悟扭头去看將他缚住的樱井小椿,高喊道:“小椿姐,你做什么?” “老实交代,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认识了多久,发展到哪一步了。”本因坊星凛在房间里步,语气迅疾而冷冽。 若剑悟没有下棋的天赋,也未能在今年考上职业棋土,那本因坊星凛会很高兴剑悟认识了这么一个“朋友”。 但偏偏剑悟像是突然开了窍,棋力突飞猛进,以23胜2负的成绩成功定上了段。 明年开春,便和她一样,是一名职业棋士。 这种情况下。 她身为本因坊剑悟的胞姐,就有必要干涉一下对方的交友了。 虽说棋手这个职业不必像某些行业一样断情绝性,但在事业的上升期,能不谈感情最好別谈感情。 感情会使职业棋手的落子变得迟钝。 本因坊星凛嘆了口气。 最好的例子便是刚刚失掉王座头衔的佐藤九段。 佐藤九段在去年的头衔战开始前不久痛失爱妻,结果在五番棋挑战赛中被小林雪鹤那个女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若非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最后主动退赛,王座的头衔去年就该易主了。 “小林雪鹤—” 念及这个名字,本因坊星凛控制不住地磨了磨牙齿。 两小时前她看到新闻,时隔一年,王座的头衔还是被这个女人收入囊中了。 听到细微磨牙声的本因坊剑悟惊慌失措,他可太知道本因坊星凛磨牙意味著什么了。 可他做了什么怨天尤人的事?让对方这么生气? “不是,小椿姐,发生什么事了?”本因坊剑悟看著樱井小椿,眼底流露出可怜的色彩。 樱並小椿到底还是心软。 重获自由的本因坊剑悟开始像倒豆子一样诉说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一边说,还一边警惕地望著房间里的两个女人。 而本因坊星凛的脸色在这个期间数次发生变化,最后,少女举起手中的摺扇,指著男孩,目光如刀:“你说的这个朋友,是顾明烛?” 路过家门口的便利商店时,筱原千夏想了想,还是走进去买了两个驯鹿的公仔玩偶。 她虽希望有朝一日,她去见他,两手空空便足矣,因为她便是最好的礼物。 可现在,他们之间距离还没有那么接近。 “但,总有一天会的。” 两个小巧的公仔静静地躺在少女手心,成双入对。 筱原千夏想起那天清晨,筱原政明在餐桌旁讲述的,杉內雅平和杉內安寿两位老师的故事。 后来,她去网上查两位老师的故事。 故事的评论区里落了这样一句诗。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筱原千夏团起手心,轻念出声。 檐角的风铃轻颤,厚厚的积雪滑落,筱原千夏握住门柄,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 回来了三个字並未脱口而出。 如春日青竹一般的香味氮氬在空气里,极淡极浅,但筱原千夏自认不会嗅错。 少女垂眸,精致的鹿皮靴懒懒地躺在玄关处。 那不是筱原千夏的鞋子。 少女飞快地踏掉脚上的枣糕鞋,连室內鞋都没换,便飞奔著跑向前厅。 筱原棋社前所未有的热闹。 不大的前厅里簇著四、五张年轻的面庞,筱原千夏只认识其中两张。 最关键的两张。 顾明烛和本因坊星凛。 “千夏?”听到动静的顾明烛抬头,看到灯光下的少女,眼中掠过一抹惊色。 “嗯。”筱原千夏下意识地低头,但下一刻,少女昂首挺胸,目光如炬,微笑著,如春日的葵,“我回来了。” 本因坊星凛被少女如火般炽烈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明明少女是在看所有人,可她莫名觉得筱原千夏只是在看自己。 “什么情况?”本因坊星凛不自主地紧了手中的金箔摺扇。 顾明烛回过神来,他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从中取了一条乾净的毛幣递给少女。 从寒冷的室外来到温暖的室內,筱原千夏发间的薄雪开始缓慢融化,清澈的水珠顺著少女白皙的脸颊滑下,映出微红的光。 樱井小椿端著一盘水果来到前厅,少年为少女递去毛巾的一幕如电影的开场,映入眼帘。 这位27岁,没有感情经歷的女士迅速抬头,望向本因坊星凛。 人群中的棋士少女檀口微张,眼底流露出震惊而复杂的光。 “他们是在——” “那个庶民难道不知道感情是棋力提升的最大阻碍吗?!” “他怎么可以!” 本因坊星凛轻咬下唇。 樱井小椿嘆了口气,走到桌前,把手里的果盘放下。 围在棋桌前討论棋局的几个男孩见状蜂拥而至,他们並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们的眼里只有零食水果。 东出英佑喊:“让我让我,我是全场唯一没定上段的,你们不让我,良心不会痛吗?” 在今天最后一场比赛中,东出英佑顶住了压力,以两目半的优势战胜了松本莲。 但很可惜,在加赛中,松本莲知耻而后勇,反扳了一局。 一步之差,东出英佑和职业棋士的名额失之交臂。 “明年再接再励。”小山敏实是在场眾人中最能理解东出英佑心情的,他拍了拍对方的肩,但没让出手中的水果。 本因坊剑悟则將嘴塞的满满的,一边咀嚼一边嘰里咕嚕地说道:“甲油,泥海清,,” “明年一定能考上的。”本因坊剑悟咽下口中的食物,朝东出英佑投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东出英佑沉默。 確实,他是在场眾人中最小的,在围棋上,这是巨大的优势。 可是,在果盘爭夺战中,这成了最大的劣势! “该死!”东出英佑咬了咬牙,转身回到棋桌前,继续復盘他和松本莲的第二盘棋。 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对视了一眼,知道玩笑有点开过了,於是端起剩下的水果来到东出英佑身前。 三人吵吵闹闹,一边在棋局上唇枪舌战,一边在果盘上你爭我抢。 “师兄,这一幕真是梦幻啊。”小山纯平指了指围在棋桌前几个男孩。 筱原政明点头,“本因坊道场的院生,小林道场的前院生,还有本因坊家的继承人小山纯平笑了笑,“是啊,谁能想到这些地位、身份各异的棋手能像这样没有边界的聚在一起,热烈地討论棋局?这样的景象,真是如梦似幻。” “而他们之所以能聚在一起——” 小山纯平和筱原政明扭过头,看向不远处那个温润的少年。 第一百零八章 新初段联赛 第109章 新初段联赛 晚餐。 本因坊星凛有些心不在焉,现在这个时间她本应该在银座,沐浴著最耀眼的灯光,享受著最顶级的美食与服务。 但现实是,她正在一家棋社吃一顿很平常的家庭晚餐。 儘管这顿家庭晚餐味道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彆扭。 本因坊星凛抬眸,餐桌上筹交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她扫了一眼乐得跟二哈似的本因坊剑悟,对方很好地融入了气氛,仿佛天然便是这个环境的一份子。 有目光投来。 本因坊星凛转身,但只看到了安静用餐的筱原千夏。 棋士少女確定不是错觉,因为那光芒炽热的可怕。 没来由地感到烦躁,本因坊星凛又去看顾明烛, 少年正在和用餐的少女温声说话,语气平和,內容也很平淡。 “北海道的气候还適应吗?” “期末考试的成绩怎么样?”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诸如此类的,干分清水的寒暄。 但本因坊星凛觉得有些刺耳。 她忽然发现,那安静的少女和那庶民有那么多日常可聊,而她和那庶民只能聊围棋。 奇怪的酸涩感在心中泛滥。 本因坊星凛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现在只是后悔,后悔听本因坊剑悟说到那庶民的名字时,头一热便跟著一起来了。 不然这个时间,她应该在银座最顶级的餐厅,享受最高级的日式、法式或中华料理而不是在这边喝寡淡的汤。 本因坊星凛低头抿了一口碗中金黄色的南瓜浓汤。 甜的。 甜得发苦。 樱井小椿放下手中的汤碗,有些惊讶。 眼前的晚餐是在群策群力下完成的,而汤的部分主要由那少年负责。 “不止是棋艺,厨艺也很精湛啊。” 樱並小椿悄悄看了一眼本因坊星凛。 她记得自家小姐对甜食没什么抵抗力,正式比赛的时候甚至会携带和果子点心。 “皱眉?” “不好喝吗?” 樱井小椿又端起汤碗。 筱原千夏望著桌上的清汤,眼底流出温暖而警惕的光。 澄澈的清汤如镜,映出她的脸,也折射出本因坊星凛的影子。 少女的直感是这世间最接近超凡的能力。 本因坊星凛的频繁出现让筱原千夏感到不安。 但。 “不准输,筱原千夏。” 少女对自己下达咒语。 气氛诡异的晚餐逐渐接近尾声,筱原政明举杯。 “祝贺定段,圣诞快乐。” 清脆的碰杯声后,晚宴结束。 圣诞结束后不久便是新年。 新年的前一天,即十二月三十一日被称为大晦日,是清扫房屋,辞旧迎新的日子。 而第二天的元旦,对於恪守传统的家庭来说,要於清晨时分去神社或寺庙进行初渴活动,祈求新年平安。 本因坊家和筱原家都是保留著这项传统习俗的家庭。 一月一日的清晨。 筱原千夏去了明治神宫参拜祈福。 恰巧有人在明治神宫举行婚礼。 少女驻足,望著十里红毯,漫天鲜,眼中光芒流转。 氮盒在新年的氛围里,一月条忽而过。 筱原千夏於半个月前回了北海道。 顾明烛也在二月上旬的一天收到了新初段联赛的通知。 小山敏实拿著棋协邮来的信件,来到筱原棋社。 “明烛,你新初段联赛的对手是哪位头衔?”小山敏实问。 顾明烛正在拆信。 见状,小山敏实先说了自己的情况,“我的对手是藤木春作天元,时间在二月下旬。 ” “藤木春作天元我听说他和小林棋圣是宿敌?” 顾明烛这段时间恶补了一些职业棋坛的基础知识。 “嗯,不过算是藤木天元单方面把小林棋圣当作劲敌吧。”顿了一下,小山敏实继续道:“算上今年应该是第十年,藤木天元连续十年向小林棋圣的头衔发起挑战了。” “但都失败了。” “都失败了。”小山敏实嘆了口气,“藤木天元对小林棋圣的战绩其实还可以,两人公开比赛的棋局有37局,其中藤木天元胜16局,小林棋圣胜21局,算是五五之数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棋圣头衔战,藤木天元就总是输给小林棋圣。” 小林敏实眉头微皱,有些想不通其中关节。 顾明烛忽然回忆起去年在病院见到本因坊明策时,大原义雄等几个老人说的话。 “如同武士手握刀剑去捍卫自己的宝物,【本因坊】是本因坊明策用尽一生去守护的东西。”顾明烛將信件取出,轻声说。 “嗯?”小山敏实没有听清顾明烛说的话。 顾明烛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轻摊开了手中的信。 小山敏实探过头来。 “小林雪鹤王座,三月十四日。” 信件的內容简洁直白,两人一眼便抓住了关键。 看著信上的姓名,顾明烛眼底也是掠过一抹讶色。 一个多月前他还在想什么时候能与这位实力强劲的棋手较量,一个多月后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小林雪鹤王座,可能会是所有头衔中最棘手的那个啊——” 小山敏实脸上浮现出忧色,“或许小林王座的实力不是所有头衔中最强的,但因为她的棋风,倒贴目规则给新初段带来的优势会降到最低。” 顾明烛明白小山敏实的意思。 小林雪鹤棋风凌厉,极擅攻杀,十局棋里有七到八局都是屠龙局。 而一旦给小林雪鹤屠龙成功,那是贴目还是倒贴目都不重要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顾明烛想了想,说道。 小山敏实闻言也不再多说,从包里將搜集到的一些头衔棋手的名局取出放到棋盘上。 两人揭开棋筒,开始练棋。 全国棋院。 藤木春作看著桌上的两封信件,脸上时不时闪过古怪的神色。 今年的新初段联赛由全国棋院承办主持。 这件事不怎么费神,所以藤木春作也没推给下面的人去处理,而是自己全权接手。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一点私心。 “相一郎—” 在新普初段名单里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藤木春作心中百味杂陈。 最终,他决定小小的权力任性一下,亲自下场会一会这个曾经的得意弟子。 但令藤木春作没想到的是,抱有类似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人。 眼前的两封信是昨天送到他办公室的。 一封来自本因坊家,一封来自小林家。 本因坊家的那封信是由本因坊明策老师亲自书写的,信件的內容很简单,这位永世本因坊希望能在新初段联赛上与他的孙子,本因坊剑悟交手。 藤木春作能够理解本因坊明策的诉求。 “当初明策老师说本因坊剑悟没有下棋的天赋,结果现在这小子不声不响地定上了段,明策老师应该很好奇吧。” 藤木春作將视线从左边的信件上收回,望向右边。 本因坊明策主动申请和本因坊剑悟对局,他能理解,但小林雪鹤主动要求和这个叫顾明烛的新初段对局,藤木春作就有些摸不著头脑了。 他看了一下顾明烛的定段赛成绩。 23胜2负。 和相一郎,本因坊剑悟剑悟並列第一。 並且顾明烛的两负是因故缺席,某种程度上顾明烛是以全胜战绩通过的定段赛。 这成绩优异吗? 当然。 全胜战绩定段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称得上一句优秀,更何况今年这少年还是连续击败相一郎和本因坊剑悟拿到的“全胜”。 但这不足以成为小林雪鹤对其感兴趣的理由。 小林雪鹤是谁? 新晋王座,年轻一代棋手中的领军人物。 甚至可能是未来棋坛的领袖级人物。 这样一位已经算是站在围棋世界巔峰的棋手,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初段產生兴趣? 藤木春作百思不得其解。 但小林雪鹤的要求並不过分,藤木春作也没有回绝的理由。 “三月十四號吗?”望著右手边的信件,藤木春作眸光闪动,“那就让我看看这位新初段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吧” 小林雪鹤垂眸看著眼前的棋谱。 这张棋谱很简洁,仅是左上一个局部的战斗便分出了胜负。 將谱子摊开,小林雪鹤取来两盅棋筒,捻子摆谱。 清脆的落子声在幽暗的空间里不断响起,小林雪鹤的目光明亮如火。 噠。 四·5。 断。 漆黑的棋子落下,小林雪鹤的指尖轻轻颤抖。 “面对这手断,我试了很多下法,二之五小尖是最好也唯一的应招,这一点不会有错。” “紧接著黑棋长,白棋压,黑棋扳——” 1 “到这一手,先前研究出的白棋的下法都是跟著扳一手,但如果— 小林雪鹤伸出手,將七之七的白子捻起,缓缓放到了七之五。 “如果白棋不扳,而是单粘一手呢?” 小林雪鹤望著棋盘上崭新的变化,眼底流露出迷惘又好奇的光。 “如果白棋粘,这个定式会变成何种模样?” “你会在这次的比赛上告诉我答案吗?”小林雪鹤举起手中的棋谱,微薄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室內,打在棋谱上。 小林雪鹤看著那被阳光照亮的名字,轻念出声。 “顾明烛。” 第一百零九章 你来晚了很多年啊 第110章 你来晚了很多年啊 三月的东京,春寒料峭,天空又开始下雨。 坂本知司抖了抖雨伞上的水,而后將伞放进伞桶里。 手机震动,是內田发来的消息。 “晚一点到吗?”看著屏幕上的躬身道歉的表情包,坂本知司头冒黑线。 算了,不管他。 把手机揣回兜里,坂本知司快步向电梯走去。 “叮。” 电梯门洞开,四目相对。 “藤木老师?” “坂本记者?” 两边同时喊出声来。 坂本知司走进电梯,发现自已要去的楼层已经亮起,“藤木老师今天有在幽玄之间进行的比赛?” 藤木春作愣了一下,“.——没有,我是去看比赛。” “顾明烛初段和小林王座的比赛?”坂本知司有些不太確定。 “对。”藤木春作点了点头。 坂本知司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是小林王座给到您压力了吗?毕竟24岁便能拿到头衔的棋手很久没出现过了。” 藤木春作也笑了下,“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不过这次主要是想看看顾明烛初段是个怎样的棋手。” “?!” 说话间,电梯到了选定的楼层。 梯门打开,坂本知司望著远去的藤木春作,面露惊色。 天元头衔的持有者,不是为了同为头衔持有者的小林雪鹤,而是为那个少年来的? 坂本知司深吸了一口气,原先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顾明烛,但现在看来他的重视程度还不够,那少年似乎比他想像中更值得关注。 幽玄之间门口。 顾明烛正在安静聆听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两人的经验教训。 “別紧张,这是第一要务。”本因坊剑悟说。 “別有压力,就当是平常的对局,想像对面不是头衔,而是一个普通的棋手。”小山敏实说。 两人七嘴八舌,顾明烛时不时地点一下头。 本因坊剑悟的对局是在上周,对手是明策【本因坊】,因为对面的特殊身份,本因坊剑悟没能及时调整好心態,表现地很差,下了不到一百手就无以为继了。 小山敏实的状况稍好一些,但对局的时候总想著对面是天元头衔的棋手,有些过於想贏怕输,结果在中盘的时候漏了个不大不小的勺,被藤木天元抓住机会,扳平倒贴目的劣势,拿下棋局。 琐碎的絮叻声渐停,本因坊剑悟和小山敏实转身伸手,一左一右,按住了顾明烛的肩“明烛,你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也输了,今年的新初段就全军覆没了。” 在两人的感染下,顾明烛心中莫名升起了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感。 摇了摇头,少年望向两位好友,“我会尽力。” 幽玄之间。 小林雪鹤坐在棋桌前,眸光低垂,静如冬雪。 负责调试设备的几名工作人员无来由地感到空气有些冷,冷得仿佛要结冰。 担任本场对局记谱员的樱野美联子也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她今天居然穿了那身银丝刺绣鹤纹的振袖,就算是在幽玄之间比赛,但对手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初段,值得如此重视吗?” 樱野美联子目露不解之色。 这时,顾明烛从室外走了进来。 走进幽玄之间的剎那。 顾明烛明白了两位好友的叮。 “坐而论道”的捲轴高掛在侧面的墙壁上,笔锋道劲。 木色的棋盘置於场地中央,棋线斑驳。 沉重、庄严、肃穆。 仅是静站在这个房间,顾明烛便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这就是这个世界顶尖棋手对弈的地方。” 顾明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一步、两步、三步,他缓缓走到棋桌前坐下。 藤木春作也来到裁判席前,低头看了眼时间后,他张开口。 “差不多了,开始比赛吧。” 顾明烛微微垂首,轻声道:“请多指教。” 小林雪鹤回礼道:“请多指教。” 声音落下。 棋局,开始。 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筒,不知是不是错觉,筒中的棋子好似比往常要冷一些。 噠。 棋子落下。 十六·4。 星。 “星吗?” 看著这手棋,藤木春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星较之小目偏重外势,对实地的掌控能力较弱,是更倾向战斗的下法。 面对极擅攻杀的小林雪鹤第一手选择了偏战的星。 “有点意思。”藤木春作摸了摸下巴,挺直了身子。 面对黑棋第一步落於星,尽显锋芒的下法,小林雪鹤亦快速给予了回应。 四·4。 星。 “白棋也是星吗?小林雪鹤对这局棋意外的重视啊——” 藤木春作脸上的神色又认真了几分。 “星。” 看著棋盘上的白子,顾明烛思索了片刻后,摘下了眼镜。 “嗯?” “嗯?!” 看到顾明烛下著下著,突然摘掉了鼻樑上的眼镜,藤木春作起先还有些不解,但下一瞬,他豁然起身。 “心流!” “一个初段棋手?!” 藤木春作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不是错觉。 但正因为不是错觉,藤木春作才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初段棋手居然能领悟诸多顶尖棋手都无法窥见一丝奥妙的心流。 “无怪小林雪鹤这么重视他。”藤木春作重新坐下,双手交叉位於胸前,脸上再无一丝轻慢之色。 初段之时便能领悟心流可以预见,未来围棋世界的顶峰之上,必有这少年的一席之地。 “但现在” 藤木春作收敛心神,重新看向棋局。 此时。 漆黑的棋子自天穹而落,如坠大地的星。 噠! 四·16。 星! “对角星?!” 负责记谱的樱野美联子看到这手棋,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结果滑鼠直接滑到了另一个点位上。 “面对小林雪鹤那个女人,这个新初段居然选择了对角星?!”樱野美联子难以置信地撤销了滑標的那步指令,將第三枚棋子落在了左下的星位。 “心流。” “对角星。” 小林雪鹤抬眸,望向对面的少年。 “你来晚了很多年啊。”冷若冰雪的棋士眼底光芒闪烁,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她心底滋生。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小林雪鹤捻出子来。 噠! 三·17。 点三三! “直接点三三了!” 藤木春作看看这一手棋,光微凛。 “第四大难解定式。” 樱野美联子望著一点点落满左下屏幕的棋子,轻咬下唇。 “面对一个新初段,小林雪鹤连这个定式都祭出来了,怎么感觉比和我下还认真?” 第一百一十章 但我依旧为认识你感到神往 第111章 但我依旧为认识你感到神往 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游戏。 只有一个人是无法下出名局的。 很小的时候,身为棋圣的父亲便这般告诉小林雪鹤。 “那谁会是和我一同下出名局的对手?”小林雪鹤问。 小林棋圣摸了摸她的头,讳莫如深地笑。 很久之后,小林雪鹤才明白那笑容的意义。 本因坊明策老师的时代,有神宫寺玄因老师。 父亲的时代,有藤木春作老师。 而她的时代,身旁空无一人。 小林雪鹤走在漫长的通往围棋世界顶峰的道路上,前面是她追赶的人,后面是追赶她的人,可她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无人能与她同行。 幽玄之间。 小林雪鹤垂眸看向眼前的棋盘,良久之后,捻子而落。 噠。 四·15。 断。 顾明烛看到这一手棋,也很快落子。 二·15。 尖。 紧接著。 白棋,四·14,长。 黑棋,五·14,压。 白棋,六·13,扳。 黑白棋交替而落,落於木色的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迴响。 藤木春作的目光隨看落子变得愈发凝重。 眼前这个渐渐成型的定式他並不陌生。 近几个月来,职业棋坛对这个定式的研究可谓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藤木春作也参与了几场研討会。 但收穫甚微。 这个被网上戏称为第四大难解的定式,確是一柄可以斩落头衔的神剑,但並非所有人都能握住这柄剑。 “犹如妖刀,这个定式亦是一柄双刃之剑,出之能伤敌,但亦会伤己。” “没有深入的研究,连常形都难以明了。” “小林雪鹤能掌控住,那个初段能把握住吗? 藤木春作抬头看向棋桌侧的少年。 这时,黑子落下。 六·13。 扳。 “没有下粘,还是选择了扳。” 看到这一手棋,小林雪鹤光微闪。 “是粘不成立,还是说这手扳有我不知道的玄机?” 將手伸进棋筒,小林雪鹤缓缓捻出子来。 四·13。 虎。 噠、噠、噠。 棋盘之上,子落如雨。 左下的局部隨著棋子不断落下,变得愈发复杂紧张,樱野美联子看著屏幕上交织如麻的黑白棋子,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私下里摆过几次这个定式,也和人下过几次。 但每次尝试都让她觉得心余力拙。 “难以置信,这个叫顾明烛的初段居然能和小林雪鹤就这个定式下到这种程度。” 见二十余手后,黑子仍应得滴水不漏,樱野美联子內心有些震动。 此时,棋局之上。 顾明烛看著五之十一落下的白子,目光微寒。 “粘——-依照半刀的正常下法,这里需要於外虎一手,补住断点。” “但是,想要贏下这局棋,虎远远不够!” “必须要出奇招,要出——飞刀。” 將手伸进棋筒,顾明烛飞速地捻出一枚子来。 下一瞬,棋子落盘。 利刃出鞘! 噠! 三· 11。 飞! “飞?!”看到这手棋,樱野美联子震撼地瞪大了眼睛,因为棋力的缘故,她对这个定式的研究和了解都不深,但即便如此,她也能一眼看出这手飞的问题所在。 “这里怎么可能不去补断而是飞?” “一、二、三、四——.飞完之后,黑棋浑身上下有整整四个断点!白棋隨手断两下, 黑棋的棋型就完全崩溃了啊!” “明明前面下得不错的,怎么这里突然就出昏招了?” 樱野美联子手指轻点屏幕,眼底写了迷茫与不解。 藤木春作也被这天外飞仙的一手棋嚇了一跳。 但冷静下来后,他再仔细去看这手棋时,却嗅见了一抹隱藏的极深的杀气。 藤木春作的目光陡然一凝,望著棋盘上落下的黑子,他的面色再度变得凝重起来。 隱隱地,他看出了些这步飞的玄机。 一如其名。 这手棋不是一步昏招,而是一柄飞刀。 一柄刺王杀驾的—飞刀! k “出乎意料的下法。” “只是,这步棋是真有玄妙之处,还是单纯的一手骗招?” 小林雪鹤抬眸望向少年,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审视之色。 伸手入棋筒之中,小林雪鹤捻子而落。 噠。 六·12。 断。 “果然断上去了。”樱野美联子深吸一口气,轻点滑鼠將这步棋记录了下来。 在她看来,白棋於这里断一个,黑棋已经是首鼠两端,不论是从上面或下面补住断点,都要再经歷白棋的另一处切断。 被两面切断,黑棋的棋形儼然一副要崩溃的模样。 开局这么大一片棋被杀崩,基本可以宣告棋局结束了。 “终究只是新初段,勇气可嘉,但实力不济。”樱野美联子摇了摇头。 “断在了上面。” 顾明烛垂眸望向棋盘,面色平静地捻出一枚子来。 六·14。 粘。 “粘在了上面。” “如若白棋现在靠出,黑棋可以回到角上扳,白棋再去下方切断,黑棋单长,角部的白子净死。” “..—这一手粘,竟意外地有些巧妙,黑棋的断点看似很多,但犹如倾斜的比萨斜塔一般,看起来摇摇欲坠,实质上稳健如山。” “不过,若是先断呢?” 小林雪鹤入筒捻子。 子落,寒光如雪,锋芒毕现, 噠! 七·17。 断! “又断在了下面。”藤木春作目光沉凝地看著这一手棋,脑海中隱有棋盘显现,上面交替落下黑白棋子。 “面对这手断,黑棋如果於下面长出,白棋就可以在上方靠出,此时黑棋再回到角部去扳,白棋就可以叫吃吃住黑棋的两枚棋筋。” “这样的话,局部黑棋就完全崩溃了。” “因此,不能於下方长出,只能一一“只能长在上面。”顾明烛望著棋盘,落下棋子。 噠。 五·11。 长。 棋长如亮剑,小林雪鹤仿佛听到墨刃出鞘之声。 “长在上面—” 望著这一手棋,小林雪鹤將手从棋筒中抽出,眸子一寸寸亮了起来。 “即便是骗招,也足够有趣了。” “小林雪鹤在长考?!”樱野美子看著静坐在棋桌前,犹如寒冰的小林雪鹤,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岩机。 两断之后,黑棋棋形不是该崩溃了吗? 怎么崩溃的一方不在思考,杀崩的一方率先陷入了长考? 樱野美联子瞪大了眼晴,重新看向屏幕上的棋局。 看著看著,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那两枚黑子是角上白棋的棋筋,但不是边上白棋的?!也就是说白棋断完下边,只是吃住那两枚黑子,並不能杀崩黑棋,反倒会让黑棋完成一个转换?” “转换的结果是白棋取半角,两子拿到辐射右边的外势,黑棋取半角,五子拿到“嘶一一这根本不是转换,这是黑棋单方面的巨大便宜!如果真下成这个结果,黑棋在这一个局部便能奠定胜势!” “所以那手飞,那手飞———压根不是什么昏招,而是飞刀! 1 “一个新初段,居然敢在小林雪鹤面前亮飞刀,而且似乎真的刀中了!” 樱野美噗子无法控制地张大了嘴,露出白皙的牙齿和粉红的唇。 旋即,这位女棋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么不雅,赶忙伸手捂住了嘴。 但这並不能压下她心底的震撼。 忍不住抬头望向棋桌侧的少年,樱野美噗子心中捲起了惊涛骇浪。 “不会真让他一个局部下贏小林雪鹤吧?” 藤木春作此时的內心也是极不平静。 虽说他先樱野美联子数步看出了黑棋长在上边的手段,但顾明烛在面对头衔棋手时敢於落子飞刀的勇气,还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对角星。” “飞刀。” “他是抱著要与头衔棋手公平一战的心態在下这局棋,他根本不屑於利用那倒贴目的优势去擢取棋局的胜利。” “好小子!” 藤木春作望著顾明烛,眼底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赏之色。 “但是—” 重新將目光投向棋局,藤木春作皱了下眉头。 而这时,小林雪鹤结束了长考。 並在下一个剎那,雪亮的刀光划破天际,直入棋盘之上。 其势之冷冽,犹如凛冬將至。 赠! 二·14。 尖。 “尖?” 看到这一手棋,樱野美联子瞬间明白了小林雪鹤的想法。 “她要杀角上的黑棋!外部的两枚黑子虽然不是棋筋,但是角上的四枚黑棋是!只要能吃住角上的黑棋,白棋的两块棋便可以取得联络。” “那黑棋的飞刀便被白棋破掉了!” “但白棋尖,黑棋可以在角上—” “扳。”藤木春作看著黑棋缓缓落下的子,眉头皱地愈来愈紧,“黑棋这里扳一手是必然,收住角上白棋气的同时,能够长出自己的气去和两块白棋对杀。” “而且这一扳后,黑棋原先保留的在下边长出的手段將变得极其严厉,白棋如果不在下边补棋的话,黑棋长出,角上的五枚白子將直接被黑棋鯨吞。” “如若下成这个局面,那將是白棋的惨败。” “但是一藤木春作紧紧盯著棋盘,他在等那步“但是”的棋。 他相信以小林雪鹤的功力,一定能够看见那步棋, 於是,白棋落下。 凛冬亦隨这枚落下的棋子,在顷刻之间降临! 噠。 七·15。 点。 望著这一手棋,樱野美联子如遭雷击。 半响后,她嘴角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不愧是小林雪鹤啊,这里居然有这样一手棋。” “一手一子两用,反客为主的棋!” 不久前,樱野美联子看到黑棋扳角,下意识地认为白棋大势去矣。 因为扳完之后,面对黑棋那手极为严厉的长,白棋几乎没有补棋的手段。 角上的白子和边上的白子陷入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两难之中。 必舍一块。 但这里居然有一手点,一手反將一军的点! 点完之后,白棋自动补住下方黑棋长出手段的同时,竟还在威胁著黑棋上方的四枚棋筋! 现在是白棋在逼迫黑棋补棋了! 樱野美联子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这手点落下后,不是白棋中黑棋的飞刀了,是黑棋要中白棋的飞刀了。 “这手棋一—”樱野美联子苦笑一声,“妙到毫巔。” 眨眼间,局势数度发生变化。 幽玄之间內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重紧张。 “果然看到了。”藤木春作轻吐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凝望著棋局的顾明烛,“如此一来,飞刀便被破了,但能和头衔下成这样,也足以骄傲了。” “点住了。” 顾明烛看著棋局,思索片刻,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出子来。 “嗯?还要继续下吗?” 藤木春作见顾明烛又捻了一枚棋子出来,脸上闪过一丝错之色。 这里白棋点住后,黑棋近乎动弹不得,唯一的应招便是征吃上方的白子。 但如果黑棋征吃白子的话,白棋回到下方与黑棋展开对杀,局部是一个经典的大头鬼棋形,白棋要快两气。 也就是说,黑棋角上的棋已经死绝了。 而且因为是一个缓两气的对杀,黑棋的收气手段也全是后手,就算弃子取势,所能得到的外势也非常一般。 这个局部的交换,可以说黑棋损兵折將。 那一手飞刀固然惊艷,但是刀碎之后还要继续拿碎刃负隅顽抗就有些乏味了。 不过对战头衔的机会確实难得,藤木春作也能理解顾明烛的心思。 整理了一下心情,他继续看了下去。 如他所想,在白棋点住黑棋的七寸之后,黑棋选择了唯一的求生手法,征吃白子。 “白棋打,黑棋粘,白棋断—角上是一个十分经典的大头鬼棋形。” “白棋这里扳,正招。黑棋下一手尖收气,然后是缓两———” “嗯?” 黑棋没有尖?扑了一个? 藤木春作的低声喃喃忽地夏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著棋盘之上,黑棋方落的一枚棋子。 -.14。 扑。 “扑进去了?!” 樱野美联子双目圆瞪。 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反正不是公开场合,也没人会拍她。 而且瞪大双眼不算什么,看到那步扑的时候,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只因那手棋实在太弔诡。 围棋的棋盘有十九条线,其中一线被称为死亡线,刚学棋的小孩子基本都会被老师叮寧一句,不要隨便在死亡线上落子。 可现在,在围棋的最高殿堂一一幽玄之间內,居然有一个职业棋土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棋子落在了死亡线上。 “扑?” 藤木春作面容冷峻地望著这手棋。 从那少年的表情来看,他绝非手抖落错了子,而是早有打算。 但是,即便有著自古一二多妙手的说法,这步扑也不能改变角上的对杀结果,依旧是白棋气快杀黑的结局。 等等! 藤木春作望向棋桌侧的顾明烛,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小子!” “扑完之后,確实依旧是白棋气快,但是从快两气变成了一一“快一气。”小林雪鹤垂眸看著棋局,目光骤然亮起,恍若白昼。 “是骗招也非骗招。” “真是不可思议的一步棋。” “不,不可思议的不仅是这一步棋,而是自那手飞开始的整个构思。” 抬眸望向少年,这冷若冰雪的棋士展眉一笑。 “你来晚了很多年啊,但我依旧为认识你感到神往。” (辈刀一式的完整变化)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新人王战 第112章 新人王战 三月十五日,筱原棋社。 晨光穿过镜窗,洒落房间。 顾明烛从床上悠悠醒来。 头有些疼。 “昨天的棋一—” 抚著额头,顾明烛努力回忆昨日与小林雪鹤的那局棋。 布局阶段他在左下运用刀成功完成了弃子取势的构思,而后棋局很顺利地进入了中盘。 凭藉著刀获得的外势,他在中盘的攻杀中一度占据优势。 但小林雪鹤的实力还是超过了他的能力承受范围,在记忆中断前,白棋几乎將布局阶段的劣势完全扳平,並吹响了反攻的號角。 “那个地方能走成劫爭,有刀紧气外势的三枚劫材,那个劫爭我有很大的机会。” 顾明烛目光闪烁,脑海中落子之声清脆嘹亮。 “如果能打贏那个劫,就有可能在中腹毕其功於一役。” “但可惜,没机会验证了。” 嘆了口气。 顾明烛从床上爬起。 前厅有些吵。 顾明烛还没走近,便听到了激烈的爭辩声。 但在顾明烛出现后,爭论的声音夏然而止。 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望著顾明烛,鬆了口气。 “你终於醒了!” “给大家添麻烦了。”顾明烛脸上浮现出歉色。 本因坊剑悟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顾明烛摇了摇头,他发现隨著棋力的提升,心流对身体的负担好像变小了一些。 “那来復盘吧。”小山敏实侧开身子,露出身后的棋盘,棋盘上摆著的正是顾明烛昨日和小林雪鹤的棋局。 “我们刚刚在討论你和小林王座於左下角下出的那个变化。” 本因坊剑悟走到棋桌前,从棋筒里捻起一枚棋子,摆了下去。 一·14。 扑。 “这手扑?”本因坊剑悟望向顾明烛。 “是这样的—” 顾明烛走上前,噠噠的落子声在明媚的晨光中响起。 三十分钟后。 “紧一气,大弃子取势,鬼斧神工的构思。”本因坊剑悟深吸一口气,面色浮动。 小山敏实也目露惊嘆。 “但很可惜,最后没能將这些弃子的作用完全发挥出来。”顾明烛落下整局棋的最后一枚棋子后,又向后摆了几手,把他设想中的劫爭变化摆在了棋盘上。 “如果之后棋局能走成这样的话,左下弃掉的这些棋子能为我提供三枚劫材。” “劫爭,关於这个—”本因坊剑悟取来椅子上的包,从中抽了张棋谱递给顾明烛,“这是雪鹤姐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说你醒后应该会很想知道那个劫爭的结果。” 顾明烛愣了一下。 接过棋谱,少年凝眸望去。 洁白的纸张上沁染著淡淡的寒梅的香气,娟秀的落子手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张棋盘“黑棋造劫,白棋提劫,黑棋於左下紧气找劫,白棋一—直接消劫?” 顾明烛眸光微颤。 “白棋消劫,黑棋提吃左下,白棋於中腹点刺,强杀黑棋大龙。” “至二十余手后,黑棋大龙死尽,白棋盘面领先约6目至7目,棋局进入官子阶段。” 將棋谱摊平放在桌上,顾明烛反覆推演著白棋屠龙时的变化。 “-提吃左下之后,黑棋的厚味进一步加深,但对照应中腹的这条大龙並无太多利处,厚中加厚,只是锦上添。” “而白棋点刺强杀黑棋大龙的下法看似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但实质却是运筹帷喔的决胜之招。 “这张棋谱上给出的黑棋应法几乎完全是我的思路,在这个思路下,我的大龙只有横死这一个下场。” “如此来看,那个劫,恐怕也是她引诱我去造的,我想凭藉劫材有利毕其功於一役的想法完全被她看穿了。” 顾明烛揉了揉眉心,眼底光芒闪烁。 “小林雪鹤王座———不是轻易能战胜的对手。” “对了。”见顾明烛从棋谱上收回视线,本因坊剑悟拍了下脑袋,郑重其事地说道:“雪鹤姐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她说,她在王座之位上等著你,等你一同下完那局未尽之棋。” 四月初时,樱开满了东京。 又是一年开学季。 霞关学院。 顾明烛伸手掸了掸飘到衣服上的粉雪。 铃木学长和山崎学姐成功地考上了东大,围棋社也在丰川学长的带领下向著新一届全国联赛发起了衝击。 在办理休学申请的间隙,顾明烛抽空和藤崎光还有鹿岛晴子下了两盘指导棋,经过长、短两个学期的磨链,两人的棋力取得了不小的进步。 现在,他已经让不动鹿岛晴子九颗子了。 “明烛,你说我们现在的配置,这届大赛有希望吗?”丰川彻把顾明烛拉到活动室的角落,脸上满是忧色。 顾明烛看著热情高涨的一眾社员,笑了笑,“有的。” “,希望如此吧。”略显忧鬱地抓了下头髮,丰川彻望向光芒里耀眼的少年,“你也加油啊,到了职业赛场上,更不能墮了我们霞关围棋社的威名。” “嗯。” 顾明烛哑然失笑。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他已经规划好接下来的安排了。 头衔战方面,顾明烛选择了两年一届的名人战,报名的截止时间在五月的下旬。 和棋圣战、本因坊战一样,名人战的赛程安排分为三个阶段,预选赛,循环赛和挑战赛。 其中预选赛要进行两轮,採用分区域单败淘汰制。 其中一轮预选持续约八个月,也就是从今年一月初至八月末。 二轮预选持续约三个月,也就是从十月初至十二月末。 两轮预选將决出2名普级循环圈的选手。 进入循环圈后採用的赛制便和定段赛一致了,为单循环制。 单循环赛制下积分最高的一名选手晋级挑战赛,获得挑战上届名人的资格。 不过对顾明烛来说,名人战的循环赛或是挑战赛都还有些遥远。 他今年的重心主要还是放在了另一个比赛上。 新人王战。 这个比赛是棋界歷史最悠久的年轻棋手赛事,有著两条参赛限制。 年龄≤25岁及段位在七段以下。 在棋界,新人王战的冠军被视为向头衔发起衝击的起点。 小林雪鹤便是在拿到这个比赛的冠军后於次年打入了头衔战的循环圈。 此外,王战的冠军將自动获得次年龙星战本战的参赛资格。 龙星战被誉为头衔战之下最有含金量的比赛之一,即便强如小林雪鹤,至今也未获得过龙星战的冠军。 “真是令人期待的一年。” 顾明烛抬眸望向窗外,阳光中樱飞舞。 三年级生挥泪告別,一年级生微笑到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走完了一个新的轮迴。 千年轮迴,樱常胜。 围棋如同这常胜的樱,从遥远的过去,直至无尽的未来,生生不息。 收回视线,顾明烛笑著同丰川彻说了声再见。 同日,是职业棋士的授段典礼。 处理完休学的事宜,顾明烛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现场。 活动还未开始,不过会场內已是人头赞动。 顾明烛环视了下四周,来到標有自己姓名的位置前坐下。 小山敏实正在座位上闭目养神,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很紧张?”顾明烛轻声问。 小山敏实睁开眼,“一想到我马上就是职业棋手了,还有些不真实感,毕竟前三年都是功亏一簧。” “水到渠成。”顾明烛想了想,说。 “就当是吧。”小山敏实笑了下,不那么紧张了,“对了,今天之后我们就是职业棋手了,可以报名职业比赛了,你想好今年要参加哪几项比赛了吗?” “名人战和新人王战。” “名人战吗?”小山敏实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参加王座战,毕竟小林王座都向你发起邀请了。” 回想起那日小林雪鹤对顾明烛发出的邀战,小山敏实至今还感到震撼。 顾明烛说:“现在的我还不是她的对手,冒然参加王座战,即便能挺进挑战赛,战胜她的概率也微乎其微,我想那並不是她希望的。” 小山敏实点了点头,“所以你选择了新人王战,准备重走一遍小林王座的头衔之路?”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顾明烛没有否认,“那敏实你呢,你准备参加什么比赛?” 小山敏实锁眉沉思了一会儿,“头衔战方面是十段战,其他赛事的话,目前的打算一个是东京杯,一个也是新人王战。” “我记得东京杯和新人王战的赛程不衝突,你可以两个一起报名?” “话虽如此,但我对参加新人王战没什么太大的信心。”顿了一下,小山敏实继续说道:“这一届新人王战强手有些多。” “不论作为上届冠、亚军,直接进入本战的两位种子选手,单是现在已经在预选赛名单上的就有很多厉害的棋手。” “比如神宫寺纱那三段、本因坊星凛四段、三浦寅之助七段、伊东稔六段——” “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本因坊星凛四段和伊东稔六段,他们是去年的四强,也就是在半决赛中输给冠亚军的两位选手。” 小山敏实报菜名似的连续说了一大串姓名后,眸光微沉,轻声总结了一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授段典礼 第113章 授段典礼 “本因坊星凛升四段了吗?”顾明烛有些惊讶。 小山敏实目露惑色,“剑悟没和你说吗?本因坊星凛四段去年的年度对局胜率达到了90%,远超要求,当然升段了。” “同样达到的这个胜率的还有神宫寺纱那三段。” “她们两个应该也会出席今天的授段典礼。” “不过,今天典礼的主角还是小林雪鹤王座,依据特例升段的机制,首次获得王座、 天元、十段头衔时不足八段的棋手直升八段,若为八段则加升一段。” “今晚过后,小林王座就是九段棋手了。” “现役九段还是头衔的女流棋手一— 小山敏实轻吐一口浊气,“只此一人。而且前无古人,不知是否会有来者。” 不久后,本因坊剑悟也来到了现场,他是和本因坊星凛以及樱並小椿一同到的。 本因坊星凛在去往自己的座位前还往顾明烛这边警了一眼。 “明烛,我姐这两天心情不太好,等会典礼结束后我们速度离开。”本因坊剑悟一落座便开口道。 “不是升段了吗?”顾明烛不解。 “是升段了,但雪鹤姐也升段了,而且还是拿得头衔升段。”本因坊剑悟嘴角泛苦。 顾明烛心中愈发不解。 本因坊剑悟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说了几条新闻让顾明烛回去翻看一下。 閒聊间,授段典礼的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个容貌英伟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上台,致了一段开场词。 “那就是小林棋圣,目前棋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本因坊剑悟悄声说。 顾明烛抬眸,望著台上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眼中流露出炽热的光。 小林静生若有所感,剑眉扫过,对上了顾明烛的视线。 “那便是藤木说过的,让雪鹤很在意的少年?” “顾明烛初段吗?” 目光的交匯一触即分,小林静生朝顾明烛轻轻頜了頜首后,收回了视线。 “下面有请本次的五位新初段上台。” 小林静生下台后,主持晚会的司仪握著麦克风高声道。 顾明烛五人起身。 负责颁发段位证书的是藤木春作九段。 “首先恭喜你们从千万人之中杀出,成为那万中无一的职业棋手,我想等你们老去的那一天,亦会为成就职业的这一刻而感到骄傲。” “但棋道漫漫,成为职业远非结束,而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並且此后的路,只会更加艰辛困顿,我希望你们能不忘下棋的初心,在这条漫长且艰阻的道路上砥礪前行,不要因为暂时的得失而迷惑心智,胆怯。” 说到这里,藤木春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眼黑木相一郎后,这位天元头衔的棋手继续道:“就说这些吧,最后预祝你们在职业棋手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屡创佳绩。” 將麦克风递还给司仪,藤木春作站到了顾明烛五人身边。 与会的记者见状立即按动快门。 一时间,咔声不绝於耳。 这期间,除了黑木相一郎全程阴沉著脸以外,其他几人都很配合地露出了笑容。 坂本知司也指挥內田渡赶快多拍几张顾明烛。 內田渡挥手表示明白。 不过因为今年有小林雪鹤这样一个重磅存在,记者们对新初段的兴趣明显下降了一截。 毕竟女子九段,女子头衔,24岁的王座。 这每一个標籤贴出去作为標题,都是板上钉钉的头版头条。 “,真希望有朝一日被这样翘首以盼著的,会是我。”本因坊剑悟看著摩拳擦掌的一眾记者,语气艷羡地挠了挠头。 顾明烛和小山敏实闻言笑了笑。 典礼仍在继续。 受小林雪鹤这齣压轴大戏的影响,神宫寺纱那和本因坊星凛这两位高人气棋手的授段仪式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会场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终於,在万眾期待之下,小林雪鹤登上了颁奖台。 一时间,浩瀚的灯光几乎要將整个会场淹没。 负责主持典礼的司仪看到这阵仗,也愣了片刻,直到舞台导演在场下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首先恭喜小林雪鹤小姐荣获王座头衔,成为棋界第一位女子头衔棋手。”司仪微笑著同小林雪鹤说道。 小林雪鹤面色平静地点了下头。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 但司仪也是做了功课的,知道台上这位女棋土天生便是这种冷冷的性格。 所以他也不等小林雪鹤开口回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小林王座凭藉获得头衔升段的这种情况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要知道现今的几位头衔拥有者几乎都是在九段时摘得的头衔之位。” “能在八段便摘得头衔的宝座,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一连说了数句暖场的话后,司仪擦了擦额头的汗,而后问向小林雪鹤道:“不知道小林王座今年有什么打算?有继续向其他头衔发起挑战的准备吗?” 小林雪鹤嗯了一声。 司仪面色一喜,“方便向在场的嘉宾以及场外的棋迷朋友们透露一下吗?” “十段,今年会尝试挑战一下十段的头衔。”小林雪鹤说。 “十段啊。”台下的小山敏实神色一惊,“我记得小林王座此前几年没有参与过十段战,也就是说她不是种子选手,这么说我有可能在预选赛中正面与小林王座对上啊。” “加油。”本因坊剑悟拍了拍小山敏实的肩膀。 “这样的话,我还是把新人王战也报上吧。”小山敏实想了想,“以免上半年输太快,没比赛可打。” 本因坊剑悟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过小山敏实的担忧不无道理。 实质上除了手合赛,低段棋手参加棋战基本上就是陪跑,能够通过预选晋级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棋战又偏偏是低段棋手快速提升棋力必不可缺的一环。 所以明知是当垫脚石,低段棋手也只能咬著牙上。 这也是藤木春作说职业之路道阻且长的原因之一。 回到颁奖典礼的舞台上。 司仪见成功从小林雪鹤的口中问出了一个大新闻后,乘胜追击道:“那小林王座作为新晋的头衔拥有者,除了准备向前辈发起挑战外,有没有特別在意的后辈?” “就是那种感觉潜力巨大,有可能对自己王座头衔產生威胁的后辈?” 司仪其实是没打算小林雪鹤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毕竟这个问题有些尖锐。 但即便小林雪鹤迁回著答了这个问题,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小林雪鹤居然无比诚恳地点了点头。 “有。” “並且我知道他会来,所以我会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王战开幕 第114章 王战开幕 【史上第一位女子头衔棋手关注的后辈竟是?!】 翌日,以此为標题的文章热度迅速攀升,一跃登上了当日网络热门话题的前三。 绝大部分网友或许不懂棋,但是懂吃瓜的。 史上、第一位、女子头衔。 一连几个標红加粗的字眼足以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有关小林雪鹤王座关注的后辈究竟是何人,网络上展开了激烈的討论。 有人认为是同为棋家年轻一代棋手的本因坊星凛和神宫寺纱那,但这个猜测一经提出便光速遭到了否决。 因为小林王座在授段典礼上的措辞非常精確,没有省略主语,用的是指代性非常精准的“彼”,即“他”,所以这个能让小林雪鹤注目的年轻后生一定是个男性棋手。 但性別框定后,网友们反倒陷入了更大的分歧, 有人猜是时今21岁,便已是六段的伊东稔;也有人猜是上届新人王战的冠军,今年23 岁的七段棋手橘兰堂;甚至还有人猜是归来的黑木相一郎一时间眾说纷紜。 受这股“寻人”热潮的影响,最新一届新人王战备受瞩目,热度远超往届。 究其原因,还是小林雪鹤。 因为新人王战算是小林雪鹤的来时路。 所以网友们虽无法在具体的人上达成一致,但对小林王座关注的人大概率会出现在新人王战中却保持了诡异的默契。 更有甚者放出言论,最新一届新人王战的冠军便是小林王座注目的人,是这位头衔棋手认定的...宿敌。 在这空前的热烈氛围下,新人王战终於打响。 和头衔战类似,新人王战的赛程也分为三个阶段。 预选、本战和决赛。 其中预选赛和本战採用的都是单败淘汰制,决赛则是三番胜负。 四月中旬的一个早上,参加新人王战预选的一眾棋手来到本因坊道场下辖的比赛场馆。 本届王战由本因坊家负责。 “良治,你今年居然会参加新人王战?真是出乎我预料。”渡边杉元看著在房间內紧张步的好友,有些惊讶。 佐伯良治做了两个深呼吸,“好歹升二段了,挑战一下自己。”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就想著升段了,我记得了你对升段的事情一直不太上心,早几年別说棋战,手合赛都经常请假。” “结果去年下半年像是变了个人,不但不请假了,还一口气把胜场打满了。”渡边杉元嘆,“如果你早这么努力,现在不说四段、五段,至少也是三段了。” “.这样也不至於今年才和我一个段位,不过你既然想通了,估计很快就能升上去了吧。”渡边杉元敛眉。 佐伯良治敏锐地察觉到好友有些落寞,他停止步,走到渡边杉元面前,“所以杉元你得加把劲啊,不然被我这么懈怠的人轻易超过,会很不甘心吧?” 渡边杉元愣了一下,“真是,怎么可能被你轻易超过,你也就是三分钟热度,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偷偷报名了某个连锁餐饮品牌赞助的商业赛,对吧?” “总是打那些没什么价值的商业赛,小心今年又升不上段。”渡边杉元冷嘲了一声。 佐伯良治笑。 渡边杉元抹了下眼晴,又问道:“对了,你今天的对手是谁?” 佐伯良治摇了摇头,“没注意看,就知道是今天比赛。” “报名了棋战就给我认真一点啊,而且今年的新人王战我们还是主场,要是输给了其他家的客场棋手,小心你的排名一一” 渡边杉元一边有些恨铁不成钢,一边去摸手机查看今天的对战表。 登入官网,点开连结,搜索查找。 “哦吼。”渡边杉元扭头看向好友,嘴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响。 佐伯良治看著渡边杉元的表情,心里发毛,他一把抢过对方的手机,凝眸望去。 下一瞬。 “哦吼。”这位美食家棋士也意义不明的叫了一声。 比赛场馆內,有赛程安排的棋手陆陆续续抵达了现场。 佐伯良治在和渡边杉元又閒聊了两句后,也穿过长廊,来到了馆內。 但甫一进场地,佐伯良治就被场馆內肃杀的气氛震镊住了。 虽说他参加棋战的次数不多,但也还算了解。 一般来说正式对局开始前,比赛现场的气氛相对都是比较放鬆的,相熟的棋手在一起聊聊天,吹吹牛,等裁判宣布对局开始,馆內的气氛才会骤然紧张起来。 可现在离比赛正式开始应该还有五分钟吧?怎么这场馆內寂静的像是死人了一样? 佐伯良治走上前,顺著大多数棋手的视线向角落里看去。 “本因坊小姐?” “她的对手是三浦寅之助七段?” 看到坐在棋桌两侧的棋手,佐伯良治隱隱明白气氛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了。 本因坊星凛是去年新人王战的四强,三浦寅之助则是去年的八强。 两人都是打进了本战的强手,棋力高深,结果今年第一场便要分个高下,而两人中的败者將直接淘汰出局! “第一场就有这么厉害的棋手被淘汰,那还不如他们的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现场的棋手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场对局,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物伤其类之情下,自然没有多少人还能提起聊天吹牛的兴致。 佐伯良治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 知晓今天的对手后,他的心情本就有些沉重,现在看到这芝焚蕙嘆的一场对局,佐伯良治更是愁闷。 来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佐伯良治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调整了下状態。 不久之后,一个清俊温润的少年踩著光出现在场馆门口。 静坐在棋桌前的本因坊星凛条件反射似的抬眸望了一眼,旋即轻轻咬了下唇。 【小林雪鹤关注的后起之秀】 想起前些天在网上刷到的新闻,本因坊星凛感觉心里堵堵的。 莫名地,她有种被两边同时背叛的荒唐感。 顾明烛缓步走进馆內,环视了一圈,找到了自己位置。 “佐伯先生。”坐下后,顾明烛同佐伯良治打了声招呼,因为提前查过对战表,所以他並不是很惊讶今天的对手是佐伯良治。 佐伯良治见顾明烛落座后,复杂的心绪也平復了下来。 不论他先前和顾明烛是何种交情,现在在这新人王战的赛场上,他们只是对手。 “顾君。”佐伯良治微微頜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悬掛在墙上的时钟指针齐合之时,一直於馆內闭目养神的裁判站起身,开口道:“时间到了,本场比赛採用单败淘汰制,双方保留时间两小时,读秒一分钟五次,黑棋贴6目半,现在鸣钟吧。” 佐伯良治吐出一口浊气,按下了棋钟。 顾明烛收回落在佐伯良治身上的视线,垂眸望向棋盘,思索了片刻后,他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而落。 十六·4。 星。 望著这手棋,佐伯良治眸光微凝。 顾明烛的棋力他很清楚,对方於本家交流的期间,他曾不止一次败於其手。 或许也是受那些失败的刺激,他才会在下半年积极比赛。 否则,下半年的很多比赛他应该会考虑请假,包括北海道那局手合赛,若是那般也不会有后来那惊心动魄的冒险和鹿肉大餐。 想到这儿,佐伯良治心思颤动。 “如此来看,后面的故事倒像是由彼时那几局棋开启的。” “那今天这局棋又会开启一个怎样的故事?”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佐伯良治目露期待之色。 四·16。 星。 清脆的落子声在安静的对局室內不断响起。 负责本场比赛的裁判悄无声息的来到本因坊星凛和三浦寅之助的对局前。 “本因坊四段执白,三浦七段执黑。” “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將。” “本因坊星凛虽段位略低,但棋力丝毫不逊於三浦寅之助,上一届王战赛的名次甚至要略高於对方。这势必会是一番龙爭虎斗。” 望著眼前的棋局,中年裁判面色凝重。 棋盘上,黑白棋子交替而落。 噠噠作响的落子声如两军对垒前鼓舞士气的战鼓,激越昂扬。 “居然在左上角选择了那个定式,那个被称为人类第四大难解的定式,这两个人,是莽撞?还是艺高人胆大?” 看著左上如爬山虎一般蔓延开来的黑白棋子,中年裁判心头一紧。 受到小林王座的影响,一、二月份的比赛中有很多棋手在尝试这个定式,但这之中大部分棋手都只是粗粗研究了个形便开始用,结果对手一变招就抓了瞎,最后出其不意的目的没起到,反是弄巧成拙。 海量个例累计起来让诸多棋手认清了这个定式的难度,选择了放弃。 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流行后,这个定式又很快冷了下去。 眼前这局是中年裁判近一个月看到的第一局。 咽了口唾沫,中年裁判凝神望去。 “黑棋粘—对的,然后白棋接下来虎—— 看著不断落下的棋子,中年裁判心头略微鬆快了一些。 眼前两人显然对这个定式有著一番深入研究,落子至此,步步快速精准,想来是不会出现先前那些啼笑皆非的错漏了。 然而,就在中年裁判舒下心来,准备转身去看看別的对局时,雪白的棋子落下。 利刃出鞘,寒芒毕现。 噠。 三·9。 飞。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子解双征 第115章 一子解双征 “飞?!” 看到这一手棋,准备离去的裁判骤然停下了脚步,面露惊色。 棋桌另一侧的三浦寅之助也呆愣在了原地。 这是此前从未在公开场合出现过的棋招。 “飞!” 將手从棋筒中抽出,三浦寅之助面色沉凝。 若是其他人下出这步飞,三浦寅之助只会当对手下错了,或是失心疯了。 毕竟飞一手后,白棋浑身都是断点,儼然一副棋型要崩溃的模样。 怎么看都不像是成立的棋招。 但本因坊星凛成名日久,不是泛泛之辈,绝不可能在这种重大的比赛里犯那种低级错误。 “第四大难解定式第一次出现便是在小林王座和本因坊四段的对局中,那她应该是除了小林王座外,对这个定式最了解的人之一。” “由此推断,她不可能不知道虎的谱招。” “但知道正確的谱招却不下,反是下了一步诡异的飞。” “那这步飞绝没那么简单。” 三浦寅之助紧锁眉头,集中精神,试图去算清这步飞的变化。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时间飞速流逝,三浦寅之助的面色愈发苍白,豆大的汗珠顺著他的脸颊滑落,在手背上碎成浑浊的小水珠。 “不行,太复杂,根本算不清!” 三浦寅之助咬了咬牙。 和那种单一路径的直线计算不同,第四大难解定式的计算是树状的。 也就是说这个定式一旦变招,为了针对那个变招可能產生无数的应手,而后为了针对这些应手还可能有更多的应手。 如此反覆下去,计算的难度將呈指数级增长。 擦了下额头的汗,三浦寅之助伸手入棋筒之中。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只会更混乱,这里白棋飞完之后,產生了四个断点,无论怎样,棋从断处生,先断一个总不会错的。” 噠。 七·3。 断! 黑子落下的剎那,本因坊星凛眸光泛冷。 这手断是一步错招。 拍下掌中的金箔摺扇,本因坊星凛將手探入棋筒之中,飞速捻出子来。 下一瞬,白色的闪电落入棋盘。 雷光乍现! 三浦寅之助望著那如大日般明亮的棋子,心神俱颤。 “糟了!” 与此同时。 顾明烛与佐伯良治的对局也陷入了白热化。 “佐伯先生,变强了。” 顾明烛从棋筒中捻出一枚子来,而后抬头看了一眼佐伯良治。 “或者是因为环境的不同,正式比赛时的佐伯先生更加专注,对胜利的渴望也更加强烈。” 收回视线,顾明烛垂眸望向棋局。 “这样的话,我也应当全力以赴。” 噠。 十四·16。 断。 “断上来了?” 佐伯良治愣了一下。 ““..—.这里黑棋断,白棋从下面站住,黑棋如果逃出的话,会被白棋直接打穿,以顾君的棋力,不可能想不到。” “也就是说白棋粘后,黑棋的应手不是逃出。” “那会是一—飞夹吗?” 佐伯良治双目微扩,“是了,这里黑棋飞夹,动出切断之子的手段严厉,白棋只能补棋,但不论怎么补,黑棋都能將白棋封锁,白棋十分委屈。” 伸手入棋筒之中,佐伯良治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顾君变得更强了,以前的他虽然也很强,但是那种外显的,能让人明显感觉到压迫感的强,现在的他则逐渐变得內敛,很多落子看似普通,却犹如藏在海平面下的冰山。” “唯有细思,才能体味到那股深寒之意。” 吸了一口气,佐伯良治缓缓落下手中的棋子。 不能在下面粘住,那便只能在上面叫吃了。 十二·16。 打吃。 但是在上面打吃·.— 佐伯良治摇了摇头。 顾明烛看见这一手,紧隨其后落下棋子。 十四·14。 拐打。 佐伯良治思索片刻,捻子落下。 十四·17。 提吃。 黑棋,十三·14,长出。 至此,白棋用了七手棋做了一个极其笨重的眼出来。 佐伯良治面色微红,他在跳出的时候还觉得自己那个棋形异常工整优美,结果短短几手棋后,胜似愚形。 “不过形状虽差,倒也算厚实,接下来可以凭藉这份厚味,攻击左边两枚薄弱的黑子。” 打定主意,佐伯良治落下白子。 十一·16。 靠。 “我输了。” 三浦寅之助望著左上已经完全崩溃,但不是断点诸多的白棋,而是自己的黑棋,嘴唇颤动了两下,低下头,选择了认负。 此刻他哪能不知自己是中了本因坊星凛的飞刀。 但那手“飞”实在太惊艷,乍看之下错漏百出,细细去应才发现环环相扣,巧夺天工。 三浦寅之助虽然十分遗憾,也十分不甘认真准备了一年的新人王战就这样无疾而终, 但对能想出那手飞的本因坊星凛,他此刻心中唯有嘆服。 “这手飞太精妙了。”三浦寅之助指著棋盘,轻声说:“输给能研究出这样一步棋的本因坊四段,我三浦心服口服。” 望著三浦寅之助那失落中夹杂著惊羡的表情,本因坊星凛心中一阵烦闷。 抓起榻榻米上的金箔摺扇,这位棋土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棋桌,来到顾明烛的棋局前。 “什么心服口服,不就是一柄飞刀吗? “而且你连那飞刀真正绝艷的一手都没见到,谈什么服不服气?” 望著眼前少年温润的脸,本因坊星凛回想起不久前看到那张棋谱的自己。 “飞?” “...... “扑?!” 膛目结舌,大惊小怪的自己。 少女双颊发烫,撑开摺扇,轻轻扇了几下,才略微觉得舒服了些。 平静下来后,本因坊星凛垂下眼帘,去看面前的棋局。 其实她本不想来看的,毕竟以顾明烛的棋力,不太可能会输给佐伯良治。 但一想到这是对方获得职业称號后的第一场比赛,很有能因大赛经验不足,犯错漏勺输掉比赛,她就有点期待,期待看到对方输棋之后的表情。 可期待之余,本因坊星凛又隱隱担心害怕,害怕顾明烛这个庶民真的输了。 “你可別真输了。”又抬眸看了眼少年,本因坊星凛彻底沉下心来,看向棋局。 此时,有些节奏较快的棋局也分出了胜负。 將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筒后,这些分出胜负的棋手起身环顾了下四周。 然后惊讶地发现三浦寅之助和本因坊星凛的棋局居然先他们一步结束了。 並且棋局结束后,两人都没离开。 一个在棋桌前復盘,另一个则去看其他对局了。 同样结束了棋局的棋手见状分成了两拨,一拨去到了三浦寅之助那边,一拨则来到了顾明烛这边。 “这一桌对弈的是谁啊?”有面生顾明烛二人的棋手问。 “执白的是佐伯良治,本因坊家的棋手,执黑的不认识。” “佐伯良治是那个美食家?” “对,是他。號称美食圈最懂围棋,围棋圈最懂美食的那个。” “我记得他不是万年初段吗?本因坊四段怎么会对这么一个棋手的对局感兴趣?” “他升二段了,不过確实,即便是二段,也应该不值得本因坊星凛关注才是。” “这么说本因坊四段关注的是执黑的棋手?可是那个棋手真面生的紧,有人认识吗?是哪里的高手?” “好像有点印象————”一个瘦瘦高高的棋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我在四月初的授段典礼上见过,是今年的新初段。” “啊?一个新初段,一个刚升的二段,这对局有什么好看的?” 穿的討论声此起彼伏。 本因坊星凛听得有些烦躁,遂冷冷地扫了一眼小声议论的一眾棋手。 眾人见状若寒蝉,纷纷闭嘴望向眼前的棋局。 此时,顾明烛已经长考了三十五分钟,他的时间也仅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棋钟滴答作响。 跪坐在棋桌旁的一眾棋手望著眼前这恍若凝固的对局,只觉得分外焦躁, “就这么一步靠有什么好想的,扳一个或者退一个都行啊。”百无聊赖的棋手们面面相,不知道黑棋面对这么一手简单的靠到底在纠结什么。 时间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又过去了三十分钟。 棋桌侧的顾明烛终於有了反应,他將手伸进棋筒,缓缓捻了一枚子出来。 然后,轻轻放下。 十·16。 扳。 见黑棋终於落子,围观的一眾棋手长吁出一口气来。 “果然还是扳了。” “瞎,真不知道一手扳有什么好想的。” “长考装高手吧,毕竟有本因坊小姐在旁观看,大概是想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有可能,別的不说,那新初段长得真不错,感觉能去拍电影了。” 棋手们望著彼此,用眼神交流著。 相较於围观棋手们的轻鬆,佐伯良治看到眼前这手扳,心中骤然一紧。 依据先前的冰山理论,顾君长考的这手棋一定藏著什么玄机。 可佐伯良治思索了良久,也没能看出这手扳的奥秘。 ““.—.不能自己嚇自己了,无论这步棋背后藏著什么,至少现在我的应招有且只有一个。” 伸手入棋筒之中,佐伯良治捻子而落。 噠。 十·17。 断。 “断上去了,白棋的应对异常强硬啊。” “与其说强硬,不如说白棋这里只有断这一个选择。” “没错,应对黑棋这手扳,白棋如果长的话,黑棋补断,白棋棋形实在是太过委屈。” 棋手们没忍住交头接耳。 本因坊星凛这次倒也没发难,因为她心底也好奇顾明烛一手扳为什么要长考一个多小时。 而自这手断开始,双方落子飞快。 黑棋也再无一丝迟滯。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 落子之声清脆嘹亮,犹如鏗鏘的刀剑之鸣,在对局室內迴响。 围观的一眾棋手看著双方不断落子,再难维持住面上的轻鬆之色。 不知是谁先咽了口唾沫,此后吞咽声接连不断。 “这里居然隱藏著这样一个对杀!” “一个直接决定整局棋胜负的对杀!” 说话间。 白子再度落下。 噠+·12。 扳! “白棋咬上去了,狠狠紧住了黑棋的气。”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说完后,他下意识地擦了下额角的汗。 话音未落,黑棋便已出现在棋盘之上。 十一:12。 断! “黑棋的断更是凶悍,白棋右边的棋只有两气,对杀是黑棋有利!” “黑棋有利吗?”佐伯良治面色沉静地望著棋局,整个人完全陷入了棋局之中,“那长气呢?” 十二·12。 打吃! “白棋在尝试延气,但黑棋一丝机会都没有给白棋。” 又是几手棋后,局势变得愈发紧张。 围观的一眾棋手透过眼前的棋局,仿佛看到了黑甲武土只身入海,擒斗白龙的壮烈景象。 佐伯良治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隱藏在那手扳后面的,居然是那么凌厉的杀招。” “不愧是顾君。” “但我这手断如何?” 伸手入棋筒之中,佐伯良治飞快地捻出一枚子来,而后重重落下。 啪! 十三·17。 断! “白棋断在下面了?那上面的白子“死净了。” “但是,这恰恰是白棋的谋划。”有人忍不住抬眸望了一眼棋救侧的佐伯良治。 “恰恰是白棋的谋划?什么意思。” “十一之十九。”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线交匯之处,紧抿双唇。 “白棋看到了十一之十九的那步手筋,试图通过弃子,將自己的两片棋连回。” 而此时,爱黑的棋子自天穹而落,其声震震,恍若风雷。 噠! 十一:19。 立! 望著这一手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立?” 佐伯良治双瞳猛然收缩,他完全没艺到黑棋居然敢在这里立一个。 凝眸望向棋局,佐伯良治在心底反覆计算著自己先前所构思的的战术。 “没错,黑棋这里如果立下的话,白棋上方的大龙一价可以逃出。” 再一次確价了自己的计算没有失误,佐伯良治捻子而落。 噠! 噠! 噠! 棋子,仍旧在不断落下。 而伴愈著黑白棋子的落下,桌势三发明朗。 九·11。 拐打。 佐伯良治收回落在白子上的手,轻吐出一口浊气。 “双征!” “黑棋上方与下方两片棋陷入了两难境地,白棋的大龙全部逃出,黑棋崩溃了!” 望著白棋的这一手,有人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 但本因坊星凛却於此时悄悄看了顾明烛一眼,心中波涛起伏。 “难道他从那手扳欠始便算到了?!” “算到了—— 八·10。 尖冲。 “一子解双征。”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围棋真正的模样 第116章 围棋真正的模样 噠。 八·10。 尖冲。 漆黑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晃动,与之一同晃动的是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佐伯良治无言地看著棋盘上的那枚黑子,冷汗一瞬之间濡湿了后背。 “—子——解双征!” 他回眸去看黑子十一之十九的立下,此刻那立下的三枚棋子犹如定住海疆的神针,在这神针无穷的威势之下,兴风作浪的白龙被永世镇压。 “无怪顾君敢於那里立下,我还以为是顾君漏算了双征,原来我才是那个没算到的人。” 心悦诚服地嘆了口气,佐伯良治伸手按停棋钟,轻声道:“我输了。” 顾明烛垂眸回礼,“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而听到棋局结束的眾人也於此刻回过了神,身为职业棋手,他们在黑子落下后不久便看出了这一手棋的玄妙,但正因为看出来了,他们才心神颤动。 “一子..·解双征,不是詰棋谱上刻意的习题,而是实战中浑然天成的一步妙手—. ” “並且最可怕的是,那步解双征的尖冲绝非灵光一现,而是早有谋划。自立下开始, 白棋的每一手棋都在黑棋的计算之中,自始至终,白棋都在黑棋的手掌心中,如同被提著线的木偶。” “可笑我们还以为白棋拐打的双征是胜手,如今来看,真是——小丑。” 一眾棋手面面相,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顾明烛与佐伯良治收拾好棋局离开后,才有人重新开口。 “你们说那个能下出一子解双征的初段,有没有机会打进本战?” “本战?!”听到这个问题,有人吃了一惊,“不太可能吧,虽然这步一子解双征绝妙,但黑棋毕竟只是新初段。” “嗯,新初段打进新人王战的本赛,有些天方夜谭了。” “对,而且你们別被这手解双征迷住了眼,这手棋固然漂亮,但能下出来也和白棋实力不济有很大关係。” “没错,下白棋的是那个美食家,他的实力在这次比赛中不说垫底,顶天也就是中下水平。” 中下水平? 本因坊星凛了一眼这些嚼舌的棋手,缓缓起身离开了对局室。 佐伯良治在这局棋中发挥出的实力绝不止中下。 无论是看到十一之十九那步手筋的断,还是算到双征的拐,都不是中下水平棋手能够下出来的。 只是。 顾明烛的谋划更加深远。 “从立下开始?” “不,是从那手扳开始—他便算好了后面的一切。” 本因坊星凛望著少年远去的背影,眼眶微红,扇的力度更紧了一分。 “该死!他的进步怎么会那么快! 本因坊道场,餐厅。 “一子解双征啊。”佐伯良治吸溜了两口麵条,胃嘆不止。 渡边杉元看著有些魔愜了的好友,脸上浮现出忧色。 早上出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下了盘棋回来像是傻了? 那什么一子解双征,吃个饭的功夫念叨了不下十遍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被顾君一手解双征给秒了。真是,输棋这种事別的棋手都藏著掖著,深怕漏一点风声被人耻笑,你倒好,和正常人反著来,输个棋恨不得念八百遍。”渡边杉元好笑又好气。 “杉元,这局棋不一样。”佐伯良治神色认真。 “哪里不一样?”渡边杉元问。 佐伯良治放下筷子,“我记不清上次如此投入地去下一局棋是在什么时候了。” 渡边杉元愣了一下,“.———-但还是输了。” “瞎,输贏不重要,好吧,输贏挺重要的,但也没那么重要。”佐伯良治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但渡边杉元明白。 “良治,你是不是又觉得下棋有意思了?” “嗯?”佐伯良治异地看了眼好友,半响后他点了点头,“好像確实是这样,原先我总觉得围棋只是谋生的工具,而美食才是毕生的追求,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想法发生了改变。 现在,围棋对我来说是和美食一样重要的事物。” “真是贪婪啊,良治。”渡边杉元说。 “?” “一颗心怎么能同时装下两件事物?美食评论家也好,棋手也好,都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能做到顶尖的职业,你两边都想要,难道不贪婪吗?”渡边杉元眸光锐利。 佐伯良治沉默了一会儿。 “未必没有办法吧?”夹起铺在拉面上的一块叉烧,佐伯良治说,“一子可以解双征,佐伯良治也可以同时是大美食评论家和职业围棋高手。” “.—.真是败给你了。”渡边杉元苦笑了一声。 佐伯良治把叉烧肉嚼碎咽下,又说:“反正我也没有头衔那么高的追求,能在退役前升到七、八段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吧?” 渡边杉元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佐伯良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杉元,你最近是不是在给出版社供稿?” “嗯。定上段的那一年,明策老师就说比起打比赛,我更適合做研究和写书。”渡边杉元扭过头,看向屋外明媚的阳光,如在回望时光,“明策老师是对的。” “那你之后是不打算继续参加比赛了?” “怎么会?只是降低一些频率罢了。说了不会轻易被你这个懈怠的傢伙超过的。”渡边杉元翻了个白眼,“你突然问这个干嘛?难不成还想一心三用,再写个书?” “我对写书没兴趣。”佐伯良治摆了摆手,“只是觉得今天这局棋会是很好的素材。 + “你是说一子解双征?”渡边杉元陷入了沉思,他看过良治今日新人王战的棋,確实是十分珍稀的实战素材,写进书里的价值很高。 但是。 “棋局是你和顾君共同完成的—”渡边杉元目光。 “也是。”佐伯良治皱了下眉,“回头我和顾君说一声吧,我想顾君不会介意。” 渡边杉元神色复杂,“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別人都是希望自己高光的棋局被写进书里,流芳百世,你倒好,抢著把自己是背景板的棋塞了过来。” 佐伯良治洒脱地笑了笑,“如若顾君未来成了名满天下的大棋士,那佐伯良治作为背景板被写进围棋的歷史里,也算名扬千古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誉满天下的传世棋手吗”渡边杉元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少年的模样,以及那少年研究创造的第四大难解定式。 新人王战的预选赛並不是天天举行,顾明烛看了一下赛程安排表,他的下一场比赛大概在一周后。 至於名人战一轮预选的第一场,在三天后京都的神宫寺道场举行。 如佐伯良治所说,成为职业棋手后,全国各地到处跑是家常便饭。 “明天在全国棋院有一场手合赛。” 回到筱原棋社的时候,正好有一封信邮了过来,顾明烛签收后查看了一下,上面写著明日手合赛的时间地点以及对手。 其实进入资讯时代后,各大赛事的详细情况都能在网上很方便地查到。 棋界也与时俱进,大多数比赛会採用电子邮件的形式通知参赛选手。 但手合赛还是保留了线下邮件的形式,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对传统的坚持。 “白川晴之介三段。”看著信纸上的名字,顾明烛轻念出声。 “晴之介?” “政明叔叔认识吗?”顾明烛看著有所反应的筱原政明,好奇地问道。 “老对手了。”筱原政明脸上露出晞嘘的表情,“晴之介比我和纯平年轻一些,不过也卡在低段组好些年了,年年手合赛都能遇上他。” 顾明烛脸上露出瞭然的神色。 手合赛作为职业棋手最常规的升段方式,考虑到各个层级棋手水平的参差,大致划分了三个匹配池。 一至三段的低段组、四至七段的中段组和八、九段这种不再怎么参加手合赛的高段组。 一般来说,棋手在手合赛中只会遇到同组的对手。 “不过,晴之介在低段组算是实力比较强劲的那一档,去年差一点点就能升上四段, 可惜。”筱原政明又惋惜地嘆了一声。 顾明烛闻言敛了下眉头。 这个世界棋坛的升段要求非常严苛,除了一些特別的升段机制外,棋手想要升段首先有一个基准比赛场数的要求,即每年必须打满规定场数的比赛作为升段的门槛,顾明烛记得这个门槛数是30。 其次便是胜场和胜率的要求,这两项採取的是並行制度,满足其中一条便可直接升段。 其中初段升二段的胜场数要求是25场,胜率要求是60%,此后每升一段要求都会有所提高。 並且不论是胜场还是胜率都是不累计至下一年的,即一年过后,前一年的胜场会直接清零,胜率也將重新开始计算。 所以有很多像筱原政明这样的职业棋手,跎了一生最终也只是初段。 但又因为这个世界围棋產业发达,不论输贏,职业棋手都能通过对局获得不菲的对局费,所以很多低段棋手即便一生都难以攀升上更高的段位,也不会轻易退役。 毕竟面子事小,温饱事大。 “总之,好好比赛。”筱原政明收拾了一下心情,笑著拍了拍顾明烛的肩。 翌日。 全国棋院。 手合赛对弈室。 比赛还没开始,年龄各异的棋手们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閒聊著,因为升段机制的严苛,室內的棋手大多相熟,甚至可以说对彼此知根知底。 “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升段。”葛城和泉盘坐在棋桌前,微微嘆了口气。 他十七岁定段,虽说不算天赋卓绝,但也不差。而且能够成功从千百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职业棋手,再怎么说也算是天之骄子了。 可是光阴苒,三年过去,昔日的天骄今日仍旧只是初段。 踏进职业世界时的满腔激情热血,亦被磨地只剩空虚冰凉。 职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且是更为艰辛困顿的开始, 葛城和泉终於感受到这句话背后那如富士山一般,压的人喘不过气的重量了。 “成为职业棋手,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葛城和泉地抓了抓头髮,心中一阵烦闷。 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年纪轻轻就唉声嘆气,像什么样子?” 葛城和泉扭头,看见了一张国字脸,“白川大叔。” 白川晴之介捶了下葛城和泉的腰,“坐直了!身为职业棋手,时刻都要以最佳的精神面貌,最积极的態度去面对自己的棋局,松松垮垮地没有一点精神,怎么贏棋?” 见白川晴之介面露怒色,葛城和泉嚇得正襟危坐。 “这才对。”白川晴之介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川大叔去年升段了吗?”正坐著看向白川晴之介,葛城和泉下意识地问了句,但话刚出口,他就想抽自己两个巴掌。 因为这简直是废话,如果白川晴之介升段了,今天就不会出现在低段组的对弈室。 好在白川晴之介也没生气,只是略有遗憾地说:“差了一局。” “那今年一定能升段的,因为白川大叔你每年都在进步嘛。” 葛城和泉赶忙找补了一句,不过也是真心实意, 白川晴之介確实每年都在进步。 和对弈室內大部分院生出身的职业棋手不同,白川晴之介是业余棋手出身,並且在23 岁那年才考上职业。 此后他用了六年升上二段,再之后四年升上了三段。 现在白川晴之介38岁。 向职业四段发起衝击的过去五年中,他每一年较之上一年都会进步一点点,从一开始差十来场胜局到后来差六、七场、三、四场、一场。 “哪有什么一定,只有事在人为,尽力而已。”白川晴之介又神色严肃地训斥葛城和泉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把胜负、段位看得太重,才会曙不前,甚至是忘了棋局真正的模样。” “围棋真正的模样?”葛城和泉面露惑色。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白川晴之介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围棋是两个人的游戏,名局也是由两个人下出来的,而一盘名局诞生时,人们会祝贺崇敬胜利者,但也会感谢钦佩失败者,那一刻胜负的界限其实很模糊,所有人的心中都只剩下棋。” “只有棋——” “对,只有棋。”白川晴之介目光中流露出憧憬的色彩,“將全儿身心投入棋桌之中,追寻棋道的极致,爭胜的同时又忘却胜负,那便是我心中围棋真正的模样。” 葛城和泉听得有些晕乎,“那白川大叔你下每盘棋的时候都是这样吗?” 白川晴之介摇了摇头,“我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在我看来,如今棋界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只有明策本因坊一人,连小林棋圣都稍差一些。” 葛城和泉闭上了嘴。 白川晴之介是明策本因坊的忠实拥是。 过了一会儿,白川晴之介从对明策本因坊辉人往事的回忆中挣脱了出来,葛城和泉凑上前去,“不说这些玄乎的事了,白川大叔你今天的对手是谁?” 白川晴之介艺了艺,“顾明烛。” “顾明烛?”葛城和泉对这个名字耳生的紧。 “嗯,一位新初段。” “新初段啊”葛城和泉笑,“那我就先恭仇白川大叔你拿下一胜了,这一胜或许就是白川大叔你今年升段的关键一胜哦。” 面对葛城和泉的祝福,白川晴之介並没有露出仇色,反是嘆了一声,“真是白讲。” 葛城和泉汕笑。 白川晴之介说的东西確实太形而上了,在他看来,胜负就是下棋的唯一指標,爭胜之时忘却胜负怎么可能呢? 而且他对白川晴之介的祝贺也非空穴来风。 作为低段组实力较为强劲的棋手之一,白川晴之介输给一个新初段的概率微乎其微。 “又不是本因坊星凛或黑木那种怪物初段。” 小声嘀咕了一句,葛城和泉转身看向自己的棋桌。 而这时,顾明烛从对桌室外走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二个明策本因坊 第117章 第二个明策本因坊 “时间差不多了,双方保留时间3小时,读秒1分钟5次,现在开始比赛吧。”小野汰走进房间,看了眼墙上的钟,开口宣布道。 对弈室內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葛城和泉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对手,是一位相熟的二段棋手,也在低段组徘徊三、四年了。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两人互敬棋礼后,葛城和泉收拾心神,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而落。 不绝於耳的落子声在室內响起。 白川晴之介凝神望著眼前的棋局,心绪莫名。 “星位小飞掛角后托?” “二间单关跳守角?” “好————別致的布局手法。” 白川晴之介轻轻摩著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作为一个年近四十的职业棋手,白川晴之介学棋的时间要比在座的绝大多数棋手早二十年。 二十年间,围棋不断发展与进化,很多过去流行的理念和手法被时间淘汰,不再出现於今天的对局之中。 而作为亲歷者的白川晴之介,晞嘘之时,也常会缅忆那些逐渐被人们遗忘的布局手法。 “但即便是我学棋的时代,或者更早的时代,也鲜见这种布局的方法。” 落下手中的棋子,白川晴之介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 “是自己的研究吗?”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 清脆嘹亮的声响中。 白川晴之介的面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顾明烛开局的手法虽然让人有些摸不著头脑,但之后的落子步步精准,极有章法。 “他不是一般的新初段。” 看著刚刚落於棋盘上的黑子,白川晴之介眸光微闪。 “看似只是简单的自补之手,但却是一手后中先,如若我这里脱先不应,他下一手飞下,我上边的潜力將遭到极大破坏。” 將手伸进棋筒,白川晴之介捻出子来。 噠。 十一·5。 跳。 “但这里跟著应一手,他儼然便宜。” 摇头嘆了一声,白川晴之介心中愈发谨慎。 原先他只是出於尊重每一局棋,不轻慢任何一个对手的態度,在全神贯注地下这局棋,实质上並不觉得顾明烛真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威胁。 毕竟一个初入职业世界的棋手,缺少赛事磨礪的情况下,即便棋力不俗,也很难贏过对局经验丰富的同段位棋手,更何况他还比对方高两个段位。 但现在白川晴之介发觉並非如此。 面前这个新初段少年,强得可怕! 不是威不威胁的问题,而是这局棋,要输。 棋子如同淋漓的大雨,哗哗而落。 白川晴之介的心绪一片潮湿。 噠! 十一·15。 刺。 黑子天落,刺穿雨夜,一剑封喉。 白川晴之介看著这一手棋,嘴唇颤动了两下,最终將捻起的棋子放回棋筒中,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输了。” “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惯例地行完棋礼,白川晴之介阻止了顾明烛收拾棋局的行为。 “等一下,在收棋之前,能告诉我那个布局的手法是怎么回事吗?” “布局方法?”顾明烛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对方是在说星位小飞掛角后托,以及二间跳单关守角的事。 这两种下法在ai出现后的时代都是很普遍的开局手法,但在这个世界还没有被棋手重新开发出来。 垂眸看向棋盘,顾明烛在思考如何和白川晴之介解释这两个布局的定型手法。 星位小飞掛托角比较简单,复述一遍同筱原政明他们说过的理论即可。 但二间跳单关守角就有点难办了,因为这种守角方式和目前这个世界流行的小目缔结无忧角之间没有太大的优劣之分,两者都是很好的选择。 纯看个人喜好或者棋局发展方向选择。 更重实地就选无忧角,想快速扩张,追求行棋效率就选二间跳单关守角或是大飞守角但效率又是一个更复杂,更难以解释的概念,甚至顾明烛自己都只是这一概念的摸索者。 现今真正明白效率,懂得子效的只有ai。 顾明烛觉得有些头疼。 白川晴之介见对方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心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了。 毕竟別人研究的新布局方法没道理无偿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分享。 思索了片刻,白川晴之介斟酌著开口道:“是在下逾矩了,顾君若感到为难,不必勉强。” 顾明烛摇了摇头,“这样吧,白川先生,我先和您谈谈星位小飞掛角托的这个定式选择,如果您觉得有一定道理,可以接受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和您探討二间跳单关守角的事宜,如何?” 白川晴之介闻言赶忙点了点头。 顾明烛鬆了一口气,开始同白川晴之介讲述托角的原因。 “如果这里不託,而是选择飞的话” 少年的敘述极富逻辑,白川晴之介近乎是一瞬之间便沉了进去。 顾明烛见对方陷入了沉思,打了好几个招呼也没反应,便留了个联繫方式,托小野汰在白川晴之介清醒过来后转交给对方,自己先离开了。 小野汰望著少年远去的身影,目露惊之色。 “第一场手合赛就贏了三段的白川晴之介吗?即便事先知道他有战胜黑木相一郎的棋力,但还是令人觉得悚然。” “而且白川好像被他的什么新理论说动了?” 小野汰看了眼棋桌前恍然出神的白川晴之介,眸光闪动。 良久之后,白川晴之介深吸一口气,从失神的状態中恢復了过来。 “压力,脱先——.真是新颖的解读角度。” “顾一” 抬头望向棋桌另一侧,白川晴之介方想和顾明烛继续就星位小飞托角的定式再交流一番,却猛然发现对方已经离开。 “白川大叔,人已经走好久了。 结束了对局的葛城和泉坐到白川晴之介对面,轻声说。 白川晴之介遗憾地嘆了口气,他虽然不確定顾明烛对这个定式的解读是否正確,但对方这种开拓性的思路真的给了他很多启发。 葛城和泉见白川晴之介有些落寞,笑著说道:“白川大叔,我好像有点悟到你说的那种境界了。” “嗯?”白川晴之介惊疑地抬起头。 “就爭胜而忘却胜负的境界。”葛城和泉有点手舞足蹈,“刚才那局棋我的对手是菊地二段,我之前对他的胜率不足百分之二十,所以在对局开始前我就没抱著能贏的心態去下,只想著怎么把自己的全部实力发挥出来。” “结果下著下著,我好像就沉浸到棋局中去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开始变的模糊,眼前只有棋盘,耳朵里只有落子的声音,然后在这种状態下,我竟然贏了菊地二段两目半。” 葛城和泉语气兴奋。 白川晴之介闻言严肃道:“那种境界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可我觉得很像啊。” “那你现在试试还能不能进入刚才的状態?” “嗯?现在吗?可现在不在对局啊?” “你就当在和我对局。”白川晴之介说。 葛城和泉端坐在棋桌前,努力回忆著方才的感受,可再也摸不著一点感觉。 过了半响,他沮丧地嘆了口气,“不行。” “所以说还差的远吶。”白川晴之介笑了笑。 葛城和泉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我贏了菊地二段,如果能保持这个势头,今年升段有望。” “对了,白川大叔你的对局怎么样,我看你刚才有点不在状態,难道——? “嗯,输了。”白川晴之介坦然道。 “怎么会?!对方不是新初段吗?”葛城和泉神色一变。 “不,他的实力绝不止初段。”白川晴之介摇了摇头,“而且,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明策本因坊的影子。” “啊?”葛城和泉目光颤动白川晴之介沉眸,“葛城,你知道秀策流和秀策的尖吗?”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葛城和泉愣了一下,“虽然现在秀策流在对局中很少出现,秀策尖也基本只有本因坊家的卓越弟子在下,但作为职业棋手,对这两种下法肯定是有了解的。” “那你知道秀策流和秀策尖在明策本因坊出世前一度没落,所有棋手都认为这两种下法已经被淘汰了吗?” “当然知道啊,那时候棋界的普遍论调是秀策尖虽然坚实,但行棋步调过於缓慢,无法负担大贴目,所以很自然地被淘汰了。” 能考上职业棋手,葛城和泉认为自己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他有些不明白白川晴之介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些棋界人尽皆知的事。 “是啊,彼时所有人都认为秀策尖跟不上时代了,只有明策本因坊坚持秀策尖是一步可行的棋,即便在大贴目时代,它依旧是一步可行的棋。”白川晴之介的语气忽地肃穆起来。 葛城和泉觉得心头一沉,“但我记得明策本因坊初提出这个论调时,不但外边的棋手不相信他,连本因坊家內部的诸多棋手也不信他,包括当时的本因坊家家主。” “是的,但明策本因坊只说了一句话,做了一件事,便让所有人都闭上嘴。”白川晴之介低声道,“他说,『你们如果觉得我不对,那就在棋盘上战胜我,然后再否定我”。” “简直难以相信,彼时不到二十岁的明策本因坊是怎么顶住这巨大的压力,为秀策尖和秀策流翻案的,甚至一度杀到无人再敢让他执黑下出秀策流。” “恍若本因坊秀策再世。”葛城和泉脸上浮现出一丝神往的色彩,虽说他最尊崇的棋手並非这位本因坊,但每每想起对方早年的事跡,他还是不由得感到心往神驰。 从神往的状態中抽离出来,葛城和泉看向白川晴之介,开口道:“明策本因坊早年的战绩如此辉煌,白川大叔你怎么会觉得一个新初段能够与之比擬?” 白川晴之介垂下眼帘,静静地看著顾明烛给他讲解星位小飞掛托角定式时摆出的变化图,“一种感觉吧。” “感觉?”葛城和泉目光中流露出了警惕的色彩,白川晴之介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时候讲出来的话神神叨叨的,玄乎地不切实际。 感觉什么的真的能做论据吗? 白川晴之介伸出手,轻轻捻起棋盘上的棋子放进棋筒中,“对,一种感觉,一种无比真切的感觉。” 星位小飞掛托角定式,还有二间跳单关守角,这两种几乎已经被时代淘汰的下法在那少年手上重新焕发了生机,这和当年本因坊明策重振秀策流和秀策尖时何其相似? 只是一“你真的能如同明策本因坊一般,带著你的刀剑,一路走到绝巔吗?” 白川晴之介转身向对弈室的大门望去,门后是幽邃深暗的长廊。 大日西落,阳光被高耸的外墙遮挡,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亮。 收回视线,白川晴之介朝葛城和泉笑了笑,“不论怎么样,恭喜你贏下这一局棋,作为重拾信心的奖励,我请你吃大餐。” 葛城和泉了一下,片刻后,他的眼中流露出惊喜的光,“谢谢你,白川大叔!你今年一定能升段的!” “都说了哪有一定。”白川晴之介面色一沉。 葛城和泉汕笑,“知道知道,尽人事,听天命。” 麻溜地站起身来,葛城和泉快步走到对弈室,朝屋內的白川晴之介招手。 “听天命?”白川晴之介望向身前空无一人的座位,轻声道:“若想走至围棋的巔峰,听天命怎么可能足够?唯有爭天命,与天相爭!”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起伏的情绪,白川晴之介哑然失笑。 “不过和我也没什么关係就是了,我还是安安静静先下好自己的棋吧。” “葛城这后生说的对,今年该努力升四段了。” “否则那少年真有一日站到绝巔,我连一窥其风采的资格都没有。” “白川,给你的。”穿过对弈室大门时,小野汰將顾明烛留下的纸条递给了白川晴之介。 白川晴之介接过后抬起自己握子的手看了看,指间棋茧如纱。 “真期待下一局棋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神宫寺 第118章 再见神宫寺 两天后,京都。 名人战一轮预选赛。 顾明烛审慎地看著眼前的棋局,思考良久,捻出子来。 噠。 六·10。 挖。 “不是在下方做劫,而是挖?” 水野兼盛看著这一手棋,眸光紧缩,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原先以为他只是新初段,所以前半盘下得有些隨意和迟缓,但没想到那些缓手全部被他抓住,並施以了严厉的反击。” “即便我后面应得很好,局势还是陷入了不利。这里在下方打劫是我唯一扳平形势的机会,也是我努力了大半盘好不容易等来的转机。” “但是一一他完全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去下。”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水野兼盛摩著温热的棋子。 “可我的计算应该不会有错,这里黑棋如果不开劫,那就只有被我净杀左下这串棋筋一个结果。” “他到底在想什么?” 水野兼盛抬眸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少年,咬了咬牙。 “不论怎样,这里双叫吃是最强的应手。” 七·10。 双打! “双打了吗?” 顾明烛垂眸看向棋盘,没有一丝犹豫,顷刻落下棋子。 噠! 八·9。 粘! “如我所料,粘在了上面。” 水野兼盛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面色愈发凝重。 先前的失利让他对眼前的少年再不敢生出一丝轻慢之心。 “黑棋粘,白棋提,黑棋回到下方联络,白棋也顺势联回两枚棋筋,之后黑棋將再无应手,只能回到下方做劫,但多了这几手交换,黑棋凭空浪费了数枚本身劫,劫爭是白棋有利。” “大局,逆转了!” 水野兼盛从棋筒中缓缓捻出一枚棋子。 “但为什么,隱隱感觉有些不安?” 噠。 五·10。 提。 胜子落盖,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水野兼盛仿佛听见丧钟低鸣。 此后的两手如他所想,黑棋联络自身,白棋粘回棋筋。 將手从棋盘上抽回,水野兼盛內心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似乎有一场暴风雨,正在棋局之中配酿,而当大雨倾盆之时,没有诺亚方舟的白棋面临滔天的大洪水,只有死亡一个下场。 黑棋落下的声音很轻,在此起彼伏的落子声中微不可查。 噠。 八·7。 跳。 “跳?” 这是不在计算中的一步,看著这一手棋,水野兼盛眉头紧锁,他有些没看明白黑棋这里跳的用意。 “逃出五枚孤子吗?可下方的一串棋筋再不处理,这五枚孤子逃出了也无济於事啊?” 水野兼盛皱著可以夹死一杯螃蟹的浓眉,捻子落下。 四·10。 並。 黑棋此时的跳出简直是捨本逐末,不可理喻的一手棋。 跳出之后,被白棋抢占到並的这一步要点,黑棋的棋筋被完全封锁,打劫的手段也变得不痛不痒。 局势彻底逆转。 本应如此。 但白子落盘的下一瞬,狂风卷积著乌云,漆黑的暴雨隨天倾落。 噠! 六·8。 扳! 泛著乌光的棋子在昏黄色的棋盘上剧烈颤动著。 黑色的浪潮淹没暗黄的大地洪水降临。 水野兼盛失神地看著这一枚引落天雨的棋子,嘴唇翁动,面色苍白。 不安的预感转瞬成真,真切如斯。 “扳!” “这里居然有一手扳!” “如若白棋现在紧气去吃黑棋的棋筋,黑棋叫吃,白棋粘,黑棋再於下方冲断一一白棋首尾不能呼应,崩溃了!” “..—打劫?从一开始便没有劫!”” 水野兼盛望著棋盘,眼神涣散,失魂落魄。 在这手扳落下之前,他一直认为这局棋会陷入不利是他前半局轻敌导致,但这步扳落下后,他的脑海中不断迴响著一个问题。 “即便不轻敌,这局棋的结果就会改变吗?” 水野兼盛失去了说“是”的信心。 將放在棋筒中的手抽回,水野兼盛开口说道:“我输了—” 顾明烛闻言垂下眼帘,轻声回道:“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紧咬著牙,水野兼盛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四个字。 被新初段一一指教了。 顾明烛看著神色萎靡的水野兼盛,默然无言。 对方的实力其实不弱,只是开局的几手棋下得过於隨意。 见水野兼盛久久无法回神,顾明烛收拾好自己的棋子,起身来到对战表前,填写了自己已的战绩。 负责本场赛事的裁判看到在桌前填表的顾明烛,脸色微变。 “水野兼盛输了?输给了一个新初段?” 对弈室內的其他棋手看到这一幕,也神色惊变。 “水野兼盛输了?四段输初段? “难道是中飞刀了?或者没看清漏勺了?” 棋桌前的棋手们面面相,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烈的不解之意。 要知道水野兼盛去年可是成功打进名人战二轮预选的,可今年居然在一轮预选的第一场就被淘汰了。 並且淘汰他的还不是什么成名日久的高段棋手,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初段! 和位於繁华闹市的本因坊道场不同,既是神社,又是棋家的神宫寺道场座落在僻静的山上。 从对弈室內走出,顾明烛看到了在神社大厅练习神舞的一眾巫女。 金色的日光从屋檐垂落,白檀香青烟裂畏。 朦朧的光芒里,巫女们足尖轻点,緋红的裙从腰间垂落,层叠的褶皱盪起涟漪,仿若青叶坠入流泉,漾开千堆雪。 巫女们轻晃手中的神铃,五色绳带隨风飘舞,清脆的铃声在天地之间迴响,寧静肃穆。 来神宫寺道场参拜祈福的人很多。 其中有一些是棋手棋迷,有一些是普通的香客。 山门口靠右手边有测字和卖伴手礼的小摊,驻足在摊位前的游客很多。 顾明烛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三十分不到,还早。 想了想,顾明烛准备买些伴手礼回去。 不管有没有用,多少信一点也不是坏事,顾明烛又想起山崎学姐去年此时说过的话。 摇头笑了笑,少年迈步向测字的摊位走去。 山风吹来。 铃音清越,暗香浮动。 “大哥哥,救救我,有人要抓我。” 温软的声音在顾明烛耳畔响起。 少年回头。 午后阳光明媚慵懒,山风拂过,漫山叶倾倒,如碧绿的海潮。 少女站在阳光中,眉眼低顺,楚楚可怜。 顾明烛认识眼前这个女孩。 或者说不叫认识,叫见过。 去年此时,神宫寺家举办的祭典活动上,顾明烛和这个女孩下过一盘一色棋。 他当时还为这个女孩的棋力感到震撼,猜测过对方的身份。 不过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这件事也就逐渐被顾明烛淡忘了。 但如今再见,尘封的记忆鬆动,对女孩身份的好奇再次涌上了顾明烛的心头。 “有那种棋力的少女棋手神宫寺纱那吗?” 顾明烛垂眸,望著女孩。 他在四月初的授段典礼上远远地见过神宫寺纱那一次,彼时那位神宫寺家的天才少女棋手穿的是一身宽大的巫女服。 神圣肃穆。 和眼前少女的气质出入很大。 但。 “神宫寺纱那小姐?”顾明烛轻声试探。 少女脸上的悲悽之色顿收,眸光中掠过一丝慌乱。 下意识地伸手握住眼前少年的手腕,神宫寺纱那不由分说地拉著少年向山下走去。 少女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 顾明烛被拽了个跟跑。 下山的路並不漫长,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著走完了半程。 到山腰的时候,神宫寺纱那鬆开了顾明烛的手。 清风和畅,吹动半山的树叶作响,少年少女相顾无言。 “神宫寺纱那小姐?”顾明烛又一次试探。 “好啦好啦,我是神宫寺纱那。”少女拍了拍石阶上的灰,屈膝坐下,看向远方,“大哥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神宫寺纱那有些自来熟。 顾明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於是他默不言。 “猜的吗?”神宫寺纱那真的很自来熟。 顾明烛“嗯”了一声。 “大哥哥是猜出的纱那,纱那可不是哦。”神宫寺纱那转眸,湛蓝的天空倒映在少女的瞳中,一碧如洗,“顾明烛哥哥。” 顾明烛脸上浮现出异的神色,他没想到神宫寺纱那会认识他。 “纱那可是久仰明烛哥哥大名了。”神宫寺纱那笑。 少女的笑容真诚明亮。 “星凛姐、剑悟哥、甚至是雪鹤姐都和纱那提起过明烛哥哥哦。”神宫寺纱那双手环膝,垂下脑袋,侧著脸去看顾明烛,“不过除了剑悟哥,其他两个人都很不坦诚啦。” “她们总说有一个很厉害的年轻棋手,但就是不告诉纱那是谁,只是一直说『你和他下过就知道啦”。”神宫寺纱那眉眼弯起,“但她们都不知道纱那早就和大哥哥下过了。” 少女漆黑柔顺的头髮如瀑布一般散落,露出润泽白皙的脸颊。 对话很奇怪,气氛也很奇怪。 甚至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很奇怪。 顾明烛皱了下眉。 神宫寺纱那望著少年,目光中流露出怪异的,掺杂著希冀与嚮往的神色。 好似笼中之鸟目视拥有整片蓝天的雄鹰。 “玄因老师,纱那小姐又一一”神社的称宜跪坐在洁白的垫子上,给身前的老人斟了一杯茶。 “翘课了?”神宫寺玄因端起茶杯,笑。 称宜苦笑,“是的。” “这是今年第几次?”神宫寺玄因抿了一口茶,问。 “倒只是第一次。” “第一次啊。”神宫寺玄因望向澄澈的天穹,“去年呢?” 称宜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回道:“去年似乎也只有一两次。” 神宫寺玄因收回视线,看向正在研磨茶叶的称宜,“业平,你不觉得纱那翘家和翘课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吗?” 在原业平愣了一下。 端起茶碗,这位神社的称宜目露回忆之色,“似乎確如您所言,近些年,纱那小姐缺席课业的频率越来越低了,我记得五年前,纱那小姐十一岁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偷偷溜出去两三次。” “嗯,当时还是我拦你,让你莫去寻她,否则你是要將整座山翻遍。” “主要还是担心纱那小姐出什么事啊,毕竟神宫寺家只有这一位后人,將来是要继承您宫司之位的。”在原业平轻声说。 “宫司之位吗?”神宫寺玄因垂下眼帘。 “纱那小姐很有天赋,未来定是可以继承神宫寺家业的。”在原业平以为眼前的老人又想起了子女辈那不悦的事,赶忙说道。 “那再之后呢?”神宫寺玄因问。 “再之后?”在原业平看著碗中的茶水,“您是指纱那小姐之后吗?” “是啊,纱那近些年愈发乖顺,不是因为她不渴望外面的世界了,而是她感受到那份即將压到她肩上的,沉甸甸的责任。” “不止是神宫寺的宫司之位,还有神宫寺家的头衔之位。” “这些都要纱那一力承过。”神宫寺玄因闭上眼。 在原业平张了张嘴。 神宫寺纱那很有天赋,不论是围棋还是神道。 但神宫寺纱那只是很有天赋,她不是超人。 “纱那在围棋上的天赋与本因坊家的那孩子相当,但她们同一年学的棋,纱那如今却落后那孩子一个段位。”神宫寺玄因睁开眼,看向在原业平,“你我都知道是为什么,对吗?” 在原业平苦涩地点了点头。 “近来课业的进展如何?”神宫寺玄因又问。 “较之先前,缓了一些。”在原业平答,“但也和难度有关,先前只是基础,现在“ ” 神宫寺玄因摆了摆手。 在原业平面色黯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是在找藉口。 “业平,你说我还能为纱那爭取多少时间?”慈眉善目的老人忽地说道。 在原业平心头猛颤。 “在我四十岁时,父亲將宫司之位传给了我,彼时我已经是十多年的名人。” “我们这些后人没有先祖那样的能力,可以一时之间心分两用。” “先修围棋,后修神道,歷来如此。” 老人似是在自言自语。 在原业平有些难过,他抬头看向屋外辽阔的天空。 广的。 没有一只鸟可以飞过。 “明烛哥哥,你能陪纱那去个地方吗?” 神宫寺纱那站起身,望著眼前的少年,眼眸中流露出期待的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古事记 第119章 古事记 樱和落叶在顾明烛身后落下。 半山腰的树林里藏著一处赏的圣地,是顾明烛没有料想到的一件事。 神宫寺纱那正在从包包里往外掏东西,野餐垫、麵包、美乃滋、果汁难以想像那么小一个包里是怎么塞下这么多东西的。 鼓鼓囊囊的小包终於干了下去,神宫寺纱那停下动作。 四月下旬,东京的樱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但这里的樱却是最繁盛的时候。 风吹动数以万计的瓣,粉白的晚樱近看像少女零落的泪,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是不是很漂亮?大哥哥。”神宫寺纱那爬到少年身侧,眸光明亮而灿烂,“传说神宫寺家的先祖和金毛白面九尾天狐玉藻前大人就是合葬在这樱树下的。” 少女不经意间说出了耸人听闻的话。 顾明烛扭过头去看少女,眼底流露出惊的神色, 去年来京都的时候,山崎悠同他们讲述过神宫寺家先祖和妖狐玉藻前的故事。 如果他没有记错,故事的梗概应该是神宫寺先祖和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一同封印了九尾妖狐玉藻前才是。 神宫寺纱那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玉藻前大人是有著通天彻地之能的大妖怪,若非心甘情愿,怎么会被封印呢?”少女抬起头,正午阳光中那张润泽白皙的小脸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明媚的晃眼。 顾明烛別开了脑袋。 “会被封印,只是因为一个约定。”神宫寺纱那又来到少年的面前,狡笑如狐,“明烛哥哥想知道是什么约定吗?” 顾明烛並未来得及回应,少女便握住了少年的手。 神宫寺纱那的力气离奇地大。 两人踢倒疯长的野草和丝子,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与叶的隙,照在少年少女的身上。 路程的尽头是一张圆桌,桌上是一局棋,或者说一道题。 棋局刀凿斧刻,斑驳沧桑,不知歷经了多少岁月。 “那天,神宫寺家的先祖玄辛大人照例进宫陪同鸟羽上皇弈棋,但鸟羽上皇身体不適,缺席了那场棋会。 玄辛大人准备离去之时,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说一年轻的棋师,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玄辛大人循声望去,见到了此前从未、此后也不会再有人能胜过的绝美的女子。棋局顺理成章地开始,但那局棋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玄辛大人输了。 彼时名满天下,被鸟羽上皇讚誉为古今第一棋士的神宫寺玄辛输了。 玄辛大人自知那局棋他並未轻敌,也並未留手,但还是输了。 棋局结束后,绝美的女子轻笑,她笑说『天下第一的棋士亦不过如此』。这激起了玄辛大人的胜负心,玄辛大人向那女子提出了再弈的请求。 女子却说再弈一万局结果也不会改变,只是凡人的神宫寺玄辛一生都不可能战胜她。 女子这么说看,却没有拒绝玄辛大人的请求,此后,两人又下了十局、百局、千局、 无穷之局,但如女子所言,玄辛大人一局都未贏过。 终於有一日,那绝美的女子乏了,她说年轻的棋师啊,你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但如果你能解开我都无法解开的棋局,我便答应你一个请求。 但。 在解开那棋局之前,你不要再来找我,你也找不到我。” 神宫寺纱那吹开石桌上的与叶。 “自此,玄辛大人便醉心於那女子留下的棋局,连鸟羽上皇组织的棋会都时常推辞。 直到很久之后,玄辛大人才听闻人间出了一只名为玉藻前的大妖怪,大妖怪吸食了鸟羽上皇的精气,脾睨天下。 连世间最强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无法奈何他, 又是一日,那须野之战二十万大军惨败於大妖玉藻前的消息传回平安京,玄辛大人解开了女子留下的棋局。 也是这一日,安倍晴明找到了玄辛大人,这位通晓阴阳的大能力者对玄辛大人说如今能解救天下苍生的只有你神宫寺玄辛一人了,请你出山为天下黎庶剷除大妖』。” 玄辛大人不明白安倍晴明的意思,直到他在那须野见到名为玉藻前的大妖怪。 白面金毛的九尾天狐收敛化身,重新变化作那艷绝天下的女子。 女子走到神宫寺玄辛面前,笑容妖嬈,她说“不再年轻的棋师啊,棋局解开了吗”。 玄辛大人流著泪点头。 从此,人间再无大妖玉藻前。” 神宫寺纱那轻轻抚摸著刻在石桌上的棋局。 少女的故事难辨真假。 但眼前的棋局千真万確。 顾明烛俯身去看。 神宫寺纱那却遮住了少年的眼睛,“如果解开了这局棋,明烛哥哥就是神宫寺家的人了哦。” “玄因老师,先前您说纱那小姐之后——”在原业平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他察觉到了老人的一些想法。 神宫寺玄因起身,走到木漆色的书架前。 “业平,你记得第九代神宫寺家家主吗?”老人缓缓抽出一本厚重的古书。 在原业平锁眉沉思了一会儿,答道:“您是说神宫寺云希大人吗?” 老人点了点头。 “我记得云希大人围棋方面的天赋在歷代家主中不算卓绝,她担任宫司的期间,神宫寺家名人的头衔一直是由其丈夫,神宫寺月咏大人秉持。”在原业平眸光闪烁。 神宫寺玄因將手中的古书展示给在原业平,“这本由云希先祖编撰的《古事记》,业平你看过吗?” 在原业平摇了摇头。 神宫寺玄因笑著翻开书页,空气中扬起细小的灰尘。 “云希先祖是一个妙人,她所在的年代里,女性是无法担任宫司一职的,但云希先祖想到了一个方法。”老人將手中的书递给在原业平。 ““—从此,人间再无白面金毛九尾天狐玉藻前,只有神宫寺玄辛从未战胜过的绝艷棋手,神宫寺藻女。” 在原业平翻页的手悬停在了半空,目瞪口呆。 “看下去。”神宫寺玄因笑著说。 在原业平收拾心神,“那须野之战结束后,神宫寺玄辛回到平安京,创建神宫寺,为藻女守灵。 “-平安末时,神宫寺玄辛大限將近,刻下昔日藻女所留棋局,並传下一则诫训。 神宫寺之后,凡有能解棋者,即为当代家主。” “所以云希宫司?”在原业平心中隱约有了一个猜测。 神宫寺玄因接过在原业平递迴的古书,“所以云希先祖选中了月咏先祖,月咏先祖爱她极深,陪她一同编导了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撰古事,刻詰棋。” “然后一人任宫司,一人夺头衔。”在原业平轻嘆了一声,“真是大胆而勇敢。” “是啊,大胆而勇敢。” “幸运的是纱那小姐不用面临这难事。”在原业平说。 “但有其他更艰难的事。”神宫寺玄因看著在原业平。 “所以玄因老师您的意思是—” 老人讳莫如深地笑了笑,然后回到书架前,將手中的《古事记》放回了原处,“会是谁接过这名人的头衔?” 顾明烛最终没能一睹那传说棋局的奥妙。 而名为神宫寺纱那的天才少女棋士在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后,有些精疲力尽。 太阳渐渐落入地平线之下,最后的余暉洒落在山林之上,粉白的樱被染上瑰丽的玫红,艷地像血。 晚风吹过,少女莲叶般的裙摆飘舞飞扬,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 神宫寺纱那似乎觉得有些冷,吃语著,少女將身下的野餐垫捲起盖在身上。 瓣隨之而落。 顾明烛垂眸望著睡梦中的女孩,女孩的睡姿恬静又张扬,像不设防的猫。 收回视线,顾明烛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傍晚五点三十二分。 他错过了事先预约好的新干线。 想了想,顾明烛呼出联繫人列表,开始发消息。 明烛:会晚一些时间回东京。 手机振动,发出去的消息显示已被读过。 千夏:什么时候回来? 明烛:不太清楚。 筱原千夏点亮檯灯,抱著手机,眉头微皱。 是有什么事一轻敲屏幕,字词还未成句,筱原千夏便刪掉了先前输入的內容。 她不能用这种詰问的语气,这会显得筱原千夏不相信顾明烛,可这世界上没有人比筱原千夏更相信顾明烛。 但。 手机屏幕的光明灭。 少女望著显示已读的消息,愜证出神。 但顾明烛一直是一个很守时很重约定的人。 “究竟是什么事—” 筱原千夏轻轻抚摸著屏幕,少女的直觉让她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顾明烛见消息不再发来,便息了屏將手机放回兜里。 而这时。 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神宫寺纱那的温软的声音亦在同一时刻响起,“大哥哥,有新消息哦。” 顾明烛扭头,看见了眉眼弯弯的神宫寺纱那。 千夏:好,会留灯。 筱原千夏放下手机,將头埋进臂弯里。 明烛的棋力越来越高,她学习对方棋谱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筱原千夏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继续狂奔,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南辕北辙。 但一想到圣诞那日出现在棋社的本因坊星凛,筱原千夏便很难劝说自己放鬆对棋谱的学习。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筱原千夏重新翻开手机,在网络上搜索起来。 “是大哥哥的女朋友吗?”夕阳中,神宫寺纱那的眼晴亮地像灯。 顾明烛被对方著突如其来的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將手机揣回兜里,顾明烛从野餐垫上站起了身。 神宫寺纱那还在追击,“纱那听星凛姐说过,棋手在职业的上升棋如果分心感情的话,会导致棋力停滯不前哦。” 顾明烛望著笑容狡点的少女,轻声说:“神宫寺纱那小姐,我们该离开了。” 神宫寺纱那敛下眉,忽地换了个话题,“大哥哥今天是来参加名人战预选的吗?” 顾明烛点了点头。 “贏了吗?”神宫寺纱那问。 “嗯。” “那一一大哥哥有信心打进名人战的挑战赛吗?”神宫寺纱那抬眸,对上了顾明烛的视线。 少年看向少女的瞳孔,太阳在对方眼中缓缓落下,直接收拢最后一抹余暉。 黑暗在修忽间降临,满山燕雀惊飞。 漆漆的夜色里,神宫寺纱那的目光亮地刺眼。 春光一寸寸消逝,转眼又是四天后。 新人王战预选的第二场开始了。 顾明烛早早来到对弈室。 和上次来时无人问津不同,这一次顾明烛甫一踏进室內,便有压抑的討论声响起。 “是上次那个新初段。” “下出一子解双征那个?” “没错,听说他在贏下佐伯良治后不久,又在手合赛上贏了白川晴之介三段。” “?”” “连白川大叔都输给他了?我记得白川大叔去年差一点就升四段了,儼然已经是四段棋手的实力啊,这么说这个新初段能和四段手腕?” “把疑问的语气换成肯定的语气,你们的消息已经过时了。”一个头戴白色棒球帽的青年低声说:“四天前名人战一轮预选赛知道吧?” “在京都神宫寺道场举办的一轮预选?” “对,和我同一届定段的水野兼盛输给了他!” “嘶一一我没记错水野兼盛是四段吧?而且在四段中也算实力强劲的,去年手合赛的胜率很高,再磨链两年应该就能升五段了,居然输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棒球帽青年嘆了口气,“而且赛后我问了水野是不是中飞刀或者漏勺输了,结果水野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用了一种很古怪的语气同我说道” 棒球帽青年极力模仿著水野兼盛彼时的口吻,“漏勺?呵,你们和他下过就知道了。” 在座的一眾棋手闻言只觉得冷气森森。 这时,再度有人提出了先前的猜想,“连水野兼盛都输给了他,不会真让他打进本战吧?” 这一次,眾人陷入了沉默。 他们无法像先前一般篤定地说出“不可能”三个字。 过了良久,有人打破沉默。 “他今天的对手是谁?或许他的棋力很强,但如果运气不好,遇上强手,也可能惨遭淘汰。” “我想想一“不用想了,那个新初段的对手,来了。” 顺著说话之人的视线,一眾棋手向门口望去。 身穿黑衣白裤的青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伊东稔,六段。”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龙之夭矫 第120章 龙之夭矫 时钟的指针重合,发出“咔噠”一声脆响。 对弈室內瞬间安静了下来。 本因坊家出身的裁判桂木墨哉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宣布道:“开始比赛吧。” 话音落下,此起彼伏的落子声顿起。 顾明烛垂眸望向棋盘,將手伸进棋筒中,思索了一会儿,落下第一枚棋子。 噠。 十七·4。 小目。 “上届王战半决赛输给了橘兰堂,无缘决赛,这一届我势在必得。”伊东稔眸光微凛,“下出了一子解双征,又能让本因坊星凛都在意的棋手,即便只是初段,也不可大意。” 伸手入棋筒之中,伊东稔飞速地捻出一枚子来,重重落下。 噠! 四·16。 星! “要以最迅猛的攻势,最强烈的手段,摧枯拉朽地拿下这局胜利!” 伊东稔眼中杀气隱现。 望著这气势凛然的一手,顾明烛眉头微皱,入筒捻子。 “职业六段.” 三·4。 小目。 “向小目?倒是不怎么常见的选择。” 伊东稔看了一眼落下的黑子,紧跟著落下棋子。 噠。 十七·16。 小目。 “星小目对向小目”不知何时来到棋桌旁的裁判看著棋盘上的四颗子,抬眸看向顾明烛,“能让本因坊小姐那么关注的棋手,究竟是什么水平?” “能与伊东稔一较高下吗?” 桂木墨哉又扭头看了一眼伊东稔。 此时,黑子再度落下。 噠。 十四·4。 二间跳单关守角。 看到这一手棋,伊东稔和桂木墨哉都愣了一下。 “二间———·守角?” 二间跳单关守角是一种行棋步调很快的布局方式,有著兼顾边路扩张和防守角部双线並行的意味。一些讲解布局的棋书中会有一定的篇幅去介绍这种守角方式。 但实战中选择这种布局的棋手少之又少,究其原因,难以掌握不好贏。 相较於更扎实的无忧角,二间守角说是在守角,但对角的控制力度实在是太弱了,不论是靠三三还是托二路都能轻易地掏空二间跳守护的角。 然后是二间跳的边路扩张,虽然相较小飞守角,二间守角的扩张速度是要更快一些, 但既然都选择扩张边线了,为什么不选行棋步调更快的拆边,非要选一个既要还要,结果两边都落於中庸的二间守角? “真是一一令人意外的选择。”伊东稔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烛,而后又將视线投回了棋局,“不过,向小目布局的情况下,这手落於高位的二间守角倒是有几分意思。” “行棋速度快,弹性强。” “如果我不主动限制他的潜力,这上方再落一两手棋恐怕会形成极其恐怖的模样。” 伸手入棋筒之中,伊东稳缓缓捻出子来。 噠。 五·3。 小飞掛角。 “白棋主动掛角限制黑棋模样了,那黑棋会怎么应?夹击或是尖顶?”桂木墨哉望著棋盘,默默揣测著黑棋接下来可能的应手。 在桂木墨哉看来,这里黑棋夹击是常规选择,可以配合先前的二间跳展开阵势,如果他是黑棋,大概率会选择三间低夹。 而尖顶虽然也是可行的下法,但被白棋拆到边,向小目的潜力直接消耗殆尽,心情上终归有些不太愉悦。 不过两种下法在这个局部没有优劣之分,都是可行的棋招。 这时,顾明烛从棋筒之中捻出了棋子。 噠。 四·5。 秀策尖。 “秀策尖吗?”看到这一手棋,桂木墨哉又是微愜了一下,“.——-居然意外地合適。” “因为没有尖顶与长出的交换,白棋这里无法立二拆三,如果只是拆二的话,將来黑棋逼住白棋,向小目的潜力依旧可观。 若是白棋强行拆三,黑棋有一个打入的手段,白棋在黑阵中被打散,將陷入难以想像的苦战,势必不好。 如此看来,白棋面对黑棋这手尖,竟一时间没什么太好的应法。” 想到这儿,桂木墨哉忍不住看向棋桌前的少年,“二个不是本因坊弟子的新普初段, 居然能如此灵活地运用秀策尖,传出去真是让一眾本因坊家的弟子汗顏。” 伊东稳望著这一步灵性的小尖,也是眉头微锁。 思索了片刻,他伸手入棋筒,捻子落下。 噠。 十五·16。 单关守角。 “面对有些难办的秀策尖,白棋选择了脱先,脱先本意是有些服软的,但是单关守角对二间跳单关守角——” 桂木墨哉吸了一口气。 浓烈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散了开来,熏得人双目有些刺痛。 揉了下眼睛,桂木墨哉重新望向棋局。 此时黑子已经落下。 十七·17。 点三三。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转瞬之间,双方便落了数十手棋。 “除了那手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二间跳单关守角,黑子行棋至此,步步精炼稳健,和白子斗了个不相上下。”桂木墨哉审视著棋局。 “不久前白棋打入黑空,意欲挑起混战,却被黑棋一手轻描淡写的尖守完全化解。” 垂眸望向十五之三的黑子,桂木墨哉眸光微闪,“二间跳单关守角快速展开,等敌方掛单关角后小尖回守,补强角部的同时隱隱威胁掛角棋子,这三手构成的棋形意外地不错,竟真有种兼顾到了边路和角的感觉。 莫非二间跳守真有说法?” 伊东稔凝眸望著棋盘,捻子的手无意识地摩著棋筒中的棋子。 “本想以最迅猛的攻势拿下棋局,可黑棋应对地异常稳健,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完全不像是一个新普的初段。 倒像是一个从刀山血海中廝杀出来的,无比老练的职业棋手。 继续保持原先强攻的策略,估计很难再取得什么成效了,必须改变战术。” 咔噠。 將棋筒中的棋子缓缓捻出,伊东稳挪动视线,看向棋盘的右下。 “主动挑起战斗不行,那这样呢?” 重重拍下手中的棋子,伊东稔眸中光芒大盛。 噠! 十七·12。 拆! 这一子落下,好似有一张巨大的蛛网在棋盘上编织开来。 桂木墨哉望看这一手棋,心中猛然一颤。 “白子在请黑子入瓮! 虽说原先白棋打入黑空意图挑起混战,毕其功於一役的战略构思失败,但白棋於布局阶段在棋盘下方张开的阵势並没有遭到黑棋破坏。 现在十七之十二这枚白子落下,白棋的阵势已然成型,犹若浩瀚无垠的星空,能纳世间百般,天地万象! 白棋现在的意思很明確,就是在等黑棋打入破空,而后养蛟龙於星海,捕鯤鹏於太虚! 伊东稳六段虽不是力战型的棋手,但能够在上届新人王战中打入四强,攻杀的能力绝弱不到哪儿去。” 桂木墨哉抬头望向棋桌侧锋芒毕露的青年,面色微震。 职业棋手迈入中高段位之后,即便依旧存在著风格上的差异,但绝不会再有非常明显的短板,只会是在某个方面极度突出,压过了其他方面。 比如说小林雪鹤。 这位王座是非常典型的力战型棋手,攻杀能力冠绝棋坛。 但除了攻杀,其布局、形势判断、治孤、官子等诸多方面同样是极其强悍的,面对较弱的棋手时,凭藉这些方面的能力足以让小林雪鹤达成以势压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成就,根本不需要祭出她那骇人的攻杀之力。 伊东稔本身没有特別突出的地方,按照类型来说算是棋手中最普遍的均衡型棋手,即各个方面都不差,都符合所处段位的水平。 而职业六段的攻杀能力,绝对不容小。 桂木墨哉忍不住又扭头看向顾明烛,却在看到少年神色时,瞳孔紧然一缩。 “心、心—·流!” 这时,物我两忘的少年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出子来。 噠。 十六·17。 点。 “试应手吗?” 伊东稔看著这一手棋,沉吟了两秒,捻子落下。 十五·17。 挡。 白子落下的剎那,黑子亦紧隨而落。 十六·14。 点。 “又是试应手?” 伊东稳面色微变,面对白棋布下的罗网,黑棋如他所愿,踏了进来,但一连两步进入的棋都状似试应手,有一种隔靴搔痒,若即若离的感觉。 概括一下就是,如进。 可这如进的棋,他还不能不应。 又思索了片刻,伊东稔將手伸进棋筒,捻出子来。 十七·14。 托。 一连两步试应手让伊东稳的心绪有些焦浮。 深吸了两口气,压下心头躁动的情绪,伊东稔沉眸望向棋盘。 “这两手试探是黑棋的权利,但接下来该到图穷匕现,针芒相对之时了。” “来吧,下一手棋,会落在哪里!” 噠! 黑子天落,其声亮。 十三·18。 透点! 一子落下,星空破裂,银河倒泻。 “太轻盈了!”桂木墨哉失神地望著这一手棋。 面对白棋惊人的模样,黑棋有很多侵入的手段,比如在左方直接打入,比如在空中单吊,但没有哪一手棋能比现在这一手透点更加轻盈美丽。 这一手棋不仅仅是在破空,更是將先前两枚试探的棋子完全激活。 就好似那两枚棋子是龙游向星空的信標。 原先星空深邃而幽暗,死寂而凶险,现在龙破开星空的壁障,万顷光芒涌入深黯的宇宙,那两枚信標也隨之亮起,为巨龙的到来指引方向。 此后。 巨龙天矫於空,纵横星海之间。 伊东稔已然听见阵阵龙吟。 “精彩的一手。”伊东稳忍不住为这手棋喝彩,“这一手二路透点,完美地发挥了先前点角之子的作用,现在白棋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如若护角,黑棋於左边大飞转身,侵入白棋下边的实空,二三腾挪,如滑手的泥鰍, 难以抓住。 但不护住角空,黑棋於二路扳回,先前试探应手落下的两枚棋子成了绝佳的接应,潜龙升空,也再难捕获。 无论哪一边,都是苦涩的选择。” 伊东稔將手伸进棋筒,温凉的棋子滑过指尖,他的心尖无法抑制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原先以为已经很重视他了,但没想到他远比我预想的更加棘手。接下来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这盘棋很可能,会输!” 噠。 白子落下。 十·17。 尖。 “尖?好扎实的一手!不,不止如此,还是十分决绝的一手!” “面对黑棋无比轻盈灵动的一手透点,白棋深知强行屠龙只会落得一个徒劳无功的下场,遂果断放弃先前养蛟龙於星海,捕鯤鹏於太虚的想法。 並立刻改变思路,尖补一手,放任黑棋大龙做活,转图左方的巨大实利。白棋,太清醒了!” 桂木墨哉望著棋盘,心中涌起一股难明的震撼。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伊东稔之清醒,远胜於他。 如若让桂木墨哉来处理局部的这一块棋,哪怕明知黑棋的透点是绝妙的好手,他也会受情绪影响,尝试著去强杀黑龙。 绝无法像白棋这样毅然转身,另作他图。 “如今白棋尖补,黑棋下扳联络,破空的同时做活自身,局势仍旧在五五之间“ 不,算上贴目的话,很可能是白棋小优的一个局面。” 桂木墨哉轻敲榻榻米,反覆在心底判断了数遍形势。 愈是判断,他愈是为白棋冷静尖补的选择感到钦佩。 “不愧是今年新人王战的夺冠热门,伊东稔六段,果然非同凡响。”桂木墨哉嘆了一息,“可惜这样优秀的棋手是小林棋圣门下的弟子,若是我本因坊门下,该有多好。” 噠!噠!噠! 黑白棋子,不断落下。 白棋决绝转身,构筑左方模样的计划大获成功, 但黑龙也在白棋右边的空中杀將了出来,局势仍旧十分焦灼。 “黑棋完全没受到白棋思路的影响,行棋步调依旧十分稳健,並没有因为白棋即將在左边围成巨大的实空便慌了阵脚,放下处理了一半的大龙不顾,选择去冒险破空。 黑棋对形势的判断也很精確!” 桂木墨哉望向沉静如水的少年,“心流!这至高的状態让顾明烛初段在与伊东稳六段的交锋中完全不落下风,而且他才刚刚踏入职业棋坛不到一个月,未来更是不可限量! 听说他是以个人棋手的身份完成的定段,不知有没有机会將这宝贵的人才吸纳进本因坊家,为不久后的那场比赛一—” 摇了摇头,桂木墨哉按捺下躁乱的情绪,重新望向眼前的棋局。 此时,再度轮到顾明烛行棋。 望著浩瀚如星河的棋盘,顾明烛凝视著其中一个点位,落下棋子。 噠。 八·9。 跳。 第一百二十章 劫爭 第121章 劫爭 “来削减我白子下方阵势了吗?” 伊东稔望著这一手棋,面色愈发沉凝。 黑棋的这手跳下精准凌厉,隱隱有命令手的意味,如若白棋不应,黑棋继续深入白空,那先前白棋所作的努力至少有一半將付之东流。 “但假如我应了这一手,棋局收束,盘面差距细微的情况下进入大官子阶段,黑棋占据主动,局势势必对我不利。 真是刁钻的一手棋,但是一一我又岂能遂你心愿!” 伊东稔將手伸进棋筒之中,飞速地捻出一枚子来。 棋子落下,清鸣之声似刀剑出鞘。 噠! 十二·11。 拐头! “没有补棋护住下方阵势,而是脱先去中腹拐头?”桂木墨哉看著这一手棋,双目不自主地瞪大了几分。 “一一等等!白棋拐头之后,黑棋从白空中杀出的大龙竟然没有活净!这是一步强硬的命令手,甚至是一步屠龙手! 面对黑棋跳下破空的挑畔,白棋一点委屈都不愿意忍受,直接以最强硬的手段施以了反击!” 桂木墨哉的心跳猛然加速。 这局棋进行至此,从局面上来看可谓是波澜不惊,黑白双方未在任何一处爆发激烈的战斗。 但看似水波不兴的棋局,其平静的表面之下,暗藏的汹涌何止倾天,简直要吞没星海桂木墨哉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眼正在对奔的两人。 胸有惊雷者面若平湖。 大抵如是。 望著这一手杀机隱现的拐,顾明烛垂眸沉思了片刻,伸手入筒捻出子来。 黑子落下,沉稳有力。 噠。 十四·12。 跳。 “跳补吗?” 面对白棋拐头的强手,黑棋补棋的选择伊东稔並不感到奇怪。 因为这步拐就是绝先的一手,黑棋此时如果逞一腔蛮勇,强行继续跳下破坏白棋阵势,那先前杀將出来的大龙十之八九要横死当场。 假使如此,那顾明烛根本就不值得他伊东稳慎重对待。 “补棋证明他算清了此处的攻杀变化,可明明有更扎实的补法,为何偏偏选择了有弱点的跳补?” “黑棋跳补,白棋肉眼可见地有一步穿象眼的好手,可以分断黑棋的联络———“” “不对劲———以他先前展露出的棋力水平,不可能看不见如此明显的弱点。” 伊东稔放下手中的棋子,锁眉沉思。 白棋陷入了长考? 桂木墨哉不明白一步平平无奇的跳,为何使得伊东稳突然变得有些举棋不定。 “这步跳难道不只是简单的补活之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於,伊东稔结束长考,重新捻出了棋子。 此刻,他的瞳孔中多了一抹深沉的忌惮之色。 “居然是三眼两做爭先之手!他在这里跳补,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我去穿象眼,若我真的不假思索去穿了,那等待著我的就是万劫不復的下场! 下方黑龙弹性十足,可以搭出一个三眼两做的棋形,没有死活问题。相应地,利用这个特殊的棋形,黑棋可以抢到宝贵的先手。 假如被黑棋抢到这一先,那我中腹拐头的命令手便全然失去了意义。” 心有余悸地舒下一口气来,伊东稔眸光微寒。 “陷阱手吗,那我这步试应手如何?!” 噠! 十八·4。 托! “?”” “黑棋跳补之后,白棋没有去抓黑棋象眼的弱点,也没有回补,而是去黑空里託了一手?” 桂木墨哉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黑白双方的思路了。 但他猜测这短短的几手里,定暗藏著难以想像的激烈交锋。 棋局愈发波云涌。 与此同时,另一边。 “我,我——-输了。”一名约莫二十四、五的青年咬牙,语气艰涩。 “嗯。”本因坊星凛收起手中的摺扇,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 望著款款起身,自信优雅的棋士少女,室內的一眾棋手神色微惊。 “清源七段今年又没打进本战!” “还是运气不好清源七段棋力扎实,绝对是有本赛实力的,但去年早早被橘兰堂六段淘汰出局,今年又遇上了本因坊四段,只能说天命。” “不过本因坊四段真强啊,接连战胜三浦、清源两位七段棋手一—” “听说本因坊四段今年还报名了王座战,保持住这个势头和状態,运气好一些的话, 有望打进王座战的本战啊。” “確实机会很大,不过运气这种事” 说话的青年將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那个新初段和清源七段一样,时运不济,如果对手不是伊东稔六段的话, 感觉真可能给他打进本战。初段棋手打进新人王战本战,很多年没出现过了。” “但伊东稳六段绝非水野兼盛四段可以比擬,那个初段的获胜的可能——.“ 棋手们面面相,最终一齐发出了惋惜的嘆息声。 本因坊星凛没有听见这些锁碎的议论声。 “顾明烛的对手伊东稔吗?” 望著角落里正在进行的对局,少女心中掠过一抹莫名的担忧。 感著眉,本因坊星凛缓步来到顾明烛和伊东稳的对局前。 感受到空气震动的伊东稳抬眸。 “果然来了,本因坊星凛。”看著秀眉紧的少女,伊东稳眸光微闪,“不过,顾明烛初段確实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关注的,不容小的敌手!” 警了一眼面如平湖的少年,伊东稔伸手入筒,捻出子来。 “但这局棋,最终的胜利者会是我!会是我伊东稔!” 雪白的棋子压碎空气,落入棋盘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噠! 十一:4。 反打! “好强硬的一手!”桂木墨哉看著这气势惊人的一手,面露震撼之色。 现今的局势仍旧十分胶著难明,按照桂木墨哉的判断,双方盘面的差距极小,算上贴目,应该是一个白棋微弱优势的局面。 黑棋贴不出足够的目数。 这种情况下,一般的棋手都会选择较为稳健的下法,努力將这细微的优势支撑到终局但伊东稳反其道而行之,他要贏得更多。 能贏一百目的时候绝不只贏五十目,桂木墨哉听说过小林道场內部流传著的这一条诫训,所以他能理解一些伊东稔此刻的想法。 而且这里的反打虽然强硬,但开出的这个劫对白棋来说並不重。 也就是说这步棋落下后,白棋所能获得的回报极大,风险极小。 “粗中带细,刚中有柔。”桂木墨哉眼中的震撼之色愈发浓烈。 “顾明烛落入了下风,虽然极小,但现在的局面確是黑棋不利,白棋反打之后,黑棋只能尽力撑住这个劫,才有机会和白棋在官子阶段爭胜,否则差距拉开一” 本因坊星凛抬头看向少年,因为长时间的心流状態,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 “混蛋,不准输不准输不准输!在正式比赛中输给我之前,怎么可以输给別人!” 少女紧咬下唇。 “劫吗?” 顾明烛垂眸望向棋局,眸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少年捻出子来。 噠。 五·5。 刺。 伊东稔看到这一手棋,也紧隨落子。 六·5。 粘。 劫爭,开始了。 不断有胜子落入棋盖,发出清脆的声响。 棋局在这声响中悄无声息地向前推进著。 又是一子落下,伊东稳再度將劫提回,摩著手中捻起的黑子,青年心绪凝重,“黑棋比想像中更加顽强,这个本应该是我占据优势的劫打到现在,竟让我觉得有些吃力了起来。 到底不是完全无忧的劫——要儘快消劫了,否则局势很可能產生变故。” 放下胜子,伊东稔目光如注,紧盯向棋盘。 噠。 十六·13。 长。 黑子再度落下。 “这一手,是消劫的机会。”伊东稔抽回棋筒中的手,“黑棋长,白棋消劫,黑棋衝下断吃,白棋两边都可以做活,黑棋上方大龙则需要补棋,这个转换白棋並无不满。” 噠。 +·7。 提。 “白棋消劫了。”本因坊星凛眸光流转,飞速在心底计算著此番转换下来黑白的得失噠、噠、噠。 又是数枚棋子落下。 “衝下、断吃,如我所料。” “但这里的转换,我似乎可以更强硬一些,因为他上方的大龙始终欠著棋。”望著棋盘上刚刚落下的黑子,伊东稔胸中掠过一丝戾气。 將指尖下的棋子轻轻向下方挪了一线,青年抬眸望向少年,瞳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十九·14。 打吃。 “这—” “打吃?!” 桂木墨哉膛目结舌地看著这一手棋,一时间大脑如遭雷击。 本因坊星凛也有些失神,“不是简单的两面补活,而是要做劫,白棋要再挑起一个劫爭!” 少女有些不明白伊东稔此时的决定,按照她的判断,黑白此番转换下来,黑棋略好一些,但局面依旧细微,最终大概率是一个半目到一目胜负的棋。 而后白棋占据主动,可以抢先收官,並无不满。 “本来是一个较为明朗的官子胜负之局,但白棋主动求劫,清晰的局势一下子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固然这个劫爭白棋得胜之后可一举奠定胜局,但若是白棋劫败·—.” 本因坊星凛摇了摇头,按她的风格,绝不会於此时做这种冒险的选择。 “伊东稔这般弄险,对顾明烛来说一一” 少女转眸看向少年。 只见此时的少年瞳光灿灿如星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復甦之棋 第122章 復甦之棋 劫爭再度开始! 胜子落盖,清越嘹亮,犹如刀剑之鸣! 和之前那个白轻黑重的劫不同,这个劫对双方来说都极重,重若山岳!劫爭的胜负可能直接决定棋局的胜负! “白棋为什么敢在这里开劫?!” 桂木墨哉从恍神的状態中抽离了出来,他望向面色沉凝如冰,目光却热烈如火的伊东稳,心中大为不解。 而这时,白子落盘,声若金石。 噠! 十·2。 托! 一子落下,桂木墨哉豁然开朗。 “先前的劫因为黑棋的顽强抵抗,白棋逐渐无法支撑,但这个劫不同!因为消掉了先前的劫,黑棋上方大龙失掉一眼,没有活净!所以整条龙都成了白棋的劫材库!白棋没有打输这个劫的可能!” “没想到这局棋临近官子阶段,竟顿起波涛,激烈至此!” 桂木墨哉望著硝烟四起,群龙爭腾之局,心臟不由跳的飞快。 此时。 黑子落下。 如若说方才白棋之落激越昂扬,犹如灿烂的生;那此刻黑棋之落便是另一个极端,寂静无声,状若沉默的死。 十九·15。 提。 黑棋,消劫了。 面对白棋屠龙的一枚劫材,黑棋选择了消劫。 桂木墨哉飞速跳动的心骤然停止,他望著棋盘上那枚深邃如渊,好似能吞噬人之魂灵的黑棋,双目圆瞪,嘴唇张开,喉咙里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嘶鸣。 “消·消劫了?!”” 冷汗在一瞬之间濡湿了桂木墨哉的后背。 伊东稳也因这完全超出预料的一手,愜在了原地。 “黑棋消劫了?” 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始终保持著镇定的棋手第一次慌乱了起来。 伊东稳擦了一下手心的汗,又做了两个深呼吸,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消劫便意味著黑棋不要上边的大龙了,黑棋一一舍掉了龙!不,不是捨弃,而是又一次转换!黑棋用上方的龙和我右下的两块棋做了一个惊天的转换!” “一个百目大转换!” “在临近官子的时候,在他的基础用时还剩不到三分钟的时候,他居然,居然一一能有这种魄力!” 伊东稔又吐出了一口浊气。 “简直骇人听闻。” 大脑因为剧烈的震撼而有些缺氧,伊东稳向身旁的裁判申请了暂停一分钟。 来到室外,伊东稳狠狠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望著镜中瞳孔颤动的自己,这位六段棋手无声地笑了笑,“原以为我们小林道场的棋手胆魄冠绝三家一院,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百目大转换,简直悚然。即便是头衔棋手,在这个阶段也不敢轻易做出这种选择吧。” “顾明烛初段”伊东稳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胸中掠过一抹钦佩。 回到棋桌前。 伊东稔看了一眼自己的时间后,將手伸进棋筒,捻出子来。 噠。 十二·3。 立下。 收回落子的手,伊东稳凝神望向棋局。 惊人的百目大转换后,眼前的棋居然越发细微,已经全然是一个半目胜负的棋。 通过两次劫爭,黑棋彻底追平了劣势。 “不仅仅是魄力,还是精准到纤毫的形势判断能力。”伊东稔挪动目光,看向黑棋消劫的那枚棋子,“在我想著做劫的时候,他便算清了这转换后的结果。” “好在他的时间不多了,否则这种恐怖的形判能力,我很难在官子阶段收过他。” 耳畔传来棋钟的低鸣,伊东稔的心略微安定了些。 “立下。” 本因坊星凛轻咬贝齿。 “面对黑棋惊骇的一手消劫转换,居然这么快就镇定了下来,还下出了这步一子两用的屠龙妙手。” “不过比起那转换一一”少女红唇微张,望向少年,眸光复杂。 噠。 十七·19。 长。 少年捻子落下。 这是必然的一手,至此,第二次劫爭的转换彻底结束。 白棋在这场转换之中虽失掉了先前微弱的优势,但重新获得了先手。 局势依旧难解难分。 將手伸进棋筒,伊东稔快速捻出子来。 噠。 十六·2。 尖。 “来了,先前立下之棋的妙用。” 本因坊星凛收拾心神,重新看向棋局,“有了那步立接应,白棋可以在黑角做出一个劫活的棋来。” 棋钟滴答作响。 面色苍白的顾明烛望著白棋的这一手小尖,迟迟没有反应,直到用掉两次一分钟的读秒,少年才入棋筒捻出子来。 棋子落下。 噠。 十八·2。 点。 本因坊星凛见到这一手棋,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色。 “这么基础的一手棋用掉两次读秒?万一超时负了怎么办!” 少年听不到少女的心声,只是平静地落下棋子。 惊心动魄的大转换后,黑白双方的落子再度变得平和起来。 刀剑之声渐渐远去。 桂木墨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但下一瞬,他的心又猛然揪紧。 黑子天落。 噠。 九·3。 粘。 “粘?” 望著这一手棋,不止桂木墨哉,伊东稳的心也狠狠地跳了一下。 因为这是一手活动黑棋已死大龙的棋。 “这条龙还能活?”抬眸望了一眼少年,伊东稔迅速地低下头,开始计算,但越是计算,他越是茫然,“.—-这条龙虽然弹性十足,但绝对做不出两只眼,也就是说不存在活棋的可能。” “那这步粘是—?骗招?或者试应手?” 噠。 十一·3。 团。 伊东稳谨慎地补了一手。 看到白棋落子,黑棋没有片刻犹豫,紧隨落下棋子。 噠。 十四·2。 尖。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且黑棋的落子愈发迅疾,燎亮。 黑棋,九·2,挡。 白棋,七·2,跳。 又是两枚棋子落下。 顾明烛终於停下了如闪电般的落子,少年伸手入棋筒之中,缓缓捻出一枚子来。 伊东稔见状擦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 先前黑棋围绕死去大龙的一系列手段给了他莫大的心理压力。 但好在,那些手段並不成立。 这时,顾明烛的手轻轻放在了棋盘之上。 漆黑的棋子隨之落下。 而当顾明烛的手离开棋子的瞬间。 龙吟之声,震啸寰宇! 十·9。 跳! 死者,苏生! 伊东稔擦汗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他出神地望著这一手棋,大脑飞速运转。 “这怎么可能?!我右边的棋居然没活?!” “而这步跳正是藉由我右边之棋不活的弱点在搭建眼位!如若我现在强行破眼,被黑棋切断,原先本来净死的大龙,居然有了和白棋对杀的手段!”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划这一切的!” 无言的恐惧从內心深处涌起,如狂龙脱闸般蔓延至伊东稔的四肢百骸。 桂木墨哉也於此时看懂了黑棋的这一手跳。 “死去的巨龙———重新睁开了眼!” 而在这一手棋落下的剎那,本因坊星凛便望向了少年。 那一刻的少年眸中光芒流转,犹若熔金的龙之瞳。 第一百二十二章 藤木春作 第123章 藤木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伊东稔迟迟没有落下棋子。 他知道。 黑棋那唤起奇蹟,令死去之龙復甦的跳落下后,棋局便已经结束了。 这之后,白棋所能实施的最强硬的手段不过是顶住破眼,与黑棋展开对杀。 但这场对杀即便白棋能贏,棋局也伊东稔望著棋盘,眸光黯淡。 “就算贏了对杀,棋局也回天无力了,收气吃,目数的损失太过巨大。更不要说被黑棋在一路先手紧住气后,角上劫杀的棋变成了净死。” “百目转换,死子苏生。” “——这局棋,败得其所。” 將棋筒中的手缓缓抽出,伊东稳垂下脑袋,轻声说:“我输了。” 面色苍白的少年闻言紧绷的神经终於放鬆了下来,“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顾明烛点点头,收拾好棋盘上的棋子,起身来到对战表前。 而当少年俯下身填写战绩之时。 “里啪啦”的落子声骤然停止,对弈室內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伊东稳输了?”棋手们面面相,无不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王战冠军热门人选的伊东稳在预选赛惨遭淘汰,无缘本战,並且击败他的还不是其他热门,而只是一个踏进职业棋坛还不足两个月的初段棋手。 啊? 这一一还有天理吗?还有法律吗? 还有哪位大神能治一治那个新初段?! 这样下去,不是给他打进本战的问题,而是要剑指冠军了啊! 不是,比赛叫新人王战,但不是真让一个职业棋坛纯新人称王称霸啊! “开什么玩笑,伊东稔居然输了?!” “是啊,不会是漏勺了吧?比如不小心填了自己一个眼?” “如果是那种输法,你觉得他会是那种表情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几个棋手顺著说话之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原先自信昂扬的伊东稳脸上多了几分落寞, 但那落寞之中似乎又夹杂著些许嘆服? “嘶—” 伊东稔无缘新人王战本赛的消息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一时间,有关伊东稳是谁,顾明烛又是谁,六段输给初段的概率有多大等话题层出不穷。 但因为新人王战本身只是面对年轻选手的比赛,有著不小的局限性,所以相关话题热度很快便降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话题热度的极速升。 十年之战!决胜棋圣!藤木春作九段vs小林静生九段! 这些天,但凡和围棋沾点边的媒体,都在变著的报导这条新闻。 “藤木天元真的又一次打进了棋圣战的挑战赛。” 筱原棋社內,小山敏实看著手机中语气亢奋的youtuber,上手调小了音量。 一旁的本因坊剑悟凑了过来,“这不是个旅拍博主吗?怎么也聊上围棋话题了?” “他们家是做棋盘生意的。”小山敏实顿了一下,“將棋棋盘。” 本因坊剑悟无语地抚了下额。 “本来就算是头衔战也不至於如此出圈。”小山敏实盖下手机,“但今年是藤木九段向棋圣发起衝击的第十个年头。” “整数周年总是有一种特別的魔力。”小山敏实耸肩。 “十年啊,我偷偷学棋的时候藤木九段就在挑战小林棋圣,现在我定段了,藤木九段还在挑战小林棋圣。”本因坊剑悟语气晞嘘。 “-话不能这么说。”小山敏实伸手入棋筒中捻了枚棋子,轻轻放下,“毕竟【棋圣】、【本因坊】、【名人】的头衔太久没变动过了,说不准再过十年,还是这三位。” 本因坊剑悟也落了枚棋子,“不说这个了,最近比赛怎么样?” 小山敏实看著本因坊剑悟落在星位的棋,掛了一手,“手合赛还行,目前一胜一负, 但新人王战第一轮遇到了神原三段,输了。” “东京杯呢?”本因坊剑悟小飞守了个角。 “勉强挺过一轮,但感觉第二轮机会渺茫,对手是千叶四段。”小山敏实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收到的邮件信息,微微嘆了口气。 “四段啊。”本因坊剑悟眸光微沉,“我天元战预选赛第一轮的对手就是四段,那局棋从头到尾我没有一丝还手之力,但我总觉得不是棋力的问题。” “是经验。”小山敏实捻起一枚棋子,托进了本因坊剑悟的角,“我还在道场的时候,就时常听职业的前辈说,职业棋手和院生最大的区別不在於棋力,而在於经验。 经歷过职业赛场铁血磨链的职业棋手,有著比新初段棋手更敏锐的嗅觉,更顽强的斗志。而这些场外因素,有时比棋力还重要。” 本因坊剑悟摩著手中的棋子,应了一手小山敏实的托角。 这个小飞掛星位托角定式在他和小山敏实的日常练习中,已经下了很多次。 “但也不绝对。”小山敏实垂眸看向右下角的定式,“比如研究出这个定式的—” 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对视了一眼,一齐苦笑了起来。 “说到这个,你觉得明烛有机会在十年內撼动大三冠吗?”本因坊剑悟扳角后抬眸问向小山敏实。 小山敏实沉默。 如果本因坊剑悟问他顾明烛有没有机会在十年內斩获头衔,他会不假思索的回答是。 但。 “我不知道。”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小山敏实摇了摇头,“明烛很强,不论是实力还是潜力,可当年的藤木天元丝毫不逊色於此时的明烛。” 本因坊剑悟愣了一下。 小山敏实放下手中的棋子,轻声开口:“彼时三棋家如日中天,三位家主及门下弟子將六大头衔尽数瓜分,全国棋院有一种日暮穷途之感。” “直到藤木春作出现。” 小山敏实看了眼本因坊剑悟,“和你的祖父本因坊明策老师一样,藤木春作老师如同其姓名一般,让行將就木的全国棋院枯木逢春,重新焕发了生机。 “踏入职业棋坛的第三年,藤木春作老师便打进了名人战的循环圈,十段战的挑战赛,而第五年,藤木春作老师拿下了第一个头衔,天元。” “此后天元头衔虽偶有更易,但藤木春作老师是持有这一头衔最久的棋手。” “但这样惊才绝艷的藤木老师,却至今未能从三棋家的家主手中夺得一次大三冠的头衔。”小山敏实站起身,目光闪动,“而今年,是他向棋圣发起衝击的第十年。”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记谱员 第124章 记谱员 小山敏实的语气有些萧索。 本因坊剑悟莫名感到一阵寒冷,他虽是棋家出身,但对棋家及棋坛歷史的了解並不多。 “大三冠与小三冠不同,那是三棋家立世的根基,是他们压上性命也要守住的东西。”小山敏实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浊气。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了开来。 本因坊剑悟咽了口唾沫。 这时,屋外的风铃响了响。 “我回来了。”少年在玄关口换好鞋,走进室內。 “今天的比赛怎么样?”见顾明烛来到前厅,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二人停止了方才的话题,问向少年。 “侥倖。”顾明烛放下手中的信封,笑了笑。 “也是,伊东稳六段都输给你了,很难想像手合赛低段组里有能贏你的人。” “或许纱那有机会?”本因坊剑悟说。 “神宫寺三段吗?”小山敏实摸了摸下巴。 “神宫寺纱那。”听到这个名字,顾明烛证了一下,昔日少女那在漆漆夜色中亮如白昼的目光刺穿时空,在他脑海中浮现。 顾明烛揉了揉眉心。 “对了,这是什么?”简单提了一嘴神宫寺纱那后,本因坊剑悟也没就这个话题深入,而是指了指顾明烛放在桌上的信。 “刚邮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顾明烛摇头。 闻言,小山敏实取来剪刀,拆开信封。 “诚邀顾明烛初段担任棋圣战七番胜负第一轮的记谱员,时间地点如下一—”本因坊剑悟念出了信上的內容。 记谱? 顾明烛接过两人递来的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讶色。 重大围棋比赛中,记谱员一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位,但这个位置一般会交由年轻漂亮的低段女流职业棋手担任。 男性职业棋手担任重大赛事记谱员的情况很少。 进入资讯时代后,更是如此。 因为很多比赛会实时直播,观眾或许看不懂棋,但一定能看懂脸。 即便这个世界围棋的热度很高,但没有行业会介意自己的流量与热度更高一些。 “棋圣战第一局在小林道场举行,时间是这周六,还有两天。” 顾明烛垂眸看向手中的信。 周六那天他没有比赛,小林道场本部又在东京。 且藤木春作九段和小林静生九段都是站在围棋世界巔峰的人物,近距离观摩他们的棋局,能给顾明烛带来不小的益, 他没有拒绝这份邀请的理由。 “居然是邀请你去当记谱员的信。”小山敏实也有些惊讶。 “我也没想到。”顾明烛说。 “不过,更让我吃惊的是这第一局棋竟然选在了小林道场举行。”小山敏实皱了下眉。 “嗯?在小林道场举行有什么问题吗?”本因坊剑悟问。 “大三冠和小三冠不同,小三冠的头衔爭夺战如无特殊情况,均是在幽玄之间內进行。”小山敏实顿了一下, “大三冠的比赛地点则是由头衔持有者和挑战者交替指定。一般来说,为了展现擂主的气度和自信,第一局的比赛地点会选择一个双方的客场。 但小林棋圣这第一局竟选择了小林道场这么一个主场,不知道是想直接在气势上压倒藤木天元,还是—” “藤木天元让他感受到了威胁。”本因坊剑悟听出了小山敏实话中的意思。 “没错。很可能是藤木天元在先前棋圣战预选和循环圈中展露出的势头太猛,让小林棋圣隱隱感受到了压力。” 小山敏实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藤木天元在循环圈之战中的积分一骑绝尘,碾压了第二位。” “这么说,这届棋圣战———” “也许会是十年来最有悬念的一届!”小山敏实眸光沉凝。 时间一晃而过。 两天后。 顾明烛循著导航来到一座恢弘的建筑前。 低下头看了眼手机,又抬起头看了看眼前大概七、八层高,和全国棋院有著几分相似的建筑,顾明烛一度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同为棋家,小林道场的风格与神宫寺道场以及本因坊道场简直大相逕庭。 放眼望去,没有一丝古色古韵,现代的不像是个传承悠久的棋家。 “顾君!”就在顾明烛愣神的时候,一道招呼声在少年身后响起。 “坂本先生。”顾明烛转过身,看见了一身工作装的坂本知司,两人先前在授段典礼上有过交流,算是相熟。 坂本知司停下脚步,看著驻足在小林道场前的少年,有些疑惑,“顾君今天在小林道场有比赛?” “不,我是来当记谱员的。”顾明烛如实道。 “记谱员?”坂本知司愣了一下,旋即问道:“是棋圣战的记谱员?!” 顾明烛点头。 坂本知司面露讶色,“棋圣战开始前有很多人在猜这第一场的记谱员会是谁,网上还搞了个投票。百分之三十的人觉得会是本因坊星凛四段,百分之二十五的人觉得会是神宫寺纱那三段,还有些猜樱野五段、出云二段的,但没想到会是顾君你。” 顾明烛把先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也没想到。” 坂本知司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一定是有哪位顶尖棋手向棋协推荐了顾君你。” 顾明烛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惑色。 “边走边说吧。”坂本知司推开道场的门,两个人並肩走进了室內。 按下电梯,坂本知司回头道:“头衔挑战赛的记谱员和其他比赛不一样,这是一份很抢手的工作,毕竟两大巔峰棋手的比赛,谁不想近距离观看?” “所以比赛开始前,就会有很多棋手申请主动担任,而棋协在经过综合考量后,会挑出最合適的申请者。” “若本因坊四段或神宫寺三段申请,那十之八九就是这两人,这两人不申请的话,其他人的机会均等。” “如果我没猜错,顾君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主动申请,对吧?”坂本知司看向少年。 顾明烛嗯了一声。 坂本知司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顾君你在没申请的情况下依旧成为了本局比赛的记谱员,那便只可能是有人推荐了。应该是某位顶尖棋手看重顾君你的潜力。” 坂本知司走进电梯,脑海里浮现出了几个人影。 是本因坊清彦九段?还是藤木春作九段? 而在坂本知司凝眸沉思之际,一阵寒香袭来。 小林雪鹤九段? 望著电梯口的王座棋士,坂本知司面色微。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下山与上山 第125章 下山与上山 电梯內的气氛莫名。 坂本知司用余光去警身边的两名棋土。 少年棋士面色平和,一如往昔。 但令人感到悚然的是,素来清冷的王座棋士竟也面露温和之色。 电梯缓缓上升。到达指定楼层后,“叮”的一声,梯门洞开。 清晨微薄的曦光涌入,空气中漂浮著细小的尘埃,小林雪鹤回眸望了一眼顾明烛,走出电梯。 少年没有察觉到那惊鸿的一眼。 可常年与细节打交道的坂本知司看的真切。 小林雪鹤回眸的剎那,在笑。 希冀的、期待的、欣喜的笑,如在看一位来迟的宿敌与挚友。 电梯门重新闭合,阳光被阻隔在了门外,坂本知司的瞳孔颤动了一下,“顾君,你知道解说今天这局棋是哪两位棋士吗?” “有小林雪鹤王座?” “嗯,是小林雪鹤王座和安井智贤十段。”坂本知司点了点头,继续道:“担任裁判的则是前任十段高桥茂九段和前任王座佐藤义雄九段。” 听到这惊人的配置,顾明烛有些咋舌。 “可以说这局棋在万眾瞩目之下,全方位的—瞩目。”说到这儿,坂本知司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少年。 说话间,电梯再度打开。 坂本知司收回视线,领著顾明烛来到了对弈室。 与幽玄之间相比,小林道场的这间对局室装饰极为简单,或者说压根没有装饰。 四面皆白,白地令人心悸。 顾明烛垂眸向房间中央看去,那是唯一有顏色的地方。 黑色的坐垫,以及木色的棋盘棋筒。 棋盘两侧目前还是空荡荡的,显然小林静生和藤木春作两位正主还没到。 坂本知司同零星几个正在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后,领著顾明烛来到了裁判桌。 “这位是佐藤义雄九段。”坂本知司指了指裁判席上的头髮半白的中年人。 佐藤义雄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眉眼低垂,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忧愁鬱结之感。 “这位是一一”坂本知司见佐藤义雄看了过来,正准备介绍顾明烛,未曾想这位忧鬱的棋士笑了下,率先开口道:“顾明烛初段对吧? “您认识吗?”坂本知司略感意外。 “前些日子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新人王战初段胜六段的天才少年棋土,怎么会不认识?”佐藤义雄看向顾明烛,“没想到顾明烛初段会是今天的记谱员。” “您过誉了。” 佐藤义雄摇了摇头,“不必自谦,初段胜六段,绝对是值得骄傲的战绩,我在你这个年纪,远不如你。” 坂本知司闻言愣了一下。 “外界所言非虚,爱妻病故后,佐藤九段棋力虽未下降,但已没有了棋手的锐气。” 將落在中年棋士身上的目光收回,坂本知司心中暗嘆了声。 这时,一道昂扬雄浑的声音传了过来。 “佐藤!” 裁判桌两侧的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打著天蓝色领带,头髮梳的油光亮,气势不凡的男人走了过来。 “高桥茂九段。”坂本知司在顾明烛耳边轻声说。 少年点了点头。 高桥茂大步流星地来到裁判桌前,也没看台子上的嘉宾牌,自顾自地便坐到了顾明烛的位置上,然后同一旁的佐藤义雄聊了起来。 “佐藤,我刚去了趟下面的解说厅,我跟你说,安井那小崽子看到雪鹤丫头走进来的时候,脸都青了,估计是想到授段典礼上那丫头的宣战了。” 高桥茂拍腿大笑。 “別丫头丫头地喊,是小林雪鹤王座了。”佐藤义雄笑。 “说到这个,去年王座战那几盘棋怎么回事?雪鹤丫头现在虽然强,但你也不至於输成那样啊?”高桥茂口无遮拦,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正在戳对方的伤心事。 “高桥九段和佐藤九段学棋的时候就是同伴、朋友、劲敌。”坂本知司又在顾明烛耳畔解释了一句。 佐藤义雄沉默。 高桥茂见对方不想多聊,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而是重新说回了先前的话题,“佐藤,你刚和雪鹤丫头下过,你说安井那小子今年有没有机会保住十段的头衔?” “雪鹤能不能打进挑战赛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你就在想头衔的归属了?怎么, 前两年没从安並十段手中把头衔拿回来,不甘心了?” 和高桥茂聊天的时候,佐藤义雄愁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瞎!安井那小崽子確实变强了,拿回头衔的事估计是没什么机会了。”高桥茂收敛笑容,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虎之高桥也有服输的一天?”佐藤义雄眉头微挑。 “不是服输,只是一从头衔的位置上退下来吧,就感觉心里有一块重石落地了,失落落的同时也有些轻鬆。而且攻擂和守擂不同,我们这个年纪,攻擂確实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高桥茂回忆了下过去两年,微嘆了口气。 佐藤义雄明白好友的感受,“所以藤木天元今年再一次打进棋圣战挑战赛,真的很了不起啊。” “要再年轻十岁,我也未尝不行。”高桥茂拍案而起。 佐藤义雄摇头失笑,藤木春作虽比他和高桥小一些,但对职业棋土来说,绝算不上年轻了。 “你別逞强了,这是棋圣战。而且藤木天元是从预选赛开始打的,不是循环圈,你我都清楚其中难度。” 高桥茂不再说话,他其实心中对藤木春作从预选赛一步步打进挑战赛是佩服地紧的, 但口头上怎么也不能轻易认输。 “好了,比赛也快开始了,你別占著人位置了。”佐藤义雄笑著同好友说道。 这位大大咧咧的棋士此时才意识到他的裁判位在另一边。 看著桌上的嘉宾牌,高桥茂一边起身一边问道:“顾明烛?这是哪位棋手?” 佐藤义雄將目光投向少年。 高桥茂顺著好友的视线望去。 “您好。”顾明烛轻声招呼高桥茂挠了下头,他实在对眼前的少年面生的紧,按理说棋圣战棋谱员这么吃香的一个职位,应该是由一些名气资歷更大的年轻棋手来担任才是。 “顾明烛初段,前些日子在新人王战上贏了伊东稔的那位天才棋手。”佐藤义雄介绍道。 “就是你贏了伊东?!”高桥茂双目微瞪,语气陡然拔高了一截。 “伊东稔六段是高桥九段研究会的成员之一。”坂本知司发觉自己好似变成了顾明烛的百科全书。 “不得了,不得了。”高桥茂从裁判席后走出,望著少年喷喷称奇,“当时伊东回来说自已输给了一个初段,我还在想那小东西是不是下什么臭棋了,不然能输个初段?说出去真是丟死个人! 等他把棋摆完,我才知道他输得不冤。百目大转换,死子大苏生。” 高桥茂重重拍了下顾明烛的肩,“我真后悔早生了五十年啊,不然和你小子生在一个时代,定是一件快事!” 佐藤义雄插话道:“你现在不是也可以和顾君下?” 高桥茂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晚了就是晚了,不一样。虽然这话不是我高桥茂的风格,但不得不承认,我在走下坡路了。” “但是!”高桥茂凝眸看向少年,眼中似有一只斑斕猛虎,“这小傢伙在上山啊,若是只能在山腰相见,那有什么意思?” “不过,我高桥茂的时代有你佐藤义雄,也不算遗憾。”收回视线,高桥茂又看了眼佐藤义雄,大笑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坂本知司看著眼前的一幕,愜然出神。 这时,又有两道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小林静生和藤木春作,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面壁十年图破壁(一) 第126章 面壁十年图破壁(一) 小林静生今天穿了一身墨色的纹付羽织,左胸口处绣著雪白色的家纹,面容英俊, 身形挺拔。 与小林静生以黑色为主的搭配不同,藤木春作今天的服饰纯白为调,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柄雪亮的刀,锋锐无匹。 两人还未落座,但室內的气氛已然变得庄重肃穆起来。 高桥茂和佐藤义雄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顾明烛见状快速来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 六大头衔之一,被誉为大三冠的棋圣,將由七番胜负决出归属。 而眼下的第一局棋,即將开始。 这一局,是胜负之爭、更是气势之爭。 率先贏下这局棋的一方,无疑將占得极大的先机,士气也会得到极大的鼓舞。因此, 在这至关重要的第一局中,双方势必会倾尽全力,生死相搏。 “静生的时代能遇到藤木也是一件幸事啊。”看著棋桌两侧剑拔弩张的二人,高桥茂忽地轻嘆了一声,“可惜雪鹤丫头生不逢时,同一时代无人能与其爭锋。” 佐藤义雄闻言轻轻頜了下首。 裁判桌上,时钟滴答作响。 对局室內愈发安静,针落可闻“时间差不多了。” 高桥茂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沉声道:“对局双方每人八小时,读秒一分钟五次,第一局棋猜先定先,之后互先。” 和单日赛制的小三冠不同,大三冠均为两日制。 其中本因坊战和棋圣战都是双方八小时基础用时,名人战则是双方五小时基础用时。 而后所谓互先,即对弈双方轮流执黑,在番棋中,为了保证对局的公平,一般都会採用此项制度。 高桥茂话音甫落,藤木春作便將手伸进了棋筒之中,抓了一把棋子出来,小林静生也隨即捻了枚棋子。 最终,猜先结果为小林静生执白,藤木春作执黑。 棋子重新归入棋筒,两人正身以坐,互敬棋礼之后。 象徵棋界巔峰较量的对局,开始了。 顾明烛调整了一下呼吸,抬眸望向棋盘。 “据传藤木九段棋风轻灵,思维严密,算度精確而深远,擅长因势而变,面对不同的对手,所採用的棋招也会有所出入。” “而棋界对小林棋圣的评价是棋风凌厉,攻击性极强,对局势的判断有远超常人的精准,同时他还是一个注重实地和快速定型的棋手。” “两人的风格並无明显的克制关係,不知道灵活多变的藤木九段这第一手会落在哪儿。” 顾明烛看了一眼棋钟,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而黑棋还未落下棋子。 高桥茂忍不住抓了一下脸,他是习惯快棋的棋手,眼前两人这温吞的落子速度让他有些心焦。 终於,经过漫长的思考,藤木春作在第十分钟时落下了自己的第一枚棋子。 十六·4。 星。 小林静生看著这一手棋,没有犹豫,很快落下棋子。 四·4。 星。 顾明烛轻点滑鼠,將两人的落子记录了下来。 棋子不断在棋盘上落下,空气寂静凝重。 噠、噠、噠。 清脆的落子声与滑鼠敲击声交替响起,很快,黑白双方便形成了星无忧角对星小目的布局。 “星无忧角吗?这好像是藤木春作九段最擅长的布局方式,而星小目则是小林静生九段执白时使用次数最多的布局。” 顾明烛回忆了一下在网络上两位棋手的相关资料,目光变得有些沉凝。 小林静生看著黑棋缔结无忧角的这一手棋,思考了许久,才从棋筒中捻出子来。 噠。 三·10。 分投。 顾明烛望著这手棋,面色微愜。 “分投所谓分投,是指在对手未完全控制的边路或中央区域落子,將对方的阵势分割成两部分,阻止其形成连片大模样的一种战术。 这种战术的核心是“分而治之”,即通过关键的一枚棋子瓦解对手潜在的势力。 围棋ai出现前,分投一直是布局阶段非常重要的战术策略之一。但ai出现后,传统的分投战术被完全顛覆,像小林静生这一手三线的分投在ai时代是被淘汰的下法。 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效率”。 ai认为这种三线求稳的分投手段不够效率,太过於追求棋子的安定而对敌方阵势產生的压力太小,不能將分投之子的效率提升至最大。 如若让围棋ai来选择,这一手分投之棋,它可能会落在四线,分割黑棋阵势的同时, 瞄著向中腹发展的潜力。 下意识地轻嘆了口气,顾明烛重新看向棋局。 黑棋再度落下。 三·6。 掛角。 白棋也简单应对。 六·3。 小飞守角。 隨后,黑棋轻灵转身,没有继续在左上角行棋,而是去往下方,又掛了白棋一角。 顾明烛將最新的落子记下,凝眉沉思起来。 “不在左上直接定型而是脱先去下方掛角是不想被白棋赚取实地吗?” “那白棋会怎么应对?这时如果再尖顶求地的话,被黑棋连片,势必不满。” “也就是说夹击是必然的选择。” 而在顾明烛思索之际,小林静生捻子落下。 三·11。 尖。 “三间低夹吗?” 即便事先料到白棋有且只有夹击这一种比较好的选择,顾明烛也没想到小林静生会选择三间低夹。 见白子落下,藤木春作也未多作思考,顷刻间便放下了棋子。 噠。 四·16。 尖。 “黑棋尖,白棋如果此时长出,黑棋扳角之后能先手在左下定型,回到上方处理先前掛角的棋子,这样白棋夹击一子的威力便无形中被化解了。” “所以—.— 所以要向里面长。 小林静生凝眸注视著棋盘,飞速落下棋子。 噠! 三·17。 长! 顾明烛记下白棋落子,心绪微微起伏,他已经听见了棋盘下涌动的暗潮声。 果不其然,面对白棋强硬而激烈的內长,黑棋也施还了最强的应手。 五·17。 扳下! 小林静生看了一眼这手棋,紧隨著落下棋子。 噠! 六·16。 断! 激战,开始了! 在棋局进行不足二十手棋时,黑白双方便亮出了刀剑。 空阔的白色房间內,鏗鏘的落子声不断响起,宛若金石斧鉞。 噠! 七·17。 飞! 白棋再一次落下,剑光森森。 而这一次,刀鸣声没有立刻响起。 藤木春作抽回放在棋筒中的手,陷入了长考。 顾明烛轻吐出一口浊气,凝神去看屏幕上白棋的这枚落子。 ““...—白棋弃子了。” “但如果黑棋现在收气去吃角上的棋子,白棋先手取势,大获成功,黑棋不满。” “所以黑棋势必要反抗,而这里黑棋最强硬的手段是托之后断。” “等等黑棋能断吗?” 顾明烛轻敲桌台,在心底默默计算著黑棋切断白棋的变化。 “黑断,白吃,黑长,白棋回到下方叫吃,黑棋双叫吃一—” “—一有先前分投之子的接应,白棋征子有利,黑棋左下全军覆没。” 算清变化后,顾明烛略微感到有些失神。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步飞,其实是白棋给黑棋布下的天罗地网!”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让天下一先 第127章 让天下一先 “咔噠。” 棋子碰撞的声音响起。 藤木春作望著白棋杀机四伏的一手飞,轻轻落下棋子。 噠。 七·18。 托。 “还是託了?” 顾明烛点击滑鼠,將黑棋的棋步记下。 与此同时,白棋也紧隨落下。 八·18。 扳。 细密的杀气从这枚棋子上流溢而出,对局室內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除小林静生外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藤木春作目光微沉,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落下。 五·18。 粘。 “藤木九段果然察觉到了。”顾明烛鬆了口气。 但小林静生似乎早有预料,知道藤木春作不会落入如此粗浅的陷阱之中。 抬臂振袖,子落破空。 雪白的棋子再度坠盘,势如长虹。 噠! -.18。 尖! 看到这一手,藤木春作面色微变,他当然知道白棋这一手的用意,但正因为知道,他才感到心惊。 “飞、尖、之后应该还有扳·——跳。” “.·绝妙的构思。” 棋路在藤木春作眼中隱现,摩了下手中冰凉的棋子,黑子落盘。 二·19。 点。 噠、噠、噠。 金戈声再起,雄浑激越,动人心魄。 顾明烛的视线在棋盘与屏幕间来回切换,直至第43手落下,如暴雨般激烈的落子声骤然停歇。 左下的激战,暂告结束。 “黑棋吃得了角部,但这一切都是白棋事先规划好的,通过將角上的几枚乾子送给黑棋吃,白棋先手提子,取得了极其可观的外势。” “这第一回合的交锋,显而易见是白棋占了上风。” 顾明烛默然看著棋盘。 面对黑棋的小尖,白棋內长后,藤木春作九段的每一手都应的很好,单拿出来每一步也都称得上正招,但这些没有错漏的正手衔合在一起之后,黑棋却不知不觉落入了下风。 “小林静生棋圣” 顾明烛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棋桌侧那名身姿挺拔的棋手。 这时,佐藤义雄润了润嗓子,“午休时间到了,先封盘吧。” 闻言,小林静生和藤木春作两人互敬了一礼,站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对局室。 “高桥,棋局先由我监督,半小时后你回来换我。”佐藤义雄又转身对高桥茂说了一句。 高桥茂点点头,而后拍了下顾明烛的肩,笑道:“走吧,带你去尝尝我们小林家的特色。” 午餐是酱油拉麵和鱼味赠汤。 这是高桥茂九段极力向顾明烛推荐的,说是小林家不得不尝的料理组合。 夹起一筷子掛著赤汤的麵条,顾明烛看向对面吃的不亦乐乎的高桥茂,问道:“高桥九段也是小林家的弟子吗?” 高桥茂咽下口中的食物,“没错,我的老师是上上代小林棋圣,也就是静生的祖父。 说到这个,小傢伙你是不是没有师承?” 顾明烛想了想,如果不算前世学棋的经歷,这一世確实没有人教导过他, “算是吧。”少年頜首。 “真是个小怪物。”高桥茂抽出纸幣擦了下嘴,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骇色,“不过幸好你出生在了这个时代,若是早个百年” 高桥茂顿了一下,“我也是学棋的时候听师兄他们讲的,据说在老师的时代,没有师承的棋手是不被棋界认可的,即便棋力冠绝天下,也没有参加任何比赛的资格,甚至连和其他棋手公开对弈也不被容许。“ 而所谓的师承,其实就是拜入三家或全国棋院,成为三棋家或是棋院的登记棋手。 但怎么说呢,老师他们那个时代围棋虽然隱隱有国棋之象,但资源其实是很紧张的。 因为那时围棋还未完全传播开来,说白了就是贵族的游戏。 棋手们吃穿用度的费也是靠贵族的赏赐,因此棋手们要拼尽全力去爭夺有限的资源那也是三家一院矛盾最深,竞爭最激烈的一段时光。据传每个月都有因输棋感到愧对师门,或是深感接下来棋生无望,选择自杀的棋手。 一时间,整个棋界都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棋手们在对弈的时候,嗅到的不是木棋盘或是云石棋子的清香,而是血腥味,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味。 这种情况下,连三家一院的弟子都难以维持生计,更湟论没有师承的棋手了。 彼时其实有很多不愿搅合进棋界懊糟事,只想安静下棋的棋手。 但在当时的棋界看来,这是不可原谅的懦夫行为,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三家一院的联合绞杀,摆在这些无师承棋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加入棋家棋院或是终生不许再下棋。” 说到这里,高桥茂觉得有些口渴,於是他端起手边的小碗喝了口汤。 鲜美的味增汤顺著喉咙滑下,高桥茂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他再一次感慨道:“还是现在好啊。” 顾明烛则问,“高桥先生,后来呢?” “后来?”高桥茂放下汤碗,眼中忽然掠过了一抹浓重的惊色,“小傢伙,你知道十番棋吗?” “十番棋?”顾明烛对这个概念有些陌生。 “对,十番棋。”高桥茂提起筷子夹了片叉烧,“和现今的七番、五番、三番胜负都不同的十番胜负。” 十是一个偶数,按理来说是可能出现五五平局,决不出胜负的情况的。 但在那个时代,十番棋却比七番棋、五番棋更普遍。 最底层的逻辑是贴目,早年的围棋是不贴目的,也就是先行的一方占据绝对的优势, 这个优势后来经由反覆试验,被定在6-7目这个区间內。” “这一点我想你不陌生。”高桥茂又喝了口麵汤,“当时的棋界也知道先行的黑棋占据优势,但他们不知道这个优势具体是多少,於是十番棋诞生了。 十番棋的规则是这样的,对弈双方互先,即两方轮流执黑先行,直到一方被另一方多贏四局,比如四比零,五比一,六比二这样,互先规则更改。 从黑白黑白变成黑黑白黑黑白,即落后的一方连续两局执黑,这被称作先相先。” 顾明烛有些瞭然的点了点头,“对於极其重视荣誉尊严的棋手,这应该是很难接受的事,也就是说出现四胜之后,棋局就已经结束了。” “是的。”高桥茂擦了下脸上的汗,“但这不是十番棋的全部。” “不是全部?”顾明烛微微一证,在他看来,一位棋手被另一位棋手打成先相先已是顏面尽失,这竟然还不是全部。 高桥茂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几分颤抖,“在先相先之上,还有一种名为定先的存在,即两名棋手对弈时,一方在另一方面前只能永远执黑先行。 而达成定先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已经被打成先相先的棋手不服气,再次向之前的对手挑战,並在先相先的情况下又一次被多胜四局,此时这名连输两次十番胜负的棋手面对另一名棋手时將永远只能执黑先行。 还有一种是同一场十番棋里,一方被另一方打成八比零或是九比一,直接降为定先。” “——对同等水平的棋手来说,这简直生不如死。”顾明烛喃喃。 “是啊,打个比方就我和佐藤,我们两个下十番棋,起初我两互先,结果下著下著, 佐藤比我多贏四局了,之后他就让我先了。” “结果让先我也没下过他,下次见面他让我两子了。” 高桥茂放下筷子,撇了下嘴,“这谁受得了啊。” “那这种情况发生过吗?先相先或是定先?”顾明烛好奇道,在他想来,对弈双方棋力相近的情况下,先相先可能出现,但定先应该很难。 听到这个问题,高桥茂忽地压低了声音,反问了一句,“小傢伙你是不是先前从未听说过这些事?” 顾明烛有些奇怪高桥茂的反应,就好像他们在聊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见少年略显木然的神色,高桥茂心中有了答案,“我接下要说的是被棋界掩藏的歷史工大大咧咧的棋士募然收拾了神色,顾明烛又一次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斑斕猛虎,但这一次,百兽的王居然在颤抖。 “三棋家及全国棋院之间的混战持续了很久,很多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棋士回想那个时代之时,都给出了同样的评价一一黑暗。 那是棋界最黑暗的时光,激烈的竞爭並没有使得棋手们的棋力突飞猛进,反而在这日益紧张的局势下,越来越多的棋手崩溃了。 输棋等於死亡,不知从哪天起,这句话成了血腥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每一个棋手的心臟之上。 但在这最深沉的黑暗之中,最夺目的光出现了。” 高桥茂努力模仿著昔日师兄同他讲述这个故事时的神情语態,名为希望的光芒在这位中年棋士的眸中绽放。 “那是一个没有师承的棋手,歷史甚至没有记录下他的姓名,但他拯救了濒临崩溃的棋界。 小傢伙你先前问我歷史上有没有出现过先相先或是定先,我现在可以確定地回答你有。 而且这些全部只发生在他一人身上,发生在那个无名的棋手身上。 无名棋手旅程的第一站是全国棋院,棋界四支柱中底蕴最薄的全国棋院,彼时的全国棋院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门下弟子连番失利,中坚力量崩溃自杀,就连棋院的第一高手也在先前对战神宫寺家主的棋战中落败。 萧索、困顿、死气沉沉,那是当时棋院最真实的写照。 无名棋手踏进棋院,面见了彼时棋院的第一高手,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第二天,全国棋院压上了全部的家底,向三棋家宣战。 举世瞩目的十番棋大战自此拉开了帷幕。” 高桥茂垂眸,“三棋家的弟子前赴后继,日以继夜地赶往全国棋院,但没有一个人能胜下那无名的棋土,从第十天开始,每一天都有被打成先相先的棋手出现。 先相先的棋手越来越多,紧接看是定先。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年后,除却三家家主,天下棋士均被那棋手让了一先。 这时,第一位向无名棋士发起挑战的家主出一—” “高桥。”佐藤义雄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高桥茂后面。 “佐藤?”高桥茂愣了一下。 佐藤义雄抬起手腕,亮出手錶,“这都四十分钟了。” “抱歉抱歉,我忘了。”高桥茂疯狂顿首,末了,他抬头看向佐藤义雄,“对了,佐藤你在这儿,那棋局谁在看?” “我拜託坂本先生找了棋罩,给棋局封上了,现在是坂本先生在监督。”佐藤义雄说。 “这样啊—”高桥茂站起身,朝顾明烛递了个抱歉的眼神后,对佐藤义雄道:“我马上回去。” 言罢,这位年过的棋士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了顾明烛面前。 佐藤义雄见状无奈地笑了一下,旋即他望向顾明烛,“在聊什么?” 顾明烛斟酌了一下,回道:“十番棋。” “十番棋—”佐藤义雄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高桥是不是和你说什么无名棋士让天下一先的故事了?” “您也知道?” “我和高桥认识之后,他就经常和我讲这个故事。”佐藤义雄说。 “只是故事吗?高桥九段说是一” “歷史。”佐藤义雄笑了下,“但那若真是歷史,未免太过玄奇,什么样的棋手才能在那种高强度的棋战中,保持三年不败,让天下一先? 人不是机器,更不是神,人会累,会犯错,会下出妙手也会下出俗手。 不过,棋界歷史上有过一段混乱动盪的时光,这倒是千真万確。 但那时代的结束绝非一人之功-总的来说,各方都为之付出了不少努力吧,最后是以棋协的诞生宣告了动乱的终结。 所以,顾君你权当是个故事听。 据传他们小林道场很喜欢讲一些或真或假的故事来激励门下的弟子,除了这个,还有很经典的五十目和一百目的故事。” 佐藤义雄撕下一片麵包。 “佐藤先生不是小林道场的弟子吗?”顾明烛记得坂本知司先前和他说高桥茂和佐藤义雄学棋的时候就是好友,还以为他们是同门。 佐藤义雄摇了摇头,“我是神宫寺道场出身。说到这个,我倒是也从老师那儿听过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顾明烛很配合。 “也是差不多百年前吧,有一个天赋绝伦的棋士来到神宫寺,彼时的宫司亲自为这棋士测了字一一心如明镜,烛照万物。 解字之后。 宫司说围棋之神赐予了那棋士冠绝天下的才能,而他將用那才能照亮围棋的漫漫长夜,彻底终结棋界无休止的纷爭。 自他之后,棋界只会有唯一的神圣。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封手(上) 第128章 封手(上) 午休时间临近结束。 时值春末,初夏未至,阳光温和慵懒。 参与棋圣战工作的人员陆续回到对局室。 顾明烛坐在裁判桌后,揉了揉眼晴,受高桥茂九段的建议,午餐吃了碳水含量很高的拉麵,现在他有些困。 佐藤义雄递给少年一杯醒神的凉茶,“如果是正式比赛的话,午餐管理也是很重要的事,补充体力以应对下午比赛的同时,也不能过食,防止晕碳。” “受教了。”顾明烛双手接过茶杯。 “一些微薄的经验,谈不上指教。”佐藤义雄轻声说了一句。 高桥茂闻言方想补充些重大赛事的午休趣闻,时间到了。 略感遗憾地嘆了口气,高桥茂起身走到闭目养神的小林静生二人身侧,弯腰取走了棋罩。 十九路纹秤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剎那,静坐胜负天秤两侧的棋手同时睁开了眼。 温暖日光笼罩的房间顿生冷意,杀机再起。 “比赛继续。”高桥茂声音短促,更添一分肃杀之气。 “咔噠。” 棋子碰撞木筒,发出清亮的响动。 白子落盘。 噠! 三·8。 拆逼! 听到落子之声,顾明烛睡意顿消,滑动滑鼠將白子的棋步记下。 “小林棋圣这一手落得很快,是想承接上午的优势,一鼓作气击溃黑棋?” “但逼在这里,黑棋可以进角腾挪—” 顾明烛思索间,藤木春作从棋筒中捻出了棋子,这手拆逼是小林静生的风格,他再熟悉不过。 但他並不认可这手棋。 “太缓。” 心中下达著这样的判断,藤木春作沉静地落下棋子。 三·4。 托! 下午的爭锋,由此开始。 噠,噠,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棋盘上的棋子不断增加。 但因为是两日制的超慢棋,双方的落子速度並不快。 顾明烛也因此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眼前的棋局。 “小林静生九段的棋招很正,行棋至此,工整漂亮,左下弃子之后,虽再无让人感到悚然的妙手,但局势始终在他的把控之中,这份控局的功力,恐怕才是他最强的地方。” “不过面对控局能力深不见底的小林棋圣,藤木天元也不落下风。开局左下被白棋轻灵弃子取势后,黑棋在左上的腾挪战役中略微扳回了一点劣势。 现今白棋外围流畅厚实,而黑棋占据了大量实地,等於说藤木天元將小林棋圣引入了他相对不擅长的领域。 在之后的战斗中,白棋如果不能將左边厚势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那棋局將利好黑子。” 收回落於屏幕上的视线,顾明烛揉了下眉心。 行棋至第八十四手,黑棋已长考了近一个小时,距离首日比赛结束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高桥茂垂眸看看眼前的棋局,眉头微皱。 藤木春作此番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在知晓小林静生擅长实地战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限制住了对方的长处。 並且一高桥茂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计时器。 “准备在首日时间即將用尽的最后一刻落子,让白棋仓促之间无法思考出合適的封手吗?” “但,哪一个落点会是静生的盲区?是他意料之外的棋?” 棋钟滴答作响,对局室內的空气紧张地仿若要凝固。 终於,在漫长的思考后,藤木春组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出子来。 棋子落下。 噠! 八·4。 打入! 看到这一手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真是意想不到的强手。”佐藤义雄喃喃。 “居然是打入?迎著白棋的厚势打入?”顾明烛瞳孔微颤。 高桥茂也皱了下眉,“是逼迫白棋犯错的无理手?还是真的可行的棋?” 不止是对局室內的人,解说厅、直播间,同一时刻所有的关注著这一场举世棋局的人都被黑棋这惊为天人的一手打入震住了。 棋桌另一侧的小林静生也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藤木春作长考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他自然没有閒著,但是他所计算猜测的黑棋可能的棋招里,没有这一手打入。 凝眸望著棋盘上那枚还未停止颤动的棋,小林静生飞速计算著这手棋可能引起的变化这时,佐藤义雄的声音响起。 “打掛时间到,请小林静生棋士上前填写封手。” 顾明烛將手中的棋谱和信封交给走到裁判桌前的小林静生,这位棋圣还未从思考的状態中挣脱出来。 取过桌上的红笔,小林静生背对所有人填下了封手。 佐藤义雄接过小林静生递迴的信封,吐了一口浊气,对一旁的顾明烛说:“这就是棋圣战。” 顾明烛目光微沉,他明白佐藤义雄的意思。 黑棋最后落子的这一手打入,不仅是对白棋棋力的考验,更是对白棋心理的考验,这是一手心战之棋。 不过,藤木春作为这一手心战之棋,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顾明烛垂眸看向桌上的棋钟首日比赛结束后,小林静生还有5小时13分的剩余时间,而藤木春作只剩下2小时47 分,二者之间的时差將近两个半小时。 也就是说黑棋这手出其不意的打入如果不能起到作用。 那在明日的比赛中,时间更多的小林静生將占据绝对的主动。 这步打入是心战之棋的同时,也是双刃之棋。 高桥茂看著佐藤义雄手上的信封,敛眉苦笑了下,“我估计静生今晚睡不好觉了,藤木这手棋,真是鬼招。” “也符合藤木春作九段棋步诡的风格。”佐藤义雄笑著回应道。 “对了,你们两个觉得白棋这步封手会落在哪儿?”藤木春作两人离开对弈室后,高桥茂又问向佐藤义雄和顾明烛。 佐藤义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岔了个话题,“说到封手,我记得网上应该有竞猜的活动,与其在这直接说出来,不如各自把想到的答案记下,等明日揭晓答案,看看谁能猜中小林棋圣的心思。” “竞猜吗?有点意思。”高桥茂表示出了兴趣。 “顾君,你觉得如何?”佐藤义雄转眸望向少年。 顾明烛想了想,觉得这个玩法確实很有趣,於是点头应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封手(下) 第129章 封手(下) “黑棋八之四的打入是一手奇招,面对这手奇招,小林棋圣应该没有太多准备,也就是白棋的下一手大概率是隨棋感而落。” “眼前的棋,如若是我,第一感觉便是託过,但这步託过是不成立的棋招,是黑棋设下的陷阱一” 晚餐的时候,顾明烛坐在桌前,轻敲桌台,细细思索著白日小林静生与藤木春作未尽的棋局。 “在想什么?”淡淡的寒香在空气中晕开。 顾明烛抬头。 王座棋士一袭纯白的职业装,姿容如雪,光彩夺目。 “小林九段。”顾明烛开口。 “叫我的名字,雪鹤或者小林雪鹤。”小林雪鹤俯下身子,巨大的阴影落下,顾明烛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称呼段位会让我分不清你在叫谁。” 顾明烛沉默,其实他方才是想说小林王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小林九段。 “所以,你在想什么?”小林雪鹤的口吻天生夹杂著一种冷意,即便她的態度很温和,但依旧让人觉得有些生冷。 思考棋局的事並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於是顾明烛也未多加隱瞒。 “在想小林棋圣的封手。”为了预防出现身份的混乱,顾明烛加上了头衔。 小林雪鹤將褐色的茶汤倒入米饭中,“你觉得会是哪一手?” “我的第一感觉是托,但经过计算后,我发现托並不成立,如果白棋简单託过,黑棋长,白棋粘,黑棋再顶住—-白棋的棋形便崩溃了。” “但白棋没有计算的时间。”小林雪鹤直中要害。 顾明烛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白棋没有计算的时间,黑棋也正是为了这个才落下这步看似无理,但深埋杀机的棋。 “可执白的是小林棋圣。”顾明烛在棋圣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今日的对局中,除了三线分投的那手棋,他找不出白棋的一点毛病,小林静生的强在顾明烛的感知之外,一如昔日对战小林雪鹤之时。 新初段联赛的那局棋,他以为可以在中腹的对杀中凭藉劫爭毕其功於一役,但小林雪鹤早就算好了一切。 因此顾明烛很难想像小林静生的封手会是托。 “棋圣也会犯错,也会因为时间仓促而下出漏招。”小林雪鹤有些咄逼人。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奇怪。 明明小林雪鹤才是小林静生的女儿,是小林家未来的继承人,可这位女儿、继承人似乎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父亲、家主。 反倒是顾明烛这个外人对小林静生充满了信心。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把头衔棋手想像成无所不能,不可战胜的存在。”小林雪鹤望著默然的少年,“不要以一个挑战者的心態去面对他们,把他们当成对手,当成和你同等的对手。” 王座的棋士忽地伸手,將少年的脸颊捧起,“因为你迟早会取代他们。” 顾明烛愜地看著对面囂绝的女子。 这一刻。 他在小林雪鹤深邃的瞳孔中看到了绝顶的傲,和本因坊星凛外显的傲不同,小林雪鹤的骄傲是內敛的,孤独的,但又那么囂张,囂张到·——不可一世。 是啊,她是王座,是世间第一的女流棋土,她为什么不骄傲? 纤细,冰凉。 指尖触碰脸颊的感觉在视线垂落后变得无比真切。 顾明烛深吸了一口气,霍然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小林雪鹤九段慢用。” 看著少年仓皇的身影,小林雪鹤捻了捻尚存余温的指尖,“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但书上是这么写的—? 次日的棋局如期而至。 解说厅。 安井智贤看著比昨日又冷一分的小林雪鹤,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冷汗。 和小林雪鹤搭档解说真的很辛苦。 不同於常规情况下充当气氛组,只要负责“嗯嗯、对对对”的低段位女性大盘解说, 小林雪鹤作为和他同等地位的头衔棋手,很多时候他都要徵求参考对方的意见。 可小林雪鹤的棋风和他相差甚远,有时对方摆出来的变化图是他根本不会去考虑的, 但变化图摆出来了又不能不解说,又不能瞎解说。 但硬著头皮万一解说错了就是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面前丟脸。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感觉比打头衔战还累。” 安並智贤拧开茶杯喝了口,心中泛苦。 看了眼大盘,安井智贤准备在上午的直播解说开始前和小林雪鹤先对对词,今天是承接昨天的棋局,有章可循。 “小林王座觉得白棋昨日封手的这一步会落在哪?” 小林雪鹤思索片刻,取了枚棋子落在了大盘之上。 “飞?” 异口同声的两句飞之后,佐藤义雄和高桥茂望著顾明烛哈哈笑了起来。 “看来不论小林棋圣的封手是什么,我们之间的竞猜是不分胜负了。”佐藤义雄看著屏幕上三人给出的一模一样的答案,笑道。 说话间,小林静生和藤木春作从对局室外走了进来。 两人落座之后,高桥茂取过桌上的信封,走到棋桌侧,面向镜头將信拆开。 棋谱摊开的一瞬,白子落盘。 噠。 七·5。 飞。 回到裁判桌,高桥茂小声点评了一句,“这步飞虽避开了托的死局,但也不算强手, 只能说是仓促下的正手。” “但能在那么紧张的时间下看出陷阱並避开施以反击,已经很不容易了。”佐藤义雄目光闪烁。 高桥茂点了点头,转身宣布道:“比赛继续。” 闻言,藤木春作没有片刻犹豫,伸手捻子落子。 噠。 八·5。 冲。 顾明烛快速记录下这一步棋。 “藤木天元並没有把全部希望压在八之四的打入上,他预料或者说相信小林棋圣能看穿他设下的陷阱,並下出时间仓促下最好的一手。” “而针对这一手,他也准备了后招!” 看著黑棋衝出的这一步,小林静生也未多作思考,顷刻间便落下了棋子。 十一·6。 尖。 这又是一步正招。 顾明烛眸光微闪。 这里如若白棋强硬扳住,想要攻杀黑棋,那將遭到黑棋严厉的反击,白棋的棋形將再一次崩溃。 “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这两人恐怕已在虚幻的棋盘上交锋了无穷多次。” 望著棋桌前面如平湖的两位大棋土,顾明烛不禁心生波澜。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一样的心流 第130章 不一样的心流 “白棋左边的潜力在逐步缩水,局势渐渐倾向黑棋了。” 顾明烛轻点滑鼠,將白一百手记下。 面对黑棋八十五手强硬且诡的打入,白棋八十六手飞攻虽不差,但黑骑轻甲还是太过轻鬆地穿过了白棋构筑的阵线。 现在黑龙出海,自由无拘。 白棋阵势被这翻江倒海的巨龙所破,立刻陷入了实地不足的困境。 顾明烛抬头看了眼棋桌侧的小林静生,这位大棋士的面色依旧沉静,丝毫看不出他已经隱隱落入了下风。 展现出了极佳的情绪与表情管理能力。 眉头微敛,顾明烛忽地想起前世围棋ai將当世所有高手挑落马下后,一位大师面对公眾媒体时发表的看法。 他说ai厉害的地方不止是它超人的算力,还有人类无法企及的情绪控制与管理能力。 无论局势好坏,ai都不会產生波动,它只会按照既定的最优路线去完成棋局。 那位大师后来还半开玩笑地说,如果ai在对局中有表情的话,人类战胜它的概率会大一些。 因为局势好的时候ai会笑,这时人类棋手就知道局势对自己不利,该破釜沉舟,作最后一搏了;而局势差的时候ai会哭丧,这时人类棋手便知道可以稳健收束,不必贪功冒进了。 不过,人类毕竟不是ai,不可能拥有绝对理性的思维, 但顶尖的棋士应当拥有接近ai的情绪管理能力, 不因一时的得失而胆怯,也不因一时的成败而感到自满或泪丧。 念至此处,顾明烛又將视线投向藤木春作,面壁十年的棋士同样平静如水。 噠。 棋子落盘。 六·4。 挖。 “挖吗?” 顾明烛记下这手棋,这又是一手强硬的棋。 面对这步棋,小林静生沉思了片刻,伸手入棋筒捻出子来。 五·4。 粘。 噠、噠。 黑白交替而落,顷刻间便又落了数枚棋子。 “黑棋想追究白棋右边的薄味,於这里先手將白棋打成愚形。” 顾明烛看著黑棋七之四的落子,眉头微皱。 “但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白棋真的会如黑棋所愿团一个愚形?” 就在顾明烛思索之际,小林静生从棋筒中捻出了棋子,轻轻落下。 噠。 十四·4。 挤。 看到这手棋,顾明烛微微一愜。 “没有处理左边,而是脱先去右边行棋了?”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这里的挤是隱蔽的先手,如果黑棋不应,白棋下一步可以先手切断黑棋联络並联回有薄味的右边棋子。” “如此一来,黑棋两条大龙不活,势必会遭到白棋的缠绕攻击,这样黑棋將瞬间陷入被动。” 另一边,藤木春作望著十四之四的白棋,沉吟稍许后落下棋子。 十五·3。 粘。 面对黑棋的粘,白棋得势不饶人,立刻扳下。 这又是一步先手,黑棋如若不应,白棋下一手尖断,破坏黑棋眼位与阻隔黑棋联络双管齐下,黑棋將再入图图。 无奈,黑棋只得再补一手,將右边大龙彻底联回安定。 而多了右边这定型的几手棋,原先略有薄味的白龙得到了加固。 此时,白棋再度落下。 噠! 七·7。 冲! “因为右边的白棋得到了补强,薄味消失,所以面对黑棋过分的粘打,白棋不必再委屈的团粘愚形,而是可以奋起反击!” “井然而精妙的行棋次序,如此,黑棋挖的强手反弄巧成拙,毁坏了自己的眼位不说,还帮白棋进一步加强左边的厚势。” 顾明烛飞快地將黑白双方的棋步记下,虽然只是看似简单的调整行棋次序,但前后造就的结果可以说天壤之別。 “现在黑棋中央的大龙虽依旧出路广阔,但远不及先前弹性灵活,局势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寒风萧瑟凌冽,雪亮的屠龙刀半出刀鞘,棋盘之上一片肃杀。 良久之后。 解说厅。 安井智贤接过最新的棋谱,没急著將落子摆盘,而是笑问向大盘另一侧的小林雪鹤,“可以看到,在白棋精妙的反击之下,黑棋大龙稍显窘迫,不知道小林王座会如何处理这条不活的大龙?” 小林雪鹤凝神望向棋盘,没有多加犹豫。 啪。 +·9。 刺。 安井智贤取了枚黑子粘上,並点了点头,“確是如此。” 小林雪鹤闻言再度落下棋子。 +·11。 跳。 “如出一辙。”安井智贤又说。 但小林雪鹤的下一手让他的笑容骤然消失。 闪烁著寒芒的棋子刺向嚞立的棋盘,发出尖锐的声响。 那一刻,龙刀全然出鞘,不再掩饰半分。 啪! 七·10。 点! 安井智贤看著大盘上这枚丝毫不掩饰自己杀气的棋子,汗毛倒竖。 他望向不远处安静的女子,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对方不仅是小林静生的女儿,更是名为王座的绝顶的棋士。 深吸一口气,安井智贤抓了枚棋子,重新笑道:“那假如黑棋靠在这里反击呢?” 小林雪鹤想了想,落下棋子。 九·11。 冲。 安井智贤配合著小林雪鹤將变化摆了下去,隨著大盘棋子的增多,他心中的惊悸愈发强烈。 “这个局部的变化,小林雪鹤的选择竟隱隱比小林棋圣要好一些。” “和小林雪鹤这步七之十的点相比,小林棋圣的飞攻莫名显得有些温软和迟缓。” 啪。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安井智贤看著大盘上有些进退两难的黑棋大龙,眸光闪动。 “在攻杀这一层面小林雪鹤的功力,很可能已经青出於蓝。今年的十段战如若真被她打进挑战赛,我必须儘量避免和她正面作战!” 警了一眼小林雪鹤,安並智贤收回视线,面向镜头朗声笑道:“如各位棋迷朋友所见,小林雪鹤王座这里点的下法十分精妙,不过实战小林静生棋圣没有选择点,而是下了另一步也很好的棋。” 將大盘上的变化图復原,安井智贤从桌上的棋盒里抓了枚白子。 轻轻放下。 九·13。 飞。 藤木春作垂眸看向棋盘。 “飞。” “確实是小林静生会下出来的棋。” “但这手棋,太缓!”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藤木春作捻子而落。 噠! 七·2。 立! 棋子不断落盘,清脆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內久久迴响。 “黑棋的大龙经过腾挪暂时安定无虞,目前盘面是黑棋实地领先,但白棋在围攻黑棋大龙之时,右下生出了新的潜力。” “局势依旧胶著。” 顾明烛轻吐出一口浊气。 在他看来,白棋先前的飞攻有些温软,不够激烈,对黑棋大龙造成的压力太小。 黑棋处理中腹大龙的过程有些轻鬆。 但这也是棋风使然,从这两日的对局中,顾明烛大致揣摩出了小林静生的风格,这位棋圣细分的话,算是控盘型棋手。 控盘型棋手往往不会下没有把握的棋,那会影响他们对局势的判断。 “也就是说,小林棋圣依旧自信局势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顾明烛重新將视线投向棋局。 此时,轮到白棋落子。 然而小林静生看著棋盘,迟迟没有落下棋子。 直至上午的比赛结束,高桥茂宣布午休暂停,白棋也没有落下。 藤木春作和小林静生沉默著从棋盘前起身,再一次一前一后离开了对局室。 佐藤义雄举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微凉的气吐出,“白棋隱隱不利了。” 高桥茂闻言微微頜了下首,“简直不可思议,藤木居然能將静生逼到这种地步。” “藤木天元变强了。”佐藤义雄目光微沉,“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从这两日的对局中能感觉到藤木春作变得比以前强了。” “按理说到了藤木和静生那个年纪以及阶段,再精进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但他做到了。”佐藤义雄沉声道。 “不过,这局棋的胜负仍旧在五五之间,还是未知之数。”高桥茂望向对局室中央的棋桌。 “嗯,虽然藤木天元的表现超乎想像,但小林棋圣的发挥也很出色,不到最后一刻, 胜负犹未可知。”佐藤义雄放下手中的茶壶,起身离开了房间。 吸取昨天的教训,今天他先用餐。 午休的时间修忽而过。 下午的比赛很快来临。 长达两日的棋局也即將迎来终盘。 顾明烛坐在记谱员的位置上,揉了揉了太阳穴,漫长的棋局对所有人都是艰巨的考验“比赛继续。” 高桥茂中气十足的声音適时响起,驱散了顾明烛的一些倦意。 “小林棋圣还剩三个小时不到,藤木天元还有一个小时。” “时间上依旧是小林棋圣优势。” “只是午休的时候高桥九段他们说白棋隱约落入了下风” 顾明烛看向棋盘。 他知道高桥茂和佐藤义雄两人说白棋不利的原因。 目前黑棋实地占优,白棋想要追回实地上的差距,只有將右下的潜力发展起来。 但右下有黑棋的无忧角存在,这无忧角就像一枚钉子,狠狠扎在了白棋的势力范围內,限制住了白棋的发展。 白棋想要突破这个限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明烛思索间。 白子落盘。 十六·17。 靠! “好强硬的一手!” 顾明烛將这手棋记录下,心中微惊。 在之前的对局中,小林静生虽也落下过不少杀气凛然的棋子,但极少落下强手。 自始至终,这位棋圣的落子都很正,很优雅,显得游刃有余。 “白棋要和黑棋搏命了。” 压下心中的惊意,顾明烛凝眸望向身前的棋盘。 面对白棋这无比强硬的一手,黑棋的应对也硬如刚玉。 噠! 十六·16。 压! 如金石般鏗鏘的落子声接连响起,如不断敲下的重锤,震撼著每一个关注这局棋的人。 “白棋甚至不接受和黑棋转换,强行长出,边与角一处都不割捨!” 棋局进行至此,黑白双方已然完全是赤诚相见,短兵相接。 廝杀如火如茶。 “白棋破掉了黑棋的无忧角,但黑棋也处理好了右下的棋,並消减了白棋大半潜力“胜利的天平在向黑棋倾斜!” 又是一枚重石般的棋子落下,沉闷的回音在空阔的房间內隆隆作响。 噠! 九·17。 长! 藤木春作抽回落於棋盘上的手,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小林静生。 “小林,想必此刻你我都已经算清了这棋局的形势。” “来吧,告诉我你的选择。” 小林静生似乎感受到了藤木春作的视线。 沉默地抬起头,这位棋圣的瞳眸在一瞬之间冷了下去。 冰冷的杀机於这一刻真切如午后的阳光。 心流! 顾明烛眸光微凛,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其他棋手的心流。 “似乎有些不一样?” 少年隱约察觉到了细微的差別。 但来不及深究,白子如暴烈的雨,倾落棋盘。 噠! 七·13。 夹! 浓重如夜色的大雨中,森寒的长剑刺穿雨幕,直指九天之上遨游的巨龙! 白棋再一次亮剑屠龙! 而面对白棋的屠龙之手,藤木春作仅是片刻便给出了回应。 噠! 九·3。 刺! “黑棋在搭建眼位!” 天穹之上的巨龙睁开了瞳眸,熔金色的瞳仁在暴雨中闪烁著人的光。 亮如星火。 同一时刻,棋钟发出尖锐的爆鸣。 如大雨倾落人间那激烈的鼓点声。 “藤木九段率先进入读秒了,在白棋背水屠龙之时。”顾明烛看了一眼桌上的棋钟心下一紧。 如若藤木春作因时间不足,下出漏招输掉棋局,无疑是非常令人遗憾的。 但这也是他昨日的选择。 天空幽蓝,大雨滂沱。 雪亮森寒的剑光再一次斩开雨幕。 七·10。 断! 黑龙坚若刚石的鳞片被那无匹的剑气斩裂,淋漓的鲜血並喷而出。 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咆哮。 “进入心流后,小林棋圣的攻杀变得好强,凌厉如刀,招招指向黑棋的要害!” “这条大龙竟真隱隱有坠落之险!” 顾明烛看看棋盘,面露惊容。 如若说先前的小林静生是运筹帷,决胜千里的智士谋臣,那此刻的小林静生毫无疑问是勇冠三军,驍勇无敌的猛士悍將。 “不一样,小林棋圣的心流—真的不太一样。” 第一百三十章 面壁十年图破壁(二) 第131章 面壁十年图破壁(二) 午后阳光炽盛。 对弈室內的空气却愈发寒冷凝重,凝重如冰。 十九路纹秤之上,滔天杀势近乎凝成实质。 小林静生眸冷如星,再度將手伸进棋筒,捻出子来。 白子落於棋盘,如铁剑斩落,恢弘的剑光在一瞬之间照亮了长夜。 噠! 四·10。 尖! 剎那间,风静雨停。 藏身在淋漓大雨中的巨龙终於显露出真身。 再无遁藏之所。 这是夺天地造化的一剑,分化阴阳,切割昏晓。 “奇招!” 黑棋的第一次读秒用尽之时,顾明烛看懂了白棋这齣奇的一招。 “黑棋冲,本意是希望白棋並住补棋,先手便宜一个官子。” “若白棋如黑棋所愿,於四之八並住,那黑棋可以立即回下方动出先前被白棋夹攻的棋子,利用那枚棋子的味道补活大龙。” “但白棋的尖完全出乎了黑棋的预料,如果现在黑棋依旧按照先前的计划,那白棋多了一个扑劫,劫杀黑棋大龙的手段。” “黑龙危险!” 铁剑刺进了龙身,龙爪亦嵌住了人之咽喉。 铁与血的廝杀,谁胜?谁负?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刻,白棋竟布下了惊天的杀局。 解说室的安井智贤看著大盘上他与小林雪鹤一同摆出的变化,脸上浮出了细密的汗珠白棋的杀意穿透了时空的限制,作为一个旁观者,安並智贤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 难以想像直面这杀气的人此刻是何状態。 棋桌前。 藤木春作八风不动。 心流。 棋钟第二次发出尖鸣声时。 天元的棋士进入了这至高的状態。 入筒捻子,举重如轻。 “藤木天元的心流和小林棋圣亦有差別。” 顾明烛望著棋盘上那枚仿若流溢著轻风的棋子,眉头微皱。 噠。 八·14。 长。 “还是.动出了? “但这枚棋子应该无法衝出才对,白棋上方的落子点位很精妙,恰好可以制住这枚棋子。” 少年思索间。 杀气盎然的白子轰然而落,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噠! 八·13。 粘! 铁剑喻鸣,刺穿龙骨,红白的血液顺著剑刃缓缓滴落。 高空之上,龙血挥洒如雨。 但这一刻,巨龙似乎恍然未觉。 风吹动数万公顷的森林,被龙血滋润的树木疯长,日光下葱笼的树林也似海洋,龙的海洋。 噠。 八·15。 冲。 “黑棋还是在按白棋並的下法行棋,是准备和白棋开劫吗?”安井智贤从棋盒里抓了几枚棋子。 拍到了大盘之上。 白一百九十八手,七之十六,粘。 剑透龙身。 巨龙的生息愈发薄弱,好似垂死。 “但这个劫对黑棋的代价太大了啊——.” 安井智贤皱眉。 这时,黑棋落盘。 噠。 十一·8。 靠。 看到这一手,举世皆惊。 一直负责照看著直播设备的坂本知司只见直播间的评论区在一瞬之间沦陷。 大量的问號如流星一般飞速掠过素白的屏幕。 其中零星夹杂著几条“下错了”、“时间不够来不及思考了”、“紧张了”之类的疑问弹幕。 连高桥茂和佐藤义雄都证在原地。 性子较急的高桥茂甚至没忍住轻声说了一句,“这是什么棋?” “.——-天外飞仙,宛若鬼神。”从心流状態脱出的少年擦了下额头的汗,望著棋盘上那枚轻灵无声的黑子,目光闪烁。 听见少年低语的高桥茂和佐藤义雄又愣了一下,两人收敛心神,重新集中精力看向棋盘。 片刻之后,高桥茂倒吸了口凉气。 佐藤义雄紧握茶杯的手也剧烈地颤抖了两下,褐色的凉茶从杯中洒了出来,濡湿了他的裤子,然而这位棋士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只是愜证地看著棋盘。 看著十一之八的那枚黑子。 漫山的树叶被狂风捲起。 巨龙轻摆鳞尾,游向苍翠的海洋。 枯木逢春。 铁剑坠落深林,发出无奈的嘆息。 “我输了。” 汹涌凌冽的杀气伴隨著这句轻吟,消失的无影无踪,万夫不当的大將重新变回了智决千里的儒士。 小林静生的面色依旧沉静,没有因为这局棋的失利而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泪丧。 藤木春作闻言亦从心流的状態中脱出,“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小林静生垂首。 高桥茂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他的神情有些动容,“本来我应该先宣布比赛结果的,但这一刻,结果固然重要,可远不及这局棋本身。” 凝眸看向身前不远处的棋桌,高桥茂声音微颤,“毫无疑问,这是一盘可以流芳千古的名局,黑棋第199手的靠更是值得被铭记万世。 我为自己能监督裁决这局棋感到无上的荣幸。” “你们下了一盘好棋,一盘超越胜负的好棋!”高桥茂望著棋桌侧的两人,久久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至佐藤义雄接过话,沉默才再度被打破,“这局棋的棋谱会传唱千秋万世,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不过,那是后话,现在一恭喜你,藤木春作九段,率先拿下棋圣战的第一局。” 藤木春作轻頜了下首。 坂本知司和直播间的万千观眾一脸茫然。 啊?你们在说什么?棋局怎么突然就结束了?第199手的靠又怎么流芳百世了? 不过,茫然归茫然,工作不能落下。 坂本知司很快调整好了状態,开始著手赛后的採访。 先是棋手和裁判、记谱人员的合照,然后是两位棋手的单独採访。 再之后,还有解说、裁判、记谱等工作人员的小访。 顾明烛的採访排在了最后。 坂本知司和摄影小哥一脸倦容地走进了房间。 本来按摄影小哥的意思,顾明烛这个初段记谱员,可访可不访,省点力气,不如不访算了,不过坂本知司坚持要求。 摄影小哥倍感无奈,但也不好违背。 “顾君。”坂本知司同少年公式地握了下手,“只是简单问几个问题,顾君不必紧张。” 顾明烛点了点头,他知道棋圣战的主角也不是自己,坂本知司估计也就是例行公事。 “请问顾君作为棋圣战第一轮的记谱员,是什么感受?” “很荣幸。” 坂本知司嗯了一声,“那顾君对小林棋圣和藤木天元的这局棋有什么感想?” 顾明烛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有些尖锐,他一个刚入职业棋坛的新人冒然评价大前辈的棋,一个不慎,可能落人口舌。 想了想,少年开口道:“很惊喜,不论是小林棋圣,还是藤木天元在这局棋中的发挥都很出色,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藤木天元结束棋局的那一手靠,堪称鬼斧神工。” 听到这儿,坂本知司眼前一亮,有关那步靠,他至今还未解深意。 新初段解读出了头衔棋手的妙招吗?不大不小也算是个爆点。 “那能请顾明烛初段给我们讲讲藤木九段的那手靠吗?” 顾明烛娓娓道来。 坂本知司越听越心惊,最后更是冷汗渗透了后背。 “竟是这样一手棋。” 做了两个深呼吸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后,坂本知司再次开口:“最后一个问题,顾君对藤木天元拿下棋圣战第一轮的结果有什么想法?” 少年沉思片刻,轻声说道:“我听说藤木春作九段与小林静生九段就棋圣头衔爭了十年,藤木九段败了十年。” “恰好,我曾读过一句诗,我觉得它也许可以用在这里。” “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变化图1) (未下出199手的变化) (扑劫手段)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很新的围棋 第132章 很新的围棋 棋圣战第一局的採访工作结束后。 纯白的棋室內,录像与直播的设备已经拆除,唯余一方棋桌。 落子声噠噠。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藤木春作走到棋桌另一侧,面向小林静生,“输棋的滋味, 不好受吧?” 小林静生抬眸,淡淡地扫了藤木春作一眼,没出声。 “不过这局棋我算是超水平发挥吧,之后就难说嘍。”藤木春作抓起一把棋子,在手中盘玩。 “输就是输,贏就是贏,你不用说些图话来动摇我。”小林静生重重拍下一枚棋子,“我不会输掉棋圣的头衔。” 藤木春作看著小林静生拍落的棋子,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深邃。 “小林,自从成为棋圣后,你的棋力还在进步吗?” 小林静生捻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棋圣、本因坊、名人、天元、王座、十段。”藤木春作列举出六大头衔,“你有没有觉得这六顶王冠同时也是六把咖锁?被伽住的棋手终日惶惶,唯恐丟掉这来之不易的荣耀,尤其是你们三棋家。” “你想说什么?” 藤木春作將棋盘上的棋子扫落。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而后,落子。 十六·4,星。 十七·3,点三三。 “你还记得上一次下陌生的棋是在什么时候?” “上一次研究新下法又是在多久之前?” “或者说,你在私下研究了,甚至尝试过那些崭新的下法,但到了赛场上,依旧只敢去下自己下了千遍万遍,熟悉的下法?” 藤木春作语气急厉。 “今天的棋,左下的弃子战术达成后,为什么不尖顶角上的黑子,然后再拆二逼攻?” “还有,围攻中腹大龙的时候,为什么选择迟缓的飞攻,而不去下更积极的点?” “不要和我说你没看见那些下法!除了最后那步靠,这整局棋,不存在你看不出的下法!” 小林静生英俊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丝丝怒气,“藤木春作,今天的棋確实是你贏了,但你以为你下的天表无缝吗?” “中腹大龙腾挪的时候,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挖一手,结果作茧自缚?” “还有最后白棋攻杀黑棋大龙的时候,又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去冲那一下,贪图官子的便宜,结果给了白棋尖攻做劫的机会?” “那又怎样?我发现了十一之八的靠,即便多衝一下,依旧能保证大龙无虞。”藤木春作挑眉。 “你摸著良心,在冲的时候,你看到那步靠了?”小林静生反唇相讥。 藤木春作滯了一下。 “但正是因为多衝了一下,才会有那手靠,你知道记谱的那小傢伙怎么评价我那步靠的吗?”藤木春作面露得色,“天外飞仙,宛若神鬼。” “一个新初段的褒奖值得你这么得意?” “新初段?”藤木春作了小林静生一眼,“你看过雪鹤和他的棋吗?或者看过伊东稔和他的棋吗?” 这次轮到小林静生证住了。 “如果你我一直停滯不前,新初段?你信不信他在四段甚至三段的时候便能夺走我们的头衔?” “你未免太过高看他,我承认他初段胜六段的战绩令人惊讶,但棋力的提升並非一朝一夕的事,六段和九段之间的差距你不会不知道,九段和头衔之间的差距你也理应清楚。” “小林,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藤木春作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前有个叫黑木相一郎的弟子,你知道吧?” 小林静生点头,“那名棋手的天赋不错,只是一一” “品性顽劣。”藤木春作眼中掠过一抹痛色,“那你应该知道这个点三三的下法是由他提出来的。” 小林静生看向棋盘。 “彼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不可理喻的,错误的下法,包括我。” “但你后来在公开比赛中多次採用这种下法。”小林静生捻起一枚棋子,挡住了点三三的白子。 “是,黑木被取消职业棋士资格后,我了整整三年去研究他提出的点三三的下法。” “因为这个,你在两年前掉出了棋圣战的循环圈?”小林静生皱眉。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吧。”藤木春作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事实证明黑木是对的,点三三的下法可行,现在有很多棋手在运用这种下法。 甚至从这一下法中延伸出了第四大难解定式。” “那个定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个定式只要有一方避开就不可能下出来,所以不能算是成立的定式,对吧?” 小林静生沉默。 “可是这些不足以作为否定其存在的理由。”藤木春作的目光在一剎之间亮起,亮如星辰,“捫心自问,有多少棋手否定那个定式是出於恐惧? 他们是在害怕那个定式,害怕未知。 一如你害怕无法掌控的,不熟悉的局面。” “藤木,你究竟想说什么?” 藤木春作忽地静默下来,他望著眼前的棋盘,轻声道:“那个新初段的少年在下一种很新的围棋,我不知道他的下法是否正確,但我知道那是我们从未踏足过的,崭新的领域。 如果我们墨守成规,就像曾经我对待黑木的点三三下法一样,那很可能不出几年,围棋就会变成我们不认识的模样。” “..—你还是太过高看他,就算他的那些所谓的新想法全是正確的又能怎样?一个人终究难以改变整个世界。” “一个人真的不能改变整个世界吗?”藤木春作抬眸看向小林静生,“那个比赛快到了吧?决定棋协席位的—比赛。”“ “棋协一”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棋协是怎么诞生的。”藤木春作说。 小林静生眉头紧锁。 “我准备邀请那少年代表我们全国棋院出赛,正好你也可以借这次比赛看看他的成色,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你重视。” 滕木春作捻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 “小林,我真的很怀念,怀念我们还没有成为头衔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不论贏棋输棋,每一天我都感觉自己在进步。 每一天,我都在探索棋道的极致。 可忽然有一天,头衔的王冠落在了我的头上。按理说,成为头衔棋手后,棋道理应距我更近了一步,可不知道为什么,它越来越远了。” 藤木春作將手中的棋子缓缓挪至二线。 十四·2。 托。 “棋道一百,你我究竟知道多少?小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烈日拔刀 第133章 烈日拔刀 两天后。 本因坊道场。 新人王战预选赛第三场。 对局室內气氛沉凝,王战预选赛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这一场比赛的胜者將晋级本战。 桂木墨哉看了眼棋室中心的棋桌。 温润的少年正在棋桌一侧闭目养神,而他的对手神色略显慌张。 四段战初段,侷促紧张的竟是四段。 桂木墨哉莫名觉得有些荒唐,但发生在那少年身上,又有那么几分合理。 “如若他贏下这局棋,就是本战中唯一一个初段棋手。” “初段—又能在本战中走多远?” 临近夏日,白天一寸寸变长,日光渐盛,晨光也变得有些晃眼。 明黄色的榧木棋桌折射出耀目的日光,桂木墨哉半眯起眼,“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比赛吧。” 话音落下,棋子碰撞、落盘的声音霎时响起。 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笥,落下第一枚棋子。 十七·4。 小目。 千叶泰然望著棋盘,面色沉重。 从今年年初开始,他的签运一直不错,各个比赛抽到的对手都不太强,靠著这惊人的运气,他在上半年的赛事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本来这次新人王战也是。 预选第一场的对手是个二段,棋力平平,第二场是个三段,棋力不错,但还是稍逊他一筹。 照这个势头下去,他很有希望打进新人王战本战。 虽然以他的实力,很难在本战中有什么建树,但打进本战保底有一笔不菲的奖金,而且今年王战的热度远超往年,说不准还能收穫不少关注。 关注度上去了,未来的职业道路也会更顺畅些。 云川小不用兮秋高山害的中府机△乙本该如此。 但偏偏第三场的签抽到了眼前这个新初段。 “初段—真不知道该说签运好还是差。” 千叶泰然苦笑了一声,对方大逆转伊东稔的那局棋前段时间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不论怎样,至今为止,幸运之神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这局棋我也拿到了较为擅长的白棋,未必没有机会。” 定了定神,千叶泰然伸手入棋笥之中,捻子而落。 四·16。 星。 见对手结束长考,落下棋子,顾明烛沉吟片刻,摆下了自己的第二手棋。 十六·16。 星。 “是小日?2” “以他和伊东稔的那局棋作为参考,在百目大转换前,伊东稔和他大致是战了个平分秋色,伊东稔小优一些。” “也就是说他的综合实力差不多是有六段水平的,正常去下的话,我胜六段的机会非常渺茫,想贏,除了靠运气,还要出奇招。” “那试试看,他和不和我走那个吧—” 屏气凝神,千叶泰然从棋笥中捻出子来。 棋子落下。 噠! 十七·17。 点三三! “直接点三三了?” 看到这手棋,顾明烛有些惊讶。 在如今这个黑棋要贴目的时代,白棋第二手不占角直接掛角或是点角的下法是比较罕见的。 不是说不能下,但对白棋来说,无疑还是正常占角要更好些。 毕竟有贴目的优势在,以静制动,以守为攻会是更有利些的战略。 “既然如此,爭个先手,去占住最后一角?” 顾明烛捻出棋子,轻轻落下。 十七·16。 挡。 千叶泰然已心有打算,自是也飞快落下棋子。 十六·17。 爬。 棋子落下,千叶泰然双目紧盯棋盘,明亮如镜的盘面倒映出青年不安而又期待的影子。 在这焦灼的期盼中,黑子落盘。 十四·17。 飞“来了!” 千叶泰然心头猛然一跳,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復下情绪后,青年捻子落下。 落子声清脆。 噠! 十四·18。 托! “嗯?他要下羋刀?” 顾明烛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千叶泰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向他发起羋刀邀请。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少年將手伸进棋笥中。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棋手对羋刀的研究到达何种程度了。” 黑子坠盘,霸刀出鞘。 十三·18。 扳! 与此同时,另一边。 本因坊星凛旋开手中金箔摺扇,扇了两下。 她今天的对手名为山下凉介,五段,亦是去年的本战选手之一。 不过,同为打进本战的棋手,山下凉介的实力要逊色三浦寅之助和伊东稔一筹。 啪。 落子声与摺扇收合之声同时响起。 十七·7。 挤。 “妙,妙手。” 山下凉介看著这一手棋,握子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一分。 他深知今天和本因坊星凛的对局机会不大,但机会不大,不代表没有机会。 本因坊星凛行棋稳健效率,擅长以势压人, 但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较弱,只要能將局面导向对方不善的乱战,而后在混乱中寻求机会,未必没有获胜的可能。 “本该如此,但怎么感觉她处理乱局的能力变强了?现在反倒是我深陷混乱的泥沼,难以动弹?” “这手挤完全不像本因坊星凛的风格,倒像是小林雪鹤王座会下的棋!” “但出现在这里,意外的精妙!以攻为守,以战养战,她通过攻击我的孤棋来治理她的孤棋,而我,竟一时间进退两难,找不到合適的应手!” 山下凉介咬了咬牙。 “不可能的,一名棋手的风格不可能短时间內发生巨大的改变,这手挤她能下出第一次,不见得能下出第二次,还有机会!” 將手伸进棋笥,山下凉介捻子落下。 十六·6。 打本因坊星凛垂眸,冷冷看著棋盘上的落子,两秒之后,棋士少女落下棋子。 十八·7。 托。 “下边的眼位—被破了!她不止要治孤,还要屠龙!不对,她是要通过屠龙治孤!” 山下凉介眼皮狂跳,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本因坊星凛。 只见少女娇俏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冰冷的仿佛要杀人。 山下凉介喉头滚动。 “不是,这是我知道的本因坊星凛吗?” 心头微颤,山下凉介重新看向棋盘,漫长的思考过后,他从棋笥中捻出子来。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十四·8。 並! “负隅顽抗。” 本因坊星凛拍下摺扇。 下一瞬,棋子落盘,如屠刀铡下。 雪亮的刀光烈如骄阳,令人双目刺痛。 噠! 十五·6。 刺! 看到这一手棋,山下凉介捻子的手停在了半伶,豆大的汗珠弄著微微发红的讯颊滚落,沾湿了手背。 “我的大龙,要死!” 目8g里88 “变—变招了?” 千叶泰然望著棋盘,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如坐针毡。 他本想利用第乧大难解定式这一能斩落头衔的神剑,偷袭顾明烛。 毕竟对方只是⊥刚进入职业棋坛不久的新初段,即便棋力非凡,也应该没有多少涨间去亡入研究这一刚刚兴从的定式。 那他就能凭藉虽不多,但也够用的经验局败对方了。 没想到,他那点经验还没派上用场,就先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扇懵了“不是?这里谱招不是该扳一⊥,然后白棋虎,黑棋打吗?直接粘住下面的断点是什么下法?” 千叶泰然l也无法泰然,他嘴唇翕动,怔怔出神。 一般来说,像这种复杂的大型定式,突然变招,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忘了正招怎么下,而另一种就是飞刀。 按理说,一⊥新初段该是前者概率大些的。 可眼前这步怎么看都很“正”的粘,让千叶泰然无法抑制地火从了自己中刀的念头。 不对,还没中。 对方只是亮了刀,我没接住才是中刀。 但,这刀怎么接? 眉无意识地皱紧,汗在不经意间濡湿了后背。 棋钟滴答作响。 千叶泰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本应黑白分明的棋子逐渐变成了线,然后是面,最后是浩瀚的银河宇宙,万千星辰。 眾所周知,围棋这一於十九路纹枰之上演变开来的游戏,其变化比宇宙中所有粒子加起来还要多。 千叶泰然遨游在这宇宙星海之中,万千星辰在他周遭生灭,可没有一颗星是他所寻所需。 “怎么会有这种定式?!我干嘛要手贱选这⊥定式!” 白矮星消湖,恆星寂灭,千叶泰然的目光重新聚焦。 此刻,他心中所余下的唯一便是后悔。 “冷静。” “这里黑棋补断,消除了自身的弱点,那下一步势必是进攻白棋的薄弱之处,而白棋的弱点显然是上方的断点。” “所谓彼之要点,我之要点。” “黑棋补得,白棋自然也补得!” 强行压下起伏的情绪,千叶泰然凝眸望著棋盘,入笥捻子而落。 噠。 三·13。 虎。 “?” 看到这手棋,顾明烛愣了一下。 “这里—能虎?” 少年垂眸,静望向棋盘。 千叶泰然见顾明烛陷入思考,鬆了亻气。 “看来我这一手在他飞刀的预料之外,很好,有机会!果然,幸运女神还没有拋弃我。” 拧开腿边的茶杯喝了一亻,千叶泰然觉得自己的状態好了很多。 而这涨,顾明烛结束了沉思。 闪烁著寒光的黑子叩落棋盘,发出森然的声响。 墨刀出鞘。 十八·17。 扳! “扳?” 千叶泰然来不及咽下亻中凉茶,赶忙去看棋盘。 “?” “!” 另一边。 山下凉介看著棋盘,面露痛苦之色。 “这怎么可能?!” “竟然真被她屠掉了整条大龙!被本因坊星凛一” 青年浸在棋笥中的右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努力三,山下凉介终究没能捻出子来。 收回落在棋盘上的视线,山下凉介低头轻声道:“—我输了。” 一如往日,本因坊星凛轻嗯了一声,而后快速收拾好棋盘上自己的棋子,从身离开了棋桌。 山下凉介望著远去的棋士少女,眼底掠过一抹骇色。 “弥补了弱点的本因坊星凛—该有多强?这届新人王战,又有谁能战胜她?上届局败她的亚军观月理人?还是冠军橘兰堂?” 良久之后。 山下凉介摇头嘆了口气,迈步离开了对局室,不论最后谁能局败本因坊星凛,都和他无关了,他的比赛,到此终结。 一併被终结的还有千叶泰然。 被幸运眷顾的棋士到底没能坚守住这份幸运。 “序盘中刀,开局便陷入了极大的劣势,下到现在也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罢了。” 千叶泰然望著被杀得七零八落的白棋,將捻从的棋子狠狠地掷进了棋笥中, 黯然垂首。 “我—输了。” 少年闻言也收回了准备捻子的手,抚膝说道:“多谢承让。” 千叶泰然无声地望著棋盘的一角,过了许久才回道:“多谢指教。” 顾明烛弄著对方的视线看向右下,他至今也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那里虎补一手。 某一个瞬间,他还以为这⊥世界的棋手研究出了前世棋手们没能发现的飞刀,结果只是漏招。 “右下扳角后的对杀並不复杂,以职业棋手的算力应该是能够算清的—” 事实上千叶泰然也確实算清了,但等他算清的涨候,已然太晚。 “这局棋,贏的有些戏剧了。” 顾明烛把棋子收进棋筒,心情莫名,他没想到晋级新人王战本战的棋会以这种方式拿下。 新人王战预选结束后的第二天,顾明烛又迎来了一锅手合赛。 “葛城和泉二段。” 简单看了眼邮来的信,顾明烛取过桌上的一沓棋谱。 这些棋谱大多是上届新人王战冠亚军橘兰堂和观月理人的。 作为上届比赛的冠亚军,这二人可以跳过预选,直接作为种子选手参与本战。 种子选手制度在棋界歷史悠久。 像三大冠的循环圈也属於种子制度的一种,在循环圈內一直保持丫排名的棋手將不用参加繁琐的预选赛,而排名垫底的棋手將掉出循环圈,从预选赛重新打从。 得利於这⊥制度,很多年龄稍长,精力日渐衰弱的棋手依旧能够在重大比赛中发光发热。 棋界有就这⊥制度的合理性展开过多次討论。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不过吵了很多年,种子制度也没更改。 没有继续亡入思考,顾明烛放下棋谱,准备倒杯水。 “明烛,这周末你有涨间吗?” 筱原千夏站在朦朧的阳光里,问向从身的少年。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百年前的棋谱 第134章 一百年前的棋谱 “千夏、千夏..“” 迷迷糊糊间,有人在喊。 筱原千夏睁开眼,是朝田露子。 朝田露子没有午休的习惯。筱原千夏有时会好奇,好奇女孩那永不枯竭的精力从何而来。 “露子?”筱原千夏揉了下悍松的睡眼。 朝田露子凑到少女身旁,“千夏,模擬职业意向你选了什么呀?” 模擬职业意向? 筱原千夏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这样一件事。 简单来说,就是学院下发了一张职业调查表,用来统计在校学生的职业意向。 根据统计结果,学院会分批组织有相近意向的学生参与同类型讲座。 是很形式的一个活动,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兴趣。 但朝由露子总是对一切抱有期待。 “嗯嗯,所以千夏你选了什么?”朝田露子问。 “不知道。”筱原千夏別过了脑袋。 交表的截止日期还没到,而那张表格现在还一片空白地夹在某本书里。 “不知道吗?”朝田露子轻了一声,“千夏不准备做老师吗?” “老师?” “对啊,千夏的性格很適合当老师啊,温柔耐心,冷静细致..::::”朝田露子著手指,细数筱原千夏的优点。 “最关键的是,千夏家不是棋社吗?如果做老师的话,未来还可以当围棋老师,教小朋友下棋,感觉很合適呀。” “围棋老师?”筱原千夏觉得露子一定是產生了什么误会,“围棋老师什么的,好像不太行。” “?那千夏有打算从事围棋相关的工作吗?” 不知不觉间,话题从老师转向了围棋。 围棋相关的工作...: 筱原千夏心思微动。 “露子,你说围棋相关的工作?” “嗯。” “那你觉得普通人..:...能从事哪些和围棋关係密切的工作?”筱原千夏顿了一下,“最好能和职业棋手產生交集。” “职业?那好像有些困难...:.:”朝田露子皱眉,“如果只是业余的话,感觉有很多啦。 但上升到职业一一毕竟职业棋手和普通人感觉像是两个物种。 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很聪明,很高冷,而且生活里都是围棋。 你和他说今晚要吃什么,他可能会回你一句我明天有个比赛或是我今天有哪步棋下对或是下错了。” 朝田露子有些语无伦次。 最后,女孩用一个形象的比喻表达了她的意思。 “就像飞鸟与鱼,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生物。” 筱原千夏知道朝田露子所描述的不是真正的职业棋手,只是她的想像。 但飞鸟与鱼的比喻却格外贴切。 “但是一一”朝田露子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直到少女温和又严厉的眼神扫过,才继续道:“嘿嘿,但在鱼跃出水面的那一刻,即便是两个世界,那一瞬拥有的也是同一片天空。” “露子,你选了作家作为意向?”筱原千夏忽地问。 “接近啦。”朝田露子眨了下眼,“是剧作家。” “影视方面吗?” “对啊,如果成为剧作家,就能和喜欢的演员近距离接触,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出演我写的剧本。”朝田露子眉眼弯起。 “剧作家,影视.....:”筱原千夏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午后的阳光穿过葱笼的树叶,在课桌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筱原千夏望著指尖的阴影,忽地知道该在那张空白的表格上填什么了。 “看电影吗?”顾明烛把手中的水杯放下,“我查一下赛程表。” “周日是名人战预选赛,周六可以吗?” “好。” “为什么会突然想去看电影?” 顾明烛有些好奇,在他的印象中,筱原千夏去影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和一个作业有关。”筱原千夏回答,“电影的內容会有些帮助。” “那我请吧?”顾明烛想了想,“晋级新人王战本战的奖金有80万巴,等比赛结束会发,所以—” 筱原千夏没有拒绝。 “说到这个,等奖金下发后,我打算搬出去。” “为什么?”筱原千夏沉浸在蜜中的心猛然一沉,语气陡然慌张起来。 “不是千夏或政明叔叔的原因。”顾明烛赶忙解释了一句,“主要是想找一个更合適的环境,用来復盘或是討论棋局。” “一直占用棋社的资源,难免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顾明烛倒也非临时起意。 自从成为职业棋士后,筱原政明便暂停了他的指导棋业务,让他专心棋战。 有时,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会来棋社找他做棋局研究,为了照顾他们几个,筱原政明会適当缩短当日的营业时间。 “当然,也不准备搬太远,如果棋社附近有合適的房子就再好不过了,毕竟我对其他的地方也不太熟悉。” 顾明烛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看向窗外。 少年已下决意,筱原千夏知道支持是最好的选择,沉默了片刻,少女点了点头。 晚餐的时候,顾明烛又同筱原政明说了搬家的事。 筱原政明闻言愣了一下,並悄悄警了眼默然无声的少女,见少女面色平静,这位中年棋士心中有了计较。 “我会留意附近有没有出租的房屋,不过明烛你也要时常回来看看啊。” “会的。” 並不是什么生离死別,所以餐桌上的气氛也不沉重。 不过筱原政明罕见地喝了点酒,酒后还半开玩笑地对顾明烛说可以像高段棋土一样, 在家中组织个什么研究会,说不准以后顾明烛的研究会就是棋界第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还只是初段棋手的顾明烛自然没有註册研究会的资格,但研究会只是一个形式,实质还是与志同道合的的棋手一起学习进步。 顾明烛將这个想法暗暗记下。 翌日,是同葛城和泉二段的手合赛。 顾明烛早早来到对局室。 “那就是顾明烛初段?” 看著棋桌前的少年,有人低声问道身边相熟的棋手。 “是他,我全程观看了棋圣战第一轮的直播,不会认错。” “听说他被选上当棋圣战的记谱员是在新人王战中战胜了伊东稳六段—.” “你们的消息怎么总是慢人一拍?”头戴白色棒球帽的青年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就在三天前,人已经通过新人王战预选,晋级本战了!” “虽然他战胜伊东稳六段的时候就给我一种能打进本战的预感,但一一” “还是有一点夸张了。”有人接过话茬,“初段棋手晋级王战本战,还是太夸张了。” “如果这算夸张,那万一他打进决战—”一名瘦高棋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怎么不说直接拿下冠军呢? 广“咳这不是没有先例吗,但初段棋手打进决赛歷史上还是有发生过的。” “小林棋圣?据记载也就小林棋圣在初段的时候拿下过新人王战的冠军,而那一届他的对手是藤木天元,彼时藤木天元二段。” “说到这个,小林棋圣在棋圣战首轮输给了藤木天元” “別说了,我压的小林棋圣,赔了个精光。” “瞎,谁不是呢,1比1.5,当时我想著虽然赔率不高,但多少也能赚点,结果偏偏藤木天元发挥神勇,在客场贏下了小林棋圣,客场啊!如果是主场我就不说什么了,客场..” “下一局在棋院,藤木天元的主场,怎么说,压藤木天元吗?我感觉藤木天元近来势头极猛,很有可能再下一城。” “谁爱压谁压,反正我不压了,说不准小林棋圣也来个客场制敌,到时候有你们哭的。” “不过,小林棋圣这第一局输的不算冤,藤木天元终结棋局的第199手实在是精妙, 我觉得古今第一妙手都不为过。” “嗯,当时我在直播间,那步棋下出来后直播间都炸了,所有人都没看懂那是步什么棋,直到网络修復好,解说厅里安井十段和小林王座將变化摆出来你们不知道,那个变化图出来的一瞬间,我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那一刻,我就一个念头,那是人能想出来的棋?不,不要说想出来,能看懂我都觉得不像个人。” “小道消息说当时近距离观战高桥茂九段和佐藤义雄九段第一时间都没看懂那步棋。” “估计也就小林棋圣一瞬间懂了,毕竟他们是宿敌。” “但围棋周刊说顾明烛初段也看出了那步棋的奥妙。” “那是赛后採访吧?反正我不信顾明烛初段能在第一时间看懂那手棋。” “大概是参考了在场其他九段的思路,初段棋手单凭自已想看懂那步棋,不太可能, 要知道和我同研究会的一个七段的前辈在第二天的研討会上,看了一刻钟也没看懂那步棋。” 距离手合赛正式开始还有段时间,对局室內议论纷纷。 葛城和泉的心情没有其他棋手那么放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少年,上次见时还是没什么名气的棋坛新人。 未曾想短短几周,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便变成了被热议的焦点人物。 “不要多想,下好每一步棋就是,无论对面是谁。”葛城和泉將手按在心臟之上。 这时,小野汰从对局室外走了进来。 环顾了下室內,目光在顾明烛身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后,小野汰朗声宣布道:“开始比赛吧。” 葛城和泉放下手臂,从棋筒中捻了枚棋子。 十六·3。 小目。 两小时后。 全国棋院一楼。 “藤木天元。”结束了比赛的顾明烛看著电梯外的人,打了个招呼。 “有时间吗?顾明烛初段,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藤木春作按了下电梯。 顾明烛迈步的腿停在了原地。 藤木春作笑了下,走进电梯,“手合赛怎么样?” 顾明烛说,“贏了。” “进入职业棋坛后,还没输过?”藤木春作又问,语气平淡隨和,就像前辈简单的关心后辈。 少年又轻嗯了一声。 藤木春作感嘆道:“真是英雄出少年。” “您过誉了。” “过不过誉看得是成绩,你现在的成绩,担得起。” 顾明烛不太明白这位天元棋士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明明以有事相谈的理由留下7他,却一直不谈及正事。 电梯缓缓行驶至顶层。 “叮”地一声,梯门打开。 全国棋院的顶层竟是个图书馆。 顾明烛看著眼前琳琅满目的书籍,双目不由自主地张大了些。 “这里保存著迄今为止发行的所有围棋相关书籍,包括停刊绝版的。” “还有江户时代流传至今的棋谱。” “等本届棋圣战结束后,你录下的棋谱也会送到这里存档。” 藤木春作回头对少年说。 顾明烛从电梯里走出,走到一座书架前。 两米高的铁架上层层叠叠地堆放著数百个密封的纸袋,袋子上刻著绝密的红印。 “这是一百年前的棋谱。”藤木春作走到少年身边,取下一个密封的纸袋,当著少年的面拆了开来。 “藤木九段” “先辈留下棋谱就是供后人学习观看的,如果无人欣赏这些谱子,那封存地再好也没有意义。”藤木春作见顾明烛目光间有阻止的意味,清声解释了句。 密封的棋谱许久未见天日,刚拆开时,灰尘扬起,空气弥散开淡淡的朽味, 但很快,那腐朽的味道散去,纸张与墨水清雅的香味氮盒开来。 “这是很重要的棋谱,所以用的纸和墨都是顶好的,据说一千年也不会褪色朽烂。”藤木春作从厚厚的一叠棋谱中抽了一张递给顾明烛。 “可以看吗?”少年有些迟疑,这个世界的棋手对师承很看重,像这样绝密的棋谱若非核心弟子,应当是不能隨便查阅的。 “我想没有人比你更应该看到这些棋谱。”藤木春作说。 顾明烛闻言也不再犹豫,从藤木春作手中接过棋谱,仔细查看起来。 见少年近乎一瞬之间便沉入了棋谱之中,藤木春作心中升起一抹化不开的欣赏。 “若他是我的弟子,该有多好。” 藤木春作所言非虚,记录下眼前棋局的纸张不是凡品,过了百年,依旧光滑洁净,落於纸上的墨水更是难以想像的佳品,歷经百年沧桑,清晰如初。 而这两样人间绝品不过陪衬。 顾明烛垂眸看向眼前的棋局“星、三三、天元——”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电影 第135章 电影 “星、三三、天元—“” “是不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三三和天元的下法。”许久之后,藤木春作问向从棋谱上收回视线的少年。 顾明烛將手中的棋谱递还,说道:“围棋的下法很自由。” 这话有几分圆滑。 看似回答了藤木春作的问题,但实质上又没明確回答, 藤木春作笑,“顾明烛初段的棋很有锐气,人倒是格外谦和。” 少年默然。 “好棋就是好棋,坏棋就是坏棋,即便是德高望重,名声显赫的大前辈,下出不好的棋,该批评依旧要批评。” 藤木春作振了下手中的棋谱,“在今天的棋界,布局阶段,三三占角是被认定为较缓的下法,至於天元更是被定为一步坏棋。” 顾明烛没有出言反驳。 虽然他知道布局阶段三三是可行的一手棋,天元略差些,不过亏损也没有人类棋手想像的那么巨大。 但是没有证据支撑,空口白牙总是令人难以信服。 “可这几手棋在百年前却是开创性的。”藤木春作话锋一转,“在那个以小目为尊, 世间所有棋手都围绕著小目作布局研究的时代,这几步打破锁的布局手法给了棋界一个极大的震撼。” 顾明烛看向藤木春作手中的棋谱。 以星、三三、天元开局的黑子在这一盘棋中战胜了以对小目开局的白子。 藤木春作扬起手上的棋谱,“自这局棋后,围棋的布局格局彻底改变,小目不再是唯一的选择。星、三三、目外、高目——层出不穷的布局手法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围棋进入了新布局时代。” “围棋的下法很自由。”藤木春作重复了一遍顾明烛的话,“我看过顾明烛初段的棋,和这百年前研究出星、三三、天元布局的棋手很像,不拘一格,自由洒脱。” “所以不知顾明烛初段是否有兴趣参加一个伴隨新布局时代诞生的比赛?” 藤木春作图穷匕见。 顾明烛也终於知道眼前这位天元棋土的目的。 “如果赛程不衝突的话,我很乐意。” 藤木春作摇了摇头,“这个比赛和现今棋界所有的公开比赛都不一样,你不能以个人棋手的身份参赛。” “您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代表全国棋院出战。”藤木春作说, 顾明烛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他当初选择不拜入道场,而是通过全国联赛拿到业6资格参与定段,就是不想参和进三家一院的纷爭中去。 如今听藤木春作的意思,这个歷史颇为悠久的比赛应该是有三家和棋院弟子身份的限制。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藤木春作望向少年,“你不想被棋家或棋院的身份束缚, 只想安安静静地下自己的棋,对吗?” 顾明烛点头。 “想法很好,但你凭何独善其身?”藤木春作的眼神在一瞬之间变得极为深邃。 少年沉思了片刻,抬眸道:“凭棋。” “既是凭棋说话,为何不敢爭?” 顾明烛愣了一下。 藤木春作却於此时露出了微笑,“一旦踏入围棋的世界,再想独善其身,便只有一条路径一一凌驾於所有棋手之上,创造独属於你自己的时代, 在那之前,无论你有没有身份,是何出身,都是伽锁。 唯有成为至高,人们才会忘掉加附在你身上的一切,而只识得你一人。 一如下出这星、三三、天元的棋手。” 藤木春作再次扬起手上的棋谱,纸张震动的声音穿过百年的时光,久久迴荡。 顾明烛走出全国棋院的大门屋外阳光明媚,人流如织。 少年回头望了一眼那嘉立在闹市中的建筑。 “並不需要你成为棋院的门生,只是作为外援代表棋院出战。” “但顾明烛初段,在叩开围棋的真理之门,穷尽棋道的极致之前,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藤木春作的话透过棋院半掩的门,在顾明烛耳畔隆隆作响。 他並不完全认同对方的结论。 围棋的极致太过玄学,如果一直追寻著这形上学的镜水月,那可能会离棋的大道愈发遥远。 但在登临绝顶之前,世间没有独善其身之所。 顾明烛收回视线,转身没入人群。 “—.既是如此,我愿意试试。” 此后的两天,顾明烛没有比赛。 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在周五的下午来了一趟筱原棋社,三人交流了一下近况。 小山敏实著重照顾的几个比赛成绩都不太理想,不过在一个小商业赛上表现不错,超水平发挥贏了一个职业四段的强手,成功挺进了半决赛,比赛將於下周日在东京举行。 本因坊剑悟相较小山敏实,情况要好一些,虽然同样没能在头衔战上取得什么建树, 但东京杯的成绩出人意料。 “打进八强了?”小山敏实看向本因坊剑悟,语气有些惊讶。 “嗯,也是运气吧,至今为止的对手都不怎么强,段位最高的一个也就三段。”本因坊剑悟也没太过骄傲。 “参加东京杯的棋手段位普遍不高,三段算中高水平了。”小山敏实掏出手机,查了下东京杯男子组的赛程表,“剩下的选手中段位最高的一个是六段,和你不在一个半区, 你这个半区有一个五段。” “如果能贏下这个五段,有望决赛啊。 本因坊剑悟翻了个白眼,“五段是什么大白菜吗?说贏就能贏?” 小山敏实耸了下肩,“你可以试试明烛和我们下棋时的布局手法,虽然不一定能帮著贏下棋局,但有时可以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 我这个比赛就是靠尖冲无忧角,打了那个职业四段一个措手不及,最终侥倖贏了半目, “尖冲无忧角”本因坊剑悟抬头看了眼顾明烛,对方在和他与小山敏实的对局中总会下出点怪招,比如直接星位托角、靠碰单关角、尖冲无忧角,甚至有时尖冲在五路! 但不管顾明烛下得多怪,他和小山敏实该贏不了,还是贏不了。 此前他一直以为是顾明烛的棋力碾压了他和小山,现在看来棋力的差距是一方面,那些怪招是另一方面。 “明烛,你老实说,你那些奇怪的招法,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所研究?”本因坊剑悟问向少年。 顾明烛笑,“如敏实所说,剑悟你可以多在比赛中试一试,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途径。” “行吧,等遇上那个五段,我就拿这些怪招招呼他,反正贏面也不大。” “还是要注意周围棋子的配置。”顾明烛想了想,將棋盘打散,准备简略讲讲星位托角定式。 半小时后。 “难以想像的下法。”小山敏实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顾明烛,“开局短兵相接,哪怕是最凶悍的力战棋手也不会这么下。” 本因坊剑悟点头。 顾明烛平静的笑。 “算了,不说这个了,每次和你谈棋下棋都感觉在顛覆我十多年的围棋观,再顛下去我都快怀疑自己会不会下棋了。”小山敏实搓了下脸,“我先前参加的那个商业赛是影企赞助的,赞助方给参赛棋手发了些热映电影的影票,你们有没有想看电影的?” 虽然有些凑巧,但顾明烛已经定好了明天的票,所以摇了摇头。 本因坊剑悟则本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同小山敏实要了几张电影票。 时间一晃来到周六。 难得一个刮著微风的日子,头顶的阳光虽盛,但有凉爽的清风,倒也舒畅。 筱原千夏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贝雷帽、小坎肩、连衣裙、白色长腿袜,青春靚丽又嫻静淑雅的少女站在阳光下,美地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顾明烛从未见过这样的筱原千夏。 以至於失神了剎那。 少女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彻夜的辗转终究没有辜负,最好年纪的筱原千夏是让顾明烛无法侧目的存在。 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分钟,顾明烛在影院门口买爆米和可乐。 筱原千夏站在一张巨大的海报前。 影片是她精心挑选的,讲的的是一个女孩追逐梦想与爱情的故事。 很俗,但也很经典。 十六岁的小透明女孩留美子暗恋同年级棒球社的王牌成员翔太,女孩不敢向喜欢的男孩表明心意。 直到有一天,留美子再一次假装不经意地路过翔太训练的球场时,意外发生了。 那一天,翔太击出了漂亮的全垒打,留美子下意识地將这一幕用相机记录了下来,像这样偷偷拍下男孩的日常,已经成了女孩的习惯和本能。 虽不道德,但女孩无法控制。 可这一次留美子的偷拍行为被翔太抓了个现行,男孩从球场跑出,抓住了准备溜走的女孩。 本以为即將到来的是男孩的鄙夷与谴责。 但男孩却说:“你刚刚拍照了吧?给我看看?” 女孩没有拒绝的权利。 相机被男孩握在手中,“拍的真烂,锻链一下技术再来拍吧,棒球社正好缺一个会摄像的经理。” 那一刻,夕阳垂落。 將男孩女孩温柔的笼罩。 故事便开始了。 筱原千夏看著温暖暮色里的留美子和翔太,心绪翻飞。 “电影快开场了,我们先进去吧。”少年双手环抱著超大份的爆米,眼底掠过一丝窘迫,他和负责卖爆米的老爷爷说了中份,但不知道是老爷子年纪大了耳背还是別的什么情况,收了中份的钱结果给他爆了个超大份。 现在弄得他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 筱原千夏接过顾明烛手上的两杯可乐,眉眼弯起, 在她的记忆里,少年总是镇定冷静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慌张错乱。 虽然筱原千夏很喜欢这样的顾明烛,但会紧张、会无措、会向她寻求帮助的顾明烛显得更加真实,真实的能让筱原千夏触及。 影厅里黑默的。 顾明烛抱著超大份的爆米,视线受阻。 筱原千夏將两杯可乐换到左手,用右手握住了顾明烛的手。 顾明烛的手很温暖,想来也是,能將棋子热的手怎会不温暖?少女握著少年的手在黑暗里穿行,少年的脉搏在指尖清晰可闻。 於是筱原千夏的心也同频跃动。 影厅的路不漫长,也不曲折,筱原千夏有些遗憾。 落座的瞬间,巨大的荧幕亮起。 少年少女借著光亮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偌大的影厅里只有两人。 “我们包场了?”顾明烛两世为人,还没享受过看电影包场的待遇。 筱原千夏也愜了片刻,她可以决定看什么电影,但不能决定看电影时,影厅里有多少人。 或许是神启。 少女望向左顾右盼的少年,眼中满是欢喜。 说是为了作业而来看的电影,但等电影真的开始后,只有两人的影厅让筱原千夏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关注影片的內容。 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盯著顾明烛胸前的爆米,等少年伸手,少女也假装不经意的伸手,两人的手指在空气中“恰巧”纠缠相遇,一触即分。 筱原千夏乐此不疲地重复著这样的娱戏。 身材管理在这一刻被拋之脑后。 筱原千夏精心挑选的影片並不精彩,男女主的演技更是可以用灾难来形容,皂泡一样美好的预告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筱原千夏看到男女主因为莫名其妙的的误会第三次闹后已经起了离场的心思。 但顾明烛看得很认真。 筱原千夏知道顾明烛是碍於她的邀请,所以才如此认真。 哪怕为此忍受糟糕的剧情。 “明烛。”筱原千夏在黑暗里叫顾明烛。 顾明烛扭过头,眸亮如星,筱原千夏竟从那眼神中看出了思考的痕跡,少年在思考剧情!少女羞红了脸颊。 “怎么了?”顾明烛问。 “要不別看了,不好看。”筱原千夏说,声若蚊吶。 “看完吧,有始有终。”顾明烛笑了笑。 其实他还挺喜欢这片子的,虽然男主女主的演技令人不敢恭维,剧情也有些莫名,但描绘的高中校园生活让他很有沉浸感。 因为不曾深刻的拥有,才会有这般虚幻的沉浸。 不幸中的万幸,影片是happyending。 留美子的摄影技术经过长久的锻链,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拍摄的翔太举起高校棒球联赛奖盃的照片还获了奖。 两人也相约在大学。 可喜可贺,可喜可乐。 筱原千夏吸乾了最后一口可乐,鬆了口气,她真怕导演为了抬高影片深度,弄一个be 的结尾,那她今天的安排不说一无所获,也是竹篮打水。 走出影厅。 筱原千夏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今日的日光还很长,她还有很多事可以与顾明烛一同去完成。 悄悄地,少女伸手。 却被一道突兀的声响打断在原地。 “顾明烛?!” 筱原千夏抬头,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本因坊星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棋士少女一败涂地 第136章 棋士少女一败涂地 本因坊剑悟嗅到了杀气。 樱井小椿的感知更加敏锐。 在本因坊剑悟“作死”地准备上前说点什么的时候,便抢先一步拖著对方离开了现场。 电影结束后,是难得的家庭晚宴,剑悟与家主的关係或许可以藉此缓和,亦或许这是本因坊明策认可本因坊剑悟的开始。 樱井小椿可不希望现在血溅五步,本因坊剑悟顶著熊猫脸或是满头包去见那威严的老人。 “本因坊小姐,好巧。” 顾明烛真心觉得有些巧,本因坊剑悟了小山敏实几张电影票这事他知道,毕竟是当面发生的,但他会请本因坊星凛和樱井小椿看电影,这就不在顾明烛的预想中了。 並且本因坊星凛今天还恰巧没比赛,有时间,他们还选中了同一家影城, 本因坊星凛喊顾明烛的行为是下意识的,但在叫住少年之后,素来很有主张的棋士少女却一下失了分寸,她把目光投向筱原千夏。 那个女孩穿著素白色轻纱坎肩的连衣裙,脸上化著不浓不淡的妆,眉若远山,眸如星辰,青春美好地仿佛降落人间的天使。 天使依偎著少年,神色甜蜜欢喜。 本因坊星凛僵在原地。 尷尬的沉默持续了半分钟。 直到樱井小椿拎著本因坊剑悟回来, 重新归来的本因坊剑悟身上掛满了零食饮料,而樱井小椿分外自然地来到了顾明烛和筱原千夏身前,“顾君、筱原小姐。” “樱井小姐。”顾明烛和筱原千夏回礼。 “不知顾君和筱原小姐是否有时间,我们正好有两张多出来的电影票。”樱井小椿变魔术一般地摸出了两张影票。 “那就多谢樱井小姐和本因坊小姐了。”筱原千夏快顾明烛一步接过了樱井小椿手中的影票,那姿態宛若凯旋的胜利女神。 於是,第二场电影稀里糊涂地升始了。 本因坊剑悟昨日羊毛中的电影名为《新编七武士》,讲述的是一群武士在秋收之际,受一个小村庄所邀,保护即將成熟的庄稼,与山贼盗匪英勇抗爭的故事。 相较於原版,新版刪减了大量讽刺意味深刻的台词与画面,更侧重表现武土无畏勇敢的精神,总得来说,是一部合格的爆米电影。 不过,在场几位女士的注意力全然不在电影上。 本因坊星凛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筱原千夏倒是目视前方,但腰挺得笔直,脸绷得紧致,一点也不像在放鬆观赏电影。 樱井小椿神態轻鬆,半个身体窝在了舒適的软椅里,可视线飘忽,电影画面聚焦在她眼中的时间不超过三分之一。 两位男士意外的专注。 本因坊剑悟还时不时小声和顾明烛討论剧情。 “我记得原版不是团灭结局,但新版到现在已经死了五个了。”本因坊剑悟轻声说。 “好像死了三位武士,其中包括农民出身的菊千代。”顾明烛撑著脑袋回忆了一下。 “新版菊千代改成了武士的孩子,有点第二主角的味道,估计导演不捨得让他那么早死。勘兵卫人设没怎么变,还是旧时代武士的精神形象统合,古板正直,善良勇敢,就是年纪改大了点。”本因坊剑悟喝了口果汁,“更显得一脸死相。” 顾明烛点了下头,按照目前的剧情节奏,新版勘兵卫大概率要殉身。 屏幕忽地暗下,又骤然亮起。 爆炸的轰鸣响彻云霄,旧时代武士的象徵,暮年勘兵卫抽刀冲向了敌人。 激烈的斯杀过后,淒忧的音乐飘起。 硝烟滚过六座坟莹,断刀插在墓碑之前。 屏幕渐淡,此时,一只手从画外探入,握住了坟前的断刀。 大大的end跳出,电影结束。 本因坊剑悟缓缓吐出一口气,“看这情况,像是要拍续集。菊千代继承勘兵卫的精神,復仇?” “有点落入俗套了,而且山贼不是消灭了?”顾明烛评价。 “本来新版立意就差原版。”本因坊剑悟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而且新版一直在暗示菊千代的武士父亲不简单,或许这个没出场的角色是编剧准备用来做第二部关键角色,或者大boss的。” 顾明烛异地看了本因坊剑悟一眼,感觉比起职业棋手,编导更適合对方。 “瞎,小时候爷爷给我选的路是剑道,那时候看了很多剑客武士的片子。”本因坊剑悟挠了挠头,“有句话怎么说来著,当你完整地看过一千部同类型的电影后,你就是天然的导演。” “都是套路、套路。”本因坊剑悟摆手。 影厅的灯光亮起。 几位女土从各异的心绪中抽离了出来。 碰面时的尷尬经过三小时的冷静,几乎散了个乾净。 影院门口,意外相遇的两方礼貌地道別。 本因坊星凛恢復了往日的优雅高贵,如果她握扇的手指不发颤。 “新人王战,加油。”棋士少女抬头仰看少年,今天她没穿高跟的鞋,即便起脚尖,高度也不够。 “本因坊小姐也一样。”顾明烛回道。 本因坊星凛轻抿薄唇,眸色如刀,“一样,不准输。” 话音落下,本因坊星凛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悲意,她又扭过头去看筱原千夏。 她与他只有一句“不准输”,说的多了显得那么苍白。 那,那个女孩呢,那个女孩会与他说什么?也是同样苍白的不准输吗?想来也不会是。 本因坊星凛觉得有些冷,明明是阳光盛大的日子,但她没来由地感到寒冷。 別过头,棋士少女左顾右盼,“小椿和剑悟又跑哪去了?!” 筱原千夏望著本因坊星凛,漂亮白皙的脖颈微微扬起,嘴角笑意浅淡悠长,“明烛, 我们走吧。”少女勾住少年的手指,语气亲昵。 檐角的阴影里,樱並小椿双手环胸,看著不远处冷暖分明的三人,微嘆了口气,“一败涂地啊。” “什么一败涂地?”本因坊剑悟有些没听懂樱並小椿的话。 樱井小椿转过身,看向眼神“清澈愚蠢”的本因坊剑悟,“你觉得顾君怎么样?剑悟。” “明烛吗?”本因坊剑悟隨手將喝完的果汁瓶扔进一边的垃圾桶,说:“很好啊,棋力卓绝扎实,远超段位水平不说,落子还往往有天才般的灵光构思,大胆巧妙,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追上他。” “除了围棋呢?”樱井小椿无奈地抚了下额头,他发现自从本因坊剑悟定上段, 从“忧鬱”中走出来后,整个人有变傻的趋势。 “除了围棋?”本因坊剑悟愣了一下,“.—·除了围棋是什么意思?谈论明烛还能绕开围棋吗?” 樱井小椿將脸凑近,瞳光流转,“我是说如果,如果顾君成了本因坊家的人,剑悟你怎么看?” “啊?”本因坊剑悟手中的爆米桶掉到了地上,桶中的爆米如雪一般散落。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难之解 第137章 两难之解 翌日,是名人战一轮预选赛的第二场, 顾明烛看了一下赛程表,贏下这场后,只要再贏一场,便能通过一轮预选。 通过一轮预选的奖金很丰厚,有120w巴,和东京杯冠军奖金相当。 然后二轮预选视一轮预选的普级情况,大致会有二到四场比赛。也就是说,最少五连胜,最多七连胜,便能进入名人战的循环圈。 一如往昔,神宫寺道场游人如织。 沐浴焚香,虔诚祈拜的游客很多,甚至有些前来参赛的选手在进对局室前,也选择先去正厅拜拜。 即便割捨掉围棋相关的產业,神宫寺家一年的营收也很可观。 算上围棋產业,神宫寺可能是三棋家中家底最丰厚的。 白檀香气味寧和。 临近夏日,对局室內的棋手都有些。 但等宣布棋局开始的声音落下,这些看似无精打采的棋手將瞬间化作抖数的狼豺,目露凶光,撕咬拼杀。 顾明烛今天的对手仍旧是一位四段。 对方看到少年时,眼底掠过一瞬慌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顾明烛目前的战绩实在有些骇人,五段以下的棋手现在看到这位初段,总觉得自己才是低段位的挑战者。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放平心態,尽力而为。” 二条山嵐深吸一口气,將手伸入棋筒之中,捻出子来。 在原业平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神宫寺纱那,放下了手中的书。 “纱那小姐。”在原业平轻声呼喊。 神宫寺纱那点了下脑袋,“抱歉,我走神了。” “纱那小姐想出去走走吗?”上次和神宫寺玄因的谈话结束后,在原业平得到了给神宫寺纱那放假的权利。 只要神宫寺纱那坚持,山门便会为少女开,然而得知这个消息的神宫寺纱那望著远方低垂的白云,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爷爷是能看透人心,操纵人心的魔鬼。” 室內的檀香渐渐燃尽,浅色的灰跌落坛炉,失去所有光热。 在原业平起身,点了一支新香,回到桌前时,神宫寺纱那没有消失。 他给少女留足了时间,但神宫寺纱那恍若未觉, 合上桌上的《直昆灵》,在原业平小声问:“纱那小姐最近的比赛怎么样?” 神宫寺纱那抬头,目光有些异,作为神宫寺的称宜,在原业平懂一些围棋,但不多,平日对围棋的关注也很少。 “业平老师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想,纱那小姐是更喜欢围棋还是-神道。”在原业平说。 “两者都很重要。” 神宫寺纱那用了重要这个词,而非喜欢。 在原业平目光微沉,“只是重要吗?” “只是有些忘了。”神宫寺纱那的声音轻如羽毛,“忘记了初见时悸动的心情,围棋也好,神道也好。” “爷爷说,人们向神明祈祷,寻求心的寧静;人们落下棋子,寻求心的寧静,所以围棋和神道一体两面,共通的学问。” “神宫寺家的后人要掌握这两样学问,为世人带来心的静謐。” 神宫寺纱那垂下眼眸,“纱那希望这世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烟消云散,人人得见心灵的安静寧和,但纱那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心先沉静下来。 去寻回最纯粹的热爱,对神道也好,对围棋也好。” 在原业平微微张开了嘴,过了半响,这位称宜说:“那不妨先试著专心做一件事。” “让纱那先专心做一件事吧。”那个下午,神宫寺玄因对在原业平说。 “先做一件事?”神宫寺纱那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行啊。” “可以的。”在原业平望著少女,语气坚定,“如果下一局比赛输了,就先专心神道,贏了,就先专心围棋。” 下一局棋。 神宫寺纱那看向庭院的对侧,那是名人战一轮预选赛的房间。 顾明烛望著棋盘,思索片刻,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出子来。 棋子落下。 六·7。 挤。 看到这手棋,二条山嵐愣了一下,他有些没看懂这步棋。 “挤?黑棋挤在这里,白棋打吃,黑棋粘上,白棋再联回-黑棋並不能切断白棋?” 沉吟少许,二条山嵐捻子落下。 七·7。 打。 顾明烛见白棋落盘,也很快落下棋子。 六·8。 粘。 噠、噠、噠。 落子声在寧静的午后不断响起,棋局的进程和二条山嵐计算的並无二致, 黑棋凶戾的挤並未能切断白棋联络。 然而,又落了十数步棋后,二条山嵐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並非是为了切断我上方白棋的联结,而是在瞄著我右边的棋。先前为了追求行棋步调,我迟迟没在右边补棋,本以为不会有问题。” “但我完全想错了!黑棋之前不进攻,不是没发现那块棋的薄味,而是打算徐徐图之,藉由六之七的挤走厚自身后,再一举发动猛攻!” “形势不利了!” 噠。 十·10。 顶。 漆黑的棋子落盘,如罗网张开。 二条山嵐盘拨著棋筒中的棋子,苦苦思索著应对之策。 “不行,不仅是瞄著右边的棋,甚至还在盯著左边的棋,那手挤是样攻的同时,顺手破掉了左边白棋的眼位,现在两块棋都陷入了被动。” “只补一块棋的话很简单,可要兼顾两块棋的安危,难於上青天。” 抬头看了眼神情自若的顾明烛,二条山嵐咬了咬牙,“不管了,只能尽全力再试试了!” 將手伸进棋筒,捻出棋子。 噠! 十二·12。 跳! “强杀中间的棋筋吗?” 顾明烛看著十二之十二的白棋,眸光闪动。 这是玉碎的一手棋,不成功,便成仁。 但伸手入筒,捻子落下。 十-·8。 点。 “?” “无视了我的进攻?” 二条山嵐看著黑棋远离战场的一手,脸上掠过一抹惊疑之色。 按理说,面对白棋这手玉碎的跳封,黑棋理应立即动出中央棋筋,只要盘活棋筋,白棋不攻自破。 可黑棋却没有这么选。 “不动出棋筋的话,我再攻一手,有望和中央黑棋对杀,如能杀掉黑棋,两难自解。” “但这下一手该攻在哪里?” 二条山嵐凝眸望看眼前的棋局。 “八之十———有十一之八的那枚棋子,不行,黑棋冲了再冲就突破了封锁;那九之七,也不行,黑棋有跨出的手段,同样是十一之八的棋子接应——“” 6 面“怎么会?所有的手段,都被十一之八的那枚子防住了!” 二条山嵐眉头颤了两下,难以置信地看著棋盘。 过了一会,他深深嘆了口气,垂首道:“我输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什么都可以答应 第138章 什么都可以答应 名人战一轮预选第二场结束后的十来天里都没有比赛。 下一局比赛在五月中旬,是新人王战十六进八的本赛。 难得一段休息放鬆的时间,顾明烛在保证日常训练的情况下同筱原政明一道物色了下棋社周围出租的房屋。 最后挑中了一间距棋社大概两百米左右的公寓,户型较老,但设施齐全,採光通风也都不错,23平,月租在8w门。 並不算便宜。 来这个世界两年,顾明烛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重量。 有趣的是,签合同的时候,房东太太认出了顾明烛。 “?你是那个棋圣战的——” “记谱员。”顾明烛说。 “嗯嗯,记谱员。”房东太太恍然。 “您也下棋,是棋迷?” 房东太太摇了摇头,“我不懂棋啦,只是神宫寺纱那小姐的粉丝,前年遇到了很艰难的事,多亏神宫寺小姐的幸运御守,才渡过了难关。 有一个懂棋的朋友说棋圣战的记谱员可能是神宫寺小姐,所以特意关注了,结果直播的时候才发现不是,还有些失望来著。” 顾明烛哑然。 房东太太很健谈,一个人又说了很久。 直到日上三竿,她才停止了滔滔不绝,“对了,顾桑也是职业棋手,那能不能帮我同神宫寺小姐要一张签名?如果可以的话,租金就算7w吧。” 神宫寺纱那的签名价值不菲。 “我试试。” “真的?太谢谢顾桑你了,在那之前,租金就算7w5一个月吧。” 伟大的神宫寺纱那。 签订租赁合同的当日,晋级新人王战本赛的奖金和十六强的对战表一同下发了。 顾明烛十六强的对手是一神宫寺纱那。 十天的休息时间说长不长,但也足够做很多事。 顾明烛快速完成了搬家事宜。 乔迁当晚,本因坊剑悟和小山敏实买了礼物登门拜访。 “还是小了些。”小山敏实环顾下房子,如是评价。 “一个人,感觉这个大小正好,太大的话,空。”本因坊剑悟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落寞。 “不管怎样,恭喜乔迁。”小山敏实举杯,“但我还是觉得大房子好,气派。” “租金太高了。”顾明烛想起前两天看的一间45平的公寓,月租高达16w门。 “买一套!”小山敏实稍微喝了点酒,脸泛红,“新人王战的冠军奖金有600w,名人战3000w呢。” 本因坊剑悟翻了个白眼,“名人头衔是什么大白菜吗?” “名人头衔確实难,不过新人王战机会很大啊,不说冠军,打进决赛,亚军也有300w。”小山敏实放下酒杯,“明烛今年才17岁,还能参加好多届,就算今年不行,赞攒经验,明年、后年—” “不说这个了,来摆棋吧。”顾明烛打断了小山敏实。 夜色渐渐深去。 二十三平的房间內,伴隨著不时响起的交流,棋子落盘之声愈发清亮。 两天后。 本因坊道场,新人王战本赛第一场。 对局室內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很多预选赛被淘汰,且今天没有比赛的选手纷纷来到了棋室。 桂木墨哉扫了眼这些翘首的棋手。 佐伯良治、伊东稔、千叶泰然、三浦寅之助—· 他们今日前来的原因各异,但大部分应该是为了顾明烛,为了那以初段之身,打进王战本赛的少年。 “十六进八的比赛好像都没什么悬念。” 三浦寅之助点了下张贴在棋室外的对战表。 “观月理人、橘兰堂、本因坊星凛的对手都不弱,但没特殊情况的话,应该还是这三人晋级。”伊东稳在旁说了一句。 “伊东,你今天?”三浦寅之助好奇地看向身边的青年。 “来看顾明烛初段的比赛。” “顾明烛?”三浦寅之助被淘汰过后就没怎么再关注新人王战,所以对顾明烛有所耳闻,但没太多了解,“似乎你是输给了他?” “嗯。”伊东稳抬头扫视对战表,在尽头看见了顾明烛名字,“对手是神宫寺纱那三段吗?” “神宫寺纱那?”听到这个名字,三浦寅之助神情认真了一分。 他对顾明烛的了解不深,可神宫寺纱那的名字如雷贯耳,这是能与本因坊星凛爭锋的一位棋手。 棋界普遍的认知是,神宫寺纱那稍弱本因坊星凛一些,两人的胜负大致在三七到四六之间,本因坊星凛有优势,但形不成碾压。 “神宫寺三段参加棋战的频率不高,我和她下过两盘,一胜一负,贏的那盘——-很艰辛。”三浦寅之助沉声道。 伊东稔点了点头,本届新人王战,神宫寺纱那虽非冠军热门,但也是能身前五的强手。 “那个贏你的初段,究竟是什么情况?能和神宫寺三段一较高下吗?”三浦寅之助问。 “看过这局棋就知道了。”伊东稔將目光投向最右侧的棋桌。 对局室內的人越来越多,桂木墨哉眉头抖了两下。 眼下的情况,已经有些影响正常比赛了。 思考了一会儿,桂木墨哉將这些前来看比赛的人赶到了隔壁的研究室,只留了几个传抄棋谱的人员。 伊东稳为自己爭取来了顾明烛桌记谱员的资格。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神宫寺纱那与顾明烛都还未到场。 早早落座的本因坊星凛警了一眼两侧空空如也的棋桌,她记得神宫寺纱那一小时前就进了道场,樱井小椿还为对方准备了休息的房间和早餐。 神宫寺纱那正在餵鱼。 用早餐的麵包。 本因坊道场的庭院里养了几尾游鱼,其中有她的一条。 那是她第一次受邀来本因坊家的时候,本因坊星凛在交流赛中贏下她后,给予她的补偿。 如今许多年过去,曾经的小鱼长大,神宫寺纱那也认不出哪条是她的鱼。 当时放下鱼苗的时候很开心,现在却有些伤心。 红色的游鱼在小小的池塘里不知疲倦地来回游动,怎么都游不出那方寸大小的空间。 “神宫寺小姐?” 今天的神宫寺纱那很好认,女孩穿著象徵她身份的、宽大的巫女服,將明媚的顏色遮挡,显出神圣与庄严。 “大哥哥。”神宫寺纱那回头,浅浅一笑,端庄知性。 某个瞬间,顾明烛从这小小的女孩身上感受到了母性。 古怪的——感觉。 “比赛快开始了。”顾明烛摇了摇头,將那荒唐的念头感觉从脑海中驱散。 “嗯。”女孩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继续餵鱼。 身穿巫女服的神宫寺纱那和身穿常服的神宫寺纱那,判若两人。 好似同一副躯壳里住著两个灵魂,不同的灵魂操控著不同的神宫寺纱那。 “嗯,神宫寺小姐,我有件想拜託你。”顾明烛勘酌了片刻,决定在这里直接把房东太太想要签名的事同女孩说了。 “哦?”神宫寺纱那停下了餵鱼的动作。 顾明烛简单陈述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女孩听完,忽地展眉一笑。 那笑像是穿常服的神宫寺纱那。 “好啊。”神宫寺纱那走到顾明烛身前,起脚尖在少年耳畔轻声说道:“只要大哥哥贏了纱那,纱那什么都可以答应大哥哥哦。” 女孩的脸凑得很近。 陌生而又熟悉的香味扑鼻。 顾明烛下意识地回想。 直至女孩消失在廊道转角,顾明烛想起。 那是樱的味道,在四月盛极,而五月已经凋零的樱之。 走进对局室的时候,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五分钟。 神宫寺纱那已经坐在了棋桌前,安静肃穆,如一座神像。 棋界曾评价过神宫寺纱那的棋,说女孩的棋静謐克制,淡雅无痕,初看並不惊艷,回看意味悠长。 悬掛在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 对局室內的气氛隨著不断逼近的时间变得愈发紧张。 “咔噠”一声脆响。 “时间到了,对局时间双方各两小时,读秒一分钟三次,开始比赛吧。”桂木墨哉沉声宣布道。 话音落下。 顾明烛伸手去按榻榻米上的棋钟。 噠。 抽手回身之时,第一枚棋子已然落盘。 神宫寺纱那的第一步下得格外快。 十六·4。 星。 顾明烛见状没有慌乱,只是平静地將手伸进棋筒,捻子落下。 四·16。 星。 伊东稳默默將这两手棋记下。 “双方的状態,都很好。” “只是神宫寺纱那三段今天的气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噠。 棋子落盘之声再度响起。 而这一手,让伊东稳愣了一下。 “黑棋第二手,直接点三三了?” “神宫寺三段,意外地积极,积极地不像她的风格。” 顾明烛垂眸望向棋盘,不久前他在这个赛场上的一局棋,对手也是很早点了三三,“还是爭个先手,然后去外面抢占大场。” 白子落盘。 三·16。 挡。 见白棋落下,黑棋立刻紧隨。 四·17。 爬。 看著这一手棋,顾明烛思索片刻,落下棋子。 六·17。 飞。 “嗯?要下那个?”伊东稳眸光微凛,第四大难解定式近来在赛场上出现的次数虽然少,但並不为零,依旧有一些棋手尝试在实战中运用这一定式。 如果遇到意气相投,悍悍相惜的对手,那同时祭出这一定式的两人可能一个局部杀完,便能分出胜负。 今天的神宫寺纱那行棋积极有力,接受这一定式邀请的可能性很大。 伊东稔心跳有些加速。 “飞。” 神宫寺纱那望著棋盘,平静的眼眸中生出一丝波澜。 第四大难解定式的名號她自是听过,也粗略学过些这定式的变化,但她没有时间深入去研究这一复杂的定式。 神宫寺纱那从棋筒中捻出棋子,缓缓落下。 噠。 五·17。 顶。 微不可察的嘆息伴隨落子之声响起,或是那落子本就在嘆息。 “没有选择下托走那个定式,而是顶住简明定型,这样,白棋得先,黑棋略亏。”伊东稳眉头微皱,神宫寺纱那第二手直接点三三的下法极富侵略性,摆出了主动进攻的姿態,但这里顶住又忽然缩了回去,选择了退让,以静制动。 虽然这手顶更符合神宫寺纱那的棋风,但剑亮了一半,即將见血之时插了回去,这种寸止又矛盾的下法著实让他这个观棋的人有些难受。 “或许是策略?” 伊东稳抬头看了眼女孩,但那张神圣肃穆的脸上一点端倪都读不出来。 噠、噠、噠。 棋子不断落下。 因为黑棋选择了顶的下法,所以左下的棋型变得异常简洁。 白棋得偿所愿,爭得先手,落子小目占据了上方的角地。 黑子爭锋相对,落子星位,抢占最后一角。 局势至此归於平稳,若非全程盯著两人落子,伊东稔一定会认为这个棋是黑棋二连星对白棋星小目开局,然后黑棋去点了白棋的三三。 凝眸望著棋盘,伊东稔微抿双唇。 这种看似平静的棋局,往往暗含著惊人的波涛。 毕竟,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寧静到了极点。 噠。 白棋再一次落盘。 十七·3。 点三三。 “这一步点三三,像是白棋的回礼,白棋在针对,甚至有些报復性质地点黑棋的三三。” “否则正常来下,这个棋白棋选择在左边掛角,然后拆边构建阵势会更简明些,点三三无疑会將局势打散,致使棋局变得难以掌控。” “白棋—在回敬黑棋,似是希望於这个局部將先前的战斗延续下去!” 看到白子落下,神宫寺纱那眸光闪动,轻咬贝齿,女孩將手伸进棋筒,捻出子来。 十六·3。 挡。 白棋,十七·4,爬。 “来了!” 伊东稔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白棋再一次將选择权拋给了黑棋,是战是退,皆在黑棋一念之间。 远方传来激越的战鼓之声,风吹过苍凉的大地,黄沙漫捲,遮蔽天日。 只待墨刀出鞘,便是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 伊东稔觉得,顾明烛一定不会拒绝这一战。 神宫寺纱那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女孩泛起涟漪的瞳眸。 “如若输了,就先专心神道吧。” 在原业平温和的话语在神宫寺纱那脑海中响起,女孩悄然紧了左手。 咔喀。 棋子碰撞的声音响起。 神宫寺纱那捻出了棋筒中的黑子。 噠。 十七·6。 飞。 棋子落於棋盘,轻轻晃动。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教科书与手术刀 第139章 教科书与手术刀 黑棋飞下! 伊东稔望著棋盘,屏气凝神,等待著白棋落盘。 噠。 十八·6。 托。 落子声清越,宛若剑鸣。 “果然。” 伊东稔眉头微皱,如他所料,对神宫寺纱那求战的邀请,顾明烛没有丝毫迟疑。 顷刻间便以最强硬,最激烈的態势给予了回应, 看著这没有一丝犹豫的下托,神宫寺纱那亦是瞬间从棋筒中捻出了子,准备落下。 然而棋子即將落於棋盘之时,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在飞下之时,神宫寺纱那確有后续下扳,与白棋展开第四难解定式,逐鹿廝杀的想法,儘管她对那个定式的变化並不嫻熟,但白棋一味紧逼,黑棋一直忍耐退缩的话,即便最终盘面亏损不大,气势也落了下乘。 一旦失势,后面的棋会愈发艰难。 这可能是她十六年来最重要的一盘棋,无论如何神宫寺纱那都想要下好这局棋。 可是,不对。 “相较点三三將局面搅散,引向混乱,白棋有更简明的掛角拆边下法。” “如今大哥哥的棋力应该已经要优纱那一些了,何况还有心流。这种情况下,无疑形势越简单明了,大哥哥的优势越大。” “凭白將局势搅浑,反而会给自己製造麻烦,给纱那创造机会。大哥哥棋风冷静,对局势的判断有小林叔叔的风范,精细准確,所以无端搅乱局面不是大哥哥会做出来的事。” “还有,这个定式最早应该是大哥哥下出来的,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其中的变化。” “也就是说,他在这里选择这一定式,是在引诱纱那踏进他的陷阱,他在这里理了一个纱那不知道的——杀招。” 隨著思考的深入,神宫寺纱那的眸子越发明亮,明亮如镜,亦平静如镜。 “不该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贏了之后怎样,输了之后怎样——” “那些事,都不该现在去想。现在纱那真正该做的,且唯一能做的,便是和大哥哥下好这盘棋,用纱那的棋。” 墨刀归於剑鞘,风止沙停。 噠。 十七·7。 长。 “又一—退回去了?” 看到这步棋,伊东稳刚提起的气瞬间又泄了下去。 虽说这里单长是神宫寺纱那的风格,但伊东稔没忍住又抬头看了眼棋桌侧的女孩,这位围棋巫女今天格外让人捉摸不透。 “被识破了吗?” 望著棋盘上黑棋冷静的一手长,顾明烛心头微凛。 因为左下有白棋外势作为接应,黑棋强行与白棋开刀的话,局部征子不利,无法下出最优解,这个辈刀的结果最终一定是利好白棋。 所以黑棋看似退让的一步长,反倒是以屈求伸的好手。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神宫寺纱那,不简单。” 將手伸进棋筒,顾明烛捻出子来。 噠。 十八·7。 爬。 棋子,再度如雨水般落向棋盘。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棋室內迴响不息。 又是一子落下,但这一次,相应的落子声没有立刻响起,神宫寺纱那收回了棋筒中的手,陷入了长考。 伊东稳见状立刻起身,奔向了隔壁的研究室。 在角落静候的佐伯良治隨即补上了伊东稳的位置。 飞速来到研究室,还未站稳,伊东稳便开始捻子復盘。 “?” “黑棋第二手就点三三,然后白棋下飞?”千叶泰然惊呼出声,“那黑棋有没有托, 去下那个定式?” 伊东稔没顾得上回答千叶泰然的问题,而是继续摆子。 “没有下托,而是顶了一个,太好了。”千叶泰然鬆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气顺下去,白棋的点三三,黑棋的下飞又顷刻而至。 “嘶一—”千叶泰然的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白棋下託了对吧?” 摆棋的伊东稳愣了下,捻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彼时觉得白棋大概率会下托是因为近距离观战,隱隱感受到了那种氛围,那种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但千叶泰然並不在对局室,无法体味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仅看这布局阶段的几手棋,没道理如此篤定白棋下一手会去托。 因为可供白棋选择的下法不止托一种。 “你怎么知道?”伊东稔放下棋子,十八之六,托。 千叶泰然曙片刻,咬了下嘴唇,说道:“先说好,不准笑。” 研究室內的眾人被千叶泰然这莫名其妙的的话弄得有些摸不著头脑。 “干嘛要笑?”有人问。 千叶泰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將手伸进棋筒,开始默默捻子落子。 不一会儿,棋盘的左上便出现了一个令眾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悚然的变化。 “当时,他在这里粘了一个,补住断点,我想著他补断,我也补断,於是便虎了一手,结果最后一—”千叶泰然面色沉凝地將棋摆了下去。 落子声噠噠。 棋盘之上,那悚然的变化愈发忧目惊心。 “全、全死了!”不知道是谁张口,声音乾涩沙哑,如被人掐住了咽喉。 “这个变化一—”三浦寅之助沉声问向千叶泰然,眼前的棋形让他不禁想起了和本因坊星凛的那局棋,二者同出一源。 “嗯,如你所想。”千叶泰然指著棋盘,“这个全死的是我,而造就这个局面的,是顾明烛初段一一用这手我没看懂的粘。” “换句话说,我——中刀了。” 没有人笑,研究室內寂静如死“但,变化是你主动发起的。”有人看向千叶泰然。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才跟你们说不准笑啊。”千叶泰然了下头髮。 “也就是说你本来想用奇招,用飞刀去套路顾明烛初段,结果反中了人家的飞刀。”伊东稔理清了其中逻辑,但釐清之后,他的面色更加凝重。 千叶泰然苦涩地嘆了口气,“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白棋这里会托。” “因为顾明烛初段很可能对这个定式有很深入的研究,深入到超乎我们的想像。”伊东稔说。 “但这怎么可能?虽然他很强,但,但只是初段一一这个定式连头衔棋手都不敢说自已精通,更別说设置飞刀。” “这个问题,一时也得不到答案。”三浦寅之助转看向伊东稔,“先继续復盘吧,神宫寺纱那三段面对白棋下托,做了什么选择?” 听到这个问题,眾人的心纷纷高悬了起来。 如果顾明烛真的无比精通第四大难解定式,那神宫寺纱那在这个局部选择下扳,很可能瞬间崩盘! “实战黑棋没有扳,而是单长了一手。”伊东稔將棋局还原,重新落下棋子。 看到这一手,研究室內的棋手们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幸好幸好。” “虽然单长软了些,但避开了飞刀。不过神宫寺三段开局这几手下得有些奇怪?说句冒犯的话,感觉像是左右脑在互搏,一会儿前进一会儿退后的。” 伊东稳看了眼说话的人,並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黑棋的布局確实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但从这手长开始,之后的行进就很符合神宫寺三段的棋风了。”伊东稔一边说话,一边摆下棋子。 噠。 +·11。 大飞。 “白棋下在这里后,黑棋陷入了长考。”伊东稳抽回落在棋桌上的手,抬头看向眾人。 良久过后,有人开口,“的確是值得长考的棋,这步大飞。” “照应左边白棋,侵消限制黑棋阵势,进退有度,合理適中,这步飞,好棋。”三浦寅之助缓缓点头。 “高者在腹,一局棋中最复杂也最难处理的就是中腹,白棋这手十之十一工整精妙,有一种教科书般的美感。”千叶泰然收拾了下心情,“现今棋界有关如何在中腹落子的书极少,如果有人汇编一本,这一步想必可以入选。” “確是很好的一手棋。”因急著来復盘,此前伊东稳没有时间去分析这手棋,现今细细品味,他也不由得心生讚嘆,“不知道黑棋会如何去应。” “镇住如何?”三浦寅之助捻子落下。 “镇吗?”眾人望向棋盘,思考看这步棋。 伊东稳则是直接抓子同三浦寅之助推演了起来。 下了几手后,两人停了下来。 “镇不错,积极扩张右边阵势,但感觉略缓,对白棋的压力不够。”伊东稔皱了下眉,“我和顾明烛初段下过,他有著远超一般棋手的敏锐,像这种缓手,有很大概率被他抓住弱点,见缝插针,发起反攻。” “而且这手镇,不像神宫寺三段。”有人补充了一句。 “那,黑棋会应在哪儿?” 眾人重新望向棋盘,这时,佐伯良治走了进来。 看著围在棋桌前凝眉沉思的一眾棋手,佐伯良治从棋筒中捻了枚棋,轻轻落下。 噠。 九·11。 碰。 “直接碰上了去了?!” “简直像是无理手!” 看到这一手棋,围观眾人无不面露惊色。 “不,这不是什么无理手,而是极富神宫寺纱那风格的一手棋。”三浦寅之助开口,他曾与神宫寺纱那在正式比赛中下过两盘,一定程度上了解对方的棋风。 “冷静、克制、但又犀利、锋锐。”见眾人视线投来,三浦寅之助继续道,“你们很多人都觉得神宫寺三段的棋只是稳健,实际上那种风格我更愿意称之为冷健。 先前伊东说顾明烛初段的感知敏锐,其实神宫寺纱那三段亦是如此。 这位围棋巫女很擅长捕捉对手的弱点,也很擅长进攻对手的弱点,並且她的进攻不像小林雪鹤王座,气势恢宏,大开大合。 绵密、冷冽、准確,神宫寺三段的攻势像是针、又像是手术刀。观之不艷,但入木三分。” 三浦寅之助深吐出一口浊气,“和神宫寺纱那三段下棋是一件极其辛苦甚至痛苦的事,尤其是你与她实力相近,能读懂她的棋时。” “读心的————·巫女。”伊东稳沉眸应了一句。 “没错,如果你和她实力差距较大反倒还好,输的稀里糊涂,也只觉是棋力压制。但实力均等时,与她对局,真好似时刻被读穿心事,她总能找到最让你难受的点位,然后落下棋子。” 三浦寅之助重新將目光投向棋局。 “说回这手碰,这便是让白棋非常难受的一步。 正常来说,应对这一手无理的碰,白棋第一感便是扳在下面,寻求与左边棋子联络。 但现在两边的黑棋都十分厚实,白棋下扳,黑棋可以强硬地切断白棋,与之展开作战,这个作战,白棋明显不利。” 黑白棋子交替落下。 三浦寅之助在说话的间隙,粗略地摆了几手白棋下扳,黑棋切断的变化。 眾人凝神看著棋盘上的变化图。 “白棋—————·苦战。”千叶泰然咋舌。 不久前他还在说白棋十之十一的大飞工整精巧,有教科书般的美感,结果转眼这精美的棋形便被碰了个稀碎。 “那白棋呢,白棋面对黑棋这手碰,应在了哪?”伊东稔迫不及待的问向佐伯良治。 眾人这才意识到负责报谱的人就在眼前。 等等。 “佐伯二段你在这儿,那现在是谁记录顾明烛初段和神宫寺三段的棋?”千叶泰然问。 佐伯良治眼底掠过一丝尷尬,轻咳一声,“是本因坊小姐。” “本因坊四段?她的对局结束了?!” “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啊!” 佐伯良治微微頜首。 本因坊星凛一脸冰冷地坐到他身边时,他也嚇了一跳“本因坊小姐表示顾君和神宫寺小姐的棋由她负责记录,让我们每十五分钟去取一次谱即可。” 佐伯良治隱瞒了他被本因坊星凛意欲杀人的目光嚇到坐立不安,自己主动请缨的事实“本因坊四段贏了吗?”三浦寅之助又问了一句。 “贏了。”佐伯良治答。 “一个小时不到便贏下了棋局吗—” “先不谈本因坊星凛四段的输贏问题,佐伯二段,顾明烛初段下一手究竟下在了哪儿?”伊东稳焦急道。 佐伯良治摇了摇头,“黑棋碰住白棋后,顾君便陷入了长考,直到我出来,白棋也没有落子。” 眾人听闻此话,除了心焦,也別无他法。 “如同白棋的大飞,黑棋这手碰,也是极难应对之棋!” 对局室內。 顾明烛垂眸望著棋盘,黑棋锋锐犀利的一步碰,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棘手的一步,本以为黑棋碰在右边已是强手,未曾想碰在了左边,更是激烈。” “神宫寺纱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棋手?” 摩著手中温凉的棋子,顾明烛在心底反覆计算著棋局。 “不能直接下扳开战,那样太过被动。但也不能不扳,不扳被黑棋切断联络,控制住中央棋子,局势將瞬间不利。” “如此的话——” 將目光挪向棋盘左侧,顾明烛轻轻落下手中棋子。 噠。 五·11。 尖刺。 看到这手棋,本因坊星凛眉头微。 “试图通过刺与黑棋粘的交换来使下扳成立吗?但若是我,这一手刺绝不会应。” “即便这里被冲断后,白棋可以原地活棋,而黑棋左上棋子显出薄味,也可以不应, 因为控住中央那枚白子的价值更高!” “但,白棋这里確实没有好的应对之策,神宫寺那手碰,太刁钻一一这是只有她能下出来的棋。” “不过—” 本因坊星凛看向神宫寺纱那捻子的手。 三秒之后,棋子落盘。 噠。 四·9。 粘。 “稳健的粘住也是她会下出来的棋。” 十五分钟后,研究室。 看著疾步走来的佐伯良治,伊东稳高喊了句,“直接报点!” “五之十一,尖刺。” “尖刺— 三浦寅之助落下棋子。 “试应手?”伊东稔对这步棋感到莫名的熟悉。 “確实有试探黑棋应手的味道,如果黑棋应住的话,白棋下扳的走法便成立了。” “那黑棋一一”眾人看向佐伯良治。 这位美食家棋士也不废话,直接將新的几手棋摆了上去。 棋子不断落下,眾人的脸色也几经变化。 “黑棋应了白棋的试探·—— “两边同打,黑棋打了一手,然后白棋冲断,提吃了下方黑子。” “怎么感觉几手棋之后,黑棋突然变得很被动?现在下方被提吃,黑棋只有一—” “打劫。”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正是因为 第140章 正是因为 三浦寅之助望著棋盘,思索许久后开口道:“很奇怪,黑棋稳健应住白棋的试应手並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双方的落子也几乎是必然,但行棋至64手,白棋提吃,黑棋忽然就显得十分被动,被动到只有劫爭这一个选项。” “莫非不能去应白棋的试探?”千叶泰然提出猜想。 “不清楚。”三浦寅之助茫然地摇了摇头。 “感觉问题不在试应手。”伊东稔半捂著嘴唇,缓缓开口,“那步棋黑棋应与不应, 只是选择,不应该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不过我也找不出问题所在。 “-只能先看下去了。黑棋目前虽有些被动,但局势依旧扑朔迷离,胜负犹未可知。” “伊东说的在理,此处的劫爭固然是白棋有利,但黑棋未必没有机会。”三浦寅之助伸手从棋筒中捻了枚棋子,轻轻落下。 噠。 六·14。 提。 神宫寺纱那从棋盘上將自己的胜子捻起,好看的眉头轻燮。 本因坊星凛也紧了下眉。 “虽然很细微,但这个消劫转换后,黑棋落入了下风。” “为什么?” “神宫寺那手粘或许不够积极,但绝非问题手,只是个人的风格与选择,此后的落子也都很正....“ “然而局面却在一点点偏向白棋,偏向顾明烛。” 本因坊星凛忍不住抬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柔和的阳光洒进室內,照亮顾明烛的半个身体,沐浴在金色光芒里的少年无悲无喜, 像端坐人间的神佛。 沉静的神佛抬手捻子,子落清鸣。 噠。 五·9。 跳。 佐伯良治从一脸阴的本因坊星凛手中接过最新的棋谱,一秒也没有多作停留,快马加鞭跑到了隔壁研究室。 “黑棋消劫的態度十分果决,没有和白棋做任何纠缠。” 黑白棋子交替落下,眾人望著棋盘,目光闪动。 “劫爭之后,双方形成转换。白棋断吃下方棋筋,破掉了黑棋实地,收穫巨大,这个劫终究还是顾明烛初段取得了便宜。” “但神宫寺三段后续的处理也很老道,滴水不漏,將损失降到了最小。” “双方势均力敌,斗了个不相上下!” “不,白棋占据了主动。”伊东稔指著棋盘上最新落下的那枚棋子:“这手跳,锋芒毕露,杀气凛然,在强逼著黑棋表態。” “粗粗去看,这一跳,似乎只是在威胁黑棋中央的这枚棋筋,黑棋只要长出即可。” “其实不然。”伊东稳眸光微寒,从棋筒中抓出棋子,“啪”地一声落下。 “扳角?”眾人看著这一手,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反应了过来,“一一角上有劫杀的手段!” “但现在白棋仍有薄味,强行劫杀黑棋並不成立。”千叶泰然皱眉道。 “当然不是立即动手。”伊东稳捻起扳杀黑角的棋子,落在了上方,“白棋跳出,黑棋长,白棋並不需要立刻动手杀角,只要在这里粘住,补厚自身,黑棋便会自然而然陷入首鼠两端的境地。” “白棋走厚之后,黑角有被劫杀的隱患,左方拆边的黑棋更是薄味浓重,两块棋难以兼顾,黑棋进退维谷。” “那如果黑棋补棋呢?”有人问。 “补棋,怎么补?”伊东稳反问道, “这—·补角?” “不可能补角。”三浦寅之助语气沉凝,“劫爭转换之后,黑棋本就稍显被动,根本没有时间去补角,这种局势下必须步步爭先,后手补活和投子认负无异。” “不仅如此,这里补角被吃住中央棋筋,白棋將瞬间坚如壁垒,角部黑棋是安全无虞了,但左边黑棋呢?恐怕只会更加危险。”伊东稔补充道。 “如此说来,黑棋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千叶泰然面露惊悸之色,“不能补棋,也不能逃出中央棋筋,这不是死局了?” “也就是说,百手不到,神宫寺纱那三段被顾明烛初段逼至了———绝境。”有人难以置信的咽了口唾沫,“那是神宫寺,神宫寺纱那啊———“” 此话一出,研究室內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明烛强吗? 在战胜伊东稔、千叶泰然,打进新人王战本赛后,不管眾人服不服气,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新初段棋手强的可怕。 但强归强,一百手不到逼死神宫寺纱那还是有些太过骇人了。 “九段也不可能一百手之內將神宫寺三段赶尽杀绝吧?” “不是段位的问题。”有人摇了摇头,“这一局棋没有爆发激烈的战斗,没出现大龙互杀,一方龙灭致使满盘皆输的情况。 神宫寺三段的棋又冷静稳健,行棋至此也没出现什么明显的问题手、错手,按理说就不可能百手不到,濒临死境。” 眾人面面相,都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答案。 就在这时,佐伯良治带著新的棋谱回到了研究室。 瞬间。 无数道视线如锐利的箭矢射向了门口的青年,那目光,希冀中掺杂著恐惧。 佐伯良治明白眾人的心情,深吸一口气,美食家棋士快步走到棋桌旁,“黑棋下一步落在了这里。” “打吃—”伊东稔喃喃。 “白棋当然要逃出,然后黑棋尖在了此处。”佐伯良治捻起棋子,“紧接著白棋长, 黑棋冲。” 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棋撑住了。”三浦寅之助率先开口,“通过那手类似苦肉计一般的打吃,强行支撑住了棋局,渡过了危机!” “的確,虽然很艰辛,很勉强,但这几手棋落下后,神宫寺纱那三段的两块棋都得到了处理。”伊东稳面露惊讚,“这里黑棋冲断之后,儘管白棋依旧可以於角部劫杀黑棋, 但因为白棋被黑棋封锁在了下方,做劫的代价激增。 一旦劫败,黑棋角部活棋的同时,白棋外边大龙將变得极其危险,甚至是死亡。对白棋来说,这个劫一瞬之间变得极重,白棋再也无法轻易负担。” “挟天子以令诸侯,藉由绑架白棋,让白棋不敢轻举妄动,来使自己的棋得到安定。 真是巧妙的构思!”千叶泰然膛目结舌,这棋给他想三天他也未必能想到。 “不过,这手打吃还是太亏了,无怪三浦你评价这步棋是苦肉计。”伊东稔轻轻推了下棋盘上那枚折射著微光的棋子。 “但不论多苦,黑棋撑过了这一难关,棋局便还有机会。”三浦寅之助收回落在棋盘上的视线,扭过头去。 对局室。 “勉强撑住了局面,但形势並没有好转。” “左下的胁迫手段仅是权宜之计,一旦大哥哥劫材有利,那个地方的劫爭將不可避免的爆发。” “不过,没有时间去考虑角的问题了,想要扭转局势,贏下这盘棋,现今只剩下一个办法。” 神宫寺纱那望著棋盘,思索片刻后,將手伸进棋筒,捻出子来。 皓白的手腕上,神楽铃轻响。 噠。 十三·4。 尖冲。 神圣肃穆的铃音背后,少女的杀意如狂龙脱闸般倾泻而出,在棋盘之上肆意流淌。 “虽然险之又险的脱离了绝境,但黑棋的处境依旧不容乐观,十三之四,尖冲,神宫寺很少下这种非常的棋,这是背水之意。” 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上那枚闪烁著森森寒光的棋子,心底升起一抹凉意。 这凉意並非因黑棋的决绝。 而是因棋局的诡诵。 “被逼至此种境地,黑棋选择背水一战,我並不感到意外,但是黑棋究竟是怎么落到这般境地的?神宫寺的每一步棋都很正,怎会如此?”本因坊星凛紧抿著淡红色的唇。 垂眸看著棋盘上方那枚森然的棋子,顾明烛凝神沉思少许,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出子来。 棋子落盘,另一股杀意冲天而起。 噠。 十七·10。 跳! 看到这一手棋,本因坊星凛双眸微张,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白棋对黑棋露出了.—杀意?” 身为局外人的本因坊亦感受到了顾明烛惊人的杀意,局中人神宫寺纱那更是已经看到了白棋影影绰绰的杀势。 “大哥哥要杀纱那?” “在纱那的厚势中,以孤龙搏杀纱那?” 巫女的眼中光芒闪动,平静的江水剎那间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她不明白顾明烛为何要这么做,更不明白顾明烛的自信从何而来。 但她看到了机会。 “如果大哥哥厚实补棋,纱那纵有万般手段,也无处施展,但大哥哥选择攻杀纱那上方的外势,那纱那便有了进攻大龙的头绪。” 神宫寺纱那振开宽大的礼袖,凋零之樱淡雅的香味伴隨阵阵铃音,氮氬在空气之中。 巫女闪烁的瞳光重归寧静,细密而冰冷的杀意上染。 棋子落盘,如银针刺穴。 十三·8。 点刺。 “黑棋开始破坏白棋眼位了。”短暂的失神后,本因坊星凛很快恢復过来,“顾明烛在想什么?以他的形势判断能力,没道理看不出现在的局势明显利好於他,只要做活中央白龙,黑棋就会因为目数不足,无法挽回的走向失败。” “这个混蛋,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走一些简明稳定的棋?明明只要下在十五之八,搭建出眼位,就可以轻鬆奠定胜势,非要走一些冒险的棋,你就下吧,迟早有一天翻船!” 本因坊星凛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怨色。 “你不是能吗?现在黑棋点,你是不是还要粘?一个子都不舍?” 仿佛听到了本因坊星凛的心声一般,顾明烛略微摩了下手中的棋子后,落子於盘。 噠。 十二·8。 粘。 “!”本因坊星凛骤然抬眸,看向少年。 惊怒之下,棋士少女下意识鬆开了右手,金箔摺扇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真的粘上了?!” 在本因坊星凛看来,白棋这步粘已经不是弄险,而是在刀尖上跳舞。 诚然,白棋中腹这条大龙弹性和韧劲都非常充足,黑棋强杀掉的概率极低。 但极低並不为零。 粘住之后,白棋的眼位將进一步遭到黑棋破坏,大龙整体的棋形也会变得沉重起来, 危险程度呈指数级上升。 “也就是执黑棋的不是小林雪鹤那个女人,要是小林雪鹤那个女人,你敢这么下”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思绪在这一刻停止。 “难道一一”轻咬下牙,棋土少女的心底无法抑制地涌起一个念头,“正是因为小林雪鹤,所以你才这么下。 没有本因坊星凛那般驳杂的念头,神宫寺纱那在看见白棋这步寸土不让的粘后,眼中的杀意几乎凝作实质。 十六年来最重要的一局棋,如今的神宫寺纱那,已然將自己的全副身心奉献给了棋局只有一个念头,只剩一个念头。 屠龙。 不同於小林雪鹤那般势大力沉的屠龙杀招,神宫寺纱那的屠龙冷静、精密、克制。 如小巧玲瓏的手术刀。 漆黑的棋子刺向棋盘,静謐无声。 十四·10。 靠。 “白棋的眼位,几乎被破了乾净!”顾不得继续深入去想小林雪鹤的事,本因坊星凛轻呼了两口气,重新將目光投向眼前的棋局。 现在顾明烛已经没有轻灵转身,简单处理大龙的机会了。 这將是一场无可转圜的,屠龙与治孤的近身肉搏之战。 “咔。” 棋子碰撞的声音响起,顾明烛从棋筒中捻出子来。 噠。 十四·11。 扳。 神宫寺纱丙冷冷地望著这一手棋,沉吟少许,捻子落下。 十三·10。 长。 铃声、落子声、呼吸声、心跳声. 声声入耳,却又寂静无声。 “衰有退路的治孤。” 顾明烛沉眸凝望著棋盘,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寻找一个极限压力下治孤的机会。 “虽非同等手段,但是同等的压迫。” 抬手捻子,子落清越。 噠。 十三·11。 压。 “这是最后的机会,亦是唯一的机会,想要贏,不是为了什么,而只是想要——“ 贏。” 宽大的巫女服扬起,遮蔽日光,神宫寺纱丙落下棋子。 十四·8。 双。 “黑棋双住了丙白棋似乎又有了转身的可能,只要现在舍掉上面的三枚棋子,於下方补棋,白棋就能完成大龙的处理。”本因坊星凛看向少年,眼中似乎有淡淡的哀求。 但是,棋子坚定的落盘,发出金戈般的鏗鏘。 噠。 十二· 10。 挡。 第一百四十章 全力以赴的失败 第141章 全力以赴的失败 “白棋一子不舍,要在黑棋三面合围的阵势里治孤!”研究室內,千叶泰然看著眼前的棋局, 目光呆滯。 “他怎么敢?”三浦寅之助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颤抖,“这种下法大胆到近乎无谋。” 研究室內,佐伯良治手中棋子的不断落下,空气在沉闷的落子声中一寸寸变得冰冷。 宛若深秋一般的肃杀之意自棋盘之上流溢开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 噠。 十五·11。 断。 “白棋挡住,强行救回上方三枚棋子后,黑棋断在了此处局势愈发混乱。”佐伯良治长吁出一口气,薄雾升腾,“自此,白棋陷入了长考。” “这种下法—”伊东稔擦了擦手心的汗,强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镇定道:“不知该说是自信,还是自负,白棋像是在拿黑棋磨刀,锻链自己的治孤能力,否则我无法理解白棋为何要选择这种下法。” “常言道,优势求稳,劣势搏杀。的確会有棋手因判断不清形势优劣,在优势局面下激烈行棋,劣势局面下龟缩隱忍。但顾明烛初段绝不在此列,他形判的能力极强。”伊东稳看著棋盘, 更何况这局棋的优劣十分明朗。” “在新人王战的本赛上用神宫寺三段磨刀?!”有人忍不住开口,语气惊悚。 “只是一种猜想和感觉。”伊东稳眼帘低垂,“真实情况只有对弈双方清楚。” “.这个问题暂且不討论了,木已成舟,无论白棋出於何种考虑,选择了弄险的下法,都不可能调转船头,回到过去重选一遍。” 三浦寅之助喝了口冰水,情绪稳定了些,“现在黑棋断在十五之十一,刀出屠龙,白棋该如何应对?” 眾人紧紧盯著棋盘,良久后,佐伯良治率先捻子落下,“打吃怎么样?” “弃子吗?”伊东稳抓了一把棋子同佐伯良治摆了起来,十余手后,所有棋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黑棋有一路渡回的手段,白棋被切割分阻,整体陷入苦战,似乎不是好的选择。” “尖在十六之九如何?”又过了好一会儿,三浦寅之助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同样,就著三浦的想法,伊东稔与之推演了起来。 棋子“噠噠”落下,研究室內的气氛愈发沉凝,所有人的脸上都蒙了层阴影,眉头更是紧锁地能夹碎核桃。 “太复杂了,尖在此处的变化—”千叶泰然惶然开口,“我们有棋子辅助,都推演得无比艰难。” 『没错,这里尖的变化不是单一的直线计算,黑棋的应手太多,每一种应手所导向的结果都有所不同,在比赛的环境下,时间为限,白棋几乎不可能算清所有变化。” “对了,时间。”眾人抬头看向佐伯良治,距离上一份谱子传回已有十五分钟,到了去拿新谱的时候了。 齐刷刷的视线投来,佐伯良治放下棋子,飞速跑到对局室。 十秒后,美食家棋士空手而回,“白棋还在思考。” 一眾棋手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並不感到意外。 十五分钟,远远不够算清这个局部的变化, “尖,或许可行。”伊东稳伸手在棋盘上摆了个变化,“如果黑棋信手应住白棋这步尖的话, 白棋便可回到下方打吃,多了尖的交换,佐伯二段构思的弃子战术便能够成立。” “但这个构思有些一厢情愿。”三浦寅之助將棋局还原,“以神宫寺三段的实力,不可能算不出这个弃子的变化。白棋尖在此处,她大概率会选择强硬的立下,与白棋搏命。” 三浦寅之助落下棋子。 很快,新的变化图出现在了眾人眼前。 “黑棋反弃子,围住下方实空,白棋整体仍未活净,局势一下从白棋明显优势变成了黑白均可一战!” “如果下成这样,那便是官子的比拼。”三浦寅之助的视线掠过伊东稳三人,“你们都和顾明烛初段下过,他的官子水平如何?” 千叶泰然和佐伯良治闻言尷尬地別过了脑袋。 伊东稳思索少许,回道:“我和顾明烛初段那局棋准確来说也未下到官子阶段,但以他的形判能力,官子绝不会弱。” “这样的话,棋局依旧扑朔。神宫寺三段的官子收束能力也很强,甚至强於她的中盘和布局。”三浦寅之助说。 “也就是说,黑棋只要应对得当,白棋在此並无特別好的手段?”千叶泰然收拾了下心情,问道。 伊东稔和三浦寅之助沉默, 但沉默有时是一种更明確的回答。 这时,佐伯良治看了眼时间,再度飞奔向对局室。 又是十秒后,他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中空无一物, 正当眾人准备就眼前的棋局再深入研究研究时,佐伯良治大声道:“十五之七,夹,白棋在十五之七夹了一手。” “夹?”伊东稔飞速捻子。 噠。 棋子落盘,发出旷古的回音。 “虽然还没来得及算,但我觉得这手棋像是妙手。”有人望著棋盘,喃喃低语道。 “嗯,同感。”立刻有人附和。 旋即,惊讚之声如风暴般席捲了整个研究室。 围棋中,有一种棋,你看到它的第一眼,便会觉得它妙极,然后你顺著这手棋一步一步往下深算,不由得便会为那天才般的构思所倾倒。 顾明烛的这一步夹,便在此列。 伊东稳和三浦寅之助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骇。 他们也还没有开始计算,但饱经锤链的棋感已然告诉了他们答案。 十五之七的夹,是妙手。 对局室。 白星坠盘,如是天光破云。 旷日的阴霾被驱散,光芒普照人间。 神宫寺纱那沐浴在盛大的光辉里,秀眉紧。 “大龙,抓不住了。” “不,还不能放弃,还有机会。” 思索片刻,神宫寺纱那將手伸进棋筒,捻出子来。 十六·11。 立! “神宫寺还在尝试屠龙。”本因坊星凛望著棋盘,眸光伴隨著黑白棋子的交替落下,闪烁明灭,“她对这局棋的坚持,简直超出了我对她的了解。” “但是,那步夹之后,白龙安全已是定局,黑棋前路渺茫。” 想到这儿,本因坊星凛不禁了下手,“真的让他治孤成功了,在那种情况下!” “跳过不成立的打吃弃子和小尖交换手段,从结果推导成因,落下那直接锚定未来的一手夹-此时黑棋若再使用白棋打吃或小尖时的手段,因为省略与保留,原先黑棋成立的手段反倒失去效果。” “这样一手棋,这样一手棋” 本因坊星凛胸口微微起伏,双颊亦晕开一抹緋红。 双手按住膝盖,棋士少女准备起身离去。 眼前的棋已然没有什么悬念,黑棋的败北只是时间问题。 她知晓顾明烛的官子水平,神宫寺不存在官子翻盘的可能。 这时,白棋再度落盘。 噠。 十七·5。 挤。 这一手棋让本因坊星凛抬起的腿重新压了下去,“这个混蛋简明优势下还要索取?连角上两个子都要救回来?” “明明只要老老实实联回大龙就是胜势!可恶可恶可恶!” 看到这一手棋,神宫寺纱那眸光微亮。 “没有选择直接联回大龙,纱那还有抓住这条龙的可能。” 巫女伸手捻子,棋子落下。 十四·4。 贴。 “黑棋切断了白棋联络!”千叶泰然望著最新的局面,满脸不解与茫然,“白棋到底在想什么?那手精妙的夹防住了黑棋所有扳平局势的手段,只差临门一角,大龙联回,治孤就成功了啊。” “確实,白棋这步挤比先前那些手段还要冒险,这步棋有些贪求之意了。”三浦寅之助皱眉,“神宫寺三段於此贴住,果断、决绝,现在白棋的联络出现了问题,局势又变得复杂起来。” 佐伯良治看了眼手中的棋谱,又看了看周围面色凝重的一眾棋手,喉头滚动了下,没说话,只是默默將棋摆了下去。 “白棋甚至要反断黑棋?” “打吃,粘,都是必然手,然后二路尖?” “尖一一” 看著佐伯良治指下的棋子,研究室內的眾人如遭雷函。 许久之后,才有人惊声开口。 “白棋要杀黑棋!不是简单地逃回大龙,而是要杀黑棋的外势!无怪白棋挤了之后去断黑棋,原来自始至终,白棋都没有放弃攻杀黑棋的想法!” “是对杀!並且是白棋精心设计好的对杀,白棋知道黑棋想贏,只有將屠龙之路走到黑,所以设下这个陷阱,逼黑棋自己跳进来!” “请君入瓮。”伊东稳沉声。 环视了圈面色骇然的眾人,佐伯良治依旧一言不发,摆下棋子。 “黑棋断、立,常用延气手筋,神宫寺三段的基本功异常扎实,白棋扳虎试图做眼,也是经典的延气手段,所以,哪边气长?”有人焦急的询问。 三浦寅之助凝眸沉思片刻后,缓缓道:“是一个白棋的后手双活。” “双活?”发声之人一愣。 “没错,双活,但这个双活不是急所———”伊东稔攒眉开口,话至一半忽地又摇了摇头,“不,应该说是不是双活对白棋都无所谓,因为白棋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青年的话音与佐伯良治手中的棋子同时落下。 噠。 十一:4。 大飞! “白棋將大龙走厚,转头又向黑子上方的棋发动了进攻!” “神吶!本被追杀的白龙,眨眼间接连向两块黑棋发起了进攻?到底是谁在杀谁?” 一瞬间,研究室內寂静如死, 神宫寺纱那垂下眼眸,纵横交错的十九路纹秤倒映瞳眸。 黑白是世间最单调的顏色,却能在这小小的方圆之中,衍生出无穷的变化。 神宫寺纱那再一次抬手捻子。 十一·3。 托。 她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静。 倾尽一切的屠龙以失败告终,但像这样付诸全力去做一件事。 “很开心。” 樱井小椿走过狭长的廊道,微的风轻吹,晚樱翠绿的叶飘落。 池塘中,游鱼仰望天空。 脆嫩的樱叶缓缓飘向水面,注视蓝天的小鱼忽地跃起,衔住了即將落下的叶。 “怎么跑出来了?”樱井小椿走到池塘边,將小小的鱼儿重新放回水中。 咚。 水四溅。 “咳咳一一”三浦寅之助不停地拍打著胸脯,周围的棋士们手忙脚乱。 “给我一张纸就好。”三浦寅之助接过纸巾,擦了擦呛到脸上的水,“白,白棋扑劫了?” 胸气授顺后,三浦重新望向棋局,脸上的震撼之色难以掩饰。 一眾棋手完全理解三浦寅之助的情绪,因为在看到白棋那悍然的一手后,所有人都懵住了。 大脑停止了活动,意识也变得一片空白。 白、白子、白棋。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只剩下那枚雪白的棋子。 四·9。 扑。 “白棋,在优势局面下扑了这个劫——”伊东稳舔了舔嘴唇,感到异常疲惫,“完全出乎预料的一手。” “是啊,只要正常收束,这个棋最终应该是白棋胜,虽然胜的不多,可是稳定。” “现在白棋扑劫,黑棋又有机会了。总感觉,黑棋后半盘的机会全是白棋送出来的,不然最开始那个莫名的劫爭后,棋局就差不多结束了。” “真的又有机会了吗?”佐伯良治看向手中的棋谱,脑海中掠过顾明烛三人的神色。 “结束了。”本因坊星凛看著重新提回的劫,轻吐出一口气,“这个扑劫的手段看似凶险,却是这个局面下最稳妥的,只要白棋贏下劫爭,便是一锤定音。” “而白棋贏下劫爭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百,先前白棋大龙飞攻黑棋,黑棋虽勉强活棋,但仍有薄味,留下了大量劫材。” 黑白胜子不断落入双方的棋盖。 噠。 十三·6。 挤。 神宫寺纱那目光平静地落下棋子。 顾明烛垂眸看向棋盘,思索片刻,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落下。 七·9。 提。 瓷消。 棋终。 神宫寺纱那知晓顾明烛已然算清。 女孩抬头望向少年,展眉笑道:“阿输了。” 如羽毛一般轻和的声音在空气中晕开,杂著一译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哥哥可以向纱那提要求了哦。” (后续变化)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解 第142章 解 本因坊星凛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可以提要求了,是什么意思? 少女“啪”地一声打开摺扇,目露审视之色。 神宫寺纱那转过身,柔柔一笑,“星漂姐。”女孩语气微微上扬,略带些惊讶,似乎对本因坊星凛的出现感到很意外。 “输得真难看,这里如果不粘”本因坊星凛被神宫寺纱那的口吻和话语弄得有些心烦,她指著棋盘,故作冷声。 “神宫寺小姐,除了签名的事,能请你同我復盘一下这局棋吗?”顾明烛从棋盘上收回视线, 眼中有一丝如雾般的茫然之色。 这局棋,是他贏了不假,但棋局中仍有令他感到困惑的东西。 “行棋至第64手,第一次劫爭开始,黑棋为何一下子陷入了颓势?”少年眉宇紧锁,暗暗思付。 本因坊星凛耳尖泛红,心中又惊又怒,顾明烛的突然开口,將她的思路彻底打乱,原先那些组织好的语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神宫寺纱那掩唇轻笑,眉目如狐。 “这样就够了吗?只是復盘。”笑够了,女孩重新看向少年,声音轻如天使的薄纱,神圣而又诱惑。 本因坊星凛不知道神宫寺纱那狡点的目光下藏著什么,但凭同为女性的直觉,她听出这神宫寺的巫女话里有话。 “嗯,想通过復盘弄清楚一些事。”顾明烛说。 神宫寺纱那垂下眼帘,“好。” 佐伯良治走进对局室时,顾明烛三人正准备动身离开,寻个房间復盘。 本因坊星凛跟在少年和女孩身后,面色如水。 擦肩而过时,一张棋谱落在了佐伯良治手中,捧起谱子,一股寒意上涌。 ““.—白子飞下进攻黑子上方这块棋时,黑子托退扩建眼位,白子其实是有立下,强杀黑子的手段,原本我以为顾明烛初段会选这种下法,但一一”伊东稳欲言又止。 “但他选择了厚实粘住,放黑棋做活。” “原先还觉得奇怪,白棋强硬了大半盘,怎么临了退了一步,现在这个劫爭结束,才知道白棋不是退,而是另一种方式的进。” “这看似激烈凶险的一手扑,其实稳健如山,白棋放黑棋活棋的时候,便算清了一切。”三浦寅之助半眯起眼,“顾明烛初段——算路之深,令人悚然。” “甚至这弄险但华丽至极的治孤也早在他的谋划之中,他篤定神宫寺三段杀不掉白棋大龙,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治孤。” 眾人看向棋盘右侧,纵横直上的白龙轻灵,似矫燕穿过幽暗的山涧;孤身直上的白龙凶勇,缠杀三龙,搏杀其一。 千叶泰然震撼地望著棋盘,“或许不久的將来会被打脸,但此刻我还是想说一句,这是足以编入教科书的治孤。” “教科书”听闻此言,眾人点头讚许之余,心中的某个疑问愈发炽烈。 樱井小椿端著托盘,走过长廊,来到尽头。 唐纸拉门隔不住屋內的谈论,少女的声音高亢,虽不刺耳,但隱隱夹杂著怒气。 “这步刺,还有这步粘。”本因坊星凛指著棋盘上的第五十手和第五十一手,“刺是异想天开,粘是愚不可及。” 樱井小椿默默將三杯玉露茶放下,嘴角微扯。 本因坊星凛很少说这么过分的话,不论多么生气,她都会努力保持本因坊家弟子的涵养。 “黑棋碰,白棋刺,黑棋根本不该去粘这一手,而是该直接扳起,控制住中央这枚白子,接下来白棋冲断,黑棋只要简单在局部定型即可。” 本因坊星漂落子如冰雹,震地棋盘“鐺鐺”作响。 “控住中央白子后,黑棋不但將自身走厚,右边的潜力也变得极其可观。与之相对的,白棋的所得非常有限,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目数,完全不能与黑棋相提並论。” “所以你们两个的这两步棋一一”少女手握金箔摺扇,脸涨的通红,额角隱约有汗渗出,淡雅的香味在空气中晕开。 神宫寺纱那轻轻点头,过了少许,女孩抬眸笑道:“大哥哥怎么看?” 樱井小椿悄无声息地警了眼棋桌前笑容甜美的巫女。 “祸水东引一年不见,神宫寺小姐的心思愈发玲瓏了。”又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小姐,樱井小椿暗嘆一声,退出了房间。 “本因坊小姐的话,在理。”顾明烛伸手將棋盘上的变化还原,“如今来看,我这手刺確实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这一手確实是刺不到的,如本因坊小姐所言,黑棋不应,於中腹扳起,白棋將作茧自缚。” 本因坊星漂唇角微扬。 “但是。”顿了一下,顾明烛继续说道:“白棋的刺是妄想,黑棋的粘绝非愚招,或许这步粘不如中腹扳头价值大,但也是极为扎实的一步,后续黑棋陷入被动的根源不在这儿。” 少年凝望棋盘,摇了摇头。 “那你说问题在哪?”本因坊星凛知晓顾明烛说的不错,但这一刻,在神营寺纱那面前,她莫名的就是想要胡搅蛮缠。 顾明烛沉默,沉默著摆下棋子。 正是因为不清楚问题所在,他才希望和神宫寺纱那復盘这一局棋。 温热的玉露茶渐凉。 捻子与落子的声音亦逐渐平息。 心思各异的三人端坐在棋桌前,攒眉沉思。 五十至六十四的这十几步棋他们已经摆了无数遍,期间也尝试过很多变化,但依旧没有找到问题的癥结所在。 “棋不可能无端变劣。”顾明烛摩著手中的棋子,低声喃喃。 “白棋下扳,黑棋断,白棋打了再打这几手棋对黑白来说都是必然。”抽回落在棋盘上的手,顾明烛伸手去摸棋筒中的黑子。 一只小巧柔软的手同落筒中。 神宫寺纱那大方的捻起棋子,放到顾明烛的手心中,“刚刚纱那对这枚棋子施加了咒语,这一次一定能找到答案。” 女孩抬手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顾明烛点了点头,落下棋子。 噠。 +·10。 打吃。 本因坊星凛看见了两人的小动作,轻咬了下唇,她扭过头,去捻棋筒中的白子。 雪白的棋子即將落盘之时,顾明烛忽地开口道:“等一下。” 將天元打吃的黑子捻起,“如果黑棋这里不打吃,直接衝下如何?” 噠。 八·12。 冲。 “直接衝下?”本因坊星凛皱著眉將本应落在十一之十一的棋子放到了八之十三,“依旧是打劫,和原图並无区別。” “不,不对。”顾明烛眸光亮起,“虽然同为打劫,但这个劫黑棋可以打。” “可以打?什么意思?” 顾明烛略微思索了片刻,而后將脑海中的变化飞速摆出,“原先此处的劫黑棋没有输劫的资本,必须要打贏,但现在,黑棋有了转换的可能。” “实战中,白棋断在下方找劫,黑棋因输不起劫爭选择了直接消劫,但现在黑棋可以考虑应住。” “此时白棋將劫提回,黑棋可以在下方冲找劫。”顾明烛落下棋子。 “那白棋直接消劫,中央开即可。”本因坊星凛爭锋相对。 “不一样。”顾明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眼底雾气消散,“这个变化下白棋消劫和实战打吃过后白棋选择消劫不一样。 少了打吃和粘的交换,白棋这里多了一个断点!黑棋在此有了借用的空间,右边仍旧有成空的潜力。这一变化,应该是黑白均可一战!” 本因坊星凛垂眸。 少年的指下,是一枚漆黑的交点,幽暗深邃。 可她在那晦暗之中看到了无法被遮蔽的,盛大的光芒。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传奇 第143章 传奇 顾明烛离开了本因坊道场。 战胜神宫寺纱那晋级新人王战八强之后。 与神宫寺纱那復盘解开心中困惑之后。 “比赛结束了,盘也復完了,你要留下过夜吗?”本因坊星凛对神宫寺纱那下达了逐客令。 女孩露出淡淡的笑容,“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谢星凛姐收留纱那啦。” 本因坊星凛磨牙,“—你明天不用修习神道吗?” “以后会有时间的,很多时间。”神宫寺纱那轻声说。 本因坊星凛愣了一下,“算了,隨便你,反正到时候时间不够,功课跟不上哭鼻子的不是我。” 神宫寺纱那脸颊微红,端起早已凉透的玉露茶轻抿了一口,女孩来到本因坊星凛身边。 凑近了,身穿巫女服的女孩搭在手握摺扇的少女肩上,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落下耳语。 这时,樱井小椿拉开了纸门,抬眼间,一轮夕阳涌入视界。 回到出租屋的时间是下午5:47。 小山敏实、本因坊剑悟,以及一大堆吃食等候多时。 得知顾明烛新人王战本赛第一轮的对手是神宫寺纱那后,两人就对这局棋充满了期待。 可惜赛程衝突,他们不能去现场观战。 不过,比赛一结束,两人就飞奔来了顾明烛家。 “怎么这么晚?”本因坊剑悟靠在懒人沙发上,眼问道。 顾明烛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山敏实便抢先开口,“贏了输了?” 於是顾明烛先回答了小山敏实的问题,然后粗略说了下復盘的事。 在玄关口换好鞋,顾明烛看著满地零食饮料,不知道该落脚何处。 “所以我说房子还是小了点啊。”小山敏实找了个大袋子,简单做了个归纳。 “是你们买太多了。” “毕竟今天我们三个都有比赛,要及时补充体力和精力嘛。”本因坊剑悟甩了瓶功能饮料给顾明烛。 举杯碰了一下,小山敏实嘆了口气,“神宫寺三段也输给了明烛,那手合赛低段组估计是没人有希望了。” “这不是好事吗?你嘆什么气?”本因坊剑悟问。 “我们两个也在低段组啊!” ““——”本因坊剑悟挠了挠头,“今天又贏了一个四段,我都忘了我是低段组选手了。” “?” “中盘的时候,我直接星位碰了那四段一手,他长考了二十分钟,下了步坏棋,於是捡了一盘。”本因坊剑悟拍拍小山敏实的肩,“明烛那些怪招真的有用。” 小山敏实默然。 “上次聊完后我就一直在比赛中尝试,出其不意的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 “希望棋界对这些招法的反应迟缓些,能让我们多用用。” “確实很有用,但我毕竟是道场出身,下棋的习惯一时间难以更改。”小山敏实说,“明烛的那些棋招,我目前只敢下和我风格较为契合的,没想到剑悟你.....:” “这样来说,我这个野路子出身反倒没那些拘束。” “嗯,你和明烛一样,没有师承,所以更容易接受他的棋。”小山敏实看向本因坊剑悟,“说起来真怪,虽然你没拜入本因坊道场,但本因坊清彦老师没教你吗?你自己的棋怎么一点本因坊家的味道都没有?” “父亲他偶尔会教我,不过除了秀策尖以外,他也没讲太多別的,只让我自己学,然后到处去下棋。” “难以理解。清彦老师如果觉得你有天赋,应该尽力培养才是,怎么一副放养的姿態?”小山敏实沉思了一会儿,末了摇了摇头,“想不明白。但说到清彦老师,这届本因坊战挑战赛的名额应该是非他莫属。” “目前循环圈內第二和第三的积分差他很多,几乎不可能追上。”小山敏实撕开一包薯片,“七月下旬,本因坊战第一场开幕,本因坊清彦vs本因坊明策” “父亲和爷爷。”本因坊剑悟眸光微黯。 “说起清彦老师,十五年前的棋界,有很多人认为他未来会成为围棋的第一人。”小山敏实轻声咀嚼。 顾明烛投去好奇的目光。 “因为彼时的本因坊清彦势头实在太猛了,三年內,接连夺下天元、十段、王座的头衔,並打进本因坊战挑战赛,棋圣战和名人战的循环圈。” “父亲他,有这么辉煌的过往?”本因坊剑悟目光惊。 “?”小山敏实狐疑地看向本因坊剑悟,除了姓氏,本因坊剑悟真一点不像本因坊的子嗣,“你的问题先放一边,我们接著说清彦老师。” 收回落在本因坊剑悟身上的视线,小山敏实继续道:“本来一切向好,清彦老师甚至可能成为歷史上第一个夺得六大头衔的棋手。” “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在所有人都认为清彦老师已经超越明策老师之时,那届本因坊战本因坊清彦输了个0:3开局。” 『大三冠是七番胜负,0比3还有逆转的机会—”顾明烛说。 “没错,虽说开局陷入了极度不利的状况,但棋界还是对清彦老师抱有很高的期待,因为他在先前的头衔战上也有过让二追三的经歷,未必不能让三追四。” “然而,举世瞩目,万眾翘首的本因坊战第四场,本因坊清彦无故缺席。” “父亲没去?!” “嗯,无人知晓原因。”小山敏实摊手,“明策老师不战自胜,再度卫冕本因坊。” “本因坊清彦的传奇,却自此开始落幕。输掉本因坊战的次年,清彦老师在名人战的循环圈內遭到神宫寺家弟子的猛烈狙击,直接被打出了循环圈。” “同年,他的天元头衔被藤木春作九段夺回。” “再之后,本因坊清彦一不振,王座、十段的头衔逐一被夺走,棋圣战与本因坊战的循环圈种子选手名额也未能保住。” “后来的后来,人们发现,棋战之上再不见本因坊清彦的身影。” “就这样,清彦老师淡出了大眾的视野。” “直至去年。”小山敏实顿了一下,“如果清彦老师能拿下这届本因坊战,那或许预示著,传奇要归来了。” 小山敏实话音甫落。 顾明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您有一封来自藤木春作的邮件。”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过去 现在 未来 第144章 过去 现在 未来 点开。 “三日后,竹石苑。” 邮件的內容十分简洁。 顾明烛设置了下行程日期提醒,关掉手机,问向小山敏实,“敏实,你知道限制参赛者身份, 比如只有三家和棋院弟子可以参加,诸如这种类型的比赛吗?” 小山敏实一愣,锁眉沉思片刻,他反问,“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顾明烛也没有隱瞒,把藤木春作邀请他代表全国棋院出赛的事简述了一遍。 “藤木天元很看重你啊。”小山敏实先是感慨了一句,旋即道:“不过像你说的这种比赛,我倒是不太了解。据我所知,棋协诞生以后,公开棋赛基本就不限制棋手身份了,只要你是棋协的註册棋手,就能参加棋战。 像我们三个,以个人棋手身份通过定段赛时,便自动成为了棋协的註册棋手。而松本莲,这种以院生身份定段的,是棋协註册棋手的同时,也隶属小林家。” “有点复杂。”本因坊剑悟牙。 “其实区別不大。要细分的话,大概就是松本这样隶属棋家或棋院的棋手,每个月都能额外领到所属家族的薪水或是补贴?然后就是同院生时期一样,能享受到家族內的一些资源。 而我们除了年末能领一次棋协下发的工资外,基本是温饱自理。但实际上,即使不参加棋战每个月把手合赛打满,无论输贏,对局费也够日常开支了。”小山敏实说。 “棋家棋院的补贴多吗?”本因坊剑悟问。 “好像不少。”小山敏实摸著下巴,“听道场的前辈说,每月薪水或是补贴是不固定的,有一个考核標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想来是和成绩掛鉤,也就是当月棋赛成绩越好,薪水越高。” “这样来看,还是拜入棋家棋院好啊。” “不尽然。”小山敏实摇了摇头,“相较於管理鬆散,基本等同任务大厅的棋协,棋家棋院的內部管理非常严格。甚至会干涉棋手的棋战安排。 打个比方,本因坊剑悟是本因坊家的棋手,然后今年打算参加王座战,爭夺王座头衔。 可从先前的赛事分析结果来看,本因坊剑悟王座战的成绩不佳,十段战成绩较为优秀,那家族很可能就会要求你转战十段,放弃王座。 往往越优秀的棋手,受到的限制越大。不过在成长到一定高度后,家族又会重新让渡权利给你。 因为没经歷过,我无法评价这种制度的好坏。在道场的时候,很多职业的前辈似乎是不太喜欢这个制度,说很不自由。” 小山敏实顿了一下,“但家族可能確实给的很多,所以那些前辈抱怨归抱怨,也没人说要退出。” “说回明烛的那个问题,因为名义上所有棋手都归棋协管辖,棋战也由棋协分配给各家主办操持,所以限制出身的比赛,真的很少见了,至少我没怎么听说过。” 攒紧眉头,小山敏实又道:“但藤木天元的邀请也不会有假,那可能是棋家棋院之间的內部交流赛,脸面之爭?毕竟棋家棋院表面一团和气,內里还是有著不小摩擦。” 捏了下手里的饮料瓶,小山敏实没继续说下去。 “瞎!管那么多呢,反正藤木九段邀请了,明烛也答应了,那去下就是了。”本因坊剑悟打开棋筒,“围棋的世界,棋才是最重要的。” 三天后。 竹石苑是顾明烛去年参加定段赛的场所,所以他也不太陌生。 依照藤木春作发来的指示,穿过庭院,顾明烛来到了指定的场所。 拉开门,是一间十分简朴的棋室,和棋圣战第一场小林静生与藤木春作对弈的纯白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处。 棋桌棋筒占据了整个房间,除此之外仅有一些简素的装饰。 顾明烛来的不算早,棋室內已零星站了些人。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顾明烛微抿下唇,踏入职业棋坛已有近两个月,比赛开始前气氛凝重至此的棋战他还是第一次见,並且到现在他还不太清楚这场棋战的赛制以及流程, 又过了一会儿,门再度被拉开。 鏗鏘如刀剑的脚步声缓缓逼近,顾明烛回头,看见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这二人他都认识。老者是本因坊明策,少者是本因坊星凛。 顾明烛的目光掠过两人,旋即收回。 本因坊星凛出现了片刻恍神,难以置信的看著不远处的少年,少女心中疑竇丛生,“他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了,星凛?”本因坊明策开口,打破了室內的寂静。 沉默站立著的人抬头,见是本因坊明策,又很快垂下脑袋, “没什么。”本因坊星凛轻声回道。 本因坊明策不再言语,迈步向前走去,直到一张座位前停下脚步,抚膝落座。 顾明烛这才注意到房间內有十二张顏色不显的椅子。 “顾明烛。”本因坊星凛见本因坊明策落座闭目,休憩养神,快步走到顾明烛身侧,小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参加比赛。”顾明烛说。 “?”本因坊星凛愣了一下,而后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开口道:“你拜入哪家门下了?神宫寺?小林?” “不是,是藤木春作九段邀请我来的。”顾明烛看向本因坊星凛。 “藤木天元-头衔棋士確实有这个权利。”本因坊星凛喃喃,“但是一一棋士少女上下打量著少年,好似第一次见顾明烛一般。 这时,拉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藤木春作和小林静生並肩走了进来,两人身后还跟著四五个青年,其中有与顾明烛对弈过的伊东稳。 藤木春作朝顾明烛露出一个笑容后,便也向那顏色不显的座位走去。 不断有人走进棋室,房间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气氛愈发沉凝。 本因坊星凛似乎也不太適应这氛围,转开手中的金箔摺扇,少女轻轻扇动起来。 “神宫寺怎么这么慢?” 顾明烛听到本因坊星漂的低语,正准备发问,忽地有人开口道:“神宫寺玄因老师事务繁忙, 无法参加今日的开幕,特令我向在场的诸位说声抱歉。” 话音落下,从座位上起身的中年男士深深鞠了一躬。 “那九条会长,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有人向那中年人发问。 九条宗介朗声,“照例先进行抽籤,由我代替神宫寺玄因老师。” 闻言,眾人点了点头。 很快,两名身穿和服的女子抱著两个纸箱走到了房间中央,十二张座位之前。 “那我先抽吧。”九条宗介將手伸进其中一个纸箱,摸了一张捲轴出来。 紧接著,小林静生、本因坊明策和藤木春作依次上前,从纸箱里抽出捲轴, 左边纸箱的抽籤完毕,九条宗介率先摊开了手中捲轴,缀著纹的纸张上是浓墨书写的“二” “看来今天是白来了。”藤木春作笑了声,他手中的捲轴赫然也是一。 九条宗介没接话,而是转眸看向小林静生和本因坊明策。 箱子中一共只有四张捲轴,毫无疑问,他二人手中的捲轴上写著一样的数字。 “开幕表演是和小林家吗?不知道內容形式是什么?”本因坊星凛收起手中摺扇,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认真之色。 九条宗介见本因坊明策和小林静生摊开手中捲轴,旋即將手伸手伸进了另一个箱子。 摸索了一会儿,九条宗介取出了一枚新捲轴。 解开,摊平。 【联棋】 “居然是联棋?” 棋室內发生了微弱的骚动联棋,如字面意思,即多人联合进行一盘棋。 现今棋界公开的棋战中联棋比赛较少,这种棋的关键往往不在对手,而在队友,比起揣摩对手的心思,联棋更注重读懂队友的思路。 “不止是联棋,而且是三人联棋。”九条宗介將手中的捲轴一点点摊平,【联棋】之下的內容缓缓显现出来。 【三人】 【过去、现在、未来】 “过去、现在、未来?”看到这不明觉厉的注释,有人忍不住出声。 九条宗介开口解释,“代表过去的棋手、正值现在的棋手和拥有未来的棋手,我们希望在这一届比赛中看到棋家棋院的过去现在未来。” “不仅是表演赛,正式赛也会採用这一形式。代表过去、正值现在与拥有未来,这一届的正式赛会將选手分为这三个组別,具体赛制会在开幕赛结束后公布。” “现在请本因坊家和小林家决定出赛名单,时间三十分钟。” 九条宗介合上捲轴,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棋手。 本因坊星凛眉头微皱,沉思著向本因坊明策走去。 藤木春作从抽籤台后来到顾明烛跟前,笑道:“是不是一头雾水?” 顾明烛如实点头,“嗯,完全没明白。” “哈哈,不是我不提前告诉你,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藤木春作说。 “其实不明白的不只是赛制,还有目的。”顾明烛斟酌了一下,“我不太明白这个比赛是为了什么。” 藤木春作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手指了个方向,“看到那十二把椅子了吗?” 顾明烛頜首。 “那是棋协理事的椅子。”藤木春作轻声说:“棋协的诞生是为了整合力量,拯救濒临消亡的围棋,但自棋协诞生至今,权力的纷爭一直存在,也就是棋界常说的棋家棋院间的摩擦。” “棋家棋院在某些事上可以达成一致,比如允许无师承的棋手参加棋战。但更多的时候,谁会不想多分一杯羹?” “主持操办赞助更高的棋战,获取更多的资源—无论出於何种心思,人们总是想把更大的话语权紧在自己手中。” “所以那十二张席位象徵著利益的分配?”顾明烛问。 “没错。”藤木春作十分坦然,“每十年,棋协的十二席会重新分配一次,拥有更多席位的棋家棋院將掌控与支配棋界更多的资源。” “上一次分配结束后,小林家占四席、本因坊和神宫寺家占三席、全国棋院占两席。” “因此小林道场的院生要更强一些.” 顾明烛想起还未定段时,公眾对四家道场的评定。 “有这方面的原因。”藤木春作顿了下,“更多的资源,让小林道场可以培养出强大的棋手, 这些棋手成为招牌,吸引富有天赋的棋手,这些富有天赋的棋手又重新反哺小林道场,以此形成了正循环。” 顾明烛闻言沉默,他大致知道这个比赛的目的了。 “你是不是觉得棋家棋院,或是我们太过功利?”藤木春作问。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顾明烛轻吐出一口浊气,“我不知道。因为藤木天元、小林棋圣、明策本因坊,以及没有到场的神宫寺名人,你们是在通过棋,通过手中落下的棋子重新分配利益。” “若真的那般功利,完全可以不用棋。” 藤木春作深深看向顾明烛。 “但是。”顾明烛忽地抬起头,对上了藤木春作的视线,“我觉得也许会有更好的方法,比如棋协真的只是棋协,只是那个让棋手们可以安安静静下棋的协会。” “.—.或许会有那样一天。”藤木春作的心猛地震动了下,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明烛的肩膀,“现在,让我们先看棋。” “过去、现在、未来。不得不说,这一次的形式还挺有趣的,三人联棋,我想想一一”藤木春作落下目光,看著顾明烛,“你想下吗?” “可以吗?”顾明烛以为藤木春作会选全国棋院的棋手,毕竟同出一源,配合会更默契些。 “嗯。”藤木春作頜首,“神宫寺老爷子今天没来,这一场表演赛应该会延后,我们有时间可以磨合一下。” “那真是恭敬不如从命了。”顾明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待之色,儘管只是联棋,但可以同身为名人的神宫寺玄因切磋,也是极为难得的, “你小子答应的话,那就是未来,我嘛,自认还是当打之年,占个现在,过去”藤木春作摩著下巴,在脑海中寻找合適的人选。 这时,小林家和本因坊家的棋手站到了棋桌两侧。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觉得她会下这儿 第145章 我觉得她会下这儿 关乎整个棋界的比赛在简素的房间內秘密进行著,没有鲜、没有灯光、也没有记者,权与利的分配悄无声息。 用以计时的檀香被搬到棋桌侧。 “香炉计时最早是御城棋时期,那时棋局开始前,各大棋家的家元要向將军献上祝词。幕府倒台后,一些仪式被取消,一些则被保留下来,融进现代的棋战,十段战的开幕式便保留了大量御城棋礼仪。” 香炉落定,纹秤两端,六位棋手神情肃穆,依次跪坐鞠躬。 “这是座礼。”藤木春作说,“我们学棋的时候,坐功还是一门单独的功课。现在简化了很多。” 应著藤木春作的简述,六位棋手相继落座。 九条宗介走上前,点燃了檀香,青菸袋袋升起。 “走吧,我们去研究室。”藤木春作看了眼负责记谱的人员,转头对顾明烛说道。 拉开棋室的门,棋手们鱼贯而出,向著不同方向走去。 “竹石苑由棋协直接管理,棋家棋院分別有一些区域的使用权。”藤木春作推开研究室的大门,解释道。 属於全国棋院的研究室內坐著四个人。 顾明烛认识其中两位,一位是定段赛和手合赛时的裁判,小野汰,还有一位是去年东京杯决赛本因坊星凛的对手,樱野美联子。 剩下两个,顾明烛就很陌生了。 “顾明烛初段。”藤木春作先向室內的人介绍了顾明烛。 “见过。”樱野美联子朝少年露了个明艷的笑容,“新初段联赛对小林雪鹤王座的那局棋让美联子大开眼界。” “哈哈,那我和顾明烛初段也算是熟识了。”小野汰大笑。 “这也好,省去了我介绍的功夫,那略过顾初段相熟的两位。”藤木春作笑指向桌前不苟言笑的老人,“这位是伊田昌九段,我的师叔。” “您好。”顾明烛微微躬身。 伊由昌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另一位是加藤理九段。” 面目敦厚的中年人见顾明烛的视线扫来,起身上前一步,与少年做了个握手礼。 室內的气氛顿时融洽了起来, 伊田昌此时淡淡开口,“春作,来摆棋吧。” “好。”藤木春作走到电脑前,调出了同步传来的棋盘画面。 “不论是小林还是本因坊,出战的人员都有些出乎预料。”看著屏幕上的选手姓名,樱野美联子说:“小林家这边,小林棋圣没有出场,现在的位置给了小林雪鹤;本因坊家这边,现在的位置居然是明策老师。” “本因坊明策—.这老傢伙。”伊田昌皱眉。 “明策老师真是一点不服老。”加藤理温和地笑了下。 “明策本因坊觉得现在还是他的时代吧,毕竟至今依旧无人能从他手中夺走本因坊的宝座。”小野汰试著揣摩本因坊明策的心思。 加藤理轻轻摇了下头,“明策老师弄这么一出,可是把玄因老师架住了,下一场表演赛,玄因老师要出场,势必也只能是现在了。” 顾明烛垂眸看向电脑屏幕。 小林家与本因坊家,“现在”和“未来”的四名棋手他都知道。 小林雪鹤,伊东稔;本因坊明策,本因坊星凛。 但代表过去的两位棋手他便不太熟悉了。 “汤浅正术、四条勛——“ “顾明烛初段是不是不熟悉汤浅老师和四条老师?”加藤理看向少年。 “嗯。” “汤浅老师、四条老师是和明策老师一个时代的棋手了,只是两人没有明策老师和玄因老师那般常青。不过,这两位棋手也是照耀了一个时代的名宿。” “汤浅那老傢伙擅长大模样作战,攻杀冠绝当时的棋坛,四条则是另一个极端,他的棋我们都称之为地沟流。”伊田昌接过话来,“这两个傢伙因为风格的衝突与契合也是斗了一辈子。” “衝突又契合?” “没错。”伊田昌看著屏幕,紧绷的脸色鬆缓了少许,眉目间多了些回忆之色,“汤浅因为擅长大模样作战,所以和他对垒时,其他棋手往往都不会给他构筑大模样的机会,除了四条。” “四条的棋是地沟流嘛,也就是实地为先,先捞后洗,所以这两个人对上,布局阶段就是各下各的,四条安心搞他的实地,汤浅就去弄他的外势,构筑大模样。” “然后到了中盘,四条去汤浅的模样里治孤,治成功了就贏,治失败了就输。那些年,这两个人的对局里,十盘有六、七盘都是这样的,下到后来,属於对方一摸棋子,就知道落哪。”伊田昌垂下眼眸,“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故人。” “可惜那个时候棋家棋院之间的关係异常紧张,汤浅老师和四条老师棋盘上悍悍相惜,私下里却没能多加交流,否则两人共同交流进步,职业生涯或许会长很多。”加藤理轻嘆了口气。 伊田昌闻言眸光微黯,“不说这些了。虽然是联棋,但这两个老傢伙也算久违地在正式比赛中交手,估计都铆著劲。 藤木春作捻出一枚棋子摆下,点了点头,“两边配置也算契合,小林这边,雪鹤可以配合汤浅老师的模样战,伊东这名棋手各项均衡,也不会太拖后腿;本因坊这边———“ “本因坊这边略占优势。”伊田昌转过身看向棋盘,“这个叫本因坊星凛的丫头和本因坊明策的棋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的行棋思路高度吻合,在联棋中,这是极大的优势。” 眾人闻言也纷纷落下目光。 此时轮到白方第三人,也就是本因坊星凛落子。 加藤理指著棋盘,“明策老师上一手的味道有些深,看起来只是简单的自补之手,实际却在暗中瞄著黑棋左边的弱点与薄味,伊东稔显然没察觉到白棋这一手的全部意图,脱先去上方拆了一手。 这步拆固然很大,但被白棋在这边点到一下,黑棋下边的这块棋就不太好处理了。” 话音落下,棋子隨之落盘。 六·15。 点。 “看到了!”加藤理眸光微闪,“本因坊星漂完全理解了本因坊明策的思路,即便两人棋风吻合,又是爷孙关係,但想下出这手点也不容易。我是站在对手的角度上去理解的明策老师这手棋, 如若是以队友的身份,我未必能下出这一手。” 藤木春作轻轻点头,“以对手的身份揣摩,六之十五的点是最令黑棋难受的一步,所以只此一手;然而以队友的身份去看白自补的这一手,就有诸多可能了,点攻黑棋只是其中一种,拆边、打入也是可选项。” “不过如此一来,黑棋被动了。” 屏幕上,白棋点下后,黑方第一人汤浅正术陷入了长考。 十五分钟后,黑棋落下。 七·14。 夹。 “汤浅老师要弃子?!”樱野美联子惊呼出声。 “弃子取势,构筑中腹模样。”伊田昌声音微沉,“这是汤浅最拿手的把戏。” “白棋的点令黑棋分外难受,於是黑棋悍然选择放弃下边棋子,转身去图谋更大,更远的未来!难以想像的魄力。”加藤理抽了口气。 “那四条勛老师应该会笑纳,现金装兜,这是他最喜欢的局面。” 藤木春作看向屏幕,就在这时,白子落盘。 五·15。 断。 “果然。” 摆下棋子,眾人相视一眼,齐齐頜首。 “现在白棋断吃了黑棋近二十五目,木已成舟,黑棋只能將弃子战术贯彻到底,小林雪鹤王座下一步大概率会落在这里,继续构筑模样。”加藤理从棋筒中捻出一枚棋子,落於棋盘。 “这里吗?”伊田昌看著这手棋,思考了片刻,“確实像汤浅会下的棋。” “我觉得小林雪鹤九段不会下在那儿。”望著棋盘,沉默良久的顾明烛忽地开口。 眾人听到少年的声音,纷纷抬起头来。 “不落在这儿?”樱野美子一愣,“顾明烛初段是觉得小林王座看不出汤浅老师的弃子意图吗?” 顾明烛摇了摇头。 加藤理见状略显茫然道:“那为何?这个落点应是构筑大模样最好的选点,以小林王座的棋力,理应看得出来。” “小林雪鹤九段的棋风”顾明烛从棋筒中捻出棋子,“我想她会下在这里。” 噠。 落子之声剎那重合,分不清彼此。 眾人扭头去看屏幕。 四·17。 顶。 回眸,研究室內的一眾全国棋院棋手再度看向棋盘。 少年的落子与实战的落子完全一致。 “怎么会落在这儿?”樱野美联子第一个发出疑问,加藤理构筑大模样的那手棋她能看懂,但小林雪鹤与顾明烛的这手棋她无法理解。 房间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傢伙!”片刻功夫后,伊田昌先顾明烛一步开口,“锋芒毕露!黑棋落子此处,是不满意单纯弃子的结果,黑棋要攻杀白棋!” “不仅如此,黑棋还保留了弃子的手段,即便攻杀失败,黑棋也能逼迫白棋收气去吃黑子,从而在外边筑起一道厚壁。”藤木春作快速地在棋盘上摆出变化,“真是大胆又细腻的一步,確实, 这是雪鹤的棋,这是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小林雪鹤的棋。” “但现在一一”藤木春作忍不住去看静坐在棋桌边的少年。 “这手棋”加藤理无言地看著棋盘上那惊人的一手,先前藤木春作同他说要邀请一个外来棋手代表全国棋院出战,他还有些不解与怀疑,但现在 “藤木这是从哪找来的小怪物?”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復下內心汹涌起伏的情绪,加藤理重新看向棋局。 这时,屏幕上,白棋落下。 八·18。 飞。 “飞?” 樱野美联子摆下棋子,目露惑色。 “明策老师这手棋?怎么有种慢悠悠的感觉?黑棋凶悍地顶住,要与白棋展开廝杀,白棋非但不回应,反去二路搜根?” “美联子,你再仔细想想。”藤木春作轻声说。 樱野美联子抬头,环视了一圈。 只见研究室內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面色沉凝,显然是看出了这手棋的端倪。 “?”” “只有我不懂?” 樱野美联子轻抿红唇,又凝眸看了会儿,但依旧没看出其中门道。 “顾明烛初段认为白棋此手何解?”伊田昌语气中带有一丝考校的意味。 “转换。”顾明烛注视著棋盘,沉静篤定。 “转换?”听到少年话语,樱野美联子再看棋局,终於读出了白下飞的深意,“明策老师並非不回应黑棋的攻杀,而是將问题反拋回给了黑棋,白棋飞在此处,如果黑棋继续进攻,白棋便轻灵转身,尖断黑棋右边棋子,形成转换!” “因为黑棋没有完全贯彻弃子取势的思路,此处转换结束,黑棋外势仍有薄弱之处,白棋取得实利,並无不满。” “四两拨千斤的一步!”樱野美联子內心震动,“明策老师太可怕了!” “本因坊明策,从来如此。”伊田昌看向电脑屏幕,目光深沉。 对局室內,檀香寧和。 伊东稳心底却捲起了惊涛骇浪,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渗出。 棋局猜先猜中黑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盘棋大事不妙,但情况恶劣至此还是超出了他的预算。 “应明策本因坊的棋还是太吃力了!” “本以为小林王座那步顶可以限制住明策本因坊,便宜我落子,然而明策本因坊完全无视了小林王座的攻势,將问题回拋了过来。” “怎么办?这里该怎么下,转换?不行,如果选择转换,白棋太过舒服,黑棋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东流!可不转换,该怎么下?!” 紧咬牙关,伊东稳艰难地从棋筒中捻出子来。 噠! 十六·7。 冲! “黑棋脱先了?”负责记录棋谱的人员看到这一手棋,愣了片刻。 “不对,不是脱先。黑棋是在试白棋应手,上方的冲吃有三十目,白棋没有不应的道理。”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明策本因坊的飞,所以伊东稳选择將问题留给汤浅正术九段。” “虽稍显怯懦,但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记录下这一步有些未战先怯之意的棋,记谱员抬头看向汤浅正术。 在他看来,黑棋的冲与白棋的挡交换已是必然,接下来黑棋如何处理白棋的飞,將成为棋局的关键。 “如若处理不好,很可能一个局部,黑棋便要崩盘。” 研究室。 “伊东稳这里衝倒是机敏。”加藤理缓缓开口。 “太过懦弱。”伊田昌冷哼了声,“这种能决断棋局的机会不努力去把握,反胆小怕事,把问题拋给久离赛场的老头子,现在的年轻人” “师叔,您评棋归评棋,不要地图炮啊。”藤木春作暗戳戳地警了眼顾明烛。 伊田昌看了眼少年,將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汤浅正术老师虽久离赛场,但经验还是要比年轻人丰富些的,这种棋让他去判断,从团队的角度来说,不是一个坏的选择。”加藤理打了个圆场。 “白棋在思考”顾明烛紧盯著屏幕,眉头微皱。 黑棋冲,白棋挡,几乎是必然,这个棋给他下,他的选择也大概率是挡,可这不用思考的一手,白棋却迟迟没有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研究室內的眾人也察觉到了问题。 “白棋还没有落子?” “十分钟了挡住应该不需要思考这么久啊?” 一前一后两声疑问响起又落下。 而白棋伴隨著疑问之声,一同落下。 噠。 五·17。 扳。 “白棋没有应黑棋的冲!” “本因坊要杀黑棋!”顾明烛面色微变,“这简直不像她的棋——.”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诱敌与辉芒 第146章 诱敌与辉芒 “白要杀黑!” 加藤理飞速伸手,在棋盘上落下棋子,“或者说白棋要不留余味的鯨吞黑棋,然后藉助围棋之中最厚实的壁垒一一活棋,去撕开黑棋的模样,进军中腹,逐鹿天下。 这个战略构想下,白棋儼然看轻了右上那三十目价值的棋,本因坊星凛四段不想与黑棋纠缠, 她要深究黑棋的脱先试应之手,一战制胜! 狠绝的下法!” 樱野美子揉了揉眼睛,心起波澜,“去年东京杯后,本因坊星凛便不再参加专门的女子围棋比赛,我和她自那之后基本没交过手。但一年前的本因坊,决计不会主动去下这样的棋,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让她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或者说进步?” 屏幕上,面对白棋这凶悍的一手,黑棋一號位汤浅正术九段再度陷入长考。 “问题十分棘手,汤浅老师被架到火上了。”藤木春作摆弄著盘上的棋子,“黑棋的冲本是机敏的一手,但在白棋扳下后,这机敏之棋陡然变得滑稽起来。 现在黑棋如果冲吃右上,白棋再补一手,彻底吞住左下,双方形成转换。 黑棋盘面实地落后,中央阵势又漏风,白棋哪怕不深入中腹,只是在外侵消,压缩黑棋模样, 黑棋也极其难受,最后很可能是安乐死的一个状態。” “但现在黑棋回援左下,因白棋先动手多行了一步,战斗將明显利好白棋,黑棋只能被动苦战。”加藤理接话道。 藤木春作点了点头,看向屏幕,“不知不觉间,本因坊家的小姑娘也成长起来了,估计不出几年,便將在各大头衔战的挑战赛,循环圈频繁看到她的身影。” “后生可畏啊———.”加藤理轻嘆一声,神色有些萧索。 “你们太小看汤浅那老傢伙了。”伊田昌按著座椅的扶手,目光如虎,“久疏战阵,实力下滑確是客观的现实,但这种局面还困不住他!” 老人回过头,看向藤木春作和加藤理,“摆开阵势,全力对弈,我们这些老傢伙或许已经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有限时间內的中盘角力,我们还不至於输给四段的小辈。” 噠。 伴隨著伊田昌近乎宣言般的话语,黑棋重重落下。 八·15。 尖。 黑棋依旧要弃子! 面对白棋强硬叫杀的一手,黑棋不为所动,要將弃子取势,构筑模样的战术贯彻到底。 “尖。”加藤理捻子落下,“这一步还是在扩建中腹模样,汤浅老师的態度非常明確,白棋要杀便给它杀,不去计较左下局部一城一地的得失,放眼於更广阔的全局,在更遥远的未来与白棋决一死战。” 『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顾明烛轻声。 “白棋契合地於十七之七挡住。”藤木春作看了眼屏幕,旋即落下白子。 “小林雪鹤王座也顺应汤浅老师的思路,在右下瀟洒地吊了一手,围起模样。”加藤理捻子,“那接下来,白棋势必要打入黑棋模样,开始治孤。” “黑棋的模样极大,可供打入的选点有很多,不知道明策老师会落子何处。”樱野美联子微眉头。 眾人闻言看向屏幕,注视之下,白子落盘。 “选择从上方的边动手,扎实工整的一步。” 噠、噠、噠。 黑白棋子,开始交替而落。 沉闷的落子声中。 白棋孤军深入的一枚棋子从一尾游鱼逐渐蜕变成了苍然巨龙。 “汤浅老师的力量,还是那般骇人。”加藤理看著最新落下的黑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不,真正惊人的是那个叫小林雪鹤的丫头。”伊田昌眸光闪烁,“大概是从这一手起,她彻底掌控了黑棋进攻的节奏,汤浅和黑方的三號都是在配合她屠龙。” 老人抬手指向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师叔所言不虚。现在黑棋的步调掌握在雪鹤手中,而白棋的节奏也在不知觉中被明策老师控制。”藤木春作审视著眼前的棋局。 “白棋的落子,更流畅。”顾明烛垂下眼帘,“黑棋的屠龙是无可奈何的破釜沉舟,整体上气势磅礴,落及实际,却不得不多处兵行险著,勉力支撑,如被拉满的弓,强劲又脆弱。 与之相对,白棋灵动洒然,浑然一体,这条巨龙虽至今仍无两只明显的眼,但活棋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说话间,屏幕之上又是几手棋落下。 眾人同步摆下棋子。 “白棋——要活了。”樱野美联子望著棋盘,轻声说:“顾明烛初段说的不错,白方三人的配合要更默契,尤其是明策老师和本因坊星凛,行棋至此,除了那出人意表的扳,本因坊星凛一直紧跟著明策老师的思路,一次也没有犯错。” “黑方,汤浅老师和小林王座虽都是力战攻杀型,但在进攻思路上仍是有所出入,屠龙的过程中,可以看到汤浅老师多次长考试图去理解小林王座的想法。” “最为关键的是,在如此巨大的模样里,屠龙还是太难了。” 对局室內,记谱员端起手边的冷茶,抿了一口。 先前的局势太过激烈,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白棋初具活形,形势缓和了些,他顿觉口舌乾燥,喉咙发痒。 微苦的茶水入喉,记谱员觉得紧绷的神经渐渐鬆缓下来。 放下茶杯,重看向不远处的棋桌,记谱员心绪涌动。 这个棋不出意外,再下几手,白棋便能做活。 黑棋屠龙过程中虽下得不差,哪怕是先前发挥不佳的伊东稳六段也没有失误,但大模样治孤, 白棋的压力终归较小。 “咔嘧。” 棋子碰撞之声响起,记谱员收敛心思,正襟危坐。 小林雪鹤目光冰寒,从棋筒中捻出棋子。 九·7。 冲! 落子之声,犹若风雷。 “冲!” 记谱员看到这步棋,心弦不自主地紧了一分。 黑棋不顾自身气紧的弱点,强行衝击白棋眼位,要和白棋做最后一搏。 “黑棋,在释放胜负手了!”飞速记下这手棋,记谱员抬头紧盯向棋桌。 本因坊明策望著棋盘,片刻后,捻出棋子,轻轻放下。 九·10。 跳。 棋子落下之时,凌厉的气势如无边的海潮,压向伊东稔。 明明他才是手拿屠刀之人,可这一子落下后,恍惚间他竟感觉自己是被杀的那一方! “小林王座的冲,和明策本因坊的跳都不难理解,前者破坏眼位,后者搭建眼位,那我只要顺著小林王座的思路,继续行棋便是。” “大模样里屠龙固然困难,但汤浅老师和小林王座不止一次完成这一举措,眼下的棋,胜负犹未可知!” 凝眸思索片刻,伊东稳捻出棋子,镇定落下。 噠。 十·11。 刺。 “刺。” 本因坊星凛看著这一手棋,没有急於落下棋子。 “和先前那步冲一样,这步棋未必要应。黑棋於九之七强冲白棋眼位,自紧一气,棋形露怯, 利用气紧的弱点,上方必然可生出棋来。” 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落下,少女眼中冷光闪烁。 十·6。 团。 噠、噠、噠。 黑白双方接连落子,漆黑的疆域之內,屠龙之行愈演愈烈。 “白棋反在追究黑棋棋形的弱点,要杀原先黑棋如尖刀般刺入白棋眼中的棋筋!” “单方面的屠龙竟逐渐演变成了一大一小两条龙之间的廝杀!” 记谱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以为会快速结束的棋局再生波折,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又是一手棋落下,再度轮到本因坊星凛落子。 少女紧手中摺扇,望著棋盘,咬唇沉思起来。 “白棋长考了?”樱野美联子望著屏幕右下不断流逝的时间,面露惑色。 “本因坊四段——中计了。” “中计?”樱野美子转眸看向少年,在她看来,白棋行棋依旧流畅,甚至在腾挪做活的途中缠杀上了黑棋的龙,现在白棋不止是要做活那么简单,说不准有可能反过来屠黑棋的龙! 这种情形下,你说白棋中计了? 顾明烛抬头,只见藤木春作和伊田昌都向他投来温和的目光,示意他接著说下去。 在心底组织了下语言,少年指向棋盘“黑棋九之七的冲,是破坏白棋眼位的一手,也是故意露出破绽,引诱白棋进攻的一手。 眼前这局棋我们都清楚一点,那就是白棋只要在黑棋的模样里治孤成功,黑棋便不战自溃,所以白棋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一一活棋。 其他都是旁枝末节。 本因坊明策九段始终保持著清醒,因此面对黑棋这一步冲,他选择了视而不见的跳,专注活棋。本因坊星凛四段只要承接这一思路,继续腾挪,十五手之內,白棋应该就能获得胜利。 然而这个时候,本因坊四段没有忍住诱惑,选择对展露弱点的黑棋发动进攻,这当然不是一个坏的选择,但这个选择致使简单的棋局增添了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 现在两龙廝杀,棋局变得混乱难明。换句话说,本因坊四段的选择使得白棋陷进了难以脱身的泥沼,给穷途末路的黑棋带来了一线生机。” “顾明烛初段分析得很好。”藤木春作接过话茬,“美联子你看,白棋自从开始进攻黑棋后, 是不是不知不觉间整条龙变得不再生动?” 樱野美联子看著棋盘上眼形稀缺的白龙,愣然地点了点头,“.確是如此。” “进攻有时是最好的防守,但有时进攻会使自己的棋形出现破绽。”藤木春作扭过头去看屏幕。 经过漫长的思考,本因坊星漂落下了棋子。 八·6。 顶。 “本因坊星凛四段要一条路走到黑,通过攻杀黑棋来做活白棋。”加藤理凝眉落下棋子,棋局演变成这般田地,也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又是几手棋后,伊田昌紧紧看著屏幕,缓缓开口,“这个叫小林雪鹤的丫头,已经能熟练运用心战的技巧。” 这时,黑棋落盘。 六·6。 夹。 小林雪鹤收回落於棋盘之上的手,面冷如水。 而负责记谱的工作人员汗出如浆,“夹,夹黑棋封锁住了白棋,不,不仅如此,这一手夹落下后,黑棋大龙衝出联络与原地做活相见合,白棋试图通过攻杀黑棋大龙做活的计划完全破產! 也就是说白龙岌岌可危!黑棋要,要翻盘了?!” 棋桌侧,伊东稔看著这起死回生的一手,心中重石落地,长吁出一口气来。 “竟能破开这无解的死局!不愧是小林雪鹤王座!” 本因坊星凛紧抿下唇,死死看著棋盘上那枚晦暗无光的黑子。 “被翻盘了因为我的莽撞,被没有机会的黑棋翻盘了明明只要跟著爷爷的思路去下就好,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逞强,偏想著在这里与小林雪鹤一爭高下,结果连累爷爷他们顏面尽失。” 悔恨、懊恼、羞愧。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浩浩汤汤的江水,衝击著本因坊星漂的心防。 少女鼻头酸涩,视线剎那间模糊。 世界忽地喧囂,转瞬之间,又变得极静,静到可以听见雨落在屋檐的声音。 清脆,亮。 噠。 “可惜她面对的是本因坊明策。”棋子落盘的一雾,伊田昌眸深如渊,语气肃冷,像是风吹过幽暗的峡谷。 “白子,六之二,尖。”加藤理將手伸进棋筒,快速地摆下这一手。 研究室內,在这一步棋即响棋盘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所有人都失神地看著棋盘,看著棋盘上的这一步棋。 黑棋巧设诱敌之计,於绝境之中搏出一线生机,固然令人感到震撼。 但白棋这一手尖更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通体生寒。 “.-无怪本因坊明策老师认为自己是现在。”樱野美联子无意识地喃喃,六之二的这一手小尖在它落下之前,隱蔽难察,但在它落下之后,即便是她,也能感受到那耀人的光辉。 那如大日般灼目的辉芒。 “本因坊———明策。”顾明烛抬头看向屏幕的右侧,看向右侧中央的那个名字。 “白棋屠龙与做活见和,黑棋输了一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战胜过去,直面现在 第147章 战胜过去,直面现在 对局室內,白檀香缓缓熄灭。 良久之后,伊东稳抓出两枚棋子,放在了棋盘之上。 黑棋,投子认负。 “结束了。” 明黄色的棋桌上,棋子轻晃,所有人如梦初醒。 “白棋——·贏了。” 虽说这局三人联棋的表演赛哪方获胜都不奇怪,但黑棋开局失利,绝境之下悍然弃子,孤注一掷构筑模样,仗剑屠龙,苦心经营,终於等来柳暗明的一手夹,一切浑如完美的逆袭剧本,在场之人也都以为黑棋將上演惊天的逆转。 气氛推到最高潮时。 白棋冷冽的一手尖,破灭了所有人的期待。 绝境逆袭只是空阳焰。 “受教了。”小林雪鹤抬眸望向对面身形如刀的老人,垂眸轻语。 本因坊明策神情肃然,开口道:“期待与你的下次对局,小林雪鹤王座。” 听闻此话,伊东稳缓缓瞪大了眼睛。 本因坊星凛更是眼角的泪都来不及擦,便抬起头,向身侧看去。 “爷爷承认了小林雪鹤的实力!” “哈哈,两边发挥得都很出色。”九条宗介从观战席后走出,面带笑容,“这盘棋十分精彩! 汤浅老师和四条老师风采不减当年。 小林雪鹤王座年纪轻轻,便已有大家风范;明策老师更是宝刀未老,令我等汗顏。 两位年轻一代的棋手也展露出了相当的实力,伊东稔六段棋路稳健,判断精准;本因坊星漂四段则更为不凡,屡出奇招,为白棋的最终胜利创下汗马功劳。” “这局棋中,过去、现在、未来,缺一不可。”九条宗介带头鼓掌。 此时,於研究室內观摩拆解棋局的一眾人等也回到了棋室。 宴时间,掌声雷动。 过了一会儿,掌声渐息。 九条宗介重新开口:“可惜玄因老师事务繁忙,无奈,神宫寺与全国棋院的联棋表演赛只能延期,不过,两边也因此有了更充裕的准备时间,期待双方带来精彩的棋局。” 目光掠过全国棋院的眾人,轻点了下头,九条宗介继续道:“那接下来,我为大家公布一下本届比赛的赛制。” 融洽的气氛在这句话落下后,乍然冷肃。 笑容褪去,每个人的自光都变得凝重, “如先前所言,本届比赛將採取过去、现在、未来的分组形式,其中过去组与未来组每方可选两名棋手出战,即每组八人,现在组每方可选三人出战,即一十二人。” “比赛採用单循环积分制度,组內对局,胜者积两分,败者零分,此外,本届比赛还將採用升降组別的奖惩机制。” “组內积分每三个月结算一次,结算日当天,组內积分前两名的选手升组,后两名降组。” “升组序列为下,未来-过去-现在。” “那未来组的后两名和现在组的前两名怎么处理?”有人提出疑问。 “这就要说到整体积分制了。”九条宗介润了下嗓子,“本届比赛以三个月为一轮,结算一次积分,持续三年,总计十二轮。” “每轮的结算规则如下,结算日当天,未来组的一、二名將为各自代表的棋家棋院加两分和一分;过去组为四分和三分;现在组前三均可加分,分別为八分、六分和五分,其中第一名额外奖励两分,第二名额外奖励一分,即十分和七分。” “现在组前二加分,与之相对,未来组后二则要扣分,每轮结算时,未来组最后一名扣两分, 倒数第二名扣一分。” “除此之外,还有连胜奖分制度和连败罚分制度,详细情况会做成明细表发给各位,请仔细阅读。” “三年比赛截止之期,依据十二轮比赛的积分结果,棋协的席位將重新分配。”说到这儿,九条宗介环视席下,沉声问道:“诸位还有疑问吗?” 一眾棋手沉默。 相较以前,这一次的赛制显得分外复杂,眾人需要一些时间思考。 藤木春作凝眉,“总得来说,现在组的成绩是最重要的,过去组和未来组相对是个添头。” “不,过去组或许是添头,但未来组不是。”伊田昌看著顾明烛,“过去的老傢伙们很难再有精进建树,最多便是守成。” “但未来的小傢伙们可不是,三年,足够这些小傢伙脱胎换骨,成长到一个惊人的高度,春作你先前不是说本因坊家那个小姑娘不出几年,便能在头衔赛上崭露头角,那三年足够她直面现在了。” “伊田老师说的不错。”加藤理皱了下眉,“胜负的关键是现在,但未来很可能变成现在,所以未来组的人员选择反倒可能更加重要。” “因为未来在不断进步,现在却可能逐渐下坡,到达某个时间,现在未来形成交替·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人。”藤木春作疑似讲了一句正確的废话,樱野美联子却就这句话產生了一个想法,她抬头问向九条宗介: “九条会长,假如在为期三年的比赛中,因不可抗力,人员发生变故怎么办?” 不可抗力的人员变故。 生、老、病、死。 九条宗介一瞬间便明白了樱野美联子的意思,“若是无可挽回的不可抗因素,经核查后,允以替补,此外,不得隨意更换参赛人员。” 眾人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疑问吗?”九条宗介再度开口。 棋室內的棋手们交流討论了一番,又提了几个问题,九条宗介一一给予了回答。 十五分钟后,九条宗介拍了拍手,“问答环节到此为止,棋家或是棋院的诸位如若还有疑问, 请详细阅读不久后会发放的赛制规程明细,你们的大部分问题都可以在那上面得到解答。” “正式比赛开始的日期也將在之后公布。” “最后,不论是哪个组別的选手,都希望你们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不仅为你身后所代表著的,也为你自己的棋。” 神宫寺的缺席使得开幕仪式缩短了一半。 棋手们三三两两地从竹石苑走出,各怀心思。 顾明烛站在棋室的门口,向里回望了一眼。 九条宗介在宣布开幕仪式结束前,分別给三个组的棋手说了一段简短的寄语。 对拥有未来的棋士们,这位棋协的会长如是说道:“未来者,当战胜与超越过去,直面与挑战现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意外的造访 第148章 意外的造访 樱井小椿靠著柔软的椅背在打盹。 临近六月,东京燥热。 午后阳光炽烈,车內24度的空调舒適宜人,打睡简直是人之常情。 车门响动。 樱井小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后视镜映出老人和少女的脸, “小姐的眼眶怎么有点红?”樱井小椿伸手去摸安全带,心中掠过一抹疑惑。 “爷爷,对不起。”本因坊星凛低垂著脑袋,声音发颤。 本因坊明策没有回应,而是对樱井小椿说:“去道场。” “是。” 车窗镜中,世界开始缓缓倒退。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约五分钟,本因坊明策再一次开口,“今天下的很好,星凛。” 樱井小椿手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后视镜。 镜中的老人面目柔和,和那个威严的大家长简直判若两人。 家主並非没有夸讚过星凛小姐。 定上段那年,还有去年东京杯夺冠,家主都没有吝嗇自己的讚赏。但在樱井小椿的印象里,本因坊明策的讚誉总是严肃的,像国王对臣子的褒奖。 然而这一次,是爷爷对孙女。 “不,不好,如果不是我任性,在那里团一手,根本不会生出后面那些事端来,还差一点害得爷爷和勛爷爷输掉棋局。” 闻言,本因坊明策笑了笑。 樱井小椿面露惊色。 虽然只是一剎,但她確信自己没有看错。 作为这世界上最顶尖的棋土之一,本因坊明策將喜怒不形於色的准则贯彻了一生,即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笑容几乎是不存在於本因坊明策脸上的表情。 “但那是本因坊星凛的棋。”本因坊明策的神情与声音重归平静,平静中带著肃冷,“不是本因坊明策的棋。” 少女抬眸,她不明白老人的意思。 “本因坊星凛不需要,也不应该成为第二个本因坊明策。”老人平视著少女,“去下自己的棋,星凛,只有这样,你才能站到围棋的顶峰上来。” “在那之前,本因坊明策会一直站在本因坊星凛身后。” “嗯。”本因坊星凛別过头去,光洁的镜面中,如雨一般的泪珠滚落。 本因坊明策收回视线,有些疲倦的合上了眼。 “小林雪鹤,星凛能与你正面交战之时— 本因坊和小林联棋比赛结束后的第三天, 顾明烛在出租屋內打谱,直到六月开始前,除了两场手合赛外,他都没什么比赛。 但正如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所说,低段组的手合赛已经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压力了。 “八月之前还有一场名人战的预选赛,然后就是新人王战的本赛,有一到两场—再就是代表棋院出战的比赛,但那个比赛的赛程安排至今也没发下来。” 仔细拆一张橘兰堂的棋谱后,顾明烛取出手机,翻看了下日程表。 “接下来的十来天,意外地空了下来。” 揉了揉有些酸胀眉心,顾明烛起身走向冰箱,打算倒杯牛奶。 牛奶是筱原千夏给他订的,据说是东京本地一个小牧场的新鲜奶源。 此外,少女时不时会来出租屋检查他有没有按时吃饭。 自从搬出棋社后,顾明烛饮食这方面確实变得有些不规律。 没有比赛的时候,少年早上7点左右会醒,梳洗早餐,八点开始日常训练,死活手筋官子打谱,有时打谱入迷忘了时间,便会错过午餐,这时,顾明烛一般会考虑接著训练,晚餐多吃些补回来。 但有时晚餐也会忘记,那便只能在结束训练后,用夜宵弥补。 一周里,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两到三次。 顾明烛本人觉得还好,但有一次被筱原千夏逮了个现行。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走向厨房。 自此之后,筱原千夏来出租屋的频率逐渐变高,並给顾明烛订了牛奶,还要求顾明烛將她的消息设置成醒目振动模式,她要按时提醒吃饭。 筱原千夏的要求合情合理,顾明烛无法拒绝。 “午饭开始准备了吗?” 榻榻米上,手机屏幕亮起,並开始震动。 放下牛奶,顾明烛快速回了个消息,“正在思考。” 很快,消息显示已读,並伴隨著一张精美便当的图片,筱原千夏再度发来消息,“今天的午餐“看上去很好吃。”顾明烛发了个点讚的表情。 此话也全非恭维,筱原千夏的厨艺精湛是不爭的事实,並且最近少女不知是何缘故迷上了摄影,买了全套设备,还参加了学院的摄影社团。 起初,筱原千夏的技术比较一般,拍出来的图片不及实物十一, 但可能少女真是先天摄影圣体,不出一周,照出的东西便有模有样起来。现在,筱原千夏甚至掌握了些光和影的技巧,懂得借光遮影,有时照出的图甚至优於实物,有了点照骗的味道。 得到顾明烛的称讚后,筱原千夏那边便沉寂了下去。 少年想了想,放下手机,向厨房走去。 本来不是很饿,但看到筱原千夏的便当后,飢饿涌起。 “叮咚。” 刚拿起菜刀,门铃声响起。 开门,是出乎意料的人。 “山崎学姐,还有铃木学长?” “好久不见啦!”山崎悠大笑。 “怎么?”顾明烛给两人找来室內鞋。 山崎悠看著少年手中未拆封的女款鞋,促狭一笑,“明烛真是神机妙算,学姐突然造访也能算到。” 顾明烛落落大方地回道:“是给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准备的,不过山崎学姐也是重要的朋友。” 少年起身,目光清澈明亮。 山崎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铃木健一適时开口,“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进屋再聊,站在门口不热吗?” 顾明烛看向眉目含笑的铃木健一,心中微颤,“相较一年前,铃木学长开朗了许多,有点像丰川学长了。” “在准备午餐吗?”山崎悠一眼看到了案板上的蔬菜。 “嗯。” 闻言,山崎悠挽起袖子,但很快又放下了手臂,“算了,还是等会出去吃吧,我请。” 铃木健一笑而不语。 顾明烛则又问了一遍,“山崎学姐,还有铃木学长今天是?” “我们是受丰川所託来找你的。”考虑到顾明烛还未吃午餐,铃木健一也不打算过多寒暄,直入主题道:“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丰川家是做饮料生意的,时常会赞助些业余的围棋比赛吗?” “有印象。” “嗯,不过现在丰川他们家打算进军职业了。” “进军职业?” “就是在考虑赞助些小型的职业围棋商业比赛。”铃木健一说:“今年在试水,比赛还是业余性质,不过准备请一些职业棋手出席开幕式,下几场表演赛。”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与本因坊清彦 第149章 与本因坊清彦 “表演赛是不是请有名的棋手出席更好?”顾明烛说。 山崎悠和铃木健一对视了一眼,前者笑道:“棋圣战记谱员,新人王战本赛一轮胜神宫寺纱那,至少在围棋圈內,明烛你已经是初具名气的棋手啦!” “款?” 铃木健一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时间上是什么安排?”顾明烛想了想,又问。 “开幕式在这周五晚上七点,第二天比赛正式开始,持续两天五场,业余比赛的时间安排一般都比较紧凑,不会太耽误功夫。”铃木健一看向顾明烛,“所以?” “时间上没有问题。”顾明烛笑,“我会按时到场。” “正事谈妥,我们出去吃饭吧!”山崎悠走到门边,换下室內鞋,“对了,明烛你可以带那位很重要的朋友一起去哦,现场酒水饮料不限量供应,可以狠狠丰川的羊毛!” 日长夜短,时光飞逝。 转眼便到了周五,顾明烛如约来到会场。 丰川学长家赞助的业余比赛名为“清酿杯”,“清酿”是家族品牌的名字。 赴约之前,顾明烛抽时间查了一下这个比赛,通过分析调查结果,他发现清酿杯並不似铃木学长和山崎学姐说的那样,只是小型商业赛。 在东京,清酿杯绝对算得上颇具影响力的赛事。 这一点,从奖金便能窥见一二, 清酿杯的冠军奖金足有70w巴,几乎和国家级的顶尖业余围棋赛事不相上下。 要知道,顶尖业余赛事的奖金一般也就在80-120w。 “单从赛事收入上来说,业余顶尖棋手不比没成绩的职业棋手差,甚至要好不少。”顾明烛低头看场馆门口的赛事海报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少年抬头,是一位俊朗的中年男人。 “本因坊清彦。”男人伸手,“很意外,但也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顾明烛初段。” “本因坊——清彦九段。”顾明烛愣了一下,直到男人將手又向前伸了一点,他才回过神,同这位赫赫有名的传奇棋手完成了握手礼。 “事实上,职业棋手打不出成绩,又无法通过別的方式搏出名气,仅凭每月手合赛的对局费, 堪堪只够温饱。”本因坊清彦也低头去看门前的海报,“三十岁之前,一人温饱倒也足矣,但三十岁之后,想成家就很困难了。” “所以歷史上有职业棋手为了生存,选择放弃职业的荣耀,退段去打业余比赛。” “那对业余棋手岂不是很不公平?”顾明烛下意识道。 “公不公平,这一点顾明烛初段应该深有体会。” 顾明烛很快意识到对方在说黑木相一郎的事,“您知道我的经歷?” 本因坊清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收回落在海报上的视线,传奇的棋手看向少年,笑了笑,“不过顾明烛初段不必担忧这些,正如每片羽毛都闪耀著自由光辉的鸟儿无法关住一样,拥有超越时代天赋的棋手也不会被规则桔。” “规则向来只能困住凡人,困不住天才。” 本因坊清彦的语气平和浅淡,顾明烛却没来由地感到一抹寒意。 这时,会场的门忽地洞开,璀璨的光芒涌出。 “清彦老师。”一个有些发福的富態中年人满脸笑容的走上前来,握住了本因坊清彦的手,並热情地引著对方向会场內走去。 顾明烛见状收拾了下心情,也迈步走进场馆。 因为第二天一早便要开始比赛,所以馆內已经完成了布置。 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有早到的嘉宾或是观眾正在下棋打发时间,如山崎悠所言,每一桌都摆满了“清酿”牌的酒水饮料,供现场人员自取。 “明烛!这边!”山崎悠朝少年招手。 走近。 铃木健一正在和丰川彻对局。 棋局临近终盘,丰川彻的黑子处於明显的劣势,或者说败势。 又走了几步,丰川彻长嘆一声,垂首认负,“唉,士別三日,铃木学长你又变强了,真是魔鬼一般的进步速度。” “是你在原地踏步!”山崎悠冷笑。 “当社长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我根本没时间练棋,不退步就不错了。”丰川彻梗著脖子狡辩。 “都是藉口。”山崎悠翻了个白眼,“健一当时怎么就能腾出练棋的时间?还不是自己懒,不努力?说,你现在是不是完全下不过小光了?” 丰川彻有些尷尬地挠了挠头。 “呵,被我说中了吧。” “你们是不知道,藤崎光那小子有多变態,第一年还好,第二年你们走了以后,他跟突然开了窍似的,棋力蹭蹭蹭往上涨。”丰川彻抓过一边的果汁,猛灌了口,“就今年全国联赛预选个人, 他竟然差一点把鸣山的院生给贏了!” “別说我下不过他,伊势老师现在也不敢说稳贏他。 “简直离谱。”丰川彻比了个夸张的手势。 “但,相比起来,还是明烛更离谱。”丰川彻扭头看向少年,“你这才当上职业多久啊,就能贏神宫寺纱那了?那再给你一年,你岂不是要拳打小林棋圣,脚踢明策本因坊了?” “本因坊明策九段和小林静生九段都很强,一年之內,我没有追上他们並胜过他们的把握。” 顾明烛垂眸沉思了片刻,轻声说。 “啊?”丰川彻面色一滯,过了会儿倒吸两口凉气,震声道:“你的意思是一年不行,两年足矣?” 顾明烛淡笑了下,转移话题道:“小光的发挥这么好,那棋社今年的联赛成绩怎么样?” “不怎么样。如果成绩好,他早开始吹了。”山崎悠接过话茬,“今年全国联赛依旧是在东大举行,我和健一看完了全场。 团体方面,男子组止步四强,女子组止步八强。个人小光发挥很好,但很不幸预选决赛还是略逊鸣山那个院生一筹,无缘正赛。” “明年一定行。”丰川彻肃声:“鸣山和青城的院生储备也差不多用完了,今年我们又招到一个院生,加上藤崎那小子,明年一定能衝击正赛!” “可明年你就不是霞关围棋社社长,比赛也和你没关係了。”山崎幽幽道。 “”丰川彻昂扬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末了,轻轻嘆了口气。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怎么会没关係。”铃木健一將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筒,“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一切总是紧密关联。”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哈哈哈——“” 眾人相视大笑起来。 时间也在嬉笑中悄然流逝。 活动正式打开幕。 主持人手持麦克风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简单讲了两句开场白后,舞台导演给主持打了手势。 “閒话少敘,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主持人心领神会,面向嘉宾席,“请现场的几位职业棋手老师上台。” 顾明烛缓缓起身,走向舞台。 与之一起的,还有三位棋手。 本因坊清彦、樱野美联子、森下辽太,都是顾明烛见过,並不陌生的棋手。 四人站定后。 主持人一一介绍了过去。 “樱野美联子五段,东京棋圈知名女流棋手,我想在场的诸位都不陌生。” “而后这一位,森下辽太六段,也是我们的熟识,棋界知名解说,有围棋落语大师的美称,大家都听过他的解说吧?” “再来是这位年轻棋手,可能大家对这位棋手不太熟悉,但神宫寺纱那三段应该没人不知道吧?我们面前的这一位顾明烛初段,是今年新普的初段棋手,然而在不久前的新人王战本赛中,只是新初段的顾明烛棋士战胜了神宫寺纱那三段,堪称奇蹟般的胜利!” “最后这一位,无需赘言。”主持人指著本因坊清彦,面色激动,“传奇二字,胜过千言万语!” 台下掌声雷动。 “而接下来,这四位棋手將通过抽籤,进行两两对决,为我们带来精彩的棋局!” 话音落下,礼仪小姐抱看纸箱走上了舞台。 四名棋手顺次从箱中抽出密封的纸条来“抽籤完毕,现在请四位职业棋手老师同时摊开手中的纸条。” 顾明烛按照指示,卷开手中纸条。 墨色的“白”字暴露在了空气中。 主持人扫了一眼四人的签,朗声道:“请抽到黑的两名棋手老师去往我左手边的棋桌,抽到白的棋手老师去右手边。” “然后各位棋手老师可以把手中的签给到我们的礼仪了。” 配合舞台导演的指令,主持人快速完成了现场的调度, 顾明烛也缓步来到了棋桌前, 和大多数职业棋战不同,清酿杯的表演赛不需要跪坐,主办方为四名棋手准备了桌椅。 录像、灯光、所有设备到位。 顾明烛抬眸。 “如各位所见,樱野美联子五段抽中的对手是森下辽太六段,而不久前创造了奇蹟的顾明烛初段抽中的是—” “本因坊清彦九段!” “初段与九段,这可真是一局段位悬殊的比赛!不知道顾明烛初段是否能再度创造奇蹟!” “顾初段与清彦九段———”樱野美联子扭过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两人,“几日前他在竹石苑的表现令人吃惊,不知道这局棋会下成什么样子。” “樱野五段似乎很在意另一场对局?”森下辽太笑问。 樱野美联子柔柔一笑,“初段和九段的对局,听起来有点震撼罢了。” “本因坊清彦不是一般的九段,顾明烛初段从先前的战绩来看,也非寻常初段,確实令人有些在意。”森下辽太顿了一下,“不过,我还是更看好本因坊清彦九段些,樱野小姐呢?” “自然也是清彦九段。” “哦?那樱野五段觉得顾初段能坚持多少手?” 听到这个问题,樱野美联子猛然抬眸,“森下六段是何意?” “去年本因坊战的二轮预选,我曾与清彦九段交过手现在的本因坊清彦,我赌顾明烛初段撑不过一百手。” “百手?森下六段是否太过小看顾初段?”樱野美联子回忆起不久前少年拆解棋局的模样,声音稍沉。 “看来樱野五段对顾初段很有信心,那不妨赌上一赌?” 樱野美子有些迟疑,但想到藤木春作以及伊田昌对顾明烛的看好,心下微定,“森下六段想赌什么?” “就赌眼下这局棋。”森下辽太笑了笑,“樱野五段应该和在下一样——那不如让我们彼此都省些力气,静待顾初段与清彦九段的百手。” 樱野美联子点了点头。 因为胜者和败者所能拿到的出场费有所差距,所以原本她是想尽全力去下这局棋的。 而以她的棋力,想贏森下辽太,唯有搅乱局势,挑起战端,在攻杀中寻求一丝机会。 但这样下极费精力,现在森下提了个省力的法子,她也乐得其成。 舞台下,富態中年人低头看了眼手錶。 “还有两分钟。” 抬起头,中年转身望向丰川彻,“小彻,你推荐的这个叫顾明烛的初段行不行啊?我们这是表演赛,他要下个几十手就不行了,这么多媒体记者,爸爸脸上很难看啊。” “那你请本因坊清彦九段?”丰川彻无语地撇了下嘴,“別说初段了,那樱野五段和森下六段在本因坊清彦九段面前不也只是一盘菜?” “咳。这原本是想请藤木天元的,但恰巧赛程衝突了。你也知道,除了藤木春作九段,爸爸最喜欢的棋手就是本因坊清彦九段,我这本来只是抱著试一试的心態,没想人真答应了,而且出场费要得很低!” 丰川雅司压低声音,“这种便宜,换你,你能忍住?” 丰川彻抚额,“那你事先有没有支会本因坊清彦九段一声?” “这还用你说?但听本因坊清彦九段的意思估计没戏。” “也是,本因坊家的棋手就这脾气,从明策本因坊到本因坊星凛四段,一模一样。”丰川彻嘆。 “唉。”丰川雅司闻言也忍不住长嘆一气,“只希望你那初段朋友多撑一会儿,別输太难看。 舞台之上。 主持人绞尽脑汁,將现场的气氛炒热。 终於,在最热烈的高潮之中棋局开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夜弥天 第150章 大夜弥天 “猜先结果是明烛白棋,本因坊清彦九段黑棋。”铃木健一看向屏幕,喃喃开口。 “白棋—有贴目的优势,只要稳健落子,和清彦九段周旋到百手之后,不是难事。”樱野美联子看到猜先结果,心下又安定了一分。 “不过,在结果正式出来之前,不能放鬆对棋局的警惕。” 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棋局,樱野美联子目光微凝。 噠。 瞬息之后,清脆的落子声响起, “十六之四,星。”铃木健一同步捻子落下,“右上之星,本因坊清彦九段对这局棋很认真, 即便对手只是初段。” “星。”顾明烛垂下眼帘,静静地望著棋盘。 虽然只是表演赛,但这是他第一次堂堂正正地与这方世界的顶尖棋手同台较量。 面如平湖,心却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动起来。 “传奇,究竟是何种风采?” 少年抬眸,落下棋子。 四·4。 星。 “?”丰川雅司看著舞台,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小彻,你这个初段的朋友不错。” “?”丰川彻一脸疑惑。 “面对本因坊清彦,他居然能露出那样的表情。”丰川雅司斟酌了下用词,“並非憧憬崇敬, 也不是畏惧胆颤——而是杀意,他对本因坊清彦流露出了杀意。” “现在,我对这局棋有些信心了。” 丰川雅司挺直腰背,目光如炬,紧盯向屏幕。 棋子於眾目之下交替落盘。 噠、噠、噠。 会场內的气氛伴隨著落子之声,逐渐变得肃杀。 硕大的屏幕之上,白子再度落下。 八·3。 打入。 聚光灯打在明黄色的棋盘之上,骤然冲阵的白子在雪亮的光芒下,闪著森森寒意。 “白棋一一率先发动了进攻?!”惊呼声四起。 “这手打入虽是局部定型的常见手段,但现在盘面空阔,可供白子选择的点位有很多—”铃木健一目光沉凝,“可白子偏偏选择了最积极,也最猛烈的打入,这意味著白棋一一” “要与我正面作战。”本因坊清彦一瞬之间便洞穿了顾明烛的意图,“那便如你所愿。” 噠。 棋子落下。 十六·12。 点! “黑棋脱先退避了?”看到与白棋落子相去甚远的这一手棋,有棋力较低的棋手发出疑问。 “不,这是在引征。”立即有明白黑棋用意的棋手在桌上摆出变化,“黑棋通过在这里点刺白棋,积蓄力量,从而策应上方战场。” “没错,白棋如果跟隨黑棋步调,在这里挡住,黑棋靠压,便可完成引征,届时白棋这枚打入的棋子將遭到黑棋严厉的攻击!” “但白棋如若不应,强行动出上方棋子,黑棋衝下,白棋右边棋形破碎,损失將更为惨重。” “也就是说,黑棋点攻之后,白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清晰有力的分析落入铃木健一耳中,他望著棋盘,眉头微皱。 诚如身旁棋手所言,黑棋的点是令白棋感到分外棘手的一步,在座的绝大多数棋手面对这一步棋,也確实找不到合適的破解之法。 但一铃木健一抬头看向屏幕。 少年的手出现在棋盘之上,下一刻,白子坠盘。 十七·15。 碰。 “碰?” “碰上了无忧角?” 看到这一手棋,一眾业余棋手面露茫然之色。 铃木健一也愣了片刻,但很快,他的眼晴亮了起来。 “好棋!” “黑棋利用点与靠压引征的手段之所以能成立,是因为白棋右方的这个拆二棋形並未完全安定,白棋需要照顾与处理这一块棋。” “但现在,白棋先一步碰上无忧角,黑棋退回补角,白棋再去应黑棋的点,靠压的手段便不成立了,因为多了碰与退的交换,白棋已然安定,无需担心黑棋进攻。” “如此,白棋爭得先手,便可回到上方动出白子,分割与进攻左上黑子。” 经由铃木健一的拆解推演,周遭的棋手终於明白了白棋这一步。 “原来是这样一手棋,不愧是职业,哪怕只是初段,算路与构思也非我等业余棋手可以企及。 “如此,黑棋的攻势便无形之中被消洱化解掉了。” “不,不会这么简单。”铃木健一摇了摇头,“面对这一手碰,黑棋绝不会坐以待毙。” 屏幕之上,黑棋应声而落。 十六·15。 扳! “黑棋死死咬住了白棋,不让白棋轻鬆脱身!”明白了右下局部交战意图的一眾棋手,看到黑棋这一步,顷刻间便解读出了其中意味。 淡淡的惊容浮现在眾人脸上。 “黑棋態度十分强硬,那白棋— 话音未落。 白棋坠盘。 十八·16。 扳! “白棋更加强硬!要进攻黑棋的无忧角!” “双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舞台下的眾人忍不住吞咽唾沫。 黄沙漫捲的空寂旷野之上,苍凉而又激越的战鼓声穿透风沙。 噠!噠!噠! 咚!咚!咚! 黑白的每一次落子,都似在敲击死战的鼓, 不知多少声后。 本因坊清彦伸手,握住那击鼓的槌,重重敲下。 十三·17。 虎。 悠长的尾调在会场內迴荡。 眾人起伏的心绪终於暂得安定“简直难以想像,二十手不到,黑白双方便展开了一场激战!” “太精彩!比起那种四、五十手长布局的棋,这种快速进入中盘,相互攻杀的棋,过癮!” “的確精彩。黑白双方在右下的攻防交战中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水平,白棋竟然通过腾挪攻占了黑棋的无忧角,而黑棋也借力打力,断开白棋拆二的棋形,筑起了外势。” “那个初段,该说不愧是能战胜神宫寺三段的棋手吗?我开始期待这盘棋的后续了。” “后续—”铃木健一低头看向棋盘,“现在右下的战斗告一段落,白棋凭藉激烈的手段,拿到了角地並爭得先手,那下一手大概是回到左上继续行棋,动出打入的那枚棋子。” “要回到左上,动出打入棋子,徐徐经营,稳步推进吗?”顾明烛轻轻摩著手中的棋子,目光沉凝,“.——不,缓图渐营不行。想要贏,必需以神行,片刻都不能鬆懈。比拼功力,迎来的大概率是慢性死亡。” “所以—” 噠! 十三·13。 飞! 看到这一手棋,在场的所有人都愜住了。 已然熄灭的鼓声重燃,若惊雷炸响! “飞,飞出来了?!” “没有选择回到左上跳出,而是在右下飞出,白棋这是认为先前的战斗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它要继续作战!” “居然是飞,真是惊人的杀气。”本因坊清彦目光闪烁,“那我又怎能不回应。” 十三·11。 镇! 白棋重燃战鼓,黑棋也毫不退缩,握住了另一只鼓槌,倾力敲下。 “黑棋开始进攻白棋的大龙了!” “不,是黑白大龙相互进攻!”又是几手棋落下,有人擦了下额头渗出的汗水,颤声道。 棋子不断落下。 熊熊的战火绵延焚烧,从棋盘的右侧烧向了左端。 黑子天落,似蛟龙咆哮。 噠! 三·13。 扳! “黑棋要封锁白棋左下角部,构筑起外势,去中央屠龙!” 顾明烛看著这一手棋,皱眉沉思了片刻,捻子落下。 二·13。 扳。 见白棋落下,本因坊清彦没有丝毫犹豫,捻子落盘。 三·16。 断! 细密的杀机从这枚晦暗的棋子上流溢而出。 “黑棋断在了白棋的角上,这是绝妙的次序,白棋於二路打吃是必然,有了这两手的交换,黑棋便可以强硬地连扳而下,封锁白棋,仗势屠龙!” 铃木健一飞速摆下棋子。 白棋,二·16,打吃。 黑棋,二·12,连扳。 “如若白棋被黑棋完全封锁,那中央大龙面对黑棋外势夹攻,岌发可危!” “但黑棋断的手筋精妙,白棋不能断吃黑棋,否则被黑棋反打,整个棋形將瞬间崩溃!” “白棋的飞出还是太过用强,黑棋下方大龙虽也未活净,但占据边地,眼位充足,远比白棋中腹的大龙厚实,相互攻杀终究还是黑棋大龙更为强势。”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然顾明烛恍若未觉,他紧盯著面前的棋盘,目若凝水。 黑棋的断是绝妙的手筋,这在他下扳之时便已知晓, “角上黑棋长出,白棋贴,黑棋挤打,白棋粘.——黑棋扳角,金鸡独立的劫爭,这个劫,白棋无法负担。” “但,黑棋挤打的时候,白棋未必要粘,只要保证两块棋联络,便可以断。” ““..—.咔嘧。“” 轻微的棋子碰撞之声响起,顾明烛从棋筒中捻出子来,缓缓落下。 噠。 四·13。 打吃。 “白棋打吃在了上面?” “白棋要分断黑棋!”铃木健一思索许久,轻声说道:“假如白棋在这里退缩,回到角上补棋,那黑棋补住断点,便是黑棋单方面屠杀白龙的格局。” “但是,白棋在这里切断黑棋之后,黑棋左边的三枚棋子亦未安定,白棋与黑棋便是互攻之势。虽然白棋的龙依旧整体偏薄,但有了一战之力。” “那黑棋角上长出的手段呢?”有人问。 铃木健一望著棋盘左下,摇头嘆道:“我不知道,如此短的时间內,角上的变化我无法算清。 但我认为白棋既然敢在上方分断黑棋,那便一定有这么做的底气。” 眾人討论之际,噠噠的落子声不断响起, 很快,便到了一眾棋手交流的角部攻杀环节。 “黑棋挤打,白棋粘是必然。”有人望著屏幕,喃喃开口。 然而下一瞬,白子落盘。 四·18。 打吃。 “没有粘?!” “怎么可能不去粘?!” 眾人瞪大双眼,看著白棋这屈辱又离奇的一手,一时间连呼吸都要忘记。 面对这一手,本因坊清彦也暂停了落子。 “冷静、克制。” “这般激烈的攻杀局面,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他清醒地意识到这里的劫白棋无法负担, 所以寧可选择最屈辱的手段,也不去逞一时之勇。” “如伏渊的潜龙,將鸣的朱凰,静待著时机。” “棋力上或还有所欠缺,但这份心性已然是顶尖的强手。” 抬眸望向少年,本因坊清彦目光深邃,“毋需遥远的未来,眼前的现在,他便已是不能小的对手。” “咔噠。”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本因坊清彦捻出棋子。 如墨一般深沉的棋子自天穹缓缓坠落,恐怖的威势如浩浩汤汤的江水,奔涌袭来。 噠。 十·13。 靠。 棋子落盘。 浓重的夜色自世界的正中向两侧蔓延,光芒被一寸寸吞噬。 大夜弥天。 “黑棋没有理会白棋叫吃四枚棋子的手段,直接靠向了中央的白龙一一黑棋要將白棋的大龙拦腰切断!” 舞台之下,眾人也顾不得去细究白棋粘还是打的问题了,看著黑棋这宛若要將天穹吞噬的一手,所有人都面露骇然之色。 这是太过严厉的一步,严厉到让人心肺骤停,呼吸都要停止。 “.白龙的左半因为断下了黑棋的三枚孤子,处理起来相对简单,但是白龙的右半几乎完全在黑棋的包围圈里,白棋要面对的几乎是数倍於自己的子力,我无法想像白棋同时处理好这两块棋的画面。” “说的不错,黑白的子力实在太过悬殊,同时完成两块棋的治孤,近乎是不可能的事,这两条龙,必须要舍掉一条,才有生路。” 议论声逐渐变大,顷刻间,甚至变得有些嘈杂。 凝眉沉思棋局的樱野美联子下意识地抬头朝台下看了一眼,只见数不清的人正满脸惊恐地望著屏幕。 因为要等顾明烛和本因坊清彦棋局的结果,所以她和森下辽太有意控制了对局速度,现今两人才落了不到三十手棋,依旧处於平稳布局的阶段。 显然台下观眾的表情不会是因她的棋而產生。 扭过头,樱野美联子看向屏幕。 “落子数大概在六十到七十的样子,这个手数?” “怎么可能,这个手数,怎么会杀成这副摸样?!左下、右下,还有中央,都是杀棋?” 樱野美联子下意识捂住嘴唇,眸光更是无法控制地发颤。 “不,中央的这场杀局绝不会简单地在下半棋盘停息。” “白棋的这条龙一定会向上方出头,也就是说这局攻杀之棋很可能绵延至整张棋盘。” “这是真正的弥天的杀局!”“ 第一百五十章 冰山与运动之棋 第151章 冰山与运动之棋 噠、噠、噠。 舞台之上,棋子接连落下。 “黑白双方在中央相互扭断,形成了黑棋一龙缠攻白棋两龙的格局。” “两边都下得异常强硬,尤其是白棋。黑棋靠断之后连扳,强势分割白龙的时候,白棋有一个弃掉右边的机会,但实战白棋一子不舍,几乎是瞬间粘住了右边断点,要同时治理两块孤棋。” “白棋不可能捨弃右边大龙。”铃木健一摇头,“这个中腹的乱战,无论白棋哪边被杀,都將陷入极端的劣势,面对和自己同等水平或是高於自己水平的对手时,这种劣势几乎就是败势。” 眾人一时沉默,铃木健一所言他们並非不知,但眼下这个局面,白棋若不愿断尾求生,那前路很可能是九死无生。 噠。 这时,一枚白子悄然落盘,清脆的声响敲碎了沉默。 九·14。 弯。 铃木健一同步落下棋子。 “愚形弯了一手?” 看到这手棋,眾人眼中露出了强烈的疑惑之色。 白棋既然选择了同时治理两条大龙,那应当抓紧时间腾挪出头才是,怎么忽然不紧不慢地回头走了一手,还是个愚形? “这步棋——威胁叫吃黑棋右边的两枚棋筋,是绝先的一手,黑棋应住必然。但除此以外,似乎没有特別的意义?表演赛的这局棋没有设置时间,也不存在打將的可能。” “確实有些不明觉厉。” 议论声纷纷。 “细腻的一手。”本因坊清彦望著棋盘,目光微闪,略微思索了片刻,伸手入棋筒中,捻子落下。 十·15。 退。 “黑棋果然应住。”棋子落盘,眾人頜首之余,对白棋愚形弯出的一步更加不解。 顾明烛並不知晓观战眾人繁杂的心思,挪开聚焦於棋盘中央的视线,望向右侧,少年从棋筒中捻出棋子。 噠。 十四·11。 靠。 棋子轻轻落下。 浓重的夜色里,暮然透进了一抹微光。 “靠!” 顾不上继续深究白棋愚形弯的意图,围在铃木健一身边的一眾棋手立刻將目光投向了最新落下的这一枚白子。 能够参加冠军奖金高达70w巴的清酿杯,眾人的水平自然不差,赫然都是业余棋手中的者。 因而白棋这一手锋芒毕现的靠,他们瞬间便感受到了其中威力。 “靠——这里居然有靠的手段!靠出之后,白棋右边的大龙竟然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不止如此,黑棋先前切断下的白棋拆二之子,也与这一手形成了呼应,两子策应,右边的黑棋不知不觉间竟有了薄味!” “原先以为是黑棋以厚攻薄,以强击弱的单方面屠龙,现在看来·—居然仍可能是黑白相互进攻的局面,太不可思议了!” “无怪白棋敢强硬地同时治理两块孤棋,原来藏著这样一步手筋。” ““.—.这手靠出,一开始黑棋飞镇进攻白棋的时候应该就存在了,白棋竟保留到了现在才使用,而这个使用的时机,契合到令人髮指。” “这就是职业和业余的差距。”有人嘆了一声:“网上时常有討论职业棋手与业余棋手区別的帖子,其中大多数都是从算度、大局观、力量等老生常谈的方面去分析。 但偶尔也有些新颖的帖子,我记得有一个高赞的帖子特別强调了一点一一保留。 那个帖主说,相较於习惯將自己的先手权利信手用掉的业余棋手,职业棋手会有意识地在棋局中保留一些变化与味道,等待更合適的机会去启用。 原本我还不太明白,今天通过这局棋,我终於有所体悟了。” “的確是受益匪浅。”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概嘆过后,一人皱眉道:“白棋既然能將这样严厉的靠出手段保留四十多手,在最危急的时刻去动用。 那为何会隨手弯出,与黑棋退交换?这两手,白棋自身是愚形不说,黑棋顺势走棋,补得更为厚实,岂非大亏?” “这—” 眾人面面相,经由这么一分析,白棋的弯和靠確实有些自相矛盾。 “或许並不矛盾。”铃木健一目光灼灼地望著屏幕。 不算太过漫长的思考后,面对白棋如黎明破晓一般的靠出,黑棋落盘。 噠。 六·14。 弯。 “黑棋也愚形弯了一手?!” 看著屏幕上的落下,眾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但无论多少次闭眼睁眼,结果都没有改变。 黑棋的下一手,六之十四,愚形弯。 “古时行棋讲究棋形之美,有的棋手寧愿输棋也不走愚形,现在这种风气虽淡了很多,但职业棋手碍於顏面,也很少走意义不明的愚形,可一一” 铃木健一闻言低声道,“这不是什么意义不明的愚形,黑棋的弯和白棋的弯,在我们不知道的暗水下,很可能已经交手了无数次。” “我也是在清彦九段落下这枚弯的棋子后才粗粗看懂了些。”指著身前的棋盘,铃木健一继续道,“乍一看,白棋与黑棋的弯除了是先手外,没什么特別的意义,但我们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什么问题?” “黑棋下方这块看似很厚的棋,其实存在弱点。”铃木健一捻起一枚白子,放到了棋盘之上,“白棋的弯便是在瞄著这个弱点,而黑棋的弯则是在弥补这个弱点。” “!” “冲断!”望著铃木健一摆下的棋子,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多了弯与退的交换,白棋竟有了冲断黑棋的强手!” “因为黑棋下方厚实,所以我们都没想过白棋於此有手段的可能,那是思维的盲区。” “但对战的双方却无比清楚— “不止如此。”铃木健一轻声说:“事实上白棋走到弯的这步交换后,下方衝出的手段便有了实施的根基,但此时白棋却没有选择冲,而是下了这步靠,给了黑棋弯出补棋的机会。” “对哦,为什么?明明只要衝出,切断黑棋棋子,白棋左边的大龙便有了联回的机会,如此一条大龙得到安定,白棋的处境將瞬间好转。” 铃木健一低头看著棋盘,“具体的情况谁也无法知晓,我只说自己的猜想。 我怀疑白棋没有时间去走这手冲,也走不到。 如先前討论,白棋的靠出是希望的一手,由此,白棋右边的大龙有了充分的腾挪空间,活棋的概率大大增加。 但假使白棋弯完之后立即去冲,被黑棋先补住这手靠的弱点,白棋该如何应对?” “黑棋先补。”眾人在脑海中设想著那一画面,渐渐地,所有人的脸色便变得沉重起来,最后化作了惊骇,“那样,白棋右边的龙,很可能会死!” “对,白棋冲,黑棋不应,去右边补厚,白棋儼然已经失掉了治理右边大龙的先机,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继续衝出,切断黑棋,这样,黑棋在右边连走两手,白龙顿死。” “与之相对的,白棋在右边靠出,黑棋跟著应而非先弯出补棋,被白棋抢到先机,冲断左下, 黑棋將陷入苦战。” 铃木健一不断地在棋盘上摆出简单的变化图。 噠噠的落子声如密集的鼓点,不断敲击著每个人的心。 眾人望著棋盘,心神震动。 “围棋是如冰山一般的游戏,展示在棋盘上的很可能只有十一或者百一,更多的暗藏在水面之下。能看到水面下更深更远的一方,便是胜者。” 一眾棋手討论的间隙,黑白棋子又交替落了十数手。 棋盘之上,肃杀之气竟隱隱消减了一些, 本因坊清彦看著棋盘,面色沉静。 “白棋左边的大龙联回,暂时安定,没有合適的进攻手段。右边的大龙在靠出之后,眼形虽较为充裕,但並非绝对的厚棋。”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本因坊清彦捻出棋子,轻轻落下。 十五·10。 飞。 这一子落下,稍显缓和的局势瞬间风声鹤唳起来。 “来进攻我右边的大龙了。”顾明烛垂下眼帘,凝神望著黑棋落下的棋子,“不仅如此,这一步还在扩张右上的模样。” “白棋左边的大龙虽然联回,但全程单官,没有目数。也就是说,黑棋若將右上模样转化为实地,即便白棋处理好两条大龙,也无法贏下棋局。” “所以安稳求活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杀。” 咔噠。 冷冽的棋子碰撞之声在会场內响起。 顾明烛缓缓从棋筒捻出棋子。 噠。 十二·7。 大飞! 雪白的棋子落盘,如锋锐的箭矢离弦,发出哨鸣般的撕裂破空声。 “白棋插进了黑棋的阵势之中,像一柄尖刀!”森下辽太瀟洒地摆下一枚棋子,肃声解说道。 樱野美联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著硕大的屏幕。 她和森下辽太的对局已经结束,在顾明烛和本因坊清彦的棋局进行到约八十手的时候,森下辽太便卖了个破绽,让她抓住机会,一顿猛攻,拿下了棋局。 棋局结束后。 森下辽太走到舞台下,很自然地进入了解说的状態。 甚至没有人异他为何出现在那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另一局棋吸走。 樱野美联子知道为何还未到百手,森下辽太便先一步履行了赌约。 如尖刀一般刺进黑棋模样的棋子在屏幕上闪烁著荧荧微光,樱野美联子面色沉凝,“白棋竟在与黑棋正面爭胜。” “大飞,判断精准的一手。”本因坊清彦垂下眼帘,“且是杀意凛然的一手。不止是在破坏黑棋的潜力,更是在进攻中央的黑棋大龙。” “那来吧。” 右手食指与中指交叠,本因坊清彦捻子落下。 噠。 十二·8。 跨断! 黑子压碎空气,如彗星般坠於棋盘,风雷阵阵。 “黑棋要折断白棋的刀!” 森下辽太落下棋子,语气昂扬。 “我对本因坊清彦的感知没有错,现在的本因坊清彦,甚至可能超越了十年前的他自己。” “问题出现在那个叫顾明烛的初段身上,我对他的预估出现了差错,他的实力不单无法通过段位去考量,甚至他击败的对手都不能算合格的参考系。神宫寺纱那不是他的上限,伊东稳也不是。” 噠。 清脆的落子声打断了森下辽太的思考,他抬头望向屏幕。 十三·8。 扳。 “扳住了!” 森下辽太对白棋这手扳並不意外,但围在他身边的一眾业余棋手却面露震惊之色。 “白棋扳,黑棋顺势长出,右上断点,右侧冲断以及下方长出,形成见合,一石三鸟,白棋的形状不是崩溃了吗?” 惊呼声甫落。 黑棋落盘。 十二·9。 长。 如果说先前白棋的靠出,似摇曳的灯烛,在漫漫长夜中洒下了一缕微光。 那亏在黑棋这一手长,便像森寒的长剑,要將烛火斩灭,令世界永坠深夜。 顾明烛望著这森然的一手,沉吟少许,捻出子来。 噠。 十四·10。 团。 漂冽的寒风中,烛火微光,摇曳不息。 “白棋的团是局部最强的一手。”森下辽太指著棋盘,“这手棋不但防住了黑棋且的手段,还在瞄著动出右边的这枚棋子,攻杀黑棋!” “白棋要杀黑棋?!” “没错,白棋要杀黑棋!”森下辽太頜首,“右边的战斗中,黑棋看似一直在充当猎人的角色,白棋一直是猎物,但棋局瞬息万变,前一刻是猎物的白棋下一刻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猎人。 棋是运动的,千万不要以一个惯性的,静止的思维去下棋。 眼前这盘棋,如果白棋以这种思路去下,永远认为自己是被杀的那一方,是弱小的那一方,那不用黑棋动手去杀,白棋自己便会杀掉自己。” 森下辽太与眾棋手说话的空隙。 攻守之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顾明烛伸手入棋筒之中,眼中掠过一丝寒芒。 下一瞬,棋子落盘,发出清亮的脆鸣。 噠。 十六·9。 尖。 无穷电月之前,被黑棋切割仙的白棋脱出牢笼,向束缚它的咖锁发起了猛烈的且击。 “白棋真的反过来在攻杀黑棋!” 本因坊清彦沉下目光,望著棋盘,片刻功夫后,他捻子落下。 十八·10。 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劫爭与厚薄 第152章 劫爭与厚薄 攻守之势不断更易。 木棋盘之上,黑白纵横,如用墨水描募的浮世古绘,绚烂綺丽,令人目眩神迷。 “已经完全跟不上两边的思路了—黑棋和白棋落子的深意,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只能感受到两股滔天的杀势在棋盘上爭锋。” “如森下老师所言,黑白棋的身份不断在变化,从来没有什么固定的猎人与猎物,双方撕咬爭杀,同时是猎人与猎物!” 不停地有开易拉罐与饮料瓶的声音,崢嶸的棋局使得所有人都口舌乾燥,汗下如雨。 “惊世的杀局!” 森下辽太面色凝重地望著屏幕,捻子復盘的手止不住轻颤, “从二十手起杀至百手,狼烟四起,满盘乱战,无一刻喘息停歇。这样的棋,我解说了二十多年,闻所未闻。” 噠。 清越的落子声再度响起。 白子落盘。 十八·10。 挡。 “白棋在逼迫黑棋做活。”铃木健一擦去额角的汗,沉声开口,“此前,黑棋面对白棋的尖出的攻击手段,於二路尖反击,扩大眼位確保自身安定的同时,威胁自棋大龙安全。 白棋也丝毫不愿示弱,十二之十五飞下进攻黑棋下方巨龙,並搭建自身眼位。 黑棋应住后,白棋又立即回到上方挡下,要挟黑棋。双方猛烈互攻,没有一方退让。” “当然没有人会退让。”森下辽太颇感意外地看了眼铃木健一,然后说:“这局棋进行至此, 已远不止是算力之爭,更是气势之爭,退让的一方,失掉气势,很可能比算不清局面更加糟糕。”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黑白双方现今都如离弦的箭,没有后退的选择,只有前进,前进拼杀到最后一刻。” 仿佛是在印证森下辽太的话。 幽暗的棋子天落,声似金铁。 十六·12。 贴。 “没有补活,而是贴起。” “应该说黑棋在补活前,要將自己的权利尽数履行,並对白棋先前的无礼施以最强硬的回敬。”森下辽太“啪”地一声落下棋子。 那是黑白又交替行了两步后,黑棋再次落下的,凛然杀棋。 十二·11。 长。 “这是—” “此前一石三鸟之手中的其中一鸟。”铃木健一深吐出一口寒气,“白龙的眼位在这一手后, 尽数被破!” “但黑棋在此破眼,白棋於十六之十三粘住,黑棋下方不是死了?”有人挠了挠头。 “?好像確实是这样啊。难道是棋局太紧张,黑棋算漏或是看错了?” “虽然以清彦九段的实力看漏这么简单的死活不太可能,但是一一” 话音未落,屏幕之上白子落盘。 十四·12。 退。 看到这一手,眾人又是一愣。 “白棋也没看见?” 森下辽太心中亦是一惊,但他惊的是白棋的落子,或者说计算速度。 “居然这么快?!这么快就算清了局部对杀的结果?” 压下心中惊,森下辽太捻子落子,开始向一眾棋手讲解。 此时,棋桌前。 “黑棋快一气。”顾明烛望著棋盘,脑海之中掠过白龙横死的画面,“尖、贴、长,明明是黑棋优势的局面,但他寸步不让,以最强的手段夺去了白龙的眼位,要將白棋逼至绝境,甚至死地。” “不退让的围棋.” 顾明烛从棋筒中捻出棋子,目光愈发沉凝。 “毫无疑问是恐怖的压力。但,是否也会是机会?” 噠。 十五·7。 尖! 白龙继续北上,势要杀穿漆黑的长夜!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白棋这一手的锋芒,刺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除却一人。 本因坊清彦面如平湖,目光深幽,半响后,黑棋落盘。 噠。 十四·5。 尖! 针尖对上麦芒。 凛冽的杀意,浩荡的杀势於这一刻,在棋盘之上凝成实质。 有些喧杂的会场在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万籟俱寂。 天地间,唯余下剑鸣与龙吟。 噠!噠!噠! 森森剑鸣,阵阵龙吟。 棋局如火如茶。 舞台下,喝空的饮料瓶与易拉罐堆成了小山。 “白棋先靠后扳是绝佳的次序,如此一来,黑棋於此处粘回,白棋爬,大龙便得到了安定。”森下辽太长吁出一口气,落子於盘。 这盘棋,黑白双方廝杀至一百二十余手,局面终於缓和了下来。 现在,只要白棋补活大龙,棋局便將进入官子的收束。 “虽然如此进入官子阶段,是黑棋优势的局面,但通过缠杀黑棋治孤成功两条大龙,白棋在这局棋中的发挥已然值得骄傲。”森下辽太看向棋桌侧的少年,目光闪烁。 这时,硕大的屏幕上出现了顾明烛的手。 下一刻,雪白的棋子落盘。 十五·3。 立。 看到这步棋,森下辽太的面色陡然一变。 “立下一一!” “不顾自身大龙的安危,白棋要强攻角上的黑棋!” 转过身,森下辽太欲摆下棋子之时,看到了同样感到惊的一眾业余棋手。 有人面色呆滯,哑著喉咙道:“是我看错了吗?白棋没有做活,立了一手?” “简直是,是—”有人急的抓耳挠腮,涨红了脸,但想不出一词来形容白棋这堪称石破天惊的一步。 “白棋怎么敢下这一手?怎么敢啊?!自六十五手,白龙被黑棋碰断的那一刻,白棋的目標不就是治理两条大龙吗,左边大龙籍由缠攻断下的三子先行安定。 右边的大龙则是通过一系列手段,腾挪,纠缠,甚至是攻杀黑棋,如今好不容易要活棋了,怎么!” “没错,先前黑棋飞出进攻,白棋不补活自身,而是选择大飞杀入黑棋阵势,是因为黑棋模样恐怖,一旦成空,白棋纵使活棋也无回天之力,但现在白棋已然破掉了黑棋足够的潜力,完全可以考虑活棋啊!” 眾人围著棋盘,无法压抑自己的声音,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森下辽太完全理解这些棋手的心情,但有一点这些业余棋手说的不对。 “如果想贏,就地活棋是不能考虑的选择。” 雾时间变得有些喧闹的会场並没有影响到正在对局的二人。 顾明烛抬眸,看向对面的本因坊清彦,他知道这位的传奇的棋手一定能读懂白棋的这一手立下“面对这步立下,不退让的围棋,会下在哪里?” 本因坊清彦似有所察,抬头,渊般深邃的目光对上了少年凝重而明亮的瞳眸。 这一刻,两人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相似的决意与杀气。 “立下,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一手。”本因坊清彦收回视线,望向棋盘,“因为白棋自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去贏,少输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咔噠。 棋子轻碰棋筒,本因坊清彦缓缓捻出棋子。 噠! 似刀剑一般,黑棋近乎竖直地劈落。 十三·3。 飞! 这一子落下,森下辽太顿感手脚冰凉,樱野美联子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黑棋也一步不退!” “一百二十手的廝杀?不,这盘棋怕是要杀至终局!” “而自现在起,更非单方面的屠龙一一略感失神地看向屏幕,森下辽太捻起一枚白子,回身落到棋盘之上, 噠! 十七·2。 飞! “而是对杀!” “兵对兵,王对王,龙对龙!” 本因坊清彦看著白棋攻入角部的一手,没有丝毫犹豫,顷刻间便落下了棋子。 十八·2。 靠。 面对这一步,顾明烛凝眸沉思良久之后,伸手入棋筒之中,捻子落下。 噠。 十二·3。 靠。 森下辽太同步摆下棋子,先前顾明烛长考之时,他简单同棋桌周遭的眾人摆了几个变化,其中大多是白棋苦战的图。 但这手靠落下,他顿觉精妙。 “白棋靠於此处,是我没有想到的下法”森下辽太轻声开口,“这一手棋白棋在试探黑棋的应手,如若黑棋长,白棋二路扳下,黑棋扳住必然。 此时白棋挡下,扳吃角上二二棋子和断吃扳住棋子形成见和,黑棋儼然崩溃。” “不过。”森下辽太扭过头。 下一瞬,本因坊清彦落下棋子。 十八·3。 扳。 “本因坊清彦不可能看不出这一手段。”轻吐出一口浊气,森下辽太不停捻子落子,同步解说舞台上的棋局,“黑棋扳,白棋长,黑棋立下,这里双方都是最强硬的手段。 黑棋意在分割白棋,而白棋更是狠绝,它在盯著黑棋中央的这条大龙。” 噠。 十-·4。 冲! 顾明烛抽回落於棋盘之上的右手,擦拭了下手心的薄汗。 “角上有劫爭的手段,这里白棋冲,黑棋退,可以保留扳的一手作为劫財,这样贏下劫爭的机率將会大大增加。 若能够贏下角部的劫爭,这局棋便有机会。” 本因坊清彦望著棋盘,纵横交错的十九路纹秤倒映在他的瞳眸之中,棋盘之上,闪烁著晶莹光泽的棋子在他眼底明灭。 “白棋冲,黑棋退是必然,下一手白棋最强的手段是扳,继续衝击黑棋大龙眼位的同时,威胁黑棋的联络。並且,白棋扳住之后,左边的大龙將彻底得到安定。” “—但即便如此,黑棋也不惧这一战。” 本因坊清彦捻子落盘。 噠。 十二·5。 退。 见黑棋落下,顾明烛没有丝毫迟疑,飞速落下棋子。 十八·3。 扳。 蛰伏了无尽岁月的潜龙,终显其身。 龙鳞之光,似要照亮万古长夜。 “直接开劫吗?”本因坊清彦垂下眼帘,万般变化在他的眼中生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空气寂静且凝重。 森下辽太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他有些不明白黑棋为何会在此时长考。 “角上的劫爭是必然,夹、打、长、断—这些手序应该都是没有选择的一本道。”“ “所以,本因坊清彦在思考什么?” 终於,漫长的时光之后。 本因坊清彦將手伸进了棋筒,捻子落下。 十六·2。 夹。 “確实是夹没错。”森下辽太同步摆下棋子。 顾明烛看著这一手,也立即落子。 噠、噠、噠。 十六·1。 打吃。 白子再度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劫爭了。”森下辽太喃喃,“那步赌上大龙身家性命的立下,那堪称疯狂的一手,全是为了这个劫,为了这个搏得一线生机的劫。” “但这个劫,是黑棋先提。” “劫。”本因坊清彦挪开目光,从棋筒中捻出棋子。 眾人翘首,等待著胜子落盖。 但预想中的声音並未响起。 黑棋落盘,静謐无声。 十·5。 长。 “长?” 看到这一手,所有人的脸色都露出了不解之色,森下辽太和樱野美联子也愜在了原地, 但顾明烛心中泛起了波澜。 “居然是长一一不是提劫,而是长。” 稳定心神,少年锁眉望向棋盘。 “不仅是看穿了我想以此作为劫財的意图,还藉机威胁著我左边的大龙。 这一手后,白棋左方的龙赫然变薄,黑棋动出六之三那枚棋子的手段將变得极为严厉。 但现在没有补棋的时间,角上的劫爭是黑棋的一手劫,也是现今棋局的急所-只能继续在角部施压。” 十六·3。 提。 “提吃而非继续做劫。” 看著这一手棋,本因坊清彦沉思少许,捻子落盘。 十九·3。 拐。 黑白棋子交替落下。 森下辽太有些木然地隨同一起摆下棋子。 “黑棋长?那白棋提吃之后,角上的棋最后很可能形成双活,也就是说白棋成功破掉了黑棋右上的所有潜力,那现在黑棋盘面几无实地,白棋目数占优了?” “白棋的实地似乎领先了如果最后右上这个角形成双活。”铃木健一开口。 “那局势?” “局势一一”森下辽太重新看向屏幕,心绪凝重,“白棋实地有所领先,按理说局势应该是倾向白棋,但黑棋的那步长,本因坊清彦长考之后,落下的那步长,太过令人不安。” “局势並没有改变。”顾明烛再一次抬头看向本因坊清彦,“只不过黑棋的优势从目数变成了厚薄,那步长带来的厚薄价值,无法估量。 而他长考的时候,显然在计算那厚薄的价值。” 噠。 七·6。 点。 “而现在,他要借那厚味去杀左边的龙!” 请一天假 请一天假 如题。 (嘆气) 这局棋没选好,写起来和想的完全不一样,棋局本身很精彩,但从头杀到尾的乱战太难写了, 写的时候时常否定刪改。 棋乱,我写起来更乱。(再次嘆气) 今天的更新写不完了,然后最后这个收束我也准备再改改,遂请个假。 爭取明天补回来。 因为其实已经写了大部分了,下班之后补一个结尾+写一章应该可以。 和大家说个抱歉。 (郑重申明:不会太监跑路的!哪怕最后没什么人看了,也会坚持写完!因为我是想用这个號一直写的。) 哦,先前看到有书友问为什么把基圣刪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別的考量,基圣战有个小棋圣战的外號嘛,就是觉得有些重复,所以就省掉了。还有六个顺一点,六六大顺嘛。 最后的最后,再次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恐怕会成为名局吧 第153章 恐怕会成为名局吧 “黑棋点刺,第一感觉是粘上。但粘连之后,黑棋於下方再点,白棋依旧只能粘补断点,如此,黑棋转身飞罩,將同时对角上的白棋与左边的白龙造成威胁。 毫无疑问,白棋將陷入难以想像的苦战。 因此,想要破局,不能只是被动的防守。” 顾明烛凝视著眼前的棋盘,繁杂的变化在他脑海中不断诞生与毁灭。 “必须同先前一般,藉由攻击黑棋的薄味,去处理自身。 此前黑棋长出,將中央大龙补厚,但补强后这条龙也非完全的活棋。围棋之中,只要不是活棋,无论多么厚实都会存在弱点。” 所以。 “咔噠。” 棋子被顾明烛从棋筒中捻出。 九·7。 顶! 棋子落盘,震耳欲聋。 “虽然白棋在之前的棋局中,无数次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看到这一手,我还是会为之震撼。”森下辽太郑重地摆下棋子,语气肃然,“这是决心的一手,面对更加强大的黑棋,白棋不退反进,再一次要攻杀黑棋!” “黑棋的回答也同样果断强硬。”樱野美联子走到眾人围看的棋桌前,落下黑子。 噠。 七·4。 刺。 “分断,联络,攻杀。”森下辽太语气短促,“不退半步。” 噠、噠、噠。 棋子在瀰漫著硝石与鲜血之味的棋盘上,不断落下。 金铁之声穿透烟雾,在辽阔的战场上久久迴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浓重的硝烟被风吹淡了些,烟尘下的光景影影绰绰,朦朧成像。 眾人定晴,影子里,刀剑繚乱。 数合或是数十合后,火光不再进溅,刀剑分离。 噠。 白子落盘。 九·5。 顶。 樱野美联子眸光闪动,有些难以置信,“白棋真的通过进攻黑棋的大龙安定了自己的大龙。” “不止如此,在中央两龙缠杀的这个攻防战里,白棋破掉了黑龙的眼位,现在黑棋这条大龙反倒没有活净。” “不过,黑棋这手尖亦是凌冽的手段。”樱野美联子指著棋盘,“因为这一步,白棋不得不选择顶住补活。 那下一手黑棋挤进角部,破掉白棋眼位,角上的双活或是打劫手段便將不復存在,黑棋可以重新拿回右上的角。 如此,黑棋將再度取得实地的优势。” “也就是说,黑棋依旧把控著局面的主动。”森下辽太紧锁眉头,“即便白棋將棋局搅得天翻地覆,凌乱如麻。” “儘管听起来那般不可思议,但棋局不会说谎。”樱野美联子轻吐出一口浊气,“本因坊清彦九段的实力超越了我们的想像。” “.·顾明烛初段又何尝不是?”默了一息,森下辽太扭头对樱野美联子说道:“换一个角度,正是因为白棋反击的凌厉,黑棋才只能控制著微弱的优势。 否则,这种大杀之局,早该以白龙灭亡宣判棋定局终。” “是啊,顾明烛——初段。”樱野美联子抬眸遥望向舞台上的少年,“更是令人胆寒,毕竟他还那么年轻,拥有无限的未来与可能。” “棋局的可能。”本因坊清彦垂下眼帘,望著棋盘。 “以常理,下一手当收兵於角上挤,破坏白棋眼位,吃住右上角。如此,黑棋將以一个简明的优势,进入官子的收束。” “但是,那一手並非这个局面下最好的一手。” “最好的一步——” 本因坊清彦將手伸进棋筒,温凉的棋子滑过指尖,片刻之后,黑子掠过天穹,坠落棋盘。 噠。 三·3。 点三三! 分离的刀剑再度喻鸣,激越的战鼓声响彻云霄。 “黑棋点进了白棋的三三!” 膛目结舌。 看到这一手,舞台下的所有人都膛目结舌。 “黑棋,要攻杀白角的三子!”这一步的意图太过明眼,不需要森下辽太或是樱野美联子拆解,一眾棋手都能看懂。 “但是!黑棋中央的大龙在先前的攻防中被夺去了眼位,现在脱先去攻角,那白棋於十五之一团,做出眼来,这个局部?!” 有棋手颤抖著从棋筒中捻出子来,摆到棋盘之上。 纵横交错的黑白令他目眩神迷,他算不清棋局的变化与结果,但多年对弈培养出的嗅觉告诉他,这里白棋团住,一定有棋! 而且,是惊天的杀棋! “对杀!”铃木健一嘴唇动,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虽然不知道对杀的具体情况,但一定不是净杀!”又沉眸看了一会儿,铃木健一紧右手, 声音冰冷而凝重。 “劫爭。”顾明烛擦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激烈攻杀所致使的繁复变化,让他体力与精力的消耗远超平日,且这局棋未设时间,因而每一次落子,他都试图算尽棋局,做到完美。 虚幻的棋子在顾明烛脑海中不断落下,少年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若现在白棋团住,双方收气,是一个黑棋的缓气劫。这个劫,直接决定三块棋的生死,中央黑棋的大龙,右上角原先有望形成双活的黑棋和白棋。 这三块棋加在一起,价值超过百目。也就是说,白棋只要打贏这个劫,棋局將瞬间逆转。” 顾明烛伸手入棋筒之中,雪色的棋子碰撞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汗水顺著脸颊滑落,少年凝视著棋盘,目光愈发沉静。 “但是,缓气劫意味著劫爭之时黑棋拥有多次权利,白棋的团不是绝对的先手。现在开劫,黑棋爬回点三三的一子,白棋左上被杀,损失超四十目。” “届时,黑棋万劫不应,白棋儼然死局。” “这一一是一个诱饵,一个陷阱。” “右上的劫確是逆转的机会,必须要打,但不能现在去打。” 收回视线,顾明烛望向棋盘左上,下一瞬,白子落盘。 噠。 四·3。 挡。 “白棋没有团住开劫!” “开劫有机会杀掉黑棋中央大龙,鯨吞整个右上,这是白棋一举翻盘的最好时机啊!” “白棋现在不开这个劫,被黑棋补一手,挤杀掉角上白子一一舞台下,一眾棋手急的面红耳赤,恨不得衝上舞台替顾明烛去下接下来的棋。 森下辽太转眸看向樱野美联子,未曾想对方同时投来了目光。 相视一笑,森下辽太轻声开口:“樱野五段会立刻去开劫吗? 没有犹豫,樱野美联子顷刻頜首,“算清角部有劫爭的变化后,不会迟疑哪怕一秒—-毕竟那是惊天的逆转机会,是战爭本因坊清彦的机会。” “而且是百自屠龙的大胜。”森下辽太说。 “对,而且是一百目的巨大胜利。”樱野美联子失神地看著屏幕,“我无法想像何等的冷静与克制,才能忍耐下这样的欲望。” “或许我会犹豫一秒,或许犹豫之后,我会短暂地放弃立刻做劫的想法。”森下辽太拧开桌上的酒精饮品喝了一口,“但在那之后,我一定会陷入无尽的精神內耗之中。 我的全部心神都將被那个劫夺走,我会想,黑棋何时会去补那个劫,我还有没有机会做那个劫以及,我是不是错过了那转瞬即逝的,战胜传奇的机会。” “然而事实是,那是一个黑棋的缓气劫,白棋若真的立即做劫”樱野美联子敛下眉头,低声说:“十死无生。” “是啊,但黑暗中照进一缕光芒的时候,哪怕明知是陷阱,又有几人能抵挡住呢?” 噠、噠、噠。 棋子交替落下,黑白双方似乎都遗忘了右上那惊天的劫爭,而將全部心力投入了左边的攻杀。 “黑棋的攻势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似要摧城倾天!” “先前这里扳粘之后,黑棋紧凑地夹,白棋扳断几乎是第一感觉,但黑棋一路渡过后,竟然有一个隱蔽的滚包! 如果被黑棋滚到,白角被鯨吞,损失超二十五目,关键黑棋还是先手,可以回到右上补劫。 那样,白棋盘面落后巨大,失败將是不可逆转的定局!” “不仅是夹,黑棋中间冲的这一手也是恐怖的陷阱。如果白棋强硬地於下方断吃三枚黑子,局部便会產生一个倒扑的手段,下成那样,黑棋中央大龙联回,白棋左边大龙尾巴被断,局面也是白棋崩溃之形!” 看著森下辽太和樱野美联子不断摆出的变化,一眾棋手口舌乾燥,冷汗泮。 “...... “黑棋在这个局部的攻杀中,手筋频出,不仅救回了先前被白棋断下的三枚棋子,还破掉了白棋角上的目数,现在只要补住右上的劫,便是胜势!” 闻言,森下辽太和樱野美联子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 方才那名业余棋手所言非虚,黑棋在左上的攻杀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妙手如密集的弹幕, 肆意侵泄,近乎將白棋逼至了绝境。 白棋的应对虽滴水不漏,没踏进黑棋的设下的任何一个陷阱之中,但和此前的凌厉相比,总显得有些温软。 “是错觉吗?”樱野美联子眉看向屏幕。 舞台之上。 本因坊清彦目光依旧深邃,凝眸注视著眼前的棋盘,片刻功夫后,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少年。 “原来如此。” 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本因坊清彦捻出一枚棋子。 下一瞬,武士拔刀,黑子落盘。 噠! 九·2。 扳! 看到这一手,顾明烛疲倦的目光瞬间亮起,若晃晃白昼。 捻子,落盘。 噠! 十二·2。 粘! “黑棋没有补劫,而是扳,然后白棋粘 森下辽太嘶哑著喉咙,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樱野美联子则是捂住了心口,双眸瞪地滚圆,面红如血。 璀璨的灯光中,硕大的屏幕上,棋子仍在不断落下。 黑棋,十·1,打吃! 白棋,十三·4,断! 黑棋,十四·4,吃! 黑白棋子如爆裂的雨点,倾落棋盘。 但渐渐地,落子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直至白子再度落下之时,寂静无声。 十五·1。 团。 “劫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著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棋盘之上正在发生的事。 “劫爭一一”森下辽太开口,同样的两个字,意味却似乎有所不同。 “劫爭。”樱野美子有些脱力地靠倒在座椅上,轻喘著气,嘴中亦喃喃著这二字。 “但这个劫为什么能开?”短暂地惊撼后,有人冷静下来,发出了疑问,“黑棋明明可以补劫啊?不论是扳的时候,还是白棋粘的时候。” 森下辽太和樱野美联子看向说话之人。 劫为什么能开? 因为白棋將自己的大龙作为赌注,压在了这个劫上! “一百五十目?”樱野美联小声询问。 “两百目以上,甚至三百目。”森下辽太摸著喉咙,声音乾涩,“这个劫的价值,在两百目以上,这是一个超过两百目的对杀!” “真是——疯狂。”樱野美子按著心臟,“以自己百目的大龙作为筹码,诱惑黑棋开劫,从一开始,他就在筹划这个,所以在左上的攻杀中,才会那般温软。” “真的温软吗?”森下辽太大口大口灌著酒水,“围棋棋盘的交叉点有多少个?” “三百六十一。”樱野美联子明白森下辽太的意思,勉力支撑起身子,“森下老师,你觉得这是一局怎样的棋?” “怎样的棋?”森下辽太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张开口,“恐怕会欺为名局吧。” “名局。”樱野美联子轻轻咀嚼著这两个字,“真羡慕啊。” 名局,所有棋手穷尽毕生追求的,然绝大多数棋手可望而任可即的,围棋的至高。 “有时会想,哪怕一局似好,只是名局的背景板似好,让我拥有一盘那样的棋吧。但,即便是这样的请求,似是奢望。”樱野美联子说。 森下辽太沉默。 舞台下,一眾业余棋手惊呼尖叫,为这惊人的百目劫杀之局。 棋局的精彩,哪怕是棋力任高的他们,似能窥见。 但这局棋的价值,只有两个沉默的人知晓。 “会欺为传世的,攻杀的名局吧。” “围棋的歷史將铭记这一局棋。” 森下辽太抬起头。 屏幕上,白棋落盘。 噠。 十二·18。 点。 这一子落下,喧闹的会场雾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点?” “右上,任是劫爭吗?白棋怎么任接著收气,引爆劫爭,反跑到下面去点了一手?” 森下辽太回身摆下棋子,良久之后,才说道:“上方的劫爭是黑棋的缓一气劫,黑棋具有先天的优势。纵览全局,白棋並称合適的劫財,所以这手点,有两层意思。” “一,是製造劫財。” “二,是攻杀黑棋下边这条大龙。” “攻杀下方的龙?!”喉头滚动的声音接连响起,“下面这条龙—·能杀?!” “黑棋接受了劫爭,任仅是因为百目的白龙,更是因为这个劫是黑棋的缓一气劫,黑棋有著贏下的劫爭的信心。”顾明烛垂眸,看著棋盘“所以称论黑棋下方大龙能否杀掉,都必须去杀!” “因为这是全盘唯一能与右上劫爭价值比擬的场所。” 本因坊清彦凝望著白棋落於下方,似利刃般的点。 “借屠龙製造劫財。” “如果黑棋应住此手,白棋继续进攻,由於下方这条龙亦是白棋左边大龙的棋筋,所以白棋的每一步都会欺为劫財。” “那即便右上劫爭是黑棋的缓一气劫,最后黑棋似未必能贏下此劫。” “所以。” 漆黑的棋子天落,狂放凌然。 十九·4。 提! “直接提吃,紧气右上,缓一气变欺了缓两气。”顾明烛目光闪动,“黑棋放下面这条龙给白棋杀,或者说黑棋將胜负的关键从右上的劫暂时转移到了下方的攻杀。” 思索少许,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筒,捻子落下。 十三·12。 双。 本因坊清彦见状似紧隨落下棋子。 噠!噠!噠!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再度交落下。 刀剑爭鸣,双龙嘶吼。 漓的鲜血在棋盘之上如泼墨般倾洒。 “难以想像的棋局。”舞台下,眾人望著屏幕,心神颤动。 “白棋对黑棋下方的大龙展开攻杀后,全盘能欠得上活棋的竟只有左下和右下两个白角,还有黑棋左边的那片。” “黑棋左边的棋似非完全安定,白棋有二路点以及么等压缩眼位的手段。真正烟定的活棋只有左下和右下。” “黑棋靠断白棋大龙的那一刻,我绝想任到棋局最后会演变欺这样一一千里攻杀,遍地龙血。” “这盘棋,任论是白棋还是黑棋,都太过惊人,这是真正的杀至最后一刻,称一秒停歇的棋局。自那手引征开始,战斗的號角便没有怀灭过。” 眾人说话的间隙。 白棋再度落盘。 十三·18。 挤。 黑白此前在下方的攻杀激烈迅猛,算路深远,森下辽太和樱野美联子一时间似难以立刻看清双方的意图。 但顾明烛这手挤,利剑出鞘,其意昭昭。 “白棋要破黑棋眼位,强杀黑棋。” “黑棋打在此处,予以了反击。” 樱野美联子回身看了眼屏幕,捻子落盘。 六·17。 噠、噠。 又是数手棋落盘,下方攻杀的结果愈发清晰明显。 “黑棋打,如果白棋粘,黑棋吃下白棋三子,必然活棋。” “所以白棋再一次选择了最强硬的手段。” 森下辽太指尖微颤,落子於盘。 五·19。 打。 “劫。”樱野美联子吐出字眼。 眾人闻言,具是一愣。 本因坊清彦看向左下的劫,思索片刻后,落下棋子。 七·18。 断。 “劫杀已是最好的结果,但下方的劫,黑棋有数目眾多的本身劫財,很难打贏。”顾明烛凝目棋盘,“最终的胜负依旧要看上方的劫。” “不过,在下方劫爭进行的过程中,有积累上方劫爭劫財的可能。” 噠。 五·17。 提。 胜子任断落盖,发出清脆的声响。 数手之后,黑棋落盘。 十九·16。 提吃。 “黑棋贏得了左下的劫。”森下辽太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但白棋似紧住了黑棋一气,右上的劫重新变回了缓一气劫。” “这便是,最后的劫爭了。” 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筒之中,捻出棋子。 十五·6。 紧气。 第154章 我期待著 第154章 我期待著 白棋以百目巨龙为饵,诱使黑棋保留下的惊天劫爭,终於开始! 噠。 黑棋落盘。 十七·1 提。 “两百目的劫爭对杀—纵观职业围棋的歷史,未见一例。” “因为愈是成名的棋手,愈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复杂的大杀之局会让他们失去对棋局的掌控, 露出破绽。” 樱野美咲子盯著屏幕,轻声开口。 舞台上。 “最后的劫爭,背水一战,不胜便死。” 没有丝毫迟疑,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笥,捻出棋子,飞速落下。 十四·17。 提! “攻杀下方大龙產生的劫財!”森下辽太同步落下棋子,“此处若黑棋不应,白棋上冲,黑棋下方大龙將遭到分断,最后很可能形成黑棋下边大龙与白棋上边大龙对杀的格局!” 木閒坊清產胡若这一壬思麦片划拎子凌盘十四·16。 挡。 “应住了。”顾明烛凝重的神色稍松,若黑棋这里选择消劫,在新的战场与白棋展开对杀,那局势將陡然失控。 因为他已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算清那复杂对杀的变化。 “不过,这里应住也是必然,毕竟上方的劫是黑棋的缓一气劫,天然多一次权利。” 收回落於下方的视线,顾明烛望向右上,捻子落下。 十八·1。 提。 “白棋提回,轮到黑棋找劫。”森下辽太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却发现不知何时,瓶中酒已被饮尽。 咔噠。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易拉罐打开的声音与棋子碰撞的声音同时响起。 樱野美咲子递来一罐果啤。 本因坊清彦也落下棋子。 九·6。 扑。 来不及痛饮,森下辽太回身摆子於盘。 “这是极其精巧的一枚劫財,白棋看似可以不应,去收黑棋的气,把缓气劫变成紧气劫,但如此做,黑棋以后的提吃不仅价值巨大,还是一枚天然的劫財。” “更为关键的是一” “白棋將不能够再以这条百目大龙的死活作为劫財。” 顾明烛算清变化,伸手入棋笥中,轻轻落下。 八·6。 提。 胜子不断落入棋盖,垒成黑白色的小山。 “白棋以自身大龙为饵,创生出了诸多劫財,但黑棋的劫財也出乎预料的多。劫爭进行至此, 白棋竟无法再紧住黑棋一气。”樱野美咲子望著眼前的棋盘,沉声道。 “—现在,白棋可以了。”森下辽太落下黑子。 六·4。 粘。 “黑棋自补了一枚劫財!”看到这一手,眾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顾明烛垂下眼眸,凝望著六之四的那枚棋子。 “已经算清了所有变化,准备万劫不应了吗?” “確实,盘面之上,白棋已没有一枚合適的劫財,棋局至此已然结束。” “但是—还未穷途。” 噠。 三·10。 碰。 “没有紧气,而是碰了一手?”看到这手棋,眾人皆是一愣。 森下辽太和樱野美呋子紧盯著棋盘,片刻功夫后,两人脸上露出动容的神色。 “白、白棋將左上的角也压上了赌桌,以此去製造劫財!” “三、三百目!”森下辽太握酒的手剧烈颤抖。 三百目的大对杀! 大半张棋盘! 最终悬系在了小小的一枚劫之上。 一枚本身价值只有一目的劫。 本因坊清彦抬眸,望向对面的少年。 小和月旯,虫限力物。 “—以此局向你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生来便属於围棋的魂灵。” “顾明烛。” 咔嚓。 棋子被捻出棋笥的声音犹如冷冽的寒风。 下一瞬,寒风呼啸,黑子天落。 噠。 四·11。 长。 “黑棋应住了!” 看到这一手,顾明烛努力睁大被汗水濡湿的眼眸,然后伸手,捻子,落盘。 噠。 三·9。 顶。 “白棋顶了一手,黑棋如果接著应,白棋便留有了一个二路渡回的手段,那样白棋上方的联络大拉的手铅很可能成为劫財!” “如此,白、白棋就多了一枚劫財!有机会贏下劫爭!” 森下辽太涨红著脸,感觉心臟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黑白对弈者的身份,他只觉得,白棋应当贏下这盘棋,贏下这盘压上全副身家,孤注一掷的惊天杀棋。 屏幕之上,黑棋於眾目之下落盘。 四·8。 粘。 “应、应了!”樱野美咲子紧攥双手。 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揪紧。 噠。 微不可察的落子声再度响起。 动人心弦。 十四·6。 收气。 “紧气劫了!” 面对这一手棋,本因坊清彦未曾犹豫片刻。 棋子落盘,鏗鏘冷厉。 十七·1。 提。 顾明烛见状,也立即落下棋子。 这最后的劫爭与劫財,在数步之前便已定下。 八·1。 尖。 “白棋尖在此处,要求联络大龙,黑棋如果阻渡,白棋提回劫,便可万劫不应。” “黑棋若是消劫,白棋有先前用以製造劫財的两枚棋子接应,联回大龙一” 森下辽太话音未落。 黑棋坠盘。 十六·2。 提。 “黑棋选择消劫。”樱野美咲子摆下棋子,“黑棋在最后退了半步。” “不,不对!”望著那如渊般深邃的黑子,森下辽太脸色骤然一变。 舞台上。 顾明烛静默地看著整张棋盘,一分钟后,少年將手伸进棋笥。 下一刻。 两枚雪白的棋子落在棋盘的右下。 白棋,认负。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过后,森下辽太开口,打破了沉寂。 “白棋的尖,不是劫財。联回大龙之后,黑棋飞在角上,整条白龙无第二个眼,净死,价值在一百五十目以上。” 一百五十目的巨龙! 眾人沉浸在这个恐怖的数字里,久久无法回神。 围棋之中,虽素有输半目和输三百目並无差別的讖语,但只有真正坐在棋盘前,去直面棋局压力的棋手才真切明白,输半目和输三百目有区別,而且是天壤之別。 面对同等实力的棋手,你输半目时,外界的舆论会认为你们旗鼓相当,只是这局发挥不好;但当你输三百目时,舆论便不会认为你们是同等水平的棋手。 而像顾明烛和本因坊清彦这局棋。 七和未坝月出只刚乾白,典化层王云人的正坝月出4x守了任利,因为)卡发的刀汉,个百延专可供手的本因坊清彦,只贏半目,太少。 可顾明烛输三百目,舆论便会整个顛倒。 但,对眼前这盘棋,那些可能的,纷扰的舆论並不重要。 因为,这是一盘名局。 一盘足以让天下噤声的,名局。 g888n 舞台之上。 顾明烛轻按心口。 虽在对局开始前便有心理准备,但棋局结束的那一剎,尘埃落定。 巨大的失落与痛苦还是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尖。 前世学棋的时候,每当有人输棋,棋院的老师便会去念苏軾的一句诗。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然而这位大词人终究不是棋手,他无法体味到一名真正的棋手输棋之时那种如噬灵魂的苦痛。 输棋无法欣喜。 尤甘是在渴尽全力倾注一切之后“这是一盘,很好的棋。”本因坊清彦开口。 顾明烛垂下眼帘。 他知道这是一局很好很好的棋,但是贏棋的那个人不是他,那即便再怎么好,也谈不上圆满。 “我期待著和您的下一次对局。”將手从心口之上放下,剧烈的疼痛直衝天灵,少年凝眉,语气郑重而恳切。 本因坊清彦望著面白如纸的顾明烛,无声地頷首。 一年前,看到那张棋谱时,他便知晓这少年很快会站到他面前。 但当其真的出现,並下完这惊世的一局,他依旧感到难言的震撼。 “一百五十目的巨龙,三百目的对杀—是疯狂吗?不,是神明般的勇气。” 掌声忽地响起。 丰川雅司从嘉宾席上站起,热烈地鼓动著手掌。 整个会场如梦初醒。 记者们对视一眼,开始拼命按动快门。 “本因坊清彦老师,还有顾明烛初段,你们下了一盘让我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棋。”丰川川雅司转动手里的麦克风,“这是一盘真正的,让我觉得胜负没那么重要的棋。 最后那个劫爭开始的时候,我一度希望,那个劫永远不要停止,这样,这盘棋就不会结束,也不必分出胜负。 我不知道你们对弈的双方在分出结果时是怎样的心情,但作为一个观棋者,我看到棋局终了的那一刻,心中失落落的。 但,纵是千般不舍,万般不愿,棋局到底结束。 我应该恭喜你吗?清彦老师。”丰川雅司笑问。 本因坊清彦抬眸,“当然。” “那恭喜清彦老师,获得棋局的胜利!”丰川雅司再次鼓起掌来。 顷刻间,掌声雷动。 丰川川雅司將麦克风交还给主持人,让其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十五分钟后,清酿杯开幕式,宣布结束。 a180■ 开幕活动结束后,一眾业余棋手和记者陆续离开了会场。 顾明烛在恢復了些许力气后,也准备离开,他要一些时间去消化这局失败,然后重新出发。 但当顾明烛走到会场门口时,丰川雅司和本因坊清彦同时叫住了他。 两位中年人相视一笑,丰川川雅司谦让道:“清彦老师先说吧。” 本因坊清彦也不推辞,看向少年,“顾明烛初段准备復盘吗?不若一起?正好我也有些棋上的疑惑想同顾明烛初段请教一下。” 丰川川雅司闻言愣了一下,本因坊清彦找顾明烛復盘这在他的预想之中,职业棋手都有对完局后復盘的习惯。 但请教? 即便顾明烛今晚的发挥堪称惊艷,但最终棋局的胜利者依旧是本因坊清彦,从对局结果来看, 本因坊清彦仍是要强於顾明烛的。 强者请教弱者? 丰川雅司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繁杂的念头,笑呵呵道:“我和清彦老师的意思差不多,都是想请顾明烛初段暂留一晚。 一来夜色已深,交通不便。 二来敝人有些生意上的事相同顾明烛初段详细聊聊。” “生意?”顾阴烛怔了一下。 丰川雅司点点头,“如果顾明烛初段有意的话,暂住一晚,详情我们明日再聊。” 言毕,丰川雅司取了张近处酒店的房卡。 顾明烛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今天的棋確实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现在赶回家,收拾一番, 可能要到凌晨三、四点,不利於恢復状態。 丰川川雅司见状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笑眯眯地离开了会场。 “顾明烛初段可以考虑接受丰川先生的提出的合作。”本因坊清彦在丰川雅司走远后,轻声开口,“丰川川先生是少有的真正热爱围棋的商人。 恨为六业具於又)过他的节切看过顾明烛初段今晚的棋后,我想丰川先生会提供一个很不错的合作。” 顾明烛没有就这个问题回复本因坊清彦,因为他確实不懂商业上的运转。 沉默了片刻,少年看向眼前的传奇棋手,“现在復盘吗?清彦九段。” 本因坊清彦頷首。 於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场。 落座后,本因坊清彦没有急著捻子摆盘,而是问向少年,“顾明烛初段觉得当今的棋界如何?” 这是个很大很泛,又很奇怪的问题。 顾明烛一时间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本因坊清彦笑了笑,又说道:“顾初段认为现今围棋的发展如何?” 这同样是一个很宽泛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顾明烛倒是可以回答一二。 “很好,有很多喜欢下棋的人,也有很多棋战、赛事,可以算是围棋的盛世吧?” 同前世日渐衰弱的日本围棋相比,这个世界的围棋可谓欣欣向荣。 “盛世吗?”本因坊清彦低下头,“曾经我和夏国的一位朋友在一起研究练棋时,他告诉过我一个夏国的成语盛极而衰。” 顾明烛心中一颤。 本因坊清彦打开棋筒,轻轻捻出一枚棋子。 “如我先前同顾明烛初段所说的那般,棋界存在著很多窘迫的底层职业棋手,因为诸多原因, 也许没有天赋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能踏进职业世界的棋手,居然没有天赋。但在职业的世界里,他们的天赋与平庸无异。” 顾明烛同样打开棋笥,“您究竟想说什么?” 本因坊清彦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后续变化) 卡文 卡文 不写小作文了,梳理思路去了 第155章 天元模仿 第155章 天元模仿 夜深人静,棋子落盘的声音噠噠作响。 本因坊清彦並没有去復盘晚上的棋,而是摆了另一局棋。 雪白的棋子从棋筒中被捻出,而后落下。 噠。 五·4。 冲。 明黄色的棋盘上,云子轻晃。 “妖刀。”顾明烛垂眸,眼前的棋局他並不陌生,那是他和小山敏实在全国联赛上的棋。 那盘妖刀鸣泣之棋。 顾明烛心中疑惑,记忆中,这局棋並未被收录,也没有公开的报导,本因坊清彦怎会知晓? “一些不著边际的想法。”本因坊清彦再度开口,似是在回答先前顾明烛的问题,“但有时又觉得那些想法无比真切,如同这手俗冲。” “围棋的世界里,不乏天才的灵光乍现,可如果没有坚实与平凡的棋手去不断校验那灵光,璀璨的成果亦会被掩埋。” 一年前,我看到这步冲,以及冲之后那惊人的夹逼、飞与大飞。 本因坊清彦捻子落盘。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致使这柄锋锐妖刀锈蚀的是那三手惊为天人之棋,但经过反覆的实战验证,最终我认定,那惊艷的三手棋只是锦上添,真正改变这个局部的,是这步冲。” 是曾被本因坊明策否定,而后本因坊清彦自我否定的俗冲。 顾明烛眼中掠过一抹讶色。 摧毁与覆灭妖刀定式的,正是这一手俗冲,一手完全是人类盲区的冲。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吗?顾明烛初段。” “您知道手割法吗?” 本因坊清彦笑,“我的姓氏是本因坊。” 顾明烛闻言一愣。 秀策的尖、道策的手割。 前者因贴目时代的来临,一度没落;而后者一直活跃在围棋运动的一线,时至今日,棋手们依旧会用手割法去分析战局。 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围棋爱好者认为本因坊道策的成就要胜过本因坊秀策。 “既是如此。”顾明烛微微頜首,伸手去捻棋筒中的棋子。 噠、噠、噠。 清脆的落子声开始不断响起。 本因坊清彦的脸上缓缓浮现出惊色。 “星、小飞掛、守角——然后黑棋挖。” “相较於同样不明觉厉的白六尖刺,黑三的飞与黑七的挖亏损要远远超过—虽然有些不太严谨,但呈现出的效果简明清晰。” “匪夷所思却又合乎情理的论证。” “妖刀一—” 顾明烛凝视著棋盘上的锈跡斑斑的刀,轻声开口:“妖刀从一开始便是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 不止是冲的这个变化,而是整个妖刀定式。 或者说小目角高掛,二间高夹。” 本因坊清彦闭上眼,棋子如淋漓的大雨,在他脑海中的棋盘上里啪啦地落下。 良久之后,本因坊清彦睁开眼。 “诚如君之所言。” “有了冲的下法,妖刀定式將不再是黑白两分。” 顾明烛鬆了一口气,本因坊清彦对这一结果的接受比他想像的还要顺利。 “但是。”本因坊清彦的眉头忽地紧皱,眼底也骤然多了些莫名的色彩。 空气变得有些凝重。 半响功夫后,本因坊清彦沉凝的表情鬆缓了下来,“...—谢谢顾明烛初段为我解答心中的疑惑,我们开始復盘吧。” 摇头轻笑,本因坊清彦垂眸伸手,將棋盘復原。 鏗鏘的落子声重新响起,穿透黑夜。 本因坊清彦眸光冷冽,捻子如拔刀。 但是,昔日的开拓者亦成卫道士,反覆过往的歷史。 真理生根,然何日能长出芽穗? 翌日,顾明烛罕见地睡到了九点,且起床梳洗完毕后,他仍旧觉得有些疲倦。 “有时间也要多运动,强健的身体同样是棋手迎敌的利器。” 昨夜的復盘结束后,以本因坊剑悟受到顾明烛诸多照顾为由,本因坊清彦送了他一张游泳馆的贵宾卡。 “的確需要多加锻链。” 顾明烛回忆起昨晚的对局,本因坊清彦直至棋局结束,也只是略显疲態。 简单收拾了下隨身的物品,顾明烛如约来到丰川雅司的办公室。 略微寒暄了几句,丰川雅司直入正题,同顾明烛谈起了代言合作。 因为不懂商业上的门道,所以顾明烛收下合同后,表示想要多考虑几天,丰川雅司爽快地应下了请求。 “还是请教一下政明叔叔吧,他应该有相关的经验。” 回到出租屋,顾明烛看著手中的合同文件一阵头大,最终决定求助筱原政明。 筱原政明諮询了律师朋友后,表示合同没有问题,如果有,那就是身为甲方的丰川会社给的待遇过於优渥。 一番忙碌,合同最终签订。 顾明烛多了一笔600w月的年收五月也在这来回折腾中,悄然逝去。 六月来临。 名人战一轮预选第三场隨之到来。 由於各个棋手报名预选的时间有所不同,所以顾明烛第三场开始时,有的棋手才刚完成自己的初战。 不过,在八月结束前,所有参赛选手都將完成自己的三局比赛,决出二轮预选的晋级者。 神宫寺道场,对局室。 细密的討论声如夏日蚊吶。 “那个是一” “顾明烛初段,上周大部分围棋刊物的头版头条都是他与本因坊清彦九段的那场对局。” “网上也是!我记得五天前他们的那盘棋登上了当日热搜的第八位!” “那盘棋太恐怖了。儘管执白的顾明烛初段输了,但是一一太恐怖了。” “只差一口气,一枚劫財,三百目!我甚至一点都没觉得顾明烛初段输了,能將本因坊清彦九段逼至那种境地他今天是第三场吧?他的对手是谁?” “前田俊七段。” “前田七段,我记得他去年打进了天元战本赛,实力很强。” “如果没看到那盘棋,我觉得前田七段胜率要高一些,即便顾明烛初段此前的表现极度亮眼, 但以那盘棋作为参考,我反为前田七段感到担心起来。” “是啊,本因坊清彦九段今年状態极好,本因坊挑战赛的名额已经是板上钉钉,以此类比,顾明烛初段是头衔战循环圈或本赛的实力。” “初段·循环圈。” “是二段。按顾明烛初段今年这个战绩,打进名人头衔战循环圈的时候,肯定是二段了。虽然听起来还是很惊悚,但相比初段,是不是好接受一点了?” “像是在自欺欺人。” “总得找补点信心回来?不然和这种怪物一起竞爭,压力太大了。” “现在没人比前田七段压力更大吧?二轮预选晋级有望时遇到了这样一个劲敌。” “前田七段也不一定会落入下风—静观其变吧。而且话说回来,他们两个无论谁晋级二轮, 对我们之中的晋级者都是巨大的挑战吧?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 “也是。” 嘈杂的棋室渐渐安静下来。 前田俊拉开门,走进室內。 十分钟后,棋局开始。 按住颤抖的手,前田俊垂首行礼:“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顾明烛伸手按下棋钟。 前田俊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棋筒。 “黑棋,要是白棋就好了。不过,黑棋也不是不能下。” “虽然要负担大贴目,但是可以先一步占据那个点位,静待时机。”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职业的赛场上下那个。” 咔噠。 压下心中纷杂的情绪,前田俊捻子落盘, +·10。 天元。 看到这一手,准备捻子的顾明烛愣了一下。 “天元?” 一手天元,这种下法在围棋的歷史上极少出现,尤其是同等水平的棋战中,因为这步棋隱隱有些侮辱对手的意味。 刚学棋不久的小孩子都知道,金角银边草肚皮的棋诀精要。 角最容易控制,一步棋便能取得可观的收益,中腹最难控制,十步棋可能都围不出像样的实地。 因此一手天元被判定为价值极低的一步。 若非实力远超对手,开局抢占天元等同於將棋局拱手让人。 “真是出乎意料的一步。” 顾明烛將手伸进棋筒,思索片刻,捻出棋子。 噠。 十六·4。 星。 不论对方一手天元是何种意思,他只要扎扎实实落子,慢慢消减掉对方天元棋子的潜力即可。 无需贴目的时代,一手天元的胜率都极其感人。 湟论这个黑棋要贴六目半的时代。 “选择了正常行棋。”前田俊松下一口气。 说实话,黑棋一步天元,他真有些怕白棋是暴脾气,受不了一点辱,直接靠上来和黑棋爆了。 儘管那种概率很低,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局棋就难下了。 心中略定,前田俊捻子落下。 噠。 四·16。 星。 “恢復正常了。” 顾明烛望著棋盘,想了一会儿,落下棋子。 三·4。 小目。 噠、噠、噠。 黑白棋子,交替落下。 前田俊面色平淡地將手抽回,漆黑的棋子闪烁著幽邃的光。 六·3。 扳。 顾明烛眉头微皱,他知道黑棋为何一步落子天元了。 “模仿棋。” 模仿棋是一种很特殊的行棋手法,其核心理念是对称。 即一名棋手仿照另一名棋手的落子,在棋盘对称处落下棋子。 据传,模仿棋最早是由宋代的大词人苏軾研究发明。苏軾喜好下棋,但棋艺水平不高,对弈时常常落败,於是他便钻研出了这种行棋的方法。 並认为自己找到了围棋的终极奥秘。 执黑时只要一步天元,然后处处模仿对方行棋,便能立於不败之地。 但实际上破解模仿棋的招法有很多,其中最常规的便是利用征子。 “征子。”顾明烛垂下眼帘,凝望著棋盘,“对方既然敢背负著六目半的贴目去下模仿棋,必然有过深入的研究,征子这种破解手法,並非最佳。” “最佳的手法其实仍是原先的思路,自然行棋,一点一点消减天元棋子的潜力。” 伸手入棋筒之中,顾明烛捻出棋子,飞速落下。 噠。 十六·17。 打吃。 “变招了?!” 前田俊面色一变,他敢在名人战一轮预选第三场使用模仿棋,自然是有著自己的心得。 模仿棋,模仿棋,看似是呆板的募擬,但其中精要却是判断与变化。 即被模仿者走出价值一般的棋时,模仿者立即变招,骤然出击,化被动为主动,一举定立优势。 但,我才是模仿的那个啊!你怎么先变招了? “没有走托退定式,而是打吃。” 前田俊眉头紧锁。 “完全被白棋架住了,现在变招,无疑是一败涂地的下场,只能继续模仿。” 心绪凝重地从棋筒中捻出子来,前田俊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少年,而后落下棋子。 四·3。 打吃。 棋子如雨一般洒向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前田俊的內心愈发潮湿沉重,捻子落子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迟缓。 “棋盘在变小,最关键的是,棋盘被打得很散,我中央天元一子的潜力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完全耗尽。无论上下左右,哪个方向,都没有能配合天元成空的潜力。” “更可怕的是,白棋落下的每一手都价值极大,我如果停止模仿,兵行他处,只会陷入更大的劣势!”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仅仅是力量,他强的不仅是力量。” 前田俊脑海中浮现出顾明烛与本因坊清彦的惊天杀局。 “我单想著要避开与他角力,却忽视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极佳的形势判断能力,他不可能做出压上一百五十目巨龙,去和黑棋劫爭的选择。” “模仿棋的战略,从一开始便是错误。” “不能继续模仿,必须要立刻组织反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看著棋盘上最新落下的白子,前田俊快速收拾了下心情,捻子落盘。 噠。 十六·10。 贴。 “停止了模仿吗?”顾明烛垂下眼帘,黑棋的停止在他的预想之中。 因为现今盘面之上的局势非常明朗,黑棋天元一子孤立无援,潜力全失,如果不停下模仿,最后的下场只有安乐死。 “但现在,有些晚了。” 伸手入棋筒,少年捻子。 子落,清越嘹亮。 噠! 十七·11。 冲! “白棋反要攻杀黑棋?” 看到顾明烛这强硬的一手,前田俊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口乾舌燥。 大雨如注,开始倾落棋盘。 前田俊看著变招后一点点恶化的局势,心如死灰。 选择模仿棋这一偏招时,他有想过输的结局,但被对手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他还是感到分为屈辱。 噠。 白棋再度落盘,如敲下的法槌。 十一·4。 断吃。 看著这一手,前田俊如遭雷。 中央拔与下方对杀见和,白棋將黑棋的包围圈彻底杀穿。 沉默片刻,他垂下脑袋,轻声道:“我输了。” 第156章 交集的平行线 第156章 交集的平行线 六月的东京开始下雨。 幽蓝的天幕笼罩著无光的大地本因战循环圈,挑战名额决定战最后一场。 炽白的灯光將幽玄的房间照的透亮,间或响起的棋子落盘声被沱的大雨掩盖。 天地嘈杂又安静。 棋室外,记者们长枪短炮,翘首擦掌。 屋內棋局的胜负不会影响挑战赛名额的归属,本因坊清彦的积分遥遥领先,已经晋级。 但是。 “如果清彦九段战胜加藤九段,就是全胜。”內田渡手心冒汗。 全胜打穿循环圈,巔峰时期的本因坊清彦也不曾办到。 超越巔峰。 坂本知司望著面前紧锁的门,心跳加速狂风卷积著暴雨,沉重的水滴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爆鸣,晦暗的天地间,不时有扭曲的水柱掠过,像白色的巨龙探身饮水。 加藤贺无意识地用摺扇敲打著自己的左手。 十九路纹秤上,白龙深陷泥沼。 “妖刀定式铸就的外势一眨眼竟成了不活的孤棋。” “黑棋俗冲吃角,白棋取得坚实的厚势,无论怎么看都该是黑棋亏损,白棋占优,但怎么会下得这么难受?” 加藤贺面沉如水,脑海中不断闪过本因坊清彦这一年来对弈的棋谱。 “那些与他下出妖刀定式,被他以一手俗冲终结变化,最后输掉棋局的棋手不仅仅是棋力强弱的问题,冲吃角部而后夹逼外势的这个下法,有蹊蹺。” “旁观无法察觉的蹊蹺。” 加藤贺停下击打掌心的动作,凝眉落下棋子。 噠。 盟洗池的龙头挤出水滴。 “碗筷我晚些时候收拾,千夏一一”顾明烛抬头看向屋外,成千上万吨的水坠落大地,似江河倾泻。 虽说棋社距离出租屋不远,但如此程度的风雨,终究不宜出门。 收回视线,顾明烛將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午后。 大雨没有停歌的跡象,雨幕里,天地昏暗。 出租屋建成时间很早,用的是老式的白炽灯照明。 暖黄色的灯光氮盒,空气隱隱升温。 顾明烛专注地打著棋谱,藤木春作的谱。 不久前竹石苑的那场权力集会结束后,藤木春作希望两人有时间磨合一下,好迎战神宫寺的代表,但现实是两人的空閒时间总是错开。 “六月五號进行和神宫寺的联棋,联棋结束后当天没有棋战的棋手立即开始第一局比赛。” 藤木春作昨日发来消息。 六月五號是后日。 “藤木春作九段的棋灵动,甚至可以说有些诡,依据不同的对手,下法也会相应地產生变化。” “一对一的棋战中,这样的风格使得藤木九段面对任何棋手,都不会陷入棋风克制的被动局面,事实上棋界也確实不存在藤木九段的苦手。” “但联棋中,这洒然的棋———“ 顾明烛將手中的棋谱递给筱原千夏,“能帮我一个忙吗?千夏。” 少女將垂落的黑髮撩到耳后,眉梢含笑,“好啊。” “千夏你按照棋谱摆黑棋,然后我下白棋,如果白棋落子的点位和谱上不同,你便叫停,可以吗?直到布局阶段结束一—” “也就是大概三十手到五十手这个区间。” 筱原千夏点头。 顾明烛垂下眼帘,望向棋盘, 布局往往最能体现出一个棋手的风格,即便是藤木春作这样棋风灵活,不拘一束的棋手,在布局阶段也会有自己的“惯性”。 照本宣科很轻鬆。 揣摩人心却很难。 顾明烛时常紧锁眉头,埋首沉思。 筱原千夏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 十七的顾明烛相较十五岁,不再青涩。 今晨顾明烛打开门,阳光落在两人肩头,洒下错落的影子时,筱原千夏骤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高出了她半个脑袋。 明明两年前对方还要矮她一些。 抬眸,顾明烛仍在思考。 筱原千夏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曾经的她时常想那般优秀的少年为何会流落街头,想著想著,她的心底便会不由自主地涌起惧意。 起初,筱原千夏不知道那恐惧因何而生,直到很久后的后来,本因坊星凛出现之时,筱原千夏终於明白,那恐惧是害怕失去。 优秀的少年是生来便属於围棋的魂灵。 而筱原千夏没有下棋的才能。 他们本该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条平行之线。 窗外的风雨又急了一些,高天之上,漆黑的雨云层层叠嶂,像嵯峨的群山, 生活在东京的人们大多不喜欢下雨,糟糕的雨天会使很多事情变得麻烦。 但筱原千夏感激雨天。 如同古老的文艺爱情故事,淋漓的大雨使得没有交集的人相遇,使得筱原千夏比任何人都更早认识顾明烛。 铅墨色的云层被风缓缓推近,天穹之上,白紫色的光芒转瞬即逝。 紧接著,暴雷声动。 顾明烛从漫长的思考中回过神来,棋子落盘。 噠。 “终局了。” 高桥茂的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棋盘。 左下妖刀定式落盘后不久,加藤贺便陷入了被动。 临近中盘时,被动变作了肉眼可察的劣势。 “加藤整盘棋的发挥不算亮眼,但没有明显的错手或是漏招。且以他的棋力,即便逊色本因坊清彦一些,也不至於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然而整盘棋下来,白棋给我的感觉却是一一被黑棋平推了,一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这局棋,说不出的古怪。” 高桥茂眉头紧皱。 加藤贺的眉皱得更紧。 身为局內人,他十分清楚局势是从何处开始恶化的,但他想不明白。 “夹逼之后,妖刀的外势虽成了不活的孤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块棋到底是有著厚味的,一块厚棋,怎么会在之后的棋局进程中,变成无用的肘?” 加藤贺收起摺扇,轻点眉心。 棋局至此,除了几个简明的小官子,全局已无可以行棋的地方。 目算下来,白棋盘面落后约十目,算上贴目,即落后三目半。 这个差距,靠小官子已经不可能追回。 望著棋盘下方,加藤贺又沉神思索了一会儿,但仍旧没有头绪, 棋钟滴答。 加藤贺垂下眼帘,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时间。 片刻后,两枚雪白的棋子落盘。 第157章 父子亲仇 第157章 父子亲仇 暴雨下了整宿。 直至清晨,云收雨歌,阳光破晓。 急促的敲门声“咚咚”作响。 顾明烛揉了揉悍松的睡眼,来到门边。 本因坊剑悟飞速踢掉鞋子,迫不及待的就要往室內冲,但看到衣著整齐,坐在镜子前梳头的筱原千夏时惊恐地叫了声,又迅捷地窜了出来。 “筱、筱原小姐怎么会?”本因坊剑悟口舌凌乱,满脸惊疑。 “昨天雨大。” “所以筱原小姐,还有你,你们两个?”本因坊剑悟双目圆瞪,脑海中思绪翻飞,最后奇妙地定格在约一个月前。 樱井小椿与他蹲在电影院墙角,说悄悄话的那一帧。 一种莫名的,替某个人感到担忧和悲凉的心情涌起。 顾明烛不语,只是指了指地上的睡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因为小山敏实和本因坊剑悟时常会留下过夜,出租屋又只有一张单人床,所以顾明烛买了好几个睡袋。 虽然不及在榻榻米上直接铺床叠被来的舒適,但胜在收拾方便。 “算了,不重要。”本因坊剑悟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手脚地从筱原千夏身边走过,来到棋桌前坐下。 占据了熟悉的领地,本因坊剑悟长舒一口气,心下安定。 “怎么了?一大早急匆匆的。”顾明烛擦了把脸,略微清醒了些。 “你没看新闻吗?” “新闻?” “本因坊战挑战赛的新闻。”本因坊剑悟掏出手机。 《传奇归来!超越巔峰!本因坊清彦势如破竹,以全胜之姿拿下本因坊头衔的挑战名额!》 “之前不是说清彦九段的积分远超二、三位,已经提前晋级了吗?所以拿下挑战名额也没什么奇怪吧?”顾明烛说。 “但这是全胜、全胜啊!”本因坊剑悟语气激动,“要知道上一次父亲拿下挑战权输了两场! 顾明烛低头看著手机。 眼前的新闻让他募地想起一件事。 两天前,同六月五日对战神宫寺的消息一起,藤木春作给他发来了“权力之战”现在、过去、 未来三个组別的参赛人员名单。 本因坊家的人员表上,没有本因坊清彦。 或者说,那张名单上没有本因坊清彦的名字。 以全胜的战绩打穿本因坊战的循环圈,直面头衔,本因坊清彦的实力无疑是当今棋坛的顶尖。 可这样一名棋手,却没出现在那大战之中。 “吃早饭吧。” 筱原千夏端来早餐。 三份。 碟碟不休的本因坊剑悟顿时声。 桌上的餐点香气扑鼻,本因坊剑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但准备动筷时。 脑海中樱井小椿和他说悄悄话的那一帧画面重新浮现,且愈发清晰。 “这是一一敌人的美食计!” 抬头,筱原千夏神色温柔。 低头,碗中餐食精致诱人。 闭眼,本因坊星漂凶恶狼戾。 睁眼,吃! “並非可耻的背叛,而是深入敌营,探敌虚实!” 本因坊剑悟大口咀嚼。 时不时还伴以模糊不清的“好吃”的称讚。 筱原千夏不动声色地笑。 酒足饭饱。 顾明烛看向本因坊剑悟。 “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清彦九段全胜通过循环圈吧?毕竟那样手机里说就好了。” 本因坊剑悟雀跃的神色忽地一黯。 適时,门扉开合的声音响起,筱原千夏离开了房间。 “明烛你前不久不是和父亲下了一盘吗?我想知道父亲现在的实力究竟如何,与爷爷的比赛——.哪边的胜率会高一些。” “清彦九段的实力,我略有所感。但明策九段,我从未与他交过手,仅凭棋谱,很难推断。” “新初段联赛上我和爷爷下过一盘倒贴目的棋,对爷爷的棋力有模糊的感觉,你同我讲讲父亲的棋,我大致判断下。” 顾明烛闻言打开棋筒,不过落子前,他轻声道:“不是棋,而是结果。剑悟你似乎特別在意两位本因坊九段之间的比赛结果。” 本因坊剑悟眉眼低垂,“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心慌?” “嗯。”本因坊剑悟抬头,脑海中再度掠过樱井小椿和他说悄悄话的场景,“明烛,你—不是外人,也许一— 我们以后还会成为家人。 本因坊剑悟笑了下,到底没將这句话说出口。 毕竟敌人实在太强大! “所以,有些事我想可以告诉你。”本因坊剑悟的笑容渐淡,“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爷爷和父亲之间的事。只是从我记事起,爷爷和父亲的关係就很不好。 不,不好这个词的程度大抵不够,或许用势如水火来形容更贴切。 本因坊清彦和本因坊明策势同水火。” 顾明烛皱眉,一年前,筱原政明同他说过两位本因坊的一些往事,两人之间似乎是有什么矛盾。 那时,他和本因坊家没什么交集,也没接触过本因坊清彦,所以对筱原政明说的事没太多感触,但如今“可他们不是父子亲人?”顾明烛问。 “是啊,但却像是仇人。”本因坊剑悟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甚至仇人可能都比他们亲些,至少还有交流,但这两个人一—” “疏离至淡漠。” 本因坊剑悟搜肠刮肚,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父亲在我和姐姐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本因坊家,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短暂地回过一次。那一次,是接我去京都。 也是那一次,让我深切的感受到了两人间那淡漠的关係。 隔著一座楼梯,不足十米的距离,从推门走进,到掩门离开,本因坊清彦和本因坊明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好似颱风过境,被海水淹没的小镇。 那时,我真觉得在场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样,否则怎会压抑寂静至此。” 本因坊剑悟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痛苦的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本因坊剑悟摇头,“我问过很多人,姐姐、妈妈、小椿姐,但他们也不知道。 后来在京都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去问父亲,可父亲口不言。 同样的,姐姐也尝试著问过爷爷,爷爷的回答亦是沉默。 此时,他们倒像是父子。” 本因坊剑悟苦笑,苦笑著抬头。 晨光穿过蒙著雨的镜窗,照进室內。 顾明烛看向对面的本因坊剑悟,那张愁结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阴影,如同黑色与白色的棋子。 “唯一知晓的,便是棋。”本因坊剑悟轻声开口:“本因坊明策与本因坊清彦,一切问题的起源,一切问题的答案,是围棋。” 第158章 从未有过的棋 第158章 从未有过的棋 与神宫寺的联棋如约而至。 顾明烛推开对局室的门,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香炉、棋盘、棋子,以及最关键的,人。明黄色的棋桌两侧端坐著五个人。 顾明烛竟是最晚到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快步走到桌前坐下,顾明烛轻声说。 藤木春作睁眼笑,“是我们来早了,不比年轻人,年纪大了总是少眠。” 確实是藤木春作等人早到,顾明烛走进竹石苑时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或许是以逸待劳的战术考虑,两边在提前到场这件事上不谋而合。 短促的交流后,对局室內重归寧静。 顾明烛垂下眼眸。 联棋赛的名单两日前与通知一齐下发,全国棋院这边的出战人员是伊田昌、藤木春作和他,神宫寺的代表为宫本荣海、神宫寺玄因和神宫寺纱那。 伊田昌九段与宫本荣海九段活跃在棋坛一线时,分別有凶虎与算珠的外號。 棋风刚健孔武,驍勇善战是为“凶虎”。 棋风绵密细腻,计算精准是为“算珠”。 凶虎与算珠,从风格上来看,並不存在明显的克制关係。不过宫本荣海九段却是伊田昌九段的苦手。据顾明烛查到的资料,这两位棋士公开交手二十七次,其中宫本九段的胜场数为18,伊田九段胜场数为9。 胜负差距达到了惊人的两倍。 究其原因,是两人迥异的行棋特质。 伊田昌九段是知名的快刀,即落子速度飞快,擅长快棋。 宫本荣海九段则是有名的慢刀,也被称为“磨王”,擅长慢棋。 讲究一鼓作气势如猛虎,快速决定棋局胜负的伊田昌遇到油盐不进,宛若重甲坦克一般,一点点推进棋局的宫本荣海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用伊田昌自己的话说就是,很多时候和宫本荣海下棋並非无法取胜,单纯就是难受,就好像啃一块又干又硬,还不能喝水的烤饼,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死个人。 顾明烛大致能理解伊田昌的感受。 据不科学统计,宫本荣海九段的平均落子时间在5分-7分这个区间,也就是说一盘棋如果黑白双方各落一百手,那宫本九段一个人就要用去八个小时。 十分夸张,也十分折磨。 所以,宫本荣海九段活跃的时代里,很多棋手寧愿和实力更强的棋家家元对弈,也不想和这位“盖世磨王”下。 棋协甚至一度为此修改过不少比赛的对局时间。 如今大部分的棋战和公开棋赛的慢棋都设置在了2-3小时,宫本荣海九段是功不可没的。 而培育出这样一位特性鲜明棋手的神宫寺家,是有名的慢棋流派。 相对来说算是落子轻快的神宫寺玄因名人,每局棋的用时也鲜少於三小时。 “会是一场鹰战。” 白檀柔和的香味在空气中慢慢弥散开来。 神宫寺纱那振开衣袖,伸手入棋筒中抓出一把白子。 顾明烛也隨即捻出两枚黑子。 棋子坠盘,发出清亮的声响。 “二、四、六———十三。” “神宫寺一方执黑先行、全国棋院一方执白后行。”九条宗介適时开口。 因循著御城棋时期的部分古礼,所以猜先结果公布后,两边並未依现代围棋规则直接交换棋筒,而是快速起身,相互交换了座次。 再次落座。 顾明烛缓缓垂首:“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联棋,开始。 网上的资料准確无误,神宫寺的一位,宫本荣海九段第一手便开始了长考,尽显“天磨神功” 的风范。 檀香静静地燃烧,青烟裊裊。 据上次观摩小林与本因坊对战的经验,一柱白檀燃尽的时间大概在四至五小时。 燃尽后,棋局立即终止,依照当前盘面形势判定胜负。 然后为了儘量保证用时的公平,裁判席会用电子计时器单独计时,每方基准两小时,超时罚点,每十五分钟罚两点。 由於这一规则的存在,宫本荣海未思索太久,约三分钟后,黑棋落盘。 十六·4。 星。 努力压抑著心中奔涌情绪的伊田昌见黑子落下,没有片刻的迟疑,转瞬间落下白子。 噠。 四·17。 小目。 神宫寺玄因见状,不紧不慢的从棋筒中捻出棋子。 三·16。 小目。 “星小目,很常规的开局。” 顾明烛望著棋盘,脑海中缓缓浮现出藤木春作的棋谱。 “面对宫本九段和玄因名人布下的这个开局,风格灵动的藤木九段下一手会落在哪里?” 答案顷刻揭晓。 白子落盘。 噠。 三·3。 三三。 “三三?!” 看到这一手,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研究室內小林静生眉头微皱,默然不语。 高桥茂心直口快,直截道:“小目三三,真是出乎意料的布局。三三虽有扎实护住角空的优点,但位於低位,外势亏损,对边和中腹的影响力也较弱。 现在的普遍观点是可下但较缓的一手,竟然选了这样一步棋开局吗?” “棋道一百,你我究竟知道多少?”小林静生凝眸望著眼前的屏幕,记忆翻涌。 顾明烛从短暂的惊中回过神来, 三三这一布局手法他並不陌生,围棋ai横空出世之时,这一手棋下得很多。 坚实是三三的代名词,与星位小目相比,三三对角的控制力度更强,是真正的一手能围住角空的下法。 “小目、三三—巩固与获取实地为先的战略吗?” 赛前,藤木春作並没有安排什么战略战术,只是让顾明烛自由发挥。 但从现在的落子情况来看,白棋捞取实地的意图非常明显。 思索间,铃音轻响。 旋即,黑棋落盘。 噠。 三·15。 小飞掛角。 “那便先按这个思路落子。”顾明烛收回落在三三一子上的视线,將手伸入棋筒之中,捻子落下。 噠。 十五·17。 小飞掛角。 “小飞掛,有趣的一手。”高桥茂摸了摸下巴,“本以为按这小傢伙的风格,会直接夹攻黑棋开战,没想到竟是承接了藤木的思路,在右下掛角。 期待黑棋尖顶或是秀策尖后回拆,在下方构筑阵势,捞取实地。” “他不是战斗类型的棋手。”小林雪鹤闻言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是战斗?”高桥茂看著屏幕,伸手捻子摆子,“他和本因坊清彦的那盘棋,可是尽显力战之雄风啊。” “搅乱局势,挑动混战是他搏杀高棋力对手的手段。”小林雪鹤说,“力量是他的长项,但他本身的风格並不偏向攻杀。” “力量是突出点,但不是攻杀力战型,那是什么风格?”高桥茂有些懵。 小林雪鹤敛下眉头,深深看向屏幕,“如果非要形容他的棋风,那或许是一一胜利。顾明烛的每一手棋都是为了胜利而去落子,无关进攻或是防御。” 高桥茂挠了挠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年龄太大,跟不上年轻人的时代了。 小林雪鹤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理解,但连在一起却令他感到分外迷茫,“不论哪个棋手,他们的每一次落子,不都是在寻求胜利·吗?“ “不一样。”小林雪鹤摇头,“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同样是追求棋局的胜利,但顾明烛是特別的。就好像其他人是果,而他是因。” “?”高桥茂仍是不解。 小林静生的眸光却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不只是藤木,连雪鹤也一样。顾明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棋手? 此外,雪鹤对他產生的那种感觉,是因为棋,还是“高桥前辈,您和他下过就会明白,明白顾明烛的棋。”小林雪鹤眼中流露出夺目的光,“那是围棋的歷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特別的棋。” 看著棋盘上刚刚落下的白子,宫本荣海眉头紧锁。 “全国棋院的三號位,比预想中的还要难应付。能完全承接伊田昌和藤木春作的思路不说,落子还常伴有自己的巧思。” “十六之六这一步,掛角,消势,引征,一子三用,简直惊艷。” “面对这一手,第一感觉是厚实提吃,彻底解决征子的麻烦。但这样白棋反夹之后简单定型, 於边路一拆,黑棋右边的潜力顿消大半,实难满意。” “但征子的威胁不能不防,否则白棋动出,黑棋的棋形將瞬间崩溃。” “棘手。” 伊由昌看看面色凝重的宫本荣海,心中升起一丝快意。 年轻之时面对宫本荣海,基本都是他面色沉重,何曾见过宫本荣海面露难色? 十六之六,真是精妙的一手。 时间隨著白檀香的燃烧缓缓流逝,漫长的思考后,宫本荣海將手伸进棋筒,捻子落盘。 噠。 十三·16。 打吃。 看到这一手,伊田昌面色一变。 “打將?这老东西,脸都不要了!面对小辈的棋,居然不敢正面回应,选择懦弱退缩的打將! 把问题留给神宫寺玄因。” 伊田昌心中募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捻子,落盘。 声如爆雷。 噠! 十三·15。 夹! 看著伊田昌这隱含怒火的一手,神宫寺玄因依旧气定神閒,不疾不徐地捻出棋子。 噠。 八·14。 飞。 “好飘逸的棋!”高桥茂面露赞色,“补征子,扩张阵势,瞄准右侧白棋薄味,同样是一石三鸟的一步。” “瀟洒飘逸,灵动自然,似謫仙之弈。”小林静生轻声呢喃,“当初棋坛给玄因老师的评价, 放到今日依旧適用,他的功力一点也没有减弱。” “確是极其漂亮的一手。”藤木春作沉眸望向棋盘,“虽说白棋十六之六掛角一子的威力仍在,可以反夹进攻黑角,或是拆边破坏黑棋潜力。 但黑棋这步飞,已然有所获得。若说白棋先前能占到三分便宜,现在只怕是相当,一点便宜不剩。” 时间飞逝。 藤木春作思索良久,伸手从棋筒中捻出棋子,落於棋盘。 “还是先夹,静观其变。” 噠。 十四·4。 夹。 “藤木天元选择了稳健的夹,贯彻此前的行棋思路。”高桥茂摆下棋子,“这几步下来,倒像是顾明烛初段和玄因老师正面交了一次锋。 而从结果来看,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局势依旧扑朔,看不出哪方处於明显的优势或者劣势。” “两边都没有选择太过激烈的下法。”小林静生看著屏幕,同步落下棋子,“白棋自布局阶段落子三三,定下整局棋的基调后,便一直在积极捞取实地。 黑棋面对白棋的这一战略选择,採取了折中的下法。时而放任白棋取地,自己取势,时而又铁必较,和白棋爭夺实地。 由此,整个棋盘被打的异常鬆散。” “功夫棋吗?”高桥茂若有所思。 “没错,功夫棋。”小林静生点头,“看似波澜不惊,但处处暗藏杀机,对弈棋者的功力、经验都有极高要求。” “.说不上哪边更具优势。”高桥茂摩手中棋子,“玄因老师和宫本老师功力虽深,经验也更老道些,但神宫寺纱那三段在这种拼硬实力的棋局里很难有发挥,甚至可能成为薄弱点。 而顾明烛初段一—” 高桥茂看向屏幕,目光微缩。 下一瞬,他转身落子。 噠。 三·8。 扳。 深吐出一口浊气,高桥茂沉声:“顾明烛初段却在引导棋局。” “藤木春作將选择权放给了他。”小林静生紧盯著棋盘,“继续贯彻先前的战术,取地,还是做出改变,弃子取势,藤木將这决定棋局走向的权利给了他。” “顾明烛初段的选择也异常乾脆,舍掉这几枚乾子,在外筑起厚势,扩张上方的模样。”高桥茂拧开茶杯,“这个影响全局的选择需要极其精准的价值判断“他的判断准確无误。”小林静生捻子落盘,“这几枚棋子粗点下来有十五至二十目,加之黑棋破掉的白空,也许有三十目。但白棋筑起的外势价值远远超过。 藤木春作的棋不拘一格,灵活多变,能针对不同的棋手与棋局状况,制定出不同的应对方案, 所以和他组队联棋十分辛苦,因为极难揣摩出他的心思。” “但顾明烛初段完全抓住了藤木天元风格的精髓。”高桥茂说。 “这样的话,胜利的天平倾向全国棋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