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十年后,冷戾夫君把我宠懵了》 第1章 睁眼穿到十年后 炉香裊裊,男子劲瘦凝实的影子,沉沉压住女子纤细身量。 胭色的口脂被尽数融在齿间,吞吃入腹。 浓烈沉香裹著一帐炙热,一只纤细玉手抵在雕床柱上,紧紧攥起幔帐。 “轻些……” 容色娇艷的女子细声求饶。 下一瞬,男子无情的嗓音袭入:“昭昭,你是我的。” 谢明月脑中混沌未分,便循著本意呢喃推拒:“不要。” 话落,唇齿间的动作一停,沉重桎梏抽离后,带来一阵寒意。 谢明月轻轻一颤,瞬间惊醒。 “戚縉山?” 看清男人面貌的瞬间,她的惊慌尽数化为怒意。 原来將她抵在床榻间深吻的人是他。 “放开我!” 他怎么敢…… 看见谢明月眼底的牴触,戚縉山沉静的眉宇下浮出一层薄怒。 “昭昭,”亲昵的称呼,在他唇角被咀嚼至冰凉,“你要记得自己的位置。” “什么位置?”谢明月还沉浸在惊怒中,一头雾水。 戚縉山眼中寒意未褪:“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戚縉山的夫人。” 他在说什么胡话,她不是他弟弟戚修玉的未婚妻吗? 谢明月惊讶地捻住衾被,这才发现,自己穿著御贡的浮光锦褻衣,躺在一张未见过的雕拔步床內,房中一应陈设,更是陌生至极。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这般袒露在未婚夫的兄长面前,而她的口齿间,尽数都是戚縉山身上那股浓烈深沉的冷木香气…… 谢明月全身几乎羞成了淡粉色,见戚縉山沉眼盯著她,她又惊又怒,不敢呼叫,只能低声斥责他:“戚縉山,你这是做什么……呀!” 瞥见她的排斥,戚縉山的胸腔中怒意滔天,肆意的火热在眼中翻滚,他一把攥住女子垂在床榻边的緋粉脚踝,復而將人抵到幔帐深处。 灼热的气息洒在娇嫩肌肤上,谢明月被烫得一抖,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尝到她的泪,戚縉山眼中的怒火霎时熄灭。 “夫人。” 他低低叫她,谢明月羞怒至极,锤了他一下,“谁是你夫人!不许叫!” 这一锤,似是吹灭了戚縉山所有的热意,他眸色一黯,为谢明月將褻衣衣襟系好,给她盖上衾被。 “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闭眼压下满身情绪,恢復成漠然模样,转身消失在款彩折屏后。 “夫人!” 待他离开,婢女梧桐匆匆绕过折屏。 看到面色娇艷,温软媚人的谢明月时,梧桐眼中填满喜色。 夫人这副模样,是终於肯同大爷亲近了? 欸,可方才大爷出去时,怎么还是一脸慍怒呢? “你是…梧桐?你怎么变化这么大?”看到自己陡然成熟了好些的贴身婢女,谢明月一愣。 她赤脚跑到梳妆檯边,看著镜中女子倦美的容貌,心跳漏了一拍。 她昨日才过十六生辰,什么时候长得这般成熟了? “梧桐,现在是什么时候?” “元庆三十年,四月十四……”梧桐呆呆开口,感觉自家夫人有些奇怪。 她抿了抿嘴,端上药碗。 “夫人快些用药吧,方才太医已確诊,您前几日吐血是因为服了破喉散,虽说是中毒,只要血呕出来便无事了。” 谢明月哪有喝药的心情。 她竟一觉睡到了十年后,从十六岁来到了二十六岁这年。 谢明月死死压住心底的慌张,竭力冷静地问:“我是不是嫁给戚修玉了?” 话落,梧桐大惊失色地摆手:“夫人別提世子了,若要让大爷听见,少不了又要同您爭吵。” 想到自家姑爷那张威严的脸,她默默打了个哆嗦。 梧桐压低声音:“您如今是大爷的妻子,成婚十年怎能一直提世子?况且世子以前还与您有过婚约…” 谢明月一下子睁大杏眼,戚縉山说的竟是真的! 她倏然起身,颓靡沉肩:“我怎么嫁给他了……” 当年,她明明是戚修玉的未婚妻啊,而戚縉山还是戚修玉的兄长…… 难怪他方才那般熟稔地折腾她,可十年前,她最討厌的男人就是戚縉山。 看著镜中二十六的自己,她坐回床前:“为我更衣,我要回谢家。” 在此荒诞境遇中,谢明月唯一的念头便是回家见母亲,问清这一切。 然而梧桐却艰难启齿:“夫人忘了么,您十六岁那年,有名恶僕坦白当年夫人生產时產下一女婴和死胎,恶僕偷偷用自己的女儿替换了死胎,那被换的女儿就是您,您已经被谢家除名了。” “什么?这绝不可能!” 谢明月摸著自己的头顶,母亲头旋上有朵瓣胎记,她也有,母亲曾说过她们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怎么可能不是母亲生的? “我要去谢家问清楚!” 她想立刻就回谢家,梧桐却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这么多年,您上门多次,谢家从未见您一次。您每次去,回来都要大病一场。” 谢明月被她拉住,渐渐冷静下来。 “所以我现在,除了戚縉山的妻子,什么也不是了?” 梧桐小心翼翼覷著她:“夫人,做大爷的妻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大爷如今官至三品,往后的前途大著呢。” 三品?谢明月暗暗吃了一惊。 就连她的父亲也是年过四旬后,加上有一些功绩,方才熬到三品,戚縉山不过而立…… 她暂且放下悲伤的情绪,想快些理清眼前形势。 “你方才说,我吐血了?” 谢明月低头端详自己的手,苍白细瘦,就连方才镜中人的面孔,美则美矣,却带著倦怠的气息。 她曾是满京最负盛名的佳女,鲜衣云鬢,而今又是三品官员家眷,何至於过成这般枯槁的模样? “是,您在戚家女眷祭祖时,饮了祈福茶后吐血,大爷请了太医为您诊治,如今侯夫人正在前厅查这事呢。” 没想到十年间,她的人生竟有如此巨变。 所以她是如何被谢家认定为假女儿,如何从戚修玉的未婚妻变成了戚縉山的妻子,又如何將自己过成了这般模样? 三个疑问落在谢明月心底,她微一思忖,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摸清戚家的情况,起码在戚縉山面前不能露馅。 “我与戚縉山……感情如何?” 片刻后,谢明月恢復了理智。 “您与大爷……” 梧桐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婢女们惶恐的声音。 穿著玄金曳撒的男人缓缓步过折屏,肩宽腿长,衣襟上还有一丝被她攥出的摺痕。 戚縉山竟又去而折返了。 谢明月愣愣地看著他。 方才她没看清,十年后的戚縉山光华內敛、矜贵清绝,与当初那个总是在人后冷冷盯著她的阴冷模样,简直大相逕庭。 “谢明月,”他离她不远不近,满眼淡漠,仿佛方才唇齿交缠的情形是一场虚梦,“你的婢女芬儿招了,是你给自己下了毒。” 第2章 夫君绝色,却实在討厌 “什么?” 谢明月张了张嘴,虽然她不知自己中毒时发生了何事,可自己给自己下毒? 她是谢家的掌上明珠,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珍重自爱,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事! 她匆匆披上外袍,走到戚縉山面前:“谁审的?” 这个叫芬儿的婢女,必定是受了指使! “侯夫人亲自审问,”看见她的举动,戚縉山眼瞳微缩,不动声色,“芬儿招供,你吩咐她给你的茶碗下破喉散,只为诬陷到谢晚晴身上,现在侯夫人认为你是下毒搏宠,且不容妯娌。” 听到亲妹妹的名字,谢明月一怔。 妯娌? 顺清侯有膝下二子,庶长子戚縉山,嫡次子戚修玉。 她嫁给了戚縉山,谢晚晴是她的妯娌。 所以,她的亲妹妹嫁给了她的未婚夫? 她垂下眼,轻轻蜷起手指:“不是我。” 方才她略略扫了一眼房內。 他们成婚十年,她的寢室却如同女子未婚的闺房般,一丝戚縉山的痕跡也无。 想也知晓,怕是他们的夫妻感情不算好,戚縉山不在此留宿。 戚縉山没说话,谢明月逼近他一步,抬起头:“你不信我?” 她虽沉静,到底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心底自然还有一股气性。 被她拦在折屏前,戚縉山目光一顿,两人之间流淌著浓烈的危险氛围。 一旁的梧桐却是一脸喜色。 以往大爷多次主动递台阶,但夫人就是不肯下,刚才她还在担心两人会起爭执,没想到这次谢明月竟肯主动为自己辩解了! 见他沉默,谢明月微微皱眉,委屈开口:“戚縉山,是她们冤枉我。” 戚縉山静静注视她,看到她唇部那晕开的口脂时,眸色一暗。 方才她温顺让他亲吻的一瞬,乖得像换了个人。 过去她受委屈,不用她说,他便为她討得公道,可换来的却是她愈加冷淡的疏离。 “我的事,与大爷无关,还请大爷莫要隨意插手。” 他还记得她的抗拒与嫌恶…… 怪他沾染了她、怪他趁她落难时,摘下她这轮皎月入怀。 如今,她又为何辩解? 不像平日的她。 半晌,戚縉山找到了答案。 他冷冷开口:“你这么做,是因为戚修玉?” 听到这个名字,谢明月的心狠狠一跳,眼神泛起涟漪。 毕竟半日前,她还以为自己以后会嫁给戚修玉,可突然间,丈夫就换成了戚修玉的大哥,將自己按在榻间亲密。 若说心中没有波澜,那绝对不可能。 戚縉山见了她的反应,眸中寒意更甚:“因为戚修玉即將回京赴任,所以你才下此狠手?” 自成婚后,谢明月为了与他疏远,数次做下令人寒心之事,只怕这次也是为了惹怒他,与他划清界限吧。 这是第几次了? 戚縉山眼底划过一抹倦意。 “谢明月,你无需如此。” 她想疏远,他如她所愿。 何必又起事端。 “戚縉山!”谢明月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红了眼圈,“以前你看到我,话都不敢说一句呢,现在竟然敢恶意揣测我!” 这话一出,戚縉山静了一瞬,屋內外候著的婢女小廝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多少年了,夫人对大爷的態度终於变了! 两人之间,虽然又起爭执,但是终於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鬱了! “作为你的妻子,我被冤枉了,你为何不信我?” 见他面色诡异,谢明月略有些紧张地低下头。 戚縉山眸子深处似有流光闪过,“妻子”这个词,居然能从她嘴里听到。 “话都不敢说一句?”他收敛起气势,捻动手上那只白玉狮头扳指,“我何时有过此举。” 谢明月大言不惭:“我十六岁那年去山寺祈福,你也在树下,却只躲在树后,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不是不敢是什么。” 竟然…… 十年前的事……她还记得。 戚縉山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不再接话,捻动扳指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谢明月不肯让他糊弄:“我说了,下毒之事並非我为之,那个芬儿定然受了指使,栽赃陷害我,你母亲审的不行,我要重新审。” “罗氏並非我母亲,你要审,就重新审,”戚縉山面色刚好转一些,目光落在黑漆漆的药碗上,又沉了下去,“为何不喝药?” “夫人,太医方才说您积忧甚重,肝气鬱结,这药是解郁的。” 梧桐见谢明月看著药碗的神情一懵,就知她又忘了事,於是赶紧提醒。 这些年,夫人成日鬱鬱寡欢,记性也越来越不好,她早就习惯了时刻提醒。 戚縉山沉沉盯著谢明月。 积忧甚重,呵! 他竟不知,她心里忧虑谁,乃至病到了这种地步! “我不想喝。” 谢明月一口拒绝,太苦了,她从小就未吃过什么苦。 戚縉山缓步逼近她。 “谢明月,你又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和方才缓和的神色相比较,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亡妻,別生出多余妄念。” 又来了,又来了。 谢明月咬牙忍怒,暗暗腹誹。 戚縉山和她说话时,为何总是这副死样子? 夹枪带棒的,还疑心她不忠,难怪他们感情不好。 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傲气性子啊,常年被这般詰问对待,脾气能好吗? 谢明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都十年了,我能有什么妄念?” 她扭过头,负气地端起碗就灌下了药,药汁苦得她皱紧眉头,不想说话。 看著她侧脸躲避的举动,戚縉山眸色一暗。 这才是她惯常待他的疏离样子,方才那些,恐怕都是偽装。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即將归京的男人。 他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去。 早些年,她还会与他爭执,可隨著她越来越沉默、病弱,他们之间连爭执都快不復存在了。 当初嫁他,本就非她所愿。 破镜难圆,他们之间,却从来就没有圆过。 可他放不开手,於是只能互相煎熬,熬著这一条不该牵在两人之间的红线,渐渐断掉。 不知想到了什么,戚縉山眉间闪过一丝煞意,像要杀人。 “下毒之事,你若申冤,我便替你审,若不管,就作罢。” 隨她如何折腾,今日过后,他都不管了。 他心灰意冷之际,正要离开,却突然被拉住了袖摆。 身后,谢明月立刻回头,主动道:“当然要管,现在就去,我同你一起。” 她差不多习惯了与十年后的戚縉山相处。 毕竟少了眉间的阴鬱后,他算得上是个风骨崢嶸的男人,只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如山般的安稳。 而她刚来,府中什么情况一概不知,审起来会很艰难,他愿意为她撑腰,她自然乐意。 让她瞧瞧,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是谁,害得她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3章 为她撑腰 一起? 十年来,她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一起”,是要与他一起去死…… 戚縉山勾起一丝冰凉至极的笑,谢明月不明所以:“怎么了?你若没空,我自己去也行。” 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软和,他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 “有空,”他淡淡从她身边退开一步,分外疏离,“先更衣。” 谢明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穿著褻衣在他面前晃悠。 她立刻红著脸躲到折屏后。 “劳烦你在外间等我,喝杯茶。” 戚縉山眉宇微动,看著她裊裊转去了款彩仕女图折屏后。 除去今日,他已有一年多未曾踏足过她的寢室,更妄论在此坐下饮茶。 今日,诸事都以一种他未曾想到的情形在发展。 打开衣柜,谢明月看著一柜老气横秋的衣物,皱紧眉头。 “夫人,有何问题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 谢明月摇摇头。 做人如穿衣。 十六岁的她,喜好用那些淡雅却靚丽的衣裙妆点自己,可二十六岁的她,衣柜里净是些死气沉沉的顏色。 就如同她镜中看到的面孔,了无生意。 她摸了摸自己细瘦的手腕,从柜中挑出一条紺青色的裙子,配了玉饰的头面。 这时,梧桐从箱底找出一条浅桃粉的薄斗篷。 “这斗篷不错。”谢明月眼前一亮,大力讚赏。 在谢家金尊玉贵地养了那么久,什么是好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夫人,这是八年前大爷赠您的礼物,您当时发了脾气,说一辈子都不穿。” 谢明月诧异了一瞬,隨即將斗篷拿来,斗篷很美,是她会喜欢的样式。 “我为何发脾气?” 梧桐抿了抿嘴,低声道:“那日大爷与您在园中说话,世子来后,您便有些心不在焉,大爷发了火,您就將斗篷扔给奴婢,並说再也不穿了。” 谢明月张了张嘴,就算不知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何事,但她如今既然嫁给了戚縉山,就绝不可能再对戚修玉有任何想法。 “我不会因为戚修玉心神不寧,他误会了。” 她篤定道,而后垂眼细思。 若只因一个戚修玉,她与戚縉山应该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她更不可能,是这般死气鬱结的模样。 怕是背后还有其他原因。 是什么呢? 谢明月摇摇头,很快打扮好,轻飘飘地出了里间。 “谢谢你的礼物,”她披著戚縉山送的那条浅粉斗篷,在他面前左右展示,“好东西藏著不用,终究是会腐朽生锈的。以前你的心意我未曾领略,今日突然悟了,往后,必定百倍珍惜。” 谢明月想到今日戚縉山说的那些话。 他以为她常年惹事是为了戚修玉,她想来想去,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同他將话说开,免得他以后总是疑神疑鬼。 戚縉山看著她,清冷的神色岿然未动。 似是根本不信她的话。 “你自便。”他推开手中茶盏,缓缓起身,身姿如松鹤,“人都到了,走吧。” 谢明月暗暗呼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慢慢去往前厅。 一路上,她细想了一番顺清侯府如今的情形,重点落在谢晚晴身上。 谢明月万分確定自己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这样一想,谢晚晴岂不才是那个假的? 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但谢晚晴从小便爱同她掐尖使绊,这下毒的事,谢明月怎么看都是谢晚晴的手笔。 夫妻俩进入厅堂时,罗氏、云氏两位老夫人,以及谢晚晴已经坐在了厅內。 也是这时,谢明月才知晓,原来戚縉山说侯夫人罗氏不是他的母亲,並非赌气。 自他高升后,顺清侯就將他的生母云氏扶为了平妻。 侯府中,云氏是大老夫人,是大房太太;罗氏是侯夫人,二房太太。 如今戚縉山也是侯府嫡子了,且比戚修玉还要多占一个“长”字。 嫡长子。 高堂上,侯夫人罗氏板著面孔。 瞥见戚縉山与谢明月相得益彰的身形,她撇下嘴角,冷冷道。 “这下毒一事,早已有了定论,又何必兴师动眾。” 真相她已查明,可方才戚縉山的人过来,又將人全带了下去。 这是干什么?公然打她的脸,不信她查办的能力? 男丁一般不插手內宅事务,更別说戚縉山公务繁忙,如今却为了谢明月这个妖精,將手伸到了內宅,真够怪的! 谢晚晴意味深长地看著谢明月,接话道。 “大哥贵为左都御史,日理万机,今日这点小事,大嫂也要劳烦大哥么?” 虽是三品官员,可戚縉山掌的是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实权,谢晚晴不敢得罪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挑拨他与谢明月的关係。 如今戚縉山要身份有身份,要官职有官职,什么都好,就是在娶妻上吃了亏,谢明月没了家世,就是个鬱鬱寡欢的瓶。 十年来,她每每设计离间两人,从未失手,只今日谢明月居然没有忍下此事,而是敢找戚縉山为她撑腰。 这两人今晚又要吵架了。 谢晚晴幸灾乐祸,谢明月直接道:“我先被人毒害吐血,又被污衊下毒搏宠,这是小事?” 她挑眉看著谢晚晴,就像以往在谢家时那样,面对她的挑唆,毫不留情:“先齐家再治国,縉山是我的夫君,府中出事,他派人助我,是为了稳定內宅,安心务公。再正常不过的事,到你口中却说得如此儿女情长,莫非世子夫人心底成日想的,也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吗?” 话落,不仅谢晚晴愣住,就连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以往谢明月恨不得和戚縉山一刀两断,又怎会当眾与他亲近,还口称“夫君”? 他们俩能够安安稳稳站在一处,本身就是一件能让人大为惊奇的事。 “你胡说,世子前往晋州赴任两年,我负责府中大小事务,成日忙得团团转,你为何將我说得如此不堪!” 谢晚晴这下是真的气红了眼。 自她入府,罗氏將管家权交到她手中,她便做起了当家主母,而谢明月成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悲春伤秋,大房无人管事,戚縉山公务又忙,后来云氏做主,將大房的事务也交由给她打理。 虽说多了些事,但戚縉山的事不让她管,谢明月又默不作声,谢晚晴从大房捞了不少好处,时不时还能给谢明月添堵。 就算偶有几次闹起来,两位夫人也都站在她这边。 想到这,谢晚晴准备利用老一套对付谢明月。 “谢明月,你不管事还……” 可戚縉山不给她继续的机会。 “闭嘴。” 他坐到堂上,抬眸间威赫毕露,顷刻间这顺清侯府的前厅,就变成了都察院內审案子的大堂。 肃穆而寂静。 “带上来。” 戚縉山沉声吩咐,当著府中女眷们的面,便有手下带来两名僕从,又陆续呈出一系列涉事物件。 他拿出查案时的手段亲自审讯时,这桩內宅阴谋顿时就有些不够看了。 谢明月坐在一旁,正欣赏著戚縉山优越的侧脸,头突然一阵针扎似的痛起来。 完了,她的隱疾过了十年,居然还在。 第4章 你为何娶我 谢明月揉了揉额角,低嘆一声。 这头疼的毛病自小就有,如今居然还在。 她喝了口热茶压下痛意,重新看向戚縉山。 他一出手,事情陡然变得简单了许多。 还以为他是靠著侯府荫庇走到如今,现在看来,戚縉山自己就很有手腕啊。 茶香飘过,她微微皱著眉,戚縉山瞧见了,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轻嗅片刻后叫来玉江。 “將我房中的太平猴魁拿来给夫人。” 谢明月闻言一愣。 这是她最爱喝的茶叶,是金贵御供之物,如今顺清侯府內也没有。 戚縉山生为天子近臣,想来也得了一些,但他竟也知道她爱喝? 甚至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一屋人都看著戚縉山旁若无人地关心谢明月喝茶。 待谢明月喝上太平猴魁,戚縉山方才继续审办,他查证雷霆,一时间,证物、证据,全都指向了谢晚晴。 “敢问侯夫人,您认定明月下毒的定论,又是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知晓,戚縉山动了怒。 罗氏见自己的儿媳丑事败露,羞恼地抽了抽嘴角,无话可说。 厅內一时静闻针落,无人敢吭声。 唯有谢明月看著他低沉的眉眼,借著斗篷与茶几掩盖,悄悄將手伸到戚縉山的袖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可別把他气坏了,这么威风的夫君,她得让他好好保养,为她多挣几年俸禄啊。 手心传来异样的触感,戚縉山冷凝的神色陡然一顿。 他眸光一瞥,有些凶悍的意味,谢明月见了,赶紧缩回手,端庄地坐好。 “既然……” 她轻轻笑了笑,戚縉山身上那股无形的杀意便瞬间弱了许多。 “弟妹恨我至此,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谢明月轻描淡写地说完,戚縉山將手中茶盏端起,又轻轻放下,那“咯噔”一声在厅內盪开,激得谢晚晴一个寒颤,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罗氏看不下去了,她好歹也是侯夫人,就算云氏那个贱人母凭子贵,和她平起平坐,她也是正妻。 戚縉山一个男人,怎能插手后宅事务? 后宅是她这个侯夫人的天下才对。 “差不多算了,修玉马上就要归京,这时晚晴要是有个好歹,你让他如何想呢,难道让离家两年的他,一回家便看到自己的妻子遭受折磨?” 她开口和稀泥。 “我做主,让晚晴將大房的帐本拿给你,以后大房的家还是你来掌,算作赔罪如何。” 她知道每每提起戚修玉,戚縉山就要和谢明月起爭执,如今再加个帐本的事,谢明月这些年万事不管,肯定一时半会也料理不好,估计又能吃个哑巴亏。 没想到谢明月迅速反驳:“侯夫人这话有意思,难道世子的妻子不能受伤,縉山的妻子就可以?” 她看了一眼戚縉山:“夫君,原来做你的妻子就要低人一等。” 罗氏顿时沉下脸:“勿要胡说!” 戚縉山是实权大官,而顺清侯只是个閒散侯爵,当爹的如今见了儿子都得礼让三分,更妄论其他人,谢明月这么说,就是故意仗著戚縉山的势,来嚇唬二房。 谢明月岿然不动,戚縉山缓缓看她一眼,从她水润的杏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 许是那句“夫君”实在悦耳动听,当谢明月和戚修玉的名字一起出现时,戚縉山罕见的没有生怒。 他微勾唇角,缓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修玉回不回京,弟妹做错了事,就该请家法,若弟妹不肯,那就以国法治,隨我带去大理寺。” 谢晚晴张大了嘴,没想到这夫妻俩一唱一和,两句话突然就要將她打入大牢。 她自知今日对付谢明月的计划成了空,立刻伏低做小,跪在戚縉山面前,露出洁白的一截脖颈,做柔弱姿態。 “我管教下人不严,致使他们毒害大嫂,我愿认下家法,还请大哥看在家丑不可外扬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 戚縉山的眼底倏然浮现出冷戾之色。 “縉山,家法打下去,你的弟妹还要不要命了?此事是她错了,你平日查案严苛,对家人何必如此。” 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氏突然开了口。 谢明月知晓谢晚晴惯会哄长辈,没想到她作为二房儿媳,居然哄得云氏舍了大房,为二房说话,还挺有本事啊。 云氏一开口,她便不吭声了。 据说以前云氏和戚縉山流落在外,独自一人將他拉扯大,期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直到十几岁时被顺清侯找回。 孤儿寡母的感情是最深的,未摸清形势前,她可不敢和云氏硬碰硬。 生母发话,戚縉山目光攒动:“那母亲以为该如何?” “世子即將回府,你也得注重兄友弟恭,依我看,不如让晚晴体会一回明月中毒的感受,再让她给明月道个歉,什么家法,血淋淋的,还是算了。” 云氏如今五十不到,眉眼间儘是当年经歷的风霜,与保养得当的罗氏比起来,多了一份慈母的样子。 “明月今日受了委屈,母亲再给你补一盒体己,家和万事兴,为了整个家,此事到此为止吧。” 她说的面面俱到,再闹下去,反倒显得戚縉山不友爱,谢明月不体恤。 谢明月想了想,谢晚晴是世子夫人,这件事不能真的將她如何。现在她拿回了管家权,又白得一盒体己,谢晚晴也能受罚,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经歷今日之事后,侯府上下都知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缩头乌龟了,以后再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她谢明月,拿到好牌就得打漂亮。 在戚縉山的首肯下,下人很快端来一碗破喉散。 毒性甚微,吐一次血后就能散。 眾目睽睽下,谢晚晴红著眼眶饮下破喉散,喉咙顿时烧刀般地疼了起来。 “啊……” 她悽厉地叫了一声,狼狈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冷汗涔涔。 戚縉山看在眼里,忍不住想,谢明月当时该有多痛。 谢明月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咋舌。 谢晚晴吐完血,话都说不出来,还好她现在的喉咙和没事一样。 梧桐见了,及时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您当时毒发,是大爷特意拿了御赐的梨荣甘露为您灌下,所以您醒后,喉咙没有不適。” 谢明月也才恍然,看向戚縉山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暖意。 谢晚晴吐完血,又不情愿地对著谢明月跪下道谢。 “大嫂,今日之事是我御下不严,望你谅解。” 谢明月微笑:“这种不忠的下人们该如何处理,不用我多说吧?” 今日查出的两人是谢晚晴的心腹婢女和家里带来的家丁,无异於她的左膀右臂,一想到要捨弃两人,谢晚晴的心就疯狂滴血。 她憋屈地跪在谢明月面前,忍痛开口:“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后发卖了。” 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只有皮连著肉了,这就是送死。 婢女与家丁立刻狼哭鬼嚎,谢晚晴狠心扭头,然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戚縉山恍若未闻,径直起身离开,谢明月也懒得管谢晚晴,她想回院,但看著戚縉山的身影,她又想道谢。 只是若只说谢谢,未免单薄,可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顿时有些为难。 梧桐看在眼里,偷偷支招:“夫人何不请大爷去院中用饭呢,大爷今日为了夫人的事,中饭都未用呢。” 一同用饭?谢明月有些不乐意,主要是在戚縉山面前,她脑中一直绷著一根弦,怕自己哪句话又惹怒了他。 可是想想,他们感情不好,他还为她忙前忙后,她还是克服一下吧。 谢明月跟上戚縉山的步伐。 “夫君,”她看著戚縉山那骨节分明的大掌,脑中想到方才乍一醒来时,他抓著自己的模样,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当初你为何要娶我?” 这话一出,戚縉山的脚步陡然停下了。 第5章 没有妾室,有外室吗 见状,谢明月陡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若让戚縉山发现了端倪,可怎么好…… “哎,不是,我是想……”她胆战心惊地想要打个岔,没想到戚縉山神色稍缓,低声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谢明月欲言又止,这话她没法接,若露出个破绽,就得被当成妖怪烧了。 “就是突然想问了,”她模稜两可地打著太极,突然灵光一闪,抿嘴道,“毕竟,我被谢家除名后,没有家世背景,你娶我,可没有岳家助力。” 婚嫁看重门当户对,什么家世的公子小姐能凑在一起,都是有讲究的,当年戚縉山再不济也是侯府庶子,且有金玉之姿,怎么著也得配个同样的庶女,或者小户嫡女。 她被谢家除名,不光声名狼藉,怕是连嫁妆都没有,先不考虑她当时的意愿,戚縉山是如何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的呢。 谢明月微微晃神,戚縉山眼神沉甸甸地看著她,半晌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岳家。” 这句话当真是显尽风骨,谢明月的心被炸得“怦怦”直跳,看著他深邃晦暗的眼神,心潮如浪起伏。 “谢、谢谢你这么说。” 她一时词穷,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照著梧桐的话,乾巴巴地邀请他。 “我想请你今晚去我院內用饭。” 闻言,周围跟隨的下人们全都露出了呆滯的神色。 是天要塌了吗? 早先几年,夫人还会勉强出现在家宴上与大爷同席,后来,隨著夫人病弱,大爷特许夫人在院內开了小厨房,他们几乎就没在大桌上见过夫人了。 就算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大爷永远是单独坐在圆桌一边,对比著另一边二房一家贤妻孝子其乐融融,真的特別淒凉。 可现在,夫人竟让大爷进院內吃饭了! 一时间,跟著戚縉山许久的金河、玉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猜测,莫不是夫人今晚准备毒死大爷? 谢明月对下人们的反应不明所以,见戚縉山面露怔忡,她微微凑近问:“不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她心底祈祷戚縉山最好不要来,可见他不答应,又隱隱生出些隱秘的失落。 戚縉山缓缓一眨眼,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今晚有应酬,”他將手上扳指扭正,不待谢明月高兴,又淡淡道,“明日我沐休。” 谢明月等著他继续,没想到戚縉山就停在这了。 那他这话是? 她聪颖敏锐,略一思忖,很快就揣摩出他的意思。 明日的他整天都有空。 “那……明日早上便过来用饭吧,正好將中午和晚上的菜也一併点了。” 谢明月的规矩是皇后也称讚过的,虽心底有些不愿,但她还是一板一眼地按照礼仪邀请了戚縉山。 “只准备早饭午饭便好,明日十五,晚上家宴。” 戚縉山抬眸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说。 “我先走了。” 谢明月目送他离开,然后和梧桐慢慢往回走。 “梧桐,”她绷紧的那根筋鬆懈下来,“过去我和戚縉山的感情很不好吗?” 否则,怎么会连一起吃饭都像是天大的恩赐。 梧桐又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谢明月看见了:“不要说客套话,直接告诉我。” “您憎恨大爷,有一阵子更是瞧见大爷就会晕厥,除了极要紧的时候,平日里大爷与您都是不见面的。” 梧桐老实回答。 谢明月没想到,自己和戚縉山的关係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就这样,他都没休了我?”她疑惑极了,“那他平日里是宿在妾室那吗?” “夫人,大爷只有您一位妻子,没有妾室通房,平日里也不要婢女伺候。” 梧桐没想到谢明月连这都忘了,一时为戚縉山感到有些可惜。 “没有妾室?”谢明月彻底震惊了。 虽说没有女子愿意丈夫纳妾,但她不让戚縉山碰,这么多年,戚縉山也一直没有其他女人? 他身居高位,又正值盛年,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莫非…… 她垂下眼,府中没有,不代表外头没有。 方才谢晚晴將大房的帐册交给她时,言明戚縉山院內的不在其中,是他自己单独管理。 也许这就是他单独管帐的理由。 一想到戚縉山可能有外室,说不定还生了孩子,谢明月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夫人怎么了?” 梧桐忙搀扶她到院內坐下。 “没什么,”谢明月摆摆手,强迫自己从那种揣测中抽离,没確定的事,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她看了眼院內人手,疑惑道,“梧桐,我的贴身婢女只有你一人?” 当初她在谢家,有四名贴身婢女,看见梧桐,还以为谢家將她们几个给她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梧桐的眼眶又红了:“您的身世揭露后,老夫人將我们几个发卖了,唯有奴婢一人,因卖的晚些,被大爷买了过去,后来您与大爷成婚,大爷又让奴婢跟著您了。” “祖母卖的?”谢明月皱眉,“我娘呢?” 她想不明白,就算谢家其他人狠心,可母亲是知晓她有胎记的,且母亲对她的拳拳爱意,做不得假,又怎会捨得再也不见她。 “奴婢不知。” 梧桐说不出更多的信息,此事也急不得,谢明月按捺下一肚子疑惑,熟悉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坐到书桌边,准备整理帐册。 今日事发突然,估计谢晚晴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要移交管家权,这帐册她当场带回,就是为了防止谢晚晴在上面做手脚。 才坐下,云氏院內的嬤嬤就端著木匣来了。 “大夫人,”嬤嬤长著一张慈爱圆脸,笑眯眯地打开匣子,“这是大老夫人派老奴送来的,说是大夫人今日受了委屈,略微补偿一些,改明儿,她老人家再带您去打首饰。” “辛苦嬤嬤了,劳烦嬤嬤替我谢过母亲。” 谢明月略微客套后,便收下了木匣,待嬤嬤离开,她將木匣打开检查。 除了五百两银子,云氏还额外给了她一只烧蓝珐瑯石榴纹的鐲子。 这鐲子可不是凡品,看样子是西域那边的工艺,有些御贡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戚縉山给云氏挣来的。 谢明月拿著鐲子端详,她自幼嗅觉灵敏,將鐲子凑近后,总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回忆著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些西域玩物,谢明月眉头微蹙,將鐲子捣鼓半天,只听得“咔噠”一声,这鐲子的珐瑯图案竟往旁一移,露出鐲子中的一截空心。 梧桐看著谢明月从鐲子里磕出一簇细细的红色粉末,顿时目瞪口呆。 “夫人,这是什么?” 谢明月以手帕掩住口鼻,冷笑:“不是好东西,否则何必躲躲藏藏。” 她用油纸將粉末刮入包好,交给梧桐。 “找个信得过的人,或者你自己跑一趟,去外头隨便哪家医馆,找大夫验一验。” 谢明月心底对这粉末是什么,已经大概有了底。 只是她不信,云氏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第6章 绝嗣药粉 梧桐被这红色粉末嚇坏了,当即拿了谢明月的牌子,从后院小门出去。 谢明月在屋內坐了一会,不见一个婢女进来添茶倒水,仿佛没她这个主子。 想来这些年她无心管家,这些下人也都惫懒,看来还得找时间,提拔几个可信的人上来。 她摸著手边帐册,拿过一本空白的册子记了一笔,隨后走出房,绕著院子审视。 院前的情形还算乾净整洁,可院后无人处落叶横生,野草遍地,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入了个荒园。 听见屋后的小厨房內隱隱传出嬉闹声,谢明月走过去停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两个婆子並两个丫鬟正围著炉子喝酒,脸上贴著黄条,手边摆著铜板,看样子是在玩牌。 谢明月並未惊动这几人,而是凝神细听片刻便回了屋,待梧桐回来后,她问了一嘴。 “夫人说的可是黄嬤嬤与李嬤嬤,当初您入府时身边只奴婢一人伺候,这两位嬤嬤都是大老夫人赐给您的,那两名粗使丫鬟也是原本府里的家生子。” 梧桐脸色有些不好看,谢明月听罢点点头,问她:“那粉末可曾问到了?” 梧桐一脸愤恨:“大夫说这药是绝嗣用的,若长久佩戴,会致使人的体质越来越寒,不易有孕。” 谢明月轻笑一声,果然是个阴毒东西。 “大老夫人为何这样?她不想抱孙子吗?”梧桐又气又急。 谢明月冷笑:“不是不想,只是不想要我生的孙子。” 十年来,她和戚縉山闹成那样,以至他三十无子,又不纳妾,云氏这个亲娘定是將她当成了眼中钉。 云氏敢给自己下,不怕戚縉山接触后受到影响,也是看在她与戚縉山不合,平日不在一起相处。 看来她这婆母並非面上看去那般和蔼纯良,云氏没有妖嬈身姿,更不比罗氏保养得宜,却能够在府中屹立多年,甚至还与娘家是权贵的罗氏平起平坐。 这是个连罗氏都拿捏不住的人物,除了儿子爭气,云氏自己定然也有手腕。 那两个婆子是云氏的人,两个丫鬟说不定也是谁的眼睛。 谢明月垂眼思忖,既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给我。” 她將红色粉末重新放回鐲子里,將鐲子戴上。 “夫人!”梧桐著急地看著谢明月。 这不是绝嗣的药么! 谢明月笑了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自有打算。” 她重新躺回榻上:“要李嬤嬤和黄嬤嬤进来伺候,你去盯著丫鬟们收拾院子。” 梧桐一头雾水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两个婆子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夫人竟让老婆子来伺候了。” 黄嬤嬤皮笑肉不笑地站到谢明月面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谢明月淡淡覷著两人:“既是我院里的人手,便都是伺候我的,我能用梧桐,也能用你们。” 闻言,黄嬤嬤和李嬤嬤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大夫人平日都在屋內病歪歪躺著,今日折腾了一回,居然还有这么多力气? 谢明月不管她们心底想什么,她將手腕上那只刚戴上的鐲子褪下,径直摆到桌上。 “这鐲子是好东西,就是太重,李嬤嬤去收起来,以后別再拿出来了,我不爱戴。” 她说完便懨懨地躺回榻上,两个婆子见了那精致的鐲子,眼中俱都闪过一丝精光。 “是,老奴这就去。” 李嬤嬤收起趾高气扬的模样,諂媚地捧起那只鐲子走到內室。 谢明月垂眼勾起一抹笑容。 方才她们在小厨房赌得热火朝天,可不知道这是云氏差人送来的。 而那李嬤嬤连下个月的例钱都赌上了,这么个价值不菲的鐲子摆在面前,不动心都说不过去。 她一边吩咐著两个婆子做事,一边在榻上小憩,盘算著何时事发。 到了傍晚,戚縉山身边的金河来到院外。 “夫人,大爷应酬回来了,如今醉得厉害,夫人去前院瞧瞧吗?” “戚縉山醉了?”谢明月在屋內听到金河的稟告,心中窃喜。 喝醉的人嘴上没门把,岂不是正好套话。 更何况,她不在院內,才会给那两个婆子动手的机会。 “走。” 她披上那粉色斗篷,留下梧桐守在屋內,低声吩咐了几句,隨即让金河带路,来到戚縉山的院里。 玉江在房內伺候著,见谢明月来了,顿时朝金河竖起大拇指。 厉害,连夫人都请来了。 “醒酒汤放下,都出去吧。” 待房门关上,谢明月看著坐在榻上的戚縉山。 他身上飘著股轻微酒气,玉刻般的面孔此时染上些醺红。 人至盛年,容貌也比十年前更为出色,当初的戚縉山已经靠著一张俊脸惹得一些贵女心动,如今更是清贵绝尘,近距离看著他,谢明月的心底五味杂陈。 有家世、有手腕,这样的一个年轻权臣,真的会只守著她一人吗。 她略略一出神,手腕突然被握住。 “夫人。”男人半闔著眼,呼吸滚烫,大掌抓著她的手指摩挲,“谁让你来的?” “听说你醉了,我来瞧瞧你。”谢明月听不出他话中喜怒,抽了一下手没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放开我。”她去拉他的手。 戚縉山却微微一使力,谢明月低呼一声,便已经被他罩在了榻上。 她羞恼挣扎:“戚縉山,你干什么!” 戚縉山撑在她身上,感受著身下柔软的起伏,喷出炽热鼻息。 “不许动。” 他嗓音低沉,眉宇间却陡然浮现出一抹厉色,谢明月被他喝住,顿时有些后悔。 他们可不是什么寻常夫妻,她和戚縉山中间,隔著十年都洗不净的沉疴积怨,她怎么就草草信了他不会伤害自己? 看到怀著人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抗拒,戚縉山眸中闪过一抹黯色。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眼神清明了些。 “让玉江进来伺候。” 谢明月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后怕地退到一边。 她看了眼桌上的汤,抿了抿嘴,主动过去端起来。 “没事,我餵你喝醒酒汤吧。” 还得套话呢,看戚縉山这失態模样,分明是有些醉意的,她不能走。 第7章 醉酒伺候 戚縉山体內的理智与衝动互相拉扯,隱隱显出些藏锋的威怒。 见他坐在那不动,谢明月也冷静了些。 “来,趁热。” 她持著勺子,舀起一勺药,还滴了一滴到手背试温度。 看著她温软低眉的模样,戚縉山心底的戾气倏然消融了许多。 “我自己来。” 他接过药碗,也不拘药苦汤滚,就这么灌了下去。 谢明月在谢家过得精细,哪见过这般牛饮,忍不住道:“不可以这样,汤药太滚,当心喉咙烫伤。” 戚縉山口中苦意蔓延,眼中浮上血丝,沉沉看著她。 谢明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解释:“你醉成这样,我总要来看看你,有什么稀奇的,要一直看我?” 戚縉山冷笑:“过去我喝得吐血,倒是未见过你人影。” 谢明月顿时睁大了眼。 怎么还有人敢让戚縉山喝吐血? “很吃惊?”他压低眉眼,“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做官。” 他十多岁才回府,从一介庶子爬到如今的位置,不知经歷了多少磨礪苦难。 谢明月想到这,又生出几分不忍。 他们毕竟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盼著自己別当寡妇,她也得劝他好好保养。 “下次应酬前,先喝碗解酒汤再饮酒,就不会这般难捱了。” 她默默走到戚縉山面前,想到他到底没真正伤她,忍不住解释道:“方才你动作太大了,我一时害怕,下次別这样了。” 戚縉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朝她伸手。 “下次?”他见她竟真乖乖伸来手,立刻轻柔地握住了她,却不再用力拽动,“现在我就不会了。” 谢明月糊里糊涂,又被戚縉山拉到身边。 她算著时间,又惦记著套话,於是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努力扯话题。 “你……” 刚一开口,戚縉山身形有些趔趄,谢明月一眨眼,便见他蹙眉扶额,很是难耐的模样。 “你怎么了?” 她赶紧將手抽出,戚縉山手心一空,心里跟著冷了一块。 “是不是酒后头疼?得赶紧歇下。” 谢明月看著他眼底蔓延的血丝,心生不忍。 为官应酬是很累的,她一时有些后悔將戚縉山也算进了计划中,毕竟他今日已为她审了一桩后院闹剧,要对付云氏,她一人就够了。 “来,我扶你到床上躺著。” 谢明月伸出手撑在他背后,戚縉山却將她圈到怀中,沉沉压到她肩头。 “劳烦夫人架我过去。” 男人微醺的声线洒在耳边,谢明月耳朵一软,鬼使神差地架著他往里间走。 她分明是来套话的,怎么却净伺候他了? 她抿著嘴唇:“戚縉山,你当初为何……” 正开口,梧桐的声音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夫人,李嬤嬤和黄嬤嬤不安分了。” 谢明月一惊,心知这是吩咐梧桐盯的人有动静了。 “快上床躺著,我院中有事处理。”她想將戚縉山撇到床上,没想到戚縉山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 “何事不安分?” 他一改醺醉模样,起身理好衣摆,身姿如鹤。 “你没醉?” 谢明月一愣,隨即反应过来,这廝方才的举止竟都是装的! 亏她还傻乎乎地搀扶他走了这么久,这房內一段路,他死死压在她身上,怕是吃尽了豆腐。 “你竟骗我!” 她咬牙切齿地看著戚縉山,心道自己方才对他的心软都成了笑话,今晚必定要好好使一使他,以报欺骗之仇。 “我是醉了,不过一听到夫人院中出事,已然醒了八分。” 戚縉山眼底闪过笑意,任由玉江为他披上大氅,率先朝著她居住的琼华院走去。 谢明月咬咬牙,紧隨其后。 梧桐为她披上披肩,她低声问:“可是那两人动了?” 梧桐点点头:“奴婢赶过来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亲耳听到李嬤嬤和黄嬤嬤在您屋內,掏著那只鐲子谋划偷走,如今过去,不是抓个现行,也是人赃並获。” 一行人来到琼华院时,门口站著个探头探脑的粗使丫鬟,见到他们,顿时飞似地往回跑。 这正是白日里在小厨房打牌的丫鬟之一。 “大爷和夫人在这,你往哪跑?” 梧桐上前冷喝一声將人拦下,戚縉山见状挑了挑眉。 “这般不成规矩,拖下去。” 他知晓谢明月不管事,所以云氏给她下人,他並未阻拦,却没想到如今她院中的下人居然如此不成体统。 一时间,戚縉山心底那股火气循著酒意上头,面色冷了三分。 谢明月瞧著,微微勾唇笑了。 只希望待会对著云氏,他的脸色也如此才好。 那丫鬟刚要哭喊,玉江已带著人上来將嘴堵著,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谢明月径直走向屋子,只见屋內亮著暗灯,她一扬下巴,梧桐便上前猛地推开门。 黄李两个婆子慌里慌张地扭过头,见谢明月站在门口,顿时鬆了口气。 “夫人去哪了,怎么回来也未派人说一声,嚇老奴一跳。” 李嬤嬤微微含著胸,脸色不好看。 “你就是这般同夫人说话的?” 戚縉山从谢明月身后走出,两个婆子登时变了脸。 “大爷来了?大爷请坐,老奴这就去倒茶。” “站住,你们是夫人院里的人,还是我院里的,”戚縉山沉著脸,“夫人进门,不知伺候而是质问,顺清侯府的下人,居然如此不知礼数。” 谢明月淡淡一笑:“嬤嬤们是母亲精心挑选的,怎么会不知礼数?母亲今日才送了我一只石榴鐲子,她的人就如此横行,让我在夫君面前没脸,我不如將鐲子与人都退回去。” 她就是要让戚縉山好好瞧瞧,他母亲的人,在她的院中却作威作福,如此怠慢她。 李嬤嬤急出一头汗:“夫人息怒,老奴並无不敬夫人的意思,实在是一时被嚇到……” “鐲子在哪?”谢明月打断她的话。 李嬤嬤眼珠子乱转,梧桐见了,上前冷笑:“叫你说鐲子放哪了,有这么难想吗?” 李嬤嬤下意识摸著胸口,支支吾吾:“老奴放在身上,正要去放到多宝格上,夫人与大爷就来了。” 梧桐一把上前,从她胸口衣襟处掏出那只鐲子:“下午就让你放到多宝格了,现在为何又到了你身上?你这分明是偷窃!” 她“扑通”一声跪到戚縉山面前。 “大爷明鑑,自夫人病后,院內管束难免疏忽,这恶僕连老夫人送给夫人的鐲子都敢偷,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背主的事,还请大爷为我们夫人做主啊。” 戚縉山的脸已经冷到了极点,谢明月却笑了:“既然是母亲的人,我也不好管束,不如將她们遣回去,任凭母亲处置。” 戚縉山负手立在她身旁,沉声道:“只要在琼华院,不拘谁送来的,都是夫人的人,你们吃了狗胆,手脚这般不乾净,来人,去请大老夫人。” 他扭头看著谢明月,脱下自己的大氅:“天凉,夫人莫受寒了。” 第8章 直接休了我 “这么晚,母亲怕是睡下了,让梧桐去请。” 谢明月肩上一暖,被他眼底浓烈的情绪勾得心“咚咚”跳,她移开目光,让梧桐去叫人。 戚縉山接著道:“这两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给我搜。” 他一声令下,金河带来的小廝婆子们便麻利进了两个婆子的屋內,內外搜了个底朝天。 这一搜,不仅搜出了赌钱的骰子、黄条等物,更有一些明显不属於下人的首饰摆件,戚縉山一瞧,便看到许多自己以前送到琼华院的物件。 “这些都不是我赐的,如何在你们屋內?” 谢明月淡淡看著她们。 “亏你们在我院中待了这么些年,原来平日里行的全是背主之事。” 两个婆子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大晚上,谢明月还会带著戚縉山回院,此时铁证如山,狡辩已是不能,只好伏在地上哭嚎。 “大爷饶命,老奴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望夫人瞧在大老夫人的份上,再给老奴们一次机会。” 谢明月不动如山,只等著云氏过来,戚縉山听得厌烦,微一蹙眉,身旁玉江便上前狠踹了两脚。 “都安静跪著,少惹得大爷夫人耳中糟污。” 他脚劲大,两个婆子顿时被踹得滚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时院外响起云氏的声音。 “明月,黄李嬤嬤都是我从身边派给你的,什么偷窃,怕是下人一时疏忽,忘了收拾,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云氏都已躺下了,又被梧桐吵醒,被迫起身。 她这儿媳一向安静如鵪鶉,如今不知是怎么了,竟一反常態,敢拿捏起她的人手,她对谢明月自是存了满肚子意见。 “母亲,是我叫人请您。” 戚縉山淡淡开口。 云氏没想到戚縉山也在,剩下的责罚在嘴里绕了一圈,终究咽了下去。 戚縉山看著云氏瞬间转变的脸色,也跟著冷脸三分。 如今看来,以往许多人都是在他眼前做样子,今日这突然事发,倒让这些人现了原形。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云氏对著亲儿子,缓和下脸色。 “母亲,我与縉山是夫妻,他在我的院子里,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谢明月等到对手,终於不再沉默。 “若他不来,也不知晓母亲为我挑的人,平日在院中都是何等忠心行事。” 她走到地上那堆物件旁,从梧桐手中接过那只鐲子。 “自我病后,许多事无力管束,这些东西,许多都是縉山送的,还有今日母亲送的鐲子,竟都落到了她们手中,这是我做妻子的失职……” “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恶僕背主,处罚了就是。” 戚縉山怒意深沉,一把攥住谢明月的手。 看著那只鐲子突然被拿出来,云氏眼皮一跳。 下一瞬,谢明月手一滑,那鐲子便直直落到了地上。 “呀!” 梧桐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捡起鐲子,却惊骇地后退一步。 “血!” 眾人纷纷低头看向鐲子,只见那道暗格被打开,鐲子里的粉末尽数撒在地上,鲜红刺目。 “这是什么?” 谢明月疑惑地后退一步,看向云氏。 “母亲,这是今日您差人送给儿媳的,这鐲子里竟然还有东西?” 云氏慌了一瞬,立即扬起笑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白嬤嬤同我说,有益子嗣的药粉,母亲怕你听了不高兴,於是特意藏在鐲子里,想让你和縉山早些有好消息。” 白嬤嬤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和绝望,却依旧牢牢站在云氏身后,低头:“是老奴娘家的法子,夫人莫怪。” 她哪里还不明白,云氏这是要让她背锅,可是想想被云氏捏在手上的一家子,白嬤嬤只能认下这桩事。 玉江颇通医理,在戚縉山的示意下,他上前颳起一抹药粉,轻嗅片刻后,沉稳道:“大爷,粉中有黄柏、滑石等寒凉之物,非但不利於延嗣,反而容易导致绝嗣。” 闻言,云氏比谁都惊讶,她红著眼看向自己的心腹嬤嬤:“绝嗣?白嬤嬤!你跟我多年,却这般害我的儿媳?” 白嬤嬤立刻露出狠恶神情:“你也知我跟你多年,我求你给我儿一个差使,你都不肯。我就是要让你永远抱不上孙子,让你的后代永远不能延续侯府的子孙!” “放肆,狠毒的老货,竟敢借我的手害明月!” 云氏脸色的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气急,抢在戚縉山与谢明月之前开口。 “明月,母亲错了,不该听信这老货的谗言,你原谅母亲一回。” 在眾人看来,此事是白嬤嬤挑唆的,她一个婆婆,都开口认了错,若谢明月再不依不饶,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云氏果然好手段,心腹的婆子,一句话就將之丟出去了。 谢明月静静看著她,两人视线交锋,戚縉山突然拦在她身前。 “白嬤嬤所言当真?” 他拨动手上的扳指,怒气沉鬱凝结,黑夜无星,积压在眾人头顶。 云氏皱眉:“縉山,这老货已经认了,还有何好问的。” 她行事向来思虑周全,只是没想到一点,那就是谢明月居然將此事摊到了戚縉山面前。 有些事在后宅,她能够利用婆母的身份天然压制,可若戚縉山插手,一切就不一样了。 “母亲,我在问白嬤嬤。” 戚縉山面色如常,只是语气冷漠非凡,令人无端生寒。 “是我。” 白嬤嬤梗著脖子。 戚縉山微微点头:“很好,你可知,你残害朝廷命妇,不光自己获罪,就连你的家人,亦会受到牵连?往后三代,不可进入书院、更不能考取功名。” 闻言,白嬤嬤坚定的神色闪过一丝动摇。 “白嬤嬤,你可想好了?难道你要你的子孙后代,全都断了读书上进的路?” 戚縉山沉冷的威压下,白嬤嬤瞬间崩溃了。 “是大老夫人!大老夫人命老奴做的,大爷,您明察秋毫,此事並非老奴主动,老奴可以认罪,但老奴的家人是无辜的啊!” 她拼命朝著谢明月磕头:“夫人恕罪,是大老夫人指示老奴放的药粉,那药粉还是李嬤嬤去医馆买的。” 在云氏不可置信的神色中,白嬤嬤一股脑將真相全倒了出来。 谢明月微微挑眉,看向云氏:“儿媳哪里做错了,竟招致母亲如此狠毒的责罚,绝嗣?母亲若不喜我这个儿媳,不如让大爷直接休了我。” 第9章 同床共眠 此话一出,戚縉山周身陡然溢出一股戾气。 “胡说什么?” 他按住谢明月的手,所有的冷戾全都刺向了云氏。 早就知晓母亲不喜妻子,但亲眼瞧见云氏送给谢明月的鐲子里有绝嗣药,戚縉山心底的冷意在翻滚沸腾。 他应该护好她的,可他的生母却在暗地里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是他的失职。 “母亲,您还有何要说的?” 云氏的嘴角渐渐绷紧。 她不喜谢明月,就是因为此女勾得自己的儿子过於魔怔。 他们孤儿寡母奋斗到今日,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自己在儿子心底的地位。 谢明月这个女人,绝不能留在她儿的身边! “縉山,我是你的母亲。”云氏白著脸,在下人的搀扶下摇摇欲坠,“你就如此听信谗言?”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可明月也是我的妻子。” 戚縉山对著云氏淡声道。 “母亲若坚持白嬤嬤所言非实,不如我们到前厅去,派人去医馆查,看看此药到底是谁去买的。” 本就是她的人去买的,还查什么? 看出戚縉山不给自己留情面,云氏面如死灰:“我近日不適,经不得这些折腾。” “母亲本就身有沉疴,今日怕是又犯了,不如在院中將养些时日,这大房人手事务,还是交由明月打理。” 戚縉山眼也不眨,就將云氏软禁在了院中。 他转头看向谢明月,谢明月朝他微微一笑:“不错,既然母亲身体不適,儿媳愿意分忧。” 虽说谢晚晴將帐本给了她,但大房的多数人手其实都被云氏掌在手中,如今有了戚縉山发话,谢明月再管束起下人来,就会容易很多。 云氏再不甘心也没用,白嬤嬤反水,她给儿媳下绝嗣药的事若是闹大,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罗氏更是会趁机穷追猛打。 只是禁足几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她入侯府时什么都没有,不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和罗氏平起平坐的位置? 只要她还是戚縉山的母亲,就天然能够压谢明月一头。 想到这,她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灰溜溜回了院子。 婆子们都被拖下去处置了,谢明月看了地上被搜出来的好东西一眼,摇了摇头。 云氏找的人也太没水准了,就连这些东西也敢贪,戚縉山送她的都是好东西,不说御赐,也是独一无二,若是拿出去卖了,顺藤摸瓜也能摸到她们头上。 当真是手贪又没眼界,难怪只能跟著云氏一起被收拾。 她抿嘴笑了笑,戚縉山看在眼中,还以为她在惋惜那些礼物。 “往后我再送你,这些已经脏了,不必再看。” 他犹豫一瞬,揽住谢明月的腰。 “夜深了,去休息。” 谢明月顿住脚步:“大爷回院,拖我做什么?我的院子就在此处。” 她要挣脱,戚縉山牢牢握著她的软腰,深深看向她。 “不怕屋內有其他毒?” 一句话让谢明月神色凝固。 確实,她也不確定过去十年,自己的屋子里是否也被动过手脚。 她略一迟疑,戚縉山便勾起一抹淡到看不见的笑。 “先去我院內歇一晚,明日我命人將琼华院里外检查一遍。” 闻言,谢明月的脸瞬间爆成了緋色。 她与戚縉山是夫妻,夫妻睡到一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如今的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啊。 她一步一挪地磨蹭到戚縉山的棲海院,戚縉山瞧见她不情愿的样子,眸色晦暗。 “你睡此处,我去耳房。” 他转身就走,谢明月只来得及摸到他的衣角,便看著人大步出了门。 瞧戚縉山的面色,分明是不高兴了,也是,谁成婚十年,还要被妻子赶去耳房呢。 她看著自己鳩占鹊巢来的房间,內心逃过一劫的高兴突然就被一股烦闷占据。 昨日还在討厌的人,一睁眼就成了自己的夫君,谁能这么快適应? 可想到戚縉山那熬到通红的双眼,谢明月又有些心软。 他对自己,好像还挺好的。 以往在谢家,祖母磋磨娘亲,父亲也多半和稀泥,可戚縉山为了她,眼也不眨就下了云氏的面子。 罢了。 “梧桐,快去请大爷回来,”嘆了口气,谢明月在床边坐下,“就说我怕黑,不敢一人在他房中睡。” 梧桐眼神亮晶晶地出了房门,又过了一会,一阵冷风吹过,戚縉山復而折返。 “十年了,什么时候有怕黑的毛病?” 他绕过屏风,一步步朝谢明月走来。 谢明月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一直都有,未同你说罢了。” 她就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忍让一回吧。 戚縉山解开外袍,露出微微湿润的褻衣。 他已沐浴过,乌黑的发垂到胸前,比起束髮时的凛冽多了几分温润。 见他坐到床边,谢明月赶紧缩到床內侧,直挺挺躺著,僵硬到手脚发麻。 她不知,这是十年来,两人头一次同床共枕。 “睡吧。” 戚縉山面色如常,放下幔帐后安静躺在外侧,与她隔著一段距离。 谢明月嗅著身旁源源不断的冷木香气,脑中全是不断掠过的回忆。 方才她刻意摔落那鐲子,戚縉山分明看了一眼,却装作未知,一力跟著她的节奏走。 “戚縉山,”她忍不住开口,“你不怪我?她是你的母亲。”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说话,许多事不必言明。 戚縉山沉默一瞬,缓缓道:“母亲有她的夫君,我是你的夫君,自当护你。” 他何尝不知,今日之事是谢明月布局为之。 可若没有这桩婚事,她与云氏就是陌路人,是因为他,她才被迫被母亲恨上,下毒。 这府中,若没了他,还有谁会护她呢。 正出神想著,戚縉山的身侧突然压来一袭温软的气息。 谢明月裹著被子,感动地凑到他身边:“谢谢你,戚縉山,你人真好。” 你人真好。 这句话似乎与多年前的一场记忆重叠,戚縉山平静的內心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衝动。 他倏然翻身,將谢明月半压到身下。 “是吗?”夜色里,他漆黑的眸子深处燃起一簇火光,“那夫人可有何奖赏?” 谢明月感觉到一只手探进了自己的衾被。 握住了自己冰凉细瘦的手腕。 第10章 要什么奖赏 她慌忙躲避:“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什么奖赏?” 戚縉山失笑,低沉的声音震得谢明月耳廓发酥。 “夫人,”温热的大掌顺著谢明月的手臂,一寸寸抚上她的脸颊,戚縉山神色灼热,“你今日与以往很不一样。” 他已经许多年未见过谢明月笑的模样了。 许是对著她的婢女,她还是会笑的,但对著他,永远都是憎恶的神色。 戚縉山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谢明月的鬢角。 谢明月紧紧闭上了双眼,戚縉山不会发现她的异样了吧? 全副心神集中在这事上,就连被男人亲了一下,她都没什么反应。 戚縉山眸色更深。 嘴唇下移,捕捉到一抹柔软,吻得更轻。 这情形,真像是一场梦。 “嗯……” 四肢百骸窜过异样,谢明月回神,发现自己与他的模样后,忍不住推了推身前的人。 “不要……戚縉山,我不舒服。” 她依旧害怕这般亲密的接触,虽然戚縉山对她还好,可让她敞开身心接纳他,她还做不到。 毕竟她对十年后的戚縉山,也不过只刚认识了一日而已。 “嗯,睡吧。” 戚縉山在她唇上最后啜了一下,很快就鬆开了她,躺回原位。 谢明月翻身裹到角落,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告诉她,她真的来到了十年后,成了戚縉山的夫人。 他会吻她,抱她,甚至以后,他们还会诞下子嗣…… 谢明月就这么在戚縉山沉甸甸的注视下,慢慢睡著了。 翌日,她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 戚縉山今日不是沐休么? 梧桐抿嘴笑了:“大爷一早去前院见侯爷了,这是金河交来的大老夫人给的大房的库房钥匙、还有人手名册。” 谢明月翻了翻,知晓戚縉山大约是同顺清侯说明了云氏的事。 如今,她拿到了帐册钥匙,意味著要真正开始打理大房了。 琼华院被戚縉山的人搜了一遍,確保无事后,谢明月回到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换了一茬,各个都是忠厚老实的模样。 谢明月坐著,梧桐站在她身旁,朝著阶下训话。 “昨日三个嬤嬤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吧。” 丫头婆子们都是被戚縉山的人点来的,听说是伺候不受宠的大夫人,心底还有些牴触,没想到大夫人居然直接宿在大爷房中,日上三竿才回院,这一脸红润的气色,怎么看也不像不受宠啊。 “奴婢们定当伺候好大夫人,绝不生二心。” 有机灵的,当即就摆出了忠心。 谢明月不置可否,依旧只有梧桐说话:“知道就好,看清谁是主子,做好分內的事,该你们得的都会有。” 说完,她等著谢明月頷首,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赏银分发了下去。 谢明月不愿梧桐受累,但也不能轻易定下贴身伺候的人,於是点了四名二等婢女,在梧桐手下隨她做事。 “大爷今日要来院中用午饭,梧桐,你去厨房盯著些,我在房中看看帐本,不用伺候。” 待院中下人各司其职,谢明月重新坐回桌前,慢慢翻看帐本。 戚縉山內敛克制,许多话她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但帐本总能体现出一些东西,比如过去十年的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这一看,便看出谢晚晴在大房帐上动的许多手笔来。 鸡蛋一文钱一个,到了帐上,却成了十文钱,还有冬日烧的雪炭,谢明月听梧桐说,戚縉山送来的数量远比她一个冬日要消耗得多,可到了帐上,却还短了一些,致使大房又去採买了一批。 如此种种,细看都是小钱,但长年累月加在一起,竟有数万两之多。 谢明月静静盯著窗外摇曳的枝椏。 大房中她不管事,云氏却不是撒手的性子,既然谢晚晴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贪油水,怕是早已和云氏串通过了,否则云氏也不会让大房的管事权落到二房手中。 难怪云氏昨日为谢晚晴说话,原来这两人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云氏如今没法蹦躂,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谢晚晴了。 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从帐本堆中又抽了一本。 翻开后,却发现这不是大房的帐,而是戚縉山院內的帐本。 她翻到扉页一看,果然是戚縉山院內的帐,竟然同大房的钥匙名册一起交给了她。 方才那本帐,她能看出自己院內没人约束,戚縉山更是可著好东西往院內送,无奈她自己死气沉沉,院內除了必要的费,其余开销一概没有,一年来的销远比寻常要少,倒是给了谢晚晴做手脚的空间。 不知戚縉山的帐本,又能看出哪些东西。 谢明月抿了抿嘴,重新翻开帐本。 戚縉山院中的帐清晰有条理,几乎都围绕著日常开销和应酬,倒没有出格的支出,只是每隔三月,就有一笔五百余两的支出,付给了桂南坊的一处院子。 帐本上写的是租赁用途,谢明月白著脸,怎么也翻不去下一页。 一个妻子不让碰的男人,在外长期租院子,一个季度五百两银子,还能干什么? 真被她猜中了,戚縉山在府中乾乾净净,却在外头养了外室。 “夫人,大爷来了。” 梧桐笑眯眯地推门进来,谢明月下意识合上帐本,只见戚縉山背著光在门口,许是昨日两人亲密了些,他直直走到房內,站在她桌边。 “看帐本怎么看的脸色煞白?先用饭。” 戚縉山大掌按在帐本上,谢明月飞速地弹开手,竭力克制自己別露出厌恶模样。 “大爷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她笑著起身,將帐本压到一叠册子的最下面,將戚縉山往外赶。 “屋內阴冷,不如到院里晒晒太阳。” 察觉到她有意疏离,戚縉山长眸微眯,收回手。 “身体为重,若不舒服,帐本日后再看也是一样。” “是。” 谢明月僵硬地微笑著,胸腔涌上一股酸涩。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可她的心为何会这般难受呢。 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是因为戚縉山在这外室身上得太多。 一年两千两呢,戚縉山还真是宠这个外室啊。 “怎么了?” 看著谢明月身形趔趄,戚縉山向她伸手。 谢明月下意识退后躲开他的搀扶,意识到自己的失態,又收敛起神色掩饰。 “我不太舒服。” 两人走到桌边,相看无言地坐下。 察觉到她转变的態度,戚縉山收起温和笑意,起身退开:“既如此,不必折腾了,你好好休息,我回院吃。” 一旁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覷,梧桐急得流了一头汗。 夫人昨夜同大爷宿在一起,她比谁都开心,正以为两人总算能缓和些,怎么夫人突然就又同之前一样了呢。 谢明月看著戚縉山转身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无力之感。 难道老天爷让她来到现在,就是为了走她十年前的老路?让她再一次体会静静枯萎的滋味? 她不是个彆扭的人,为何遇到他,却总是扭著一股气? 谢明月闭了闭眼,猛地起身。 “等等,我有话问你。” 戚縉山已走到了院子门口,闻言顿住脚步,脸色稍霽。 她抬眼直直望向他:“你是不是养了外室。” 第11章 有外室,还有私生子 戚縉山眼底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外室?”他沉声念叨一句,唇角隱隱勾起,“你方才,是在看我院中的帐本?” 只一句话,他就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谢明月出现异样的原因。 谢明月见他不当一回事,甚至还有心思笑,心底顿时苦意蔓延。 是不是在男人心底,这种事都不值一提? 可她却如鯁在喉,怎么样都无法释怀。 “是在看帐本,”她沉默地看著他,“你笑什么?回答我的话。” 谢明月想好了,不管戚縉山如何,总之她要將事情问清楚,而不是蒙在心里,独独一个人难受。 她娘亲就是凡事憋在心底,身子骨才渐渐变弱,乃至后来爹爹又迎了一房妾室…… 想到谢家,谢明月不免有些难过。 她低著头,戚縉山看不见,只笑意更深:“我有没有外室,夫人难道不清楚?” 谢明月抿了抿嘴:“我怎么会知道,你一年两千两银子在外面,到头来还问我?” 她想过戚縉山可能会否认、会恼羞成怒、会坦然承认,就是没想到,他竟有心思同自己打起太极。 谢明月更觉得他在忽悠自己,加上心底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接回府就是,养在外面,別人还以为我这大夫人多不能容人。” 她越说,越替自己委屈,声音不免带上些哭腔。 戚縉山眸色微闪,掏出帕子为她拭泪,谢明月这下再躲,他也不恼了,反倒意趣盎然。 “难得见夫人管我的事,有没有外室,用完饭后,夫人同我一起前去瞧瞧便知。” 他替谢明月擦乾眼泪,虚虚环著她,重新入座。 梧桐赶紧给金河玉江使眼色,让他们去厨房催菜。 过了一会,菜餚一盘盘摆上桌,谢明月被戚縉山握著手,越发觉得奇怪。 怎么每次她气势汹汹地开口,到最后总是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昨晚是,今日也是。 她將手抽出,冷言冷语:“大爷莫要故弄玄虚了,吃完饭我还有事,哪有功夫和你去瞧外室!” 戚縉山一改冷厉模样,眼中雪意消融:“你有何事?” 谢明月正色道:“上午我看帐本,谢晚晴管大房的帐时贪昧了不少,数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必须让她吐出来。” 还钱是一码事,让谢晚晴声名扫地更是重中之重。 她不是最爱拿管家辛苦说事吗,若让府中上下知晓,谢晚晴的辛勤管家全是为了贪昧银两,所有人都不会再信她那套诉苦的话。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闻言,戚縉山思忖道:“今晚有家宴,父亲才从护国寺归来几日,此时揭发,容易给她大事化小的藉口,不如明日再追究此事,反正帐本在此,她也逃不掉。” 顺清侯戚永敬近年来沉迷清修,常上山进寺一待就是好几日。府中两位平妻爭得如火如荼,他一点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戚縉山实在爭气,能力已经大大超过了他这个老子,他更加放心做撒手掌柜。 今日闔家团圆,的確不是生事的好机会。 谢明月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明白,考虑得没那么周全,不得不佩服戚縉山心思的縝密,她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明日再说。” 下人端著热帕子来了,戚縉山抬手取了一块,亲自为她净手。 “別想这些了,吃完隨我走。” 谢明月被他的故弄玄虚勾起了好奇心,不仅乖乖让他捏著手指擦拭,就连用饭都比平日快上几分,梧桐见她用得比平日多出不少,不禁喜不自胜。 这大爷和夫人渐渐缓和后,夫人的病竟是慢慢好转了。 待吃完饭,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滴溜溜来到桂南坊。 马车停到一处清幽的院子前,只听见院內女子笑声清脆,不时还有孩童稚嫩的呼声响起。 戚縉山不仅养了外室,就连私生子都有了! 谢明月坐在车內,心底酸涩不是滋味,不知戚縉山发什么疯,要带她这个正室前来受辱。 “来。” 戚縉山率先下车,搭著她的腰,轻鬆將她揽了下来。 院门打开,院內的声音一下子鲜活地传出,谢明月脑袋“嗡嗡”空白一片,竭力克制著自己不要失態。 不过是个外室,不值得她动怒。 只是她的心,到底是剧烈地抽痛起来。 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看到两人,惊讶地停了手中活计,孩童则是怯生生地躲到了栏杆后面。 见状,谢明月诧异扬眉,若这是戚縉山的外室与儿子,怎么看见他是这般反应? 好像老鼠见了猫。 “两位贵人是……” 妇人和一个婆子互相搀扶著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戚縉山頷首:“肖夫人,鄙姓戚。” “戚大人?” 妇人眼中迸发出惊喜,扭头朝孩童招手。 “光儿,快来给戚大人磕头。” 谢明月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縉山。 这母子俩竟不是他的外室儿子! 那他为何每年两千两养著他们? “这位定是戚夫人了,果真是个仙女似的人物,民妇与光儿能够受到大人荫庇,皆是沾了戚夫人的福气,请戚夫人受民妇一拜。” 妇人直直朝著谢明月磕下头,谢明月不动声色地弯腰扶起她。 “不必多礼。” 她凑到戚縉山面前,朝他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戚縉山笑而不语,只將那孩童让到谢明月面前,孩童乖巧懂事,也跟著给她磕了一个头。 “戚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妇人对著这一对光华玉鉴的夫妻俩,侷促地搓了搓手。 “並无要事,不过是夫人近日身体好了些,想来瞧瞧同光。” 戚縉山沉沉开口,妇人便面露喜色。 “那敢情好,只要同光能为大人与夫人带来福气,这便是他的造化了。” 说罢,她又唤孩童给谢明月端来茶水点心,谢明月一头雾水,只好在戚縉山的示意下简单用了几口。 妇人张罗著点香烧茶,几人在院中站了片刻,见孩童始终有些惊惶,谢明月轻扯戚縉山的衣袖,小声道:“走吧,別打扰他们了。” 她隱隱明白了这母子俩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回到马车上,谢明月立刻用力睨了戚縉山一眼。 “你故意害我忐忑这么久!” 戚縉山唇角含笑:“夫人也会忐忑?过去可未见你这副模样。” 他话中似带著深意,谢明月心里一凛,忙移开目光:“只论现在,这孩子,是你收的福娃?” 她曾听闻民间有习俗,正月二十出生的孩子,天生带福,被叫做福娃,是以有些门第做善事的,会接济、收养一些家境不好的福娃,以期给自己与家人带来福运。 没想到戚縉山看著冷冷清清的,也会做这种事。 “是,但並非为我与侯府,而是为了夫人,”戚縉山深深望著她,“白馨乃是十年前救你之人,后来她大著肚子落难,被我相救,於是让她的孩子做了你的福娃,为你祈福。” 谢明月既感动又震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怔怔地问:“十年前救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2章 谢明月吃醋了 戚縉山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眼见他神情不对,谢明月忙解释:“自我病后,记性越发不好,许多事情都忘了,梧桐也说,我近日忘得比以前多了些,怕是还要找机会瞧瞧大夫。” 想到她那积年沉鬱的病,戚縉山眸中情绪起伏不定,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握住她的手,缓缓道:“竟连十年前的事也都忘了?” “嗯……时间本就久了,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 谢明月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不知糊弄到他没有。 “也好。” 戚縉山低眉敛目,眸光变得悠长。 难怪近日她像是变了模样,若真忘了那些事,也就不用日日难过煎熬了。 他牢牢攥著她的手,像是害怕她跑了般。 “既然忘了,就別再问。” 谢明月有些焦灼,什么叫別再问?她如今费尽心思想知道的,就是谢家为何草草赶她走,她又为何嫁给了他!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对她不好,那些事同谢晚晴、戚修玉又有没有关係,若识不清人,她怎能在侯府里混下去? 看出戚縉山不愿说,她掩住心底焦急,温声道:“好,你要回府吗?我想去街上逛逛,半路放我下去吧。” 谢明月打算回头找那妇人再问问。 戚縉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並未点出。 “夫人这么著急走,是害怕今日闹的这齣吃醋被我取笑?” 他眼中如初雪化春,谢明月恼怒不已,嘴硬道:“什么吃醋?没这回事,我既要管家,这帐上一大笔支出,总得问清楚。” “是,夫人的一切都是为了管家。” 戚縉山不戳破她,只淡淡笑著,起身將马车让给她,自己带著小廝下车步行。 “都察院离此处不远,我去看看卷宗,夫人路上小心,记得今晚早些回府。” 看著他稳稳向前的背影,谢明月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越是同戚縉山相处,心底对他的牴触与害怕便越是消融。如今的戚縉山举止投足皆是芝兰玉树之態,对她更是內敛克制,若非她刻意去想,常常都能忘了此人当初阴鷙的模样。 他如今,似乎是个好人了? 谢明月闭眼压下莫名的心绪,扭头吩咐马车重新驶回桂南坊。 到了桂南坊前,她正要下车去见白馨,问问当初救她是何事,突然前面驶过一辆马车,速度极快,窗帘被风掀开,露出一张浓艷的面孔。 谢明月呆了一瞬,瞬间攥住梧桐的胳膊。 “梧桐,那马车中坐著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像木槿?” 梧桐也看到了,闻言激动点头:“是!夫人,木槿鼻子旁有粒小痣,那是木槿没错。” 谢明月当机立断:“车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马车启程,梧桐双目含泪,不能自持。 “当初木槿姐姐才是领著奴婢们伺候您的头一个,后来也是第一个被谢老夫人卖的,若如今能知晓她的下落,那真是……”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谢明月也绷紧了心。 毕竟醒来前,木槿她们四个还在自己身边团锦簇,可十年后,她的人各自失散,只有一个梧桐留在身边。 马车一路跟著,停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首饰楼前。 谢明月飞快地赶到木槿的马车前,车夫一身细马甲,看样子像是富贵人家的。 “这位夫人,这是瑞亲王府的马车,莫要衝撞了。” 他说完,才看到谢明月身后顺清侯府的马车。 这么年轻的夫人,莫非是戚家那位贤德贤淑的二奶奶? 车夫目光犹豫,梧桐当即道:“这是咱们顺清侯府的大奶奶。” 戚阎王的老婆?车夫顿时打了个激灵。 戚縉山在外行走,盛名震天,就连皇亲国戚的面子也敢撂,不是说他的老婆病得厉害,从不外出吗?怎么今日乍见,並无病弱的模样? 他连忙諂媚弯腰:“小的见过戚大夫人。” 谢明月微微一笑:“这里头是瑞王府的哪位姑娘?我瞧著有几分面熟,有些像我的旧友。” 车夫闻言,面色鬆快了些:“嗐,这里头是咱们王爷的五姨娘,楼出身,夫人怕是认错了。” 楼?谢明月的心抖了抖。 见车夫一脸轻率,她按捺著心底的不悦,缓声道:“不如让五姨娘见我一面,以免多年好友错过。” 车夫有些不情愿,然而谢明月的声音传到了马车內,里面的女人听到后,有些激动地拉开帘子,她一侧脸,便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眼睛。 “木槿!” 谢明月微微睁大眼睛,梧桐赶紧对著车夫道:“五姨娘就是咱们夫人的旧友,快打开车门!” 车夫惊疑地看著谢明月,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嘀咕:“咱们五姨娘是那种地方来的,怎么会是戚大夫人的旧友?” 木槿从车上下来,紧紧握住谢明月的手,呜咽流泪。 “木槿,真的是你,太好了。” 谢明月与她凑在一起,突觉有些不对劲。 “你……”她和梧桐仔细打量,木槿神色激动,一直呜呜痛哭,却始终没有说话。 梧桐如遭雷击:“夫人,木槿姐姐她、她似乎哑了。” 谢明月怔怔看著木槿卡住自己的脖子,苦笑示意,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她的木槿,过去能言善道的木槿,如今却成了哑巴…… 木槿看到她哭,忙用手比划:“小姐莫哭,奴婢如今过得很好,並未受苦。” 谢明月心底一酸,瞧木槿的模样,綾罗裹身,確实过得不差,可王府的妾室又岂是好做的? 她按下酸涩情绪,正色道。 “木槿,十年前谢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何被谢家卖了,成了这样?” 木槿呆了一瞬,梧桐忙说:“夫人生病后,有些事忘了,我也不知道当初的事,木槿姐姐,现在全靠你告诉我们。” 对著她们的目光,木槿一跺脚,跑上马车拿出一盒湿的顏料。 谢明月这才想起,木槿是会写一些简单文字的,这事不好比划,只能写字。 只是她们身上也未带纸笔,而车夫还在催促:“五姨娘,莫忘了要替王妃取头面,若是迟了,小的可不包替您说话啊。” “催什么,我先同你们姨娘敘敘旧,不了多久,若是你们王妃怪罪,儘管搬出我来,来日我亲自登门赔礼。” 谢明月冷冷地看他一眼,要梧桐过去给车夫塞了一粒银子,將他遣去一旁吃茶。 木槿感激地看著她,拿著笔要挽起自己的袖口,谢明月连忙伸出手:“在我胳膊上写,你待会回去要见主母,不好收拾。” 木槿略一迟疑,便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慢慢写下几个字。 第13章 询问当年 “二、玉、坏……” 谢明月跟著念出这几个字,心情陡然转低。 “木槿,这二,是指二小姐谢晚晴,这玉,是指戚修玉,对吗?” 木槿点头,谢明月眸光凝重,追问:“他们怎么坏了?当年谢家赶走我,有他们在其中作梗?” 木槿一边“嗯嗯”,一边飞快地想要比划,可惜谢明月看不出她的意思,要她写,木槿也写不出来。 谢明月嘆了口气,眼见那车夫从茶馆出来了,於是放弃了追问,接著道:“那我为何嫁给戚縉山了,木槿,当初是不是戚縉山强逼我?” 木槿瞪大双眼,摇头否认,並在谢明月手腕上写了个“好”和“九”字。 谢明月轻轻咬住嘴唇,原来戚縉山並未强迫她。 甚至木槿还说他好,难道她一直都误会他了么…… 还有,不知道这个“九”是什么意思。 “戚夫人,咱家王妃还等著五姨娘回去伺候呢,您这旧,不如择日再敘吧,回去迟了,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车夫喝完茶,腆著肚子走过来,朝谢明月点头哈腰。 真不知道这戚夫人和一个哑巴姨娘有什么好说的,瑞王妃治下严苛,若真迟了,他与五姨娘都得挨罚。 车夫身后是瑞王妃,谢明月的確不好一再强硬。 “行,不说了,”她放下袖子,拍拍木槿的手,“来日我再去瑞王府瞧你,你若有事,只管遣人到顺清侯府找梧桐,好吗?” 木槿不舍地抓住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梧桐在谢明月身后难抑伤感。 “木槿姐姐以前最是口齿伶俐,怎么变成哑巴了呢。” 谢明月心绪纷乱,坐回马车后,沉声吩咐她:“別哭了,木槿定是被卖到楼后,得瑞王垂怜,这才成了妾室。” 虽说为妾者难,到底也比在楼卖笑好,只是进了王府,就不可能出来了,谢明月思来想去,一时竟想不到解救木槿的法子。 “时候不早了,先回府吧。” 她看了眼天色,这里离桂南坊远,不好再返回去问白馨,只能先回府参加家宴。 梧桐坐到谢明月身边,谢明月掀开袖口,看著那靚蓝顏料写出的几个字,默默思忖。 如今看来,谢晚晴与戚修玉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她被赶出谢家,定有他们插手,而若木槿所写是真,当年帮她之人恐怕是戚縉山。 戚修玉今晚就要回府,谢明月揉了揉额角。 想想那日戚縉山提及戚修玉时,不说人话的样子,她就头疼。 “夫人,回府前先將顏料擦了吧。” 梧桐见那顏料实在鲜艷,向谢明月递上打湿的手帕。 谢明月接过来擦了几下,却没有擦掉。 “这顏料是特製的,要用油膏擦,晚上卸发时再说吧。” 待回到顺清侯府,下人们已在热火朝天地往前厅送菜,罗氏陪著顺清侯站在廊下,夫妻俩难得安安静静地笑著说话。 谢明月今日回府,足足穿过了四道门,又从年岁悠远的古树旁绕过,这座侯府的规模比十年前扩大了一倍,而这一切,全赖戚縉山在朝中获得无上荣宠。 谢明月远远覷著廊下,十年前顺清侯还是寻常勛贵模样,如今倒是素寡不少,蓄著长须,身如瘦竹,透出几分縹緲的出尘之气。 只是內里如何就不知道了。 谢明月垂眼走到人前,恭谨行礼:“儿媳见过父亲,父亲此次上山清修可还安顺?” 顺清侯一怔。 他这个大儿媳,久不出户,听说成日病怏怏躺著,只是儿子一直护持,所以他也没管。怎么如今一瞧,模样珠圆玉润,气色上佳,除了瘦弱些,倒是个挑不出错的闺秀模样。 “这是縉山的媳妇,侯爷莫不是太久未见,不认得了?” 罗氏见状,轻声提醒丈夫。 顺清侯大笑:“怎会不认得,不过是瞧著明月康健许多,可是身体好了?” 谢明月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劳父亲掛念,儿媳如今无恙。” 顺清侯摸著鬍子点头,罗氏接话:“身子好了就行,縉山如今也三十了,你也要抓紧诞下大房的子嗣,为侯府开枝散叶。” 在顺清侯面前,罗氏显出正房的气派,不过还是趁机戳大房的痛处。 谢明月唇角微冷,正要开口,一抬眼,便看见戚縉山大步走来。 他行走时向来奔逸绝尘,夹杂著一阵初春冷风,眨眼便到了近处。 “父亲、侯夫人,外头冷,怎么不入座?” “正准备进,”对著自己这个不怒自威的大儿子,顺清侯的气势默默转淡。 他踱步入內,戚縉山带著谢明月缀在后面,凑近了问她:“今日问到想问的了吗?” 他线条优越的下頜就在眼前,凸显著成年男子內敛深沉的吸引力,谢明月想到昨晚两人之间的吻,忍不住心生羞涩。 “没有,我去街上逛了逛。” 她想到木槿写的那个“好”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个“好”法呢,难道她与他的成婚,全赖他的“好”? 他可怜她,所以才娶了她? 她將心绪变化藏得很小心,但戚縉山是何人,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瞬间就看出了异样。 目光落到席上给戚修玉空出来的位置,戚縉山眸光一顿,开始不停地摩挲起手上的狮头扳指。 “逛了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谢明月也有些心不在焉。 “隨便看了看,到长安街上去了一趟。” 顺清侯与罗氏已落座,谢明月对著席间空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座次该如何排。 也没个下人指引她。 她犹豫一瞬,正要凭著常理落到罗氏身侧,戚縉山一把攥住她。 “你坐在这,”见她连座次都弄错,戚縉山冷冷沉眉,“怎么,人还未归,心就飞到他身上去了?” 谢明月惊讶抬眸,见他唇角噙著一抹冷笑,整个人阴冷又嚇人,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她这天外游魂的模样落入戚縉山眼中,更令他怒火中烧。 “无事。” 他入座后便沉默不语,谢明月不明所以,正要追问,这时门房跑到屋前,喜气洋洋地跪下。 “侯爷、侯夫人,二爷回来了。” 谢明月脑中的弦“嗡”的一声响了。 戚修玉回来了。 隔著十年陌生光阴,谢明月倏然攥紧了椅背。 被背叛的恨意袭上心头,令她无法抑制地战慄。 那素白的手指被挤压得褪尽血色,戚縉山看在眼里,不知该自嘲还是该发怒。 隨著几人齐齐侧头,门外脚步声渐渐靠近。 第14章 与戚縉山生孩子 戚修玉身长玉面,即使成婚数年,依旧是许多京中女子的梦闺人,眼瞧著他与十年前更显尊贵的模样,谢明月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娶了谢家女,五年来在各地任职镶金,戚修玉结束了晋州府尹的任期,即將回京扶摇直上。 朝中都道,顺清侯府这是要出第二个天子宠臣。 可她,一定会让他和谢晚晴的好日子就此到头! 目光迎上那陌生又熟悉的女子,戚修玉微一惊愕,隨即从善如流地躬身行礼。 “见过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嫂。” 略微一顿的话语空当,戚縉山眼中讥誚毕露。 大嫂? 若非他某次查案,中途误截到戚修玉的家书,又不巧看到最后一行“问明月安”,他就真信了这弟弟现在表现出的恭敬。 家书是写给罗氏的,倒是从未到过谢明月手中,也正因如此,否则,恐怕他早已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察觉到身旁男人气息森寒,谢明月压住被他莫名冷淡的委屈,偷偷朝他挨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一边“表忠心”,一边覷著戚縉山的脸色,见他神色不变,不禁暗自嘆气。 真是媚眼拋给瞎子看了。 “可是今日入京的?怎么也不预先差人回来通报,好叫家中马车去接。” 罗氏多年未见亲子,克制地表达著关心。 “儿子身侧亦有地方安排的人手,又何必折腾,”戚修玉笑著走到戚縉山与谢明月面前,“大哥、大嫂。” 方才戚縉山与谢明月便没应他的行礼,如今他专程走到两人前,戚縉山依旧冷面相对,只轻轻“嗯”了一声,点头示意。 谢明月见状,思绪一转,也跟著轻轻应了一声。 夫妻俩如出一辙的冷淡疏离。 戚修玉微微一愣。 虽说他离家数年,但以往谢明月每每见到他,总是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致使她与戚縉山两人不欢而散,怎么如今倒和戚縉山一个模样。 看著这夫妻俩相得益彰的身形,他眸色一暗,镇定自若地微笑:“我回来得晚,怕是耽搁了家宴开席,让大哥大嫂等急了,我这就回院更衣。” 罗氏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在戚縉山面前低声下气,开口道:“不晚,晚晴和枫儿也还未到,你快回去更衣吧。” 顺清侯府是头等门第,即使她再不捨得儿子辛苦,席前更衣的规矩总得遵守。 戚修玉转身回院,谢明月皱眉看著戚縉山,见他一个眼神也不给自己,顿时有些气闷。 摸也摸了,还要如何? 真是小肚鸡肠。 她小声问身后的梧桐:“枫儿是谁?” “是二房的嫡孙,二爷和二夫人的独子。” 戚修玉和谢晚晴的儿子? 谢明月略一挑眉,恍然大悟。 怪道大房无子,顺清侯与罗氏却並未火急火燎,原来是世子膝下已有继承人了。 转念一想,那如今这顺清侯府里,戚縉山挣来的一切,將来岂不是都要给谢晚晴的儿子继承? 除非她也与戚縉山生孩子…… 一想到这,谢明月就脸颊生热,她拍拍自己的脸,重新坐好。 半晌,屋外响起孩子的笑声,戚修玉与谢晚晴牵著个四五岁模样的男童走进厅內。 “枫儿,叫人。” 知晓夫君今日归来,谢晚晴打扮得如出水芙蓉,粉腮桃面,不过看向谢明月时,被她白皙红润的脸色衬得有些疲惫模样。 毕竟二房不比大房清閒,她也不像谢明月,谢明月不伺候婆母,她却要每日晨昏定省,时时伺候在侧。 谢明月对谢晚晴和戚修玉的孩子没什么兴趣,转脸过去问戚縉山。 “为何不理我?” 她知晓戚縉山这异样是因为戚修玉,可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呀。 难道这也不能打消他的疑心? 谢明月从桌下过去牵他的手,戚縉山眉心一跳,背脊绷得挺直,反手抓住她。 “没什么,用饭。” 他將谢明月的手推回来,谢明月手心一冷,狠狠缩回袖子。 算了。 “大伯、还有……” 戚若枫叫人叫到两人面前,看到谢明月时,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想到方才娘亲嘱咐的话。 谢明月耐著性子等他叫,没想到他却一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娘!爹!枫儿害怕!” 这一嗓子嚎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奶娘慌忙上前將戚若枫抱走,谢晚晴惊慌地倚在戚修玉身边,软著嗓子:“夫君,好端端的,枫儿这是怎么了。” 罗氏冷哼一声,身侧的嬤嬤便故意道:“呀,莫非小少爷是瞧到了什么?” 方才戚若枫就在谢明月面前,她这话暗指什么,再明显不过。 谢明月轻嗤一声,大大方方开口:“嬤嬤这话是指我身上有东西,我不吉利?” 没想到谢明月会如此直接,嬤嬤慌了一瞬,罗氏按住她,慈眉善目道:“嬤嬤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枫儿哭得厉害,大伙儿心疼罢了。” 她忘了提醒身边人,如今大房的媳妇改头换面,不好对付了。 谢明月却不肯吃亏,戚若枫盯著她的模样,明显是受了嘱咐,至於谁能嘱咐他,那自然是…… 她的目光落到二房一行人身上,谢晚晴想拿孩子作笺,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她微微一笑:“也是,谁让我才被弟妹毒害过一回呢,吐了那么多血,阳气不足倒也正常。” 这话一出,罗氏与谢晚晴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戚修玉敏锐地没有说话,顺清侯疑惑道:“什么毒害?” 他不问府中事务,是以罗氏並未將此事告知。 谢明月重新落座:“不是什么大事,勿要惹得父亲心烦,且弟妹也已受过罚,只是扣我不吉利这样的大罪,我可不能白白受下,要么,去请来护国寺的高僧为我瞧瞧?” 顺清侯眉头紧皱,罗氏见状眉心直跳,赶紧给儿媳妇使眼色。 此事本就二房理亏,谢晚晴在外的名声素来贤淑,眼下戚修玉正要高升,若真让谢明月闹出点风波来,被外人知道了还得了? 谢晚晴抱著孩子勉强一笑:“大嫂言重了,不过是枫儿哭闹,与大嫂没关係的,是我没管好孩子。” “知道是孩子没教好就行。” 谢明月淡淡拾起帕子净手,眾人訕訕入座,这时戚縉山却突然开口:“枫儿可开蒙了?” 谢晚晴不知他为何发问,如实答道:“已开蒙一年,《百家姓》《千字文》都会背了。” 她暗暗炫耀,戚縉山却將手帕往桌上一掷,轻描淡写:“开蒙先生是哪位,不如换了。” 第15章 挑拨 他这是明晃晃指责戚若枫没被教好。 二房的脸被戚縉山和谢明月轮番放在地上踩,谢晚晴敢怒不敢言,尷尬道:“是国子监祭酒引荐的刘先生,算是京中大儒呢。” 戚縉山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厅內静极了。 戚修玉受不了自己的妻儿被如此打压,却又不能反抗,谁让戚縉山爭气,硬生生从低贱的庶子把自己爭成了嫡长子? 他只好岔开话题:“大哥,枫儿的开蒙先生,我们会重新考虑的,今日家宴,就不说这些了。” 顺清侯也轻咳一声,和稀泥:“是啊,縉山,你在朝中操心,回家就歇一会,正好明月身体恢復了,你们要抓紧,给我与你们母亲再添个孙子。” 谢明月抿嘴不言,这群人迫於戚縉山的威压,不敢发怒的模样,当真好笑。 她本在心底偷笑,谁曾想顺清侯突然来了一句添孙。 偏偏戚縉山还不咸不淡地应承:“父亲说的是,儿子会努力的。” 努力? 生孩子还能努力什么? 想到自己曾偷看过的避火图,谢明月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顺清侯大笑:“好好好,吃菜、吃菜。” 一家人执箸开动。 谢晚晴恨恨地看著戚縉山与谢明月,他们分明已经闹到了不可合拢的地步,听说谢明月都快病死了,怎么突然又好得像新婚燕尔一样? 指甲掐入掌心,好在这时戚修玉朝她暗中伸手相握,令谢晚晴宽慰不少。 当初她和戚修玉谋划的那件事,谢明月一直以为是戚縉山做的,她只恨戚縉山对她强取豪夺,怎么可能原谅戚縉山,一定是装的! 谢明月已经不是谢家女儿了,且十年无出,不理世事,在这府中不可能比得过她。 谢晚晴握著戚修玉的手,用著他吩咐下人为自己布的菜,心里一时暖到极点。 “夫君,你这袖口何时沾染了顏色?” 她打量著长久未见的戚修玉,突然从他袖中里衣的束袖上发现了一块靚蓝污渍。 戚修玉目光一闪,隨即將胳膊从谢晚晴手中抽出,对著看过来的家人们微微一笑:“是在晋州时,有次作画不小心染上的,未洗掉,便由它去了。” 罗氏闻言,更加心疼儿子在外没人照顾,受了苦。 “既然回来了,那就换一件新的。” 她又吩咐谢晚晴:“如今修玉回京,不比以前在晋州,那些行头什么的,你別忘了张罗。” 谢晚晴乖顺点头:“儿媳谨记母亲教导。” 家宴的菜色不错,谢明月原本吃得正香,看见戚修玉袖口那抹靚蓝,心中“咯噔”一下,將手缩了缩。 怎么和她腕上的顏料是同一个顏色? 她赶紧垂下手,以免戚縉山瞧见了,不知又要造成什么误会。 只是缩著右手难免不便,谢明月心中忐忑了一会,乾脆起身出门,到更衣室去净手。 更衣室备了兰香澡豆,谢明月用力搓洗小臂內侧,搓红了一大片,那顏料却还残留著一块,怎么也搓不掉。 罢了,好歹比方才少了些。 她嘆了口气,整理好袖口,转身出门,却在拐角处撞上了戚修玉。 谢明月头一个念头便是,赶紧离他远些。 “明月。”戚修玉扬著温润笑容,只笑意不达眼底,“数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谢明月后退一步,冷冷道:“叫大嫂。” 戚修玉惊愕一瞬,低下声音:“这里无人,你何必强撑。” 他逼近一步:“戚縉山是不是又逼你了?” 谢明月鄙夷地看著他,她今晚用饭用得可香了,他哪里看出戚縉山逼她? 该不会以前戚修玉也经常这样挑拨她与戚縉山的关係吧。 看他说话时行云流水的样子,说不定真是这样! “二弟,你在晋州得了癔症?我同夫君好得很。” 她与戚修玉保持著得体的距离,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戚修玉牢牢把著拐角处,要过去,就得和他贴很近。 谢明月没有好脸色,戚修玉苦笑一声,温和道:“你还是在怪我当年的选择?可是明月,我是侯府的世子,婚事不由自己做主,当初你那样的身份,便是做妾都难以够上,加上大哥从中作梗,我的世子之位都岌岌可危,实在难以护你。” 谢明月一时气笑了。 “我可从没觉得自己一定要嫁给你,还做妾都难,这么难,戚縉山是如何娶我进门的?我是没有娘家相助,不过如今你同他站在一起,谁的夫人分量更重,你不会分不清吧?戚修玉,別把你的无能赖在我头上。戚縉山的相貌、为人、才情,哪点都比你强,做他的夫人,我谢明月欢喜得很!” 她一口气连贬带斥,將戚修玉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顺带夸耀了一番戚縉山,表了表自己的心意。 虽说只是为了反驳戚修玉那自信满满的言论,可谢明月的心底却奇异地升起一股欢欣。 这么说著,似乎嫁给戚縉山真的比嫁给戚修玉好多了,起码戚縉山不会私下拦著自己的弟妹,说些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 不知谢晚晴知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私下居然罔顾礼法,对大嫂说这些糟污话。 见戚修玉还詆毁戚縉山,谢明月又凑近了一些:“当年你同谢晚晴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想挑拨我与戚縉山的关係,下辈子吧!” 她鲜丽明媚的面孔,在夜里宛如熠熠生辉的繁。 戚修玉恍惚一瞬,镇定微笑:“明月,你对大哥的牴触,全家人都知晓,又何必为了怕我伤怀,故意如此说话?” 他眼角余光瞥到拐角处的一截玄色衣袍,突然张开双臂,將谢明月猛地往怀中拉。 “你分明还记著我们当年的情谊。” 谢明月猛然一悚,可男女的力量如此悬殊,她根本爭不过他。 电光火石间,戚修玉被人从身后一拳挥开,紧接著,她便落入了一个瀰漫著冷木香气的怀抱。 谢明月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头也不抬,赖在戚縉山怀中,告状:“夫君,你弟弟他好不要脸,竟然妄图轻薄长嫂!” 第16章 护妻的手段 戚縉山接著怀中软软的人,目光淬冰。 戚修玉万万没想到谢明月居然直接同戚縉山告状,以往这种事,哪次不是她自己往肚里吞,被戚縉山误会,继而互相爭执? 他笑容一僵:“大嫂,你別胡说,我不过在此问候你,哪里就成了轻薄?” 谢明月搂紧戚縉山劲瘦的腰身,没有说话,听著怀中细碎的呜咽声,戚縉山猛地沉下脸。 “是吗?那我亲眼所见,你伸手拽她,也是问候?” 谢明月一走,他在席间便有些不知味,眼见戚修玉隨后离席,戚縉山心底燃著火,一步步跟著过来,谁知,就听见了谢明月那大胆又舒心的一番话。 嫁给他,她欢喜得很? 他微微一哂,单臂收紧,另一只手单独攥起戚修玉的衣襟,竟將个身长七尺的男儿猛地拔地拎起。 此地只有金河玉江跟著,两人见状纷纷侧脸,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大爷护妻的手段真是威风啊! “放开我,你这个卑贱的庶子,野狗!我是侯府世子!” 脚底悬空,戚修玉玉面涨红,待看到谢明月在戚縉山怀中朝他冷笑,更是羞怒至极。 “庶子、野狗,”戚縉山轻声咀嚼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当野狗那些年,练出的手段,对付你这渣滓正好,世子又如何,只要我愿意,这顺清侯府明日就能改名戚府。” 一个继承閒散爵位,一个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狠狠地將戚修玉摜到柱子上。 “离你大嫂远些。” 隨即,戚縉山倏然放手,揽住谢明月转身离开。 戚修玉狼狈落地,死死瞪著两人的背影。 谢明月被戚縉山抱在怀中,感受到两人走远了,不禁挣扎。 “夫君,放我下来吧。” 天啊,戚縉山怎么会突然出现?方才她那番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到了吧。 一想到这,她就羞得直抿嘴。 不过好在他没误会自己与戚修玉,否则,谢明月真的要气死了。 戚縉山气息微敛,鬆手。 她一抬眼,却只见他面色不变,清冷自持,半分没有方才的狠戾。 “不是在我怀中抽泣?这就不怕了?” “有你为我做主,我怕什么?”谢明月抿嘴轻笑。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劲。” 谁家夫君能为妻子这样出头?谢明月自觉拜访过无数高门,却从未见过。 她眼神亮晶晶的,戚縉山明明爱看,却移开目光,淡淡道:“看来你果真什么都忘了。” 他敛目往前走,几步就跨进了厅门。 她忘了什么?莫非他以前也当她的面打过戚修玉? 谢明月挑了挑眉,跟著走进去,被迫掐断了心底的疑惑。 过了好久,戚修玉才重新回来,虽整理过衣衫,但一看见戚縉山,他就忍不住露出憎恨眼神。 谢晚晴看在眼里,到了夜里,两人宿在房中,说起夫妻夜话。 “夫君,你脖子怎么了?” 她拨著戚修玉的衣襟,戚修玉神色一僵,捂好颈间伤痕。 “不小心碰的。” 他搂著谢晚晴,脑中却总闪过谢明月那张脸。 谢家二女,一直都是长女容貌更盛,以往只要谢明月一出现,旁人的目光就再也不会落到別处。 可现在…… 一想到谢明月同戚縉山也如他们这般亲密相拥,戚修玉的心底不禁浮出几分燥意。 “別折腾了,”他心底旖旎全无,一把挥开谢晚晴撩拨的手,重新躺好,“歇下吧,我累了。” 谢晚晴空手侧在一边,神色尷尬。 戚修玉正值盛年,他们又几年未见,怎么他对她一丝衝动也无? 她咬了咬唇,不肯罢休:“夫君,是不是因为谢明月……” 今日戚修玉看著谢明月的眼神,她都见到了,明明当初选她的人是他,可他偏偏心底还想著另一个…… “住口,说什么呢!” 戚修玉瞬间想到被戚縉山拎起的滋味,一个激灵喝住妻子。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他微一缓和,又重新搂住谢晚晴,安抚道:“抱歉。” 谢晚晴红著眼眶,轻声啜泣,戚修玉其实很爱她的小意柔弱,顿时更加耐心道:“只是……今晚谢明月同我说,她知道我们当年做的事,所以我心底有些烦闷,不是对你不满。” 抽泣声戛然而止,谢晚晴脸色一凝,追问:“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当初那些人手,她分明背著戚修玉都处理了。 戚修玉缓缓拍著她,思考:“她是这般说的,但我觉得不像,若真如此,她与戚縉山的误会早就解开了,可今日瞧两人的模样,不太像。” 谢晚晴咬住下唇,没错,谢明月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她已经被谢家赶出去十年了,再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她这些天確实有些不大对,戚縉山也不像是个溺於儿女情长的人,怕是她在故意诈你。” 谢晚晴抚著戚修玉的胸口,戚修玉却不这么想。 戚縉山不溺於儿女情长? 他舔了舔腮帮子后面,空空如也的牙槽。 当初被打得掉牙的那一拳,死死印在他心底,他永远不可能让戚縉山如愿得到谢明月。 琼华院中,谢明月正给胳膊涂著油膏,一点点卸去手上顏料。 梧桐在一边伺候,不由得嘆息。 原本大爷夫人好好的,今晚这二爷一露面,大爷都不理夫人了,宴后更是独自回院,关门闭户,拒人於千里之外。 夫人也是,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 唉! “梧桐,以往每次戚修玉出现,戚縉山是否都要同我闹彆扭?” 谢明月细细搓著茉莉甘露澡豆,髮髻被放下来,柔顺垂在身后,披件叠罩衣在肩头,沉静淡雅。 梧桐端著绢丝擦手巾回忆:“好像是的,夫人,以往二爷每每归家,同您说几句话,大爷就要发火,久而久之,您就不爱出院了。” 原来她的沉鬱,还有戚修玉在其中助力。 想到今晚家宴上,戚縉山那反覆的情绪,谢明月眸色微暗,盯著角落里摇曳的烛光,缓缓捲起袖子。 戚修玉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块毒瘤,他们以前的关係实在特殊,他又不怀好意,故意作祟,有他作梗,戚縉山的心里总不会踏实。 毒瘤啊。 既有毒,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虽当年之事还未完全明晰,可谢明月心底,已然对戚修玉起了杀心。 侯府世子,身份不一般,难除。 可她谢明月也是自小接受一流教导的嫡长女,更妄论,她还有位权柄赫赫的夫君。 谢明月嫣然笑了一下,显得满室光辉黯淡。 这十年后的日子,似乎没她以为的那般糟糕。 至少她往后看的日子,已经全都铺满了要做的事。 “梧桐,纸笔伺候。” 坐在桌前,谢明月眉目温婉,落笔下字却如腾蛇翻涌。 她在立一份报仇名单。 写在头一行的,便是谢晚晴、戚修玉。 第17章 拿她开刀 翌日,谢明月起得很早。 她院后有片竹林,现在此设了琴座,隨著莲子香炉顶上青烟裊裊,谢明月轻轻拨动琴弦,漫不经心地思考。 昨晚,她找梧桐细问了侯府中的各房关係。 顺清侯这一支,是主家,另有三房旁支,各自开根散叶。 因著早些年,侯府刚扩,又不甚热闹,於是顺清侯与戚縉山商议,將三房旁支也安置在府中西面,如此一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公中事务,自然由管家的谢晚晴握在手里。 谢明月昨夜想了很多,要对付戚修玉,不容易。 他是罗氏独子,就算顺清侯如今偏向戚縉山,可罗家也是京中权贵,戚修玉又是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会惹来严查。 谢明月也不想手段粗暴,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夺走的,她都要拿回来,谢晚晴,便是一个突破口。 拿她开刀。 谢明月软唇轻抿,起身回到院內,取出那叠帐册。 云氏软禁在院內,罗氏日子逍遥,她带著帐册找上门时,罗氏正含飴弄孙,吩咐厨房做戚修玉爱吃的菜,听下人来报,说谢明月质证谢晚晴管家贪银,不禁狠狠皱了皱眉。 “家宴刚过,她就又生事!” 罗氏从榻上起身,让乳娘將戚若枫抱走,来到外间。 谢明月喝著她院中的茶,一身鸥蓝织锦流云裙,垂眸拂著茶香,温雅淑怡。 罗氏的一腔怒火顿时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想到很久以前,谢明月与戚修玉还有婚约时,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很是满意,还未过门,就置办了许多东西,又在人前日日夸讚。 谁料有朝一日,谢家双姝竟被曝出一个是假的。 罗氏初闻这一消息时,心里“咯噔”一跳,说是自私也好,心里念了千万遍,希望假的是谢晚晴。 可到后来,被赶出谢家的是她极为满意的儿媳人选,且谢明月又摇身一变,嫁给了她最討厌的云氏之子。 罗氏对谢明月的拳拳疼爱,尽数化为了一种羞恼。 那阵子,谢家与顺清侯府都蒙羞不少,但戚修玉还是娶了谢晚晴,一切尘埃落定,结两姓之好。 再往后,她做了祖母,往事便都放到脑后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但谢明月如今又出来行走,罗氏看著她如的模样,不自觉就想到了以前。 她暗笑一声,人老了,念旧,谢明月再出色,那也是云氏的儿媳,云氏是她的死对头,她称讚她的儿媳做什么。 “明月,你说晚晴贪银,可有证据?” 罗氏撇下嘴角,落座。 谢明月淡淡抬眸,梧桐带著两个捧著帐册的嬤嬤上前。 “侯夫人,帐本就是证据。” 她在帐本侧面做了標记,嬤嬤不识字也能翻到位置,罗氏捧著帐本一看,果然看出许多不得了。 但…… 她细眉拧紧:“这都是你大房帐册,你找到我这里来,是要討说法?” 谢明月没说话,罗氏自觉猜对了,虽然恼怒谢晚晴弄鬼,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媳,自然要为她兜著。 她语重心长:“你身子好了,大张旗鼓地管家是好事,但晚晴帮你管了那么多年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侯爷也在,这事还是莫要闹大了,否则他们又得说你万事不管,到头来,下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目光冷凝:“是,以前我不管家,做得不对,不过侯夫人想让谢晚晴將功赎罪,也要看看她贪的数目。” 她取出早就做好的帐册,罗氏一看,眼皮突突直跳,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三万两,谢晚晴胆大包天,这些年竟从大房帐上掏了三万两! “去给我把她叫来!” 罗氏沉下脸,对著谢明月都不好意思再摆脸色。 这么多银两,难怪谢明月不依。 她心底一颤,问:“明月啊,这事,縉山不知道吧?” 若让戚縉山知晓,那她这侯夫人真是没脸做了。 她向来不喜大房,以正室自居,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却暗中贪昧大房的银两! 若要让云氏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往后她在府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谢明月淡淡一笑:“后宅之事,我怎会去烦大爷?” 罗氏稍微放下心,朝她保证:“晚晴这事確实过分,我定让她將这窟窿补上。” 谢晚晴有谢家的嫁妆,再如何,总不至於连三万两都拿不出手。 谢明月见罗氏的人去喊谢晚晴,又扯了扯嘴角。 “母亲以为我是心疼那些银钱?错了,弟妹不仅管著大房的帐,二房,公中,不都是她在打理?她能捞大房油水,母亲又焉知,二房与公中的被她捞了多少呢?” 罗氏猛地一震,瞬间攥紧了椅背。 是啊,这些年,她大小事权放给谢晚晴,这其中会不会…… 撞进谢明月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罗氏顿时心如擂鼓。 这事,可別大到她兜不住为好。 谢晚晴不知罗氏叫她何事,但听闻谢明月也在,便提著一颗心,待看到罗氏身旁摞著的帐本时,心底一紧,进门便跪倒在地,乖顺道:“母亲,儿媳知道错了,不该动大房的帐银,只是当初大嫂病重,枫儿出生,加之夫君在外为官,不比京中关係紧密,万事都要打点,儿媳这才不得已生了心思。” 爷们的事,確实怠慢不得。 戚修玉在外行走,確实费甚多,罗氏听著,心想三万两怕是不够,更加担忧她动了其他的。 “你给我跪著。” 她没好气地瞪著谢晚晴,明明是大家闺秀,却总爱做出柔弱小气的姿態。 再瞧瞧谢明月优雅吃茶的模样,罗氏更不想往地上看了。 “去把二房和公中的帐本都搬来。” 她不信谢晚晴了。 谢晚晴跪在地上,心底一寸寸滋生出恨意。 这么多年她都过来了,偏生谢明月又出来搅事! 好在那日交出大房帐册后,她连夜梳理了其他的帐,虽也有疏漏,但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罗氏要查也查不出什么。 帐本很快被搬来,罗氏挑了几本细看,她眼光老辣,確实没挑出什么大毛病。 看来谢晚晴的手脚多数动在了大房。 “你还算清明,这些年动大房的银两,赶紧还回去,知不知道?” 她轻嘆一口,勒令谢晚晴填窟窿。 谢晚晴不情不愿,但被抓了现行,只能点头。 谢明月却又是一笑。 “侯夫人,帐本没问题,不代表就没事了。” 她缓缓起身,裙裾盪在谢晚晴身侧,令她心绪难平。 “不如瞧瞧,帐上这些余银,还在不在。” 第18章 抢嫁妆,跪祠堂 话音刚落,谢晚晴猛地抬头,目眥欲裂。 罗氏疑惑一瞬,隨即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帐上余银呢?” 她猛地起身走到谢晚晴面前,满脸风雨欲来。 谢晚晴颤抖著胳膊,细声道:“在、在……” “钟嬤嬤,带人去库房查!” 罗氏当即唤人,狠狠一拍桌子:“谢晚晴,你给我老实交代!” 她一向自持身份,发火也是隱忍,如今发起狠,谢晚晴害怕极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谢明月在一旁火上浇油:“侯夫人,您也是当过家的,想必能懂,余银去了哪儿。” 罗氏脑子突突直跳,看向谢晚晴:“你是不是將余银拿去放了?” 谢晚晴不说话,罗氏便知她默认了。 她想到罗家当年的一位远亲,也是將帐上的钱放了出去,后头收不回来,到处拆东墙补西墙,搞得人尽皆知,丑事传到京城。 可顺清侯府没有落魄,她更不苛刻小辈,谢晚晴何至於也干出这种事来? 钟嬤嬤很快带著人回来。 “侯夫人,府中库银只存了一匣,其余的几大箱,都空了。” 罗氏顿时天晕地转。 “母亲息怒,儿媳知错了,这就叫人去將银子收回来,其中缺的,我用嫁妆补上。” 谢晚晴无力回天,只能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收不回来了,”谢明月在一旁和没事人一样微笑,“弟妹不知,今日一早的驛报,宝通钱庄宣告关闭,钱庄背后的人捲款逃了。” 她一边说著,一边暗嘆,总算是知道戚縉山为何让她迟缓两日再提此事,看来这谢晚晴暗中之举,宝通钱庄的动向,悉数都被他看在眼中。 若她提前揭发此事,谢晚晴將银钱拿回,便大事化了了。 谢晚晴猛地瞪大眼睛:“怎可能!” 宝通钱庄是新开的小钱庄,原本她不信的,可钱庄给的利钱实在太高,以至於她都心动了。 要说困难,她也没有,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日日经手那些银钱,加之戚縉山总给谢明月弄些珍惜玩意,她看在眼里,难免眼热,於是私下的销愈发大到了连二房都兜不住的地步。 谢明月命人取来驛报给罗氏看。 “你、你!”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罗氏眼前一阵发黑,恨不得將谢晚晴生吞了。 “五万两余银啊,全被你糟蹋了!” 谢晚晴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除了垂泪,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侯夫人彆气坏了身子,”谢明月慢悠悠坐下,见谢晚晴身后的丫鬟婆子瞪著自己,冷笑一声,“府中发例钱的日子快到了,当务之急,是想想这银子从何而来,別动摇了下人们的心思才好。” “自是从她嫁妆中扣!” 罗氏脸色铁青,谢晚晴哭得不能自已:“母亲,儿媳的嫁妆哪够得了这么多呀!” 大房加她放的钱,一共八万两呢! 就连偌大的侯府,一年到头纯落下的营收也不过一万出头。 “虽你动了大房的银子,但如今得稳著府中人,这样吧,你同我做个交易,大房的那三万两就不用还了。” 谢明月伸手托腮。 谢晚晴恨死了她,又不能跳起来骂她打她,还得依赖她为自己解决困境,只好忿忿开口:“请大嫂说明,做何交易?” 谢明月在空中一点:“弟妹將嫁妆中那两座粮油铺赠我。” 那两座铺子,原本是谢夫人的嫁妆,虽未来得及重新接近谢家,但谢明月相信,母亲无论如何不会拋弃她。 她心知肚明,谢晚晴才是那个冒牌货,她不希望母亲的嫁妆落到谢晚晴手上。 一刻也不行。 谢晚晴一怔,隨即死死咬住嘴唇。 那两间铺子灰头土脸,不如她嫁妆中那些布庄、胭脂水粉铺来的鲜丽,但赚钱的能力可不小,不声不响就能让她年入好几千两。 谢明月居然要那两间铺子,可她还不能不给! “你、你都不是谢家人了,怎还肖想我母亲的铺子……” 她低低开口,谢明月听到了,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你还犹豫什么,难道指望我用嫁妆给你填补吗?” 罗氏没好气地看著谢晚晴那小家作態,呵斥。 “快些,晚些你们父亲要来,难道这事还要捅到前院去?” 她话音未落,顺清侯肃穆的声音就自屋外传来。 “怎么,还不准备让我知道?” 屋內人俱是一惊,罗氏没想到顺清侯这么快就来了,都没来得及派人阻拦。 而顺清侯身后,还跟著戚修玉。 一瞧见他,谢晚晴更是眼泪汹涌。 戚修玉也没想到,妻子一向温婉贤淑,无怨操持,背地里居然做著放贷这种市侩之事。 谢晚晴梨带雨的脸在他眼里,顿时丑了几分。 下人上前,低声为顺清侯讲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顺清侯云淡风轻的脸色渐渐转为恼怒,猛地一拍桌。 “真是糊涂,老二家的,多亏明月愿意帮你,你哭什么哭,若没你的贪心,还有今日这事吗?” 他久不发怒,一旦脸红起来,就连戚修玉亦是感到心惊。 “父亲,”他温声劝慰,“此事是晚晴不对,您也彆气坏了身子,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將公中银钱补上,只是困难当前,大嫂怎么趁机夺晚晴的嫁妆呢……” 戚修玉当然知晓一切都是谢明月挑的事,不仅他知晓,罗氏、顺清侯,哪个不知道? 可若谢晚晴没做这糊涂事,谢明月想挑唆也挑不起来啊! 顺清侯见他还拘泥於大房二房妯娌间那点斗爭,恨铁不成钢地抖著鬍子:“什么叫夺,那是她用大房被昧的三万两换来的!” 戚修玉就觉得父亲又开始偏向大房了。 他才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顺清侯却偏心一个原本该是庶出的儿子。 这般一想,他心底有些火气:“父亲,儿子此次高升,怕是还要仰仗谢家在朝中说话。” 所以不能在此刻处置谢晚晴。 此话一出,谢明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顺清侯被一口气堵得面红耳赤。 他是閒散侯爷,在朝中没什么分量,大儿子凭自己挣出一份地位,这个从小养大的嫡子反倒一口一个岳丈。 他用力攥著手中佛珠,质问:“没有岳家,你就不能成事了?没出息的东西,白在外头锻链了!” 戚修玉被训得脸色一白,顺清侯厉色吩咐:“大房愿意帮你们,你们不要不领情,若到时候篓子捅大了,丟了侯府的脸,都给我滚!” “还有,”他指著谢晚晴,“敢做这种丑事,你给我到祠堂跪著去,我不发话,谁也不许让她起来!” 谢晚晴哭著在公婆丈夫的目光下將铺子的地契给了谢明月,又被戚修玉陪著去跪祠堂。 谢明月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原本要走,顺清侯与罗氏低语几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突然命身旁下人退去,房中只留下他们三人。 “老大家的,你留下,我们说几句体己话,”顺清侯朝谢明月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当年之事,是我们不好。” 当年之事? 谢明月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第19章 他不是重欲之人 顺清侯与罗氏没看出她的异样。 顺清侯嘆了口气,缓缓道:“当初縉山执意娶你,我们很是阻拦,致使他耽搁了一次外派高升的机会,若非如此,如今的他恐怕已经走得更高。是我们短视了。” 谢明月震惊地攥住双手,想不到戚縉山为了娶她,竟牺牲了自己的仕途。 她不动声色地微笑:“父亲言重了,做父母的,总是为孩子打算,我当时的情形不算好,这京中不拘哪一家,怕是都不会同意。” 不仅是顺清侯,就连罗氏都为她这句话感慨。 到底是谢家金尊玉贵养大的,虽没了家世,可骨子里还是金玉。 能屈能伸,识大体。 不枉侯爷看得起她。 “那时你毕竟还小,加之縉山为你数次与修玉衝突,惹得大伙不快,现在想来,一个女孩儿突然没了家,难免有些敏感,后来你又病了那么久,如今见你好了,我们打心底高兴。” 谢明月抿著嘴没说话,心底全在想,原来戚縉山真的早早就打过戚修玉了,难怪昨晚那么顺手。 难以想像,他那样的人,会为了她数次动手。 她心中那潜藏的少女心事,又渐渐飘浮起来。 罗氏看著谢明月,顺清侯方才耳语的几句说到她心坎里了。 他们都是大家出身,懂得维护家族利益,谢晚晴本来就器小,如今又做了这种糊涂事,这个家给她来掌,实在危险。 谢明月不一样,虽然先前让人失望到了极点,可从近日这几件事一一看来,她的表现不可谓不伶俐,这样的儿媳才是掌家的好人选。 罗氏心底很看不上云氏,但顺清侯已经表明了对谢明月的欣赏,她权当为了这个家,忍了。 “明月,你是个明理知义的,先前侯府是老二家的在管,但今日你也瞧见了,老二家的不成体统,你是长嫂,理当掌起这个家。” 顺清侯抚著鬍子,和蔼地看著她。 “你的性子,我们原本也熟知,如今你不妨借著这个机会,慢慢跟著你母亲学起来。” 谢明月闻言挑了挑眉。 顺清侯这话的意思,是觉得她比谢晚晴好,要换人? 但又未直接將管家权给她,怕还是考虑到了谢家的存在,若谢晚晴真的被擼下去,依谢家父亲的性子,肯定会生气,顺清侯不想得罪谢家,又不敢让谢晚晴管家,於是想拉她做苦力。 管家又不是什么好活,她才懒得要呢,她只要管住大房就好。 谢明月莞尔一笑:“父亲,我也想为您与侯夫人分忧,只是我大病初癒,如今记性还有些不好,况且縉山与我……还考虑著子嗣的问题,我才接过大房的帐,已是夜夜熬著灯看了,若再接管其他的,怕是……” 她考虑得面面俱到,顺清侯反倒没话说了,想强行给谢明月扯来管事,又怕真的影响了大房子嗣,最怕的,还是担心儿子心疼媳妇,为此与他理论。 顺清侯有些怕戚縉山,想了想,便觉得算了。 “罢了,你身体才恢復不久,这些事,只能忧劳你母亲了。” 他拉过罗氏的手拍了拍,罗氏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没办法。 两个儿媳,一个不堪,一个滑不溜手,这管家的事竟又到了她头上。 谢明月从罗氏院中出来,擦了擦额角的汗。 顺清侯真是难缠,一件简单的事,硬是来来回迴绕了这么久。 她穿过月亮门,戚修玉不知从哪出来,突然拦住她。 “明月,晚晴已去祠堂跪著了,你就这么恨她?你们毕竟一起长大的!” 谢明月紧紧皱眉:“若你閒著无事,大可陪著谢晚晴一起跪祠堂,而不是到长嫂面前胡闹。” 醒来后,虽只见过戚修玉两次,可在她心底,对他曾有过的情愫与记忆,全都化为了憎恶。 十年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早已戴上了虚偽的面具。 或许十年前他便戴著,可她那时眼拙,没识出来。 戚修玉不信谢明月真的厌恶他,当年她嫁给戚縉山,却总是鬱鬱寡欢,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什么? 况且昨日他一露面,谢明月的手指都攥白了,戚縉山那样沉的脸色她都不管,她说的那些话,戚修玉权当是伤怀过头的赌气之言。 毕竟她与谢晚晴从小爭到大,最后嫁给他的却是谢晚晴,十年了,谢明月始终走不出来,戚修玉每每想起,就有些后悔当初那样对她。 可若不那样做,他也不知该如何。 他是侯府世子,要娶的,只能是谢家女,而不是恶僕的女儿。 “昨晚你大哥还未將你打怕?” 谢明月有意拿戚縉山嚇唬他,却激起了戚修玉心底的怒意。 没有哪个男人会承认自己不如人,更何况还是个原本流落在外的野种! “他当初那样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他上前一步。 怎样对她? 谢明月不信戚修玉的话,她皱著脸要走,却正好撞上了回府的戚縉山。 “夫君!” 谢明月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杏眼盈盈。 “嗯?” 戚縉山接住她,在看到戚修玉的瞬间,目光尽数化为锋利眼刀。 “大哥。” 戚修玉变了副表情,恭谦温驯。 可惜戚縉山审过的犯人不知凡几,一眼就瞧见他眼底未散的褻意。 “记住你的身份。” 戚縉山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將谢明月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回到了棲海院。 谢明月搂在他肩头,今日顺清侯和罗氏的一席话,打散了她心底对戚縉山桎梏已久的大半成见。 以前,他是她最厌恶的男人,可现在,他是她的夫君。 谢明月轻轻靠上他的前胸。 戚縉山猛地顿住脚,喉结滚动,低头沉甸甸看她。 谢明月恍若未觉:“夫君,昨晚你是不是吃醋了?” 戚縉山眼眸一沉,將她整个放到院里的石桌上,撑著胳膊覆上去。 “忘了些事,胆子倒大了?” 他冷峻的脸高高在上,谢明月原本就是兴起问了一句,见他如此,两人几乎挨在一块,顿时不住地往后躲。 她自幼受到教导,一言一行,这光天化日的,戚縉山怎么如此孟浪? 戚縉山將她的退缩看在眼里,眸中热意微退,却不肯抽身。 “是不是呀?”谢明月缓了缓,这才抬头看他,“方才,我可一点也没理你弟弟,且还让他与谢晚晴狠狠受了一顿罚。” 戚縉山盯著她不断张合的唇,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 谢明月不喜他的敷衍:“你既不想听,那我走。” 他依旧不吭声,但沉沉地盯著谢明月。 多少年了,他不是重欲之人,可对著她,却永不满足。 “待会再听。” 一低头,话语尽数封到了唇齿间。 庭院里的树,瞬间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第20章 离她最近的时刻 “唔……” 谢明月下意识扣住他窄瘦的腰,被逼得轻轻挣扎了两下。 鬼使神差的,戚縉山想到了她中毒吐血那日,他与她难以自持的那一刻。 那是十年来,他离她最近的时刻。 他的动作瞬间变得很轻。 谢明月身上,浅浅浮动的是茉莉的香气。 戚縉山嗅著熟悉又陌生的馨香,记忆忍不住飘回十年前。 那时的她,被谢家赶到了庄子上,一身锦衣抵不住山间寒凉,冻得神志不清,见到他,竟然笑了。 也就是那抹笑容,令他失心疯一般,羽翼未丰,却甘愿打破筹谋,与所有人对峙,只为替她挡住风雪。 种了满院的茉莉树,很久前就被拔了,可一嗅到这味道,戚縉山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心底自然而然有了片刻放鬆。 他鬆开可怜巴巴攥著衣袖的谢明月,低低笑了起来。 谢明月恨恨磨牙:“登徒子!” 她向来守礼,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压在石桌上亲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戚縉山呼吸均匀:“我是你夫君。” 金河玉江两人贴在侧院的门缝上,耳朵恨不得竖到天上去。 老天爷,以前大爷要是说这种话,夫人立马就要气撅过去,如今两人竟有来有往调笑起来了。 两人搓著手,问梧桐:“梧桐,夫人怎么突然间想通了?” 梧桐老实道:“今日侯爷留夫人说话,说了大爷娶妻那年,放弃高升的事。” 她想,夫人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即使不爱大爷,也总归会有些触动吧。 院中,谢明月忍著羞涩,从石桌上跳下来。 戚縉山要去接她,她打开他的手:“不许碰。” 戚縉山得了甜头,也未恼,只是眸色总是沉甸甸的,有些嚇人。 谢明月还是有些怕他这模样,抿了抿嘴,道:“今日父亲要我主持中馈。” “谢晚晴这就被擼了?”戚縉山微微挑眉。 “自然不是。”谢明月惊觉他说话直白,又想起他十几岁才入府,身上不大有高门子弟中矫揉造作的那种酸气。 她將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我这般处理那三万两,可以吧?” 想到自己事先没经过戚縉山的同意,谢明月小心翼翼地覷著他。 三万两不是小数目,都是戚縉山挣的,她却拿来换了母亲的铺子,到底有些不好。 戚縉山微微勾唇:“夫人管家手段了得,往后一切事务你定就好,不必过问我,夫人不想掌管中馈,不答应就是。” 谢明月的一番筹谋被肯定,心底顿时有些喜滋滋。 “眼下另有桩要紧事。”戚縉山又开口提醒她,“过几日,长公主的春宴要在府中进行。” “春宴?”谢明月微微一怔,隨即明了。 长公主喜好热闹,自她记事起,长公主每个季节都要办一场宴会,不过,以往都是在公主府办,怎么如今还点到臣子家中了呢。 “駙马去后,两位郡主去江南养病,长公主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寞,陛下体恤长姐,特许在底下人府上轮流设宴。” 见她松怔,戚縉山似有似无地提了一嘴。 那云氏和谢晚晴到时候怕是要出来见客了。 谢明月明白戚縉山的意思,她费尽心思获得的结果,怕是会不尽人意。 不过大事面前,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再说了,以云氏和谢晚晴的性子,放出来指不定又要生事,她不愁没有收拾的机会。 戚縉山留谢明月在院中用饭,可谢明月满心都是今日顺清侯说的那些话,对著他总觉得吃不下饭,於是藉口午睡,溜了。 到了下午,梧桐捧著个精致珠光宝匣进来:“夫人,金河送来的,是大爷为您在碧云阁定的头面。” “头面?”谢明月一怔,甚少有男人给妻子买首饰的,都是女人家自己去定。 梧桐捂嘴窃笑:“夫人,大爷这是怕您久不见客,行头不够,给您加码呢。” 谢明月打开宝匣,呈出一套百宝镶头面,鎏金制的,白玉碧璽珊瑚为材,缉缀点翠工艺,精致华贵,不可多得。 便是在谢家,她也没有过这样贵重的首饰。 他还真是细心…… 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头面,谢明月的眼睛盛满暖意,越发信了顺清侯说的话。 戚縉山为了娶她,甘愿耽搁前程。 “去桂南坊一趟吧。” 她收好头面,见时日还早,正好能去见一次白馨,问问之前的事情。 敲开上次的院门,白馨见谢明月独自出现,先是一愣,隨即赶紧叫肖同光过来。 “肖夫人莫嚇著孩子。” 谢明月笑著示意,梧桐上前递出早就备好的五福柿纹囊。 里头一整包鼓鼓囊的银瓜子,白馨见了连忙摆手。 “戚夫人,使不得,平日戚大人够关照同光了。” “这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谢明月低头一笑,“肖夫人,我今日过来,是想看看你们,顺便问一下,十年前您救我时的一些细节。” 白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她只以为谢明月突然念旧了,於是笑道:“十年前,民妇去河边,撞上您被恶僕迷晕了往树林拖,於是跑回村里叫人,正巧遇上了赶来的戚大人,隨后您就被戚大人救下,带回了城里。再往后,不到一个月吧,戚大人差人送来了喜饼,民妇就知晓您与戚大人已经成婚。” 谢明月摸著院中蕊的手霎时停在了原地。 她没被谢家赶走,而是送去了庄子,是谢家不想她流落丟脸,丟谢家的脸。 至於恶僕胆敢迷晕她作祟,未尝没有他们的授意。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 她太了解这些高门大户了,恐怕她与戚縉山仓促成婚,也是为此。 不成婚,她留在谢家庄子上,不知后面等待自己的还有什么。 如果当年戚縉山不救她,她怕是早已被磋磨至死。 谢明月的眼前有些朦朧。 他这么好,当年的自己知道吗? 若是知道,这十年就不会过成这样了。 “对了,戚夫人,”白馨又开口,“您被救走后,有位嘴边长黑痣的婆子到村子周边探头探脑,被我瞧见了,可当时我家里有事,一时忘了说,唉,我这会才想起来,不会误事了吧?” 这都多少年了,白馨有些懊恼。 嘴边长痣的婆子? 谢明月在记忆里搜出一个人,眼神陡然变厉。 第21章 起杀心 回府后,她直奔祠堂。 谢晚晴依旧跪在祠堂中,这次罗氏发了狠,春宴不到,不会放她出来。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看见谢明月,谢晚晴满眼都是恨。 谢明月静静看著她,烛光下,那双眼睛乌黑慑人,將谢晚晴盯得遍体生寒。 “谢晚晴,以前,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亲姐妹,所以你挤兑我、陷害我,我从来没有向家中揭发过。” 她一步步逼近谢晚晴,居高临下看著她,身后,戚家歷代先祖的牌位如同一座黑漆漆的山,压在两人头顶。 “呸,你就是个被偷换的假货而已,谁和你亲姐妹!” 谢晚晴几乎咬碎一口牙。 “谢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我!” “是吗?”谢明月轻笑一声。 环顾四周,除了她们俩,就剩下一个谢晚晴的心腹张嬤嬤,是从谢家带来的,嘴边一粒黑痣,有些不上相,但因为得力,被她一直带在身边。 “谢晚晴,谁是假的,你我心知肚明。” “你说什么,我不懂。”谢晚晴眼神躲闪,冷冷道。 谢明月眯了眯眼,明白了。 看谢晚晴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才是假的那个! “这么多年,谢家连门都未让你进过,你还在这妄想,”被她盯著,谢晚晴手心里全是冷汗,坚决道,“谢明月,你就是假的!” “嗯,我是假的,可是你知道吗,我身上有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胎记。” 谢明月神色不变,凝神细看谢晚晴脸色的细微变化。 这件事,母亲和谢晚晴知道,但谢家其他人不知,所以当初她被谢家驱逐,谢晚晴一定做过什么。 “你胡说什么!”谢晚晴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神下意识向一旁瞟。 她很紧张地瞥著张嬤嬤,张嬤嬤则是呆在原地,很是惊诧。 “原来张嬤嬤不知道这件事啊,”谢明月的笑容越扩越大,“这可怎么办,谢晚晴,你才是冒牌货的事,现在不止你我知道了。” “胡扯!”张嬤嬤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大声呵斥,“大夫人,您莫要污衊咱们家夫人!” 谢明月笑而不语。 谢晚晴从小就敏感多疑,胎记这件事能够直接掀翻谢晚晴的身份,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既然以前她没让张嬤嬤知道,那么现在,不管张嬤嬤到底信没信这些话,谢晚晴都不会再容下她了。还有十年前那出迷晕她的事…… 谢明月眼底淬了冰。 张嬤嬤出现,就代表谢晚晴参与其中,那么,她们都该死。 谢明月扬起笑脸:“还有十年前那件事。” 如果她们主僕情深,那她就再下一剂狠药。 “张嬤嬤,听闻当初你还去树林找我,若不是旁人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张嬤嬤如此关心我。” 这话一出,谢晚晴手一抖,几乎咬破嘴唇。 谢明月知道了!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从哪听闻的?张嬤嬤被人看见了? 她瞬间抬起头,张嬤嬤立刻跪在地上,赌咒发誓。 “夫人,老奴当初时刻小心,那里又是荒郊野岭的,不可能被人看到啊!” “你给我闭嘴!”谢晚晴低声叱骂了一句。 这么巴巴地承认做什么!她还没说话呢!只要不认,谢明月说破嘴也没用。 这个张嬤嬤,真是老糊涂了! 谢明月將两人的反应一眼不错地看在眼里。 足够了。 谢晚晴已经起了杀心。 她勾著一抹笑回到了院子。 这一晚,戚縉山没来找她,谢明月也无心想其他事。 她被今日得知的真相一遍遍冲刷著,记忆中那张阴鬱冷漠的脸越来越淡,反倒被其他火热的记忆所取代。 迷迷糊糊中,谢明月心想,若戚縉山真的没有害她,她要接受这个夫君么? 还没想出个结论,她就睡著了。 半夜,守夜丫鬟的声音惊慌响起。 “夫人、夫人,不好了,祠堂走水了,还有下人困在里头。” 谢明月猛地睁眼,隨后恢復了平静,不慌不忙地让梧桐为自己更衣。 梧桐嚇得脸色惨白。 “夫人,祠堂那样的重地,怎么会起火呢?” 祠堂起火可不是闹著玩的。 那么多祖宗供奉著呢,若是烧了某个牌位,侯府的运势都得受影响。 更何况外人见到戚家的祠堂烧了,该如何说嘴呀! “谁知道呢,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谢明月垂头一笑,不紧不慢地朝著祠堂走去。 远处火光冲天,照得夜空发蓝,黑烟繚绕,刺鼻的气味甚至飘到了琼华院。 这么大的一场火,谢晚晴还真是豁出去了。 祠堂前,男丁们带著下人在救火,罗氏来得晚些,路口遇到谢明月,顿时双腿一软,险些倒在路上。 谢明月上前將她搀扶:“侯夫人勿要心急,慢些。” 慢些? 怎么可能! 罗氏几欲晕厥。 戚修玉久不归京,如今一回来,家里的祠堂就烧成这样,是在说明这个儿子不详,祖宗不认吗? 满京都能看见这冲天的火光,下人会怎么想?政敌们会怎么想?还有宫里那几位,又会怎么想! 罗氏急得掐自己的人中。 谢明月搀著她来到祠堂前,顺清侯已退了下来,戚縉山与戚修玉还在前面一些,指挥著下人们阻断火势。 偏厅已经烧塌了。 已经起火的地方救不了,总要將祖宗牌位救下来。 这时,谢晚晴满脸乌黑,呛咳著走过来。 “母亲、父亲……” 她左臂上衣袖破了个大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灼烧痕跡,可怜至极。 可惜在场几人都无心欣赏她的柔弱,罗氏看见她,一时怒火中烧,狠狠给了她一掌。 “不中用的东西,你就在祠堂跪著,却还让火烧得这样大,你就是来害侯府的!” 谢晚晴捂著高高肿起的脸,泪水涟涟,却不敢出声。 她没有办法,这后院里有心的眼睛太多,要无声无息处理一个人,比登天还难,唯有一把火將人烧死,方才能永绝后患。 张嬤嬤死后,便只有她与谢明月两人知道这件事。 等她找机会除掉谢明月…… 火光下,谢明月看著谢晚晴藏在眼底的阴毒,轻轻笑了。 “父亲,如今四月底,又不是什么天乾物燥的时节,况且偏厅铺著石板,柱子都抹了石灰泥,有那么容易烧著吗?” 她走到顺清侯身边,镇定开口。 顺清侯皱眉:“你的意思是……” 第22章 是你杀人纵火 “此事怕是人为。” 谢明月还未开口,戚縉山已经大步走到她身边,接过话。 “父亲,火势太大,我已命人通知武侯铺过来,正厅的牌位多数已经抢出,只是还有少部分……” 他没说了,顺清侯得知祖宗牌位被烧,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晕倒。 “侯爷!侯爷!” 云氏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著乌泱泱一大群人,谢明月眯了眯眼,认出是住在侯府西苑那边的其他几房人口。 今晚可真热闹了。 她收回目光,扭头去看戚縉山。 “夫君,可有伤著?” 宗祠起火,作为嫡系男丁,他与戚修玉带著下人在前面没命地救火,火舌慑人,谢明月真担忧戚縉山哪儿被燎伤。 “无碍。” 戚縉山眉眼沉冷,待看到谢明月脸颊边那睡得香甜的红印时,眸色微缓,从一旁玉江手上拿来自己的鹤氅,为她披上。 “当心寒凉。” 谢明月眼一热,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尖刻道:“哟,铁树开了,大房的媳妇也出来了。” 她回过头,只见一尖脸突嘴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正看著自己。 “娘……” 一旁,模样清俊的少年轻轻给妇人使了个眼神,暗示她不要在此刻说些不著调的话。 “原来是二婶,”谢明月看到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便知此人是西苑旁支,在顺清侯那辈排行第二的一家子,这妇人,也是侯府中的三老夫人,“府中出了大事,我自当前来,二婶不想瞧见我?” 三老夫人没想到谢明月如此伶牙俐齿:“自然不是……” “好了,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 罗氏听得心烦,又见云氏跑到顺清侯怀中偎著,心底更加难受。 “縉山,你方才说此事乃是人为,是何意?” 难道这府中竟敢有人暗害她儿子的名声! 三老夫人又忍不住开口:“哟,这竟是人祸啊,哎呀,听闻家宴那日,你们枫儿见了大房媳妇就哭了,会不会与这有关係?” 谢明月闻言轻笑一声,没接话茬。 其他人也都纷纷装聋作哑,眼看顺清侯和罗氏都要冒火了,谁敢触霉头? “闭上你的嘴!”二老爷忍不住了,厉色喝止妻子,“祖宗都被惊扰了,你还在此说些有的没的,松儿,陪你娘先回房歇息。” 他一介庶子,妻子也是商户出身,没什么底蕴。 老哥的长子如今是三品大员,他的媳妇,能让他们说嘴吗? 真是没脑子,一点不知道多想想! 戚浩松抿了抿嘴,似乎不大乐意就此回去:“福嬤嬤,送娘先回房吧。” 谢明月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应当不喜这种家族琐事。 莫非他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戚縉山等待旁支这一出闹剧结束,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守夜的下人说,火势从偏厅起,可偏厅没什么东西,更未燃烛台,这火是如何起的呢。” 闻言,谢晚晴跪在地上,抖了一抖。 谢明月看著她的变化,垂眸:“弟妹,今日张嬤嬤不是跟在你身边吗?她人呢?” 罗氏也奇了:“对啊,张嬤嬤呢?” 她听了戚縉山的话,已经缓了过来,若真找到何人纵火,那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便都不用信了,也不担心戚修玉的名声受损了。 谢晚晴低著头:“我被烟燻晕了,喊了好几声张嬤嬤也没应,眼见火势嚇人,只好先自己跑了出来,张嬤嬤她……怕是已经……” 她哽咽著抹泪,戚修玉上前一步將她搂在怀中,倒教罗氏不好再厉声呵责。 “父亲,武侯铺来了,火很快就灭,您莫要著急。” 他的发冠被火燎了一片,此时胡乱散著,有些滑稽,只是在场谁都笑不起来,不仅祖宗牌位没抢回来,就连下人都死了一个,这真是一场大灾。 顺清侯没管他,继续朝著戚縉山道:“你是说,有人纵火?” 他手中的佛珠几乎捏碎。 这可是宗祠,关係著一族人的命运,若找到此人,他非得將之千刀万剐不可! 戚縉山頷首:“没错,父亲,待火势灭后,请武侯铺严大人一观便知。” 一群人站在原地,心急如焚,有武侯铺相助,火势很快就灭了,严大人不敢怠慢,顶著一头黑菸灰便迅速过来。 “下官参见戚都御史!” “不必多礼,严大人,走水原因可查明了?” 严大人抹了把汗:“偏厅內有一女子焦尸,焦尸胸口有伤,身旁还有桐油痕跡,依下官看,只怕是有人杀人纵火。” “杀人?” 罗氏惊得嗓音变调。 原本还以为是下人未逃出来,没想到,竟是被杀了! 谢晚晴顿时捂著脸大哭:“张嬤嬤……她陪我这些年,却走得如此不体面。” 顺清侯顿时大声道:“查,给我將人全都搜来!縉山,你来查此事!” 很快,下人们都聚到了祠堂前,戚縉山主审,没一会儿就將所有人的话掏了个底朝天。 这群人夜里爱吃酒,今晚都没好好当值,坐在祠堂后门饮酒作乐,大门关著,当时祠堂里只有谢晚晴与张嬤嬤二人。 而死者已经確认是张嬤嬤了,谢晚晴顿时变得十分可疑。 “必定是歹人未走大路,”见怀疑的目光落在谢晚晴身上,戚修玉忍不住辩驳,“大哥,你不是主理大理寺吗?怎么连自己弟妹的嫌疑都洗不清。” 戚縉山唇角微勾:“严大人,凶器拿上来。” 一只带血的烛台被端上来,谢晚晴见了,在戚修玉怀中剧烈地缩了一下。 “张嬤嬤就是被烛台刺死的,这烛台滚到角落,没被烧毁,反倒留下了一点痕跡。” 严大人端著烛台,走到顺清侯面前。 “侯爷请瞧,这是女子指甲上的蔻丹之色。” “什么?”罗氏一把扑过去,看到那鲜红的痕跡时,顿时回过身,狠狠给了谢晚晴一掌。 “是你!是你杀人纵火!” 第23章 让他休妻 罗氏眼中,是谢晚晴从未见过的憎恨。 谢晚晴泪水涟涟,缩在戚修玉怀中:“母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戚修玉胳膊收紧,恼怒道:“母亲,您怎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晚晴?她是您的儿媳啊!这蔻丹又不止是她有,做不得证据!” 罗氏气得直发抖,顺清侯將云氏拨开,过去扶住髮妻。 “逆子,这个时候了,你还护著她!” 罗氏不顾身份,上前一把抓起谢晚晴的手。 只见那被火烧伤的痕跡下,隱约可见五指抓痕,谢晚晴饱满的指甲盖上,也有一条长长的利器划痕。 一看,便是曾有过挣扎、缠斗的样子。 戚修玉的手,瞬间便鬆开了。 “晚晴?”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戚修玉不明白,谢晚晴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那是他家的宗祠啊,那么多祖宗牌位,她说烧就烧了。 这让他往后在府中再如何做人? 谢晚晴咬碎了一口牙,她头一回亲手杀人,自然留下不少破绽,所以企图纵火烧毁一切,可她不知有些东西,竟是火烧不掉的。 可现在,她绝不能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谢晚晴朝著罗氏与顺清侯跪下,拼命磕头。 “父亲、母亲,张嬤嬤是我从谢家带的家生仆,我没必要害她,真的不是我。” 她使劲扣著地面:“今晚……今晚大嫂曾来过祠堂,她与张嬤嬤说了些话,我没听到。” 谢明月一挑眉:“真是怪了,我好心去祠堂看望你,你竟连杀人放火的事也敢往我头上扣,谢晚晴,你这是狗急跳墙,胡乱咬人啊。” 顺清侯不停地拨动著佛珠,见戚縉山不说话,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只好忍著额角跳动,狠狠道:“少拉扯大房,你是修玉的媳妇,若不说实话,我直接让他休妻!” 谢晚晴猛地抬头,就连戚修玉亦是睁大了眼睛。 “父亲,您说什么呢?” 他是觉得谢晚晴心狠,可也没想过要休了她。 毕竟两人一起经歷过十年前的事,还共同育有一子,更妄论谢晚晴是谢家嫡女,突然休妻,他回京后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顺清侯將佛珠拨得飞快。 前有谢晚晴拿公中银子放贷,后有杀人纵火,还不知她杀死张嬤嬤,是否与之前做的这些丑事有关,这样的儿媳,他怎敢要? 此时谢明月適当开口:“父亲,弟妹不敢认也很正常,不如报官吧。” 话落,谢晚晴死死地抬眼盯住她。 几乎用眼光撕下她一块肉。 这件事若捅出去还得了?她谢晚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行,此事都不许声张!” 罗氏当机立断,派人送走了武侯铺的人手,又遣走西苑的旁支。 二老爷带著戚浩松离开,见儿子频频回头,忍不住往他后脑勺来了一掌。 “臭小子,还看,小心待会这二房家的把咱们也浑扯进去。” 他是没想到,二房的媳妇居然敢做这种大事,而且还咬死不认,到处攀附。 “二嫂才不会做这种事,”戚浩松抿著嘴,倔强道,“二嫂最是照顾我们,温柔贤德,断不会行此恶事。” “你懂个屁,”二老爷又是一巴掌,“那是你二嫂,哪有小叔子把嫂子掛嘴边的,你平日里记著,要避嫌!” 谢明月看著父子俩远去的背影,收回目光。 看来,谢晚晴在侯府里不是一般的得人心,就连西苑那边的人,也在为她说话。 可她,偏要一一撕碎谢晚晴在人前的假面。 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这些年追捧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心肠! 罗氏遣走无关紧要的人后,顺清侯走到谢晚晴面前,闭了闭眼,突然反身狠狠踹了戚修玉一脚。 戚修玉是个文人,顿时被踹得向后一倒,狼狈摔在泥地上。 “侯爷!您要打就打这个害人精,打我们儿子做什么呀!” 罗氏扑到戚修玉身上,泪水涟涟。 顺清侯胸口起伏:“你娶的媳妇,就是这种德行!” 他朝著谢晚晴大吼:“说,你还干了什么丑事?” 顺清侯虽然不混官场,但不代表他糊涂,谢晚晴鋌而走险,放火杀人,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 谢晚晴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咬死不承认:“父亲,您冤枉我!” 她心里生出一丝怨毒,以往这对公婆嘴上说著如何如何喜爱她,可是出了事,还不是立刻就夺了她的掌家权,现在又把她往没命了整。 都是假的,和以往在谢家一样,只要谢明月一出现,她的幸福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谢明月在一旁以袖掩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谢晚晴的嘴还真硬,不过能让和气的顺清侯动怒,她这关是逃不过去了。 戚縉山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父亲,夜已深,既然弟妹不肯承认,不如明日再审,您与母亲先回房休息吧。” 四月的天还是凉的,顺清侯看了眼乱糟糟的一家人,头痛不已,恨不得再次钻回山寺中,不再管这些事。 “把她给我关起来,谁也不许去看,明日,请谢家老爷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发了狠,戚修玉也不敢反抗,谢晚晴被捆著手脚带走,临走前,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 是她著了谢明月的道,被话一激,就著急忙慌地亲自处理张嬤嬤,反而落了下乘。 谢明月却並未管她,戚縉山已经送她往院里走了,一路上,她的心“怦怦”直跳,不为別的,只为顺清侯方才那句话。 明日请谢家老爷来。 她要见到父亲了…… 谢明月不信自己这些年未尝试回去过,明日她一定要拦住父亲问清楚,十年前为何赶走她,又为何多年来不听她的辩解。 “大爷今晚可要宿下?” 一行人走到琼华院门口,梧桐一句话令谢明月倏然回神。 她看了眼戚縉山,原本还未多想,突然记起自己睡前摊在桌上的那张復仇名单,顿时嚇出了一身薄汗。 千万別留下来! “不了。” 戚縉山意味深长地看著谢明月,替她整理散下来的一丝落髮。 “夫人,”他眸中衬著月色,幽静暗沉,“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谢明月蹙眉,不懂他什么意思,戚縉山却没再继续,而是俯身拍了拍她肩上的鹤氅,转身离开。 “夫人……” 梧桐凑上前,同谢明月一起看著戚縉山的背影。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生夫人的气了? 可看起来也不像啊。 “回去吧,睡觉。” 谢明月垂眸进屋,收起桌上那张名单。 戚縉山怕是看出了什么。 不过,她未插手此事,谢晚晴自己罪不可赦,就连顺清侯都知道她无辜,戚縉山会不知道? 谁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哼! 摸著装好名单的抽屉,谢明月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张嬤嬤死了,谢晚晴不会以为自己就没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