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是害苦了朕啊》 第1章 今夕是何年 第1章 今夕是何年 大宋重和元年,鄜州府。 酒楼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个少年,他怔怔望着窗外,神思不属。 秋风萧瑟,楼下过道两侧,树木摇曳,呜呜沙沙乱响,透着一股苍凉的气息。 街道上贩夫走卒,熙熙攘攘,尽管已经来了七天,少年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没错,他穿越了。 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来到西北小城游玩,谁知道莫名其妙就来到了大宋,成了这个名叫陈绍的北宋小青年。 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味道醇厚、微甜,少年眼里隐隐有泪光。 这一杯酒,算是和前世的父母亲友做个告别,彻底接受穿越这个事实。 好在他的命不算特别苦,被他魂穿的哥们,虽然不是王侯将相,豪门子弟,也生在了个富贵人家。 此时这一世的爹娘都已经亡故,他虽然年轻,只有十七岁,但已经是个顶门立户说话算数的。 家里有些田产,雇了几十个佃农为他耕种。 原身自己也属于是个保甲兵,平时务农,战时征调。 自小没有了父母约束,举止轻浮,性子暴躁,整日跟一些军户子弟闲混胡闹,前段时间酒后与人打斗,被推下楼一脑袋磕在了门柱上,三魂七魄丢了大半,登时就晕死了过去,糊里糊涂被夺了舍。 这身份倒是称心,没有亲眷不怕被发现,而且身子也算是强健。 唯一令人糟心的,就是穿越的这个时代有些操蛋,没赶上盛唐,倒赶上了北宋的轻佻皇帝赵佶。 这王八蛋更是重量级. 再过几年,被他祸害的大宋,就要迎来大名鼎鼎的靖康耻了。 到时候神州陆沉,北方将会成为人间炼狱。 陈绍端着酒杯,心中暗想自救之路。 此时街道上响起马蹄声,一人下马走来,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圆领袍衫,戴深褐色幞头,腰挎军刀,摇摇挥着马鞭和陈绍打招呼。 原身记忆中此人乃是自己的表哥刘光烈,乃是西北将门刘家的子弟,鄜延路总管刘延庆的幼子,如今在军中任进义校尉。 按理说他爹如此权势,不该只混个不入流的武官。 但西北将门常以嫡长子继承父职,而刘光烈是个庶出的幼子。 刘延庆的嫡长子刘光世,母族是环州慕氏,也是将门豪族,世代为大宋驻守西北,刘家的资源当然都向他倾斜。 陈绍这一支,几代人一直跟着刘家征战,算是他们的心腹家将。 刘光烈的母亲是陈绍的亲姑姑,被刘延庆纳为妾室,以此笼络手下。 陈氏一向对娘家很照顾,尤其是只剩下陈绍一根独苗之后,更是上心。 所以兄弟两个关系一向很好。 陈绍今日正是在等他。 在楼上和他挥手示意,不一会这人就登上酒楼,凑到近前,手搭在陈绍肩头,十分亲近地说道:“哥哥前几天去杏子堡与夏贼厮杀,听说你受了伤,身子可大好了?” “些许小伤不碍事,有劳哥哥挂念。” 刘光烈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润了润嗓子,黄酒入喉,甜甜的味道让他眉头一皱。 “这哪是咱们弟兄喝的东西。”刘光烈搓手道:“在边寨戍堡数月,嘴里早就淡出鸟来,走,带你去白楼巷吃酒,一来给你压压惊,二来也是庆贺一番!” “庆贺?”陈绍有些纳闷。 “哈哈,这次来正是要跟你说此事。前些日子,夏贼在天降山修筑堡寨,咱们这边有个军汉趁夜登城,斩首二级,割下护城毡,让我们一举拿下了天降山。” “那军汉的上官要冒领他这军功,可是毕竟人多眼杂,还是传出了风声。我娘听说之后,使了银钱,把这功劳给你买下来了。” 西北这地方,军头林立,将门扎堆,吃空饷、喝兵血,本就是常态。 就比如这次,自己姑妈没出手,功劳也落不到那军汉身上。 陈绍没有什么道德洁癖,而且即将到来的靖康浩劫,也容不得他有道德洁癖。 他很想往上爬,在那场浩劫到来的时候,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当然,要是能发挥点作用就更好了。 西北这地方,和大宋其他地方不同,让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更戍法’在这不敢用。 西夏给的边防压力太大,宋廷不得已在这里实行施行“将兵法”,陕西五路驻军达40余万,兵马多为陕西、河东本地人,世代从军。 当然这40万里面有多少水分,那是谁也说不清楚了。 上层则以家族将门为核心,形成“世将”集团。 听到姑妈给自己买了功劳,陈绍很想问一句能提拔多大的武官,但也不好急吼吼地去追问,只能按压住心情跟他一起来到白楼巷。 路上刘光烈还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几斤羊肉,带着陈绍来到一处小院外,轻叩门环,不时便听到院内有人出来应门。 门扉打开,开门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用一根木簪挽住满头青丝,穿了一领青色交领短袄,下着石榴红的百褶长裙,裙边露出红鞋一角。 见到刘光烈,她眼神立刻明亮起来,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绍哥儿也来了!” 陈绍笑着点了点头。 刘光烈在她臀上拍了一掌,笑道:“少废话,快去摆酒备菜,给爷打打牙祭。” 这女子名叫李桂姐,是白楼巷里一个妓女。 院子里还有三个小丫头,都是李桂姐从家里带来的亲戚,虽然年纪很小,但是干活十分麻利,牵着比她们大几倍的马,也不害怕。 这年头生计艰难,西北常年战乱,男儿郎战死疆场者极多,乡间到处都是寡妇抱团,挣扎着谋生。 就连陈绍那庄园里,大部分都是些健壮的妇人在耕种。 很多有些姿色的,就到这城中租赁一间小院,开门迎客。 一般这种只接待固定几个恩客,像刘光烈这样的将门子弟,就是她们的大金主。 虽然不似东京汴梁、江南临安那里的青楼魁才色双绝,但是胜在温柔似水,千依百顺。 两人落座之后,小丫鬟渐次端出菜来,二人举杯换盏,饮将起来。 不一时李桂姐也凑了过来,依偎在刘光烈身上,听他在那高谈阔论,说戍守堡寨的荒芜孤寂。 “对了你这几日可还好?” 李桂姐一脸幽怨,委屈巴巴说道:“自你走后,有个商人包了十天,常派人接我到店里去住,好生辛苦。” 陈绍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说西北民风确实狂野。 其实不光是西北,此时还没有出现程朱理学,大宋继承了盛唐遗风,女子大多十分彪悍。 刘光烈也不在意,抚着她的手背哈哈笑道:“辛苦你了。” 几个小丫鬟,则在院子里玩耍,等着他们吃完了,才能来吃剩下的饭菜。 陈绍听得很投入,如今在西北,大宋采取蚕食法,在边境修筑堡寨,堡寨步步推进,逐渐蚕食西夏,这样以守为攻,长期消耗的战略让西夏痛苦不堪。 酒酣耳热之后,三人都解去外衣,刘光烈拥着怀里的香躯,笑道:“绍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莫非还是个童男子?” 然后又低头对李桂姐说道:“你可得帮我兄弟寻摸着点,找个模样标致的,让绍哥儿梳笼了受用。” 陈绍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多大的心啊,在这种人生巨变中还能提起兴致才怪。 他只想知道,自己究竟会有什么封赏,能混个什么官儿当。 李桂姐笑着说道:“就怕我们这里的庸脂俗粉,不入绍哥儿的眼呢。” 刘光烈挑着她的下巴,“爷安排你的事,也敢推推拖拖的。如今媪相童贯就在这延安府,领枢密院事,大权独揽。绍哥儿这番功劳报上去,无须上奏朝廷枢密院,最迟十天半月调令就要来了。” “这十来天,你得把这事办好,不然我可不饶你。” 陈绍这才知道,自己错怪刘光烈了,原来调令还得十天半月才到,他如今也不知道自己会提拔个什么官儿。 这还多亏了童贯手眼通天,总揽西北大权,不然的话战功传到东京枢密院,等那些老爷们批复下来,指不定就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李桂姐赶紧斟酒庆贺,陈绍笑着一饮而尽。 他这个起点,不算高也不算低,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能不能有番作为,但至少得试一下吧! 此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透过窗子,见院子里小丫头,正翘着脚趴在门口往外看。 “萍儿,是什么人在吵闹?” 小丫头年纪不大,正是掉牙的时候,缺了颗门牙,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上去十分滑稽,“一个贼配军睡了隔壁的周姐姐,又不给钱,正挨打呢。” 刘光烈一听,站起身来,道:“走,出去看看。” 这些军户之间,大多有些联系,要是碰到自己兄弟,或者是自己家的手下,难免要接济一下。 迈步来到院子外,打开院门,只见隔壁的门口,蹲着一个雄壮的汉子,正混不吝地挨揍。 他也不恼,也不怒,只一味地挨揍。 他白嫖的这家一看就比较专业,有龟公、鸨儿,护院打手一应俱全。 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 刘光烈见了他之后,眼神有些古怪,上前驱赶人群,“散开,都散开,有什么好看的!” 拨开人群之后,丢下些钱,拽着地上的大汉,就往李桂姐院子里去。 龟公抓起钱袋子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门关上,刘光烈没好气地说道:“泼韩五,不是刚给了你些钱,怎么又干出这等腌臜事来。” 听到泼韩五三个字,陈绍突然眼神一亮。 (本章完) 第2章 庄上有农闲 第2章 庄上有农闲 ‘泼韩五’笑着搓了搓手。 “还不是杏子堡那帮贼厮鸟下手太黑,关扑一点情面不讲,钱在我手里没过夜,便尽数填到这帮杀才腰包去了。” 关扑就是赌钱,大宋虽然明令禁止,但是民间又都十分火热,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喜欢玩几把。 好赌、好嫖,还经常白嫖。 再加上泼韩五这个外号。 陈绍已经基本确定,这汉子很有可能就是韩世忠。 刘光烈笑着捶了他一拳,叫丫鬟搬来个座位。 “这是我表弟陈绍,你在那天降山的功劳,就是被他买了去了。” “邵哥儿,这是韩世忠,人人都叫他泼韩五,我先前跟你说的先登斩首的军汉就是他。” 陈绍有些汗颜,自己的战功,还真是从他这买的。 “原来是韩大哥,久仰久仰。” 韩世忠却根本不放在心上,扯了根鸡腿嚼了起来。 见陈绍神情古怪,他笑道:“这位小哥也莫要见外,这功劳给了你,至少还能见到些钱财,总比被姓辛的狗才拿去要好。” 刘光烈笑道:“这话不假,我家不买你这功劳,恐怕你泼韩五一个大子也瞧不见。” 韩世忠干笑两声,继续埋头干饭。 他吃的满嘴是油,端起桌上的酒壶就喝,也不管是谁用过的。 李桂姐有些厌恶,悄然退了出去,只剩下三人继续吃酒。 陈绍有心结交,但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别看这韩世忠嘴上说的豁达,吃喝也不客气,但是语气、神情都有种淡淡的疏离。 陈绍仔细想了一下,大概摸到了他的心思,像刘光烈这样的将门子弟,虽然是出手阔绰,帮他还钱。 但是把冒领军功这样的事,毫无避讳地说出来,还用言语讥讽他。 显然这些将门子弟,并不拿底层的兵卒当回事,即使猛的如同韩世忠这样,动辄陷阵先登、斩将夺旗,也难以跨越将门和普通士卒的鸿沟。 韩世忠吃的亏多了,要么是已经心灰意冷,要么就是暗藏怨气。 喝了一会,刘光烈不胜酒力,歪倒在桌前。 李桂姐扶着他进了卧房。 陈绍和韩世忠也起身一起离开。 到了门外,陈绍见左右无人,看着满身酒气的韩世忠,从腰间解下钱囊,“韩大哥,这次冒领军功,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今后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言语一声。” 韩世忠握紧了钱囊,大声推辞道:“兄弟快收回去,已经给过钱了,这是作甚!” 陈绍笑着拱了拱手,转身上马离开。 他的钱囊里装的钱其实不少,这次他准备请刘光烈的,为的是让这个表哥帮自己谋个出路。 没想到,原身的姑姑已经出手了。 陈绍当然也没指望这点小恩小惠,能让韩世忠这样的人倾心结交,但是至少降低一点冒领他军功的恶感。 将来这厮是要大放光芒的,留个好印象不是坏事。 拿着钱囊,韩世忠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珠一动,随后笑着啐了口唾沫,又转头钻进了隔壁的院子里。 城郊的小路旁,晚风清爽,收割完的褐土、黄绿色的野草夹杂其间,田垄间还有寥寥白烟,是有人在焚烧秸秆。 他这庄子沿河流而建,南北朝向,两侧山坡,中间一条桃溪,流经村中地段,水势平稳,浅底清澈。 庄客们在两岸开垦田地,引水灌溉。闲时,有人撒网捕鱼,或使鱼竿钓鱼,或放些竹笼,其中置着诱饵,引鱼虾自投罗网。 庄客们见他回来,格外的卖力,虽然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活了。 陈绍骑着马,在田垄间的小路上走着,像是在巡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只听流水淙淙,见得波光粼粼。 有些偷挖野菜的妇人,见了他赶紧低头,眼神躲躲闪闪,陈绍也不在意。 如今世道艰难,这些人在自己田里偷挖些野菜,说不定就是一家人救命的口粮。 其实他就是想醒醒酒,顺便练一下骑术。 陈家的田产,都是原身的父辈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来的。 按理说握着这些田产,即使是不求上进,他也能当个富贵乡绅了。 靠着前世的见识,抄袭几首诗词,积攒些名望,赚些钱财,然后娶妻生子,听上去也不错。 可惜,这是北宋,还踏马是赵佶当皇帝。 虽然不知道靖康耻具体还有几年,但是童贯都来西北主事恁久,估计没多少时日了。 这童贯也是个腌臜货,志大才疏,一门心思要证明自己这个太监,比有鸟的汉子更加爷们。 平日里吆五喝六的装的挺是那么回事,碰到真难打的金兵,一下就怂了。 西北落到这阉货手里,和赵佶一道,早晚把西军坑死算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庄客们收拾器具,准备回家,这时候的人大多是天一黑就睡。 一来没有钱买油点灯,更别提蜡烛了;二来也是保存体力,毕竟一天只吃两顿饭。 见陈绍过来,众人纷纷直起腰,和马背上的陈绍打招呼。 陈绍跃下马来,和他们一道走进土夯高墙围成的庄子。 这些庄客年纪普遍偏大,在西北,年轻力壮的都要去当兵。 这些也都是在战场上熬下来的。 陈绍不动声色,一边闲聊,一边把话题扯到军功上。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前线趁夜登城,斩首二级,割下护城毡。你们说,似这等战功,能混个什么武官当当?” 一个老庄客小声道:“不好说,东家这朋友,有门路么?” 陈绍挠了挠头,心里一阵无语。 另一个庄客说道:“要是有门路,是那些将主家的子弟,这样的战功可以混个统制、都虞侯了。要是没门路,肯使钱,也能做个八九品的将校。” “若是既没有门路,也不肯使钱,那八成会被人冒领了军功,什么都落不着。” 他们都是乡兵中的‘弓箭手’,对这种事门清,说的竟然分毫不差,韩世忠可不就是第三种么。 陈绍沉默不语,心中暗忖自己属于哪一类。 姑姑是鄜延路总管的妾室。 你说她有门路,她是个妾,你说她没门路,她是刘家的人. 陈绍印象中,这姑姑在刘府混的挺不错。 要不要委婉地提醒她一下,别忘了给童贯老贼送点礼? 陈绍马上又摇了摇头,估计姑姑比自己想的周全。 就在众人即将散去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草棚里,传来一阵夹杂着哭声的呼救。 几人赶紧围了上去,只见庄子里的妇人董氏坐在干草堆上,正擦着脸上的泪水。 她怀里抱着一个十分壮硕的胖少年,这小胖子短小粗壮,身材好似个磨盘。 这少年面色青紫,像是个茄子,蜷在董氏怀里,像是个虾米一般。 仰起的脖颈绷出狰狞的青筋,眼白上翻的模样又像是个死鱼。 陈绍一眼就看出了怎么回事,他上前一把拽过小胖,三指扣住胸骨下方,左手成拳抵在凹陷处。 小胖后背紧贴他胸膛,能清晰摸到脊柱的震颤。然后陈绍右臂发力向上顶,少年喉间突然爆出闷响,噗的一声吐出个整枣来。 得救后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周围的人见他没事了,又都围着嬉笑打趣起来。 “董家娘子,这董大虎是不是又去偷枣子吃了?” 地上的枣子就在那,根本没法抵赖,董氏偷偷看了一眼陈绍,见他没有出言责怪,胆气稍微壮了些,掐腰骂道:“高二,东家都没说什么,显着你能了!” 她眼里还挂着些泪,没想到马上就能翻脸骂人,确实是有点泼辣。 “我们都饿的面黄肌瘦的,偏你这儿子胖得像颗球,暗地里还不知道偷了东家多少东西。” “你放屁!”董氏生怕陈绍信了,赶紧骂道:“你个黑心烂肝的贼贱人,你那干瘪老婆没奶水,养的你儿獐头鼠脑,还冤枉我来了!怎不叫天雷劈了你家灶头!” 说完还很自豪地挺了挺胸。 确实是. 很有实力。 正在旁边看热闹的高家娘子一听,顿时不干,撸起袖子就要来挠她。 已经恢复过来的董大虎见娘亲和人打架,也跑过来帮忙。 他一来,周围的人纷纷躲避,这憨儿笨头笨脑,但是力大无穷。 有时候庄子里牛病了,让他去拽着爬犁,耕起地来比牛还快。 陈绍板着脸,大喝一声,“闹够了没!” 董氏一听,赶紧拽住董大虎,叫他来给陈绍磕头。 她怕陈绍追究他们娘俩偷果子的事,比她儿跪的还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的泼辣跋扈早就不见,哭啼啼地抹了抹眼泪。 “东家,我们家大虎实在饿得不行,就在院里的地上,捡了几颗枣儿。” 董大虎不知所以,也跟着跪倒,直愣愣地看着娘亲,“娘,不是你叫我打的枣么,怎么说从地上捡的?” 周围的人又都哄笑起来,董氏脸上挂不住,抬手就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董大虎一脸委屈,他虽然憨直,但是极其孝顺,挨了一巴掌也不敢顶嘴。 陈绍没忍住也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刚才被董大虎一拳打断的木桩,说道:“都散了吧,如今地里没什么活。明天我请个武师来庄子里,教些枪棒,没事的可以一起来学。” (本章完) 第3章 可怜慈母心 第3章 可怜慈母心 “东家,洪教头来了!” 旷野上,陈绍带着七八个庄客,正弯着腰挥着大镰收割草料。 陈绍直起腰来,擦了擦汗。 教头姓洪,让陈绍有些嘀咕,想起了前世水浒中被林冲暴揍的枪棒教头。 不过这位应该是有真本事的,因为他是正儿八经的刘府的家将,陈绍特意跟刘光烈要来的。 这个洪教头看上去十分敦厚,身子不算高大,但是很壮实。 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握着一杆哨棒。 这等能成为将主家将的武官,一般都极有眼色,人群中一眼就瞧出陈绍是东家,抱拳拱手问好。 陈绍赶忙把人迎了进来,吩咐庄客们去准备些酒菜,特意嘱咐了要杀一只羊。 因为这人是骑着马来的,说明他在刘延庆的帐下身份并不低。 庄客们一哄而散,喜滋滋地去宰鸡杀羊,准备酒菜瓜果。 陈绍一把拽住走的最慢的一个,忍不住骂道:“高二,你他娘的不把草料堆好,要让我去干么?” 高二暗叫一声倒霉,不是他跑的慢,实在是其他人动作太快。 他谄笑着转身,马上苦着脸去堆草料。 来了这些日子,陈绍慢慢观察,也算是总结出来了。 那些穿越者,尤其是家世好点的,对底层人施一些小恩小惠,甚至只是在言语上尊重他们一下,人家就感激涕零纯属扯淡。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越底层越油滑,毕竟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你要是无缘无故对他太好,他就该寻思你是不是要害他了。 你要是不合常理的大方,那他就要寻思这人是个傻子痴汉,怎么才能哄骗着从你身上多捞些好处。 也不是说就没有那种直肠子的义士,只是很难碰到就是了。 “听教头的口音,不是陕人?” 洪教头笑道:“东家好耳力,俺原是河湟蕃人,被刘相公招募,在敢勇军厮杀了几年,立下点微末功劳,刘相公做了鄜延路总管,这才将俺调了过来。” 陈绍喜道:“好好好,正要跟教头学点阵上的真本领。” 西军里,有很多蕃兵,他们熟悉地形,擅长骑射,打起同族来那是一点都不带手软的。 洪教头算是沉默寡言的,只有陈绍问话的时候,他才回上几句。 这个将主刘相公的亲戚要学些枪棒,在西北是很常见的事,毕竟早晚都是要上战场的。 大宋的官兵经常打败仗,但是民间尚武,武德还很充沛。 北宋亡了之后,北方的义军那是层出不穷,而且战绩相当可以。 徽宗、钦宗派去议和的官员,在半路被百姓们拦住,问他们是去抗金还是议和,得知是议和,直接活活打死了。 大辽都快亡国的时候,都能捎带手把大宋揍一遍。 人还是河北那些人,被岳飞收拢整编以后,就能在大平原上和不可一世的金兵野战,还打赢了! 吃过酒宴之后,陈绍就在庄子里,跟着他操练。 陈绍本身有些底子,洪教头在一旁指教,都是些真正的战场杀人技巧。 这些技巧,都是他百战余生总结出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在战场上救你一条命! 上阵的武艺是这样的,不是找了名师就一定能怎么着,师父领进门,真正需要的是不断地勤学苦练。 当然,最重要的,永远是天赋。 陈绍看了一眼周围,也有些庄客自发来学,但是那个手持梨耙比牛耕得快的董大虎没有来。 陈绍有些意外,自己可是专门跟他娘俩说了。 等到送走了洪教头,陈绍提着一罐羊肉,来到董家的草房。 他们住在陈绍的庄子里,这草房其实也是陈绍的家产。 敲门进来,董大虎正在院子里给陈绍的马刷洗,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匹马。 “大虎,过来。” “东家。”他嗅到了羊肉的香味,眼睛一亮,咽了口唾沫。 “吃吧!”陈绍笑了笑,将罐子递给他。 董大虎马上打开罐子,用手捞着吃了起来。 陈绍走到一边,抓起丝瓜瓤继续给马刷洗,顺便问道:“大虎啊,我让你去学些枪棒,你怎么没去?” “娘不让我去。” 陈绍眼珠一动,心里正在盘算,那边董家娘子挎着一个篮子回来了。 她一眼就瞧见了陈绍,赶紧小跑着过来,抬手就在董大虎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很响亮,吓了陈绍一跳,甚至马都扭过头来看。 正在喝汤的董大虎扭头不满地说道:“娘,你怎地这时候打我,汤都洒了!” “我打的就是你这欠拾掇的憨货,怎么能让东家刷马,你在这大吃起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东家,您别在意,这人有点痴傻,东家您是知道的。” 陈绍笑道:“无妨,是我让他吃的。” “东家对我们娘俩真是恩重如山,我们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东家。” 陈绍放下丝瓜瓤,甩了甩手上的水,“董家娘子,我让大虎去学些枪棒,你怎么不让他去?” “嗨,这孩子又蠢又笨,我这不是怕他去了,耽误东家的事么。”董氏低着头,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陈绍笑了笑,没有继续再问,只是说道:“无妨,你让他去就是,这武师是我了人情,从刘相公府上请来的,机会难得。” 等他走了,董家娘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那羊汤罐子,眼中放空直勾勾看着前面,神色有些莫名的慌张。 “娘,这羊肉真鲜美,我给你留了些,你快尝尝。” 董氏摸着他的脸,看着胖乎乎的儿子,“疼不疼?” “不疼,娘你怎么哭了。” 董家娘子抹了抹眼泪,“儿啊,这罐羊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好吃!娘,羊肉好吃!” 董氏叹了口气。 这几日,庄子里都在传,东家要去西边的战场了。 他挑了些年轻的庄客,要和他一起去。 董家娘子的丈夫,是三年前战死的,她公公是七年前战死的,他爹是十年前战死的。 去年又传来噩耗,她娘家的兄弟,在横山前线被夏贼捉去了,八成也见不到了。 她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她只知道朝廷和那些官老爷,把她的亲人一个个从她身边带走,但是一个也没带回来。 自家的生计,也没有因此变好,而是越来越艰难。 陈绍回到自己房里,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弓,拿了块抹布取下来擦拭着。 董氏的想法,他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但是把董大虎留在身边又能怎么样? 说句不好听的,金兵真的打过来了,董氏这样的即使能侥幸保全住性命,也会被掳去为奴。 董大虎的下场,估计好不到哪去。 当然,如今大宋的敌人还是西夏,这些百姓也不会想到接下来他们要面对什么样的地狱级灾难。 陈绍还是决定要带走董大虎,到时候去忽悠一番,因为这实在是个好苗子。 天生神力,就是猛将胚子,你披上一身重甲,只要还有力气挥刀,在战场上就是所向睥睨的。 (本章完) 第4章 成家先立业 第4章 成家先立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半个月过去。 陈绍一直在磨练武艺。 朝廷的调令依旧迟迟没有来。 陈绍有点坐不住了。 一大早,他就叫来董大虎备马,要去城里打听一下。 他唯一的门路,就是那刘府内的姑姑,还有表兄刘光烈。 陈绍的庄子里,只有一匹马。 西北算是大宋马匹最多的地方了,依然和辽夏没得比。 听说最近朝廷要和金人买马,其实消息传开,有很多人早就瞧出端倪。 朝廷多半是借着买马的名头,去和金国联络。 陈绍让董氏给他炒了些莲心茶,今天正好来取,送给姑母。 董氏最近一改平素里有些泼辣的劲头,总是低着头,似乎突然老了一些。 陈绍来取茶,她也不说话,闷闷地收拾好装在马背上。 董大虎却很开心。 三天前东家跟他说,过些日子要带他去享福,吃香的喝辣的,还答应过些日子给他也弄一匹马。 而且还不用干农活。 说是要带他换一种活法。 东家说话就是好听,每一句都说到了他大虎的心坎里,在庄子里的日子早就过够了。 这几天他天天跟着陈绍,确实是吃喝不愁,而且他在武艺上真是有些天赋,就连洪教头也赞不绝口。 出了庄子,驿道上人马络绎不绝,两人只得改走小路。 来到鄜州城,没有了行军的行伍,但依然有武官带着几个军汉在街道上纵马。 陈绍看着往来人马,都是杀气腾腾,如此频繁的兵马调动,明显是有战事。 来到刘府,府门口不断有人进出。 陈绍更加确信是有战事要发生。 刘延庆乃是鄜延路总管,此时他的府上肯定很忙,陈绍让董大虎牵着马在外面等候,他自己则直接来到府门处。 通报了姓名之后,得知这个不是来找刘相公的,管事的松了口气,便无须再排队,叫门子带他来到中庭。 不一会,刘光烈风风火火走了出来。 “绍哥儿,你怎么来了?” 陈绍笑道:“庄里的莲子熟了,我记得姑母爱饮莲心茶,就叫人炒了一些送来。” “你有心了,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说完就拽着陈绍往宅子里走,走过了几道长廊,这才来到一处厢房。 虽然此时礼法没有南宋明清那么严,但也绝对不会带陈绍去内宅。 这也是一处会客厅。 兄弟两个在房中闲聊了一阵,外面传来脚步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看上去和陈绍也有几分相似。 正是陈绍的姑母陈月仙。 她见了陈绍十分欢喜,上前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听洪教头说,绍哥儿你近来有长进了,习武颇为用功,今日一看果然黑了一些,想来是没有偷奸耍滑。” 陈绍又把莲心茶的事说了一遍,拿出莲心茶和一些莲子,陈氏更加开心。 “难得你还惦记着,咱们庄子里的莲子是最好的,饱满味甘,我自小吃惯了,每次吃别处的都不对味。每到这个时节,我常叫你表兄去采一些,他总搪塞我,不肯劳动,我指使不动他,也不指望他。” “好在我还有个好侄儿。” 刘光烈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朝着陈绍摊了摊手。 陈绍笑道:“姑母爱吃,我每年都来送。” 陈月仙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我听你表兄说,你这脑袋撞了后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今儿个一看果然不差。” “没错,要我说,这头啊,早该撞了。”刘光烈在一旁笑道。 陈月仙一听,就要笑着来捶打他。 刘光烈憨笑着站在原地,被他娘打了几拳。 陈绍话音一转,很自然地问道:“姑母,表兄,这刘府恁多人进进出出,莫不是要打仗了?” 刘光烈撇了撇嘴,道:“正要跟你说呢,朝廷刚给童贯加了检校太保,要他继续建筑城寨,蚕食夏贼。” “这老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又下令要各路人马全线推进,在明年前围攻朔方。” 老东西是赵佶的心腹,升官实在是太快了,但是这条赛道陈绍走不了。 人家比他少了两个弱点。 而且就算是狠狠心把两个蛋蛋割了,也错过好时候了,这条赛道拥挤的很。 东京汴梁城里,六贼把赵佶哄得开开心心,哪还会允许一个佞臣突然出现,抢夺他们的资源。 陈月仙说道:“你那调令下来,正好是要去克戎寨,就在横山脚下,离朔方不远。前线又要打仗了,我特意让你姑父给你压下,等明年打完了仗再去。” 怪不得调令迟迟不来,原来是被压住了。 刘光烈笑道:“这次童贯那里使了钱,老媪给你封了个忠翊郎,要我说这人还行,给钱是真给办事,比以前那些大头巾好多了!” 陈绍哪肯继续在庄里游手好闲,他笑着说道:“姑母,侄儿想去前线去磨炼一番。” 童贯如此着急,陈绍心中有数,多半是大宋暗中已经和金国接上头了。 他要把西夏战线往前推,最好是彻底解决西夏,然后专心联金攻辽,拿回燕云十六州。 陈绍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这次是真没多少时间了。老太监志大才疏,看似‘丰豫亨大’的大宋,崩盘就在一瞬间。 必须快些进步! “那怎么行!”陈月仙皱眉道:“咱们陈家,就你这一根独苗了,你又没有成家,没传下个子嗣,若是有了闪失,我如何跟爹娘交待。” “好男儿不立业,如何成家,表兄你说是不是?” 刘光烈有些诧异,没想到这表弟这么带种,一心要去前线。 眼看姑侄两个都很倔,刘光烈眼珠一转,笑道:“有了,不如就让爹给你安排个粮料使,如今正是转运粮食、草料的时候,没什么危险也能积累些功劳。” 陈月仙点头道:“如此也好。” 要去战场,尤其是这种冷兵器战场,陈绍也不是完全不怕。 先转运一下粮草熟悉熟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月仙叹了口气,嘱咐道:“绍哥儿,你去了之后,一定要好生做事,不要懈怠,积攒些功劳,我好给你物色个大户良配,把咱们陈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延续香火,在陈绍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捎带手就给办了。 还是赶紧进步比较重要。 (本章完) 第5章 野火烧不尽 第5章 野火烧不尽 秋高气爽。 陈绍的庄子里,连同他在内一共五人,聚在一堆篝火旁。 旁边地上烫好了黄酒,热腾腾的砂锅支起,肉香阵阵。 边防司的调令已经下来,陈绍被提拔为粮料使,负责从鄜州往横山前线运粮。 赵佶这次对童贯放权很大,允许他总揽河东及陕西路的军政大权。 支降二千八百万贯,许辟置官属九百余员,供他犒赏有功将士。 凡是立下功劳的,童贯的边防司都可以不经朝廷,自行封赏官职,甚至能封到五品的武官。 西北诸将,无不跃跃欲试。 在东京城里,享受了几十年太平天子的赵佶,想来是要彻底拿下西夏,然后再向北开边拓土,收复燕云十六州了。 俗话说的好,不怕富二代贪图享乐,就怕他们突然来一下雄心壮志。 皇帝更是如此。 你说大宋,一代一代换过多少皇帝了,打得过么,换汤不换药啊大宋兵马现在什么水平? 童贯一个没鸟的阉人都在当主帅,他能打么?没这个能力知道么! 陈绍看了一眼身边四个人,自己庄客里,就只有他们愿意跟自己走。 除了董大虎之外,其他三个都是孤家寡人的少年,没有家人阻拦。 就这还是陈绍一个个去忽悠的。 也可能真是苦日子过够了,想要建功立业。 这几个人,就算是陈绍的亲兵了,在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亲兵是最后的倚仗。 不远处的草垛上,一群庄客刚刚给他们收拾好行装,嗅着风吹过来的肉香味,李大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些日子,他们没少凑到一起,对陈绍他们冷嘲热讽。 挖苦他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前线的厉害。 而且陈绍是顶着门头过日子的,他一旦在前线战死了,这家产还不知道要归了谁。 吃饱喝足之后,陈绍站起身来,四个少年一起看向他,眼神中都有些迷茫。 陈绍自己也很紧张,但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要装作从容一点,便笑着说道:“走,换个活法去!” 这话很有蛊惑性,少年们听的心潮澎湃。 就连远处看热闹,等着来收拾残羹剩饭,喝点肉汤的庄客们,也都听得有点迷糊。 西北这百年,日子苦,百姓更苦。谁不是过得窝窝囊囊,憋憋屈屈,挣扎求生。 几个人背上行囊,跟在陈绍身后,感觉走路都带风。 一行人来到鄜州城外,此时的驰道上早就响起了无数的脚步声,“哒哒”的马蹄声也络绎不绝。 陈绍来到中军大帐,排了很久的队,等到中午的时候,才见到随军的文官。 他把调令上缴,然后文官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个腰牌,询问着姓名籍贯,低头登记在册。 只有在听到陈绍是从八品的忠翊郎之后,才略显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有阶官的,一般都是立了功的,但是他一眼就瞧出眼前这人没上过战场。 功劳多半是买的。 随军文官没有因此轻视他,而是格外加了小心,能买功劳的必定是有些背景的。 等到记录完毕,又板着脸跟陈绍说了一下军法。 因为人多嘈杂,陈绍也没有听见几句,就只听他在那里不停地说:斩斩斩 听得陈绍甚至觉得脖子有点发凉。 等他终于说完之后,抚摸着腰牌,陈绍有些恍惚。 自己终究还是成为战场上的一员了。 中军里的一个小兵,引着他们来到城郊的粮仓,给他们介绍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战事紧急,没有时间给他们互相认识,马上就要出发。 这支运粮队有八百多人,其中辎重兵五十人,其余的都是民夫。 还有骡马总共十匹,车辆一乘,其余全靠民夫肩挑。 陈绍翻了翻账本,骑在马背上一挥手,车马民夫立刻开始行路,很快就在路上扬起尘土。 越往前线走,周围的景象就越凋敝。 但凡战事,最先倒霉的肯定是老百姓。 交战双方过万的大军聚集在一处,不说别的,光是每天消耗的粮草就是天文数字。 周围生活的百姓,不管是哪头的,只要你没跑掉,就得当民夫运送各种各样的辎重。 田地没人耕种了,口粮被搜刮光了,果树给砍伐光了做车子做器械。 前线伏尸数万,后方于路也是白骨相望,都是累死、饿死的。 童贯是出了名的不爱惜民夫,自从他主事西北,已经累死、饿死、打死了不下十万民夫。 西北多有人上奏弹劾,奈何人家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宠臣近臣,根本就不受影响。 宋夏之间,这一战从政和五年,也就是三年前就开始了。 西夏被堡寨战术,逼到了绝路,铤而走险入寇鄜延。 童贯大喜,派出熙河兰湟经略安抚使兼知熙州刘法率步骑十五万出湟州,秦凤经略安抚使刘仲武率兵五万出会州,童贯自己以中军驻兰州,为两路声援。 刘仲武军到清水河,筑城屯守而还。 刘法则与夏右厢军战于骨龙,大败之,斩首三千级。 从那之后,双方就开始打烂仗,对峙了三年,方圆百里,村村残破。 百姓们只要没当民夫辗转于沟壑之间,能跑的都跑了个精光。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沿途只有一个个死气沉沉的荒废村庄。 只有等宋夏这一战落下帷幕,大人物们要么和谈,要么彻底解决掉对方之后,这里才会恢复平静。 那些逃走的人,也会慢慢回来,重新焕发生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百姓就像那烧不尽的野草,悲惨、坚韧,不屈不挠。 过了三川口之后,就是大宋修建的一个个堡寨,这些堡寨互相策应,步步为营。 名字全都是:威羌寨、灭羌寨、平戎寨、歼羌寨 光看名字,就知道两边仇恨多大了。 快入夜的时候,陈绍指挥众人,在一处偏僻荒村边上扎了下来。 民夫们挖灶找柴禾,到村子里头去找有没有器具用来烧水。 辎重兵根本不帮忙,忙活完之后,民夫们还要先把热水热汤送给他们跟前。 陈绍真正的手下,就是这五十个辎重兵,至于民夫,那是军队的财产,不算是军队的一员。 辎重兵们,除了沿途护送粮草,其实还有一个差事,就是看着这些民夫,不让他们逃走。 民夫逃得多了,陈绍他们也要负责任、吃军棍的。 夜色已经笼罩了下来,星光透过完全没有污染的大气投射下来,映得周围树影浮动。 除了干柴在火堆当中噼啪爆裂的声音,四下都是杳无人迹。身边的荒村死气沉沉,好像过了火,有的屋子倒塌了,有的敞露着屋顶,如一只只怪兽,蹲伏在黑暗当中。 民夫们聚在一块,也不搭帐篷,就着热水吃自带的干粮,有的没了粮食,只能煮些野草野菜,或者跟同伴祈求一点,等回去之后慢慢再还。 他们这一支还算是运气好的,因为陈绍不贪他们的口粮,也不会盘剥他们索取贿赂。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辎重兵上前,坐在陈绍的跟前。 “陈头儿,前面就到横山了,常有些夏贼的探马游骑,咱们再不能这般大张旗鼓,要小心他们来劫粮。” 陈绍点了点头,看向远方。 夜色莽莽,漆黑似墨,天地之间如洪荒初辟。 (本章完) 第6章 人命如草芥 第6章 人命如草芥 陈绍有些睡不着了。 帐篷外,呼啸的山风,带着浓浓的凉意。 晚上吃的鱼捣碎了和麦饭搅拌,味道实在有些奇怪,让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陈绍坐起身子叹了口气,他穿越的身份是个军户,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战场上搏一个出身。 但是这条路,现在看来也是艰难无比。 靠战功升迁? 韩世忠猛地就像是个人形高达,四大功劳:斩将、先登、陷阵、夺旗,他一个人全都干过,现在官儿还不如自己大呢。 自己如今管着五十多个辎重兵,这五十人,都谈不上效忠自己,只是暂时受自己管辖而已。 真正的心腹,只有四个庄子里带出来的亲兵。 四个人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成! 他也不是没有试着收伏这些辎重兵,无奈人家都是老兵油子了,不和庄里这些少年一样好忽悠。 看不到好处,人家根本不鸟你。 而且面上对你毕恭毕敬,叫你找不出一点毛病来。 自己如今,没有任何好处给他们,也就别妄想着收伏小弟了。 以前看谁谁谁虎躯一震,就引来无数人效忠,简直是天方夜谭。 难怪人家说,得人心者得天下。 以前只觉得这句话轻飘飘的,有些假大空,如今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 因为要想得人心,实在是太难了。 在靖康之耻以后,北方大地有个短暂的机会窗口,会诞生很多军头。 这些军头,靠着乱世,快速地实现了阶层跃迁。 陈绍本来就是奔着这个机会来的,所以才这么急着上前线。 在这段时间,他需要耐着性子等待,还要抓住一切机会来提升声望。 打开帐篷,来到外面,陈绍没敢离开太远。 冷风灌来,他整个人精神一振,赶紧拽了拽襟袍。 如今能利用的,可能就是自己是个穿越者,知道如今大宋君臣要联金伐辽这件事了。 联金抗辽是赵佶和童贯、梁师成这些人心心念念的,已经无法阻止,那就最好能利用起来。 朝廷这些君臣里,童贯对这件事最为看重。 因为他已经位列三公,封无可封,做官做到头了。 唯一能再进一步的机会,就是收回燕云十六州。 宋廷有祖训,谁能收回燕云十六州,便可以封王! 童贯这太监无能是真的、人品稀碎也是真的、后期贪功委过,祸国殃民也是真的。 但是如今他权势熏天,想要获得机会,投奔这个太监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利用自己知道他想要联金伐辽这个情报,然后从他这里寻找到上升的门路,是陈绍能想到的最可行的路子了。 不过也一定要把握好度,在必要时候,得快速跟他切割。 毕竟童贯下场不太好,是被割了首级,带回京城示众的。 当然,怎么和他切割那都是小事,实在不行见势不好,提前找机会砍了他就是。 如今最迫切的,反而是如何才能跟他搭上线。 以陈绍的身份,想要见到童贯,机会都不多。 童贯有很多的弱点,他贪财、贪权、贪功、贪名.这些都可以利用起来。 想到这里,陈绍赶紧拧开水囊漱了口,减缓那令人胃酸的味道,然后强迫自己放空心思,继续在帐篷内睡觉。 如今是干大事的时候,得有充沛的精力和体魄。 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即使是机会到了眼前,那也难以把握住。 此正如司马懿所言:食少而事繁,岂能久乎! 第二天一早,众人爬起来继续赶路,他们已经进到了横山山脉。 这几日天气格外地冷,还下了几场秋雨。 晚上更是不敢点燃篝火取暖和烧水,生怕将夏贼引来。 一行人用冷水就着干粮,拖着疲惫的身躯赶路。 陈绍白天骑马,晚上有小帐篷,都有些遭不住了。 又走了三天。 山路泥泞,越发地难走起来,陈绍垂着马鞭警惕地看着四周。 突然,前面的民夫有一人跌倒在地。 陈绍赶过去一看,被同伴抱在怀里的民夫,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脸颊上有胡须,皮肤很粗糙、脸皮晒得又黄又黑。 此时他嘴唇发白,身子发颤。 伸手一摸,额头滚烫,看样子是发了风寒。 他身上只有一层单衣,而且全是窟窿,油泥让它看上去就硬邦邦的,可想而知穿着会有多么不舒服。 陈绍还没有说话,辎重兵里有人靠了上来,手里握着带鞘的刀,抬手就要抽打。 陈绍伸手拦住。 那人面色一愣,很是诧异,怔了一下后笑道:“陈头儿,这些贼厮鸟最是奸猾,这是在装病哩,您可别被他给蒙了。” 这民夫是不是装病,是个人就能看出来,陈绍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事实上,早在刚来的时候,就有辎重兵跟自己说了。 这些民夫在路上要是病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鞭打着继续让他们挑着东西赶路。 甚至还要让他更累。 只有把他活活耗死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要是放他在原地养病,那么非但他会趁机逃跑,其他所有民夫,也都会想办法害起病来; 你要是带着他们照料,又实在没有这个条件,还会拖累更多人,万一延误了运粮的期限,更是会累的所有人受军法。 唯有逼死他,代价是最小的,只需要上报折损了一个民夫就行。 人命,贱如草芥。 陈绍看了一眼民夫,他眼睛里的神情突然变了,满满都是明显的无助,带着恐惧与慌张。 显然,他是知道这里面的潜规则的。 辎重兵说的都对,但是陈绍根本做不来,或许这种事在如今很常见,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道德底线。 旁边抱着他的同伴,似乎看出了陈绍有恻隐之心,小声说道:“军爷,小人可以推着他。” 陈绍点了点头,回到马匹旁,解下酒囊来,又塞给这个自告奋勇的民夫一些肉干。 捉刀的辎重兵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看向陈绍的眼神里多了些轻蔑。 陈绍让董大虎挑起害病民夫的担子,队伍继续前行。 大家别忘了投投票~抱拳了。 (本章完) 第7章 权是男儿胆 第7章 权是男儿胆 尽管陈绍已经特殊照顾,病了的民夫还是没有挺过来。 仅仅两天之后,他就死了。 推着他的同伴,早晨叫他起来吃饭的时候,人已经僵直冰凉了。 本来就没饭吃,啃着野菜还要高强度的劳动,其实早就油尽灯枯。 物伤其类,其余民夫挖了个坑,将他裹着破衣草草掩埋。 运粮队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重。 辎重队的兵卒,倒是完全不受影响,更像是看戏一样。 他们早就见惯了这种事,甚至本来应该自己动手的,这样两天内就能节省一些劳力。 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这次出行还算顺利。 如果时间不够,马上要延期了,他们即使是不敢和陈绍硬抗,也会暗戳戳地把这个民夫弄死,免得耽误脚程。 山路的两侧,有不少被随意丢弃的尸体,很多已经被野兽啃食的面目全非。 陈绍骑在马背上单手捂着口鼻,时不时飘来的腐臭味,让他有些担心会产生瘟疫。 好在他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 陈绍这次运粮期限是一个月,结果提前七天到了。 因为这段时间,宋军打了胜仗,战场整体往西推移,横山一带不再是前线,西夏的哨探、游骑都已经撤走。 等终于到了目的地丁星原附近,众人都十分高兴。 辎重兵们自顾歇息,只有三五个,驱赶着民夫继续运粮,去和营寨内的粮官交接。 大宋的营寨内,气氛很是不错,一般这种情形,都是打了胜仗之后的表现。 这次宋夏交战,已经断断续续打了四五年,大宋确实是占了上风。 宋军先后攻克臧底河城、洪夏城、古骨龙城,环州定远大首领李讹移父子被擒,前不久刚被赵佶下旨斩首。 当今圣上刚刚发令重赏前线将士,然后要在这丁星原修筑三个堡寨加强边防。 并且亲自命名为:靖夏、伏羌、制戎 和陈绍交接的,是鄜延军的一个武官,穿着红色短袄,蓝色战裙,戴着元青色交脚璞头。 他好像是认得陈绍,远远就笑着招手,“绍哥儿,这边来!” 陈绍赶紧拽住身边一个穿着青直缀短布袄的鄜延军小卒,低声问道:“那位是?” “是我们都头。” “叫什么?” “李岩。” 陈绍松开小卒,大踏步过去握住武官的手,张口‘哥哥’、闭口‘李哥’,十分亲热。 其实他连人家姓名都忘了。 “衙内说你要来,特意嘱咐我关照你,这一路上干粮啃腻了吧?” 他所说的衙内,就是刘光烈,刘光烈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鄜延路总管刘延庆的儿子,称个衙内绰绰有余。 陈绍笑道:“哥哥啊,这个年月,有吃的就该念佛!要我说,咱们都得感圣上、童帅的恩德才对。” 李岩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今日朝廷送来了些酒肉,正好给你打打牙祭。” 丁星原上,到处都是搭起的窝棚,士卒们来来回回,也有衣衫褴褛的人在那里修建堡寨的地基,一群人抬着木桩在那里打着土垒。 周围一圈早就挖上了壕沟,树上了木栅,老远就有警卫,靠近水源的地方,更是竖起了鹿砦,一副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修筑城池的模样。 这些人有汉人也有羌人,以前也不全都是大宋子民,很多一直是被西夏统治的。 乱世中,不会有人管你是哪国人。 西夏战败,夏兵照样是把他们劫掠了好几遍,等宋军来了,又把他们集中起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就是这些即将修建起来的堡寨里的百姓了。 董大虎几个人,牵着马紧紧跟在陈绍身后,这里人太多了,生怕一不留神就找不见了。 李岩带着他们,来到一顶小帐篷外,将缰绳丢给了那些亲兵,拽着陈绍走了进去。 坐定之后,李岩拿出一块肉干来,道:“你们来的正好,辎重兵全要留下修建堡寨,过几日童帅会亲自来。” 陈绍暗暗留心,能见到童贯,无疑是个好消息。 他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小声问道: “哥哥,这次真赢了?” 大宋边军,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童贯更是如此。要是他们给朝廷的捷报都是真的,大宋早就一统寰宇了。 李岩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夏贼已经技穷,前段时间猛攻此地不下,在周围劫掠了七天,彻底退回对岸。他们如今也在修城呢,夏贼的伪帝亲自派人,要在对岸修筑割牛城,并且不断增兵。” “战线骗不了人,以前咱们在自己家门口打,如今在哪里?”李岩声音愈来愈痛快,咬牙道:“再往前走,可就是夏贼的老巢兴庆府了!” 西军和夏人年年征战,已经持续了百年,可以说西北几乎人人都和西夏有血仇。 包括陈绍在内,原身的父兄,也是在宋夏战场上死的。 陈绍心底暗暗思量起来,西夏凭什么和大宋相持。 他们的国力在那摆着呢,两边估计僵持不了多久,西夏就得认怂。 西夏靠的就是位于丝绸之路,东西商道,可以收税。 战事一起,商道隔绝,再加上没有了大宋的岁币,西夏自己国内也是矛盾重重,他们自己就得蹦。 印象中西夏没蹦,后来甚至把成吉思汗都给咬死了。 难道还有反转? 自己现在处在前线,看样子要在这里修筑堡寨,估计得待很久。 这里要是发生溃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微言轻就这一点不好,生死存亡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陈绍心里那股子不安分,更加地躁动起来。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呐! “夏人在对岸筑城,你说我们童帅还会继续攻打么?” 李岩一拍桌子,“打!怎么不打!不趁此机会彻底铲除夏贼,咱们的儿孙,还得继续过这种苦日子。” 喊了一句之后,李岩自己又有些犹疑起来,“谁知道童贯还要不要打,这人如今可算是志得意满了,昨日宣旨的时候,他那官职就念了半柱香还没完。早知道俺也割了自己,进东京伺候陛下了。” 陈绍没有接话,不管什么时候,在背后调侃辱骂上官都不明智。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不过李岩说的没错,童贯如今的官职,确实很长,他是: 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武康军,武信军,武宁军,护国军,河东,山南东道,剑南西川,剑南东川八节度使、太傅、泾国公、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领枢密院事童贯! (本章完) 第8章 好风凭借力 第8章 好风凭借力 接下来的日子,陈绍开始在丁星原上,修建堡寨。 他每日都要去盯着,陈绍很想一步登天,但是他知道,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即使有再高的目标,也应该先把手头的事做好。 而不是每天抱怨怀才不遇。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他手下五十个辎重兵,这次不能闲着了,全都得下场干活。 他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运粮反而是偶尔为之。 这五十个兵,和陈绍的关系很复杂。 陈绍想过,自己只是他们名义上的上官,根本就不曾掌握过他们。 一旦自己要求他们干点出格的事,这些人会第一时间去告状。 搞不好割了自己的脑袋一用,去换个军功都是可能的。 原因也很简单,陈绍给不了他们好处。 没好处人家谁听你使唤。 西北将门,都有自己的私兵,比如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刘家军 他们养着这些人,手下兵马靠他们吃饭、养活家人,所以上官要他们造反,这些人也会义无反顾地跟随。 修建堡寨因为赶进度,而且要提防西夏兵马来犯,所以很累。 就在两日前,西夏还派出了小股骑兵来袭扰,被严阵以待的宋军给射了回去。 陈绍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大宋的神臂弩的厉害。 让他知道,宋军还真不是如后世传闻中那么菜。 修建堡寨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再餐风露宿,而且沾了前线大捷的光,近来伙食还算不错。 李岩顾及刘光烈的面子,对陈绍也很照顾,甚至给他拨了些人来使唤。 乱世人不值钱,这些伺候下人在难民里头搜罗搜罗就有,不少说不定还是原来大户人家的呢。 至少丫头都是眉清目秀,小子都是手脚勤快。 童贯是很喜欢克扣军饷的,他一般只会喂饱自己的心腹胜捷军,不太关心其余兵马的死活。 但这次他急着立功,也就顾不上了。 先把这些西军的大头兵喂饱了,还要用他们去伐辽,成就自己的功业。 民夫们也都很积极,等到堡寨修建好了,他们大概率是要在这里继续耕种的。 大宋的堡寨就是这样,平日里让他们耕种,一旦开战则坚壁清野。 民夫们躲在堡寨内,附近的各个堡寨互相支援,让西夏头疼不已。 这种结硬寨、打烂仗的办法,就像是打在了西夏的七寸上,只要继续下去,灭夏是迟早的事。 一大早,李岩就跟陈绍安排了院子。 才安顿下来,这些拨过来的丫头小子就赶紧烧水,给陈绍洗澡更衣。 陈绍浑身也黏腻难受,自然老实不客气的跳进去就洗。 包括他的四个亲兵,也是洗净了身子,终于可以换上一身衣衫。 穿好袍服军袄,陈绍挥了挥手,带着亲兵去监督手下辎重兵筑城。 几个亲兵中,只有董大虎是真的生龙活虎的,比在庄子里时候还要有活力。 其他的少年,则没精打采,显然是一路上被折磨得不轻。 “大虎啊,你觉得当兵怎么样?” “好!”董大虎挠了挠头,笑呵呵地说道:“东家,当兵好,当兵不用干农活,还有肉吃。” 陈绍停下来,转身笑着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真正的名将,和后世影视剧里描写的不一样,没几个是从小习武,出山之后无敌。 全都是天生的。 万人敌关羽是卖绿豆的、樊哙以前是屠夫、韩世忠是个泼皮 哪有什么名师教他们上乘武术。 “东家,你说的马” “放心,用不了多久。” —— 见到童贯的时机,来的比陈绍想的要早得多。 来到丁星原不到半月,天色刚刚亮,营寨里突然就涌入了一大批人。 这些士卒大队而来,都顶盔贯甲,披挂整齐地列队而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们的甲胄鲜明,每个亲兵身上皮甲铁片,手中兵刃都在反射着寒光 摆出这个架势,尽管没有提前收到消息,陈绍也知道是谁来了。 很快,就有传令兵,让他们这些有品阶的武官,去往中军大帐。 陈绍只是一个运粮官,本来是没有资格去的,但是他买了韩世忠的战功,加上刘延庆的面子,让他混了个从八品的忠翊郎。 不管大小,总归是有品阶的武官了。 等到了中军,发现此处已经站满了武官,别管这些武将说起童贯有多难听,真见了面,人家正儿八经是整个西北的将主宣帅。 这些西军的军纪确实不怎么样,大家站在这里,也不排队,更不会按品阶高低站,完全是随便乱站。 李岩伸手将陈绍叫了过去,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李岩是马步军都头,掌握的还是鄜延军总管刘延庆的私兵。 手下两百多骑兵,两百多步军,兼具骑兵、步兵指挥权的关键职位,算是正儿八经的武将。 比大宋一般厢军中的都指挥使手下人马都多。 陈绍挤过去之后,小声问道:“哥哥,这是?” “宣帅来了。” 李岩也不敢乱说话了,尽量简短地说道。 他在背后,可没少骂童贯。 童贯没让大家久等,过了不一会,在胜捷军亲卫簇拥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轻裘缓带,背后大红披风,迈步走了过来。 久居上位的童大官,还真有点名将气度。 要不是陈绍早知道他的底细,真被这老太监给镇住了。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酒囊饭袋而已。 童贯脸上带着笑意,一路上碰到相熟的面孔,还要寒暄几句,一副气度超然又礼贤下士的模样。 走过了长长的地毯,来到节堂中心,看着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地图。 众将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鸦雀无声。 陈绍则是心中激动,脑子里飞速转动。 有的时机算不得好,但是你得考虑,这是不是仅有的机会。 就算有些生硬,也得试一下! 童贯也不知道是真在看地图,还是在凹造型,终于在半柱香之后,他猛地一甩披风转过头来。 浓眉下一双三角眼,扫过帐中诸将,“陛下洪恩,教我等万死难报。在这丁星原两岸,夏贼不断增兵,已成决战之势。我欲克敌灭夏,以报陛下,诸位都是国家栋梁,倘有灭夏良策,可畅所欲言!” 此言一出,西军中这些武将全都在心底猛翻白眼。 老太监的做派一向如此,两军对垒打到这个地步,能有什么良策。 无非是死磕罢了。 你童贯只要能保持住如今的水准,跟朝廷要来粮饷和辎重,我们自然可以钝刀割肉,将百年死敌夏贼一点点扼死、消灭。 不怕敌人阴谋诡计,就怕你这老太监灵机一动,将大好的局面葬送。 所有西军将领,全都闭紧了嘴巴。 就在气氛有些沉闷的时候,突然一声清脆嘹亮的声音响起: “有!” “有计!” (本章完) 第9章 信口说辽金 第9章 信口说辽金 众人循声望去,目光全都集中在一个少年身上。 童贯见他年轻,但是没有露出丝毫愠色,反而饶有兴趣地看向陈绍。 他今日也不是无的放矢。 突然问这么一句,实际上是想提拔手下一个人。 “那你说说,有什么计策。” 陈绍神色间,露出一丝为难。 童贯是什么人? 从深宫大院里,几万个太监中杀出来的,你可以质疑他的统兵能力、质疑他的人品、质疑他的一切。 唯独不能质疑他察言观色的本事。 在这方面,奸臣们都是权威、都是专家。 他马上哈哈笑着转身,自顾自出去节堂的小室。 几个亲卫马上站在门口,按着腰间佩剑。 陈绍在一群人诧异的目光中,从童贯亲兵中穿行而过,进到房中。 童贯大马金刀地坐在房中,看到陈绍进来,见到他之后没有什么怯弱畏惧的神色,心中先是暗暗点了点头。 他的权势滔天,这个小小武官竟然能如此从容,或许是真有本事的。 殊不知在陈绍眼里,这就是个太监,没啥好敬畏的。 他的灵魂从后世穿越而来,对皇权都没有什么敬畏,就是见了皇帝,也不会诚惶诚恐,更别提一个太监了。 这时候,有人在童贯耳边低语一番,听完之后,他抬起头又瞥了一眼陈绍。 陈绍没有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拧了拧护腕,拱手抱拳道:“门下陈绍,拜见恩帅。” “门下?”童贯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陈绍一点都不藏着掖着,抬头道:“实不相瞒,标下官职,乃是宣抚司一力提拔。” 宣抚司在西北卖官鬻爵,替童贯敛财,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他这般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脸皮之厚,让帐中童贯身边几个亲信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刚才手下已经把陈绍的底细,都说给童贯听了,他也知道这人只是个从八品的粮料使,而且是从自己这里买的官,还是冒领的军功。 不过此人有刘延庆的背景。 刘延庆是西军中的军头将门,颇有些实力,一直是童贯拉拢的对象。 “来吧,说说你有什么计策破夏。” “标下没有计策破夏。” 童贯没有说话,周围几个人全都哈哈大笑,只是笑声里全是森然的冷意。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戏弄宣帅!” 陈绍也不敢继续玩火,赶紧说道:“破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何须什么计策,标下这里有破辽之策!” 他说完之后,顿了一顿,直视着静静听着的童贯眼睛。 按理说,这是最能打动他的话,毕竟别人不知道,陈绍可是太知道了,童贯此时最想干的,就是破辽。 然后被封王! 谁知道童贯听完,脸色十分平静,根本没有波动。 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脸上波澜不惊。 而一旁侍立的几人,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陈绍。 伐辽。 他们是围绕童贯形成的一个利益团体,在他们内部,伐辽都是绝对的机密,只有几个人知道。 这死太监怎么还不开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帐中气氛诡异古怪,陈绍的背心都全湿了。 “宋辽乃是兄弟之邦,你区区一个从八品的粮料使,竟妄图坏两大国的关系,居心叵测,来人呐,推出去斩首!” 童贯,我上早八! 陈绍在心底大骂,眼看两个亲兵就要过来,陈绍赶紧说道:“宣帅统兵以来,收复河湟、威逼西夏,天下无不钦服。标下是看恩帅如此英雄,才冒死上伐辽之策,只盼恩帅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驱除鞑虏,光复河山。” “标下无罪!陈绍无罪!” 宋辽是兄弟之国,并不是童贯乱说,而是双方写在盟约里的。 宋真宗时候,两国签订的澶渊之盟明确约定:宋辽为兄弟之国,双方君主按年龄长幼互称兄弟,宋真宗(时年37岁)为兄,辽圣宗(时年35岁)为弟。 辽国萧太后被宋朝称为“叔母”,双方国书往来均以平等礼仪相待。 陈绍喊完之后,童贯没有说话,但是他身边的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冷笑着说道:“如此军国大事,自有朝中相公们决断,料你区区一个粮料使,能有什么计策?” 他这就是童贯的嘴替了。 大人物不方便说的话,身边人说出来,可以把责任降到最低。 真出了事,一推四五六,都是我手下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绍赶紧说道:“宣帅不知,标下曾跟随马队,前往北境贩马。” 去北境贩马,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罪过,陈绍却脱口而出。 帐内的人首先就信了一些。 而且贩马是偷偷摸摸的,他们真查的话,也有圆谎的余地。 “如今大辽看似幅员辽阔,兵马百万,实则已经是文恬武嬉,行将灭亡。标下曾游历辽东,亲眼见证了他们辽人盘剥欺虐女真人。” “标下当时在黄龙府,意外结识了完颜部的首领完颜阿骨打,和女真人颇有交情。” “那阿骨打,和标下喝酒之后,几次三番吐露真言,说是要造反。恩帅不知,他们人马虽然不多,但是极其剽悍善战,更兼和契丹辽人有血海深仇。” “标下愿为恩帅和大宋,再赴辽东,助女真人起兵!” 此时,女真早就已经起兵了,但是陈绍故意装作不知道。 童贯听完之后,只是冷冷的看着陈绍,似乎要将他看透一般。 陈绍一点都不带怂的,直愣愣地和童贯对视。 “你真认得女真人的首领?” 如今消息传播的途径有限,自己身居高位,能知道万里之遥的事。 这个小小的八品粮料使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的消息似乎有些滞后,此时还不知道女真已经起兵,并且在黄龙府打破七十万辽人。 说实话,童贯刚听到这个战绩的时候,都不太相信。 眼前这小子说的话不太准确,反而让童贯更加相信他。 而且他有些莽撞,愣头青似得,不像是老奸巨猾的阴谋家。 陈绍赶紧说道:“标下只是和女真一部比较熟,他们的首领叫完颜阿骨打,有个胞弟完颜吴乞买,兄弟两个都有驱熊猎虎的本领。” 金国和大宋结盟伐辽这件事,两边都很乐意。 所以要去说和,没有什么难度,陈绍也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话暴露。 他只是需要一个上升的门路,而不是真的要投身到童贯的门下。 就算真暴露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把事情办好了就行。 感谢凤盟大哥、季明天老弟。20200406232632238数字哥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 (本章完) 第10章 蛰伏待时机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1章 相逢意气深 第11章 相逢意气深 清远军城,算不得繁华。 与鄜州一比,就跟个村子一样,周围都是些土夯的茅草房。 偶尔有些像样的宅子,也都是军官老爷们养着外室的地方。 陈绍带着董大虎和另一个亲兵赵河出来,留下两个看门。 “赵河,咱们还有多少钱财?” 赵河打开钱袋子看了一眼,“东家,还有三贯钱。” 陈绍一听,眉心一紧,三贯钱. 穷到家了。 他来到军营之后,并没有和其他武官一样,盘剥手下的大头兵。 还几次出钱,请了李岩吃酒,来时姑妈给的钱都快的差不多了。 他料定童贯不会让自己清闲太久,而出门在外,一定要带着大虎。 那就得给他买一匹马。 印象中此时马匹的价格,大概是一两贯,好一些的要卖到五贯甚至更高。 三人一路上打听着来到一处集市,市集里人口不少,陈绍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卖马的。 正好旁边有个客栈,便走进客栈厅堂,找掌柜问房间。 掌柜听了来意,又打量了陈绍一眼,笑着问道:“这位小哥儿买马作甚?” “出趟远门,做个脚力。” 掌柜的又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之后,说道:“若是诚心买马,可去城外的石壕村,出了城往西走,约莫十里路就到了。” “多谢。” 陈绍出来之后,马上就想明白了,如今这场大战从横山开始,已经打了五六年。 宋夏之间,商路隔绝,马匹这种东西又是军队急需的。 民间若是有贩马的,恐怕也不敢明着卖,否则肯定会被朝廷征用。 尤其是童贯的胜捷军。 三人顺着掌柜说的,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庄子前。 路上有棵大树,树下躺着一个汉子,用草帽遮住了脸,正在睡觉。 “这里可是石壕村?” 汉子拿开草帽,瞥了三人一眼,点头道:“正是,有何贵干?” “前来买马。” 汉子一听,这才起身,道:“跟我来吧。” 一行人进庄子,牵着马在土夯泥路上走了一会,来到一处隐秘的宅子。 这地方背后就是山林,占地不小,土墙高高的。 进来之后,才发现是别有洞天,里面根本就是个大集市。 粮食、茶叶、药材、马匹、牛羊. 甚至只要你有钱,神臂弓都能买到。 宋夏打了五六年,双方贸易的渠道被隔绝,但是需求没有消失。 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走私互市,这集市的主人,肯定是有背景的。 陈绍看着有些眼馋,这可是能赚大钱的项目。 “喏,那就是卖马的,自己去吧。” 眼前一排马厩,拴着不下二十匹马,成色各异。 董大虎一眼就拔不动腿了。 他在马厩旁来回扫视,瞧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这马鬃毛浓密如瀑,骨骼粗壮而匀称,脊背如起伏,肩胛高耸,透出健壮的线条。 “这位小兄弟,来买马?” 卖马的人,瞧见董大虎,也是眼色一亮。 董大虎的体型高大,身材肥硕健壮,虽然看上去没有多少肌肉,但是这种打架是最猛的。 你一枪戳进去,搞不好都破不了他的脂肪 董大虎看了陈绍一眼,陈绍点了点头,他这才高兴地点头道:“买!这马怎么卖?” “呵呵,不急,你可以先骑乘一下试试。”卖马的汉子笑道:“这马桩帮忙挪一下,我帮你牵出来。” 董大虎没有多想,弯腰轻轻一抬,将栓马的石柱抱了起来。 卖马汉子眼色更亮了,看向董大虎的眼神,像极了董大虎看他马的眼神。 陈绍在一旁,瞧出有些不对劲,这不像是正经买卖人。 这卖马的汉子,也是高大魁梧,笑着说道:“那边有个空地,你可以去试试马。“ 董大虎再次看向陈绍,陈绍摆手道:“去吧,小心些。” 他对大虎的骑术很有信心,这小子从小就主动给自己照看马匹,时不时偷着骑。 “小兄弟是哪里人?” “在下鄜州人陈绍,敢问兄台是?” “姓李,名孝忠,宁州彭原人。” “幸会幸会。” 两人坐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避不开宋夏之战,陈绍意外地发现,这人还很懂兵事。 他说的头头是道,而且很有逻辑,对童贯的看法也很透彻。 甚至字里行间,都表达了童贯不知兵,生怕他会葬送好局的担忧。 李孝忠对陈绍,也很意外,这个年轻人的见识,远超常人。 不光是对西北,对整个大宋的弊端,都看的清楚。 千万不要以为历史书上那些知识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那都是后人总结出来的智慧。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身处如今大宋的人,又有几个能看懂天下的大势。 眼看这李孝忠说话越来越离谱,谈话也越来越危险,再继续下去,就该犯妄议朝廷君臣的大罪了。 陈绍赶紧笑着问道:“我看这马着实不错,不知道李兄开价几何?” 李孝忠哈哈一笑,“相逢即是缘分,今日我和陈兄你聊的投机,这马送你了!” “岂敢岂敢。”陈绍不是很想免费要。 在他的意识中,免费的东西,往往才是最贵的。 李孝忠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无须疑虑,实话跟你说吧,这马本来就是我抢来的!” “抢来的?” “没错。”李孝忠笑道:“我生在巩州,自小与羌人争斗,时常与三五好友结伴,去羌人牧场抢夺良马!” “我与小兄弟你聊的来,有意结交个朋友,区区马匹,何足挂齿。” 陈绍自从穿越而来,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看这人确实也是遮盖不住的英雄气。 如今是北宋,西北这地方,还有点汉唐遗风,豪侠意气。 在靖康之耻以后,北方大地,其实涌现出无数的豪杰。那些名将,一点都不比古之名将差,只是赵宋朝廷拉胯,拖累了他们。 这李孝忠就是个遮奢的汉子。 陈绍也有心结交一番,便不再推诿,抱拳道:“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我请李兄吃杯酒,李兄不会不赏脸吧?” (本章完) 第12章 辽奸与宋奸 第12章 辽奸与宋奸 陈绍三人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酒气。 李孝忠算是他真正交的第一个朋友。 已经到了夜里,院子里有些光亮,等三人开门之后,才发现院中站着一个士卒。 “宣帅叫你明日去府上相见。” 陈绍浑身酒意顿时散去,正色道:“什么时辰?” “寅时要到,等待宣帅召见。” 寅时?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等人走了之后,陈绍这才埋怨几声,童贯的规矩也太大了,寅时不过是凌晨三四点。 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但是必须保证他有空时候,自己得立刻出现才行。 这规矩,比皇帝还大! 不过自己终于等到了,不管童贯给什么差事,这都是一个升迁的大好机会。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钱也不够了。 “赵河,赵山,你们两个今晚别睡了,等到寅时叫我,等我们走后你们再睡。” 陈绍吩咐之后,马上洗漱一番回到房中入睡。 他得保证自己处于一个很好的状态,来与童贯周旋,毕竟自己在童贯那里的地位,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童贯是个人精,不能露出马脚来。 第二天,鸡还没叫,陈绍已经起来。 穿戴好衣服之后,他和董大虎骑马来到城中的一处豪宅。 在外门处,董大虎就被拦了下来。陈绍也被几个亲兵叫住,来到外院里核对姓名、检验腰牌,搜身一次。 全都弄好之后,陈绍被带到厅等候。 这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午时才有人来叫。 好在这期间还是有人端来了茶水点心和几张肉饼。 陈绍整理了一下衣袍,随着前面的亲兵,通过前院广场,顺着廊道过了两个池塘园,绕来绕去快晕了,突然来到一处宽大的正房面前。 陈绍在心底暗暗吐槽,你童贯伺候了赵佶几年,把他这点爱好全都学来了。 你是那块料么! 你就附庸风雅! 正房内,温暖如春,四面窗户都开着通气,依然有阵阵暖流拂面。 窗户是缎布,地下站着一圈娇俏侍婢,椅子上铺着一张虎皮。 童贯抬起头看了一眼,陈绍抢先一步,弯腰抱拳拱手道:“标下陈绍,拜见恩帅。” 童贯嗯了一声,说道:“固之啊,此人就是我跟你说陈绍。” 陈绍这才注意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文士。 面皮白净,留着短短的胡须,看上去十分和善。 他笑着说道:“你就是陈绍?听说你和完颜阿骨打有些交情?” 陈绍点了点头。 童贯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李良嗣,字固之,原本可是大辽光禄卿。政和初年时候,圣上派某出使大辽,途径卢沟,固之夜里前去与某相见,说灭辽伐燕之策,和陈绍你说的一模一样!” 说起这段往事,童贯依然双眼放光,显然是他的得意往事。 陈绍一听,顿时知道了这人的来历。 这家伙原名叫马植,出身辽国汉人大族,做官做到了光禄卿这样的位置,却觉得辽天祚帝太昏庸,于是选择了暗中投降大宋。 后来他出使金国,亲自和金人缔结盟约,要一起伐辽。 赵佶赐姓赵,封他做了从一品的光禄大夫。 靖康元年四月,御史胡舜陟弹劾李良嗣酿成边患,破坏契丹百年之好,导致金人入侵,祸及中国,请求对他斩首示众。 当时,李良嗣已经被流放到郴州,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受命到他的住处砍下他的头,流放其妻子于万安军。 其实陈绍觉得他蛮冤的,后世很多人,都说他是北宋灭亡的第一大罪臣。 因为是他主持完成的联金伐辽。 其实联金伐辽,真有错么? 大辽是不是被灭了,这是不是收回幽云十六州的好机会? 大宋自己拉胯,没有把握这次机会,被濒死的大辽给反咬了一口,这也能怪到李良嗣身上,是纯属甩锅。 而且金国女真人,就是一群野兽,他们灭辽之后,会停止侵略狩猎的脚步么? “陈绍对女真人的事,知之甚详,再加上他和完颜阿骨打有些交情,就让他做你的副手如何?” “正好,正好!”李良嗣笑着说道。 若是真有这么个人,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大的助力。 至于陈绍有没有说谎,李良嗣根本没去多想,因为他不觉得会有人能编造的如此真实。 非的是真去过辽东女真部落,才能知道那些秘辛。 “陈绍啊。”童贯轻声呼唤,陈绍赶紧应答。 “某封你个提辖虚职,这番你和固之前去皇城,圣上要召见你们。见到陛下之后你不要畏惧,把自己的见识说与圣人知道就行。” “当今陛下是最圣明的,到时候肯定会赏赐你一个出身。” 陈绍丝毫不提皇帝,只是大声道:“标下多谢恩帅提携!” 童贯笑吟吟地说道:“当今朝中有奸佞,见不得某建功立业,见不得陛下开疆拓土,所以一力阻挠联金灭辽。此番你们去汴京,打算如何说动陛下?” 李良嗣沉吟片刻,道:“你看这般说辞如何?” “辽国必亡,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事不等矣。“ 童贯点头道:“极好,陛下近年来,多有开疆拓土之意。” 身为一个宠臣、近臣,揣摩皇帝的心思,是童贯吃饭的本事。 毫不夸张地说,童贯、梁师成这些人,可能比赵佶本人还了解他自己。 既然童贯这么说了,那赵佶肯定是有了这个想法。 在陈绍的记忆中,赵佶是个绝对的怂包,没想到他还曾经有过雄心壮志呢。 可能是被蔡京等人哄得实在是太舒服了,觉得自己真是天选的皇帝,什么事都能水到渠成吧。 这王八蛋,正儿八经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 他一个人爽了几十年,却因此让半个华夏的人替他受罪,说一句罪大恶极也不为过。 一想到赵佶、童贯他们马上就要开启地狱级副本,陈绍就有些紧迫感。 好在自己马上就要摸到权力的门槛了。 (本章完) 第13章 真性难掩藏 第13章 真性难掩藏 铁蹄飞踏扬尘,骅骝嘶风长啸。 三十六匹骏马,马上骑士皆身材魁梧,头戴铁盔,身穿红褐色长身鳞甲,挟弓佩剑,腰悬长刀,面容肃穆。 这都是童贯精挑细选的胜捷军精锐,要护送两人前去汴梁,说动赵佶联金伐辽。 说是如此,其实是和反对的大臣们辩论,因为赵佶早就同意了。 “陈提辖,此地已是京西北路境内,天色已晚,可要在此扎营?” 陈绍看都没看李良嗣,直接否了,“天气寒冷,荒郊野外如何住的,我看这地方道路宽阔,前面必有大城,兄弟们进城歇息!” 李良嗣骑在马上,看着陈绍,眉心微微皱起。 这人出了西北秦陇,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在西北的时候,他是温恭俭礼让,虽然是个军户出身,但是做事极有分寸,说话轻声和善,遇人遇事礼让三分。 尤其是在童贯面前。 可是随着远离西北,他就像是变了个人,突然地飞扬跋扈起来。 沿途打着童宣帅的名号,大肆敛财,索要贿赂不说,碰到不给的还要指使手下的胜捷军强取豪夺。 那些士绅官员,是敢怒不敢言,都畏惧童贯的权势,隐忍不发。 李良嗣对此很是反感,因为陈绍的做派,让他有种熟悉感。 大辽的那些官员,不都是这种嘴脸么。 偏偏这三十个胜捷军精锐,都被陈绍给买通了,他索贿得来的钱财,真可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打赏手下动辄几十上百贯。 到如今明明自己才是这趟东行的主管,所有人却只听陈绍的。 李良嗣打定主意,到了京城,一定要给童宣帅写信,把这些事全都抖擞出来。 陈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给他逮到机会了! 老子投靠童贯之前过得憋屈,要是投靠了还过那种日子,岂不是白投了。 至于自己的跋扈行径落到童贯耳朵里这种事,陈绍才不担心,童老贼最多笑一笑,说一句下不为例,都怕陈绍真不贪了。 对于这些‘六贼’来说,他们还管你贪不贪、横不横? 只要有用就行,而且你贪,你才是自己人,不会投奔清流,只能依靠他们。 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贪官。 蔡京过个生辰,动辄就是十万贯贺礼,那可不是信口编出来的,真实的只多不少。 十万贯什么概念? 一匹战马五贯钱! 十万贯可以买两万战马,都能组成一支骑兵了。 童贯就更了不得了。 这老太监直接垄断茶叶、盐铁交易,因他曾掌管三司(户部、盐铁、度支),利用职权在财政管理中舞弊,挪用公款,虚报支出,从中谋取私利。 这每一样,都是自古至今最顶级的贪腐,别的跟这几样比,都是小儿科。 陈绍是真需要钱,接下来每一件事,都离不开钱。 你让他现在去哪搞钱? 蔡京、梁师成、童贯这些,就是‘黄老爷’,他是搞不动的。 只能是搞‘城南两大家族’的钱了。 虽然才申时,但天色已然是灰蒙蒙的,西风正紧,驿道上人很少。 一个老驿卒烫了一壶烧酒,就着两碟小菜,自得其乐。 老驿卒“呲溜”又干了一杯酒,嘟囔咒骂这鬼天气,怕是要下雨,驿站年久失修,每逢下雨夜里可难熬。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老驿卒站起身来,远远眺望。 这群人马骑得飞快,不一会就到了跟前。 为首一人倒也客气,笑呵呵地问道:“老头儿,这附近可有什么大户?” 老驿卒吓了一跳,以为是土匪踩点来了,仔细看了看,好像又不是那么个事。 “问你话呢!” 年轻人旁边,那身穿战袄的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眼看他发起呆来,举起马鞭就要打。 老驿卒赶紧退了一步,道:“有的有的,前面不远处,就是独乐园。” 他手指朝着东边,哆哆嗦嗦地说道。 “弟兄们,今晚夜宿就在这独乐园!” 胜捷军的士卒们高声欢呼。 只有李良嗣冷笑不止。 他看出了老驿卒不安好心,可是根本没提醒,就要看看陈绍他们踢到铁板上去。 身为一个辽人,李良嗣比陈绍这军户,更了解大宋。 独乐园是什么地方? 那是司马温公给自己修建的园林,也就是司马光。 司马温公死后获赠太师、温国公,谥号“文正”。后配享哲宗庙廷,图形昭勋阁;从祀于孔庙,称“先儒司马子”。 大宋重文抑武,李良嗣真不敢想,这些大头兵去司马温公的宅子里,大闹一番,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风评。 那些文人还不闹翻了天。 等他们走了之后,老驿卒啐了口唾沫,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洛阳这个地方,对大宋来说,意义非凡。 一座洛阳城,半部宋史兴亡。 “园圃之兴废,洛阳之盛衰也;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洛阳,大宋的西京,不仅是文人聚集的圣地,更是世家大族、退隐重臣的聚集地。 这些豪门通过科举、联姻、学术传承与政治影响力交织成网,形成独特的“洛阳士族圈”,是士林雅集之地。 陈绍确实不知道,他带着一众兄弟,纵马驱驰。 这三十多个胜捷军的士卒,都是在西北苦寒之地熬出来的,跟着童贯时候虽然也威风,但那时候身边全是胜捷军的人马,将军们都在,哪轮得到他们嘚瑟。 这次跟着陈绍出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彻底开阔了见识。 只用了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些人就聚集在陈绍身边,为他马首是瞻了。 陈绍心中有数,当初带着辎重队五十个士卒,也是半个月,那些人根本不鸟自己。 如今却正好相反。 说到底,利益牵动人心,决定关系,是一切的根本。 在西北童贯身边,他们也是童贯的人,但周围全都是童贯的人。 那“童宣帅心腹”这个招牌就不值钱了,甭管到了哪里,都是物以稀为贵。 如今出了西北,这东西才值钱起来,就得好好利用。 在这乱世想要有所作为,必须有自己的根基! (本章完) 第14章 跋扈须有度 第14章 跋扈须有度 陈绍到了地方,马上就意识到,那老驿卒没安好心。 这个地方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是修建的十分雅致,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周围大片的园,此时正开着黄艳艳的秋菊。 门口悬着大灯笼,将独乐园三个字的牌匾,照的清楚分明。 胜捷军全是些西北的军户出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 但是陈绍看出点端倪,他微微一侧头,笑着问道:“固之兄,可知道这独乐园?” 李良嗣笑道:“你们宋人都不知道,我一个辽人,如何识得。” “提辖,管他的,先进去再说。我看这院子好,像是个有钱的,要是惹不起大不了咱们再退出来,看在宣帅面上也不至于与我们为难。” 他们这三十几个人,明火执仗地在人家门口聚集,里面早就注意到了。 独乐园,后宅。 房内香烟缭绕,一个八卦丹炉立于屋中央,两个蒲团分列两旁,各有一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年约三旬有余,面貌清朗,上唇微髭,身披鹤氅,正在打坐诵经。 房门吱呀一声,随后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有下人蹑步来到近前,低下身子轻声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大头兵,聚在门口也不敲门,不知道要作甚。” 此人乃是司马植,是司马光的孙子,向来性子恬淡,不爱享乐,喜文爱诗,沉迷黄老之术。 大宋有很多道士,尤其是赵佶迷恋上修道之后。但司马植不一样,别人是逢迎皇帝,他是来真的。 听了这话,司马植道:“这等小事还要来问作甚,打发了就是。” 在他对面,是一个须发如银的老道士,老道睁开眼:“炼丹之时须凝神静气,不外于物。” 老道名为张邵节,在洛阳上清宫修道。 上清宫是大宋道教的重要宫观之一,供奉道教的上清神祇。不仅是道教徒修行的重要场所,也时常负责皇家祭祀和祈福。 司马植闻言立即展颜赔笑道:“弟子明白,多谢张师指点。” 随即喝令下人退下,安心打起坐来。 门口处,陈绍已经来到门前,敲开大门,询问起这家主人的来历。 等到他听到是司马光后人,陈绍也吓了一跳。 当今虽然重文轻武,文人的地位无限高,但是司马光这些人是旧党。 是被赵佶和蔡京,写在奸党碑上的。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能轻易招惹这些人,因为文人依旧具有极高的社会地位。 尤其是司马光的后人,更是有独特的地位。 这时候从里面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 见了他们之后,这管家倒是有些见识,问道:“你们是西北来的?” 陈绍马上道:“我等乃是童帅亲卫,奉命去东京公干,路过贵地,想要借宿一宿。” 老管家心中厌恶,自然是不愿意,但是又怕他们闹将起来打扰了主人家修行。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大头兵怎么如此大胆? 难道是蔡京指使的? 谁都知道,蔡京和旧党的人不对付,而蔡京和童贯则是有很深的渊源。 如今蔡京可谓是风头正盛,独霸相位十多年,一举打破了有宋一朝任宰相的记录。 虽然说他和童贯这些年因为争权夺利,有些龃龉,但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合起伙来,继续坑害自家主人。 反正在外院里,客房有很多都空着,于是他招了招手。 老管家对来人附耳说了几句,让他们带这群人,去西厢房住下。 独乐园身为司马光亲自修建的宅子,当年那是真正的士林圣地,常是贵客盈门。 这些客人,也都是些官老爷,自然是带着很多奴仆。 于是专门有一个地方,就是给这些客人的奴仆住的。 陈绍他们跟着司马府的下人,来到一处厢房,马上就发现不对劲。 这里虽然看上去也不错,但是比起前面住的一些寻常士绅的还不如。 陈绍使了个眼色,一个胜捷军的伙计,马上就拽住下人的衣领,怒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下人是司马府的家生子,没见过这么凶恶的当兵的。 毕竟在司马府,当兵的根本进不来。 漫说是一般小兵,就是武将,也不敢来造次。 也就是当今圣上大权独揽,打压了文人集团,才让他们稍微收敛了一点。以前的文官,可是敢当面喷皇帝一脸唾沫的。 李良嗣这时候,在一旁幽幽地说道:“这里恐怕是给下人奴仆住的地方,却被用来招待咱们了,还真是慧眼识人啊。” 胜捷军的人,一路上跟着陈绍跋扈惯了,听完顿时不干起来。 他们叫嚷着,就要打人。 陈绍伸手拦住,他虽然嚣张,但是并不无脑。 打了人,还是先动手打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和旧党制造点矛盾不是没有好处,但是这个度,必须得把握好了。 不能过了。 他看了一眼一墙之隔的地方,里面甚至还有灯火。 “我们自己去隔壁住下。”陈绍想了想,轻声说道。 “不可,万万不可!”司马府的下人也顾不上害怕了,赶紧摆着手阻拦。 这些人根本不理他,陈绍背后站着的董大虎上前,用力一推,就把两个院子的门打开。 一群人不顾瘫在地上的家丁,笑呵呵地进来,要自己找房间入住。 因为是客房,给奴仆们住的地方,离主人不能太远。 所以一墙之隔,就是司马府正儿八经的客房。 此时客房内,一妇人身披软袍,高髻如云,正在抚弄新近得来的古琴,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眉心一蹙,“海棠,什么人在外喧哗?” 丫鬟赶紧出去一瞧,马上跑回房中,抚着胸口脸颊雪白,没有半分血色,颤声道:“坏事了,坏事了,夫人,一群大头兵冲了进来!” “哦?”小妇人不惊反有些好奇,说道:“竟有这等事,我去看看。” 这小妇人生的极其有韵味,白净清丽的肌肤,清纯水灵,玉润透白,看着就能仿佛嗅到散发着的芬芳;眼角向上的凤眼、深藏在宽衣秀带中的身段凹凸有致,沉甸甸地走起路来似波翻浪涌,妩媚之态自然有神。 (本章完) 第15章 曾在纸上见 第15章 曾在纸上见 “你们是哪来的军汉,为何敢在这独乐园放肆?” 众人一起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一美貌的小妇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陈绍觉得有些稀奇,这女子落落大方,见了这么多陌生男子也不惊恐害怕,胆子是真大。 其实大宋女子,本就是有盛唐遗风,多有奔放大胆,灵动热情。 包括穿衣打扮,性格脾气。 只是在蒙元异族入侵,占据中原之后,才慢慢有了变化。 李良嗣这下不敢再坐视他们这些大头兵惹祸。 他们要是冲撞了士绅,自己还可以一推四五六,可是骚扰了人家女眷,那影响就太恶劣了。 他唱了个喏,抱拳道:“我等是秦陇来的,因奉命往东京面圣,手下士卒短知无礼,冲撞了夫人,死罪死罪。” 那小妇人听完,笑着问道:“原来是秦陇来的,听说你们那里军汉,惯好关扑,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她身后的小丫鬟,翻了个白眼,看来是早就知道自家女主人的秉性。 陈绍挠了挠太阳穴,眼前这女子可真够特别的,确实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想起了经常输的裤衩子都不剩的韩世忠,笑了笑说道:“确实爱玩,不过就是个瘾大,全无章法。” 胜捷军的兵一听,顿时有些不乐意,无奈这陈绍如今是他们真正的大哥,所以大家这才没反驳。 这时候,那独乐园的老管家,终于是跑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一群护院。 此时洛阳的豪门,都是有私兵的,名义上是护院,甲胄齐全,弓马娴熟。 靖康之后,洛阳出现了很多豪门私兵组成的兵马,数次击败金兵。 “来一局?” 看着眼前笑起来,眼睛如同月牙一样的美人,陈绍觉得有些无语,又很是有趣。 他穿越以来,一向是严格按照自己的规划,一步步往前走。 他目标明确,分析着遇到的每一个人,尝试理解他们的想法,来为自己所用。 但是历史之所以如此精彩,就是因为人这种东西,确实是丰富多彩的。 就比如眼前这人,给陈绍一种感觉,她真的是灵气逼人。 在她身上,样貌身材,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确是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莫名地很吸引人。 —— 独乐园,内宅。 司马植运功十二周天,吐出腹中浊气,缓缓睁开眼帘。 看着对面的张劭节,他叹了口气,“唉,大道难求,弟子还是毫无长进,如何是好啊!” 接着又是轻咳几声,喟然长叹。 张劭节没有理他,继续打坐,司马植疲惫地走出静室,庄中仆役见了垂首问安。 老管家在一旁站着,欲言又止。 司马植问道:“你这老奴,丑头丑脑地,在那作甚?” 老管家结结巴巴说道:“老爷,有一事.” “什么事遮遮掩掩,说!” 老管家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司马植眼珠一瞪,“什么!” 他带着管家来到客房,只见客房别院的大厅内,灯火通明。 里面时不时还传来起哄声音。 司马植带着人进来一看,三五个军汉和自己客人,围着一张桌案,正在兴冲冲地赌钱。 气得他两眼一黑,差点摔倒。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 第二天清晨,陈绍等人从独乐园出来。 白天再看这园子,风景更加秀丽。方圆数十亩池湖碧波荡漾,烟波虹横,庄园临湖而建,亭台楼阁布局有致,飞檐翘角,古树葱茏,环境清幽。 为了尽快打发他们离开,司马植甚至让管家给了他们一些钱财。 他还嘱咐所有人,都不得出去乱说。 这人性子软弱,一心修道,陈绍暗暗记在心中。 至于昨晚奇特的经历,更是让他有些恍惚,那女子竟然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这位更是重量级! 上辈子历史课本上、语文课本上的人物,活灵灵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种感觉很奇妙。 陈绍昨夜掐算了下日子,按理说她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但是看上去还有一股子天真烂漫的少女感。 或许是生活相对优渥,性子欢脱活泛,让她老得慢。 看着陈绍恋恋不舍的样子,李良嗣没好气地说道:“别想了,陈老弟,人家那是易安居士,与夫君恩爱缱绻,琴瑟和谐,谁不知道。” 李清照名气很大,就连李良嗣这种辽人,也知道她。 而且曾经还颇为推崇。 就是不知道昨夜一见之后,偶像滤镜有没有碎掉。 陈绍笑了笑,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故意恶心他,吊儿郎当地说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况且她丈夫也不是我们的障碍啊。” “你这厮!”李良嗣红着脸,道:“到了汴京,你可万万不能把这些西北军汉的粗鄙无礼露了出来,小心惹得圣上不喜,误了我们的大事!” 李良嗣身为大辽的汉地豪门,做到三品大员的人物,愿意弃辽投宋,本就是仰慕自己汉家文化。 不然也不会因为见到了易安居士李清照和军汉们关扑,就有些破防。 道君皇帝赵佶的名声,他早就听说过,说是书画双绝,雅量高致。 李良嗣对这次的面圣,非常看重,私底下不知道彩排了多少次。 那可真是‘连见面时的呼吸都反复练习’。 陈绍心中不屑,李清照和赵佶都是书上的人物,他见了李清照就神清气爽,心情很好。 见了赵佶? 不管他什么相貌,不管他什么文采,不管他多雅致,陈绍都只想抽他个大逼斗。 出了独乐园不久,就看到了洛阳城。 到了这里,就很靠近京畿了,陈绍也暂时收起了那跋扈劲。 难得叮嘱手下不要惹事,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先听自己安排。 李良嗣在一旁暗暗点头,心道还算你有数,京畿附近贵人多,要是不小心惹到厉害人物,可不是那么好摆平的。 陈绍让赵河清点了一下财物,这一路上,他们连恐吓带索要,弄到不少钱财。 “东家,除去昨天输掉的几十贯,还有三百贯多一些。” 陈绍一听,叹了口气。 来钱太慢了! (本章完) 第16章 傥来都似梦 第16章 傥来都似梦 汴京。 都亭驿。 作为专门接待重臣的馆驿,修建的十分豪华。 二楼分置成数个雅轩,每个雅轩装饰皆是富贵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仿唐制。 壁上挂有几轴金碧山水,轩外临堂处都有一方小小露台,露台两面绿荫覆盖,盆景簇簇,看不清两边情景,便于轩内客人独处私谈。 本来以陈绍的身份,是肯定住不进来的。 但是因为他们要面圣,是皇帝亲自召见的,再加上这地方归童贯手下管,所以才沾光住了进来。 房中热气蒸腾,陈绍舒舒服服坐在圆形的桧木大浴桶里,褪下的衣物都挂上屏风,桶边还有一架狭长的架子床、几张精巧玲珑的小几凳,均是上等的酸枝红木所制。 他将温热的巾帕覆在额上,双臂跨在浴桶边缘,全身放松,热水满满浸过了胸口,连日来的酸疲一扫而空。 迷迷糊糊中,陈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竟然见到了李清照,还和她对赌了起来。 然后画面一转,自己竟然是在课堂上,手里捧着语文课本,不小心睡着了。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陈绍猛地惊醒。 他有些茫然,脑子里一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直到他瞧见周围的环境,古色古香。 不对,都是真的. 陈绍暗暗叹了口气,刚才庄周梦蝶般的经历,让他再次记起了前世的时光。 “东家,还添水么?” 董大虎手里举着个木盆,里面全是热水。 陈绍摇了摇头,说道:“我睡了多久?” “东家你睡着了么?”董大虎一头雾水。 那应该是不小心眯了片刻。 毕竟是长时间骑马赶路,累一点是正常的。 有时候,人在累到一定地步之后,会有片刻的深度睡眠,甚至是休克。 来这么一下,精神会快速恢复。 陈绍怀疑自己就是进入了这种状态。 他擦干了身体,穿好衣服,迈步来到隔壁房间。 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李良嗣的声音,“请进。” 陈绍进来之后,发现李良嗣正捧着一本书在读。 都亭驿内藏书很丰富,李良嗣对此大感兴趣,刚来就借了很多书。 陈绍伸着脑袋看了一眼,他读的竟然是《梦溪笔谈》。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陈绍也发现了,李良嗣虽然是辽人,自小在辽国长大。 但是他骨子里,比自己更像是个汉人,他仰慕中原文化,有着很深的民族情节。 也难怪身居高位,能这么果断地放弃一切,弃辽投宋。 而且他绝对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在辽国灭亡,童贯从金人手里买回燕云十六州之后,赵佶要封赏他。 李良嗣三次上书辞官不做,说自己年轻时候就同燕中豪杰刘范、李奭及族兄马柔吉三人同心结义,想占据幽州、蓟州后归朝,在北极祠下洒酒,祭天发誓,等以后功成时,就做一个平民百姓,来表达本心。最初就不是为取功名,求富贵的。 说自己是仰仗陛下威灵,现今此事幸而成功,念及从前的誓言,怎能违背呢? 希望朝廷准许他辞官,让他买田归农,使有见识的人说他是:‘此平燕首谋之人,得请闲退,天下美事也!’ 可见此人确实是熟读历史,而且颇为迷恋诸葛丞相给自己规划的那种功成身退的感觉。 可惜,他选错了人。 赵佶不是个可以与他谋大事的皇帝。 童贯更是一个废物点心。 最后他们竟然把罪过,全都推在李良嗣身上,派人去把他脑袋砍了,全家妻小也被流放。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识人不明。 陈绍因为开了天眼,站在上帝视角,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赵佶是个乐色。 李良嗣却不能知道。 而且他也没法选择。 只能说时也命也。 陈绍对赵佶,不抱一点点的希望,他太清楚这人的底色了。 所以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去西北当个军头,在接下来的乱世里,保全自己,若是还有能力的话,继而保全华夏天下。 北宋灭亡之后,赵构等人仓皇逃亡江南,偏安一隅。 但是北方大地,其实反抗之火从来就没有断过。 无数豪杰前赴后继,但是无奈宋廷软弱,赵构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想北伐。 这实在是太令人扼腕叹息了。 “陈兄,此番面圣,可想好说辞了?” 陈绍笑了笑,拽过一张椅子坐下,“我是个粗人,能做到不在君前失仪已经很难为我了。面圣这种事,还是得倚仗兄长你啊。” 李良嗣没觉得他谦虚,甚至觉得陈绍说的很对。 他十分害怕陈绍在皇帝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主要是这一路上,陈绍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他甚至害怕陈绍脑子抽了,跟皇帝身边的人索贿。 好在他进了京畿之后,就变得沉稳了些,要知道在西北的时候,他打着童宣帅的名号,那可真是飞扬跋扈。 陈绍又和他聊了几句,觉得有些闷,便提出带着人在东京逛一逛。 李良嗣再三嘱咐他不能惹事。 陈绍一口答应,带着亲兵们出去,在汴梁的街头乱逛。 不得不说,汴梁绝对是当今世上,当之无愧的第一繁华城邑。 断崖式地领先第二名。 李良嗣则一天天的足不出户,始终闷在房里,坐在桌前苦思冥想。 陈绍回来之后,进去给他送饭,只见他铺了一桌子的纸,写几个字,端详一番便团掉再写,弄得房中狼藉不堪。 都是些预想中和皇帝的对答,他是每个字都反复斟酌。 陈绍笑着摇头,这位老兄根本不了解赵佶,那人就是个纨绔皇帝,没那么多讲究。 只要你对了他脾气,让他觉得有趣、好玩或者捧着他,这位皇帝百无禁忌。 皇帝身边最得宠那几个,从来就没有什么规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蔡攸有一次出征前,去和赵佶辞别,赵佶身边搂着两个小美人。 蔡攸直接说,“功成之后,陛下把这两个赏赐给微臣吧!” 赵佶也只是笑着答应,根本就不生气。 “端王轻佻”四个字的含金量,在他登基为帝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增加。 (本章完) 第17章 我为马前卒 第17章 我为马前卒 都亭驿中住了不到三天,有人找上门来。 枢密知事王云亲自来了。 看着脸色凝重的王云,李良嗣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蔡相不认同联金伐辽。” 王云没有废话,直接开口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让李良嗣有些惊诧,他太知道蔡京的能量了。 按理说,蔡相和童宣帅不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么。 外面甚至一度传说,他们两个沆瀣一气,是朋党。 王云作为童贯亲信,联金伐辽,已经是他们团伙内的共识。 不光童贯等着因此封王,大家也都等着靠这个功劳,升官发财,再进一步! “宣帅怎么说?”陈绍问道。 “宣帅的意思是,蔡相年事已高,这么多年为国操劳,是时候歇歇了。” 李良嗣和陈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吐一口气。 童贯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为了联金伐辽,不惜要和蔡京彻底撕破脸了么? 陈绍不动声色,走到门口,悄然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定有侍卫,没有外人能靠近,这才回来。 由不得他不谨慎。 王云是枢密知事,属于是朝廷重臣,他亲自来都亭驿,是为了表达对同阵营的陈绍和李良嗣的欢迎与亲近么? 鬼才相信。 自己能听到这种机密消息,只有一个原因。 自己和李良嗣,将会作为马前卒,成为这场倒蔡运动的先锋。 去试试蔡京的深浅,以及蔡京反抗的力度。 这可不是一个美差。 突然,李良嗣说道:“我想去拜访蔡相。” 王云也扭头向他看来,沉默了一会之后,他说道:“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我们不是没劝过蔡相,各种手段用尽,好处许诺的比天还大,都说不动他。” “让我试试吧。”李良嗣幽幽说道。 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王云说道:“我帮你联络。” 稍作犹豫,陈绍也说道:“我也去。” 王云和李良嗣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们两人人微言轻,蔡京那边未必会见,就由着他们发挥就是了。 万一有奇效呢。 伐辽是整个童贯集团势在必得的事,为此他们已经豁上了一切,事关无数人的前程利益。 所有的机会,都要尝试一下。 王云没有让两人久等,仅仅一天之后,消息就传来了。 蔡京同意见他们。 夜色朦胧,陈绍、李良嗣轻车简从,悄然过朱雀门街,自麦稍巷口向左一拐,停在保康门一处豪宅前面。 这是宰相蔡京的家门前。 拜匣已由门子呈了进去,送的礼是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副,玉石棋盘、棋子一副,此外还有一些西北特产。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陈绍和李良嗣能置办的起的,而是童贯府上送来的。 童贯要伐辽,最重要的就是取得蔡京的支持。 蔡京是大宋明面上的最高长官,总管国家政务,童贯掌握枢密两府,只要掌握中书的蔡京点头,他们两个已经可以决定九成九的国家大事。 蔡京的反对,是童贯伐辽最大的阻力。 两人的官位低微、尤其是陈绍,照理说,前来拜访蔡京需要排队很久。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就有人打开大门降阶相迎了。出门相迎的人是蔡京的五儿子蔡鞗。 蔡鞗三十出头,眉目间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稳重了许多。 按理说,不该由他亲自来迎接,这说明了蔡京的诚意。 李良嗣受宠若惊,几次拜谢,陈绍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蔡十分和善,说话也客气,将他们引入客厅就走了。 李良嗣感叹道:“蔡相不愧是士林元首,家教家风是不错。” 陈绍呵呵一笑,这老东西还有一个儿子叫蔡攸呢,希望你见了他,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刚才这个是蔡相的第几个儿子来着?” “五子,不是说了么。” “五子?”陈绍眼睛一亮,蔡京的五子是驸马,据说他老婆是两宋第一美人茂德帝姬赵福金。 不知道是真是假. 蔡回到自己房中,在侍女服侍下,脱去了外衣,轻轻叹了口气。 在他房中,茂德帝姬挽了一个妩媚俏皮的坠马髻,穿一袭淡黄绫袄,露出一截缎面窄脚裤筒儿,身材匀称丰满,纤秾合度,一张稚嫩的娃娃脸儿,看起来仿佛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可是那眸波一动,风情冶艳,却有着成熟的人妇风情。 “驸马,怎么了?”茂德帝姬柔声问道。 “我爹让我去接了两个人进来,说是来劝他伐辽的。我看那人能言会道,而且颇有见识,据说他明日就要面圣,我怕引这两个人到了御前,真个惹得宋辽两国交战,岂不是又要生灵涂炭。” “宋辽都是大国,已经修好了这么多年,重启战端,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死伤多少的大宋儿郎。” 茂德帝姬听完,也叹了口气,“如今我爹爹这江山稳固,海晏河清,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要打仗。” 蔡虽然也不想开打,但是他知道的事,比茂德帝姬多。 自家这位帝姬夫人,是自小从皇城长大,从未尝过人间疾苦。 堪称最娇贵的一朵富贵。 如今的大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和帝姬说的。 客厅内,看着一脸淡定的陈绍,李良嗣有些佩服。 “陈兄,你如此从容,莫不是有了劝动蔡相的良言?” “没有。” 李良嗣咽了口唾沫,嫌弃地看向陈绍。 陈绍是典型的站在上帝视角,知道这次伐辽必定能开始。 他在大宋朝廷无依无靠,既然是投奔了童贯,那最好就是表现得死心塌地。 闷着头冲就完了。 哪怕就是这次的事没有做成,只要态度在,让童贯知道了,将来还是有机会。 包括在这次来汴京的路上,陈绍大肆敛财,索取贿赂,在别处可能是污点,在童贯手下这就是能力的体现。 相反,要是表现得态度不坚定,有骑墙的嫌疑,那你的能力越大,品行名声越好,人家越不会用你。 自己只需要闷着头,为童贯冲锋就是了。 这一局我既为马前小卒,何须运筹帷幄,纵横捭阖。 冲就完了! (本章完) 第18章 太师的快乐 第18章 太师的快乐 在客厅候了一会。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良嗣和陈绍同时站起身来,准备迎接蔡京。 蔡京的声名,在历史上早有定论。 可是在北宋这么一个统治体系渐趋严密,各方权力互相制约的时代,以权相之名,不管在台上台下,把持了朝局数十年的人物。 仍然是一个最为可怕的存在。 在寝室夜谈时候,你可以随意地指点蔡京,说他就是个垃圾都没问题。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代,陈绍知道,自己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来。 只见房中穿蝴蝶一般,进来一群群侍女,这些少女一个个娇俏可人,钿罗裙,低着头麻利利地熏香洒扫。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又有一大群杂役,在外面忙忙碌碌地搭起来的锦缎帘幕外面升起一个个炉子。 炉子在客厅外面,用热气烘暖帘幕之内的空气,还不时的要小心烟气内侵,一个个在外面给烟熏得灰头土脸,全都忍着不敢咳嗽。 李良嗣算是大辽的上流人物了,但何曾见过这种排场,就是大辽的天祚帝,估计也想不出这样的事来。 当然,他们只是想不出这种手段来,而不是不想干。 奢靡,也是分档次的,像蔡京这么会享受的,真正做到了‘蔡太师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随着一声唱喏,蔡京终于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文士,都戴着软帽璞头,一身便装,既清爽又潇洒,都是四十岁的年纪,白胖一些的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宦海沉浮有了经验的官僚。 另一个相对黑一些,看上去就十分精明。给人一种机关算尽太聪明的第一印象。 两人中间,面如冠玉,白布裹头的老者。 这就是蔡京? 陈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老东西应该是到了坐七望八的年纪了,但是保养得宜,看起来和普通甲老人类似,面如冠玉,白眉斜飞,面庞俊朗清癯。 虽然还没有说一句话,但是陈绍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强的可怕。 他这个年纪,这个状态,或许在娇妻美妾的床榻上已经力不从心,但绝对正是官场上最犀利的时候。 “固之是吧,早就听说你了,能从北边义无反顾来宋,这份胆略和胸襟,叫人好生钦佩!” 蔡京说完,李良嗣浑身一颤,赶紧上前行礼,“拜见蔡相。” 陈绍也跟着一起弯了弯腰。 蔡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不记得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此时,只听得后堂内琴声轻轻响起,陈绍侧耳倾听,只觉得这曲子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瓣,晓风低拂柳梢,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疲倦劳累竟然消失了大半。 这曲子也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看来又是蔡太师的日常。 和人说话聊天,都自带着舒缓音效,这日子才是人过的. 蔡京和李良嗣又互相吹捧了几句,然后依次落座,给他介绍道:“这位是都水监的蓝从熙,这位是高屐。” 两个全都是蔡党的人,而且都是能靠近皇帝的人,这蓝从熙直接就是宦官。 今天蔡京带他们来,也是有目地的。 蔡京语调不快,也极清朗,语气也甚是和蔼。 一点也看不出他老人家当日对付政敌的狠辣。 要知道元佑党碑一立,大宋朝堂为之一空! “蔡相,此番我们” 蔡京神色不动,笑笑摆手:“我知道你们立功心切,但是老头我还是那句话,辽宋自从澶渊之盟后,世代修好。北方边境何时如此安宁过? 一旦战端开启,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你们都是从西北来的,西北是什么样子,你们比我清楚。 我大宋举国之力,供养西北兵马,百年时光依然无法攻克兴庆府,灭掉西夏。这期间,耗费了多少财力,消耗了多少民力? 大辽国力,远胜西夏百倍,你们一旦开启战端,将如何收场?” 李良嗣赶紧说道:“蔡相有所不知,那大辽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兼女真人勇猛,若是能联金伐辽,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既然女真人如此勇猛,那你如何保证,他们灭辽之后不会继续南侵?” “蔡相!”李良嗣越说越激动,“女真人少,他们掌控庞大的契丹国土已经是极限,无力南下!” “呵呵,固之你从契丹来,自然是熟悉契丹的。他们的祖先又何尝不是小小部落起家。当年突厥强横时候,统治草原,契丹八部,比之如今的女真如何?” 蔡京不急不缓,继续说道:“而且战事开启,伐辽这等大事,需要多少的钱财、民夫、兵马、辎重.你们计算过么?” 这次,李良嗣有些词穷了。 他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陈绍,使了个眼色。 陈绍不理他。 李良嗣急了,“陈绍,你说几句。” 陈绍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宣帅说了,伐辽势在必得,蔡相若是肯配合最好,不然的话,还请静看我们成大功!” 蔡京身后,那两个官员的表情就有些精彩了,他们看傻子一样看着陈绍。 饶是蔡京涵养了得,听完之后,都忍不住面色一变。 但是他很快又恢复过来,哈哈一笑,“好好好,大宋以文驭武是祖制,西北之地,还需要童贯来压制安抚,我一定配合他伐夏。” 这就是驴唇不对马嘴,自己明明说的是伐辽,他又在那扯什么伐夏。 陈绍对这些事,其实不怎么上心,伐辽伐夏的,都改变不了大宋的命运。 他只想快速地得到童贯的提拔,在西北先从个小军头开始,扎根下来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如今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浮萍一般,在这千年前的陌生王朝内飘摇。 今日的对话,是一定会传到童贯耳朵里的,这就是陈绍的目的。 在西北,蔡京的话语权极低,那是童贯的地盘。 陈绍就是要让童贯知道,自己这个马前卒,敢打敢拼,为了他童宣帅,自己连蔡京都不怕。 忠诚不绝对,等于绝对不忠诚。 我陈绍,绝不骑墙! 提拔我,你不会后悔! (本章完) 第19章 且去听曲儿 第19章 且去听曲儿 “你们要伐辽,那我问你,打仗需要的钱钞,你们准备从哪里筹?” 蔡京继续说道:“为了伐辽,童贯和王黼一道,从江南筹了六千万贯。 看到李良嗣和陈绍一脸懵,蔡京呵呵一笑:“哦,对了,这事你们或许还不知道。” 陈绍和李良嗣级别不够,这种事当然不知道,但是蔡京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两边的矛盾,竟然如此之深了么? 蔡京这属于是不顾及对方的脸面了,看来伐辽这件事,触及了他的逆鳞。 蔡京是因为给赵佶搞财政有一手,能够拿出源源不断的钱财,来供赵佶挥霍,这才得以数次拜相。 童贯要伐辽,无疑是给他增加天大的工作量。 一旦开战,朝廷的钱都拿去填了前线。 可是皇帝呢? 他是个可以节衣缩食,减少自己开支,然后全力支援前线的君主么? 蔡京和皇帝相处这么久,当然知道他不是。 当今皇上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等他发现没钱挥霍了,肯定还是要逼着自己给他弄钱。 去哪弄? 蔡京心中,早就大为不满,江南富庶,一直是他弄钱的对象。 “如今江南道百姓,苦不堪言,已经到了水深火热,活不下去的地步!你们竟然还要伐辽,这六千万贯,也不知道有多少,真的能用到伐辽上,恐怕上来就有一半进了王黼和童贯的口袋了吧!” 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敢插嘴的了。 包括给自己经营‘愣头青’人设的陈绍。 有些事,不是愣就能掺和的,他是装愣,不是真傻。 蔡京冷笑一声,“伐辽的事先搁在一旁,若是你们真的逼反了江南,在江南出现了民变,老夫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收场。” 陈绍倒吸一口凉气。 蔡京宰执天下,果然是有些水平,他已经看到江南的风险了。 方腊起义,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今日大骂一通,看似是被自己激怒,未必没有提前甩锅的意思。 江南道,真就是被王黼和童贯逼反的? 你蔡京今天骂骂人,就能洗干净么,石纲这些事的钱,到底是进了谁的口袋。 盘剥江南,朝廷中这六贼,哪个没分? 王黼和童贯,恐怕还吃不下这么大的肥肉吧。 高屐在一旁说道:“恩相息怒,且不说什么伐辽和江南民力枯竭,单说这次伐夏之战。十几万大军,数十万民夫,六路转运,现在哪里还剩得下!眼看就要动支三司之数,十万将士远戍,缺了粮饷是了不得的事情,这包袱也只有咬牙背下来,三司这些日子忙乱,正在筹措陕西六路的饷银,没想到还有人要再开辟战场。” 两人一唱一和,把今日的事,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 肯定会有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对话一字不差地传给童贯。 所以看似蔡京在骂李良嗣和陈绍,其实他俩就是来代童贯挨骂的。 是两个挨骂草人。 李良嗣当下诺诺应命,狼狈告退。 反倒是陈绍,依然是腰杆笔挺,仿佛根本没听懂。 从蔡府出来之后,李良嗣就一直抱怨个不停。 他甚至都开始埋怨童贯了。 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派来一个棒槌,连蔡京都敢怼的莽夫。 陈绍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李兄,你还没看出来么,蔡相是绝对不会支持我们的。” 李良嗣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要开始准备接下来的面圣了。 面见皇帝这件事,他还是很看重的。 在他看来,蔡京说的事都不叫个事。 大辽的君臣,早就烂到了骨子里,李良嗣不懂大宋,但是他懂大辽啊。 他坚信就凭大辽那如此昏聩的天子,如此奸佞的群臣,羸弱的将士.肯定是一碰就碎。 缺钱怕什么,打下燕云十六州,有的是人口和钱粮。 大辽的那些贪官污吏,积累了无数的钱钞。 只要开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良嗣生于大辽,长于大辽,又在辽国做了几十年官。 他觉得世上的帝国,再也没有比大辽更烂的了。 可惜,他来得晚,他还不懂大宋 陈绍上马,挥了挥手,几个亲兵紧紧跟上。 带着董大虎等人,刚想回都亭驿,陈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勒住马匹,说道:“打听一下,汴梁的魁李师师在哪个行院。” 与其在都亭驿干等,不如去李师师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提前见到皇帝呢。 李良嗣本来都准备回去了,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李师师是谁?” “一个魁。”陈绍给了他一个暧昧的眼神,道:“艳名高炽,我在西北都听过。” “魁?”李良嗣微微皱眉之后恍然大悟,随即陷入极大的愤怒中。 这厮差点坏了大事就算了,马上就要面圣了,他竟然还想去逛青楼。 李良嗣冷笑一声,心中暗骂一句‘竖子不足与谋’,然后就愤然回去都亭驿。 此时的青楼,与后代大不相同,实在是个雅地。 其中有些艺妓是市妓,也就是自愿从业的自由之身,所以不受青楼老板剥削,纯属是卖艺。 这类似于后世的女星或者女网红了。 人家名义上,是不干皮肉买卖的。 像李师师这样的,名声大,家底厚,权贵名流趋之若鹜,陈绍即使到了,其实也见不到人家的面。 不过他确实感受到勾栏听曲的乐趣。 难怪古人把‘声色犬马’并列,还把声列在第一位。 真好听! 人家这些人,是有真本事的,一开口就让人骨软筋麻,酥酥软软的,好不快活。 七天之后,京畿官道上。 数千军马,护送着一人,扬起漫天尘土。 马背上,童贯拿着一张卷宗,看的冷笑连连。 “蔡相给某扣了好大一顶帽子,我童贯怕是担不起。” 等看到陈绍的对答之后,童贯笑了笑,也没当回事。 “陈绍这小子倒是有些胆气,他在何处呢?” 前来迎接的人中,有一人高声道:“这几天,日日流连于青楼中。” 他看似放李良嗣和陈绍去试探蔡京,其实都在他掌控之中,两人的一言一行,童贯都清清楚楚。 童贯哈哈一笑,陈绍的形象,顿时在他脑子里固定下来了: 贪财,打着自己的旗号索贿敲诈; 好色,刚到汴梁,就沉迷在青楼的歌舞中; 胆大,区区一个八品的武官,在蔡京面前也不丢分; 忠心,面对权倾朝野,宰执天下的蔡京,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手下; 有一定的能力,短短时间,就把自己的胜捷军精锐收伏。 这种优质马前卒,敢打敢拼,关键时候可以用来破局。 毕竟面对蔡京这种级别的敌人,你指使手下上,他不一定敢。 就像司马昭杀曹髦,就得亏成济是个这种愣头青。 童贯很喜欢提拔一些这种年轻人在身边,他的胜捷军里,有很多这种角色。 年纪大些的武将,他反倒不怎么重用,因为那些年长武将,全都是拖家带口。 在西北这种地方,几个将门早就传承了百年,人家根深蒂固,为什么要转投到你的门下。 童贯想要掌控西军,就要分化他们,扶持一些新兴势力,来弱化将门豪族对西北的控制力。 童贯在心里,已经决定要给这个人一个机会。 下马之后,童贯一行人来到开封府的一处宅院外。 这是童贯的一处宅子,里面早就有一群官员等候。 这些官员品阶极高,见到童贯进来,也纷纷起身。 侍婢们默不作声跪坐一旁,随时等着为诸位大人添茶换水。 “人齐了么?” 童贯扫视一圈,在他身边,王云轻轻点头。 童贯一挥手,侍婢们放下卷帘,躬身弯腰退了出去。 很快,又有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当朝特进、少宰、中书侍郎王黼。 一场石破天惊的官场争斗,即将在汴梁上演。 (本章完) 第20章 半首摸鱼儿 第20章 半首摸鱼儿 汴河浪声隐隐,波光粼粼。 画舫内红灯处处,香风阵阵,随处可闻歌舞吹弹的靡靡之音。 大堂内有许多散客,也是衣冠楚楚,倚红偎翠,说笑无忌,只不过眼睛都不时瞟向堂上高台,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一间雅轩内,陈绍喝的脸红扑扑的,周围空无一人。 他这几天,总来画舫买醉听曲,已经快把辛辛苦苦捞来的那点钱钞光了。 但是陈绍一点都不急,他就是要把钱光。 先前自己冒着风险,在蔡府一句话怼了蔡京,是为了引起童贯的注意。 他只要注意到自己了。 那么就会派人来调查自己。 童贯身边的人,陈绍仔细分析过了,都是些歪瓜裂枣。 必须让他知道自己的弱点,觉得他可以拿捏自己,这样童贯才更有可能会重用提拔自己。 当然,这也是一场赌博,或许童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那陈绍就是在自娱自乐。 演戏给瞎子看。 所以他也是满腹心事,真个就借酒浇愁起来。 实在是没有其他道路可以走了。 想要快速出头,无非是两条路: 科举仕途.这一条直接可以划掉,别说科举了,繁体字都认不全; 二就是走行伍道路,想要一刀一枪博个前程也可以直接划掉,因为韩世忠早就证明了此路不通。 难道自己能比韩世忠猛? 所以只能是走这种偏门,剑走偏锋。 陈绍仰头干了一杯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这次失败了,童贯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么自己可以放弃了。 直接去江南,躲避接下来的大难,然后再徐徐图之吧。 毕竟时间不等人,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只是真的如此这般行事,陈绍又觉得有些良心难安,他很想在接下来的靖康浩劫中做些什么。 陈绍长吁短叹的时候,忽听楼下响起一声檀板,丝竹乐起,一时间大堂内弦管交织,悦耳非凡。 很多正在吃酒的客人,眼中放光,纷纷来到栏杆处。 只见台下舞池内转出一名盛装打扮的美貌女子,体似琢玉,面如堆,名贵华丽的衣裙包裹下,窈窕身段若隐若现。 女子手持两根长长的翠色雉鸡翎,轻挪莲步,细腰摇曳,在乐工玉笛伴声中,会合节拍,翩翩起舞。 笛声舒缓,远见那女子笑颜微漾,如三春桃李,舞态婀娜,如风中柳条,一举一动妩媚勾人。 众多寻芳客人目眩神迷,眼珠只在女子丰盈身姿上打转。 忽然间管繁弦急,乐声急促,如倒海翻江,气象磅礴,雄阔壮烈,女子娇柔身姿如狂风一般急速旋转,似一团霓霞闪灼明灭,一簇仙葩摇曳舒发,忽听得一声中天鹤唳,乐声戛然而止,女子罗裙铺展,盈盈半卧,频频细喘,凝脂间红霞隐隐。 楼上堂下发出震天般的喝彩之声,女子笑吟吟扫视一圈,也不向众人拜谢,昂首退出轩厅。 陈绍眼神一亮,赶紧抓住身边一个端酒上菜的伙计,问道:“那是谁?” “你这客人,连咱们李行首也不认得么?” “李师师?” “除了她还有谁!李大家的舞蹈,冠绝天下,世上无双,今日要不是沾了那位的光,咱们谁有这个造化。” 小龟奴洋洋得意,似乎是与有荣焉,但是陈绍却从他的话里,听到了更多。 听他话里意思,李师师出来跳舞,是皇帝赵佶来了,然后让她出来跳舞? 李师师的身份,根本不用出来献舞,这是她皇帝主人的任务? 陈绍马上就点头,觉得大有可能,像赵佶这种爱玩的人,关起门来自己欣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让李师师享受那种万人倾倒的迷恋,他才能获得更大的愉悦。 其实就跟后世的权贵,喜欢玩明星一样。 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陈绍赶紧整理了一番衣服,想要凑近李师师进去的那雅间,走到一半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几个寻常衣服的大汉,上下打量,眼神巡视着他,目光不善。 有侍卫. 陈绍很想和赵佶见一面,要是能引起赵佶的注意,或许不走童贯那边的门路也可以。 他朝着侍卫点了点头,笑着离开,脑子里快速转动,怎么吸引狗皇帝的注意呢?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看着满堂纸醉金迷的寻欢客,陈绍撸了撸袖子。 他妈的! 不管了! 他扶着栏杆,从二楼猛地跳到舞台上,脚跟一阵发麻。 顾不上这些,陈绍举起双手,高声喝道: “所有目光!” “向某看齐!” 乱哄哄的大堂,果然静了下来,众人一起朝着他看来,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 “李大家一曲舞罢,叫我心潮澎湃,忍不住作词一首!” 周围的人顿时哄笑起来,这少年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会作词的。 情急之下,陈绍也来不及斟酌,思索应不应景,只能从自己背过的诗词中,寻找一篇名气大的。 陈绍摇晃着脑袋,高声道: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众人一听,莫名觉得还不错,便都静下来听他继续。 “惜春长怕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陈绍正在朗声背词,突然几个大汉上来,架住他就往台下走。 “陈绍?” 陈绍点了点头,心中一喜,难道来了? “跟我们走一趟吧!” 几人架着他,来到台下,然后快速走出行院。 陈绍这才惊觉不对劲,这是去哪? “是谁找我!”陈绍这些日子,也是用了心练过武的,原身也有些武艺。 但是在这几个大汉身边,完全施展不出来。 “宣帅回来了,要见你。”其中一人笑着说道,说起来陈绍也是他们自己人。 陈绍闻言暗暗叹气,原来是童贯的人。 你踏马倒是等我装完啊,说不定那皇帝老儿就上钩了! 此时雅间内,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清雅男子,穿着清爽的便服,闭着眼睛用一双筷子敲击着桌案,正在听外面陌生人的新词。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外面又吵嚷起来。 男人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回事?” “官家,那人被带走了。” “可惜,可惜,听了一半,端地是首好词。” 想到那句“所有目光,向某看齐”,赵佶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是个有趣的人.” (本章完) 第21章 捧日军指挥 第21章 捧日军指挥 陈绍随着几个亲卫,转入一间大门,迎面是一座牌坊高耸。 “鞠躬尽瘁”四个大字镌刻其上,看的陈绍没忍住撇了撇嘴。 行至大堂,堂前悬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还有一横批,“死而后已”四字浓墨重彩。 画像上的人羽扇纶巾,再配上这两行字,供奉的肯定是诸葛丞相了。 童贯这人 陈绍觉得有些无语,你要是有丞相那种高尚品格也行啊,关键是你有么? 穿过大堂,直奔后院,陈绍问道:“兄弟,恩帅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亲卫有些不屑,这人背后都称呼‘恩’帅,真是一个十足的马屁精。 陈绍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十分激动,看来自己的一切都不是白费的。 老东西上钩了。 他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天的忧虑,算是去掉了一大半。 来到后堂,童贯身穿蟒袍曳撒,腰系鸾带,坐在正中,一只手正在把玩着一块玉佩。 旁边几案点着一支檀香几近熄灭,几案旁一人三缕长髯,身穿道袍,头戴方巾,颇有几分脱俗出尘之态。 陈绍目不斜视,抱拳道:“标下陈绍,拜见恩帅!” 童贯笑呵呵地说道:“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拘谨,坐!” 陈绍当真不客气,找了个椅子就坐下。 “听说你这一路上,颇受士绅礼遇,秦陇父老争着给你送钱?” “哪个泼贼毁谤我!”陈绍一副气愤模样,起身道:“恩帅,千万不要信了小人的谗言啊。” 童贯不说话,冷笑着看向他。 陈绍一副越来越心虚的模样,低头道:“标下有罪。” “你小子人还机灵,做事有分寸,知道谁的钱能要,谁的钱不能要。”童贯悠然道,“今后跟着某,不会短了你的钱钞,一会拿着这玉佩,去支取一千贯。” “汴京乃是世上第一繁华的城池,我知道你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就在此地给你置办了一间宅子。” “三衙还有什么位置么?” 有一个武将打扮的人,抱拳道:“宣帅,捧日军指挥使上个月调升殿前都虞侯了。” “就让陈绍补上吧,等立下了功劳,再随我去西北。咱们这些爷们,就该去疆场上,拼杀出个模样来,上可报答圣明天子,下可告慰列祖列宗。” 陈绍一副惊喜交加的模样,躬身施礼:“多谢恩帅栽培,陈绍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旁边的道士笑道:“恭喜宣帅,又得一员干将。” 童贯哈哈一乐。 他这一套,确实有点东西,要是陈绍真是西北一个毫无根基的军户,今后真就替他卖命了。 你想想,你一个月饷银十五贯,一年也就百十贯。你的上司一下给了你一千贯,是你十年的饷银。 而且还在京城给你了一套宅子。 你别管是不是老破小,你感不感动就完了。 可惜,这只是一个局,陈绍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剧本。 童贯给陈绍安排的这个位置,不算是很高,是殿前司下辖的亲卫兵马。 分为:捧日军、天武军、拱圣军 捧日军是保护皇帝的安全。他们负责皇宫内外的警卫,确保皇帝的起居和出行安全无虞。 虽然只有七品,但却能接触到皇帝。 能接触到皇帝,就能监视谁去见了皇帝,什么时候见得。 这些事,对童贯这些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肯定要安排自己人。 可以想象的是,殿前这几个亲卫兵营中,必然是派系林立,鱼龙混杂。 童贯如今要扳倒蔡京,为他伐辽扫清障碍,这种位置尤其重要起来。 陈绍也很满意。 大宋强干弱枝,在京营禁军里当过差,即使是七品指挥使,到了边军之后,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履历。 其实京营禁军,经过这么多年,早就不是赵匡胤时候那种精锐了。 靖康之战中,他们可谓是丢尽了脸,都不是望风而逃,是闻风而逃。 没见到敌人的面,就已经吓破了胆,基本没有什么反抗。 虽然战力不行,但是大宋就是这样,所有东西都是汴京的好。 官员只要被调离汴梁,那就是贬出。 三衙是童贯的传统地盘,里面全都是童贯的亲信,所以陈绍也不担心进去之后被人排挤。 他这次也就是去镀金的。 在联金伐辽这件事上,只要立点功劳,就能快速拔擢。 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 毕竟在这个计划中,最难的就是入局这一步。 陈绍的事,对童贯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很快,他就让手下带着陈绍,熟悉一下京城,顺便去领钱钞和宅子。 从古到今,你想要让人给你卖命效力,就得给好处。 这是铁律。 干大事的人,从不吝啬对手下的封赏。 从童贯府上出来,胜捷军统制杨可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干!” “杨将军,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陈绍认得此人,是童贯心腹中比较能打的,但也只是个人勇武,带兵一塌糊涂。 属于童贯的金牌打手。 “你这次带着我的弟兄出来,大家对你都比较满意,今后都是自己人了,咱们胜捷军没那么多规矩。” 陈绍和胜捷军那三十个亲卫,混的十分熟,他们都是杨可世的手下。 “今儿个一早,还没去找你时候,大家就知道你要高升了,吵嚷着要请你吃酒,怎么样,不会拂了大家面子吧?” “岂敢岂敢。” 陈绍和他约定好时间,便乐呵呵去领钱钞了。 领钱的过程很顺利,没有受到一丝刁难,甚至态度好的让陈绍都有些不好意思。 童贯有的是钱,这些钱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 他又是个没有子嗣的,个人享受已经到了顶,剩下的就是对功绩爵位的追求。 所以他赏赐手下,那是真不含糊,他也确实有很多的死士和心腹。 出于同样的原因,他和蔡京在伐辽这件事上的矛盾也是不可调和的,蔡京有庞大的家室,要传承下去,他希望长治久安,希望稳定,不愿意让童贯拿着大宋的前途冒险。 (本章完) 第22章 大虎的首杀 第22章 大虎的首杀 时至正午。 汴梁有名的酒楼樊楼内,人声鼎沸。 一楼宽敞的大厅内,各个酒桌上都是宾客满座,猜拳呼喝之声充斥,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与之相对,二楼雅间清静得多。 胜捷军众人,在樊楼设宴,请陈绍吃酒,庆贺他高升。 陈绍也没有真让他们破费,自己早早掏钱结了账。 这些是童贯的亲卫,和自己这个位置一样,别看品阶可能不高,但却是童贯身边的人。 早在童贯还没召见自己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要高升了,这就是他们的重要之处。 陈绍把杨可世推到上首位置,一个劲敬酒,说些奉承话。 偏偏陈绍的奉承,并不是那种露骨的,而是含蓄中透着一点敬佩,专夸他勇猛无双,是宣帅身边的第一武将。 “咱们宣帅若是诸葛孔明,哥哥你就是张飞啊!” “今后都在恩帅帐下听命,哥哥你来的比我早,还要多多照拂小弟。” 陈绍说完,仰头道:“我干了,哥哥你随意。” 这顿酒,把杨可世喝高兴了,他是个直肠子,难得受到这种礼遇,拍着陈绍的肩膀说道:“老弟,你放心!” “你不就是得罪了蔡京么,不用怕!” 陈绍眼珠轻轻一抹,看了一圈周围。 杨可世没有察觉,醉醺醺地说道:“嘿嘿,过几天,他这个宰相的位置也该让出来了!” “哥哥,小心隔墙有耳。” 有胜捷军的亲卫好心提醒。 杨可世也点了点头,继续憨笑道:“那时候,咱们兄弟,必然是又有封赏!” 等到酒足饭饱,陈绍又拿出些钱抄来,对没有喝醉的一个胜捷军亲卫道:“胡林,你带弟兄们去快活一番。” 说完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暧昧眼神。 胡林马上心领神会,拿着钱淫笑一声,然后抱拳道:“那我就替兄弟们,感谢陈指挥使款待!” 等到他们吆五喝六地勾肩搭背离开。 送他们出门的陈绍,被冷风一吹,精神为之一振。 他回到樊楼,让伙计再打包一些酒菜,然后牵着马回到都亭驿。 董大虎他们正在院子里扒都亭驿的白饭。 见到陈绍,纷纷站起身来。 “马背上有酒肉,吃完之后,咱们搬家。” 四人欢呼一声,赶紧上前,接过马鞭。 陈绍坐在都亭驿的院子中,看着手下亲兵吃酒,眼神逐渐涣散,明显在神思不属。 蔡京要倒? 这是不可能的。 他最多是罢相而且极大概率会重新上台。 但是这次伐辽是赵佶心中同意的,蔡京不愿意,他可能真的会被暂时打压下去。 毕竟蔡京自己也写过: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 他是被罢过几次相的。 陈绍心中有点激动,不管是暂时还是什么,只要蔡京被罢相,自己这群人,肯定会得到海量的机会。 董大虎吃的满嘴是油,仰头灌了一肚子酒,美美地打了个饱嗝。 他看了一眼陈绍,没忍住笑了起来。 陈绍被他的笑声打断思绪,纳罕问道:“大虎啊,笑什么?” “东家,原来你真没骗人,出来换个活法,真是酒肉常有啊!” 陈绍呵呵一笑,说道:“吃吧,吃吧” 从都亭驿出来,走在汴梁繁华的街道上。 赵山、赵河哥俩,低着头有些畏缩,西北乡野的少年庄客,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等富贵风流之地。 反倒是董大虎,乐呵呵地昂首牵马,还在回味刚才的肉香。 四个亲兵中,年纪最大的崔林相对沉默,他是个难得识文断字的,因为他爹以前是村里学究。 只是死的早了。 陈绍一路上打听着,来到杏儿巷。 童贯给他的这个宅子不算大,但是地段极好,就在皇城边上。 正好他在捧日军点卯,来回方便。 小巷十分僻静,有几户人家,全都闭紧大门,看样子也不像是有人居住。 “东家,怎么没人?” 陈绍笑道:“我听宣帅府上的人说,这里住的都是捧日军还有三衙的军户,这个时辰还在当值,肯定没有人。” 小巷采光看着不是很好,大门也有些破旧。门口堆放着一块磨盘,还有一些竹筐,陈绍说道:“都搬进院里去吧,放在咱们门口,就是咱们的了。” 赵河刚想抓起竹筐,突然听到轻声惊呼,一个小丫头从竹筐中露了出来。 这丫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挽着双丫髻,一身使女打扮,面上全是惊恐之色。 陈绍吓了一跳,“你是谁啊,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小姑娘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她这怂样,陈绍放心下来,冷笑道:“知道了,你这小婢,偷主家东西了是不是?” 小姑娘面无血色,只是连连摇头。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声洪亮的低喝,在僻静的巷子口响起。 “别说见到我。”许是巨大惊吓让小姑娘的话都利索起来。 小丫头快速的扶起一个竹筐罩在自己瘦弱的身躯上,往下一蹲,倒是藏得很严实。 两个穿着黑色直裰家丁打扮的汉子冲进了小巷。 “你们几个,可曾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从这里经过?”领头的一个家丁道。 这么魁梧的汉子,竟然是家丁,让陈绍有些意外,这两人着实壮硕,而且看上去就很有精气神,颇有些尚武的意思。 “不曾。”陈绍脱口而出,因为他觉得,这小丫头要是个逃奴,身上偷了东西的话,自己给截胡来也不错。 领头家丁看了一眼,这小巷直筒筒的,小丫头跑的再快,也不可能飞过去。 这几个鸟人怎么可能没见到。 他冷笑几声道:“最好是真没见到。” 陈绍刚想说话,旁边的董大虎已经提前开口,“我们东家说了没见,你恁的还要聒噪!” 领头家丁刚想说话,突然瞧见地上那箩筐下,露出的一丝粗布裙摆。 “好你个小娘皮,竟躲到了这里,给我拿下。”领头的大喝一声,踢开箩筐,两家丁便要上前拿人。 陈绍暗叫一声可惜,这是人家府上的逃奴的话,自己也没有办法插手。 不知道她偷了什么东西.值不值钱。 领头的家丁想来是跋扈惯了,看了一眼陈绍,身上衣服不像是贵人,便冷声道:“这几个私藏逃奴,一并抓回去向主人请罪。” 他劈手朝着陈绍抓来,陈绍也是有些武艺的,侧身想要躲过,挥拳就打,突然手腕一疼。 那家丁一手掐住了他的腕子,正在冷笑不已,“还是个练家子,可惜功夫不到家!” 话音未落,突然砰的一声,家丁的身体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陈绍看着地上的家丁,这壮汉胸口一动,吐出一口黑血,眼珠翻白看样是不能活了。 另一个瞧见,骇的肝胆俱裂,这胖少年一拳打死了高师,说出去岂不是吓死个人。 他拔腿就要跑。 电光火石间,陈绍想到要是让他跑了,麻烦无穷。 这家丁身手如此好,不知道是谁的手下。 他低喝道:“大虎,不能让他跑了!” 董大虎从身边摸起一块磨盘,猛地扔了出去,一下将他砸倒在地。 看着地上的尸体,几个亲兵倒是没有多慌乱,毕竟他们都是西北出来的,而且跟着陈绍走过一次运粮路,见惯了死人。 董大虎有些愧疚,站在陈绍身后,团着脸说道:“东家,我看他伤你,没忍住给了他一拳.” 陈绍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看了一眼巷子,从头看到尾,然后打开门。他的手腕还在疼,这两个肯定不是普通家丁,出手狠辣,武艺不俗。 “赵河,赵山,把人抬进去,打水冲洗一下地面,再搭个架子起来。崔林你带大虎去买一头活猪来,在门口宰了,挂起来放血。” 此时小丫头已经吓呆了,被陈绍拽着手腕来到院子里。 (本章完) 第23章 沉尸汴河底 第23章 沉尸汴河底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抛尸又讲究远抛近埋。 小巷里,陈绍打开大门,坐在门口看着他们宰猪。 临近黄昏,不时有人三五成群回来,都好奇地看过来。 每逢这个时候,陈绍就笑呵呵地打招呼。 听到这是新来的捧日军指挥使,这些禁军都赶紧凑上前巴结,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等到煮了一大锅肉汤之后,陈绍又叫亲兵盛了,挨家敲门送。 只说是为了庆贺升官和乔迁之喜,让大家也都分点喜气。 这种和上官结交的机会可不多,大家也乐得给面子,回礼的也有不少。 陈绍仔细看着每一户的表情,没有发现神色古怪的。 入夜之后,陈绍回到院子,几个亲兵的表现,倒是远超陈绍预料。 他们表现得非常淡定,吃的很香,和外人说话也没有结巴,更没有惴惴不安的。 四人一齐看着陈绍,等他下令。 陈绍低声道:“用草席把他们卷了,等我一会。” 西北这地方,打了一百年仗,确实是见惯了生死。 这几个亲兵,现在看来,也勉强合格了。 亲兵,是心腹中的心腹,陈绍绝对不会担心他们背叛自己。 相应的,你也得真心对待他们,即使是再冷血无情的人,对自己的亲兵也是很好的。 回到房中,陈绍把一个碗放到桌上。 看着狼吞虎咽往嘴里刨食的小丫头,又为她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小丫头没有接茶,突然缓过劲来,跪下连连叩头,“谢官人救命之恩。” 陈绍心中觉得好笑,这人也是个伶俐的,张嘴就来。 “哪来的什么救命之恩。” “有的,有救命之恩,要是被他们捉回去,肯定会杀了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回去被杀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陈绍扶起小丫头,让她坐在木凳上慢慢说。 他的眼神很平静,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有些局促,看到这种杀完人还很平静的眼神,更是有些畏惧。 但她还是定了定神,刚要说话,陈绍打断道:“不急,慢慢吃完再说。” 小丫头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们今天宰了一头猪不假,同时也杀了两个人。 这肉 是猪肉吧? “放心,是猪肉。” 小丫头唬了一跳,对面这人太可怕了,竟然能看到自己心里想什么。 她低着头,不敢再看陈绍。 刚才在外面没有仔细看,如今看着,这小丫头生得颇为俏丽。 尤其是从他的角度俯视下去,修眉端鼻,颊边梨涡微现,虽是年纪幼小,身材尚未长成,显得稚气未脱,却更显可爱, 尤其是眼角的一颗泪痣,显得楚楚可怜。 等吃完之后,陈绍说道:“喝完茶,不然容易积食。” 看着她哆哆嗦嗦喝完茶,仰着头欲言又止。 陈绍也不急着逼问,慢慢问道:“叫什么名字?” “春桃。” “姓什么。” “吴” “是哪家的丫鬟?” “我不是别人的丫鬟,也不是逃奴,是有人跑到我们家,杀了我的爹娘,把我掳走多亏恩人相救,不然他们肯定也会杀了我的!” 陈绍看了一眼她的衣裳。 春桃马上道:“这也是他们叫我穿的。” 陈绍伸手抓起她的胳膊,看了一眼她的手,十分柔嫩。 不像是个从小伺候人干活的。 联想到那两个人,也是穿着家丁衣服,但是绝对不是普通家丁,陈绍心底信了几分,但是还没有完全信。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一家。” “不不知道。” 陈绍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他。 春桃被他看的越来越发毛。 陈绍慢慢靠近,小丫头捂着脸,美丽的眼睛瞪得巨大,透着无限恐惧。 “别,别杀我.我真不知道!” “你爹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 “我爹叫吴通,就住在马行街!” 到底是个小丫头,虽然聪明伶俐,但是胆子也小。 陈绍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家里遭难,就先住在这里吧。” 春桃很聪明,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而且外面也不安全。 她点了点头,又小心地看向陈绍,讨好地说道:“官人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们家有些钱财,我都给你!” “我要出去一趟,你也瞧见了,我那几个手下是莽撞人,动不动就要杀人,你在房中尽量不要出去走动。” 春桃赶紧点头。 陈绍看着她,这丫头又在偷偷瞧自己,胆子倒真是不小。 “你也不用害怕,等过些日子,要抓你的人被我查出来之后,外面安全了就送你离开。” 春桃听完,想起死去的爹娘,凶恶的贼人,自己的处境。 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扑闪闪的,滚落几颗泪珠。 其实这时候,真让她走,她也有些不敢离开了。 眼前这人杀人不眨眼,但是他们杀的都是自己的仇人。 这让她生出一些安全感和依赖来。 —— 带着捧日军指挥使的腰牌,穿上捧日军的军袄。 陈绍骑马出去,在汴梁绕了一圈,寻摸抛尸的地点。 抛尸,听着可怕,其实在横山护粮的时候,他见得太多了。 沿途很多民夫,被人活活抽打致死。 第一次目睹的时候,陈绍很不适,几次都想吐出来。 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如今就是一个这样的时代。 想在这里生存下去,他必须适应。 至于杀了这两个人,陈绍心中不是很慌,以如今的刑侦水平,命案没那么好破。 而且只要没有被当场捉住,童贯大概率都能保住自己。 转了一圈之后,陈绍发现埋尸反而不太好,汴梁实在太繁华了,埋下去大费周章,还更容易引人发现。 反倒是波光粼粼的汴河,是个不错的抛尸选择。 转悠了一圈之后,回到小院,陈绍挥了挥手,早就准备好的董大虎和赵河赶紧跟上。 陈绍在前面探路,董大虎肋下夹着一个草席和赵河一起,跟在他后面,慢慢离开小巷。 他们没有走远,走到汴河边上,一处相对比较偏的地方。 陈绍牵着马,距离他们有百十步的样子。 董大虎赵河两人,绑上石头,将尸体滚了下去。 接着他们又如法炮制,重新走了一趟,把第二具尸体也沉到河底。 抛尸之后,陈绍自己又在汴梁溜达起来,嘱咐他们回去之后,要关好门窗。 他在汴梁转了一圈,这才回到小巷。 (本章完) 第24章 天子枕边人 第24章 天子枕边人 大宋皇帝,夜宿行院青楼。 四十多岁的赵佶,看上去依然很年轻,眼神充满了活力。 他做皇帝是狗屁不是,堪称千古罪人,但是他脾气不算坏,人也宽厚,有很高的艺术鉴赏能力和表达能力。 常有人说,如果把他放在其他朝代,也不会造成这样大的危害。 其实这纯属扯淡,以赵佶这样的天性,放在再大的盛世之后,国家也不够他祸祸的。 赵佶轻佻就算了,不爱惜民力,没有任何民间经历,而且极度自私才是他闯这么大祸的根本原因。 而且阴差阳错之下,他还拥有前代赵宋皇帝不曾有的影响朝局能力。 此时此刻,道君皇帝赵佶正在马前街李师师所在的小楼上,看着李师师在那里对着镜子梳头。 李师师有洁癖,虽然这个时代大宋人的卫生水平已经是全球第一了,像李师师这样天天都要洗澡的还是少见。 一般公主也不如她洗的勤,这一点和爱泡温泉的杨玉环有点像,可惜赵佶还不如唐明皇呢。 虽然她没有杨玉环的命,别说宠冠后官,连进皇宫得个名分都不能。 但是毕竟是皇帝的人,用度上也很讲究。 比如洗澡烧热水用的炭,还不能是石炭,一定要是最好的细灰木炭,和香一起加热汤桶里面的浴汤。 其他什么保养品玫瑰精油这个时代有的没的不要钱也似的放。 每天这么一场沐浴,就是好大一笔开销,不过想想包养她的人到底是谁,也就微不足道了。 赵佶这个人,虽然好色,但也不是那种低级好色。 他喜欢的是才色双绝,今晚他和几个宠臣,在这里歌舞填词,饮酒行令,快活了一夜。 沐浴后李师师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头发阴干,光可鉴人的长发向一侧垂下来,露出了修长洁白的颈项。 一双春水一般的眸子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李师师也有些得意。自己的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尤其是近年来那种妩媚成熟的风情,更是勾人心魄。 身材样貌,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媚。细的细,挺的挺,翘的翘,尤为难得是那一双媚眼,眼角上挑,光波流转。 配合眼角的泪痣,让人一看就生出怜惜之情来,若是她再故意地撒娇弄痴,世上没有几个男子能抵挡得住。 可惜,熟透的身子,却只能夜夜独守空房。按理说赵佶的精力不差,但是他的后宫几百人,而且每隔几天就要纳新人。 来到这里,大多时候,也只是来玩的,甚至还会特意让自己抛头露面去跳舞,从底下人的惊叹痴迷中,寻找独特的快感。 外室里,皇帝和蔡攸王黼等人,笑的十分放荡。尤其是王黼,最近媚上格外使劲,甚至连自己这里,他都送了很多的礼物。 貂裘绮罗、南珠北珠、琴瑟古筝,还有各种灯盏、奇茗、名饮、辟寒金钿、舞鸾青镜、金虬香鼎、端溪凤咮砚、玉管毫笔、剡溪绫纹纸、玉彩珊瑚钩等等。 李师师知道他肯定是有诉求,估计又想升官了。收了别人好处,她也乐得帮着美言几句,但都是点到即止,而且都是守着王黼的时候说的。 让他知道自己拿了好处会帮他办事,这样才能源源不断地得到这些财物。 李师师是很有危机意识的,这皇帝不是一个长情的人,自己必须攒下足够的家底,谁知道他哪一天就突然不来了。 皇帝来到这里,是享受一种别样的乐趣,宫中那些歌姬舞女跳的、唱的更好,酒也更上品,但是时间久了也会腻。 他们来了之后,经常一夜不睡,夜夜笙歌,但是李师师从来不会这样。 因为院子里的姐姐们早就告诉过她,不睡觉的人老的特别快。 刚想躺下,突然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小丫头。 “妙妙,怎么回事?” “小姐,不好了!” “到底怎么了?”李师师不满地问道。 “老爷老爷他.” “我爹怎么了?” “被杀了,全被杀了!” 李师师双目翻白,急火攻心,差点就晕死过去。 正在外面饮酒作乐的赵佶、蔡攸王黼等人,突然就听到了一阵痛断肝肠的哭泣声。 —— 汴梁城。 南衙北司,左、右军巡院、汴河巡检司、皇城司,全都忙碌起来。 皇帝雷霆一怒,要彻查一桩灭门惨案。 陈绍去捧日军报道的时候,就听到下面的捧日军侍卫在聊这件事。 他默默记在心里,和春桃说的灭门案,似乎是挂上号了。 这让陈绍有些警觉,如此大的动静,难道自己莫名牵涉到一桩大案中了? 捧日军,前身为后周殿前司精锐骑兵“铁骑军”,是禁军三卫之一,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事的亲军。 宫中、京城的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事,尽皆是其职责范围。 当然,在赵大开国时候,因为经常御驾亲征,其实捧日军还有伴驾出征的职责。 初代捧日军,也是上过战场的,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与天武军(步兵)、龙卫军(骑兵)、神卫军(步兵)并称“上四军”,代表北宋禁军的最高战力。 后来宋真宗时候,也御驾亲征,和辽人打过。 从那之后,捧日军就再没出过汴梁。 陈绍手下共六百人,他的上司殿前司都指挥也是童贯提拔起来的,所以对陈绍十分和善热情。 给他介绍了一下具体事宜之后,就让手下带他去报道。 陈绍穿着里胡哨的银色软甲,手里握着一杆又粗又长,看着威武却没有一点实战能力的大戟,来到皇宫外城。 皇帝的亲兵,自然是要面子的,浑身软甲都是绫罗锦绣,那幞头、那袍子、那靴子,虽然质料做工都是上佳之作。 陈绍来到捧日军指挥使办公的院子,几个军校马上凑了过来,笑呵呵地问好。 陈绍也不摆官架子,他在捧日军是镀金的,早晚要回西北。 童贯用人之际,肯定会重用自己这些年轻军官,来分化西军的权力,瓦解西军的盘根错节的将门。 正好外面飘起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后的宫苑如琼楼玉宇,高大巍峨的宫殿全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偶尔露出一角金碧辉煌,其余的部分尽皆隐藏在一片洁白之下,就连殿宇楼檐上的脊兽,此时也像粉雕玉塑一般。 陈绍和一群捧日军的校官,围着一个铜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手下闲聊。 听着他们又谈起那灭门案,其中一个人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件案子为何会惊动皇城司?” 周围的人都看向他,让这校尉有些得意,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死的这一家,可不得了,他们的女儿,就是咱们官家.钻地道私会那位。” “胡说,那位不是姓李,死的这一家可是姓吴。” “嗨,你懂什么,做这一行的不光彩,哪有人真用爹娘给的姓名。” (本章完) 第25章 人情 第25章 人情 陈绍坐在暖阁里,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捧日军的卷宗。 有小兵上前给他换茶,陈绍问道:“咱们捧日军,平日里都是什么时辰点卯。” 小兵揖道:“那些时辰都是给我们定的,只要殿前司没有提前安排,指挥使您什么时候走都行。” 陈绍点了点头,换了一身衣服,脱去这华丽的甲胄。 来到马前街,顿时就感觉热闹起来。摊贩们吆喝着,买主们讲着价钱,面铺门口的小二笑容可掬。 即使是冬日,汴梁的街头,也从来不缺少人气。 顺着沿江坊走路,走到街西,就是那座拱桥虹桥。 虽然出了一件灭门惨案,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此地的繁华,甚至还有很多人专门来看热闹。 汴京,是烟火气很重的一座城邑。 要不然,也不会有清明上河图那种作品了。 牵着马站在虹桥上,陈绍想了许久。 最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走下虹桥,在繁华的街道上买了些东西,骑马回到小巷。 院子里,大虎他们正在练武,见陈绍回来也没停下。 陈绍手里提着一包点心,一盒胭脂,在中间的房门前敲了敲。 房门吱呦一声被打开,春桃怯生生地看着他。 她应该是刚刚哭过,那小脸蛋上挂着泪珠,整个一梨带雨,叫人生怜。 “给你买的,吃一点吧。” 春桃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放在旁边的桌上,她从小到大,其实没吃过苦,过得十分自在富贵。 陈绍又仔细端详了下,毕竟是白天看,这才看仔细了,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肌肤如凝脂一般,水汪汪的眼睛,小鼻小嘴,脖子嫩白纤长,小屁股微翘,纤腰楚楚,十分可爱。 不过现在还太小了,要把她当作女人来看的话,略显稚嫩,胸平缺乏性感。 “我已经去问过了,果然马前街有户姓吴的被”陈绍叹了口气,问道:“你还有亲戚么,我送你过去吧。” 春桃没想到他愿意放自己走,心中一喜,但是随即又害怕起来。 出去能去哪? 阿姐说过,不要透露自己和她的关系,包括家里的爹娘,也不敢在外面乱说。 可惜纸是包不住火的。 春桃虽然年纪小,但是这几天仔细想过,这次的事肯定是和姐姐有关系的。 自己一家都老实本分,靠着姐姐偷偷接济的钱财,过得和乐富贵,平日里与人为善,从无仇家,甚至就连与人发生口角都很少。 怎么就下这样重的手。 “没没亲戚了。” 陈绍有些意外,他本来打算趁机认识一下李师师,没想到小丫头竟然隐瞒了她的姐姐。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去官府吧?” 春桃低着头,心里想着自己不去找姐姐,可以等着姐姐来找自己。 或者等过些日子,再托人去给姐姐捎信,让她知道自己的下落。 如今出去外面又不安全,眼前这个杀了他仇人的陈绍,反倒彬彬有礼,除了刚杀人时候对自己有点凶,其余时间都很让人放心。 其实她也是遭逢大变之后,心中惊惧至极,然后见陈绍他们帮她除掉了可怖至极的凶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绍的确是她的恩人,是她们家的恩人。 这种经历,让她这稚嫩的心里,下意识觉得陈绍他们值得依赖。 “陈大哥我有点害怕,能不能在这儿多住几天?” 春桃鼓足了勇气,慢慢说道。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还是不要乱走,这些恶人肯定还有同伙。” 吴春桃很开心,提着裙子道了声谢。 陈绍给她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嘱咐大虎看好门,自己带着赵河出门,直奔童贯的府邸。 利用这件事,陈绍给自己列了两条路。 一条是趁机和李师师搭上线,然后利用自己杀了她的仇人,从李师师这里捞点好处,让她帮自己跟赵佶要官。 这条路,很快就被陈绍给否了。 一来他不了解李师师,更不知道李师师在赵佶那里究竟有多少的分量。 利用这件事靠近李师师,从此多条门路是可以的,但是绝对不能投入过多的筹码。 而第二条路,就是把事情和盘托出,告诉童贯。 让童贯利用这件事,来达成他自己的一些目的,不管是交好李师师从而在皇帝面前固宠也好。 趁机泼脏水、构陷打压其他政敌也罢,都是童贯乐意见到的。 相比于李师师,童贯对自己可太重要了。 他手里握着西北兵权,这是陈绍最渴望得到的。 而且陈绍打算以求救请罪的方式来告诉童贯。 让他看到自己的忠心,自己出了事,没想着瞒哄他,而是来找你求救。 这种级别的大靠山,不怕你惹事,你能惹出什么大事来? 他们的能量,超乎人的想象。 童贯在西北打仗,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弹劾他。赵佶害怕了,下旨让他退兵,童贯敢直接撕毁圣旨,然后改圣旨说皇帝下令让他们放心打。 他们不怕手下惹事,怕的是手下起哄隐瞒,对他不老实。 退一万步说,你真惹了他都头疼的事,顺手偷偷把你抹除了就是了。 这次陈绍自问惹的事不大,别管对方是谁,自己杀的也不过是对方的打手。 而且皇城司都出动了,说明李师师赵佶已经知道了,而且要给自己的女人报仇。 自己去童贯那里请罪,一来表了忠心,让童贯知道自己可以重用,什么事都不瞒他; 二来解决掉这个隐患,毕竟是杀了人,要是被人查出来再找童贯,那就落了下乘; 三来也不耽误自己利用李师师的幼妹,和她搭上线。 来到童府之后,亲卫告诉他宣帅出门了。 要是一般人,只能在府上等着。 幸亏陈绍和他们相熟,这些亲卫护送他和李良嗣来汴京,一路上受尽了陈绍的照顾。 门口亲卫中,杨三七听到陈绍的声音,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陈指挥!” “七哥,你这是耍笑兄弟?” 杨三七哈哈一乐,说道:“你找宣帅?” “是。” “有急事?” 陈绍点了点头。 杨三七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带你去。” (本章完) 第26章 世故 第26章 世故 一行策马之人,沿着东十字大街一路行来,直向城西金水桥方向。 很快,陈绍就顺着杨三七的指引,看到了一群正在逛街的闲汉。 这一行人当中四五人为首,都是三十到四十之间的年纪。走在路上左顾右盼,笑呵呵地指指点点。 身后一群人青衣小帽,步行跟随,一看就知道是这几个人的从人。 陈绍只看了一眼,就瞧出这些人不一般。 太嚣张了! 太嘚瑟了! 家里但凡有一丁点经济困难,都走不出这种步伐来,必然是一点烦心事也没有的贵人。 他们的仆从牵的马,更是离谱,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品相极好,是极好! 大宋缺马窘境,在徽宗时虽然缓解了许多。西夏衰弱,对市马已经控制得不算紧。 近年来有和蒙古人交易,还有吐蕃,也经常贩卖马匹到大宋。 但是分摊到大宋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当中,还是杯水车薪。不是有些身份地位的,这种平日出行,怎么也没办法以马代步。 陈绍仔细一看,人群中果然有童贯。 一向是众人焦点,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宣帅童贯,就跟个老奴一样,跟在人群中,陪着笑脸。 那谄媚的模样,哪还有一点统御西北百万大军的豪气。 陈绍已经猜出他们的身份,回头看了一眼杨三七。 “七哥.那人是?” 杨三七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旁边靠左最近的是小蔡相公、右边是王黼王少宰,穿员外服的是高太尉,最后面那位就是咱们的梁太师。” 梁师成也在? 陈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梁师成的权势,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跟蔡京比较的,甚至还要压蔡京一头。 眼前这群人说好听点,是富贵风流气度。说难听点,就是一群二流子,偏偏他们就是大宋最顶尖的权贵。 帝国和民族的命运,把握在他们手里。 想到这里,陈绍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就要上前。 杨三七拽住了他,说道:“兄弟,你不要命了?” 陈绍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自己这样倒像是要去趁机媚上争宠。 在梁师成、童贯这些人眼里,是最容不得这种事发生的。 因为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他们通过谄媚赵佶得到了高官厚禄,无穷的权力,最怕的就是有人效仿。 然后分走他们的权力,甚至取而代之。 陈绍心底冷笑,梁师成、童贯高俅是吧,六贼是吧,你们最好是别给我机会,不然还真不一定怎么着呢。 逢迎媚上有什么难得,不过是察言观色、能说会道、逢君之恶罢了。 老子前世山东的,十六岁喝酒就坐主陪,能怕你们? 杨三七找到人群中,暗中隐藏的便衣侍卫,耳语一番。 不一会,有侍卫靠近,悄悄跟童贯言语起来。 童贯朝着这边望来,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亲卫,还有陈绍。 不一会,就有人带着陈绍,来到街道一侧的茶楼上。 周围顿时被人围住。 二楼的雅间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个低头哈腰一脸谄媚的老太监,离开了赵佶身边,就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巨擘。 童贯坐下之后,擦了擦汗,对他来说,陪在赵佶身边,真比在西北打仗还累。 陈绍站在一旁,脸上挤出一些惶恐的笑意,他也在时刻磨炼自己的演技。 “陈绍啊,怎么了?” “恩帅,标下”陈绍弯着腰,凑上前道:“标下.杀人了。” 童贯眉心微微一簇,他倒不是多厌恶手下违反国法杀人,而是你在汴梁杀人? 你知道杀的是谁么,这里可是汴梁。 陈绍赶紧说道:“恩帅,事情是这样的” 他几乎没有隐瞒,而且来的很早,昨天杀的,今天就来了。 童贯听着听着,皱着的眉早就舒展开来,越听越满意。 这件事放在陈绍手里,能创造的价值很有限,要是李师师是个感恩的人,或许会给他些钱财,了不起就是道个谢,以后帮衬他一次。 而在童贯手里,这可是顶好的一个资源。 陈绍说完之后,苦着脸道:“恩帅,标下管教无方,给恩帅惹了大麻烦。” 童贯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你还知道是个大麻烦啊!” 陈绍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童贯随即说道:“不过你是某的人,就算是再麻烦,某也不会坐视不管。” 童贯心里还是很舒坦的,这新提拔的人,遇到事不隐瞒自己,是个可以重用的。 而且还可以趁机让手下看看,自己是可以庇护住他们的,以此收拢人心。 还可以趁机在皇帝面前再次显露自己的能力,以及结交李师师。 “你也知道了,死的那一家不是寻常的百姓,这样吧某派些人与你,一起查出背后的人来,好帮你说情。” “多谢恩帅!”陈绍一脸激动,抹了一把额头,“标下就知道,恩帅不会抛弃陈绍,能为恩帅做事,真是祖上积德,标下回去之后就去祖坟上供烧纸。” 童贯脸上一副嫌弃模样,心里却十分舒泰,会说你就多说几句。 陈绍简直是他的嘴替,把他不方便说的话,大声嚷出来,让手下这些人都好好听听,记在心里。 陈绍也很满意,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就从杀人犯,变成调查者了。 杀人? 哥们那是除凶! 童贯稍作安排,很快就回到了队伍中。 对于外人来说,他们这些人掌控着帝国的权柄,最重要的事肯定是军政大事。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什么事都不如陪着皇帝玩得开心最重要。 因为这才是大家权力的来源。 赵佶的精力很旺盛,从茶楼的窗户,望着那群人。 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没走第一条路,直接去找李师师。 赵佶此时,神色嘻嘻哈哈,哪有一点伤怀。 李师师刚被灭门,爹娘都死了,他要是真疼爱李师师,至少今天会去陪伴一会吧。 陈绍马上就提醒自己,这是个没心没肺,只知道享乐的人,女人在他心中没有多少地位。 不然也不会到了金国大帐之后,他的皇后、妃嫔、女儿.全都充为别人女奴,他却还有心思,生了一拨拨儿女。 十足的屑人一个。 感谢凤盟和打击网络lsp的打赏,谢谢! 感谢大家的投票~~ (本章完) 第27章 查案 第27章 查案 童贯办事的效率,确实很高。 到了第二天,陈绍就接到旨意,朝廷成立了‘制狱’,专门查办此案。 所谓的制狱,其实就是专案特使,皇帝可临时派遣亲信(一般是内侍省宦官或翰林学士)成立“制狱”,直接查办特定案件。 比如宋神宗时候,就成立过制狱,来查办“乌台诗案”。 而这次制狱的负责人,也就是制使很特殊,竟然是李彦 作为鼎鼎大名的北宋六贼之一,陈绍自然听过他的名字。 而且知道这是梁师成的人。 陈绍马上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此事是童贯挑头,然后告知皇帝成立制狱。 最后主审落到了梁师成的亲信头上。 结合前几天,杨可世说的蔡京相位难保的事,陈绍心中已经有数。 梁师成和童贯联手了。 好像还有王黼。 这种级别的结盟,要对付的人,只能是蔡京。 除了他,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值得这几位联手。 蔡京不肯支持伐辽,挡了大家的路,最重要的是和皇帝也出现了分歧。 陈绍马上就意识到,风口来了,机会来了! 他也不急着去,安排好捧日军的事宜,嘱咐副指挥使高宁全权负责,然后迈步前去内侍省。 内侍省和捧日军一样,都是在禁宫内办公的。 报上姓名之后,陈绍被引着来到内堂。 大宋的内侍省宦官,是最不像宦官的,他们的做派和外廷官员差不多。 而且内外廷,没有那么大的矛盾。 内堂中,两个宦官相对而坐,一群小太监分别在二人身后立定。 主位空空,看来梁师成不在,他几乎整日都陪在皇帝身边。 “这位就是童宣帅的干将?” 陈绍上前拱手抱拳,“末将捧日军陈绍,拜见李总管。” “不敢当,不敢当。”李彦笑的很和善,“来啊,给陈指挥看座上茶。” 他们这是给童贯面子,都是在内侍省出来的,童贯和他们的关系不错。 而且近年来,童贯的权势日渐增强,又不在汴京和大家抢好处,所以大家都乐得卖他面子。 “这次的案子,惊动了咱们官家,那贼子真真是该死,陈绍你手刃了凶手,肯定是有些线索的吧?”李彦低垂眼帘,恨恨地说道。 陈绍点头道:“有,那两个贼子的尸首,我已经派人看管好。” 尸体在水里泡了一夜,就被捞了上来,幸亏董大虎绑的石头沉,没有被水冲走。 “他们所穿的衣裳,用的布料,还请公公派人去查。” 李彦眼色一亮,心中暗道这小子可以,知道把功劳给自己留一点。 他端起端起青盖碗,轻轻啜了一口茶,“咱家一个残缺之人,只知道侍奉官家,哪里能办案侦查,此事还得陈指挥多多费心。” “总管说这话,陈绍不敢苟同!所谓‘善张网者引其纲’,李总管为了圣上操劳,还要运筹帷幄指挥我等破案,这案子不破也就算了,一旦破了,谁敢否认李总管的头功,我陈绍第一个不答应。” 李彦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拨给他一些人马,让陈绍自己去查案。 他还真没空亲自去跑腿。 作为梁师成的狗腿子,其实李彦手里的事很多。 他们这些人,也不用顾忌什么李师师。 其实这陈绍是童贯的人,要是他真的有能力破案,李彦也没打算跟他抢功。 但是他这么上道的话,自己说不得也要给他些好处。 —— 出了内侍省之后,陈绍马上带着内侍省的番子们去查案。 他还特意关照手下人留分寸,其实纯属多虑了。 如今的宦官不像是汉唐那样,可以直接左右皇帝的生死;甚至不如大明,大明的宦官是皇帝的爪牙鹰犬,他们是天生就要和外廷对着干,因为利益冲突。 大宋的士大夫才是爹。 宦官们也就是在当今皇帝上位之后,才有了点地位。 陈绍通过两个家丁打扮的打手,开始按部就班查案,没几天就有了进展。 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家丁服,但是用料却被查出来是火麻,来自淮南一带,这些火麻纤维粗壮,适合制作耐磨的麻布,一般是南北作坊用来生产甲胄用的。 一般豪门的私兵护院,喜欢用它来做衣服。 查到这里,陈绍有些发怵,他没有继续调查,而是选择上报给童贯。 上报之后,陈绍就不着急了,他这些日子有‘制狱’的差事在身,也不用去捧日军点卯,乐得清闲。 董大虎如今也有一身软甲在里面,跟在陈绍身边,前段时间陈绍帮他买了一个武职出身。 没错,就是买了一个官职,虽然是不入流的从九品小校。 的不多,因为是童贯的人,走的是内部价。卖官的不是童贯,而是王黼。 王黼卖官,不是什么秘密,汴梁的小儿都会唱:“三百贯,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阁。” 这儿歌传唱度极广,王黼也不在意,甚至都懒得追查,只当是帮他带货了。 说起来,陈绍这官,也是他姑妈给他买的。 大宋眼下就这模样。 大辽也差不多,那边卖官更张狂,也难怪金兵能横扫天下,实在是运气够好。 蛰伏在白山黑水这么多年,崛起之后,一脚踢到上了。 两人走在汴梁的道路上,大虎依然是一副刚进城的土包子模样,到处打量观瞧,见了什么都很好奇。 西北和汴梁,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在董大虎的眼里,这里自然是哪哪都好。 但陈绍却不以为然,不管东京汴梁看起来比西北好多少倍,有多少繁荣华贵的景象,陈绍依旧没有一丝归宿感。 这里的一切,眼下似乎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就像一个过客。 他住在汴梁的这段时间,也完全没有在意过这里的富贵繁华。 一想到靖康之耻,陈绍就有些闷闷不乐,这里越好,越繁华,陈绍心情就越惆怅,不知何时才能舒出胸中的这口闷气。 你看那掐着腰,泼辣辣的可爱汉家少女,过几年大概率就会被大宋自己的官员捉了,送给金人求和,然后被虐死在金兵的大营中。 主仆两个正在闲逛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可是陈指挥?” 陈绍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短衣长裤的小子挡了一下道,此时刚让开、却还站在路边拱手弯着腰。 “你是?” 这人直起腰,也不说话,而是回头看向路口。 顺着他的方向,陈绍见旁边那条东西走向的街道路口也停着一辆车。 里面的人掀开了车厢尾端的帘子,一个女子正坐在里面。 女子只露出了个侧颜,朝着陈绍微微点头,看上去还算友好。 “我家主人想请陈指挥一叙。” 陈绍看了一眼董大虎,觉得自己没啥好怕的,便轻轻点了点头。 那小厮朝后点了点头,车中随后便放下了帘子,马车也缓缓开始向东行驶。 大虎牵着马,和陈绍一前一后跟上。 马车先沿着御前大街东行,接着右转南走,又经过了好几个里坊,终于再次转弯、进了其中一个里坊的街道。 最后他们在一间幽静的小院子前停下。 马车上下来一个健壮的仆妇,在地上摆了个方凳,女子踩着櫈子下来。 不一会,陈绍被小厮引着,从侧门进去。 来到一个二层的小楼前,楼道里还有淡淡的香味,如今是冬季,周围也没有,看来是刚才那女人身上的味道。 大虎想要去栓马,被陈绍踢了一脚,“以后跟我出来,我不说话,你别乱走动。” 大虎摸了摸脑袋,点了点头。 小厮赶紧接过马鞭,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绍来到二楼,大虎紧紧跟在他身后。 来到二楼之后,陈绍打量着这后院,回廊曲折环绕,庭院楼阁布置典雅,池塘假山逸趣横生,看来这女主人家底颇丰。 不知道是不是寡妇 缺钱的陈绍心中一阵意动,他是真不想努力了,搞钱太难了。 “妾身见过陈将军。” 就在陈绍看园子景色的时候,楼中内室走出一个身影,道了个福礼。 她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到让人浑身舒泰,陈绍很少会觉得声音能带给人这种愉悦感。 温柔、细腻,如春水绕指,糯而沁甜。 “芳驾可是李大家?”陈绍连忙还礼。 李师师有些意外,点头道:“将军见过师师?” “李大家不要再称呼什么将军了,不过是八品不入流的武官,哪当得起将军二字。” “我虽然没有见过李大家,但是却见过春桃,令姊妹皆有十分的美貌,一眼就瞧出来了。” 李师师道:“将军真是好眼力。” “李大家,莫非专门寒碜在下,切莫再叫什么将军了。” 李师师笑道:“那就叫绍哥儿好了。” “这个好,这个好。” 陈绍又施了一礼,李师师和春桃,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那眼角的美人痣。 或许是因为家中遭遇大难。 此时的她眼角有些忧伤,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搂在怀里安慰一番。 “绍哥儿与我有恩,又麻烦你照拂幼妹,请入内奉茶。” 这李师师和那天在舞台上的万种风情不同,此时她仪态端庄,姿容秀丽,举止间颇有礼节。 陈绍跟着她进去,房内正堂挂了一副中堂山水,正中是一张围屏罗汉榻,两侧小几上摆着一对官窑瓷瓶,堂下有四把梨木的椅子分列两边,脚下则是一水儿的一尺见方的水磨青砖。 董大虎还要跟着进去,被陈绍伸手拦住。 “东家,不是你说都得跟着么。”大虎小声问道。 陈绍瞪了他一眼,“你就在这等着。” 开玩笑,有些危险,他必须独自面对。 李师师请陈绍入座,茶点上过之后,陈绍开言道:“李大家找我,莫非是为了春桃?” 李师师摇了摇头,说道:“春桃那丫头命苦,我不能把她接过来,还请绍哥儿多担待几天。” 她穿着一件貂裘大衣,纯白的毛领把脖子包得严严实实,倒衬得白净细腻的脸颊因寒冷而微微泛红。 陈绍虽然穿的也不多,但是身体好,抗冻。 没想到不光春桃自己不想走,李师师还真不想把她接走,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在害怕谁? 沉吟了片刻之后,陈绍问道:“莫非有什么隐情?” 李师师表情犹豫,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小盒。 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首饰珠宝,一看就价值不菲。 下面甚至还铺着几个成色极好的金饼子。 “绍哥儿,我求你个事,那件案子你就不要再往下查了。” 看来李师师已经知道了皇帝为了此案,特意成立了制狱,而自己是那个制狱里真正查案的。 但是她这个要求,就透着一股子不合理。 按理说她爹娘被杀,小妹被人绑架,应该是最急切地寻找出真凶才对。 “李大家,我有些不懂” 李师师神色一苦,泫然欲泣,“若是查出些什么来,只怕咱们都要倒霉,这些事,不是你我能担得住的。” 陈绍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的态度,让李师师有些意外。 陈绍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有人逼迫你,为他们做事?” 陈绍只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件事刚出的时候,他就怀疑是有人要控制李师师。 或者是要威胁她。 但是他们要做的事太大,李师师没答应,于是遭遇了这场大祸。 这其实不难猜,不然李师师一个女子,背后那人能量既然如此之大,为何要专门和她过不去。 李师师唯一能让这种级别人物在意的,或许就只有她能靠近皇帝这件事了。 陈绍站起身来,看向窗外,说道:“李大家,这件事我已如实上报,诚如你所言,这件事已经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要不要查,查到哪一步,自有上面的人决断。” “这件事开始由不得我们,结束同样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俩停不住的。” 陈绍其实不害怕,只要童贯不开口,他就一直往下查。 反正自己是要回西北的,只要童贯满意,得罪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蔡京怎么样? 梁师成又当如何? 过不了几年,金兵来了,他们的无上权势,就瞬间化为乌有了。 二合一,不分章了,大家投投票,谢谢~~ (本章完) 第28章 风情 第28章 风情 小楼内。 陈绍和李师师各怀心事,都沉默了下来。 陈绍低着头,打量起李师师给他的盒子,做工很精美,主要是上面的装饰十分华丽。 盒子数面都是用真金拼镶的夔纹;上方中间还有一朵团图案的装饰,看上去五颜六色,晶亮与温润的光泽融合其中,应该是一些珠玉宝石镶嵌而成。 光是这个盒子,就价值不菲。 李师师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是生活上绝对是富裕有余的。 甚至有点太富了。 可惜,这种富贵就如同空中楼阁,一旦她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就会变成一个肥羊。 李师师见他盯着盒子,还以为是看上了,笑道:“绍哥儿务必要收下,就当是答谢你帮我们杀了凶手,还收留了小妹。” “李大家不要误会,我只是从未见过这等精美的盒子。” 李师师嗔了他一眼,“你不让我叫你将军,却不肯改口,一个劲叫什么大家,莫非是要提醒师师出身青楼么?” 李师师生得娥脸杏眉,双眸如水,雪肤滑嫩,纤腰盈盈,身材高挑修长,玲珑浮凸,实是美到了极点,一笑一嗔,无处不透着诱人的妩媚温柔。 更兼近来遭逢大难,眉眼间多了一丝化不开的忧伤,穿着素白的孝衣,更是多了些风情。 春桃虽然和她长相酷似,但就风情而言,实不及她万分之一。 陈绍赶紧摆了摆手,倒了杯茶递上前,“是我不好,师师姑娘请恕罪。” 李师师接过茶来,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把盒子推了过去。 “我也不差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小妹在你那里吃穿用度也要钱。” 说到这个,陈绍这才突然想起来,人家妹妹是个黄闺女,他赶紧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师师姑娘请放心,陈绍虽然不敢称是君子,但绝非偷香窃玉的小人,令妹.” 李师师掩嘴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小桃子也长大了,我只记得她是个这么高的黄毛丫头呢。” 说完,她伸出素手,比划了一下,只有桌子高低。 陈绍心中暗惊,这李师师够小心的,根本不怎么和家里联系。 春桃的个子高挑,已经和她姐姐差不多高了,李师师竟然不知道。 看来只是送些钱财去,极力地避免他人知道这段关系。 她在害怕什么? 或许她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对她的家人下手,只是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没有防住。 想到这里,陈绍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李师师这么畏惧。 她不是有皇帝做靠山么。 陈绍如今阴差阳错,也卷入到了这场变故中,他必须弄明白了。 不然稀里糊涂的,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这才是最吓人的。 他轻声问道:“师师姑娘,听说当今圣上姑娘何必要畏惧那人,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让官家帮你做主。” 李师师听罢,微微蹙眉,世人都以为皇帝流连青楼,是对自己情有独钟,便觉得皇帝对自己有多宠爱。 其实那人只是爱玩而已,他若是对自己真有些情义,哪舍得让自己继续待在青楼。 接到宫中哪怕只给个才人、婕妤的身份,自己娘家人便成了皇亲国戚,谁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灭门。 这种事,又不好说与人知道,所以陈绍问出来之后,她反而沉默了起来。 陈绍心中有些着急,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控制李师师,还能让她如此害怕。 因为自己可能也在无形中,得罪了那人。 恰好此时一阵风吹过,初冬的风,已经带着冰冷的凉意。 陈绍搓了搓手,笑道:“我从西北来,挨惯风寒,不想东京的风,也这般沁骨袭髓。” “我叫人给你带个手炉来。” 陈绍笑道:“不用了,我们西北人,喜欢喝酒御寒。” 李师师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来,道:“那你有口福了。” “我先敬姑娘一杯。” 要是能把她灌醉了,说不定能套出话来。 李师师摆了摆手,道:“我酒力不行,你莫要劝。” “想来是陈绍人微言轻,是个西北来的乡巴佬粗汉贼配军,姑娘不肯见赐。” 李师师笑道:“你莫说这种话来冤枉人,我知道你,你不是个粗汉。” 陈绍一头雾水。 李师师笑道:“更能消,几番风雨.” “怎么,你忘了?不是说是给我写的么。”李师师声音娇柔,“你把这首词填完,要是果真好的话,我便喝一杯。” 陈绍没想到那天他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皇帝没看到,李师师看到了。 他心中暗道,那你可找对人了。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 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李师师默默念了一句,“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无情最是帝王家,要是能重新选择,她宁愿自己从未见过赵佶。 “可当得起姑娘一饮?” 李师师轻嗯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绍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干,道:“来来来,再饮一杯。” “就填了一首词,还要人饮几杯?” “姑娘觉得值几杯?” 李师师没有说话,一连喝了二杯,再次倒满道:“端的是好词,奴家饮满三杯,你可满意?” 陈绍笑道:“再好的词,也是由姑娘身上得来,饮多少杯全看姑娘心情。” “你说话倒好听,我哄惯了别人,却少有人来哄我。” 陈绍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些怨意来,要是一般人早就吓坏了,他却没放在心上。 什么狗屁皇帝、真龙天子? 跟五国城里的羊皮说去吧。 “承蒙你填了首好词送我,奴家是个学识浅薄的,无以回赠,跳支舞给你看吧。” 陈绍赶紧坐直了身子,道:“那我可得洗洗眼睛再看。” 李师师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他真敢看,皇帝的女人给你跳舞? “你年纪不大,生了欺天的胆子,好好好,你敢看,难道我不敢跳?” 说完站起身来,拧腰舒臂,翩翩起舞。群袂飘舞,身形轻盈灵动,美轮美奂。 陈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从此君王不早朝,老祖宗的快乐,根本就想象不到。 后世也有很多的舞蹈,拨动手机就能看到,但是这种水准的,恐怕不是天宫之下的凡人能一窥的。 她偷偷从袖子间,看了一眼陈绍,发现他非但没有害怕,还一脸陶醉地打着节拍。 一番运动之后,体内的内酚酞开始增多,与酒精共同作用之后,李师师突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对赵佶的怨念,对爹娘被害的怒,这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的压抑。 情绪就像弹簧,压抑的越狠,出现一丝松动的时候,就越吓人。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她想要报复赵佶,报复那个口含天宪、手握四海的人,眼前的陈绍,似乎是个很好的对象,因为一般人根本不敢。 其他人和自己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的,只有他,眼中甚至有一丝侵略性。 突然,李师师一个转身,身子侧翻着往下压,靠近陈绍。 “好!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端的是好舞,好人,好风情!就这舞,值得再饮三杯,我先干了,姑娘随意。” 李师师拧过身子来,趴在桌上,拿手放在唇边,但又没咬手指,动作却十分诱人,眼睛看着陈绍,问道,“你劝酒劝的恁勤,是想做什么坏事?” (本章完) 第29章 欺天 第29章 欺天 陈绍觉得有些荒谬。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似乎正在发生,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灼热的呼吸,喷吐在李师师脸上,她仔细看着陈绍的眼睛,突然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嘲讽。 天下男人一个样,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女人,便畏惧起来。 即使是面对这样的绝色,也没有胆量来一品芳泽。 “你问我劝酒是想干什么坏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这样吧,你喝了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李师师一听,他竟然好像没怂,自己顿时有些怂了。 她双手捧起酒杯,感觉拿得不太稳,她左手抬起宽袖收口的白色袍袖,轻轻在面门前一掩,仰头一口气把酒喝下。 此时她的心口正起伏,感觉吸气有点艰难,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样。 她怕陈绍说出点什么话来; 又怕他什么也不敢说。 “喝完了,你说吧。” 李师师强装镇定,声音有点发颤。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陈绍正盯着自己的领口看,她便立刻拿手轻轻按住了衣领。 生平第一次,她没有因为男人的轻浮而动怒,反倒觉得这男人真胆大。 他真有欺天的胆子。 想到这里,李师师更加紧张,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内心,到底是希望他怎么说了,他敢还是不敢? 这么多年,从赵佶那里积攒的怨气,此刻都被激发出来,化为无穷的冲动。 李师师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涌,还是心慌意乱,浑身酥酥软软,玉腿微微颤抖,再也站立不住。 她扶着桌子,近乎于趴在上面。 陈绍咽了口唾沫,道,“想一亲芳泽。” 嗡的一声。 李师师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敢对皇帝的女人说出这种话来。 更让她羞耻的是,自己竟然生不出一点厌恶之心,反倒有些欣赏他。 “你这贼好胆!”李师师强撑着一口气,挥手就要来打他。 陈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李师师只觉得腰身一紧,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她突然笑了起来,咬着嘴唇,冷冷地问道:“皇帝的女人,你也敢弄?” “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才不信这件事会传出去,因为李师师绝对不会自己去找赵佶,说她失身了。 这样陈绍完不完蛋先不说,她自己首先就完了。 陈绍说完,李师师就不再反抗,任由陈绍把她搁在了桌上。 陈绍有些郁闷。 看着他懊恼的模样,李师师笑了,原本心里杂七杂八的情绪,吊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 男女之间,大抵如此,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强。 李师师温柔地抿了抿陈绍的头发,“第一次?”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这具身体好像真是第一次,又是面对李师师这种顶级魅魔。 所以很快就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李师师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他在那生闷气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原来男人也可以是这幅面孔。 她轻轻把陈绍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纤纤手指轻轻向下。 一楼春风,梅开二度。 这次陈绍找回了一点自信,进步斐然。 李师师坐起身子,理了理鬓边秀发,此时她酒意已经全醒,心中只剩下后怕。 “你” “别怕,我会救你出苦海的,长相厮守也不是没可能。” 李师师丝毫不信他有这个能力,但是却出奇的幸福。 她爱死这种谎言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想听到这种话,哪怕只是骗骗她。 世上男儿千千万,几个敢跟她说这种话,天地君亲师,在此时的人眼中,皇帝是至高无上的。 哪怕再桀骜不驯的人,也不会对皇权漠视,多少都有点敬畏。 在心底轻轻一叹,李师师把头深深地埋入陈绍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的心中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也许,这就是幸福? 一朝一夕就够了,或者有这一回就够了。 全当是个梦。 “你走吧,带着春桃,回西北去好不好?” 陈绍穿好衣服,笑着说道,“我有自己的计划。” “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陈绍摇了摇头,他目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前行,不需要李师师插手。 有李师师帮忙,他或许可以获得机会,得到赵佶的宠信,然后一步步成为高俅、蔡攸那样的宠臣、近臣,权倾朝野。 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恐怕刚刚成功,就得去金兵大营报道。 还是等着赵佶问话,然后立下功劳,去西北混。 等到乱世到来之际,趁势崛起,南宋初期那几个军头都是这样起来的。 其实靖康之后,北边依然大有可为。 他现在人微言轻,没有自己的势力,说什么也是徒然。 时间也不站在他这边。 不过他或许可能尽可能的减少这场浩劫的烈度。 “是谁害了你爹娘,跟我说吧,我帮你报仇。” 李师师赶紧摇头,“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千万不要给自己招灾惹祸。” 陈绍皱眉道:“仔细想来,无非就那么几个人中的一个,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 李师师看着他年轻而富有朝气的面庞,尤其是那双自信的目光。 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能这般自信。 关键他真不是装的。 陈绍长相也不差,但是不如赵佶英俊,不过他面貌俊朗,眼神坦荡,身材挺拔,身上那种西北男儿的坚毅很吸引人。 而且他这种俊毫无脂粉气,颇有棱角感的面部、宽宽的肩膀,和赵佶那种英俊完全不同。 皮肤黑点,也增了些丈夫之气,另有几分朴质无华的感觉。 陈绍被她如水的眼神看的有些意动,伸手又要去扯襟袍,李师师抿嘴一笑,“还行么?” 这句话,就像是下了战书一般。 陈绍拼死也得保卫自己的尊严。 从小楼下来的时候。 董大虎正坐在楼梯上,扶着下巴,昏昏欲睡。 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自己东家扶墙而出。 大虎吓了一跳,“东家,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放屁!” 陈绍骂骂咧咧,说道:“少他妈废话,牵马来。” 感谢凤盟、心之所向痕伤无悔、季明天的打赏,感谢三个大哥~~ (本章完) 第30章 面圣 第30章 面圣 回到自家小院,陈绍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刚起来,就听到外面有吵嚷声。 出来一看,竟然是杨可世,他带着几个胜捷军的亲卫,闯进了陈绍的宅子。 “恭喜,恭喜啊,绍哥儿,快随我们去面圣。” 陈绍刚开门,他们老远便开口恭贺。 陈绍还没来得及去跟童贯说查案的事,闻言有些迷糊地说道:“面圣?宣帅呢?” “宣帅和官家在一起,你跟我们来就是了。” 陈绍几乎是立马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蔡京倒了。 他马上得出结论。 自己和李良嗣,已经来京这么久,赵佶却一直没有召见。 说明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联金伐辽。 今日召见,定然是下了决心,那么主战派就要上台。 王黼大概率要当宰相了。 陈绍立马抖擞精神,穿戴好衣服,狠狠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梳好,这才动身。 几人走的方向,却不是往皇宫去的,陈绍好奇地问道:“官家在何处?” “官家赐给王特进城西的昭德坊,今日乔迁,亲自去贺喜了。” 陈绍一阵无语。 这皇帝是真闲不住。 昭德坊,以前礼部侍郎许将的宅子,王黼强取豪夺,将他们一家都赶了出去。 许将乃是状元及第,三朝老臣,皇帝却丝毫不管,甚至明里暗里偏袒王黼。 士林中人,颇有微词,奈何如今皇权高炽,他们根本没有办法。 这宅子占地甚广,布置华丽,亭台楼阁点缀,曲水流觞雅趣。 陈绍跟着杨可世他们进来,都有些迷糊。 客厅内,李良嗣早早就来了,看上去有些激动,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练习一会见了皇帝说什么。 “固之兄,好久不见。” 李良嗣对着他点了点头。 对于陈绍,他是很反感的,这人行为做派都深得李良嗣的厌恶。 尤其是东行进京一路上,更是让李良嗣看到了大辽那些贪官污吏的作风。 但是表面上的寒暄还是要的,两人有一搭没有一搭,都是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杨可世去而复返,说道:“两位请跟我来。” 李良嗣一脸激动,站起身来,振衣前行。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绝对是石破天惊的大事,将来是要一笔一划记入史书的,所以他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以求将来在史书上,留下的这一笔,足够子孙后代为荣。 陈绍就放松很多,他碰了一下杨可世的肩膀,说道:“哥哥,一会面圣完了,吃酒去?” 杨可世心中颇为诧异,这小兄弟真是心大,马上要面圣了,他却如此云淡风轻。 真不知道是说他沉着好,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兄弟们给你设宴。”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园,隔着老远就听到里面的喝彩声。 只见几个人围起来,看里面的人蹴鞠。 杨可世小心翼翼地说道:“绍哥儿,一会你可得机灵点,不要乱说话。” 陈绍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心中有数。” 陈绍和李良嗣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蹴鞠。 周围的几个,正在那高声喝彩的,可谓是‘群贤毕至’,个顶个都是重量级。 这几个货,几乎是不离皇帝身边,谁不在都要小心别人嘀咕你。 个子最高的童贯站在里面,如同鹤立鸡群,可以看得出他这几天心情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见到李良嗣和陈绍,童贯悄然走了过来,小声道:“固之兄,绍哥儿,一会不要怕,就按平日里说就是。” 两人一起点了点头。 陈绍根本不怕,大宋对民间百姓的管理,没有其他朝代那么严苛。 去北方贩马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陈绍这种顶头过日子,自己主持一个农庄的,更是无从查起。 他从小跟着刘光烈,经常出去乱窜,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庄子里。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有侍女端着瓷盆过去,赵佶洗手净面,又擦干之后,才在长廊中的凳子上坐下。 其实如今是冬季,他丝毫不畏寒冷,身体素质是真不赖。 陈绍和李良嗣,赶紧上前拜见。 李良嗣站在前面,因为这是从辽国跑来的公卿士大夫,让大宋是赚足了面子。 赵佶对他格外客气,笑道:“听说你在辽国,是光禄卿,为何放着如此高官不做,来我们大宋啊?” 李良嗣躬身道:“臣虽生于辽地,却是华夏血脉,岂肯事夷狄之主。” 赵佶呵呵一笑,更加满意,而且这个李良嗣生的也是标准的风流名士模样,更得赵佶欢心。 “在辽国,可有朕治下的风光?” “回陛下,辽国虽然疆域寥廓,但是土地贫瘠,民间穷匮,远不及大宋‘丰豫亨大’,有上国气象。” 赵佶又和他聊了一会辽国的风俗,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在陈绍腿都站麻了之后,赵佶说起正事来。 “听说你有计策,可以助我大宋拿回幽云十六州?” 李良嗣赶紧站直了身子,点头道:“如今大宋圣明天子在位,良臣猛将盈朝,而辽国已经是强弩之末,行将灭亡。” “东北崛起的女真恨辽人切骨,而辽帝荒淫失道。本朝若遣使自登州、莱州渡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其国可图也!” “届时拿回幽云十六州,只是开始,陛下可派遣一员上将,横扫北境,将整个大辽纳入治下!” 童贯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暗道,这不就是我么! 陈绍则听得一阵牙碜,就这几个货,让他们横扫北境? 果然,赵佶对自己的实力是没有清醒认知的,可能真正了解大宋实力的,就是被他们排挤出去的蔡京吧。 “朕听说女真不过是一个小小蛮夷部落,人口不过十万,真能威胁大辽?” 此时辽国,已经被打成筛子了,赵佶还能问出这种话来,足见他平日里也不太关心这些事。 李良嗣赶紧说道:“陛下,女真虽小,奈何契丹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亡国之兆早已显露。” “臣从契丹来,如何不知道他们文恬武嬉,民怨四起,恰如朽木,风吹便折,又似空心堤坝,水打则塌!” “辽国必亡,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事不等矣。” (本章完) 第31章 沐浴 第31章 沐浴 赵佶心怒放,他是个天生的政治动物,对集权制衡一类的,无师自通。 但是对治国没有什么脑子。 因为这是需要真正去琢磨,去学习的,但是赵佶耐不下心来,也没有这个精力。 他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了玩乐上。 李良嗣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又提出让陈绍来说几句。 因为陈绍说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陈绍马上又把自己了解的女真的一些事说了一遍,无非就是完颜部的那些事,有哪些猛将,和契丹人的深仇大恨。 赵佶和李良嗣聊的越来越投机。 最后直接赐姓赵氏,拔擢为直龙图阁,提点万寿观,加右文殿修撰。 升陈绍为武德大夫。 这是个品阶虚职,陈绍谢恩之后,也知道具体的职位,要等童贯来安排。 但是他依然难掩兴奋,终于是成功了。 有了品阶,回到军中具体的职位就低不了。 而且童贯绝对会重用自己,接下来,就要靠自己了。 赵佶龙颜大悦,马上伸手一招,让王黼靠近。 “金睛儿,今天是你乔迁之喜,准备怎么待客啊?” 陈绍这才有机会,打量起王黼来,发现他长得确实挺别致。 虽然不是如传闻中那般,满头金发,但确实有些发黄。 眼睛也是一样,估计是有什么病。 而且他的嘴奇大无比,目光炯炯,看上去就很精神。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官家尽管放心,这顿要是吃的不爽利,臣把脑袋割下来给官家下酒!” “你这脑袋有什么滋味,也配给官家下酒?”蔡攸在一旁冷笑道:“当球踢还差不多。” 王黼一听,顿时撸起袖子,当着皇帝的面和蔡攸打了起来。 蔡攸身体不如他,围着柱子躲避,两人边追逐边叫骂。 周围的人都笑着起哄。 赵佶也乐呵呵地看着。 人群中,只有已经被赐姓赵的赵良嗣一脸懵。 眼前的场景,突然让他记起了大辽的君臣。 其实刚才,他对赵佶还很敬畏,大宋皇帝果然不一样,仪表出尘、俊朗非凡,言语又十分和善,而且对自己极好。 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做对了,侍奉这样的君王,成就一段大事,留名史册,何其幸哉! 可转瞬之间,刚才还是真龙气象的天子,就成了这德行。 蔡攸和王黼,让他想起了大辽朝堂上那些佞臣。 不好的回忆,正在疯狂地攻击他。 圣明天子的赵佶的形象,似乎正在和天祚帝耶律延禧重合。 赵良嗣赶紧使劲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这都是自己凭空想象的,陛下只是和身边人没有架子而已。 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赵良嗣这才抬起头来,那边王黼已经按住蔡攸打了起来。 赵佶终于看不下去,笑着呵斥了几句。 两人这才爬起身来,互相骂骂咧咧。 其实王黼和蔡攸的关系,正经不错。 虽然王黼和蔡京闹翻了,但是蔡攸和他爹蔡京一向也不和,至少明面上不和。 而且他们两个,都是赵佶最宠信的臣子,每天晚上陪着赵佶醉生梦死。 王黼不知道从哪,网罗来一些厨子,做的菜确实好吃。 从昭德坊出来之后,陈绍和赵良嗣挥手告辞,然后就跟杨可世一起,来到童贯的府上。 回到自己的府邸,童贯就收起了那谄媚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颇为英武。 “绍哥儿,你也看见了,陛下对伐辽一时十分上心。等我们回到西北,解决了西夏的后患,你就和固之一道,去一趟女真人那里。” 陈绍抱拳道:“恩帅放心,陈绍定不辱使命。” “恩帅,我们还要在汴梁待多久?” 童贯呵呵一笑,“用不了多久了。” 年轻人希望建立功勋,他见得多了,而且也乐的见此。 有野心的人,才能为他所用。 西夏覆灭在即,这等功劳,童贯怎么会留给别人。 他看了一眼内堂众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明日蔡太师就会上疏辞官,由王黼挂相。” 这绝对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看来他们内部,已经角斗完了。 这等层次的争斗,陈绍是无法参与的,甚至连旁观都没机会。 他只能通过一些细微的变化,来推测局势。 赵佶这人,已经把大宋的皇权集中到了一定地步,有宋一朝他可能是权力最大的人。 比赵匡胤和赵匡义哥俩都大。 大到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好恶以及眼下的利益,来选择宰相。 大宋官场百年的规矩,在他这里已经被彻底摒弃。 王黼从一个小小的通议大夫,提升为少宰、特进,连升八阶,只用了短短的九年。 和董大虎一起回到宅子。 赵河凑上来说道:“东家,官府派人送来件袍子、腰牌和一卷公文。”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都收好。” 他又让崔林拿出些钱,买些酒肉庆祝一下。 刚要进自己房间,突然旁边房门开了一条缝。 春桃眼珠滴溜溜地看着他。 “有事么?” 小姑娘勾了勾手指,“陈大哥,你进来。” 陈绍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走了进去。 春桃捏着裙角,脸红红的,说道:“陈大哥,我想.沐浴。” “啊?” “我提不动热水,这里也没有浴桶.”小姑娘双颊似火,都快哭出来了。 陈绍这才发现,虽然春桃衣着依旧素净,但是仔细一想,确实来了之后,没怎么照顾过她。 她和李师师一样,在家里时候,是每天都沐浴的。 别的可以忍受,连续几天不洗,真的受不了了。 她这几天浑身难受,晚上也睡不着,不得已只能求救于陈绍。 “好,你等着,我给你买些换洗衣物去。” 陈绍安排赵河烧水,然后骑马去到城中,买了一些衣服。 春桃看着自己小屋,被陈绍改造之后的模样,心中很雀跃,又有些害羞。 终究还是个不谙世事小女孩,自小富贵,和她姐姐还不一样,心思更加单纯。 房中从中间隔开,挂着两道帘子,一道半透明的丝帘,一道厚实的遮光帘。 他甚至不忘搬来了垫脚踏,放着两双布鞋。床脚那边的墙角,放着一只浴桶,依然挽着绫罗帘子;浴桶旁边放着一条腰圆凳,上面迭着白色的毛巾和几只琉璃瓶子。 陈绍倒上热水之后,伸手试了试水温,这个动作让春桃的小脸又红了一些。 “行了,洗吧。” 陈绍拍了拍手,就要离开。 “陈大哥!” 陈绍疑惑地回头。 “你别走太远,我有点害怕。” 陈绍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小妮子没有半点勾引的意思,纯属是没有安全感。 而且她很信任自己。 陈绍笑道:“那好吧,反正有帘子,我在这帮你守着。” 春桃一下怔住了,她只是想让陈绍在外面看着点。 可是如今再让陈大哥离开出去,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陈大哥会不会以为自己怀疑他? 春桃陷入纠结的时候,陈绍已经主动帮她拉上帘子。 “大妹子,你快洗吧,一会水又凉了。” (本章完) 第32章 补补 第32章 补补 陈绍燃起一个碳炉。 用一根铁棍,挑拨火堆,陈绍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自己还有两次腾飞的机会。 那就是灭夏和方腊。 这两次都是童贯做主帅,自己都有机会趁机捞一笔。 大宋这次发动的横山之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堡寨层层推进这种比拼国力的无赖打法,西夏完全无法招架。 再加上他们西夏内部,内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灭夏其实就差一口气,实在是可惜,若是有机会的话,陈绍希望能弥补这个遗憾。 真解决了西夏,接下来的事,无疑会轻松很多。 至于方腊,那更是一个无敌大血包。 这厮把江南无数豪门士族洗劫一空,不知道抢了多少的财富。 最后这些钱,都没有了下落。 这时候,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地脱衣声。 陈绍嘴角轻笑,隔着帘子欣赏起来。 欺霜赛雪的一截藕臂伸出,将一件淡青色交领上襦搭了上来,隐约见虚影在裙头处一解。 裙裳滑落,只有一瞬间,就钻入了浴桶中。可正是这种稍纵即逝如同昙一现的美色,才更加让人回味无穷,真让你看个够,反倒没有这种悸动。 看幕布后倩影,纤细苗条,陈绍暗暗和李师师比较起来,妹妹更加高挑,但是姐姐无疑才是极品中极品。 帘幕后,春桃抱着修长双腿蜷缩在浴桶中,脸颊滚烫。 陈绍突然说道:“春桃,你姐姐不怎么回家是么?” 春桃毕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对陈绍又没有多少防备心,马上点了点头,说道:“我都好几年没见过阿姐了。” 突然,她想起爹娘说的,不要跟外人说姐姐的事。 可是转念一想,陈大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应该不算外人吧? 小姑娘遭逢大变,心里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很希望有一个依靠。 恰好陈绍又表现得非常温柔,对她很是照顾。 其实一般人,这种时候早就赶陈绍出去了,春桃却生怕寒了他的心,不敢开口。 说到底,还是太嫩了. 陈绍也抓住了她这种心理,得寸进尺,不亦乐乎。 相比较于和李师师的拉扯,这小妹就跟白给的一样。 聊了一会,春桃渐渐放开了,主动跟陈绍说起小时候和姐姐的趣事来。 陈绍也知道了,李师师是汴梁的一个普通的人家的女儿,家里本是卖酒的。 后来被一个神秘人物接走。 然后就很少回来,不过每年都会给家里送很多钱财。 陈绍马上就明白了,这多半是有人在皇帝身边,专门安插的一个眼线。 至于为什么要撕破脸,可能是他们要求李师师做一些她不敢做的事,惹恼了那个背后的神秘人物。 陈绍心中冷笑,不管你如今势力多大,金兵来了都是空。 乱世时候,手里有兵马才是王道。 陈绍突然站起身来,吓得春桃捂住胸口,“陈陈大哥,你做什么?” “我给你搓搓背。” “不用,不用!” 陈绍哈哈一笑,“逗你玩呢,我出去一趟,你洗完了吧?” 春桃又羞又恼,嘟嘴道:“陈大哥,你讨厌死了!” 陈绍摇头晃脑地说道:“隔帘闻坠钗声,而不动念者,不痴则慧。” “那陈大哥你是不痴,还是慧?” “都不是,我纯好色。” 春桃隔着帘子,从浴桶扔出一个丝瓜瓤来。 小姑娘的心性,终于暴露无疑,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唯唯诺诺的样子。 春桃其实早就想出来了,冬季水凉的快,陈绍离开的正是时候。 听到关门声之后,她站起身来,擦干身子,裹上新的衣服。 坐在梳妆台前,小腿舒服地踢着,连日的难受一扫而空,终于又舒服了。 感受着身上衣服大小极为合体,春桃满意地笑了笑。 镜子里的少女,瘦瘦的,瓜子脸蛋儿,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尖尖的下巴,秀发简单束于脑后,带出几分清雅。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道真是可人俊俏,难怪陈大哥能‘纯好色’。 因为陈绍尺度把握的很好,所以尽管她有些羞恼,却没有真的厌恶陈绍。 反而觉得有些新奇,毕竟她没怎么接触过男人。 别以为只有男人才好色,少年慕艾,互相吸引,是人的天性。 短短半天时间,她久不能沐浴一下进入浴桶时候是喜; 跟陈绍聊起爹娘是哀; 羞恼之下投掷丝瓜瓤是怒; 如今则是暗戳戳的乐。 可怜的春桃,此时年纪还小,她不知道当一个少女的喜怒哀乐,都操纵在一个男人手上的时候,就已经危险极了。 什么时候被吃,纯看对方心情和饥渴程度。 陈绍出来之后,伸手叫崔林过来。 “咱们还有多少钱?” “五百多贯。” 陈绍有点牙疼,这钱来的不快,起来是真快。 自己一路搜刮,再加上童贯给了一千贯,竟然这么快就没有多少了。 赵河兄弟两个凑了上来,一脸惊叹。 他们可不觉得少。 东家出来这一趟,竟然赚了这么多钱。 这要是在庄子里,埋头刨土种庄稼,多少年也赚不到。 “东家,快要过年了,我们还回去么?”董大虎也过来问道。 陈绍微微发怔,这才想起来还有过年这一说。 王黼已经拜相,蔡京辞官,童贯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蔡京辞官的那一天,就该动身回西北。 几十万大军,正在前线厮杀,灭夏的关键时刻,岂能轻易离开片刻,童贯这人也就是仗着皇帝的宠信。 真论斗争能力,他都不如蔡京一根毛。 光是蔡京让自己的好大儿蔡攸投奔到梁师成门下,然后公开和自己作对这件事,就够童贯学一辈子了。 所以尽管童贯长期把持西北的军政大权,其实并没有培养出多少的心腹,西军还是抱成一团,明面上听他的,背地里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快要离京了,走之前,说什么也要捞一笔大的啊。 只能去富婆李师师那里爆金币了。 陈绍想了想,说道:“去买条黑狗,再去药店抓些补精益气的药材来,放在一起炖烂了!” (本章完) 第33章 柔情 第33章 柔情 狗肉滚三滚,神仙也站不稳。 崔林看着吃饱喝足之后的东家,有些愈发地看不懂他了。 明明刚长吁短叹,说钱钞不够,然后就大手大脚地买了狗肉煮来吃。 不过这么冷的天,吃一肚子确实舒服。 他早就盛好了一陶罐,在火上煨着,用木棍挑起来到春桃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春桃打开一丝门缝,鬼头鬼脑地看着他。 “狗肉,吃不吃?不吃的话,我让他们给你弄点清淡的。” 春桃眼神一亮,使劲点头道:“吃吃吃,这个好吃。” 陈绍哈哈一乐。 春桃接过陶罐,歪着头问道:“陈大哥,你又要出去么?” 陈绍点了点头。 “干什么去?” 自己今晚,大概率是干她姐去。 但是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跟小丫头说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春桃翻了个白眼,砰的一下关住了门。 陈绍在腰间别了一把短刃,然后叫上董大虎,一起骑马出去。 董大虎有些奇怪,挠头道:“东家,马上就要天黑了,咱们去哪?” “少问,多看,多记,多琢磨。” 陈绍继续调教着自己的这个亲兵,在西北那地方,亲兵有时候比亲儿子还亲。 董大虎在他身后,瞥了他一眼,开始琢磨起来。 摘星楼里,李师师在烛光下,托着香腮。 她已沐浴更衣,穿得十分素雅,还是那白色的衣裳。 自从那天酒后做了大胆的事,他就感到了蚀骨的害怕,不光是幕后的凶手,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欲望是心魔,让人恐惧、让人向往,她心里是七上八下。 她没有怨恨陈绍,虽然那天陈绍也有些不老实,事后想起来,这人多半没安好心。 想起陈绍,她又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才第一次见到他,却总觉得已经相识很久了、甚至莫名有一点无法解释的信任感,说起话来、也有相当亲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人那样和她说话了。 自从成为皇帝的女人,其他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就不似先前那般随意。 此时的她心里又再次感受到了、当时自己的那种复杂心情。 卧房角落灯架上的蜡烛,燃尽之后灭掉了,塌边几案上的青瓷油灯,也在“呼”的一声中熄灭,只留下一缕灯油燃烧不完全的刺鼻味。 李师师把灯关上,希望能让自己静下心来。 但是灯光完全消失后,外面的微光很快就喧宾夺主,她这才发现原来此时还没有天黑。 李师师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叹了口气,自己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点都不清醒。 都怪陈绍! 她在心底暗暗啐了一句。 就在她准备拉上窗帘时候,丫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钗子。 霎那间的光,让她眼前亮了,昏沉沉的心也亮了。 李师师抬起了双臂,挺起上身,把青丝拢到了头上挽起来。 从丫鬟手里接过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嘱咐了几句,就穿好衣衫下楼去。 乘马车来到小院,李师师在楼下看到了一个胖大的身影,吓了一跳。 随即又想起是谁来。 她心里暗笑那人,官儿不大,排场不小,走到哪都带着一个亲卫。 大虎就跟没看到人一样,双眼依然直勾勾看着前面,目不斜视。 李师师提着裙摆,走到楼上,刚进去就被人一把搂住。 她有点紧张,能听到自己胸中咚咚咚直响,但是又像是如释重负,卸掉了什么枷锁一般。 陈绍抱得很紧,她的小腹没有半点多余的脂肉,却出奇的柔软。 李师师感觉自己好像被白绫缠绕了起来,有点喘不过气,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有些难捱,但是她却从中觅到了些奇妙的感受。 自己被紧紧地抱住了。 一行清泪缓缓滑过脸颊,李师师不愿意去想太多,哪怕是骗自己,她也不想破坏这份难得的温情。 他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勾引皇帝的女人,这难道不是情? 这一次,陈绍的表现很猛。 有点粗暴。 过程中,他自己有时候心里还忍不住怜惜,但是李师师却一个劲鼓励他。 人在亢奋的时候,身体能分泌一些肾上腺素,极大地抑制痛感。 此时潮停浪歇,李师师眼眶红红的,洁白细腻的皮肤汗涔涔的,几根青丝粘在朱红的唇边,颇有些凄艳的感觉。 她翻了个身,裹紧被褥,不愿意看陈绍。 这下陈绍懵了。 自己是来要钱的,这还怎么要? 不会是下手太狠,把人得罪了吧,他心中也有些后悔。 刚才好像还扇了她一巴掌。 他眼珠一动,计上心头。 “你觉得春桃在汴京安全么?” 李师师转过身来,陈绍这才发现,她满脸都是害羞,根本没有丝毫恼意。 “不安全,你把她带走吧,我给你些钱。” 李师师一转身,露出了锁骨削肩,她的肌肤细腻光滑,烛光下流转着一道光晕。 陈绍心中大喜,“不用了吧,一个毛丫头,吃的又不多,能多少钱。” “她不着,你。” 陈绍怔住了,他看着眼前美的不像话的女人,满腹的算计、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陈绍支着腿坐着,突然身上被盖了一层衣服。 他心中有根弦,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每一刻都在算计。 算计自己的姑妈陈月仙、刘光烈、童贯、赵佶. 每一步都很功利。 但是今晚,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成为一个npc,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人情冷暖,喜怒哀乐。 想要融入这个世界,他就不能太无情。 “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李师师眼睛突然瞪大,“你你傻了?” 陈绍拉住她的手,“走吧,逃出汴梁,你不是谁养的金丝雀,你是个人。” 他的眼神也随着心里的想法而变化,变得坚定,“我带你离开这个樊笼,只要你想的话。” “那人.可是皇帝,你想过没有。” “皇帝?”陈绍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本章完) 第34章 软饭 第34章 软饭 夜半时分,天灰蒙蒙,下起了小雪。 一向洁癖的李师师没有去沐浴,裹着厚厚的锦被,看向外面。 “砰!”忽然夜色中一亮,一枚烟率先破空而上。 那烟在空中散开,发散出转瞬即逝的颜色和光。 李师师那妩媚的杏眼中,映出的火光闪烁,又如同泪光点点。 此时并排骑马走在路上的陈绍和董大虎,也一起抬头。 他又想起大虎说的那句:快过年了 每逢新年,汴梁城绝对是世上最热闹的地方。 从进入腊月开始,一直到正月结束,会有无数的灯、烟火、年会. 往前推千年,往后越千年,这都是人间最大的节日。 陈绍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不久之前,李师师跟他说的话。 她竟然是被父母卖出去的,那人精心培养,将她包装成色艺双绝的汴梁第一行院魁,然后顺理成章地被风流皇帝看中。 暗中培养她、控制她的那人,也不是陈绍想的梁师成、童贯这些人。 李师师推测,他一定是士林中的大人物,妥妥的公卿士大夫。 因为他每次让李师师做的事,受益者都是他们。 这人很神秘。 他一直派手下人与李师师的父母联系,从未主动找过李师师。 陈绍马上想到,大宋与士大夫共天下,经过百年时间其实也有不少的门阀士族,虽然不像黄巢之前底蕴那么深厚,但也应该是有点规模了。 李师师与家中隔绝,十几年不回去,有保护家人的意思,未必就没有那么一丝怨气。 但血脉亲情,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抛却割舍的,这次爹娘被杀之后,反倒让她了无牵挂。 甚至真的愿意跟陈绍逃离京城。 而且李师师也不是很害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在赵佶那里没有多少分量。 她这一生,看似烈火烹油,鲜着锦,其实从未被珍视、呵护,哪怕是哄她骗她的都没有。 这新年的烟火,映照出的就像是很多人的一生,充满了心酸、艰难、痛苦。 只有那转瞬即逝的欢乐,点缀其间,让漫长的苦旅,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欣慰。 但是烟易冷,炫目过后,又是冷冷的寒夜。 这次李师师全家被灭门,真不说好是有人发现了这件事,展开的报复,还是背后那人为了自己的羽毛,而斩草除根。 回到自己宅子,崔林提着油灯开门。 陈绍招了招手,让他随自己进屋。 在门外跺了跺脚,震掉沾上的雪,陈绍这才进来,他呵了口气,暖和一下冻得发白的手指。 “东家,有什么吩咐?” “明天你快马加鞭,回到鄜州,去老刘相公府上找到我表兄刘光烈,让他带些靠谱的人亲自来一趟。你就说十万火急,叫他来救命。” 崔林点了点头,暗暗记在心里,没有多问。 陈绍要开始转移李师师的财产了。 昨夜一问,把他吓了一跳,李师师这么多年,积攒的钱财实在是有些骇人。 而且她爹娘被杀之后,家里的田产财物,数目也远超陈绍的预期。 说句不好听的,本想吃口软饭,不曾想吃到蟠桃宴了。 要转移这么庞大的财产,陈绍自己是不可能了。 只有借助刘氏的力量。 这些西北军头,将门世家,有的是门道和办法。 他们这些年养着各自的兵马,在西北厮杀,靠朝廷的饷银早就饿死了。 各个军头,都有自己的生财手段。 自己这个表兄,没有多大的本事,文不成武不就,在家中也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 但是他讲义气,重情重义,而且极其孝顺。 是个靠得住的。 这是陈绍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办法了。 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事是十拿九稳的,若是这次成功了,陈绍就有了在西北立足的资本。 —— 临近除夕,陈绍得到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消息。 童贯竟然要在汴京过完除夕再走。 毕竟是个带过兵的太监,统领过几十万人马,没想到. 但是仔细一想,陈绍也理解他了。 童贯是带过兵不假,但是他的权势,并不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他所有的权势,基础都皇帝的宠信。 所以对他来说,在皇帝面前失宠,比在前线吃了败仗还可怕。 历史上,他在伐辽时候,败的那么惨。 葬送了大宋最能打的十万精锐野战军。 然后竟然完全瞒住了皇帝,非但没有获罪,还被赵佶大肆封赏。 从童府出来,杨可世笑嘻嘻地凑上前。 “绍哥儿,前段时间几次蒙你款待,今天兄弟们在北郊营地里宰了一只羊,你可得赏脸。” 陈绍笑着答应下来,然后去集市上订了些好酒,让他们送到地方。 这些酒的价钱,已经远远超过了那只羊,但是陈绍也不在乎。 他需要这几个哥们,帮他传递童贯的一些信息,关键时候能有大用处。 酒酣耳热的时候,杨可世搂着陈绍的肩膀,小声道:“绍哥儿,你这一年可谓是春风得意,你可别忘了给宣帅表示表示。” 陈绍点了点头。 “哈哈哈,绍哥儿多精细的一个人,我这是多嘴了。” “要不是哥哥提醒,我还真忘了。”陈绍随口说道。 童贯的权力来自于皇帝,所以他需要留在京城,和皇帝一起过年。 自己的权力,要从童贯身上来谋取,那自己也得投其所好。 童贯最看重的当然是军功和爵位,这一点自己帮不了他,那就只能是选择他第二喜欢的钱钞了。 回到宅子之后,陈绍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来。 里面有李师师送来的一些名人字画。 想到童贯大概率是不喜欢这些玩意的,不如换成钱,直接送钱。 陈绍带上董大虎,拿了几个副书画,就往汴梁最热闹的相国寺市场去。 临近除夕,正是相国寺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兜售一些新奇玩意。 转悠了很久,买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陈绍终于找到了卖字画的地方。 这里卖的,都是些碑文、字画、古玩. 他先是跟和尚们买了个摊位,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布套里拿出字画展开。 “咦!” “竟然是徐熙的《牡丹图》!” 一张纤纤玉手,朝着画就摸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不买别摸!”陈绍赶紧阻止。 “是你!”两人看清了彼此长相之后,异口同声地说道。 (本章完) 第35章 洛党 第35章 洛党 “赵夫人来买字画啊?” 陈绍笑呵呵地问道。 李清照穿了一袭绯色罗裙,身段婀娜,身边站着一个青衣丫鬟,十三四岁模样,清淡的脸儿未施妆粉,清雅稚嫩。 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陈绍的书画。 “这是南唐徐熙的牡丹图啊,一眼就知乃是真迹!”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目不转睛地看着,根本拔不动腿。 徐熙,性情豪爽旷达,志节高迈,擅画江湖间汀水鸟,虫鱼蔬果,常游园圃,观察动植物情状。 所作禽鸟,形骨轻秀。所画木,改变前人细笔钩勒、填彩晕染方法,而改用粗笔浓墨,草草写枝叶萼蕊,略施杂彩,色不碍墨,不掩笔迹,人称“落墨”。 李清照越看越入迷,忍不住俯下身子,细细观摩每一处细节。 她这一俯身,顿时露出白的一片,陈绍瞪大眼睛欣赏起来。 眼前这美色可不得了,它不光是大和白,关键艺术成分极高。 毕竟这可是千年一遇的大才女,‘胸’有万汇凭吞吐,腹内诗书气自华。 小丫鬟瞧出了端倪,赶紧扯了扯自家夫人的衣服。 李清照的神思从画里出来的瞬间,就瞧见了对面陈绍直勾勾的眼神,她赶紧站直身子,掐着腰啐道:“往哪看呢,小心我大耳刮子抽你!” “夫人,这是个登徒子,咱们还是走吧。” “别怕,这是我赌友,还是个手下败将。” 陈绍哈哈一乐,道:“赵夫人如此才情,怎么能和贩夫走卒一般,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我。” “你还有理了不成?” “赵夫人,你岂不闻《晋书·阮籍传》曾载: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陈绍笑道:“绍虽不才,愿效先贤尔。” “我呸!“李清照掐着腰,脸泛红霞,“任你舌灿莲,我这次是亏大了,你休想糊弄过去。这样吧,你把这牡丹图送我,咱俩两清了。” 她说完之后,自己先没忍住笑了起来。 其实不怪她不当回事,此时社会风气,还是很开放的。 这也就是天气冷了,夏日时候,汴梁大街上白的,丝毫不弱于大唐时候的长安。 “不送也行,让我拿回去看两天,等过完洛阳的金石会就还你。” “金石会?”陈绍问道:“那是什么?” “是洛阳的一次士林雅会,大家聚在一起,赏玩书画金石,碑文拓片。” 李清照一边说,一边问道:“你这些藏品真个不错,是从何处得来的?” “家传,家传。” “你这牡丹图,售价几何?” “两百贯。” 李清照心底叹了口气,两百贯不算贵,可是她真拿不出来。 毕竟宰相月俸也就大约300贯。 别看李清照之父李格非任礼部员外郎,赵明诚之父赵挺之任吏部侍郎,均为朝廷高级官吏。 这夫妻两个虽系“贵家子弟”,但因“赵、李族寒,素贫俭”,日子过的很紧巴。 但是这个价格,又确实很良心,陈绍专门打听过的。在市价的基础上,便宜了十来贯。 要是陈绍卖的再贵一点,李清照也不至于如此纠结了。 这种定价对李清照来说,属于是不买不舍得,怕以后没有这么实惠的;买的话,又确实很勉强。 “这样吧,我回去凑凑,你能不能先别卖啊?” 陈绍一脸为难,“这样吧,你交点押金,我给你留着。” 李清照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地舍不得离开。 最后她拔下头顶的钗子,伸手到陈绍跟前,“我先把这个押在你这里,你可别给我弄丢了。” “好说,好说,我就住在杏儿巷,你凑足了钱,我要是没在这摆摊,你直接去找就是。” 李清照点了点头,她觉得这人还不错,因为他赌品很好。 等李清照离开了,陈绍眼神逐渐有些涣散,脑子里想着三个字:金石会 像这种士林雅会,一般是需要极有分量的人,才能组建起来。 洛阳这地方,也很特殊。 司马光的独乐园、文彦博的洛阳耆英会、邵雍的洛阳安乐窝. 这些都是洛阳士林圣地,这一代代的公卿致仕以后,依然通过门生故吏网络,对朝廷有很强的影响力。 也就是俗称的‘清流’。 在幕后操控李师师的,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如今朝廷中,这些人正处在一个最低潮,因为皇权的集中,再加上赵佶重用蔡京这些人,对‘洛党’、‘旧党’的打压很厉害。 他们或许暂时消停了些,尤其是蔡京祭出大招,搞了个奸党碑之后。 但毕竟是百十年的底蕴。唯一能真的把他们消灭的办法,黄巢已经给了正确答案。 对这种‘上流贵族’来说,早就化整为零,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悄然扎根在民间,暗中掌控着庞大的势力。 在靖康之耻以后不久,洛阳这地方,出现了很多战斗力惊人的私兵。 他们大多是这些洛党的部曲,本来是给他们看家护院的,但是真打起来,个个披甲执锐。 他们甚至能跟武装到牙齿的金兵打野战,而且战绩不难看,甚至一度收复了洛阳,要说平日里没练狗都不信。 大宋这么多年,和士大夫共天下,你们这些士大夫却暗地里练兵,防谁呢? 坐在摊位前,陈绍感到有一丝无力。 他目前即使是知道具体哪个人是幕后凶手,也根本无法帮李师师报仇,甚至还要小心被那人给害了。 回到西北去,开辟一片自己的地盘,训练出自己的兵马。 这种想法前所未有的迫切起来。 或许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在汴梁这种繁华都会中的百姓,看不清大宋羸弱的本质。 但陈绍不一样,他站在上帝视角,早就明白大宋已经烂了,指望不上的。 靖康之后的南宋偏安朝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和金兵是一伙的。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那些立志北伐,收复山河的武将。 想要有所作为,首先要做的的,就是: 另起炉灶! (本章完) 第36章 出手 第36章 出手 不到日落时候,陈绍便收摊走人,净赚两千多贯。 他的东西货真价实,而且急于出手,卖的确实便宜。 “大虎,小心着点!” 陈绍一边小心翼翼地装起剩余的书画,转头一看大虎动作很粗暴。 “知道了,东家。” 这时候,一胖大和尚笑呵呵地上前,施了一礼。 “恭喜施主。” 陈绍点头道:“多谢大师。” “施主今日广进钱财,乃是福报,施主且看这檐角垂露,恰似观音瓶中甘露,十方善信添一片瓦,便多一寸佛光沐人间。” 说完敲了一下身后小徒弟捧着的功德箱上雕。 “塑像一毛之善,当得百劫人王福!” 陈绍有些无语,自己已经交了地摊费,这卖出东西去,还得捐一点? 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剩下的书画,想到还有不少的存货,尤其是李师师那里,应该也还有许多。 陈绍突然眼珠一动,有了个主意。 他笑呵呵地说道:“我这人一向是乐捐好施,不如咱们去寺里细说。” “好好好!“布施一文钱,得无量功德。贫僧一看施主,就是功德无量之人。” 陈绍跟着他们,来到寺内。 坐下之后,大和尚转身对小沙弥说道:“觉明,快去把为师那新茶沏一壶来。” 小和尚转身就去沏茶,陈绍笑着问道:“在下陈绍,充任京营禁军捧日军指挥使,敢问大师法号?”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智慧,原来施主竟是禁军中的指挥,失敬失敬。” 禁军中的指挥使,不算多大的官,再看这人也不像是个王孙公子。能有这么多字画金石,智慧马上就懂了。 他认定这是替上官来出售东西,换回钱财的。 陈绍朝天抱了抱拳,笑道:“不过是恩帅童公提携,哪当得起大师一敬。” 智慧在心中暗暗点头,原来是童贯的人。 等到觉明端茶进来,给陈绍和智慧一人一杯,董大虎突然拽住他问道:“我也渴了,怎么没有我的?” 陈绍把自己的推给他,说道:“大虎啊,你去门口守着,我有些话,要和大师单独说。” 大虎接过茶杯,拽着小沙弥来到屋外。 “你拽我作甚!” “没听我们东家说么,要单独和你师父说话,你这和尚怎么恁的不懂事。” 觉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但是一看这人的体型,也不敢多说啥。 他连自家主人的茶都敢要,明显是个楞的,惹他作甚。 智慧看着两人的做派,典型的西北军汉风格,毫无礼数,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陈绍笑道:“如大师所见,我这儿有不少字画,急切出手,却没那个耐心摆摊售卖。你也瞧见了,我这东西可不愁卖,这样吧,你们寺里给我包圆了,我给你们便宜点,如何?” 这大相国寺,妥妥的现金流,多少东西都能吃得下。 要是有他们帮忙,应该很容易出手,而且他们门路多,结交的权贵广,想出手可以说随时都行。 而且人家大相国寺都未必会卖。 因为这些字画,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送出去与贵人交好,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智慧心中欢喜,但是面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陈绍突然一拍桌子,道:“大师,我实话跟你说了,这些东西不愁卖,你们也想要,我会便宜些脱手。但是你要是想着拐弯抹角地坑我,那我只能上报宣帅,到时候面上须不好看。” 智慧心中暗骂,西北的贼配军,最是性子暴躁无礼。 不过他说的也得考虑,童贯向来和大相国寺没有什么往来。 如今的皇帝崇道,大相国寺的流水已经不如往年,绝对不能再得罪这样的人。 “请容贫僧与主持师兄商议一番。” “大师请。” 陈绍坐在佛堂内,看着上面笑呵呵的弥勒佛,起身拜了一拜。 大虎正好进来,见他拜佛,也跟着弯腰,嘴里念念有词。 智慧来到主持处,正好监寺也在。 他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主持智清长老睁开眼,说道:“此事不可等闲视之,你马上派人,去查一下捧日军指挥使。” 大相国寺的人脉,在汴梁城没得说。 很快,就有和尚进来,躬身道:“回禀禅师,弟子已经查明,捧日军新来的指挥使,是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确是太尉童贯从西北带回来的。” 几人对视一眼,智清长老点了头,说道:“既如此,这倒是个机会,智慧。” “弟子在。” “按高价收了这位的书画,然后再准备一份厚礼。” 大相国寺不缺钱,缺的是送礼的机会。 当你做官做到了童贯这个级别,别人挖空心思想的,或许只是怎样才能给你送礼。 房中几个高僧,显然也都有这样的见识,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 陈绍打着童贯的名号敛财,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刚才那和尚脸色一变,他就懂了。 于是顺水推舟,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和尚们自己猜去。 至于他们觉得自己一个军汉,不会有这些文雅东西,书画必然都是童贯的。 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反正我可没说。 果然,没过多久,大和尚智慧笑呵呵地回来。 “叫施主久等了!” “不急不急,反正没什么事,拜拜佛也是好的。”陈绍一改刚才的跋扈,笑道:“大师不知,在下乃是虔诚的我佛信徒,早就想来拜了,择日不如撞日。” 大相国寺不愧是现金流,手里的资金确实宽裕。 陈绍把玩着手里的一双美玉,这是人家格外赠送的。 这对玉珏玉工巧妙,分则为珏,合则为璧,且还镂刻八字小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自己把李师师送出来的东西,卖了三万贯,而且还有些好的没出手。 和尚们签好了契约,随时可以上门去支取,只等刘光烈和他的人手到了,去寺里取钱就可以了。 正好他们西北军的背景,也能和自己的话圆起来。 三万贯. 陈绍心中暗爽,这波软饭是吃爽了。 在西北就算真的被童贯提拔,成为一个军头,你别管规模是大是小,兵力是多少。 只要你没钱养兵,那你就得听人家童贯的。 谁养着他们,他们听谁的。 想要有自己的部曲,就必须有钱粮。 (本章完) 第37章 孤独 第37章 孤独 临近除夕,天黑的格外早。 明明才申时刚过,太阳早已下山,天色已渐渐黯淡。 在朦胧的黄昏中,李师师点上一盏青瓷油灯,两个人对坐一起用晚餐,让她感觉黄昏也不错。 这处宅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安静,这个季节也没有虫子的干扰,淡淡的惬意,就像铜炉里的暖流,在周围静静地流淌。 陈绍每逢这个时候,都觉得气氛很融洽,让他莫名的舒服。 人总是需要这样的一些温存时刻,以满足精神上的需求,否则的话,就会产生‘孤独’的感觉。 这绝不是什么矫情,心如钢铁,也慕绕指柔。 年关将至,这时候朝廷中有很多事要做。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赵佶就算是再轻佻,这种事他也不会放给太子去干。 所以李师师胆子很大,时不时就派人去邀陈绍,来小楼一聚。 甚至陈绍经常留宿,白天才走。 每次陈绍都不空着手走,他们两个正在转移财产,其实陈绍自己也知道,很难全部搬干净。 留一些就留一些吧,能拿到手的也不少。 自己这创业基金,来的有些意外,虽然陈绍自己也曾规划过其他道路。 但是这一条,无疑是帮他省了很多心劲。毕竟时间不等人,就算你有办法,也未必有时间去干了。 省下来的时间异常宝贵,自己在西北,有太多事要去做。 有钱之后,将会事半功倍,很多事都会轻松不少。 李师师在他心中的分量,也高了起来,原始股毕竟还是不一样。 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虽然这顿饭不算丰盛,但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李师师来说,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一起吃。 “等我表兄来了,你先跟他走,我留在这里,约莫十来天之后就去与你相会。” 李师师姿态很端庄,餐桌仪表不错,闻言怔了一下。 她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想到离开之后,虽然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小妹也会一起离开,自己在汴梁根本没有一丝牵挂。 但这毕竟是一件大事。 她生平还从未如此大胆过。 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每逢这个时候,她总是强行让自己不去想,只想好的、美好的前景,脱离樊笼的轻松快活。 这种类似鸵鸟的行为,虽然不高明,但是很有用。 陈绍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任由她自己去想想。 以前看戏文里,常有青楼女子,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被人骗财骗身。 现在想想,很是合理,她们这些人锦衣玉食,受尽吹捧,羡慕的反而是那种真挚的情感。 稍微一哄,就奋不顾身了。 “到了鄜州之后,可能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 “李师师么?本来就不是奴家的真姓真名。” 陈绍来了兴趣,问道:“你以前叫什么?” 李师师脸一红,低着头不肯说。 陈绍笑道:“我去问春桃。” “她不知道!” 李师师有点急,陈绍抚掌一乐,看来春桃是知道的。 不知道是什么名字,能让她这么破防。 吃过饭之后,陈绍从袖子里,拿出那块玉珏。 “送你的。” 陈绍拿着人家的钱,换来的东西送人,丝毫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李师师接过去之后,看着玉珏,嘴里默默念道: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突然,她有点想哭。这八个字,对她来说,何其珍贵。 陈绍最让她着迷的,就是那股子不拿皇帝当回事的气魄。 李师师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敢那么说皇帝。 而且陈绍不是装的,从他的眼神里,李师师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鄙夷这个天下共主的九五之尊。 她见过太多的大人物,有权倾朝野的宰相,有才情双绝的名士,有富可敌国的巨贾 这些人,在提起皇帝的时候,眼中都是一样的敬畏。 巧就巧在陈绍人家还真不是装的,整个大宋赵佶是他最鄙视的人之一,如果还要选一个出来,就是他儿子完颜构。 得知陈绍顶着门头过日子,没有双亲的时候,其实在心底深处,李师师甚至有一点开心。 她少去了很多麻烦。 吃过饭之后,李师师起身铺床。 陈绍在她身后,欣赏着扭动的腰身和圆润的臀轮廓,其实不管是穿着还是举止,李师师都尽量地在陈绍面前,表现得端庄得体。 她今晚穿的也很宽松,遮盖住身子的曲线,但是如今跪伏在床上的姿态,一部分布料就贴身了。 虽然不止一次地占有过,但是远远看着,还是很惊艳。 陈绍一边欣赏着,突然想起自己或许该珍惜眼前的太平日子。 “你经历过战乱么?” 李师师摇了摇头,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么问?” “快打仗了。” 边关每年都打,李师师下意识地以为,他说的是西北。 西北那地方,年年打仗,即使是在汴梁,也经常听到那里的消息。 每逢打了胜仗,汴梁城中都会热闹起来,很多百姓会自发地去庆祝。 只是后来胜仗的消息越来越少。 “你可小心着点.” 李师师没敢多说,心里突然烦躁起来,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跟着他走了,陈绍又在战场上出了事。 那将会是何等灰暗的日子。 “我的意思是,汴梁快打仗了。” 李师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只当陈绍在讲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汴梁怎么会打仗呢。 每一个生在汴梁,长在汴梁的人,都不会觉得这里会打仗。 五代十国的混乱早就过去太久了,人们已经忘了战火的模样。 陈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他心里可能也渴望一个能和自己交流一下的对象吧。 所有人眼中,汴梁都会一直繁华下去,偏偏你是那个唯一知道真相的。 这种感觉是很难受的。 他就是跑到金銮殿上,大声说出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你们马上要被金兵俘虏 你们的妻子女儿,汴梁的无数的百姓,都将成为那些残暴异族的奴隶。 会有人信么? 多半会被打死。 感谢b哥的五千打赏,感谢凤盟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 继续求票,求追读 (本章完) 第38章 争论(二合一) 第38章 争论(二合一) 除夕将至,汴梁街头一片喜庆祥和,热闹纷纷。 冬日的寒意,丝毫不能阻止他们的庆祝。 在大宋,你有幸生在了汴梁,那么恭喜你,不管你是什么家底,都比外地人幸福不少。 这座城市太富足,这城市当中百姓太安闲。 满天下财赋,都用来供养着这一个地方。 哪怕是那些奔走操持贱役糊口的百姓,在大雪拦门,米珠薪桂的时候,官府还会一家家的发放当日的口粮柴米盐菜钱。 保证你饿不死。 几千年来,历代王朝,也没有这般的规矩。 对于他们而言,处在这个时代最为繁盛富庶的文明中心。很多事情都以为是理所当然的。 生于汴梁的人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可贵。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西北,守卫他们不受羌人异族奴役屠杀的大宋边军将士,在文贵武贱百余年的压迫下,为了守卫他们的这份富足,到底付出了多少。 当如历史上一样,在大宋各种力量交相催迫下,大宋最后一点自卫武力失去之后,在几年以后,甚至持续一直到崖山,持续一百余年的黑暗到底是多么沉重得让人窒息! 汴梁,蔡京府上。 陈绍这等亲信校尉,也都跟着来了,在外厅等候。 在一群亲卫中间,陈绍算是很安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知道童贯来这里的用意,蔡京虽然被罢相,但是在皇帝心中,他依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臣。 再没有哪个臣子,能像蔡京一样,总是能源源不断帮他弄到足够的钱来挥霍。 而且蔡京罢相了不假,他的门生故吏,可还依然把持着那些紧要衙门。 童贯要是能获得蔡京的支持,伐辽也会轻松很多。 陈绍本身不是很在乎这些,大宋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恰如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内堂中,三足鎏金铜香炉,散出袅袅沉香烟。 童贯和蔡京对面而坐。 这哥俩从年轻时候就认识,可谓是一起飞黄腾达,但是两人都是权位之心极重的人。 坐到足够高的位置之后,难免就会因为权势,发生一些不愉快。 慢慢的,两人关系也逐渐冷淡,到这次因为伐辽,童贯联合王黼,将蔡京逼退,则正式宣告了两人关系破裂。 看着眼前来拜访的童贯,蔡京有些恍惚。 他是熟读史书的,宦海沉浮几十年,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寻常人看不到的事,只要冒出一点端倪,他都能敏锐的觉察到。 每一个朝代的最后几年,都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祖制渐渐崩坏。 大宋也是一样。 蔡京有些惶恐,也有些无奈,但是他欺骗不了自己。 大宋已经有了一些亡国之相。 身为一个正统大宋士大夫文官,蔡京曾经也对大宋比较克制厚重的士风很认可。 他骨子里,是一个正统的大宋士大夫文人。 长达二百余年的富足市民生活后,此刻士风比起开国时候,流行的已然是偏向于放纵疏狂享乐一流。 漫说暗地里如何骄奢淫逸,就是表面的衣冠体制,举止做派,也都不一样了。 蔡京侍奉过三朝帝王,他于此时,不禁又想起那些官家的相貌来,还有一个个令人心折的宰辅相公。 当今皇帝的父兄,都是很正统的大宋皇帝,他们身上有大宋皇帝的气质。 谨慎、务实、注重文化修养,肯虚心接受文官的指正和意见。 当今皇上,则完全不像他的父兄。 看他身边这些人,又都是些梁师成、童贯、王黼. 蔡京入仕之后,是经历过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章惇.这些名臣、悍臣的。 包括他自己,其实也做了一些利国利民的事,如今罢相之后,朝中是王黼做相公,这大宋.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般人于历史洪流中,因身在其中,就很难指望可以看得清楚。 但是蔡京,以他的学问和见识,从这烈火烹油的富贵繁华中,已经看到了亡国之相。 最终触发亡国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这次一心要搞的联金伐辽。 大宋打不起这样的仗了。 国家财政、兵马辎重、百姓民力.都不足以去打这样的仗。 “道夫啊,你这次真就铁了心,要伐辽么?” 童贯笑了笑,“老公相,就这般不想看某成伐辽之功?” 蔡京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人,怎么就能把国家大事,想的如此简单。 打仗,真的就是挥军北上,决战疆场的事么? 他刚想训斥一番,想到自己的身份,缓缓又坐了回去,扳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的娓娓道来。 他年岁如此高大,记忆力却不亚少年,而且极有条理,将一团乱麻也似的朝廷财政状况,说得清清楚楚。 蔡京给童贯讲了许久,此刻大宋一年财政收入不及亿贯,正常官吏俸禄,养军之资,各项正常行政开支,就已经达到了一亿两千多万贯。 这还不算移作内库开支,赵佶自己吃喝玩乐糟蹋的,也是一个大头,还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如河工转运赈济恩赏之事。 每年就是一切都是如常年景,就稳稳的亏空三四千万贯。这些亏空,就靠发交钞来弥补。 而蔡京总能找到一些新税源来支撑这些多发的交钞。 勉强敷衍了这些年下来,虽然四下漏风,但还摇摇不倒。 如今王黼一上台,就迫不及待,将蔡京的政令一一废除。 他罢方田,毁辟雍、医、算学,合并修会要、六典各机构,对远郡使、横班官的俸禄减半,茶盐钞法不再比较,对富户的科抑一律蠲除。 短时间内,这些豪绅士族,自然是对他歌功颂德,但是以后怎么办? 自己辛辛苦苦,得罪了那么多人,为帝国打的补丁,全被他一股脑撕下扯烂。 当下他是得到了一些赞颂,可是今后呢? 伐辽复燕这种战争,肯定会旷日持久,钱财就将如流水一般出去。 梁师成王黼的本事,蔡京十分清楚,他们除了拼命加征捐税,竭泽而渔之外,就是滥发交钞。 可他们懂得把握那个微妙至极的平衡么? 童贯有些恼了,“那先帝的遗诏,我们竟可置于不顾么!” 听到童贯的声音,陡然拔高,其他人都坐在原地,没敢动弹。 陈绍突然站起来,大踏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露出半个脑袋。 如此失礼的行为,吓得众人赶紧上前拽他。 童贯大声呵斥道:“退下!” “喏!”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陈绍,讪讪地抱拳,悻悻退出。 回到座位之后,陈绍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养神。 周围的人,全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连蔡京都敢得罪。 但是仔细想想,自己这些人,只要童宣帅护着,蔡京好像也没有什么手段来整治他。 内堂中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为陈绍的‘莽撞’行为,稍微缓解了一下。 童贯解释道:“此人乃是西北军户的孤儿,父兄皆为国战死,无人教导礼节,老公相莫要怪罪。” 他虽然把陈绍骂退,但是心中却十分满意。 蔡京也没有追究,他继续说道:“道夫啊,你看这西北,只是对抗一个小小的西夏,已经多有百姓破家,鳏寡孤独遍地。大辽的国力,十倍于西夏,你为何如此轻视于它?” “退一万步说,你们真的拿下了幽云十六州,燕地河东都要开镇,一旦开镇,就又是钱的大户。这钱从哪里寻觅得来?” “就拿今年来说,国库亏空了三千万,就是一切新的事情都不进行,光是这些也要靠交钞弥补,可交钞信用已经低落空前。 新届还未曾推出,市面上就已经说最多只能以三折估价。这些交钞是要发给全国几十万官吏,发给全国兵册上一百多万军马,是要发给应募而来修理道路,整治河工,参与各项转运事宜的民夫的。 拿到这些打了三折的交钞,却不足以赡家,甚至连自己也吃不饱。一旦不稳,将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童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老公相,这些都是疥癣之疾,只要打下幽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百姓、官吏们,想必也能理解朝廷的苦心,暂时咬咬牙,帮国家渡过难关,想来他们也都是乐意的。” 蔡京直接没有话说了,他愕然半晌,心中冷笑不止。 理解? 官员们的收入下降,只有加倍搜刮百姓。百姓流离失所更多,那来年收入就更少。交钞出来就折价,就只有增发,结果更是形同废纸。如此这般,早晚要发生大的民变! 人饿急了,还管你上下尊卑? 历朝历代,哪个不是这么亡的! 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短视,简直是视国家大事为儿戏。 蔡京说得很清晰,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如此清楚明白,连具体的数字都有。 可是无奈这些人就是要冒险,要投机,根本不顾这种冒险的后果有多可怕。 说到底,他们只是一群腌臜小人,毫无才学,靠阿谀奉承上位。 在权势的宦海中迷失了多年的蔡京,突然有那么一刻,有些怀念以前的朝堂。 那时候大家也是勾心斗角,但至少都拿国家当回事。 当然,他也只是片刻的后悔,真让他重新选择一百次,他都会选择这条道路。 权势的滋味,让人飘飘欲仙,根本戒不掉。 那就由着他们去闹吧! 等到彻底转不动了,官家会想起来,是谁在帮他缝补财政。 赵佶身位一个皇帝,可以说是一手葬送了大宋的江山。 自从登基之后,他就把江山当成了自己的乐园,享用无度,奢靡挥霍。 还生了那么多皇子皇女,盖了那么多宫观,那么多营建。这每年流入的占着国家财政收入接近一成的巨额数字,飞快就消耗干净。就是这般赵佶犹嫌不足,还需要东南应奉局另外为他开辟财源。 事实上,如果不是赵佶,打辽国还真不缺钱。 北宋历代皇帝,都有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壮志,所以从宋初就专门设封椿库为内藏应急之用。 每代宋帝,都会省出些钱来,存入封椿库。为了将来伐辽取燕云十六州所用,后来遂成为定制。 顶峰时候在各路提举转运使节辖下,都有封椿之设,这些都是大宋压箱底的钱。 赵佶的父兄,也都是铆足了劲,做梦都想收复幽云十六州。 等到赵佶登基,把这些钱一股脑全给干净了。 这个人钱,根本没有理智,想起一出是一出。艮岳、行宫耗费无数,还可说皇宫局促,需要新的游宴之所。 就算是昏庸享乐,至少还派上了用场。 但有的时候他修建起耗资巨大的宫观,供奉三清纯用金裹玉身,还派人远去泰山建起了真武大帝庙,也是阡陌连云。 建成以后供养了一堆道官,人人都享丰厚俸禄,每年持续耗费海量钱钞。他却一次都未曾去过,这些钱相当于白了,还耗费了巨大的徭役、民夫。 闹吧,你们尽管伐辽,你们尽管去取幽燕之地。 等到闹不动了,皇帝自然会想起来,谁才是那个能为他宰执天下的相公。 彤庭宣麻,玉殿拜相,是何等的荣耀。 你王黼凭什么? 蔡京的心中,终究还是对权势的欲望压过了对国家的担当。 他此时,决心彻底放手,任由他们折腾。 然后自己再出山,收拾残破的局面。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且在内心深处,他也对大辽有一丝的鄙夷。 堂堂大辽,幅员万里,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蛮族部落给打的如此不堪。 童贯见他不肯松口,又许了很多条件,蔡京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再应承。 童贯愤而起身,拂袖而走! 掀开帘子的瞬间,外厅的一众心腹,全都站起身来。 “走!” 童贯冷哼一声,迈步离开。 众亲卫一起跟上,同仇敌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一副气愤模样。 陈绍混在人群中,心中冷笑连连。 哥几个还在这争权夺利呢,等着金兵来了,你们那些谋划算计、勾心斗角,全都跟笑话一样。 像这种上流人物,权贵吸血阶层,不把他们宰了,永远会折腾生事,就得黄巢、金兵、清兵.这种来治他们。 要是有机会,自己也很乐意出手。 (本章完) 第39章 愣绍 第39章 愣绍 除夕如约而至。 大宋过年是要放假的,官员、皇帝都会放假。 后来包拯觉得只有没用的人才放假,自己这种栋梁新年也要工作,于是一直上书,要求把假期缩短为三天。 这种人憎狗嫌的行为,成功地为大宋君臣,争取到了新年上班的福利。 陈绍的捧日军,也有轮休。 皇帝赏赐给童贯许多的东西,都被他一股脑儿打赏给手下。 陈绍的比别人还多了一些。 他这几天对蔡京有两次出格行为,看似得到了童贯的训斥,实际上却给他加分不少。 童贯不需要‘诸葛亮’似的手下,人品和能力,在他这里都不是最重要的。 只有忠心最重要。 他恨不得自己手下,人人都是许褚典韦。 除夕的清晨,陈绍洗了把脸,又把童贯送来的东西,大部分都分给手下。 虽然他只有四个亲兵,官儿也还没升,但是回到西北之后,谁都知道他会被重用了。 大虎提着一些锦缎布料,笑的十分开心。 “回家给我娘做个裙裳,就做春桃身上那款式的。” 崔林他们则都是选的金银饼子,还有一些钱钞。 因为是除夕,人难免会想起亲人,崔林、赵山赵河哥三加起来,凑不出一个爹,一个妈。 听着大虎的话,脸上的喜色都去了一些。 “跟着我好好干,将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性子沉闷的崔林难得主动说了句话,“我跟着东家,不图这些,就想跟东家一起干番事业,我早看出来东家不是常人。” 陈绍说的那句:换个活法 时不时就会在崔林的脑子里响起,他有时候闲下来,也会忍不住想东家说的真对! 以前那种活法,就算是活一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陈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没有说话。 除夕到了,外面爆竹声响起的时候,陈绍首先想到的就是李师师。 这个名分都还没有的女子,却不知怎地,让陈绍有种家人一样的牵挂,很亲切,也很温暖。 如果没有她,在这个冰冷又热闹的汴梁城,度过穿越之后第一个新年,多少也会有些凄凉吧。 想到这里,陈绍迫不及待要去和她见一面。 “大虎啊,你随我去一趟宣帅府上。” 这时候侧边的房门打开,春桃端着一盆水出来,泼完之后招了招手。 陈绍走了几步,笑道:“春桃啊,等我出去,给你挑几件衣裳和首饰回来。” “新年了,哪还有开张的店铺。”春桃红着脸问道:“你晚上回来么?” “这还真不好说。” “你早些回来,帮我倒倒水,行不行?”春桃扭着身子撒娇道。 春桃从刚开始的羞涩,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陈绍点头道,“行,我再回来一趟就是。” 说完转身就要走,春桃突然叫道:“陈大哥!” “怎么了?” “你”春桃羞答答地问道:“你看我这穿这衣服怎么样?” 新年新衣,鹅黄的上衫,下着浅色长裙,春桃这身衣服是陈绍从李师师那里取来的。 一共穿了没几次,陈绍就说是新的,春桃喜欢地不得了。 李师师品味自然没的说。 陈绍笑着夸了几句,然后拿起腰刀,跨上马和大虎离开。 春桃跺了跺脚,气嘟嘟地回房去了。 她头上戴了陈大哥送的首饰,但是他根本没看见。 即使是新年,汴梁街头人也有很多,大路上车水马龙。 大虎舔了舔嘴唇,说道:“东家,汴梁实在是太好了,以后我也想搬来汴梁住。” 陈绍笑道:“有这个志气是好的。” “别的不说,这路就比咱们那里好了一百倍。” 西北自然是没有什么财力来修路的。 西北道路的泥泞是出了名的,连通各营地的道路被踩得稀烂,一旦下雨,人马走在上面就像在沼泽里徒步行走,又像身在水稻田的淤泥里寸步难行,一脚下去烂泥直接淹没脚踝… 驿道大路上好点,土地被车马长期碾压很结实,雨水未能浸透太深;但硬土表面附着一层薄稀泥,像润滑剂一般,人马走在上头很滑,一不小心就要摔。 这也是没有办法,羌人多骑兵,西军多步卒,他们也不敢修路。 否则骑兵突进,将会更加迅捷。 两人先是来到童贯府上,这才发现府上早就挤满了人。一眼看去,周围没一个人他认识的。 因为来的大多是武将。 刀架上搁着整整两排武器,陈绍解下佩刀后几乎都没地方放。 董大虎已经把礼物交给了童府的仆人,回来之后伸手接过兵刃,牵着两匹马出去,一起在外面等候。 走到厅,几个亲卫见了他,纷纷点头示意,但是没有说话。 陈绍找了个校尉,凑上前问道:“哥哥,怎么这么多人?” “绍哥儿你来的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各地的将领,前来给宣帅拜年。我把你的礼帖递上去,你就在这等吧。” 陈绍赶紧从怀里掏出春桃写的礼帖。 本以为要等很久,甚至今天见不到了,但是没想到不一会杨可世就出来了。 他环视一周,伸手招呼道:“绍哥儿,这边!” 陈绍挤开人群,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权势显赫之家,门庭若市。” 杨可世搂着他的肩膀,笑道:“绍哥儿,宣帅看见你的礼帖,特意叫你进去。” 陈绍进去之后,躬身行礼,堂上人不是很多。 童贯的脸色有些阴沉沉,但是明显不是针对陈绍,见他进来甚至指使人搬来一张椅子。 按理说他的官职,不应该有这个殊荣,但是陈绍也不客气,喜滋滋地坐下。 尽管周围都是些高阶武将,但是陈绍就是一副:我不懂规矩,宣帅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的愣样。 童贯见了之后,更加满意。 “某就不明白了.”童贯平静的语调突然激昂起来,“都是为官家效力,为大宋效力,他蔡京给官家修园子、盖道观就是为国为民,某伐辽复燕,就是祸国殃民?” 看来他们正在讨论蔡京。 陈绍几乎是瞬间进入状态,一副气愤模样,甚至还咬了咬牙,小声骂了一句。 童贯看了一圈,只有陈绍的表现他最满意,于是破格问道:“陈绍。” 陈绍马上站起身来,抱拳道:“恩帅有何吩咐?” 周围的人,都暗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说这就是那个愣头青。 敢怼蔡京的。 “女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年后五月左右,天气转暖,就要再次伐辽。我们还被西夏拖着,你怎么看?” 陈绍大声道:“恩帅如此英雄,弟兄们也都是咬钉嚼铁的汉子,还有五个月时间,如何不能灭夏。” “绍虽不才,愿为恩帅披坚执锐,做灭夏的先锋。” (本章完) 第40章 守岁 第40章 守岁 堂上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更多了。 都在说这人是真愣。 私下里,童贯的心腹们,已经叫他愣头绍了。 童贯也有些没想到,他笑了笑,说道:“大家都有陈绍这个决心,区区西夏,何愁不灭。” 他也只是肯定了陈绍的精神,但不认可五个月可以灭西夏。 陈绍知道,灭夏可比灭辽靠谱多了。 主要是西夏内部自己就有一堆烂事,内斗之严重,在金、辽、宋三国中是最严重的。 而且他们国力最弱,西夏皇帝全靠占据西域商道和大宋给的岁币,来维持这个帝国。 开战之后,商道断绝,大宋的岁币也断了。 这时候,只需要耐心去分化他们,慢慢蚕食,就可以逐步吃掉西夏。 先让辽金消耗一段时间,那么大的国土,打到幽燕还有很久,你童贯急什么. 童贯如此暴怒,让陈绍想到一个原因,他还是想让蔡京帮他。 说到底,即使是政见不合,不影响童贯信任蔡京的能力。 接下来一段时间,则是他们这些臭皮匠,凑在一起商议如何平辽。 不出意外,很快就成了童贯的吹捧大会。 陈绍内心虽然鄙夷,但是也慷慨激昂地吹捧了好大一会。 童贯被拍的红光满面,好像比在美人身上逞威还快活。 从童贯府上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 昏惨惨的天空,又飘起了小小的雪,稀稀疏疏,不是很稠密。 大虎站在寒风中,正贴着马站着,看上去还挺开心。 他这人就两个爱好:骑马、吃肉 骑马回到杏巷小院,陈绍亲自劈叉烧水,然后用水桶一手提着一个。 他发现自己的力气,也在慢慢增长。 提着两桶水,很轻松的样子。 春桃翘着脚,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陈绍倒满了浴桶。 她和李师师长得确实像,但也有细微的不同,比如李师师的脸蛋珠圆玉润,是标准的鹅蛋脸,也是这个时代最受欢迎的。 春桃的下巴却有一点尖,这在后世很吃香,但按照古人的说法,女子下巴尖可谓是一个小小的缺点。 有点狐媚气,美的不够大气,不够端庄。 陈绍伸手测了一下水温,稍微偏热,姐妹两个都喜欢沐浴,而且都喜欢用热一点的水。 “快洗吧,天冷,凉得快。” 不知道是不是要沐浴的原因,春桃穿得很薄,脖子上、胳膊上、脚裸多处露出雪白的肌肤。 站起来之后,纤细的腰身,小巧挺拔的若隐若现。 拉起帘子之后,陈绍照例在外面烧着炉子。 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道是从衣服上传来的,还是少女的体香。 这味道,又和李师师身上的不太一样。 陈绍想着想着,渐渐有些欲念,从热气缭绕的帘子上看到那纤细窈窕的朦胧俪影,益发心痒。 突然,他开口说道:“春桃,一会你洗完了,我也洗洗。” “啊?” 春桃愤愤地拍了一下水面,“陈大哥又说胡话欺负人!” “我晚上急着出去,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再烧水的话有些来不及了。” 陈绍信口说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春桃想了很久,又感觉水温还可以,便匆匆起身。 稍微擦拭了一下,她披衣系带,又弯下腰来擦脚穿鞋,小小的俏臀拱起。 陈绍偷偷走了过来。 听到动静的春桃吓了一跳,娇小人影退后半步,背门抵着浴桶,吓得吁吁娇喘。 “陈陈大哥!你……你想干什么?”她楚楚可怜的瑟缩着。 “洗澡啊!” 陈绍笑嘻嘻地问道:“春桃妹子,你在这不走,是想帮哥哥搓背么?” 春桃啐了一口,红着脸跑开了。 陈绍舒舒服服坐在圆形的桧木大浴桶里,褪下的衣物都挂上屏风,甚至还哼着一小曲。 “春桃妹子,给我拿个皂巾来。” 春桃坐在镜子旁,脸色通红,闻言又皱了皱小瑶鼻,还是很听话地走过去,隔着帘子把一块皂巾搭在架子上。 陈绍心中暗暗点头,这算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要是她十分反感,那自己多半没戏。 可如今少女的表现,分明是有那么一点意思。 陈绍着急赴约,洗好之后,没有进一步进攻。 他笑呵呵地说道:“早上钗子不错,和你挺配的。” 春桃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笑了笑,“要你说!” 说完又忍不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小姑娘刚来的时候,挺胆小的,但是随着相处时间久了,慢慢的天性就露出来了。 看似泼辣,实际上骨子里极为温顺乖巧,你让她做些出格的事,她也是掐着腰给你做了。 —— 汴梁西郊,幽静的小楼上灯烛通明,燃灯照岁。 李师师在案前支颐,呆望红烛滴泪,心中柔肠百结。 绍郎说是要把自己安顿照顾,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爱的就是陈绍身上,那股子对皇帝都不屑一顾的劲,为了她什么都敢的泼天胆子。 从未被如此珍视的李师师,脑袋一热,就剜心掏肺地对他。 如今却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毕竟陈绍要是真带她走了,那就是和皇帝作对。 试问天下几人有这个胆子,他要是卷了自己的钱钞跑了,自己也不敢声张。 自己已经把所有都抛出,要是被人骗了,真是欲哭无泪,钱财都还好说,一片真心被作践 可能真要了却残生,无法苟活了。 烛光闪动,屋内凭空多出一个人影,她却完全没有觉察到。 陈绍见她在这发呆,也有些纳闷。 他伸手在李师师跟前晃了晃,后者这才惊醒,蓦然抬首,随即又惊又喜,“你来啦!” “我们一起守岁啊。” 陈绍握住她的手,坐在旁边。 李师师很自然地埋首在他的臂弯内,脸颊微微蹭了蹭他的胳膊。 仿佛这样,能让她多一些安全感。 男人岁数比她还小,但是胸膛却很宽厚,西北军户的出身,难免熬炼出一副好身子。 躲在他的怀里,刚才的杂念一扫而空。 恍恍惚惚之间,李师师听见陈绍说话了。 “从今年开始,咱们要一起守岁,直到白头。” 感谢刘亦菲生擒荒天帝、济明天、帅气的起点读者和凤盟的打赏。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追读~~ (本章完) 第41章 表哥 第41章 表哥 小雪初晴,月上屋檐。 楼上烛光红艳艳,映照出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影。 一张醉红的雪颊,笑靥如,要是陈绍会写诗填词,高低来一首。 无奈他不会,此时只能抱住亲一口,表达自己的喜爱。 李师师听见外面打更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城中爆竹声响连成一片。 汴梁城中,几乎是家家户户院中都燃着火堆,最为壮观的一座位于十字大街的皇城外宫,两条龙尾道左右环抱,中间一座巨大的庭燎高及数丈,火焰冲天。 大宋的皇室,一般都会在这时候,出来与民同乐。 或者是站在皇城的宫墙上,接受汴梁百姓的欢呼。 李师师左手拈起酒杯,右手托着杯底,轻轻一拧身子,低头道:“愿郎君喜乐安康,吉祥如意。” “唱一个。”陈绍喝完之后,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说道。 李师师轻轻转身,身姿轻盈,右手小指微微翘起、两个指头轻轻扶住右边的素袖,唱起一段吴腔:“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当你拥有李师师这样的女人,那么肉体上的欢愉,只是她给你的众多欢乐中很不起眼的一个。 陈绍第一次觉得,声色犬马,把声排在第一,是很有道理的。 陈绍饶有兴致地专心听着,她平日说得是官话,唱词用吴语却照样有滋有味。 也不知是越戏本身好听,还是因为从她口中唱出来才十分抒情动听,那喉音温柔娇媚,婉转动听。 陈绍觉得这岁守的,一点都不枯燥。 最后两人抱在一处,一句句暖人心脾的轻呢细语说到动情处,外人一听就像是甜言蜜语骗人的假话; 但是沉溺其中的人,却觉得字字都是真心。 除夕过后,新年伊始。 暮霭沉沉,汴梁城外的官道上,陈绍在亭子里等着,呵欠连天。 大虎站在他身边,威风凛凛,陈绍几乎是走到哪都带着他,形影不离。 不管什么时候这胖子都精神奕奕,陈绍有时候挺羡慕他的。 董大虎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生活规律,每日熬炼武艺,耍枪弄棒,不生龙活虎才怪。 而且他心宽体胖,什么事都不往心上搁,刚来时候一口气弄死两个人,夜里他倒头就睡,鼾声震天。 陈绍则是烛光不熄,绣帐翻腾,一夜颠龙倒凤。 到后来,是李师师爱惜他的身子,生怕他亏损太多,连哄带求,暧昧缠绵,这才让这位爷睡下。 今天一早,刘光烈派人提前来城里,告诉陈绍他马上就到。 果然,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隔着老远陈绍就看见了刘光烈熟悉的身影。 他心里有些高兴。 当他在这个世上,有了不止一个的牵挂和亲人之后,才算是真的融入了这个世界。 无牵无挂,看似是可以更加自在,其实这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天雨虽广,不润无根之草。 人,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方,都得有根。 一辆马吱吱呀呀地向前行进着,车上刘光烈打着盹。 “三哥,汴梁到了!” 刘光烈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他娘的总算是到了,绍哥儿这次不知道弄什么大事,叫我年也过不成,这次不宰他一顿,难消我心头恶气。” 其实他是说给一群兄弟听的。 刘光烈是刘府的小儿子不假,能使唤的亲信就这么十来个,平日里也都是以兄弟相称。 他打定主意,来了汴梁之后,自己出钱请大家去樊楼吃一顿酒,免得绍哥儿挨埋怨。 周围的人哈哈一笑,没当回事。 来汴梁过年也不错。 西北那地方,没什么好的,就是冬日里赶路,趟风冒雪着实有些辛苦。 “那不是绍哥儿?” 刘光烈裹紧身上的呢绒大氅,跳下马车,果然瞧见陈绍正往这边赶来。 等见了面之后,刘光烈先是给了一拳,随后又笑道:“怎么无精打采的,双眼黢黑,这汴梁的米不养人啊。” 陈绍暗暗惭愧。 自己为酒色所伤,竟然如此憔悴。 戒酒,必须戒酒!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来到一处宅子。 这是刘府在汴梁的一个大宅院,位置一般,比较偏僻,但是胜在地方够大。 来到房中,刘光烈拽着陈绍,来到桌前,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个事?” 陈绍没有隐瞒,他直接说了全部实话。 毕竟这种事,人家也是冒着风险的,而且路上要尽量低调一点,刘光烈知道真相以后,也能更加小心。 本以为刘光烈会犹豫,但是他兴高采烈地捶了陈绍一拳。 “行啊你!不错!不枉我自小教你一些风流手段,把皇帝的女人都骗到手了。” 这他还真不是胡说,刘光烈从小就带着陈绍的原身玩,前几个月,还嘱咐自己养的妓女李桂娘给陈绍物色一个清倌人开苞。 可惜表弟年纪小,对这些不感兴趣。 刘光烈本来还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表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窍之后,来了个大的。 陈绍小声道:“这会不会给表兄和姑父惹麻烦?” 刘光烈一拍大腿,“这怕什么!又不是册录在案的嫔妃,跟你走了,说明你本事大,皇帝也不好声张。” “可惜不能大肆宣扬,叫人知道我刘三的兄弟,是何等的风流!” 陈绍听得一愣一愣的。 刘光烈笑道:“别怕,就是真的被发现了,咱们就闹将起来,我们有理!” 看得出来,刘光烈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甚至他能参与这么一件出挑的事,反而觉得有些兴奋。 其实陈绍是被明清的历史给吓住了,觉得皇帝都是那种稍微一得罪就要杀人全家的狠角色。 事实上,李师师确实是个自由身,想跟着谁完全是人家的自由。 历史上,周邦彦就钻在床底,听了一夜床脚。 第二天还写了一首词,广为流传,也没有被打击报复。 大宋的皇帝,你说他们菜也好,怂也罢,甚至是能力弱,都没问题. 但有一点,他们都不可怕,不是那种你让我不顺心,我就弄死你的怪物。 “话虽如此,咱们还是小心点为好。”陈绍谨慎地说道。 再过几年,赵佶就自身难保了,没必要赌他的人品。 要看番外的多多留言,想看的人多了再写。 (本章完) 第42章 微操 第42章 微操 大宋的官兵,几乎全都经商。 尤其是禁军,说他们是大宋排行前三的商团也不为过。 而且在做生意上头,这些禁军将门世家,绝对是和气生财。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早已经是标准的商人思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仗势欺人。 倒不是这些世家将门自己有多高的约束能力,也不是他们品德多好,而是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暴力,结果就变得不可控。 世家比起暴发户不一样,图的还是一个安稳。 西北的边军,又不一样。 他们常年打仗,耗费太大,而朝廷的粮饷又是十有八九要拖欠。 拖欠几个月发,已经谢天谢地,按时足量那是根本不可能,想都不用想。 所以他们经商,那不是图财,而是救命。 什么野路子也上。 你要是敢跟他们耍心眼,说不定晚上就有几十个西军大兵上门,跟你讲讲道理了。 刘光烈这次利用他们鄜延兵自己的渠道,三五天就把李师师的资产抛售,竟然没亏多少。 十几万贯的钱钞,放在哪都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当然你非说放在蔡京、童贯这些敛财能手身上,确实不值一提。 在这中间,大相国寺也帮了忙,他们的现金太充裕了,什么都吃得下。 陈绍又是诚心抛售,确实有利可图,于是两边一拍即合,合作十分愉快。 大相国寺还以为自己无形中,和童太尉结了一段缘分,态度更是热情至极。 清晨,大街上还没有几户人家开门。 城郊处,人马行装已经打点完毕。 刘光烈和他的弟兄,一个个人高马大,全都穿着长袍、戴着幞头。 除了三辆马车,其他都是骑马。 陈绍在他们中间,笑着周旋,他们本来就是原身的好友,一个个跟陈绍十分熟稔。 再加上这次赴京,陈绍招待的又极好,临行每人都有礼物,也不送虚的,全是钱钞,这群人自然是毫无怨言。 刘光烈也觉得有面子,心中称赞绍哥儿撞了一下之后,果然是成长了。 自己说的早就该撞,不是虚言。 刘光烈使了个眼色,笑道:“跟这群糙汉有什么好说的,绍哥儿。” 他朝着马车努了努嘴,周围的人也都笑着打趣起来。 陈绍哈哈一笑,走到马车厢轿前,轻敲壁板,一张芙蓉粉面隔窗探出。 看着眼前一脸幽怨的春桃,陈绍捏了捏她的脸,透过少女娇靥与车窗的缝隙,看着里面裹着披风的李师师。 “这一路仔细着点,不轻易出门,莫要感了风寒。我已经关照过表兄,这一路有店就住,宁愿多走几天,也不会在野外露宿。” 李师师笑道:“妾知道了,郎君也好生照顾自己,我们在鄜州等待和郎君相会。” 陈大哥突然变成了姐夫,春桃有些接受不了。 看着两人恩爱的劲,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马车内还有两个中年仆妇,都是自愿跟着李师师离开的,至于楼里其他丫鬟嬷嬷,李师师都信不过。 给她们留了一些钱财,就算是遣散费了。 眼看陈绍还没走。 李师师低着头,眼中泛起泪,又怕被他瞧见。 春桃一把放下帘子,李师师看着这个小妹,说实话也没有多少的亲近感。 见她突然落下窗前青幔,将陈绍挡在了视线之外,心里还有些不开心。 可能还需要慢慢熟悉吧。 李师师在心底叹了口气。 刘光烈等人翻身上马,蹄声踢踏作响,车轮辚辚,缓缓前行。 抚摸车厢座椅上铺陈的软绵茵褥,李师师才发现,陈绍准备的马车外观虽不起眼,厢内布置得却极为舒适,宽大座椅可坐可卧,一旁还备着蜜饯果铺等各类零嘴点心。 他可真是个心细的人。 李师师心中甜蜜,看着妹妹也顺眼了一些。 再度掀起布幔,螓首探出车窗,秋水凝眸,回望自小长大的汴梁。 晨雾之中,一个挺拔模糊的人影正向她挥手作别。 —— 陈绍已经归心似箭。 拥有了启动资金,又有了童贯扶持,他的雄心壮志,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至于今后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就事在人为了。 可惜童贯这老贼,还不打算走。 就在他送走了车队,一骑快马却飞驰而至,马上的崔林未等马蹄收住,便大喊道:“东家,太尉相招。” 陈绍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和董大虎一起往城中赶去。 到了童府,才知道童贯已经进宫面圣了,让陈绍等人去宫外等候。 气象万千的艮岳,西北角所建立的万寿观,算是大宋当今官家赵佶常住的地方了。 因为皇城对他来说,不够气派。 汴梁大宋皇城,因为当日不过是从一个军州衙署发展起来,虽然在真宗和当今官家两朝都竭力扩充营建,但是天然受到局促,远比不上前代如汉唐的长安宫室,后世的故宫也是比不上的。 倒是和明朝开国时候南京的富室差不多规模。 赵佶什么脾气,他能忍得了这个? 于是另外修建了个行宫艮岳,搬出了皇城。 陈绍正好去捧日军中点了卯,这才得知他的调令已经下来。 陈绍这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捧日军的指挥了,因为是童贯下令,所以连程序也不用走。 三衙就跟童贯的后院一样。 这人也实在是受宠至极。 他后来的操作,完全对不起赵佶对他的信任。 在艮岳外面,陈绍找到了童贯的亲卫,发现他们个个脸色凝重。 “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前线大败。” 陈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大败? “辽人先发制人了?” “不是辽,是夏。” 宋夏之战,到了这个地步,只要按兵不动都能把对方耗死,这个大败是怎么回事? 杨可世看了一眼周围,小声道:“宣帅想在上元之前,为陛下献上一场大捷,便令熙河经略使刘法进攻朔方.” 陈绍一阵无语,满头黑线。 自从横山战役开打,宋军五路兵马,步步为营,层层逼近。 西夏人求战不得,都快急死了,只要困住他们,修建堡寨,坚壁清野,胜利唾手可得啊。 这下好了 西夏的庆功宴,童贯不到场,谁他妈也别动筷子! (本章完) 第43章 启程 第43章 启程 童贯捧着一封信函,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浑身忍不住都有些抖动起来。 深深的不安,弥漫在他心间,一时后悔等情绪翻涌。 上首坐着几个官员,全都看着他,童贯此时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干脆就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恩府大人.” 童贯对着最上面一人,哆嗦着呼唤了一句。 他的腰佝偻着,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在艮岳外的宫殿内,上首坐着一人,穿着紫袍,裁着纱帽,颌下光洁无须,虽然年老,却自有一种清奇儒雅之态。 此人正是号称当今隐相的梁师成,以恩府先生而不名。 虽早就遥挂郡节度,有了使相的名头,但是他官品已经不在内诸司流转。 也就是,他这官做的,大到没品了。 童贯和王黼虽然也是权倾朝野,但在他面前,都得伏低做小。 此时梁师成虽然未曾有什么紧要清贵差遣,名号上只是提点宫观使节而已。但他却是赵佶身边须臾也离不得的人物。 他说话,赵佶就是听。 所以能把持半个朝廷,权势已经与没有罢相时候的太师蔡京分庭抗礼,甚或隐隐有超过之势。 梁师成说道:“慌什么,胜败兵家常事,不过是死了些西北的配军,咱们在官家面前遮掩住,还能拿了你的宣抚使不成?” 童贯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这位只要开了口,事情就有还转的余地。 只是这一次惨败,损耗太重了,西军损失了十万人,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朝中的事,自有我给你张罗,如今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弹压住西北那些将门,你有把握么?”梁师成缓缓问道。 童贯马上说道:“恩府大人,是将门世家盘根错节,百十年来,早已经根深蒂固。多少豪杰在西军当中吃不开,朝中又乏人照应。一身本事雄心,全都施展不出来,郁郁不得志处,是我童贯给了他们一个出路。” “我将他们从泥途当中拔曳出来,信任之,重用之,亲厚之,这些人必愿意为我效命。” 梁师成点头道:“好,记住,太高的官位那些没有用。不管他们如何向你表忠心,总归他们的利益是系在西北的。” “就算是有人真的效忠于你,那在他做出与西北利益不符的事之后,便不一定能调动下面的兵马了。” 童贯点头道:“恩府高见。” 童贯在西北浸淫这么多年,也摸出了这个道理。 只有把握住中下层武将,才算是在西北有了影响力。 否则那些上面的将门一出手,命令根本就不被执行。 逼急了,闹出个哗变来,谁也担待不起。 童贯毕竟是统军日久的人物,二十年威福自专。 有了梁师成给他兜底,曾经的胆气又回来了。 梁师成招了招手,童贯赶紧凑了上去,双手被梁师成握住,小声道:“我们这些人啊,都是官家身边的人,别管你们互相之间闹得多厉害,争点权啊,夺点利啊,都不要紧。不过真遇到了难处,还就得互相帮衬着点,别看咱们这些年风光,外面正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弄死咱们哩。” “蔡京可以败,可以罢相,甚至可以辞官回乡。他是个进士及第,根上就风光的士大夫,再不济他也能落个富贵闲散了此余生。你我呢?咱们大宋的祖宗,说的是刑不上士大夫,可没说刑不上宦官啊。” 童贯悚然一惊,再看向梁师成时候,眼中多了一些恳切的敬意。 —— 艮岳外,童贯终于出来了。 一众亲卫将领,见他神色绷得紧紧的,虽然阴郁,却没有早上那般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们都是童贯的嫡系,心中也都松了口气。 童贯扫了一眼,在场的都是他心腹,这让他也多了些底气。 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让童贯坐下。 陈绍心中暗暗合计,局势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 甚至来不及聚在营堂,就在这艮岳外,便要安排任务。 “西军无能!” 童贯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陈绍差点没绷住。 “本帅离开不过半月,熙河经略使刘法,就败于统安城,贼酋晋王察哥之手。” “尔等速速回去,整饬人马,加固防线,某随后就到!” 说完一挥手,有人捧着一个个卷宗上来,点到名上前领腰牌和官印、敕牒。 陈绍心中激动,终于要来了么! 自己苦心算计,所为何来? 童贯感觉刚才梁师成,握着自己的手,说几句贴心的话,这一招十分有用。 于是便现学现卖,每个将领领命之后,他都握着手嘱咐几句。 包括他的亲卫头子杨可世,也被安排下去统兵。 “陈绍!” 陈绍赶紧上前,从侍卫手里,接过腰牌和官印、敕牒。 童贯握住他的手,陈绍也微微前倾身子,还没等童贯开口,陈绍就提前说道:“恩帅保重身体。” 童贯心中一暖,什么是亲信? 这才是亲信啊。 千言万语,豪言壮语,都比不上这么一句贴心。 保重身体 周围的人全都暗暗撇嘴。 这愣头绍,是怎么想出来的,在这个时候,说保重身体这样的话,你当在拜年么? 大家都在说建功立业,不负所托,奋勇杀敌.这些话,全都被他比下去了。 陈绍起身走出人群,骑上马那一刻,嘴角忍不住要翘起来。 他很想大笑一场,但也知道还不是时候。 此时的他,有一种西游降魔篇里,猴子被放出来时候那种心情。 童宣帅啊,童宣帅,终于上当了! 骑马来到宅子,他甚至没看自己的敕牒。 “马上收拾东西,只带衣物钱钞,跟我走!” 在如今西北这番混乱之地,两边交战正酣的时候,都已经无所谓了。 陕西五路,早就被将门世家牢牢占据,一寸土地也没有剩下。 想要有自己的地盘,就得打! 打西夏的,收拢堡寨,自己开拓。 辽金宋夏 西夏,已经是最软的柿子了,要是从这里也开拓不出来,那就说明不是这块料。 趁早带着李师师姐妹,到江南避祸去算了,别给北方义士、义军们添麻烦。 (本章完) 第44章 天胡 第44章 天胡 纷飞的大雪已经下了五天了,西北的天气都是这样,要么大旱,要么大涝! 在这种天气下成长的汉子们,性子急烈粗犷。 很难想象,这种情况下,被童贯催促出战的熙和军的心情。 童贯那一句‘西军无能’,现在想起来,陈绍还是有点绷不住。 摊上你这么个货,就不能太老实。 他要给赵佶献礼,想要在皇帝面前露个脸,没想到把屁股露出来了。 陈绍和三个亲兵,抖了抖袄上的落雪,整理下头上的帽子,往堡寨里走去。 崔林已经提前来了,此时应该正在堡寨内。 陈绍这次被任命为胜捷军麾下的一个正六品统制,按理说应该有数营兵马。 但是童贯只给了编制,兵马需要你自己去招募。 如今横山一带,全是流民和溃兵,还有无主的蛮人。 其实这是胜捷军的传统了。 胜捷军,作为童贯新成立的一支人马,职衔与品阶的对应关系一直就很模糊,朝廷施行“官、职、差遣分离”,军官实际权力多取决于差遣。 如“统制”为临时差遣,无固定品阶。 因为是童贯亲卫军的统制,相对比别人来说,获得的辎重补给要多。 所以这个是大有可为的官职。 而且防区在青平关一带,是横山前线,战火最密集的地方。 陈绍家都没回,直接来到军营,他负责的是附近三个堡寨的防卫。 分别是:兴庆寨、兴平寨和木瓜寨 在西北边境上,大宋堡寨的名字,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地恶心西夏。 这堡寨的营造者,多少是有点恶趣味的,把一个堡寨用西夏都城兴庆府来命名。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来就职西夏皇帝呢。 因为陈绍已经提前叫赵河来打过招呼,堡寨外稀稀疏疏站着一些人,算是在等候陈绍。 这些人神色木然,浑身脏兮兮的,泥垢在阳光下都能反光。 很多人穿的衣服,甚至都还露着腚,也不知道在这么冷的天,是怎么挨过来的。 其实这都算是好的,至少有衣服穿,很多人家根本就是全家一件衣服,谁出来的时候谁穿上。 陈绍只是从中走过,堡寨的一个都头跟在他身后,其实他也不是这个堡寨的负责人。 此前这里被夏人击破,守军早就死光了,他是从前线溃逃下来的。 陈绍注意到,他身上的盔甲,松松垮垮,极不合身,像是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一样。 陈绍来到这里之后,就发现这里的地形有大片的草原和土地,多山、多水,山是险山,水是恶水,这里的小村庄极少,大部分都是部族聚居式的堡垒或山寨,或依山、或背水,都在险要之处、都在道路必经之处,可谓步步为营、步步兵垒。 此地的堡寨多为夯土而筑,如临石山,个别地方也有石砌的,但不多。 附近几个堡垒山寨除个别有石砌段落外全都是夯土而筑,但是这夯土极为坚固,硬可砺刃,并不比石块稍逊。 一句话,寨子是极好的,人差了点。 走到一半的时候,崔林走了过来,陈绍迎上去问道:“查点得如何?” 他派人来,不只是告诉他们自己要来,更是清查堡寨的物资。 崔林皱眉摇摇头:“不多些个,粮食不足七天积储,甲和弓矢都没有,刀矛有百余把,其他物件,特别是守城战具,也是少得很……仓库还有放火的痕迹,幸好大雪积压,没怎么烧起来。” 在陈绍身后,那员都头也说,“统制,小人来时,这里就穷的叮当响,这些人躲到了深山里,才得幸免。” 他不想这么早得罪陈绍,因为这是胜捷军派来的统制,是童贯的心腹。 人家童贯最是护短,而且胜捷军的统制,大概率能弄来粮食。 他和手下的百十个弟兄,快把这些百姓的存粮榨干净了,还需要新的粮食。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统制,这寨子里,还有八百多刁民,要是不把他们赶出去,两天就吃光了积储。” 陈绍笑道:“我奉宣帅命令,来此招募兵马,守备堡寨,正需要民夫补城墙,修守具,挖壕沟,补营寨,你把人赶了,这些活你来干?” 那都头点头哈腰,连声不敢,低着头眼里却露出一丝鄙夷。 就凭你还要守备堡寨,夏贼来了,看你跑不跑? 反正自己是要跑的,路上一刀把你攮了,就说夏贼宰了你,谁能知道。 陈绍走到中间,发现一个房间门窗紧闭,周围还有三五个小兵,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晒太阳。 他有点好奇,想要过去,被都头马洪拦住。 “这地方不错,我在这住。”陈绍笑着要上前开门。 “统制,这里是.”马洪赶紧挡在前面。 还没等他说完,董大虎一下就把他提溜开,然后打开了门。 却发现里面堆满了东西。 身后的都头脸色有些古怪,笑道:“小人马上收拾出来,都是我手下弟兄的行头。” 陈绍呵呵一笑,道:“无妨,我还要去别处看看,你慢慢收拾。” 等他走后,那都头一脸冷笑,在这一亩三分地,你空着手来就要接收? 他打定了主意,把这年轻的小统制架在这里,等着从童贯那里捞点粮食,等到夏贼来了,就带着兄弟们宰了他继续往东跑。 前面的局势已经崩了,十万宋军都死了,还能翻盘怎么着? 等到出了兴庆寨,陈绍放慢了速度,崔林骑在马上,靠近之后说道:“东家,这都头名叫马洪,说是都头,谁也没见他的腰牌,穿的都头盔甲也不合身。” “他带着十来个人,来到此地之后,把附近山林里躲藏的百姓哄骗出来,然后圈起来盘剥抢掠了好几次。” “其他兵马是哪来的?” “都是从前线溃逃的,被他留下,充当了自己的部曲。” 陈绍点了点头,心中有数。 刚才打开房间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耳环。 那耳环不是很名贵,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做的,反正不是金银。 但是下面,缀着一块人的耳垂肉。 陈绍回头看了一眼,嘴角轻笑一声,看不出喜怒。 这地方是真的乱,不过越是乱,就越容易建立新的秩序。 那些太平地方,倒是不乱,可是壁垒森严,早就固化。 这地好,这地够乱。 天胡开局! (本章完) 第45章 买人 第45章 买人 鄜延路,一小队骑兵正疾驰而过,他们的马匹十分高大。 当先骑士捧着一面青色牙旗,正是宣帅童贯衙署的旗号。 这些骑兵都是带着洒交脚璞头,锦袍犀带,胜捷军上上下下,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身高强健汉子。 尤其是童贯的亲卫,非但得能打,还得是孤儿,没有根基的少年。 然后他再从这些人里,寻找有手段、有能力的,下放去招兵买马,慢慢组建自己的私兵。 胜捷军上下,只知有童贯,不知有皇帝,更别提西北这些将门了,完全不放在他们眼里。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比如如今在横山前线的一个统制。 看着这几个胜捷军风一般的卷过,正当路上的延庆军士卒纷纷躲避,忍不住在背后一个个低声咒骂:“这些鸟人,忘了俺们西军根本,倒给没卵子的人当狗去,且看你们如何收场!” 这次童贯强令陕西五路兵马出击,给皇帝新年贺喜。 其他军头都不听,偏偏熙和军的刘法听了,于是死在了前线。 如此大的败绩,人人都以为童贯肯定要倒霉了,所以西军各路人马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看他们胜捷军的笑话。 胜捷军几名骑士,簇拥着一个三十不到的英武青年,他也是锦袍玉带,戴着一顶洒头巾,满脸风尘仆仆之色。 他正是童贯心腹中心腹,曾经的亲卫头子杨可世。 他和陈绍的任务不同,他要做的更多,主要是和几个军头谈判,将此次的事彻底压住。 死了这么多人,必须要安抚一下。 来到大刘相公府上,杨可世下马,迈步进去。 刘延庆是鄜延路兵马实际掌控者,算是西北资历比较老的一个军头,但是他手下兵马的战斗力一直饱受诟病。 近年来,也是跟童贯走的很近,让西军上下都有些怨言,觉得老刘相公糊涂,不跟着老种经略和小种经略同进同退,反而跟着童贯,是乱了西军的根本。 老种小种相公,以及他们的得力手下如姚平仲等人,对于童贯分化西军,拉拢刘延庆试图以取代老种相公,成立胜捷军挖走西军精锐敢战之士,已经是深恶痛绝。西军将门百年基业,早已盘根错节,岂能让人轻易下手! 所以童贯根本没有去拉拢他们,而是专心拉拢刘延庆这类军头。 至于死硬西军,就靠梁师成给压力了,你们就是闹翻了天,也是半句话传不到官家耳朵里。 老刘相公刘延庆的府上,分内外宅共五进,最外面类似于军营。 大堂明间是一个玄关,正中有白虎屏风隔挡。杨可世绕过屏风,就进了正堂。 正堂之上,一个身着锦缎长衫,戴着乌纱璞头,腰系玉带的高大汉子正在堂上负手走来走去。 这汉子五十多岁年纪,面皮白皙长须髯,看起来不像是个军门将主,倒像是个士大夫。 见到杨可世进来,刘延庆赶紧问道:“宣帅回来了么?” “宣帅已经在路上。” 刘延庆心中抱怨,这童贯惹了天大的祸事,把西北大好局面捅破了,竟然还能在汴京过完上元节再走。 他的心是真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如今人心惶惶,前线溃兵无数,前几年修建的堡寨壁垒,大多被夏贼夺走。若是宣帅再不回来主持大局,局势危矣!” 杨可世耐着性子,跟他讲起了宣帅在汴京的作为,还有隐相梁师成的承诺。 刘延庆听罢,心中仿佛涌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他也算是老将门出身了,打了这种败仗,还能瞒天过海的,大宋成立百年听都没听过。 刘延庆的心中,再一次感受到了童贯这些人的能量。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刘延庆笑了笑,心中也有些苦涩,自己这些西北将士的性命,在汴京那些大人物的眼中,实在不叫个事。 杨可世刚从大堂出来,就见一人站在门口。 “那是?” “是刘府的三公子。” 杨可世点了点头,迈步上前,刘光烈赶紧拦住,笑道:“久闻杨兄大名,今日到府上,一定要赏脸,共饮一杯。” 杨可世手下的胜捷军,都有些发蒙。 刘光烈笑道:“绍哥儿是我娘舅家的表弟。” 众人恍然大悟,彼此也都亲近了起来。杨可世这些人,和陈绍的关系极好,尤其是在汴梁这段时间,陈绍为人慷慨,性子四海,舍得钱,而且做事仔细。 杨可世没少在童贯面前暗戳戳帮他说话,不然童贯也不会格外重用提拔他。 鄜州最好的酒楼内,杨可世喝的脸红扑扑的,然后就见刘光烈拍了拍手,手下堂而皇之拿出一盘金饼。 “这是何意?” 明晃晃的金光,让人拔不动眼球。 但是杨可世还是很理智的,重金之下,必有所求。他的位置很关键,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刘光烈笑道:“我也是受人之托,绍哥儿在横山一带,想要个咱们鄜延路营中的军汉,这些钱算是给他在胜捷军买个名额。” 杨可世一听,顿时放心下来,而且十分开心。 这么简单,就能拿这些金子,他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是一个调令,绍哥儿开口,我还能拒绝不成?这些金子,你快些拿回去,对绍哥儿说今后再这么见外,弟兄们的情义没来由都生分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眼睛始终在金饼上睃视,刘光烈笑呵呵地让了起来,最后甚至佯装恼怒。 杨可世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他心中着实快美,这笔钱赚的忒容易,调一个鄜延路的军汉进陈绍的手下而已,他们鄜延军自己都没意见,刘光烈亲自出马,自己只需要让胜捷军发一道调令即可。 十来贯就能办的事,绍哥儿太客气了! 什么鸟军汉能值这些金子,这一盘少说也能换三五百钱钞了。 杨可世甚至怀疑,这就是陈绍拐弯抹角地接济自己呢。 “此人叫什么名字?”杨可世笑着说道:“绍哥儿自家兄弟,咱们不能慢待,今日就给他办了。” “好说,好说,此人名叫韩世忠” (本章完) 第46章 请客 第46章 请客 大雪封山,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晦暗当中,已经几日见不到太阳。 白茫茫的大地上,狂风呼啸,卷起的雪沫模糊了视线,让对面百步之外,都难以分辨清楚。 驻守此地的宋军,都缩在了营帐当中,只有倒霉的家伙,才被遣去修筑营寨。 人人身上滚得跟白毛怪物也似,只是小声骂娘。 四面的瞭望楼台上,宋军警戒瞭望士卒已经加倍,别看现在大雪封山,夏贼可不管这些。 一群军汉挤在狭窄的望楼上面,轮番看着远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担心夏贼趁此天气前来扑营。 人人都吐着长长的白气,在望楼上跺脚取暖。 韩世忠披着厚厚的斗篷,走在寨墙之上,来回巡视。 他们这个营头,原本的高虞侯已经战死,新的虞侯还没到。 于是众人推举韩世忠暂时管事,他倒也老实不客气,以暂时都头的差遣,担负起了指挥这一营的责任。 他在寨墙上走来走去,偶尔粗声粗气的开两句玩笑,再亲昵的拍拍在寨墙上值守的士卒的头盔,到哪里都激起一阵小小的声浪。 大家对韩世忠,都是服气得很。他既能打仗,又不拿架子,他要真做了营头,跟着他打仗那是吃不了亏的。 这个时候他还不是真正的都头,地位其实和大家一样,只是暂时推举他出来管事,等待着上边任命的新虞侯来了,大家又都是大头兵了。 “韩五,你这一营虞侯,什么时候才能真除?一天不下札子,你这腰板一天就不能真硬起来,到时候别卖了气力,功劳是别人的,吃苦倒是你的!” 这人一看就是老熟人,不然不可能说话这么损,精准地往韩世忠肺管子上戳。 一向大咧咧的韩世忠也罕见的叹了口气:“直娘贼,俺韩世忠也三十了,光棍一辈子,这个时候岂能不好好想想? 可俺前头名声太坏,没几个大功,如何能升上去? 偏偏现在横山一役,又是这等鸟样,打输了仗不让俺背黑锅已经不错了。却不知什么时候来个厉害的相公,带咱们好好厮杀一场,不然的话虞侯,连个他娘的都头都不一定,说不准俺韩五就得蹉跎这一辈子!” “你这张嘴,还真是.”听到他语气难得的很认真,没有了那种混不吝,众人也都是感同身受,忍不住惆怅起来。 谁不想博个出人头地。 要是搁在开国时候,他们这些人里,正不知有多少要封侯拜将。 如今,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尤其是眼前的泼韩五,立了多少功劳,别人不知道,这群老兄弟还不知道? 如今却连个虞侯都坐不上。 无他,出身太低而已。 “有人!” 众人慌忙起身望去。 果然远处有一骑奔来,韩世忠笑道:“就一个,肯定是自己人。” “咦,好像还是传令兵。”其他人根本看不到,但是韩世忠视力是出奇的好,看得清、看得远,目力甚至有点变态了。 半个时辰之后,看着手里的牒文,韩世忠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绍是谁?” 传令的胜捷军也有些纳闷,问道:“你不认识?绍哥儿不是说与你交厚,才走了关系调你过去的么,哦,对了,刘光烈是他表兄。” 韩世忠一下想了起来。 原来是他 买了自己功劳的小子,如今已经混成统制了? 还是胜捷军的统制! 韩世忠眼睛一眯,顿时有些振奋,自己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 兴庆寨。 陈绍坐在一个木桩上,和寨子里的人一起刮皮子。 这些都是从山里猎来的野兽,貂、狐、獭皮子虽然不如牛皮值钱,但是也能稍微缝制一些甲胄。 在他旁边,蹲着一个党项族的中年大婶儿,身体墩实,正在指导陈绍怎么刮皮子。 他这寨子里,收留了不少的羌人,别看西夏是羌人当家,但是他们内部斗的很厉害。 各个部落之间,常有争斗,互相都很乐意把对面灭族。 边境这么多年,汉羌早就混杂,还有一些回鹘人、吐蕃人。 打起仗来,两边的人马,都不会管你是哪族的,逮住就是一顿祸害,尤其是这种山地的小规模战斗,基本都是就地寻找补给。 赵河从外面回来,找到陈绍,“东家,我去了那石壕村,他们说李孝忠已经很久没去贩卖马匹了。” 陈绍点了点头,稍微有些遗憾,“留下书信了么?” “留下了。” 当日和董大虎去买马,那个从西夏牧场盗马的汉子李孝忠,给陈绍留下的印象极好。 他想把对方招募来,没想到人不在了。 如今这样的乱世,没有了音讯,极大可能就是没了 陈绍在心底叹了口气,暗叫一声可惜。 赵河压低声音,说道:“东家,马洪那狗日的,又在背后嘀咕东家的坏话,说你故意不去要补给,早晚饿死全寨的人。” 陈绍笑了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东家?” 陈绍拍了拍手,从旁边的池子里洗了一把,冲掉手上的血沫。 “今晚设宴,请他们吃酒,以后这些矛盾就都消了。” 赵河不可思议,还要请他们吃酒? “既然在这里相遇,就是缘分,都是自家兄弟,将来夏贼打来了,还得靠弟兄们一起御敌不是。” 赵河心中憋屈,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转头离开。 此时寨子的另一边,马洪的房间内,他正挑着炉子里的木炭。 架子上的烤肉冒油,香味飘荡,落在木炭上的油滴,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个时候满脸刀疤的马洪心腹甄奇按着佩刀大步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小声在马洪耳旁低语了几句。 “他真这么说的?” 甄奇点了点头,说道:“大哥,这小子不会是诈我们呢吧,别是李密请翟让?” 马洪不屑地冷笑一声,“诈我?他凭什么,今晚我再催催,他不去跟童贯要粮食,天天带着那群生口去打猎,寨子里马上就要空了。” 甄奇眼皮一抹,说道:“大哥不要大意,这小子从来的时候,我就瞧着他有些古怪,每日里乐呵呵的,什么事也不着急,好像是有点底气。” 马洪侧身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说道:“叫弟兄们都带上刀,晚上多去几个!” 感谢紫气东来,狗七,和数字哥的打赏。李师师番外已出,老规矩 (本章完) 第47章 斩首 第47章 斩首 马洪拿起一串烤肉,撒上盐巴,递给自己的心腹甄奇。 两人对坐着啃了起来。 甄奇吃完一串,见架子上还有几串,但是大哥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 他只能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抹了抹嘴,说道:“大哥,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太对劲,要不咱们不去了?” “不去?”马洪笑道:“为什么不去,还指望他从童贯那里,给弟兄们弄来甲胄和粮食。” “往日里也不见你如此婆婆妈妈。” 甄奇说道:“大哥不知,那陈绍不足为惧,可怕的是他身边的胖子叫什么董大虎的。那厮端的是力大无穷,我曾亲眼瞧见,在修建营墙时候,那厮站在墙下往上扔石头。” 他做了一个合抱的动作,表情夸张,“大哥,这么大的石头,那厮左右手抡起来扔,脸不红气不喘。” 马洪不满地站起身来,把烤肉取下来,放到盘子里用布盖住。 “被你说的我都有些没底了,走,咱们瞧瞧去。” 两人挎上刀,来到房间外,迈步走向制皮的作坊。 远远就瞧见一人,正在宰羊。 那人身形胖大,个子又高,一眼就能瞧出是统制陈绍不离身的董大虎。 马洪伸手拦住甄奇,两人在一旁,盯着瞧了很久。 最后,马洪冷笑一声,带着甄奇离开。 “大哥?” 马洪道:“你不用担心了,今晚敞开了吃肉喝酒,这厮没敢害我们。” “为何?”甄奇不解地问道。 “他要是设的鸿门宴,这董大虎就肯定是那最后下手之人,此时一定受到了陈绍的安排。可是你看,这厮正欢天喜地宰羊呢,脸上那欢喜神色,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马洪分析的头头是道,甄奇想了下,从董大虎刚才的表现,确实不像是知道要动手了。 哪有人晚上要干这种大事,现在还乐呵呵的,一点都不紧张的。 这哥俩又去看了看陈绍,发现他还在和吐蕃大婶学刮皮子。 马洪和甄奇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心中的警惕不复存在。 就这两个货色,还怕他们摆鸿门宴不成! 给他们刀,自己伸直了脖子,他们敢动手砍么? —— 兴庆堡寨,包括周围两个寨子,原来混乱残破的景象不见了。 在这几日,慢慢变得整肃了起来。 街道上面的杂物垃圾,都被清扫干净,堆拨哨卡,都收拾的整整齐齐。 士卒们也不再穿着便服,而是穿上了红色的战袄,皮甲上的护心铁片,擦得亮铮铮的。 整日按着腰间佩刀,在左近走来走去,看到随地大小便的百姓就大声叱喝。 原来毫无约束穿城而过的大队民夫也有了规矩,每日辛苦地修补寨子。 新来的统制,会每天派人统计他们的工作量,说是叫“记工分”。 大家也不知道是真有补偿,还是糊弄人的,反正修好了之后,夏贼来了,稍微抵抗一下也是好的。 而且人们心里,多少也有了一丝丝希望,万一呢. 如此一来,本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战后堡寨,顿时就显得有了点生气。 堡寨内的百姓也渐渐的开门,甚至有些人,开起了地摊,也收拾收拾开张。 大家都很穷,但总归还是有些东西的,彼此交换,维持生计。 大宋的集市,和前朝不一样,是不集中于一处的,不管城乡,都是在最繁盛热闹的地方自然形成。 因为有宋人百姓们,就让这几个堡寨的生气自然流动了起来。 其实也是因为陈绍来的这几天,约束了手下的军汉,让他们不再欺压百姓。 马洪等人,也暂时不敢再凌虐百姓。虽然他们走在路上,其他百姓瞧见了,依然是吓得哆嗦。 其实这就是汉人百姓,哪怕再难,哪怕再苦,哪怕经历了再可怕的灾难。 只要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时间,这些人还是会以他们骨子里的勤奋,他们的活力,他们远远超出这个世界平均水准至上的道德,让脚下的土地重新文明起来。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冬日的昼短夜长,再加上寨子里人们没有取暖的手段,早早就挤在一起睡了。 吃饭的时间也格外的早。 陈绍和董大虎,早早站在门口候客。 他故意让人,把房间内能遮挡藏人的东西都撤走,然后换上了几个石凳。 陈绍笑嘻嘻的,目不斜视,小声说道:“大虎啊,记住了么,一会我摔杯为号。” “记住了,东家。”大虎闷闷地说道:“这群人怎么还不来!” 他闻着桌上的肉香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陈绍和董大虎上前,只见马洪一行人,总共有九个,全都是他的心腹。 九人正围着一个村姑模样的中年女人,动手动脚。 陈绍轻咳一声,几人转头瞧见是他,这才停手。 女人趁机逃走。 陈绍道:“我已经下令,不许欺压百姓,你们在干什么?” 马洪赔笑道:“统制不知,这些刁民最是奸猾,刚才这女人勾引我兄弟哩。”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我们这些寨子,要挡住夏贼,就不能失了人心。” 陈绍一副看见他们人多,无奈妥协的模样,让马洪这边的人更加轻视。 随着他来到房中,马洪打量了一圈,房子里没有藏人的地方。 除了自己这几个人,只剩下陈绍和董大虎,还有一个站在陈绍身后的赵河。 这三人加起来,也不过六根胳膊,自己这边人是他们的足足三倍。 最重要的是,陈绍三人,还都没有带兵刃,这让马洪更加放心。 桌上摆着几盆羊肉,还有一壶酒。 “今天请大家来吃酒,一来是感谢你们守住了寨子,聚拢了不少的百姓来填充。二来,也是交个朋友,今后共进退,齐心协力,守寨御敌。” “来来来,弟兄们都坐,都坐。今日咱们统制请客,大家都不要客气!” 马洪招呼着他们坐下。 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溃兵,很少能吃上荤腥。 坐下之后就开始吃,陈绍坐在上首,笑呵呵地说着一些体面话。 就在陈绍观察局势,随时准备摔杯的时候,突然身后的大虎越过他,一拳捶在了马洪的脑袋上。 马洪整个头颅,往下顿了一顿,嘴里流出黑血,慢慢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大虎提起专门给他准备的石凳,猛地挥舞起来,瞬间又砸死了三个。 这恐怖的一幕,让剩下的人吓破了胆,纷纷跪地求饶。 还有一个起身要跑,被飞来的石凳砸中后背,倒了下去。 “我踏马还没摔杯呢!”陈绍也被吓了一跳,喝道:“赵河,把人绑了!” 董大虎摸了摸脑门,“东家,不动手不行啊,他们吃的太快,吃的太多了!” (本章完) 第48章 英雄 第48章 英雄 这些天,假借刮皮子制皮的名号,陈绍没少让赵河绑那些猎物。 捆绑贼溜。 这几个人,目睹了刚才的场面,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甄奇也在其中,他看了一眼杀完人之后,陈绍三个人的表现,心中暗叫一声后悔。 这三个人,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 那胖子甚至还专门避开了饭桌。 他从容到杀人的同时,还有心思顾忌桌上的酒肉。 绑好之后,赵河问道:“东家,这几个怎么处置?” “把马洪的狗头砍下来,挂在杆子上,然后拖着他们一起在寨子里转一圈。完事后挂在寨子的集市上,我们刚来,正好用他们的狗命立威。” 甄奇一听,赶紧大声道:“统制!统制饶命!小人愿为统制赴汤蹈火!” 他用膝盖爬到陈绍跟前,就要磕头。 “你也配!” 陈绍一脚将他踢开,然后嫌弃地看着他们。 这几个货,早就臭了滩了,用他们的话,寨子里的人始终都会自己不放心。 就是能力再强,也不可以收下,更别提他们还没什么能力了。 这群人最大的贡献,就是前面把附近山林的百姓都哄骗了出来。 其实那马洪,还真算是有点本事,要是搁在其他人那里,估计会留下来用用。 但是陈绍知道自己要走的赛道,他本就不准备再回去,而是要在这里大展拳脚,马洪是万万留不得的。 他也没把马洪当回事,充其量只是自己面临的第一个精英怪,连个小boss都算不上。 陈绍有很多办法可以弄死他。 最终选择了一个汉人老百姓家喻户晓,但是又防不胜防的一招:鸿门宴 这一招胜在干净利落。 因为马洪等人先前对这些寨子生口的凌虐,杀完他们之后,可以快速地收拢三个寨子的人心。 马洪他们确实是作恶太多了。 当赵山赵河押着几人在寨子里游行时候,起先还趴在门缝里偷看的人,瞧见马洪的人头之后,纷纷走了出来。 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目光。 阴恻恻的,看着就挺瘆人。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人群慢慢越靠越近,已经有人偷偷伸脚。 再后来,干脆就一拥而上。这几个人很快就惨不忍睹,血肉混合着泥土,愤怒的人们在残阳的笼罩中,宣泄着仇恨的怒火。 甚至有饿极了的人,偷偷割肉,准备开开荤。 陈绍马上召集百十个兵士,展示马洪的头颅,表示这就是不听号令的下场。 三个寨子,躁动的百姓燃起火堆,尽情地发泄着。 第二天清晨。 韩世忠来到城寨门口,他穿着一身臃肿的军袄,腰带里别着一个头盔,身披没有肩膊甲叶的半身软叶子铁甲。 来到寨子之后,先是打量了一圈,点了点头。 选址的人有点水平,这寨子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而且还可以在背后的山林中,多设陷阱,安排哨兵。 三个寨子互为掎角,这也算是宋军修建堡寨的基本操作了。 他刚想进去,突然猛地抬头,只见在寨门上,悬挂着几颗脑袋。 韩世忠顿时一惊,摸出腰刀,就要寻找遮护。 寨门上有人大声喊道:“什么人?” 听到是宋人声音,韩世忠稍微放心下来,道:“俺是韩世忠,奉命来此。” “原来是你,统制早有吩咐,你快进来吧。” 韩世忠进入堡寨,发现有些不太对劲,这里的生口(边境平民)全都衣衫褴褛,但是眼睛红红的,十分有精神的模样。 穷成这样,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为什么傻乐? 想到门口的几颗脑袋,他突然明白过来,看来此间统制杀人立威了。 而且效果很好,收拢了不少人心。 那些溃兵贼配军的德行,韩世忠是很清楚的,他马上想到了门口的脑袋,应该就是前线溃兵的脑袋。 他心中冷笑一声,几个贼配军,倒成了陈绍这个新统制收拢人心的工具。 叫俺说,陈绍还该谢谢你们才是。 韩世忠跟这样一个小兵,来到制皮的作坊旁,小兵指着正在刮皮子的人说道:“那就是我们统制。” 韩世忠一眼就认出陈绍来了。 虽然上次他没记住陈绍的名字,但是他的记忆力十分超群。 见过的东西,基本忘不了。 “韩世忠,拜见统制。” 陈绍摆了摆手,说道:“无须多礼,坐!” 在陈绍心中,这时候的名将,没有一个能有韩世忠适合自己。 他早就在西军中磨练了近二十年,能打小仗,也能指挥大仗的全才。 而且拿来就能用,根本不用再培养,已经是个满级的武将。 韩世忠在他跟前坐下。 “统制如何记得韩五,还费了银钱,给俺买了个虞侯。” “那不过是顺水人情,我钱是调你过来,只因那胜捷军里的杨可世与我交好,所以特意送了个虞侯的位子,想来是为了帮我收买你的人心。” “统制倒也坦诚。” 陈绍放下手里的皮子,直起背来,笑道:“韩五啊,我也不是打击你,虽然你有些勇力,打仗也不怕死。但指望在西军底下升上去,有一支兵给你带,做梦去吧!” “西北各位相公,各自有多少的子弟家将,那就轮得到你了。你也三十好几了,难道要在兵堆里,当一辈子的大头兵?” “你仔细想想,如今的大宋,有你的出路么?” 韩世忠低头默然,不知道这狗日的统制,说这些话来捅自己心窝子作甚。 “俺又没有门第,多少西军子弟都瞧着军中的位置,俺得多比人流多少血才争竞得过来?”韩世忠苦笑一声,“哪有什么出路!” “有的,韩五,出路是有的,你听我说!”陈绍笑道:“如今这横山前线,就是你我的机会!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横山之战,眼看因为童宣帅的急功好进要败,西北各路人马,推过揽功,撇清责任。而西夏呢,西夏远没有那么强大,他们的获胜是侥幸的。“ “我们正好可以在这里收拢败兵,成就一番事业!实不相瞒,我特娘的一眼就瞧出,你泼韩五是个人物,早他妈该自领一营了!你有多少抱负本事,这才能显现出来!” 韩世忠叹了口气,说道:“统制说的其实不差,可是要收拢兵马,那也得有些钱粮辎重,否则就是聚起一万人马来,也养不活,他们照样要走。” “钱粮你不用担心,我颇有家资!” (本章完) 第49章 还施彼身 第49章 还施彼身 韩世忠手抓着刀柄,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在三个堡寨内巡视了一圈。 韩世忠是天生练兵的好手,而且他在底层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很清楚小兵们在想什么。 经过他粗略的训练,溃兵们慢慢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地上的积雪被踩得吱吱响,韩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陈绍说得对,这里虽然目下不成气候,但确实是施展抱负的地方。 至少不用受那些鸟军官的气。 自己厮杀了这么多年,一点小官儿也没混到。 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法,成为了虞侯。品阶虽然不高,但至少不是兵了. 道路上传来马蹄声。 韩世忠举目望去,只见陈绍和他那个到哪都不离身的胖亲卫骑马赶来。 “统制哪里去?” 陈绍勒马道:“这几天光顾着清理马洪余孽,寨子的余粮已经不多了,我准备去城中要个辎粮队来。” 韩世忠眼色一亮,“能要来么?” “我自有办法。” 韩五压低了声音,问道:“莫非有西边的路子?” 陈绍呵呵一笑,没有应答,而是挥了挥手策马而去。 这里交给韩世忠,比他自己在还牢稳。 陈绍是有些钱财,但他不打算用自己钱去买粮、买物资。 首先这两样东西,在西北都是紧俏货,需大于供。 钱未必能买到多少。 倒不如用这些钱,买通童贯手下掌管武库和钱粮的官员,他们只需要言语一声,开个条子,或者在账本上遮掩一二,就足够了。 买通一个人,可比直接买粮买物资便宜多了。 童贯这些年,在西北手握军政大权,如鲸吞虹吸般,不知道侵占了多少的钱粮物资。 但是他精力有限,不可能管得过来。 许你童贯贪污受贿,侵吞大宋的钱粮,就不许你手下有样学样,侵吞你童贯的资产了? 哪有这个道理! 童贯靠奉承赵佶,得到了侵吞赵家国库的机会,难道我陈绍就不能挖你的墙角? 那我不白拍马屁了么? 没有好处,我还祝你保重身体呢? 陈绍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这个主意,要是耿直地拿钱去买粮买物资,那么李师师的钱,很快就完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打仗的耗费,是惊人的,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但是这些钱,到贪官身上,能把童贯手下,负责钱粮武库的人,贿成自己的钱袋子。 毕竟能跟着童贯混的,他就不可能是什么刚正不阿,清正廉洁之人。 —— 暮霭沉沉,陈家庄里,飘荡着一缕炊烟。 李师师未施粉黛,一头乌黑鬓发只是用一柄木钗拢起,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 此时她正坐在房中,和对面的中年妇人闲聊。 得知这人就是董大虎的娘亲之后,李师师就时不时叫董氏来房中。 董氏手里也没闲着,给李师师缝制着一条衣裙。 李师师的衣服虽然多,但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也很喜欢来这房间,因为陈绍走到哪,都带着大虎。董氏常打听儿子的消息,那些事尽管已经听了很多遍,还是忍不住再问。 好在这位夫人脾气十分好,并没有不耐烦。董氏这样泼辣的妇人,其实惯会瞧人眼色,一来二去就摸透了这位的脾气。 这是个性子和善的人。 而且声音特别好听,只是听她的声音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董氏说了几件陈绍小时候的趣事,李师师笑的枝乱颤。侧目看到她的侧脸,董氏一个妇人,都看得心惊,东家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么个人,长得着实是太美了。 这样的女人,按照他们当地的说法,都是要吸干男人的骨髓的。 她甚至一度疑心,这不是个人,而是传说中那精怪幻化出来的,因为她没见过人能美成这样,白成这样 等东家回来,看看是不是被吸干了. 不怪董氏胡思乱想,她着实长得肤白貌美,穿了一身深青色的罗裙、深色的衣裳让皮肤更显雪白,如绸缎般光洁细腻。 李师师和妹妹春桃不一样,不那么高挑,但是身材却更加的圆润流畅。 标准的鹅蛋儿脸,圆润光洁的额头,单眼皮长睫毛下圆圆的大眼睛;更兼那身裁剪合身的罗裙,丝质非常柔软贴着身子,显得肩头圆润小巧、胸脯线条圆润饱满。 这才是最符合当下审美的女子。 想起许久不见的陈绍,她美目迷离,轻轻吐了口气。 陈家庄这地方,半点也比不上汴梁的繁华,但是李师师却意外地很喜欢这里。 她虽然一直过得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她本人其实对口舌之欲,没有多大的执念。 粗茶淡饭也挺好,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不用再小意逢迎,不用再夜不能寐。 这地方,让她心安。 唯一的挂念,可能就是陈绍,前面说很快回来相会,又传来书信说去前线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前线这两个字,可太叫人害怕了。 房门吱呦一声被推开,春桃迈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她也换了秋白色深衣,看着朴素了一点,但是却戴了两三样金珠首饰,脸上隐约有一点淡妆脂粉。 小春桃很有活力,小屁股挺翘紧实,长腿纤细笔直。尖尖的下巴,眼睛大而灵动,要是放在后世,能迷倒一大片。 “陈大哥还没回来么?” 李师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姐妹两个关系一般,尽管一路同行,也没能缓解,甚至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李师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懒得去想。 爹娘牺牲了自己,换来了她们一家的富贵,妹妹从小的生活很优渥,没吃过什么苦,自己却从小就寄人篱下,提心吊胆。 她不敬重自己就算了,难道自己还要上杆子去凑合她? 吴春桃问了一句就要走,刚站起身来,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伴随着马匹嘶鸣。 房中的三人同时加重了呼吸,迈步出去。 “东家回来了!” “东家回来了!” 董氏跑的比春桃还快,来到外面,看到马背上那个神气活现的胖子,顿时泪流满面。 (本章完) 第50章 姐妹情深 第50章 姐妹情深 再次见到陈绍,只见他胡茬青青,满面风尘。 不过他依然是那般精神,在庄子上哈哈大笑时候中气十足,眼神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 陈绍随手将路上没吃完的肉干什么的,分给庄子里的孩童。 他扫了一眼,轻松就瞧见了李师师,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李师师也展颜一笑,看到了他熟悉而亲切的目光,她便一下子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温度,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体会到了那亲密的触觉。 她没有跟妹妹一样上前,只是转身回到房中,等着陈绍来找她。 在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男人做正事的时候,女人不该出现。 等到陈绍进屋之后,李师师亲手将一杯香茗放在了他面前。 陈绍接过茶盅,顺手牵住了雪白嫩滑的一只柔荑,伸手一带,怀中便多了一具温软娇躯。 李师师是个好洁成癖的人,此时陈绍浑身尘土,她却一点都不嫌弃。 “你瘦了。”陈绍一只手探入衣内,轻车熟路地握了握,笑道:“好在这里没瘦。” 李师师腰身一扭,从他怀中挣脱,站在一边整理衣物,笑道:“黄帝内经里说,劳则气耗,不宜纵欲,郎君不要逞能。” “我怎么没听过?” 李师师满眼宠溺,笑着给他揉捏起肩膀,柔声道:“强力施泄,精耗气散,百病丛生。赶紧换身衣裳,净面洗手,饮热茶歇息才是正道。” 陈绍哈哈一乐,被她扶着起身,净面更衣。 李师师给他系腰带时候,偷偷打量了一下,陈绍虽然在外奔波,但竟然没有瘦。 反而更强壮了些。 他身体的底子本来就不错再加上穿越以来,有意识地多吃牛羊肉,熬炼身体,气血充盈。 虽然经常骑马长途跋涉,但是营养跟上了,所以不显羸弱。 而且他胸中有抱负,不迷惘,所以整个人斗志昂扬,精神状态也很好。 正是向上奋发的年纪! 这种人往往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不光女人看了喜欢,男人中的豪杰见了,也想与他结交。 即便他暂时处于困顿之中,也会有很多人追随。 “你跟春桃说了什么,我听见她叽叽喳喳的。” 陈绍笑道:“她问我怎么回来这么晚,要待几天,对了,你怎么不问?” 李师师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柔柔地说道:“奴家怕郎君顾忌儿女情,耽误了正事。” 陈绍心道,我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沉醉在温柔乡中。 用道哥的名言就是:现在正是我事业的上升期 太阳落山之后,陈家庄笼罩在晚霞的红光中。 桌上摆了几碟小菜,还有两个荤菜,一壶酒。 春桃坐在陈绍左边,李师师在右边,一起吃饭。 看着妹妹吃完一块带骨的肉后,似乎是嫌指上沾着油,便把手指放到口中仔细吃了两遍。 那慢慢吸吮手指的样子,让李师师稍微一怔。 妹妹比自己,确实是幸福太多了,她根本不用在意什么礼法规矩。 通过吮指,李师师都能联想到,她平日里肯定是在爹娘的宠溺中长大,无忧无虑。 进而又想到,会不会是双亲把对自己的愧疚,化作怜爱加到了妹妹身上。 春桃根本没觉察到,还在跟陈绍问来问去,小嘴巴巴地,讲她这一路从汴梁来此,多累多苦. 李师师蹙眉道:“吃完了快些去歇息吧,时辰不早了。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吃东西还舔手指,将来到了婆家,不被人退回来才怪。” 春桃小嘴一撅,使劲剜了陈绍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幽怨,看的陈绍有点心虚。 见陈绍也不帮自己说话,春桃更是满肚子委屈,站起身赌气似地扭着腰摔门而出。 李师师心中竟然有些快意,蹙眉道:“这毛丫头,没点规矩,真不知道将来怎么嫁人。” 陈绍干笑一声,没有搭话,心里却想小春桃如此可爱,是不可能嫁出去的,自然是要留着自己受用。 春桃就住在隔壁的房间,李师师这一间,是陈绍的爹娘原本住的,已经空了很久。 春桃住的,才是陈绍原本的房子。 她回到自己房中,也不点蜡烛,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哭了一会。 抓起枕头,小粉拳噼里啪啦地捶打着,雨点似得,嘴里还骂道: “坏姐姐!坏姐姐!坏姐姐!” “臭陈绍!臭陈绍!臭陈绍!” 趴在床上哭了一会,春桃完全睡不着,心里难受,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她忍不住站起身来,闪身出门,默默地过去开了小门的门闩。 来到隔壁房间,她贴在门上,好像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凑在门缝,小春桃顿时瞪大双眼,浑身无法动弹。 她赶紧转身,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一时间感觉有点懵,因为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姐姐平日里那副端庄雅致的礼仪姿态。 许久之后,陈绍神清气爽,出来解手。 刚放完水,转身就看见一个人影,幽幽地站在墙角阴影处。 陈绍吓了一跳,一边系腰带,一边低声道:“春桃!你大晚上不睡觉站在这吓唬人作甚!” 春桃咬着嘴唇,羞答答地看着他。 陈绍一看,这小妮子怎么这么反常,平日里泼辣辣的,今天乖巧起来了。 “过来。”陈绍招了招手。 春桃很听话,小脚碎碎步,慢慢靠近。 “让陈大哥看看,小春桃发育了没。” 陈绍到处捏了捏,十分满意,春桃这么配合,更是让他喜出望外。 低头亲了一口,陈绍笑道:“小东西,今天怎么这般可心。” “你帮人家报仇,人家什么都听你的。” “帮你报仇?” 春桃眼睛笑成一弯月牙,点头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突然,陈绍想起一个事来,他冷着脸问道:“你刚才偷看了?” 春桃红着脸,点了点头,凑上前小声道:“我看到啦,你帮我打她屁股,可威风了!” 陈绍一头黑线,低声道:“不要乱说,知道么?” “知道,知道。” 陈绍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去睡觉吧,小心着凉。” (本章完) 第51章 第一杯酒 第51章 第一杯酒 假山嵬嵬,竹叶萧萧。 新春刚到,便已经有嫩竹抽笋,仿佛预示着新的一年会是个暖春。 暖春,正好厮杀! 两个青衣小丫鬟,梳着双丫髻,裙角轻提,单手托盘款款穿过一条木丛生的碎石小径,拐过一个月洞门,便见一座四角凉亭。 凉亭内,帘幕垂下,炉火烧的正旺。 石桌上杯盘齐备,有两人正在亭内对酌。 “绍哥儿,这次你回来之后,要是留在鄜延路,我让我爹保举你做一个真正的统制。” “童贯那厮不厚道,给你一个虚名统制,手下一个兵卒不发!” 刘光烈愤愤不平,饮了一杯酒。从他们这些老西军子弟的嘴巴里,别想听到童贯的一句好话,尤其是熙和军的刘法被他逼死之后。 陈绍笑道:“前线好,前线有仗打,待在后方没什么意思。” 此次陕西五路,都收到了童贯的命令,叫他们一起出击,为熙和军刘法报仇。 只有鄜延路的大刘相公刘延庆,按兵不动。 其他西军都习惯了,大刘相公以胆小著称,怯战不前是常有的事。 刘光烈有些意外,他和陈绍自小一起长大,对方虽然确实有血勇,打起架来不要命。 但是从未表露出要上前线的想法。 陈绍端着酒杯,笑吟吟地问道:“而且只要能弄来钱粮,横山前线有的是人马,招募起来毫不费力。” 鄜延兵,说到底是刘家的私兵,即使是在刘延庆死后,他们也是选择了追随他儿子刘光世。 自己要另起炉灶,就不能依附军头,甚至连童贯的胜捷军士卒他都不要。 横山前线说是被打掉十万人,但是熙和军是大宋精锐野战部队,怎么可能会被彻底围歼,不过是伤亡太大,全都溃逃了。 西夏的国力,也根本无法大肆追击,横山两侧有无数的溃兵,正跟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打了这么久,终于拿下了横山,让夏贼再也没有可以固守的天堑,没想到被童贯一下就送了回去!”刘光烈骂骂咧咧的,大声斥责童贯无能。 陈绍有些无语,童贯确实过错很大,但是全推在他身上,也不客观。 西军五路人马,面对这时候的西夏,依然没有什么大的战果。 甚至童贯来到西北坐镇、经略西北的这五年,是大宋在西北开拓疆土最多的时候。 说到底,西军内部山头太多,利益太复杂,开边立功的决心根本不大。 他们缺少一个绝对的主心骨。 而且,这个人永远不会出现,因为不管是谁,都无法让西军彻底团结起来。 百年时间,一点点发展出的西北复杂的军头派系框架,根本就无法从内部打破。 都说大种相公在西北的威望高,那也只是众军头推举出他来,作为西军的一个门面。 真涉及到牺牲哪一部分,来成全整个战局的时候,恐怕大种经略相公的命令,也只能在种家军内部被执行了。 “哥哥啊,这次可全靠你了!”陈绍端起酒壶,给刘光烈倒了一杯酒,说道:“不管上多少钱钞,都不要心疼。” 刘光烈点头道:“童贯手底下那几个货,原本不是咱们西北的人,乃是他从汴梁带来的。这等人最是势利,贪财如命,绍哥儿你尽管放心,我必帮你买通他们。” 陈绍点了点头。 刘光烈作为他的表兄,从小一起长大,原身记忆中十有六七,都是和这个表兄在一起的。 陈绍知道他的本事,你让他上阵杀敌,指挥打仗,这个将门之后恐怕是真正的酒囊饭袋。 但是你让他活跃气氛,拉关系,他确实是把好手。 毕竟从小在将门世家长大,性豪爽,轻钱财,人脉广,而且为人四海、仗义,重感情。 “表兄,多少钱,能将此事办好?” 刘光烈低着头,心里默算了一会,觉得至少要一万贯。 自己再垫上一点,跟他要八千吧。 想到这里,刘光烈一阵肉疼,他的钱也不算多,而且销也大。 大哥刘光世的钱倒是多,但是刘光烈没有资格跟他比,那是嫡长子而且娘舅家势力也大。 自己娘舅家,就绍哥儿这么一根独苗了。 “八千贯,再少很难了。” 陈绍点了点头,“我给你两万贯。” “绍哥儿,我知道你的钱来的容易一些,但是这种机会,不会再有了,你莫要大手大脚” “表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刘光烈眉头一皱,刚要说话,陈绍按住了他的手背。 “我不会坐吃山空,只要买通他们的关系,我还有其他生财之路。”陈绍说道:“所以表兄,把所有费,再提高就是,这不是省钱的时候。” 横山前线,守在宋、夏、辽、和蒙古草原之间,收拢招募兵马之后,陈绍又没打算白养着他们。 打下几座城池,站稳脚跟之后,那地方有的是财富密码。 关键现在这个时机太巧妙了,大宋忙着伐辽取回幽云十六州;西夏国内,崇宗李乾顺刚刚夺权,灭掉了外戚,在国内改革,惹得根基不稳;辽人焦头烂额,已经到了灭亡边缘;大金的铁骑还没有打过来,鞭长莫及;蒙古草原和吐蕃是两盘散沙. 风云际会之时,西北大有可为。若是能站住横山前线,继续大宋的国策,往西推进,西夏翻不起什么浪来。 堡寨战术没有一点问题,只是执行的人出了问题,而且党项羌人内部的争斗也很激烈。 若是能分化诸羌,取得更大的战果,也不是痴人说梦。 刘光烈仰头喝了一杯酒,说道:“绍哥儿,你再给我倒一杯。” 陈绍笑着起身,恭恭敬敬地给他倒满,甚至还溢出来一点。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倒酒么?” 陈绍摇了摇头。 刘光烈抹掉嘴上的酒,道:“我看你将来必能成大事,到时候我就用这杯酒,吹上半辈子。” “表兄说得哪里话,将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咱们弟兄吃酒,就算是皇帝老子在,我也先给你敬第一杯。” (本章完) 第52章 第一场仗 第52章 第一场仗 陈绍的钱,一直在刘光烈手里。 他不疑心表哥,刘光烈也是磊落光明,从不主动提出归还。 因为这么多钱,放在陈家庄一来不安全,二来纯属浪费。 如今要做事了,刘光烈直接去支取就完事了。 要成就大事,最重要的就是用人。 这个人可以是你的手下,甚至也可以是地位暂时比你高的存在。 或用利、或用情、或用计让此人为你所用。 因为自凡是要干大事,那么需要统筹运作的太多了,事事亲力亲为,必不能长久。 累也累死了。 好在这次他又赌对了,陈绍带着大虎回到寨子的时候,辎重队已经出发。 半个月后,清晨。 第一批辎重队就到了,陈绍和韩世忠一起从帐中出来,迈步过去。 韩世忠解开粮袋子,手掌抓起一把,大笑道:“是稻米!没有发霉的稻米!” 北方兵马,自给自足,屯田得到的,大部分是以粟(小米)、麦(大麦、小麦)为主,加工为干粮如“炒面”“麨”。 而稻米,则是从南方收取之后,用漕运运到北方前线,全部在童贯手里,一般是不给他们当地西军的。 韩世忠抽样检查了其他几车的粮食之后,大为满意,没有一袋是发霉的。 还有一车,是腌制的“盐豉”“酱菜”等。 他又去看了马料,除了基本的干草外,还有黑豆。 “好!”韩世忠两拳相碰,对陈绍说道:“好啊!俺韩世忠在军营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粮草辎重。” 陈绍呵呵一笑,能不好么,你以前待的营是平民韭菜玩家,我是氪金佬。 大宋真的不缺钱粮,尤其是蔡京改革之后。 缺的是把钱粮,用到正道上的途径。 这次赵佶,也很是下了一定的决心,要开疆拓土。 西夏几次求和,他都强硬拒绝,不断在西北增兵,希望能彻底平定西夏。 西夏和辽不一样,在大宋建国之前,人家契丹早就建立大辽。澶渊之盟以后,更是明文承认了,宋辽乃平等的兄弟之国。 而西夏,原本是大宋的一部分,属于是叛逆。 有了钱粮,韩世忠在三个堡寨处,建起一座瞭望台。 将大宋的旗帜插起,迎风猎猎,为横山两侧无数溃兵指引道路。 宋军的溃兵能看见,夏兵自然也能看见,所以这是一步险棋。 终于,在十天之后,瞭望台上响起了动静。 陈绍匆匆出来,披甲来到外面,韩世忠早就到了。 他见陈绍来了,指着远处说道:“统制,夏贼来了!” 陈绍赶紧望去,只见在寨子对面,隔河有十几个骑兵。 他们正窥视寨子,想来是西夏的骁骑哨探。 这些人对着寨子指指划划,又低头在牛皮纸上画出形势。 陈绍还是第一次见到西夏兵,觉得他们身材普遍比宋军要粗壮一些,羌人自古尚武善战。 陈绍问道:“怎么样?” 韩世忠豪迈的将手一挥,道:“夏贼而已,统制勿虑,有这三个寨子,便是千人来,也奈何不了我们。早早将粮草器械饷物补上来,我们为赵官家打下兴庆府!” 陈绍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被他的豪气感染,周围的宋军脸上的惶恐神色少了些。 陈绍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是第一次迎敌紧张,还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他自言自语道:“宰了这些贼!” 西夏兵马,刚刚在他们驸马带领下大胜,气势正盛。 很快,一大队人马赶到,在他们前面,还驱赶着一群宋人溃兵。 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普通百姓,在这个地方,无法分辨是宋国的还是西夏的。 其实这些可怜人,是西夏百姓的概率还要大一点。 但是夏兵完全不顾,骑着马驱赶砍杀,根本就是在震慑对岸堡寨内的宋军。 一旦开战,这些边境的人口,被谁捉到了就是哪边的生口。 他们也不知道这三个寨子,聚集了多少的兵马。 寨子里的宋军,看着他们的暴行,都有些麻木,并没有几个人露出仇恨的神色。 包括韩世忠,也是很淡定地看着他们杀人。 终于在杀完人之后,他们隔岸开始扎寨。 陈绍一直在瞭望台上观察,他心情激动,全神贯注,连呼啸的北风吹面,也不觉得寒冷,反而是热血翻涌。 磷火一点点的对岸升起,黑烟在空中飘飘荡荡。 夏兵把尸体堆在一块点火,几个夏兵正围着火堆低声谈笑。 陈绍自己绷紧了神经,转头一看,韩世忠却很放松。 似乎是感受到了陈绍的目光,他呵呵笑道:“统制,对岸只有八百人马。” “我们呢?” 陈绍属于是明知故问。 韩世忠笑道:“三个寨子,共有兵马一千五,其余人口三千。” 韩世忠这个人,对西夏的兵马,有一种类似于天敌看到猎物的轻松感。 因为西夏兵,在他眼里,唯一的用处就是用他们的脑袋去换赏钱。 有时候杀上十来个,还不够他在相好的姑娘那里睡一晚的。 似乎是顾忌寨子的工事修的很齐整,对岸的西夏兵马,没有选择直接进攻。 他们安营之后,截断了前来投奔的宋人,不断围猎诱杀。 站在高台上,黑黝黝的山影,如同卧着的巨兽。 一条条山路在丘陵当中蜿蜒曲折,藏在视线不可见之处。山上树影憧憧,密密麻麻。 宋夏对峙百余年,横山前线,除了几条道路,其他的地方树木不能砍伐,河道任其泛滥,就是为了防止夏人骑兵驰突的。 再加上这些堡寨,即使是骑兵突过去了,也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二十余战马,在黑暗笼罩的寨子里,喷吐着白色的水汽。 韩世忠又看了一眼,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二十人。 他就是要用这二十人,去夜袭敌人的营寨。 本来陈绍是不同意的,但是韩世忠只用一句话,就让他选择了同意。 “统制您买的那次战功,是卑职一个人去的,今日有人有马,怕他作甚!” 那时候韩世忠夜袭的,是修建的十分牢固的堡寨,而今日则是西夏人匆匆搭建的营寨。 这段时间,韩世忠已经把附近的地势,摸得熟记于心。 他带着二十人,来到寨子西北角,借以避风掩藏形迹,稍稍修整的小丘上头,树影缓缓而动,在月光下仿佛一泓流水。 “张弓!拔刀!” (本章完) 第53章 夜骑破营 第53章 夜骑破营 拔刀之后,每个人都紧紧的抓着马缰绳,微微弓着身子踩着马镫,随时准备狠狠的冲刺,将马力在这几里路中,毫无保留的使出来! 营寨内,陈绍自己一颗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 终于,二十骑动了,胯下健马口中衔枚无法喊出,只能撒开四蹄,直朝前冲! 陈绍一直在创造机会。 韩世忠何尝不是。 他对横山这三个堡寨的看重,不亚于陈绍。 一个在底层挣扎了十几年,尸山血海里打滚,无数功劳被人冒领,始终看不到出路的人。 稍微看到一丝光亮,鬼知道他会迸发出多大的战意。 压制的越狠,反弹就越激烈。胸中的郁气积压,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爆发出来,要么憋屈致死。 当年单枪匹马,就敢夜袭敌寨,割了护城毡,杀了十几人,全身而退。 今日有兵有马,又何惧哉! 集中三个堡寨,全部战马,凑足了二十骑。 二十骑就二十骑,二十骑有二十骑的打法! 对面的营寨十分简陋,看得出来,没把大宋的溃兵看在眼里。 他们之所以没有进攻,是要留着这个堡寨,让横山两侧的宋军来这里自投罗网。 骑到一半的时候,韩世忠已经将箭抿在弦上,一直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这个时候,几乎是那几个哨兵影子才入眼,他就已经张手撒开弓弦。 箭去如电,正正没入其中一个身影的咽喉,那人仰天便倒,手中一松,蓄势待发的一箭不知道射到了哪里。 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到,韩世忠的弓力大,从咽喉射入,还带着他的身影直直钉在了身后的木头上! 这二十人,都是韩世忠精挑细选,见他冲锋在前,有如此胆色,也都被激发出战意来。 黑暗中,这股骑兵,就如同一阵狂风,冲杀入营。 韩世忠经验丰富,进去之后,拽住门口的松脂火把,挥舞着开始放火。 陈绍在外面看的分明,见敌人营寨内,已经乱成一团,便举手道:“击鼓!” 鼓声和号角声响起,三个堡寨内,早就准备好的兵马,开始出动,截住夏兵逃走的路线。 黑暗中,看着火光冲天的营寨,周围乱成一团,再听到从不同方向传来的号角声、鼓声,西夏这一营八百余人,骇的肝胆俱裂。 一个头戴皮帽的西夏领卢(部落军事首领,战时统率本部兵马),从帐中出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处,让他一时目迷四处,难以判断。 “必然是宋军大队人马来报仇了,撤!” 乱局之中,他的这个命令,彻底断送了西夏这一营人马的生路。 随着撤退躲避的命令传开,西夏兵再无一点反抗之心,纷纷往身后逃奔。 甚至来不及穿好皮甲,拿起武器。 陈绍站在岸边,身边宋军士卒都是满脸紧张神色,一声不吭的在那里披甲持兵,射手沿墙而列,都在调校弓弦,神臂弓手那里更是传出一片踏机上矢的声音。 这就看出他买通童贯的亲信的好处来了。 虽然兵马不多,但是他这些人,难得是宋军中甲胄齐全,还有神臂弩这种大杀器的。 西夏领卢带着亲兵,刚要骑马逃走,就被韩世忠追上。 他那双眼睛,在黑夜中也是锐利无比,而且不得不说,他的临阵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 战场嗅觉更是灵敏无比,追上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三个人。 还有一个是陈统制的亲兵,手里握着一根长柄瓜锤,血淋淋十分吓人。 韩世忠差点就触发肌肉记忆,冲上去抢功劳了。 突然想到自己这次不是大头兵,而是指挥,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大声道:“夜间骑战,有种的赢,跟我上!” 他的声音太大,震得身边三人耳朵嗡嗡的响,都像是暂时忘记了周围所有事,眼中只盯着前面十余骑。 领卢这时候跑出了营寨,也看清了战场,心中正在懊悔,见宋军四个骑兵也敢来追,直接下令厮杀。 董大虎一马当先,韩世忠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冲的还快的,出言提醒道:“小心暗箭!” 砰的一声,火星四溅,韩世忠这才发现,这统制的胖亲兵,穿的竟然是铁甲。 穿铁甲,持瓜锤,人和马都必须是强壮无比才能冲锋。 韩世忠用力一夹马腹,箭一般的提速冲了上去! 一轮冲锋之后,韩世忠在马上微微躬身,目光锐利如电,一矛将还未曾稳住身形的夏人骑兵捅下马来! 那西夏领卢,虽然也穿着皮甲,但是被瓜锤敲了一记,面对这种钝器,甲胄的作用被无限缩小。 第二轮再次冲锋,韩世忠瞧准机会,已经冲到了他身边,闪电般的和那苦苦支撑的西夏领卢错身而过。 他一声不吭,单手就将那领卢从马上挟了过来!接着瞠目大喝一声,肘部关节一挫,已经将那领卢脖子硬生生勒断! 这就是韩世忠抢功抢惯了,其实这西夏领卢,即使冲出去也活不长。 董大虎茫然不知,见韩世忠杀了敌将,在马背上大声叫好。 他感觉痛快无比,以前在庄子里,跟人打架,稍微出手重一点,他娘就要他罚跪,还用棍子抽他。 这都不要紧,关键他娘还得给人赔罪。 所以他一直不敢出手。 如今却能肆无忌惮。 杀完人之后,他也没闲着,下马将西夏的马匹牵在一起。 更开心了! 韩世忠看向身后,三个堡寨的宋军,已经全部冲了出来。 正在围杀这些溃散的西夏兵马。 前不久他们这些西夏兵,还在横山一次大败宋熙和军,只能说风水轮流转。 黑夜中,他的眼中映衬着火光,手里还握着一根已经断了的西夏长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中的快意,却压制不住了。 自己带兵打仗,和被人带领着打仗,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他还是有些生疏,甚至不自觉地,会触发当兵油子时候的肌肉记忆。 但是他好像已经摸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韩世忠知道,自己一定会是一个遮奢的大将! 只要有机会的话。 (本章完) 第54章 凑个整数 第54章 凑个整数 这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第二天时候,众人出了寨子,这一夜他们是提心吊胆。 那些被驱赶砍杀的生口的惨像就在眼前。 本以为寨子被打破,他们也是一样的命运,不过是多活一夜。 没想到竟然胜了! 韩世忠在寨墙上叉腰哈哈大笑:“总算出了一点鸟气!” 在他身后,陈绍迈步走来,说道:“韩五,不得胡言乱语,你我皆是大宋将官,如今天子圣明,众正盈朝,你哪来的鸟气?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夏贼猖獗,给你惹出的气,是也不是?” 韩世忠讪讪一笑,道:“统制教训的是,卑职说的正是夏贼,正是夏贼啊!” 这一场仗闹出的动静不小。 但是陈绍还是嫌不够大。 他知道童贯已经回来了,到了延安府。 于是命令将死去夏贼的首级割了。 再从寨子里,找了一些精壮的汉子,每人马背上挂着三五个首级,押送俘虏的五百多人,到延安府去报功。 会不会打仗很重要,会不会写报告同样重要。 自己是胜捷军的统制,旧西军打了败仗,所有人把气撒在童贯身上。 如今自己算是给他出了口气。 必须让这件事的影响达到最大。 陈绍看着残破的战场,指了指夏贼虐杀生口的地方,说道:“把那些尸体也刨出来,借首级一用,凑个整数。就说.歼敌两千,俘虏五百。” 韩世忠倒吸一口凉气,凑近了小声道:“统制,不妥,此举不妥啊。要是被查出来,这是要掉脑袋的。” 北宋狄青,最后倒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说他虚报战功。 陈绍呵呵一笑,狠了狠心,伸出三根指头:“三千!就说三千!” 开什么玩笑,这是给童贯解围呢,谁来追究? 胜捷军打了胜仗,你们看不惯是吧? 童宣帅自会帮我遮掩。 不服的话,觉得我虚报,你跟童宣帅说去吧。 “先去延安府,把此事和宣帅通个信,让他做好准备!” 毕竟是第一次虚报战功,陈绍还是保险起见,提前跟老太监说一声,通通信。 他真不同意的话,也可以在半路阻止。 韩世忠虽然忧心忡忡,但是只能照办,选了几个骑术好的,去延安府报信。 数骑人马,风一般卷过了营寨当中层层守卫,直抵望楼之下。 几名骑士簇拥着一个只着圆领窄袖衫子的瘦高中年太监,正是童贯。 那瘦高中年相貌普通,衣着也普通,更未披甲。下马的动作也不快,看起来平凡异常,只是一双细细的眼睛,显得神气内敛,冷淡而不动声色。 他下马抬头看了望楼上一眼,老经略相公种师道正在上头,朝他叉手一礼。 童贯刚想上去,突然有人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童贯双眼一亮,问道:“此言当真?” “应该是真的。” 童贯微微点头,摆手吩咐道:“让他们改一改战报,就说歼敌八千,俘获两千,凑个整数。其中俘获的一千五百人已经就地收编,弃暗投明,其余五百死硬夏贼,运到延安府,当街斩首祭旗,祭奠刘法和熙和军将士。” 手下点头领命,童贯眉毛一扬,淡淡道:“五百俘虏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五百人已经在路上了!” 童贯点了点头,说道:“不用走的太快,沿途慢一些也行。斩首时候,要在延安府,召集陕西五路将领,前来观礼。” “属下明白!” 童贯心中一喜,这手下也太争气了。 你们西军打不赢的仗,胜捷军一出手就赢了。 种师道看着下面的童贯,有些犹疑,刚才还板着脸的死太监,怎么突然精神起来了?—— 兴庆寨内,陈绍正指挥着一群民夫垦荒。 横山,已经被他视为自己的地盘,虽然他实际掌控的地盘,还不到整个横山的百分之一。 这里打赢了一仗,而且有粮食,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 韩世忠新得了五百多匹战马,忙着训练新兵骑射。 堡寨后山,植被茂密,其中有不少桦木,木质细腻,易削直,可以用来制作弓箭。 陈绍坐在一截木桩上,崔林站在他身旁。 “你去鄜州找到我表兄,就说我托他买些种子,麦、豆、麻,能种的都要。” “统制,人越来越多,寨子里快装不下了。”远处走来一个中年人,是陈绍近来刚提拔的,帮他管理兴庆寨的寨主。 此人名叫杨成,是天都山附近的西夏汉人,躲避战乱逃到了横山。 他在西夏,目睹了西夏官吏腐败,民不聊生,部落乱斗,以为西夏覆灭不远,本想就此弃夏归宋。 结果没想到宋军太拉跨,被人追杀到了横山。 其实目前几个帝国和势力,全都那么回事各国百姓只看到自己国家一团糟,浑然不知其他的邻居也一样。 赵良嗣就是吃了这个亏,放弃了大辽三公九卿的高位,跑来投奔大宋。 杨成在西夏时候,做过领农”,类似于大宋的里正,也就是后世的村长。 他的家族和他一起逃亡,如今还有十几个亲人,所以保卫堡寨的心很坚定。 铁了心跟陈统制干。 陈绍对他也很倚重,毕竟这里的土地长什么庄稼,他可一窍不通。 今天杨成安置新来的生口,发现三个堡寨都已经满了,于是便来找陈绍。 陈绍听完,想了一会,说道:“修,继续修!” “修建堡寨,需要报备,经由宣抚司批准才行。” 陈绍笑道:“先修着,不然等报备完,来回传令,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我去找宣帅说一声,顺便再讨要几个辎重队来。” 辎重兵,是有修筑职能的,比民夫专业一点。 陈绍绝对不会将来投奔的百姓,驱赶到大宋境内。 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最宝贵的资源,乱世之中尤其如此。 曹老板打仗为什么猛,百姓们为啥听到他的名字就跑,就是因为曹老板每攻下一个地盘,就要把这里的百姓全部掳走,赶到自己的大后方去。 陈绍决心像曹丞相看齐。 因为曹丞相一直都是陈绍的偶像。 (本章完) 第55章 帐中问对 第55章 帐中问对 姚古掀开帐门而入。就见大帐当中,老种之上还有一人,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帅位,正是童贯。 众人也都望向他。 姚古身上左一条右一条的裹着的都是白布,上面还有血渍浸染的痕迹。 他是西军重要将领,都已经身受重伤,可见前线战事之惨烈。 从童贯催促陕西五路年前出击开始,姚古早就把童贯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好几个来回了。 此时见到真主,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冷地拱了拱手,然后又朝种师道抱拳之后,一屁股坐在一条胡凳上。 童贯心中十分不爽,西军这些将领,越来越不拿他当回事了。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原因。 童贯能拿到朝廷的饷银不假,可是他不是谁都发。 只有和他关系好的,才能拿到一点,其他的都留给他自己了。 胜捷军一共才三万人,还不满编,能吃下多少的粮草辎重。 说到底,这些钱,大头都被童贯自己吃了。 童贯沉默不语,杨可世是他心腹,但也是个直汉子。看着眼前这浑身是伤的西军宿将,特别是坐在那里目光炯炯,浑身裹创的姚古,一时竟说不出质问的话来,只是站在那里沉吟。 他身边谭稹,却是冷心冷面的人,而且也是宦官。 他一指姚古:“姚古,朝廷几次三番下令,叫你支援刘法,你为何畏战不前!” 一个浑身光鲜的宦官,在营帐内,大声指责浴血而来的武将畏战。 营中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 熙和猛将翟进第一个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当初刘将军觉时机不到,不愿冒险进军,正是你等奸佞小人,来信逼迫,如今酿成大祸,反倒责怪起厮杀汉来了!” 童贯脸色难看至极,刘法确实不愿意出战,童贯直接派人来指责: “君在京师时,亲受命于王所,自言必成功,今难之,何也”? 这话分量很重,不出战就成了不忠不孝,甚至有欺君的嫌疑了。 当初刘法进京,也是见了皇帝没忍住,吹嘘了一下自己。 他是个实诚人,于是拼将一死,冒着严寒出战。 西军上下,其实对他这种行为,都颇有微词。 死了他本部部曲两万精锐不说,还让西夏的察哥带领西夏军一路攻掠烧杀,宋朝军民、役夫死难者近十万人之多。 如今翟进把这件事直接说出来,相当于是打了童贯的脸,撕破他的遮羞布。 就差直言这次大败完全是因为童贯瞎指挥了。 满帐西军,都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痛快无比。 童贯看了一眼翟进,此人乃是洛阳豪门出身,根正苗红的清贵文臣世家。 在大宋,这样的人,即使是他也无法轻易治罪。 陪都洛阳的那些豪强,实力深不可测,而且十分团结。 当今皇帝是个好面子的人,真把那群人惹急了,他们真骂你,而且他们在士林中地位崇高,掌握了民间话语权。 翟进骂了一通之后,出了一口恶气,便摘下头盔一扔,“我们出生入死,不是来给人挡箭遮罪的!” 说完扬长而去,帐中几个人冷哼一声,随着他一起离开了。 童贯的脸色整个铁青了。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让人阻拦捉拿几人。 翟进弟兄,带着几个心腹家将,离开大帐之后翻身上马。 沿途气势汹汹,差点撞到两个迎面而来的人。 董大虎眼疾手快,把陈绍拽到一边。 陈绍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童贯打仗不行,治军还是蛮严的。 他属于那种平日里看上去像模像样,真遇到硬茬就原形毕露的人。 怎么在他的中军大营中,还有骑马乱窜的。 这太监果然不靠谱,连架子都摆不好了么。 陈绍摇了摇头,来到中军大帐外,营寨的大帐前头,警戒同样森严,百余士卒披甲持矛,将大帐围得严严实实。 伸手招呼了一下亲卫。 “绍哥儿,你来啦!” 童贯的亲卫都是熟人,也不跟陈绍客气,将他拽到了营帐后面。 这里早就备好了一张大红披风,几个亲兵亲自动手,帮他顶盔贯甲,这才说道:“快些进去吧,宣帅都等急了。” 童贯确实很急,他在等陈绍来。 等他们忙活完之后,陈绍大概也懂了,感情自己是来撑面子来了。 想到这里,陈绍挺直了腰杆,迈步走进大帐。 他叉手道:“标下陈绍,拜见宣帅!” 脸色冰冷铁青的童贯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来人呐,给陈绍搬个座位来。” 陈绍很配合地说道:“不敢,诸位将主都站着,陈绍不过是胜捷军一个统制,如何敢落座。” “某素来只看重真才干,不看虚名和职位,你坐!” 有陈绍的配合,童贯趁机恶心了西军一把,心中出了口恶气。 大帐内,童贯下面右手边,小种经略种师中冷冷地问道:“陈绍!听说你上奏的战报中,斩首夏贼八千人,可有此事?” 童贯这边,知道详情的人,无不脸色紧张,生怕这年轻人露怯。 就连童贯,握着椅子两侧的扶手,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 陈绍一副光荣无比的模样,昂首道:“没错!八千贼酋,灰飞烟灭,还捉了两千多,就地收编了些,其余的押送来延州,准备祭旗。” “能取得如此胜果,首先,我想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当今圣上,另一个就是我们宣帅。” “自从宣帅来到西北,民.” “住嘴!”种师中刚想继续诘问,没想到他还吹捧上了,气得他胡子乱颤。 “我且问你,你斩杀了一万夏贼,为何西夏那边没有官文,也没有消息传出?” “这位相公好没道理,难道我们打了败仗,要出去宣扬么?”陈绍一脸无辜道:“如今西夏内忧外患,尤其是宣帅来到西北之后,开边五年,打的西夏行将亡国。此时他们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以此稳定国内民心,这很难想通么?” “一派胡言,我看分明是你虚报战功!” (本章完) 第56章 意气风发 第56章 意气风发 “小种相公,何出此无父无君之言?” 种师中听得一脸懵逼。 自己就是和他吵架,也不至于就无君无父了。 这句话太重了,重到种师中甚至没想起来反驳。 陈绍没有给他机会,扯着嗓门大声道:“我们战胜了西夏兵马,就要无端被怀疑诘问,难道西夏人不能输么?” “西军上下,哪个和夏贼没有血海深仇,包括种家也是一样。我常跟人说,种家就是我们西北男儿的榜样,怎么今日要如此与我们为难。你如此袒护西夏,不许西夏有一点败绩,怎么对得起种家的先贤!” 陈绍说完之后,慷慨激昂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我们这些前线的军汉,豁出命去,打出一点成绩,夏贼没说什么,我们自己人反倒不乐意了。” 陈绍扯着嗓子,一副悲愤不已的模样,慢慢地入戏了,连他自己都信了。 于是他更加地放声怒吼起来:“难道要以死明志么!” 帐中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沉声道:“小种也是随口问问,怎么就成了不许你战胜西夏了。” “就是,若不是心中有鬼,你这般激动作甚!” “也没见你真去死,喊得震天响。” 陈绍撸起袖子,瞪大了眼珠,说道:“逼死人了!逼死人了!杀敌有罪!杀敌有罪!” 种师道和种师中只是对望了一眼。 西军重将们一个个都铁青着脸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己确实没打过,你别管大胜还是小胜,有没有虚报,打了胜仗是毋庸置疑的。 这陈绍是胜捷军的统制,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他打赢了 堵在前线不撤,然后打赢了。 童贯看着他的表演,心中快意无比,也不阻止,就在那看西军憋屈。 这群人,就得陈绍这样的来治他们! 大帐内乱成一团,陈绍一点都不怕。 他今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在童贯面前,彻底和西军中的这些人划清界限。 免得童贯疑心自己西军出身,会背叛他反水。 所以他自己也有心把事情闹大。 西军给不了自己任何帮助。 他们连韩世忠这种人,都能埋没,十几年的厮杀下来,韩世忠都猛成什么样了,立了多少不可思议的战功。 可是连个都头都没混上。 西北将门的出身论,已经根深蒂固,他们衰微的根源也是如此。 相反,童贯虽然毛病很多,但是他确实提拔了不少在西军中郁郁不得志的军官。 后来也有人在靖康之劫中,大放异彩。 甚至包括韩世忠,也是跟着他去平定方腊之后开始崛起的。 老太监能给自己的帮助很大,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走童贯这条路。 今日种师中无故发难,他正好趁机闹将起来。 只是陈绍自己也没想到,他阴差阳错地,又帮童贯解了一围,还帮他出了口气。 最后童贯站起身来,语调猛的一沉,“战功已经报上去了,自有宣抚司和枢密院来评判真假,其他人无权多嘴!” 经此一事,童贯也彻底意识到,西军不会被自己收伏。 他们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摆脱眼前老西军掣肘之局,需要分化他们,也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 分化老西军的人选,童贯早就选定,那就是鄜延路经略大刘相公刘延庆。 新鲜血液,则是他自己的胜捷军。 经过刘法和熙和军精锐的这一败,短时间内灭掉西夏,全力北上伐辽已经不可能了。 童贯打算劝赵佶接受西夏的求和。 西夏从第一次丢了横山开始,就已经意识到跟大宋耗不起,这几年虽然一直打的很焦灼,但是他们是一直上书求和的。 —— 回到内堂之后,陈绍和杨可世等人进去。 “坐吧。”童贯笑着说道:“不错,刚到前线,就有建树。” 陈绍赶紧道:“标下哪敢贪功,都是恩帅大局方略得当。” 说完之后,陈绍突然觉得不太合适,这样说有点大了,老太监可别以为自己在嘲讽他。 他完全是低估了童贯的脸皮,人家丝毫没觉得是嘲讽,听完还点了点头,表现得很满意。 在他看来确实是自己的功劳,我不提拔你,你怎么打赢? 只能说两个人在马屁上的造诣差距太大。 陈绍是尽量要让上位者相信,自己明白自己怎么回事;而童贯则是自己先信了。 童贯目中精光闪烁,只是看着在节堂帅案之前恭谨的陈绍,问道:“你打算要什么封赏啊?” “全凭恩帅做主,恩帅让标下做个太尉,标下也尽职尽责为恩帅奔走;恩帅让标下做个马夫,标下也毫无怨言,牵马执蹬。” 童贯哈哈一笑,骂道:“你这厮奸猾,某也不过才坐到太尉,你就想顶替了不成?” “你毕竟资历尚浅,若是太破格提拔,恐怕会落人口实。这样吧,你先在横山站稳脚跟,只要挡住了夏贼的脚步,便是大功一件!” 陈绍笑道:“标下在横山前线,为恩帅收拢败兵,必不叫他们再落入西军那些军头手里。” 其实他也不想走,横山是西夏的门户,如今最好欺负的就是西夏。 只要童贯你给足了粮草辎重,我帮你慢慢蚕食西夏就是,至于你愿意去北边和辽金打。 那我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童贯说完之后,看了陈绍一眼,他心中也怕这个年轻的嫡系怨愤。 毕竟刚立了功劳,没有被破格提拔,肯定会失望的。 他不知道,陈绍不想要那些虚名,即使是提到宰相有什么用,过几年就去五国城放羊了。 他更想要的是一些实际的东西,比如钱粮辎重、战马器械。 官职爵位这些东西,只要实力够了,你不给我,我自己去取就是了。 感觉到了童贯的一点愧疚之心,陈绍赶紧狮子大开口,要钱粮辎重。 童贯也是大方,大手一挥,全部同意。 要是其他人的话,即使是童贯同意了,能不能拿到也另说。 但是陈绍不一样,他已经买通了关系,不但可以足额拿到,甚至还能多拿点。 从童贯的节堂出来,陈绍神清气爽,扶着腰间看向天边。 有童贯的亲卫,把他的佩剑还给了他,陈绍系到腰间之后,一甩披风。 解开马缰绳翻身就上马。 (本章完) 第57章 横山两侧 第57章 横山两侧 横山前线,因为陈绍和韩世忠占据三寨,招募人马。 前方无头苍蝇一样的溃兵有了目标,一天两顿面饼和麦子汤,就能将这些战士招致麾下。 但是韩世忠也明白,西夏的统帅察哥,不会放任这个地方被大宋再次占据。 所以他发疯一般地驭使民夫,挖土迭石,修补堡寨,设置陷阱。 三个堡寨内,如今已经出现了民夫不如士卒多的情况,所以靠民夫们整修防御体系犹自不够,士卒也得动手,一个个都忙累得是叫苦连天。 韩世忠脚步匆忙,一件粗布袍子,随意披在肩上,更显得他骨架长大,凛凛有威。 虽然很忙,泼韩五看起来也消瘦了一点,目光却加倍的炯炯有神。 “俺算是服了统制了,以前跟着刘将主,跟童贯要粮草,便如要他命一般。如今存粮,却越吃越多,难道咱们统制是童贯的私生子?” 韩世忠转身,劈头就是一巴掌,训斥道:“放你的屁,咱们是大宋的兵马,恰逢圣明天子在位,童宣帅坐镇西北,咱们统制英明神武,今后再让我听到你言语上冒犯他们三个,就立马滚蛋!” 他最近跟着陈绍,也琢磨出一些味道。 想要爬的更高,绝对不能贪图嘴巴快活。 以前韩世忠就吃了这个亏,经常顶撞上司不说,甚至还打过上司。 他其实不笨,心思很敏捷,政治嗅觉也还可以。后来岳飞死了之后,他马上就主动交出兵权,和文士们交往起来,不再过问兵事了。 如今他看着陈绍一步步升官,发展实力,慢慢领悟了一些道理。 被打的亲兵赔笑道:“俺也就是嘴贱,咱们营里的弟兄,谁不感激陈统制。” 韩世忠当了一辈子大头兵,这次击败了八百西夏兵,立马升了都监。 统制陈绍,经常往返在横山和延州、鄜州等地,在后方和那些官员交涉,保证前方的补给。 前线的军事权,交给了韩世忠,相当于他手底下有近三千的兵马可以驱使,可谓是扬眉吐气,正要摩拳擦掌,一展心中抱负。 此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韩世忠抬头看了一眼,冷笑道:“又要下雨了。” 下雨之后,两边的辎重运输,都将成为大问题。 但是自己这边有的是粮草辎重,西夏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这种富裕仗,韩世忠一辈子也没打过,以前都是他们西军打着打着没有粮食,被迫撤退。 当年都兵围西夏的都城了,最后也是因为粮草耗尽,而被迫撤退,还被人追杀以至于大败。 —— 泥泞的道路上面,大雨已经渐渐转小。 春雨般淅淅沥沥地滴个不停,滴在身上,冷冷地折磨着每一个淋雨民夫。 横山以西,道路上拥挤不堪,在泥泞当中挣扎的民夫,一双双穿着撒脚裤和麻鞋的腿脚将道路踩得稀烂。 烂泥粘在鞋上,走起路来,就跟带着脚镣一样。 骡马长嘶着跳动着,却怎么也拉不出陷在泥潭当中的大车。 西夏士卒挤在车上,却少有人下去帮忙推车。几个押送民夫队伍的军官更是不管事,躺在高高的粮食堆上面,还要两个士卒在旁边帮他张开雨布,只是用范阳笠盖住脸呼呼大睡。 要是时间长了,民夫们还是拉不动,这些士卒就挥舞鞭子,大声叫骂着抽打。 西夏统帅察哥的马队经过,这些已经精疲力竭的民夫纷纷避让开来,只是麻木的看着眼前一切。 这些民夫,大多是从横山七羌的部落中征调的,横山七羌虽然和西夏的党项贵族同宗同族,但是他们彼此之间,打了几百年。 等到党项人建立了西夏,横山七羌的地位,在夏国如同奴隶,生下来就低人一等。 马队的泥水溅到了车上西夏士卒身上,顿时经过处就响起一片西北诸羌,银夏两州口音的叫骂声音。 等起身看到来人,他们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音。 察哥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瞧了一眼运输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西夏国力太弱,不管是物资短缺,就是民夫也征调不出多少来。 人家大宋,动辄几十万的民夫,西夏只能靠这点人。 原本还可以征调边境上胡汉百姓,但是自从横山之战开打以来,这里的百姓大多逃到大宋境内去了。 “这些宋狗跑的一个个比兔子还快,害咱们吃泥!有种掉头回来再厮杀一场!闪得俺们到了这鬼地方,雨水淋漓,人困马乏!” “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回去,好过在这山中乱窜,白白送命。” “你懂什么,宋人守城厉害,要是强攻,还不知道死多少人哩。” 听着手下人的抱怨,察哥脸色铁青,他在统安城外,虽然围杀了熙和军的刘法。但是熙和军是实打实的精锐,刘法也是一员悍将。 这一战并不轻松,察哥身上伤还未曾全好,手腕脱臼之处虽然接上,可是还青肿未消。 淅沥小雨,浇得人浑身透湿冰凉,一路赶来,只是咬牙忍着。 正一肚子没好气,背后骂声进了耳朵,察哥顿时火气升腾。 “闭嘴!”察哥忍无可忍,骂道:“如今不过是稍有挫折,你们就叫苦连天,满口抱怨!你们可知道,咱们祖宗开国时候,有多艰难?这次不过是侥幸得胜,你们真以为咱们就赢了么!若是不尽快扩大战果,再僵持起来” 最后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完,咽进了嘴里。 西夏马上就要垮了。 要是前线没有大胜,不用宋人出手,他们不是被耗死,就是发生内乱。 如今国内,正不知道有多少的贵族,等着看皇帝的笑话。 摆在西夏的面前,只有两条活路,要么想办法让大宋皇帝同意议和,双方罢兵; 二是自己打开一条血路,再次取得几场胜利,最好是吞下大宋边境的几座军州,给西夏补充血液,提高皇帝的威望,来弹压国内的贵族。 可是这些西夏兵,根本就没有开国时候,那种锐气和勇武。 也没有祖先那种百折不挠的韧性。 带着他们,真能继续赢下去么? 不论如何,再打一仗! 察哥看了一眼前方,道路泥泞不堪,山林幽幽就像是一头卧着的恶兽。 令人心悸。 (本章完) 第58章 小刘将军 第58章 小刘将军 延州府,一条小巷。 陈绍站在截粉墙下,呆呆地看着漫天春雨出神。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但那是和平时候,百姓们等着春雨滋润大地,以期来年获得丰收。 如今这个时候,正是自己往横山前线运送囤积物资的时候。 虽然童贯答应了自己,要给供给一万大军消耗半年的物资,让自己守在横山。 可谁知道童贯会不会突然反悔,还是先拿到手才是最稳妥的。 就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巷子一端却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人远远唤道:“绍哥儿,雨里发什么呆啊。” 听了声音便知来人是谁,陈绍回头道:“哥哥近来安好?” 在他身后,刘光烈朝着陈绍点了点头,他们的关系无需互相问候。 还有两人,年纪稍微大了些,是谢宁和张戈,他们都是童贯手下掌管武库和辎重的书记官。 也都是童贯的同乡。 杨可世连连称好,笑道:“有你在,宣帅心情好了一些,咱们弟兄也跟着舒服些。” 童贯其实对待手下人还不错,好处是真给,但是军纪也真的要求的很严格。 要是他也能这么严格要求自己,即使不是什么名将,也算是一员良将。 可惜他色厉内荏,真遇到危险,第一个扔下担子跑路了。 打了几十年仗,最后真的是身败名裂。 怎么骂都不过分! 杨可世哈哈一笑,拉着陈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角门前,举手拍门,对陈绍解释道:“前方战事吃紧,我们整日出入风月之所总是有碍风评,今日小刘将军便在这里设宴,也方便来往。” 刘光烈点了点头。 杨可世嘴里的小刘将军,就是他大哥刘光世,说是大哥,实际上在这种家族中,他的地位和刘光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刘光烈,算是他大哥家里,一个比较重要的下人 陈绍早就知道,今日设宴的是刘光世,说是要结识一下自己。 角门打开,闪出一个犹带稚气的俏丽小丫鬟,“几位军爷到了,里面请。” 杨可世踏步而入,“坠儿,小刘将军何在?” “我家老爷早在水榭备了酒宴,只等几位军爷入席。”名唤坠儿的丫鬟脆生生答道。 “来来,吾等不要让顺卿久等。”杨可世呼朋唤友,几人鱼贯而入。 这地方和刘光烈在鄜州养的妓女一样,是刘光世养金丝雀的地方,他的身份地位,养的金丝雀自然要比刘光烈的上档次。 刘光烈养着的李桂娘,在他出去的时候,甚至还要接其他客人来维持生计。 来到宅子之后,一个面皮白净,三十多岁模样,软帽璞头,锦袍玉带,腰带上只简单地挂着一个玉佩。 “来来来,这位就是陈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刘光世握住陈绍的手笑道:“说起来,咱们还算是亲戚。” “虽不敢攀附,但是心向往小刘将军久矣!” “什么小刘不小刘,都是兄弟,叫兄长就行。” “那我就不跟哥哥客气了。” 刘光世哈哈一笑,“真该如此,快快落座!” 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十几样菜肴,旁边的泥炉上温着几壶酒,房间布置得干净雅致,又清幽僻静,确实是一个吃饭的好地方。 有一美貌女子,就坐在刘光世身边,面带如春一般的笑脸,拿酒壶的手指白如剥葱、斟酒的动作轻柔优雅,这么一个人儿来服侍着,直教人食欲陡增。 有刘光世在,刘光烈就显得有些沉默了下来,这也是大家族中,嫡长子对庶子的绝对压制。 以前时候,他可是很活跃的,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谢宁色眯眯地看着刘光世身边的美人,笑道:“绍哥儿,你可能不知道,这位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这是我们延安府的中魁首杜怜卿,我说卿卿姑娘怎地突然消失了,原来是被你小刘将军金屋藏娇了。” 刘光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采。 这个时代风气就是如此,美婢娇妾,都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东西。 甚至关系好的,还可以互相宴客或者干脆送人。 刘光烈以前,就几次邀请陈绍,一起共狎一妓,不过陈绍那时候和宋江差不多,对这些不感兴趣,就爱耍枪弄棒,熬炼身体。 这才没和表哥成为同道中人。 如今权势滔天的梁师成,就是苏轼的儿子,当年他娘是苏轼小妾,怀了孕之后,被苏轼送了出去。 梁师成也很认他那个渣爹,只要是苏家后人来,开口要多少钱都给。 “卿卿,这是绍哥儿,前不久在横山大胜夏贼的就是他,你快敬他一杯酒。” “绍哥儿前线杀贼,叫人好生敬佩,小女子冒昧先敬你一杯。”杜怜卿轻轻说道,毫无做作之态,用红袖遮住小嘴饮下一杯酒。 陈绍也不便推辞,就把她斟上的酒一饮而尽,赞道:“多谢卿卿姑娘,当真是好酒。” “绍哥儿抬爱。”女子微微执礼,落落大方。 谢宁又笑道:“卿卿姑娘的舞技可谓一绝,小刘将军啊,一会给绍哥儿开开眼,我们也沾光欣赏一番如何。” “这有什么,一会让他们见识一下。” 杜怜卿带着恰如其分的羞涩点了点头、 刘光烈在一旁,心中暗暗冷笑,绍哥儿还要这样的来开眼。 这大宋最会跳舞的,可能就在他后院呢。 在他看来,李师师不光是容貌上压了杜怜卿一筹,光是声音,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自己这表弟,当真是艳福不浅. 陈绍第一次和刘光世结交,不好直接问一些童贯的事,幸亏谢宁和张戈喝了几杯之后,自己先说了起来。 他们一言一语,把最近童贯要接受西夏议和的事说了出来。 陈绍当时就乐了. “议和?” 他心中冷笑一声,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西夏就像是一根刺,你要出去打仗,不把这根刺拔了,竟然想着缠块布把它盖起来。 你能骗到谁? 大宋和辽国开战之后,西夏不来趁机入侵,那才怪了。 要知道,如今的西夏皇后,就是辽国的宗室女,大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 “等夏贼归顺了朝廷,绍哥儿你也就轻松了。” 陈绍笑了笑,说道:“我看没这么简单,夏贼畏威而不畏德,我料定他们肯定会越过横山,这几日我正准备再打一场恶仗。” 谢宁皱眉道:“怎么还要打,万一打出事来,那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 第59章 溜须拍马 第59章 溜须拍马 延州城外,距离童贯的中军大营,有一座古寺。 童贯的亲信谭稹,一向喜欢烧香拜佛,所以就住在这里。 谢宁还有醉意,脸色红晕,走过的地方带着酒香和脂粉气。 他轻车熟路,绕过雄伟的大雄宝殿,来至一处幽静跨院,还未及近,便听院中传出一阵琴声。 吩咐身后背着琴的随从在外面等候,他自己则掂着脚,轻轻走到门口。 谢宁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到琴音倏止,这才走进去。 “谢宁,既然来了,站在门口作甚?” “俗人旁听,不想扰了谭公雅兴,罪何如之。”谢宁转过院墙,长揖施礼道。 谭稹虽然也是个宦官,而且是童贯亲信的人,但是他和童贯不一样。 童贯喜武,谭稹好文,这俩货的水平倒是类似。 童贯是看上去颇有大将之风,遇到硬仗就拉胯;谭稹是琴棋书画都略懂,碰到懂行的就是个笑话。 谢宁定睛细看院中,翠柏之下,二人对坐,每人身前摆放着一具瑶琴,一个青衫文士打扮的正是谭稹,另一人身披袈裟,身材胖大,白面无须,是个和尚。 “琴声不雅,贻笑大方,谢都管见笑了。”那位和尚起身还礼道。 谢宁心道,刚听完卿卿姑娘抚琴奏乐,你们两个确实一般,还在这里相对抚琴,自我陶醉. 心里虽然不屑,但是他马上摆手道:“大师莫要自谦,刚听闻两位合奏,曲声柔和之至,宛如美人凭栏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瓣,晓风低拂柳梢,恰似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让我这俗人一天的奔波劳累竟然消失了大半。” 谭稹没有说话,但是脸上难掩一股欢喜神色,显然是被拍舒服了。 “让你去和那陈绍见面,试探一下此人是否忠心,如何?” 谢宁赶紧说道:“绍陈绍此人,绝对是和咱们一条心!” ‘绍哥儿’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谢宁暗暗自警,要是叫的太亲近,难免会被怀疑。 谭稹撇了一眼,说道:“怎就如此美言,莫非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谢宁不慌不忙,笑道:“谭公又和小人耍笑,谢宁虽然贪财,但却不敢耽误宣帅和谭公的大事。” “你做事确实还算精细。”谭稹想起刚才的马屁,对他很是满意。 这样的手下可不能调走,每天留在身边,神清气爽,自己能多活几十年。 “哦,对了,陈绍托我给谭公送来一张琴。” 谢宁拍了拍手,随从进来,将背后的琴放下。 “谭公看看是否满意?” 谭稹走上前去,见是一具仲尼古琴,通体发小蛇腹间冰纹断,古意盎然,手拨琴弦,琴音玲珑清越,有金石之音。 “好!好琴啊!” 谢宁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冷笑,这种酒囊饭袋,仗着自己割了卵子,伺候官家,坐在这里装什么大师。 靠溜须拍马做了官,就以为自己是上流公卿了? 你小时候但凡能吃顿饱饭,你能把根割了? 呸! “以你观察,陈绍这人,有何破绽。” 谢宁赶紧说道:“陈绍面对魁杜怜卿,眼神平淡,他才弱冠之年,能有这份定力,足见他不好色。而且出手阔绰,想来也不是很贪财。” “唯有说起兵事来,十分入神,滔滔不绝。我看他有类宣帅,渴望建功立业,策成功勋。” 谭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想建功立业就好,和我们是一路人。等到宣帅开边伐辽,有的是机会给他施展。” —— 纤纤玉指,轻抚瑶琴,细按宫商,一曲柔和舒缓琴音随之而起。 陈家庄,陈绍的房间,如今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里面添了梳妆案、柜子等家具,还能看到精美的铜镜、胭脂粉黛的盒子,以及女子衣物配饰。 陈绍闭着眼,鼻端萦绕着淡淡香气,听着琴声只觉腋下生风,飘飘然如临仙境,恍置云端,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谢宁是为了拍马屁编的,陈绍这种感受是真的。 他打了个哈欠,露出一些疲惫神色,然后就听到琴声止住。 脑袋陷入一个温软的襟怀中,凉凉的手指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 “郎君忙大事要紧,不必时常回来。”李师师的声音确实好听,温柔婉转。 陈绍心里顿时有一丝淡淡的感动,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手背。他觉得李师师真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跟她在一起,常有一种温柔贴心的感觉。 自己累么? 很累。 但是陈绍一点都没有那种前世经常出现的颓败感,就算是疲惫感,那也是生理上的。 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十分昂扬,充满了斗志。 身为一个汉人良家子弟,既然让我来到这个靖康之耻的前夜,多少都是会有些民族情怀所激发的责任感在的。 男儿在世,有时候可以吊儿郎当,真该挑起担子的时候,便不能再嘻嘻哈哈。 想到这里,陈绍就觉得自己是个责任神。 睁开眼,瞧见千娇百媚的李师师,顿时觉得这都是自己应得的。 担最沉重的责任,打最艰难的仗,就该享受这么漂亮的女人。 感受到陈绍眼里越来越浓的侵略性,李师师轻轻一笑,把满头秀发拢在一起,来到陈绍前面,缓缓跪了下来。 “郎君累了,坐在这儿受用就好。” 李师师今晚画了眉、涂了胭脂,但是现在有点,她正对着铜镜在轻轻擦拭。 她的五官很妩媚,一张鹅蛋脸的颜色明艳,单是看她衣冠整齐的样子也很养眼,那鹅蛋脸的轮廓很有圆润感。 就好像她的襟怀和后翘的线条,都有着十分匀称的圆润感、天然而美好。 洗了脸之后,李师师又去漱口,连续用了几杯茶水,这才来到床边坐下。 看到陈绍还有点不老实,李师师按住他的手,抿着嘴摇头道:“郎君是干大事的人,在这种事上,要懂得适可而止。” 陈绍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故意拧了她一下。 李师师搂着他,轻声细语讨饶,哄着他睡着。 她的眼睛很妩媚,声音又如此动听,若她愿意哄男人、真真是毫不费力。 不一会,陈绍就安然入睡。 (本章完) 第60章 反复无常 第60章 反复无常 天色刚蒙蒙亮。 李师师已从榻上坐了起来,拿比夹小袄裹在身上,虽是衣衫不整,却仍然有条不紊,服侍着陈绍穿衣。 刚伺候陈绍穿完衣服,自己还没穿好裙子,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春桃坐到塌边,也不说话。 李师师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不叫人?” “姐夫好。”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李师师唠叨了几句,就去吩咐自己带来的仆妇,给陈绍准备早饭和路上的干粮。 门一开,冷气顿时吹来,陈绍缩了缩脖子。 顿时有一种不想出门的冲动,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难怪人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确实是反差太大了,马上自己就要奔赴横山。 房中只剩两个人,春桃赶紧站起来,凑到陈绍跟前,心疼地小声问道:“她昨晚为什么一直咬你,你疼不疼?” 看着她满脸的关心,陈绍有些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以后少偷看。” 春桃翻了个白眼,咬着嘴唇嘀咕起来。 “过来,亲个嘴。”陈绍招了招手。 春桃小嘴一抿,喜滋滋地过来,翘着脚递上樱桃似的小嘴。 等听到脚步声,两人才分开。 李师师推门进来,身后的仆妇李婶端着木盘,上有一瓦罐粥,一碟腌制酱菜,还有些饼子。 “我给你灌了两壶酒,有红杠那一壶你自己喝,是我从东京带来的。干粮都在大虎那里,换洗的衣服我也让董大娘收好了。” 三个人坐下一起吃完。 李师师姐妹两个,把他送出院子。 给陈绍整了整衣服,李师师说道:“以后忙的话,就不用回来,我们在这里挺好的。家里的事,你也不用挂念。” 陈绍笑道:“我想你了,才回来的。” 李师师一下怔住了,久久注视陈绍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坦然,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心里有诚意、眼神自然亦如是。 “看什么,不信啊?”陈绍笑着问道。 李师师脸颊微红,点头小声道:“信” 春桃在后面猛翻白眼。 陈绍笑着挥了挥手,迈步走了出去,大虎已经早在庄子门口等候。 天刚亮时候,晨风格外的凉,陈绍上马,看了一眼更加臃肿的大虎。 “你狗日的穿了多少层?”陈绍笑着骂道,这厮本来就胖,这样一弄,就跟个磨盘成了精一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大虎嘿嘿一笑,“我娘硬给套上的,穿着着实难受。等咱们出去一会,东家等等我脱几层再走。在这里被她瞧见了,难免又担心。” 陈绍一时有些感怀,叹了口气,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小院门口,春桃不满地说道:“你每次怎么都让他少回来啊?” 李师师嗔目道:“我还没说你呢,以后你不要随便闯进我的房间,尤其是他回来的时候,你.也不小了,要知道男女之防。” 春桃故意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李师师见她眉眼间,与自己十分相似,虽然心中和她不是很亲,但毕竟是血脉相连,语气又柔和下来。 想到春桃确实不小了,出嫁之后,要还是这般冒失模样,极有可能引得婆姑不喜,那可就难受了。 她拽着春桃的小手,说道:“小妹,等你将来有了自己的郎君,也要记住。男人呐,是要哄的,你越是不让他回来,他越觉得你对他好,回来的反而勤了。” “遇到争吵也是,别管是什么事,你先服个软,等他火气消了,再转着圈提醒他。让他自己想起来,就越发怜你、疼你;若是面目狰狞地与他理论,即使以后他醒悟到自己理亏,也只记得你吵嚷时候的样子,心中烦躁。” “越会示弱的女人,越得宠。” 春桃年纪还小,完全不懂姐姐这番话的含金量,只是一个劲在心里嫌烦。 我问你为什么不让他多回来,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嫁人了! —— 陈绍冒着寒风,前往横山前线的时候。 童贯的宣帅节堂之内,数名锦袍汉子,正在帐中端坐。 童贯也撤了帅案,只设一榻一几,和这些锦袍汉子平礼而坐。 节堂之中,一片难堪的沉默。 原因只有一个,听说朝廷又要和西夏讲和了,那这五年的战斗,究竟为了什么? 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再给西夏喘息的机会,等他们恢复过来,岂不又要来侵扰。 童贯在西北待久了,常年主持陕西诸路战地,不比汴梁高官,本来就是架子不很大,再加上这次新年强行让陕西五路出击,损失惨重,使得他对西军诸位相公,更是曲礼优容。 这个时候,他面沉似水,从在座每人脸上缓缓看了过去。 鄜延路路经略使刘延庆,这是童贯在西军中,关系最好的一个,也最听他的话,给他面子。 无奈,也是最不能打的一个。 新任的熙河路经略使姚古,此人是西军骨干,姚家也是世代镇守西北。他本人是死心塌地的种家一党,平生只服种师道。这人性子阴沉,对自己的号令,从来不抗声表示什么意见,但是也绝对不屑一顾。 似乎留意到了童贯的目光也似,肤色黝黑的姚古,只是一笑低头。 在姚古身边,就是小种相公,秦凤路经略使种师中。 虽然西北人人都称呼他为小种,可种师中已经须眉皆白,年纪一点也不小了。他性子沉静高傲,有种师道在前面顶着,不用他去和汴京虚与委蛇,养成了他一身傲气。哪怕在童贯面前,都敢于分庭抗礼。时不时来一句冷冰冰的话,就能让童贯这个堂堂宣帅下不了台! 虽然种师中经常让童贯下不来台,但是在童贯心里,他不足为惧。 真让他头疼的,还是那个和他遥遥对坐,弯着腰板的老钟经略相公,种师道。 这个天气,老头身上锦袍都穿的厚厚的,一双眼睛半睁半闭,身为保静军节度使,陕西五路都统制,兼泾源军经略使老种相公种师道,才是西军真正的领军人物。 种家三代,从种谔开始,即在西军掌大军,为大宋冲锋陷阵,在陕西诸路当中,种家势力,盘根错节,最为深远。 到了这一代,已经是登峰造极,老种小种二人,在西北治军四十年,现在西军将领,都是他们的晚辈。 种师道已经是节度使,五路都统制,还兼任实力最厚的泾源军经略使的差遣,对西军控制力,已经到了顶峰。 大宋从建国时候,就防备武将坐大,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肌肉记忆。 朝中对老种,也是诸多猜疑和防范,无奈防御西北,离不开他。 所以才有他童贯在西军十年的折腾,赵佶是个政治怪物,他把童贯弄来西北,也不全是因为宠信近臣。 他想要限制西北诸将的权力,可惜种师道从不和他童贯硬顶,一切都是漠然应之,不给他机会。 几路大军,都厉兵秣马,准备给刘法和熙和军报仇的时候,童贯却传来消息,说是朝廷有意和西夏讲和。 今日把他们聚集到一处,就是让他们统一思想,服从朝廷的旨意。 只是会议还没开始,气氛就紧张地令人窒息。 童贯轻咳一声,打破了节堂当中的宁静,看着众人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刚想说话,突然节堂之外,人影一闪。 杨可世在门口抱拳道:“宣帅,前方斥候回报,夏贼大军正朝着横山一带行进。” “领兵的是谁?” “打的是夏贼伪晋王李察哥旗号。” 童贯气的面皮发红:“无耻羌贼,最无信义!假意讲和,原来是麻痹我等!” (本章完) 第61章 西北将主 第61章 西北将主 听到童贯那尖锐的声音,和他遥遥对坐的种师道将眼睛睁大了一些。 他倒是没有幸灾乐祸,西夏人大举进攻,打的还是他们西北的土地。 他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将,这辈子百战余生,什么场面没见过? 一个老人把持某种权力久了,也自然而然的就产生了这权力就该是自己的这种感觉。 能够及时放手,需要极大的定力和心胸。 比如在老种相公看来,西军就是他的。 种家世代为大宋效力,说实话,对大宋没得说,也从未有过二心。 老种相公自然也不会有半点据实力以自立的想法。 可自从朝廷派童贯来西北之后,这人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分化瓦解、拉拢打压,将好好的一支西军扯得七零八落,更有无数陕西诸路子弟抛尸在统安城下,不得返乡,这是让他最为愤懑的事情! 西北的门户之见,根深蒂固,种师道这种三代之后的将门家主。 他耳濡目染,生下来就看到自己的父兄祖辈,为了家族而殚精竭虑。 你让他们这些西军宿将,完全以国家利益为主,牺牲家族利益,对他们来说几乎不可能。 想到这里,种师道忍不住就冷眼看了旁边刘延庆一眼。 刘延庆在外面是老刘相公,在种师道这里,他只是跟随自己许久的老将。 不知道童贯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迷了眼睛,一心跟着童贯,把老弟兄们的心都冷了。 却不知道你手下那出了名不打硬仗的兵马,离开西军,还能成什么气候? 或许应该提拔一下刘延庆那个英武的儿子,来顶替他的位置了,刘延庆已经没救,他手下的兵马却不能放弃,那都是西军的底子。 老种相公对这场战事,早就有自己的盘算,从童贯发动横山之战开始,陆陆续续也打了五年。 此次机会难得,灭掉夏贼,势在必得。 李察哥虽然勇猛,夏伪帝也不是昏君,但是说实在的西夏已经油尽灯枯。 只要西军认真打仗,步步为营,肯定能把西夏逼得自己内斗,从而一举拿下。 可是西军必须集中使用,指挥权必须在他老种手中!为朝廷灭夏之后,西军仍镇守陕西诸路,而不得被分割,削去大家的兵权。 因为西军的根在西北,在陕西诸路,你把任何一个家族,种家、杨家、折家.调到其他地方,就算是依然给他们这些兵马,这几个家族也会没落。 在他们各自的地盘上,各大家族的触手,早就伸向了各个角落,掌握着当地的民生、军政。 童贯心中哀叹一声。 仗还没打,这些人就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与朝廷离心离德。 自己伐辽大业,还指望他们来完成,大辽虽然已经没落,但是光靠年轻的胜捷军和刘延庆的兵马,恐怕掀不动大辽在幽云十六州的兵马。 本想着安抚一下他们,说动他们开始准备,随着自己北上。 没想到西夏如此奸诈。 “诸位,夏贼反复无常,侵入横山,尔等身为陕西诸路的将主,有什么要说的么?” 种师道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童贯宣帅一天不低头,他们就一直冷眼旁观。 刘延庆的兵马,在西军诸路本就称不上精锐,胜捷军更是一个笑话,你童贯能逼死刘法,你看看其他人,还会不会受你的鸟气。 宣帅衙署当然能下令,但是一应调遣,到了下面,可以是万众一心,也可以是敷衍推托。 大家打了百年的仗,难道连阳奉阴违都不会么? 主意既然打定,种师道扫过帐内诸将,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们就彼此默契地心照不宣。 种师道明白,西军绝大多数将佐也支持这个主意了。 那事情就太好办了。 西夏早就压榨干了他们民间所有的力量,皇帝的改革刚刚开始,是旧贵族们反扑最厉害的时候。 就算是把李察哥放进来,种师道也有把握,将他们彻底歼灭。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西夏的回光返照,是一条野兽,死前最后的挣扎。 此时的西军,还没有北上,没有被辽宋轮番打光心气。 他们从上到下,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精锐。 童贯坐在上首,细细品位着每个人脸上神色,再看了一眼种师道,这个老头子却仍然不动声色。 他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颓丧,自从来到西北之后,他算是领略到了武人有多难缠。 尤其是这些将门世家。 这群武夫就像是包了牛皮纸的铜豌豆,煮不熟煮不烂。 威逼,不怕; 利诱,不成; 拉拢,不来; 打压,不住. 种师道缓缓抬头,帐内顿时安静下来,他这才轻轻道:“此事来得突然,干系也非小…宣帅本来还要我们西进,不成想此贼竟然主动来了。如此实在是难得至极的机会,就应该照宣帅之前的命令,立即北上横山接战…可是我辈为将,凡临兵事,须怀戒惧之心。而现在西军状况,又实在不不堪,刘法新败之后,各路兵马也都有所损伤,意气消沉。” “听说宣帅的胜捷军,前不久在横山,歼敌一万,气势如虹。” “正好他们就在横山,这可真是巧妙,便由他们先拦住李察哥,坚定守住,我等败兵稍作休整,马上就到。” 童贯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随后挤出一丝笑来,“西北一应兵事,某本来最倚重的就是老种相公,某带兵十几年,岂不知道不察局势,在舆图上一指,就逼着大军轻动,绝无好下场的道理?” “诸位的兵马要修整,也不是不行,不过要修整多少天,需给我一个准信,某也好据此调动兵马。” “十天足矣。”老种淡淡说道。 “十天?”童贯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家国大事当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么? 这些武人,果然该死!他转过身去,看着偌大的地图,眼神冰冷,已经开始思考,要给这些西军让出什么条件来了。 此时,横山前线。 韩五站在山谷的小路上,看着飞奔而来的两骑,举起手来使劲摇晃着手臂。 陈绍摇摇看见,觉得有些好笑,这个鲁莽军汉果然悟性是高。 他此时像极了后世北方邻居,迎接他们唯一的太阳时候的动作。 奔到韩世忠跟前,陈绍一拽马绳。 还没下马,就听韩世忠大声道:“统制,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 “夏贼来了,咱们扬名立万的机会到了!” (本章完) 第62章 同取富贵 第62章 同取富贵 陈绍当即下马,问道:“又来了?” “来了多少?又八百啊?” 韩世忠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多一点。” “来了多少人”陈绍有点紧张,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 “他们自己叫嚷着,说是五万大军,以俺看来,这伙夏贼纯属放屁,能有三四万不错了。“ 陈绍愣住了。 五万大军,就算是有水分,三四万也不少了。西夏兵马,几乎全是骑兵,而且人人善骑射。 虽然来时就知道西夏有可能大局入侵,搞投机主义和冒险主义,毕竟小国要对付大国,大概率是不会和你僵持比拼国力和底蕴的。 要是真按纸面实力来,宋辽这哥俩,妥妥的当世霸主。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韩五啊,你怎么看?” 听到陈绍声音有些干哑,韩世忠心里一惊,自己别是吓着这位统制了。 他毕竟年轻,俺韩世忠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几年了,第一次上战场时候,这陈统制估计还穿开裆裤呢。 韩世忠知道如今自己这边的底细,全在陈绍一人身上,他要是怕了,下令大家后撤,韩世忠自问是拦不住的。 于是他抖擞精神,朗声道:“统制尽管放心,我们新修的堡寨加起来,一共五个。” 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头,简易垒起,说道:“你看,这五个堡寨,已经堵死了夏贼的道路。他们不论走哪条路,如何走,我们都可以居高临下袭扰。想要从这儿过去,他们就必须和咱们一战,把咱们打碎了,才好走。” “如今道路泥泞,他们的粮食运不来,我们早早地就已经做好了坚壁清野,他们不想啃树皮,就只能速战。” 韩世忠说着说着,语气也格外认真起来,他又把石头挪动。 “夏贼若是久攻不下,士气低迷,定然要撤兵。到时候咱们衔尾追击,攻占山北几个城池,就可以背靠横山,辐射周围,收复失地了。” 陈绍看着他,一脸正色地摆弄那些石子,仿佛能看到石子变幻为千军万马。 韩世忠讲的很清晰直白,陈绍也能听懂,如今他们算是占据了地利。 再加上连日阴雨,天时也站在他们这边。 唯独人马不足。 陈绍忍不住问了一声,“韩五,你不怕么?对面几万大军,咱们可不到一万人。” 不到一万人,说的很巧妙,韩世忠心道统制心底还是想打的。 不然也不至于三千人,叫成‘不到一万’,来给自己鼓气。 既然想打就好,韩世忠做了这么多年大头兵,见惯了上官畏惧怯战,或者是保存实力,让他们不知道打了多少窝囊仗。 韩世忠神色平静,叉手道:“统制,大丈夫建功立业,不搏命、不冒险,难道指望着让我们率领优势兵力去横扫敌军么。俺倒是想,可惜祖宗不争气,没给俺这个机会。” “而且如今的局势,真算不上多差,咱们人虽然不多,却不是招募的没见过血的新兵,而是打过仗的士卒;更兼统制这些日子奔走,使我们粮草充沛,器械齐整,甚至甲胄都全备。” “夏贼虽多,他们本就和刘法血战,又从统安城长途跋涉,说声强弩之末也不过分。我们还有陕西诸路人马为后援,他们的背后,则是随时要咬他们一口的横山七羌。” “对你我这种老子爹不做将主的人来说,这是咱们最好的机会了。俺韩五高兴还来不及,怕?有甚好怕!” 他的声调不算高,但是却铿锵有力,陈绍听完心中激荡起一阵豪情。 他向前一步,握住韩世忠的拳头,说道:“韩五,此番我与你当豁出命来建功立业,同取富贵!” 横山西南。 李察哥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只是任背后黑色的披风,被野外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西夏兵马列阵而行,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疲惫。 诚如韩世忠所言,他们的人马不多,但是骑兵多、战兵多,民夫少、生口少。 而且这些人,都是西夏的精锐。 这样的对手,宋军若是出来打野战,真的很难对付。 但是韩世忠和陈绍已经打定主意,依托有利地形,在横山阻拦。 甚至做好了放弃堡寨,在山林中与他们周旋的准备。 李察哥其实也不想打,西夏早就打不动了,但是他不得不打。 否则的话,大宋那边开出的条件太苛刻了。 只要能在前线打赢一场,只需要一场,威胁到大宋的腹地,最好是屠杀劫掠几个人口多的城池,便能震慑大宋君臣。 根据往年的经验,他们朝廷内部,便会因此争斗起来,往往会选择妥协让步。 他是当今西夏皇帝的弟弟,为人雄猛有权略,能拉开两石的弓,射穿重甲。长期掌握兵权,多有战功,尤其是这次绝地反击,击杀了大宋名将刘法。 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其实他觉得统安城一战,已经是自己和西夏的极限了。 但是国家需要他再赢一场,这关乎西夏接下来的国运以及是否能够避免分崩离析。 宋辽夏,三国鼎立这么久,终于熬到了宋辽同时出现两个昏君。而自己的皇兄,绝对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只要自己顶住,再赢最后一场,给皇兄争取时间和机会。 他肯定可以,带领西夏,走向一个真正的辉煌。 前路难行,他闭着眼,都能想到这场仗有多难打,但是他不得不打。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来覆去,西夏晋王李察哥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烦躁的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四蹄带雪的健马耳朵一竖,发出一了声长长的嘶鸣。 他这一动作,马上引来旁边将士的注意,士气为之一低。 李察哥马上意识到,自己身为三军主帅,绝对不可以流露出这种情绪来。 他赶紧挺直了腰杆,纵马来到路边一个高点,勒马停驻看着将士们行军。 西夏的将士们,从晋王的注视下走过,勉强聚起了一些精气神。 晋王说了,打进宋人城池之后,放开了杀,放开了奸,放开了抢! 感谢厨房加菲猫,忆中世界,凤盟的打赏~ (本章完) 第63章 匣剑帷灯 第63章 匣剑帷灯 大战在即。 韩世忠已经把附近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梳了一遍。 务求让夏贼来了之后,一个生口也瞧不见。 西夏羌人,还是延续了他们以战养战的手法,因为没有中原王朝这样强大的人力和物力,注定了他们无法单纯地通过运粮来满足前线将士的嚼头。 暮色沉沉,陈绍下令宰猪杀羊,全军在共谋一醉。 大家都知道,这也许是很多人的最后一晚了。 陈绍和韩世忠,也没有再去分析战局了,早就都分析烂了。 就像是在大考之前,再去看书背题已经没用了,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心态。 军心士气,说起来玄乎,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陈绍回来之后,就觉得这五寨的兵马,隐隐有一股气势,军心可用! 夏兵的先锋距此已经不到二十里,骑兵一个冲锋,很快就到了。 他们的大军,也只需要一个日夜就能到。 陈绍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他也知道,组织大军深入敌境到底是多么大的一个工程。 集合、准备物资,更要预备犒赏提高他们士气,更要统一意志。 他不认为西夏能有这个条件,这伙人,肯定是来赌一把的。 或许正是因为西夏到了绝境,他们才迫不得已进军,希望通过一场大胜,缓解他们自己国内的压力。 只要守住,就有办法! 只要守住,就赢了! 寨子里,传来响动,先是一阵难听的歌声,尤其以韩世忠的大嗓门儿最大。 陈绍被他震得耳朵里嗡嗡的。 唱完之后,韩世忠扯着嗓子,叫道: “咱们命好啊!生在这个年月,能做的大事多着呢!跟着俺冲吧…统制、弟兄们,这次咱们一定要出人头地,要封妻荫子,要光宗耀祖!” 这厮完全没有对战争的畏惧,眼里全是对飞黄腾达,博取富贵的渴望。 原本还有些忧虑惊惧的士兵们,见韩世忠如此乐观,也不禁多了些胆气。 陈绍没有多喝,他看着醉醺醺的韩世忠,难得真诚了一把,没有表演,也没有趁机收拢人心。 他就坐在那里,端着一壶酒,看着他们。 到了这个时代,靖康前夜,跌跌撞撞,自己终于开始真正的开始影响一场战事了。 这一战,有着太多的意义! 蝴蝶振翅,他希望能阻止接下来神州大地的浩劫。 人在干大事的时候,抛开一切顾虑,沉浸其中,一展胸中抱负,男儿意气,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达到巅峰。 这种感觉当真不错。 将士们席地而坐,大口嚼着猪肉、羊肉,每个人分到的酒不多,都是些劣酒,但是他们照样抢的热闹。 在这飘摇乱世里头挣扎求存,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放松一下! 前不久他们杀到了西夏腹地,然后被人杀败,溃散逃生。 如今再次聚了起来,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但总感觉和之前给将主军头们卖命不太一样了。 可能是因为这里不克扣饷银,说多少,就发多少; 而且这里也不会一天吃一顿,该开饭,就会开饭。 统兵的两位,不是西军中将门出身,和他们一样是普通军户熬出来的。 尤其是那个韩世忠,西军里谁不知道他,立了多少功劳到头来还是个大头兵。 如今不也混出来了。 跟着这个年轻的统制,说不定真能改命!他说的话也中听,不说忠君报国,直说同取富贵、封妻荫子!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西军对建立功勋的渴望以前他们或许会懦弱怯战,那是因为拼命赚来的功劳,也会被人冒领,久而久之寒了大家的心。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很多战争,西军是死战不退的。 真要是能通过战功,改变家族的命运,谁还怕死? 当初陈绍一句‘换个活法’,小小的陈家庄里,都能冒出四个不怕死的,跟着他出山。 这里可是陕西诸路啊! 老秦人的乡土! —— 延州城郊,胜捷军大帐内。 童贯看着地图,手指戳向其中一个地方,仔细一看上面写着青平关。 “这里,有多少人马?” 站在他身边的书记官,马上说道:“宣帅,这是陈绍驻地,说是五千人。” 童贯点了点头,说道:“陈绍还算老实,吃不了太多空饷,我看他至少有三千人!” 在他看来,五千人的统制吃二千空饷,已经算是很老实的了。 谭稹凑上前,拿着油灯照了一下,说道:“这里只有三个堡寨,真有三千人么?” “看他能拖多久.” 谭稹犹豫了一下,问道:“宣帅,咱们自己的人马,不去支援么?” 童贯很明显在等西军撑不住。 要是陈绍在的话,听到这一句,就知道那琴没白送。 这一句,就值了。 即使童贯不会因此,把自己的心腹亲兵调来,心中也会有些愧疚。 果然,童贯神色有些古怪,他叹了口气,“咱们兵马太少,若是去和李察哥拼光了,今后就再难以辖制西北这些刺头。” 他来西北十几年,好不容易生聚出这些兵马,每一个都是他童贯的底气。 陈绍那些人,是陈绍自己招募的,严格来说,算不得胜捷军嫡系。 本来是可以慢慢发展进来的,但是突然出现的这场战事,很可能就让他们全部留在横山了。 说实话,童贯并不是为这几千人惋惜,这三千人,本来就该死在西夏腹地,自己已经为他们的溃败付出过代价了。 梁师成帮自己隐瞒这件事,并不是无偿的,童贯在汴京放弃了很多权力,包括他最看重的枢密院,几个重要位置,也都让了出去。 他是怕陈绍他们拦不住,西军那些将主军头又要以此来要挟他了。 “种师道说是十天对吧。”童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谭稹确认。 谭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中为陈绍叹了口气。 十天? 在谭稹看来,一天也守不住。 刘法的熙和军,素称精锐,他本人更是本朝猛将,依然败于李察哥之手。 陈绍一个买官的小地主,韩世忠一个兵痞,带着三千溃逃的败军,拿什么抵挡。 童贯一拍桌子,“十天之后,他们要是不出兵,某必不罢休!” (本章完) 第64章 骄兵轻进 第64章 骄兵轻进 终于又杀回到了横山,看着以前西夏的边防长城横山,李察哥颇多感概。 西夏失去横山,就像是中原失去了幽云十六州,从此都失却了主动权。 别人想什么时候打你,就什么时候打你。 行军很长时间,他都见不到一个活人,探子回报前面的堡寨也都是静悄悄的,没有旗帜。 李察哥虽然谨慎,但是真没想到前面会有抵抗。 虽说有几个堡寨,也只是些穷途末路的宋军,在那里做着可笑的挣扎罢了。 正好以雷霆之势,冲破他们,鼓舞军心士气。 兴庆寨一马当先,顶在最前面。 寨子里虽然军容不是很严整,但都是久经战事的老卒。 韩世忠的眼神,瞥向远处的青冈寨。 陈绍正在那里,他拒绝了韩世忠让他坐镇后方的建议,也顶在了前面。 这让韩世忠有些意外。 也知道自己没有真正看透这个年轻的统制。 西夏兵马,终于出现。 李察哥预备的扑城大军,不管不顾的只是朝着营寨冲来,在他们身后,是大队大队不断涌来的西夏兵。 天空中此起彼伏的拉出长长烟柱的火箭,呼啸声几乎如海潮一般翻着过来! 韩世忠冷冷地看着,周围的兵马,也没有多少惊惧神色。 都是老兵,跟西夏人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不多时候,大队骑兵已经涌至寨濠之外,这几百李察哥精选的死士。 李察哥事实上并没有把这些堡寨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这都是被击破过一次的手下败将,见自己攻打,肯定会主动撤走。 听说他们杀了有些大意的一队西夏兵,明明只损失了八百人,大宋那边却大肆宣扬是杀敌一万。 害的自己连夜派人问询,几次问询,才确认只损失了一个小队。 李察哥又气又笑,心里对宋人的鄙夷,却又加重了些。 看着扑营的骑兵。 韩世忠冷笑连连,寨濠上的木桥早就收起,想要过来,至少要付出百十人的代价。 果然,在他们身后,背着一块块木板,一个翻身滚落马下,举起木板开始冒着箭雨往前冲。 “射!” 韩世忠一摆手,寨墙上的人张弓搭箭,一时间箭如雨下。 尤其是几个大弩,寨墙上的人脚踩住弩镫拉弦上箭,可以轻松射穿木板。 李察哥从远处看来,眉头皱起,咬牙道:“这区区堡寨,为何会有神臂弓!” 虽然短时间内,死伤惨重,但是李察哥依然紧咬牙关。 他不信这种小小堡寨内,会有多少的弩箭。 填命似得打法,最终还是有用,几张简易的木板,最终拼接出一张木桥,几十骑飞也似的越过寨濠,直撞向营门。 寨门处,双方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音,只是团团纠缠在一起,一方要往外冲,一方要杀进去,只是在营门口形成了巨大的乱流,兵刃四下飞舞着,碰撞着,不时有人落马,不时也有人浑身血污的倒下。 李察哥长舒一口气,果然没有多少弩箭了! 身为一员宿将,李察哥知道,他已经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这让他有些懊恼。 毕竟自己是要打入宋人境内的,在这种地方折损太多兵马,会大大地挫败自己这边的士气。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狭统安城大胜之威,气势如虹地冲进去杀掠一番。 士气,万万不能堕! 这些骑兵没带攻城器械,也没有拔干净外围的哨卡堆拨,以为能轻松冲破堡寨,结果白白死伤了自己百十个精锐骑兵。 好在他们虽然有所抵抗,但是毕竟有限,既然已经短兵交接,李察哥自认胜券在握。 然而预想的敌兵一触即溃,没有出现。这些宋军出奇的能打,从寨墙后猛戳,寨子也出奇的硬,闻名天下的西夏重骑根本就撞不破。 营门口尸首堆积的已经层层迭迭,黑血横流,将马蹄染得通红! 李察哥紧接着发现,寨墙上的神臂弓,根本没射完。 此时又射了起来,破坏掉那简易浮桥之后,用弩箭和寨濠把自己的兵马隔断。 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放这些人进去的。 为的是全歼这些扑营的重骑,不给他们逃走的机会,毕竟这些重甲骑兵想撤的话,宋人留不住的。 遇到敌手了! 李察哥几乎是浑身一颤,脑子瞬间清明起来,这一次不是预想地轻松碾压,而是碰到了硬茬。 对面不管是战法、调度还是先前故意示敌以弱,营造出这里没有抵抗的假象,都是有备而来。 而且这些宋军,也展现出了百战老兵的素质。宋军的老卒,那是可以结阵以步卒硬抗重骑冲阵之师的,李察哥对他们太熟悉了。 他马上果断地下令收兵,及时止损。 但是这收兵的命令一下,扑营的骑兵就是彻底没有了活路。 呼喊声、砍杀声,激起所有人的肾上腺素,有的一边骂着一边和宋军死战,有的人却无路可去,只是扑通扑通的跳下寨濠内,泥水当中翻腾的都是人头。 而韩世忠高大身影,很快就冲在最前面,进退无据的夏兵不知道被他斩杀了多少! 他的动作极大,但是却准确有力,直刀护身,长矛或砸或刺,打断了就随手再抢一柄。 此时其他堡寨,也都开始策应起来。这些堡寨全都是背靠深山,前面临着白马川而建。一队队骑兵,从各个堡寨内出来,也不深追,就沿着以白马川而成的寨濠一侧,大呼着口号,一面射火箭纵火,一面四下砍杀。 这些骑兵中,有很多都是异族,甚至就有和西夏皇室同宗族的党项羌人,他们杀得比谁都欢。 西夏在国内的压榨太厉害,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仇寇,管你是哪个族的。 陈绍也出来了,骑在马上,说实话没啥战斗力,但极能鼓舞士气。 主将都来了,还害怕什么! 董大虎跟在他的身边,手中一柄铁锤,每一挥舞,就是一个夏兵的脑袋给敲成破碎的葫芦。 他勇悍至极,不管对着什么都是抢身直进,在间不容发的时候闪开对方兵刃,长柄的铁锤其实不是很重,只是头重脚轻的兵刃控制起来需要很大的力气,董大虎挥舞成一团乌光,不知道敲碎了多少天灵盖! 李察哥看着战场局势,脸色铁青,他的兵马退下来的很快,因为都是骑兵。 除了扑营的骑兵已经铁定了全军覆没,其他的都可以撤走,甚至还可以边撤边反击。 说实话,损失不是很大,完全可以接受。 但是对士气的挫败,叫他万分恼火,只能是用更大的胜利来挽回! 感谢凤盟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投票,求票~什么票都要! (本章完) 第65章 作壁上观 第65章 作壁上观 西夏兵马撤的很快,在不远处停住。 宋军没有追击。 陈绍和韩世忠都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吃下这些夏兵。 能守住,就是大胜。 夏兵在撤退的时候,都有反击,说明他们只是轻敌冒进。 等站稳了脚跟野战,自己毫无胜算,因为人数根本不对等。 饶是如此,激动的情绪,依然在五个寨子里流传。 三千人挡住了几万夏兵,还是在刘法大败之后。 陈绍解去盔甲,浑身酸痛,拄着剑坐在地上呼呼气喘。 韩世忠跟个没事人一样,骑马过来,大声道:“统制!夏贼锐气已挫,只等我们的援兵一到,便可趁势杀出!” 陈绍被火箭熏了一下,一个眼大,一个眼小,抬头看向韩世忠。 “韩五,我们要做好没有援军的准备。” 韩世忠笑道:“统制勿慌,这一带兵马俺韩五熟悉,不说远处,环庆军、鄜延军,都不足百里,咱们军情上报至今,他们按理说早就该到了,估计是雨天泥泞,今晚便赶到。” 陈绍和韩世忠不一样,他在童贯身边有人。 早就有童贯的亲卫,给自己传了消息,童宣帅和西军诸将,都想借着此事,逼迫对方妥协。 陈绍突然压低了声音,招手问道:“韩五,你看咱们守十天如何?” “十天?” 怎么会需要守十天之久,陕西五路兵马,就是爬,也爬过来了。 韩世忠刚想反驳,突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不是援军行军的问题,而是上面那些将主,又要内斗了。 顶在前面的三千人,是他们内斗的棋子,说不准就要成弃子。 毕竟他们都是溃兵成军,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名义上算是童贯亲兵,但也不是那么纯正。 这种想法,让韩世忠心头火起,但是也无可奈何。 西军底层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那些西军相公们,绝对做得出来,童贯更不必说。 来不及怨愤,韩世忠马上开始估量,很快他的眉头就开始皱起,十天实在是太长了。 想着想着,他还是忍不住跺了跺脚,脏话憋在嘴里,看了陈绍一眼,又咽了回去。 军心士气,军心士气啊。 韩世忠再次提醒自己,如今不是大头兵了,话不能乱说。 陈绍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些人的勾心斗角,童贯和西军拉拉扯扯,耽误了多少大事,害死了多少人。 对他们来说,彼此比异族还要可怕。 西夏国小力微,是没有实力硬吃西军的,但是童贯可以。 陈绍脸上丝毫不见颓丧,他正是要利用这一点,才选择了横山前线。 这条路,从踏上的那一刻,陈绍就知道不简单。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义无反顾,万一真的还是不成,就当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他淡淡地说道:“韩五啊,我已经做好了放弃堡寨,撤入山林跟他们周旋的准备了,希望你别让我们走到这一步。” “我是了解你的,你是天生的将才,生下来就是干这个的!” 韩世忠被他捧得有些心折,狠狠地啐了一口,说道:“统制放心,十天就十天!” 不多时大寨望楼之上就传来号角呜咽。 韩世忠匆忙抱了抱拳,回到兴庆寨,准备再次迎敌。 陈绍也叹了口气,这李察哥也不是一个饭桶啊,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宋夏辽这哥三,也是真有意思,每当其中一个陷入险境时候,国内就会冒出一个厉害人物来。 三兄弟陆陆续续,鼎立了这百十年,要不是有女真人崛起,这哥三估计还能玩上几百年。 远处的号角声越来越急,周围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竟然还要打是吧,西夏也是真被逼急了 来吧! 那就打吧! 甚至有那么一个恍惚,陈绍心中想到了一个场景,万一自己倒下之后一睁眼,还是在家中床上,还得在那个和平但是乏味的年代虚度完这一生,那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了。 他坐的久了,一下站起来,双腿酸软差点又跌倒。 幸亏董大虎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 “大虎啊。” 董大虎歪着头,“东家?” “你他娘的一会打起来不要离我太远,刚才老子喊都喊不回来!” “知道了,东家,夏贼太吵了,锤子砸在脑袋上,砰砰的响,我真没听见东家叫我。” —— 石昌镇。 胜捷军驻地,王禀和杨可世看完手中童贯亲署的令谕,两人对望一眼,只是默不作声,脸上都有一点失望的神色。 横山就在眼前,大军一个昼夜就能赶到,但是却下令让他们驻守环州,等到命令。 几路大军同时放慢了脚步,作壁上观。 王禀眼珠一动,说道:“杨将军,你是宣帅身边人,要不要再和宣帅” 杨可世何尝不想马上进军,解了陈绍之围,顺便击破夏贼。 但是诸位相公和宣帅,已经看透了西夏的目的和他们的实力,于是更加放心地在这里耗着。 他摆了摆手,示意王禀不要多言,这件事自己帮不上忙,这是更高层面的争斗,他们的地位根本插不进去。 王禀抱怨道:“似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亏俺还在苦心整顿营伍,老着脸皮请老种相公将募来的敢战士拨补一点过来!现在瞧来,却是白了气力!” 老种理都没有理他。 他转向其他胜捷军的都管,神情诚恳:“诸位,俺王禀说话直,你们别见怪。军机大事,关系到朝廷社稷,宣帅还能真要了咱们的脑袋? 统安城战败,几路人马驰援不利,还不是安然无恙……如今几路人马,也都在后面打着观望的心思,他们可以观望,咱们胜捷军自己难道也要观望? 那横山的陈绍,也是咱们胜捷军的弟兄,我与那陈绍素无交情,若为自保,今日必然一言不发。只要诸位说句话,随我一起去横山,宰了李察哥为熙和军报仇。来日朝廷和宣帅怪罪下来,我愿意一力承担!” 一番话顿时说得杨可世脸色难看,却作声不得。 其余将领只是冷着脸,不动声色。 气氛顿时变得沉闷无比。 大家心中有愧,但是童贯下的是死命令,在胜捷军里,没有人能和童贯相比。 (本章完) 第66章 名将风采 第66章 名将风采 童贯这次很不厚道。 但是不可否认,陈绍从他那里,拿到了太多的物资。 这是韩世忠的底气所在。 看着被神臂弓射退的夏兵,韩世忠问道:“还有多少?” “这个射法,还能撑两天。” 韩世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接下来恐怕要在关键时候,再用这个大杀器了。 他死死地看着寨濠里,还矗立着的几个残存桥桩,在河水拍击下,仿佛在载沉载浮。 这些东西必须烧干净,不然夏兵还要来搭桥撞营。 寨墙上,几个老兵正把同伴的尸体往下抬。 韩世忠知道白天无法去,夏贼的弓箭射的极远,必须得晚上去。 这些西夏兵马,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宋军攻城器械,退兵之后又远远地使用器械,开始投掷一些石块。 童贯这厮,为了在新年给赵佶报喜,强行命令陕西五路出击,夺取朔方,威胁兴庆府。 不光是逼死了刘法,还送去了无数的器械,这些器械西夏拿去之后,不多时就能研制出差不多的来。 大宋、西夏和大辽,都有不错的匠造局,并非是那种渔猎为生的蛮族。 宋军躲在寨墙的角落里,抱着兵刃歇息。 大家心里也都有些疑惑,却没有人说出来。 援兵呢? 第五日。 木瓜寨,陈绍所在寨墙上,此时五个堡寨,已经被破两个。 兴庆寨和木瓜寨还在苦苦支撑。 堡寨里的人,大部分迁到了背后的山林中,那里早就挖好了各种陷阱,当然也有存身之所。 没想到自己来到北宋,还会有上山打游击的一天。 好消息是,消停了几天的春雨又来了。 陈绍情不自禁的向西而望,雨雾那头,并不可见,入眼之处,只是白茫茫的雨丝。 那边突然响起了马蹄踏响泥水的声音,陈绍情不自禁,握紧了手里的长矛。 等到近了,才发现却是韩世忠骑马赶来,下马之后高大的身影朝着这里走来。 他手上提着这个哨卡堆拨的小军官,他的红袍早就丢了,浑身泥水,撒腿裤子底下脚也给划破了,只是有气无力的被韩世忠拉扯着过来。 在他们身后,是数十名士兵,个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不过浑身的血污在大雨当中,随时被冲干净,倒也没那么碍眼。 韩世忠远远的笑道:“这小子要跑,正好被俺在路上遇着了。” 他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的。 仗虽然越打越艰难,但是韩世忠的状态,却越来越好。 仿佛激活了他的某种天赋,这人正在飞速成长。毕竟这是能硬刚全盛女真的狠角色,西夏的强度,还不足以打垮他。 名将就是名将,五千年厚重的历史,能留下寥寥一笔的才有几个。能留下浓墨重彩的,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被抓的逃兵本来闷闷的,看见陈绍,顿时就跪在了泥水里,声音里头就带了哭腔:“陈统制,援兵怎么还不来啊!统制是宣帅身边的红人,求求你带着俺们撤吧。” “撤?” 陈绍登时大怒,“弟兄们舍生忘死,富贵就在眼前,你让我们撤?” 本来有气无力,躺在陈绍身边的一个小兵,站起来劈头就是一巴掌,“老子已经杀了八个,统制说了,守下去都头稳稳的,你让我撤?我让你撤!我让你撤!” 这小兵也是有意思,这时候还不忘提醒陈绍,别漏了他的功劳。 只能说这地方的人,对军功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周围的人,也好像找到了宣泄点,纷纷对他拳打脚踢。 陈绍看着有些不忍,使了个眼色,赵河心领神会,膀子一叫劲,一矛刺死了他。 这些日子,逃兵肯定是有的,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见到援军,有些人已经慌了。 不过大部分人,心中依然坚定,至少这里吃的管够。饭棚子是砍伐树木搭起来的,上面先是毡一层油布,然后再堆迭厚厚的茅草,一滴雨都透不进来。饭棚子里头挖开了四个大灶,里头每天都传出热腾腾的粟饭香味。 对很多人来说,与其逃出去挨饿,还不如在这里死守。 挨过饿的人,对于这种顿顿吃饱的生活,根本没有抵抗力,甚至能盖过对战场上生死的恐惧。 陈绍看着韩世忠,问道:“韩五啊,过来作甚?” 因为有寨濠的缘故,这两个堡寨之间,是可以来回换防的。 韩世忠经常过来,但是陈绍极少过去,因为没有力气。 双方打成这样,韩世忠也不怕营中有细作,根本没有机会安插。 他大声道:“统制,俺.想再袭营一次,挫一挫这群泼贼的锐气。” 陈绍仰起脸来,眉毛聚在一起,张着嘴,满头问号。 远处的李察哥,看着这依山傍水而建的五个堡寨,心中烦闷丝毫不弱于韩世忠和陈绍。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不知道为什么,宋军的援兵还没来。 但是没有来,并不代表不会来。 李察哥几次都已经萌生退意,但是想到西夏国内的局势,他又一次次咬牙坚持下来。 和陈绍他们一样,他也是向死而生。 打破了这个简陋的防线,迎接他们的,不是胜利。 而是真正的挑战。 也就是说,他们至今,还没有取得与真正宋军主力对战的资格。 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每一刻的时间流逝,都意味着他离失败更近了一步。 看着再次退下来的兵马,李察哥突然哈哈一笑,说道:“宋人懦弱,只敢射弩箭,我看他们的弩箭越来越稀少,想来是库存所剩无几了!” 周围的人一听,恢复了些士气。 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就不愿意自己去思考了,这时候强势人物的一句话,会让他们深信不疑。 —— 夜凉如水,庆州五蛟镇馆驿庭院当中,月色下树影浮动。 北面联营当中,马蹄声远远传来。 让这夜色,安静中带着一丝肃杀。 几个侍卫按着佩刀在内院门口巡守,不时回看一眼内院当中的厢房,那里厢房中灯火通明。 童贯在灯下,把前线的战报读了一遍又一遍。 守住了,竟然又守住了 (本章完) 第67章 西夏牛马 第67章 西夏牛马 雨停之后,道路越发泥泞。 白马川浑浊的河水,只是哗啦啦的横在前头。 原来横在河面上的夏军浮桥,已经被破坏的干干净净,只有黑暗中还矗立着几个残存的桥桩。 几个西夏的哨探,就潜伏在不远处,等着宋人出来破坏桥桩。 李察哥料定宋军会来破坏,所以早早做好了布置。 不过四下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几个哨探不敢大意,依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韩世忠本来确实打算拆除这桥桩的,但是他想来想去,破坏了桥桩,对面也能再次安装。 而且对面要是不傻的话,还可能会提前埋伏,所以与其破坏桥桩,还不如再袭一次营。 他并不打算去西夏的兵营,那里的人想和他们正面厮杀,都快想疯了。 韩世忠当然不会白白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看上了西夏的补给辎重队。 西夏的粮草多不了,哪怕只是毁掉其中一小部分,也够他们头疼的了。 这周围坚壁清野有多彻底,韩世忠比谁都清楚。 光是大宋溃兵来的那次,可以说就掘地三尺了,好悬没掘坟挖出骨头来熬汤喝。 韩世忠跟西夏人打交道太多了,他手里杀过的西夏兵,估计都能组成一个三百人领卢小队。 西夏人里,最能打的是铁鹞子,那是重骑兵,如今这地形、道路,都不适合他们发挥。 而辎重队,大部分都是征调的一些地位很低的部落人马,这些人就相当于党项大贵族的奴隶。 李察哥这么想打过横山,去闹一场,估计也是觉得只要突破了这道防线,到了相对平坦的州县,他的铁鹞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所以袭击后勤,是最好的选择。 后山的小路上,韩世忠身边,是一百多军汉,这些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 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几百名鬼魅一般安安静静的只是散布在周围。 韩世忠小声道:“都小心着点,按照事先说好的,躲避陷阱。” 主队,后卫,两翼哨探不用韩世忠下令,就已经分派的井井有条。 老兵,就是比新兵好用,尤其是在西北这个打了百年的久战之地。 原本这些人,都是陕西诸路的兵马,属于各大军头的私兵、部曲,其他人休想能插手进去,更别提指挥他们了。 这次新年惨败,来得太突然,才让陈绍和韩世忠有了机会。 韩世忠一挥手,袭营小队再次出发,走了没多久,就在一处陷阱旁,瞧见了几个触发陷阱的倒霉蛋,躺在泥坑中。 看穿着和模样,就知道这是西夏的哨探,其中有一个被竹竿贯穿了胸膛,已经死透了。 还有一个,泡在血红的水坑里,还有气息,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仇恨。 当先的小兵一刀戳了进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韩世忠冷笑不止,还想从后面山林中偷袭,这地方要是能偷袭,前面还修堡寨做什么。 这里之所以当年能阻挡大宋兵马几十年,不就是因为地势险峻么。 自己熟悉道路,知道陷阱,想从这里绕出去,都需要整整一夜时间。 西夏的粮草不多,他们的打算是,越过横山之后,以战养战。 就像大辽的契丹人一样。 辽军的惯例,是不提供后勤支援的,一切供应,要靠自己打草谷。虽然在辽国中期以后,各成营号的军头,也开始统一给自己麾下提供一点粮草犒赏――军饷还是没有的。 西夏比他们稍微强一点,但是强的也很有限。至于大宋,都堆积在童贯这样的人手里,西军打仗时候,要跟自己辖区的百姓们额外征税。 宋辽夏哥仨,在不给部队发饷这件事上,又默契了一把。 大宋富裕,边境村落即使穷困,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富户,宰一家就够吃了。 存粮的地方,距离中军大帐不算很远,所以并没有预设会有人来劫营。 但是保护粮草,依然是带兵的常识。 李察哥在四周设了多个哨卡堆拨,作为外围警戒,然后安排野利部一个领卢守备粮仓。 李察哥虽然年轻,但是统兵经验很足,他之所以没有过多防备,也是因为早早看出了对面的虚实。 堡寨里没有多少人,防守尚嫌不足,怎么会主动出击。 就算是主动出击,自己这些布置,应该也是够用的了。 他的这个想法也没有问题,要是面对的是一般的武将,他这样想就对了。 可惜,他面对的是韩世忠和陈绍。 一个敢打,一个敢批。 而且他这次带兵远征,内部也有一大堆的问题。 在西南方向,负责警戒粮草的,是西夏党项族没藏部的人马,他们原本是党项八大部落之一,实力很强。 后来因为在内斗中失败,被嵬名氏清洗,从此沦为三流部落。 这个领卢,首领叫没藏庞哥,手下实有人数四十二,弓六张,刀矛加起来四十余件,甲一副都没有。 可谓是寒酸到了极处。 他们驻地是一个破败已久的无人村落,横山之战开启五年了,周围附廓,百姓早就逃得精光。 麦田都不管了,以前对百姓们来说,最宝贵的土地,如今现在就泡在水里。 雨幕里头,还有几个村庄,家家房屋都敞着口对天,给折腾得干干净净,房顶都被扒了。 他们是负责警戒粮草,但并不是看管粮草,看管和分派粮草的是野利部的人。 这些日子,没藏庞哥带着麾下族人就靠着捞点地里自己长得的青苗饱腹。结果一个个闹得上吐下泻,有气无力,在茅蓬里头盖着湿漉漉的稻草发抖,谁还管什么警戒外围! 茅棚里头火塘,烧的是湿柴,只是升起浓浓烟雾。呛得里头躺着每个人都在咳嗽,可谁也懒得起身收拾这些玩意儿。 茅棚上头还不断的滴水下来,浇得每个人都是身心冰凉。 没藏庞哥躺在一块最为干爽一点的地方,翻着眼睛只是看着眼前一切,到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大喝道:“你们这些咧货,赶紧给老子夹着屁股起来,棚顶加些稻草,把这些湿柴给老子扔了!找些干柴过来,呛死我了,我先宰了你们!” 吼完之后,他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几声,又转向另外一头大吼:“今天再给老子吃青苗,老子把你们皮扒了,我们是信奉白羊大神,却不是真要学羊吃青草!” 被他喝骂的,都是没藏部的族人,和他这个领卢挤在一个茅棚里头。听到他的话,稻草底下伸出来的四双光脚动都懒得动弹一下,就当没有听见。 还有人在底下小声嘀咕:“这一趟是不能活着回去了,就是饿不死,也被那群鸟人抽打死了。” “俺们又不是不会厮杀,给顿饱饭,去给晋王填寨濠也行啊,做个饱死鬼总好过在这活活饿死。” “这晋王真是鬼精鬼灵,不让俺们见到那些宋人,不然早就降了。” “这蠢货还在嫌呛的慌,只敢欺压自己的族人,野利部那些鞭子抽他脸上,都不见他敢哼一声。” 这群人也是彻底豁出去了,没拿自己当活人,完全不管不顾将来的后果,先快活了嘴巴再说。 所有人都绝望了,不觉得自己还有将来。 没藏庞哥使唤不动手底下人,又听见他们在底下的小声嘀咕,更让他火冒三丈。 想想自己处境,也当真是觉得丧气,在湿漉漉的稻草底下越躺越是烦闷,肚子又饿得心慌。 干脆自己负气爬起来,也不带兵刃,只是光脚走出茅棚外头。 “要不.把马宰了吃一顿吧。” 他刚想杀马,突然,远处响起马蹄踩踏泥水的声音。 没藏庞哥在雨水里头眯着眼睛,往前看去。 几乎是一瞬间。 没藏庞哥就意识到,宋人来了,这是宋军的骑兵。 再看他们弄得警戒,领着的这个小小哨卡。营地外头一圈栅栏,七歪八倒,连野猪都防不住。 里头就是跟子窝似的几间茅棚。 他马上当机立断,扯下衣裳跳着挥舞起来。 “这边!这边!劫粮的跟我来!” 降宋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就如同赵良嗣弃辽投宋一样,西夏的百姓、军民,也是对西夏失望透顶。 在他们那里,流传着一种说法,宋人富裕,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 每到冬季时候,还有免费的吃的,会有专门的人送到每家每户。 这个年代,辟谣的手段很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所以这种谣言其实很有市场。 因为大家都亲眼看见,宋人每年送给西夏那么多岁币,给辽国也有。 他们实在是太有钱了,不然能白送么? 其实他们传的也没错,但是享受这种待遇的,只有汴梁的百姓而已。 还得是户籍登记在汴梁的百姓。 当然,各地的土豪劣绅,那也是过得比神仙快活。 但是底层百姓,宋、辽、夏都差不多,大宋稍微强一点。 三国的百姓,又都比怀冰卧雪的女真人、冬季随机冻死一大半的蒙古人强些,但也是牛马一般的苦日子。 韩世忠骑在马上,一马当先。 被发现了? 他刚想拔刀,却见那人不像是要抵抗,而且就只有一个,还没带兵刃。 他也是艺高人胆大,看了一圈,不担心有埋伏,直接纵马过去,撞破了栅栏。 没藏庞哥噗通跪倒,生怕这些宋人听不见,将他脑袋削了。 这个动作,就很明显了, 抬头瞧见来人戴着铁盔,头盔红缨全湿了,只是黏在铁盔上头。 身披没有肩膊甲叶的半身软叶子铁甲,胸口护心镜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冒出钢铁的本身的寒气,手中一柄直刀,只是滴着雨水,益增寒气。 这身装备,比起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皮甲,简直好到了天上! 难道是个宋军大将? 其实韩世忠也是刚过了两天好日子,这副甲胄是陈绍特意给他要来的,平时宝贝的很。 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先亲自擦一遍。 那大汉和他的目光对上,似乎还对着自己咧嘴一笑,接着直刀就闪电一般架在自己肩头,没藏庞哥脖子上头立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动一动,脖子上头就是一个碗大的疤瘌!”韩世忠冷冷地说道,他的嗓门中气十足,什么时候听,都清清楚楚。 “降了,我们降了,愿为将军带路!” 西夏,尤其是原本定南五州的部落,原本都是大宋子民,说的也是汉话。 没藏庞哥甚至还带着一点陕西口音。 大雨里头,韩世忠在披风外头还加了一层油布,戴着油布裹着的范阳笠。 他收起刀,打量着眼前这子窝一般的哨卡堆拨,问道:“你们是警戒粮草的?” “正是!正是!” “为什么就你一个!” “都在里面躺着呢。”没藏庞哥实话实说。 “莫非耍笑俺?”韩世忠又要拔刀。 “真的!真的!”没藏庞哥气炸了,自己在外面被人刀架脖子上半天了,这群货一个动弹的也没有。 残破的房子里,有人趴在门缝处,滴溜溜地看着。 突然,房门被推开。 没藏庞哥舒了口气,他们还算是有些理智,没有用力破门,否则惊动了宋人,可能会当场开杀。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有的人已经泪流满面。 这些人的状态,像极了遇到灾荒时候,逃荒的难民。 韩世忠闷闷地说道:“什么玩意,怎么跟一群叫子似的。” 他话音刚落,那些人突然扑通通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哭道:“宋爷,给口吃的吧!” 没藏庞哥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带着一群兵马投降,和带着一群乞丐要饭,得到的待遇可是不一样的。 他是铁了心投宋,眼下这群劣货是靠不住了,想要待遇好点,还是得靠自己。 没藏庞哥心一横,站起身来,说道:“守备粮草的,是野利部的狗贼,我愿去诈开寨门,助将军成功!” ps:两章一起发了,兄弟们,明天上架,希望大家都来支持个首订~ 具体几点,我也在等通知,好久不上架了,可能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吧。 上架之后会努力爆更的! (本章完) 第68章 义结金兰 第68章 义结金兰 没藏部,对野利部的仇恨,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一说到去诈野利人,地上的叫子们也都来了精神,一个个踊跃报名。 韩世忠看着他们的模样,有点儿犹豫。 人群中,有熟悉西夏这些部落的,悄悄靠近,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韩世忠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他心中开始思量起来,片刻之后,就做出了决断,这个险值得冒! 本来只是要袭扰一下西夏的军需,给他们制造一点麻烦,但要是真把李察哥的军粮给毁掉了,那战事翻盘契机也就到了。 韩世忠敏锐的战场嗅觉,再次发挥了作用,他笑呵呵地扶起没藏庞哥。 想到这人对自己实在太重要,但又苦于没有什么能许他,不知道是否栓牢他投宋的心。 电光火石之间,韩世忠想起陈绍的那句‘同取富贵’。 他顿时想出一个主意来,拽着没藏庞哥的手,说道:“若是果真能诈开寨门,我与你做个弟兄,将来回大宋,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不受这鸟气!” “极好极好,小弟名叫个没藏庞哥,如今没藏部的首领,是我族里三太公。” 旁边有没藏部的小兵,质疑道:“领卢什么时候有了这层关系,怎么首领一直不关照我们?还把这趟送命的活,也安排到咱们身上。” 没藏庞哥脸一黑,恨不得把这人祖宗十八代都骂翻,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我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要是没关系,我能姓没藏么,要你这鸟人多嘴多舌,搬弄是非,挑拨我和大哥关系。” 这夯货,难道看不出这是个顶好的机会,可以让自己去大宋过上顿顿吃肉、天天喝酒的好日子么。 等将来在大宋站稳了脚跟,先让这伙手下统统滚蛋,换些忠诚机灵的来! 被打的小兵还不服气,被身边人拽住,这才没有顶嘴。 他的同伴也都瞧出机会来了,以前大家都在等死,你摆烂我也摆烂,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如今机会出现了,你还在这嘴贱,断了弟兄们生路,当心先把你宰了。 韩世忠没有理会,扶着他来到房中,取出些随身带着的肉干和酒囊。 看着这地方的寒酸样,尤其是那呜呜冒烟的湿柴堆,还有一些煮着的青苗. 这是粮草? 喂鸡都比这强吧,至少还有麸子皮呢。 韩世忠疑心去了大半,漫说是他们,要是大宋让自己过这种日子,早他娘不干了。 大宋的西军虽然也是出了名的艰苦,但是出征时候,两人共用的毡帐还是有的。这种毡帐本来就是西军在西北苦寒之地用得最多的,雪窝子里头最是保暖,也能防雨水。 这些人,却全然没有一点营帐能用。 “礼虽简,心意诚,俺韩世忠今日与没藏庞哥,结为金兰弟兄,从此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没藏庞哥感动坏了,没来及说话,先咬了几口肉干,差点啃到手指头,也顾不得面子什么的,仰头灌了些酒。 周围的没藏族人,全都咽着唾沫,眼里放光。 等他终于吃的差不多了,才说道:“白石大神在上,俺没藏庞哥今日与韩世忠结为兄弟,从此奉他为兄长,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大哥,如今这天气,雾气甚浓,你们换上这些劣货的衣服,等我去诈开寨门之后,杀进去就是。野利部这伙狗贼,平日里根本没甚防备,仗着看管粮草辎重,整日只知作威作福,监守自吃。” 韩世忠自忖手下精锐,马匹健硕,见势不好也能逃走。 西夏人虽然善射,这种天气弓箭潮湿,射不了太远,杀伤力有限,根本破不了自己的甲。 而且西夏的人,也不应该算到自己会来,没可能于此处安排这些鸟人,专门坑害自己。 除非他们能掐会算。 这个险不能不冒! 成功之后,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贤弟,你觉得什么时候去合适?” 周围的没藏部落人一听,去杀野利人,那哪还能等。 一刻也等不了,纷纷嚷着现在就要出发。 人的潜力,似乎真的是无穷的,本来都已经奄奄一息的这群人,听到要去杀野利人,顿时又嗷嗷叫了起来。 韩世忠点了点头,说道:“给他们分些酒肉,吃饱喝足了,咱们就出发!” —— 号角声凄厉的在雨幕当中回响,撕开了层层白茫茫的雨中雾气,宣告着又一轮进攻的失利。 兴庆寨外,已经垒起了高高的土堆,哪怕战事仍然在进行,寨子里的民夫和百姓,仍在在将草袋吃力的运上这些土堆。 他们也是真拼命,将这些土堆堆迭得更高一些。 死亡的滋味,他们早就品尝过了,如今在寨子里,一天能吃两顿。 自己家里有亲人子女的,不用干活也都有吃的,这是什么日子,自然是拼了命也要守住。 泥水当中,到处是倒下的尸骸。 两边都损失惨重,但是谁也不敢放弃。 不算很高,也不算坚固的寨墙之下,散布的全是攻具。 有鹅车,有橹车,有撞车。 挽曳这些工具的夏兵,死得到处都是,在雨水当中被泡得发白。 陈绍此时,正摊手摊脚的躺在泥水当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里按照惯例,问候了童贯和西军诸将的祖宗十八代。 六天了。 自己用这些人,撑了六天,若非是有上帝视角,选了韩世忠这个sss武将,还囤积了大批物资,早他妈歇菜了。 陕西诸路兵马,就是爬,也该爬到了。 你那胜捷军,倒是给老子上啊,就非得保存实力是吧。 西军和童贯,在陈绍心中,已经落到一个地位。 崔林和杨成携手而来,听到脚步声的陈绍,坐直了身子,避免太过狼狈。 等见到来的是他俩,都是自己的心腹,腰杆一下又弯了下去。 杨成见他明显已经瘦了一大圈,但是气概不减,虽然弯腰坐在泥水里,身躯透着一股疲惫,但是眼神中依然斗志昂扬,心中不由得有些心折。 “韩世忠回来了么?” “还没有。”崔林叹了口气,说道:“莫非是援军迟迟不到,弃我们而去了?” (本章完) 第69章 众志成山 第69章 众志成山 陈绍摇了摇头。 他不信韩世忠会跑路。 眼下的艰难对自己来说,是第一次面对,于韩世忠的话,可能真算不了什么。 十年底层西军士卒,什么危险没见过,至于逃走么? 难道前程不要了?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还可以仗着勇武跑路。 以陈绍对他的了解,八成还会带上自己。守了六天,童贯那里自然会大肆封赏,来打西军诸将的脸。 说好同取富贵,不是一句空话,他们两个绑定的挺深的。 韩世忠知道陈绍的能量,以及陈绍钻营巴结上官的能力,都是他万分迫切需要的。 陈绍知道韩世忠的能力,也很依赖他的军事能力,来为自己打开局面。 两人只有合在一起,才能共同进步。这一点不光陈绍知道,韩世忠更是门清,他在西军里混不出头来,跟着陈绍才有机会。 偏偏这两个,又都怀着极大的野心,不甘心碌碌平庸。 杨成见他不信,也不再多言,转而说道:“统制,咱们还要守多久,你给我个准信,我好调动人力。” 陈绍想了很久,无声的竖起三根手指。 杨成咬了咬牙,说道:“三天,就守上他三天,明日里要不要撤下一些将士来,让他们从泥水里出来歇歇,我鼓动一些百姓上来顶替一会。” 陈绍摇了摇头,探着头极目向西而望,西夏的军营在雨幕当中,显得隐隐约约。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手下这伙兵马很强,并不是民夫和百姓能代替的。 几个堡寨的百姓,都聚在了一块,其实出力也很大。 而且军心未失,没必要冒险,自己还不是在泥水里泡着,就算事后会大病一场,至少此刻靠着胸中那口气,他还能撑着不倒。 人,就是这个乱世最宝贵的财富,眼前这些人口,都已经被陈绍视为自己的私人财产了。 他提拔的杨成这些人,就是他的班底,即使将来自己调走了,只要这些人还在,堡寨覆盖的这片区域,就是自己的地盘。 自己可以在这里一呼百应,这才是陈绍的目的。 想要崛起,就得另起炉灶,就算是童贯这次任命他做了延安府的经略使,名义上是延州的最高长官,但是延安府,依然是老种的地盘。 他不点头,自己一条政令也施展不出去。 杨成他们,也是对陈绍刮目相看,这六天他几乎每天都在。 陈绍心里算计着韩世忠出去的时间,按理说也快回来了,不知道他们那边有没有遇到西夏的辎重队。 若是能袭击到他们的辎重队,无疑是极为利好的,西夏这五年已经打的油尽灯枯,全靠压榨边境这几个州府还有部落。 他们的物资,比大宋紧张十倍,就等着打赢了抢一点,或者敲诈大宋一些岁币来过日子了。 相反,要是韩世忠没有找到他们的辎重队,而是遭遇了不测,那自己就相当于失去了一根臂膀,接下来还有得熬呢。 到哪再去找这么适配的打手? 就算是岳飞,这时候也完全不如韩世忠好用。搞来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添堵. 这时候的岳飞,绝对是个刺头,动辄就敢顶撞上司的那种,急了眼他敢掀桌子。 “这伙夏贼,说是生吃了熙和军,败了刘法,还以为多了不起,原来连咱们区区堡寨也拿不下。” 陈绍呵呵一笑,继续说道:“我看这李察哥,也是个名过其实的庸碌之辈,又想快些突破我们,又舍不得集中所有兵力猛冲,磨磨唧唧,难成大事。” 杨成看着他满脸轻松在那笑,还故意提高声音,知道他是在鼓舞士气,心底也暗暗敬佩: 好汉子哇好汉子……一开始还不怎的,现在看来,咱们打心眼里头服气!这个陈统制,要是把统制二字换成宣帅,说不定早把西夏灭了。 李察哥站在瞭望楼上,隔河望着那堡寨。 营寨又被烧过,还未曾修补,壕沟遭逢连日大雨,也都倾颓,乱七八糟,根本不成一个样子。还残存的寨墙上头,只有七八人的影子,孤鬼一般的游荡,当先的人还打着破烂不堪的旗号。 偏偏就是打不下来! 他心里恨极了这些宋人,他们的存在,已经让自己的计划几乎泡汤了。 接下来,不知道大宋的君臣,又要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来。 肯定比前番还要苛刻。 其实大宋突然松口,同意议和,至少是肯谈了。 西夏国内的有识之士,已经看出了原因,无非就是瞧着大辽被女真掀翻,想要抽身去收回他们心心念念的燕云十六州了。 西夏惯会在这种大国的倾轧中,寻求最大的好处。 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机会,可惜自己不争气,竟然被区区五个堡寨,拦住了脚步。 雨雾突然一动,传来脚步践踏泥水的声音,寨墙上,壕沟外,甚至城墙上都有人探头过来,只是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看见大雨里头,跌跌撞撞只是走来六七十号人,李察哥没有韩世忠那样变态的目力,看不清是什么人。 几处人马就看着这几十号乌合之众在泥水里头一跌一爬,只是拼命朝这里挣扎。 守在瞭望楼上的一个西夏小军官扬声大呼:“什么人!” “再往前走,格杀勿论!” 这伙人马身上被雨水打得冰冷,一路泥泞走过来,也是筋疲力尽。 “快去禀报晋王,没藏部叛乱投宋,粮草尽失,粮草尽失啊!” 他这一喊,李察哥顿时脸色一变。 心中暗叫一声万事皆休. 如果他悄悄汇报,自己还可以隐匿此事,破釜沉舟,带着手下再冲一次。 如今这一喊,所有人都知道了,消息会飞速传开。 本来就低迷的士气,就会被彻底摧毁。 李察哥双手无力地垂下,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在了一群藉藉无名的宋军手上。 他甚至顾不上追究野利部丢失粮草辎重的罪过,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前线败了,皇兄那里的压力会一下增加数倍,自己必须马上回京,把手里的精锐带回去,站在他身边。 否则那群乱臣贼子,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恶事来。 至于此次出兵,强征了附近州府的人马,自己撤退会不会造成这些地方空虚,又会被大宋趁机收复多少城池,李察哥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本章完) 第70章 定难五州 第70章 定难五州 恍恍惚惚中,陈绍突然听到了一阵欢呼声。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堡寨上,所有的将士同时发出了大声的欢呼! 他们见陈绍醒来,也都凑了过来。 “统制,夏贼撤了!” “夏贼撤了!” 陈绍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根本没醒,这还是在梦里。 身边的董大虎,却一把拉住他的手:“看!” 陈绍差不多是一个鲤鱼打挺一般的姿势跳了起来! 他趴在寨墙上,看向西夏兵马的方向,果然他们正在撤退。 陈绍拄着那根长矛,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手脚颤抖。 他在心里,先是默默地把童贯、种师道、种师中、姚古、刘延庆这些人的名字挨个过了一遍,然后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卧槽尼玛!” “这群软骨头的豚儿,胆小的鼠辈,卵袋缩成豆粒大,白吃了几十年军粮!” “你绍爷早晚把你们都宰了!宰了!把这群胆小的畜生都宰了!那把狗皇帝也宰了!” 众人只当他在骂夏贼,也纷纷跟着骂了起来。 陈绍压抑这么久,一舒胸臆骂的着实痛快,突然觉得嗓子一阵干痒,脑袋也昏沉沉的。 硬撑了六七天之后,他终于撑不住了。 双眼一黑,差点跌倒,幸亏董大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等陈绍再次醒来,正躺在木瓜寨的一张大床上。 裹着两层新絮袄,寒气如细针钻透骨缝,脑袋又酸又沉。 喉咙里像塞了把沙棘刺,咽口唾沫都刮得生疼。 这是明显的风寒,他不敢大意,这时候风寒也是会死人的。 终究还是身体没撑住,不过也确实是到极限了。 “东家,你醒啦!” 只要是在军营,陈绍和董大虎,一直是睡在一顶帐篷内的。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给我端杯水来。”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脚步声,大步走进来的正是韩世忠。 他身上创伤,胡乱用布裹着,光着头没戴毡笠。冷雨和连场厮杀,让这汉子腰都不弯一下,没有半点疲累的神色,只是意气昂扬。 “统制,你醒啦!”韩世忠眼中带着惊喜,赶紧走到床边,接过董大虎手里的热水递了过去。 陈绍喝了一口之后,稍微润润嗓子,点了点头。 他随即说道:“寨子里药材够不够,兄弟们都在泥水里滚了七八天,怕是多有风寒。” 韩世忠微微一怔,随后说道:“托统制的福,咱们这里不光是粮草充裕,药材也有不少。” 他心中对陈绍的认可,又提升了一层,这人迷迷糊糊自己累晕了过去,醒来竟然是最先关心大头兵。 合该你成此大功,前途无量! “夏贼为什么退了?” 韩世忠赶紧把没藏部的事说了一遍,原来那天没藏庞哥没有说谎,他诈开门之后,韩世忠带着手下就冲了进去。 他们砍杀一番之后,也不去追赶,而是就地放起火来。 连阴下雨的天气里,野利部落的守兵,宁愿自己淋雨,都把粮草辎重保护的好好的,干干索索,一点就着 “果然如此.” 陈绍笑了笑,声音有些低沉嘶哑,“韩五啊,你又立了一大功!” “都是圣明天子庇佑,童宣帅调度适宜,陈统制你指挥得当,俺韩五有一点微末功劳,算不得什么!” 陈绍晃着手指,对着他笑了几声,嘴里骂骂咧咧。 韩世忠扶着膝盖,两人对着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韩世忠才说道:“统制,环庆军和鄜延军,都追出去了。” 陈绍点了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难道让他们这些人去追么。 这次自己和韩世忠,真是立功了,就是不知道童贯能趁机从西夏身上,撕咬下多少肉来。 “你说的那个没藏部.” 韩世忠赶紧小声说道:“他们就在盐州附近.” 韩世忠的嗓门一直很大,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必然是心底有事。陈绍马上就懂了,这泼韩五又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自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赏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自己本就是童贯的嫡系,这次帮他守住了西夏李察哥,还顺便打压了西军,他没有理由不大力提拔自己。 要是能把盐州拿下来,相当于在西夏的京畿兴庆府,和他们龙兴之地的定难五州之间,插入了一颗钉子。 童贯和西军肯定要打盐州,继而威胁盐池,然后缓缓拿下夏州、绥州、银州、宥州、静州。 这五州合称定难五州,是西夏“东境边防区”,历来都是宋夏争夺的焦点。 西夏皇室的祖先拓跋思恭,当年因镇压黄巢起义有功,被唐僖宗封为定难军节度使,统辖夏、绥、银、宥四州。静州为唐末增设,形成“五州之地”。 拓跋氏拿下这些地盘之后,虽奉正朔,实为藩镇。 也就是说,西夏统治他们地盘的时间,比赵宋统治中原要长多了,人家从唐朝就开始了。 定难五州,背靠横山,周围全是羌人部落。 苏轼就说过,“夏贼所恃,惟横山一带生羌,若断其臂,则腹背受敌。” 道理大家都懂,都知道拿下这地方的重要,但是这些年,大宋陆陆续续拿下过几个州府,却一直没有拿下银、夏二州。 银夏二州位于横山山脉北麓,扼守无定河河谷入口。集西夏的兵源、马场、盐利、祖地于一体。 拿不下银州、夏州,就算是攻取了附近的州府,早晚还会被夺回去。 要是能占据盐州,就有了逐步蚕食它们的机会,陈绍和韩世忠默契地盯上了这块肥肉。 他们陈韩这个小团体,要从西北崛起,就得靠自己开拓。大宋的土地上,每一寸,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主人。 那些地头蛇就像是一颗颗巨木,看着树木阴凉覆盖的地方不多,其实根须已经密布整片土地。 自己是打不下盐州来的,但是这次李察哥逃得匆忙,大宋的主力西军加上童贯的胜捷军都追了出去。 西军拿下盐州的概率很大! 可是拿下之后,派谁驻守,是童贯说了算。 陈绍知道,自己必须从童贯手里,把这些地盘要来。 只要能拿到手,站稳了脚跟之后,便彻底不再受制于人。 成为西北诸路军头中的一个。 (本章完) 第71章 以退为进 第71章 以退为进 “统制,你这身体” 陈绍看着韩世忠,没好气地说道:“你想作甚?” “若是统制率领咱们出横山,便是在追击路上没有再立功,以统制独拒十万西夏兵马的壮举,这功劳也飞不走了。” 西夏这次来的也就四五万人,但是他们对外宣称是十万。 以前韩世忠总说‘对面三万鸟夏贼’,那时候是为了提振自己这边的士气。 如今把人打退了,自然要往高里说。 他甚至恼火西夏这李察哥口气忒小,你就说十五万、十八万的怎么了,还有人去清点你兵马不成? 陈绍早就想好了,他摇了摇头,说道:“人都说英雄不可‘干大事而惜身’,以我看来,越是要干大事,就越要惜身。我如今病的厉害,正该安心养病。” 韩世忠苦恼地摇了摇头,声音也终于低沉了下来,神情无限感慨:“统制说的没错……俺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太想做一番事业出来!此番跟着统制,挡住了这李察哥,前头更不知道有多少大功等着俺去取……” 他认真的看着陈绍:“陈统制,你听韩五一句肺腑之言,不管你到了哪,都给俺韩五留个位置!俺为统制卖力厮杀!给你带几个好营头出来!西北如此局面,正是男儿有为之地,俺蹉跎半世,这机会,不想错过了!” 陈绍笑道:“瞧你说的,好像咱们不带兵追出去,这功劳就白费了一样。” 他心里浮现出那个拧巴的太监的老脸来,自己独守此地七天,已经充分展示了能力和意志。 接下来再立多少功劳,都不重要,而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忠心来。 否则,你就是带着三千人,杀进兴庆府,亲手把夏帝的脑袋割下来,人家也能悄无声息地把你功劳给抹了。 而且说实话,陕西诸路的主力兵马已经追出去了,自己这几千人,根本掀不起多大的浪,抢不到多少功劳了。 与其拖着病躯去追击,不如着力打点关系,让童贯知道谁是自己人。 让他放心扶持自己。 韩世忠这莽汉,此时也知道来自己这里大表忠心,真是胆大心细,自己又岂能落后。 陈绍握着韩世忠的手,到:“韩五啊,我拿你当生死弟兄,说句掏心窝的话,今天这一招,我是以退为进。” 韩世忠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因为病体而不向前,韩世忠顿时放下心来。 打仗这件事上,他素来自负,觉得自己能指挥千军万马,属于是怀才不遇。 在做官这件事上,他也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应该向陈绍学。 他是看着莽撞,其实心细,懂得静下心来思考。 这其实很难得。 猛将与名将的差距,往往就在这里。 接下来几天,陈绍和韩世忠,就开始专心修补堡寨。 尤其是陈绍,他的病逐渐好转,又忙着托人买春种的种子。 顺便托人给刘光烈带话,让他开始在童贯身边,上下打点,特意说了不要在乎钱。 这次童贯不会在奖赏上差了自己分毫,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出去才叫钱,留在手里就是破铜烂铁。 每逢有西军将士,从此地出击,前去追敌。 堡寨内的人,就会在路边默默地看着他们。 饶是以军纪差、性子野而闻名的西军将士,也都只能低着头过去。 心中有愧啊! 这一日,早早有胜捷军亲卫,前来报信说是童贯来了。 他亲自率兵追击李察哥,说是要为熙和军和刘法报仇。 陈绍早早已经换了干爽的衣服,一身大宋军袄,戴头盔,还真有一个武将模样。 可是吊着的胳膊,脸上还有箭创伤痕,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姿态,却无不昭示,他是怎样用自己的命去拼,才守住了横山,逼退了夏贼,给了大家追击的战机。 童贯人还没到,胜捷军亲卫已经在道路两侧而立。 这些胜捷军冲阵弱于久经战阵的西军精锐兵,可是他们都是童贯当年精心挑选出来的高大汉子,作为亲军使用。 身披重甲,按刀而立,威风凛凛。 韩世忠看着陈绍站在那里,和童贯亲卫中的几个校尉勾肩搭背,言笑晏晏,心里有些羡慕。 统制到了哪里都吃得开,自己以前简直是蠢蛋,每日里和上官顶嘴,不被打压才怪。 杨可世已经率兵追击去了,如今带队宿卫童贯的是杨三七,他笑着说道:“绍哥儿,你这次可真不赖,接下来好好歇息,养好了身子,咱们一起跟着宣帅去幽燕,封侯拜将,指日可待!” 他可不是口嗨,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童贯身边这些人眼中,大辽已经是个烂透了的朽木。 似乎是个人去踹上一脚,就能把大辽踢翻。 女真鞑子那么点人口,没有甲胄也没有粮草,都能轻易击败大辽,我们凭什么不行? 而且收回幽云十六州,这是何等的功劳,宣帅封王,大家跟着封侯还不简单。 陈绍在心里头只是淡淡一笑,虽然打退李察哥到现在,身体已经疲倦若死,可自己平静的外表背后,脑海翻腾,却如长江大河,不曾停歇。 下一步,自己还是要插在西夏的东西两个腹心之地中间,虽然要承受西夏两边的压力,但却是唯一能借助大宋的国力,发展自己势力的办法了。 如今哪里还能养出一个藩镇来! 唯有西北,唯有这片打了百年,未曾停歇的地方,而且还得自己去开拓。 当然,在此时期内,还有一个大礼包。 那就是南下平定方腊。 虽然方腊闹得很凶,打的江南厢军望风而逃,但是面对西北这些老卒,还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他们席卷江南,不知道抢夺了多少财富,杀了多少的官员和士绅。 脂膏刮尽东南髓! 这都是钱啊! 原本历史上,是刘延庆去剿灭方腊的,他手下可谓是抢了个盆满钵满,人人满载而归。 后来刘延庆死后,刘光世为什么能那么快收拢起十几万人马,成为南宋初年第一大军头,还不是因为有钱。 (本章完) 第72章 邀功请赏 第72章 邀功请赏 胜捷军上下,大部分人对陈绍都很满意。 他让刘光烈打点关系,几次三番送去书信,叫他别不舍得钱。 钱的少了,说明事办的少了,启动资金到现在都没完,怎么进步? 刘光烈都很纳闷,自己这个表弟就跟和钱有仇一样,到了手里就必须出去。 虽说这钱是从女人那里得来的,也不至于这么不当回事吧。 不过他这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知道自己没多少心眼,干脆就不动脑子。 钱,他在行,送礼,他更是行家。 这次守横山,让胜捷军中,又升起一股对陈绍的愧疚之情。 他越发混的开了,几个原本不是很熟悉的将校,也都过来打招呼。 陈绍是来者不拒,一副自来熟模样,不一会就聊的火热。 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音,急匆匆的朝这里走来。 众人马上打起精神,准备在寨门口迎接。 童贯骑着马赶来,眼神扫过众人,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伤痕累累的陈绍。 还没等他开口,陈绍就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双眼红红的,看着有点可怜。 “恩帅啊!” 韩世忠瞪大了眼睛,要仔细观摩陈统制的表现,三十岁之前他或许不屑一顾,三十岁之后,他只想好好学习。 童贯下马的姿势还是很俊的,至少比陈绍更像样。 陈绍到了近前,没有哭天喊地诉委屈,也没有拍着胸膛表忠心,而是抱拳道:“恩帅,标下还以为不能再活着相见了。” 感动的话就这一句,陈绍马上说道:“这次标下为宣帅、为大宋,可谓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恩帅不知,这李察哥,他活脱脱就是一条疯狗啊!” 韩世忠愣住了。 这又是三十六计里哪一计,怎么直接摆功劳要奖赏了,这太不体面了吧。 童贯也愣了一下,他其实心中是有些愧疚的。 不管陈绍说什么,他都会觉得有所亏欠,但是陈绍这一邀功,反而在无形中,化解了这种芥蒂。 什么是自己人,这才是自己人,他不跟我玩肠子。 童贯想起当初打发他们离开汴梁时候,其他小将被提拔,都是拍着胸脯保证为自己建功。 唯有陈绍,说的是知冷知热的一句:愿恩帅保重身体 童贯笑了笑,“绍哥儿这次打得好,扬我胜捷军军威!” 周围的人都欢呼起来。 一行人进到堡寨的大堂,陈绍这才注意到,童贯身边僚属很少,只有赵良嗣一人。 他身边以前多是从汴梁挑选出来混军功的,前面刘法在新年大败,这些汴梁鹌鹑都找各种理由跑了。 童贯身边,僚属竟然一时零零落落起来。 这个时候,就是赵良嗣替童贯操持幕府军机,他是大辽降人,没什么靠山,只是死心塌地地为童贯卖命,一心等待童贯伐辽。 赵良嗣看了一眼陈绍,想起他种种面孔,越发觉得此人心思阴沉,反复无常,不可深交。 来到大堂之后,童贯笑着问道:“绍哥儿,你这次的的确确是立功了,说吧,想要什么!” “恩帅,标下愿为恩帅,镇守盐州!” “盐州?”童贯再次呆住了,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大宋确实还没拿下盐州啊。 童贯微微皱眉,看向陈绍。 陈绍马上说道:“不瞒恩帅,这次能逼退李察哥,有一伙生羌立了大功。他们是没藏部的人,诈开了夏贼的粮仓,这才能让粮草尽失的李察哥退兵。” “他们没藏部,当年因为没藏皇后的事,一直被打压。如今出了这等事,他们岂能不怕西夏趁机问罪。” “没藏部一直在盐池附近,盐州城中,也有很多没藏族人。只要他们愿意里应外合,必能助恩帅拿下盐州。” 童贯眼色一亮,一直对陈绍不满的赵良嗣,也绷直了身体,觉得这是个机会。 这时候一直在人群中的韩世忠,心情顿时激荡起来,使劲咳嗽一声。 陈绍心领神会,说道:“我手下的虞侯韩世忠,与没藏首领的亲眷没藏庞哥结拜,请恩帅拨给他五千人马,定能拿下盐州。” 韩世忠马上挤开人群,叉手道:“俺韩世忠,愿立军令状!” 童贯心中,把盐池周围的地势回想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又转身看向赵良嗣,后者也是轻轻点头。 “好,就给你八千人,一万,给你一万人!” 韩世忠大喜,匆忙抱拳行礼。 胜捷军一共才几万人?童贯这次,还真有点魄力。 他其实也很无奈,西军那些王八蛋,让他们支援时候磨磨唧唧,眼看李察哥败了,追起来又迅捷如风了。 胜捷军八成是抢不过他们了。 不如往盐池打。 童贯看着陈绍,指了指地图上盐池的位置,说道:“此地处于兴庆府和定难五州之间,占据此地,等于隔断了西夏的两京,你真要去么?而且将来,你可就要顶在宋夏最前线了。” “恩帅,标下听说西军那些军头,对恩帅颇为不敬,心里早就怒不可遏。这伙泼贼,无非是觉得咱们胜捷军离开他们无法打仗,标下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咱们能打,打得还比他们好!” 童贯因为也忙着去追击,还要趁机攻下西夏一些城池,以此洗刷前番统安城之耻。 他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就继续带兵出发了。 在马背上骑了一会,童贯就觉得有些吃力,他毕竟年纪大了。 虽然长年在军中,筋骨打熬得强健,但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 赵良嗣叫来马车,和童贯一起坐进马车中。 “宣帅。” 赵良嗣犹豫许久之后,还是开口道,“宣帅以为陈绍此人如何?” “绍哥儿?”童贯笑道:“他是某的亲信。” 赵良嗣捏了捏胡须,说道:“此人是否有些过分钻营,我听说他挥金如土,宣帅身边的亲近人,都曾受过他的惠利。” 童贯呵呵一笑,不以为然。 下面的人想上进,哪个不钻营? 难道自己不钻营么? 自己一门心思,也无非是逢迎当今圣上,得到了这个地位。 用的手段不好,就能说自己对当今圣上不忠心? 童贯以己度人,他对赵佶是忠心不二,所以也觉得不管陈绍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背叛自己。 就像自己的权力来自当今圣上一样,陈绍被自己一力提拔,已经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唯有自己屹立不倒,他才能跟着往上爬。 所以童贯不怕陈绍野心大,在童贯看来,他野心越大,就越会对自己忠心不二。 而且陈绍做事,又真真叫他满意,这次守住横山,说明他是个真有本事的。 将来伐辽,必然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本章完) 第73章 忠义无双 第73章 忠义无双 陈家庄。 虽然已经是春日,但是寒风料峭,西北的天气依然凄冷。 房间里却暖烘烘的,红红的炭火,红红的美人脸,暖意中时不时传来女子温柔的笑声。 陈绍用一个放松舒适的姿势,瘫在一张铺着毛皮的宽大椅子上,听着李师师姐妹说着闲话,他眯着眼睛,旁边的炭火暖暖的,叫人犯困。 “姜汤热了。”李师师伸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嫩手,拿起勺子轻轻地舀了两勺子汤,盛到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瓷碗中。然后双手捧到陈绍面前,“郎君喝碗姜汤,驱驱寒气。” 陈绍啊了一声,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才知道是让自己喝姜汤。 “好。” 李师师笑着说道:“郎君又想大事呢。” 陈绍见她脸颊因为烤火微微有点红,挥手道:“把火炉灭了,打开窗户,都已经春日了,还烤什么炉子。” 春桃早就觉得闷闷的,闻言一蹦一跳地去推开窗户,一阵凉气进来,顿时叫人神清气爽。 陈绍看着窗外的树条,已经开始吐露浅绿色的嫩芽,自己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童贯他们出击捷报不断。 而且韩世忠已经拿下盐州,陈绍一直在等调令。 盐州不是个好地方,这里有西夏盐池,他们不会坐视大宋占据盐州。而且这里一旦失守,将会让定难五州和兴庆府的道路隔断,想要再从兴庆府去银夏两州,要绕道走很远的地方,还要担心盐州城中的宋人会不会出来袭扰。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大宋的堡寨战法。 以盐州为中心,步步为营,建造堡寨,会让横山一带彻底被蚕食。 所以西夏一定会来打,什么时候来,只是时间问题。 西北诸将,都有自己的地盘,没必要把自己置于这种四战之地,平白消耗实力。 胜捷军里,肯领这个苦差事的也不多。毕竟驻守在盐州,会面临巨大的压力,远不如跟在宣帅身边,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只有陈绍这种野心家,愿意去这种地方。 越难啃的骨头,真正拿下之后,回报也会更加惊人! 他仰躺在椅子上,用手臂枕着脑袋,寻思了一阵。 这时候董氏走了进来,看得出她最近心情不错,因为儿子回来了。 推门进来之后,董氏看了一眼,笑道:“东家,城里有官差送来些东西,说是要东家去领。” 陈绍一下站了起来,心中暗叫一声终于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嘱咐姐妹两个收拾东西。 “我们也要去?”李师师有些诧异。 春桃已经大声叫好,跑回房间准备去了。 陈绍笑道:“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姑母,正好带你去见见。” 李师师一下紧张起来。 陈绍说完就走了,剩下她左右犹豫徘徊了许久,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有些艳丽的衣裙,立刻便到衣柜里挑起衣服来。 选了好一阵,她才相中了一套素色的袄裙,心道:穿上这合身的袄裙,还算得体。 李师师又坐到梳妆台前面,伸手将木发簪一拔,一头青丝顿时滑了下来,散开了秀发,镜子里的脸倒显得更加妩媚。 她麻利而仔细地梳起了头发,以便搭配选中的那套袄裙。 感觉到自己心里砰砰的,紧张又害怕,李师师暗暗给自己打气。 我的身份特殊,又不敢嫁给郎君,没名没分的只要他不嫌我、弃我,管他人作甚。 虽然这般想着,手上却没有丝毫迟滞,默默地挑选了一瓶珍珠粉,用手指捻了一点出来,仔细抹到脸颊上,然后又用丝帕轻轻擦淡了,叫人不仔细看不太出来。 灵巧熟稔地忙活了许久,等打扮好了,李师师拿镜子仔细观察,一切精细修饰已不露痕迹,乍看依然如此素净。 听说那姑母,也是大户人家的妾室,太素雅了怕被看不起,太艳丽也不好,毕竟是长辈。 她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弄出这个恰好合适的妆容来,只能说于这一道已经是臻至化境了。 客堂内,陈绍匆匆赶来。 一个宣抚司的都监转过身,正色道:“邵哥儿,恭喜你啊。” 陈绍笑道:“李大哥,今日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 李通犹疑片刻,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绍哥儿,我听说这位置是你和宣帅要的?” “没错,还没打盐州时候,我就跟宣帅讨要这个职位了。” 陈绍一边说,一边看着牒文和官印,心中十分激动。 盐州观察使、知州兼任盐州防御使,胜捷军副都指挥使。 其中观察使是武将升官的伴随虚职,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后面几个则直接给了他在盐州无限的权力。 “绍哥儿,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你这次有些欠妥帖了。这盐州可不兴去啊,那地方你一旦驻守,就成了西夏的眼中钉、肉中刺!” “西军这些相公,自然乐意看你在前面顶着,他们不用时刻面对夏贼的入侵,所以.不是你要来、抢来的这个位置,而是根本没有人和你争啊。” 李通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把实话聊出来了,“说白了,这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别人躲还躲不及,偏你要让那个什么韩世忠去打,自己去坐镇唉,弟兄们都为你捏了把汗。” “这次你立下如此功劳,宣帅心里已经有了你的位置,不等着跟我们去幽燕博个公侯,倒要在这里折磨自己。” 他也是真为陈绍着急,这模样让陈绍觉得,表兄刘光烈绝对是个人才。 让他在后方帮自己打点关系,这关系让他维护的,都快成契兄弟了。 陈绍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宣帅要做大事,西北不能乱,我陈绍受宣帅大恩,刻思图报,哪能只顾自己的前程。弟兄们尽管随宣帅去厮杀,我在这里,做咱们胜捷军的一个钉子,楔在西北!” 李通心中五味杂陈,多少有一些感动。 他已经信了,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 没想到绍哥儿,竟然真是这么个忠义无双的汉子。 (本章完) 第74章 盐州之印 第74章 盐州之印 看着董大虎把陈家庄里,自己住的小院子大门锁上,李师师还有些吃惊。 她这才知道,陈绍要上任知州,自己也可以跟着去。 陈绍扶着她上了一辆马车,春桃也挤了进来,这让李师师有些皱眉。 似乎该教她一些男女之防了。 总跟自己姐夫这么亲密,算怎么回事。 陈绍进来之后,坐在了中间,轻轻拍了拍车厢,前面“啪”地响了一鞭,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动起来了。 董大虎驾车,走得很平稳。 马车上,李师师捧着牒文看了许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小郎君升官也太快了。 她还不太清楚,盐州是个什么地方,只觉得陈绍这年纪,做到知州这种官,简直是骇人听闻。 陈绍则把玩着官印,印钮蹲龙昂首,目若铜铃,爪牙毕现,仿佛欲破印而出,镇守一方水土。 和别的知州不同,陈绍要去的这个地方,很久都不属于大宋了。 它游离在大宋的体系之外,属于是开府建牙了,当然陈绍就是冲这个去的。 在这里固然会有各种危险和动乱,但是同样的,也有其他知州无法掌握的军政大权。 不得不说宣抚司的权力有点太大了,这印直接就是宣抚司自己做的。 陈绍有些羡慕嫉妒,赵佶这人,对他的心腹,那是真敢放权。 他的宣抚司,直接就有宣抚使治下州县官员任免权 这其实都不能叫封疆大吏了,完全就是一个皇权代理人,赵佶纵容使其成为“第二权力中枢”,移动的小朝廷,来与地方争权。 就这个权势,按理说叫他一声西北王都不过分,当然这里的地头蛇也是真硬,童贯如此权势,依然无法掌控西北的军头。 手里的官印虽小,却能掌握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陈绍已经觉得很爽了。 真不敢想象,童贯这老太监,得有多爽。 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就很难再脱离。 他打量了一番李师师,乍看她的衣着依旧素净,但边幅修得精巧,肯定是仔细打扮过的。 她那白净如玉的肌肤,清秀中带着妩媚的容貌,加上素淡考究的袄裙,倒似乎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 可惜坐的有点近了,不然能看到她坐着的姿势更美。 李师师浑身无处不圆,无处不润,最出彩的自然是她的喉音,清灵婉转,举世无双,第二应该就是臀形。 陈绍把玩着官印,心里贼兮兮地想着晚上让她去了裙裳,自己在那上面印一记。 这官印跟着自己,第一次印就让它吃顿好的,全当是开光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董大虎赶车确实是又快又平稳。 陈绍带着他这么久,发现只要是是牵涉到“肉”和“马”,大虎都天赋异禀。 烤、烹、煎、炸,不管是什么肉,在他手里,都能做的十分美味;挑马、驯马、骑马甚至是赶马车,他都是得心应手。 跟着陈绍闯荡这么久,也是越来越有个亲兵的样子。 大虎在外面敲了敲马车,“东家,到了。” 春桃和李师师,一人抱着陈绍一根胳膊,都已经睡着。 李师师还好,只是枕着他的肩膀,春桃睡着后就趴他怀里了。 陈绍从她们的胳膊中脱身,掀开布帘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暗了。 大虎已经去刘府门口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刘光烈迎了出来。 他瞧见陈绍之后,提步跑了过来,陈绍从前线回来之后,刘光烈已经去了陈家庄两次看望他。 “怎么才来?”刘光烈抱怨道。 陈绍道:“等宣抚司的牒文,拿到才好动身。” “我娘要是知道你来了,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说着就让小厮带路,将他们领到客房歇息。 其实陈绍要去盐州,是不用经过鄜州城的,但他还是选择来看望一下陈月仙。 这个姑妈和表兄,对自己着实不错。 等到了客房,李师师就不出来了,春桃想出来,也被姐姐拽住。 她们在内室,有人送去了饭菜。 陈绍则和刘光烈在外面吃酒。 不一会,陈月仙就赶了过来,刚进来哥俩站起身,陈月仙就指使儿子,“儿啊,快拿灯来照照,我看看瘦了没。” “娘,我上次去京城,离开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打着灯来照儿子我啊!” “你赶紧躲到一边,那能一样么,你又不姓陈,不是我们陈家的人。” 刘光烈撇了撇嘴,被噎得不轻。 陈绍笑道:“傍晚进的城,怕晚了扰您休憩,怎么还是来了。” “这叫什么话,我能不来看你。”陈月仙靠近之后,在他额头点了一记,道:“你啊,可是咱们陈家的独苗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跑去前线逞能。” 陈绍干笑两声,没有说话,这玩意不好多说。 陈月仙对于他还没给陈家留下苗裔还敢上战场这事,也是非常不满。 “我听丫鬟说,你带来了个天仙似的女伴,怎么没见着?” 陈绍朝里面叫道:“师师,来见过姑妈。” 李师师早就听到了外面动静,躲在这里不敢出声,闻言顿时心里“扑通”一跳。 她抿了抿头发,缓缓走了出来。 经验老道的陈月仙先是朝着腰臀看了一眼,登时眼色一亮。 “见过姑妈。” “好好好,真好!”陈月仙眼睛笑成了一道缝,上前握住她的手,“快坐,快坐下。” 她已经知道李师师的来历,刘光烈没有瞒着,所以陈月仙很贴心地没有乱问。 两个人聊了几句,陈月仙又开始担忧起来,这模样、身段和风情,自己的好大侄儿,能顶得住么。 年纪轻轻的,别给我好大侄儿刮骨吸髓了。想到这里,陈月仙忍不住又看了陈绍一眼. 还好,没有衰微的相。 其实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一般年轻人,碰到李师师这种,多半是把持不住的。 陈绍也把持不住,但是幸亏李师师是真疼他,不肯叫他过于放纵、 每次都哄着他有个度。 李师师也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姑妈四十多岁年纪,说话语速很快,中气十足,应该也是个爽直麻利的性子。 (本章完) 第75章 家传玉镯 第75章 家传玉镯 李察哥带兵回兴庆府。 路上多有逃兵。 到兴庆府的时候,不剩一万了,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很多部落领卢,干脆带兵自行脱离队伍,回到各自部族,等待兴庆府内那些贵族老爷们决出新的胜者。 因为他们是骑兵,撤的很快,沿途李察哥也没忘记布防各个城池,饶是如此,依然让西军啃下不少地盘。 不过越是靠近兴庆府,西军又犯了老毛病,各自保存实力,不愿意死命攻城。 进攻的脚步一旦停下,沿途的西夏人就有了防备。 这好不容易出现的战机,眼看又要被浪费。 童贯骑在马上。 脸色阴沉,他本来打算趁此机会,直插朔方,可是大军打到耀德城,又停滞不前了。 赵良嗣也看出些端倪,他从大辽来,一门心思要助大宋灭辽。 没想到大宋这西北的军队,也是完全不顾国家大事,只顾门户私计。 这让他大失所望。 “宣帅,韩世忠借去打盐州的万人回来了,要不要让他们” 赵良嗣也有些犹豫,他看得出来,不是只有西军保存自己实力,宣帅一样如此。 打仗都想让别人上,如今唯一表现出担当的,竟然是自己一直看不起的陈绍。 童贯冷着脸,从马背上挺直腰杆,长叹一声:“怎么就不能让某家在此,踏踏实实地打仗呢?十分精力,只有一分能放在战事上,还有四分,要跟这些军头将主斗,更有五分要回顾汴梁!” 他心中懊恼,难得地真情流露一次。 上一次新年攻势,他人在汴梁陪皇帝过年,这种绝望的感觉还不明显。 此番他就在前线,明明是大好局面,自己已经规划好,两路大军直插朔方,拿下兴庆府,灭亡夏贼,指日可待。 可是各部人马,就是不肯向前。 难道让自己的胜捷军打头阵么? 这十年辛苦,生聚出来的三万儿郎亲兵,拼光了之后自己还能在西北立足? 如今自己有这亲兵,西北这些刺头一个个都不服,若是没有了心腹兵马,他们得跋扈成什么样子。 若是打不动,又得让汴梁那群人,慢慢去和西夏谈条件了。 童贯心中郁闷,生怕自己在幽云十六州博取王爵时候,西夏再跳出来捣乱。 伐辽取燕,已经成为童贯心中最重要之事,一切都要给这个让步。 他闭着眼,脑中将西夏的局势,再次过了一遍。 既然怕他们出来捣乱,不如先给他们一个必须清除的麻烦。 盐州! 盐州城若是能守住,西夏将没有精力扯自己后腿。 必须得给陈绍足够的支持,让他在盐州站稳脚跟,替自己牵扯西夏。 等拿下了幽燕,甚至是灭掉了大辽,那时候自己与金国女真结盟,兵威正盛,调转人马回来,收伏西夏如探囊取物,而且盐州的陈绍也是一个桥头堡。 童贯长舒一口气,既然无法拿下西夏,这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陈绍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他有能力,在横山那种艰苦地方,他都能死守那么多天。 就把他插在盐州,西军中那些刺头,肯定也乐的见有人帮他们在前面顶着。 你西夏不让我安心,你也别想好过。 —— 春风送暖。 野草新生,树梢发出初芽,枝头的蕾含苞待放。 陈月仙和刘光烈,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将陈绍一行人送出府来。 她是个军户出身,老陈家双亲没得早,她又顶着门头过了段日子,对西北的事比李师师这个汴梁养出的娇懂得多。 知州虽然确实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官。 但那可是盐州 知道陈绍铁了心要去,陈月仙也没有多劝,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翠绿的和田玉镯子,塞到李师师手里。 “这是我们家传下来的镯子,比不得东京的风物,你莫要嫌弃。” 李师师受宠若惊,不敢接,两个人便拉扯起来。最后李师师小心翼翼收起,说道:“等到郎君三媒六聘娶了亲,我一定给新妇。” “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谁也不能抢。” 刘光烈在后面直翻白眼,这镯子不是前天让自己去买的么。 为了拴住这富得流油的女人在你们陈家,娘真是. 回到马车,李师师打开自己的小柜子,随手把手镯放了进去。 “让我看看。”春桃伸手道。 李师师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白了她一眼。 她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郎君这姑妈热情的有些过了,反倒失了真诚。 她一个字也不提自己在汴梁的事,也不问家世,也不问父母 很明显,她全都知道了,而且觉得那些事不该问,觉得会伤害到自己。 她心里,多半也是觉得那段生活是不堪的吧. 刚送自己的镯子也不像是家传的,这玉镯清透的质感如水波荡漾,内里竟无一丝絮状,触骨生温。 李师师是识货的,这镯子最少也值一百贯。 郎君家只是一个军户,她在陈家庄时候,早就听董大娘说起过。 他们怎么会有这种镯子家传下来。 不过李师师并没有生气,她觉得这姑妈能尊重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将来见面机会也不多,真见了,能像这般表面客气,没什么不好。 她也不是很想和人交心,太累了。 还是和郎君相处时候轻松,他虽然年轻,但是对自己十分真诚。 突然,李师师心里一沉,自己能看透姑母,是因为自己的见识比她多,若是个没见识过富贵的,就被她骗了去。 郎君会是在骗我么? 她心里不免又患得患失起来,抛却富贵她不后悔,就怕所托非人。 马车走了一会儿,陈绍才骑马追了上来。 登上马车,掀开布帘,陈绍就笑道:“你莫听我姑母胡说,哪有什么家传的镯子,我都不知道。” “我看,八成是新买的,来让你开心哩。” 李师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突然展颜一笑,发自肺腑地笑容,格外甜美。 她从柜子里取出那玉镯,往左手戴上,她来到陈家庄之后,也没做什么重活,手背的肌肤还很滑,轻轻一推便将镯子戴了进去。 晃着白皙的手腕,李师师笑道:“今后它就是家传的啦!” 陈绍又摸出了条金项链,一样亲手给她戴到脖子上,还把身体凑过来,以便将项链两头的细小金钩合拢。 李师师顿时闻到他胸前的淡淡气味,微微有点汗味儿,并不香,她却不知道为何非常好闻。 陈绍这个动作,正好看见她身边坐着的一脸幽怨的春桃。 陈绍微微动嘴,春桃瞪大了眼睛,左右心虚地看了看,然后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 她胸脯里砰砰地跳,满面通红,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新奇刺激。 (本章完) 第76章 初露野心 第76章 初露野心 大概走了十天左右。 终于到了盐州城,城里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府邸,距离城门处兵营很近,周围是精锐兵马驻守。 安顿好家眷之后,片刻也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军营。 韩世忠的营帐依城而建,占地广阔。 这段时间,被他整治的颇有气象。 从营地这头,似乎都望不到营地的那一头去。 站在望楼上,军旗沿着又高又厚的寨墙设立得麻麻密密。堡垒和箭楼也都重新修葺起来,看起来先前的大战,不算是激烈。 毕竟韩世忠有没藏部落为内应,里应外合,取了毫无准备的盐州城。 营内军帐,谨按排兵布阵的惯用方位,整整齐齐的设立。 营中士卒但有前行,都规规矩矩的自行成伍。 老营当中,还有专门供骑军出动反击的驰道,又宽又是平整,黄土上都洒了水。 战马驰过,一点尘土也扬不起来。 这个时候,大营的中门却已经敞开,韩世忠带着一些人,站在门口。 就看见数十骑快马风一般的朝着这里卷过来。 陈绍勒住了马,韩世忠上前牵住他的马,笑道:“统制终于来了!哈哈,瞧我,都忘了统制又升官了,如今该叫太守了。” 陈绍跃下马背,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道:“你这军营布置的不错。” 其实他也看不出怎么着来,但是想到韩世忠应该是有水平的,所以先夸上一句。 “不过,咱们占据的这个地方,可不太平。” 韩世忠笑道:“太守放心,横山堡寨都能守,如今有城池、有粮草,什么地方守不得。” 如今童贯还没有退兵,他如今就跟李察哥当初的作用一样,插在西夏腹地。 如此一来,谈判议和时候,西夏就会处于绝对的被动之中。 被迫让出些利益来。 陈绍抬起头来,目光投向了远方,远山如浪,绿草如波。风吹来,马鬃扬,胯下的战马轻轻地喷吐着鼻息。 童贯这次铁了心要把陈绍扶持起来,立足在这盐州,成为西北独立于西军之外的一股力量。 为此,他甚至强迫诸路人马,各自抽调了些兵马,安排在盐州名下。 当然,他的宝贝疙瘩胜捷军,那是一个也没舍得割爱。 陈绍没有进入兵营,而是在外面转悠起来,韩世忠紧紧跟在他身后。 看着连绵的山脉,陈绍的目光转到韩世忠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韩五啊,你的功劳已经报上去了,我听宣抚司的兄弟说,这次估计会给你升个统制做。” 韩世忠在陈绍面前也不藏着,哈哈一笑,恨不得大叫一声。 遇到难处,哪怕是打了败仗,他都不害怕。 就怕那种暗无天日,立再多功劳,也看不到一丝上升曙光的难熬日子。 笑完之后,韩世忠指着远处,说道:“这附近有许多生羌,近年来西夏对他们的盘剥越来越狠,我们可以从这里招募一些兵马。” “不急!” 陈绍叹了口气,初来乍到,这些人就会来投奔? 他们都是有部落的。 “羌人崇拜强者,畏威而不畏德,我的意思是先打两仗立立威,而后再招募兵马。” 在谈判还没有最终敲定的时候,西夏和大宋,始终是处于敌对状态。 因为如今由童贯开边引起的横山之战,打了五年,还没有停呢。 两边如今是处于战时状态,最好是再按住西夏兵打一顿,让附近的生羌、汉民、回鹘人、吐蕃人都看到自己的实力。 西北杂胡,大部分是没有民族意识的,安禄山、董卓这些人,都是先用武力震慑诸胡,然后收伏。 最后那些胡人,对他们比汉人还忠诚。 如今在西夏,那些生羌、杂胡部落,原本就极贫穷,西夏要求他们每年供献的牛羊、皮毛、财帛数量又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所以忍无可忍时他们就发兵反叛,被打败了就继续苦捱,这个戏码总是周而复始的不断重复上演着。 西夏也是通过这种手段,一直压制着他们,避免有部落坐大,重演他们叛宋立国的戏码。 其实草原上的物资,贩卖到中原是有暴利可图的,问题是与中原的通商途径一直是牢牢把持在西夏手里的。 这些部落只能把他们的物产廉价出售给西夏征服,由西夏辗转运去中原贩卖,这些物产即便经过西军的地盘再进入中原,中间还要被西军诸将门层层抽取重税,最终所得仍比付给杂胡、生羌们的金钱超出十倍不止。 自古大将在边关,能够快速崛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要武力值够高,驯化了杂胡,让他们为你所用,把他们部落的产出直接卖往中原,是可以省下重重征税的。 而你又有中原正统的身份背书,可以用这些钱,从中原囤积物资。 到时候只需稍微提高一些他们的待遇,就能让胡人死心塌地。 韩世忠说道:“既然如此,嘉宁军司就在咱们东边,那是夏贼在横山一带最强的兵马,我们就拿它立威。” 嘉宁军司,成立于西夏景宗元昊广运二年(1035年),与其余11个监军司同时设置,构成西夏“左右厢十二监军司”体系的核心部分,总兵力一度达到了十万。 随着后来西夏国力的衰弱,也慢慢风光不再,但是依然是是西夏嵌入宋夏边境的“防御铁钳”之一翼。 专司防备宋朝延州、鄜州方向攻势。 如今估计也就是三五万人马,防区收缩至宥州周边,与盐州相距不远。 陈绍来时,就从宣抚司那里,了解到这个嘉宁军司。 目下它就是自己最大的威胁和敌人,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必须拿他下手。 若是能直接除去,甚至可以威胁到定难五州,只是难度目前看来有点大。 陈绍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澄净的天空,心中突然想起了高王快乐歌,轻轻哼道:“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韩五,来,说一说你心中的志向。” 韩世忠眼珠瞪得溜圆,想了半天,也没个实际的目标,只能说道:“俺韩五,要跟着太守你升官发财,同取富贵。” 陈绍呲着牙,心道名将又如何,此时还不是没有完全雕琢打磨出来。 糙的很! 他一甩袖子,意气风发,道:“来,我给你指出来,咱们弟兄就以这盐州为根基,积蓄力量,先拿下定难五州,待到兵强马壮,军械齐全,到时候会盟西北诸羌、杂胡,向兴庆府发难!” 韩世忠眼色一亮,喃喃道:“好,好哇,若是能把西夏灭了,说不定能进枢密院中,做一个太尉相公。” 太尉?狗都不当,高俅踢球都能混到太尉,自己这泼天的功劳就当个太尉啊! 陈绍心底冷笑一声,做个董太师还差不多。 而且到时候,金兵可就来了。 —— 在盐州城待了两天,陈绍下令把横山五寨中的百姓,迁到此处。 人口永远是最重要的,将来要在定难五州,施展堡寨战法,他们也都是经验老道的可用之才。 而且这些人的忠诚度,也要高一些。 这一日,他骑着马,带着董大虎和赵山、赵河三个亲卫,来到兵营。 韩世忠早早等候,也带了几十个亲兵,双方一碰面,互相点了点头,就纵马驱驰。 他们要去没藏部。 作为曾经西夏的大部落,没藏部很是风光过一段时间,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皇后,就是没藏部的女儿。 她的兄长没藏讹庞,唆使太子宁令哥作乱刺杀了李元昊,然后立只有两岁的外甥李谅祚为国主。 没藏太后凭借皇太后身份垂帘听政,任命兄长没藏讹庞为国相,开启西夏外戚专权时代。 这位大国舅,对外频繁攻辽侵宋,对内则将女儿强嫁9岁的李谅祚为皇后,试图长期操纵皇权。 后来干脆就要杀了皇帝,自立为帝,失败后被清洗的太厉害,没藏部也彻底退出了西夏的统治阶层。其中在盐池附近的这一批,已经算是没藏部中比较强大的一支了。 道路上,浓绿的、高而密的野草直齐马腹,远远望去,那些马就像畅游在碧绿的海洋里,直到拐进一个山谷。 这里确实是个养马圣地,难怪西夏的骑兵如此精锐,光是重装骑兵铁鹞子,就经常撞破宋军的步兵方阵。 到了山谷中,十几匹马才显出完整的马身,十几个魁梧的大汉骑在马上,只有陈绍显得有些单薄。 谷口早有人候在那里,那人披了件破烂的羊皮袄,手里端着一柄叉子,就像一个贫穷的山中猎户,远远的就见他拦住了这十几个乘马的大汉,双方对答一番,那人便向这些贵客右手抚胸,单膝下跪,随后引着他们向山谷深处走去。 拐过一丛树林,那羌人嗫唇呼啸一声,便有十多个人从对面的密林中走出,看这些人高矮胖瘦什么模样都有,大多衣着破烂,手执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器,行走在草地上,就像一群伺机而动的狼,机警中透着些凶狠。 双方走近了,隔着两丈多远站住了脚步,一个胡须白,头发以缨络小珠串束成一些辫儿的老者眯起眼睛看向那端坐马上的魁梧将军,忽然转头,以党项语对身边的年轻人说了几句什么。 年轻人就是没藏庞哥,也用相同的语音回答了几句。 没藏庞哥当初说族长是他三太公,纯属是给自己贴金,事实上他是个血缘关系很远的旁系。 二人短短几语之后,没藏庞哥突然翻身下马,走上两步,张开双臂,热泪盈眶地道:“韩世忠,我的兄弟。” 他也不全是演的,韩世忠确实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韩世忠突然出现,他和他的手下,绝对不会活着回来。 那些野利人,就没把他们当人看,也没有把他们当人用。 如今他们里应外合,打破了盐州城,已经和韩世忠还有陈绍绑在一辆战车上了。 就算是反水,西夏那边也不会饶了他们的。 韩世忠对他则没有什么感情,当初只是权宜之计,增加一点成功的概率,怕他们临时反悔而已。 韩世忠指着自家太守给他们介绍,“这就是我们陈太守,如今盐州城的观察使、知州,胜捷军副都指挥使,童宣帅的心腹,大宋圣上钦点的武将。” 那胡须白的正是没藏一族当今族长没藏参荣。 他看着陈绍,突然用汉话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众人刚来,就听他说党项语,听到他汉话说的这么清晰,还有点意外。 “请!” 众人转进树丛中,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席地而坐。 有人在中间架起火堆,烤制一头全羊,周围两个羌族的少女,端着盘子随时准备把熟了的肉割下来,招待贵客。 两边客气地寒暄了一阵之后,没藏参荣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自从大宋和夏国开战之后,夏国官府对我们的盘剥就更狠了,诸部怨气极深。” “就是你们不来,我们也要造反,给族人寻摸一条出路了。” 他旁边一个没藏族老人,也点头道:“没错,我们其实一直有起兵反抗,但缺粮少药,又乏兵器,不是他们的对手,不瞒你们说,这次我们准备越过横山,去投奔大宋的种家军。” “得了庞哥的消息之后,我们欣然举事,今后还请太守收留。” 陈绍没想到这些人很实诚,他原本以为,草原的这些胡人,都是狡诈恶徒。 其实他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必须找个人庇护,所以格外地配合。 也懒得再耍什么心机了。 哪有那么多的野心家,没看这族长的袄,都带着几个窟窿么。 这些人如今的愿望,就是能有人带着他们跟西夏对抗,能够让部落中的年轻一辈活下去。 陈绍笑道:“诸位不必担心,那夏贼城高墙深,兵强马壮,军粮无数,兵甲齐全。你们虽勇,既无人统御全局,各部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又无粮草军械,士卒甚至持木棒上阵与敌长枪大刀做战,如何能敌?” “如今我来了,一切都不一样。” 没藏部的人,对视一眼,纷纷站起身来,跪倒在陈绍面前。 “愿奉太守为我没藏部之主。” 二合一,今天再次成功日万!大家投投月票,感谢订阅! (本章完) 第77章 一个不留 第77章 一个不留 夕阳西下,陈绍骑在马背上,醉醺醺的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董大虎在一旁,看着面红耳赤,晃晃悠悠的东家,有些紧张。 陈绍脑中一片清明,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个势力,一个个人物。 他们的利益是什么,他们的诉求是什么,他们和西夏的仇恨有多深,他们是否有背刺的可能。 没藏部的效忠,就像是在纷乱的线团中,找到了一个线头。 从那天起,接下来的日子,在没藏部的穿针引线下,陈绍一一拜访了周围被西夏剥削的快要喘不过气的生羌杂胡。 持续五年的宋夏横山之战,让处在横山边上的西夏百姓苦不堪言。 即使是陈绍不来,他们也到了造反或者灭族的边缘。 这里也有数量相当可观的汉人,他们祖祖辈辈,在盐州仅剩的一些适合耕地的土壤上,种植高粱、荞麦等。 此地还盛产甘草、铁矿,还有晒盐这些技术活,也大多是汉人在操持。 西夏对他们的管理,其实比对那些生羌杂胡要宽松一些,因为这些汉人大地主,能给西夏官府供给最多的赋税。 但是随着童贯开启五年开边战争的持续,他们也都被压榨的快疯了。 这些人原本是很难团结起来,因为他们都生活在盐州、盐池附近,缺少一个足够强势的存在,来均衡分配彼此利益。 有大宋做实力背书的陈绍,弥补了这个缺憾,于是大家一拍即合。 好在他晃晃悠悠,却没有跌落马来,安全到达了知州府邸 董大虎擦了擦额头,心道跟着东家走这一趟,比打仗还累。 回到书房中,来不及休息,陈绍把今天见的几个人名记了下来。 搁笔之后,便有点坚持不住了,此时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喝多了后劲依然很大。 想到今天见的汉人乡绅,陈绍觉得远不如前几日那些部落杂胡靠谱。 果然,越穷的人,造反的心越坚定.越是过得舒服的,越反动,他们不想改变现状,突然冒出来的陈绍,毫无疑问,会带着盐州进入一场战争中去。 有的人,不乐于见到这种场面发生。 得想个办法,将他们拉拢过来,实在不行的话陈绍心中舒了口气,只能是把他们除掉了。 正想着的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师师端着一盏茶上楼阁来了。 “这是杯二陈汤,可惜没有新晒的半夏,你先凑活着喝一点,解解酒。” 二陈汤是用半夏、橘红、茯苓、甘草、生姜、乌梅熬得,可以燥湿化痰、理气和中,缓解醉酒后头晕呕吐、胸膈痞闷。 自从陈绍经常出去应酬,李师师便开始每日准备,她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少喝一点’‘身体为重’的话,只是默默地帮他煎煮汤药,伺候服侍他醒酒。 “怎敢劳烦你每日辛苦,你随着我到处飘零,刚到此地,也该歇口气才是。”陈绍道。 李师师轻声道:“郎君的大事我帮不上忙,只好做些小事,都是我该做的。” 她轻轻柔柔地在耳边说话,就能让人头疼的苦楚减轻,陈绍忍不住她脸颊摸了一把。 李师师脸颊顿时变得红扑扑的。 看着陈绍目光中细微的变化,李师师笑着拧身站起来,晃着纤细手指,轻笑道,“酒后不可以哦,郎君自重。” “这又是哪来的歪理!”陈绍恨恨地说道。 “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故半百而衰也。”李师师摇头晃脑地说完,笑吟吟地背着手,用茶盘挡住屁股下楼去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魅力,干脆挡起来,免得郎君一看到又兴致勃勃。 他当真坚持的话,自己虽然一肚子药理,也只能乖乖宽衣伺候了。 陈绍笑着摇了摇头,把二陈汤一口喝干,躺在椅子上。 思来想去,反复回想这几天,各方势力的表现。 他拿起笔来,在纸上十七个名字中,将‘王德’划了去。 入夜之后。 盐州城郊,王家村。 一座进深五间的府邸坐落村中,高大的府门上方挂着深黑的匾额,上面镌刻着“盐池王”三个金漆大字。 王家历代给西夏晒盐、炼铁,家底十分丰厚,更兼每年都往兴庆府送礼,朝中有人照应。 此时王府之内欢声笑语,族长王德妻妾相伴,儿孙满堂,今又逢六十大寿,可谓志得意满。 “岳父,小婿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一个相貌儒雅,文质彬彬的青年举杯贺道。 “呵呵,借贤婿吉言了。”王德虽然已经是甲之年,但养生有道,精神矍铄,须发皆黑。 传闻他有养生秘术,每年都纳一少女为妾,龙精虎猛,多子多福。 王德抚髯对年轻人笑道:“尔等一定要记住,咱们王家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审时度势。” “要看得清是英雄还是狗熊,那童贯一个没卵子的货,带出来的兵能有什么本事?你看那陈绍,嘴上没毛,说话轻浮,还说要掀翻大夏,依我看他掀翻个娘们都费劲,比我贤婿差远了。” 青年身旁一个清秀端丽的女子闻言满脸红晕,嗔怪道:“爹,您又为老不尊了。” 王德哈哈大笑,这年轻人是他长婿,也是宥州豪门李家的嫡子李沐宸。 李沐宸笑道:“岳父所言不差,这盐州知州的位置,他坐不稳!” 他说话时候,虽然声音平和,但是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 只有世家子,才有这种气度,王娘子瞧着夫君,不禁满眼的爱意。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还伴随有惊恐的尖叫。 王德皱着眉头,一脚踢开房门,只见外面火光冲天。 他马上回到房中,从墙上拿下一副双宝刀,拔出来道:“娘的,看走眼了!” 王德将其中一把,塞给自己女婿李沐宸,“贤婿,跟他们拼了!” 李沐宸早就没有刚才的风度,吓得浑身颤抖,刀都拿不稳。 看着他这怂样子,王德眼珠一瞪,骂道:“娘的,又看走眼了!” 此时,王家外围,已经围满了骑兵。 有人骑在马上,高声道:“太守说了,斩草要除根,杀!王家子弟,一个不留!” (本章完) 第78章 请战宥州 第78章 请战宥州 三月,童贯率兵与西夏军相持在瀚海,给西夏压力,为两国议和造势。 盐州知州陈绍,上报宣抚司,为尽守土之责,希望宣抚司能允许他募兵守土。 盖着童贯大印的牒文第二天就到了。 文书到了三天之后,陈绍在盐州招募了两万兵马,速度之快,可谓惊世骇俗。 这些人,上马就能战,憋着无穷的怒火,想要对西夏人复仇。 恰如刚从雪山杀出来,一门心思弄死所有辽人的女真一样。 消息传回正在前线的宣抚使童贯耳中,他只当陈绍在虚张声势,虽然不喜,但是也只是笑着骂了几句。 毕竟是自己的亲信,犯点小错是可以一笑置之的,这要是别人,就得追究其谎报军机之罪了。 而且陈绍还是他安插在盐州的一颗钉子,在童贯看来,陈绍在这种地方,属于是牺牲自我,来成全他的大业了。 童贯打仗本事先不说,治兵还是比较严的。 于是童贯笑呵呵地说道:“陈绍这是想要多吃一点军饷,某便成全他又何妨,只要他帮我们守住盐州,就又是大功一件,当赏!” 要是他真派人去查证,就会发现,确实谎报了 为了避免太高调,也是害怕西夏有了准备,陈绍和韩世忠商量之后,少报了一万五。 如今盐州有四万能骑马控弦兵卒,其中新招募的半数是周围的汉民青壮,半数是被西夏压榨的本来就要造反的生羌杂胡。 募兵之后七天,陈绍又一次上报,说是要率所部人马进攻宥州,戗灭西夏的嘉宁军司。 没办法,他必须得打了,一来刚刚成为名义上的盐池附近的胡汉共主,他需要狠狠打西夏两巴掌,来给自己立威。 也让队伍中,那些心怀贰志的看看,自己能不能打。 二来童贯给的粮草辎重虽然多,但养活四万大军,还有些不足。 他需要开拓出自己的财路来,摆脱对童贯的依赖。 毕竟吃谁的,就得听谁的。 宋夏相持前线,童贯的营帐,也是如今大宋西北宣抚司的驻地。 童贯看着手里的请战公文,沉默不语。 赵良嗣站在旁边,疑惑地问道:“宣帅?” “固之啊,你自己看看吧。”童贯把公文递给他,这公文言简意赅,赵良嗣一眼就看完了。 赵良嗣近来做童贯的幕僚,那也是自信心爆棚,几次猜中了局势,觉得自己多谋善断,恨不得马上辅佐童贯去幽云十六州,完成伐辽大业。 到时候灭夏只是顺手的事,唯有伐辽,才能永载史册,彪炳千秋! 前面陈绍想要多吃军饷,就是他得出的结论,而且他本人更是深信不疑。 在他看来,陈绍就是那样的人,贪财无度,毫无底线。 看完这公文之后,赵良嗣沉默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宣帅,陈绍之意,我已知之!” “哦?”童贯道:“说来听听。“ 赵良嗣走到地图旁,指着嘉宁军司和宥州说道:“宣帅你看,此地与种家的驻地紧挨着,陕西诸路人马,大都随宣帅来进攻西夏。唯独种家兄弟二人,因为要守在此地,防备西夏东部兵马,所以没有参与。” “陈绍此举,定然是要调动二种北上,替他牵扯西夏兵马,甚至打散西夏东部兵马,好叫他可以在盐州高枕无忧。即使不能彻底拿下,也会缓解他在盐州的压力。” 赵良嗣一顿分析,童贯听得眼色一亮,还真有可能。 在他们看来,陈绍打嘉宁军司,纯属是天方夜谭。 童贯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国家大义名分,逼迫调动西军替自己拼杀,他在后面渔利捞好处和功劳。 刘法就是这么死的。 以己度人,他更相信陈绍也是这个想法了,但是这个想法偏偏又很符合自己的利益。 西夏东部防区,种家军大概率是啃不动的,但是只要他们出击,打赢了最大的功劳在自己身上,还可以趁机再提拔心腹陈绍; 打输了消耗种家军的实力,这哥俩是西军如今的领袖,要分化拉拢西军,就得对种家军下手。 童贯心中暗喜,陈绍啊陈绍,果然是个可用之才! 两人目光一对,同时轻轻点头。 童贯一拍桌子,道:“来人呐,下令延安府兵马,即刻北上,配合盐州,攻打夏贼嘉宁军司!” —— 延安府,御谋城。 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驻兵于此,防备西夏东方军区。 这个时候,中军大营的中门却已经敞开,营门口侍立着老相公贴身的捧刀侍卫。 远远瞧见数十骑快马风一般的朝着这里卷过来。 当先的骑手,颔下白须飘拂,用搭子收在两旁,应该是怕伤到了自己这美髯。 “美髯公”身后的亲兵骑士,则高高捧着一面‘种’字三角虎纹带牙人旗。 西军当中有资格挂这虎纹带牙人旗的人不多,姓种的只有二个。种师道安坐营中,来的只能是小种相公种师中! 他也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在马上身手虽然不如年轻时候矫捷,但也不赖。 西北将门,虽然年头长了,也有种种毛病,但是他们几乎全都是从战场上成长起来的,鲜有纨绔草包。 种师中直直的驰到营门之前,腕子一用力勒住健马,健马长嘶着想人立,却被他一巴掌打在马耳朵上:“蠢货,想颠散某这把老骨头不成?” 健马嘶鸣两声,委屈的团团转圈才收住脚步,后面亲兵们都已经跟上,看见小种相公调教战马,都是是哈哈大笑。 种师中跳下马来,因为这里是他们种家的地盘,素来高傲的小种,也不由得轻松下来,难得开玩笑道:“老种在,就没俺小种的威风,你们也都老实些,牵马走进大帐里头罢!杨家二郎,带我的马收收汗,细细刷了!” 被他点到名字的亲军将领笑着应了,接过马缰绳:“小种相公,您老就是策马直到帐里,俺们老种相公也再不会说什么…不过小种相公筋骨强健,一如往常,叫人瞧着好生羡慕,大家伙到您这个岁数,要是侥幸还没死在阵前,估计也就在榻上爬不起来了,哪还敢还谈什么骑马?” 种师中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莫要自轻,俺年轻时候,也觉得自己和父兄辈没法比。着人通传老种,就说小种来了,这就请见!” 安排完了之后,看着营中种家军的年轻一辈,都用崇敬的目光看自己,种师中笑道:“我们毕竟是老了,看上去好像还行,其实内地里终究是老迈不堪,骑不了劣马,拉不开硬弓…咱们西军,就指望你们这些后生一辈!好好做,争气些!别堕了咱们祖上的威风!” 西军里经常把自家子弟,送到其他将门中历练,所以种家军营中,也有不少其他将门的子弟。 比如给他牵马的杨二郎,就是麟州杨家的后人,年轻将领们只是笑,杨二郎引种师中的马去收汗了,临行之前,只是低低在种师中身边说了一句:“是童贯那边的消息,说是那个陈绍又闹幺蛾子了,老种相公闻报,一夜都没怎么合眼,不知道前头又出了什么变故!” 种师中也是脸色一沉,自从陈绍在横山守住了李察哥,童贯的嘴脸就越发难看。动辄给西军的各大将主说一些风凉话,偏偏大家不好说什么。 如今一起打到了朔方附近,这童贯旧病复发,还是攥着他的胜捷军,一用也不肯用。 却要叫西军的人去填线,他在后面捞功劳,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刘法是个老实人,结果什么样,大家也都看到了。从那之后,西军中除了刘延庆之外,基本都不听童贯摆布了。 西夏,固然要灭,但是也不能太损耗西军的力量,否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夏贼覆灭的时候,就是朝廷打压西军的开始。 他一头想着心事,一边就朝里头走,从营门口到种师道的大帐,距离不远不近。 小种六十的老头子了,走起来步子又快又大,背后亲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这一路他都低着头没话,再没了才进营门时候的风趣老头子模样,又成了那一副童贯看惯了的高傲冷淡的面孔。 前头引路的和后面侍卫军将都心下忐忑,知道这老爷子脾气又上来了,现在老头子身体不如以往,一旦生气,几天都吃不下饭,大家都是父一辈、子一辈地在两位种相公麾下效力,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到了大帐门口,帐门外种师道的亲兵军将林立,还挂着军律禁牌,陈设着御赐器械。 红缨铁盔的甲士,两两站立,种师中到来的消息,早已通传。种师道几乎一夜没睡,都在等着这个弟弟,看到种师中负气而来,赶紧头前引路,恭谨地将小种相公带进老种的帐中。 大帐之内,陈设简单,虽然是已经到了春末,还是升起了火盆,帅案后头挂着地图,前面也设有木图,帅案下首两侧,几案整整齐齐的摆设着,却空荡荡的没一个武将在座。 足有三四丈见方的大帐里头,只有穿着厚厚绵裘的老种弯着腰负手而立,背对着帐门口,只看着横山的地图。 (本章完) 第79章 盐池歃血 第79章 盐池歃血 中军营帐,决定万千人的生死,故而有股肃杀之气。 听到后头脚步声响,种师道转过头来,比起当初在童贯节堂的时候,他看起来又老了三分。 人到了一定年纪,老的特别快,尤其是这种年轻时候趟风冒雪,战场搏杀的将军。 老种脸上似有病容,皱纹深深,如雕刻出来的一般。 他看着自家兄弟一笑:“来得不慢啊…” 种师中叉手行礼,走过去站在兄长下首:“童贯又出什么损招了?” 这里是种家军,小种也放松了很多,往日里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只有面对自家兄弟时候,才能肆无忌惮,畅所欲言。 种师道摇头:“童贯啊,唉,此人真是固执的很,新年逼着我们陕西五路出战。刘法因受不得他的激将法,贸然丢了性命。我们各家兵马也折损严重。” “往日里他没有功劳,都如此难缠。如今他手下那个叫什么陈绍的,守住了李察哥大军,使他得以出关追击。他仗着这次的功劳,对我们肆意打压.” 种师中冷笑一声道:“真不知道李察哥是怎么回事,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卒挡住了七天!” “也不能这么说,陈绍这次还是很有能力的,那地方我去过,只有三个残破堡寨。陈绍独身前往,只用了一个月,就组织起一批人马来,挡住了西夏精兵猛将。”种师道负手,静静的道,神情竟然是无限感慨。 “可惜,这人也是我们西军子弟,竟然不能为我所用。这几日我仔细想过,许是我们掌军太久了,族中子弟开枝散叶,百十年来有亲眷关系的数不胜数。” “我等照顾自家人,必然是埋没了许多人才,你看童贯手下那王禀、陈绍都是年轻一代的翘楚,我们的子弟恐怕比不上他们。” 种师中沉默了,其实这些事,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大家都不说,还能装糊涂,假装不知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西军的衰弱,大概就是源于此。 这些年,连夏贼都打不过了。 以前先辈们,曾经两次兵围兴庆府,失败的原因不是将士不能战,而是朝廷的补给不行。 如今刘法率领熙和军,是真真实实在野战中,被李察哥击败了。 熙和军,已经是西军中的强军了,刘延庆的鄜延军,拉上去估计败的更快。 弟兄两人在帐中,沉默了一会,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一旦揭开,问题暴露出来,西军该如何面对? 难道从此开始改革,不提拔自家的子弟,而是贤者为先么? 要打破一个百年以来形成的顽疾,谈何容易,其中牵涉到多少利益,多少家族的干系。 西军将门,百年联姻,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揭开了这层遮羞布,真改革的话,如今得益的这些将军,都是西军的中流砥柱,他们自然不愿意。 不改革的话,事情已经暴露出来,底层的军官士卒,还会不会效忠? 老种无意中的一句话,或许就会动摇西军的根基。 最终还是小种率先开口,“这次童贯又下了什么命令?” 他想要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兄长也是无意中话赶话,未见得真要较真。 果然,老种也没有继续聊,而是说道:“还是陈绍,他上报说要打宥州,剿灭夏贼的嘉宁军司。” “童贯出多少兵马!”种师中觉得这件事还不错,要是童贯和种家军两面夹击,未必没有机会。 “还是陈绍所部。”种师道苦笑一声,“说是有两万人。” “一派胡言!”种师中骂道:“他凭空捏出两万人,不过是童贯的胜捷军常用伎俩,要吃空饷而已。” “他就是要让我们去和西夏东部的人马拼命,他在旁边看热闹,真打赢了就是胜捷军里那个什么陈绍的功劳,输了就是我们种家军作战不力!” 种师道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这种分析。 不怪他们这么想,实在是童贯用这招,在西北用了十来年了。 大家都深受其害,他自己则越爬越高,每提到这些,西军诸将都气的破口大骂。 “兄长是什么意思?” 种师道叹了口气,“如今的局势,各路人马都在伐夏,既然童贯下了命令,我们也不能不动。就出兵吧!打出横山去,看看那所谓的两万大军的动静,再做计较。” “哪来的两万大军!”种师中啐道:“肯定又是千把人,缩在城中,坐看我们拼命!” 种师道只是淡淡一笑:“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 盐州城。 王家覆灭的消息传开,确实震慑了周围的势力。 于是众人齐聚盐池,要歃血为盟,效忠陈绍。 大家起来反抗西夏,需要一个统帅,也都乐得见陈绍做这个统帅。 因为万一失败了,大家还可以继续做西夏的顺民,无非是再投降就是了。 可你要是做了领头的,失败之后,绝对会被彻底灭族。 正是因为如此,以前尽管西夏压榨的厉害,也没有个人愿意出来领头反抗。 聚众反抗之后,首恶的罪过那可就太大了。 城外军营中,韩世忠和陈绍并辔当先驰出,众亲卫立即鱼贯随后,旋风一般卷向盐州城郊的盐池。 盐池,西边是瀚海,东边有长城。 长城下面是鱼肚状的山谷,两侧是连绵的山脉,山前左侧是一条泛着银白色的大河。 大河掩映的两侧,胡杨树一排排站着,风动杨絮飘,远远望去,就如同下了一场大雪。 会盟地方,身旁是一棵沙枣树,这沙枣树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合抱粗的大树,树干虬结如同一条条蟒蛇缠绕在那儿。 周围还有很多的红柳树,原本都是王家的产业,这些红柳树五六米高,因为这片山谷水热条件比较好,每一棵都能深入地下30米吸收盐水,通过落叶将盐分排出,形成地表盐壳。 甚至还经常有“盐生乔木”的奇观。 此时树下,已经聚集了盐州城,大大小小的地头蛇。 他们背后,或是部落,或是家族,或是堡寨、或是商会.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则坐在蒲团上,互相之间有关系不错的,也有有些仇隙的。 等到马蹄声声,每个人都站起身来,朝着山谷入口看去。 隔着两百多步远,那些人齐刷刷地勒住了战马,纷纷板鞍下马。 众人见陈绍,竟然只带了几十人,就来赴会,不禁生出些敬意来。 他们投靠陈绍,是情势所迫,但他们也更愿意追随一个强者。 陈绍是一点都不怕,这里虽然只有他的几十个侍卫,但周围却有没藏部的不少战士。 而且韩世忠、董大虎都在,真有事,他也有信心冲出去。 毕竟这里是他手下布置的,藏不了死士。 随着陈绍靠近,众人纷纷单手抚胸,躬身施礼。 陈绍摆了摆手,走到了人群中央。 只见大沙枣树下,左右各有几只大锅,正在烹煮着什么,右侧一个沙坑上还架着一头羊,烤成了金黄色,油脂滴落火中,火苗起伏不定。 他看了一眼周围这些人,今日来会盟,都穿的还算整齐,但依然有那种穿‘漏腚’装的,也有裹着羊皮的。 这很明显不是什么奇异的爱好,就是纯粹的穷,很多部落已经到山穷水尽的末路了。 他们这些人,估计都凑不出一千把钢刀来,这也是他们不敢轻易反抗西夏的原因。 陈绍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一摆手。 众人这才落座。 陈绍开口就是直奔主题,“大家苦夏贼久矣,只是迫于他们的强大,无法反抗。今日我来了,东边有十万大军,宣帅童贯率领,作为我的援兵,而且阻挡西夏兴庆府方向的支援。 东边有种家军为辅,牵制银夏两州,我带大家先攻下宥州,然后和种家军一道,拿下定难五州。从此就以瀚海为界,与兴庆府夏贼对峙,不出三年,必然灭亡西夏!” 经过这些时日的思量,陈绍的思路更加缜密,说出来也更具信服力。他把自己计划又重新说了一遍,听得众族长频频点头,信心也大了起来。 陈绍继续说道:“这些年来,大宋和西夏交战,两国商道断绝。如今的情形你们也知道,盐州归我之后,你们手里的皮货、牛羊、甘草,不管是屯在手里有多少,我转手就能给你们运到大宋卖光。 而你们需要的粮食、铁器、瓷器、布匹,都可以通过我从大宋购买。中间能省出来的赋税、运送成本,足够你们跟着我一起发财。” 这些来会盟的人,都是各族的族长,掌握、管理着一族的生计,他们都能听懂。 而且很快就明白,陈绍没有说谎,他是大宋的知州啊! 投奔了他,大家以后都是宋人了! 大宋富的流油,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而且大宋的百姓,对于皮货、牛羊、甘草的需求,根本就是无穷大的。 就西北这点产出,光是一个汴梁的市场,就足够把它们全部吃下。 根本就不够. 别的不说,光是牛羊肉的缺口,在汴梁就没补上过。多少运进去,都不够汴梁人吃的。 陈绍继续加码,“以前你们打不过西夏,是因为没有兵刃,也没有积粮,这些我全都不缺!”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说道:“我陈绍,誓灭西夏,带领诸位杀进兴庆府!” 说完仰头将一大碗酒喝了下去。 众头领、族长纷纷起身,跪在地上,“愿奉陈绍太守,为我等之主!” 陈绍先是环视一周,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众人的跪拜,等了一会才让大家起身,各自落座。 “无规矩不成方圆,尔等新附,还来不及熟悉我大宋的律法。不过即将出征,也不能不做约束。” 没藏参荣上前两步,举着满满一杯酒、单膝跪地,高声说道:“骏马驱驰,无头不行,您就是我们的主人,请尽管吩咐!” “战时规矩,一切从简,我只说三点,尔等切记!” “有功者赏,这是其一!” “有过者罚,这是其二!” “违令者,斩!” 有些见识的人,心中一凛,都暗自提醒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约束族人。 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各部人马凑在一起,肯定会有倒霉蛋,因为违抗命令,而成为那个杀鸡儆猴中被杀掉的鸡。 陈绍也没有表现得很和善。 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不信服和善的人。 他作为盐州人推举出来的盟主,只需要做到以下两点即可: 带着大家打胜仗,不断地战胜西夏; 奖罚分明,让他们看到在战场上搏杀的价值。 —— 一场不算盛大,但是信息量极大的会盟之后。 陈绍骑马和韩世忠一起回营。 月色皎洁,韩世忠喝的脸色发红,一张嘴全是酒气。 “太守啊,这次追随太守,要是能打下宥州,打散嘉宁军司,咱们可就要名扬天下了!”他挥了挥马鞭,咬牙道:“男儿大丈夫只有如此,才不负平生啊!” “这就不负平生了?”陈绍笑着摇了摇头。 要是别人这么说,韩世忠肯定不服,觉得此人在故作姿态。 但陈绍,他是真信。 韩世忠挠头道:“太守,你的志向究竟在哪里啊,怎么多大的功劳,都不看眼里的模样。” “俺韩世忠是个粗人,见识短浅,太守你不妨说出来,叫俺也涨涨见识可好?” 说,肯定是不能说的,因为靖康耻还没出现。 陈绍不想当个神棍。 他猛地一甩披风,笑道:“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 就在老种和小种,疑心陈绍要躲在盐州城中,看他们拼命的时候。 陈绍已经在调兵遣将,筹备他开衙建府后的第一场大战。 盐州兵,以韩世忠为先锋,更有横山诸羌之勇,童贯物资之充裕,已从盐州出发。 大军三万人,号称一万五直扑西夏嘉宁军司的驻地宥州。 这既有示敌以弱,攻其不备的意思,也是没法多说,解释不清楚。 大宋对武将的防备,还是很严的,虽然此地山高皇帝远,一直不属于大宋的管辖,但是谁能保证那些鸟人不作妖。 低调点总是好的。 与宋军步卒多,骑兵少不同,此次出征骑兵占比极高。 他们就不是去攻城的,而是要在野战中,击溃嘉宁军司。 粮食、衣物、锹锄斧镐、锣鼓乐器,全都是应有尽有。 备有的刀斧枪矛、弓弦、箭矢、帐蓬.横山诸羌,这辈子也没打过这种仗。 韩世忠也是一样,这辈子没打过这种富裕仗。 要是能率领千军万马正面破敌,谁愿意带一二十骑,夜袭敌营啊。 那不都是逼出来的么。 没想到,自己已经可以指挥这么多兵马了,他心中难免一阵豪情翻涌。 沿途的运输,也是不用发愁,各部落凑了大批牛羊随军驱赶,备作肉畜。 因为横山之战的缘故,五年内,他们的牛羊无法卖到大宋去,早就通胀了. 四月中旬,童贯他们还在西线僵持的时候,种家军北出横山,兵锋直指银州。 银夏两州震动,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祥佑军司、夏州、龙州都派出兵马支援。 种家军有心试探,并不急着攻城,而是主动退后二十里,依山结寨。 西夏诸军心领神会,以为这又是一场默契仗,他们一致认为,种家军又是被宋庭和童贯逼着来的。 根本不会来真的。 但是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严阵以待。 种家军,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对手,十分难缠。 从他们的先祖种世衡开始,受命在陕北筑青涧城,开辟军屯2000顷,实行全民皆兵政策。任环州知州时,联合羌兵多次击退西夏进犯,使西夏十年不敢犯环州。 以城寨防御体系压缩西夏活动空间,奠定北宋西北防线基础,也是如今西夏最惧怕的战术之一。 第二代种谔,奇袭夺回战略要地绥州,大败西夏反扑,修城固防。五路伐夏时候,率军连克米脂等城,让西夏国土大减。 如今这哥俩,是种世衡之孙,种家第三代,依然是战功卓著,被西夏视为劲敌。 正因如此,大部分人的目光,全部被种家军吸引了。 种家军北出横山,所吸引的注意力,甚至一度压过了童贯和刘延庆在朔方的动作。 宋夏两国都在关注。 此时一位靓仔,带兵扑到了宥州城外围。 哨探回报之后,宥州城里和嘉宁军司都没当回事,派出三千精骑,来灭掉这伙盐州的先锋兵。 韩世忠带着的,是在横山堡寨中,跟他一起死守的兵马,总共来了两千,作为先锋。 如今骑在马上,早就没有了当日的穷酸样,个个顶盔带甲,精神奕奕。 他们说说笑笑,正聊着在延安府夜宿姑娘,与人争风吃醋。吃酒、打群架、赌关扑的旧事。 这时候,远远传来声响。 韩世忠笑骂一声,似乎有点舍不得刚才那个话题,起身略略一张。 他的目力极好,夜间都可辨数十里处外灯火,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一双利目,眼前景象,顿时就看得清清楚楚。 韩世忠拔出刀来,握着刀柄在空中转了几圈,脸色兴奋至极。 “兄弟们,拔刀!” 感谢凤盟、集淼、厨房加肥猫、韩立zz、带带大药水、打击网络lsp、数字哥1534503284549381的打赏,谢谢各位哥~ (本章完) 第80章 勇冠三军 第80章 勇冠三军 嘉宁军司的人马一个冲锋,马上意识到问题不对劲。 对面这些人,不像是长途跋涉而来,一个个精力充沛的很,在马背上疯狂叫喊着,目露凶光。 他们眼里,看不到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全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两队骑兵对冲,接敌只在转瞬之间,冲在最前面的几十骑,已经出现在夏军眼前。 马上骑士一点也不顾惜马力,只是拼命催赴向前。每个人都在扯着嗓门大呼,夏军的马军都头也是打过仗的,他知道这种气势很难起来,一旦起来了,是很要命的。 不是说这边来的是宋人么,怎么会有这般威风。 难道是白梃兵来了?可他们武器不对啊! 来不及多想,双方迎头撞上,瞬间之后,金属的撞击声、惨叫声四下骤响。 盐州与宥州之间,道路平坦,宽阔的草地上,极其利于牲畜前行。 因为两州紧邻,盐州兵大部队,就在离战场不远的地方。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沉默的青年宋军将领。 哪怕穿着一身戎装,披着大红的披风,在他身上也看不出多少统兵将领的气质,倒是更像一个文官。 但是他近来威名日盛,尤其是严格执行了几次‘违令者斩’的军法之后,这些刚刚招募的兵马,已经都提起了小心。 他们对陈绍,也从心底服气,因为人家派出自己的嫡系做先锋,没有让他们去填线。 诸羌杂胡中的年轻人,是天生的战士,只要能严格服从军令,再经历几场大战的磨炼,就是一群精锐之师。 用好了能节省很大一笔开支。 有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扯着马缰绳勒着坐骑团团转了一圈,扬声大呼;“太守,韩统制在前方与敌骑相遇,已经厮杀起来。” “战况如何?” “尚未可知!” “再探再报!” 陈绍心中此时已经不紧张了,从现在开始,每一场仗,他都要争胜。 若是在西夏这战场,还要有来有回,将来如何与辽金争锋。 他当即命令没藏庞哥,带着没藏部骑兵,前去支援。 前线战场上,双方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 韩世忠一边砍杀,一边环顾四周,时不时挥刀指挥。 他一刀砍在夏军一个都头的肩膀上,用力拔刀时候,刀柄竟然断了。 西夏军也看出了韩世忠是这支骑兵,几个骑兵校尉顿时围了上来。 韩世忠暴吼声一声,夺了一把长枪过来,猛的一夹马腹,直迎上去。大枪伸出,劲力到处,枪头如活龙一般的摆动,已经在冲在最前头的那甲士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 接着就毫不停留的直扑向后面几人,见缝就钻,只是在咽喉面门甲叶遮护不到的地方招呼,当面竟然没有一合之将。只是翻身落马,战马收不住势头,还带着尸体朝前冲。 这种开阔的草原,极其适合骑兵发挥,两边都是精骑的情形下,比拼的就是谁更加勇猛。 什么战术技巧,都得不到发挥,有点像大唐安史之乱的香积寺。 因为都是骑兵,谁也不敢撤退,否则必被追杀。所以尽管损失惨重,西夏嘉宁军司的人马,依然苦苦支撑。 偶尔有几人闪过了韩世忠第一轮疾刺,和他错身而过,还来不及反应,只奔向跟在韩世忠身后的那些士卒。 韩世忠的亲兵,护着扛旗的,与敌军周旋厮杀。韩世忠则单手握着大枪,用力回扫。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扑扑的只是敲在他们的背后。这大枪在他手中,使出了锤棍鞭铜这等骑战重兵器的力道。 凡是挨了一下的对手,当即喷血,在马上都直不起腰,更不堪的干脆落马,连一个能冲过来的都没有! 毕竟是在旷野厮杀,而且更靠近很快嘉宁军司的援兵就赶到了。 西夏军士气大振,稳住阵型,远处有一个西夏将领,弯弓射箭,朝着举旗的亲卫射来,正中他的肩膀。 亲卫痛苦地嚎叫一声,眼看大旗要落地,韩世忠扔了大枪,握住旗杆举了起来。 “敌人要包围,命令诸部,随我向西迂回!” 停留在旷野上的全部骑兵,陆续便跟着韩世忠的中军大旗转向,诸部成三股马队,渐渐跑起来了,“隆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大。 双方的增兵,都在靠近。 谁也没想到,在银州前线还打‘静坐战’的时候,这里上来就白热化了。 俯瞰战场上,恰如两股洪流,韩世忠一骑当先,逐渐加快速度,从西侧飞奔冲出了包围圈,然后立马开始侧袭夏军。 他把大旗抛给亲兵,再次持枪突杀。 西侧的夏军来不及调转,死伤惨重,很多都是后背被刺,失却主人的战马嘶鸣,只是团团乱转,挤成一团。后面涌来的夏兵似乎也没料到这等场面,乱了阵脚,只是高呼怒骂惊叫。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用骑兵冲撞宋军的步卒方阵,面对骑兵对冲,他们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是没有西夏的骁勇之士想打破这场乱局,拼死朝韩世忠涌过来。可是不论他们怎样马术娴熟。当初从多少次的骑战冲阵当中活了下来,在韩五面前,还是没有一合之将。 西夏兵也不是软柿子,宋夏战争一直不断,他们也都是打过仗的,一等一的猛将,大家不是没见过。 但是这么猛的,还真第一次见。 韩世忠以前厮杀,都是给人做嫁衣,依然勇冠三军。 如今每一次挥枪,都是给自己功劳簿上添一笔,简直是如有神助,根本就不知疲倦。 嘉宁军司的中军帐中,宥州守御使李耀宗左手按剑,昂首立在一辆战车上。 他背后那腥红斗篷仿佛一面大旗一样,被风吹得在空中飘荡。魁梧伟岸的身躯却一动也不动,披坚执锐的模样十分威武。 他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前些日子,他的好大儿,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李沐宸,因为去岳父王德家走亲戚。 竟被这伙人给宰了。 在他眼中,儿子和他一样的性子刚毅,更兼文武双全,从小备受他宠爱。 虽然他还有二十多个儿子,但是没有一个,像李沐宸一般得他欢心疼爱。 所以面对这伙盐州宋兵,他是既有国仇,又有家恨! 在他身边,一个西夏将领看着场上局势,盐州兵已经脱出包围圈,再行歼灭已无可能,便说道:“李守御,此贼不止勇猛,更是非常擅长捕捉战机,时机掌握得精准不差分毫!” “今日仓促出战,准备不足,不如暂且收兵,避其锋芒,集结兵马直扑盐州。” “一派胡言!”李耀祖浓眉一颤,骂道:“区区千余骑,我们还要避他锋芒,简直是荒唐!我正要灭了此贼,顺势直扑盐州,侧击童贯,解兴庆府之围。” 这年轻将领,皱眉道:“就怕盐州援兵赶到。” 在他看来,真正的大战,最好在宥州城下,这样自己这边占据地利。 消耗差不多了,出城追击,事半功倍。 “怕!你怕你娘!”李耀祖一脚踹在他身上,道:“哪有什么援军,再敢轻言撤退,乱我军心,我砍了你。” 突然,苍劲的号角响起。 远处有骑兵在聚拢、奔跑,轰隆隆的马蹄声充满了力量。 (本章完) 第81章 向东进攻 第81章 向东进攻 别人打仗,都是吹嘘自己兵力多,达到威慑敌人,提振自己士气的效果。 但是盐州这一次,因为没法解释自己的兵马数量,甚至还少报了一些。 饶是如此,大家也都觉得他一万五是虚的,因为按理说陈绍手里就只有一万不到的士卒。 他还要分兵镇守盐州城。 随他出征的能有五千已经不错了。 这个消息,宥州和嘉宁军司自然也知道。 当没藏庞哥带兵支援赶到,李耀祖哈哈大笑,“这就是你说的援兵!” 来人一共不到两千骑,加起来也不够宥州兵马吃的。 如果说宋军的骑兵,还只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才如此拼命。 那没藏族人,则是怀着赤裸裸的仇恨,不共戴天那种。 看着援兵到了,韩世忠敏锐的意识到宥州兵马失去了撤回城中的时机,自己必须拦住他们,等陈绍率兵赶到。 此时距离战场不到二十里的地方,陈绍和一群将领,围着一张潦草简陋的地图。 这地图,是盐州收伏的人马,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和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一起草草绘制出来的。 陈绍举起来指着说道,“敌人倾巢而出,是正中了我示敌以弱之计,我听说嘉宁军司派遣主力去援助银夏两州,对抗种家军了,机会千载难逢!” “一会不要追的太死,让他们逃回宥州,我们尾随杀入,一旦让他们关上了城门,则攻城耗损凭空多出十倍不止!” 众人伸着脖子瞧了一番,纷纷抱拳道:“末将等遵命!” 陈绍又派出二百骑人马,分的很散作为哨探,起的是侦察警戒遮护的作用。 前方战事正酣,两边都杀红了眼,李耀祖不断催促宥州城继续增兵。 他旁边的年轻将领嵬名利通,突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对面的宋军面对数倍于己的夏兵,却丝毫不惧,他们一直这样打有什么意义? 难道就是为了拼光自己,世上没有这种打法,再蠢的将军也不会让自己的精骑白白送死。 作为战阵经验丰富的将军,他突然绷紧了脸,心里有了一种危险的警觉。仿佛感觉到有一种最为冷厉的杀气凶潮,正在由西而东,侵袭而来! 盐州! 盐州不是空城,他们必有援军。 嵬名利通当即再次找到李耀祖,“李守御,请速速撤兵!” 李耀祖正沉浸在战局中,觉得自己虽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一定能吃掉这凶猛的宋军精锐骑兵。 他们骑兵本来就少,一旦被自己亲手打掉这四五千,那么前途一片光明。 听到这嵬名利通又来妖言惑众,李耀祖彻底怒了,“来人呐,将这个怯战小人给我绑了,等我得胜回城,一并处置!” 此时,远远的有呼喊声音传来:“守御!守御大人!前路有紧急军情,宋军主力出现了!” 天色已晚,寥廓草原伴随着天上星光,一股洪流从视线的尽头涌出。 从他们这个角度望去,那人流似乎是无穷无尽,二十余骑快马上的骑士举着彩旗火把飞也似地奔在最前面,骑士勒住了战马。 随着他们从中间散开,后续的人群,跟着他们散开。 宥州西夏军,似乎感觉到一张天罗地网,正朝着他们扑来。 李耀祖吓得说不出话。 正被人反剪双臂,押着的嵬名利通,大声叫道:“千万不要撤兵,留下人马阻挡,其余人后撤,避免被趁乱破城!” 李耀祖被他一喊,也明白过来,这时候若是退兵,说不定就会被尾随杀入。 城墙处拥挤,这么多人,如何能快速撤入。 可是留下哪些兵呢,谁来带兵? 留下的十有八九必死无疑,这种空旷草原,大家都有骑兵,逃都逃不掉。 李耀祖的眼光,望向了嵬名利通,这人不是自己的亲信。 而且这次他活着回去,要是乱说话,自己指挥的失误被他捅出来. 嵬名利通一看他的目光,顿时就了然了,他冷笑一声,甩开押他的小兵。 “给我一杆枪!” 有人扔了一杆长枪过来,嵬名利通劈手接住,跃上自己的战马。 满腔悲愤,在此刻化作战意,心想着世受国恩这么多辈,今日就战死殉国吧! 李耀祖赶紧下令,随着鼓点敲击,传令旗在军中奔走,西夏大军很快从中间分成两部分。 后军调转方向,朝着宥州撤退。 新来的盐州兵,从各个方向,扑向战场,他们极有耐心,并不急着接战。尤其是两个侧翼的骑士,原本穷的穿不上衣服的骑士们扎束整齐,战袍扯下来了,露出了寒气森森的盔甲。马槊长刀配齐,子袋撒袋都调整到了最顺手就可以取出的位置。 骑射,驱赶,衔尾 这牧羊一般的战术,完全把西夏军当做了猎物。 身处其中的嵬名利通,陷入一种巨大的绝望,他觉得就算是自己拼死断后,那些人也未必能安全撤回城中。 李耀祖就是个草包,他如何能在之中溃败时刻,收拢约束兵马呢。 一旦抢道夺路,不用宋军追杀,自相践踏就能让这支兵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嵬名利通心中悲叹一声,这次大意,有可能会葬送宥州,宋人若是两面夹击,银夏将陷入被动。 他握紧了长枪,缓缓策马向前,身后亲卫紧紧跟着,他们一路冲锋,斩杀了不少宋军,突然远处一个身形渐渐的显现,由模糊而清晰。 来人提着长长的大枪,枪缨如血,人马身上,全部都已经染红了。盔甲甲叶缝中,还插着几根羽箭。可是他的面庞却十分兴奋,看不出一丝倦意,仿佛刚刚开动,根本不像经过了一场最为惨烈的厮杀! 嵬名利通认出此人,就是开战时候大杀四方的宋军先锋武将,他自认也是一员猛将,想着能死在这等英雄手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没有丝毫犹豫,嵬名利通挺着长枪,朝韩世忠杀了过去。 打到现在,韩世忠就跟个鬼一样,西夏将士见了他就跑。 眼看此人如此勇猛,韩世忠把手里的白蜡杆子大枪一抖,枪缨展动,仿佛如一个血红的圆球。 每根枪缨,在这一刻都似乎全部绽开直立! 两人交锋之中,激斗正酣,韩世忠大枪突然交于左手,策马向前一步靠近,劈手就抓住了他腰间系带。 右脚摘镫一抵嵬名利通的战马,顿时就将他从战马上揪了过来。 嵬名利通手舞足蹈的想反抗,却被韩世忠用力在肋下一夹,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绑了!” —— 眼看前方将士拥堵,城门虽然近在眼前,但是却根本前进不了。 李耀宗神色阴晴不定,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各种建议都有。 黑夜中,到处都是咆哮厮杀、精力充沛得像是一群野牛犊子似的盐州兵。 李耀宗一咬牙,果然放弃入城,选择率兵往东逃奔,去投奔嘉宁军司大部队。 “全军向东进攻!” 周围的人忍不住唾弃鄙夷,这句话无耻之尤,敌人都在西边,你向东进攻个甚? 逃命就说逃命!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夜色掩护下,盐州兵无穷无尽,根本不知道多少人。 军心士气低落至此,神仙也难救了。 这下宥州城彻底门户大开,盐州先锋骑兵,片刻不停地冲关砍杀,蹄声如雷,震天撼地。 (本章完) 第82章 一腔血勇 第82章 一腔血勇 等到陈绍他们进城时候,已经满城混乱。 宥州守军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处处火起,到处都是咆哮厮杀、 盐州兵则趁机劫掠。 站在城头,陈绍身边围着一群亲兵,如今大家的富贵前程,都系在陈太守身上,他是万万不能出事。 黑夜之中,局势尤其难以控制。 看着满城的狼奔豕突,陈绍眉头微微皱起。 说实话,他不想见到杀戮,但是这时候,确实不适合强行制止。 因为太乱了。 他拄着佩剑,一只脚踏在城楼矮墙上,大声说道: “没藏老爷子,你派人占领东西两个城门,崔林你带兵去宥州衙署,保住所有的机要书文,搜查印玺、令旗。杨同,让你的手下不要再乱杀人了,赶紧给我占住府库粮仓,等明日我要论功行赏!” “这城中一半的库藏,我要拿出来赏赐本次有功之人。这宥州的百姓,已经是我的了,谁也不许再乱杀。这年头人可比牛羊值钱,谁再杀我一个子民,我就要谁抵命。” 陈绍恩威并施,要求各部约束自己的士卒,尽快结束乱象。 他需要快速掌控宥州城,这里比盐州的情况更加复杂,容不得一点差池。 慑于他近来杀人太多,威势正盛,更兼带着大家打了胜仗,威望也够,所以手下不敢阳奉阴违,都生怕被抓典型。 好在他们平日里都是大家长作风,部落里他们的威信也高。而且陈绍说了,要把半城的府库,全部赏赐下来。 他说话大家都信,乱象渐渐平息,城中虽然没有安静下来,但是至少基本没有了杀人放火者。 然后陈绍派人,将城中宅子越大、越豪奢的人家,统统捉拿。 用士卒裹挟着他们,举着旗帜,一路在城中扫荡残存的抵抗势力,一路呐喊聚兵。 不少没逃出去,散处作战的宥州兵见了上官们的旗帜,纷纷聚拢过来,等待着投降。 城外,韩世忠和没藏庞哥这哥俩,正在追击李宗耀。 李,是西夏皇姓,李耀宗身上确实有点西夏皇族的血脉,只是到了他这一辈,和兴庆府的皇室血缘已经很淡。 “啊!”一声惨叫,身边一名士兵忽然落马扑倒在地,李宗耀大惊,命令亲兵护住自己。 平坦的草原上,一眼望去,半个掩体也没有。 如此逃窜,早晚会被射光、追上。 “杀、杀、杀!”响应声此起彼伏,吓得他胆颤心惊。 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近,韩世忠暗暗冷笑,夜晚之中亮不得旗号,又因追的仓惶不能以鼓乐号令,他便立即以火把打出灯号旗语,号令众将士呈环形向敌军围拢,勿使逃脱一个,自己所部则散开阵形,洪水一般向西夏兵压下去。 李宗耀眼看逃跑无望,只能故技重施,忽然一提马缰,拔刀在手,大喝道:“宁可战死,绝不投降,东阳胜,你率兵杀回去!” 东阳胜已经憋了一天了,心中的怒气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这草包害死了无数将士不说,丢掉宥州自己逃命,先是让嵬名利通去送死,如今又要自己去。 这时候留下来阻挡追兵,不就是用命,给这个怯弱小人争取逃命时间么。 他大喝一声,一磕马腹,道:“敌人追的紧,要挡住追兵,须借守御一物!” “好好好,好样的,我就知道东阳族的勇士最是忠勇,你说吧,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 “借你脑袋一用!” 东阳胜挥刀狠狠一劈,李耀宗的脑袋被砍断一半,悬在他脖子上,东阳胜继续一刀—— “陈绍打破宥州城,宥州守御李宗耀弃城而逃,韩世忠追击,横山东阳氏族人东阳胜弃夏归宋,斩杀宥州守御使李宗耀,率众归降。” 大帐内,落针可闻。 种师道根本不用看地图,盐州、宥州的地势,他脑海里一清二楚。 “是哪传来的消息,可曾验明真伪?”种师中站起身来,对着传信校尉问道。 种师中喊完,传令校尉没有回答,这种问题其实毫无意义。 如此战功,没有虚报的必要,否则就是用自己的小命,去挑战军法。 可是事实如此,却更加叫人难以接受。 他们倒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几日小种还暗中寻思冷笑,自己种家军不动,缩在城中等着抢功劳的陈绍该是何等的着急。 他们出横山以来,一场硬仗也没打,本来还打算再歇个三五七日,再商议具体进军之事。 如今这局面,当真是掬尽三江水,难洗一面羞! 帐中众人,再没有了往日的轻松,全都板着脸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一点,是他们最不愿意提起的,那就是陈绍的这些功绩中,都有一个耀眼的名字——韩世忠。 那是他们西军中的老卒,立了多少功劳,却连个都头都没提拔。 原因大家都知道. 如今人家到了陈绍手下,短短几个月,即将名震天下,简直是把西军的脸打的啪啪响。 别的不说,西军埋没人才,任人唯亲的名声,是摆脱不了了。 种师道也沉默了,他一向自诩善战、忠义,没想到在自己勾心斗角的时候,有人却在死战。 人终究会活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么? 种师道不禁开始反思,自从童贯来到西北,明目张胆地分化西军,制衡陕西诸路将门。 他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开始与童贯不停地斗法。 刚开始,还顾及着家国利益,在面对有损于大宋的事上,他都会咬着牙给童贯让步。 可是随着斗阵的持续,一斗就是十几年,大家的底限也慢慢抛却了。 就像前番李察哥来袭,自己暗中授意,陕西诸路将门除了铁了心跟随童贯的刘延庆外,全都按兵不动。 结果童贯也不肯先出兵去与李察哥血拼。 最终也是这个陈绍,带着几千溃兵,生生挡住了李察哥七天。 七天! 种师道是百战老将,如何不懂这七天的份量。 要是陈绍没有挡住,李察哥杀进来了,死的还不是陕西百姓。 自己年轻时候,要是知道有人因为争权夺势,放任异族入关,屠杀大宋百姓,恐怕早就目次欲裂,拔刀相向了吧! 时光荏荏,自己与小种早已不复年轻时候的血勇,但是这世道啊,永远都有一腔血勇的年轻人。 就在老种帐中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亲兵,叉手道:“宥州派人来,在帐外请见。” 老种点了点头,“带进来吧。” 来人乃是韩世忠手下的亲兵,他原本也是西军的人,见了老种天生有些敬畏在,恭敬地抱拳道:“老种相公,我家太守欲东进取洪州、龙州,望种家军同时发兵,互相策应,叫夏贼首尾难顾。” (本章完) 第83章 割据尚早 第83章 割据尚早 宥州城外,大营之中。 陈绍站在瞭望台上,看着没藏庞哥的背影,若有所思。 宥州大胜之后,来自盐州的诸多手下,多有建议陈绍保住已经到手的富贵,稳住自己现在博到的身家地位。 没藏庞哥今天,也是来做说客的。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拽文嚼字,根本就不像是他的风格。 多半是有人写好了,连夜教他背过,到自己这里来传话了。 毕竟没藏庞哥,一直以来都是个愣头青,说什么陈太守也不会怪罪。 而且他是韩世忠的结拜兄弟,总归会有些面子。 盐州和宥州,实控的地盘一点都不小。 盐州矿产丰富,有盐铁、牧场,宥州更是有大片牧场,盛产战马、骆驼。 而且宥州的炼铁匠作工坊十分多。 占据这两个州府,依托横山,背靠大宋,可以尝试割据了。 但是割据之后,就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开始全力自保。 想要更进一步,没有了大宋的支持,没有了西军的策应,难上加难。 身后传来脚步声,韩世忠快步走来,依然是标致性的大嗓门。陈绍每次听他说话,都感觉古人说孙策喝死两将的事,大概率是真的。 “太守!” “韩五啊,你不在军中好好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出征,来找我作甚。” 韩世忠笑道:“有太守这句话,俺韩世忠就放心了!” 他近来也听到不少风声,都是劝陈绍开始经营盐州和宥州,谋取割据的。 韩世忠生怕陈绍答应,他的志向,已经完全被陈绍激发出来了,肯定不乐意困在这两州之地。 听到他依然要出征,韩世忠就知道陈绍根本没有割据两州,固步不前的心思。 陈绍笑了笑,“你不放心什么?难道怕我在这当大王?” 背靠大宋,割据西北? 听起来蛮爽的 但陈绍可不敢这样做,因为几年之后,靖康之耻来临时候,会有一场天崩地陷的惨变。 那时候真割据在这两州之地,如何能抵抗金兵的进攻,难道给金国人当奴才么? 不给他们当奴,下场就是奔逃,两州之地,根本无法和女真抗衡。 那时候的时局,只有真正的豪杰,才能挽救。 自己真要在这里据地自封,只想眷眼前的这一点富贵名利,其实也不轻松。 这两州之地,背靠大宋,难免还要和西军那些老奸巨滑的相公们争名夺利,难道还能嬴得了他们? 就算真和他们斗心眼侥幸赢了. 还有一个童贯呢! 童贯后面,还有东京汴梁城里的‘明君铮臣’呢。 和这些鸟人斗,想想都累,难道自己就为了在金兵来临之前,过几天割据的瘾? 按照陈绍原本的打算,只有跳出这个圈外,用另外一种方式压倒他们! 韩世忠咧开大嘴一笑,“太守,你是知道的,俺韩五心肠直,有什么说什么。只要你一声令下,俺给你当先锋!” “你的肠子可不直。”陈绍笑骂道:“你这厮外表憨直,满肚子坏水,今日便开始疑心我要自封。” 韩世忠一急,刚要自辩,陈绍摆手道:“行了,多说无益,准备出征吧!” 韩世忠抱着拳,犹豫了片刻,心道太守光明磊落,自己也问心无愧,便不解释什么了,自己战场上拼死一战,太守自然懂自己的心思。 等韩世忠走了,陈绍这才继续看向远处。 割据? 这盐州和宥州,恐怕还不配。 要是能打下定难五州,可真说不定了。 西北素称苦寒之地,然而那是对整个广袤的中原大地而言的。 俗话说‘黄河百害,独富一套’,这片地方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只要少些战乱,有明主经营,就是塞外的米粮川,再往西去,又有绵延无边的草原,水草丰美,可以放养牛羊、战马,还能与大食、波斯、天竺通商,若是经营得宜,便能成为西域之江南。 而且从地形上来说,河西形胜,亦是英雄用武之地,河西之地夹以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东瞰中原,居高临下,俯视河陇、关中,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 前线阵中,几十个亲卫护着童贯,大步走向中军大帐。 他的心情奇好无比,自己随手安排的一个棋子,本想着让他守住盐州,已经是莫大的功劳了。 没想到他就像在横山时候一样,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马上派人,帮助陈绍安顿宥州,一应军需必须足量供给。”说到这里,童贯停住了脚步,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心腹,“某素来知道你们,会在这些军饷上赚点嚼头,你们都是我同乡之人,以前某不计较,只是这次莫要再给我克扣一粒。” 几个亲信连连点头,大表忠心,表示不会耽误宣帅大事。 其实童贯完全是多虑了,这几个是陈绍重点收买对象,平时都是多批多给,从陈绍那里再吃回扣。 相当于用童贯的东西,来买陈绍的人情。 哥几个扣谁的,也不扣绍哥儿的,那可是大家伙的财神爷。 抚边多年的童贯不是好惹的,真要是贪他的太多,还有被捉出来明正典刑的危险。 可是足量批给陈绍的物资,罪过就小了很多,而且根本不容易被抓。 又迈步走了一段,童贯终于忍不住,掐着腰大笑起来。 他童贯抚边二十年,封王之梦,原本是愈行愈远。 生怕自己去伐辽时候,西夏在背后捣乱,西军也不安分,估摸着不会替自己拼命。 就在这个时候,峰回路转,自己手下冒出一个将星来。 他打破了两边的平衡,只要陈绍拿下定难五州,或者把夏州、银州包围起来,西夏根本就不具备给自己捣乱的能力了,只能困在兴庆府。 回鹘和吐蕃人,都够他们忙活的。 对于大宋来说,西夏、契丹是外患。 对西夏和契丹来说,他们同样觉得自己是正统,附近的其他偏远部落是蛮夷。 宋夏辽三兄弟,各有各的蛮夷. 若是这次陈绍一鼓作气,配合大小种,把定难五州啃下来了,那就是打断了西夏的脊梁。 就算是没有完全打下来,把西夏从中隔断,用堡寨法层层推进,西夏也只是闭着眼等死。 童贯抚边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仗,这种局势还是看得清的。 想到汴京城中,对于收回燕云十六州,已经热切到了极点的官家,童贯再次感受到了迫切的压力。 自己必须早点从西北这烂摊子中抽身了,伐辽是千秋大计,他需要时间谋划筹备。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说服蔡京,只要他肯支持自己伐辽,并且利用他的本事,帮自己筹备伐辽的费。 那童贯愿意帮他夺回相位。 王黼那厮,根本不是这块料,上任之后除了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干了点实事之外,马上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捞钱。 天下财富就那么多,你把钱都压榨出来,填了自己的腰包,那我伐辽怎么办? 听说江南已经被王黼他们逼得沸反盈天了。真把江南民怨惹起来,自己说不定还得耗费心神去平叛。 这厮以供奉皇帝为名,在江南大肆敛财,实则90%的珍宝入其私库,仅少量进献皇帝赵佶。 卧榻以金玉为屏,妾室数十人“拥帐而眠”,囤积黄雀鲊三间屋! 最要命的是,这厮私设“经抚房”专管边事,架空枢密院,已经触碰到了童贯的底线。 虽然蔡京是他们合伙扳倒的,但是到了这时候,童贯丝毫不介意再与蔡京联合,将王黼赶下去。 即使是因此得罪梁师成,他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年纪大了,机会一天少似一天。 他必须抓住最后这几年,完成伐辽大业,不能把这个天大的功劳拱手让人! 那样的话,错失王爵,自己恐怕死不瞑目。 一路上,童贯搜肠刮肚,只有一个想法: 把所有能运的东西,运到陈绍那里去,自己这边突破不了,一定要助他成功。 西北?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某要离开这里,去幽燕之地,搏一个王爵了! —— 虽然此前,陈绍已经两次证明了自己。 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故而在出兵之前,老种还是很谨慎地派出哨探,去看看宥州的情况。 哨探从横山绕道,来到宥州与洪州之间,还没到宥州时候,就在半路见到了陈绍的先锋军。 回报之后,种师道再无疑虑,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灭掉西夏。 四月中旬,静坐了半个月的种家军,终于开始动真格的了。 银州城,再次告急。 权衡之下,祥佑军司和左厢神勇军司还是决定以银州为主,只从夏州派出万人,支援洪州和龙州方向。 银州,不容有失。 否则即使是守住了龙州,洪州,也无济于事。 被困在这两个城中,一旦宋军截断粮道,困上几个月,不用打他们都得投降。 这次和打宥州不同,陈绍准备好了各种攻城器械。 虽然他兵锋从未停歇,进攻的很急,侵略如火。 但是兵员调集、粮草储备、武器军械、后勤运输、情报刺探这些,都没有落下。 羯鼓阵阵,大旗漫卷。 陈绍再次出征,兵戈直指定难五州。 (本章完) 第84章 恐怖围城 第84章 恐怖围城 洪州,地处宋夏边境的交通要冲。 控扼连接西夏核心区域兴庆府、灵州与北宋鄜延路的“国信驿路”。 这里是西夏南侵的必经通道之一,也是大宋伐夏的跳板。 前不久战死的刘法,三十年前就是在这里一战成名,他突袭洪州,斩敌500余人,摧毁营帐1.2万座,扭转战局。 十二年前,大宋拿下盐州,西夏就是从洪州出兵,将盐州夺了回去。 宋军大兵压境,森严凝重的杀气,笼罩着整个洪州城。 它的城墙并不是很高,也不厚,因为此地原本就是个县。 西夏叛宋之后,将洪门镇,升为洪州。 从那之后,宋夏之间战火不断,洪州又处于两国争夺的最中心地带,根本没有足够的和平时间和空间,让他们修葺一个足够坚固的城墙。 不过周围的堆拔、工事,倒是密密麻麻,策应洪州主城的堡寨也有很多。 城墙上密布着一排排箭手,矢弩遥指城下,严阵以待着。 这些弩威力巨大,可以轻松射穿宋军盔甲,尽管不如神臂弩,也是绝对的守城利器。 西夏的匠造工艺其实很好,契丹也一样,甚至他们两个都开始尝试着使用火药了。 一片静寂中,在他们的身后,却有隐隐的尘土飞扬,从城外的望楼上看进去,可以看见一队队骆驼正在牧人的驱赶下快速移动着。 这些骆驼有的身上架着旋风炮,有的载着巨大的藤筐,筐中装着一块块碗口大的卵石,很显然,这是洪州一方守城和远程攻击的重要武器。 城中把男女老少全部动员,就连健壮一点的妇人,也都召集起来,誓要守住洪州要塞。 只要战端开启,能战的人全都要登上城头,与宋军作战。 一个高大瘦削的武将,站在城头上,远眺宋军的营寨。 他是西夏豪族出身的梁哆唛,五年前,就是他从洪州出兵,突袭北宋定边寨,诱使宋军反击。 这一下,激化宋夏矛盾,间接促成童贯发动横山总攻,也就是前后五年,绵延至今的宋夏第二次横山之战。 此时战火又烧到了他的头上,梁哆唛目光注视良久,才从城下煞气冲霄的营寨中慢慢移开,看向东边。 援兵的影子都看不到。 尽管这路人马已经连破两州,但是银、夏那些官员,还是觉得种家军威胁更大。 他自己也向游牧于城外的各个部落去示警求援了,可是那些生羌诸胡的援军什么时候才会到呢? 这五年打下来,朝廷对他们盘剥的太厉害,这些人不趁机作乱已经很不错了。 尤其是大宋占据了盐州之后,西夏夺回盐州,为了报复周围部落中投敌的行为,对盐州一带展开了屠杀。 这也是陈绍一到盐州,就能在盐池歃血,成为周围部落共主的原因。 血海深仇呢。 梁哆唛叹了口气,他没有想到,这次宋人如此能抗。 以前那些名满天下的相公来西北,也坚持不了这么久,谁知道如今这个太监宣帅这么有种,打了五年还不退。 童贯意志坚定,一门心思要建立战功,而且背后有皇帝支持,大宋以前那些统边的相公,谁有他圣眷隆? 西夏惹到他,也可以说踢到铁板了. 短期交锋可能还可以仗着夏兵的战斗力,以及战马的储备多,多多少少占点便宜。 进入这种持久战,比拼国力,西夏就彻底现了原形了。 他们耗不起. 连续五年持续不断的战争,早就耗光了西夏的家底。而大宋呢,他们甚至只需要把省下来的岁币,用在前线,就差不多了。 在大宋挺过这口气之后,好像慢慢变得不对劲起来。 —— 宋军大营内。 陈绍很有耐心,他原本也没有想到童贯这么给力。 宣抚司下令,让横山另一侧的各个堡寨,全都支援陈绍攻击洪州。 事后重重有赏,凡是出兵的,当月粮草补齐,打破洪州之后,均分战利品。 童宣帅让大家去拼命,他自己在后面捡漏,大家可能阳奉阴违地不理会他; 童宣帅让大家去痛打落水狗,捞功劳,还不是人人争先! 于是乎,横山另一侧的大小堡寨、城池,凡是有兵马的,全都把攻城器械拆了,散装带着去进攻洪州。 打下洪州,对他们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从此西夏失去了跳板。 自己面对的威胁大大减小,不再是顶在第一线了。 真要是有西夏人卷土重来,有洪州顶在前面,他们也有了充足的时间准备。 距离太远捞不着吃肉的东边诸寨,则热切地盼望着陈绍赶紧拿下洪州,来打龙州。 营寨内,陈绍勒马而立,腰板儿挺得笔直,傲然地看着远处的洪州城。洪州城戒备确实森严,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但是城墙和护城壕并不算十分险峻的洪州城。 它太靠近大宋了,这让它成为进攻和防守的核心,进攻的时候,自然觉得洪州千好万好,可以直插大宋鄜延路。 但守御此城,让那些更习惯策骏马,挎良弓,沙场驰骋,挥刀杀敌,而不惯城池攻防战的西夏兵马,来抵御最会攻城守城的宋军。 陈绍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 拿下了洪州,接下来是龙州,两个城池差不了多少,龙州估计还要更好打一些。 自从北宋元丰四年,也就是三十八年前,宋将种谔攻占此城之后,该地始终为宋控制。 如今不过才失守不到一年,城中的豪强见到大宋兵马到了,肯定会有所动作。 他们身为西北豪强,不可能判断不出局势,跟着西夏已经彻底没有了前途。 与其说担心西夏守军如何,陈绍更怕当地豪强,提前一步投降了种家军。 没藏庞哥看着营中,昼夜不停建造的各种新型抛石车、攻城战车、攻城云梯、撞城车,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兽,越发心痒难耐。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进攻洪州城了。 这时候,韩世忠远远走来,左握着腰间刀柄,右手抓着一张书信,走路姿势十分嚣张。 “太守,庞哥兄弟。”韩世忠笑道:“洪州城里,派出了几十个人,想要去大辽的西南路招讨司求救。” 陈绍哈哈一笑,大辽? 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大辽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实力强横的北境之王,如今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 要是童贯看到这个,估计能乐出声来。 他就怕大辽不给理由,本来即使不给自己这边借口,童贯都要主动去伐辽。 辽宋之间,是有盟约的,永世结为兄弟之国。 如果大辽主动背约,自然是更好的,因为中原大一统王朝对于盟约这种东西,还是比较看重的。 “都收起来,送到宣抚司、宣帅手里去。” “宣帅这次对我们不错,我也给他送个礼!” 四月下旬,各路人马陆陆续续赶到,就在洪州城外,开始重装拆散的器械。 洪州城里人心惶惶,虽然还没有开始,已经有不少人被折磨的惊惧成疾。 陈绍也不着急,继续施压,周围的部落纷纷前来请降。 五月初,陈绍派韩世忠袭击龙州,激战一天之后,龙州豪强杀守军将领,开城投降。 洪州城内,梁哆唛终于坐不住了,他先后派出多股骑兵袭扰,攻击破坏宋军营寨。 陈绍让韩世忠等人率游骑戒备,依然不急着进攻。 五月中,种师道攻打银州受挫,派人催促陈绍进攻。 陈绍以雨天泥泞,攻城器械施展不开为由,再次推延。 种家军于是后撤,银州之围刚解,第三天,陈绍下令大军进攻洪州。 早就准备已久的宋军,开始展示自己的攻城技巧。 床弩发出令耳膜破裂般的疾劲呼啸,把一支支小儿手臂粗细的踏弩箭深深射入洪州城墙,然后投石机便开始发动。 此时的投石机不是很成熟,需要几百号人拖着绳索来回奔跑,不过威力还可以。 陈绍和韩世忠站在瞭望台上,就看见一块块沉重庞大的石块被高高地抛出,在恐怖的呼啸声中,远远飞过空中,重重地砸落到城头上,砸起一蓬尘土,砸下一地血肉。 刚开始,全军备战的洪州城头,人人都高度警觉。 没想到宋军围而不攻,慢慢的,他们也很难持续保持那种紧绷的状态。 洪州城头,士兵们猝不及防,脑浆迸裂,骨断筋折者比比皆是。 反应过来的将领们,匆忙下令让他们避入藏兵洞,有些来不及逃离的,就蹲在箭垛碟墙下,心惊胆战地看着漫天弩箭和石头,不可抵挡地在城头倾泻。 陈绍就没考虑接下来的事,让手下务必在今天,把一个月的准备库存全打出去。 按理说打洪州,不用这种级别的手段,但是陈绍却异常专注。 他站在瞭望台上,不时低头用炭笔记录,还绘制着什么。 韩世忠好奇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陈太守,他好像在利用这次的攻城,推演一场更大的攻坚战。 目标自不必说,肯定是银州和夏州。 韩世忠不禁有些肃然起敬,自己果然跟不上太守的志向,打下盐州、宥州和洪州,韩世忠就难免有些志得意满了。 毕竟他郁郁不得志这么多年,算是扬眉吐气,是人就会有些膨胀。 这绝对不是什么劣根性,而是人之常情,要是陈绍不是穿越而来,肯定比他膨胀得更厉害。 但是陈绍不一样,他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豪杰们不知道的事,也明白眼下的胜利,无法改变未来的局势。 漫说是韩世忠这些人,就算是如今正在掀翻大辽的那些女真蛮子,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打进东京城。 所以韩世忠想的没错,陈绍就是把这次的攻城,当成了一次演习。 这些日子,他把洪州城里,梁哆唛的所有举动全部记录下来。 然后反复琢磨,银州城里,夏州的统万城,都会用什么手段,有什么反制办法。 难得童贯如此给力,陈绍也想看看,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以大宋军队如今的器械制造水平,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 而他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夏州。 夏州,西夏的龙兴之地,党项族拓跋氏以夏州的统万城为核心,最终成为西夏抗衡中原的根基。 西夏借此完成从藩镇到帝国的蜕变,而北宋因未能消化此地,终陷西北困局,成为“弱宋”之殇的缩影。 夏州不会这么容易被拿下,而只有真正攻克夏州,才算是彻底打赢了这一仗。 否则以夏州为中心,西夏随时都有机会卷土重来。 如今一切的胜利,也不过是暂时的镜水月。 陈绍自然是可以有闲心观摩记录,但是被上了强度的洪州城中的守军就惨了。 有人用打夏州的强度,来进攻他们,这种恐怖的效果,让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头顶呼啸而过的石块、和弩箭,将身边的同伴砸的血肉模糊,末日一样的场景,将恐怖二字烙印在守军心头。 (本章完) 第85章 以战代练 第85章 以战代练 不知过了多久,“呜呜呜…”的号角声先吹起来,接着大鼓也擂得“咚咚咚”地直响。 洪州城中,所有人都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梁哆唛走上城楼,大声呼喊:“奋勇杀敌者赏,擅自后退者斩!” 洪州城头的弩床,大部分都被摧毁,但是弓箭还有。 各路宋军推着工程器械,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一俟进入箭程之内,城头那些西夏兵终于得到了反击的机会。 极度的压抑,让他们狂吼着射箭,宋军或是举着大木盾,或是躲在攻城车的后面,一面抵挡着如雨的箭矢,一面飞快地向前挺进,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浸润着脚下的土地。 陈绍叹了口气,这洪州城的城墙和城门,早就不具有多少的防御力,但是没想到里面的西夏兵马反抗还这么激烈。 这地方是两国要冲,镇守此地的梁哆唛和其他武将,都和大宋有血海深仇,是不太会投降的。 他们势必会死战到底。 哪怕没有一丝胜算。 终于,宋军推进到洪州城下,梁哆唛嘶声大喊,“弓兵放箭,长枪守御!” “喝!”西夏兵也跟着大喊一声,长枪从密集横排的缝隙里伸了出来,戳击每一个要先登的宋军。 到了夜里,陈绍马上下令撤兵,来日再战。 攻城到了第三天,洪州各外城墙已破败的就像一座遗弃千年的废城。 陈绍没有强令填线攻打,而是选择尽量保持攻城器械的使用为主。 攻打洪州城,城墙绝对不是最难攻克,如果强行突破,攻进城去,守城军队就会变成全城皆兵,巷战的耗损将更加严重。 必须利用如今自己的优势,消磨耗尽他们的心劲。 这种战法有些阴毒,但是陈绍顾不上了,慈不掌兵、无毒不丈夫。 陈绍有意无意地压制着攻城火力,让洪州城总是岌岌可危,却总能危而不倒。 陈绍也总结出攻城器械的一些不足,甚至想出了一些改进方法,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是和工匠们讨论探究,至于能不能如自己所想,改造出新式的攻城器械来,谁也说不准。 洪州城,就在陈绍这种极致地折磨下,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氛围当中。 只要城下有点动静,城头上的人就万分警惕。 梁哆唛几天没睡了,倚在在城楼的墙上,尽管耳边风声呼呼,他还是闭着眼,鼾声如雷。 突然,铜钟大鼓,金鼓之声纷乱交鸣,梁哆唛一下睁开眼睛,手握住兵刃,就要指挥手下再战。 他躲在矮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只见城下不远处,约有四百余骑,旗号鲜明,盔明甲亮,锋刃如林,正气势汹汹的来回疾驰! 四百余骑战马组成的行军纵列,其实气势相当惊人,更不用说这支人马以这个时代的标准已经武装到了牙齿,全身披甲,手中多是马槊,弓袋,撒袋一应俱全。 当先还有分各指挥的认旗飘拂,给人们视觉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人数更多的宋夏轻骑以及那些兵刃都不齐全的生羌部落! 梁哆唛看了一会,终于明白怎么回事,气得他咬牙咒骂。 城下的宋军,竟然在练兵. 他们练上兵了。 那一次次的攻城,似乎也是在演练,为了一场更大规模地攻城。 陈绍也是煞费苦心。 他积攒这些家底不容易,生怕到时候在夏州和银州,攻城时候手下没经验,折损太多了。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以战代练。 若是夏州兵马,要来这里增援,种家军就可以趁机进攻。 不然的话,洪州只能充当个陪练的靶子。 而韩世忠也没闲着,从军中精挑细选,择优而取,组成了一个精锐重骑。 洪州城,城中青壮也都跑上了城头,有兵刃的抄兵刃,没兵刃拿木棍,自己赶制的守具都搬了上来。 城墙垛口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以万般警惧的目光,看着底下这支呼啸的骑军! 冲出去,似乎也是死路一条了。 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能往哪跑。 现在他们的骑兵是空练,自己这伙人突围出去,人家练兵的效果就更好了。 一个洪州城的伤兵,满脸都是血,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骑兵,突然怪叫一声,从城头跳了下去。 梁哆唛脸色越发地难看,闷声发出一点声音,一个字也没吭出来,只是手在颤抖着。 陈绍正在营中,席地而坐,周围是一群工匠。 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陈太守的高论,其实心底大多不以为然。 太守总是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很少能够实现。 但是不否认确实偶尔会有奇思妙想。 不过他的身份在那摆着,能和自己这些匠人坐在一起,已经是屈尊了。 这时候陈绍的亲兵赵河,远远地走来,临近之后忍不住小跑起来,满脸喜气。 近前之后,他叉手抱拳道:“恭喜太守!” “喜从何来?”陈绍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颈。 赵河笑道:“宣帅表奏,以战功为您请封,被荐为定难军承宣使(从三品武阶),节度留后!” “皇帝同意了?”陈绍有些意外,这官职可不小啊。 “陛下已经准了!” 匠人们一听,顿时都爬起来,向陈绍贺喜。 陈绍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童贯要把自己提拔起来,替他在这里继续和西军斗。 看来他已经准备好了,要抽身去伐辽。 宣帅啊宣帅,你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真能灭夏啊。 童贯率兵追击,杀到如今的驻地,就再难前进半步了。 他是真的累了,也不想在这里消耗自己太多的实力,生怕伐辽时候捉襟见肘。 他设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陈绍替他守住如今的地方,隔绝西夏和契丹。 让自己可以安心伐辽,收复幽燕,那时候全力以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幽云十六州收复。 定难军承宣使 这相当于用透支来的官位封自己了。 因为定难五州,夏州、绥州、静州、宥州和银州,除了绥州早就归了大宋,其他四个自己只拿下了一个宥州。 意思很明确,这些官儿你可以当,但是需要自己打。 打就打! 陈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着汴梁的方向,拱了拱手。 “臣陈绍,谢陛下恩典!” —— 延安府,童贯往日所在的官署,现在已经挂上了大宋宣抚置制使的节旗。 童贯虽然没有回来,但派了谭稹和赵良嗣回来坐镇。 官署内外,戒备森严。 往来的都是报马急递,将前方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又从延安府传回大宋的中枢汴梁。 延安府里的各级衙署,凡是担负着转运之责的官吏,这个时候同样齐集这里,官衙不够,就散处民居当中。 这个时候养尊处优的大宋文官们也说不得要吃些辛苦,早早的就要去辕门听鼓,接受一道道宣帅衙署传下来的任务。 整个,大宋的陕西诸路已经全力动员起来,支撑着已经深入西夏境内,各条战线上数目惊人的消耗。 一向悠闲雅致的大宋文官士大夫的生活方式,早已踪影不见。千疮百孔的大宋,这个时候还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着大宋唯一剩下的一支野战精锐的攻势作战。 地方资源,也还都调度得出来,各地从紧巴巴的府库中,挤出一些来,支援前线的作战。 挤不出来的,为了完成朝廷的旨意,说不得又要压榨民力。 当然,再给王黼这孙子几年时间,他就会彻底掏空大宋的民力。 王黼为相,和蔡京不一样,蔡京是一边榨取民力,一边从别的方面找补,修修补补,使得朝廷财政总不至于垮掉;王黼拜相之后,是个纯粹的米虫,只吃不拉,只破坏不找补。 童贯也是彻底看清了他的本性和能力,这才想着在伐辽之前,再和蔡京合作,将他从宰相的位置上拉下来。 与大宋还能勉强支撑不同,西夏已经开始崩溃,他们的战线和大宋是对等的,而且是在他们国内开打。 赋税经济在战时全部垮掉不说,消耗也大了很多,西夏不是快要撑不住了,而是已经撑不住了。 汴梁上下,同样怀着不同的目的关注着这场战事。 因为陈绍的异军突起,打破了原本的宋夏之间的平衡,和大宋打了这么多年如同小强一样,怎么都打不死的西夏,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去。 已经有传言从汴梁流出,官家现在,不论走进膳还是就寝,只要西夏前线军情一到,都是立即批阅,官家甚至准备好了全副仪式,一待兴庆府克服,就祭告祖庙,昭示天下! 如果能灭掉西夏,将会是大宋自从太祖建国之后,最大的武功。 这不由得赵佶不激动,他甚至还会寻思,拿下西夏之后,童贯再帮他打下幽云十六州。 那么自己这个太平天子将来的地位. 恐怕不仅仅是超越太宗太祖那么简单了。 汴梁的各种明争暗斗的势力,同样关注着这场战事的结局,具体到童贯的个人而言。他在朝堂的地位,他将来的命运,同样取决于这场战事的结果。 就连王黼,都罕见地停止了卖官鬻爵、贪污索贿的日常,每天待在衙署里,看着幕僚们处理政务。 可笑的是,整个大宋,觉得灭夏没有可能的,或许就是前线的童贯和西军的一些将士了。 十几年前,童贯从汴梁出发,来到西北主持大局抚边的时候,整个天下只有他自己觉得能灭掉西夏。 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相信一个宦官能做到历代豪杰都无法做到的事。 如今,征战十余年,全天下都觉得他行,他反倒觉得自己不行了。 (本章完) 第86章 恩断义绝 第86章 恩断义绝 春光明媚,洒在红柳河上。 这条河名字也很好听,得自于西北苦寒之地独有的红柳树。 五月份,正是红柳开的时候,淡红色或粉红色的柔荑朵,开得美轮美奂。 红色的嫩枝,粉色的瓣,在风中晃动,就像是草原上俊俏迷人的少女,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 梁哆唛仍然站在洪州城墙的望楼之上,静静的看着对岸宋军动向。 红柳河从他的洪州城外,缓缓流过。梁哆唛一个恍惚,想起年少时候,在这红柳河畔,与一群少年同伴游猎的场景。 他在圆额头上用力地搓了搓,直起腰回望四周,让自己专注于如今的战场,不要胡思乱想。 他已经被对面宋军的打法,彻底给搞得精神衰弱了。 放眼望去,田野上简直就像一锅巨大的滚粥。马队掀起的尘土飘荡,就像一股股浑浊的洪水似的在大地上横流。 又有溃散的乱兵在四处跑动,让战场的光景更添混乱。 梁哆唛一面察看视线中的乱象,一面苦思,想把眼前的景象和起初的部署、穿针弄线地联系起来! 他派出了一些骑兵突围,然后被宋军猎杀 那些被他派出去的人,其实原本是打算当做疑兵的,目的是掩护自己从东边突围。 可是他们败的太快了。 就如同刚刚展翅的雏鸟,被雄鹰捕猎。 “咚!咚!”大鼓敲响之后,苍劲的号角声布满了整片天空。 梁哆唛紧紧闭了闭眼睛,他知道对面的新式攻城器械又来了,如今洪州的城墙,被狂轰了这么久,早就千疮百孔。 对面的攻城器械,却越来越离谱,甚至有的木制攻城车,已经和城墙一般高了。 上面的宋军躲在熟牛皮铺垫的掩体后面,从射孔内用箭矢收割城头的守军。 更离谱的是,在洪州的对面,宋军营寨外,他们甚至堆砌起了一个比洪州城墙还高的工事。 梁哆唛不知道,那是陈绍在规划拿下洪州之后,扩建的城墙。 宋人真无聊啊梁哆唛无力地想着,他甚至懒得咒骂了。 每当他辛辛苦苦,聚集起一些城中的男女来守城,就会被莫名其妙地打法收割。 对面的宋军,明明可以很快攻破洪州,却选择钝刀子杀人。 洪州城虽然不坚固,但是真要是正常的攻防,梁哆唛愿意死守此城,尽可能地拖延宋军的脚步,给朝廷争取谈判的筹码。 城中的粮草也算充裕,坚持三五个月没有问题。 但是这种围而不攻,攻而不破,专门杀伤守城人力的打法,让他几近崩溃。 几个小军官,结伴而来,每个人都面色沉重。 梁哆唛冷冷地看着他们,道:“你等不好好守城,没有命令,来此作甚!” 几人同样毫不退让的迎着他锋利的眼神,只怕这一辈子对上官都没这么硬气过。 “梁帅,为何不突围!” 其中一个年轻将官喊完之后,他身后的几人,面色激动,纷纷上前,问道:“为何不突围!” 梁哆唛的亲兵顿时拔出刀来,随时准备砍了这几个以下犯上的年轻武将。 梁哆唛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的盯着几个年轻武将,“你们要造反么!” 领头的年轻武将,品阶不高,梁哆唛根本不认识他,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吼道:“我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党项男儿,誓死不降,但是也不愿意憋屈地死在这里。 为何要让我们躲在阴沟和角落,等着被宋人射穿,我们都是战士,我们手里有钢刀,我们胯下有战马,我们要出战!” 这年轻人越说越激动,抬起胳膊,将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作响。 梁哆唛被他吼的怔了一下,恨不得当即脑袋热血一涌,带着他们杀出去。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杀出去,无异于中了宋人的奸计。 他们应该是害怕攻进来之后,陷入和自己的巷战中,那样自己就能尽可能地多杀一些宋人。 他们越是怕什么,自己就越要干什么。 梁哆唛看着眼前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心底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冷着脸说道:“这几人不遵军令,擅离职守,将他们拖下去砍了!” 等到不停咒骂地年轻武将被亲卫们拖下去斩了之后,带着胸头郁结的热血,一起脖腔里喷出!。 梁哆唛脸色铁青,当即下令不再守城,放弃残破的城墙,退往城中,打开城门,准备巷战!—— 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却不想进去。 童贯不断加码,给陈绍加官进爵,给他送来粮草物资,四月到五月宣抚司发了八篇褒扬公文。 就是要让这个被称为‘愣头绍’的年轻将军,继续进攻,最好是把夏州、银州也啃下来,将这场始于横山阻击的奇迹继续下来。 但是陈绍就在这个时候停了。 面对门户大开的洪州城,陈绍依然没有选择攻进去,而是在城外开始打地基 他在筑城,围绕这个洪州城,开始扩建。 慢慢的,宣抚司的公文开始不再一味褒扬。 五月下旬时候,童贯的语气已经有点严厉了。 陈绍在大帐内,看着宣抚司的书信,摸了摸鼻子。 前来传信的杨三七,看着一脸悻悻的陈绍,眼珠一动,上前走了一步,“绍哥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来时候,童贯的脸色有多难看,杨三七根本不想再去回想。 陈绍一脸无辜地说道:“三哥,你还不懂我啊,我这人重情义,把其他的事看的很淡。你看看我手下这帮人,都是跟随我于微末之时,一路走来不容易。” 帐中的人,纷纷点头,没藏庞哥更是喊了一句,“没错!” 赵河道:“东家这人最重情义。” 帐中乱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 陈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 “那梁哆唛,就是一条疯狗啊,他在城里埋伏好了,等着我进去,要跟我一条街一条街地打、一间房一间房地争啊,这要死多少人啊?” 杨三七拧着眉,挠头道:“宣帅来时候说了,军令如山,军机不可延误,你在这里迟疑不前,若是误了大事,朝廷怪罪下来,他也没法跟你求情。” 童贯身为三军统帅,身上的压力太大了,大宋如今集举国之力助他伐夏,要是迟迟没有捷报传回去,他童贯没法交代! 陈绍突然一脚踢翻了桌子,怒气腾腾地说道:“罢了罢了!宣帅对我恩重如山,他有命令我不能不从!” 他扶着杨三七的肩膀,说道:“三哥,你回去之后转告宣帅,他在我心中就是咱们大宋的卫青,我愿意做他的霍去病,我们两个联手,这次定要灭夏!” “绍哥儿,有你这句话,我回去也好交待了,你不知道,宣帅这几天难啊!” 杨三七完全忽略了他什么狗屁卫青霍去病的比喻,你是霍去病? 你是霍去病,你围住洪州城,快两个月了不攻!占着最多的补给,疯狂地招揽收编附近的生羌杂胡,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些事,宣抚司哪一件不知道,不过就是希望你能在肥了自己的同时,赶紧打出点战绩来。 所有人,都等着捷报救命呢,朔方前线已经压抑地喘不上气来了。 刘延庆的鄜延军,确实不能打硬仗,童贯也没有办法。 他辛辛苦苦扶持的两股势力,刘延庆忠心却不能打;陈绍能打,却不打! 朝廷里所有人,都等着捷报呢,官家那里据说连封禅泰山的计划都拟好了。 陈绍压低了声音,在他肩膀处,小声说道:“你也听见了,我要杀进去,就是要兄弟们卖命。这样吧,你跟宣帅说一声,能不能再送二十万贯来,我给兄弟们做安家费,让他们失了后顾之忧,为宣帅进城巷战!” 陈绍说完,杨三七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绍哥儿疯了? “这些钱,本该是我来出,但是你也知道,我出身普通,身上又攒不住钱。” 杨三七闷着脸,点了点头。 陈绍笑着将他送了出去,嘱咐道:“三哥别忘了给我说些好话。” 杨三七不动声色地躲开他要勾在自己肩膀的手掌,淡淡地说道:“我会如实转告宣帅,绍.你好自为之吧!” 走出十几步之后,杨三七实在没忍住,使劲啐了一口! 呸,忘恩负义,什么东西! 目送杨三七离开,陈绍背着手,长舒了一口气。 从童贯给自己争取到定难军承宣使、节度留后之后,自己能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已经到头了。 这段时间,他把童贯薅的风生水起,彻底把他薅成葛优了。 首先是官职上,陈绍已经不能再高升了,这已经是朝廷能给的极限。 其次童贯也不会再给自己多少物资了,接下来,他要积蓄力量伐辽。 所有的好处,都到了极限,童贯也不是个慈善家,他给了这么多好处,无非是要自己为他冲锋陷阵。 要自己给他卖命! 是时候分割了 接下来,童贯这个人已经要步入晚年,浑身红毛他不祥啊。 童贯早些年,其实真算得上可圈可点,不过差不多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就要开始一场12世纪最拉胯的表演了。 要真等到他彻底身败名裂的时候再分割,自己忘恩负义的名声就坐实了。如今在他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划清界限,逐渐切割,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在最后,分道扬镳的时候,陈绍又提出二十万贯。 这个钱,他觉得童贯会给的,因为童贯拖不起了。 老子一口一个恩帅,还祝你保重身体呢,情绪价值给的足足的,要你二十万贯,多么? 不多啊! 你童贯也不差这二十万贯。 陈绍觉得,这笔分手费要的很科学,他童贯咬咬牙就给了。 他要是真不给,自己再抻他几天,反正自己耗得起。 (本章完) 第87章 拿钱办事 第87章 拿钱办事 童贯猛的一拍面前木图,他用了好大气力,仿佛整个大帐都是一抖。 “好!好一个陈去病!某还没有封王,他先给自己封了冠军侯了!” 帐中没有人敢说话,童贯气急之下,所言已经有些出格。 “好好好!这是欺我不能自己拿下银夏两州,来人呐,点齐兵马,往盐州进发!” “某要让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看看,胜捷军能不能拿下银夏两州!” 身形一动不动,面沉如水的赵良嗣,此刻若是一个合格的幕僚,就该接过童贯的话来。 出言劝解两句,搭建台阶,不能让宣帅的话掉在地上。 但是他脑子里,却都在想战局的事,一时竟忘了说话。 这战事的糜烂,只有赵良嗣这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汴梁那些相公老爷们,只知道西夏被围住了,哪里知道大宋的力气打到这里,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不打的话,西北会继续成为大宋的腹心之患,未来乱源,就更不用说了。 宋夏这场太过于漫长的战事,仿佛在无尽的长夜中,永远看不到尽头。每当有一方占据优势的时候,就会发现最后根本啃不动,然后自己阵营出现各种问题。 要是拿不下西夏,热切到了极点的官家,又将怎么看待他童贯? 童贯说自己去指挥,绝对是气话,此时别管真实情况如何,他打到了兴庆府周围是事实,也是他最大的战功。 一旦撤走,往东去打夏州,那弹劾的纸片估计会比雪还多。 帐中的人,有的想要开口,又怕自己的位置不对,不敢轻易发声。 终于,杨可世见没有人给宣帅递话,心里暗骂赵良嗣这辽人当真是草包一个,这时候不开口,自己一个武将,只能硬着头皮上。 “宣帅,何须动怒,陈绍不过是您扶持的一员武将,既然他不听号令,便以此为名,撤去他的官职,另派人去主持大局就是了,还用得着宣帅亲自去。” 童贯还没说话,赵良嗣叹了口气,说道:“那厮让杨三七带回来的信里说了,宣帅是熙河兰湟秦凤路宣抚使,按理是管辖不到定难军的。不过他顾念知遇之恩,愿意为宣帅出征。” 这简直是贴脸开大. 童贯节制西北,以往西军虽然也不听话,但绝对不敢明说,只是阳奉阴违。 定难军的地盘,都还在西夏的掌控下,当初皇帝自然无法给童贯上宣抚的职权,但他身为前线统帅,这种事本就顺理成章。 整个西北,法理上就该都听童贯的。 陈绍的说法,属于是抬杠,没啥法理,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足够气人。 “拿来我看看!” 童贯用最大的镇静功夫,使相气度,才稳稳的接过了赵良嗣递上的书信。 还没来得及翻看,他就觉得眼前一黑,软软的就朝后倒。 他身边所有人都是慌了手脚,飞也似的涌上架住他,乱成一团疾呼:“宣帅,宣帅!” 宣帅的身体,确实是不如从前了,当年马不解鞍,衣不卸甲,随军征战河湟,每次都顶在最前线。 如今离前线将士百十里,靠传令兵指挥,还能如此憔悴。 看完书信之后,童贯沉默了许久,他躺在帅位上,觉得有些心寒。 回想起陈绍的一言一行,他长叹了口气,自己在权力场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也算是见了形形色色的人,自问有些识人的眼力。 怎么就被这小子给骗了,童贯无奈一笑,喃喃的只能说着再个字:“给他。” “从某得私库里,支取二十万贯给他,若是他还不出兵,我便奏请陛下,发兵平叛!” —— 陈绍收到钱之后,立马开始动手。 他只是要和童贯分割,却不是要把他逼成自己的生死仇人。 严格来说,即使是分割了,两边还是有点香火情的。 陈绍让附近新降的部落和家族,带着兵马率先入城。 这城中,有不少都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都知道这城池保不住了,满城百姓不会都想着为西夏殉国的。 党项皇族,也没有这个向心力,他们对于这边陲之地的百姓,能有多少恩德。 巷战果然如预想的一般惨烈,从白天打到晚上。 夜已深了,厮杀声却是震天撼地,城中死伤惨重。 城中的街道上到处是人的尸体,断头断肢惨不忍睹。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死者如山堆积,残肢断臂,没有头颅的躯干,没有躯干的头颅,焦臭的尸体,肠肚内脏,森森白骨,散落得到处都是。 浓重的血腥,硝烟烈火弥漫,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杀戮战场; 巷战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淋漓尽致,突然城中火光冲天,正在率兵厮杀的梁哆唛脸颊不禁抽搐了几下,下意识地扭头向火光望去。 喊杀声越来越近,远近此起彼伏,不知有多少人马涌入了进来。 梁哆唛知道自己是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咬着牙道:“杀出去!” 有人牵来他的宝马,梁哆唛上马之后,呼喊着左右的亲兵跟上,便提着大刀向东城奔去。 但他很快就撞见了迂回到东边的宋军骑兵,空中“噼里啪啦…”的弦响传来,无数箭矢掠射而来。 梁哆唛身边好几个人痛叫受伤,厚重的马蹄声中,到处的明光闪烁,宋军这股骑兵盔甲精良,十分勇悍。 梁哆唛不认为自己能突破过去,遂调头向东北。 城中火光冲天,喊杀声依然不断,梁哆唛率众冲杀了一阵之后,现在还没看到城门。 其实就算是到了城门,也未必能突围出去,只是最后的不甘心罢了。 他也算对得起西夏朝廷,对得起皇帝了。 梁哆唛在城中迂回了几次之后,有点晕头转向。好在亲兵还算清醒,带着他拍马奔走。 身后又有一股骑兵追了上来,梁哆唛现在已不知自己的人马都在何处,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见到官军的闪亮明甲,便知是敌兵。他遂猛踢马腹,加快速度跑路。 就在这时,马匹忽然慢下来了,座下的战马发出几声嘶鸣,梁哆唛感觉身体也矮了几分,他转头看时,身边的亲兵坐骑陷进了淤泥里。 “吁!吁!”梁哆唛吆喝了两声,低头一看,马腿已陷进了泥里,战马拔腿时把黑泥甩得四面飞溅。 周围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再次抬头望见了大火弥漫,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他逃跑的心思突然淡了,心里仿佛听到“咯噔”一声,顿时感觉手脚有点发凉。 他瞪圆了眼睛,拉了拉缰绳,抚摸了一下战马的鬃毛。 “主人,换上我的衣服!” 梁哆唛摇了摇头,他看见有一骑提着樱枪冲来了。 “我这马,乃是千里马,你们提着我的脑袋,牵着我的战马,去投降宋人,谋个活路吧!” 说完之后,他挥刀自刎,没给亲兵反应的机会。 意识模糊之前,梁哆唛瞪着双眼,看向洪州城里的冲天火光。 火光中,仿佛又出现了红柳树,摇曳着枝叶。 他真的没准备好要死,不然早该多看几眼阳间的景色。 片刻之后,他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种轻松却失落的感受弥漫到了全身。 —— 巷战持续了三天,才逐渐平息。 陈绍看着惨烈的洪州城,心中不无感慨。 西夏也是有很多忠义之士的。 盐州、宥州和洪州,都有人以死殉国,反抗到底。 想要征服这里,全靠武力肯定不行,除非是已经收好了其他烂摊子,携无敌之姿前来灭国。 自古收服一个地方,无非是人心。 洪州城是彻底废了,好在陈绍原本就没打算要这个洪门镇升级的城池。 他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更大,但是不必太宏伟的城池,作为宥州、盐州和大宋鄜延路的交易集散中心。 大家都是宋人,没有必要再搞这么个军镇。自己哪怕不再开拓,站稳如今的地盘,大宋也不会对自己用兵。 他们忙得很,童贯虽然还在西夏,心估计早就飞到河北去了。 在金兵南下之前,他需要发展壮大,那就离不开贸易。 红柳河畔,陈绍骑在马上,正在嘱咐留守的崔林。 “派人将挑起宋夏之战的梁哆唛人头和尸首,还有在洪州缴获的所有旗帜、官印.所有能献捷的东西,统统收拾好一起送到宣帅那里。” 崔林点了点头,聚精会神,一个字都不敢遗漏。 陈绍继续说道:“这些从鄜延路赶来的兵马,尤其是辎重兵,咱们自己拿出粮饷来,留他们些时日。” 崔林当然知道,留下他们,就是为了筑城。 因为大宋采用堡寨战法,西北的辎重兵,修墙的本事独步天下,堪称一绝。 因为他是西北难得不克扣军饷的,所以大家也乐得在此出力。 童贯那边,只要陈绍肯打,能打胜仗,能为自己提供捷报应付朝廷,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陈绍长舒了口气,想到今日的胜利,应该能解童贯的燃眉之急了。 他这些日,也确实不容易,就跟三伏天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大宋朝廷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童贯的笑话。 只要陈绍能继续打,两人的关系至少是表面关系,就能迅速得到缓和。 尽管当事人都知道,裂隙已经产生,而且无法弥补了。 从此之后,他们两个注定谁也不会再信任谁。 在他们身边,集结好的大军气势如虹,正隆隆而行,数千骑军,连着辅军,那是相当浩荡的阵容。 更不用说还要加上那么多牛马驮骡大车了。 得胜之师行军,自有一种锐气,陈绍看了也满意地点头。 洪州到手之后,距离当初陈绍自己设想中那个可以积蓄力量,等待金兵的地盘,就只剩下银州和夏州了! 人群中,一个校尉在催促手下行军,趁着嗓门喊道: “快点,快点!别像个娘们儿似的,非要踩着鼓点子走路?打起精神来!早到一步,早打破夏州城门,到时候又是策勋一转到手!夏贼快灭了,以后这种功绩可不好找去了!跟着咱们陈帅,没其他的,就是立功容易,升官儿快!” 陈绍如今是定难军承宣使,也算的上是一方节帅了,这校尉叫的倒也没错。 听到这番话,行军队伍无不兴高采烈,加紧了步伐。 (本章完) 第88章 先祖有灵 第88章 先祖有灵 满天星斗,一轮皎月。 河畔帐篷密布,有幽幽的笛声响起。 陈绍带着几个亲兵,在营中转了一圈,又亲手布置了一些游骑哨探。 红柳河的下游,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定河。 行至红无定河边,抬头望去,痴痴的看着天幕。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千百年来,星辰满月,如同今日一般,照在多少辈征夫的身上。 他们中,又有多少人埋骨边陲,死在了这无定河边。光是三十年前的永乐城之战,西夏截断水源,就渴死了数万大宋将士。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一股难言的情绪,突然就盈满了胸膛,五胡乱华之后,源水一战,汉家存亡续绝,再度复兴,重据中原。 盛唐之后数百年,汉运陵替,五代又起,本朝立国时候,燕云已经沦落到异族手中久矣。 后来西北党项割据,中原文明两面苦苦支撑,历代宋主不可谓不努力,但是既不能收伏幽燕,也不能荡平西北。 那种凌驾于异族之上的汉唐雄风,已经多少年不复出现了。 现在又起来一个更加凶狠的女真!在北面草原上,还有一群零散的游牧部落,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崛起。 女真之后,又是蒙古,他们次第兴起,野蛮凶暴,轮番入主中原。 奴役、杀戮、屈辱. 自己一定要成功,以前没有实力的时候,陈绍还经常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事不济则躲到江南避祸。 如今真的拥兵数万,这种想法早被他抛诸脑后。 看着无定河里,月光粼粼,陈绍拔出佩剑,竖在身前,心中默念:皇天后土,先祖有灵,英魂不散,佑我功成! 董大虎有些疑惑,看着东家,小声问道:“东家?” 陈绍收剑回鞘,摆手说道:“没事。” 大虎和他关系亲厚,笑着道:“吓俺一跳,东家刚才干什么呢?” “我请神了。” 几个亲兵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陈绍没有去银州,而是选择了沿河而上,去夏州附近。 这一路上,他下令修建堡寨,派人联络各个部族生羌,相约一起反夏。 很多部落都是持观望态度,也有一些因为被西夏盘剥太厉害,尤其是这五年战争期间,所以选择加入陈绍。 当然也有一些死硬部落,尤其是野利部六府部落,这是西夏野战士卒最大的兵源地。 野利部,一直以来,都和李氏皇族联姻,属于西夏除了拓跋李氏之外的第二大族。 他们自然是不会投降的,根据以往情报,他们至少拥兵五万。 野利和大宋的仇恨,由来已久。为了对抗大宋,他们甚至搞出了个六府部落,以前这些部落,彼此之间很多都是世仇,在盐州和夏州一带厮杀了几百年。 后来五代至北宋时期,汉人王朝持续向河套-陇东扩张,迫使分散的党项部落放弃世仇,组建联盟抵御汉人西进。 六族原居地(庆阳至盐州)恰处宋军进攻矛头(环庆路、鄜延路),单一部落实力无法抗衡。 于是他们选择了联合,为了让族人放下原本的仇恨,甚至还发明出了个共同始祖“扎尔戈”。 当时的各族族长,聚在一起,讨论了几天。然后就宣称各族均源自“白牦牛山神扎尔戈的后裔”,定期举行血盟仪式(宰牛饮血)强化认同。 他们把六族约信,刻在铜板上,有点类似于约法三章,也是三个约定: 当汉人入侵时,各族出兵比例为:野利部三成、往利二成、房当二成,其余部落共出一成; 战利品按出兵数分配(牲畜归游牧族、铁器归农耕族); 背叛者全族贬为奴隶。 他们被大宋打的有点惨,两边可谓是仇深似海,为了摆脱对大宋的依赖,甚至搞出了盐换粮、粮饲马、马驮盐,形成自给经济圈。 后来往利氏投宋、房当氏北逃,六府联盟基本崩溃,但是野利部坐大之后,延续了对大宋的仇恨。 陈绍拿下夏州,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西夏党项野利部。 大军行至中途,陈绍和韩世忠骑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 他们一起看向死死的看着一条蜿蜒浅缓的河流横在眼前,河对面是一些堡寨,寨墙的垛口后面虽然堵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发出来。 这些人不想掺和宋夏之战,但是每次面对前来进攻的宋人,他们都是首当其冲,被杀的最惨。 眼看宋人又来了,这些人也只能聚起来反抗,一排排衣甲不整的步卒,正排成歪歪扭扭的阵势,严阵以待。 宥州斩了李耀宗的东阳胜,大声对陈绍说道:“节帅,这些都是汉族豪强和米擒氏的人马。” 陈绍也听说过,在夏州的南部,有很大一片土地,是非常适合种地的。 当地的汉人,就慢慢地聚集于此,米擒氏虽名列党项八部,但从未进入西夏权力核心。 他们在和汉人相处的过程中,慢慢被同化,也爱上了种地。 这些人,用脚下肥沃的土地,供给了夏州一带绝大部分的粮食。 他们只想安安静静地种地,所以每次看到宋军到来,就跟边境那些汉人,见到蛮族入侵劫掠时候的心情差不多。 陈绍静静地看了一会,问道:“能不能谈?” 韩世忠看着对岸的人马,他们身上,没有其他部落的凶悍气质。在后面还有跟着的数千乱哄哄的民夫辅兵,不少豪强,是把坞壁里头家当都带来了。 有的举着钉耙,有的举着锄头,有的干脆拿着木棍。 这些人装备不佳,军纪战意都不怎么样。纯属是拼凑之军,拉出来的模样。衣衫破旧杂乱的士卒们,光是列成一个简单的横阵就了不少功夫。 以前西军遇到,大概率是进去抢一番,补充辎重。 抢完还要烧了房子,因为他们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很快就会再次冒出来,繁衍生息,为西夏提供粮草赋税. “节帅要和他们谈?” 陈绍笑了笑,用马鞭指着广袤肥沃的土地,和一个个寨子,说道:“这片土地,总归是要有人来种的。” 韩世忠突然意识到,这次和西军之前的动作不同,如今自己这群人是要彻底占住这片土地了。 转换了角度之后,再看这群人,就顺眼多了。 以后这片土地上出产的粮食,说不定就是自己出征时候的口粮了,这群孜孜不倦,生生不息的农户,可不就是一群顶好的顺民。 他点了点头,说道:“节帅高见,我看这些人,对西夏也不会有多少忠心。” 陈绍说道:“谁赢他们帮谁!来日咱们就在这里,与西夏人打上一场,只要赢了,他们对西夏的那点忠心就会土崩瓦解。” 这伙人,看上去就是一群日子人,只要日子过得去,给哪个朝廷交税都行。 陈绍对这种人太熟悉了,他读过史书,往前一千年,往后一千年,这种人一直没有变 陈绍估摸着,夏州的兵马也该出来了,虽然有一部分要去支援银州,剩下的人也应该比自己多。 接下来的硬仗,基本都集中在夏州附近,他已经做好了长期相持,甚至是用堡寨法推进的准备了。 东阳胜在旁边听见了,叉手道:“节帅,属下和这些人有些交情,愿意去说服他们来降。” 陈绍点了点头,“你去一趟也行,不急着回来,就告诉他们,尽管在对岸,看我们与夏贼厮杀,叫他们自己辨认,谁才是这片土地新的主人。” 东阳胜点了点头,带着几十个亲兵,从河边寻了个小船就要过去。 堡寨上的兵,全都脸色大变,突然有人射来一箭。 这箭轻飘飘的,到了近前已经没有了威力,落在了水中。 东阳胜扯着嗓门大骂,“张炮头,看好了,别让你手下乱射!蹭破了皮,老子也不饶你!” 这地方,本来就处于宥州和夏州中间,甚至更靠近宥州城一些。 东阳胜原本是宥州重将,又是附近地头蛇家族出身,地位很高。 一个地方豪强,神色是怕的最厉害的,一巴掌打在身边小兵身上,骂道:“他娘的,谁让你们乱射的!” “首领,不是我。”小兵委屈地说道。 话音刚落,然后又是一巴掌打了来,“我还不知道不是你,这不是扇你方便么!” 等到东阳胜靠岸,他亲自下去,把人迎了上来,嗫嚅着开口:“恭喜将军改换门庭高升,这些宋人,看起来也精壮的很.” 东阳胜笑骂道:“少废话,这次来的可是大宋节帅,已经钦点了的定难军节帅,来了就不走了,宥州的事你也知道,如今这地盘又归了你们汉人了,你们的好日子来了,赶紧收拾东西,随我去营中,以后说不定也混个太守当当,岂不是光宗耀祖。“ 张炮头笑道:“将军真会开玩笑,跟着俺出来的,多是家人子弟,还有寨中精壮,要是折损了,俺可是不要说将来富贵了,连种地都得上寡妇了!” “回去之后,不知道多少人要指着脊梁骨骂俺。” “劳烦将军你去转告节帅,只要到了收成时节,俺们会按时足量缴税纳粮,希望他手下留情。” 东阳胜哈哈一笑,摆手道:“你要自保,尽管回去!守着你一个土寨子,将来有多大出息?这是什么世道?不趁着这个机会早日爬上去,成为掌握一方生死之人,还要等到将来天下大定,一个州县吏就要让你弯腰折节么?张炮头,俺和你是旧识,当年带兵也在你的坞壁当中歇过马,自然有交情在,还会害你不成?” 他又指着夏州方向:“这座夏州城,是定难军最要所在,打了五年仗,你是知道的,城中有可支一年的粟米?乱世之中,你是不是还要给夏州城里纳粮交差,两头保平安?” 被说中心事的张炮头摸了摸脑门,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想宋人无能,来了又走。 哪次真站稳脚跟了。 东阳胜继续说道:“只要你来了,别的不说,有七八百副好甲,有数千上好的刀矛马槊,弓弩箭镞,更是不计其数,都供你挑选。” “我也不怕告诉你,本来我们都是提议杀过来的,节帅他慈悲心肠,特意叫俺来劝降,你别不识抬举。” 张炮头心中哀叹,投降了这些人,就怕你们将来跑了,夏州城里的党项人能善罢甘休? 恐怕会惹来灭族之灾。 陈绍给东阳胜的任务,是告诉他们这些人,在这里看自己和夏州兵打一仗,然后决定归顺哪边。 但是东阳胜是新降之将,立功心切,便一直施压,希望直接带着他们去投降,才是大功一件。 无奈这些人胆子太小,张炮头笑道:“将军到寨子里歇歇,这事太大了,俺回去召集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本章完) 第89章 智激二种 第89章 智激二种 陈绍在河边不远处结寨,安排哨探四散铺开。 然后开始堆砌哨拔、鹿角等工事,还在营寨前面,挖了许多陷马坑。 草原上一望无垠,修建个瞭望塔,就能看到很远的场景,不用担心有人来突袭。 而且夏州城骑兵号称有五万,陈绍也不敢再让韩世忠带精骑为先锋深入夏州腹地。 这里已经很靠近夏州,估计他们坐不住了。 大战一触即发。 不出陈绍预料,他在河边结寨之后,夏州城的兵马下午就到了。 几员大将率军陆续到达,前锋骑兵乌泱泱一大片。他们顾忌陈绍早早站住了脚跟,不敢直接撞营。 陈绍的兵马缺乏精锐骑兵,无法单独骑战,马队同样不敢冒进,只得抱住步兵大阵、步骑互为策应。 韩世忠策马在寨前来回跑动,靠的很近刺探军情,不时有冷箭飞来,韩世忠要么躲过,要么拨开,还要回头叫骂挑衅。 透过飘散的狼烟和尘土,他能看见对面的阵形、大致成半月型面对己方方向。 韩世忠顿时明白,他们是有围歼自己这边全部兵马的意图的。 他心中冷笑,这些党项蛮子胃口挺大,就是不知道牙口怎么样。 两边人马对峙,刀枪如林、人马似海,原本安静的肥沃良田上,此时显得十分喧嚣热闹。 这种两边大军都无险可守,又相距很近的情况,是最紧张的。 谁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就来个冲刺突袭。 陈绍心里也不慌,他清楚自己这边的战斗力,即使不能全胜,也完全可以挡住敌人的冲击。 尤其是随着后方的稳固,越来越多的部族,加入到自己营中。 他们对陈绍不熟悉,也没有非要追随陈绍的理由,但是他们对西夏,那都是恨之入骨。 作为一个存续了这么多年的王朝,西夏从立国开始,就一直和宋朝打。 别看宋朝一直被冠以‘弱宋’的美称,但它毕竟是中原帝国,再弱能弱到哪去? 所以西夏和宋拼了一百多年,民力使用的肯定是非常严重,对下面这些部落的盘剥必然是狠的出奇。 以前大家松松散散,没有兵刃,在西夏强大的统治机器面前,只能任由他们压榨。 如今来了能和西夏打的,体量比西夏还大,陈绍又不断释放善意,表示会保证他们比以前活得好,他们自然乐得来加入。 就如同金朝末年,北方汉人豪强,集体加入忽必烈大军差不多。 “陈留后,陈留后!” 后面一阵喊声传来。 陈绍转头看,来人一身甲胄,他的脸宽又圆、戴着铁盔把额头遮住了,看起来脸更短。 他也看见了陈绍,便拍马赶了上来。 “你是?” 陈绍手下虽然叫他节帅,但是实际上,陈绍还稍微有点配不上这个称号。 因为他只是节度留后,没有被任命为节度使,他的实权职务是定难军承宣使,也够不上宣帅的称呼。 所以称呼节帅的,一般都是陈绍自己的手下、嫡系人马。 来人抱拳道:“末将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麾下,书记官康随。”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种太尉可好?” “有劳陈留后挂念,老相公一切都好。得知陈留后攻下洪州,他老人家更是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啊!”陈绍笑道:“我也是咱们西北出身,祖上世代都给西军效力,家父战死疆场。种太尉在我们这些人心里啊,地位是不一样的。” 康随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心底却暗骂无耻。 当初你围而不攻,差点把老种相公气吐血,派人来催促,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如今陈绍隐隐有和童贯疏远的迹象,这对西军来说,十分有利。 他们最怕的就是童贯把陈绍扶持起来之后,专门留在这里和西军作对,分化西军。 既然他们之间有所疏远,那么西军就该趁虚而入,拉拢他一下。 若是陈绍不受童贯的控制了,还能顶在前方,为陕西诸路提供一个缓冲,那他可符合西军的利益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陈绍打下了西夏,他在这里割据一方,名义上依然归顺大宋。 那么大宋就要用西军来制衡他。 仗不用打了,军政独揽的地位依然存在,这就是西军上下的极致追求。 “老种经略相公,听说陈留后提兵攻打夏州,深感陈留后为国为民之心,特意派我来。陈留后完全不用担心银州和祥佑军司的夏贼。我们一定将敌人,全部拦在银州。” 陈绍听罢说不出话来,他习惯性地伸手在额头上搓了几下,过了一会才说道:“请你回复种太尉,我等都是西北人,世受西夏的荼毒。如今机会来了,就该义无反顾。” “陈留后此言是何意?” 陈绍沉吟道:“你们兵强马壮,银州根本就是在宋夏边境,处于你们的包围之中。如今大军出征,各围一城,为何不努力进攻银州,直说为我阻拦西夏援兵。难道我陈绍打夏州,是为自己打的么!”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 康随微微一怔,心里暗道:难道不是么? 你陈绍是什么样人,整个西北谁不知道,一力提拔你的童贯,和你利益不符合了,你都要拿捏他一把。 听说把童宣帅气的两眼一黑,在中军大帐直接晕死过去了。 如今又在起什么高调? 这些话,当然是无法说出口的,康随只能沉着脸说道:“陈留后的话,末将会带给老种相公。” 陈绍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夏军骑兵大营,说道:“你看,大战迫在眉睫,我们以劣势之兵力,已经对上了此地最强的敌军。望尔等也要多多努力,早日拿下银州,与我等会猎于此。” 等人走后,韩世忠笑道:“那康书记,似乎有些不忿,回去之后该不会说节帅坏话吧?” 陈绍哈哈一笑,勒住马绳道:“老种、小种,将门出身,为人高傲,我激他们一激,让他们加把劲,最好是拿下银州城!” 一旦银州被打破,夏州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届时三面被围,唯一不是宋军掌控的北边,那些如今还不叫‘蒙古’的草原部落,也不会是他们的援兵,反而来趁机咬一口的可能更大。 那时候,再用出大宋的堡寨战法,一点点将他们困死就行了。 陈绍看着对面那乌泱泱的骑兵,说实话,不太想把他们逼急了 死战一场下来,即使赢了,自己辛辛苦苦生聚出的这几万人马,估计也要折损大半了。 要知道,即使是一百年以后,蒙古最强盛的时候,西夏这些犟种依然反抗激烈。 导致气急败坏的蒙古人发了狠,攻入中兴府后展开无差别屠杀,杀了80万人。 这还不算完,他们又彻底焚烧了宫室,和一切西夏的典籍,甚至把贵族们的坟全扒了破坏掉。 西夏文字被严令禁止使用,所有碑文、书卷也都被破坏。 相当于把这个强盛一时、又命硬无比的文明彻底抹除了。 蒙古人有时间,也有底气跟他们死拼,自己可没有—— 银州城下。 种师道的大帐内。 看着气的面红耳赤的诸将,种师道呵呵一笑。 “诸位何必生气,他说的其实也对,只是你们觉得此子人品不行,不配谈论我们罢了。” “其实你们仔细想想,他的话没有毛病,我们是该努力一把了。” 银州城,就在横山脚下,被围了这么多年,依然夺不了来,实在不算光彩。 历史上,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童贯曾经集结重兵,短暂攻取了银州。 然后很快又丢了。 元丰伐夏时,种谔也曾拿下了银州,如今种家军驻地很大的一片,在那时候都属于银州管辖的。 被种谔给打了下来,筑永乐城,纳入了大宋版图。 种家军为什么能在西军中独树一帜,种师道为什么能成为西军精神领袖,说到底人家自己实力强,战绩好。 种师道回忆着父辈的光辉,心中暗道: 如今又到了关键时候,恰似当年元丰伐夏,自己难道要落后于人么。 陈绍小子,已经连续打出了多场大胜,其中不乏改变局势的关键之战。 纸面实力更强的种家军,却还没有什么建树。 就拿银州城,来给种家军增辉吧,也不负父辈之志! 小种经略也站起来,冷声道:“那就打!” 种师道一声令下,种家军终于又行动起来,再次迫近银州城。 城头守军也习惯了,快速集结人马,前来守城。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不对,这次攻城,比以往的强度大大增加。 此次攻城,从一开始,就是最为惨烈的局面。 城墙之下,数十名士卒举着大盾牌,死死的倚着墙根,举着大盾牌,按住了五六架长梯。 这些长梯后面,猬集着一群群的西军士卒,第一批上去的披甲战士,几乎都丧命城头,但是依然挡不住源源不断地猛士登城。 在城墙之下,到处都是尸首石块,不宽的一条壕沟,上面架着便桥。桥下也全是尸首以各种姿势堆迭在一起。 壕沟外头,是一排排的弓弩手,在拼命的朝着城头抛射箭雨。 银州城因为是扼守宋夏边境,守具充足,虽然没条件加强城外的防御工事,但是守起来也是异常坚决。 大小种骑着马,在远处观战。 童宣帅来抚边十几年,别的没带来,把保存实力的想法,根植到每一个西军将领心里去了。 尤其是刘法死了之后。 他们也是很长时间,没有指挥手下打这种硬仗了。 但没打不代表不能打,种家军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精锐,种师道挥了挥手。 身边的亲卫马上挥舞令旗,不一会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不多时,军中鼓号齐响,数万步兵排列方阵,举着盾牌,随着一辆辆攻城器械,缓缓靠近银州城。 (本章完) 第90章 孤立无援 第90章 孤立无援 夏州,作为西夏的‘龙兴之地’、北方屏障,一直都是西夏的第二都城。 其镇守体系向来是“以蕃制为主、汉制为用”的策略,通过宗室、武将、酋豪的共同治理,维系对这一区域的统治。 所以此地有西夏的皇室藩王坐镇,名义上是最高的权力拥有者,事实上也确实能最终拍板。 但是平日里,他是不管事的 自从横山之战开始,童贯对夏作战,夏州防务就由掌枢密院的前线统帅晋王李察哥直接调度。 后来李察哥兵败,因为担心皇兄被人趁机逼宫,带着兵马回兴庆府护驾去了。 夏州都统野利崇山,就暂时代领了最高职权。 夏军兵营中,野利崇山挎着刀,只带他最看重的族中侄子野利进,还有几个亲卫巡查。 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肌肉线条虬结,展现出常年征战的剽悍之气。 在地势如此平坦的地方,与宋军大规模对战,野利崇山也是生平第一次。 他爬到一座瞭望台上,放眼望去,这支宋军的面貌确实有些不一样。 其实陈绍只是做了一件他认为很正常,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如此另类的一件事。 他真的把饷银,发给了将士们; 他真的把粮食,给军汉们吃了; 他真的把军功,换成了官职来提拔手下; 在如今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是说很少,而是一个都没有。 下一个能做到的,名字叫岳飞。 然后他的手下兵马,就成了比山还难撼的岳家军。 野利崇山指了指前面,对自己的侄子野利进说道:“进儿,你看这伙宋军,与以往有何不同。” 野利进看了一会,说道:“好像骑兵多了些。” 野利崇山叹了口气,“何止是骑兵多了,这伙宋军里,有一半都是咱们西夏的汉子。” “这几年朝廷打仗,对其他部落的民力,用的是过分了些。这些汉子不是咱们野利部的,甚至都不是党项人,他们可不管你朝廷不朝廷的。” “以前是没机会,如今有了比西夏还强的宋国做靠山,便纷纷想要报仇。” 野利进怒道:“等打跑了宋人,再一个个收拾他们!” “那你就错了。”野利崇山摇头道:“非但不能收拾他们,还要好生安抚,叫他们慢慢归心。老祖宗们打下这家业,由不得我们随着性子胡来。当今皇帝不错,有点中兴之主的气象,只要他能熬过这一关,咱们西夏还有机会。” 野利崇山虽然生的魁梧凶悍,但是他性格其实很和善,说起话来也比较朴实,“咱们夏国的祖宗,当年也不过是这片土地上一个个部落,当初被人欺压也会想着反抗。这几年将人家压榨的厉害了,还要清算杀人,早晚所有人都要跟你来拼命。” “要想在这儿站得住脚,就得让别人都有活路。” 野利进还有些不服气,低着头没吭声,看着他这副模样,野利崇山也不着急,耐心说道:“你看对面那个宋将,叫什么陈绍的,他来了之后一下收伏了恁多部落。” “这些部落,早先都帮着西夏,要是宋人记仇,也似你这般去清算,能聚起这些人马来?” 说完之后,他看着远处百里连营的宋军,叹了口气,“俺倒不怕他们拉开阵势与咱们决战,就怕又修那劳什子堡寨,着实叫人头疼。” “以前只是宋人修,如今这草原上汉人、米擒人也跟着修起来了” 这时候,有人从远处奔来,“都统,有银州信使!” “哦?”野利崇山道:“人呢,快带来俺问问。” “来人身受重伤,正在包扎。” 野利崇山扯动嘴唇,苦苦一笑:“想来是突围出来的,走,过去看看!” 来到一个帐篷内,野利崇山和野利进看着眼前血粽子一样的人,地上还扔着一些碎的甲片。 “辛苦你了,银州城怎么样?”野利崇山问道。 “大都统!”来人喊了一声,扯动伤口,顿时疼的吸气。 等了一会,缓过来之后,才慢慢说道:“大都统速速发兵救援,银州城朝不保夕啊!” 野利崇山背过手去,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最后叹了口气,“局势如此,哪里抽调兵马去支援呢。” “那宋军源源不断,攻城器械又多,都统再不发兵,银州城” 野利崇山安抚了他两句,这信使却根本不听,只是一个劲催促发兵。 对于他的苦苦纠缠,野利崇山妥协道:“夏州城里,实在没有兵马能去,这样吧,俺再给契丹人写封信,叫他们发兵支援!” 帐篷内,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远水解不了近火。 先不说契丹人会不会发兵,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就算是他们真的发兵,等契丹人赶到,银州城还在夏国手里么? 银州城,眼看就是被放弃了。 任由宋人围城,他们只需要截断水源,就像当年西夏夺回银州一样,把城中的守军活活困死。 除非是夏州兵马,侧击围兵,打开一条出路。 前来报信的‘血人’,闻言突然呜呜哭泣起来。 这人浑身是血,跋涉而来,意志之强,已经和铁人无异,刚才还据理力争,如今却呜咽哭泣。 帐中人都默然无语,野利崇山眼珠瞪大,使劲跺了跺脚,“俺要是有办法,不去救银州,便不是爹生娘养的!” 他的脸上,显现出的是万分痛苦的神色,却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缓说下去:“对面的宋军连克盐、宥、洪、龙四州,主力却未损,附近诸胡、酋豪,尽皆依附。 我夏州孤悬,已经是危在旦夕,怎么能贸然分兵?大宋国力雄厚,更擅攻坚,一旦分兵,被敌趁机打下夏州城,这场战事,又将如何收场? 别忘了,银山距离延安府不过是翻一座山就到了,距离夏州却有足足三百里啊! 就算我出兵了,老种是个百战宿将,他可能没有应对么?” 说完之后,野利崇山拂袖而去,也宣告了银州城的命运。 —— 宋军大营中,陈绍拨弄着手里的马鞭,笑道:“这夏州的大都统,真是个人物,在这种时候,既能忍住不出兵支援银州,又能用怀柔手段,拉拢周围的生羌杂胡。” 韩世忠看着笑吟吟的陈绍,心中暗暗点头。 以前陈绍不管是做什么决定,尤其是关于行军打仗的决定时候,都是咬牙切齿一副浑不吝的模样。 自己虽然跟随他,但是也总觉得他是弄险,尤其是在横山守李察哥时候。 但是这次他的笑容,却显得是那么的胸有成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陈绍也在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我的本意是让他先出手,既然他不打的话,那就我们来吧。种太尉在银州城,下了大决心攻城,如今银州城破指日可待。我们再赢上一场,周围的这些部落,也该知道要变天了。” 这一仗只要能稳住,哪怕是不胜不败,昭告此地的人,自己能站稳脚跟,那么夏州城,便要慢性死亡了。 陈绍站起身来,说道:“就摆开阵势,与他们撞一撞!” 帐中人一听,顿时精神满满。 节帅新打下这么多地盘,而且全都是破城之后,取而代之。 以前的官位,自然全部空了出来。 目前盐州那群人,以节帅从大宋带来的杨成为首,正在设官分职,安抚卑民,整顿吏治。 设置调整宥州、盐州、洪州所属的治官属吏,推行陈绍制定的各项法令。 军中更是扩建的厉害,原本入盐州,只有韩世忠一个营。 如今有十三个营,全部都是满编。 大把的官位,大把的机会,都在朝着他们挥手。 抚恤与赏罚,最能影响到军心士气,军心可用,也是陈绍的底气所在。 陈绍只是做出了要打的决断,却没有去指挥如何打。 他想让手下人自己商议一番。 毕竟自己如今不是手里只有三个堡寨的统制了。 地盘越来越大,如果始终抓权,不予放手,就会使自己的部属对他形成一种依赖,始终无法成长起来独挡一面。 而且陈绍对自己也很了解,打仗方面,他没有什么天赋,也不是天生的名将。 只是靠着对大势的先见之明,以及泼天的胆量,慢慢有了如今的局面。 他未必就能保证自己的意见永远正确。 在如今这些地盘上,自己要做的,已经接近于一地政权的创立。 他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尤其是涉及人事权和财权,许多事都需要他出面协调和决策,做最终决定。 打完这场立威之战,他就要抽身回到宥州去了。 前线的事,就交给将军们来打。 如何处理与各方势力的关系,如何取得大宋朝廷的支持,消除他们忌惮,才是陈绍应该做的。 这些事千头万绪,如今还是一团乱麻,陈绍并不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韬武略,足智多谋的天纵奇才。 他必须要从摸索中学习、自省,甚至还需要有一些气运和机遇。 否则的话,他这个没有根基的新兴势力,极有可能会昙一现。 (本章完) 第91章 姻亲嫁妆 第91章 姻亲嫁妆 六月初。 陈绍与野利崇山,在平原上大战一场,战至黄昏,双方各自退兵。 第二天重整旗鼓,又一次厮杀。 两边都展示了很高的战力,看得周围的酋豪、地主、族长心惊胆颤。 连打三天之后,银州城被攻克,城中守军死伤惨重。 不愿降宋的人马,也只能向北遁逃,投奔夏州。 种师道趁机挥军北上,横扫无定河以南大片土地。 野利崇山退回夏州附近,固守城池,等待宋夏和谈。 至此,无定河以南,横山以北,所有土地尽归大宋。 盐州、宥州、银州和绥德,呈扇形将夏州包围。 局势一下明朗起来,和陈绍实现打算一样,算是完成了他这个阶段的目标。 暮色苍茫,夕阳西下,陈绍的大军在无定河边驻扎下来。 毡帐如同突然生长在河边的一朵朵蘑菇,绵延开去,无穷无尽。 营寨后面,堡寨已经开始修建。陈绍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战法了,非但可以缓缓推进,步步为营,挤压敌军的生存空间。 更可以收拢安置周围的百姓,使他们摆脱原本的部族束缚,真正成为自己治下的百姓。 局势至此,夏州兵马再次出击冒险偷袭的可能已经不大了,但是韩世忠还是按照规矩,一丝不芶的挖战壕、设拒马,做好了防御准备。 千里之行,只剩最后一步,容不得一点闪失。 大宋伐夏,也不是没有一路势如破竹过,最后被人家绝地翻盘,从兴庆府打回到了鄜延路。 无定河畔,陈绍漫步而行,看着远处的胡杨春色、清泉绿洲,搓了搓手,嘱咐道:“你在此地,一切谨慎,宁愿吃点亏,也不要意气用事。西夏不得人心,更兼此次战败,已经开始衰弱,周围的部落定会慢慢投奔我等。” “要谨防夏州狗急跳墙。” 韩世忠点了点头,“节帅放心,俺心中有数。” 陈绍威胁道:“要是在这里出了差错,你就回宥州城里,我给你安排个小吏,养老去吧。” 韩世忠吓了一跳,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他外表粗豪,其实内里是个聪明家伙,更兼心高气傲,极有主见。 此时他正建功立业,屡战屡胜,是男人起势的时候。 陈绍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建功心切,学自己来个富贵险中求,主动进攻夏州。 别看陈绍一直用险,那是他起点太低没有办法,能稳胜时候他是一点险也不想冒。 韩世忠笑道:“节帅莫要担心,金玉良言,俺韩世忠这次真听进来了,绝对不会坏了节帅大事。” 陈绍微微点头示意作别,然后翻身上马,带着百十骑往宥州而去。 回到宥州之后,早就有人在城外迎接,陈绍随他们回到城中。 为他准备的府邸,乃是原本宥州都统的宅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好几遍。 此时夕阳已被高大的郡府围墙挡住,前厅庭院笼罩在了阴影中。唯有建在高台上的邸阁,仍沐浴在夕阳仅存的光辉下。 陈绍和亲兵们率先穿过庭院中间的铺砖道路,走向邸阁石阶。他身上还是披盔戴甲、腰间佩剑。 陈绍忍不住按剑而行,缓缓走上石阶、走到了高高的台基上。 走出阴影,暖洋洋的余晖顿时笼罩在身上,光线骤然变亮,天地也恍若更加开阔了。 站在台基上,凭栏远眺,把这个府邸看的一清二楚。 靠近府门的前端,修了邸阁、署房、营房等建筑。像陈绍这种人的住处,是肯定会有兵马驻守的,人数或许不多,但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 就连鄜州刘延庆的宅子,也是如此,有鄜延军最精锐的兵马护卫着他。 因为西夏和大宋,不光是在战场上搏杀,两边都特别喜欢派遣间谍,去刺杀、拉拢对方的高官。 北边进一座门楼,是一个大庭院,便是自己的内宅。 内宅后面还有两个略小的庭院,陈绍一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也可能是预备着有了子嗣住在这里。 陈绍没打算在宥州待太久,也就不太在意。 不过其中西侧的庭院里,有一座很高的望楼,比府门的阙楼、围墙四角的角楼还要高;应该是府中最高的建筑,上端又高又窄。 那座望楼修的很好,特别高而且视野开阔,估计爬上去之后、能把全城的格局都看个清楚。 随着他们的脚步,亲兵也一队队停住,为他把守各进外宅。 西边只剩小半的夕阳、阳光的颜色饱和度很高,已成火红的颜色。赤霞虽艳,不那么刺眼的浓厚色泽,倒似乎更有一种厚重之感。 陈绍此刻的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颇有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这次回归,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虽然地盘不大,但是有兵源,有战马,有商路,有良田。距离女真很远,西夏已经衰弱不堪,契丹自顾不暇,蒙古还是个受精卵。 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啊! 在这里积蓄力量,等到兵强马壮之时,就去和女真人碰一碰! 放眼整个大宋,他这个官位不算高,但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他说了就算! 童贯来了也不好使。 进到内院之后,赵河问道:“东家,李夫人正在盐州来的路上,宥州城的知州,为东家准备了些侍女,是否.” 陈绍赶紧摆手,“我今晚和大虎一起睡。” “一会把城中七品以上官员全部请来,我有事情要吩咐。” 此时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下来,陈绍害怕有人铤而走险,所以一直是大虎不离身边。 烧了热水洗漱一番之后,陈绍里面套上软甲,外面穿戴好官服,来到邸阁前厅等候。 没一会,杨成、没藏参荣、东阳族长东阳隆等十余人陆续走了进来,发现陈绍已入座,他们便走了过来。 没藏参荣的衣服终于不露腚了,穿了一身汉人的衣袍,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上前扑通就跪倒,行了一个大礼道:“拜见主公!” 大伙听到称呼,不动声色地侧目,并未吭声。 陈绍哈哈一笑,主公? 好复古的称呼,草原的老人家就是传统,他开口笑道:“区区一个节度留后,称得上什么主公,不要急,待在场的各位、都比我这个位置更高了,再叫我主公不迟。” 大家跟着你陈绍,图的就是升官发财,就爱听这个,陈绍便顺着他们说。 众人听到这里,情绪很快上来了,好几个人都压抑着憿动,纷纷揖拜道:“拜见主人。” “拜见节帅。” 生羌诸胡大多称主人,汉家官员则称呼节帅。 陈绍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浪费在纠正大家称呼上,爱叫什么叫什么,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总会统一的。 不过他此时,确实不能太谦虚,底下一群人效忠总得让人家有点盼头。 陈绍看向杨成,问道:“我受陛下钦点,为定难军承宣使,老种太尉打下了银州城,自古以来就是属于定难军的,他们可曾派人来,叫你们去接收?” 杨成摇了摇头。 陈绍用手指戳了戳脑门,沉吟片刻后,说道:“派个人去.算了,我自己去要!” 堂上大部分人,都有些担忧,人家种家军辛辛苦苦,耗费了许多钱粮兵马打下来的地盘,真会给你么? 陈绍知道,他们会给的。 只是谈谈条件。 种家要是把这块地盘自己占了,朝廷那里就要炸锅了。 自己的地盘全是西夏的,而且天高皇帝远,不怕朝廷猜忌。 种家可不一样。 他们甚至和其他西军将门也有很大的差别。 种家祖上是大儒出身,门风看的极重,是轻易不会做出背叛大宋的事来的。 所以他们只能是尽量降低朝廷对他们的猜忌。 这么大一块地盘,要是其他西军将门,或许还有想法,但是种家不敢吃。 陈绍知道,自己也得快些去了,不然朝廷提前要了去,派兵换防,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不好再下手了。 他低着头,开始想如何从种师道手里,把银州要了来。 —— 永乐城,种府。 种师道年纪大了,这次远征又恰逢天气炎热,让他感了风热,身子昏沉沉的不舒服。 此时正躺在家中的罗汉榻上,和种师中闲聊。 话里话外,无非是银州要如何处置的问题。 这是当前最大的一件事,别看打下银州是近年来最大的捷报,但是处理不好,反而极有可能给种家引来灾祸。 种家经营西北这么多年,暂时吃下银州城,是毫不费劲。 他们手下,有的是人可以用,而且都是经过战争洗礼过的,派到银州去暂时管理,经验丰富。 种师道早早班师,不肯留在银州。 诚如陈绍所想,他们也害怕朝廷忌惮,已经准备上书,让朝廷快些派人,来接收新打下的地盘。 当然,这也只是他们表达忠心的手段,朝廷派谁来? 哪有这么一支兵马,派遣到来之后,就能立刻守得住银州了。 童宣帅的胜捷军大抵是可以的,但是谁都知道,宣帅的心早就不属西北了,而是飞到幽燕去了。 种师道苦心想过,这个地盘究竟交给谁来镇守最好,得到的结论是个让他有些恼火的答案。 只有陈绍把银州收了去,才是最好的。 一来名正言顺,他是朝廷册封的定难军承宣使,银州本就在他的辖区。 只是那时候还没打下来。 二来陈绍是突然崛起,没有根基,而且西夏也没有完全亡掉,不怕他拥兵自重。陈绍就是再嚣张,也不会把自己置于西夏和大宋夹击的局势下。 就算是陈绍和府谷的折家、麟州的杨家一样,割据一方,也好过成为另一个西夏。 他们心中,甚至有个很恶毒的想法,最好是让陈绍和西夏一直打下去 如此一来,西军也不会裁撤,也不用顶在最前线。 打了这么多年仗的手下老卒们,也能卸甲归田,西北大地上不会再有如此多的寡妇村。 “兄长,你说陈绍那小子,怎么不派人来索要。”种师中冷笑道:“若是他主动来索取,将来朝廷问起来,咱们也好说话。” 种师道缠着护额,被侍女扶起身子来,笑道:“咱们打银州的时候,他正和夏州的野利崇山厮杀,想来是没腾出手,或者是没想到咱们这么快打下银州。” “我与那陈绍虽然见面不多,但是从他的过往种种看来,他肯定会来索要银州的。” 种师中又记起陈绍派人去讥讽他们不敢出兵,心底怨气颇深,“此子人品属实堪忧,他本是一乡间顽劣军户,靠着童贯提拔,一路走到如今,稍有些人马地盘,就与童贯翻脸” “咱们的这位宣帅,也是聪明一世,没想到到头来看走了眼。” 与陈绍相比,很明显种师中对童贯的敌意更大,想到童贯被他气的晕倒,种师中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才发现兄长一脸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种师道睁开眼睛,问道:“那陈绍也有其独到之处,他好像还没有正妻?” 种师中吓了一跳,站起身来,道:“兄长!” “我们大宋再多一个府谷,也不是坏事.” 府谷折家,割据一方的时间,比大宋发迹的历史还长的多。 折家对大宋还算忠心,替大宋守卫边疆,世袭刺史近200年,抗辽防夏,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且折家和西军中几乎所有将门都有通婚,也喜欢和大宋士大夫通婚,甚至当年,折家男子还娶了苏轼的族妹。 “兄长,若是与他联姻,不怕朝廷猜忌么?” 种师道叹了口气,说道:“朝廷猜忌我们,还用得着这个理由么?若不是有西夏早晚来犯边,西北这些军头,谁能免得了被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真有削减西军那天,我们也要给族中子弟,寻个安身之所。” 种师中撇着嘴,气咻咻地捋着自己的胡子,时不时还咒骂一句。 也就是在老种跟前,他才会偶尔露出这样很不稳重的一面。 他自己也很清楚,即使不和陈绍联姻,朝廷用不着西军了,也会将武人们的兵权夺去。 兄长他也开始学折家,要早做准备了。 种师中心中暗道,往日里老种是最忠心的,决计干不出这种事来,连这种想法也不会有。 自从童贯来了西北,潜移默化之下,兄长他也改变了很多。 或许是看到了朝廷的种种举动,实在是令人寒心. 有些话兄弟两个是有默契的,不用说出来。与陈绍联姻只是兄长一个举动,他要在西北铺设很多这样的暗线,倒并不一定非要干什么。 无非是给后辈子孙们,多一条可以选择的道路罢了,至于后辈子孙选择哪一条,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如此也好!”种师中道:“陈绍与刘延庆有亲戚干系,派人去刘府问一问就知。” 种师道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派人问过了.” 小种斜着眼,瞪了他兄长一记,这老种早就有了决断,还装模作样问自己。 害的自己还真以为自己有参与决断的权力呢。 不过家族里的事,听他的倒也合情合理。 “族中未出嫁的女子,还有几个?”种师中问道。 种家的子嗣,到了他们这一辈,着实是香火不旺。 老种征战一生,有两个儿子,早早都死在了战场上。 小种倒有一个儿子还在,不过没有女儿,也没孙女。 “陈绍年纪轻轻,能和他适配的,好像只有小妹了。” —— 种府内院。 一座宽广宅院之内,门窗新糊绢纸,梁柱刚涂彩漆,雕梁画栋、布置繁华。 这种风格,和种府其他宅院格格不入,乃是种师道的叔父种谊的宅子。 种谊是种世衡的幼子,虽然辈分上是种师道的亲叔父,但是年纪比他还要小几岁。 叔侄两个几乎是一起长大,情意深重。 种谊性豪爽,有气节,喜读书。他治军严整,令一下,将士冒死不敢避。每次遇敌作战,他知已知彼,估计不能胜即不发兵,故每战皆胜。 世人称赞他是“得谊,胜精兵二十万!” 可惜,如此猛将,十年前就死了。他五十岁的时候,妻子病逝,娶了折家女儿续弦。 折氏相当于刚来不久,就守了寡,她不是个清新寡淡的性子,喜奢华,爱热闹。 所以尽管老种为人节俭,但是念及叔父,便时不时资助些钱财给这一院。 天气炎热,折氏早早醒来,穿着一身松软舒适的便服。斜倚在榻上,一手轻轻摇着团扇。一手轻拍着在她怀里一只白猫。 她身形高挑匀称,眉毛纤细弯如柳叶,红唇粉腮,琼鼻一点。晨光透过薄纱,晒在她那张清水莹润的俏脸儿上,有一种慵懒的风情。 她嫁进来时候才十多岁,本来就是双十年华的年轻少妇,又兼锦衣玉食,保养得宜,那体态圆润丰腴。 肌肤脂白粉嫩,诱惑的很,两条纤直的美腿在榻上半屈半伸,更是依稀可见裙内粉光致致,滑嫩动人的一片春光。 一个年长的丫鬟靠近,小声道:“夫人,种老爷来了。” “哪个种老爷?” “大老爷。” 折氏睁开眼,问道:“彝叔不是去前线打仗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虽然年纪上,种师道能当她爹了,但是辈分在这里摆着,折氏一直是称呼他字号。 不过这位折夫人,因为嫁进来的时候小,又是个大辈,来了之后丈夫卧病不起,很快就死了,更没有人有资格教训她了。 所以她在种府比较特殊,为人做事全凭心情,别说叫种师道的表字了,没叫老种乳名,已经不错了。 也有可能是她不知道。 “彝叔来了我不能不见,伺候我更衣吧。” 丫鬟们给她装饰珠宝,又帮她擦抹脂粉,手上动作娴熟,显非一日之功。 不一会,折氏就变得满头金银珠光宝气,锦衣华服。 来到前院的厅堂,果然种师道坐在那里,听到脚步声已经站起身来。 “婶娘。”种师道规规矩矩行礼。 其实他和种谊,虽然是叔侄,却情同兄弟,以前相处时候都没有这般拘束。 折氏点了点头,坐在上首,手执团扇笑道:“听说你又去前线了,这一把老骨头,可怜见的,没受伤吧?” “多谢婶娘挂念。”老种心里不得劲,只想快点说完离开,“十二妹妹可在?” 叔父种谊早年与亡妻生下个女儿,名叫种灵溪,在种师道他们这一辈中,排行十二。 “你找她作甚?” 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和折氏关系不远不近,但是表面上关系还不错。 至少每日里请安问候,从没红过脸。折氏虽然张扬了些,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偶尔甚至还真表现出一点慈爱来。 但看在种灵溪眼中,这个继母更像是个孩子,自己反倒像她的‘继母’一样。 种师道一心想快点离开,便说道:“小妹到了及笄之年,我为她寻摸了一门亲事,特来说一声。” 折氏听完一怔,心里想着果然如此,自己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嫁人的。 虽然继女和自己不亲密,但毕竟是朝夕相处,此时她竟然也生出一些不舍来。 她是个心直口快,而且什么都不怕的人,直接说道:“你们找的人家多大年纪,莫要跟我一样,刚嫁过去就守了活寡。” 这句话是真情流露,折氏甚至挤出了好些眼泪来。 “当年我也是信了族里长辈的鬼话,说什么种谊虽然中年,却身强力壮,谁知道.” 种师道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起身道:“婶娘勿怪,我这几日身体抱恙,就不多说了,我让您侄儿媳妇来说。” 折氏赶紧用团扇掩住脸,不悦地说道:“哎呀!这时候咳嗽,定然是风热,你都病了还来作甚,小心染给我了,这滋味可不好受,你快些走吧。” “走吧走吧,赶紧走。” 种师道站起来抹头就走,本来浑身骨软筋麻,酸痛不已,此时走的却奇快无比。 回到自己院子,种师中一脸好笑的神情,肯定是早就算到了他的遭遇。 兄弟两人坐在一起,又谈了些琐事。 另一间宅院里,折氏满怀心事,来到女儿的小院。 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在读书,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对襟衫祷,外罩一件半臂衣,下身穿一件嫩黄色的裙子。 笔直的小腿撑在桌上,让椅子一根腿着地,看的津津有味。 听到开门声,她笑盈盈地抬头,“继母怎么来了,桌上有蜜饯,你自己吃就是。” 折氏抹了抹眼泪,说道:“还吃呢,我来看看你,以后就瞧不着了。” 种灵溪抬起头来,老老实实坐好,有些紧张地问道:“继母莫要吓我,谁跟你说什么了?” “我那好侄儿,给你寻摸了一门亲事,要把你嫁出去哩!” 种灵溪嗖的一下站起来,一脸惊恐,“真真的假的?” 她灵动的双眼,突然变得呆呆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折氏叹了口气,说道:“这还有假,不过你放心,我都嘱咐过他了,叫他给你找个年轻的,别跟我一样,嫁过来就守活寡.” “老爷,城外有人传话来,定难军承宣使陈绍,派人来传信,说是要来拜访,此刻正在来的路上。” 兄弟两个闻言对视一眼。 种师道笑道:“看来是要银州来的。” “还真是贪心啊!”种师中冷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他肯定沉不住气,不过我没想到他能亲自来。” “若果然促成了这门亲事,那银州不就是小妹的嫁妆,也不枉我们辛苦打下来。” 种师道呵呵一笑,“你亲自去迎接一下吧,毕竟他如今是承宣使,不宜太冷落了他。” 想到有可能会结亲,种师中对陈绍的敌意小了些,闻言起身道:“老种都发话了,小种岂敢不去。” 城外陈绍纵马赶来,他也是诚意满满。 这次虽然空着手来,但是给种家的礼物也不轻。 自己如今整合了盐州、宥州,正要跟中原大肆做生意。 原本的两个交通枢纽就是洪州和银州,都是用来进攻大宋的跳板。 如今却可以用作与中原交易的枢纽。 从银州多走一些货物,就能让种家军赚一些,西军诸将基本都是自己养着自家兵马的,这个条件其实很丰厚,不怕他们不答应。 不过自己之前跟着童贯,演戏演的太逼真,跟西军闹得不太愉快。 就怕这哥俩记仇 城门处,站着一群人,陈绍远远地举手遮阳,眺望过去。 “好像很隆重啊!” 他心情顿时好了一些,种家如此客气,肯定没想着和自己撕破脸。 至少,都是可以谈的局面! 只要他们肯谈,那就好办了,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银州一定要拿到手。 等靠近了之后,陈绍意外地发现,在这里等他的,竟然是小种相公-——种师中。 这陈绍是真没想到。 他赶紧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亲兵,抱拳道:“小种相公!怎敢劳烦您来相迎。” 种师中眼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至少表相不错,也确实够年轻. (本章完) 第92章 暗窥新郎 第92章 暗窥新郎 永乐城附近这大片土地,原本都属于银州管辖。 是种家当年打下来之后,种谔上书建议在银州、夏州、绥州交界处筑永乐城,意图建立前沿军事据点,压缩西夏活动空间。 宋神宗当即准许,可是却派了个草包文官徐禧来主持。 首先选址就离谱,老将种谔、高永能等多次指出永乐城“无水源”,一旦被围必陷绝境,但徐禧拒绝采纳,反将反对者贬职、惩处。 这城池,当年动用了二十万民夫,只用了十四天就修建起来。 足见当时大宋国力不弱,好好指挥可以灭掉西夏,但是徐禧这种人,只知道纸上谈兵。 西夏反扑来的很快,梁太后派30万大军围攻永乐城,切断水源与粮道。徐禧这货拒绝种谔等人提出的趁夏军半渡无定河时突袭,欲效仿宋襄公“不鼓不成列”的旧事; 还放弃城墙防御优势,强令宋军出城与西夏铁骑野战; 西夏截断水源后,他又拒绝曲珍、高永能突围建议,坐以待毙。 水源被占后,宋军“掘井不及泉”,士卒渴死大半,甚至饮马粪汁求生。城陷当夜暴雨冲垮土城墙,西夏军总攻。 最终徐禧、李舜举、高永能等将领战死,仅曲珍等四人逃脱。宋军损失包括官员230人、士兵1.23万余、役夫近20万,几乎全军覆没。 永乐城惨败让神宗“涕泣悲愤,寝疾累月”,也彻底粉碎神他复“定难五州”的雄心,转为“积极防守”. 近年来,随着童贯开边,堡寨战法推进到横山一带。 为了更好地支援横山诸寨,种家军又重新回到此处,依托横山,重新选址修建了永乐城。 陈绍看了一眼,这彻头彻尾是个军州,比洪州还要纯粹。 说它是城也行,说它是个大型堡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小种看着陈绍浑身风尘仆仆,心中暗道这人虽然品德有瑕,却真是一个能干事,肯吃苦的。 而且前倨后恭,以前跟着童贯时候,不拿正眼看西军的诸位将主。 如今又客气成这个样子 种师中是看不上这样的人,但是却不妨碍他懂得,这种人才能在西北站得稳。 这才多少时间,就让他在西北搅翻了天。兄长的主意许是对的,唉,老种总是对的 我这人性子傲,脾气急,总不如老种看的明白,以后还是听他的算了。 “陈留后远来辛苦,请吧!” 小种这么给面子,陈绍是真没想到,不过他也不在乎。 到了这个层面,谁也不会意气用事,无非是讨价还价罢了。 陈绍相信自己的诚意还是很足的。 宋辽之战的筹备,已经开始了,西北即将淡出大家的视线。 正是豪杰苟发育的福地。 一行人来到种府,陈绍赞叹道:“种氏一族,能将府邸搬来此地,为大宋和天子守国门,真乃忠义之家!” 种师中打定了主意少说话,别误了兄长大事,但是看到他这幅模样,不禁又想起当初他夸赞童贯时候的表情来,顿时就悄悄转身,差点吐出来。 “来吧,来吧,我兄长已经等候多时了,只因身体抱恙,没有亲自去迎接。” 陈绍笑道:“岂敢岂敢,老种太尉,在我们西北军民眼中,恰便似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他的身体牵动着多少父老乡亲的心,陈绍何等人,哪敢让他劳动贵体。” 种师中忍无可忍,快步向前,一副我听不见你就恶心不到我的样子,嗖嗖地往里走。 陈绍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如此匆忙。 联想到小种刚才的话,说老种身体抱恙,难道快不行了? 他自己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自己是来要银州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多说几句吉祥话又没有成本,有什么张不开嘴的。 他赶紧跟上,来到课堂,却见老种坐在上首,不像是快要没了。 几个种家军的将领,此时都卸了盔甲,穿着便服,陪在一旁。 见他们进来,老种站起身来,寒暄了几句。 宾主落座之后,陈绍轻咳一声,准备开口讨要银州。 老种却笑吟吟地问道:“听说陈留后是鄜州人,今年多大了?” 陈绍心中暗暗盘算,这又是哪一招? 你套近乎我也得要啊。 “太尉,绍正是弱冠之年,祖上乃是保安人,追随着老刘相公一门征战,到了先父时候,才跟随老刘相公来到鄜州,立下些许功劳,蒙老刘相公赐田产,在鄜州立足。” 陈绍很鸡贼地给自己虚了一岁,不然年纪太小,容易被人轻视。 “好,好啊,不愧是我西军中的子弟。此番连克盐州、宥州、洪州、龙州,也算是光宗耀祖,不负父辈之志了。” 不对劲! 陈绍开始警觉起来,我都没来得及拍你马屁,你咋还抢先拍上了。 陈绍以己度人,认定种家肯定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点什么,不禁开始警惕起来。 不过想了一会,自己也没啥值得种家惦记的,又稍微放下了心。 “陈留后算了,叫官位总是显得生分,既然你也是西军的子弟,我便托大叫你一声绍哥儿可好?” 陈绍赶紧起身道:“这是老相公抬爱了。”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诗经说‘爰字孔嘉,髦士攸宜’,邵哥儿既已行冠,当有个表字了。” “责以成礼,礼以载道,若蒙太尉开恩见赐,绍不胜感激。” 种师道的老师,是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横渠四句的张载。 陈绍心中点头,由他给自己取个表字挺好的。 种师道哈哈一笑,说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绍,继也,你以绍为名,继承了父辈战死疆场之忠烈,又能继往开来,足见有勇有谋,且志向高远就叫‘明远’如何?” 陈明远? 陈绍心里掰着手指,和原身的祖先对了对,没有冲撞他们的名讳,便抱拳弯腰道:“多谢太尉赐字。” “来来来,明远,快坐下。” 陈绍喝的有些晕,回到客房之后,赶紧吩咐打了盆水来。 洗完脸之后,稍微精神了一下,他坐在椅子上,开始思量起来。 种家如此客气,肯定是有事。 但是这些鸟人竟然全都不说,真憋的住,陈绍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他们图自己的什么来。 有种家的小厮,端了茶水进来,陈绍坐在桌前,用手蘸碗里的茶水,在木案上画着圈。 想到自己有什么,他就画个圈,然后琢磨种家需不需要。 到最后,画的密密麻麻,发现自己拥有的东西,种家全部不需要,或者说不敢要。 给他们宥州,他们敢拿么? 折家守着个府谷,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生怕大宋找他们麻烦削藩。 难道是不想还银州? 也不应该啊,银州对他们来说,也是个烫手山芋。 回想着刚才的对话,陈绍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却依然找不出答案。 那就不想了,他晃了晃脑袋,对大虎说道:“我睡一会,你不要走远。” 大虎点了点头,坐在房中轻轻擦拭自己的兵刃。 陈绍睡得很沉,一路赶来,想的事情又多,可谓是身心俱疲。 等他醒来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 “大虎!” 董大虎从外面赶来,陈绍看见他就安心些,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 “有人来找我么?” 陈绍觉得自己该和种家摊牌了,银州他必须要到手。 董大虎说道:“刚来了一个,就在外面呢,我还没来得及说。” 陈绍点了点头,赶紧穿好衣服出来,见到来人有些意外。 “明远兄!听闻昨日老种相公给你取了表字,还没恭喜!” “平叔兄,怎么在这里相见?” 来人正是刘光世,他笑着说道:“我近来一直追随老种相公,在帐中学些本事。” 西军里,很多将领,都是种师道带出来的。 种师道对刘光世很看重,觉得他比刘延庆强多了,至少没有那么胆小。 当然,他看重的也不是刘光世这个人,而是他身后的鄜延军,那些以环庆军为底子的西军兵马。 这些兵马初时是很能打的,但是跟着刘延庆久了,打仗一塌糊涂,逃命倒是一流。 只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刘光世算是个自来熟,明明只和陈绍见过一次,但是却显得十分亲厚的模样。 “你刚来永乐城,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陈绍本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从刘光世这里打听一下,或许能知道老种的打算。 于是便笑道:“那就有劳平叔兄了。” “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两人结伴出来,董大虎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骑在马背上,刘光世说道:“永乐城中,多是些军户安家,也没有个勾栏瓦肆,我们就在永乐寺走走吧。” 陈绍点了点头,问道:“这城刚修没几年,已经有寺庙了?” 刘光世笑道:“刚建寺没几年。” 进得山门,陈绍第一印象就是好小的寺庙。 几乎是只用一眼,便能把整个寺庙看了大半,寺里的和尚也稀稀疏疏。 陈绍很有兴趣地看着,他要在西北立足,就不得不考虑治下的宗教问题。 这佛寺大致有两种风格的房屋,一种是多圆弧线条的外来塔式建筑,一种就是庑殿顶的本土样式。 中华风格的建筑,总是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两人并行走上了正面的台阶,然后跨进正殿,刘光世的随从们都留在了门外。 董大虎却亦步亦趋,刘光世道:“我和你家留后进去拜拜,你在此地等候就是。” 董大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依然紧紧跟着。 陈绍笑道:“大虎与我寸步不离,不用管他。” 刘光世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坚持,三人迈步来到佛堂。 与整个佛寺拥挤不同,这座佛殿显得十分宽阔,容纳好几十号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笃笃笃”的木鱼声、与舒缓的诵经声音荡漾在宽敞的大殿上,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气味。 陈绍虽然不信佛教,但觉得这里的气氛也挺好的。可能是因为此地是个军州,厮杀汉子不怎么信佛,佛殿里的人很少,只有寥寥数人,还包括一个僧人。 此时在佛堂内,两个人正悄悄从门缝中观瞧。 “哪个是?瘦的还是胖的?” 折氏气咻咻地说道:“都跟刘光世这个蠢货说了,叫他带一个人进来就行,怎么还是带来了两个。” 在她旁边,种灵溪小手握成拳头,紧张地胸口一阵起伏。 她默默闭上眼睛,心里嘟囔起来,“千万不要是那个胖的!” 那胖子虽然也很年轻,不是继母说的老头子,但也太吓人了。 往那一站,就跟一堵墙一样. 她已经十四五岁,肌肤紧致白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稚嫩。 那张美艳娇嫩的脸,充满青春活力气息,一看就是半点苦也没吃过。 她转头又看向瘦的,因为有大虎的衬托,陈绍看上去格外顺眼。想到自己是偷偷在这看男人,让她的脸微微发烫,心口也跳得厉害。 都怪继母. 折氏扭动腰肢,挤了挤她,说道:“行了,看起来没完了还,让我瞧瞧。” 种灵溪不理她。 气的折氏伸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陈绍看着佛祖的塑像,和他后世见得差不多,忍不住双手合十拜了拜。 刘光世没话找话,笑道:“明远也信佛么?” “信啊。”陈绍道:“你要问我信不信佛能保佑我升官发财,我是不信的;在我看来,拜佛是一种修行,能让人暂时忘记一些烦恼,得片刻的安宁。” 出得佛堂,走到石阶上,刘光世突然问道:“明远啊,听说你没有婚配?” 这句话一出。 陈绍突然如醍醐灌顶,一下全部明白了。 原来如此。 种家要和自己联姻,他们自己肯定是不能说的,于是找到了刘光世。 刘光世确实合适,首先他和自己有些关联,虽然不是血缘亲戚,总归是沾亲带故。 二来他的地位也合适,刘家是西北将门之一,他是刘家的嫡子。 “明远你这个年纪,已经立下如此大功,人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也该成个家了。”刘光世继续笑着说道。 此时陈绍已经开始琢磨,与西军联姻的好处,最后他发现好处很大。 若是陈绍打算走仕途,攀登大宋的官位,那么就必须离这些将门世家远远地。 尤其是不能娶将门女。 但陈绍打算是另起炉灶,那么能给他最大帮助的,就是西军。 尽管会暂时得到朝廷的猜忌,但只要忍过这几年,朝廷的猜忌,狗屁也不是! 看似高高在上,口含天宪,拥有无上权威的皇帝和一群重臣,马上就要成为一文不值的俘虏奴隶了。 而靖康之耻来临的时候,因为西军几乎就是大宋唯一一支能打的野战军,所以那些崛起的军头,大部分都是西军出身。 自己身边的刘光世,就是凭借他西军将门的身份,收拢北方被打残的人马,迅速成为南宋初年第一军头。 甚至名列中兴四将 至于他的战绩,只能说他根本没有战绩,和他爹一样畏战成性,屡次违诏避战,金兵因为追不上他,气的给他取了个外号“刘跑跑”。 连他都能凭借西军的名声,招揽恁多的兵马,自己做了种家女婿,自然也大有裨益! 陈绍马上又想到,自己知道靖康之变,西军却不知道。 他们想要和自己联姻,那就可以趁机把银州要了来! “种家有一淑女,乃是老种相公的幼妹,种谊将军的小女儿,年方十五,性情温淑,与明远殊为相配。若明远有意,我愿为你上门撮合。” 陈绍心动不已,和老种结亲,非但可以趁机索要银州。 还可以从种家军,得到自己最缺少的基层人才。种家军打了这么多年仗,不管是底层军官,还是治理地方的官吏,都有很多等待着提拔,却苦于没有名额的。 自己和种家,各方面都是互补,联姻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陈绍没有想到,老种能有这个魄力,与自己联姻,事实上是对童贯和他背后皇权的一种无声的反抗。 让他们知道,西军也不是任由朝廷捏扁搓圆的。 动手前,最好考虑清楚一些。 陈绍之前,因为知道老种和小种的下场,就在潜意识里以为,他们都是那种有些愚忠的武将。 但是他仔细一想,种家能在西北屹立这么多年,成为西军中公认的领袖,怎么可能是愚忠之辈。 “若是平叔兄果能促成此事,绍深感大恩。” 刘光世看着陈绍,满脸堆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你小子凭什么. 和府谷折家人口兴旺,到处结亲不同,种家一直人丁稀少。 尤其是种家女儿。 物以稀为贵,种灵溪在府上,那可是绝对的掌上明珠。而且她生的十分漂亮,谁娶到还能得到老种的帮衬。 老种这些年,在西军中威望已经无可比拟,多少统兵的将领,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可惜自己年岁不合适,不然当初肯定让爹爹来提亲了。 (本章完) 第93章 迎娶新妇 第93章 迎娶新妇 接下来几天,陈绍又和种家敲定了银州接管的细节。 因为没有人手可用,所以陈绍特意请种家不要撤走已经派遣的官员。 种师道正好没法安置这些已经提拔起来的官员,欣然同意。 尽管结亲的事还没正式敲定,但是在永乐城已经都传遍了。 陈绍的地位,也是肉眼可见地提高,每天都有人来拜访。 一旦陈绍和种家和亲,那么陈绍手下的大片土地上,会有无穷的利益。 大家都想分一杯羹。 定难五州和中原的产出,完全是互补的,洪州和银州,又都是天然的交通枢纽。 一个繁华的塞外江南,已经初见雏形了。 陈绍没有在永乐城待很久,宥州还有大把的事等着他处理,银州也必须快点完全收回来,不给朝廷掺手的机会。 这次和来时不同,送行的人非常多,连老种都亲自来了。 人们把陈绍送到城外官道方止。 虽然大多人是冲着种家来的,但人们殷勤话别之情,陈绍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利益掺杂。 很多人急着和自己攀交情了. 他全程笑着应对,上马时候,心里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太累了. 饶是陈绍虚伪惯了,依然觉得有些吃不消。 但是他依然很郑重地在马上,与众人抱拳告别。 乱世人生就是这样,道别的时候陈绍希望自己可以适当认真一点,也许这次挥手离别、就是彼此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并不是说对方一定会死,而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眼前最现实的事情要面对,只要不再有利益合作、多半就没有机会只为了那点情感专程来往了。 当然,其中很多人,可能真的要死了。 死在童贯的色厉内荏,死在赵佶的好大喜功,死在女真的凶蛮狠厉. 陈绍扫了一眼,看着各色笑脸,心中真切地希望,等自己出山时候,他们都能还在。 与自己一道,挽天下。 —— 正值盛夏,不过到了黄昏,被河面上的风一吹,隐约已有了一分秋意般的凉意。 临近宥州,陈绍观察到,许多老弱妇孺拖家带口,正在送背着大包小包的儿郎们上路。 这样的景象让陈绍忽然想起了前世,车站熟悉的喧闹,记忆里的场面也是同样大包小包。 他以为只有工业时代才会有频繁的人口流动,没想到在古代也亲眼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陈绍叫住前来迎接的杨成,问道:“这都是什么人?” 杨成说道:“这都是去堡寨屯卫的士卒。” “已经修起来了么?” “先垦田放牧。”杨成笑着说道:“这里和横山还不一样,无险可守,堡寨坞璧也就能稍微阻拦一下,靠的还是兵马硬撞。” 陈绍皱眉道:“这种想法不对!” 他的语气很严厉,堡寨战法,是自己定下的最重要的政策。 必须被严格实施。 不是说一定要能够像横山的堡寨一样,阻拦住几万大军,只要是能起到坚壁清野,收拢附近百姓,让生羌诸胡慢慢固定下来,就是堡寨最大的作用。 民力就这些,产出就这些,利用堡寨与夏州夺食,慢慢地饿死他们! “你觉得一个堡寨没用,那就修两个,你觉得两个还不行,那就修二十个!两百个!两千个!”事关最基本的政令,陈绍没有再留面子,沉声道:“而不是拿我的命令,当成是可以糊弄敷衍的屁话!” 杨成极少见他发火,赶忙弯腰认罪。 陈绍阴沉着脸,丢下他们回到城中。这就是草创班子的无奈,这件事必须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要有人因此受罚,而且不止一个。 杨成等官员这才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 “怎么办?”有人小声问道。 杨成叹了口气,说道:“赶紧去重新制定规划吧,幸亏还来得及” 陈绍骑着马,进了府邸门楼,外围确实布满了亲卫士兵,刚到内院,忽然一声激动的呼唤:“陈大哥!” 随后便见春桃提着长裙几乎是蹦跳地奔了过来,她很快越过了董大虎,直接跑向陈绍。 陈绍摸了摸春桃的脑袋,转身对董大虎说道:“大虎,董家娘子也来了,你去找你娘吧。” 等大虎走了之后,紧紧抱着他胳膊的春桃,再也忍不住思念之情,翘着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此地还不是完全的内院,常有侍卫经过,以李师师的性格是肯定不会来的。 春桃就没有那么多规矩。 李师师早早就寄人篱下,处处小心,春桃则是爹娘的掌中宝,宠溺娇惯,没甚规矩,很像后世女孩子的性格。 再加上她长得也是完全符合后世的审美,高挑长腿、纤细腰身、狐媚瓜子儿脸。 陈绍跟她在一起时候,常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梦回前世一般。 春桃身轻体柔,单手托着小屁股抱在怀里毫不费劲。 陈绍将她抱到墙角,探手入怀,丈量了一番,嫩的能掐出水来。 春桃也不反抗,闭着眼哼哼唧唧地,怕痒时候还会缩缩脖子,模样十分可爱。 陈绍和她温存了一会,春桃这才想起来告状,咬着嘴唇说道:“姐姐不让我去!” “什么不让你去?”陈绍听得一头雾水。 “她知道你今天回来,凶巴巴地不让我去她院子!你别看她平日里在你跟前柔声细语的,你走了她可凶了!” 陈绍哑然失笑,难道师师发现这小妹偷窥了? “不去就不去,晚上我去找你。” “真的?”春桃一听,眼神顿时亮晶晶的,“你可别骗我啊。” 陈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的春桃浑身不得劲,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什么东西咯我屁股。” 陈绍按住她的小手,站起身来,微微弯着腰笑道:“快回去吧,晚上等着我。” 送走春桃,陈绍站着歇了一会,这才继续往里走去。 到了下一进宅院,走进里面的门楼,便见李师师走出了一间厢房。她扶在门口看着他,又跨出来一步,屈膝作万福,纤长的脖颈十分挺拔。 陈绍顿时就笑了起来,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到了门口,李师师笑着给他脱去外穿的袍子,又要蹲下身子去给他脱去鞋袜。 突然身子一轻,被陈绍整个儿抱了起来,仔细看着她的眼睛。 她一笑一颦的美目非常好看,天生浅红光滑的朱唇在颤动,在雕窗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柔美的光泽。 李师师脸红扑扑的,眼神充满了羞意、却不回避,直视着陈绍的眼睛,问道:“郎君看什么呢?” “看你呢。” 李师师脸色越来越红,但眼睛依旧没有躲开,她颤声道:“好看么?” 陈绍用力点了点头,“师师太漂亮了。” 李师师从汴梁带回来的两个仆妇,把准备好了饭菜、热水、换洗的里衬,都拿来放在床边。 耳听着有些夸张的声音,还有些不堪入耳的对话,她们捂着嘴,偷笑着退了出去。 “我可能要迎娶西军种家的女子了。” 陈绍搂着李师师,轻声说道。 李师师立刻挣扎着翻了个身,搂住了陈绍的腰,有气无力地软软说道:“奴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郎君不用跟奴家商量。” 她一边说,一边依依不舍地用削葱一般白的手指轻轻放在陈绍肌肉成块的胸膛上,指尖微微地颤抖、在他的皮肤上滑动。 她的脸上嫣红,那美艳的颜色让她妩媚更增。 虽然她如此做派,陈绍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惶恐不安和失落。 李师师一直在尽力扮演一个,完美的情人的角色,她感觉自己的身份,应该是比普通小妾高一点的。 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克制自己的情绪,免得逾越了某条看不见的红线。 乍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其实是疼了一下,但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马上转身来说了些违心的话。 陈绍没有说话,只是把她还着抱在了怀里,感受到那臂膀束紧的力度,李师师怔了一下,随即心中一暖。 他心里竟然有愧疚,李师师贴的更紧了一些,郎君心里愧疚了,就说明他在意自己。 李师师也知道自己是绝对无法嫁给陈绍的,他只要在意自己,就足够了。 雪白的贝齿轻咬朱唇,李师师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砰砰的心跳,撒娇道:“郎君快说些情话来骗骗师师.” 男人的愧疚之心,来得快,一般去的也很快, 把李师师哄睡着之后,陈绍穿好衣服,来到春桃的小院。 七月,陈绍托鄜延军经略相公之子刘光世去种府下聘。 还没等他回来,宋夏和谈的结果先出来了。 西夏正式承认横山地区归北宋,保证再也不出兵进犯; 夏崇宗李乾顺称臣,去帝号称夏国主; 开放被封锁的青白盐贸易通道; 恢复边境榷场互市 大宋岁赐永久废除,从此再不给西夏一个岁币; 许诺停止进攻夏州; 陈绍看着公文,觉得有些离谱,自己打了这么多胜仗,比原本历史上的局势好得多,怎么合约对西夏还是这么宽松。 废除帝位,就完事了? 至少也得纳贡称臣、割让几个城池吧。 还有就是岁赐仅北宋财政收入的0.3%,如此一来,不是让西夏获得喘息之机么? 历史上,西夏就是靠这个喘息的机会,最终引金灭宋时反噬北宋。 看来赵佶和童贯,对于伐辽的执念太深了,不惜放了西夏一马,专心准备伐辽。 如此短视,也给陈绍留下了机会。 不进攻夏州是吧? 不进攻就不进攻,我只是不停地修建堡寨,可没去攻城啊。 和谈成功之后,童贯马上从朔方前线撤兵,刘延庆的大军也随之撤退。 盐州西北,顿时就和西夏兵马重新接壤,陈绍不得不加派了一万人,驻守盐州。 来自鄜延路的宋军,也都收到了命令,陆续撤回。 童贯还专门派人来给陈绍送了封信,嘱咐他不要主动挑衅西夏,一切都等他伐辽之后再做计较。 陈绍马上回信,表示自己完全理解朝廷和宣帅的苦心,一定看好西北,不给朝廷伐辽惹麻烦。 童贯不知道是真喜,还是不信装着大喜,总之派人送来不少赏赐。 此时的他,心已经飞到河北、飞到幽燕去了。 也不怪童贯如此着急,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 河北诸路,和陕西诸路不同,那里没有西军。 他需要征调西军兵马前去,这个过程非常繁琐,而且还要准备粮草辎重。 西军也不会乖乖配合,在西北打夏贼,那是保卫自己的家乡。 即使西军那些宿将,和童宣帅有些分歧,暗地里使绊子,但是在大的战局上面,他们也是不敢含糊的。 可是去河北,西军将士们心底就不愿意,背井离乡地去作战,也没有了保护家园的动力,战意首先就十分低下。 童贯统兵近二十年,打了无数的仗,不会不明白这些困难。 他需要一件件,慢慢去解决,然后还要随时准备对辽开战。 目前他根本无从分心,甚至连老种要和陈绍结亲这种事,他也懒得去管了。 等伐辽之后,自己功成名就之时,再来和他们算账不迟。 —— 七月中旬,迎亲的吉日就选在最近,不过陈绍忙的一个头两个大,仍然不打算管这事,一切交给表兄和姑母去办,自己只要坐等洞房。 西夏的信誉,果然是狗屁不如,童贯刚刚撤兵,兴庆府就向盐州方向增兵。 陈绍也不惯着他们,设伏半路击之。 本来是打算利用合约会麻痹宋人的机会,来个偷袭的西夏,完全懵了。 没想到这次的宋人,比他们还过分,竟然提前下手了。 生怕大宋撕毁合约的西夏,只能咽下苦果,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在等大宋和大辽开战,那时候定要把留在西夏的这股人杀个干净。 紧接着,刘光烈又选了个近日的吉日,把日期写在聘书上,托刘光世送去种家。 种师道,对这些繁文缛节,根本不太在意。虽然他们的祖父种放是大儒出身,但是行军打仗这么多年,种师道办事最看重效率。 他觉得日子没问题,答复了消息,亲迎的婚期就这么干脆利索地办妥了。 两家的每一次来往,都是有名字的礼仪,什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礼仪名字说起来高深繁复,其实都是必要的交流过程。 只要有一次摸透了,接下来都是套公式,简单的很。 人们就是不懂这些礼仪,只要请了媒人、经过了家长,基本都不会疏漏某个礼,不然婚事本身就办不顺畅。 刘光烈虽然忙活,但是却异常开心,越发觉得自己兄弟天赋异禀。 先是拿下京城魁,吃了大大的一口软饭,然后又傍上了种家,这口软饭更不得了! 还没娶呢,银州先当成嫁妆提前送了。 七月二十二,宜嫁娶。 今日天气还不错,明媚的太阳持续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 太阳渐渐向西边落下时,种家人以及宾客都来到了府邸里供奉祖先牌位的院子。 他们从永乐城,回到了延安府,也是种氏的老宅内。陈绍也是从这里,迎娶新娘到鄜州的陈家庄完婚。 等了一会儿,折氏带着女儿种灵溪来了,径直进了庙里。 种灵溪慢慢走着,穿戴者十分整齐,基本看不见相貌,不过她穿着的一身黑色婚服裁剪得很好,黑色深衣衬得她的身材亭亭玉立, 这装束确实厉害,种灵溪年纪轻轻的,就有了十分端庄的感觉。 家里的人开始祭祀祖先,上贡品、焚香,叩拜,念祭文,忙活了好一阵,庙堂里也笼罩在烟雾缭绕之中。 等忙完了,大伙儿便走出了庙堂,只留下折氏和种灵溪母女两人。 折氏看着这样庄严肃穆的场面,心里有些不忿了,气呼呼地说道:“当年我从折家嫁出来,也没有这么多礼节!看来真是没拿我当回事,一把就把我推到了火坑里,嫁给一个濒死的老头儿!” “你闭嘴!”尽管平日里关系不错,但是听到她又在那骂自己亲爹,种灵溪也忍不住了。 “你这没良心的!”折氏哪是肯吃亏的人,给她给不小心,就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 娘俩差点掐了起来,幸亏丫鬟来的多,赶忙把她们分开。 两人互相数落着彼此的不是,争着争着,连谁用了谁的胭脂,谁吃了吃谁的蜜饯这些事都抖落出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贡品的香味,以及焚香的气味,还有因为天气有点热、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微酸汗味,让人的感受继续停留在祭祀的气氛中。 种灵溪吵累了,冷静下来之后,闻着这特殊的味道,心里也不是滋味。 “继母,我还能回来看你么?” 折氏也不记仇,揽着她的肩膀道:“腿长在你身上,谁还能拦住你不成,想回来就回来呗,又不是隔得十万八千里。” “不过你这丫头,惯是没有良心的.” 种灵溪又觉得很烦躁,有些后悔跟她说那句话。 过了许久,外面又有吵嚷声响起,说是迎亲的人来了。 众人引着陈绍,来到折氏跟前。 折氏赶紧坐直了身子,接受女婿的揖拜行礼。 她偷偷打量了一下,心里又不平衡了,真年轻啊! 凭什么自己就得嫁老头子! 陈绍拜了两次,有个穿黑衣的白发老头,在旁边长声念:“拜……再拜稽首,礼成。” 这时候按照礼节,就该折氏伸手,叫陈绍起来了。 事先都交代了很多遍的。 可是她好死不死正在发呆,眼神空洞,没有一点动作。 旁边的嬷嬷赶紧轻咳一声提醒。 折氏这才恍觉,赶紧伸手,道:“快起来吧。” 按理说她伸手就完了,但是因为前面的出神,她手忙脚乱地竟然真去扶陈绍了。 陈绍也吓了一跳,微微躲过,心里暗道这年轻岳母有点迷糊啊。 种灵溪翻了个白眼,缓缓地走了过来,伸出手掌。陈绍上去牵着她的手,便往门外走。 她的手很柔软,陈绍忍住了捏一捏的冲动,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走出这个门之后,上了陈绍的马车,从此就是人家的娘子了。 折氏追出来,抹着眼泪,叫了一声种灵溪的小名:“环环!” 种灵溪微微回头,没有说话,也被她弄得有点伤感了,只觉得鼻子一酸,她急忙忍住。 (本章完) 第94章 洞房花烛 第94章 洞房烛 陈绍和种家的合作,早就已经开始,自然是不会等到迎亲这天来聊。 仪式都结束之后,迎亲的队伍就开始回鄜州的陈家庄老宅。 他们需要在那里拜祭完祖先之后,才算是彻底完成了婚礼,再一起回到宥州去。 迎亲队伍有六辆马车,一千精骑护卫。 赵河和陈绍,两个人在马车前面。象征性地赶了几下马车,陈绍就把缰绳交给了赵河,自己钻到了车里。 如今已经到了七月下旬,早就进入了秋季,但因连续晴天,温度有点燥热。 新妇穿着两层衣裳,尽管她外面那层宽松的深衣有点薄,依然还是很热。 陈绍垂下车帘,说道:“热的厉害,可以先把内衬脱几件。” 他说完之后,自己先解开衣服,把里面的白色绸衣脱了,果然一下就舒服了起来。 种灵溪听完吓了一跳,心道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孤男寡女的在车上就要脱衣服。 但随即想到,已经结成夫妻,又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嫁人前后,自己以前一直被灌输那些道理,在这个男人面前,好像都崩塌了。 在这种巨大的反差和转折面前,种灵溪完全适应不过来,从来也没有人教她这些事,本来应该在婚前教她的折氏,自己本就什么都不懂。 她从小就有一个毛病,遇到紧张的事,便会短暂失去思考能力。 十五岁的小女孩,初为人妇,脑子里还是嗡嗡的,整个人基本处于宕机状态,再加上天热难耐,时不时犯点迷糊。 她实在热得不行,见陈绍脱完之后,发出舒服的声音,便有些心动。 手指偷偷伸入礼服内,却又因为羞涩,不敢解衣。 陈绍笑吟吟地看热闹,新娘子面容秀丽,肌肤白皙,脸蛋上全是十几岁青春的胶原蛋白,如玉似雪。 他也不知道,此时的规矩要不要戴红头巾,反正种灵溪没戴,上了车自己就掀了。 她指甲上涂抹着精细的浅红颜料,与雪白的肌肤相称,颜色分外娇嫩。 种灵溪脸上一红,她被看得很不舒坦,耳朵也感觉火辣辣的,说道:“你能不能先转过头去?” 小姑娘面嫩,陈绍也没有一直逗她,转过身斜倚在车板上,开始想接下来的事。 他觉得挺神奇的,两个人以前从未见过,也没有任何交集,突然就成了自己妻子了。 其实穿越来了之后,他就已经发现了,这种情况才是最常见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然后再婚配成双的,婚前能经常见面的异性,大多都是血亲。 陈绍觉得在这种婚姻中,利益的牵扯才是最重要的,而车里娇滴滴的种灵溪,更像是权力交易中,附带的福利。 结亲之后,自己和种家,都将会得到好处,也都会承担风险。 想着想着,倦意涌上心头 脱掉里衬之后,果然很舒服,种灵溪小心翼翼地把衣服迭好,再去看陈绍的时候,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种灵溪胆子顿时就大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起身,偷偷看自己夫君的样貌。 这人和她平日里见的西军子弟,气质上有些像。 队伍终于到了陈家庄,此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庄子里到处都是灯光。 听着外面的呼唤声,两人这才一起醒来,种灵溪发现自己躺在他肩膀上,脑子里又开始犯起了迷糊。 陈绍已经开车帘,矫健地从前面跳下了马车。 种灵溪弯着腰从马车上走下来,见陈绍伸手过来牵她,她微微迟疑停顿了一下,便把手给了陈绍,让他扶下车。 这时后面的两个陪嫁侍女也过来了。 俩人便手牵着手进了陈绍这座简陋粗糙的院子。 房子被整饬了一番,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但今天有了这么一个新妇对比,还是觉得好像是有点简陋、黯淡。 院子里还残留着酒水的气味,宾客们已经散了。 家里一整天都很热闹,陈绍出发去迎亲时,宾客都还没来,现在院子里却很清静。 陈绍知道肯定都是表兄招待的,他办这种事得心应手。 一行人跟着陈绍进了院子,大部分都是在搬东西,并不跟进屋。 只有新娘子的两个贴身侍女,跟着陈绍夫妇,进了他住的那间上房。 房间里已经布置过了,窗户门上都贴着“喜”字,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里面的灯光也是暖暖的。 两个侍女都不是那种黄毛丫头,而是二十多岁的,很有经验,铺筵设几,摆上了一些物品。 陈绍觉得这婚礼还挺好的,并不折腾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铺好床褥之后,两个丫鬟中的一个,在种灵溪耳边说了几句,瞬间让她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终于没出声。 她坐在床头,亲眼看着两个侍女笑嘻嘻地退了出去,房门关上的声音让她忍不住一哆嗦,又时不时地看陈绍一眼,她的身子愈发紧张了。 潜伏里面,吴站长曾经说过,初夜可比挖个菜窖还累! 本来折腾了一天的陈绍,打算先缓一缓,第二天再说的。 但是他一转身,瞧见新娘子那妩媚、羞涩、害怕、紧张的表情,一下子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瞬间觉得一点都不累了,浑身充满了力气。 这种娇美而清纯的羞涩,比任何的卖弄风骚都更能让男人兴奋。 在瓷盆里洗了洗手,缓缓向自己的新娘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种灵溪大大的眼睛里面满是迷惘,丰润娇俏的红唇微微颤抖。 看着那呆萌娇憨的眼神,陈绍马上就想到,她此时脑子里估计成浆糊了. 陈绍伸手解开她的礼服,种灵溪的表现更夸张了,浑身颤抖,香肩忍不住一颤,大眼睛里又是害怕又是可怜,倒更加楚楚可怜。 陈绍连别人的饭,都要往自己碗里扒,何况是这种合情合理合法的,不吃才怪。 院子里两个侍女坐在树下,借着头顶的月光在闲聊,突然隔着门扇,听到隐隐传来呜咽之声。 她们顿时笑了笑,打了个呵欠,知道自己任务完成了,挽着手去隔壁房间休息。 (本章完) 第95章 闻鸡起舞 第95章 闻鸡起舞 种灵溪委屈巴巴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给自己梳妆打扮。 她将昨夜的光景想了一遍,脸颊、耳朵又是一阵发烫。 彼时最吓人的那一刻,她突然休克似得,脑子里停滞了片刻,云里雾里的竟然没觉得疼痛,但过后一直到现在身上还在火辣辣地疼。 种大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在府上继母说她两句,不高兴了种灵溪都要挠她。 昨夜竟然被人‘打’的这么疼。 而且自己什么错都没犯,乖乖地乘那么久的马车,屁股都坐麻了,凭什么还要受疼。 “真是个坏东西!” 陈绍一大早就醒了,洗漱之后,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去找刘光烈。 由刘三公子牵线,陈绍要和鄜延路的官吏们联络一下感情。 鄜延路的老刘相公刘延庆,此时统兵追随童贯,正在开往河北地面。 小刘刘光世,则是在永乐城,跟着种师道锻炼。 鄜延路和洪州紧挨着,这些地方官员的热情劲儿很高涨,收到请柬的早早就来了,没收到的,也厚着脸皮来。 陈绍治下的盐州、宥州等地,盛产牛羊、盐铁、甘草、马匹、皮货.每一样都是畅销货。 谁不想从中捞一杯。 以前西夏和大宋天天打,所以他们鄜延路与洪州这种战略跳板接壤,可谓是倒了血霉。 如今则完全不一样了,从战区成为了商路,未来的繁华已经可以预见。 陈绍也是很给面子,与这些小官小吏关系处好了,都不用他们干什么事,只要他们不使绊子,就是极大地便利。 为此,给他们一些好处,是很有必要的。 这是典型的小钱,办大事,不然别看你是定难军承宣使,你是什么都不好使! 你又管不到鄜延路,官吏给你穿小鞋,他们有一万种办法。 见到陈绍如此好说话,而且十分坦诚,你要是跟他暗示一下,他敢直接跟你开条件。 于是这些官员的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 陈绍早早出去,喝的醉醺醺地回来。 种灵溪刚刚在侍女的伺候下,沐浴完,头发还没干。 见陈绍进来,她心里有气,偏着头自己继续擦头发。 那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很长,发际线上有一些没有修剪的稀疏细短的绒发,些许绒发与洁白的肌肤同在一处,衬得肌肤更加雪白如玉,更是叫人浮想联翩。 她慢慢收拾好仪表,在鬓发上插了一朵真金钿。浅色的衣裙、加上稍许亮黄的点缀,看起来更居家轻盈。 小妮子还挺臭美的,陈绍心里暗笑,这正妻和春桃年纪差不多,性子也有些相似。 见她不和自己说话,陈绍虽然喝醉了,也不会与一个小女孩计较,便主动问道:“在这儿睡可还习惯?” “不习惯!” 种灵溪年龄小声音清脆,又带着些许清纯稚气。 陈绍听在耳里,虽然凶巴巴的,也提不起一点厌恶来,反而觉得很可爱。 前几天把春桃身子破了,都哄了很久,更别提这个刚认识一天,事实上还不熟悉的新妻了。 侍女端来一杯醒酒汤,陈绍喝完之后,没有什么感觉。 不管是效用还是口味,都远远不如李师师给自己做的,好在他也不是多讲究的人。 “没关系,再住几天,我们就回宥州,我给你个院子,你随便收拾,怎么舒服怎么弄。” 种灵溪虽然板着小脸,但是自从那晚之后,她对陈绍也有了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隐隐希望他多和自己说说话,尤其是这样温柔地说话。 “我听继母叫你环环?” “那是人家的乳名,只有最亲的人才能叫,继母也是把她最漂亮的裙子送我,我才开恩许她叫的。” 陈绍在外面应酬了一天,跟人勾心斗角,回家之后觉得和这样可爱的小美人说话,真是身心都舒爽。 “那我能叫么?” 种灵溪突然有些害羞,红着脸想了一会,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窗外响起了一声“喔…喔”的鸡鸣。 高亢的鸡鸣,确实有一种独特的力量。 难怪古人要闻鸡起舞。 陈绍活动了一下身子,该是起床开始一天生活的时候了。 每一天这个时候,睁开眼就有千头万绪、太多太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独镇一方,真不是那么轻松的,尤其是在这个不流行割据的年代。 很多事都要平衡,都要斟酌,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 秋日清晨很凉快,懒在薄被里怀里抱着娇软的光滑的温暖的少女躯体,是个舒服惬意的事。 他低头看了一眼种灵溪,她正睡得香,鼻子里发出轻轻的甜甜的鼾声,长睫毛轻轻的颤动,安静极了,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昨晚只是答应了不戳她,就让她开心不已,晚上抱着她时候,环环主动说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大部分都是和她继母的。 陈绍通过她的讲述,慢慢有些了解,这就是两个活宝。 在种家她们的辈分太大,像种师道的妻子快七十了,见了折氏还得叫婶婶。 这让她们两个在种府无法无天的 陈绍把自己的胳膊小心地从她的脑袋下面抽了出来,坐了起来穿衣服。 这时种灵溪翻了一个身,嘴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腿上一蹬,把被子给蹬开了,娇小玲珑而白嫩的身体横陈在床上,叫陈绍看得心中一阵荡漾。 给她盖好被子之后,陈绍来到外面,两个侍女已经张罗出早饭。 陈绍只就着几道清淡的小菜吃了碗粥,他的肚子现在不属于他,还得为了定难五州的百姓们,去吃吃喝喝呢。 侍女又拿来柳条和盐,服侍陈绍似洗漱刷牙。 陈绍看着两个侍女,觉得她们有些拘谨,其实女人大多是这样的,远之则恭,近之则不逊。 自己身为男主人,和她们还不熟悉,她们不了解自己的秉性,自然会小心翼翼。 陈绍穿好衣服,系好腰带之后,说道:“夫人年幼,很多事不懂,你们平日里多多教她才是。” 两个侍女红着脸应了一声。 (本章完) 第96章 胜算几何 第96章 胜算几何 祭拜完祖先,婚礼完毕之后,陈绍就带着新妻启程。 他这个身份,长期在外不好。 他准备从延安府走,先去银州一趟,顺便带环环归阁。 来到种府之后,种师中已经离开,去到了永乐城。 种师道还在,铺筵设几、准备停当。陈绍进来之后送上礼物,又是一通拜礼。 接着种师道在阁楼厅堂设宴,招待陈绍和种灵溪。 严格来说,种灵溪已经算是客人,是人家陈家的人了。 折氏拉着种灵溪到一旁说话,时不时还会望过来看着陈绍。 种师道笑道:“小妹年幼,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明远你要多担待。不管有什么事,一家人好商量。” 陈绍笑着应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宣帅撤兵之后,对银州.可曾有过什么指示?” 他毕竟是年轻人,没有那个耐心和种师道拉扯些家长里短。 种师道没有回答他,而是沉默了很久,他端起茶杯没有喝,片刻之后又放下,“明远啊,你是不是有些心急了,其实你可以再与宣帅修好关系。” “他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 陈绍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种师道的意思,若是自己想要和折家一样,在西北占据一块地方,割据为藩镇。 那自己就必须得和童贯这种人挂上利益牵扯,因为他们可以影响皇帝的决定。 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就是天大的政治权柄,有时候是再多钱也买不到的。 但是陈绍对这一切不怎么看重。 因为他知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所谓的规矩,即将变得一文不值。 他就是要急功冒进,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攫取最大的利益。 再过几年,北方就要重新洗牌了,种师道等人无比看重的所谓圣心、朝廷、宰相.很快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这件事说来好像是匪夷所思,自己就算告诉种师道,他也不会信。 就在几年之后,他会率领最后的西军,走上那条不归的末路。 历史上金兵南下,包围汴梁,种师道率兵勤王,第一次解汴梁之围后,他坚决主张趁金兵渡黄河时发动攻击,当时时机极好,但被朝廷严令禁止。 金兵第二次南侵,首攻目标太原。种师中率兵支援,这次朝廷开始催促他出兵。但是此时时机很差,粮饷不济、姚古失期,种师中被逼着孤军冒进,在杀熊岭战败身亡,西军的主力也都葬送在这一战。 小种的死,对他是个极大的打击,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开封第二次被围时,种师道又提出避开正面敌军,从侧后滑州方向逼近迫使金兵分兵的解围方案,并强调不能轻率与金兵主力决战。 当时朝廷内部主和势力占了上风,他们非但不采纳,还夺了他的兵权。 等开封外城被攻破后,种师道建议皇帝转移到地势险要的京兆府,避开金兵锋芒以图再战。 但宋钦宗选择了去金营求和,种师道于无尽的悲凉中含恨而终。 陈绍如今的行为,在种师道等人眼里,就是有点短视了。 他好像只图眼下的利益,根本不顾及今后的长远打算。诚然如今朝廷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备战幽燕,联金伐辽上,暂时顾不上西北。 可以后呢? 难道他不怕朝廷伐辽成功后,再来找他算账? 童贯在西北抚边近二十年,种师道对他太了解了。 以童贯的性格,伐辽成功之后,是肯定会清算陈绍的。 届时他已经有了无尽的声望,来对付只有四州之地的陈绍,简直是易如反掌。 种师道看着油盐不进的陈绍,也觉得有些无奈,他的动作越来越出格,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种师道不禁有些忧心,他怕陈绍的志向,不是做个府谷折家那样的藩镇,而是要做西夏的李元昊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还会刀兵相见。 突然,陈绍冷不丁问了一句,“舅兄,以为童贯伐辽如何?” 种师道叹了口气,童贯已经派人来,说是会保奏他为保静军节度使,让老种率兵掩护伐辽诸将。 他自己不止一次上书,直言伐辽之事不可取。 “辽人如今衰弱,或许能成吧.” 听着种师道的违心之言,陈绍呵呵一笑,说道:“伐辽一旦失败.” 种师道深深地叹了口气。 童贯这次北伐,已经铁了心要用刘延庆和他的鄜延军了,这些兵马本来就不强。 劳师远征,人人皆怀怨愤。 你童贯和刘延庆,真能重赏也行,偏偏还都趁机大肆敛财。 吃空饷、喝兵血 两个人越说越沉默,都是满满的心事,相对无语。 到了正午,吃过饭之后,种师道又留他们再住一天。 陈绍本来打算马上就走,前往银州,无奈盛情难却,只好留下。 夜幕降临,等夫妻两个回到种灵溪原本的小院时候,那些丫鬟侍女全都围了上来,她们拉着手哭哭啼啼的,看上去还真有点伤感。 陈绍则好奇地在她闺房里乱看,小丫头很喜欢读书,就连闺房里都有很多的书。 陈绍翻了翻,觉得没有意思,这种没标点符号的书,他一页都看不下去。 突然瞧见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藏着一些书稿。 陈绍好奇地瞧了一眼,是些诗词,他虽然不善此道,但是也能鉴别出来水平一般。 种灵溪进来之后,脸蛋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通红。 “你干什么!” 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嗖的一下冲了过来,差点把陈绍撞倒。 陈绍哈哈一笑,举在手里晃了晃,“原来这是你写的啊。” 种灵溪站在他旁边,一跳一跳地够不着,急的她面红耳赤,张牙舞爪。 最后陈绍看她真要恼了,这才还给了她,种灵溪赶紧收了起来,指着陈绍道:“坏东西!你出去之后不要乱说!” 陈绍贱兮兮地,摇头晃脑读了一句刚才看到的诗,本就红温的少女,又气又急,抱着盒子一屁股蹲在床上,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下陈绍不敢再逗她了,赶紧上前,拍着她的肩膀说道:“写的真挺好的,我喜欢才读的,你怎么还哭了。” “你骗人!我知道,你就是个坏东西,偷看我的诗稿,还拿可恶的大棍子戳我!” 陈绍:“.” 陈绍哄了一会,种灵溪哭累了,就脱了衣服缩在他怀里睡了起来。 女孩子对拿走她初夜的男人,多多少少产生一种归宿感。 陈绍从床上起身,踱了几步,来到幔纬旁边,窗外一阵清风灌了进来。 风过之后,忽然外面响起了“沙沙沙”的声音,秋雨不期而至。 陈绍又回想了一遍白天与老种的对话。 他们这些西军宿将,看来也不赞成伐辽,但是却觉得只要国家损耗一些经济,还是能打败辽国军队的。 就是得不偿失,而且西军属于是吃力不讨好。 堂堂大辽,也实在是拉胯的不成样子。 人人都觉得可以上去踢他一脚了。 一个很不争的现实就是,大宋从开国时候起,就没真的打赢过辽国。 很快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谁能想到,辽国都特么要灭了,还能揍大宋一顿。 想到种师道竟然有魄力,和自己结亲联姻,他就忍不住感叹。 这看似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让朝廷更加忌惮自己,但是实际想来,事情根本就不会变得更糟了。 大家都觉得这次朝廷能打胜仗,能收复燕云十六州,然后调转马头,轻松横扫西夏。 整个大宋弥漫着一股迷之自信。 成功之后,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西军。 满朝的士大夫,早就看这群武人不顺眼了,大宋的国策就是重文抑武。 以前是因为有西夏的威胁,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任由这些将门存在。 削西军,打散西军,铲除将门,是大宋皇帝肯定会做的。 种师道与自己结亲这件事,其实就是在西军必死的局面中,硬生生加了一道变数。 自己如果成为了折家那样的藩镇,相当于给种家的子弟谋了一条出路。 自己若是成了西夏一样的存在,那么朝廷就要继续重用西军,来对抗自己。 陈绍比他们看得都远,因为他开了上帝视角,他知道接下来的大势。 等到时候,自己会告诉老种,这次的联姻,还有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好处。 留给童贯准备伐辽的时间不多了,留给自己灭掉西夏、在西北发育的时间同样不多了 只要他童贯开始伐辽,局势就会如山洪暴发般一泻千里,不可控制! 白沟河之战,他是初战惨败,宋军先锋轻敌,在河北白沟河遭辽将耶律大石、萧干部队伏击溃败。 种师道建议稳扎稳打被拒。 再战范村之战,直接溃退,辽军以残兵反击,宋军士气崩溃全线溃退,辎重尽失。 短短一年,就一年! 这厮就耗尽了大宋财力和原本就不多的精锐西军。 秋雨如丝,在风中摇曳着,陈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个个的强敌,都在前方等着自己呢。 (本章完) 第97章 收伏分化 第97章 收伏分化 陈绍夫妻两个在种府住了一夜。 第二天,折氏仍然盛情挽留。 种灵溪也偷偷落了泪。 陈绍无奈,干脆提出让她在这里多住几天,自己先去银州。 归阁之后,新婚的礼仪流程基本全部完成,陈绍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种师道听后点头应允,说是会派兵护送她们回宥州,叫陈绍尽管放心。 如今在西北的地面上,确实没有人敢碰种家护送的车队。 种灵溪将他送了出去,今日的天气不太好,云层压得很低,风也是时大时小,可能要下雨。 她突然又有点后悔留下,拽着陈绍的胳膊不说话。 陈绍觉得有些欢喜,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脸。 这么亲昵的动作,让种灵溪脸上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美丽犹如桃白里透红。 陈绍跨上战马,挥手告别,带着亲卫往银州赶去。 走了半天,果然下起了雨,赵河问道:“东家,要不要找个客栈歇息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陈绍摇了摇头,停马道:“穿好蓑衣、戴上斗笠,继续走!” 到了晚上,他们才打起帐篷,歇息了一夜。 第二天正午时候,就到了横山山脉,沿着山上的道路走,一路有十来个关卡。 当初这里可是宋夏交战的前线,不知道有多少血腥的大战,在此地爆发。 越过山脉,就到了银州城下。 它本来就是背靠横山而建,当年是党项的拓拔族,管辖、收伏横山诸羌的重要据点。 草原上的争斗,曾经是很独特的。战胜者无力彻底收伏战败者,只需要你臣服就行,没有可能去对战败者进行完全的控制和管理。 因为那时候他们实力不够,也没有管理的体系。 你臣服了,那就在你的族群活动区域内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就是,仗打完了,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松散的社会结构、逐水草而居的流浪生活,使得各部仍然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因此党项七氏只要拱手臣服,战火就会消散,而党项七氏对本部族仍然拥有绝对的控制权,而不会受到夏州李氏的挟制。 后来李氏(拓跋氏,赐姓李)建立了西夏,情况就不一样了,西夏的国家机器足够强大,便容不得横山诸羌拥有如此大的自主权了。 很多地方,都被西夏改土归流,设立州县,来统治当地百姓。 但是横山诸羌,实力有点强,部落认同感又强,只能采用保留羁縻州,承认酋长世袭权,但需接受西夏册封、缴纳贡赋。 诸羌、杂胡所属的传统牧区由群牧司统筹,统一调配草场、征收畜牧税,保障西夏军马供应。 陈绍在银州城里,住了两天,将这段时间的公文看了一遍之后,便吩咐人准备与横山诸羌面谈。 他这次来,就是要给横山诸羌,重新分配土地。 横山诸羌,是西夏最头疼的反贼群。 从洪州到银州这一段的横山地区,被西夏称为“右臂”,具有盐铁之利、良马产区,且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西夏在此修筑堡寨,训练骁勇的“山讹兵”(横山羌兵),作为对抗大宋的核心屏障。 他们将横山羌族视为重要兵源和经济支柱,频繁征调其参与对大宋的战争。长期征战导致羌民疲敝,加上西夏强征赋税和强制迁移政策,引发了羌族强烈不满。 再加上大宋不断派人来游说、许以好处,劝他们反抗。 于是他们就开始造反。 这一造反,就是近八十年. 加上以前就跟夏州李氏不对付,他们之间的争斗史,基本上和西夏立国的时间差不了太多。 这次大宋拿下银州,横山诸羌喜不自禁,在攻打银州的过程中,他们也出了大力。 种家军拿下银州之后,他们就提出了很多条件,种师道一律回复此地属于定难五州,让他们等着和定难五州承宣使陈绍商量。 等陈绍来了,他们也迫不及待,要来跟陈绍兑现好处了。 陈绍来之前,就把这里的事摸透了,他也知道自己积蓄力量,最重要的就是这横山诸羌。 要是能想办法,将他们为己所用,那么就会有庞大的兵源储备,还有粮食战马。 他骑马在山坡上,看着一队人马沿着连绵的山脉渐渐隐没。 “还没到?”陈绍问道。 这次陈绍约了他们在鸣沙会这个寨子,会见横山诸羌的头领们。 鸣沙会,乃是横山附近的一个山丘,当有人从沙山上滑下或者沙粒流动时会发出声响。 有时候如雷鸣,有时候如歌唱,十分神奇。 西夏在此建造了一个城池,取名就叫‘鸣沙会’。 来到鸣沙会之后,众人簇拥着陈绍,来到一处大堂。 陈绍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 因为大宋在这些年里挑外撅,唆使横山诸羌反抗的时候,什么空头支票都敢开。 所以横山诸羌先前提出的条件,那是很离谱的。 什么银州都让给他们之类的。 横山诸羌也很有底气,这不是我们空口白牙要的,这都是你们答应给的。 历史上,童贯拿下横山全境之后,对他们施行了“招抚+军事压制”双重手段。 陈绍不打算这么办。 他笑呵呵地看向身旁左手边的朱令灵,这是横山诸羌推举出来的代表人物,和陈绍对上眼之后,两人点头一笑。 陈绍转过头,笑道: “诸位,你们都是横山的勇士,这些年来和夏贼作战,既有功劳,又有苦劳,今日咱们坐在一起,不为别的,就为了给你们开个表彰大会!” “我在银州城中,给诸位都安排好了豪宅,让你们可以在银州城中,管理部落大小事物。” “我还会和诸位一道,在横山上修建道路,让你们的货物可以轻松运到银州城中!” 这些族长,大多听得津津有味,也有一些人听出了不对劲。 这位陈绍大人,好像要把他们和自己的部落分开。 在横山的日子,是非常苦的,即使是首领也一样。 尤其是西夏的高压政策之下,他们更是过得水深火热,稍微和宋人有些牵扯,就会被西夏疯狂报复。 尽管如此,也有一些人,不愿意离开部落。 他们觉得,离开自己的部落,会慢慢丧失权力。 但是这些人没有马上提出反对,而是等着陈绍继续说条件。 陈绍站起身来,继续说道“如今的情形你们也知道,夏贼彻底完了,他们离覆灭不远了。 没有了夏贼、李氏狗贼的盘剥,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眼看就要进入秋天,咱们的牛羊皮货运抵中原刚刚进入冬季,正好卖个好价钱。 至于商贾那边,你们不用担心,凡是你们要贩卖货物的,可以到银州官府登记,我们银州官府会看顾那些外出贩和的商贾亲眷,如果还会发生有人席卷货物就此逃之夭夭的事情,银州官府会负责赔偿!” 有的族长首领满脸喜色,这个办法,他们确实是省心省力。 这些族长管理着一族的生计,他们不止是一名骁勇的战士,更是一族的智者,对于经营、生产、贩卖这些事都非常了解。 陈绍一说,他们就已想的通透明白,甚至延伸联想的比陈绍更远,这个计划如果能够施行,他们当然明白其中产生的巨大效益。 但是也有一些人,眉头皱的更紧了。 把自己和部落、族人们分开,由官府直接和族人接触,自己这些族长只在背后收钱。 什么事也没干. 看上去清闲、自在还有钱拿,非常的美好。 坐在银州豪宅内,钱财源源不断,而且什么都不用操心 但是时间一长,部落的族人,还认自己这个首领么? 他们把目光看向朱令灵,这是各族推出的领袖,打仗时候就是他带着大家,与西夏人周旋,如今打跑了西夏人,他的威望很高。 朱令灵抚须大笑,说道:“陈节帅真是智慧过人,这套办法一施行,我们这些人的好日子就到了!” “大家伙再也不用在这山沟沟里窝着,咱们也去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打了好几辈子的仗,吃了好几辈子的苦,咱们也该享受享受了!” 他一发话,那些原本就赞成的族长们,再也没有了顾虑,纷纷大表忠心。 陈绍又和他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过头去。 朱令灵为什么这么配合? 陈绍早就买通了他,许诺他做自己集团的二号人物,横山诸羌在银州所有的买卖,他和他的家族都能抽成。 要达成一个目的,收买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永远是最好的捷径。 这样的人,俗称买办,可以轻而易举地出卖整个集体的利益,来成全他们的门户私计。 朱令灵眼中,陈绍的行为,无异于想重复李元昊叛宋建夏的旧事。 所以他想要自己的家族,成为新的‘野利氏’,作为除了陈绍以外的第二大家族。 当然,他也有条件,那就是陈绍必须娶他的女儿为妾,并且尽快生下孩子。 对于这一点,陈绍一口答应! 朱令灵有些不太放心,又提出必须有人监督,陈绍也捏着鼻子答应下来了。 自己身强力壮的,积极备孕生个娃还不是手到擒来。 堂内中央,一个羌人勇士正轻轻转动烘托着的肥嫩羊羔,切下来装在盘中,分给座位上尊贵的族长和陈节帅。 陈绍举起酒杯,说道:“今日和诸位相聚共饮,我是真高兴啊!” “来,满饮此杯!” 大家轰然叫好,一起起身,举杯准备共饮。 突然,一个首领问道:“节帅,你这样把我们和族人分开,时间一久他们只知道有银州官府,还知道谁是族长么?” (本章完) 第98章 载歌载舞 第98章 载歌载舞 堂内欢快的气氛,为之一停。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陈绍。 其实有些部落的人,已经在八十年的厮杀中,耗尽了雄心壮志。 不是谁都想独霸一方的,能过好日子,大把人不愿意刀头舔血。 陈绍还没说话,朱令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庆多,你是什么意思!” 他这些年,一直带着横山诸羌与西夏人周旋,威望很高。被他一吼,庆多也有些发怵。 陈绍摆了摆手,笑吟吟地说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们这次大会,是一次团结的大会,我陈绍是带着大家发财来的,和气才能生财。” “咱们都是一起反抗西夏的好兄弟,战场上一起拼过命,我陈绍和西夏李氏的狗贼不同,我不压迫自家兄弟。” “当年李氏叛宋,建立西夏,诸位的祖先都是出了大力的,要是没有横山的山讹兵给他李元昊冲锋陷阵,他拿什么建国!” “可是后来,他是怎么对诸位的,不用我多说。如今我陈绍来了,绝对不干那种狼心狗肺之事。我的本意是带着大家发财,过安稳日子,既然有兄弟不愿意,那我绝不强迫!” “这样吧,和庆多兄弟一样,有这种顾虑的,可以站出来,继续在横山本部落中,我绝不勉强!” 陈绍说完之后,还特意走过去,拍了拍庆多以示安慰,并且小声说道:“无妨无妨,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我们不是西夏,什么都可以商量着来。” 过了一小会,又陆陆续续站起来五个人,加上庆多一共六个。 他们都算是有些实力的部落,其他的小部落,根本就不想着权力的事,恨不得马上就要分钱。 陈绍笑着说道:“这几位兄弟,不太放心,也是人之常情。来人呐,将我在银州为他们安排的豪宅折现,今天就送到各部的寨子中去!” 庆多这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摆手道:“这就不用了,我们不是不信任陈节帅,只是没什么见识,自小从不阔长大,离不开自己寨子。” 陈绍哈哈一笑,说道:“诸位不必相疑,你们不下山,说实话给我减轻了些压力,我该感谢你们才是。不过接下来的事,就涉及我与诸位首领合作时候的机密了,诸位是不是.” 他笑呵呵地下了逐客令,让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庆多,又紧张了一下。 庆多赶紧举起右胳膊,放在胸前,给陈绍鞠了一躬,又对着朱令灵行了一礼。 陈绍依然是笑呵呵的,朱令灵却冷哼了一声。 随着他们起身,马上有羌人武士进来,要搬走他们的桌子。 六个人中,有一个人突然反悔,又说道:“节帅.我.想留下。” 陈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随时欢迎,请入座!” 他的桌子又被放了回去,此人赶紧去坐下,眼神躲闪不敢去看庆多。 庆多几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默默走了出去。 等人走后,陈绍笑道:“大家坐,咱们继续说!” 庆多几人走出鸣沙会,其中又有两人想要反悔,被庆多一把拽住。 “苏落,你也要回去么!” 苏落骨架奇大,苍头白须,但脸颊无肉,浓眉豹目,他看了庆多一眼,说道:“我总觉得,若不回去” “哼,那姓陈的摆明了要把我们和族人分开,然后慢慢将咱们部落,变为他自己的手下。用不了多久,咱们的战士成了他的战士,咱们的寨子,成了他的寨子。那时候,他还会这么多钱,养着我们?” “可是他如今势大,那么多部落都.” “怕什么!走的只是那些短视的族长,横山诸羌还在,大不了再打八十年!” “唉,好吧.” 此时鸣沙会中,气氛达到了一个高潮。 陈绍再次抛出了一个香饵,所有的首领都可以把子侄们报上来,去宥州、盐州、银州、洪州这些大州大府内为官! 有人看着坐在第二位置的朱令灵,笑道:“陈节帅真是当世英雄,是我们横山羌人的大救星!还是你朱大酋豪有先见之明,把宝贝女儿嫁给了节帅。你那两个女儿,可都是我们横山草原上的明珠啊,原本还打算给我儿子提亲的,嘿!说起来,你到底送的哪个女儿?” 朱令灵闻言,不恼反而有点洋洋得意,笑道:“当然是两个一起,这才能最快生出儿子来!可惜,我那三女儿还太小了,不然肯定一起献给节帅!” 在横山诸羌,把女儿送给当权人物做小,根本不是耻辱,而是很划算的投机。 他们对荣辱的意识,和中原不一样,基本上是以强为荣,以弱为辱。 朱令灵算是彻底准备孤注一掷,登上陈绍的车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实力。 因为陈绍年轻、没有家族,他已经打下了这么大的地盘,能够一直赢下去自然是好。 就算是真的半途败亡了,凭借自己女儿生下的儿子,他也能趁机瓜分一片陈绍的遗产。 甚至是,继承陈绍的部分人马,然后开始学李元昊,说不定也能建个国,当个皇帝! 接下来陈绍又和他们具体敲定了各族的分成,以及补偿措施,还有交易时候的规矩法则。 在黄昏时候,银州城里,已经把一车车的珠宝金银,敲锣打鼓地送到了离开的那五个部落的寨子里。 用来运输的车,都用华丽的丝绸缠绕,用的都是纯色白马。 这五个寨子的族人,眼睁睁看着一辆辆车,推着财宝,进到了寨主的家中。 并且前来护送的银州官差,逢人就喜滋滋地说这是节帅赏赐给寨主的,以后还有更大的赏赐。 他们十分客气,绝对不会对着寨子里的‘野人’们露出傲慢神情,毕竟来的时候,可是被三令五申的。 一定要笑! 黑水寨中,庆多看着银州兵,把一车车的财宝运进来,然后搬着用精致的箱子,远远地就开始卸货往自己这里搬。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按照陈绍的说法,那些愿意搬去银州的横山部落,将会在短期内,尤其是这个秋季,获得极大的好处。 而自己这五个部落,将会错失这次的分红。 族人们过得比旁边寨子里的人差,眼看他们分钱,眼看他们吃肉,眼看他们换新衣 自己的族人会怎么想? 再联想到今天这些财宝,他们肯定会觉得,是自己为了这些钱,出卖了部落和寨子的利益。 就算自己把这件事的阴谋掰碎了,给族人们讲,他们信么? 他们肯定不信,也不愿意相信,他们只会在乎自己的生活,确实比隔壁差太远了。 这一箱箱的金银财宝,就是一颗颗怀疑和分裂的种子,谁都不知道爆发时候,会有多么吓人。 庆多是真的怕了。 他看清了其中的阴谋,也清楚自己无法对抗,就像是被束缚住手脚之后,眼睁睁看着一条毒蛇朝自己爬来 庆多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则兴奋地看着那些新奇而又珍贵的箱子,喜笑颜开。 甚至已经忍不住去打开箱子,于是围观的部众,都看到了那耀目的珠光。 它们是如此的炫目迷人,和破旧的寨子格格不入,足够让人生出渴望之心。 从这珠宝的光彩中,人们仿佛能看到,那些贵族老爷们纸醉金迷的生活。 箱子被自己的蠢儿子打开的瞬间,庆多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明明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满脸真诚,爽朗大笑的年轻节帅;那个曾抛头颅洒热血,带着大家反抗西夏的酋豪朱令灵。 两个人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慢慢变幻,最终成为两条毒蛇。 庆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口喘着粗气,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了。 此时鸣沙会中,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腾,就像一只巨大的火把。 通红的火光映照在围着巨大火堆的每一个人脸上,让他们都裹上了一层健康的红色。 飘起的火星飞扬在夜空中,就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给这横山的夜晚,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陈绍眯着眼,看着那高高的火堆,目光中闪烁着火的光彩。 旁边席地而坐的羌人,用简单的乐器奏出欢快的鼓点,十多个羌族少女正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身段窈窕,舞姿曼妙。 不时也有其他人上去起舞,气氛热烈而美好。 尤其是羌族少女,她们的风情迥异于中原少女,相对于中原女子,她们更富野性和活力。 上风口的草地上铺着毡毯,各位族长头人们盘膝而坐,主席上坐着陈绍。 草原上尊重的是绝对的权利和地位,看的是尊卑,而不是长幼。 中原那一套,在这里完全行不通,今日就算是陈绍他亲爹也在,那也只能坐在他下面。 每位族长头人身前都摆着一张小几,几旁放着一罐罐马奶酒,几上的盘子中却盛着大块的烤羊肉。 那是一整只一整只的烤全羊,由朱令灵亲手剖解后,分给诸位首领和节帅享用的。 陈绍面前的盘中放着一块最肥腴鲜嫩的羊肉,不过他没有动刀子切割享用。 不一会儿,有银州武将赶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陈绍点了点头,这五个族长既然不愿意赚钱,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这一手,是学的大宋开国皇帝的杯酒释兵权,只是赵大是实诚人,明明白白和弟兄们说好了。 陈绍则稍微使了一点心机手段。 没办法,人家赵大和手下是结拜弟兄,自己和这群羌人只能用利益捆绑。 给豪宅分离他们和部众;给官位分离他们和子弟亲人。 这次自己必须拿到横山诸羌,不管是这里的战马,还是这里的兵源,都是自己急需的。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四年,童贯就把金兵引来了。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自己去练兵。 就在陈绍沉思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缓缓走向火堆,然后翩翩起舞。 说实话,她的舞姿也就是一般,和普通羌女一样。 但是身段样貌,实在是太出众了。 眉眼盈盈如画,白皙的肌肤宛如牛乳,光洁的额头上戴着一串日明莹的珠链,身上白裙犹如百合,肩头披着一条月白色的长披肩,用一口金环扣住,环上嵌着一颗黑色的大珠。 那双美目灵巧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与陈绍眼神一触,像被黏住一样不再栘开。 陈绍当然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俊逸非凡,让这个美女一眼就相中了。 只是因为自己权势大,她应该就是老朱要塞给自己的女儿,用来生带着自己血脉的、他的外孙。 这也是草原上常用的方法,当年高欢就曾遇到过。 当时已经五十多岁的高欢,和宇文泰打的正激烈时候,想要得到柔然的支持。 柔然国王阿那瑰就提出,想要支持可以,但是高欢必须娶了他十六岁的蠕蠕公主,而且必须让公主怀上孩子。 五十多的高王,当时连年征战,身子骨已经不太行了,为了国家大计,也不得不强撑着每天播种 小羌女一边跳,一边走向陈绍,伸出一只手,邀请他下场一起跳舞。 这羌人少女体貌娇柔,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陈绍大大方方站起身来,笑道:“我是汉人,不太会跳舞。” “我可以教你。” 陈绍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她来到火堆旁,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晃悠. 你别说,真挺快乐! 陈绍哈哈笑着,载歌载舞,这玩意确实不需要什么技巧。 随心所欲地跳就是了。 等到跳了一会,陈绍回到座位时候,他的舞伴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他身边。 少女明亮的眼睛望着陈绍,然后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娇媚的风情。 她的眼神,就像是会说话一样,脉脉含情就是最爱陈绍的春桃,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陈绍。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陈绍还是心情很愉快。 他的手也毫不客气地揽在那纤纤细腰上,问道:“叫什么名字?” “人家叫金沫儿。” “你爹姓朱,你咋不姓朱?” 少女抿唇一笑,轻轻捶了陈绍一拳,“节帅真坏,我爹姓朱令,人家叫朱令金沫儿。” 陈绍没忍住笑出声来,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老朱可是横山诸羌的领袖,自己目下最看重的手下。 可见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我当然知道,适才相戏耳.” 陈绍和金沫儿聊天的时候,一道道目光,偷偷瞧了过来。 今夜,鸣沙会注定要响起一片心碎的声音。 月末了,大家有月票的投一下,抱拳啦! (本章完) 第99章 鸣沙月色 第99章 鸣沙月色 篝火虽然旺盛,总有熄灭的时候。 再热闹的聚会,也有结束的时候。 等到陈绍喝的晕乎乎时候,几个侍卫护着他,来到鸣沙会的一间房间内。 这是朱令灵特意给他安排的,陈绍早早就让手下亲兵进来巡查过,他轻易不在外面留宿,偶尔为之也是谨慎万分。 月明如镜,夜色下的山峰如同一个长发委地的女子,静谧而又安详。 陈绍静静倾听,果然风一起,就有鸣沙声音,十分神奇。 陈绍解开衣襟,在窗边支着腿坐下,感受着清凉的夜风。 皎月高悬,秋风习习,散发着酒精带给他的温度。 陈绍拍着膝盖,突然觉得此刻有些惬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些糟心事暂时都忘了,静静地在这小楼上倾听鸣沙的声音。 他很骚包地拍着膝盖,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今夕是何年” 陈绍转过头去,金沫儿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嘴角露出一丝甜媚的笑容。 “你还读过诗词啊?”陈绍有些意外。 “小时候就读过,人家最爱慕节帅这般的中原的男子了,生的风流俊逸不说,还能写出这么美的诗词来。” 金沫儿端着一杯热腾腾的饮品,缓缓走来,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嫩黄色的衣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少女雪白的颈肩。 “哎呀。”她红着脸放下杯子,半蹲在地上握着滑落的衣裳,抬头仰着脸一脸无辜地看着陈绍。 陈绍咽了口唾沫,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轻轻从她头顶滑下来,路过光洁白皙的额头,瑶鼻,嘴唇. 金沫儿张开小嘴,将手指轻轻舔舐起来。 柔嫩的触感从指尖掠过,带来令人心悸的美妙感觉。 陈绍忍不住紧了紧腿,心道这简直是妖精转世。 亏自己还打算用不走寻常路的方法,袭击敌人后翘,每次于旱道降雨,以此来规避自己第一个血脉有羌人血统。 现在看来纯属是笑话. 这小妖精段位之高,必然是有人教过她了,说不定自小就有嬷嬷教导,不然哪来的这种手段。 老朱啊老朱,你还是太全面了,活该你能当诸羌领袖。 有女儿你是真卖啊 既然都是千年的狐狸,陈绍也懒得再演了,他轻轻在金沫儿脸上拍了拍,“小浪蹄子,不是还有个妹妹么,人呢!” 金沫儿用脸颊在他手掌蹭了蹭,笑道: “节帅真坏,有人家还不满足,金禾儿还不出来,跟我一起伺候节帅。” 叮铃……叮铃…… 一个怯生生的少女,脚踝的银铃轻响着,慢慢朝着陈绍走来。 和姐姐妖娆不同,金禾儿看着娇憨可爱,她眼睛又圆又大,能清楚看到她的眼眸,乌亮的瞳孔像黑色的水银一样灵动。 脸颊圆圆的,姣美而又莹润。 每走一步,脚踝的银铃就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来到窗边,她俏脸微微发红,和姐姐一起坐在陈绍腿边。 陈绍一手一个,扯了扯姐妹两个的头发,先是叫妹妹亲了姐姐一口,又让姐姐亲了妹妹一口,随后—— 银州城被破坏得很严重。 但是经过辎重队和民夫的修建,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银州城里,原本那些死硬的西夏贵族,被彻底铲除。 于是留下了大量空闲的宅子和产业。 这就是陈绍大肆拉拢横山诸羌的本钱。 随着这些羌人入住,银州城也重新热闹了起来,而且他们效率极高。 毕竟是自己赚钱的事,人人都积极地投身其中。 第一批商旅,已经收购了大批的牛羊、皮毛,筋胶牛角兽骨,然后押运着赶赴中原去了。 陈绍估计,要是他们想赚快钱,这些东西运到鄜延路就可以出手,那里都能吃下这些货物。 当然,要是想辛苦一点赚大的,就运到开封府去卖。 大宋朝廷对商人算好的。 同时,一些有远见的西北将门,早早也来参与这场饕餮盛宴,他们比一般的商旅更专业,开始从商入工,利用挖掘好的一幢幢窑洞,招纳大批男工和女工,将从党项人那儿赊买来的物品进行再加工。 皮毛由针娘们做成半胡半汉新颖别致的衣袍、被褥,骨胶、兽筋、牛角,再加上就地取材的硬拓木等物则用来制作弓箭,这些东西一旦制好,既可以留以自用,也可以转手再卖给草原上的党项人,其利比原料价高十倍不止。 定难五州的和平,到来的不容易,但是产生的好处,也是惊天动地的。 大到人难以想象。 陈绍和西北将门的关系一般,但是他没有因此设置壁垒,而是主动提供便利,趁机改善和他们的关系。 若是不知道接下来几年,会爆发靖康之难,陈绍肯定会自己参与这场盛宴,而不是邀请所有人入场。 他会通过这些如饥似渴地贸易,赚取足够的资本。 但是如今,陈绍知道这场繁华不会持续很久,就要被北边的女真鞑子打破。 所以他不会投入太大的精力,而是选择了看上去很短视的使劲捞一笔,然后结交周围的力量。 让这些势力,都和自己变得纠缠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利益牵扯在一起。 从银州往北,陈绍已经派人开始修建堡寨,就跟在宥州一样。 两个方向,一起挤压夏州的生存空间,让他们活不下去! 夏州,就是最后一根刺,若是能拔掉它,自己这个定难五州经济特区,将会把蒙古也涵盖进来。 到时候,贸易的繁华程度,又会上一个档次。 为了修建堡寨,陈绍是了大价钱的。 一大早,陈绍就骑马带着亲兵,去看第一个建起的堡寨。 寨墙是用黄土垒起的,又高又厚,黄土粘性极强,又渗了糯米汁蒸过,墙体一干硬可磨刀。 因为是就地取材,所以墙体建的很厚,城墙上密布箭垛和滚木擂石。 高高的城门如果砍伐深山里的千年老树,木板的长度一根就可以封到顶上去,但是为了经得起撞击,城门木料用得是复合型的木料,用一根根硬拓木浸以桐油,外裹铁皮,铆钉成门。 陈绍不是来逛逛,走形势的,也不会做出什么二楼要建在一楼上的狗屁指示。 他很认真地测试了一下堡寨的强度,十分满意。 “以后的堡寨,也都按这个标准来!还有就是要让百姓们对堡寨有归属感,只有这样,当敌人来犯之时,他们才会守的坚决。” 堡寨内,获得新居和土地的百姓,全部集合起来,为自己建起了一幢幢的房屋、牛栏、猪圈。 在堡寨外围开辟出一块块菜地和粮田。 以前给老爷们服徭役,或者干脆被刀枪逼着干活,虽然也不敢不卖力气,但是热情和现在是完全没法比的。 陈绍的地盘,是从西夏手里夺来的,这就注定了原本那些统治阶级会被清算。 如此一来,由他们霸占的产业和土地,就会空出来。 这是陈绍最大的优势,他可以用这些来拉拢人心。 从决定走这条路的那天起,陈绍就知道了,得人心者得天下。 所以他要得到尽可能多的人心,也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等金兵来的时候,他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一呼百应,出横山之后,也可以像刘光世那样,在西军中有一定号召力。 从而可以收拢西军的残余力量,收拢河北义军,收拢京畿道的溃兵。 他还得让定难五州尽量繁华,聚集起足够的物资来,等到开战时候可以用。 “定难五州,尤其是咱们银州,商路发达之后,肯定会涌入大量商贾。 酒肆、茶楼、饭馆、客栈这些也都会拔地而起,你们要做好准备,要把他们都纳入规范,各种酒馆饭店赌场妓寮均须在衙门登记按章经营纳税,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 陈绍手里的定难五州,和唐时的有所不同,如今是银州、宥州、盐州、洪州和暂时没有打下来的夏州。 银州随行的官员们,虽然没有拿着小本本在一边记,但是个个都听得很认真。 “还有就是,路一定要修,而且要大修特修!” “河道也要挖,水运永远比陆运快捷便利,而且省钱。” 陈绍兴修交通,短期内可以帮助商路更加畅通,后期还牵涉到他运粮、运物资的问题。 出关打仗,运输绝对是最重要的,因为他和女真人不一样。 女真鞑子,可以打到哪、杀到哪,以战养战,残酷地掠夺中原百姓。 但是陈绍绝对不行。 他需要有尽量好的后勤补给,他不是征服者,他是一个纯粹的汉人。 从堡寨出来后,陈绍回银州的路上,又瞧见原本绿油油的青草已经变成了斑斓的黄色,大片大片的野草被辛勤的牧人们割倒,堆成一个个大草堆等待运走,这是他们为牲畜准备的今冬粮食。 看着那些拿着镰刀割草的牧民,还有旁边那些牧草,陈绍的心情大好。 占领这块土地,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战马! 大宋缺马 这从他们建国时候就决定了,地理格局锁死养马地核心牧场丧失。 唐代赖以养马的陇右、河套地区先后被吐蕃、西夏占领; 河北优质的牧场,又被契丹占领。 就算是买了战马,也养不起,因为文官士大夫兼并土地太厉害,导致根本没有牧草喂马。 官僚权贵强占牧地作庄园,皇帝也带了个不好的头,赵佶建艮岳,就征了河南府的牧场,到今年宣和元年,大宋官办牧场较唐朝时候减了九成. 减了九成! 还剩一成! 整个北宋巅峰期(1080年)全国仅存战马15.3万匹,而西夏仅横山牧场就可养马20万匹! 这个横山牧场,如今就掌握在自己手里。 回到银州,陈绍自己的府邸内,刚回来赵河就来报,说是刘三爷来了。 陈绍赶紧回到客堂,只见刘光烈正坐在堂中喝茶。 兄弟两个见面,十分亲厚,丝毫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有什么不同。 寒暄了一阵之后,刘光烈说道:“绍哥儿,你让我办的事,已经办妥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走走走,一起去。” 刘光烈带着他来到隔壁房间,打开门,里面的人顿时都朝着他们看来。 陈绍打量了一眼,十分满意。 一屋子大概有五十多个小姑娘,小的八九岁,大的十五六。 她们看到陈绍兄弟两个,纷纷低下头,有些怯生生的。 看上去都很健康,有的黑黝黝的,看着就有力气。 陈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出来之后,刘光烈叹了口气,说道:“这全是从延安府招的,清一色都是西军将士的遗孤,每一个的家世我都派人查的清清楚楚。记录下来了。” 陈绍不敢用新招募的丫鬟,尤其是从西夏土地上招募的,所以托表兄从大宋招募了送来。 这些丫鬟,全都是签合约的,大宋没有奴籍,她们都是受雇于自己。 按时领月钱,好好干活,想走的话商量一下结清了账目就可以离开。 “绍哥儿,你可要好好待她们,不能施虐欺凌。” 刘光烈知道这是个好事,所以在招人的时候,尽量多挑了些鄜延军的遗孤。 陈绍捶了他一拳,“你还不了解我么!” “在你这,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因为和西夏打了一百多年,西北遍地都是寡妇村,这些女孩确实很可怜。 哥俩回到客堂,刘光烈坐下之后,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对了,我娘说要来看望弟妹。” 陈绍笑道:“被她继母留下了,不知什么时候回宥州。再说了,怎么能让姑母奔走,等我闲下来时,带着她去拜访就是。” 姑母陈月仙,对陈绍官越做越大,都能接受。 但是对于他娶了种家大小姐,还是有点如梦如幻,不敢置信。 种家在西北的地位太高了。 所以她时常担心这个侄儿媳妇跑了。 “对了表兄,你什么时候走?” 刘光烈撇嘴道:“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 “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办呢!” 陈绍也不跟他客气,笑嘻嘻地说道。 刘光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又有什么事?” 其实他还蛮喜欢给陈绍奔走的,因为陈绍的原因,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在西北混的很开。 因为西军中那些将门,都想着从定难五州沾点光,他们能找到的门路就是刘光烈。 他原本只是刘家的一个庶子,没有什么地位,在军中武职也很低。 但是如今一下成了陕西诸路的大红人。 闲在家里也是闲着,给绍哥儿做事,让刘光烈一下找回了自信。 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将门子弟,在很多事上,他都是游刃有余。 尤其是在吃吃喝喝、拉帮结伙搞关系上,简直就是个天才。 陈绍笑着说道:“我给西军的诸位相公,都备了些礼,表兄你帮我送去吧!” 刘光烈马上心疼起绍哥儿的钱来,问道:“怎么还给他们送礼?如今是他们求着咱们,想要来分一杯羹,你这不是倒行逆施么!” 陈绍也懒得纠正他倒行逆施的用法,只是笑着说道:“多个朋友多条道么!” “那好吧。”刘光烈叹了口气,说道:“我发现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但是你做的事,不管多荒唐,事后总证明是对的,我就懒得去想了,经常劝自己听你的得了。” “表兄你先去歇歇,我给你和姑母准备了些礼物,明儿个我好好给你送行!” 一听就让自己在这住一天,刘光烈骂骂咧咧地去客房休息了。 陈绍又去挑选了十个壮实的小丫鬟,留在银州府上,剩下的让赵河带队,护送她们去宥州,交给李师师来分派。 丫鬟这个职业,距离他太近了,创业初期不得不谨慎! 累了一天,回到自己院子的陈绍,终于能休息一下。 刚坐下不久,一阵香风之后,金沫儿向他嫣然一笑,福礼道:“老爷,请用茶…” 说着双膝并紧,微微弯腰,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到他的面前。 陈绍喝了一口,就把她拽到了怀里。 来到银州之后,金沫儿也换上了汉家衣衫,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裙裳,下身穿一件淡紫色的裙子,露出一抹诱人的绯色胸围子。 俯身送茶时候,一对娇嫩的堆丘便似要裂衫而出似的,沉甸甸极具质感在凸现出来,很有实力。 随着陈绍手上的动作,金沫儿瞟了陈绍一眼,一双月眉弯弯,眼波俏皮媚丽,眼角微微向上吊起,透出一股子妩媚甜腻的味道。 陈绍笑道:“我可能会离开银州,去往宥州,你们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去宥州?” 朱令灵是要坐镇银州的,那些不愿下山的横山羌人族长,还需要他去收拾。 金沫儿温顺地道:“人家当然跟着老爷了。” 陈绍点了点头,老朱一直学柔然那位,甚至想派人来监督自己和他女儿生娃。 把姐妹两个留在银州,老朱恐怕第一个不同意。 这人的野心很大,陈绍虽然很喜欢金沫儿姐妹两个在床上的表现,但是却不敢和她们交心。 身体上爽爽得了,真论贴心,还是不如春桃和师师姐妹。 —— 宋夏议和之后,童贯率兵撤出西夏境内。 如今,他已经带兵陕西,正在赶往京畿。 三万满编的胜捷军精锐,走在京畿路的境内,惹人侧目。 他的这支人马,别的不说,从表相上来看,比高俅调教出来的京营禁军还威风。 人们普遍相信,他能率兵横扫幽燕,收回中原丢失的燕云十六州。 童贯在行军打仗时候,自己节堂的陈设往往是简单肃穆。 但是在自己京畿开封府,汴梁城外的行院,却是富丽堂皇。 这间宅子,他平日根本来不了几回,却也有不亚于汴梁王侯之第的奢靡。 平心而论,童贯是一个能吃辛苦的人,在边疆可以远戍二十年就是明证。 但是随着年岁渐涨,却也越来越耽于豪奢。以前可以率领大军直入青唐诸羌,此次兵围兴庆府,他最近的时候也离一线也有百里的路。 开封外这临时的宅子里头,整治得精致无比。厅堂当中夜宴残痕犹自未曾收拾干净,一地的胭脂钿,正是歌姬舞后留下的痕迹。 香炉在四下犹自发出幽幽的香气,收拾东西的小厮实在倦了,在香炉旁边头一点点的打瞌睡。 在外面的房间里,至少有七八个衣衫轻薄的丫鬟,在捧着各色各样的东西坐在春凳上面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着里头突然有的召唤。 在卧房里头,还有四五个侍妾,一共十来个莺莺燕燕的四下环绕,只是伺候童贯高卧睡觉。 童贯哪怕是简单的一声咳唾,就不知道马上会有多少人涌上去伺候。 与咱们宣帅相比,陈绍这个节帅,过得日子很一般! 往常的时候,夜间来了再紧急的公文,幕府宣赞,也不能直入童贯衙署内宅通传,怎么也要候到童贯起身才能禀报。 尤其是这几年,童贯老了之后。 好在童贯带兵日久,作息和汴梁那几个陪着赵佶天酒地的哥们不同,倒也不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可是今日,赵良嗣却大破常例,夜里面就直入内宅而来! 宰相门前七品官,童贯带来的都管,气焰自然也是足够大,怎么也不让赵良嗣进去,急得赵良嗣差点要在内院外头放声高喊,好把童贯高声惊醒。 这临时宅子虽然豪华,但是毕竟不大,比不得汴梁里头庭院深深,扯破喉咙里头也听不见、 这位老都管也不是不知眉眼高低的,看赵良嗣急成这样,心里盘算可别真有什么大事,便让他进去了。 赵良嗣挥舞着手里的公文,进来之后,也不顾满房子的女眷,直愣愣冲了进来。 赵良嗣虽然在契丹也是贵族,但是却没见过大宋这种顶级的富丽景象,四下里都是香气馥郁,到处都是捧着唾筒,茶捂,香炉,还有说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的。 侍女一个个都身段玲珑,明眸皓齿,宛如瑶池仙子聚于一处,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宣帅,宣帅!金兵已经攻克上京城,辽帝逃到西京去了!” (本章完) 第100章 陈绍之心 第100章 陈绍之心 与大宋打西夏不同,金打辽那真是顺畅无比。 四月,金太祖亲率金军向辽都城上京临潢府进发。 五月,金军进抵上京城下,派遣使者招降。 辽上京留守挞不野自恃上京城池坚固,屯积丰厚,企图据城固守。 完颜阿骨打亲临城下督战,大将阇母率军首先登城。 不到半天功夫,外城即被金军攻破,挞不野知城难保,遂率军出降。 到如今,已经横扫大辽上京府,彻底占领了大辽都城。 童贯看着战报,激动不已,困意全消。 这就是他想象中的自己,去到幽燕之后,定然也是如此,横扫契丹,成就大宋第一武功! 身体残缺怎么了! 谁能比某爷们!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刚去西北抚边时候,童贯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精力也都回来了。 他坐直了身子,手扶着膝盖,脑袋左右转着看看,激动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宣帅,我们是不是.” 赵良嗣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重新开始考虑眼下的境地。 童贯虽然心急,但他是个知兵的,如今出关根本还没做好准备。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使是筹集了足够的物资,也需要民夫、道路、骡马、车辆. 河北地方,远远没有做好支援战争的准备。 虽然如此,但是大辽如此不堪,还是让童贯兴奋得在地上走来走去。 半晌之后才平静一下,猛地摆手,让侍妾丫鬟们退下去。 人都走了之后,童贯这才觉地上冰凉,原来是没穿鞋子,他忍不住就是一笑,回身在榻上坐下:“固之兄,那天祚帝逃到西京之后,金人真的只用了一个月就拿下了整个上京府?” 赵良嗣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因为他曾经是个辽国人,而感到一丝的悲伤。 在他心里,自己是炎黄子孙,汉家男儿,只是家乡被契丹人暂时侵占而已。 童贯深知,要打破一个城池不难,难的是占领一片广袤土地。 宋军在这五年,也曾攻破盐州城、也曾攻破银州城,后来都没守住,又被西夏夺了回去。 辽人竟然如此不堪,半天被打破都城就算了,民间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不曾有。 “契丹民心已失!”童贯笑道:“只要我们能拿下几个城池,朝中的小人繁言,必然是立刻烟消云散!” 如今朝廷中攻讦童贯的声音不少,其中来自各方势力都有,蔡京的旧部是主力。 赵良嗣犹豫了一会,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得罪人,但他还是问道:“宣帅,那老刘相公手下兵马,似乎.不是很善战。” 童贯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刚才的兴奋表情渐渐的消散,只是拈着自己那稀稀拉拉,非常逆天才长出来的胡须,沉吟不语。 刘延庆何止不善战,自己乘胜追击,杀到了朔方附近,他的兵马追击时候跑得比谁都快,个个抢的鼓囊满满的,结果一打硬仗就原形毕露。 导致自己在朔方寸土未进,而东边战区的陈绍,却接连攻城略地。 童贯甚至一度把陈绍脱离自己的原因,归结为这次伐夏最后时刻战事不利。 让陈绍觉得自己实力一般。 这才有了泼天的胆子。 “某会调陕西诸路兵马掩护,若事有不济,换人来攻!” 赵良嗣淡淡地说道:“宣帅,若是调走陕西诸路兵马,西夏那边.” “某不动陈绍,就是为了这个,让他守住西夏一年半载,我们已经在幽燕功成而归了。” 对于陈绍,赵良嗣没有一点好感,但是他也很认可陈绍的能力。 毕竟战绩在那摆着。 童贯笑呵呵地,眼色却有点冷,“当初陈绍从汴梁城外,某的大帐出发,只带了公文一张、印玺一枚,只身前往横山,自己收拢了千余溃兵,就能挡住李察哥四万大军。” “如今他有兵有将,坚城厚墙,还有粮草辎重,为我们抵挡住西夏,绝对不成问题!” 西夏,可以说是童贯伐辽的第二大难处,为此他不惜发动了五年的横山之战,打的天昏地暗。 可惜,就是无法彻底灭掉西夏。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陈绍了,因为他需要调走西军。 西军离开之后,唯有陈绍能阻挡西夏。 赵良嗣点了点头,说道:“此人确实有些本事,不过我看他打仗,有些依赖手下韩世忠。韩世忠虽勇,遇到普通战阵尚能应付,能否面对西夏大军的总攻,就有些” 听罢童贯就是一笑摆手:“固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事无须再提。” 他心里也在埋怨,自己已经无棋可用了,只能用陈绍,这一点说的不够清楚么。 你还在这质疑什么! 没有第二条路的时候,质疑不就是相当于扰乱军心。 要是前几年,早就把这个幕僚换了,他也觉察出,此人有些夸夸其谈,满肚子的道德文章,根本不实际。 陈绍和自己切割之后,了解大辽和女真的,就是这个赵良嗣了,所以童贯不得不重用他。 想到这儿,童贯就有些气恼,那陈绍怎地就如此短视。 你跟着某,在幽燕走一趟,立下泼天功劳,某还会忘了你不成? 他深知自己也老了,又是个宦官,也需要在大宋朝中培养一个人物,来代表自己维系这一大摊子的利益。 若是他肯看长远一点,童贯还是很看好陈绍的。 赵良嗣此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帝又要召见他了。 他缓缓说道:“陛下派人来,要我今日便去艮岳问话。” 这也在童贯的预料当中,官家最近对伐辽之事,颇为上心。 伐夏之战,虎头蛇尾,五月份时候整个大宋都以为西夏覆灭在即。 汴梁城中,那些商人都开始囤积烟了,开封府也准备好了庆祝的典仪。 最后硬是没打下来。 官家十分不悦,好在童贯还有伐辽这面大旗,说是为了保存实力伐辽。 伐辽的胜利,远比伐夏来的光荣,官家也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童贯深知自己的所有权势,都来自于官家,这次务必要让他满意。 两人凑在一块,童贯更是叫人拿纸笔进来,然后又把人全部赶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个。 将官家可能会问的话全部罗列出来,然后一一琢磨如何回答。 这一琢磨,就到了大半夜。 赵良嗣深深行礼,退了出来,童贯居然还踏着木屐,直送到门口。 门外守候的莺莺燕燕,都管家人一大堆,看着这个惊扰了宣帅好梦的中年人居然被宣帅这么客气地送出,都是瞪大了眼睛。 童贯在门口微微拱手:“固之,速去,速去!将来之事,某与汝共之!” 说完就笑笑转身,回到卧室里头去了,在门口等候的丫鬟侍妾,顿时香风卷动,全都跟着进去伺候。 赵良嗣犹自叉手回礼,然后昂着头,走了出去。 他心中豪情万丈,恨不得马上飞到皇帝身边,一吐自己的胸中抱负。 —— 大辽上京陷落,辽天祚帝奔至西京的事,西夏和陈绍也知道了。 对西夏来说,这是一个极差的消息,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利用大辽来调和,让宋人让出侵占的土地。 如果宋人不同意,就和辽兵一道,驱逐宋人。 谁知道大哥突然连自保都做不到了. 银州城里,陈绍的府邸内。 院子里则在葡萄架下设了毡毯和蒲团,又放了几张小几,几案上放着美酒、肉食和瓜果。 陈绍坐在凉亭内,手里捧着来自辽国的战报。 在凉亭外围的过道上,一群高壮的汉子们训练有素,一言不发地在周围慢慢走动着。 看起来队形很随意,但他们交错面对着各个方向,相对走动擦肩而过,便交换位置,目光随时仔细观察着远近的动静。 这是陈绍从他最嫡系的行伍,也就是在横山兴庆寨和元宝寨里,跟着他泡在泥水中整整七天的那群大头兵中,挑选出来的,然后又进行了严格的训练。 他对自己的安全,一直看的很重。 再厉害的人,被杀之后,也是一切归零。 陈绍收起战报,心中有些纷扰,也不知道该从何开解。 自己的敌人,正在攻城略地,这时候他的进度虽然也很快,但是却远远不是一个档次。 陈绍心底,甚至有点恼恨这些契丹人,怎么就如此不争气。 你们哪怕给大家多争取一年半载的时间呢。 好在大辽皇帝往西跑了,完颜阿骨打肯定要去追他,暂时不会有金兵南下到幽燕之地。 照这个速度算下来,顶多还有一两年,金兵就要踏足幽燕之地,也就是如今大辽所谓的‘南京’。 一两年的时间. 陈绍摇着头苦笑起来。 自己都觉得棘手,宣帅那里估计更要手忙脚乱了吧。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准备一场大战需要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北境那些蛮夷。 因为他们是打到哪抢到哪,而且都是骑兵,呼啸而来,打败了就一哄而散,继续回去放牧。 这一两年的时间,究竟还能攒下多少家底,供自己在中原最危难之时,率精兵而出横山,和那群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碰一碰。 —— 红柳河畔。 新建的河面南北两城寨,以架设于无定河上的大桥为阵地,日夜厮杀,无比惨烈。 尸体枕藉,鲜血涂满了整座石桥,桥头白天有日光强照,夜晚有狂风呼啸,血就会变成乌黑的结痂,可是石隙中的血,却永远是液体,因为始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地补充进去。 远远的看去,本是灰白色的石桥,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周围的米擒部还有当地汉民豪强,全都看呆了。 他们没想到,夏州城的西夏兵马和宋军,竟然都这么有血气。 韩世忠的大帐内,甲士林立,莫敢高声,一派紧张而肃穆的气氛。 这些日子,他也是完全打出了统帅的气质。 其中一个年轻将官,攥紧了拳头,说道:“韩统制,对面明显是急了,我们何不与其决战!一举拿下夏州!” 韩世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骂道:“你耳朵聋了?” “俺不是早就说过,要把堡寨修到他夏州城下,你拿咱们节帅的话当什么!” 年轻的武将,渴望册立功勋,尤其是尝到军功的甜头之后。 韩世忠骂骂咧咧的,既是骂手下,也是暗暗提醒自己,不能违背了陈绍制定的战略。 不然他真可能换人 韩世忠熬了这么多年,才得到机会,没有人比他更珍惜。 而且潜意识里,他也觉得陈绍是对的,如果用堡寨战法,是稳胜的。 而如果去和夏州打,或许会更早地拿下夏州,但是也给了夏州敌人机会。 他们巴不得有这种机会。 韩世忠咬了咬牙,骂道:“就在这附近打,还是节帅说得对,每打一次,周围就有几个部落来投,再打段时间,夏州就成了他娘的孤城了!” 其实如今这仗打的,虽然不痛快,但是却每一次都是对夏州的折磨。 韩世忠以天时地利人和,与夏州守军周旋,寻求战机,迟滞、钳制敌人,消耗夏军锐气,积小胜为大胜,为反守为攻制造条件。 夏州城里,早就是人心惶惶,每打一次,他们的士气就会受到一次打击。 等到人心彻底崩溃的那天,或许不用攻城,他们自己就要杀官投降了。 韩世忠按了一下地图上夏州的旗子,咬着牙笑道:“这夏贼还真是难啃的骨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投降.” 西夏和大宋西军,这对打了一百多年的死敌,都知道对方有多硬. 当年永乐城,几万宋军被断水,渴死了一大半,依然没有投降。 而去年的刘法,在统安城被李察哥击败,也是率领三万人与敌人血战,到最后力竭而死。 手下几乎没有投降的。 西夏也是一样,被打疼了,就咬着牙忍着,等着打回来时候,必然是把降宋的所有人鸡犬不留的屠戮。 走出营帐,韩世忠登上瞭望台,看着不甘撤退的夏兵。 此时他的营寨内,刚打完一仗,所以一片忙碌,一队队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匆匆来去,除了伤兵的哀嚎,几乎没有一点喧哗的声音。 有越营活动的,也都是有条不紊地验看符牌、喝问口令,每过一重营盘,守戍的士卒一丝不苟,可见韩世忠的中军大营是如何的戒备森严。 这样的所在,除非拿出远比对方更加强大的实力强行突阵,否则怎有可能破掉这横亘在无定河上的宋军主力。 这也是夏州城里,野利崇山最绝望的地方。 他所面对的对手,明明有实力跟他决战,却只想着顿刀子割肉,慢慢把他的血放干净。 这种感觉是万分憋屈的 此时,有人在瞭望楼下,大声报道:“统制,此战俘获了三百夏州兵,如何处置?” 韩世忠猛的摆手,声若绽雷:“把这些鸟俘虏的鼻子耳朵都给老子割了,放回去让他们见野利崇山,带一句话,你野利崇山好胆别走,洗干净了脖子等俺来取他首级,告诉他老子的名字,老子是大宋韩世忠!给这个西夏盖上棺材盖子的人,一定是老子!” 喊完之后,韩世忠看着那小将兴冲冲去执行,突然问身边的人道:“刚才是不是喊得太狂了?” 亲兵道:“统制说的威武霸气,俺们听着都提神。” 韩世忠嘟囔道:“要是把节帅也加上最好,就怕传到他那里,说给西夏盖棺材板的是俺,他心里不痛快,给俺穿小鞋。” 亲兵们哈哈大笑起来,都知道他是在耍笑。 以前韩世忠也喜欢跟同伴耍笑,不过那时候是苦中作乐,一般是自嘲 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是真的意气风发。 看着远处的战场,韩世忠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前不久节帅来信,教他好生训练士卒,尤其是要注重以战养战。 其实韩世忠本来的重心,都放在了夏州城上。 这个时代的围城之战,除非守城一方没有准备,以奇袭扑城,或者守卒无有斗心,很快投降,只要守方决心死守到底,又有相当守具,双方战斗素质再差不多,攻城战就注定惨死而漫长。 攻方只有用血肉,用打造出来的攻具,将城墙一点点刨开撞开,直接蚁附攻城,或用云车登城,是一种最为惨烈的战斗,往往都是攻城一方长围守军,没有数月时间,不将城内困得山穷水尽,饿桴满城,不将城中一切希望都变成绝望,一座坚城,实难攻下。 自己手下这些人马,和夏州兵的战力本事,都相差不多。 野利崇山也不是庸才,而且绝对不会投降,意志足够坚定。 照常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个长期对垒的局面。 可是节帅的吩咐,分明是在说,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韩世忠也不禁在想,他到底要干什么? 有一个很危险的想法,一直萦绕在韩世忠的心头,而且让他十分纠结。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他该如何抉择? 韩世忠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倾向,但是他不敢直面。 每次想到这个事,他脑海中浮现的,既不是陈绍钱将他调到麾下,给他买了都头职位; 也不是陈绍和他一起泡在水中,死守横山三寨; 甚至不是陈绍带他打破盐州、宥州,功封统制,率领千军万马. 而是那年,自己嫖妓时候因为没钱,被人殴打时候。 陈绍在那时候,看自己的眼光中,竟然没有一丝的鄙夷。 甚至还有一点说不清的尊重。 这让韩世忠后来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陈绍,从一开始就很看重他。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他给了自己舞台施展抱负。 有些事,事到临头,还很难选择么? 未必见得! —— 银州城。 朱令灵又来了。 五天他来了四次。 陈绍也有些无语。 老朱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陈绍赶紧走。 他要收拾横山以庆多为首的那几个首领。 而陈绍曾经明确表示了,要收拾他们,必须等自己离开之后。 而且要等自己到了宥州。 他陈大帅是一朵清纯的白莲,杀人的事,都是庆多自己的部落里不满的族人,还有酋豪朱令灵做的。 和陈大帅没有一丝关系。 陈大帅宅心仁厚,一心为羌人带来财富和美好的生活。 他不光不知道,等庆多等人死了之后,他还要好生安抚呢。 老朱在厅等候的时候,金沫儿带着两个丫鬟,端着茶盘过来。 朱令灵看了一眼那黑溜溜的丫鬟,越发衬托的自己女儿娇美俊俏。 “爹,你怎么又来了?” 朱令灵怒道,“这叫什么话!” “你一直往这里来,老爷他都不乐意了。” “嘿,你不懂,他那是面上不乐意,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爹要杀人,不是给自己杀的,是给他杀得。” 朱令灵端起茶来,感觉到不是很热,猛地灌了一口,“闺女,你这肚子可有动静?” “哪这么快!”金沫儿也是知道老爹的脾性,懒得跟他计较。 “不快点怎么能行!”朱令灵皱眉道:“你妹妹呢?” 金沫儿脸一红,妹妹昨晚太累,到这个时辰还在睡觉呢。 陈绍伸了个懒腰,从院子里出来,听到老朱又来了,他心中算计着也该走了。 感受到腰部传来的酸麻,陈绍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西域的狐媚子,真是吸人精气的妖精。 来到厅,远远就看见老朱和金沫儿在那说话,陈绍轻咳一声,慢慢走了过来。 两人都站起来迎接。 “大帅!” “老爷。” 陈绍点了点头,坐下之后,金沫儿乖巧地站在他身后。 “老朱啊,你以后就叫节帅就行,叫大帅总是感觉太张扬了。” 陈绍手下,就他一个人大帅大帅的喊着,陈绍总感觉自己不是穿到了宋朝,而是去民国了。 而且人家童贯还不敢叫个大帅,自己比他大在哪里了,怎么就敢托大。 朱令灵可不管这些,在他心中,陈绍就必须是最大的。 陈绍越大,他就越大,抬高大帅就是抬高自己。 眼看他又要开口,陈绍先发制人,说道:“我准备今天就走。” “好!”朱令灵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道:“好哇!” 陈绍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可都准备好了?“ “大帅放心,这回万无一失,定然叫他们死在自己族人手中。” 仇恨的种子,陈绍已经埋下,其实等待它们发酵一会效果更好。 但是朱令灵已经等不及了。 这就是上位者的无奈。 有时候,真的是你的手下上进心太强了,而不是你非要如此。 兄弟们跟着你干,他们要进步,你也不好一直压着。 不然的话,人心会散。 这就需要你从中权衡,适当地做出妥协,但是有的事,则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来。 比如说韩世忠和朱令灵。 他们两个,一个想快速拿下夏州,取得最大的功绩; 一个想快速灭掉五个部落,取得最大的利益; 韩世忠那边,是陈绍的基本盘,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拿他的底牌来赌。 所以不管那边说什么,都不能冒险,就得把堡寨慢慢修到夏州城下。 容不得半点商量。 而朱令灵这里,再等上几个月,效果是最好的。 不过他们等不及了,陈绍也不一味地压制,即使是会有一些吃相难看,但是对总体的局势没有太大影响。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和事。 尤其是作为一个上位者,陈绍已经看懂了,很多事都需要妥协。 越是懂得妥协这门艺术的人,越是能够收拢人心。 比如刘邦当年最恨雍齿,雍齿以前就是沛县的豪强,很有势力,与同为豪族的王陵关系很好,向来看不起刘邦,曾多次折辱刘邦。 后来刘邦起兵反秦,雍齿也加入进来,但是后来几次背叛刘邦。 大约在诸侯会师霸上的时候,雍齿以赵国将领的身份重新加入刘邦阵营。 后来刘邦手下人心不稳,他就去问张良,该如何稳定军心。 张良问他最恨的人是谁,刘邦老老实实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我最恨雍齿。” 张良就叫他先封雍齿,这样一来,其他人就都放心了。 老刘也是真豁达,封雍齿为什邡侯,食邑二千五百户,位列开国功臣第五十七名。 而且人家刘邦以后也真没清算。 这样的人,无疑是极具人格魅力的,所以才能短短几年就一统天下。 没让朱令灵等太久,正午和他吃完饭,陈绍就率兵离开了银州。 因为走的时候不想劳师动众,所以没有通知银州官员。 陈绍的卫队,清一色的中原军队打扮,皂绸衫、绢夹裤、外罩战袍,颈束红巾,头戴皮莅子,帽上红缨火苗一般迎风飘拂… 一路上,他见了许多兵马,都是杂牌一样的着装。 甚至还有没固定袍服的。 这种情况让他有些不满。 手下若是穿不一样的军服,怎么能齐心,最好是能统一着装。 自己如今不缺原料,正好把剩余的妇人劳动力也动员起来。 定难五州,就不允许有不劳动的人存在! 而且统一着装,也能让大家更有归属感。 他甚至有些看不上大宋这套军服。 回到宥州,陈绍迈进府门之后,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让人给金沫儿和金禾儿安排好空闲的宅院,陈绍就离开了。 姐妹两个,带来了一些自己部落的侍女,不需要特意安排。 迎面撞见一个小丫鬟,她认得是陈绍,赶紧驻足喊了一声“老爷。”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去,把师师喊来,让她来书房找我。” 说完之后,陈绍抬腿进了院子,刚要走向门口,门扉吱呀一声开了,里边探出一个身穿月白小衣的少女来。 春桃一头长发简单地分作两束垂在削肩上,穿着月白色小衣,灯笼纱裤,宽大的裤脚在足踝边松松的迭了几笼。 两只白生生的小脚丫汲着一双木屐,卧蚕似的十颗小脚趾就像新露的荔瓣一般晶莹可爱,如画的眉眼,带着新浴之后的潮红。 她眼珠瞪得溜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跳到了陈绍的怀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陈绍有些好笑,托了托她的小屁股,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就知道你第一个来找我,都没去找阿姐,你看你衣服都没换呢,对不对?” 春桃欢欢喜喜地说道。 陈绍心道这不是顺路么,谁让你院子离书房近呢。 陈绍亲了她一口,想要把她放下来,但是春桃搂着他脖子不松手,跟个树袋熊一样。 眼看弄不下来,陈绍也懒得管了,就这么抱着她来到书房。 来到书房之后,把春桃搁在桌上,陈绍横目一瞧,松软薄纱的灯笼裤丝毫掩不住她那娇俏的身段,坐在桌上,纤腰微沉,凹下浅浅一道沟痕,小巧玲珑,虽说看起来似乎一巴掌就能盖住,但是隐隐已有些圆润的女人味道了。 陈绍亲了她一口,笑道:“我可让你姐姐来了。” 春桃顿时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办?” “我才不管。”陈绍笑嘻嘻地说道。 “陈大哥,你怎么这样坏!” 春桃赶紧下来,还没来得及走,就听到了脚步声,只能躲到了旁边的书柜里。 李师师即使着急,走路也是极有韵味,陈绍从窗户里看她穿了件白色绣鹤的轻袍,秀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肤色白里透红,娇中有媚,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儿,予人一种光艳艳的美丽。 姐妹两个,这爱沐浴的习惯,还真是如出一辙。 有时候一天能洗两三次。 李师师好久不见陈绍了,见了面眼里也是柔情蜜意,眼波盈盈。 乍看陈绍,她就瞧出小郎君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奔波累的。 在自己身边时候,她可是把小郎君调理的精气神十足。 “想我没?”陈绍张开怀抱,让她自己靠进来。 李师师笑着入怀,刚贴上,就嗅到了妹妹的味道。 她其实早就瞧出来了,此时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陈绍听到之后,低下头不解地问道。 李师师嗔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就是逮到个偷桃儿的贼,偷了我家的桃子。” 陈绍也不尴尬,哈哈一笑,抚摸着她的后背,笑道:“你说春桃是吧,我的宝贝师师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能忍心叫你们分离么,当然是要想办法留在你的身边。以后咱们三个,更是一家人了,永远不分开。” “尤其我要做的事,把春桃嫁出去也不安全,容易成为别人威胁我的把柄。”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师师恨恨地说道:“你身上这味道,是我调来洗头发的,被那小妮子给我偷了去,我懒得理她.还当我不知道呢。” 李师师话里满是讥讽,柜子里的春桃气的咬牙。 李师师也有些气闷,抿着嘴全没有往日里的亲热,也没有刚来时候的化不开的眼神了。 陈绍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来适应,也不好勉强她。 他笑吟吟地说道:“这次还要你帮个忙。” “什么事?” “我想给手下兵马,专门订做一套军服,你和我一道来设制设制。” 李师师一听是正事,而且还挺重要,便不再使小性,问道:“郎君可有什么想法。” 两人在书房里忙活了半天,可怜的春桃差点睡着。 终于等他们出去吃晚饭了,这才爬出来,可怜兮兮地越想越委屈,抹了把眼泪,呜呜哭着离开了书房。 到了晚上,陈绍特意留在了李师师的院子里,和她一起吃过之后,来到床上。 李师师也是破天荒地倒下就合眼。 两人的关系来了个倒反天罡,陈绍抱着她,哄了半天。 感受到怀里身子的啜泣抖动,陈绍将她扳了过来,用手指刮掉她的眼泪。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也没说话,默默地钻到了他怀里。 她能接受陈绍有其他女人,娶妻纳妾,养外宅都可以,不过春桃是她妹妹。 两个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师师就闹郎君这一回,以后这事,我就不管了” 陈绍抱紧了她,小声说道:“你只要还跟我天下第一好就行。” 听到陈绍如此孩子气的一句话,李师师破涕为笑。 笑过之后,她又觉得这句话非常动听,自己这个小郎君,是真的非常会哄人呀。 哄得自己忍不住给他一点甜头。 “你是不是.贼兮兮的,早就惦记着,让我和春桃一起伺候你” 陈绍咽了口唾沫,“行么?” 李师师转过身子去,啐道:“想得美” 说完之后越想越气,又转过身,在他胸口软绵绵地捶了几拳。 —— 回到宥州三天之后,陈绍就设计出新的军服。 他拿着让手下人去做出来之后试试。 如果合适的话,就开始招募女工,大量缝制。 做软甲硬甲的材料,宥州都不缺,麻布也可以从中原大量采购。 陈绍越来越发现,这定难五州,实在是块宝地。 想干什么,都特别顺利。 西夏之所以能和大宋坚持这么多年,定难五州实在是功不可没。 这地方实在是太全面了。 处在农耕和游牧的交界带,具体来说就是黄土高原北缘和鄂尔多斯高原南缘的交接地带。 有毛乌素沙地、无定河河谷、横山山脉这些天然屏障! 这种地形在军事上简直完美:沙地像护城河一样阻碍大规模骑兵冲锋,山地又便于修要塞,河谷则是骑兵出击的通道。 再看资源,大宋朝官员哪一代不是恨得牙痒痒——这地方居然有铁矿和盐池。 尤其是青白盐,质量好成本低,走私到宋境内导致宋朝官盐都卖不动,北宋还专门为这个搞过盐法改革。 战马更是核心资产,所谓“地宜牧养”说的就是鄂尔多斯草原,党项骑兵“铁鹞子”就靠这里的优质马种。 它还是丝路贸易的隐藏节点,掌控这里既能收商税,又能获得中亚的铁器、骆驼等战略物资。 打了这么多年,西夏早就把这里,培养出全民皆兵的体制。 起队伍也快。 原本制约这里的最大因素,就是大宋时不时来打,而且还会封锁商道。 如今大宋也觉得陈绍是自己人,还指望着他挡住西夏,自然不会设置壁垒。 这块宝地最后一道枷锁,就此打开。 颁布完这道政令之后,陈绍走了出去,心中并没有因此轻松。 统一军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需要用些手段,给自己手下这些兵马上上强度。 否则面对刚刚掀翻大辽,气势如虹的女真人,就怕上来被打蒙了。 陈绍收拢军心的方法很简单,没有什么诀窍,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其他军头。 但是能学的,估计不多。 因为他的秘诀就两个字:满饷 别的都是虚的。 如果非说还有第二条,那就是有功真赏。 这两样,其他军头都学不来,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官位和土地去封赏。 他们还要喝兵血,吃空饷,来维系自己那个利益团体。 贸然做出改变,他们内部就要分裂,说不定会被灭口。 陈绍能这么做,是因为他刚刚打下一大片,原本不属于他的土地。 这上面的西夏统治阶层,是他天生的仇敌,杀的杀,跑的跑,空出来大量的资产。 陈绍可以用这些来拉拢人心。 这一招只有同样在攻城略地的女真人能学。 甚至女真人比自己还过分。 因为他们体量太小,抢的东西太多,赏赐都是溢出的。 大片土地、大量奴隶、无数财宝等着他们瓜分。 就这,后期还因为分赃不均,闹了矛盾. 女真的内斗,丝毫不弱于西夏和大宋,这也是他们快速衰弱的原因之一。 说到底,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群野兽的欲望太强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满足。 (本章完) 第101章 替君分忧 第101章 替君分忧 宥州的陈绍府邸,便是定难军承宣司。 定难军中的‘军’,其实是个特殊的地方行政单位,具有军事防御和行政管理双重功能,通常设置在战略要地或边境地区。 因为这个单位内,军政一体,权力太大,所以一般不会划太大的地盘。 定难军,纯属是因为这里是西夏的土地,是人家陈绍自己打下来的。 他受封时候,只有一个盐州和宥州。 而陈绍手下的兵马,也被称为定难军,则是一种习惯性的代称。 就如同鄜延路的兵马,被称为鄜延军;泾源路兵马,被称为泾源军一样。 定难军,属于是一词两义。 如今新式的军服已经做出来许多,被宥州城里的商队,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地。 与宋军传统袍服区别开来,让陈绍有一种独立于大宋之外,又吃尽大宋红利的爽感。 他知道,自己还能爽一两年,在童贯出兵然后大败之前,朝廷都需要自己来挡住西夏。 这段时间,宋廷会尽力安抚自己,以免后方起火。 他的承宣司布置还算简单,堂上更像是一个统兵主帅的节堂,如今也聚集了十几个幕僚、书记,负责平日里的行政管理。 厅内坐着一些商人,陈绍坐在上首与他们说话。 虽然陈绍觉得古人重农抑商,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定难五州这地方,如今全靠商人盘活。 大宋对商人已经是足够开明的了,陈绍这里,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聊着聊着,说到了人心、分利和经营的关系,陈绍发现他们也挺有见识的。 说起招募女工,缝制战袍的事,商人们纷纷说道中原地区此法施行不起来,若是招募女工,由谁管理? 一群妇人聚在一起,一旦有男人来管,容易被家属围殴。 真打死人了,法不责众,当地官员甚至还会偏袒聚众打人的家属。 陈绍呵呵一笑,道:“就是在我这里,你们也要好生注意,多多报备,更不能做出趁机勾引良家妇人的事来,否则我这里也是法不责众。” 商人们纷纷笑着恭维,说节帅真是风趣。 边境地区的百姓,相对现实一些,尤其是西北这里常年打仗。 命都是朝不保夕,谁还管那些糟心事。 不过要是真有过分的事情发生,偏向民间而不是偏向商人,几乎是所有官府的共识。 这钱赚的轻巧,就得承受风险,绝对不可以激起民变。 否则的话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当然,只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去做,而不是只顾着赚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等到正午时候,商人们推举出领头的谭凛来,笑道:“小人们在城中酒楼,备下了午膳,不知节帅肯否赏脸。” 陈绍摆了摆手,笑道:“外面的我吃不惯,正好与你们没有聊够,就在我府上准备些酒菜,咱们一起吃吧。” 他不愿出去赴宴,酒菜下毒这种事,在如今很难检测出来。 拿根银针扎一扎,纯属扯淡;让人试菜也无法试出慢性毒药。 众人一听受宠若惊,纷纷拜谢。 越过一群侍卫,众人来到宴客厅中,有侍卫进来摆桌,商人们都有些坐立不安。 落座之后,又闲聊了一会,饭菜终于准备好了。 每张小几上都摆着三菜一汤,外加一碟小咸菜。 陈绍笑道:“招待不周,我平日里就是吃这个。” 商人们倒没有怀疑是他故意羞辱,因为大家都看得见,陈绍吃的确实和自己一样。 而这里上菜的丫鬟,也是黑黝黝的,生的格外朴实,没有一个娇娥美婢。 他们不禁对陈绍多了些敬重。 因为定难军虽然刚成立,但并不穷,只要陈绍想,什么奢侈日子都能过得上。 节帅这个年纪,大权独揽,却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这太可怕了。 陈绍让侍卫给他们倒酒,然后笑着举杯道:“我一直觉得,所谓的商道,就是利用车马船泊,将货物互换有无,来赚取差价。” “定难五州,乃是天然的商路,我愿意出钱出人,整饬道路,诸位也多多在宥州、银州、洪州等地,开设车马行,将咱们定难五州出产的货物,多多的带出去,将咱们紧缺的货物,多多的运进来。” 谭凛当即起身,敬了一杯酒,“节帅此论甚高,我等定然全力以赴!” 陈绍点了点头,等到开战时候,这些运输手段,自己都可以暂时征用 陈绍需要用到他们的地方还有很多,对他们也就足够客气。 这其实很罕见,尤其是在西北,这些商贾的背后都有西军将门的背景。 但陈绍不在乎,等到北方大地陷入铁蹄践踏时候,一切秩序都荡然无存。 天下兴亡,比什么都重要,所有的事都要给这个让路。 送走了这些商贾之后,陈绍让人清点一下他们送来的礼物。 崔林拿着个账本,想要记录,被陈绍摆了摆手,“记这些作甚,小家子气!” 说完之后,他拿起一张写着字的纸,专心地看了三遍。 然后“呼呼”吹了几下上面未干的墨迹,崔林在一旁赶紧拿一枚玉镇纸压住宣纸。 “这是何物?”陈绍指着箱子里、比洋姜大的泥巴色东西。 箱子看上去十分精致,应该是个好东西。 崔林忙道:“节帅,这就是三七,三年生的上等货,又称豹子头。府上医师说过,这三七有养气补血之效,也能治头痛。此物只有大理才有,像这等成色的三七,个头又大又少,外地极难买到。”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带上,都带上!和这封书信一起,交到蔡太师的手里,你放心,只要报上名号,他肯定会收的。” 崔林道:“不留下一点自用么?” 陈绍笑道:“不急不急,他用不完,早晚还能拿回来。你别忘了我交代你最重要的事,一定要细致!” 崔林神色一正,躬身道:“属下定不敢忘!” “好。”陈绍道,“我叫赵山带着几个可靠的亲卫跟你去。到了汴梁,不要到处乱窜,每日里打探些有用的情报即可。实在不行,就在大相国寺里待着,什么都不用做。” “若是有人要找我陈绍,知道从哪找就行。” 崔林点了点头。 虽然汴梁如今没有对自己有诸多限制,但是陈绍还是需要一个和汴梁权贵人物通气的渠道。 至少接下来这段时间,汴梁不要给自己捣乱。 让崔林去送礼,然后住在大相国寺,就是在汴梁开了一个‘定难军驻京办’。 他之所以选择蔡京,是因为蔡京虽然被罢相,但是如今大宋的官员架构,其实就是他一手搭建的。 他宰执天下这么多年,地方上的官员都还是以他马首是瞻,陈绍有时候需要的正是地方官员的配合。 梁师成、王黼、蔡攸这些人,只是一群溜须拍马,玩弄权术之辈,大事上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陈绍拍了拍崔林的肩膀,像是在给他掸去灰尘,笑着说道:“路途遥远,注意安全。” 崔林怔了一下,随即抱拳弯腰,深深一拜。 等他出去之后,陈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好笑。 自己这随时随地的表演欲,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了,走到哪都不忘收买人心。 突然,他脑子里思绪一转,会不会自己不是演的,真就是这种人呢。 崔林跟着自己这么久,刚才的关心,未必是装的,只是真情流露罢了 他点了点头,对这个想法很认可,自己绝对本就是一个关心手下的好大帅。 宅心仁厚,赤子之心! 回到后园子里,今日阳光明媚、清风徐来,午后风光惬意。 李师师和金沫儿、金叶儿躲在凉亭下面,不知道聊着什么。 见到陈绍过来,三人都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她们三个的关系,意外处的还不错,因为李师师不是个好妒的人,她只是对陈绍和春桃的事有些介意。 两个羌女狐媚子,见李师师深受陈绍宠爱,自然也会有心靠近。 走到亭子里,陈绍坐在李师师身边,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笑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金沫儿笑道:“在聊夫人.” 陈绍狐疑地看了她们一眼。 金叶儿低着头,怯生生的样子,好像很害怕陈绍。 其实这都是假的,金叶儿比她姐姐还戏精,平日里瞪着双大眼睛,睫毛扑棱棱的,一副纯真娇憨模样,到了床上属她是个状元。 李师师娇笑道:“夫人乃是将门虎女,不知道凶不凶,要是容不下我们,老爷能不能掩护则个。” “还掩护则个,我还侧击呢,你当打仗呢。”陈绍拍着她的大腿笑道:“我要干大事,最怕家宅不宁,谁要是翻江倒海,我就扒了她的裤子打屁股。” 李师师笑道:“人家可是自己投奔郎君来的,没名没分的也没约束,实指望有个知冷知热的郎君疼爱,谁知道屁股还得遭殃。郎君不如把钱还给奴家,咱们好聚好散。” 陈绍摸了摸眉毛,“没来由说这个干什么,提钱多伤感情,你忘了咱俩是.” 李师师赶紧拽了拽他,不让他把闺房的情话拿出来说。 “对了,夫人一直不回来,也不是个事,郎君没派人去接么?” 陈绍点了点头,道:“还真忘了,我一会就叫人去。” 枢密院的公文已经下来,要种师道、种师中率兵掩护,即刻起开始准备,随时准备出发。 大军远征,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提前下令是常态。 但是既然命令下来了,说明离出发之日不远了,只要不出意外,最多一年就要开打。 陈绍在童贯身边有兄弟,虽然表面上和宣帅闹翻了,这些人也得表忠心不跟他来往。 实际上私下里书信不断。 说是宣帅已经决定,由王禀任前军统制,杨志、赵明为先锋。 主力是十万西军,其中三万是童贯的胜捷军,五万是刘延庆的鄜延军,还有两万是吹出来的。 河北边军约五万人,这更是重量级.所谓“持竹枪、披纸甲”,说的就是他们。 仗还没打,为什么消息都传出来了,就是因为这次伐辽的位置很紧俏。 汴梁城里,不知道多少权贵,都排着队安插子弟进去捞军功。 有人情的去童贯那里使人情;有权势的去童贯那里谈条件. 什么都没有的,则送钱、送美人.或者不顾一切地上来硬舔,狂拍马屁。 童贯是不胜其烦,本来十分精力用七八分来做战前准备,如今却得用九分来应付他们。 汴梁已经认定了此战必胜,毕竟大辽实在是太拉跨了。 被一个不足二十万人的小部族,打成这副模样,如何应付十五万大宋精锐兵马。 所有人都挤破了头,生怕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收回幽燕十六州,说不定这一战,就会封一个王爵,几个侯爵。 没有伐辽之战,平日里你不管立了什么功劳,都不能得到这种爵位。 所以谁谁谁在伐辽队伍中,混了个什么官,拿到个什么位置,已经成了汴梁纨绔子弟吹嘘的资本。 陈绍知道,在这之前,童贯好像还得应付一下方腊造反。 这可是个肥差,但是童贯未必愿意去,因为他的将士要是从北方回到江南,再转战河北。 短时间内,从河北到江南,再从江南打一仗,然后从江南回河北,听着都累。 劳师远征,必然疲惫不堪!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很乐意帮他走这一趟。 方腊造反,打破了杭州城,把无数地主老爷和士绅官员的家底一扫而空。 若是能去江南平叛 必然能发大财! 而厢军无能,根本打不过方腊,西军又都去伐辽了。 自己要是真主动提出来,或者是在朝中找个厉害人物保荐,能去江南平叛的概率还蛮大的。 此举也算是帮了童宣帅一个大忙,让他的手下不用南北两头窜,说不定就不会败的那么惨了。 这一战陈绍只知道童贯败的很惨,至于他为什么败的,陈绍没有了解过。 要是他能打赢的话,当然是更好的! 或者败的不那么惨,也能为后来抗金,多保存些力量。 (本章完) 第102章 在此一举 第102章 在此一举 汴梁城内,童贯的府上。 童宣帅脸色铁青。 如今不需要契丹细作探查,自己的人员配置,已经被泄露个底朝天。 伐辽这样的事,本来是只有决策层几个人知道就行了,但是汴梁的那些权贵,完全不管这些。 为了多塞几个自家孩子进去混军功,他们互相攻讦,彼此拆台,把消息全都泄露了。 最可气的就是蔡攸,他竟然异想天开,要把自己踢开,由他率兵去伐辽。 大辽都元帅,南京留守耶律淳直接派人来北宋朝廷问询,大宋伐辽之事是否属实。 为何要背弃宋辽同盟。 这件事上,大宋是理亏的一方,因为澶渊之盟写的清清楚楚,宋辽兄弟之国。 大宋被架在这里,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朝堂上没有一个说要伐辽的,但是民间百姓,就连三岁小儿,都高呼着伐辽,收回燕云十六州。 辽国使团天天去鸿胪寺堵着门骂人,又被围观的汴梁百姓气的肝颤,但是却无可奈何。 实在是前线打的太差了。 仗打输了,说得天乱坠,道理占尽,也没有一点用处。 童贯看着一群幕僚,说道:“固之还没有回来么?” “官家留他用膳了。” 童贯点了点头,这是难得的好消息,至少赵良嗣是真的得到了陛下的赏识。 这么多坏消息里,最让童贯畏惧的,其实还真是最荒唐的那个-——蔡攸想取代自己主帅的位置。 这件事看似荒唐,却未必没有机会发生,当今官家干的荒唐事还少么。 蔡攸明面上和他爹蔡京决裂,其实大家谁不知道,他们只是表面不和。 若非如此,一门父子都是官家身边红人,权势滔天,早就引起官家的忌惮了。 “诸位,固之圣眷正隆,咱们就不等了。” 谭稹笑道:“等他回来,咱家会把今日说的事,再与他说道说道就是。” 童贯点头道:“如今,漫天下都知道某要伐辽了,而且兵力配置,也都是人尽皆知。” “不过无妨,战事开启,咱们再变阵就是。辽人即使防备,也无甚用处,我听人说那耶律淳在辽东招募了八营怨军,共二万八千多人,另有五千名禁军、两千名武勇军。 浩浩荡荡要去攻打辽东,结果还没到地方,怨军就哗变了。如此对手,何足道哉!” 谭稹点了点头,附和道:“宣帅出马,定然万无一失。” “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把大军嚼头凑齐,十万人马不是小数,若是和耶律淳一样,发不出粮饷,那怨军八营的事,在河北上演,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童贯说道:“诸位有何良策?” 一说到钱,大家都沉默下来。 大宋如今,搞钱的项目都被王黼他们把持,搜刮的已经足够厉害。 真挤不出来了。 童贯冷笑一声道:“你们都不说,某来说!都门当中,每年最大一笔开销是什么?” 谭稹道:“是宣帅,汴梁都门,每年开销,最大莫过于结军之资。六十万都门左近禁军,每年清粮三百万,军饷数就是千万贯。” 童贯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但是足够吓人。 宣帅要干嘛? 动禁军? 那可不是随便能动的,养军统军,但在枢密。领兵之贵,分寄三衙。 此乃大宋祖制。 既然这么大一笔开销,都在三衙,每年俱由三司拨付而来。三衙是童贯的地盘,但是禁军吃他的喝他的,却不由他来管辖。 那是高俅的势力。 童贯自然不乐意了,以前就算了,如今我要伐辽,你禁军中每年吃下了多少,自己没数么? 在这伐辽的几年,你便少吃一点,又能如何? 童贯站起身来,在节堂内走了几圈,然后突然猛地转身,大声道:“禁军军汉号称六十万,狗屁! 金水桥大营的销,哪样不是军资?禁军中的都头,见了本帅,都敢跋扈无礼! 在外驻泊禁军厢军不论,京营禁军每年要吃多少空饷,从枢密院支发而出的这大笔财资才是真的可惜! 都门禁军久矣度弛,名谓六十万。其实可上阵者,五万都没!官家是该整顿禁军兵额及情弊事了,不用多了,只要能从中劫旷二十万兵额一年支用财赏,我等便能以此为张本,为陛下伐辽取燕!” 谭稹有种不好的预感,宣帅已经急了,他不顾梁隐相的面子,要动高俅和禁军了。 今日这些话,明显不是说给自己这些人听的,因为大家都知道。 这些话,是要说给皇帝听的,由谁去说呢? 大家赶忙夹紧屁股,生怕因为起来出恭,被宣帅误以为是毛遂自荐。 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王禀,突然站起身来,走到节堂中央,抱拳道:“宣帅金玉良言,对国家大有益处,末将愿面圣陈词!” 童贯的眼神中满是赞许,点了点头,说道:“你是某前锋大将,此时不宜分心,谭稹,你去说。” 谭稹眼里的慌乱一闪而逝,站起身来,弯腰道:“宣帅放心,咱家一定好生劝说官家。” 他心底,已经把童贯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骂过一遍了。 刚才童贯说出禁军两个字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觉悟,因为如此大的事,一般人是顶不起来的。 宣帅手下,似乎只有他去说,才勉强够资格。 说实话,谭稹也很想促成北伐,但是他没想上来就牺牲掉自己啊。 节堂内,其他人都对着他大唱赞歌,谭稹也只能是丧事喜办,乐呵呵地给大家表决心。 自己一定会效忠宣帅,不管是面对何等难事。 童贯坐在上首,看着他们,默然不语、 他心中何尝不怕,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又能如何呢? 难道真跟耶律淳那蠢蛋一样,带着饿兵上前线么。 整个大宋都在等捷报,似乎胜利唾手可得,他们是可以闭着眼等,自己却不得不考虑太多。 动禁军的事情,是一件大事,禁军的将门世家和西北的不一样,这群爷是大宋开国时候的原始股。 一代代下来,人脉有多广,根基有多深,简直不可想象。 除非是从外部杀进一伙人来,无视规矩将他们全宰了,不然很难动摇他们。 要是童贯自己要斗禁军,但是朝中各派就要争斗半天,一两年没有结果都有可能。 所以必须把官家拉进来,由他亲自下令,如今官家的权威,是大宋历代君主中最大的。 就算是把皇帝拉进来,也只能说是从财计上面着手,针对的是钱而不是整军之权。 禁军需要整练,这算是朝中各党有志一同的事情,新党旧党都对禁军颇多微词。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手成功,北宋一朝,很多宰相都是特别有种的,他们不是不敢,只是真的很难。 整顿禁军这么大一个利益团体的财计事,必然要触动不少将门的利益,这些都是天家屏藩。 人心轻易浮动不得。 如今童贯为了北伐,也要来啃这个骨头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确实比那些带把的官员还爷们一些。 谭稹的神情虽然隐秘,但是他童贯是什么人,那是察言观色的祖宗。 自己手下,全都在怕,甚至包括王禀。 此时童贯不禁又想起一个人来,那个被称为愣头绍的年轻人。 曾经就因为自己和蔡京说话声音大了点,他就瞪着眼睛掀开帘子进去。 如今看来,他的莽撞是演的,胆大是真的。 要是他真是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该有多好.—— 汴梁,礼宾院内。 大辽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正看着对面大宋的鸿胪寺主簿贾宪。 贾宪也是被硬推出来的,面对这位契丹宗室的凝视,他不说话,只是一味低着头。 “俺是大辽节度使,贾主簿是几品?” “从八品”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俺自己不说,贾主簿觉得是该你来接待大辽的节度使么?” 贾宪又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滚刀肉行为,彻底惹恼了耶律大石,他猛地一拍桌子。 外面的宋辽侍卫,全都涌了进来。 耶律大石冷笑一声道:“既然你们宋人铁了心要背信弃义,毁约攻辽,那俺耶律大石与契丹儿郎、燕地汉儿,就等着你们的大军来!” 说完,拂袖而去。 耶律大石走的很干脆,因为他知道,这次来根本无法让大宋回心转意。 他就是来看看大宋准备的如何了。 结果却有了意外之喜,连大宋军中谁任什么差事,都听得一清二楚。 幽燕之地,也就是大辽的南京,早就得到了宋金联盟的消息。 大宋官员借口买马,从从海路赴金,两国约定: 金兵攻取辽中京,宋兵攻取燕京,彼此兵不得过关,灭辽后,宋得燕云地,以献纳于辽的岁币献纳于金。完颜阿骨打口头允许宋收复地包括西京及平、营等州。 这些事,也被大宋泄露个干干净净,还是皇帝喝醉了,自己说出来的。 甚至包括高丽国王也看得清楚,特地捎了话来:“辽为兄弟之国,存之可以安边;金为虎狼之国,不可交也!” 不过高丽国王虽然这么说,自己却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遣使到金贺捷,和金国眉来眼去,准备认爹了。 —— 耶律大石愤而离开汴梁,宋辽同盟此时已经名存实亡了。 伐辽这件事,如今更加的板上钉钉。 真个汴梁,都沉浸在一种喜悦当中,仿佛还没有打,他们已经收复了燕云十六州。 此时,谭稹突然面奏圣上,痛陈利害,说是禁军训练废弛,战力低下,而且“天下六分之物,五分养兵”,建议清查禁军人数,以节省国家财政开支。 官家面色惴惴,一言不发,默然离开。 一时间,朝野震动,都在等待着那些大人物出手或者表态。 而大人物们,则在等待着皇帝的意思。 蔡府。 蔡京虽然越老越精明,但是毕竟岁数高了,精力时常不济。 今天也是早早吃了一点清淡的东西就去午睡。 好在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直到末时才在一群侍妾的服侍下起身。 起身之后,稍稍梳洗,两名使女就搀扶着他在后园中散步活动筋骨。 才走了多半圈,内宅管事之人就匆匆进来回报,听完管事回禀之后,蔡京忍不住就是皱眉,满脸的嫌弃完全藏不住,“他又来做什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传我的话,不见!” 蔡京最近极少动气,这番生气了,就不是小事。毕竟年纪在这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有可能撒手人寰了。 老管事哪还敢多说什么,施礼之后就要退下。 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又被蔡京叫住:“也罢,让他进来!”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大儿子性子浮夸,没有一点耐心。遇事总这般沉不住气,要是生出什么事情来,无论如何,父子总是一体,蔡京自问也脱不了干系,还是交代他一番该如何行事才好! 管事匆匆退下,一会功夫之后,就见他将蔡攸蔡学士引入园。 只第一眼,蔡京就皱起眉头,远远的他就能看见蔡攸一脸喜色,眉飞色舞地朝自己跑来。 蔡京胸中一闷,自己何等精明的人,为人处世已臻化境。怎么从小孜孜不倦教导的这儿子,就没学到一点呢。 蔡京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蔡攸走到近前,笑道:“爹,你听说了么,童贯那老太监要整治高俅了!” 一句话,就把他的无知和短视,透漏的干干净净,这件事他竟然只看出了是童贯和高俅之争. 何其愚蠢! 蔡京面色阴沉,冷冷道:“童宣帅与高太尉都是国家重臣,他们为了社稷,即使是政见不合,又与我这赋闲之人何干?与你何干!” 蔡攸好像根本没看出他爹脸色难看,还是吊儿郎当笑吟吟地说道:“爹,这你都看不懂?。本来都以为,童贯总要顾及隐相体面,却没想到他如此大胆。 他也不想想,去年元旦,他损兵折将,是人家隐相给他遮掩下来。如今他伐辽缺钱,要动禁军,谁不知道禁军是高俅的钱袋子,更是隐相的权柄所在!” 蔡京双眉一挑沉吟不语,不想去看他的好大儿,似乎是接受不了如此蠢物,竟然是自己的骨血。 蔡攸看着自家老爹神色,迟疑着发问:“爹,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不是我说你,爹你做了这么多年宰相,一个有用的亲信也没有么?罢相之后,一点耳目也没了!” 算了,毕竟是自己亲儿子,蔡京长舒一口气,哼了一声:“我去钻头觅缝的打听这个做什么?你难道没听我说,如今我是赋闲之人,就该颐养天年,你趁早离开,少来几次,让我多活几年。” “爹你这是什么话,你不趁着宰相余荫还在,多多开动你那人脉,为儿子铺路,我将来如何能振兴咱们蔡家!” 蔡京气极反笑,坐了下来,笑道:“好好好,那我来听听你的高见,你想做什么?” “这还用问!”蔡攸讶然:“当然是趁机联合隐相,将童贯从伐辽元帅上扯下来,换我带兵去节制各路人马收复幽燕。要是儿子封了王爵,咱们蔡氏,那可真就是我大宋自皇家以下第二家了!” 蔡京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色又逐渐变得难看。 他重重哼了一声:“你连这场争斗的来由,都看不清楚,还敢小觑童贯,他是要斗高俅么?他给官家递刀呢!” “递刀?” 蔡攸虽蠢,但是他久历宦海,见得争斗多了,其间的道理不难能想明白。 无奈他权位心实在太重,一心想着自己去代替童贯,反倒迷在其中了,蔡京这么几句话一说,顿时就在那里愕得,半天没醒过神来。 如果老爹说的是真的,这件事的严重性,还要再往上拔高。 最好暂时不要牵涉其中. 蔡京看着这个儿子,也只能无奈摇头。不过自己去日无多,将来撑持门户,也只能靠着这个儿子了。 就算他行为再不堪,也只能帮手到底。 当下长叹一声,缓缓分说:“童贯要伐辽,如今万事俱备,唯独财计上面是关键。某常年管着国家财计事,如何不知道如今国用窘迫,已经到了万分危急时刻。” “王黼是何等样人,与你一般的鼠目寸光,贪得无厌,他能调度么?” 蔡攸有些不服,梗了梗脖子,但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他,就捏着鼻子认了,不跟他老爹一般见识。 老爹为什么罢相?还不就是因为官家忌惮他势力太大,党羽太厚。 蔡攸当时灵机一动,他及时加入敌人反戈一击,痛击他爹,于是平白得了个参知政事这个执政位置。 很是风光了一把。 蔡京看着自家儿子脸色,就把他心中所想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冷笑一声:“不必作色了,你能得执政位也是你自家本事。难道不都是蔡家的?只要能坐稳,老夫只有欣慰。可惜你自己不能成事…” “我!” 蔡攸刚想顶撞,蔡京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此番就看陛下能不能下定决心了,若是有这个魄力,能对禁军动刀,那局势还有得救。若是.就算是童贯拿下了幽燕,也守不住!” “为何?” 蔡京说道:“伐辽并非只看兵事,还是要着眼财计,如今国家兵势不振,财力匮乏,民力凋敝,这局面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 “安抚燕地豪强,阻拦女真南下,重建幽燕秩序,都需要钱财的支持,这钱从哪里来?” 人人都以为大宋富裕,‘丰亨豫大’这四个字,还是蔡京自己发明出来,讨赵佶欢心的。 但是执掌大宋宰辅之位十几年的蔡京,一直在缝缝补补,是最明白大宋如今的窘境的。 偏偏官家还好大喜功. 童贯这厮,不听自己的,非要这时候去伐辽。 这群人哪有一个济事的,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这局面,只能是由一群手腕超群之辈来打破重建,否则说句不好听的,国家已经有了亡国之相 蔡攸虽然经常跟他爹作对,但是对他爹的本事和眼光,还是很相信的。 封王的希望落空,蔡攸神色就变得有些讪讪的。 却又不能这样转身就走,只好上前探开使女,自家扶着蔡京,陪他在园当中散步,没滋没味的扯一些闲话:“既然如此,官家多半会下决心整治禁军。都门驻泊禁军数十万,积弊之深,人人皆知,多少代名臣,也没在这上面理出头绪来,现在就是更不堪问了……我看官家要动手,肯定还会启用爹爹你!” 蔡京这次没有无视大儿子的话,而是认真的皱眉想想,沉默半晌。 他肯定是想要出山的,尝过权势顶端那飘飘欲仙的滋味,谁又愿意退下来呢。 别说今年七十多,就是八九十了,他也想坐在宰相的位置上。 不过这件事太棘手了。 最后蔡京摇了摇头,说道:“照常理而言,事到如今,谁也不能扭转都门禁军积弊。以往历代先帝,别说做了,想都不敢想。但是当今官家权势太重了,说不定真的能做成此事。没想到啊,没想到,童道夫谨慎了一辈子,临到头封王的执念竟然如此深,竟然能做出这个事来,当真是破釜沉舟” 蔡攸呆呆的望向自己老爹,没想到一向成竹在胸,将每个人都能看到骨子里,多少人都被他于股掌之中的蔡京,这次也怂了。 怂到不敢出山。 人哪有不爱自己亲爹的。 哪怕当年他背离蔡京,投靠梁师成。其实内心当中,蔡京还是如同一座高山般,是他最大的的依靠。 遇到困难不可解的事情,在蔡京这里总能得到答案,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会灵验。 现在却看到自己父亲终于承认这世上有事情不是他能做到,蔡攸心中,一时间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看着蔡京显出的颓然老态,竟然难得在心中浮现出一丝父子温情,加紧小心的搀扶着他,缓缓在园中踱步。 此时突然有人进来,到蔡京身边小声说道:“老爷,西北来了个人,说是要拜访老爷。” “西北?”蔡京问道:“是什么人?” “定难军承宣使陈绍的手下。” 感谢凤盟、集焱、书友20191002112132525、意难平的打赏,谢谢各位。月初求月票!抱拳抱拳~~ (本章完) 第103章 风波再起 第103章 风波再起 崔林走后,蔡京再次沉默起来。 一直躲在内堂的蔡攸,这时候又踱步出来,看着陈绍送来的东西。 他拿起一个盒子,笑道:“这陈绍我听说过,据说当时敢和您犯冲,都以为他对童贯多忠心,哈哈” 蔡攸心里快意无比,他都能想象得到,童贯让这人背刺之后,得憋屈成什么样子。 看着乐不可支的大儿子,蔡京叹了口气,试探性地说道:“你觉得这礼,该不该收?” 他想看看自己的好大儿,究竟有多少官场上的智慧。 “收!为何不收!这可都是好东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就拿这盒三七来说,大补!爹你这想是用不上了,就赏给儿子吧。”说完之后,蔡攸就把那盒三七揣到了怀里。 蔡京沉默良久,不是在思考利弊。陈绍示好,该如何应对,他其实一下就想得通透了,只是在顺气而已。 默念了几遍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又回忆了一番蔡攸儿时的乖巧,蔡京这才缓缓舒了口气,说道: “如今,朝廷四处用兵,要与西夏打,还要与契丹打,说不准将来女真人打过来了,撕毁盟约也要开打。王黼他们搜刮江南民脂民膏毫无章法,贪得无厌,我料定要激起民变,江南道也要打” “此时若是没有一支兵马与我们交好,在朝堂上根本就立不住脚,西军随着童贯伐辽,厢军全部靠不住,禁军牢牢握在梁师成、高俅手里.” “所以我们收下这礼,和它价值几何毫无干系,他就是送来一块石头,我们也要欣然收下。” 蔡京说道:“那陈绍初来时候,我也看走了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人物。其实他都装的如此好了,何妨继续装下去,童道夫的身子,也带不了几年兵了,为何要此时翻脸。” “前几天永宁路高岚来京,到府上拜访,跟我说起他在定难五州的所作所为,此子颇有见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次没沉住气,或许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或许是他觉得童道夫伐辽会败”蔡京点了点头,“也就只有这一个缘由了,这年轻人确实有些魄力,只是看出了些苗头,就敢毅然与童道夫割席。” “圣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朝堂之上,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几个老骨头,总要离去的。官家还年富力强,将来如何在朝堂当中立足,但凭你本心自处罢……为父就一句话,也不算是叮嘱,也不知道对错,若是为父换了你,将来不要恶了陈绍,凡事要留些情面。” 蔡京说完之后,抬头看去,只见他的好大儿正撅着腚,在礼物堆里翻找。 自己说的话,不知道听进去几句,气的蔡京胡子一颤,猛地夺过侍女手里的手炉丢了过去。 —— 呼啸的寒风,伴着簌簌飘落的雪。 西北不愧是苦寒之地,早早就开始下雪。 陈绍泡在白汽腾腾的温泉里,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样子、冷风从木窗灌入,让他来了个冰火两重天,精神一振。 崔林去汴京不久之后,蔡京派人回礼了。 蔡太师! 回礼! 这操作说出去肯定没有人相信,但是陈绍明白了。 蔡京在如今这个大宋的朝堂里,完全属于超模的一个人。 虽然都是奸臣,他和梁师成、王黼不属于一个层级。 如果说梁师成、高俅、王黼这些,只知道逢迎皇帝,揽权敛财的,属于奸臣中的第一重; 那童贯就是在第二重,因为他还算有点能力; 蔡京则是在第四重,要是他能正心术,还能再上一层。 白汽朦胧,只见春桃纤细修长的身子裹在一袭月白色带着桃纹理的软袍里,好似还未成年的一个女娃儿,但是一头秀发打散了,只用一根杏黄的丝带松松地挽着,又隐隐有些妩媚。 沐浴时候,懒梳螓首,青丝半挽,双腕如藕,瞳如点漆,再加一袭软袍,映得那稚嫩如少女、奶白如美玉的一张瓜子儿狐媚脸,娇嫩动人。 轻轻撩了下发丝,俏脸微晕,春桃脱下软袍,入水之后依偎在陈绍怀里,“陈大哥,这地方可真好,我想搬来这里住。” 陈绍正在想蔡京的事,十分入神,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是把手搁在她的腿上,在水下不断轻轻拍打。 童贯如今也看出了王黼等人,没有管理财计的能力,无法保他伐辽。 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老伙计蔡京身上。 陈绍也是一样,他很希望蔡京能上台,这样大宋即使还是打不过,也不至于崩溃成那般样子。 自己出山时候,压力能小一点,让大宋再撑一撑。 如今陈绍也算是有了一些实力,但是对大宋来说,他这些实力不值一提。 因为他的地盘都在京畿之外,如今的大宋,只有汴梁的权势才是权势。 这种情形,要在金兵打破开封府之后,才会改变。 春桃见他在想事情,也不多痴缠,静静地趴在他胸口。 温室内外的景致,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少女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她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事情,无非就是和父母在一起的琐碎日子,豆蔻少女隐秘而纯真的心事,追忆往事与如今现实交织的幻觉。 因为蔡京释放出的信号,陈绍的心也活泛起来。 他需要在汴梁有一个为自己发声的人,或者说是合作者,当然在蔡京的眼里,他可能不这样想。 只会觉得自己是要投靠他,或者是找他当个靠山。 不过随便他怎么想,都无所谓,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 如今这大宋朝堂,即使是蔡京这种绝顶聪明的人,也不能摆脱两个字:党争 从王安石变法以来,在朝中掀起了党争滥殇。 这几十年下来,大宋的官员,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当官第一项几乎无一例外,什么也没干先选边站队。 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全部可以不管不顾,甚至连国家利益都能出卖。 倒不是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格局狭隘如此。只是人一旦牵扯到党争当中,再浸淫几十年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再也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了。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没有几个能逃过‘党争’二字。 这也并非是大宋独有,而是大一统王朝的顽疾,每逢大一统就要来上这么一次或者很多次。 往前推一些年,汉末党锢之祸后,党争的双方交相引用外戚和地方实力派压倒对手,最后断送大汉帝国。 这个太远可以不论,宋之前的大一统王朝唐朝时候,牛李党争,将安史乱后尚有可能收拾的大唐帝国局面彻底败坏得不可收拾。 那时候两边也是不择手段,争起来什么都不顾了,你交好藩镇,我就连通内宦,只为了能压倒对方。 最后将文臣权力全部断送到了藩镇武臣和宦官手中,彻底断送了大唐帝国。 往后推一些年,就是那令无数人扼腕的明末故事了。 明末历史就是一部党争亡国历史,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所谓正人君子党的东林党,更是党争史上排名第一恐怖大杀器,集历代党争手段之大成,斗起来那真是腥风血雨,天昏地暗。 哪怕到了南明时期,外患临头,鞑子都骑脸了,还踏马斗得不亦乐乎,最后让区区一个辽东小部落颠覆了大明帝国。 陈绍身处如今的大宋,虽然是早早来到西北边境之地发展,但是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党争气息。 翻开大宋的史书看看,这争斗的新旧两党,要说他们政见和治国之策有什么区别,其实都是扯淡。 王安石死了多少年了,变法有的成了,有的没成,根本不是斗争的原因。 所有党争目的,说白了就是为了把权力独揽。就是要将对手彻底压倒,朝中重权为我这一党完全掌握。 一时获胜的要拼死维持自己所得利益,打压对手,防止他们死灰复燃。暂时输了的一方千方百计也要卷土重来。 只为这权位归谁,什么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国家大事也都不必顾忌。 这种权力场的争斗,一旦开始,纵然圣贤之士也难以超脱其中,只能随之沉浮。 直到抱成一团彻底毁灭,或者有一个能跳出这等格局的人横空出世,将这旧框框彻底砸碎,另外立起一番新局面出来。 蔡太师不是这个破局者,他只是这场游戏里,最会玩的那一个。 自从他老人家起来之后,旧党直接被压住了,过得苦不堪言。 尤其是搞出一个元佑党人碑来,让旧党的一帮士大夫被追夺出身文字,永不录用。 在大宋这个时代,这种处罚,对士大夫们来说,和杀了他们差不了多少。 既然要和蔡京有所合作,就得了解蔡京这个人,陈绍对蔡京的了解不多,而且大多来自于水浒传,根本没有一点参考价值。 水浒传里的蔡太师,可以说除了名字确实叫蔡京,其他的都是编的。 想到这里,陈绍从池子里站起身来,带起一阵水。 春桃被溅了一脸,笑嘻嘻地朝着陈绍泼水。 陈绍三两下就把她擒住,坐在池边,叫春桃给自己败火。 春桃毕竟稚嫩,还不热衷那档子事,每次都疼的不行,更愿意逞口舌之利。 穿戴整齐之后,陈绍走出宥州这个带温泉室,答应了春桃在这儿住的想法。 春桃喜滋滋地带着几个小黑妮,去挑宅子了。 陈绍刚走出来,大虎就带着一群侍卫跟上。 “去,把魏礼叫来。” 魏礼是崇宁年间的进士,刚进入仕途,浸淫了十几年,眼看就要混出头来,就悲催地赶上了蔡京崛起。 好在他并非公卿家族出身,于是第二年,他就被赶出汴梁,来到这边陲之地为官。 前几年被西夏俘虏,一直关押在洪州城,等陈绍打破洪州,对大宋官场心灰意冷的魏礼不愿意回去,留在陈绍身边做了个主簿。 魏礼来到书房外,敲了敲门,节帅身边那个身材魁梧的侍卫给他开门。 他迈步进去,陈绍含笑招呼:“坐。” 魏礼规规矩矩行礼之后,这才坐下,“节帅相招,不知所为何事。” 陈绍说道:“文希先生是多少年的进士?” “大宋崇宁三年.” 陈绍点了点头,道:“先生觉得蔡京这人,如何?” 魏礼对蔡京的怨恨,那真是一年半年的骂不完,但是既然是节帅要问,他就不能掺杂太多个人情绪了。 毕竟是在官场混了十几年,差点杀出重围的强者,魏礼敏锐地觉察到,节帅在这个时候问他蔡京的事,八成是要和蔡京有所往来。 这种大事自己要是乱说话,将来在节帅这里就要被看低了,只能只能勉强按捺住胸中的怨恨,慢慢说道:“蔡太师手段高明,新旧党争到了他这里,已经是一边倒。 旧党不得志之人,好容易等到宣和年间,他年老宠衰,而内廷的梁师成地位蹿升,王黼童贯等辈也背离蔡京麾下。 不久之后,蔡京果然二度去位,局势才有所松动,旧党中不得志之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蔡京旧日羽翼,梁师成等人自然不敢重用,培养自己班底还要时间。故而梁师成是有些偏向于旧党士大夫的。 旧党才捞到了一些出头的机会,也有些人能在朝堂中枢当中占据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魏礼觉得有些可惜,自己要不是被西夏人捉走,说不定也有机会重返汴梁。 如今机会已经失去,只有跟着陈绍这一条路了,所以他也是知无不言,继续说道:“其实究其内心,并不是这些旧党士大夫一系对梁师成有多忠心,而是深惧蔡京。 哪怕蔡京已经是垂垂老矣,也是旧党士人眼中的鸿沟。蔡京他出身士大夫,本身进士及第,又是传承了新党的正统血脉。朝中羽翼广有,自身又精明强干,还有官家都倚重的理财本事。 他要在位,大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而梁师成虽然号称隐相,王黼李邦彦童贯等辈虽然一时风光无两。但是在旧党士大夫眼中,还是不足惧的,只要有一些时间稳住在朝堂阵脚,对付他们比起对付蔡京来要容易许多。” 陈绍满意地点了点头,魏礼没有跟自己隐瞒,这一点很好。 和他们这些聪明人共事,可以省去很多烦心事。 有的人明明就一条路可以走了,还跟你虚与委蛇,抻着往日里的荣光,在陈绍门下做事,却看他不起。 这种鸟人,并不少见。 魏礼说的十分清晰透彻,陈绍听得很舒服,也瞬间明白了许多新旧党争的道道。 蔡京如今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理财本事。 说到底,他是有真本事的,到了关键时候,皇帝和童贯这些想干事的人,需要倚重他。 陈绍站起身来,心里把最近的局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觉得不管历史上,赵佶有没有在这个时候启用蔡京,这一次他重用蔡京的几率很大。 因为童贯的轨迹不一样了 自己的出现,改变了童贯的处境,虽然他此时多半不领情,但毫无疑问,陈绍扎在西北,对童贯是极好的事。 让他不必那么依赖梁师成来遮掩自己在统安城的败绩。 陈绍给了童贯一个理由,一个重新与蔡京联手的理由. 此时的陈绍还不知道,童贯非但要和蔡京联手,甚至都打算动禁军了。 这些历史上留过姓名的人物,你别管他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他们的胆魄是比一般人要大的。 不然也不会闹出动静来。 给童贯稍微松松绑,让他不被西夏束缚,为了伐辽的成功,他就敢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陈绍还不知道,因为和蔡京的这次联系,他在无形之中,也要参与其中了。 (本章完) 第105章 反了他娘 第105章 反了他娘 江南,睦州青溪县,堰村。 竹林之中,有一户人家,宅子占地颇广。 宅中主人,雇佣了不少人,门口悬着一个牌子,写道:漆园 所谓竹木丝漆,以竹、木为原料,辅以天然大漆进行表面处理。 然后做成竹木梳篦。 院子里摆着的成品不多,佣工们低着头做工,其中一个身材魁伟高大者,正在刷漆。 此时突然一阵鸡飞狗跳的吵嚷声响起,十几个皂吏捕快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开始搬地上的成品。 一个佣工弯着腰,笑呵呵地上前,问道:“官爷,昨儿个已经拿了。” “昨儿个是昨儿个的,今儿个是今儿个的。” “这怎么说的,哪有人天天收税的。” “嘿,我们就是天天收,你待怎地?” 漆园里,几个佣工都眼色不善地看着他们,皂吏们丝毫不知,依然搬着东西。 所有佣工,都看向那个还在刷漆的魁梧男人,见他没有抬头,佣工们叹着气,只能袖手看着他们把东西再次搬走。 等人出去之后,一群佣工,默默走到方腊身边。 “教主,朝廷不讲信义啊!他娘的,拿走了我们多少丝漆,如今又来索要!”石宝虎目圆睁,厉声骂道。 “就是!比做贼的还狠!教主,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以前的那些贪官虽狠,还知道留点嚼头,可朱勔老贼来了之后,榨取的比原先狠了十倍,根本就没想让咱们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王寅也忧心忡忡的道。 方杰脸色阴沉,闷头又狠灌了一口酒。他的酒量甚大,但是现在已经明显喝多了,两只眼珠通红。 终于,看似脾气最不火爆的王寅,小声说道:“教主,反了吧.” 其他人顿时都站起身来,满怀期待地看向方腊。 方杰抓起酒壶,张开大口,畅饮起来,一壶酒喝光,“砰”的一声顿在桌上,五指一合,一把锡壶就象稀泥似的,在一阵刺耳的声音之中被捏成一团。 他嘴角噙着冷笑说道:“新来的这鸟知县,不过是攀附上了朱勔的关系,已经全不拿我们当人看。” 从大宋立国开始,就在压榨江南,为了弥补财政上入不敷出的局面,江浙地区作为大宋经济要地与财源核心,两浙路和江南东路垦田占全国17%,户口占比亦可观。 江南各路粮纲总额中,其米供京师数额突出,两浙路最多,合计占米纲41%。 自神宗熙宁起,上供粮帛银限额渐增,崇宁时一路增幅达十数倍。 如今王黼上台之后,财政亏空更大,只能继续从东南,尤其江浙加紧榨取。 直到石纲这玩意出来,皇帝让朱勔在苏杭设“应奉局”,大量征调船只,以每十艘船编为一纲,称为“石纲”,专门负责运送从江南地区搜集而来的草木奇石。 凡百姓家有可赏玩之物,便强征,不付分文,稍有违逆则以“大不恭”治罪。 方腊这个小小的漆园,原本是一年交一次,后来是一个月来一次,如今是一天或者两天来一次. 百姓的苦难,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好好的鱼米之乡,没有外敌困扰,却比西北那种百年征战之地还惨。 方腊终于刷完了最后一个篦箕,他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一圈。 “大家都想反?” 他们聚在一起,早就有了反意,只是一直在积蓄力量,利用传道的幌子,发展造反的百姓。 石宝一听火了,狠狠一捶院子的树干道:“打着皇家的幌子,吸咱们的血,贼厮鸟,再不反,倒叫他们吸干了!” 厉天闰脸色沉了下来,四下一瞥道:“隔壁那财主方沐,也被狗县令逼的全家上了吊,那是他窝囊。咱们是响当当的汉子,站着一根、躺下一条,又有教主带领。让个鸟毛县令如此欺辱?要我说,早反,晚反,都是反,不如就在今天,反了他娘的!” 方腊将刷好漆的篦箕放在空空如也的架子上晾晒,摇了摇头,说道:“先别急,准备还不够。” 他的威望太高,尽管所有人都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但是方腊一发话,还是都沉默下来。 —— 清溪县,知府刘红还没睡下,今晚知州、同知等人请他吃饭,这才刚刚回来。 想到那些官儿都比自己大,却还要巴结自己,刘红就有些得意,难以描述心里的舒坦。 谁叫他小妹子生的俊俏,送给朱勔之后,做了个受宠的小妾呢。 他洗净了身子,换了身轻软白袍,坐在椅上,拿起刚刚泡好的香茗,开心的哼了段儿戏词,对管家道:“今儿个去催收的都回来了么?” 他派出去的皂吏,干脆就都是他的家丁,换了一身行头直接明火执仗,挨家挨户明抢。 敢反抗的直接砍了,扣上个‘大不恭’的罪名。 管家忙道:“回老爷,还没回来。” 刘红眯起眼,就着壶嘴儿滋儿的吸了口茶,眯起笑眼道:“好,没回来好,让他们在外面多转转,老爷我买这个官,了不少的钱钞,再不加把劲,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他刚说到这儿,门子就腾腾腾的冲了进来,叫道:“老爷,县里的方有常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说与老爷知道。” “哈哈哈!”刘红一拍大腿,乐不可支的道:“我没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滋儿’,又是一口茶:“看来他是想消财免灾,做梦!还愣着干吗?叫他进来啊。” 不一会,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见他空着手进来,刘红有些皱眉,问道:“你有何事要见本官啊。” 方有常弯下腰,小声说道:“老爷,小人特来举报,那传摩尼教的方腊,他要造反!” 刘红一下站起身来,显得有些胆怯。方腊这人他知道,组织了一群百姓信什么摩尼教,根据这些教徒吃素和崇拜摩尼佛的特点,被称为“吃菜事魔”。 以前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然敢造反。 方有常见他这幅怂样,心中暗暗鄙夷,你往死里欺虐百姓,原来没想到他们会造反啊? “来人呐!速速派何金,将方腊擒来,死的也要!” 方腊在江南传道,是一个优势,也是一个隐患。 传道越多,就越难隐瞒,总会有几个信徒,想要用揭发的方式,来升官发财。 当年黄巾,也是被人举报之后,不得不提前举事。 清溪县的皂吏显然是不够用了,县尊命令下来,何金马上亲自骑马去两浙都监衙门,请求出兵镇压。 县衙中有方腊安排的衙役,马上就通知到了方腊,说是隔壁财主方有常告密,官府已经派人来镇压。 漆园之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方腊再不犹豫,果决地说道:“召集教众,准备举事!” 方杰一听,借着一股酒意,猛的把手中竹竿往墙上一掷,吼道:“好!好啊!反他娘的!” 方腊手下的佣工,都换好了衣裳,长柄马刀斜背于肩后,红缨拂摆,煞气凌人,面前是一排排身躯强健的汉子,人人劲装。 “教主,方有常告密,要不要先宰了他!”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只只火把猎猎,映红了方腊的脸庞和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眸中仿佛有两团火焰在跳跃:“告密叛徒,当千刀万剐!” 一群人摩拳擦掌,朝着方有常的庄子奔去。 方杰上前猛地砸门,有人开门之后,小心问道:“谁啊?” 方杰狰狞的脸上一片杀气,一拳捣向他的小腹,门子倒地之后,众人推门而入。 “一个也别放走!”石宝大喝一声,抬脚踩在门子的喉咙上,传出清脆的骨裂声。 伴随着尖叫声此起彼伏,庄子里的方有常、妻妾老小,庄客、奴仆.一共四十余人,全都被押在院子里,反剪双手,跪在地上。 方有常一个劲地求饶,跪着爬到方腊身边,刚想说话,被方腊身边的方杰一棍子砸在他的后脖颈上,颈骨立即被砍断了,头颅以一个奇怪的角度软绵绵地耷拉着。 庄子里人越聚越多,足足有一千余人,眼看要装不下了。 方腊从人群中,走到门口,三五下站到庄子门墙上。 里外的信徒,都朝着他望来。 方腊举着火把,单手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鞭痕交错的胸膛,声如裂帛: “父老乡亲!兄弟们,俺们江南水米地,天爷降的雨露,偏生养不活种地人!一冬刮三遍漆皮,汗珠子摔八瓣熬的油膏,叫造作局勒逼得连根毛都不剩,那大宋的赵官儿要造宫殿,朱勔狗贼倒踩着咱们的人骨头去登天梯哩!” 他咬着牙,目呲欲裂,双眼中全是仇恨的火焰。 下面轰起哭骂:“剥皮县令刚抢走俺家十斤生漆!” 方腊攥紧了拳头,在空中挥舞着,“大家的血,流不尽!今年石纲过境,碾平了百亩稻,官府反叫俺们赔践踏皇木的罪过!俺只问恁种田的吃糠,织绢的衣褐,熬漆的手上尽是烂疮!这世道公平否?” “不公!”底下千条喉咙一起喊,声若闷雷。 “俺再问!”方腊劈手指向北,“契丹夏贼年年逼咱纳百万岁币,官家倒拿江南膏血喂豺狼!边关吃了败仗,又抓俺们儿郎填命,父兄冻饿死在运粮道上!这道理通否?” “不通!”人群中,用手里的铁锄木棍撞地,发出山响。 方腊骤然嘶声:“天补平均!这杀千刀的赵官儿,江山是从孤儿寡母手里夺得,他算什么鸟毛的真龙天子!税赋重过磨盘,胥吏狠逾虎豹!俺们竹木漆楮四行,连活路都绝了!活路都绝了!” “明日五更,敢举火的随我劈县城粮库!杀朱勔党羽祭刀!活命之路——只在手中柴刀上!” 说完,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道:“这方有常跑去告密,要让那剥皮县令,将咱们全部杀绝哩!” 已经被说动的人群,怒火一点就着,纷纷举起锄头、木棍,朝着这些人挥舞下去。 —— 十月。 方腊在漆园,召集一千多信徒,大骂朝廷赋役繁重,官吏贪腐成风。 以江南百姓之膏血取媚于“西北二虏”,也就是给西边的夏国,北边的辽国进岁币。 方腊自号“圣公”,改年号为“永乐”,以宣和二年(1120年)十月为永乐元年正月,建立政权。 在青溪县息坑歼灭前来镇压的官军五千人,斩两浙都监黎遵、颜坦,并乘胜一举攻克青溪县城。 县令刘红被剥皮放血,抽筋挖心。 此时陈绍在西北,示意韩世忠挑起和西夏的矛盾,两边在盐池以西打了一仗。 西夏如今的局面,还不如大宋,正在内斗。夏帝一眼就瞧出了陈绍的算盘,马上派人绕道,去汴梁告状,表示自己真心降伏,不敢再犯境,此番纯属是陈绍挑起。 陈绍不知,依然以此为理由,请求推延进京日期,朝廷不许。 宥州城里,陈绍的承宣司中门大开,甲士林立。 他和几员新提拔的武将,聚在一个铜炉旁,看着地图上的几处标记,研究接下来的布防。 这些大多是西域汉人,靠军功一步步升迁上来,对陈绍忠心耿耿。 其实西域这块地方,汉人一直都有很多。自汉隋唐以来,西域商路的兴旺繁宁,使得大批汉人移居西域,并沿这条路线定居下来。 唐肃宗时期,吐蕃成为西域的绝对统治者,西域几百万汉人皆陷于他们的统治之下,过得相当不好。 唐文宗时期,曾经遣使者至西域,见甘、凉、瓜、沙等州城邑如故,而当地汉人无数,见有唐朝使者,夹道欢呼,涕泣质问:“皇帝犹念陷蕃遗民否?” 可是当时大唐,疾病缠身,已无力收复西域,又过了几年,唐朝迫于吐蕃的武力,干脆与吐蕃王朝建立清水盟约。 唐地泾州右尽弹筝峡,陇州左极清水,凤州西尽同谷,剑南尽西山、大渡水,吐蕃守镇兰、渭、原、会,西临洮,东成州,抵剑南西磨些诸蛮、大渡水之西南…从此以后,使得陇南文、武、成、迭、宕、岷各州郡县俱废,全部成为吐蕃的领土。 这些地方的汉人,也都成了异国百姓,于是陷落西域的汉人人口更形壮大,达到了数百万之众。 当然,这数百万汉人也与中原彻底断了联系。 到了大宋立国时候,强横一时的吐蕃王朝灭亡了,吐蕃、回纥、党项等部落政权分别瓜分其地,各占一方。 直到西夏建立,这个小国虽然远不如当时的吐蕃强大,但是他们治国有一手。 再加上北宋实在没有大唐那样的凝聚力,西域的汉人,对大宋也就没有什么归属感。 反倒是重新打回来的陈绍,因为其有功必赏的政策,加上对农牧、商路的重视,稳定了当地局势,正在慢慢获得越来越多的西域汉族豪强的支持。 此时有人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然后递上一张纸。 陈绍快速看完,暗暗点头,方腊老兄反了。 这在他意料当中。 就如今这个中枢,对下的严苛盘剥,早就让百姓们活不下去了,只有一个江南道反了,已经很不错了。 陈绍站起身来,自己要找的理由终于来了。 “来人呐,帮我写封信,交到表兄手里。” (本章完) 第106章 纯属意外 第106章 纯属意外 陈绍奉旨,要去汴梁了。 但是这一路,他走的极慢,还准备去延安府接回夫人。 一路上,陈绍不停地派人传令,聚兵于洪州,囤积物资,随时备用。 不过朝廷暂时没有心思与他计较。 朝野上下,目光都聚集在江南道。 兵灾之后,整个江南放眼望去一片疮痍。 处处都是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 大宋本来就重文轻武,更兼强干弱枝,地方厢军的战斗力纯属是放屁添风。 方腊裹挟着无数活不下去的流民大军,以他的信徒为核心,聚起了十万人众。 “劫富室,杀官吏、士人”,并将官吏、地主的财产“散以募众” 如今,他们正在围攻睦州城。 虽然这十万人水分很大,其中有大部分都是来混的,还有不少老弱病残,但是打厢军绰绰有余了。 流民过境,就如同蝗虫一样,那真是寸草不生。 要么你跟着他们一起杀杀杀,要么你就被他们杀杀杀! 除此之外,只能在他们还没来之前,快点逃离。 尤其是那些富人、家中有做官的人、读书士人. 只要被逮住了,死都是一种奢望。 —— 时值深秋。 汴梁城中,往来的漕运商船格外多了起来。 汴河到了冬天就要封冻,往来漕运商运就得断绝好几个月。 一座差不多有两百万人口的城市过冬的准备积储,全部要在这最后几个月当中准备完成。 不然的话,真有可能会饿死人。 在汴梁经营各种事业的往来客商,除了坐商之外,行商都要抓紧这一年最后几个月,多贩运几次货物,或者盈利,或者折本。 就看这几个月的结果如何了。 此时一艘船,缓缓驶入汴河,在码头停靠。 刘光烈带着一群便装军汉下来,岸边早就有人在等候,直接开始上船搬运行李。 崔林站在岸边,朝着他叉手一拜,“刘三爷。” “客气什么!”刘光烈笑呵呵地说道:“此番我来东京的事,绍哥儿都与你说了?” “三爷放心,东家叫小人全力配合!” 刘光烈点了点头,笑着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就是递话使钱呗。不过这蔡太师的府邸,我还真没进去过,听说门口那青石板,都被朝中的相公们踩得溜光,能照镜子!” 刘光烈看了一眼四周,汴梁这个都城的气息,与别处都不相同。 尽管江南已经沸腾,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依然是无尽的富贵繁华。 汴河之上,各种船只几乎头尾相接。每一艘船只到来,船上就下来或多或少的各色人等。如一滴滴水,转瞬之间就融入了这两百万人口组成的汪洋大海当中。 其中不乏江南道的士绅,逃难来的。 在他们眼中,汴梁耍乐还是如常一样,三瓦两舍,轻吟晓畅,浑话百舌。 热闹处不减往日半点,与自己的家乡,仿佛是两个时空。 在这些外来之人面前,汴梁土著总带着一丝傲气,即使是那些在码头搬运的苦力,看着外地佬张望的样子,心底也会情不自禁地骂上几句。 刘光烈来到大相国寺住下。 第二天,早早就去蔡府候着,等到日落时分,也没见蔡京回府。 这段时日,伐夏战事后朝局一时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因为童贯再次和蔡太师联手,朝中有了一系列让人眼缭乱的变动。 十几日前,朝廷连发谕旨,胜捷军暂时在京营常驻,京营禁军,则分批出城整顿。 与之同时的是一些关联此事的人事变动,重中之重就在朝廷西府。 西府当中,枢密副使吴敏出外为河东路安抚使,判太原府,迁龙图阁直学士。 西府当中,一时枢密使枢密副使都做虚悬。 然后就是重头戏,官家亲自下旨,在枢密院中成立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所驻泊禁军的经费财计事制置司,可辟僚属。 蔡京要辟僚属,那真是一句话的事,这衙门很快就立了起来,连半天都没用到。 而且蔡太师叫来的,绝对都是些能臣、干吏,没有吃干饭的。 他要正式地对都门禁军这么个庞大的利益团体开刀了,先从财计事下手,铁了心要帮大宋剜去心脏旁边的这块烂疮。 对于汴梁百姓而言,什么禁军出外、枢密副使出外,这些都无人关注。 但是蔡太师要整饬禁军财计事,却是和每个人息息相关,而且几乎是切身的事情。 从立国时候起,都门禁军就是大宋第一兵马,数量庞大,而且百余年来一直在汴梁。 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都是吃着和禁军相关的这碗饭。 禁军所经营的各种业务,更是深入了汴梁百姓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么大一座汴梁城,可以说至少有三成的房舍是属于禁军的产业,多少酒楼瓦子,不是禁军中人开立,就是背后有禁军中人照应。 老百姓吃的面,是在禁军的磨坊磨的,老百姓穿的衣帛,是禁军车船务运来的。 朝廷每年几千万贯资财,像水浇在沙地上,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其中分润了好处。 甚至可以说,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和汴梁这座城市,几乎是连成了一体。让历朝历代多少人想下手整治,都只能摇头,最后只能不理。 在王朝元气尚且充足的时侯,这种事都会成为难以触动的堡垒,更何况大宋这些年,看似风光,实际上元气凋敝的很,一切正常运转秩序都有土崩瓦解迹象的现在,礼乐崩坏!财政崩溃!” 即使是蔡太师来做,整个汴梁城,也没有人看好他。 酒肆茶楼里,纷纷扰扰,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谈着这个话题。 至于江南的方腊,根本没有几个人关心。甚至连前段时间,一直占据汴梁风口的伐辽,也不再那么为人津津乐道了。 整饬禁军,就是在大宋的心口剜疮,非得是最利害的圣手,集中全部精力,小心翼翼方能做成。 如今的蔡京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甚至再过几年,他的身体,都未必能支撑他来做这件事。 不得不说,赵佶的命确实好,前几代皇帝敢说治理禁军,估计也没有大臣敢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可是如今他却能启用蔡京。 —— 蔡京回府之后,老都管上前,把今日的拜帖一一读给他听。 待听到陈绍两个字的时候,他摆了摆手,说道:“让这个先来。” 不一会,下人引着刘光烈来到堂中。 刘光烈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这才递交上陈绍的书信。 蔡京看后,等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 说完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的精力毕竟有限,说话做事尽量简单,府上也都习惯了,马上就近乎是推着刘光烈退了出去。 刘光烈使钱、办事,非但是把好手,更是一把老手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他心底也不郁闷,毕竟这是蔡太师,要是和常人一样,那才叫怪事。 蔡京扶额,没有想太久,就叫人把陈绍的书信在他眼前烧了,开始琢磨起其他事来。 陈绍让他帮忙上书,保荐他去平定江南方腊。 其实蔡京不想这么干,但是除此之外,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地方厢军打不过,不能快速平定民乱。 西军精锐在河北,伐辽在即,南北奔波是兵家大忌。 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蔡京就懒得再多动脑筋了,他不是神,并不能做到每件事都算无遗策,尽善尽美。 事实上,他更像是个补锅匠,从这里扣下点铁来,补那里的缺口。 在如今糜烂的局势下,尽量让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 而且蔡京出生时候,就是大宋文官士大夫阶层与皇帝共天下的时期。 这让他天生就对武人少了戒备。 退一万步说,陈绍真有贰心,那也是重演李元昊的旧事,在西北叛宋立国。 他去平方腊,对朝廷没有坏处。 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之后,他又满心投入到整饬禁军财计的想法中去了。 这才是头等大事。 当今皇帝看重的,就是他的理财本事,这回既然皇帝要动禁军,自己一定要做好。 让年富力强的官家知道,这大宋的江山,不是谁都能帮他宰执的。 只有如此,才能重回相位! 刘光烈从蔡府出来之后,没有歇息,直接带着人,奔往童贯的府邸。 —— 延安府,种家。 陈绍风尘仆仆,趟风冒雪,终于赶来。 因为种灵溪辈分大,他也跟着沾光,种府的后生们一口一个姑老爷,站在门口迎接。 陈绍笑呵呵地与他们寒暄一阵,便进到府中。 种师道把家里本就不多的子侄,带走了许多,去河北前线,准备让他们在伐辽战场上磨砺一番。 他的人马,虽然是负责‘掩护诸军’,但是伐辽这么大的战事,未必就能一帆风顺。 真有事,他们也得顶上去。 一群人把陈绍迎接进府,早就设好了酒宴。 陈绍有心在这里多待几天,等汴梁的动静,所以就和他们放开了喝。 酒到憨处,众人甚至已经搞不清辈分,和陈绍称兄道弟起来。 毕竟这位姑老爷,才弱冠之年! 种家人特别能喝,陈绍的酒量虽然也还行,不至于几杯酒下肚就脸红。 但他今天属实是有些忘形,喝得大醉,甚至在喝之前,就想好了不行就装病。 在种府待上十天半月的,让方腊给汴梁那群人上上强度,让他们知道急。 晚宴结束时,陈绍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好能慢慢走路,反正看什么都在摇晃、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的模糊不清,需要小心一点才不会摔倒。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几个小辈扶着他,来到了种灵溪的院子。 因为是女眷院子,他们就不放便进了,笑着说道:“姑老爷自己走吧,我们回去了。” 陈绍脸通红,还在摆手说:“今晚没高兴,我们继续……再来几壶。” “高兴了,高兴了。姑老爷有兴致,咱们明天继续就是。”不知谁在说话,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 人们是不分古今都有的毛病,看到同伙醉了就高兴。 这宅子里,就种灵溪娘俩住,陈绍扶着墙想了一会,依稀记得是右边。 他昏沉着脑袋,进到院子里,差点摔倒,“师师,给我煮杯二陈汤来!”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左右看了一眼,迷迷糊糊地说道:“这好像不是我家。” 说完脑子里又想起师师不在,这里应该是种府。 他摇摇晃晃,也分不清道路,好在这宅子他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终于摸索到了卧房。 “怎么连个丫鬟也没有!” 他摸索着上榻上,踢掉了自己的靴子,入手就是一个软腻温融的娇躯。 嘴里嘟囔了几句师师之后,他抱着就睡着了。 寒风阵阵,从院子里角落出来两个小丫头,瞧着房门开着,其中一个抱怨道:“我说让你自己来,你非胆小,哪有什么鬼啊怪啊的,都是李嬷嬷骗你呢。” “你看,这房门被风吹开了,热气都散了,咱们今晚有的冷了!” 另一个关上门,插上门闩,手放在嘴边哈着气,小声道:“快别抱怨了,下次你出恭,人家也不陪你去了。” “脱得光溜溜的,抱在一起会比较暖和。” 说完,两个小丫鬟脱了衣裳,互相抱着进了外室的被窝。 折氏做了一个梦。 很旖旎的梦。 身为一个刚嫁过来,就守寡的小少妇,做这种梦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她梦的好像有点真实了。 凌晨时分。 突然,房中传出‘啊’的一声。 两个小丫鬟赶紧起身,点上蜡烛,困酣娇眼地问道:“夫人,怎么了?” 折氏赶紧摆手,脸色有些难看,说道:“没事,做了个噩梦,你们出去吧。” 两个小丫鬟莫名其妙,又回去睡觉去了。 房间内,陈绍酒也醒了,借着月光,他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各裹了一床被子,坐在床上相对的两个角落。 “那个.我说我喝醉了,走错了地方,你信么?” 折氏点了点头。 陈绍长舒一口气,小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折氏脑袋一歪,问道:“说什么?” “就是我们.我不小心,上了你的床上.” 折氏哦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陈绍打量起四周,正在考虑从窗户跳出去的可行性时候,折氏突然开口道:“我们会有孩子么?” ? 裹着被子,蜷缩着身体的折氏,头发散开、把脸都遮住了半边,只露出一点肩头。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们一起睡过了,就会有喜脉的。” 陈绍喝了一肚子酒,此时醒来,有些尿急。 他看了一眼折氏,说道:“那我先走?” 折氏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拽着他的衣角。 陈绍有些忍不住了,硬着头皮说道:“我想如厕。” 折氏想了想,从被子里出来,穿着肚兜亵裤,给他取来一个瓶。 陈绍虽然无语,但是喝的酒太多,懒得去想了。 他拿着瓶,正舒畅的时候,转身一看,折氏正在偷看。 被发现之后,她赶紧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绍还是偷偷溜了出去。 他来到种灵溪的房间,此时种灵溪甚至还在睡觉。 陈绍进去之后,几个丫鬟纷纷起身,他不管不顾地进去,掀开被子朝着种灵溪的屁股就打了三巴掌。 种灵溪迷迷糊糊起来,本来就有起床气,屁股被袭击,顿时大怒。 穿着亵衣张牙舞爪地就要和陈绍拼命。 扑腾了一番,陈绍将她按在床头趴着,自己则坐在她的屁股上,兴师问罪道:“我昨天来了之后,在宴客厅吃酒,你怎么不派人去接。” 种灵溪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睡着了!再说了,你这么大个人,自己不认路么!” “还敢顶嘴!” 种灵溪突然反应过来,问道:“昨晚你在哪睡的?” “我和大虎在客房待了一夜.” 天彻底亮了。 折氏带着个丫鬟,提着饭盒,来找他们一起吃早餐。 她的心情竟然很好,走起路来,还哼着小曲,让陈绍大为震惊。 陈绍不太敢去看她。 种灵溪还在为早上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揍生闷气,吃了几口之后,就赌气离开了。 前厅还剩两人。 折氏一身淡紫薄纱掩映,绸缎直帔,愈发显得娇艳,她悄悄说道:“明远,我这里有点疼,你昨晚握着它睡得,给我捏紫了一块。” 说完还扯了扯襟怀,似乎是要验证自己的话。 陈绍吓得赶紧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道:“多谢继母款待。” 说完他才小声道:“小心,别让人瞧见了。” “我知道,我就给你看,别人都不给。”折氏越看陈绍,越是欢喜快意,他身形高大,气宇轩昂,最重要还很年轻。 怎么越描越黑了,陈绍虽然好色,但是还不至于色胆包天。 种师道要是知道自己. 这可是他婶娘啊! 陈绍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三国演义里,张绣那个画面: “有人淫辱汝之婶娘,汝能无动于衷乎!” 陈绍站起身来,擦了擦嘴,然后又跟折氏弯腰拜别,这才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院。 大虎看着面容憔悴的陈绍,小声说道:“东家,朝廷的旨意来了。” “哦?”陈绍心中激动,问道:“在何处?” 董大虎把一纸公文递给他,道:“来传信的是刘三爷手下,留下这个就走了。” 陈绍展开一看,上面把刘光烈去见蔡京和童贯的事,写得清清楚楚。 蔡京是说了一句话就把他赶出府门;童贯则是大谈特谈,十分热情。 第二天,两人就一起保举陈绍,率本部一万人马,前去江南平叛。 童贯一定会同意,陈绍是知道的,因为在他那里伐辽是一等一的大事,即使是自己和他的私人恩怨,也不能影响他的伐辽。 反倒是蔡京,这两天真是让陈绍刮目相看。 这老东西对相位,究竟是有多大的瘾头。 做了几回丞相了,该撤就撤,给年轻人机会嘛! 至于这么拼命么! 都给赵佶整饬起禁军来了,那是什么地狱级难度的副本。 再给陈绍八辈子,也解决不了这件事,禁军那简直是和汴梁融为一体了。 老蔡京为了权势,看来是豁出这把老骨头去了。 陈绍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准备好,打道回府,去洪州!” 他要率兵平叛去了,自然就无法入京。 至于打完回来怎么样? 那时候,赵佶和他手下那些亲近之人的想法还重要么? 至于方腊,陈绍没有多想,这是个超级大礼包。 方腊闹了江南这么一大场,不知道多少资产,就此成为无主之物。 这应该是金兵南下之前,自己最后嘬的一口大血了。 他们那些人,对付地方厢军还可以,碰到正儿八经真打过仗,见识过骑兵冲锋的兵马面前,根本就是浑身破绽。 (本章完) 第107章 江南平叛 第107章 江南平叛 洪州。 早就整备好的兵马,接到命令之后,马上整装出发。 出了鄜延路,大军顺江而下。 朝廷要求陈绍派遣一万定难军南下平叛,但是陈绍算计之后,只带了两千嫡系部曲,外加蕃兵三千,号称两万。 而且没有征调民夫,五千人的吃穿用度,全都雇佣定难军内的商队运送。 效率比民夫快了十倍不止。 陈绍从延安府出发,直接前往京兆府等待汇合。 与此同时,赵佶又指派谭稹为两浙制置使,率兵南下,与陈绍两路大军齐发。 历史上为了剿灭方腊起义,西北边军来了不少,严重影响了后续伐辽。 这次因为有陈绍的人马,谭稹只带了五万禁军南下,分别由禁军中殿前副都指挥使郭仲荀、领侍卫亲军步军司副指挥使何灌率领。 这都是童贯利用三衙的权力,安插到禁军中的亲信。 正好让他们趁着这次机会,跟着陈绍捞点战功,将来也好提拔。 童贯如今虽然深恨陈绍,但是对他的能力还是认可的,江南民变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他觉得陈绍一定能取胜。 西北边军并北伐诸将,依然于河北驻扎,积极准备伐辽。 汴梁城外,看着即将出征的谭稹,童贯心中暗呼侥幸。 若非有陈绍主动示好,提出由他平定江南,此番就得自己去。 自己去,便不能有失,必须以雷霆手段,平定方腊。说不得要把西军精锐全带上,如此一来,哪还有精力伐辽。 若是打上了三年五载的,说不定金兵已经灭辽了。 如今只需要派心腹谭稹南下,还能趁机调走禁军中本就极少的能打仗的人马。 以此来帮蔡京整饬禁军财计,不受他们的威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番陈绍既然主动示好,帮了大忙! 将来伐辽之后,削平西北诸藩,本打算治你个罪随便砍了,如今看来也让你做个闲散富贵的乡绅就是。 凉亭内,谭稹看着童贯乐呵呵的模样,也凑趣道:“天寒地冻的,宣帅还亲自来送我等出征,叫我们这些人心中着实熨帖。” 童贯笑道:“尔等此去,切记一条,不要心慈手软。自古乱民为祸,最怕斩草不除根,后续麻烦不断!” “来,某为尔等践行,期待你们早奏凯歌!” 说完童贯举起酒杯,在凉亭内,和谭稹、何灌与郭仲荀等一众亲信将领同饮。 在随军南下的队伍中,被任命为参谋的显谟阁待制宇文虚中,算是进入谭稹的幕府。 他看着凉亭内的几个人,神色有些忧虑。 朝廷怎么就派这些兵力南下平叛,而且还是禁军 他在京中待得时间最久,太知道禁军的实力和底细了。 只能期待另一路人马了,听说是西北边军,应该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吧。 两路大军同时出发,陈绍这边就是氪金玩法。 商队将他的辎重,早早沿水路送达,而兵马全是骑兵,平均每人两匹马换乘。 —— 十一月,方腊打破睦州城,打开武库大门。 手里有了兵刃、盔甲之后,方腊大军的战斗力迅速提升,士兵们个个如狼似虎,地方官兵很难和这群疯狂的亡命拚搏。 这一路下来攻城掠地,除了高城大阜有重兵把守,且城高墙厚难以攻破,方腊暂时不愿意耗损大量兵力去攻取外,在野战中,还没有朝廷的军队能够同他们抗衡。 普通的县城,也是纷纷陷落。一个月不到,膨胀起来的方腊兵马四面出击,又攻克睦州、歙州、衢州,控制了控制钱塘江上游。 紧接着又占领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控制了运河枢纽,让官军的调度更加艰难。 江南道被王黼、朱勔轮番压榨,百姓们早就活不下去,一点就着,呈燎原之势。 恰似横山附近那些百姓,对西夏的态度一样,甭管你是谁,打西夏横山百姓就帮你;在江南则是甭管你是谁,打赵宋,我们都加入。 常平镇,驿站被临时征用,谭稹和一群幕僚看着战报,眉心几乎皱成一个川字。 从他们出京之后,贼人势头越来越大,局势已经糜烂。 方腊的大军越滚越多,无数被压榨的江南百姓,都投入其中。而且得到了大量从官兵手中缴获的武器,不但装备精良,他的近卫军甚至都有了战马。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有多少人马,这些人又有多少能打,只是不断攻伐。 他对外号称已经有百万人,连战连捷,为扩大战果,方腊率师北上,以破竹之势连克新城、富阳等县。 为了保持旺盛的战力,驱使他的士卒为他卖命,方腊摒弃了一开始还坚持的不劫老幼、不淫妇女的原则,军队战纪极为败坏,所过之处一片废墟,被淫辱致死的妇女不计其数。 乱世之民不如狗,这民又岂只是升斗小民? 乱世强者,很可能就是太平盛世中卑贱如狗的小民,他们拿起了刀枪,于是他们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可是同时这也加速了他们自己的死亡。 然而,百姓们的痛苦还不止于此,大宋的厢军虽然战力不行,一碰就碎,但是欺压百姓还是可以的。尤其是被打散了小股部队,失去了朝廷律法的控制和监督,他们变的比方腊的人马还要更残忍,贪婪。 ‘匪如梳、兵如蓖’,方腊急着扩张,匆匆劫掠一番、满足了兽欲就急急赶路了,尾随在后的官兵却肆无忌惮,用同样的手段欺辱着百姓。 他们的作为,逼迫着更多走投无路的百姓加入方腊,从一个饱受欺辱的善良百姓,摇身一变,成为禽兽的同类,开始残害其他善良的百姓。他们为了活命而变的凶残,由于前途渺茫不知还能活多久而变的无耻,恶性循环,一片糜烂。 自古以来,流民作乱都是如此,和蝗虫过境没有什么区别。 会破坏所有的一切。 这些情形,两浙官员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值此混乱时刻,他们调兵遣将对抗方腊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对于战斗中脱离了官兵大队,军纪败坏为非作歹的残军败将,他也只能装聋作哑,以免激起兵变,使局势火上浇油。 两浙情形因此更加恶化,已经没有人还抱有迅速平息叛乱的希望,都觉得根本看不到头。 甚至有人觉得,大宋要完了!灭国在即,有钱人早早的开始向北转移,取水道向中原逃亡。 方腊大军行动甚快,动辄就能超在了他们前头,一路上,他们多次遇到携带金银细软举家逃往北边的富绅地主,结果这些豪富之家男人送了性命、女人沦为玩物。金珠玉宝都等于打好了包,拱手奉给方腊做了军资。 宇文虚中说道:“谭制使,今日江南局势,已经难以掌控,与其叫他们到处流窜,不如将他们困在大城之中。” “以下官愚见,两浙路中,唯有杭城最合适。不如让杭州官员暂时弃城,以迟滞贼人扩张之势。” 谭稹沉吟片刻,说道:“叔通所言不差,但是大城陷落,恐怕会引起朝野非议。” 杭州这种地方,一旦陷落,所造成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朝中多少权臣,家族就在杭州城中。 宇文虚中没有继续说话,他也知道,以杭州城留住贼首方腊固然是战略上损失最小的,但是造成的舆情太大了。 “只有先到了两浙,才有办法剿匪。为今之计,必须加快行军之脚步,对了,陈绍到哪了?” —— 说实话,从京畿到两浙真不算远。 人家赵构只用了三天,就从商丘逃到了扬州,中间还经历了许多大事。 但是禁军行军,拖拖拉拉,十天了还没出开封府。 谭稹虽然是宦官,但是一直跟在童贯身边,算得上是久经战阵了。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兵马,在他眼中,刘延庆的鄜延军都算是不能打的了。 与这禁军一比,简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还有不少人,干脆在半路就逃了。禁军这些大头兵,常年被禁军世家当奴隶来用,过得还不如牛马。 如今有机会出来,逃到哪都比回去强,更别提还要和江南反贼打仗。 生怕人还没到,就已经减员一半的谭稹,只能是加强管理,如此一来行军速度更慢了。 此时陈绍已经到了。 芜湖城中,陈绍下马之后,带着十几个亲兵,赶往临时的两浙路转运使司衙门。 这两浙路转运使,本该治在杭州的,因见贼人势大,一口气逃到了芜湖。 因两浙路为财赋重地,年漕运量占整个大宋的1/4,转运使可凭财政优势干预军事行动,如调拨军粮、征发民夫。 战时具备完整的指挥权。 虽然是临时衙署,但是依旧十分齐整,两旁站着一些浙兵。 转运使陈建与转运副使王复,看着大步走进来的西北蛮子兵,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陈绍的官职比他们低,而且管辖区域也不如他们的重要。 所以按理说,应该他先见礼才对,陈绍把马鞭往桌上一拍,道:“哪个是浙漕?” 陈建面露不悦,“本官便是。” “军报拿来,再将九域守令图也拿来!” 陈建冷哼一声,道:“本官才是浙漕,你是朝廷调来协助剿匪的,莫要哗众取宠。” 王复也说道:“九域守令图,乃是朝廷机密,岂能轻易送人。” “没地图怎么打?” 陈绍说完,挥了挥手,身后亲兵就要去卷走地图。 “大胆!” 陈建一拍桌子,浙兵纷纷上前,刚想阻拦,只见来自西北的这些蛮子兵,立马就拔刀。 明晃晃的刀光,照的他们都有些发蒙。 这不是自己人么? 眼看董大虎也要动手,陈绍眼疾手快,赶紧拽住了他,训斥道:“你别动手,还没到那个地步。” 大虎虽然好用,但是很难控制,他力气太大,动辄就打死人。 “哦。”大虎赶紧站在一旁,不再动弹。 “你也要造反么!”陈建气的胡须乱颤。 没藏庞哥毫不客气地举刀,就站在他的跟前,一刀下来准保他人头落地。 满堂的浙兵再没有一个敢上前的,坐视他们卷走那些机要地图,还有转运使司内的一些文件。 “打完了仗,再送回来,别婆婆妈妈的,我们远道而来,也不过是因为你们无能。若是你们但凡有点用处,会连几个吃菜事魔的老百姓都打不过么?” 陈绍说完之后,也不继续待在这里共商军事了,迈步就走。 当然,留下来也不合适了 堂内一群人,都觉得无比憋屈,陈建骂道:“此贼狼子野心,拿走两浙‘九域守令图’,恐怕将来要造反!” 王复悄悄靠近,拽了拽他的衣袖,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陈建突然想起来了,丢失这些图纸,也是重罪。 刚才说他造反,不过是气话,区区陈绍两三万兵马怎么造反。 而且他一旦造反,就处在西夏和大宋的夹击之下。 要是他真的只是为了剿匪,事后还了回来,就当没发生过吧 陈绍回到自己的营中,立刻叫从宥州来的文书参谋等人,描摹复刻地图。 整理军报,捡有用的送到自己手里。 他带兵在城郊大营修整了一夜,听说方腊已经逼近杭州,陈绍赶紧犒赏三军,然后准备作战。 第二天,陈绍率兵走芜湖,过宣城,直奔太湖。 他的手下,将托运来的辎重,全部分发下去。 手下士卒一人两匹马,一匹骑行,另一批驮着自己的辎重口粮。 来回换乘,也可以让马得到歇息。 骑兵在江南的大道上,真是来去如风,陈绍终于知道为什么异族一旦突破长江,所遇到的抵抗就很微弱了。 机动性太强了,又没有天堑阻拦,一马平川! 方腊已经控制了运河入口和钱塘江,切断了大宋漕运命脉,这条线每年要运输600万石粮食北上。 陈绍想要尽快夺回,不然童宣帅该有意见了。 今早军中并不擂鼓吹号。陈绍已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亲军在军营周围驰骋巡视。 战马的肌肉紧绷,沉重的马蹄声充满了力量感,他越来越喜欢骑马了。 速度与力量,让陈绍时常感觉到自己也有了强大力量的感觉! 尤其是大虎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陈绍感觉他们两个联手,天下哪里也去的。 荆溪上的几座浮桥,一大早又被白茫茫的大雾笼罩。南岸泥地被无数人马踩过之后,地面变得十分坚硬。 昨日的千军万马却已不在这里了,地上只有一片片白的尸体。 衣服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也属于是财产,被杀的人少有身上衣服全的,大多都被扒了下来。 唯有稀疏的游骑,正在北岸游荡。骑士们的身体在马背上微微起伏,转头观察着浮桥对岸。 就在这时,忽然空中传来“嗖”地一声,一枝箭破空而来! 一名定难军骑士吓了一大跳,猛踢了一脚马腹,这时箭矢已经落到了旁边的硬土上,“噗”地一声入地,箭羽尾部还在剧烈地抖动着。 其余士兵也马上拔刀出来,四散寻找。 对岸的芦苇丛中,杀出一群伏兵来,他们都穿着普通衣衫,手中武器也是五八门。 领头的一个年级不大,看上去眼神凶狠,死死盯着这几个哨探。 马背上骑士也不慌乱,释放信号之后,便勒马而行,下了桥之后在马背上拔箭还击。 陈绍看着信号,马上指挥前往,在马上疾驰时候,他有些纳闷,这里怎么也有敌人了。 肯定不是方腊的人,估计是看到方腊起兵成功之后,也跟着闹将起来的其他乱民。 他在马背上极目眺望远处,白雾中什么都看不到,每到这个时候,陈绍就有点羡慕韩世忠,真不知道他那双眼睛是怎么长得。 不一会,大队骑兵赶到,这些人的甲胄鲜明齐整,应该是大宋官军,可是却和平日里的官军袍服不同。 而且全都是骑马赶来。 起义军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骑兵冲锋,他们最近虽然跟发了狂一样,悍不畏死。 但那大多是屠杀普通百姓带给他们的错觉。 当来自西北的百战老卒们,一个冲锋之后,就打破了他们这种幻想。 陈绍从怀里掏出份军报,先望着正面的荆溪,又向东转头,那边应该有一片湖泊。 但是现在稍远的地方便看不清楚…眼前的大雾,本来是能帮助自己偷偷行军的,现在反而成了不利因素。 因为乱民们四散而逃,根本无法确定他们的方向,也无从判断哪个是贼首。 方腊举事之后,江南遍地都是造反的。 苏州石生,湖州归安县陆行儿,婺州兰溪县灵山峒朱言、吴邦,永康县方岩山陈十四,处州缙云县霍成富、陈箍桶等,纷纷揭竿而起。 台州仙居县吕师囊,越州剡县裘日新(外号仇道人),衢州郑魔王等也率当地摩尼教秘密组织起兵响应。 整个江南乱成了一锅粥 陈绍今天冲散的,就是陆行儿的人马,荆溪下面的尸体,也是他们的手笔。 “追杀这些乱民无益,只有捉到贼首方腊,才能缓缓扑灭江南民乱。” 陈绍下令不要追杀,继续往吴中进军。 (本章完) 第108章 百无禁忌 第108章 百无禁忌 东京汴梁城北面,新丰丘门之外,一处长亭中,此刻正设了酒宴。 亭中烧着铜炉,保证温度,入席之中,轻袍缓带,寥寥只三人。 在亭外垂手肃立等候的从人,却有很多,还有一些武将也在外面站着。 其中一家从人却是显得分外的多,足有两百多人的规模,队伍当中还有十余辆车子,壮健骡马几十匹。 这些从人都穿着九耳麻鞋,身上衣服也是粗厚结实耐得住路上风霜磨损的,一副要走长路的模样。 一看就知道,这里正在举行的是一处送别酒宴,宦海沉浮,这升迁调转都是说不准的事。 可是大宋有些不一样,从大宋汴梁出调,那就必然是降! 所以人人脸上,都不见几分喜悦。 大宋官员,宁愿在这汴梁城里做个闲散小官,也不愿出去。 因为汴梁就是大宋的根本,每年在这大宋中枢的汴梁城外,不知道有多少官吏武将志满意,得入这天下第一形胜都城! 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黯然辞别帝阙,或为江州司马,或听塞上胡茄,或煮黄州猪肉,或在西京著书。 什么时候再能回返帝乡,就只能看自家命够不够硬了,或者是看自己的兄弟够不够努力了。 但凡送别,总是黯然,更别提恰逢深秋了。在这个音书往返艰难的时代,分别那是真分别,不是说还可以打个电话,或者语音视频。 搞不好,这辈子就见不到了,所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此刻正是要进入暮秋的时节,新封丘门外气象开阔,远眺尽是一片层林浸染的模样。 回望南面,可见夷山夕照,更可见铁塔行云。 那不远处开宝寺的铁塔在秋色中更显得厚重分明,秋风掠过,铁塔上层层迭迭而挂的惊雀七宝铃的响动之声,飘飘扬扬,直传入这长亭当中。 一切的一切,即将见不到。 长亭中酒宴上,坐在要远行的客位上面之人,衣袍萧然,正是蔡太师的小儿子蔡鞗。 他虽然是升了本官官品,得到众多恩典之后出任定难军知事,判大府。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大宋士人而言,离开汴梁帝阙,就绝对不是一件快意之事。 更别提这地方偏远如此,是那山川险峻,风急霜劲的边塞之地。 岂不闻:密雪拥渡无定河,河带血流侵人骨。 所以哪怕是以了不得的贵官身份出镇定难军,几乎是名义上定难军最大的文官。蔡鞗却耷拉着脸,神色也很有些懒懒的,眉宇之间多有郁郁之色。 他的这次外调,都说是因为蔡太师动了禁军的利益,遭到了报复。 蔡鞗却知道,这是他父亲的一次妥协。 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把最疼爱的小儿子调到边塞,在蔡京那里有多重好处。 一来平息禁军世家的怒火,叫他们知道自己也并非毫无损失,能平息一点算一点; 二来也是一种投资,他很看好陈绍,所以把小儿子送去,就像是当年把蔡攸送到梁师成身边一样。还特意嘱咐过蔡鞗,去了之后不要试图夺权,一点都不要,做个清贵的大官就好; 三来在蔡京心中,还有一层,就是他如今把陈绍当成了自己的手下。因为陈绍托人示好的行为,让他有了这个误会。把儿子送去,正是要稳固这个关系,毕竟他蔡京是朝中唯一没有兵马的势力了。 以前还则罢了,士大夫清贵,管他有没有武人支持。可是如今朝廷四线开战,蔡京不得不为以后的事,提前埋下些因果,万一用得着呢。 他做事向来全面,走一步,看十步。 回想起父亲大人的语气,蔡鞗依然印象深刻,好像自己不听他的,就会死在宥州一样。 这让蔡鞗更加心塞。他是驸马都尉,娇妻是有宋以来第一美人,性情温淑贤良,自己却要两地分离。 如今汴梁城中人才凋零,其实很多位置空着。 旧党清流士大夫前些年被蔡京摧折得太过厉害,元气大伤,现在只算是稍稍松动一些,许多人还放逐在外,一时不得调回汴梁。 更兼还有许多老人渐渐死去凋零了。 几案之上陈设的酒肴,对于在座三人身份而言,绝谈不上丰盛。 不过三人心思也不会放在上面。 按照仪注献过几杯酒,说了几句应景的送别话语之后,赵明诚和王一时默然。 最后还是蔡鞗自己调整了下心态,强行洒然一笑:“二兄何必如此?这宦途穷通,是说不准的事情。 既然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担着就是。定难军初创,也有不少事情可为,并不就是如此终老天涯了,大家再会的日子还长远得很…… 今日两位来送,已经是足感盛情了。今后都门之事,还要多多托付给两兄。” 他们都有亲戚,赵明诚的岳母和蔡京的妻子是亲姐妹,都是王家的女儿。 互相拜了拜,蔡鞗踏上了远行之路,回首汴梁,真个是不胜凄凉。 —— 北边的运河已经结冰,朝廷物资运输的更慢了。 谭稹到达江南东路之后,已经是十二月份。 他看着一摞摞战报,心底有些惭愧,绍哥儿还是这么猛,给兄弟们把活都快干完了。 谭稹和陈绍的关系,虽然明面上是断了,但是私底下经常通信。 陈绍时不时就派人给他送点礼物,谈不上多用心,但是绝对够贵! 谭稹也够意思,自己知道的消息,哪怕是童贯的机密,也一点都不隐瞒。 在他心里,始终不觉得陈绍会背叛朝廷,绍哥儿心地纯真,不过就是想当个大点的官而已。 他夸自己弹琴是:玉音闲澹入神清,琴韵澄明涤荡心神。 和绍哥儿一起吃饭,他每次都会把鱼头对准自己。 他能是坏人? 世上还有好人么! 所以赶到战场之后,谭稹就按陈绍的建议,开始清扫周围的州县。 堵住流民北上的道路,尽量不去和贼兵主力接触。 陈绍打破睦州府之后,分兵两千,让帐下小将吴阶在此把守,避免方腊从此地逃入江西。 江西多山,一旦钻进去,极不好追杀。 方腊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依然在猛攻杭州城,对此陈绍嗤之以鼻。 就让你打下来,又能怎么着? 没看到南边已经啃不动了么。 方腊手下的郑魔王率兵南下,信州守将王愈采取分区布防、设伏等措施进行抵抗,郑魔王进攻信州受阻。 后来信州将领高志临指挥率先埋伏的宋军发起进攻,截断乱军后路,乱军战败被迫撤退。王愈命宋军尾随追赶,三路宋军同时进攻,乱军伤亡惨重,被迫撤回衢州。 如此一来,南下的路也被彻底堵死了。 这也是陈绍意料当中的,在中原大地上,不管朝廷如何腐败昏暗,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英雄人物,在关键时候能冒出几个猛人来。 即使是吏治如此糜烂、被朱勔祸害的如此严重的两浙,也是有能打将军的。 即使是武将都不能打,全他妈废物,也会从民间涌出一些厉害人物来,保境安民。 大队骑兵,行走在江南道原本富庶的土地上,周遭一切,全然是一片破败景象。 田野沟渠,全部倾颓废弃,偶尔看到一个村庄,也是杳无人迹。甚而有些小的城镇,也已经成为废墟。 他手下的人马,都是西北鏖战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对这样的场景,他们更是司空见惯,宋夏厮杀起来比这个惨烈百倍。 事后报复民众,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灭族屠城是常有的事。 只有陈绍,感到稍微有些恶心,想要呕吐。味道太难闻,眼前触目惊心。 幸亏如今是冬天,否则光是那些尸体,就必然产生严重的瘟疫。 他手下的骑兵,行军时候有些松散,胯下马匹也不见得雄峻到哪里去。行进当中,队列之类的完全谈不上,不过倒是人人都是一副凶悍神色。 有的人在马上窄袖短服外面,还披着锦袍,再不伦不类的系着玉带。东西是好东西,可是破烂油腻,也不知道从哪里掳掠来的。 西北军的军纪,一向是很差,陈绍也无法彻底约束。好在他们这次,只需要正常拿战利品,就能把每个人的行囊,都塞得鼓鼓的。 此时人均两匹马的好处,再次显露出来. 这也是典型的西北军汉模样,不管是以前的西夏兵,还是大宋西军,都是这幅德行。 说白了,他们原本就是一个地方的人,只是李元昊叛宋,把他们强行分成了宋、夏两国。 看着手里的地图,陈绍陷入了沉思。 周围的惨状,让他坚定了一个想法,不能让这股乱民再扩散了。 如何把绝大部分的乱民给固定起来,他看向了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杭州城。 任由流民军漫无目的的流窜,他们就会像病毒一样,祸害每一个到过的地方。 越来越多无辜百姓,也会被感染,成为行尸走肉一般的乱民。 只有把他们集中起来,消灭掉,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从咱们的人马中,挑选出会说官话的,混到流民中,一起去围攻杭州!” 如今这地面上,到处都是乱兵,都在朝着方腊靠拢。 他们也无法甄别真假,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 陈绍记得,在历史上,方腊原本就是攻破了杭州城的。 他和谭稹不同,根本不在乎舆情,他只要快速平叛和捞到足够的好处。 在陈绍眼里,朝廷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哪怕他们想要弄死自己,都得等伐辽结束后慢慢筹备,总不能直接发兵吧。 殊不知,伐辽之后,汴京那个朝廷,将会彻底失去对付自己的能力。 所以他现在根本无所顾忌。 等到陈绍利用骑兵,赶羊一样,把大部分流民兵驱赶到杭州附近之后,他就不再继续进逼。 方腊的大营内。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自己的势头已经受挫,唯有拿下杭州城,才能重振旗鼓! 他的军队有自己投效的,有一贫如洗被迫参加的,还有被裹胁来的,刚刚拉起来的队伍,士气最重要。 此次围攻杭城,再不能失败了! 他穿着一件羊皮的白布短袄,青绸子的功夫裤,打着绑腿,坐在枣树底下,面前一张短桌,桌上摆着几个大茶碗,正和兄弟们讨论着攻打杭州城的事情。 方七佛骑着一匹黄骠马从远处急驰而入,到了枣树下一跃下马,把缰绳丢给一个手下,大步走了进来。 石宝问道:“怎么样,朝廷来了多少援军?” 方七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端起一大碗茶咚咚咚地喝光了,顺手从方杰手里夺过酒壶,也不管是他喝过的,仰头猛灌了几口:“朝廷就来了一个陈绍,只带了三千骑兵,除此之外,再无人手。” 陈绍已经打了他们这么久,如今才查到他的底细,这伙人也不以为意。 “才三千人?”方杰哈哈大笑,浑然不知这些日子就是这三千人,驱赶他们十几万流民如同犬羊。 王寅读过书的人,为人也比较谨慎,自不会像他这么大意,摇头道:“这是西北来的,那里常年与西夏交战,我听说最近朝廷在西夏打了大胜仗,说不定是携胜而来,不容小觑。” 方杰怒道:“三千人凭什么不让我小觑!老子就小觑!明王,让我带人去把他杀散,带着陈绍脑袋回来见你们!” 方腊摇了摇头,说道:“咱们先打杭州城,拿下杭州城之后,这么多弟兄齐心守城,任谁也攻不下来!” 永乐大帝都发话了,众人都不再讨论,唯有方杰一脸不服。 方七佛和他关系不错,轻轻碰了他的肩膀一下,道:“莫要冲动。” “你别管!” 流民军不顾一切地攻打杭州城,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守军已经麻木了。 他们浑身都哆嗦,看着底下的惨状,哀嚎哭泣着求他们不要再冲了。 都是父老乡亲,何苦来哉。 在无比腥膻的血腥味道笼罩中,这些浙兵一边哭泣,一边射箭,或者砸下檑木滚石。 城下的惨状,说是地狱都不过分。 陈绍在临安与富阳中间驻军,坐视方腊攻城,没有支援。 周围虽然都是乱兵,却都避之如虎,不敢靠近。 陈绍正翻阅着书信,商队带来了宥州书信,说是朝廷派了蔡京小儿子蔡鞗知定难军事。 他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蔡京老糊涂了?怎么主动送了个人质给自己。 他心中,蔡京是十分睿智的,应该干不出这种事才对。 陈绍百思不得其解. 这蔡鞗干啥来了,总不会是真来夺权了吧? 打死他也想不到,因为刘光烈这个表兄,实在是太会办事了。 而且他也没揣测明白陈绍的意思,言语之间,多有投奔之意。 陈绍觉得自己和蔡京是合作,他觉得陈绍是拜入门下,才有了这个误会。 估计蔡京也是吃了见识的亏,他出生时候就是士大夫的天下,从没见过陈绍这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野心的武人。 聪明如人精的蔡京,老奸巨猾了一辈子,临了干了个给人塞人质的事。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示警的号角声短促紧急的呜呜鸣响,轻雷似的低沉鼓声也猛然擂响。 陈绍赶紧披甲出来。 只见远处涌来一群乱民,乌泱泱的不知道有多少,只觉得是铺天盖地。 陈绍大惊,方腊识破自己的意图了? 果然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 突然,陈绍觉得不太对劲,他自己布置了那么多哨骑,要是方腊全军压下来,自己早就知道了。 没有人报信,说明这支人马不多。 “谁去迎敌?” “末将愿往!” 一大群年轻武将请战,年轻人都渴望建立功勋,根本不知道畏惧为何物。 呼哨声中,蕃将嵬名利通一骑当先,直直冲了出去。他在战场上,被韩世忠打服了,夹在肋下俘虏之后,便投降了陈绍。 身后数百骑士,紧紧跟上,最终有上千战马卷起好大声势,呼啸着从营地冲出。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陈绍看着帐内被绑的乱军首领,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梗着脖子,骂道:“爷爷就是方杰!” “什么方杰?”陈绍带着问询的目光,转头看向旁边的书记官,后者也是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方杰大怒,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发现被按得死死的,犹自不甘心地朝这边吐了一口浓痰。 幸亏隔得有点远. “妈的!”陈绍被他恶心的不轻,玩恶心是吧,陈绍咬牙道:“将他推到粪坑里,溺死!” 按理说这人也是个贼首,该上报之后,献俘领赏的,但是陈绍也不在乎了。 大宋根本没有那个条件给他赏赐了,与其等朝廷封赏,还不如自己拿。 江南道的财富,有很多都集中到了方腊手里,等他进了杭州城,成了瓮中之鳖,还不是尽自己索取。 拿完之后回西北,继续发育一段时间,坐等童宣帅的战报传来就是了. 恩帅啊,恩帅,真希望你这次能争点气。 (本章完) 第109章 关门捉贼 第109章 关门捉贼 钱塘江寒雾弥漫,有人汇报不见了方杰身影。 方腊脸色阴沉,王寅说道:“明王,方杰性子暴躁,定是我们说了几句,他要去找那三千宋军了” 石宝骂道:“都是骑兵,就算是打得过,也追不上,这个蠢货!” 方腊摆了摆手,道:“都别说了,这一趟打下杭州城,再为方杰报仇!” 方腊的人在城外山丘上,已经堆起一座高台,放眼下去一览无遗。杭州城墙四座外围堡垒,一层层布列上来。 城墙堡墙,全都悬挂着旗帜。守军人影小若蚂蚁,正在城墙堡墙上巡视值守。 杭州城墙坚固。 西边有很能打的骑兵,北边有朝廷禁军,但是却都没有逼近。 方腊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想不通是为了什么。 方腊亦人杰也,从一个佣工,能发展出这么多信徒,席卷东南半壁江山,绝非庸才。 但是他没当过官. 不知道人心可以坏到什么地步。 “只要打进杭州城,就不用再怕那鬼一样的骑兵了!”方腊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和陈绍的兵马遭遇过,根本没法打。 大宋的边军精锐,尚且可以用步兵结阵来对抗骑兵冲锋,但是他的流民军怎么抵抗? 别说结阵了,打起仗来,把自己人踩死的都不在少数。 城里守军,此时已经麻木不仁,而下面攻城的乱民,更是如丧尸般悍不畏死。 钱塘江的水,早就成了血红色 从围城伊始,方腊就驱赶麾下信徒,还有更多的百姓,一次次地向杭州城墙发起冲击,膏涂遍野,也在所不惜。 他已经杀红了眼睛,要将这杭州城拿下来,至于今后之事,等将来再说! 而且方腊坚定认为,官军软弱可欺,只有那些骑兵厉害,打破杭州城,各地百姓都会起来响应自己的! 数百摩尼教徒,乱哄哄的双手举着长大的橹盾,只是结成一个方阵,死死地抵在城墙之下,城上滚木石已经不多,能拆的房屋已经拆光,就差拆城墙朝下推了,羽箭更是稀少,更多的还是将大桶大桶烧得滚热的开水浇下来。 开水顺着盾牌缝隙落下,摩尼教信徒们托着橹盾的双手被烫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大声惨叫,却不敢松手。 在他们周围,几辆橹车正在熊熊燃烧,对于这种大型攻具,守军已经用上了宝贵的火箭,橹车周围,衣衫破碎的百姓尸身,倒得到处都是,只要这些百姓一退,就再也止不住,前面的人会毫不留情的将后面的挤入长濠之中。 这条长濠,里头已经满满的都是腐烂的尸出呕人臭气,不少未死的就在尸堆里头缓缓挣扎,想爬出来,可是能活命的却百中无一。 有无数双手挠在壕沟臂上,抓出了一条条的长痕,从上向下望去,就仿佛一片怨魂的丛林! 城墙之下,架着的几座云梯都被砍翻,蚁附攻城的流民们被赶下来,只能朝这一片橹盾阵聚集过来,谁敢朝里头钻乱了阵列,惊扰正在橹盾下掩护挖城墙的信徒,就被毫不留情地砍翻刺倒。 这些流民,不敢退也进不得,只能在周遭徘徊,有的捡起地上的东西就往城头扔,但是根本扔不上去,其他的就只有咬牙等死。 城上倾泻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落在自己身上,就算命大,落在自己身上也无所谓,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能有什么区别? 好在明王带着大家痛快了这些日子,那些官老爷的脑袋也砍了,他们的房子自己也住了,他们的妻子女儿甚至老娘自己也干了。 死了就死了,怕什么! 此时王寅也已经亲身冲到了城墙之下,他只披半甲,除了前胸后背,胳膊与腿都没有遮护,和一群生死兄弟一起,靠近城缘拼命地在开挖城根,前面几日攻战,城墙下早就挖得如巨鼠巢。 前几日一场大雨之后,更是软和不少,城上守军,趁着夜色垂绳而下,用碎石大木填补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完全补上。 这个时候,又被流民们发疯一般地朝外开挖。 每个人都滚得泥猴也似,连王寅也不例外,他钻进城缘里头,不断地将夯土城基挖松,更多的人就用筐装,用手棒,拼命地朝外头甩,掩护他们的橹盾上头,不断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音,更有大桶开水哗啦啦淋下的声音,不少人被顺着橹盾缝隙之间流下的开水烫得长声惨叫,却没有一个人慢下了手中脚步。 围绕杭州城的攻战,打得实在太过惨烈,很多人都早就丧失了对生死区别的感觉,如此乱世,大闹一场之后死去,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总好过憋憋屈屈,被朱勔等贼盘剥,饿死在空洞洞的家里要强。 —— 苏州。 谭稹看着地图,脸色晦暗不明。 烛光偶尔照到他,那脸色阴暗吓人。 宇文虚中看着他,轻声道:“谭公,若非局势糜烂,谁都不想如此” 谭稹点了点头,说道:“不能再让贼人流窜了。” 他下定了决心,“传令,水军从东门,进入杭州城!” 当天夜里,几十艘大宋战船,从岩门港出发,走水路要进杭州。 方腊在钱塘江上的工事,一撞就碎。 清晨,杭州城头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打开水门放水军进来。 胜捷军的一个校尉,从战船上下来之后,马上就直奔杭州知府衙门。 经过通报之后,他来到了知府赵霆身边。 赵霆十分激动,上前一步,高声道:“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朝廷的大军在何处,快快灭了这群乱民!” “府尊,谭公有话要对府尊说。” 赵霆略微犹疑,马上就带他来到内堂。 校尉压低声音,说道:“府尊,如今朝廷兵马大多在河北,暂时无法南下,杭州城之围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赵霆攥着校尉的衣袍,手指颤抖,“那该如何是好?” 乱民们对待官员的狠厉手段,他是听说过的。 校尉说道:“如今,只能保府尊一家,乘水军战船出逃了。” “出逃?”赵霆有些犹豫道:“杭州城中,尚有百万石漕粮,数十万百姓,兵马也有一些.” “府尊若是有意死守,谭公也不勉强,而且愿意为府尊上表朝廷,诉说府尊之英勇无畏,以身殉国!” “殉国?”赵霆脸色变幻,双眼失神。 罢了罢了! 大宋是不斩士大夫的! 赵霆咬牙道:“我听谭公的,什么时候安排?” “今夜就走。” 夜色如水,其他几面城墙外,方腊依然在催促流民不分昼夜地攻城。 他自己也几天没好好睡了,双眼布满了血丝,如同一个赌徒般,狂热地盯着杭州城墙。 突然,城墙上传来一阵的呼喊声,狂喜的神色还未曾显现,方腊就看见有人砍断了吊门绳索。 噗通落下的木门,将下面的人砸成肉饼。 方腊猛地转身,晃动身边石宝的肩膀,以往洪亮的声音,有些嘶哑尖锐,大叫道:“杀!杀进杭州!” —— 大宋的水军,如今是天下独一档。 这源于他们强大的造船能力。 水军从杭州城杀出,船身通体用桐油浸成黑色,外面包着厚厚的水牛皮。 细长船身伸出无数黑沉沉的桨棹,就像一条在湖面划行的蜈蚣。 刚刚入城的水师舰队重新响起鼓声,六艘艨艟、十二艘斗舰、三十余条走舸从两翼分别驶出。 水师摆出堂堂之阵,艨艟在前,斗舰在中,走舸在后,然后金鼓齐鸣。 好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水师冲出去了,水师抛弃了杭州城。 紧接着,知府赵霆携带所有家人和财宝,乘坐水师战船逃走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各级武官,从廉访使赵约以下,全都带着家人在水寨门口哭嚎,要让水师带上他们。 赵霆在战船内,看着岸边的光景,突然有些不安。 消息走的太快了. 这很不对! 好像自己还没开始逃,就已经被传出风声了。 有些弓箭,陆陆续续朝着这边射来,赵霆赶紧缩了缩身子。 看着舱内的亲人,他稍微镇定了些,管他的,总比死在城里强! 这个船舱内,装下了知府赵霆的所有要带走的东西,却不肯多捎一个人。 甚至包括一个巨大的水缸,几条锦鲤张嘴吐着气泡,这是赵霆的风水鱼,保佑他升官发财用的。 他心神不宁地走到鱼缸旁,拿了些鱼食顺手扔进鱼缸,翘首以盼的几条锦鲤扑棱棱一阵争抢,溅起数朵水。 “保佑我这次,顺顺利利.” 十二月,杭州城陷落。 水师护着知府赵霆出逃,来到了苏州城外,谭稹的大营。 从一排排的刀枪丛林中间,赵霆来到大帐,刚进来就瞧见了谭稹,两旁分列几员大将,还有两浙文武官员。 其中一半,他都认识,包括转运使陈建。 他刚想上前见礼,突然谭稹沉声喝道:“大胆赵霆,你身为一府之尊,不守住杭州城,为何要弃城而逃!” “我” “临阵脱逃,弃杭州路治,罪大恶极,来人呐,给我推出去,斩了!” “容禀!下官岂敢弃城!下官孤身苦守月余啊…是奉命撤退,下官是奉命撤退啊!” 砰的一声,两个胜捷军亲兵,上前手刀打在他的脖颈上,赵霆顿时晕死过去。 然后被押着出去,装进了囚车之中,在苏州城游街示众,最后于闹市一刀砍了脑袋。 方腊进了杭州城,谭稹也不装了,马上发布政令:朝廷拨款为贪吏所吞,欺上虐下,致东南困苦。 首恶就是赵霆,已经被斩首,朱勔父子也被罢官,押赴东京审判。 然后光速下令,两浙兵马,凡是怯敌畏战者,斩! 谭稹不光指挥禁军平乱,而且积极动员两浙兵力,提拔了几个表现好的官员,开始反攻。 他这个制置使的权力,也是大到没边,很多人苦熬几十年都未必能提,他一句话的事。 甚至很多两浙的官员,都挖空心思,趁机送礼,希望能买点军功升官。 这要是在西北,谭稹就干了,毕竟大家都这么干,陈绍老弟的官不就是买的。 但是如今这个时间节点太敏感了,他必须尽快、尽善地平乱,不能给宣帅伐辽拖后腿。 所以谭稹也是难得铁面无私了一回,没有趁机收敛钱财,而是真的破格提拔了一些厉害官员。 陈绍这边,情况大差不差。 依着富阳城郭的那些逃难百姓,见陈绍的兵马不杀人,便纷纷凑在附近寻求庇护。 如今到处都是零散的摩尼教徒,他们动辄就鼓动一群百姓起来造反,见人就杀。 不知世事的小孩子还在那些窝棚之间嬉戏打闹,至于大人们,从方腊进杭州城之后,安稳了这么多天,绷紧的神经自然也都放松了下来,互相之间,也能闲扯了。 大家讨论着这次的民乱,哪些大人物死了,哪些豪门被破了家,家眷有多凄惨. 尤其是那些读过书的,更是众人的焦点。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侃侃而谈,其他庄稼汉围坐在一旁听。 他们嘴里也没有什么新鲜话,无非是骂朱勔,骂赵霆。听说朝廷把撤销苏、杭“应奉局”,停止“石纲”征敛,罢免了朱勔父子的官职。 大家都觉得不甚痛快,该宰的人是朱勔,而不是赵霆! 各家女人都在准备野菜柴火,虽然有每日都有一道施粥,加上采来的野菜树皮混在一起,才能勉强让人能活下去。 陈绍不缺军粮,每日也会派人送来一些。 这让百姓们,又开始念叨陈绍的好处,慢慢的他收伏西北的功绩也被人宣传开来。 不出所料,这都是陈绍派人混进人群,悄然散布的。 这次方腊起事,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朝廷搜刮江南的民脂民膏,媚献西北二虏,其中西虏就是西夏。 得知这支救命军的统帅,还是收复西北的英雄,大家顿时更加敬仰起来。 后来事情越传越邪乎,都说西夏早就被陈绍灭了.没见救命军里,有很多都是蕃兵么。 不管对前景是乐观还是悲观,人人都有着一样的感慨,只要朝廷打破杭州城,杀了方腊,自己这一家子的性命,多半就是保住了。 窝棚区交界的地方,自发形成的黑市也开始渐渐喧闹起来。逃难出来身边还有些家当细软的,都在这黑市里头钻来钻去,拿着家当,希望能换回更实惠一些东西。 在这些难民村落周围,陈绍派人也设了一个不大的卡砦,用来监视防止他们生乱。 卡砦里头的兵马,这个时候懒洋洋的以伍为单位,在难民村落四下巡视。 每个逃难而来的百姓,都恭谨的给他们让出道路。在前几天,这种手上有兵刃的汉子是祸乱之源,不管是兵是匪,大家都避之不及! 在此处,这些军马却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是他们的守护神。 只要是他们在的地方,那些乱民就不敢来,来了也会被很快杀散。 冷兵器时代,供养一支五千人,一万多匹战马,需要的补给是惊人的。 往往是需要两三千随军长夫,后勤队列中也有几百车辆,上千牲口规模的辎重队。 要动用的补给力量大得难以想象,江南道路,一辆牛车不过载七八百斤,一头驴子驮二百斤不到就算顶天了。 牲口不足,就得用人顶上,两百里的路走三四天,途中就得吃不少。只有靠规模顶上去。没有几百匹大牲口,再加上万人规模的民夫转运,绝对支撑不下来。 好在陈绍用的是商队,专业的干活就是快,比民夫的效率高多了。 他的部下截杀的流民,全都是洗劫两浙大地的贼寇,钱财多的是。 陈绍就用这些战利品,作为付给商队的酬劳。 今日临近新年,陈绍下令宰猪杀羊,庆贺元旦。然后把漕粮分散出一些来,让粥棚也多放些米。 江南百姓也是有福,都他妈吃上西北的救济粮了. 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脚下就是鱼米之乡,却饿殍遍野。是恨造反的方腊,还是恨贪官污吏,还是说.恨朝廷,恨昏君。 当然后面的,是万万不敢说的。 中军大帐内,陈绍使劲搓着手,尽管此地是江南,冬日的风也是凄冷入骨。 脸上手上,全是皴开的口子,涂上一点油脂,就算了事。手脚关节,都已经变得粗大起来。 他看着谭稹发来的军报,猛的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跳起来搓动着已经被冻麻木了手脚,大声咒骂:“好冷!” 没藏庞哥带着几个亲兵,一直在他身后不言不动的守候着,听见陈绍骂街,忙不迭的就围拢了上来:“节帅,冻着没有?快点回营将息,有热好的姜汤,俺给节帅送过来!” 陈绍摆了摆手,道:“方腊已经入笼了,我们必须是第一个打进去的,不然杭州城里,方腊劫掠的东西咱们全都没份!” “明日一早,就抢占阵地,谭稹说是要从水寨攻入城中,其实并不稳妥。如今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要攻入杭州,而是防止他们逃窜出来!” 没藏庞哥道:“节帅不是派吴阶守住睦州了么,只要他们逃不到山里,江南这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总躲不过咱们骑兵的追杀。” 吴阶原本是熙和军的一个小兵,因为刘法战败,逃到了横山,被自己收编。 几次守寨下来,侥幸没死,提拔了个都头,在征盐州、宥州时候,又屡立战功,被破格提拔。 陈绍叹了口气,他心中其实是有点惦记杭州城里的漕粮、漕银的,但是仔细想想,这时候伐辽还没开始。 要是公然抢夺这个,就真成了造反了。 能拿多少算多少吧! 谭稹不是傻子,人家跟着童贯在西北打了十几年的仗,想要钱买通他也不可能。 在小事上,他还有可能跟自己顾及旧日情分,要真的做的难看了,这太监必定翻脸。 这一次方腊举事,因为自己的参与,以及朝堂上的变化,让民乱的烈度有所降低。 历史上,他可真的是席卷东南,不到三个月,就占领了六州五十二县。 此番,因为谭稹和陈绍,很默契地把方腊‘关入’杭州,截断他扩张的道路,把危害降到了最低。 陈绍走到火堆旁,搓了搓手,心中突然想到,自己真算是童贯的大福星了。 恩帅啊,希望你打出点不一样的战绩来。 (本章完) 第110章 再度翻脸 第110章 再度翻脸 杭城之中,于今岁肯定是没多少新年的气象。 方腊阵中同样如此,他们破城之后的兴奋持续的不久,马上就陷入了一种恐慌当中。 虽然打进了城中,但是经由他们破坏,杭州城已经是千疮百孔。 还能守住么? 城下那些被方腊驱使的流民,死得到处都是,在雨水当中被泡得发白。 还有些攻城器具,也来不及弄到城中,就在外面放着。这些攻具本来都是自己的,如今却被方腊从城上浇油焚毁,没毁掉的,也会再派出小队精锐人马出来反击焚烧。 否则的话,必然会成为宋军攻打自己的武器。 底下的尸体,也分不清是哪一边的了,只是层层迭迭的死在一起。 甚至就连烧毁的攻具上头,都还挂着焦黑的尸首。 两边都不敢靠近处理,生怕对方趁机射箭,尸体在水中泡着腐烂,味道万分恶臭。 城墙之下,到处都是被挖开的豁口。豁口周围,全是丢弃的大盾牌和乱石。 城门更是被打的全是缺口,短时间内很难修复。 方腊开始派人,修整城墙,杭州的城墙当真不错。 虽然自从大宋灭掉南唐,一统江南之后,这里就有百十年间,再没有见过战火。 但是毕竟是天下闻名的城池。 有着五代十国时候的底子。 外围的消息也一个个传来,几乎都是战败的消息,这让方腊分外郁闷。 随着宋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今后或许连外面的消息,自己都得不到了。 方腊此时有些气馁,造反这档子事,好像比自己想的还难。 而且时机似乎也没有到 怎么打下杭州城之前,所向睥睨,这等大城被自己打下来之后,反倒连吃败仗。 前些日子,他让方七佛率六万人攻秀州,守将王子武死守待援。宋将何灌赶到,与城中王子武合击,斩首9000人,方七佛率领残兵退回杭州。 这让他们士气低迷了许久。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乱军将领郑魔王指挥另一路起乱军攻打常山和江山,很快攻占两城,并控制信州城外围地区。 但大宋信州守将王愈采取分区布防、设伏等措施进行抵抗,起义军进攻信州受阻。 后来信州将领高志临指挥率先埋伏的宋军发起进攻,截断郑魔王后路,乱军战败被迫撤退。 王愈命宋军尾随追赶,三路宋军同时进攻,乱军伤亡惨重,郑魔王被生擒斩首。 方腊忧心忡忡,即使是新年,他也无心庆祝,只带着几员心腹,在城头巡视。 城下,有一处处黑沉沉的地方,就像踞伏在那儿择机噬人的一头头巨兽,那是宋军的营帐。 此外,还有一处处发亮的地方,或曲如蛇,或圆如月,在月光下闪着幽幽清冷的光,那是一处处湖泊河流。 这些水道,成了他最担心的事,自己的麾下没有水军,如何与朝廷水师交战。 他现在都有些怀疑,打下杭州城,到底对不对. 历史上,给了他一段时间来稳固杭州城,如今却不一样。 兵贵神速,因为陈绍早早赶到,用骑兵冲散了他扩张的脚步。 导致方腊早早进入了杭州,开启了瓮中捉鳖的环节,他还有太多事没来得及做,就要成为被狩的猎物了。 方腊看着纵横的水道,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心中涌出一个念头。若是杭州城守不住,自己是不是要从水路逃走。 他看了一眼睦州的方向,那里是自己的老家所在,若是要逃,他希望是睦州。 城外陈绍的营寨内,其实没有多少兵力了,他知道这次破城,主力必然是谭稹的水师。 他在帐中,看着最新的军报,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谭稹打仗的风格,和童贯真的很像,突出一个狠字。 其实陈绍仔细一想就该明白,谭稹还有他带着的这些人,都是童贯的核心班子。 童贯打仗时候的谋划布局,也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事实上就是这些人的手笔。 他是最后拍板的那个人而已。 将方腊放进杭州,然后再四面合围之后,外界的流民军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 只能是各自为战。 然后谭稹再提高奖赏和惩罚,动员浙兵,还有两浙的士绅豪强,一起围杀乱民。 并下令:凡能斩首者赏。 这下真是炸开了锅,很多官兵凡遇往来行人,不问是乱军否,即行捕杀邀赏,甚至进入百姓家中,杀害无辜百姓领赏。 躲过了重重危难,终于回到家中的百姓,再次遭遇了灭顶之灾。 初七,陈绍带着亲兵,来到谭稹大营。 脚步声重重响动之下,中军帐帘幕掀开,就看见陈绍大步走了进来。帐中之人目光,都向他望了过去。 这位可是个传奇人物。 尤其是帐中诸将,大多见过他当年对宣帅有多谄媚,如今还是闹僵之后第一次见。 在他身后,站着两个人,一胖一瘦。 胖的是董大虎,在西北素有恶名,常使铜锤上阵,碎人脑壳; 瘦的是没藏庞哥,乃是陈绍营中常有的横山蕃将。 谭稹已经起身,脸上绽开笑意,“绍哥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众将没想到谭公对他这么客气,难道他和宣帅关系修复了? 陈绍笑着叉手,说道:“一别数月,谭公瘦了” “来人呐,搬个椅子来。” 陈绍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手按着膝盖说道:“谭公,我这次来,也是受人所托。此次方腊作乱,江南饱受荼毒,百姓十存三四。幸有谭公出马,犁庭扫穴,戗灭多个贼首,实在是劳苦功高。” “不过近来,有些贼人假托谭公之名,四处残虐百姓。” 谭稹脸色有些沉了下来,笑容也慢慢消失。 陈绍没有管他,继续说道:“长此以往,我恐激起再次的民变,坏了宣帅伐辽大事。” 谭稹板着脸,“竟有此事!” “绍哥儿放心,我定会严查,若是真有人虐流百姓,军法无情!” 他现在有点体会到宣帅的心情了。 当初童贯有多爱陈绍,谭稹也是一样。 这小子关键时候,他真不向着你啊! 自己如此给他面子,他竟然上来就暗戳戳指责自己,这次劳师动众,拿什么赏赐手下? 不让他们自己杀,自己抢,难道真要自己拿钱么。 伸手去跟如今的朝廷要钱,先别说给不给,真给了,那伐辽怎么办! 如此规模的平乱,你知道要耗费多少钱粮么。 这些问不出口的事,陈绍一概不知道,他只知道世上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而且真没办法么? 不过是降低自己的贪欲,把军饷真的分给将士,少贪一点,多辛苦一点,积极筹措钱粮。 把你们在勾心斗角上的功夫,拿出来一些,哪怕是募捐呢! 两浙也能募到不少,哪怕是宰了朱勔这头大肥猪,足够你手下那些禁军过年了。 就非得虐民么! 你怕什么? 你怎么就不敢宰了朱勔,他捅了这么大娄子,背后的人还会死保他不成? 回到汴梁,宣帅都得夸你一声有魄力。 陈绍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起身抱拳道:“营中不可无人,谭公,末将这就回营去了,来日打破杭城,咱们再聚。” 谭稹点了点头,相比于来时的热情,陈绍走的时候,谭稹甚至都不起身。 谭稹心里不痛快,陈绍比他还气,若不是时机还不成熟,他都想下令把那些禁军全宰了。 贼配军三个字,太契合他们的德行了。 回到营中,书记官上前,皱眉道:“节帅,前来投奔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自己手下不虐民,已经传开了,心中畏惧的百姓们,自然而然地投奔陈绍控制的这片防区。 陈绍也很无奈,他的地盘不在这里,他救不了太多的人。 但愿这次谭稹能听进去一点。 他们总以为自己在跟他们作对,其实陈绍也很郁闷,他真心不是针对谁,只是想让大家往正确的路上走走。 回到自己的大帐,陈绍凝视着地图,突然觉得有些气闷。 让大虎把帘子拉开,帐外寒风一吹,这才觉得比刚才爽利了一些。 胸中愤懑仍然没有出尽,陈绍拔出腰里的剑,一剑斩到帅案的一角。 “不足与谋!” 二月,谭稹几乎将东南境内的乱军各个击破。 他终于开始着手布置攻城。 方腊也发了狠,不顾王寅的劝说,按照杭州的户籍名册,安排守城丁壮。 不管士绅还是庶民,每日使城中五分之一地人家,全家男女老幼尽皆上城备战。 有懈怠者,当场斩杀老幼,将女眷发配给自己手下士兵,充作营妓。 然后又挑选忠诚信徒,组成督兵队,按每千名民兵之中,置督战兵士二十人地比例安插,督战执法,以防不测。 第二日白天,方腊手下押着一群群老弱妇孺上城楼,看的陈绍有些纳闷。 随后,紧接着,一个个箩筐从城头下来。 箩筐内全是男丁百姓,这些人有老有少,全都是哭泣哀嚎,一脸的不情愿。 城楼上的方腊兵,呵斥着他们,叫他们下楼去修补城墙。 有人一落下就开始逃,然后他家人就被按在城墙上,砍去脑袋。 方腊兵拽着头发,将人头转的飞快,然后猛地扔下去。 饶是如此,还是有些人选择逃跑,也有些为了家人,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命令,用箩筐内的砖石去填窟窿。 陈绍觉得有些难受,这城里城外,都他妈不是人啊! 宋军只能无奈地射杀那些修补城墙的杭州百姓。 饶是如此,依旧很有效果,主要是方腊兵不拿这些人当人看,哪怕放下十个来,用十条命能补一块石头,在他们看来都是值得的。 每天都会有几百个人被推上来送死。 陈绍不知道谭稹再等什么,水师还不进攻,只需要打开一个缺口,让杭州乱起来。 方腊未必有那个雄心,敢留在杭州城里打巷战。 自己早先,在乱民破城时候,就埋下了许多兵马混了进去。 他们甚至可以打开城门。 只要水师开始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他妈就是不进攻。 二月底,陈绍派人去转告谭稹一句话:水师进攻,杭州城旦夕可破 谭稹回复:自己才是两浙制置使,他们自有安排,让陈绍不要干预决策。 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的陈绍,只能是闲着无聊。 他甚至已经开始让手下,帮着附近的百姓重建家园了。 他没指望今日在江南留下的声望,未来会有什么用处,只是单纯地无事可做而已。 单独看陈绍,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其实算不得多好。 他歼灭了不少流民乱军,将战利品全部打包,由商队运回西北去了。 但是把他和方腊、谭稹、陈建、赵霆.两浙厢军、方腊乱军、京营禁军.这些在此次战争中的各方来对比,陈绍简直是个圣人。 此战之中,唯一保护百姓的兵马,竟然是蕃兵站了一半的西北定难军。 终于,在三月初七,一场小雨过后,谭稹下令,水师进攻杭州城。 各路人马策应,堵住方腊贼军逃走的方向。 战事一开打,就进入了白热化。 战鼓声响起,一队队大宋士兵排着方阵,整齐划一地举着盾,向城墙下缓缓集结。在每个方阵中间,沉重地抛石机、云梯、飞桥、巢车、车,尖头轳、攻城塔等大型攻城器械被一条条拉得笔直的纤绳拖运着,役夫们喊着号子,将一具具攻城器械运向城下,大军气壮如山。 各种战舰,也开始列阵,要攻打杭州城的水寨。 城头守军大惊失色,各种示警的鼓声、梆子声、锣声此起彼伏,一队队士兵匆匆奔到女墙箭垛后,急促地喘息着做起战斗准备。 方腊派人专门守在粮仓府库旁,只要城破,立刻纵火焚烧。 不给朝廷的狗贼留一点! 禁军以巨舰、巨筏载大军而来,意欲冲断浮桥和寨墙,直扑杭州城下。 谭稹在高处,红罗伞盖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攻城场景。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进攻方腊,就是在等自己的嫡系兵马,灭了周围的乱军之后回来。 方腊叛乱称帝,剿灭他可不是一般的功劳,怎么能落到别人头上。 那些巨舰中藏的兵,大多是胜捷军,由何灌率领。 必须得是由他们,杀进杭州城,生擒或者斩杀方腊才行。 眼看巨舰袭来,把守水寨的王寅当机立断,马上鸣金收兵,向江中倾倒无数火油,点起大火,烈焰焚天。 大宋水师却早有准备,船体不知道涂抹了什么避火材料,根本点不着,反倒冲破火焰,撞向城寨。 王寅仰面叹息,大势已去,明王说得对,自己这伙人根本还没准备好。 他拽住正在射箭的方七佛,高声道:“速速去护着明王突围!” “你呢?” “我与宋贼偕亡!” 说完就要跳入火海。 方七佛将他拽了回来,道:“一起走!” 王寅稍作犹豫,还是跟着他一起撤回城中。 此时方腊正在城头,见两人匆匆赶来,问道:“你们怎么离开水寨了?” “宋军水师已经打破水寨,明王,走吧!” 方腊没有反对,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说道:“我已派人装好船只,我们顺江往西,去睦州老家,钻入深山之中,也能快活一世!” “宋军水师皆大船,无法追上我们!” 众人一听,这才知道明王早就铺好了退路。 他们打开西边水寨,带着最亲信的几百信众,登船西逃。 这条路,正好在陈绍的防区,看着一搜搜小船在江中疾驰,手下摸着箭袋都等着他下令。 陈绍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杭州城,早看看这些小船,挥手道:“不要射箭,骑马追赶!” 这伙人被困在杭州城中久了,不知道睦州的情况,还在往那里跑. 吴阶早就在江面上设下铁索,防的就是他们从老巢,遁逃入江西的群山之中。 (本章完) 第111章 明码标价 第111章 明码标价 谭稹真切地感受到了童宣帅的心境。 对于陈绍这个人,你以为和他关系很好,他反手就背刺你,打你的脸。 当你以为和他闹翻了之后,他又能没事人一样,来找你谈合作。 而且你还真不好拒绝他。 因为他不是拿你当傻子,他是真的跟你利益交换。 自己指挥兵马水路并进,方腊穷途末路,放火焚烧官舍、府库、民宅.之后,携带几船的宝物,与心腹亲人逃出。 然后半路被陈绍伏击。 陈绍愿意拿方腊、方腊妻子邵氏、儿子方毫、伪宰相方肥等五十二人,换杭州的漕粮。 谭稹陷入了沉思。 陈绍不打算继续升官了,因为他没法再升了,这人实际的很,给他爵位什么的,估计他也不会在意。 绍哥儿,绍哥儿. 难道你觉得,朝廷腾出手来之后,还会放任你继续在西北割据不成? 谭稹觉得陈绍实在有些年轻了。 伐辽之后,收回幽燕,不用再给岁币。 朝廷休养生息上几年,实力将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西北不管是西夏还是陈绍,都只是待宰羔羊。 真以为如今还是那五代时候,武人横行的时代呢。 杭州城里,六百万石的漕粮,被方腊安排人手,等城破了就烧。 可惜,他那信徒放火晚了些,救回来一大半。 这些漕粮,绝对是不能和陈绍交换的,宣帅那里伐辽还要用。 不过方腊既然已经称帝,又给他老婆孩子和手下都上了皇后、太子、皇子、宰相之类的官职,这份功劳就很诱人。 看着前来传信的没藏庞哥,谭稹说道:“此事大,请绍哥儿亲自来商议之后,再做决议。” 没藏庞哥叉手抱拳之后,退了出去。 出了杭州城,没藏庞哥这才骂骂咧咧的,“这老太监阴气好重,我每次跟他站在一块,都觉得后背发凉。” 回到陈绍营中,传达完了谭稹的话后,没藏庞哥问道:“节帅,千万不要进城,我怕是鸿门宴。” “你还知道鸿门宴?”陈绍笑着抬头。 “咱们营寨外,聚着的那群人,新年时候唱社戏,属下去看过。” 陈绍笑道:“鸿门宴是谁请谁?” “项羽请刘邦啊。” 陈绍哈哈大笑,说道:“备马!” 带着十几个亲兵,陈绍直奔杭州城,他不怕谭稹翻脸。 这些大宋的官员,做事讲究一个规矩,要整治陈绍可以,你得有由头。 否则的话,就成了其他党攻击你的理由。 而且要对付陈绍,你就不能只对付陈绍,你要先把他的权力解构。 如今他在,还能镇住定难军那群形形色色的人,有事情还能和他谈,甚至是利用他来江南平叛,利用他挡住西夏。 他要是没了,西北真乱起来,可就不是江南这种小儿科了。 方腊几个月就平定了,西夏可一百多年还没平。 太阳已经垂在天上,进入杭州城的时候,陈绍差点就吐了出来。 如此繁华的城池,如今充满了恶臭味道,方腊这段时间是真没惯着杭州城里的百姓。 到处都是死尸,这么久了还没处理完。 来到衙署附近,稍微好了一些,地板上早就冲刷干净。 临到门前,陈绍笑容满面,跟一群侍卫们打着招呼。 这些人全都目不斜视,装着不认识他。 陈绍也不在意,进去之后,发现堂中人不多,除了谭稹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 谭稹笑着介绍道:“绍哥儿,快过来,我为你介绍,这位是宇文虚中,字叔通,乃是大观三年的进士。” “叔通,这位就是陈绍,字明远,是老种经略相公的妹婿。” 在大宋,进士这个身份还是最值钱的,官职都不说,介绍的时候先点明人家进士出身。 一般武人,这时候就自觉低人一头了,哪怕你官职比他高。 好在陈绍不一般,他笑着说道:“原来是叔通兄,久仰久仰。” 宇文虚中客气地点了点头,“节帅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 陈绍打量了他一眼,确实是一表人才,广额丰颐,仪表堂堂,言语得体,让人如沐春风。 陈绍不禁嘀咕,谭稹手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按理说接下来商议的事,有些过于炸裂,是不太适合有其他人在场的。 这宇文虚中既然能留下来,必然是童贯亲信。 其实这纯属是陈绍对童贯这些人不太了解。 宇文虚中严格来说,算是梁师成的人,他们之间做这种欺上瞒下的事,从不互相隐瞒。 很多事都是大家一起干的,你去告一个试试.把以前那点事抖搂出来,十八代祖宗全复活了,都不够砍的。 为什么六贼能一起存在这么多年,尽管起起落落,地位权势有变化,但是却没有一个退场。 就是这奇怪而又合理的奸臣关系,让他们可以内斗,但是面对关键时候的威胁,又会无比团结。 “此番收复杭州,江南民乱实际上已经平息,接下来就是一些善后事宜。绍哥儿你可谓劳苦功高,对了,西北局势如何?” “谭公你这问的就有些不恰当了,我奉命来此平叛,西北的事,自有国家官员负责,我哪还能一心两用。西北,永远是朝廷的西北,是陛下的西北,可不是我陈绍的藩地啊。” “哈哈哈,绍哥儿还是这么风趣。”谭稹偷偷打量着陈绍的神色,说道:“我只是听说,夏贼又聚兵于盐州而已。” “哦?”陈绍问道:“何时的事?” 谭稹对着面含探询之色的陈绍微微一笑,道:“就在前几日,我这也是从京中军报知道的。” 陈绍心底冷笑,轻叹一声:“人走茶凉啊,如此大事,盐州竟未有传文于我。”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世间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绍哥儿何必为此事郁结于心。”谭稹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绍一眼。 陈绍心底暗骂,就你这样的还想乱我心神,挑拨离间。 西北就算是有人要夺权,也根本就是油泼不进,针扎不穿。 诸羌杂胡会允许一个大宋的汉人官员去掌控大局? 还是说自己带起来的汉家将士会允许一个酋豪一人独大? 想让我回西北?我还就是不走,打仗我先来,赢了我先走? 此时天边传来了闷雷声,三人都被声音吸引,先后侧目。 “看样子要下雨。”谭稹随口道。 “一场春雨一场寒。”陈绍笑道:“谭公身为两浙制置使,也该考虑重建江南了,不然得有多少百姓冻毙街头,绍都不敢深想。” 谭稹火气越来越大,燥热地忍不住伸手拉扯了一下交领,心中暗骂此子比自己还能扯,一点也不着急,就是不主动说方腊的事。 他没有了耐心再纠缠,于是点头说道:“方腊此贼,为祸不浅,绍哥儿打算如何处置?” “谭公才是主帅,我哪有资格处置方腊。” 谭稹道:“此贼逃出杭城之前,吩咐手下焚烧府库,将六百万石漕粮付诸一炬,实在是人神共愤!” “唉!”陈绍叹了口气:“造孽啊!白的稻米,就这样烧了,朝廷粮饷又不到,我那些弟兄都三天吃不上饭了!” 这一点,谭稹没得说,因为陈绍率兵来平叛,确实是一粒米也没领到。 一码归一码,谭稹不是那种毫不讲理的人,今后也不是就不合作了。 即使他不点出来,谭稹也会补偿。 “军粮实在紧俏,不如这样吧,杭城被方腊所坏,百姓十不存一,府库内尚有一些‘供奉局’的字画、金银、珠宝,绍哥儿你拿去,想办法购买军粮,莫让将士们寒了心。” “如此也好.” 陈绍知道,自己大概率是拿不到粮食的,给钱也行! 他还真没多少钱。 但他处在党项、蒙古、吐蕃、回鹘、契丹和中原之间,有钱就能变成物资。 杭州的士绅豪门、官员老爷,被方腊一顿乱杀。 被杀的那些人,再不能来追回家产,即使是有后人,这也是一笔糊涂帐,大概是要不回去的。 说破之后,两边彻底不藏着掖着了,大家都知道彼此是什么人,也不用顾虑面子。 谭稹直接拍手,把自己手下管账目的都叫了进来,这些都是陈绍的老朋友。 彼此心照不宣。 “杭州城有漕粮六百万石,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但是方腊放火焚烧之后.” 陈绍马上摆手,道:“这个我不管。” 谭稹脸色有点难看,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继续说,跳过方腊焚粮这件事。 账目官看了陈绍一眼,继续说道:“如今米价每石约2500文,六百万石,就算是一千五百万贯.” 说完,他看向陈绍,询问他同不同意。 其实大宋的粮价,也是这几年打仗太多升起来的,北宋初期(如端拱二年)因粮贱出现“斗米十文”极端低价,当今却因战乱通胀,粮价飞涨。 陈绍知道他往低报了,他自己来之前,早就算计好了,心里也有一根红线。 “都是熟人。”陈绍推了推眉心,“两千万吧。” 谭稹直接站了起来,这笔钱绝对要锱铢必较,因为朝廷如今最大的难题就是财计。 为此,甚至不惜要对禁军动手了。 这是很大的魄力,禁军的问题,历代皇帝宰相都知道,谁也不敢动。 也就赵佶和蔡京,一个是大宋开国以来君权最重的皇帝,一个是相权最重的宰相。 他俩才敢试一试。 “绍哥儿,不要狮子大开口。” “那就一千八百万贯,我不是收钱,我自己还要买卖换算,左右都是些死人的东西,此番平叛,我可没问朝廷要一文钱!” 宇文虚中懵了 他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两边刚开始还说些冠冕堂皇的官话,遮掩着那些小心思,暗地里拉扯。 怎么一下子就彻底放开了讨价还价了。 如此大事,在他们嘴里,就如同集市上货郎与买家争吵一般。 思来想去,他的思绪落在陈绍那句‘都是熟人’上。 陈绍是胜捷军出身,或许这就是他们胜捷军内常态吧 宇文虚中自问绝对算得上忠君爱国,他一心为大宋江山社稷着想,但是为人并不迂腐。 什么事都追求光明正大,在他看来绝无可能,只要是对国家有益,他可以容忍一些腌臜算计。 就像这一次,若不是西北的陈绍率骑兵将乱民驱赶至杭州,一旦他们扩散开来,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粮。 而且陈绍要的其实真不算多 这次打方腊,陈绍是主力,他的骑兵所向睥睨,充分发挥了骑兵的优势。 当然也是欺负南人没经历过骑兵的毒打。 须知六百万石的漕粮,听上去很多,每年朝廷都要拿出两倍来,供给禁军. 说是有六十万的禁军,实际上这些钱粮,仅有极少的一点,落入禁军大头兵的嘴里。 其他的,都被各方牛鬼蛇神给瓜分了,他们就如同吸血虫一般,趴在大宋的身上猛吸。 只要陛下和蔡太师,整饬禁军财计的事能做成,每年省下的军粮,就够支持伐辽大军吃十年的。 宇文虚中尽量让自己适应一下这种局面,他暗暗提醒自己,你可不是不识变通的人,他们也是为了平叛,总比打不赢要好。 眼看气势上被陈绍压制,谭稹干脆推开了账目官,自己上阵和陈绍砍价。 两边时而言辞激烈,争锋相对;时而唉声叹气,故装可怜;还时不时畅想以往,回忆感情. 嬉笑怒骂,收放自如,让宇文虚中也有些佩服。 最后两边终于敲定在一千七百万,外加胜捷军完全撤出横山的几个堡寨;陈绍答应了对珠宝、字画、金银、药材.绝不压价,而且照单全收。 这其实也帮了谭稹的大忙、 他打这一仗,所获自然颇丰,但是运回去折现,需要费太多时间和精力了。 陈绍既然能全部吃下,谭稹也乐于做出点让步,毕竟批发和零售不是一个价。 这就是权奸和藩镇的区别了。 你童贯、谭稹甚至是蔡京、梁师成,权势再大,你也是在体制内,有条条框框的规矩,有其他各种势力。 想要消化掉如此大的财物,需要各方势力扯皮、妥协、分赃.费事着呢。 而陈绍,可以直接让治内的商队,为他效力。在定难五州,没有人会跟他为难。 只需要给好处,开方便,付点酬劳即可。 于是,在百废待兴的杭州城,开来了一艘艘的商船。 他们专业且高效,估价、记账、装船、运输. 陈绍这边,也根据完成进度,一个个上缴俘虏。 方腊手下,也有一些人才,但是大多战死了。 随着他逃出来的,都是些亲戚,歪瓜裂枣。 俘虏方腊之后,他发现真实的方腊,远没有传的那么邪乎。 这人有他的可取之处,但摆脱不了洒脱仗义那一套江湖草莽气,在地方上呼风唤雨,做一方强人可以,但真揭竿造反,他欠缺的有点儿多。 首先一点,他不会打仗. 同样是草莽出身来造反,朱元璋是天生的帅才,大明开国功臣的功绩加起来,都未必有他一个人高。 但是方腊就会犯钻入杭州城这样的错误,可见其毫无战略眼光。 眼看交付的差不多了,陈绍骑在马背上,准备最后再巡查一遍军营,马上就要启程回西北。 这次出征前,陈绍还是很高兴的,他当时把方腊当做自己的一个大礼包。 是金兵南下之前,给自己补血的一个npc。 但是真的打赢之后,胜利这一天的到来,却并没有感受到那期待中的喜悦。 冰冷的空气,鼻子里闻到的血腥味儿,让他隐隐觉得…恐怖、杀戮,才刚刚开始。 而且江南的惨状,更是让他完全开心不起来,这些都是自己的同胞 自己一心阻止女真南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不愿意看到中原被异族践踏,血流成河么。 如今看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比异族还要凶残。 这场仗虽然规模不如西夏那边,但是百姓被席卷进来的太多了,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方腊、厢军、禁军轮番欺虐。 几个带着宽檐帽的士卒,押着一批俘虏过去,突然有人瞧见了陈绍之后,大声喊道:“将军饶命!” 陈绍转头望去,俘虏中有人破口大骂,有人不发一言,也有人跃跃欲试。 陈绍过去问道:“这些是?” 一个小将回答道:“节帅,这些都是俘虏,但不在那五十二人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 “王寅!” 陈绍肃然起敬,低头聊了聊,才知道这王寅远没有水浒中那么重要。 他就是方腊手下一员普通的武将,更不是文武双全,石匠出身,没读过书 甚至连换钱的那五十二人大名单都进不去。 “你主方腊战败,都欲为其殉亡,你为何要降?” 王寅大声道:“方腊不能成事,灭亡乃是咎由自取,我劝他切断漕运、威胁长江防线、不要进入杭州、善待百姓,他都不听!” 陈绍一听,点了点头,能说出‘不要进入杭州’,说明他确实有些才能。 “松了绑,随我回西北吧。” 王寅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可有家眷?” “孑然一身。” “也好.” (本章完) 第112章 问心无愧 第112章 问心无愧 回程路上,到了宣州昭亭山,陈绍犒赏三军。 此番出战,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但是收获颇丰。 减员也大部分都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水土不服,疾病带走了一些士卒。 人人脸上都有喜色。 节帅是真不含糊,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想要正军纪,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做到这两点,便能树立绝对的威望。军纪军风,就会随着你的想法而变。 吃谁的饷,听谁的话,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有的人既想喝兵血,又想让手下为你卖命,纯属是异想天开。 天色渐晚,陈绍见前面有一间寺庙,便下令在寺庙内歇息。 寺庙不大,简陋的房间里,摆上了些被褥,陈绍和四个亲兵挤在一间房中。 众将士在后山生火造饭。 和尚们刚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饿的不行了,纷纷上前讨口粥喝。 陈绍好奇地问道:“你们这里没有香火么?” 老和尚脸一垮,“往日里还是有的,最近不是闹朱.”说到这里,他突然记起这是朝廷的武将,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说话。 陈绍明白,他说的是朱勔。 这王八蛋确实把江南折腾的够呛。 但是究其原因,还是赵佶的事。 他的默许和纵容,才让下面的人如此放肆。 为了自己那点小爱好,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受“应奉局’和‘石纲’的搜刮盘剥,江南家破人亡的数不胜数。 这次方腊举事,一大半的责任,在朱勔父子身上。 这孙子在苏州设置“应奉局“,为赵佶搜罗江南地区的奇异石,通过水路运到京城,这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石纲“。 借进献“神运昭功石”(巨型太湖石),直接获封“磐固侯”,官至威远节度使,成为东南实际控制者。 西北多少人拼杀了几辈子,也捞不着封侯,人家进献一块石头就行。 就这种皇帝,还指望江山永固? 他的所作所为,绝对配得上他的结局,甚至说便宜他了。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朱勔父子也没有死,只是免去了他在江南的权力。 其实要不是方腊,朱勔早就是东南的土皇帝了,他比陈绍更早割据。 私设“亲兵数千”,地方官需跪拜其手书“勔”字,事实上已经形成独立于朝廷的武装力量。 劫占漕运船队,毁桥梁、拆城门运巨石。方腊能打下那么多州县,一大半都是因为他把城墙拆了。 家族子弟遍据州府官职,时称“东南小朝廷”,让江南司法腐败,冤狱横行! 直到后来,靖康之耻前夕,被逼到绝路的赵宋,为了平息民愤,才开始清算朱勔。 那时候抄没家产时,记载是“金银珠宝累月不绝”,几个月也搬不完. 眼看这位将军,赏了一些粥饭,老和尚吃完之后,恭恭敬敬地说道:“敢问将军姓名,贫僧愿带寺里僧众,为将军祈福,愿佛祖保佑将军,功名利禄、福寿绵长。” 陈绍哈哈一笑,“佛祖他老人家讲的是四大皆空,要把凡尘俗世的欲望全部抛却,我又怎么会在佛前求他老人家满足我自己的欲望呢。” “在佛寺中,只求看清自己的欲望,不被它所掌控,便可以了.其他的,不求也罢。” 老和尚大拍马屁,说陈绍有慧根,说不定是金刚转世。 陈绍懒得跟他废话,回到厢房歇息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赶路。 老和尚却很守信,依然带着众僧,连夜为陈绍祈福。 四月时候,陈绍率兵回到鄜延路,特意去鄜州见姑母。 因为他的原因,陈月仙地位也是水涨船高,隐隐有成为正妻的意思。 她自己也不甚在意,在刘府这些年,她早就看透了一些事情。 陈绍如今是定难五州之主,又是种家女婿,到了刘府他们不敢怠慢。 刘延庆父子都出征在外,刘延庆的族叔亲自来接待陈绍,寒暄几句之后,便去寻姑母说话。 刘光烈此时在汴梁,为陈绍办事,陈月仙身边有些孤独。 见了陈绍之后,她叹了口气,说道:“绍哥儿,晒黑了。” 陈绍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根本不复以前见到自己的欢喜,便疑心是在府上受了委屈。 这种事,他还真不好管,别管你什么官位,在这段关系里,你只是个晚辈而已。 他只能旁敲侧击,询问她在府上如何。 陈月仙坐在桌前,看了一眼案上的粥菜等食物,抓了一张麦饼递给他,“绍哥儿,你在外面折腾出好大的事业,但是” “我总听人说,朝廷是容不下两个西夏的,你可是咱们陈家的独苗,到如今连个子嗣也没留下.” 说着说着,话里便有了些埋怨的意思,陈绍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突然,陈月仙压低了声音,说道:“邵哥儿,等你的妾室有了身孕,就送到我这里来,咱们暂且瞒住.” 陈绍有点无语了,好像自己马上要被砍头一样。 刘府毕竟是西北将门,对这种事比较敏感,看来他们也都不看好自己。 毕竟没有人知道,看上去鲜着锦、烈火烹油的大宋,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陈绍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没法叫她放心,只能是随口应付。 气氛有些沉重,让陈绍觉得,自己好像在吃自己的席。 如今就是自己葬礼一般。 在刘府待了一天,陈绍就继续启程。 到了陕西诸路,陈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沿途的西军瞧见自己的人马满载而归,眼睛里都有些嫉妒。 ——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四月,人间桃杏纷飞时节,陈绍回到了宥州。 城门口已聚集了州府所有官吏和许多武将,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也不知道是自愿的,还是被驱赶来捧场的。 不过这里于陈绍而言确实非常特别,有一种久别归故乡的感觉。 他算是凯旋而归,所以人群中也透着一股喜气。 陈绍和众人寒暄一阵,便赶回自己的府邸,尽管很想李师师,但是他还是先去了种灵溪的宅子。 夫妻俩客客气气,互相问候了几句。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挂念陈绍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陈绍拿出一些从杭州带回来的礼物,柔声安慰了几句,主动拉了拉小手。 种灵溪顿时有些警觉,抿着嘴道:“你是不是.又想戳我。” 陈绍又好笑又好气,拧了她一下,种灵溪可怜巴巴,一脸无辜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有点疼。” 陈绍笑道:“有你求着我的时候。” 种灵溪翻了个白眼,起身就把他往外推。 此举正合陈绍之意,出了厅,走过曲廊,绕过假山,穿过园,便到了西厢厨房。 还没走到一半,就看见一个娇俏身影,站在长庑里。 瞧见陈绍过来,她眼里先是有些惊喜,随即又泛起幽怨。 陈绍也有些意外,上前搂住她的纤腰,在脸颊上香了一口,问道:“春桃,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人家听说你回来了,就知道你肯定先去找姐姐,不去找我。那我就在这里堵着你,看谁先见着!” 陈绍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小屁股,道:“有点小聪明,全用在我这里了。” “那当然了!”春桃笑嘻嘻地说道:“你想我没?” “想了想了。” 春桃在他怀里磨蹭了一会,说道:“快去吧,人家再不放你走,你该在心里生气了。” 陈绍拽住了她,笑道:“你跟我一起去,咱们好久没见了,今晚一起聚聚。” 他心里虽然有点害怕李师师不接受,但是又觉得上次她好像默许了。 自己打了几个月仗,享受享受怎么了? 带着春桃来到李师师的院子。 得知陈绍今天回来,李师师一早就起来准备。 穿着青色的窄袍,她的头上梳着发髻、戴着一顶玄色网巾,身上也没甚么饰物。 外面看上去很素净,但是里面却特意穿了一件艳丽的亵衣。 她漂亮的桃心脸上,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愈发妩媚了,那张圆润的鹅蛋脸仿佛精心雕琢的玉石一般,身段也似乎更加玲珑有致,胸脯和髋部都更圆润了。 见陈绍身后还跟着妹妹春桃,李师师稍微有些不开心,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她亲自弯腰,给陈绍换了一身衣裳,问道:“郎君去环环那里了么?” “去过了。” “那就好。” 春桃觉得有些委屈,姐姐故意不和自己说话,陈大哥也只顾着和她说话,没有理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在隔着一张空椅子的位置上落座,臀只坐到了一点,似乎随时都要站起来离开。 眼看这俩人,当着她的面,亲昵地动作不断。 春桃手指紧紧捏着腿上的袍服料子、悄悄地反复揉捏,本来熨得很平整的衣料已经出现了许多细小的皱褶,心里不舍得骂陈大哥,一个劲骂自己姐姐。 陈绍从怀里,掏出一个念珠来,递到李师师手里,说道:“那年在汴梁,我答应你每个元旦都陪你守岁,没想到第一个就食言了。” 李师师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守岁那天,我在富阳附近的庙里,为你求了一个手串。” 李师师有些感动,心中暖暖的,又怕在妹妹面前哭了出来,转过头笑道:“郎君有心了。” 春桃咬着嘴唇,心里如同咬破了葡萄,酸溜溜的难受到心口。 丫鬟们在桌上摆满了菜肴之后,陈绍坐到春桃跟前,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来这里。” 李师师只好坐下。 陈绍一手搂着一个,说道:“今晚春桃留下,咱们三个大被同眠,你们一起伺候我!” 陈绍说的理直气壮,让姐妹两个都有些诧异。 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的这么大声的 沉默了好一会,李师师才笑道:“郎君真是没脸没皮。” “反正我疼你们的心都是真的,我问心无愧!” —— 汴梁城中。 高俅高太尉的府邸,就在城南曲院街左近。 高俅掌禁军多年,是真的见识过禁军庞大体量所带来的利益的,手中银钱都如大河流淌,一般滚滚而过。 虽然他不像水浒传里所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传统意义上的北宋六贼也并没有把他算进去。 说到底,他就是赵佶潜邸当中使用出来的私人奴仆,因为得主人赵佶的宠信,而一飞冲天。 事实上,他为人循默谨慎,无大本事,也无大过恶。 当然,他肯定不是什么廉洁的官儿,没少贪! 这十余年下来,将自家赐第经营得气象万千,不亚于金梁桥街的蔡太师的宅邸。 放在年前,新年前后,高太尉的宅子前,肯定是车马如龙。 等候传见的访客熙熙攘攘。 禁军那些将门之家本来就是豪富,而且也没那么多官声上的忌惮,送礼都是明目张胆的。 加上将门当中出的驸马都尉也不少,行事豪阔比起文臣士大夫犹有过之。 高俅为赵佶掌禁军,这是皇帝对他的充分信任,毕竟是家奴。 高俅也很明白,所以也下了功夫,结纳这些禁军将门中人。 刚得官时,每日里宅邸内都要开宴数处,到夜深不散。 丝竹之声,远远传出,宅中高楼灯火通明,宛若神仙雅集,多有汴梁名妓歌舞。 到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高太尉府邸前,就是一片冷清寥落。守门的军汉门子抱着袖子在那里打瞌睡。 拴马桩一排排的立在门口,空荡荡的都生起了青苔,早已不复往日气象。 说到底,你高俅不是禁军将门出身,并无根基,全靠赵佶宠信。 如今皇帝要整饬禁军了,你这里已经没用了,难道你敢去劝自家主子改主意? 禁军世家这些人,最是势力,见你没有了用处,谁还来上门巴结。 就在这一片冷清当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之声。 转眼之间就看见太尉高俅在十几名从人簇拥之下直走到大门口来,看着几个军汉和当值门政在那里打瞌睡。 高俅虽然恼怒,但是他今日心中有事,哼了一声并没说什么。 而且他也能理解,毕竟是苦日子出身,有一说一,高俅为人还算宽厚。 但是他身边豪奴却已经喝骂起来:“一帮囚攮村鸟,当值恁般不用心!只道是太尉处稍有不顺,就一个个怠慢起来了不成?要知道太尉府还是军法治家,一个个拿下来,几十军棍打下来,就让你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门口当值军汉和门政都跟被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站的笔直。 谁都知道官家要整饬禁军,太尉暂时失了势,但那也是对大人物而言。 禁军上下都在占役,高俅身为殿帅,还是他们的绝对统帅。 高俅当殿帅这些年,那真是把他祖宗十八代内有点关系的都给安排了,都在禁军当中挂了名号。 有的还有小军官的出身,领着大宋衣粮为太尉府奔走执役,虽然这一系的班底,将来被那些根深蒂固的禁军将门团体排挤是必然的事情。 但是对付他们这些小兵还是绰绰有余。 众人站直之后,都在那寻思,这么冷的天,太尉出来作甚? 高俅却没计较他们偷懒,遣几个身边亲随出外看看,自家就在门口踱步。 不一会,几个遣出去的小厮忙不迭的从虚掩一角的偏门跳进来,气喘吁吁的对高俅说道:“太尉,蔡太师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咋舌,难怪太尉亲自出来迎接,原来是蔡京要来。 不多时,门外就听见马蹄声得得,从南而来十几匹来自北地的高头大马,一众矫健随从,簇拥着辆马车而来。 蔡京来拜访高俅,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但是高俅并不怎么开心。 蔡京整饬禁军,动的就是他高俅的利益,自己如今的境地,就是因为无法带着禁军世家反抗,才导致禁军世家不拿自己当个事了。 高俅也确实不敢反抗,因为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主子赵佶要干的。 虽然如此,高俅心底,还是对蔡京有些怨气。 不过怨归怨,蔡太师名望太大,又是士大夫中的顶流。 他蔡京才是大宋真正的贵人,大宋立国,就是与士大夫共天下。 马车上,下来几个侍妾,铺好锦墩地毯,扶着蔡京下来。 “有劳太尉远迎!” 高俅也笑得恭谨,老老实实的和蔡京还有随行的几个官员见过礼:“如何当得起蔡相这般客气?高俅不知尊驾要来,一切简慢,还请蔡相恕罪。” 看着蔡京笑呵呵的表情,高俅心里一阵腻歪。 记得他刚被罢相时候,明明风烛残年,看着一阵风就吹倒的模样。 如今重新有了权势,没想到身体又康健了些,果然权势就是灵丹妙药。 这老狐狸来自己府上,多半没安好心,自己一定要谨慎说话,小心应对。 万万不能被他当枪使了。 高俅暗暗提醒自己。 虽然自己无法给禁军出力,但也决计不能和蔡京一伙,否则如今只是冷落自己的禁军世家,就要暗戳戳开始使坏了。 高俅执掌禁军十余年,如何不知道这些世家的厉害,他们的爪牙遍布整个汴梁。 高俅虽然想的很明白,但是看到蔡京那张脸,他就有些发虚。 总觉得以自己的心机,完全是弄不过这老东西的。 (本章完) 第113章 两处革新(万字大章) 第113章 两处革新(万字大章) 刚进太尉府。 蔡家老都管就从袖子里面掏出礼单,双手奉上。 高家的管家有些惶恐地接了过来,不知道该不该要。 蔡京很久都没有跟人如此客气过了。 这也看得出来,他为皇帝整饬禁军的决心。 要是搁在前几年,说蔡太师给别人送礼,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蔡京是个干实事的人,不管他做的是对是错,他的行动力毋庸置疑,绝对不会干等。 最难得是,蔡京虽然已经是士大夫的极致,但也没有这个时代士大夫的那种莫名虚骄之气。 既然用得着人,就得求人。 高俅是殿帅,独立于宰相的职权之外,所以他和蔡京尽管同朝为臣这么多年,其实没有太多的交情。 此番来,目的大家都清楚,就是为了禁军财计。 国家财政实际上已经崩了,赵佶虽然贪欢爱美、骄奢淫逸,但是他不傻。 要是没有人给他希望,也就算了,偏偏因为陈绍的出现,拦住了西夏,导致童贯动了心思,要联手蔡京助他重新上位。来为自己伐辽搞钱。 而蔡京原本也是不看好童贯伐辽的,同样是西夏的问题解决了,朝廷可以将西军彻底调出来,让他也看到了希望。 所以他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出山,要帮皇帝最后再努力一把,给大宋填一填钱袋子。 剜掉这个王朝身上,最大的一块毒瘤。 就大宋如今这个体制,虽然总是显得很冗,这里也冗,那里也冗,仿佛四下都在漏气走风。 可是这个体制却是互相限制,层层迭迭的总能将有心行事之人绑得死死的,不管这有心是好心还是坏心……你都别想干成什么事。 我们大宋士大夫,对现状很满意,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得.虽然不会掉脑袋,但是被骂的滚出汴梁。 想改革是千难万难,蔡京名义上,还是王安石一系的,就是趁着官家决心要对禁军下手整治的机会,趁着自己还折腾的动! 只要改革成功了,自己也就顺理成章,再次重返大宋权利宝塔的顶尖! 高俅看着蔡京,自然明白他的雄心壮志,但是稍微代入一点蔡京的处境,他只感觉到了无尽的绝望。 禁军是个天坑,根本就填不满的。 任何的改革,在它面前都显得软绵无力。禁军将门世家盘根错节,根基深厚。自己仗着官家宠信当日能掌控住他们,将来自己老了、没了,自己高家基业也会全部被从禁军这个团体当中给排挤出来,然后次第攘夺干净。 因为那些生财的生意,全部被根深蒂固的禁军将门世家牢牢把持,自己这个殿帅只能按照常例分润而已。 说白了,你可以暂时加入,但是你不是禁军世家,就别想和他们一样,世世代代吃这个金饭碗! 想吃这碗饭,你祖上没喝到太祖爷释兵权的酒啊! 如今,砸碗的人来了。 “太尉,你我都是高龄之人,我就不和你东扯西谈,徒耗心力了。” 高俅听罢,忍不住坐直了一些,说道:“蔡相尽管说就是,高俅洗耳恭听蔡相教诲。” “不敢不敢,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并非是我主动揽过来了,而是童道夫先与官家商议,官家许可之后,又找到了我。” 高俅心中暗暗点头,果然是童贯,蔡京毕竟年纪大了,他真主动去揽这个差事,属实有些勉强。 要知道,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可不是不避艰险就能完成的。 要是自己的话,不管有多大的好处,都不愿意下场 蔡京的官瘾还是比自己大,随即高俅又想到,他能力也比自己强。 即使自己愿意下场,也是万万做不成的,但是蔡京出手,朝野内外,多多少少,竟然都报了一丝期待。 “……大宋禁军自后周传承至今,已垂百余年。每年国家瞻军之资,单单是三衙,何止数千万贯? 其中牵扯太深太广,京宰执大宋十余年,如何不深知? 然则如今国家多事,财用匮乏,辽国虽羸弱,女真却又次第兴起,如今虽然结盟,将来必是劲敌。夏贼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民乱一场,又是一个无底洞……更兼国中多事,国家用度,有增无减。 朝廷每年费几千万资财养着数十万不能上阵之禁军,长此以往,又伊于胡底? 蔡京受圣人殊恩,与都门中事并无多少牵连,只有不避斧钺,毅然行此罪人无数之事。” 高俅深以为然,尽管蔡京说他掌管了十余年的都门禁军,是无一卒可以上阵的废物,他也没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怒意。 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禁军就是架子,甚至有没有禁军,都很难说。 那些架子,至少还能出现,几十万的名额里,有多少是空饷,有多少是禁军世家的私奴,谁也说不清。 冗军冗了这么多年,积弊下来,也不是他高俅一人的罪过。 高太尉发自内心地说道:“蔡相乃国之柱石,若无蔡相,高俅不敢想今日之大宋,是何模样。” 蔡京摆了摆手,说道:“这些日子,我受命之后,翻阅了不少卷宗。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马步凡一千五百七十七指挥,兵册实数六十一万九千五百七,马骡三万七千八百余。 另入册驻泊禁军之匠作、之工役、之堂除小吏,名册实有三万五千二百余。 每年瞻军之资,粮米凡二百六十余万石,马料凡五十九万四千余石,草数百万束。 给钱名目凡军饷,凡犒赏,凡衣袍,凡盐菜,凡公使钱,凡坐粜钱,凡折役钱,凡河工折军钱等名目不一,总支放三千一百三十五万贯有余,另有匠作物料钱,转运钱,工役堂除小吏工事钱,仓场钱等,年支放四百九十二万贯有奇…… 枢密院架阁库中,文卷浩繁,历年变动更是频繁,主事之人,也莫不能一,我也是综而核之,得出此大略之数,其间虚实到底如何,太尉想必也不清楚。” 高俅瞪大了眼睛,一下站了起来,眼神中甚至已经带着些惊恐。 这老东西七十多了? 谁家七十老头,用了个把月,就把禁军查透了。 要知道,大宋除了冗军,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冗官,这个官僚统治的细密程度不仅远迈前代,比起后世明清也是超过甚多。 但凡是官僚统治,就意味是无比琐碎细密,多得可以吓死人的文书表册。让高俅钻进去整理这些东西,还不如砍死他拉倒。 即便是指挥着手下人来查,那也是一个绝对又苦又累的差事。 蔡京定然是有什么独特的记账手段。 高俅反正是服了,惊为天人。禁军世家其实也做了谋划,将其中很多人员的支出,故意细分成林林种种几千条。给自己多少人,他也查不清,必须得是对大宋官僚系统绝对了然于心的人,才能有机会理顺其中的脉络,抽丝剥茧,一点点计算。 高俅是见过见不得光的总账本的,与蔡京说的,差别不大。 蔡京笑了笑,说道:“太尉,坐下说。” 高俅悻悻坐下,说道:“蔡相真神人也。” “我今日来时,曾说坦诚布公,也就有话直说了。太尉你身为殿帅,并非根基深厚,只是官家宠幸。太尉之家,也非世代传承之世家,只有在禁军当中延续。 太尉秉三衙大权十余年了,因官家信重,禁军将门世家只能在太尉面前俯首。不过你觉得他们是真心的么,今后高家的后人,还会有这个待遇么?” 高俅摇了摇头,在蔡京面前,他觉得自己完全被牵着走。 自己仿佛失却了想事情的能力,只是随着蔡京的话而想。 “高太尉,你我都老了,我们争来抢去,又是为了什么,不过是给后辈子孙一点余荫。你我百年之后,高家后人被禁军驱逐打压,并非是我危言耸听。” 高俅无奈叹了口气,此事确实如此,甚至不用自己百年之后,只要无法掌权了,就能看到自己后人的下场。 如今,官家对自己的那点恩情,还剩多少不好说。 童贯拿下幽燕之后,有多少的功臣要分封,自己还有位置么? 一片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相对而望。 高俅觉得蔡京至少来的时候那句话说的很对,他年纪大了,今晚一句废话也没说。 高俅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缓,似乎在回顾自己生平,“蔡相,高某本是一个卑贱之人,为官家提拔于微末当中,本事嘛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只是会蹴鞠而已。 我做这个殿帅,确实是才不对位,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虽然也有敛取了一些钱财,但是对官家始终忠心耿耿,却是天日可表。 官家要我做什么,我便尽心竭力去做,成败利钝如何不说,但却不敢有什么欺瞒之心。如今既然是官家要整饬禁军,那我高俅也.就豁出去了,我这一系的人马,在禁军中或许不足轻重,但是愿竭力配合蔡相,为官家整顿出一个中兴盛世来!” 蔡京点了点头,他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其心诚。 高俅对官家的忠心,自然是有的,毕竟他是真的被官家硬生生提拔到这个高度的。 古往今来,有多少大才贤能,奋斗一辈子也做不到这种高官。 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要瓦解禁军,要做的还太多太多了。 蔡京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计划。 接下来,就看官家的心,是不是真的那么坚定了。 此时,西北,和被老朽的官僚主义禁锢的汴梁一样,一场变革也在同时进行。 只不过那里,正是朝气蓬勃,万物竞发!—— 宥州的官道两侧一片平坦,偶有起伏的山坡,点缀在沃野之间。 天上黑色的乌云周围笼罩着阳光,仿若镶上了一圈金边,让人不禁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地上宁静繁茂,炊烟在附近的寨子和村镇上空寥寥升起,寨子多是蕃人部落,村子则是汉家村落。 泛黄的稻田边,几个农人正朝着官道上,瞧着一群骑兵在奔跑。远处也有割牧草的蕃人小娘,大家都和谐地生活在这片水草茂盛,又适宜耕种的沃土上。 陈绍已经下令,凡是流亡而来的百姓,不管以前是西夏的还是大宋的,统统分荒地加三年免税。 这一招,范仲淹也用过,不过他那时候很难推行,因为局势不稳定,今天分了,明日西夏人打过来把百姓全屠杀了。 如今陈绍却能轻松使用。 然后召集蕃部酋长,开启盐铁专营配额,拿出两成的利润来与诸羌杂胡分成,控制青白盐贸易。 然后从各部落的青壮牧民中三丁抽一,组成轻骑射部队;再选拔边境汉民组建重步兵团。 新建立的势力,就是这样,什么政令都能畅通无阻。 没有那么多既得利益者从中作梗。 陈绍一回到自己的地盘,便觉得好像天下还很太平,什么事都还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只要晚上一闭眼,总能想起江南的惨像。 江南如此,那么未来的河北呢,开封呢,京东京西,哪里不是地狱 他已经做了很多,定难军的实力也在肉眼可见的变强,但是陈绍依然觉得不够。 正在骑行的陈绍,突然转头问道:“杨成他们怎么还没到?” 已经融入体系的王寅拍马赶了稍许,道:“回禀节帅,杨成早晨进城之后,浑身泥污,属下与他打了个照面,他问了节帅行踪。属下说完之后,他便出城去了,他们去哪了去了哪,末将不太清楚,也找不着人。” 王寅自从来到这里,就感觉到一个字:快 这里的一切都很快,节帅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在忙碌。 每个人都是匆匆忙忙,连轴转一般,自己刚开始根本不适应。 陈绍点头道:“我叫他凿通无定河,连上大宋漕运,将我们的青盐运出,他不是说这里难,就是说那里堵,我正要撤了他的官,这鸟人又紧抻起来了,也没了怨言,铺着身子就是干,如今八成是去河滩了。” 定难军如今是蒸蒸日上,充满了活力,也有无数的机会。 你只要是认真干,就有机会被提拔,这种诱惑是致命的。 一旦适应了这种节奏,王寅这种有能力,有野心的,就会甘之若饴。 陈绍骑马赶到几处军营,看着募兵十分顺利,也就放下心来。 回到城中,自己的府邸内,累了一天的他却倍感充实。 若是没有女真的威胁,真就在这里慢慢发育,其实也有一种满足感。 当一个男人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看什么,都是格外顺眼。 就拿自己的府邸来说,陈绍都觉得异常漂亮,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汉人,对于这种古色生香的建筑,老祖宗的审美,没有一点抵抗力。 檐牙的弧度优美、雕画漆面华丽。下凉后的空气中弥散着缕缕薄雾,天地间宁静而清凉。浅雾缭绕在若隐若现中的雕栏画栋中,一切都朦朦胧胧,恍若梦幻。 塞外江南!胜过江南! 饶是陈绍长期在心里压着对于靖康之难的忧惧,却因遍及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享受,也感觉日子没那么难受了。 回到府上,陈绍先是去环环院子里,和她闲聊了几句。 虽然夫妻俩不是很熟,但是陈绍知道,作为一方势力的舵手,他的婚姻问题绝对不是私事。 他必须和出身种家的妻子和和睦睦! 种灵溪正在房间里读书,看的津津有味,旁边摆着一个瓷碗。 “环环,看什么呢?”陈绍问道。 见陈绍进来,她笑道:“给你吃。”说罢从碗中舀起一勺奶酪递到陈绍唇边。 陈绍吃了一口,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一起看。 不知道是谁的诗词集,陈绍一首也没听过,想来不是什么大家。 想到她自己也写,陈绍上次发现,还把她惹红温了,陈绍就想笑。 陈绍只要不捅她,种灵溪是很喜欢和他腻歪的,躺在陈绍怀里看书,更舒服了。 陈绍稍微托了托小屁股,嗯,最近小丫头臀肉又多了不少,手感不错。 “对了,我继母说想我了,叫我回去呢。” 陈绍心中一动,假装开玩笑地说道:“就说了想你啊?” “来信说想我们了,那不是客气一下,带上你么,我们一起住了好几年,名义上是母女,情同姐妹,你懂什么。” “哦那你让她来吧,多住些日子,总待在那里多无聊。” “好啊好啊!”种灵溪眼神一亮,那宅子自己也住了十几年,确实无聊。 来这里,自己还可以带继母去骑马!还可以让她看看自己养的小鹿,怎么想都觉得有意思极了。 陈绍想着折氏那妖娆的身姿,还有被自己捏紫了的白兔,突然就弯了弯腰。 被硌了一下的种灵溪跟个炸毛地小猫似得,一下跳了起来,红着脸也不说话,就把陈绍往外推。 “坏东西快走!” 陈绍指了指自己的脸,种灵溪红着脸亲了一口,他才笑着离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小妻不让碰,陈大帅完全不在意,他自有其他去处。 很快,陈绍就坐在李师师房中。 李师师好像知道他要来似得,用削葱一样美好的纤纤玉手,捧着一只白瓷青碗递上来,轻声道:“妾身见郎君这几日夜里睡得晚,怕喝了太多茶,睡不好。正巧还有一些山里的银耳,便熬了一碗汤。” “师师想得真周到。”陈绍一边说,一边接过来轻轻喝了一口,半碗汤就没有了。口感细滑、甜味清淡,还是银耳汤的滋味,他很熟悉这味儿,不过他知道这时候的银耳没法人工培植,十分昂贵。 李师师就坐在旁边,托着腮看着他,眼波盈盈,温柔似水。 他一边喝,一边与她闲聊,有时候会把自己的政令说给她听,有时候会说一些和手下的趣事,还有从手下那听来的八卦。 李师师含着笑,眸子里像是有光一样,偶尔也会附和着说几句。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光是听她言笑都是种享受。 陈绍知道,真正高比格的、不是他以前就喝腻了的银耳汤滋味,而是这香闺中、有完全以你为主的佳人服侍、倾听,情绪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辛苦了一天,能得到这种温柔的抚慰,夫复何求。 —— 宣和二年,六月。 艮岳园占地广阔,富丽堂皇,四面抄手游廊围绕,奇异草间点缀着采自江南的奇峰怪石,一汪池塘引的是城外活水,满池栽种着荷莲蓬,微风袭来,水波荡漾,游鱼徜徉。 临池一座水榭内,赵佶身上穿着团青色道袍,正坐在一张坐榻之上, 这位风流天子四十多的年纪,眉清目朗,气度雍雅。在坐榻之上,赵佶姿势并不是特别端正,却平添了一番潇洒写意的味道。 此时他有些不悦,周围几个近臣也都看得出来,谁也不敢说话。 人人都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因为皇帝没钱耍了 大宋一年的财政收入近亿贯,可内外有别,这上亿贯的财政收入他不能都搬进内库来。 基本全都得出去,还经常不够。兵册上的一百多万军马,几十万官吏,就吞掉了至少八成。 冗军、冗官,是会随着年岁积累的,雪球越滚越大,费简直是个无底洞。 加上其他开支,年年都是靠发行交钞弥补亏空。 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官僚系统,从来都不敢克扣。 汴梁这地方又无险可守,只能是以兵为险,所以禁军系统,也是从不敢克扣。 除此之外,还有开支浩大的各种赏赐,年年都是入不敷出。这还是不出兵打仗,只是平常过日子! 以前大宋的历代君王,那都是平常过日子的,你可以说北宋的皇帝平庸无能,但是真没几个骄奢淫逸的。 到了赵佶这里 彻底大爆发了。 他做端王时候,就是个手脚极大,贪图享受的。 等当了皇帝,他自家用度,都是靠提拔的幸进之辈为他捞钱。 蔡京理财,朱缅东南应奉局等于是将江南变成一个巨大的皇庄,杨戬扩田……王黼、蔡攸、梁师成无一不是这般。 但是蔡京理财钞法也支撑不下去了,朱缅已经倒台,方腊起事之后,东南应奉局也不敢经营下去了,再逼反一次江南,大宋就真支撑不住了,其他来源,总是有限。 再加上打了一场规模浩大的伐夏战事,一旦用兵打仗,用度十倍于平时! 而且,接下来还有伐辽!这更不得了了,伐辽之后,要在幽燕之地,置燕山府,也是一笔大的销。 童贯发动横山之战,五年了,彻底暴露了大宋的残破虚弱,许多事情都极待整顿,比如说这个都门禁军。 但是这又是要大笔钱的。 他再度启用蔡京,一半是因为雄心壮志,要蔡京为他在伐辽上弄来钱财。二来也实在是指望他能在财计上救救急,让自己有钱。 至于王黼,赵佶已经决定让他罢相,原因无他,这厮毫无手段,只知道滥发交钞,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自从伐夏战事开始,赵佶觉得自己的用度已经比平日俭省了许多,节俭到他时常感到委屈。 方腊造反,江南民变,又让东南应奉局这个巨大的私库没了。 再想如前一般享用无度,营造无度,赏赐无度,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伐燕战事后许多事情不得不做,到处都是钱的地方,但是进项维持大宋平日运转都显得艰难,到哪里生财去? “诸卿平日里话多,今日怎么都做了哑巴?”赵佶没好气地看了一圈自己手下这些近臣,觉得他们没有一个能给自己分忧的。 赵佶私下里甚至经常跟后宫的嫔妃们抱怨,什么丰亨豫大,什么天子不计? 现在朕简直就如一个穷措大! 他要改革禁军的原因,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不是为了伐辽,也不是为了复燕。 最重要的原动力,就是他没钱了,被蔡京惯坏了的赵佶,已经过不了一天穷日子了。 为了自己的享乐,他爆发出了前面几代大宋皇帝都没有的勇气,铁了心地整顿禁军! 至于为什么是整治禁军,而不是整治同样冗余的官僚系统。 就是因为赵佶自己也知道,有这个能力的,只有蔡京一个。 而蔡京,他是当今士大夫的擎天一柱,他不可能为了自己去革自己的命。 这时候,王黼突然说道:“官家的烦恼,微臣知之,但是却无可奈何。不过童贯手下,最近剿灭江南民乱,臣听说那贼首搜刮了不少的金珠宝贝,可以让他们暂时运到京城来.” 童贯脸色难看。 江南的金珠宝贝,都换漕粮了,如今在陈绍手里。 这种事能说么?肯定是不能的,王黼却公开讲了出来。 他这是打破了一直以来,大家的默契。 人家外人都知道,称呼我们为六贼,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咱们互相内斗要有个限度,不然容易全部一起死么! 想到这里,童贯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嗨呀一声,跳起来一拳打在王黼的脑袋上。 “你干什么!” 王黼年轻,当即撸了撸袖子,就要跟童贯对打。 他也是被挤兑急了,眼看宰相的位置,没坐几天,童贯就联络蔡京要把他弄下去,心里恨急了这个太监。 赵佶冷哼一声,道:“都给朕住手!” 王黼白挨了一拳,梗着脖子啜泣,童贯年纪大了,筋骨不似当年,这跳起来痛殴王黼一拳,自己反倒吃不消,捂着腰哎呦个不停。 赵佶越看越气,刚想发火,突然瞧见高俅坐在一旁,神思不属,嘴里念念叨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瞬间觉得有些窝心,想起这老奴伺候自己这么多年,临了可能是被自己动禁军这件事吓坏了。 自己真不是有意针对他,一般帝王肯定是不会和臣子解释的,但是赵佶这人对待下属,尤其是近臣比较宽厚。 他柔声道:“高爱卿,你在想什么呢?” 高俅站起身来,弯腰道:“官家,朝廷财计如此难堪,让官家忧心,臣不胜忧伤。俗话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高俅虽然愚钝,也昼夜不眠,想出一点浅薄的愚见,希望能为陛下分忧。” “哦?”赵佶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说来听听。” “臣提议从本月起,缺额军饷由三司直拨,转为户部-枢密院共管账户,裁撤裁老弱及空额禁军!” 高俅拔高了声音,想着这些年来的知遇之恩,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狠心道:“臣虽愚钝,蒙陛下恩宠,得为殿帅,身居其位不敢推诿,臣愿为官家主持此事,万死不辞!” 赵佶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高俅,温言道:“卿果然不负朕.” 旁边几个近臣,全都看呆了。 高俅在他们眼里,一向是老实巴交,没想到此番如此有种! 禁军世家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当年王安石、范仲淹这种悍臣都干不过他们,高俅竟然要上了—— 陈绍如同往常一样,先与将士们一起晨练了一番,然后去了河滩。 忙活半天到下午,他还会看看汴梁送来的邸报,然后与武将们谈笑一阵。 他的府邸里有娇妻美妾,还有异族姐妹,但是陈绍白天很少流连于此。 他在穿越之前,从未身居高位、也从来没有掌握过任何权力,当官根本没有经验。 不过在他以前浅薄的历史知识里,他相信一个人的教导:脱离群众太久,再厉害的人也无法掌控局面。 这不是什么空洞的理论,而是很容易就被论证的真理。 往远了看,春秋时候三家分晋,原因就是、具体事务被权臣长期把控; 唐朝玄宗是有文治武功之才的明君,前期表现得很好,后来觉得累了,长期深居后宫,想用制衡之法把繁杂事务全部‘交’给别人,同样玩砸了… 万历皇帝三十年不上朝,公开摆烂,人人都说明亡于万历! 所以,陈绍就算是个可以甩手享乐的大帅,暂时也没打仗,他还是经常和将士们厮‘混’在一起。 最近,他刚刚精心挑选了一些军汉,充作自己的近卫军。 近卫军中大多数都是糙汉子,不少人开口一个“曹”,闭口一个“你娘”,各种器官和‘女’‘性’亲属不离口,大多人皮肤黝黑粗糙,还有长得很丑的汉子。 陈绍长时间和他们在一块儿玩耍,当然不如和美人厮守有趣。 不过,他认为自己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回到书房时,脑海中还回响着武夫们粗犷的大笑,以及铁器碰撞的声音、训练火器的炸响。 定难五州,尤其是盐州和宥州,遍地是铁矿。 和以往异族总是从中原购买铁器不同,西夏的铁矿和冶炼技术,其实都很高超。 火器上,他们也很重视,甚至包括契丹,也都有跟进火器的研发。 陈绍头昏脑涨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翻开新送来的邸报,陈绍意外发现了一些情报。 这应该不是一起送来的,摞在了一起。 陈绍早就派人,去契丹刺探情报,打听女真人的灭辽进度。 此时女真已经打到了大辽中京府,完颜阿骨打,让皇弟完颜杲(完颜斜也)为内外诸军都统,完颜昱(完颜蒲家奴)、完颜宗翰(完颜粘罕)等为副都统,降将耶律余睹为先锋,统军南下,攻中京。 辽人毫无斗志,金军未到,即焚烧刍粮,准备徙民逃遁。 金国完全占领中京只是时间问题。 关键契丹这土地太大了,一个中京府,就够女真鞑子抢上个一年的了。 中京府里,那些契丹的子民,都将成为女真人的奴隶。 他们会用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为大宋再拖上一年半载的。 女真人对契丹人,绝对不会有半分的客气和怜悯,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被契丹欺辱凌虐过来的。 契丹贵族,尤其是天祚帝时期,为获取珍贵东珠,强迫女真人下海,又强迫他们捕捉海东青。 辽朝每年派出上千人的“银牌天使”团队进入女真领地,以官方名义征索。 “银牌天使”携带随从兵丁、鹰坊子弟进入女真部落,以征鹰为名强征物资、劳力,甚至纵兵掠夺,使女真各部“公私厌苦之”。 “银牌天使”借征鹰之便,强制女真部落提供未婚女子“伴宿”,后演变为“不问婚否贵贱,但取美者”,甚至掳掠女性供契丹贵族玩乐。 要么说天祚帝跟赵佶有缘在五国城相聚呢,他派人去压榨女真诸部,像极了赵佶派朱勔去江南。 区别就是一个要珍珠和猎鹰,一个要奇石和草。 一个把女真人逼反,一个把江南逼反 陈绍看完之后,坐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干任何事,发了好一阵呆,好叫浮躁的心情稍微安静一些。 一个人每天安静地独处一段时间,更能思考、审视自己的目标和得失。 每次碰到女真的消息,他都有些浮躁。 因为历史上,正是这些人将长江以北华夏大地给奴役,从此之后,直到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北伐成功,才算是结束了异族的奴役统治。 想到这里,陈绍起身,走到墙边拿下自己的宝剑拔了出来,然后哈出一口气,掏出手帕擦了起来。 看着寒光凛凛的宝剑,陈绍心中多少有些豪情。 如今自己也算是兵强马壮,而且还有时间发育,怎么就不能与之一战了! 等我出关的时候,希望能改变这一切!—— 宥州城外,一队人马飞骑奔来,到了离城门很远的地方,马背上骑士便翻身下马。 横山酋豪朱令灵扬了扬手,将马鞭甩给手下,嘱咐道:“到了这里,都给我机灵点,如今大帅规矩严,莫要触了他的霉头,叫他杀鸡儆猴了。” 说完之后,又带着些骄傲说道:“你们知道么,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朱最近是发现了,陈绍不是那种昙一现的草原雄主,他正在一点点步入正轨。 让女儿生个带陈绍血脉的外孙,好瓜分陈绍家产的心思越来越淡。 跟着他干大事业的这种心思,反而越来越浓。 他最近请了几个汉人的落魄文士,帮自己出谋划策,教自己一些汉人的典故和兵法。 朱令灵越学,越觉得这玩意实在厉害,简直是妙不可言。 他甚至都开始练书法了。 以前自己懵懵懂懂的道理,在听了汉人的讲解之后,那叫一个茅塞顿开。 来到陈绍府邸,朱令灵规规矩矩等待传召,甚至都没去看自己的女儿。 等到陈绍的亲兵,带着他来到书房,朱令灵再次见到了陈绍。 他觉得陈绍比以前更有男子气概了一些,叉手道:“拜见大帅!” 陈绍听到这个称呼,总感觉不对劲,摆手道:“坐,这次来是什么事?” 朱令灵笑道:“大帅,属下已经把横山诸羌的头领,全部请到了银州城,他们吃咱们的粮,还分咱们的钱,只要敢染指原本的部落,属下定叫他们人头落地。” “大帅这一招分而治之的釜底抽薪之计,实在是妙啊!将这些族长和族人分开,就像是抽掉了炉灶下的柴火,让他们彻底凉了!” 陈绍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最近没少读书啊?” 老朱挠了挠头,笑道:“大帅看出来了?” “听出来了.你这趟该不会是专程来拍马屁的吧?” 朱令灵笑道:“自然不是,属下近来发现,咱们横山的战马,因为生在山地,耐力足够,冲力稍逊。将来若是出了关,打起仗来怕是会吃亏。不如早做打算,与回鹘交易大宛马种,在银州牧场杂交培育负重甲战马。” 陈绍这下真是刮目相看了。 原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真有这么回事啊。 “你们横山可有善喂马的人才?” “多如牛毛。” 陈绍点了点头,道:“那好,这件事就由你来办,做得好了,我不会吝惜赏赐。” “大帅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本章完) 第114章 一时之雄 第114章 一时之雄 朱令灵能提出改良战马的建议,让陈绍十分满意。 山地战马,在横山一带打仗,自然是极为合适的。西夏的铁鹞子,就是用的横山马,山地里冲撞起来,如履平地一般。 将来在一马平川的河北打,甚至在其他地方打,就未见得合适。 手下人越来越上道,都在朝着让这个小势力更强大而努力。 他们横山诸羌,就是整个定难军的缩影。 送走了老朱,临近傍晚,陈绍回府。 在内院前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本来还打算去李师师那里的,又想起老朱这么上道,便打算去金沫儿那里歇息一晚。 来到小院,姐妹两个不胜欢喜,一左一右将他拥到房里,殷勤服侍,更衣换鞋。 陈绍一身白色茧绸中衣,赤着双足,站在镜子前,想起老朱说自己壮硕不少,便自顾自地照着镜子观瞧起来。 确实不错! 他原本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在西北每天吃肉、蛋、奶,骑马操练也没落下。 虽然不似董大虎、韩世忠这种天生的武将胚子那般雄武,但是也算得上十分精壮。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碰到李师师、朱令姐妹,很容易被猛吸成人干。 好在李师师是个心疼他的,时不时就给他讲利害干系,不叫他纵欲过度。 由此也彻底成全了陈绍如今的身子骨。 说实话,他是有点庆幸的,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两世为人,自己也没尝过李师师这种尤物,如果她是个由着陈绍快活的狐媚子,那陈大帅八成是无法扛住这种诱惑而自制自律的。 一个好身体,绝对是将来出关征战的前提,陈绍满意地伸手转了一圈,恨不得马上骑马奔驰一圈。 金沫儿见他对着镜子在那自乐,抿着嘴笑了一声。 陈绍这才停止了自嗨,在桌旁坐下,端起温热茶盏,轻轻喝了口清茶。 这两个小羌女的房间里,茶叶反倒最是正宗,金沫儿马上转到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膀。 金禾儿则坐在他身边,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样子,陈绍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亲嘴。 少女身上香香的,柔软水嫩。 “你们爹爹来宥州了,没来见见你们么?” 金禾儿摇了摇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神色都没甚变化。 陈绍心中暗暗摇头,羌人对家人的观念和汉人还是不太一样。 不过据他观察,宥州、银州这些城池中,羌人、胡人都快被汉人同化了。 而横山诸羌,因为长期在山中部落,与汉人接触不多,还保留了很多自己本部族的传统。 随着陈绍政令的推广,以及横山诸羌下山入城的进行,这种情况应该很快就会被改变。 其实不光是他,西夏如今也在推行汉化,尤其是当今西夏皇帝李乾顺。 李乾顺亲政之后,为强化皇权,效法宋朝官僚制度,削弱部落首领权力,导致党项传统贵族和他离心离德。 梁太后虽然被辽国遣使毒杀多年,但其家族势力仍渗透于朝堂,尤其是军中。 陈绍拿下定难军,对西夏来说,绝对是个巨大打击。 但是却阴差阳错,帮李乾顺除掉了那些部落首领的底牌。 李察哥挥军归京,葬送了西夏大片国土,但是也因此彻底稳固了皇帝的权势。 时间到了这个节点,西夏那些旧贵族,依然坚持延续与辽的联盟,这些守旧顽固派,生怕有一丝丝的变革,他们就希望世道永远保持这样,让自己一直掌权且富贵地延续下去。 但是世事岂能如他们所愿,这些守旧迂腐之人,早晚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 —— 人在充实的时候,日子会过得很快,快到让你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西北的夏日,也是酷热难当。 宥州城外,红柳河畔的庄园,几乎成了陈绍商议诸事的场所。 这里什么都有,进出方便、环境也不错,着实是个议事的好地方。 他面前摆着一迭账目,正在大致翻看着。 陈绍的心里非常清楚,只通过账簿、很难摸清生意的具体名目;但他还是着重看了一下,里面附有的仓库进出清单。 这是商队送来的,在陈绍的撮合主持下,定难军的几家大商户组成了商队。 他们和定难军的合作十分广泛,每一项都有专门的官员审核,陈绍只是走个过场。 现在的合作方式,陈绍很认可,他笑着对商会来人说道:“江南那批东西,处理的如何了?” “回节帅,那批货数目太过庞大,我们正在努力经营。” “不急,慢慢来就是。” 他觉得两边已经建立了一些诚信,商队的人信任自己,愿意跟着自己赚钱。 因为自己带来的买卖,都是那种利润很大,机会很难得,一般不会落到他们头上的。 而且陈绍这几次的表现,已经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一般朝廷的官员,或者这种割据一方的霸主都会以武力赖账。 商人,毫无办法。 但是陈绍非但没有,甚至都没利用自己的绝对强势的武力,来逼迫商队让利。 陈绍是想长期合作的。 他始终觉得,以利益为纽带的关系,即使不是最牢固的,那也是最稳定的。 商队的人离开之后,陈绍轻轻一掌拍在一迭册子上,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椅子上。 自己这边在努力的用自己的方法来理财,大宋也是一样。 这些日子,他听到了一个消息,是从汴梁传来的。 童贯带兵进京之后,皇帝赵佶竟然和蔡京一道,要整饬禁军了 乍听时候,陈绍还以为是虚假消息,因为他不相信,赵佶有这样的决心和魄力。 大宋百年积累的顽疾,他那雄心勃勃的父兄都不敢碰,他竟然要当责任神,来挑这个担子。 简直不可思议。 陈绍是知道赵佶德行的,那货怎么会有如此的担当。 前些日子,他和魏礼讨论时候,问出了这个疑惑。 魏礼一番话,让他顿时茅塞顿开。 他告诉陈绍,‘陛下也许是缺钱了。’ 短短一句话,让陈绍恍然大悟 陈绍脑子里又把最近的事过了一遍,他觉得赵佶整顿禁军这件事,让他又悟通了一些道理。 要做成一件事,就要拉拢帮手,要尽量地让别人也能从这件事上获利,以此来换得他人的帮助。 就拿大宋整顿禁军来说,童贯和蔡京还有皇帝,三人是通力合作,全都使出了自己所有本事。 赵佶是为了有钱;蔡京是为了重新恢复权势;童贯是为了伐辽的功业能顺利拿到手。 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却能用一件事,让三方凝聚起来。 自己要用商队,来串联定难军地盘上的财计,最好也能让尽可能多的人获利。 如此才能减少暗戳戳的阻力。 自己活,也要让别人活,自己好,也要让别人好,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要治理好一片地方,就不能想当然,把自己的意志强行加下去,按着头让人家接受。 商人重利,你非要人家舍小家顾大家;将士重功劳,你非要人家发扬风格,先人后己。 那这一摊子,早晚都要散。 想到这里,陈绍睁开眼睛,心中又盘算起来,蔡京整顿禁军,对自己或许也有好处。 他们真能把事情做成的话,伐辽时候,也不会把国家彻底玩崩溃。 或许能挡一挡女真人南下的脚步。 要是能多撑几年,给自己一点时间,把西夏给吞掉的话,实在是一件不错的事。 想到了就干,陈绍马上招了招手,问道:“来啊,准备些礼物,我要去拜访蔡知事。” —— 蔡鞗来了宥州之后,就跟蔫了一样,日日夜夜思念汴梁。 说实话,宥州这地方还可以,陈绍觉得这里是塞外江南。 但是对蔡鞗来说,这就是穷乡僻壤,而且举目无亲。 刚开始,他每日还去衙署逛一圈,当然也只是点卯无聊,根本无心过问政务。 好在大家也都没打算让他过问。 后来干脆就窝在自己府上,读书作画,饮酒抚琴,寄情诗词,抒怀愁绪。 蔡鞗正在家中读书,听到门正来报,说是陈绍前来拜访。 他略感意外,但也很快打起精神,前去厅会客。 来时爹爹嘱咐过,要和陈绍处好关系,不能交恶。 蔡鞗和他大哥不一样,他十分听老爹的话。 陈绍因为不太懂这些士大夫间的礼仪,特意叫上了魏礼,和自己一起。 若是有冒犯的地方,他也好出言提醒,毕竟自己只是和军官武将们混的熟,对大宋的士大夫阶层,一直是没有机会接触的。 在厅等了一小会,就见蔡鞗匆匆赶来,他衣饰整齐,面容清癯,两人互相见礼。 等下人奉了茶水,才坐下闲谈起来。 魏礼坐在一旁,不说话毫无存在感。 两人闲聊了许久,说了许多云集风土人情,杯中茶水喝干,下人又来续了,蔡鞗仍是毫无探询之意。 陈绍对他不禁高看了一眼,觉得是虎父无犬子,蔡鞗的城府也不浅啊,不愧是蔡太师的儿子。 其实他完全是误会了,蔡鞗之所以如此佛系,根本不是他城府深,而是完全摆烂了。 陈绍不再扯淡,直接说道:“老公相可有书信?听说他老人家再度被启用,为国操劳,叫我们这些后辈好生心疼!心中也极是敬服!” 蔡鞗笑了笑,说道:“多谢节帅挂念,节帅承宣一军,操劳至极,还能关心到家父” 陈绍笑道:“我哪能跟老公相比,平日里,不过是收些赋税、做些文书事宜,若论公务繁忙,实在不能与令尊相提并论。” 他说完之后,微微侧目,自以为是给足了暗示,说道:“请转告令尊,若是需要陈绍的,只管言语一声,我必全力以赴。” 此言在陈绍看来,重逾千斤,分量十足。 蔡鞗笑了笑,没往心上放,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 蔡京可能是把他们这一族,几代人的政治嗅觉都用光了。 陈绍这种手握地方军政大权的人物,说的话,竟然被蔡鞗当成了寻常的逢迎巴结,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要是让蔡京知道了,估计会抚额叹息。 出了蔡府,陈绍皱起了眉头,对随行的魏礼问道:“我亦一时之雄也,兵强马壮,坐拥五州之地,要来与蔡氏结盟,这人为何如此淡定。” 魏礼呵呵一笑,“节帅没看出来么?” “什么?” “此人根本就是个废物,他甚至没瞧出节帅要与蔡氏结盟之意。” 陈绍皱眉道:“不会吧?” “节帅还是直接写信,或者托人与蔡京联络吧。蔡元长聪明一世,生的这几个儿子,皆如蠢猪笨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堪谋事。” 陈绍无奈地一笑,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 傍晚时分,陈绍回府。 在门口恰遇一队人马,护送着一辆马车赶来。 陈绍好奇望去,这队人马都是西军装束,马车帘子缓缓掀开,然后又快速落下。 有健妇持鞭,赶着马车进了府邸。 陈绍赶紧跟上,到了内院之后,马车这才缓缓停下,一位窈窕妇人从马车中下来。 那妇人唇红齿白、肌肤胜雪,眉宇间淡淡忧思,透出一股我见犹怜之意,一身银白襦裙,白日映照下熠熠生辉,一件水蓝直帔相衬其上,蓝白相间别有一番风韵,她身上珠玉尽去,唯独两耳坠着两颗殷红宝石,行走间光芒闪耀,惹人无限遐思。 陈绍一看,原来是环环继母来了,她确实有够动人,陈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折氏见他端详自己,也不羞窘尴尬,反而冲他微微一笑浅浅一礼,瞬间绽放无尽芳华。 陈绍赶紧上前,施礼之后说道:“不知继母来此,有失远迎。” “绍哥儿莫要客气。” 折氏满面娇羞,对他眨了眨眼。 陈绍没想到她这么大胆,侧着脸不敢看她,生怕她再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来。 折氏顿觉有些幽怨,她是个根本藏不住心事的人,立马就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进到内院,趁着那几个丫鬟仆妇搬东西的时候,陈绍小声道:“你莫伤心。” “绍哥儿觉得我不该来,过了今夜我和环环聚一聚就走。” 陈绍笑道:“此间人多眼杂,不是你我说话之所,今夜得空,我过去探你如何?” 折氏一听,媚眼横波,面上泛起娇羞神色,轻轻瞥了一眼陈绍,小声道:“那你早点来。” 这妇人风情万种,话里话外竟然透着期盼渴求之意,陈绍听得心痒难搔,却是碍于身份不能立即上手,便柔声道:“放心,你夜里将窗户打开,莫让丫鬟贴身。” 种灵溪见了折氏,喜得眉开眼笑,握着她的手说不完的话。 折氏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明日我带你去骑马!” 陈绍也走了进来,在青瓷盆里洗了手,然后坐到旁边,笑着说道:“继母想来是舟车劳顿,困乏的厉害,明日你再叙旧。” 种灵溪白了他一眼,嗔笑道:“要你管。” 三人一起吃了点东西,陈绍借口有事,就去书房了。 环环巴不得他快些离开,她正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继母诉说。 来到书房,陈绍拿起邸报看了起来,汴梁的邸报越来越水,根本就是毫无营养,只有那些官员的任免,还算是有些看头。 看完之后,又翻阅了今日的军报,基本也是无事发生。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绍心底挺紧张,又觉得很刺激。 月光越来越皎洁。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内,折氏翻了个身,对着里侧幽幽地小声长舒一气,辗转反侧。 心坎还“噗通”直响,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空寂漫无目的的等待,让她有些急躁。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折氏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把双手捂在心口上方、按着雪白的肌肤,手指绷得很用力,心头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十分强烈,一颗心好像要跳出来。 (本章完) 第115章 大刀阔斧 第115章 大刀阔斧 夏夜里开着窗,房中有些小飞虫进来。 等陈绍燃起蜡烛,这些小飞虫就围绕着蜡烛乱转,时不时传来烧焦的细微声音。 两人也不说话,眼神一对上,陈绍就在她丰润唇瓣上深吻一口,如是良久方才依依不舍分开。 尽管看不太清楚,但朦胧之中,也能看出她的身材确实好得不像话! 她的腿挺长、身材高挑。那垂到了髋的宽袖浅桃红亵衣、还算比较合身,伸手触摸,便能察觉到那布料下柔韧的纤腰。 鼓囊的胸襟,甚至让柔软的锦缎料子也绷得很紧。 外面两个丫鬟,听到了里面似乎有些动静,但是没听到夫人召唤,也不敢贸然出声,生怕吵醒了她。 但是渐渐地,她们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还燃上蜡烛了。 珠儿刚想起身去看看,被另一个丫鬟翠蝶拽住,小声道:“好好睡觉。” 两个丫鬟撅着屁股,捂住脑袋,很艰难地装作聋子瞎子。 房间里有各种让人不堪倾听的声音。 刚开始还有点克制,后来干脆不管不顾了。 借着烛光,她们瞧见两个影子,甚至合在一起在房中走来走去。 内室里弥散着多种气味,香味、汗水与难以描述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香料洒进了浑浊的水中。 陈绍觉得这芬芳却十分潮湿,并无清爽之感,如同用手指挽起她长发时、指尖上留下的湿腻触觉。 他挥手一拂窗户边上的柜子,也不知道把什么推到了地上,把她抱起来坐到了柜面上,迎面去亲吻她。 身后就是窗户,折氏只能搂住他,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说话声音很小也能听清。 “谢谢你,我好快活。”折氏面上微微泛红,一点也不含蓄,简单的如同小女孩。 陈绍心中怜意大起,拥抱着她耳鬓厮磨,只觉怀里的人很柔软、味道很香。 —— 艳阳当空,宥州节帅府前厅庭院里明暗分明,庭院里的树木、回廊的木柱都在地上投出了影子。 蝉虫在鸣唱,一阵高过一阵,给炎热的夏日增添了几分聒噪。 瑞珠和翠蝶,看着手里的金银首饰,互相看了一眼。 今天一早,姑爷就派人送来些首饰,她们顿时就懂了。 昨夜的那个人,原来是 这种事,自己身为贴身丫鬟,肯定是要守口如瓶的。 因为一旦事发,她们也会因为知情不报而被责罚。 两人都有些忧心,这钱拿的不安心啊,只希望他们能小心些,不要太张扬。 但是想到昨晚那声音,就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相比于两个丫鬟的担惊受怕,陈绍神清气爽,门外的阳光十分灿烂,天地间仿佛都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蝉的叫声仿佛也没那么聒噪了,倒与环环的说话声一起,为庭院增加了几分热闹与喜庆的气息。 折氏穿的虽然不厚,但是却很严实,仿佛是衣衫捂住了她的心一般,才让那颗乱窜的心、总算没窜出来。 陈绍和她们两个一起,吃了碗粥,便去城外忙活。 如今的定难军中,看似什么事离了他都能运作,但是陈绍总要时不时出现一次。 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创业初期,不是偷懒的时候。 —— 汴梁城中,蔡京的一切布置已经完毕。 到了收网的时候。 收到陈绍的信息之后,他也只是笑了笑,陈绍有些势力,但是对汴梁的局势,他没有丝毫的影响力。 囿于时代的见识,让蔡京从心底觉得,汴京的权力才是最稳固的。 其他地方的权力,就如空中楼阁一般,等朝廷腾出手来,总会慢慢收拾的。 但是他依然十分客气,和刘光烈说了些好话,以此来安抚陈绍的心。 蔡京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陈绍能挡住如今的西夏,就是他定难军最大的作用了。 挡住西夏,也只是这几年挡住西夏,等童宣帅伐辽归来,就该他们西北这些军头退场了。 宣和二年,七月。 殿帅高俅奏请撤并冗余编制,取消禁军中虚置的“厢级”单位,直接以“军、指挥、都”三级结构统兵,减少管理层级损耗。 裁汰空额营指挥,上书建议全国清查兵籍,对缺员超30%的指挥强制合并,消除虚耗粮饷之事。 淘汰终身制,缩短禁军服役年限至25年,减少无效养兵之成本。 皇帝欣然准奏,罢免王黼相位,重新启用蔡京总治尚书、中书、门下三省,负责运作此事。 蔡京叩头谢恩,表示愿效死力。 消息传来,汴梁震动。 童贯又调胜捷军杨可世入京,以稳定人心。 胜捷军上次入京,就引起了轰动,如今再次调集剩余的胜捷军入城,防的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赵佶、蔡京、童贯、高俅.君臣一体,同心协力,爆发出巨大的政治力量。 这力量,在大宋堪称无敌。 枢密院不用说,能配合行事的都竭力配合。 梁师成毕竟也是赵佶的亲近人,在背后竭力撮合,在党争已经近乎于白热化的大宋此刻,已经算是难得的有一次勠力同心了。 但是禁军世家实在是太庞大了,他们这些年,在汴梁经营的根繁叶茂。 其实蔡京还真动过迁都的想法,只是怕赵佶不同意。 要真有迁都的魄力,那事情就更简单了。 出了汴梁,禁军世家就像是失去了庇护的肥羊,禁军那点战斗力,不值一提。 —— 在皇城西南方向不远,西角楼大街与踊路街交会处左近,有一片绵延甚远的宅邸群落。 此地十分特殊,大宋开国以来的勋戚之家,连同历代三衙横班级别武将的赐第,都在这一带。 只因此地离皇城极近,正有大宋勋戚之家拱卫天家的意思。 而且在这片宅邸群落的北面里许远,就是殿前司及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的衙署所在。 往来当值奉命,也方便得很。 刚刚平定方腊,获封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何灌何太尉的宅子,同样在此。 何灌虽然是开封祥符人,祖上历代都在禁军当中任职,算是禁军的人。但是他的门第并不算多么高贵,并不算是禁军世家。 也就是说,他祖上没喝到太祖爷释兵权的酒,不是老汴梁。 平定方腊之后,累积军功太多,官家才在这里赐给他一座府邸。 他的宅子在这左近一片富贵堂皇的宅邸群落当中,显得并不是多么起眼,甚至显出一些老旧的样子。 放在过去几十年里,何灌虽然屡立军功,地位不断升高,也不见得能压在那些历代都在汴梁的将门世家头上。 但是随着这些年大宋到处生烟起火,到处都需要用兵,但是能用之军只有一支西军。 朝野当中,对都门禁军都是越来越不满,一直嚷着要下手整顿都门禁军。 何灌因缘际会,出身也算是都门禁军之中,又有资历军功,更得官家看重。 这个好歹算是自家人的何太尉,就为禁军将门世家捧在头上,以为应付将来风波的挡箭牌。 偏偏何灌本来就是一个心气相当之高的人,此时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但是热中之心不减,还想更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曾经说过狄青将军前事过去不久,枢密使他不敢指望,枢密副使位置却一定要去转上一转的狠话。 禁军将门世家将他捧出来,他也就不推辞,正想借这个机会,将来由自己主导整练都门禁军事。 但是此次去江南平叛,何灌颇有些意兴阑珊,西北那骑兵的战斗力,是他亲眼得见。 都门禁军,能挡得住人家一轮冲锋么? 童贯抚边这些年,何灌一直在河东路上打转,又不是童贯亲信,和西军也有一定距离。 蔡京去位后,他是吴敏主持调回都门,在三衙当中担任重任的。官场上讲究的就是渊源,何灌自然就和旧党士大夫清流之辈走得更近一些。 这次蔡京、童贯挑头,何灌觉得这两人对他都没有什么恩情,就算是有,何灌也不在乎。 童贯这次平定方腊,特意让谭稹带上了他,就是希望他在整饬禁军这件事上,站在自己一边,但是何灌好像并不领情。 何灌是武臣,他心里不觉得禁军该被裁撤,这是太祖爷留下来护卫江山永固的,怎么能裁! 裁了禁军,谁来拱卫天子! 他从江南回来之后,一直留心着朝中关于此事的所有变化。这次蔡京主持的整饬禁军,何灌也是最关切的人之一,这些时日一直在奔走联络,私下里对蔡太师,甚至是对他确实有恩的童宣帅,全都有些不好的言论。 那些家世富贵,勋戚传家,但是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会,在都门禁军当中多半挂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衔头的将门子弟,也乐得将所有消息都汇报到何灌这里,将来闹起来也是何灌出头,他们的干系就轻许多。 不过就何灌本心而言,他也暂时乐得被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当枪使。 谁是谁的枪,还不一定呢! 和何灌及禁军将门世家最近走得很近,同样一直密切关注蔡京动向的旧党清流士大夫一党,同样也是这般想法。 就等着他们的克星蔡京在禁军财计事这个泥潭当中彻底沉陷下去,万劫不复。 不过让这些有心人失望的是,这次官家竟然如此铁了心支持蔡京。 官家是有宋以来,君权最重的皇帝,没有之一,包括太祖、太宗,都没法和他比。 赵匡胤时候,很多事,他都由不得自己,需要和各方势力妥协,比如说他曾经就想迁都去洛阳,最终也没有成行。 饶是如此,何灌也不害怕,他的性子算是刚直一流,甚而都接近于刚愎。 这人对钱财看得也不甚重,更看重的还是权位。他觉得官家要整饬禁军可以,但是力度如此之大,那就是被人蒙蔽了,需要他来拯救。 今日来的客人身份贵重,在何灌府邸门正接到投贴之后,丝毫不敢怠慢就赶紧回报。 接着有脸面的管事又将来的客人一直引入到何灌的内书房见客。 何灌闻报之后也赶紧整装,就在内书房待客。 何灌虽然是武臣的根底,但是也做过转运使之类的文官,品阶还很高,他一直以此为荣。 大宋重文轻武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和这个国家绑为一体了。饶是武人,也接受了这个设定,觉得文官更加高品流。 其实在具体差遣上,特别是边地,大宋文武官员界限并不是如想象中那般森严。 何灌有这般经历,他的内书房也宛如士大夫居所一般,虽然略显陈旧,但是布置得相当精洁,里面书卷堆斥,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怎么也不象一个名义上统领几十万侍卫亲军步军的高级将领的居停所在。 内书房当中,何灌轻袍缓带,坐在胡座之上。 对面两名客人,也都胡座——北宋此时,除了正式宴客场合,自家居所日常摆设,胡座已经很常见了。 两名客人,一个五十许岁,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有一双大手,才看出年少时侯是拿惯兵刃,正经厮杀武将出身。但是多少年安闲富贵的都门生活,已经磨去了此人脸上全部风霜之色,面团团的如富家翁也似,随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再随和不过。 这人正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王宗楚,他也算是赵佶私人,不过宠信不及高俅。在三衙这些年就是充当伴食画诺的角色,更大兴趣在经营自家产业上。 要经营产业,少不得就要和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交好,所以他虽然算是高俅一系,但是和这里关系也很不坏。 很多时侯,都是作为居中转圜的角色出现,今日来此,自然也是如此。 事实上,他这几日,不止一次到过蔡京府上了。但是蔡京的决心很大,他不管代替禁军世家,提出什么条件,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另外一个客人年纪尚少,二十左右,衣饰富丽华贵,一脸未经摧折的少年骄气,不用看就知道是禁军世家子弟。 他是石崇义的嫡子石行方,他们的老祖石守信,在当年比赵匡胤的官儿还大。 杯酒释兵权时候,他是主宾 王宗楚和何灌交情算是很不坏——这位王殿帅是出名的八面玲珑,确切的说和谁交情都很不坏。 与何灌一见面,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将与禁军世家议定的所有能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都倒了出来。 两人上门,何灌就知道有要事。一旦王宗楚开口,何灌就更明白。这是他这些时日一直辗转反侧,全力关心的事情。 论公则养禁军以兵为险是大宋祖制,禁军是皇家亲卫,一定要存在,谁要动禁军,就是图谋不轨,自己要将一切危及王朝统治的萌芽扼杀在苗头当中! 都门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实在太庞大根基太深厚了。蔡京再有本事,与之相比,也还嫌不够看。 就算他得官家支持,也不可能真正撬动都门禁军,将主导权掌握在他手中。 他一旦动手,反而是如他何灌这等在都门禁军当中有足够根基的人的机会,可以借这个势将主导整练都门禁军大权事掌握在自家手中! 宗楚在那里细细的说,何灌一言不发静静的听,胸中同时在激烈的盘算着,种种桩桩事情都飞快的一条条理清楚。官家、童宣帅、蔡太师、高太尉、禁军将门世家.都一一排列组合,好选出一条对自己好处最大的行事方略。 这些事情,在他胸中,盘旋沉浮已经非止一日了,此刻更是转得飞快,此时此刻,何灌全部心力都已经用上,只怕当日领兵对着西夏人的古骨龙坚城的大敌,都未曾这样用尽心力。 王宗楚半晌才算是将禁军世家所交托的话说完,基本意思就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是不配合,不合作,不反抗。 既然官家很支持,还说动了禁军名义上的殿帅高俅打先锋,率先上奏。 那就不能硬抗,毕竟官家说了就是圣旨,蔡京他们已经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 而禁军世家的势力触须,涉及汴梁的方方面面,只要禁军世家的产业全部瘫痪,那汴梁就危险了。 顷刻间,就能让市场停摆,几百万人的都市,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是会饿死人的! 造成其他方面的混乱,也不是个小事,足以让朝廷改变主意。 他们也不想闹得太僵,所以找到何灌,在关键时候,希望何灌能代表禁军世家,来与蔡京等人谈判,迫使他们改变主意。 说到底,禁军世家只想保持如今的局势,保持他们的世代富贵,他们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当年太祖爷许诺过的! 要让大家与国同休,共享富贵。 在两人说话时间内,何灌已经拿定了主意。 官家要整治禁军,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这件事阻拦他是阻拦不了的。 可是要查下去,查到什么地步,吐出多少来,却不能由蔡京主持,而是要由他何灌主持! 只要他能主持此事,就算是将整理禁军事的张本掌握在手中了,将来再有什么,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不是现在这般,被一帮老奸巨滑的禁军将门世家单纯当中遮风避雨的挡箭牌使用! 蔡京要利用整饬禁军翻身上位,我何灌又为何不能?旧党当中那位智囊宇文学士,随自己一起平定方腊,足智多谋,何灌很是佩服。 这些时日两人互相拜访了好多次,将其间可能发生的变数都预作分析了好多次。 该怎样应对,何灌早就心里有数。 禁军世家的嘴脸,他也是看的够够的了,其中很多事,何灌早就有心整改,只是力量不足。 而蔡京是要彻底裁撤禁军,然后募兵设新军护卫都城,这在他看来,是绝对不行的。 要是自己来主持这件事,就是保留禁军,而驱逐世家子弟! 当下何灌就冷笑一声,顿时愤然作色:“荒唐,荒唐之甚!此刻几场战事才告结束,朝中换了几位执政,正是元气未复的时侯。 官家却为幸进小人蒙蔽,要动摇国本!数十万禁军,就是大宋在这腹心之地统御四方的根本,岂能在这紧要关头为人所动摇?一旦军将鼓噪解体,这个责任却是谁来担待?” 他义正词严的对着王宗楚道:“王殿帅放心,谁要动禁军,先将何某人从这个位置拿开去!官家面前,我何某人也不是说不上话,却看看朝野之议,到底是倾向于何方?” 王宗楚一听,顿时皱起眉头来,何灌竟然不受控制了。 他心中十分不悦,你何灌官瘾犯了可以理解,但也要看局势吧。 如今这局势,是禁军眼看要被解体了,你不先保住这个摊子,而是要直接去打擂台,离开了禁军世家的支持,你有什么实力能和蔡京斗? 此番官家和几个权臣联手,形势本来就危险,要是何灌再贸然冲动,被蔡京拿捏住利用,无异于雪上加霜。 王宗楚看向何灌,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人会觉得,他斗得过蔡京. 那可是蔡京啊,你不用禁军世家的力量来给他压力,却想着和他斗法? (本章完) 第116章 定难军,入局(万字大章) 第116章 定难军,入局(万字大章) 大宋都门的这场争斗,刚一开始,就搅得人心惶惶。 就连一向没甚内容的邸报上,也开始漏出些端倪。 刘光烈在大相国寺内,将收集到的情报,派人快马加鞭,送至宥州。 在宥州到汴梁这一路上,陈绍钱养了类似驿站和驿卒一样的一批人,来保证自己能第一时间拿到汴梁的情报。 所以朝廷每三天出一次的邸报,他都能看到新的。 陈绍如今处处都很低调,只是埋头发展自己的实力,在朝堂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他也有点害怕朝廷把注意力从幽燕,转移到西北来。就算是如今这个时候,陈绍觉得定难军的实力爆发出来,也能搅动天下半壁。 自己还是应该把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西夏上面,快些铲除这个死敌,坐稳西北才是最重要的。 拿到表兄送来的情报之后,陈绍叫人重赏沿途的几个骑士,并且留下最后来宥州这个信使,让他暂时先别离开。 走出书房,向着府邸最高处走去,俯瞰下去,周围重檐琉璃瓦的建筑,象征着很多很多,世人给它附加了权力、威严、正义等意味。 在这地方踱步了一阵,陈绍朝着东方望去,想了很多…思绪也没有变得清晰。 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睿智的人,穿越而来之前,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 比之这个时代的人杰精英们,多的只是对未来大势的了解,以及对某些大人物命运和能力的先知。 汴梁这场改革,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才是最好的 是参与其中,助其成功,看看蔡京能否为大宋续命; 还是坐视不管,继续等待靖康之耻的到来; 参与其中,就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和自己前期定下的韬光养晦的计划冲突。 坐视不理,又怕蔡京功亏一篑,万一就缺自己的支持呢。 高俅上书的三策,陈绍都很支持,尤其是对禁军的裁撤和重新训练新军。 后面女真打进来的时候,禁军的战斗力之拉胯,即使放在历代亡国时刻,都是很炸裂的。 从没有这么垃圾的军队,或许只有大辽上京城那些契丹兵,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了。 那真是一点血性也没有,有的弱旅是望风而逃,他们是看都看不见,闻风而逃。 如果大宋把禁军的冗余问题解决,哪怕是用原本在禁军身上的十分之一的财计,都能轻松招募起一支战斗力还可以的汉人军队来。 在将来面对女真人时候,自己就多了一个强援。 陈绍想的有些头疼了,都没做出个决断。 他心里不禁想起了曾经在历史书学到的那些知识,难怪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君王身边,总有那么多谋士。 李世民这么强,也需要房谋杜断。 他思来想去,身边能和他一起做出决断的人,寥寥无几。 因为大家不知道靖康之耻,如今这天下,有几个人能预料出将来祸乱中原的,竟会是那不足二十万人的女真鞑子。 想了一圈,陈绍下令,让魏礼和杨成来见自己。 魏礼在汴梁官场,混了几十年,见惯了新旧两党的争斗。 他对汴梁也很熟悉,陈绍想听他分析分析,这次蔡京的胜算几何。 至于杨成,他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对定难军的底子很熟悉,陈绍想要听听他的意见,自己能给蔡京提供多少的助力。 有这两人的意见作为参考,再来琢磨这件事,应该会简单一点吧。 陈绍把手肘放在扶手上,让手臂撑住了上身的重量,尽管此事耗费心神,但他从未想过逃避。 因为自己的出现,扇动蝴蝶翅膀,让汴梁没来由出现了这么一件大事,自己得积极应对。 魏礼和杨成来的很快。 如今的定难军,节奏都是偏快的,什么事都拖拉不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被人引着,来到陈绍府邸的顶楼。 他们两个也是第一次知道,节帅府还有这么个地方,视野之开阔,令人眼前一亮。 陈绍叫人搬来两张毯子,就在这开阔的平台之上,三人围坐在一起。 他讲了一下汴京的局势,说的十分详细。 杨成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都是汴梁那些宋人的事,和自己定难军有什么干系,任他们斗就是了。 魏礼则听得异常认真,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惊叹。 虽然已经无缘再回去那个令人难以自拔的权力场,但是听到如此重磅的消息,还是让他心旌神摇。 仿佛又回去了那鲜着锦的东京城,人间第一繁华地。 说完之后,陈绍问道:“魏先生,觉得蔡相此番胜算几何?” “九成。” “这么高?”陈绍吓了一跳,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心中惊异没忍住大叫了一声。 魏礼笑道:“其实禁军势力盘根错节,要是单从两者实力来说,下官觉得禁军倒有七八层胜算;但是他们的对手是蔡京” “下官等人,与他斗了十几年,每次都觉得自己胜算在握时候,却回回都输给了他。” “此番他蔡京既然肯出山,揽下此事,定然是有了把握。” 陈绍听完,觉得虽然他分析问题的角度清奇,但是也颇有说服力。 世上太多事,都不是根据纸面实力来的。魏礼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服输,但也被蔡京给打服了. 陈绍又问杨成,定难军能帮到蔡京什么。 杨成没怎么听细节,但是也知道了禁军的手段,便笑道:“若是禁军手段只限于此的话,我们的商队,或许可以帮上大忙。” 陈绍突然心中一动,这一趟成行的话,可以开辟出一条从银州到中原的运输线来 将来打起仗来,这就是后勤补给线。 再结合魏礼说的,蔡京有九成胜算,让他心中的天平,发生了倾斜。 他站起身来,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心中却豁然清明。 送走两人之后,陈绍回到书房,写了封信,叫信使带回汴梁。得知蔡鞗是个棒槌之后,陈绍就懒得理他,让他在宥州做个吉祥物得了。 他要让表兄刘光烈转告蔡京,汴梁缺什么,自己就能运去什么。 车马、漕运、买卖.他都可以接手。 虽然可能不如禁军世家百年积累的底蕴,但是应付过这段时间,让蔡京能腾出手来,彻底收拾他们,还是很轻松的。 —— 汴梁城,蔡府。 窗户外面的大雨仍然未停,一阵阵飘起的帷幔之外,天空已经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阴云密布。 雨中的树木也好像灰蒙蒙的,完全没有盛夏的绿意。 赵福金观望了一会,顿时觉得天地间的万物、好似都已黯然无光。 丈夫走后,她一个人无聊的很,但是又无从排解,颇有些寂寥。 今日她又邀请了好友来府上做客,不过看这天气,多半是来不了了,这让她更加难受。 没一会,带着裙袂潮湿的李清照走了进来,地上的木板上也留下了一串雨水脚印。 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当初是新党的成员,被蔡京打压。后来蔡京再度拜相,眼看着确实是无法和他对抗,赵明诚就有了认怂的念头。 后来李清照为了救被判流放的弟弟李迒,所以把赵明诚收藏的名画送给蔡京,其实也是夫妻两个的投名状。 从那之后,他们夫妻就和蔡府有了交情。 李清照笑着说道:“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走到一半、忽然就下起来。” 赵福金上前,握着她的手对身边丫鬟道:“去给赵夫人找件深衣,就拿我的。” 丫鬟弯腰应了一声,就去找她的衣裳。 李清照解去衣衫,穿着赵福金的深衣,任由丫鬟们擦拭她的头发,笑道:“本打算去踏青游船的,这雨又来的如此凶恶,今夜看来要在你这住下了。” “那可好。” 李清照见她闷闷不乐,说道:“刚来时候,听你们府上都管说来了西北宥州的信使?” 赵福金眼色一亮,笑道:“若是宥州来信,定然是有我的,只是还没送来。” “你在这等一会,我自去问问。” 李清照自己和赵明诚,也是聚少离多,所以对她的寂寥感同身受,也不取笑她,只是挥手叫她快去就是。 不一会儿,赵福金郁郁而归,李清照笑道:“怎么样,有没有给你捎回些西北风物来,让我瞧瞧。” “不是五郎,是宥州的承宣使陈绍送来的书信。” 李清照惊疑道:“陈绍?” 那个小小军官,混到了承宣使的高位? 想到自己的钗子,还在他手上抵押着,李清照就有些生气。 自己回去之后,好不容易凑齐了钱,却没能买到那副《牡丹图》,钗子也没拿回来。 本以为他是跑了,原来是当大官儿去了。 两人都是深闺守活寡的,共同语言极多,吃了些酒,解衣就寝。 李清照忍不住赞叹一声,“难怪都说你是咱们大宋第一美人儿.啧,我见犹怜啊!” 赵福金嗔白了她一眼,拉过锦被掩住那婀娜的娇躯,害羞地缩进锦被,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说咱们独守空房,他们男人家在外面,会去寻问柳么?” 李清照微微蹙眉,小声嘟囔道:“应该不会吧” —— 此时不远处,蔡京的书房,他看着西北来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蔡太师的手笔,会引起大宋天翻地覆的变化。 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在他的手中,定然会引来汴梁的巨变。 其实在官家这么些年的折腾下,大宋已经处在摇摇欲坠的地位上。 神宗英宗两代以用新党变法的巨大政治代价,积累出来的一些家底,都被赵佶折腾了个精光。 朝中党争剧烈,西军慢慢尾大不掉。再加上又正好碰上辽人烂得比大宋还彻底,一个更加凶残、兵甲精利的女真兴起。 在真实历史上,此刻大宋朝中,上至赵佶,下则不管是是朝中党争的哪一方,都知道需要对大宋进行一番好好的整顿了。 都门禁军,就是最需要好好整顿的一个重要方面。不过在真实历史上,蔡京没有出头,因为那时候没有人抗住西夏,他觉得伐辽必败,便不愿意和童贯合作。 再加上那时候朝中党争实在太烈,互相牵扯后腿,女真又正逢他们民族最高光的时刻,没有给大宋留下多少时间。 在几年后的靖康年间,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眼里,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如此庞大,根据如此深厚,也不是可以轻易动的。 就算是自己挟着如此局势下,获得了官家的支持,童贯的兵马护卫。 必须要对禁军有所整理的时,那些人依然固执地以为,只要能在禁军这个利益团体里面咬下一块肉来,已经算不错的结果了。 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把禁军给掀了,那大宋过去百年想对都门禁军下手最后却无功而返的多少名臣,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没想到,能毅然下场,支持自己的,竟然是千里之外定难军的陈绍。 蔡京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人来。 陈绍 他曾经以为只是暂时挡住西夏的一个武人,用完之后,会被朝廷顺手清除掉。 念着他还算是识时务,自己或许会伸手保住他的性命,说不定还会趁机提拔他一番。 后来他发现陈绍不是普通武人,颇有见识和胆魄,于是就有了收揽之心。 实指望他作为蔡氏将来在朝堂中的一枚棋子,延续着自己的权力。 但是如今看来,他没这么简单,蔡京让自己的小儿子,在宥州要把定难军的底细摸清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及时回报与他。 但是蔡鞗去了这么久,一点也没说哪里不对劲,这也让蔡京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来,多半是自己那儿子,没拿自己的话当回事。 蔡京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布置的极好,但是现在想来,多半是白费工夫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儿子也好,小儿子也罢,他们不按自己的想法来,手段高明如蔡京,那也只能是徒呼奈何,束手无策。 —— 蔡京的手段有些激烈,朝中有心人,此刻还能沉住气作壁上观,等待着后续事态发展。 但是身在局中之人,也就是那些禁军将门世家的人,却坐不住了。 这几日如蚁巢遇水一般纷纷出动,四处奔走不休,想要反抗。 这股势力的优势是大,劣势同样也是大。 太大了,人太多了,思想就不好统一。对于禁军将门世家而言,其实他们的想法是各色各样的。 都门禁军终究太大,在其间有利益牵扯的家族足有上百,更不用说没有家族依仗,凭仗功绩转调入都门禁军中供职,也在这个体系当中分润好处之辈,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广。 有的人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何灌要将这件事发作起来,去打什么御前官司,他们倒是乐见其成,觉得闹一闹总有好处。 自家所得平白就要让出去,比挖了他们的肉还心疼。到时候指示麾下军汉鼓噪起来,朝廷最后还不是只有抚慰? 大不了事过之后,杀几个军汉,抚平朝廷的怒火。 有的人却是认为蔡京、童贯之辈,被称为六贼,还能是什么忠臣清官了? 他们想整理禁军财计事,不就是为着自己发财么,不然他们这么起劲做什么?既然他们是为了自家发财,蔡京生财的手段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如就迎他主事,大家一起赚! 以蔡相的手段和见识,随便整出些新名目来,说不定大家还要赚得更多些。 经过几日的改革下来,绝大多数形成都门禁军利益团体骨干们,慢慢发现一件让他们惊悚无比的事,那就是蔡京来真的,官家也是来真的! 大家最终还是达成了大体一致的意见,就是此次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 既然何灌想出头代表大家,就顺着他的意思,先让何灌去闹一闹。 自己这些人,再去找蔡京聊聊,好歹谈一个价钱出来。尽量将这个事情敷衍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如此行事,倒不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软弱,他们实力深厚,底蕴惊人。 但凡是传承多年的世家和利益团体,早就过了那种随便和人赌赛意气的阶段。对他们来说,讲究的就是安稳和不生事,就算有事,也尽量将之化解。 一切能不破脸就破脸,一个利益团体想传承得愈久,就愈在意安稳两个字。 任何时代都有出挑的人出来,翻云覆雨,但大多都是昙一现,站到最后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利益团体。 其实不管是北宋如此,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即使是眼前这个局面,他们也在潜意识里认为,激化矛盾并不是最优的选择。 而且经过这些人物反复商议,觉得官家和蔡京还有童贯联手,实在是有点吓人。 不能和他们强硬对抗,最好还是收买,这几个都不是清廉的,个顶个爱财贪污。 百年以来,这些利益团体行事已经有其巨大的惯性。一时能用钱处理,就尽量少生事。反正用不了几年,蔡京就死了,差不多就能恢复原样了。 哪怕是暂时吃点亏,也好过撕破脸皮,万一真有被彻底裁撤的风险呢。 事情既然议定,这些将门世家之人,就不再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转,而是目标明确。 他们一方面还是撺弄着何灌出头,放下架子卑辞厚礼地请何太尉为禁军做主,说大家愿意奉何太尉为主,与蔡京商量。 官家日理万机,就不必太辛苦他老人家最后出面来处理此事了,大家自行处理,这也算是为君分忧。 另一方面就开始从蔡京、童贯身边人入手,预先有所布置。 当然,名义上的殿帅高俅也是他们重点关照的对象,要用钱砸这几个老东西! 至于更会做人的王殿帅,这几日收到的礼物更是数不胜数,都清点得手软了。 各个藏在背后的有力人士,如禁中诸位,如政事堂诸公,如隐相梁师成,甚至包括做隐忍状的清流士大夫一党,都有人去奔走其间,探问他们对这件事的心意如何。 拉拢所有能为他们说话的人,尽力把这次对禁军的行动消弭。 朝中这帮人都是能将火候看得极老的人精,这个时侯也没有太实在的表示。就算不少人对蔡京很不满,盼望他倒台而后快,但是现在官家亲自下场了,现在持意甚坚,大家也不敢反对。 说白了,都在骑墙看热闹,谁赢他们帮谁。两边也都能接受,只要他们不倒向对面,就已经可以了。 谁也没指望,梁师成和他手下那些清流旧党官员,会真的支持自己。 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因为汴梁今日市场的变动,朝廷特意引进西北商队,来加强开封府的车马漕运、百货粮食、牛羊鲜肉之供应。 这一下,捅了禁军世家的窝子,他们就算是再想安稳,再想团结,也不得不出手了。 实力的平衡已经完全被打破了,京营禁军的两条胳膊,分别是百万禁军的武力值和禁军世家对汴梁经济的掌握。 如今武力上有童贯的胜捷军坐镇京城,压制禁军;经济上有陈绍插手,勉强可以让汴梁摆脱对禁军世家的依赖。 再不反抗,真要完蛋了! —— 陈绍早就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会让自己的实力过早暴露。 但是他无所谓。 童贯马上就要去伐辽了。 只要西夏一天没灭,自己的地位就很稳固,不然你们自己来抵挡西夏? 谁也不愿意来趟这个混水,甚至包括西军,你以为他们和夏贼打了百年,是自己愿意打么。 这不是没办法,紧挨着么。 如今陈绍的出现,让他们全都松了口气。 宥州,陈绍心情也很激动,颇有一种大考前紧张的感觉。 定难军的将士要是对上禁军将士,陈绍能笑出声来,打他们实在是太轻松。 但是定难军的商队,对上京营禁军世家的商队,就纯属是越级挑战了。 好在自己的目的,只是帮蔡京撑住一段时间就行,相当于对商队的一次考验。 考验他们的采购、吐纳、运送能力,也考验他们的家底够不够丰厚。 这些商队的背后,是西军将门、西北酋豪、汉人地主、诸羌杂胡、部落酋长、西域豪强. 对他们而言,若是能趁此机会,把手伸向中原,尤其是京畿省,那将来财源滚滚,就是一场暴富! 放在普通时候,得多少钱,去买通那一层层的关系啊! 如今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获得皇帝、蔡京、童贯、高俅的支持,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商队中,那些各个势力的代表人物,西北的豪商巨贾们,比陈绍还激动。 人人摩拳擦掌,都要大干一场! 陈绍一大早,嘱咐了负责此事的官员几句,让他们尽量配合。 然后就径直回后面的庭院,接下来的事,他已不想多管。 自己已经出手,就看手下人的本事,以及蔡京的配合了。 昨天早上下过雨、下午又是暴雨,直到现在,天气都没完全晴转。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大多时候、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庭院位于两道高墙之内,总算是听不到蛙鸣了,但夏天的生命好像特别活跃,各种虫子在庭院的树木草中、一直叫唤。还有蚊虫,才是最烦躁的存在。 “嗡嗡”的蚊虫翅膀细响,让陈绍觉得这些厌物随时可能叮咬自己,他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飞快地抓了两下。 “也不知道焚香驱赶蚊虫,在这儿乱抓什么。”种灵溪捂着嘴偷笑,指使手下丫鬟焚香,不一会雕镂的青铜香鼎里,便缓缓飘出了白烟。 这香是用细纨筛出的炭粉,以梨枣汁与艾草合成的,不但一烧终日,还有果香散出,又能驱虫。 焚香的气味缭绕,陈绍盘腿坐在筵席上,渐渐也放松下来。 不再去想京城那场,自己无法左右的争斗。男人搞起事业来,尤其是陈绍这个年纪,是很忘我的。 他又想起,这两天好像有点忽视了折氏,便问道:“继母呢?” 种灵溪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你凶什么!”种灵溪冷哼一声,道:“人家带她去骑马,不小心摔了一下。” 陈绍和折氏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哪听得了这个,赶紧起身道:“没事吧,我去看看。” 看着丈夫着急的模样,种灵溪有些愧疚,赶紧跟了上去。 折氏躺在床上,见陈绍进来,脸蛋不禁泛起一丝甜蜜红晕。 还没等她开口,环环也跟了进来,折氏赶紧躺好。 “听说你骑马摔了?”陈绍心里着急,称呼都没叫,好在环环也是个大咧咧的,没有觉察出来。 “嗯,可疼了。” 因为有环环在,陈绍也不好多问,关心了几句之后,就作势要离开。 环环又留下来待了一会,聊了一会才走。 她前脚离开,陈绍就绕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进到房中,折氏就站了起来,陈绍问道:“你这腿?” “我装的。”折氏笑着说道:“我们折家也是将门,人家五岁就会骑马了,哪那么容易摔下来。” 陈绍顿时明白了,她是借口摔了,在这里多住几天。 折氏喜滋滋地拿过他手里的盒子,揭开盖子,顿有一股芳香之气溢出,香味馥郁自然,如兰如馨,闻者无不神宁气静,心旷神怡。 “是檀香。”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我怕你真疼,拿来给你镇痛的。” 折氏跪坐在床头,将盒子放好,陈绍趁机欣赏起她的腰臀。 她的姿态赏心悦目,身段本身也长得美妙。 尤其是那修长匀称的双腿,陈绍经常只让她穿着上衣,把长腿露出来给自己看。 这妇人百依百顺,让陈绍心旷神怡,身心舒爽。 陈绍站在她身前,让她跪着服侍,她也毫不抵触,乖乖照做。 不知过了多久,陈绍好像听到些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哐当”一声大响。 瑞珠呆站在门口,不留神把青瓷盆摔得、满地都是碎片。 年纪不大的瑞珠,显然平素对夫人是相当敬畏,忽然看到折氏跪在席上的场面、才会如此震惊。 她赶忙跪俯到地上,伸手去捡碎片,心里又惊又恐,口齿不清地说道:“奴婢错了,这就收拾。” 折氏的神情也充满了难堪与不好意思,脸顿时变红,咬了一下朱唇,就想站起来,却被陈绍按住了肩膀。 他笑着说道:“还收拾什么?把门窗关上,去门口放风!” —— 时间过得很快。 夏秋之交,京畿地区无风,天气晴朗,艳阳高照。 天地之间的万物,仿若都在风平浪静的天气下、欢快地生长着。 宁静的气氛笼罩着世间,太平无事的盛世仿佛会无限持续下去。 太尉何灌约定下时间,叫大家上门细谈。 牵扯此事的人太多,自然不能每个人都上何太尉府邸处去,禁军将门世家公推了十几名代表,或者家世深厚,或者精明强干,石崇义也忝在其中。 王宗楚这些日子吃的盆满钵满,也跟了来,要为禁军张目。虽然他是为了禁军世家好,但是在那些世家眼中,却反而看轻了他。 一点好处,就收买得他敢和官家还有蔡京对抗,说明此人的眼界也就那样,是个没见过富贵的。 当然这些话是不会当着他面说的,甚至还会对他更加恭维逢迎,只是私底下却不再拿他当个东西,嘲讽的话非常难听。 此次到何灌府邸人数众多,待客自然就不能在内书房了。 何灌将会客之所设在了内院厅当中,此时天气已经慢慢有些凉了。所来之人,都是在汴梁养尊处优惯了的。虽然号称都是武将,实际上根本没去战场吃过苦,就算是这汴梁城中接近秋深之季的凉气,都有些挨不住。 厅当中,早有何灌府邸的下人生起了地龙。 何灌虽然是不怎么讲求享受之人,但是到了汴梁也得入乡随俗,他身为三衙高官,该得的一份也少不了他的。 尤其是在禁军中混,你要是过得差了,没有人看得起你。越是他这种不是世家出身的,越要注重自己的排场,免得被人嗤笑。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只要你出身低,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会私下嗤笑你。你用的东西再高端上流,他们也只会说你是穷鬼乍富,只知炫耀。 这个时侯在厅下面地龙里面升起的无烟炭,因为汴梁附近早就是林木稀疏,能够用来烧这种炭质细密的多年大木寻也寻不着,都是从西川运来的,价格极昂。 但烧起来火力足,无烟气,极品的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一众将门世家公推出来的代表之人,此时就老老实实在厅当中等候何灌到来。就是烧着地龙,有的人还将轻裘披在身上。大家都是有心事的,虽然彼此都是极熟,这个时侯却少有互相之间的寒暄,都是大眼看着小眼,等候何灌的到来。 放在往日,他何灌这敢般拿架子,大家早就日娘、撮鸟的不伺候了。 不过今天,却都一个个按捺住性子,等何灌将架子摆足。 世家子弟都是很现实的,他们不在乎你一时得志,私底下不知道说得多难听。 反正是他要揽这个差使的,就由他去和皇帝说,去和蔡京闹,将来要是生出事情来,大家顺理成章的就一股脑推在他头上。 到时候让这何灌自己挣扎去,想要大家伸手,那是绝无可能的。 你今日的风光,就是明日的哀葬,这种底层出来的,得志就猖狂的短视泥腿子,他们见得多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随着承宣一声通报,就看见何灌只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单衫,带着一个交角璞头,沉着脸走入厅当中。 他看也不看众人,直愣愣走向自己的座位。 在座之人,虽然根基深厚,不少家世都是开国传下来的,但是官位离着何灌却差得远。 大宋都门禁军当中虽然主体都是这些将门世家形成,但是三衙的几个位置,都还是向来安排有经验,有军功,尤其是在边地打过仗的。 赵佶登基之后,重用高俅,已经是大违宋朝皇帝用人家法的乱来。当然,这也算是一个制衡之法,是赵佶自保的手段。 他的皇位、皇权,也不是一上来就这么稳固的,禁军曾经也确实是他夺权的武器。 哪怕是都门禁军,也好歹要注重一点军中阶级之法,何灌进来之后,这些世家中人全都起身,深深行礼下去:“见过太尉!” 何灌虽然臭脸,但是说话态度还可以,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老夫府邸,轻易是见不到诸位衙内的,你们的贵足少踏贱地。今日好不容易有这般热闹,又何必多闹什么繁文缛节?这个节口上非比往日,咱们还是认真谈正事要紧。” 何灌刚愎自用,自视甚高,整个禁军都有名。 他又好揽事,其实是个不大受禁军将门世家待见的。 但是当初为了平衡高太尉的权势,大家还是表面上奉他为首,再加上他在边境打过仗,立过功,还是带了一些部下、亲信安插在侍卫亲军步军司以为心腹,也算是有点力量。 大家才这么捏着鼻子忍着他,今日又是有求于他,何灌的架子就加倍的大了。 这个时侯,无论你再怎么不爽,心里再怎么骂,也只有脸上堆笑忍耐。 等到将来,有的是机会和法子,报复在他或者他的子孙身上。 石崇义就是如此,他挂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憨厚笑意,起身很是巴结的对何灌道: “太尉就是太自苦了一些,看这府邸的陈设,谁能想到您老人家是位居三衙统军之位的太尉! 如此天气,还是一身单薄衣衫,也太不宝爱自家身体了。我常与兄弟们说,何太尉是我辈的泰山之靠,岂能不擅自珍摄? 小子我这几日得了几件从辽东而来的皮货,辽地如今乱纷纷的,女真人和契丹人打仗,打的商路闭塞,这几件皮货得来不算是太轻易,回去以后就遣人送来,不值什么的东西,无非就是属下一点心意,但请太尉赏收了罢。” 何灌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辽地不通,西北商路不是通了么,那里皮货也多,你没买几件?” 石崇义吃了一顿抢白,也不恼,笑着说道:“那西北的陈绍,和咱们不对路子,怎么能买他的皮货。” 这份修养和耐性,其实还真是一般年轻人没有的,别看石崇义只是个捧日军指挥使,当年陈绍当过的官儿,但是谁敢只拿他当个指挥使看? 禁军中多少的高阶将官,都是人家扶持上去的,他可是石家的嫡长子。 何灌嘴角一歪就算是笑了,对石崇义淡淡道:“石指挥使有心了,我这把老骨头在河东边地打了数十年仗,大风雪中都奔袭夺下西贼古骨龙城,汴梁秋日气候,实在不足一提。 倒是你们,身为武将,也实在是实在是稍稍有点过于爱惜自己身体了,也难怪人家说咱们禁军不能打仗。 都门禁军总是要整练的,朝廷还指望你们不日能上阵,为国效力,厮杀立功,但总还是要稍稍磨砺自己一下,莫要弱不禁风!至于皮货轻裘,收下却是不必,老夫足感盛情就是。” 这番话就何灌本人来说,没啥问题,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足够客气。 按照他的经历,一路顺风顺水,几次见阵也未曾遭遇败绩。 从都门禁军出去的人有这般战功的,朝廷向来提拔是不遗余力,因为要利用他们来平衡西军的势力。 但是对禁军将门世家中人而言,却一个个心里仿佛吞了一只苍蝇也似。 你何灌也太装了,大家都这般捧着你了,怎么还越来越过分! 在场的人都是禁军将门世家的人精,谁听不出何灌话里的意思? 这番话何灌已经自己是禁军主事之人的表面身份,再度坐实了一道,而且隐然有将来还要由他掌管禁军的意思。 还有他要自己整顿都门禁军事的意思。 既然朝廷整饬禁军,理由是禁军不能打,养着没用。那何灌的意思就是,要让都门禁军上得了阵,真正能派上点用场,朝廷自然就不会再裁撤禁军。 只要不裁撤,筛选一些,淘汰一些,都是可以的。 这就触碰到世家门的核心利益了。 这个棋子,好像过于有自己的想法了! (本章完) 第117章 进京平叛 第117章 进京平叛 宥州,陈绍在府邸内,会见前来拜访的府谷折氏,折彦野。 来到厅,折彦野立刻先行作揖,说道:“今日得见节帅,幸甚幸甚。” 他说罢又向旁边的魏礼轻轻点头,“元觉先生也在。” 魏礼轻轻点了点头,陈绍心中暗道,折家不愧是交际天板,老魏他们也认识。 “幸会,请入座。”陈绍一脸笑意道。 折彦野抿了口茶,只觉清茶浸润口鼻,心中便轻松了一些,这种品质的茶叶拿出来会客,说明陈绍对自己、对府谷还是很看重的。 这位节帅看上去很年轻,折彦野并不敢因为年纪而轻视他,毕竟人家已经打下了自己的地盘。 这地盘,比府谷还要大。 他微微笑道:“此番国家整顿财计,节帅大义,叫人好生敬佩。实不相瞒,我们府谷,也有些车马船队” “欢迎之至!”陈绍巴不得多拉些人上车,只要把这条路线给夯实了,接下来自己用它运粮时候方便就行。 至于别人也来分杯羹,或多或少地赚些钱财,陈绍不怎么放在心上。 事实上,府谷的地位,如今很尴尬。 当初他们顶在夏州的东面,属于是抵抗西夏的前线,大宋为了让他们顶住西夏,就默认了府谷割据的事实。 府谷折家,即使是在西军中,也是很独特的存在。 他们基本就属于藩镇,自治权极高。 如今这些土地却都被陈绍拿了下来。 府谷成为了内地,折家肯定要想办法,他们不会猜不到朝廷会削藩。 这种世家的眼光是很长远的。 历史上,折家是投降金人之后,被调到了山东,离开了苦心经营的府谷,然后辉煌不再。 但是你也不能说折家对不起大宋,人家是真心抗金过的,只是真的打不过,后来才投的。 如今的家主折可求,降金之后就被毒杀;折彦质南渡成南宋重臣,家族世镇府州的时代终结。 折家看出这次是皇帝和蔡京联手,要整饬禁军。他们和禁军没有关系,也不怕禁军,但是能交好皇帝和蔡京,自然是极好的。 所以便主动上门,要参与陈绍以商队支援汴梁的行动。 陈绍知道府谷的兵,其实蛮能打的,折家也是人才济济。 将来或许能用到。 两边一拍即合,折彦野端起茶杯又轻尝了一口,旋即放下,他开口道:“这次节帅之举,真乃利国利民,叫人好生佩服。” 他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是陈绍自己要去的,还是蔡京相招。 这个邻居如今坐拥新定难五州,将来如何与之相处,对府谷来说是重中之重。 可惜,府谷对他不是很了解,此人崛起速度太快了。 他要是想取西夏而代之,那么府谷依然可以作为防御西北敌人的要塞,而保留如今的地位。 只是敌人从西夏,变成了陈绍。 他要是一心忠君爱国,那府谷就危险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要是想和府谷一样割据,那两边可以紧密合作,就像是当年麟州杨家和府谷的关系一样。 陈绍大概能觉察出他的意思,但是他懒得去关心折家怎么想。 他们心心念念要割据,是因为不知道将来的大势,再过几年女真人就来了,那时候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我陈绍的心思了。 当有一个强敌悬在头顶的时候,陈绍对一些眼前的利益,看得就没那么重了。 你巴结下再多的土地、资产,将来女真人来了,若是没有对抗他们的力量,还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赵佶的权力够大了吧? 妻子女儿儿媳妇.全都成了别人的奴隶。 所以陈绍不顺着折彦野的话往下说,而是自顾说道:“京营禁军,乃是我大宋的恶疾,本朝历代明君贤臣都发现了此事,但是时机不到,未能清除。如今蔡相施展补天手段,诚国家之幸,我辈也当全力支持。” “定难军商队,也不是我陈绍的手下,彼此只是合作关系。所以谈不上我帮蔡相,只是讲出这个道理来,心中有国家的,自然会去出力。” 折彦野听到这里,嘴上立刻就拜服,并附和了几句,表示完全认同。 但是看他那模样,估计是不以为然的。 陈绍心底暗暗摇头,他觉得古人说的话,来到古代之后,特别容易体会到。此时,他就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刻的折彦野,心底可能想着‘说得好听’之类的话,陈绍仔细看了看,他神情很微妙,虽然乍看好像没什么表情,但细处却变化不定。 这是陈绍最近新学到的一个本领,就是观察别人的表情细微变化,这本领他必须掌握因为他慢慢发现,当他的地位足够高的时候,很多事别人是不会说给你听的,得你自己去看! 折彦野又说了些府谷的事,并没有点出要和陈绍合作,共同对抗大宋的削藩。 但是明里暗里,都有这方面的暗示,就是彼此定位相近,需要共同进退。 陈绍一脸微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心里早就有数,折家这么多年既然没倒,说明他们有自己的可取之处,自己没有理由和折家作对,但是也绝对犯不上一起合作。 因为自己所谋不是割据。 最后,折彦野站起身来,抱拳告辞。本来要将其送走的陈绍,听到折彦野笑道:“节帅请回,听闻我姑母在此,我要先去拜访过她再走。” “请自便。” 走出厅之后,来到一辆马车内,折彦野坐定之后,身边坐着的老者突然问道:“怎么样?” “比想象的还要年轻,但是没看出他的心意来。” 老头点了点脑袋,说道:“意料之中.此人的种种举动,都透着一股子怪劲,让人瞧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但我想老种能与他联姻,定然是有缘由的。” 折彦野说道:“四叔,你说他为何什么事都敢掺和,真不怕两三年之后,汴梁那些人对他动手么?” “我看他,也是一团迷雾啊,按理说他能在这么短时日,打出这份基业,不该如此短视才对” 送走折彦野之后,陈绍回到书房,坐在椅子上心里想起一件事来。 折家对自己了解很多,说明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这对一方势力来说还蛮重要的。 自己并没有组建这种机构。 陈绍的情报,大多来源于邸报和军报,那都是衙门发的。 不过底子却是已经打好了,情报讲就是传递和搜集,自己在银州到汴梁之间,架设的消息传递的机构,类似于私人驿站,其实稍微发展一下,就能为自己收集和传递情报。 但派谁去负责呢? 陈绍有点犯难了。 在坐镇定难军之后,他其实没怎么提拔自己的心腹。 崔林去了汴梁,成为了驻京办的副主任。 大虎依然是亲卫,出门就寸步不离那种。 赵山赵河能力有限,也是在自己身边,跑跑腿还算称心。 不是他不想和手下关系亲密,而是没有那个条件,也没有那个机会。 陈绍始终觉得,到了这个地位,想要靠亲疏远近来掌控手下势力,是很不可靠的。 随着地位的上升,金钱、财富和权力,都可以让人变心。 唯有利益捆绑,才算是比较牢固的枢纽。 他统治定难军的手段,核心就是利益捆绑。 这一套在前期是够用的,但随着定难军地盘的扩张,实力的增强,就需要有一套自己的嫡系班底了。 联姻是一套手段,比如横山朱令部,因为金沫儿姐妹,和陈绍的关系就天然亲密了些。 他们遇到事的时候,也会考虑到和自己的这层关系。 陈绍又把自己提拔的一些官员、武将的名字,在纸上列了出来,其中有蕃人也有汉人。 这次平定方腊的吴阶、没藏庞哥、嵬名利通,表现都不错,收伏的王寅也是个人才。 其中吴阶和没藏庞哥,背景比较好,吴阶是熙和军溃卒,在横山被自己的堡寨收留,可以说是身家清白而且毫无背景,自己一手提拔,可以信赖。 没藏庞哥,是没藏部的一个小首领,他们部落是第一个跟随自己,反抗西夏的。拿下盐州他们功不可没,已经不可能再见容于西夏。 嵬名利通则有西夏皇室的血统.是被韩世忠在战场上俘虏的,暂时不能给予太大的信任,至少不能放给他太多兵权和紧要的位置。 没藏庞哥带着蕃骑兵打的几场仗都可圈可点;吴阶守睦州,最后擒获方腊。 这两个最好还是往带兵上培养,将来随自己去打女真鞑子。 那就王寅吧. 他在底层摸爬滚打过,能力也有,甚至是方腊营中,少有的看出不能进入杭州的人。 陈绍低头在王寅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是王寅,但是里面的番子,最好是从横山三个堡寨中带来的那些子弟。 他们随着自己来到定难军,属于是外来的势力,必须要依靠自己才能站稳脚跟。 “来人呐,把王寅叫来见我。” 陈绍在书房内,等待王寅的时候,外面来人说是自己吩咐制作的沙盘做好了。 书房大门敞开,几个亲兵抬着沙盘进来,陈绍看了一眼,叫他们放在桌案旁边靠墙的地方,顺便在墙上挂起一副地图。 看着新做的沙盘,眼前仿佛能看到定难五州广袤的土地上,河渠纵横,沃野千里,草浪绵绵,山峦起伏。 当战火硝烟远离这里的时候,很快就会牛羊遍野,牧马成群,这片沃土将成为他的根基,拥有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他就大有用武之地。 陈绍把纸张上,写着吴阶名字的一块撕下来,卷了卷插在盐池附近。 他准备把这个小将调到盐池前线,那里是自己和西夏接壤的地方,时常会发生一些摩擦。 反倒是刚开始最不安稳的夏州,因为背后是沙漠,如今相对和平一些。 来自草原的那些游牧部落,如今还不叫蒙古,纷纷找上门想要做生意。 陈绍又在夏州的附近,找了一块地方,准备圈起来建造集市开放。 金禾儿端着茶盘进来时候,陈绍正站在沙盘前,睥睨四顾,意气风发。 这确实是一块宝地,要是能灭掉西夏就更好了,那时候自己将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纥精兵、东得横山诸羌之勇,更有汉家儿郎效命。 “老爷,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她双手捧着茶杯,自己先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才捧到陈绍跟前。 陈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这小妮子和她姐姐不一样,金沫儿看上去就风骚妩媚,这金禾儿是看着纯真,实则特别反差。 —— 王寅很激动,来到西北这么久,终于又得到了节帅的召见。 他这些日子,在亲卫军中任校尉,想要找些事来表现自己,也没有机会。 当初方腊打杭州城,王寅虽然反对,但是却也敢亲冒矢石,到城下挖墙角 他是个渴望进步,渴望建功立业,事业心功利心都很重的人。 来到陈绍的书房外,王寅整了一下自己校尉袍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又伸手扶正自己的头盔,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节帅的书房是李师师亲自布置的,装潢得古朴清雅。 此时一个身穿白裙的清秀小羌女正跪坐在案前,全神贯注地仔细摆弄着茶具,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金禾儿很认真地煮水泡茶,来人了她都没抬头。 王寅赶紧行礼道:“拜见节帅。” “坐。” 陈绍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王寅有点受宠若惊,但是也没有推辞,走到椅子前坐下,手扶着自己的膝盖,随时准备站起来回话。 “我准备新成立一营,由你来任统制。” 王寅心中有些激动,面色上也没有做掩饰,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激动。 他起身抱拳道:“属下愿为节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绍把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王寅越听越激动,这不就是替节帅干黑活的,那可是亲信中的亲信! 机会终于来了! —— 九月。 西北无数的骡马、车辆、船只,从各府收购各种物资,运抵开封府。 沿途带动了多少的城镇、村落的生计,谁也数不清。 一路上修桥补路,疏通河道,各级地方官府都收到了朝廷的旨意,叫他们尽量配合。 这场工程其实不如石纲的规模大,但它不害民,而且于民有利,各地官府也乐得见他们来修桥补路 当这些东西,运到汴梁之后,禁军的第一张牌经济牌已经失效。 汴梁的基本生计,得到了保证。 蔡京听着手下人的汇报,闭着眼睛,心中有些意外。 他惊讶于陈绍的效率。 如此短的时间,他竟然能做成此事,说明他对西北的掌控,尤其是对定难军的掌控,比朝廷以为的还要深一些。 蔡京仔细回想了一下西北的局势,心中稍微有些不安。 但是想到此番都门汴梁的这场争斗,实在重要无比,远胜于边关的事,所以他暂时不愿意耗费心力去关心西北边陲。 先把朝中大事定下来再说! 在这些大宋士大夫的眼里,汴梁内无小事,汴梁外无大事。 即使是睿智如蔡京,也不能脱离这个思维。 “城外禁军有什么动静?” 高屐笑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听说何灌最近常去军营。” 蔡京点了点头,说道:“无妨。” 何灌那人他知道,有勇无谋,刚愎自用。 他甚至连禁军都不能团结,如何能和自己斗。 “和童贯说,准备好吧”蔡京淡淡地说道。 此时,他身边几个亲信,却都激动地面红耳赤。 这短短几个字,代表的含义,实在是太重了。 蔡京也有些得意。 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不过是自己精心谋划,为打破一时僵持的朝局而做的一个引子。由此开始,诸般人物将次第卷入进来,直到将汴梁中枢所有一切,都完全牵动。 而蔡京所殚精竭虑布局谋篇的,却不仅仅是禁军经费财计事而已。 他要做前几代名臣们,都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让后世的人知道,是蔡京为大宋续命! 京营禁军就是一个烂疮,而且是生在了大宋心脏上的烂疮。 多少良药填进去都没有用,即使是医好了一些血肉,也很很快地再次被它感染。 必须下定决心,彻底剜除! 蔡京从一开始要整饬的,就不是禁军财计,而是禁军。 以前,几十万禁军,霸占着都门,谁也不敢动手。如今童贯伐辽,带来了十万大军,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陈桥镇在汴梁正北,是大宋开国太祖的龙兴之地。 百余年前,十万禁军精锐呼啸而出,在此处停下脚步。 深夜之中,忽然全军鼓噪,军将士卒直抵太祖赵匡胤面前,以黄袍加之。 大军转而回师,逼着周家的孤儿寡母让位,一举禅代了后周江山。 从此平蜀灭唐,吴越献土,成就大宋至此百余年的基业。 往事已矣,当初那场军变,真相已经永远不可探。究竟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哗变,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百余年后,陈桥镇已经稍嫌冷清,只有这三个字的名字,永远刻在了史书上。 但它仍然是汴梁通往河东路河北诸路的紧要路口,在陈桥镇南,有一大片黑沉沉的馆驿建筑,正说明了此处交通要道的地位。 当年太宗皇帝赵光义一场伐燕战事打下来,河北诸路残破,到今日都没恢复元气。 原本河北,是中原王朝手下,最紧要的一片土地之一。 到了大宋却成为了弃子。 眼见就是深秋将冬的季节,北地将开始寒风呼啸,大雪塞途,从北地往来汴梁的动静更是稀少。 这么一处汴梁北面的冲要之处,此刻显得相当冷清。陈桥镇中今日不逢集市,也没什么市声。而在旁边不远的陈桥驿,只有几个老军或在打扫,或在门外晒太阳发呆。 回想百余年前这左近万军鼓噪,最后打起的火把如龙,簇拥着黄袍加身的太祖急急回返汴梁,一举改朝换代的激动人心的景象,时人经行于此,当有恍若隔世之叹。 这地方因为靠近京城,都门左近驿站自然归都门禁军所管。在都门禁军手中,一切都发展到可以经营的,什么都能赚钱。 这驿站同样如此。 所以西军来河北时候,都避着这些驿站走。 因为西军有两个特点:第一个是穷,穷的荡气回肠。 第二个就是军纪差,差的好像贼配军。 当初为了省钱,大军到了陈桥驿都是绕着走的。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一队人马从北边赶来,王禀策马趋前,想让队伍速度提起来一些,远远离开陈桥镇再扎营,省得太引人注目。 正在马上招呼队伍中诸人加快些脚步的时侯,他身边一名亲随扈卫一指前面,声音有些激动:“将主,前面等候之人,岂不是童宣帅?” 王禀浑身一震,举首望去。 果然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荒凉的小山丘之上,两骑策马而立。 马上一人瘦削英挺,隔得这么远似乎也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眉眼,不是抚边十几年的童贯是谁。 在他身边,也是一员武将打扮,王禀却没有认出来是谁。 秋风正烈,傍晚的风将童贯披着的斗篷高高扯起,为西落的斜阳一照,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童贯对别人怎么样不提,对王禀绝对是有知遇之恩,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次更是一力作保,要他担任伐辽的先锋大将,未来功劳簿上,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错,从童贯到王禀,再到下面的士卒,很少有人觉得他们伐辽会败。 大辽在他们眼中就是一间破房子,自己去踹上一脚,大辽就倒塌了。 王禀一扯缰绳,飞也似的驰出,身后十几名亲随扈卫都紧紧跟上。随行大队人马,虽然未奉号令不得擅自脱离行军队列,却都小声传着兴奋激动的话语。 “宣帅来了,定然是有大事!” 王禀靠近之后,在马背上抱拳道:“宣帅,不知召末将等前来,有何吩咐?” 童贯笑着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布帛来。 拿到手里之后,他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变得冷漠无情,大声道: “王禀接旨!” 王禀等人赶紧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听旨、 “省枢密院急奏,京营禁军都统制何灌,阴结党羽,密谋举燧。朕闻震骇,如临渊壑。 夫禁卫者,社稷干城,朕素推心置腹。何期枭獍负恩,敢怀枭镜?此辈不诛,九庙奚安! 以卿忠贯日月,勇慑华夷。昔平夏贼于横山,今当靖难于畿辅。 特授虎符,总摄殿前司、侍卫亲军;凡京畿诸道兵马,悉听调遣。 可便宜行事,枭逆酋以儆效尤。所过州县,粮械立供,敢迟误者军法从事。 朕惟尔断鳌立极,速涤妖氛。功成之日,裂土侯封,朕不吝赏! 故兹诏示,星驰就道,想宜知悉。” 王禀一股热血翻涌,整个人难以收拾起自家激动的心情,起身上马拔刀:“兄弟们,进京平叛!” —— 汴梁城中。 汤汤汴河,从西水门入汴梁,经金梁桥过旧郑门,过龙津桥,过相国寺桥,最后自东水门而出。 在东水门外水道之侧,有一处已经颓塞的旧河道遗址,是数百年前汴河流经的所在。 几百年下来沧海桑田,只残留下一些当年修筑的土堤模样。 这是隋朝时侯留下的故物,此处景象,在汴梁城左近也算是一个有名所在。 汴水经行此处,每逢秋季,隐隐有呜咽之声,仿佛也在凭吊怀古一般。 汴水秋声,早就算在汴梁左近四十八景当中。每逢秋日天气明爽,四野层林浸染之际,总有人游就于此,或设宴,或赏玩,或踏秋,络绎不绝于途。 汴梁经过数次扩建,到了此刻,隋堤一带,也成了屋舍众多的所在。沿着汴河这里到处都是富贵人家的别业。将这秋日景致独到的地方菁华所在都几乎占尽了。 每逢秋日,这些别业处每日里游宴不休,少有虚日。汴梁城中这段时日也渐渐显得安顿下来,眼看就要进冬,秋日景象已然无多,这里的游宴就加倍的密集起来,仿佛就能挽留住这最后的秋景一般。 突然,一大队人马出现,将其中几个宅子护卫了起来。 众人纷纷侧目。 被护卫起来的,都是皇子们的住处。 当今官家搬出禁中,住到艮岳之后,就极少回宫。 皇子们也大多从禁中出来,单独有了宅子。 大宋重文抑武这么多年,大家在汴梁城内,对这些大兵也不害怕。 纷纷站起身来,指指点点。 有眼尖的瞧出,这些人的甲胄旌旗,分明是前些日子进城的胜捷军。 蔡京熟读史书,当然知道,在关键时候要防止禁军世家门狗急跳墙。 他们要是真敢反抗,那么也不会直愣愣地说造反,只会临时扶持一个皇子扛旗,找什么清君侧一类的理由。 所以,他提前让童贯把太子、皇子们甚至皇亲国戚都围起来。 —— 此时此刻,在艮岳当中,更是被胜捷军层层围住。 穿着绛红纱袍,戴着纱帽的赵佶,端坐在龙椅上,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 底下是一群心腹臣子,凑在一起,小声商议些事情。 其中一人赐坐在下,身材高大,白须皓然,正是蔡京。另外一人侍立在赵佶身边,显得更亲近一些,却正是梁师成。 这些时日,梁师成可以说是非常低调。相比于蔡京的大刀阔斧,频频出手,梁师成就跟消失了一样。 禁军中多次求到他身上,梁师成都是托病不见。 蔡京是什么盘算,他城府太深,外人很难看得明白。至于梁师成,就纯粹是避避风头,他所有的权势,都来源于皇帝,所以不管是否符合他自己的利益,梁师成在关键大事上,都必须支持官家赵佶! 至于王黼、蔡攸这些近臣,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官家和蔡相还有童贯在谋划什么大事。 前段时间的风波,他们只当是党争的火终于烧到了禁军,说实话没拿着当回事。 光惦记着怎么在其中捞一笔了。 至于赵佶,为什么能爆发出这样大的决心,并非是他远迈父兄的豪情壮志。 纯属是他真的很想继续挥霍,但是确也知道朝廷没钱了,不光是没钱了,还因为提前印发宝钞,将这个来钱的道也给堵死了。 蔡京以前给自己弄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到了王黼上台,那就是杀鸡取卵,而且这王黼还把卵吃了,给自己留下了些鸡蛋壳。 一旦没有了钱,赵佶自然就想着自己享用之事,他浑身难受。已经很长时间不治宫观了,赵佶每日里都很不安,怕妨碍自己修道长生之途。 就很是想一笔钱出去! 所以,他爆发出了前面大宋君主都没有的魄力,要彻底解决禁军! 那禁军打掉,光是每年省出来的钱钞,就够自己挥霍了。 甚至还可以有钱去伐辽、灭夏,收回燕云十六州,让自己玩乐的同时,还能永载史册,彪炳千秋! 本来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可是事到临头了,赵佶又有些担心。 禁军号称百万,实际估算着,也有三五十万。 这是何等庞大的兵力。 万一闹将起来,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童贯笑道:“官家,开弓没有回头箭,请官家放心,京营禁军这些年来被那些蛀虫祸害的千疮百孔,早就不复当年开国时候的勇武。” 赵佶点了点头,说道:“朕并不担心” 童贯此时,在这群人里,确实是最有胆色的。 因为他统兵十几年,是知兵的,都门禁军的战斗力在他看来,纯属是放屁添风。 而且你们平日里,喝兵血、吃空饷,把士卒不当人看,怎么会有人给你们卖命。 只要王禀顺利地把何灌拿下,然后按照自己给的名单,将将门世家的核心人物抓了,京营禁军调出汴梁,就彻底赢了。 接下来,就由满世界最会理财的蔡京来整理国家财计,自己伐辽大计,也会变得顺利起来。 —— 太子东宫内书房当中,一片阴郁的景象,气氛在这个书房里面,绷得紧紧的。 地上是碎瓷片,却是刚才太子发怒,将摆设推倒造成的。 对于性子稳重的太子而言,这般举动,非常罕见。看来是心中郁愤难解,已经到了极点。 这的确也不能怪这位太子,一早起来,他竟然发现自己的东宫被围了! 历朝历代,但凡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最尴尬的。既要小心翼翼,不被自己那当皇帝的老子爹忌惮。 更得提心吊胆,提防明里暗里的兄弟们。一旦有所不慎,错过的不只是天地间最为诱人的权势,还有自己的小命。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小心了,可是什么错都没犯,照样被人围了起来。 他只能提心吊胆,却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这位太子而言,他的心结本来就更重一些。赵桓的太子之位并不是很稳固,他有个三弟赵楷,风神气度,读书论文,父皇宠爱.哪一方面都在他之上。 他唯一占先的,无非就是一个嫡长子身份。在这个弟弟咄咄逼人的风头面前,赵桓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稳住脚步,不敢有任何差错。 却一直看着自家父亲不断的加恩在这个三弟身上。每一次加恩的表示,都会让他心中一紧,睡不着觉好些时日。 一直在易储阴影当中战战兢兢活着的太子,私下里很有几天一改往日端重缄默的性子,私下设酒宴高乐了几日,很有些癫狂之态。原因无他,日子过得实在太憋屈了,不发泄一下会彻底疯掉。 这种折磨下的隐忍,终于在今天迎来了爆发,他觉得兵围东宫,肯定是父皇要废掉自己的太子之位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恒吓得一哆嗦。 但是随着宦官通传,原来是自己的亲信来了,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耿南仲、宇文虚中和吴敏联袂进来,先是给赵桓施礼,马上道:“殿下听说了么?” “什么?” “禁军谋反,陛下调王禀将军进京平叛了!” 赵桓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消息是父皇不是针对自己,调兵围住东宫,是保护自己。 坏消息是六十万禁军反了. 真打进来怎么办? 三人听到消息,几乎是立刻就奔往东宫,那些胜捷军的人也不拦他们。 只要不是禁军来,他们懒得管。 宇文虚中马上说道:“殿下,此乃天赐良机,殿下可以召集东宫的护卫,参与平叛,这外面的胜捷军将士,也可以用金帛收买,让他们为殿下所用。” 吴敏道:“不错!谁人不想建功立业,他们肯定听殿下的!” 赵桓怔了一下,心中属实畏惧,不愿意去面对叛军。 “孤孤王又不曾领兵,如何能退敌,万一被叛军捉了,反倒成了他们威胁父皇的手段孤还是在这里呆着吧。”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在此时,外面的宦官又进来报称:“殿下,李.”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文士迈步走了进来,“殿下!官家和蔡京,要对禁军下手了,此乃天赐良机!殿下快些拿把剑,我等护着你去捉了何灌!” 几人纷纷侧目。 来人是李纲李伯纪,正是他们一党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少有文名,时人许之为将来必然入政事堂秉政。 政和二年在他二十九岁的时侯进士及第,短短三年就做到了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 提拔的如此之快,即使在大宋也很罕见,时人都认为他必然前途无限。 等到了四十岁,必然可以拜相! 但是李纲一封议论朝政过失的奏章一上,顿时就丢官去职。 当时赵佶即位已经十余年,位置坐稳,就开始暴露本性。 蔡京当时在相位之上,也以丰亨豫大之名推波助澜。大治宫室,开始设立石纲,立道官二十六阶……无数新奇古怪的样拿出来。 当时朝中蔡京用一块元佑党人碑,把旧党打的不敢抬头,所以旧党对此都装作没看见。 这也是大宋党争的传统,失势时候就尽量低调,得势了就尽情猖狂。 就只有李纲这位入官才三年的家伙直言上书,奏折中对着赵佶啪啪打脸。用词之激烈,他们一党的官员们看到都心有余悸,李纲也毫不出意料的被赶出朝堂。 大家都是为他惋惜,尤其是旧党清流中人,都觉得他如此大好前途,说丢就丢了,是自己党内的损失。 第一次罢官,李纲好歹没有被追夺出身,还有做官的资格。又过了三年,总算起复回朝,还给了一个太常少卿,国史编修的闲官的去做。 既然当御史你总是直言无忌,让人生厌,那就且修国史去,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妖蛾子出来? 照理说第一次罢官,算是你李纲胸中还有一腔热血在,颇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意气在。好容易起复回来了,就该踏实熬资历,将以前丢掉的时间追回来。 等到了五十岁,也未尝不是政事堂有望。毕竟他有文名,有声名,大宋就看重这个。 赵佶罢斥他三年还是将他召回来使用,也是盘算着这家伙性子磨好了,自己可以大用的。 却没想到,起复回朝不满两年。宣和元年李纲再一次上书,又言及别看现在大宋一团鲜着锦,烈火烹油的模样。内囊里却是千疮百孔,处处都埋着莫大隐患。 还一条条一款款的将这些内忧外患都列了出来,生怕赵佶看得不分明,每一条都是指着赵佶鼻子骂。 他说东南应奉行事之酷烈,江南百姓之民不堪命。 朝中财政之窘迫,处处度支为难。宣和元年黄河大水引发了汴河决堤,原因竟然是在每年修河的时侯,三司竟然拨不出钱来了! 大宋兵事废弛,除了陕西诸路,其他地方的厢军完全没用。 而陕西诸路西军,也渐渐有尾大不掉之势,必须加以控制。 李纲还敏锐的注意到了发生在北地辽国和女真之间的战事,预言女真必然为大宋将来祸患。 必须在河北河东路诸路有所措置,为将来所备。这些地方都在在需钱,而朝中又窘迫万分。源头就在于赵佶享用无度,请求赵佶罢东南应奉,停石纲,废艮岳,逐道官,修文治武备,以应将来之变。 大臣骂皇帝,这是前面几代大宋君臣的故事,以前的皇帝能忍,如今赵佶君权如此重,岂能惯着他。赵佶览奏,毫无疑问的冲冲大怒。 说起来赵佶也有些委屈,什么停石纲废艮岳逐道官停宫室营造。都是私底下为人说烂了的。仿佛只要赵佶这般做,大宋顿时就大治,江山升平稳固,远人自然来服。这些话只要不摆明车马说出来,赵佶也向来装听不见。 赵佶的确是极其能钱,东南应奉和石纲,整个搅乱了大宋的财赋重地东南诸路也是事实。而且他用人行事荒唐轻易,经常绕过一个成熟的官僚体系自行其事,破坏了大宋统治体系的正常运转,使得国家大事,哪怕重臣也无法专其责,最后只能归于他赵佶按好恶进行裁断。虽然君权之重,在大宋百年来可称空前,却动摇了大宋整个的统治基础。这些都是事实。 但是单纯论起钱来,赵佶如此开销,一年皇室用度也不过就是七八百万贯。还要三年发一次內帑犒赏天下,边境但有战事,犒赏将士也多是内库出钱。三司度支但有为难处,求到赵佶头上请发内库,赵佶不论多少,能给一定给。 他又不傻,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一直有钱进来,该就出去。他藏着这些钱在内库里面难道每天没事数着玩儿? 奢靡过于前代是真的,但是你们这些士大夫,甚而都门禁军这些军将世家,谁不是豪阔万分?一个东南应奉,多少人贴在上面收好处?朱缅可不单单是应奉他天子一个,朝中人物,谁没吃朱勔的贿赂,当朕不知道呢! 而且朝廷按照惯例,每三年一次赏赐群臣,你们这些文臣士大夫都是毫不客气地收下。 谁也未曾体谅朝廷财政艰难,发扬风格,说是不要的! 怎么就在这个钱上面,揪住朕这个天子不放? 大宋的种种问题,都是百余年来制度性缺陷积累下来的。再加上中期以后越演越烈的党争,实在不是他赵佶一个人的过错。 这些深层次的东西,赵佶自然不会如后世一般看得分明。 不过他也有应对的法子,就是加倍豪奢,加倍地钱,加倍地宣传如今是盛世。 身披大宋版的皇帝新衣,逢人就说大宋的富贵繁华,任何人想在这上头戳破这个泡沫,他赵佶是绝不容情。 李纲一下又撞在这个枪口上,赵佶也没对他客气,你也不用退职返乡悠游养望了。 去南剑州沙县这荒僻之地去监税去吧! 所谓监税,都是一些繁杂琐碎之事,而且责任还重。 虽然李纲算是南剑州左近的本地人,但是对于大宋士大夫而言,特别是在汴梁中枢任过职的,贬到这个地方来,已经是重得不能再重的处分了! 第二次被贬逐出了汴梁,也终于成就李纲大名。 前几天京师大水,他叔父不幸落水死了,李纲回来奔丧,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如此大事,顿时激动万分。 提着剑就来找太子了。 毕竟如今太子,是他们这些旧党的唯一希望,就指着他翻身了。 (本章完) 第118章 出兵西夏 第118章 出兵西夏 李纲看着懦弱的太子赵桓,气不打一处来。 他瞪着眼睛,就要据理力争,赵桓是知道他脾气的,见状直接捂着脑袋说道:“孤头疾犯了,疼痛难当,先去歇息一会。” 太子一走,剩下的几个人大眼望小眼。 李纲失望至极,把手里的剑一扔,宇文虚中上前宽慰道:“国家整顿禁军,总归是个好事。” 李纲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说道:“官家在位,近二十年,君权之重是有宋以来的巅峰。已经练出了君王用人的一套平衡手段,当初重用蔡京,就是为了打着两任先帝一脉传下来的新党旗帜,来对抗天下人的质疑。 以蔡京稳固住地位之后,顿时就开始限制蔡京权柄,以为制衡,从没忘记用人牵制他。原来是寄望梁师成,但是这位隐相实在有点不争气。在蔡京面前折了好大的威风,顿时宠信大减。 现在朝中可以指望的,就是咱们这些被打压了这么些年的旧党士大夫之辈了。今日蔡京主持整饬禁军,风头无两,看似是他权势最盛的时候,却也是我等的大好机会,官家肯定要重用我等来制衡他,奈何.殿下他,唉!” 他这话说的十分露骨,传出去已经够判刑了。 宇文虚中等人,素来知道他的秉性,纷纷上前宽慰。 —— 宥州,节帅府。 从幽静的园林走出,来到外宅,气象为之一变。 平坦宽阔的砖地、一排排的旌旗,充满了威严。 陈绍在门楼内,见几个文武从衙署里走出来,正弯腰避让在道旁。 汴梁的事,即将见分晓,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无动于衷。 他得弄出点动静来,彰显自己的作用,并威慑对自己有想法的各方势力。 所以陈绍选择撩拨一下西夏。 顺便试探试探他们的实力,因为早晚是要打的。 童贯的伐辽大军,北上的那一刻,就是陈绍与西夏彻底开战的时候。 而且最好是抢在他溃败之前,就将西夏拿下! 历史上,童贯崩了之后,又钱买了燕地几个大城,坚持了几年时间,宋金才彻底决裂开打的。 陈绍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兵,这些宿卫在自己府邸外的人马,称的上雄武二字。 中军大旗上写的是四个字:伐罪灭夏 秋高马肥,正是厮杀的时候,宥州大军照部署开拔。 城内的十字交叉大道边、城门附近,聚集了无数的百姓,人山人海的。 陈绍怀疑全城的百姓、都出来送行了。此战关系到这些的生死安定,人们对胜负无不翘首以盼。 这还真不是乱说。 西夏和大宋打了这么多年,养成了一个习惯,凡是宋人占据过的城池,西夏人夺回来之后就要屠城。 以此来威慑横山附近的百姓不要投降。 前面大宋打下来的城池不多,这个办法是有用处的。 如今陈绍一口气拿下了如此多的地盘,以前那个屠城的习惯,反倒起了反作用。 大家都怕被屠,只能铁了心跟陈绍到底。 大路上铁甲如洪流,旌旗如云,阵仗非常之大。 其实人数只有五千多,还有很多的文官也跟着陈绍,毕竟是他出征,不是一般的大将。 别管定难军的仗是谁指挥的,大家吃的是陈绍给的粮食。 西北的军汉很务实。 说太多虚的没用,得让大家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服你。 当初李元昊叛宋,也是一样,封官许愿,大肆笼络,事成之后杀了不少人很大原因就是以前许的太多了,真做了皇帝又不想给了。 宥州的战马、骡马、车辆都不缺,道路又平坦,打仗时候运输的压力不大。 盐州和宥州之间,因为以前的盐铁交易,道路平整宽阔,多年走下来车辙印很深,这些车辙印就像是铁路轨道,顺着走就行。 许多部落的蕃兵,也跟着一起出战,但是如今大家都穿着统一的袍服,从外面上看不出汉兵和蕃兵的区别来。 车辚辚,马潇潇,行人弓箭各在腰。 但是没有挥泪告别的场景,大多是正常地告别,在这个地方,打仗是常态,和平才是短暂的。 骑在马背上,陈绍看着草原上的风景,觉得这地方真的很难辨别方位。 走了整整一天,景色基本都是一样的。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收到了汴梁传来的消息。 何灌在禁军大营中被捕,没有什么反抗,尤其是看到皇帝的圣旨,说他造反的时候。 何灌心已经死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是皇帝的意思,他甘愿引颈就戮。 郭仲荀等人反水,禁军内部很多将领也都被事先说动,没有站在他们那边。 禁军本来就不行,零星的抵抗,更是完全没有效果。 童贯、王禀被大肆封赏,蔡京复相 京营禁军正式裁撤,清点之后发现人数都不到二十万。 朝廷抄没了禁军世家的无数家产,胜过整个天下财计收入的三倍,各种隐形资产更是无从胜数。 国库之丰盈,也达到了有宋以来之最! 朝廷重新从民间募兵,一改祖制,不再从灾民、流民中征兵,而是从良家子弟里选拔。 为此特意拨了三百万贯,雄心勃勃地要练出一支强兵来。 陈绍看着这份情报,用马鞭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唏嘘。 这就是只知道捞钱的下场,把自己养的肥肥胖胖的,还不发展武力,到头来只能是成为盘中餐。 赵佶这人的命,真是又香又臭. 想到何灌,这个和自己一起平定方腊的武将,说他谋反陈绍第一个不信。 他对赵佶其实特别忠心,也很感恩,因为他出身不高,是赵佶大力提拔起来的。 但是没办法,他没有看清君王真正的心意,以为他们所说的禁军的问题真的是战斗力低下。 他觉得自己来改革禁军,让都门禁军有了战斗力,就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只能说看不清局势,实在是太可怕了。 收起情报之后,陈绍看了一眼前方,宥州和盐州相隔不是很远,先锋半天就能到。 不过陈绍估计会晚上才能到达。 宥州的动静,估计西夏那边早就收到了,如今他们的情形,陈绍也很清楚。 定难军中,有许多党项人,逃到那边去充当细作毫无压力。 甚至有些部落,暗中已经和陈绍这边联络,就等着他们打过去之后投降了。 陈绍一直疑心,自己这边也有这种部落,但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来揪出这些人来。 等到傍晚,到了盐州城下,陈绍没有选择进城。 人家童贯早些年,都是顶在最前线的,老了之后才在后方指挥。 自己十八九岁,哪有资格躲在城里遥控指挥大军。 越过盐州,来到盐池附近,耳听得一片嘈杂,许多敌兵俘虏在那里哭喊嚷嚷,周围的定难军将士拿着兵器在那里比划叫骂着。 “拜见节帅!”吴阶翻身下马,抱拳执军礼道。 陈绍在马上抱拳回礼,用马鞭指着前面乱糟糟的情形,“怎么回事?” 吴阶道:“这是本地部落的回鹘人,前番出卖我们,致使一个斥候队被杀,今日暗哨截获了他们的书信,正要在此地砍了他们全族的脑袋、祭慰将士。” 陈绍舒了口气,果然是有人暗中和西夏通款曲,其实这未必就是对西夏多忠心,可能纯属是不看好自己。 自己和西夏,势必是一场血战,不会有任何的妥协。 谁输谁死,就这么简单。 西夏人那一套恐怖统治,确实有点用处,杀得很多部落不敢彻底背叛他们。 “多少人?” “老弱加起来八百多户。” 他只说了老弱,没有加妇孺,陈绍知道原因. 小孩子和妇人大多卖到中原了,是不舍的杀的。西北打了这么多年仗,有的是人牙子,专门接收西军带回去的俘虏。 已经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其实西军的军纪真的很差,定难军如今的地盘上,很多部落对宋人依然有敌意,就是他们滥杀、劫掠导致的。 有时候,城中的人明明都已经投降大宋了,西军进来之后还是要抢一顿,然后杀些人头冒功,劫掠妇孺贩卖。 这些城中的百姓,好不容易躲着熬了过去,宋军又被打跑了,西夏人回来之后,再屠一遍. 银州就经历过这种事,陈绍拿到银州城的时候,十室九空。他只能招横山附近的有功的汉人和羌人入城定居,分发宅邸。 陈绍没有阻止大伙儿,拍马上前观望。吴阶见状向山坡上的武将招了一下手,不一会儿便听得哀嚎声不断响起,接着定难军将士拿着刀枪列队上前,见人就砍。 那些俘虏大多双手被反绑着、用绳子串了起来,跑也跑不动,也无法反抗,哭喊惨叫声更响,空气中血腥味有些刺鼻。 越过这片刑场,来到营房。 韩世忠匆匆赶来。 掀开帐帘,他脸色有些激动,叉手道:“节帅!” “坐。” 两人已经很熟了,韩世忠也不跟他客气,坐下之后笑道:“节帅是不是要跟夏贼动真格的了。” “我对西夏,一直都挺真的啊。”陈绍笑道:“本来就是生死仇敌,有什么真真假假的,早一天晚一天开打的事。” 韩世忠点头道:“对!” 韩世忠对西夏兵马,有一种很强的优越感,因为他在西夏身上刷的战绩太耀眼了。 以前每当他狂嫖滥赌,把钱光了,就盼着和夏贼开战,割几颗人头回来卖功劳。 “夏贼不老实啊!”韩世忠扶着膝盖,身子微微朝前倾,大声说道:“这些年契丹鞑子遭了难,堂堂辽皇帝被人追着跑,如同丧家之犬。夏贼就老实了,他们原本还指望契丹人出兵来帮他们,如今看来.嘿!节帅不知道,前几天从瀚海截获的情报,契丹还要夏贼出兵,帮他们守西京呢。” 陈绍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真是有点幽默了。 宋、辽、夏,这三兄弟,有时候真挺招人笑的。 眼看韩世忠表情有些激动,陈绍当即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次我是想先试探试探,找点机会修堡寨。” “还是修堡寨?” 韩世忠愣了,如今定难军的地盘上,到处都是堡寨。 陈绍点了点头,“堡寨好啊,堡寨得修。”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一边说道:“你看,我们打下一个地方来,是不是就会有大量人口需要安置。堡寨,非但可以步步为营,压缩西夏的生存空间,还能打散原本的部落,把以前分属各个部落的诸羌杂胡,分而治之。” “只需要选好知寨,就能掌控分化,类似于改土归流。你知道和平时候,改土归流的阻力有多大么,打起仗来,却可以轻松做到。” 韩世忠心底苦笑一声,修堡寨是好,但是太慢了,而且军功会无限缩小。 “所以我们这次,不能打大仗,要打小仗,跟他们耗!每打一次,就消耗他们原本就很紧张的国力,而我们耗得起。他们的大军出来了,咱们就撤,坚壁清野,依托修好的堡寨层层阻击。” “他们小股人马出来,那就是纯属找死。” “要是夏贼缩在朔方不出来,咱们就主动袭击归顺他们的部落,打散这些部落,然后开始修建堡寨!” 这个打法太毒了,如同钝刀子割肉,韩世忠听着都觉得可怕,可想而知西夏那边得多难受。 陈绍这也是总结了童贯这次伐夏的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战略。 童贯前期靠堡寨战法,把西夏逼疯了,后来为了尽快彻底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好专心伐辽。 他放弃了有耐心地继续步步推进,强行下令让陕西诸路出征,给了西夏反戈一击的机会。 统安城刘法战死,让战局瞬间逆转。 如今自己的后勤,比当初的西军还要充裕,家底丰厚,而且创造出的财富源源不断。 自己更没有必要着急了。 大宋解决了禁军的问题之后,伐辽应该崩溃的没历史上那么快了,给自己留下的时间也会增多。 虽然他打仗没有什么天赋,但是陈绍胜在会动脑子,他站在童贯的肩膀上,总结出此时最稳妥的打法。 大将们预判战役胜负,往往是通过天时地利人和。主要从大义、人心向背,形势利弊、气候、地形等因素来揣摩,一般还要看对方的军容军纪、装备精良与否。 韩世忠觉得,陈绍已经控制了河套平原和横山全线,使西夏丧失了核心防线,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控制盐池是切断了西夏财政命脉,占据银州渡口阻断黄河东西联络,此时优势太大了,应该放开了进攻! 而陈绍,多了一个优势,那就是他前世的记忆和历史知识。 那是经历过无数人推敲演算之后得出的结论,那就是对付西夏,最好的办法就是堡寨战法! 西夏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从立国开始,就一直在打仗的国家,他们的军队战斗力是绝对不差的。 也有能打的将领,甚至不缺少忠义的臣子。 不然也不会扛那么久,熬死了北宋、大辽、金国,直到蒙古人崛起,它才灭亡。 临死还猛咬了蒙古一口。 对付这种小强,就得耗,不给他们拼一波的机会,慢慢放血。 毕竟西夏如今手里还是有兴灵平原和河西走廊的,为他们提供了一些战略纵深,真打输了决战,李乾顺带着西夏人跑到贺兰山,自己也很难一口吃下他。 —— 接下来的日子,陈绍派韩世忠和吴阶,在边境附近袭扰。 其实说是边境,原本这些地方都属于西夏。 所以也没有什么关隘和城防。 双方就在盐池附近互掏。 得到了陈绍宥州兵马补充的韩世忠,也不节省兵力,率步骑四万,在盐池大获全胜,打赢了一场本来只需要一万军队的大战。 过了盐池之后,树林、稻田、村庄以及大片的庄稼地,出现在人们眼前。平坦的原野,随处可见的房屋人烟,正是兴灵平原。 陈绍下令开始袭击这些村镇、部落,投降的都迁移到盐池以东,不愿意投降的就全当敌人处理。 车轮放倒,不留活口,房屋全部焚烧。 此时得知陈绍出兵的李乾顺,不惊反喜,他下令征发十五岁以上男子充军,然后封唃厮啰为西平王,世镇甘凉,以此换来了六万回鹘骑兵助战。 九月中旬,西夏大军出关,直扑盐池。 陈绍当即下令坚壁清野之后撤兵,在盐池早就准备好的工事中,与敌人对峙。 中军行辕内,一张简陋的大地图摆在诸将的面前。 图画得很简单,比例尺、地形等信息都未能反映出来,不过重要的江河、城池、关隘却能看到。 西夏大军全是骑兵,擅长是野战,不擅长攻坚。 定难军在盐池附近,修建的堡寨又十分科学,以盐州城为中心,四面开,互为犄角,贸然袭击就会八面受敌。 “坚定守住,谁要是贸然出战,军法处置!” 陈绍说的很坚决,他怕有人沉不住气,想要立功。 这是西夏气势最旺的时候,今后哪怕再组织起这些人来,也很难有今日的军心士气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众将纷纷领命,各自把守城寨关卡,修补工事,派出游骑袭扰,就是不出来打。 此时陈绍也没闲着,他派人去夏州一带,把当初耗死夏州的那些堡寨内的知寨全部请了来。 在盐州城中,陈绍将这些知寨聚集起来,每日里轮流讲课,就说修建堡寨和治理堡寨的经验。 然后组织一些中下军官还有文官、小吏来听讲。 学习如何修建和经营堡寨,如何管理各族混杂的军民,如何调节他们的矛盾,如何屯田养兵 每天听完讲之后,都要写一篇心得体会。 更是有无数的辎重队,从夏州一带被调了过来。 修建堡寨需要的木石,也都堆积在盐州城中,而且不断增加。 —— 吴阶把守的城寨,是顶在最前面的,连日被猛攻了几场,夏兵退去之后,正在整修。 吴阶站在高处,手里握着剑,看着寨子里似乎是一片乱纷纷的景象,但是实际上各部人马都极有章法,没有出现混乱。 他身边跟着自己的弟弟吴璘,和陈绍一个年纪,才十九岁。 兄弟两个都是以“良家子”从军泾原路,与西夏作战,然后在统安城溃败的。 也就是没有背景.所谓的良家子,就是老百姓。 吴阶给弟弟讲着一些自己为将以来的经验,吴璘听得很投入。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吴阶赶紧举目望去,一队骑兵大概一百多人,正朝着营寨奔来。 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的小股势力,不知道是部落还是汉人豪强。 眼看他们打着手势要进来,吴阶看了一眼远处,这地方一马平川,没有遮挡。 见无追兵,也没有埋伏,吴阶便下令放他们进来。 寨门打开,乱纷纷的人马一涌而入,再无后续队伍进来。 吴阶带着人下去,来的虽然刚满百人,服色也杂乱万分,不过大部分都是汉人装扮。 而且明显可以看出,其中骨干人马矫捷精悍,骑着的也是好马,配备兵刃弓箭无一不是精利之物。举止坐卧,动静之间,满满的都是剽悍却又整肃的气息。 “你们是?” 为首的一人,抱拳道:“这位将军,在下李孝忠,与我这些弟兄,在西夏牧场盗马为生,得知有大军伐夏,特来投奔!” 吴阶再次看了一眼,这伙人确实都是汉人,但是也得小心提防。 汉人死心塌地给西夏卖命的,不比党项人少。既然他说自己是盗马贩马的,在这一带应该有人认识。 吴阶点头道:“义士能来为国出力,足见是忠勇双全之人,且进城中歇息,我当在节帅面前,为你引荐。” 话音未落,外面又响起鼓声,吴阶眉心一皱,看向这群人的目光,也带着一些怀疑。 只见一群西夏骑兵,追了过来。 李忠孝察言观色,心中暗道这大宋小将是个精细的人,不信任俺,不如灭了这伙夏贼,一来叫他们俺的本事,二来也叫他们放心! “将军,我们弟兄刚来,未来寸功,愿意出寨为先锋,助将军击退这股夏贼。” 吴阶一听他们要开寨门,冷笑道:“节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寨。” “那也行,请给俺一张弓,一壶箭,来时路上射完了。” 吴阶看了他一眼,伸手递给他箭壶,只见李孝忠登上寨墙,等那股追兵靠近,拔箭就射。 吴阶见他箭无虚发,甚至还射落了西夏军中一个领谋,不禁刮目相看,疑心顿消。 这是个人才! 只要再派人查清他的底细家世,就可以放心使用了! —— 陈绍在盐州没有府邸,住在城中富户家中,院子里种着各种草、瓜果蔬菜,二层的楼阁里有家具、舒适的床,还有厨具粮食一应俱全。 这户主不知道是不是不信任陈绍的兵马,战事一起他就跑了,因为这地方靠近军营城门,亲卫进来检查之后,陈绍直接就住进来了。 这些时日马上颠簸,寒风如刀,在宥州一段舒服日子过得有点筋骨发软的陈绍幸福的躺在榻上,抱着厚实的羊毛褥子,正在读军报。 大虎在旁边坐着,有些无聊,打着哈欠。 炉子里水咕咚咕咚地响了,陈绍转头一看,这厮竟然睡着了,还有淡淡的鼾声。 他自己爬起来,取下壶倒了杯水,然后站到窗户边,看着远处的秋景。 就如同这澄澈清静的秋日天空一样,战场局势也明朗了。 西夏这次碰到自己,算他们倒霉,想拼是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的。 盐池这条防线,经过西夏和韩世忠的两番打磨,算得上十分坚固。 而且我不和你打,只是不给你机会,不是说真就打不过。 这才是最让西夏绝望的。 真拉开架势,他们也未必能赢,想搏一把,敌人还不给机会,就要耗死你。 回鹘人倒是十分开心,他们是收了钱来打仗,反正好处已经拿了,还有免费的军粮吃,没仗打怨不得我们吧? 想要退钱,那更是门也没有。 正当陈绍心中暗爽的时候,底下有人走了上楼,赵河看见陈绍,便俯首过来,小声道:“节帅,城中一些人得知节帅在此,在附近挑选到出身、品行、相貌俱佳的少女” 陈绍赶紧打断了他,在属下看来,他一个身强力壮血气方刚的二十出头汉子,何况在汴梁时候,就勾搭上了李师师那种尤物,肯定是很喜欢色相的,他治下的人当然想投其所好。 对陈绍这种级别的人来说,你给他送女人,算是最省钱的贿赂方式了。 不然你就得替他卖命,或者献地、献策,这才有价值。 陈绍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错,也不觉得赵河为这种事奔走有错,更不是对此毫无兴趣。不过他分得清轻重,大战在即还是克制一下好。 此时在中军行辕里玩女人,有些害处,当然不是对身体有害。首先要费不少时间,万一正在兴起,部将有要紧的事、见不着他怎么办?其次分心,他难以集中精力日夜思考局面。而且主将在军中淫乐,将士们风餐露宿吃苦头,传出去对军心也不利。 等拿下了西夏,带自己弟弟吃点好的,上档次的~ 正在畅想的陈绍,突然想到了关于成吉思汗的那个断根传说,顿时浑身一激灵,想想还是算了。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十月中,西夏已经疲惫不堪,辎重也跟不上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暂时撤退。 这边人刚走,辎重队就开始出动,在已经被祸害的千里无鸡鸣的土地上,疯狂开始修建堡寨。 远远望去,就跟一群不知疲倦的筑巢蚂蚁一样。 陈绍心中涌起一股特殊的情感,不是豪气,而是有些感动。 身处乱世,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在这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朝不保夕。 但是堡寨,可以给他们一个相对安稳的窝。 将来,自己还会带给他们更加安宁的日子。 这些堡寨,也会为自己提供兵源、粮食和战马、牛羊. 已经开始撤兵的西夏军队,走到一半,听到后方开始修建那种该死的堡寨时候,这次的主帅李察哥彻底怒了! 他马上派人带兵马回去破坏。 大军不可能掉头,回来的人不算多,只有四万人,但是李察哥觉得摧毁没有修成的堡寨完全够用。 可是他马上就发现,事情根本不对劲,在这里严阵以待的是不再龟缩的大部队。 各寨人马也一起出动,主动出击。 李察哥被杀败之后,只能撤退。 心中更窝囊了—— 汴梁,艮岳行宫当中。 此刻正有一行人穿行在江南运来的奇异石之间。 虽然已经算是初冬,可不知道禁中照料之人用了什么法子,园中木仍然还有些绿意。 流水淙淙绕行其间,溅在石上,叮咚有声,宛若江南春日景象。 赵佶必然是爱极了江南的,幸亏他父兄留给他的家底,没有隋文帝杨坚那么夸张。 不然他肯定也要下扬州,搞不好次数还要更多。 论有多王八蛋,他可能比不上杨广,但是论会玩,他完全碾压广子。 给他杨广的家底,赵佶能玩出来。 内宦宫女,身着锦装,到处侍立,随时等候上前伺候。 几位禁中有头面的大貂珰,更是满面堆笑,亦步亦趋的跟在这行人身后。 这一行人中,信步走在最前面,身着一身道袍,戴着羽冠。飘飘若神仙中人的,正是当今道君皇帝赵佶了。 今日跟在他身后,游这艮岳行云的,一个是嘉王赵楷,而另一个满脸谄媚之色,笑得六颗白牙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就是近来最得意的小蔡相公,蔡攸。 赵佶看上去,没有多开心,他走起路来,好像也没有挑具体方向,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走着。 突然开口说话,语气也是轻描淡写:“蔡卿,朕这园子如何?” “好!天上宫阙!这世上,也就官家配住此等行宫。” 蔡攸一如既往,根本没瞧出赵佶的不悦来,只顾一个劲儿地拍马屁。 赵佶呵呵一笑,回头点着他鼻子:“天上宫阙?朕不这么觉得,整饬禁军,出来了亿贯钱钞,朕只要六百万修修园子,你爹都不同意啊!” “听说你前些日子,扩建自己的宅邸,一口气就了百万贯,朕这个皇帝,还不如你快活。” 蔡攸心里面撇撇嘴,我爹不出手,那些钱你还不是要填到禁军世家的肚子里,你自己捞得着? 而且你这些日子能过得这么滋润,难道自己真没数么!后宫妃嫔你打赏起来动辄就是上万贯,道官的道禄又开始发了,一些宫观也趁着冬天开始翻新。 艮岳最后收工的时侯因为江南方腊之乱发生,颇有些草草。官家心中有些余憾,现在手头松动了一些,又想将艮岳中缺憾未善之处弥补起来。 你这艮岳,多少钱够填的. 而且你不伐辽了么? 你一个皇帝,跟臣子比什么,我的钱都是辛辛苦苦,一点点贪墨索贿得来的,为啥不能修我自己的宅邸。 百万贯,听上去很多,够你这艮岳一角的费么?你还委屈上了,要不咱俩换着住住? 赵佶从蔡京那里要不来钱,只能是敲打一下蔡攸,希望他去给蔡京上上眼药。 其实蔡京也是差点吐血,他自己苦心算计,谋划出这么一件大事来,可以说是帮大宋续命也不为过。 本想着凭借这个功劳,将来在史书上,也合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宋以来第一能臣、贤相,不过分吧? 可没成想,事成之后,蔡京还没来得及布置其他手段,整饬财计,皇帝就跟没了完一样地找自己要钱。 这些钱,蔡京都有大用处,前几年乱发宝钞留下的窟窿还没填上; 童贯伐辽的辎重还没备好; 建立燕山府,是不是要钱; 筹备新军,守卫都城,是不是要钱; 我自己,是不是也要贪点 蔡京、童贯、高俅.甚至包括没怎么出力的梁师成,都在这次整饬禁军的过程中,发了大财! 别看他们一个个都确实想着为国家和朝廷做点事,但是个人享受,那是一点也没落下。 童贯和梁师成,虽然是宦官,人人都是妻妾成群,奢靡无度。 一般宦官没有了下面那东西,他们对钱财的欲望,反而比一般人还大。 大宋的宦官,风评算是很好的了,到了这一朝让童贯和梁师成给败坏了。 大宋人家真是出过一些胸有大志,操行甚佳的太监。比如太监名将秦翰,性格温良恭谦,诚以待人,清寒自持。 又能领军作战,赏罚公平,身先士卒。 战毕归来,仍然是禁中一个恂恂然少言寡语的老太监。身平临战负创七十余处,到老宿疾发作,终夜辗转难以成眠,死时身后萧然。 这等人物,多少有的文臣士大夫都比不上。 童贯的恩师李宪比之,都远远不如。 至于当太监当到长胡子的童贯,那就更等而下之。 梁师成还不如童贯。 赵佶见蔡攸不说话,心里更加郁闷,但是他又不好直接张口。 这人虽然无道,却还要点脸面,只能是旁敲侧击,继续欺负蔡攸。 让他赶紧去和他爹说,给官家钱! 蔡京让蔡攸在表面上跟他翻脸,这种伎俩骗骗别人就算了,赵佶在这方面,绝对是个大师,太子和三皇子在那明争暗斗,其实都是赵佶亲手搞出来的。 蔡京的手段,他看的清清楚楚的,还不点破,乐于陪他们父子玩。只要把握住那个平衡,不让朝廷一家独大,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就行了。 真到了事上,他也就不管了,你蔡京不给我钱,我就逼你儿子。 “你们蔡家,此番整饬禁军,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朕!是不是为了社稷!” 蔡攸被他喷的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还是周围几个近臣,纷纷为蔡京和蔡攸辩解。 赵佶丝毫不停,逮住蔡攸一顿数落。 蔡攸无缘无故被霸凌了这番,也完全没有了游园子的兴致,匆匆跟赵佶辞别。 赵佶以为他去找蔡京给自己要钱了,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出宫。 嘉王赵楷一直风度绝佳的陪在他老爹身边,一直在察言观色。 这时候,他突然说道:“父皇,蔡相为应奉内库所行之事,已经是尽心竭力了。 父皇您眼光独到,所用得人,然则可以用来运营的东西就这么些,终归还是钱不够多。 再要蔡相有大作为,哪怕他是生妙手,也就如此了。既然朝中理财就是如此,还不如再分点责任给地方。” 赵佶看了赵楷一眼,却没什么表示。 最近这个三儿子风头够盛的了,不必再表现出对他每个进言都欣然采纳的姿态。 这也是他的为君平衡之道。 他看似宠爱这个三儿子,其实完全是为了打压太子,让太子老老实实,莫要来挑战自己的地位,也让朝中大臣,不要太早抱团在太子周围。 不代表他真的多爱这个爱子。 赵佶只爱他自己。 如今三皇子,竟然提出了这种意见,就让赵佶有些厌蠢了。 弱枝强干,是大宋立国之本,分点责任给地方这话说的简单,那要怎么分? 想要地方给自己捞钱,就得放权,朱勔的事才过去几天。 再来一次江南民乱,那么这次整饬禁军的事,就白干了。 自己只是爱玩,这三皇子,却是个真正的蠢蛋。 想到如今的朝堂,已经是蔡京一家独大; 禁军被连根拔起之后,就没有了兵马能制衡西军. 赵佶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其他人如释重负,走了这么久实在太累。 赵佶却脸不红气不喘,而且脑子里也很清晰。 自己以前故意下放出去,实则是保护起来的李纲,可以叫回来了。 他有能力,性子又刚烈,可以与蔡京打擂台。 至于西军,这次伐辽成功之后会更加强大。 唯有灭夏之后的定难军,或许可以牵制他们一下,不过事后自己分化起来,又是一个麻烦。 赵佶叹了口气,问道:“前几日上书,说是要伐夏的陈绍,如今打的如何了?” (本章完) 第119章 亡国难民 第119章 亡国难民 陈绍伐夏的事,在场的竟无一人知晓。 赵佶再也懒得装出一副多疼爱这三儿子的模样,他要适当地扶持一下太子,以及他身后那些旧党清流了。 赵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向来气度闲雅的三殿下赵楷,此时略微显得有些慌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说了一句话,父皇好像就生气了。 垂头丧气地退出艮岳之后,赵楷马上吩咐身边人,“快去查一下,陈绍伐夏打的如何了!” 此时,所谓的伐夏其实已经到了尾声。 西夏这次无功而返,接下来的冬日是不可能出战的。 他们原本就紧缺的物资,不支持他们在冬季打一场上十万人的大战。 兴灵平原的冬天,那是相当寒冷的。 李乾顺下令,将牲畜大批屠宰,然后用盐把肉腌制起来。 免得一个冬天过去,这些牛羊会掉很多的肥肉。 他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尽管如今西夏面临着严重的危机,他依然想要找到机会翻盘。 如今,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正在崛起的女真人身上。 不顾辽夏多年的情义,夏皇帝李乾顺暗地里派人,前往女真大营,要去拜见完颜阿骨打。 可笑朝中那些老贵族,还在寄希望于大辽重新崛起,灭掉叛乱的女真部落,然后来帮助他们走出困境。 神思恍惚之间,马车突然一震停下。前面驱车的侍卫,在外低声通禀:“陛下,到了。” 李乾顺掀开帘子,走下銮舆,准备去探望自己的皇弟晋王李察哥。 他这次又无功而返,甚至折损了一些兵马,回来之后羞愤难当,一病不起。 李乾顺心中,对这个弟弟未必没有怨言,他已经错过了两次翻盘的机会。 但是他知道,自己目下还要依赖这个皇弟。 他在统安城击败了刘法,已经算是西夏近年来最大的胜利了。 若非那一战,如今的西夏,或许早就灭国了。 随着李乾顺进入晋王府,府上的主人家全都出来迎驾。 李乾顺笑着与他们示意,最后抱起晋王的小儿子,迈步走到他的卧榻。 躺在床上的李察哥挣扎着要起身,脸上竭力的想堆出一些笑容出来,可紧张之下,却让脸上神色看起来加倍的古怪。 李乾顺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拍着道:“好好养病。” “陛下,臣弟有罪” 李乾顺笑道:“你有没有罪,朕还不知道么,如今咱们夏国就是如此国情,派谁去也是一样。你能忍住没有葬送太多儿郎,咱们就依然有机会打回来。” “实在先辈是丢给咱们的担子太重,无论结果如何,你我兄弟都尽了自己全力,将来见了祖宗也不羞愧。你啊,好生养病,咱们就算是败了,也得败在战场上,不能倒在榻上。” 李察哥眼眶发红,咬着牙齿说道:“皇兄,我李察哥对白石大神发誓,一定会杀了陈绍,夺回银夏,报仇雪耻!” 陈绍两次阻拦李察哥,实则是生死仇敌。 党项人对复仇的执念是很深的,《西事》卷八明确记载:“夏俗以不报仇为耻”。 族人若受伤或被杀,全家族需集体行动,复仇前需“蓬首垢面赤足,禁食肉类”,直至手刃仇敌方能恢复正常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西夏人夺回城池之后,总是要屠城的原因,他们觉得里面的军民背叛了自己,投降了大宋,是不能原谅的行为。 他们的骨子里,有一种尚武的狠劲,后来成吉思汗灭夏,灵州之战党项军死战蒙古,宁焚城也不降。 同样的,他们也很看重‘发誓’,早期党项八部就经常“环坐饮猎”。 李元昊每欲攻宋前,一定会把各部酋长集合到贺兰山,大家一起盟誓。 这李察哥本来就是忧愤羞愧,躺在床上没脸见人,发完誓之后,病就好了一半,整个人充满了力量。 李乾顺也很满意,晋王能力其实不错,打败仗纯属是国力问题。对面那个人,根本不给他施展自己指挥才华的机会,只知道结寨打烂仗。 兄弟两个在晋王府一起吃了顿午膳,就忙不迭地开始研究,如何击败陈绍,收回河套与横山。 河套是西夏的粮仓,横山是西夏的长城。 如今尽数落到了陈绍手里,他们拿不回来横山,就像是大宋失去了幽燕,敌人想什么时候来打你,就什么时候来打你。 —— 盐州城,陈绍的住处。 大虎早早地在院子里架起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锅,放了胡椒香料芫香的羊肉汤香气,一阵阵的飘过来。 一群年轻的文官武将,聚在一楼,轮番站到中间,讲述自己的学习体会。 关于如何结寨,如何管理,如何屯田 如果说这些还是不针对西夏的,那讨论如何提高坚壁清野的效率,如何煽动各部落对党项拓跋氏的仇恨,如何唤醒拓跋氏这些年来对各部落压迫的反抗情绪 就完全是针对西夏而作的特训了。 人类的智慧,在聚众讨论的时候,往往会迎来爆发。 你坐在那里枯想一个月,也未必能想到什么好主意,但是围在一起讨论一件事,别人的话往往能给你灵感,激发你的思维。 大家十分踊跃,积极发言,陈绍在二楼上,感受着下面的热情,心情还不错。 灭夏之策,就在此间一楼。 西夏不是猛虎也不是雄狮,而是一条阴鸷、凶恶而且报复心极重的毒蛇。 必须得慢慢耗死他,放干净他的血,才是最好的办法。 否则直接上,被它反咬一口,或者陷入战争泥沼中,又该如何腾出手来去抗金。 对付西夏,陈绍很有耐心,至少在打仗这方面,陈绍是坚定相信知难行易的。 只要知道了如何能稳赢,陈绍就有信心完全按照这个办法打下去。 战争失败的后果,实在是太惨烈,他是一点险也不想冒。 对付西夏人的办法,他已经想到了,但是如何来对付女真人,陈绍暂时还没有主意。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想要出去走走。 在盐州待的日子,说起来算是比较清苦了,但是陈绍从横山元宝寨熬过了那几天之后,就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日子,是真的无法忍受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匆匆赶来一个校尉,陈绍从窗口瞧见了他,模样有些眼熟。 他在窗边咳了一声,校尉抬头,赶紧走了上来。 “节帅!”校尉叉手道:“在夏州附近,发现了契丹的骑兵。” 陈绍有些诧异,契丹人真这么讲义气? 他不觉得天祚帝有这个闲心,肯定是契丹其他势力,要染指这块地方了。 他心中不是很着急,夏州如今并不好打。 其实以前也不好打,是它孤悬于几百里外,西夏为了保存实力,这才让野利崇山主动撤兵的。 陈绍让赵河,去召集所有将领和盐州五品以上的文官到盐州衙署。 不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到了,门外又传来了“哐当”的盔甲声音,韩世忠走到房门口,他把佩剑交给侍卫、阔步走进来执军礼道:“末将奉命前来,拜见节帅!” 陈绍掏出自己的承宣使大印,哈了几口气,在未干的纸上使劲一盖,说道:“我走之后,你们各自按照既定的方略推进,不得贪功冒进,不得滥杀百姓,瓦解夏贼民心。” 韩世忠上前一步,小声道:“节帅,这是要去哪?” “我去夏州走一趟。” 陈绍没有说夏州发现契丹兵马的事,些许零散骑兵的话,陈绍更倾向于是有契丹贵族逃到这里,企图躲避女真人的追杀,未必是冲着自己来的,没必要给这里制造恐慌。 韩世忠点了点头,如果夏州有仗打的话,他很想跟着陈绍一起去。 因为在盐州,堡寨战法虽然稳妥,对他来说却极其无聊。 等到他真要离开时候,韩世忠有些意外,这位节帅还真是雷厉风行。 说了走,一会也不耽搁,他赶紧上前,悄声问道:“节帅,俺跟你一起去吧。” 陈绍想了想,笑道:“也行,只带亲兵,你的人马,暂时由.吴阶如何?” 韩世忠说道:“极好,极好。” 陈绍刚要去吩咐吴阶一声,突然发现他身后站着的那大汉,正直愣愣看着自己。 “李大哥?” “绍哥儿?”李孝忠笑着招呼一声,又拍了拍大虎,“大虎兄弟!” 大虎挠着头,憨笑起来,叫了一声李哥。 陈绍有些惊喜,将吴阶和李孝忠叫至内堂。 韩世忠挠了挠头,也跟了进来,他是和陈绍一起在横山起家的主要将领,亲兵们自然不会阻拦。 几人进来之后,陈绍笑着说道:“坐!李大哥怎么会在军中?” 吴阶赶紧说道:“前几日属下守久利城寨时,李兄被夏贼追赶,进了我们寨中。因见他箭法超群,射杀夏贼领谋,故而留在军中。” “没想到李兄竟然与节帅相识。” 陈绍笑道:“自那日分别之后,我曾几次派人去石壕村寻找李大哥,只说是再没回过。” “听说节帅是个少年人,与绍哥儿你同名,未曾想还真是你。” 陈绍见这里都是自己人,便说道:“这几日,在夏州附近,出现了一些契丹骑兵,我准备和韩五过去一趟。吴阶,你守在此地,切记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不得贪功冒进。” “节帅放心!” 吴阶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确实极其稳妥,陈绍对他还是很放心的。 不然当初在江南,也不会让他去守睦州,最终将方腊擒获。 “李大哥,随我们一起去夏州吧!” 李孝忠抱拳道:“如今我已经是绍哥儿你的手下,自然是听令。”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 一队骑兵在平坦的原野上驰骋,马蹄轰鸣、气势壮阔。 陈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其实他觉得有些冷,而且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 但是身边人都在狂奔,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陈绍也只好咬着牙坚持坚持。 终于望见了夏州的城墙,陈绍舒了口气,心中稍微放松了些。 城门打开,一行人入城之后,直奔夏州衙署。 夏州的建筑,不同于银州等地完全中原化,这里很多地方,还保留了一些西域的风格。 当然,此地城高墙厚,十分殷实,城中粮草无数,又有活水,就算守上十年也不成问题。 若非是孤悬瀚海,陈绍想要拿下它,不知要耗费多少的钱粮人马。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拿下此地之后,只要不犯大错,也不好丢掉。 夏州防御使杨广齐等人匆匆赶来。 “节帅!” 陈绍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回事?” “从月初起,就陆陆续续发现有契丹骑兵,在这附近窥探,应该是从云州方向来的。” 韩世忠说道:“听说契丹鞑子被女真鞑子打的乱窜,八成是被打散的溃兵。他们不跟着辽帝,要么是对辽帝失望透顶,要么就是一群云州汉儿。” 大辽国土很大,其中并不都是契丹人,尤其是云州。 本来就是汉人的城池,被石敬瑭割让给了契丹,如今大辽覆灭在即,真是来投降的也不稀奇。 毕竟女真人一路追杀,打的辽兵丢盔弃甲,杀得尸山血海,他们只认得你是辽兵辽将,可不管你是什么族的。 “可曾与他们联络?” 杨广齐摇了摇头,道:“属下未得节帅命令,不敢擅自与其接触。” 陈绍眉心微微一皱,如此紧要的地方,身位一州防御使,掌握着兵权,全靠请示打仗? 杨广齐是从盐州投降自己,算是比较早的夏地降将,打洪州时候立功升官。 陈绍已经决定将他调回宥州或者银州,以后就跟在自己身边,方便他请示,夏州这种地方不适合他。 “他们驻扎在什么地方?” 杨广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得知契丹骑兵来了之后,就吓得不轻。 毕竟大辽的体量在那摆着,云州至今还有七十万大军,听着就骇人。 所以他上报陈绍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陈绍冷哼一声,道:“附近堡寨有没有来求救的?” “没有。” 李孝忠说道:“夏州附近地广人稀,若是一支万人左右的兵马,劫持一个部落就够吃喝三五天了。”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夏州东南,都是我新建之堡寨,他们无法悄无声息地渗透,但是北边就不一定了。” 幽云十六州,有很多的汉人豪强,都是有自己兵马的。 金宋撕破脸皮,他们中很多人,都成为了南下灭亡北宋的主力,抢的盆满钵满,在金国继续当官。 李孝忠起身道:“节帅,我自来军中,寸功为例,此番正好去打探一下虚实。” 陈绍点了点头,李孝忠常年在草原纵横,比自己还熟悉这些异族,为人有胆有识,派他去正好合适。 辽国到了这个地步,应该不会想着来进攻自己,多半是来寻求庇护,或者单纯就是被女真人打的太狠,一口气逃过来的。 —— 张天望确实是辽地汉人,原本任云州节度副使。 因为云州是刘氏的地盘,他和刘氏不对付,而刘氏已经决心降金。刘家出身辽国汉官世家,祖上六世为辽相,到了如今家主刘彦宗,铁了心要投降女真金国,而云州的汉人豪绅,也全部同意。 张天望不想跟着他们一起降金,他在辽东做官时候,曾经负责过去女真部落收海东青和东珠,怕女真人报复。 正好他的妻子是野利部的,和野利崇山有些亲戚,被女真人打的太厉害,便想着率众来投西夏。 结果他们大辽这些年,消息太闭塞,来了才知道夏州已经易主。 他来了之后,见夏州这地方,实在是好地方。便想夺了夏州作为自己立足之地,却苦无没有良策谋城,便向心腹们问计。 手下有一个谋士叫隆兴翼竭思苦虑一番,便向他献上了一计,张天望一听大妙,立即依计行事。 他指挥大军过夏州而不入,仓惶往瀚海而走,做出继续逃命的模样,夏州城里的杨广齐没敢出来探查虚实。 张天望先使那一千劲卒埋伏在六羊岭,然后亲自率领一千老弱病卒,带着大批金银珠宝赶往夏州西北的一个部落乞求收留。 这里距夏州还有十里路,以前是西夏设在北边的一座军驿,叫六羊驿。 野利崇山逃走之后,便被这里一个部落占据,眼看有契丹人来乞求收留,还献上了大批金银细软,此间族长施尓粲便被那珠光宝气迷了双眼,又见他带来的确实是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登时戒意大消,慷慨地答应把他们接纳下来。 这时张天望便又说,还有另外一支部落也已带着本族的全部财宝、牛羊、马匹和女人离开了契丹。 如果施尓粲大人有意招纳,他愿代为引见,消除那一个部落的戒心。同时他还很关切地告诉施尓粲,那个部落尚保留着三百多人的武装,有一定的战斗力。 施尓粲听说那支部落携带了大批牛羊、财宝,还有女人,登时两眼放光,他本是附近一个小部落的族长,目光短浅,此时满脑子都是黄澄澄的金子和的肉体,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戒心。 所以他马上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然后率领八百部落子弟,让张天望带路,去招降那支契丹部落。 这件事他并没有跟夏州汇报,因为害怕夏州抢他的钱和女人。 结果刚出来就被张天望给灭了,占领了他的部落,将所有族人驱赶囚禁。 正在此时,李孝忠带人来了。 他没用多久,就找到了这个部落,并且根据六羊岭上,张天望他们没来得及清理的火堆,判断出他们的大概兵力。 应该是一万余人。 此时此刻,西北天气已经极寒,天空飘着碎粉也似的小雪。 六羊岭上,张天望听到消息,出来查看。 只见远处雪纷飞当中,来了一队人马,正逶迤沿着山路向自己所在赶来。 他握紧了刀柄,但是有些犹豫,这些军汉应该是夏州兵,一眼望去都是些雄壮矫捷的汉子,穿着厚厚的胖袄戴着白色的貂帽。 这些袍服,他以前没有见过,听这部落里的俘虏说,夏州如今的主人叫陈绍的,去年刚给手下军汉换了军袄袍服。 他本来是想着拿下夏州的,但是看见这些军汉,在这般天气下仍然显得精神十足,走在山道上也个个步履有力,张天望顿时没有了信心。 等靠近了一些之后,再看他们腰间佩刀的把手上缠着的那些似乎染透了血迹的细绳包布,就知道这些穿着新制式军中胖袄,却戴着极其拉风的白色貂帽的军汉们,都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厮杀汉子。 李孝忠这些弟兄,那真是刀头舔血,在西夏的牧场上,抢夺西夏的战马,然后到宋境贩卖。 这种买卖,一般人谁干得了,谁敢去干. 走在这蜿蜒的六羊岭上,李孝忠心里暗暗嘀咕,绍哥儿选的人真不怎么样。 这地方丢了,竟然都能不知道,要是自己守夏州,这里必须要驻兵! 而且要设烽火台。 只需要在六羊岭上驻扎几十个兵,便可以掌控附近十几里地,这里周围全是平地,稍有风吹草动,六羊岭上都一览无余。 到了关下,李孝忠抱拳道:“定难军承宣使门下,李孝忠前来拜访!” 张天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关门打开。 李孝忠也不害怕,带着三个弟兄,迈步走了上去。 其他人都在关下等候。 来到关上,张天望也不请他们进去,只是冷冷地看着李孝忠。 李孝忠瞧了一眼,看他不像是契丹人,没有留契丹发型,应该是个辽地汉人,便抱拳道:“敢问是哪位将主?” “我乃大辽云州节度副使,张天望。” 果然是个辽地的汉人豪强,李孝忠心中已经有了定计,笑着说道:“原来是张将军,将军率众来到夏州,所为何事?” 张天望冷笑道:“你觉得呢?” “总不会是来拜寿的吧。” 张天望身边,几个亲兵神色不善,眼看就要拔刀。 张天望突然哈哈一笑,道:“还真是,你是如何得知的,那夏州的城主野利崇山是我妻舅!” 李孝忠笑了笑,说道:“我看将军也是个通透的人,就不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了,你从云州逃到这里,无非是被女真人所迫,又不想投降他们。” “你没有追随辽帝西逃,对大辽的忠诚也就那么回事,看来你不是和女真人有仇,就是被云州的汉人豪强所不容,驱赶至此。此地原本是有个部落的,如今你们鸠占鹊巢,应该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夺了人家的部落.” “跟我去见我家节帅吧,夏州愿意收留你这一万多人,也算是有了个安身之所。不然的话,这天下之大,还有你容身之所么?” 张天望闻言,突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懒得再反驳了。 全被人看穿了 李孝忠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他知道这人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这种境地下,有人愿意收留他,已经足够难得。 “你们节帅.不怕女真人么?” “我从未问过,不过想来.应该是不怕的。”李孝忠认真地说道。 张天望自知如今已经暴露,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不配合的话,夏州大军出动,自己这些人完全不是对手。 既然要投降,就得拿出点诚意来,他干脆提出亲自进去夏州城,面见陈绍。 如此胆魄,让李孝忠有些刮目相看,便带着他一起回到夏州。 李孝忠只用了不到半天就把事情办好了,陈绍大为满意,杨广齐则在一旁神色讪讪,有些悔恨自己的懦弱。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夏州防御使,多半是不保了。 节帅向来赏罚分明,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此时在衙署后面的小楼上,张起了暖幕,设了炭盆。楼内暖烘烘的和春天也似,几名侍女垂首侍立。 听完李孝忠的叙述,陈绍大概明白了,再看神色有些惶恐的张天望,笑道:“你们原本,是不是有夺我夏州城的打算?” 张天望低着头,神色羞愧,但是没有否认。 几人纷纷大笑起来。 “这城池却不好夺,我是用人不明,让你钻了空子,不然到夏州城下时候,就该把你们这一万人围了起来。” 杨广齐脸红耳赤,不敢说话,陈绍看了他一眼,骂道:“你在洪州时候,有先登之勇,怎么当了官反而懦弱起来!今夜回去收拾收拾,滚到宥州去,等着我安排。” 杨广齐知道自己没挨罚,只是被撸了官,已经很不错了,估计是以前战功抵消了。 他赶紧给陈绍叉手行礼,慢慢退着要出去。 “去哪?”陈绍瞥了他一眼,骂道:“坐下吃酒!” 他不是能力不行,只是当了大官之后贪生怕死了,当初的功劳却也不是假的。 陈绍手底下人才紧缺,其实还是想用他的,但是需要再考察考察,打磨一番。 有时候,不能光等着人才自己冒出来,到了这个高度,也得学着调教手下。 杨广齐有些感动,眼眶泛红,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确实是敢打敢拼的,等后来立了功做了官,就贪恋起如今的富贵生活来,又变得胆小怯战。 如今被节帅一说,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悔恨。好在节帅还给了自己一个体面,拿他当自己人,留下他吃酒,而不是把他赶出门去。 杨广齐默默发誓,要把这些耻辱统统洗刷,等着再立战功! 张天望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中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里和大辽完全不一样。 在大辽的云州,汉官多为唐代卢龙节度使后裔,比如刘家,家族仕辽已历二百年。 那里壁垒森严,等级分明,上下级的关系,远没有此地这般亲厚。 训斥完了手下,陈绍又问道:“女真人这才拿下上京几天,中京又被打下来了,难道他们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善战么?” 张天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真人一天就打下了上京城,黄龙府两万冲溃了七十万,不说他们善战,难道说是辽人不堪一击么? “节帅,也还是早做打算吧。”张天望突然说道。 “此话怎讲?”陈绍心中一动,这人难道能瞧出女真人有南下攻宋的野心? 若是果真如此的话,他要么是胡说八道歪打正着,要么就是真有点见识。 张天望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女真人是否有这个野心攻宋,但是我知道辽地汉人,他们投降金国之后,肯定会撺弄金国南下攻宋的。” 陈绍就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心里有些难受,有些脏话很想骂出来。 很多时候,确实是这样的,伪军比异族还要可恨。 忽必烈手下那群北地汉人地主的兵马,帮着他横扫草原还不算,一路南下灭宋,他们都是主力; 在崖山逼得十万人跳海的元将张弘范,就是出身河朔地区的汉人世侯家族,正是他一手灭掉了南宋。 明末的洪承畴,吴三桂,就更不用说了. 满洲建奴那点人,他们拿头打下中原,还不都是这些辽东汉人的功劳。 韩世忠说道:“俺常听人说,咱们大宋的宣帅童贯,不是和女真鞑子签了什么鸟约。” 陈绍笑道:“你看他们,像守约之人么” 大宋命好,碰到了辽夏两个哥们,这俩虽然也不是好鸟,但总的来说都还算是比较守信的。 让宋人忘记了这些异族有多狡诈善变。 陈绍说道:“你就留在夏州吧,如今西夏正要弃了大辽,投靠女真金人,你即使是到了那边,也会被夏人出卖。” 张天望起身拜谢,“节帅收留之恩,无以为报。” “不过你带来的人,要分到银州、龙州、宥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会暗中操作,而是明明白白告诉你。” 张天望有些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有了立身之所就不容易了,还要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权力作甚! 他其实还蛮喜欢这地方的,不论是李孝忠,还是节帅陈绍,都是这般的直白坦诚。 有什么计划,都是光明正大跟你说,胜过互相猜疑防范。 陈绍看了一眼李孝忠,说道:“李兄,你来做这个夏州防御使如何?” 李孝忠一听,心中有些激动,但还是问道:“会不会有些功劳不够” “慢慢立功吧,有的是机会,我于此时,也只能是任人唯贤了。” 一直闷着头喝酒的杨广齐,突然起身,单膝跪地抱着酒坛子:“节帅,我敬你一杯!” 陈绍把自己的酒杯伸了过去,杨广齐给他倒满之后,陈绍一饮而尽。 —— 大宋宣和三年十一月。 来自夏州左近,六羊岭上。 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不过月余时间,这个孤悬边地,四下不靠的小小军驿,已经变了模样。 原来低矮的寨墙已经加高,在这一带,其他不多,就是石头多。 原来夯土的寨墙,已经用新采的石块包了起来,加固加厚。 外层都还未曾打磨,有的地方露出枝枝丫丫的石头茬。 壕沟也挖了一圈出来,又深又阔,饶是天寒无法引水进来,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深濠,下面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掉下去也就一个死。 李孝忠看着眼前的六羊岭,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天望说得对,他们定难军是得早做打算。 绍哥儿说的更直白,不但要做好提防女真人南下的准备,还要做好主动北上的准备。 所以这里的地位,也就格外重要起来。 这一个月的防御使当下来,李孝忠和张天望对定难军的实力,也有了新的认识。 不管是采石加固寨墙,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挖出这么一条壕沟出来,需要的都是大量的人力。 要是以原来此地部落的那些人手,包括张天望带来的人,干到明年也别想收工。 但是看在此间涌动着的各色人潮,人力扩充了何止十倍? 夏州的人力,即使是在冬天,也能爆出如此强的行动力。 要求是哪些堡寨出来的寨民,修起墙来简直是快的令人咋舌。 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厉害,无他,唯手熟尔. 跟着陈大帅,十天有八天在结寨 在寨墙上巡守的,是穿着统一服色的北地壮汉,李孝忠不太明白,在物力紧俏的当下,陈绍为什么非要费大价钱,将定难军军袄袍服重做。 不过确实比较精神,盔甲虽然不完,兵器也杂乱,但是穿的都一样,走到哪都知道谁是自己人。 在这等荒僻地方,聚集起这么多壮健汉子,本身就是一股足够慑人的武力。更不必说他们还穿着整齐铠甲,裹着披风,威风凛凛! 夏州兵的军容此时还谈不上森严,但是至少是有编伍,有组织,有号令。 这些苦寒之地长大,生死看得比大宋百姓轻了许多的北地汉子,一旦有了部伍统摄,其战斗力又和以前不同。 李孝忠和张天望,并排迈步,走在寨墙之上,看着他们一手构建的这处堡寨。 进可攻,退可守! 他派出了不少人马驻扎此地,单单在这寨墙上巡守,在寨外扎卡警戒,往来穿梭,在堡寨进进出出的汉子,就有不下四五百人! 统摄他们的军官,一层一层,怕不也有二三十人。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拿得出手来的一支力量。 夏州,本来就该是如此模样才对,以前那种防守应付一下张天望这种逃来的辽将就算了。 真要是女真人来了,恐怕还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攻破了城门。 在张天望的建议下,李孝忠开始在大辽边境附近,收留辽国难民。 女真人的军纪已经不能说军纪了,应该称之为本性,是走到哪杀到哪。 所以有很多辽人百姓,就涌入夏州境内,前来躲避那些凶横的女真蛮兽。 李孝忠来者不拒,定难军这片土地,因为常年作为宋夏主战场,地广人稀。 在六羊岭中,除了守备队伍,还有大批流民模样的人在堡寨内,堡寨里涌得满满的。 壮健汉子用来加固寨墙,转运夏州的粮草物资入堡寨内储藏收纳。 整治各种守备战具,堡寨内外都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却是火头军在准备饭食。 一迭迭能拉得嗓子眼生疼的杂粮蒸饼堆着,还熬了热汤出来。 那些流民汉子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朝着这些棚子望,这些粗砺饭食,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宝贵。 还有大队大队的妇孺,从寨子旁边绕行而过。这些人数目更大,单单是眼前所见,就有几千人之多。 寒风呼啸之下,这些人将所有能裹在身上的东西全部用上了。在雪地里踉跄而行。 他们中极少有老人,因为老弱病残,几乎全死在路上了。 李孝忠问道:“辽地真的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亡国景象.”张天望说道:“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经过堡寨,却又排开了一排棚子。经过的妇孺,人人领了一木碗热汤,再加上一袋子干粮。 护送这些妇孺的有百余汉子,都骑着马。队伍当中还有七八辆做工粗糙的大车,挽马吃力的拉着。马车上躺着的都是实在走不动的,或者发了病的。到了地头,也挣扎起来领热汤和干粮。 乱世中,人就是本钱。 李孝忠有种感觉,大辽就像是一头巨兽,他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想着美餐一顿。 就算是没法到辽境上去捞好处,也有些膏腴流淌了过来,比如这些人力! 李孝忠派人专门在边境收留难民,然后护送这些妇孺去夏州腹地,填充到堡寨内,与汉子们成家安顿下来。 负责护送的骑兵,拉开嗓门儿在队伍前队伍后不住的喊:“一人一碗热汤,有盐有油,小心却别撒了!这一碗热的,可还要顶五十里路!赶五十里路再熬一晚上。第二天就能踏入咱们定难军境内了! 俺们这里已经打得精穷,多少人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到了夏州,有气力的好歹有份工可以养家,就算是女人孩子,多少也能求点食。大家伙更不必说担心女真鞑子了!向南一步就得活,大家伙再加把子劲!” 这些亡国奴默默而行,也没气力去想这人喊得真不真。 他们之所以逃到这里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汉人。 (本章完) 第120章 攻守易形 第120章 攻守易形 盐池,城外大营。 天还没亮就响起了阵阵号角声,韩世忠的前锋军早早拔营,开始向西进军。 前几日吴阶突然向陈绍请示,说是西夏大军已经彻底回到兴庆府,剩下的兵马不多。 而新一轮堡寨的修建,也已经完成,闲着的这段时间,他希望继续骚扰西夏兴灵平原上的城镇与村落。 陈绍当即同意,让他把握好分寸。 这就是持续性的放血,等西夏伤口快好了,再去轻轻割一刀。 他要拼命,马上收缩回堡寨里,摆铁桶阵。 他们聚集人马,又要耗费辎重,给本就不堪重负的西夏国家财计增添些缀力。 这已经称得上是阳谋了,就是要耗死你,唯一的破局办法,就是你突破盐池防线。 但吴阶的防守非常有章法,甚至比韩世忠主持盐池军务时候还要强,西夏人毫无办法。 老韩也不嫉贤,和陈绍说了很多次,夸赞此人防守比自己好。 陈绍干脆就让吴阶来守,让韩世忠率领游骑,不断袭扰,而且派人去联系河西走廊的回鹘人。 要是回鹘人也开始进攻,那西夏的灭亡,必然会加速不少。 韩世忠披铁甲带铁盔,裹着虎皮披风,满满的都是剽悍之气。 寒风如刀,掠过兴灵平原,无数的村落被打破,愿意投降的就被掳走,送到盐州身后的那些堡寨中,充当生口。 不愿投降的,基本都屠光了。 一车车的牛羊肉、皮革、粮食.被夺走。 因为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弓马娴熟的骑兵斥候,所以西夏的兵马调动瞒不住韩世忠。 西夏军队,很难及时救援,而且来的少了还打不过。 真要是聚集大军到来,韩世忠马上下令丢下所有俘虏和战利品逃走,等他们走了之后继续来袭扰。 这原本该是反过来的局面,却因为西夏失去了横山,攻守之势逆也 西北就在这种僵持中,迎来了宣和三年的年尾。 此时宥州城,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城中却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街市当中,人头攒动。 甚至有一点汴梁的影子了。 陈绍裹着厚厚狐裘,站在园中,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手里拿着朝廷下的诏书,鼓励他继续进攻西夏,要打大仗。 陈绍就当他们放屁了。 不过有一点,让陈绍格外注意了,那就是蔡京暗戳戳告诉了前去拜年的刘光烈,说是大军即将北上。 而且刘延庆那里,也传回来一点消息,确实是要打仗了。 童贯伐辽,还是要开始了陈绍的心情比他们还忐忑。 因为大宋上上下下,都觉得此战必胜,甚至觉得都不用打,大宋天兵往那一站,燕地百姓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在宥州节帅府邸外,陈绍大请客。 内宅百十口子,外宅护卫亲兵营三百多精壮汉子,再加上宥州城里,那些没有家室的官员。 陈绍下令宰了几十只羊,准备了上百坛屠苏酒,设了几百口暖锅。 好好的高会了一场,大家都群集一处,入席大吃大喝。 后宅中,李师师特意叫人准备出几桌来,让府上的丫鬟嬷嬷们来吃。 众人非常开心,因为这是开宴前的赏赐,不是让她们去吃剩下的。 书房内,魏礼早早在这里等候,他是专程来找陈绍的。 “节帅,明日贺岁,节帅这里必然是贵客盈门,我就不来和他们挤了,仗着自己年岁大,讨个巧,提前来与节帅聚聚,还望节帅不要怪罪。” “先生哪里话,快快请坐。” 两个人都很放松,没有什么上下级的拘谨和逢迎巴结,更像是两个好友在一起谈天论地。 闲聊了一阵,基本也是想到哪说到哪,大抵都是汴梁的事。 魏礼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尤其是对蔡京,话里话外都透着讥讽。 不过陈绍不以为然,对蔡京很是推崇,光是他整饬禁军这件事,他就完全对得起大宋。 想到自己刚得到的情报,陈绍问道:“我听说童宣帅大军已经北上,先生以为此战如何?” 魏礼叹了口气,说道:“时势造英雄,童贯,平庸之人也,不曾想却要得此天功了!” “先生以为大宋必胜?” 魏礼笑道:“节帅难道不是这么看?如今燕地辽人,不服耶律延禧,要拥立耶律淳为帝。契丹皇族从立国开始,就改不了这个内斗的毛病,自凡是姓耶律的,都想着当几天皇帝。” “他们在燕地自立,大义上都站不住脚,如何能抵抗女真的大军。” 大义? 陈绍挠了挠头,大义有什么用,他有几个师? 耶律淳确实不行,当年他组织怨军,要去北伐辽东,走到半路怨军反叛,差点把他弄死了。 这件事之后,他本人已经威望尽失,燕地豪强根本不认他。 但是燕地还有耶律大石,还有悉王萧干,这两个才是童贯的苦主 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去年燕地豪强董才聚众数万活跃于辽宋边境,屡败辽军,投降了大宋。 可是大宋不重视人家。 除了赵佶给人家改了个姓赵的名字之外,什么好处都不给。 燕地豪强最是现实,有奶就是娘,没奶他们就要抢。 童贯前期不能笼络这些人,想要成功伐辽是很难的。 陈绍只希望西军千万不要在辽地,发扬他们那贼配军的军纪,燕地百姓不是好惹的,拽住一匹马就会骑,摸起个棍子来就是兵。 惹急了他们,有你的好果子吃。 不过想想童贯可能还真想不到这一点,陈绍犹豫了一下,说道:“魏先生,你来执笔,帮我给童宣帅写封信。” 他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劝童贯约束手下兵马,不要轻敌冒进。 魏礼写完之后,陈绍浏览了一遍,觉得语气有些硬了。 “童宣帅毕竟是朝廷老臣,身份地位又高,如此写恐怕会起逆反作用。” 魏礼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根据陈绍的要求,重新写了一封。 这次的措辞客气许多,处处以晚辈手下自居。 陈绍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如今也是一时之雄,有钱有粮,有兵有将,有地盘有战马。 如此低姿态地劝说,童贯应该会听吧 陈绍素来不看重这种虚名上的高低,只要童贯能好好打就行。 童贯的大军虽然北上了,但是根据陈绍对他的了解,童贯大概率会在汴梁,陪着皇帝赵佶过完年才走。 所以他直接动用自己的情报番子,要求快速送到汴梁童贯的手里。 看着陈绍招呼人来送信,魏礼也借机起身告辞,陈绍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魏礼出去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节帅给他的感觉很不错。 最重要的一点,他虽然年轻,却出奇的务实。 根本不计较那些高低短长,这一点很罕见,一般这个年纪的人是非常冲动的,喜欢争个高低的。 自己年轻时候,都做不到这样。 刚才他非常不服,但是被冷风一吹,他突然又觉得陈绍做的很对。 他劝童贯的事,也都是正确的,放低姿态确实更容易被对方接纳。 而且最可贵的是,他不是一味的放低姿态,他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很强,动辄就说自己是一时之雄。 他对自己的实力认知是很清楚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放低姿态,就更加难得。 可笑自己一把年纪,还不如年纪轻轻的节帅看的清,放得下。 接着陈绍又顺路来到外宅,正在饮宴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大家呼喊着他节帅,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陈绍大笑着让人搬来座位,和大家一起啃了几块肉之后,又拿起酒杯在人群中转了一圈。 大虎抱着酒坛子,跟在身后,时不时就给陈绍满上一杯。 他的酒量还可以,这酒的度数,跟后世的啤酒差不多。 而且喝的时候不觉事,往往是喝完之后才开始上头。 所以转了一圈之后,他就挥了挥手,说声不胜酒力,让大家继续乐呵,他要回去歇息歇息。 回到内宅,在门口处,折凝香站在月亮门处,好像是刚刚送走了什么人,正望着院子里的红梅发呆。 她穿着的白狐裘,在红梅树下,自有一番高雅庄重的气质,衬托得那张光洁美艳的脸、愈发夺目,仿佛是天上来的贵人一般,叫人有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那张雅致美丽的鹅蛋脸上,白的肌肤、黑的秀发、红的朱唇,色泽鲜艳,仿佛给这古色古香的庭院与自然风光,增添了颜色。 折氏身份特殊,陈绍很少有机会远观,此时瞧起来竟然如此高贵,不禁让他有些失神。 这种白狐裘配有气质的美貌女子,确实能再加分不少。 恍惚之中,折氏似乎是觉察到了有目光盯着自己,她终于转过头来了,瞧见陈绍呆呆看着自己,她十分开心,羞涩地对着陈绍微笑。 见陈绍迈步走了过来,折凝香放在小腹处的手指,轻轻朝里面指了指,提醒他种灵溪也在。 不知道是因为酒意上来了,还是色胆熏心,陈绍走过去之后,握住她的手,捉到自己嘴边在手背亲了一口。 折氏的脸变得红红的,眼神中闪烁着异彩,这种大胆刺激新奇的动作,让她整个人处在一种涌动的激情之中。 两人一起进房,折氏小声道:“种家派人来,要接我回去过年,我说腰上还没好利落,把人打发了。” 陈绍在她腰上抹了一把,也压低声音说道:“好,芙蓉儿留在这里,再陪我些日子。” ‘芙蓉儿’是陈绍给她取的外号,因为每次好过之后,她浑身肌肤粉艳艳的,像极了一朵芙蓉。 折氏细细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走进房中,种灵溪正比划着一件新衣服。 见陈绍进来,她叽叽喳喳问陈绍好不好看,一副小孩子心性。 陈绍说道:“换上才知道。” 种灵溪笑了笑,就在房中伸开手,让丫鬟给她解去外面的衣衫,换上新衣。 她确实还是太稚嫩了,看着那纤细单薄的身材,折氏突然自矜地一笑。 这一下,正好被陈绍瞧见了,她又觉得有些羞赧。 甚至比刚才陈绍亲吻她手背还不好意思。 她含羞带嗔地翻了个白眼,模样妩媚中带着些俏皮,十分迷人。 陈绍觉得这氛围,搞得有点像一家三口. 不过环环是打死都不肯叫自己爹爹的,上次陈绍试了试,这小妮子当场急了,直接咬了他一口,差点见血。 事后好几天没给他好脸色看。 陈绍无奈,只能去折氏那里超级加辈,听了个爽。 在环环房间内,三人一起吃了点东西,陈绍因为已经饱了,都是在看着她们吃。 他此时酒意完全上来,有些晕乎乎的,便提出要去歇息一会。 环环嘟嘴道:“我和继母今晚要一起睡,没你的位置,你去别处吧。” 陈绍还没说话,折氏率先问道:“谁说的。” 环环搂着她的脖子撒起娇来,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折氏红着脸点了点头,柔声道:“明远,你去别处歇息吧。” 陈绍有点好奇她们说了什么,但是知道此时肯定是问不出来,他摆了摆手,起身往李师师院子里走去。 其实就算是不走,他后半夜也要想个理由脱身的。 答应了李师师陪她守岁,陈绍不是说说,他心里是很认真地在执行。 走到一半,就瞧见了春桃,后者一脸的洋洋得意。 她总是在这种佳节时候,堵在这里提前截获姐夫。 只要逮住了,少不了一顿乱啃,心里暗暗冷笑,让姐姐吃自己的口水去吧! 陈绍看着她那副奸诈的小模样就想笑,上前托住小屁股,将她抱在怀里,走到长廊的栏杆上坐下。 她的长裙也渐渐到了腰,因为是冬天、里面也还有长裤,不过姿势有些不雅观。 他看着春桃不动,后者脸颊渐渐红了,那眼角细长的杏眼在此时颤抖的睫毛下,显得有点小妩媚。 见她脸上的红晕颜色娇艳,陈绍顿时心动不已。 春桃见他一直不亲,贝齿咬着嘴唇,带着点埋怨自己凑了上去。 李师师站在门口,看着院子的陈绍,目光呆滞。 因为陈绍竟然背着春桃走了进来,春桃笑的天真烂漫,让她忍不住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自己被出卖,爹娘和春桃却享受着天伦之乐,还有自己给他们的衣食无忧、 这都成了她的心病了,自从跟着陈绍来到这里,她就没有了其他烦恼,每次噩梦必然是春桃被爹娘捧在手心,自己独自在外的情景。 她神情复杂、目光细腻地久久打量着陈绍,没有说话。 但是手指却轻轻扭动着,把裙子都拧皱了。 隔着很远,就嗅到了酒味,李师师柔声道:“莺儿,带老爷去净面更衣。” 陈绍放下春桃,被丫鬟搀扶着进了内堂,春桃背着手不再笑,小心翼翼地要从姐姐把守的门口进去。 突然她胳膊一疼,眼里顿时泪珠打颤,转头一脸不服地瞪着姐姐。 李师师又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但是看着春桃忍着泪不出声,她的神色似乎微微有点懊悔。 “不许哭!”李师师小声呵斥。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即使是说这种话,即使是刚被霸凌了的春桃,也忍不住这样想。 春桃小受气包一样,跟着姐姐进去,两人就坐在桌前,很自觉地隔开一个座位。 满桌子的精致小菜,陈绍出来之后,很自然地坐在姐妹两个中间,一手一个搂着她们的纤腰。 “今年我们又能一起守岁了。” 陈绍喜滋滋地说道。 “郎君不用去环环那里么?”李师师轻声问道。 “你忘啦?我说过,每年都会陪你守岁的。” 李师师本来还有些气,但是她听不得陈绍哄她,每次都光速投降。 这次也不例外。 一句话就晕乎乎地找不着北了。 李师师将头微微一侧,倚在陈绍身上,“我哪里值得你这般宠爱。” “哪里?眼镜,师师的眼睛明亮有灵气,肌肤,师师的肌肤不仅白净光滑如缎,光泽也好像玉一样、隐隐有通透之感,还有这身段更是动人,声音更是出奇的好听。” 李师师听完,身体和声音都柔软了,“郎君还没厌倦么?” 陈绍摇了摇头。 她又抿了一下朱唇,幽幽道:“奴家比郎君要年长,总有一天会变老的。” 陈绍笑着道:“即使是老了,我也还记得你和我的真情实意。” 春桃闭着眼睛,心里默念,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得。 嗯,一定是这样! —— 次日早上,陈绍起来的有些迟了。 李师师已经起床,春桃还在呼呼大睡,陈绍没有叫醒她,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来到外室,李师师已经备好了柳条和细盐,洗漱刷牙之后,又给陈绍盛了一碗粥。 吃完之后,陈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李师师微微屈膝,敛裾福礼笑道:“恭喜郎君,又长了一岁。” 陈绍握着她的手,问道:“新年我们要做什么?” 李师师脸一红,小声道:“天下第一好.” 陈绍笑呵呵地走了出去,李师师顿时感觉天地之间,阳光明媚,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甚至包括自己的小妹。 走出内宅,裹着厚厚皮衣的陈绍,忍不住对着东边发呆。 昨夜短暂的温馨放松过后,此刻却又是各种心思在心头辗转。 今年将会决定太多的大事。 西北,幽燕,兴灵,宋夏,金辽,宋辽,金夏,回鹘.在他胸中盘旋的这一场纵横几千里,连接内外的绝大棋盘。 今年注定不平凡,盖寰宇会死很多的人,当然,在这个时代,心软就是一件太过于奢侈的事情了。 —— 虽然还是清晨,可是头顶天空云层堆积,昏惨惨,低沉沉。 雪飘飘卷卷,眼看得就有一场更大的雪,将呼啸而落。 刮过草原的寒风,也变得越发刺骨。 夏州方向,随着女真人的不断攻城略地,越来越多的难民逃入夏州。 流民当中,不论是领了号令作为骨干的那些青壮。还是因为已经没了干粮,只想着寻觅到一点吃食好挨过将要落下大雪的妇孺。在雪地当中,都拼命挣扎向前。 几千人的人群,却显得出奇的沉默。 就连人群当中半大娃子,这个时侯都没有什么响动,至于婴儿,早就都冻毙了。 亡国之人不如犬。 在地上跌倒,就爬起来,走不动就互相护持,人人将手中木棍石头攥得死紧。 正因无声,才显得加倍可怖。 李孝忠看着关下的人群,神色凝重,随着那边的消息不断传来,女真人的凶残狠厉,也渐渐传开。 李孝忠看的比其他人远一些。 这些鞑子抢完了大辽,会停手么? 必然要南下的,尤其是童贯那厮,万一在幽燕之地漏了怯,暴露出大宋军队真正的战斗力,恐怕立马就会让女真人产生南下的野心。 “多放些粮食吧,这些人休养些时日,都是要进咱们堡寨的自己人。” 张天望点了点头,他自然是乐意的,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逃难来的辽地汉人。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其他族的难民。 六羊岭上,寨门打开,一袋袋沉重的粮食被寨中百姓辛苦的扛出去,装在车上或者驮在马背上。 凑到一定数字,就听见带队军将一声呼喝,朝着边关关方向转运。 那里源源不断而来的流民,多少粮草都消化得掉。 好在夏州的粮食还够用。 寨民一个个搬运粮草累得气喘吁吁,不过却没有人喊累,因为他们中很多人,都曾经是这些流民中的一员。 在六羊岭下,排开一溜铁锅,铲雪烧开。焖出一锅锅嫩黄的黍米粥,或者熬出一锅锅的肉汤。 有人招呼他们前来排队,不一会,围着这些锅灶,一堆堆的流民只顾发出稀里呼噜香甜饕餮之声。 李孝忠看着下面的一幕,沉声说道:“节帅说得对,必须防备女真鞑子南下,只要他们想,这些难民就能成为他们南下的借口。” 说起来,金国已经和辽国宣战,收留这些大辽百姓,确实是给了他们口实。 但是具体他们会不会以此生事,还是要看伐辽的童贯打的如何。 他要是爆种击败了辽国南京府守军,一举攻克燕地,那金国女真人就得掂量一下。 李孝忠对朝廷的官军,十分不信任,所以他心中常怀忧虑。 女真人目下表现出的战斗力,万一南下,是很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据身边这位张天望所言,辽地汉人也都想要南下来攻宋。 这些人比女真人更了解大宋,他们知道大宋的繁华,尤其是汴梁。他们知道中原女子钟灵蕴秀,不是北境那些女子能比;他们知道中原有无数的黄金珠宝;他们知道中原有沃野千里 他们还知道,中原如今的官军很羸弱。 幸亏绍哥儿也是个有见识、知兵的,很多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要是碰到了糊涂蛋守定难军,说不定局势还要更危急。 “多一些,再多一些!再扛一些出来!多救一个是一个!”李孝忠沉声喝道。 这些都是人啊,都是汉人! 什么是汉人? 汉人就是,你今天救活一个,开春他就会勤勤恳恳地开始种地,打起仗来就是任劳任怨的民夫,募到军中就是服从命令的战士。 他们不光自己如此,还会慢慢地带着周围的蕃人,也变得如此。 所以从长江和黄河流域的一小块土地,这些人慢慢扩张到如今的版图。 他们不会如异族一样,野蛮地杀进一片地方,用暴力来改变这片土地; 他们就像是春雨,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周围的人和土地,让他们变得跟自己一样。 —— 宣和四年春,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 元旦的热闹才过去没多久,隆重的年节过后,汴梁这座喧嚣的城市安静了下来。 人们都在家中,围着炭炉,饮着茶汤饮子,看着门外雪簌簌而落。 不过对于汴梁的百姓而言,热闹风流,才是他们最喜爱的日子。 这般安闲,不过是偶尔为之罢了。 到了初七之后,虽然官衙还未曾开印,可是随着难得的冬日太阳探出头来,街市当中,又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潮。 各家店铺酒肆瓦舍,也都打开了门,才过了年节,大家心情都好,往来之间,人人衣裳精洁,互相含笑应对,很是一团和气。 汴梁这个地方,从来就是万丈红尘气息,滚滚扑面而来,是“人味”最浓的地方。 别看宋代时候,娱乐活动比较匮乏,但是汴梁已经有了多少可以耍子处。 酒肆瓦舍,自不必说,你要是有钱有势,可以玩的比现代还要。 哪怕就是不喜欢去这些地方快乐,也可以闲适出门,在汴梁街市拥轻裘缓步而行,看着冰龙一般横穿汴梁的冬日汴水,看着街头巷尾垂髫小童们大呼小叫的放着爆竹。 走累了随便选一处精洁酒肆饮一杯屠苏,来一盘干果。 再到大相国寺集市前随意选一个做工精致的熏笼,放点竹炭香料进去,燃起来暖烘烘的揣在怀里再安步当车走回去,隔着墙头呼邻里而来唤浑家温两角酒设一口古董羹,饱足之后鼓腹而歌。 如果你没有什么本事,那么托生在汴梁,有了这个城池的户籍,那你就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人。 当然,靖康之耻以后不算.两级反转了属于是。 在大宋宣和四年,风雨欲来未来之际,大宋汴梁,仍然丝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模样。 不出陈绍所料,童贯果然还在汴梁。 他手里捧着陈绍的书信,眼神中冒出一股子火气来。 重重冷笑一声之后,他把书信撕碎,扔在了地上。 “陈绍,忘恩负义一小人,如今竟然也教起咱家打仗来了。” 谭稹瞧着他暴跳如雷的模样,心中颇不以为然,绍哥儿挺会打仗的,你就听一听又怎么了? 虽然在江南时候,谭稹和陈绍闹了些矛盾,对陈绍颇有微词。 但是陈绍带着五千骑兵,确实是平定方腊的主力,这一点谭稹是佩服的。 把方腊诱逼进杭州,也是陈绍率先开始的。 而且人家也没说啥,就是让你小心一点,你急什么. 他没有一手提拔起陈绍来,所以很难理解童贯此时的心情。 好在他虽然破防,但是却没失去理智,依然记得此时需要陈绍稳住西北。 尤其是挡住西夏。 这小贼虽然可恨,但是能力没有问题,童贯还是很放心的。 他此时可谓是踌躇满志,尤其是蔡京整饬禁军之后,省下来的几百万石军粮,足够他伐辽大军三年的嚼头了。 那些禁军属实可恶,这么多年来,浪费了多少的军饷! 全都进了那些将门世家的口袋。 童贯和大宋此时的很多官员一样,自己吃得饱饱的,却看不惯别人贪污。恨不得全大宋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好,其他的都是清廉至极的圣人。 他在西北抚边近二十年,贪墨的军饷,比整个西军得到的还要多。 陈绍其实不光是送了书信来,在汴梁的几个紧要地方,比如童贯、蔡京、高俅那里,他全有礼物送上,价值大概五千贯。 但是这几个人,都不满意. 他们都觉得陈绍坐镇西北,完全就是个草头王,独揽军政。 送礼怎么也得和当年江南王朱勔的标准一样吧。 可是他送的东西,还不够朱勔的零头,真个就是意思意思。 陈绍不是个事无巨细都能算到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如今什么身份,凭什么给你们太多钱. 但是他错估了这群王八蛋的胃口,甚至包括他很看好的蔡京,这次对陈绍送礼如此寒酸,心中也老大的不悦。 童贯又在节堂内,大骂了陈绍一会,稍觉痛快,便吩咐手下随他去伴驾。 今日赵佶邀请他们,一起在艮岳赏雪,这是万万不能错过的大事。 幽燕战场失败了,童贯都有信心重新起来,但是在艮岳输了,那他就彻底完了。 这就是幸臣的悲哀。 童贯已经是很不错了,军功在身,但是没有用,你身上最大的标签就是‘幸臣’。 皇帝不宠信你了,你所有的光环,都会被剥的一干二净,如今的舆论掌握在文官士大夫手里,他们怎么会为你发声。 一众胜捷军亲卫簇拥着童贯来到艮岳外,就瞧见了三大王赵楷的车驾。 童贯笑了笑,没有理会他,让手下快马加鞭,进了艮岳。 按理说他是得给亲王让道的,但是童贯行将伐辽,举止有些孟浪。 远处的赵楷自然也瞧见了,看着守在外面的胜捷军亲卫,他心中有些恼怒。 冬日天气,赵楷围着一领雪狐狐裘,轻袍缓带,骑在马上,自有一番风神如玉的气度。 他的好名声,倒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卖相,生的确实很俊逸。 往日率领侍卫穿行在汴梁城中,赵楷都是很注意自家风度举止,街边有闲汉喝彩,赵楷心情好的时侯还会点头微笑一下,来表现自己的亲民。 他提举皇城司,采汴梁民风,关于对自家好的风评更是不时的朝上报。 不过今日赵楷的脸色却不大好看,紧紧的绷着,眉毛都快立起来了。身边随从也知道自家主上心情,但有人稍稍拦路,鞭子虚抽,啪啪作响,吓得人跌跌爬爬走避不迭。 人人都是奇怪,这位以好气度出名的三大王,今日怎么却似换了一个人? 赵楷不得不难受,他的太子哥,最近风头压过了他。 那些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清流旧党,突然一下子被重新重用起来。 尤其是那个李纲,几次上书,彻底把官家得罪了,如今却又被召了回来。 李纲回来之后,丝毫不改他那得罪人的毛病。 他先是反对伐辽,说是伐辽一旦出了差错,后患无穷; 然后说要裁撤定难军,说陈绍这人狼子野心,江南平叛偷走了方腊抢掠的财物,放任不管又是一个李元昊; 最后弹劾蔡京,说蔡京整饬禁军之后,大部分钱财都不翼而飞。 这疯魔般的三板斧砍出来,把太子吓了个半死,旧党也都咬牙暗骂,责怪他惹是生非。 赵楷心中暗爽,一心等着父皇严惩李纲,顺带着训斥李纲背后的太子。 谁知道,官家竟然什么话都没说。 朝堂上的局势,一下子又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蔡京一党的人心怀惴惴,旧党清流却是心思活泛起来,全都期待着朝中发生大的变化,最好是彻底把蔡京赶下台! 赵楷刚要进到艮岳,突然对面也来了一家马队,迎面撞上。 赵楷本来满腹心事,这个时侯抬眼看见茂德从车窗里面探出半张脸来,也挤出点笑意出来,策马上前,亲近的和茂德招呼:“福金,你也来了。” 赵福金应了一声,“三哥哥,有礼。” 他眼珠一动,问道:“五郎回来了么?” 茂德叹了口气,“还没呢,说是宥州路远,就不回来了。三哥哥,你帮我跟父皇说一声,五郎他没出过远门,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如何叫人放心的下。” 赵楷心道,这恐怕得问问你公公了,蔡京要不是拉拢陈绍,把儿子弄去这么远干什么。 谁不知道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五子,至于西北苦寒之地?那宥州如今富的流油,上次汴梁禁军世家捣乱,宥州的商队直接接手,不知道暗中攫取了多少来钱道。 “一会我帮你问问。”赵楷笑着说道,依然是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茂德感激地说道:“多谢三哥哥。” —— 宥州城外。 陈绍带着一群文武官员,酋豪蕃帅,在城郊祭天。 三牺供上,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横山诸羌,河套杂胡,银夏部落,全都派人来了。 短短一年的融合,他们已经和陈绍刚拿下定难军时候,有了极大地不同。 李乾顺登基之后,就一直在搞汉化,但是却不如陈绍这一年的成果大。 新兴势力就这一点好,创始人想推行什么政策,都特别的快。 当然,再过几年,新兴的这些既得利益者成长起来之后,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那时候,在想要推行什么大的变革,也会产生很大的阻力,但是那时候,陈绍就要再次跳出这个圈子了。 米擒氏,已经全部改姓陈,其他部落也都有了自己的汉姓。 朱令部,就改成了金,不知道老朱是不是从两个女儿的闺名处得到的启发。 祭祀完了之后,一群人回到宥州,聚在一起议事。 陈绍翻着这几日积攒的军报,大多是盐州方向来的。 他随手一翻,就发现韩世忠这人,多少有点变态。 大过年的他是一天也没歇息,带着骑兵在兴灵平原,定难军和西夏接壤的地方不停地袭扰。 盐州和夏州两个方向,都在不停地补充人口。 盐州是韩世忠劫掠来的,夏州方向是躲避女真人主动逃过来的。 陈绍觉得女真人应该快派人来和自己交涉了。 他们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尤其是他们现在正值巅峰期,早就把辽人,都视为自己的奴隶。 定难军已经收留了近十万难民。 要是偷偷摸摸也就算了,光明正大地收留这么多人,瞒是瞒不住的。 陈绍还从未跟女真人打过交道,这让他有些紧张和激动。 底下的人,也都拿着军报在看,有些不识字的,就聚在一起让人念给他们听。 大家聚在一起,议论着如今各处的局势,以及定难军面临哪些危险。 说的最多的,当然还是和西夏的争斗,毕竟西夏是明面上能看见的最大敌人。 还有些人,忧心大宋会来削藩,提醒陈绍在银州和洪州加强防备。 文武官员和酋豪蕃帅们,都有很多的奇思妙想,大家畅所欲言,都是为了定难军的发展。 陈绍听得都很认真,有些他听进去了,有些他觉得特别二逼,但是也没直接提出来。 陈绍突然记起,这次新年,他发现大宋的烟制作水平真的很高。 这说明,他们对火药的开发程度不低,就是努力错了方向。 所以他打算让手下人试试,至于能不能成,陈绍不抱多少希望,但总归是把火药的研发,扳到正确的轨道上,让他们先别弄烟了。 (本章完) 第121章 伐辽战火 第121章 伐辽战火 宣和四年,正月。 大宋这边刚过完年,金辽之战,又有了新的进展。 金克辽高州、恩州及回纥城,遂进至中京大定府城下。 辽守军闻金军已到,不战自溃,金克中京。 然后,金军进据泽州。 女真人已经打到了河北故地,大宋的兵马依旧迟迟不发。 近十五万大军,满坑满谷,顶在前线,每日里闲的晒太阳。 眼看契丹人兵败如山倒,很多眼光长远的,都瞧出了危险所在。 种师道上书女真人太凶残,契丹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如保住契丹避免跟女真直接接触,故而提出“联辽抗金”。 赵佶童贯不予理会。 种师道见朝廷不同意保住辽国来隔断女真,于是又提出快速出兵,攻打契丹,夺回燕地城池。 赵佶和童贯还是不同意。 种师道无可奈何,在营中每日发愁,和小种一起商议军事。 西军中人,在河北驻扎了半年之久,全都渴望回乡。虽然他们以前也是天天打仗,但那都是在家乡故土,谁愿意来这里驻扎。 而且在这里没有什么油水,军饷还是时常被克扣,又没个地方去抢。 以前在西北,他们跟西夏打,时不时就要去西夏那边抢掠一番。 韩世忠就是常年靠收割西夏人脑袋,来换赌资和嫖资。 对这些西北军汉来说,在河北真是嘴里都淡出鸟来 此时终日在艮岳内纸醉金迷的赵佶,突然灵机一动,指挥的瘾头上来了。 他亲自提笔,给童贯下达了《御笔三策》,作为大军北伐的指导性战略。 但这份命令极度暧昧,将皇帝战和不定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策,就是告诉童贯出兵后怎么对待燕云。 上策是,宋军刚进入燕云地界,“燕人悦而从之”,燕云十六州百姓无不怀念我大宋,我大宋天兵出马,十六州百姓纷纷赢粮而影从,不费一兵一卒,十六州完全成了北宋领土。 中策是,目前占据着十六州的耶律淳识时务,主动称臣,这样燕云成为北宋外藩。 下策是,十六州百姓已经胡化,不认同我大宋正统,坚决抵抗宋军,“燕人未即悦服”,这样我们就别再打了,“全师而还”。 前线将士,看到这御笔三策,全都懵了。 到底是要干嘛?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这御笔三策,完全是自相矛盾啊 最终还是童贯领会并传达了皇帝的旨意,按照皇帝的指示,大家就应该在前线列兵而不动,等着敌人投降。 也许是酒醒之后,赵佶想起自己的这三策,也觉得有些软弱,堕了自己的威名。 他想了想,又给童贯捎去一封手谕,说道: 凡敢抗王师者,虽市井亦尽戮之,勿堕天威! 这一下确实霸气了很多,赵佶心中是痛快了,但是前线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打了。 幸亏童贯这人,在外面领兵打仗时候,不怎么尊重皇帝的旨意。 他知道官家是个看结果的人。 只要打赢了,回去怎么说都行。 宥州,陈绍看着手里的军报,还有那份誊抄的《御笔三策》,满脑袋问号。 全篇辞藻华丽,但是陈绍就看出来两个意思: 不敢打,不舍得退。 这他妈是个人? 陈绍心中不禁蒙上一层阴影,心中又有了些紧迫感,不知道河北那边,童贯到底能给自己拖延多少时间。 现在看来,西夏比他们靠谱多了,灭夏难度还是很大的。 自己前番去的信,童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只要他听进去了,就能避免大败,而以辽人如今的国情,童贯军不大败,辽人就不会主动开辟第二战线。 因为第二条战线开启,辽人的南京府就会被从南北两面夹击,让他们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 他哪怕不打都行,就驻扎在河间府,坐等局势生变,然后去收复燕地。 别跟历史上一样,在燕地拉一坨大的,局势都有的挽回。 陈绍越想越没底,他总是觉得,有些事你越是不想让它发生,就越会发生。 尤其是牵涉到大宋这一殿君臣的时候。 在让人失望这方面,赵佶和他的爱卿们,从来不让人失望。 陈绍把军报收起,站起身来,踱步到书房的窗户处。 隔着窗户,他召唤外室处理公文的几个幕僚过来,说道:“帮我润色一封信,以我的口吻写给童宣帅,就说陈绍再拜” 看着书信送出去,陈绍坐回到椅子上,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自己只能是通过如此手段,奉劝童贯一声,他还不一定会听。 陈绍不知道上次童贯的反应,在他看来,我就是写封信提醒你,你就算是不听,也不至于生气吧? 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陈绍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老幸臣,不能体会童贯那种久在高位的人心中的优越感,他觉得陈绍是没有资格给他提意见的。 陈绍也知道,自己多半是改变不了童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做好自己的事。 想起今早收到的王寅寄来的情报,陈绍脸色就有些难看。 穿戴整齐之后,他迈步出去,带着亲兵来到宥州的衙署旁,一个宅院内。 这座三进大宅子原来是宥州防御使李方来的府邸,乃宥州城中排得上的宅邸,现在变成了商队的总部。 商队在平定方腊的战争中,立下了不少功劳,陈绍大手一挥就赏赐下来。 如今商队中,负责的是他们共同选出来的李讹移、薛飞和高老五。 李讹移,是西北出了名的豪商巨贾,嗅到定难军中的商机,便早早来到这里布置。 早些年,他就几乎垄断了茶马交易,先是买通沿途所有官府,控制了横山至天都山贩马通道;然后一口气以军需名义获取官茶引500道(合法运茶量),在西夏和大宋之间,攫取了无数的钱财。 薛飞的外号是‘关拢财神’,以前是童贯的脏手套,负责为童贯转运粮草,和套现空饷。 因为害怕被清算,陈绍和童贯切割之后,果然来投奔陈绍。 他风光时候,为大宋提供冷锻甲供应,包揽渭州军器院90%的铁料。 高老五以前是做青盐买卖的,陈绍听人说起过,他这人手脚不干净。 但是他有规模巨大的骆驼商队和马队,当初急需运输力,所以陈绍就没有在意,启用了他。 这三个人和陈绍配合的也确实不错,帮着陈绍,度过了定难军草创初期的艰难时刻。 当然,他们自己也赚的盆满钵满,陈绍觉得他们是双赢的。 他们来到陈绍的地盘,也是因为在西北的话,感觉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证。毕竟从童贯抚边伐夏开始,五年间,陕西诸路一共抄家了41个豪商。 抄没的资产高达2000万贯,占西北年税入65%,这还不算被童贯等人私吞的。 财富在权势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完全就是别人养的猪,肥了就宰,除非你听话而且能给童贯这些人赚钱。 见到陈绍进来,商队里正在忙碌的掌盘、帮柜、市头们纷纷站起身来。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新年我要从中原收购更多的粮食,你们回去商议一下。” 房中的人纷纷点头,其实这种事,陈绍只需派人来说一下就行。 他亲自来一趟,大家也不敢猜测他的想法。 陈绍从商会出来,突然问道:“大虎,你说这商会,是和咱们一条心么?” 大虎愣了下,挠头道:“商会怎么会和咱们一条心,东家,咱们和他们也不熟啊。” 陈绍哈哈一笑,“大虎啊,你说得对.” 其实他蛮信任商会的,觉得自己给他们赚钱的机会,他们只要老老实实,跟着自己干,钱财根本不愁。 大家没有利益冲突。 但是陈绍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大虎说的没错,有些事,还真得让自己人来干才行。 —— 书房,陈绍一手支颐斜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不住敲打着扶手,听着下面王寅的汇报。 王寅站在房中,继续说道:“属下自从奉命建营,一刻也不敢懈怠,暗中调查了定难军中许多的官员和衙署,只有这商队问题最多。” “办得好,有心了。”陈绍点点头。 “谢节帅夸赞。”王寅笑得谦卑。 他确实是查出来商队的问题,但目的也没有这么纯粹。 他建营之后,野心勃勃,一心要成为陈绍的左膀右臂。 那就需要扩张人手,组建严密的情报网,但是每个月拨下的钱钞就那些。 于是他就盯上了最肥的商队。 有侦查权没钱怎么办? 那就侦查有钱没权的。 弄点钱的同时,还能办几件大案,提高自己在节帅心中的地位。 “李讹移,因为能穿瀚海偷运货物,被称为‘地下沙皇’,特制压印“党项金阳纹“茶饼,黑市溢价三倍还多,从未缴税。除此之外,他还以陈粮充军需倒卖新粮,偷运战马往中原卖.” “薛飞,人称‘关拢财神’,私铸含铜量仅一半的劣币,年铸量400万贯,在咱们定难军中流通。他在京兆府,长安城西市三成的商铺全是他的、渭河码头7座货栈均在其名下,修的宅子,逾王府,仿艮岳.” 陈绍冷笑一声,你修宅子逾越我不管,在定难军铸造劣币,已经比‘地下沙皇’李讹移还要恶劣了。 王寅继续说道:“高老五有一支骆驼商队,人人穿甲,经由河西走廊与西域交易,人称是‘高氏驼铃震河西,夜避沙匪昼通关’,无人敢阻拦!” “此贼暗中贩卖人口,往中原贩卖西域婢女,往西域贩卖中原孩童;用毡毯卷裹青盐穿越关卡,属下暗中捉了他的账房,查出他仅去年,青盐一项,就逃税二十万贯!” 王寅如数家珍,把这三个豪商,查的清清楚楚。 商人,即使是势力再大,面对这种级别的侦查,就跟完全透明一样。 两者能调动的资源,对人的威慑,不在一个档次上。你商人想要走衙门的关系,打听点衙门的消息,要从低到高一路买买买,送送送。 人家衙门要查你,几个人上门一瞪眼,手下全撂了。 陈绍沉吟片刻,说道:“这商队,还是得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车马、漕运,走南闯北,也适合来收集情报。” 王寅心中狂跳,激动不已。 “我们只除首恶,剩下的你自己审查,能用的要继续用,商队的人也是混口饭吃,不会有太多的忠仆。”陈绍说道:“当然,也要陆续安插些自己人。” “属下明白!” 王寅是真明白,他给方腊发展信徒时候,组织的能力就很强。 摩尼教的发展,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劳,别看方腊称帝之后,重用提拔的都是自己的亲戚,其实他那些亲戚能力平平。 “这件事我就交给你来办了,需要什么人手,尽管跟我说。” 陈绍说完,提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一品广源堂 五个大字。 “广纳百川,源通四海,从即日起,你们就是我的耳目,也是我的爪牙。” 王寅笑着上前,如获至宝,把这写的很一般的字捧在手里。 —— 高楼会馆,在宥州城外,一个寻常的庄园内。 庄园依山而建,此间主人高老五早早在馆外等候。 远处来了一辆漆黑色桐木马车,高老五笑着上前,亲手为里面的贵客掀起车帘。 李讹移和薛飞并肩出来,高老五和李讹移熟的很,今日是他做东,要与薛飞结交。 李讹移年纪大了,让他扶着下车,笑道:“高五爷,看看我请来的是哪位贵客?” 高老五笑道:“关拢财神大驾光临,令敝馆篷壁生辉!” 一面笑着寒暄几句,一面留心看着这处高楼会馆。 名字虽称高楼,却只有一层,看上去低矮寻常。 走到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看得出这处会馆建造颇费了一番心血,楼馆直接在山体中间,果然是层层高楼。 外面那低矮的房间,只是个入口,相当隐秘。 这座小山,基本是被挖空出来,里面错落有致,处处都有华丽的灯柱,金碧辉煌中,也有些奇异草,增添几分难得的雅致。 今日这里之后,只有流水声潺潺,静谧非常。 高老五一边请两人入内,一边笑道:“不知薛兄是喜好曲乐还是歌舞?” 李讹移笑道:“薛兄第一次来,哪懂你这里的妙处,你看着来吧!” 高老五哈哈一笑,伸手道:“请!请!请!” 那楼馆在山体内,有三层高,馆内绯色的锦缎,从天板一直垂到地上。 房顶悬着十几盏琉璃灯,灯下正对着中间一座圆形平台,周围摆着坐榻和长几; 三人一进来,那些琉璃灯便同时被点起,烛光将平台映得通明,旁边的坐榻却隐藏在阴影中。 三人坐下之后,马上小碎步走来几个美婢,每人身旁站着两个,捧巾、奉茶。 薛飞坐在榻上,舒服地伸开腿,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他知道高老五找自己的目的,这高老五是贩卖人口起家的,在西北和西域之间,很有势力。他想要借着陈绍打通的关系,打入中原市场。 自己在京兆府有七个港口,和中原尤其是陪都洛阳的豪门,都有往来。 他想要借自己的路。 一阵环佩轻响,又有十几名妙龄少女从附近的洞里出来。 那些女子穿着香艳奢华,不仅一个个生得明眸皓齿、千娇百媚,而且皮肤出奇的富有光泽,呈现一种夺目的姣丽感,令人眼前发亮。 这些少女,最大的特点就是皮肤白皙娇嫩。 薛飞不明所以的时候,高老五拍了拍手,有人捧着各种工具上来。 有:笔墨、马鞭、长香、烙铁. 眼看他有些疑惑,旁边的侍女美婢笑道:“上面这些是今晚的香材,贵客可以尽情地在她们的肌肤上写字、鞭笞、点香和烙印。” 薛飞被称为关拢财神,什么福没享过,听了都有些心动。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高老五不悦地蹙眉,“什么人在外面喧哗,打扰了我客人的兴致,我剥了他的皮。” 一个美婢匆匆进来,脸颊雪白,没有半分血色,颤声道:“是是.” 话没说出口,外面传来一声冷哼,“你要剥谁的皮啊?” 王寅带着几十个人,走了进来。 高老五瞧见来人穿着之后,悚然一惊。 他起身弯腰道:“这位官爷,莫非有什么误会,我与节帅前几日还见过。” 王寅看着他们三个,笑道:“难得三个凑在一起了,倒是给我的弟兄省事,带走!” 高老五眼里爆发出一道厉色,使了个眼色。 王寅笑道:“还想着反抗呢?” 他一挥手,身后几十个番子上前,将三人反剪双手捉拿。 那些女子美婢,全都不敢动弹。 高老五心中惊恐起来,自己的死士呢? 出去之后,他马上就明白了,庄园内的死尸,都被集中在一处,摞迭起来。 一队人马,将此地围的水泄不通。 看着脸色铁青的高老五,王寅道:“是不是懊悔没走地道?实话告诉你,抓你之前,已经盯了你七天了,你的那些老鼠道,每一条都有我的人把守。” 王寅是什么人?尸山血海的杭州城下,他是敢冒着矢石挖城墙的狠角色。 还是串联了十万摩尼教徒,敢造反的人。在这个封建王朝时代,永远不要和一个敢造反的人比狠,你真没他狠 这几个商人,确实没被他看在眼里。 “我们未曾犯事,望官爷行个方便,让我们见节帅一面。”李讹移小声说道。 王寅没有理他,到这个时候,还想见节帅? 做梦呢! 他仔细观察着这个庄园,还有那一条条地道,以及隐秘的山中楼。 拆除掉那些华丽的装饰,改造成一个集审讯、关押、监察为一体的所在,岂不是正好! 这乌漆嘛黑的山中楼阁,稍作改造,就能成为天然的大狱。 王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将这里的人全都带走,送到宥州衙署处置,只把这三个留下!” 这三个能榨出不少东西来。 王寅跟着方腊,都能雄心勃勃地每天打了鸡血一样干活,如今跟着陈绍,局势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节帅的实力,在他看来是完全可以搅动半壁江山的。 只要乱世降临,节帅占据的这块地方,比江南更适合逐鹿天下! 而且王寅也看出来了,节帅的胸襟气魄和能力都远胜方腊。 自己必须好好干! 这种机会不会出现第二次。 —— 陈绍看着抄没出来的家产,有些惊讶。 这仅仅是他们在定难军中的资产,薛飞在京兆府那些店铺和港口,都是没法抄的。 饶是如此,都弄了一千多万贯 还有无数的车马、骆驼和船只 本来已经有点财计压力的陈绍,很是缓了一大口气。 最终他也只是在书房里看了一眼王寅送来的情报,没有去见这三个人。 没什么好说的。 自己本来打算和他们一起发财,和平相处的。 其实陈绍不知道,他们在历史上的下场,也和如今差不多. 高老五在宣和五年,也就是明年,借金兵攻宋之机,囤积粮食哄抬十倍粮价被关中流民群起诛杀,《宋史·叛臣传》记:“暴商高某磔于市,民争啖其肉” 童贯伐辽失败,为填补军亏,逼迫薛飞“捐”银百万两,因拒交半数资产被诬“通西夏”,家属男丁充军,女眷没为官婢。 李讹移被官府榨取其所有马匹后,反告其“通敌”抄没家产,斩于市. 陈绍把这三个宰了之后,让王寅接手了商队,开始正规化运营。 从此定难军商队,不再只是逐利,而是根据陈绍的需要来采购和售卖。 当然,他依然收拢所有中小商户加入,并且提供庇护。 二月,陈绍下令,大量腌制牛羊肉。 制造弓箭、弩箭,召集匠人研制火药轰天雷。 备战的气息,已经懒得隐藏了。 宥州城中,来了一队人马,在陈绍的府邸外等候。 陈绍迈步走来,只见门口站着几条汉子,当先一人,矮壮敦实,一双罗圈腿,虽然穿着锦袄,戴着璞头,可是璞头下面,露出来的头皮刮得精光。 从侧面看,能看到在他们脑后,留着两三处铜钱大小的发顶,发顶后的长发,编成小辫垂下。 十八个女真使者,站在房中,说着一些陈绍听不懂的话。 见陈绍来了,其中一个站起身来,说道:“你就是陈绍?” 如此无礼跋扈的做派,自然引得陈绍身后的亲卫不满,怒目而视。 这些女真人浑然不惧,虽然只有十八个,但是却好似根本没把陈绍这些人放在眼里。 不顾剑拔弩张的氛围,陈绍坐下之后,问道:“是我,你们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他也在观察这些女真人。 确实有一种起势期那种斗志,睥睨天下,看谁都不服。 即使是传话的使者,也拽的目中无人。 女真使者说道:“俺们将主说了,辽狗多有逃入你们境内的,你得派人把守,不得放一个辽狗进来。” 严格来说,宋金有海上之盟,而陈绍名义上是属于大宋的。 所以这些使者虽然态度蛮横无礼,但是要求其实是合理的。 但是不合情。 那都是汉人,即使不是汉人,也是陈绍急需的生口。 他有多少堡寨,就需要多少的人来填,乱世之中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陈绍笑呵呵地说道:“还有这回事?宋金乃是盟友,你们尽管放心,我这就派人在边境巡视,发现辽人越境,就把他们驱赶回去。” 这使者点了点头,对陈绍的回答还算满意。 等送走了他之后,杨广齐问道:“节帅,派谁去驱赶辽人?” 他自己跃跃欲试,觉得这是重返战场,继续立功的好机会! 陈绍瞥了他一眼,骂道:“蠢货,为什么要驱赶辽人!而且,哪来的辽人,那都是本帅的子民!” 杨广齐头脑风暴了一会,还是没有想明白。 他也懒得再想了,只听陈绍沉声道:“传令,告诉李孝忠,加快收留难民,必要时候,可以骑马、赶车越境去接!” —— 三月,辽天祚帝听信后族萧奉先的谗言,将皇子晋王耶律敖卢斡及其生母文妃萧瑟瑟杀死,致使耶律敖卢斡的姨父耶律余睹举兵反叛,归顺金国,并率兵攻打辽国南京(后世的北京城,大宋称之燕州)。 当时,天祚帝身居南京,闻报后心惊胆战,急忙向居庸关逃窜。 天祚帝逃匿夹山之后,辽国群臣及汉官们,一致谋立耶律淳为皇帝。 还让府衙百官、诸军、僧道、父老乡亲等一万多人,到耶律淳府前,劝说耶律淳登基。 耶律淳则假模假式地推辞。 最后,耶律淳堂而皇之地即位,尊号“天锡皇帝”,改保大二年为建福元年,史称“北辽”。 耶律淳当上皇帝后,将天祚帝降封为湘阴王;并派遣使者向金国奏表,请求将北辽纳为金国的附属国。 金国并未答复,但确实没有继续进攻南京府,而是去追天祚帝了。 燕地辽人舒了口气,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北边的金人虽然走了,南边却来了一群宋人。 童贯想到赵佶的指示,派人去燕京城,劝降耶律淳。 耶律淳大怒,当即斩杀宋使,童贯以此为理由,开始进兵。 大军兵分两路,西路军七万,由种师道率领,从雄州往白沟河进发! 东路军八万,由刘延庆率领,从霸州往范村进攻。 伐辽的大业终于开启。 整个大宋都在等待着童宣帅的捷报。 —— 陈绍与女真人,也是扯皮推诿了好几次,甚至爆发过一次小的冲突。 两边都死了些人,但都没有选择把事情闹大。 但是很快,女真人撤走了,好像是去围攻天祚帝,暂时撤离了边境。 陈绍骑马,带着一些亲兵,来到宥州城郊。 进入一个庄园之后,只见门口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有不算好看的五个大字。 一品广源堂 看着自己的笔迹,陈绍有点想笑。 迈步走入那神奇的山中楼,陈绍顿时感觉到一阵阴冷。 原本金碧辉煌的灯柱,琉璃灯盏都消失了,青砖狱墙高有五丈,铁钉蒺藜密布墙头,唯一的入口是墙下那道黑黝黝的沉重铁门。 门下有导轨,需要门里门外的人共同转动绞盘,才能将千斤铁门打开出入,同样铁门共有七重,渐次深入地下。 被关到这里的人,想逃出去,那是根本不可能。 七道关卡,每道后面都有一片房间,或是牢房,或是审讯室,或是档案室 陈绍点着头,对身后的王寅说道:“这地方不错啊,你怎么发现的?” 王寅把那三个商人在此淫乐的事,跟陈绍稍微提了一嘴。 陈绍冷笑一声,心道他们也算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关键的位置,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外人谁也不能信! 退出这牢狱,往另一个方向,总算是有点阳光照射进来。 那是广源堂的番子们办公之所在,各种情报就在这里被分门别类,择重要的上报陈绍。 陈绍坐下之后,面前摆着一迭东西,他大致翻看着。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只通过账簿、很难摸清生意的具体名目;但他还是着重看了一下,里面附有的仓库进出清单。 商队的经营十分健康,王寅确实很有能力,他没有强行插手商队的管理,而是在保留了大部分纲首(总舶主/掌盘子)、副纲(二当家/帮柜分管货物调配与账目,监督契约履行)和行老(市头/牙魁负责定价、交涉关税、打点官吏,需精通各族语言及地方潜规则)的基础上,在商队中按十比一的人数,安插了许多番子。 对这个新成立的广源堂,陈绍还是很满意的,基本上满足了自己对他们的要求。 有的地方,还有惊喜,比如说商队管理、以及情报的获取上,都超额完成了自己的预期。 陈绍对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比如广源堂最精锐的番子,就全部是横山最早追随陈绍的那些人。 这堪称是他的本部部曲! 而且陈绍还专门设立了几个不属于王寅管辖的营,也在广源堂中,直接对陈绍负责,向他汇报,相当于是广源堂内部的监察机构。 并且商队钱财的统计和账本,也是掌握在其他营手里的,两者都同时对陈绍负责,互不统属。 陈绍知道,情报组织具有多么大的重要作用,可也知道它一旦沦为某人一手把持的特权机构后,可以翻云覆雨,甚至把他头上的最高统治者玩弄于股掌之上。 所以既要发挥它的作用,又得尽量避免在发展过程中,它渐渐沦为某个特工组织强腕人物的私人工具。 陈绍并不怀疑王寅对自己的忠诚,至少在此时,他不会对自己心怀歹意。 但是陈绍向来是不肯把安危,置于某个人的忠诚上的,人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谁都有能会背叛,就看条件是什么了。 对所有机构的设置,最好是从一开始就立下了相应的制度,并在实际操作中不断地进行修订和补充,使它更加完美、更加严密。 依赖制度也许不是最完美的,但是人类哪怕是发展到了他那个时代的文明程度,依赖制度,仍旧是远比依赖领导公正、无私的个人品德和智慧、知识水平更稳妥的方法。 王寅站在一旁,看着陈绍的表情,他心中长舒一口气。 节帅没有皱眉,看上去很放松,这就是好事。 “节帅,可有什么吩咐?” 陈绍说道:“目下可以适当地多往兴庆府派些人,还有河西走廊那边,和回鹘人谈的怎么样了?” “我们截了高老五的商队,与回鹘搭上了线,那些回鹘人非常狡诈、贪财,属下就怕他们拿了钱,说话不算数。” 陈绍想了想,这种情况确实比较可能会发生。 西州回鹘,又称高昌回鹘,他们的传统地盘就是河西走廊。 如今甘、凉、瓜、沙等绿洲,已经被西夏占据。 西州回鹘实际控制区退至吐鲁番盆地+塔里木北缘,人口约35万。 就这点人口,还分裂为并立的两大回鹘领袖,西州可汗:毕勒哥。 黄头回纥大酋:翟末啜 毕勒哥是高昌回鹘第18代可汗,出自仆固家族,是漠北回鹘汗室后裔。 而翟末啜,回唐末鹘汗国崩溃后,残部与羌人、党项混居形成的战斗集团的首领。 他们原本都快被西夏挤兑死了,因为自己的出现,西夏放松了对他们的进攻,开始施以好处,让他们出兵跟自己对抗。 陈绍这次的拉拢,让他们不得不思考,是要和西夏一起对付陈绍,还是和陈绍一起灭掉西夏。 这个选择并不难做,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趁着自己如今还有用,多跟陈绍要些好处。 陈绍说道:“不急,咱们先打几场胜仗,就轮到他们来找我们了。” 韩世忠绝对是西夏的苦主。 从他还是个小兵的时候,就逮住西夏爆锤,如今更是在兴灵平原大杀四方。 只要韩世忠的压力给足了,西夏终究会忍不住的,等他们再次举兵来拼命,那么就将加速耗干本就到了垂死边缘的西夏最后一点国力。 西夏的情况,和辽国差不多了,甚至还要更严重。 因为辽国虽然败的很顺畅,堪称一泻千里,但是他们的疆域还是太辽阔了。 而西夏,就剩下个兴灵平原还有河西走廊的几个绿洲之城,根本就没有一点纵深,物资和兵源也是逐渐枯竭。 陈绍回城时候,看着宥州城外,路边那些青青麦苗。 “春天到了.” 就在亲兵们,以为节帅难得地有些抒情时候,陈绍继续说道:“是时候去兴灵平原破坏春耕了,传令给韩世忠,别光顾着杀人,要把所有能吃的庄稼,消灭在嫩芽阶段!” —— 刚刚回府,陈绍就收到消息,说是种家又来人了。 折氏在这里待得时间太久,虽然她原本就不怎么露面,没有风言风语。 但是在种家内部,都觉得不太合适。 上次说是骑马摔了一下,此时也该好了。 陈绍啧了一声,不太想放人。 但是确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回到院子之后,果然种家这才很重视,还特意派了几个女眷来。 好在折氏的辈分实在是高,她们也不好强迫。 进到房中,种灵溪有些娇憨,懵懵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见陈绍来了,就跟遇到救星一样,拽着他的袖子说道:“他们非要接继母走,继母身体不舒服,就生气了。” 房中种师中的儿媳,起身行礼道:“姑父好。” “不用多礼.”陈绍笑道:“继母与环环向来亲密,许是不舍得走。” “你去劝劝!”种灵溪推着他说道。 陈绍道:“也好。” 几人一起,来到折氏的院子,陈绍说道:“你们在院子里等等,继母面皮薄,我去劝她要是你们也在,她又要发起长辈脾气来。” 种师中的儿媳,其实比折氏年纪还大,此时也是非常头疼,连连点头道:“姑父说的在理。” 陈绍这才进去。 折氏听到动静,气呼呼地一转头,瞧见是陈绍,登时变了脸色。 “你怎么来了?” 陈绍使了个眼色,让两个丫鬟去门口守着,走到桌前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折氏喜滋滋坐下,环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先亲了个嘴。 看着她妆容艳丽的模样、凹凸的身段立刻让陈绍开始胡思乱想,而且她的目光也很火热。 院子里,环环和种师中媳妇聊天的声音,陈绍都能听见。 这非但没让他害怕,反而便是满脑的低级趣味。 陈绍挑起她的长裙,笑道:“环环和你孙媳妇在外面,一会不要出声音。” 折氏不安地扭动着,有点不敢,陈绍一把将她推到窗边。 “劝不动,根本劝不动!” 陈绍抱怨道:“说的我满头是汗。” “姑父辛苦了。” 陈绍突然问道:“老种相公一去半年,他这般年纪,在外奔波征战,身体无恙吧?” “还好,只是旧疾时常复发,站立都难。” 童贯是真会熬老头啊,老种这把年纪,他也好意思让人家顶在前面。 那可是白沟河啊,大宋的伤心地。 当年太宗赵光义,就是在那里折戟,驾驴车逃命回来的。 (本章完) 第122章 又是白沟河 第122章 又是白沟河 汴梁,连续多日晴朗无风。 清晨的空气中飘着阵阵薄雾,只要等太阳出来,这点薄雾就会烟消云散,今日注定是清澈明媚的一天。 蔡京坐在院子里,他年事已高,已经获准不必每日去讲义司处理政事,等着有紧要的事,再来跟蔡相请示,由他决断即可。 前些日子,蔡京又到处挤吧出些钱钞来,送到了内府中供官家销,赵佶龙颜大悦,对他是极尽恩宠。 不过他此时,脸色并不是很好。 官家安排李纲进了讲义司,吴敏进了枢密院,这都是旧党中人,被自己排挤出汴梁的人物。 而且童贯三番五次派人来要军饷,朝廷拖欠西军的军饷,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以前时候,童贯虽然也会帮着要,但从未催的未如此急。蔡京也习惯了,先用西军的饷银来补窟窿,最后再挤出点来给他们。 不过此番西军伐辽,是童贯获得王爵的一战,不由得老太监不急。 “西北有人来么?” 蔡京问完,蔡府都管赶紧弯腰道:“回老爷,来了。” 蔡京眼色一亮,问道:“怎么没报?” 老都管神色有些古怪,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这他们只算来些西北自产的风物,老奴便自作主张,没有报与老爷知道。” 蔡京一听,眉心瞬时皱了起来。 陈绍抄没了三个豪商的消息传开,所有人都知道他发了一笔财。 但是汴梁的权贵,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他来送礼。 即使是关系还不错的蔡京,都有些埋怨。 蔡京只是比其他人睿智一些,不代表他不贪财,实际上他贪的最多。 在蔡京的意识中,陈绍是投奔自己了。而且目的应该是在童贯伐辽成功之后,让自己庇护他。 本来他还觉得是路途遥远,陈绍暂时没送到。 此时才知道他是真没打算给。 饶是蔡京气度不凡,此时也有些恼了,我几次帮你说话,你竟然无动于衷。 难怪童道夫总是说此人辜恩负德,过河拆桥,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陈绍.” 蔡京叹了口气,以拳击掌,颇带懊恼地说道:“终究还是年轻了些,小门小户出身,不读诗书,目光如此短浅。” 他还是蛮在意的,因为朱勔那时候,真的是以一己之力,供养了汴梁这些权贵。 如今朱勔倒了,西北的定难军好生红火,他竟然不来上供. 蔡京的心中,依然是文人上流,武官下作,将陈绍看低了一些。 他要是知道,陈绍动辄说什么‘我亦一时之雄也’,估计会更加恼怒。 再聪明绝顶的人,终究还是要被时代限制。 —— 河北,宋辽边境。 夜色如漆,头顶繁星点点,浩瀚银河在这里无比壮丽的展开。 星光之下,瞭望台上的火把,照耀出长长的影子。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远远的不知道是哪种夜鸟在有一声没一声的哀鸣,却让整个夜色显得更加寂静逼人。 童贯的帐中,坐着几个北地使者。 伴随着,女真已经攻陷辽国的中京府,兵锋直指辽东和燕京。 曾经的庞大帝国辽国已经奄奄一息。 整个北地,辽国统治体系土崩瓦解,四处盗贼蜂起,守臣或降或叛…… 今夜来的,是怨军将领郭药师的人。 他如今奉命,守在涿州,颇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辽人也不是不知道,此人有反心,无奈此时已经是山穷水尽,实在无法再出兵平叛,只能寄希望于他和宋人谈不拢。 童贯笑着说道:“某是知兵的,七年前,大辽皇帝在护步答岗赔光了帝国的主力。从此便一蹶不振,女真人四下攻城略地,无人能挡。这个时候你们辽帝在做什么?还在到处打猎游玩! 前不久耶律淳再次战败,他连燕京都不敢回了,朝西京大同府逃去。” “你家郭将军本是汉人,不趁此机会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郭药师派来的,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一起被招募进怨军的甄五臣,他见童贯只让自己这些人来降,却不开口提条件,就知道他们心不诚。 童贯说完之后,大帐内鸦雀无声,幕僚们也都板着脸默不做一语,并没有来给递话上台阶。 甄五臣见状,已经知道这次多半谈不成什么,郭大哥来时说了,若是他们实在开不出什么好的条件来,这个降还真就不投了。 他们这支军队,是辽国新成立的军队,耶律淳拿他们纯当炮灰用。在大辽根基太浅,能挣扎生存到现在,后来都是靠着郭药师带着他们拼了性命踢打出来的。 遭逢如此乱世,北面女真,南面大宋,北辽内部,也是乱成一团,出了城中,外面都是汉人豪强建立的坞壁,生存环境也险恶无比,身在其中,谁又不关心到底这个团体前路何处? 大家对局势,都有了解,并非是完全不懂。 你大宋傲慢如此,难道不知如今选择多的是,涿州在自己手里,不行就投女真! 他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我家将主,如今是常胜军都管、涿州留守,不知降宋之后” 童贯笑道:“一切好说,届时再谈。” 甄五臣点了点头,抱拳叉手道:“既如此,我等告辞!” 说完,带着手下掀开帘子,拂袖而去。 看着他们离开之后,童贯冷笑一声,“怨军反复无常,此时来投,还敢伸手讨要官位。等来日杀败耶律大石和萧干,他只有祈活命的份!” 赵良嗣点头道:“宣帅明见,郭药师此人不可信,前年两营叛,劫掠乾州,后从招安;今岁全军复叛,而攻锦州。算是今夜,他已经是三叛大辽了。” 赵良嗣此人,有点书生意气,对别人的道德要求极高。 陈绍虽然后来屡立大功,他也觉得陈绍不堪重用,每次童贯要提拔陈绍,他就跳出来说陈绍当年去汴梁路上,勒索乡绅的事。 而郭药师的人品,还不如陈绍呢,他是几次三番背叛契丹,然后又投降契丹.是真正的反复无常。 出了宋军大营,甄五臣冷声道:“童贯如此托大,咱们来投,必被其所辱,不如劝大哥三思。” 其余骑士纷纷附和。 —— 四月份,蔡鞗难得回去了趟汴梁。 再回来时候,由张道济护送,他是蔡京堂侄的连襟,原本是在禁军中做军器监械作使的。 如今禁军被裁撤,他便想着求一个官,蔡京想着自己小儿子在宥州,没有完成自己安排的任务,便让他跟着来。 在宥州打下底子,今后朝廷伐辽成功之后,真的来削藩西北的时候,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和亲戚张道济趁势掌握定难军。 他们回来的时候,陈绍早就得到了消息,闲着没事的他到城门口迎接了一番。 就算是给蔡京了个面子。 陈绍本身不是大宋的人,他心中没有那种根深蒂固的重文轻武的想法。 所以他更喜欢从实力出发,来看待与其他人的关系。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强了,汴梁那些大人物,也该重视自己才对。 所以他才会一直给童贯写信,才会不怎么送礼 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合情合理,童贯、蔡京则觉得他是自大无知,忘恩负义。 今日出来迎接他儿子,更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马车赶来之后,蔡鞗下来见陈绍,依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稍微见礼就要离开。 陈绍本来想说准备了接风宴,看他这样,顿时有些生气。 蔡京派你来,是给我面子;我带着宥州的文武官员出城迎接你,是给足了你面子。 怎么还拽上了? 你出来说了三个字就要走,把大家当什么? 就算是蔡京来了,也不该如此! 陈绍心中对这个蔡鞗,已经是厌恶至极,他冷笑一声,刚要离开,护送蔡鞗前来的张道济,笑呵呵上前,叉手道:“拜见节帅。” 陈绍早就知道了他的情报,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所以对他有些冷落。 此时张道济主动来拜见,陈绍便点了点头,笑道:“一路辛苦了。” “不敢不敢,都是末将分内之事。” 陈绍见他不似作伪,反正酒宴都准备好了,蔡鞗那王八蛋不去,就带这张道济喝点吧。 “我备下酒席,如若不弃,一起吃酒去?” 张道济露出一副惊喜神色,拍手道:“嗨呀,节帅如此抬爱,岂敢不从!” 等到了地方,张道济发现,陈绍确实是诚意满满。 这酒楼位于城中大道上,已经被陈绍包下,今日暂不接待其他客人。 宥州城的文武官员,来了不少,大家也不是卖蔡鞗面子,而是看在他爹的份上。 却不知这人生下来,就是宰相之子,性子有些傲慢。 他倒不是针对陈绍,只是被发派到这种地方来,心中存着怨气,一路上对张道济也是懒得搭理。 张道济看着宥州的文武官员都在,心中已经嘀咕起来,这些人对陈绍不是一般的敬重。 这种发自心底的服从和认可,是装不出来的。 他马上就想到,蔡京来时让他在这里好生经营,将来有可能就扎根在此。 如今看来,蔡太师一把年纪,而这位节帅却如此年轻。 蔡京真能活到那天么? 定难军地广物博,若是节帅陈绍威信如此之高,朝廷真能轻易削藩? 自己虽然和蔡太师有点亲戚,但是这么多年,他也就把自己安排进禁军。 蔡京尚且如此,等他百年之后,蔡氏根本没有一个能撑起来的。 自己辛辛苦苦,改良神臂弓榫卯结构,使连射故障率降了一大半,督造霹雳砲车三百乘,功劳满满的。 结果正等着升官呢,蔡太师把禁军一锅端了,根本没考虑自己的事。 浪费大半辈子时间,在禁军军器监,接下来自己不能再一味地依靠这个不靠谱的亲戚了。 在这棵树上,估计真会吊死。 陈绍年轻有为,自己和他接触不多,但是他却十分客气。 要是能再定难军站稳脚跟,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有了这个想法,张道济就不是单纯的吃酒宴了,他在席上开始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的功绩来。 果然,陈绍很感兴趣,问的十分详细。 有些事,看得出来,节帅确实不懂。但是他有个好处,就是不会不懂装懂,而是很虚心地请教。 其实张道济最厉害的,还是在弩机上的造诣,但是见陈绍对火药和炮车很感兴趣,他便着重说起自己造的霹雳炮车来。 陈绍聊着聊着,就确定了这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很多事你是编不出来的。 蔡鞗那厮傲慢无礼,带来的一丝不快烟消云散,陈绍早就把他抛到脑后。 这种人,不值得自己多费情绪。 想起童贯当年在汴梁对自己的赏赐,让那时候的陈绍,都产生了一些感激之情。 于是他大手一挥,把前几日抄没的李讹移的宅子中的一套送给了他。 李讹移的手笔自然不俗,相信他在见到那宅子之后,会惊喜不已的. 紧接着,陈绍说道:“大辽原云州节度副使张天望,是你本家,也是个精通火器的。改日你们可以一起探讨琢磨.” 张道济笑道:“来到这定难军,节帅让末将做什么,末将就做什么!” 话很朴素,但是确实好听,陈绍笑呵呵地说道:“来,一起举杯,为老张接风!” 张道济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些人很真诚,不像是汴梁的官员,见你突然受赏赐,表面祝贺心里酸。 一个势力草创初期,尤其是上升期时候,是有一种独特的气场的。 昂扬向上! 刚从汴梁那个老朽腐臭的官僚系统中出来的张道济,感觉会格外明显。 —— 涿州城。 听完甄五臣的话,郭药师看了一眼气愤的兄弟,嘴角有一丝冷淡的笑意,低声道:“童贯若是如此,那还真对不起他偌大的名头。我就说,一个卵子都没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郭药师本来就是从尸山血海里头杀出来的大军头,麾下将领也差不多。 耶律淳刚开始组建的八营怨军,确实不强,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是经过这么多残酷至极的战斗下来,相当于大浪淘沙,百炼成金。 郭药师手里的常胜军已经算是比较强的武装,他们也不是辽国的部族军,在辽国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们的想法就是找个更硬的靠山,这个世道,谁能打谁就是道理。 在幽燕之地,尤其如此。 虽然怨军出身的常胜军全是汉儿,但在宋和女真之间,常胜军这些将领也没什么民族成见。 汉儿之类的说法,更是笑话。 都在辽国治下一百多年了,哪有那么多家国的念头? 在历史上,宋军白沟战败之前,正气势如虹准备北伐的时候,郭药师是找过门路想和宋方联系上。 可是当时主持北地接纳来人的赵良嗣从来就看这些常胜军不顺眼。认为是忽降忽叛,野性难驯,不可依靠。 而自童贯以下,正是信心满满,自信爆棚时候,根本没想着要联络他姓郭的。 如今童贯更加自信了,因为西北没有了掣肘,军粮饷银也难得充足起来。 这次伐辽,比历史上那次,准备要充分的多,优势也更大了。 —— 四月末,童贯大军抵达白沟河附近。 大辽南京留守耶律大石、都统萧干收拢奚、契丹、汉军三万余人,据守白沟河。 “白沟一线,系天下轻重者五百年。” 此地是河北屏障,失白沟则河北门户洞开。 宋军沿河建“水长城”——植柳设栅、挖壕沟、筑堰28处,形成人工沼泽。 辽军在北岸设“鹰军”哨塔,监视宋军动向。 宋军营寨的大帐前头,警戒森严,百余士卒披甲持矛,将大帐围得严严实实。 种师道坐在主帅位置上,脸色难看至极。 自己手下这些西军,被童贯拆分的七七八八,指挥权混乱。 最可气的是,军中的中低层武将,几乎全部被调往刘延庆那一路。 充任新招募的河北兵的将官。 虽然看似是平调,实际上就是为了削弱西军,谁都看得出来。 如今这营中的武将,都是从汴梁来的,要么是文官,要么是来镀金混战功的权贵子弟。 伐辽之战还没打,朝廷削弱西军的手段就已经如此明目张胆。 帐中气愤十分凝重,几员西军宿将,全都脸色铁青。 大战在即,即使是他们没把辽人残兵放在眼里,也不该如此行事。 难道真不能等打完之后么! 就这么几天,也没耐心不成? 营寨外头,突然传来了士卒行礼的声音:“杨相公,王相公!” 寨墙上带队的小军官面面相觑,却是现在军中地位最高的两员武将赶了过来。 华州观察使,泾源路兵马钤辖杨可世和婺州观察使,胜捷军统制王禀! 中军寨门,吱呀呀的打开。 两员披着大红披风,戴着乌纱璞头的汉子策马而进,身边层层迭迭,拱卫的都是顶盔贯甲的骑士。 个子高大的是杨可世,而王禀矮壮结实,神情严刚,撇着嘴角仿佛对什么事情都看不顺眼一般。 单从官职上来论,他们两个的权力,甚至已经超过老种了。 毕竟老种这次是奉旨协同作战,属于是掩护军。 营寨中将佐官弁,顿时纷纷单膝跪下,抱拳行礼:“两位相公!” 杨可世也不答话,直赶到大帐之前跳下马来,扫视一眼:“诸位将主都来了么?” “都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看着眼前掩着的营门,竟不约而同的深深吸口气,迈步就走了进去。 他们也都是西军出身,如今西军被拆分的七七八八,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帐中此时正酝酿着无尽的怒火。 杨可世虽然是出身西军,但早就从西军当中分化出来了,乃是童贯亲信中亲信,嫡系里的嫡系,他还算是淡定。 毕竟他早就被老种相公,小种相公为首的西军核心集团视作眼中钉。 但是王禀其实也不想在战前做的如此过分,他其实想的很简单,考虑问题先是从胜负去看。 大战之前,来这么一手,打乱各营的编制,让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很影响战斗力。 无奈他也是童贯一手提拔的,只能是听宣帅的。 杨可世王禀二人,掀开帐门而入。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注视过来。 姚古冷笑道:“两位上将,来此有何吩咐?” 王禀和杨可世,只是对望了一眼。一个个都铁青着脸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他们毕竟是厮杀出身的直汉子,过了片刻,眼见老种都没有开口,王禀实在受不了,说道:“此事,非我们可以左右,我二人也是听命行事。” 此时,营帐帘子一下被掀开,却是个小将探头进来:“诸位相公,辽狗动了!” 大家闻言皆是一怔,辽军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动了? 我们还没动,他们怎么敢的。 众人一起站起身来,除了腿疾复发的老种,其他人都冲了出去。 站在瞭望台上,只见对岸有一员武将,肋下夹着一个宋军,回到自己营前。 他把这名宋军俘虏朝地下一扔,喝骂道:“今日捉你,不为别的,回去转告童贯,我乃耶律大石,敢犯我境,定叫汝等匹马不返!” 今日大宋派出七人小队,绕路来到河对岸窥营。 耶律大石正好瞧见,单骑而出,将大宋派过来的游骑哨探刺死六人,最后从马上活捉一人。 此时他声若洪钟,辽军的大寨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喝彩声。 宋军这边则稍微有些时期低落。 西军被拆散,新招募进来的河北兵,完全没有打仗的经验,战力低下。 王禀的眼里,已经有了忧色,形势其实并不像大家估计的那么好。 他拽了一下杨可世,说道:“宣帅那里军报说的清楚,辽人粮草不足,近来运送粮草一定要小心。” 杨可世笑了笑,说道:“他们敢渡河过来,则正中我下怀,老子就怕他们不来。” 王禀皱眉道“不要轻敌。” 杨可世没有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趁机逃离中军那气氛压抑的大帐,借口运粮,逃避开了。 以他的身份,何须去运粮,不过是不想继续被西军那些将主为难而已。 杨可世离开中军之后,马上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白沟河的夜雾缭绕,湿漉漉地打在脸上。 杨三七搓了把眼角的水汽,靴底陷进烂泥里发出“咕叽”一声闷响,像沼泽在偷偷吞咽活物。 “这烂地!” 其实这种沼泽路,也是大宋故意为之的,引水浇灌此地,使得战马无法奔驰。 以此来削弱辽人战马的攻击力。 “把粮车往外围挪!轮子都要陷进去了!”他扯着嗓子吼,火把的光晕里能看见几个士兵正撅着屁股推一辆歪斜的辎重车。 这鬼地方根本不该扎营,但童宣帅的命令就是天。 河北的民夫早就将其十八代祖宗骂了无数遍,据说那位宣抚使正在五十里外的大帐里烤着火,听小曲儿,幻想着明天一早辽人就会捧着降表跪在白沟河对岸。 童贯是出了名的不爱惜民力,这次伐夏打了五年,被他征调的民夫,累死、打死、饿死的,不下十万人,累累白骨弃于横山一线。 陈绍刚刚从军时候,带着辎重队,他已经算是最仁慈的武将了,手下的五百民夫依然死了十几个。 副将王渊踩着泥浆跑过来,声音压得比夜枭还低:“斥候报北边林子里有怪响,不像野兽。” 他的甲胄下沿糊满黑泥,活像刚从坟坑里爬出来。 杨三七盯着河对岸浓墨般的黑暗。 辽人?他们这一个月缩头乌龟当得可好,今天白天的对峙也只是隔着河放了几支软绵绵的箭。 “都统说了,萧干那孙子没胆过河。”他啐了一口浓痰,落在烂泥里无声无息。“让儿郎们警醒点就是。” 警醒?王渊看着火光下那些麻木疲惫的脸。连日冒雨行军,身上的皮甲都沤出了霉味,脚丫子在水里泡得发白溃烂。 所谓的营盘,不过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地上胡乱散落着几个湿透的帐篷,更多的人裹着半湿的毯子靠在辎重车轮下打盹。 兵器七零八落插在泥地里,弓弦都软塌塌的。 他还没来得及再劝,一阵冷风卷着火苗猛地一蹿,四周的火把“噗”得灭了一半。浓稠的黑暗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涌上。 “起风了!快!把火点上……”一个队正刚喊出半句,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风声。 杨可世全身的汗毛瞬间炸开。那声音像滚雷贴着地皮碾过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是马蹄!无数马蹄狂暴地践踏着冰冷的泥水! “敌袭——!”嘶吼声带着临死的绝望从营盘最北边撕裂黑夜。 晚了。 第一轮箭雨像黑压压的蝗群,尖叫着从头顶扑下,带着辽人特有的、尾羽切割空气的尖利哨音。噗噗的闷响连成一片,那是铁簇钻进肉体、钉进车板、扎透麻袋的声音。一个刚从睡梦中惊醒、刚抓住长矛的年轻宋兵,箭头从他微张的嘴里射入,在后脑勺爆开一团红白之物,晃了晃,栽倒在泥地里。 混乱像泼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士兵们像没头苍蝇,黑暗中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意义不明的嘶喊。 “我的眼睛!” “结阵!快结阵啊!” “马!哪来的马?!” 回答他们的,是第二轮、第三轮更加密集的箭矢,还有从浓稠黑暗中撞出来的死亡浪潮! 辽人的铁骑出现了。他们如同撕裂夜幕的鬼影,人马俱裹着湿泥,只有冰冷的金属和野兽般的眼睛在偶尔穿透乌云的惨淡月光下反射着寒光。 这些骑兵,对湿冷的泥沼仿佛毫无感觉,他们像剃刀一样精准地插进了宋军被淤泥分隔开的、稀稀拉拉的人群里。 “跟我顶住西边!长枪手!长枪手在哪?”王渊的声音带着血沫子味,他挥刀磕飞一支流箭,胡乱组织起几十个还算清醒的士兵。 长矛像荆棘般朝涌来的黑色浪潮支棱出去。冲在最前的一个辽人骑手直接被几根矛尖捅穿了马腹,连人带马在泥浆中翻滚、嘶鸣,巨大的冲势甚至把两个宋兵撞得骨断筋折。 但下一个辽骑已到,沉重的铁骨朵带着凄厉的风声砸下。 一杆长矛“咔嚓”折断,矛兵的头盔和里面的东西瞬间变形塌陷。辽马冲势不止,碗口大的蹄子无情地踩碎了一个摔倒在地的后勤辅兵的胸膛。骨头碎裂的声音被淹没在嘶喊和金铁交鸣之中。 整个宋军先头部队被白沟河这该死的烂泥完美分割成了无数小块的“孤岛”。 专门为骑兵准备的‘沼泽’也失效了,辽人似乎早算准了这点,他们的冲击并不深陷,而是沿着河岸边相对硬实的地带,对被困在泥泞中心、行动迟缓的宋军进行无情的切割、包抄、旋转绞杀! 也就是说,辽人的情报,无比精准。 杨三七的眼睛红了,他知道完了。什么先锋任务,什么收复幽云,全成了梦幻泡影。 他手下的弟兄,正像麦子一样被成片刈倒。 “放火!烧掉辎重!不能留给他们!”他声嘶力竭地命令。 几个亲兵试图把火把扔向最近的粮车,却被从侧面扑来的辽骑劈翻。 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溅到杨三七脸上。那是他自己的副将王渊。一支骑矛从王渊的肩甲缝隙捅入,将他整个人挑起,又重重甩飞出去,砸在装满羽箭的木箱上,再无声息。 一个辽将看到了杨三七的铠甲,策马嘶鸣着直冲过来,手中的弯刀映着远处燃烧车架的火光。 杨三七格开劈面一刀,沉重的力道震得他虎口裂开,佩刀差点脱手。脚下是滑腻的泥浆,四周是部下濒死的惨叫和辽人的怪啸,他避无可避。 就在那弯刀再次劈下时,杨三七猛地从旁边的泥水里窜起,狠狠撞向马腿!他用尽全身力气,刀背狠狠砸在马前腿关节处。 马匹惨烈地嘶鸣着,带着巨大的冲势向旁边歪倒,背上的辽人百夫长猝不及防被掀飞,重重摔在烂泥里。小兵也被撞倒,斧头脱手,泥浆糊住了口鼻。 就这瞬息功夫!杨可世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他反手一刀,狠狠剁进泥地里那辽人咽喉,腥臭的血喷了他一身。 “弟兄们!往河边冲!能活一个是一个!”杨三七嘶吼着,用刀背猛拍打着几个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士兵。 他扯下自己的头盔扔掉,在亲兵的最后拼死掩护下,一头扎进白沟河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河水浑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上游飘下来的死尸。 岸上火光映着人间地狱的画面在眼前晃动闪烁: 那些沉重的、代表着大宋精锐的床子弩被遗弃在泥潭里,辽人的马匹围着它们兴奋践踏; 装满新铸盔甲的辎重车被点燃,铁片在火焰中扭曲变形; 无数穿着熟悉宋军甲胄的士兵,像屠宰场里的牛羊般被分割、被践踏、被斩杀……最后一点反抗的火苗在泥泞中彻底熄灭。 此时,白沟河。 号角声一声连着一声,在辽军大营深处,不断响起。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了,清晨雾气,早就散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几里外的辽人营寨望楼之上,各色旗号不断翻飞下令。 数百一直轮换在战场上巡视哨探的骑兵,已经在宋辽两军阵前,张开了稀疏的队形。更多的哨探骑兵还在不断的从各处涌来,保持着对宋军的警戒。 辽人骑兵,呼哨往来,最近的甚至压到了宋军弓弩羽箭射程的边缘,在马上耍着各式各样的色马术,用意只有一个,保持着对宋军营寨的压力。在自己大军出营之前,不要遭到宋军的骚扰突击! 连成一片的宋军营寨,同样是鸣锣击鼓,旗号飞舞,发疯一般的传递着各色命令。 宋军一个个又顶盔披甲的在军官带领下从营帐中冲出来,飞也似的上了寨墙。 各处营门都暂时打开,大队大队的杂役兵涌出来,将长濠之内,寨墙之外的鹿砦加固加厚,原来空出来方便通行的道路也马上堵死。 营寨之间的空地上,就看见一队队的宋军士卒涌出来,布设在其间。 前面是鹿砦,然后就是长矛札刀,再后面就是层层迭迭的弓弩手。 寨墙之上人头攒动,宋军弓弩手,可占士卒六成,除了依托两寨之间准备野战的,在寨墙之上,同样布满了强弓硬弩! 营寨里头,忙乱成一团,架起大锅烧热滚水滚油,更多的箭矢石块送上去。准备堵住缺口的草袋木料又再度准备好。 宋军不多的骑兵也从寨门后面出来集结,肃静成列,随时准备反突击一场。 顶在白沟河正面前线的都是西军精锐,虽然辽人动得突然,可战备工作仍然井井有条,不见慌乱! 兵是百战强兵,将是沙场宿将。 只是中间黏合的低层武将,被抽调走了,换成了一群草包。 诸位将主甚至有些兴奋,辽人竟然真的敢主动进攻,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突然,从西面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大宋兵马侧头望去,原本应该是自己人的西路,突然出现了无数契丹骑兵。 而眼前辽人大军,气势比宋军更有过之。 宋军营寨前的长濠将自己机动性限制死了。 辽人骑兵,只是成疏散队形分布得到处都是,呼哨声一声连着一声。 骑兵身后第一排都是戴铁盔,披重甲的步卒,如钢铁城墙一般向前涌动。在他们后面,就是披皮甲,戴软帽的轻步兵,更有只着直缀,挎弓矢撒袋的射手,一层层不知道排了多远出去。 这些行动中的辽军,先成小阵,接着再汇聚成大阵。迈步向前,就看见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在向前翻卷!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在步卒方阵的两侧,却是大队大队的骑兵在汇聚。 辽军骑兵数量,远过大宋。看着他们渐渐汇聚成一个让人觉得振怖的巨大骑阵。 战马嘶鸣之声,似乎都盖过了号角声音,笼罩整个战场! 无数匹战马扬首奋蹄,嘶鸣着,跳动着,让人一眼看去,就只能感觉到这巨大的骑阵当中,不知道蕴藏着多大的爆发力度! 望楼之上,人人都是脸色苍白。 西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辽兵出现! 西军的那些将主,还是冷静的,他们马上判断是左路的杨可世出了问题,并且做出了决断,有序撤退,结阵反击! 本该及时出现,安抚手下情绪,按照军令作战迎敌的中低层武将,因为全都换成了汴梁来混军功的草包,让宋军错失了最佳反攻或者突围的时机。 西边不是防守的重点,大家都盯着白沟河的对岸,谁也没想到左军前锋杨可世如此不堪! 再加上命令乱传,混乱的营寨很快就被辽人撕开一道口子。 簇拥着萧干的人马,滚滚而来,悉王萧干踞坐马上,让每个辽兵都看得见他的旗号。 耶律大石从白沟河对岸,开始进攻。 —— 大辽南京都统、悉王萧干派轻骑夜袭宋军先锋杨可世部,利用白沟河沼泽地形分割围歼,然后从西侧进攻白沟河水寨。 宋军惨败,死者三万,器械辎重尽弃。 残余大军撤退回到雄州,精锐西军死了小一半。 看着眼前的军报,陈绍彻底呆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低头,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坐在椅子上,陈绍脑子里嗡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像是有一团浆糊. 他挠了挠头,走到窗户边,让手下去召魏礼、杨成和王寅前来。 三人陆续到达,看着陈绍送下来的军报,除了早就得知消息的王寅,其他两个也都愣住了。 书房内,沉默了很久。 大家都有很多话,堵在喉咙里,但也都不知道说什么。 陈绍咳了一声,打断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无定河渠,挖的如何了?” 河北战报,陈绍懒得提了,说都不想再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在这里骂,他童贯也听不见。 杨成说道:“十分顺利,很快就可以凿通。” 因为有了大批辽地难民,这些人来到定难军之后,就被以工代赈,参与到定难军的各处建筑、运输中去了。 他们在兴灵平原修堡寨;在无定河中挖沟渠;在盐池采盐晒盐;在宥州挖铁炼铁. 能有吃的,他们很开心;能有人力用,陈绍也很开心。 陈绍感觉,这大宋真是跟后世国足一样,你根本就不能信任他一点。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局势,他总能给你来一坨大的。 还是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发展自己的实力上。 (本章完) 第123章 这荣光,我陈绍不会独享 第123章 这荣光,我陈绍不会独享 前线的一场大败,彻底破碎了大宋速胜的美梦。 童贯整个人都垮了。 大帐内,他神色枯槁,再不见往日里那种精气神。 赵良嗣忍不住劝道:“宣帅,胜败乃兵家常事,宣帅身系国家安危,千万不可消沉不振。” 童贯叹了口气,强行挺直了腰杆。这是他最喜欢的动作,曾经在端王府伺候人的时候,即使是面对妇人,他们都得弯着腰。 后来到了边关,无数的名将悍兵,世上最雄壮的人,在他面前也得弯腰。 童贯太喜欢那种感觉了,自己把腰杆挺的笔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累。 昔日龌龊不足夸,一朝成帅万人望! 谭稹悄然靠近,说道:“宣帅,杨可世轻敌,可上书说‘前锋小挫,辽军慑服乞降’,我等正准备接手城池.” 童贯点了点头,看着谭稹挥了挥手,示意他亲自去办。 赵良嗣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时候,童贯的意志,并非是他本人的想法,而是这群追随他二十年的幕僚们的想法。 童贯也形成了路径依赖,大部分时候,都是顺着他们来。 这件事,难的不是别的,而是要买通汴梁那些近臣。 让他们不要在官家面前胡说八道。 只要梁师成点头,蔡京也帮忙隐瞒,很容易就遮掩过去。 以前多少的大错,也是如此这般处理,即使是官家听到了什么风声,以他的聪明劲,猜到什么,也不会处理这些近臣。 他自己也需要这些近臣,来给他弄钱,来给他压制文官士大夫。 童贯急的是伐辽第一步,就把主力葬送了小一半,而且辽人也没有想象中弱。 今后如何是好? 这时候,他又想起前些日子来商量投降的常胜军郭药师。 童贯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许他高官,此时虽然在白沟河惨败一场,但至少可以说拿回了涿州,也算是功劳一件,或许可以遮掩一二。 对童贯来说,些钱财,堵住汴梁那些人的嘴不算什么,但是他伐辽的功绩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知道还能否顺利完成。 此时外面有人进来,送上一封书信。 童贯拆开一看,又是陈绍劝他不要轻敌冒进的,看了一眼落款,是白沟河之战前五天写的。 五天! 五天的时间,有的人连州府都走不出来,而陈绍却能把一封书信,从定难军送到了河北前线。 童贯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微微侧头,道:“把陈绍的信全取出来!” 幕僚们赶紧翻着书信,寻找出陈绍的,一共有六封之多。 节堂内的书信,几时来的,几时封存都有记录。 童贯叫手下一一比对,竟然都是写完之后,五六天就到。 在汴梁时候,收到的那些还要更快。 童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人一马,跑断了腿也到不了。他自己打过仗,行军赶路,十几年就这么过来的。 只能是一个个站点,不断换人接力,而且肯定有很多站点。 统兵这么多年,私兵养了十来年,毕竟是统兵二十年的人精,童贯马上就意识到了,陈绍有自己的情报机构。 而且铺设到了河北前线。 在河北为他收集和传递情报。 而且此人在几乎半年前,就在劝自己不要轻敌冒进,他的眼光之毒辣,实在有些骇人了。 难道他小小年纪,真的游历过辽东,熟悉女真和契丹。 “你们说”童贯突然压低了声音,嗓音有点干哑,“调陈绍率兵前来,他能扭转战局么?” 大帐内众人都知道陈绍,闻言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宣帅这是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陈绍是近年来,宣帅最厌恶的一个人。 以前宣帅可是生怕他参与到伐辽事来,就怕他沾了光,再拿到了伐辽的功劳。 童贯闭上眼睛,手抚在椅子上,脑子里关于陈绍的画面不断闪过。 那个小小辎重队长,在帐中最末位,突然高喊‘有计’开始,自己给了他第一个机会; 刘法统安城战败,自己把身边的亲信送到西北,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横山前线,自己想要牺牲掉他,来分化打击西军,没想到他硬抗了下来; 大家都想着冲击兴庆府,围攻朔方,彻底灭掉西夏时候,他提出要去盐州。 然后他就从盐州开始,一点点拿下了定难军如今的地盘。 到现在,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已经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了。 谭稹低着头,心中暗想,宣帅可能是白费心思,绍哥儿那人,他怎么会来—— 盐州城外。 新建的一个堡寨,十分特殊,这里面没有屯田种地的百姓,反而充满了匠人。 堡寨内,新筑的军械所,炉火几乎已经全部烧起来了。 整座城寨上空,日夜烟雾沉沉,黑灰乱飘,连附近的树梢上都是一层灰。 有些土窑的顶部缝隙里在冒黄色的烟,那是预炼铁矿石的窑。更多的椭圆形炉子是高炉,每个高炉的顶上都黑烟腾腾,下面开着四个风口,水轮带动的鼓风机“哐当哐当”在摇动,木轮磨出的“叽咕”声令人牙酸,刚来这里的人会不太习惯。 陈绍其实一开始对军械的兴趣不大,他觉得这种东西,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慢慢出现并且成熟的。 但是在了解一番之后,陈绍才知道,原来此时的火药技术,尤其是炮的技术,已经很高了。 此时火药的配方,是低速燃烧的黑火药,不适合作为管状火器的发射药。 所以必须用弩车、弓箭打出去,用来放火、攻城有奇效。 张道济在汴梁,做了四百辆霹雳炮车,就是纸壳或陶壳爆炸物,点燃之后用弩车打出去。 守城时候,特别好用。 韩世忠在用完之后,觉得这东西打一般的西夏部落或者村寨时候,非常好用。 因为兴灵平原上,房屋都十分易燃,方便他杀人放火,把寨子里的西夏人逼出来。 这个军械堡寨里,很多设备都是匠人们自己设计制作的。 看着有些粗糙,但都极其实用。 比如说有些水排坏了、要换新的,便有二三十屯民守在附近,轮流去拉动皮橐,直到水排恢复运转。 整个场面就像工厂作坊一般。 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西夏和北宋早就有的技术,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新的东西。 陈绍善待匠人,不管是哪一族的,哪怕是党项拓跋氏的,只要是有一技之长,都可以保全家族性命。 寨子的另一头,里还有许多炉子,下面的炭火在鼓风的时候已经烧到了外面,上面高高地放着个灰陶大缸,铸铁被烧得半融之后便流到下面铁池里。 几个人在那里踩着水车,利用水车的惯性,使得绑定在大缸上方的铁棍不断搅动,还有人按时按点撒混合的泥粉进去。 这些经过翻炒的铁料,再通过反复锤打低碳铁坯,消除杂质并提高硬度。有一部分会拿去锻造铠甲甲片。 大宋的甲胄,已经达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巅峰,有的传家宝甲,是将2-3万片不同尺寸甲片组合成一套完整铠甲,而且还不是特别重。 也有一些直接送到堡寨里的铁匠铺,立刻锻造成犁头、锄头等各种农具。 刚刚从隔壁堡寨回来的一个农夫米擒祁大,在今年初就第一批用上了新犁。 他是米擒部的羌人,此时他一边沿着田亩间的小路步行,一边正看着手里的一张牛皮卷、念念有词。 牛皮卷是堡寨内的佐吏发的,上面有一张配料方子。祁大要在十五天内,将这些字的笔画、在地上抄写记住,还要分得清哪些料叫什么,每月都会检查。 他每次都背的特别吃力,尤其是那些铁料加多少,碳粉加多少. 但祁大没有怨言,在大冬天里,他反而红光满面,因为他是被选出来,进入匠人堡寨学习的几个幸运儿之一。 此时的光景,他实在没什么不满意的。想想前年冬天、他家还是米擒部屯户时候,记得那时下了雪,一家人晚上冷得发抖,白天还得干活,像这种快中午的时候、早已饿得两眼发了。 米擒部基本被汉化了,部落里以前的首领们,占着绝大多数的土地,他们就是佃户。 最好的田用来种稻谷和宿麦,风调雨顺没遇到天灾的时候,一亩每年收成、舂得两石多米麦;坡上的旱地主要种些豆、粟、麻、桑等。上缴八成,剩下的粮食,根本不太够吃。 特别是劳力汉子,要下地干重活,拼了老命才能侍候好老爷们的田地。他们吃得多,只能多煮一些菜叶、以及能食用的树叶草根,才能勉强把肚子填饱。 妇人更是只能忍饥挨饿,让男人多吃一些、才有力气耕田干活。 如今归了陈大帅,自己家二十几口子,分到了田地四十亩不说,只需要上缴三成的产量。 而且还可以租用农具,干起活来事半功倍。 虽然这四十亩里,有一些是用来种植牧草的,但是官府收牧草时候,也会给钱。 若是自己顺利地进了匠工堡寨,每个月都有额外的粮食和肉配额。 就是有时候,要被征调去修建其他新的堡寨,常会碰到西夏兵马前来破坏,虽然有兵马护卫,死人依然是常有的事。 但是这已经足够好了。 当初宋夏交战,他们的命,更是随时被收割。 民心不会骗人,他们感觉自己的生活好了,有了希望,就会自发地来守护如今这个政策。 在宋、辽、夏都已经立国百年以上,国家弊病丛生的时候,三国的百姓都苦不堪言。 新出现的这个势力,则是勃勃生机. 女真也是新出现的势力,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野蛮地杀戮和掠夺。 陈绍的定难军,与他们相比,其实就是王道和霸道的区别。 米擒祈大走到自己堡寨,碰到洗衣裳回来的妻子,他低着头看配方,都没发现妻子。 妻子就跟在他身后,在旁边听了一会,突然问道:“你怎么又记错了,我都记住了。” 祈大吓了一跳,回头抬手就要打。 妇人赶紧躲开,过了一会又问:“你说大帅是不是糊涂,咱们的地多了,他怎么没加加税?” 米擒祈大一巴掌打在她的胳膊上,骂道:“你这蠢妇大字不识一个,还敢说节帅糊涂!” 妇人虽然是米擒人,但是早就和汉人混居几辈子,精明伶俐,以前家里的帐她算得一清二楚,能细致到有多少升米,“你说节帅给我们这么多好处,他想要什么?” “要什么?”祈大笑道:“要我们给他卖命呗。” 妇人点头道:“那还好,不挨饿就行。” “对,卖命就卖命,咱们的命,什么时候这么值钱过!”祈大说的是真心话,以前的老爷们,也会让他们去卖命,而且不给好处! 妇人说道:“要是你们的命卖完了,我们也可以顶上。” 夫妻两个一起往家里走去,堡寨内他们的房子坚固宽敞,刮风下雨的孩子们也不会受冻。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家里的孩子,夫妻同时加快了脚步。 —— 陈绍骑着马,在盐池附近巡查。 他已经彻底不对童贯抱什么希望。 自己不是神,见识和脑力都有限,也不想去弄清楚大宋为何如此拉胯。 陈绍深知,就算是如今皇帝完全信任自己,让自己顶替蔡京来宰执天下,也根本救不活大宋。 没那个能力. 也操不起那个心。 为今之计,还是尽快解决掉西夏,即使不能彻底灭掉他,也要让它半死不活,失去反击能力,慢慢耗死他。 真攻进去的话,陈绍有点发怵。 成吉思汗已经给自己试过了,这伙人实在是太刚烈了,成吉思汗家底厚,不怕跟他们硬碰硬。 自己这点家底,可禁不起它死前的一口。 只要用堡寨战法,不断压缩它的生存空间,让他们自己内斗,消耗完最后的力量就是。 毕竟此时,西夏内部斗的还特别厉害,要是自己真的全面进攻,反而会促使他们暂时搁下矛盾,一致对外。 吴阶不断地给他讲着如今的局势,推进的还算顺利,只是西夏的反扑也很猛烈。 有三个堡寨,从年初开始准备,一直没有建起来。 陈绍点头道:“不要心急,这个战法,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吴阶的想法和他一样,但是吴阶不敢提出来,因为军中有很多的主战派,他们急于立功,早就想发动总攻了。 自己的资历不够,说了话他们表面上听,心里不服。 但这话从节帅的嘴里说出来,今后自己再说,就是执行节帅的意志。 这些骄兵悍将,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定难五州,都是节帅打下来的,兵马钱粮全部在他手中。 文武官员,也是陈绍安排的,他还和西军种家联姻。甚至吴阶自己,也是陈绍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人会在这里挑战节帅的权威。 陈绍在一棵树下停住,下马之后,其他人也跟着下来。 他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圈,问道:“这是盐州,这是兴庆府,半年来我们推进了大概多少?” 吴阶蹲下身子,捡了两个石子,放在两个圈之间,说道:“半年前在这里,如今在这里。”然后他用手指点着说道:“这是威远寨、定西寨、金边寨、羊里寨,每个寨子都有两千以上兵马!” 陈绍看了一眼,推进的其实不算慢,刚开始盐池就是边境,如今盐池和兴庆府中间的土地,基本是对半开了,自己这边还多了五个堡寨。 五个堡寨,呈扇形排列,就像是一道弯月,慢慢席卷着兴灵平原。 两边的政策不同,吸引着西边的百姓,不断来投奔。 只要来了,就会得到妥善的安置,留在西边,只能是被那个大煞星韩世忠不断掠杀。 西夏以前就够狠了,如今来了比他们还狠的,人心渐渐东倾。 陈绍抬起头,对周围的人说道:“如今战事顺利,诸位都有功劳,要再接再厉,切莫懈怠,功成之日,我与诸位共享富贵,绝不相忘。” 吴阶率先抱拳道:“愿为节帅效命!” 片刻后,那些新上任的统兵官、都指挥佥事、虞侯都头等一众武将,也跟着附和起来。 —— 兴庆府,皇城修的十分宏伟壮观,糅合了各方精华。 汉式庑殿顶大殿金色琉璃瓦、加上藏式鎏金宝顶,组成了朝政区。 寝宫区则是穹庐式殿阁党项毡帐形制、外加汉式木构梁架。 除此之外,还有曼荼罗式回廊环绕金刚座大殿,是皇宫成员礼佛专用的。 李乾顺独自坐在这空旷的大殿上。 脑海中残存着战场上画面片段,他前几日御驾亲征,带着西夏的铁鹞子去摧毁了一个正在修建的堡寨。 他怎么都忘不掉,那个濒死的寨民,奋力投掷出手里毫无杀伤力的石块时候,那道凶狠的眼神。 曾经,在西夏党项皇室的统治下,他们根本不敢也不会露出这种眼神,即使是杀死他们的时候。 要是东边人人如此,自己又该如何逆转颓势? 这几年,随着战场上源源不断的失利,李乾顺已经被折磨的十分憔悴。 他总是在噩梦中,梦到自己坐在空荡的宫殿宝座上,孤独落寞;再也没有上朝的大臣,外面风雨交加、一片江山飘摇的景象… 西夏不缺宫斗,从建国开始就不缺,开国皇帝李元昊就死在了儿子手里。一个失败的上位者,处境是多么悲惨,他是很清楚的。 对失败的恐惧,会鞭策他更加慎重地做事。 但是如今,局势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大殿外阳光刺眼,重檐下留下一道光暗分明的影子。 李乾顺一动不动地坐在公座椅子上,目光下垂,沉思着眼前的事。 西夏开国以来,在没有比此刻还绝望的时候,敌人并不是比以往都强大太多。 当年熙河之战、元丰五路伐夏、永乐城之战,都是到了绝境。 甚至兴庆府都被围了起来。 但那时候,西夏上下团结一心,根本不惧,每次都将宋人击败,逆转战场局势。 可是如今,宋人根本不给逆转的机会,他们甚至会在优势的情况下,避而不战。 不打,怎么翻盘?李乾顺已经两次透支最后的国力,聚起所有力量,要和宋人决战。 每次他们都坚壁清野,躲在堡寨和城池里,不给一点机会。 血正在一滴滴耗干,西夏的国力,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如今是靠河西的瓜州、沙洲在输血。 想到这里,李乾顺站起身来,再不能坐以待毙了! 他匆匆起身,往殿外走去。 次日一早,兴庆府外,一支浩浩荡荡的议和队伍往盐州走去。 他们本来是要去宥州的,但是听闻陈绍在盐州,正好顺路过来。 陈绍也听说了,早早地在盐州城外的大帐内等候,看看西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将校们顶盔挂甲,分列两旁,杀气腾腾地等着西夏使者进帐参见。 以往西夏也派人来过,来了之后就开骂,希望激怒宋军出战。 这次守着陈绍,大家都准备好了,一定要好好表现,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 有几个心思活络的武将,甚至专门找手下的蕃兵,学了些羌人骂的最难听的话。 帘子掀开,帐中将校们不约而同地拔直了腰杆,按住了腰刀,这一刻,男人们焕发出的萧萧杀气,扑面而来! 不想西夏使者进得帐来,非但没有开骂,而是噗通一声跪倒了。 陈绍扶案望去,眼皮一抹,顿时明白了。 打不过,要示弱了。 这也是西夏惯用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开出什么条件来换取自己退兵。 当然,自家事自己知道,不管他们开什么条件,自己都不会退兵. 西夏使者中,为首的老者紫棠面皮上纹着青黥,正是西夏枢密副使野利仁荣。 西夏人,尤其是贵族,都喜欢纹身。 听说西夏的公主,身上都纹着凤凰。 “大夏国主敬问陈将军安。“ 陈绍眼珠一动,笑道:“不敢不敢,陈某区区一个承宣使,当不得如此大礼,来人呐,搬张椅子来。” 野利仁荣有些意外,此人在战场上的布置,狠辣果决,要把西夏赶尽杀绝。 本以为他定然是个跋扈、狠厉之人。 没想到真见了面,如此好说话。 陈绍笑呵呵地问道:“听说你们在兴庆府南墙根埋了八百坛火油?是不是真的?“ 野利仁荣的喉结在黥青牡丹纹下滚动,两边都有斥候探子,而且都是汉羌杂混,根本无法防备细作。 “将军明鉴,此番携来国书非为兵戈。“他双手捧起烫金文卷,“吾主愿以掌珠归于将军帐下,自此银夏宥盐四州尽付虎威,另赠河西骏马三千.“ 陈绍撇了撇嘴,说道:“这就是你们不太地道了,我一个承宣使,大宋节度留后,要是娶了你们西夏公主,那不得被朝廷中那些文官弹劾成筛子.这样的好事,本官恐怕无福享受。” 对于陈绍这股新兴势力,西夏人比汴梁要更加了解。 他们早就知道,陈绍绝对不是什么忠臣良将,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把大宋朝廷当回事。 就差没把造反割据两个字顶在脑门上了。 所以西夏滑跪都不找宋廷,而是直接找陈绍。 “陈将军,若是肯纳公主,我们西夏愿意自去帝号,从此为将军之命是从。” 陈绍笑了笑,说道:“我陈绍身为宋臣,不做此事,请你回去转告你主,若是打我们继续奉陪,若是降就先献地开城,不要想这些歪门邪道。” “听闻你主近来寝食不安,我这里有龙涎香一两,叫他每次使用半钱,外加沉水香一两,白檀五钱,金颜香二钱,麝香一钱。入银器重汤煮化,捣泥为丸服用。 对了,还有夏州城中所得的鸠摩罗什亲译《金刚经》贝叶十二匣,在经筒内保存,我也送还给他,叫他闲来无事诵读,养好身体。” 这药是陈绍近来服用的药丸,是李师师给他做的,很有功效。材料也确实宝贵,尤其是那龙涎香,但陈绍知道西夏不缺。 你不缺是你不缺,我送是我的心意,陈绍难得这么大方。 他客客气气地回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西夏皇帝,是什么至交好友。 陈绍没有放西夏使者离开,而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一番。 野利仁荣本着来都来了,吃一顿也好的心态,大吃二喝了几天。 然后,就有人把陈绍所说的经卷带了来,六个半人高的鎏金经筒,早阳光下熠熠生辉。 野利仁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客气。 但是自己的使命没完成,带回点好东西去,似乎也很不错。 于是他欣然接纳。 野利仁荣从盐州回去的路上,这鎏金的经筒,十分显眼。 沿途的西夏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打听原来是隔壁定难军的陈绍送的。 皇帝派人去隔壁,隔壁还礼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以为皇帝要投降了。 尤其是这厮推着经筒进了兴庆府之后,更是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使团的人也不知道保密,陈绍如何如何款待他们,还给陛下带回来了龙涎香.种种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然后又引申出无数的版本,越来越邪乎。 李乾顺看着跪在殿下的野利仁荣,心如死灰。 他要不是野利部的人,李乾顺绝对早就把他宰了,凌迟都不解气。 野利仁荣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心里也很惶恐。 李乾顺沉默了许久,挥了挥手,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真要结束了么? 他不甘心。 如今还有一个选择,坚持到女真金国人打过来,向他们称臣纳贡,保住基业!—— 耶律大石和萧干,击败了大宋之后,整个北辽气势为之一振。 自从女真人造反,泱泱大辽,已经多久没有捷报了。 他们自己的信心,都已经崩溃了,全部开始怀疑,辽人是不是永远打不出胜仗了。 这场大胜来的是如此及时。 宋江在童贯的面前,绝对不敢自称什么及时雨。 童宣帅比他及时多了。 辽军追到了雄州,就在城外不远处扎寨,隔着一条河。 雄州城墙上,人头攒动,宋军弓弩手,可占士卒六成。 在城墙之上,同样布满了强弓硬弩! 宋军不多的骑兵也从寨门后面出来集结,肃静成列,随时准备反突击一场。 顶在雄州正面前线的都是西军精锐,虽然刚刚经历了大败,可战备工作仍然井井有条,不见慌乱! 杨可世前些日子犯了大错,但是他是童宣帅的心腹中的心腹,此时养好了伤依然在城墙上指挥。 看着不远处的辽军,杨可世只是搓搓手:“还算不坏!俺们也算在雄州站住脚了,城坚濠深,岂是轻易碰得的? 来日恢复了元气,俺依然要为宣帅做前锋,第一个冲出去杀敌。” 王禀只是凝神看着辽军营寨方向,没有理会他,杨可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拂袖而去。 王禀心里恨透了他,明明已经出言提醒,他还是我行我素。 这次伐辽,倾注了宣帅全部的心血,也是弟兄们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最好机会! 这厮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对面的辽军开始动了,那里营门也次第打开,一队队的辽人士卒开始涌出。 在骑兵接引下进入宋辽营寨之间的旷野。 只看见一面面青旗飞卷,从各处营门当中涌出来的刀枪丛林,似乎没有断绝的时候! 王禀哼了一声:“不像扑营!无攻具,无器械,填濠柴草都无有一根。直娘贼的只是朝外头出兵! 耶律大石准备大校全军,在城下点兵,还是怎的?” 仔细观察了一阵,王禀突然笑了。 他看出了对面的虚实和意图。 辽兵看着多,其实是军旗多,很多骑兵来来回回奔走。 他们是示威来了。 怕大宋继续出兵,和女真南北夹击。 所以搞这么一出,想吓住自己这些人,好让他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女真人。 辽军营寨当中,南京都统,悉王萧干并没有随耶律大石出阵去摆架子。 他只是在自己营中望楼之上,紧紧裹着披风,看着眼前一切,脸上神色一直不动。 赢了,但赢的是大宋,为何不是女真 要是气势如虹的女真人,遭遇如此一败,恐怕真有机会翻盘。 耶律大石还在卖力的表演。 只是如今这份苦心,在王禀看来,有些可笑了~ 王禀看清了辽人意图之后,扶着城墙,哈哈大笑起来。 大辽已经是穷途末路,你耶律大石又能如何? —— 童贯没有在雄州久待。 他带着刘延庆麾下几万兵马,赶去支援时候,被耶律大石在野外击败。 手下人拼死护着他,逃到了雄州城。 自从耶律大石兵临城下,并隔河安营扎寨,他就选择继续后撤。 一直退到了河间府,在这里建立节堂,指挥伐辽。 曾经每战必在前线的宣帅,如今已经丧失了当年的胆气,他不敢留在雄州指挥了。 饶是如此,他还算得上是大宋比较有胆气的高官,这才是最致命的。 后来蔡攸什么的,干脆就在大名府指挥 隔着他妈十万八千里,指挥一场伐辽之战,能赢的话才有鬼。 而河间府中,也已经是一座兵城。 这座河北西路的重镇,离雄州距离,差不多就等于雄州到涿州那么远。 童贯一口气退下来,跟着他的还有数万刘延庆所部将士,顿时让河间府变得鸡飞狗跳。 这些大兵,吃喝拉撒睡,都成问题! 河北两路各府的提举、转运使,全都齐集河间府,全力供应这溃败下来的大军。 西军的军纪,一向是个大问题。 打了胜仗的时候纪律还好维持一些,这溃败下来,稍有一个供应不到,只怕这河间府左近,就是一场灾难! 和鞑子南下差不多烈度的灾难,甚至犹有过之。 谁也不敢怠慢。 河间府城当中,到处都是戴着软笠的大宋鄜延路的西军将士,抢了百姓房屋来睡,乱糟糟的分住各处。 街头巷尾,都是失了约束的士卒,耍钱的耍钱,躲懒的躲懒,偷了转运粮饷用的牛驴就地就放翻,割了四腿将去大嚼,只留着百姓民夫守着牲口尸体哭天喊地。 到处都听得到陕西诸路的口音:“这河北甚鸟地方,惹翻了洒家,回转陕西诸路,也比在这鸟宣帅底下快活!” 关键以前能镇住他们的中下层武将,全都被调走了,顶头上司是一群汴梁来的权贵子弟。 身边连个顶用的亲兵都没有,这些子弟被西北军汉吓得纷纷逃回汴梁。 很多兵马,其实是没有上级约束的,所以才会乱成这般。 宣帅府就占了河间府知府衙署,好像也只有这里,还残存有一点的秩序。 高大的胜捷军将士,布列四周,将周围看得严密,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冲撞。 西军这些兵油子,也确实是光棍,就算是普通士卒经过,也常指着知府衙门大骂:“当了一辈子兵,见仗也有几次,从来没受过这等窝囊惨败!燕云十六州,官家要,宣帅要,相公们要,俺们却是不要!” “俺娘不在燕云十六州,俺爹的坟也不在!” “直娘贼!再不下令,咱们自己回陕西!” 他们也不是说说,真有不少人当了逃兵,一路上结伴回乡。 童贯也不敢下狠手来约束他们,这群大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再来一场哗变,就彻底完蛋了。 街巷当中,一小队骑士正疾驰而过,当先骑士捧着一面青色牙旗,正是宣帅衙署的旗号。 这些骑士都是戴着洒交脚璞头,锦袍犀带,人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魁梧汉子,正是童贯童宣帅精心挑选出来的胜捷军士卒。 看着这几个胜捷军风一般的卷过,正当路上的延庆军士卒纷纷走避,在后面一个个高声咒骂:“忘了俺们西军根本,倒给没卵子的人当狗去,且看你们如何收场!” 骂了胜捷军,自然也有人开始抱怨起他们鄜延军的统帅:“大刘相公恁地糊涂,也忘了咱们西军的根本!俺们要是跟着老种、小种相公同进同退,哪会吃这么大一个亏?到时候,官家怪罪下来,宣帅在汴梁有人,官家护着他,却是俺们大刘相公来顶缸!” “咱们也要跟着受罚!” 胜捷军几名骑士,簇拥着一个三十不到的英武青年,他也是锦袍玉带,戴着一顶洒头巾,满脸风尘仆仆之色,街边士卒抱怨之声,听了一耳朵,却则声不得,只有微微苦笑。 来人名叫马扩,在伐辽之战开启之前,他就奔走于辽国、女真之间,充当使者。 他同样是西军出身,军籍熙河,一门忠烈,单以他和父辈两代而言,就有一个伯父,两个叔叔,两个亲兄长战死于对西夏,对青唐诸羌的连绵战事当中。 他服役于熙河军中,有一次单人独骑,只身赴敌营,说降了青唐羌的臧征扑哥部来降大宋,从而声名鹊起。 在大宋借口买马,度海与女真结海上之盟、相约一起进攻大辽的时候,他正在青州出差,得人举荐,一下就成为使者,从此卷入了大宋、辽国和女真三国的争斗中来。 马扩毫无疑问是渴望克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宋有志军人,谁不想立此大功? 在与女真会盟时候,马扩大放异彩,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被他的骑射技艺折服。 亲热称呼他为也力麻力,这在女真语中,是‘善射之人’的意思。 要知道,初代的这群女真鞑子,个个都是神射手,能被他们的头子称赞,是何等的厉害。 童贯组织伐辽的班底,建立宣帅衙署的时候,对这等人物自然是要重用。 他其实是个很爱才的人,也很有眼光,比如他看重的王禀、刘仲武、何灌等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他们不像陈绍,不知道说‘愿宣帅保重身体’这种话,但是依然被童贯大力提拔起来。 马扩出身西军,又深知辽国女真内情,童贯就摆出一副礼贤下士,言听计从的架势。 马扩也雄心勃勃,以汉马援,唐李靖而自居,一心要建立功业。 没想到. 马扩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局势虽然很劣,但仍有机会! 他迈步往童贯节堂走去! (本章完) 第124章 见招拆招 第124章 见招拆招 马扩走在前往节堂的路上,慢慢瞧出些不对劲来。 童贯虽然此战不力,但在他心中,依然是伐辽统帅的不二人选。 因为他不会被文官束手束脚,童宣帅与官家的关系亲厚,官家信任他。 要是其他人来主持伐辽这种事,手握真真切切的近二十万战兵,就在河北这种地方,南下一马平川。 肯定会派出什么监军之类的官员来,那些官员要么是宦官,要么是文官,都是不知兵的,却很喜欢指手画脚。 所以马扩从一开始,就支持童贯,童贯也很厚待于他。 没想到,却因此成了老西军心目当中的异类。 这次宋军白沟河战败之际,他正在辽国燕京出使,宣谕北辽朝廷速速投降。 这有点像唐俭,只不过童贯和李靖不一样,他输了。 马扩脱身之后,心中忧愤交加,没想到老西军在白沟河这场战事中惨败。 而刘延庆这些分化出来的西军又不堪一击,十五万优势之师,面对从七年前女真起兵开始就再没赢过一次的辽军,竟然也能惨败如此! 来到河间府,见到的种种现象,又让他看清了一件事: 童宣帅已经不再是那个每战临阵的统帅了,白沟河一败,他直接就退到雄州,紧接着再退到河间府。 难道过几天还要再退到大名府? 退到汴梁?在皇城内指挥伐辽么? 马扩该说不说,魅力确实高,两国交战,他在燕京,耶律淳对他很好,将他礼送出来。 耶律大石和萧干也客客气气的将他送回了宋军战线,没有难为他。 在辽、金两国,他都备受礼遇,而且还是在大宋如此拉胯的前提下,越发显得他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马扩回来之后,就奉童贯之命四下奔走,联络西军诸位统帅,要共商出如何挽回局面的办法。 西军诸路经略使,分处各地,虽然答应了来河间府一会童贯童宣帅,但是人人冷淡的样子,让马扩已经看出,老西军诸路统帅已经打定主意,看笑话到底。 反正此次北伐,统帅是童贯而不是他们! 他们都在等着回去西北,回到自己地盘上。马扩也看清了西军这些将门的面目,他们只想过去继续做将主藩镇,无心在这里为童贯的王爵而战。 其实马扩要是能站在西军的角度来看,你让一群打了一百多年,却备受朝廷压制的边军,对大宋能有什么忠心,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老种小种相公,以及他们的得力手下如姚平仲等人,对于童贯分化西军,拉拢刘延庆试图以取代老种相公,成立胜捷军挖走西军精锐的事,已经是深恶痛绝。 西军将门百年基业,盘根错节,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涉着多少家族、多少人的利益,岂能让人轻易下手! 马扩走的很急,脑子里事情虽多,却不纷乱,他依然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 在他看来,此败是个意外,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场复燕云十六州之战事,不该变成了这等模样! 失去幽云十六州,汉家失却此高屋建瓴之地,中原腹心之地门户大开。 他是去过女真的,知道这些崛起海东的蛮人,到底有多强悍! 如若燕云十六州不在手中,那么大宋就是要求得如当初澶渊之盟故事,亦不可得! 女真人南下,将变得极难阻挡,必须要帮大宋拿回这北方的屏障之地。 难道大宋百年,真的已经垂垂老矣?要和这纠缠百余年的辽国,同始同终不成? 一路奔走,这些念头不断的出现在马扩脑海,却赶紧又压下去,他不敢往深处想。 奔走几日,总算将几路经略使全部见完,大家也答应五日后应宣帅之邀赶赴河间府共商将来大计,他也算完成任务,这就匆匆赶回来缴令。 这宣帅府赞画,他实在是干得厌了,宁愿重回军中,一刀一枪的干个痛快! 马扩虽然一直做外交、串联的工作,其实他弓马娴熟,也是一员猛将,指挥也颇有章法,算是难得的将才。 他们这一小队人马,终于在马扩的胡思乱想中,来到了宣帅府衙之前。 离着府衙还有些距离,值守军官就已经大声喝止,当先骑士一展捧着的牙旗:“马宣赞回署缴令!” 胜捷军别的不说,这种表面功夫绝对天下第一,比曾经的架子之王京营禁军还强。 值守军官虽然认识马扩,但还是上前一丝不苟的验看了牙旗令牌,才笑道:“马宣赞,下马进去吧。宣帅才派传骑出去寻你,一骑不够,连着派了七八骑出去!却没想到宣赞这么快就回来了!几处地方,来去这么快,宣赞辛苦!” 马扩心中一紧,童贯明知道他去西军各路统帅那里联络,却如此着急地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他,真不知道前面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难道是女真不遵誓约,提前南下? 他一把将缰绳塞到那个值守小军官手中:“派人通传,俺这就去见宣帅!” 值守军官手一挥,早有人朝里面奔去,从门口到内厅节堂,接力似的将消息传了进去。 马扩整整身上衣衫,大步就朝里面走。 宣帅衙署,一路都是戒备森严,即使如马扩身份,也一路要验看腰牌。 不过他才走到府衙大门口的时候,就看见童贯身边两个心腹虞侯急匆匆的奔了出来:“宣帅有令,免通传,免验看,请马宣赞节堂相见!” 马扩心中又是一紧,只是跟着那两个虞侯一路进门。 直到节堂之外,就看见童贯宣帅大旗在节堂之前猎猎而动,节堂之前,披甲胜捷军将士两边排开,站出老远。 人人持钺按剑而立,肃杀之气,布满庭阶。仿佛白沟一败,从来未曾发生过,童贯手下所领,也不是已经分崩离析,乱成一团的西军。 节堂之内,还是那个统帅十五万精锐,官家亲送出汴梁,雄心勃勃,北上伐辽的太师宣帅童贯! 一名胜捷军军官上前,伸手出来,要马扩摘下腰间佩剑。马扩正伸手解环,就听见节堂之内一声大喝:“不要耽搁了!快请马宣赞上前!” 语调有若洪钟,嗡嗡作响,从节堂之内直透出来。那军官一凛,躬身一礼,就让开道路。马扩一颗心提得更高,童贯最讲排场,现在急切如此,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按着腰间佩剑,急步而奔上台阶。 节堂外面明间,是一个玄关,正中有白虎屏风隔挡。绕过屏风,就进了正堂。正堂之上,一个身着锦缎长衫,戴着乌纱璞头,腰系玉带的高大汉子正在堂上负手走来走去。 这汉子五十多岁年纪,面皮黝黑,筋骨如铁一般健硕,零零落落几根须髯,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一双三角眼正迎着马扩走过来的身形,精光四射。 正是枢密使、太师,河北诸路宣抚置制使,掌大宋实际军权垂二十年的童贯! 童贯目中精光闪烁,在节堂上看着帅案前恭谨行礼的马扩,“马宣赞,前线的战况你也知道了,如今还有一个机会转败为胜,就是说服那郭药师来降。” “此事,恐怕还要拜托在你身上.” —— 盐州,新建起的堡寨内,陈绍亲自到来。 寨中军民,无不激动欢欣,节帅近来威望日隆,但是却更容易得见了。 在拢间耕田的地头、在河道挖渠的泥坑、在前线攻伐的兵营. 此时已经是五月末,天气又炎热起来,陈绍穿着很简单锦缎长衫,带着一群人在寨墙上行走。 看着西夏人破坏留下的痕迹,寨墙还有血迹。 陈绍指着血迹,说道:“看来他们也知道,我们每建起一个堡寨,他们的死期就靠近了一些。” 周围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充满了自信昂扬,这场对夏之战,确实如节帅所说,可以用最稳妥的办法,来慢慢取得胜利。 急不得. 此时,下面陈绍的亲卫匆匆上来,拨开人群,到了赵河处,递给他一封信。 赵河拿到之后,不敢怠慢,挤开人群交给陈绍。 陈绍看着手里的书信,还没展开,就先笑了起来。 “我给咱们的宣帅,去了六封信,他终于舍得回一封了。” 说完,撕开信封,小声读了出来。 读完之后,陈绍用指节揉了揉眉心,“让我带兵去河北?”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几乎是所有人,都不希望节帅离开。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定难军,只希望节帅带着他们,尽早灭掉西夏,彻底站稳脚跟。 河北幽燕之事,和大家有什么干系? 陈绍的手下,得有一半是原本属于西夏的。 陈绍扶着寨墙,看向远处的兴灵平原,沉默着思考起来。 他不用跟其他人商量,这件事必须他自己拿主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是无法改变的。 你指望其他人都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那纯属是自作多情。 而陈绍麾下这些人,或许一万个里,有那么十来个,是愿意为了大宋去幽燕一战的。 其他人必然都反对。 所以集思广益没有任何用处,陈绍得结合世上唯有他自己知道的,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来做出决断。 去幽燕有用么? 陈绍仔细盘算了一下,童贯让自己带兵去河北,那西夏怎么办? 如今西夏是濒死的状态,万一给他缓一口,事后再想按死他,那可就难了。 要知道,这西夏就是个不死小强生生熬死了辽、北宋、金 他们的韧性是很强的。 那么这兴灵前线,就需要留下足够的兵马,战兵至少三万。 夏州,同样需要留下三五万人马,因为女真已经派人来交涉过了,他们对自己收容辽地汉人很不满。 自己抽调太多兵力,他们就势南下,也很危险。 夏州一旦丢了,女真人把云州和夏州连成一片,再拿回来不是难如登天,而是根本没有可能。 女真可不是弊病丛生的西夏和大辽,他们如今正是起势的时候,难求一败。 夏州丢了,以陈绍对西夏的了解,他们肯定会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向金国人上供,然后夹击宥州、盐州. 陈绍摇了摇头,自己没有兵马能支援幽燕,若是自己去了,那更是百无一用。 童贯手下,有的是人比自己会打仗,甚至童贯本人的指挥经验都远比自己丰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己去了,真能指挥兵马么? 别说是自己去,就是把巅峰期的岳飞给童贯送去,他也用不好,赢不了! 陈绍站在寨墙上,长叹了口气,平心而论,他其实是想去的。 身为一个汉人,谁他妈愿意看靖康之耻重演? 哪怕是出一点力,拿回北方屏障,将来让河北之地不要沦陷的如此之快,陈绍也很乐意。 但是理智告诉他,去了之后根本没用不说,还可能会葬送如今西北的局势。 陈绍把手里的书信,撕的粉碎,从寨墙上扬了下去。 周围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是童贯私下写给自己的信,自己就当没收到了. “这寨子不错,我很满意,希望尔等再接再厉,争取在这个月,从附近再起一座堡寨!” 陈绍说完之后,又独自找到吴阶,嘱咐了几句。 周围的人,就看着吴将军很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不知道跟节帅保证什么。 陈绍走下堡寨,下令亲卫出发,返回宥州。 童贯是有能力让朝廷下旨的,陈绍此时,还不想和朝廷翻脸。 因为他的商队,需要到大宋境内去做生意,这是定难军如今重要的财政来源。 所以陈绍要早做打算。 如果朝廷下旨,他得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还不能太假。 回到宥州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 陈绍在家门口时候,瞧见了老朱的车驾,停在一旁。 他到大门处的檐下,老朱出来笑呵呵地见礼。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老朱笑道:“大帅行踪,属下哪里得知,这不是凑巧了么。” 这话肯定是真的,因为陈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回来。 陈绍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守在银州,不要到处乱窜,如今是非常时期。 老朱满口答应,只说是来送点东西,马上就走。 陈绍没多想,只当他给两个女儿稍些东西来。 他府上内宅的费,都是算在陈绍账上的,在光源堂里专门有人负责这一块。 但是其中女眷自己也有些钱财,毕竟个顶个都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李师师自不必说,陈绍起家就是靠的人家的钱。 朱令姐妹也是横山诸羌的小公主。 环环是种家的女儿,陪嫁丰厚,整个银州都是人家的嫁妆,自然不能短了她的销。 陈绍抖了抖蓑衣,拽着老朱说道:“你来的正好,这几日,朝廷要我出些战马,你挑选一些派人送去。” 朱令灵一听就有些不乐意,“大帅,咱们的马匹也不富裕.” 陈绍啧了一声,叹道:“没办法,万一他们断了银州和洪州的商路,亏得更多。” 陈绍是真不想给,如今这大宋,你给他就相当于资敌。 将来都是女真的。 赵佶那孙子,将来连老婆女儿都送了,还能保住马? 朱令灵极不情愿地领命而去。 陈绍本来打算去李师师那里的,既然见了老朱就顺道去了金沫儿姐妹那里。 他一回来,丫鬟们自然忙活起来。 来到房中,金沫儿伺候他更衣之后,端来一杯热茶,皓腕纤指轻轻拨动身侧盖碗,秋波盈盈,媚态横生。 旁边的金禾儿穿着一袭银白绸面细褶裙,螓首低垂,秀眉凤目,容色绝丽。 但是在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低着头贴在金禾儿怀里,像个娇怯的乖宝宝一样,玉颊绯红。 金沫儿绕到前面,向他嫣然一笑,福礼道:“老爷,请用茶。” “这是?”陈绍看了一眼妹妹怀里的小女孩。 “这是我们妹妹,金乐儿。” 陈绍终于知道老朱干什么来了,又他妈送人来了。 这是赖上自己了,非得要个血脉不成。 要是你是汉人就算了,这第一个血脉,不能是混血啊! 而且这么小一个,你送来有用? 这给陈绍提了个醒,必须要尽快生个儿子,以此来安定人心。 他自己没有后代,手下的人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干。 万一你死了,连个名义上的继承人都没有,手下这一摊子事业就注定要散。 那时候,大家谁也不会服谁,如今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李师师和种灵溪都没怀上,陈绍近来也注意着调理。 “还不快见过老爷。” 金乐儿年级小,一副柔柔弱弱很害怕的样子,闻言不由自主绞紧手里的毛巾,鬓侧垂下的几缕发丝微微发颤。 陈绍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一点都不信,这姐妹两个都是戏精,搞不好小的也是。 不过她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就像一朵初绽的鲜,娇嫩的瓣将开未开,干净得纤尘不染,柔软得仿佛吹口气就会融化。 她红着脸,从大姐手里拿过茶杯,微微屈膝道:“老爷,请喝茶。” 陈绍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不用拘谨,在这里玩开心点,缺什么就跟姐姐们说。” 说完解下一块玉佩,拿过茶杯之后,递到她手里。 金乐儿看了一眼两个姐姐,都笑着点头,这才收了起来。 —— 宥州城郊,一品光源堂。 “节帅,这个月.”王寅搓着手,有些惭愧。 其实这商队,也不是他在负责,但是他是光源堂的主事,得由他来汇报。 陈绍翻着账本,说道:“无妨,如今北边打的厉害,粮食、草药这些物资,本来就难收。”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陈绍还是有些失望。 商队倒是赚了不少,但是把金银钱钞拿在手里,没有用处啊。 “对了,再挑几个来历清白的丫鬟,签了合约之后,送到我府上。” 王寅点了点头。 突然,陈绍眼色一亮,想到个事。 今年四月,金取西京后,完颜杲率军直逼白水泺,天祚帝乘轻骑逃入夹山(今内蒙古土默特左旗西北),山西诸城皆降。 如今,在原本大辽的云内州和东胜州,都是被女真占据。 他们这些人,一路上攻城拔地,俘虏的奴隶多如牛毛,根本养不活。 所以女真人喜欢虐杀俘虏生口,也不是完全的因为残暴,而是必须杀掉一些,否则没有那么多粮食来养活。 他们从苦寒之地,一路杀出来,根本没享过福。 他们能抵抗中原的绫罗绸缎、精美瓷器么、金银玉石么? 如今打仗,手里的黄金在中原,买不到粮食,但是可以买到很多的奢侈品。 别的不说,工艺之巅的“妆”技法通经断纬,造出来的云锦。 穿在身上,舒服的如同裸奔,但是还有温度。 女真鞑子,能拒绝的了? 一寸一金的缂丝,赵佶命制《柳鸦芦雁图缂丝》,纬线密度300根/cm,超后现代机械极限。 牢宋别的不行,弄这些,那真是远迈汉唐。 给他们搞点远胜琉璃的秘色瓷,再来点“炸珠焊接法”,做出来的0.1毫米金珠密布的金银器皿。 换几个没事也得宰着玩的奴隶生口,不过分吧? 陈绍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让王寅派人去,持自己的书信,与金人商议。 此时,宋金还是盟友,大辽没有灭,天祚帝也没被捉住。 金人对大宋,还没有露出獠牙,他们绝对不会拒绝的。 尤其是那些中层的女真贵族。 要知道,即使是普通的女真鞑子兵,手里也有百十个奴隶。 大一点的谋克,那就更没数了。 大辽这么大的疆域,被他们掀翻,大辽有近九百万人口,大部分都成为了他们的奴隶 “收购中原奢侈品,去换辽地汉儿生口。” 陈绍越想越对,如此一来,那些接壤地方的女真人,不会再阻拦辽地汉人南下。 他们只会捉起来换钱,换东西。 就算是上层觉察到,也很难来阻止,因为他们无法满足底下这些功劳很大的部下。 你只能赏赐土地和人口,而土地与人口,都已经通胀了。 站在女真上层的角度来看,他们还不知道要跟宋人开战,这笔买卖对他们来说,是很有利的。 可以安定人心。 陈绍心中激动,若是此事真能做成,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首先,解决了自己有钱烂在手里的困境。 以商队如今的效率,再过几年,这钱越来越多,自己卖出去的,可都是些牛羊、皮货、兽筋.甚至还有马匹! 可是能换到人的话,就不一样了。中原的奢侈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钱去买易如反掌。 这些东西卖出去,对于中原汉人来说,战斗力没有丝毫的减弱。 反而会腐化那些女真战士。 苦了好几辈子,怎么会不愿意享受,他们就算再是一群杀戮机器,也会有人性的弱点的。 别看女真人现在生猛,后来腐化的没有比他们更快的。 —— 宣和四年,六月初。 陈绍上书,要求出战幽燕,而且语气很狂。 隐隐提到了神宗皇帝说的,打下幽燕封王爵的事。 这算是打了童贯一个信息差。 他还在等陈绍回复,没想到陈绍直接上书朝廷了。 朝廷没有得到童贯的通气,自然是一口回绝,让他守好西北。 为了安抚这位边关大将,让他挡住西夏,朝廷甚至给陈绍升了升官,封他为定难军节度使。 其实他的实权,早就是节度使了。 这下,节帅叫起来,倒是名副其实了。 童贯得知之后,气的大骂陈绍,但是也无可奈何。 —— 云内州是女真第一猛将,完颜娄室打下来的。 他拿下之后,就继续去追天祚帝了,留下完颜拔离速镇守。 陈绍派人与完颜拔离速交涉,并且运去了大量金银玉器、绫罗绸缎、顶级瓷器. 一下就把女真人给镇住了,他们是真见过这些。 如陈绍所料,他们巴不得拿这些生口换点东西。 战时还能驱赶着他们去送死填线,如今杀他们都嫌费劲。 不怪女真人如此蔑视生命,实在是奴隶太多了。 短时间集中在这么点女真贵族手里,又没法马上让他们去种地,只能是先杀。 后来努尔哈赤在辽东,劫掠的汉人奴隶太多,也是这个办法,叫‘杀穷鬼’。 这人为了稳固政权,曾多次下令实施掠杀,杀得辽东血流遍地,十不存一。 两边一拍即合,完颜拔离速还专门派人,给陈绍送了许多礼物,说了很多恭维的话。 陈绍也派人回礼,写信称赞完颜拔离速是女真英雄,两人隔空互吹,互相抬举,都觉得自己赚大了。 两边在夏州边境,专门划出一片区域,用来交易。 每天都有无数的奴隶,被驱赶到这里,换取那些琳琅满目的贵物。 这些女真人,为了多卖一些,甚至逼着很多其他族的人,剃光了头发,戴上帽子,学几句汉话,伪装为辽地汉儿,卖给夏州。 陈绍的商队,马力全开,效率惊人。定难军的人,其实也知道有很多不是汉人,上报陈绍之后,节帅说来者不拒。 管他是什么族的,来了之后,都能干活. 打散了分到各个堡寨,他们还能同化汉人? 那可真是倒反天罡了,真没有哪个民族,能同化占主体地位的汉人。 李孝忠第一时间,就完全明白了陈绍的用意,并且十分赞同。 他在夏州,几乎是全力配合,安置、护送、分派这些新来的‘生口’。 定难军地广人稀,西夏和大宋打了一百多年,人口本来就锐减严重,填进多少人来、哪怕是把云内州都给吞并了,也能吃得下!—— 云内州,河清。 张应古看着一群群人,被送到夏州,表情十分难看。 他原是大辽汉军都统,投降之后,在此地驻守。 这些人走后,削弱了他们汉军候的基本盘。 这桩贸易中,最大的受害者,应该就是他们。 可是他们也只能看着,无可奈何。 那些女真人凶残至极,而且对这笔交易十分看重,要是贸然前去进言,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在他身边,刘宏说道:“都统,再这么卖下去,云内州就没几个汉人了!” 因为定难军说的是买汉人,所以他们这些汉人军候的手下,有很多都被女真人强行掳了去发卖了. 张应古双拳紧握,眼神有些可怖,其实他对女真没有多少忠诚。 他们人数少,想要占住如此大的地盘,非得要重用自己这种地头蛇。 只要自己好生经营发展,这种部落建国,很难撑过百年。 要么是自己,要么是自己的后人,也就有了机会崛起。 说不定,也能打下天下来坐坐。 如今对面夏州这一招,就像是釜底抽薪,他必须阻止这场交易继续下去。 ——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 辽宋边境,河北前线。 夏日大雨,哗啦啦的浇了下来,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晦暗当中。 这场雨持续已经有一两天功夫,雄州城外的大地变得泥泞不堪。大雨激起的雨雾,让对面百步之外,都难以分辨清楚。 驻守雄州的宋军,都缩在了营帐当中,只有那些人缘不好、受上司排挤的倒霉蛋,才被遣去疏通营寨周围的排水沟。 倒霉蛋们人人滚得跟泥猴也似,一边干活,一边小声骂娘,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四面望楼高台上,宋军警戒的瞭望士卒在雨天里都得到了加倍,大家挤在狭窄的望楼上面,轮番瞪着眼看向雨雾深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担心辽人趁此天气前来扑营。 人人都吐着长长的白气,在望楼上跺脚,倒有了几分冬日景象。 王禀披着斗篷,走在寨墙之上,以他的身份,是绝对无需亲自来的。 但是王禀几乎是每天都会来,风雨无阻。他已经看出来,把西军底层武将抽掉之后,这些精锐野战兵卒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说是拦腰斩断也不为过,成为了一群军纪很差的弱旅。 他在寨墙上走来走去,偶尔粗声粗气的开两句玩笑,再亲昵的拍拍在寨墙上值守的士卒的头盔,到哪里都激起一阵小小的声浪。 军心士气,还是要努力挽回的,王禀也和宣帅提了此事,但是宣帅一直没有回复,这让他十分忧虑。 大家对王相公,还是很服气的。他既能打仗,又不拿架子,有了功劳他也不会给你贪了卖钱,跟着这样的上官,算是大头兵的福气。 这个时候他已经是大将,大家还是能和从前一般跟他开开玩笑,这就很可贵了。 雨下的实在太大,王禀也钻入一个射楼躲避躲避。 缩在里面的宋军,呲着牙问道: “王相公,你说辽狗到底什么时候扑城?” 王禀摇摇头,出神的向北面雨雾深处看去:“辽狗不会扑营了,只怕是在趁机撤军。” “撤军?”身边人都悚然一惊,不自觉的围了过来。 “辽狗如此大优的局面,如何还要撤军?粮草供应不上了么?如果他们要撤军,俺们怎么没听到上官通传?给压在这里受了这么些天鸟气,辽狗撤军,怎么也得追杀一场!” 王禀心中暗暗点头,西军就是西军,胸中那股子气还没丧失干净。 即使是败了,也敢于还击,渴望复仇。 王禀笑道:“咱们不好受,你当辽狗就好受了?他们啊,亡国在即,比咱们难!” 雨雾的另外一头,耶律大石骑在马上,直直地看着南面模糊不清的宋军营寨。 雨水打在他的金盔上,沥沥作响,再顺着铁甲滑落,更增添了几分寒气。 胯下健马喷着响鼻,不安的活动着,吐着长长的白气。在他身边,簇拥着无数铁甲骑士,都默然而立。 大队大队的辽军士卒,正在填营盘周围的壕沟,而又在开挖横贯东西的长濠。 辎重已经先期而撤,车马牛骡,也正被赶着离开一线。 车上堆得满满的都是器械辎重粮草,牲口口中都已经衔枚,嘶鸣不得。 只是在泥泞当中挣扎,车夫马夫尽力驱赶着这些牲口车辆,也滚得浑身泥水。 所有事,都透着一股子拧巴难受,大雨从天而降,不会只浇宋人,也淋着辽人。 押送护卫的军官在队伍前后奔走来去,小声但是急促的传着命令,维持着秩序,让这支庞大队伍滚动向北。 辎重撤完,就是先步后骑,将战斗兵力次第北撤。趁着这一场连绵大雨,耶律大石敢于确定,等自己过了白沟河,只怕宋人还没反应过来!再说就算他们能够发现,又能怎么样?宋人主力,已经被他打得土崩瓦解,四分五裂,难道还敢追来不成? 只是这一北去,只怕今生就再也难以南来了…… 就算此时北上,自己就能挽大辽国运于危亡之中么? 耶律大石胸中之悲愤,难以言说,只觉得祖先耶律阿保机何等英雄,给后辈儿孙留下如此大的基业,竟然败于区区女真之手。 如今宋人如此羸弱不堪,要是大辽自己争气,说不定真能南下,一统中原,将这基业扩大个十倍、百倍! 可惜啊! 他正神驰天外的时候,就听见后面马蹄声响,转头一看,却是萧干带着大队奚军侍卫赶了过来。 奚人个子高身材壮硕,骑在马上都是铁塔般的汉子,更映衬出他们的大王萧干的消瘦。 耶律大石很敬重萧干,见他衣着仍然如往常一般朴实,戴着铁盔,裹着一领厚厚的披风,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了。 萧干也远远的就在马上向耶律大石叉手为礼:“林牙辛苦!辎重撤退之事,派个都管就可为之,怎么林牙还亲自立在雨中?如今正是国家存亡之际,还请为了大辽,保重身体!” 耶律大石沉默的也抱拳一礼,等萧干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认真的看着这个一脸苦相的四军大王、南京都统、六部奚王。 耶律大石心中,其实也提防着他,风雨飘摇之际,耶律族人尚且降金,萧干是奚人 可他还能怎么做?萧干本来就是统帅,奚军更是他最嫡系的部队,只会跟着他走。 他此时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大家推举的皇帝耶律淳病危,自己必须回去。 “大王,奚军和契丹皮室按钵军,就交给大王了……这些兵力,已经是我大辽残存的火种,万望大王谨慎使用,切莫耗光了!” 萧干身边奚人侍卫,都冷冷地看着他。 他们的大王萧干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军统帅,南京都统,调什么兵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耶律大石却是如此口气! 好像他是主将一般! 你耶律宗室,在这个时候,还真当是什么值钱的身份了不成? 萧干自己却是浑不在意,苦笑道:“林牙,萧某自然也是明白,涿州常胜军一事,萧某自当快去快回,不会让林牙在燕京虚悬过久……国事艰难,我等只有努力行事!” 常胜军,就是怨军的底子,此时他们已经不敢再信任了,毕竟怨军都是汉人。 萧干以对付常胜军为理由,要把自己最精锐的兵力分走,耶律大石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为今之际,只有赶紧赶回燕京,控制住朝局,确立自己的地位,尤其是先把萧后那个娘们儿对付了! 只要地位稳固,契丹皮室按钵军就只会听他的调遣,萧干就算奚军在手,也没法挑战他的地位,这样就能真正事权统一,让他能放心奋出平生本事,看能不能挽救这危局于万一! 当然,萧干要是忠心大辽,那简直是太好了! 他又看看萧干朴实的脸,心中也有一丝侥幸。 毕竟这人是真有本事,耶律大石也服气。 而且萧干一向都表现得极识大体,萧氏从来都是契丹皇后的第一选择,他虽然是奚人,也是只能和辽国同始同终的亲贵,岂能不知道,这个时候再争权夺利,就是把大辽往火坑里推? 而且大辽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争的,只要不投金,最好就团结起来,为大家争取一丝活路和希望。 耶律大石心中思绪翻来转去,只觉得前路也如这雨中天地一般,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看不到未来。 有的人看不到未来,其实是看到了未来. 不肯相信罢了。 他按捺住纷乱的思绪,朝萧干点点头,语调也变的格外郑重:“萧大王,俺只问一句,在常胜军中,萧大王的内应是何人?若这内应不行,只怕涿州平乱,没那么简单,常胜军还有那郭药师,都是能战、善战的……” 萧干早已笑着打断了耶律大石的话头:“林牙尽管放心,这等大事,我岂会疏忽。林牙动问,本应当如实奉告,只是涿州离此地太近,不得不当心耳目……你且只管在燕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这句话说完,萧干就抱拳一礼,打马走了。 他地位比耶律大石高,只要他自己不肯开口,耶律大石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干身后奚军骑士也纵马跟上,马蹄溅起大团大团的泥水,簇拥着他在雨中慢慢消失。 耶律大石黑着一张脸,脸色难看至极,他身后的契丹亲贵年轻军官,更是个个都是怒形于色。 “林牙,不能将俺们契丹的兵马,交到奚人手中!” 几个军官,齐齐低声进谏。 耶律大石却微微摇头,叹道:“萧大王他是是主帅啊,是南京都统,是四军大王! 就算俺勒肯着不给,萧后也会通过天赐皇上下诏给俺,将兵马分出去。 再说了,现如今,咱们再和萧大王还有奚军闹翻了哪怕没闹翻,有了隔阂,彼此不再信任,那后果也不敢设想。” 军官们犹自不服气,只是七嘴八舌的道:“林牙,你以大局为重,只怕旁人不这么想!” 耶律大石沉着脸,对他身边这些最为心腹的军官说道:“天赐皇帝病重,这回只怕是撑不过去了……朝中有人想降宋,有人想降金。” “咱们赶回去,先收拾了那个一心降宋的李处温,再对付了萧后,就再没人能够掣肘!” “到时候,就算萧大王想握住兵马不放,契丹军还能听他的?” “你们看,那奚军号称四万,实数不过二万,远不如契丹军!他得听咱们的!” “现在我大辽最重要的事,已经不在这雄州之前,而是在燕京城内!萧大王要去平涿州之乱,随他好了,反正郭药师就擒,也是我大辽的福分,这契丹好儿郎,就暂且先借给他使使!” 他再回头深深看了南面一眼,然后扬鞭道:“走!大家也收拾收拾,萧大王走后,咱们就出发!早一日到燕京,这国事还有可为!” “俺们大辽,还有救!” (本章完) 第125章 干大事就得先搞钱 第125章 干大事就得先搞钱 宥州城,节帅府。 陈绍这几日没有出门,但是定难军大小事宜,他都是当天就知道的。 如今有一个大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定难军,没钱了. 商队是很赚钱,但是目前也赶不上陈绍的快。 金银玉器、奢侈品换人,对他来说是个好买卖,但是本钱不够。 因为这些人口来了之后,并不是说马上就能创造财富和价值。 而且还会消耗自己的粮食储备。 书房内,王寅搓着手,说道:“节帅,实在是.” “无妨,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过错。” 王寅听罢,立刻松了一口气:“要不先暂停交换?” 陈绍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换一个来是一个,我再想想办法” 王寅点了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陈绍也不知道这买卖还能做多久,大金不是没有能人,只是他们的注意力,还在追杀耶律延禧、灭掉大辽上。 若是等他们灭了辽,缓过神来,就会知道人口流失的严重性。 如今陈绍在兴灵平原,搞以工代赈,买来这些难民,都是在干活的。 他们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安置办法,熬过今年,甚至只需要熬半年,他们就能养活自己了。 奢侈品是好,女真人也是真的喜欢,可以换来人口。 但那玩意也是真贵啊. 陈绍也和赵佶、蔡京,一样,琢磨上从哪搞钱了。 原本女真人,占据了云内州之后,杀也杀了,抢也抢了,剩下的辽民吓破了胆,没有人敢反抗。 他们准备要好好收拾城池,开始统治了,结果陈绍这么一搞,他们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到处捉人。 女真人不认北宋的钱抄,但是认白银和黄金,五个普通男子他们要一两白银,买多了会有些优惠。 女子还要贵些,但是女真人普遍不愿意卖,加上这边也主要想要一些匠人、医官。 刚开始女真人没想到这一点,被金银迷了眼睛,都是一股脑送过来,生怕这好买卖断了。 后来突然记起来了,痛心疾首,把匠人的售价,提高到了一百两银子。 陈绍也咬着牙照单全收。 尤其是火药匠人,是最贵的,织锦工反而便宜。 大辽的火药匠人水平很高,不比宋人差多少。 小孩子很便宜,陈绍也都买了过来,这都是未来。 如今已经买了四十多万人,购买的销,基本抵得上查抄三大豪商的钱了。 关键陈绍还在囤积物资,这四十多万张嘴,也需要钱来喂饱 大宋民间有钱,尤其是那些豪门、士大夫、乡绅,可是他们不会拿出来的。 赵佶每年的费,都够买十万生口的,可是他也不会节省哪怕一点,就算是省下来了,也不会给自己 思来想去,陈绍觉得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跟宋廷要。 理由也很简单,自己要伐夏! 伐辽有钱拿,伐夏难道不给? 说干就干,陈绍来到外宅衙署。 幕僚们纷纷站起身来。 这些西北的读书人,说实话,文章做的没有中原好。 但也够用了。 陈绍看了一圈,找了个文笔相对好点的,说道:“崔浦,你马上以我的口吻,写封奏章,就说我要灭夏,让朝廷拨款!” 在场的都是些书记、幕僚,是不做决策的,只负责文笔工作。 闻言立刻凑在一起,商量着开始下笔。 不一会,就给陈绍递了来,陈绍看完之后,说道:“这些饷银哪够,算了,直接要三十万!多要点,给多少再说吧。对了,你就写上,我愿意立军令状!事不成,可斩我头。”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回去修改,不一会成文: 今契丹将亡,夏逆猖獗,金人未暇西顾。若待女真尽取辽东,必与我争河西。请以内帑拨银三十万两。 昔汉武取河南地,费以亿计;唐太宗平突厥,耗粟千船。今所请不过前代十一,而可永绝西陲烽燧! 臣倘得钱粮济军,愿立军令状:三百日内不克兴庆府,请斩臣首传示九边。 冒渎天听,战栗待命。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再给西夏去一封,就说要钱,不给的话我就打!” 很快,两封信分别送往汴梁和兴庆府。 给兴庆府的信,十分不客气: 宥州总管府都督、定难军节度使陈绍,致书西夏国主驾前: 龙图震西北,铁骑踏贺兰。今本帅甲兵二十万控弦夏、盐、银、宥,烽燧直指鸣沙洲。 若识天数,速备羔羊酒礼、金银来献,迟则霜锋及颈矣! 送出之后,陈绍又派人通知韩世忠,叫他增加点强度。免得西夏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然后陈绍又派人去联络完颜拔离速,问问可不可以先赊账,以后慢慢给。 反正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毕竟他也不知道哪个会上当。 万一都不上当的话,自己再想其他办法. 走出书房,刚走了没几步,就瞧见杨成匆匆赶来。 “节帅!” 陈绍坐到栏杆上,问道:“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杨成本就是西夏一个普通的汉人村落里正,为了赌一把带着全族投宋,差点都死在了横山。 谁知道阴差阳错,真赌到个大的,如今官做的着实不小,他本人完全就是一个官迷。 他可以不贪,也可以不谋私利,但是做起事来前呼后拥,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权势在手的感觉,让他十分着迷。 “节帅,上次说的用水运沟通沟通陕西和银夏,在定难州里挖运河的事,节帅还记得吧?” “记得.”陈绍有点头疼。 这件事绝对是好事,可以把无定河运用起来,让几个城池的连接更紧密,降低运输成本。 “嘿嘿,无定河主干渠已经挖好,只要拨款,咱们自己的运河,马上就可以开挖了!” “不急。” “怎么又不急了?” 陈绍撇了撇嘴,说道:“没钱了” 杨成有些着急,这都是他的政绩,半路停了怎么办? 到时候上报政绩,人家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因为没拿到拨款,别人只会看你干成了什么。 挖河渠是个大政绩,杨成为了干成这件事,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睡在河滩上的。 虽然苦点累点,但是每天那是精神奕奕,充满了斗志。 不过今天被陈绍一句话两个字‘没钱’,给打击坏了。 他想了想,说道:“节帅,财计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你看能不能从别处省出点来。” “咱们开河,那可是立马就能见到成效的,不光是来年的漕运,还有灌溉、捕鱼.” 陈绍挠了挠头,说道:“我再想想办法。” 说完就往内院走。 杨成在后面紧紧跟着,趁着他还没进去,又唠叨起来,“运兵也方便啊!节帅!” 陈绍头也不回,挥着手快步向前道:“我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杨成已经看不到人了,他没法进内院,但还是高声喊了一句:“节帅,还有防汛,防洪啊!蓄水可以防旱!” 陈绍躲开了杨成,但是心里的烦恼没有丝毫减少。 他在走廊、天井亭子之间走来走去,好像安静不下来。 满脑子都是一个钱字。 原来人到了什么高度,都还是会为钱所烦恼。 陈绍不禁想起表兄刘光烈在信里跟自己说的话。 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蔡京好像因为自己给他送礼少,而有些不悦。 陈绍没当回事。 他觉得蔡京这种地位的人,宰执天下,怎么还会追求钱钞这种东西呢。 自己能带给他的,可不是钱这么简单,他要是想做大事,该反过来钱笼络自己才对。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没看清人性啊。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大家蝇营狗苟,没有那么多的高屋建瓴。 都是些大俗人,包括自己也一样。 如今正躲在走廊里,悄悄观望自己的那些丫鬟,黑漆漆的很壮实。 为什么雇用她们,难道是因为自己喜欢么? 其实他何尝不想要一院子的美婢娇娥,瞧着养眼,没事还可以调笑几句来使自己心情愉悦,说到底还是没有那个条件。 陈绍叹了口气,领悟到一些道理,以前他没做过大人物,总觉得大人物就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所思所想,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如今他自己也是一方豪强了,陈绍才发现,欲望还是那些欲望,事情还是那些事情,只是舞台大了,影响到的人多了。 但是本质没有变。 陈绍踱步到宅子里,心里盘算着家中还有什么东西能去换点钱,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值钱的营生。 陈绍虽然不是海瑞那种,但对物质上的享受,还真不怎么讲究。 他在军中就和将士们一起吃,在衙署就和官吏们一起吃,回到宅子偶尔沾李师师的光,吃的精致一些,但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要是赵佶的话,身边随便淘换点东西出来,就够买不少人口了。 来到宅子里,李师师斜依在靠北临窗的一张凉榻上,纨扇遮面,不知是睡是醒。 陈绍走了过去,也不惊扰她,挥手让小丫鬟们退下,自己沏了壶茶啜饮起来。 一边喝,一边打量李师师房中的摆件,可惜他不识货,不知道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贼兮兮地看了半天,陈绍眼睛都有点酸了。 记住了几样东西,准备去打听打听,值不值钱。 又过了好一会,陈绍把茶喝的色清了,李师师这才醒了过来。 “郎君什么时候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拧腰舒臂,走到陈绍身边,轻声问道。 “刚来。” 李师师瞧见茶水,笑道:“来了也不叫醒我。” 她心里甜丝丝的,小郎君心疼她,甚至都舍不得唤醒。 “怎么看你愁眉不展的。” 陈绍笑了笑,说道:“没事,有些政务琐事。” 一听是正事,李师师马上不再聊,坐在他身边。 和风轻送,绿柳微扬,窗户里送来清凉的风。 轩窗之下,李师师素手托腮,看着陈绍在那发呆。 其实陈绍是来看看,她这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最后也没好意思开口. “郎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李师师见他眼珠乱转,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有些想笑。 “师师啊” “嗯,师师在呢。”李师师眯着眼睛,心都化开了。 “你还有钱么?” —— “你还有钱么?” 刚刚完事的陈绍搂着折氏,柔声问道。 怀里娇躯柔软水嫩,汗湿清凉,十分舒服。 “你放心,我有的,你不用管我。”折氏喜滋滋地说道。 陈绍干笑一声,也顾不上面子了,问道:“我是说,能不能借给我点” 折氏诧异地看着他,自家小情郎,不是手握大权的一方节帅么。 谁缺钱,他也不该缺才对。 陈绍倒也实诚,把自己面临的困境说了一通,并保证明年一定加倍奉还。 折氏马上从他怀里做起来,说道:“那我回去一趟,给你多凑一点。我辈分大,去找种家借,他们肯定都给。我再回趟娘家,他们看在种家的面子上,也会借给我些。” “太好了!”陈绍握住她的手,使劲亲了手背几口,道:“我这辈子都不会负你,会永远疼你、爱你、怜你” 折氏听得眼泪朦胧,依偎在陈绍的怀里,轻轻啜泣。 她此时,恨不得把种家和折家拆了,墙都拆了卖砖卖瓦,来给陈绍。 —— “环环,你有钱么?” “干什么!”种灵溪一脸警惕,道:“没有!” 想到她最多也就是和种家要,那就没有必要了,折氏已经去了。 两人容易重复。 陈绍想了想,但还是觉得有点气,走过去按住种灵溪,在她小屁股上打了几巴掌。 种灵溪捂着屁股,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过难得没有翻脸,扭头走进了内室。 过了一小会,她怀里抱着一个小盒子出来,说道:“我就这点了,你拿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满脸的不舍。 陈绍笑了笑,说道:“以后加倍还你!” 说完就拿着小盒子离开了。 身后响起一声: “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 宥州,城郊的一处空地上。 来自定难军各个地方的重要人物,大部分都到了。 节帅召集大家前来,说是要商议大事,人人都不敢怠慢。 日落时候,在红柳河边上,人终于到齐了。 陈绍和大家就坐在木桩上,围在一起,像是大家族商议公事一般。 “咱们定难军,最近缺钱,原因是我了大部分钱,去云内州找女真人赎买生口。”陈绍一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不带一点拖泥带水的。 这次小会议,也是直奔主题。 “诸位畅所欲言,有什么赚钱的法子,适合咱们!” 韩世忠第一个喊道:“开疆拓土!只要打下几个城池,抢到的东西,就够应付一阵了。” 陈绍心中暗暗思量,对外扩张,确实是个好办法。 那些城池里,有几辈人积攒的财富。 “向何处扩张?” 韩世忠心中暗道,节帅几次三番说了不许冒进,自己若是说进攻朔方,肯定挨骂。 他抱了抱拳,笑道:“俺们不过是些将官,要往哪打,还不是节帅说了算!节帅指哪,韩五就往哪打!” 陈绍没好气地说道:“汴梁有钱,我叫你往汴梁打,你就往汴梁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陈绍也立马就觉察到不对劲,自己说错话了。 他的灵魂是个现代人,比较松弛,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张嘴就来,缺少敬畏。 “我当先锋!”老朱突然站了起来,满面通红,道:“大帅,你终于想通了!” “你给我坐下!” 陈绍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想将错就错,看看众人的反应。 韩世忠等人没有表态,倒是横山诸羌,还有银夏两州附近的归附部落,全都是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模样。 看到陈绍的目光看过来,韩世忠握了握拳头,朝着陈绍笑了笑。 陈绍很满意,不再试探,而是说道:“适才被韩五所气,一时口误尔,诸位可不要去弹劾我啊,我是不会承认的。” 众人哄笑起来,唯有朱令灵有些失望,叹口气坐了下去。 “大家都想想主意,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连宅子里小妾买胭脂的钱都卷出来了。” 众人都低着头冥思苦想起来,有人捡起石子,丢到红柳河里; 有人在河畔来回踱步; 还有人倚在树上,闭着眼睛思索 李孝忠说道:“如今最有钱的,当属女真,本来若是能以物换物,是极好的。可是咱们手里的东西,他们都不需要,除了战马战马又是绝对不能给他们的。” 他正说着,突然一拍手道:“有了!” 众人都看向他,李孝忠说道:“节帅,我亲自去一趟,就跟完颜拔离速说,咱们先把人要了来。明年再给钱的话,可以涨利息,就按如今票号的利息算。” “等到明年,是要赖账,还是要给钱,就看局势再定。” 陈绍眼睛一亮,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我看女真人如今正是气焰最盛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同意的。甚至,这伙人巴不得咱们不给钱,他们就有理由南下了。” “不会挑起两国争端吧?”杨成有些忧虑地问道。 陈绍冷笑一声,还没说话,李孝忠已经提前说道:“怕什么,我看不管有没有这件事,他们都会南下的!” 女真人与其把奴隶们留在手里杀着玩,真不如送到这里来,甚至他们还会想,将来打过来了,这些奴隶还会被他们夺回去。 相当于陈绍帮他们养几年. 以女真如今的战绩,估计不会想到打不过怎么办这样的问题。 众人都在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杨成突然拽住了陈绍,笑道:“节帅,我听说您在府上内宅,筹了不少的钱,这挖运河的事.您看,嘿嘿。” —— 大辽,南京府,涿州城中。 自从大宋在白沟河惨败,这些日子,城中的戒备比起往日更加强了三分。 郭药师是经历过几次生死之劫的,他对危险的嗅觉一直很灵。 不然也不会逃过那么多次必死的局面。 怨军八营的老弟兄,如今还剩下几个了? 城外聚集的难民,凡是有把子气力的男丁,都被一天两顿的面饼热汤招募而来,发疯一般的挖土迭石,修补城廓。 城外的护城河也已经加深加宽,女墙加厚,城垛加高,守城战具也一一修补。 各种防御工事,都紧急修建起来,城外到处都是游骑哨探,严密监视各方动作。 涿州各处驻扎的常胜军士卒,次第收缩,主要集结于涿州左近,尤其是那些本部部曲。 常胜军是很能打的,当初耶律淳组建的怨军八营,确实战斗力不行,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是如今的常胜军,却是那群乌合之众里,养蛊似得一场场战斗下来,淘汰掉弱者,淬炼出来的强者。 易州城,如今同属郭药师治理,那里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景象。 作为士卒,哪怕是常胜军的士卒,也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感到上官的命令一道道急若星火的下来,征集民夫整修涿州防御体系犹自不够,他们也得动手,一个个都忙累得是叫苦连天。 同时,一股不好的念头,也涌现在他们脑海里。 涿州和易州,位于南京府的中央,四面都是辽人。他们如今也是辽国的将士,这是在防备谁? 涿州街头,总有红袍军官,策马急急而过,从郭药师的衙署节堂领受了军令,然后再周告所部。 这些天来,涿州城中,肃杀之气,比往日尤甚。 上层的军官,已经知道在防备谁了,那是个真正难对付的。 四军大王,六部奚王,萧干 抛却他的身份,萧干本人,也绝对是个有能力的。 在宋金夹攻,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郭药师已经提前联系大宋了,是萧干出击,击溃了大宋兵马。 此时在节堂之内,几个常胜军军官,正在帅案之前,低声的向郭药师汇报事情。 郭药师看起来也消瘦了一点,目光却加倍的炯炯有神。他是真的从底层小卒,一步步拼杀熬上来的,自有一股子狠劲。 这种人,你除非是彻底击败了他,否则他总要想办法东山再起,韧性之强超乎想象。 此时他也不坐下,只是站在帅案后头,一件粗布袍子,随意披在肩上,更显得他骨架长大,凛凛有威。 值此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之际,他就是常胜军上下万人的主心骨! “都管,近日征伐民夫逾万,饷可以省,俺们本来也多长时间没见着财帛入手了,可这粮食消耗,却是惊人!涿州存粮,每日只见少,不见多,附廓麦田,却要等到秋后才能收割,军中司马估计存粮已经撑不到秋后了!” 如今到处都是一个问题,缺粮 历史上,每一个混乱的时候,粮食都是头等问题! 当然,也有一次例外,就是隋朝末年。 杨坚、杨广爷俩,把老百姓刮得太厉害了,各地官府的粮仓都满满的。 隋末那些豪杰,全都不缺粮,所以才会打的那么焦灼。 而宋辽这哥俩的粮仓,全都干净的很。 “都管,近日点发器械,补到各营去,甲不用说,俺们就那么多,可刀矛弓矢,都颇不足,涿州存矢不过十万,不够拉出去打一场的……” “都管,一部移防易州,易州营头回防涿州。老弟兄们颇有怨言。易州清苦,更有一汉儿知州高凤元勒掯俺们供应,哪里有涿州快活!那董帅的旧部,反而在这个时候让他们来涿州,俺们老弟兄却去易州,底下人人不服,这是个什么道理?” 常胜军的这些将领,对郭药师自然是绝对忠诚的,但是也因为一直随着他拼杀起来,敬畏之心少了些,遇到事就猛猛抱怨。 本来郭药师只是不动声色的听着底下军官的抱怨,缺粮乏械,这些他都深知。 新成立的北辽朝廷,捉襟见肘,能挤出来的供应都用来支撑耶律大石的大军去了。 剩下一点,还要顾及燕京城,轮不到他们常胜军半点。 他们常胜军都是汉人,说是大辽一视同仁,但什么时候真一视同仁了! 如今南边的汉人来进攻大辽了,契丹人对他们,更是提了十二个小心。 退一万步说,就算现在的钱粮、物资都有多余的,他们契丹人也绝对不会给常胜军,毕竟在他们看来,常胜军叛变的概率很高。 当初辽国还未崩溃的时候,常胜军前身怨军就不大靠得住,时常造反。 耶律淳是吃过大亏的,伐金走到一半,怨军哗变差点把他宰了。 现在将他们安置在涿州,正是北辽朝廷警惕的对象,怎么还可能对常胜军加以军械物资的补给? 所以手下这些人抱怨,他也就是听着。只要投宋之事进展得顺利,这些都不是问题。 大宋富足,又要靠他协助收复燕云十六州,皇帝还不差饿兵,怎么可能不供应他郭药师? 但手下说到移防之事,却让他面颊肌肉猛的一下抽搐,又赶紧的平复了下来。 他最为头疼的,还不是现在这个董小丑余部!当初他安抚好了董小丑的重将赵鹤寿,董小丑余部三千举营投顺他的麾下,他怎么可能将怨军当初互不统属的八营,变成现在他一人的常胜军? 可现在,这董小丑余部,却是他的最大心结! 董小丑何许人也,那是怨军八营真正的缔造者,是原本整个怨军的领袖。 当年,他还未被耶律淳招安时候,就是辽东马匪头目。 因为掌控医巫闾山走私网络,他手底下有人有钱,还能为辽廷输送女真情报。 后来收容大延琳叛乱残部五千人,成辽东南唯一抗金武装。 而且他还是大辽,为数不多,真正能和金人相持的力量。 1117年蒺藜山之战以三千兵力阻击金完颜宗翰两万大军十日! 董小丑如此能打,但是他始终不改马匪的习气,刚立下大功,同年马上因缺饷洗劫锦州官库,抢走铜钱18万贯。 当时燕地的辽人,就有很多想要绞杀董小丑,萧干首先密奏天祚帝:“董部取龙州税银作饷,疑有僭越” 紧接着,当初作为董小丑副将的郭药师,派人到处散布“小丑欲拥耶律淳称帝”谣言。 于是,1120年正月,辽将李石以“补发军饷”为名设宴,伏甲士三百乱箭射杀董小丑于蒺藜山大营。 这简直和袁崇焕杀毛文龙有一拼. 可笑的是,当初诬陷他想要拥立耶律淳的萧干和郭药师,却很快真的拥立耶律淳称帝了。 董小丑的残部,尤其是最能打的那一批,辽东马匪起家时候的人,只听赵鹤寿的。 无论他郭药师如何对待,赵鹤寿总是恭谨的应对,无有一丝不平之意,看上去不像要为旧日大哥报仇的样子。 前不久自己将他赶到了易州,他也不发一言的就去了。现在他又为了将董小丑部置于常胜军主力监视之下,又调了一部人马和易州守军换防。这赵鹤寿当然应该明白他的心意,可是仍然不发一言,又带着人马赶回涿州。 虽然看上去很听话,但郭药师在此乱世打滚十余年,人心自以为已经掌握得明白。 这人要是真如表面那么恭顺,那么为什么董小丑余部又这么抱团,自己也曾试图拆分过这三千人,结果差点激起营变,要是说背后没有他赵鹤寿在支持,打死他郭药师也不会相信! 他们就像是埋在自己心头的一颗钉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真会要了自己命的。 这三千人,可是能挡住完颜宗翰两万人的存在,谁又敢真的小觑他们。 值此乱世,郭药师自己又准备背主请降,夹在前面耶律大石大军和背后燕京之间。 他最怕的就是内部不稳,一旦有变,后果难以设想。 可郭药师也不想去后悔当初投宋的决断。 他自己是大辽的将军,比谁都了解如今的大辽局势,国事已无可为,耶律大石一场大胜不过是回光返照。 既然要投新主,就要趁早。当初犹疑,不过是在宋和女真之间观望,如今事情紧急,萧干已经率兵赶来,女真如今和自己相隔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还不如就破釜沉舟,赶紧投宋。 将来宋人实在挡不住,再去投女真也不晚,反正自己没有背叛过女真,什么时候都能去投降。 郭药师看似在听手下抱怨,其实一直在思考如今的局势,至于手下抱怨的事,他每一个都知道,而且也清楚自己没有办法解决。 只有快些投宋,从大宋那里拿到粮草辎重,一切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如今投宋还有一个好处,他们刚刚在白沟河惨败,如今急需战功。 若是自己去,则属于雪中送炭,可以尽情地提条件。 反正比一开始时候更好拿捏那没卵子的童贯宣帅! 底下人看着郭药师一直不吭声,脸色却越来越是铁青。 一个个渐渐悄悄住口,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这些日子,都管大人心绪不佳,那是大家都看在眼睛里的。却不知道大家伙儿哪句话触动到了都管大人的逆鳞,脸色这般难看! 节堂门口,这个时候满脸刀疤的郭药师心腹甄五臣按着佩刀大步走了进来,挥手赶人:“什么事情都缠着都管大人,要你们何用?缺粮缺械,都管大人正在想法子,难道丢下你们不管?移防之事,谁要多嘴,俺先拔了他的舌头!都管将令不遵,还有脸说嘴?都给老子滚下去!” 甄五臣是常胜军中,除了郭药师之外,威望资历最高的。 被他骂了两句,僵在那里的常胜军将领,纷纷躬身行礼,灰溜溜的就退了下去。 郭药师黑着一张脸朝甄五臣望过来,甄五臣却只是看着那些将佐退下,才走过来轻声道:“都管,赵鹤寿回来了。” 郭药师冷哼一声:“全军而归?” “全军而归,三千士卒,都已经入了换防军队腾出来的营地当中,进城的也就是赵鹤寿和他的亲兵百余人,进了他自己的公馆里头。俺遵都管大人吩咐,手里随时抓着几千人应对此次调防,现下一切安好。” 听到赵鹤寿手下三千人全来了,郭药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缓缓放松了脸上绷紧的容色,慢慢的将身上披着的衣衫穿上,甄五臣无声的拿过挂在一旁的玉带,双手递给郭药师。 他就怕赵鹤寿投降了萧干,给自己来个里应外合,在投宋之前,就把自己给灭了。 “五臣啊,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你是知道的? 就这点家当.,出去谁不低看咱们一眼。常胜军,不就是你我和外面那些弟兄们的口中食,身上衣? 有的人总是觊觎俺这个位置,却不知道我在这个位置上承担得有多苦!冒万死送出去给弟兄们找条出路,偏偏却还有人让俺省心不下!就是将这常胜军,全部交给他又能如何?” 甄五臣苦笑:“都管,俺们跟你长远了,为了俺们这些老弟兄,都管也不能歇息……不过那宋人,上次那般倨傲,此时又新败,他们就算是愿意受降,他们有这个胆子来接应我们么?” 其实他心里,对郭药师反复背叛主子的行为颇不以为然,但是郭药师救过他的命,甄五臣和郭药师不一样,他是个忠心有意气的。 尽管知道郭药师当年背叛董小丑的事,做的很不地道,但是他也没有生出背叛的心思来。 要知道,当年郭药师背叛董小丑的时候,地位就和自己一样,都是副将。 董小丑是很信任他的,而且也很关照他,郭药师一路起来,都是董小丑的提拔。 最后,被他捅了一刀 当年要是没有内鬼,辽人想要收拾董小丑,都得仔细掂量掂量。 郭药师冷淡一笑:“童贯那厮,想要功劳糊弄他们皇帝哩,俺把涿州和易州送与他,正中他的下怀,他能不来?” “你也不要太小看了这个太监,虽然他在白沟河败了,但是俺听说他在西北时候,对付河湟吐蕃人,颇有胆气。” 听郭药师语气这么坚定,甄五臣心中有再大的疑惑也不能多说了。值此乱世能上位若此的人,都是眼光准,胆子大,主意定,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郭药师信心如此坚强,手下也只能追随。 郭药师目光凛然,已经将玉带系紧:“只要我们内部不乱,我就能带大家闯过眼前这关!” 萧干大军突袭涿州的时候。 数十骑战马,风也似地从河间府往涿州奔去。 马扩绝对算得上是个精力充沛的人物,也知道现在情势耽搁不得,早一步就主动一步。 马扩和童贯一会之后,领悟了童贯的意思,心中也很赞成,拿下郭药师,局势确实可以逆转,随他立刻上路回返。 动作之快,让张罗着设宴为马扩接风的杨可世和王禀都大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调骑兵护送他们回返。 泥泞的道路上面,大雨已经渐渐转小。如春雨般淅淅沥沥的滴个不停。道路上拥挤的只是在泥泞当中挣扎的民夫,一双双穿着撒脚裤和麻鞋的腿脚将道路踩得稀烂。 骡马长嘶着跳动着,却怎么也拉不出陷在泥潭当中的大车,宋军士卒挤在车上,却少有人下去帮忙推车。 几个押送民夫队伍的军官更是不管事,躺在高高的粮食堆上面,还要两个士卒在旁边帮他张开雨布,只是用范阳笠盖住脸呼呼大睡。 马扩他们的马队经过,这些已经精疲力竭的民夫纷纷避让开来,只是麻木的看着眼前一切。马队的泥水溅到了车上宋军士卒身上,顿时经过处就响起一片陕西诸路口音的叫骂声音。 “朝南跑一个个比兔子还快,害洒家吃泥!有种掉头向北!闪得俺们到了这鬼地方,雨水淋漓,人困马乏,辽狗再前逼一步,俺们说不得,就给来个卷堂大散!” 这些西军,充分发挥了八戒取经的精神,八戒是动不动就要分行李,西军则是动不动就要卷堂散。 宋廷和童贯,抽调走他们的顶头上司的时候,可能没有想到,失去了那些上官的压制,这些西军已经彻底管不住了。 马扩耳闻目睹这一切,愈发地忧心忡忡. 他猛地一抽马鞭,再次加快了速度。 (本章完) 第126章 世上处处是债主 第126章 世上处处是债主 开封府,汴梁城。 大相国寺内。 刘光烈看着手里的书信,使劲挠了挠头。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绍哥儿了。” 他神情有些拧巴,这事实在是太大了。 崔林在一旁,看着他的模样,说道:“三爷,东家他向来有分寸” 刘光烈气笑了,骂道:“你急什么,我还能不为你东家做事不成!” “小人不敢。”崔林低着头,小声说道。 刘光烈冷哼一声走了出去,他在汴梁这些年,说得上是如鱼得水。 这次绍哥儿竟然要他去借钱,而且是以盐州的盐铁引为抵押,跟洛阳豪门借钱。 他倒是挺懂行,知道洛阳豪族,是大宋底蕴最深的。 盐铁,实在是生钱聚宝盆,基本就算是最赚钱的行当了。 可是这些人,到时候真要跟绍哥儿讨要,又该如何? 给的话,那可就吃大亏了;若是不给的话,这些人的能量不容小觑。 他们窜弄着把你搞下台都是有可能的。 清流旧党看似如今式微,那是和蔡京相比,要是出了汴梁,他们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清贵士大夫。 过几日,就是洛阳的金石会了,一年一度的金石会上,聚集着豪门、官宦子弟。 刘光烈原本的身份,虽然是鄜延路总管的儿子,但根本没资格去。 他大哥刘光世,都差点意思。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首先是陈绍占据了定难五州,给他抬了一层身份; 然后是刘延庆总管河北大军,是名义上的统帅之一,伐辽如火如荼,他们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再加上这一年,他在汴梁,属实是结识了不少权贵。 弄个入场券,不成问题。 刘光烈走出相国寺,站在熙熙攘攘的台阶前,看着热闹非凡的集市。 他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绍哥儿就不是寻常人,做的事不寻常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到时候,他或许真会赖账呢 自己也逃回西北去,就不信谁还能去鄜延路经略府捉自己不成。 —— 陈绍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策略见效了。 大宋挤出来些粮食送到,不是很多,按陈绍报上去的定难五州的兵马数目来的。 总共是一百二十万石粟米。 赵佶亲自回复,叫他好生用心,灭夏之后大有封赏,许诺他最低是个侯爵。 陈绍看着有些膈应,灭夏才给个侯爵童贯钱买回来几个残破不堪,人口全被掳走的城池,都给他封王。 大宋的爵位制度很特别,跟汉唐明清都不太一样。核心在于“虚封”这个特点——爵位只是荣誉头衔,既没封地也没实权。 同时,大宋也搞“推恩制”,宗室子孙降等袭爵,避免出现势力庞大的王族。 随着冗官、冗费问题加剧,封爵越来越普遍,食邑、食实封的数字越加越大,实际价值显著降低,更多成为一种礼仪性和荣誉性的装饰。 都这样了,还不舍得给个大点的,灭夏这种功绩,说实话给个公爵不过分吧。 陈绍也不是不懂事的,你赵佶给了粮食,必须给他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于是陈绍让韩世忠多捉几个西夏的俘虏,最好是有爵位的野利部、嵬名部,要是宗室的话就更好了。 然后捆吧捆吧,拉到汴梁去献捷。 让咱们的道君皇帝露露脸。 他这人,就好这个,什么都享受过了,就差这种面子事了,保准他飘飘欲仙。 陈绍马上就让手下给赵佶上书,说是大军只需要准备三个月,秋后马肥正好厮杀,此番定然覆灭西夏。 大宋的粮食来了不久,西夏也坐不住了。 李乾顺早就探查出陈绍的举动,知道他正从金国那里买人口。 虽然知道是饮鸩止渴,但是为了让陈绍先别打,他不得不搜刮了皇室不少的金银玉器,一股脑儿送给陈绍,就当是交保护费了。 陈绍一大早,就吩咐宥州衙署做好准备,等候西夏使者的到来。 等到快正午时候,西夏使者果然到了。 来人还是野利仁荣,李乾顺不敢派厉害的人来,因为对方太过无耻,连敲诈勒索的行为都做得出来。 李乾顺生怕自己的手下被他扣住了。 还不如让野利仁荣再跑一次。 野利仁荣感动不已,觉得自己上次犯了那么大的错,陛下还如此信任,顿觉感激涕零。 这次他长心眼了,不管陈绍说什么,他都随声附和。 回去的时候,绝对不带走任何东西。 野利仁荣在宥州的衙署内,等待着陈绍他们的到来,心中十分忐忑。 这让他有些不爽。 以前面对宋使,他们都是直接开骂的,什么时候怂过。 但是这次不一样,此人不打,但是比那些打的宋军,更叫人畏惧。 夏兵一出来,他们就缩到堡寨里,走了他们又出来。 自己这边想修建堡寨,可哪有那个条件. 关键这些人,还在不断地修,每建起一个来,就等于在西夏身上插了一刀。 过了一会,陈绍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群司马、幕僚和书记,身上全都脏兮兮的,尤其是裤脚。 陈绍搜刮了自己的内宅,又找了一些部落首领借,终于整出点钱来,无定河为主干的运河终于开挖,要连接银州和宥州。 人进来之后,野利仁荣刚想开口,陈绍摆了摆手说道:“清点一下。” 他带来的这些人,纷纷到院子里,开始清点起来。 野利仁荣哪里见过这么不体面的宋官。 他们不是最看重体面的么 野利仁荣看着陈绍闲下来了,刚想说话,没想到他也跟了出去。 野利仁荣不好出去,只能在大堂内干等,这次来他发现陈绍和上次又不一样了。 上次他十分客气,这次却根本不理人,前恭后倨,让人怀疑他真要动手。 “怎么样?”陈绍指着问道。 有商队的人拿着算盘,计算了一通,说道:“大概值个十万两。” 十万两银子,折合一百万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陈绍又快步走了进来,对野利仁荣说道:“就这些?” 野利仁荣点了点头。 陈绍竖起三根手指,道:“那我最多保证三个月不动手,行了,你回去吧。” 三个月,是兴灵平原作物即将成熟的时候,陈绍势必会在那时候发动进攻。 哪怕不能歼灭夏军,也要把他们最后的这粮仓也全部烧光、荡为平地。 一粒米也别想收! 西夏如今,已经穷的尿血了,他们就是再坚韧,再顽强,再不服输,陈绍也不信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毕竟你们虽然尚武,大军压境时候,可以选择拼死抵抗。但是饥饿来临的时候,他们未必能阻挡. 人饿极了,很多信念就要开始松动了。 陈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硬的,而是一点点,放干西夏的血。 让他们内部的矛盾,无限放大,当条件恶劣到了一定地步,他们就会从内部分裂、走向灭亡。 直到被赶出宥州城,野利仁荣才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没有和陈绍说过。 只点了一下头。 他轻轻俯身在马背上,默默地思考起来。 自己这趟算成功还是失败。 来时倒是想好了不能多说,但是一句也不说,回去如何交差? 野利仁荣叹了口气,觉得和宋人打交道实在是太难了,下次再有这种差事,希望陛下不要再想到自己。 宥州城中,陈绍确实是没有一点空闲。 这几日他忙的团团转,一瞬间又有大批人口,被从云内州放了进来。 原来是附近的女真人,知道了消息之后,也纷纷要求交易。 汴梁那边装作看不见,毕竟这种事他们理应支持,因为陈绍打的是汉家血统的旗号。 如果宋廷不支持,那么他们准备在幽燕建立燕山府,就失去了法理基础。 甚至整个伐辽,都将变得缺少法理性。 但是他们又不敢多问,因为一旦开口,说不定陈绍就会趁机张嘴要钱。 反正是他自己钱,自己买,进入的也是新开辟的土地,没有影响到如今朝中任何一方的利益。 大家就都懒得插手。 若是有雄主在位,碰到这种情形,那非得提兵来攻不可。 蓄养如此多的人口,短期内看不出什么来,过去个一两年,他们爆发出来的生产力和能量,将不可估量。 西北这地方,打了一百多年,正是地广人稀,急缺人口 当年曹操打仗,打到哪根本不在乎城池占住了么,先把当地人都迁移到他的基本盘上去。 如今这个时代,人口资源,永远是最重要的。 送走了西夏的使团,陈绍坐在衙署的台阶上,浑身冒汗。 这时候,有人拿了河北前线的军报来,陈绍匆匆看完,不敢遗漏任何一个字。 说到底,河北幽燕那场仗,才是最重要的。 至少目前来说。 若是能拿下幽燕,或者输的别太惨,不要让女真人看到他们的羸弱,未来几年都将轻松很多。 自己需要时间. 如果女真人这两年就要南下,那么自己做的一切,很多都要强行中断。 “童宣帅和萧干,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个郭药师身上” 对于这个人,陈绍是有些印象的,金兵南下时候,他起了很大的作用。 好像此人是辽国大将,但是先降宋,又降金,妥妥的三姓家奴。 在这之前,还背叛了自己的大哥。 如此反复无常的人,童贯应该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吧? 打铁还需自身硬。 “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咱们那么能打的西军精锐,到了白沟河为什么就不堪一击了呢?” 白沟河这地方,多少有点玄学成分在。 凡事在此决战的,都是北方的赢,南方的输。 还都是以弱胜强。 雍熙北伐,赵光义在这里输给大辽; 童贯在这里输给耶律大石; 后来的靖难之役,朱棣在这里击溃李景隆 而且每次白沟河之战,都是转折性地胜利,彻底改写局势那种。 陈绍几乎是马不停蹄,又骑马赶赴夏州前线。 到了夜里时候,终于赶到,看着夜间依旧源源不断被驱赶着前来交易的辽人,那一排排的火把下,稍有走的慢的,劈头就是一鞭子。 等到了夏州这边,所有人都忍不住抱头哭了起来,因为这边负责接引的,往往是来了一段时间的辽人。 甚至有的人当场就认出了亲人朋友。 陈绍看着一个明显不是汉人的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少年,神色激动至极。 他按住少年的肩膀,不知道在问什么,少年眼神还有些麻木。 在女真人的铁蹄下,他们已经被摧残的几近崩溃。 “直娘贼!这群鞑子,惯会用契丹狗来充数!”李孝忠啐了一口,骂骂咧咧。 陈绍呵呵一笑,辽地汉人就那么多,而且很多都已经在当地军候的率领下投降女真了。 女真总归是需要人手来镇守这广袤国土的。 毕竟契丹的土地实在是太大了。 那么他们这些汉人军候世家,就会再次霸占这些州府,只需要应付一两个女真贵族即可。 以他们传承几百年的家世经验,笼络好几个女真贵族易如反掌。 再过去几辈,这些女真人彻底腐化失去了战斗力以后,反过来要仰仗他们的鼻息。 北地汉儿,从晋末之后,就习惯了与异族共同生活,他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此时叫他们南下,他们也是不肯的,除非是打过来。 陈绍不是很在意,鞑子能驱使北地汉人南下,作为进攻汉地的主力 我陈绍也可以驱使蕃兵北上。 这些辽人和女真人有血海深仇,到时候真打起来,反而还会有士气上的提升。 女真那边,一个贵族打扮的将军,被一群女真武士簇拥着,骑马过来。 “哪位是陈节帅?” 陈绍举起拿着马鞭的手,轻笑道:“是我。” 火把下,他看着这个矮胖的女真贵族,微微点头。 后者也朝着他点头,身边亲兵高声道:“我们将主邀请陈节帅,一起饮酒吃肉。” 陈绍点头道:“好!” 夜色之中,八名定难军将士,五个女真鞑子,还有三个汉人军候,围着篝火低声笑谈。 篝火之上,除了一只烤得半熟的狍子正在散发着诱人香气之外,还挂着一个老大瓦罐,里面茶汤已经烧得滚烫了,咕嘟咕嘟的直翻着气泡,有人还在毫不吝啬的大把朝里面撒着大宋来的茶饼,再加盐加酪。 香气飘荡在空气中。 女真人中,懂汉话的传话道:“我们将主是完颜拔离速!他本来是不准备亲自来的,但是听说陈节帅在,特意来见一面。” “久仰久仰!”陈绍笑着抱拳。 陈绍对他们很了解,看过他们这些人的画像,拔离速在金初将领中属于第二梯队,不如完颜宗翰、宗望那么显赫,但作为宗翰(粘罕)的堂弟和副手,参与过许多关键战役。 他的血脉,也并非是金太祖、太宗的直系近亲,但属于同一部落(完颜部)核心家族成员,常被称为“国相撒改之族子”。 也就是说,他和宗翰的血缘更近。 在金兵最重要的护步达冈之战中,立下了不少功劳。 而旁边的汉人军候,则是云州刘氏的子弟。 虽然是豪强至亲亲眷,但是在辽地讨生活,这带队叫做刘官的头目,也没有那种养尊处优之态。 反而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手长脚长,孔武有力,身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走得远路打得苦仗的模样。 几名麾下亲兵和他也没什么上下尊卑之态,只是不停的从他的小行囊中翻出大宋茶饼,还有盐酪,毫不客气的朝茶汤里面加。 完颜拔离速话不多,只有陈绍主动说起他们击败辽人的战绩时候,他才会傲然说上几句。 反倒是刘官,一直在套陈绍的话,陈绍也懒得搭理他。 完颜拔离速吃着吃着,就开始慨叹大宋的美食,他这还是只吃了点茶饼. 陈绍不敢想象,让他去汴梁樊楼吃一顿,他得什么样 听着他话里话外,流露出的对大宋美食、美酒还有陈绍送过去的那些精致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的向往。 陈绍暗叫一声不好,自己可能触发了他们对中原富饶的觊觎之心。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早晚会南下的。 完颜阿骨打身体不好,他活着的时候,其实还算是厚道,没怎么想着南下。 他觉得和大宋签订了合约,就该遵守。 陈绍发现,完颜拔离速,身上好像有很多伤痕。 金初这些名将,猛是真的很猛,但是常年如此高强度地征战,对他们的身体损耗也很大。 所以初代这些名将,包括最顶层那些,都没有长寿的。 眼看肉已经烤好,陈绍笑道:“把酒囊取来,大家一醉方休。” 最好是让这女真鞑子,再染上酒瘾 陈绍心底暗暗咒骂道。 董大虎一听就要起身去拿酒,被陈绍按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大虎这才记起来,东家说过,在外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他左右。 陈绍的眼神都能杀人了,董大虎暗暗提醒自己,下次绝对不能再忘。 属实是这些日子,总是跟自己人混在一起,让他有些放松警惕了。 好在东家每次都记得。 陈绍是真有些生气了,他弯腰时候,低声道:“再有一次就滚蛋!” 董大虎赶紧保证不会再有。 陈绍很少对他如此动怒,只能说毕竟是草创班子,手下都需要调教。 其实像韩世忠这种,确实是拿过来就能用,但能用是一回事,好不好用又是另一回事。 韩世忠也有很多毛病,需要自己慢慢给他纠正,否则将来未必不会出乱子。 吴阶这种好苗子,其实培养起来,比韩世忠还省时省力。 慢慢给他机会,他自己就能成长起来,而且没有经历韩世忠那种青年时代,不至于染上恁多毛病。 泼韩五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且瘾头都很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纵英才啊。 想到这里,陈绍不禁往东边看去,不知道相州汤阴那个姓岳名飞的,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陈绍其实一直在提防着这个完颜拔离速,别看他笑呵呵地,好像对自己十分和善。 但他是完颜宗翰的亲信。 完颜宗翰,是对大宋主战派中,最重量级的一个。 他是最想南下的。 因为他手里握着庞大的军队,灭辽后亟需扩张的军事贵族利益。他们通过战争掠夺财富、提升政治地位。 他们也是撕毁宋金盟约的主要推动者,主导了对北宋的多次进攻。 当然,宗翰手下那些汉人军候,更是极力鼓动南下。 一群人就在这特殊的交易场中,欢饮到半夜,才各自散去。 此时,火把还在熊熊燃烧,这场交易注定是昼夜不停,等着白天两边再来人换班。 —— 回到夏州。 陈绍回到房中,就听到一声娇呼。 董大虎马上拔刀。 燃灯之后,才看清原来房里还有一个小娘。 看样子,是从北面买回来的,夏州给陈绍安排房子的官员,可能是想拍个马屁 陈绍摆了摆手,对这个小娘说道:“你走吧,找个地方睡觉去,这里你不用管了。” 他带着三个亲兵,在房中倒头就睡。 先不说此时已经大半夜了,而且累个半死,哪有这个性趣 但就说在夏州这种两国交界处,随便弄来的一个小娘,陈绍也不会沾身。 如果刺客是和你肌肤相亲的女子,那实在是太难防了。 肉贴着肉,你怎么防? 先不说她会不会私藏武器,就跟传闻中西夏王妃单杀成吉思汗一样,给你来上一口,那要不要命? 这种事上,陈绍一向很谨慎。 小娘还呆呆的,不知所措。 赵河上前道:“姑娘,请你出去。” 第二天一早,陈绍其实很不想起床,但还是强忍着困意爬了起来。 他今天要走一趟安置的具体路线,听手下的报告,他总是不太放心。 这种大事容不得一点马虎,亲自转一圈,也费不了什么大事,真有毛病还可以尽快发现解决。 沿着夏州的官道,南下的这些辽人,在经过六羊岭的粥棚先填饱一顿肚子之后,会经历第一次筛选。 工匠、医师会被留下,其他人则继续走,此时他们会迎来第一批护送者。 护送队带着一些骡马、驴车,帮着运送一些虚弱的。 然后进入夏州地界之后,陆陆续续就放下一些生口,填充到各个堡寨中。 如今陈绍手下这些堡寨,度过了一开始的迷茫期之后,都弄明白了堡寨其实是个小城镇! 每个堡寨,都想扩张,所以他们早早就站在寨门外领人。 手脚快的,临时拽进十来个去,护送队也不在乎。 到了无定河,就开始分流,有的去银州附近,有的则直奔宥州。 最后,也是最精壮的一批人,被运到兴灵平原,开始干民夫的活。 一般是从辎重队开始干起,有些营头,也会来挑选战士。 民夫和战士的待遇,又不一样,当了战士之后,可以得到田产和房产。 一般有家人的,都会卖力干活,展示自己的力气,主动寻找当兵的机会。 眼看安置确实很有效率,自己在衙署内的布置,大多也被执行了。 陈绍这才放心,回到宥州。 此时已经接近六月末。 陈绍轻车熟路地走进前厅门楼,刚走到廊道上,便遇到折氏与环环从一间厢房里走了出来。 因为是当着面,陈绍不好表现出来,于是三人见礼,欣喜地相互打量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陈绍自己在外面奔波,因为过度劳累,觉得出去很久。 其实对她们内眷来说,陈绍也没出去几天。 陈绍说道:“你们吃过饭了么?” “早吃了,我让后厨再给你做点。” “我吃你们剩下的就行。” “剩下的也被丫鬟们吃光啦。”环环笑道:“真不知道你从哪找的丫鬟,一个顶的上我们家以前的丫鬟三五个能吃。” 陈绍哈哈一笑,这都是苦出身的穷孩子,从小吃不饱的,饭量大点可以理解。 “那就弄一碟小菜,一壶酒就行,给我准备些温水,我要沐浴。” 折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种灵溪没有多想。 饭菜上桌之后,三人说了几句话,因为这小两口一口一个继母,折氏自己也融入了这种温情的气氛之中十分受用,晕乎乎的了。 可是再怎么温馨,也没有道理在这看女婿吃东西,她待了一小会便起身离开了。 吃完之后,沐浴一番,陈绍浑身乏累,脑子又在想着各方的事情。 他深舒一口气,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承受下来的,一个人掌控的事情太多,真的是太累了。 陈绍躺在浴桶中,觉得自己比以前好像进步了很多,要是刚穿越来的时候,就让他管理这么一大摊子事,估计早就崩溃了。 从浴桶出来,种灵溪的丫鬟上前,给他擦拭干净身子。 “你陪我睡一会吧。” 陈绍笑嘻嘻地问道。 “只睡觉的话,可以。”种灵溪难得有些害羞,低着头红脸说道。 好几天没见,她莫名地有些想念陈绍抱着她睡觉那种感觉。 翘起菱状的可爱小嘴,她的唇非常漂亮,小姑娘不怎么用脂粉,但浅红的唇上仿佛有一层亮亮的光泽,分外美丽。 得到陈绍的保证之后,种灵溪非常开心,自己主动到床上等着自己夫君来抱她。 紫色的轻柔幔帐又薄又透气,设了用来挡蚊虫的可不是为了阻挡视线的,陈绍见小小娇娘在里头宽衣解带,一件件的丝绸绫罗从里面递出来搭在旁边的圆凳上,削葱一样白生生的胳膊娇嫩非常,让他心里也是一阵躁动。 种灵溪清脆的声音道:“郎君,人家都在宽衣解带了,你还磨蹭什么呀?“ “来啦!“ —— 宣和四年,六月末。 陈绍看着桌上的军报,有些猝不及防。 大事件一个个发生,注定了接下来的日子不同寻常。 首先就是北辽皇帝耶律淳死了。 被金国追的满世界乱窜的天祚帝耶律延禧,听说耶律淳称帝之后,竟然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勇气,聚起了六万兵马。 其中大多都是精锐骑兵,准备从夹山进入南京,亲自扫平叛乱。 打不过女真,我还打不过你么! 耶律淳大为震惊,急忙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他倒不是担心打不过,说起来,耶律淳还是个要面子的,他跟身边人说道:“倘若天祚帝来到南京,我只有一死,没脸再见天祚帝。” 没想到,天祚帝进军途中,消息被女真人知道,派了一队人马轻松将其击败。 天祚帝尚未来到南京之前,同年六月二十四日,时年六十岁的耶律淳便病故,谥号孝章皇帝,庙号宣宗,葬于燕京西部的香山永安陵。 耶律淳死后,南京府这些辽人,也没有重新拥立天祚帝。 而是迎立天祚帝第五子、秦王耶律定继位;汉官李处温等大臣辅佐;妃子萧普贤女为太后,主持军国大事。 耶律大石被排挤出决策圈子。 幽燕的局势,瞬间再次大变。 此时得到消息的郭药师,毅然选择了归宋,他看不到辽国还有哪怕一点点希望。 陈绍合上军报,心里五味杂陈。 有时候你真不能不信运势这东西。 女真这都是什么狗运啊。 好不容易耶律大石和萧干,弄出点名堂来,摆出一副南拒宋军,北抗女真的气势来。 谁知道,耶律淳突然死了,北辽一瞬间进入内斗环节。 辅政大臣李处温父子见前景不妙,便打算私通宋朝太师童贯,准备劫持萧普贤女,归附宋朝。与此同时,李处温还私通金国,作金国的内应。 两头下注,都快不够他忙活的了。 这萧太后也不是个善茬,五次上表金国,说只要允许立耶律定为北辽皇帝,其他条件均答应。 然而,金国坚决不同意。无奈之下,萧普贤女只好派兵把守居庸关,以防金军袭击。 —— 河北,马扩联络了常胜军之后,大宋兵马也随即赶到,两下夹击终于击败了萧干。 萧干往北撤退,在涿州外安营寨扎,严防死守。 刘延庆这次露了个大脸,取得了伐辽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其实打败萧干,本来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萧干手里的牌很烂。 但是因为白沟河一战,宋军拉胯的表现,无形中提升了萧干的含金量。 因为郭药师的投降,取得涿州和易州之后,童贯扬眉吐气。 击败萧干!耶律淳病死! 这两个好消息接踵而来,耶律大石被排挤,失却了军权,是第三个好消息。 童贯和刘延庆商议一番之后,做出了尽快全师北上的决断。 庞大的西军阵营,在刘延庆的督促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动起来。 鄜延军做为先锋,已经抵达了高梁河南岸。秦凤军居左翼,熙和军居右翼,泾源军为后殿,摆出了好大阵势。 刘延庆的鄜延军为什么能赢,就是因为他本人投靠了童贯,保留了鄜延路的中低层武将。 避免了白沟河营寨内,西军集体换将的羸弱期,再加上郭药师的常胜军确实厉害,战斗力也很强,两边夹击终于打退了萧干。 各路宋军的轻骑哨探,甚至都渡过了高梁河,前出十余里哨探,得到的军情回报就是萧干所部已经拔营而去,似乎不敢和西军堂皇阵容在高粱河左近硬撼,而是企图在燕京背城而战,分出个最后的胜负。 军情传来,做为这次主力进击的鄜延军,上下都士气大振。 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都在加速进行,刘延庆的老营,也终于移到了离高梁河不过数里的地方,这是这些年来,刘延庆最为靠近战线的一次。 他把刘家的子弟,全都临时顶了上去,准备狂揽军功。 如今的刘延庆,可谓是春风得意,似乎伐辽大功马上就到手了。 他一到前线,就立马召开了诸军的军议,谁都知道,这次军议就是做最后进军的部署。 军议一毕,大宋西军以数万鄜延军为前锋,就要北渡高梁河,直抵燕京城下! 刘延庆的中军大营,这次是匆匆而立的,借了一个前移之军的营盘。 刘延庆再贪图享受,也没时间细细整治这个营盘了,估计也存着早日进燕京城,找个好宫室安顿下来的打算,也就懒得在这前线荒郊野外的营头心思了。 燕京城财货山积,又是一份海大的功绩,早点进燕京城比什么都要紧! 手下人马,也可以尽情抢个痛快,西军可没有约束军纪这一说法。 和西夏打久了,每次打完,只要是胜了,那就是肆无忌惮地劫掠西夏的百姓和俘虏。 两边都是一个德行,西夏兵可能还要更狠。 但是这次刘延庆没有想一件事,此地是河北,不是西北. 河北这个地方,你要是把老百姓逼急了,他们是真会咬你一口。 自古乱世就看两个地方的兵马,一个是西凉,一个就是河北。 现下这个中军营盘当中,满满当当的都是各路相公带来的亲卫们,此次军议,除了诸军相公,又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衔头,领一营或者一厢军马的诸军中坚大将,也来了不少。 他们的亲卫却连大营都进不去,只是在外头安顿。 各路将领的亲卫,这个时候反正主将也不在身边,都一群群的低声谈笑着。 这次鄜延军打的是先锋,行动也还算积极,让人颇能专目相看。 泾源军秦凤军熙和军的人马和他们似乎也少了许多芥蒂,还能拉拉交情。 说到底,大家都是西军,赶紧打进燕京城,抢个痛快! 即使是大头兵,也能瞧出来,这次机会实在是太好了。 谁也不信,大辽风雨里飘摇之际,他们还会输。 要知道,燕京城里,现在还闹内斗呢。 他们的大丞相李处温,早就要投降大宋了,天兵一到,肯定开门投降! 这些大宋西军将士不分你我的在那里谈笑,却有十几名佩戴着神武常胜军符号的亲卫们尴尬的立在一旁,谁都不和他们招呼一声,投过来的目光也都是冷冷的。 常胜军,有献涿易二州的天大功劳,还击败了萧干。 击败萧干,常胜军自己知道是什么情况,要不是他们关键时候出手,刘延庆早就败了。 现在北上,让常胜军大军卫护侧翼,摆明了不希望常胜军第一个冲进燕京城。 刘太尉如今还没打下燕京,已经开始厚此薄彼了,如何叫人信服。 常胜军面对赏罚不公,那可是不止一次闹过事的。 在刘延庆的军帐中,郭药师同样在咬牙微笑,心里暗暗骂娘。 他同样不服。 这刘延庆在他看来,就是一个草包,那天在城外,自己亲眼瞧见,他的人马打不过萧干。 是自己冒险出城,与他两边夹击,才打退了萧干。 如今却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样子。 军议已经进行一半,满帐中人,没有一个人正眼瞧他的。 这些丘八气性都大,现在又是得用他们的时候,还在战地最前沿,竟然没有给郭药师留半分面子! 郭药师咬着牙齿,努力维持着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是出了名的能忍,但是关键时候,在你背后插刀子的时候,那也是绝不手软。 董小丑死在这上面,萧干马上也要死在这上面了,他们都低估了郭药师。 军帐之中,巨大的木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符号,旁边还用小楷注明了各军军号。 幽燕的山川地图,大宋早就全部得到了,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中通宋。 不是他们看得起大宋,而是大辽实在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也不会相信它能起死复生。 又有多少人,愿意给这个腐朽的帝国殉葬呢,大家都想谋个出路。 大宋富裕,而且宋人不像女真那般残暴,大家都想投宋。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宋金的《海上之盟》已经不是秘密。 很多人觉得,根据宋金的盟约,这幽燕迟早是要归了大宋的,降金不如直接投降大宋。 刘延庆披着一件锦袍,围着玉带,指着木图上面的山川地势侃侃发令。 在没有压力的时候,老刘相公的水准还是很高的,毕竟是将门出身。 纸上谈兵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的确实也头头是道。 萧干军势,已经退离高梁河。 他的远拦子,也收了十几里出去,离燕京城不过二三十里的地方,再度安下大营。 四下望去一马平川,背后就是燕京城,他还能退到哪里去? 又哪里还能找出一支援军出来,连高梁河天堑都放弃了,心气都丢了,他哪里还有胆子与我西军一决? 无非就是丧胆而退,又不甘心放弃燕京城,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刘延庆很笃定萧干士气已经崩溃! “此次北进,当是鄜延军居中,秦凤军在高梁河南,确保大军退路,熙和军同样渡河北进,直趋潞县,跗敌之背。 泾源军据守粮道,源源转运接济军资,某当亲临前敌,与萧干决战!四日内渡河,十日内就要和萧干一战,二十日内,某会在燕京城,恭候诸位相公!” 刘延庆说完,帐中的气氛有些古怪。 西军当中老种小种率领的秦凤军和泾源军主力,都被留在了高梁河南。 姚古的熙和军虽然同样北渡,但是却给打发去了燕京西北方向的潞县,说的是跗敌之背,断敌后路,但是也是远远打发离开了燕京的主战场。 也就是说,这次伐辽,和萧干决战,夺取燕京城的大功,还没开打,已经全部归了他的鄜延军。 演都不演了. (本章完) 第127章 兴兵灭夏 第127章 兴兵灭夏 宥州城中,陈绍在政事堂,要挑选一些人来帮他处理内政。 如今地盘大了,事情也多了起来,运作起来多费周折挺麻烦。 陈绍越来越发现自己是有点挺不住了。 他在家中休息了几天,依然是骨软筋麻,就发觉自己好像是走错了方向,事必躬亲,早晚会累垮。 他现在是政治上摸着蔡京过河,军事上摸着童贯过河 别看这两个老兄名声不咋地,其实真的都有可取之处。 蔡京的政策是好的,就是实行起来,先顾党争、再顾贪腐,最后才是民生.再好的政策到了大宋的那老旧腐朽的官僚系统中,也会变质。 童贯对付西夏,采取由章楶发明的堡寨战法,那就更没错了。不过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忍不住了,五年没把西夏耗死,就决定铤而走险。 其实他这五年伐夏,功绩特别亮眼,横山防线被他突破了。 可惜啊,童宣帅毕竟是老了,急于伐辽来获取王爵,最终逼死了刘法,差点前功尽弃。 虽然有大体的方向,但他是个新手,经常应付不过来。 好在定难军地盘虽大,但没有大到一定程度,所以他有试错空间,也有慢慢摸索着改正的机会。 魏礼等人很赞成,像陈绍这个地位,只需要决断即可,哪能亲自去忙活。 偶尔出现,也应该是作秀成分居高,以此来激励人心。 陈绍也不羞于承认自己的这些错误,他本来就很年轻,谁又是天生的王者呢。 所以他大大方方召集官员,要商议出一套班子来,大家互相推荐,然后由陈绍来拍板。 看着手下这些人,陈绍眼神巡视而过,底下的官员神色各异,但是无论是佯装淡定,还是眼神急切,其实都是渴望进步的。 陈绍也很能理解。 他笑了笑,说道:“就由魏礼坐镇我们承宣司,你再自己组建人手,充填承宣司,每日提出建议、起草文件,与我交接。若有大事,我会聚集大家一起讨论,若是小事,我便乾纲独断了。” 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权力本来就是集中在他身上。 如今他把行政权分出来,决断权依然紧握,也是合情合理。 在这种草创初期,还是需要一个绝对权力人物存在的,因为时机一闪即逝,要是什么事都需要讨论,很难拿出个决断来,关键时候会耽误大事。 陈绍不需要擅长打仗或是擅长谋事,只要弄得明白,谁有什么能耐谁靠得住,然后把那些人用到适当的位置上便可。 魏礼看上去十分淡定,但是脸都憋得通红。 他在汴梁斗争失败,在这里,取得了蔡京一样的权势。 只不过蔡京那边,赵佶是甩手掌柜,自己这里,陈绍却不一样。 虽然如此,依旧是大权在握,毕竟陈绍只会干涉大方向,具体的政务处理,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如此一来,下面各级衙门,只需要按照指示干活就行了,不用负责任何决断。 说白了,这就是大清军机处那一套,被陈绍照搬过来了。 陈绍说完之后,没有和手下团建,因为他知道今晚这些人会很忙。 魏礼组建班子,选谁用谁,自己都不插手。 由他去选就是! 难得今天天还没黑就回家了,这段时间陈绍忙着军务,又要忙活政务,却是很少有这样歇口气儿的机会。 难得他回家赶上吃晚饭的时候,李师师让后厨做了好几道菜,比平时要丰盛一些。 正巧碰见金家三姐妹来这宅子里玩,便叫她们一块儿吃晚饭,又把种灵溪和折氏也喊来了,于是陈绍和一群妻妾围坐在餐桌旁,就有些大家大室的气氛了。 折氏虽然辈分大,但没有多少长辈的模样,主要因为太年轻,她还不到三十岁,只比陈绍大一两岁的样子。 又是割据一方的大家族出身,在府谷她过得比公主还滋润,平日没做多少家务粗活的,保养得当。大大的水灵眼睛,小鼻子小嘴,下巴显得比较秀气。 折家素来出美女。 折氏身材不胖,依旧婀娜玲珑,胸部把上衫撑得高高的十分饱满,手腕、脖颈等裸露在外的肌肤又白又滑,尚不到三十的贵妇根本就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 陈绍很喜欢她这股子天生富贵的气质,然后在自己的指挥下,放下身段做些下流的事。 就两个字:反差! 陈绍默默的吃完饭,就在一旁歇息。 看着还算安稳的后宅,陈绍很是欣慰,唯一可惜的或许就是没有子嗣。 但是自己只要辛勤耕耘,早晚会有收获。 李师师柔声道:“郎君这几日东南西北来回跑,车马劳顿很亏身体,趁还有些时日多休息调养,晚上都早些回家罢。” “好。” 陈绍嘴上答应,其实心底也知道,这种事由不得自己。 而且如今多忙活一点,到了将来,不知道要省多少事。 别看最近很忙,其实这还是没大事发生呢。 这几日他的堡寨已经修到了兴灵平原的中间地带,无限靠近朔方,西夏就是再能忍,估计也快要忍不住了。 若是西夏选择投降还则罢了,他们要是殊死一搏,那自己说不得又得亲临前线。 童贯那边,估计不会这么快爆发战斗,两边都需要一定时间来准备。 历史上,好像是准备了到了十一月才开打。 而西夏这边,恐怕他们撑不到十一月了。 因为每拖后一天,西夏就弱一点,他们也知道这个道理。 无奈处于绝对的劣势,不想出来决战。 原本时空中,他们也快被折磨死了,是童贯急着去伐辽再加上方腊造反,给西夏松了口气,彻底苟了过去。 等到女真南下,他们又趁机攻占了大片的土地,仗着及时给女真人上贡加去帝号称国王。 西夏控制河西走廊、贺兰山与黄河天险,境内多沙漠、山地,不利于大规模骑兵作战。 再加上他们一直啃不动南宋,想要集中力量过河灭亡南宋,让西夏又存活了下来。 陈绍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从童贯离开,就开始继承童贯的堡寨战法,相当于没给西夏一点喘气的机会。 若是在幽燕溃败之际,自己能拿下西夏,那么局势又不一样了。 陈绍长舒一口气,心中斗志满满。 自己如今有很多人手,是时候加强一下堡寨的修建速度了。 今年算是定难军这片土地,近几十年来最太平的一年。 在广袤的土地上,水源充沛,风调雨顺,不管是粮食,还是牧草,都将会是大丰收。 拿下西夏,士气如虹,兵强马壮,物资充裕,正好大展拳脚。 陈绍想着想着,她们已经都吃完了,人陆陆续续散去。 李师师看着赖着不走的春桃,无奈地撇了撇嘴,拿这个妹妹没有一点办法,自己就算是说了很难听的话,她也不会走。 三个人一起沐浴了之后,躺在床上。 天气炎热不须盖被,三个人全都是穿着一件白绸里衬和一条亵裤,笑吟吟地谈天说地,倒也颇有温馨之意。 李师师说着说着,聊起这几日陈绍的辛苦,就要教春桃一些推拿按摩的技巧。 春桃刚开始还学,后来累了,干脆趴在陈绍身上和他玩闹。 李师师气不过,打了她屁股一巴掌。 —— 兴庆府,夏国皇宫。 李乾顺白皙干瘦的手指划过羊皮地图,沿着盐池一线密密麻麻的堡寨痕迹狠狠下压。 他突然猛地捶向地图,道:“陈绍欺人太甚!毫无信义!收取金银玉器之后,马上让韩世忠破坏农田!” “他们的堡寨,就像蝗虫啃食草原一样,啃食我们的土地!盐州丢了,银州也丢了,横山牧场成了汉人屯兵的铁壁!银夏是我们的龙兴之地,如今党项的儿郎策马回望,故乡已插满大宋的旌旗!” 人群中有的冷眼旁观,有的义愤填膺,还有一些正在默默叹息。 这次宋军确实有些过分,破坏掉今年的收成,来年又是坐吃山空的一年。 老臣野利峻看了一眼年轻的皇帝,躬身道:“陛下息怒!宋人堡寨虽险,但粮道绵长。我们据守天都山,耗其锐气。” 李乾顺心底恨极了此人,就是他一直阻挠自己的改革,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从夏州赶回来的野利崇山,虽然同为野利部的人,但是他却是难得的和皇帝站在一块,道:“耗?拿什么耗?耕牛被掳,盐池被夺!贺兰山下的党项孩童,冬日里连块奶渣子都舔不到!” “别说来年了,今年冬日,又该如何度过?” 野利崇山手里有他从夏州带回来的兵马,所以话语权很重,这段时间他的兵也断了粮,是迫不及待要开战的主战派。 并非是他看不出两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再不打,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马上就要哗变了。 野利峻看向这个手握重兵的本族小辈,心里咒骂不止,要是他肯和族人站在一起,早就把这个一心要汉化的皇帝弄下去了。 到时候,再扶持一个姓李的傀儡上去,国家大权就掌握在野利人手中了。 如今兴庆府内,最强大的两支兵马,一个是李察哥拼死从横山前线带回来的西夏精锐;另一个就是野利崇山从夏州带回来的银夏精骑。 他们两个都支持皇帝,旧贵族野利峻也没有了办法,只能阴阳怪气一句:“陛下一定要打,那臣等就助陛下旗开得胜。” 李乾顺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要出兵,就要犒赏三军,如今国家到了危机时刻,还望诸位大臣,都能体恤国情,慷慨解囊。” 大殿内,顿时吵嚷起来。 李察哥站在皇帝身前,拔出腰刀,冷冷地看了一圈。 “来人呐!” 外面的兵马鱼贯而入,一时间大殿内被挤得满满的。 李察哥大声道:“护送诸位大臣,回府筹钱,三品之上每户十万两!三品之下,每户五千两!国难当头,有不捐者,斩!” 李乾顺又宣布打开内府,将皇室的私藏,全都拿出来犒赏有功将士。 战死者抚恤家属,临阵脱逃者诛杀全族。 大殿内,骂声四起,不绝于耳。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兴庆府内,乱糟糟的,很多贵族因为抗拒被杀光;还有一些是真拿不出来,也被祸害的够呛,墙倒屋塌。 大量的财宝,堆积在皇城广场中,李乾顺就在这里点兵。 这次他是真拼了。 对面的陈绍,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李乾顺完全看不到希望在哪里。 每拖延一天,胜算就会少一点,不如趁早反抗! 这次李乾顺是彻底疯了,征调十二岁以上,所有男丁入伍。 在贺兰山上,修筑防御工事,准备战败之后,退入贺兰山继续抵抗! —— 朔方,西平府外。 草原上的风,扑面而来,让人心怀顿时就是一畅。 放眼四顾,兴灵平原上灵川河水哗哗流淌,在阳光下,显出一种碧青的澄澈颜色。 半截浮桥,正架其上,向着北面延伸。 周遭农田四下的滩堰水位,都有民夫在挽了裤眼下去整治。四下里都能看到人影,城中也有炊烟袅袅升起。 仿佛这地方不是乱世,不是两方兵马汇聚,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而是一个最为平和的时代。 嗖的一声,一个正在田中耕作的农夫应声而倒,其他人愣了一下。 看到血流一地之后,纷纷呼喊着奔逃。 远处正有几个游骑,手持弓箭,看向西北方向。 瞬时间,视野的尽头,黑压压的人群翻涌而来,好似人潮浪涌。 在李乾顺还没发兵的时候,陈绍在兴庆府内的细作,就已经知道了兴庆府的动静。 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每天都有旧贵族老爷们被抄家。 城头上,悬挂着好多的人头,兵马在街道上来回调动。 即使是小老百姓,也能猜出要决战了。 陈绍脸上形容自若,韩世忠也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大军在西平府外,安营寨扎,陈绍笑道:“当初童宣帅,就是打到这里,再不能前进一步。韩五啊,你有没有信心?” “如今节帅经营的好生兴旺,兵精粮足,不破夏虏,韩五有何面目,再来见节帅!” 原本破破烂烂的西军汉子,此时确实是顶盔贯甲,战袍飘舞,组成步兵方阵,顶在中间。 没藏庞哥胸膛一挺:“跟着节帅,俺们居然也有了今日地位。这宋夏交界的地方,乱战百年,节帅短短时日也能整治得井井有条。 哪怕是俺们这些蕃人,也能有好日子过!夏贼还想顽抗,弟兄们谁也不答应,跟他们拼命了事!” 韩世忠斜着眼瞥了一下这个结拜兄弟,心中暗骂,节帅问的是俺韩五,你跟着起什么誓? 把俺的话全抢了,他自己昨晚准备的话,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但是都被没藏庞哥说完了。 韩世忠只能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陈绍举目望去,自己这边营寨十分紧凑,大家哪怕临时歇息,也设有营地,深沟高垒,一丝不芶。 摆一个铁桶阵,缓缓推进,逼敌人出来打。 他们若是不出来,就焚烧周围的庄稼,扫荡村落小镇。 此时在兴灵平原上,那些堡寨,一个个都成了灭夏的桥头堡。 所有的物资、预备兵马,都可以在堡寨内安放,随时准备驰援。 这实在是太关键了。 让陈绍的兵马,不再陷入围城者常有的困境,就是补给跟不上。 大宋上一次兵围兴庆府,就是败在了粮草跟不上。 陈绍脸上带了一丝凝重,看着乐观的手下,说道:“西夏这次也算是有魄力了,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所谓困兽犹斗,我们要有狮子搏兔的谨慎。” 西夏君臣的所作所为,和赵佶父子,还有天祚帝一比,简直是两个次元的皇帝和大臣。 所以陈绍没有小看他们。 李乾顺在陈绍的印象中,是很能隐忍的一个皇帝,每次自己的无理要求,他都试着满足。 可能是在等待女真人南下的契机。 越是这种人,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反咬的那一口,是你不得不防的。 此时西夏兵马,从兴庆府次第而发,不仅西夏的大队已经赶来,就连从河西走廊请的回鹘援兵,也大量赶至。 这些援兵李察哥并不信任,将他们填入各个城池中,充当据守兵力。 在兴庆府周围,西夏还有怀州、定州、顺州、静州以及西平府。 银夏轻骑都调了出来,一边远远向东、南两面放出哨探,一边戒备。 为的就是不让这些骑军被坞壁堡塞限制死,随时保持机动能力,可以在最有利的时候投入反击。 没错,西夏是准备反击的,固守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他们必须打出去。 破开包围圈,给帝国争取最后一丝希望。 两边的兵马调动,都是井井有条,西夏兵的阵势丝毫没有因为强弱关系,而出现慌乱。 本来因为大军压境而略微有点浮动的军心,在李察哥和野利崇山的威严统帅气度下,以及皇帝时不时亲临鼓舞士气的激励下,也都掩藏在了最深处。 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第128章 最后一搏 第128章 最后一搏 号角声音,在西平府东面的黑暗当中响起。 正在保持对定难军营地监视的西夏哨骑,一个个从在地上蹲坐的姿势变成了直起了腰。 定难军在西平府外,点燃起漫山遍野的篝火,虽然按照他们丰富的战阵经验,不是看不出这篝火里头有疑兵的意思,真实人马最多不过千人上下。 可是大军行动,又是在一片大平原当中行军,作为开路前锋,这样的兵力足可以了,张开声势,为后续大军先扎下营盘,扩大警戒范围,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作为顶在最前面的人马,西平府内夏兵的地位其实相当脆弱,是最容易被抛下丢弃的一队人马。 白天定难军在城外野战中,击溃了一营铁鹞子重骑兵,已经让西夏人不敢上前挑战定难军的侧翼重骑,只是保持监视。 最终,在西平府兵马的惴惴不安中,一晚上无事发生。 定难军没有攻城,他们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守在城中,每一天都惶恐似一天,城中的粮食早就不足,每个人的配额很有限。 大家守在城头,能吃上一口两口,家中的亲人,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饿死了。 但是他们逐渐发现,每到夜里,定难军就会来这么一手。 他们轮流来佯攻、放火,让城中守军精神紧绷,难以入睡。 这一招很阴损,而且必须得是占据了上风的一方才能使用。 城中西夏守军也只能是咒骂,舍此之外毫无办法。 等到十天之后,盐池附近,吴阶的兵马也开始迫近。 他们之所以比韩世忠慢了十天,是在整顿人马,护送定难军的辎重队,前来此地。 在他们营寨的背后,新的堡寨又开始修了。 这次修建的速度,比以前又快了不少,因为随着经验的积累,陈绍手下的辎重队,已经成为最会修建堡寨的一群人了。 而且他不缺劳力。 陈绍手底下人手太多了,他从女真人手里买的,有几十万稍微管管饭,就可以干活的青壮。 原本这些人吃饭是个大问题,正好趁此机会,以工代赈。 后军营寨的驻扎地,有一个高岗,陈绍就骑在马上,和身边亲兵一样,同样披着双层重甲,他从一开始就注重饮食、营养充足,骨骼发育良好,虽然不习惯披着如此重甲,但是倒也承受得住,只不过骑在马上,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罢了。 陈绍也有意锻炼自己,穿着重甲骑马,早晚有一天都能用得到这个本事。 在千军万马的战场,每多待一天,都是对一个男人的淬炼。 不光是身体方面,还有精神层面的提升。 有时候他会有男儿当世,纵横疆场,立不世功名的豪情。 觉得自己应该将天地翻转,将所有一切,掌握在手中,这种纵横驰骋的英雄事业,一旦身在其中,稍有意气,无不沉醉! 但有时候,他又会陷入一丝丝恐惧中,生怕哪里出现意外,让大好局势瞬间崩溃。 陈绍以前很不了解,历史上如许枭雄,都是明明后退一步,就可以当一个富家翁,在家里安闲燕居,小妾爱玩儿几个就玩儿几个,为什么还要奋力向前,向命运,向老天爷挑战? 如今他懂了,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真正最为沉醉的东西! 金钱、美食、女色都有个厌倦的时候,再漂亮的娘们,弄完了都有贤者时间,唯有这个权势,是真的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韩世忠从下面骑马赶来,他手中拿着一柄马槊,槊头长大,两面开封。 以前陈绍没见他用过,如今也是耍起来了。 “韩五,辛苦了。”陈绍等他靠近了,笑着说道。 “无非就是点火摇旗摇旗,有什么辛苦的,反倒是城里那些夏贼,俺都替他们感到辛苦!” 在场的人纷纷哄笑起来。 局势确实不错,西夏没有什么底牌,他们只能是积蓄所有力量,来进行最后一击。 至于逃到贺兰山顽抗,那他们就和河西走廊那些回鹘人一样,成为了不足为惧的小势力。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出来打那最后一仗。”陈绍有些等不及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顾不上什么要有耐心,绝对不能轻敌冒进.这些平日里,他跟将军们说的最多的话了。 那时候他在宥州城里,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如今他只想快些进入兴庆府,把西夏的皇宫当兵营。 时间过去七天,后面的堡寨几乎能用了,定难军再次向前逼近。 先锋没藏庞哥修建的这个不大的营盘,已经粗粗设立。 本来定难军的营盘,一向设立得异常严谨。可是现在没藏庞哥所在的营盘,壕沟挖得不深就草草完工,鹿砦支架,东一簇西一簇的,完全没有形成绵密的阻隔。 寨栅歪七扭八,明显这些寨栅入地没有多深,就连望楼,也搭得没有往常的高度。 虽然没藏庞哥是蕃将,可是定难军中的蕃将蕃兵,也和宋人差不多。 尤其是扎营上面,从来不曾马虎。原本西夏和宋人纠缠百年,就已经很是相像了,归了陈绍之后,更是活生生成了一群土木兵。 放在平日,士卒将营盘建成这样,管军各级将佐,皮鞭棍子早就劈头盖脸下来,可是这次,却没有人闻问,一副松懈不堪的模样。 连夜间巡逻警戒的士卒,还有放出的哨探,也都懒洋洋的,从离营塞不远的西平府城楼上面望过去。 甚至可以看见那些夜间放出去的哨探已经早早的收回营门口,和营门警戒士卒升起了火堆,围坐着低声谈笑。 没藏庞哥就在自家军帐当中,躺在铺在地上的皮子上面,有一声没一声的哼着。 远处的韩世忠和陈绍站在一处,笑着骂道:“这厮如此做派,是个人就瞧出是引蛇出洞了。” 陈绍也笑了笑,演技确实很差,你带着一群骑兵,在那修的再差人家也不会上当。 真打起来,没藏庞哥和他手下骑上马就跑了。 陈绍也在心里暗骂,这李乾顺的最后一击,还真能藏。 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并非人力可以挽回了,干脆就出来痛痛快快地打一仗算了。 若真是舍不得死,那就投降! 随着在战场上待的时间积累,陈绍已经平复了心情,并且试着开始研究战阵之类的东西。 定策之前,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整天站在高处,瞻看朔方地势,绷着脸做一副名将状。 定策之后,军队完全展开,依计行事,他倒完全放松了下来。 两边围困已成,他们再不出战,后面的堡寨修起个三五座来,陈绍自己都不急了。 —— 兴庆府外,晋王李察哥的大营当中,几名从野利崇山营帐中来通信的使者,这个时候都在帐下角落休息。 他们从定难军的身后,探查到军情,本就是九死一生。然后再飞驰回来,这次报讯,出去的人十不存一,能回来的,也都身负重伤。 而李察哥就站在帐中,来回踱步。 在帐下侍立的,都是李察哥的心腹领谋。 现在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甚至还有些惶恐紧张夹杂其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时不时地集中在李察哥脸上,而他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帐中不住的缓缓踱步。 李察哥其实年纪也不大,才三十多岁的样子,但已经是西夏朝廷中功勋最卓著的宗室了。 统安城一战,是生生给西夏续命了,要是没有那一战,说不定西夏早就亡了。 十几万西军骑脸,烈度比如今还要厉害,更何况还有河湟一带的吐蕃人蠢蠢欲动,要协助童贯侧击河西走廊。 幸亏李察哥及时击败了大宋名将刘法,让这次危机得以化解。 这一回,大家又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晋王李察哥向来是指挥若定,也极其专断,除了只是和几个心腹商议军务之外,从来不征求其他将领意见,只是命他们执行而已。 晋王地位和积威之下,大家无非听鼓而已。 今天他却一言不发,还召集了诸将,看上去就有些古怪。 突然,营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十个侍卫,护送着一人来到帐内。 大家纷纷望去,全都吃了一惊,只见晋王竟然朝那人跪了下去。 “臣弟拜见皇兄!” 原来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 营帐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用左臂横在胸口。 “诸位都起来吧。” “我们和宋人打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被他们逼到绝境,但是每一次,咱们都能绝地反击。” “如今机会再一次来临,那个陈绍,已经在西平府布下了营寨,要把那该死的堡寨,修到咱们家门口来。难道就这样怕了宋人,将兵马撤回兴庆府,不敢和宋人一决生死么?宋人都摆下了战场,难道俺们西夏儿郎就不敢去么? “希望诸位能和朕一道,重演咱们祖先的旧事,当年在兴庆府外围,二十万宋军殒命,尸首堆积如山。 “此番,朕已经将那些旧日贵族清洗干净,是给诸位腾出了位置,朕要和你们一道,冲进那宋人的营帐中,杀光他们!” 最后几句,李乾顺声色俱厉的大喊了出来。 帐中每人被皇帝的话语刺激得仿佛都站不稳脚步,胸口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杀敌。 看着被鼓动起来情绪的武将,李乾顺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列祖列宗在上,我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到极致了。 再输了的话,就是西夏天命已亡,非人力可为。 他的所作所为,也符合党项人的极端性格。 在这种时候,他们总能诞生出一两个狠人来,带着族人再奋斗一次。 赢了又能霸占西北百年! 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在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以李乾顺能稍稍垂顾他一眼为荣。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让在场诸将全部都去赴死,没有一个人会皱一下眉头!—— 夜色渐渐的垂降了下来,定难军的营盘沉默在黑暗当中。 陈绍的三大主力军,其中两个都集中在这里,由韩世忠和吴阶率领。 唯有李孝忠的夏州兵,连一兵一卒也没有调动,依旧在那里防备女真人。 对于这些女真鞑子,陈绍一直心存忌惮。 虽然他和完颜拔离速喝过酒,买卖谈的也很融洽,但是他从未信任过女真人。 试探性进攻了西平府之后,韩世忠的大军在这里又扎下了阵势,已经是一副依托堡寨,做依城野战的态势。 不论是大军军营,还是河对岸前面数里处的西平府外廓城墙,都显得黑黝黝的。只有在城墙上面有一溜值守的,被夜风一吹,发出了近似呜咽的声响。 西平府,原本叫灵州城,是一座矗立在黄河水网间的党项铁壁,也是西夏兴衰最惨烈的见证者。 兴灵平原,能成为“塞上江南”的西夏粮仓,全靠此地是黄河锁钥,可以引灌农田。 韩世忠和吴阶的营寨,也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尽量修建在高处。 因为西平府被黄河环抱,凿六道水门通航,守军常决堰水淹敌军,前番童贯伐夏,他们就在此决堤淹死宋军万余。 城中还有党项人的精神图腾,城内高台存李继迁遗甲,每逢血战以青盐擦亮陈列,称“太祖战神台”。 当年宋军在永乐城之败后,为报复屠戮灵州商队,尸体壅塞水门致瘟疫。 所以这里的人,也对宋人恨之入骨。 虽然陈绍号称定难军,但是在西夏人眼里,他们和以前的宋军没有区别。 此时此刻,在野利崇山的大帐。 帐内帐外,满满的都是站着夏军军将,多是银夏两州的党项贵族。 每人都是顶盔贯甲,火光摇曳,在他们脸容上拉出了长长的阴影,显得分件的深邃。 一个帝国的末日,总有忠臣良将。 在大帐当中,四下萧然,几案木图都撤了个干干净净,此时也不需要了。 只有满帐的军将,端着酒碗,目光追随着最当中那个矮胖粗壮的身形。 那矮胖粗壮的身形,自然就是西夏现在最后的期望之一,银夏军都统野利崇山了。 在夏州隐忍那么久,最后黯然撤退,麾下将领背后议论他如何怯懦,甚至说出更为狂饽不堪的话,他都当作没有听见。 因为手下人,不知道堡寨战法的厉害,他则是快被折磨疯了。 放弃了夏州,让银夏军从此没有了根,野利崇山心中未有一刻不想报仇。 但在此时此刻,他不算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负手而立,目光缓缓环视重将,身上眼中,无一处不迸发着逼人的锐气杀意! 帐中所有人都肃然无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帐外的安静被打破,帐外每个人口中都只有两个字:“来了,来了!” 这声声低呼当中,就见一名党项将领,排众而入。 经过每一处,每个人都在他身上拍打一下,每个人的目光都殷切的转向他。 赶来的这员党项将领,正是统领西夏全部铁鹞子的西平军司都统军嵬名济。 在他身后,则是专管军情哨探的将领副都统野利金! 野利崇山动也不动,目光如刀一般剜在这两员将领脸上。 野利金满面尘灰,一副风尘仆仆模样,他凝视野利崇山一眼,顿时拜下,沉声道:“定难军吴阶的主力战兵,已经在离俺们大军不足十五里处扎营,双方哨探,已经接触!” “晋王那边如何?” “已经出动!” 野利崇山声音一下凌厉了起来:“陛下呢?” “陛下随军出征!” 帐中顿时响起一声声惊呼。 西夏皇帝,党项人的王,终于又出现在战场上了么? 野利崇山猛的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大喊了一声;“好!” “拿酒来!” 野利崇山的亲卫早就预备停当,捧着一迭迭的酒碗分发。另有人捧着酒坛,一碗碗的给每个侧身其间的夏军将领斟满。 自从盐州失守,西夏就以朔方一道支撑大局,能拨舌的粮草都搜刮起来了。 定难军在西夏的土地上,搞得堡寨林立,附近的百姓纷纷归附,粮食更是收不上来。 酿酒是大耗粮草的举动,早就被明令禁止。这些将领,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捧着酒碗了。 今日拿着酒碗,却没有一个人心思在这酒上。所有人都缓缓向前挪动,涌向野利崇山,军帐之外的,都想挤到军帐门口。 野利崇山手里捧着酒碗,高高举起:“我党项列祖列宗在上,今有不肖子,在此竭尽血诚,但愿以此身,为大夏国能稍延国诈! 这最后一战,野利崇山必不惜此身,稍有后退,则全军人人可斩某颈上头颅!大夏列祖列宗在上,但愿英灵庇佑,保佑我夏国,长存于世!” 他转向诸将:“各位,请了!来日必胜!” 西夏将领,人人热血上涌,扯开喉咙大喊:“必胜!必胜!必胜!” 野利崇山和每个人都碰了一下酒碗,再走出军帐,不管是哪员将领,都和他碰碰酒碗,再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 整个西夏,都等着搏命! 野利崇山一摔酒杯, “出战!” (本章完) 第129章 灭国之战 第129章 灭国之战 西夏与定难军,人口组成太相似了。 导致双方都安插了海量的细作,刺探对方的情报。 在军中收到消息的陈绍,猛的披衣而起。 抬眼四顾,一片漆黑,大帐当中,亲兵将烛台掌了上来。 赵河掀帘进来,说道:“东家,韩都统请东家退至盐州。” “打输了,退到哪都一样,打赢了不用退。” 陈绍到真的没有这么沉得住气,只不过到了最后心一横,干脆将满心思的忐忑不安全部丢掉。 这次虽然强弱悬殊,但是历史上,也不乏以弱胜强的战役,所以他不敢怠慢。 大虎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今天换了个趁手的兵刃,手里握着一把大砍刀,跟在陈绍左右。 此时,前军中的铁甲虎贲,正在按剑持盾、静静守候。 和陈绍强行平静不一样,韩世忠是真的很淡定,纸面优势这么大的仗,他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 敌人选择夜战,也在他的预料当中。 夜战,尤其是野战时候,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兵力的优势。 如今在战场周围,韩世忠总共派出了五十多队、共计三百多人的哨骑。 主要发现哪怕超过三十人的敌骑,就要燃放信号烟。 陈绍耗费了大价钱,集中了宋辽夏三国火药匠人,虽然没有研制出能膛发的火药,但是信号弹这种早就有的东西,已经发展的十分纯熟。 就是让哨骑把火药绑在箭矢上,点燃的时候算计着时间射出,让它在最高处爆炸。 虽然看上去很原始,但确实有用,尤其是在夜里。 非但能报警,还能传递出大概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的流过,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前方,在那黑漆漆的草原上,弥漫着白色的雾气。 李察哥纵马疾驰,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顾惜心爱的战马。 战马温热的口沫喷在他的脸上,所有的党项骑士却恍若未觉,只感到一颗心膨胀得越来越大,简直要激动得从腔子里面跳出来也似。 此时的人,往往能爆发出数倍于平日的忍耐力和战力,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肾上腺素爆发。 纵然是夜间,纵然没有掌火把,这马速也没有放低多少。 跟着这些甲士久经战阵的战马,仿佛和他们主人已经成为了一体,在夜色当中随着主人每一个操控动作而准确的做出反应,避开所有坑洼障碍之处。 先锋渡过灵川河,突然,到处都是绚烂的烟升空。 李察哥觉得有些奇怪,抬头望去,烟虽然短暂,确实是绚烂无比。 西夏的火药技术不低,每逢重要节日,兴庆府也会燃放烟。 在今晚这个时候,他没有感觉到行踪暴露的惶恐,毕竟他早就知道这么大的行动,瞒不住敌人。 李察哥此时反而突然有些欢喜。 如果侥幸赢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晚的烟。 如果输了,就当是给自己送行吧。 他一把扯下马嘴中的衔环,高声道:“儿郎们,今夜有进无退,为了皇帝,为了西夏,冲垮对面的宋人!” 在他身后,就听见党项骑兵精锐甲士,都低低应和一声,语调当中,满满的都是杀气! 在靠近预设战场时候,突然,韩世忠一声令下。 号角声响起的瞬间,有骑士点燃火把,扔在了早就准备好的柴草堆上,火头呼啦一声就引了出来,接着越升越高。 火焰跳动,光影明暗不定,映照出定难军那不动如山的阵势。 正是西军传统的步卒方阵。 西夏战士无数次面对,祖祖辈辈的宿敌。 不同的是,这一次,在步卒方阵的两侧,还有数量和战力都不输于他们的骑兵。 重骑轻骑,一应俱全,列好了阵势,严阵以待。 火光还在不断地升腾而起,在这一片漆黑的兴灵平原夜空当中,显得分外的夺目。 韩世忠标志性的嗓音,在附近亲卫的耳边炸起: “全军迎敌!” 与此同时,在北线战场上,吴阶也点燃了准备好的一座座草垛。 火光照耀下,兵刃闪亮成片! 陈绍骑马在高岗处,俯瞰战场。 升起的火柱,映得西边夜空,一片妖异的暗红。 那翻卷的火柱,暗红的天幕为背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党项骑士,一眼看去,就如同从地狱当中跃出来的一般! 每一个党项战士,口中都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混响成为一团,扑面而来。 此时马速已经冲开了,前面一排纵马一跃就已经跨过了不宽的壕沟、工事。 这排党项骑士,都只披皮甲,手中全是长兵刃,来势极快。 这伙人的冲撞力极强,几乎就要把定难军的步卒方阵冲开。 关键时候,鼓角声大作,一个个肩膀靠着肩膀的圆阵,排列得密密层层。盾牌护在身前,长矛锋刃如狼牙一般凸在外面,渐渐稳住。 他们以前在西军,也是排一样的方阵,但彼时的盾牌没有如今的坚固,甲胄也没有如今的厚,所以经常被冲开。 此时却能咬着牙顶住! 大宋西军的步卒方阵,本来就是这个时代极强的战斗力,否则也不会和辽、夏、金、蒙四个游牧骑兵硬抗那么多年。 陈绍身边,一个年轻的武将,小声嘀咕道“骑兵冲近,身形要长矛要稳,矛尖向上,不用戳出去,等着敌人自己撞上来就成!一定要稳住,在敌骑面前,不要闭眼!” 这应该是每日里教习操练时候,让他们熟记于心的话,此时看着下面真正面临到了如此的敌骑冲撞,他忍不住把滚瓜烂熟的口诀背了出来。 和他一样,下面的士卒,也触发了肌肉记忆。 看似简单地拦住了敌人的冲击,实际上,都是平日里千次、万次的训练。 韩世忠马上分兵,前去阶段他们的退路,他可不想再将这群人放走了。 李乾顺在后面,瞧见定难军来河川渡口堵人,心中冷笑不止。 自己就没打算回去。 西平府要是丢了,自己这场败了,朔方的那些被暂时压制抄家的贵族肯定要造反。 河沟内,韩世忠派人毁坏木桥,西夏骑兵就直接从浅处渡河。 他们世代守着此处,西平府内有六道闸门,早就隔断了黄河。 河水截断之后,漫不过马蹄,两股骑兵在此迎面撞上。 毕竟河道拥挤,铺展不开,后面的人拔箭就射。 两边都是齐射,箭雨实在来得太过凶戾。射完之后,停顿了少顷,才听见惊天动地的垂死惨叫之声,在河底下接地连天的响起! 这几乎是顶着对手脑门和自己人的后脑勺在放箭。羽箭如暴雨一般掠过密集的人群,每一支羽箭几乎都能溅起一团血。 很多人瞬间就给钉满了箭镞,落马倒下,鲜血四溢,在河底横流,火光映照之下,反射着幽暗的光芒。 李乾顺高高站在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河谷中这场厮杀,自己这边的人已经过去了大半。 宋军骑兵人数,竟然也占据了上风,而且据他的细作探知,其中很多都是西夏子民。 河道中西夏兵越来越少,李乾顺一挥手,西平府内顿时放开水闸。 蓄久的河水奔涌而至,很多人忙跃马往岸上跑去。 没藏庞哥在河谷中央,马匹跑不动,周围全是人,他赶紧大叫一声:“卸甲!卸甲!” 刚喊了两声,将甲胄扯掉一半,水流就席卷而来。 韩世忠在马背上,犹自还嫌不够高,居然提起脚就踩在了马鞍上面,一长身,在自己战马上面站直起来,看着战场局势,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 顿时就有箭矢朝他射来。 韩世忠赶紧落下 他可没有炫耀马术的意思,反而气得两眼通红,“夏贼连自己人都冲!” “这下他们后路断了,要跟俺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后路一断,这片战场上,真真切切的五万人级别的骑兵野战开始了。 这么多真正战兵的厮杀,场面之大,已经是史上罕见了。那些动辄几十万兵马的会战,大多是把民夫也算进去了,还有很大的虚报成分。 李察哥有两万左右的兵马,是李察哥带回来的,是最后的党项精锐骑兵; 韩世忠手下,有四万人马,其中骑兵占了两万,步卒两万。而这两万步卒,才是他真正的精锐核心,是以西军中战力强横的熙和军为主力。 这些人在统安城之战中,被李察哥击溃,然后在横山一线被陈绍重新聚拢,以他们为骨干,再招募了一些夏地汉儿为补充。 慢慢生聚出来的一支雄壮之师。 步卒方阵,在正面硬抗。 而以蕃兵和新兵为主的骑兵,则在侧面袭扰、追杀和游击。 以前大宋的步卒,就缺少这侧翼护卫的骑兵,赢了没法追,输了没法跑,即使胜绩很多,也无法扩大战果,就跟没赢差不多。 与此同时,在北边还有铁鹞子,与吴阶兵团的碰撞。 从规模上来说,绝对配得上‘灭国之战’的称呼。 陈绍凝视着下方,一个个火堆还在持续燃烧,战场上的景象,就如同末日降临,惨烈至极。 步军方阵,绝对不是站着不动,而是不断变幻、更替。 两边的骑兵像一股股洪水一样,向这边涌来了,速度越来越快。喊叫声、马蹄声震耳欲聋。同时后面的西夏军骑兵,也在调动奔腾。就好似平原上变成了旋涡,人马在急速地涌动。 空中的箭矢,如蝗虫一样两边乱飞。 此时后面的大阵上战鼓齐奏,“隆隆隆”的马蹄声在两翼急促轰鸣,鼓噪的声音仿佛在人们胸口敲击。 “啊啊…”前方惨叫声、在刀兵的撞击声中四面传来。密集的长枪、枪盾兵在前线相互乱刺,无数惨烈的景象都被藏进了朦胧的月光之中。 空中冷嗖嗖的箭矢呼啸直飞,黑影在月光中忽隐忽现,十分可怖。 两军的大阵已然越靠越近。此等情形,不再有任何退兵的余地! 大军临阵,没有哪个名将能在夜间、组织起来五万规模的人马有序撤退。 唯有一方全军崩溃才能收场,别无它路! 没有武将的个人英雄主义,也没有戏剧性的转折 两边都是精锐,都有着极高的士气和战斗意志,纯粹是在比拼杀戮的效率,以及谁先支撑不住。 陈绍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注视着战场。时不时轰鸣的火药爆炸声、箭矢的嗖嗖呼啸,以及人们的充满恐惧和愤怒的呐喊、惨叫、哭喊,在他的耳边回荡着。 尸山血海,惨烈至极! 天色渐亮,喷薄的朝阳,驱散晨雾。 血水让草原的道路都变得泥泞,拼杀了一整夜的李察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几乎人人负伤的亲兵,又回过头,见跟着自己过来的一大群骑兵,也都纷纷下马,拄着武器围绕在自己身旁。 无数的铁甲战兵,正将他们团团围住。 “投降不杀!” 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声,随即声浪如山呼海啸,宣泄着心里的激动。 激动的喊叫声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呐喊响彻于大地。 陈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脸隐隐露出了放松和疲惫,今夜的战事,是他生平见过最惨烈的景象。 就连前世影视中的场景,都无法还原这种惨烈的百分之一。 他骑着马,马蹄踩在草地上,泥泞声如同雨后,那都是血水浸染所致。 陈绍每走到一个地方,将士们的欢呼声就骤然变大。 “投降不杀!” 呼声此起彼落。 听到欢呼声,李察哥猛地睁开眼睛,他知道肯定是陈绍又来了。 这人就是自己的克星。 横山一战,挟统安城大胜之威,杀出横山,给大宋压力,迫使他们和谈,是西夏最后的机会。 就是被他破坏。 李察哥没有选择自杀,他拿起兵刃,踉踉跄跄往下冲,因为腮被箭矢射穿,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发出什么古怪声音。 其他人也纷纷拿起兵刃,随着他冲向定难军。 一阵箭雨之后,最后被围的西夏兵也倒下,今夜除了侧翼一些骑兵突围,其他的大部分都战死。 西夏,在此刻,已经名存实亡。 (本章完) 第130章 西北王陈绍 第130章 西北王陈绍 北线的战事,结束得稍微快些。 因为北线多是重骑,逃走的可能比南线还低。 但是夏州兵,多有其他部落的士卒,并不是每一个都愿意为西夏拓跋氏死战。 尤其是银夏被陈绍占领之后,并没有大肆杀戮,反而重用了一些银夏系的人。 他们与夏州兵,本来就在暗中互通款曲,亲眷血缘是斩不断的。 所以这边的战事没有李察哥那边惨烈。 夏州兵死伤过半之后,气势已经堕了,就出现了崩溃和投降行为。 野利崇山无法制止,只能死战报国,最终身中数刀而亡。 吴阶马上领兵围城。 西平府内,李乾顺撤到后方,此时他已经心如死灰。 但是依旧不愿投降,下令留下人马焚烧城池,他要退回兴庆府。 走到一半,听说兴庆府内有人作乱,李乾顺不愿冒险,直接撤往贺兰山。 西平府中,一片末日景象,留下的党项兵开始大肆屠杀。 焚烧房屋,毁坏建筑。 陈绍的两路兵马,同时对西平府发动攻击,因为守备空虚,西夏兵又在城中乱杀人,导致很多百姓冲到城下打开城门。 陈绍下令,严禁杀烧抢掠,违者军法处置。 他看到了西夏的反抗意志,若是在这里杀得厉害了,将来恐怕会长期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报仇。 除非是像后来的蒙古一样,彻底把这里夷为平地,把西夏党项人杀到绝种。 但是陈绍手下,有很多党项人,注定不能学蒙古人。 所以他只能暂时安抚下这些人的情绪,让党项人内斗起来,一起对付皇族拓跋氏。 甚至就连野利部,都是可以拉拢一部分的。 定难军进城之后,首先就是扑杀正在疯狂杀人放火的西夏兵。 这些人悍不畏死,有要投降的百姓,他们就把人吊死在路边。 还极尽侮辱尸体,剥光了写上各种污言秽语。 有的人闯进西平府富户大族家中,逼着他们跪在地上,向白石大神起誓,若是投降宋人必定断子绝孙。 不愿意起誓,或者起誓稍微犹豫的,便屠杀全族。 党项人重誓言,多有被杀满门者。 陈绍让嵬名利通,带着党项人在城中扑杀西夏兵,这些人零零散散,在城中到处作恶,短时间内十分难以清除。 陈绍果断调整政策,对于普通百姓不伤分毫,但是对于乱兵,捉到一个杀一个,割下首级悬挂在道路两侧。 私藏乱兵者灭门。 他很快就调大军入城,关闭四下城门,挨家挨户开始查访百姓,清缴乱兵。 陈绍根本不急着去进攻兴庆府了,西夏没有兵马了,如今兴庆府和它周围的城池,说是空城也不为过。 李乾顺最后一击,耗光了西夏所有的兵力。 朔方的这几个城池中,有些不愿意投降的,也纷纷率领本部人马,带着所有家产物资,牛羊奴仆,前去贺兰山投奔皇帝。 他们将自家的房屋宅邸,全部付之一炬,一点也不肯留下。 他们还想焚烧邻居的房屋,其他族中,也有看不惯的,纷纷起来反抗。 西夏统治这么多年,也有不少人,对他们很是不满,早就想造反,无奈拓跋氏和野利氏武力太强。 如今到了王朝末路,这些党项贵族还敢如此跋扈,他们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陈绍的兵马还没有介入,到处都打成一片,乱象纷纷。 西平府,街道上“嘎吱嘎吱…”枯燥又反复的锯木头的噪音,响个不停。 抬着木头的军士也十分整齐有节奏地“嘿哟”吆喝着。 人们正在伐木搬运木料,建造投石车和云梯等攻城器具,四面一派忙碌的景象。 陈绍带着人,赶往齐王府,齐王李允升是李乾顺的皇弟,没有晋王李察哥的才能,被派往汴梁,去和大宋谈判去了。 如今依然还在汴梁。 后宅住着李允升的家眷,陈绍等人住在第一进院子里,把他的家眷赶到了第二进。 中堂变成了陈绍的中军大帐,里面挂着许多地图,堆着各种卷宗。 在中堂里的人,依旧是原来那几个,除此之外还有匆匆赶来的魏礼。 屋子里有韩世忠、吴阶、朱令灵、杨广奇等武将。 众人围着地图,指指点点,无非是直接攻取兴庆府,还是先拔出周围城池的问题。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没藏庞哥脸色难看,苍白至极,还是拄着根拐杖赶了过来。 他在河谷中,大战党项骑兵,然后被李乾顺放水冲走,最后凭借惊人的毅力爬了出来。 众人瞧见他的模样都撇了撇嘴。 这孙子是真怕功劳被分走了,都这副模样了,还要来参会。 陈绍也有些好笑,让人给他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 没藏庞哥不在乎讨论结果,也不想发表意见,节帅让打哪就打哪。 但是自己必须得露面! 不然他怕别人抢他功劳。 此时他心满意足地坐在一旁,看着众人争论。 朱令灵拍了拍肚皮,说道:“我们横山诸羌,与拓跋氏不共戴天,这样吧,你们先去打静州、顺州、定州、怀州.我带着横山兵,去拿下兴庆府!” “你他娘的做梦呢!”韩世忠当即开骂,“俺们浴血杀敌,如今这灭国功劳唾手可得,你倒要去抢?” 朱令灵笑道:“你们这不是争论不下么,再说了,这一仗我们不是袖手旁观,野利崇山的大腿还在我帐中吊着呢。” 韩世忠还要开骂。 陈绍站起身来,指着书案后面的粗糙宽大的地图,用毋庸置疑地口气道:“多派些人,去兴庆府谈判,要是他们肯扶持一个皇族为帝,然后开城投降,才是最好的。” 他不能和武将们一样,只考虑战局,而是要想好接下来接手和治理的事。 朱令灵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跟陈绍说道:“在齐王府里,有一个娃娃。” “是李允升的儿子?” 朱令灵点了点头。 陈绍微微颔首,李允升是皇弟,他的儿子确实是皇族血脉。 —— 齐王府,修建的很宏伟。 前厅宏伟的邸阁、大片的房屋,都有着佛家的风格。 西平府,毕竟是李继迁当年发家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成就霸业,当然也死在了这里。 当年,他和吐蕃大首领争夺西北,因受诈降的吐蕃族大首领潘罗支的突袭,负重伤而死。 佛门的建筑,最是讲究宽敞,走进门楼,宽敞的庭院便映入眼帘,其间有一座高台,顶部的重檐用柱子支撑、修得仿佛敞殿一样。 人若在上面,必定视线开阔、胸襟舒畅。 陈绍看着殿内的妇人,朝后招了招手,示意大虎靠自己近一点。 有成吉思汗的例子在,这西夏的娘们,在他看来,都有些过于危险了。 这王妃模样不错,气质也更大方。单眼皮、小鼻子小嘴的。相貌不是艳丽的类型,也谈不上清纯秀丽,但是脸型确实生得匀称好看,五官搭配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冷冷地看着陈绍,眼神很可怕。 陈绍轻咳一声,说道:“齐王妃,你的丈夫在汴梁,你们如今被我所俘虏,生死系于我手。” “你也不想丈夫永远回不来,儿子这么小就被斩首吧。” “哦?那将军怎么才肯放过我们呢?”齐王妃声音冷冷地,但是看起来,有一种非常清白素雅的感觉、却又隐约有点媚。 矛盾的感觉反而十分别致,就像一个良家妇人,轻微撩人、又似乎不会轻易让人碰那样。 她的皮肤也很白净娇嫩,发育得不错,交领上衫里面鼓囊囊的。 应该还在喂奶期,身上可能还有奶香味。 陈绍说道:“我想要你儿子,暂时当几天西夏皇帝。” 说完之后,陈绍又看了一眼她的怀中,这朱令灵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齐王确实有个儿子,但是这么小,怎么当皇帝! 还踏马没断奶呢。 齐王妃愣在原地,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要求。 “你是为了收拢西夏人心。” “差不多吧。” 齐王妃眼神已是变幻不定,她本来的预计,可比这个惨多了。 “你会留下我儿的命么?” “我非好杀之人,只要你们配合我演完这出戏,我会在银州城里,给你们安排一间宅子,并且向汴梁要回你的丈夫,让你们团聚。” 齐王妃看了一眼陈绍,说道:“你的条件太过宽松,让我难以信任,这样吧,你把亲兵支走,我将身子奉献给你。” “亲兵是不可能离身的。” “你要是不在乎,也可以.”齐王妃的脸有些红,但是语气一如既往地硬。 陈绍有些招架不住,都说西夏娘们生猛,个顶个都是在琵琶骨处纹凤凰的狠人。 但是没想到这么猛。 不过他肯定是不会冒险的,耐着性子再次说道:“我这人说话算话,王妃不必相疑。到了银州,齐王的身份对我没有任何威胁,留他一命反而更能让党项贵族放心。” “我连齐王都容得下,更遑论他们。” “你说了能算么?”齐王妃突然问道:“汴梁那边呢?” 陈绍有些不耐烦了,骂道:“你怎么这么多事,你到底干不干,不干的话我再找其他皇室。” 齐王妃的神情很复杂、夹杂着一丝情绪失控,颤声道:“我的身体十分白皙柔软,你会喜欢的。” 陈绍虽然知道她是因为不放心,这才一个劲地要给自己加码,但是陈绍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冒险的。 所以他眼珠一动,说道:“那就记账吧,王妃记得欠我一次,以后还上就好。” 齐王妃咬着牙,看着他的背影,默默骂了一句。 不过她心中,确实是轻松了一些,她不想死,更想保住儿子的命。 —— 宣和四年,八月初。 兴庆府内,原西夏相国野利峻,拥立齐王的幼子,惠宗李秉常的孙子李仁捧继位。 齐王妃抱着幼子登基。 十天后,西夏皇帝投降,开城迎接定难军。 陈绍终于踏入了兴庆府。 此时,随着他一起进城的韩世忠,终于是扬眉吐气。 往日如锥处囊中的韩世忠,此时彻底焕发出了他锐利过人的风采。 以他在西边转战十余年,砍下了无数颗党项人,羌人人头的资格,绝世猛将之姿,顿时就将西夏降兵压得服服帖帖的。 西军的老弟兄,也很服他,他能提着嗓门儿骂人祖宗十八代,可是又能拍着肩膀和你好得跟换帖兄弟也似。 此时他们一起踏入兴庆府,那是几代西军都梦寐以求的事,没想到在此时实现了。 他在前线不断打仗,那散漫豪阔的脾气还是改不了,陈绍给的犒赏,他除了托人捎回去还赌债,剩下的居然在盐州城中置了两方外宅,在北地难民当中选了模样齐楚的女孩子,据说还有一个是辽人官宦之家的女儿。 陈绍进入兴庆府之后,顺州、静州、定州、怀州,先后开城投降。 宽大的宫殿层层幔帷,李乾顺走的早,反而让这里得到了保留。 陈绍在皇宫外,会盟党项诸部,与大家约定绝不清算和屠杀。 但是拓跋氏要撤出兴庆府,所有皇族都搬到银州,有愿意去汴梁的,陈绍也可以送他们去。 出乎他的预料,反倒真有不少拓跋氏的人,想要去汴梁。 毕竟这地方名声太响了,而且相对于把自己的性命寄托给在西北拼杀了这么多年的老对手,他们觉得去汴梁更加安全一些。 大宋虽然实力不行,但是大宋至少是要脸面的,尤其是如今的皇帝。 这正合陈绍之意,西夏皇族自愿去汴梁,更能消除他们的影响力。 陈绍当即派人,护送着他们,去汴梁就算是献捷了。 这么大的喜事,也让赵佶跟着乐呵乐呵。实际的好处没有,面子上得给足了他,毕竟这人就好这一口。 这次陈绍演都没演,拿下兴庆府之后,并没有向朝廷交接。 反而在银州、洪州,增派了兵力。 如今西军主力,全在河北,宋廷只能默许了他的这种做法。 只能等幽燕平定之后,大军回撤,再来找他算账! 如同完颜阿骨打,说什么也要追着天祚帝打,陈绍同样需要派兵去贺兰山,追杀李乾顺。 不杀掉他,始终不会安稳。 魏礼带着他的承宣司班底,来到兴庆府,陈绍亲自出城迎接。 至此,陈绍基本上已经得到了西夏原本全境,如此地盘似乎称帝都有可能。 他很冷静,一直与大宋保持着君臣关系,因为买卖还要做。 但是毫无疑问,如今的陈绍,就是真正的西北王。 —— 野利峻投降陈绍之后,很不满意。 因为他发现,许多原本低贱不入流的部落,此时却都在他之上了。 尤其是没藏部,那可是早就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部族。 这么多年来,没有把他们灭族,纯属是腾不出手来。 当年宣穆惠文皇后没藏氏,原本是他们野利老祖野利遇乞之妻,但是私底下却和李元昊勾勾搭搭,是李元昊的情妇。 野利遇乞被杀之后,他们两个直接不装了,每天厮混在一起。 当时李元昊的皇后,也是野利族的,野利皇后皇后逐她出宫为尼,但是李元昊仍然和她幽会,还生了儿子李谅祚。 李元昊被杀之后,李谅祚继位,没藏氏成了太后,又找了个情夫宝保吃多,还和前夫野利遇乞的下属李守贵私通。 他们一起把西夏搞得乌烟瘴气。 福圣承道四年十月,没藏太后和宝保吃多已在贺兰山打猎,晚上返回途中,双双被数十名骑兵暗杀。没藏讹庞称是李守贵所为,灭其全族(亦有说法是没藏讹庞与李守贵联手所杀)。 后来没藏讹庞又把持朝政,想要造反,终于导致没藏部彻底被打为三流部族。 可以看出,没藏部和野利部的仇恨是很深的。 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见到没藏部重新崛起,爬在他们头顶。 陈绍手下的一品光源堂,对西夏渗透最严重的,就是这个野利峻。 所以陈绍等人,都在等着他动手。 有时候,聪明人谋划半年,还不如蠢货灵机一动。 想要清洗野利氏,就会引起西夏旧贵族们的惊慌,但是他们自己主动动手的话,又不一样了。 —— 陈绍在西北大杀四方的时候。 童宣帅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又败了。 萧干就像是他的克星,本来郭药师率领常胜军,已经把萧干击退。 可是刘延庆贪功的想法再次占据了他的头脑,于是撤下常胜军,让鄜延军亲自上。 结果此时耶律大石,不知道从哪又聚起了一支兵马,和萧干一道,再次击败刘延庆的鄜延军。 西军诸路,因为早就对刘延庆不满,竟然直接坐视不管。 这已经是很过分的行为了。 但是因为童贯不在,刘延庆身为晚辈,根本无法调动压制老种。 照理说童贯这时正应该是将自己行辕向前推进,离前线越近,就越能掌握一线局势,收拢已经溃败散乱加上四分五裂得不成一个样子的北伐大军全师,至少将宋军战线稳定在高粱河南岸,再徐图后计。 可是此时此刻,童贯要考虑的绝不是打仗的问题了,而是责任的问题! 虽然赵良嗣还提出一个办法,说有郭药师的军马奇袭燕京的指望,可是北伐大军十几万都败下来了,对郭药师那区区几千降军,稍微有理智一点的人都难以指望太多。 其实他还真是小看了常胜军。 在这边土地上,百战余生,八万怨军养蛊似得,养出来的这几千常胜军,身上有河北兵马自古以来的韧性和战力。 童贯派遣王禀前去接应,无非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这个时候稍微有点说得过去的战绩,在将来朝堂之争当中,对自己都是绝大的助力! 没错,他已经开始想着如何甩锅了。 王禀倒是满怀信心,发誓要带兵攻入燕京城,上报大宋和官家,下报童宣帅的知遇之恩。 其实童贯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此事大有可为。因为李处温他在燕京城里,已经成为最大的势力,而且急着投降,急得团团转。 他也很好奇,童贯到底在搞什么,萧干和耶律大石再能打,他们也进不来燕京城,人手也有限,你绕道不行么?你哪怕是绕道呢? 只需要派人来接应,他自会打开城门,但是童贯的人马就是迟迟不到! 伐辽一败再败,彻底耗光了他二十年征战的豪气,如今他就是个普通平庸甚至有些胆小的太监。 一个人,精气神上被击溃之后,是很可怕的。 历史上的童贯,也是在伐辽失败之后,从一个还算精明强干的统帅,成为一个屑人。 干出很多谜之操作,和他前期的能力完全对不上,就像是换了个人。 这就是典型的被击溃了 就像是印度的尼赫鲁、越南的黎笋,都是在被一棒子打蒙之后,整个人精神彻底被击溃。 正是因为要将这责任问题撇清,尽最大可能的推在刘延庆头上,童贯此时才绝不能将自己行辕顶到前面。 原因很好找,大雨之后,路面泥泞,难以前行,前方军事,童某人实在难以遥制。 当一个大麻烦发生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当然就是尽可能的置身事外。 当事态收尾的时候才考虑如何将这大麻烦慢慢化解。 童贯的计划中,已经完全不做胜利的打算了,而是认定了北伐必然失败。 就在短短一年前,整个大宋,上上下下,全都以为伐辽必胜。 萧干和耶律大石,邦邦两拳,打碎了童宣帅的春秋大梦。 只不过这两个货,用力过猛,不是把童贯打醒,而是把人打坏了。 说起来也是可怜,童贯现在已经完全不去想自己封王的事了,就想着怎么将最大的责任推到刘延庆的头上去。 哪怕刘延庆和自己算是一条战线上面的,他倒霉自己也少不了有牵连,只要能在必然的朝堂交攻当中,不被当成罪魁祸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原因无他,此次北伐,实在是打得太不成一个模样。 要不是郭药师的常胜军投降,平白得到了易州和涿州,能不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战绩都难说! 他童贯身为宣帅。在朝堂当中另外一方势力时刻等着对他这一方势力发起攻击的时候,怎么可能完全脱身?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就是横在这白沟河南,隔绝南北消息通路。忐忑不安的等着前面的军情尽速传来,知道这场战事到底败成了一个什么德行,才徐图化解之道。 童宣帅现在顿在这里,可没有半点锦衣玉食的威风了,侍妾下人,全都赶出了自己的大帐,他们爱到哪里容身就到哪里,他童宣帅管不着。 每日里童贯就和一头困兽一般在自己帐中走来走去,把探马传骑派出去,去打探前方战事消息,然后就焦躁的等着回报。 此时,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愕然呆立的军报。 陈绍率定难军,攻克了兴庆府。 伪夏皇帝李乾顺,逃到了贺兰山,陈绍派人押送着西夏皇室成员二百多人,赶往汴梁献捷。 比起自己的失败,曾经手下如今仇人的成功,更让他难受。 童贯双腿一软,瘫坐在帅位上,突然红着眼将手里的军报扯得粉碎。 (本章完) 第131章 童宣帅的悲喜两重天 第131章 童宣帅的悲喜两重天 汴京。 蔡府,书房内。 因为蔡京年老,官家特许他在府上办公,并且恩准随身带两个侍妾伺候。 在府上议事,蔡京确实自由了很多,也不用乘车马前行。 他这宅子,更是豪奢至极,引金梁河组成水系,修建了无数的水榭楼台,种植奇异草。 小桥流水、精致院落,和艮岳也不相上下了。 此时秋风来袭,满园菊含苞待放,金黄色的海,真真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要是让陈绍瞧见这种院子,高低也得来一句:是个消磨志气的好地方 他在西北的府邸中,有时候都会忍不住贪恋后宅的安乐,不想出来。 蔡京的书房院子更是清幽雅静。 清澈见底的水池,水底铺着小小的鹅卵石,水面上方有一根竹筒,把听雨湖的清水源源不断地引来,流在水面发出汩汩叮咚相伴的声音。 听着侍妾给他念的两份军报,蔡京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这两封军报,就是大宋如今最重要的两件事,一喜一忧。 不管是党争、财计、民生,在对外战争面前,都算不得大事了。 童道夫为何恁的不争气 这陈绍,还真把西夏给灭了。 蔡京极少判断失误,但这一回,是连续两件大事,都失却了先见之明。 “陈绍.” 蔡京默念了这个名字,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小儿子,派去坐镇宥州的蔡鞗,可以说是个纯粹的废物。 他竟然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每次问他定难军的事,他就说和其他州府一样,没什么特别。 真不知道,他在那到底干了什么,总不会每天就闷在家里喝酒看书吧. 突然,蔡京觉得有点头疼,因为他想到还真有这么可能。 但是蔡京很快就原谅了儿子,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清贵的士大夫出身。 大宋百年以降,权贵阶层的生活很优渥闲适,大伙喜欢的事,无非就是琴棋、宴会、歌舞、诗赋等等. 去了西北那种地方,难怪鞗儿会意志消沉,自己还是找机会把他召回来吧。 虽然自己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鞗儿好像并不合适。 对于西北如今的局势,陈绍明摆着是听调不听宣。 汴梁城的君臣,选择了将此事暂时搁置起来。 不去计较陈绍的不合规矩,等着伐辽结束之后,再跟他算账。 陈绍何尝不知道,能有如今短暂的安宁。 不是赵佶和蔡京不想马上处理,拿下西北,而是他们真的腾不出手来了。 赵佶这人,不喜欢麻烦,只要不耽误享乐,他愿意拖一拖。 而蔡京那里,就更加复杂,首先他清楚地看到了陈绍的威胁,这人要是起了异心,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李元昊。 但是他也不舍得马上和陈绍撕破脸,因为陈绍的三角贸易,消耗了中原大量的奢侈品,给大宋财计缓了一口气。 大宋财计,如今还是掌握在蔡京手里,虽然禁军的事情解决了,但是汴梁无险,要是不迁都,就必须训练新军。 这又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再加上他紧赚赶不上皇帝乱。 官家赵佶钱的能力,是没有上限的,被他折磨了近二十年的蔡京岂会不知。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人家陈绍没反。 几乎是每周上一道奏章,陈述他的忠君爱国 这给了宋廷拖一拖的理由。 蔡京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侍妾继续。 侍妾又拿起一份公文,看了看署名,顿时有些犹豫。 蔡京睁开眼,侍妾赶紧摆在他面前,蔡京瞧见那‘李纲’两个字,顿时皱眉道:“这本就不看了。” 与蔡京相比,新提拔的李纲就不一样了。 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到处宣传,西北陈绍包藏祸心,必须马上消灭。 而且蔡京深知,官家提拔这个李纲,就是要与自己打擂台。 用来制衡自己的。 所以他可以尽情打压其他政敌,这个李纲却暂时不能动。 官家用他来恶心你,你就得乖乖被恶心。 蔡京心里不无恶趣味地想着,若是没有官家庇护,就把你这个李纲迁到兴庆府去,给你机会当着面骂他。 看看那陈绍手下,西北的蕃将,会不会听任你在那骂人。 你李纲在这汴梁城里骂,没有人会真的把你怎么着,反倒叫你在这儿恣意的养着名望。 可是到了西北,说不定一句话没骂完,那些莽汉的刀就砍到脖子了。 大宋承平百年,他们好像都忘记了武夫的德行。 —— 同时看两份军报的,还有兴庆府的陈绍。 韩世忠在贺兰山,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但是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慢慢包围,寻找道路。 河北的消息,依旧让人揪心,好像是从伐辽开始,就没打过胜仗。 唯一赢的一次,还是燕地降军郭药师打的。 陈绍甩了甩脑袋,不去想河北那摊子烂事。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战在即把中低层武将给换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决策。 而且如此一来,上层的西军宿将们,也都寒了心了。 大宋朝廷,就这么不拿武人当人看么? 你哪怕装一装,等打完仗了呢! 自从拿下兴庆府之后,他就一直在经营布局自己的权力链条,培植压倒性的势力。 如今地盘说大不大,陈绍依然采用类似军机处的那一套,由魏礼来和自己直接交接。 决策需要他来定。 西北也有一些汉家读书人,但是普遍书读的都没有中原那么精,好在陈绍也不在乎这个。 提拔了很多人,用来充实官僚系统,保证行政的效率。 然后由商队出手,将西夏皇宫,来不及带走的财宝,去换取更多的人口和金钱。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李乾顺,这个人不死,西夏的反抗火种就永远存在。 走在西夏的皇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依然有人在冲刷地面。 看着宫墙下血迹斑驳的残痕,陈绍有些出神,城破那天很多党项人从宫墙上跃下,也不做俘虏。 这还是内斗了百十年的西夏。 自己必须处理好西北的事,才好对外施展影响。 老朱那‘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对于想要创业的人来说,是绝对的真理。 陈绍也没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未被当成割据势力的接班人,有长辈自小给他讲什么道理。 所以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前世的那些零散的记忆,来摸索、学习着如何治理这么大一块地方。 好在他发现,只要自己屏住一口气不放松,有一颗向好的心,不摆烂、不放纵,那么事情总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陈绍慢慢也咂摸过味来了,他领先那些见识、其实是两千年的人杰们,不断试探摸索总结出来的。 历史课上,寥寥几页纸,真的领悟到其精髓的话,于此时的自己绝对是无价之宝。 来到皇城外,陈绍如释重负,西夏的皇城很古怪,杂糅了中原、佛门和西域的建筑风格。 那些彩绘壁画,更是透着一股子诡异血腥,让他不是很喜欢。 他一直想要搬出来,好在家眷都还没有来,陈绍一直让人帮自己物色一个好宅子。 建新宅是不可能建的,这辈子都不会建,那玩意是真的销金如土。 以大宋的国力,都无法让赵佶实现建新楼的自由,更别提到处都急需用钱的西北了。 刚出皇宫,就碰到了正在此地等候的杨成,他乐呵呵地上前。 魏礼那东西,做了这个辅政的大臣,风光无限。 这种职位,一般是不会让一个人久待的,等他下来之后,自己一定要争取一番。 那么运河,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政绩,杨成笑着说道:“节帅,这开凿运河秋上的拨款,是不是该到位了。” 陈绍皱眉道:“不是刚给了么。” “节帅,那都两个月的,属下给你上报列清了啊,每一两银子怎么的,都写的清清楚楚,此时早就没钱了。我说实话,要不是我自己卖了宅子垫吧上点,这个月都撑不到。” 看杨成这副模样,陈绍就知道他没有说谎,但凡这厮贪了一两银子,都不至于摆出个鼻孔朝天的造型来,跟自己说话还喷吐沫星子,完全的问心无愧. 虽然手头很紧,但是陈绍也知道,这种钱不能拖。 他说道:“走,咱们一起去商队支取一点,我让表兄去洛阳借钱,估计也快到位了。” 两人骑马来到一品广源堂在兴庆府的衙署,他们直接占了原本西夏一品堂的地盘,并且招募了不少一品堂的番子。 王寅已经不怕西夏残存的细作了,因为他们没有实力翻起什么浪来,只能是躲在贺兰山,如同流寇一般。 反倒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陈绍已经派韩世忠去剿灭他们。 一品广源堂内,王寅并不在,他正带人从城中搜查残留的西夏兵马,这些人躲在暗处时不时刺杀投降的官员,还有定难军的官员。 陈绍下了死命令,要把他们彻底扫除干净。 这个过程,还不能持续太久。 在杨成的见证下,陈绍让人留下一道命令,说是要商队支取十万两,给杨成开凿水渠。 杨成心满意足,他现在只想尽快完成这项政绩,然后再寻找其他的政务,早点积累足够的功绩,也做一做定难军的辅政大臣。 陈绍见已经正午了,顺嘴问道:“一起吃点?” 杨成摆了摆手,说道:“今日还要赶回宥州,下次吧,下次。” 说完一边走,一边朝后挥手,陈绍目送他离开之后,深深出了口气。 如今定难军真是绷紧了发条,只要渡过这半年,来年必然是全线丰收! 人口、财计、物资、政令、运输、兵马、武器、辎重. 整个定难军的实力,至少会扩增三倍以上。 咬咬牙,把这段时间扛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自己还要挥兵向西,拿回已经丢失四百多年的河西走廊。 回鹘人此时并不强,也处在没落期,而且还内斗不止。 到时候拿回河西,彻底掌控了西域,商道顺畅,直通中原。 兵强马壮,物资充沛,就该开始和女真人厮杀了。 这一回,陈绍的底气越来越足。 —— 河北,河间府。 十余名骑士,飞也似的从南面疾驰过来。 这些都是胜捷军出身的亲卫,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就知道是童贯派去南面白沟河左近封锁渡口的。 当先一名小武官浑身泥污,狼狈不堪,看来真是没怠慢童贯的差事。 童贯破胆之后,所有的指挥,都只为了将来推卸责任方便。 这小武官一来一回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驰入童贯营中已经是大吃一惊。 自己离开这里北上时候,营中气度森严,架子堂皇的宣帅行辕,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被打败的,不是刘延庆么? 胜捷军的营地当中,已经分不出道路行列,乱纷纷搭起的帐篷和挡风遮盖到处都是。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童贯治军一向很严,胜捷军的军纪,在西军中算是拔尖的。 这名武官发现营中不少骡车马车的板子都劈了,在营地里面升起篝火。有胜捷军的军士,也有宣帅行辕那么多文臣幕僚们带来的下人奴仆,挤成一团在哪里烤火。 大营外面,更是到处都是现挖出来的地窝子,从北面退下来的溃兵和民夫们只怕已经有几千之数了,还有人不断的从北面退下来,南渡白沟河不得,都只能暂时在这里容身。 这些败兵民夫,每天就得到够一顿粥的粮食,在那里骂声连天的苦挨。 要不是天幸这两天雨停了,还不知道得淋死多少!这个时代,感染风寒,很容易就小命不保。 那领兵小军官在营地当中小心翼翼的穿行而过,人人侧目,各种各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惊诧不已,这些兵竟然敢直接骂宣帅.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也就是说,军心士气已经到了谷底。 甚至到了可能会随时发生哗变的地步了。 他在胜捷军中多年,也在西北混了这么多年,童宣帅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平日里就算是老种相公,也不敢这么无礼吧,看来前线的屡次战败,以及朝廷还没开战就开始的对于西军的打压,已经把他们惹急了。 “奶奶个熊,都是这宣帅手底下的狗!卡死白沟河渡口,就算不让俺们南渡,至少也让北面的柴炭粮食运上来!” “直娘贼,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不明白了,这个宣帅是看着前面败下来了,就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卡断了文报交通,到时候战事怎么败的,还不是由着他一张嘴说?谁还闹不清楚,这场大败安在谁的头上,让谁当这倒霉催的替罪羊!” 小军官忍无可忍,沉声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议论宣帅,还敢口出污言秽语,你们是谁的部下!” 他刚骂完,周围的溃兵突然都站起身来,将他围住。 小军官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此时真的惹起哗变,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得,而且会让局势彻底崩溃。 他马上收起怒气,抱拳恳切地说道:“诸位弟兄,咱们都是在西北跟夏贼拼杀过的,宣帅怎么会坑诸位。” “我呸!”一个奴仆下人张嘴就是一口唾沫,啐道他身上,骂道:“俺们是混,却没有烧了脑子,跟着来伺候个什么玩意!” “还说要是伺候好了老爷大人,说不定还能弄个什么出身。正印官儿不敢想,外头的仓场大使,盐茶椎吏这等不入流的职分总有吃上一口安乐茶饭。就是福分!” “如今却要全死在这里了,河北,嘿嘿,河北不是爷们的故乡!” “天爷,管他娘的是大胜还是大败,早点离开了这鸟河北泥坑水窝子便罢!” “回陕西!回陕西!” 小军官不敢再激怒他们,低着头,往前挤。 混乱喧嚣当中,有人伸脚,有人吐痰,终于这队骑兵缓缓来到了童贯的大帐之前。 到了童贯节堂如今,这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般宣帅行辕行走的文臣幕僚,将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了。 一个个冻得清鼻涕长流,但是就在泥地里徘徊不去,围着童贯大帐不肯散开。 这两天底下纪律秩序算是完全散了,也没人有心思管,不过此处外围全是童贯最心腹的胜捷军。 是他从西北的孤儿群中,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认他做了干爹,是他的义子。 在士卒们还没开始闹,最开始闹得最凶的这些文臣幕僚们,在此时却安静许多。 他们是懂行的,一眼就瞧出童贯要推卸责任,对于这些随军的文臣士大夫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童贯如何应对这场已经成为必然的惨败。 你推卸责任没问题,把我们也带上! 他们这些随军听用的文臣幕僚,军功不敢想了,至少不要跟着受牵连! 这些人都是人精,事先没点关系的,哪个能钻营到童贯宣帅府来。 当初可是整个汴梁,都削减了脑袋,以能来伐辽为荣。那时候几乎人人都觉得,来了之后,这辈子就不愁了。 甚至是好几辈子都不愁了,不乏有人倾家荡产,变卖家产,送礼托人,这才混了进来。 只有家世够硬的,才能混进来,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靠山。 这里真正的消息,也需要及早打探清楚,回报给他们各自的靠山恩主们。 让他们在将来必然要掀起的汴梁风暴当中早做好准备,可以更好的应对! 这里面有蔡京的人,也有梁师成的人,有旧党的人,也有后宫的外戚 此时他们根本顾不上冷,也顾不上吃的差,这场战事到底如何了,才是最为关系着大家将来死活的事情! 一群文臣幕僚,这一两日就跟苍蝇一样,在节堂外面转悠着徘徊不去。 童贯的那些胜捷军亲卫,这辈子见到的钱也没有这两日塞上来的多,谁都想见见童贯,只希望他们行个方便,进去通报一声,或者干脆放他们进去。 虽然这些亲卫们人人流口水,却没有一个敢往兜里去。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个胜捷军的指挥使,因为和某个文官相熟,大着胆子替一个文臣通传了一声,又被童贯小厮指证了收了好几条黄金,顿时就行了军法! 童贯可以不管其他任何地方,唯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是节堂,他不会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挤过人群的这队骑兵,就跟得了赦一般,终于解脱了。他们在童贯帐前就纷纷下马,带队的这名军官,算是童贯身边剩下来的不多的几名胜捷军亲卫之一,王禀使出来的老人,身份地位在这儿。 他才一下马,那些抖抖瑟瑟乱转悠的文臣幕僚们就围了过来,也不顾他们身上全是唾沫和脚印,小脸上堆出了武臣们几十年不见的亲切笑容。 这名亲卫军官却是知道厉害,也不和他们搭话,什么都不说。头一低按剑就从他们中间大步走了过去,背后顿时就传来一片失望的低声咒骂。 一看到是派出去行要紧差事的人马回来,门口值守的亲卫军将不敢怠慢,立刻进大帐通报,转瞬之间就传回来童贯的话:“快点进来回禀。在外面耽搁个什么?”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吸口气,按剑走进大帐。 其实童贯自己,也不知道前线究竟如何,他只是彻底绝望了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意料之中的胜利一次也不来,反倒是失败一个接着一个,已经把他打蒙了。 这个时候大帐当中,完全没有了氤氲之气,木图也摆了出来。 童贯也不在内帐,就在外帐当中,穿着正儿八经的官袍,他其实是喜欢穿轻甲的,年纪大了就披一身纸甲,总归是要有一个武将的英武模样。 童贯就看重这个,最希望别人觉得他猛!比真正浑身全活的爷们还猛! 他身边罕见的一个伺候人都没有,正围着木图在那里走来走去。 小军官抬头看来,童宣帅哪里还有一点,哪怕是一点,他当日抚边二十年,和西夏连场血战的统帅风范。 如今的宣帅,真的很像是一个太监了。 看到自己派出去的亲卫军官回来,童贯目光一闪,里头难得有了一丝凌厉之气:“如何了?”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暗叹一声:“宣帅,白沟河各处渡口,还有可以徒涉的地方,王相公都布置军马守住了。 至于涿州一带,也都派了心腹军官领军,没有宣帅手谕,谁也不得南撤。布置完毕,俺又检查了一遍,没有疏漏处,这才回来缴令!” 童贯嘿了一声,淡淡道:“你起来罢。” “原来是老种、姚古他们军马看住的渡口呢?接手过来了么?” 那军官抬头道:“都接手过来了,他们虽然有点讶异不过都乖乖听命。只是说要向老种相公他们回报。 大军在前面,南面军资送不上去,这个责任太重,他们担不起,所以没有人造次。” 童贯哼了一声,老种他们确实不敢造次,让他们主动做些违命的事,他们不敢。 但是暗戳戳的消极怠慢,坐视刘延庆被击溃,不正是他们的手笔么。 童贯也不管是朝廷先出手对付人家,只觉得西军上下,全是不识大体的混账,都该军法处置,尤其是老种。 他焦躁的踱了几步,低声叹道:“挨一天算一天多久,这等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只求某这里消息,能早一步送到汴梁那里。” 童贯低声自言自语出口,突然才醒悟过来,这种话怎么就在一名偏稗小将面前说出来了? 他此时是真的方寸大乱了,心中觉得末世就在眼前,伐辽的事即将崩溃。 而且再也没有机会了。 童贯咳嗽一声,站住脚,收那种彷徨无计的神色,威严的咳嗽一声,换了脸色:“你下去罢,休息一下,再回头去检查各处渡口,务必将南北通路牢牢卡死!什么时候放开这条通路,只有等某的手谕!” “王禀、杨可世是怎么办差事的,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前头的军情回报回来?难道看着某家不成,连军务都敢在某家面前怠慢了不成?” 这些话说出来,小军官顿时愣住了,这是我能听的么? 他觉得难受极了,胸口像是要憋疯炸开一样,自从回到这疯人院也似的童贯大营,他就喘不上气来。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还不如早点回到涿州前线,离这位垮掉的宣帅越远越好。 当下就答应一声,准备告退。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帐外传来急切的声音:“宣帅,宣帅,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领亲卫值守的军官大步冲了进来,口中叫喊声犹自不停,连礼都忘记了朝童贯行下! 这个时候帐外也闹哄哄的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一个声音比一个声音高的在那里嚷嚷: “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前面到底败成什么模样了,给一个踏实话罢!” “宣帅!宣帅!此等要紧军务,我等参赞机要,职责所在,怎么就能这样让某等不能与闻?” “我们要进去!” 童贯哪里还管外面的人叫唤,在外帐当中,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 难为他一把年纪,还能如此灵活,一把推开那个冲进来的亲卫军官,大步就走出帐外。 此时帐外聚集的那些文官,也顾不上士大夫的清贵形象了,撸撸袖子就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童贯麾下的亲卫在拼力的阻挡着他们。 “拔刀!”童贯突然大喝一声。 胜捷军亲卫,顿时拔出刀来,只要童贯一声令下,让他们杀谁,这些义子都不带眨眼的。 他们都是童贯的死士.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这才都朝着信使集中而来。 被纷乱的人群包围的是两名传骑,牵着马在童贯亲卫的护卫下挤过人群,朝着童贯这里迎过来。 他们两个只是普通信使,给这场面吓得不轻,左顾右盼的,往前挤着走。 两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童贯这个时候再也撑不下来他那威严气度了,声音尖细,大喝一声:“诸位也都稍安勿躁吧!俺和诸位都是一体,还能误了你们不成?但是事情紧急,如此扰攘,叫俺这个主帅如何决断?等这里有了结果,少不得要拜托诸公之力!此时就让俺童某人安静一下罢!” 说着居然大步走出去,以他宣帅之尊,一把抓住两个传骑小卒的手,将他们拖进了自家大帐当中! 走进帐中,他也不管外面的扰攘声音更高出了多少,也不管帐中还有那两名军官戳着,就冲着两个已经傻了的传骑小卒大声喝到:“王禀在哪里?赵良嗣郭药师在哪里?前面战事如何了?到底怎么样了?” 他自己也急了,急的失了分寸,二十年养成的气度,一下子回到了原点,像是被打回原形的妖怪。 两个传骑小卒早就被堂堂宣帅这般举动吓得魂不附体,童贯一松手,他们两个就扑通跪下,不住磕头: “宣帅,大喜!捷报!捷报啊!” 听到捷报两字,童贯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底下一软,差点摔倒。 那两名还站在帐中,不知道是不是该马上出去的亲卫军官,忙不迭的要赶来扶他。 童贯闭眼挥手赶开他们,此时他已经是站不住了,干脆就盘腿坐下来,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传骑小卒平视,用尽平生气力才稳稳的开口:“喜从何来?难道赵良嗣和郭药师得王禀接应,居然能杀败萧干一阵不成?有多少斩获?” 郭药师和王禀的兵马,都是童贯亲自布置的,他当然知道有多弱。 他现在很后悔,两人竟然以这么弱的力量,给自己带回来捷报! 早知道他二人有这个本事,就在事前加强他们的力量就好了!刘延庆那个饭桶,指挥着几万战兵,却一直在丢人现眼,误国误君! 郭药师和赵良嗣去奇袭燕京城,本就是童贯甩出的一颗弃子,是给自己背锅用的。他们绝对在燕京城下支撑不住的,就算王禀接应及时,能趁着萧干也是疲兵小胜一场就算是傲天之幸了。 要是能更进一步,在高粱河北岸能保住一个桥头堡,那更是意外之喜。 大军丧败的责任可以推给刘延庆前敌调度适宜,也可以重重参上老种小种他们坐看成败一场。 自己的立场,就是用这支他宣帅直辖的军马及时偷袭燕京。 还能在高粱河北稳住脚步,甚至小败萧干作为洗刷自己的罪责,让西军的刘延庆和老种来承担皇帝的雷霆之怒,来平息百姓的滔天怒火。 这其实是童贯预料中,最好的结果,他本人其实在内心深处,觉得前线能赢一小场都是奢望,桥头堡,更是半个也保不住。 可是现在,王禀却派遣传骑回来,告诉他是大喜!是捷报! 两个信使,此时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道:“王相公和郭将军一道,杀到燕京城下时候,城中的李处温打开了城门,咱们的人马就势冲了进去。” “如今已经占领了燕京城。” 大悲大喜,转瞬之间。 童贯此刻,活像是中了举人的范进,目光呆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成了,某成了! 克复燕京,列祖列宗在上,我童贯,要封王了! —— 西北的八月份,已经有些凉意。 兴庆府,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似乎还很平静。 陈绍正带着人,搬到自己的新府邸。 这间宅子是兴庆府内,一个汉人豪族的,他已经随李乾顺进了贺兰山。 在西域这个地方,决定一个人归属的,大部分时候都不是民族。 陈绍是汉人,但是本地的汉人豪族反而有很多不信任他。 这宅子占地极广,布置华丽。 魏礼打量着,笑道:“听说此间主人,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宋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 “大宋的律法,管不到人家西夏的人。”陈绍笑道:“不过他既然是商人,为何不欢迎来此,难道我对商户还不够好么?” 负责给他寻找到这个宅子的王寅,笑道:“节帅不知,他和那薛飞是亲堂兄弟。” 陈绍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薛飞被他所杀,抄家之后,又上奏朝廷。 于是朝廷把薛飞在陕西的财产也抄没了,大家都吃了个饱。 这人估计不是有什么仇恨,只是觉得陈绍不会放过他,其实他完全是多想了,既然薛飞已经伏法,别说你是他堂兄弟,就是亲兄弟,陈绍也没打算继续追究。 当然,你要是和薛飞一样,偷着打造假币,那就不好意思了。 几辆马车,从外面进来,缓缓驶入了院落。 见到陈绍等人之后,环环掀开帘子,挥舞着小粉拳,朝着他喊了一声。 陈绍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正妻,他还是很喜欢的,简简单单没有心机,清纯可人,性子爽利,有一种自己前世那种少女的活泼劲。 虽然现在年纪小,还没有成为自己贤内助的能力,但是来日方长不是。 尤其是她抱着小金库,挂着眼泪,噘着嘴递给自己的时候,在陈绍心中简直可爱极了。 魏礼在一旁,看的十分开心,问道:“那位就是节帅夫人?” “正是。” “好!好啊!”魏礼笑道:“节帅夫妻伉俪情深,将来老种、小种回来之后,陕西诸路兵马与咱们,可就是互相提防又互相依靠了。” 他说的很含蓄,但是大家都懂。 朝廷原本大概率会裁撤西军,因为陈绍的出现,反倒会搁置下来,因为他们需要西军来挡住陈绍。 万一陈绍有了反心,陕西诸路的西军又裁撤了,那他守着横山可就真是随时出关,如入无人之境了。 如果是这个陈绍已经占据了西北的时候,种家就是再大胆,也绝对不会和陈绍联姻。 所以这门亲事,简直是太好了。 对于定难军来说,尤为重要,相当于是一层防护墙。 其实站在种家的角度,这何尝不是个好事,打了一百多年,到头来面临被裁撤,西军心中没有一点怨气么? 和陈绍交好之后,只要他不公开造反,西军从此既能保留下来,又免于征战。 “最好是早些有个子嗣” 陈绍制止了他们继续谈论自己家事的话头,坐在凉亭内,转而说道:“有关河西,我看得提上议程了。” “节帅不等韩将军攻破贺兰山了?” 陈绍沉吟道:“可以双线作战。” 如今兵马是够得,民夫也够,秋日里农活不多,正好厮杀。 陈绍折了一根树枝,在凉亭内桌上摆起,说道:“如今的瓜沙两洲,依旧是曹氏后裔及沙州回鹘势力掌控当地。他们此前与辽国交好,来对抗西夏的进攻,甚至去年,还派出一支人马远征漠南,要去支援天祚帝.” “他们实力确实很弱,而且也不硬气,竟然同时向夏、辽、高昌、喀喇汗进贡。得亏他们在商队的必经之路上,不然光纳贡就把自己纳完了。” 其实要不是大宋童贯击败了河湟吐蕃,他们还要给吐蕃人上供。 魏礼笑道:“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要来给节帅你上贡了。” “我胃口比较大,只是上贡的话,恐怕不行。”陈绍把玩着手里的树枝笑道。 在盛唐时候,西域都护府,完全是大唐的国土。无数汉人涌入,在此繁衍生息。 后来吐蕃崛起,大唐衰弱,爆发了安史之乱,这里被吐蕃占领。 西域汉人散落各处,有数百万之众,而且他们自大唐安史之乱后,就与中原断绝了联系,四百多年下来,他们虽思念故土,向往中原,思念与倾慕的却只是打着他们家乡烙印的人和物,而不会无缘无故就把陈绍当做什么王师正统来欢迎。 说到底,还是要看利益。 瓜沙两州有个好处,汉人很多,真的打下来之后,展示了自己的武力,他们的反抗会小很多,甚至还会真正的归心。 至于回鹘人,他们已经被汉人同化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披着回鹘的外衣罢了。 (本章完) 第132章 童宣帅南逃,陈大帅西征 第132章 童宣帅南逃,陈大帅西征 收到王禀收复燕京的消息的时候。 陈绍正在河滩旁吃饭。 “再来一碗!” 陈绍心情澎湃,肉眼可见的欢喜,暗中寻思是不是因为自己这穿越者的小蝴蝶翅膀一扇,引起的蝴蝶效应。 杨成也端着碗站在旁边,扒拉了几口之后,抹嘴说道:“童宣帅这次是真不赖!” “这有什么不赖的,带了二十万大军去,打一个死狗一样的契丹,还败了这么多场。”杨广齐不屑地说道。 陈绍摆了摆手,不以为然,杨广齐自己在夏州,就差点酿成大错,这时候还看不起别人呢。 无论如何,拿下燕京,是件好事。 陈绍笑道:“输多少次不重要,最紧要是赢最后一次。” 这时候,杨广齐给他端了一碗饭来,说道:“就怕他打得下来守不住。” 陈绍握着筷子,闻言一怔,低头看着碗里的米,心中暗道:童贯啊童贯,你该不会真菜的令人下饭吧? 他又想起西平府来。 要是自己不是及时约束人马,严肃军纪,那这个城池想顺利接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进入西平府时候,自己已经彻底击败了李察哥和野利崇山。燕京情况更复杂,有契丹的耶律大石和萧干虎视眈眈,燕京是辽奸李处温开城献地,这两位可没有败啊。 陈绍好心情去了一大半,低着头默默干饭,不让人看到他的情绪。 陈绍虽然不是那种算无遗策的人,甚至意志也不算是特别坚定。他经常有些担忧、彷徨的情绪,但是渐渐地,他开始在意起形象来。 和手下相处,并不是越亲近越好,有时候要保持些神秘感。 要喜怒不形于色,要让人相信你是最牛逼的。 这都是陈绍一点点总结出来的,只有这样,手下人才会敬畏你,也能减少他们生出贰心的概率。 有的人觉得,和手下关系好,亲如兄弟,是最好的,陈绍觉得不太对。 他从和身边人相处中,总结出一个好的主公,是得揣着点的。 好在陈绍也不是一个很喜欢和人打成一片的人,对他来说,装起来不算很累。 “吃吃吃,别管他,先把咱们自己的事干好再说!”杨成大声招呼道。 定难军就是这一点好,大部分人,都在实心实意地想干事。 因为在这里,和宋辽夏那已经固化腐朽的官僚系统不一样,在这里做事是真能提拔。 人真的是怕苦怕累么? 只是苦累之后,没有相匹配的待遇而已,要是勤劳真能致富、绩效真能升官,你看看有没有人铺下身子猛干就完了。 自从让魏礼着手组建班子,陈绍确实轻松了太多,刚刚过了正午,他就从郊外回府。 走到卧房南边那条长廊上时,他不禁慢下了脚步,因为又下雨了。 西北今年的雨水很多,听说河北那边也是,淹的伐辽大军苦不堪言。 不过陈绍觉得这是好事,泥水会迟滞骑兵的速度,而大宋兵马,以步卒为主。 但是听说西军被淋的焦躁得很,连童贯都敢骂,陈绍也担心那些贼配军会不会哗变。 长廊檐下一串串的水线滴落下来,溅起水;潮湿干净的空气;朦朦胧胧的远景在雨幕之中;沙沙的、叮咚的雨声,不同于人群的嘈杂,雨声很轻很安静。 陈绍站在长廊中,静静地听了一会雨声,脑子里想起的,是苦守横山七天,被雨水浇淋时候那种无助和暴躁。 心里没来由蒙上一层阴影。 怎么就这么多雨水呢. 陈绍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有软弱的一面,有时候会忍不住想,童贯要是干的好,自己接下来或许不用和那些女真人硬刚。 就在这里多享受几年腐朽堕落的封建大老爷生活得了。 抗金这件事或许是该由心如铁石的人去干。 但是好的一点是他每次都能劝自己,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应该义无反顾。 陈绍在府邸内,干脆就没有自己的起居室,每天回来到谁那里,就在哪里歇息。 他有两三天没见春桃了,便迈步往春桃的小院走去,进到房中,春桃正在试新衣服。 长长的襦裙婀娜的身段、妩媚的瓜子儿脸、如云的发鬓,不知不觉间,春桃比当年成熟了好多。 见陈绍进来,喜滋滋地跑了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陈绍笑着抱了抱她,眼里满是宠溺,这种眼神常常让春桃沉醉其中。 两个人坐在一起,听着春桃叽叽喳喳,说着一些琐事,陈绍暂时忘却了河北的烦恼。 春桃摸着陈绍身上湿淋淋的,便叫人去准备温水,让他沐浴。 等洗好了,她亲自给陈绍擦拭干净,笑嘻嘻地梳着头发。 这时候折氏来了,怀里抱着一件紫色的衣服。陈绍也不起来见礼,笑着问道:“给我做的新衣?” “听说你回府来春桃这里,就给你送来了。”折氏笑道:“快换上试试合不合身,几天前才完工,刚洗净晾干。我看你一年四季,就那几件袍服,将来有什么要紧的场合,还是要打扮的像样一点。” 折氏一边说一边露出笑意来。 其实陈绍不太需要这种华丽的衣服,因为他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饮宴要参加。 但陈绍见她心情好,就披上试了试,正好发髻也梳好了,一身崭新的紫色大团绫罗显得神采奕奕。 房中的人都拍手说好。 春桃看着她送完了衣服磨磨蹭蹭的还不想走的样子,极力找些琐事说,自己又一点都不感兴趣,不禁有些狐疑地看着两人。 陈绍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眼神,笑着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春桃一脸震惊,目光在折氏和陈绍身上来回转动。 折氏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春桃又和陈绍动作亲密,就有些好奇,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今天雨大,你别走了,咱们晚上一起歇息。” —— 燕京城里,乱做一团。 王禀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的乱象,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燕京城烧了一半,进城的宋军混乱又抢掠了一小半,处处都是焦黑的废墟,还有死在乱军当中的尸首。 这千年雄城的气度,已经消失了不少,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瓦砾堆。 城中处处火起,奸淫者、掳掠者、肆意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者比比皆是,杀红了眼的士兵,就像是一个个恶鬼。 他进城之后,本来是下令严禁屠杀城中百姓,只是派出一些小队去追寻辽人皇后萧普贤女的踪迹。 而童宣帅,更是下令“不得擅杀辽兵”,并且印制“归顺旗”准备招降。 可惜暴雨导致道路泥泞,童贯的大军,迟迟没有到达燕京城。 慢慢的,就有声音传出,说是要杀尽契丹人。 西军的军纪,在此刻误了大事,尤其是从周围涌入城中的溃兵。 因为中下级武官被裁撤,换上的那些来捞军功的权贵子弟早就跑了,这些西军底层士卒,没有了上级武官的限制,慢慢变得不可控起来。 他们在城中杀人放火,刚开始还辨别胡汉,只杀契丹和奚人,后来就彻底失去了控制,见人就杀,挨家挨户烧杀淫掠。 郭药师的常胜军刚开始还能约束,后来也加入了杀戮行列。 王禀一拳捶在城楼上,咬着牙骂道:“裁撤!裁撤!朝廷就是要削减西军,也不必急于一时吧!把俺那一个个的都头虞侯全撤了,调到河北管厢军,又给俺派来些逃跑的指挥、怯战的营头,如今这群贼配军,已经失却了管制,可如何是好!” 郭药师忧心忡忡,说道:“除非是宣帅大军快些到来,不然这局势.” 王禀转头看向城外,大雨之后,遍地汪洋。 “下下下!这贼老天也不叫人好过!” 李处温开城投降之后,北辽的太后萧普贤女在通天门准备与城同殉,护卫着她的奚人和契丹人侍卫,劝她等待萧干回援。 一群人逃出城不久,就遇到了回援的萧干。 于是两边合兵一处,又攻了回来。 而大宋的另一路大军,刘延庆所率领的鄜延军,因为被耶律大石偷袭,焚烧了粮草。 然后耶律大石派人到处造谣,说是女真人南下,要歼灭刘延庆所部,抢占幽燕。 吓得刘延庆赶紧撤退,没有及时进入燕京城。 此时萧干杀回来,他手下的兵马有契丹人,有奚人也有北地汉儿。 本来彼此间还有些嫌隙,各怀鬼胎。 但是此时,被宋军逼得万众一心,城中百姓听到太后和四军大王萧干杀回,也都拼死反扑起来。 高粱河,北岸河滩地上一片血红色,烧焦断裂的浮桥也未曾收拾,仍然是一片战场景象。 高梁河中拉起了长索,往来渡河的就靠着几条破破烂烂的小舟,拉着索子渡过这高梁河。 河水当中碎冰顺流而下,在河中牵索而过的小船上,撞击出了清脆,的破碎声音。 此次王禀进入燕京城的兵马,仅有数百人逃出,大将高世宣战死。 郭药师的常胜军,因为建制齐全,还能有组织地撤退,损失比较小,但也折损了一两千人。 王禀带着惨淡的败兵,退出了燕京城,回首望去,满眼都是不甘心! 明明已经成功,明明成功了啊! 刘延庆、童宣帅,但凡有一个能跑快点,赶到城中! 手下兵马,但凡能听从号令,不要滥杀无辜,逼得全城百姓跳反! 这破天的功绩,已经到了手中,此时正该在辽人的皇宫内,设宴庆贺才对。 大丈夫有冲天之志,立不世之功,明明到手了,却又以这种方式丢了。 赵良嗣坐在他身边,双眼呆滞,目中无神。 他此时已经怀疑自己弃辽归宋,是不是对的,这大宋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大宋啊。 大雨之后,东南风又刮了起来,湿冷得直入人骨髓。 赵良嗣精神一振,看着眼前的惨象,强行支撑起精神来,说道:“大家不必气馁,等宣帅大军到了,咱们再打入城中报仇就是。” 他说的很勉强,周围的人,也都没有什么反应。 耷拉着脑袋,懊悔不已。 王禀是个常年带兵的,他已经彻底看清,这次伐辽的大军,已经完全烂透了。 他们打不赢任何一场硬仗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撤回河北,重新筹备,然后再来。 可是还有机会么? 女真人势如破竹,早就打到了大辽的燕京府,只待捉了耶律延禧之后,恐怕就要南下来取幽燕了。 大宋连契丹都打不过,把契丹按在地上打的女真,又将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童贯走到一半,就得到了前线丢失燕京城的消息。 大悲、大喜之后,童宣帅再次迎来了情绪上的冰火两重天。 中军大帐内,童贯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全是萧干这个名字。 自己十几万大军,硬是被他击败了四次。 萧干手里有多少兵马,童贯清清楚楚,一共不超过三万,还是契丹、奚人和汉儿混杂。 数次被女真击败,如丧家之犬,苟延残喘在大辽的南京府。 就这些人,自己硬是弄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的封王美梦击碎。 他此时已经彻底没有了心气,一下子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整个人都垮了。 谭稹等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他们跟随童贯二十多年,要说没有一点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见到他这副模样,大家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宣帅已经快七十岁了。 就算是四十岁的宣帅,也未必能经受住这种折磨。 他没疯,已经是超过大多数人了。 —— 兴庆府。 陈绍看着军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童贯无能!” 似这等喂到嘴里的胜利,都能吐出去,二十年统兵,统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绍在书房内,站起身来来回奔走几趟,胸口憋着一肚子骂人的话,却不知道该往哪骂。 这童贯也是个奇葩,打输了之后,退回到河间府。 也不上报,也不撤兵,也不备战,躲在自己在河间府的别苑内每日里饮酒麻痹自己。 反正就是瞒住官家赵佶,瞒一日算一日。汴梁城中,因为基本上都与这次伐辽有利益牵扯,所以都没有捅出来。 整个大宋,沉浸在一种麻痹中。 终于,陈绍停了下来,压制住自己的怒气之后,他开始考虑童贯这次大败的原因。 最后得出四个字的结论: 人心散了 既然童贯败了,那自己就得做好相应的举动,女真南下之事,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阻挡。 因为童贯这一败,会让女真人彻底看清大宋的实力,那就是大宋根本没有实力。 试想一下,你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在你旁边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豪,带着无数的财宝,还有娇妻美妾。 那事情如何发展,还有悬念么? 就看老种能把西军带回来多少了。 要是带回来的多了,重新整训一番,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否则的话,整个大宋,除了自己这里,再没有一支拿的出手的官军。 陈绍马上传令给夏州,让李孝忠加强边境防御。 女真人那边,以金银换生口的交易,已经被叫停。 因为他们瞧见有这种好事之后,局势基本失控,让很多地方完全地成为了无人区。 女真高层也是有明白人的,知道这样下去,看似是赚了,实际上是得不偿失。 尤其是听说完颜拔离速,还特许了对面赊账,来年涨利息的做法,更是暴跳如雷。 万一两边开战,岂不是白白送给对方近百万人口。 完颜拔离速也有话说,宋金有《海上之盟》,两边本来就是盟友,为什么要开战! 他是完颜宗翰的人,金国也不好太苛责,只是制止了继续交易,没有做处罚。 完颜拔离速也不在意,他手底下已经没有多少生口了。 至于有其他女真贵族,依然偷偷摸摸地运人来云内州交易,他也懒得去管。 在云内州里,天酒地,享受了起来。 从饮冰卧雪的白山黑水,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再加上陈绍送来的奢靡无度的中原风物,更是让他沉醉不已。 女真上层贵族,忙着追杀天祚帝这个逃跑冠军,也没心思来管他。 李孝忠收到命令之后,心中很是赞同,他对时局的看法与陈绍一致。 童贯败的如此难看,大宋羸弱暴露无遗,女真南下已成定局。 若不早早准备,将来必然陷入被动,好在他其实一直很注意边关城防的加固。 而且夏州这地方,易守难攻,又有陈绍修建的如此多的堡寨。 谁要是进攻这里,绝对是个苦差事,堡寨就像是一个个龟壳。 敌人来袭,只要不是毫无准备地被人打到家门口,坚壁清野收缩入堡寨,然后依托地形攻守兼备。 谁进来,都得被磨掉半层皮,补给就是个大问题。 银夏城中,骑兵众多,只需袭扰你的辎重队,像女真这种走到哪,抢到哪的补给方式,辎重运输能力很有限,若是运输线再被袭击,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历史上,女真人灭辽和北宋之后,没有继续进攻西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块骨头不好啃。 再加上西夏也懂事,李乾顺马上就奉表称臣,金国也就一直默许西夏存在。 后来西夏甚至还偷摸摸地进攻金国,拿下了横山周边不少领土。 李孝忠重点加固的,就是萧关。 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关中四大险隘。 萧关地势险要,东北一带马池、定边出入之要津。 自灵州而南至郡城,由固原迤东至延绥,相距各四百余里,其中唯此一县襟带四方。 实银夏之门户,彬宁之锁钥,依托周围地势和秦长城,这里有大量的堡寨完美地联系在一起,彼此既可遥相呼应,又能将方圆千余丈内的一切山川、河流、村舍、道路尽收眼底。 然后再重点加强堡寨内的屯兵能力,修筑工事,加高寨墙,挖深寨沟。 这些堡寨,攻守两端都是利器。 李孝忠每次看到夏州外面,那一个接一个的堡寨,心里就十分安稳。 让他不得不佩服节帅的高瞻远瞩,修建堡寨这件事,实在是太对了! 投入再多都是值得的。 —— 来不及管河北那糜烂的局势。 陈绍和他的手下,在攻下兴庆府不足一个月之后,便全力以赴地开始策划西进了。 兵员调集、粮草储备、武器军械、后勤运输、情报刺探. 又将费尽心机弄来的西进路线山河地理详图誊录多份,分给各部将领。 兵戈直指玉门关外、西域古道。 河西走廊,是华夏故土,有百万汉人。 当年张义潮义旗一举,无数汉儿追随,于是气吞万里,顷匆间占据西域十一州,成为凌驾于吐蕃、回讫之上的西域第一霸主。 但是他们要派人去大唐告捷,使者却走了两年,都没有到大唐境内。 就是因为这里势力复杂,战争频繁。 如今陈绍已经打下了西域其他地盘,就剩这块故土了,相对来说难度小了很多。 节堂中,众人围着沙盘,都显得很轻松。 这次陈绍派出了大量蕃兵,没有让吴阶挂帅,而是亲自前往。 他不想给这里的人一种,汉家天兵来收复故土的感觉,毕竟此地胡汉杂居,他要让其他各族也归心才行。 契丹立国后,国中有五十多个民族,为了尊重各族的习惯,笼络上下归心,以契丹族人之骄横野蛮,尚知各依其族、各依其俗,又设南院北院,妥善安置汉民。 几十年下来,各部族都还算安稳,大辽内部造反的,反而大部分是他们耶律宗室内斗。 而当年归义军,刚开始那般无敌,横扫西域,其后却是势力渐渐萎缩,原因就是,贬抑其他诸族,彼此间战事绵绵不绝。 西域汉人深受其苦,从拥戴,渐至抛弃。 所以陈绍也不打算搞民族对立。 没藏庞哥笑道:“咱们此番出征,就让他童贯看看,该怎么收复故土。” 陈绍笑了笑,没有接话,这算是拿国难玩笑了。 但是节堂内,其他人却都笑了起来。 大家本来就不是宋人,对大宋能有多少感情,这里面其实以夏人居多。 陈绍说道:“当年大唐以河西走廊为商道,贯通东西。河西之富,富甲天下,后来大唐式微,丢了河西,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彼此征战不休,以致百十年来西域战祸连绵,各族百姓俱受其苦。 百姓无论胡汉,不管贫富,尽遭战乱。被人抢掠屠尽,寸草不留,西域商道断绝,以致民无生计,日渐萧条。 如今咱们一定要打通西域商道,使之尽在我定难军的保护下,重新振兴河西,使西域诸族,四方百姓都受我们此恩惠。 农牧工商,就会站在我们这边,所以一定要提前宣传这个,来收拢当地人心,千万不要说什么收复故土的话,免得被有心人利用,挑动胡人逆反之心。” 陈绍说完,又笑着骂道:“老子汉人都不说收复故土,你一个羌人,反倒故土起来了。” 没藏庞哥笑道:“节帅这就不对了,我们这些羌人,当年也是大唐的子民,为天可汗征战四方,大唐的疆域,可不就是我们的故土。” 陈绍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这一次虽然比西平府之战要轻松,但是大家也不可掉以轻心,临阵多多用心。平日里常在营中走动走动,关心士卒,勿要马失前蹄。” 大军从兴庆府出发,绕过沙漠,第一站就是西凉府。 西凉府,又称凉州,地饶五谷,尤宜麦稻,岁无旱谤之虞,尤以畜牧甲天下。 自汉在此设郡,凉州下辖七县,经多年经营,人口繁众,物产丰饶,自古有凉州七城十万户之说。 如今此地由西夏残党占据,陈绍的大军刚到,青海吐蕃唃厮啰就来投奔。 他已经快被党项人灭族了。 本来是西凉之主的吐蕃人,这么多年过得确实有点惨,被赶出西凉城不说,还断了几乎所有生财之路。 终于来了能治西夏党项人的,唃厮啰哭着喊着求陈绍吞并了他,只求给个活路。 陈绍其实还真有点犹豫,提出要他们迁移至银夏一带,陈绍给唃厮啰安排一个官职,问他是否愿意。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唃厮啰马上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他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手底下这六千饿兵,不是他的本钱,根本就是他的累赘。 自己要穷尽办法,求这个告那个,弄点粮食来给他们吃。 否则他们百分百叛变。 周围又都是世仇,投降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其实本来他没有这么惨的,但是好死不死,他遇到了童贯。童贯约他一起进攻西夏,他瞧着大宋国力这么强盛,又素来有钱,便同意了。 谁知道,大宋根本没啥实力,完全啃不动河西,统安城一战之后,更是彻底把吐蕃这个盟友给丢弃了。 从那之后,唃厮啰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艰难起来。 熬到今天,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活不下去的地步,除了每天骂骂童贯,基本毫无作为。 陈绍马上派人,将这些吐蕃人拆散,送往银夏各地。 唃厮啰如此识时务,陈绍特意写信,叫老朱给他在银州安排一个大宅子,给他个清闲的官儿做做。 他们虽然穷,但是却占据了西凉七城中的五个,因为吐蕃人实在是太多了,是西凉最大的种族。 守在凉州城中的党项人,都是李乾顺的死忠,他们没有进入贺兰山追随皇帝,也不打算背叛他,只是为了帮他守住河西第一镇。 此时看着城外那乌泱泱的大军,守将李义海已经存了死志,散尽家财打赏将士,发动全城百姓一起上城头迎敌。 陈绍陈兵于凉州城下,一个个威武的军阵肃立如山,各种攻城器械密集如林,森严凝重的杀气,笼罩着整个凉州古城。 城墙上密布着一排排箭手,矢弩遥指城下,严阵以待着。 李义海亲自登上城头,指挥作战,眼见城外一个个军容严整的战阵,他心中暗叹一声。 陛下败的不冤。 定难人马如此雄壮,确实是少有的精锐,而且甲胄鲜明,个个士气旺盛,一看就是满军饷、常操练、严军纪的精锐之师。 凉州城,多半是守不住了,李义海握紧了肋下的弯刀,眼中一片杀意… 今日便一死,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陈绍在后军,亲自下令攻城。 这是河西第一战,双方又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必须给河西群雄,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然后严厉处置城中的党项残部,让其他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掂量一下顽抗到底的下场。 这一场仗太重要了,若是能打的漂亮,接下来会轻松很多。 陈绍勒马而立,腰板儿挺得笔直,傲然地看着城廓宽广,但城墙和护城壕并不算十分险峻的凉州城。 越接近大漠草原深处,城池建筑的越简单,大漠草原上的汉子,更习惯策骏马,挎良弓,沙场驰骋,挥刀杀敌,而不惯城池攻防战。 然而眼下,他在攻打凉州之前,已经做足了功夫,内政、外交、战略储备、战术演练,不管是野战还是城战,他都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 陈绍的面孔上,一脸凝重,即使是有绝对的把握,他对战争也从不敢掉以轻心。 这东西在他心中,重比山岳,因为一场战争的胜负,往往关乎着几十万人的生死荣辱。 以弱搦强时候,要破釜沉舟,向死而生; 以强击弱时候,也得狮子搏兔,谨慎小心。 陈绍举起手臂,向前方的凉州城遥遥一指,顿时令旗挥舞,鼓角声大作。 峙如山岳的大军顷刻间开始行动。 一个个庞大的军队整齐地向前涌动,就像一潮水,士兵们喊着齐刷刷的口号,推动各种攻城器械向凉州城挺进,隆隆车轮声中,一辆辆巨大的新型抛石车、攻城战车、攻城云梯、撞城车,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人。 陈绍手底下,集合了宋、辽、夏三国的匠人,彼此互通心得,研制出不少的攻城器械来。 最先发动的,是弩战。大宋的弩箭虽然冠绝天下,但是很多技术,都是西夏人发明的。 只是受限于国力,无法大规模制造,而且西夏多骑兵,弩床笨重,更适合步卒。 西夏一品弓将无数的利箭,在城头党项人的射程之外,就将乌云般的利矢射上城头,床弩发出令耳膜破裂般的疾劲呼啸,把一支支小儿手臂粗细的踏弩箭深深射入凉州城墙。 然后投石机便开始发动,没有看见传统的抛石机抛一块石头就要几百号人拖着绳索来回奔跑的场面,就看见一块块沉重庞大的石块被高高地抛出,在恐怖的呼啸声中,远远飞过空中,重重地砸落到城头上,砸起一蓬尘土,砸下一地血肉。 陈绍这一战,要的就是立威,所以一上来就没有藏私,而是火力全开。 这些不出不穷的新式武器,很多也是第一次实战,但是威力惊人,效果极好。 对凉州城头进行了压制性的打击,很多西夏士兵猝不及防,脑浆迸裂,骨断筋折者比比皆是,士兵们匆忙避入藏兵洞,有些来不及逃离的,就蹲在箭垛碟墙下,心惊胆战地看着漫天石雨,不可抵挡地在城头倾泻。 西夏统治这么多年,对其他部族的压制和剥削,随着这几年宋夏之战,愈发地酷烈。 打西夏人时候,陈绍手底下这些人从不手软。 “嗵嗵嗵…” 战鼓声响起,城中的西夏士兵知道定难军已结束了远攻,开始攻城了,他们匆忙自掩蔽处钻出来,只见整个城头已面目全非,许多地方被砸得已没了城头的模样。 但是他们来不及细看,便抽出一枝枝羽箭,迅速向城下还击起来。 党项人善射,箭矢又准又快。 攻城士兵举盾,在攻城车的庇护下向前挺进,一俟进入箭程之内,徐动如林的队伍便立刻成了奔涌的潮水,他们举着大木盾,一面抵挡着如雨的箭矢,一面飞快地向前挺进,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浸润的沙海绿洲,但是没有人去多看一眼。 攻城战,向来惨烈,尤其是攻城的一方。 为什么很多名将,在攻下城池之后,都会让手下屠城放纵。 就是因为攻城时候太压抑了,积蓄的怒气需要释放。 比这更惨烈的城池攻防战,陈绍也已看过了,但每一次他都做不到心硬如铁。 他此时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专注于战场,至于什么悲天悯人之心,此时并不适合在这里出现。 长痛不如短痛,要想长治久安,就必须有所牺牲。 这一仗打好了,接下来或许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因为要想不战而屈人之兵,首先要拥有令敌人只会感到绝望,连一战的勇气都会丧失的强大武力,现在,就是他展示武力的时候。 和定难军为敌,就要面对这样的打击。 西夏人为了他们的皇帝和王朝,可以选择殉国,其他几个甘、肃、瓜、沙,就好好想想,是不是要和自己对抗到底了。 血战三天,昼夜不停地攻城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定难军杀入凉州城,将西夏残党余孽屠杀殆尽。 陈绍犒赏三军,重赏有功之人,抚恤战死将士,在西凉府整顿修整,七天之后再次出发。 自从1028年李元昊突袭甘州回鹘,灭其政权,甘州就由西夏政权牢固控制,是河西走廊的核心枢纽,行政隶属西夏“甘州甘肃监军司”。 当地主体民族为回鹘人,但政治军事权由党项人掌控。 原本也应该是场恶战,但是见识了西凉府一战,“甘州军司”下令,全员撤退至贺兰山,准备去投奔皇帝李乾顺。 其实李乾顺正被韩世忠猛攻,他们此去,可能正好撞到枪口上。 出了甘州城之后,只有一小部分,随着甘州军司去投奔李乾顺。 大部分人,都选择了陆续逃离,钻到祁连山南及沙州边缘,等待着投降陈绍。 他们是回鹘人,被党项人征服,没道理给他们卖命。 这么多年,党项人也不是施行仁政的主人,而是残暴不堪,酷烈手段来统治此地。 陈绍铁血攻打西凉府的好处,立竿见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甘州城。 陈绍安抚了城中的回鹘、吐蕃和汉人,又在城中组建了一支回鹘兵马,总共一万人,准备跟随定难大军一起西征。 这次他没有马上出发,而是等待兴庆府派官员来接手此地,免得自己走后,这里的回鹘人趁机自立。 西夏虽然把他们征服,但是并没有打散他们的部落制度,部落首领要是有野心,还是很危险的。 把一个空城留下,绝对不是好事,属于是挑战这些首领的野心了。 其实李乾顺,已经开始在这里推行汉化,打散部落制度了。 只是被陈绍给打断了,他的汉化进行到一半,陈绍就骑脸兴灵平原,让他无法集中力量改革。 城中的回鹘人,约占七成,大部分在黑河流域绿洲种地。 还有一些,掌控丝绸之路中段贸易,转运西域玉石、香料。 还有一成的吐蕃人,在祁连山麓牧场游牧,这些人陈绍没打算动。 陈绍如今大军驻扎,先是征调了一万战兵,然后让商队来收拢此间商人。 种地的那些,则迁移至银夏、兴灵,将他们拆分。 在部落中,给首领们种地的回鹘人,听说迁移之后,可以分到自己的土地,全都跃跃欲试。 首领们虽然不乐意,但是面对陈绍的兵马,他们也不敢反抗。 其实他们如此胆小软弱,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李乾顺事先已经做好了铺垫,把那些刺头全宰了。 本来若是没有陈绍突然出现,今年他差不多也把甘、肃两州给汉化了。 陈绍完全是摘了他的桃子。 甘州城外,陈绍骑在马背上,笑呵呵地对即将出发的人说道:“你们尽管放心,本帅已在黄河两岸开辟了大片沃土,西域古道平定之后,草原上会安静下来,农耕、畜牧,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商路通畅,渐尔兴旺之后,客栈酒家等等也需要大量人手,而戍疆守土,需要大量的本地青壮,这样一来,劳力十分匮乏。” “你们去了之后,那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回鹘人们将信将疑,带着期盼和不安,踏上了东进的道路。 (本章完) 第133章 砥定河西,汉唐故土 第133章 砥定河西,汉唐故土 陈绍等人在甘州继续休整,没有急着继续西征。 他有自己的打算,西征这件事,陈绍已经准备了太久,每一步都烂熟于心,经过了无数次推敲。 所以陈绍很有耐心,按照自己的计划,步步为营。 七八个个从兴庆府赶来的文官,和陈绍一起,坐在不知道哪个党项贵胄的宅院里。 葡萄架下,摆着些葡萄酒,还有一些烤肉。 他这些日子,也好好放松了下,毕竟西凉城的一场血战,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一个前世普通平凡的人,成长为任何时候都能绷紧神经、照顾得面面俱到的乱世枭雄,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和进步。 陈绍时常这样安慰自己,以此在紧张的日子里,获得一些歇息的理由。 被任命为甘州知府的崔宝,是银州士子出身,累积功绩获得了这个知州的位置,心情自然是不错。 他笑着说道:“河西孤悬沙漠这么多年,说是汉唐故土,其实已经与中原隔断四百年了。物是人非,令人唏嘘。记得前些年,还有青海黄头回鹘,冒充甘州回鹘可汗的使者,去给当今赵宋官家上贡,还获得了不菲的赏赐!” 陈绍一听,我宋竟然还有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皱眉问道:“你们如何知道的?” “他们回来时候,被银州西夏兵截住毒打一顿,没收了所有赏赐财宝,拷打审问出来的。此事在西夏传的很广,几乎人人都知道。” 陈绍撇了撇嘴,西夏和大宋,还有一个好东西么? 有银夏横山隔着,大宋对于河西,也是从来没有过想法,即使想拿下河西,也得先过了西夏这一关。 他们在银夏横山一带,安插了很多的细作探子,也收买了不少奸细。但是对河西,真是一点也没打听,从这一点来看还挺务实的。 说到底,大宋需要拿回的故土太多了、 燕云十六州、朔方故郡、灵武诸州、辽东都护、河西走廊、安西北庭、交趾河内. 大宋基本都尝试过,也是一个都没拿下来。 眼看这些人,又要开始嘲讽数落大宋,陈绍没啥兴趣。 这其实就跟国足一样,前世陈绍可以和三五好友,一起痛骂国足; 但是坐在桌上,听外国佬在讥笑嘲讽,那就算了。 他又不好沉下脸,让人觉得自己急了,就更丢人。 陈绍沉吟一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大家不妨说说,咱们这次拿下甘、凉二州,比以前打仗轻松,是什么原因。” “今后也好扬长避短,再接再厉。” 陈绍是很务实的,与其闲聊,不如总结一下经验。 众人一听,纷纷表示是节帅亲征,大家士气高涨 自动过滤掉这些马屁,没藏庞哥说的一件事,让陈绍若有所思。 他说这次的胜利,有一件东西功不可没,那就是甲胄。 定难军的步卒方阵,着甲率太高,对方破不了防。 西夏是盐铁重地,铁矿的产量很高,以往的统治者会把这些盐铁拿去换钱。 陈绍在最困难的时候,宁愿去后宅筹钱,都没有卖铁。 以此打造了整军完备的盔甲、军袍。 文官出身的崔宝,因为在西夏的官僚系统中混过,提出了另一个点。 那就是李乾顺对河西的汉化,其实是帮助他们,摧毁了此地原本的部落制度。 历史上,李乾顺马上就要把河西这几个州全都汉化了。 其实改革这件事,是非常危险的,你必须在有绝对的统治力的时候再改革。 因为改革,就意味着要触动既得利益者,你得保证自己能够应付他们的反扑才行。 李乾顺在历史上,就是靠着李察哥打赢了童贯,这才能够有足够的威慑力来改革。 这一次贸然改革,就被旧贵族们反噬了,刚战败那些人马上就把兴庆府给献了出来。 陈绍原本觉得,能这么快打下一座城池,这座城不经打是主要原因。 如今听了手下的话,觉得他们所言,也很有道理。 凉州、甘州城的防御同夏州、银州是根本不能相比的。 一般来说,越是接近中原文明核心的地方,其城市建筑风格就越具备中原特点。 而草原上,在百十年前,就算大汗驻牧的地方,也不过是一片帐蓬群,拔营起寨,说走便走。 在整个草原上迁移,所以他们的战斗风格一向走进攻,用进攻取代防御,势弱的一方要么在草原上与对方展开决战,要么利用广袤无垠的大漠草原四处逃避,根本不存在据城而守的说法。 北边的契丹人,算是破了圈的,已经从匈奴、突厥的部落联盟政体发展成为帝国政体,开始建造堡垒。 河西走廊上的这些城池,也早因为汉唐以来西域商道的兴旺而开始建造,但是这些城池的防御效果其实有限的很。 有这些条件在,再加上大家提出的这些点,陈绍对接下来的西征,充满了信心。 他喜滋滋地抿了一口酒,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吟到一半,发现这诗不太吉利,陈绍赶紧闭嘴。 打仗的时候,还是不要随便吟诗为好,赤壁之前曹老板何等意气风发,喝完酒做了首诗就被周瑜给烧了。 “来,干了干了,拿下瓜沙,打到玉门关咱们再痛饮庆功酒!” 定难军连下两城的消息传开,河西各地人心惶惶。 大漠中,月下一顶帐蓬,如同一座坟莞。 四下里,马儿静静地站着,骆驼安闲地伏弄,士兵们围着一堆堆篝火,压抑的气氛使得少有人言。 肃州城外,回鹘的几个部落头人面色沉重地盘坐于内,火把在风中摇曳不休,晃得他们的面孔忽明忽暗。 这伙回鹘人,穿着很有大唐遗风,面目却是卷发高鼻,兼具突厥和回鹘人的长相特点。 他们的衣饰服装一如汉人,将领们披挂的居然还有许多破旧的明光铠,使用的兵器更是大刀战斧、长矛钩枪,人手再配一支长弓,基本是唐朝边军的配备力。 一看就知道,当年是天可汗陛下的铁杆子民,为大唐开疆拓土,守边镇府的。 肃州龙家是唐朝时候西域三十六国中的焉者国王族的后裔,焉者古城博格达沁陷落后迁入河西陇右一带。 最初,甘州、肃州都在龙家的掌握之中,不过回讫帝国灭亡后,其中较大的一股势力庞特勤部也逃到了河西,把龙家逐出甘州,鸠占雀巢。 龙王只得率领族人退出甘州,占据肃州,在这里,焉者国人和吐浑族人、尤其是大唐对西域失去控制后遗留在河西的安西都护府大唐军队后人们完成了第一次民族融合,所以他们接受了相当程度的汉族文化,战略战术也学习了大量大唐军队的特点,甚至连武器装备、军服款式都十分相似。 龙家退守肃州后,就向金山国归义军称臣纳贡,成为附庸。然而,后来金山国在同甘州回讫争霸中落败,被甘州回讫一直打到沙洲城下,逼迫张义潮的后人也就是金山国皇帝签订城下之盟,从此回讫可汗是父,金山天子为儿,双方结下父子之国,金山国也改称敦煌国,肃州龙家便脱离了归义军的控制。 李元昊崛起之后,攻占肃州,因为这里地远,便设了个宗室镇守,永为藩王,独立性很强。龙氏虽然失去了统治地位,但是因为此间一半以上都是回鹘人,依然由他们管理,只是臣服于党项的宗室。 龙祈落沉声道:“陈绍把甘州的回鹘人,迁往银夏,打散了头人和自己的子民。” 这一招,其实就是断了这些头人和首领的权力,作为补偿,分给他们一些钱财。 但是部族是可以世代传下去的,金钱却会很快光。 “肃州的党项人,是挡不住陈绍的,西凉府兵马比他们强的多。” “你们想要失去自己的子民么?” 众人一起摇头。 龙祈落说道:“那我们就只有一条路了,便是去投奔西州回鹘!” —— 肃州城下,陈绍定难大军再次强攻。 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城头的守军在战火硝烟中亡命地阻击着不断扑上城头的定难军士卒,双方以城头为战场,展开着一场殊死搏斗。 龙家的回鹘兵溜了,城中的党项贵族兵力很少。 陈绍带兵进入肃州,站在城头上环顾,到处是人的尸体,断头戳肢惨不忍睹,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死者如山堆积,残肢断臂,没有头颅的躯干,没有躯干的头颅,焦臭的尸体,肠肚内脏,森森白骨,散落得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硝烟烈火弥漫。 陈绍心中咒骂,这西夏的余孽,骨头是真的硬,死都不投降的。 不过好在党项人控制的城池已经没有了。 接下来的两座城池,瓜州和沙洲,都是回鹘人的地盘。 王府内,西夏的凉王李安全,被定难军按在地上。 周围是他的子侄和心腹将领,全都咬牙切齿看着迈步进来的陈绍等人。 “此人就是李安全,伪夏凉王,河西兵马都统。”没藏庞哥上前,踹了一脚之后,笑着对陈绍说道。 “有何话讲?”陈绍问道。 李安全身材臃肿,闻言也不说话,面目狰狞,挣扎着要起身冲向陈绍,但是被按的死死的。 没藏庞哥瞧着他的腿受了伤,缠着白布还隐隐渗血,便抬腿照着伤处猛踹了几脚。 李安全疼的咬牙嘶吼,周围的人目露仇恨凶光,纷纷挣扎起来。 没藏庞哥对这些西夏皇族恨之入骨,他们没藏部,被折磨打压了近百年,早就到了亡族的边缘。 “节帅,把这鸟人活剐了吧,我来执刀!” 陈绍也是恨极了这西夏凉王,要不是他拼死抵抗,自己手下伤亡要小很多。 此番西征,也会顺利很多。 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意,说道:“将他缢死,然后削去首级,葬于西夏王陵,家眷押送汴梁!” 这李安全顽抗到最后,在党项人心中,地位肯定很高。 将他虐杀,有两个后果,一是震慑其他西夏余孽,二是引起党项族的仇恨。 陈绍觉得以党项人的性格,肯定是第二个影响更大,所以他选择给这个王八蛋一个体面,来收拢西夏人心。 没藏庞哥狞笑一声,说道:“好!我来缢他。” 陈绍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这凉王府,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 他没有在肃州城多待,如今强敌已经全部扫除,接下来就是挟大胜之威,快速兵临城下,给他们足够的压迫感。 瓜州以汉人豪强为主,和沙洲的回鹘首领,都曾经和陈绍有过合作,他们曾经暗中约好一起进攻朔方灵武。 不过因为李乾顺最后选择站着死,出兵决战,导致他们没有时间赴约夹击。 陈绍一晚上,就决定了兴灵战局。 当然,要是指望曾经有过联络,他们就放弃抵抗,也不太现实。 拿下肃州,陈绍又休整起来,在西域每一州府间的路途都非常遥远,越是往西,战线越长,粮草辎重的运输供应越成问题。 陈绍打的很快,所以要停下来,等一等自己的辎重。 其实对于他来说,接下来也确实不必着急,抻一下,让瓜沙两州自己掂量掂量。 自己挟灭夏之威,西征而来,一路上所向睥睨。 以瓜沙二州的体量,是不是真要和自己打一下。 瓜沙二州中,只有瓜州城和沙洲城,驻扎着党项军队。 其他地方,则全是汉人豪强和回鹘部落所掌控,多年以来形成了固定的统治模式: 党项监军使掌控生杀大权,驻军时刻威慑。汉人务农、回鹘掌商、吐蕃游牧,阶层固化但无激烈冲突。 如今陈绍一到,这种固化,马上就要被砸烂了。 —— 肃州城中,刚刚上任的张英十分忙碌,设官分职,安抚卑民,整顿吏治,设置调整肃州所属的治官属吏,推行陈绍制定的各项法令,正忙的不可开交。 有许多事情,是需要随时与陈绍沟通的,而陈绍又住在军营中,所以经常奔走于肃州和中军大帐中。 他以前是个教书学究,定难军草创初期,被征调为小吏。 结果因为处理政务很快,而且能力较强,被破格提拔为盐州通判。 这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可想象,所以张英惊喜之余,也更加用心地做事,今年又因为政绩突出,被调任此地直接升为知州。 他久居西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传道解惑,授业教化,必须得懂得变通,做起事来,确实很有手段。 来到陈绍的中军大帐,张英笑道:“节帅,属下正在拟定攻打肃州的抚恤和赏符单,并对肃州没有撤走的回鹘军队进行整编,这就要节帅亲自任命将佐。 抚恤与赏罚,关系到我定难军的军心士气;对回鹘的整编,关系到节帅下一步行动的时间,多等一天,就多耗一天米粮,光是军饷,就不计其数,属下不敢耽搁,刚刚整理出个眉目,节帅快请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陈绍翻了翻,没有认真去看,这些事他相信张英会做的比自己更好。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谋画方略、分析军情、巡察军营、将佐任命、军队整编,诸如此类的事务已是极为繁重。 大将统兵在外,真是劳心劳力,非得是那种天生的帅才,一般人真干不了这个。 陈绍也有点理解童贯了,他快七十了,犯糊涂很正常。能操心这种统帅大事,并且处理的井井有条,那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他七十了,还赖在那个位置上,就是他的不对了。 童宣帅前半辈子虽然贪点,总的来说对得起大宋,对得起赵佶对他的信任。 但是这次晚节不保,也是没的洗。 陈绍对每个人的看法,也是随着自己的阅历而改变的,刚开始他根本瞧不起童贯,自己统兵之后,才发现这太监带兵二十年,虽然不是出类拔萃,但也绝非庸才。 自己当初看不起他,纯属是无知者无畏。 如今童贯老迈昏庸,胆小怯战,欺上瞒下,则是真的该死。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一个人分成了几份用,也真是难为了你。” 张英听完,心里热乎乎的,心道跟着节帅,累死也值了。 原本以为这辈子就教书了,守着清贫过一辈子,庸碌一生。 没想到这一腔抱负,还有实现的一天,能够独掌一州,建立一番功业! 在陈绍的手底下,有很多这种有能力,却郁郁不得志的人。 因为草创初期,风口太多,太缺人才,给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如今,他们已经成为定难军的中流砥柱,发挥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作用,但是却无比重要。 陈绍作为节帅,是很知道放权的,他如果始终抓权,不予放手,就会使自己的部属对他形成一种依赖,始终无法成长起来独挡一面。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先知,更不是大才,未必就能保证自己的意见永远正确。 所以在他们职权范围之内的事,陈绍就不予以过问,哪怕他们的安排并不是百分百的合乎自己的意思,陈绍也不予点出,而是等着魏礼那边发现不妥并进行修正。 然而,涉及一地政权的创立,他想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涉及人事权和财权,许多事都需要他这位军政两方面的最高首脑出面协调和决策,做最终决定。 说起肃州官员的任命,陈绍接过了名单仔细看起来。 有疑虑的地方,就问问张英如此安排出于何种考虑,此人有何功绩。 两人一问一答,研究到暮色西斜,下人上来掌灯,这才惊觉天色已晚。 陈绍晃了晃脑袋,脖子已经很酸,他无力地说道:“成了,主要的官员就这么定了吧,再往下一层去,咱们也不要一手包办,这些官员,也要给他们一些自主权。” 张英不以为然,他自己准备去逐一考量,然后再落定。 —— 河北。 童贯所在的宣帅行辕,仍在原地不尴不尬的停留,不进不退,不打不和,欺上瞒下 行辕秩序,更乱得不像样了,越来越多的民夫、败军不断的退下来,童贯也没有下令收拢。 各部人马,茫然无措,其中有一些就开始自发撤回西北。 他们一路上更没个军纪,碰到啥抢啥,搅得河北各地苦不堪言。 环庆军在高粱河北覆没,鄜延军万分丢脸地被吓回高粱河南岸,败兵民夫不断的溃退下来,人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见人就说前线惨状,说刘延庆的胆小,恨老种小种他们主动收军不支援。 总之骂谁的都有,骂皇帝的也不少,局势糜烂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世人只知道大宋伐辽,丢人现眼,似乎是宋军将士无能。却不知道,大宋对他们这些前线将士做了什么. 再加上童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横在这里装死,还隔绝了白沟河南面与这里的通路消息。 高粱河南,白沟河北这一片地方,宋军民夫在这里四下混杂军资转运体系完全崩溃。 人人都是灰心失望到了极处。军士们闹着要罢兵回陕西老家,民夫们都想着赶紧散了这换役也各自归乡。 人人都是咒骂,这么大的一个大宋,怎么就出不了一个真正的豪杰,连这么一个燕京孤城,都打不下来! 此地的纷乱景象,比之前更甚。 终于,老种默许了很多西军宿将,率兵返还的现象。 西军开始有组织地撤退,根本不打了。 你朝廷和童宣帅不是裁撤我们的将领么,我们回西北去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有能耐,你发兵平叛! 其实真怪不上老种,他再不松口,可能真要哗变了。 西军上下的忍耐,都已经到了极限,这仗打得他们无比窝囊。 老种小种虽然有威望,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下场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的种家军,上报朝廷请求撤退。 河北如今就是一个火药桶,稍有不慎,就可能彻底动乱起来。 汴梁可是无险可依的,闹将起来的大头兵,真的杀到了京畿腹地的开封府,那热闹就大了。 女真人什么都不用干,跟在后面就行了。 西军回撤的消息,传到陈绍营帐的时候,他正准备启程西征。 看完军报,也只是默然许久。 此时再让他给童贯写信,他也懒得写了。 估计写了也没用,人老了之后,若是昏聩,那是真的叫不醒的。 强如汉武帝、唐玄宗,都不能免俗,童贯何德何能,他能重振旗鼓才怪呢。 这个人已经垮了。 在陈绍眼里,他如今就是个活死人,披着宣帅皮的真太监。 陈绍决定先把自己的事做好,要做最坏的打算,靖康浩劫可能依然会到来。 自己要有出关对抗女真铁骑的实力! 陈绍的定难西征军,向瓜沙进发,瓜沙古称敦煌! 敦煌南枕气势雄伟的祁连山,西接浩瀚无垠的罗布泊,北靠磷绚蛇曲的北塞山,东峙峰岩突兀的三危山。 两汉时候,这里是西域胡商跨过玉门关,东进中原的必经之路! 这片绿洲像是上天赐予沙漠的一块宝藏之地,面积不是很大,但是土地肥沃,在这个靠近沙漠戈壁的天然小盆地中,党河雪水滋润着肥田沃土,绿树浓荫挡住了黑风黄沙,粮米旱满保收,瓜果四季飘香! 敦,大也;煌,盛也。 敦煌,不折不扣,是大漠古道中的奇迹之城。 当年武帝时候,大汉国力鼎盛,兵威震慑四海。 为了彻底断绝匈奴与西羌的通路和联系,捍卫边关和丝绸之路的安全。 汉武帝刘彻在河西设置了酒泉郡和武威郡。 并采用设防、屯垦、移民等措施,不断充实、加强建设河西。 后来又将酒泉、武威二郡分别拆置敦煌、张掖两郡。 又从令居经敦煌直至盐泽今罗布泊修筑了长城和烽涟,并设置了阳关、玉门关。 汉武帝大手一挥,列四郡,据两关,来保证丝绸之路的畅通。 雄主的手笔,确实不同凡响。 这条道路,也成为沟通东西文明的桥梁。 从此,中国的丝绸及先进技术源源不断地传播到中亚,西亚和欧洲。 欧州、地中海沿岸和西域的玉器、玛瑙、奇禽异兽长途转运到中国。 使臣、将士、商贾、僧侣往来东西,都要经过丝路要道敦煌,让这里成为中西交通的“咽喉锁钥”。 二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国,获汗血马;赵破奴击败姑师国俘获楼兰王,都是以敦煌为粮草、兵马供应基地而一举获胜的。 因此这里的汉人很多很多,占当地居民的八成以上,于是这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副奇景,当西域与中原隔绝往来之后,瓜沙二州有大量的汉人。 反而是在瓜沙东面,更靠近中原的地方,被吐蕃人、回讫人、党项人占据。 但也正因如此,西域汉人与中原断绝往来,已有上百年之久,这些孤悬于外的汉人,建归义军,自立金山国,依旧传承着汉人的文化和血脉。 后来,金山国的统治者一味打压当地少数民族的错误政策,使得他们处处树敌。 孤悬域外,得不到中原的支持,却不能笼络当地人心,结局已经注定。 渐渐的,归义军的荣耀不再。金山国渐渐没落,反而要敬甘州回鹘为父可汗,后来党项人崛起,建立了西夏,他们又只能仰仗西夏人的鼻息生活。 党项人在这里,占据着最重要的两个城池,外面是回鹘人首领和汉人豪强的天下。 他们是在敦煌这块特定的土地上产生的地方大族,其中历史渊源最久远的家族要追溯到汉朝,自汉以来,他们在沙州世代官宦,历久不衰,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强大的家族势力,牢牢地控制着这片沙漠绿州,在漫长的岁月中垄断了敦煌地区的政治和经济命脉。 回鹘人,又分为好几个势力。 此时的回鹘人,是信佛的,除了部落的士卒外,也有僧兵武装。 局势十分复杂。 陈绍以堂堂之师,亲统大军到了葫芦河,从此再往前去就是瓜州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古诗中的场景,此刻具象在他的眼前,陈绍才明白这些诗人真是天才中的天才。 描写的实在是太到位了 暮色苍茫,夕阳西下,定难军将士正在安营扎寨,要在葫芦河边驻扎下来。 毡帐如同突然生长在河边的一朵朵蘑菇,绵延开去,无穷无尽。 尽管瓜州的各方势力,主动冒险来偷袭的可能不大,不过排布在外线的人马,还是按照规矩,一丝不苟的挖战壕、设拒马,做好了防御准备。 跟着陈大帅,别的你可以不会,但是修筑工事,那必须精通。 谁没在银夏、兴灵广袤的土地上,热火朝天地修筑过堡寨,如果你没修过,那你一定是新兵蛋子,不是老定难军。 虽然定难军,成立也不过才两三年。 这一路上,陈绍是亲眼见过了雕刻在沟壑峭壁上的佛像,见过了大漠驼铃、瀚海蜃景、胡杨秋色、清泉绿洲. 异域风光固然优美,但是见多了也就索然无趣,每日感觉最深的反而是白天的烈日炎炎,夜晚时的秋风刺骨,还有风起时的漫天黄沙。 也难怪,诗人们会留下: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在队伍中,多了一营回鹘人马,他们对这里是轻车熟路,正带着其他营的人马,在河中取水沐浴,洗刷马匹。 陈绍来到此地驻扎以后,没有马上进攻,毕竟他还不清楚,各路人马反抗的意志如何。 所以他派出许多使者,去各处召降,此时投降的好处是最多的。 只要反抗一天,待遇就会下降,最后若是顽抗到底,那就和党项人一样。 不得不说,他这番劝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第二天就有一些汉人豪强来投,他们又没有称霸一方的野心,换个朝廷根本无所谓。 而且还是本族人的统治,说不定还有好处。 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有一些吐蕃人来投。 吐蕃人在王朝覆灭之后,过得一直很不如意,在哪都是最底层。 一般都是在高山游牧,受尽各方的盘剥欺凌,他们希望陈绍能带来一个稳定的秩序。 到了第五天,陈绍正在营中,宴请新归附的汉人豪强。 突然有人来报,说是瓜州回鹘都督药罗葛·悉里,带着两千帐回鹘人,往西逃窜,去投奔西洲回鹘了。 陈绍捏着酒杯,沉默了一会,西洲回鹘那地方,就是后世的吐鲁番 这些人不信任自己,或许是怕自己剥夺了他们的首领资格,将他们的子民分离开来。 说实话,看人真准 陈绍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相比较汉人,他们还是更信任同宗同族的西州回鹘王国。 第二天,药罗葛都督家族上供马匹一千,布料十驼,祈求陈绍庇护。 这个家族是回鹘商队的领袖,一直帮西夏管理玉石贸易通道,陈绍欣然接受,并且赠送了回礼,保证他们可以继续经商。 至于以后的事,等完全打下来再说,自己也是有商队的。 这伙人可以加入,但是想要继续垄断这条商路,那就不可能了。 这地方太赚钱了,不可能让别人来赚的。 因为来到瓜州,要通过一大段沙漠,所以陈绍的重型攻城器械基本没带。 等到来降的人少了,陈绍正式出兵,要对付城中的党项人。 这两州加起来,不过五千骑兵,而且凉王李安全已死,他们属于是群龙无首。 没有人会怀疑胜负关系,只是都在观望,看定难军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不可战胜。 看看他们到底多久能打下来。 结果比他们想象中的都要快。 定难军上下,对于军功的渴望,已经快要入魔了。 攻城时候,看着身边人比自己跑得快,都恨不得拽一把。 晚风起了,羌笛的呜咽声中,最后一缕阳光渐渐消逝在天尽头,陈绍已经破城。 瓜州城头,一队甲胄鲜明的持枪武士,站在陈绍的面前。 他俯瞰这座古城的时候,心里涌现出一个想法。 定难军西征的风采,可能就是大宋君臣上下,对于童贯伐辽时候的畅想。 他们当时,肯定都觉得童贯也该如此。 其实,还真有机会 要是他们别在军中安插那么多的权贵子弟混军功; 要是他们别在战前就裁撤削减西军; 要是他们能用正确的老种、小种为将,而不是胆小如鼠的刘延庆; 要是他们能约束军纪,不要在燕京城里烧杀抢掠 在这场伐辽之战中,他们有无数的机会,全被他们完美的避开了。 陈绍站在千里之外的瓜州城头,遥望中原方向,长舒了一口气。 可能是赵佶这一殿君臣,享福太多了,把大宋的国运都享没了。 所以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们的面前,这些人也能白白错过。 城中没藏庞哥又主动请缨,去清缴残余的党项力量。 此地不同于兴灵诸州,百姓们不向着党项人,甚至都很仇视原本高高在上的党项贵族。 于是清缴的异常顺利,定难军在哪抓住的党项余孽,也不关押,审问清楚之后就地砍了。 瓜州到手,沙洲已经是唾手可得。 越来越多的回鹘人,开始往西逃窜,要么去投奔西州回鹘,要么去投奔高昌回鹘。 以陈绍如今的兵威,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他派人去联络这两个回鹘的王庭。 再敢接受自己境内的子民,就要出兵讨伐。 他们生怕陈绍以此为借口出兵,不愿意为了他们得罪陈绍,毕竟将来商路还是要经过陈绍地盘,去和中原做生意的。 于是很多回鹘首领被送了过来,还有一些势力大的,他们不敢去要人。 比如说肃州的龙氏,就继续往更西的地方迁移。 中军大帐内,陈绍腰杆笔直,此时天气已经十分寒冷。 他看了一眼帐中诸将,说道:“诸位,此番西征,已经到了最后一站。今日大军开拔,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沙州,毕其功于一役!” “河西走廊打通之后,咱们定难军,就再不过苦日子了!” 众将轰然大笑。 前段时间,定难军确实很缺钱,但那是定难军财计缺钱,底下的官员、将士并不缺,甚至还主动组织了几次募捐,支持节帅。 这句话节帅说的咬牙切齿的,想来是记起苦日子了。 陈绍在帐中点将,道: “嵬名利通!” “末将在!” 一员将领抱拳出列,陈绍抽可根令箭,厉声喝道:“本帅命你率兵立即攻打沙洲南城,断敌水道。” “遵命!”嵬名利通接过令箭抱拳而出。 他被韩世忠在宥州俘获之后,一直没有怎么被重用,此番节帅终于信任他了。 嵬名利通也看出来了,定难军气势已成,根本无法阻挡,未来西北必然是定难军的天下。 “没藏庞哥!” “末将在!” 没藏庞哥被李乾顺放水冲走之后,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半路爬了出来,如今早就生龙活虎,此次西征立下无数功劳,回去肯定被重要提拔。 此时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没等陈绍下令,他直接说道:“大帅,让末将攻打西城吧,我听说西城地势低,末将愿为大帅先登破城!” 陈绍瞪了他一眼,道:“要不你先立个军令状?” 没藏庞哥想了想,挠头笑道:“末将随便一说,请大帅下令!” “本帅命你攻打北城。” “遵命!” “杨广齐,本帅命你部继续佯攻东城,阻敌退路,机动轻骑不得妄动,随时等候沙州消息,以作赴援!” 杨广齐赶紧领命,自己的机会又来了,这次可一定得把握住。 陈绍扫视一眼,继续说道:“其余诸将悉从本帅调遣,随本帅攻打东城,各营轮番上阵,以车轮战法,不予城中守敌片刻喘息之机!” “拿下沙洲,则西征完胜,各部人马,俱有封赏!” 沙洲以西就是玉门关。 玉门关,这三个字出来,仿佛就能瞧见大漠的风光。 有一股浓重的底蕴,边塞气息扑面而来。 此地汉代是丝路安检站,唐代是军镇粮仓,西夏降级为税卡。 是控守疏勒河故道,扼守丝路的北线咽喉。 如今,即将被陈绍拿下! (本章完) 第134章 完美收官 第134章 完美收官 沙洲城。 破败的城门口,定难军列阵于道路两侧,迎接陈绍入城。 打下沙洲,只用了两天,城中汉人占据大多数,不管是真心迎接也好,投机也罢,总之给陈绍省事了。 如此一来,原本西夏的地盘,已经尽数归了陈绍。 只剩下躲入贺兰山的一群余孽,充其量跟草寇差不多,丢失了所有的城池和土地,等待他们的只有覆灭。 陈绍骑在马上,目不斜视,进入城中。 沙洲的街道上,没有多少百姓,大多都在家中。 道路两侧,全是陈绍的兵马,他最有实权的官职,只是承宣使。 并非童贯那种宣抚使,所以理论上来说,陈绍并没有开府建牙,任免官吏的权力。 但这只是理论上。 实际上他啥也敢干。 沙洲就是老子的地盘! 一行人赶到曾经的敦煌王府,沙洲当地各大家族的当家人,纷纷上前行礼。 陈绍也不客气,坦然就坐,受了他们的大礼。 在这里,大家信奉的是实力,陈绍如今的实力够了,他们就选择臣服。 等到他没落了,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几百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来都是如此。 党项拓跋氏已经彻底败了,甚至很多羌人,都投入了陈绍的麾下。 他就是如今的西北王,看样子,比前面几代,还要更霸道一些。 瓜沙回鹘在这里生活多少年了,陈绍一来,要么被迁到了银夏,要么被吓的西迁。 这些所谓的豪门大户,也是被党项人驱赶出沙洲的统治层很久了,一群士绅名流乱烘烘地见礼已毕,陈绍笑道:“这么多年来,沙州屹立于虎狼之地,始终传承我华夏衣钵,各位瓜沙的士绅是居功甚伟啊。 本帅早听说敦煌古城人才济济,各大世家藏龙卧虎,今后欲治理瓜沙,少不得还要依赖各位归心输诚,共谋大业!” 众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听到陈绍亲口允诺,许多人忐忑不安的心便稍稍安定下来。 只要还让他们管理下面的百姓,王座上的屁股是谁的,是党项还是汉族,都无所谓。 陈绍看着底下一群人,神色各异,心中已经开始笑了。 如今自己兵威正盛,若是横下心来,完全可以用两三年的动荡和萧条为代价,铲除沙瓜二州原有的整个统治阶层,从无到有重新建立。 而各大世家不管你在瓜沙如何的源远流长,如何的开枝散叶,有多么深厚的群众基础,有多大的威望影响,都没用。 瓜沙的体量太小了,自己把你们九大家族杀完了,你们还拿什么来争夺? 不管你底蕴多厚,敦煌就这么大的地方,就这些人口,根本不具备和定难军进行军事抗衡的条件。 说好听点九大家族,说难听点,这不就是九个地头蛇。 自己在敦煌古城这里的打算,就是开通商道,别的都无所谓。 他们要是配合的话,陈绍不介意让他们喝口汤。 可是这九个地头蛇的表现,陈绍很不满意,在他大兵压境之前,只有四家人找了自己。 那就不好意思了 今日来的,都是各家族的族长,要么是年富力强的中年人,要么是白发飘飘的老者。 只有最大的家族曹家,因为传到上一辈时候族长早亡,七世孙曹仁礼只有二十二岁,他笑呵呵地说道:“我沙州士绅为迎接节帅,特意准备了丰盛的酒宴,大家还是先赴宴吧。节帅入主敦煌,瓜沙中兴有望,大家今日不醉无归,呵呵,节帅,请,诸位,请…” 他虽然年轻,但是曹家势力最大,西夏为了笼络他们,也是赐姓嵬名。 曹仁礼的党项名字是叫嵬名安惠,在西夏朝廷挂着个中书右司郎中的虚名,实际上把持着沙洲很多的民生、宗教和商队。 其弟曹贤顺(出家法号智光)任沙州都僧统,曹氏垄断莫高窟70%洞窟管理权。 而这个佛门的都统,也不是个虚职,可以通过“经会”放贷,掌控敦煌粮食市场。 他们对陈绍的到来,抱有的疑心最大,生怕陈绍触及到他们的利益。 可是他们又没有对抗陈绍定难军的力量,所以只能是和以前一样,大家尽可摆开盛筵,杯筹交错,尽欢而散,然后给陈绍足够的好处。 回鹘人,党项人,都是被这么摆平的。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走吧,让我也尝一尝,敦煌风味!” 在冬天到来之前,陈绍拿下了瓜沙二州,结束了这次西征,所以心情十分好。 等他们出来之后,街道上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看来并非是被驱赶回家,只是躲在家中,如今得到了消息,这才敢出来。 陈绍的亲兵卫队出行,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看热闹。 大家只见那些将士衣着光鲜,盔甲明晃晃的,步调一致,走起路来的很有气势,顿觉比看戏看跳舞还舒坦呢。 至于是不是华夏故风,他们早就忘没了,很多人从出生起,就已经是三代人与中原隔绝了。 他们看着陈绍的时候,陈绍也瞧着他们,西北这地方真的是各个民族都有。 陈绍也说不上好恶亲疏,汉人有可能给你一刀,夷人也有可能为自己所用。 李世民是大唐皇帝,打仗经常驱使番兵番将,死了还有胡人将领非要给他殉葬,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陈绍微笑着和人群示意,唯有看见几个梳着小辫的,让他有点不爽。这小辫子很容易让他想起辫子戏里的满人,丑陋恶心。 傻比样把脸都在世界上丢完了,让咱们几百年翻不了身,很难不讨厌。 陈绍问了一嘴,才知道那是鲜卑人,误会解除。 曹氏宴客的地方,很是排场,虽然四周透风,但是不知道哪里设有炭火,热烘烘的,各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仿佛多了几分血色。 陈绍自然是坐在上首,几个侍女要上前服侍,被大虎伸手拦住。 在他身边,站着的都是亲兵。 不一会,一个身穿鲜艳丝绸的大胖子带着女人进来,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夫人。 她的穿着很有西域风采,高髻、漫束罗裙、肩披红帛,绿色曳地长裙就像现代的晚礼服一般,只是没有露肩膀和后背。 他们两个一进来,就走到陈绍的桌子前面,跪地行礼。 曹仁礼笑道:“节帅,此乃药罗葛氏的悉里,是原甘州回鹘王族后裔。” “悉里拜见大帅!” 在他身边的美人长发如丝,风情万种,也跟着悉里跪下行礼。 陈绍心中有数,伸手叫他们起来入座,没有十分热情,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叫他们快些入座。 这悉里别看看上去恭顺,其实非常难缠,他们家族一直把持着商队,拥有最多的骆驼。 陈绍打下沙洲之前,就曾经派人和他们联络,这些人只是献上金银,不愿意并入定难军的商队。 在陈绍的计划中,其实是有可能要除掉他们的,就看接下来的谈判了。 其实陈绍是有容人之量的,但是你得是自己人。 团结很重要,但是你得是值得团结的人。 机会他会给,你自己最好能抓住,不然的话,定难军耗费了这么多钱粮、兵马,并不是来当名义上的统治者的。 “还有其他人么?”陈绍笑着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 “那好,开席吧!”陈绍一声令下,酒宴正式开启。 在这个地方外面,正有一大队兵马,在陈绍心腹没藏庞哥的带领下,正在靠近这个宅子。 一队队娇俏侍女,穿蝴蝶般端着酒菜上来,珍馐佳肴陈列得食之不尽,还有歌舞妓载歌载舞寻欢作乐,穿梭于席间斟酒的女子都是衣着艳丽,酥胸半露,气氛甚是欢快。 但是每一个侍女,要靠近陈绍座位的时候,都会被拦住。 他的桌案上,摆着的是自己带的酒水,以及亲兵在外面烤的一盘羊肉。 陈绍也没有解释什么,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和瓜沙两州的这些地头蛇聊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等到酒酣耳热的时候,那悉里的和夫人一道,又要来到陈绍跟前。 大虎看了一眼陈绍,后者轻轻点头,大虎这才放两人过来。 悉里笑呵呵地说道:“大帅,这是拙荆萧氏,我们夫妻,来敬大帅一杯酒。” 说完伸手拿起陈绍的酒囊,给他斟满。 悉里说道:“前些日子大帅派人去我那里,说了商队合并之事,按理说我该听大帅的。但是我虽然是挂名的商队之主,其实.这里面,有很多都是西洲回鹘的驼队,我说了也不算.” “你说了不算,那就别谈了,我要跟说了算的人谈。” 萧氏伸手轻轻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没笑却如含笑,她缓缓地说道:“大帅不要生气,我们其实很想为大帅效力,但我丈夫提出的困难,还要请大帅多加考虑…” 陈绍突然问道:“你姓萧,莫非是契丹人?” 在契丹,萧是个大姓,是被耶律阿保机以律法形式固定下来的大辽后族: ‘吾祖姑冠于首,赐后族姓萧,皇后必出萧氏。’ 萧氏不光包揽了皇后,还几乎包揽了相位,终辽朝165位北府宰相当中,148位姓萧。 悉里从来都是以他这个萧氏的妻子为荣,走到哪都带着。 契丹对于瓜沙两州,也确实很有影响力,不然回鹘人也不会在去年派兵去助战天祚帝。 这萧氏也是落落大方,很有气度,说话的时候朱唇轻启,吐字清晰,思路明确,应该是个聪明有主意的人。 而且她很注意说话时候的态度,嘴一张,她的表情就更像在微笑了,但仔细一看她一本正经的并没有笑,顿时让陈绍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于是陈绍懒得跟悉里多说,直接跟他夫人说道:“我麾下精兵十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给了我不必讲道理的特权。但是我这个人,还是乐意讲点道理,要你们吐出如今到手的好处,确实很难,会肉疼!” “但是你们没有把握住我给的机会,我在瓜州驻扎了半个月,你们并没有主动去联系我。” “是我兵围沙洲,你们才来拜见,所以我不会继续让你们把持玉门关商路。这条路,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陈绍说的很实诚,因为他觉得这萧氏是个聪明人,没必要兜圈子。 定难军地盘很大,有很多的文官武将,但是真正拍板做主的却只有一人。 这种类似军机处的制度理念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为原则,而是“天无二日”,决策权集于一人避免优柔寡断。 陈绍已经决定的事,都无须再讨论,只要传达给下面执行即可。 这种模式有缺陷,一个人会受情绪、人情等因素的影响,并不能保证每个决策都很理智。 但陈绍知道,这已经是现下最合适的制度了,因为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大势的走向,这种先知是不能和手下掰扯开谈。 陈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坦诚了。 不料萧氏又说道:“节帅西征,一路上与百姓秋毫无犯,足见大仁之心。请怜悯回鹘的商户,要是真的断了他们的商路,这些人世代只会行商走线,生计必然会无以维持。何况节帅我们越宽容,您的雄才大略便越容易成功,是么?” “我们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若是节帅怜悯,我们夫妻今后愿在节帅,效犬马之劳。” 她说道犬马之劳的时候,不知道是陈绍的错觉,还是怎么,竟然感受到了一丝魅惑。 这可是当着她丈夫呢。 再看悉里,一副完全没觉察到的样子,朝着陈绍点头哈腰的。 陈绍心中冷笑,这可真是啥手段都使出来了。 看来财帛动人心,走到哪里都是真理,这位置太重要了,简直就是聚宝盆、瓯金瓶。 越是如此,陈绍就越是不可能松口,看着他们夫妻还在纠缠不清,陈绍直接摆手说道:“勿复多言!” 萧氏突然伸出手臂,用袖子遮住了脸,悄声说道:“大帅若是赐怜,怎么着都行” 她说这种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风骚,脸蛋红扑扑的,还带着一丝羞涩,有一种邻家姐姐一般的清纯亲切,那一点点的羞涩也愈发可爱。 陈绍直接服了。 这人绝对是个高手,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下面还有这么多人,她心理素质也是够强的。 再看悉里,还是一副点头哈腰的哈巴狗模样,陈绍捏着酒杯,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冷声重复道:“勿复多言!” 两人见陈绍态度决绝,只能行礼之后退下,萧氏满脸幽怨,但是一回头,又是一副美丽大方的模样。 下面的人隔得远,听不到他们说话,纵使有人觉察到异样,见她如此做派,也都不再多想。 悉里回到座位之后,闷闷不乐,玉门关商道在他眼中,比天还大。 他低着头,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若是没有经历过这泼天的富贵,他或许还不会如此放不下,但是见识过之后,就再难割舍了。 贪婪这东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恶性,无法消除,只能用理智克制。 而萧氏则面色如常,甚至还端起酒杯,遥遥地与陈绍示意。 看着她那未笑含春的目光,猜测着那貂皮上衣下定然诱人的婀娜身段,陈绍远征以来,就没有过女人,心里已然稍微有些凌乱。 他看着杯中的美酒,心里暗暗感叹,古往今来那些成大事的豪杰,果然都是天生的龙凤。 他们位高权重之后,竟然能克制住欲望,继续奋斗,这一点就超过了很多人。 当然也有很多奋斗到一半就意志消沉,沉湎在富贵温柔乡中的,这类人的辉煌就如昙一现。 酒宴散了之后,陈绍率先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住处。 其他人也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已经被团团围住。 九大家族的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感到了无限的惶恐,其中有一两家,显得稍微从容淡定了一些。 曹仁礼看了一圈,发现张安信依然坐在那里喝酒,顿时指着他骂道:“姓张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张家的兵马,再说了,我还有兵马么?” 陈绍带着亲兵,回到大帐之中,刚刚坐下,就有光源堂的番子来报。 让他进来之后,这人手里捧着厚厚的一迭东西,说道:“节帅,这里是悉里手中的骆驼马匹、田庄地产、商铺牧场、金银财帛等物的帐册。” 陈绍说道:“我就不看了,那夫妻两个,也回不到锁阳城了。我担心其他人会逃奔西洲,你们按照这个账本,去接手锁阳城的商队,一匹骆驼也不能少。” 因为是大军破城,所以陈绍是一个征服者,这层身份让他不必畏手畏脚,做事可以大胆一些。 今天他见的这些家族,有的暗中已经和他联络过多次,有的却是第一次来找他。 九大家族太多了,注定会有一批人要被陈绍给除掉。 剩下的,则作为他的手下,替他在瓜沙行使一定的治理权。 这一点,陈绍学的是后世十处搅屎九处有它的大英帝国,扶持弱的,打压强的。 弱的想翻身,就得依靠自己。 瓜沙九大家族,五汉四胡,五汉姓(曹索张翟阴)掌控土地与宗教,四胡姓(药罗葛/夜落纥/康/安)垄断商贸。 陈绍打算扶持的,就是最弱的张氏和翟氏。 这两个一个是张义潮的后人,如今势力范围只剩下祁连山西麓,管理着吐蕃牧场。 翟氏则是负责天文占卜、掌管着写经坊,西域百姓普遍信佛,所以陈绍要他们做自己的喉舌。 攻城之前,一共有四个家族找到了自己,就算如此,陈绍也没打算将他们全部放过。 阴氏和索氏虽然暗中联络了自己,但是他们并不是来表忠心的,而是要跟自己谈条件。 河西走廊自然环境艰苦,有人聚居的地方都在星罗棋布的一个个小绿州上,附近石板墩、琐阳城、榆林窟、石包窟、红柳峡等城。 虽在瓜沙治下,可走路途极为遥远,若放在中原,等于跨越了几个县的距离,才能看到人烟。 对这些地方,要想迅速收降,纳入统治,是要大力依赖于大家族的力量。 但只需要一两个就够了。 而且这一两个,必须没有自己强大的武装,足够听话。 朱令灵为什么依然能辖制横山诸羌,就是因为他跟自己一条心,帮着自己解构了横山诸羌的部落,交出了自己手里的兵马的指挥权。 横山诸羌,已经不再是部落族长制,而是纳入了定难军的体系。 瓜沙,也必须如此。 —— 九大家族的族长,同时被拘禁,绝对是个大消息。 在瓜沙敦煌,这跟翻了天没有区别。 很快,各种消息满天飞,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是西征的定难军就在城中,根本无法抵抗。 张家率先从祁连山下来,来到沙洲城,这个他们祖先的龙兴之地。 张家子弟扬眉吐气,虽然带来的吐蕃人不多,但是有定难军作为他们的后盾。 张家开始接手曹氏的势力。 因为他们是当地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已经几百年,所以他们很清楚瓜沙两地的蛛网交织的错综关系。 紧接着,翟氏族长翟奉达也被放了出来。 翟家开始接手寺院、沙州僧统。 中间有反抗的,立马就被定难军斩杀。 陈绍稳坐中军,坐看他们的权力交替,然后安插自己的人,重新构筑沙洲的官僚系统。 大帐内,他正和从兴庆府派过来的瓜沙总管魏云聊天。 这时候,有人进来,小声说道:“节帅,那萧氏妇人,邀请节帅去下围棋。” “下棋?” 陈绍笑了笑,自己根本不会,刚想拒绝,但是想起她好像很聪明,也很有情商。 关键她们夫妻执掌商道这么多年,大概率有这方面的才能。 自己的商队,一直是一品广源堂在管理,或许可以收伏他们为自己所用。 “走,去看看。” 陈绍和魏云告别之后,带着亲兵,来到关押各族长的宅子。 在士兵的带路下,过回廊,绕过仪门、萧蔷,来到一处院子。 这里的环境还是不错的,毕竟是曹氏的别苑。 院子里房屋比陈旧的沙州衙内宅还好一些,一道淡雅的屏风后面是休息睡觉的暖阁,外头摆着几案桌椅,一应俱全。 陈绍来了之后,没有直接去见他们,而是到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不一会,萧氏缓缓走来,进房之后对着陈绍盈盈一拜。 “夫人怎么自己来了?” “大帅希望来几个?” 陈绍笑了笑,“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萧氏面带微笑地说道:“承蒙大帅款待,一切都很舒适,在此住了一晚,顿消旅途之劳。” 陈绍摆了摆手,从他身后,两个丫鬟捧着几件衣裳,走到萧氏身边,低声道:“请夫人更衣。” 萧氏眉心一皱,终于有一丝不太让人“如沐春风”的表情。 两个丫鬟架起她,走向屏风后面。 萧氏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还以为他要让自己当面更衣,来羞辱自己。 等到了屏风后面,两个黑黑胖胖的丫鬟,脱去自己衣裳之后,仔细摸索检查,然后才给自己披上一层衣。 萧氏不禁撇嘴,这人是多怕死? 赴宴自带酒肉,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他见一面,都要如此防备。 还有这两个丫鬟,又是从哪淘换来的,笨手笨脚,力气还大,捏的自己好疼。 天气寒冷,这一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萧氏有些哆嗦。 陈绍搬来了取暖的炭火,取来了围棋放在几案上。 “夫人,请!” 萧氏走过来,面带微笑,“妾身女流之辈,棋艺浅陋,大帅可否让妾身先落子?” “请!” 两人各自落了四五个子之后,萧氏的眉心越来越紧,她狐疑地看着陈绍:“大帅,会下棋么?” “不会。”陈绍完全是按照五子棋那么下的。 萧氏不由得掩嘴一声轻笑,轻轻问道:“大帅既然不会下棋,为何还来赴约?” 陈绍此时,知道自己完全是强者姿态,也就无须伪装,实话说道:“我想看看你们是否有经商的天赋,能不能为我所用。” “实不相瞒,我已经派兵,将你们各大家族的势力接手,包括锁石城。” 锁石城,就是悉里的大本营,萧氏神色一黯。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陈绍根本没打算给他们机会,或者说给过了,当时他们没把握住。 但是他行事,也太霸道了些! 陈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脸,说道:“你也不用生气,这本来就是一场西征,可不是宣抚啊。” “大帅说得对”萧氏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不瞒大帅,其实锁石城的商队,一直是妾身在经营,若是大帅不弃,妾身愿为大帅所用。” “都是你在经营?那你丈夫呢?” “他?”萧氏有些不屑,说道:“他很无能的,只知道在外面天酒地,放纵行乐。族中大小事务,哪一样不是妾身在料理,指望着他早就没落了。” 陈绍想起昨晚看的账本,随口问了几个账本上的数目,萧氏对答如流。 陈绍顿时就起了爱才之心,跟她讲了自己广源堂商队的规划,萧氏听得十分投入,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她的目光几乎都没离开过自己,充满了崇拜,陈绍已感觉到有些假,却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垂青,一个美人这样看着你,虽然你知道她是装的,但心里确实很爽。 情绪价值拉满了。 “你好好干,如果表现好的话,我会让你帮我管理整个广源堂的商队。”陈绍什么也不干,先把大饼画好塞她嘴里。 萧氏马上就要展现自己的价值,让人取来笔墨,要把沙州回鹘商团的贸易详细写下来,敬献给陈绍。 玉石贸易、驼队运输是药罗葛氏; 布中转、葡萄酒专卖是夜落纥氏; 钱币兑换、金银器质押是康氏; 青金石进口、壁画工程是安氏的买卖。 他们各自有什么价值,利润几何,写的又快又好。 陈绍发现这个萧氏,确实很有水平,是个非常有风情的女人不说,对汉人的文化还颇有造诣,不仅会下围棋,还写得一手清秀隽永的好字。 她写完之后,瞧见陈绍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颊顿时就红了,一改平时雍容大方的神态,变得有些扭捏。 她轻轻伸手,去拽自己的衣带。 陈绍道:“夫人做什么?” 萧氏表情很不自然地说道:“火盆一烤,有些热.” 说完,扯开了衣袍。 太白了.还很大。 陈绍当时就有点把持不住,但是想到成吉思汗的事,还是伸手给她衣襟裹住。 萧氏有些羞窘,低头说道:“大帅是不是以为妾身是水性杨之人,实际上妾身只是爱慕大帅雄威,大帅可以遣人打听,妾身并非放浪之人。” 陈绍笑着说道:“我爱夫人之才,敬之重之,虽贪图夫人之色,也不会以势力迫使夫人屈服。” 他抚着萧氏的手背,说道:“咱们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互相了解之后,再好不迟。” 萧氏这下是真有些意外,抬头看去,一向冷酷表情的陈大帅,还真有些温柔模样。 她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裹了裹衣服,拜倒:“妾身知道了,妾身萧婷,从此就跟定大帅了。” 至于那无能的丈夫,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提。 她这一拜不要紧,又裹了裹衣服,把葫芦一样的腰臀曲线给绷了出来。 陈绍暗呼受不了,盯着那夸张的曲线,心里骂道:他妈的! 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现在还不能贸然下手,万一她给自己咬死了呢。 虽然这风险已经很小了,但是陈绍还是不愿意冒险,再等等也无妨。 等真的把回鹘的商队吃下,而她又确确实实在自己商队中安身之后,自己不但要重用她,还要重重地用她! 可是当下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不先找个泄泄火? 陈绍环顾一圈,两个黑胖丫头站在那里,是从自己府上随着兴庆府的人一起来的,种灵溪心疼丈夫,派来伺候陈绍的。 看得出来,陈绍府上伙食确实不错,他的那些妻妾也都没有虐待下人,一个个长胖了不少,估计合同到期了,都不肯走 他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一声:他妈的!—— 沙洲的乱象,持续了不到十天。 张氏和翟氏接手的速度很快。 主要是定难军的威慑力太大。 导致没有什么反抗。 一场大雪不请自来,给沙洲城,蒙上一层白装。 又像是焕然一新。 城中张氏的宅子内,热闹非凡。 今日是节帅纳妾的日子,内外张灯结彩,上下忙碌一团。 陈绍一口气,纳了翟氏和张氏两个适龄女子,来加固两家和自己的关系。 这是常用的手段。 不管是谁占据了这片土地,基本都会如此。 如今轮到陈绍了而已。 纳妾本来不用操办,但是这次因为背后有政治意义,所以不但办了,还很隆重。 两个新妾行礼已毕便送入洞房,来贺嘉宾分别入座饮酒。 一身喜服的陈绍,并不用在各席之间忙着应酬,而是坐在上首,等着其他人来敬酒,然后说些体己的话就行。 陈绍也不复前些日子的冷漠,对谁都笑呵呵的。 斗争已经结束,接下来就真要讲团结了。 兼并融合之后,剩下的都是自己人,陈绍对这一套已经轻车熟路。 他从一开始,就悟到了,乱世中最重要的,就是会笼络人心。 等到人群散去,只剩下张安信和翟奉达,三人坐在一起。 陈绍说道:“今后,与君等同享富贵!” “愿为节帅效力!” 三人一起举杯,仰头喝干。 金钩高挑,罗帐双分,陈绍终于来到了洞房。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 两个新妾各自穿着一身喜服,娴静地坐在紫檀雕的绣床边沿,葱白十指迭放膝前,仪态清雅。 毕竟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儿。 盖头轻轻挑起,只见烛光之下,两个小妾都是娇颜明艳端丽,温柔腼腆,属于是一个类型的。 两人站起身来,陈绍坐在桌边,她们自己家的丫鬟,捧着一个茶盘过来。 两个小妾年级都不是很大,虽然也看得出来局促害羞,但是该有的礼仪是一个不差。 其中一个拿了茶杯过来,走到陈绍跟前,盈盈一拜,“老爷,请喝茶。” 此时,中原的妾室,一般还是喜欢称呼男主人为‘郎’,但是西域边塞,反而喜欢称呼老爷。 等到明清时候,中原也习惯称呼老爷了。 陈绍接过来,抿了一口,问道:“你是张映晗?” 少女点了点头。 陈绍笑道:“过来让老爷看看。” 马上就有丫鬟,打着蜡烛,张映晗靠近了些,陈绍见她生了一张鹅蛋脸,虽然稚嫩,却清新动人,在红红的烛光映照下,更衬得肤如凝脂,玉颊吹弹可破。 陈绍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张映晗马上朱唇微抹,语笑嫣然,努力装出一副媚态讨好。 大户人间规矩太大了,她也是努力地学习自家府上那些妾室的模样,真还有三分像处。 其实她是嫡女出身,地位还是很高贵的,要不是陈绍打了来,大概率是和其他家族联姻,去做正室。 陈绍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招了招手。 另一个上前,同样捧着茶杯,“老爷,请用茶。” 都不用陈绍吩咐,丫鬟们拿着蜡烛,伸手掌着,让陈绍瞧她。 陈绍把她从头到脚巡睃了一遍,“那你肯定是翟蕊了。”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她生的十分匀称,珠圆玉润,身材有些像李师师,但是没有李师师那么妩媚。 圆圆的脸蛋,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比张映晗还要更白。 陈绍很满意,要是不好看,他们两家也不敢送给自己。 想到一会自己要做什么,陈绍很高兴。 —— 大辽最后的希望,南京府。 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大败中,南京四军大王萧干,连续击败大宋十万大军。 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希望。 燕京城中透施而出的大队人马,正在雪地里急匆匆地行军,向着高粱河渡口处行来。 要去打女真鞑子,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悲壮之气。 大辽被女真人祸害到如今这个模样,这些契丹人都憋着一股仇恨。 萧干就带着这些残存的精锐,杀气腾腾地去迎敌了。 女真人这次来的兵马不多,俨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让萧干看到了机会。 两千多军马在雪地上行军的声音,就是一片沙沙之声。队列当中,说话的人也不多。原因无他,就是他们的统帅萧干,也一直阴沉着那张脸。 萧干心情很差,虽然他夺回了燕京城,又一次打败了宋军。 但是耶律大石却还要和他争抢契丹兵马的指挥权。 耶律大石,对奚人一直有防范之心,这一点萧干心知肚明。 而且,好巧不巧,他还真就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契丹已经亡国了,不管你承不承认,契丹都已经亡了。 在耶律淳死了那一刻。 难道你耶律大石,真指望天祚帝能翻盘? 如今,自己身位六代奚王,正是要建立奚国,重振祖宗荣光的时候。 耶律大石若是肯助自己就好了。 偏偏他是大辽宗室,对契丹竟然贼心不死,到了这种地步,还妄想恢复大辽。 他手下的契丹兵,其实更倾向于耶律大石,只是自己的妹妹萧普贤女是太后,可以暂时压制他们。 这一次,去打女真鞑子,若是输了的话,这些契丹人,可能真的会弃自己而去。 萧干自从出城之后,就一直板着个脸,周围的人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虽然契丹人防备他,提防他,但是心中却很服气。 毕竟萧干带着他们,打了四五次胜仗了,每次都能把宋军按在地上打。 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如今见他脸色不好,大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当他也畏惧女真鞑子。 听说女真只来了四百人,其他的都是俺们大辽原本的兵马,如今成了女真的仆从军。 大家心中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那些同胞瞧见自己这些还在抵抗的辽人,会弃暗投明,临阵反戈一击。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喊吵嚷声。 萧干骑在马背上,看了一眼远处,有几个女真的哨骑,正在窥视他们。 (本章完) 第135章 一向东来一向西,大辽亡矣 第135章 一向东来一向西,大辽亡矣 萧干抬眼望去。 远处的山岗上,站着几个女真人,他们下马之后,就站在那里窥视辽人行军。 完全没有一点惧意。 这些人矮壮敦实,一双罗圈腿,虽然穿着锦袄,戴着幞头。 璞头下面,露出来的头皮刮得精光黢青,从侧面看,能看到在他们脑后,留着两三处铜钱大小的发顶,发顶后的长发,编成小辫垂下。 见到辽人发现了他们,这些女真人依旧不慌,翻身上马。 紧接着,从山岗的背后,有一支百余骑的先头部队,慢慢出现。 他们每个人腰间撒袋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的,露出的箭镞的尾羽。 女真人来了! 萧干周围的辽兵,全都屏气凝神,但是那种让人汗毛直竖的感觉,却越来越是浓烈! 他们南京府的辽兵,当年去辽东平叛,已经见识过那里的熟女真。 就算是熟女真,已经是辽帝国内一个强悍的民族了。 而护步答岗战役之后,从那里败退下来的辽人残兵败将,更是肝胆俱裂的带来了一个个恐怖的传闻。 那些起兵于白山黑水,身躯结实雄健,据说披着兽皮,留着金钱鼠尾的生女真人,一个个都是凶神降世,兵刃加之不能伤。 血战数日,也能不眠不休。就连胯下坐骑,都是凶兽。 数十万大辽帝国的精锐主力,就在护步答岗,被数千生女真一扫而空! 这是不折不扣,以数千人摧毁了在几年前还号称为天下第一的大帝国的统治的天下之雄! 随着大辽的节节败退,种种传闻更是骇人无比,越来越夸张。 面对宋军五战五捷,带来的那点士气,此时不知道还剩了多少。 雪地里的女真人,几骑战马,在山峰棱线上越来越多。 萧干也开始指挥手下,准备迎敌,他不是第一次与女真人交手了。 当初要不是天祚帝跑掉了,女真的大军,都会云集大辽南京府。 那一战萧干印象深刻,他觉得女真人也不是完全没法战胜,但打起来就是有一股无力感。 萧干觉得是天祚帝身边的奸佞太多,从北边逃过来的辽兵未战先怯,耽误了战局。 这次他要验证自己的想法了。 在这些女真战马的身后不远处,就是曾经逶迤雄壮的古长城,当年大秦帝国,为河北百姓构建的屏藩。 只是从大秦历经千年以后,这座绵延万里的汉家屏藩,似乎再也不是不可被摧毁的屏障。 而且,它保护的,也不再是汉人,而是大辽南京府. 长城,最大的功效从来都不是防御,而是传递消息。 但是女真人越过长城,根本没有人发现,因为大辽内部,刚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内斗。 耶律大石和萧干,如今北辽仅剩的两员大将,彼此间差点刀兵相见。 萧干此番出战,也是无奈之举,他何尝不希望与耶律大石精诚一心,但是没办法。 耶律大石是契丹最后的希望,而他,六部奚王,四军都统,是奚人最后的希望。 于是长城,这么重要的地方,也因为彼此要内斗,而把所有兵力全撤了回来。 其实,自古以来,真正能挡住北边更野蛮的游牧民族的,并不是这一道防御工事。 而是汉家王朝的将士,在他们强盛的时候,长城反而是向北进攻的桥头堡。 内部的团结,远比这道长城重要,此时女真打到城下,燕京城内才刚刚得到消息。 萧干瞬间有些羞愧,他觉得整个大辽都病了,他和耶律大石,虽然自视豪雄,其实也没有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 马上女真骑士们凝视着这长城以南的燕地河山,每个人眼中都是精光四射,只是死死的看着展现在眼前的一切。 他们从白山黑水,打到这里,即使是在大辽的都城,都没见过这般景象。 骑马站在高处,幽燕平原就在他们眼前展开,这片土地几乎产出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强大的国家所需要的一切。 丰富的粮食,足够的鱼盐,森林,铁石,更有自唐末以来就一直有强兵之名的幽燕汉儿兵源。 眼前富饶广大的平地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之外不知道多远,萧萧易水,燕京雄城就点缀其间,这广袤的一切,只会带给第一次见到它的人以最大的震撼! 银术可勒着战马,只是和麾下几名心腹谋克目眩神迷的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看着脚下远处纵横的畛陌,看着星星点点的村落城镇,看着虽然经历了战火,可这片土地仍然所拥有的繁密人口,大量财富,还有在塞外都觉得陌生的一切。 他们是从最贫瘠、最恶劣的山水间走出来的猛兽,见惯了风雪漫天,受惯了寒风刺骨,从未见识过这种雄州大城。 即使是已经屡遭战火,即使是已经到了王朝末路,甚至被大宋军队洗劫过一次。 但它依旧是女真人从未见识过的繁华。 光是那座燕京城,已经是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东西了,人在原始丛林冲走出来,见到这种雄伟城池的那一刻,很难不动容。 他们女真崛起于极寒之地的山林之间,在击败辽国大军,攻陷了上京、中京,还有辽东诸州之后,已经觉得抓到手中的一切,是自己部族在老林子当中生活时不能想象的了。 但是越过了这汉家长城,才发现这长城以南,从来都是作为大辽帝国财赋主要提供之地的幽燕之地,还远远超出了他们想象中的繁华富庶十倍! 而在这幽燕平原因南面,又是一个据说超过此处又有十倍的大宋帝国,当女真健儿的马蹄踏足那里的时候,又将是什么样的场景? 几乎每个女真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宗翰手下的人马,此时不禁想起宗翰时常说的,要继续南下,攻下更多土地的事。 彼时,大家都觉得不以为然,女真起兵,就是为了掀翻大辽天下。阿骨打皇帝将耶律延禧是恨之入骨。 众人眼中差不多也只有一个耶律延禧,擒斩了他,才算真正灭亡了辽国,才遂了女真起兵之愿! 唯独宗翰却一心要南下。 甚至要放下耶律延禧不理,转而向南,去什么燕京。 那里宋人正在和辽人打生打死,大家都是知道。 宋人和辽人自斗,又关女真什么事情了? 更不用说宋人和女真还有盟约,此时女真诸人还有点质朴之气,以背约为耻。 宗翰这等决断,让人怎么也难以心服!但他们是宗翰的手下,不得不听他的差遣。 此时女真人其实还是很松散的,要是大部分反对,撂了挑子不理会宗翰的命令,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再过一两年,他们这些顶层贵族凭借着军功,建立足够的威望之后,就不一样了。 在他们这些女真人眼里,越走向南,越是酷热。 生长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战士觉得打到这里已经是足够。 在辽人除燕京外其他四京,已经掳掠到了足够的财货和奴隶女子,正是想灭了耶律延禧之后,回转北面享福去,享受之余,去河里洗上一番,正是女真最大乐事。 干嘛还要到南面那些据说能热死人的地方去? 听说西边的完颜拔离速手下的同胞,把手里的奴隶生口,换了想象不到的金银细软,衣服穿在身上薄如轻纱,玉器瓷器精美的令人沉醉,美酒醪糟喝到喉咙是人间至乐享受 所有人都很眼馋,恨不得自己和完颜拔离速换一换,也去享受一番。 打了这么久的仗,捞了这么多好处,要是继续打,万一死了,岂不是全白费了。 以前一无所有,死了就死了,如今要是突然暴毙那也太亏了。 银术可算是女真中很支持宗翰的了。 他从起兵开始,就是宗翰的铁杆支持者,唯他马首是瞻。 其实不光是银可术,很多不是阿骨打那一脉的女真勇士,都喜欢追随宗翰。 银术可忘形地伸手,闭着眼睛深嗅一口空气,喃喃自语:“都已经到了冬天,这儿还如此暖和,在咱们老家,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大雪能没了俺们的马足了吧! 贼老天,给这些辽人和宋人这么好的地方,却把咱们丢在那苦寒之地!还好,俺们的刀够锋利,马够快,俺们自己能抢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顾盼豪雄,这种百战百胜的意气风发,是装不出来的。 身边女真谋克们也都情不自禁的发声应和:“俺错怪宗翰了!在夹山吃沙子,哪里比得上这里?瞧瞧这些村落城镇,不知道有多少生口等着俺们去拿,不知道有多少财物等着俺们去分!” “追什么耶律延禧,辽狗早就杀够了,辽狗的女人也玩够了。” “不知道这关塞南边的女子,是什么模样儿?据说都穿着轻纱,手拿重一点都能捏碎了她们?难道抢回来还要俺们整天捧着她们?” 一群人,完全没把下面的萧干兵马看在眼里,这些穿着辽人衣甲的军队,他们已经凌虐过太多次了。 一冲就散,接下来就如砍瓜剁菜一般,不堪一击,任由自己杀戮。 比打猎简单太多了。 有女真谋克,挥舞着手里的钢刀,大声叫道: “给宗翰留一份!要不是他看得远,俺们哪里能到这里?给宗翰最好的甲胄,最健壮的生口,最漂亮的女人,最多的金银!” “俺们也要带回最多的首级,让阿骨打皇帝提起兴致来,让他们看看,宗翰是对的!让俺们大军都南下越过这里,让这里变成俺们女真人的地方!” “还要去更南边,要打到最南边,全部抢夺过来!” 喊到兴高采烈处,每个人几乎都在呐喊出声,吼声只是在山间嗡嗡回荡,偶尔还夹杂几声大笑,连他们胯下坐骑都受到感染也似,不住的长声嘶鸣。 底下的辽人,更是毛骨悚然,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听在辽人耳朵里,就跟鬼呼魔吼一样。 “行了!将来宗翰南下,总得把路给他扫干净,不然宗翰皮鞭子抽上来,谁来领?” “儿郎们,跟我杀!” 山风掠过,卷起战马颈项上长长的鬃毛。 银可术一声令下,女真骑士正源源不绝的从山上涌出,每个人都在举刀欢呼。 这不到四百骑女真骑士,已经是这次南犯之军的所有前锋部队了,其他人马还跟着宗翰,堵在古北口以北。 单单这四百骑,已经能在幽燕边地造成巨大的震动,更不用说古北口被打通之后,后续宗翰大军的部队会源源而来。 虽然大宋的军队撤到了河间,但是没有一个辽人去追杀,甚至来不及去收复涿州和易州,反而让这两城池,依然掌握在常胜军手里。 因为他们实在是来不及了。 宗翰时机把握的很准. 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女真上层全部都追逐的击杀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泼天功劳,而是选择南下。 他要用自己的战绩,将南边的情况带回去,让自己的族人知道南下的好处。 女真骑兵的冲撞力,名不虚传,前面的辽军都已经被他们喊得有些懦了,此时更是提不起勇气来血战。 眼看前军一冲就溃,几十个骑兵已经被砍翻,即将重演这场辽金之战无数次出现的局面。 萧干突然怒吼一声,咬了咬牙:“随我杀敌!”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只是看着六部奚王,四军都统. 眼见他真的冲在前面,奚人儿郎彻底疯了,就算是死,能陪着萧大王一起死,还怕什么? 辽军见萧干的中军帅旗,像是个一簇利箭般,朝着女真鞑子冲去。 瞬时间人心士气大震,一些中层武将,开始声嘶力竭的高呼:“追随萧大王死战!” 这时候,那些原本已经快被吓破胆的辽兵,胸口血气翻涌,纷纷扯缰认镫,挥舞兵刃呼喊应和:“俺们回去!俺们和萧大王死也要死在一处!” 四百余骑战马组成的行军纵列,其实气势相当惊人,更不用说这支人马还是战力极高的女真骑兵。 他们从高处冲下来,势不可挡,但是原本已经溃散的辽狗,突然地振奋起来,倒是出乎银术可得意料。 很快,他就发现了原因,于是指挥着手下女真儿郎,直扑萧干。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辽将如此勇猛有种,但是他也没看在眼里。银术可万万没想到,这里会是萧干,因为此人已经是北辽朝廷第一人了。 那些辽兵奋起之后,依然不是女真兵的对手。 只是这番可能要损失百十个女真儿郎了! 双方开始对冲、拼杀,女真人杀红了眼睛,完全没有一丝丝退缩的意思。 虽然他们人数少,但却反过来压着辽人打。 银术可知道,这伙辽人的振奋是来自那中军帅旗,那就斩了中军帅旗,估计是条大鱼! 萧干胳膊已经负伤,他的勇猛激励了辽兵,但是也把自己置于险地。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本不需要如此的,一国统帅的命,可太金贵了,实不能拿来行险。 周围的辽兵拼了命,也无法阻止女真人冲撞扑阵,只能是在两侧,看着那女真鞑子,如同箭头一般,直插萧大王的所在。 就在此时。 从燕京城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支人马。约有八百余骑,旗号鲜明,盔明甲亮,锋刃如林,正气势汹汹的朝北疾驰! 马蹄声如雷轰鸣,这伙人即将加入战场。 银术可自然也瞧见了,猛的大呼出声:“辽狗增兵了,撤!” 女真人闻言杀来一道口子,从侧面突围而出,辽人根本无可奈何。 这群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如几百年前,张辽在北境战场上一样,他们的敌人只能徒呼奈何。 辽兵这边,则是拼命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支军马从天边出现,向着自己里面而来! 为首的都是熟悉的旗帜,他们都曾一起并肩作战。 萧干身后的亲卫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更多的可能是想欢呼出声,可走到了最后,发出来的只是不成语调的呜咽。 得救了,萧大王得救了! 他们都认得出,来的是大石林牙的旗号,大石林牙接应人马来了。 虽然彼此有嫌隙,互相差点刀兵相见,但知道他们在苦战,大石林牙还是来援他们了! 在他心中辽国才是第一位的! 萧干神色平静的回身,扯过自己坐骑缰绳翻身上马,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掸掸衣服上的灰尘,自己先嘀咕一句:“总算来了!” 人群中散开一条道路,耶律大石骑着马缓缓走进。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眼,没有丝毫喜色。 今日只是女真的一个前锋部队. 他们两人之力,也无法留住,甚至不敢去追。 女真人回马射箭的本事天下一绝,贸然追击,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大辽如今,总共剩不下多少人马了。 萧干叹了口气,伸着胳膊,任由手下亲兵给他缠着伤口止血,“回城吧,从长计议.” —— 萧干出战,与女真前锋相遇,杀敌一百,却损失了五百人。 然后即使是这样的战绩,已经是难得的捷报了。 回城之后,甚至受到了百姓们的欢呼欢迎,只是耶律大石和萧干,都有些意兴阑珊。 对他们而言,打退女真先锋,还是在兵力几倍于敌的情况下,依然无法彻底绞杀这支女真兵。 那未来的出路在何方? 女真大军赶到之后,燕京还能守几天? 燕京自古为雄城,幽燕虎踞龙盘。 依燕山而枕渤海,向北是农耕民族守卫着华夏大地的门户。向南又是居高建聆虎视河北中原的形胜之地。 周围华北平原出产丰富,足够养活争霸天下的兵马,自秦汉之后,这里就是关东要隘。 唐时安禄山,据此足可播乱天下,而且在河北人眼中,安禄山恐怕不是什么反派人物,而是一个真正的天降猛男。 毕竟从安禄山之后,河北就不再受大唐管制了,你可以说安史之乱是唐朝赢了,但是他们真的没有再收复河北。 而随着石敬瑭献地,契丹入寇,据此汉家土地之后,就在中原王朝头上整整压了二百年! 这燕京城,以及幽燕之地,乃是天下险要之地,为宋人所魂萦梦牵几二百年,开国以来,十万健儿埋骨无定河边,也只是在高粱河下远远的看了一眼燕京高大的城墙! 高粱河一败之后,再来就是童贯的伐辽大军了,历史给了他机会,但是很可惜,大宋和童贯又没把握住。 当年契丹以此为南京道,设南面官。几乎以这一道形胜之地,就足以压迫宋人八代皇帝,近二百年的时间!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契丹王气,似乎就在斯时渐渐耗散殆尽,纵有英雄如耶律大石和萧干,也难追回这错过的气数。 就如同大宋,永远也没有收复这幽燕之地一样,不是他们没有英雄,也不是他们没有实力,甚至运气都有,李处温父子已经把燕京城拱手相让了,只是大宋没有这个气数,没这个命! 辽人经营燕京城百余年了,原本就是雄城,为了防备大宋来侵,又加固了几次。 城高池深,灰黑色的城墙延出去很多。这里的人崇佛,城内外林寺庙林立。 寺庙掩映间,城外四下都是大片大片的抛荒田地,如此沃土之土,此时却少有人耕作,但还是有稀稀拉拉的青麦苗,藏在雪下。 不知道种地的人,是冒着怎么样的风险,才摸黑来这里播种的,毕竟此地是战火不断。 宋人入城时候,本以为是王师,结果是一群索命的恶鬼。 相对于耶律大石和萧干这种,心怀天下的枭雄来说,燕地百姓何其苦也 城墙之下,附廓的难民棚子乱糟糟的好大一片,几乎将城墙周围都已经铺满。 都知道女真鞑子来了,周围的百姓,谁还敢待在城外。 也就只有燕京那高高的城墙,能给他们一点安全感了,但是城中却不敢把他们全放进来。 因为燕京的存粮有限,被宋人一祸害,更是所剩无几。 太多人涌进来的话,是赈济还是不管? 辽时燕京十一门,此时四下满满的都是守卫,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神色严肃的只是把守着燕京出入道路。 十一门已经有九门堵塞,只有两门犹自开启。宽阔的城门通道上空荡荡的,只是偶尔有传骑飞驰而过。 城墙仍然是那样的高大,城头守军的军容仍然是那样严整,不曾稍减半点威风。 城头守具如狼牙拍,那层层利刃同样散发着森寒的光芒。 可是这座雄城,却总让人觉的宛若死城,再没有半点生气,似乎随时,就会崩溃坍塌! 耶律大石和萧干,在回城的路上,就有了争吵。 具体的事,亲眼见证者都闭口不谈,其他人更是无从知晓。 但是这两个人不和,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耶律大石此番,救下了萧干,依然无法改变两边根深蒂固的矛盾。 这是无解的,因为一个是全心为了契丹,而另一个,则有意恢复奚国。 萧干在城外布置防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耶律大石进城之后,竟然带兵强闯大牢,将李处温父子提了出来。 在闹市口,把李处温父子给凌迟了。 他马上就入城,契丹骑兵们被萧干留置城外,只是勒马路旁,或神色复杂地、或呆呆地看着大队奚人骑士在萧干率领下如龙一般入城而去。 因为萧干大权在握,他有权力调动辽国所有兵马,太后萧普贤女站在他这边。 听着城中传出的隐隐惊呼响动,萧干一到,立至大石林牙府上。 城中传出的消息,大石林牙正在高卧,听到传来的消息,麾下家将亲兵,纷纷拔刃,要和萧干决一死战。 他们已经自行决定,掩护大石林牙越出城外,调动忠心的契丹兵马反制萧干。 女真人即将来的时候,两大柱石好像要火拼起来,如何不叫人绝望。 耶律大石的府上,底下人群情汹涌,坐在大堂的耶律大石却只是微笑,抬手制止手下人马: “萧大王此行,早在某预料当中,就知道他会按捺不住!俺总是想,此时萧大王难道看不出,俺要揽权,是为了给大辽延一口气? 俺希望他能迟一些再动手,迟一点也好,可没想到,萧大王却恁的心急!此时拿下俺大石简单,却怕是散了军心,再挡住金人就难了。 到时候只有同归于尽!萧大王却还偏要动手,也罢,也罢!死了心也罢!俺对大辽,已经问心无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听到过大石林牙说出这种话来,对大辽问心无愧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疑惑中,萧干已经率军直抵大石林牙府门口,看着中门打开,萧干止住了手下的脚步。 稍微等了片刻,果然耶律大石自己出来了。 萧千滚鞍下马,只是上前和耶律大石执手,温言慰勉:“林牙,杀李处温未免做得差了!我们都知道大石林牙你公忠体国,可是毕竟俺们皇上还在!此事实在有点遭忌,太后手书召某进京,某岂能不从?林牙征战辛苦,且先休息。林牙安危,只在某身上!” 小皇帝有什么想法?太后手书还不是太后萧普贤女的意思。 萧干这番话,属实不怎么真诚。 耶律大石只是哈哈大笑,握着萧干的手道:“某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萧大王不是汉人,不像这李处温父子,会主动投降于南朝!契丹奚人,本是一体,今后这千钧重担。就交在萧大王手中了!” 从女真起兵以来,耶律大石的笑容,就没有今天一夜的多。 他仿佛看透了什么,又好像放下了什么,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不一样了。 萧干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来,可惜一无所获。 耶律大石是真放下了,究其本心,还是这位契丹末世豪杰努力过了,却并不真的想将契丹的最后一点元气耗尽。 在燕京城和萧干展开一场巷战,最后却便宜了宋人?还是便宜了女真人? 更也许是,在萧干匆匆赶回来夺权的那一刻起,耶律大石就已经对这个北辽小朝廷绝望了! 萧干已经是最靠谱的人了,依然是这个德行,在南京府这片土地上,肯定又要重演大辽上京、中京和西京的惨剧。 看不到一丝希望。 他.要离开了。 复兴大辽的希望不在南京府,更不在幽燕,更更不在这个不是契丹血脉的萧大王身上。 耶律大石已经对他们失望透顶,他要离开这里,在一个女真人暂时无法到达的地方,积蓄力量,争取用自己的方式,来复兴契丹帝国。 燕京传闻,萧干和耶律大石权力交接,竟然就这样和平收场。 局中人却是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其间到底有多少争斗,多少勾心斗角。 有多少人在这一场暗战当中丢了性命! 当日燕京宫城当中,也有隐隐约约的呼喊厮杀声传来,萧干入城之后,火炬从宫城一直连到了耶律大石府第,都是燕京城中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第二天更有大车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一堆堆东西运了出来,还有隐隐血迹透出。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萧干遣人,先期入宫,杀了耶律大石在宫中看守萧后还有他的那些侍卫尸首。 而耶律大石先期回燕京处死李处温,完全不顾北辽小朝廷,这等泄愤一般的作为,不是耶律大石的性格。 只要太后还在,一纸小皇帝的诏书,还不是说有就有。在契丹军主力观望,奚军入城。又有大义名分的情况下,耶律大石纵然是一代索杰,焉能不束手就擒? 可是萧干放走了他,放走了耶律大石的同时,萧干也在准备一件大事。 辽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自己几次击败宋人,又亲自带兵出战,迎击女真先锋。 自己对得起大辽了。 接下来,既然大辽扶不起,那自己何必呕心沥血,为了他们契丹的帝国而殉葬。 即使要死,他也想为了奚人而死。他要把燕京城最后的力量整合起来,回到奚人的祖地,在燕京的东边,自立为奚帝! 奚人从此,不为大辽而战,只为自己而战! 耶律大石向西,萧干向东,苟延残喘的大辽,虽然皇帝耶律延禧还在。 但是在耶律大石出走的那一夜,它实质性地灭亡了。 —— 宣和四年冬,临近新春。 西征的定难军返程,这一仗不够精彩,但是战果足够丰硕! 因为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西征大军摧枯拉朽,最难啃的凉州城,也只用了三天就拿下了。 斩了西夏的凉王,收回了河西走廊,献捷于汴梁。 大宋和定难军都很开心。 一个是得到了好名声,收复故土的功绩,自然而然地算在了赵佶头上。 而定难军,则是得到了实际的好处,河西走廊是个好地方,从此定难军的商队,又多了一条生财之路。 钱财的重要性,陈绍以前就知道,但是在执掌这么大一块地盘之后,才体会得更加深刻。 一切的雄心壮志,都需要钱财来支撑,否则就是空谈。 陈绍来的时候很谨慎小心,回去的时候,就放松了许多。 因为河西诸州,已经都被安排了官员,皆是他的人马。 这些官员宴请,陈绍也不再那般不近人情,一路上吃吃喝喝,总算是赶在新年前,穿越沙漠回到了兴庆府。 兴庆府,很多人都在城外等候,到了日落时分,他们的车驾才赶到。 陈绍婉拒了他们安排的酒宴,直说要回府歇息。 魏礼等人也理解他一路上劳顿辛苦,纷纷称贺之后退去。 回到府上,陈绍带着两个新妾回到内院,她们年纪小,在陈绍身后有些忐忑,不知道大妇脾气如何。 张映晗轻轻拽了拽翟蕊,怕她离得陈绍太近,引起大妇的妒意。 崔蕊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马上就懂了,毕竟在府上没少见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豪门的内宅,可不就是这点事么。 “多谢姐姐,今后还要多多照顾。” “我们两个互相照应着点。” 张映晗和她小声说道。 陈绍回头,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离我这么远干什么,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很无奈地上前,自家老爷发话了,有再多小心思,也都没用了。 陈绍在这一路上,对这两人也很熟悉了,揽住她们的纤腰,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过你们不用这般小心,我这内宅啊,还和你们家中不太一样.” 环环总的来说,是没有什么好妒心的,因为她生长的环境有些特殊。 她没怎么见过内宅的勾心斗角,从小辈分就大,种师道的儿子五十了,见了她都只能恭恭敬敬地叫姑姑。 而且继母折氏也是个天真的,两人凑在一起,也没多少心眼子。 张映晗马上乖巧地说道:“老爷放心,我们一定好生伺候主母,不给老爷惹烦恼。” 翟蕊在一旁使劲点头。 陈绍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懒得再理会她。 说再多也没有用,以后她们就慢慢混吧,混好混差都是各凭本事。 回到内院,陈绍来到种灵溪的院子,意外发现李师师和金家姐妹都在。 看来是得知自己要回来的消息之后,都聚在一起给自己接风。 春桃上前给他解开披风,换了一身衣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绍摸着她的手背,笑道:“给我拿个手炉来,手冷的厉害。” 春桃清脆地应了一声,转身去给他拿手炉。 种灵溪不满地说道:“你指使个丫鬟不就是,让桃儿忙活什么。” “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陈绍笑嘻嘻地入座,桌上摆满了酒菜,他要动手夹菜,被李师师拍了一下,“先净面洗手,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 说完起身,亲自伺候他洗漱,眼睛里柔情似水。陈绍和她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今年又可以一起守岁了。 “继母呢?”陈绍一边擦手,一边问道。 “回去了,种冽亲自来接的她。”种灵溪说到这个,有些不开心。 陈绍也是一样,顿觉有些遗憾,心中暗想要找人送去些礼物,顺便夹上书信,免得她新年寂寞。 “这两个就是你在沙洲纳的妾啊?”种灵溪看着张映晗和翟蕊,笑着问道。 陈绍点了点头,两个小丫头赶紧上前,拜见主母。 “坐下一起吃。” 她还蛮喜欢陈绍带些人来的,种灵溪从小就没什么朋友,辈分太大不是好事,年级差不多的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 来到陈绍身边之后,春桃她就很喜欢,还有一个金乐儿,也成了她的玩伴。 或许她以后也会有妒忌心,但不是现在,如今她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两人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半边屁股接触椅子,种灵溪一问话,她们就站起来回答。 种灵溪顿时觉得老大没趣,便不再和她们说话。 这两个却似得了赦一般。 吃过饭之后,金家姐妹一起给陈绍敬了碗茶,便要告辞。 陈绍笑着说道:“给你们备了些礼物,等我明日亲自送去,对了你把她们两个带着,先在你们那里睡一夜,明日再安排院子。” 金沫儿偷偷和他飞了个眼,红着脸离开了。翟蕊和张映晗赶紧行礼之后,跟着她们离开。 李师师想着守岁时候,郎君可能会来找自己,那现在也是好不争了。 她也笑吟吟地起身,就要带着春桃离开。 春桃扭扭捏捏地不肯走,说是想和环环作伴。 种灵溪一听,大大方方的同意了,春桃马上笑着握住她的手,坐在了一起。 气的李师师瞪了春桃一眼,又屈膝给陈绍福了一礼,这才离开。 种灵溪看着陈绍还坐在那里,疑惑地说道:“你怎么不跟着她们一起走,桃儿要住在这里,睡不开了。” “胡说!”陈绍说道:“这床那么大,春桃这么点,怎么睡不开。” 种灵溪其实心底也很想念陈绍,只是面薄,不愿意承认,见陈绍主动要求不走,心里暗暗窃喜,却打了个哈欠说道:“随便你啦,人家要睡觉了!” (本章完) 第136章 团结最重要 第136章 团结最重要 宣和四年,时局的飞速变迁,就如风行草偃。 燕地局势变化,让人接一场转折接着一场转折,只是让局中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陈绍看着军报上,写着: “居庸天险,大雪压垣,金人踏尸入关“ 在距离新年不剩几天的时候,完颜宗翰克居庸,辽宰相左企弓以燕京降。 杀了一个李处温,汉人宰相左企弓、虞仲文开迎春门降金。 太后萧普贤女携三百契丹宫帐军死守大悲阁,破阁之后,护送太后逃出,投奔耶律延禧去了。 萧干率兵离开燕京,固守箭笴山,建立大奚国,称大奚皇帝。 金兵追击,在箭苛山被萧干领兵击退。 耶律大石带着万余契丹残兵,向西逃去。 紧接着,大宋宣帅童贯,派赵良嗣赴燕京,按照《海上之盟》的条款,讨要燕地城池。 陈绍合上军报,久久无语,局势兜兜转转,虽然过程有所变化,但是结果大差不差.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近十五万西军出关,奔赴河北,年前回来了不到九万人。 而且还是没有任何朝廷诏令,西军自下而上,主动回归的。 大宋的威信,已经跌到了低谷,西军上下一大半的武将,根本不再听从朝廷的命令。 蔡京当初裁撤禁军、姑息陈绍在西北坐大,也是在判定伐辽必胜的背景下进行的,如今更是无法收场。 错判了伐辽的结果,让大宋在这个时候,付出了远比明面上还大的代价。 历史上的覆灭,也和这次错判有很大的关系。 以前陈绍只是读读历史,骂两句菜逼,其实并没有看懂。 如今他站在这个地位上,才算是真的懂了一些,大宋朝廷事实上,已经丧失了权威。 等到靖康之后,赵构其实已经指挥不动各路兵马了。 这封军报是七天前发出的,到自己这里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五,马上就要新年。 定难军各级衙署,正在筹备年关。 魏礼匆匆赶来,还没说话,瞧见陈绍桌上和自己一样的军报,便明白陈绍已经知道了。 “节帅!” 他的语气有点激动,莫名的红了脸,陈绍抬眼瞥了他一下,没有表态。 陈绍很是无语,大宋倒霉,你激动啥?再怎么说,你也是做过大宋的公卿,被贬黜出京,真就这么大的怨气么? 难道你还想打回去不成? 魏礼也不提什么事,找了个座位,自顾自坐下,等着陈绍先开口。 在他身边,坐着两个年轻的官员,拿着纸笔记录。 陈绍和魏礼,就是如今定难军的中枢,和大宋繁冗的官僚系统比,定难军的中枢简单至极,就两个人 陈绍说的话,魏礼去执行,大方向上保持绝对的独断。怕他遗漏了什么,魏礼每次都叫上两个书记官,在旁边记录,回去之后再翻阅。 陈绍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女真人拿下燕京之后,我怕他们欲望膨胀,可能会背盟南下。趁着他们还没动手,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快和女真人交易起来。” 如今这个时节,实在不宜搞风搅雨,一不小心就容易成了民族罪人。 要团结尽可能多的人。因为历史的大势,是女真席卷中原,灭辽灭宋。 自己要做的,是逆势而为,本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魏礼赶紧说道:“节帅,女真人手里,有契丹经卷无数,我看咱们可以多买一些来。” “经卷?” “契丹国内,部族众多,其中多有信佛的。契丹经卷之全,冠绝诸国,尤其是西京府.如今节帅麾下,多有信佛的部族,若是能得到经卷,便可以据此释经。” 陈绍点了点头,“此言大善。” 如今佛教在西域很盛行,自己西征时候,亲眼见到了敦煌那些壁画和雕刻。 而女真人,是不信佛的,但是难保他们女真内部,会有高明人士,瞧出这些经卷的宝贵来。 陈绍马上说道:“让翟奉达亲自去,到云内州,收购女真人手里所有经卷!” “其他书籍也要!”陈绍补充说道。 他突然意识到,书籍这东西,其实都是有用的。 西夏国内的经卷也有很多,他们党项皇室,也是崇佛的,但是李乾顺离开时候,要么带走,要么焚毁。 “钱财方面.” 陈绍笑道:“此次西征所获颇丰,不够的先从别处挤一挤,这笔钱得。” 女真那边,已经不让云内州卖生口了,虽然还有偷偷卖的,但是数目和之前没法比。 但是女真人掀翻了大辽,抢夺了那么多东西,很多他们都意识不到有什么用。 此时正是收购的好时机,否则等他们反应过来,多少钱也不肯卖了。 就像生口一样,女真高层甚至训斥了完颜拔离速一通,但是他不服气也是真的。 陈绍很心急,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得沉得住气。 尽管知道女真即将南下,但是他无法跟身边人解释。 如今正值新年,他正好派人以贺中原新春的名义,和女真人也联络一番。 能买的尽量多买一些,能卖的尽量多卖出去一些。 让女真人手里多一些奢侈品,少一些实战有用的物品。 一来一往,到时候战力上会有所体现。 经过这次灭夏和征河西走廊,陈绍又总结出来一些道理,很多时候战争的胜负,在打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在决定开始一场战争前,就要尽量多地做一些正确的事,来给自己的天平上增加砝码。 然后开打的那一刻,胜利自然会朝着自己这边倾斜。 “临近新年了,把大家聚在一起,议事的同时,也庆贺一番吧。” 陈绍说完,魏礼马上就点头道:“河西太远,就不用来了吧?” “让翟、张两家派人来一趟即可,凉、甘、肃、瓜、沙,各级官员不用来了。”陈绍说道:“这样的议事,要经常组织,大家聚在一起,有什么话都说开,免得暗地里滋生矛盾。我们这些人呐,本就是中原、西夏的失意人,聚在一起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就更要团结。” 魏礼深以为然,起身告退,去安排人手送信。 不到两日,定难军各地的重要人物,齐聚西平府。 虽然节帅没说叫大家来什么事,不过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议事的主要内容,最近发生的大事,不就是金人拿下了燕京府么。 陈绍也从兴庆府,来到西平府。 西平府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更有黄河水道,加上杨成挖的运河,已经颇具运载能力。 陈绍几次都有心搬迁到此地来。 兴庆府中,依然有党项贵族把持着很多事物,只要将他们调出兴庆府,就起到了迁都的作用。 这是瓦解旧势力最狠的一招。 不过实行起来,难度也很大。 因为他兵威正盛,手下又都是自己提拔的新官僚,不管是文还是武,都足以碾压党项残存的旧势力。他可以强行迁移定难军的中心,不用顾虑其他。 而且他马上就要率兵去中原了,这种事还是尽快做完为好。 这次来的人很全,就连大将韩世忠,也在布置好兵马继续进攻贺兰山之后,亲自来到了西平府。 韩世忠进城之后,在他身侧,有几名扈从亲卫。 走的时候还是秋日,如今已经是寒风呼啸,割脸如刀。这几名亲卫都用油脂涂了脸,衣甲缝隙也包得满满的,按刀跟在韩帅身后,四下张望。 韩世忠笑着骂道:“看什么看,这西平府要是放在陕西延安府,都算不得什么大城。” 几个亲兵都是他从西夏新募的兵马中选出来的,闻言瞪大了眼睛,“天爷,还有比西平府繁华的城池呢?” 韩世忠一扔马鞭,“你们知道汴梁么?” 韩世忠本人没有去过汴梁,但是不妨碍泼韩五吹牛皮,毕竟在西军时候听得很多汴梁的事,他随口说了几件,就唬的几个亲兵目眩神驰。 “不知道俺们有没有机会去见识一番。” 韩世忠豪气地说道:“跟着本将军好好干,天下何处去不得!” 他们刚要进西平府的齐王府,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吴阶带着盐、宥系的官员到来。 他曾经在韩世忠手下做过小卒,虽然如今的地位相当,但是见了韩世忠还是很客气地上前行礼。 韩世忠哈哈一笑,见他身边一员小将面生,但是却站的最近,韩世忠马上疑心这是陈绍的亲戚,走了关系。不然自己都不认识,怎么能和吴阶站在一起。 他是西军出身,早年吃过没关系的亏,对这种事很是看重,笑着问道:“吴阶,这是?” “是我胞弟。”吴阶道:“吴麟,还不来拜见韩帅。” 一听是他弟弟,不是陈绍的亲戚,韩世忠就随意了很多,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不错,一表人才,跟着你兄长好好学,你兄长是个会打仗的,将来咱们定难军,又多一员良将。” “多谢韩帅。”吴麟倒也不怯场,抱拳叉手道。 盐州的武官,纷纷上前和韩世忠问好,他一一笑着回应,每个人都记得十分清楚。 两人带着各自手下,一起往齐王府走去。 韩世忠道:“自从兴庆府一别,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节帅了。” 吴阶点头道:“节帅亲率大军,征河西走廊,我也没有机会拜见。” 陈绍打河西,在这两位行家看来,其实是可圈可点的。 因为他这一路没有犯任何一个错误,顺顺利利,犁庭扫穴般拿下河西。 这其实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以强击弱,不犯错误,就是最好的统帅。 不犯错比智计百出还要强,宁可多费些事,也不能给敌人哪怕一点机会。 若是势均力敌的话,就要反过来。 两人来到王府内,马上有陈绍亲兵给他们带路。 来到一处大堂前,还没进去,就听到朱令灵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韩世忠不禁撇了撇嘴,银州离这里最远,他朱令灵却是到的最早。 进到堂中,果然就看见老朱站在中间,正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滔滔不绝讲着什么。 陈绍听得津津有味,周围的人,也时不时发出笑声附和。 “良臣、晋卿,坐坐坐。” 两伙人对着陈绍拜了拜,各找座位落座。 朱令灵继续讲了起来,韩世忠从半途开始听,也渐渐听懂了,这厮在说银州羌人首领们进城之后的趣闻。 虽然对朱令灵谄媚有些鄙视,但是韩世忠也知道,此人是真有些能力的。 横山诸羌,原本是最硬的一群部落,被西夏统治了一百多年,愣是不投降,一直都有反抗。 虽然也有过被迫为西夏提供战马和兵源的时候,但是只要你压榨的稍微狠一点,他们马上就造反。 打输了就往山里一钻。 但是在朱令灵的运作下,横山诸羌的首领全部来到了银州城,牧民们改土归流,不再受部族首领和酋长们的掌控。 定难军的战马,大部分都来自和横山牧场。 而且他眼光毒辣的很,早早就把女儿献给节帅,攀上了这层关系之后,与节帅无疑更加亲厚。 朱令灵一个人,就管着银州、龙州、洪州,三个地方都是和陕西延安府、鄜延路通商的重要关口,位置极其紧要,也看出了陈绍对他的信任。 韩世忠不禁想起上次,节帅口误,不小心骂出了‘打进汴梁’这种气话。 这老朱腾的一下就跳了出来,说什么要当先锋. 自己则是十分为难,悻悻地没有说话,恐怕在节帅心里,亲疏已分啊。 想到此处韩世忠就有些懊恼,自己是跟着节帅最早的,也是他把自己从西军捞出来,给了自己一个都头的官职。 这辈子不知道立了多少功劳,那大宋的官家连个鸟毛也没给,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为他们寒了节帅的心呢。 退一万步说,节帅真的走了那一步,自己能怎么办? 除了为他冲锋陷阵,其实毫无办法,真的背叛节帅的话,自己手下恐怕没有一个愿意跟自己走的。 定难军吃的是节帅的粮,家里种的都是节帅分的地,亲眷都在节帅的堡寨内。 这次从女真手里买的生口,有很多的妇人,直接就指定配给了军中的有功光棍士卒。 定难军这片土地,以及上面的将士,已经和节帅形同一体了。 除非他现在暴毙,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节帅唯一的不足,应该就是还没有子嗣,这一点让人忧心。万一他真的天不假年,定难军恐怕马上要分崩离析。 “良臣,在那发什么呆呢!” 陈绍的声音传来,韩世忠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朱令灵已经说完。 他赶紧起身道:“属下是听到朱令大哥如此功绩,想起自己还没能擒下李乾顺,心里觉得对不起节帅。” “早晚的事。”陈绍呵呵笑道:“这西夏皇族的顽固,我也是见识到了,王朝败亡时候,竟然连一个贪生怕死的王爷都没有齐王、凉王、晋王.都不愿意投降。” 西夏那么多公主、皇妃,陈绍一个都没留,全都献捷汴梁了。就是怕这些宗室女子,和男人们一样烈,给自己来个‘无鸡之谈’。 听说在汴梁,赵佶还是很厚道的,给了他们一些钱财和一间宅子,让他们独自谋生。 只是不许出汴梁,每个月都有人去清点人数。 因为这些人,其实不是投降的,而是被俘的,按理说应该该杀杀,该卖卖。 不一会,李孝忠带着张天望进来,夏州系的就来了他们两个。 陈绍一看人都到齐了,便下令开席。 大堂内,众人坐的也都很随意,没有特意地排出一个高低来。 这在中原是不可想象的。 因为陈绍手下这些人,各自负责一片区域,却并没有统属关系。 朱令灵负责银州到洪州,也就是横山一线,是陈绍最大的的战马和兵源地; 吴阶、杨成是盐州和宥州的文武之首,盐州和宥州则是定难军的钱袋子-——盐铁场的所在; 夏州自不必说,已经成为和女真直接接壤的区域,李孝忠手握五万兵马,随时准备开打; 朔方灵武,因为是西夏皇室的根基所在,这次来的依然是以野利部为首的旧西夏贵族,他们相对比较安静; 河西走廊的张家和翟家,更是低调的很; 还有比较特殊的,比如没藏部,因为最早跟随陈绍,已经成为陈绍实际上的亲兵部落。 没藏部整个都迁到了西平府,早早来为陈绍迁定难军首府做准备,庞哥和没藏参荣都坐在陈绍不远处。 开席之后,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起身互相敬酒。 陈绍很满意,至少表面上,和确实是个团结的大会。 齐王府这大堂,算得上是一个半敞殿,靠左阙的一面没有墙,只有一些大柱子撑着,使得这间宫殿就像一个巨大的阳台一样,站在左阙后面的殿中,可以纵情观赏齐王府雪后的风景。 宽阔的视野能让人心胸更加开阔,陈绍以前不知道,只是觉得那些宫殿修建的如此恢宏,单纯就是铺张浪费。 此时才知道,这都是有原因的。 很多事,享受过才知道有多好。 酒宴过后,陈绍回到后宅,他这次是携带者家眷一起来的。 并且就不打算让她们回去了。 齐王府,也比兴庆府里自己住的地方更好。 不用陈绍来说,魏礼开始逐一安排。 首先是派翟奉达出使云内州,和女真人继续交涉,购买契丹西京府的书籍典藏。 然后是派人去汴梁,给官家赵佶送去了丰厚的礼物,这次陈绍学乖了,让蔡鞗捎回去很多奇珍异宝给蔡京。 这大宋的君臣,没有他想象中务实,陈绍和他们彼此间都有误会。 陈绍觉得对方应该是很尊重自己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蔡京等人,则觉得陈绍应该是自居为他的门下,结果陈绍给自己的定位是一时之雄.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点甜头,只要能买住他们,不破坏定难军商队与中原的贸易,那的钱都是值得的。 这种事,在别的朝代,根本就不可能。 一个正常点的皇帝和蔡京这种明白人宰相,怎么可能会同意手握重兵的藩镇源源不断地赚中原的钱呢。 而且陈绍的商队进入中原,已经打通了无数水路通道,太平日子运的是各种货物,一旦开战就是粮道。 定难军商队运送辎重的能力,在平定方腊的时候,已经验证过了。 所以这件事,放在其他朝代,估计是千难万难。 但是在大宋,点钱就能办了,这真的是很良心了。 所以陈绍乐意这个钱. 他的这个给官家上供的行为,还给足了赵佶面子。 当然,这次也不完全是团结的大会,野利峻等人就十分不满。 节帅直接不回兴庆府了,野利部的利益又一次被触犯,只能是怒气冲冲地回兴庆府。 一路上,没少骂陈绍和他的心腹,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广源堂记录的清清楚楚。 一柄针对他们的刀,已经在磨了,陈绍如今要收拾他们,不需要证据。 不满就是取死之道! 因为他们本就是西夏的余孽,西夏的皇帝还在贺兰山,万一他们反了呢。 你们的利益,既然是和陈绍手下这些新崛起的人是冲突的,难道还指望陈绍帮你们不帮他自己的心腹么。 惩治自己人需要证据,惩治敌人,只需要时机。 —— 宣和四年的最后一天。 西平府,齐王府内。 陈绍和一群妻妾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 只有折氏不在,让他有些遗憾。 时至掌灯,陈绍居处正房内恍如白昼,莺莺燕燕笑语声喧。 他在家中素来随意不拘,着朱令姐妹伺候着沐浴更衣之后,只换了一身银红暗纹的茧绸交领中衣,连冠帽网巾也不再用,教师师用一根坠着玉的金丝线将披发束在脑后,赤脚踩着鞋子清清爽爽出了卧室。 “给老爷见礼。”张映晗和翟蕊站起身来,敛衽施礼。 “自家人哪恁多俗套子!”陈绍摆手笑道:“今夜是过新年,阖家守岁,不讲尊卑,百无禁忌。” 陈绍因为和手下吃饱喝足了,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吃酒。 做了一把手之后,陈绍发现自己越来越看重‘团结’,不光希望手下团结,也希望内宅也一样。 他有点庆幸自己娶了个天真烂漫的少妻,虽然时不时和自己对着干,但是至少还不懂妒忌。 只要不给自己添堵,不是勾心斗角,暗敲闷棍使绊子,大家其乐融融,陈绍看着也养眼。 他和手下们喝的有些多了,此时酒意上来,颇有些晕乎乎的,左顾右盼,见美艳齐列,佳丽眼前,心中欢畅,斜倚着一个软枕道:“今儿不拘礼数,尽情取乐,想吃什么自取便是。” “真啰嗦。”种灵溪笑嘻嘻地说道,依旧不给陈大老爷面子。 陈绍也不理她,见李师师吃的不多,已经饱了的样子,就将她拽过来抱在怀里。 守着这么多人,李师师有些害羞,挣扎着要出去。 陈绍不管那么多,醉眼看向师师,数月不见姿形秀丽如故,一张娇小的鹅蛋脸因吃了酒,红晕晕的,愈增娇艳。 因为被自己抱在软榻上,一双修长玉腿在薄薄的玉色撒百褶裙下半屈轻迭,身姿曲线窈窕风流,勾人心魂。 “你别动,我抱着你一起守夜。” 李师师听完,就不再挣扎,陈绍笑着说道:“你知道么,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匆匆从河西回来的。” 这句话,就纯属是扯淡,但是李师师一介女流,毕竟见识有限。 最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愿意相信,闻言顿时美目稍带迷离,轻轻柔声道:“郎君大事要紧,千万不要因为师师,误了正事。” 长夜将尽,东方微微泛白。 陈绍倏地睁开双眼,轻轻掀开帷帐,蹑手蹑脚下床。 床上师师熟睡正酣,睫毛长长,樱唇微张,吹弹可破的粉面红润可喜,随着间隔悠长的一呼一吸,胸前锦被微微起伏。 一般她都是会比陈绍先起床,然后伺候陈绍穿衣吃早膳,但是昨晚太累,以至于根本起不来。 陈绍自己穿好衣服,来到外面,心中有些恍惚。 宣和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大事,很多都足以改变整个民族的命运。 陈绍匆匆吃过早饭,就直奔魏礼的衙署。 宣和四年结束了,但是时局的动荡没有结束,接下来无疑是更重要的一年。 —— 汴梁城。 丝毫没有因为前线的失利,而影响到汴梁城中过节的气氛。 作为天下最繁盛的都会,度岁节日自然热闹到了万分。哪怕以后世的目光而言,这新年的年味也很是不赖。 汴梁这几年每到冬天,都格外寒冷,但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汴梁依然四门大开,金吾不禁! 满城都重新装点,到处皆张灯结彩。街市当中,人头攒动,爆竹烟,将黑夜都映成了白天。 男男女女,簪穿行,酒肆瓦舍,丝竹弦乐之声直到天明。 刘光烈登高而望,就看见四下里流光溢彩,都朝着汴梁雄城汇聚。 而方圆数十里的汴梁城在这夜里,也大放光明。 城中沿街建筑,全都张灯结彩,但凡店铺,都搭起席棚,扎起灯山。 禁中方向,更是燃放起无数灯火,更有烟火冲天而起。 瓦舍勾栏,装点着钿的娇俏女郎倚楼半醉半笑,干果子,纷纷而下,宛若下了一场雨。 他的心中,却并不痛快,因为他爹刘延庆被童贯给卖了。 童贯将伐辽的失败,推到了刘延庆身上,尤其是高粱河之败。 高粱河之败,刘延庆有责任么?无疑是有的,而且很大。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菜么? 那就未必了。 当时童贯已经完全不能主事了,躲在河间府不敢北上; 就算是西军中的老种也不干净,他为了保存西军的力量,坐视刘延庆被围,根本不出兵策应; 朝廷没来由调换人家西军的中低层武将,换了一群纨绔子弟来,结果一打仗全跑了; 让命令传不下去,士卒失去了控制. 凡此种种,都是溃败的缘由,但是童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刘延庆身上。 刘光烈手里握有很多资源,都是定难军的,他在犹豫要不要利用这些资源,来救他爹。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崔林来了。 “三爷。” 刘光烈转过身,强忍住心绪,笑道:“你来了。” “祝三爷新年康健。” “同贺同贺。” 崔林压低了声音,说道:“三爷,西边来人了。” 刘光烈抽了一下鼻子,似乎有些风寒,问道:“说了什么?” “东家叫他们传话来,要我们全力配合三爷,救出老刘相公。” 刘光烈一听,顿觉浑身轻松,眼中却隐隐有泪光。 绍哥儿,还是够仁义啊! —— 雁门关东北二百余里之外,正是前辽西京道彰节度使治所应州。 以前大辽西京道地域虽然十分寥廓,但是人物、菁华全聚在了大同府盆地。 应州就正卡着大同府盆地南端通路,周遭山势陡峭,道路难行。 应州内卧羊山海拔足有两千三四百米,望之森然。 一群人,正艰难地越过此地,他们就是陈绍派来的使团。 本来陈绍只是让翟奉达去云内州找完颜拔离速。 但是夏州的李孝忠,执意要隐藏身份,亲自去大同府。 而且他不走传统的沙漠道路,而是从府谷折家借道,走朔州、经应州,要去大同府见女真在西北地区的金国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 李孝忠他的胆子向来很大,年轻时候,就专门到西夏腹地牧场去盗马。 如今既然和女真人还没撕破脸,危险系数其实是很低的,他很想来看看,未来的对手究竟如何。 其实就算是大宋和女真撕破了脸,以女真人的性格,也会拉拢陈绍叛宋的。 李孝忠有恃无恐,顺便刺探一下地形,与当地的豪强取得联系,万一真的打起来,这些地头蛇的归属,也是十分重要的。 为将者,熟悉地形是很重要的,李孝忠只要看过的地方,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是不会忘记的。 陈绍从女真人手里买生口,隐藏的好处越来越暴露出来,其中有很多辽人官员,是掌管机密文书的。 被俘虏之后,不敢暴露身份,只被当成了普通奴隶。 结果来了陈绍这边以后,经过几日的试探,得知没有危险,就主动自爆身份,然后绘制出不少辽地旧日的地域图。 如今这伙人,就是按照地图走的。 应州向南向北,地势都相对平缓许多。 这种地形,正是兵家必争之要隘。 当年辽人在此设下节度治所,就算宋军突然逆天,想收复云内诸州直指西京大同府,应州这个要隘,也绝难越过。 随行的李孝忠,看着眼前的道路,心中暗暗盘算,一旦开战,必须先拿下应州! 守住这里,就卡住了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南下的道路。 回头过来,朔州武州等地,如在囊中。 而且应州是西京道一个不大不小的粮仓。 原因无他,应州水资源太丰富。桑干河和浑源川都流经其中,植被也未遭破坏。 虽然平地不算多,可是河谷间的田地都是北面难得高产的良田。 而且这里畜牧业也甚是发达。前辽时侯,与宋直面的朔武诸州,都要靠着应州的粮食支撑。 李孝忠的麾下,有很多辽人,他每天都和这些人探讨。 辽人已经亡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西京道因为兵火破败之后,应州靠着底子厚,应该还算是此间积储最多的。 女真人占据了大州大城之后,对下面的地方其实统治不到,因为他们人太少了。 就跟当年鬼子在华北有点类似。 女真鞑子在大同府里享福,时不时出来扫荡,地方豪强则是毫无疑问的互相攻杀,抢夺地盘。 原来彰节度使的兵马被耶律延禧征集调走后,当地一个地方豪强李茂占了上风,一举盘踞了应州州治。 他把此间积储全部掌握在手里,养了一支足有二三千人的军马,披甲真正临阵能厮杀的骨干至少四五百。 在这里已经算是相当大的一支地方武力了。应州境内的坞壁豪强,都多少要支应他一些,俨然就是此间土皇帝。 李茂祖上是汉人,云内诸州沦陷百余年,西京道更是各族杂居。 李茂也实在说不好确切是哪族的了,他心里时常在想,今后不管投靠了哪边,都得选一个合适的祖宗。 投宋、投金,就咬定了说自己是汉人,因为女真人对契丹族,那可真是恨到了骨子里。 李茂祖祖辈辈,都是马贼,遭逢乱世,因为能厮杀有些老弟兄,居然成就一番局面。 可他虽然不识字,却是个心胸大的,不想当这种土皇帝,只想得一个真正贵官做做,能传下去那种,让自己的子孙,不至于跟自己一样要搏命。 在云内诸州还是几方都不管之际,踌躇着不知道投向哪一方。 女真兵强,自不必说,李茂自谓麾下有几千健儿,女真偶尔来十几骑游骑,李茂都丝毫不敢放对。 他只能是竭力支应,鞑子要什么给什么。惹得西京大同府的女真鞑子,没事就经常有些散骑来走一遭,捞些好处。 不用厮杀就有丰厚获利,女真鞑子也不是真轻生死到那一步,非得将李茂打垮了再说话。 女真上下,现在也正在消化巨大的胜利果实,内部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权力争斗,不等格局稍定,暂时还不会大举向外扩张。 不过这些女真鞑子,将本族之外的人看得极轻,不拿其他族的人当人。 李茂虽然已经竭力讨好他们了,也没得到什么好,每次女真鞑子的游骑经过,都是抢着金银财帛,马上捆着女子。 他们见人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就像是当年大辽的‘天使’去他们部落时候一样德行。 李茂麾下负责支应他们的,已经有很多死在了他们手里。 这些鞑子得不到满足就杀人,心满意足了接着就狂笑而去,根本不将这里当一回事。 这也是李茂没有决定彻底投金的原因,他家底太薄,万一被女真人耍了,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且不是到了绝路,谁愿意去投降伺候这么一群恶鬼一样的女真鞑子。 至于南面大宋,更是叫人看不懂。 照理说现在大宋声势不坏,和辽人并称大国,向来富庶天下闻名。 近年来,听说提兵伐辽了,要收回燕云十六州! 可是李茂就觉得奇怪,照理说应州也属于燕云十六州来着,怎么就未曾见宋人一兵一卒来此?就算他想投靠,也找不到人投靠啊! 而且女真和宋人之间,也不好说。他是北地人,最是明白这些新起胡族的性子。弱肉强食,有着难以餍足的扩张掠夺。 击灭了辽国,女真正是心气最盛,兵锋也最盛的时侯。这么富庶的大宋,怎么可能将来不打主意? 自己别前脚投了宋,后脚女真鞑子就打过来了。 应州就在西京大同府马足之下,虽然有地势之险。可是自家这几千破烂,就算对着现在西京大同府的数千真女真兵,都是一丝一毫胜算都没有。 云内诸州现在算是空白,女真人可以丝毫不在意,可真的和大宋开打之后,就不一样了。 万一自己改了大宋旗号,逼到女真人随随便便来一击,自家这点基业,就算是交代了。 每每想到苦恼处,李茂都在当日彰节度使衙署当中,抱着以前也算高门大族的辽人小娘叹气。 他奶奶个雄的,在这乱世,想找个好主子,指望将来吃口安稳饭都难! 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李茂也就只能先抛开。 北地冬日降临,四下寒风呼啸。路上行人断绝,应州储粮不少,有肉有酒。 更有女娘暖脚,等舒舒服服的挨过这个冬天,到时候再想法子就是。 俺李茂也是一时豪杰,不管怎的,总是能有一条路走罢!比起当日马贼忍饥挨饿,在山里冻得瑟瑟发抖,现在已经是天上的日子了! (本章完) 第137章 燕地悲歌 第137章 燕地悲歌 应州四下的坞壁,看着一支奇怪的人马,正堂而皇之地穿过这片危险的区域。 他们的旗号,打的是定难军。 大家偶尔也听过这定难军,据说正在大肆收购辽地汉人。 大同府的女真鞑子,没少抓当地辽人去充数,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大家对定难军的第一印象就是有钱。 这么多人口,不知道买去做什么。 不过当地汉人,确实对定难军很崇敬,别管他目的是什么,人家打出的旗号,就是同宗同族,要拯救沦陷北境的汉儿。 打听到他们是去大同府谈买卖的,没有一个人敢来招惹他们。 万一惹恼了大同府的女真鞑子怎么办。 李孝忠一路上观察着附近的坞壁,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随行的副将问道。 李孝忠低声道:“此地虽然有不少的兵马义士,但是却没有一个厉害人物将他们聚合起来,如此零散,只能是被女真人踩在脚下。” 他们这一路走来,也见过女真鞑子四下杀戮掠夺,朔州、应州当地豪强,都只敢躲避,少有敢抵抗的。 他也想过定难军若是主动进入,这些人的选择,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些当地豪强不足信任。 他们中大部分人,只是想着自保,或者在女真人祸害完百姓之后,他们去捡点汤汤水水。 与山贼土匪无异。 节帅钱买人的手段,实在是有些高明,女真鞑子为了换奢侈品,把很多辽军俘虏仆从军当成生口给卖了。 原本人手就不足的西京府,更是无人可用,他们整日里在大同府内享乐,完全也不在乎将来怎么治理。 毕竟在很多女真鞑子看来,等击杀了天祚帝,报了血海深仇,还是要带着战利品回老家享受去的。 谁乐意背井离乡。 此时,女真上层,还顾不上大肆封赏土地。 他们对脚下征服的土地,没有认同感,不觉得这里属于自己。 只顾破坏、杀戮,像极了当年日本鬼子。 就这种做派,能得到人心才怪。 西京府不管是哪一族的人,看女真鞑子,都跟看恶鬼一样。 李孝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此时若是有真正的豪杰入场,这些坞壁虽然没什么拉拢价值,但是在百姓中肯定是一呼百应。 尤其是已经具有些名望的节帅。 李茂在府上听说下面来了一支奇怪兵马,赶紧来到应州治所城墙之上,呆呆地看着这群人。 突然,一个壮硕的武将,从队伍中骑马出来,在城墙下高喊:“我乃定难军夏州参将,护送使团前往大同府,可否开城门歇歇脚。” “定难军?” 李茂瞧着那白底黑字旗号,就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再看这些人马,数目不多,也就是百十人的样子。 难道在自己的地盘,还能被这些人给害了,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实在不行将来南下去投奔定难军也好。 李茂挥了挥手,示意放下吊桥。 此时李孝忠身边,一个中年人,突然对着他说了几句话。 李孝忠低头问了一句,这中年人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孝忠顿时心中有数。 应州治所,确切来说,是一个军镇模样。 唐时在此地所置的金城县,早已平毁。 五代十国时,后唐重置应州,因为要应对北方崛起的契丹巨大军事压力,一开始就是军寨的规模。 辽人割燕云十六州之后,在发展城市建设上对于塞外胡族而言,压力山大,相当不给力。 所以百年时间过去,应州差不多还是原来模样,反而是因为彰节度使的设立,强化了用以军事规制的城市建设。 应州治所依山而建,从高处俯瞰就是一个小而坚的堡寨。 周长不过两里,比起大宋腹心之地的县城都不如。但是寨墙既高且厚,水源也有保障,就是一个最完整的要塞,是进攻者的噩梦。 在其所依之龙首山一处险峻山岭,上面更设有一个更小的坚寨。如此直上直下,只有一路可通的山势,滚石头也就轻松守住了,可为应州的坚强依托。 而且在山上,战场一览无遗。攻城军马动向,随时可以传递堡寨当中。两厢配合,这防御态势在这冷兵器时代简直是天衣无缝。 要是粮食管够,这地方根本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摧,多少人来也得想办法绕道而行。 作为军事堡寨,越大反而越难守。 小而坚且地势大占便宜的堡寨,才是让每个率领大军攻城的统帅头皮发麻。 要是守军有决心的话,不丢下多少条人命,或者做长远到跨年的围困,是难以攻拔的。 唐时吐蕃石堡城,既小且坚。数万强悍唐军尸首,几乎填满了石堡城才将其拿下就是明证。 李孝忠进去之后,在城墙上向外望去,原来依托城塞类似城下町的附廓市镇,早因为这几年兵火成了一片白地。 白雪覆盖之下更显得荒袤一片,城外壕沟虽然几年未曾修缮加深,但是底子仍在,几场大雪之后,仍有一人多深。 阔足有两三丈,不是轻易就能翻越的,守备体系,仍然基本完好无缺。 这地方要是在自己手里,漫说是女真鞑子,就是天兵天将,自己也有信心守它个十来年。 进到城中,李茂亲自下来迎接,他瞧着李孝忠这人就觉得他气度不凡。 而且这伙人,人人具甲完全,手中兵刃闪着比天气还冷的寒光。翻皮的军袄,看着就他妈暖和,难怪人人都说定难军豪富,还真是如此。 那一身甲胄,是真馋人,而且他们还要去大同府,和女真鞑子做买卖。 这说明他们手里,竟然还有钱. 都说定难军买了百万人,还没有耗干他们的财库么。 其实定难军此时已经开始赊账了,要慢慢还,每年只还利息。 这次翟奉达去云内州,就是给完颜拔离速送利息的。 至于本金还不还,什么时候还,那就要看啥时候开打了。 要问女真内部现在谁最反对南下侵宋,完颜拔离速绝对算得上一个. 来到李茂在应州的宅子里,李孝忠让人拿出些干肉、细盐和粮食来。 他手下这些亲兵,借李茂的炉子,熟稔地拿出铁锅,煮了粟米饭,又把米饼掰碎了煮软。 几个酒囊一开启,顿时满屋子酒香。 孟暖看着他们的动作,咽了口唾沫,他手下更是直勾勾地看着。 大辽西京府物资短缺,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漫说是这等酒肉了就连普通的粮食都不够吃的。 李孝忠和李茂坐在一块,将身边的一个酒囊递给他,笑道:“来,多谢老弟你的款待,吃酒!” 李茂有些脸红,这是谁款待谁啊? “敢问老弟姓名?” 李茂哈哈笑道:“我?李茂!” 李孝忠拿着酒囊,笑着看向他,虽然不说话,但是看的李茂有些不自在。 “听说这应州,因为地理险要,当初辽帝特意下旨,招募汉兵驻守,成军曰:奉圣州武定军、蔚州忠顺军、应州彰国军、朔州顺义军。” “而四军兵马都统,统管四州汉军戍防、粮械调配,位阶次于节度使,下辖四个兵马督监” 李茂突然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李孝忠。 应州兵马督监,姓孟名初,是他亲爹。 而李茂也不是他的名字,他真名叫做孟暖,因为女真人逮住大辽官员就杀,更是极尽羞辱之能事。 凡是在大辽为官、而且没有投降的,女眷全部充为营妓,男丁全部斩杀。 所以他才给自己编了个身份,取了个假名,但是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怪就怪陈绍买的辽人太多了,总有知道应州事的,被李孝忠寻了出来,作为这次去大同的向导。 既然被揭穿了,孟暖也就不再装了,他冷冷地问道:“你待作甚?” 李孝忠说道:“孟兄,你是汉人出身,如今是应州霸主。但是女真人的作为,我们都看在眼里,好男儿岂能吃这个腌臜气。我定难军节帅,耗费亿万救活多少汉儿,你也知道。” 孟暖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笑道:“他能打过来么?” “能!”李孝忠突然瞪大了眼睛,神色坚定。 孟暖看着李孝忠,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信任此人。 有的人,一眼看过去,就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信服。 但是孟暖也是一方枭雄,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就选择彻底倒向陈绍。 不过他愿意留一个善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有可能用的上。 因为女真鞑子,实在太不像人了,没有人愿意追随他们。 不管你是不是已经投降,只要他们看中了你的东西,上来就动手,动手就杀人,杀完人什么事都没有。 从上到下,都是如此,跟着他们每日里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刀就砍过来了。 而应州这地方,你不投女真,你投谁呢? 难道为大辽效忠么? 大宋的影子都见不到。 如今突然来了一个定难军愿意接收自己,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他们所说的会打到应州来,孟暖是不信的。 女真人不去打你们就不错了,如今这天下,有谁愿意主动进攻女真鞑子呢。 反正他定难军的手,也伸不过来,管不到自己,现在认个大哥有什么不行的。 孟暖一拍大腿,豪迈地说道: “既然大哥如此说,俺们还有什么说得?只有尽心竭力。拼力为节帅将此间经营得如铁桶一般。” “女真鞑子虽然厉害,毕竟人少。俺们这些忠义之士为节帅聚拢麾下,和女真鞑子胜负正未可知!只要节帅真的来了,一声号令,俺愿为先锋,杀奔西京大同府而去。” “将完颜希尹的脑袋,挂在大同府城头之上!帮节帅据有西京道,打进南京府,将女真鞑子隔断开来,逐个击破!” “俺们还要追随节帅,杀到上京府去,杀到黄龙府去。将那帮姓完颜的,一个个从老窝里面掏出来!” 孟暖双手扶着膝盖,坐得再端正不过,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脸都涨红了。 你也不知道他是口,过过嘴瘾,还是这些日子憋屈得太狠了,把心里想了无数遍的事,大声嚷出来。 看他一副忠勤勇猛的模样,他的手下们听到这番话,人人脸色有异。 你搁这吹天日地的,糊弄鬼呢? 李孝忠却哈哈一笑,说道:“兄弟,记住你这番话就好,什么时候应州也别丢,我们真的会来的。” “我第一眼瞧见大哥你,就觉得惺惺相惜,孟暖斗胆,想跟李大哥结为兄弟,不知道肯否赐脸。” 李孝忠笑道:“这有何不可。” 两人当即摆了香堂,义结金兰,彼此以兄弟相称。 李孝忠在应州治所,待了七八天,每日里和孟暖饮酒,然后就在应州乱逛。 孟暖看出他的用意,也懒得制止,这地方真就是叫你瞧上一万遍,该打不下来还是打不下来。 而且你定难军要是真有本事打到应州,我为什么不降? 在定难军手下,总比在女真鞑子手下好吧。 孟暖知道自家的实力,所以他是个有野心的,但是野心不大。 等到李孝忠率队离开的时候,孟暖亲自送了出来。 走出很远之后,他骑在马上,手中拿着木炭笔和一张牛皮纸,绘制着此地的地形图。 寒风呼啸,他的手指关节已经发青,但是却没有颤抖,下笔十分稳当。 每一笔下去,胸中都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行走在那些或曲折或平坦的道路上。 这天下局势,未必有一些人想象中那么好,但也没有一些人想象中那么坏。 节帅的大名,已经传到了应州,如今定难军是个什么模样,李孝忠自己最清楚! 孟暖啊孟暖。 这应州,我们怎么就来不得! —— 春暖开,旧日齐王府,如今的节帅豪宅内风景绮丽,太阳暖洋洋的一片祥和。 在这样暖烘烘的午后,陈绍忽然收到了一份礼物,是西军的老种送来的。 陈绍便叫人打开包裹,骤然眼睛一晃,原来是把明晃晃的横刀,连刀鞘都没有,一展露便反射着太阳的明光。 陈绍看着这把刀,眉心微微皱起,不太懂老种的意思。 此时外面数人求见,听说是魏礼等人,陈绍便即刻宣之入内。 进来的人有五个,魏礼和他的两个书记官、一品广源堂的王寅,还有从汴梁赶回来的崔林。 崔林因为在汴梁立了不少功劳,此时已经封了官职,但是他依然以家奴自居。 甚至回到西平府之后,仍旧留在府上做管家一样的事。 三人都是陈绍绝对的心腹,一看案上刚打开的包裹,魏礼不禁问道:“节帅,这是谁送来的?” “老种经略相公。” 魏礼笑道:“西军从前线自行撤退,已经犯了忌,此时估计心里不太好受。” 陈绍叫大虎把刀收起来,说道:“他好不好受我不知道,反正汴梁那几位,好受不到哪里去。” 即使是再迟钝,此时也该有所警惕了。 王寅笑道:“节帅,似乎是高看他们了。” 崔林也说道:“汴梁的人,但知道醉生梦死,稍微烦恼忧心的事,便不顾一切地抛在脑后,就好像他们不去管,这些事便不存在一样。” 陈绍以己度人,这时候自己要坐在赵佶的位置上,恐怕饭都吃不进去了。 但是听崔林和王寅的意思,皇帝过得还很快乐。 这两人一个是自己在汴梁的耳目,一个是情报头子,肯定是知道一些实情的。 看来赵佶这人,确实是不着调。陈绍经过了这一年,早就不会因为大宋君臣的骚操作而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他出奇地稳定。 无他,见惯了而已 王寅说道:“真正急的人,只有一个童宣帅,他最近不断派人,去和宗翰谈判,想要钱收回燕京。” 来了 最抽象的事,还是来了,钱买燕京,然后封王的童贯,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活灵活现地出来了。 有时候陈绍会想,他们可能真是天才,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 金人不交古北口,你买个燕京城来干什么? 古北口在手,他们随时都能南下,就像是你从土匪手里赎回老婆来,却把自家钥匙拱手奉上。 而且按照历史上的进展,金兵还会把这六座城池,抢掠一空,活人都没给你剩下几个。 门板都拆了带走了。 买这六座城,钱财从哪里来?说不得又要发宝钞,大宋这财计,定然是支撑不住的,等着信誉破产,物价飞涨,钱钞不值钱吧! 几人坐下之后,王寅首先说道:“节帅,西域商路已经开通,与西洲回鹘的谈判中,河西的那位萧夫人功劳很大。” 陈绍点了点头,问道:“我让人在锁石城,将她们家的产业全部收入囊中,还是要小心一点。” 王寅笑道:“属下叫人去查了,他那丈夫是个没本事的,早早被萧夫人架空,对这个夫人又爱又怕,只能是每日里天酒地,躲着不见。夫妻两个本就没有多少情分。” “这位萧夫人,很是有些抱负,估计也想着在节帅麾下,成就一番大事。” “她本是奚人,和萧普贤女、萧干还有些亲戚,不过血缘已经十分稀薄。萧夫人在经商一道,确实很有天赋,节帅最好是” 陈绍呵呵一笑,道:“算计到老子头上了,你们一品广源堂无能,经商不如个妇人,还要让本帅牺牲色相不成?” 房中几人都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见节帅如此有定力,都有些敬佩。 尤其是王寅,他可是见过萧夫人的,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庸脂俗粉,美的很大气。 而且萧夫人的血缘,让她在河西也是如鱼得水。 大辽贵族在河西其实很吃得开。 他们河西有很多人,到现在还觉得大辽无比强大,一定能逆风翻盘。 河西这些势力没有被西夏彻底吃掉,也确实是大辽在庇护他们,想着给西夏留个不太稳定的后方,希望有朝一日能染指河西。 毕竟这里商路太馋人了。 历史上耶律大石来了之后,就是因为他契丹宗室的身份,得到了回鹘人的信任。 回鹘人没想到是引狼入室,让耶律大石一举夺了他们的基业,成就建立西辽的伟业,再次为契丹续命。 陈绍一向是疑人不用,听到自己的情报头子,都对这个萧夫人很看重。 也就不再插手。 听到王寅说起萧普贤女,陈绍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萧普贤女,被女真人赶出燕京府之后,眼看着北辽两大柱石萧干和耶律大石,各自率领一些兵马逃走。 她无可奈何之下,被契丹守卫护着,去投奔了天祚帝耶律延禧。 结果天祚帝,直接以她丈夫耶律淳篡位称帝为由,派人将她活活打死了。 这一招棋,可谓是臭出了天际。 一下子,就让北辽那些还在抵抗的辽人,几乎全部投降了女真。 南京府中,再不会有一个人去投奔耶律延禧。其实纵观耶律延禧被女真追杀的这段日子,他是真的一点也没闲着 处死了无罪的晋王,逼得手握大军的耶律余睹死心塌地为女真人效命; 于是这位皇帝痛感本族契丹人心不附,产生了依赖汉官维持统治的想法,大力提拔了李处温和左企弓。 这哥俩一个降宋,一个降金,两次打开了燕京城门; 杀了萧普贤女之后,耶律延禧下诏,让耶律大石去找他,耶律大石理都不理,直接带着人往西跑,头都不回。 陈绍叹了口气,说道:“萧普贤女去投奔耶律延禧,其实这是天祚帝的一个好机会,可惜又被他给错过了。” 魏礼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笑道:“这辽帝真看不惯她,派人偷偷用毒酒鸩杀也算了,竟然派人乱拳殴打致死其余辽人,别说是来投奔了,路过他身边都得哆嗦。” 陈绍心道这实在没有什么好笑的,魏礼这人啊,和大宋很多士大夫一样,都没觉到女真人的可怕。 自己麾下,还真就是李孝忠眼光最毒,早早就瞧出了女真人肯定会撕毁盟约,而且要是不早做准备的话,局势会非常糟糕。 听说他去了大同府,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陈绍其实很担心,因为他手下独挡一面的大将并不多。 猛将易得,帅才难求.—— 风雪呼啸声中,大同府完颜希尹的府上,灯火犹自未息。 在这大堂内所设灯火,是一件不知道从哪个辽人亲贵处掠来的百鸟朝凤青铜灯台。 百鸟盘旋而上,每个鸟嘴,都是一处灯头。灯台顶上一只栖梧振羽的凤凰,更捧着一个大大的灯苗火头。 火光摇曳之下百鸟与最高处凤凰栩栩如生,有若活物一般。 完颜希尹盘膝坐在上首,只是聚精会神的打量着这灯台,在他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汉字经卷。 完颜希尹也是一员宿将,战绩很拿得出手,但是在女真初期的创业班子里,他的战绩就不那么亮眼了。 不过他对契丹、汉人的文化,十分醉心,他在三年前,亲手创制女真大字,让女真人有了自己的文字。 此刻他在这灯柱下,翻阅着经卷,心中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比攻城略地,强掳女子,都更让他欢喜。 这时候手下突然来报,说是定难军派来的使者,已经到了城外不远处,估计明天就能到。 完颜希尹皱了皱眉,心中很是不快。 就是这群定难军的汉人,把云内州几乎所有的典籍全买了去,匠人、医师、吏目.这都是女真想要在大辽土地上站稳脚跟,所必须留下的人。 完颜拔离速那个短视小人,实在是无知,竟然为了一些口舌之欲、金银玉器,就把这些拱手让人。 那可是百万土生土长的辽人,他们熟悉大辽西京府的地形,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比女真人熟悉一百倍。 万一定难军带着他们北上,那时候又该如何? 这些狡诈的汉人,竟然寻到大同府来了,完颜希尹心中冷笑一声。 他们是怎么来的? 若是走云内州然后转向东而来,还则罢了! 若是走蔚州、应州,则必然说明他们狼子野心,一路上在窥视云州地形,是何居心不言自明。 宣和五年,正月。 完颜阿骨打下令,让宗翰、宗望率兵,来围攻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占据的地区,只有沙漠以北,西南、西北路两都招讨府、诸蕃部族。 这些不毛之地,虽然穷,但是却意外地能打,竟然真的抗住了女真人的进攻。 宗翰无奈,只能选择撤兵。 宗翰领旨之后,未曾入城,领亲卫出外扎下,做西征准备。 原来在燕京城内享福的女真诸部军马,看主帅如此举动,也都纷纷开出城外,加入大营当中。 老皇帝完颜阿骨打说了,要把这里还给宋人,但是因为未能按约出兵为由,要求追加赎买费用。 前来谈判的宋人一听,金国愿意交还城池,无不激动万分。 但是听到条件之后,又都沉默下来。这次女真人没有和大宋客气,直接要了天价。 在目睹了宋军的无能之后,金人对他们最后一点盟友情义,早就烟消云散了。 倒是那个要以岁币加赎城费名义向金支付巨额财物,来换取燕京及其他六座燕地城池。 原定给辽的岁币,共计银20万两加绢30万匹,每年要定时给金国。 外加银100万两、绢100万匹的赎城费。 原本以为,这些价钱,大宋凑一年也凑不齐,他们还可以继续赖在燕地,老皇帝那里也搪塞地过去。 可是宗翰万万没有想到,大宋真的在半个月给他凑齐了 童贯、梁师成、王黼、蔡京等人,为了这个所谓的伐辽天功,开动了他们的拿手绝活。 首先,他们截留两浙漕粮,将粟米100万石送给了女真,折银200万两 这一举动,让女真人惊呆了,平白得了如此多的粮食,吃都吃不完。 而江南出现粮荒强制平籴:苏州米价从每石600文暴涨至2贯500文; 汴京米价从宣和四年每石1贯飙升五倍,交子贬值80% 然后他们把手,伸向了汴梁的巨富大相国寺,熔毁、强征寺庙金器,大相国寺被征金佛三尊,全都融化了送给了金国。 更要命的是,童贯把原定戍边的西军军费给挪用了,西军今年随着童贯来到河北,本来就损失惨重,回去之后,更是一文钱也拿不到。 这群骄兵悍将,恨透了大宋朝廷和童贯。 大宋的举动,把陈绍惊呆了,和他们一比,陈绍那手笔,简直是太小家子气了。 紧接着,河北、河东路加征“燕云代税钱”(每亩加征120文); 江南十路“燕云捐”,强制富户认购,杭州富商汪氏被逼捐银5万两 不给的,当即抄家,比当初朱勔还狠。 大宋上下,为了这次燕云十六州的体面,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 就算是把大宋掏空了,也要先把城池买回来再说。 宗翰、宗望看到这一车车的粮食、布娟、金银.被运送到营中来,心中的贪念已经无可抑制。 原来大宋如此豪富,原来他们这么有钱! 不去抢他们,这辈子白活了! 这些时日,宗翰军令流水价一般的发出,让出燕京城可以,但是怎么让还是大有说法。 除了西路军女真本部军马之外,他更是征发了投降的奚军,渤海军,汉军,甚或还有少部契丹军。 草原上的部落,也为之征发随军,每一日这营盘都在扩大。 这支兵马不干别的,专门开始劫掠燕地百姓,驱赶着他们如同犬羊般北迁。 为了供应这支大军,除了燕京的积储之外,其他各处在宗翰掌握下的地盘,也源源不断的将军资粮秣输送过来。 无数生口做为民夫随军,草原各部也赶来大量牛羊,甚或在女真人的淫威之下,将越冬的种牛种羊都运送了过来。 这些人吃饱喝足,又不用厮杀,专门负责把燕地搜刮得干净,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美差。 即使是在大辽还没有灭亡的时候,自己也未曾碰到这种好事。 燕地百姓,在他们眼里,还不如牛羊,女真人下令,即使是打死在路上,也不能让他们活着留下来。 大军转运途中,尸骨相望,道路两侧全是死尸。 城中依然在搜刮,是真的做到了掘地三尺,每一户的菜窖都被挖开! 床板全都掀开,门窗都拆了,让这些百姓自己带着,路上生火来用。 没搜刮完一户,他们就开始放火取乐,燕京城里处处都是浓烟。 城里的鸡犬牛羊,更是一个不留,统统宰了吃肉。 城中街道上,血水染红了积雪,路边衣不蔽体的女尸,以形形色色恐怖的姿势被丢弃着,身上的伤口千奇百怪. 大辽南京府的地面上,每天都有无数面旗帜飘扬,每一日都有新的旗号加入。 本来醇酒妇人享受胜利果实,骨头都有些酥软的女真军将士卒,在这这些时日野外扎营寒风的磨砺当中,又开始恢复他们闻战则喜,勇猛剽悍的本色。 军心士气,不住在向更高处攀升,只要宗翰大旗所指,这一支聚集起来的空前大军,就要在这燕京附近的城池中,将所有一切都淹没在血海中! 在大营正中,飘扬着宗翰的三丈纯黑大矗。女真甲士层层迭迭卫护,无数传骑往来奔走。肃杀之气弥漫。 燕地豪强,没有一个敢出来反抗的。 实在是实力差距太大了,河北遍地的义军,也只能是躲进深山,抗拒女真鞑子和他们仆从军的扫荡。 这样恐怖的局面,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等到一月中旬时候,女真人终于走了。 在天色微明之际,突然号角声震天响起,多少闻召而来,在宗翰帐中议事的女真军将蜂涌而出,亲卫们将他们迎上各自座骑。 这些女真军将狠狠加一鞭子飞也似的驰出。 不多时候,整个大营都开始骚动起来。一队队女真骑士次第开出,粮秣军资全部装车。大群牛羊都给赶了出来。 成千上万的仆从军部族军从四下漏风的破烂营帐甚或就是地窝子里面被驱赶出来,要他们拆毁所有城防。 在寒风中看着那些吃得饱穿得暖,甲胄整齐,兵刃锋利,装备精良的女真骑士们欢呼着一队队出发。 他们这些人,则押送着燕地百姓,往西边而去。 在最后的,是女真兵马,每个人都在用女真语高呼着什么。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遍地血水的燕地百姓,从各自的藏身之所走了出来。 大家看着满目疮痍的故土,都有些麻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队队女真骑兵折返回来。 然后一场大屠杀开始了。 熬过了一个月的燕地百姓,再次被屠了一遍。 —— 宣和五年二月,童贯进入燕京城,奉官家旨意,成立了燕山府。 紧接着,设立了燕山府路,府治就在燕京城,辖区包括燕京、涿州、易州、檀州、顺州、景州、蓟州. 消息传回汴梁,整个城池都欢欣鼓舞。 大家觉得吃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童宣帅带兵,灭了辽国的南京府,建立了大宋的燕山府。 但是随着北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似乎和大家想的不太一样。 汴梁三月,春意终于来到这座此刻地球上最为繁华的都市当中。 每年在这个月份,汴河水涨,河弯回水处赶鸭人看着毛茸茸的小鸭在水中翻腾觅食。 堤边柳树新抽枝条风中摇曳,汴河中虽然还不是南船上驶的季节,商人却在窝了一冬之后早早回返汴梁,将整个大宋的各种货物贩到这天底下最为繁华的销金所在。 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今年的商人中,有很多都是西北口音,甚至带着西域相貌的胡人商队也越来越多了。 水关处,南北口音错杂,做往来客商们生意的小贩竭力吆喝着。 整个汴梁从寒冬中,一下都活了过来,冬天里在这大宋都城和遥远的燕地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被最会生活的汴梁百姓忘到了脑后。 更别提那些清贵的士大夫了。 自古以来,首府都城中的百姓,都是最为热心谈论朝中政争话题的。 大宋汴梁百姓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燕地那恐怖的一月和二月,明明有无数南逃的燕地百姓口耳相传,但是却根本没有人谈论。 这是不久之前的事,说忘了,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是大家能怎么样呢? 唯有避开这些话题,才能继续沉醉在大宋天下无敌,汴梁世上第一的美梦中。 就在这春江水暖的汴梁城中,有一处地方,依然散发着浓浓的寒意。 刘光烈手里抱着一个大氅,焦急地站在外面等候,时不时翘着脚往里看。 终于,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几个官差押着一个中年人出来。 刘光烈赶紧迎了上去,将大氅披在了他身上,含着泪叫了一声:“爹” 刘延庆衣衫褴褛,憔悴无比,浑身散发着地牢中特有的潮湿腐臭味道。 他紧了紧衣裳,就在几个月前,他还率兵十万,意气风发。 父子两个走到路口,刘光烈扶着他上了一辆马车。 刘延庆掀开车帘子,终于开始看向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庶子。 因为他表弟是陈绍,如今刘光烈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你还要待在汴梁么?”沉默了一路的刘延庆,刚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干哑难受,声音也粗哑难听。 “儿子在汴梁,还有事要做。”刘光烈也登上马车,亲自赶车。 刘延庆知道,他是为陈绍办事,点了点头,“你大哥呢?” “大哥回鄜延路了。” 刘延庆心中点头,自己虽然被抓了,但是刘氏不能倒。 大儿子回去是对的,这次信了童贯那厮的鬼话,让自己彻底得罪了西军诸将。 回去之后,若是自己继续执掌鄜延军,那么刘家就成了西军公敌。 唯有把这个位置,传给儿子,才有可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所以刘延庆自己,根本没打算回去,他要留在汴梁,他要看看童贯老贼,你到底如何收场! (本章完) 第138章 大骂童贯 第138章 大骂童贯 西平府。 街上回响着一阵金属的敲击声,伴奏着走街串巷的货郎的吆喝声,鼓点越来越快。 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在春日的明光里,很快的交织错杂起来。 忙碌、轻快、仿佛这春光般,催人上进。 陈绍打马从城中走过,来到广源堂的衙署,这地方因为名字,总给人一种就是个普通商会的错觉。 这也是故意为之的,情报系统,最好别取太贴切,最好就是这样让人以为你无害 进到广源堂内,气氛就有些阴冷。 陈绍坐在上首,等待王寅到来,他闲着无聊,抽出大虎腰间的刀。 寒光凛凛,陈绍用手指弹了一下,问道:“大虎,这刀怎么样?” “好!好刀!” 陈绍默默地看着这把刀,心中还在想,这老种送把刀,究竟是什么意思? 总不成是要自己造反吧? 其实老种对大宋,那还是很忠心的,只是他不想让宋廷裁撤西军而已。 后来他们一家,强行带着毫无战意的西军北上,结果全军覆没了,种氏也可以说是满门忠烈。 小种相公种师中,那是在战场上被人阵杀的,你说他六十多了,威望高的离谱,他要是不忠心,降金、南撤,都能保住命。 陈绍把刀插了回去,心里暗骂谜语人真该死啊。 有什么话你直说不就完了。 不一会儿,王寅匆匆赶来,进来之后看了一眼除了节帅只有大虎在,这才放心。 “节帅,有件事.” “有话就说,磨叽什么,我还要去祭山会!” 王寅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前番折夫人返回延安府,我在她身边安插了些丫鬟,一来是保护夫人,二来也是在种府埋些眼线。” “前几日,折夫人身体不适,老种正好回来了,十分重视。便叫人去诊断,谁知道.” 陈绍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他看了王寅一眼,道:“有喜了?” 王寅一看陈绍的表现,顿时明白,感情还真是节帅的! 老种送刀,原来不是啥象征意义,就是字面意思啊。 种家这个将门,和其他西北将门还不太一样,人家老种的曾祖父是宋初大儒种放. 他老师是写出横渠四局的张载. 他们家风还是很严的。 如今出了这种事,传出去可不得了。 得亏折氏不是他女儿,而是他婶娘,不然陈绍甚至疑心他会动手打掉孩子。 陈绍沉默了半晌,说道:“派人去把她接来吧。” “我给老种写封信,为表诚意,就由.吴阶和杨成亲自去接。” 杨成是陈绍定难军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吴阶也是一方大将。 这也是陈绍暗中给老种保证,自己会重视这个孩儿,还会给他一个合适的出身。 在如今这个时候,肯定是不可能说实话的,不然种家脸都没有了。 这件事对种家,是一个晴天霹雳,但是对陈绍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整个定难军都在翘首期盼,等节帅有自己的子嗣呢。 他如此年轻,只要不出意外,子嗣能长到成年,那就给定难军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古往今来,多少的豪杰英雄,都是因为寿命和继承人的问题,最终霸业转瞬成空。 追随他的那些人,也因此倒霉。 陈绍必须保住种家的颜面,所以这事还得小心处理,不能走漏了风声。 延安府,老种自从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去永乐城。 永乐城,说到底是个军寨,当初是为了防备银夏的敌军,如今银夏来的,只有商队,没什么好提防的。 每次想到这里,老种总是会自嘲地一笑,如果定难军真的从银州攻入永乐城,自己能挡住么? 恐怕不用调动其他人马,只需横山兵,就可以荡平延安府了。 西军上下,哪还有一点军心士气,被朝廷这么一弄,近乎摧毁了西军的脊梁。 要想恢复过来,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 关键这一战,并非是血战之后不敌,而是被自己人各种算计、排挤,打的窝囊无比。 估计自己叫他们去打童贯,他们才能提起精神来。 朝廷继续指派他们去作战的话,西军上下抵触心都会很强。 自己这个小婶娘,嫁过来叔父就死了,种师道如今想起她来就头疼。 婶娘这件丑事,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陈绍就派人来了。 那就说明,陈绍在自己府上有眼线,这让他更加烦躁。 得知陈绍派人来接,正合他意,他是眼不见心不烦。 从此就当府上没有这个人! 就连小种,此时也不知道这件事,而且种师道打算让他永远都不知道。 否则,以小种的性子,真说不好会做出什么事来。 月影西垂,渐失踪迹,天地间一片晦暗。 种师道躺在一张罗汉榻上,回首大半生的征战,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一心为大宋守住这西北屏藩,可是得到了什么,深深地猜忌而已。 今年童贯要买燕京城,断了西军的粮饷,自己又该如何和手下人交待 种师道又叹了口气,在这个静谧的春夜庭院,显得格外凄凉。 —— 节帅府,陈绍正靠在躺椅上,捧着一卷书心不在焉的看着。 这是种灵溪的书,他看了一晚上了,连书名都不知道叫什么。 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这个厅,是新建而成的,檀木为梁,四面镶嵌了琉璃片。 虽然比不得后世采光那么好,也总算是有些改善。 这厅还是敞开式的,不过地下都通过铜管做的地龙,敞开的四下还有熏香香炉,热气将寒气都隔绝在外,人在其中,一件单衫就足够了。 陈绍时不时偷偷看种灵溪一眼,后者正趴在床上,数着陈绍还给她的钱财。 赖了大半年账的丈夫,突然还了钱,还多给了一些珠宝说是利息。 这利息太丰厚了,简直比她给陈绍的那些加起来还值钱,女孩子天生对这种闪闪放光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种灵溪心情大好,笑嘻嘻地,把陈绍给的金珠宝贝又看了一圈之后,她回头说道:“你下次缺钱还跟我说,夫妻之间,就得互相帮扶。” “环环啊。” 陈绍招了招手,种灵溪马上乖乖地跑到他怀里,调皮地在他耳朵边上吐气。 随着陈绍的滋润,环环生得也是越来越如春初绽,娇俏不可方物。 但是陈绍却没有一点其他想法,满脑子都是如何把事情告诉她,最好环环能和自己一条心。 此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环环认下这个孩子来,继母和她一起生活。 外人如何能得知自己内宅的事。 如此一来,万一是个儿子,那就是嫡出的子嗣了,足以安定人心。 她见陈绍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抚摸她的胳膊,也支起身子,小脸红红的。 “你是不是想了?”种灵溪在他身上蹭了蹭,看在金珠宝贝的份上,害羞地说道:“那人家就让你戳一次吧。” 陈绍心道反正早晚都要说,有什么好怕的! 他两只手按住种灵溪的胳膊,“环环,有件事我得和你说” 片刻之后,陈绍从房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胳膊上的小牙印,都快见血了。 把人接来,让她们自己去说吧,反正两人关系好,等来了之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能化解开。 陈绍自忖是没有多少精力,放在这后宅之中的。 每天回来之后歇息歇息,爽一爽,让他第二天更加精神饱满地去处理政务,才是后宅最大的作用。 毕竟他一人,身系千万家庭的命运。 —— 走出内院厅,陈绍咳嗽一声,满面威严的走过去。 就看见厅外,两名貂帽亲卫头也不敢抬的躬身在那里等候。 “什么事?” 一人恭恭谨谨的回禀:“节帅,夏州有消息传来。” “夏州?”陈绍马上加快了脚步,来到书房,只见一个夏州来的武官,正站在书房等候。 “李孝忠回来了么?”陈绍开口就问。 “回节帅,李将军已经回来了。” 陈绍心中长舒一口气,只要回来了就行,自己手下就这么几个帅才,一个也不能丢。 北宋到了这亡国的关口,其实武将还真不缺,一个比一个猛。赵构那厮,也不是个蠢材,能力是有的。 只是他缺少那种看试手,补天裂的担当和勇气,这才让北宋灭亡,偏安江南。 “大同府的女真权西南、西北两路都统完颜希尹,拒绝售卖契丹典藏、书籍、经卷给我们,并且要求咱们在边境设卡,阻止辽人奔逃至定难军土地。” 陈绍笑了笑,“这完颜希尹倒是个明白人啊,要是能把他弄死就好了。” 如今女真的这些上层人物,是很难刺杀的,因为普通人根本近不了身。 陈绍也就是随口一说。 “不卖就不卖吧,我们已经从完颜拔离速那里,得到了天大的好处,做大事不能指望敌人永远糊涂。” 这一点,陈绍还是很豁达的,不会因为占不到便宜了就气闷。 夏州武官又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盒子,说道:“这是李将军给节帅的。” 陈绍坐到椅子上,打开之后,发现最上面是一封军报。 下面则是牛皮卷上,绘制的地图,还有一些李孝忠自己写的沿途的见闻心得。 陈绍仔细研读起来,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原来应州、蔚州这些地方,防备如此空虚。 自己只知道女真人少,没想到这么少。 其实大辽一直是地广人稀,鼎盛时期的辽国疆域东至日本海,西抵阿尔泰山,北达外兴安岭,南接河北白沟河。 但是最多时候,人口也只有900万。 去年时候,大宋还有一亿人口! 但是辽国只剩了不到两百万人口。 女真把人家辽民杀得差不多了,它自己更没多少人,要守住这些土地,就得依靠汉人军候。 诚如李孝忠所言,要是真能争取到汉人军候,好像从应州、蔚州这些地方北上,拿下云州大同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燕云燕云,取回燕云十六州,就一定从燕京开始么?从云州不行么? 要争取北方的汉人军候,女真人的残暴,或许能帮自己的忙。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要打上几场胜仗,因为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谁赢他们帮谁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念头,在陈绍的脑子里出现,具体就跟孟暖喝大了跟李孝忠吹得差不多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陈绍还是又走回躺椅,慢悠悠的躺下来,摆摆手道:“去罢。” 夏州武官行礼之后起身便要离开,陈绍突然又叫住了他,问道:“你是夏州人么?” “回节帅,属下是辽地汉人,蒙李将军拔擢,现任军中押班。” “叫什么名字?” 武官有些意外,抱拳道:“刘福。” “刘福,好好干!” 刘福听罢,莫名有些感动,重重抱拳之后离开了。 其实陈绍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独到之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现在喜欢逢人就勉慰几句,效果非常好。 地位上来之后,收拢人心这种事,得慢慢形成习惯 躺在椅子上,陈绍想了想,经过了宣和四年的沉淀和播种之后,新年几乎全是好消息。 子嗣有了,夏州那边也有新局面,李孝忠甚至在尉州和应州,结交了一群豪强。 你别管到时候他们会不会站在你这边,至少在他们心中,已经多了你这个选项。 陈绍正在心中盘算总结,突然书房门被打开,赵河走了进来。 “东家,汴梁来人了。” “汴梁?”陈绍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难道是那些豪门来要账了? “是谁?” 赵河道:“是胜捷军的杨三七。” “杨三七?”陈绍笑道:“请进来吧.算了,我去客厅寻他。” 这书房里有很多机密,不是自己人,陈绍还是不打算让他们进来了。 当初在童贯手下,陈绍对杨三七这些人十分的好,就跟亲兄弟一样。 但那是演戏. 这些人真遇到事,他们会和童贯站在一起还是和自己站在一起? 在横山独守七天的时候,陈绍已经知道答案了。 客厅内,杨三七来回转悠,看着陈绍这府邸确实气派。 “绍哥儿是发迹了啊!”杨三七大笑着说道:“我早看出他会钻营,懂进取,早晚出人头地。当初刘法战死,宣帅在汴梁点将,要我们离开汴梁来西北统兵,人人都拍着胸脯说是要立功,唯有他..你们猜他说什么?” “他竟然说了一句:愿宣帅保重身体!” 身边的小兵笑道:“听说陈绍最是大方,咱们这次不会白跑吧?” 杨三七一脸得色,“你们尽管放心。” 以前陈绍每次派人去童贯那边,都给兄弟们带点礼物,更别提这次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杨三七正吹着呢,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赶紧笑着迎了出去。 “绍哥儿!” 陈绍淡淡一笑,“七哥,听闻你一直随宣帅伐辽,今日怎么有空来此了?” “伐辽大胜,宣帅已经取了燕地七州,弟兄们也都轻松了。” 陈绍咽了口唾沫,心里被恶心的不轻。 他自顾走到上首,一屁股坐下,杨三七伸着的手,没有握上,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 此时他心中,已经开骂了,这陈绍果真是小人,宣帅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们都是童贯的胜捷军亲卫,当年童贯可没少骂陈绍,杨三七还不以为然,如今却深深体会到了宣帅当年的心情。 “说吧,什么事?” 陈绍对他没有一点好脸色,这王八蛋在白沟河,被萧干袭击了粮道,是大宋伐辽的第一败。 从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们在伐辽中的每一次丢人现眼,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到金宋局势,将来自己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力气。 “宣帅这次伐辽,女真人也出了些力气,所以宣帅想要给他们些好处。你也知道,如今朝廷财计紧张,听说你这里商队十分兴旺,所以宣帅希望你能施以援手,捐一些给女真。” “让这些女真鞑子,也知道咱们大宋的富庶,叫他们不敢小觑了咱们大宋。” 陈绍冷笑一声。 好啊! 捞钱捞到我头上来了。 杨三七见他冷笑,心中更加不悦,眼神充满寒意,说道:“若是陈节帅能捐些,将来商队在中原,也有个照应不是。” 威胁上老子了! 陈绍心中一点都不慌,你童贯是厉害,但是你现在是个什么境地,难道你自己没数么? 老子这里兵强马壮,你要是敢吃拿卡要,拿捏我们定难军商队,那我就提兵在横山搞演习。 而且商队中,有汴梁和洛阳的豪族们的股份,你动一个自己还没说话,他们就要出来了。 这些人就是朝中旧党清贵士大夫的后台背景,他们别的不行,骂人一流。 话语权掌握在人家手里,养了这么多年的声望,而且童贯你现在黑料太多了。 你要是敢动他们的利益,还不把你童贯给骂化喽。 “你回去告诉童宣帅,他钱赎买燕京之事,我看很是荒唐!古北口要塞还在女真人手里,燕京有什么用?” “去年伐辽时候,我就六次去信,叫他好生用兵,结果还是一败再败!” “丢人现眼,误国误民!” (本章完) 第139章 亡国之相 第139章 亡国之相 陈绍一口气,骂了个爽。 对于童贯这次伐辽,他真是憋了一肚子火,人怎么能废物成这个模样。 你前二十年抚边伐夏、镇压吐蕃的气势呢! 他自己是恨其不争,但是看在胜捷军这些亲卫眼里,就是他陈绍刻薄寡恩了。 因为你是童宣帅提拔起来的,若是没有宣帅,你如今还是个粮运使呢! 大虎在一旁看着,在杨三七开口时候,他心里就暗道这群人胆子真大。 还敢来找东家要钱作为贴身侍卫,他可太知道陈绍有多缺钱了。 果然,东家马上急眼了。 整个定难军,谁不知道东家天天被人缠着要钱。 那杨成,上次都把东家逼得不敢出门了。 陈绍的定难军很会赚钱,也很能赚钱,西北的产出恰好是中原紧俏的,而且还垄断了西域商道。 但是他缺钱也是真缺钱。 陈绍破口大骂,杨三七等人脸色铁青,但是看着他那亲卫,都不敢随便开口。 等到从节帅府出来,杨三七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重重地啐了一口。 带着手下,骑马离开。 来时这一路上,他们心情还算不错,瞧着如今这定难军好生兴旺,原本打算在这里玩几天。 甚至在杨三七的意识中,已经笃定了绍哥儿会给他包圆了,让他尽情玩乐,最后再打包一笔不菲的盘缠。 毕竟当年绍哥儿没多少钱的时候,都能做的面面俱到,宣帅给了他一千贯,他当天拿出七百贯来请客。 杨三七甚至能想象的到,回去之后宣帅暴怒的样子。 如今整个大宋,都在为燕京的事而勒紧裤腰带,偏偏最富足的西北定难军一毛不拔! 亏他还是胜捷军出身,简直是把忘恩负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杨三七等人走了不久之后,又来了一批人,点名要见陈绍。 见他们也是从汴梁来的,陈绍好奇之下,让人请了进来。 来人身穿青碧色圆领窄袖袍,戴黑色软脚幞头,系着黑鞓素带。 陈绍在皇宫的捧日军做过指挥使,认得这是内侍省的小黄门,确实是汴梁来的。 “你就是陈绍?” 噌的一声,客堂上陈绍的侍卫们拔出刀来。 三个小黄门吓得一哆嗦,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拔刀,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汴梁来的么! 他们在外面横惯了,尤其是到了地方,哪次不是予取予求。 就拔刀这件事,自己回去添油加醋说一遍,就要叫他这个官儿当不下去! 不过如今人在屋檐下,还是暂时低低头的为好。 其中一个小黄门壮着胆子,说道:“陈绍,遣散安置那么多都门禁军,你知道吧。” “如今要编练新军,朝廷库藏暂时匮乏了些,各地的官员都争相捐献,你要捐多少?” 又是来要钱的? 陈绍看着这几个人嚣张的嘴脸,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他们仗着梁师成的势力,以前还不知道恶心过多少人。 为首那个小黄门,手里拿着白犀牛尾制成,柄嵌乌木的拂尘,陈绍知道这是近侍宦首。 他仔细想了想,如今这个局势,大宋是被玩坏了。 搜刮地皮,搜刮到自己这种手握军政大权的藩镇头上了。 若是以前,陈绍对梁师成这种人,还是很忌惮的。说不定真就挤出些来,贿赂他一番。 但是如今嘛,汴梁的那群货,已经不放在陈绍眼里了。 有能耐你就来,惹急了老子还主动去呢。 陈绍对着大虎使了个眼色,站起身就要离开。 小黄门头领急了,拈着兰指,骂道:“大胆!” 大虎看着几人,心中暗道算你们倒霉,两伙人的怒火,都发到你们身上了。 几个亲卫凑了上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三个小黄门。 不一会,侍卫们就用马车,运了三具尸体出去。 诚如陈绍所想的一样,大宋的财计彻底崩塌了,蔡京也没办法。 本来他从皇帝手里,死死保住了一些钱财,要用来训练新军。 但是被童贯这么一折腾,宝钞彻底没有了信誉,他手里最大的王牌成了废纸。 那新军可以不再训练了么? 万万不能,这已经动摇大宋的根本了,没有一支强有力的中央军,再加上伐辽之战打的如此之差。 像是西军这种精锐边军,已经不拿朝廷当回事,自行从河北撤兵,回到了老家。 路上为了筹集盘缠,还打劫了河北几个州的府库,朝廷也是装着不知道,不敢再激怒他们。 一天之内,被连续恶心了两次,陈绍心情奇差,咒骂了朝廷那些蛀虫一番之后,又想起童贯的骚操作来。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时候人老了,真的适当地退一退,不然容易把前半辈子的功绩,全部搭进去。 陈绍刚来的时候,还有点看不起童贯,就是因为历史书上的童贯很拉胯。 但是随着接触下来,他又觉得童贯还可以,尤其是了解他以前的功绩之后。 不过,自从伐辽这件事提上他的议程,童贯就彻底疯狂了。逼死刘法、战前裁撤西军武将、一败立马退到河间府、三次败于残血契丹之手最后,来了陀最大的——钱买燕京。 这个赎城金,你给女真鞑子些钱啊,奢侈品,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的就算了。 可他给了女真人一百万石漕粮,真是罪该万死! 原本养不起辽人奴隶的女真鞑子,如今可以放心大胆地驱使辽人仆从了。 想到如今朝廷是穷疯了,搞不好还会来要钱,陈绍直接喊道:“来人呐,着承宣司,派人去汴梁,就说西夏打下来了,请官家把承诺好要给的粮饷快些发下来,我要犒赏灭夏的有功之人!” —— 汴梁城。 蔡府,书房内,临时被当做了政事堂,甚至还挂了门匾,满满当当的都是文臣璞头在到处晃动。 不知道多少官员在等着或求见,或禀事,或接批复公文,或请示什么事情。 因为蔡京年纪大,官家特许他在自己宅子里处理政务,这些官员每日里,便来到蔡府聚集。 放在以前,这些士大夫们纵然不高声谈笑,也会低声往还,熙熙攘攘得有如集市。 可是此刻在政事堂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肃穆如对大宾,只等着蔡京的召唤。 只有他们这些真正接触到国家核心决策的,才知道如今的局势有多糜烂。 曾经以富裕著称的大宋,到了这个时候,竟然穷的要亡国了! 大家虽然平日里,吃喝玩乐,富贵闲适。 但此时,也不得不提起劲来,尽量把这段困难期度过,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国家财计继续糜烂下去。 只不过这政事稍微一想,就叫人脑袋都要炸开了,实在是太难了,到处都有亏空. 前几日,官家竟然还要伸手,要钱修建园子。 蔡相当场就要辞官回乡,这才让赵佶收敛了一点。 大家知道蔡相的难处,也知道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能尝试着挽救大宋了。正在恭谨等候之际,就见一名紫袍文臣带着几名元随,昂然直向政事堂而来。 看到这名紫袍文臣,在外等候的文臣璞头顿时如被风吹折一般,矮下去一片,向他施礼。 这紫袍文臣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端的是好卖相。此人正是蔡京长子蔡攸,只见他一副志满意得模样,朝前直行,对身左身右,那些躬身行礼的青袍绿袍文臣,视若未见。 几个身份还算够的人趋前向蔡攸招呼,口口声声都是小蔡相公,而蔡攸只是摆手:“要事在身,不能稍停,恕罪,恕罪。” 蔡攸嘴里面还算客气,可却是连回礼都懒得,直直地从趋前之人身边擦过,就差用鼻孔来看人了。 原来从赵佶即位之后,大宋的君权加强到了开国以来未曾有的地步。 可是现在,赵佶是大放权,政事堂全由蔡京一人主持,掌握大宋全部政务,大事小事在汴梁几乎可以一言而决。 哪怕是蔡京以前最为熏灼的时候,权势也不及现在一成。 没办法,赵佶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必须依靠蔡京了。他只是昏,他可不傻,可笑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忘不了享乐。 赵佶这种,估计是一种病,不钱就难受的病.这种病很难根除,只有五国城的羊皮能治。 等小蔡相公走过,人人对望,心中都是腹诽:“沐猴而冠!等你那个老而不死的爹爹去后,凭你本事手段,还能风光几天?只怕给人吞得连骨头都剩不得!” 说起来这小蔡相公,的确是人憎狗嫌,不为汴梁中人待见。 这厮的操守不必说了,向来是号称专业卖队友。其实操守什么也不算大事,只要你身在官场,节操往往就是浮云了。 既有能力又能守住节操,都是可上史书立传的名臣,上下几千年,也只是凤毛麟角而已。 只要有本事,没操守,以他的身份背景,在官场上也能如鱼得水。 可是小蔡相公偏偏是既无节操,又无本事,还贪得无厌。甭管什么事情交到他手里,只有办砸的份儿。 但是架不住小蔡相公就是有个好爹,本来是准备安置在枢密院中为都承旨,突然童贯买了燕京城,让大宋濒临破产,他爹蔡京为文臣班首,权势数十年未有,小蔡相公心气也顿时就高起来,就盯上了政事堂大参的位置。 今天匆匆赶来,既是跟他爹要官来了,也要他爹帮他办事。 蔡京即使老迈,但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况且此人还是自家儿子。 他甚至不敢把蔡攸放在身边,就怕被他给拖累了,误了大事。 于是便给他了个尊荣清闲的位置,小蔡相公又不屑于干,因为没有油水可以捞。 蔡京被他磨得没有办法,总不能杀子吧?于是只好以翰林学士名义先挂一个检正政事堂公事差遣的名义,先敷衍一下再说。 到底如何检正政事堂公事,谁也不去管他。 虽然大宋财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但是不妨碍这段时日,蔡攸过得还是颇为滋润。 毕竟他爹的权势增加了,不少人见不到蔡京,就都求到他那里去。 今日来,除了给自己要官之外,蔡攸收了别人的礼,将这些人的诉求,揣的满满当当的,要来找他爹给办了。 因为是在蔡府办公,原本政事堂外当值扈卫之人也来了,他们当然识得蔡攸,恭恭谨谨将他迎入。 蔡京年纪确实太大了,已经到了站不住,坐不稳的地步,主持国家最高政务的时候,房中罕见地放上一张胡床。 蔡京就靠在胡床上闭目听着几位参知政事恭谨的回禀各项事宜,有美婢侍妾在场伺候着蔡京,或者为他捏腿,或者为他捧参汤,唾壶食盒等等应用器物都一应俱全。 莺莺燕燕一大群,就在一众紫袍高官眼前环绕,在这个决定国家最高政策的房间内活动。 而这些国家副相们就视若未见,红粉都如骷髅,操守可比大相国寺的方丈还高,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就在众人都聚精会神,一起听蔡京安排的时候,突然听见脚步声响,转头一看正是蔡攸。 能不经通传就直入政事堂的,也就是这位蔡家大郎了。 副相高屐甚是客气,对着蔡攸招呼一声:“居安,你怎么来了?” 其余官员也不敢怠慢,岁数大的都颤巍巍站起来,比不得高屐与蔡攸的交情,纷纷都道:“蔡学士少见。” 一般人见了这群人,都得战战兢兢的,但是蔡攸却十分随意。 任你多少年寒窗苦读,也不如有个好爹,千年过去了,这个道理一直没变过。 蔡攸大剌剌的还了一个礼,就趋到自家爹爹胡床之前,做出一副耳语姿态,但是声音却很大,分明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爹爹,有要紧事情,还请爹爹屏退诸人,儿再向爹爹细细回禀。” 这番话一出,在场诸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有听见。 有的谨慎一些的,就准备先向蔡京告退,这位岁数已然不小的蔡家衙内,小人得志模样看得人郁闷,还不如避道为上。 这些人里,也不全是阿谀奉承之辈,有几个当场就要发火。 还好蔡京拿捏的很准,一直都闭着眼睛的蔡京,这个时候才缓缓睁眼,怒道:“在座都是朝廷重臣,身份也远高于你,为父托以腹心,有何事不可对诸君言?狂妄!” “有话就说,不能说就趁早出去,为父不想单独听你说一个字!” 蔡京是真生气了,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成器的!蔡攸就不说了,都混成了汴梁第一讨人嫌,小儿子蔡鞗,自己把他安排到那么紧要的位置,竟然连定难军的一丁点权力好处都没分到! 这要是自己年轻时候,带着正儿八经的实权官职去到定难军,背后有宰相父亲撑腰,早就笼络人心,发展势力,至少夺了定难军一半的权力了。 如今自己要是有定难军作为后盾,做什么事都多了不少的底气,财计更是有回还的余地。 大宋其他地方的财计,都如死水一般,唯有定难军是一泓活水。蔡京精力有限,但也好生研究过定难军的财计,要不是他把钱用在购买辽人生口上,此时的定难军富的不敢想象。 蔡攸给老爹噎了一下,嘟囔了几句之后,勉强挤出个笑脸道:“爹,我这里手头上有些人情,你帮我处理一下,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了。” 在场的人,纷纷低下了头,庆幸这人不是自己的儿子。 蔡相多么稳重的一个人,聪明绝顶,怎么生了这么个不肖之子。 “滚!” 蔡京突然重重一拍胡床,气的面红耳赤。 这下蔡攸也害怕了,他刚才就是恼恨他爹不给他面子,故意在人前气他爹的。 他就是这么个人,浑起来什么都不管,当年在端王府的时候,一直也是这个做派,和王黼等人动不动就在赵佶跟前互殴。 如今瞧见老父亲的模样,蔡攸心里又后悔起来,赶紧上前赔罪道歉,拍打着他的后背。 众人见蔡京已经不能议事,纷纷起身告退。 等人都走之后,蔡京悠悠地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爹,儿子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真生气了。” 蔡京看了一眼儿子,说道:“爹还有几日活头,你这般心浮气躁,孟浪无礼,将来在这汴梁城中,又能待上几年呢?” “只要官家不倒,儿子何至于待不下去,再说了,爹爹你必然是长命百岁,庇佑着我们兄弟。” 蔡京微微闭眼,说道:“你以为官家是个宽厚的人,你在端王府时候就与他亲厚,他便能一直纵容你么?” “这国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尚且收敛了心性,你却依然炊金馔玉,挥霍无度。官家因为要用为父,暂时忍了下来,将来呢?” “等他想起这段时日,自己过着不舒心的日子,你却纸醉金迷,今日你这般的言行,都将化为利刃,扎的你体无完肤。” 蔡攸想了想,竟莫名地有些害怕起来。 “爹,不能吧?” 蔡京闭上了眼,心中的忧思却丝毫未减。 忧家,也忧国 (本章完) 第140章 灵武新兵,为大战而生 第140章 灵武新兵,为大战而生 月朗星稀,老种府邸厅之中,设上了一桌酒宴。 虽然入夜寒风甚烈,可厅内的地龙,外间的熏炉这个时候都烧得旺旺的。 老种和杨成、吴阶,都是穿得单薄,这厅当中,也就他们三人而已,并没有下人伺候,什么事情都得动手自己来。 吴阶是西军出身,对老种十分客气,虽然心中也很开心,但表现得十分凝重,没有什么表情。 属于是给足了老领导面子。 杨成则是西夏汉民,完全就是陈绍的心腹,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杨成伸筷夹了一块炙得焦脆的羊肉,细细嚼了咽下,再尽了一盅酒,开口笑道:“承蒙种太尉款待。” 老种举了举杯,没有说话。这些时日,西军上下的气氛总是低沉凝重,让他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今日面对两个外人,老种也难得地舒了口气,竟然莫名地觉得有些轻松。 随着西军元气大伤地回返,陕西诸路的生气也削减的厉害。大宋西陲重镇,拥兵数十万,每年消耗着大宋上千万贯财赋的陕西四路,现在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今年朝廷的情势,已经人尽皆知,瞒都瞒不住了,估计是没有粮饷拨下来的。武将们因为擅自撤退,也没法跟朝廷据理力争,而陕西诸路的文臣辈,更是对汴梁之事没有太多的发言权。 陕西诸路,今年靠什么过活?这个问题压得老种挺不起腰,生存的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今到处都过得不甚宽裕,还算兴旺的就是定难军。 陈绍的地盘,说是个军,实际上比路还要大,以前是个完整的西夏国。 事到如今,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好在陈绍的态度还可以,来信言辞恳切,派来的人也足够分量。 老种也只能宽慰自己,这小婶娘来时,自家叔父就已经卧床不起,没几天就死了。 自己真正的婶娘,早就和叔父葬在一起了。 老种何尝不想提着刀,去把陈绍砍了,但是没办法,先活下去吧! 今年朝廷一粒粮食也不发,西军上下自寻出路,他还打算跟陈绍借粮,暂时度过这段难处。 而且西军从河北自行回来,朝廷如今顾不上,将来缓过气、腾出手,说不定要清算。 自己须得是为子侄们,谋一条出路. 老种和这两个人闲聊时候,发现陈绍的手下,有个特点就是很务实。 他们的言语间,对未来充满了希冀,说起做的什么事来,都是双眼放光。 好像不久之后,就能看到自己努力过后的收获。 这与死气沉沉的大宋官僚系统,格格不入。 老种不禁想起那个年轻的后生来,这几年他不声不响,在西北打下来好大的基业。 老种一直觉得他很独特,每逢大事,好像都有一种独特的底气。 做事十分果决,认准了一个目标,每次都敢赌上所有,好像认定了自己一定能成。 与童贯这样的人,说撕破脸就撕破脸,好像料定了他伐辽必败。 作为一个老将,又是西军的领袖,老种太知道这种品质的可贵了。 至于外间所谓“运气”之说,他更是嗤之以鼻,取信童贯、独守横山、江南平叛,西北灭夏,桩桩件件岂是仅靠运气好就能成事的。 西军和大宋都已经有一股腐朽老迈之气,但是西北却出来一个生机勃勃的势力,而且他们的统帅还如此年轻。 老种也不知道,将来的事会迈向什么结果。 当定难军的势力,发展到了一定的地步,他手下这些人,也会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推着他往前走的。 160年前,在陈桥驿那个地方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看了一眼吴阶,又想起被西军埋没了十几年的韩世忠,如今都在陈绍手下独掌大军。 老种突然醒悟到一件事,或许这陕西诸路,和大宋朝廷也没什么两样,都已经垂垂老朽了。 “来,满饮此杯!” 此时隔壁的院子里,折凝香一袭淡紫衣衫,裹着一身貂绒,高贵中藏着一股火热春情。 此时正从窗户里,看着那株海棠心神不属,一众丫鬟仆妇站在远处回廊之下,等她吩咐使唤。 大家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出发了。 至于为何夜里出发,老种也是丢不起这个人,尽量淡化这件事。 今天得知西北来人,她就坐立不安,等知道是陈绍派人来接她,心中喜不自胜。 —— 西平府,郊外,靠近黄河的地方。 是一大片水利磨坊群所在,春夏水大之时,便转动起来,在这里磨面、榨油、舂米,忙得不可开交。 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屯粮库房。 如今春暖冰消,正是繁忙时侯,有数千个军汉,在这附近奔走劳动。 今年估计有三十万上百万石的粮米从此间过手。 在这附近,有大片的空地,被陈绍用来修建了军营。 他新招募了一支兵马,都是从灵武诸州招募的,此时除了在那水力磨坊中劳作的,其他人沿着大营四下开始布设寨栅,设立鹿砦。 春日水中冰消,但是泥地还有些冻土,正好用来夯土,新大营四下都在挖开壕沟,一边用以取土一边便以此作为寨濠。 这些从各个部落选出来的蕃兵,原本都是各部落首领、酋长的私兵家奴,如今也成了陈绍的屯兵。 李乾顺千辛万苦在这里推行汉化,但是步履维艰,每走一步就遭到旧贵族势力的层层阻挠。 但是陈绍不用担心这些,西夏是被他暴力消灭的,而且反抗之激烈,异乎寻常。 这也导致了,大部分顽固的党项贵族,都被歼灭了。 他们手底下,大量的田产、资产,等着自己来分配。 如今西夏只剩下当初来兴庆府投降的那一批,也被陈绍盯上了,正让王寅搜集材料,给他们来个大案,一锅端了。 更妙的是,那野利峻还有诸多不满,时常抱怨。 陈绍骑着马,在河畔看着新起的营寨,还算是满意。 别的不说,他的手下,做起土木工事来,基本都还可以。 在略有模样的寨濠与寨栅中间,留出了夯土寨墙的位置之后,再里面就都是屯兵的所在。 大概的轨迹已然用石灰粉划分出来,留出了调度兵马的通道,还有防火间隔,这通道十分宽阔,保证可以快速出兵。 营中还选出了打井的地方,虽临黄河,但是营中仍要有取水处,防止被围营中,断绝水源。 虽然这里是自己地盘的腹心之地,但是陈绍也不怠慢,未虑胜先虑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与女真人交战不利,被逼回兴灵平原,也要据地死守的打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李乾顺还要死硬。 此番就是要和鞑子拼了,绝对不让他们和历史上一般,轻松地霸占中原,然后越江去作威作福。 要知道,历史上金国不但在中原地区大肆杀戮,而且就算是江对面的南宋小朝廷,也躲不开他们的羞辱。 金使递交国书时自称“敕令”,要求宋帝降阶跪接。 而且每次有使者到临安,就要索要好处,有一次直接要临安府支付“茶果钱”三千贯,另索银器五百两、蜀锦百匹。 抢掠商船货物、把南宋官员当靶子射,强抢民女,都是屡见不鲜。 陈绍的商队虽然一直和中原做买卖,但是很多重要物资,是不往外卖的。 比如说兽皮、兽筋,现在这些屯兵所在,一队队的车马运来了簇新的牛皮帐篷,堆迭得跟小山似的。 一些军汉正开始搭建这些营帐,留出的屯兵区域是如此广大,哪怕屯驻三万步骑,都绰绰有余。 陈绍就是奔着被人逼到这里,也要继续打下去的规格,来建造兵营的。 当然,最好是用不上! 其他地方营帐还只是才开始动手搭建,但是中军营帐已然搭建完毕,这支兵马由陈绍直接挂帅,中军亲卫皆是他最忠心的横山汉儿和没藏部勇士组成。 中军营地占地颇大,好在西北地皮不甚值钱,而且周围就是水力磨坊,本来就没有人居住和耕种。 十几个头号牛皮大帐连成一处,帐外各色旗号密布,中军司命之旗五方五位旗号传令认旗,按军中规条布列都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陈绍带兵久了,也懂得一些营旗和旗语,在马背上颇有兴致的和吴麟指点着交谈。 吴麟被他调来,任灵武营兵马都指挥使,地位仅次于陈绍和灵武营副都统没藏庞哥。 在屯兵区域往西不远,又是一大片空地,这就是专门留出来的校场了。 点兵司命号令台还未曾搭建,现在只是一片空旷中风卷旗动,颇有几分肃杀气象。 如此所在,作为屯兵练兵之所,着实不赖。 陈绍从年初开始,定下募兵成立灵武营开始,到如今不过两个月,已经快要完成。 与之相比,汴梁那从去年就开始嚷嚷的,京营新兵,至今还没个着落。 很快,这营中的士卒,就将随着他的政策,脱离首领、酋长的掌控。 能做到这一切,还是得感谢西夏历代帝王的铺垫。 西夏一直致力于汉化,他们自己就是部落出身,也见识过大唐的强盛,如何不知道部落的害处,以及汉化的好处。 他们这百十年的努力,本来应该在李乾顺手里,彻底完成汉化,让他们再撑上个百十年。 可惜,被陈绍给捡了现成的。 灵武大营中的军汉,越来越多,如今已经有两万余人,陈绍还在不停地招募。 这可是两万战兵。 以陈绍如今的兵马数目,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是奔着打仗建立的,要是不打仗,那就是纯煞笔。 他手下战兵已经超过十万人了。 这可不是孙权在合肥那种含金量的十万,而是正儿八经的十万战兵,能冲锋杀敌,陷阵掠地的战兵。 要是把各地堡寨里,那些半耕半牧的兵也算上,人数就更没法统计了。 要是不打大仗,这些兵马完全可以裁撤一半,让他们去专心地放牧、种田。 陈绍心中,这灵武营的意义也很重大,将来是要作为自己最为可靠的亲兵之一。 既然如此,那就得让他们,成为陈绍的利益共同体。 所以招募新军一开始,待遇就非常不错,来到这里的军汉,虽然明知道要干活,却没有一个不卖气力的。 甚而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将能干得动活的亲眷,都带了过来。 蕃兵没有那么多讲究,许多人把自己的妻子都带来了,在这里做一天,便有一天工钱好领。 有些老了的蕃人,也把家中年轻子弟领来,想让其投入军中,博一场富贵出来。 打了这么多年仗,终于瞧见了一次不一样的,这次立了功劳不会被老爷们给领走。 有经验的老人知道,这种情况,一百年能出现一两次不错了。 口耳相传,上次有这种事,还是西夏的李家建国时候呢。 大家对陈节帅了解的越深,就越是全心投效。 陕西诸路,也有不少人前来投奔,甚至就有西军中的军官。什么时侯,底层军汉在将门把持的大宋军中,才能盼到这么个出头的机会? 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陈绍自然是来者不拒,而且你只要来,家人也能得到妥帖的安置。 这次溃败的鄜延军,自行回到西北之后,也有很多人害怕朝廷将来清算。 正好两边又不设防,从横山过来很轻松,到了银州就可以表明身份。 西军将门虽然发现的很快,也开始严查,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越境投奔陈绍。 跟着你们,三天饿九顿,将来还有被清算的风险,大家谁都不是傻子。 韩世忠就是最好的榜样。 泼韩五是鄜延军出身,吴阶是熙和军出身,都是正儿八经的西军老弟兄,如今在那边混成什么样了都。 而且人家陈绍也是西军出身,大家去投奔他,甚至都不算投敌。 陈绍等人,来到中军,只见帐前搭出的一长溜席棚当中,来自各地的军汉,正在验年庚,验气力,验胆色,验能服从号令约束否。 陈绍瞧着他们的模样,心中颇为高兴,他突然感受到了,当年李世民看着一个个士子进考场,对身边人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时候的那种意气风发。 马上,他就要开始真正整练这支新军。陈绍准备成立一支一万五千名步骑正军组成的骨干,裁汰下来的,愿意领资遣散的便领资,愿意为辅军的便为辅军。 但凡选中的,不用久等,马上就有一月军饷和相当于三月军饷的安家费发下。 人人腰里揣着沉甸甸的铜钱交钞笑得脸都烂了,更不必说陈绍发下来的崭新军服军靴甲胄器械,甚至连中单和布袜都发了。 所以,这些新组建的兵马,就算知道自己成了正军、在领了新腰牌之后,还得去工地上干活,也不抱怨。 甚至是加倍的卖气力干了,毕竟是给自家建大营,将来自己要住的。 陈绍和吴麟一起,下了马,在大营当中继续走动。 不远处还垒了一长溜的灶台,现在正是热气腾腾就要开锅的时侯。 陈绍点着头走了过去,也不知道军中负责辎重的司马从哪里寻来的这么多头号大锅,操持饭食的不少穿着百姓衣衫,有些妇人也不害羞,泼辣的很。 一屉屉的白面炊饼,一锅锅熬的肉汤菜,一桶桶热汤,都快要准备好了。 不管是神武常胜军军汉还是劳作的民夫,这个时侯都在军将的率领下排好队伍,人人拿着木碗木筷,等着领食。 人人都是眉开眼笑,夸赞节帅好手笔,准备的好吃食!瞧这么一溜大锅大灶,敞开吃也吃不完! 陈绍走上前,拿了一个馒头,掰开之后递给吴麟一半。 这馒头又白又大,摸上去软和和,很有弹性。 他没有给大虎,因为大虎基本已经改掉了吃主食的陋习,吃肉能吃饱,为什么要吃主食. 两个人坐在一旁,嚼着馒头,陈绍问道:“你觉得要用多久,这支兵马才有战斗力。” 吴麟跟着他走了一圈,心中激荡,甚至还在陈绍之上。 就在几年前,他和哥哥还在刘法麾下,做一个大头兵。 这样的军营氛围,他们在西军中从未感受过。 吴麟很认真地说道:“不到半年,就能野外会战。” 这支兵马中,至少有一半,是有过战斗经验的。 西夏全民皆兵,蕃人本来就是上马打仗,下马放牧。童贯伐夏五年,给这些蕃人都练立正了 汉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是逃过来的西军,不但是老兵,还都是些很油的老兵。 他们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临阵经验绝对不缺,接下来就是要训练地他们服从号令。 这一点尤其关键,甚至比身体素质还要关键,不听话的兵,能力越大,破坏力反而越强。 所以他这话,并非是为了讨陈绍欢心,而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 这支兵马,非但能快速参战,甚至战斗力还不低! 陈绍心中欢喜,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本章完) 第141章 借你们人头一用 第141章 借你们人头一用 灵武军营。 中军帐前,几十个军汉,跪在陈绍的帐外。 他们脸色难看至极,人人悲愤,个个咬牙,眼中迸发着仇恨的光芒。 亲兵掀开帘子,簇拥着陈绍出来,这些人一起高呼:“求节帅做主!” 陈绍已经知道了缘由。 说实话,这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有时候坏人就是这么蠢 但陈绍属实开心不起来,说到底,他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跪着的这些军汉,他们原本都是野利部的子民。 野利部的头人们,大部分的封地就在灵武平原,他们是西夏仅次于皇族的第二大家族,封地广、子民多。 这次很多人,前来投奔陈绍的新军,让野利部的一些头人很不高兴。 他们无力对抗陈绍,就把自己手下,那些投奔新军的家眷,全部抓了起来。 几个野利部的子弟,先是让人把这些家眷殴打了一番,当场就打死一半。 然后让剩下的逃跑,他们骑着马在后面射猎,最终只有三个人逃了出来。 这三人中,有一个逃到了西平府,找到衙门告状。 西平府马上出兵,把作恶的十七个野利部子弟捉了起来,因为这件事兹事体大,他们直接把人送到了节帅府。 这种事,在以前根本不叫事,我们这些人打死几个贱民有什么了不起。 以前也不是没杀过。 “本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陈绍说完,带着人往节帅府赶去。 门口站着一群侍卫,见他来了,纷纷让开道路。 陈绍迈步而入,面色冷淡。 在节帅府外院内,一个个野利部的子弟,被五大绑,跪了一地。 从来新势力崛起之后,都要清洗一批人。 陈绍如今,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了,说到底就是利益干系。 当初李乾顺搞汉化,这些人都是他打压的对象。 陈绍推翻李乾顺的江山,他们这些旧贵族顿感脖子上的绳套被解开,很是喘了一大口气。 但是他们或许忘了,李乾顺再恨他们,毕竟他们同为西夏的统治阶层。 内部是可以商量和妥协的,还留有缓和的余地,只是他们各自要让出多少的利益来。 西夏这个锅,他们还要好生爱护,大家一起从锅里分食,你多一点,我少一点而已。 但是陈绍来了之后,不好意思,你已经不是这个锅的主人了。 就好似当年明末,那些脑满肠肥的士绅豪族,觉得你个狗皇帝还想要我们手里的钱? 这都是我祖祖辈辈,辛辛苦苦贪来的,圈来的,凭啥给你。 崇祯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都是统治阶层。 等到鞑子进来,杀的人头滚滚,顿时就老实了。 其实这次野利峻他们,没觉得自己做的多过分,不过就是把那些投了新军的部落汉子的家眷,偷偷打杀了一些。 以前野利峻他们,也和李乾顺搞些小动作,比这过分多了,李乾顺都能忍受,也没彻底撕破脸。 可他们忘了,陈绍是从大宋来的,和他们这个西夏党项利益团体也扯不上丝毫的关系,动手对付他们毫无顾忌。 这些人里,偶尔也有几个是明白人,正因为如此,他们也分外的恐惧。拜伏在地,听着陈绍缓缓踱步的响动,憋得胖脸都快发青了。 他们见陈绍进来,在台阶处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当下一咬牙齿就想抗声争辩。 但是抬头之后,发现陈绍嘴角虽带笑意,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刺人入骨。顿时就打了一个寒噤,垂首讷讷,说不出一个字来。 纨绔子弟中,聪明人是有,但是不多。 野利峻的小儿子,野利穹是这里面地位最高的,很不幸,也是一个愣头青,他梗着脖子,大声道:“我们开兴庆府城门有功!不是我们,节帅你能如此轻易地得到兴庆府、静州、顺州、定州么!” “好好好!”陈绍拍着手,道:“这是你爹跟你说的吧?” “我自己说的!” 陈绍翘起了二郎腿,手枕腿上托着下巴,冷声道:“定是你爹说的,这种话,你哪说得出来。” “你别冤枉我爹!” 陈绍站起身来,转过身说道:“来人呐,野利峻心怀不轨,教唆幼子行凶,分明是要与贺兰山的夏贼里应外合,叫参与此事的所有家族男丁,削去首级,悬在灵武大营!” 随着陈绍一声令下,兴庆府和西平府城门关闭,两支兵马各自入城,开始清洗这些野利贵族。 一行车马,在此时来到了西平府外。 油壁香车,白马银鞍,加上跟随的多少家人仆妇,奉着的多少随行出外所用的家常器具。 看起来就是寻常富贵人家内眷出行的队伍。 不过这行车马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队伍两侧,还有甲士率领军服崭新的军汉随行。 打着的旗号,更加吓人,竟然是宥州府的兵马都统吴阶。 香车当中,突然车窗帘幕一掀,一张清丽贵气的俏脸看了一眼窗外,皱眉道:“怎么还不进城,这是到哪儿了?” 这声音带着点慵懒。 亲自护送的吴阶闻言,在马背上叉手说道:“夫人,已经到了西平府,不知道这城中发生了何事,竟然关闭了城门,我已经叫他们前去汇报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开门。而且夫人老种太尉有言,还请夫人进到节帅府之前,不要轻易露面.” 折氏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发作,只是关了帘子闷闷不乐。 不一会儿,城门打开,吴阶刚想进去,就见城中出来一群人。 他仔细一看,吓得不轻,竟然是节帅亲自来了。 “节帅!” 陈绍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对野利氏动手了,你来的也巧,正好带着你这些人马,在城中策应着点。” 吴阶心中暗道,节帅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妥,这样的情况下,野利氏早就翻不出什么浪来。 但是节帅竟然还是很小心。 他抱了抱拳,在马背上弯腰叉手领命,但还是先护送陈绍回府。 陈绍则跳下马车,来到马车前掀开帘子进去,让大虎驾车。 折氏披着雪白的狐裘,看见陈绍进来,马上转嗔为喜。 陈绍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笑着问道:“今岁守夜时候,我很想你。” 折氏点了点头,便扑入他怀里。 “我给你寄去的东西,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折氏看着他小心翼翼抚摸着自己小腹的模样,心里的忧虑一下消散而光,说不出的幸福甜蜜。 陈绍将她搁在自己腿上,软玉温香抱个满怀,柔声呵哄,悄悄地叫她去和环环说些软话。 这时候折凝香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讷讷地点着头,晕乎乎地躺在陈绍怀里,轻轻点头。 陈绍心道自己也就能做到这了,接下来就看她们自己去商量了。 娶个少妻就是这一点不好,不容易怀孕。 —— 陈绍没有回府,把折凝香送进去之后,自己来到灵武大营。 此时营中悬挂着野利氏主要人物的头颅,让士气再次迎来了一次巅峰。 陈绍趁热打铁,连续几天,都在一旁亲自观看他们操练。 每天只抽一点空隙,回到城中歇一歇。 而且他也履行了诺言,答应老种拨付的军饷粮草,丝麻布,都竭力筹划着通过商队赶紧拨发了出去。 两个手握重兵的势力,如此合作,放在正常朝代,朝廷早就要发兵来剿灭了。 但是如今的大宋,很不正常,童贯钱买燕京,掏空了大宋的府库。 三司库藏就可以跑老鼠了,夏秋两忙的财政收入还有几个月等。 京营新军的建立迫在眉睫,但是政事堂诸公又能拿出几文钱来? 好在这时候,多少还剩了些当初整顿禁军财计的余钱,蔡京恨不得一个大子掰开了当两个。 朝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庆幸,要是没有蔡相裁撤禁军,现在已经彻底完蛋了。 六十万人的禁军窟窿,会把帝国彻底拖向深渊,要是早些把禁军给裁撤了,说不定大宋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禁军不但能钱,还毫无战斗力,裁撤之后,整个大宋就像是浴火重生。 可惜,这个机会,他们没有把握住,尤其是童贯,一而再,再而三地拉胯。 面对一个行将灭亡的大辽,他丢人现眼,连输四场,一手抬高了萧干和耶律大石的历史地位。 他凭借着个人能力,活生生让大宋错过了这个机会,但是赵佶也不会重罚他。 因为罚童贯,就是罚自己,就是承认自己做错了。 他就要向文官们低头。 那下场,可能还不如现在呢。 如今的情况就是,赵佶、童贯、梁师成这些人,完全是鸵鸟心态,什么也不管。 把烂摊子丢给蔡京,趁着这老头还能主事,多多榨取他的精力。 随着陈绍和老种这种明目张胆地交易,朝廷的威信再次被击的粉碎。 好在如今的大宋,没有什么强人,西北将门也没有自立的实力。 他们太分散了,并没有一个威望超群的领袖人物,将他们彻底整合起来。 老种虽然有资历,但是年纪毕竟是大了,而且说实话,老种也不具备让西军全部围绕着他转的威望。 因为大家不吃你的粮,你没有这个经济,来收买西北的人心。 陈绍看着往延安府运粮的军报,笑着说道:“如今这汴梁、西军和咱们,若是比作三个人。汴梁就是那无能的丈夫、种家军是有些姿色的妻子,咱们就是多金且身强力壮的邻居。” 帐中诸将,都有些粗俗地笑了起来。 尤其是没藏庞哥,他其实刚开始没太听懂,但是见别人都笑,他这个没听懂的,反而要笑的最大声。 “府谷折家,其实一直闷声发大财,这些年他们没有了西夏这个强敌,又没有出兵去伐辽,一个劲地积蓄实力呢,不得不防。”嵬名利通突然说道。 陈绍摇了摇头,折家其实野心真不大,就想守住祖上留下的那一亩三分地。 而且受限于手里的土地和人口,府谷就那么大,就那些人,再怎么发展也就那样。 他们藩镇的身份,还限制了他们扩张的可能。 “这次野利氏那边,有多少收获?” 吴麟说道:“抄没野利逆贼家产,接收各处产业、土地和战马牛羊之后,积存收入现钱大概能折一百万贯。” 陈绍有些失望,这野利氏,和西夏是与国同休,结果这么多年才积攒了这么一点家底。 没藏庞哥说道:“节帅,他们的家底,被野利崇山掏过一次了!” 野利崇山,也是野利部的一个强有力人物,为了配合李乾顺最后一击,他背叛了自己的部族,选择了忠于皇帝和西夏。 陈绍带着遗憾点了点头,一百万就一百万,关键不是还有很多的资产么。 今年夏秋时候,整个定难军的收获,将会异常地丰厚。 陈绍前期克制住欲望,几乎将所有的钱财投入了进去,终于到了第一次大收获的时候。 从这一次收获之后,定难军就正式进入了一种良性循环,而且还有相对安稳的发展时间和空间。 毕竟环顾四周,真正称得上敌人的,也就是贺兰山那苟延残喘的西夏余孽。 其余势力,你别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却都是陈绍的朋友,甚至包括女真,他们的贸易还在零星举行呢。 前不久,完颜拔离速在收到利息之后,还派人给陈绍送来了很多礼物。 他看中了陈绍给他的利息,陈绍则是看中了他的本金,完颜拔离速这冤大头是当定了,只是还没到爆雷的时候。 帐中气氛越来越好,大家都畅所欲言,说着一些将来如何整训灵武新军的想法。 突然,有亲兵进来,抱拳弯腰说道:“节帅,有汴梁来人。” “又来了?”因为前面几次的事,陈绍疑心又是来要钱的,他不介意再丢几具尸体到西北的草原上。 他点了点头,手下将人引了进来。 这次来的,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他进到帐内,突然就感觉到一丝不痛快。 大宋百年以来,文官都是压着武人一头的,当年那狄青如何? 到了汴梁,还是被文官肆意羞辱。 可是在这个大帐内,却没有一个人尊重他,甚至都没站起身来。 “你是何人,来此有何事?”没藏庞哥出言问道。 “本官乃是大宋元丰五年进士,徽猷阁直学士,耿南仲!” 好家伙,你是一点实权都没有啊,陈绍撇了撇嘴。 得,又来一个要饭的。 耿南仲做完自我介绍,发现这些人依然没有起身的,心中更加恼恨。 如今这些武夫,果然见朝廷稍有困境,便骄横起来了。 本朝抑制这些武夫,果然没错,只是可惜如今有些压不住了。 “还没说来作甚呢!” 耿南仲这次其实是主动请缨,蔡京突然一下子又回到了权力中枢,成为了大宋有史以来权势最大的宰相。 如今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清流几乎捞不到任何实权官位,只能是陪着太子在那瞎混。 耿南仲于是便主动提出,要来西北为朝廷办事。他们这些人,其实有很多,也是想做出些事来的,挽救大宋,谁不想呢? 只是在这个官僚系统中,已不许有人能力挽狂澜了,挣扎在这宦海里的每一个人,都只能随着波升浪降,飘飘逐流。 耿南仲,甚至都算的上有魄力的,寻思着大宋如今最大的困境,就是京营无兵,这可是致命的。 所以他是真的想帮组建新军这件事,奉献自己的力量,苦思良久之后,他觉得唯有定难军,有这个能力,于是他就来了。 “此番朝廷组建新军,你们可知?” 大帐内鸦雀无声,都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尤其是最上首的陈绍,从自己进来,他就坐在那里开始沉吟,手指敲着桌面,脸色阴沉不定,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在耿南仲的眼里,这陈绍简直比女真人还可恶。自己何等清贵的身份,他反倒大咧咧坐在上首,不知道起身让出位置。 见没有人理他,耿南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次新军,要骑兵步卒同练,你们定难军就出五千战马吧,还要保证每年的草料供应。” 没藏庞哥冷笑一声,刚要开骂,陈绍咳嗽了一声,他马上重新坐好,没有开口。 “这是朝廷的旨意?”陈绍问道。 “那是自然。” “公文呢?” 耿南仲这人,多少也有点东西,从进来到现在,这样凝重恐怖的氛围中,他气度依然沉稳,平铺开手臂,道:“怎么,本官说话你还不信?” 陈绍有点莫名的烦躁,他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汴梁来的人,总是这般讨人嫌,我多少也知道你们一败再败,将好好的江山,经营成这般模样的原因了。” “汴梁从上至下,都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的傲慢。灭掉西夏的是我,不是你!我们浴血厮杀,和夏贼搏命时候,你还在汴梁灯红酒绿,狎妓吟诗呢!” “你一个狗屁不通的腐儒,来到我这大营之中,也敢口出狂言。毫无凭据,就跟我要五千战马,官碟公文却一份也拿不出来。” 耿南仲一下红了脸,大声呵斥道:“大胆!我有官印在身,你还怀疑本官身份不成!” 陈绍本想让人将他痛殴一顿,赶出大营,然后叫他去汴梁做个榜样,警告以后还想来的人。 大宋这些年来,士大夫吃的太好了,而且嚣张跋扈惯了。 如今却是一个特殊的节点。 他们坚持了近两百年的那一套,马上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今日把这人打一顿,赶回汴梁,让他们重新翻翻史书,到底什么叫藩镇。 什么,叫他妈的藩镇! (本章完) 第142章 不拘一格用人才 第142章 不拘一格用人才 银州,大横水镇。 从北地逃过来的辽人,正等待着银州的救济。 这成千上万的难民,一旦脱离了辽地,来到传说中的定难军,便如同得了赦一般。 女真鞑子实在是太凶恶,比恶鬼还吓人。 无数的辽人在大横水镇外附廓搭起了帐幕,掏出地窝子,在银州军监督下有序等待安排。 难民们依附而居,每日由银州军的军中司马发放粮米烧柴石炭。有身强力壮的,便加入到银州附近水渠的挖掘中,靠着一身力气赚点钱。 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买些酱料菘菜,给难民营中每日没滋没味只是勉强管饱的粥饭添点滋味,给一路逃来的家人添点遮盖御寒的破衣。 银夏两州接待难民的方式和手段,各不相同。 夏州附近堡寨多,良田也多,牧场很大。 大部分辽人都被分配到堡寨内安置下来,作为屯兵一样的存在,闲时种地放牧,为夏州军制造兵刃、箭矢、皮具. 而银州,因为城镇多,难民没多少地方安置,只能是挑选会骑马赶车的,加入商队。 其他的则一股脑转运到兴灵腹地,西夏这片土地打了近两百年的仗,可谓是地广人稀,遍地都是机会,再来一倍的人都能养活。 这些难民,甚至还有专门往河西迁移的,用来填补河西回鹘被陈绍迁移至银夏,留出来的空缺。 耿南仲在西平府被打了一顿,心中无比愤恨,但也无可奈何,而且不敢走慢了,生怕再挨一顿。 他从西平府一路走来,见到了整个定难军的扩张,心中更加惶恐。 放在以前定难军这般擅自扩充军马,自然会为上上下下忌惮。陕西诸路的奏章不知道要飞多少去汴梁告状,而朝中诸公也会如临大敌,马上料理定难军。 但是现在嘛. 想朝汴梁告什么刁状,指望朝廷中枢出马收拾跋扈武臣。 用心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大宋苦心维持的重文轻武的局面,在伐辽之后,已经快撑不住了。 耿南仲心中的难受,比刚才多了十倍,肉体的疼痛只是暂时的,但是地位的反差,将来还有机会翻转么? 更让他心惊的,则是定难军此时的规模,一路走来,人家根本不设防,随便你看。 横山一线有多少兵马?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就在两地护送难民前行,而且号令威严,军容整齐。 童贯在河北大败之后,天下究竟还有谁能治他。 此时朝廷最明智的选择,当属是马上切断和定难军的所有联系,立刻开始制裁,否则定难军的军势只会越来越大。 可是朝廷有这个条件么? 可能要继续被迫养虎为患了。 一股无力感,顿时袭上心头,耿南仲思来想去,决定暂时先不离开了。 他要在定难军再观瞧一番,看看这里到底如何。 要是汴梁如今却已无法解决难处,那么未来这天下—— 陈绍今日没有穿轻甲军袄,而是着一身窄领长袍,在广源堂中,听王寅说着盐州官员贪污的事。 “这几个贼子借安置之名谋夺民妇,挪用公银,其心存污,行止不检,辜负节帅大恩!” 陈绍说道:“按律处置就是了,这种事也是难免的,只是常巡视检查,除此之外,更无他法。” “我们如此缺钱的时候,他们还这般行事,属下真想将他们全都碎尸万段。” 王寅咬牙说道,看得出来,他是有点恨贪官。 毕竟是苦出身,吃过这些贪官的亏。 盐州这地方,确实有点特殊,这里油水有点太大了。青白盐的贸易,每年能赚千万贯。 当初大宋切断了他们往中原贩盐的通道,即使是国力不济,西夏也马上果断开战。 因为这条路一断,他们的财政立马减少一大半。 陈绍心里盘算着,是得让魏礼,优化一下此地的官员配置。 权力不必集中,因为这里完全可以按章办事,不太需要一个决策者。 盐铁,是定难军的钱袋子之一,而且是最能来钱的一个。 “我们得有自己的一个选拔官员的制度。” 陈绍自然不能在地盘上搞科举,但是此时已经不是创业初期了,很多人失去了出头的机会。 这种情况可不好。 “把魏礼他们都叫来,我要商议个事。”随着贪官越来越多,陈绍觉得,是时候发展自己的独特的选官制度了。 如今定难军的大政策,都是陈绍提出个大方向来,魏礼他们回去商议,敲定细节,拿出具体方案,再由陈绍审查。 这样很是方便,而且也保证了他自己的权力不会被偷偷架空。 不一会,魏礼带着两个书记官,还有副手许进。 几人进来之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在定难军中,大家还是很随意的。 陈绍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盐州出了几个贪官,我已经让广源堂处置,我发现咱们的官儿已经很久没有流动了。正所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你们觉得选官上,有什么好的政令可以推广。” 魏礼和许进对视一眼,没想到今天的话题这么大。 魏礼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如开科。” 陈绍对此不太赞同,开科又是那一套,学的东西很难致用。 就算是要开科,那也得改制一番。 他还是倾向于,有个搞研究的地方,尽管如今陈绍手下,除了在火药的威力上有所加强之外,并没有发展出什么新的技术。 即便如此,陈绍也觉得很有意义,因为新东西的面世,往往是井喷式的。 自己已经将风气引到一个正确的道路上,随着经验和知识的慢慢积累,早晚有收获的那一天。 “我提一个想法,你们帮我参谋参谋。”陈绍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从堡寨、镇这一级开始,直到州府,逐次设立各阶学院、书院,然后层层选拔,你们看如何?” 魏礼和许进,虽然不太赞成,但是陈绍提出来了,他们就要仔细去想有没有可行性。 许进说道:“节帅此乃长久之计,但远水难解近渴,我们当下就需要一批官员顶上。” 陈绍想了想,说道:“那也不妨碍先施行,就当是提前试点了。我们再从中原,挖一些现成的不如意的官吏来,只要通晓钱粮刑律,就可以入职。” 魏礼笑道:“这个却简单。” 陈绍又说道:“在河西,建一个佛学院,教他们把经世致用的学问,和佛学结合起来,培养一批神棍,为我所用。” 魏礼和许进突然一起咳嗽起来,眼神都有些古怪。 陈绍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到了你们这个地步,若还看不懂这件事的重要,那就白干了!” 两人其实也懂,但没想到节帅说得如此直白。 “佛学院的学生,要挑身体好的,和尚这个身份好啊,将来可以放出去做细作,打探、策反、刺杀都可以。” “再来个讲武堂,把那些中低层的武官、武将,每年挑上些日子,集中起来学一学。” 打仗这东西,也不能全靠武将们在战场上,生死相搏中去领悟学习。 有些经验,也是可以口耳相传,言传身教的。 陈绍点了点头,“就先这样吧。” 对他来说,在定难军中推广,还算是轻松。 若真的有用,将来再不断完善,发扬光大。 这件事听上去很大,但是在魏礼和许进看来,反倒不是很麻烦。 在堡寨内,原本就有很多的学堂,学的是认字和匠学。 稍微增添些人手,从各自堡寨内,寻几个学究先生,给小童启蒙就可以了。 至于佛学院,两人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节帅的想法确实很好。 因为西北这地方,佛学太重要了,要把释经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以免为有心人所用,蛊惑人心,来破坏定难军内的团结。 两人离开之后,陈绍也不想在广源堂待着了,他总觉得这里阴气很重。 其实在地下,确实有地牢存在,但是关押的人不算多。 一般只要进了那里面,很快就招了,没多少人能承受住。 能承受住的,就已经不是一般的犯罪分子了,是死硬的顽固罪犯,干脆就杀了。 广源堂,大部分时候,都是先掌握了罪证才动手的。 陈绍这么一个从外地来的新崛起的势力,治下肯定是有不少人不服的,一品广源堂的存在,就是为了对付这些人。 他带着大虎和几个亲卫走出节堂,正好一人从一品堂内商队的院子中出来,穿着一袭白衣,有些素净。 正是河西回鹘领袖悉里的妻子,萧氏。 萧氏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行礼道:“拜见节帅。” 陈绍听王寅说过,她把河西商队经营的十分好,已经快超过夏州那里的茶马交易税了。 陈绍也有心重用她,只是还不确定她是否忠心,想着再观察观察。 听说悉里前段时间,突然死了,陈绍就宽慰道:“夫人节哀。” “多谢节帅。”萧氏又弯腰说道,陈绍看了一眼,说起亡夫,她好像没什么哀伤,不过她的表情倒没什么纰漏,严肃中带着悲色、睫毛上还有些许泪痕。 陈绍刚想走,萧氏突然说道:“节帅,能否说几句话?” “你说。” “妾从去年起,为节帅效力,在广源堂内兢兢业业,不敢说有什么功劳,承蒙王总管抬爱,曾许诺说要上报节帅,要让妾身来管商队。” 萧氏说着,语气带着点哀怨,“怎么上报之后,反倒不提了,可是妾做的哪里不对,还请节帅当面训斥。” 陈绍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了,开口要官的更是不少见,但是没想到萧氏一介女流,官瘾也这么大。 看得出来,刚死了丈夫萧氏根本就不伤心,悲伤与哭泣都是装的。但是陈绍没给她商队负责权,她是真难受,这泫然欲泣的表情,比刚才真切多了。 陈绍轻咳一声,笑道:“其实吧,你干的很不错,我也仔细看过账本。但是咱们毕竟认识不久,还不是很熟,我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你也知道的,用人之道,才能是一方面,忠心也是很重要的。” 萧氏没想到陈绍这么实诚。 那真是不拐弯抹角,她本人很喜欢这种风格,直来直去,自愿交易。 “节帅,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让节帅看到妾的忠心。” 陈绍听她声音,又带了一些柔媚,不禁咽了口唾沫,这萧夫人真是太想进步了。 虽然知道这白衣下面的包裹着的身体很诱人,但是陈绍还是仔细想了想。 好像也没有什么危险,广源堂已经把她底细调查清楚了,一个没落的大辽贵族。 丈夫也死了。 见陈绍站在那里不说话,萧氏的微笑变得有点难堪,简直像是一种复杂的假笑、凝固在了脸上似的。不过她总算是个心思灵巧的人,没有继续说话。 陈绍越想越对,如今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若是能把这个萧夫人利用起来,商队多赚些钱,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为了大业,自己就算付出五亿八亿的,又有何妨。 他背着手说道:“对于河西的商队,我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一会夫人你到我哪里,咱们好生论道论道。” 萧氏低着头,羞得面红耳赤。 陈绍回到府上之后,低声安排了亲卫几句,就在小院里等着。 闲着无聊,他就在桌前煮茶。 不一会,有人护送着萧氏进来,她脸红红的,此时失去了那精明的劲儿,只是低着头。 炉子上的水烧开了,白汽缭绕,萧氏赶忙说:“妾来伺候节帅。” “什么?” “饮茶啊。” 陈绍上下打量着她,尽管是不着粉黛,穿着毫无修饰的白麻衣裙,但那线条圆润的艳丽鹅蛋脸、宽大痲衣下隐约的美妙身段,仍是十分诱人。 尤其是那双瑞凤眼露出点笑意,更是仿若情意绵绵,叫人如沐春风。 萧氏上前,先倒了一碗茶,跪坐着双手捧到陈绍面前的案板上。 陈绍没有伸手把住茶碗,而是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两人本来气氛很尴尬,但稍有肢体接触,反而都放开了些,萧氏的眼神便隐约有点微妙。 陈绍看她的脸时,那细腻雪白的肌肤映着些许炉火的红光,仿佛又多了几分羞意的颜色。 萧氏本来是闭着眼的,可是她使劲撑着墙壁的手、忽然按到了木窗上,“哗”地一声,不慎把窗户推开了。 扶着墙的萧氏,惊呼一声,身子朝前趴下去,唬的她赶紧抓住窗边的箩枝。 院子里,开的正艳,一片绚烂的春光,涌现在两人眼前。 陈绍浑身绷紧,看着被窗边被晃落的瓣,落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情绪嗡的一下涌起。 “春天到了~” (本章完) 第143章 向死而生 第143章 向死而生 西平府历经了个难得的暖春。 但是在河北,则是风雪漫天。 朔风大起,将燕京城外卷得雪尘飞扬,漫天迷蒙。 如此反常的节气,在燕地出现,更是让人格外头疼。 今年燕地的苦难,就跟潮汐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未间断。 天边铅灰色的云层堆积,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又要纷纷扬扬而下。 据燕地的郭药师说,今年的天气比起往年都要寒冷得多,而且还冷的长。 这几年来,明显能感觉到冬季变得漫长,来得早去得迟,到今年达到了又一个顶峰。 在这河北边地,人们半点都看不到春意来临的迹象,反倒是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将所有人都笼罩在这酷烈的苦寒中,挣扎不出。 郭药师站在城墙上,远望古北口方向的城塞,金人的营寨就在漫卷的雪尘中,险关绝隘,若隐若现。 风声凄厉,反复拍击在燕京的城墙上,竟让人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郭药师不禁有些皱眉,在燕京府的腹心之地,竟然还保留了金人的营寨,驻扎着四百个女真鞑子。 这算哪门子的事,郭药师找过童贯几次了,对方都劝他不要惹事。 看得出来,这个太监是真的怕了,他只想安安稳稳地等着朝廷封他个郡王。 可是燕地的人,谁不知道你这郡王怎么来的,哪还有人看得起你。 一行人马,从城下经过,总共不过六七骑,都身披铁甲,头戴兜鍪,外裹披风。 正在城下静静勒马而立,等待着城门开启。在几名亲卫簇拥之中,立马在最高处的,正是河北宣抚司都统制王禀。 这段时日下来,王禀这个粗壮魁伟的军汉消瘦了不少,脸上线条如刀砍斧凿一般加倍分明起来。 下巴上黑黝黝的一片,尽是粗短的须根,脸上一直有散不尽的沉郁之气。 自从被萧干从燕京城赶出去之后,王禀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他心中的自责、愧疚,以及对高层的怨愤,是怎么都压不住了。 城门打开之后,郭药师也下来迎接,王禀问道:“宣帅相招,所为何事?” 郭药师说道:“听说是要换帅了。” 王禀眼睛瞪得溜圆,心中突然紧张起来,歪头道:“换帅?” 郭药师心中冷笑,暗道你以为让你挂帅呢? 你跟大宋的皇帝有这个交情么? 人家就是要换,也得换个自己人。 “天使马上宣旨,咱们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来到燕山府的宣帅节堂内,这里已经挤满了文官武将。 童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王禀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也不跟人打听,只是默默等待着。 过了一会,天使轻咳一声,节堂内顿时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其实都在盯着他呢。 童贯站起身来,来到节堂中间,带着众官员跪倒接旨。 天使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宣道: 朕绍膺骏命,法天隆道。 尔枢密使童贯,总戎六师,迅扫腥膻。 今观卿露布飞驰,云蓟门父老壶浆相迎,契丹残孽望旗星散。复燕山府九州七十一县,捷功赫赫,冠乎本朝。 是用畴咨百辟,稽典崇赏: 晋京秩而尊元老,特解卿河北河东宣抚使之职,进位「开府仪同三司」真三公,班亚丞相。赐履上殿、赞拜不名,岁禄万石,子孙世享萌嗣。 裂茅土以酬不世勋,封卿为「徐国公」兼「豫国公」,食邑徐州三万一千户,锡亳州永业田千顷。追封三代,敕建「双国功勋坊」于汴京朱雀门。 授金匮秘藏之荣,命龙图阁学士奉《太宗平戎图》、宣祖雕弓授卿,入藏徐国公府,永彰克复汉疆之荣。 典仪用亲王旌节,许卿乘象辂、建九旒青罗伞,出入卤簿用半副御仗。 众人一听,都有些意外,大宋为了防止权臣出现,祖制是异姓不得兼领两国公。 看来真的是要封王了。 但是封王之前,先把宣帅的兵权拿了。 紧接着,天使又拿出另一道圣旨,这下大家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新的统帅人选。 结果出人意外,新任宣帅是谭稹 又是一个太监宣帅。 谭稹接旨之后,依然毕恭毕敬地把童贯请回首位。 王禀在人群中,默然无语,心中有些无奈。 如今女真人已经拿下了大辽几乎所有领土,天祚帝耶律延禧,躲在夹山之中,就如贺兰山里的李乾顺一样,早已成为了瓮中之鳖。 什么时候被擒,纯看女真人愿不愿意付出多些伤亡猛攻,不然的话,耗也耗死他们了。 女真兵马之强,几年时间席卷契丹全境,以河北燕山府如今杂凑军马,若是女真鞑子南下,又济得什么事情? 一经会战,只要失败,说不定反而就壮大了女真兵势,让其更难对付。 鞑子在古北口,驻扎着兵马,走的时候又摧毁了燕京城防,南下之心昭然若揭。 王禀已经料定他们会南侵,此时朝廷将这最紧要地方的兵马大权,交给了谭稹. 谭稹,本身就是童宣帅的副手,他挂帅之后,幕僚等人自然更不会变。 那又有什么区别? 这班底连残破的契丹都不能敌,如何指望他们能挡住女真呢。 王禀又把目光,落在了节堂内的武将们身上,心中更是绝望。 都是一群什么鸟人!哪有一个厮杀汉出身的武将,全是溜须拍马的废物。 白沟河惨败之后,这些人做鸟兽散,让军中上下无法通气,大败亏输他们的责任占一大半。 如今光了大宋的家底,把燕山府赎买回来,他们又都回来了,个个加官进爵。 女真人若是真的南下,恐怕比上次从契丹人手里夺燕京,还要简单一些。 其实王禀心中,还有过片刻希冀,期望朝廷能把这个位置给他。 如今天祚帝还没有被抓,不知道他还能为大宋争取多少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若是能加固城防,收拢河北人马,招募训练一支强兵,大事犹可为之。 让谭稹上来,王禀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肯定又是卖官鬻爵,没个正事。 燕山府新建,有大把的官位,足够他卖上些日子了。 在节堂内,乱哄哄的阿谀赞美声中,王禀默默地走了出去。 —— 一品广源堂内,萧氏拿着商队的印玺,心中着实快美。 她喜欢这种手握权力,然后把财富滚大的感觉,让她沉迷其中。 为此服侍伺候陈绍,她也不后悔。 几个从锁阳城带来的回鹘仆妇,站在她身后,萧氏咬着笔杆,说道:“把账本全搬来。” 随着翻阅的声音沙沙响起,萧氏的眼神,越来越亮。 早知道定难军的商队规模大,但是没想到这么大。 想到自己马上可以掌控这庞大的商队,萧氏激动得面色红润,心跳加快。 人类的爱好千奇百怪,有的人会疯狂迷恋那种权势在手里的感觉。 随着每一次的翻阅,萧氏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辆辆的马车、商船、驼队.正翻越沙漠、出海渡河。 斗粟尺布、风舲雨席,恍惚间自己好像堆砌起一座高耸的金山。 原本在回鹘时候,她就时常在想,要是自己能掌控一支比锁阳城大十倍、百倍的商队,那自己该如何布置。 此时终于有机会来实践了。 她合上账本,开始提笔规划,先要把商队的制度给固定下来。 每个人,是什么职位,作用什么,要对什么事负责,全都要明确。 这种工作量,浩繁艰难,一般人摊上早就挠头了。 萧氏却乐在其中。 她如今的状态,就像是一个非常热爱某款游戏的平民玩家,突然登上了全服前列的大佬的账号。 而定难军的商队,也迎来一个飞跃的机会。 —— 西平府。 春夏之交。 天下正下着绵密的小雨,雨点又细又密。 站在节帅府的小楼上,远远看去,城池中的景物、就像笼罩在大雾中。 风一吹,那茫茫的雨幕在空中飘荡,如同是一阵阵白烟缭绕似的。 折氏看着眼前的雨幕,不知道在想什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动了环环。 反正她不闹了,有时候还会和自己说说笑笑,就跟以前一样。 不过对陈绍,还是没有好脸。 陈绍从灵武大营回来,下马进前厅庭院,沿着走廊往里走、上了高高的小楼。 果然瞧见折氏在这里。 折氏的丫鬟瑞珠和翠蝶一起上前,殷勤地给他换下官服。 折氏穿着烟绿色宽袖上衫、浅青色长裙,美艳的容貌、如脂玉般的肌肤,凹凸有致的高挑身段,走路的端庄仪态,都很叫人神往。 但是陈绍如今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换好衣服之后,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腰,笑道:“这几日感觉怎么样?” 折氏那双娇媚的杏眼里,此刻多了些娇憨的眷恋,看了一眼烟雨中朦朦胧胧的望楼,又转头看了陈绍一眼,毫无意义地点头“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个‘嗯’是说自己这几天都很好,还是怎么着,陈绍也不在意,笑着说些情话,憧憬着孩子出生后的样子。 折氏心情似乎依旧很复杂,她出奇地沉默,有时会悄悄打量陈绍,伸手放在仍然很纤细的腰身上。有时有会望向窗外的雨幕,微微发怔。 “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折氏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把孩子送给环环。” 说完之后,怕陈绍不高兴,又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眼。 陈绍抚摸着她的手背,说道:“行,我来想办法。” 他根本没打算想办法,对女人,你先糊弄过去就是。 她们的想法,一会一个样,大部分时候不必理会,随口说几句好听的,只要别让她看出你在敷衍就行。 果然,陈绍说完之后,折氏又恢复了原本娇媚可人的模样,痴缠着陈绍不肯松手。 —— 应州附近,有一支奇怪的兵马,看上去逃荒似的,一路向西。 人数还真不少,这四千余军马,拉开的队伍行列,也足有七八里地了。 这是耶律大石的人马,此时他麾下军将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大石林牙将行军方向选择朝向正西,传闻西边是不毛之地,还有野蛮凶残不开化的草原野人。 不过这个时候哪有他们询问的余地,军马一旦行动,就带起了巨大的惯性,将所有人都裹在其中。 再加上耶律大石最为心腹的耶律敌国烈所部骑军前引后遮,大家只管着跟上,懒得去费心思。 当初萧干和耶律大石分家,即使是契丹人中,也有一部分选择了萧干。 这四千人,就是耶律大石全部的底牌,这一路上从燕京带来的粮食吃的也差不多了。 他们也只能一边行军,一边抢掠当地的百姓。 应州城墙上,有人指着下面,对孟暖说道:“就是这群人!” 孟暖瞧了一眼,说道:“是辽人,该不会是去投奔陈绍的吧?” 如今辽人往西逃,很容易就联想到陈绍,因为西京府大部分辽人都是这个打算。 孟暖一下子犹豫起来,自己刚和陈绍那边牵上线,到底要不要打这群辽人。 看着手下胳膊的伤痕,还有下面一群人不忿的样子,孟暖知道自己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能让这群契丹人抢完之后没事人一样离去。 “给老子射!” 他话音还没落,突然远处传来撞钟声,这是女真人来的信号。 果然,不久之后,一群女真鞑子向着契丹大军队列蜂涌而来,这些骑军看见辽人旗号,顿时迎上去,放手乱砍乱刺。 血光四处迸溅,哭喊之声,又高上了一个台阶。 转眼之间就已经砍杀了上百耶律大石麾下军马,应州城头的孟暖和手下,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纷纷收回了弓箭。 鞑子追来了,最好是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眼看大军就要崩溃,耶律大石突然止住了马,调转回去。 不少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大石林牙要亲自去迎敌,如今视线所及,全是被女真鞑子驱赶,而丧胆之人。 女真人是把契丹人打怕了,他们根本没有与之一战的勇气了,孟暖躲在城墙上的矮墙里,从射孔往下看,不屑地啐了一口。 “敌国烈,你带人先走!” 耶律敌国烈看了大石林牙一眼,明白这个时候大家就算是顶上去,也未必有用,只怕还会被后续滚滚而来的败退人潮彻底冲散。 大石林牙既然要带领大家脱离这个死地,他的本领是最强的,选择留下断后也是最明智的。 耶律大石就在中军当中,几十名扈卫骑马甲士,已经为大队挤得紧紧的贴着耶律大石,不住向周围叱喝大骂,让那些军士不要冲撞了耶律大石。 看着呼啸而来的女真鞑子,耶律大石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竟然也有一丝惧意。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手持一杆长枪,看了一眼对面的鞑子。 来的追兵属实不多,但是辽人已经破胆,见了女真,就只有逃命的份。 此刻耶律大石已然知道,自己这几千军马,恐怕不能如愿带出这死地了。 以几百骑兵,追赶数千骑兵,如群狼驱赶羊群。 想当年,契丹八部,也是这样打仗的,也能让数量远多于自己的敌人自相奔走践踏。 这正是生长在北地上那些马背上民族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当年大辽开国,那些马上精锐,也有如此威风。 耶律大石握紧了长枪,以前自己的祖宗是猎人,如今子孙反而成为猎物。 这是相当困难的一种骑战战术,既要以最快速度彻底粉碎对手的抵抗意志,又要自己不陷入这狂乱的潮流中淹没,始终保持着压力,始终驱赶着这些崩溃的人潮,在还有一丝力气的时候都在拼命奔逃。 当年去剿灭女真的那几十万辽军,不是被打垮的,而是自相混乱践踏而垮的。 大辽立国百余年,疆域比契丹八部扩张了百倍,人口也增加了几百倍。可笑的是,却再已经找不出几千有这等本事的精骑了。 所以他要离开这里,去女真人追不上的地方,东山再起!之所以选择西边,是因为西边才能避开女真人,他已经对战胜如今的女真人不抱希望了。 萧干选择向东,在耶律大石看来,必定会灭亡。 他知道,女真人也会有贪图享受的一天,他们的战斗力也会下降,就算是自己等不到,子孙也能等到,届时杀回来,杀回祖先埋骨的地方来。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他不会轻易丢下这苦心积攒起来的将来复国实力而自家先走。 城墙上,孟暖和他的手下,看着契丹狗和女真鞑子互相残杀,心中乐不可支。 两边在他们眼里,都不是人,都该死。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们还是希望契丹狗能赢,因为契丹人就是再畜生,也比女真鞑子好一点,这些凶恶的鞑子,实在太像一群恶鬼了。 这群女真鞑子骑术当真不错,几百骑快若风驰电掣,根本不停。 眼睛都红了的这些女真甲士,向着耶律大石拦截的方向疾冲而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似乎能将这道路震塌了也似的,女真鞑子的身子伏在马背上,刀拖在背后,尽力将马速提到最高。 耳边忽忽都是风声掠过,马速已经快得不能再快。 前方这个时候迎着他们冲来方向的,耶律大石也集结起约有百骑队伍。 耶律大石反应不可谓不快,调度应对办法也不可谓不正确。可是毕竟士气上有差距,战力也不一样。 他这些人,多是辽东难民屯军出身,底子还算不错。乱战一气看不出太多破绽出来,小队轻骑的哨探追袭也能控制得住。 但是这种硬抗骑兵冲锋,就有点难了。 只用了一番冲撞,契丹留下来断后的兵马几乎全灭。 孟暖在城楼上,和手下们面面相觑,女真人已经成了契丹人的天敌了。 自己这些人,和女真鞑子兵打的时候,都没有如此不济事,还能支应几招呢。 耶律大石只是抱紧马脖子,在一片纷乱当中策马疾驰,马屁股上中了三箭,每一支都插入很深。 不知道女真人是不是知道耶律大石的身份,没去追那些大部队,而是死追着耶律大石不放。 耶律大石此刻,已经再难清晰的考虑什么,他甚至没有办法控制马匹,只能任它自己跑,带着主人逃命。 这个时候耶律大石用尽全身气力,也只能保证不从马背上掉下来而已。 手下的惨状,此刻窘迫,让耶律大石忍不住在马背上苦笑。 突然,战马停了下来,耶律大石往前一看,顿时心如死灰。 眼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因湍急的水流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拍打撞击着崖岸,然后打着旋儿绕过去,继续向下游奔腾。 站在崖上看着这河水嘶吼,用不了多久就头晕目眩。 “若是大辽还有一线生机,请祖先保佑我,渡过此劫!” 说完之后,耶律大石解去盔甲,抱起身边一截枯木,一跃而到水中。 女真人追过来的时候,已经瞧不见了耶律大石的身影,只有那匹屁股上插了三根箭的马,还在原地痛苦地叫着。 气急败坏的女真鞑子,朝着下面的河水射了几箭,转头开始收拾起耶律大石的战马来。 女真人十分爱惜马匹,这战马十分神骏,止血牵回去修养一段时间,还能继续骑。 但是他们为了追击耶律大石,放过了那群契丹余孽,回去之后免不了要被责罚。 (本章完) 第144章 迟来的封赏 第144章 迟来的封赏 延安府,郊外的原野上。 老种勉强顶盔贯甲,坐在一张软榻上面,在他身后,诸将按剑而立。 这些宿将,分成各个小团体,互相正交头接耳。 早早传来消息,说是有天使前来宣旨,种师道于是焚香设案,在此恭迎官家的旨意。 一群西军将领,也都心怀忐忑,不知道朝廷怎么给河北的事下结论。 大家从河北,擅自回师,严格来说形同造反,最轻也是个革职查办的罪。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肯定是在汴梁内商议讨论过很久了。 其实不光是他们,童贯赎买燕京,是功是过,也一直没有下结论。 而陈绍打下兴庆府,几乎灭掉了西夏,至今仍然没有封赏。 大宋朝廷,就跟歇业了一样,具体的原因大家也都咂摸过味来了。 如今东京暗弱,有些事他们肯定是要惩戒的,但是却不敢太狠。 犹犹豫豫,就一直拖着。 陈绍拿下西夏之后,马上就有很多不臣之举,想要封赏他,又怕他更加的变本加厉。 类似于功过相抵吧,说出去又实在不好听。 如今的大宋朝廷,就是如此拧巴,很多事都办得十分离奇。 赵佶玩了这么多年,终于是把大宋的底子,几乎败光了。 他自己脑袋一缩,什么都不想管,导致很多事都耽误了下来。 如今也是不得不一一处理,先是从童贯开始,给他封了真双国公,后续估计要封王。 如此一来,就坐实了他们收回幽燕的功绩。 然后是西军,最后才是陈绍,因为陈绍那里,是最难处理的。 就这个顺序一出来,西军中那些聪慧的,已经知道自己大概无事了。 朝廷依然是重赏童贯,甚至封王,摆明了要挟制西北的陈绍。 自己这群人,就是屏障。而且他们挤,也会挤出西军的嚼头来。 种师道以老弱之身,今日挣扎着刚刚天亮就已经出迎西门之外。 西军诸将,有的是无可不可,觉得朝廷太过分,有的却是满肚子愤懑,可是老种都已经亲出,也只好都跟着出迎。 无论如何,他依然是西军精神上的领袖,是个团体的灵魂人物。 他的资历和战绩,决定了他只要活着,就能占据这个地位。 自从河北西军自行撤退的那一场变故发生之后,在西军当中,隐然又分出了几个小团体。 有些觉得老种已经垂垂老矣,并不能带着西军前进,甚至都保不住西军。 这群人偏向姚古,觉得姚古能取代老种。 也有依旧对老种忠心耿耿的,当然不管任何时候,都不缺少的观望风色顺便打酱油之辈。 这个时候在老种身后就显出端倪出来了,各个小团体之间自相交头接耳,低声的说着什么。 这次朝廷的旨意,将决定很多事情,人心也就在这个时候,浮动了起来。 而老种在自家亲卫的随侍之下,就当没有看见,靠着这抬出来的软榻静静等候。 不是他不想争,确实也是争不动了,朝廷这次的赏赐,大概率是要人去提防陈绍的。 可是西军还有这个能力么? 以前西夏打过横山,是全民皆兵,众志成城去打夏贼。 陈绍要是进来呢? 陕西诸路,多少百姓正舍弃故土,投奔定难军去了。 老种的身子骨实在是不成了,进了河北之后本来就是屡屡伤风,在连绵不断的暴雨当中,又不可避免地淋了好久的冷雨。 即使是今日,也有不少人劝他遣人代迎就成了,老种却坚持扶病而出。 种师道放心不下,他怕这些西军的将门,再次为人所用。 但他又能如何约束下面这些将兵悍将呢,他年纪大了,别人对他的敬畏,也会随着他身体的恶化而减少。 种家军确实不需要朝廷的这次粮饷,但是其他将门需要,陈绍只给了种家军的粮草。 此刻他靠在榻上,身周全是软垫,旁边还有扈卫张盖为他挡风。 小种没有来,在老种身边的,是一些年轻的武将。 在旁边还设立了一个军帐,几个下人就在里面等着,只要老种实在支撑不住,就赶紧送他进帐中歇息。 老种倒还没到那种地步,靠在软榻之上,间或咳嗽几声。背后军将那种隐隐泾渭分明的样子,他就当没有看见。 朝廷让你们去挡陈绍,你们拿什么挡,而且不和陈绍交好,他真的打过来怎么办? 秦凤军姚古一系人马当中,一名心腹军将轻轻摇头,低声道:“老种相公实在是不成了,眼看撑不了几年,老刘相公这次折戟河北,小刘又年轻不济事……姚相公,只要稳住自家地步,将来西军如何,还不是看姚相公的? 河北偶尔小挫,不必计较什么。俺们秦凤军兵强马壮,难道还能为老种相公他们硬吃不成?看老种相公这个身子骨,姚相公,大可不必多虑。” 听完之后,姚古非但没有点头,还反驳道:“你莫胡言,我姚古最服老种相公,如何是要和老种相公做对? 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西军而已。若非是老种相公老病,某何必相争!只因顾念老相公的身子,我辈才要多担一些责任。 某自幼从军,就在老种帐中听令,就算此时有点误解,又值什么? 现在吾辈大敌,却是陈绍。伐夏我们打了五年,我们先人打了百年,如今全功都为他收去,已经占领了西夏全境。将来他再起了野心,眼看又是一个李元昊,是俺们西军的大敌!还有人虑不及此,才是俺们担心的事情。” 那心腹军将垂首不语,对姚古这种已经独自行事,却又不忍完全破脸的心态有点不以为然。 你不把西军全部抢过来,还要和陈绍争? 就算是统领全部西军,都可能会仰仗他的鼻息过活,大宋一旦供给不上每年千万贯的军粮,西军拿什么维持? 好在那陈绍,与当年的李元昊不同,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谋逆之心。 而且为人还算不错,银州和洪州两道商路,已经成了陕西诸路的钱袋子。 谁也不愿意得罪他。 突然,前面传来一些响动,片刻之后,视线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旗帜招展。 紧接着就看见大队甲士出现在地平线那头,差不多有两三百人上下,每名甲士都头戴貂帽,在阳光下耀眼生光。 大宋的捧日军护送天使前来宣旨。 作为殿前兵马,他们的卖相绝对不差。 来人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不是他们看不起西军,而是代表皇帝出来的天使,就得这个做派。 种师道刚要起身,就有捧日军校尉上前,“官家特许,种太尉可坐着接旨。” 这恩遇着实不错,也坐实了朝廷要收买西军的事。 其余人纷纷跪地接旨。 宣读完毕之后,各人都有封赏,哪怕是刘光世也授承宣使,充任鄜延路马步军总管,接替他爹继续执掌这一路兵马。 秦凤军总管姚古,则是获封最大的,算是接替了童贯在陕西诸路的部分权力,任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位在诸将之上,执掌西北军政大权。 姚古起身,谢恩之后,意气风发。 种师道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忧虑,姚古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种师道无奈地低下头,不再看他。 他自己也年轻过,直到姚古这个年纪,正值壮年,心高气傲,他们听不进任何规劝的。 唯有碰壁之后,撞得疼了,才知道回过头去反思。 —— 西平府,灵武大营。 陈绍看着手里的军报,皱眉道:“乱弹琴!” 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还胡乱加官进爵。 这不是拿朝廷的威严当儿戏么。 你真要收拢陕西人马,很简单,你给粮食就完了。 大宋中枢,毕竟还保持着各地漕粮的使用权,这些来自荆湖、江南、中原、河北的粮食,还是运到汴梁,由中枢分配。 陕西诸路人马,虽然还算是有点战斗力,没有粮食,他们拿什么养活这十万多的兵马! 吴麟以为他是觉得陕西诸路的败军都有封赏,而节帅平定方腊、兴兵灭夏,竟然只封了个节度使,这才发火。 他劝道:“节帅不必动怒,相信朝廷对节帅,很快也会有封赏。” 大宋的爵位、赏赐迟到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边关大将立了一件功劳,要等着层层审批,各级衙门的酌定,这才敲定封赏。 这过程有时候能持续三五年。 陈绍摇了摇头,那狗皇帝给自己封什么爵位,自己都不在乎。 陈绍气的是,他在陕西的这种行为,会让大宋垮的更快。 接下来对付女真,这都是盟友! 他们要是败的太快,把女真人的气势养起来了,自己也会打的更加艰难。 陈绍从来就没有想过,大宋能把女真人挡住,一直以来的希望,也是他们别败的太惨就行。 他没有跟吴麟解释,反倒是没藏庞哥,在一旁嘀咕道:“打了败仗还能受封.都说大宋重文轻武,这不是这也不轻武啊!” 陈绍呵呵一笑,不轻武? 之所以会有如今的局面,只是因为大宋的中枢,错判了一件事。 他们把童贯伐辽,当成了必胜的一战,所做的一切打算,都是建立在童贯击败契丹,收复幽燕上的。 要真是那样,你看西军有没有封赏,你看陈绍还会不会这么自在。 早就准备好要收拾你们了。 可惜,童贯在河北用了一场场意料之外的大败,活生生打破了他们的所有计划。 被用来平替禁军,威慑地方的刘延庆的人马,也是损失惨重。 当初,许给刘延庆的官职,可是河北宣抚使。 他就成大宋第二个宣帅了。 种种繁杂的思绪,涌上心头让陈绍有些失望的同时,又想起老种给自己的那些承诺。 如今自己地盘上的繁荣,给了他底气,满怀信心。 即使是被西军围住了,他们也没有那个能挡住自己。 宣和五年,五月。 朝廷的使者,终于来到了西平府。 朝廷授陈绍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及夏、银、绥、宥、静等五州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 陈绍接旨之后,脸色有些阴沉,爵位也没有、实际的好处也没有。 我在这里已经是说一不二,谁让你封什么刺史、节度使了。 自己有灭夏之功,结果和从河北逃回来的西军兵马,受到的封赏也和自己差不多。 打发宣旨人走了以后,陈绍在营帐内走了一圈,随后释怀地一笑。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管他封的是什么官,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陈绍也发现了,他自己对大宋体验,实在还很浅薄。 来到这里,不过几年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西夏的旧地上打转。 对于大宋现在局面,实在缺少理性的认识,所以才会处处都觉得怪怪的。 若是深刻了解过大宋,陈绍就不意外了。 大宋什么时候,赏罚做到分明了,自己就凑活着用吧,这身份也算是承认自己对于西夏旧地的统治了。 —— 对于大宋来说,今年最让他们轻松的,就是禁军几十万人的费被省了下来。 中央禁军,虽然还有几十万人开支粮饷,但是早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养着他们,纯属是浪费粮食,这也是大宋上下的共识。 但是汴梁这么大的地方,总要有一支人马来守卫,训练新军的任务,还是落到了高俅身上。 当年的中央禁军已经完全没有野战能力,可是在汴梁,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管是治河还是维持汴梁治安,都少不得他们,遇到什么事,也会优先从禁军中抽调人手。 朝中开府仪同三司,以太尉衔掌殿前司,并权知侍卫亲军马步两司事的高俅,就是官家潜邸旧人。 他是深明大义,在官家要对禁军动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官家一边。 这样的人才是亲信,才是天子家奴,才能让皇帝放心由他掌握三衙。 高俅这人,你说他属于梁师成也行,你说他不属于朝堂中任何一派也没毛病,他就是官家赵佶一派的。 之所以看上去像是梁师成一系的,那也是因为梁师成也是一样,都是赵佶的家奴。 赵佶看上去昏庸享乐,对这种事上,却格外精明。 其实高俅也并不像史书上写的那么大奸大恶。 他不算是依附蔡京或者童贯、他的所有一切都是官家给的,从一个帮闲提拔到了这等地位。 而且高俅为人其实相当低调,对官家忠心耿耿。要是高俅真的如史书所言是什么四奸六贼的,和朝中某派打得火热,赵佶怎么放心让他长久执掌三衙。 至于禁军废弛无能,不堪一战,这里头也没有高俅多少责任。 这是大宋由来已久的弊病,一点点累计到了如今,已经没法救了。只能是剜肉医疮,彻底把禁军给裁撤了,然后训练京营新军。 这次收到旨意,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训练出一支新军来。 高俅也是愁的不轻 官家确实信任自己,但是官家也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高俅想过推辞,但是被赵佶一番言辞恳切的交心话语,给劝了回来。 想到官家拍着自己的手背,说的那些话,高俅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 不论有多难,自己一定要帮官家把新军建起来,让那些宵小们不敢窥视汴梁。 (本章完) 第145章 杀皇 封王 从军 第145章 杀皇 封王 从军 高俅要建京营新军。 其实和陈绍在灵武大营,招募新兵,差不太多。 无论是用意,还是位置,都有相似之处。 一个是为了拱卫大宋的腹心汴京,一个是为了守卫定难军的腹心灵武诸州。 陈绍是用极短的时间,招募出足够的兵马,而且是优中择优,然后稍加训练就有了战斗力。 高俅则是步履维艰,愁的他夜不能寐。 此刻书房当中,烛盏之上满满都是蜡泪,也不知道在这一夜烧了多少蜡烛。 高俅和他的手下依然在谋划、计算。 因为牵涉到拱卫自己的力量,赵佶破天荒第一次,从自己的小金库拿出了不少钱财,来让高俅使用。 赵佶这些年,对自己的钱看的很重,他一般都是跟蔡京要钱来,轻易不自己的。 赵佶的个人小金库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做宣和库。 因为这是他在宣和年间设立的内藏库(即皇家私库)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皇帝后期最主要的私人财富积累中心。 因为赵佶把钱看得很重,他这个小金库远远超出了传统内藏库的规模,实质上成为了一个独立于国家财政体系之外、由皇帝直接掌控的私人财库。 赵佶的父兄,其实也有这个习惯,不过他们攒钱是为了将来伐辽复燕,充当军费的。 赵佶嘛,纯属是攒钱玩乐的。和他父兄定下严苛的规矩不同,这笔钱他可以随意支取,基本上就是用来支付庞大的宫廷开支、修建皇家园林、收藏古玩字画、举办宫廷庆典和赏赐宠臣。 赵佶有个毛病,他时不时就要赏赐别人才行,就如同后世看直播,不打赏就会浑身难受的那些人一样。 大手大脚钱的时候,他会有一种独特的满足感。 国家财计几乎破产,蔡京焦头烂额,童贯赎买燕京这些时候,赵佶都是一毛不拔,但是如今高俅要整训新军,赵佶马上就给钱了。 说到底,这人虽然坏,但是不傻 高俅为了报知遇之恩,也是拼了,完全不顾惜自己这把老骨头。 等到六月初。 新军开始招募,从京畿附近,召良家子入伍,得到两千人。 然后又以兵代赈,收纳燕地难民,共计五万人。这些人的素质,就稂莠不齐,远远不如那两千良家子。 但是高俅没有办法,大宋重文轻武这么多年,已经根深蒂固,好男儿不当兵几乎成了共识。 远没有汉唐那种人人争相投笔从戎的氛围。 禁军的兵营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开始操练整训。 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 赵佶也是几次下旨,重赏高俅。 在新军成立之后,赵佶再次犒赏伐辽兵马。 西军三军,又是赏赐有加,而且各种官职也不要命地给。 老种因为官位已至武臣顶峰,此次又加了开府仪同三司的荣衔。 小种得知枢密院事荣衔,他又无法进入枢密院做事,显然又是虚名。大宋有很多这种情况,官名听起来很吓人,实际上什么实权都没有。 姚古加节度使衔,在燕地败北的杨可世也加了节度使衔; 王禀加节度使衔,授环庆军总管差遣,各将仍领原军,其下将佐,都次第超迁。 河北系,西军一系的武将,大多得到了封赏,唯独背锅侠刘延庆和他的鄜延军,这次什么封赏也没有。 在燕京驻守的大军,除军将外,军中使臣赏二十贯,军卒赏十贯。 常胜军的郭药师,也被封赏,原本就进了安远军承宣使,此番直接拜武泰军节度使,加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 封赏之后,赵佶召其入朝。 郭药师携带着家眷老小,赶往汴梁,这让赵佶更加满意。 都是手握自己兵马的武臣,赵佶可召唤了陈绍好几次了,他不是这理由,就是那借口。 汴梁城外,哗啦啦马蹄声响,几十骑雄俊健马疾驰在城外的道路上。 马上骑士,全都顶盔贯甲,只是盔甲外面,都罩上了颜色鲜艳的锦袍。 在汴梁初夏的天气里,显得光彩夺目,极有气象。 这几十名骑士,簇拥着一员武将。 他个子很是挺拔,略微显得有点消瘦,披着一身软甲,外罩锦袍,脸上皮肤已经被风霜打得有点粗砺,腮下微微有点没刮干净的胡须,黑黝黝的又粗又硬。 骑在马上的郭药师身姿矫捷,缰绳控得稳稳的,随着战马奔驰自然起伏,宛然又是一副统领万千虎贲的大军统帅模样。 他其实真还算是有本事的,在当初的大辽燕京府,如今的大宋燕山府,他的战绩也很辉煌。 只是此人反复无常,几次背主求荣,名声很一般。 在他身边,是一个脸上还有点病容的矫捷青年武官,三十左右的年纪,跟在郭药师的身边。 马扩回顾四下,一声不吭,心中其实也有些惭愧。 伐辽之战打成这样,封赏却一直不断,好似真的打了胜仗一样。 他全程参与了此战,如何不知道内情,当年河间府那乱象,马扩一辈子都忘不了。 鄜延军的西军兵卒,扯着嗓子在帐外骂童宣帅,里面的人竟然装着听不见。 往日里还算英武,最看重自己的仪容的宣帅,就跟个怕事的鹌鹑一样。 赎回燕京城,更是叫他难以接受,如此多的粮食、金钱送给女真,将来他们南下时候,又该如何? 马扩是被高俅请回来的,当他听说京营新军正需要人来整顿,一刻不敢耽误,跟着郭药师就纵马来到开封府。 他要帮官家练出一支新军来,为大宋保留一点元气! “听说这次高太尉,以兵代赈,招募了很多的难民”郭药师叹了口气,说道:“就像当年,耶律淳组建怨军八营,局势也差不多。耶律淳一心觉得,辽地汉儿对女真人恨之入骨,却不知道俺们怨军八营,对契丹的恨不亚于鞑子。” “所以怨军八营,一直在造反,直到剩下了我这一营不到万人。” 马扩心中暗道,这郭药师说得也有些道理,以兵代赈隐患很大,但是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燕地难民,与女真有彻骨仇恨,但是大宋依然将他们视为盟友。 并且钱从女真人手里买地。 燕地这些汉儿,未必会服气 两人一边说,一边纵马,在远处影影绰绰中,汴梁高耸的城墙缓缓出现。 大宋在经历了一段绝对的虚弱期之后,正跌跌撞撞地重回正轨。 可惜,有些事,一旦发生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这次朝廷对武人的认输。 —— 西平府,节帅府邸内,陈绍又没睡好,一晚上做了好几个梦。 一个个被他所杀的人,浮现在他跟前,周围刀光剑影,将士们的怒吼和惨叫如在耳际,他好像回到了战场…忽然两团黑影从天而降,马掌踏将下来,他的脑子“嗡”地一声。 陈绍一下子坐了起来,瞬间的惊惶之后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伸手在额上抹了一把,全是汗。 “郎君,你做噩梦了?”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让他清醒了一些。 回顾左右,只见一张榈木大床,周围垂着华丽的绫罗幔帏,不是战场 李师师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好像也是刚刚起来,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陈绍把李师师搂在怀里,又躺下继续睡觉,但脑子里已经沉静不下来。 他又记起,当初打进西平府,就在这个齐王府内,很多七八岁的党项小孩,选择从宫墙上一个接一个跳下去,就是不肯投降。 西夏灭国的景象,实在也算不上惨烈。 更像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人,选择了陈绍取代那个党项皇室,来带着他们生存和发展。 李师师突然瞧见他双眼还是睁开的,柔声问道:“时辰还早,郎君再歇息一会儿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一直心神不宁的。”陈绍叹了口气说道。 说完之后,他紧紧抱住了李师师,柔软的娇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叫他稍有安神。 李师师被他勒地有点紧,但是却格外安心,嘴角忍不住漾出一抹甜笑。 第二日,天亮不久。 陈绍收到了消息,韩世忠围攻贺兰山,一举击溃了夏贼最后的关卡。 大军在贺兰山上,把皇帝李乾顺等人,逼在了一个山洞中。 西夏最后的皇族,纷纷在山洞中自刎。 陈绍看着军报,算计了一下时间,让他浑身一哆嗦。 就是自己做噩梦的时候,西夏彻底亡了。 “传令给韩世忠,继续搜山,贺兰山上藏着无数的夏贼死硬派,不斩草除根,将来都是些祸害。” “把李乾顺削首,然后将尸体和首级,一道运往汴梁。” 这一下,算是彻底完成了伐夏的大业,就看赵佶要怎么赏吧。 贺兰山防线被韩世忠击溃,皇帝李乾顺自杀的事,在定难军土地上,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那地方的党项皇室,其实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死了。 他们撤退到贺兰山的那一刻,这个国家和他们就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草原上见惯了胜者为王。 陈绍象征性地,召集官员们饮宴庆贺了一番。 酒后回到内院,陈绍晕乎乎地,想随便去个院子歇息一番。 突然记起今日的军报还没看。 陈绍强行打起精神,来到书房内,坐到椅子上解开今日军报的系带。 这一下,让他坐直了身子,有两件大事发生了: 完颜阿骨打病重,留下完颜宗旺继续追杀天祚帝,他自己则要返回上京府; 第二件,童贯封王了. 这个人葬送了大宋最好机会,本可以光明正大拿下燕云十六州,让女真人也不敢轻易生出南下的想法来。 可他就是拉了坨大的.战场上输了之后,他又为了赎回燕京城,搞得天怒人怨,如今竟然还要封王。 陈绍冷笑一声,把军报随手一丢,懒得再看。 此时万里之遥的燕京城内,还残留着这几日军中狂欢的景象。 宣帅要封王了,奖赏也都下来了。 就连一向破败的街坊里弄,这些日子也已经清理干净不少,城中烧尽的房屋,也都被重新修葺、翻新。 女真人走的时候,只要是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 所以四处的高门大户、寺庙宅院,都成为大兵住所,是军营的驻地。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每处军士居所都飘荡着酒香肉香。 童贯了大价钱,从自己本人手里出钱,然后在燕京宴请将士。 虽然后方的辎重补给,这个时候还未曾完全通畅,但是燕京城中从来就未曾缺过粮米食物,前些日子囤积了足有半年之用。 童贯虽老迈,也知道女真人要是南下,没有古北口他们随时都能来,所以早早就开始备战。 他有人脉,有手段,搞来的物资不算少。 这次宣帅封王,大宗粮米冻肉腌鱼拨发下来,还有酒类干果。对军士的拘管也没战时那么严谨,让大家放开大吃大喝。很是热闹了几日。 就算是在军士居所的外面,也聚拢着不少流民,他们当然不是来拍童贯马屁的。 这些燕地难民,身上还有点财物的,就回买军士手中的吃食。 没有财物的百姓,就等着军营中吃不完的残羹冷炙,拿来解决一家人的吃喝问题。 自从女真人临行前,完颜宗翰派大军还有辽国的仆从军,在燕地来回洗劫之后,这里的百姓日子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 燕京城附近的流民百姓心思活一些,正值初夏,山林田野当中万物生发。 他们便仗着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寻觅了野菜蘑菇,河里捞些新鲜鱼虾,等送到军营前面和那些宋军军将士卒交易。 宋军上下粮米冻肉腌鱼不缺,倒是缺这些新鲜吃食,或者用铜钱,或者干脆就用粮米在这些百姓手中交易,大家倒是落得个皆大欢喜。 童贯在府上,难得挥手驱散了侍妾和婢子。 等人都出去之后,他这才捧着封王的衣袍和印玺,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郡王的服饰以紫色为核心符号,配七梁冠、金带、玉佩! 这东西终于盼来了,自己以后就是广阳郡王了!浑浊的泪水,从双眼流出。 童贯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换衣服了,他尝试了很久,都无法成功。 于是只能轻咳一声,叫人进来伺候。 这次他一件件穿上,然后在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 周围的侍妾,全都拍着手称赞,童贯更加高兴。 可惜,再华丽的衣服,都挡不住岁月的流逝。 童贯瞧见自己的干瘪的皮肤,就像枯树一样,不禁又有些难过。 要是自己再年轻一点多好,要是早点封王多好—— 童贯封王之后,在燕京城里庆贺了三天。 谭稹亲自设宴,大宴三天。 很多燕地百姓一头雾水,你们到底是有没有吃的? 那么多粮食送给女真鞑子了,可是他们竟然还能如此豪绰。 其实完颜宗翰临行前,大肆屠杀、掠夺,已经完全丧失了在燕地的人望。 谁也不想投降给这么一群恶鬼疯子。 但是童贯在赎买回燕京之后,没有马上利用这一点,给自己和大宋收拢人心。 而是惶惶恐恐地等着朝廷处置,自己消极到什么都不干。 这次童贯封王之后的铺张,更是让给燕地百姓离心离德。 在燕京城中,原来市集处,本来就作为市易的所在,这个时候也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潮。 四处都是临时设立起来的货摊子,劫后余生的百姓还有点什么一家一当,都拿到这里三文不值两文的卖了,或者换些宋钱,或者换些吃食。 其中甚至还有些富贵人家的,把家里传家宝贝都将了出来,只等你慧眼能从这荒货摊子上发掘出来。 除了这些交易,更有一些半掩门子设立起来,粗壮汉子守在芦席遮挡的棚子外面,满脸堆笑的招呼着一个个经过的宋军士卒。 燕地大乱才结束,多的就是人,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 家中几口嗷嗷,女儿也就舍出来做起来这门生意,专门招呼这些操着陕西诸路口音的兵大爷们。 这些半掩门子里头,到底有多少曾经的高门贵户的金枝玉叶,就不得而知了。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好歹是严肃军纪了。 大宋拿回这丢失几百年的雄城,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宋军没有收复故土的慷慨,燕民没有重归华夏的激动。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一点荣誉感。 在这些集市上,这几天满满当当的都是戴着范阳毡笠的宋军士卒,胜捷军的居多,郭药师的常胜军也有些。 一场战事几经波折,终于打完,这个时候也是要放士卒们几天大假,轮流出去疏散一下的。 不然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得不到释放,就容易爆发。 只要这些活爹不再杀人放火,不强买强卖,惹事生非,到时候按时归营,一切就都听其自如。 胜捷军更是放得松一些,他们都是陕西诸路的人,跟着宣帅万里长征,在外转战数年,实属不易。 为将者要多加怀柔,这些日子连卯都点得不严了,反正离家万里,难道这些陕西汉子还能逃亡不成? 至于安全上面的问题,燕地的敌人已经打得干干净净,耶律大石和萧干都滚蛋了。 女真人在追杀耶律延禧,这燕京城还能出什么事情? 集市当中,到处都是挤不动的人潮,到处都是陕西口音和燕地口音混杂。 到处都有食物的香味飘动,到处都有宋军士卒的欢声笑语。 在这集市之中,一个青年背着范阳笠,行走在路上。 他穿着右衽布袄,布质粗陋,布眼老大。头发挽在头顶,插着荆钗木钗,一脸土色。 嗅到了食物的香味,青年忍不住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沫。 一天没吃饭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看着那些宋军,迈步上前问道:“俺听说这里在招募兵马,敢问几位,从何处报名?” 那几个宋军看着他的模样极其雄壮,问道:“当过兵么?” “前年刘参谋在真定府招募“敢战士”以御辽。俺应募而去,经过选拔,做了队长。后来俺爹死了,赶回老家守孝,今年刚刚出来。” 今年河北暴雨,他守孝在家,生计艰难,妻子又时常抱怨,青年不胜其烦。为了谋生,本来想前往河东路平定军投戎。 听说燕山府新建,正在招募兵马,便临时转路,来到这里试试运气。 几个宋军上下打量,这人实在是太过雄壮,天生的厮杀汉。 虽然正在招募兵马的是燕山府的团练,他们自己的队伍暂时不招募,但这个人却不好错过。 “会骑马么?” “会!” “哈哈,正好,我们引起到王太尉手下,太尉最是爱才,说不定一见你就给你个偏校当当!” 青年抱了抱拳,说道:“多谢!” “叫什么名字?” “岳飞。” (本章完) 第146章 病急乱投医 第146章 病急乱投医 西平府,节帅府小院。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这处幽静的小院却有如世外桃源。 一进的院子,里面栽着三五棵杏树,此时正是结果的时候,满院子有一股骄阳蒸腾嫩叶的气味。 折凝香的小腹渐渐隆起,陈绍这几日也减少了去灵武大营的频率,时常留宿在这里。 他正坐在树下,瞧着各地送来的情报和军报。 旁边的罗汉榻上,折氏闭眼睛躺着,正在小憩。她的皮肤洁白,配上颜色素雅的缎子更显得高雅美好,玉白的耳垂上带着两颗白珍珠,叫人见之便生出喜爱之情,产生想要把玩的愿望。 微微隆起的小腹,也让她增添了一丝为人母的成熟韵味。 通过各地的情报,陈绍总结出一个结论,大宋正在缓缓地步入正轨。 河北那一棒子,打的实在是太狠了,让大宋近乎休克了半年。 但它毕竟是一个近两百年的王朝,是有一定的自愈能力的。 而且有很多的忠贞之士,有文有武,也在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局势变得好转起来。 陈绍很是欣慰。 老实说,他不喜欢赵佶,也谈不上多喜欢大宋,忠心更是一点也没有。 但是他不希望看到大宋如今就倒下。 因为那将会是女真人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果大宋现在就乱了,那么就跟明末一样,会让女真人钻了大空子。 以大宋的体量和他两百年的王朝底蕴,就算是灭亡,最少也得折腾个十来年。 中原那些忠义之士,涌起的豪杰,都会先来打叛乱者。 这种混乱至极的内耗,会让异族南下,变得格外轻松。 完颜阿骨打已经病重了,他只要一死,主战派就会占据女真的上风。 再加上天祚帝也被逼到了绝路上,女真南下,只需要一个契机。 中原一乱,他们马上就会从古北口,涌入幽燕腹地,继而威胁河北。 此时此刻,谁发动内战,谁就是历史的罪人。 陈绍不会当这个罪人,而只要他别野心爆棚,主动造反,大宋也没有这个精力来招惹他。 如今这样,保持着和大宋名义上的君臣关系,慢慢积蓄自己的力量,等将来出关时候,有大宋这杆旗帜,中原豪杰也会为自己所用。 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情报收起来,陈绍招了招手,让丫鬟送到书房,由自己的书记官留存。 很多情报,你乍看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用处。但是将来发生了其他连锁的事,再拿出来看,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陈绍很注意情报方面的收集,他一直觉得自己玩阴谋、斗心眼,是肯定玩不过蔡京这类人的。 那就要知己知彼,把所有事,都摆在阳光下进行。 我不期待你们主动犯错,出手全是阳谋,壮大自己,静待变化。 以如今各方的战绩来看,大宋能挡住女真的机会,基本为零。 与历史上相比,大宋没有什么明显的进步,只是少了西夏这个掣肘。 虽然蔡京为了自己的权势,以极大地毅力裁撤了禁军,解放了一下财政,但整训新军的时间太短了。 童贯在伐辽时候的表现,和历史上差不了太多,凭什么相信他们守卫汴梁、河北时候,就能比历史上强了。 丫鬟脚步虽然轻,但还是把折氏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见陈绍在跟前,就坐在塌边笑着说道:“我梦到这杏子熟了,酸酸的,没想到还真的口中流涎。” 陈绍笑道:“可能是你梦里偷吃酸梅了。” 折氏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杏子,果子熟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孩子出生的时候。 她伸手抚摸着肚子,有无数的憧憬。 陈绍瞧着她的模样,见她眉宇间露出的欢喜,忽然生出一种爱怜之情。 两个人坐的很近,陈绍握住她的手,相视一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温情满满。 —— 夹山,在乌拉山与大青山之间,有一大片的山区。 此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且靠近定难军掌控的黑山地区。 所以在走投无路下,耶律延禧派人穿越沙漠,来到西平府,向陈绍求助。 看着堂中的契丹使者,如今的使相萧奉前,陈绍有点意外,耶律延禧真是病急乱投医。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去帮他啊,关键也真帮不了啊。 他们倒确实可以从黑山进入自己的地盘,但那样不就把女真全部引过来了。 陈绍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要是自己实力足够强横,完全可以将耶律延禧接来,然后以他的名义,组建一支复辽军。 趁机打入大辽境内,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挟持天祚帝,吞下大辽那庞大的疆域。 “还请陈将军早发援兵,我们大辽愿意与将军结盟,等恢复了大辽疆域,割让西京府和南京府给将军!” 陈绍呵呵一笑,这时候他们当然什么条件都愿意给了,毕竟是让自己去拼命。 他也没有果断拒绝,而是说道:“请使者少歇,在定难军做任何决议,都不是我能独断的,要和手下人商议一番。若是他们都同意,我自然是愿意出兵的,毕竟女真人残暴,而宋辽本就是兄弟之国。” 辽使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随口敷衍,不过见陈绍言语客气,没有因为大辽如今的境地,就对自己冷嘲热讽,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在他来的时候,曾做过这样的打算,就是陈绍一看见他,就把他绑了送给女真人。 “来人呐,快快为大辽使者接风洗尘,安排酒菜,不得怠慢!” 萧奉前看了陈绍一眼,心中七上八下,但也只能随着亲兵前去歇息。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向陈绍抱拳道:“还请将军慈悲。” “萧使相放心,我自然会和他们陈述利害,劝他们出兵。” 萧奉前这才离开,带着一群手下,随着亲兵来到一处衙署中,果然有好酒好菜招待。 大家随着皇帝陛下东奔西逃,都多久没有吃上这么一顿了,护着他走过沙漠的契丹兵将,全都咽了唾沫。 萧奉前说道:“大家一起坐下吃吧,谁知道是不是我们的断头餐” 陈绍没有召集人来商议,这种事还商议什么,但是他让人把大辽皇帝耶律延禧的书信,好生保存起来。 嘱咐道:“万万不能丢失。” 手下人见他如此重视,更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将之保存起来。 要是耶律延禧还有强大的力量,哪怕是大辽的一半实力,自己都有可能动心。 此时的话,去了就是独自面对女真大军。 耶律延禧自保都不可能了。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魏礼说道:“节帅,这辽帝有些过于荒唐了,我们如今还是属于大宋的,他难道不知‘海上之盟’么。” 按照海上之盟,宋金才是盟友,契丹是敌国了已经。 陈绍笑道:“蝼蚁尚且惜命,更何况人。他四处求救,也是一种努力,说起来这辽帝自从金人破了上京开始逃亡,已经坚持了五年,被追的似丧家之犬,依然坚持不降,说起来还算是有点气节的。” 陈绍想起赵佶爷俩来,心中不禁又啐了一口。 “今年四月,金兵围辎重于青冢,秦王、许王、诸妃、公主、从臣都被金军俘获。金兵送耶律延禧族属辎重东行,耶律延禧得知自己的妃子儿女被捉,竟有胆量与金兵邀战于白水泺,虽然再次兵败,但至少胆气可嘉。” 人无论多无能,只要在这个时候敢打,总能得到一些同情。 这就是汉人固有的情怀,陈绍也不例外。 而赵佶爷俩,则是把自己的亲闺女、亲妹妹骗着送出去,希望换来金人退兵。 最后也没逃了,被一锅端了。 魏礼见陈绍把耶律延禧的书信,如此珍重地收藏起来,自然不是为了传家或者卖钱。 估计有将来利用的意思,再联想到定难军在夏州的部署,节帅似乎有出兵云内诸州的打算。 节帅还肯定了耶律延禧敢于请战的勇气。 魏礼是在汴梁的党争旋涡里滚过的,对揣测上意格外敏感,他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要在关键时刻,及时表现出主战的意愿和勇气,与节帅站在一起才行。 至于能不能打过女真人,魏礼十分自信,他是这定难军的政策实行者,只有他最清楚,如今的定难军蕴含着多大的能量和潜力。 —— 女真兵马,对耶律延禧的围剿,正在进入白热化。 耶律延禧如今就是个巨大的热点,他逃到哪里,哪里就是最热闹的,哪怕是荒无人烟的山林和荒漠。 随着老皇帝完颜阿骨打病重,退到了后方,不能再处理前线的军务。 前线围剿的女真大军,由完颜斜也统一指挥。按理说斜也是阿骨打亲自提拔起来的“忽鲁勃极烈”,名正言顺,理应是金国兵马统帅。 但是完颜阿骨打走后,斜也很难辖制如此多的兵马,尤其是西路军的完颜宗翰和东路军完颜宗望,都各自统帅大军,独断专行。 此时在夹山附近,被摧毁的城塞废墟之外,已然是一片皮帐接地连天之势。 女真人,向来是以捉拿耶律延禧,作为最重要的事。 所以,也投入了最多的兵力。各色甲胄,各色旗号,各色装扮的军马,正在或安营扎寨,或出兵巡哨,或就在营中养精蓄锐。 聚集于此的大军不计其数,视线之中,单单是女真本部精锐,就不下一二万人之数。 各个谋克认旗,遮天蔽日,猎猎舞动,尽显这支气势正盛的鞑子军中的剽悍之气。 女真人虽然勇猛,毕竟是小部族出身,人数天生不足。除了这些金钱鼠尾,粗壮结实的女真本部精锐之外,其余营中还有形形色色的女真治下部族的仆从军。 其中人数最多的,就是从草原上征募而来的漠南三十姓鞑靼。这些被辽人成为野蛮人的草原汉子,身穿皮袍,科头蓬发,持角弓骑着矮壮但是耐力长久的蒙古马。 他们以部族为军中聚落,依然保持着放牧时候的组织,依附着女真军帐而扎下自家散乱的营地。 营中甚至还养着成成群结队的羊马,其中赶着的羊,就是这些辅从军的军粮,羊嘶马鸣,与人杂居一处,营地内臭烘烘的如同一个个粪坑。 这就是女真的西路军,他们从未踏足过大辽最富庶的土地,一直在西北征战。 女真的东路军占据辽人当年的菁华腹心之地,征募的部族仆从军规模更为庞大、也更正规。 这些以渤海人为主,还有高丽人、奚人,甚至还有少部分的契丹人和汉人。 本来都是从白山黑水钻出来的,因为出兵的方向不同,也就此让两路人马有了差距。 东路军不光规模大于西路军,而且还有不少的辎重与攻械,盔甲之类的也都很齐全。 所以除了野战之外,东路军还有相当的攻拔坚城实力。 西京府,算是大辽最穷的地方了,即使是同为幽云十六州,尉州、应州等地,也是贫瘠的很,完全无法和燕地相比。 女真西路军征募的部族仆从军,只能以草原上蒙古帝国前身各个部族为主,尤其是漠南蒙古各部。 此时还没有蒙古这个说法,他们都是松散的部族,这些人的生存条件和女真人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危险。 马背上长大的这些仆从军,固然使宗翰所部野战能力加强,但是结硬寨、攻坚城的能力,还是颇为匮乏。 女真人的战兵构成,大概就是这样。 当然,除了这些当做作战核心的军马之外,还有数量更多的苍头、生口等辅军。 他们的待遇就更低了,也更加悲惨,基本全是被掳来的奴隶。 在女真人的鞭子抽打下,成群结队地在四下伐木樵采,或者牵着一群一群的马匹在饮水照料。 营地中所有的苦工杂役,也全部由他们承担,稍有不慎就被任意打骂处置,打死了完全没有任何责任。 这些苍头、生口之间也没有个森严秩序,连个管理者都懒得挑选,全凭他们自己组织,由强壮或者有些名望的来担任。 临战的时候,往往被毫不顾惜地驱赶上前,当做炮灰,哪怕浪费敌人的箭矢,在女真人看来都是值得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绍钱购买,完颜拔离速和当时西京府内的女真人都十分乐意的原因。 在他们眼里,这些人根本一文不值,贱如蝼蚁。 平日里苦役繁重,女真人还不管饭,吃食全靠抢掠当地百姓,每天饿死的极多。 这次女真西路军全体出动,规模极大,大同府的完颜希尹都来了。粮秣更加不充足了,到了这地方百姓已经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没地方掠夺,这些苍头、生口的聚居之所,每天都会抬出去几十上百具尸首。 那些跟随女真军日久,在上京府、中京府或者辽地被俘、有些资格的还好些。 最苦的便是在西京大同府强行征募的汉民,是女真这个层层压迫体系的最底层。 每天抬出去的尸首,多是这些云内沦亡百余年,换了一代又一代的异族主人骑在头上的汉民们。 在女真人眼里,这些汉民无论死了多少,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甚至还会嬉笑指点,兴起时再射杀一两个。 这样纷乱喧嚣、臭气哄哄的营地,已然将附近的空地塞满。 从北面每天都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马涌来,谁都不想错过俘虏或者击杀耶律延禧的功劳。 女真起兵,就是为了复仇,所以这是最大的战功。 完颜阿骨打已经无法主事,各个骄兵悍将,也就一股脑涌入此地,来争夺这个功劳。 其实这很不好。 就像陈绍打下兴庆府之后,李乾顺逃到了贺兰山,明智之举就是让韩世忠一个人率领有限的兵马,慢慢围杀就是了。 这样全都聚集在此,反倒错过了收拢人心,建立统治的时间,导致如今云内诸州,基本全部被当地豪强、土匪霸占。 也就是如今唯一的大国-——宋朝拉胯,但凡是个明主在位的中原王朝,此时已经兴兵讨北了。 在烧成白地的城塞废墟中,女真人无聊地看着苍头生口们为了争些吃食殴斗,看着打死了人,他们才稍微有些兴趣。 稍微对行军作战有些经验之人,就知道如此大军,绝不能在此死地多耽搁。 必须尽合围包夹,但是宗望和宗翰,斗的正凶,唯一能压制他们的阿骨打又不在。 完颜宗翰是国相撒改的儿子,他这一派,属于是军功贵族。 为了制衡,阿骨打提拔亲弟吴乞买、斜也(完颜杲)为勃极烈,压制撒改系势力。 并且在起兵两年之后,以“谋反”罪名处死战功显赫的堂弟完颜斡带,警示贵族不得挑战皇权。 完颜阿骨打身体好的时候,他本人的威望十分高,压制着两派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如今他一病倒,事态逐渐有些失控,像围杀耶律延禧这样的大事,他们也敢互相拆台。 谁都不愿意给对方胁从掩护,导致耶律延禧几次死里逃生,从大军的包围中逃脱。 (本章完) 第147章 书生一怒,据州抗金 第147章 书生一怒,据州抗金 幽燕,金国册封的南京府,平州。 作为曾经的大辽南京府的一个城池,金国没有把这里还给北宋,而是选择让辽国降将张觉驻守。 设置了他们金国自己的南京府。 张觉,早年考中进士,出仕大辽,官至辽兴军节度副使。 金兵攻辽时,他看到辽国毫无希望,于是便投降了完颜宗翰,被拜为临海军节度使、知平州事。 周围全是坞壁堡寨,基本都是依附平州而存,可以给平州城提供足够的预警时间。 而且除此之外,平州城自身的防务,也给经营得甚好。 城防工事已经修缮完毕不用说,护城壕沟又宽又深。 就算不是临战,壕沟外面没有什么羊马墙女墙,但也有卡砦遮护四下城门前面,防止敌人直扑城墙之前。 城墙之上守具也是齐备,随时都有巡守军士。 这般城防,没有完善攻具的敌人,来几万人也打不下来。 在平州的一处豪宅内,张觉正在喝着闷酒,他手下几员大将在下面,也都是人人低着头,面带不忿。 有百十个直甲士在外院警戒,一处值房当中都挤着十七八条汉子,人挤着人转身都难。 “大哥,难道就看他们如此肆意妄为么!”张敦固一拍桌子,大声骂道。 张觉抬起头看着自家弟弟,众人这才发现,张帅双目赤红。 “大哥.”张敦固心中一急,站起身来,对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后悔。 女真人今日派了个鸟谋克来传旨,让张觉出兵,攻打萧干。 他在女真部落中,不过是个区区谋克,手下一百多个女真兵。 可是到了平州,却肆无忌惮,刚进城就把张觉派去迎接的人抽了个半死,怪罪张觉不亲自去迎接他。 张觉到了之后,被他从马上啐了一脸唾沫,然后就进城,要美女伺候。 张觉咬着牙,含恨派人去给他送去几个妓女,被他全部弄死了,又带着手下闯入一个小官的家中,侮辱了人家的女眷。 这小官是张觉的亲戚,他自己本来就是平州人,如今算是在乡亲父老面前,丢尽了面子。 如今那群畜生,还在小官家中,喝醉了之后呼呼大睡。 张觉的首席谋士,原辽国枢密院吏员李安弼起身,小声说道:“张帅,若是想动手,就不要迟疑。如今女真大军都在东边,无暇西顾,而完颜阿骨打病重。若是想忍气吞声,就不要动怒,好生安抚这个使者。” 张觉看了他一眼,说道:“李兄以为如何?” 李安弼想了想,说道:“女真人如此野蛮无礼,将来若是一直屈服他们之下,恐怕今日之事,还会不断重复。” 平州都统张忠嗣一拍桌子,起身道:“张帅,动手吧!” 其他下属也纷纷站起身来,几乎全部支持。 张觉一摔酒杯,道:“女真鞑子,凶残狠厉,我们大好的汉子,岂能受他们欺辱!我意已决,反金投宋!” 李安弼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愿赴汴京献平、营、滦三州图籍!” “好!” 张敦固兴冲冲地拔出刀,走到院子里,扶起跪在地上的中年小官,“李叔,你自小看着我们弟兄长大,我们岂会坐视不管!大哥已经决定了,这就去给你报仇雪恨!” 小官猛地抬起头来,砰砰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 他跪的太久,差点没站稳,“我这条命,早晚还给你们!” 张觉下令封锁城门,一个人也不许出去。 然后亲率兵马,杀到李家,院子里的金人还醉哄哄的,地上有些血迹。 不远处,一具赤条条的尸体,以十分不堪的姿势,被摆弄在院子里。 张觉领兵进来,几个还算清醒的女真鞑子,慌忙起身寻找兵刃。 但是醉酒之后,他们已经骨软筋麻,被一群平州兵剁成一块块的,还不解恨。 张觉一脚踢开那金人谋克的脑袋,下令各地堡寨,加强防守,派出哨骑。 辽地、燕地,深受女真的蹂躏,其实早就已经忍不住了。 张觉起兵的消息传开,周围的人很多都开始响应。 首先就是萧干,他如今已经登基,自称大奚国皇帝。 因为女真人的德行实在不怎么样,杀戮过盛,周围的辽国旧官僚、燕云汉人豪强及地方武将全都和张觉一样。 如今有人挑头,各地纷纷响应,景州的高党、滦州赵仁彦直接奉张觉为帅,宣布追随。 张觉带兵五万,顶到了润州,防备女真南下。 —— 汴梁城中,这些时日却越来越是安静。 就好像是触底反弹,原本浮夸浮躁的汴梁,在经历了童贯给他们的打击之后,反倒是冷静下来。 高俅认认真真练兵,蔡京勤勤恳恳治国,就连赵佶,也在感受到危险之后,收敛了自己的性子,时不时拿出小金库来,让高俅和蔡京使用。 汴梁文臣,筵宴少了,点卯上班时候,更加的勤奋积极。 说到底,他们只是喜欢党争,没有人不爱大宋。 大宋对士大夫太好了,要是大宋被推翻了,大家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偏偏河道又出了问题。 从伐辽前后开始,朝廷所有资源都投入到了连场战事当中。仅有一点治河经费,都拨给了汴梁本身以及上游河道,怕上游决口泛滥到汴梁这里。 至于下游黄河,就停个几年也罢。 现今朝廷更没心思问这个事情了,只是坐等万一下游决口,地方郡县将公文行上来。 至于是否处理赈济,什么时候行赈济修河之事,都还在犹豫当中。 在这样莫名沉郁的气氛之下,时日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去。汴梁局中之人,能参与此事的,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候,张觉手下的李安弼来到了汴梁,带来了平、营、滦三州的图籍,宣布弃金归宋。 当天,在彤庭之上,赵佶面露喜色。 但是他们没有当场同意,而是选择不再声张,赵佶和王黼等人,在艮岳召见李安弼。 李安弼见识了汴梁的繁华,也看到了京营新军,心中更是对这里多了些信心。 在大宋这样的国家治下,岂不是比臣服于女真鞑子脚下强了百倍。 艮岳,在李安弼眼中,就跟人间仙境差不多。 他心怀忐忑,在一个亭子内,等待大宋官家的召见。 不一会,有仙妃一样的宫女,前来宣他觐见。 李安弼不敢抬头,跟在她身后,来到一处宫殿。 宫殿内,赵佶端坐在上,李安弼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皇帝! 简直跟神仙一样。 这次归宋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赵佶本人,则没有那么乐观,但凡好大喜功帝王,哪怕对兵事一窍不通,心中也有一个开疆拓土的美好愿望。 擒胡酋于阶前献舞; 麾下大将,封狼居胥,勒石纪功; 四夷来拜,五胡臣服,万国朝贡 当初赵佶就是因为这个,在对大宋境内臣僚们吹捧的丰亨豫大局面失去新鲜感之后,被童贯一说,马上就想到将西军北调,去北伐燕云。 就这一点来说,他胆子确实挺大的,先前几个君王都不敢。 可惜伐辽这件事,从开始之后,就成为了赵佶的噩梦。 前线传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让人难堪,到后来简直是丢人现眼了,屡屡战败,动辄覆军。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辽正当鼎盛呢,这一战也彻底戳破了大宋强国的表象,将羸弱暴露无遗。 派出去的统帅和麾下出征大将,更是一团乱麻,大军进两步退一步的,老是没个实在捷报。 再加上库藏内的那些底子流水价一般的用出去,当初那点热情,赵佶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自己揽了一个麻烦在手上。 所以哪怕如今平州张觉,带着一大片土地前来归顺,赵佶也十分犹豫。 不接受吧,一大片领土白白送来,岂不可惜。 接受吧,又怕女真人以此为由,前来讨伐犯边。 李安弼不知道他的这些顾虑,见了赵佶如此风度,光彩照人,于是不顾一切地开始狂拍马屁。 就跟当初赵良嗣一样。 说着说着,赵佶就听嗨了,觉得自己确实不凡,理应是四海之主,收回平卢更是理所应当。 那里本来就是华夏故土。 王黼一看,也在跟前添油加醋,劝说赵佶。 于是赵佶脑袋一热,当即同意,叫他们尽管放心,自己会下旨让燕山府的人马策应他们,互为犄角。 李安弼大喜,当即叩谢圣恩,因为他说的实在好听,赵佶下令赐金百两。 —— 六月中,陈绍得知平州消息时候,正在和魏礼商议河西官员的任免。 他啧了一声,道:“张觉一个书生,没想到有这个血气!” “幽燕平卢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此番他们能在金国如日中天时候起兵,确实是弥天大勇!” 陈绍走到地图旁,看了一眼,指着地图上说道:“若是燕山府的谭稹、箭苛山的萧干和张觉能默契一点,依托地形,未必不能挡住女真人。” 此时女真大军,都在云内狩猎耶律延禧呢,这老弟非但不投降,还时常反击。 前不久,金兵攻进了他藏身的营寨,耶律延禧弃营北逃,导致都统马哥被金军所获。 但是他马上就传檄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相约所有辽国义士、兵马、豪强,等七月份一起反击。 而且又派人联络陈绍,让他一起出兵,约定事成之后,助他取代大宋。 陈绍依然是客客气气,把他的书信删改一番之后,保存了起来。 并且让人带回去一些物资。 因为耶律延禧,事实上已经逃到定难军边境了,甚至有些人马,就在陈绍地盘上。 黑山那边的定难军,严防死守,不敢出寨。 生怕战火无故烧身。 毕竟节帅可没下令参战。 就在陈绍和魏礼,分析平州局势的时候,赵河匆匆来报。 “东家,折夫人要生了。” 魏礼一听,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比刚才听到张觉举事,要激动的多。 “节帅,快去看看吧。” 陈绍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大虎、赵河等亲兵,直奔内院。 到了内院门口,亲兵们止步,陈绍独自进去。 院子里挤满了丫鬟嬷嬷,一个个忙的打转,陈绍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老人说屁股大的妇人好生养,是有一定道理的,折氏没怀孕的时候、虽然腰身纤细,但盆骨较宽。她二十多岁了才生头胎,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果然,不一会,就有人前来报喜,说是恭喜节帅,母女平安。 陈绍若有所思,没见到孩子的时候,心中竟然还在盘算利弊。 想到这种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便有些释怀,匆匆走了进去。 折氏一脸疲惫地躺在榻上,头发也是湿的。 节帅府如今物质条件,比不上大宋宫廷,但也差不多少。 而且身边的人都很可靠,能给折氏提供保护和照料,有时候人们所需、不过就是如此基础的东西。 不管平素多么娇贵的妇人,生孩子的时候同样狼狈、会弄得一片狼藉,生老病死面前,人的身份区别并不大。 陈绍在房间里,看着刚出生的婴儿,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 从无到有,竟然多了个亲人,虽然道理都懂,但亲自见到这一切、他仍觉得有点神奇。 刚才那点心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敢把襁褓抱起来,只是低着头仔细打量着孩儿。孩儿的眼睛闭着,已经不哭了,看起来很乖。 陈绍开口道:“你看她,多可爱,以后一定跟你一样漂亮。” 折氏十分疲惫,但还是撑着说道:“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就叫陈杏儿,怎么样?” 陈绍想起那天在杏树下,折氏的梦了。 折氏嘴角一笑,牵动下身有些疼,马上出了一头汗。 “乳名就叫阿锁。” “是长命百岁的意思么?” 陈绍笑了笑,说道:“没错,只要她长命百岁,其他的就交给我们。” “而且乳名就是要取轻贱的字,据说这样好养活,太精贵了反而不好。” 折氏有气无力地说道:“有这样的说法,杏儿也挺好听。” 陈绍喜得千金的消息传开,先是内宅的几个,全都过来看望。 陈绍担心孩子染病,没有教她们进去,只是陪着自己说说话。 春桃听到名字之后,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李师师瞪着眼,就要打她。 “姐夫救命!” 陈绍最疼春桃,将她护在身后,道:“怎么没来由打人。” 春桃趴在陈绍耳边,笑嘻嘻地说了几句,李师师一下就恼了。 陈绍赶紧抱住她,笑道:“我早问你,你不跟我说,这怪谁去。” 原来李师师在家中时候,本名就叫‘吴春杏’。 陈绍笑呵呵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改个字嘛,叫‘陈幸儿’如何?” “得此千金,幸也!” 李师师见他如此宠爱自己的女儿,想起自己的经历来,不禁有些窝心。 好在还有陈绍宠她,马上改了自己刚取的名字,三个人腻歪了一阵,两人联袂离开。 等到春桃和师师离开,朱令三姐妹携手而来,各自带了些礼物。 陈绍这下就放松很多,接受了她们的祝贺,又叫她们今后好生努力,争取给本大老爷多生几个。 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她们前脚刚走,张映晗和翟蕊一起来了。 她们还是有些拘束,说话十分官方,像是在路上匆匆想好,然后死记硬背出来的。 陈绍笑了笑,一人亲了一口,自己这段时间很忙,没怎么回来。 即使是回来了,要么在折氏院子里,要么去师师或者环环那里。 这两个小妾,有点受冷落了,她们跟着自己的时日又短,拘束紧张很正常。 等她们走了之后,环环就来了。 进来时候还挺高兴,看见陈绍就冷着脸。 陈绍也不惯着她,伸手道:“过来!” “凶什么凶!”种灵溪凶巴巴地走过来,被陈绍一把抱住。 她还是蛮喜欢被陈绍抱住的,只是感觉到脸颊有些痒,又笑着挣扎起来。 “我给继” “你以后就叫姐姐!” “好吧,我给她找了个奶娘。” “你进去看看吧,和她说说话。”陈绍拍了拍她的屁股。 环环点头,迈步进去,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一脸好奇。 没一会,已经接到了内宅大庭院的奶娘,便跟着瑞珠进来了。 这时嬷嬷抱着孩子已入里屋,孩子还在哭。翠蝶进去把孩子抱了出来,奶娘接过孩儿,十分娴熟背过身、拉开衣领喂奶。 阿锁果然是想吃奶,立刻就停止了哭声。 奶娘姓吴,是节帅府里的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身材稍显丰腴,脸脖上的皮肤晒得有点黑,手背上也红彤彤的。 看样子,就像是刘光烈最初送来的那一批黑丫鬟,她们来了之后,普遍都吃胖了。 陈绍在一旁问道:“你家孩儿多大了?是男孩女孩?” 奶娘刚才还在悄悄打量陈绍,听到他说话马上笑着说道:“七个月,婆婆和小姑都说可以吃粥。” 这一批丫鬟,因为来得早,普遍都很大方,见了陈绍也不怯,颇有些亲近。 陈绍说道:“翠蝶,你让后厨每天带些鱼肉送去,再挑十匹绢,一并送去。” 奶娘转过身来,抱着吃奶的阿余、一脸惊喜道:“赏赐太多了!” 陈绍立刻转身回避,说道:“没事,以后可以带来,给阿锁做个伴。” (本章完) 第148章 龙蛇起陆之机 第148章 龙蛇起陆之机 “这几年的雨水,何其多也!” 陈绍背着手,看向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原本处理完政事要离开的魏礼,也被迫在陈绍外宅的书房留了下来。 魏礼笑道:“俗语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清晨的时候东天出现过一片绮丽的彩霞久久不散,果然就忽然下起暴雨来了。” 这雨下得叫一个猛,真就是瓢泼一般。 陈绍想起自己在横山防守李察哥的时候,忍不住说道:“雨雪,都能影响大军的行进,尤其是利于防守者。” 昨日传来河北战报,在那边更是连绵暴雨,数日不停。 正好在燕地和谭稹谈判完,要回上京府汇报的一些金国汉臣,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人,半路上遇到暴雨,躲入平州城。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张觉已经反了,直接被留守的张敦固全砍了。 这些都是当初献出燕京城的北辽汉人官员,论功劳的话,大到没边。 结果被张觉一锅端 这哥俩从决定举事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退路,做事十分决绝。 完颜阿骨打在病榻上暴怒,命令完颜阇母从锦州出发前往讨伐,张觉这书生也确实有种。 他直接带兵出关,和完颜阇母野战,结果大败之后,退出润州。 完颜阇母想乘胜进攻平州,但被暴雨阻挠不能前进,于是退兵屯驻在海土需。 这场大雨,救了张觉一命,也暂时缓住了辽地局势。 不过大宋就倒霉了。 暴雨使得黄河有决堤的风险,朝廷拿不出钱来修理加固河道,下游的百姓已经开始逃难了。 这两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到处都在降雨,幸亏陈绍了大力气开凿运河、修建黄河水运,使得定难州有很强的防汛能力。 蔡京等人经过一番商议,已经决定放弃下游的百姓,全力抢修保住汴梁附近水道。 两人又分析了一通当今的局势,点评了几个大州官员的政绩,眼看要天黑,然而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又是雨又是风,电闪雷鸣,天地间骤然一亮,然后“喀嘣”一声地动山摇。 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人间万物都渺小非常,就像随时会被淹没在汪洋水海之中一般。 “天威浩荡啊!”魏礼叹了口气说道。 此时,西平府内,长街上雨水横流,有如一条条河流一般。 两侧的屋檐上流水如注都成了水帘洞的模样,城中大户人家的屋檐下本来挂着彻夜长明灯,却已被狂风吹落了大半,掉在地上被蹂躏成了纸糊竹架。 幸存的寥寥几盏灯笼在闪亮的雷电之下微弱得就像蝼蚁面对大树。 陈绍支使人去看了一眼路面,回来说了之后,便道:“带魏先生和两位书记去客房歇息一晚吧。” 魏礼也没有推辞,他和陈绍处理政务,经常到半夜,在这里住下也是常有的事。 陈绍顺着书房的楼梯,要去顶上看看雨,“我要去楼顶观雨,文希先生要一起去么?” 魏礼当然不会拒绝,两个书记官也跟着上来。 站在书房上的阁楼,一眼望去,长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却又像有千军万马,哗啦啦的雨声、呼啸的风声就像万马奔腾一般嘈杂,雷鸣就如战鼓阵阵,空无一人的街巷中真是热闹极了,仿佛都是些鬼魅在疯狂庆祝。 陈绍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夏天如此多的暴雨,等到夏天过去之后,便是真正的多事之秋啊。” 魏礼这些定难军的上层人物,因为知道如今定难军家底,所以格外乐观,“节帅何必忧叹,阴激阳为雷,阳蓄阴为电,此天地龙蛇起陆之机也。” 他也朝外看去,这样的雨确实很少见,天边一道道闪电,更是让人惊叹于天威之浩荡。 他站在陈绍的后面,看着陈绍背手仰面站在雷电之下,恍惚间还真有点龙蛇起陆的意思。 想到岳飞、韩世忠、宗泽.这样的猛人,都没法改变接下来的大势,陈绍有点自我怀疑。 但是转念一想,在这些群雄之中,自己也有优势。 和他们相比,自己是唯一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的,比他们学历都高,还开了一定程度的天眼。 我不跟你们比胆魄、谋略、文才、武功.我就是朴实无华地堆砌实力。 利用自己的一点点知识,以及领先千年的见识,在这西北培养出一个雄壮的势力集团来。 其实这很类似于‘堡寨战法’,都是叫敌人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龙蛇起陆之机么?”陈绍顺着魏礼的话,说道:“接下来这场大战,恐怕会异常的惨烈。” 他说的是女真南下,但是魏礼和两个书记官,却出奇一致地以为他在说取代大宋的事。 三人心情都很激动,这好像是节帅第一次表露心志。 但是大家,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西北这个庞大的集团,拥有了这样的实力,怎么可能会甘心在这里做一个割据势力呢。 身为老大,你不创业,兄弟们怎么更进一步。 魏礼试探性地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陈绍想起岳飞等人,确实是因为乱世,才得以显露,不然的话,韩世忠的前半生,就是他们的写照。 可是这些英雄确实是名垂千古了,靖康之难中,丧失尊严,被屠戮凌辱的百姓呢? 陈绍叹息道:“只是可怜了苍生啊。” 三人听罢,更确定了陈绍是在说取代大宋的事,这种事确实会对天下苍生有些害处。 “节帅觉得,天下苍生在今上的治下,过得如何?” 陈绍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赵佶太过自私,以举国之民力、民脂、民膏,供他一人玩乐。要知道,权柄乃天下人之柄,虽在某人某党之手,但当国者不能只为某一人或某一党众谋利,而应惠及百姓众生,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这个陈绍治理定难军是一样的道理。 先要让别人能活,让别人有利益,有奔头,他们就会自发地维护你。 将这个道理,从定难军而推至天下,依然适用。 也就是说,你想要获得更大的权柄,就要想办法让更多的人过得更好。 这并不是圣不圣母的问题,而是唯有如此,你才能强盛的长久。否则就算是家底再厚都没有用,杨广就是个例子。 总结起来,还是两个字:人心 走下阁楼之后,陈绍穿门过户来到后院,想了想还是去了翟蕊的小院。 再不来住几宿,这两个河西的小妾,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而且陈绍马上要重用翟家了,他要在沙州以西,拓展影响。 翟家是佛门大族,掌握了一定的释经权。 外面雨大,听到陈绍进来的动静,房子里的丫鬟们唬了一跳。 慌忙给陈绍更衣,翟蕊听到外面是陈绍来了,扭身儿从床上下来,一张宜喜宜嗔的桃脸微带羞意,向陈绍裣衽施礼,娇声道:“老爷” “这么早就睡了?” 翟蕊已经去了首饰,穿着绿紬儿小袄、粉绸儿筒裤、绣的睡鞋,秀发打开披于肩上。 贴身穿着柔软的衣衫衬出一具娇小玲珑的香躯来。 眼见陈绍在看她,翟蕊有些害羞,赶紧挽了下头上的散乱青丝。头发这么一挽起来,白皙纤直的脖子就愈发好看了。 陈绍一直觉得,她就是一款小李师师,身段什么都很像,不过师师更加妩媚一点。 雨下的太大,陈绍的衣衫全湿了,擦拭之后正愁着没有换着穿的。 翟蕊叫人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身,服侍着陈绍穿上。 她院子里的丫鬟,都是人家翟家自己带来的,伺候男主人丝毫不扭捏。 “老爷用过晚膳了么?” 陈绍在书房和魏礼吃过一些点心,喝了些茶水,肚子倒也不饿。 翟蕊见状,马上就要让丫鬟去后厨,陈绍笑着摆手道:“这么大的雨,随便找些吃的就算了,这几个小身板出去就吹折了。” 丫鬟们都低笑起来。 翟蕊也掩唇道:“张姐姐就在隔壁,她那里还有些天骄炙,快去给老爷端了来。” 陈绍听名字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开口问,等到丫鬟们回来的时候,张映晗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小妮子比翟蕊要大胆一些,她脱了外衣,扯扯袄襟走了过来,娇滴滴地福礼道:“老爷。” 陈绍笑着说道:“还叫你亲自送来。” 张映晗有些害羞,她这是故意来的,好在翟蕊也不在乎。 她们两个小姐妹,自觉来的晚,不如其他人和陈绍亲近,早就约好了要一起讨陈绍欢喜。 打开食盒之后,丫鬟们端出和田墨玉对盘,拿出几块肉干,肉丝如金丝透亮。 陈绍很感兴趣,拈起一块来,登时眼前一亮。 “这叫什么?” 翟蕊站在一旁,给他盛了一碟乳酪,滴上一些龙胆酒,“老爷,这叫天骄炙。” “怎么做的?” 翟蕊也被问住了,让她吃可以,怎么做的她没研究过。 张映晗族中产业基本就只剩畜牧了,笑着解释道:“这是用祁连山猞猁后腿精肉,沙州玫瑰盐、高昌麝香草、凉州百蜜一起腌制之后,再从白日戈壁炙烤,然后夜间雪山窖藏,如此重复九日,就可以储藏起来食用了。” “要想多放些日子,便将每片肉裹野骆驼骨髓,外封岩羊尾脂。” 陈绍对肉干和乳酪,兴趣极大,倒不全是因为好吃。 当然,今晚这两样,确实美味。 但更重要的是,乳酪和肉干,都是极好的军粮。 河西若是有如此高制作乳酪和肉干的手法,那自己得派人去试试,能不能把牧场里那些牛羊,做成足够的肉干。 将来打仗的时候,携带也方便,营养成分也高,关键这东西是真能提供能量。 比米粥要好。 陈绍吃饱喝足,把腿岔开,一手一个,让她们坐在自己的腿上。 河西汉家豪门的女儿,真是有一种很别致的韵味,不仅是身体容貌,在言行投足、衣着装扮之间的感觉,和普通的中原女子不太一样。 其实河西,不管是从那一点来说,都颇有盛唐时候的遗风。 陈绍西征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盔甲武器,都还是大唐时候的样式。 两个小妾体软轻盈,声音娇脆,坐在腿上香骨姗姗、柔若无骨。 那娇俏稚嫩的小模样叫陈绍很中意,忍不住搂紧她们的纤腰往怀里挪了挪,凑在一起亲了起来。 —— 第二天一早,陈绍早早地穿好衣服,就去城外视察。 西平府是黄河源头,有五条河道,从城中而过。 好在杨成治河确实用心,虽有暴雨,但是没有造成什么危害。 许进陪着他在城里城外巡视了一圈,陈绍说道:“我听说河西那地方,昼夜温差大,晒制的肉干容易储存,经久不腐。” 许进点头道:“昔日伪夏时候,河西就多进贡肉干,其中有几道叫什么天骄炙的,惟有伪夏皇室才可以享用。” “你派人去了解一下,若是可以的话,我准备多晒制一些,作为军粮。最好是能建起几座堡寨来,专门生产肉干。” 许进点头道:“节帅高见,属下这就去安排。” 陈绍又来到灵武大营,暴雨冲毁了一些水力磨坊,吴麟派人去城中找匠人来修葺。 陈绍来了之后,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 这地方主要是用来做炒面干制的,若是再配合上自己的肉干,乳酪干,那么行军打仗途中,至少在能量补给上,就要比别的军队高出一些来。 他们对水力的应用,还算是比较普遍,西夏的工匠水平一向不弱,历代皇帝也都十分重视。 听说陈绍来了,吴麟匆忙赶来。 “节帅。”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日我和魏礼在城中处理政务,军中招募的如何了?” 吴麟说道:“回节帅,基本已经完成了,总共是五万兵马,汉兵四成,蕃兵六成,分为四营:重骑营、轻骑营、弩砲营、步跋营。其中骑兵三万有河西战马四万五千匹;步卒两万,有驮马一万五千匹。” “冷锻甲八千领,神臂弩一万五千张,西夏剑四万柄。” 陈绍听完,点了点头,如此一来骑兵中除了重骑兵之外,其余是一人两骑。重骑兵应该有八千人,因为只有八千冷锻甲。 八千重骑,已经是很恐怖了,一般势力养活不起。 维持这么一支大军,耗费巨大,那么必然是要征战的,陈绍已经做好了打算。 先让翟家在西洲传佛,施加影响,然后派出自己的佛学院的学生,去那边活动。 若是西洲回鹘和高昌回鹘,对自己这边有敌意,或者抗拒用佛法在他们那里施加影响,那么就顺理成章地拿他们以战养战,顺便练兵。 只要不进中原那个泥潭,陈绍是有信心随时脱身的。毕竟在西域这种地方,向来是强者为尊。 打他们两下,实在不行也能谈,但是你出兵打大宋或者女真的话,立马就成了不死不休了。 而且西洲回鹘肥得流油,若是能拿下来,又是一笔横财。 西州回鹘,占据的那块地方,后世名字叫:吐鲁番 虽然和大宋没有啥关系,汉人也不多,但是在陈绍眼里,打吐鲁番能是入侵么? 那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他所在国家的一部分。 反正他从小学的课本,就是这么说的,地图上也是这么画的。 (本章完) 第149章 灵武军出击 第149章 灵武军出击 燕山府,燕京城里。 谭稹脸色铁青。 他没有想到,朝廷竟然接受了张觉的投降。 如今的谭稹是坐立不安,生怕女真大军打过来,马上派出赵良嗣,去劝官家回心转意。 朝廷那些人不知道古北口在女真鞑子手里么! 他甚至疑心,若不是连日暴雨,女真鞑子早就南下了。 汴梁那群人,如何知道这里的局势,还真以为燕山府成为了新的北方屏障,可以轻松挡住鞑子不成? 在谭稹的节堂外围,就是胜捷军的大营,大雨同样也落在这绵延广大的营盘四下,将这营盘笼罩在蒙蒙雨雾当中。 谭稹派出哨探轻骑,仍然冒雨在这营盘当中进进出出,数量比之平时还有增加。 他是真怕女真人直接打过来,毕竟那群鞑子,也不像是会忍气吞声的样子。 可是因为雨势影响,往日派出轻骑哨探足可掌握二三十里方圆的动静,雨势中这距离缩短了至少一大半。 营地里面,辅兵长夫忙着四下排水,烘干马槽里面换出来的稻草,在营地四下疏浚修补排水沟渠,每个人都是一副忙碌模样。 因为忙碌,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紧张,谁都知道,雨势下去后,可能会迎来一场厮杀。 隔壁平州的这次投宋,没有让燕山府的人高兴,而是人人畏惧。 实在是输怕了,没有什么心气了。 营中那些战兵,更是枕戈待旦,仿佛随时都会将他们调出去厮杀一般,全军约束得更严。 果然,很快女真人就派了使者前来,他们一到谭稹的节堂,立刻就破口大骂。 谭稹坐在上首,如坐针毡,脸色越发难看。 他心中对童宣帅,颇多的怨言,你伐辽打的如此不堪,自己去了河间府,领了郡王的名号! 自己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这个宣帅,谁爱当谁当! 谭稹觉得,自己这次能不能保住小命,都很难说! 自己这些人,连契丹人都打不过,凭什么打女真鞑子。 他心中甚至把张觉也骂了一通。 好端端的,你投什么宋! 谁让你投宋的! 反倒是常胜军的郭药师,十分激动,他和张觉是老相识了。 当年就曾不止一次的并肩作战。 至于军中上下所传,女真鞑子会因此南下,郭药师更是嗤之以鼻。 到了这个时候,难道还看不清局势么,无论张觉投不投宋,女真人都是要南下的! 他们只是在等待追杀耶律延禧的大军回归而已。 不趁此时机,夺回古北口,依托长城防线,修筑工事,更待何时! 眼看几个女真鞑子,在宣帅的节堂上,对着燕山府最高地位的宣抚使谭稹大骂,而谭稹却不出一言。 郭药师心中五味杂陈,他是去过汴梁了,被赵佶接见,也跟其他人一样,上了赵佶的当。 觉得这皇帝果真有几分天子气度,忒也不凡! 他是有心做大宋忠臣的,但是如今,却被谭稹的表现给动摇了。 此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响,值守帐前的貂帽都亲卫掀开帘幕,就看见王禀大步走进来。 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雨水不住从身上滴下,经过之处,全是水迹。 众人朝他看了一眼,马上又恢复原样,眼看这几个女真鞑子如此无礼,王禀怒不可遏,拔出腰里的刀来。 几个女真鞑子,丝毫不惧,也纷纷拔刀。 在这个大宋宣抚使的节堂内,他们围在一起,好像真要厮杀一般。 谭稹赶紧道:“正臣!快收起刀来,别伤了两家和气!” 王禀脸色阴沉,握着刀不动,因为咬牙,太阳穴处都鼓了起来。 “王正臣!”谭稹尖声大叫。 王禀这才收起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脸色更加沉重了。 就在这个时候,节堂之外突然传来了喧哗脚步马蹄之声,正有一大群人马向着这里涌来。 王禀一怔,一名哨骑瞧见他,一脸喜色冲着他回报:“王相公,赢了!” 王禀一下站起,将手里汤碗丢得老远:“谁赢了?” 几名浑身湿透,又伤又疲的哨骑,纷纷赶来。 “平州大捷!张觉赢了!张觉击败了完颜阇母!” 王禀双眼一下瞪大,不可思议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张觉赢了,完颜阇母在击败平州军之后,乘胜追击,破张觉将王孝古于新安,败觉军于楼峰口。但是在兔耳山,遭遇平州军埋伏,被杀的大败而归,平州军收复了润州!” 阇母是世祖劾里钵第十一子,太祖完颜阿骨打异母弟,一向以残暴著称。 在金辽之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没想到被张觉一个书生击败了。 还败的这么惨。 打破了女真人无法被战胜的神话。 王禀听得热血沸腾,再次掀开帘子,闯入宣帅节堂! 他扯着嗓子,开始和女真使者对骂,谭稹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女真使者怒冲冲地离开。 谭稹看着王禀,说道:“正臣,女真人即将南下,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谭帅,何必如此自轻!张觉一个书生,带着五万大辽残兵,还不是击败了阇母!” 谭稹强撑起精神,问道:“此言当真?” “如何不真!” 张觉大胜的消息,很快传开,汴梁那边首先大喜。 赵佶和王黼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果然又给大宋拓地千里! 辽东平卢一旦收回,这个功绩太大了,赵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泰山封禅一次了。 他刚把这个消息透给蔡京,蔡京马上就上书辞官回乡,让赵佶好生没脸。 好在他最近确实老实了很多,也知道如今国家财计,离不开蔡京。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大宋下旨,在平州组建成泰宁军,任命张觉为泰宁军节度使,张敦固等人都加封为徽犹阁待制,并拿出银子数万两、绢数万匹犒赏军队。 此时,谭稹偷偷写了一封奏章,上书皇帝,直言燕山府官员、武将,全都急切期盼童太尉回归。 唯有童太尉,能带领大家挡住女真鞑子。 此时功成名就,正在河北享福的童贯,还不知道他的这个铁杆手下,正准备把他拽回来,架在火堆上烤。 —— 张觉大胜的消息,传到了西平府。 陈绍看完军报,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好!好啊!”陈绍拿着军报,来到魏礼跟前,“文希先生,是不是让夏州兵马,往黑山附近移动一下。” 魏礼慌忙道:“不急不急!” 陈绍道:“以我大军,出尉州、下应州,与燕山府连成一片,背靠河东,西联耶律延禧,全线进攻女真,如此一来还不行么?” “女真一共才多少人,只要辽人起来反抗,他们在这么长的战线上,能抵抗得住么?” 这条战线,乍看是挺吓人的,从东到西,从海洋到沙漠! 魏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节帅,大宋会与金国宣战么?” 陈绍闻言,热情一下如同被浇了冷水。 宋廷那群王八蛋,不会在自己北上的时候,在后面坐山观虎斗吧? 毕竟在他们眼里,自己和女真鞑子的威胁程度,差不了多少 要是冲上去之后,成了定难军和女真鞑子单挑,那就是过早地决战了。 甚至,大宋还很有可能在后面祸祸自己. 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陈绍马上打消了冲动。 不过他也没有彻底放弃,等他们两边真打起来,自己立马就出兵! 反正看耶律延禧的样子,还能蹦跶一会,他甚至正在组织人马,要反攻云内。 “灵武军成立以来,已经耗费了许多钱粮.”魏礼皱眉说道。 陈绍心道,从传回来的情报来看,西洲回鹘如今非常虚弱。 正好练练兵,以免灵武军一出战,面对上女真鞑子时候,还是些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 他们至今还是松散城邦联盟制,高昌可汗为名义共主,实际由龟兹、北庭等城主分治。 兵马更是少得可怜,常备军只有两万,就算是极限动员,也就四万人。 上次萧氏来找自己汇报工作的时候,就说过她的商队因为和高昌回鹘争夺水源,将那些骆驼兵痛击了一番。 “好!就先收拾了西洲回鹘,拿下这块地盘。” 柿子,还得先挑软的捏。 宣和五年,八月。 陈绍派出二百个佛学院的年轻和尚,去西州回鹘传法。 这些和尚去了之后,四处捣乱,惹是生非。 尤其擅长是挑动佛教徒和摩尼教徒、景教徒的矛盾。 西州境内,因为大部分人都信佛,很多人被他们鼓动,开始袭击摩尼教徒和信奉摩尼教的部落。 此时,灵武军从西平府外启程,除了灵武军副都统没藏庞哥留下的一万人护卫西平府。 其余人马,由都指挥使吴麟率领,前往河西玉门关。 定难军的心思,昭然若揭,西洲上下皆小心防范。高昌可汗严令各部族忍耐,不得袭击这些和尚。 可惜,这些和尚平日里不光诵经,他们学的很杂,其中就有如何搅乱敌国。 八月底,这些和尚见西洲实在不给机会,于是便暗中纵火,焚烧了高昌城中的梵音寺。 他们宣称是摩尼教徒放的火,鼓动高昌百姓起来闹事,他们围攻王宫。 高昌可汗麾下亲卫队,忍无可忍,开始驱逐这些和尚。 混乱中,有两个和尚被打死,数人负伤。 这下和尚们欣喜若狂,抬着死去两个同伴尸体,在他们肚子里塞上舍利,然后在城外火化遗体。 无数回鹘百姓围观。 和尚们趁机宣称,可汗庇护摩尼教徒和景教徒,打压佛教徒,虐杀僧人。 虽然毫无逻辑,但是百姓们就是爱信! 在舍利出现的那一刻,情绪被彻底挑动起来,高昌的百姓们早就丧失了理智,只顾着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发泄出来。 当天吴麟就从玉门关出兵了。 西平府中,陈绍焦急地等待了许久,依然不见大宋和金国开战。 张觉在平州站稳了脚跟。 而女真人,则是等待东路军的到来。 完颜阿骨打,把完颜阇母囚禁,要宗望回来,讨伐张觉。 宗望不愿意回师,毕竟耶律延禧已经被逼到了绝路,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是把最大的功劳,拱手让给宗翰。 于是局势就这么稳定了下来。 张觉的成功,激励了很多辽地豪强。 陈绍见时机没有到来,也就没有把夏州兵,压到黑山一线支援耶律延禧。 此时满天下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耶律延禧身上,都在等着看这人还能撑多久! —— 耶律延禧果然组织了反攻. 人多了真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没有一个强力统帅的时候,女真人也犯了这个错误。 利用暴雨中,女真鞑子兵马太多,不利于转进的机会。 耶律延禧率诸军出夹山,一举攻下渔阳岭,取天德、东胜、宁边、云内等州。 因为女真人全军出动,也把城里百姓全部驱赶为苍头、生口,这些地方等同于空城。 女真两路大军,此时还在互相使心眼,没想到被耶律延禧哐哐打了两个耳光。 完颜阿骨打气的差点吐血,派人把宗望和宗翰训斥了一顿。 倒霉蛋银术可,因为正好是这些城池名义上的统帅,所以被罚的最惨,剥夺了手下女真谋克,只给他一些乞丐军一样的鞑靼辅军。 在耶律延禧狂飙猛进的时候,一队人马匆匆的回返到云内边缘。 这队人马,都是科发索头,穿着脏兮兮的皮袍,矮壮粗野结实。本来浑身已然满是腥膻的味道,这些时日再泥潭当中打滚,更是肮脏狼狈到了极点。 这支军马,正是被贬前女真大将银术可率领的漠南三十姓鞑靼所部的辅军。 银术可可谓是遭遇了无妄之灾,但是没有办法,这么大的罪过,难道让宗翰、宗望这些人去顶么? 而他手下这些任他驱使的辅军,曾经为契丹羁縻的草原部族,正是蒙古前身。 此时的银术可,打死也不会想到,后世百年,这些漠南漠北的部族,渐渐就磨合成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在女真汉化之后,再度狂暴的崛起,将毁灭的潮流带向整个文明世界。 首当其冲的就是金国,他们的惨状,可谓是历代亡国之最。 而汉家文明,也第一次真正的亡了天下,虽然短暂,但是伤害是巨大的。 这些漠南的部族,此时还很零散,被女真人征服之后,此次南下,也拼凑了二十余家部族,骑士五千余人。 就算是当年的契丹,都对他们封锁铁器供应,所以尽管这些人马术精熟得让女真都赞叹。而且还更吃苦耐劳,临阵凶悍。 但他们的装备奇差,和完全继承了辽人家业的女真简直没法比。 辽人虽然到了后期战斗力差了,但是冶炼技术,匠作工艺,确是出奇地高! 银术可要将功赎罪,只能依靠手下这些部族辅军,他自己也知道难度很大。 这些人作为游骑斥候还勉强够格,真要临阵厮杀,还是差得多。 原因也是非常简单,你们这些部族兵,再强悍、再能打也只是个人,手里那落后的骨箭,射出去连对面的甲都破不了。 而对方兵刃箭镞飞来,你身上顿时就开个血窟窿,只要敌军有点基本水准,怎么都没法打。 这些部族要崛起,还得等到几十年后,那个好大喜功的完颜亮一路将金国都城迁徙到了燕京,汉化程度飞快加深。 汉化之后,他们对塞外胡部的统治震慑削弱。 而在完颜亮死后,契丹人在塞外卷起了空前规模的兵乱,金世宗完颜熙又大量借用草原部族的兵力参与平息契丹人。 那时候,大量铁器流入,再加上出了很多强人,这些部族才最终崛起。 如今这个时候,草原的部族辅军,还只能在女真鞑子的兵威下惟命是从,战战兢兢。 他们如同奴仆一般,被女真军将呼来换去,毫无尊严。 女真人当年是被契丹人欺辱到了骨子里,才起来反抗的,但是他们得势之后,丝毫没有吸取契丹的教训,反而变得比契丹人还过分。 对于不是本族的人,他们统统不当人来看待,这些部族辅军更不例外。 一路南下来参与围剿耶律延禧的过程中,他们不仅要承担哨探斥候的重任,还经常远出为女真军马打草谷。搜山入谷,拼上不少性命打开之后,辛苦获得一点粮秣牲畜,还没用就被女真人拿去绝大部分。 银术可这次被贬之后,虽然看上去麾下人马比原来统领女真本部的时候还要多些。 但是他的地位绝对是一落千丈!宗翰将他贬后,基本上也是不闻不问,好像一下放弃了这个心腹大将。 此刻女真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部族体系,银术可失却本部人马拥戴,已然沦为弱者。 想要重新夺回尊重,就必须立下奇功,所以他要带着这些人,去击败耶律延禧的大军! 只有把这个功劳抢到了,他才能重新夺回自己的部曲,对于银术可这种出身血统不高的女真人来说,战功是唯一的翻身机会。 以前辽人虽然屡战屡败,但那都是有女真人来打的,银术可手下的女真兵,已经不到百人了。 他带着这些人,在泥地里狂奔,要去追杀耶律延禧的动作,看在其他女真贵族眼里,就跟笑话一样。 在女真人的社会中,没有人会去想他是受的无妄之灾,你弱了之后,你就是该死的。 银术可还真就带着这群吃苦耐劳的未来蒙古人,追到了最前面。 他身边此刻约有四五百骑,是由好几个部族杂凑而成。 因为女真本部,不给他们分发粮草,银术可只能带着他们冒雨在泥泞当中出外三四天打草谷,缴获的粮草可怜得很,最多就是百十石各色杂粮。 松松垮垮的队伍后面,还有人赶着十几头瘦骨嶙峋的羊马,而这一趟丢到的性命也差不多有二三十条了,没有一个是战死的。 这些骑士一边懒洋洋得策马而回,不远处还有人正在撕扯着争夺两件质料做工都不怎么样的女人衣衫,最后干脆滚落在泥潭当中互殴,也没什么人去管。 银术可就在队列前面,浑身也是布满了泥水,脏兮兮的皮袍子敞开,身上除了泥泞之外,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那张带着巨大刀疤的丑脸时时刻刻的扭曲着,让再粗野的蒙古骑士也不敢靠近凑上。 被贬至此,银术可愣是一句怨言也没说过,反而带着这些杂牌军马,哨探、斥候、打草谷全都亲历而为。 这次打粮,要是他本人在山中搜寻,这才发现一个很隐蔽的,凭险而据的小寨子。 然后又是银术可夜里亲自带队,从泥潭中一路爬过去,咬着刀子攀上寨墙,最后杀散巡夜丁壮,打开寨门,才得了这些缴获。 虽然率领这支杂胡人马不久,这些杂胡可对于银术可倒是佩服得很,对他唯命是从。 这个女真鞑子的悍将,要带着这些可笑的人马,去面对耶律延禧集结起来的大辽最后的抵抗力量。 (本章完) 第150章 人定胜天 第150章 人定胜天 宣和五年的八月。 到处都是好消息。 完颜阿骨打病重、辽东张觉击败女真、吴麟攻入西州势如破竹. 就连耶律延禧,都开始收复失地了。 简直有点太魔幻了。 陈绍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是知道天下大势的。 除了自己在西域用兵,是真正的大捷之外,其他的胜利都是暂时的。 果然,前线军报传来消息,耶律延禧拿下云内之后,开始大肆清算,到处杀人。 原本被迫投降的辽人,被他吓得真降金了,铁了心要把他弄死。 耶律延禧这人,最恨叛徒,当初他被完颜阿骨打追的如丧家之犬,听说燕王耶律淳在南京府登基,气的他还要传檄西京和南京,要召集所有辽人,一起进攻北辽。 萧普贤女兵败去投,他想也没想,就把人家给杀了。 以前你是大辽皇帝,喜欢杀叛徒就算了,现在是个什么境地,自己心里没数么? 陈绍赶紧派人入云内,劝他大赦天下,收拢人心,辽人被女真迫害,肯定会幡然醒悟,重新追随他这个大辽最正统的皇帝。 耶律延禧在云内城中,搂着几个柰子很大的美人,这里原本是云内州衙署。 大堂两侧,跪着一些被反绑双手的人,有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剩下的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看着前来送信的定难军使者,耶律延禧冷嘲热讽道:“前些日子朕让陈绍出兵,一起夹击女真逆贼,陈绍畏惧女真人的武力,不敢出兵,而朕却攻城拔地,他凭什么来指指点点。” “不过朕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当初被围在黑山,就陈绍帮了朕一把,送了不少的辎重粮草。这样吧,这两个美人你带回去,就说是朕还礼了。” 说完耶律延禧伸手一推,唬的两个美人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前来送信的是银州军中的一个武官,闻言脸色铁青,抱拳叉手之后退了出去。 身后传来耶律延禧带着点猥琐的笑声。 武官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什么东西,然后骑马扬长而去。 他并不是回银州,而是直奔应州。 陈绍已经和孟暖取得了联系,应州因为缺吃少穿,陈绍答应暗中资助,已经在应州驻扎了一队人马。 只有十三个人,说的是负责接收来自定难军的物资,孟暖因为实在太穷,也就没有反对。 还有一点就是女真人太残暴了,尤其是这次带着仆从军去围剿耶律延禧,那些生口在他们眼里,真是不如狗。 孟暖这些年,在大辽做过军官,也做过匪,见过各种各样的狠人,但是拿人命如此轻贱、以虐杀人为乐的,只有女真鞑子。 这些人在应州,瞬间就成了附近定难军哨骑暗探的窝点,孟暖明知道他们在这里收集情报,也是装着看不见。 反正他自己实力有限,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管这些大人物干什么呢,只要到时候自己能有退路就行。 西平府,陈绍看着传回来的消息,表情十分无奈。 “妈的!”陈绍又气又笑,来回转了转头,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什么玩意!” 这人也是绝了,当初他逃到黑山,派人写信给陈绍,言辞间十分恳切。 陈绍还以为这是个务实的,没想到趁着云内空虚,拿下几座空城之后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 这种人也挺奇葩的,非得是让人治了,他才老实。 难怪那么大的家业,都被他一手弄丢了。 陈绍来到院子里,突然咔嚓一声,乌云堆积的天空,又闪过一道闪电。 “没完了?”陈绍一看又要下雨,心里格外烦躁。 这几年可真是四时不正。 陈绍不知道的是,赵佶当皇帝这几年,暴雨就一直不停: 大观元年“京畿连雨,麦腐殆尽“; 开封府政和五年“河北霖雨,黄河溢,溺民百万“; “浙西梅雨逾月,苏湖震泽决,溺死者棺椠蔽川“; 两浙路靖康元年“汴京雪雨四十日,城塌不可守“ 光是记录在册的,从1115-1125年间,暴雨直接致230万人死亡! 而赵佶,却还在艮岳亭阁赏玩,建造“人工雨景“。 让北宋匠人给他设计出虹吸铜壶,每时辰自动切换雨态:辰时细雨、午时骤雨、申时雨霁。 造竹风塔,内置扇轮,以火药爆燃推动,以此实现人造飓风配合暴雨。 史书记载是:万竹轩前,风雨晦冥如海岱。 这既是园林工程学的巅峰之作,却也是大宋末世奢靡的缩影。 陈绍驻足观看,节帅府的房顶上,雕刻的鳩尾翘上天际,犹如随时将要腾飞一般,在电闪雷鸣、滚滚乌云的自然威力中愈发壮观。 隐隐之中,陈绍似乎感觉到一种威压,仿佛在这一望无际的烟波庙宇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着世间的一切。 他想起八月份,这些表面的利好景象,应该很快就会被女真鞑子一一打破。 不光是张觉,还是耶律延禧,在历史上都没有能够逆袭。 这次他们的处境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不出意外的话,依然难逃失败。 如今暂时的全线利好的局势,更像是这贼老天在打窝,嘲笑着世上英豪的无能为力。 陈绍看了一会,心道你也没什么了不起,贼老天想操盘,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人定胜天。 —— 延安府,种师道坐在府上。 下面站着一个个都头、士卒,往日里他们可没有机会来到老种太尉的堂内。 几道命令传下去,能在老种帐前听令的武将,估计已经比他们高出七八个等级来。 “你们在种家军,也厮杀了这么多年,军功都立了不少,但是却没有得到提拔。”老种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委屈,或许背地里,没少骂我这个老东西。” 这些老兵油子确实浑,听到这话,也没有一个出言递台阶的。 老种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禁军将门世家的毛病,我们这儿基本都有,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用打仗,而我们要和夏贼拼命,所以咱们比禁军能打。” “这趟去河北,能打这两个字,也和咱们没多大关系了。” “此番朝廷下旨,叫西军裁撤一些兵员,道理嘛也很说得通,夏贼没有了.” 这时候,一群默不作声的老兵油子,这才都冷笑起来。 好事没有我们的份,裁兵自然是从我们开始。 老种脸上不恼怒,心里也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确确实实都是受害者。 以前他不觉得,只要能打赢仗,下面的人任人唯亲,提拔子弟,老种身为主帅,真的就一无所知? 他只是习惯了。 大家百十年来,都这么干,他从小耳濡目染,都是这般。 直到陈绍崛起,他仔细分析了陈绍的胜利,用人是一个重要的方面。 定难军有功就赏,韩世忠在西军里待了十几年,连个都头也没混上,在定难军去了之后就是陈绍的副手。 因为陈绍做官的功劳,就是买的韩世忠的,他知道这个人能打。 于是陈绍成功了。 他手下从微末提拔起来的武将数不胜数。 老种也不和这些人兜圈子,直接说道:“毕竟是相从一场,我可以送你们去银州。” 哗的一声,本来都噙着冷笑的老兵们,纷纷瞪大了眼睛,有人直接上前问道:“老种相公,此言当真?” 谁不想去定难军! 大家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厮杀汉,哪个怕打仗了? 若是打仗能升官,他们恨不得天天打。 老种看着他们激动的神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好似是明白了陈绍短短时间灭掉西夏的原因了。 “当真,放心就是。” “若是能放俺们去定难军,就算是没白追随种家。”堂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言语兴奋,神采飞扬。 种师道此时也释然了,底层士卒的不满,已经积压到了一定地步。 这样的兵马,驱使他们去厮杀,也很难取胜。 人心已经散了。 事实上,历史上西军从河北退回来之后,战斗力确实一般。 打一仗就是覆灭,打一仗就是被全歼 哪还有在横山和西夏人死磕的勇武。 —— 朝廷下旨,让西军自行裁撤人马,削减配额。 消息传开之后,有的人十分配合,有的则拒绝裁兵。 大宋不管你这些,今后只按规定的配额发放粮饷,一下子就掐住了西军命脉。 他们也不敢造反,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削减兵马。 不少西军将领,尤其是姚古,都感到十分困惑。 难道朝廷不需要他们来防备陈绍了么? 秦凤军,中军大营,主帅帐内。 姚古脸色铁青,一拍桌子:“老种糊涂啊!” 他还想着让老种用自己的威望,代表西军与朝廷对抗,让朝廷收回裁兵的命令。 结果老种第一个裁兵了。 种家如今,依然是很多西军将门心中的领袖,尤其是种师道,更是德高望重。 帐中文武官员,脸色都不好看,他们秦凤军这次伐辽中表现很不错。 而且如今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 此时的武将,哪个不是靠喝兵血来养活自己的。 削减配额,对他们每个人都有直接影响,大家分的钱就少了。 “他们种家和那个陈绍联姻之后,就越来越不拿我们西军的事当回事了!”焦安节附和道。 姚古虽然暴怒,但是手下说出这种话,他还是摆手制止。 西军必须要团结起来,这次还不能内讧,“我要去延安府,亲自问一问老种相公,是不是真要弃我们西军与不顾了。” 姚古站起身来,大步走出营帐,身后一群亲兵紧紧跟随。 —— 陈绍这边,也收到了朝廷要求边军裁撤的公文。 这是枢密院的公文。 陈绍就当成张废纸。 西军之所以这么在乎,是因为他们要吃汴梁的军饷。 自己从汴梁要不来一粒粮食,叫自己裁军,就当他放屁。 不过大宋确实是在逐渐走向正规,这个王朝的自我纠正能力还是蛮强的。 既然指挥不动,西军已经成了个累赘了。 当务之急,确实是训练京营新军,枢密院的决定也没有什么错误。 种家送了一些被裁撤的老兵过来,陈绍也知道。 老种此举是示好的表现,但是对陈绍来说,其实真的无所谓。 因为西军被裁撤之后,大概率也是跑到自己这边来混口饭吃。 魏礼在陈绍的书房内,坐着惯常用的椅子,捧着一盏炒青冲泡的茶水,意态闲暇的慢慢饮着。 西州传来消息,吴麟已经攻破了高昌,可汗毕勒哥在逃跑时候被骑兵捉了回来。 镇守北庭的王子按月楚克率兵来救,半路被灵武军击溃,按月楚克被阵斩。 魏礼和许进,看着如今的战报,就跟看闲书一样悠闲安逸。 他们两个正要商量,如何处置这高昌可汗以及王室的时候,房门吱呦一声,陈绍迈步进来。 “节帅,西州大捷。” 陈绍点了点头,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陈绍坐下之后,问道:“你们说,该如何处置这些回鹘王室。” “送到汴梁去。”魏礼笑道:“再让我们的官家高兴高兴。” 陈绍有些犹豫,送到汴梁去有利有弊,他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首先送到汴梁,可以给汴梁一个交代,我陈绍依然是大宋的臣子。 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反而有可能会更加忌惮自己。 想到大宋已经在裁撤西军,整训京营新军,而女真南下的日子越来越近。 陈绍心中盘算了一通,觉得大宋忌惮不忌惮,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送去汴梁!” 到了这个时候,定难军已经不必再潜藏爪牙忍受了。 “西州的治理,我看就交给商队和佛学院,让翟家先去把当地各个寺庙接手,换上自己人。等局势稳定之后,慢慢改变他们的部落制。” 陈绍手下,此时已经有不少的回鹘人,但大多迁移到了银夏一带。 见节帅不再迁回鹘人东进,许进有些纳闷,“节帅,不把他们迁移到东边来么?” 陈绍摇了摇头,他就没看起这些西州回鹘,这些人根本玩不过自己派去的河西佛学院的人。 稍加挑动,就能掌控民意,王室又懦弱无能,当地贵族是一盘盘散沙。 最大的势力,其实是寺院和商队。 撒马尔罕商团和高昌大云寺住持,手里握着西州一半以上的土地和财富。 自己只要派佛学院去接手大云寺,让商队把撒马尔罕商团吞并,就等于是鸠占鹊巢了。 有灵武军的强大武力为后盾,萧氏和翟家要吞并他们也没难度。 实在不行全杀了就是,也没几个人,在萧氏的手下,广源堂的侵略性很强,而且手很黑。 这次讨伐西州,广源堂的商队,就先击败了撒马尔罕护商团,又击败了于阗玉帮的游骑。 虽然是只是商队,但是其战斗力已经能让他们在西边为所欲为了。 看着书记官,提笔刷刷地挥毫,短短几行字,决定了一个王国可汗的命运。 陈绍长舒一口气,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实力还是很强的。 至于到底是虐菜,还是实力够硬。 女真鞑子,就靠你们来验一验成色了! —— 银术可率兵,经过了尉州,一路趟过泥水,跑在了所有女真人的前面。 这又引起了很多女真人的不满。 你银术可要是带着一群鞑靼人,把最大的功劳夺了,那大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就在他又凭借嗅觉,劫掠了一个隐蔽的堡寨,要回返自家那乱七八糟简陋不堪得营地之际。 远处一队数十人的女真军马大叫着迎了过来,除了这几十名甲骑之外,还有百余步下跟从,衣衫褴褛的辅军。 银术可举目望去,带队的他认识,是完颜希尹麾下一个蒲里衍。 蒲里衍是女真人的军事编制单位,每个蒲里衍辖 50户,战时出甲士20人。 喝停银术可他们,靠近之后,那蒲里衍对银术可冷笑一下,就自顾自的大声宣布:“粮草牲畜都交出来!” 银术可原本也是宗翰手下大将,没想到落魄之后,一个小小的蒲里衍就敢来欺辱他。 女真这个种族,确实是没有一点的仁爱之心,纯纯的弱肉强食。 银术可还没说话,他麾下杂胡们一怔,然后各个面有怒色。 前些日子打粮回来,总能留下几成,虽然吃不饱,勉强果腹不至于饿死人。 加上这些杂胡们生下来就在最恶劣的环境里挣扎,天生能熬能吃苦,勉强也能混得过去。 随着暴雨让路面越来越泥泞,想要打草谷也越来越难,眼见得军中粮草越来越少,能劫掠的堡寨越来越少,现下辛苦这么一趟,才搜罗来这么一点。 银术可已经远远绕开大军,不准备将这次所得缴上去了。 偏偏坐镇中军管理转运全军粮草辎重的完颜希尹所部,鼻子跟鬣狗一样这般灵,派人追上来就将他们截住了! 银术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他把这些杂胡看得,比草还轻,骨子里依然是女真人那种不拿外族人当人的性子。 可这些杂胡,是他唯一的手下,银术可指望着他们来翻盘,重新夺回自己的女真部曲。 要是这一趟的粮食全缴上去,再过几天就全饿死了? 杂胡性子粗野,个个握紧兵刃,这要是在他们自己的草原上,早就开打了。 但是看着那几十骑披着甲胄,兵刃精利,浑身煞气的女真甲士,再看看自己手里,这简陋的兵刃,杂胡们又只能垂下头来。 他们的目光,全部投向了银术可,等着他来发号施令。 一直沉默的银术可,这个时候也只能越众而出,朝那蒲里衍欠了欠身,沉声开口道:“还是照老规矩,给俺们留个三成。不然全饿死了,谁来为宗翰出力?” 那蒲里衍嗤笑一声:“没想到你银术可,也把自己当成了这些东西!他们死光散尽,有什么要紧,那草原上的贱民就根牧草一样,割了还长。” 女真鞑子,不拿蒙古人的命当回事,是从一开始持续到了蒙古崛起。女真人立国之后,为了防备蒙古人崛起,用的办法简单粗暴。 每三年派一支骑兵,去草原上“减丁”. 屠戮蒙古男丁,掳掠妇幼为奴,焚毁草原孕产妇帐篷。 “你觉得饿着他们不成,难道饿着俺们女真,你心下就高兴了?干脆你从此也别姓完颜了,没得辱没了这贵重的姓氏!” 银术可也姓完颜,但是他是很小的一个部落分支,在金国按血统的话他不算贵重。 这人如此咄咄相逼,银术可知道原因,曾经他身位宗翰手下大将。 在进攻大同府的时候,银术可用宗翰的名义,强压完颜希尹的部下参与了惨烈的夺城大战,死伤有数百。 完颜希尹部上上下下,都对银术可恨得牙齿痒痒的。以前他是宗翰的爱将,没办法报仇,现今得了机会,他们哪里还会对银术可客气? 专门带着人追上来,就是为了逼死他。 那蒲里衍手一挥,跟着他来的仆从辅军,顿时一哄而上,抢夺马上粮草和牵着那些牲畜。 而女真骑兵也懒洋洋的上前,看那些杂胡皮袍子中揣着什么东西的,一把就抢了过来。 要是看得上,随手揣入自己怀里,要是不中意,顺手抛入泥地,催马就践踏了过去。 还有女真甲骑看中了杂胡胯下的坐骑,就在马上用兵刃比着,让他们将马让出来。 马上就有仆从上前,给女真主子牵好马,对着杂胡们耀武扬威。 好像他们的女真主子霸道,他们也与有荣焉一般,浑然忘了这些人是如何杀了他们的父兄,霸占淫虐他们妻女,随意地奴役鞭打他们。 这群杂胡气得胡子都根根竖起,可是又不敢反抗,女真人的残暴他们早就领略到了。 他们这些人来自三十多个部族,都是部族中的青壮,被强制随女真南下,能战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总共也就三千骑,和正处于巅峰的女真武力比起来,强弱悬殊极大! 要是敢于反抗,哪怕是轻微反抗,女真人绝对会毫不手软的将他们屠光。 草原部族之间的攻战厮杀,残酷无比,他们这些精壮死光了,部族老弱该怎么办? 肯定会被其他部族给吃干抹尽。 所有杂胡的目光都看向银术可,我们大家都听你的号令,远出哨探,拼命打粮,狂奔追击。 如今保不住这些粮食,命都要丢了,你总要拿出个法子来,不然看哪个人还听你的号令,纵然勉强应付一下,也绝不会再如此前一般出死力! 沉默了许久的银术可,突然策马向那蒲里衍身边过去,他骑在马背上,欠了欠着身子,说着些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些求情的话。 而那蒲里衍就冷眼看着,等银术可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然后再毫不留情的拒绝。 银术可是女真大将,一朝落魄,竟然向一个蒲里衍求情,已经是很难得了。 更绝的是,这蒲里衍还真不给面子. 突然,正在求情的银术可又凑近了些,冷不丁伸手,一把就将他从坐骑上揪了过来! 那蒲里衍毫无戒备,在马上也只是懒懒的点着镫,银术可突然而作,瞬间就把他控制住。 呛啷一声,银术可拔出腰间佩刀,把那蒲里衍横扛在马上,冷冰冰的锋利刀刃压着他的脖子,冷冷道:“让他们住手!这些粮,俺一粒也不给了,都让俺麾下儿郎将走!” 事情发生的突然,一众女真甲骑都发出声惊呼,转头望向银术可这里。 他们的兵刃都拔了出来,但是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银术可是女真大将,虽然暂时落魄,但是以前的威名犹在。 前来欺负他报仇可以,真的动刀砍死他,大家都不敢,谁知道宗翰那里是怎么想的。 银术可一直很平静的脸上,突然狰狞起来,他坐在马上,环视左右,大喝一声,:“俺追随老皇帝,在护步达岗冲入契丹大阵的时候,你在哪儿?俺追随宗翰一路追杀契丹皇帝数千里的时候,你在哪儿?俺克名城,破大军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如今只因耶律延禧趁着守备空虚,拿下几座城池,几个将主元帅相争,推出俺来顶罪。被宗翰降罪,银术可心服口服。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欺到俺的头上?让他们带着粮草走!不然杀你就如宰一只鸡!杀一条狗!” 似这等大将落魄,好像突然变得人尽可欺。可一旦爆发起来,仍有凛然不可犯之威! 那蒲里衍也是一路拼杀出来,打了不少恶仗,虽然不如银术可,也绝对不是个没胆色的人。 但是在银术可突然色变之下,竟然半点反抗的念头都不敢起!最后只是满心思的想着,回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希尹,看希尹怎么收拾他! 蒲里衍强行提起点胆气,嘶声下令:“走走走!让这些泥一样的贱胡走!银术可,你敢和我去见希尹么?” 他这里下了命令,女真甲骑全都散开,这时候女真的军纪是很严的。 那些蒙古杂胡骑士仍然望向银术可身影,银术可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让他们快些走,这些人在马上抚胸欠身行礼,夺回自己的马匹和粮食,猛地纵马离开了。 银术可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自己就一次机会了,若是不能夺回城池,击杀或者生擒耶律延禧,那自己基本就是个死人了。 被擒的蒲里衍还在那嘶声喊叫:“银术可,你敢去见希尹么?” 银术可哈哈一笑,举刀一刺,蒲里衍闭上了眼,但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 他睁眼一看,原来银术可把刀插回自己腰里的刀鞘。 银术可一把将马上蒲里衍推入脚下泥泞,笑道:“希尹算什么鸟,俺哪里不敢见他,只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把人一丢,就要去追自己的部下,但是见银术可放开蒲里衍之后,几十名女真甲骑一下都围了上来,各色兵刃对着银术可,更有人想上来将银术可擒下,捆送到希尹面前。 看看这个落魄的小部出身的罪将,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此时,远处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都是西路军的弟兄,怎地在此自相残杀,赶紧散了,若是叫宗翰知道,定然不会饶了你们!” 众人转头望去,就见一面面黑色旗号招展,几十名女真亲卫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女真重将骑马赶来。 所有人都认得他,此人在女真西路军中,战功赫赫,勇猛无双,正是完颜娄室。 宗翰手下这两员大将,一个娄室,一个银术可,最得宗翰爱重。 其中娄室还要更加受器重,他也确实争气,再硬的仗也敢生生啃下来。 听到完颜娄室发话,这些女真甲骑纷纷将兵刃垂下,收回刀鞘。 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蒲里衍,还想说什么,完颜娄室只是一挥手:“快走!快走!希尹那里,我自会去说话!” 既然完颜娄室罩着银术可,那去希尹那里告状,也没有用了。这蒲里衍只好起身,灰溜溜地带着人离开。 银术可看着完颜娄室到来,在马背上行了一礼,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完颜娄室的几十个亲卫,四下散开警备,他独自一个人策马走到银术可身边皱眉道:“希尹太过分了,宗翰常说,他和咱们未必是一条心。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我就是。” 银术可摇摇头:“这些事,俺从来不想插手,只想着打仗!” 完颜娄室笑了笑,说道:“你不想插手,也躲不过去,咱们都一样!这样吧,我给你调些兵刃甲胄来,将你的那些轻骑装备起来,再拨两三个直领谋克给你。” “银术可,你能不能翻身,就看这遭了!你是宗翰手下的大将,我们从来也不会轻易放弃了你!” 银术可猛然抬头看向娄室,心下顿时明白。自从被贬之后,银术可虽然平日里话都懒得说一句,但是心里的冤屈憋闷,其实一点都不少。 他也曾怨恨过宗翰为什么不救自己,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 原来他自有深意,这次看似是娄室关照自己,调拨甲胄兵刃,还遣来自家的心腹谋克。 其实是宗翰希望自己能建下功绩,重新翻身回到他身边! 一旦挟功回转宗翰身边,将对宗翰大有助益…… 这该死的争斗,真不如战场上厮杀来的痛快,银术可身不由己,牵涉到其中,无奈之下也只好奋力挣脱出来。 完颜娄室一挥手,早就准备好的女真谋克,带着足够的辎重兵器,跟随着银术可向前追去。 暮色降临时候,在银术可麾下那些蒙古杂胡骑士的散乱营地当中,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今天银术可和希尹部下撕破脸,都动了刀了,这些蒙古杂胡虽然回返,但一个个都惶恐的不轻。 生怕女真大军突然杀到,将他们一举灭了,女真人真干得出来。 虽然都知道面对女真鞑子时候,求饶没有用,但到时候除了跪地求饶乞命,还能有什么做的? 一些部族中的头领,已经开始商议,是不是在各部中安排一些青壮,偷偷脱队回返草原,给各个部族留下一些种子。 经过这次在女真军中的“死亡行军”,原本势同水火,彼此都有世仇的草原杂胡部落,也开始慢慢走向团结了。 他们正商量着呢,银可术竟然回来了,而且还毫发无损。 他身边也不是前来杀人的希尹所部人马,反而是大量的兵刃甲胄,大量的军资器械,甚至还有粮秣牲畜! 什么叫惊喜! 从现在开始,他们这些人,不但不用担心女真鞑子来杀人,还拥有了足够的粮草。 不用再边走,边到处打草谷,劫掠村寨,寻找一点点嚼头保命了。 银可术说了自己的打算,要带着他们去击败大辽的皇帝,蒙古杂胡非但不怕,反而格外兴奋。 打辽人这件事,杂胡们可太熟悉了,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大辽的子民,但是一旦活不下去了,就会成群结队去辽国的城镇打草谷,劫掠辽人的府库。 这些蒙古杂胡诸部族追随女真军马而战,除了慑于女真兵威之外,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垂涎大辽的富庶,想借着女真兵威,好好的杀戮抢掠一场。 目前来说,他们中绝大部分,还真是不怕打仗死人,草原上白灾黑灾,部族自相攻杀,时时刻刻都在死人。 只要能抢、能杀、能掠夺,就算是要去拼命,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所以他们看到银术可回来,都十分高兴,再分到甲胄和兵刃,更是喜不自胜。 这一切,都是拜银术可所赐,天幸他们有这么一个女真军将率领,不仅能尽力维护他们,还能给他们带来兵刃甲胄军资器械,还能带着他们率先去云内抢一番! 营寨里的火光之下,无数科发索头,面目狰狞的草原汉子围着银术可欢呼鼓舞,更有人跪倒在地,向着银术可拔刀刺血,以表决意。 “长生天在上,小人们愿意追随完颜将军,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全凭完颜将军号令!” 娄室手下的女真人,看着这一切,都很冷淡。 在他们的欢呼声中,银术可面色依旧阴沉,紧紧咬着牙齿,不住向黑沉沉夜空而望。 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了。 —— 秋高气爽,终于放晴的天气中,兴灵平原上忙碌不已。 到处都在弯着腰收割。 陈绍的心情大好,咬着牙坚持了一年,终于迎来收获了。 粟、麦、麻 今年商队去收购粮食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随着大宋几次骚操作,尤其是没完没了地乱发宝抄,大宋的粮食价格已经崩了。 看着那忙碌的人群,陈绍深吸了一口气。 没藏庞哥在一旁说道:“大帅,凉州传来消息,今年的护粮军已经击退吐蕃人三次了。” 说起这个,陈绍就有些无语。 那些吐蕃人,真是活不起了,每到秋收时候,就要来抢。 明知道打不过,还是要来抢。 抢到了苟活一段时间,抢不到,就会有大量人口死去。 在河西走廊,每年西夏都会组织秋季护粮军,对吐蕃人严防死守。 吐蕃人明知道会死,还是要来试试。 他们两边用生命捍卫的不仅是粮食,也是种族存续的希望。 没办法,这片土地,已经失去了大唐时候的‘温暖期’。 大唐时候,三千年来最大的一次幸运降落在吐蕃王朝的头上——随着隋唐温暖期到来,气温升高、降水增加,青藏高原的种植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高原上的种植面积、亩产、甚至是马匹的体型,都得到了巨大的增长。 吐蕃王朝时期的藏族人口达到300万左右,几乎与今天西藏地区的总人口相当。 经济的发展、人口的增加,为吐蕃王朝提供了充足的物资和兵源,促使王朝的强大。让吐蕃能够南下尼婆罗,北攻李唐。 但是这个温暖期没多久就过去了,到了唐末时候,随着气候条件的恶化,光是耕地面积就少了小一半。 从那之后,已经膨胀起来的吐蕃人,就得被迫面临着人口的锐减。 而且还是通过最残忍的饿死人的方式,来逐渐平衡三千年来的一次暴涨。 于是他们就开始在每年秋收时候,来河西走廊抢。 以党项人的性子,我不去抢你,都已经算是开恩了。 你来抢我,我肯定不会是一味的防守。 每年护粮队,也会杀到吐蕃人的地盘,抢夺牲畜。 陈绍对这些事,都很清楚,今年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吩咐。 护粮队和往年一样,而且还加派了人手。 “大帅,西州咱们都打了,为什么不派人直接打下吐蕃来呢!” 吴麟在西州立功,灭国俘虏可汗,没藏庞哥有些眼馋。 留给定难军的敌人不多了,这些吐蕃人,可能是自己的机会。 陈绍笑道:“那地方不好打,真打上去了,不知道有多少的弟兄,会有高原会喘不上气来。” 而且他们正面临自然选择的减人口。 自己去了,可能会让原本就不富裕的粮袋子,更加的捉襟见肘。 “就让护粮队猛猛地打!” (本章完) 第151章 陈大帅的女真兄弟 第151章 陈大帅的女真兄弟 兴灵平原上。 黄灿灿的麦田、收割的草垛、一条条整齐的泥土。 陈绍意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收割的场景,还有闲暇休息时候,汉子们的表演。 这样宁静的生活,也不知道还剩了几天。 刚想回城,一队人马赶来,说是女真使者到了。 银州早在三天前,就说了有女真使者入境,算算路程,三天到西平府也差不多。 陈绍点头道:“叫他们在节帅府等我。” 回到府上,换了一身衣裳,陈绍想了想说辞,以及这次女真人的来意。 左右也想不明白,陈绍来到外宅的节堂,五个标准女真鞑子身材的人,就站在堂中。 他们倒也有礼貌,竟然还举手放在胸前行礼。 要知道,如今女真使者不管是去哪,都是一副张狂模样。 没办法,这是他们的大欠债主,手里握着百万银两级别的债务。 而且来的是完颜拔离速的人。 他们这些女真人,都在陈绍这里,用生口换了很多的金银玉器、绫罗陶瓷.对陈绍很满意。 “听说陈将军上次去大同买典籍经卷,被希尹拒绝,我们将主拔离速特意叫我们带来一些,送给将军!” 陈绍笑呵呵地说道:“多谢拔离速的美意,诸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为首的鞑子上前一步,说道:“我们的将主拔离速说,有辽人渡河从暖泉峰逃入你们银州,请陈将军派人巡视阻拦,将已经越境的辽人还给我们,不要伤了两家和气。” “竟有此事?”陈绍说道:“你们放心,我和拔离速是朋友,我马上就派人去查。” “还有一件事”女真人看了一眼大堂,陈绍马上道:“都是我的心腹,但说无妨。” “我家将主问,今年的分红什么时候到。” “我早就准备好了,正要运过去,只是如今西军府内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打仗。”陈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你们也知道,贵国有些兵马军纪不怎么样,我怕这些运给拔离速的财货,被其他人夺了去。” 女真使者马上说道:“将军放心,拔离速也知道是这样,所以特意率兵驻扎在黑山一带了。” 陈绍心中暗笑,这拔离速是看通透了,与其一股脑冲上去,和那些猛人抢击杀耶律延禧的功劳,还不如老老实实和自己搞贸易。 打打杀杀的,才赚几个子儿。 女真使者此时,终于开始说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不自觉地又往前走了一步,“陈将军,宗翰下了死命令,不许再卖辽汉生口,我们将主想问一下,草原鞑靼杂胡,你们要不要?” “鞑靼人?” 陈绍微微皱眉,做思考状,他是真没想到拔离速会有这个想法。 女真使者见状,以为他不同意,心中十分着急。 如今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甚至有点看不起其他女真部了,毕竟我们的蒲里衍穿着鹤氅大衣的时候,你们的蒲里衍还穿兽皮呢。 大家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佩戴着鎏金银香囊,喝酒用的是琉璃盏,平时还偶尔奢侈一把,熏一点沉檀龙麝。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老乡们身上那种臭味,他们这些人早就够了。 宗翰不让卖辽人生口,再往西那些鞑靼人,总不能也不让卖了吧! 女真使者没等陈绍答复,就主动说道:“价钱方面,可以低一些。” 陈绍说道:“我们地盘小,如今也不缺人了,这样吧,我和手下人商议一番,再来告知,诸位且先住下。” 有人带着女真使者去入住。 人走之后,大堂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亲卫。 陈绍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女真人挺有意思,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么。 拔离速驻扎在黑山,事实上已经放弃了追捕耶律延禧这个天大的功劳,他等于是躺平了。 完颜拔离速和他的手下本部人马,确实是不打算继续进取了,抢的东西几辈子也不完。 这么大的地盘,总共就这么些女真人,为什么还要继续打,拔离速不懂,也不想懂。 他只知道,再往南热的受不了,不是人待得的地方。 宗翰一直嚷嚷着南下,拔离速听到就烦,干脆躲得远远的。 在他帐下,有几个辽人中的文官,拔离速让他们帮自己算过了,只要陈绍按时给予他分红,他的财富会越滚越大,比跟着宗翰去打仗赚的还快。 希尹那个鸟人更是可恶,到处告状,让自己的买卖停了。不然拿不值钱的生口去换钱,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陈绍肯定不用召集人商议,鞑靼人当然可以买,这些人被女真鞑子抓了来,卖给自己。 然后再武装起来,杀回去报仇,想想就觉得刺激。 而且,他可以把这个价格压得很低。 如今拔离速驻扎在黑山一带,往西北方向,大片的草原都是他的猎场。 想到蒙古草原,如今局势很复杂,陈绍曾经派出不少的商队和一品堂的番子去打探。 草原实在是太大了,根据情报,可能有百万人之多。 而且在草原上,平均年龄很短,所以大部分都是青壮,老人占比不多。 部落间攻伐频繁,尚未形成稳定联盟体系。 陈绍在大堂踱步,思来想去,突然觉得这件事可行,而且可以好生规划一番。 女真人做事,太不精细了,让他们去捉人,多半是直接纵兵去烧杀抢掠,效率也不高。 “来人呐!召集西平府内,五品以上官员来议事。” 定难军,名义上只是个军,品阶很低。 在没有脱离大宋的此刻,大家普遍官职不高,五品以上已经是很有实权的了。 这其实也是定难军,人人不满,很多人想要陈绍再进一步的原因。 你是这个利益集团的老大。 大家实力这么强,你不上进,下面的人也会推着你前进。 也就是如今还不到时候,不然即使是陈绍不愿意,他们也不会停下来。 很快,官员们陆续赶到,因为事先没有任何的消息,大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走在路上,互相看见之后,都很激动。 尤其是到了节帅府,大家凑在一起,一边赶路,一边激动地讨论,询问别人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着人到的差不多了,陈绍抬起手,压了一下。 “诸位,如今有个问题,我要大家集思广益,拿出些办法来。” 有个官员红着脸,挤开人群往前走了一步,“节帅,下命令吧!” 陈绍愣了一下,扫视一圈,通过这些人激动的神情,他好像懂了什么。 “你给我回去!”陈绍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如今女真人,想要和我交易,他们要去捉鞑靼人来卖。” 鞑靼人,是个很模糊笼统的概念,大概就是指草原杂胡,如今在世人眼里,就是一群野人. 跟动物差不多。 活不下去了就到处抢,西夏也吃了不少亏,对付他们的手段也比较狠。 动不动也会派兵去草原杀一圈。 所以在场的人,大多知道,而且很不以为然。 把这些人买来做什么? 脏兮兮,臭烘烘,野蛮无礼。 定难军又不缺人,兵员也很充足,劳动力也得到了补充。 魏礼等人,甚至几次提出了裁军,若不是有堡寨可以屯田、放牧,养着如此多的兵马,确实有些累赘了。 新成立的灵武军不算,银州兵、夏州兵、宥盐兵三大军团,都有三五万人马。 贺兰山驻扎着韩世忠的两万人。 河西五州,养着僧兵、护商队、回鹘兵 萧氏上次来西平府,竟然说要给护商队配神臂弓,被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 其实陈绍是有些没想明白了,给护商队配备重武器,已经非常有必要了。 她的商队在西域开辟新商道时候,经常爆发战斗,武德充沛。就如同航海时代的船队一样,没有充沛的武力,到了一个新地方,人家首先想的就是把你给抢了。 所以萧氏也没有放弃,准备下次好好表现,陈述利害,让陈绍调查一番之后,同意下来。 西夏以前的兵,都没有陈绍如今多,关键西夏天天打仗。 不是和大宋打,就是和河西打,还要和西州打,和草原杂胡打,和高原吐蕃打 买鞑靼人看上去毫无用处。 但是陈绍知道,再多的兵员都有用处,大战开启之后,将会是一场真正的大乱世。 要是自己手里有一支草原杂胡人马,到时候武装一下,从西边杀过去找女真人报仇。 那对正面战场的牵制作用将会是巨大的。 而且自己不用,江南女真鞑子南下,就要去征召这些杂胡入列了。 一来一回,差距更大。 眼看陈绍态度坚决,大家只好暂时放下成见,开始认真谋划起来。 到了第三天,在女真使者焦急的等待中,陈绍派人来了。 陈绍正式约拔离速,在黑山会面,要商议一番接下来的合作。 女真使者大喜,匆匆离去。 —— 大宋宣和五年,九月。 夏季的多雨和闷热,已经渐渐远离了汴梁城。 因为集中了力量治河,导致这次的汛情,没有在京畿附近爆发。 山东、两淮深受其害。 汴河上的水运也加倍的繁忙起来,多少货物漕粮要赶在秋季之前要运入汴梁都门,在冬季封冻之前做好积储。 汴梁城中比往前更是繁盛了三分,城内城外,处处都是川流不息的热闹景象。 朝廷早就传旨大名府,东边的难民,东边官府自己赈济,不得放入开封府来。 京东东路、河北东路各地官员一边骂娘,一边赈灾,可惜到处都是一片汪洋,百姓死伤极多,房屋、田地被破坏严重。 而朝廷又迟迟拨不下财物和粮食来,赈灾进行的并不顺利。 很多人因此涌入河北,继而往燕山府跑去,据说那里的人都被女真鞑子杀光了,有大片的土地可以垦荒。 汴梁城外,一群人正聚集在一起,迎接谭稹回来。 谭稹如今是笑容满面,终于从燕山府,卸掉了宣帅的名头。 从此可以安心在汴梁享福了。 顶替他的,是主动请缨的王安中,他因为和蔡京不和,这段时间在汴梁快被蔡京挤兑疯了。 蔡京这个人,你说他有能力,他确实有。你说他忧国么?有时候也蛮忧国的。 但是在这所有的情绪之上,还有一个事,始终是被他放在第一位的,那就是党争。 这是刻在大宋士大夫骨子里面的东西。 王安中也是一个使相,尚书左丞,被蔡京挤兑的一点实权没有不说,还时常被骂。 因为谭稹一直在上书请辞,要回到汴梁,再加上王黼一力推荐,赵佶就同意了。 授任王安中为庆远军节度使、河北山东燕山府路宣抚使、知燕山府,辽国降将郭药师任同知府事。 这两个一文一武,镇守燕山府。 不管是下游的水灾,还是平州的战事,到了汴梁一切都是风不生水不起。 在大宋都门当中,到处都是一片和谐景象。之前的暗流汹涌,国将不国的紧迫,仿佛完全不见了踪影。 蔡京确实是个补锅能手,不管外面洪水滔天、局势多么危机,他都能把京城经营的一片繁华。 这也是为什么赵佶喜欢用他,即使是心里忌惮,到处提防,都舍不得让他辞官回乡。 按理说,蔡京早就没有当宰相的资格了。 可是还有两桩事情,大家都是默默关注,看着局势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在决定自己做何应对,立场到底站在什么地方。 一则就是前些时日被大家刻意遗忘的伐辽战事,以及西军是否还镇事,终于又摆上了台面。 一份份表章从不同地方奉上,谈的都是这个事情,大家的话术也是大同小异。 西军,一直是文官士大夫眼中钉,肉中刺。不过此时,他们都不再提了,而且颇多维护。 论及西军事,大都是说西军远戍在外,迭经血战,伐辽复燕,全军伤亡有十万数。 将士辛苦,若然再将西军淹留在外,诚恐军心士气解体,生出不忍言之事。 这是很明显的为西军开脱,让朝廷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为体恤西军将士事应该尽速让西军回镇陕西诸路,为国屏藩。 这就是颠倒因果,完全无视西军已经自己跑回去的事实,强行洗白。闭着眼睛说瞎话,完全不管别人怎么想,是大宋文官的传统艺能。 还有人说要西军养好元气,早日恢复,将来一旦国家有事,也可以奉调即出。 这些言辞当中,都明确说了,所谓的西军,只是指泾源、熙河、秦凤三路军马。 老种、小种,鄜延路的刘光世,已经被他们踢出西军的行列了。 这种论调的用意,稍微懂一点时局的人已经全明了,就是防备西北陈绍的。 大宋的文官士大夫,不管新党旧党,都不信任这个新崛起的西北势力。 而且是极端的不信任,他们见朝廷开始裁撤西军,马上就怕了。西军虽然粗鄙、惹人生厌,但是西军穷啊。 他们需要朝廷养着,对朝廷还算忠心,没有造反的实力。 陈绍则不一样,定难军非但兵强马壮,还富的流油。 而论及燕地河北防守,则都言需要重立河北军镇,不能完全依靠京营新军。 原来河北虽有诸多军镇,如今早已废弛不堪,所谓十余万河北兵,现在十不存一。 厢军更是不能指望,各种团练、弓箭社、民社强壮制度,也因为澶渊之盟以后,宋辽之间百余年承平,成为了空架子。 所以朝廷必须重新开立河北军镇,来作为东京的屏障,以一部从西北调出可用之军、善战之将,充为骨干,招募河北百姓成军。 如此一来,河北、燕山可称一体,燕地为前哨,河北就为依托,层层布防,应对可能会出现的女真南下。 以河北的军镇为依托,就可以括揽燕地豪强,稍加整训编制,使之成军。 如此整理精炼下来,河北燕地,当成深固不摇之势。 这种种的说辞,不断地萦绕在赵佶耳边,他懒得去想,全部交给蔡京的讲公堂、议事厅商量。 还诏回童贯来参与商议,童贯托病不来,赵佶派人去呵责训斥了一番,大骂他得了郡王之后,就轻慢皇帝,怠于政务。 童贯吓得赶紧前来京,先是进艮岳跪地请罪,赵佶见了他确实老迈了很多,想起彼此的感情来,温言劝慰了一番。 童贯在汴梁有好几处宅子,入住也方便,他在枢密院的职位已经被下了,每日里穿着便衣和蔡京等人见面议事。 蔡京对于这些观点,基本都认同,但是河北军伍废弛,燕地更是新辟之土,要建立其军镇来,费太高了。 而且你既然要在河北、燕地如此措置,结为羽翼来防御北边的鞑子,那就不能忽视对北面防御体系中,重要组成部分的河东。 河东也是当年和契丹接壤的,军伍废弛的程度,和河北差不了多少。 这就是说,河东也必须重新开镇,以强兵镇之,大宋对着北面的战线,才能完整稳定。 这又是一笔天价支出。 童贯这次无官一身轻,不用担责任,那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每天往议事厅一坐,就开始讲河北、河东、燕地的防御,说的头头是道, 只要把这条防线经营好了,北边什么敌人都能应对。 童贯说这些,非常专业,别看他伐辽打的一塌糊涂,但是二十年带兵的经验在那摆着。 没有了责任和压力之后,那真是句句金玉良言。 蔡京听着,恨得牙根痒痒,重建防线你说的轻巧,钱呢? 钱从哪里来! 一群人商议了很久,最后没有拿出建军的公文来,反而提前做好了人事安排。 大家一致认为,目前的环庆军统帅王禀,本来就是国朝重将。 可以让他以安抚使名义出镇河东、河北,为兵马总管。王禀威望素著,又曾立下大功,资序也是足够了,当可独立行事。 而那条人人都知道是对的,人人都知道很有用,也很必要的河北、河东防线。 却迟迟没有开始构建。 因为缺钱。 —— 西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成为一个牢不可破,最大目标还是为了自身存续发展的准藩镇团体。 这已经是一个人尽皆知、毋庸讳言的事实,不然朝中也不会用这么多心力来防备西军。 它就是藩镇,一个很穷而且分散的藩镇。 西军想要维持下去,西军的将门团体要长保富贵下去,守住自己的基业。 原来他们存在的根基是西夏,西夏不断进攻,是大宋的心腹大患。所以朝廷再怎么样重文轻武,也不能触碰西军的根本利益。 现在这个根本没有了,西军就要别寻他途,陈绍是很好的一个存在。 陈绍很强大,但是目前还很安全,即使是要打,两边其实也有谈判空间。 他是种家的姑爷,就是西军的姻亲。 西军被调出来远征,又被在前线裁撤中低层武将,狠狠厮杀了一场后元气大伤。 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领着朝廷的军饷,在自家故地,好好的生聚修养。 为此,他们可以放弃一些利益,比如说部分裁兵。 其实按照正常的局势发展,西军本来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在原本的历史上,西军在十分操蛋的伐辽战事之后,只有很少一部分回到了陕西。 还有相当多的军马留在河东、河北。 他们被朝廷分割之后,军心士气大跌,而且强行分割,让他们每一部都没有足够力量了,打不出以前的战斗力来。 女真鞑子决定南下伐宋之后,河东河北留守的西军,除了王禀尚在太原苦守了一番之后,其他的都望风即溃,和其他大宋兵马战斗力没啥两样。 而回到陕西那一小部分,还没舔完伤口呢,就被小种经略相公种师中领出来勤王,结果在援太原的时候全军覆没,小种也在战场上被阵杀了。 姚古来到延安府之后,就得到了种师道病重的消息,他久久无法见到种师道。 人人都说,老种已经油尽灯枯了,即使见了面,估计也商议不出什么来。 姚古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前去找小种。 一路上姚古心中十分担忧,未来的局势在他眼中,扑朔迷离,分外艰难。 老种病倒了,他年岁很高,已经到了古稀之年,这次病了不见得能挺得过去了。 别看朝廷中那些文官已经把老种踢出西军,但是在西军内部,依然是以老种为首。 少了他,西军更需要缓冲的时间。 这次姚古来种家,其实要商议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就是朝廷的裁军份额。 不能这么多!绝对不能裁撤这么多,其他的都可以谈。 朝廷在处心积虑,在防范这些大宋的能战之军,他们是不管你裁不裁兵马的,他们只是根据份额来发粮饷。 你可以保存兵马,但我只给你裁撤后的数目,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陈绍就是再危险,他总没有跟夏贼一样直接来攻打造反,只是有这个危险而已。 如今西军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去汴梁据理力争,以前当然是首推老种,可是他如今这个身体,又实在去不得。 其他人没有威望和资历,到了汴梁,只能是被人训斥的跟孙子一样。 这些事,姚古知道,小种自然也知道。 来到永乐城,在小种的府上,两个人坐下之后,姚古也只能苦笑一声,敞开心胸,有什么说什么,再不藏着掖着了。 他要是见得是老种,自己是老种的晚辈,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自己还可以装傻充愣,伪装出一副义愤填膺来,逼得老种去汴梁,为大家出头发声。 老种即使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也不会和自己计较,权衡之下多半会为了大家的利益,辛苦自己跑上一趟。 这也是大家为什么服他,愿意以他为领袖的原因。 小种可不一样,这人性子高傲,说的不合适了,他起身就走不理你,那都是很正常的。 姚古叹了口气,说道:“老种相公此次病势来得凶险,先前还能勉力支撑,我听说现在就是睁眼看东西,也显得为难了…” 说起兄长的病,小种不禁皱起眉头,他戎马一生,自以为看透了生死,真想到老种要走,还是忍不住的悲戚! “此次西军远征伐辽,纯属是被童贯折磨,老种殚精竭虑支撑西军上下所有一切,差不多已经是极限。”小种一边擦拭着手里的兵刃,一边冷冷地说道:“这童贯还能封王,在汴梁享福,真乃天道不公!” 姚古咽了口唾沫,这就是他很怵头来小种这里的原因,事情不好谈不说,还容易被迫听一些惊世骇俗的话。 以前童贯在西北任统帅的时候,诸将虽然都不太服气,但是敢直接甩脸子的,也就是小种一人。 姚古不敢说的太直白,继续循序渐进,说道,“听说环庆军要留在河东,随王禀一道,镇守河东、河北。” 小种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 姚古叹气道:“环庆军残余之士,不过六七千之数,又是迭经丧败,以此为骨干,未来数年,哪怕王禀马扩再有手段,也难支撑如此要害之地的防务。” “那王禀不想回来就算了,他是童贯一手提拔,心思早就不在咱们西军。可环庆军都是我们西军的子弟,若是可以的话,他们都想回镇陕西。此一番镇守河东、河北,陕西正不知道有多少爷娘妻子,日夜盼望。” 小种突然笑了起来,对姚古说道:“说了半天,你是不是想某去汴梁,为你传话?” 姚古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自己循序渐进了半天,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那你也多少给点面子行不行? 小种没有继续为难他,开口道:“要某去汴梁,也不是不行,西军的事,我们种家从未想过袖手。” “不过如今某的身份,不光是陕西诸路的一员经略了,还是他陈绍的妻兄。” 种师中此时还不知道,说是妻兄也行,说是陈绍的侄子也不算错。 他自己的兵马,其实也在吃陈绍的粮,两边绑定太深了。 小种说道:“在朝廷那边,某已经无法为西军说话了,他们甚至不拿我们当西军的人。不过老种曾经跟某说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忧,过不了几年,还会打仗,那时候朝廷会想起我们来的。” 老种虽然不见外人,但是和小种,是见了很多次的。 他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单纯地不想会客。 如今这朝堂之上,真正看出女真凶悍,而大宋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之人。满朝当中,寥寥无几,老种就是其中一个。 他从一开始,就上书劝朝廷防备女真,最好是不要灭辽,让辽人和契丹再坚持一段时间。 可惜,他高估了契丹的战斗力,大辽灭的太快了。 姚古皱眉道:“还打?陈绍?” 小种有点生气了,不知道这人是真蠢还是装的,要是真蠢那他很令人厌恶,要是装的,那就更加地讨人嫌。 所以他直接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拂袖而去了。 姚古有点懊悔,你说你跟他阴阳怪气个什么劲,这不是老种,这是小种啊! 种师中离开之后,到了院子里,停住了脚步。 看向头顶,他想起老种的话来,不管是燕山府还是环庆军出镇河北、燕地,都十分危险! 燕山府自不必说,胜捷军哪有能力挡住女真鞑子,而王禀手下的环庆军,更是残兵败将。 女真这几年不南下则已,一旦南下,则燕地河北,女真铁骑几可一冲而过! 到时候朝廷必然要调西军再出勤王,以西军眼下局面,五年之内都是难恢复元气的。 一旦被调出,只怕也只能以丧败收场。 这几年之内,环顾大宋,就只能指望陈绍的定难军为中流砥柱,多支撑些时日。 再有就是危难之际,河北、河东总会有些豪杰问世。 若是他们能撑到西军元气尽复,到时候与女真鞑子决胜于河北诸路,尚有一搏。 老种说像女真这种小部族的鞑虏,其兴也速,其亡也忽。只要大宋撑过这几年,未来百年内,当无忧矣! 可是朝廷却还在孤立陈绍,简直是自取灭亡。 此时越是心系大宋之人,越得拉拢陈绍,施以恩宠,稳固其地位。 小种对他兄长的话,其实一直是很信服的,这次也不例外。 他自己就驻扎在永乐城,时不时还去横山打猎,他能不知道定难军如今的实力么。 别说挡住陈绍了,目前整个西军联合起来,单单对付银州兵,都未见得打得过。 那群人心也不老实,他们清楚他们自己的实力,也知道中原空虚,人心浮动。 全靠陈绍压着呢. 这种时候,你还打压他。 老种向陈绍靠拢,并非是对大宋有贰心,恰恰是他忠君爱国的表现。 他看的太清楚了。 女真人气势如虹,正当崛起时候,有一股精气神支撑,逢战必胜。 将来集中大宋可战之军,与女真决战,需要一个人物来力挽狂澜。 这个人,目前看来,只能是陈绍,也只有陈绍了。 可笑姚古等西军将领,还打算以对陈绍强硬,换来汴梁的支持。 —— 黑水镇。 这里是西夏为了防备草原杂胡入侵,设置的军司,如今已经废除。 驻扎着夏州的一部分兵马。 黑水河由此发源,流经沙漠,进入河西。 草原杂胡,以前也是顺着黑水河,进来劫掠绿洲。 清晨时分,东边已经泛白,但太阳还没出来。 光线朦胧,万物也似乎还睡眼惺忪,看不太清楚。 黑水镇外的道路上,黄沙弥漫,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大群女真骑士,护送着完颜拔离速,亲自来黑水镇与陈绍面谈。 镇上原本有驻军二千余人,辽金打过来之后,就在附近厮杀。 为了防止他们越境,夏州的李孝忠又调了三千人,一共是五千人守备在黑水镇。 这个边陲军镇,一下子就拥挤起来。 陈绍亲自出迎,来到很远的地方,迎接完颜拔离速。 两个人因为见过一次面,还一起喝过酒,这次会面之后格外亲热。 完颜拔离速,这次穿着朱色锦袍,腰系草金钩,戴着一顶卷云冠和他黑乎乎的皮肤倒是相得益彰,红和黑本来就是比较搭配的色彩。 如此打扮,定然是有高人指点,让他一个女真粗汉,看起来十分得体。 反倒是陈绍,一身轻甲,不知道还以为他是鞑子,对面是他娘的中原大员外。 不光是他,完颜拔离速的手下,也都是个顶个穿的光鲜。而且和陈绍想象中不太一样,他们不是把绫罗绸缎全裹在身上,沐猴而冠。 而是真的穿戴合理,搭配得当,他妈的真“好”起来了。 完颜拔离速下马,握着陈绍的手,说道:“给你带了些薄礼,不成敬意,本来打算送你几个辽国的宗室女子为奴婢,又怕你疑心我在你身边安插奸细。” 陈绍把今年的分红给了他,让完颜拔离速十分满意,对陈绍也更加热络起来。 “老兄你真是诙谐,快快跟我来,这边陲小镇,没什么好招待的,备了一桌子粗茶淡饭,你可别嫌弃。” “无妨无妨,吃惯了山珍野味,到你这吃点清淡的也好。我的医师告诫我,要吃的精细,粗茶淡饭也养人,常年打仗趟风冒雪,此时不养,将来活不长久啊。” 陈绍看着他的做派,心里又气又笑,这王八蛋是不是忘了,他的好日子是谁给的。 见自己穿的朴素,拿自己当穷哥们了? 不过陈绍确实不太注重享受,物质上的享受,其实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了。 完颜拔离速的医师说的没错,粗茶淡饭也养人。 两伙人来到黑水镇,陈绍说的粗茶淡饭,其实是一种谦虚。 但是他忘了,对面是女真鞑子,不管这个。 所以当完颜拔离速看见酒宴上的精美菜肴时候,还有些失望。 这孙子是真想养生了。 两人摆了几张小几,各自带来的人,也都入座,总共十来个。 吃到一半,陈绍起来敬酒,说道:“前几日老兄你说的那个鞑靼人的事,我回去之后跟手下想了很久。虽然我们地盘上的西夏,和大宋打了很久,死的人特别多,需要人口。” “但是草原杂胡他们不会种地,也很难驯服,抓了之后还会逃跑。” 完颜拔离速有些急,生财道不能断啊,他刚想说话,陈绍没给机会,继续说道:“不过你开了口,我必然是要给面子的。” “好兄弟!”完颜拔离速举起酒杯,说道:“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先干为敬!” 他身边的女真人,也都面露喜色。 陈绍说道:“价格嘛,恐怕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这个没的说,你尽管开价。”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一两银子二十个如何?” 完颜拔离速皱眉,这也太低了,他刚要说话,陈绍马上自己叹了口气,“唉!算了,谁让我拿你当兄弟呢,十五个吧!” 他身边的没藏庞哥,眼珠一瞪,马上摆手道:“不行不行,大帅三思啊,十五个,咱们买来还没用处,这不是亏本买卖么!” “你懂什么,完颜老哥一看就是体面人,我和他做买卖,不为赚钱!” 说完,他走到完颜拔离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口价,十个!” “十个?十个不行!十个是真不行!”没藏庞哥高声道:“属下回去没法跟文官们交待啊!” 嵬名利通也站了起来,但是没有没藏庞哥那么收放自如,他也红着脸劝道:“大帅,不要意气用事啊。” 完颜拔离速犹豫了一下,也不管对面是不是在演戏,开口道:“十二个吧,我再送你些契丹的经卷古籍。” 反正宗翰说了,等打完了耶律延禧,每年都要去草原减丁。 陈绍马上坐到他的身边,说道:“好,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人。不过你们打算怎么捉人?” “派兵去捉就是,那些杂胡完全不是对手。” “我有个好主意。”陈绍说道:“那样太慢了,而且还得自己动手。老兄你不如寻找几个强横的部落,将他们收买住,供给他们一些兵刃,让他们出手去捉其他部落的杂胡。” “反正他们本来也是互相攻伐,只要给一点点好处,他们肯定乐意的。一两银子你可以从他们手里,收二十个、三十个,然后转头以一两十二个给我,什么都不用做,坐地赚钱!” 完颜拔离速频频点头,“不错。”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自己可以把那边的价格,压得更低一些。这些杂胡懂什么,哪值这些钱了,随便给点就够他们卖命的了。 陈绍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道:“我都帮你打听好了,有个叫克烈部和塔塔儿部的,凶悍人多,而且靠近我们边境,适合来做这个打手。” (本章完) 第152章 卷土重来 第152章 卷土重来 武州。 十余名穿着破旧皮袍的女真骑士,正策马小心的穿行在狭窄的山道中。 这地方地势十分不利于骑兵,除了武州城塞一带,有大汉时修建的道路蜿蜒穿行,且有可以摆开数千军马的战场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山势绵延,道路崎岖。 而且出产稀薄、土地贫瘠,除了作为中原屏藩之外,其他作用都很有限。 正因为如此,在这一带女真懒得布防,被耶律延禧钻了空子,打下好几个空城。 志得意满的他,把陈绍的使者羞辱一番之后,继续进攻。 可惜应州没有打下来,那里面的孟暖出奇的硬。 终于,银术可追上了耶律延禧,他先是一边不断遣出侦骑四下巡视扫荡,一则为了搜集尽可能多的物资给养。 二则就是寻找一个可以决战的地方。 这一队十余骑女真骑士,是完颜娄室直领谋克的一个蒲里衍。 本来出发的时候接近五十骑,还配有一百匹战马,二十骑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苍头弹压,二十名牧奴。 归了银术可之后,就只剩下战兵,但是战斗力惊人。 发现耶律延禧之后,银术可欣喜若狂,总算是在其他人之前,追上了这个兔子一样能跑的大辽皇帝。 在耐心地等待和埋伏之后,银术可乘夜突袭,带着一群武装起来的杂胡,在奄遏大破辽军。 这一仗,把耶律延禧手里最后的精锐基本打光了,但是依然没有抓住他。 他本人率军逃亡山阴。 银术可因此官复原职,渔阳岭,天德、东胜、宁边、云内等州,再次回到女真人手里。 陈绍和完颜拔离速,在黑水镇待了七天。 沙漠绿洲中的景色,别有一番风味。 得到西北战报之后,陈绍决定要走。 天祚帝这一败,局势又不一样了,陈绍需要回去,随时准备应对局势的变化。 好在天祚帝能跑,要是他被抓,或者被杀,陈绍觉得宋金马上就要开战了。 明眼人此时都能看出来,《海上之盟》完全是废纸一张。 今天是陈绍离开的日子,完颜拔离速甚至还要再待几天,陈绍也懒得管他。 一大早,拔离速就带着人前来送行。 看着女真人那副打扮和讲究,陈绍就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们穿的很得体,但是偶尔还是会暴露出本来面目。 陈绍穿的是一身青色葛衣,不过倒是浆洗得板直整洁,也是熨平过的。 他对于吃穿,都不是很讲究,或许到了童贯、蔡京那个年纪,会专心于口舌之欲,讲究吃点精细的。 如今,正是奋斗的时候。 其实女真人,有很多早就没有了刚开始起兵时候的那种血性,他们被世界的各种享受迷晕了眼。 他们也都想停下来,好好享受一下,手里握着那么多的战利品和奴隶。 在后来,宗翰提出要南下侵宋的时候,这种懈怠差不多就发展到了顶峰。 大家都不理解,觉得宗翰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和老皇帝的血脉争夺权力,这才非得南下来拿战功。 陈绍只不过是提前激发了拔离速的这种想法。 宗翰训斥完颜拔离速的时候,也没有派人来找陈绍,虽然他觉察出了陈绍在挖女真的墙角。 主要就是陈绍占领的这片地方太特殊了,宗翰是个知兵的,他不想得罪陈绍。 历史上女真打到陕西之后,都没有继续去啃西夏,就是看着横山防线很头疼。 再加上这里面基本是全民皆兵,真打起来,都可以上马搂两下子。 如今的定难军,比历史上的西夏还要难啃,因为多了密密麻麻的堡寨,打进来保准是个泥潭。 不掉层皮休想脱身。 宗翰的态度,给了拔离速一种错觉,和陈绍交往是上层不反对的。 这种从白山黑水的极端恶劣环境中,苦了几辈子的出身,指望他们有持续始终的献身精神和高度觉悟,是不现实的。 他们没有什么纲领指引,也没有对民族文明多大的认同,怎么会有持续的献身精神和吃苦的品质呢。 所以不管是如今的女真,还是后来的满清,都是堕落最快的。 “拔离速老兄,切记不要给鞑靼人太多的兵刃,他们那些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拿了兵刃之后,桀骜难驯,可能会反咬你一口。” “你放心就是,我心中有数。”拔离速自信满满。 陈绍笑着挥手和众人告别,完颜拔离速也用力挥动手臂,陈绍看见他们这些人的身材,就觉得有些牙碜。 磨盘一样的身体,冲撞力是很吓人的。世人都知道铁浮屠、拐子马,女真铁骑. 其实女真人最强的,反而是步战能力,比最擅长的步战的大宋还厉害。 他们普遍使用的重斧和骨朵,在近身肉搏中威力巨大,对上大宋盾阵的破坏力极好。 而且因为他们射术好,重步兵正面压上时,轻步兵会从侧翼抛射箭雨,这种立体打击体系在此时很超前。 后来蒙古就是参考这种战法,发明出三迭阵,横扫欧亚。 离开黑水镇,陈绍带着亲卫顺河而下,前往河西。 两天之后,一行人在正午时分,到了肃州城周围。 有两骑加速,提前去通传。 城外一队兵马,挡在了路中间,一个武将对着迎面冲来的两骑大喊道:“尔等是谁的人马?” “速去通报,节帅即将到来。” —— 一桌水陆珍馐,齐齐楚楚摆置在雅轩之内。 轩外蒙蒙细雨,润了园中蜿蜒枝蔓,池上青草,为庭轩又添了几分雅致诗韵。 陈绍站在轩内朱红雕窗前,探手伸入雨幕,感受塞外秋雨的丝丝凉寒。 “塞上秋阴漫漫,陇头流水溅溅。野云低护玉门关,西风急,胡雁掠沙寒。” 萧氏臻首扬起,一脸哀怨,见他还有心思吟诗。 真恨不得使劲拍他大腿一巴掌,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敢。 陈绍把手伸进她满头青丝中,闭着眼细细感受塞外秋景的柔软温润。 萧氏出去了一会,重新净面漱口。 又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薄纱,瞧着有些艳丽,和她平日里庄重干练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才回到房中,来到门口处,先练习假笑了一下,然后才迈步进来,站在陈绍跟前,殷勤服侍他吃饭。 陈绍笑道:“坐下一起。” 萧氏微微一笑,坐在旁边,没一会儿,就开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给陈绍讲起西域开拓商路的事。 看着她神采奕奕、艳光四射的模样,陈绍心里暗想,这女人事业心是真强。 “这一路走来,我发现你说的对,西域很多地方,都是盗匪横行。他们专门打劫沿途的商队,给咱们得护商队装备一番,的确很有必要。” 萧氏大喜,她求了陈绍很多回,这人都不松口。 没想到他自己走了一趟,就愿意了。 萧氏没有因此生气,这说明陈绍不是个死要面子的,只要把道理讲通,或者说服了他,他就会点头。 在她眼里,陈绍是她主公的这层身份,还是要压过是她男人的这层身份的。 她十分乐意见到自己的主公是陈绍这样的人。 想到自己竟然还想着谄媚侍奉来换取他点头,萧氏就暗暗提醒自己,陈绍是个极有主意、而且不为女色所迷惑的人,以后不要再犯傻了。 她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 “老爷往来奔走辛苦,妾身从于阗玉帮那里,得了一块美玉,特意给老爷留着呢。” 说完打开匣子,笑着说道:“这是用料上乘的和田宝玉,老爷你看这玉质略呈淡粉颜色,乃是优选古玉,不独细润滑腻,更有冬暖夏凉之奇效。” 陈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难得你有心了。” 说完收了起来,准备回去送给师师或者春桃。 于阗玉帮的事,陈绍知道,他们垄断了西域玉石过境贸易。 前不久,被一品广源堂的护商队全歼了,据说一个人也没留。 眼前这个娇媚的妇人,虽然在自己跟前乖巧温驯,其实是个真正的狠人。 西域的各方武装,碰见她的护商队,就跟看见活阎王一样。 不过开拓时候,本身就需要这种人,才能迅速打开局面。 而且她始终是在自己的羽翼下,所以陈绍从来没有问责过她,甚至隐隐还有鼓励的意思。 西域商路,是自己的一个钱袋子,陈绍一直很上心。萧氏能力出众,已经是公认的事实,所谓用人之道,就是要敢于给有能力的手下放权。 既然这次决定加强护商队,陈绍也不小气,直接就让凉州府成立一个军备司。 护商队走的,肯定是精兵路线,人数既然不多,就要优中选优。 “我给你好好装备一支护商队出来,出了玉门关,你想打谁就打谁。要是打不过,我再派人来支援你。” 萧氏听罢美目斜飞,秋波流转,只觉得跟了陈绍果然没选错人。 以前在锁阳城做买卖,又得巴结这个,又得贿赂那个,好生憋屈。 如今有了陈绍的这句话,自己终于可以尽情施展了! —— 童贯带着十几名亲卫随从,沿着御道,直向蔡府而去。 沿途进蔡府入值的中枢官员,在路上也纷纷让道。 现下汴梁,童贯就是个异类,他已经封王了,爵位本来就压众人一头。 大宋喜欢给死了的官员封王,活着的异姓王极少见。 而且他无欲无求了,谁要是得罪了他,这人是真的喷你。 而且这次伐辽,有在他手里得到好处的,也有暗地里切齿唯恐他不死的,还有等着看他笑话的。 所有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很堪玩味。 童贯对此全都不管,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去蔡京面前针砭时政。 一旦脱离了官员系统,童贯就再没有当初那些顾虑了,他所提的事全都是利国利民,直指如今朝廷的不足。 作为一个在大宋权力中心,待了整整二十多年的人,他能不知道哪里不对? 以前不说,是因为以前自己就是受益人,这些漏洞就是他们一起挖的。 本来童贯也不想这样,他只想在这官场沉浮中抽身而退,以他赎买燕京的底子,大宋官家向来待臣下宽厚,致仕的时候说什么也该是衣紫腰玉,可以荫及子孙了。 安安稳稳的在大宋过完残生,给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换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是朝廷不愿意,官家不愿意,把自己拽了回来。 童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不好过,大家都别好过了。 蔡京对他是烦透了,你说的那些事,我蔡京不知道? 能改么? 你当初怎么不提? 蔡京也很小心,虽然自己因为理财而一时得官家信重,可是为官家理财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杨戬朱缅之辈,无不如是,要满足这位官家无穷无尽的奢侈用度,最后只会生出事情来。 因为官家对钱的要求,是无穷的,多少钱也不能满足他,他只会越来越铺张。 这种人,历史上并不少见,杨坚给广子留下的家底够丰厚了吧,还是不够他祸祸的。 赵佶只是和杨广的爱好不一样,追求不一样,但是败家的能力和欲望是相近的。 自己豁出命去,动了禁军财计事,盘根错节的那么多既得利益团体的盘中餐,到头来也满足不了官家的胃口。 童贯到了蔡府,这才知道,今日官家召见蔡相,已经到了宣德门。 这一路上,肯定有很多官员知道,但没有一个跟自己说,童贯心底叹了口气。 他只能转身去宣德门面圣,童贯不敢不去,他知道官家心里对他很不满。 赎买燕京,了太多的钱,几乎把大宋给榨干了。 到后来,官家甚至自掏内库,补给国家财计,这才锵锵度过难关。 别看官家给他封王了,那是因为不给童贯封王,就无法夯实收复燕京的功劳。 这功劳落在官家身上才是最多的。 官家是咬着牙,给自己封的王,不然也不至于等了几个月。 对着一路行来这么多奇怪的目光,童贯看上去安之若素,其实心底十分害怕。 但是他不能怂,他要挺住,维持住自己郡王的体面,就是维持住了官家收复燕京的武德。 遇见官品地位不如他的,他就昂然而过。别人不向他示意,他也懒得硬凑上去。就这样昂然直至宣德门外。 此时此刻,在宣德门外早就有内使模样的人等候,人数还真不少,都是内诸省诸库的检校官,计议官,勾当奉值官。 童贯在内侍省主事多年,当然认得出这个阵仗,他心底咯噔一声,这又是要做什么? 听到官家传旨要蔡京入禁中觐见,童贯心中料定,无非就是为那么一点财货事情。 官家重新重用蔡京,其实也是硬着头皮的,这和他的平衡之道,已经严重背离。 按理说蔡京的党羽,已经根深蒂固,早就该让他辞官归乡了。 可是没有办法,这些年来,他提拔重用的信臣着实不少,没有一个顶用的。 王黼取代蔡京一年多,差点亡了国,把江南百姓逼得群起造反,至今还没缓过气来。 唯有蔡京,有这个能力,让国家安稳一些。 现在国事谈不上有多好,但是至少在汴梁,又恢复了那种往日的繁华。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蔡京再次拜相也着实让人忌惮,是需要防范戒备的。 然则赵佶实在是有些穷疯了的感觉,这个时候也只能捡到盘子里都是菜。 童贯对皇宫已经很熟悉,大家也都不敢拦他,毕竟童贯面圣,那都是不需要通报的。 这是家奴,还是老奴,在赵佶眼里,这可比臣子亲近多了。 赵佶今日居然起得很早,这是极为难得的,他这人动辄饮宴玩乐到半夜,一睡就是大半天。 见到童贯进来,正在和蔡京对话的赵佶轻轻摆了摆手,童贯马上站到一旁,和王黼等人在一块。 听了没两句,童贯就有些发蒙,官家竟然在哭穷. 赵佶皱着眉头,说自从方腊之乱以后,自己已经长久没有额外进项了。 堂堂大宋官家,居然穷了许久,这是何道理? 蔡京也已经老的不像话,闻言就是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生怕那句话给官家抓住,又从自己手里扣出去些钱财。 这次枢密院拿出了让胜捷军和环庆军分头出外开镇的章程来,这正是蔡京所喜闻乐见的。 因为他已经瞧出,必须防备女真南下了,这两个是难得的还有一战之力的兵马。 由他们为骨干,训练出河北、河东兵马,才是最紧要的。 不然女真鞑子来了,打破了河东、河北,汴梁就危险了。 都城被围,是谁也承担不起的责任。 所以这两军出镇之事,蔡京也是竭力推动,但有所请,无不照准。 赵佶也不傻,也明白此事的重要,但是他依然是忍不住抠钱来给自己。 为此还召王禀入对过几次,问他需要多少财计,能不能挡住女真南下。 王禀态度有些含糊,深以自己不能承担燕地和河北防务为忱,赵佶也没当回事,放你王禀出外当方面重任,还没有路帅在你头上牵制,如此已经是殊恩,谦退表示一下,也是正常。 女真鞑子就一定会南下?海上之盟还放在那里呢。 就算南下,很大可能就是烧杀抢掠一番,饱足之后,自然远遁,异族千年以来,不都是这个德行么。 放王禀和胜捷军、环庆军在那里,已经算是有足够防备了。 童贯在一旁听着,暗暗庆幸,自己如今不主持燕地事宜了,不然这烂摊子就是扣在自己的头上。 蔡京啊蔡京,这官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都六次拜相了,大宋前所未有之事,怎么还贪恋权位不知身退呢。 你如今遭的这罪,都是你应得的,是你贪恋权位的报应。 眼看蔡京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赵佶气急败坏,转头看向童贯。 他伸了伸手,童贯赶紧凑上前,弯着腰道:“官家,有什么吩咐?” “陈绍的商队,如今好生兴旺,听说日进斗金。” 童贯听到陈绍这两个字就头疼,要是一般人在他面前提,童贯早就拂袖而去了。 不过既然是皇帝,他只好点头道:“陈绍手下有盐州和宥州的青白盐、光这一项,就占了夏贼以前财计的一半。他还和女真人交易,如今又打开了西域商道,确实是富可敌国。” 童贯不动声色地给皇帝上眼药,蔡京在一旁,听得连连皱眉。 如今必须要稳住陈绍,你童贯不知道么?你要做什么? 好在赵佶虽然昏庸无道,却不傻,他也知道此时陈绍正处在一个很危险的阶段。 稍微碰一下,就有可能会造反。 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道:“陈绍是你一手提拔的,你派人去问问,能不能多抽一些商税,实在不行,你自己跑一趟。” 童贯顿时感觉嘴里发苦,干咽了口唾沫。 陈绍是自己提拔的不假,可那就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呐! 虽然对陈绍诸多不满,但是童贯倒也不太担心,他比蔡京要更了解陈绍一点。 自己就算去了,陈绍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多半还会客客气气接待一番。 而且他大概率也不会在最近造反,甚至,他本人才是那个压制西北造反的人。 从自己伐辽时候,陈绍不断来信,就可以看出,他身上是有些忧国忧民的品德在的。 童贯在西北抚边二十年,西北夏贼土地上的人,对大宋有多抵触,他再清楚不过。 “官家放心,老奴马上去办。” 赵佶大喜,还是自己的家奴听话。蔡京再怎么拜相,那也是士大夫,不会和自己一条心的。 —— 耶律延禧逃亡阴山,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整日里以泪洗面,喝的醉醺醺的。 可是女真人突然停止了进攻。 宣和五年,九月。 完颜阿骨打急诏完颜吴乞买,女真宗室几百人,都放下所有的事,奔往阿骨打所在的“部堵泺西行宫”。 二十八日,完颜阿骨打彻底咽气,时年五十六岁,根据他的遗诏,完颜吴乞买即皇位。 同月,阿骨打的棺椁被运送回上京,葬于宫城西南,完颜吴乞买下令建宁神殿。 整个女真建立的金国,在九月末和十月,就跟停滞了一样。 老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他这一死,对女真人的影响很大。 但同时,也给了很多势力,一个喘息的机会。 平州的张觉、奚国皇帝萧干、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正在玩命往西逃的耶律大石,都因此过了一个月安稳日子。 唯有一处是例外。 那就是自己请命驻守在西南的完颜拔离速。 他快速地拉拢了克烈部和塔塔尔部,两个部落本来就时不时要去攻伐其他部落。 听到有金国的支持,还有钱赚,甚至有草原最最宝贵的铁器作为奖励。 两个部落铆足了劲,开始进攻其他部落,以前要杀掉的俘虏,如今一股脑运到女真人手里。 真拿到赏赐之后,两个部落马上宣布为完颜拔离速效忠。 轰轰烈烈的草原捕奴,在秋天开始了。 黑水镇早就做好了准备工作,两边的合作,女真高层那边暂时还不知道。 老皇帝完颜阿骨打死了,留下的权力真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角逐瓜分。 这段时间,他们暂时顾不上其他,西边的战局,暂时由完颜娄室负责。 完颜拔离速虽然功劳没有完颜娄室大,但地位却差不多,所以他根本不怕娄室。 完颜娄室也没有注意到他,毕竟草原这边实在是太空旷了,谁也不知道在这里,完颜拔离速又开展了一套业务。 而且已经开始赚钱了—— 王禀彻底无语了。 朝廷让他来镇守河东、河北,本来就是个苦差事,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了,竟然还没有拨款项下来。 自己带着环庆军的残兵,在河东驻守,天天都能听到手下的抱怨。 正在他在帐中闷坐时候,节堂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一名亲卫匆匆而入,高喊道:“环庆军副都总管马将主来拜!” 王禀站起身来,对于马扩这个副手,他还是很尊重的。 马扩的履历足够光鲜,是难得的全能人才,能留住他在自己身边,对王禀来说,算是难得的一件好事。 马扩一身便装,走入环庆军驻所的节堂之内。 他的脸色极是郁郁,比王禀还难看,仿佛有什么心事沉甸甸的压着。 王禀军中地位远高过其他人,按照军中礼节,谁见了他都得行礼。 马扩进来之后,却是一屁股坐下,不过沉着一张脸的王禀也没有半点计较的意思。 两个倒霉蛋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很明显,马扩这次去京城讨要军资,又是无果而回。 王禀的官路倒是很顺畅,他的身份又提高了一层,都以武臣身份充一路安抚使了,还加了节度使衔。 大宋能超过他的武将,最多不过寥寥二三人,除了老种之外,就是小种、陈绍,也不过就是和王禀并肩。 其他官职这么大的,就都是文官出身了,比如在燕山府的王安中。 终于,马扩和王禀一起抬起头来,四目对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将话题从哪里说起。 最后还是王禀看了马扩一眼,马扩才勉强一笑:“此番去到汴梁城里,几次要见官家,都不得见.蔡相也无缘一见,倒是童宣帅,被我截住了几次。 我求他念在以前的情分上,千万要在官家跟前美言几句,可惜他也是爱莫能助。” 王禀叹了口气,以前童宣帅为什么地位稳固,就是因为人家能随时面圣,能上达天听,能要来粮饷。 如今童贯离开了,谭稹也离开了,军中这些武将,想见官家一面难如登天。 河东、河北的局势,何等的紧要,要是不趁着金国皇帝崩了,赶紧把防线建起来,以后哪还有机会! 这是上天给了大宋一个大礼! 可惜,拒收了。 马扩说完之后,王禀虽然没有去,但是却依然感受到了他在汴梁的绝望。 到了最后,王禀才长叹一声,重重以手击案:“朝堂如此,全是儿戏!” 话语当中,苦痛之意深重,连满腹怨气的马扩,在此刻都忍不住动容。 营中站着的一员小将岳飞,听完之后,更是激愤不已。 王禀双眉紧锁,仿佛要将胸中郁气在这一剂全部抒发出来也似,滔滔不绝的一直说将下去:“环庆军上下不过六千之数,皆是败残余烬。却要俺们承担燕地河北重任,这不是玩笑还是什么? 如今要说强兵,哪还有强兵,不赶紧招募新军,更待何时。俺们环庆军在侧翼稳守河东山地,燕山府的胜捷军以为配合,虽然不敢说一定能挡住,也可堪一战了。 只要朝廷能源源不断加以接济,以两军为骨干,括募缘边雄壮充实力量。未尝不能让这藩篱稍稍稳固起来。不至于全无抵抗能力。 可是朝堂当中,诸多相公,偏偏不管不顾,财计一直不到,无法招募新军,只等着将来败坏大局!” 王禀一边说,一边也坐不住了,起身之后继续愤愤不平的朝下说道:“朝廷为何不给钱?钱呢!听说今年八月,才在郊外修了一间道观,费超过了百万! 说到底,朝廷有钱,不给我们!还是猜忌我们这些武人,他们怕河东、河北军镇立起来,尾大难掉,成了又一个西军! 伐燕战事,千辛万苦,朝廷胡乱伸手,打乱武将配置,让西军惨败得七零八落。 女真之强,远远超过了辽人西夏。现在朝中,还在防备俺们武臣! 百年来在边地抛尸百万的不是俺们武臣?能有几个大头巾?稍微有能得军心,不是从东华门唱出的统帅,就要为朝廷所猜忌。 当年狄青如何,最后也只能郁郁而终!” 马扩和帐内诸将,看着滔滔不绝的王禀,都有些呆住了! 王禀此番话,说得可称极为放肆。岳飞这种年轻的小将,只能张大嘴听着。 马扩心中明白,王禀一向稳重,若不是心中郁闷到了极处,今日绝对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此时此刻,被委以重任的王禀心中的确苦痛难言。 他和谭稹、童贯不一样,他不怕担责任,他愿意一力承担。 所以谭稹避之不及,匆匆离开的职位,他很乐意接手。 他想出镇河东,在度量过自己军中实力,还有河东险峻地势之后。 王禀有这个自信,让他经营几年,凭借河东地势挡住女真侧翼,还是勉强能够做到的。 至于燕山府,他没有多少信心,但是燕地自有常胜军、泰宁军这种燕地本土军士,还有胜捷军,依靠城池之险,轻易也不会被突破。 偏偏朝廷那些人,让他镇守河东,却不给钱财饷银。 自己到了这个位置上,却无法施展,比郁郁不得志还要难受。 说不好,将来女真鞑子杀入中原,这罪名还得自己来背。 他也曾经为此事争执过,寻找过朝廷的几个使相,甚至是钱求过蔡相的亲信,可是招来的总是不耐烦的答复。你王禀已经如此受重用了,眼见就要以一路安抚使畀之,还这般不识趣,真的以为朝中大事,是你这么一个武臣能说上话的? 此时站在一群武将中间的岳飞,看着王禀苦闷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 十月,金国。 已经安稳下来的上京府中,新皇帝完颜吴乞买命令完颜宗望,接手完颜阇母的军队讨伐张觉。 宗望自己的大军,并没有被调回来。 但是他也不在乎。 带着几个月前被张觉击败的兵马,重新启程,进攻平卢。 张觉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有出击,但是宗望明显比阇母厉害,几次用兵,打掉了周围的堡寨。 很快就推进到了平州城下。 完颜宗望下令进攻东城,仅用了半天时间,打破了东城。 女真人经过了短暂的低谷之后,再次恢复了不可战胜的状态。 平州城中,一片慌乱景象,多少人潮,涌向南边的城门,哭喊着要出城而去。 完颜宗望确实厉害,他手下的兵马,依然是被张觉击败的那些人,但是没有了暴雨的阻拦,再加上宗望的指挥,又变的不可战胜了,就好像他们在大辽土地上一样。 大户高第的车马队伍,在人群中艰难前涌,开路的健壮仆人和苍头,拼命呼喊让路,甚而用棍棒劈头盖脸的四下乱打。 女真鞑子的残暴,大家都知道,谁也不愿意留在城中。 如此短的时间,就被攻破了外城,破城已经是必然。 在地上扶老携幼步行的,则多是贫户,带着一点可怜的细软和匆匆准备的干粮,艰难的随着人潮而动。 大户车马赶来,他们不是不想让路,却给这样的人潮挤得根本走不动。那些仆人苍头挥着棍棒打下来,不少人跌倒在地,包袱滚了一地,人潮一冲,亲人分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就响了起来。 这种末日一样的场景,更加让守军士气尽失,但是张觉却并没有下令制止。 他毕竟是个书生,心不够狠,放任百姓逃离平州。 地上贫民哀哭,同样就带动得车马上的大户眷属也跟着哭泣起来。到了最后,平州城里响动的都是这不知道自家命运如何的哭声! 这个时候,不论贫富,都是离乱之人。 他们此刻命运,都变得岌岌可危。这时候张敦固提着刀进来,对张觉说道:“兄长,快下令阻止百姓逃散,我的兵马被挤着,无法通行了!” 张觉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何必断绝了百姓的生路,你我都是平州人,这些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 张敦固一听,急的面目狰狞,“兄长,这是哪里话,城东外城虽破,内城还在,打退鞑子之后,修葺一番就是了。” “兄长!” 眼看张觉不听,张敦固提着刀冲了出去,兜鍪下满头满脸的大汗,腾腾冒着热气,带着两百手下疾驰向平州东门。 张觉见状,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守城,此番战死不退!” 而留在他们身后的步军,三个指挥却一时间调动不出来,原因无他,道路不通。 街道上到处都是拥挤踩踏,李安弼忙着稳定后路大营中的局势,抓那些准备逃亡的辅军。 同时赶紧修葺寨防,准备车马。 李安弼比张家兄弟更理智,只要一旦稳定了府城中的局面,就要将后路大营中堆积如山的军资粮秣尽可能的转移入府城当中。 做死守之势,剩下搬不走的,就是一把大火焚之。什么也不留给女真鞑子! 然后大家一起逃往大宋,总还有杀回来的一天。 此刻在大营当中,抓的逃亡辅军已经有五六百人,在校场中跪成黑压压的一片。 若是换了一个性子更强硬一些的军将,此刻说不定已经五六百颗人头滚落在校场之上了! 但是张觉却下令把人都放了。 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鼓励大家逃跑。 李安弼见状,也顾不上张觉反对,挥手叫人把张觉架起来,说道:“撤吧!” “放开我,我要战死城头!” 李安弼一挥手,亲兵们拖着张觉,就往马车上钻。 张敦固咬着牙,回头喊道:“李兄,护着我大哥出去,我给你们断后!” 说完提着刀逆着人流冲了上去。 李安弼亲自在马车外,下令亲兵开路,冲撞着往城外奔去。 张觉在平州素来得人心,得知是他要走,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本章完) 第153章 平州张觉 完颜宗望在平州城下,披着一件轻甲,看着远处女真甲士驱使着辅军与部族军不住上前。 他们还是一样的打法,用从当地掠来的百姓,在前面牺牲开路。 战场上,苍凉的号角声不住地响起,一队队的女真骑士,卷起黄土尘沙,在平州城弓弩的射程边缘往来驰奔,驱赶着生口大军去送死。 马背上的女真鞑子大声呼喝,对着城塞方向笑骂口哨,耀武扬威。 短暂撞开平州东墙之后,张敦固又带人夺了回来,城头上全是些辅军,女真鞑子还没有上。 随着数声号角响起,女真鞑子渐渐收拢坐骑,向两边张开,他们的战斗力之所强,还有一点就是号令严明。 等到女真鞑子骑兵,扬起的烟尘落下,城头守军视线当中,就有乌泱泱、黑压压一片,从附近掳掠而来的生口穿着褴褛衣衫,推着一辆辆粗制滥造的排车在地上艰难前行。 排车之后,还有生口们扛着的几十架长梯,这些长梯不是云梯,既没有加重的底座,也没有最上面的垛钩。 这一看就是临时打造的,因为不管是宋还是辽,攻城云梯都有底座可推动,甚至上面有悬户,可载着十余甲士直达城头。 女真鞑子掳获不少的匠人,前期都杀了,后来反应过来,就集中起来自己用。 可是宗望时间紧迫,还等着回去指挥他的东路军,所以没耐心打造好器具再攻城,就是简陋至极的东西,就是女真军马几天内竭力所打造出来的攻具了。 在这些简陋的攻具之后,是黑压压的人群。深秋时候,他们的衣服都被扒下来抢走,人人冻得脸色又青又白,神情麻木。 手中所持,好一点的是些草草砍削出来的尖头木棍,还有赤手空拳的。 这些生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被扒光了驱赶着一起上前,也有七八岁的孩子,一边哭一边被驱赶。 他们在这种酷烈战场上挣扎前行,不少人被打的浑身流血,走着走着就拖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女真骑兵策马在两边往来驰奔,大声呼喝,弹压催促着大队生口前行。 马鞭挥舞得呼呼生响,时不时甩鞭就跟放炮一样,劈头盖脸的抽打着这些生口。 无人遮挡逃避,只是麻木的承受,一步步的朝前挪动。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慢一点,都有可能会被射杀。 敢逃跑的话,所有沾亲带故的,都会被挑出来残酷地虐杀。 也看不出多少人,组成的黑压压奇特大军,哭嚎哀叫着向前。 这样的景象,足以让城头守军头皮发麻! 不管是宋辽摩擦,还是大宋和西夏世代死仇,向来都是兵对兵将对将,征发民壮也只用于后方转运,这般惨烈的攻城手段,女真鞑子崛起之前,谁也没见过。 城头上,平州守军纵然不少生于乱世,见惯了打仗死人。 可这女真鞑子一下就驱使数千人来送死,待之有若猪狗的大场面,是真叫人心中难受。 看远处女真军马那毫不在意的模样,所有都清楚,即使是这几千人死光了,他们也毫不在意。 不过就是到处再搜捕,驱赶几万人再来送死,就跟在白山黑水中,搜捕猎物一样。 在这些恶鬼一样的鞑子眼里,除了他们女真本族,其余人死绝了,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他们只会觉得猎物很多,是个不错的猎场。 张敦固闭着眼,下令射杀那些推着云梯和攻城器具的百姓。 —— 骑军指挥李石挤到李安弼的马车边,大声问道:“张帅可在里面!“ 张觉挣扎着破开帘子,道:“李石,我正在此!” 李石举起长枪,指着李安弼骂道:“尔等劫持张帅,莫非要献城投降?” “东城已被打破,我要保住张帅,去滦州继续作战!” “一派胡言,二将军已经夺回东城,我等正要去驰援,张帅一走,谁还有心再战!” 两人对吼之间,就看见人潮中几个身影,一人骑在马上,两三名小厮紧紧在马后跟随。 马上之人似乎连坐直腰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趴着紧紧的抱着马脖子。 李石认得他,是平州城一名佐吏,还有个选官身份。 差遣正负责与平州城粮秣转运事宜,办事还算勤谨牢靠。 李石立刻冲着那名佐吏大喊:“许抚勾!这是怎生回事?你如何擅离职守?” 那抚勾竭力直起腰来,迎着满面怒色的李石,惶恐拱手道:“李将军,且放下官一条路走罢!连幕中机宜都走了,下官等又有何能为?” 李石怒道:“这平州城高池深,女真鞑子不过是手下败将,如何守不住!官身而临战脱逃,罪该万死,你怕死是吧,我先宰了你!” 张觉呵斥道:“住手!” 李石怒气腾腾地看着他,张觉说道:“东城一破,人人都以为必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李石,你手下骑兵多,护送着百姓和文官,从南门走吧,去往滦州城中,我留下守城!” 李石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声道:“张帅!临战先逃,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乃是军法中第一该斩之罪,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正该明正典刑,宰了这厮鼓动军民勇气,齐心死守城池。似这等妇人之仁,如何能守住城池!” 李安弼骂道:“李石!你放肆!” 张觉默默无语,挣脱亲兵,摸向腰间的宝剑,说道:“放他们走吧,我乃平州人,即使是事败身亡,又何忍叫一城父老,为我殉葬。” 不少百姓在旁边听见了这几人之间的对话,人人也都哭喊,有些青壮汉子,当即表示要留下来和张帅同存亡。 李石失望至极,冷哼一声,回身往南城而去。 张觉又握着李安弼的手,说道:“你速速去燕山府,请大宋早发援兵,我死守城池,未必不能转败为胜!” 李安弼不可能,张觉敦促道:“速去,速去!常胜军副都统甄五臣,乃我妹夫,郭药师是我好友,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李安弼叹了口气,咬着牙在马车上站起身来,抱拳之后深深弯腰作了一揖,然后离开。 “随我上城杀敌!” 李石出城之后,左思右想,觉得张觉性子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而大宋竟然迟迟不来支援,连唇亡齿寒都不懂。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如今看来,未来这天下终究是女真人为先。 看了一眼随着自己出来的手下,总共两百多人,高声道:“张帅不听吾言,我料起必败,欲往投女真,尔等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李石!断脊的泼贼,我入你娘!” 马上就有人上来要杀他,李石把枪一横,道:“人各有志,谁要来厮杀!” 两百多人,最后只有十几个随着他一起,前往郊外小镇搬上父母亲人,往北投靠女真去了。 —— 李石虽然投敌,但是他的话其实很对。 张觉放开南城,任由城中百姓逃亡滦州,虽然暂时保住了这些百姓的命。 但是很多意志不坚定的官员,也跟着逃了。 这大大削弱了平州的防御能力。 东城被破的太快,以至于吓破了很多人的胆,其实事态远没有那么严重。 当初陈绍攻打洪州城,四面城墙被破,西夏守军依然死守抵抗。 城墙几次易主,里面的人依然在死守,而且发动全城百姓。 李乾顺守西平府的时候,八岁以上的全都征发上城死守。 更别提燕京,被打进去,都能再夺回来。 张觉书生出身,虽然有些仁义道德,但是慈不掌兵在这方面,他确实有些拉胯了。 或者既然你要放弃平州,那就听李安弼的,退守滦州,保存实力,以图反攻。 此时任由百姓撤出,留下忠义之士 南城打开之后,女真哨骑发现有百姓涌出,宗望立马下令前来追杀围捕。 百姓匆忙渡河,溺死者甚多。 好在滦州防御使赵秘校,率兵前来,在对岸接应。 因为今年的雨水太多,导致滦河水位暴涨,不少百姓淹死在河中。 加上女真人的屠杀,河水很快变红。 赵秘校脸色铁青,看着河中地狱般的场景,下令隔河射箭,但是箭矢不如女真鞑子射的远,反而损失了几十个士卒。 他只好下令从岸边征收船只,到河中捞起百姓渡河。 此时平州城里,杀出一些兵马来,将女真鞑子的这个谋克小队驱逐。 号角声突然呜呜响动,这次却是更多的女真军马杀了过来。 这些女真军马人人都披重甲,马裹毛毡,挎硬弓持长兵刃,绕道南城来。 尤其是压阵的一队,人披重甲,马覆马铠,是一群具装甲骑,寒光闪闪的一大片,足有百骑之多。 这些重装甲骑簇拥着两面高大的黑色矗旗,矗旗之下,就是完颜宗望。 女真甲骑拥着完颜宗望,直上一处小丘。 一层层平铺下来,冷森森的对着南城郊外的平州兵,他们身经百战,摧锋破锐,才击灭了带甲百万跨越万里的大辽帝国。 是真正的女真精锐之师。 只是在这里一放,杀气就勃然而出。 看到这女真最精锐的人马涌出,城头上站着的守军忍不住都微微后仰,他们在辽地,听惯了女真人的战绩,难免有些畏惧。 士卒之间,相顾惶然之色,越加分明。 赵秘校的手,捏成了拳头,看着那些女真重骑,他知道渡河也打不赢。 城外这些百姓,算是完了。 果然,平州守将也含泪下令,拉起吊桥,避免被鞑子趁机入城。 几十个百姓,从吊桥的甲板上跌落下去,摔死、挤死者甚多。 其他人只剩下一条路,哀嚎着往滦河奔去。(本章完) 第154章 陈绍的计划 平州城。 因为女真鞑子阻断了逃跑的南门,反而让城中恢复了正常秩序。 人们也算是亲眼见识到女真鞑子的凶残,个个主动请缨,或者在城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要拦住这群畜生。 虽然以前也听燕京那边逃难过来的人,说起女真鞑子的做派。 但亲眼见过,和耳闻还是有区别。 大家齐心协力,把平州城中能挖出的石块,全部运上城楼。 各家各户,把青壮男人组织起来,在城下搬运或者等待上城。 女人们则搭建粥棚、照顾伤兵。 本来抱着必死之心的张觉,眼看平州城中,百姓全都自发组织起来守城。 他散尽家中财产,犒赏有功将士,把族中子弟全部编入军中。 入夜之后,又打退了一波生口围城的平州兵,三五成群聚在一块。 一堆篝火旁,张敦固大声道: “奚王萧干已经率兵前来,袭扰女真侧翼了;李安弼去燕山府,肯定能搬来大宋救兵!” “这次完颜宗望,将会和完颜阇母一个下场!” 他努力地给手下人打气,但是应和的很少,大部份人都麻木地看向火堆。 这些日子他们根本没有和女真人交手,只是不断地杀掉女真鞑子驱赶来的生口。 那都是附近的百姓,说不定就有大家的亲人在里面。 女真人根本不着急,他们就像是狩猎一样,有的是耐心。 “等打退了鞑子,我们就向大宋请赏,保准每个人都揣得满满当当!” 张敦固见死气沉沉的,心中憋闷不已,很想骂人。 但是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笑脸,很自信的样子,来提振士气。 张觉也站起来,说道:“此番退路已绝,好在外有宋奚强援,唯有咱们自己奋进,才能等来援兵。” 张觉世代都是平州人,乡土情重,本就不想离开平州,甚至有与城共存亡的念头。 此刻,退路断绝,他的意志更加坚定起来,而且笃定了大宋会来救他。 张觉和郭药师关系极好,以前都是大辽武将时候,就曾不止一次的并肩作战,互相支援。 而且大宋没道理不救平州的,自己占据平卢,给大宋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缓冲带。 他们理应大力扶持自己,来为他们挡住女真南下的东大门。 失去了辽地,女真鞑子南下,那不真的一马平川了么! “完颜阇母来的时候,人人都说他如何如何勇猛,击败渤海高永昌,先登上京临潢府,俘虏挞不野。刚到咱们平州的时候,他也是连战连捷,还不是被弟兄们给击败了。” 张觉的话,比张敦固更有分量,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真就提起来一些军心士气。 —— 平州再次开打,大宋朝廷一片沉寂,仿佛不知道这件事。 倒是老种、小种还有河东的王禀接连上书,诉说平卢的重要性,必须马上发兵去救。 而且张觉是朝廷钦封的泰宁军节度使,女真人攻打张觉,已经可以视为宣战。 陈绍也建议派人去金国,陈述厉害,若是他们不退,趁着耶律延禧还在,大辽的反抗还没有熄灭,直接全线发动战事,把幽云十六州,全部拿回来。 只要大宋宣战,身为大宋臣子,陈绍就师出有名。他保证可以迅速拿下尉州、应州,进逼云州。 到时候,河东不再是边关,朝廷尽可以将河东的王禀部兵马调往燕山府。 要是能救下耶律延禧,让他保存一点实力,占据一些州府,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是最好不过的。 因为知道赵佶没有这个魄力和胆量,陈绍单独给童贯和蔡京写了封信,希望他们两个明白人,能够上书。 此时在河东的王禀,更是一力主张出兵,尤其是燕山府的兵马,必须赶到为张觉解围。 西平府,陈绍一早就在迎接部分灵武军返程。 这次灵武军出征,总共三万多人,号称十万。 一向少报人马兵力的定难军,终于也可以往大了吹嘘虚报了。 大军得胜灭国之后,开始撤兵,回来了两万,还有一万多驻扎在西州,防备他们死灰复燃。 西州的权力很分散,地方由二十四城都督分治,部落首领(如“狄银”“于越”等突厥官号)仍保有军权,王权集中度有限。 灵武军对付他们的办法很简单直接,就是杀。 一般在中原这种地方,除非你是方腊、黄巢那样的人物,否则轻易不要招惹当地望族。 但是在西州不一样,他们所谓的望族、地头蛇,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根本没有中原士绅那种把控地方的能力。 他们有了钱,一般就是过奢侈日子,买足够多的美婢奴仆,整日里炫耀富贵。 而中原士绅,尤其是那种望族,则会修桥补路,开设学堂,接济考生,有灾难的时候会赈济乡党 通过宗族势力、地方义庄、书院等组织网络,在当地构建起庞大的社会关系网。 宗族制度强化了血缘联系,而士绅往往是宗族的领导者,通过控制宗族资源增强自身影响力。 书院、学堂,让他们个垄断了上升通道,进一步巩固他们的地位。 时间一长,几辈人传下来,当地所有稍微有点势力的,都和他们家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你真惹急了,他振臂一呼,在当地立马就能组建起一支团练来。 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都是这么起家的。 西州,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也会有这么一群士绅开始萌芽. 因为被陈绍占领的那一刻,汉风就不可避免地吹过去了。 而他们都是依附陈绍,而崛起的新势力,至少在未来的几代人时间内,他们绝大部分是和陈绍一条心的。 把定难军看成一棵大树,那么陈绍是主干,他们是分支。 陈绍因为是打下的西夏地盘,再加上西夏统治阶层反抗很激烈,没有大片投降的。所以他清除了一大批旧贵族势力,让他可以启用很多新人,造就一大批跟他利益一体化的新贵族。 这是他的地盘上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最重要原因。 同理,女真鞑子现在这么猛,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陈绍的眼光,一直是盯着女真的,根本没怎么着眼大宋。 这次他之所以一个劲地让大宋赶紧参战,就是为了师出有名,免得自己上了之后,大宋在背后拿着海上之盟说事。 要知道,大宋打外战不太行,尤其是开疆拓土就没成功过,但是打内战、打自己人,属于是历代王朝里幻神级别的。 终宋一朝,也没出现什么厉害的割据人物,或者流民领袖。 方腊已经是大宋造反的天板了。 秦有陈胜吴广;汉有绿营、赤眉、黄巾;隋有瓦岗、窦建德;唐有黄巢. 个顶个都是狠人。 大宋之后,元有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 大明有李自成、张献忠 满清有太平天国。 唯独大宋,压榨民力如此厉害,竟然只出了个方腊,还很快被平息了。 因为大宋的士绅力量,其实是很强的。 别看它现在内忧外患,真要是陈绍带兵杀进中原,就等着陷入泥潭吧。 灵武大营附近的水力磨坊内,陈绍正在干一件很不符合他身份的事。 他踩着水车,胳膊挂在一根粗壮竹竿上,正在磨制面粉。 吱呦吱呦的响声里,陈绍的脑子,也和这水车一样,快速转动。 张觉要是能保住,就相当于给了旧日辽国汉人,最后一块净土。 如果大宋保不住平州,至少也得把张觉保住,给辽地汉人一个投靠大宋的理由。 否则的话,张觉死了,像是郭药师、孟暖这些人,难免会兔死狐悲。 不过陈绍又想了一下,根据大宋的尿性,你越指望它做成什么事的时候,它越是跟你对着干,非得搞砸不可。 “节帅,吴璘将军回来了。” 陈绍点了点头,他自然是不用去迎接的,不一会儿,手下就带着吴璘等人进来。 陈绍从水车上下来,坐在磨坊旁,笑道:“唐卿啊,辛苦了。” 吴璘赶紧叉手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陈绍仔细看了一下,吴璘脸色成熟不少,独自率领一支大军,劳心劳力,对人的考验和锻炼不是其他工作能比的。 这东西真看天赋,天赋不行,再怎么努力、把兵法倒背如流也没有用。 因为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天时地利不尽相同,对手更是不断变换,每次领兵都没有固定的公式套用。 尤其是率领大军,独自灭国,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西州很小,体量不大,算是陈绍对灵武军和吴璘这个潜力小将的一次成功锻炼。 接下来,可就没有这么简单的仗打了。 不管大宋如何应付,最多再过一两年,女真鞑子定然会南下。 陈绍胸中,已经有了定计,到时候只能是拥立赵家新君。 狭天子能号令天下勤王,则号令之。如果不能,那也只好奉个正统皇帝,然后提兵去河东、河北和女真决战。 反正河北、京畿,这样的膏腴之地,绝对不能让与女真。 一旦让他们得手,那就真有了一统天下,彻底奴役长江以北的资源和实力了。 不管是谁,在得到河北、辽东,并且站稳脚跟之后,那就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很难再被攻克。 当年三国初期,袁绍占据了这两个地方之后,那恐怖的压迫力就是个例子。 “来,坐下聊。” 吴璘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和他客气,坐下之后就开始讲西州的见闻。 陈绍听得很认真,他还从萧氏那里,听到了西州其他方面的事。 结合到一起,一个西域的分散、软弱的回鹘争权的大体模样,就浮现在陈绍的脑海中了。 出乎陈绍预料的是,这西州回鹘和河西那些回鹘一样,都是大辽的拥趸。 佛教在那里已经开始衰微,陈绍的大军攻入之后,相当于给佛教撑腰的来了。 所以遇到的抵抗不大,甚至很多地方格外欢迎他们进入,尤其是翟家的僧兵团。 他们名义上是双王共治:高昌为佛教王庭,北庭为夏季行宫,形成宗教(高僧)-世俗(都督)并立的治理体系。 如今,这双王全家都被运到汴梁当吉祥物去了。 地方原本由二十四城都督分治,被吴璘杀了一大半,投降的也交出了兵权。 最惨的就是西州那些豪富的商队,基本被萧氏吃干抹净。 “大帅,留下的那一万兵马,足够震慑西州了。”吴璘小心说道。 其实他想把灵武军全调回来,因为西州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兵马驻扎。 护商队,僧兵团,都是他们完全没法对抗的力量。 陈绍点了点头,心中也大概知道吴璘的意思,但是他没有开口。 先驻扎个一年半载,还是很有必要的,等着统治的体系建起来之后,再把灵武军调回来。 “对了,从河西逃走的龙家,这次抓到没有?” 对于那群穿着大唐边军盔甲,拿着唐氏武器的回鹘人,陈绍印象很深。说起来经历了五代十国的纷乱之世,中原早就没有多少盛唐时候的意蕴了。反倒是在西域,尤其是河西,还有很多大唐时候的风采。 吴璘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大军一过玉门关,他们就举族西逃了。” 陈绍笑了笑,往西好啊,往西去又是一支小霸王。说不定,这个被自己驱赶的回鹘王庭,能在西边再现他们祖上的荣光。 不过这个赛道,可能稍显拥挤,因为耶律大石老弟也到那里创业去了。 河西、西州都被自己占了,估计他这次逃得,要比历史上更加远。(本章完) 第155章 感慨悲歌 燕山府,王安中的宣抚衙门。 李安弼迈步进来,看着满堂的文臣武将,幕僚吏目,心中悲忿不已。 “王宣帅,为何还不发救兵?” 他的声音清脆嘹亮,没有带着哭腔,也没有破音,却加倍高昂,比之凄惨哭喊之声,更加触动人心。 殿内人人听到,都不自觉地有些惭愧。 “本官已经奏请官家,官家十分重视,立马就着枢密院拿出章程来。只是兹事体大,枢密院的相公们意见不一,暂时还没商议出结果。” 王安中心中多少有些惭愧,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也越来越小。 他是在汴梁斗不过蔡京,这才选择来到燕山府,想着此地是新建的府治,权力大而且自己大权独揽。 没想到来了之后,立马赶上了平州之战,让他进退两难。 而且这里的郭药师,十分骄横,府中政事都专断独行。王安中不像童贯,有胜捷军这支亲兵,他独身来到燕山府,没有自己的亲信,于是只能曲意逢迎郭药师,以至于他越发骄横。 有苦说不出的王安中,支支吾吾,说到最后干脆没声音了。 李安弼腰杆挺得笔直,环顾一圈,突然冷笑起来。 “今日尔等不救平州,明朝谁来救你燕山府?诸位,好自为之!” 李安弼说完,就迈步离去,这几日他已经尝试了各种办法,但是都求救无门。 本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想到大宋真不出兵。 他来时想到了一万种可能,就是没想到大宋会把这种事搁置起来。 今日来之前,他就想好了,事已至此自己留在燕山府无益,不如回到平州,和张帅同进退。 他也不骂,也不喊,更不求,留下这么铿锵一句之后,迈步离开。 本来去了一趟汴梁,领略到大国风采,以及那大宋天子的仪表非凡。 还以为是上国、大国,没想到竟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安弼出来之后,随他从平州来的将士,纷纷看向了他。 眼见李安弼脸色难看,众人脸上肌肉抽搐,仿佛都意识到了什么,低声切齿。 李安弼说道:“我要回平州了,尔等愿意留下的,可以选择留下,时局如此,相信张帅也不会怪罪你们的。” 近三十多人,纷纷表示要回去,不留在燕山府。 李安弼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就不信,没有了他大宋,咱们守不住平州!” 三十几个雄壮甲士拱卫着李安弼,在燕京的官道上,轰然向东而行。 人虽不多,却有一种燕赵豪气充盈,似千军万马。 —— 宣和五年,十月,多事之秋。 陈绍从西平府出来,前往银州。 陈绍已经定下了大计。 不管女真什么时候南下,只要战事一起,他就要兵发尉州、继而拿下应州。 女真鞑子的进攻,大概率还是会从燕地开始,进攻河北。 自己只要拿下这两个地方,就可以从侧面威胁到他们,与王禀一道,随时进攻燕地,将鞑子分割开来。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十拿九稳,陈绍如今还没和女真对上。 他们两边,都在各自的战场上所向睥睨,两支百胜之师的碰撞,绝对是难以想象的恶战。 要实现自己的计划,银夏兵马是前锋,是重中之重。 若是银夏出兵尉州就打输了,那就和童贯伐辽的白沟河大败一样,彻底断送自己的进取之路。 自己就只能缩在西北,当一个草头王,最多是和西夏一样。 这绝对不符合陈绍的意志,他不是党项人,是无法坐视女真鞑子霸占中原,烧杀淫掠的。 自从李孝忠亲自跑了一趟,从夏州一路到云内大同,沿途打探来不少情报之后。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他和李孝忠在尉州、应州有很多的布置。 单从这一点来说,他们图谋尉州、应州,继而拿下云州的计划,就又和童贯伐辽之前对燕地毫无侦查不同。 童贯出兵的时候,整个大宋是盲目自信,对契丹完全轻敌。 以为女真人能把契丹按住打,那我大宋也行,所以兴冲冲地就奔去幽燕捞功劳去了。 没想到被人当头一棍子,打的童贯一蹶不振,大宋威信全无。 而陈绍此时却是格外谨慎,小心翼翼,谋划布局,而且已经小有成效。 像孟暖这种豪强,占据着应州治所,手里三五千人马,潜力巨大,其实暗地里已经算是归降了陈绍。 只是陈绍的势力范围,还伸不到应州而已。否则的话,他肯定已经在名义上都举起定难军大旗了,免得女真鞑子时不时去侵扰。 陈绍这次走的不急,缓缓东进的马车,来到无定河畔。 一行人从渡口处登船,要试一试杨成挖掘的运河。 张开风帆之后,河水滔滔,浩渺的天际,一行大雁翩然而过。 两岸很多的农夫,正挥舞着镰刀收割牧草,垛在一起,从船上望去,好像一个个山丘。 大家瞧着河里的这艘大船,也都好奇地观望。只见船的两侧各悬一面旗帜,左边定难军节度旗帜,赤红如血;右边是灵武军大旗,黑黄相间。 右边旗杆上一面墨绿的大旗,上书斗大一个“陈”字。 陈绍的地盘大的离谱,但是官职和爵位都不高,和小种差不多。 这也是大宋的惯例,你权力够大的时候,就不会给你太高的官职;同理,你官职爵位足够高,也就失去了权力。 同样是割据势力,折家的家主折可求,此时也只是依家族传统世袭知府州事,武职阶官更是只有正七品的右武大夫。 爵位是从五品的武功县开国男。 实际上,却是统领麟州、府州、丰州的三州边防,权力更是大到没边,在这三州内就是土皇帝。 而童贯,封了王爵之后,马上卸掉了他的权力,即使是个皇帝家奴的宦官,也不能免俗破例。 陈绍站在船上,看着沿途的风景,大虎站在他身边,陈绍好奇地看了一眼,发现大虎竟然不晕船。 陈绍还以为这种猛汉,总会有短板的,比如李逵上船之后就晕。 他笑着说道:“大虎啊,坐船的感觉怎么样?” “和骑马差不多。” 随行的许进也从船舱内走了出来,见到陈绍之后,一边往这走,一边说道:“节帅,秋日风寒,江上尤甚,不宜在船头久站。” 陈绍不置可否,笑着和他一起,来到船内一个房间。 陈绍瞧他桌上摆着一些军报,拿起来看了一眼,都是自己瞧过了的,无非就是平州的战事。 “张觉这次可能危险了。”许进叹了口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陈绍点头道:“张觉啊可惜,可惜,他离我们太远,离汴梁太近。” 即使是想救,都爱莫能助。 “短短几个月,完颜宗望带着同样的兵马,竟然能打出如此差距来。听说那完颜阇母也是一员猛将,灭辽时候屡立战功,如此看来,宗望岂不是还要更厉害?”许进啧了一声,继续说道:“将来,可能会是我们的大敌!” 陈绍深以为然,这完颜宗望确实厉害,他是阿骨打的次子,号称大金二太子。 后来侵宋的时候,就是他的东路军,放弃传统太行山隘道,沿河北平原直插汴梁。 利用宋军“黄河天险”心理盲区,冰面夜渡黄河。 结果仅6万兵7天破汴京西北防线。 没有他,靖康之耻可能就不会出现,他两次围住汴梁,却不是强硬攻城。 而是不断拉扯,迫签《三镇协议》后主动北撤,减轻女真的后勤压力。 释放主战派李纲,加深宋廷内斗,最后4000轻骑昼夜疾驰300里,在亳州抓获宋皇室。 好消息是,陈绍知道他命不长,三十来岁就没了。 这王八蛋要是活着,比宗翰还难对付。 说起平州的事,即使是在万里之外的船上,也有些悲戚的气氛。 陈绍不想再聊,起身回到自己的船舱,恰好碰上金沫儿来给自己送衣服。 船行的很快,河风一拂,吹得她衣袂飘扬,肩后披风更使她凌风一般。 腰带扎得小蛮腰儿迎风欲折,胸前轻衫被风吹的紧贴身上,现出优美饱满的轮廓。 眼看她臂弯中挎了一件黑色红边的大氅,被吹得纤腰欲折的模样,陈绍笑着拿起大氅,没有自己穿,而是给她裹了起来。 金沫儿嫣然一笑,只把一双纤手紧了紧披风,跟在他的后面进了自己的船舱。 自家老爷时不时的小关心,常常让她高兴好多天。 这次去银州,陈绍只带了金家三姐妹随行伺候,其实也是让她们回趟娘家。 不知道羌人有没有这个风俗,反正三姐妹都挺开心。 地上铺着一张从西州送来的地毯,其他两姐妹都坐在上面,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 陈绍坐在两人中间,吹了一会河风,这时候确实感到有点头疼。 他不禁有些想念起师师来,要是师师在的话,肯定不会让自己吹风到头疼。 他枕着金叶儿的大腿,说道:“我眯一会儿。” “老爷不脱衣衫,哪能解乏。” 陈绍一想也是,站起身来,任由她们帮自己脱去衣衫,铺好被褥。 陈绍随手拽了一个,抱在怀里就开始小憩。(本章完) 第156章 明正典刑 从西平府,一路南下,到了博乐城,陈绍等人终于登陆。 运河并不是很长,陈绍下了船之后,却感觉精神很多。 他笑着说道:“我还是习惯骑马,今后要少乘船。” 说到这里,他又笑道:“不过运河该挖还是要多挖,你看这三五日的路程,一天就到了。” 许进倒是精神奕奕,笑道:“这还是节帅在船上,大家降了风帆,若是运送货物辎重,还要更快一些。而且只需要三五个人,就可以架船而下,省下的民力无算。” 本来往银州去,才是运河的主干道,但是陈绍却不想再乘船了。 他提出要走一趟横山防线。 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和大宋开战,这横山防线是用不到了。 也就银夏一带,要防备女真打过来。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陈绍还是想看一看。 朱令三姐妹都会骑马,但是考虑到还有丫鬟、仆妇,陈绍就让她们乘马车。 到了正午,灵武亲卫们开始生火造饭,炊烟缭绕。 灵武军和此时的大部分军队一样,是不会配什么炊事班的,都是自己带有粮草自己动手做饭,十个人围一堆吃。 几乎所有的军队行伍中都有火这个单位,比如灵武军就是一个小队十个人称为一火,名字的由来估计就是他们一块儿生火做饭的原因。 灵武军吃饭用铁马盂,是一种大号饭盒,能装很多饭,每人操一个铁马盂就稀哩呼噜地大吃。 以前陈绍一贯是与将士们同宿同食,打仗的时候也用这种玩意吃饭,最开始当了官的韩世忠还不乐意,见当时的统制陈绍都这样,小小都头的韩世忠无奈也只好跟着用这种大饭盒吃。 后来陈绍官做大了,也就不用这样来收买人心了。有时候并不是一味地和大家一起吃苦,才能收买人心。 而是要让手下人看到,好好干升官之后的享受,让他们有奔头。 这个时代的底层人民是很苦的,他们想象不到高位人的生活,合着大帅也跟大家一起吃,其他官员估计也那样,那军功的诱惑就小了很多。 以前这样,纯属是条件不好,如今定难军富甲天下,就不需要没苦硬吃了。 在你真的给了下层上升渠道的时候,就要让他们瞧见上层的美好;反之,当阶层固化,上层人物近乎堵死了上升渠道的时候,就得捂得严实点,免得人心滋生不满。 陈绍心怀坦荡,手下一大半都是靠功劳起家的,所以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知道自己过得很好,美人、美食、美酒都不缺,想要你就好好干! 他来到临时搭建的帐篷内,三姐妹正等着他,桌上摆着些酒菜。 陈绍把金乐儿横抱在怀里,感受这小丫头如今骨肉又多了几分柔软丰韵,金沫儿和金叶儿站在他左右两边伺候,陈绍吃完之后她们才吃。 她们吃完之后,再让丫鬟仆妇们吃。 还没动筷子,陈绍瞧见烤的金黄的一盘羊腿,问道:“大虎吃了么?” 几人都不知道,一起摇头。 陈绍道:“先给大虎送几根去。” 大家都知道,陈绍走到哪那胖子就跟到哪,属于是不离左右的真心腹。 一个仆妇赶紧上前,用油纸包了三根羊腿,到帐篷外递给正蹲在地上捧着铁马盂吃饭的大虎。 大虎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啃,就他 吃完饭众军继续前行,虽然燕地打的正惨烈,但是陈绍完全帮不上。 他自己的地盘,又十分平静,惟一打仗的恐怕就是河西的护粮队打吐蕃、护商队打胡人,并无大仗可打。 吐蕃人你拿他们也没办法,纯属是当初老天爷玩弄他们,气候给予的崛起之力,最终也被气候收回。这老天也确实不仗义,一下子赏赐他们太多,等人家吐蕃人口暴涨起来之后,突然又给你打回原形。 他们不敢挑战河西的护粮队,想要侵占城池那是找抽,抢一把就跑比较明智。 护粮队一旦逮住了他们,就往死里打,有时候逮住一些,便编入当地被抢的地主家,成为农奴干活赔钱。 就这,他们还甘之若饴,实在是被贼老天玩的太惨了。 只能养活几十万人口的地盘上,繁衍了百万人口,就意味着大部分人要被自然淘汰 何其惨烈! 沿横山一带行军,先头部队忽然听见一声呼救的喊声,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远处有座小山,山下有个土地庙,呼声好像就是从土地庙中传来的。 赵河下令道:“你们别停,我带几个弟兄过去看看情况。” 先头营副都头在马上应了一声“得令”,赵河便带着几十骑向那小庙包抄过去。 那波骑兵中有两个军士的背上插着三面小旗,代表营级的指挥坐标,灵武军的一营兵马,身边便有几个这样的传令兵; 另有一人背上插着一面小旗,是那一队的传令兵,旗子没插在队正背上,将官身上都没有明显的装饰,否则在战场上就是神射手照顾的重点对象了。 赵河如今是亲卫营的都指挥使,这职位太要命了,就得任人唯亲,能力大小都是其次的,关键是必须绝对忠心。 这时庙里的好像也听到了马蹄声,突然就有几个衣衫不整的汉子从门口窜出来。 他们见到远处的道上大军列列成龙,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撒腿就往山上跑。 可是人哪跑得过马,亲卫营的骑兵分左右围向土地庙,瞬间就将那地儿围住了,这几个汉子无路可去,可仍没有站住的意思,仍然乱跑。 一个骑兵已经拉开了弓弦大喊“站住!”,见人不听,便松弦射箭,一个上身赤裸的汉子应弦而倒。 其他人这才老实,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就在这时,庙里跑出来一个露着白的身子的女人,那女人怀里抱着几块破布,披头散发地要跑。 另一个骑士张弓搭箭对准了那个乱跑的女人,赵河赶紧制止,那骑士才把箭尖方向移到了地上。 过了一会,三个汉子和一个女人就被赵河等人押上来了,庙外还留下一具尸体。 赵河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裹在了那女人的身体上。 陈绍和大虎听到动静,骑马过来问道:“是怎么回事?” 已经问清楚的赵河面带怒意,说道:“这妇人是山后村子里的村民;另外几个人是东迁的回鹘人,趁着村里男人们去参加了护粮队,便趁火打劫到村里抢劫,又掠了这妇人到土地庙中淫乐。” 这时那妇人拉着身上的斗篷,跪倒在地哭诉道:“这些畜生害了我公婆,求将军为我报仇…” “这是我们定难军大帅!”赵河赶紧说道。 “求大帅为我们做主。” 陈绍听完面色阴沉,许进赶紧喝道:“来人,将这几个畜生斩首!” “且慢。”陈绍阻止道:“不能如此简单了事。” 几十万回鹘人,被自己强逼着离开了西域,来到这里之后很难马上安定下来。 “乱世用重典,这股歪风必须在一开始就用雷霆手段压制下去。” “让他们习惯奉公守法。” “否则今后还会屡禁不绝。” 许进刚想骂几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是想到陈绍手下,蕃人极多,此言恐怕不太合适,便强行咽了回去,问道:“大帅的意思是?” 陈绍说道:“将他们押送回去,聚集百姓公审,夷灭三族,凡是和他们有亲缘关系的,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斩首。” 许进听完,非但不震悚,反而笑道:“不错不错,如此一来,用不了几次,谁敢犯罪的话,自己的亲人就要先宰了他。” 这时候亲卫营中,一个没藏部的羌人说道“这些西域蛮夷确实不像话,我家那边有从西域迁来内附的,十一二的小屁孩就敢追在村里的小娘后面强摸人家的屁股!” 另一个米擒部的亲卫,也是一脸嫌弃,啐道:“这些蛮夷就得好生管教!” 许进不动声色,啥也没说,心中暗道这几个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而且虽然他没说那小孩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羌人是最记仇的. 许进是从陕西道来的,属于正统的中原文人出身,因为和魏礼有旧,在大宋不得志,来此发展。 他不太清楚这里的风土,其实西夏境内的汉人和羌人,基本上都同化了。 在他们眼里,草原的杂胡、高原的吐蕃、沙漠的回鹘人才是蛮夷。 赵河叫人用绳子捆住几个大胡子高昌人的双手,拖在马后,让他们跟着马屁股走。 准备押送到附近的博乐城中,按照陈绍的话来处理。 这几个大胡子,或许是没听懂这些人的话,所以脸上倒也没特别害怕。 大伙本来将那妇人丢在道旁没管,便要继续前行,还是陈绍瞧见了,派了一个仆妇随着她一起,由几个亲兵护送回村。 这女子虽然是村妇,但是生的很白净,又是刚刚被欺辱,陈绍一点都不想考验人性,单独派亲兵去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重新启程之后,亲卫们还在骂骂咧咧,有人说道:“以后咱们打了胜仗,别迁那些蛮人了,全部宰了岂不省事?” 许进听后训斥道:“岂有此理,你们都是大帅亲卫,不可胡言乱语,若是传出去还以为是大帅的意思。一旦那些人群起反抗,你知道要耗费多少的钱粮、牵涉多少精力么!” “而且回鹘近百万,是杀不完的,不好好处置,今后麻烦将没完没了。” “大帅才是对的,将他们驯服之后,为我所用,才是正道。” 几个亲卫明显不服,陈绍一言不发,既不反对也不赞同。 许进说的没错,他这个级别不能随便说话,稍微透出一点口风,下面的人为了讨好自己,迎合自己,就有可能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走出几百步之后,陈绍突然说道:“派人去西平府,把今日之事,以及我的处理手段,全部转告魏礼,让他以这个尺度,敲定出一个规程法度来。” “而且,这项政令,要往前追究。只要是内迁之后,犯过罪的,一律按新规处置!” 许进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大帅要动真格的了。 这些内迁的回鹘人,最好祈祷自己的亲人最近没犯事(本章完) 第157章 战前巡视 出了博乐城,再走没多远,道路突然变得宽广起来。 两侧还有很多战斗的痕迹,烟熏火燎,残破工事。 这都是宋夏当年大战的遗迹。 两边百年相争,几乎全在这一线,大宋修建的各种堡寨也集中于此。 如今这些堡寨内,几乎填满了人。 定难军的地盘很大,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沙漠,比如河西和灵武平原之间、黑水镇和黑山之间、夏州以北、黑山以南. 光是大型沙漠,就有五个,还有许多小的,散布在西北。 所以辽金最强盛的时候,也不愿意进攻西夏,因为这对游牧民族的后勤来说,是个天大的坑。 他们习惯了一边抢掠,一边作战,要连续走一个月沙漠,后勤跟不上。 只有从大宋的陕西道,可以直插银夏,算是西夏惟一害怕的灭国路线。 横山和天都山一线,山脉连绵地势险要,当年刘法在统安城被李察哥击败,西夏控制了天都山和祁连山牧场。 这段时间,大宋一直派人索要,陈绍也只是推脱,没有给他们。 天都山是陇右的大门,陇右平原沃土广袤,不管属于哪一方,都是大粮仓! 陈绍以防备吐蕃的名义,始终把天都山臧底河一带攥在手里,护粮队也是重点驻守在此,致使大宋的陇右失去战略纵深。 这让大宋一直很不踏实。 说起来,这地方的吐蕃人,当初和大宋还有一段蜜月期。童贯征服河湟之后,就开始不断征召吐蕃人入伍,让他们去和西夏拼命。 你玩命用人家,又不给好处,最后导致吐蕃人集体造反。 过了贺兰园,到了长城岭,就已经是宥州治下。 陈绍等人,瞧见各个村落堡寨都在张贴劝农令,一大批劝农使,走街串巷。 根据土地的不同,告诉当地的百姓,来年春上自己的田地里最好是种什么。 在各个村、寨发放一些劝农犁具,以及勘察哪里的田地荒废,没有被使用起来,然后就要当面问责这土地的主人。 若是因为懒惰,荒废了土地,就要枷号示众。 这种政策,是魏礼从大宋学来的,如今大宋不实行了,在这里却很普及。 陈绍看着自己和魏礼商议的各种政令,在基层被执行的如此之好,不禁有些开心。 他对许进说道:“没事确实得多走走,能发现很多事,解决很多事。” 许进笑着附和道:“此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圣人早就告诉我们了。” 其实许进是大宋传统士大夫,心底不以为然,觉得像陈绍这种,就该在府上待着,由自己这些人来施政。 但是他已经摸清了陈绍的脾性,自然不会这样说,今后在定难军做事,自己要改变以前的想法。 陈绍发现,越往银夏走,越是有模有样。而且战争的气息也越来越重,大量征兆民夫采石伐木。 许进一个劲地夸赞银夏把政令执行的好,陈绍也同意,但是没有他这么开心。 若是只想着割据一方,当然是够了,但是定难军作为自己的基本盘,恐怕产出不足以支持未来的战争。 耕地的总量还是太少了,而且受限于地理,呈现鲜明的“绿洲农业”特征。 稍有旱涝灾害,就可能动摇粮食产量。别看陈绍很大方地暂时供应了种家军半年的粮食,但那也是挤出来的。 陈绍自己根本都不够用。 兴灵一带,还是依靠的大唐时候的古渠改造,才有了唐徕渠控灌600顷。 江南鱼米之乡,以前陈绍可以去买,但是如今也被宋廷管控起来。 大宋自己也不够吃的。 所以尽管陈绍占据了很大的地盘,但是他的本钱,真不算丰厚。 唯有自己祖先的华夏大地,占据大片的草原、富庶温暖的土地、取之不尽的河流。那数千年长盛不衰之版图,才是真正的人间第一流的土地。 —— 市井间已经有传言,说是女真马上南下,大宋肯定挡不住。 到时候难免要打到这里来。 人们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其实还没有从战争中彻底走出来,所以也不害怕。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和平从来都只是暂时的,战争才是常态。 至于那些武将军官,心情就更复杂了,他们渴望建立功勋,对自己阵营如今的实力也很自信。 但是开战就会死人。 等到十三天之后,陈绍等人已经从博乐城,到了银州。 这段路途很长,陈绍走的不快,其实是越到后来越慢。 但是他觉得自己获益良多。 有时候真的在自己的地盘上多走动走动,才能够了解民间疾苦,以及自己的政令在哪里有不足,在哪里很成功。 今后以此为根据,查缺补漏。 否则作为独裁的统治者,在高楼中做出一道道决策,很可能会和民间脱钩。 老朱迎出来几十里,在等候陈绍的车驾,结果发现他是骑马来的。 听说自己的三个女儿都随着他一起,老朱心中不禁畅想起来,这一路上独受恩宠,不知道能不能怀上一个。 如今大帅只有一个女儿。 可惜他不知道,其实陈绍的那点菁华,全给她们补充营养、或者滋润脸蛋了。 “大帅啊,怎么也不坐个马车。”老朱一脸心疼。 陈绍笑道:“我是武将出身,骑马的本事还没落下。” “大帅骑术精湛,绝对没的说。” 老朱一脸真诚地说道。 以前陈绍总是觉得,那些昏君、大官儿,怎么会喜欢身边的马屁精呢? 直到他自己做了官,才知道这太正常了. 陈绍坚持骑马,但是也不会没苦硬吃,就是为了今后的征战做准备。 他可以亲临前线,但必须保护好自己,受伤也要尽量避免。 因为很多时候,活得长就是一个天大的优势,保持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完颜宗望如此厉害,有勇有谋,三十岁死了,那他接下来有可能为大金立的功劳就都成了无稽之谈。 死后对大金的贡献就是零。 甚至他辛辛苦苦聚起来的东路军,还要因此内讧分裂,继而争斗、内耗,削弱金国的实力。 陈绍作为定难军绝对的灵魂,他好好活着,就是对这个势力集团最大的贡献。 朱令灵作为陈绍的心腹,又是统兵一方的大将,对陈绍的想法知道的比其他人要多。 所以两人凑在一起,马上就开始讨论辽金战事。 从银州越过府谷折家,就是如今辽金的主战场,耶律延禧刚在这里被击溃。 而在银州的浊轮寨和暖泉峰两个堡寨,可以直接出兵到金国的东胜州。 陈绍在这里,囤积了不少兵马。 朱令灵悄声说道:“大帅放心,一旦动手,我势必拿下东胜州,为大帅开路。” 陈绍点头道:“不要声张,对了,难民还从这条线入境么?” “早就没有了,完颜希尹派了一支女真鞑子驻扎在此,阻拦绞杀难民,手段十分凶狠,简直不是人。” 陈绍眉心一皱,这个完颜希尹,着实讨厌。 他好像和其他女真人不太一样,应该是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正在努力让女真从野蛮走向文明,至少是想把制度学过去。 这样的女真人,比那些猛将威胁还大。 因为女真鞑子里,不缺打仗猛的,就缺这种脑子灵,懂中原文明的。 关键这个完颜希尹,打仗也特别猛. 马车内,金乐儿轻轻挑起车帘的一角,看到外头骑马的陈绍和她们的爹在那窃窃私语。 金乐儿马上招呼两个姐姐来看,三人凑在一起,笑着看得津津有味。 对于爹爹给她们找的这个老爷,她们都很满意,这可比嫁给其他部落的男人好多了。 老爷年轻、英俊,还很温柔细心,对她们从来不板着脸训斥打骂。 陈绍和老朱一边聊,一边走,十分投入。过了很久抬起头,才注意到银州到了。 如果说外围还是有些战争前的影子,那么银州城,就是实打实地在备战。 打仗是个很重大的事情,在陈绍心底,每次开战之前,都要深思熟虑许久。 当然,打河西和西州不算,这属于是雷霆万钧的碾压之势。 比如这一次,他已经在西平府考虑推演了很多次,然后还要出来,到河西去、银州来、到夏州; 跟朱令灵讨论,听韩世忠的意见,听吴阶、吴璘的意见,听李孝忠的意见。 然后总结起来,查缺补漏,再检查后勤补给的各种能力,然后才有可能出兵。 银州是他的第一站,陈绍目前看来,还是很满意的。 到了朱令灵的府上,如今他的宅子完全是中原风格,丝毫看不出他曾经是个酋豪。 三姐妹除了金乐儿,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宅子,马上回内院去了。 陈绍和朱令灵来到大堂,看见中间摆着一个沙盘,沙盘上密密麻麻,插满了旗帜。 一看就是经常使用,和陈绍在西平府内的,如出一辙。 陈绍走到沙盘旁边,指着暖全峰问道:“这地方你能守住么?” “大帅,暖泉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又布置了重兵,足足有五千人!” “好,那就把物资屯放在浊轮寨!若是有危险,可就近转移到麟州。” 折家军还是很靠谱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即使在西军中,也属于顶尖的。他们和金国直接接壤,此时已经把曾经布置在西边防御西夏的力量,转移到金宋边境了。 朱令灵点了点头,这次他显得很沉稳,显然也是打探过女真的实力。 他们打下的地盘又多,俘虏的仆从军无穷无尽,大宋还送了那么多的军粮辎重和钱财。 本族大将,至此基本还没有什么损耗。 但是朱令灵也知道,只要打败了女真,从此世上罕有再能制衡自己这些人的势力了。 跟着大帅,进入中原,他可没打算再回来。 朱令灵这人十分擅长逢迎巴结,当初为了讨好陈绍,他雇了很多汉人文士,教他中原的典故、文化和习俗。 谁知道学着学着,他真陷进去了。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什么:哥舒夜带刀; 铁骑横行铁岭头,西看逻逤取封侯。 成为哥舒翰、高仙芝、李光弼、阿史那社尔那样的名将,在中原也占据一席之地。 定难军只是占领了西夏的地盘,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和中原比,这里更算不得什么。(本章完) 第158章 放走张觉 朱令灵给陈绍接风洗尘,请来了很多文武官员。 主宴摆在朱令府上,由于来的人太多,外面的道路都封了,很多桌就摆在了院子里。 陈绍从大堂出来,耳朵里就“嗡嗡嗡…”的全是人声,太多人闹成一片又听不清他们各自的说话内容,只见那些官吏将士人以群分各自围坐在酒桌旁嬉闹玩笑好不快活。 见了陈绍之后,这些人更是不得了,你一言我一语。 老朱在一旁,看的面红耳赤,这些手下确实有些给他跌份。 好在陈绍不在乎。 管理这些文武官员,不是他干的事。陈绍如今的要做的,只是发现问题,点出问题。 老朱是很有悟性的,他事后肯定会想出办法。 陈绍和一群官员笑呵呵地打着招呼,然后就被老朱带着往里走,他们穿过前院往里走,后边的奴仆把门一掩上,顿时外面的吵闹声就仿佛被墙隔阻其外,声音小了许多,又往北走了一段路就愈发清净。 甚至还有一阵琵琶声传来,吸引了陈绍的注意,他远远看去只见檐下有个帘幕,半遮半掩,朦胧中能看到里面坐着很多女子,其中一个罗裙女子正在那弹琵琶。 陈绍不禁有些好笑,这老朱是学到真东西了,说不得这肯定是他从城中青楼里请来的歌女乐师。 她们的亭子,就在陈绍等人雅间的对面,保证他们能听到曲声,这些人却无法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 迈步来到一个雅间内,这里只有三个人,全都站了起来。 分别是银州的折冲都尉曲端,银州府通判路奕,还有一个文士。 陈绍瞧着那人有点眼熟,用眼神瞥了一下,朱令灵赶紧介绍道:“大帅,这位是原宝文阁直学士耿南仲,耿希道。” 陈绍恍然大悟,他曾经去过自己府上,被自己打骂了出去。 耿南仲丝毫不尴尬,笑道:“我已辞官,愿来银州府效力。” 他也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而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是陈绍对他冷嘲热讽,耿南仲也决定不走了。 他此前押宝的是太子,但是在中枢汴梁久了,他慢慢看出了太子问题很大,能不能顺利继位都成问题。 而大宋的问题,比太子还大。 他亲眼看着大宋财计的崩溃,曾经整饬了禁军之后,耿南仲以为自己看到一丝希望,但是结果大宋在蔡京手里,很快又沦为官家敛财的工具。 而蔡京,对他们这些人的打击,让耿南仲在汴梁这些年,一丁点权力也摸不到。 整日里在东宫陪那个懦弱无用的太子读书。 “欢迎欢迎。”陈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人官儿做的很大,辞官来投之后,对自己将来打入中原很有用。 陈绍的态度,让耿南仲神色一亮,他再次笃定自己没有选择错。 良禽择木而栖,耿南仲读书多,通晓历代旧事,看的比一般人长远些。 如此世道,女真即将南下,天下能战之军就这么一支了。 东宫那点差事算什么! 朱令灵带着横山七羌投宋,这个功劳其实很大,所以朝廷的封赏甚至一度比陈绍还丰厚。 他的官职品阶也很高,足足是正四品的银州刺史、城防使、市蕃使。 当然官职是大宋给的,权力却是陈绍给的,陈绍也很注意加固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连纳了他三个女儿,亲上加亲。 落座之后,众人寒暄一番,耿南仲突然说道:“前日的咨文,诸位都看过了么?” “什么咨文?” “官家有意启用李纲,蔡京可能又要罢相了。” 这个消息,陈绍确实还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自己在路上,而汴梁的探子,因为消息的滞后,依旧把情报送到了西平府。 陈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到耿南仲久在汴梁名利场厮混,便问道:“蔡相不是干的好好的,这又是为何?” “官家要用蔡攸宣抚河北、河东了,蔡京再占据着相位,他们父子的权柄就太大了,不合规矩。”耿南仲笑道:“当然,这只是表面原故,若是官家真的想继续用蔡京,就不会让他儿子宣抚河东、河北。” “说到底,蔡京贪恋权位,已经触及官家的逆鳞,他啊.犯了忌了!” 耿南仲一说起蔡京倒霉,语气里压抑不住地快意。 陈绍却很冷静地在分析,他的侧重点不是蔡京罢相,而是蔡攸宣抚。 蔡攸是什么人,陈绍一清二楚,那是一个真正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光是废物还算了,关键此人极度自私贪婪,在皇帝和蔡京的庇护下,这些年更是胆大包天。 河东河北,如今是多么关键的位置! 历史上,就是蔡攸在河北乱搞,才让完颜宗望突破的那么快! 朱令灵对汴梁的事不太了解,但是他听得很认真,突然插话道:“会不会是赵官家要罢相,才故意给蔡攸个贵重差遣的。” 席上几人,都苦笑起来。 陈绍也是有些无语,这种制衡之道,简直狗屁不通。 蔡攸整日里在你跟前转悠,你真不了解他么? 或者赵佶干脆就希望蔡攸做一个朱勔一样的人,单纯地是要他去外面搜刮些钱财来,供自己玩乐。 “耶律延禧最近如何?” 陈绍懒得再去想这些破事,转而问道。 曲端说道:“完颜阿骨打的死,让他躲过一劫,此时已经遁入阴山。他被银术可打掉了最后的兵马,已经是冢中枯骨,早晚必被女真擒获。” 路奕说道:“此时他应该一死,免遭女真羞辱。” 陈绍点了点头,搞点轻松的死法,真比落到女真手里好。 要知道女真人最恨的就是他。 反正这辈子也算是享受过了,临死殉国,还能落个好名声。 不过耶律延禧是肯定没有这个勇气的。 陈绍说道:“此次张觉弃金归宋,朝廷封了他做泰宁军节度使,女真人必然会以此为理由,南下侵宋。大战已经迫在眉睫,我们要早做准备。” 耿南仲突然说道:“依我看,不除掉官家身边的奸佞小人,难以抵挡女真鞑子的入侵。” 陈绍咽了口唾沫,还是读书人狠啊,你不给我有实权的官当,我真往死里弄你 “陈帅如今,兵强马壮,广施仁义,真是清君之侧的不二人选。” 在这个时候,陈绍也不藏着掖着了,说道:“此事不可强为,需要耐心等待机会。” 几人从软木桌上,端起酒杯,没有提词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饮了一杯。 —— 平州城。 城内城外,都是一片狼藉景象。 从平州四门向外,道路上践踏出了大片大片的马蹄,连远处的麦田,都被踏平成泥泞。 无数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平州城四下大地。 绵延十余里上,满是倾倒的大车,丢弃的细软,破衣烂衫,踩掉的鞋子。 间或还有孩子的啼哭声,在这片变得死寂的府城之外的荒凉土地上响起。 这都是在夜中和父母走散的孩子在无助哀哭,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 城内城外,到处有黑烟冒起,有的尚翻卷着火星,有的却是黑烟转淡,渐渐熄灭。 完颜宗望再次破开东城之后,故意留了南城不围,让城中百姓逃难。 然后在他们逃到一半的时候,派精兵追杀,一路都是尸体。 城中毕竟还有近十万军民,终还有不愿意弃故土而走之人,躲在自己家中,期待女真人能大发慈悲。 此时奚军已经被女真鞑子击溃,萧干只能率兵返回。 燕京府的王安中不敢出兵,但是城破之际,郭药师却派了甄五臣前来救援。 甄五臣率兵赶到河对岸的时候,正迎上一伙匆匆而来的队伍,随行的都是骑兵,几辆大车之上,装得满满当当都是军械粮秣,压得车子咯吱咯吱乱响。 几百平州军在张淮的率领下人披甲、刀出鞘,警惕的戒备着,待看清来人旗号之后,才对张觉说道:“张帅,是五臣!” 甄五臣看着张觉的人马,不禁有些发呆,你带粮食出逃作甚! 直接一把火烧了啊! 带粮食就算了,在堆得高高的两辆车子上,还有十几个孩子坐着,脏兮兮的小脸上全是泪,这个时候哭得倦了,抓着平州军士给他们的麦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这些孩子,都是途中和父母走散,被军士们撞着捡起来的。 张觉此时,也骑在马背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五臣,没想到还能活着相见!” 甄五臣赶紧说道:“姐夫,快弃了这些无用的辎重,轻骑随我前往燕山府!” “宋人言而无信,见死不救!”张觉骂道:“我宁死不去!” “我们去润州,继续抵抗!” 甄五臣无奈地说道:“润州城池,根本无法和平州相比,如何能守住。我们一道去燕京,然后由郭大哥出面,让宋廷出兵,咱们再打回来!” 这话说的,让张觉有些心动。 “真能出兵?” 甄五臣苦笑道:“大宋不出兵,女真这次也要来打了,结果不都一样么” 张觉心中暗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到了这个时候,不开战已经毫无可能。 他还没说话,张淮说道:“张帅你们先走,我在后面掩护!” 张觉心中难受,跟他说道:“早早到燕京相聚!” 张淮手里握着兵刃,抱了抱拳,调转马头道:“弟兄们,随我来!” 大纛之下,完颜宗望看着烟尘下的平州城,眼中闪烁着光芒。 不一会,有女真鞑子回来,跟他说了些什么。 完颜宗望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张觉放过去就是,等他进了燕京城,我们再派人去索要。若是他们不给,那就是南下的理由,若是把张觉交了出来,则燕地汉人的心就散了。”(本章完) 第159章 备战 清晨,陈绍起来的时候,怀里正抱着金乐儿。 其他两个姐姐都起床了。 金乐儿瞪着美丽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想到今天的行程还很紧张,陈绍赶紧起身,道:“赶紧起床更衣,我带你去横山玩。” 金乐儿一听,喜孜孜起床,和丫鬟们一起伺候他穿衣洗漱。 一大早陈绍就出城,前往横山牧场。 横山以前因为是前线,西夏和大宋连年打仗,所以此地的牧场经常遭到毁灭性打击。 如今几大部落的牧场,连成了一片,朱令灵从一开始,就跟自己汇报过,要用夏州马和横山马配种,来改良马匹。 此时还没有见到很明显的成效,但是一直在做。 牧场中,有人偷偷找到了陈绍,控诉朱令灵对他们部落太狠,找了个很蹩脚的理由,将他们的族长首领杀了,求陈绍给他们做主。 陈绍也只能是说回去查查。 这本大帅怎么给你们做主?虽然是老朱动的手,但主意是他们两个一起想的。这属于是告从犯的状,告到主谋这里来了。 再过去几代,那些部落的事,就没有在意了。 横山就是横山,分成几十个部落,怎么能好好养马。 如今横山牧场,规模增大了很多,而且因为太稳定了,不需要面对战火,所以马群的数量还在激增。 许多小马,都被卖到了大宋,换取粮食、桑麻。也算是稍稍缓解了大宋民间缺马的问题。 陈绍转了一圈,总的来说还比较满意,银州很多方面确实都在合格线以上。 从牧场下来,大虎赶车,停在路边。 陈绍在一辆马车里呆着,马车正停在银州城门西口。 上面和四周封得严严实实的,只开了一扇窗子,拉开了竹帘子,以便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车厢和窗户都是松木的,这种木头本身有自然美丽的纹理,所以一般不上漆,那木头的天然纹就像考究的图案,还带着清新的味道。 金乐儿说是要给他买一种从小就吃的小吃,是他们横山羌人独有的,如今已经有横山羌人,在银州城中售卖。 那些羌人打扮成中原货郎模样,根本就瞧不出一点分别。 此时在车外,一列列士兵正在小跑着出城,步伐整齐很有点气势。 想要步伐整齐,其实特别的难,尤其是披甲小跑时候。 此时他们的步伐更加沉重,更有质感。 说明平日里没少操练。 虽然老朱很爱拍马屁,但是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只会溜须的马屁精,而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 到了陈绍这个地位,他用人更看重的是能力,而不是品行。 比如说耿南仲,陈绍心底里很看不起他,但是不妨碍陈绍将他送到西平府,做魏礼的副手。 他的人脉太重要了,而且熟悉大宋的中枢。 这队士卒过去之后,陈绍听到旁边有百姓在小声议论。 “这是要去哪?” “听说是要打仗了。” 听两人的声音,一老一青年。 青年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怕这个,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又要打仗.这些大人物,怎么总也不叫咱们消停。” 老头呵呵一笑,“咱们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消停过,打吧,打赢了好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你不打别人也要来打你的。如今打仗,都不用饿着肚子了,有什么好怕的。” “你说的轻巧,你这年纪又不用上战场了,真打起来,前面的人拼光了,还不是要征召我们去卖命。” 老头嗤笑一声,道:“老子年轻时候,打了多少年!要是碰上大帅这样的,早他娘的当将军了。像你这样的孬种也是少见,咱们银州的男人都盼着打仗,就跟个娘们似的吓得要死。隔壁那吴老头的儿子,跟你一起长大,如今都是虞侯了!” 年轻人有些心虚,道:“我懒得跟你说。” “呸!” 陈绍听完之后,有些感触,民间竟然有大部分人,是希望开打的 这真有些出乎他意料了。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生产条件下,做官和做民,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打了几百年的地方,普通人日子过得有多苦,根本是现代人没法想象的,大家都希望能跃升。 穿着白衣的金乐儿这时候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吃,掀开车帘进来。 看见陈绍,她脸上顿时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长长睫毛下的清澈眼睛顿时成了一个新月的弯弯,看起来分外甜美。 “老爷,你尝尝!” 油纸里是一个个小团子,陈绍拈了一颗,有淡淡的酒香和奶香。 金乐儿笑道:“这是发酵后滤出奶酪碎,混合炒熟的青稞米,还有糜子蒸熟拌入酒曲捏成的。” 今天老爷只带她一个出来,金乐儿十分开心。 羌人自古有酿“醴”传统,《诗经》载“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陈绍回味着这种酒香甜味,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要不是非打不可,老子也不想打! 谁他妈爱打仗啊! 老头儿说的对,你不打别人,别人也要来打你。 “老爷是不是累了?” “怎么这么问?”陈绍平时并不操劳,所以也没觉得自己累。 “我看老爷经常闷闷的不说话,我累了就会这样。”金乐儿年纪小,换成两个姐姐绝对不敢这么说。 陈绍哈哈一笑,这一趟不是游山玩水来的,而是战前巡视。 看看各路人马,有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如果没有的话,就一定得提醒他们。 所以每一个细节,他都要仔细地回想,真正想赢的人,在发动一场战争之前,必然是要劳心劳力的。 目前看下来,银州是合格的,甚至是远超陈绍的期望。 他们总体上是期盼开战的,但却不是盲目地希望开战,而是真的用心在准备,一门心思要打入中原。 对手是女真也好,大宋也好,只要自己下令,他们都不会有一点犹豫。 因为女真鞑子虽然残暴,但还没有对本地人有过任何的伤害,所以仇恨是没有的,单纯地想要军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对手反而更可怕,不会被仇恨裹挟蒙蔽,从上到下都会很理智来弄你,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获得战功。 银州兵,是陈绍手下很重要的一支兵马,几乎全是轻骑兵,可以快速机动地奔袭、支援、抢点。 回到朱令灵府上,给陈绍腾出来的院子,亲卫们正在搬着箱子。 陈绍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节帅,这都是银州官员、当地名流送来的礼物。”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全都收起来吧。” 陈绍来者不拒,倒不是为了和光同尘,而是另有打算。 我收了钱,什么事也不给你们办,久而久之送礼这个歪风就会被遏制一下。 想要彻底根除,那是绝无可能。 在陈绍这里升官的途径有很多,但是钱,他是绝对不会给你提拔的。 除非多的令陈绍都没法拒绝。 陈绍刚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珍贵的好东西,门外一亲卫禀报道:“折冲都尉曲端递来名帖,要面见节帅。” 陈绍便传之入内,没一会儿,曲端就进来了,见礼罢说道:“节帅,关于暖泉峰的布防,我还有些话讲。” “哦?”陈绍拍了拍手,坐在台阶上,也不避人就在那拆礼物,“说来听听。” 曲端道:“府谷折可求,此人是个庸才,虽然将门出身,其实并不知兵。若是他在火山军的防线被女真鞑子击破,那么女真骑兵可以迅速穿插到浊轮寨后方,我方辎重有被截断的风险。” 陈绍皱眉道:“府谷折家三百年将门,比大宋国祚还长,历来是兵精将猛,怎么就不知兵了。” 曲端力争道:“统安城一战,刘太尉与夏贼血战,折可求不去支援,致使刘太尉战死,他自己却成功撤退保全实力。如此小人,岂能轻信。” 曲端是刘法手下,和吴阶一样,都是统安城之战以后的残兵,被陈绍收拢。 只不过当时吴阶哥俩是小兵,曲端已经是通安寨兵马监押,据守横山的一个堡寨。 所以对于折可求保存实力的事,他是深恶痛绝。 陈绍笑了笑,他自己有情报,折可求这人可不菜. 当初他保存实力,是因为那里不是他的地盘,不想在那拼命,当初刘法被童贯威逼出兵,本就不对。 天时地利都不占,纯属是童贯急功近利昏了头,想着快点去幽燕捞王爵。 这次却不一样,折可求守的是他自家的防线,一旦被破,府谷就在女真的铁蹄之下了。 折家经营府谷这么多年,在当地根深蒂固,即使是被突破防线,也能很快组织起第二道、第三道 曲端突然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节帅,如今银州营大小事务,皆由朱令部掌握,属下认为还是该多提拔一些汉将。” 陈绍心中一笑,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银州营中下武将汉人占了大多数。而且老朱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异族,从大唐开始我们就为中原守国门了。 这曲端是盯上老朱的位置了。 陈绍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我麾下不堪汉蕃,立了功劳就提拔,打了败仗就贬黜,没什么好说的。” 想进步可以,你得拿出战绩来。 你曲端从一个通安寨的监押,混到折冲都尉,是你在夏州打出来的,可没给老子送一文钱的礼。 他提了两件事,陈绍都没听,曲端只能是闷闷不乐地离开。 其实他这几年,官儿升的已经很快了,但曲端还是觉得自己被埋没了。 之所以没有跟吴阶、韩世忠一样,成为一方统帅,主要是机会少了。 打夏州的时候,自己立功太多,直接给提拔成银州的折冲都尉,错过了后续的几次大战。 此番一定要抓住机会! 在他看来,吴阶在西平府外,与野利崇山一战,指挥的一塌糊涂。 若是自己来指挥,肯定能取得更大的战果,伤亡也很更低。 打西州高昌,那就更是送到嘴边的功劳,不值一提。 等曲端走了,陈绍看着手里的礼盒,有很多的异域珍品。 随手取了三颗宝石,准备送给三个小朱令。 —— 燕山府,王安中看着前来索要张觉的女真使者,感到万分头疼。 他来到燕山府这几日,古北口的女真鞑子已经十几次南下打草谷。 如今正是秋收时候,虽然因为战乱,导致大量田地荒芜。 但燕地毕竟是沃土,还是有不少的田地,躲过了战乱。 但是他们中很多没有躲过女真鞑子,这些人肆意杀戮抢掠,燕山府都不敢出兵保护。 古北口没有赎买回来,燕地除了城池内,其他地方都在女真鞑子的铁蹄威胁之下。 这些女真骑兵,可以随时南下掠夺,出了古北口就是一马平川。 久而久之,王安中其实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就在汴梁,被蔡京踩和排挤了。 至少不用这样提心吊胆的。 蔡京那老王八虽然霸道,但至少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暗地里使手段。 今日这些女真使者,在自己的节堂之上,就开始破口大骂。 满殿的文武,没一个站出来阻止的,王安中脸色越发的难看。 “贵使请先息怒。”王安中挤出笑来,喉结滚动,“张觉一事恐有误会……” “误会?”金国使者冷笑道:“是不是误会,我们都清楚,如今也不想听你们这些背盟小人多言,快快砍了张觉的人头来,让俺回去交差。否则的话.哼哼,俺们二太子说了,只要你们不给,大军即刻南下!” “你们大宋,连契丹狗都打不赢,俺倒要看看,是哪来的胆子收留俺大金国的叛贼张觉!” 他的话虽然难听,节堂内的大宋宣抚司官员人人羞惭恼怒,却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说的是实话。 恐惧的情绪,弥漫在节堂内,谁也不想和那些女真鞑子正面交锋。 王安中说道:“此事,本官也做不了主,还是要奏请朝廷,等候朝廷的旨意。” “好好好!”女真使者一脸横肉,恶狠狠地说道:“那就战场上见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节堂内众人赶紧伸手阻拦,“贵使不要冲动!” 女真使者伸手一推,就有一个大宋官员倒地,这鞑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转过头来,耀武扬威,大声道:“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迈步走了出去,旁若无人。 一股屈辱感,萦绕在王安中头顶,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无力。 —— 此时在燕京城中,百十个护送张觉而来的平州骑士席地而坐,大口嚼着城里送来的猪羊。 两员常胜军郭药师的心腹将领带着人送来了几十张芦席,本来张觉这些护卫兵马,都是从平州城头苦战下来的,是又累又饿。 不过,这些平州的燕地汉儿,脸色阴沉,他们深恨宋军言而无信,不肯出兵,导致他们丢了平州。 但此时还指望他们一道,杀回平州,所以除了给宋人一些冷眼之外,其他的倒也没有太多无礼举动。 平州兵围在张觉身边坐下,盔甲也不卸,并不要宋人帮忙整饬食物,自己挖了火塘,拿了送来的烧柴就开始席地烧汁烤肉、蒸煮粟饭。 不一会儿这片野地,就传来了烤炙肉香味,民夫们挑来了大坛的酒,有的还是新酿,曲都没发完全,可见郭药师确实够朋友,日子过得也很紧巴,为了招待他们连老底子都掏出来了。 燕山府的处境,确实不怎么样,主要是童贯赎买燕京,把钱都到十年之后了。 平州兵捧着粟饭,闻着旁边传来猪羊的香气,还有听着油脂滴落火中发出刺啦的声音,个个都在虚咽着喉头。 等到肉烤熟了,大家狼吞虎咽,吃着吃着,有人想起平州陷落,家眷老小如今生死未知,突然就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悲戚,一传十,十传百,人人抹泪,个个捶胸。 张觉站起身来,找到前来送吃食的武官,问道:“带我去见王宣帅和郭将军!” 武官点头道:“张节度请稍等,容我去通报一声。” 张觉点了点头,武官们匆匆离开。 结果到了晚上,也没等到宋军武官回来,更没有人前来通报他去见王安中。 张觉略感不安,但是此时他只有百十人,也是无可奈何。 —— 入夜。 王安中的节堂内,灯火通明。 王安中端坐在乌木靠椅上,面色在烛光掩映下忽明忽暗。 “你们有什么主意?” 王安中看着节堂内的幕僚,无力地问道。 突然,一个幕僚站出来,小声说道:“宣帅,那女真鞑子,只说要张觉人头,没说要活人。我们何不找一个和他面目相似的,砍了之后送到完颜宗望面前,先把他骗退兵再说!” 王安中皱眉道:“能瞒过他么?” “脸上划几道伤口,谁能瞧得出来。”幕僚说道:“等他们反应过来,朝廷的旨意也就到了,到时候咱们就按朝廷吩咐做便是。” 另一个幕僚也站出来,说道:“妙啊,到时候是杀张觉,还是留,都是朝廷的意思。无论如何,就算是女真南下,这罪过也落不到宣帅肩膀上。” 王安中此时最怕的就是这个。 要是杀了张觉,朝廷要和女真开战,自己就是大罪。 要是不杀张觉,女真南下,自己又有可能被推出来顶罪。 这幕僚的办法,倒是不错,至少可以拖延几天。 只要等到了朝廷的旨意,自己变成了奉旨办事,汴梁那些鸟人要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也就没有了依据。 “好!快快派人,在城中寻找和张觉面貌相似之人!” “记住,要偷偷寻找,寻到之后,手脚也要干净些。”(本章完) 第160章 烂宋 陈绍的第二站,本来是夏州,但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直接到了暖泉峰。 又称暖泉山或暖泉峰台。 诚如老朱所言,此地是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里将会是自己进攻女真人的跳板。 从这里出击,打下朔州、应州和尉州,就可以东临燕山府,北逼大同府。 暖泉峰,地位从未如此重要,至少有两路人马,将会从这里出发。 李孝忠和折可求挡住女真人的进攻,朱令灵的轻骑兵,要进入朔州、应州和尉州。 这里女真人还没有建立起统治,名义上是他们的地盘,实际上全是豪强在控制。 陈绍预计,自己进入之后,会有一些豪强因为畏惧女真的残暴而向自己投降。 只有大同府,聚集了死心踏地投降金国的汉军军候刘氏,还有女真鞑子的一些兵马。 这些人,大概率是不会投降的,会和自己死战到底。 他们的战斗力极高,必须小心应对。 能有这个局面,还真得感谢耶律延禧,正是他上蹿下跳不投降,加上能逃能藏,让女真鞑子一直腾不出手来。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陈绍留下吴阶和整个宥州军镇守本土。 他本人,大概率会率灵武军走陕西,进入中原。 骑在马背上的陈绍,手中拿着马鞭,看着暖泉峰下,无数正在修建道路的民夫,心中激荡不已。 这样的安排,是他无数个日夜,推演出来的。如此一来,不说彻底灭杀靖康之耻,也可以很大程度上遏制女真了。 甚至将他们打回原形都有可能! 最终结果不知道会不会按照这个计划走。 战局瞬息万变,不会有永远固定的路线,但是陈绍真问心无愧了。 从鄜延路,让姑母钱买了个辎重队运粮使开始,陈绍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燕京城,一处军营内。 张觉仰望夜空,只见黑云重重,暮霭沉沉。 他的心情,比这黯然惨淡的天色,还要晦暗。 李安弼站在他身边,说道:“不要多想。” 张觉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他们如何了。” 李安弼知道他说的是谁,在平州陷落之后,还有很多人在后面抵抗。 张敦固、张淮、赵秘校、高岚.一众心腹,全都杳无音讯。 也不知道他们是战死了,投敌了,还是逃出来了。 张觉扶着窗台,叹了口气,说道:“悔不当初啊,早知道大宋君臣,如此怯弱,燕山府言而无信,当初就不该来。在平州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安弼说道:“兄长不要气馁,未必没有转机。” “很难了。” 打仗讲究一鼓作气,你这里迟迟不发兵,金兵却在屠戮平卢。 燕山府第一天没有发兵,那后续就不可能发兵了,否则这一府的官员,就都是草包蠢货。 李安弼有些自责,是他亲自去汴梁投宋,那时候他觉得大宋皇帝恍若神仙中人,汴梁鲜着锦,烈火烹油,富贵无比。 谁知道,都是表象而已,内里竟然如此不堪。 难怪他们连濒亡的大辽都打不过,被萧干和耶律大石连续击败。 “若是他们不愿出兵,我就带着咱们自己人离开,死也死在平州!” 听着张觉的话,李安弼心中的忧虑更甚,他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这几天,他觉得周围的兵马,好像比第一天多了。 但愿是自己的错觉吧. 李安弼摇了摇头,和张觉一起,抬头望向那晦暗的夜空。 心情也一点点的,沉入谷底。 —— 汴梁,东京秋景一向为人津津乐道。 眼看已经进冬,秋日景象无多,只剩下些残秋。 艮岳的游宴反而加倍的密集起来,仿佛就能挽留住这最后的秋景一般。 今日在艮岳之中,赵佶就设了赏秋之宴,邀请的名义上都是些清贵人物,如驸马都尉,有文学之名的词臣,勋戚家的子弟……这一类人物。 但是消息一旦传出,来的人数却比邀请却还要多一些,不少人没被召见,却也厚着脸皮来了。 赵佶有个好处,喜欢热闹,不请自来他也不驱赶。只要你别扫他兴,跟着吃喝玩乐,他是不在乎的。 梁师成已经老迈,无法主事,由谭稹负责安排。 只要是品阶高的,也一概都邀之入座,多开几席,在他的行宫当中,一派热闹的气象。 既然是赏秋入冬之宴,就不必那么礼数严谨了,君臣之间倒也其乐融融。 酒宴设在正对行宫内开阔山水景象的园之中,在张盖的锦缎之下,一桌桌几案错落摆开。 与会之人各据一案,却又提杯走动,或共饮,或闲谈,或投壶,或赏景,或低语,都是轻便衣衫,脱略仪注,很有些放浪形骸的样子。 赵佶坐在上首,周围两个美貌年少的才人陪伴,笑吟吟的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他本来就是丰神俊朗的人物,此刻更是神采焕发,衣袖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赵良嗣也来了,以他和童贯班底的关系,谭稹肯定会给他安排座次,只是在末尾处。 看着大宋的官家,赵良嗣此时心中五味杂陈,经过这几年的折磨,他是真后悔了。 原本以为大宋是天朝上国,自己又是沦落北境的华夏血脉,所以逞一时血勇,背弃大辽,来投大宋。 结果这几年,把他折磨得心力交瘁,也看清了大宋的君臣,其实和天祚帝与其宠臣没有什么两样。 他本人一力促成《海上之盟》,给大宋寻了一个强援,结果在南京府能败的那么惨。 如今靠钱赎买回燕京府,还在这洋洋得意,整个朝堂都自欺欺人。 不是大辽,烂似大辽。 赵良嗣也不找人共饮,只是一个劲地灌酒,不一会就有些醉意。 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说是有重要军情禀报。 来人是官家的心腹太监蓝从熙,他走到赵佶身边,耳语一番。 本来还笑呵呵的大宋官家,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赵良嗣见状,赶紧凑到谭稹身边,询问是怎么回事。 燕山府的班底,实际就是胜捷军,是童贯的亲军。 所以尽管换了王安中当宣帅,其实还是和童贯他们一条心,谭稹这里早就知道了。 他悄悄把情况跟赵良嗣说了,又嘱咐他:“如今我们不在燕山府,要谨言慎行,此事你莫要掺和,免得惹火上身。” 赵良嗣此时喝的多了,血气翻涌,直接拍案而起,走到大堂中央,朗声道:“圣人!请斩张觉!“ 赵佶脸色不善看着他,心中恼恨,此人在宴会上把事情挑开了。 那么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了,没法甩锅给臣子了。 真杀了张觉,自己也要落一个懦弱的名声。 赵良嗣见他不回话,继续说道:“宋金乃是兄弟之国,有海上之盟,又有灭辽的情谊,为何要为了一个张觉,损坏两国的关系!” “金国女真,如今兵强马壮,挟灭辽之威而来,试问谁能匹敌。而河北、燕山,刚遭遇了连绵战祸,更是百废待兴。” “请圣上千万莫要因为一个降金又降宋的辽将,而坏了宋金之盟约啊!” 赵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谭稹更是面目狰狞,跳出来指着赵良嗣,晃动着手指气的骂不出话来。 赵良嗣站在大堂中央,此时酒醒了一半,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后悔么? 好像也不后悔,说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之言,当初张觉来投,他就极力反对。 在他看来,实在不该去触怒女真人,在伐辽时候,已经暴露了大宋的羸弱。 此时主动招惹他们,岂不是恰好给了他们撕毁盟约,南下侵宋的口实么。 席上众人,神色各异,都看过赵良嗣一眼之后,匆匆离去。 唯有已经赋闲许久的童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固之啊,固之.” 赵良嗣看着童贯,问道:“宣帅也以为固之错了么?” “这都门之中,彤庭之上,哪里是分对错的地方。”童贯说完,也在谭稹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赵良嗣隐隐听到谭稹的抱怨,脑袋无力地垂下。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自己今日一番话,不管将来如何应验,恐怕都要惹祸上身了。 若是朝廷果然杀了张觉,而女真依然南下,自己就是进谗言杀了大将,而且祸乱人心,坏我士气。 若是朝廷不杀张觉,那自己这番话,更是取祸之道,恐怕立马就要被量刑。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艮岳,人人都避之不及。 当天夜里,赵良嗣被罢官,削去武阶。 而一锦衣骁骑,从枢密院出发,前往燕山府传密旨。 —— 滦州城外。 被驱赶的平卢百姓们负土囊石,哭喊着组成一道人浪,向着滦州城墙涌来。 西面女真军阵,东面辅军仆从军,将他们夹在中央。 在这些生口的背后还有女真甲士,挥舞着雪亮的长刀,斩杀着落后之人,卷起一蓬蓬血雨,驱赶着百姓们压榨出最后一分气力狂奔。 更有女真骑士纵马在后奔驰,拉出一道道尘烟,尘烟中不时一箭发出,往往就有一名百姓倒地。 甚至有很多时候,他们就是单纯地射杀生口,来提供威慑力。 这种残暴造就的恐惧,已经让这些百姓们忘记了面前是同样是平卢的辽地子民保卫的城池,只是想从这些残暴的女真鞑子手中活出来。 鞑子们说了,只要投下三包土,就可以归家! 这是很恶毒的一种方法,不是完全地恐怖威压,还给了他们一丝丝希望。 但是要在九死一生的城墙下,奔走三次而不死,得有万中无一的好运气才行。 而城墙之上,数百张弓弩张开,床弩也格支格支的上好了弦,搭上了粗大的铁箭。 每个人都牙齿咬得紧紧的,却没有一个人松弦而发,无数道目光,只是投向赵秘校。 将主,该怎么办?将主,该怎么办! 驱民扑城,历史上比比皆是,尤其是混乱黑暗的五代十国。 可如许残暴的末世景象,在大宋和大辽争锋这些日子,已经有数十年甚而上百年不得见。 虽然近年来,日子渐渐艰难了不少,可出门总还能指望平安回来,每日两餐不管好坏还能混个肚圆。 这样平安的日子,当初天真地以为能天长地久的下去,甚至多少还有些不满。 但是这所有一切虚假的平安景象,就在女真鞑子铁蹄突然南下之下被踏碎。 才让燕地子民恍然发现,以前自己不满的日子,如今已经成为了奢求。 赵秘校浑身颤抖,射箭的号令就堵在自己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都是平州附近的百姓,是他们的父老乡亲。 而在他旁边昂然而立的张淮,猛的一闭眼睛,突然吼声如雷一般炸响! “直娘贼,放箭!” “放箭!” “放箭!” 他连喊三声,而后猛的倾身从垛口探出,死死瞪着那成千向着城墙涌来的百姓,死死瞪着在他们身后的胡虏。 仿佛要将这场面牢牢记在心中,哪怕千年万载,也绝不忘却! 滦州城墙上,数百张弓弦猛然颤动起来,每一声颤动,都带着呜咽声响。 不知道多少滦州军士,在松手放弦,或者扣下牙发的时候,都闭上了眼睛。 羽箭驽矢如飞蝗一般激射而出,张淮着魔一般看着眼前一切,所有的景象,在他视线中仿佛都放慢了动作,格外的残忍,格外的血腥。 矢落如雨,无数衣衫破碎,满面枯槁的百姓,身上溅起了无数点血。 然后就这样重重倒在了城下,但是后面的百姓仍然麻木的滚滚而进,跌倒又爬起,哀嚎着,哭喊着,挣扎着,绝望的迎接着这一轮又一轮洒下来箭雨! 更令人绝望的是,此时北面仍然有不住的烟尘卷动,肯定是一队又一队的百姓,被次第驱赶而来。 更多的女真骑士,也加入了战场当中,他们虽然疲惫,却叫嚣着呼喊着挥洒着他们的残暴,将他们在岚州捕掠到的南朝生口,稍稍整队,就要驱上这岚州城下的修罗场中。 城上矢落如雨,城下哭喊声惊天动地。看着城上城下自相厮杀。这些女真鞑子,却一个个都咧开了嘴,露出一口黄牙,哈哈大笑! 完颜宗望目光扫过不断加入战场的燕地百姓,看向身边的降将李石。 “燕山府的宋人,给我送来一个礼物,请李将军一起观赏。” 李石站在一旁,小心叉手道:“多谢二太子。” 有女真鞑子,捧来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散发着腥臭。 李石看了一眼,当即皱起眉头来。 “李将军,可认得此头颅?” 李石犹豫了一会,说道:“此乃宋人奸计,用了个颗假头颅,要骗二太子.” 完颜宗望笑了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这颗头,不是张觉的?” 李石摇头道:“绝非张此头颅绝非张觉。我从少时相随,跟着他一路征战,岂有不识之理。” 有个女真浦里衍大怒,嘴里用女真话骂骂咧咧。完颜宗望却只是哈哈一笑,说道:“大宋使这种手段,哪还有一点大国气度,真个是不足为惧!” 李石看着那个酷似张觉的头颅,不知怎地,心中竟然莫名的一松。 此时此刻,若是面对真正的张觉头颅,自己恐怕做到不如此淡定。 燕京城。 萧瑟的北风吹过,呼啸声呜呜咽咽,朔风卷过城头“宋”字旗,裂帛声似鬼哭狼嚎。 平州人马暂居的营地外,突然人潮涌动。 张觉推开门,院子里站着的平州兵,全都围了过来。 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无尽的愤恨,看向周围聚拢的弓弩手。 此时,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面对宋人的包围,这些人恨意滔天。 他们没想到宋人如此无耻,自发地将张觉护了起来,但是张觉却拨开人群,朝着宣抚司的位置,破口大骂起来。 其他平州兵也知道,活是活不了了,也跟着张觉一起痛骂! 外围的人群中,一个武将脸色难看,闭着眼一挥手。 顿时,万箭齐发。 营中惨叫声连连,不知道有多少张觉的心腹亲卫在这一刻浑身浴血的倒下! 几轮齐射之后,活着的人已经只剩下寥寥几个。 这名武官踩着血泥进来,走到张觉身边,举刀割下了他的头颅。 “来人呐,将张觉的人头,送到宣抚司!” ==== 历史上,张觉手下的结局: 张敦固假意投降金军,暗中联络辽西奚族人企图反攻,事泄后被金军砍断四肢,悬首平州城门示众; 李石因通汉、女真文字被完颜宗弼(金兀术)收为幕僚,后官至金朝户部尚书,其侄女李师儿成为金章宗皇后; 赵公鉴随张觉逃入燕京后,宋廷为向金示好,将赵公鉴与张觉一同斩首,首级函送金营; 平州兵:金军破平州后,将参加过抗金的汉、渤海族士兵集中坑杀于滦河畔,史载“河水赤三日”; 妇孺为奴:士卒家眷被掳至上京会宁府,分赐女真贵族为奴,途中冻饿死者过半。 约三千人被迫加入金军“汉军万户”,参与1125年攻宋战争,多被充作攻城先锋送死。 部分士兵遁入燕山为匪,1130年被岳飞剿灭于太行山(本章完) 第161章 战书 从暖泉峰下来,空中已经飘起雪。 陈绍下令往夏州而去。 三姐妹留在了银州,陈绍直接骑马,和亲卫们一道前往夏州。 张觉死了。 得到这个消息,陈绍就知道女真离动手不远。 大宋这步棋下的实在是太臭,你要么就从一开始不接受张觉,要么就死保他到底。 先接受人家以平洲全土来降,封了节度使,却在女真攻打平州的时候袖手旁观。 派人去接了张觉入燕京,却在女真索要时候杀了张觉献上人头。 如此一来,燕地人心,恐怕已经尽失。 燕山府如今最大的武将郭药师,和张觉都是旧日大辽武将,同是降宋,看到张觉的下场,他能不起异心? 从暖泉峰到夏州,一路上兵马络绎不绝,看来李孝忠的嗅觉同样敏锐。 夏州的马匹,类似蒙古马,个头不大,但是耐力很强。 还有一些骡马、驮马,沿途不断运送物资。 夏州兵里,很多都是原本的大辽子民,但是这些人复仇的心思不强,反而十分畏惧再次与女真接战。 契丹这一败,败的实在是太崩裂了,以至于辽人大多患上了女真恐惧症。 这一点陈绍早就知道,他经常派人收集底下人的想法。 不过夏州本部兵马,倒是和银州兵差不多。 陈绍来到夏州城外,在五羊岭遇到了李孝忠。 “节帅,你怎么来了!” 陈绍笑道:“早就派人去通报,看来你没在城里待啊。” 李孝忠也大笑起来,“刚从黑山回来。” 黑山镇距离夏州还很远,难怪他没有收到自己要来的消息,看来回夏州之后,李孝忠是马不停蹄,根本就没回城。 他和陈绍不光想法很类似,行动也很像,都是在战前不断巡视,查缺补漏。 两人在五羊岭东侧的路边坐下,大虎则在一旁点燃了一堆篝火,时不时添几根木棍。 各人的脸上被火光映的,都红扑扑的仿佛多了几分血色。 李孝忠盘腿坐下,“节帅,据我估算,咱们的粮草恐怕支撑不到明年秋收。” 陈绍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不是陈绍手下不事生产,也不是他不努力屯粮,实在是地盘上耕种土地有限。 给自己一个荆湖或者关陇,亦或是是河北,都足够吃的。陈绍出兵的方向上,基本没有什么粮产区,搞不好还要添一点进去。 “女真鞑子人本来就少,他们的仆从军都很少能领到军饷,全靠抢掠。而且这次童贯赎买燕京,白给了他们不下两百万石的江南漕粮.” 听到这个,陈绍就头疼,光是宣和四年那次,一下就给了一百六十万石。 童贯啊童贯. 我上早八! 大宋有粮食,但是都到了不该的地方,汴梁一个地方,就吃光了大宋近乎一小半的粮食。 陈绍说道:“一旦开战,我预计河北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大宋派出的蔡攸,正在河北、河东宣抚,此人是个十足的草包,而且又蠢又坏。” “放他在河北,破坏力可比一万女真兵马,说不定没等开打,就把河北百姓逼得造反了。” 李孝忠看了陈绍一眼,火光倒映在两人的眼中,让他们的眼神都显得有些神秘。 陈绍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朝着他微微点头。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继续说话。 战端一旦开启,就不能再任由大宋继续它的骚操作,干一些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来了。 自己这些人,在朔州到云州附近打,节帅则要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战场了。 那里没有硝烟,没有刀剑,但是也很凶险。 “打吧,你带着他们在前面安心打,我保证给你们一口吃的。” 其实开打之后,好处也有很多,可以解决定难军内部,多少存在的民族矛盾、地区稳定、将士们建功心切等等问题。 还有就是陈绍一直在囤积物资备战,若是再不开战,这些箭矢、火药、战马、药物.都有保存和维护的销。 养着十万战兵,是个什么概念?钱真就如流水一般。 赶紧用它们换来利益,才是真的。 陈绍站起身来,说道:“你在夏州,把这些辽人组织一番,我们打朔州、应州这些地方,还可以说是恢复华夏故土。可再往北,最好是有一个大义名分,所谓师出有名。” 李孝忠点头道:“就把夏州的契丹人组织起来,成立一支复辽军,专门往北打。” “复辽军这名字好啊.” 复辽这两个字,好就好在,辽国已复不起来了。而且往北打的话,可能会很艰难,但真的有用,因为在这些地方,很多部落都还奉大辽为正统…… 耶律延禧几次被打光,都能组织起来反攻就是例子。 漫天的雪飘飘洒洒,眼看宣和五年,即将过去。 陈绍看向东边。 至于辎重问题,自己或许,该带着灵武军,去和汴梁那些人好好交往一番了。 随着战争的继续,陈绍的兵马还会增加,定难军的兵源太充沛了。 这个钱,只能找大宋要,也只有他们给的起。定难军体量太小,供不动几十万人马。 要是真能以勤王的名义,带着灵武军进入汴梁. 陈绍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金殿上,大声喊出: 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有不从的,就让大虎拉出去砍喽,真痛快啊! 一阵寒风吹过,陈绍瞬间清醒过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大虎,陈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虎啊。” “东家,什么事。” “没事。”陈绍笑吟吟地说道:“好好干!我让你打谁,你就打谁,知道了么?” 大虎挠着头,哈哈笑道:“行,都听东家的。” —— 几匹快马踏冰践雪,飞也似的疾驰到了蓟州。 在蓟州运河渡口处停下,北岸正是平州军余部惨败的地方。 而萧干的大奚兵马,也在此被宗望击败,东岸河滩地上一片血红色的雪泥,满地的残兵断刃也未曾收拾,仍然是一片战场景象。 运河水位很高,但是此时已经结冰,失去了阻拦女真的作用。 河中拉起的长索,也变得毫无用处。 在渡口西岸,有杨可世带来的胜捷军驻守,胜捷军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带辎重队来。 胜捷军就在这里伐木掘地,挖出了一个个地窝子,上面覆盖枯枝树木,在这里布防等待接敌。 等车马把帐篷锅灶运上来,眼前也没什么敌情,西岸这些胜捷军都懒洋洋的升起了一堆堆篝火,在这里苦挨着日子。 送出张觉之后,赵佶可能是觉得杀张觉这事太丢人。 所以又假模假样,说是王安中曲解他的意思,擅杀国家大将,将王安中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秘书少监,他还没回汴梁,又贬为单州团练副使。 可谓是一撸到底。 任命童贯领枢密院,宣抚河北、燕山,再次挂帅。 童贯无奈,只好领命,但是他没有去燕山,更不敢去河北,而是跑去王禀驻守的河东太原城中。 大战一触即发,童贯在年前,又派马扩、辛兴宗以贺新年,巩固盟友为名,出使金国,去试探女真人的意图。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女真人肯定会南侵。 燕山府首当其冲,定然会被两面夹击,古北口的女真鞑子和东边刚打下平卢的完颜宗望,已经把燕山府围起来了。 这里的渡口算是完颜宗望挺进燕京的最佳通路。 将来鞑子要是西进燕京,多半也要走这里,所以再怎么辛苦,都要将这里把守塌实。 原本是西军中过得最舒服的胜捷军士卒,也只好忍饥耐寒,在这里苦撑,只盼着后面大队赶紧上来。 就算不能接替自己下去,至少也有帐篷、粮草运上来,而不是现在睡地窝子,吃着随身携带不多的干粮。 童贯重新挂帅的消息传来,他们还是比较高兴的,老宣帅虽然这几年总带着弟兄们打败仗,但是他在朝中有人,是官家亲信,能弄到粮草辎重来。 在西岸下游,却是常胜军余部驻守,他们的日子比胜捷军还要更惨淡一些。 胜捷军在西岸至少还有些自带的辎重,常胜军苦惯了,没有家底,只能在河滩地上、雪泥当中,挖出一个个大大小小小的地洞。 士卒们就蜷缩在里头挨着一个个寒夜,时常有冻死者。 还好杨可世知道这次防守蓟州的厉害,说不得要倚仗这些辽地出身的常胜军,而且也怕他们降金。 所以经常送点热烫热水过来,冻伤的也大多给救护了,所以尽管很苦,勉强还能支撑下去。 常胜军是辽地难民起家,其实大部分人,原本都是平卢一带的百姓。 张觉的事,对他们影响很大,经常有人朝着大宋胜捷军的驻地骂骂咧咧地啐唾沫。 比起胜捷军来说,他们算是吃惯了苦的,又在女真鞑子手下吃过亏。所以他们虽然心中对大宋不满,但也安稳的很,一点异动都没表现出来。 杨可世却不敢怠慢,一个劲儿地提防着他们,生怕郭药师投降。 郭药师这人,算起来已经是三姓家奴了,他先是被耶律淳组织起怨军八营,耶律淳是他的第一个主子; 结果怨军八营刚出兵就造反,他跟着董小丑,成为董小丑的副将; 后来他又背刺董小丑,亲手杀了董小丑,重新投降大辽; 童贯伐辽,郭药师再次背叛大辽,将易州、涿州献上,成为了大宋的臣子。 这样的人,在面对女真铁骑的时候,投降的概率太大了。 从童贯开始伐辽,到现在,一共也没几年。 但是这几年,是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胜捷军,军心士气跌落到了谷点。 偏偏此时,完颜宗望挟胜而来,想想都叫人绝望。 燕山府各路人马,都看不到一点获胜的希望,人人都期盼朝廷和宣帅,能够用外交化解此番战事。 大人物们尚且可以努力,普通士卒就只能一天挨一天的在这里苦撑。 当东面传来快马奔驰而来的声音,在那里烤火的胜捷军士卒个个转过头来,一个个眼中都是期盼的目光,难道是后方大队终于上来了? 俺们西军是不是重新回来支援了? 对他们来说,真能拯救大家的,还是西北那些军汉。 —— 上京,会宁府。 一队人马,哗啦啦的直冲入皇帝寨中。 此时的会宁府,又叫呼汗毡,以游牧传统为主,无城墙,宫殿为“毡帐+木构”混合式。 银术可看着皇帝的毡帐,心里激动不已,自己终于重新把地位打了回来。 这一次,他以一己之力,击溃了耶律延禧组织起来的最后一点力量。 从此之后,耶律延禧再也没有一点威胁,他只能逃窜了。 随便派出一员大将追杀,估计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将他斩杀或者俘虏。 银术可也因此,被皇帝完颜吴乞买召回会宁府,要亲自见他。 敖东殿内,完颜吴乞买踞坐上首,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敲打着腰间佩刀刀柄,静静等候。 而几名女真亲卫按刀侍立,个个都沉着脸。 外间传来脚步声响动,一个在外值守的亲卫掀开帘幕,硬梆梆的通传了一声:“完颜银术可到了。” 女真人立国不久,还没有那种正规的礼仪,即使是在皇帝帐内。 如今他们整个大金,最讲规矩,最文明的。恐怕不是深谙中原文化的完颜希尹,而是完颜拔离速。 女真皇帝还在殚精竭虑的时候,完颜拔离速已经领先他们几十年,提前进入腐化堕落,骄奢淫逸阶段了。 银术可单膝跪地,左拳触右胸,“拜见皇帝陛下!” 完颜吴乞买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 “你仗打得不错,将契丹狗最后的力量灭杀,我已经去俺皇兄的墓前,将此事告诉了他。” 银术可一听这个,顿时激动不已,双膝跪地,爬到完颜吴乞买身边,俯身以额触太宗靴尖。 这是女真部传统中最高敬礼,显示银术可的感激。(《金史·仪卫志》载:世宗大定七年(1167年)始禁“近身触靴礼”,违者鞭笞。) 他不是感激当今皇帝的赏赐和肯定,而是感激他在老皇帝墓前,为自己正名。 完颜阿骨打,被女真各部称为老皇帝,在他们心中是跟神一样的人物。 完颜吴乞买看着银术可,赐他同坐炕沿,坐在自己的身边,低于龙榻的侧座。 等他坐下之后,完颜吴乞买说道:“如今耶律延禧,已经是断了腿的猎物,不用耗费太多的人去追捕。你的功劳,俺会记在心里,这次把你从前线调回来,不是要抢夺你击杀耶律延禧的机会,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陛下请吩咐!” “俺们女真被契丹狗欺辱,你也是经历过的,过着猪狗一样的日子。是俺皇兄,带着大家起兵反抗,用了七八年,就将契丹人建立的帝国给掀翻。” “如今正是咱们女真起势的时候,俺皇兄虽然崩逝,英灵定然不散。宋人收容张觉,正是绝佳的机会,我正要起兵南下,如同征服契丹一样,将南朝土地,变成尸山血海!让那些南人,永为女真人的仆役!” 完颜吴乞买,从自己的身边,拿起一根令箭,说道:“你去大同府,率领本部人马,南下应州治所。如今那里还被辽地汉人占据,你把那里夺了来,作为俺们金国的先锋,准备进攻大宋河东。” 银术可伸手接过令箭,站起身来,举令箭过顶,喊道: “阿干!”“阿干!”“阿干!” 三呼阿干,在女真部落中,等于是对皇帝下了军令状。 宣誓即使是死,也会完成皇帝的命令! 从敖东殿出来,银术可回头看了一眼,心中豪情万丈。 在西路军受的憋屈,此刻荡然而空。自己是南下攻宋第一先锋,未来还有大把的功劳,等着自己去捞。 此刻他还不知道,在西北,也有一伙人,把目光盯上了应州治所。 —— 宣和六年正月。 当各方人马,都在为接下来的大战摩拳擦掌,积极整备的时候。 此时此刻,大宋官家赵佶却不在禁中,而在皇城东北角的上清宝箓宫中守静。 童贯派来的方腾,正焦急地在外面转悠,他有要事禀报,但是却见不到皇帝的面。 道宫门前,道士们严阵以待,不许他靠近一步,说什么都不听。 这座上清宝箓宫是已经故去的‘通真达灵元妙先生’-——林灵素在禁中所治,前后一共建了五六年,用工万计,费钱七百余万贯! 前后九进,正殿奉三清,多有神仙雕像配享。 殿宇雄丽,檐头蜀柱、斜撑、雀替、梁枋满饰扇、鱼、水仙、蝙蝠、白鹿。 檐上松柏、灵芝竹、狮、麒麟、龙凤千姿百态。 殿宇之间,林掩其幽,岩壮其势,水秀其姿,宛若三十六洞天外又一洞天。 七百万贯是个什么概念? 给陈绍的话,他能把完颜拔离速当驴使唤,去草原上给自己抓蒙古人; 给高俅的话,他能先贪一半,再用剩下的,招募训练出三五万人的京营新军,还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给蔡京的话,他能先贪一大半,用剩下的盘活宝钞几年的发放,维持大宋财计不破产; 给童贯的话,他能先贪七成,再用剩下的买一两座空城! 所以大宋的问题,从来不是缺钱,而是人不行。 大宋的老百姓已经很努力了,人人勤勤恳恳,给官老爷、皇帝老爷当牛做马。生产力冠绝当世,创造了无穷的财富,但是都被顶层人给贪了去享乐,谁来也没招。 林灵素在时,为上清宝箓宫宫使。林灵素去后,这个位置没有空出来,赵佶亲自提点中太一宫,安排人事。 因为这仙宫里的俸禄极高,宫使月俸两千贯,已经远远压过了宰相。 这么一个肥差,肯定是最有势力,和皇帝最亲厚的人才能获得。 所以神霄宫宫使隐相梁师成,又多了一个上清宝箓宫宫使的头衔。 赵佶修仙的道场,本来在太一宫,等神霄宫次第建成之后。因为它位于艮岳附近,赵佶时不时就来祈福守静。 前段时间,因为伐辽、水患的事,赵佶难得低调勤勉了几天,结果春节一过,修仙的瘾头又上来了。 来到了久未驾临的上清宝箓宫中,在梁师成的护持下直入静室。一直拿着高俸禄,却整日无所事事的宫人道士们顿时忙得不可开交,打扫尘除,焚香顶礼,法器交加,将道君皇帝迎入。 坐在内殿静室当中,这位四十一岁的大宋皇帝,正道袍羽冠,闭目养静。 赵佶最宠信的太监梁师成也是一身道袍,持磬静静侍立在旁,听着赵佶缓缓吐纳的气息。 静室里面,香气萦绕,一切都显得寂然无声。如果是一般人瞧见了这种场面,还真有很大概率以为这皇帝有点仙气。 抛开别的不说,赵佶这昏君确实有一副好皮囊,瞧着就是个圣明天子样。 赵良嗣上了这个当,李安弼也上了这个当。都拿他真当回事了。 梁师成五十多岁,面白无须,也不是那种阴鸷猥琐的娘娘腔模样,而是恂恂然有书卷气。 在这位风流自赏的赵官家身边,相貌不好的人物很难出头,他是个标准的颜控。 梁师成不但很重视自己的仪表,而且也喜欢给自己贴金,他自称是苏轼的血脉,在诗文书画上也很下了一番功夫。 梁师成的字写的很不错,连赵佶都夸赞,君臣相处时候,时常应和诗词,互相交流书法,颇为相得。 所以赵佶一即位,就让梁师成掌管禁中文墨事,出颁诏旨,多经他手。 所拟禁中诏旨,又常称赵佶之心,久而久之成为官家身边最离不开的人。 他是心机深沉之人,从来话不多,但是行事对赵佶揣摩极深,每每中意,由是渐渐得宠。 在禁中时日,但凡赵佶有所欲,梁师成都竭尽所能,勾连内外,最后以遂赵佶意而罢。 这一点,就中了赵佶的命门,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臣属。 到了后来,赵佶简直一刻也离不开这位梁师成,同时赋予了他极大的权力,说是有宋一朝最有权势的太监也不为过。 此时梁师成身上已经得:河东节度使使相衔、开府仪同三司、加检校太傅。 相比较之下,陈绍虽然灭了西夏,只得了个定难军节度使,品阶还差着人家三五个档次。 梁师成也利用这份恩宠,在赵佶身边包揽把持,让王黼、蔡攸之辈,最终都入了他门下才攻倒蔡京,得领政事堂。 蔡京虽然权倾朝野内外,但是梁师成就是那个唯一能令他忌惮,并且可以和他势均力敌之人。 外面雪飘飘,静室当中,赵佶守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梁师成才轻轻一敲手中铜磬,磬声悠扬声中,赵佶吐了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来。 梁师成弯腰向前,行礼问道:“官家,近日服食宝清丹,可有进益?” 赵佶满脸颓色,缓缓摇头:“心不能一,但静坐时,时有耳鸣,腹内似有火烧。如何能有进益?这金丹大道,如果这般就能修成,人人都可成仙了……还早,还早!” 两个道友交流了一番,时辰已经不早,梁师成实在有些站不住了。 他微笑着扶赵佶起身:“官家,如今西夏已灭,燕京收复,河清海晏,还有什么让官家挂心呢?如此功绩,正是功迈太祖太宗,三代之下难有及官家者。 凡尘俗事,官家随手便能料理,正当在求金丹得大道,追随三清而游松鹤洞天之间,还有什么能惹动官家道心?” 赵佶笑了笑,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他本来就是一个风流皇帝,和亲近人往往不拘形迹,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却很像是一个良友。 他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梁师成一记道:“你这老奴倒是嘴乖,可自家事自家知,这金丹大道,非有二十年不得功成,哪是这么轻易的? 祖宗留下的基业,朕又岂能不挂在心上。 燕云事了?燕云事要真能了才好,那地方让朕两次换相,三番易帅,最能打仗的西军损折数万,了无穷无尽的钱财,才算勉强造就如今的局面。 结果安宁了不到半年,因为一个张觉,又都成了处处起火的局面,这叫朕如何能安心?” 这些日子,赵佶连游玩都少了,多在禁中,的确是心事重重,但是却没在身边人多说什么话。 关键他在禁中,也不是在思考办法,而是整日里长吁短叹一番之后,继续享乐。 看上去好像是忧国了,其实呢,如忧! 梁师成差不多就是赵佶肚子里面的蛔虫,这些事,他如何不知? 包括官家最近提拔李纲,他真喜欢李纲么?梁师成是最清楚的,官家最讨厌的人就是李纲。 甚至因此,把他背后那些清贵旧党士大夫,全部讨厌上了。 但他还是重用李纲了,因为在赵佶眼里,他们都是自己手里的棋子。 但凡越是徽宗这等人,天资聪颖,越是相信自己英明天纵,什么时候都可以掌控住大局。 蔡京位高权重,门生故吏满天下,那又如何?自己一句话就去了他的相位,但也不会冷落他,因为他也是棋子。 就把他晾上一晾,在合适的时候,或者王黼他们理财不力的时候,一句话便可以再度复用。 如此一来,也算是削掉一点蔡京太过薰灼的气焰,让大臣们知道,别看他宰执天下,自己随时可以换掉他。 本来从继位亲政之后,赵佶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天下都在他掌中,轻松拿捏。 谁想到从童贯伐辽开始,一切都变了。 一场王黼和童贯竭力主持的燕云战事打成那个样子,损兵折将就算了,还在金国人面前暴露了大宋将士的羸弱。 前面的兵将也渐渐有失控的态势,西军竟然自行撤回了家乡,这已经形同造反,可朝廷却根本无法惩罚他们。 最后还不得不将蔡京请出来整饬财计,好不容易才算摆平一切,最终虽然坎坎坷坷,终于还是取得了表面的圆满。 但这已经让赵佶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的平衡之道,彻底玩砸了,不得已要启用李纲这种旧党。 朝局果然也不能和以前一样平稳,他赵佶还能不能安闲冶游,都是未定之数。 如此一来,赵佶心里面不爽,那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文臣上,他已经治不了蔡京,武臣上,还冒出来一个陈绍。 大宋从太祖杯酒释兵权开始,官家祖传的本事,就是压制藩镇、削弱武人。 西军在几十年前渐渐开始强盛,京营禁军又衰败得吓人,完全打不了仗。 如何控制好西军都成了大宋历代官家的要务,大家各凭本事,耗费了无穷的心血,最终形成如今的西军的局面。 几十年前,朝中名臣,都不要命也似的朝陕西诸路送,想要掌握实权,都要去西军的地盘上经历一圈。 去真真切切地和西军打交道,了解他们,回到朝堂之后,才有办法来制衡西军。 压制了西军强兵几十年,到了赵佶这一朝,名臣不多了,或者说没有了。 于是他干脆派出家奴,李彦、童贯之辈也算是争气,压制住了西军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出事。 这次借着将他们调出来伐辽,本想着正好可以次第削弱分化。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一昏招,让西军战斗力突然倍减,然后被契丹临死反咬一口。 到了这个地步,如何再压制这些武臣也就成了赵佶心中耿耿之事。 赵佶多少也有点城府,毕竟也当了这么些年皇帝。 他知道不管自己露出什么口风,底下人都会揣摩行事,一不小心就闹出大事来了。 什么事情不想成熟了,还是最好不要透出这个风去。折腾这么些天,在禁中闷了这么多天,他还是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就连修仙守心,都做不到了。 今日打坐,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朝廷的事,这让赵佶很不满,觉得修仙道路受阻了。 在亲信老奴梁师成这里,他总算是透露了点口气出来,看看这个心腹能不能拿出什么办法出来。 很明显,他高估这个老奴了,梁师成搞阴谋诡计是把好手,在官场上争斗是个行家。 真叫他拿什么治国良策,他不是这块料。 当下就拜倒在地:“臣等死罪,不能为君父分忧,尸位素餐,还请官家责罚” 赵佶很失望,兴味索然的摆摆手:“典守者不能辞其责,你是朕身边人,少经外务,也怪不得你,起来罢。” 两人终于从仙宫中出来,听到手下人说有童贯的手下前来奏事,赵佶叫人将他领了进来。 方腾见了皇帝,施礼之后,也不等他发问,直接抱拳道:“官家,大事不好,金国在古北口、平卢和大同府,三线增兵了。” 话音刚落,枢密使吴敏,也拿着一份公文,匆匆赶来面圣。 赵佶听罢,更加忧心,女真鞑子怎么就铁了心要来入侵。 大家不是说好了结盟伐辽。 “让童贯多多派人,去询问金主到底有何诉求,我们大宋天朝上国,都可恩赐于他。” —— 马扩和辛兴宗还没到会宁府,就在半路碰到了金国使者。 得知他们是要去出使会宁府,金国使者冷嘲热讽了一顿,然后错开之后,各自继续赶路。 马扩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次金国的态度,比之以往更加蛮横无礼了。 看来他们是真要南下入侵。 自家事自己知道,马扩任河东第二将,深知河东防御是如何空虚。 一旦金人南下,除非有神兵天降,否则怎么阻拦? 河东要是丢了,中原都呈现在女真铁蹄之下,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不知道会有多少城池被夷为平地,多少百姓,会惨遭毒手。 西军还在修整,没个三五年,不可能恢复元气。纵观整个大宋,哪还有兵马,能抵抗气势如虹的女真铁骑。 只能是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渴望从民间涌起的抵抗力量中,出现一些汉家豪杰了。 辛兴宗见他脸色阴沉,安慰道:“马宣赞不必如此,鞑子性贪婪,待见了金国皇帝,陈述利害,许以好处,他们会撤兵的。” 马扩呵呵一笑,他往来于辽宋金之间,对女真人的性格很了解。 他们这次,恐怕是要来真的了。 金国使者没有去汴梁,而是先到了太原。 童贯下令好生招待,务必拿出太原城最好的酒菜来。 因为山西菜上不了台面,特意从自己的侍从中,选了些厨子来伺候。 在自己最豪奢的别院里,童贯招待金国使者,连随行的马夫都摆了一桌子酒菜。 吃饱喝足之后,金国使者依然倨傲,除了对童贯还算客气,对其他人则鼻孔朝天,动辄辱骂呵责。 大家都只能忍气吞声。 此时谁也不敢得罪了他,免得被推出来当成开战的替罪羔羊。 童贯笑着走下来,问道:“贵使这次去汴梁,所为何事啊?” 金国使者拿出一份战书来,说道:“你们大宋言而无信,收留张觉,纵容唆使他造反。我们皇帝大怒,特意派我去下战书,邀请你们择日开战!” 童贯思绪乱做一团,脸色也很难看,抚边二十年的老帅,此刻根本提不起一点血气。 “如此大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童贯摊手道:“我和你们女真,素来交好,前番还特意送了一百万石漕粮,我们本该是朋友才对。” 金国使者被他伺候的着实不赖,便好声好气地说道:“你确实是我们女真的朋友,但是在你们大宋,你这种好人很少,坏人很多!” “想要不打仗也可以,你赶紧把河东、河北割让给俺们大金,或许能熄俺们皇帝的雷霆之怒。使金宋两家免于开战,保持和气。” 想到朝廷前不久,还让他赶紧去跟金国把尉州和应州要过来,因为这些都是海上之盟里,说好的灭辽之后属于大宋的领土。 现在倒好,别说尉州和应州了,女真人直接要割河东与河北 金国使者看着童贯的窝囊模样,心里暗暗鄙夷,自家皇帝说的没错。 这大宋还不如契丹,南下根本不会有危险。 南边的膏腴之地、无数的生口奴隶,马上就要属于俺们女真人了。 这都是天赐给女真的。 他阴笑着,小声对身边的童贯说道:“俺们皇帝说了,打下城池之后,一个不留!” “你最好是早做打算!” 等女真人离开之后,童贯精神恍惚,几次差点跌倒。 身为三军统帅,他的这般举止,让诸将文武,心底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 等到三天之后,人们惊恐地发现,童贯的手下正在收拾东西。 他要离开太原! 太原顿时人心惶惶,三军统帅不战而逃,这是何等的讽刺。 大宋立国以来,也从未听过这种事。 清晨时候,童贯正在府上,焦急地等待。 突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群太原兵,簇拥着守将张孝纯,硬扛着童贯的亲卫闯了进来。 “广阳郡王!” “何事?”童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深呼一口气说道。 张孝纯近乎咆哮,身上青筋阴现,大声问道:“金人背盟,郡王应号令天下兵马全力抵抗,现在弃太原而去,莫非是要把河东丢给敌人?” “河东一入敌手,河北怎么办?中原怎么办!” “某自有分寸,此间大事,非你这等低级武将能知。” 张孝纯嗤笑道:“不就是贪生怕死么!谁不知道!” 童贯被他戳破心事,不禁恼羞成怒,声音变得嘶哑尖细,十分难听:“某受命宣抚,非守土也!河东第一将是王禀,要某来守城,还要他王正臣做什么!” 张孝纯被这无耻的一番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愣了许久之后,才拊掌叹曰:“广阳郡王,抚边二十载,打下灭夏根基,一生威望甚高。今日蓄缩畏慑,奉头鼠窜,将来又有何面目复见天子乎!” 若是以往,童贯早就下令将他推出去军法处置,但是此时他根本没有一点其他心思。 满脑子都是一个字:逃! 他了解官家赵佶,不管自己如何不堪,官家都会念着旧情,至少不会杀了自己的。 但是留在这里,真的很难保住小命了。 自己也是统兵多年,两军局面在脑子里一过,胜负已然毫无悬念。 他耳闻目睹的女真人的残暴,此时都化作了无穷的恐惧,助长着他的怯弱。 和历史上一样,童贯很荒唐地从太原城逃了。 这一行为,给即将到来的大战,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本章完) 第162章 举世震惊 西北诸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队人马,从西边往东赶来。 他们全都穿着胖袄,披着披风,既暖和又轻便,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还控着另一匹。 空着的马背上,驮着铁甲,这等天气,铁甲在外是最能将身体热量导出的。 行军时候,那迎面寒风,就如一把把小刀子在拼命割动一般。 在风雪中,他们只露出眼睛,马也披着厚厚的防寒毡垫。 终于,前方出现一个低矮的望楼,韩世忠大喜。 一般这样的望楼附近,都会有堡寨。 果然,走了没几步,望楼中就有人出来。 “你们是?” 为首的骑兵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只低吼道:“贺兰山来的。” 望楼的哨兵匆忙回去禀报。 等韩世忠的大军,来到堡寨的时候,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汤。 寨墙上值守巡哨的军将早已看见,忙不迭的派人下来迎候,将他们直引入寨墙之上,接到堡寨里面烤火取暖,一人又奉上一大碗热热的姜汤。 如此天气里行军,一般的军队早就怨声载道,搞不好都要哗变。 但是这些人,却个个精神。 大家打破西平府,马踏贺兰山,俘虏西夏皇室无算,立的功劳太多,都在节帅那里押着。 灭国之功,本来应该诞生几个公侯才对,可节帅自己才三品。 怎么封赏? 惟有打下更多地盘,把节帅推到更高的位置上,才能来封赏他们。 如今机会来了。 云内诸州,大片的土地,如今正等待着他们前去。 韩世忠捧着一碗热汤,和堡寨内的人谈笑风生,他的脸上手上,全是被山间寒风吹得皴裂的口子,还有累累冻疮,这些冻疮又开裂了,淌着黄水。 草草敷了草药用白布包上,也不知道几天没换,白布都有点发黑。 但是他丝毫不在意,眼神中精光闪动,说话中气十足! 得知这堡寨已经接近夏州,韩世忠哈哈一乐,跟身边的人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再过三天,最多三天,咱们就能与节帅会和!” 人不管在受什么苦,只要前途光明,精气神就不一样。 韩世忠就是如此,他如今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早年的苦难,此刻都已经被他化为经验和养料,站在那里如一块百炼精钢,更隐隐有柱石之态。 一代名将,已然破茧化蝶。但逢风云,但遇明主,策马封狼居胥,雪夜逐单于。在这个战功惊人的武将身上,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作为陈绍麾下第一打手,韩世忠的功劳已经没法封了。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年前,陈绍了百贯钱,从西军手里买来韩世忠,还被视为一个赔本买卖. 当时陈绍就知道,他是无价的。 名将难遇,百年之中,可为国家脊梁的名将更是可遇不可求。 史书翻遍,总是那几个名字闪耀在武将篇。 彻底将秦与六国间军事平衡打破,在长平奠定了强秦统一天下军事上基础的骷髅王白起。 应运而起,主持大军,让当时强横不可一世的匈奴开始走向灭亡的卫青霍去病。 在东汉初年,统帅大军北上,彻底终结了大汉与匈奴数百年战争的窦宪。 唐时开国李靖,或中唐郭子仪李光弼,或大宋初时曹彬。或击破蒙元,复汉家天下之徐达。 这就是名将!他们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得到了机会,就将迸发出无穷的威力。 这种人绝对不是后天努力能成就的,必然是天生的将才, 此等人物只要在战场上出现,便能让将士归心,士气如虹。 无数的骄兵悍将乐为之用,战阵上百死也不敢回头的大将,才真正称得上一个时代的重宝。 韩世忠就是一个名将。 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比他更猛的 那老兄刚刚因为赚不到钱,被老婆嫌弃,骂出家门。 此时正在王禀的帐中捉刀站岗。 —— 夏州,五羊岭。 此时的女真或许还不知道,在他们虎视眈眈,盯着大宋江山的时候。 有人在他们的背后,盯上了他们。 夏州城外,一个个的营寨,连接成片。 人马来回穿梭,炊烟四处升腾。 有汉家营帐,也有游牧毡帐。 这其中有契丹人,有鞑靼人,有渤海人. 最魔幻的是,陈绍麾下,有一支四百多人的女真营。 这是正儿八经的女真营,除了营头是汉人,手下全是女真甲士。 女真人崛起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女真人,都臣服完颜部。 早起女真内的争斗就不说了,打的天昏地暗,就跟没统一时候的蒙古草原一样。 就算是到了完颜阿骨打崛起,已经猛地不像人,把大辽掀翻时候,依然有很多部落造反。 他们对完颜部的仇恨,比对契丹人还大。 就在三年前,完颜阿骨打已经百战百胜的时候,在后方女真乌延部勾结辽将耶律余睹,试图在金军后方制造动乱。 颜娄室率军突袭乌延部营地,杀其首领谢野,部众被贬为奴隶。 两年前,女真徒单部的斜钵在辽东叛乱,被完颜宗雄剿灭,斜钵被枭首示众,部族被打为奴隶。 四年前,乌古论部首领留可叛乱,被完颜宗翰屠灭全族 这些人成为奴隶之后,跟着女真大军进入大辽西京府,又被充作汉人卖给了陈绍。 清查人口时候,李孝忠发现了这些女真人,便组成一军,准备号称女真正统,去剿灭完颜逆贼。 这些女真人,对金国的仇恨,比其他族都要高。 恨不得立马打回白山黑水的老家。 因为陈绍连赊带买、还有接纳逃过来的难民,不下百万人口。 当初契丹幅员辽阔,国内近六十多个民族,这百万人口,成分也很复杂。 不过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全是被女真屠戮奴役过的,身背血海深仇。所以女真营、契丹营、鞑靼营、渤海营组成了一支大军,由党项人嵬名利通做都统,汉人杨广成为副都统。 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复仇者联盟. 陈绍正在中军大帐,和李孝忠一起推演的时候,外面人报说贺兰山军团的韩世忠来了。 陈绍放下手里的木杆,笑道:“我的良臣来了。” —— 宣和六年二月,耶律延禧经天德军过沙漠,向西逃窜,路上水粮断绝,只能吞冰咽雪以解饥止渴,最终被金将完颜娄室追上俘获。 金国东西两路人马,开始各自返回,完颜宗翰率兵回到大同府。 东路军人马,准备撤往平州,去奔完颜宗望。 伐辽立下大功的银术可,奉皇帝命令,在深冬初春穿袭应州的战事,也因为孟暖早有准备,激烈抵抗而毫无进展,被迫停在了应州附近的绵延群山中。 三月,大宋朝廷拒绝了割让河东、河北的无理条件。 金国悍然宣布大宋破坏海上之盟,收留张觉,两国不再是盟友,正式进入交战状态。 即使是金国,也知道师出有名。 宣战之后,两边都开始备战,两路大军的回转,粮食辎重的准备,都需要时间。 金宋两边,几乎都认定战事将会在七八月份开始。 结果宣战第二个月,一支不下五万人的轻骑大军突然从暖泉峰杀出,一路向东。 朔州因为守备空虚,城池几乎全是当地豪强霸占,面对如此精锐大军,毫无抵抗之力。 这路大军机动性极强,兵分四路,席卷朔州,短时间内占宁边、武州、鄯阳、马邑。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韩世忠率兵出暖泉峰,向西占据河清、金肃和榆林,沿黄河抵住云内。 很快,应州孟暖宣布降宋,成为定难军一营。 霎时间,北方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也没想到,一支如此庞大的人马,会突然冲出来,改变战局。 因为应州地处大同正南,位于女真大军兵锋所在,所以陈绍请求出兵,走河东支援应州孟暖。 朝廷还没答复,早就准备在银州的三万灵武军,随陈绍出银州,进入延安府,正式踏入原大宋土地。 —— 河东,太原府城当中。 童贯不战而逃带来的恐慌还没散去,就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西北军东进消息覆盖。 时值晚春,太原城里到处都是货郎,挑着自己家酿的屠苏酒担子。 一角角的打给来买酒的百姓。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大黄和椒混合的酒香。 太原百姓,这些年过得也不好,伐燕战事打的稀烂,河东之地也被牵动。 尤其是赎买燕京的钱财,河东占了不少。 原来契丹人算是喂饱了的狼,而且契丹人已经失去了爪牙,比大宋还贪图安逸,大家接壤,这些年还算安生。 直到女真鞑子崛起,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只饿狼,等到他们宣战之后,更是格外畏惧。 好在这是大宋,宋人从君主到百姓,都很喜欢鸵鸟精神。 未来前景既然不算太看好,整日里担忧也没有用,还不如抓紧这最后的安靖时光,大家好好高乐一场。 因为一旦开战,女真鞑子必然从五台山北麓那些州县南下,继而包围太原。 契丹如此大的疆域,尚且几年被掀翻,太原这里又能撑多久? 童贯在伐辽时候的拉胯战绩,以及这次不战而逃的行为,实在是对大家的信心打击不小。 有这么个风声流传,太原府城中,流传着一种将来日子不过了的感觉。 大家抓紧时间在这最后一个和平的春天吃喝用,反倒让太原府城在这一年之交,有一种病态的繁荣。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一条消息之后,变了模样。 西北定难军,鬼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据说在他们境内,还有一大半人马没有出来。 根据好事者宣扬,这次出战的定难军,已经有不下十万。 原本大宋就对陈绍的功绩多方遮掩,因为不想给他太大的爵位和官职。 再加上陈绍刻意隐瞒,人们都知道有个叫陈绍的,协助谭稹平定了江南民乱,又在童宣帅的率领下,灭掉了西夏。 至于他收复河西走廊,灭掉高昌汗国,重金收购女真生口.这些事都被严格管控,不许传播。 直到如今,再也瞒不住了,因为陈绍真要来了。 他从延安府出发,估计最多一个半月,就能到河东太原府。 到时候这陈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兵马到底如何,能不能保住太原府不受鞑子侵袭,就都知晓了。 此时的太原府,早就不是从盛唐直到大宋开国,那个辖县众多、驻兵极重、事物繁剧的天下大府了。 虽然地理位置依然重要万分,可是钱粮不多,人马也不多。王禀想要整训新军,又苦于没有钱,招募都难,如何发饷。 河东宣抚使署,就在城中心的唐明街上。 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就是在年初的时侯,责骂挽留童贯的张孝纯。 童贯都跑了,他这个宣抚使,权势比童贯低了百倍,虽然还知着太原府,可是政务却不多,每日里进抵此处,也未曾做什么事情,就是见了见僚属,走马观的看了左近一些地方,天气太冷又没寻幽访胜的心情。 这些日子干脆就在衙署里面,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更神奇的是,没有了这个太原府的最高文官,竟然一点影响也没有 此时此刻,在安抚使衙署后院的一处小楼上,张孝纯正在置酒高会,和几个带到太原的心腹幕僚浅饮闲谈。 小楼上张起了暖幕,设了炭盆。楼内暖烘烘的。几名侍女垂首侍立。 晚春景象,虽然别有一番雅趣。 可是想起不久之后要么是女真鞑子来,要么是西北的军头陈绍来,在座几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就算幕僚强撑着说些凑趣的话,张孝纯也显得有些懒懒的。 不管谁来,他们好像都没啥好日子过,那陈绍跋扈到了什么地步,还没等朝廷批奏,他就以军情紧急为由,擅自带兵东进了。 从西军自己撤回陕西开始,朝廷的权威就一日不如一日,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文臣们都十分不满。 张孝纯是个正统文人,自然也是不满。 饮了一杯屠苏酒,张孝纯撑起张开的暖幕一角,寒风吹进,倒是让他精神一振。放眼四顾,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此处可惜再不复当年雄城气象!” 这句话说的不错,河东路为中原之脊,太原又控扼整个河东路。 只要守住太原,就能确保中原无虞,汴梁之所以危险,也是因为河北没有河东的地势。 从此地渡河西便是直入关中之地,李渊籍此建立大唐帝国。 南下便直指中原,在中国统治中心渐渐东移之后更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刘知远便籍此建立后汉,从后周到大宋开国,盘踞太原。 引辽人以为援的一个区区北汉,就成了大宋的巨大威胁。 当时宋与北汉实力差距极大,可饶是如此,太宗太祖,两代皇帝亲征,拿出吃奶的气力,才打下了这座雄城。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光义在破太原之后,为了维系强干弱枝的祖制。 在太原吃足苦头的大宋,不仅放火烧城,还整个平毁了太原旧城。 可惜,当时脑子一热,没考虑后果。又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收复燕云十六州。 三年之后,为了备辽防御,大宋不得不恢复太原。 可是新城却建在旧城东北三十里外,还隔了一条汾河。 过去周长四十二里,城门二十四,城墙高数丈,包以巨石的雄城,就只能存在在记忆当中了。 此刻太原新城,城高不过一丈,全是夯土未曾包砖。城墙也只有周长十一里,只开城门四处。 这已经不止是阉割版的太原了,这其实根本不配叫太原。 说起来要是太原还是当年雄城,太原百姓,甚至河东百姓,估计还不会如此颓丧。 张孝纯他们在此颓丧吃酒的时候,王禀正在城头指挥修葺工事。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么个残破的太原,他王禀愣是顽强抵抗近九个月、260天,最终弹尽粮绝,城破人亡。 战至粮绝力竭之时,王禀背负供奉在太原城中的宋太祖赵匡胤画像,跳入汾河自尽殉国。 城中粮草极度匮乏,“军民先食牛马骡,次烹弓弩皮甲,最后甚至割死尸以食”。饿死者不计其数,仅存数千士兵亦极度虚弱。 城破之时,依然与金军巷战。 西路军完颜宗翰,也因此在第一次女真伐宋时候,全程被拦在这里。 也导致完颜宗翰握着女真最能打的军功贵族集团,败给了完颜宗望,成为他后来内斗中的一个把柄,不断被女真内部其他高层攻讦。 张孝纯突然端起酒杯,看着远处的春景,说道:“来的是匈奴,还是董卓,都是我大宋的劫难啊!” 几个幕僚都没搭话,他们久在宦海浸淫,今日的局势还是能看出个高低来的。 陈绍突然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实力,关键是处处师出有名,即将立下不世功勋。 吃饱了撑的,才跟着张孝纯在背后说他坏话,将来说不定还能跟着逆天改命呢。 定难军人还没到,应州治所的孟暖已经投降,这实在是太吓人了。 更重要的是,在坐的一些官员,他们的家族都搭上了西北商队的线。 要么是借钱给西北商队了,要么是有生意上的往来。 此时的王禀,站在太原城头,神色有些说不出迷惘。 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似乎是搬去了. 可真的搬走了么? 应州治所的孟暖,他一直有所耳闻,这是辽地汉儿的豪强。 女真灭辽,他趁乱占据了应州,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暗地里竟然和陈绍达成了交易。 和张孝纯不同,王禀是认识陈绍的,当年他们曾一起在童贯麾下。 刚开始,在他眼里,陈绍就是个纯粹的小人。 他结交童贯的亲卫,索贿乡绅,溜须拍马。 但是很快,他就羞愧地发现,被他瞧不起的陈绍,带着几千溃兵和百姓,在横山硬抗了李察哥大军七天。 那时候他们就在不远处,但是为了宣帅和西军诸将的明争暗斗,没有去支援。 本以为陈绍必死,他却活生生守了七天,所以后来宣帅提拔他,去攻占宥州、盐州,王禀一点都没不忿。 死守横山七天之后,人人都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只是后来随着他在银夏收伏那些羌人,事情仿佛一下失去了控制,那时候西北兵马全被抽调出来伐辽,朝廷无法制约他了。 陈绍就那么一次机会,可以在西夏站稳脚跟,而且条件特别苛刻,需要同时满足:大宋伐辽失败、快速拿下银夏、与西军处理好关系. 他还是把握住了。 如今这几年,王禀等人在河北、燕地,心神俱疲,都已经快把西北忘了。 陈绍再一次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次,举世震惊。 —— 从定难军出兵开始,就已经和女真鞑子接战了。 随着春日结束,原来冰封雪飘的云内之地,终于有一丝暖意浮现。 暖意浮现,雪融冰消,就开始了道路翻浆的时节,对骑兵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厮杀的好时候。 大军就算是通行,都比起原来被冻硬了的道路要艰难十倍不止,更何况是厮杀。 所以在武州之北平野山地上,两边都是试探性地进攻、防御,展开一系列小规模威力搜索,互相捉对厮杀的大宋女真两支军马,也随着道路越来越泥泞,不约而同的消停了下来。 将契丹人打的一个城池也守不住的女真鞑子,和定难军僵持了起来,天下再次震动。 人们刷新了对定难军实力的认知,这不是一个弱旅。 道路翻浆带来的这个变化,对于在朔州一带暂时维持着战线的定难军是一个好消息。 女真轻骑哨探还能勉强活动,双方纠缠着打一场轻骑兵的搜索战,这正碰到了横山羌兵的长处。 横山羌兵为主力的银州系人马十分擅长打这种仗。 可如果女真西路军大举进攻,是需要大量辎重随军的,如今的泥土道路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这就表明,在翻浆季节未曾结束,大队女真军马很难杀出应州左近的绵延群山。 如果有主力会战的话,也要推到春末夏初的季节去了。 这就给陈绍提供了足够的时间,来弥补他的地盘距离主要战场太远的弊端。 陈绍的人马,在后世的甘肃、宁夏、新疆一带,而宋金的主战场,是在河北、山西。 几乎就是横跨中国地图。 —— 经过延安府,陈绍去看望了老种。 说实话,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 西北都说他快死了,就剩一口气,还有人说他其实已经死了。 是西军怕朝廷趁机裁撤,才秘不发丧。 这些谣言十分粗浅,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奈何有人愿意信。 老种坐在院子里,看上去还算精神,身前盖着一个毛毯。 见陈绍进来,他轻轻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这老东西心里有气。 陈绍暗笑一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提起折凝香的事,最好连环环也不提。 他回过头,对随行的吴璘说道:“外面那群贼厮鸟,都在传种太尉身体不行了,我看全都该打一百军棍,这完全是造谣啊。” “你看看太尉,气色多好,比我还红润。” 吴璘干笑一声,不敢应话,他是西军出身,对这位西军图腾,心里多少有些敬畏。 倒是大虎,呵呵憨笑。 种师道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问道:“你在这待几天?” “几天?”陈绍道:“军情紧急,我来看看太尉,马上就走,晚膳就不用准备了,等我驱除鞑虏,再来和太尉举杯。” 种师道站起身来,“那我得去看看你的灵武军,传说成立一年就灭过国的新军。“ “吆!能站起来啊!” “少废话!”种师道没好气地说道:“前面带路吧。” 种师道走的不慢,陈绍疑心他不但能站起来,搞不好还能骑马。 毕竟他从河北撤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养身体,深居简出。 历史上,他可还率兵勤王呢。 延安府城外,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种家军将士,看着老种的身影,全都激动不已。原来老种相公病的没有传闻那么厉害,他如今都能出来走动了。 种师道和陈绍,站在城楼,俯瞰着这支兵马。 甲胄鲜明,旌旗猎猎,老种是知兵的,一看军容就是强军。 而且人人顶盔带甲,让这员老将,看的窝心不已。 他们西军,穿着狗皮袄的,都算是士卒中的厚甲了。 只有西军子弟,才有一副好甲穿。 甲胄好的军队,上限一定很高,这一点没有人比老种更清楚了。 灵武军给老种的第二个印象,就是马真的很多。 因为这次是去中原,辎重都不需要他们亲自带,而是由商队来解决。 驮马都不带,全都是战马,骑兵一人两匹都是常态。 老种和西夏兵打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西夏兵经常都是一人两马,甚至是一人三马。 这是他眼馋不来的。 人家定难军那小小地盘上,有五个优质牧场,有无数牧民。 光是品种,就有横山马、夏州马、河西马、吐蕃马四种。 而西军?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事实上,陈绍也有话说,你们西军虽然底层穷,但是将门豪奢是出了名的。 我定难军则正好相反,羡慕我?你们还不配。 西军将门,主要就是四家:种家、折家、刘家、姚家 他们大多是百年世家,长期边贸、军功、贪腐.积累了巨额财富,生活极度奢华。 缺钱、缺粮、缺饷,那是小兵的事,和我将门有什么关系。 将领骄奢怠惰,治军不严,训练废弛。军中腐败滋生,克扣兵饷导致士兵贫困、士气低落 史载“陕西饥馑,军士衣屦穿决,形如乞丐”。 而将门子弟,则是骄奢淫逸,衣食住行都是极尽奢华。 首先就是住,在京城和边境重镇兴建规模宏大、装饰华丽的府邸园林,远超一般官员标准。 刘延庆家族在开封的宅第富丽堂皇,为人侧目。 日常饮食讲究排场,追求珍馐美味;服装饰物使用金银珠宝,极尽华贵。姬妾成群:豪门子弟多蓄养大量美姬娇妾,生活靡费。 仆从如云:役使大量仆役、私兵,排场盛大。收藏珍奇古玩、名贵字画。 这种反差之下,战斗力能保持才怪。 陈绍看着老种的眼神,心中暗暗摇头,说到底,西军是百年下来的产物,暮气沉沉; 定难军正是初创时候,前途广大,人人争先,充满了活力。 “兵马不错,可是你养得起么?”种师道忧心问道:“此次道路难行,沿途的治所,粮食军资是没有多少的。河东聚粮,只够他们自己消耗。” 陈绍笑道:“不是还有漕粮么?眼看要化冻了,运河开通时候,漕粮就到了。” 种师道皱眉转头,看着陈绍,心道你是不是疯了。 漕粮能有你的份么? 但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惊悚起来,陈绍真是跟朝廷讨要么? 他要是抢呢? 陈绍想起前世很有名的一句话: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大宋富裕,产粮区极多,但是如今兵马不行; 自己兵精将猛,战斗力强悍,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大宋的粮食,大多落到了不缺粮食的人手里,是时候改变了。 “你真是去河东么?”种师道突然问道。 “千真万确。”陈绍说道:“太原不能失守,孟暖不能被灭。” “那个叫孟暖的,在应州治所,真能挡住女真西路军?”种师道有些不信,尽管西路军因为道路问题,暂时无法大军南下。 但是孟暖才多少人马? 女真鞑子只需派出一个先锋队,就能克城了吧! 种师道是研究过金灭辽之战的,对女真人的战斗力,心中有个大致的估测。 反观孟暖,只是应州一个豪强,手底下三五千乌合之众。 “打吧,打过之后就知道了。” 陈绍懒得多讲,在童贯畏惧女真,只敢赎买燕京的时候,陈绍早就开始渗透应州、朔州了。 他了解孟暖,更清楚应州治所的防御力。(本章完) 第163章 还有兵马 定难军从暖泉峰出击,短短时间内,攻下了原本属于大辽的大片疆域。 并且成功守住,正在和女真僵持。 事情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让整个大宋瞠目结舌。 似乎,他们定难军,又回到了用熟悉的堡寨战法,来耗死敌人的阶段了。 其实陈绍他们十分清楚,耗死西夏可以,耗死女真不太可能。 女真人手里如今土地太多,资源太多,和王朝末年的西夏不同。 之所以两边僵持了起来,是因为翻浆期,大规模的会战无法爆发。 但是在东胜州,小规模的战斗从未停止。 云内诸州的豪强纷纷选择自己的阵营。 有像孟暖一样降定难军的,也有降了女真的。 陈家堡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孤悬黄河,四下不靠城镇的小小坞壁,已经变了模样。 大辽东胜州疆域很大,但是像样的城池没有几个,大多是这种豪强自保而设的小小坞壁。 陈家堡原来低矮的寨墙已经加高,在这一带,什么都匮乏,就是石头多。 原来仅仅夯土的寨墙,如今已经用新采的石块包了起来。 外层虽然未曾打磨,还露出枝枝丫丫的石头茬,但是防御力比以前高了不少。 寨子四周的壕沟也挖了一圈出来,又深又阔。 饶是天寒无法引水进来,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深濠,下面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掉下去也就一个死。 一个关隘的防御体系,从骑寨直到坞壁堡寨。 沿途还要依着黄河节节设立小寨,互相之间能以弓弩相接,可为援应。 再从周围的高岭上,建立主堡屯粮屯械,还有重兵,作为最后的依靠。 韩世忠正在打造自己的防御体系,看着寨子外撅腚干活的夏州民夫,笑着骂道:“这群人做辎重队,真是好生熟稔,俺从军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会挖沟垒墙的。” 这些民夫,干起活来,不光是卖力气。最重要的是配合的极好,各自分工明确,没有无意义的劳作。 不管是采石加固寨墙,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挖出这么一条壕沟出来,需要的都是大量的人力。 以陈家堡原来土著加截获的难民,就是干到明年也别想收工。 而夏州来的这些民夫,却是效率惊人,眼看着堡寨的加强已经像模像样。 一来他们这些年,一直在修建堡寨,而且彼此都是一个堡寨出来的,所以配合默契,工艺熟稔; 二来这道防线被击破,接下来顶在前面的,就是他们夏州。 所以大家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气,今天修的坚固一点,自己的寨子和亲人,就不用被女真人围攻。 在寨墙上巡守的,是穿着杂乱服色的北地壮汉,他们都是云内州的百姓。 这些人身上的盔甲极少,兵刃杂乱,跟城寨中韩世忠的贺兰山兵团完全没法比。 但是在这等荒僻地方,聚集起这么多壮健汉子,就是一股足够慑人的武力。 还有穿着整齐铠甲,裹着披风,戴着铁盔的贺兰山军官统摄着他们。军纪此时还谈不上森严,但是至少是有编伍,有组织,有号令。 这些苦寒之地长大,生死看得比大宋百姓轻了许多的北地汉子,一旦有了部伍统摄,其战斗力又和以前不同。 负责其他攻陷区的巡查、约束百姓、警戒放哨都没问题。 而且他们的人数还真不少。 单单在这寨墙上巡守,在寨外扎卡警戒。往来穿梭,在堡寨进进出出的汉子,何止四五百人? 统摄他们的军官,一层一层,怕不也有二三十人。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拿得出来的一支力量。 他们被韩世忠带着,打上几场恶仗,以后又是一支强军。 韩世忠的兵马一直不多,虽然他是定难军的第一功臣。当初在宥州,他从军队中挑选了三千精壮的汉子,在兴灵平原上四处袭扰。 因为当时和西夏斗的正酣,又是在人家的腹心之地打,韩世忠不敢选原本是西夏的兵马。 他所挑选的,几乎全是陕西到横山一带的汉家儿郎,而且大部分都是西军溃兵。 后来进攻贺兰山,也不需要太多人,只要堵住贺兰山的几个路口,等着他们自己弹尽粮绝就完事了。 所以韩世忠手下的兵马,其实一直不多,如今也就五千骑兵。 远逊色于李孝忠、吴阶和老朱。 陈绍给韩世忠的任务,是占据云内诸州,而不是和女真人一样,打下来就算完事。 韩世忠要实现这一任务,是很难的,不是光会打仗就能办好这个差事。 事实上,女真人真正在大辽西边的疆域建立统治,还是稳定之后,内部加以汉化,才做到的。 陈绍觉得机会难得,要是以前,这里有异族占据,想要彻底占领,需要很长时间的教化。 可是女真帮了大忙,这群手段狠厉残忍到不像人的鞑子稍微出手,就摧毁了本地百姓的精神。 如今只要让他们摆脱恶鬼一样的女真鞑子,这些大辽西边的各族百姓,都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除了这些守备队伍,还有大批流民把堡寨内外涌得满满的。 如今,韩世忠要招募新兵了,他必须有充足的人手,才能完成陈绍的嘱托。 壮健汉子被韩世忠招募,组织起来,交给自己手下的灭国精锐带着。 其他人则整治各种守备战具,堡寨内外都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是火头军在准备饭食。 杂粮蒸饼堆着跟小山似得一座座,热汤熬的直冒白气出来。那些流民汉子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朝着这些棚子望,这些粗砺饭食,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宝贵。 女真鞑子来了,地皮都要搜刮一遍,驱赶百姓干活从来不给吃的。 如此一来,韩世忠兵团的形象,在他们眼里就越发高大起来。 收伏人心,有时候不在于你干的多好,而在于前面那个干的多坏。 大批的老弱妇孺,也被转移到了南边,在黄河防线后面。 此举也不是单纯为了保护他们,属于是坚壁清野,女真鞑子带的仆从军,就是靠从这些百姓手里掠夺,来维持军需。 韩世忠已经下令,有不肯撤走的,就焚烧掉他们的房屋。 要么走,要么死,留下给鞑子当移动血包是不可以的。 突然,韩世忠瞧见护送这些老弱妇孺的有百余汉子,都骑着马、赶着骆驼。 队伍当中还有七八辆大车,挽马拉着,驮着很多的货物。看清他们的旗号之后,韩世忠疑惑地问道:“护商队?他们来这里作甚?” 有夏州前来送补给的武官笑道:“韩将主从贺兰山来,不知道如今的护粮队壮着呢,他们多半是来挑选些人手,顺便做这些人的买卖。” 韩世忠愣了:“这些人身无分文,做他们什么买卖?” “如今确实是身无分文,可是咱们定难军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些人南下之后就有了活计。如今没钱,将来不一定没有,护商队先给他们一些好处,然后让他们慢慢还。” 护送这些妇孺的骑士,拉开嗓门儿在队伍前队伍后不住的喊:“一人一碗热汤,有盐有油,小心却别撒了!有孤儿孤女、难以拉扯的,都送到我们这里来。” “我们商队给你们养大孩子,不收一文钱,绝对不会虐待孩子,还会给他们学一技之长!” “不信的去打听打听,送到商队来,前途无量!” 韩世忠听着他们的喊叫,挠了挠头,问道:“这些事节帅知道么?” “肯定知道。” 韩世忠听完就释然了,既然节帅知道,那就是他默许的,便没有问题。 搞不好,又是节帅的手笔。 向南的人群中,有一些是被韩世忠逼迫的,烧了他们的房子,毁坏他们的田地,抢走他们的牛羊。 说不恨是假的,可再多怨恨,这个时侯也不能爆发出来。原因无他,力不如人,不得不服。 别说那些盔甲寒光凛凛的骑兵了,就在陈家堡寨外面,已经设立了一个军寨出来。 和正在加固的陈家堡寨互为犄角,靠着黄河,军寨甚大,足可容纳千人。 一应防御设施都是齐全,在军寨内外,进进出出的都是矫捷汉子。比起在堡寨寨墙上值守的那些,这些军汉装备更齐全,又全都是骑兵。甲坚兵利,呼啸来去。 在这云内诸州足可称为强悍的铁骑队伍面前,大家实在没有半分的反抗余地。 在这个特殊军寨当中,竖起三面大旗,一面是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一面却是红日明月旗,底色为女真人崇尚的白色;还有一面是鞑靼纯黑色军旗。 契丹、女真和蒙古,奇妙地融合在一营之中。 此时此刻在军寨正中的望楼之上,韩世忠满意地看着自己构筑的黄河防线的一部分。 节帅让自己拿下云内诸州,这个任务很重,在韩世忠看来,这比去打大同府都难。 他相信陈绍也知道,很多时候,他们两个都有些默契。 节帅知道俺韩世忠的厉害,总是把最难、最硬的仗给俺韩世忠来打;俺也知道节帅的看重,每一次都用心用力,给他打的足够漂亮。 他转身继续在寨墙上巡视起来。 突然,一队队轻骑,从韩世忠构建的堡寨体系外侧驰来。 队伍前头,一面面旗号舞动,仔细一看打的是夏州的旗号。 这些旗号渐次汇聚在一处,就成了几万人马汇聚而成的钢铁洪流。 李孝忠在五羊岭点兵起行,继银州轻骑、贺兰山重骑、灵武兵之后,夏州的主力兵马也动了。 他们从此地行军,那么目的地也很明确了,定然是要去攻打大同府。 此次夏州集兵,主力依然是轻骑,实际上继承了西夏土地的定难军,打仗方式和西夏有些相似。 夏州兵一人双马甚而三马,都监主帅李孝忠麾下四个都指挥,每人麾下万人以上。 而且和其他定难军不同,这些夏州兵,竟然有不少的辅兵民壮跟随。 雄俊战马万余,驮马走骡近两万。骑军阵容比起步军浩大数倍,数万人马齐集一处,大有无边无沿之慨。 因为是翻浆期,他们走的十分缓慢,而且颇为费劲。 人喊马嘶之声连成一片,连黄河两侧的河风,似乎都在避开这升腾而起的雄健之气。 就在定难军已经给中原带来无穷震撼以后,竟然又有兵马出动了。 饶是韩世忠这个自己人,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真想看看,大宋那些大头巾,瞧见这些人马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嘴脸。 —— “今年雨水多,冬日里冰层厚,翻浆期也会很长。” 延安府,老种的书房内,陈绍和种师道看着沙盘,慢慢说道。 从拿下盐州开始,陈绍就在筹划这一战。 所有细节,他都推演了无数遍。 翻浆期,自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得知金国在年初就宣战的时候,陈绍一度觉得不太可能,觉得他们应该是给大宋朝廷施压。 没想到他们还真派了银术可,突袭应州治所。 这让陈绍对完颜吴乞买的实力有了一些认知,他可能是个猛将,但是跟他兄长完颜阿骨打比,还是差着一点。 或许是伐辽太顺利了,让他有了我们女真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的想法。 做事之前,没有仔细筹备过。 以大宋君臣的无能昏庸,你再给他半年,自己也准备半年。 万事俱备之后,在秋后突袭,比年初就宣战,然后慢慢备战强多了。 “若是完颜阿骨打在的话,肯定不会年初宣战,下战书听起来很霸道,实则是有些自以为是。” 老种因为时常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看似是西军的领袖,但是其他家族各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需要老种,经常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来化解西军内部的争斗,维持着西军表面上的团结。 所以他看问题的角度,和陈绍有些不同,淡淡说道:“完颜吴乞买此举,可能是为了平衡东路军和西路军的矛盾。” 陈绍诧异地抬头,突然若有所悟,不愧是老种自己就没想到。 女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完颜吴乞买,可能是不得不提出南侵来解决一些内斗了。 毕竟,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并且发动一场战争,永远是化解内部矛盾,最轻松直接的办法。 而且完颜吴乞买,也不是完全没有针对翻浆期做些应对之策,他派出了银术可这支先锋。 要不是陈绍早早联系上了孟暖,就算再是翻浆期,应州治所被女真占据之后,他们也可以慢慢集结到太原周围,进行围城。 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拿下应州,完颜宗翰不到四月,早早就开始围攻太原了。 种师道笑着问道:“你知道么,如今中原到处都在传你的名字。” 陈绍啧了一声,说道:“此非我所愿。” 看着陈绍叹息的模样,种师道突然觉得有点可怕。 他也年轻过,他也有过二十来岁。 那时候意气风发,恨不得天下都闻我大名,才叫快意! 要是有扬名立万的机会,肯定是不顾一切地去争取。 这个二十岁的年轻统帅,却希望名声不显,老种七十了,阅人无数,他自然能分辨出陈绍是真心如此还是装模作样。 种师道没有说话,回顾了陈绍发家的过程,突然想到一个点:他太务实了。 打下银州,他说是种家军打的; 灭掉方腊,他说是谭稹打的; 灭夏之后,他偷偷摸摸,把西夏皇室送到汴梁,出风头的机会全让给赵佶官家; 灭西州回鹘,他又悄悄把高昌汗王一族,送到了汴梁城中. 他好像和名声有仇一样,见了就往外推。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西北悄悄发展壮大,以至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种师道偷偷打量了陈绍一番,心中暗道,你到底在图谋什么,小小年纪能隐忍成这副模样。 陈绍在延安府没多待,离开时候,许多延安府的百姓,都在道路两侧,看灵武军行军。 许多西军的将领也在。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们看着灵武军的姿容、士气、甲胄.心中已经暗暗点头。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攥拳道:“真不赖啊!” “他们不赖,你高兴什么?”一个中年人不满地说道。 “这群人是要去河东的。” “那怎么了?” “河东如今是环庆军在镇守,那也是咱们西军的弟兄。” 中年人不说话了,环庆军不单是他们的老弟兄,也是陕西的子弟。 天杀的宋廷,将他们留在了河东,要去对抗女真鞑子南下的大军。 “其实,陈绍也是俺们西军出身的。” 人群中,这个声音顿时把其他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你们还不知道?他是鄜延路兵,因为独自登上西夏的寨墙,割了毡旗回来,才提拔的粮运使。” 人们纷纷望向行伍中那个身影,觉得不可思议,原来陈节帅这么能打啊! 一时间,关于陈绍文武双全,独闯敌营的传闻开始传播起来。 而且越来越玄乎。 陈绍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在驰援河东的路上。 —— 应州治所,寨墙上。 天气晴朗,视线清晰。 从应州城塞向下望去,女真军马的营寨一览无遗,看得清清楚楚。 应州城塞各处堡寨,主城城墙,龙首寨寨墙上,已然站满了军将士卒,人人披甲持兵,神色紧张的看着女真军马营寨所在。 虽然早就知道女真鞑子会来,以前也被他们欺辱过,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忍气吞声,只要鞑子来打草谷,就派人去给鞑子送东西。 鞑子们在收取财货时候杀了不少自己人,这些人也不敢反抗。此地的豪强大多如此。 应州的兵守在各自的战位之上,其中孟暖抓着兵刃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寒风吹过,纵然脸上涂抹了油脂,仍如刀割一般生疼。 却没人有闲心去跺脚搓脸御寒,在战位上都一动不动,偶有动静,也是守军门紧张的咽下一口唾沫。 孟暖在墙头,给众人打气:“弟兄们,女真鞑子虽然凶残,但是这城寨不是虚的。只要我们守住,定难大军很快就会赶到!” “守住!守住就有大功!我亲自去节帅帐下,给诸位请功!” “鞑子的凶残你们也知道,让他们打进来,我们就完了!” 城墙上生起了十几处火头,大锅吊在上面,金汁已然烧得沸腾,咕嘟嘟的发出难闻的味道。 所谓金汁,就是把屎尿粪便收集起来,煮的咕嘟冒泡。有的还会加入毒草/毒物: 加入乌头、砒霜等剧毒植物粉末或矿物,增加毒性。 加入松脂:提升沸点、粘附性和燃烧性。 这玩意浇在身上,造成大面积深度烫伤,皮肤溃烂,剧痛难忍。 女真鞑子甲厚、皮厚,轻易砍不死,用这个来对付他们,再合适不过。 城墙下还有军将在大声的呼喝下令,催促民夫辅兵将更多的滚木礌石箭簇弩矢搬运上来。 孟暖喊完之后,别人不知道,先把自己鼓舞到了,开始更加卖力地在城寨上走动。 一众射手,从袋子里面取出涂着油脂保存的弓弦弩弦,小心的擦干油脂,挂在弓臂弩臂上,默不作声的调校着弦力。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城墙上密布的军将士卒,一句话也不说,人人都绷紧了精神。 应州其实很小,主城塞上并无高大箭楼,只有几处可充做烽燧的敌楼。 从没打之前,陈绍他们就知道应州会首当其冲,它的作用和地位,是无穷大的。 银术可突袭失败之后,就只能强攻,天色还未曾全明就看见女真军寨突然大量举火,人声骚动。 接着又是更多的哨骑涌出。在应州防御体系弓弩射程之外张开了更为强大的骑兵警戒幕,防止城中军马突出骚扰。 营寨当中女真语的粗野呼号传令响成一团,几千女真军连同更多抓来的生口全都动作起来,火光通明,映得天际通红。 孟暖心情忐忑激动,他知道援兵肯定是有的,而且也足够强劲,但何时能到达,就说不准了。 守住的时间越久,功劳就越大。 这对自己来说,甚至是对整个家族,都是最重要的一战。(本章完) 第164章 压不住的定难军 过了无定河之后,陈绍的大军行动速度就缓了下来,因为每过一处城池,都要被反复确认是去哪里、有没有朝廷的旨意。 灵武军本就不是去打仗的,所以陈绍也不着急,自己的兵马正在源源不断地从暖泉峰出发。 在云内诸州,跟女真人小规模厮杀。起兵以来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女真甲士,第一次与人僵持住了。 陈绍和他的定难军,也一夜之间,名震天下。 米脂城中,张深邀请陈绍入城。 张深是权发遣鄜延路经略安抚司公事,也就是代理鄜延路经略安抚使。 为何是代理? 因为当初宋夏打的正利害的时候,前任贾炎弃城逃跑被革职,张深临危受命接管,统筹绥德、延安、保安军等地防务,协调边境蕃汉军队。 陈绍带着亲卫就进城去了,此间兵马,大多是麟府路兵马钤辖,兼知府州折可求的手下。 就算是张深下令,他们也不会对自己动手。 折可求和自己早就结盟,约定好一起抵抗女真,要不是自己的话,他们府谷其实是顶在最前线的。 张深亲自在门口迎接,两人一起来到城中,陈绍亲卫不离身,随着张深去往一个酒宴。 宴会又不少人参加,大多是西军将领,还有一些陕西道的文官。 陈绍出兵,对他们来说亦喜亦忧,喜得是自己不用去了,忧的同样是这一点。 不去,就意味着不用和女真人交战,那些鞑子十分难缠,若是真碰上了,未见得能赢。 但是不去,也意味着朝廷认清了西军衰弱的现实,将来那每年百万计的粮秣军饷就有可能烟消云散。 待到杯盘狼藉,宴会要结束了,张深邀请陈绍去雅间饮茶。 陈绍点头,带着大虎来到一处雅间,周围卷着竹帘。 陈绍有些好笑,大宋的这些文士,十分看重这种表面功夫。 每次聚会,地点都布置的十分有美感,完全可以入画。 落座之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在旁边的泥炉前煮茶。 赵河走过去,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开。 然后坐下开始代替他煮茶,赵山则是从自己行囊中,取出了一套茶具。 张深早就知道他的做派,也不以为意。 等茶水煮好,他亲自给陈绍倒了杯茶,“节帅,耿晞道是我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 陈绍笑道:“那咱们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张深苦笑一声,自己恐怕在他们眼中,算不得半个自己人。 “节帅忧国忧民,在女真鞑子下战书之后,毫无耽搁,即可出兵,令人钦佩。” 陈绍抿了一口茶水,突然有些怀念李师师来,他捏着茶杯,淡淡地说道:“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定难军上下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压着他们,他们没得打,就该打我了。” “节帅真是诙谐.”张深心中叹了口气,他自己十分清楚,陈绍不是诙谐,而是很实诚。 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可能也是觉得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们,一吐为快怎么了? 陈绍呵呵一笑,其实他这话半真半假,定难军势力膨胀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无条件对自己百分百忠诚。 如此实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地位、财富和权力,那么就会慢慢滋生不满。 人心中的怨念堆积,久而久之,必生变故。或许忠于陈绍的人,能把闹事的压住,那也会元气大伤。 这也是为什么,陈绍出兵之后,就改变了策略,开始攻城夺地,并且牢牢占据。 占领之后,就会有地盘,有土地,有官位 有大把东西,用来赏赐已经给自己立了太多功劳的将士。 在定难军,陈绍拥有绝对的权力,但是他也得安抚手下这些骄兵悍将。 并不是所有事,都会完全按照他的意志来发展的,陈绍需要周全,需要隐忍,也需要妥协。 别说他只是崛起三年的定难军利益集团的领袖,就是后世那个已经经历了三代的太阳家族,有时候也得暂时的妥协。 陈绍把实话说出来的目的,就是堵住张深的嘴。 你也别巴巴地想要拿大义来压我了,让我提兵去河北拼命,先不说时间上已经来不及。 就算是我飞过去,辎重呢?粮饷呢? 大宋能保证给足不? 他们会不会趁机用女真人来削弱我。 到了河北,与自己的地盘分隔,我陈大帅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都是问题。 毕竟大宋坑起自己人来,那可真是不含糊。 张深还没开口,就知道自己准备了一夜,满肚子的话都不用继续说了。 这节帅看着年轻,其实已经十分老道,还没开始就堵住了自己的嘴。 接下来怎么聊? 让他为了大义,跟自己手下决裂么。 耿南仲被赶出西平府时候,可是挨了一顿打,自己可不想去讨这个霉头。 —— 应州城下,号角声又接连呜呜响动。 这次却是更多的女真军马开了出来,这次出现的女真军马不同前面轻骑,人人都披重甲,马裹毛毡。 挎硬弓持长兵,一队队涌出,马覆马铠的具装甲骑,寒光闪闪的一大片,好似洪流。 应州治所的人,时常和女真兵马打交道,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女真重骑。 一般他们几十个人,就敢从大同府出来打草谷,直把辽人的土地,当做了猎场一般。 似乎辽人就跟那些林中的畜生鸟兽一样,反抗根本不值一提。 在最后的却是人披重甲,足有数百骑之多,这些具装甲骑簇拥着两面高大的黑色矗旗,矗旗之下,就是银术可与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虽然对辽宋的文化很着迷,但是他首先是一员非常典型的女真将领。 身材粗壮,性情残忍,冷血无情。 女真甲骑拥着这两名有数重将,直上一处小丘,这才停止下来。 这个距离已经靠城很近,一般指挥攻城,守将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负责守卫矗旗的女真甲骑一层层平铺下来,冷森森的对着应州城塞。 他们身经百战,摧锋破锐,才击灭了带甲百万、幅员万里的大辽帝国。 是女真精锐之师,只是在这里一放,杀气就勃然而出,直扑到应州城塞之下! 看到这女真最精锐的人马涌出,城头上站着的守军都有些紧张,不安地搓动双手。 士卒之间,相顾惶然。 孟暖咽了口唾沫,突然大笑,“就这么几个鞑子,也敢来扑我应州,那黑旗之下,不就是咱们弟兄刚刚击败的完颜银术可!” 银术可率兵偷袭,被早有准备的孟暖打退,完颜宗翰只能派希尹也率兵来支援。 因为隔得近,女真人也瞧见了孟暖指着银术可大笑,因为刚刚偷袭失败,他说的话就不难猜了。 面对这种讥讽羞辱,银术可没有变色,甚至心态也没受影响。 反倒是完颜希尹有些愧色,咬着牙啐了一口。 此时他们早就都看清楚了局势,应州早就和定难军勾搭起来,而且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要与女真开战。 长期驻守大同府内的完颜希尹,才是该负责的人,在他眼皮底下,千里之外的定难军,收伏了一个当地豪强。 如今应州府,就如同一根钉子一样,楔在了宗翰西路军南下的道路上。 让宗翰丢尽了脸面不说,东路军已经从平卢开始南下了。 西路军上下,全都很生气,他们往大辽的西边进攻,本来就是打下了最大的疆域,但都是些贫瘠之地。 属于是吃最多的苦,打最多的仗,得到的却最少。 而东路军在宗望的率领下,灭掉了大辽在东边的膏腴之地,包括辽东这种沃野千里的地段。 本指望南下侵宋,能够扭转这种局面,谁知道又遇到了定难军异军突起,前来阻拦。 从地图上看,定难军在大宋的西北,他们要杀到东边几乎不可能,完全无法影响东路军南下。 但是却正好和宗翰率领的女真西路军,狭路相逢。 而且从如今的战局来看,定难军不是奔着打断两路人马南侵来的,他们并非是在急行军,堵到各个战场。 而是每打下一个地方,就要实质性地占领,似乎是出来开疆拓土来了。 孟暖披着一身重甲,按着腰间佩剑,大笑之后,又冷着一张脸看着眼前逼近的数千人浪。 完颜希尹一来,女真鞑子偷袭不成,又开始驱使附近生口扑城。 他们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每次就先这么干,死一些之后,敌人丧胆,而他们见血则更加兴奋。 几十辆排车踟蹰而行,在视线中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几乎连走在最前面那些百姓的面孔都看得见了。 孟暖拔出了剑,迎着寒风站得笔直,又看了更远处在小丘上布列的女真军马一眼,目光直落在那两面黑色矗旗下。 在他身边,几十名最为铁杆的心腹嫡系都紧张的看着孟暖,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女真鞑子,真当自己无敌了,咱们兄弟手里有马有人,这个乱世,投谁不是被青眼相加!非要在女真恶鬼手底下苟活?” “守住应州,就是一场大富贵,等着瞧吧!” 两面猎猎舞动的黑色矗旗之下,银术可与完颜希尹策马并肩而立。两人目光,都落在最前面的治所城墙上。 银术可凝视半晌,又问了身边识得旗号之人,才举起马鞭对完颜希尹道:“这当先堡寨守将正是孟暖,辽人溃败之后,这些当地的豪强趁机霸占了治所,大部分都向俺请降了,唯有这个孟暖现在还守着这个冲要地方。” 完颜希尹哦了一声,笑道:“城中那些守军,肯定是辽人余孽,军心不振,没什么大用场。只要顺利打下前面几个堡寨,城中自家就乱了。这姓孟的要是机灵,早些降了就是,少不得赏他些什么。” “银术可,你受了皇帝的命令来打前锋,可不要让皇帝失望啊。咱们女真这么多勇士,皇帝偏偏看中了你,真叫人眼馋!” 听到希尹话里,似乎有嘲讽的意思,银术可冷笑一声:“俺能被皇帝看重,不是靠运气,希尹,你看着吧……俺倒是希望他一直不投降,让俺杀上几天,不见个几千生口的血,如何震得住这些蛮子?总要好生杀一场,收拾干净了,这里才真正算俺们女真人的地方。” 希尹点了点头,“银术可,你已经知道要守住这些地方,将它们真正变成咱们女真的地盘,就这便胜过了大多数的女真汉子。” “用不着你来夸。” 完颜希尹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人,驱赶生口去送死,消耗守军的箭矢和器械。 应州治所旁边,还有几个护卫掎角的堡寨,此时也都紧张地备战。 在甲字堡侧后不远处的乙字堡上,守将刘志同样紧张的看着眼前一切,看看逼近的人浪,又看看甲字堡上的动静。 他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这名军将也算是宿将了,以前在大同府当值的,逃到孟暖这里被收留。 人浪越逼越近,押队的女真骑士已经勒住坐骑,停在弓弩射程之外。 而为他们驱赶的生口却毫不停顿,仍然前行,已然是在弓弩的杀伤范围之内了。 黑压压几千人沉默麻木的逼近,只听见一片踩过泥浆的声音,这个场面,足以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刘志环视左右,刚想下令放箭,却看见那些新募的军士们互相对视,手动足颤。 就是带来应州的骨干,也不住回顾,看向自己。 纵然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刘志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有些迟疑。 自己一声号令下去,就是一场屠杀!临阵而战,斗卒斗将,生死莫怨。现下却是女真鞑子借己之手,杀干净这应州百姓! 他是大辽大同府的武官,这些人以前也是辽人,而且驻军应州这些时日,免不了要和附近百姓打些交道。 催促供应,征发粮秣,这些百姓接待也算是恭敬客气,点头哈腰求生存,薄薄的算是有了点交情。 刘志也知道这乱世当中百姓们过得到底有多艰难,现在往下看去,似乎还能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越是看,就越觉得熟人多,看谁都熟悉。 但凡是个人,总得有点人性,有点慈悲之心。 可现在又能如何?只能怪这不长眼的贼老天! 刘志红了眼睛,抬起手来,一声放箭就在嘴里打转,怎么也难冲口而出。 应州治所上,孟暖看着眼前逼近的黑压压人浪,咬着牙道:“还等什么?放箭!” 几十名麾下心腹,闻令下意识的就射出手中箭镞弩矢,堡上床弩也射出了粗大的弩矢。破空之声,凄厉响起。 眼看应州治所放箭,刘志闭上了眼,使劲一挥手。 —— 应州攻防已经持续了三天。 附近的密林中,四个人伏在草里,一直关注着下面的战况。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右衽布袄,布质粗陋,布眼老大。 乱糟糟的头发挽在头顶,插着荆钗木钗,一脸土色。 只要他们不开口,估计所有人,都只把他们当做躲避女真搜捕的普通百姓。 领头的青年一张嘴,那河北口音是掩不住的。 “哥哥,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回去禀报王太尉吧。“ “这孟暖真不是个人!” 青年人深吸一口气,缓缓摆手:“他是对的,要是打破了城池,死的人更多。” 为首这青年人,就是岳飞,他在王禀手下。 因为应州战事,直接关系到太原,女真鞑子只要攻破应州治所,定然会以应州为支点,开始南下入侵。 河东五台山附近的城镇首当其冲,那些镇子太小,根本挡不住女真人。 他们可以快速围住太原。 王禀找人来此地刺探军情,派出了几支小队,岳飞就是其中之一。 他带着的这三个人,都是他从军之后,前来投奔的同乡好友。 分别是:王贵、徐庆、姚政 他们这支小小队伍,沿着道路小心翼翼的一直向北,原来害怕碰上大队女真哨探。这些家伙都是一人双马,来去如风,被发现了就跑不了。 谁知道沿途竟然没有哨骑,他们早早到了应州,然后就瞧见了这么一幕。 徐庆看着眼前惨景,竟然有些失神,只是喃喃自语:“这些鞑子,岂能让他们南下?岂能让他们南下?” 他们都是相州人,如今却在河东防御,家乡那边情况比河东还要不如。 岳飞也是神色凝重,眼前这些,虽然都是辽人。 但应州本就是幽云十六州之一,此地一半以上都是汉儿。 即使这些生口是异族,被如此的残虐,也叫人看的头皮发麻。 但是他天性就比其他人沉稳一些,没有似徐庆一般,只是凝声说道:“再等等,我看这个孟暖,守城极有章法,或许还真能撑住。若是他顶住了,完颜宗翰那边,也不会久等。” “我怕他们大军踩着泥浆强行南下,那就一定要说服王太尉出兵,来救应州了。” 稍微懂兵法的,都知道攻打河东时必取应州,这不是一个可以绕过的地方。 应州相当于山西北部的“门闩”。 从地理看,它位于桑干河与黄水河交汇处,控扼大同盆地通往雁门关的咽喉。 女真的西路军南下只能走两条路:一是云中-应州-雁门关直扑太原;二是绕道朔州从侧翼突破。 若是能控制应州,就能卡住第一条主路,迫使金军走更崎岖的西线。 而西线的朔州,如今有银州兵正在一城一池地和女真人反复争夺,翻浆期大军进入朔州,辎重运输是个大问题。 那时候,就是真正的踩入泥潭了。 所以应州之重要,正如围棋中的“天王山”——得此一子,满盘皆活。(本章完) 第165章 第一阶段的胜负手 陈绍精心培养出来的战争机器-——定难军。 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 朔州境内,银州轻骑在和女真人比拼速度中,再次获胜。 他们顶着翻浆的道路,硬是跑赢了女真鞑子的西路军人马,第一个赶到了马邑。 当地的原辽国地方官吏、豪强、本地的乡绅土豪,还有一些趁乱崛起的土匪流寇。 在银州兵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朱令灵看着东边,再翻过这座山,就是应州的地界。 不知道那个叫孟暖的,撑住了没有。 想到这里,老朱有些担心。 他转头问道:“曲端老弟,马邑留下多少兵马合适?” “得留两千吧,然后募集周围的百姓,据城而守。” “两千?”朱令灵摇头道:“两千不行,我还要率兵去解救那孟暖。这人真是条汉子,不愧是节帅和李孝忠喂了那么多辎重。” 曲端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应州治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充足的粮秣,从去年李孝忠去大同时候,就定下了让孟暖死守应州,牵制女真西路军的计策。” “如此这般,还守不住的话,就该砍头了。” 老朱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弟,其实你这人当真不错,有几句话不是贴心人我都不跟你说。你这脾气是得改改了,不要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咱们都是一路人。” “出身定难军,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跟其他将领搞好关系,将来也能互相照应担待不是。” 曲端冷着脸,没有说话,他这算是给足了老朱面子了,一般人他早就开喷了。 老朱似乎是知道他这德行,也不跟他计较,说道:“老弟你留在朔州,总揽全局,我要去应州了。李孝忠的兵马,已经在路上,有他牵制,不会有女真主力来朔州夺城。真有的话,你就见机行事,能守的一定要死守,不能守就提前撤退,坚壁清野。” 曲端虽然脾气臭,喜欢得罪人,但是能力是有的。 朱令灵心道我管不了你,跟你说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老弟就好自为之吧。 他是没时间在朔州继续待了。 银州兵只要能支援到应州城下,这个阶段的争斗,就等于是分出了胜负! 有时候,胜负就是跑出来的,而不是打出来的。 银州兵跑到了应州。 女真西路军,将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两路大军南下,他们相当于不但没有占得大宋一丁点土地。 还丢了原本属于金国的云内半壁。 朱令灵看了一眼身边人,全都累的虚脱了,他琢磨一番之后,说道:“让弟兄们歇息一夜,明天继续出发,早早到达应州!” 附近将士顿时舒了口气。 曲端在一旁,也朗声喊道: “孟暖就是云内的张觉,张觉就是辽东的孟暖,咱们要是保不住他,大帅可就跌了份了!” “今后谁还敢降咱们?” —— 应州。 围城还在继续。 随着战斗的持续,守城的军汉心也逐渐冰冷,不再怜悯。矢长弓劲,霎那间无数寒芒掠过冰冷的天空,没入在堡寨下的黑鸦鸦的人浪当中。 有时候孟暖真的很想骂人,自己事先早就派出游骑,提醒周围的坞壁百姓,全部躲入应州来。 可惜,他们不信啊! 到底是有多少人,被女真鞑子给搜捕出来了。 女真军马又驱赶而来数千生口,这些人不要说披甲了,身上厚实一点的衣衫都没有。全部被女真人扒下来为自家坐骑保暖,有的干脆就裸身。 而应州守军所用箭矢,或者是定难军偷偷运来的,或者是孟暖召集辽人流散工匠,私下打造出来的备战积储。 定难军的宥州,是出名的铁矿盛地,不论是箭簇还是弩矢,都是上好的铁箭头,破甲铲铍带倒钩专为放血种种形制一应俱全。 落在这应州附近的百姓身上,就像是刀切奶酪,碰上了就深深扎进去。 甚而有些弩机劲力太强,弩矢又无尾羽,前面进后面出,一下就能在人身上开出两个血窟窿!本来缓缓向前涌动的人浪,顿时就翻倒了一片。 如此一场大战的成败,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孟暖站在城墙上,经常会陷入沉思。 自己只是想混日子的啊 抱着曾经辽人大官家的小娘,在应州府当个土皇帝,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自己就献城求官,被哪一方收编都行。 怎么就他妈成天下瞩目的焦点了! 惨叫声在城下响起,孟暖瞬间清醒过来,开始在城楼上不断奔走督战,指挥守备。 “杀杀杀杀杀杀!”孟暖高声道:“射死这群贼厮鸟,让你们不听!让你们不来!让你们舍不得自己那巴掌大的地盘!” 箭雨一波波落下,生口大军顿时骚动起来,反应快点的顿时就朝后退,逃不掉的就朝推来的几十辆排车后钻。 这个时候堡上守军以大锤敲动床弩,粗大的床弩弩矢射出,落在排车上,顿时就射垮了两部,木屑四溅,深深入肉,躲在排车后的百姓又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 有些人一时不得死,就在泥浆里翻滚挣命,鲜血喷涌而出。 孟暖太想这些人都是女真鞑子了,要是射杀的是女真鞑子,该是何等的畅快。 可惜那些恶鬼一样的鞑子,只知道虐待百姓,不是野战轻易不肯率先扑城。 负责弩车的守军,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大声喊着:“跑啊,快跑啊!就这么些鞑子,你们往四下跑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挥舞锤子,敲击城头弩床。 下面的人毫无队形,彼此间隔太密,而孟暖现在还选留在身边的心腹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每一箭出去就没有落空的。 冲在最前面的那排人浪,只要没有为排车所遮蔽住的,几乎为这阵箭雨一扫而空! 前面惨叫声震耳欲聋,队伍后面也突然又响起了凄厉的呼号声。 原来是几个腿快掉头就跑的人,被女真人无情射杀,这些押队的女真军马张弓就射,他们的射术准头还在守军之上。 骑马驰时候,也不影响命中率,每一箭或中面门或是心口。 女真人所用箭镞份量形制,比守军的还要粗,他们得到了渤海的工匠,又有辽东这种资源齐备的地方,盔甲和武器兵刃早就更新为当世数一数二的。 押队女真骑士发箭已毕,还攘臂大呼。虽然说的是女真语,辽地百姓们听不懂,但是那退后则死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此时在生口的队伍当中,不知道是哪个曾在坞壁堡寨中当过头领的人,突然凄声大叫招呼大伙:“女真人多,前面堡中兵少,退不得活,冒死冲进去罢!冲进去或许还有生路!” “大家伙都听我的,缩在排车后面,先将梯子拿上来!拿命去填!拿下应州城来了,女真老爷说不得就让俺们能为辅军,不用再填城,还能挣命下去。 “要是打不进去,大家都得死在这儿!” 人在精神溃散的时候,有个出来指挥的,是很重要的。 这时候需要一个带头人,不管他带着大家去哪,反正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果然城下的生口们听到有人招呼,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也不怕死,纷纷听他的钻进排车之后。 这个时候城头的羽箭还在如雨一般落下,不时就有人被射穿。 尤其是那大锤敲动床弩机牙的声音,更是让人惊恐万分,每一次都会有两支巨大弩矢破空而至,一支落空,穿透两个百姓钉在地上,另一支落在一辆排车上。 这辆排车结实一些,剧烈颤动了一阵,居然奇迹般地未曾散架,只是向一边歪倒,将后面遮护的人群露了出来。 顿时又是一阵箭雨扑来,溅起一片血,不知又射倒了多少人。 那招呼众人的声音又大声开口:“压住排车!扎结实些!梯子跟在排车后面,朝前推!大家朝前推,搏命吧!” 挤在排车后面的人群顿时应命,一面稳住排车,一面继续艰难的朝前推进。 不少人死死抱住排车上即将折断的地方,还有人把身上的破衣烂衫解下来,捆扎在木杵上,结实一分就算是一分。 求生的信念,在此刻压过了所有,让他们拼了命地向前。 这个时候乙字堡的羽箭也终于从侧面射了过来,援应甲字堡前。排车遮护不了两面,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排车一路推行,就是一路血痕。 应州东侧,甲字堡上羽箭弩矢与床弩就未曾断过,飞蝗也似的落下。 堡寨之间,互相策应的作用,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饶是如此,在那个声音的指挥下,不得后退的百姓生口就苦挨着向前推动排车,长梯也紧紧跟在后面。 几支床弩射过来,只射垮了一架排车。这下居然激起了这些挣命百姓生口的更多求生意志,向前涌动得更快一些了。 应州城头,孟暖看着底下景象,对身边张弓而射的扈卫道:“那鸟人不是龙首堡的崔大川,这人白瞎了他一身本事,只因恋土不肯入伙,没想到也给女真人抓了!” 护卫说道:“这般境况,还能呼喝指挥一二,真是个人才!” “狗屁的人才!老子非得活剐了他!”孟暖恨死这些人了,早听自己的,哪有这些鸟事。 底下的女真鞑子,要是捉不到生口,亲自来攻城。 自己准备了大半年的这些手段,全都倾泻到他们脑袋上,女真鞑子的皮就是再厚,也得全部完蛋。 孟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也没影响他摆手下令:“先别射了,也别用床弩了,这排车要推过来了,准备金汁!” 烧的滚烫沸腾的金汁,带着难闻味道浇了下来,顿时就激起了一阵不类人声的惨叫! 这遇缝就钻的金汁,只要沾到,就连皮带肉的都烫下来! 崔大川依然在高声指挥,“这种东西一次只能烧一锅,顶住!顶住!” 在远处小丘之上,银术可与完颜希尹也都看着城前发生的一切。 看了一会儿完颜希尹哈哈大笑:“银术可,我就说你运气不赖,捉来的生口里,竟然还有这种人才。” 银术可哼了一声,不搭理完颜希尹的冷嘲热讽,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临阵差不多已然是心硬如铁。 他凝神看了一眼战场,虽然不说话,但是心里突然想起了随着自己追杀耶律延禧的鞑靼人。 那些人也是一样的善战,悍不畏死,他们无比狂热地追随自己,最终大家一条心立下不世之功。 听说自己走后,他们自恃有功,去讨要赏赐,然后被完颜拔离速的人捉了,生死不知。 银术可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给他们换身衣甲,发给兵刃,让他们为女真人放死出力。 一直如此驱赶生口攻城,真就是对的么? 甲字堡前,生口大军推着排车,小心翼翼地卫护着长梯,慢慢朝前涌动。 正面泼来的箭雨,乙字堡侧射的箭簇弩矢下,不断有人扑倒在泥中。 却总有人在扯着嗓子招呼照应,指点这些已然麻木的生口如何行事。 这几千生口,居然就这样忍受着伤亡,慢慢的就要逼近甲字堡之下了。 似乎真的看到了机会! 被杀得这么惨,这些生口,也逐渐忘记了自己的仇敌应该是女真人。 他们恨透了上面射箭的人。 眼看到得这一步,百姓们也都红了眼睛,眼前只有甲字堡这个小小堡寨的存在了。 似乎冲到这堡寨之前,大家就能从今日这场劫数当中活下来! 他们疯了一般,也不怕死了,反正怕也没有用。 将拔下来的鹿砦木料,一股脑地投入壕沟当中,甚至有几辆历经千辛万苦推来的排车也给推了进去。 不少百姓本来就扛着土囊,这个时候也投进去。 用人命又在壕沟上填出了几条通路,这些土囊与木料堆迭起来的通路两旁,积尸累累,还真就填满了壕沟。 红了眼睛的百姓硬是从自己同伴的尸堆上,将排车推了过去,推到了城下。 从五代十国开始,异族就喜欢驱百姓生口攻城,这些百姓生口,往往可以忍受比军队高得多的伤亡。 原因无他,就是给杀怕了,他们很多人已然完全麻木,为之所驱,如犬如羊,再想不到其他什么。 这种人,活的就像伥鬼一般。 事实上,这也不是女真鞑子创造的,翻一翻历代的史书,这种事情随处可见。 每一次出现驱百姓蚁附攻城的狠人,都伴随着一场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凡是给驱赶上了战阵的,十不存一。 而在应州城下,和旁边的甲字堡前,这些手无寸铁,衣衫褴楼的百姓也死伤累累之后,终于给他们扑到了甲字堡前! 在他们的身后,银术可和完颜希尹,以及女真军将士卒,全都熟视无睹。 他们起兵以来,这种残酷景象,早已经司空见惯。 这个民族,在扩张的过程中,在不断地杀戮中,其残忍暴虐的本性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在真实历史上,靖康年以后在华夏土地上绵延十余年不断的杀戮,才展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银术可见他们扑到了城下,还带去了排车和一定的云梯,有这几千生口为掩护,说不得就得要投入兵力试探性的攻一下了,看能不能有勇士先登,继而破城! 觑到有机可趁,银可术就果断下令:“大队朝前压,逼住这些生口。纳海的谋克上去,用弓矢仰射!削律的谋克被重甲,看能不能博城而上!觉得不成,就赶紧退下来,不得多有伤损!” 他们虽然把生口的命看得很轻,但是自己麾下的本族甲士,却个个都是宝贝,少一个没有人给补。 这些人,才是他在金国安身立命的本钱,当初因为获罪失去了本部的甲士,他银术可瞬间成了软柿子。 连完颜希尹麾下一个小小的浦里衍,都能来肆意侮辱他。 他身后两名女真军将,顿时大声应命,飞也似的驰出。各自去调动麾下了。两声号角之后,整个中军也缓缓前压。看着大队动了,前面巡梭驰奔的女真轻骑个个扬起手中兵刃,大声欢呼,声震雪野! 完颜希尹听着银术可下令,只是斜眼看了看银术可,并未则声。 女真轻骑掠住两翼,一个个在马背上张弓仰射,一波波箭头长大的女真人惯用重箭掠过人潮,直射入甲字堡内。 两翼轻骑之中又是女真步战甲士结阵翻滚而上,就要随这数千百姓之后直扑甲子堡上。 这结步阵女真甲士数不过两百,可气势之盛,还远过密密麻麻的数千百姓生口! 他们身躯健壮,每人着双甲,如一座座活动的钢铁堡垒,行进之间,全是金属碰撞之声。 外侧甲士操大盾遮蔽,中间甲士全是长刀铁锤等便于肉搏的军器。每行数十步便由蒲里衍大声呼喝维持阵列不乱。 跟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名苍头弹压从后面追上来超越,赶在他们前面将前面杂乱的战场清理出一条可供重甲步战士通过的道路。 战场局势顿时逆转,城上城下,守军惊恐地吼叫,百姓生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辅军中的头目大声指挥。 还有每行数十步稍停整队时候女真重甲步战士所发出的整齐呼喝声,混响成一团,充斥在甲子堡前,仿佛单单靠着声浪就能将这个堡寨摧垮踏平! 这小小的堡寨,以及应州城,也会像大辽那无数名城险塞一般,屈服在女真甲士的军威面前! 孟暖脸色铁青,女真人果然是行家,知道先拿下甲子堡寨,自己的应州治所就少了一条臂膀。 这种防御体系完善的城塞,是能允许周围的堡寨失守的,城塞中守军必然要拣选精锐选锋突击而出,援应外围堡寨守军。 竭力维持防御体系的完善。 历史上,几乎所有真正的守城战,都要在外围守御体系反复争夺,哪怕逐次耗尽城中的机动兵力也在所不惜。 被攻城的一方逼着城墙打,还是在外围反复争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后来的南宋守襄樊,在外围险地就打了好几年,哪怕背后就是二百米宽的护城河围绕,坚固程度几为天下最的襄阳城,守军也不会轻易就退回城去死守。 而是勇敢地和蒙古人野战、死战!这才有了这场伟大的守城胜利! 而历史上靖康年间,汴梁的守军毫无还手的能力,轻轻松松就让女真大军逼城下寨,不费吹灰之力; 还有明末时候关宁铁骑,几乎只会凭坚城用大炮守城 他们只能守一时,迟早都会被不断破城、破关。 这种完全是野战能力和战斗意志都退化到一定程度了,根本就没法和襄樊之战的南宋军队相比,所以南宋能存活这么久,而大明和北宋不行,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战已经持续了很久,也足够惨烈,但是对于应州守军来说,其实只有心理负担,没有什么真切的压力。 而随着甲子堡的告急。 考验孟暖和应州守军成色的时候,才刚刚开始。(本章完) 第166章 大宋的窝囊哲学 女真矗旗之下,银术可大声传令擂鼓,催动女真重甲步战士上前扑城。 他们都不相信,应州城寨中的人,敢出来迎击。 孟暖脸色铁青,他都能看到,甲子堡上刘志跺脚骂娘的模样。 女真重甲步兵,自从起事以来,无人敢撄其锋。 女真人根本没把孟暖看在眼里,多少大辽的名将,强如耶律大石、萧干,面对女真甲士也只有丢盔弃甲而逃的份。 孟暖身边的人,都将目光都投了过来。 似乎都在等着孟暖开口。 是说“降”还是“杀”! 全在他一念之间! 定难军以雷霆之势出击,悍然迎战百战百胜的女真,这第一阶段的交手胜负,也在孟暖的一念之间了。 远处的草丛中,岳飞也红了眼睛,半边脸皱起,牙齿咬的紧,面部扭曲使得一个眼大一个眼小。 他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选锋出击!选锋出击啊!” 看他这副模样,要是在应州城的话,早就请战了。 “这些辽狗早就丧胆,见了女真人就哆唆,哪还敢出击!”徐庆小声骂道。 女真起兵之初兵马很少,辽人根本没看得起他们,打的就是集中重兵一举拿下的主意。 所以辽国反复调集大军与女真军马在野外会战,想要以多打少,结果一次次被击溃摧破。 到了主力丧尽,辽主耶律延禧远遁之后,辽国上下都已丧胆。女真铁骑杀过来,他们就望风归降,或者夺路狂奔。 根本没打什么有份量的拒城死守的防御战。 尤其是女真西路军,一路向西,进击扫荡。 直至辽人倒塌岭招讨司的所在,沿途或荒漠塞外,或草原穷域。 基本没有什么坚城固堡,在攻城战上面的见识,比起他们的野战水准,差了不知道多少。 要不然孟暖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这次银术可和完颜希尹,明显就是指挥失误了,出现机会不敢投入重兵,只想着让生口白白送死。 两个蒲里衍的小队,有什么用处! 说到底,太宝贝自己的女真本部部曲了。 甲字堡前,烟焰腾天,城头将所有的手段尽数倾泻。 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了壕沟之前,再往上进一步,就能直抵堡墙。 而两翼女真轻骑也可下马扑城。 如今他们还在用强弓硬弩压制城头。 凭借女真甲士的悍勇博城,甲字堡危在旦夕。 泼下助燃烈火油之后,烟焰弥漫之下,守军脸个个熏得漆黑,扶着垛口喘息。 此时,应州城塞唯一一个可以打开的城门咯吱摇起。 所有人目光全都转移过来,只见孟暖一马当先,呼啸而出,直直而向甲字堡应援而去。 甲字堡上,刘志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刚才一个先登城墙的女真甲士狠狠一记铁锤砸过来,虽然被他用盾牌挡住。 但不知道这些女真鞑子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邪门,震动之下,刘志紧咬的牙关都给震出血来了。 厮杀的时候,浑然感受不到。但是等到女真鞑子退下去,刘志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但是他依然扶着城墙,哈哈大笑起来。 应州城塞终于遣出了援军! 躲在草中的岳飞四人,也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战马踏过,血肉如泥,应州出来的人,直奔甲字堡下。 银术可为他的失误付出了代价,这些扑城的女真鞑子,被两面夹击。 退无可退,反身迎敌,也会被城头攻击。 只能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城楼去。 弩箭再次发威,他们等于是和死神赛跑,稍微慢一点,必死无疑。 女真鞑子阵中响起惊呼,有人忍不住要靠近,应州城寨和两个堡寨开始齐射。 “哪来这么多弩箭!”完颜希尹此时也顾不上和银术可的争斗了,破口大骂。 几十个扑城的女真鞑子,或被射杀,或被应州出击的兵马围杀。 甲字堡上,欢声如雷。而乙字堡上守军将领脸也兴奋得通红,跳着脚下令:“出力射!射死这帮死不绝的女真鞑子!” 看着甲子堡下,死去的女真鞑子的尸体,马背上孟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嗖的一声,有利箭射来,孟暖匆忙躲避,被射中了肩膀。 手下人赶紧下马将他扶入甲字堡寨内。 银术可脸色铁青,收起手里的弓箭,下令继续驱赶剩余生口攻城。 突然,伏在草中的岳飞,警觉地抬起头来,往身后望去。 此时,银术可身边,也有一个骑兵靠近,对着他叽哩哇啦一通。 银术可刚刚折了几十个族人,又深深的看了远处,下令全军后撤。 甲字堡寨墙上,脱去盔甲,坐在矮墙下被人包扎的孟暖,突然站起身来。 远处密密麻麻,有大队的骑兵,正朝着这边赶来。 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是什么军队? 是哪一边的? 若是女真西路军的大队人马到了,那应州的这些人,都可以准备开城或者自杀了。 朱令灵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长途奔袭竟然能骑在最前面。 他勒住战马,向下看去,只见满地的尸首。 他们这些人,早就被陈绍组织起来,认真研究过女真鞑子打仗的手段。 打眼一看,就知道死的都是附近的百姓。 朱令灵对辽地百姓的惨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望向城寨。 “应州在谁手里!” “是孟暖,孟暖的旗帜!” 朱令灵拽着缰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样的!” 朱令灵指着完颜希尹和银术可的矗旗,道:“看前方黑压压那片,就是被击退的女真鞑子,横山儿郎听令,随我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银州兵随着老朱从高处杀了下来。 完颜希尹和银术可,早就得到了哨骑通报,此时其实已经离开应州有一段距离了。 甲子堡寨下,瘫坐在寨墙角落的崔大川的双眉处,血冺泯地流下来,缓缓睁开眼,天地之间变得一片血红。 他好像瞧见了一群天兵,甲胄鲜明,从天而降。 终于天道都看不下去,有天兵天将来惩戒这群女真恶鬼了么? 自己是真后悔,没听孟暖的,进到应州寨中。 故土难离,故土难离.族人都死光了,祖宗埋骨的地方,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乡土。 想到这里,崔大川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银州兵的军袄袍服,都是李师师亲手描画模样,众多铁匠、裁缝一起设计,兼具美感与实用性。 当他们纵马追赶女真鞑子的时候,城墙上响起一阵阵惊呼。 有人敢在野战中,追击女真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辽人已经破胆,并不是一句空话,完颜阿骨打下手太狠,把契丹人打出了女真恐惧症。 但是银州兵并不惯着他们。 朱令灵手底下,足足有一万五千精兵,虽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但是战意正浓。 银术可马上下令辅军断后,女真兵马且战且退,至于那些生口,他们完全不在意。 辅军仆从军,不是银州兵的对手,但是杀了一阵之后,朱令灵怕后面有女真大军埋伏。 初来乍到,他不敢深追,此时已经缴获颇丰,关键应州守住了。 这是最大的胜利。 银州兵大部开进应州治所修整,还有一些,负责收编被俘的金国仆从辅军。 这些大多都是辽人,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投降了,偶尔有一些忧心忡忡的,都是家人还在女真鞑子手里的。 但乱世就是如此,个人的命运,就如同空中的飞絮,随便一阵微风都能吹得他们身不由己。 朱令灵带着亲兵,身上还沾着血污,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哪个是孟暖,孟暖老弟在哪里!” 见到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孟暖,老朱刚想去拍他肩膀,见他缠着白布,及时收回手来。 “好,孟暖老弟,你守住了应州,大功一件!节帅不日就将到达河东,到时候肯定重重有赏!” 因为应州治所这些人,守住了寨子和城池,为他们立下大功。 所以银州系的将士,对他们都十分客气。 孟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气氛了。 在和朱令灵相处了不到半天,他就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自己加入的是一个大有可为,而且实力强横的利益集团。 就差亲眼见见他们嘴里的节帅了。 只要这个统帅没有问题,孟暖就彻底放心了。 老朱是一个干事业的人,刚进入应州,他就开始整饬城防,尤其是附近的几个堡寨。 大军涌入,最缺的无疑就是粮秣辎重,这些事他也得操心。 银州有多少家底,他是一清二楚的,能坚持个半年,剩下的只能是靠节帅了。 大军出征,虽然占据了朔州、东胜州和应州一半,但是这些地方,都是些贫瘠之地,还被女真鞑子和当地豪强反复刮了地皮。 指望着自力更生,那是门也没有。 还有就是安抚当地的百姓,最好是集中起来,让他们赶紧恢复生产。 军营要扩建、衙署要整修、府库要维护所有的一切,都要快速地建起来! 他需要人手,这也算是以工代赈,是定难军惯用的手段。 定难军和女真鞑子,两股当世最强、气势最盛的力量,对待人口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女真人恨不得把其他族群全杀了,每征服一个地方,就要大肆杀戮,来强化他们的威权统治。 而定难军,则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利用起来。朱令灵对这一套,比陈绍还精通,横山多少个部落、银州多少的族群,全被他在短时间内整合了起来。 不显山不漏水,如此大的政绩,愣是没出什么大事,平缓而成,这才是极其可贵的。 —— 河东,太原府。 王禀的大帐之中,看着归来的小将岳飞,在那描述应州之战,王禀脸色依旧紧绷。 银州轻骑,竟然如此凶悍,他们占据了云内诸州,挡在了自己前面。 虽然说确实是给自己缓了一口大气,至少不用面对女真鞑子的威胁。 但是银州兵的所作所为他是清楚的。 他们正在占据州府,甚至从定难军,派来了文官。 这是什么意思? 朝廷对占据了旧日西夏地盘的陈绍,一直小心提防,毕竟他的地盘天生就适合割据自雄。 如今他又占据了这几个边关锁钥,从此定难军的人马,可以从两个方向,同时进攻中原。 大宋拿什么抵抗。 在他眼中,女真人是近忧,陈绍就是远虑。 “太尉?” 岳飞瞧见他心不在焉,提醒道:“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河北助战了。” 河东既然已经无虞,那么河北就成为了主战场。 因为定难军已经和金国的西路军,事实上僵持住了,以他们目前的交手战绩来看,女真鞑子并没有多大的胜算,可以击破定难军的这道防线。 尤其是应州。 不过河北不同,完颜宗望的东路军一旦到位,河北根本没得打。 尤其是经历了张觉事件之后,燕山府原本的辽人官僚和汉人豪强,已经彻底和大宋离心离德了。 真打起来,他们帮谁,还不好说。 王禀叹了口气,说道:“鹏举啊,你说我们去了河北,能挡住女真鞑子么?” 岳飞想了想,说道:“很难,可.必须要去!” 王禀其实是想在河东,练一支新兵出来,能有一战之力的那种。 然后再与鞑子开战。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而且朝廷也没有给他拨款,王禀官职虽然大,职权看着更大,但却根本没用。 环庆军的粮饷,尚有一些亏空,更别提新军了。 “太尉,河北百姓” 王禀听得有些烦,摆手道:“我知道了,勿复多言!” 自己是河东河北第一将,眼前的岳飞,只是个小小的武官。 自己要考虑的事,肯定比他多,并不是他这个级别的武官能理解的。 去河北,说起来容易,去了之后呢? 跟上次伐辽一样,被轻松击溃的话,还不如不去。 而且定难军护住了北方,河东真就万无一失了么,他们占据的那些地方,全都是山川绵延,道路险峻的山地。 作为北方屏藩是合格的,可是产出却极少。除了一个应州,因为多条河流汇聚,还算是个产粮的沃土。 但是应州是四战之地,能不能轻松种田,犹未可知。 他们会止步于此么? 陈绍驱使这么大的一股力量,千里出击,难道是靠忠君爱国来约束手下么! 他肯定会攫取利益的,就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动手 岳飞见他不吭声,更加恼怒,解开自己的兵刃,说道:“太尉,请准许岳飞辞官回乡,招募乡勇,护卫河北父老!” 王禀心中苦涩,这个年轻的小将,就像当年的自己。 没有经历过大宋官场的洗礼,天真的以为凭一腔血勇,就能成就大事。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俺王禀年轻时屡立战功,上阵冲杀,从来不惧生死。但还不是郁郁不得志,功劳都给别人夺了去。 运气好,遇到了童宣帅,一力把俺提拔起来。 岳飞在应州城外,亲眼见到了女真人是如何残暴地对待被他们俘虏的百姓。 他一想起自己家乡也会遭受如此荼毒,就怒发冲冠,根本不想和王禀在这里废话。 而王禀却有爱才之心,这岳飞不但年轻,而且天生神力,马上马下,长枪弓箭,俱为军中之冠,王禀要在河东练兵,这岳飞正是他要精心培养的大将之材。 于是王禀便耐心给他解释道:“鹏举啊,河北防御糜烂,燕山府无能,宣抚使蔡攸更是个你知道蔡攸此人么?” “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今日与太尉一别,只望太尉能成全!” 帐中诸将,见他如此放肆,纷纷呵斥。 “岳飞!你是什么身份,若非太尉抬爱,你连这大帐都进不来!” 王禀也不是泥人,自己的身份之高,已经是大宋武臣之最。 便是那手握重兵的陈绍,比自己还低了两个级别。 按理说,在官场上,这小小的裨将岳飞,见自己就如同蜉蝣见青天。 可是他却如此倨傲、执拗,话里话外,还有一份对自己的鄙夷。 王禀微微低头,用力挥了挥手,“走!想走就走吧!” 岳飞也不含糊,转身就走。 帐中亲卫拔出兵刃就要斩杀了他,王禀怒道:“我说了,让他走!” 众人这才愤愤不平,收回兵刃,其实大宋的军纪一直很差。 军中时常有因为斗气杀人的。 而且往往得不到什么有力的处罚。 岳飞今日敢和王禀如此不客气,没死真是命大,赶上了王禀是个有度量、且爱才得。 他出了大帐之后,带着满腔的怨气,叫上自己几个同乡,一起离开河东大营,往河北投军去了。 —— 石洲城,陈绍在城外驻扎。 朝廷宣旨的太监,匆匆赶来。 陈绍此时,正在帐中练字,闻言有些好奇。 等把宣旨的太监迎进来之后,一群内侍省的人和护送他们的禁军侍卫,纷纷上前行礼。 这些人都是陈绍以前的手下,殿前捧日军的人马,就连内侍省那几个太监,陈绍也觉得面熟。 “恭喜大帅,如今已经是一方节度了!” “哈哈,同喜同喜。” 陈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没什么架子,顺嘴问道:“这次朝廷有何旨意?” 宣旨的内侍省宦官,马上变了一副面孔,当即开始宣读圣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累圣之丕基,夙夜孜孜,惟念疆圉之固,戎狄之宁。 迩者胡尘犯塞,河朔未安,云内诸州久沦腥膻,朕心每为轸结。兹尔守臣陈绍,智勇沉毅,胸蕴六韬,躬擐甲胄,提虎贲之锐士,冒锋镝于北陲,首复朔州坚城,次第克东胜、应州重镇。 兵锋所指,虏酋授首,遗黎得苏,拓疆数百里,其功烈焜耀,实冠诸军,洵为社稷之干城! 今特授尔宣奉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云中府诸州宣抚使,提举云、朔、应、东胜诸州军马防拓公事,便宜经略军政,兼管本路营田、招抚、钱粮事。 赐尔银五百两,精帛百端,玉带一围,御厩良马五匹,紫貂大氅一袭。所辖将佐,尔得自辟署,事毕奏闻;钱粮转运,除供军外许自措置。 另赐旌节一副,许开府置僚,专制三关内外。望尔克绍初心,整饬军务,绥靖地方,务使虏寇断南窥之念,边民享熙攘之安。 陈绍接旨之后,怔了片刻。 继燕山府之后,大宋又新设了云中府,也是刚刚打下来的土地。 幽云十六州,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都被大宋名义上收复了。 大宋朝廷这一手,真是玩的溜的。 他们肯定是经过了讨论之后,觉得治不住自己了,干脆就承认了吧。 如此以来,自己往这些州府派遣官员,就成了合理合法,朝廷认证的。 你别管朝廷认证和陈绍派遣官员的先后顺序,反正是认证了。 如此一来,算是勉强保住了大宋的面子。 不是我大宋没有能力管制武臣,而是朝廷开恩,给了他这个权力。 陈绍倒是无所谓。 甚至有了这道圣旨和职位,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更加的名正言顺了。 大宋,还是那个为了表面虚荣,什么都肯放弃妥协的大宋啊。 这窝囊玩意,你不使劲踹它两脚,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底限在哪里。 陈绍从大宋的臣子,转换身份,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以后。 也是终于体会到了跟大宋作对手的快乐。 你给大宋当忠臣有多憋屈,身份转换之后就有多爽。 颇有一种从苦主视角,带入黄毛视角的爽快感。 被任命为云内宣抚之后,陈绍依然没有往北走,而是准备先去一趟太原。 —— 雁门关东北二百余里之外,就是前辽西京道彰节度使治所应州,如今名义上的大宋云中府应州。 前辽西京道菁华,全汇聚在大同府盆地。 而应州就正卡着大同府盆地南端通路,周遭山势陡峭,道路难行。 应州治内的卧羊山,海拔足足有两千三四百米,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谁也别想轻松绕过去。 应州是中间高耸,向南向北,地势都相对的平缓很多。 这种地形,无一例外,几乎全是兵家必争之要隘。 掌握了这么个地方,就能辐射四周,进可攻退可守,能把主动权牢牢握住。 当年石敬瑭割让了幽云十六州之后,辽人在此设下节度治所,就算宋军突然想要开战,想收复云内诸州直指西京大同府,应州这个要隘,也绝难越过。 所以孟暖来投,陈绍克复应州,意义重大。 此时不比后世,在后世的千年以后,应州已经是一个植被稀少,粮食出产不多的所在。 但是此时,应州却是西京道一个不大不小的粮仓。 原因无他,应州水资源太丰富。 桑干河和浑源川都流经其中,植被也未遭破坏。 虽然平地不算多,但是河谷间的田地都是北面难得高产的良田。 而且这里的畜牧业也很是发达。 前辽未灭的时侯,与大宋直面的朔武诸州,都要靠着应州的粮食支撑。 应州城外,朱令灵在战场上,亲自指挥焚烧、掩埋尸体。 夏季天气马上炎热起来,正是瘟疫爆发的时候。 他看着城下一具女真鞑子的尸体,摆手示意手下先不要把尸体拖走。 在这个女真鞑子胸腹之间,虽然有胸当遮护,却还是被这一斧劈开,开了老大一个伤口。 内脏和着污血朝外涌出,此时隐隐有些发臭。 “这是什么兵刃砍的?”老朱好奇地问道。 孟暖笑道:“这是被大宋制式的长柄巨斧砍的,辽兵中也有用的。” “你怎么知道的?” 孟暖笑道:“回将军,这就是我砍的。” 大宋披甲持斧之士,在真实历史上南宋与金交战的战场上。列队而前,扬斧而击,譬如盛唐之际的陌刀队,是可与女真重骑铁浮屠对撼的力量! 朱令灵很感兴趣,说道:“将这件事,写一封军报,送到节帅那里。就说我提议,组建一支重甲持斧的步卒。” 对付女真鞑子,最难的就是破甲。 其实对女真重甲兵克制最强的,当属节帅身边那个亲卫董大虎。 他临阵就用钝器,再厚的甲也没用。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力气。 孟暖看着传令兵果然当场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然后晾干之后,塞入竹筒,翻身上马就走。 从朱帅下令,到传令兵离开,总共用了寥寥的时间。 他暗暗提醒自己,这是一支很看重执行能力的人,自己万万不可将辽人懒散的习性展现出来。 “孟暖,李孝忠你知道吧?” 孟暖赶紧点头,就是因为李孝忠,他才铁了心投靠定难军。 那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当年就敢跟着使团进大同。 后来孟暖才知道,他在定难军中的地位是那般高。 “他快来了。” “来应州?”孟暖有些奇怪,此地的兵马已经足够多了。 李孝忠难道是来接替朱令灵,那倒也行。 “他还带来了五万夏州兵马,嘿!夏州兵素来自视甚高,这次咱们可别被他比下去了。” 朱令灵说完,挥手示意手下可以把女真鞑子的尸体抬走了。 “还要增兵?”孟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们.不对,是我们,我们这是要打大同啊! 好大的手笔! 不过孟暖并不看好这一战,大同和朔州不一样,那里城高池深,而且驻扎着女真精锐大军。 自从辽重熙十三年(公元1044年),大辽升云州为西京大同府,它就是整个帝国西部最重要的城池。 要是真被他们拿下了大同府,完颜宗翰这个西路军主将,就该被处死了。 朱令灵瞧着远处无穷无尽的浓烟,那都是焚尸所成。 寨沟内的血水,一时半会是冲刷不干净了。 在横山和党项人对抗那么久,朱令灵自问也是见过狠人的,党项人动辄就屠城。 但是和女真鞑子一比,党项人简直是活菩萨. 他心中嘿然一笑,以这种手段,暂时压服人心,让人心生恐惧而不敢反抗。 如此行事,便只好一直连胜,否则只需要一场大败,就会遭受反噬。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这伙人更扎实,收拢人心,聚草为绳,彼此休戚相关。即使是失败一万次,只要老巢不丢,总能回去生聚一番,东山再起! 而且女真鞑子,把辽地杀得一干二净,封赏起来也简单许多。 放眼望去,四下都是无主之地,根本不用跟人抢.—— 随着季节更替,道路越来越干硬。 女真的兵马调动,也越发地频繁起来。 熬过了翻浆期,他们终于可以放开马蹄狂奔。 牛栏山的山谷之中,一队人马正不疾不徐的向北而行。 此时北地,夏意正浓,虽则河北之地山黑而林稀,然则河谷之中野草繁茂,野点点,河水流溅起碎琼乱玉,单纯赏景的话,真可谓别有一番景象。 河谷两岸,到处都有村庄聚落,此刻正是田间劳作的高峰时候,到处都看到农人身影,在辛苦的伺弄庄稼。 这些劳作农人,在田间还不时北望,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古北口外,正有大队女真军马,正在集结做叩关之势! 燕山府和河北、河东这片土地,连在一起就是北方以前最诱人的土地。 多少豪杰以此成就霸业。 从唐末至宋初,一直就是战场,从未和平过。 多少的强藩在这里混战,五代之中几代君王,都崛起至此。 而赵大皇袍加身,成立大宋之后,在河东与后汉更是缠战十余年,打得河东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而与辽人在河北的缠战,持续时间更长。 澶渊之后,边界烽烟渐熄,原来在燕山府与河北缘边设立的密密麻麻的军寨堡垒关隘,也多废弛。 王安中被贬官之后,重新挂帅的童贯又逃之夭夭。 如今燕山府,几乎就是个群龙无首之地。 郭药师因此,把持了大部分权柄,这人本就不是个老实的,人人都说他有据燕地自立的想法。 自从马扩来了之后,局势有多改变,胜捷军的杨可世也是制约郭药师的一股力量。 此时在大宋朝廷内部,赵佶又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要守住燕山府。 于是就有了大宋而来源源不绝的各种物资接济,收拢的燕地流散之民分外之多。 而在另一边,郭药师凭借燕地就拉起了连带家眷,号称三十万的军马,虽然老弱居多,但战兵也至少有五六万的规模。 这还是大宋刻意限制流入残破燕地的物资,并且不住的想拉拢郭药师麾下人马投向河北的结果。 郭药师终于也积蓄到了几万的兵力,这让他十分膨胀。这些人,大多是燕地的汉儿,以前的辽民,因为先前宋军屠杀燕京,后来又发生了张觉的事,他们对大宋毫无归属感,甚至大多对宋有很深的仇恨。 因此,郭药师收揽了大量的人马。除了燕地汉儿强壮大半都为驱使之外,甚而还有不少契丹遗种,包括曾经的契丹精锐远拦子在内,都来郭药师麾下讨一个饱饭吃。 此时的燕山府,处在一个很独特的时间段,辽人在燕地的统治崩塌,大宋因自己的一系列骚操作,导致统治也尚未确立。 而大宋派来的文官,十个里有九个都跑了,所以大宋真正统治范围,只能局限于檀州和燕京府一部分,同时还保护着一些漕运道路。 其他空白范围,就只能靠着燕地民间豪强来填补了。 他们趁乱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牧场,也在尽力收揽流民来耕种,燕地大小豪强一时有上百之数。 放在其他朝代,也就是真正群雄并起之时,会有这种热闹场面。 届时这些豪强少不得就要互相攻杀,最后决出这片土地中的最强者,而胜者就坐拥燕地,少不得在乱世中还要起问鼎之心什么的。 比如说夏王窦建德。 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燕山府南有大宋,北有女真,两大势力伺候它一个,燕地只能是苟延残喘。 燕山之南,檀州之北。 夜色之中,有七八名檀州哨探,正围着篝火低声笑谈。 这七八名负责暗中巡查边境的哨骑,属于燕地豪强的私兵,负责在此地警戒。 他们如今,虽然名义上都在杨可世麾下听命,可这些当地豪强全都是地头蛇,根本不把常胜军和胜捷军看在眼里。 大战在即,他们身为哨探,竟然如此大意,聚众烧烤. 哨骑,是一个军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篝火之上,一段烤的焦黄的熟肉,正在滋滋冒油。 身边还摆着一些酒馕,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正在野营的这群哨探,带队之人是当地坞壁之主的小儿子。 燕地这几年并不太平,虽然是豪强之子,他也没有一点纨绔子弟模样。 反而他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脸颊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叫人根本就猜不出他的年纪来。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张泽正吃着,突然说道。 张家小儿子张泽,从小就是个极好的猎人。 他总是能在打猎时候,觉察到野兽靠近。 “张三郎别怕,听说西北出了个狠人,把女真鞑子占领的大辽土地全拿回了。鞑子这次也老实了,在山那边不敢乱动。” 但愿是我感觉错了。张泽心底暗道,对于那个在云妹内阻击女真鞑子的陈绍,他也是早有耳闻。 心底佩服万分,竟然真有人,能拦住那些狗鞑子! 突然之间,张泽低喝一声就跳了起来,他耳朵中分明听到,夜空中响起几声劲风厉响。 绝对是有人要射杀自己这群人,张泽一个扭身,闪过一支锐头轻箭。 而他麾下的一个哨探,已经胸膛中箭,闷哼一声,就朝后倒去。 他的脚踢入火堆,瞬时火星四溅,茶汤翻倒。 紧接着,又是一阵弓弦急响,黑夜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羽箭急射而来。 那些跟着张泽一道,弹起身来的儿郎就纷纷中箭。 唯独身手最好的张泽就地一滚,摸到了自己放在一旁的长刀,抬头望去,果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漫山遍野,已经都是鞑子!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摸上来的,一个个弯着腰,就像是猎人一般,缓缓靠近。 鞑子大军来了!他们还是南下了,即使在西边,已经有了一个强敌,他们还是要进攻河北燕地! 张泽咬牙,心中懊悔,不该如此大意。 他是准备拼死在这儿了,如此多的鞑子,想要逃走,也是不切实际。 死吧!为自己的大意,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可惜不能回去报信! 张泽不敢想象,这些鞑子扑城时候,檀州要如何阻挡! “快走!” 身边中箭的同伴,很多都在怒吼。 张泽不想放弃这些手下弟兄,但是也知道今日救不活他们了。 事到如今,只好拼了,看有没有机会回去报信! 他大吼一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逃走。 后路必然早就被切断,此时唯一的机会,可能就是钻入旁边的密林中,那里跑不了马,还有一线生机。 张泽猛的一蹬,飞身扑倒在地,然后一个翻滚开始在密林中遁逃。 他自小就在这里玩耍,熟悉每一颗古木,此时救了他的命。 密林挡住了女真鞑子的箭矢,也让他们无法骑马追赶。 女真鞑子对着密林,骂了几句,然后快速聚拢起来。 他们泄愤似的,举起刀往剩下几人身上剁去。 把留下来的几人,砍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摊摊可怖的肉酱。 在山谷之上,一名女真将领,脸色平淡,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他手下放走了一个哨探,他也没当回事。 女真人,默认了宋军是知道他们会南下的。 战书都递交了,难道女真人会退缩不成? 在他身后燕山诸处山道的黑暗之中,正不知有多少女真军马如恶狼一般涌来! 金国东路军终于动了,他们从燕山涌入,还从平卢杀来。 燕地没有什么险要能够阻拦他们的脚步。 甚至是燕地的城池,也不被女真东路军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已经打下来一次了。 河北战场,距离太远,更没有陈绍的神兵天降,只能是自求多福。(本章完) 第167章 斩杀文官士大夫 盛夏之际,晴空万里。 河东路,汾州与西河之间,灵武军正在休整。 陈绍坐在河边的草地,看着两岸的良田,十分开心,今年雨水多也不是没有好处。 虽然很多地方被汛情所害,但是也有大丰收的。 定难军的地盘上,今年春天就新开垦出许多良田,再过一两个月,就是秋收。 而河东因为有了自己的庇护,大军扼守住云中府诸州,使得女真西路军无法南下,所以他们的这些良田也能顺利收割。 至少接下来一段时间,陈绍是不用担心了,勒勒裤腰带能打一年,再跟大宋要一点,能打两三年。 女真鞑子,真能跟自己耗两三年么,这一股子灭辽的锐气被打断之后,跟自己僵持起来,他们是不占优势的。 如今自己已经算是给大宋减少了一半的压力了。 他们完全不用再担心河东,只需要集中力量,应对河北——燕山防线的敌人即可。 幽云十六州,至少‘云’这一半,陈绍是给他们守住了。 陈绍这一路走的不快,甚至不如他的兵马推进战线快。 因为他这一路,也是很讲究的,并非是闷着头赶路。 他要给商队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让他们可以顺利运送辎重。 如今地方上,除了一些实在没有节操,或者投机性极强的文臣改换门庭、投入定难军之中,大多数士大夫们还只是隐忍。 尤其是地方上的文官,很多人依然抱定了大宋文贵武贱那一套,碰上这样的人,陈绍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躲着点。 给他的商队画出一标记,若是能绕就绕过去,不能的话,自己再想办法。 就比如这汾州和西河,有着宽阔平整的官道,交通极其便利。 若是能从这里走,不知道要省下多少人力物力。 偏偏汾州府知州蒋丞,就是个死硬派,非但不准备让商队过去,甚至灵武军也需要出示枢密院的文碟。 陈绍干脆就在这里驻扎下来,盘算着怎么把这人搞定。 不过他也想过,总会遇到这种人,毕竟大宋在民间,还算是有点号召力的。 陈绍也试过上奏让朝廷下旨,但是他们一直耗着,也不拒绝,也不下令。 想到自己灭夏之后的功劳,能拖半年再封赏,那这次呢? 十万大军在外征战,我能等你半年么? 断粮三天,都要出大事。 吴璘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过来,见到节帅坐在那里,神情还算平和,不禁有些敬佩。 他还以为陈绍会暴怒,甚至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其实在陈绍眼里,事情很操蛋,但完全都在预料当中。 甚至,比自己预料的,来的还晚了一些。 要是没有货出来恶心人,那还是大宋么? “节帅,那蒋丞还是有些胆色的,已经答应前来营中赴宴。” 陈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他可能觉得自己很有气节,说不定此刻,正在衙署内孤芳自赏呢。” 陈绍心底冷笑,要不是自己派兵,此刻河东早就沦为完颜宗翰的狩猎场。 他围困太原二百多天没打下来不假,但也不妨碍他分兵,把河东其他地方霍霍了个遍。 历史上金兵在宋境内的暴行,比对待辽人还要凶残。 —— 汾州城,知州衙署内。 蒋丞对着镜子,整理着仪容,他伸开手,几个皂吏上前,帮他系好玉带。 观察支使刘宇拧着眉,忧心说道:“府尊,真要去营中赴宴么?” “为何不去!”蒋丞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不成!” 刘宇心里暗道,你不怕是因为不信他会动手,可你怎么就敢笃定一个手握十万大兵的人,不敢对你动手啊。 万一惹恼了他,自己这群人也跟着倒楣,那可如何是好。 说句不好听的,汾州那点兵马,济得什么事? 蒋丞瞧见他长吁短叹,满面愁容,不禁皱起眉头,训斥道:“我们这些人,读的是圣贤书,遇事岂能畏惧怯弱。陈绍不遵王命,领兵进入河东,其心可诛!” “如今竟然还想从汾州过境,你我之辈,合该当面训斥,教他为人臣的道理。” 刘宇不敢和他顶撞,心里却早就骂娘,就你清高,你装什么呢,等到了军营你被剁成肉臊子的时候,我保准给你喝个彩! “走!随我一起去赴宴,我倒要看看,他陈绍敢不敢摆鸿门宴!” 自从灵武军驻扎在汾河附近,周围的百姓刚开始还有点害怕,走路也都躲着他们。 但是后来发现,这些兵军纪很好。 灵武军,应该是陈绍手下,军纪最好的兵马了。 慢慢的就有些孩童,在附近观看,满营的旌旗招展,瞧上去就让人觉得凛然有威。 一些精锐骑兵,外着锦袍,内披甲胄,下裹战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骑着马在营中驱驰,也让孩童们瞧得津津有味。 远处城门打开,蒋丞牵着一匹马,只带了三五随从,背着手而来。 在他身后,是一脸苦色的观察支使、判官、录世参军等汾州官员。 他们心底恨不得把蒋丞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看着灵武军大营,更是惶恐不已。 偏偏那蒋丞还在装相。 他们和蒋丞不一样,蒋丞是进士出身,而且名次靠前,朝中也有关系,他还有去汴梁的机会。 自己这些人的履历和出身,只能是在汾州终老了,安安稳稳比什么不好。 如今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陈绍不是个残暴的人了。 之所以如此惶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家都不了解陈绍,这人的所作所为,被朝廷捂得太严实了。 大家只知道西夏被童宣帅布置的战术和人马给灭掉了,如今的节度使是陈绍,十分年轻。 直到这次他出兵云中府,瞬间拿下失去两百年的云内诸州,这才名声大噪。 人们也才意识到,原来在西北,大宋还有这么强的人马。 西军虽然素来有善战、能战之名,与这些更西边的兵马比,还是差了很多。 蒋丞确实是自我感觉十分好,他走在最前面,看着眼前的中军大营,依然是丝毫不惧。 武人而已。 灵武军的步军全部披甲,手持如林长矛,站得笔直。 骑军每一指挥,都是一色的马匹,营中旗幡林立,煞气腾腾。 蒋丞就从这些兵马中,穿行而过,来到中军大帐。 有人掀开帘子,让他们全部走了进去。 帐中上首,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捏着一份军报看的仔细。 这就是陈绍? 蒋丞第一眼,只觉得他有些过分年轻了,也就是弱冠之年吧,真能镇得住西北的将兵悍将? 他心中暗暗点头,难怪朝廷没有大肆封赏此人,多半那些功劳全是西军或者童贯的。 童贯伐辽封王,西军又是朝廷裁撤对象,都不能再行封赏。 这才抬举起一个陈绍来。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是见到陈绍一直没有抬头,蒋丞觉得有些生气,自己视千军万马如儿戏,昂然向前,孤身入营,如此风度,都快把自己感动坏了,他凭什么不看一眼。 蒋丞轻咳一声,提醒陈绍自己来了。 陈绍看着朱令灵的军报,燕山府开战第一天,竟然就丢了檀州。 这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古北口的鞑子,其实并非女真东路军主力,他们都打得如此拉胯。 那平卢方向的完颜宗望主力,又该如何来抵挡? 此时听到蒋丞的咳嗽声,抬眼瞧见他在那装模作样,陈绍满肚子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帐下何人?” “汾州知州蒋丞!”蒋丞不卑不亢,朗声回道。 “见了本帅,为何不拜?” 蒋丞怔了一下,怒道:“我乃崇宁四年进士!” 帐中随军宣抚判官许进冷笑道:“你既然是进士,难道没读过本朝的《仪制令》,难道不知见了三品上官,在节堂外要庭中跪拜,在节堂内要拱手躬身么!” 大宋虽然有仪制令,但是官场上,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般是不行这一套的。 见了面,顶多拱拱手就算了,尤其是文官中,更是有这样的风气。 童贯当初任陕西宣抚使的时候,倒是十分严明,但是对西军诸将格外宽容。 蒋丞气的说不出话来,自己要是跪拜了,辛辛苦苦维持而来的风采,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可若是不跪不拜,又确实有这个法度,虽然大家都不遵守。 按照大宋的仪制令,故意违礼(如路遇不避、公参不至)可被高阶官以“僭越”、“不逊”弹劾,轻则罚俸申斥,重则贬黜罢官。 见他还敢犹豫,正中许进下怀,他呵斥道:“来啊,将这无礼之人,拖出去节堂外,叫他先行跪拜才得进帐。” “你敢!” 亲兵不由分说,把蒋丞拖了出去,他依然在大叫:“我乃崇宁四年进士!东华门外唱名!谁敢拽我!” 砰砰两脚之后,帐外的蒋丞顿时张大了嘴,喊不出声音,双膝一软不受控制跪在地上。 他确实是个硬骨头,此时依然面目狰狞,想要起身。 亲兵更不和他客气,整个定难军心中,也窝着一股子火。 他们按着蒋丞的头,在地上跪拜三次,周围的汾州官员,全都吓得不敢说话。 没想到知州不是装的,他是真这么有种,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亲兵又把他拽了进来,陈绍这才放下手里的军报,说道:“蒋丞,女真南下,国土沦丧,你岂不闻燕山府赤地千里,檀州百姓十不存一。若非我收伏云中府,河东早就沦为一样下场。” “偏你还自命清高,不识大体,阻碍我运粮队伍。若是耽搁了前线战事,你几颗脑袋够砍的。” 蒋丞梗着脖子刚要说话,被亲兵捏着下巴,不让他打断陈绍。 “好在如今还未酿成大错,否则杀你一万次,也难以抵消前线损失。” 陈绍是真的很恼火,河北战事打的太烂了。 让他在河东的布局,也会受到影响,这一切都是大宋这殿君臣无能所致。 河北! 哪一朝不是武力担当,唯独在此时,被大宋祸祸的如此羸弱。 照这个打法,用不了多久,完颜宗望又要兵围开封府了。 偏偏眼前这个鸟人,还在这跟自己装清高。 我管你是不是真清高,阻拦粮秣辎重,影响前线战局,早就罪该万死了。 “我且问你,汾州能不能放行?” 蒋丞怒目圆瞪,盯着陈绍,说不出话来。 “拖到汾河边,斩首示众!” 陈绍说完,蒋丞此刻胸中一颗心越跳越快,口干舌燥之下,终于失去了硬顶的勇气。 真的会死? 他不敢置信,自己可是进士出身,东华门唱名的好男儿。 大宋最清贵的不就是自己这批人么,怎么还会死,他肯定不敢! 帐中陈绍的亲卫,哪有一点犹豫,别说你是个进士,就是那大宋的赵官家,节帅让我们砍,弟兄们也不带犹豫的。 他们虽然是汉人,但原本就大多是西夏的子民 刘宇等汾州幕僚官吏,纷纷拜倒在地:“求节帅饶命!” “我只杀蒋丞,与你们何干,速速回到城中,维系城中秩序。等我的护粮队前来,会暂时接管城防。” 蒋丞知道自己真的会死以后,浑身瑟瑟而抖,有如风中落叶,早就没有了刚才的硬气。 说到底,他只是笃定自己的身份清贵,陈绍不敢杀他而已。 哪有人真不怕死的。 而且自己的日子,过得是如此舒坦,哪能说死就死呢! 他想要求饶,都没有了机会,一群人将他拖出节堂,离陈绍越来越远。 终于,在远离大帐百步的时候蒋丞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涕泪横流,大声呼喊:“饶命,饶了我,别杀我!” “别杀我!” 蒋丞浑身没了骨头一样,身子软趴趴的,尤其是双腿,完全站不住,只能被亲卫一左一右拖着。 他转动脑袋,满脸惊惶,左右哀求,“拜托为我传话,就说我愿意配合,我都配合!” 亲卫一言不发,将他拽到营外,挥刀劈下,不一会儿提着首级去回报。 陈绍看着地图,叹了口气,对许进和吴璘等人说道:“我刚收到消息,檀州丢了,蓟州也丢了。” “蓟州也丢了!”许进不敢置信,问道:“常胜军如此不堪一击么?” 陈绍说道:“常胜军的郭药师降金了。” 这算是意料当中的事,大宋把张觉的脑袋砍下来,送给金国的时候,陈绍就知道郭药师要投降。 他和张觉是好友,而且都是大辽汉人军头,岂能不物伤其类。 而且燕山府宋军的实力,别人不知道,他郭药师还能看不清么。 郭药师带着常胜军降金之后,调转马头,直取渔阳、三河、潞县,几天时间就打到了燕京城外。 而古北口的女真人,更是兵贵神速,从檀州南下,席卷密云、顺州、怀柔、行唐. 许进喃喃道:“若是郭药师降金,那燕山府此刻,已经是女真人的囊中之物了。” 陈绍道:“大宋砍掉的,不只是张觉的脑袋,也是所有辽地汉人的忠心。” 本来就对大宋成见很深的辽地汉人豪强,恐怕永远都不会把大宋,作为他们效忠的对象了。 吴璘俯身在地图上,手指顺着燕山府往下,“河北呢,河北兵马还没顶上?” 陈绍冷笑一声,“朝廷派出了蔡攸,在河北备战,他趁机横征暴敛,屡次激起民怨。最严重的一次,直接被流民围住,仓皇逃到了大名府。” 河北本身就被蔡攸祸害的一团糟。 别说支援燕山府,它自己都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 许进和吴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错愕和疑惑。 他们不懂,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大宋还有蔡攸这种官员。 即使你爹是蔡京,即使你从官家当端王时候就与他交好,即使你官职很大 可是这天下,就没有你在乎的事、没有你不敢闯的祸了么? 陈绍在汾州斩杀了蒋丞。 要是放在以前,早就震惊天下,让士林群起而攻之了。 但是这次却如同投了一颗石子进湖中,没荡起什么涟漪。 因为河北战事太糜烂了,朝廷连发几道圣旨,调陈绍率兵去河北御敌。 官职更是玩了命地加,许诺他打退女真之后,直接封国公。 对此,陈绍使起了大宋惯用的招数,将此事拖了起来。 眼下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打通商队的运输路线,避免云内诸州的兵马物资短缺。 局势到了眼下的地步,只能是帮优不帮劣了。 灵武军真投入到河北战场,脱离了定难军的体系,恐怕也没有什么作用。 就跟历史上种师中,带着最后的西军去河东,一战而全军覆没一样。 因为汾州蒋丞的事,陈绍接下来的路途,就顺利了很多。 他成功在九月,到达了太原。 太原王禀,亲自出来迎接,他满脸苍灰疲惫之色,同样还有掩不住的焦虑。 两人曾在童贯帐下,短暂地共事过,那时候陈绍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小人。 此时,却身背天下之望 看着王禀,陈绍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王禀选择留下,是跟自己一样判断对了局势,不想去送死。 还是说贪生怕死,不敢去河北。 根据自己收集的大宋伐辽时候的军报来看,大概率是前者。 既然如此,那这王禀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而且还很有脑子。 见陈绍等人,骑马赶来,他麾下的大军果然是甲胄整齐,盔甲鲜明,人人顶盔带甲,神色坚毅,目光冷硬。 卷起卷起滚滚铁流,朝着太原城赶来。 他一眼就看出,这支兵马十分善战,而且意志如钢似铁,极难被击溃。 此时,心中苦闷至极的王禀,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在马背上,朝着陈绍拱了拱手。 王禀是河东河北第一将,官职、官位,都和陈绍差不多。 陈绍也叉手回礼。 两人骑着马,彼此靠近之后,王禀根本就不提汾州的事,恳切地说道:“陈帅为国为民,昼夜行军,叫人好生钦佩!如今燕山府沦丧,河北告急,唯有陈帅和麾下虎贲,能够拯救大宋于水火之中了!” “你咋不去?” 陈绍没有被他的彩虹屁迷惑,直接开口反问。 王禀一时语噎.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正确的,但是人家陈绍也可以这么想啊。 在自己帐中,被小将岳飞置疑的时候,王禀还有底气与他争辩,说自己是问心无愧。 可是面对陈绍的反问,他是真的无言以对。 自己才是河东河北第一将,总揽河北河东防御事,陈绍是云中府宣抚使,他的职责是宣抚云内诸州。 自己让陈绍去河北,其实把自己应该做的,强加到陈绍身上。 “环庆军在伐辽时候遭受重创,而河东太原新军,才刚刚招募.我此时去了河北,只怕除了徒增伤亡外,毫无用处。” 陈绍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会。 大宋此时,除了自己的定难军之外,其他没有一个能打的。 南宋那些猛将精兵,都是在靖康年间被杀戮一番之后,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 所以陈绍如今,也顾不上其他人了,唯有保住自己,才是保住了抗金的底牌。 眼看王禀没得反驳,陈绍也没有痛打落水狗,说道:“我能守住云内诸州,已经是殊为不易,分兵只能是白白把弟兄们填进去。” “而且,我走之后,云中府的辎重谁来供应。若是云中府也丢了,大宋又该如何?” 陈绍的话有理有节,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很讲理的人。 做事也尽量要做到师出有名。 这样一来,看似是麻烦了一点,实际上未来能省很多事。 两人就在马背上议事,谁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尤其是王禀,此时他心乱如麻,河东新军才刚刚招募,环庆军上下,都没有征战的意志。 河北局势的若是崩盘,自己只能是率兵去京畿附近勤王,到时候恐怕朝廷会怪罪下来,自己绝对不会好过。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 难道带着如今的兵马,前去送死么? 那样岂不是更加助涨了女真鞑子的兵威士气么!(本章完) 第168章 满殿君臣不敢谈 大敌当前,陈绍也没有心情继续阴阳王禀两句。 王禀则更是没有底气和他争论,他面对陈绍的时候,一直有些抬不起头来。 当初在横山,自己这些人,就已经坑过他一次了。 陈绍苦守横山元宝寨,王禀带着两万大军就在他身后,待了三整天. 明明一夜奔袭就能赶到的。 就因为宣帅和西军诸将要互相推卸责任。 当初相当于是把陈绍给卖了,他能在西北建立起如此基业,事后怎么可能看不出当时的猫腻。 如今又让人家去河北,将心比心,陈绍能来驰援河东,已经是极大的气量了。 或许自己不该要求他太高。 陈绍就在太原城外驻扎,他已经决定,不再继续北上。 灵武军就在这里将大军稳住,然后辐射四方,来保证护商队开拓路线,不受当地官员的阻碍。 王禀站在河东新军的营中望楼上,俯瞰灵武军结寨。 他们的效率极高,搭起营地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王禀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河东守备,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有这支兵马在,谁来围攻太原,都会掂量掂量。 王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军营。 新军的款项迟迟不来,环庆军人人思乡,每日里咒骂不停。 他也不敢逼得太狠,生怕环庆军上下,跟在河北的西军一样,收拾东西回陕西去了。 以如今朝廷的威严,这种事极有可能发生,因为朝廷如今没有威严. 尤其是在伐辽之后,以及赎买燕京之后。 前线将士对大宋失望透顶,白沟河一战,朝廷抽调西军的下阶武官,安插汴梁权贵捞军功,致使下面士卒乱成一锅粥,被萧干和耶律大石连续击败。 在陈绍大军驻扎后不久,护商队随即赶到,其实他们一直在陈绍身后不远处。 到了太原府之后,接下来就是五台山区,也不用过多的开路。 太原的存在,本就是辐射四周,勾联南北的转运之地。 到了五台山区,谁敢阻拦才是有鬼了,这一路上真正有能力阻拦陈绍护商队的,其实就只有府谷折家。 他们又恰好是陈绍的盟友,乐的见陈绍出关,替他们分摊女真鞑子带来的压力。 事实上,府谷折家从未如现在这般轻松过,以前他们要对付西夏和契丹,两面受敌。 后来更是要要直面女真,幸亏陈绍把西夏灭了,不然他们压力更大。 折可求也是最早就和陈绍结盟,知道他会出关北上的。 因为陈绍的兵马,要走他的地盘,而且需要他的策应和掩护。 —— 金秋九月。 汴梁。 外面的勾心斗角,杀伐血腥,野望野心,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 自初一日起,汴梁大多数人家,便开始讲求吃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酒。 在行宫艮岳内,更是如此,一切都和往年一样。 宫人们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姜豉,以备过冬。 只是皇帝赵佶,却没有往年的好心情了,他满怀愁绪,坐在龙椅上,神思不属。 他还在想,蔡京父子两个的事,都让他头疼不已,拿不定主意。 蔡攸被调回京城之后,一直躲在家中避祸,尽管河北已经被他闹得洪水滔天,民怨沸腾,但是他依旧能在府上逍遥快活。 蔡京为了给儿子擦屁股,只能奋起精神,以年迈高龄之躯,再次殚精竭虑,弄出来一个新法子来,许大宋境内的盐商们纳粮开中,补边境之需。 原本在崇宁年间,蔡京就推行“钞盐法”,商人向官府缴纳钱币或实物换取“盐钞”(提盐凭证),凭钞到指定盐场领盐贩卖。蔡京进一步细分盐钞种类,规定不同区域使用不同盐钞,抬高兑换门槛。 然后通过强制旧钞贬值、发行新钞,逼迫商人不断补缴差价,变相榨取民间的财富。 这样做本来是为了强化国家垄断、扩大盐利收入。 但是如今局势危急,蔡京也只能豁出去了,只要纳粮,就能获得未来几年的盐引! 并且取消了指定盐场的限制。 如此一来后续朝廷要么出尔反尔,信誉破产,要么就要承受财计损失。 但是目下,确实是可以暂缓危机,筹措足够的粮食,来补贴边关的用度。 尤其是王禀,他再不出兵,女真占领了燕山府之后,河北根本没有可用之兵。 蔡京已经顾不上以后了,先把当下的难关度过去再说,大不了将商人们彻底榨干再换一波上来。 底下林林总总,站着十来个官员,都是一言不发。 “官家,李少卿来了。” 赵佶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李纲迈步走进殿中,看着官家的模样,心中就有些不喜。 如今内忧外患,他还如此慵懒,岂是圣主所为。 “臣李纲,拜见官家!” “李爱卿不必多礼,来人呐,赐座。” 赵佶其实很不喜欢这个李纲,但此时好像到了用他的时候,赵佶说道:“听说你几次要见朕,所为何事啊?” 因为朝廷的烦心事太多,赵佶已经很久没上朝了,也不跟自己的臣子见面,只有蔡京、梁师成、王黼这些心腹能见着他。 今日难得召集群臣,也是在这艮岳内议事,来的臣子虽然不少,但是却都沉默起来,不怎么说话,让赵佶更加伤心气愤。 李纲道:“官家,金人渝盟,边报狎至,人心震悚,官家此时应该振奋精神,带领国人御敌!” “如今河北军政废弛,该如何御敌?” “臣忧心如焚,彻夜难眠,思虑再三,草此十策,若官家肯纳,臣愿立下军令状,驱逐寇边鞑虏!” “哦?你有何计策?”赵佶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这就是他要保留一些旧党士大夫的原因,这些人虽然时常冒犯自己,但是遇到事往往能提出些办法来。 不像童贯那刁奴,竟然直接跑了,在河间府也不回来。 着实可恨! 李纲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其一!立诛六贼!以谢天下!” “六贼?”赵佶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冷笑道:“哪六贼?” “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 在场的官员,全都低下了头,如今只有梁师成在殿内,此时面色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反倒是赵佶,听到这六个名字,全都是自己亲厚重用之人,你说他们是六贼,不就是说自己没有识人之明,是个昏君么。 眼看官家脸色难看,李纲怕他不让自己说完,赶紧道:“其二,擢拔忠良!委以重任!” “其三!固守要冲!扼敌咽喉!真定、太原、河间诸镇,当死战不退! 其四!整军经武!汰弱练强!禁军糜烂,当刮骨疗毒! 其五!广积粮秣!有备无患!速调江淮之粮入京,清仓查库!禁绝贪蠹!” “好好好,你倒是说说,谁是忠良。” “臣就是忠良!” 赵佶被气笑了,嘴角噙着冷笑问道:“依你说,朕不用你,要亡国?” 李纲没有踩这个语言陷阱,语气柔和下来,缓声说道:“昔日神宗、哲宗皇帝,温良敦厚,亲近贤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官家肯效法父兄,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则御敌之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这么说,还有朕的罪过?” 李纲点了点头,说道:“这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臣的第六策,便是厉行节俭!以纾民困!” 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请官家减宫掖之用,削日常奢靡之费。天下百姓皮骨俱尽,膏血已竭,民怨已深.其七,重赏功勋,激励士气,城上捐躯者,当恤其家;民间义士,当给其械!” “其八,去虚文,务实效,祥瑞吉兆,皆是虚妄;封赏滥授,徒耗国力,当尽撤之!” “其九,令出必行,禁绝反复,战和反复,朝令夕改,乃取败之道!” “其十,若陛下能明诏罪,则可亲临阵前,布告天下,坦陈己过,躬擐甲胄,以励三军!” “如若不能,请陛下传位太子,收整人心,以消民怨,使我大宋君民,上下团结,共赴国难。” 砰的一声,赵佶将身边的玉圭打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拂袖而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几个和李纲关系好的官员,尤其是东宫太子身边的官员,全都围了上来。 有人称赞李纲有气节,敢犯颜直谏;也有人说他是太过冲动,如此举动,岂不是更让官家疏远贤良,亲近小人。 李纲也不反驳,眼神坚毅,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 蔡府。 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的小蔡相公,此时就坐在堂中。 他虽然惹下了滔天之祸,但是本人也不着急,依然嘻嘻哈哈,十分随意。 “爹,那李伯纪摆明了拿您当垫脚石,借着骂您成就他的名声,爹你到底怎么想的,就没打算出手反击?” 蔡京的气色,反倒比一年前好了些。 看来权力确实是一味良药,他被罢相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跟枯树皮一样,眼看就要归西,老的不像样子。 没想到,重归相位,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耗费心神整饬财计,裁撤禁军,内斗党争身体和精神竟然奇迹般好转了。 他躺在榻上,一个俏丫鬟为他捏腿活动血脉,另外一个俏丫鬟为他在精致的小炭炉上薰香温汤。 他一直没有说话,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他已经练就这样的本事-——自动过滤好大儿蔡攸的声音。 反正这个儿子的话,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蔡攸见状,也被客气,走过来晃了晃他爹的肩膀,“爹,你说句话啊,那李纲如此无礼,难道就真治不了他?” 蔡京猛地咳嗽一声,指着大儿子,想骂但是又收了回来。 和他生气无用 蔡京安慰自己道。 “李纲?”蔡京平缓下来之后,道:“还不是你们不争气!” “关我什么事?”蔡攸不服气地说道:“这次他可没提儿子,六贼第一个,人家就点了爹的名字。” 蔡京冷笑一声,“他李纲要是真的一片丹心,无所畏惧,为什么不提陈绍?陈绍提兵十万,就在云中,论危险,他比女真还危险!” “他不提陈绍,就别声张自己是如何的中正贤良,不过也是党同伐异,争权夺利罢了,为父岂会怕他。” 如今朝廷中十分默契,绝口不提陈绍,就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蔡攸,听见这个名字,也是有点发怵,不为别的,他手下那些人着实能打。 而且陈绍在汾州,杀了一个文官,是崇宁年间的进士出身。在大宋,这种事已经是倒反天罡了。 女真鞑子短短几年,掀翻大辽,屡战屡胜,未逢败绩。 可是一旦遇到陈绍的定难军,竟然真的被拦在了云中府外。 云内诸州,如今就剩个大同和蔚州还在女真手里了。 蔡京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头疼,若是儿子们都争气一点,此时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当初宥州被陈绍打下来,他立马就派了蔡鞗前去,知大府事。 那时候陈绍肯定还来不及平定境内诸多势力,只要蔡鞗有点担当,有自己这个后盾,肯定会有不少势力,投入他的门下。 不说是和陈绍在定难军中平分秋色,至少也能有一定的分量。 谁知道他根本就是一点用处没派上。 再看这个大儿子. 蔡京一拍额头,深深叹息一声。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蔡攸听他在那吟诗,他自己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是看见他爹的模样,不禁疑心他在骂自己。 “爹,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蔡京说道:“还不是为了你在河北惹下的大祸,此番若是没有人能在河北挡住完颜宗望,让他们兵围开封府,那爹也保不住你了。” 蔡攸笑了笑:“爹,你可真会说笑,这世上还有你办不成的事?” “有” 蔡京又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说道:“教儿子这件事,为父做的就很差。”(本章完) 第169章 没说要走啊 太原城外,陈绍的大营中十分热闹。 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的张孝纯,今日来营中慰问,送上军粮和猪羊、酒水犒军。 一大早,营中就开始准备,算是比较隆重,给足了他面子。 张孝纯其实是心怀忐忑而来的,因为陈绍凶名在外。 以前他是被大宋故意弱化了存在感,大家都不了解他,甚至有很多人,都以为这就是童贯在西北留下的一个棋子。 甚至觉得西北那些地盘,其实是童贯打下来,然后掌握在朝廷手里的。 真正让陈绍出名的,是他在汾州杀了蒋丞。 来到营中,张孝纯看着笑呵呵出来迎接的陈绍,有些意外。 这不是挺好说话的么。 陈绍本来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没有什么怪脾气,度量也还算可以。 只要你不是触及他的底限,他一般也不会以势压人。 定难军中很多文武官员,在面对陈绍的时候,都比较随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和张孝纯没有什么仇恨,而且人家是好心好意来犒军的,陈绍当然不会臭着一张脸。 “久闻节帅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陈绍笑着自谦了几句,两人来到帐中,随行的官员也都走了进来。 这些太原本地官员和士绅,对陈绍的到来,则更加欢迎。 他们本来都处在极度的恐惧中,只觉得女真鞑子马上就要兵围太原了。 其实若没有陈绍插手,也确实是这样,太原虽然坚守了小三百天,但是付出的代价,那也是绝对的惨重。 童贯那厮还不给运送粮食,被打破之后,城中剩下的那点人早就快被饿死了。 女真鞑子也没管这些,再次举起屠刀泄愤。 陈绍的兵马,顶在云中府,最开心的就是河东这些人。 两边寒暄客气完了之后,张孝纯笑呵呵地问道:“敢问节帅,什么时候开拔,我们太原的官员百姓,想要在节帅离去之前,设宴款待,还请节帅一定要赏脸莅临!” “开拔?”陈绍微微瞪眼,摊手道:“没说要走啊!” 不走? 太原的官员也都蒙了,这里是河东,你是定难军节度兼云中府宣抚使,你留在河东做什么? 你们去云中府,给我们河东守住北大门就行了,把这么多兵马屯住在自己的枕头边上,谁还睡得着觉! 陈绍看着呆呆的太原众官员,起身笑呵呵地说道:“忘了告诉你们一声,我要正式屯兵在此,北上可支援云中府,南下可以保全开封京畿!” “你们也知道,燕山河北打的不好,鞑子的二太子完颜宗望,随时都会打到开封。我于此时北上,将来汴梁有难,该如何是好?” 张孝纯心里暗道一声苦也,这群西北的大头兵,不准备走了! —— 大同府,完颜宗翰的节堂内。 一大群女真大臣,还有汉、契丹的降臣,聚在一起。 女真将领大多敞着怀,虽然已经是金秋,但是他们还是觉得不冷。 在宗翰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他的爱将希尹和大辽降臣,汉人军候世家出身的刘彦宗。 刘彦宗,其远祖刘怦,做过大唐卢龙节度使。 石敬瑭向辽国割让幽云十六州,刘氏六代做辽国的官,相继任宰相。 刘彦宗父亲刘霄官至中京留守。 他们这个家族,在这片土地上当地头蛇的时间,要追溯到大唐,比大辽立国时间还长。 更别提金国女真了。 所以尽管宗翰不怎么喜欢他,依然是十分敬重,因为他需要利用刘彦宗,来统治云内。 刘彦宗不像其他将领,穿着盔甲,他只穿了轻便衣服,看上去倒像个文臣。 宗翰见他这幅模样,心中知道他是怕自己忌惮,其实大家清楚,刘彦宗文武双全,甚是勇猛。 他这番做派,宗翰也不好点破,目下正是需要他们用命的时候。 此时刘彦宗神色很凝重,他在考虑云内的战局,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提议宗翰,先把云内巩固了再说。 去追一个丧家之犬的耶律延禧,真用不了那么多人。 可惜女真人太看重这个功劳了,不肯听自己的,惟有完颜希尹还算明事理,也是人微言轻。 “鲁开,你是云内人,这应州治所你最熟悉,你来说说,咱们该如何破城。” 刘彦宗稍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宗翰会问他,女真人向来是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一股脑儿杀过去,就没有他们破不了的关,也没有他们打不下的城。 看来这次的受挫,让他们改变了不少。 说起来,这应该是女真起兵以来,遭遇的最大的抵抗。 他往前走了几步,刚想抱拳,又想起女真人不喜欢汉家礼节,便把胳膊放在前胸,微微弯腰,继而说道:“元帅,应州地势险要,极难攻克,更加上如今有三万兵马入驻” 宗翰皱眉道:“照你说,咱们不打了?” “打自然是要打的,只不过是不是先聚集兵马,整备器械,然后徐徐图之。” 宗翰见他也拿不出个主意来,便问身边的希尹,“谷神,你有什么主意。” 完颜希尹摇了摇头,面对这样的应州,他也是毫无办法。 其实为今之计,只有硬攻,别无良策。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女真人起兵以来,屡屡是付出极少的代价,便能攻城拔地。 此番打应州,眼瞧着是场硬仗,他们都怕死伤太多。 尤其是不能死太多的女真甲士。 这时候,谁也不愿出头,不是他们不够勇猛,只是前期战绩太好,反而有点束手束脚了。 帐中沉默下来之后,完颜娄室最终还是站了出来,“宗翰,让俺去试试吧。” 看着自己麾下第一猛将,完颜宗翰很是欣慰,点头道:“宗望已经席卷了燕京,咱们不能被小小的应州拦住,这次打应州由你指挥,要是能拿下应州,我升你做副元帅!” 娄室抱了抱拳,神色一点都不轻松。 定难军和他们在西线各个地方交手,已经充分证明了他们的战斗力,这是一支完全不同于宋辽的军队。 如今他们占据了险关坚城,更加地难啃。 宗翰转过身,对刘彦宗说道:“你回去多多打造一些攻城的器械,娄室要是打不下来,你们就上。” 刘彦宗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此时不该一心盯着应州了。 南下侵宋固然重要,但是先机已失。 宗翰是一门心思要跟完颜宗望抢夺灭宋之功,浑然不顾自己的处境。西路军先把云内收回来,才是最紧要的。 否则的话,即使打破了应州,云内这近十万兵马,还不是可以随时支援,甚至是截断西路军的后路和粮道。 再往南,还有太原呢! 此时的河东等地,算是从唐末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云内这个北方屏藩的幸福感。 在阻拦异族南下这件事上,幽云十六州,实在是太重要了。 陈绍顶住了一半的幽云十六州防线,女真鞑子想南下就毫无办法。可惜另一半,被人打成筛子了。 若是拥有完整的幽云十六州防线,北方的异族就是再强大,也很难打入中原。 即使打了进来,也会被断绝粮道和后路,从而陷入险境。 女真大营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有一个娄室算是硬着头皮,接下来这个苦差事。 好在他打这种硬仗也很多了,从节堂出来之后,娄室看着银术可低着头走路。 他走过去道:“银术可,我还以为你会与我争夺这个先锋的位置,难道你是被打怕了么?” 娄室一直把银术可,当成和自己差不多的猛将,两人以前在宗翰麾下,经常争夺出战的机会。 这次见他没有主动请战,娄室十分不满。 银术可没有说话,依然是低着头往前走,他胸中实在有些憋闷。 本来受了无妄之灾,被打落谷底,是娄室拉了他一把,银术可一战击溃耶律延禧最后的兵马,从而重新崛起。 然后就是皇帝看重,特意召见,叫他先拿下应州,如此一来西路军南下就会容易很多。 皇帝特召,暗中下旨,这是何等的信任和看重。 银术可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激动。 可惜,自己又弄砸了。 往前走了几步,银术可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说道:“娄室,我没有被打怕,只是在想破城的办法。” 完颜娄室脸色稍微有些好转,说道:“如此就好,咱们跟随老皇帝,在护步达冈击溃契丹狗之前,也是没有人相信。这应州,不见得多么难打。” “这次不一样.”银术可说道:“你不要轻敌,一定要重视起来,那群人和辽军不太一样。” 他想起了孟暖,想起了追击自己的银州兵。以往女真的敌人,都是很轻易就投降了,但是这些人,虽然只接触过一次,银术可已经感受到了,这群人很难投降。 完颜娄室点了点头,脸色凝重,迈步离去。 他们整个西路军,都知道这一战的重要,宗望已经把燕京附近的敌人全部击溃了。 甚至都不用他自己出手,新降的郭药师就帮助他横扫燕京一带。 那里的旧辽人,不管是哪一族的,都对大宋很厌恶。这让郭药师和他的常胜军所向睥睨,没费多少力气,就能攻城拔地。 西路军要是被挡在应州以南,那么他们整个利益集团,从宗翰往下,都将彻底失去争夺权力的机会。 —— 自从金国宣战,要南下攻宋,就一直把兵力集中。 在西部广袤的土地上,完颜宗翰留下的兵力很少,这给了韩世忠机会。 要知道,韩世忠所部,背后是直接跟定难军接壤的。 女真人已经无法进攻定难军的本土,而韩世忠只需要留下一些堡寨,就往大同府进军。 因为他们目标,从来不是防御,从李孝忠东进应州的时候,他们的战略目标就很清晰了。 他们要拿下大同府 若是真的被定难军拿下了大同府,与他们的本土连成一片,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此时在应州,山势绵延之间,站在桑干河谷之中,举首也可望见应州寨墙巍峨,耸立其中。 从很久之前开始,应州还是中原屏藩时候,这地方就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堠台寨堡一应俱全。 但是沦为大辽领土之后,因为处于内陆,而大宋又威胁不到这里,所以这应州府也就落寞了下来。 很多的堡寨被废弃,大片防御工事被拆除,在河谷内倒是开发出不少的良田。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鞑子、大辽余孽、当地豪强.连番掠夺之后,应州民间,依然有不少的百姓和存粮。 因为这里是山地,便于躲藏,而且河道纵横,水源丰富,旱涝保收。 李孝忠带着人,行走在废弃的堡寨中,看着拱卫的小寨一个个荒颓,有些可惜。 幸亏主寨寨墙还甚是巍峨坚固,虽然刚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主寨寨墙破口不少,有些豁口大的,只怕三两个军汉并肩,都能走得进去。 但那都是银术可攻城新造出的缺口,都很好修补,早早就修葺完毕了。 在桑干河谷,有一个废弃的堡寨,堡寨周围,但凡稍稍宽平处都开辟了田地,还杂种桑树,甚而还有一个小石炭窑。 若论经营之术,此间寨主可称不凡,但是军将本职,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孟暖见他盯着残破的堡寨,便说道:“此间原来是个崔家堡,堡主崔大川,女真鞑子南下时候,我让他躲入应州,他不肯。结果被女真鞑子抓了生口,驱赶着去扑城,最后在城下被砸死了。” 李孝忠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他的布置,也是个想要过太平好日子的,可惜生错了时候。” “如今鞑子猖獗,正是起势的时候,不想着将他们制住,就会被他们奴役杀害,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过。” 孟暖深以为然,他本来就想在应州治所内快活地过日子,女真鞑子不许啊,隔三差五就来打草谷,随随便便就杀人。 要不是他们太过残暴,其实这些地方的人,对于辽宋都没有多少的忠心度。 投降谁不是降,只要女真人肯安抚,这些豪强早就屁颠屁颠地归顺了。 李孝忠指着北边说道:“要是能拿下大同府,纵向建立防线,就是百万大军,也无法越过去啊!” 孟暖咽了口唾沫,在遇到定难军这群人之前,他觉得世上就没有人敢主动进攻女真鞑子。 可是遇到定难军之后,他才发现,人人都敢主动进攻女真鞑子. 朱令灵从朔州赶来,不顾疲惫,见了女真人就上。 李孝忠甚至要打大同.而且这还不是李孝忠一个人的想法,应州城里,他们几乎天天商议进攻大同的事。 孟暖从心底,还是有些畏惧,他是见识过辽兵溃败的。 实在是太吓人了。 而且大同府其实并不好打,城高池深,还有在当地经营了几百年的汉人军候世家。 李孝忠踩着河谷的石头,几乎是一点点用眼睛来丈量脚下的土地。 若是出兵进攻大同,肯定要走这条路。 如何行军,哨骑重点放在哪边,粮草辎重屯放何处一条条一件件,如有实质影像般,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 韩世忠带着贺兰山军团,终于风尘仆仆地杀到了白道板前,举目望去,看到的竟然是这一副平和景象。 寨墙上还飘扬着女真旗号,有气无力的在秋风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舞动。 有些眼神好的,甚而还能看见寨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们或坐或站,闲散惰怠的模样,不像是一群军汉。 韩世忠的眼神,是最锐利的,在战场上经常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能隐约还看见一队士卒,押送着流民正在经过,也没引起寨墙上守军多少反应。 韩世忠有些疑惑,自己在东胜州大杀四方,战事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这地方怎么还如此松散懈怠,肯定是有埋伏!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兵强马壮,而山谷又是一眼就能望到头,没有伏击的地点。 没理由怕啊! 韩世忠也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了,直接下令冲寨。 山谷之中,大队骑士滚滚而来,卷起大团烟尘。 到了这个时候,寨墙之上终于也发现了此间动静。 有人影被惊动,四下奔走,大声呼唤,仿佛在告知突然有大军自东胜州方向而来之事。 滚滚的烟尘之中,韩世忠带着亲卫是一马当先,以主帅之躯,亲为尖哨硬探。 周遭亲卫居然也视作等闲,浑然不劝,这位韩将军,虽然不太在乎勇武的名声。 在西军中,他也是没啥风头,尽管战功赫赫,也没有人传扬他的武力。 这是因为韩世忠也不大在意这些,平日里还很有点好逸恶劳的嫌疑,他的爱好是吃喝嫖赌。 不过真正他身边亲卫才知道,厮杀起来的韩世忠有多可怕,经常不是亲兵护卫他,而是他救下身边的亲兵。 韩世忠尤其擅长使用长大重兵刃,破阵斩将,等闲敌军近不得身! 而且韩将军的射术更加惊人,百步穿杨,射出去的箭又准又狠。 将东胜州各路防线处理的差不多之后,韩世忠就开始东进了。 如今西边的女真兵马极少,这些兵马,想要在自己背后闹事,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光是那些堡寨,就够他们头疼的,陷进去很容易出不来。 包括韩世忠在内,所有亲卫都已经在距离白道板寨七八里处就披上了甲胄,每个人都满面灰尘。 唇干舌燥,不论人马都是浑身汗淋淋的。 嵬名利通摩拳擦掌地道:“将主,俺们这就杀上去便是,夺了这鸟寨!” 韩世忠看了白道板寨一眼,仔细一想,冷然一笑:“这里定然是没有女真鞑子,只剩下一些辅军,你带一都人上去,探探虚实也好。” 嵬名利通麾下的三蕃营,全是契丹人、女真人和鞑靼人。 这一营的人马,十分善战,原本属于夏州军团,在东胜州补充给了贺兰山兵团,此时随着嵬名利通呼啸一声,全营一起随着他冲了上去。 而韩世忠也已然翻身下马,带着两都士卒,全换弓弩,张开阵列,缓步沿着山道上前。 亏得他麾下的贺兰山军团全员精锐,疾驰之下,又骤然下马结阵,再沿着山道而上。 虽然每名甲士都疲倦异常,可仍然结阵迅速,阵型森严,步履坚实,如一道道铁墙一般缓缓而上。 对面寨墙上防御松弛,这群人依然全然都是如临大敌的景象!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早有亲卫递给韩世忠他惯用的那张铁弓,这张弓比起弓力最强的步弓还要大出两号,一头弓梢,似乎都可以杵地而射。 实际弓力,真不知道有几石上下,全营中能开的人不多。 能开,还能射的准的,就只有韩世忠自己了。 其实大宋的军队中,藏龙卧虎,有不少奇人异事。比如韩世忠麾下,就有一个人,箭术如神,各种射术都能玩出儿来,又准又快,连珠射起来的时候一人就能射出箭若飞蝗的阵仗。 韩世忠在这种观赏性上,是大大不如他,但是论起战场的杀伤力,韩世忠则更胜一筹。 而两名紧紧跟随在韩世忠身边的亲卫,身上所负撒袋之中,那羽箭也是加长加重的,每个标准军中撒袋,只能装六支这种加了料的特制羽箭而已。 因为他不光是劲大,关键持久力还好,韩世忠发箭,威势惊人,一人一弓,就能仿佛一架小号床弩也似,射个不停! 有韩世忠等人为扑寨前锋策应掩护,那防备空虚、士卒懒散的白道板寨,很快就被攻下。 韩世忠将守军逮住,审问了一番,才知道女真大军已经全部撤到大同了。 好像是要南下,攻打应州,就连带兵的大将都定了下来,乃是女真第一勇士猛将娄室。 韩世忠下令在白道板寨休整,他们其实已经进入了大同府的地界。 站在白道板往东望去,秦汉时候修筑的长城,连绵不绝。 在山脊之上,就像是一条巨龙。 宣示着此地,曾经是汉家文明的边界和屏藩。(本章完) 第170章 不拘一格 王寅远道而来,进入灵武大营时候,陈绍正在核查西平府送来的官员名单。 都是被提拔任命为云中府的官员。 如今这个时候,来云中府做官,多少带着点冒险。 不过西北人不在乎! 别管文官武官,敌人来了,拿起兵刃打就是了。 在西北一百多年了,打了一百多年,太平日不过两三年,大家其实都还没有太平了这个想法。 只是战场换了而已。 见到王寅亲自到来,陈绍放下手里的文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你怎么来了?” 王寅凑近之后,说道:“大帅,西平府那里有些事,属下觉得还是亲自来说比较好。” “说!” “自从大帅走后,节府任免了很多官员,许多从中原到西北的文士,被破格提拔。此举已经引起大家不满,尤其是耿南仲到了之后.” 陈绍如释重负,还以为后方怎么了,原来是这样。 其实这件事很难说对错,引进中原的人材,是陈绍也点过头的。 但是执行者是魏礼的话 老魏是有才能的,但是他和大宋很多官员一样,都是在党争的漩涡里搅了几十年。 做事的风格,难免会有些肌肉记忆,以前自己在的时候,他的权力看着很大,实则只有行政权,没有决策权。 如今自己出征在外,权力的天平失衡了。 王寅作为自己的情报头子,除了侦查、刺探之外,还有关注民间声音的差事。 他本人是造反出身的,对这些格外重视。 所以亲自来跑一趟,也要和陈绍说清楚,他虽然没有开口评论,光是亲自来一趟这个动作,其实已经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了。 王寅也不满。 陈绍沉吟了许久,觉得此时不宜撤掉魏礼班子,因为他们是纯粹的文官集团,依赖于自己。 若是扶持个实权派上去,或者是当地的酋豪,自己又不在,几天功夫就给自己架空了。 但是也不能放任不管,大宋的党争风气,是毒瘤中的毒瘤。 “今后,在定难军土地上,待满两年者,才可做官。另外,让杨成进议事堂,县令以上的官员任命上报时候,必须写清楚在定难军的履历。” “其他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陈绍说完,王寅心中总算安定下来,他就怕大帅将宋廷那一套给搬到西北。 “还有一件事,护商队的调兵权,你必须握得牢一点。” 陈绍看着王寅,问道:“听说这次护商队在西域攻击喀拉汗的军队,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直接动手了。” 王寅干笑一声,心底却有些如释重负,这种事还是要节帅自己提出来才好。自己只能是在军报里,提醒节帅这些发生过的事。 那萧氏动辄以节帅的女人自居,经常越权指挥,虽然她的能力确实出众,商队一个月的利润,比以前半年还多。 但是她太强势了,事业心极强,遇到事喜欢冒险,动辄就开战。 王寅对护商队这支武装没有什么兴趣,而且颇有点忌惮,自己是大帅的耳目,手里握着遍布天下的情报系统。 再配上个护商队. 要知道,护商队和河西护粮队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兵马,而且还挺能打的。 揽太多这种硬实力在自己身上,不是好事,王寅趁势说道:“大帅,我觉得此事,应该专门再委派一人,统领护商队。” 陈绍犹豫了一会,说道:“也好.” 一品广源堂内,军、商、特务,三个权力随便搭配两个,都会成为可怕的怪物。 三权分立,互相制约,挺好的。 这个人得是自己信得过的,而且不需要什么才能,只要忠心即可。 陈绍想了想,还是得从身边的亲兵找,实在不行就让赵河去。 因为护商队不需要多强的排兵布阵的能力,真到了那一步,就该出动真正的将士了。 “此事我会处理,你今后要硬气一些,只要我不点头,你对谁都不能让步。” 王寅正色道:“属下知道了。” 随着在这个位置上坐的越久,王寅也咂摸出一些味道来,这位置足够重要,也足够亲信,但是需要格外小心。 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和其他官员相交过深,好在他本来就是反贼出身,跟其他人都毫无关系。 方腊那边,节帅只收伏自己一人,来到距离江南万里之遥的西北,王寅可谓是毫无根基。 这让他特别适合来干这个一品堂的都统制。 今日陈绍的一番话,更加让他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王寅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在节帅将自己调离之前,都要谨慎行事,要狠一点、要毒一点,谁的面子也不能给。 即使萧氏再怎么暗示她是节帅的女人,受节帅宠爱,也不能破例。 别看节帅年纪不大,王寅却一直把他当成个神来看,这人本身就是有点喜欢拜个神的,要不然也不会跟着方腊混。 当初在方腊麾下,王寅都是那种身居高位、都敢冒着箭雨去杭州城下挖城墙的狠人,此时的起点,已经比方腊时候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王寅自然是倍加珍惜。 陈绍也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从底层起来的那些人,身上都有一股子狠劲。 他们是真敢玩命。 在他以前那个世界,这种狠人其实不多了,因为那时候大家过得如意或者不如意,总归还是很容易混口饭吃的,至少不怎么会挨饿。 但是在这个时代,挨饿是很普遍的事,全家饿死都不稀奇。 他们这些底层崛起的人物,原本的生活就已经是和死神对线了,一旦你给他们个机会,稍微有一点点逆天改命的机会,他们就会一往无前。 西北汉子如此渴望军功,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王寅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站起身就要告辞。 陈绍笑了笑,说道:“不急,太原城里送来猪羊,今日劳军,你吃了再走。” 王寅的身份,在各地的情报站,自然是不会缺吃的。 事实上,他想吃什么都有,但是陈绍这句话,还是让他心中一暖,赶紧笑着答应下来。 等王寅出去之后,陈绍推了推眉心。 果然检测自己的体系合不合格,还是要在自己离开之后,才能看得清楚。 魏礼和耿南仲,包括萧氏,陈绍都对他们个人没有任何不满。 他们的性格就是这样。 作为上位者,要用的是他们的手段和本事,就要考虑到他们的不足和野心。 魏礼浸淫都门官场多年,又被贬在地方十几年,熟悉从中枢到地方的权力运作,陈绍用他可以用最短的时间把西北定难军的行政框架构建出来。那就要接受他党争之毒入体的缺点,接受他时不时就想当西北蔡京的野望,并且经常敲打他几下。 耿南仲名声大,在士林号召力很强,人脉很广,可以吸引招纳中原人才,顺便帮自己增加一些中原士绅的认可度。但是他权欲心很重,才能一般。 萧氏就更不用说,她能让陈绍的钱袋子鼓起来,很有开拓精神,就是为人强势,喜欢冒险,不计后果,陈绍只能是限制其权力,别让她太颠。 就算是今天来的王寅,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他底层出身,太恨贪官了。监察百官时候用力过猛,经常把那些有能力但是略微有些人品瑕疵的官员给逮住毒打致死。 没有哪个人是完美的,用人之道,你要是追求手下个个都完全符合你的期望,除非你有个‘性格词条编辑器’系统。 陈绍要做的,就是要人尽其才的同时,时不时敲打调教一下手下的人。 让整个体系,尽可能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运作发展。 古往今来,即使是刘邦、李世民、朱元璋这种不世出的雄主,也只是维持着自己的集团往前走。 这就已经非常之了不起了! 你指望自己的创业团队毫无瑕疵,尽善尽美,那纯属是痴人说梦。 —— 汴梁城,都门之外。 马蹄声由北而来,渐渐响亮。 听声音应该是有数十骑一起前来,听得出骑士们并不急切,马蹄落地之声,显得不紧不慢。 此地乃是高俅训练京营新军的所在,这一年多来,高俅是尽职尽责。 他深感赵佶知遇之恩,在自己年迈之际,算是豁出命来了。 知道自己本事有限,高俅就虚心请了许多名声在外的宿将,其中不乏在西北打过仗的,请教治军练兵之法。 并且在请教了童贯好几次之后,破格提拔了一些西军中的年轻将领,到京营新军中任职。 比如西军猛将杨震长子杨沂中、泸川节度使刘仲武之子刘锜、泾原军中猛将王彦、熙和军小将王德 而赵佶这个人,虽然是没法洗的昏庸透顶,罪大恶极。但是他确实和其他亡国之君有点不一样,李纲那天提出的十策,他在殿上是拂袖而去。 可回到寝宫之后,他思考了几天几夜,又默默采纳了一些。 比如说厉行节俭,以纾民困;整军经武,汰弱练强 说到底,这人是很聪明的,他知道如今的局势有多危急。再不改变,可能真会亡国也说不定。 于是他偷偷停了几个正在修建的宫殿和道观,也不再大手大脚地赏赐身边的人,每日里挤出些钱财来,都送到高俅这边让他训练新军。 见到官家心情不好,愁容满面,他后宫那些妃子,问清缘由之后,也都慷慨解囊,凑足了三十多万贯,助他练兵。 这狗日的,人缘是真不赖。 在南薰门外,专门平了一个道观,作为军营来训练新军。 他自己,时不时也会来看看,甚至有几次,还特意诏李纲跟随。 李纲也没有被治罪。 这让他一度看到了一些希望,也不再提什么传位给太子的事,专心帮助高俅练兵,又举荐了几个好友。 包括被贬到巴州的宗泽、监察御史张所、被称为智囊的宇文虚中等人. 赵佶也是一一采纳,汴梁总算是恢复了一些都门气象。 随着这几十骑到来,军营门口守卫刚要阻拦,却发现来的是官家还有几个相公,忙不迭迎了上来,并叫人去禀报。 高俅此时已经几近油尽灯枯,他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吃苦太多,身子骨也不好。 听到官家来了,高俅强撑起精神,带着一群小将前来迎驾。 那几名貂帽小军官都生的十分英武,要么膀大腰圆,要么高大魁伟,马上军健也个个高大健壮。 人人都皮甲戴着头盔,擦得闪亮,盔上红缨也都崭新。这盔甲都是上好的青唐瘊子甲,整个大宋这样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一万领,每领都值数百贯。 高俅也是全不心疼,只要是有真本事,马上步下能打能射,一概赐下好盔好甲! 这些青唐瘊子甲虽然都擦得耀眼生光,但是甲叶上那一个个冷锻之后凸起的瘊子,仍然在提醒着人们,这是真正的军国之器,是用来上阵杀人的东西! “老臣拜见陛下!” 赵佶此时早已下马,和李纲等人一起,对着新军指指点点,十分高兴。 见到两鬓斑白、皮肤如枯树一般的高俅,以往来时没有好生观瞧,不曾想这老奴如今竟病的如此严重。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泛泪:“爱卿,怎就如此憔悴?” 高俅在心底叹了口气,暗道你给我一场富贵,让我高俅风光了这些年。 如今到了晚年,你让我裁撤禁军,我身位殿帅第一个配合,不顾自己的利益;你让我整饬新军,我也是拼了命给你训练新军。 官家啊,我高俅,对得起你了. 赵佶说完,只见高俅愣在那里,似乎在追忆什么的恍惚模样,君臣两个此时好像是心有灵犀。 眼神对上的瞬间,都释然一笑。 要说高俅干的还真不错,他最后这段时间,是把赵佶给他的每一文钱,都用来训练新军了。 这在大宋,尤其是徽宗一朝,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大宋不管是民间还是军队中,从来不乏有本事的,你真要是用了心,就一定会有回报。 先不说高俅身边,那些新提拔的小将个个不凡,就是这些兵卒,也都像模像样。(本章完) 第171章 速斩童贯 陈绍驻扎在河东首府太原不走,这件事已经不算小了。 但是和河北战事比起来,又显得不足为道,所以尽管他的这个行为,基本等于造反,但是却无人责怪。 局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很多事已经无法用以前的标准来处置了。他还宰了个汾州知州呢,如今更是按住众人嘴巴,谁也不让提。 朝廷派出近来颇受重视的宇文虚中,希望劝说陈绍东进,前去真定府阻敌。 一路上,宇文虚中都是愁眉不展。 他被称为智囊不假,但是他根本看不透陈绍。 以前一起讨灭方腊的时候,宇文虚中就看不懂他,只觉得这是个很务实、很实际的武将而已。 如今大宋的天已经变了,尽管很多人还看不出来,但是他宇文虚中,早早就窥见了未来的局势。 他觉得女真的西路军,如今已经毫无南下的机会,但是东路军根本拦不住。 一旦让女真鞑子,攻入中原腹地,汴梁四周无险可守 官家也没个精明强干、临危不乱的样子,保不齐会出大事! 别看他最近好像痛改前非了一般,但是宇文虚中在都门久了,早就把官家看透,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那时候,乱世就来了,比的不再是哪一年的进士,不再是谁的弟子,而是谁麾下拥有的强兵更多! 这大宋文贵武贱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不出意外的话,会有诸多武将趁机崛起。 而陈绍,他手里已经有一支西北强兵了啊…… 在大宋,唯一能制衡他的,应该是以前的西军,毕竟那群人就是为了防备西夏而生的。 陈绍说白了,就是西夏的代替者。 他的地盘,和西夏完全重合,他的手下,大多都是以前西夏的子民。 与其说是大宋灭了西夏,不如说是西夏国内的一次政权更迭。 但是在伐辽失败之后,西军如今根本没法和他对抗,甚至不少的西军将士,都偷偷跑了过去,成为陈绍的手下。 他如今又占据了云中府,地盘连起来之后,从地图上看,就像是一个张开了的巨口。 陕西和河东,都在他的獠牙之下、巨口之中。 这些年,大宋对陈绍,也没有什么恩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是个汉人,有忠君爱国的心思。 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会允许他损害自己集团的利益,来为大宋驱逐鞑虏,让出到手的地盘么? “宇文虚中?” 陈绍在军营之中,刚刚送走了前往应州的护商队。 就有亲卫凑过来,报说朝廷派宇文虚中,前来犒军。 每次犒军,都是有目的的,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陈绍也不用多费脑筋,随便一想,心中就算到了他们的小九九。 无非是让自己去云中府,或者更过份一点,让自己提兵去河北。 他挥了挥手,说道:“管他是谁来,就算是赵佶来了,咱们也在这地方钉住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太原,完颜宗翰打了一年,都啃不下的地盘。 自己好不容易来了,还能再走不成? 三天之后,宇文虚中一行人,就来到了太原城外。 他们没有进太原城,但也没直接来见陈绍,而是先去了王禀的营中。 九月中旬时候,朝廷的款项终于拨下来,王禀在河东整备新军,也已经初具规模。 他和宇文虚中不熟悉,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也都很钦佩对方。 稍微交谈几句,就直入主题了。 王禀得知他们的来意之后,默然无语,心道你们还是不太了解陈绍。 那人估计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见他的神情,宇文虚中也猜出个大概,笑道:“王太尉和陈节帅见过几次了?” “不瞒你说,我每隔三五天,就要过去一趟.“王禀苦笑道:“他的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有时候我甚至还要先找他借粮。” “他自己也没闲着,听说最近开始和太原附近的河东士绅频繁往来,吃喝饮宴,广交朋友了” 宇文虚中脸一黑,事情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陈绍占着河东不走,不是他对朝廷有什么怨念,而是野心勃勃 他所图看来不止是在太原有这么个立脚点,而是要在河东站稳脚跟啊! “那还得了!” 宇文虚中猛地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饶是他素有智囊之称,又沉稳干练,此时也慌了。 事情若果真朝着那不敢想象的方向发展,则西北之患,远远大于女真! 女真是实打实的外虏,是敌酋,他们南下入侵,不管是河北、还是陕西、河东、京东. 所有地方的汉人,都会有义军起来反抗,大家伙众志成城,驱除鞑虏。 而陈绍不一样,他这个云中府宣抚使、定难军节度使的名头很唬人,只要他不公开造反,朝廷拿他没办法。 他可以尽情地施展手段,蚕食大宋的领土。 而你要是逼的紧了,朝廷又没有兵马制约他,他反手来一个朝廷打压忠臣的帽子扣过来,民间对他的反抗烈度,会轻上很多。 这些事王禀当然也知道,但目前根本就没有办法,陈绍和他的西北军就是无解的难题。 说句违心之言,陈绍要是不来,此时他或许已经被女真人给收拾了。 在这一路上,宇文虚中已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方想了,但是现实却比他想的还要令人绝望。 坐在王禀帐中,他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是去见见陈绍,看有没有其他转机了。 宇文虚中抱拳道:“王太尉,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灵武军营中,见一见这位陈节帅!” “我陪你一起去吧.”王禀说道。 宇文虚中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太尉去了,反倒不便。” 王禀低着头,思量了一阵,又说道:“我派些侍卫” “更不用了。” 宇文虚中抱了抱拳,匆匆离开,带着自己的队伍,前往不远处的灵武大营。 得知是来找节帅的,守卫将他们带到了河边,陈绍此时正在指挥手下劈柴打水。 他要求灵武军有条件的时候,要沐浴洗衣,避免瘟疫疾病。 士卒们若是几个月都不换洗衣服,虱子在衣夹层滋生,就会生斑疹伤寒,又叫军营热。 当年曹操就吃过这个亏,史书记载‘营中弃甲骸迭’。 像什么绞肠痧、赤白痢,都是不注意卫生导致。 其实此时军中,已经有些应对之法,比如说苍术熏营,还有军令规定了绷带蒸煮过后,才能继续使用 但是很多时候,这些事还是会被忽视。毕竟此时的士卒,都是些底层百姓,动辄几千上万地聚在一起,很难注意卫生。 此时他正被一群武官围在中间,给他们讲病疫灾害。 宇文虚中他们来了之后,站在旁边听了一会。 他愈发地吃惊,这陈绍好像比自己想的还要务实. 这样的人,无疑是很难对付的。 这时候,有亲卫上前,跟陈绍报告了什么。 陈绍点了点头,吩咐大家散去,回去之后让各营烧水沐浴。 然后他拍了拍手,来到宇文虚中一行人面前,还没等宇文虚中说话,陈绍就笑道:“叔通兄,自从江南一别,好久不见!” 宇文虚中微微一怔,他想过陈绍对他的各种态度,轻慢、鄙夷、斥责、傲慢. 就是没想到陈绍这么客气,而且你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是装的来,好像他真的很敬重自己这个只见过一两次的人似的。 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攒下如此雄厚的基业,定然是个人精。 他肯定能猜出自己来的目的,但是却依然如此礼遇。宇文虚中都要疑心,他难道是真诚的? 宇文虚中赶紧还礼道:“拜见节帅。” “客气什么!”陈绍道:“当初打方腊,我早就看出来了,也就是你还像样。我这人只敬重有本事的,虽然咱们相处不多,我却十分心折。至于谭稹之流,蝇营狗苟,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 宇文虚中打了个哈哈,这话陈绍敢说,他不太敢接。 陈绍将他请到帐中,笑道:“都门一切可都还好?” 宇文虚中赶紧把官家重用李纲,提拔了一大批贤臣,殿帅高太尉用心练兵这些话全都说了一遍。 陈绍心底一个劲儿冷笑。 赵佶这王八蛋就是如此,时不时间歇性地像人,大部分时间像鬼。 你要问他是真改还是假改. 那只能说他:如改! 用不了多久,这孙子就会忍不住旧病复发。 对他抱有一点希望,就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只能说历史课白上了。 宇文虚中察言观色,见他似乎不以为然,心中暗暗抹了一把汗。 其实他自己也不信,但是没有办法,自己必须让陈绍信了。 “如今燕山府新败,降将郭药师猖獗,燕山府已经全部沦陷贼酋聚兵易水,随时准备南下。” 话说到一半,一直静静聆听的陈绍,突然拍桌子道:“所谓的赎买燕京,本就是自欺欺人,说到底所谓的燕山府就是一场镜水月。” “古北口不交,燕山府从来也不属于大宋,如今只是打破了虚妄,回归现实而已。” “我觉得此时最紧要的,就是先把童贯那广阳郡王的爵位给摘了,然后将他碎尸万段。此獠已经七十多了,再晚了我怕他寿终正寝。” 童贯伐辽失败,让宋人羸弱暴露,葬送西军;赎买燕京,更是耗干了民脂民膏,还他妈给了女真鞑子一百万石漕粮。这次从河东不战而逃,更是罪该万死! 宇文虚中咽了口唾沫,被称为智囊的他,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陈绍犹不解恨,骂道:“还有王安中,竟然把张觉杀了,这更是一步臭棋!王安中杀张觉,就是把燕地汉人,全都推到了女真鞑子一边。” “把这狗贼也抓回来宰了才是正理,我还听说,杀张觉的事,不是王安中自己的主意,是朝廷中有人指使他干的,这事得查!” 宇文虚中人都麻了,这件事确实是有人指使,而且大家都知道是谁,那就是当今官家。 虽然官家事后反悔,说是王安中曲解圣意,还把他贬到了地方当团练使。 但是谁相信呢。 宇文虚中心中一苦,自己还没开口,他已经开始暗讽皇帝了。 要是真说出让他去河北的话来,还知道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虎狼之词。 自己带着使命而来,总不能不提,犹豫片刻,宇文虚中说道:“朝廷在处理燕山府的事宜上,多有过错,官家也是深感内疚,几次三番痛哭流涕,为燕山府垂泪。” “我不信。” 陈绍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宇文虚中彻底没招了,他只能当做没听见,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若是节帅能提兵,前去真定,挡住郭药师的五万精锐,便是为我大宋,立下了不世之功!” “我走不开。” 陈绍的语气依然淡定,而且听着还很真诚恳切,只见他站起身来,手指在身后地图上,划了一道线说道:“叔通,我知道你是知兵的,你且看这里。” “我离西平府,已经有千里之遥!这里以前可是西夏啊,和大宋对峙了一百多年,我拿下此地也不过几年时间。若是我还要带兵远离,十万大军在外,后方万一不稳,我又该如何?” “我这些兵马,为了咱们大宋,奔袭千里,至今还没吃到朝廷的一粒米。我陈绍身为宋人,自然可以忠君爱国,但是我手下的人已经十分不满,此时我再带兵去往更远的真定府,这些骄兵悍将,与我相隔如此之远,我还能节制得了他们么?” 陈绍越说越激动,其实这话半真半假,虽然他自信对西北的控制力很强,但是自己真到了河北,万一出点事. 哪怕是有心人传出点假消息,说是自己死了,都将会让西北人心震动。 这个时代,辟谣可没那么简单。西北要是乱了起来,那就是四分五裂,各方势力失去了自己作为中间人,能打得个天昏地暗。 所以陈绍是肯定不会走的,他自己必然要留在太原。在这个相对安全,而且可以掌控各方的地方。 “五万银州羌兵!五万夏州蕃兵,要是闹将起来,其害未必比女真鞑子就弱了。”陈绍继续说道。 其实银州军团也好,夏州军团也好,汉人比例都占了半数甚至还多,但陈绍就是这么说,也没有人怀疑。 毕竟朝廷对西北的消息封锁还是很成功的。 面对陈绍的威胁,宇文虚中默然无语,他知道陈绍说的其实很对。 自己要是还劝,那就是摆明了没拿人家陈绍的命和他的基业当回事。 甚至他都要怀疑陈绍到底能不能管住自己手下,西北那地方,怎么可能轻易臣服在一个汉人脚下。 陈绍走到大帐中间,顾盼之间,神武鹰扬,手握十万大军的底气,是装不出来的。 “叔通啊,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还要请你回去汴梁,跟官家、还有朝中诸公捎些话,总共两件事。” “一是今年大收,尤其是两淮和江南,速速发粮来安抚西北军心,否则我不能控也” “二,速斩童贯,别让他老死了。还有王黼、梁师成、蔡攸这些贼厮鸟,全都是奸佞巨贪,宰一个都够几万人马数月的嚼头了。”(本章完) 第172章 反攻开始 河东秋风,已经有十分的冰凉,走在太原城外,河边的战士正在刷洗战马。 听着战马嘶鸣,健壮的骑兵大声说笑,宇文虚中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 不管是时局再怎么艰难,他都会努力地想办法来解决。 所以他被称为智囊。 但是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人力能够翻转。 灵武军如此雄壮,陈绍比自己想的还要务实,他根本不会离开这里。 云中府看着收回来了,其实根本没收回来;河东看着没丢,其实已经丢了。 王禀的环庆军还有新军,如何是这群人的对手,他们连横扫契丹的女真鞑子都能挡住。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陈绍不走,那河北之敌,就要靠大宋自己挡住了。 宇文虚中想起前几日,官家难得勤勉节俭起来,甚至几次三番掏钱训练新军。 可是没过几天,就又和梁师成一起,到神霄宫修炼去了。 京营新军、河北义军和燕山残兵,真能挡住女真鞑子? 恐怕连郭药师那五万常胜军精锐都不好打。 而且陈绍的要求过份么? 他的两个条件,一个是要军粮,本就是朝廷的责任,毕竟若是没有他们,河东沦为战场,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财计; 第二个杀童贯、杀蔡攸、杀梁师成、杀王黼都是可以迅速得到一大笔财物,而且能很快聚拢人心,收获百姓爱戴的行为。 这几个人,早就该杀! 宇文虚中在心底骂了一句之后,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似乎是骂出声来了。 他左右看了一圈,手下人眼神都有些躲闪。 想到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杀谁,宇文虚中也不在乎,道:“我们得快些回去。” “立马就走么?” “不急。”宇文虚中道:“我先和王太尉说几句话。” 别管王禀手里的兵马如何,如今他必须死死守住太原城,至少这个城池要握在朝廷手里,不能让陈绍轻松夺了去。 否则的话,河东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 河东数得着的豪绅几乎都在太原城中,占据太原之后,只要让他们去劝降,河东其他地方不会有多大的反抗。 宇文虚中和陈绍接触不多,但是从这几次中,他已经大概摸索到陈绍的脾气秉性。 他料定陈绍不会强行攻城,这是个很谨慎务实的人,若是公然攻打太原城。 那么陈绍就会成为比女真鞑子还招人恨的中原公敌。 所有的爱国义士,都会起来打你。 他目前根本没有和大宋决裂的理由,就如同他在西北,占据极大优势的条件下,还是选择逐步蚕食。 在河东,他完全可以和那时候一样,慢慢蚕食河东。 所以一切都还有机会,只要河北撑住,在女真兵退去之后,再威胁他撤兵,陈绍应该会就范。 宇文虚中沉着脸,来到王禀营中。 见他这副模样,王禀就知道自己没有预料错,他肯定是无功而返。 “叔通,莫要气馁,事情还没到不可回转的余地。”王禀说道:“等我整顿好环庆军,就去真定府,鞑子军趁势而来,一旦被拦住,只要死守些时日,他们会自己退去的。” “实在不行,死守汴梁,等到各地兵马勤王!” 王禀说完之后,自己也沉默了一小会,一旦都门被围,各地兵马前来勤王,那么朝廷的威望会大打折扣。 不过此时却也顾不上了,先解了此次的危机再说,西北养出的这只好大的老虎,也不是眼下能制住的。 天道果然是公平的,让当今官家享受了如此多年,都门汴梁透支国力而超历代之繁华,已经把大宋的国运全都消耗干净了。 将来的日子,只会越发的艰难。 王禀坐在帐中,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宇文虚中身边,握住他的手,“叔通,我虽粗人,也知道上下同欲者胜,奋楫笃行者赢。如今是国家危急存亡之秋,还请尔等忠义之士,在都门奉劝官家,千万要笼络人心,戒骄戒躁,带领我大宋,走出如今的困局。” “将军放心,我当尽力而为!”宇文虚中很少承诺什么,此时也忍不住点头附和,而且将称呼从太尉改成将军。 说到底,局势要逆转,还是需要把仗打好,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陈绍能在河东赖住,不就是他的人马,收复云中府并且站稳脚跟了么。 只要你们这些前线将士把仗打好,哪怕不赢,也要输的漂亮,让人们看到希望。 然后凭借大宋的底蕴,以及江南、两淮强大的造血能力,慢慢地恢复大宋朝廷的威望。 —— 十余名外面裹着破旧皮袍、内衬却是很柔软暖和的女真骑士,正策马小心的穿行在狭窄的山道中。 他们也算是享受过了,在大辽如此寥廓的疆域上,随便地抢掠! 不管是财货、女子,只要是大辽的土地,他们就可以把那种肆意妄为的快意,都是尽情地发泄。 如今更是把目光,盯上了更南边,也更繁华的大宋。 在应州府周围,到处都是定难军的哨骑,他们能摸到此处,已经十分不易。 主要是这里山路蜿蜒,植被茂密,很少能找到视野寥廓的地方。 从西京大同府出发,一直要顺着这么复杂的地形打到云内诸州,应州就是一个必须要控制的要点。 完颜宗翰已经下了死命令,让娄室务必拿下应州府。 拿下应州之后,可以作为大军南下的一个重要兵站,一则掩护控制大军通行道路,二则可以屯集转运物资。 以此作为深入河东的进攻出发基地,距离云内诸州也近了许多。有应州作为依托掩护,甚而可以支撑一支军马一直打到大宋控制的内长城一线。 自从完颜银术可与完颜希尹合兵,依然在应州城塞下折戟,甚至还被人追杀回撤。 这里就被女真人视为耻辱之地,必须要杀回来报仇,才能解恨。 在这十几个暗探身后不远处,就是完颜娄室的大军驻扎地。 作为前锋的银术可和娄室两部,一边等待宗翰从西京大同府出发的大军到来,一边不断遣出侦骑四下巡视扫荡。 这样既是为了搜集尽可能多的物资给养,也是希望能探查清楚,对面的兵马布防。 据说有源源不断的兵马,从朔州赶来此处,完颜宗翰试着派人去朔州进攻了一番,却无功而返。 留在朔州的人,战斗力依然强悍,所以女真内部,觉得所谓增兵是定难军故意营造的假象。 就是为了让女真大军不敢南下。 作为此次进攻应州府的宗统帅完颜娄室,也是笃信这一点,他觉得西边到处都在挨打。 以女真人的战斗力,只能是人数差距太多,才会被人按住打。 所以在东胜州和朔州,肯定有定难军的主力,而应州内则相对空虚。 所以自己只要多多派出哨骑、密探,更好的侦查、掌握周围军情,那么等宗翰大军一到,物资给养接济上来,就可以很顺利的展开大军,一下深入云内。 彻底将这块毗邻大宋的要紧所在掌握在手中。 下一步不管是不是攻宋,主动权就完全的掌握在手中了。 如今不是他们西路军不想南下侵宋,南下是皇帝完颜吴乞买亲自下令,东西两路齐头并进。 结果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已经杀到河北了,结果西路军非但没有南下半步,还丢失了大量的土地。 以女真人的军令之严格,这次再打不赢,肯定是要杀人了。 所以人人摩拳擦掌,生怕是那个作战不力被斩杀的倒霉蛋。 完颜娄室和银术可也很纳闷,按照他们对南人的理解,一向是畏缩退让,不思进取。 可是这群从西北来的,却是如此主动进取,不声不响的,以雷霆手段,迅速将云内掌握在手中! 再叫他们打通蔚州,那就连同燕地,连成一气。 女真版图,完全在他兵锋威胁之下。 而且女真如果要攻宋的话,那么在大宋北面,也让他们成功建立起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稍有挫败,他们就可以趁机封锁退路,有可能会让女真南下大军被包围分隔。 在完颜娄室的大帐内,此次做先锋的女真将领,全都围着篝火商议。 银术可一直很沉默,自从在应州败了,他就再次成为女真人嘲讽的对象。 本身就是小宗出身的完颜银术可,因为被宗翰格外的宠信,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心腹爱将之一。 但不管是上次被耶律延禧咬了一口,还是此次攻应州,都是女真西路军成军以来从来未曾有过的惨重损失。 哪怕他自己手下直领的心腹谋克,也未尝没有怨言,觉得是主将无能,害的他们跟着跌份。 银术可面上不表示什么,心中却一直很有压力。 他知道,自己必须再次证明自己,就从拿下应州开始。 要是应州一直拿不下来,让那个什么陈绍,不声不响的将云内经营成铁桶一块,女真还要攻宋,就更不知道在将来会付出多少条人命的代价! 就在此时,最开始从山谷中侦查的十几个女真人中的一个,浑身是血地奔入帐中。 他刚想说话,一张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全都站起身来,完颜娄室挥了挥手,叫人赶紧扶他去治疗。 不过看样子肯定是救不回来了,而且此事根本无须询问,定然是去探查时候,被人发现了。 “他们派出的暗探,比咱们还要多!” 完颜娄室来了之后,不停地派出一队队的侦骑,想要把握周边战场态势。 但是一个个都被消灭,这队十余人的侦骑,就是向南深入最远的一部,距离也不过才几里地。 此刻山道当中,究竟有多少定难军的暗哨! 帐中的人,全都气愤不已,但是毫无办法。 自从起兵伐辽,他们中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憋屈。 而银术可,脸色则更加难看,这一队十余骑女真探子,本身就是银术可直领谋克的一个蒲里衍。 本来出发的时候接近五十骑,还配有一百匹战马,二十骑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苍头弹压,二十名牧奴。 这是女真西路军,一个蒲里衍的标准配置,有些战绩好的,还要更加富裕。 但是随着一路深入云内,途中战马驮马走骡就折损三成,苍头弹压等辅兵还有牧奴折损近半。 上次硬攻应州城塞,马上要攻破甲字堡寨的时候,被孟暖出城而击,又死了十几个女真甲士。 今日这十几个人再折损,自己这个蒲里衍,还剩了二十多个,如今依然在应州府的山林中探路. 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了。 银术可冷哼一声,突然甩开帐帘,走了出去。 他看向南边,刚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些颓丧的神情,他自问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上次被无端连累,明明是整体西路军防备空虚,只因为那几个城池,恰好位于自己的防区,而耶律延禧正好选择了那里。 他就被一撸到底,最后靠着一些鞑靼人,在夹狐领击败耶律延禧最后的兵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就莫名其妙,碰到了无边无际的定难军。 这老天,莫非专门和俺银术可过不去? 希望自己的人,至少能回来一些,不至于让这个蒲里衍全灭。 他们女真人伐辽开始,还没有蒲里衍全灭的先例. 此时在应州的群山之中,南下哨探了三十余里路,兴致不高的领队蒲里衍叫停了手下。 他自己先下马,靠着块山石摸出水囊灌了一口烈酒,然后重重吐了一口粗气。 刚才在路边,他们瞧见了一队自己人的尸体,被击杀之后挂在了树上。 从白山黑水的老家杀出来,这一路上净是他们这样对待别人了,什么时候见到女真人被剥光了挂在树上,尸体上还惨不忍睹。 他们只能是收起同伴的尸体,草草掩埋之后,继续南下。 这时候,他手下那些矮壮的女真骑士也都纷纷下马,凑过来发牢骚。 “银术可无能,只知道使唤俺们,娄室那些谋克却在营里睡大觉!” “应州一仗,俺们拼得辛苦,从来未曾见过这么硬的一仗!身边全是死人,活下来全凭运气。这些辽狗在阵上如此凶猛……有这般强军,怎么以前在阵上不用,见了俺们就知道逃命!” “你傻啊,没听谋克说么?那些不是辽狗,是直娘贼的夏人!” “夏人?” 领队蒲里衍是参与过几次会议的,此时开口道:“不是夏人,是宋人!听说是宋人里一个叫陈绍的手下。” “那些宋人据说富得流油,每年都给辽人大笔绢帛财货子女求他们不要南下,怎么到这么苦的地方,还这么能拼命?” “二太子殿下,带着东路军,打的也是宋人,听说比打辽狗还容易,偏偏咱们一直输?” 这些女真人,私下里说起话来,也是一个比一个敢说,“银术可如今是怎么了?就是拿俺们这些人的性命去拼?” 女真人重视实力,银术可几次倒霉,此时已经没有曾经的威望。 领队蒲里衍道:“银术可以前是宗翰的爱将,他是小部出身,到这个地位不容易。为了讨宗翰的欢心,他能不拼命?偏偏立了功不怎么赏,犯了错真往死里罚,说到最后,就是俺们这些他直领的谋克倒霉罢了。” “不说别的,那完颜完颜阇母,被张觉打败,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银术可稍微输一场,那些老爷们恨不得砍了他的脑袋!” 一个中年鞑子,小声对领队说道:“这次宗翰来了,看能不能寻个路子,把咱们转给其他贵人直领也罢。俺瞧着希尹就不错,在他麾下,名声不大好听,可至少不必打这么多拼命的硬仗……” “要是能去拔离速手下就好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完颜拔离速的手下,过得那才叫舒坦。 领队蒲里衍歇息一阵,听麾下儿郎越说越是大胆,赶紧怒吼一声:“什么时候也跟亚海珍一样婆婆妈妈起来!你们这些人,才离开老林子几天,这点苦也吃不了了? 就知道去城里抱着辽狗的女人睡觉?你们也不想想,那还不都是俺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女真男儿,难道还想老死在床上不成?” 被这蒲里衍一喝,女真骑士们再不敢多说,无精打采的都起来收拾马匹,松肚带喂精料,准备趁着天色还亮,继续向南哨探一段。 那蒲里衍嘟嘟囔囔,似乎也再说什么拔离速,他正准备将酒囊放回马鞍袋中,动作突然停住,摸了一下脸颊,手上黏糊糊的。 他有些纳闷,抬头一看,一支羽箭就已经几乎垂直落下,带着劲风,直插入他的脑门正中,然后才听见弓弦响动之声! 那蒲里衍惨叫一声,伸手想去抓挠,手抬起才一半,就已经气绝,最后重重仆倒在地上! 密密麻麻的弓箭,从树上开始往下射,三轮齐射之后,这队蒲里衍几乎没人能站着。 剩下的四散而逃。 而在树上,几个横山羌兵,此时各自抓着一根枯藤,从上滑下。 弓已经扔了,而拔出了腰间的刀,开始狩猎!—— 完颜娄室的中军大帐,他扫视一圈,说道:“看来定难军北上了,他们应该是要进攻大同。”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洪厚。 完颜娄室刚开始派出的探子哨骑,还能深入应州百余里。 后来到了几十里地方,就不安全了,如今则更是进入应州,就有生命危险。 那只有一种解释,应州的兵马在朝北进发。 完颜娄室因此得出结论,他们没有死守在应州,等待着自己前去进攻。 而是主动出击了。 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人敢向女真人主动进攻了,所以当娄室在大帐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信。 娄室继续说道:“我们要尽快回报给宗翰,让他来拿主意,这个时候恐怕不能再继续南下。” “你要怯战么?” 有人大声吼叫,质疑娄室的决定。 他们是奉命进攻应州的,不南下实在是太丢人。 完颜娄室这时候,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这次南下,准备的时间其实并不充分。 很多人刚刚从倒塌领招讨司那边回来,筋疲力尽,没怎么休整。 而敌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席卷云中府,明显是有备而来。 进攻大同,看来也是他们计划的一步。 此时还要轻敌冒进,那就不是勇敢了,而是找死。 对他们来说,最大的问题,一直是摸不清敌人的实力。 以前根本没怎么听说这路人马,只知道他们好像是和完颜拔离速有些往来,彼此关系还不错。 听说每逢南人的节日,他们还要派人去给拔离速送礼,两边经常相聚。 然后突然之间,这群人就发动了十万精兵,占据了云内诸州。 就在帐内乱纷纷的时候,银术可站起身来,大声道:“都听娄室的,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包括完颜娄室在内,都诧异地看向银术可,这可是个从不服输的人。 他们早就谋划好了,这是一场围猎,我们要尽快走出包围。 —— 苍头河,河道当中,污血已经凝成黑红的冰碴。。。 一双已经颇为破旧的战靴踏上,就传来轻微的破碎声响。 “这鬼地方,秋日就结冰!” 这破旧战靴的主人正是韩世忠,他带着贺兰山军团,已经迫近了左云。 从这里打过去,道路一下平坦起来,几乎毫无遮掩,骑兵就可以冲至大同城下。 韩世忠把自己沾满血的兵刃,随手丢给亲兵,然后活动着筋骨,走到那个亡于他大枪之下的女真谋克尸身前。 弯腰随手拾起了滚落一旁的赤红狐尾貂帽,眼神不禁一亮。 别的不说,就这顶帽子,拿回去便能娶个小妾。 老韩的爱好很大众,以前是吃喝嫖赌,如今不嫖了,直接纳妾。 不过一直征战在外,虽然手里有钱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依然还是那两个小妾,并且还一直待在西平府。 他打量了两眼貂帽,突然转身,向在白道板俘虏的辽将问道:“这鸟鞑子什么身份?本事不见有几分,这貂帽倒是弄得俏。要是甚鸟无名小卒,本帅捎回这顶鸟帽子,岂不是吃人嘲笑?” 辽将说道:“回将主!这女真鞑子俺认识,他是宗翰所部银术可贵人麾下纳海谋克的蒲里衍叫出律,据说从起兵就跟着银术可贵人了,上京一战。俺在城墙上亲眼看着出律这厮杀入出城野战的远拦子大军当中,硬生生冲出条血路……绝不是无名小卒,绝不是无名小卒!” 抱头跪了一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们,闻言也有几个人抬头附和。 韩世忠点了点头,让亲兵把帽子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东边,说道:“是时候告知李孝忠和朱令灵了,咱们即将杀到大同城下,叫他们一起策应,可不能去了之后孤军奋战。” 此刻苍头河畔战事已经结束,满地都是污血尸身,女真鞑子的尸体大多给扒得光溜溜的,堆在了一处。 这些人也懒得焚烧,只是堆满了一些柴火,让辽军降兵前去焚烧。 他们跟着女真人,吃够了苦头,早就想造反了,可惜实力不够。 如今被俘,各个都欢天喜地,终于摆脱了女真恶鬼的折磨。 在女真人眼里,他们都是些低贱的狗奴,随意的呼唤指使就算了,关键动辄大骂,随意虐杀,稍有不顺心,就要往死里抽打。 以前大家都麻木了,因为女真鞑子凶暴,满天下也没有人能击败他们。 如今终于来了能打败他们的,这些人也看到了打回家乡的希望,虽然家人多半是已经被祸害完了。 韩世忠让手下清点战利品,这些女真骑兵带来的战马驮马加起来有两百多匹,这个谋克是从头打到尾,个个都富的流油,随便剥洗一下,都能寻到不少金珠宝贝。 他们身上的甲胄,更是值钱,都是契丹的上好货色! 至于马匹,也都是高骏辽东大马。 历史上东北所产马种是如何进化来的已经无法考究,但从东汉末开始到辽金时代是一个良马产出的高峰,在东北次第崛起的民族无不以骑闻名,尤其是重骑。 乌桓骑为曹操王牌;鲜卑骑是南北朝著名重骑;辽国、金国多用辽东马种。 辽东大马,有超过蒙古马的肩高,爆发力强,可以选为甲骑的良马。 历史上,从蒙古崛起以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成了蒙古马的天下,辽东大马很少见了。 不过在此时,辽东大马还是比西北马好很多,当初西夏和辽军打骑兵野战,也是输多胜少。 韩世忠让手下带着辽军俘虏开始清理战场,他本人则继续上马,往东边奔去。 一路上,他们也有了不少辅军和仆从军,虽然贺兰山军团对这些辽人降兵也不怎么样,但是与女真比则个个都跟菩萨一样。 这些辅军也乐意跟着他们,至少跟着他们,真有东西吃。 随着三路大军,慢慢地靠近,一面针对云内大同的网,已经即将落下。 —— 太原城外三交口小镇,河东大士绅魏云宴请陈绍。 很多人都到场,气氛十分热烈。 有的人喜欢门庭若市的红火劲,但陈绍其实不然,他对于闹哄哄的人堆场合并不感兴趣。 每逢这个时候,嘴里说着各种场面话,身不由己地应酬,就算是身份高了之后,听着众人的阿谀奉承,他也很难提起兴致来。 天气一冷,他甚至有些想家,此时若是抱着春桃,让师师唱曲儿跳舞,不知道多快活。 可是有时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无论是你想见的、不想见的人,身在这个位置总是要维持各种人脉。 河东这些人,把陈绍看的就跟香饽饽一样,因为他竟然拿下了云内诸州。 原本位于边境的河东,一下子就解脱了,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鞑子或者那个鞑子南下了。 有什么事,让云中府的人顶着,有什么苦,让云中府的人先吃。 这些人也是真不含糊,见陈绍几次和他们来往,没有看低了他们,也没有以武力相逼迫。 河东的这些豪绅、绝对的地头蛇,反而大方起来。 筹集了不少的钱粮犒军,数目远高于太原城中张孝纯给的。 陈绍也暗戳戳答应了几个求官的,把他们的子弟,安排进靠近河东的几个县里为官。 从酒席上出来,陈绍先是松缓了一下笑僵的脸,然后解开裤子方便,顺口骂道:“真他娘的没劲。” 大虎在一旁问道:“东家,那还回去么,要不要打发了他们?” “不用,该装还得装.” 两人再次回去,从帘外就能听到里面的嘈杂声一直“嗡嗡…”的,让陈绍觉得这酒宴就跟菜市场一样吵闹,颇让他有些烦躁。 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当是工作的一部分好了。 他抖了抖衣袖,戴上帽子便向里走。 大厅里的歌舞还在继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乐工歌姬们换着样表演乐不知疲。 大宋确实是无论从什么方面,都把最菁华的东西,留在了京畿。 汴梁和洛阳的士绅豪族,即使是要讨好陈绍,也不会如此露骨和世俗。 那些身作低胸薄裙的女子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意,但谁也不知道她们心里究竟喜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卖弄身姿,还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见到他回来,众人又都纷纷恭维起来,陈绍反倒觉得有些寂寞起来,心里一直叹气。 此间众人,各人挂着各人的面具,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仿佛都像程序一样早就定好了。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戴着一副面具。 收完这次河东人心,自己或许就不用如此了。 —— 大同府,完颜娄室去而复返。 宗翰非但没有怪罪他,还重重赏赐了娄室,正因为他及时回撤,才避免了这支先锋被包围。 事实上,他再晚走一两天,就被银州兵和夏州兵合围了。 如今局势一下子明朗起来,原来不是他们南不南下,而是人家要北上来进攻大同了。 女真鞑子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肚子火,要和这群不自量力的西北宋人开战。 现下大同城塞女真三部合军,完颜希尹、完颜娄室与银术可,都是宗翰手下的大将。 宗翰麾下的西路军,在讨伐耶律延禧时候,曾经短暂地聚齐过。 这算是第二次 虽然知道了他们要打大同,但是宗翰还是派出了刘彦宗的一些人马,去北边安抚震慑。 免得辽人得知有人来进攻,纷纷都不老实起来。 前些时日这里还风平浪静,每日就是派出哨探,一则打探远方是否有敌踪,二则就是搜集粮秣。 除了粮秣搜集得寥寥无多有点让宗翰心烦之外,其他一切都安静得近乎无聊。 此时虽然知道被围,但是城中的女真人,其实都不怎么害怕。 宗翰大军合兵之后,光女真战士就有三万,各色苍头弹压、部族辅军,加起来甚至可以号称十万大军。 听说对面也有差不多的兵力,但是三万女真兵聚在一起,岂是他们能比的。 女真人十分自信,只需要等在城中,稍稍休整一阵,等到那些不自量力的宋人靠近城池,就可以一鼓作气冲出去把他们杀光。 他们自己来,倒省的大家到处搜捕了。 届时就可以一鼓作气,直接南下,拿下应州府、从河东进入中原腹地。 那时候宗翰这一支政治势力,就在女真政治版图中彻底占据上风。 听说东路军宗望那支力量,已经拿下了硕大的燕山府,那地盘实在是大,宗望吸取了张觉的教训,正在收编当地武装,加强统治。 其实在跟着老皇帝灭辽时候,辽国菁华基本上落入宗望那一派势力的手中。 包括现在女真皇帝吴乞买也其实是偏向宗望那支血统更近的势力。 宗翰这一股力量只能僻居辽人西疆,和草原上一帮穷鬼打交道,如今莫名其妙还惹上了一群西北宋人。 可是当宗翰率领大军南下,成功打入大宋境内,那么南朝的江山,少不得大部分就得握于宗翰的手中! 因为宗望是从燕京南下的,到了汴梁,他们肯定就无法继续进攻了。 如此一来,宗望能抢掠的土地,只有河北与燕山府。 而宗翰的行军路线上,有无数大宋的名城,占领的土地和人口,比宗望多不少。 那时掌握辽人故地的东路军一系,掌握南朝菁华的西路军一系,才称得上互相能分庭抗礼。 不像如今,东路军明显是人上人,西路军更像是他们的穷亲戚。 那他们这些跟着宗翰吃尽辛苦,灭辽过程当中走得最远,打得最苦的女真新贵,地位也就真正稳固了。而且这富贵,还可以久远传给子孙! 让他们世代都能享受这片土地的肥沃,享受其他种族的侍奉。 这一战,对于西路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打赢了这一仗,接下来的事,才能顺利! 娄室和银术可还有完颜希尹,此时聚在一起,等待宗翰的到来。 完颜希尹照例,都是要调笑银术可几句,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他还没开口,只是笑着看过来,银术可就给了他一记老拳。 “谷神,你别放肆,好生等待宗翰的安排!” 银术可说话时候,嗓子都有些嘶哑了,足见他心中的紧张。 这辈子银术可从来没怕过什么,出身于女真小族的他十一岁就入山猎熊,与其他部族血战,起兵以来,带甲百万的辽人大军,他也从来未曾畏惧过。每当大阵,反而加倍兴奋勇决。硬生生从一个小部族的军将杀到宗翰的心腹重将的位置。 此时他却有些畏惧,他怕输了这一仗,银术可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只要这一战败了,前面所有的胜利,都将化为乌有。 —— 陈绍要求朝廷斩杀几个贼臣奸佞的消息,在汴梁传开。 这种事,宇文虚中根本瞒不住。 童贯听后差点气死,在他看来,陈绍是他一手提拔的,说是有知遇之恩,也不为过。 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要落井下石。 在他看来,陈绍是完全的恩将仇报,而在陈绍那里,他是坦坦荡荡。 我之所以提出斩杀你,是因为你童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就你干的这些事,尤其是从伐辽开始,哪一庄,哪一件,不是该杀该死的! 但是朝廷没有处置童贯,赵佶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万一打赢了呢。 打赢了自己的功绩,又上一层楼。 此时若是杀了童贯,甚至是处分了他,那不都是否定了收回幽州的功绩了么! 朕坟都上了,跟列祖列宗吹完了,叫朕打自己的脸,那怎么能行。 赵佶灵机一动,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想要杀了他,来堵住陈绍的嘴。 此人正是他亲自赐名的赵良嗣.(本章完) 第173章 宋不亡,天理难容 第173章 宋不亡,天理难容 郴州。 夜色凉如水,江风雾也浓。 赵良嗣站在江边,抬眼看着满天繁星,默然无语。 他的妻子从树下过来,给他披上了一层衣裳。 赵良嗣笑道:“委屈你了。” 前些日子,张觉来投降,赵良嗣和谭稹反对接受张觉。 他们认为此举会激怒女真,给金国南下的借口。 谭稹派他到汴梁劝说皇帝,赵良嗣苦劝之下,赵佶不听。 后来张觉打败了女真,赵佶想起他来,将他诏到跟前,羞辱讥讽了一番之后,下令削去官职,罢除武阶,流放郴州。 一路上披枷带锁,还是谭稹给他偷偷说了情,许他不戴重枷、允许携带少量行李。 终于到了郴州,赵良嗣被安排在江边服劳役。 早一步来的妻子、女儿和幼子,在这里等候。 李氏笑道:“要不是郎君早早离开大辽,我们母子、母女,下场恐怕更加凄惨。” 他们两夫妻十分恩爱,李氏心疼地握着丈夫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冷。 这些日子,在江里挖泥沙,让他清瘦了不少,过不了几天,恐怕就要染上风寒了。 赵良嗣叹了口气,回想自己的半生,默然无语。 他本是大辽汉人公侯,世代公卿,自己也在辽国做到了光禄卿。 只因为看到大辽文恬武嬉,君主昏庸,任用奸佞,而且想到自己是汉家血脉,便精心谋划弃辽归宋。 然后又一力促成了海上之盟。 没想到,如今在大宋,落到这个下场。 自己真是瞎了眼,只看到那宋主的好皮囊,看到童贯宣抚西北的威风。 却没有看到大宋这一殿君臣,是何等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今燕山府丢了,反倒是自己最讨厌的陈绍,一鸣惊人,麾下还有十几万骄兵悍将。 灭夏不说,又出兵占据了云中府,想到当初两人一起前往汴梁,那时候他就瞧着陈绍不太对劲。 自己跟童贯说过,也跟谭稹说过,甚至和官家也说过。 要他们小心陈绍,最好是将他拿下。 没有一个人相信。 想到这里,赵良嗣突然长舒一口气,决定不再为乱糟糟的大宋政局操心。 自己来到这里也好,他料定完颜宗望很快就能打到汴梁,到时候让这群蠢货后悔去吧! 不远处的草庐之中,因为娘亲离开太久,而被冻醒的小儿子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出来。 瞧见爹娘在江边,便举着双手跑了过来。赵良嗣呵呵一笑,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赵良嗣分开破旧的衣,将他裹在胸前,虽然是个文官出身,但是赵良嗣一直是骑得劣马,拉的硬弓,也屡经战阵。 李氏看着父子两个,满眼幸福,笑道:“这儿风凉,快些回去吧。” “好!” 一家三口刚要回到破旧的草庐,突然远处奔来一些骑士,全都举着火把。 他们靠近之后,将三人围了起来,为首的一员武将,用刀指着他们问道:“是这个么?” 赵良嗣往他身后一看,是此间看管的押司,此时只是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却一个劲地点头。 那武将大声喝道:“马植!你妖言惑众,破坏宋辽百年之好,导致金人入侵,祸及中国。我,乃是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今奉皇命将你斩首示众,剥夺官家所赐姓名!” 说完挥舞大刀斩下。 恢复本名的马植低头躲过。 李升之骂道:“你要抗旨?” 马植将幼儿递给妻子,说道:“别让孩子看见。” 李氏泪如雨下,将孩子的眼睛捂上,却不肯转过头去。 马植大声问道:“我妻子无辜!” “犯官家眷,何谈无辜,上有旨意,将你一家流放万安军!” 马植双眼一黑,牙齿咬的死死的,胸中有一股憋闷之气,似要裂开,真真是悔恨万分。 万安军,在后世的海南,为宋代‘远恶州’之一,属长流刑施行区域,被流放到那里,九死一生。 而且自己的妻子、女儿,都很容易被侵犯,幼子如此年幼,恐怕也难保住性命。 “若敢反抗,将你全家剁成肉酱!” 马植绝望地闭上了眼,大声道:“活下去!” 李氏痛哭着摇头。 砰的一声,大刀斩断了他的头颅,有骑兵下马,将他的脑袋包裹起来,要带到汴梁复命。 (宋史:御史胡舜陟论其结成边患,败契丹百年之好,使金寇侵陵,祸及中国,乞戮之于市。时已窜郴州,诏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即所至枭其首,徙妻子于万安军。) ==== 陈绍看着眼前的盒子,眉心微微皱起,不懂这是何意。 朝中派来的内侍省宦官,带着些得意和谄媚说道:“陈节帅不是说朝廷有奸臣么,官家仔细查了一番,果然是有奸臣!” “这奸臣呐,就是辽奸马植,如今官家已经将他斩杀,节帅应该满意了吧。” 陈绍闭上了眼睛。 马植 和自己一路到了汴梁,后来又渡海去签海上之盟,一个辽人,一门心思帮大宋拿回幽云十六州。 后来的事,是他的责任么? 那是你童贯打不好。 说实话,你要是堂堂正正地战胜耶律大石和萧干,收回幽云十六州,女真会不会南下真的很难说。 如此一个人,竟然被赵佶杀了。 赵佶此人真是凉薄到了骨子里。 陈绍打开了盛放马植脑袋的盒子,还很贴心地放了冰块。 依稀可以看到,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内侍省的宦官,还以为他不信,赶紧上前介绍道:“节帅放心,这货真价实就是那辽奸马植,你看这里.” 砰的一拳,陈绍抬手打在他的眼上,这宦官顿时倒地哀嚎不已。 “此人虽与我不合,但是他自幼从北境辽土长大,依然记得自己的汉家血脉,并且毅然回到中原。他心之所向,不是大宋皇帝,而是华夏将他葬于河东吧。” “让护商队的人,将他妻子接到西平府,好生安置吧。” 陈绍心中,有一丝丝的悲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不太好受。 按理说,这人和自己不对付,但他确实是个好人。 事成之后,他也几次辞官,想要归隐田园,是赵佶不愿意。 没想到后来又是流放,又是斩首 局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导致幽燕崩盘的童贯没事, 燕山府沦丧,谭稹没事; 造成江南民乱的朱勔没事; 导致河北溃烂的蔡攸没事. 马植被斩了。 这大宋不亡,真是天理不容。 —— 十一月。 云内诸州的天气,已经十分严寒。 韩世忠的兵马,也靠近了大同府。 李孝忠依水结营,朱令灵占据了龙首山。 三方互为犄角,修筑工事,准备进攻。 而宗翰也是不停派出人袭扰,双方小规模战斗一直不断,互有胜负。 等于是僵持在了大同府。 完颜宗翰一直在收拢西路军的兵马,准备和他们决战,两边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有所放松。 陈绍开始发动护商队可怕的能力,将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 李孝忠把云内诸州的地形图弄到手,实在是太重要了,导致他们可以在安营扎寨的时候,有很大的优势。 而太原附近的陈绍,也把灵武军分驻河东几处要地,设下太原大营与五台山大营。 其中五台山大营,已经直指蔚州府了。虽然靠近雁门关,但是他们没有染指雁门关,陈绍根本没想过让灵武军北上支援。 若是北边战事不利,那也是朔州的曲端前去驰援,灵武军有自己的使命。 陈绍在河东站稳脚跟之后,一直在着手针对蔚州的布置。 这次随着他出来的,灵武军的将士,也都渴望建功立业。 只要前面应州府的战事打的好,一旦拿下大同府,击溃了完颜宗翰的主力。 那么女真西路军,鲸吞掉的大辽疆域,都可以尽情地去吞并! 太原城中,随着灵武军在城外驻扎,这里反而比以前更加繁华起来。 因为安全得到了保障,而且还有从西域来的护商队,源源不断地带来各种紧俏稀罕商品。 各地商贾汇聚于此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吆喝声混成一片,倒让原本平静的市集活力非常。 陈绍已经不是一次入城了,这次带的亲卫也很多,全都穿着便装在暗中保护。 王禀和张孝纯,也派了很多人,在暗中保护他。 他们如今就怕陈绍有个什么意外,灵武军以此为理由趁势攻城,随着那些护商队进入太原,这座城池对陈绍来说,已经不难打了。 女真鞑子围攻一年拿不下,那是因为他们见人就杀,太原城里众志成城,为了活命而顽抗。 但是陈绍不一样,他早就和河东士绅们交上了朋友,城里有多少人是他的内应,谁也说不清。 张孝纯是汴梁派来的文官、王禀是西军出身的武将,他们手里的主力是西军中的环庆军。 对于河东人、尤其是太原人来说,谁是主人谁是客,还真不好说。 陈绍一行人,跟着商队在城里闲逛,车队出了东市,向南往定北坊行进了一段路,市集的吵杂声就渐行渐远。 待进入北街之后,便愈发安静了。这条街两旁全是高门大户,不是在京里有官职的大户人家,就是富商巨贾,人家的奴仆们都调教得很有规矩,平日说话儿都是捏着嗓子说,没人粗俗地大声嚷嚷,环境自然就清幽。 在优雅的桂细细飘散中,只见那朱门两边衣着光鲜的豪奴也是人模人样很是精神。 随着商队,陈绍进入一个院墙很高的宅邸,进去之后两边站满了护粮队的人。 别看他们是商队,其实完全是按军队的标准来的,甚至在上次萧氏请求之后,陈绍给他们配备了这个时代的大杀器-——弩。 这群人也就是在中原收敛了点,前段时间,萧氏的商业版图往西扩张的时候,他们在西域杀疯了。 进到内宅之后,那些护粮队的人就不见了,内宅十分清幽。 陈绍迈进月亮门,只见一个美貌女子从北边的洞门走了出来,她的身姿曼妙,头发向上盘起,露出洁白的脖子分外好看。 深秋时节,她穿着十分轻薄,一袭月白色的窄袖上衣,外罩一层薄纱。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下腰上,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雪团,曲线优美地起伏。 几个丫鬟惊异地看着,往日里气势凌人的夫人,如今笑盈盈的十分妩媚。 她弯着腰迎接陈绍,腰间紫带系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那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坐紧的裙子呈露出臀部弧圆动人地曲线。 “老爷来啦。”萧氏低着头,声音轻轻柔柔,说不出的动人。 陈绍知道她亲自来的目的,八成想要回运粮队调动使用的权力,这件事自己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早就定计得先敲打一下。 他点了点头,说道:“进来吧。” 萧氏有些不安,买着小碎步,来到房中。 见陈绍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她小心翼翼,屈膝而下行了个规矩得体的礼。 “老爷。” 她的声线清朗柔和,像清泉缓缓流过心尖。 陈绍笑着招手道:“穿这么少,不必出去迎接,都是自家人。” 萧氏赶紧点了点头,趁机凑了上来。 “弄点吃的来,陪我一起吃吧。” 萧氏扭头对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出去把准备好的酒菜端来。 陈绍漫不经心地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耳垂上的流苏耳坠,问道:“听说你在西域,杀了喀拉汗的一个王子?” 萧氏听他的质问有些突然,虽然他脸上没有怒色,但自己还是有些无措。 没办法,这狗男人握着所有的权力,自己必须讨好他来获得一部分权力的使用权。 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拒绝不了。 眼珠一转,萧氏懒得去想,直接屈膝跪在身边,道:“奴婢有罪,请老爷责罚。” 陈绍见她使出这么无赖的一招,有些好笑,干脆就不说话。 我让你装! 等酒菜端上来,几个丫鬟看着自家夫人跪在那里,额头触地,就跟平日里常练习的瑜伽一样。 她们都不敢说话,只是恭敬地伺候在桌旁,殷勤地为陈绍布膳。 陈绍是经常和士卒们同吃,但那是为了收买人心,他本人没有任何受虐倾向。 喜欢美食,尤其喜欢精细的美食! 所以他吃的很高兴,至于那个跪地作秀的,让她表演就是。 陈绍时不时还在翘起的地方抚摸一把。 萧氏咬着嘴唇,猛翻白眼,但是对方不接招,她也不好灰溜溜起来。 被架在这里,进退两难 陈绍吃饱喝足之后,没好气地从后面推了一把,萧氏这才趁机抬起头来,一脸委屈的表情。 陈绍毫不客气地说道:“收回你对护商队的指挥权,是我对你的一层保护,你不要不识好歹,不过是多了一道手续而已。” “你要是真有急事,那赵河肯定不会犹豫。” “老爷还是不信任人家么?”萧氏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但是陈绍把话挑明了,她也没有了撒娇弄痴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问道。 陈绍摇头道:“这不是针对你的,也不是针对其他任何人,而是要传下去的制度,你懂了么?” 萧氏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绍有点怕影响了她的积极性,笑着把她揽在怀里,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五百人的权限,你自己可以决断指挥。” 萧氏凤目一亮,五百就五百!五百在西域也能打! —— 韩世忠手下的人马,越打越多,抵达云内之后,又从李孝忠所部选调了一部分。 这一部分多是这一两年来在夏州聚集的大辽溃兵,各族战士都有,连大辽最精锐的远拦子出身的都有。 这些人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先学会骑马了,尤其是近年来辽地烽火不绝,几乎人人都上过阵见过血,更与女真负有血海深仇——宋人最后虽然趁火打劫,攻陷燕京,可没有如女真一般一路屠城过来! 这些年陈绍辛辛苦苦,各处布局,凑拢起来的兵马,都带着一股子复仇的狠劲,一路行来,气象和当初在女真铁蹄下溃败时候迥然不同。 两千数百的各族骑军,与云内兵又编成两个云中营。 这两千余骑,配备了近两千俘获的辽东战马,还有两千多蒙古马为备马与驮马。 韩世忠又竭力为这支先锋军马凑出了大约千人的辅兵,多是云内本地精壮充当,配杂马骡驴近两千,驮运着随军粮秣物资。 如此豪华阵容,在以前的大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韩世忠是西军出身,如何不知! 曾经西军有多缺马,他一清二楚,就是在大宋河湟开边之后,战马不像过去数十年那般匮乏,但也绝对无法给两千人,配这么多马! 要知道当年西军好容易凑出来的白梃兵重骑,差不多有五千人的规模,是西军最宝贝的力量,他们拥有的合格战马也不过才六成左右。 至于韩世忠的本部部曲,那些贺兰山汉人军团,更是马矫健如龙如鹰。 浑身上下的装备,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平日里不穿重甲,打起仗来再披挂。 这些人行军时候,基本上是归拢到轻骑范畴。 可在攻坚战时候,又都是一身皮甲衬里,外面再套一层锁甲。有些军士还额外多带一套带护心的鳞甲,丢给辅兵驼带。 这种披甲程度,完全可以称之为重骑。 在轻骑和重骑间来回变幻,战斗力越发的强大,那种自信到骨子里的军心士气威严,更是凌然不可侵犯。 就是他们的战马坐骑,也有专门的辅军照料,每一匹的主力战马,都有自己的装备。 厚厚的白迭布为马套,几层白迭捶打成一层,外面再是防水的油布。既能御寒防潮又有一定防护能力。 每名贺兰山军团的战士,不论出身何处,兵刃都是各种齐备。 几乎人手一条精工打造的马槊,有些立过功劳的狗大户,甚至连马槊都他妈还有备用的。 至于马剑、长刀、铁骨朵等近战兵刃,丫丫叉叉的每人至少带了三四柄,都由辅军和驮马带着。 强弓硬弩更是不必说了,羽箭驽矢都是兴庆府的武库中精选出来的上等货色,西夏的匠作工艺十分纯熟,不输给辽宋。 原本随军所运其他物资从简,只有粮秣充足。 但是自从陈绍在河东站稳脚跟之后,这吃的档次也迅速地提高,没办法要让马儿跑,就得先让马儿吃饱。 他们的军粮都是精制的混合和肉干的炒麦,熬出的上好肉酱。一罐子一罐子的盐蛋,一葫芦一葫芦的烈酒好醋。 连马料都全是好盐豆与块! 这是走的妥妥的精兵路线,就为了和鞑子野战,天生为了硬仗而生。 要是一般的小战斗,出动这支兵马,哪怕是打赢了,都有可能会亏 如此装备程度,足见韩世忠在定难军中的地位,灵武军也只能瞠乎其后。 没办法,这是陈大帅的御用打手,创业初期的很多硬仗,都是他一手打出来的。 如今在大同府外,和女真人野战的,大多也是韩世忠的手下。 随着大同府被陈绍围住,他也不断派人,去大宋讨要物资。 并且指名道姓,要求赵佶诛杀奸佞,抄家以赴国难。 大宋国力在这个时代傲视群伦,只是这国力,完全未曾发挥出来! 无与伦比的生产力,全都沦为上层敛财,过奢靡生活的工具。 随着陈绍在河东的渗透,以及灵武军到达五台山地区,大宋又一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自欺欺人。 我不去看,就不知道你在河东渗透,随便你吧 要是能打败女真西路军,大宋也不亏,面对陈绍也好,面对完颜宗翰也罢,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 这一日赖在太原城中已经五天的陈绍,正在房中,与萧氏对坐而食。 过了今天,她就要离开了。 萧氏很贴心地问道:“老爷,要不要留下几个西域的狐媚子伺候。” 陈绍摇了摇头,“我要把心思用在打仗上。” 萧氏笑了,嘴角牵起一抹浅涡儿,笑容虽带着几分戏谑,却仍是充满妩媚:“祝我家老爷旗开得胜,高歌猛进。” 陈绍看着外面的,风中夹杂着一些雪,马上又要到腊月了。 当年在东京,话犹在耳。 今年,又没法和师师一起守岁.—— 韩世忠再次获胜,缴获了不少物资,带队回营。 数千骑兵一起行动起来,拉出来的阵仗比同等数目的步军大上好几倍。 行军途中,卷起一路雪尘,盔铠反射雪光,更是耀眼夺目。 云内之地,还残留的坞堡中,那些豪强在墙缝里,看见这等军容,都只觉得双股战栗。 以前是女真,如今又来了一支定难军,两边在他们的土地上厮杀,而他们只能充当看客。 甚至还会成为猎物和补充辎重的血包。 好在不管是抢掠了整个契丹的女真人,还是为这一战潜心准备了好多年的定难军,都不是很缺粮草补给。 这才没有对云内的豪强赶尽杀绝,而是尽力拉拢他们。 对于云内之地的人们而言,在大辽的统治崩溃之后,原有的体系完全崩塌。 大家伙各自占领一些地盘,互相攻杀抢掠,就算坐拥一定实力的人物,在这乱世之地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女真人太过残暴,即使是暂时投降,对于这些地方实力派而言,也并不甘心归附。 生怕哪天就被女真人给宰了。 对于云内之地豪强而言,他们并不在乎投降于谁,对大辽也没有多少的忠心,大家求的是一个稳定。 关键是要投降给足够强的一方,这离乱的日子,过一次就足够了! 可不想降了又降,所以还是有很多豪强,正在观望。 慢慢的,大家发现,原来这个定难军,还是大宋的武装。 大宋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和大辽并称于世百余年,怎么也比其他小势力可靠许多。 而且女真鞑子凶蛮,一路过来屠城无数,造成了北地庞大的难民潮。 大宋又富庶得很,不管从哪个角度比,都强过女真那些深山老林出来的鞑子许多。 所以人心渐渐偏向定难军,此时韩世忠不断地耀武扬威,就是要让这些云内豪强看看,自己的实力,足够庇护他们。 正在行军的韩世忠,突然瞧见远处来了一个哨骑,靠近之后递给他的亲兵一个竹筒。 亲兵取出竹筒内的书信,送到韩世忠身边。 他匆匆读了一遍,发现是陈绍送来的军报。 韩世忠纵马出列,在马背上放缓了速度,一群亲卫也赶紧凑上来。 李孝忠和朱令灵,在讨论之后,一致发现女真的西路军,非常急于南下。 如此一来,他们反倒不急着围攻大同了,与其让女真大军在大同府,倚仗城墙而战。 不如放出来打! 他们把这个想法,告诉陈绍之后,陈绍派人送信,想听韩世忠的意见。 老韩在路边驻马,看着手下人行军,这一路北上,出乎意料的起到了震慑云内之地的作用。 骑军大队行军,其实并不比步军大队快捷多少。马骡比起人更容易累,更容易病。伺候这些牲口可是一门技术活儿,很难长久保持良好状态。 云中营当中那些云内子弟,就起着向导作用,一路还要安排在沿途他们可以控制的坞堡当中休整补充。 在云内,即使你没有投靠哪边,定难军和女真鞑子这两方,要来你的坞壁修整,他们也不敢拒绝。 只不过,以前时候,这些坞堡中的豪强还没有死心归附,这沿途补充休整是件多少有些麻烦的事情。 随着几次战斗的胜利,他这支强军要北上攻占大同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云内之地地方豪强中流传开。 从那之后,定难军一路补充休整,都会被相当热情地接应招待。 不仅会尽力拿出自己存的那点精粮好秣,来补充军马,地方豪强们都拼命想求见韩世忠,想多塞几个精锐子弟到云中营去。 经过了大辽覆灭的洗礼,他们也看清楚了,乱世当中命贱如纸,哪怕有点地位的豪强子弟也是如此。 而乱世当中,机会也多,是选边站的好时机! 搞不好,就能挣扎出家族将来的百年富贵!豁出去几条子弟的性命,简直不值一提。 在和平年代,你想要这种机会,难如登天! 乱世已经来临了,谁没把握住,那他的后人就只能继续挣扎。 这样豪赌的机会,赌赢的概率极大,因为选项就那么几个,而且打的怎么样,都是可以查的。 看着手下一个个进入坞壁,韩世忠依旧在路边驻马,思考陈绍送来这封军报的内容。 把鞑子放出来决战 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也很危险。 可继续这样在附近袭扰,也不是个办法。 韩世忠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何必操这个心。 只需要告诉节帅,他下命令之后,自己一定死战就得了。 我韩世忠是个大将,不是此战的统帅,节帅他派人来问,或许根本不是等待我的意见,而是要看到我的决心。 想通了这一点,韩世忠长舒一口气,对哨骑说道:“回去告诉节帅,无论是怎么打,我韩世忠都会为节帅死战,不敢后退半步。” —— 朱令灵的大营,设立在龙首山的一处高丘之上。 这高丘上设中军大帐,另有拱卫中军的营帐布列,将大帐围住。 外围加以栅栏雪壕,另外设了四角望楼,可以登高望远,只是如今马上入冬,天色一直阴沉,视野不算开阔。 其他的骑军各指挥,则是散布左右,如梅瓣一般张开布设成一个个营寨,牢牢的拱卫着中军大帐所在的蕊。 每个营寨互相之间的距离,都在强弩的射程范围内,并且每个营寨当中,都留出了足堪骑兵出击的通路,正是标准的骑兵军寨。 横山羌人的善战无须多表,山地战中,更是如鱼得水。 银州军团先锋主力,就在这里扎稳营盘张开,等候着前线的局势变化,然后就做出最为迅捷有力的反应。 其实这三营,是需要一个共同指挥的,来协调随时爆发的真正大战。 但是因为三人的实力差不多,也就没有选出个总指挥来,有事还要请教后方的陈绍。 但是隐隐之中,韩世忠是要压过其他两人一头的,陈绍也慢慢下令,让两边配合韩世忠的行动。 所以他实际上,已经是三路人马总指挥,只是没有明文定下来。 朱令灵对此没有异议,他不是要争前线指挥这种小事,而是先付出全部的努力,把这块蛋糕尽量做到最大,然后再来分! 此刻在装点简单的老朱的中军大帐当中,老朱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尤其是韩世忠的那番话,立刻就肃然起敬。 “活到老,学到老啊!” “这韩大将主,不愧是跟随节帅最久的人,说话就是妥当!”朱令灵有些后怕,“幸亏俺没有急着回报,而是先看看他们的说辞。如今看来李孝忠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马上派人去节帅那里,就说我们银州兵上下,和韩将军是一样的,都等待节帅的命令,然后死战!” 其实把女真人放出来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女真鞑子南下的欲望,比定难军北上的欲望要大。 定难军可以不要大同,僵持个几年也没问题,但是西路军和宗翰不能等。 他们还要和宗望比赛。 急的是敌人,不是我们,那还去城下作甚。攻城要死的人,比野战多多了。 甚至都可以退回应州防御。 当然,这只是遇到凶险情况时候的办法,只要能打,就在野战中消灭他们。 守城局限性太大了。 —— 李孝忠的大营在桑干河一侧。 沿河而建,每日里也会出击,但是没有韩世忠的战绩漂亮,算是胜负相当。 今天小雪终于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 桑干河一侧的瞭望楼上,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即使是看不清楚,若是有大军来,也能大概瞧见。 阳光照在河面上反射的光芒太亮,李孝忠正带着人,在桑干河的冰面上,布置一些工事,暗藏火药。 作为陈绍在定难军时候,难得发展出来的一项进步技术,火药在定难军的运用还算很广。 其中最重要的,应该是信号弹,其次便是爆炸。 缺点依然是,没有能把火药发射出去的技术和容器。 李孝忠没有和其他两个货一样,对陈绍大表忠心,但是他行动上一点也没落下。 已经开始备战。 在防守上,他的造诣极高,层层布防有模有样。 这次引女真人出来,也是他率先想出来的。 按照原定的计划,其实是在各条线上进攻。 因为那时候,陈绍觉得女真人正在连胜,心高气傲之下,肯定容不得自己的地盘被进攻。 但是完颜宗翰一心要南下,结果把女真兵马,集中到了大同城中。 攻城,一下子成为代价很大的一件事,而且大概率成功不了。 陈绍也不知道完颜宗翰是有战略眼光,还是单纯地在心底,没拿大辽西部这些贫瘠的地盘当回事。 —— 就在三个营的人马备战时候,大同府内的鞑子,也没有闲着。 在云内的群山之间,一处山峰之上。 夏州远哨从南面攀爬而上,而女真巡哨从北面攀爬而上。 因为这座山峰正对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站在此处,就可将此通路十余里范围都一览无遗。 所以两支巡哨都将坐骑留在山下攀援而上侦查,结果就正好撞在一处! 夏州兵一抬头,正看见十几名女真鞑子从山棱线上冒出来,双方士卒面对面. 两边都是刚刚攀援上来,全都喘着粗气,而且都是结实矫健精锐敢战之士。 双方只目瞪口呆了一瞬,便同时怒吼,互相挥舞兵刃狠狠迎上! 没有一点犹豫,厮杀顿时就在这山头爆发,双方既然能为尖哨,就都是军中精锐。 哪怕此次遭遇猝不及防,几乎都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两三对军士,同时将兵刃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就连在一起倒了下来! 这场遭遇战,是如今云内无数战斗的一个缩影,最终人数占优的夏州兵,险胜收尾。 本以为和平日一样,夏州兵一边咒骂,一边收拾战死同伴的遗体。 有两个还在吐血的女真鞑子,也被几个军士死死按住,正翻绳子捆上,准备带回去拷打审问。 女真人如今打仗,经常坐在一起商量,即使是普通甲士,有时候也知道很多情报。 还有人在照料自家弟兄上药,或者在给其他女真鞑子补刀。 有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每一次和女真鞑子对上,饶是以夏州兵如此强军,都是极大的负担! 还有几个命大的女真鞑子现在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半山腰,只剩下几个小点了。 占了这个紧要的位置,十分关键,从此在这片区域,两边的哨探就分出了胜负。 这里的视野,可以轻松发现敌人的哨探,并且偷偷过去暗杀。 突然,一名军士默不作声的拍了拍都头肩膀,指向北面。 见手下脸色难看,这位夏州兵都头赶紧望去,一看吓了一跳。 山脚之下,正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支军马,向北而行。 足有数千骑的规模,加上随军苍头弹压等辅军,黑压压的将这狭窄山道挤满。 他们沉默不言,马嘴也被束住,让它们尽量不要叫出声来。 马上的骑士粗壮结实,远远就能感觉到他们的剽悍凶猛之气。 已经交手数次,夏州哨探当然知道,这些正是女真大军。 这不是普通的女真大军,看这规模,肯定是大同府的女真鞑子出来了! 他们这是从哪绕过来的! 都头转身咬牙切齿的下令:“赶紧回去,禀报将主,就说大同的女真鞑子出动了!” 女真人没有等待陈绍做好所有安排,他们出动了。 人家也有自己的决断,不会因为你的决定,而来配合你。 这才是战争。 两边的僵持,终于被宗翰打破,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第174章 斩将破敌 李孝忠的大营,在这几天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起因是在一次哨骑的山峰争夺中,发现了一股女真鞑子出城了! 很快,夏州军团大营开始增兵,大同府的鞑子也在增兵。 双方围绕这个山头,不断增派人马,反复争夺。 原本在龙首山的银州军团,也从纷繁的山道中,分多路北上,摆出了一副要冲下山地,积极向女真鞑子求战的姿态! 女真营中,燃起的火堆,释放着滚滚热浪。 宗翰看着几个大将,突然笑道:“龙首山的西蛮子是装出来的,和咱们对拼的,肯定还是李孝忠。” “他们为了这一仗,早早就开始准备,如今排出的这个三营人马咬大同的阵势,不知道在他西边的老巢里推演了多少遍。” 宗翰之子完颜斜哥不服地说道:“就他一个李孝忠,敢和咱们的大军野战么!” 完颜希尹点头道:“李孝忠这人我见过,他胆子大得很,你不要小看了他。” 当初李孝忠亲自去了一趟大同府买契丹古籍,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那时候他们定难军应该就已经开始准备和女真为敌了。 至少是有了这种想法。 完颜希尹心中暗暗后悔,当初把李孝忠杀了就好了。 从他统帅夏州兵在朔州的战绩来看,此人是定难军中难得的大将,很有能力。 因为童贯伐辽时候,实在是太丢人,让女真人普遍觉得大宋的兵马不值一提。 而定难军,从名义上说是宋军,女真营中很多人,虽然已经掀翻了大辽,但是眼界还是很低。 他们还没有弄清楚,大宋兵马和西北定难军的区别。 女真毕竟是个小部落,他们觉得大宋也一样,要是西北军这么能打,为什么他们不是大宋的主力呢。 他们人口不多,就是收拢了辽地的那些熟女真之后,举族人口也不过百万级别的规模,最多可以动员十来万战士。 在击灭辽国之后,甚至是捉到耶律延禧之前,他们已经坐拥远超原本领土的富庶之地。 对于南下血战,占领更多的地盘,不少女真战士已经不是如以前那样狂热了。 这一点西路军还不是很明显,占据了辽国膏腴菁华之地的宗望东路军集团最为明显。 虽然如此,但在很多的女真人看来,不那么情愿再南下大举攻伐宋国,只不过是不想伤损太多子弟罢了。 以几万人马起家,灭掉如此大的辽国,总该享两天福了吧? 不过只要咱们女真将士只要愿意打,哪有不能取胜的道理? 这一自信,几乎就在云中府被击碎,他们已经拿出了以前攻灭大辽时候的实力来,却还是无法在云中府取得以前那种大胜。 越是如此,他们越憋着一股劲,想要打败这些定难军,重新拾起横扫大辽时候的气势来。 银术可算是和定难军最早交手,并且交手次数比较多的将领了,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恳切地劝道:“宗翰,俺并不是要为几个月前从应州败退找借口,只是提醒大家,这群兵马确实不一样。” “咱们以前派出一些远哨,就能击败契丹人,这种战法最好不要再用了。” 帐中的人纷纷用鄙夷的目光,看向完颜银术可,觉得他是被打怕了。尤其是完颜斜哥,冷冷地看着银术可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可怕。 宗翰仔细思索一番,银术可的提醒,他听进去了,但是没有完全听进去。 不像以前那样派出小股远哨,那就多派一点! 宗翰下令给前线的进攻总指挥完颜娄室,让他加倍派地派远哨出去。 娄室手里的兵马,不是银术可能比的,他所部足足有十七个谋克,三千余骑,加上苍头弹压等辅兵共计六千余人的规模。 这在灭辽战事中已经是足可追亡逐北的力量,横扫大辽西方根本没有对手。 原本派出哨探正常来说是每个谋克出两三个十人队的规模,完颜娄室在听到命令之后,加到了每个谋克出一个五十骑满编制的蒲里衍! 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重视定难军了,他们在东胜州和朔州之所以能与女真甲士战平,是因为宗翰相招,大家急着来大同府集合,然后南下侵宋。 如今在大同府摆开阵势,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全力以赴的女真勇士的利害! 能派出这么多人,对女真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知道如今的女真不是当年穷的叮当响,被辽人剥削的除了一条贱命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野蛮部落了。 他们掠夺了如此广袤的土地,家当多了,又还是部族军的体制,每个谋克都有不少人留下看着自己家当。 此次南征都不满编,几乎每个谋克,都留下了些战士。 追杀耶律延禧之后,又千辛万苦地在寒冬季节,翻越山径、杀入云内,难免还有减员。 每个谋克派出一个满编制的蒲里衍,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的战力都拿出来为远探尖哨了! 宗翰得知以后,很是满意,在他们看来,这样空前强大的远哨队伍,已经足够在野战中大杀四方。 说不定单凭这些力量,就足够杀穿应州群山,清缴那些胆敢走出城池、堡寨,和女真人对敌的西蛮子。 至于剩下的主力,就跟着自己,轻松地行军。越过这些山川河流,杀到应州府,占领应州治所以后,以它为跳板,杀入大宋河东。 完颜宗翰已经看过契丹人留下的山川图,河东这地方只需要拿下一个太原,便等于破开了大宋的北方大门。 从此想怎么入侵,就怎么入侵,再也没有关隘雄城可以阻挡,大军随时杀到他们的京畿省附近。 距离阴山余脉的洪涛峰遭遇战,过去了十天。 出乎完颜宗翰和完颜娄室的预料,这双方远哨兵马的碰撞之下,战事并非他们想象中那样乐观! 一系列小规模的残酷厮杀在大同府南部的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中展开。 一条条军情传递回来,敌人果然如银术可所言那般强悍!甚至比他所说的,更加善战、坚韧。 以往时候,聚起五十人规模的蒲里衍,上千的辽人军马遇见了也都是望风而逃。 可如今,哪怕对面只有区区数十人的远哨,却仍然不依不饶的迎上就打。 他们不仅敢于抵抗,甚至是主动寻找女真人求战,双方小规模的部队缠战,也就是进行了七八天。 前线传来的消息,伤亡已经有一百多人的规模,甚而有女真儿郎被敌人给生擒了去。 纵然也有些蒲里衍取胜甚而全歼了对方的哨探小队,但是基本都要付出相当惨痛的损伤!以前对付契丹时候的战损比,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女真鞑子终于又一次提高了重视程度,如此敌手,在护步达岗一战打垮了整个大辽帝国精气神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遇见这样的强手,反而激起了完颜娄室的好战心,他原本也不是怯战的将军。 其实就跟人狩猎一样,前期狩猎的效率高了,过程容易了,就总想着无伤狩猎。 其实刚开始女真人起兵,是抱着和他们同归于尽,怀着必死之心的。 如今建了国,实力更强了,却失去了当时那种豁出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而他们所面对的定难军,正在上升期,所有人铆足了劲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换个活法,实现阶层跃迁。 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在西夏一百多年都没有这种机会了,错过之后,还不知道要等几辈人。 两边都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而且实力也颇为相近。 于是完颜娄室把更多的精兵强将抽调出来,投入了这在纷繁山径的一系列小规模血腥消耗战中。 他已经开始不再追求‘无伤’,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冲出这应州连绵不断的山地。 到了开阔地形上,才能发挥女真大队纵横驰奔,善于打大规模野战的威力! 山地战,是羌人最喜欢的。 然后这样的缠斗,又打了两天,两边都在等着对方先支撑不住。 完颜娄室这时候是真急了,最近他发现敌人的兵力越来越多,明显是龙首山的银州兵参战了。 此时宗翰的主力,在大同集结,还没有杀到。可敌人援军却不知道来了多少。 自己这几万人连大量辅军和随军生口给压缩在山地之中,展开不得,还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女真儿郎的性命,才能杀出这片山地! 通过拷问俘虏,完颜娄室也终于摸清了些对面敌手的虚实。 果然如银术可所料,他们的兵力多的吓人! 三营人马,每一营都有三五万战兵,而且他们同样也有很多的辅军。 定难军的实力,就像是笼罩在一层层的纱之中,每当你掀开一层,就会发现他们隐藏的部分实力。 到底藏了多少,谁也不知道 根据辽人降将和从大宋刺探来的情报看,每次他们出征,都是号称万余人左右,极少有三万兵力以上的征战。 现在看来,绝对是虚报了,不同于别人往高里虚报来吓唬敌人,他们是一直在往低里虚报。 这让完颜娄室有些担忧。 这些人,就如同隐藏在雪地里的猎人,而俺们女真就是他们早早盯上的虎熊。 等俺们露出机会,宣布侵宋,但是人马还没有集结时候。这些猎人反应真不算慢,早早就北上云内之地经营,做好了与俺们女真决战的准备。 完颜娄室叹了口气,只得下令,“继续增兵!” 此时这场不断加码的山地遭遇战,已经成为女真和定难军决战的先声,完颜娄室知道自己必须打赢。 赢了之后,麾下儿郎们,还会坚信俺们女真是不可战胜的! 万一失败,老皇帝带着大家好不容易打出来的锐气,可能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乎,完颜娄室在这几天里拼命督促部下进攻,就是拼死,也要冲出这片山地。 到了后来,完颜娄室干脆就带领亲卫谋克,压到了某条山道的最前面,他身为前敌总指挥,亲自冲锋去了。 在完颜娄室这般以身作则的带动下,他手下本部谋克也没了灭辽之后的自大懒散,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这血肉磨盘中。 残酷的厮杀,激起了稍稍有些迟钝的凶蛮野性,女真鞑子也开始不顾什么伤亡,不顾什么寒冷疲倦,仿佛又拿出了初起兵时击灭辽国精锐的劲头,一旦发现敌人,就死死咬住,做不死不休的连续战斗! 若是一般的军队,此时面对如此凶狠的女真鞑子,恐怕早就崩溃了。 但是横山羌人,那更是一群重量级,他们前几年还在横山战斗。 具体和谁战斗呢? 首先,西夏要剿灭他们;其次大宋也要杀过横山;然后横山诸羌内部,还在纷争不断。 如今敌人只有一个,而且是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山地战,死伤在外人看来十分惨重,但是对他们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 李孝忠的军帐之中,气氛紧张,传令亲卫来来去去,而前来领命的军将也此去彼来,人人都神色沉肃。 帐幕当中,弥漫着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 这一回,是真的紧张起来了。 在他的中军帐外,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各指挥军寨,现在都是空了不少。 一队队的军马被派遣出去,或者保持与敌人接触,或者做迟滞骚扰敌军的作战,或者接应自己袍泽在女真鞑子的追击中撤下来。 重伤兵运回来之后,马上往后方应州治所送,而轻伤者包扎之后歇息一番,马上又要出战! 战斗有时候是轰轰烈烈,几万厮杀汉对撞,有时候又是这般填命。 因为山地中,谁也不敢信手一挥,让大军全部压上,一旦如此,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失去对大军的指挥。 童贯伐辽时候,白沟河一战,已经证明了这种兵将之间失去联络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导致大的崩溃。 当初在白沟河,单论兵员素质和战斗能力,其实大宋一点都不弱,那些人可都是西北边境上,拼杀出来的西军精锐。 就是因为中底层武将被抽调,导致命令无法传递,从而崩溃大败。 所以两边都只能在这山区内,一点点填人,一小队一小队地厮杀碰撞。 作为北方屏藩的云内诸州,久为边关,不是没有原因的山地太多,太难走了。 此时李孝忠大营中,每个军寨唯一一条供军马出入的道路,已经给往来的人马践踏得黑色冻土都翻了出来,在一片茫茫白色中分外的醒目。 不时有几十骑武装到牙齿的将士呼啸而去,扑向北面的群山之间。 在军寨之中,即使是没有出战,留守下来的人也忙得沸反盈天。 包括本地征发的云内民夫在内,或者在挑挖壕沟,或者在加固寨墙,或者在整治军器,或者催运物资,忙忙碌碌,没有一个清闲的。 很多云内豪强,干脆就住在营中,指挥自己寨子里的民夫忙活。 要是能在李帅跟前留下个印象,将来可是极好的机会,他们在看到李孝忠的夏州兵真能挡住女真之后,心思早就活泛起来。 要是有的选,谁愿意臣服在女真鞑子的脚下,他们是真不拿外族当人看,只当是他们的狗奴,动辄打骂甚至随意虐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真崛起,是沾了宋辽西夏都拉胯的光。 而定难军能这么快收伏云中府,其实也是女真鞑子送的大礼,他们以自己的残暴,把当地很多豪强,推向了陈绍的定难军。 不然的话,以女真前期掀翻大辽时候,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肯定会有很多豪强在斟酌之后,选择投降女真的。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朱令灵庞大的身躯,骑在一匹纯白色的大马上,身后一群骑兵亲卫,还有一些银州武官。 他的马术精湛,瞧见在军寨中,雪地上都是斑斑血迹。 老朱马上就知道,这是军中的‘司伤司马’收治伤员的地方。 一名名负伤将士好容易从前面抢下来,熬过严寒颠簸送到这里,由司伤营的人包扎伤口,喂敷汤药。 每日更有一辆辆车子从此间出发,将更严重的伤员转送往应州,甚至还有往太原送的。 这也是定难军人人用命的原因之一,伤兵是真救,而且抚恤和安置做的也好。 老朱翻身下马,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就看到几个银州兵。 他俯下身子,问询安慰,被他拍着肩膀的那羌兵,刚开始吓得浑身僵硬,目光呆滞,有一瞬间都吓得忘记了疼痛。 等缓过来之后,突然又热泪盈眶,以前在横山,哪个族长首领把他们当人看了? 此时眼前的人,可是朱令酋豪啊!自己以前的族长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 老朱从入驻银州时候,住进那华丽庄严,有一种独特韵味的宅子里开始,就沉迷上了汉家文化。 他请了许多的文士,叫他认字读书,给他将一些名人轶事。 这货是学到真东西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司伤营中,顿时涌起一股壮烈的氛围。 朱令灵走出司伤营,神色依然没有变化,虽然这短短十几日的前哨接触战,回不来的弟兄就有五六十名,死伤惨重。 小规模的前哨接触战就打得如此残酷,甚至在山中,自家远探尖哨还被一步步的压回来。 这样的战斗烈度,才让定难军上下分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当面真是掀翻大辽,实力强悍的女真鞑子! 朱令灵来到中军大帐时候,李孝忠正守在木图旁边。 沉着的面孔一如往常,残酷的战事骤然爆发,也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紧张摇动之色,反倒是更专心,目光也更锐利。 在他身前的这套木图,是职方司的高手匠人精心打造,别看大宋一直没有收回幽云十六州。 大宋历代皇帝,也没有什么精明强干的名声传出来,但是在赵佶之前,所有的宋帝都还是把收回幽云十六州,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的。 即使是知道自己收不回来,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后代铺路。 赵佶的父兄,就给他留下了内库中百万之巨的财货,每年放入一点,从来不舍得用,明确规定只能用在收复幽云十六州上。 等赵佶上位,没过几年就拿出来潇洒了。 大宋百余年的积累,对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势研究的已经极细。 地图、木图、沙盘.都不缺少,就缺能打过来的兵马和将帅。 这套木图虽然不是如后世一般是立体沙盘形式,更没等高线之类的玩意儿。不过至少从二维的角度,将应州左近南下的纷繁山径标示得清清楚楚,没一条遗漏的。 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十分先进,也就是大宋能搞出来。 辽夏在工匠、炼铁、火药上,水平和大宋很相近,但是一旦需要‘精细’起来,大宋还是很有优势的。 没办法,中原文明,总是比塞外文明要精致一些。 见到朱令灵进来,李孝忠招了招手,指着木图直接开始说道:“你看,这里就是完颜娄室的前锋钻开的道路!” “我已经收到军报,宗翰最迟明天,大概率今天就能开拔!” 应州与大同府之间,绵延的山脉中,山路虽然极多,但是勉强能支撑一支上规模军马行进的道路就那么五六条。 剩下的道路,只能让几十人的小股队伍通行,还携带不了辎重。 这种路,在行军时候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也就是刺探情报或者小规模偷袭时候有点用处。 李孝忠派出的远哨尖探,也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六条山道上。而绝大部分的前哨战事,也就围绕着那几条山道还在残酷的进行着! 木图最新的标示清晰明了,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女真军马正一步步的向南压过来,眼看就要冲出群山。 而且根据拷打俘虏的口供,这支南下军马就是完颜娄室所部主力,是宗翰钦点的先锋指挥,而且他本人就冲在最前面。 这完颜娄室的本部部曲战斗力极强,让李孝忠都有些发怵,他们也是一改往日里不舍得用女真本部人马的毛病,不再驱使辅军和生口赴死。 李孝忠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图,将这点感慨深深收藏在心底,看着站在他下首同样凝神打量着木图的是朱令灵。 李孝忠稍微有些心安,女真人是很强,自己的友军同样厉害。 “韩世忠在哪里?”朱令灵问完,李孝忠马上指了指大同府西南的一处关隘。 朱令灵点点头,“暂时指望不上他,看来他是在等宗翰大军出来。如今这山道咱们摆不开大军,只能分路防御,娄室还不是也摆不开! “就是全军齐上打一路,还得一个一个指挥的添进去,嘿!这娄室就是拼人命也要冲出来。” “我们就是要挡住他所有的路,一条也不让开,女真鞑子跟咱们,拼不起人命。” 老朱说的云淡风轻,跟他刚才在司伤营的表现,一对比之下,显得既荒谬又真实的残忍。 一个刚刚还爱兵如子,能分辨出自己兵马,认出营中横山小卒的将军。 此时语气平静地说出他们和自己拼不起人命的话来。 分明就是毫无波澜 李孝忠沉默不语,朱令灵突然笑道:“怎么,心疼了?” “你把人马撤出来,集中守备这一路,我来守剩余四路!” —— 在火塘噼啪燃动的大帐之中,银术可和自己的女真亲卫们正围坐着吃饭。 他随宗翰的大军出动,但是却被排除在南下的队伍之外,叫他率领人马防备西边的韩世忠的贺兰山军团。 自从上次围攻应州失败之后,银术可部的伙食水准下降得厉害,已经改成了一天两顿饭,还开始大量斩杀驮马驮骡。 不管是银术可,还是这些亲卫,碗中基本都是白水煮肉。 银术可知道,自己被皇帝召见,又单独安排了任务。 宗翰表面上不说,心底多少有些芥蒂,如今的皇帝完颜吴乞买,虽然一直说女真人要团结。 但从他的表现来看,还是偏向他们自己本宗血脉的宗望等人的。 历史上,银术可也是宗翰集团中,为数不多的得以善终的人。 他也不为自己分辨,让他来西边,他就默默地带队来到西边。 因为出征前,宗翰派出辅军和生口,把大同府周围地皮都刮了三四遍,掠夺辎重南下。 所以银术可连柴火都找不到多少,碗里的马骡肉,煮得半生不熟。 不过此时的女真猎人们还没养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品味。 一个个龇牙咧嘴,狼吞虎咽地啃着这些还血淋淋的食物。 大帐中响起一片难听的咀嚼声,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半生不熟食物腥气,还有这些卫生习惯极差的女真猎人身上的臭味. 让这个大帐,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一样,普通人进去估计就吐了。 不过也正是这样简单粗陋的生活条件,反而是激发了女真战士的肌肉记忆。他们在西京大同府几月时间,美食好酒,婢仆伺候而消磨了不少的锋锐凶悍之气。 自己以前躺冰卧雪,猎虎追熊的时候,不就是这种日子么。 这才几年,有什么难熬的! 他们每个人都踞坐而食,身上犹自披着臭烘烘的皮甲,甚而还有连锁甲鳞甲都未曾卸下的。 兵刃也都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一旦有警,丢了饭碗就能跳起身来,冲出去杀个痛快! 离开了宗翰身边,独自带着本部人马,银术可反而难得地放松下来。 他也和手下一样,席地而坐在上首,屁股底下连块皮子都没垫。他的碗里也是白水煮马肉,银术可大口大口的嚼得很香。 身上披甲,兵刃在侧,待遇和手下基本一样,没有像中原将主一般,什么事都指望亲兵。 宗翰走了,娄室也走了,他们都要去南下应州,自己折戟之地。 银术可心情十分放松,他甚至觉得,等宗翰去了之后,就知道俺银术可打不下来应州很正常了吧。 你们不是笑么,你们不是鄙夷么,你们是大宗出身,看不起俺银术可,你们自己去试试吧! 看看那应州,是不是真跟你们嘲讽俺时,说的那般好打。 此时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名粗壮的女真军将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银术可的嫡系谋克之一纳海。 纳海虽然也算是女真人,但是他还有半奚人的血统,像这样的人,即使是再勇猛,想要爬起来也很难。 只有在银术可这等小宗出身的统帅麾下,才能爬到谋克之主的高位。 要知道现在女真谋克的位置贵重得很,谋克之上的猛安,才开始刚刚组建,寥寥无几。 银术可是小宗出身,也喜欢提拔同样身份的手下猛将,纳海就是个典型。 他的血统比银术可还差了几百倍,银术可只是小宗,纳海直接就是杂种了。 他纯是靠上阵厮杀不要性命,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其中的凶险,足以称得上是九死一生。 当初攻孟暖据守的应州,他就奋勇先登,差点拿下甲字堡寨。后来孟暖开城袭击,他们这才退了下去。 纳海里面穿了一层皮甲,外面的鳞甲去了左边的肩甲,有伤还没痊愈的胳膊,用木板牢牢固定着。 因为他掀开帘子,从外走进来,带着一阵寒风,吹得火塘中的火苗摇曳不定。 虽然有伤在身,他还是朝银术可鞠躬一礼,粗声粗气的道:“银术可,俺奉了你的命令之后,不敢偷懒,在周围仔仔细细地巡视一遭回来了,没什么动静。方圆十几里,鸟毛都看不见一根。” 银术可点点头,招呼道:“坐下来吃饭!” 纳海又说道:“听说这支兵马,是全员骑兵,你说他们会不会奔袭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银术可身边一名亲卫爬起来,抄起个木碗打开铁桶,挖了碗已经有点凉的肉汤,里面几块马肉飘着。 马肉的味道,其实真的很一般,而且难嚼发酸。 但是他们也不在乎,能吃饱就行,亲卫把汤水淋漓的碗递给纳海。后者也不客气,接过来挤着别人坐下,一只手抓肉,埋头就开始大吃起来。 银术可擦擦嘴,站起身来:“没事,我问过了,他们虽然是骑兵,但却是重骑,想要奔袭,也奔袭不动。” 西面的情报很少,因为韩世忠是一路碾压而来,当地豪强纷纷归附。 细作很难获得情报,只能是得到一些基本的信息。 “纳海,你吃完了歇息一晚,今晚我去巡视就行。” 另一名女真谋克黏拔抬头道:“银术可,你看这天就要黑下来了。俺看着风又大,乌云又重,今天夜里多半就要下雪。就连俺们女真汉子这个天气都守着营帐,懒得出去。 还有什么人能摸到这儿来?纳海也侦查过了,这些日子银术可你也辛苦,要不就是俺来走一遭吧。” 银术可摆摆手,只是简短了说一句:“不亲自走一遭,睡觉也不踏实,反倒难受。” 话音刚落,银术可就大步走了出去,几名亲卫也丢下饭碗,抬起袖子一擦嘴,赶紧跟了上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几名还留在帐内的军将对望一眼,纷纷摇摇头。 他们都是跟随银术可已久的,如何感觉不出来,银术可最近很是消沉。 追杀耶律延禧时候,受屈被贬了一次,应州又苦战一场。 原本一向大胆豪快的银术可,脾气就显得有点古怪了,曾经一力抬举他,把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宗翰,也有意无意地对他有些疏远。 没办法,这就是女真,他们是一个不相信眼泪的地方,唯有强权才会被敬重。 你接连失败,就会沦为所有人的嘲讽对象。 都已经是晚上,银术可竟然还要再去巡视一遍,是信不过纳海,还是应州那场血战将银术可胆子打小了? 漫说他们来不了,就是真来了,大家拉开架势打就是了。 没有了堡寨和城墙,他们还能和女真甲士拼杀不成? 虽然大家对银术可,都有些微词,甚至是不满。 但即使是礼法粗疏,形制简陋的女真人,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就可以聚众议论自家贵人的道理。 大家对望一眼摇摇头,也只能埋头继续吃饭。 虽然还在吃饭,但是大家的心情已经坏了,本来就难吃的马肉,此刻更是味同嚼蜡。 有谋克之主,笑着说起完颜拔离速和他手下的做派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不住地嘲讽。 甚至有人学着拔离速那背手走路的模样,十分滑稽。 笑着笑着,再看向自己嚼的马肉,笑的最开心的那个鞑子,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似乎拔离速和他的手下,也没有那么好笑,他甚至想到,假使自己这几日就战死了,是不是也会在最后时刻,后悔没有好生享受一番。 生下来做人已经近四十年,前半辈子活的有多苦,自然不必多说。 后来掀翻大辽虽然畅快,但是一直也没安稳下来,抢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奴隶,还没好好受用过。 拔离速真的就那么好笑么.似乎他做的也没什么不对,在他手下,比在银术可手下要好! 作为银术可麾下,肯定没有大宗或者皇室血亲,都是小部族出身的居多,甚而还有纳海这般的杂种。 大家以前是靠着银术可在宗翰面前的地位,才勉强能与那些出身高贵的完颜子弟相当。 要是银术可经历了这几次,被打的破胆,从此之后都不得宗翰重用,大家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真到了那一步,下场大家都能想到,无非是只有打的仗苦,分的战利品少,还只能干瞪眼。 多说一句话,就有可能被打,甚至被打杀。 谁说女真人粗蛮,自家人之间就不会耍心眼的…… 从那气味刺鼻的大帐走出屋外,银术可肯定不知道麾下军将居然已经有了点小心思,他很多时候也会思考问题,不过都是向上思考的。 揣摩宗翰他们的意思,银术可还有点兴趣,对下他完全不会在意。 这几年的路,对银术可来说,是有些忐忑了。 好像女真人的气运,到了他这里,就算是耗尽了。 一件接一件的倒霉事,源源不断砸到自己头上。 手下对他这位将主原来无条件的信任已经微微有些动摇,宗翰对自己的信任,好像也不在了。 他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抬头看去,天色已经就要黑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低低的似乎要压着了地面。乌云之后就是西坠的日头,晦暗无光,有气无力。 一如他的心情,十分的沉郁,他觉得自己运气足够好,也足够坏。 能获得皇帝的信任,能击溃最后的辽军,也会在阴沟里翻船。 这贼老天,就没想让自己好过。 银术可刚要回去,突然眼珠瞪得溜圆,猛地拔出兵刃,牙齿咬出瘆人的声响。 “敌袭!” “有敌袭!” 亲卫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突然大地都震颤起来。 轻骑狂奔而来的贺兰山兵团,微微一顿,然后那些辅军一个个忙碌起来。 从驮马背上,给自家伺候的主力兵披挂上重甲,给他们的马匹的重要部位,也都裹上皮甲! 轻骑顿时变成重骑,然后挥舞着马槊,纵马扑营。 韩世忠一马当先,他身后,辅军和主力分层次地断开。 两千八百精锐重骑,开始扑营,辅军只是在后面缓缓展开。 两者之间,距离越来越大,出现一大片空白区域。 主力重骑似箭头,辅军却摆了雁翎阵,十分别扭。 这是极端自信的打法,自信主力能撞烂敌人,辅军从后面收拾残局即可。 临近之后,韩世忠直接俯下身子,几乎趴到了马背上,双手握着马槊,从一群亲兵的护卫中,突然跃马,猛地朝下刺穿了面前的女真鞑子。 亲自巡营的银术可,已经足够谨慎,穿着甲胄。 但是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支重骑来扑营。 人就是再强壮,又怎么能够以血肉之躯,对抗重骑冲击呢。 第一次照面的冲刺,女真西路军中,排名第二的悍将银术可,就被韩世忠刺穿。 战场,就是这么无情,不会因为你过往的战绩而对你网开一面。(本章完) 第175章 兵贵神速 入夜时候,女真鞑子们睡得很早,外面天寒地冻的,也实在不适合晚睡。 早早躲入帐篷里,保存体力才妥当。 纳海倒头就能睡着,他很能睡,也很能不睡。 有时候行军时候,他在马背上都能睡着,让战马随着大队继续行军,自己却悄悄恢复精力。 有时候却能连续急行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突然,纳海从睡梦中悚然而惊,眼睛瞪得溜圆。 他睡觉时候,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醒来之后,只听见帐中那几名亲卫的磨牙声呼噜声放屁声此起彼伏,帐中的骚臭气味,就算是纳海也有些受不了。 不禁让他想起那些辽国贵妇少女来,抱着睡觉,空气都是香甜的。 他侧耳听听帐外风雪声,似乎已经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银术可去外围巡视去了,纳海还是很放心的,但是想到刚才的动静,他看了一眼冰冷的地面,还是趴了下去。 耳朵贴在地面上,好像是没有了刚开始那种震颤。 是自己睡觉时候迷糊了? 纳海摇摇昏沉沉渴睡的脑袋,走到大帐外。 银术可已经下令,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说不定明天会去追杀从西边过来的那支敌军。 只要是银术可下了这样的命令,那么第二天一早,他一定会亲自来巡营。 到时候不管是谁迎接不到,即使是自己这种银术可心腹爱将,也会劈头盖脸地挨一马鞭。 在女真军中为将,就是这么辛苦,时时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脚到,不是到时候拼命上前厮杀就够了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前期才能以弱胜强,以少击多。 刚开始,大家都从冰天雪地里挣扎出来,没觉得有多苦。 但是自从掳获的战利品多了,时不时还能抱着辽人女奴睡大觉,就越来越不愿意吃苦了。 纳海走到帐外,就见寨墙上火光摇曳,映得雪地有些泛黄。 那些巡守的苍头、辅军,缩在避风处躲懒,纳海就有些生气。 这些狗奴越来越不像话,其实他们也知道最近他们这些奴隶辅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经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斩杀了。 所以才大胆起来,以前他们可不敢这样糊弄,而且在这样天气里小小偷懒不是什么大罪过,最多不过是挨两鞭子。 不远处营中马棚那些战马咀嚼夜草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天色还是暗沉沉的,不过风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雪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紧密了。 这风雪太大了,纳海突然有这种想法,随即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当年在老家的密林里,风不比现在大多了,雪就更不用说。 这才享了几年福,已经吃不得苦了。 纳海狠了狠心,单手抄起地上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 冰冷的雪沫顿时让他残存的睡意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他这个人一向很信任自己的感觉,刚才明明就是感受到了马蹄的震颤,虽然清醒后再听,已经没有了。 他还是不放心,所以也顾不上明日银术可还要集结,就要带人去远处看看。 女真人打了十几年仗,从来没有被突袭过,一直是他们突袭别人。 辽人只敢躲在城中,野外见了女真甲士,全都吓得望风而逃。 即使是完颜阿骨打,到了后期也很少让手下安营时候设置工事了。 纳海转回头去,一把掀开帐幕,黑暗中胡乱朝地上的亲卫踢了几脚:“都给我爬起来!” “纳海,这是做什么?” 纳海道:“随我去巡视巡视。” “不是刚回来么。”一个亲卫抱怨道。 他是纳海的小舅子,其他人不太敢抱怨,都在默默地穿戴。 纳海骂道:“让你们起来,叫唤什么,当年咱们在老林子里面,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追熊瞎子的兽路!大冬天里,凿开冰去水下捞东珠,这才过去几年,夜里就不能出巡了?” “我看你们是在契丹女奴身上,养懒了骨头!” 纳海骂人很简单,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堕落,骂在他们头上准没错。 几名亲卫不敢顶嘴,弹身而起,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就去抄兵刃。 起来之后,来到外面,这些亲卫纷纷去抄雪揉脸。 纳海甚至都没说为什么要去巡视,这些人就能跟上,出来之后就毫无怨言了。从这点小小的细节,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强军姿态。 亲卫们出来之前,纳海骂完人就自顾自的去马厂寻马。 因为大军集结在大同府,西路军人马一下子都回来了,他们的后勤辎重就跟不上。 以前没有这么快的转进过,女真人也不是完全的战争机器,他们的后勤比定难军还是差不少的。 这些日子女真军中人吃得既少又坏,,尤其是银术可的营中,更是时常抱怨主帅无能,连累他们吃不饱。 人虽然吃不饱,但马还是尽其可能的照应得极好,这也是女真人的一大特点。 把马看的特别重,军中营寨修得很敷衍,毕竟女真鞑子的营建水平也就那样,辅军辽兵也是一样。 不过惟独营中的马棚却修得结实牢固。 就算是临时驻扎的营寨,马鹏也用大木为柱,上盖毛毡,毛毡上再覆泥压草。 把他们从辽地各处搜罗来皮子布料席棚张挂四下遮风。 在马棚内隔出一个个档子,空间很宽裕,可以实现马匹的坐卧,下面铺的都是新草。 一排排的料槽,连成一片,里面都是铡得就寸许长的料草,还有豆子等精料。 这些战马马头都高高拴着,越是天气冷越是要吊马的精神起来。每匹马身上都盖着毛毡子。那些值夜照料的苍头们却是裹着草睡在雪地上,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 前不久还有偷吃马料的辽人苍头,被扒光了衣服吊起来,割开肚子塞进草去。 从那之后,分到马棚的苍头、辅军,就再不敢怠慢。 在这里,十几个苍头整夜不敢合眼睛的照看着马匹,看见纳海走进来,忙不迭的就跪下来迎接。 纳海那匹铁青色战马,打着响鼻晃着马鬃和主人打招呼,一副吃饱喝足很精神的样子。 纳海也满意的点点头,看也没看那跪在地上的苍头一眼就去梳理爱马的马鬃,等待亲兵们到来。 他心里有时候也会想,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要是不南征大宋的话,是不是就已经不用再打了。 大家在辽狗的城池里,各自封官,享受抢夺来的那些奴隶和财货不好么? 这种想法,他平日里可不敢说出来,大家伙儿小宗出身,跟着银术可才有今日。 要知道,宗翰最是看重南下,要是因为消极让银术可在宗翰面前失了宠,大家还有好日子过么? 希尹、娄室麾下那些谋克,一个个还不都爬到俺们头上来? 正在他乱七八糟的想着的时候,在外间低沉下来的寒风呼啸声中,纳海突然听见了一点远远的破裂声响。 这声响极轻微,转眼就被风声掩盖,一般人绝对听不到。 可纳海作为军中宿将那根警醒的神经立即绷紧,睡梦迷糊间,那大地的震颤,再次袭上心头,看来不是错觉! 他转头就冲出了马棚之外。 破空的响声再一次传来,却是在营门口方向,他不知道为何银术可还没有出现! 砰的一声,这一次响亮了许多。 本就十分不牢固的、仅由数十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拼起来的两扇寨门,在火把的光芒中,竟然整个跳动起来! 有人在扑营. 纳海有短暂的几秒钟的迷茫,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那个扑营、撞寨的角色。 寨墙上巡守的苍头们终于被惊动,指着寨墙之外啊啊的不知道在喊叫着些什么。 寨里每个帐幕也开始骚动起来,已经有睡眼惺忪的女真战士探出头来。几名不远处的亲卫,和纳海一样呆呆的看着寨门口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乎是瞬间,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轰然而鸣。而那寨门也猛的向内扇动,雪尘四溅,带动整个寨墙乱晃。 整个寨墙都在这巨响声中倒塌下来! 寨墙上几名巡守苍头终于凄厉大喊:“敌袭!敌袭!” 嗖嗖几声羽箭破空之声响动,几名苍头都要害处中箭,大声惨叫着从寨墙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声空前巨响,门栓轰然断裂,两扇寨门狠狠的向内急撞开来! 雪尘飞舞中,纳海就看见一排排,黑漆漆的重骑,在风雪中冲了进来。 他们浑身披甲,胯下都是高头大马,伴随着他们的进攻,几十把兵刃泛着比雪还冰冷的寒气,同时涌了进来! 纳海赶紧回到马棚,就要上马迎敌,可惜那群人太快了! 此时他心里,恨不得把偷奸耍滑的契丹狗奴生吞活剥了,但是也为时已晚。 贺兰山铁骑,摧枯拉朽,按理说结成阵势的女真甲士,是可以抗住这种冲击的。 但是刚睡醒,还没有披甲,且没有指挥的女真兵,和其他辅军也没什么不同了。 纳海被刺穿了胸膛,他临死之前,想的竟然是自己的孩儿。 这一路杀过来,他宰了多少孩子,宰了多少孩子的爹,强暴过多少孩子的娘,早就记不清了。 他想着,他们会一直胜下去,他们永远会是那个施暴者。 但是此时,他害怕了,他第一次记起,原来自己也是有家人的。 他们怎么办? 噗的一声,从他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怎么就这么大意! 怎么就这么大意! 银术可,你不是去巡视了么! 银术可! 一切都完了。 火光四起,烟尘缭乱的军寨之中,女真鞑子们发疯一般动作。 四处牛皮帐幕燃烧,翻滚着一团又一团的黑烟,突然之间中军帐幕烧塌。 火苗一下窜起半天高,火星四下乱飞。映照得周遭一切,都是血红!都是屠杀! 大战之后的女真营地里,散布着密密麻麻的尸体,错落散乱。 满地战痕血污,垂死的人马在雪地中蠕动挣扎,失却主人的坐骑在雪原中哀鸣踟蹰独行。 云中营的辅军开始兴高采烈地收拾战场,该补刀的补刀,该焚尸的焚尸,该扒战利品的更是扒的热火朝天。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刚才激烈厮杀的惨叫呐喊声似乎犹自在耳边响动,可这一场厮杀,已经骤然间就停止了。 湮没在风雪中的女真人营地里,传来踏雪的声响。 高处的望楼底部,插着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把,照耀出遍地的血污。 韩世忠看着眼前的女真尸体,正在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恢复。 他的肩膀低了下来,握着抢大口喘息,尤其是腰终于得到了歇息。 武人的根本就是腰! 武将临阵时候,都会用鸾带把腰绑得紧实。腰结实了,山也挑得动!腰要是软了,这一仗就是打到头了! 所以韩世忠打仗时候,哪怕杀得两膀酸软,汗透重甲,可腰背处仍然稳健如山,挺得笔直! 到此时,才会稍微放松下来。 自己从西边一路杀过来,女真大军竟然只派了这么点人过来守西面的平原。 他们把大军都投入到东南的山地中去了,想要进攻应州。 真不知道,这掀翻大辽时候,威名赫赫的完颜宗翰,是轻敌还是太信任自己的这手下了。 没拿自己当回事. 韩世忠啐了一口,看着被搬出来的尸体,大概咂摸出一点味道,应该是这些人打得太顺了,还需要慢慢适应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 他伸手拦住几个正在搬运的云中营辅军,看着他们抬得尸体,问道:“这个就是银术可?” 几个云中营的小兵连连点头,他们都见过女真人指挥,这银术可时常在完颜宗翰身边,是整个女真西路军,排名前五的大将! 韩世忠又仔细看了一眼,道:“这鞑子,壮得像头熊!” 周围的人不禁都恭维起来,韩世忠听得暗爽,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去把尸体都处理了。 这些人刚要离开,韩世忠突然站起来,说道:“大家今晚干的不错,杀光了这些鞑子,拿下大同府,我们.共享富贵!” 此言一出,顿时响起阵阵欢呼。 韩世忠觉得陈绍实在是神奇,在横山鼓舞士气,用的最多的就是‘共享富贵’。 除此之外,很少扯什么其他的,他就用这四个字,拢住了横山三寨即将溃散的人心,硬生生守住了七天。 这四个字,真就比什么都有用,每次都能让手下人嗷嗷叫着往前冲。 是啊,富贵,谁他娘的不想富贵! 韩世忠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有一回喝的酩酊大醉,走在路上有个算命的拦住了他,说他将来会大富大贵。 那时候韩世忠刚被人抢了功劳,一肚子的火,不由分说就把算命的道士揍了一顿。 如今看来,可能是打错人了,韩世忠有点心虚,赶紧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在韩世忠的人马杀进来的瞬间,辅军们就开始投降和逃跑了。 通过他们,韩世忠知道,这里是银术可的营寨。 有一千一百女真甲士,这已经算是很多了。 至于辅军,韩世忠直接懒得统计了,他们在韩世忠眼里,根本算不上军队。 充其量是随行的奴隶。 女真鞑子的辅军,和自己手下的云中营辅军,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云中营辅军是人,女真辅军是狗。 韩世忠看了一眼自己的兵马,重骑扑营,是很耗费体力的。 此时按理说,绝对不能再行军了,甚至应该多歇息几天。 但是从此地营寨的防御来看,女真鞑子还在轻敌,那么大同府多半也没有留重兵。 在女真鞑子的主帅,得到西边的银术可被灭然后回防的这段时间,是大同府守御最薄弱的时候! 一旦他们回防,攻城的难度,无疑会倍增! 想到这里,韩世忠看了一眼正在休息的三千本部部曲。 他站到一个高处,使劲招了招手,把人都聚集到自己身边。 然后扯着每次都能把陈绍耳朵震得发痒的大嗓门,吼道: “兄弟们,女真鞑子,把整个大辽抢了一遍,他们所有的财宝,全都堆在大同府!” “如今他们都出城去了,大同府守备空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们想发财么?我在这里拍着胸膛,对你们保证,打破大同府之后,任由你们抢上十天!” “能抢多少是多少,谁拿到了是谁的!抢的少的,我还要笑话他!” “把重甲都丢了,咱们今夜奔袭大同!先入城者,额外再赏三千金!” 气氛一下就被引爆了。 贺兰山军团包括哪些辅军,全都兴奋起来。 云中营的都统上前,问道:“将主,这些苍头和仆从军怎么处置?” “不管他们!”韩世忠道:“没用的东西全丢了,不要顾惜马力,往死里骑!” 兵贵神速。 这些女真的仆从军,韩世忠一点兴趣也没有。 后世的古德里安,在突袭巴黎的时候,对沿途举着白旗的法军喊道:“滚开,我没时间俘虏你们!” 韩世忠如今,大概也是这种心情。 —— 韩世忠一战击杀女真大将完颜银术可,将其部下女真人全歼。 这则消息要是传开,肯定会再次震惊世人。 随着女真人南下,对这个北方新邻居,宋人也逐渐了解起来。 他们人数很少,却将压制大宋百年的契丹给灭了。 关于他们是如何不可战胜、如何强悍绝伦的消息,传的越来越玄乎。 后来完颜宗望用了几个月,就把偌大的燕山府重新占据,大宋朝廷兵马溃不成军,再一次佐证了这些消息。 韩世忠,相当于给宋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用这一仗,告诉中原的那些同胞,女真鞑子是可以被战胜的,没有传的那么神。 不过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龙首山和桑干河的银、夏军团。 来自鞑子的压力顿减,五路人马,全都撤了回去。 朱令灵趁机堵死了这些道路,开始铺设工事,建造寨墙,搬运滚石 李孝忠站在双方曾经反复争夺,而是也是这次冲突爆发的起始点的山峰上,和朱令灵站在一起。 “韩世忠比我想的还厉害!”李孝忠由衷地赞叹道:“他这样打开了局面,我们接下来也容易多了。” 朱令灵看向北边,大笑的声音有些爽朗,“要是能拿下大同府,咱们就能名垂千古,那地方咱们可是丢了几百年了。” 李孝忠觉得有点怪怪的,终于想起来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羌人么?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朱令灵完全没拿自己当羌人。 其实李孝忠还是不了解羌人,尤其是横山羌人,在他们那个地方,实力为尊。 朱令灵把三个女儿,送给陈绍做妾,在中原人眼里,他应该算的上长辈。 但是在横山羌人眼里,哪有什么长辈晚辈,强者为尊,陈绍不是女婿,他是自己主人。 自己的一切,就该跟着他转变,他要是女真人,自己就是女真人;他要是契丹人,自己就是契丹人。 将来真打下江山,自己开国公侯的位置,铁定是没跑的。 他最近读了很多书,知道在汉人的文化中,青史留名是极大的荣耀。 能帮自己进一步巩固地位! 李孝忠看着意气风发的朱令灵,觉得这人也有他的优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这般自信。 好像那些鞑子,很快就会被他们扫尽一般,大同府也一定会被他们拿下。 说实话,李孝忠自己并没有这个绝对的信心。 老朱身位银州军团主帅,他的自信不仅仅是自信,还会感染手下将士。 想到这儿,李孝忠也暗暗给自己鼓劲,拿下大同府,青史留名! 李孝忠沉声道:“不能把这些鞑子,放回到大同府中,我们得追上去咬住,给韩世忠争取时间。” 朱令灵呵呵笑道:“没错,这些鞑子不弱,兵力也多,我们要把他们缠住,不能硬拼。” “就是不知道,韩世忠能不能打下城池来。” —— 完颜宗翰收拢兵马,往大同府暂时撤退。 他终于开始反思,从开战到现在,自己似乎一直用对付辽人的办法,来对付定难军。 这是一切失败的源头。 眼下的敌人,和辽狗完全不同,若是自己继续这样轻敌,还会有更惨重的失败。 如果指望宗翰这等名将,在连续吃亏之后,还不知道反省,那就太天真了。 女真人灭辽的自大后遗症,很快就会自我纠正,趁着他们这黄金一代还能打,势必会为子孙后代,清除定难军这等大敌。 接下来的战事,可能会更加惨烈 一路上,从各地聚集而来的女真西路军,很多都没拿银术可的覆灭当回事。 反而想着他银术可留在大同府的那些奴隶、财货,是不是回去之后可以瓜分了。 也就是完颜宗翰、完颜娄室和完颜希尹这些人,神色凝重,他们都了解银术可的能力。 尤其是完颜宗翰。 南下的计划,看样子已经彻底破产,别说打下应州了,守住大同,如今都有些难度。 他们正走着,突然前面本来哨骑,在马背上道:“龙首山的西蛮子追下来了!“ 完颜宗翰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不好!” “他们要打大同!”(本章完) 第176章 击败宗翰 云内战场,一片乱战。 两边的哨骑,根本不惜马力,各自都跑死了几匹马。 饶是如此,消息也没有传的很及时。 但是两边都知道,银术可已经战败,韩世忠正在奔袭大同府。 完颜宗翰心急如焚,想要快速回到大同,偏偏银州轻骑,在一旁不断袭扰。 山地里,他们骑马竟然和平地一样,野战、碰撞、撤退、射箭、埋伏. 紧紧撕咬,绝不松口,但也不会停下来决战。 如此一个昼夜,行军也不过几十里。 对于银州兵来说,损失是惨重的,女真完备的西路军,不是被突袭的银可术能比。 这是他们遭遇的最强大的敌人。 但是朱令灵依然下令死死咬住。 一个小队被击破,他就率兵赶上去继续袭扰。一天半夜下来,随着他不知疲倦地指挥调度,甚至亲临一线临阵杀敌。 银州兵的每一次突袭,都尽了最大努力,不畏惧生死,双方死伤的兵马尸体,在道路两侧无人收拾。 激战这么久,朱令灵自己混身带伤,嗓子已经喊破了,现在每吼出一道军令,都觉得嗓子里面发甜发润,如刀子割裂着喉咙一般发出一阵阵的剧痛。 但是他却心硬如铁,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 就是把银州军团拼光了,也得给韩世忠争取时间攻城。 爱兵如子的朱令大帅,平日里确实是对士卒很上心,也经常出台政令保障将士的权益。 但是一旦战火开启,他只看胜败,不管伤亡人数。而且根本不在乎银州兵、横山羌兵,因为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本钱。 说到底,他不把自己当成银州豪强和横山酋豪,他觉得自己是陈绍这个西北集团的原始股。 人家奔着更高的目标去的,自然不会有保存自己实力的想法。 拿下大同府,自己半道阻击的重要性陈绍会看不出来么?他会因为银州军实力受损而降低自己的地位? 女真人也急了,他们对付辽军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拼的人马。 其实辽军。哪怕是鼎盛时期的辽军,也不是以持久耐战出名的。 这种硬碰硬的野战也打得少。在阵地战拼消耗拼耐力的时候,辽军甚至还不如宋军的野战集团。 太宗赵光义伐辽历次大战,阵而后战多次会战,除了最后一场在高粱河边赵光义中军动摇先逃之外,辽军没有一次讨得便宜的。 后来真宗时候辽人大举南下,深入到澶州地界,辽人也是绕开了河东河北路交界处的宋军大规模野战集团。 利用大队骑兵高速的战场机动性,打崩了宋军的防御体系,呼啸南下。 可是沿途宋军堡塞城池,攻陷的极少。最后在澶州,拼了老命也没把据城野战的宋军怎么样,还赔上了一个萧达凛,不得不结澶渊之盟然后退军。 在野战的耐力和持久上,辽人比宋军和西夏差远了,这哥俩是真的能拼,经常是拼杀到最后几个人还不撤。 而横山羌兵,恰恰是宋夏百年之战中,最能坚持和吃苦的一群。 —— 两边疯狂派出哨骑,动辄就在半路相遇,只要遇见就是一场厮杀追逐。 这片大地上,寒风呼啸,雪漫天,但是却打得如火如荼。 单对单,小队对小队,营对营.什么级别的战斗都有。 靠近大同府的地方,有十几骑正在雪夜里狂奔。 这十数骑亡命疾驰之间,跑在最前面一骑突然猛的勒马。 因为是雪夜,再加上他身后跟着的女真骑士已经筋疲力尽,反应有些慢了,虽然忙不迭的跟着住马,可是已经有人控制不及的撞在他的马后,几名骑士扎手扎脚的就滚了下来。 人喊马嘶声中,落地骑士挣扎起来,人在逃命过程当中,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有人滚起来就要接当先那人麻烦:“鄂伦泰,你是瞧见你娘了么,停下做什么,害的俺们落马!” 被骂的女真鞑子,只是勒马站定,呆呆的看着前方,心里面却只是一片茫然。 落马几个人上来就要扯他,鄂伦泰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马鞭一指,“瞧前面!瞧前面!” 十几个已经狼狈得不成模样的女真骑士在马上马下,都呆呆的向北而看。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宗翰为什么这样大张旗鼓,如临大敌。 大同丢了,大同竟然被打破了。 一时间,所有的鞑子都受不了,他们抢来的一切都在大同府里! “快回去告诉宗翰,让宗翰把城池夺回来!” 话音刚落,后面的追兵就赶了过来,瞧见残破的大同城郭,以及墙头那定难军军旗,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女真鞑子愤而拔刀,两边在大同城下,再次开启了厮杀。 —— 打到最后,远处传来声响,众人举目望去,就看见一丛火把已经从道路丘陵旁边绕了出来。 在这些火把后面,更是无穷无尽的火把洪流,后面同样是火光烛天,映照得天际都微微有点发亮。 人喊马嘶的声音这个时候已经传了过来,眼前大队人马,在道路两边散得极开,铺天盖地的就朝着这里涌来。 远处还能听见走在前面的哨探轻骑嗯哨应和的声音,正是他们女真军中惯用讯号。 完颜宗翰回来了。 回来的晚了一些,就差一点点。 女真人没有守过城 从1114年开始起兵,到如今十来年了,他们守城的次数寥寥可数。 唯一守城战,或许就是耶律延禧反攻时候,以耶律延禧的能力,也能连克天德、东胜、宁边、云内.共计二十余城。 所以当韩世忠打到城下,硬冲到城墙下掘开土放炸药,猛炸几个缺口之后,城中的女真鞑子血气上来,竟然主动开城、选锋而击。 韩世忠大喜过望,直接亲自冲锋,血战一场之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杀入城中。 进城之后,才是真正的杀戮场,韩世忠经验丰富至极,下令抢占城门和制高点,在城中纵火分割女真兵马,分而破之。 此战他的主力重骑,死伤三成有余,云中营的辅军也是死伤惨重。 夜间大雪纷纷而落,落在了完颜宗翰的斗篷之上,不多一会儿,他的肩头就积满了雪。 寒风扑面而来,连胡须上面都是冰棱,完颜宗翰却睁大一双满是血丝的利眼,死死的看着北面城墙。 女真鞑子人人激愤,恨不得马上扑城,因为他们各自都留了很多战利品在城中。 完颜宗翰立刻下令攻城,火光彻底笼罩在城下,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炬堆迭,映照着背后的大同城,在黑夜中拉出了雄浑的身影。 喊杀声在这夜色当中回荡,无数人吼出的声浪,在撞到大同城墙上又四溅开来,给这个混乱的雪夜更增添了十倍的杀气! 完颜宗翰治军确实厉害,即使是如此夜里,也能指挥调度有条不紊,女真兵马不住的在夜色中来回调动。 一队队的人马填了上去,伤卒死士,也流水一般的抬了下来。这次,他们终于不再用生口填线了,直接自己上! 城头上,韩世忠左右指挥,一面下令继续围剿城中鞑子,一边用辽人以前布置在城头的数十架石炮,往下发射。 因为发射的频率太高,这些老货已经散架了一小半,也没人去收拾。 有的人急了,已经抱着石头往下砸,这样的威力极小,属于是浪费资源,被武官瞧见免不了要踹上一脚。 随着宗翰一条条命令下达,那女真将领们也个个大声领命,分头策马而出,催赴大雪中的本部兵马扑城,鼓号之声,也加倍的响亮起来。 火光之下,黑色的女真甲士洪流,红着眼睛又扑向了大同城。 在他们身后,夏州兵也越过了桑干河,前来奔袭。 银州兵更是紧紧咬住,虽然伤亡惨重,却绝不后退。 被安排断后的完颜希尹,以弱势兵力,竭尽全力抵抗。 银州轻骑只是牵制两翼,主力从中间突破。 完颜希尹征战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乱的战局,现在被牵制的两翼,也开始抽调兵马反击。 双方在夜间的这场野外混战,很快就失去了章法,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厮杀战团,双方一个拼命要突破女真,为大同的韩世忠争取时间。 一个是要拼命阻挡定难军前进,给宗翰重新夺城掩护。 夜间厮杀,向来是最为惨烈的死斗,阵型完全无法控制,无非就是以人命来拼人命。 双方战士伤亡数字飞快的直直飙升,谁也无法知道,在这夜间的殊死混战当中,到底倒下了多少人! 但是双方的战斗意志,也都足够强大,即使是这等烈度的对砍,都没有退缩的。 只要是知兵的人,在看过这场战斗之后,就应该明白,当世最强的两伙人,已经正式开打了。 这种碰撞从一开始,就是烈度拉满,代表了两个新崛起集团的战斗意志的较量。 随着女真鞑子开始反击,银州的预备兵马,也一支支的抽调出去迎击。 正面攻击的精锐突上去又退下来,完颜希尹的女真重甲步卒,总像是要被突破,可是总在咬牙支撑,最后那一击迟迟打不死他。 朱令灵和完颜希尹,就跟两个红了眼的赌棍一样,已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而此时渡过桑干河的夏州兵,也在加速行军,一支支军马纷纷的调动往来,传骑四下奔驰,传递着一道道军令。 从空中俯瞰,一字长蛇行军的队伍,举着火把,如火龙一般伸展开去,一直到视线的尽头。 凌冽的杀气,从这支人马的行伍中冲天而起。弓手已经将弓弦调好,满满的撒袋里,装满了箭矢。 火头军在路边匆匆起火,熬好了粥饭,沿途行军的随时取来吃了,补充一点热量。 无数哨骑来回奔跑,不断勘测前方的敌情。李孝忠和几个副将参谋一起,凭着传报的军情而做出的决断调度。 在大同城墙的两层箭楼之上,韩世忠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不远处这场惨烈的厮杀,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了。 他高大的身形,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在他的眼皮下面,是从未见过的狂乱惨烈之战场,如血的火光,弥漫的血腥,疯狂的嘶吼。 在他背后,是同样到处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大同城。 城中的鞑子,也慢慢地开始组织起来,随着天色将明,他们集中到几间衙署和宅子里,死死抵抗。 外面的声音,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大军回来了。 只要守住,等着宗翰率大军重新夺回城池,他们就可以肆意报复,将这些敌人全部剁成肉酱。 还要杀到他们的家乡,屠光他们的爹娘妻儿,要让他们的血流干!让所有的人,品尝到他们的愤怒。 虽然战事到这个时候,对他们女真不算有利,但是他们依然不信自己会输。 天色忽明忽暗,战场火光,也将箭楼之中映照得忽明忽暗,在高大的城墙上涂上了一层晦暗的血色。 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炼狱还是人间。 在战斗僵持了一夜之后,城中那些女真鞑子的奴隶、生口、仆从,一起闹了起来。 这些人的反水,让韩世忠压力大减。 城内城外,同时作战,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他甚至不敢亲上城楼杀敌,只能是在这箭楼最高处,总揽全局。 韩世忠的手下精锐,全都是正统西军,以曾经刘法手下的熙和军为主。 大同城到了他们手中,比在女真鞑子手里,发挥的作用大了百倍不止。 他们都是打老了仗、守惯了城的! 自晨至暮,继之以夜,战局又进行了一天! 城中衙署内,集中了许多女真鞑子,云中营的人马,将这里团团围住,然后将辽人府库内的火油浇洒。 他们不要这个衙署了,此时,只要能杀伤敌人,哪怕把大同府推到了也是值得的。 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女真鞑子再善战,也怕火烧,而云中营的人马,则堵在外面,布置好助燃带和陷阱之后,开始放火逼女真鞑子出来。 凭借着临时堆起来的工事射箭,阻挡鞑子杀出来。 几处最激烈的战场依然都在僵持,率先破局,取得进展的就是城中的巷战。 云中百姓,包括云中营这些豪强子弟,算是被女真鞑子给欺负惨了。 他们也为自己的残暴,付出了代价。 看着浑身浴火的女真鞑子出来,一支支燃烧的火箭,再次射向被铺设起来的层层助燃物上。 攻破这些鞑子的据点之后,城中残存的抵抗力量越来越弱,已经不足为惧。 解放出来的云中营人马,得以上城守备,韩世忠压力大减。 —— 在大同城下,已经杀成尸山血海的时候。 夏州人马终于赶来了,夏州兵除了在应州和云内交界处的山地和女真鞑子小规模的作战之外,没有参与大的战斗。 他们人员配置都很完备,行军时候,也不是不顾一切,李孝忠很爱惜地使用自己手下的兵力。 这让他们有相对充沛的精力,在如今这个时候,投入到战场,他们那整齐的行列,显得格外可怕。 李孝忠打仗,和韩世忠与朱令灵不同,这支人马也充满了主将的风格。 临阵决断,千里奔袭,他肯定不如韩世忠。但是规规矩矩,摆开阵势,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夏州兵也是最早备战和女真这一仗的兵马,李孝忠一直在研究女真人的兵马和战术战法。 他们各方面准备都很充分,到达战场,终于接敌。 他们摆开阵势,次第结阵,各色兵种分明,方阵有条不紊。 雪翻卷而下,将天地之间席卷成一片银白。天和地之间的界限,在飞舞的雪当中,似乎也不怎么能分辨得清楚了。 突然出现的这支整备齐全的人马,彻底击溃了已经厮杀一天两夜的女真鞑子。 完颜宗翰见城头防御越来越强,丝毫不见衰弱;完颜希尹那边,又无法彻底击退当面之敌。 而新出现的这支人马,一看就不好破。 最要命的是,自己是匆匆赶回,没有地方修整和歇息,更没有埋锅造饭的条件。 事已至此,唯有撤兵一条路了。 完颜宗翰没有犹豫,想通之后,立马下令。虽然他可能因此在女真上层中,彻底丢失颜面,并且势必会被夺去一些权力。 但是宗翰还是很果决,因为他知道,再耗下去,损失会更加严重。 在他看来,自己手下这些人马,比对面的命值钱。 女真鞑子们此时已经杀出火来,好久没有经历过的伤亡,激起了他们血脉中的狠厉。 过分爱惜自己的族中战士的性命、过分轻敌、过分杀戮.这些事他们都会慢慢发现,并且纠错。 但是女真部族体量,毕竟还是太小了,他们的容错本来就不高。 要不是碰上了大辽、大宋集体拉胯,历史上也不会有这样大的战果,与后来建立大金国的辉煌。 虽然女真鞑子人人都不想退,但是宗翰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随着鼓号声响起,城下的兵马缓缓撤回,结阵后退,准备退出战场。 朱令灵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往大同府靠近,虽然他的兵马是出了名的耐苦战、敢牺牲,但是此时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李孝忠选择衔尾追击,但是女真鞑子在这种时候,撤退依然有序,时不时反击,尤其是他们的射术惊人。 夏州兵在路上,依然饱饮热汤米粥的好处体现出来了,让他们有抵抗寒风和疲劳的精力。 一路上打打停停,追着女真西路军的主力,向东而去。 直到追至白登山,长青、弘州、天成、怀安城中的鞑子前来支援,李孝忠才下令收兵。 宗翰脸色铁青,这是女真起兵以来,遇到的最大的失败。 大队骑士,正在这风雪满天当中,艰难的向东而行。 战马喷着响鼻,马上骑士不住的催策坐骑,人马都喷吐着白气,每个人都在大声的咒骂着。 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个大同府,还有无数的战利品。 但是宗翰想的更远,女真人开始输了. 这是他们以前从未思虑过的事,自己这路大军,南下已无可能。 西路军,恐怕永远都会被东路军踩着了。 西边大片的领土,可能也永久失去了,这些敌人明显不是辽军能比的。 他们一旦占领了大同城,要拿回来难如登天,一个应州治所,都如此难啃,何况是大同! 他的心底,第一次出现了颓丧这种情绪,面对那些兵马,饶是强如宗翰,也有些发怵了。 无数人命,在顷刻间消失死去,但是他们依然在冲锋。 面对战力强于他们的女真甲士,这些人咬住就不松口,输的时候顽抗到底尽可能杀伤敌人;赢得时候紧追不舍,誓要取得最大的战果。 他此时,甚至已经顾不上考虑西路军和东路军的争斗了,他在担心女真金国的命运。 在横扫了大辽,又见识了宋人的软弱无能之后,强敌出现了 宗翰开始派人去会宁府,如实汇报此次惨败,并且请求皇帝亲征。 相比于南下侵宋,他觉得如今这支定难军,才是他们的死敌,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侵宋,只是锦上添,拿下大宋也只是让金国的事业再添光彩。 大宋没有任何能力反攻,他们甚至没有这个勇气。 但是定难军,却是能要大金国命的力量。 —— 李孝忠在大同以东的白登山布防,防线北接长城,南接桑干河。 大同府,则是加紧时间,修补城墙,加固工事,防止女真鞑子卷土重来。 城中的奴隶生口不计其数,财货宝贝堆积如山,却连清点的时间都没有。 此时却有一群人马,从西边赶来,守城人马如临大敌。 等靠近之后,才知道是被俘虏然后释放的女真仆从军,他们带着贺兰山军团丢下的装备前来投奔。 这些人,大多是辽国东京府、中京府和上京府的人,想要回去已经不可能,先不说隔着大同府。 就算真回去了,也会被女真鞑子继续奴役,既然如此他们的唯一出路,就只能是投降这支定难军了。 刚开始还有人心存犹疑,等定难军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他们才算是彻底服了。 银州兵进入城中修整,韩世忠派出云中营和新归附的人马,帮助银州兵沿途收拾寻找尸体和伤员,搜捕追杀女真哨骑。 这一仗虽然打赢了,但是赢得太惨烈,三路大军除了夏州军团伤亡不严重,其他两路都需要好好休整。 因为城里的衙署,大多被焚烧,韩世忠如今住在一个空了的富户宅子里。 他因为要登高指挥,没有下场,浑身一点伤也没有。 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韩世忠指挥着身边参谋写信给陈绍。 基本上就是把战事复述了一遍,写完又让浑身是伤坐在旁边的朱令灵补充。 朱令灵想了想,说道:“将士们此战算得上三军用命,请节帅批准,将城中所得,尽数赏赐下去!” 韩世忠是西军出身,这种要求,他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但是想到节帅是陈绍,不是西军那些相公、太尉,不禁又升起一些希望。 “犒赏、抚恤、救治,都需要钱,这些钱,女真鞑子帮咱们付了。”朱令灵笑道:“节帅他一定会同意的,若是他不同意,我也要去太原,当面劝说他同意。” 老朱眼里,这是对自己这个集团事业有利的事,是头等大事。 韩世忠又问道:“如今应州那边如何?” 朱令灵说道:“我已经让孟暖驻守在龙首山,放心就是。” 得知还有人马留守应州,韩世忠点了点头,觉得和这两个人一起打仗很不错。 大家都很靠谱,没有拖后腿的,即使是这样的血战、恶战,打完之后也不会懊恼气愤。 哪怕是输了,也只是技不如人,死而无憾。 这在以前大宋军中,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互相掣肘的事,是很常见的。 韩世忠舒了口气,说道:“如今,云内诸州,只剩一个蔚州了。” 朱令灵却说道:“蔚州的事,不能操之过急。” 他心里有个算盘,要是拿下蔚州,就和燕山府接壤。 到时候,南下的女真东路军,不得已必须要挥军来救。 自己这些人,就将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而大宋则彻底没有了压力。 他在分析过辽东张觉事件之后,觉得这种时候,大宋甚至有可能会发难。 毕竟定难军远离大本营,在新占领的土地上,立足未稳。 而大宋失去了女真东路军的威胁,没有一点压力之后,怎么会放任定难军的势力继续膨胀。 朱令灵的语气很坚定,说道:“我们的兵力有限,辎重也有限,至今收到的大宋的粮秣,都只是杯水车薪。若是继续扩大战线,恐怕会吃不消。” “要知道,欲速则不达!要先巩固云内诸州,尤其是应州和大同,防备女真鞑子反扑才是道理。” 韩世忠皱眉暗道,这老朱一个羌人,说话文绉绉的,好像比自己看书还多。 不过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再打下去,战线已经快拉的无限长了。 最重要的是,此时还是深冬,苦战一次还行,让战士们持续作战,非得炸营不可。 而且自己一路东来,打下一个地方就走,留下的人极少。 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没有留人。 要等节帅把西北定难军那一套,铺设到云内诸州,才算是真正的占领了脚下这片土地。 否则的话,就犯了和女真人一样的错误,只要一场战斗失败了,别人也可以迅速地席卷云内,重新夺回这些土地。 要是能把这些城池土地全部站稳 韩世忠一闭眼,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定难军的完整木图。 —— 大同府,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 但是天空中依然是昏惨惨的,不见个日头,飘飘洒洒的雪,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城头守军有人抬起了头,伸手接住几片雪,和同伴讨论着,这雪看起来比昨日还更大一些了。 同伴懒得理会,靠着矮墙,恢复着精力,这一战对他们这些士卒的损耗,实在是太大了。 在突破了体力的极限之后,就全靠着肾上腺素在支撑了,还不知道要歇息多久能恢复过来。 大同府正南城门箭楼上,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从这里俯瞰下去,就是主帅韩世忠当日的视角。 那个伸手接雪的小兵,眼珠一动,突然想象起自己成为了韩将主,此时正指挥着千军万马。 他板起脸孔,装模作样地往下看去,从城门洞到护城河吊桥上,没有积雪,因为被进进出出的大队民夫踩得好像泥塘。 民夫太多,他看了一小会,就已经有些眩晕。 “看来这将主,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小兵心服口服地说道。 自己不过是看了几个民夫进城,已经眼晕头疼,更别说那晚的惨烈之战了。 想起那一场战事,小兵倒是不太怕,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多杀几个,也在将主跟前露露脸。 紧了紧身上的袍服,感受到这衣服带来的温暖,小兵心满意足,他挤在同伴身边,靠着互相却暖。 “马哥,你盯着点,我想睡一会。” 同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一会就传来小兵的鼾声。 同伴笑了笑,真是没心没肺啊。 一场大捷,一场好睡,乱世中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 比战胜方的将士们还要高兴的,就属来来往往的民夫。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兴致高昂,女真鞑子被赶走了! 即使是宋辽之间打了百年,但是大辽对宋人的仇恨,都没有对女真人的万分之一深。 女真鞑子确实是把他们虐惨了,那些人比狼还狠,比鬼还恶。 在城里杀人取乐,把人当活靶子射杀。 肆无忌惮地破开城中居民的大门,烧杀抢掠,最后还要放火。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女真营中那些辅军,就更惨了,关键是这些鞑子驱使仆从军,从来不给吃的。 仆从军到处去抢,抢来了还得被他们夺走一些,就是要饿死一些辽人仆从军。 因为女真人口不多,他们害怕辽人反抗,有意无意地,就想削减一下辽国的人口。 如今他们扛着拖着大堆大堆韩世忠丢下来的东西,进进出出的和守备城门口的定难军军将高声打着招呼。 这自来熟的模样,常常使定难军疑心,难道我真认得他? 在燕山府,女真破城野蛮血腥,辽人自家破城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就是宋人破城,对城中百姓也是一场浩劫。 冷兵器时代的战事,攻城之战,向来都是惨烈血腥到了极点的。 但是在云中府,情况稍微好一点,因为女真人已经把坏事全干了. 定难军想要找到几个完整的人家,去祸害一下,都特别的难。 好在还有被击溃的、趁机逃走的、躲着没出来的辽人,可以填充这些城镇的空白。 其实不光是女真,每一次北境这些异族鞑子,有一个崛起的,就会把好好的大地城池杀得干干净净。 晋末如此,宋末如此,明末也是如此 他们的血腥残忍,往往都超过了人性的极限。 因为这些政权(如蒙古、女真、满清)的军事实力虽强,但人口基数小、后勤补给弱,无法承受长期消耗战。 屠杀能通过“恐怖效应”迫使敌方放弃抵抗,减少己方损失。 中原王朝的士大夫阶层、地方豪强、民间武装是潜在的反抗核心。屠杀能直接摧毁这些“反制力量”,再扶持起一批软骨头的投降派来,确保新政权的统治基础。 但是一旦碰到定难军这种硬茬,他们的屠杀,就会变成砸向他们自己的回旋镖。 帮助定难军快速收拢人心。 女真鞑子被打跑了,欢天喜地的辽人,投入到定难军手下。 统治他们的成本,变得无限低。 大同比起中原那些城池来,不算是很大,但是在云内,却是数一数二的繁华。 原来这座雄城,到了年关时候,城中从来都是熙攘热闹,女真鞑子来了之后,基本就绝迹了。 现在韩世忠占领了大同,居然又有人在街上走动了,甚至有一些小孩子居然凑在一起,开始堆起了雪人。 这个世道,大概也只有小孩子才不知道到底有多么艰难。 —— 太原城外,陈绍正在看着军报。 他确实还算是激动,但比自己想的要淡定一些。 因为看似前线的战事是突然发生的。 实际上,都是陈绍无数次推演过了的,算是在按他的计划走。 虽然陈绍早早就知道前线要激战,但他还是硬逼着自己,按时睡觉,鸡鸣再起。 一个好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朱令灵说的犒军之事,陈绍想了一会,也点头同意了。 虽然他现在手头也不富裕,但是不能从手下将士那里弄钱,而是要和大宋要才是正道。 千万不要以为大宋是冤大头。 自己为他们守住了河东,守住了西面的战线,他们不知道要省下多少的钱财。 大同的战报传去之后,即使是再强硬的人,也不该继续说什么裁撤定难军了。 再裁,就该清君侧了。 陈绍喝了一碗稀粥,让大虎把炉子烧的旺一点,这才打开另一边的军报。 看着看着,他的神色就难看起来。 几天没注意,那里已经进行到汴京告急阶段了。 在郭药师横扫燕山府之后,大宋从中山抽调援军三万人北上,结果被一战击溃; 耶律铎破宋军三万于雄州,杀万余人,俘虏一万。 那野击败宋军,杀七千人。 高六、董才破宋兵三千,攻克广信。 宋种师闵军四万人驻井陉,被宗望一举击破,女真趁势攻取天威军。 七天后,会合各路人马,克真定府,杀知府李邈,掠夺生口三万,真定府附近,五个军镇投降。 陈绍看着看着,都觉得牙疼。他只好让表兄刘光烈先从汴梁撤出来,千万不要被困在里面。 因为他也说不准,汴梁是什么时候丢的,只记得好像是被围了两次。 然后钦宗让一个江湖骗子跳大神,自己打开了城门,女真人这才涌了进来。 完颜宗翰被击退,大同失守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到女真人耳朵里。 那时候,完颜宗望会不会继续进攻,陈绍也说不准。 因为他们离汴京,实在是太近了,估计很难放弃这个机会。 想到完颜宗望击败张觉时候的手段,陈绍觉得他比宗翰还要难缠一些。 这个人能打硬仗,也会玩弄人心,实在是一个劲敌。 因为临近新年,而且定难军刚刚取得了大捷,河东的豪绅们纷纷到来。 这几日都快把军营的地踩硬了。 虽然才刚刚清晨,外面竟然又传来亲卫的通报,说是不少人聚集在营外,推来不少东西劳军。 伸手打不笑脸人,尤其是带着礼物的笑脸人。 从他们的行动中,陈绍看到了兵不血刃拿下河东的机会。 所以他一直很客气。 披上一件披风,陈绍带着大虎和几个亲卫来到帐外,果然远远就瞧见一群士绅,在外面等候。 如此冷的天,他们这些安逸惯了的,个个冻得跟孙子一样。 但是瞧见陈绍之后,人人笑的灿烂。 将士们打了胜仗,自己这个节帅就是有牌面. 陈绍觉得有些好笑,其实不光是他,整个定难军的人,如今都很吃香。 甚至有不少要走吕不韦路线,想要提前和定难军拉好关系的大聪明,已经纷纷翻过横山,踏入了定难军的土地。 陈绍他们是很难攀附了,定难军里,其他实权人物结交一下也不错! 陈绍笑呵呵地招呼人,去把这些当地的地头蛇们请进来,无非又是饮宴、结交和投诚。 这些人都觉得陈绍很不错,好说话,不摆架子,好像能拉拢的样子。 浑不知,陈绍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和善。 他们如此结交陈绍,无非就是因为陈绍掌握了北方的云中府,他们觉得有利可图了。 但是在河东这地方,一旦陈绍站稳了脚跟,他手底下的广源堂商队来了,那可真的会把这些地头蛇吃干抹净 用兵马打下来的土地,往往是不能靠金钱就买住的。(本章完) 第177章 再拒朝廷 大同,作为云州的中心,曾是大辽五京之一——西京。 为整个大辽西部军事、政治中心,城防体系完善。 城方二十四里,高三丈余,敌楼、战橹、箭楼.一应俱全。 城中设四门,东曰“迎春”、南曰“朝阳”、西曰“定西”、北曰“拱极”,四门均有瓮城。 城外的护城河,宽约15米,深约5米。 要不是女真人不善守城,又没见识过改良火药,主动出城而战,还真不好拿下。 韩世忠清点人数,发现这城池中,除了女真鞑子带进来的仆从和奴隶之外,原本的大同居民,一百个都不到了。 “一百人都不剩,这是被屠城了啊.”韩世忠挠了挠头,问道:“女真鞑子来之前,这里有多少人?” 李孝忠脱口道:“大同城中有六万余口若是把周围郡县村落全算上,应该有十来万人。” 韩世忠咋舌道:“外面的人口也都被屠干净了?” “差不多” 女真鞑子有多狠,根本不用多说,光看这数据就能知道了。 而且云州不是个例,他们是打到哪,杀到哪 李孝忠道:“不过和咱们也有些干系。” “嗯?” “节帅当初跟留守此地的完颜拔离速交易,钱买人口,他便疯了似地掳人而售,搜刮的格外仔细。” 韩世忠也听说过这件事,他的营中,就有契丹营和女真营,作战十分勇猛,看见金国的女真鞑子,就往死里打。 “节帅买人,导致云内诸州空虚,他完颜宗翰没法指使手下到处去抢,只能运粮和我们打。所以坚持了两天,他就打不动了。”李孝忠对这些事,显然早就算计了不知道多少次,说起来头头是道。 完颜拔离速将云中诸州搜刮的太干净了。 女真人传统的艺能,就是打到哪,抢到哪。他把人都刮没了,自然也就无法以战养战,算是帮定难军来了一次坚壁清野。 如今拔离速,被分割在了西边,对他来说真不知道算是福呢,还是算是祸。 要是他在宗翰身边,这时候估计已经被砍了。 如今,就算是整个女真都要杀他,也没有人能得手。 除非把云中再打穿,跨越整个大辽的版图,才能找到完颜拔离速。 从女真手里买人,当初陈绍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直接让他的财计差点崩溃。 挺过来之后,好处就接踵而来。 尤其是这次在云中,能那么快收拢人心,就是因为他手下有很多都是被陈绍买过去、或者逃难过去的云中汉儿。 这些人跟随陈绍,重新杀回云内诸州,相当于陈绍有了很多当地的土著手下。 做起事来,自然是大有裨益。 —— 新年伊始。 河东太原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庆贺前线的胜利。 他们可不管你是忠于哪边的势力。 只知道女真鞑子没法南下了。 家,保住了。 河东尤其是五台山和太原地区,是很靠近云内诸州的,他们当然清楚女真人在山的那边做了什么。 光是听听,就觉得头皮发麻,要是让鞑子打过来,那还了得! 陈绍一直在和河东的豪绅们饮宴,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他在帐中,和许进一起筹画,让定难军中那些陈绍买来的、逃来的,云内诸州的难民,重返故乡。 一年半的收留,肯定有很多人扎下了根,不愿意离开了。 毕竟在定难军堡寨内的日子,过得十分安逸舒心,有些人难免不愿意回到这个随时会被女真鞑子进攻的地方。 但是也有愿意回来的,故土难离。 “我的意思是,尽量让更多的人回来。”许进说道:“云内诸州,差点被鞑子杀光了,如今咱们占领了大部分的城池,根本无惧他卷土重来。” 陈绍点了点头,让云内诸州的难民回来,是最好的办法。 这大片大片的土地,不能永远没有人。 其实大宋在历史上,短暂赎回云州的时候,也曾经迁移人口来填补。 但是刚开始,金兵就撕毁盟约,把云州重新夺了回去。 从那时候开始,这地方再重回中原汉家王朝的怀抱,就要等到徐达北伐了。 陈绍长舒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就提高返乡的待遇,如今云内诸州,大片土地空着,正好重新丈量土地,鼓励耕种。定难军其他人,想要来云内的,也受一样的优待!” “最好是别耽误了来年春耕。” 许进说道:“可以效仿堡寨的屯田制,先种再分,或者来年再分!” 这里有大片的土地,若是空着,那就太可惜了。 陈绍有信心,把女真鞑子守住,让他们无法进入破坏。 甚至,你不来打我,我还要打你呢! 他早就已经开始主动窥测蔚州了。 对付如今的女真这群人,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停,打到不死不休,一方倒下才会止战。 否则的话,他们是一定会复仇的。 如今女真人占据的地方,还真是有潜力的。 幽燕辽东,有兵员有粮产,有战马有镔铁,技术也不落后。 而且向南一片坦途,历史上占据了这地方的,就没有几个不成事的。 许进站起身来,走到陈绍跟前,还有几个参谋书记官,围在地图前,商议着人口迁移的细节。 女真鞑子杀得太厉害,云中跑出去的人口,几乎都没有亲人幸存了。 而定难军对他们的安置又很不错,那地方安全感也足,这些被鞑子蹂躏过的人,估计绝大部分都想着离鞑子远远的,安安稳稳生活下去。 想要让他们重返故土,就必须将福利拉的很高。 “可以多发动他们当中有名望的,多多劝说子弟回乡。” “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放出风去,引河东百姓北上。” “大宋能愿意么?” “管他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此时外面突然走进一个亲卫,说是朝廷那边派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是不怎么怕朝廷,但是你正说着别人坏话,算计别人的时候,正主突然到了,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陈绍整理了一下衣裳,坐在帐中等待。 很快,宋使赶到走进大帐。 陈绍瞧了一眼,来的是个中年文士,脸上皱纹颇多,两鬓也有白发,自己并不认识。 来人先打量了一番陈绍的大帐,发现这里十分简单,除了木图、地图和沙盘之外,就挂着一副甲。 帐内有两张床甚至没有用帘子隔开,收拾的干净整洁,毫无脂粉香气。 他心中暗暗点头,这陈绍也是西军出身,却没有西军将领的奢靡之风。 听说那刘延庆伐辽时候,每逢安营,他手下那些亲卫都带着名贵精致的横木挡梁。 将中军大帐,布置的跟别苑一样。 他进来之后,那些人依然围着桌案,只是都转过身来看他。 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只看着聚在一起议事的氛围,就像是个干实事的班底。 “拜见节帅。”中年人抱拳道。 “不必客气,阁下是?” 中年人说道:“下官陈过庭。” 陈绍点了点头,对身旁人说道:“这位是新任的御史中丞,因得罪了蔡京,被贬至黄州,李纲举荐回来的。” 陈过庭一脸惊异,怔怔地看着陈绍。 陈绍笑了笑,没有说话,朝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陈绍一清二楚。 完颜宗望南下,汴梁人心惶惶,全都畏战怯战。 此时李纲站了出来,不管皇帝喜不喜欢他,有个敢战的毕竟是好事。 于是李纲被任命为京城四壁守御使,总揽京畿防务,他举荐了一大批官员回朝。 其中就有宗泽,张所、傅亮,陈过庭,都是很有才能、且坚决主战的人。 “我受李伯纪所托,特来请节帅提兵东进,杀贼勤王!” 陈绍道:“前者宇文叔通来此,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是我不愿意东进,实则没有这个条件。” “女真两路人马,论灭辽时候的战绩,只怕西路军还要更大一些。完颜宗翰手下精兵猛将无算,被我击退之后,日夜想着报仇。” “我人一走,他只怕马上就要重新杀回来,到时候前线将士失去指挥,如何御敌?” 陈过庭时常出使辽国、夏国,能言会道,是李纲精心挑选出来劝说陈绍的。 他闻言说道:“以节帅神威,挟胜而来,女真破胆。完颜宗翰要是知道节帅东进,肯定不敢再进攻云中府,必然会支援东路军而去。” 帐中响起一阵嗤笑声,唯独陈绍几人没有发笑。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前面我跟宇文叔通说过了,要我东进其实也行,只不过我不放心自己走后,手下兵马还有没有军粮吃。” “我从定难军来此,跋涉千里,为国征战,今已半年矣!在这半年里,只见到过朝廷运粮队来过一次,只运了十万石漕粮。” “而且朝廷奸佞,一个也未除,你让我如何能够放心东进。” 许进在一旁冷着脸道:“只怕我们节帅一走,朝廷的兵马就从后方进攻了。” 陈过庭皱眉道:“岂有此理,你怎敢如此毁谤朝廷!” “那张觉之事如何?”许进丝毫不惧。 张觉两个字说出来,气氛顿时古怪起来,饶是陈过庭能言善辩,此时也不近语噎。 说到底,他还是太要脸了,不可能把赵佶甩锅的那理由说出来。 因为实在是太无耻了。 除了能骗骗自己,谁也骗不到。 “请朝廷快些拿出点诚意来,先把军粮运一些来,助我们守住云中。我们定难军以一军之地,挡住女真半数大军,已经是为汴梁分担了足够的压力。” “再就是快些诛杀奸佞小人,不要让我们这些忠君爱国之士,为国死战之人寒心。” 陈过庭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不想诛杀奸佞? 他之所以会被贬到黄州,就是因为方腊民乱之后,他上书说蔡京、王黼、朱勔等人,皆不能辞咎宜正典刑。 这才被贬了出去,本来是要把他弄到海州的,但是人家是正统的旧党士大夫,有人护着,到了黄州就不走了。 反正都被赶出汴梁了,蔡京也懒得理会计较。 在他们新旧两党看来,出了京离开了汴梁,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没事写两首贬黜诗得了,今后朝廷国家大事,都与你无关了。 陈绍虽然确实离不开,也不敢完全信任大宋,但是他还是很真诚地对陈过庭说道:“如今朝廷虽然屡败,但是方针大略是没错的,在河北招募义军,多多起用贤臣,早晚都能将鞑子击退。” “望朝中诸位,与我们定难军一道,勠力同心,咱们一起把女真鞑子歼灭。如今北境被他们屠戮一空,若是能做成此事,则中原百年之内,再无外患矣!”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陈过庭却脸色一苦。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汴梁真的快顶不住了,朝廷中已经出现了一大批主和派,要与完颜宗望和谈,希望给些钱财人口,就让他们自行离去。 官家那里,犹疑不定,也不是个能决断的。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肯整治他的那些近臣。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陈绍提兵东进,他刚刚击败了完颜宗翰,正是军心士气最高的时候。 而且朝廷也确实对他很是忌惮,希望他能主动进朝,哪怕给他一个枢密使的高位,也比让他拥兵在外强。 大宋开国这么多年,拥兵最多的是童贯,当年节制西北、西南、河东所有兵马。 第二恐怕就是这个陈绍了。 童贯虽然领兵几十万,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会反,因为他就是一个宦官,所有权力都来自于皇帝。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没有多少人会继续追随他。 陈绍则不一样,他手下这些人,但知有陈绍,不知有皇帝。 甚至他最主要的手下,大多都是原本西夏的人,从根上就不是宋人。 他自己有财计、粮食还有无数的战马。 他其实早就拥有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格,只是一直没有称王称帝。 只要他肯进汴梁为官,哪怕是破格提拔,哪怕是打破重文轻武的传统,大家也是乐意见到的。 只要把西北定难军收回朝廷,如今的女真鞑子就不足为惧了,大宋真有可能会实现对北方异族前所未有的胜利。 李纲以前是最忌惮陈绍的,时不时就上书要求朝廷防备陈绍。 如今也是一力主张让陈绍入京,甚至保证只要他肯入京,便让他担任此次抗金的前线总管。 把所有权力都让出来也无所谓。 陈绍把陈过庭送了出来,握着他的手,说道:“如今是国家危难之际,请你回去之后,务必帮我传话。就说我陈绍之心,坦坦荡荡,请朝中诸公不要无端猜疑,浪费精力。” “大家齐心,将心思用在女真人身上。女真是小部落,而契丹已经覆灭,这正是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勿要辜负了此次机会。” 陈过庭明知道自己应该尽力劝说陈绍入京,也知道他所说的,大概率是巧言舌辩,但就是觉得无法辩驳。 甚至在他心底,还有一丝小小的期望,这一切要都是真的该多好。 即使回去之后,还要面对完颜宗望的大军威胁,但是陈过庭依然忍不住畅想攻灭鞑子之后的美好。 他对陈绍印象不错,但是已经走出军营之后,寒风一吹,陈过庭又清醒了些。 他想起传闻,曾经童贯、谭稹都对陈绍赞不绝口,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忠诚可靠之人。 后来都恨不得把陈绍亲手弄死。 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陈过庭叹了口气,根本想不通。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道往下一个目标那里去,他还有个使命就是让王禀速速参战。 —— 送走了陈过庭,陈绍一屁股坐下,让手下人继续讨论。 他自己则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思考起汴梁的局势来。 如今东路战线那边,有胜有败,总的来说是输多胜少。 西军的姚古正在率兵勤王,除此之外,没有多少能打的军队。 那些操练松弛,甲胄如纸,弓都拉不开的厢军,去汴梁勤王基本等于送死。 女真鞑子一个冲锋,陈绍根本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挡。 所以他说的本来就是肺腑之言,要他们别信任勤王的厢军。 大宋厢军有多垃圾,陈绍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初平定方腊的时候,那些当地厢军的作用,也就是放屁添风。 眼见陈绍在一旁闭着眼睛冥想,许进突然有些慌,赶紧从桌案前离开,来到陈绍跟前。 “节帅,不要被这些人的话搅扰了心神。” 陈绍点了点头。 别说他自己根本没想去,就算是陈绍自己想去,定难军这个集团,也会尽力阻止的。 如今的陈绍,一人身上系着无数人的利益,每一步怎么走,都至关重要。 陈绍此时觉得自己也很迷惘,提兵东进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真的信不过大宋。 张觉的事,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大宋对待武将的态度,一直挺让人寒心的。 更何况自己还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完颜宗望那路人马,在河北杀得很惨烈。 虽然陈绍前段时间,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大同府战事上,但是关于汴梁的军报,他也一直在看。 如果是西路军和定难军是棋逢对手,那完颜宗望在东路,基本上如入无人之境。 别说完颜宗望了,就连郭药师,都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陈绍从胡思乱想中缓过神来,这才来到几人跟前,继续和他们讨论迁移百姓的事。 无论如何,先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顾好,总没有错。 —— 东路军的战事,确实比陈绍看的军报要惨烈不少。 高俅辛辛苦苦,练出一支兵马之后,就此一病不起。 如今还在榻上躺着,根本起不来。 但是这支兵马,赵佶却不舍得投入战斗,而是留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全。 必要时候,带着皇帝突围出去,这就是赵佶的想法。 如此一来,耗费了大量钱财,以及高俅等人的心血操练出来的京营新军,从宋金开战到如今,甚至还没有上过战场。 虽然李纲几次上书,要朝廷把经营新军的指挥权暂时交给自己。 但是赵佶就是铁了心不松口,势必要这支人马,留下来照顾自己。 而李纲为了让他把这支兵马放出来,几次上书直言女真鞑子的可怕,更是把赵佶吓得不轻。 这几日,赵佶比较难受,天天很早就醒来,经常摸着自己的脖子,慨叹这大好头颅还在。 往日里这哥几个经常一起夜夜笙歌,晚上夜宴歌舞,临近天明方休。 如今连赵佶也顾不上这些了,除了每日依旧和梁师成等家奴去神宵宫给自己祈福之外,就躲在艮岳里不出来。 他虽然任命李纲为京城四壁守御使,但依然很讨厌这个人。 因为只要让李纲看到了他,要么拉着官家去御驾亲征,要么就是让赵官家赶紧把皇帝之位传给太子,由太子代替他御驾亲征。 一大早,他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到内侍省的人匆匆赶来。 不用说,又有紧急军情了。 赵佶突然长叹一声,觉得心烦意乱,不想去听什么鸟军情。 他直接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就走。 听不到,省却烦恼! —— 河东太原府,另一个兵营之中。 帐前帐后,顶盔贯甲的环庆军按剑侍立,将这里围得森严。 有的属官幕僚想来禀见,向河东河北第一将问个安好,都被客客气气的挡驾。 王禀很重视陈过庭的到来,客客气气把他迎了进来。 陈过庭这次吸取了教训,上来就开门见山,不给王禀拒绝的机会。 对于汴梁的军报,王禀一清二楚,他也知道局势十分危急。 “还望太尉早发救兵!”陈过庭说道动情处,直接抱拳道。 王禀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拜之后,自己必须要离开了。 可自己离开了,河东就属于陈绍了,这里除了陈绍的灵武军,再也找不到另一方像样的势力。 要知道王禀此人,同样在宦海中沉浮几十年,早就看透了很多事情。 陈过庭的此番言语和做派,说明他来的时候,已经收到了死命令,若是王禀不出兵东进,将来是要被清算的。 王禀和陈绍不同,没有陈绍的底气,他只能选择妥协。 带着还不成熟的新军,以及军心士气都很差的环庆军,前往东边勤王。 陈过庭看他不说话,还以为这王禀和陈绍一样,都准备抗旨不尊呢。 他刚要继续说话,王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官家的意思,我不日就启程东进。” 陈过庭大喜,说道:“王太尉深明大义!” 王禀心中苦笑,自己离开河东不难,再回来可就难了。 自己在这里的时候,他陈绍多少还有些忌惮,自己离开之后,他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蚕食掉河东了。 他已经占领了整个云内诸州,北方屏藩在他手里。 若是再有了河东,不用全部屯兵,只要有太原,谁还能治得了他。 说句不好听的,陈绍的威胁,在王禀看来,比女真鞑子还要大。 他很想和陈过庭说一声,但是考虑到,即使自己说了,他们也拿不出任何办法来,还有可能会因此惹恼陈绍。 王禀默然无语,一句话也没说。 如今大宋风雨飘摇之际,是万万不能得罪陈绍的。(本章完) 第178章 河北义军 新春过去不久,太原府依旧是冰天雪地。 寒风中,陈绍在道路一侧,送别王禀。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太坏。 虽然王禀总疑心陈绍心怀不轨,谋取河东,但是他毕竟是保住了云中。 若是陈绍没有出现,王禀不敢想象,女真西路军南下,对太原府的打击有多大。 此番定难军在云州击败了完颜宗翰,则更是让王禀对他们刮目相看。 看着即将离开的王禀,陈绍伸了伸手,董大虎给他满上一杯酒递了过来。 “正臣兄,此去路途遥远,一路多多保重。” 王禀虽然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明远,这完颜宗翰就交给你了。” 陈绍呵呵一笑,“希望我们能一起击败女真鞑子的两路人马,保我中原子民,不受鞑虏荼毒。” 陈绍觉得他们的局势其实也还不错,朝廷任用李纲,你别管李纲知不知兵,会不会打仗 (历史上李孝忠、岳飞都说过李纲不知兵) 至少他的威望在那里摆着,可以提拔一大群主战派的官员将领。 如今最怕的就是朝廷突然去议和。 完颜宗望可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张觉的事就是例子,宋廷若是战和不定,大敌当前还在内斗,那就危险了。 王禀见他没有一点喜色,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真诚,不禁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他了。 陈绍从来没想着经略河东,只是一心抗击女真? 其实他确实误会了,但是并不是他想的那种误会。 在陈绍眼里,他的环庆军走不走,自己都已经吃定了河东. 别的不说,此时他们两个真的打起来,河东的豪绅们帮谁,还真不好说。 大宋的无能,从童贯伐辽时候,就暴露在天下人眼中了。 历史上,伐辽失败之后,女真人南侵,除了那几个忠臣义士之外,很多势力其实是选择了观望。 尤其是赵构称帝之后,更是雨后春笋般,出现了一大批不怎么理会他的军头。 而河东这些人,处在宋辽边境,亲眼瞧见女真掀翻大辽。 而自己又挡住了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 王禀摇了摇头,与陈绍叉手拜别,马背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扬鞭而去。 冷冽的风,让他稍有清醒,心中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摇头。 此人惯会假装,自己怎么还是差点信了他. 当初童宣帅和谭府帅的例子还不够明显么。 他们两个,都曾经那么信任陈绍,可是陈绍呢 如今满天下,还追着童宣帅不放,必须要朝廷致他于死地的,就只有陈绍了。 而且还说出了‘再晚了怕他寿终正寝’一类的话,可谓是凉薄至极。 童宣帅再怎么不对,他总是你的知遇恩人,是他一手提拔的你吧! 王禀不再想陈绍的事,自己离开河东,将来恐怕也难再回来了。 他觉得陈绍最可怕的一点,是应州和云州激战正酣的时候,他都没有派灵武军参战。 他笃定了自己的人能赢,这是何等的自信。 此人不论人品如何,他的实力已经不容置疑了。 王禀想着自己这群人奔赴前线,还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完颜宗望,可是河东却又要落入狼子野心之人手里。 这天下的局势,看起来越来越难了。 他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 送走了王禀之后,太原城,越发地显得楚楚可怜。 就像是一个千娇百媚的柔嫩小娘,而她身边,则是雄壮魁伟的灵武大汉。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张孝纯站在太原的城楼上,俯瞰远处的灵武军大营,一副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军景象。 集结在此间的大军,战兵人数只有三万多,辅军却越来越多。从太原府往外,二百里距离之内,但有宽平可以扎营之处,都是屯驻了军马。 一辆辆驮马车、骆驼队,将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进云内诸州。 张孝纯心中一片绝望,看得越清楚,就越觉得前途暗淡。 此刻正是黄昏之际,灵武军大营中炊烟四起,还有大群大群战马被辅兵们牵着,带到岚水边上去饮马消汗洗刷。 西北军的战马确实多,不管是这里的灵武军团,还是云内诸州的银夏兵马,几乎都有马。 他们拥有不弱于草原游牧异族的机动能力,可以转进如风,迅速地奔袭。 听说打下大同城池的那群骑兵,平日里还有专门的人骑着驮马,给他们看管盔甲。 奔袭时候快马轻裘,临敌之前,再披上重甲,就这么一路杀到了大同府。 王禀走了,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兵马,只剩下太原本身的厢军。 张孝纯知道,自己今后要仰仗陈绍的鼻息了。 好在他的心思,好像一直也没有落在太原上。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河东转运使——李邺,说道:“他们这粮食转运、军需供应,可比你称职多了。” 李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人家的驮马比整个太原都多了百倍千倍,这如何能比。 “这些兵马一看,也像是精锐。” 陈绍此时身份特殊,他一人之身,就代表着定难军。所以能在他身边护驾的自然都是精锐之师。 事实上,这些人,也是李邺见过待遇最好的将士,待遇都是一流的。 精米白面日常供应不必说了,还时常有菜蔬,每日一肉更是少不得。 他经常瞧见,灵武营的将士,手里拿着一根肉干条在那啃。 这些大部分都是从河西那边晒制的,拿着轻便,易于携带。 除此日常吃喝供应之外,灵武营中总有锅灶十二个时辰都生着火,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热汤。 巡骑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时候都能有热热的汤水下肚,来为他们补充些热量。 如此优越的供应,背后自然是有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 从太原府往西,途径陕西路,随处可见那护商队在走动行军。 李邺听人说起过,这护商队在西域霸道的很,被称为灭国商队。 本来李邺和张孝纯都嗤之以鼻,可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传闻多半不虚。 突然,几个太原高官在观瞧灵武军营的时候,一小队人马朝着太原城奔来。 吓得城头官员纷纷色变,好在这些人,也不是来扑城的。 他们开始在墙壁上张贴一些公文。 张孝纯马上指使手下,下去偷偷撕一张上来。 不一会,衙役拿着一张纸上来,张孝纯赶紧接过来,一看之下竟然是鼓励河东百姓,前去云中府定居的。 待遇十分丰厚,无论是谁,去了就有地种。只要是种上两年,那地就是你的了。 而最让张孝纯害怕的,是城中百姓聚在一起,讨论着这公文的内容,竟然有很多人跃跃欲试。 这还是相对来说,过得不错的太原百姓。 在周围的郡县,岂不是更多生活不如意之人,愿意去冒险换个活法。 张孝纯脸色灰白,这是要釜底抽薪了,要是河东民力丢失严重,自己这个河东经略安抚使、太原府知府绝对的难辞其咎。 —— 河北磁州,道路上烟尘漫天。 宋军旗号飞扬,金鼓喧天,正以壮盛军势,向北而进。 马背上,一个老头身材很高,但却干瘦,面庞有些发黑,长须白发。 他正是奉命前来抗金的宗泽。 此时完颜宗望大军肆虐,河北局势紧张,很多朝廷派来的地方官大多借故不到任。 惟有他在受命当日就独自骑马上路,随从的只有十几名老弱士卒。 而磁州经过金军蹂躏之后,百姓逃亡,仓库空虚。 宗泽到达之后,修缮城墙,疏浚隍池,整治器械,招募义勇,开始作固守不动的打算。又上奏说:“邢、洛、磁、越、相五州各屯精兵二万人,敌进攻一郡,则其余四郡都应援,这样一郡的兵力经常保有十万人。 朝廷难得听到捷报,当即表示称赞,任命宗泽为河北义兵都总管。 宗泽趁机提出要甲胄军械,但是朝廷这次却没有很快答复,而是如石沉大海般没有了消息。 大宋有丰厚的资源,海量的甲胄军械,造价昂贵的各色床弩强弩,各种各样名目的军中器物,全都藏在汴梁周围,那些武库当中。 但是他们不敢分派出去,原本的历史上,当女真鞑子最终打开汴梁的时候,才发现武库当中堆积如山的,是足可供百万大军所用的军械器物! 而大宋河北义军,却是装备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热血,手持木棍等物,在与鞑子死战! 要不来军械,宗泽也不气馁,在磁州和相州一带游击。 许多河北义士,纷纷前来投奔,人一多宗泽不得不再次跟朝廷讨要军械和粮食。 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 汴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粮食供应偏紧张的所在。 所以粮船纲运,向来是大宋国事中最为重要之事。汴梁只是一个普通军镇,被强行提拔为一国都城,其实它的条件真不怎么样。 此刻河北、河东都战事方殷,到处都在和宋廷要粮,河东不是产粮丰厚的所在,而河北还在几年前的伐燕战事中没有尽复元气,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应粮草。 这个时候就必须从江南荆湖甚而剑南等处征集粮草,然后组织运送到汴梁来。这又是一桩极其麻烦的事情。 以前有蔡京负责调度,此时他也垂垂老矣,彻底无法胜任。 而朝廷如今的班底,面对西北定难军、西军、河北义军、河东环庆军和王禀新军、燕山府抵抗军.这些人一起伸手要粮。 最后经过商议,宋廷天才般地选择了优先供应西军. 没错,就是目下无仗可打的西军。 因为朝中的士大夫老爷们,觉得西军虎踞陕西,态势举足轻重。 他们是唯一能制衡陈绍的军队,必须笼络住。 西军虽然没有参战,不过借着备战由头,向朝廷中枢要粮要饷却是毫不客气,而且叫得震天响,似乎朝廷再不接济,西军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为朝廷出力了。 到时候不要说女真鞑子,就是定难军,他们也无法阻拦。 大宋官僚体系,迭床架屋,互相牵制,本来就不以高效率著称。 此前大宋也没有打过这种绵延千里,规模如此巨大的战事!从东到西,全都再打。 官僚体系的繁冗,在此刻吃到了最严重的教训。 什么事也需要他们干,偏偏他们什么事也干不成。 顶在最前面的河北义军和陈绍的定难军,从他们这里拿不到一点军粮和军械。 就算是人家想效忠,都摸不到效忠你的门槛,反倒是前几年被伤透了心的西军,一下子成了大宋的香饽饽。 这份打压定难军的心,未免表现的过分明显。 马背上,宗泽听到手下抱怨,朝廷的粮食和军械还不运到。 他心中也是又急又气,如今自己这些人,在河北阻击金兵,转战游击,无异于死中求生。 打这种仗,需要手下有极高的士气和决心,朝廷如此不济事,冷了大家的心,这仗还怎么打? 正在他心中忧愤时候,见到远处的道路上,有一路人马正在逆向而行。 宗泽心中好奇,靠近之后,发现是亲王銮舆。 他想靠近,被侍卫们拦住,宗泽大声问道:“是何人车驾?” 车帘掀开,康王赵构和刑部尚书王云,隔着很远与他打招呼。 宗泽认得两人,不禁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 “孤奉官家旨意,出使金军营议和。” 此言一出,在宗泽身边,那些河北义军顿时炸了锅。 金兵在他们家乡烧杀抢掠,人人都和金兵有血海深仇,大家豁出命去在这里和金兵周旋。 如今朝廷却要和金人议和! 愤怒的声浪一传十,十传百。人们纷纷朝这里涌来。 宗泽见状,大声道:“金人狡诈无信,前者肃王一去不反,今敌又诡辞以致大王,愿三思而勿行!” 赵构其实也不想去,生怕被留在金营,他见群情激奋,眼珠微微一动,便道:“既如此,孤愿听宗少卿之言。”(本章完) 第179章 打杀宋使 完颜宗望的女真东路军,和西路军没什么两样。 都是极尽残虐之能事,在河北掠夺百姓,嗜杀嗜虐。 河北百姓,对金兵深恶痛绝。 其实他们比云中的百姓表现的还要强一些,云中因为沦落到异族统治下时间太久了,刚开始遇到女真鞑子时候,很多人想的都是投降。 在契丹人手底下能过活,在女真人手下也一样。 后来女真鞑子,就给他们上了一课。 而河北不一样,这地方不但民风更慓悍,关键是物资也充沛。 河北有的是良田,比贫瘠的云中,更具有反抗的资本。 其实还有郭药师和他的常胜军,也是一样的残忍。 往往他们所到之处,都是十不存一。 河北军民奋起反击,各地义士如雨后春笋。 别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齐心对抗金兵。 宗泽亲自招降了好几个流民帅,尽管艰苦,但是他们对金兵游击而战,十三战全胜。 所有人背负血海深仇、正在殊死抵抗的时候,大宋朝廷竟然派人去议和。 霎时间群情激奋,人人面红耳赤,杀气冲天。 康王赵构被周围的气氛,吓得不轻,赶紧去看宗泽。 宗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此时不说话,何尝不是一种默许. 慢慢的,众人情绪逐渐失控,有人高声哭喊,痛诉自己亲人是如何被女真鞑子杀害。 声音嘶哑干裂,痛断人肠,有人捶胸而哭,有人默默流泪。 到最后,有人骑在马上,双手击胸,吼声如雷:“和女真鞑子讲和,我们的命算什么!我们的仇算什么!” 众人望去,却见这汉子,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狠狠的扫视全场。 突然,砰的一声,有人砸到了车驾的木板上。 在场中人,几乎全部呼啸起来。 康王赵构,心急如焚,一个劲使眼色。 刑部尚书王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周围,吩咐护卫们去平息周围的乱象。 几个护卫绕着马车,瞧见这些所谓义军,根本就是一群老百姓。 他们身上穿的,也都是破烂衣服,不是军袍更不是官衣,顿时就多了一些胆气。 路虞侯犹自在大呼小叫:“散开,都散开!奶奶个熊,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生出恁大场面来!这是朝廷的车驾,拦路等于造反!马背上那厮,管你什么奢遮人物,在爷爷手里,也是要你圆就圆,要你扁就扁!直娘贼,一群刁民,再敢闹事,好便好,一个不对,拴你在车后拽着,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他们带来的侍卫也跟着起哄,一个个舞刀弄枪,一时间倒是士气如虹。 对付老百姓,他们天生就有优越感,当然,仅限于大宋的老百姓。 在面对大宋的老百姓的时候,皇城司甚至觉得,自己肯欺负他们,都是抬举他们了。 也不去汴梁打听打听,我们是专门欺负士大夫的,打老百姓都算是抬举他们了。 几名义军当时就对着这路虞侯迎上去,路虞侯一怔之下斜乜着醉眼笑骂:“看来是真有不怕死的,漫说是你,就是宗泽,也奈何不得爷爷!真以为自己是汴梁的相公了!” “实话告诉你们,爷爷们是皇城司的,献宝也似的弄来这么几个村货,难道是要挟天子亲兵不成?你们这鸟地方的洹河甚大,丢下去百十个个人,浪也翻不起来!” 他说的其实也是实话,皇城司的人,根本不怕宗泽。但是实话也不是让你在这个时候说的。 这些河北义军,听到这番话,顿时怒气翻倍。 更多的人,往这议和车驾旁挤过来,侍卫们慌忙阻拦。 赵构在马车内,急的直拍大腿,这些皇城司的干办路虞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 没想到是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这是耍威风的时候么? 这群人敢和女真鞑子打,命都不要了,他们还怕什么? 果然,人群越来越靠近。赵构赶紧去寻找宗泽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赵构心中大怒,一脸忧色,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宗泽。 看着义军纷纷上前,皇城司路虞侯顿时大怒:“真想作死不成?” 说着就抽出马鞭,在空中抖了一个鞭,刷的就抽了下来。 他在马上,瞧着周围的人,有一个身材魁伟的,冷冷地看着自己,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这样看人似有讥讽之意。 他对着此人就是一鞭子,又狠又快,很有些力道。 看得出来没少抽人。 那人伸手一抓,啪的一声鞭子即将在他身上炸开时候,竟被他一把攥住。 只见此人眉毛都未曾皱一下,借势就一挽马鞭,喝了一声:“给俺下来!” 这一下势大力沉,路路虞侯很是听话,乖乖滚鞍下马。 路虞侯能做到皇城司干办虞侯,定然是权贵子弟,生下来就是来享福的。 他在汴梁享了十几年的福,年纪轻轻,身子就消磨了大半,更兼喝多了酒。只觉得抓着鞭子那人一扯就象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一般。哪里还拿得住身架,轰的一声落地,头上脚下,顿时鼻青脸肿。 车内的赵构,从缝隙中,瞧见此人如此骁勇,顿时就更为害怕。 河北义军见这虞侯落马,纷纷抬脚就踢,不一会就见了血。 人一多,事态就极难控制,见了血之后更是如此。 无数人一拥而上,要把议和官员揪出来。 落地虞侯,正准备狂喊招呼人上来,将这些不开眼的刁民拿下。 突然不知道被谁一脚踹在了脑袋上,顿时晕死过去,一群人浑然不顾,踩着他迫近车队。 随行护卫,纷纷拔出兵刃,浑身冷汗不住的朝下流。 突然,有一个人,因为太过紧张,猛地一刺。 人群中,顿时有人不可思议地低头,胸口鲜血直流。 轰的一声,在爆发边缘的河北义军,彻底失去了控制。 “宰了他们!” “杀!” 呼喊声轰然应和而起,气氛比起适才更要狂热十倍! 最先拽下路虞侯的岳飞,走到宗泽身边,略带忧色问道:“宗帅,我们不管么?” 宗泽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朝中主和派,如今已经坐不住了,各种逆天言论频发。 是时候,让他们感受到河北军民的愤怒,以及让他们收敛一点,不要如此无耻了。 “九大王不能死。” 要是死一个皇子,事情就太大了。宗泽还是知道这一点的。 岳飞点了点头,带着手下兄弟挤进人群,走到赵构的马车前。 此时愤怒的人群,早就冲破了议和团随行侍卫的防御,尚书王云被拽出来活活打死。 赵构也被打的鼻青脸肿,然后被岳飞护住将他从人群中护送了出来。 —— 艮岳内,赵佶斜倚在卧榻之上,就穿着一件软缎中单,头发也放下来披着。 此时天气还很寒冷,但是他这房中,尽管开着窗户透气,依然是暖流阵阵。 在他膝前的降香黄檀所做的小案上,放着酒一觞,干果两碟。 三足雕鹤的香炉内,散发着淡淡的沉香气。 赵佶拍手击节,尽是休闲放诞之态。 在他前面,新纳的两个才人,一个宛转低唱,一个翩翩起舞。 赵佶给她们赐名,一个叫‘姚小娇奴’,另一个叫‘罗醉杨妃’。 两个才人都是十三、四岁年纪,将盈盈秋波不断投向赵佶。 室内燃着香炉,淡淡的烟气缭绕,让赵佶感觉十分舒服惬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绍挡住了西路军,河东没有沦陷,所以此时原本时空中已经传位给太子的赵佶,依然是大宋的官家。 就在他准备以一敌二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后,有宫女来报,说是梁大官求见。 赵佶抱怨道:“这老奴,现在却是越发的不晓事了!” 本想叫人把他轰走,但是一想到如今的局势,又怕是前线有什么差池。 他不敢怠慢,叫人把梁师成叫了进来,罕见地没有让两个才人离开,而是一手一个,左拥右抱。 这也是提醒梁师成,没什么大事,就赶紧滚蛋,别耽误了自己的兴致。 梁师成进来之后,脸色有些苍白,低着头说道:“官家,河北民变,打死了前去金营议和的王云,九大王也身受重伤。” 赵佶悚然一惊,那点兴致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恐慌。 如今女真人已经打到了京畿省附近,全靠那些河北义军,在他们身后撑着。 没想到自己只是派人去议和,就已经犯了如此大的民怒。 他心中焦躁,马上又抱怨道:“你选的好差遣,这点事都做不好!那皇城司也是无能,朕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梁师成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低着头做什么!你打算如何处置?” 梁师成说道:“老奴以为此时不宜加罪,应该安抚民心。” “当时有谁在?” “宗泽恰好也在,正是他保住了九大王。” 赵佶往榻上一躺,咬牙骂道:“朕早就看出来,这些臣子满嘴的忠君爱国,其实根本不是!” “这民乱,说不定就是他搞出来的,就算不是,他必然也是默许了。” 别看赵佶如此昏庸,实际上他是个‘革新派’,重用蔡京,打压旧党。 甚至给旧党那些人,立了一块“奸党碑”,竖在皇宫门口,每次大臣们上朝都能瞧见。 所以此时,他疑心是旧党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策划的这次民变。 不过梁师成这老奴说得对,此时不能意气用事,必须先安抚民心。 此次议和,是被打死的王云提出来的,他提议朝廷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送给金国,以此换的金国撤兵。 两国重修于好,从此互不侵犯。 赵佶犹豫再三,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重赏宗泽,给他封官!” 梁师成长舒一口气,心中这才算是安定下来,他就怕官家会意气用事。 此时还需要主战派那些人,在前线顶一顶。 要是他们不行了,女真鞑子真的围住了汴梁城,那么附近能解酒危局的,只有一个陈绍。 陈绍可是天天嚷着,要诛杀官家身边的奸党。 等梁师成退走之后,赵佶彻底没有了性趣,他整个人颓废地躺在龙榻上。 在这个荒唐皇帝的潜意识里,他未尝不知道在他治下,这些年大宋到处都是生烟起火。 如今汴梁城中畸形的繁华富丽,已然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层遮羞布了。 一旦将这层遮羞布扯开,他就要直面他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些事实。 那就是偌大的大宋家业,已经被他败光了。 他赵佶,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甚至可能成为亡国之君。 他自己不怕么? 赵佶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胆气,有决断的君主。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有点小聪明,但是没有担当! 治国一道伤,他唯一擅长的,就是把原来还能勉强平稳运作的朝局搅得一团乱,什么事情都办不下去,最后只能让君主出马。 如此反复几次,不知不觉的就让君权远远凌驾在相权之上。 而且大宋君臣围绕变革而造成的朝廷割裂,在他手里更发扬得变本加厉,朝中党争在他一朝臻于顶峰,士大夫体系再也形不成合力与他抗衡,反而纷纷要在他面前献媚。 正是用了不惜将大宋统治体系瓦解的手段,赵佶才获得了大宋前代君主前所未有的权力。 然后这厮也没有利用君权来作为,而是用人行事享乐,全无顾忌。 他自以为自己是远迈前代的圣君,可以应对一切变故,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 可是他自己也有些心虚,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空有绝对的权力,都拿来享受了。 当异族南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变乱摆在他面前的时侯,赵佶顿时就觉得手足无措。 指望政事堂有名臣坐镇,可以挺身而出,收拾局面? 政事堂现在用的是一个垂垂老叟蔡京,几起几落之后早已无法掌握朝局。 只是能行理财事,成为他赵佶的钱袋子,为他筹钱玩乐。 所谓政事堂,还不如和三司合并。 蔡京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本事,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 即使是他蔡京年富力强的时候,也没这个本事。他是有能力,但是他的能力不在这方面上。 也正因如此,才让赵佶放心地使用蔡京。代价也很公平,危急时刻,他指望不上自己的宰相。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兵临城下。汴梁同样是宰相不顶用,禁军不顶用,都门文武百官都不顶用。 而赵佶身位皇帝,更是束手无一策。干脆就禅位逃避。 如此分崩离析的统治体系,焉能不一击便倒? 议和的使者被百姓打死了,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继续议和了。 那该如何? 去和女真人打仗么? 他宗泽说是十三战十三胜,那也是用了游击打法,并没有和女真主力交战。 真正能硬碰硬击败女真的,是在赵佶眼中比女真还要危险的定难军. 事已至此,他甚至都不想去思考该如何做,只想着逃避! 只想着躲在艮岳里,继续享乐。 李纲那个十谏里,让他传位给太子的话,此时终于又在赵佶脑海中浮现。 或许,这也是一个办法. 赵佶真的不想去面对这样的事,面对这样棘手的局势了。 传位给太子,让他去想办法,让他顶在前面。 等女真人退了,自己再想办法拿回权力就是。 —— 磁州义军打死王云的消息,传到太原的时候,陈绍正在下令四处求购种子。 这年头打个仗是真不容易,他以前看历史书的时候,都是某某将军神威无敌。 上位者只要慧眼识珠,多多提拔一些人才,就可以高枕无忧,坐等他们把天下给自己打下来了。 如今身在局中,才知道错的离谱,每天要忙的琐事简直让人头大。 在穿越前,也没人跟自己说粮食这么难弄啊。 以陈绍如今的地盘,要是他有杨广的家底,他敢拉起一个三五十万的兵团来。 也不用什么战术战法,横着推过去,吓也把女真鞑子吓死了。 虽然天气还很寒冷,但是在太原的云中府宣抚班底,已经开始为新春的播种忙活了。 他们要做的,并不只是搞到种子。 还要劝课农桑,组织监察。 千万不要小看人的惰性,在西北堡寨屯田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很多新招募的堡寨寨民,把屯田的种子全部煮了吃了的事。 还有一些,为了偷懒,干脆把所有种子丢埋在一个坑里。 他们不是不知道,好好地种下去之后,来年会有粮食吃。 但是他们就是不愿意干活,觉得反正有粥喝,不干也一样。 有百样红,人与人不同。并不是说你把一群人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他们就一定会珍惜,继而好生努力。 所以很多事,都必须成体系,有监管,变规范,才好继续推行下去。 陈绍让朱令灵,在应州附近,组织一些护农队。 要尽量让这些土地,都有人耕种,实在不行只能辅兵们亲自上。 原本穿好衣,准备去太原城中的陈绍,收到了前线的军报。 要是以前的话,陈绍肯定会觉得,是河北义军群情激奋,打死了前去议和的王云。 但是此刻,他看出了一些端倪,这要是没有主战派的参与才怪了。 大宋的党争,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件事,真的很难说是好是坏。 尤其是站在大宋皇家的角度来看,说不定就会让皇室,不信任北方这些所谓的义军。 赵构这次被胖揍一顿,很难说,后期他一门心思往南逃,死活不肯留在北方,和这次的惊悚经历有没有直接关系。 而且大宋的威严,再次丢了个干净。 如此复杂的时局,陈绍其实也算是个局中人,所以他此时也看不清楚。 或许只有等迷雾散尽,时间给出答案,才能很明确地分析此时的是非对错。 陈绍看完之后,把军报随手递给许进,让他也看一看这千古奇闻。 许进一目十行,快速看完之后,怔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恨恨地说道:“岂有此理,竟然还要割让太原,此獠死的好,早就该死!” 陈绍呵呵一笑。 许进这些人,明显已经把太原,看作是自己的地盘了。 王云让朝廷割让太原,确实是其心可诛。 有祸水西引的嫌疑。 把太原割给女真鞑子,他们是来拿,还是不来拿? 来的话,就是女真人和陈绍的龙虎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云中府的定难军,除了李孝忠和完颜宗翰的人马,偶尔发生哨骑之间的小规模战斗之外。 整体战线趋于平静。 两边都在积蓄力量,举行一场大会战,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两边如今都不想孤注一掷去搏命。 完颜宗翰那边,要是和陈绍拼光了,哪怕是惨胜,也是给其他女真贵族做了嫁衣。 他自己这一功臣武将集团,就要彻底从女真人的权力中心边缘化了。 而陈绍这边,也不太敢完全压上,去和女真鞑子决战。 他怕大宋从背后给他一刀。 不一定是明刀子,以大宋的尿性,偷偷摸摸地射暗箭,也是很有可能的。 陈绍和完颜宗翰,定难军和女真西路军,两边的仇恨如今很大了,大到不死不休。 但是两边都必须保证自己灭掉对方时候,不能付出太大的代价,还需要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实力才行。 许进把军报,传给随行的人看,众人看完之后,都是义愤填膺。 看来他们全都把太原,默认为自己的地盘了。 唯独陈绍波澜不惊,因为他对大宋没有抱一点希望,就不会失望。 以前希望他们能尽量好一点,时不时写封信上书,也是为了让大宋多给自己撑出点时间来。 陈绍笑道:“他想割让就割吧,割了之后,我们马上领兵进入太原。” 说完之后,陈绍带着一群亲卫,还有些农学大师,一起去城中看自己收购的种子如何。 人有冲天之志,路也要一步一步走,走的踏踏实实,才好稳步实现自己的目标。(本章完) 第180章 西军出征 人心这东西,有的人小心翼翼维护收拢,尤怕做的不好。 有的人却轻易损耗,根本不当回事。 陈绍在随手拨弄着护商队送来的种子,心中想着河北义军的事。 河北义军,因为宗泽的奔走,难得放下了仇恨,选择和大宋站在一起。 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你赵佶把蔡攸派去祸害河北,这才过去几天,难道都忘了? 可他竟然毫不在乎河北的民意。 回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陈绍依然对赵佶印象深刻。 也难怪他能把李安弼、马植这些人骗的晕头转向,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无论外貌气质还是修养见识,赵佶都很能唬人。 但是真对他有了一定了解,就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了。 再想到丧乱之中,那些河北的百姓,其实很多都已经不怕死了。 只恨死的很轻,不能报仇雪恨,毕竟河北实在是太惨了。 后来岳家军的战斗力,足以说明一切。 陈绍叹了口气,像赵佶这样的人,一个就足以改变历史,造成无数人家破人亡,甚至给后世百代留下遗憾; 而河北义军这样的人,无数个凑在一起,再给他们配上一个旷古烁今的名将岳飞为统帅,依然难以改变局面。 历史之残酷,思之令人扼腕。 多少英雄豪杰,壮志不能酬,自己如今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不能给赵佶这种人继续逍遥快活,祸害中原的机会。 其实以陈绍如今的地位,他想要吃喝玩乐,也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但是他不敢,生怕翻车,此时翻车就不是自己的事了,而是要做千古罪人。 看他握着种子不说话,许进问道:“节帅,可是瞧出这种子有什么问题?” “没,我在想河北的事。” 许进闻言,生怕陈绍提兵去河北,此时对定难军来说,实在不宜东进。 他陈绍离定难军越远,就越是有人会按捺不住,等到了东边,难免会有人起了歹念。 毕竟此时只要弄死一个陈绍,定难军绝对是会四分五裂,沦为一个个小势力,从此再也没有机会逐鹿中原。 “节帅,要不然,派一大将,前往河北战场?”许进为了不让陈绍去,主动提出这个建议。 陈绍摇头道:“不行,此时河北局势太过复杂,各路人马都对咱们抱有敌意,若是冒然派人前往,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能让自己手下,去河北那地方受罪。” 许进心底长舒一口气,只要节帅明白就好,如今女真和大宋,都巴不得节帅死呢。 其实陈绍比他还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说而已,自己一死,整个西北恐怕又要乱成一锅粥。 定难军就是靠他一个人黏合起来的超强势力,除了都是陈绍手下之外,他们彼此的利益关系并不大。 谁都难以服众。 “对了,听说西军要来了。” 陈绍点了点头,西军来赴战,是他意料当中的事。 只不过他没想到,折家军也来了。 如今西军中,老种年迈不顶事,而且闭门不出,在家中养老。 老刘相公刘延庆,在伐辽时候的表现,让他彻底沦为笑话。但是刘家的底子确实厚,如今由刘光世接手,依然有相当的实力。 西军中,原本势力较强的种、刘、姚、折四家,折家又是出了名的只在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所以西军如今由姚古扛旗。 这次出兵勤王,就是姚古挂帅。 —— 岚州府宜芳附近,群山环绕,在群山之中,有两条河流分别穿行而过。 其中一条就是岚水南支流,岚水在岚谷县的县城附近分流,而北面河谷所对应方向就是窟谷寨正面。 南支流则经宜芳至娄烦,汇入汾河当中。 另外一条河流是蔚水,自宜芳西面吕梁山中发源,蜿蜒曲折,流入黄河之中。 从合河津出发,顺着蔚水河谷前进,只需要绕过高及数百丈的黑茶山一带山脉,就可以威胁岚州西面要隘合河县。 所以此地历来是守备的重点区域。 本来女真鞑子,眼看就要拿下河东,这地方的重要性更是被拔高了好几层。 此时陈绍守住了应州,趁势拿下大同,河东方向来自女真鞑子的威胁已经没有了。 但是折家依然在此布置了大量人马,足足有八千人之多。 折家的兵马,此时确实是够用的,原本在暖泉峰附近,策应定难军的防线也因为定难军拿下了东胜州,而变得可有可无。 此刻沿着蔚水河谷,烟尘四起,大队宋军旗号飞扬,金鼓喧天,正以壮盛军势,向东而进。 姚古挂帅,汇合折、刘、种,四路人马,在山中集结了主力之后,就在合河津杀马祭天,誓师出征。 并飞章急报汴梁和太原两处。 报太原陈绍处,就说女真兵压汴梁,西军上下都欲死战,要借道河东而进,以保大宋社稷。 报汴梁,则说西军世受国恩,此次出击,必然要挫动敌锋,将女真鞑子杀灭,并且还要收伏燕山府路。 还望朝廷源源接应粮草辎重。 不过给朝廷的文报中,他们还是列举了此次出兵的数目,说是姚古麾下五万兵马,刘光世的鄜延军出兵四万,兵精将勇;折家出兵两万,虽然数目不多,但都可称敢战之军。 至于种家军,是小种率领以为策应。 并且明确表示,如此军容,足以击溃女真东路大军,只要朝廷钱粮及时,杀到会宁也不是不可能。 实际上他们的人马,加起来也就四万左右战兵,水分很大,纯属为了捞粮饷。 姚古甚至专门跑去永乐城,告诉老种,鄜延路是刘家地盘,还望老种相公约束西军各部。 不要用以为后殿的名义将手伸进来,不然扰动前方军心。逼得鄜延军放弃唾手可退之敌,渡河回转,那时候大家就不好厮见了。 他说是要老种约束西军,其实西军都有各自固定的地盘,百十年从未互相侵占。 说白了,就是让老种警告一下定难军,毕竟西军中,只有种家和定难军的陈绍有亲戚。 老种见到志得意满的姚古,忍不住嘲讽了几句。 说你们报上十一万人马,是不是太看不起大宋了,你怎么不报二十万呢? 姚古回来之后,对老种仅存的那点香火之情也没有了,骂了一顿之后,第二天来了个骚操作。 派人去追击报信人,将对汴梁的说辞,改了一番。除了夸耀此次西军军容壮盛,以为必胜之外。 不再细说四大家族各派了多少人,只说此次西军东进,一共有二十万朝廷恩养百年的西军健儿。 朝廷要是按二十万给,他姚古就还按照原本的发。 而且表示自己这二十万人,绝对不以击败区区流窜之鞑虏就满足了。 西北的这些将士,当率二十万虎贲扫灭女真,重定朝纲。 这份奏章,要是放在以前,老种是绝对不会让他以西军的名义发出去的。 几乎是将西军这些年死战的情分,全部丢个干净,朝中诸公看到之后,今后对西军的信任就更不剩一点了。 永乐城外,久不出面的老种,此时来到了小种的营中。 看他的气色,反倒比从伐辽战场退回来时候好多了。 兄弟两个站在永乐城的矮楼上,看着下面整装待发的种家军。 “兄长,外面都说你身子骨不行了,怎么不多出来走动走动,免得叫姚古那厮如此上蹿下跳,我看着就烦。” 西军中,只要老种还能主事,是轮不到姚古蹦跶的。 其实小种也就是性格不行,太过高傲,不然也比姚古有资格。 老种呵呵一笑,“年纪大了,不想动弹,乐得清静!姚古想动,让他去好了。” “他?他未必有这个能力!”小种不服气的说道。 也只有在老种跟前,他才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老种呵呵一笑:“有时候,是人的能力决定事情的成败,但也有很多时候,是时势造英雄。” “兄长,你真觉得姚古这次” 老种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他有机会,不管你是不是看不起他,但是从他这几日的举动来看,这个机会,他应该把握不住。” 小种原本是看不起姚古的,但是他很相信自己兄长,当初大宋刚要和女真结盟,童贯迫不及待去伐辽取燕时候,种师道就上书劝谏。 直言与女真结盟,天下必乱。 如今果然应验。 老种缓缓说道:“陈绍的地盘在原本夏贼的土地,与中原之间,隔着我们西军。这是他的一个致命伤,这让陈绍根本不敢东进。姚古则不一样,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杀到东京,勤王解难,立下不世之功。” “朝廷真赶走了女真,下一个要对付的,绝对是陈绍。他如今的地盘,太过狭长,又没能取得两淮、荆湖、江南、河北这种膏腴之地,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 “所以这次在女真东路军被赶走之前,他能拿到多少土地,将决定后续的局势。” 小种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兄长,陈绍真的要反?” 在他看来,陈绍还算是很有担当的,在大宋如此危机的时刻,主动出击,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完颜宗翰。 而且面子上,一直对大宋十分的尊崇。 种师道没有说话,背着手站在风中,哪有一点风烛残年的衰败模样。 “他如今也是箭在弦上,发与不发,不是箭矢说了算。”种师道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平静,谈论这种事的时候,还能如此淡定,只能是早就看通透了。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就是撑,也要撑在大局已定时候,因为种家需要自己来掌舵。 局势如今还很复杂,说不好将会偏向何方。 大宋若是能击败完颜宗望,然后用大宋的物力和底蕴,扶持西军对付陈绍,事情真不好说。 每逢国难,大宋从来不缺能人,听说李纲举荐提拔了几个官员,在河北战场大放异彩。 尤其是宗泽、张所等人。 至于西北定难军,也同样是人才济济,这一番碰撞,不知道要擦出多大的火。 小种见兄长的模样,突然不想继续再问了,自己是大宋的边将,如今大宋都门被异族围攻,自己只要去勤王,尽到一个武将的责任就是了。 至于家族的进退,就让兄长来决定吧,他从来都比自己看得清!看的准! 小种下去之后,一声令下,大军就轰然而动。 种家军歩骑总计两万有余,连同在驻地动员的民夫等,号称五万,张开浩大声势,滚滚东进。 —— 小刘相公刘光世,自小就是锦衣玉食,纨绔子弟。 老刘失势获罪,被庶出的小儿子刘光烈救出汴梁之后,就不再过问鄜延路军事了,全都交给了刘光世来管。 他也彻底的解除了束缚,将鄜延军牢牢掌握在手里。 这是个闲不住心思的人,此番和折家军一起向东进兵,刘光世和折家也有一番勾心斗角。 正常而言,从岚州走河东,折家最是熟悉此间的山川地势。 而且作为一个边境藩镇,同时与辽、夏、蒙古接壤,折家骑军常年与草原诸胡征战,虽然规模不大装备平平,但是经验丰富战斗力不弱。 折家步军负重善走,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步军。在原本的历史中,后来女真席卷北中国之后,女真重将评点北大宋所出精兵,共推折家所出步军为天下最。 有这样的队友,你就跟着就好了,真到了战场上,也要多多借鉴听取人家意见才对。 可刘光世不这么想,你折家派出这么点人,就不配拿和自己一样的军饷,乖乖在后面跟着捡点残羹剩饭就是。 同样的,折家也不老实,对他们这种藩镇来说,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我为了你大宋拼光了家底,恐怕等来的不会是奖赏,而是裁撤藩镇了。 折家这样一支熟悉地形且有相当战斗力的兵马,本来应该是为先锋而进。张开正面,为大军哨探。而鄜延军则后续跟进,随时应援前锋。 但是在军议之时,折可求却只要以折家兵力单薄,经不起过大折损,只能用以掩护大军侧翼为辞,坚决不肯打头阵。 这个时候的刘光世意气风发,刚刚领兵,而且还未曾与女真军交手。 这人后来以胆小出名,但是此时还真不惧战。 他觉得女真兵马也就那样,陈绍能赢,我刘光世凭啥不能赢。 折家坚持不肯为前锋,正中刘光世下怀。 那你干脆就去后军殿后,也别在侧翼掩护了,我们不用你掩护。 折可求又不乐意了,两人吵嚷了一路,最后姚古出面,让折家在右翼行进。 然后又偷偷和刘光世私下商议,说是会把折家的粮饷扣出一部分来,优先供给鄜延军。 刘光世本来就是打的这个算盘,这才做出一副勉强同意,给足姚古面子的姿态来。 如此这般,总算是将出兵各项事宜确定下来。然后就是一副浩浩荡荡出师的景象! 刘光世以麾下三千骑为前锋,当初他老子刘延庆兵败白沟河,刘光世一直觉得是因为杨可世无能。 让萧干突然杀到了侧面,这才导致大军无法施展开,最终兵败。 西军怎么会不能打呢? 刘光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西军是大宋最能打的军队。 如今由自己来指挥,定然足可压迫女真东路军回转,到北边继续另拣软柿子捏去。 如此自主帅刘光世开始一脉相传下来的骄狂,在鄜延军中十分常见,人人都不服不忿的,要去为伐辽时候的惨败洗刷耻辱。 —— 五台山区,吴璘率领灵武军站稳了脚跟。 附近几个县治,恨不得把他们供起来,因为女真一旦打破了应州,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太原都在他们身后。 陈绍正在此地的营中,巡视军营,布置针对蔚州的攻势。 外面走进来的亲兵,带来了各地军报,其中就包括姚古的书信。 陈绍在箭楼下的木墩上坐下,开始浏览军报,瞧一瞧有没有紧要的事件,周围是一群武官。 西军出征,陈绍压根没在意。 你爱出不出! 说实话,在伐辽之后,他就不怎么把西军这个团体看在眼里了。 以前在陕西,你们确实能苦战,但是能被童贯压制这么久,内部多少有点问题吧! 像刘法、刘仲武、王厚这些猛将,在西军也是根本混不开。 唯有那几个将门,才是西军中永远的‘婆罗门’,高高在上,自命不凡。 首先作为一个利益团体,西军内部派系太多,而且没有一个真正强力的人物能压住群雄,就决定了他们没有什么上限。 参与逐鹿,绝无机会、作为打手,都显得有些不够能打了。 而且不思进取,上层奢靡之风,和汴梁一脉相承,属于是臭味相投了。 底层将士,没有上升渠道,在陕西和西夏打仗,他们还会因为保卫家人而奋战。 出了这里,让下面的苦哈哈西军士卒,为了将主的前程打仗,战斗力顿时减半。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跟取经时候的猪八戒一样,闹着要分了行李回陕西老家。 还算是有些担当的环庆军,被王禀留在了河东,如今也早早东进了。 剩下的,就是那群从伐辽战场上,直接逃回老家的西军。 这样的西军,在陈绍和他的定难军班底眼中,非常可笑,根本看他们不起。 同样是远离故乡作战,银州兵的一营在大同府外,损失了一半人马都不撤半步。 得知他们要从河东走,陈绍也是下令,让各路关卡给他们让开道路。 赶紧去京畿战场试试水,跟完颜宗望交交手,让大家看看,西军到底是什么实力。 我们定难军击退完颜宗翰,夺取云内诸州,到底有没有含金量。 得知小种没有跟他们混在一起,而是单独出征,掩护诸路。 陈绍笑道:“老种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吴璘是出身西军的,对老种有些敬重,闻言说道:“种太尉恐怕节制不了姚、刘了,不然此番应该是小种挂帅的。” “让他们过,谁也别拦着,我倒要看看,他姚古和刘光世,到底能不能打。伐辽的烂摊子也别都扣在童贯身上,童贯是有罪,可是伐辽的这些将主,有哪个是干净的!”陈绍把手里的军报朝吴璘一扔,笑道:“看看他给我写的信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灭金的。” 吴璘接住军报,快速读完,也忍不住啧了一声。 虽然他们中有很多人是西军出身,但是瞧完军报之后,都不由地生出同一种想法: 你们是拿自己当回事啊! 在刘光世刘衙内接掌鄜延路之后,好大喜功的他就大肆扩充实力,想要短时间内尽快的恢复鄜延军的建制。 如此一来,在骨干凋零如此严重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扩军,鄜延军这战斗力不向下更掉一层才算是出鬼了呢。 灵武营的武官,每天夜里都是要学兵法的,稍微一思考,就知道西军的战斗力如今肯定已经大打折扣。 而且西军上下,谁不知道刘光世大有豪奢之名,是西军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 他的豪奢生活如何支撑?除了田土回易等有数之财外,大部分还不是从朝廷源源不绝的投入陕西诸路的军费中来。 本来西夏被灭,朝廷一门心思伐辽,对西军的投入已经在缩减当中。刘光世再加以截留侵吞,军中饷项使费,常年只能拿到五六成。 平日守土也还罢了,怎么都能敷衍过去,但是一旦出征,还指望军队有多高昂的士气,有少战斗力。 灵武军从吴璘开始,都已经不是简单的武官,在西军时候,他们可能只会听从上级命令,让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是如今,他们都会很认真地思考这些事,打仗,从来就不是只有冲锋陷阵。 在定难军中,为将者,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武官,都要有些基本的军事素养。 这就是陈绍带给定难军的不同,和当世任何一支兵马都不一样,他们的中低层武将的培养,是了很大代价和心血的。 眼看手下的武官,都自发地聚在一起,讨论着西军此番的难处和困境。 陈绍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番西军东进,陈绍很想送给他们一句话:不要轻易地使出你的真本事,不然别人就会知道你真的没本事。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西军这次又要搞一坨大的。 可能比伐辽时候还丢人。 —— 折可存和鄜延军一起,已经快要疯了。 为将者谁都知道,军队越是成分新,规模大,建制乱。 此时就越需要主帅耐劳苦繁钜,随时巡视各部,掌握大军,解决不断冒出来的问题,震慑住军心。 鄜延军大肆招兵,谁不知道,营中多少新兵,马上就要长途跋涉行军,正是需要主帅来发挥作用的时候。 可是刘光世这刘衙内之名可不是白叫的,纵然出征当中,仍然以上百车的行李自随。 这里面都是搭载着各般器用享玩之物。 除了他自己所领中军,刘光世还能勉为其难的走动一下,抚慰番军心,其余各部,刘衙内实在没那么多精神去一一看顾。 在他的车驾之中,还有一队女兵组成的侍卫,每天夜里就和他真刀真枪地演练。 刘光世每天都无精打采的,更没精力去到处巡视了。 主帅疲玩一分,麾下军马就能疲玩十分回报! 走着走着,折家军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尤其是折可存。 折氏自五代以来,世守府州,控制西夏,为北宋西北边防之屏障。 他们还是比较务实的,和西军其他将门不太一样。 他几次三番,去找姚古反应,姚古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不当回事。 而刘光世更是洋洋自得,有时候路过高处,就骑马上去俯瞰自己的大军,以为麾下大军如此行进,真是有吞食天地之势! 区区完颜宗望,还不当望风辟易,手到擒来! 折可存见姚古也不管,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和他们一起行军。 但是心中对这次东进的结果,已经算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 从五台山往东,翻越太行山脉,便进入了蔚州地界。 数百骑军小队,沿着河谷前进,每到一处险要山口,先是远处哨探一番,然后就是策马小心靠近。 分遣军马上下掩护之后,就有一队军马突出,若能乘马则乘,不能乘马则下马步行,直攀上高点,居高临下,观望四下方圆,查探有没有敌军踪迹。 这支军马,是灵武军旗下,呼延通所部骑军。 呼延通就在这先头数百骑中。 灵武军这支由陈绍组建的大规模骑军集团,属于还在磨合期的新建之部,但是军中有很多营的统制,都是抽调各部精锐而来。 比如这个呼延通,就是从贺兰山军团中抽调的,原本是韩世忠的部下。 呼延通可没有刘光世那种衙内做派,被派出来探路,他也只能身先士卒,牢牢掌握着麾下军马,以身作则,亲自教战,以期能将这支骑军快点磨练出来。 灵武军打仗太少了,灭西州回鹘虽然打的干净利落,但是对手太弱,在定难军内部,根本没把这算真的战阵经验。 分散人马掩护了各处之后,呼延通又亲自随一都小队人马,直上眼前这个山口,半道中就下马,安顿了马桩子,留二三十人守卫之后,直领十余名亲卫并几名军将,登上这个山口高处。 明显此间没有敌踪,呼延通就将几名军将带在身边,一同查看敌情。 云内诸州要想连成体系,就要把蔚州也拿下,如此甚至可以威胁到燕京城。 河北和京畿的战事只要稍微有利好,陈绍甚至可以切断完颜宗望的退路,趁势席卷燕山府。 他比种师道想的还要狂一点,没有继续巩固河东,而是继续开拓。 呼延通率领先锋,两日内已经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七八十里,按照骑军速度,的确不够快。 一路走、一路布置细密的哨探,张开尽可能广大的警戒幕,呼延通也算得上小心谨慎了。 要是以前,他可能也会提防,但是绝对不会做的这般井井有条。 因为在这种时候,该如何做,每天晚上那些将官都一遍一遍地讲给他们听。 带兵出来的时候,那些将官讲的话,一下子就具象起来。 呼延通心底,甚至觉得有些神奇,心中也暗暗感叹,将官们说的没错,学那些东西果真有用。 从高处往下看,蔚州和五台山地区接壤的地方,没有人烟。 周遭只剩下一派被女真鞑子蹂躏过的乡野景象,敌踪更是寻觅不见。 一行人直爬上这个山口高处,都是选出来的精锐,包括呼延通在内,都没有一日将打熬身体的功课搁下。 爬上两百余丈的山口高处,除了汗落如雨之外,都显得没什么疲累之色。 站在高处山风鼓荡而来,直让人神清气爽,几名军将摘了兜鍪迎风而站。却吃呼延通狠狠一瞪,几名军将才讪讪的又将兜鍪戴了回去。 “准备随我下去看看!” 呼延通说完,一众人集中注意力四下观望。太行山脉向东延伸出来的重重余脉就在眼前。 高耸的太白维山超于群山之上,正在二三十里开外,正如一座擎天巨塔一般。 而唐河就在脚下河谷中蜿蜒纵横,一条足可通行大军的道路就在河谷中穿过。 两岸肥沃的河谷地都被勤劳的蔚州百姓开辟出来,这个时候田中已经有了青青麦苗,却无人在劳作,只能看见隐隐约约一个个村落的残破痕迹。 这些村落明显都是被女真鞑子糟蹋过了,人影全无,房屋只有焦黑被火痕迹。只有隐约可见的野狗红着眼睛在这些村落废墟中穿过。 呼延通马上明白,女真鞑子,在附近抢掠村落州县,肯定是积蓄力量准备反扑。 不过不是从这里,否则的话,这地方应该遍布女真鞑子的暗哨才对。 一路上,大家并没有遇到什么女真的哨探。 “走,下去看看吧!” 一群人从山中下来,走到一半,突然有人觉得不对劲。 呼延通转头看向两侧田中。 只见那些用来吓唬你飞鸟的稻草人,一个个十分可怖,细看之下,分明是剥下人皮来,填上的草。 几十颗头颅挂在树上,地上血污已经干了,好在是初春,腐烂的慢,气味还不是那么冲。 越靠近村落,这种可怖的景象就越多。有一处被烧成黑色的骨架,周围都有火燎的痕迹,分明是被人点着之后,到处挣扎求生,然后又被围住戏耍。 看着这些尸体,呼延通等人完全可以想象出,女真鞑子来到这里,发现这个村落之后,是如何驱赶百姓,继而施暴的。 灵武军上下都很冷静,没有多少的愤慨,最多是咒骂几句鞑子不是人。 灵武军士卒大多是西夏人,这里是辽国人以前的地盘,呼延通等武官原本是宋人,而施暴的是女真人。 此地虽然处于相对贫瘠的云中府,但是蔚州因为有唐河的灌溉,其实还是有很多良田的。 只不过这些被伺候的很好的庄稼,那青青的麦苗成熟之日,是等不到他们的主人来收割了。 呼延通来到村子,通过观察血迹和燃烧的痕迹,判断女真鞑子来此的时间是在十天左右。 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 他马上吩咐手下,在此设立几个哨探,自己则继续带人去探查。 蔚州府内,城池很少,真算起来的话,就只有灵丘、飞狐、广陵和定安四大城池。 看样子,和在云内时候一样,女真人聚集在城中,享受着大辽的奴隶伺候的同时,不断派人出来打草谷,屠杀百姓,收集物资。 呼延通把这些情况,一一记录下来,做成军报派人传回去。 至于要怎么来打,就要看将军们商议的结果了。 —— 刘光世的大军,终于到了河东,靠近了太原地区。 天色向晚,刘光世的中军在一片平缓的所在,当道扎了下来。 他的中军建制庞大,旗帜煊赫,随军还有太多辎重,更连厨子、乐班之类不相干的人物都带上了,行军之际还好说,一旦要安营扎寨,就变得笨重不堪。 而刘光世为了尽快立功,也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偏要大军加快行进速度,结果全军上下,疲惫不堪,到得扎营所在,已然混乱得不成模样。 而这片河谷道路附近平缓所在,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散乱军马,纷乱的散布在各处。 有的指挥像话一些,还踏实的布置过夜宿营所在,砍伐木料设立寨栅,挑挖沟壕。 虽然难免草草,但总算是西军作为野战精锐该有的素质还没丢干净。 而有的指挥也许是因为骨干缺乏得太厉害,或者因为这场战事从头至尾组织不力,而主帅又没付出精力去关顾掌握一切,心气已然跌到谷底,这个时候连营寨都不曾做,只是乱纷纷的垒起灶台,去不远处河边取水,然后砍伐干柴,只想忙一餐热乎的赶紧下肚。 乱象不止于此。 为了争夺樵采的方便或者取水的方便,不少营伍之间还爆发了叫骂争斗。 西军的军纪,一向是不忍直视。 要不是军士们疲累太甚,近来又吃得太坏没鸟气力,说不得这些憋着一肚子火的军汉就先要自家来一场大混战了。 等到中军大队一来,顿时加剧了这种混乱。大队衣甲鲜明的中军甲士,仗着自己是刘光世的亲军,肆无忌惮地驱赶已然歇息的营伍,叫他们让开那些好地方,刘大帅正要扎营此处。 因为刘光世随军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大多中军甲士只能负重过甚,靠着两只脚量完这几十里路程。 大家累得也没甚好脾气,驱赶这些乱纷纷的军马自然没什么好声气,顿时就是各色叫骂声响成一片。 虽然如此,但刘光世毕竟是将门子弟传家,打仗的基本道理还是全都明白,整理布置扎营所在所发布的号令也头头是道。 有些过于懒怠或者过于混乱的指挥,军将顿时就被中军遣出传骑回报。接着就被旗牌带甲士而来,就地按倒。一五一十的臭揍军棍,一副治军毫不容情的做派。 这也是西军的特色,军纪是真的差,军令也是真的严。 陈绍刚入伍时候,就被迫听了一遍军令,听到最后耳朵里基本就只剩下“斩斩斩” 这一番折腾下来,总算让在中军左近扎营的各部凛然起来,撑着疲累的身体一通忙活,秩序顿时就恢复了不少,总算有了些大军的肃然严整之态。 收拾好此间的混乱秩序之后,中军才开始行其扎营诸般事宜。诸军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顶顶华丽的帐幕从辎重车上卸了下来,择一高处布置开来。 中军大帐居然连接一处,占地竟然有亩许之多!车上更运下上好毡条茵席,看来是在帐中地面铺设! 光是负责给刘光世铺营的人手,就有两三百个。 还有各般识得不识得的陈设器物,都流水价的卸车下来,源源不绝的运入帐中。 鄜延军中士卒,谁不知道刘将主过得豪奢,大家也都习惯了。 但是行军途中,全军上下供应不足,累得臭死,刘将主还是这般做派,就有些过分了。 尤其是那水灵灵的女兵侍卫小队,走下来的时候,更是让他们直娘贼的目瞪口呆了! 此时有一群人,正靠近军营,马背上的骑士脸色难看。 有人通报之后,这十来人直奔刘光世的营帐。 他们是陈绍的灵武军,今日来此,是因为灵武军在河边开垦种植的庄稼,被这些大头兵踩了个干净。 他们是讨要说法来的。 刘光世听完之后,冷笑连连,自己大军出征,踩你庄稼怎么了? 不过他觉得陈绍如今势大,而且和他们刘府有些交情,算是半个自己人。 虽然生气,也没有发作,反而招待了这些灵武军一番。 叫人把他们请进来,说是要和他们一起用膳。 这些灵武军的人,只当是刘光世愿意赔偿,便进到营中,准备商议赔偿事宜。(本章完) 第181章 明争暗斗 一群灵武军低阶将官,来到刘光世的大帐外,顿时有些惊讶。 这鸟人什么品阶、什么资历又有什么功绩,竟然比节帅的大帐还要豪奢百倍。 这大帐占地,就差一点不到一亩地,中军大帐联接成一处,从外面看上去还不甚华丽,但是透过帘缝望去,内里铺着上好的毡条茵席。 这几个武官见状,心中就愈发生气,因为这大帐下面,就是他们辛辛苦苦播撒种子,已经见了青苗的庄稼。 此时正值傍晚,是刘大帅用膳时间,几个人虽然被请进了大帐,却见不到刘光世的面。 他们只能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然后就有至少由三四十人组成的、专供刘大帅所用的厨役队伍。 这些亲兵中,专门有人是负责清理食材的,抬着那些食材,赶到水边洗刷整理!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他们还年轻,自小在西平府,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即使是去往西州灭回鹘,来到河东讨女真,算得上横跨万里了,见了多少名将猛将。 但是行军时候还有四十多个厨子单独成队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只见从队伍中,有人把肥嫩的小羔羊牵出来,这些西平府出身的灵武军,大部分都是牧过羊的。 这小羊也就一年的样子,是最鲜美的,这时候还咩咩叫着,然后就在河边被一刀放倒,精心沥血,生怕血停肉中腥膻气重了。 各色菜蔬,各色果子更不必说了。都洗涤得干干净净,生怕有一点尘灰沾在上面。然后这些食材都被捡回去,开始为刘光世烹饪。 这更超出了他们的见识,这个时节,哪来的新鲜菜蔬? 如果有的话,为什么自家节帅吃不上,而你能吃。 你打胜仗了么?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有人将他们请到帐内,就看见隔着一个帘子,影影绰绰地有人在里面吃酒。 旁边站着几个苗条身影伺候。 “你们来此何事啊?” 刘光世明知故问,语气还算可以,在他眼里陈绍也是他能利用的人脉。 他老爹在汴梁被捉,之所以没有被判罪,其实陈绍也出力了。 毕竟刘光烈对他有情有义,人家的亲爹被抓了,不能不管。 这几个武官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站出来,抱拳道:“回小刘相公,我们在此屯田,贵部行军,踩踏青苗无算,特来告知。” “哦?踩踏了多少,价值几何?” “秋收之后,至少亩产麦一斛,总共有百亩良田被毁。” 刘光世噗嗤一笑,里面的几个女亲卫,也都捂嘴扭腰偷笑。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们知道,我这一桌饭,费几何?” “不知道。” 帐中亲卫,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将主,这一次晚膳,光是用的烧火木料,就值一百石粮食了!” 灵武军武官皱眉道:“烧火木料?一百石?” 亲卫明显是看不起这些土包子,哼笑一声道:“我家将主所用,全是终南山中烧出来的上好木炭。终南山知道么?唯有那里的树木烧出的木炭,不仅烟气少,且自有天地灵气贯注,用来烹饪,大有养生之效!” 武官们不懂,但是都觉得他们是不是有病。 刘光世笑道:“你们家节帅的姑母,乃是我爹的妾室,算起来也是一家人。既然你们找上门来了,我也不能慢待了你们,这样吧,沿途还有多少田地,我就当全买下来了。” 武官们其实就是为这个来的,要是只踩踏的这些,其实还不至于来到一个统帅跟前说话。 主要是怕他们继续踩踏,所以来提个醒,也没打算要什么补偿。 为首武官摇头道:“赔偿就不必了,大家都是对付女真,将来或许还要互相策应。但是我等希望小刘相公,能够约束部下,莫要再毁坏青苗。” “我家节帅说了,这仗要打很久,粮食会十分宝贵。” 说完之后,几个武官又都起身,对着帘子跟刘光世抱了抱拳,依礼退出。 正在吃酒的刘光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外面。 他叫住几人,问道:“你们在定难军中,是何职位?” 要是一般人,肯定以为他要报复了,面对这么大的官儿,说不得也要紧张一下。 但是几人丝毫不慌,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等是定难军灵武大营第二骑兵营兵马指挥使徐厷,这些都是我手下。” 说完之后,见刘光世没有继续说话,他们就退了出去。 帐中亲卫谄媚道:“什么玩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武官,也敢来咱们中军帐中放肆。” “就是,别说是他了,哪怕是陈绍,那不也是咱们府上的家奴出身么。” 刘光世没有说话,他只是回到帘子后面,继续享用他的美食。 只是不管是美食,还是美婢,都一下子好像是失去了颜色。 在出征之前,他真心觉得女真人也就那样,陈绍能挡住,自己也能挡住。 鄜延军是百战精锐,以前就和夏贼势均力敌,甚至还略占上风。 陈绍麾下,说白了不就是以前的西夏兵马么。 至于伐辽,那是大宋朝廷胡乱插手,否则他爹未必会败。 可是今日,他见到了几个灵武军中的低阶武官,不过是个马军兵马使,手下百十人的小官。 可是他们来到自己的大帐,不卑不亢,举止有礼。 再看看自己麾下将士兵马,到底谁是蛮夷? 刘光世虽然是奢靡浮夸,但毕竟是将门世家子弟,而且从小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 他后来在南宋,一场胜仗没打,屡次怯战而逃,却混到了位极人臣,死后追封鄜王,列七王之首。 他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接下来的日子,刘光世在经过河东防区时候,约束部下不要踩踏青苗。 然后他也留心观察,灵武营的兵马,果然极有章法。 从小在将门世家被当成接班人培养,长大又在老种麾下打磨,就算是不会打仗,不够勇敢,多少一点眼光还是有的。 什么兵马强,什么兵马能打胜仗,他瞧不出来么? 至此,刘光世稍微收敛了一点骄纵之气,不敢再小觑定难军,对此次东进也谨慎起来。 当然,他只是稍微收敛骄纵,至于享受一点也没落下。 其实小刘相公,比起历史上来,已经降低自己的享受标准了。 他带兵打仗,行军赶路时候的豪奢做派,历史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 西平府,柘枝坊。 自从商队打通了西域的道路之后,越来越多的胡商涌入。 在西平府,有很多胡人开的青楼,柘枝坊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的胡姬只跳舞,陪酒,不操持皮肉生意。 当然,你要是有足够的魅力,能把胡姬骗到手,也是你个人的本事。 如此一来,生意反而出奇的好,毕竟这里面对的消费群体是男人。 男人都是喜欢有挑战性的。 也有很多人,是单纯地来欣赏歌舞,比如在定难军都快闷疯了的蔡鞗。 他喝了几杯葡萄酒,发现此地的葡萄酒,至少是真的好,比汴梁的还要纯正一些。 中间高高的舞池里,一群胡姬正在翩翩起舞,她们的舞步轻盈欢快,和中原舞姬大不相同。 蔡鞗近日,也是略微有些上瘾,时不时就来观看。 他的这个位置,是个顶级位置,往下看去,能瞧见其他人看不到的风光。 蔡鞗倚在木墙上,正喝着闷酒欣赏歌舞,突然耳边传来一些熟悉的、汴梁口音。 这让他很开心,刚想去结交一番,结果仔细一听他们的对话,又气咻咻地放弃了。 在他隔壁,一群文士模样的人,众星捧月般将耿南仲奉在席间上首,恭维不断。 “希道兄,能辞掉朝中高官,来到这西北,真真是有魄力。没想到短短一年,就扶持着此地节度,灭夏击金,恢复云中!”刘松年举杯相祝。 耿南仲满饮之后,摆手道:“此言差矣,我来之前,人家定难军就已经不俗了。只是我瞧见他们这里,蕃人将领太多,唯恐蕃人压制了汉人,这才留此看觑一二。” “希道先生如此胸怀,真叫人钦佩!” 耿南仲喝的醉醺醺的,忍不住吐出几句实话来,叹了口气道:“宦途十数年,今日才算苦尽甘来,足见好事多磨。” “是极是极,今日这西平府,除了那魏礼,就数希道兄了吧?”急忙起身为耿南仲再满上一杯。 你别管定难军如今只是一个‘军’的编制,官员品阶自然是高不到哪里去。 但是实力在这摆着,最不济,最不济也是一个西夏再生。 而且还是一个实力增强版的西夏。 光是占据的大辽西边那些土地,严格来说,领土之规模,已经和大宋不相上下了。 当然,土地的质量还是没法比,毕竟汉家老祖宗严选的这些地方,并非四夷蛮荒之地能比的。 耿南仲品级不高,但是他是兼管很多衙署之事的,要说他权柄大吧,也没有多大。 定难军的大方向,是陈绍来拿,他只是指出一个方向,比如我要打西州、我要打女真、我要建立灵武军 剩下的调度、筹备、财计.统统由魏礼手下的衙署来策划。 然后再报给陈绍审批,他满意了就开始执行,不满意你们继续筹划。 光是这个筹划,就是一个极大的权力,并非只有拍板才是权力。 陈绍精力有限,不可能事无巨细去管,用什么方法,提拔什么人,他们都是有话语权的。 这几人云山雾罩一通吹捧,想把耿南仲捧到云端,但是他们忘了,耿南仲那是大宋党争漩涡里,熬打了几十年的人。 他能被吹捧给吹晕捧晕? 他只是享受一下这种被吹捧的暗爽,接下来该干啥,还是干啥。 定难军创业阶段,正是努力积攒功劳的时候,如今就是官瘾再大,也不可能现在就开始结党开争。 眼看耿南仲不怎么吃这一套,几人只好转换话题。 他们知道耿南仲这人,平生最恨蔡京,因为蔡京按了他几十年。 他自己最好的年龄,都是在蔡京的打压中度过的。 “其实说到底,还是朝中奸佞太多,不然以希道兄的才华,早就该拜相了!” “蔡京那厮,靠着溜须拍马,媚于梁师成等人,霸占相位十几年。你们看!他把大宋治理成什么样子了?” “是极是极,这十几年,把大宋由一个天朝上国,治理的被女真鞑子围了都门。” 本来还能保持理智的耿南仲,一听到蔡京两个字,就坐直了身子,好像是应激了. 他一拍桌字,开口就是两字:“老狗!” “这老狗不提还好,一提到他,我.” 正在几人酒酣耳热的时候,蔡鞗突然进来,顿时扭打在一起。 —— “斗殴?” 陈绍看着手里情报,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实际上,自己留在西平府的班底,做的还真不错。 主要也是因为,护商队本身就有很强的独立性,所以他们西平府的官僚班底,只需要维持秩序,然后筹集粮草。 由护商队来运送,给他们减少了一半的工作量。 你再看看刘光世的大军,发动了十几万陕西民夫。 陈绍对魏礼和耿南仲还比较满意,前不久刚夸了他们。 没想到今天突然收到一个消息,说是耿南仲把蔡京的小儿子打趴下了。 伤势如何,还要看后续,只知道昏迷了几天。 徐进等人,也不好开口,在一旁讪讪地不说话。 “我看纯属是闲的。” 耿南仲以他的资历和名望,给定难军引去了不少的人才,但是也引去了很多中原毒瘤士子。 就是那些狗屁不通,煽风点火,搅弄是非第一名的。 陈绍合上书信,仔细想了一番,如今他和蔡京的关系究竟算是好还是坏。 本来还有些纠结的他,一想到蔡攸这个货,顿时释然了。 这可是自己上书的必杀奸佞榜中,每次都有的人物,而且排名很靠前。 管他的! 有蔡攸在,自己和蔡京就好不了,早晚弄死他们。 陈绍没有在意,只是嘱咐广源堂,要他们加紧对百官的监察,别让他们在后方惹是生非。 蔡京小儿子在定难军地盘上,被旧党以前的骨干打昏迷。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还一直在发酵。 陈绍把事情想简单了。 如今在大宋朝廷,旧党的李纲,正上掌握实权,筹备抗金大计。 而蔡京则黯然失势。 耿南仲名气又大,人们不免把旧党和陈绍联系了起来。 此事虽然发生在定难军的大本营,但是在西平府,反而没有激起什么风浪。 倒是万里之外的汴梁,开始酝酿出一颗风暴之眼。 —— 刘光世大军,到了太原一带。 见陈绍没有主动来迎接,他心中不是很开心。 但是想到陈绍如今的势力,又觉得很是正常。 正在他揣摩陈绍意思的时候,得到消息,说是陈绍去雁门关了。 刘光世心中舒了口气,莫名地觉得有些轻松。 不是看不起自己就行。 尽管他未必会承认,但其实他真的很在乎这个。 他的大本营鄜延路,紧邻横山,所以刘光世比任何人都知道陈绍如今的实力有多雄厚。 别人都说陈绍听调不听宣,有不臣之心,唯有刘光世知道,人家陈绍是真够意思了。 趁着女真南下,他直接在西北称帝,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当然,也不排除他的胃口比较大,不想做第二个西夏。 既然陈绍不在,前方军情又紧急,刘光世便催着人马继续东进。 这一路上的急行军,又得躲着庄稼地,很多士卒都疲惫不堪。 他们鄜延军不像陈绍的手下,有那么多的马匹,士卒们单纯是靠双腿行军。 还要背负那么多的物资。 结果刘光世一路上,还如此奢靡,光是给他带享受之物的驮马,就和全军运送物资的差不多了。 等过了太原府,在平城一带时候,有的军士实在受不了了。 他的双腿都已经浮肿,实在耐不得疼痛,干脆丢了手中器具就朝地上四仰八叉一躺,破口大骂: “俺家多少辈男丁都随着他刘家上阵,为了他们死了爹,又死了兄。就是老刘相公,也没有这般模样作践俺们这些兵! 直娘贼,渡河出兵以来,吃不饱穿不暖,什么军械都要俺们自背着走长路。 现下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扎营,他倒是直娘贼地吃嫩羊,喝好酒!上好的驮马,拉着几十个娘们供他玩乐。原本该驮马拉着的军械,却要俺们大头兵来背! 囚攮的谁愿意辛苦卖命谁去,俺不走了,俺是贱命一条没其他本事,就只能在这儿躺着快快活活睡他娘!” 其实过了这一带,马上就要接战了,想到自己如此苦逼,还要去和女真人拼命,给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小刘相公赚功劳。 很多将士都心怀不满,只是不敢发出来罢了。 如今有人带头,还怕什么? 军士们顿时懈怠下来,牢骚满腹,胆子大些的干脆高声叫嚷起来。 监督扎营的军将见状,心里很是害怕,这种事自己肯定是担不住的,只能是赶紧回报。 刘光世对付这种事,颇有经验,自己也不出面。 只是拿出更多旗牌分给自家亲卫,衣甲鲜明的亲卫们,捧着大令开始巡营。 营中但有不听号令懈怠行事的,按倒就打军棍,且让旗牌宣示:凡事在中军附近的人马,每一指挥赏两腔羊,上好豆酱、姜豉十合,精米两石。连日辛苦,再记赏百贯,不论生死,战后俱皆兑现。 若是再不赶紧扎定营盘,则军法无情,他们也不吝于杀人来正军法了! 小刘毕竟是将门子弟,虽然贪图享乐,甚或不屑于亲自出面与这些军汉打交道。 可这恩威并施的手段还是不错,加上现在宋军组织还是基本完整,一层层的军将都在。 伴随着刘光世遣出的旗牌官与中军亲卫地走动,把这股不满弹压下来,一点风波,也就转瞬平息。 虽然是平息了,但是经此一事,这军中士气会跌落到何等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 陈绍在五台山,也听说了刘光世一路上的奢靡做派。 他心中对西军的鄙夷,早已根深蒂固,以前还觉得西军很强,是大宋少有的野战精锐。 如今看来,兵是好兵,将也颇有些好将,唯独这些将主、将门,实在不怎么样。 伐辽时候丢个大的,还可以说是朝廷的事,后来历史上他们一出陕西,就要全军覆没,根本没得洗。 西军的汉子,不愿意为西军将门打仗了,他们百十年的盘剥压迫,已经人心尽失。 雁门关下,灵武军的营中,陈绍看着沙盘上的形式,将一个小人推到河北的赞皇山。 “西军人马到了此处,若是能配合宗泽,对金兵的威胁还是蛮大的。” 吴璘说道:“他们要是能牵制住女真兵马,对咱们攻打蔚州也有助益。” 陈绍呵呵一笑,“打蔚州,不要想着任何外力的援助,只做好咱们与完颜宗翰再来一场恶战的准备就是。” “还能多难打,蔚州再怎么说,也比大同好啃,这次韩、李、朱令三军,都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我相信你们灵武军也有一副好牙口。” 吴璘听罢很是激动,马上保证,“末将一定拿下蔚州!” “拿下蔚州,只是个笼统的说法,我们是要在此地,再次击败宗翰。至于蔚州这些城池,我看定然会反复易手,来回争夺” 蔚州和云内大同府还是不同,没那么好站稳脚跟的。 吴璘只当是节帅的激将法,心中早已摩拳擦掌,要在蔚州证明自己。 陈绍用手掌,从沙盘的上方整个地拂过,凝声说道:“对付女真,就不能集中打一处,既然要打蔚州,就让李孝忠推进防线。利用他们主力精锐兵少,辅军仆从军多的弱点,多点同时发力。咱们实力平均,铺开战线,打的越乱,对咱们越有利。”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都觉得十分提气,尤其是吴璘。 好像已经看到,宗翰和他的大军,被节帅一手推的只能东撤,把西边这些城池土地,拱手让与定难军! “节帅所言极是,消灭鞑子主力,比攻取城池还要重要!” 灵武军上下一心,要拿下蔚州的时候,西军中正人心浮动。 折家军大队军马,晚于刘光世所部出发,在后跟进,并且逐渐前进逐渐向两翼有序张开,遮护这支滚滚而进大军的侧翼。 虽然经由姚古调停,只让折家在右翼活动,方便他们吞掉折家的一些粮饷。 但是折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折家如今的几个头面人物,比他刘光世靠谱多了。 也是因为他们是藩镇,需要提防朝廷随时裁撤,压力一直很大,所以每一代的家主,都很重视对子弟的培养。 刚开始刘光世还有点不乐意,但是随着迫近战场,他也只能默许。 因为折家军所做的,就是逐渐跟进,将大军侧翼全都遮护住,并且向远处还要放出哨骑硬探,确保整支大军进退方向的绝对安全。 如此一来,折家也是亲眼瞧见了鄜延军的上下矛盾。 鄜延军有刘光世这样一个将主作为表率,底下的武将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上行下效,各个都享受起来。 指望他们体恤士卒,根本是不可能的,西军对士卒从来就只有盘剥压榨。 百十年来,早就成了体系。 刘光世的中军还算是甚为靠前,且被挑选为中军开路的各部人马,都是鄜延军中较为精锐的部分。 所以尽管他本人是最不像样的,中军各营多少还有点样子。可是刘光世中军之后的各部、各营,就更加是一片乱象了。 脸都不要了! 在河东还算开阔的道路上行军,都能行的如此不堪。 也没个将官站出来调度,哪还有一点野战精锐的样子,数万大军拥挤成一团,几个时辰才慢慢向前挪动十余里。 士卒们又渴又累,大军动得如此之慢,他们干脆就在路旁坐着。 坐在一起,就是个骂,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刘光世也不能每日都派出亲卫来执行军法。 底层的武官、军将们看队伍动得慢,士卒如此散漫,大多数也都懒得去管。 行军以来,大军给养跟不上,以前可以推到朝廷身上。 这一回,朝廷在沿途的州县,分明是数次运送给养。 他们要扶持西军,给粮给钱是真不含糊。可是赏赐、军饷进了营中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没落到兄弟们身上。 底层武官和军将以及普通西军士卒,怨气都积攒了不少,这个时候就不要太刚严了,省得激得军中生变。 其实一支人马中,顶级的将帅固然可贵,可是基层的低阶武将的素质,也很关键! 这些武官军将,是直面士卒的,他们的能力和积极性,将直接决定主帅的意图,能不能被士卒们接受并且为之卖力。 女真鞑子战斗力高,也和这个有关系,他们的谋克制度,谋克和蒲里衍直接与手下女真甲士绑定。 要是谋克中的头儿死了,甲士兵卒们却逃了,那就要把所有甲士斩杀;反之,要是女真甲士都死了,只有谋克活着回来,就要斩杀谋克。 所以女真上下,都很爱惜自己的甲士,和他们关系极好,将帅士卒之间,有很强的利益牵扯,不会互相抛弃。 打起仗来,将领会为士卒考虑,士卒也很拼了命地给将主打仗。 等到了晚上埋锅造饭时候,因为大军拥堵在一处缓慢挪动,建制纷乱。 火头军们想要从容做顿热饭自然是不成了,不过每名军士干粮袋里都装着几日份炒干的黍饭。 本来大家都是可以将就吃一顿的,毕竟西军日子艰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比较能吃苦。 不过看着粮台车队就挤在道路中间,一袋袋的粮食,只要运进了营中,他们这些大头兵就见不到了。 不少士卒见军中秩序如此乱,这些粮食又即将被将主们贪墨,他们干脆就拥挤到粮台车队旁边吵吵嚷嚷。 要负责后勤的军中司马发粮食、发肉干,发上好的酱,还要将备着庆功用的酒水也得发下来。 本来蹲在那里的西军将士,见状纷纷上前,气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稍微有人挑动,就是群情激奋。 很快,闹事的越来越多,数百人喧闹不休。 混乱中,有人打了跟随车队而进的民夫,抢了几辆车上物资。 眼见人涌得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低阶武官们也急了。 他们纷纷赶来维持秩序,到处抓人按倒打军棍。 消息再次传到中军,刘光世眼看即将打仗,部下还如此做派,不禁有些急了。 他一生气,派出几百个如狼似虎,总算是强行把这秩序安抚下去了。 亲卫们出手之后,抓了一百多个典型,当即打了军棍以示效尤。 还抓了几十名闹得最凶的军汉,把他们全部给捆了起来,准备送交中军,请刘将主重重处置。 不得不说,西军这些人,也是被将门世家剥削惯了,都成了习惯。 亲兵出动又打了百十人军棍之后,大军又老实了下来,被打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刺头,各自骂骂咧咧的胡乱嚼几口干黍饭罢休,水葫芦里装着的水又早已喝得干净。 很多军汉不顾队列乱哄哄的涌去蔚水边上槐河边喝水。 河水清澈而冰凉,喝下肚就让人只觉得精神一振,河风吹来,更加地人神清气爽。 多少军汉喝了水,装满了水葫芦之后就干脆不走,还在赖在这边纳凉,有人就在河边石头上呼哧呼哧的睡了起来。 折可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折家军就在两翼观察,越看越心惊。 因为折家的地理位置,原本是三面临敌,根本不会叫他们出来征战,大多是在自己边境上配合。 这次和刘光世一起行军,还是长行军,路途遥远。 更让他瞧出了西军的腐化堕落,比折家军严重多了。 其实鄜延军也算是西军六路之一,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只不过骨干凋零过甚、主帅贪图享乐罢了。 别看小刘相公募兵是把好手,短短时间内,拉起了如此大规模的一支新军。 但是这次长行军,彻底暴露了鄜延军的问题。 一支人马,要奔赴战场去打仗的那种人马,最重要的就是组织度。 几万几万的厮杀汉汇聚在一处,组织度稍弱,约束不力,就算不上是强军。 有时候光看行军,就能瞧出一路人马的战斗力来。 而折可存冷眼旁观,刘光世如今身为鄜延路统帅,所作所为,简直是毁灭性的。 他一手败坏了鄜延军中的组织度。 豪奢自用、不亲士卒,轻率出兵、后勤拉胯。 军中这两年提拔上来的军将,也是逢迎拍马拿手的人等居多,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钱买来的。 就这种人马,这种将门,承平之际尚可勉强敷衍。 一旦面对强敌,都不敢他们该如何去打! 在原本的历史上,宗翰大军西进太原府,刘光世率领四万鄜延军直进汾河去援太原,结果就被轻而易举的打垮了下来!——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千余折家军马在夜色中直进,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今日行程应该到达的一处山口。 折家也是受困于大宋马匹的数目,步军为主,骑兵很少。 步卒们马上不顾疲惫地结寨扎营,而骑军也放出大量的夜间哨骑。 大队骑士纷纷下马,饮马喂料,同时卸下鞍鞯,为马刷毛活血。 相比于鄜延军,折家军的表现好了很多。 折可存也在这大队骑士中间,铁甲倒是没有披挂,穿着轻甲战衣。 身上只携带着短刃,骑弓箭矢、长枪马槊,都在亲兵那里带着。 他的身上,甚至也如麾下士卒一般,背着七日份的干粮,挂着两个水葫芦。 修整时候,他自己也同样抓着刷子,给坐骑刷马。 折家和西北这些将门,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折可存这次出征,一共带了三匹马,都是他心爱的马匹。 自己一匹匹的刷过来,不用侍卫动手。 因为明日还要继续向前赶路,骑军就不结营,只是寻着荫蔽处下了马桩子,放出哨探警戒之后,从折可存到底下士卒,披甲合衣胡乱的合一下眼罢了。 几十名军士走在道中。分辨行军痕迹。折家出兵在刘光世大军之后。折可存亲身坐镇前锋。一直保持着和刘光世大军一日的路程,往来联络也不甚积极。 这时候,一个年轻军将,寻着了折可存,抱拳禀报:“将主,已经看过了前面行军痕迹,简直分不出部伍来!车马痕迹混杂,大路两旁都给踩成烂泥塘也似。这叫走的什么路?要是真有一支女真鞑子斜刺里冲出,那就是打也打不得。跑也跑不得!” 他话音刚落,折可存身边的一众亲卫都轻蔑的笑出声来。 折家军因为其特殊出身,还有半的私军身份。虽然战力不错,但是装备不强,规模也受限制。 原来毗邻的鄜延军,凭借着兵力更多,稳稳的压折家军一头,与西夏战,但需要折家出兵,绝大多数都是配合鄜延路方向作战,也算是老搭档了。 可是近些年来,当年那支鄜延军,也已经慢慢不像样子了。尤其是伐辽归来,更是元气大伤。 现今这个鄜延路换了刘光世这么一个主将,转眼间就堕落得不成模样! 折家这些人,对小刘就更是看不起。 折可存随意嗯了一声,面无表情,摆手道:“下去吃点喝点,今夜就不用你夜哨警戒了。老实躺倒睡一觉,精神攒着,万一临阵才有得使。” 这年轻军将是折可存族中子侄,更兼年少气盛,嘴上分外没了把门的。 折可存下令让他去歇息,这年轻军将还嬉皮笑脸的凑上去:“二叔,鄜延军这般废物,俺们还在后面慢慢拖着做甚?干脆杀到前面去罢!” 一众久经战阵的折可存身边老卒亲卫,都对年轻人露出宽容的笑容,并没多说什么。倒是折可存站起来给他兜鍪上来了一巴掌。 “哪这么多话!既然你这么有精神,今晚也别睡了!继续放哨去吧!我看要几天才能将你这厮累成死狗!赶紧滚下去,某岁数大了,熬不得夜,要赶紧睡觉歇息!” 笑骂声中,这年轻军将悻悻的退了下去。 折可存脸上笑容转眼不见,身边亲卫都是自幼随他上阵,又多是折家子弟,亲厚逾于常人,遇见什么事情,折可存是宁愿和他们商议也懒得和刘光世等人打交道。 一名已经快要四十年纪,脸上满是伤痕和风霜之色的亲卫低声道:“将主,这小刘.当真是不像话。好端端的一个鄜延军,被他整治的如此不堪。” 接着折可存又不屑的冷笑一声:“你以为只有鄜延军不成了?我看未必,整个西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大宋,强军越来越少。这个世道,兵强马壮就是本钱!” 那亲卫谨慎的问道:“那将主的意思……” 折可存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腰腿,冷笑道:“某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于途跟进,为刘将主掩护好后路和侧翼罢了! 不过这刘将主到时候真遇上倒霉事情,也别指望某为他去拼命!还是守着俺们的家当要紧!” 他走动几步,下达了一连串号令。 “马上要与女真接敌了,今后沿途跟进扎寨的步军,这军寨不用扎得太紧了,也不须储积太多粮草辎重,保持轻便要紧!到时候一声号令,说走就能走! “从明日开始,后续运上来的鄜延军辎重车队,至少截留一半。刘光世恼怒,某与他打官司去。他一路横冲直撞风光,俺们在后面给他警戒遮护,难道白使唤人不成?要是前敌顺利,这些辎重车队多少放出去一些给他,要是不顺,你们自然该知道如何做!” 这番号令传下,一众亲卫顿时纷纷寻马而上,各自趁着夜色传令去了。或者是寻沿途布置下来的折家步军各个控扼山口的营寨,或者是去寻后路跟进的骑军。 折家军的士卒闻命而行,令行禁止,远过于刘光世空有庞大规模的鄜延军! 而折可存在夜中有时悄然起身,就看着不远处,鄜延军的营寨,突然就是冷笑一声。(本章完) 第182章 禅位 陈绍进军的时机很仗义。 在西军到达的时候,他踏入了蔚州地界,相当于减轻河北压力了。 尽管宗泽可能不会领情,但是陈绍也不管他,双方各取所需。 我拖住完颜宗翰,你们也帮我拖住完颜宗望。 否则的话,这两个货一起来打定难军,还是很危险的。 蔚州太白维山,在当道扎营的大营两翼山上,吴璘分遣出小队军马,前去控扼那些分歧的山间道路。 大部骑兵作战,需要回旋的余地,关键时候得调动得起来,不能挤成一团。 灵武军进入蔚州时候,已经是春深,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如今虽然雨停了,但是道路还是有些难走。 重重拱卫着的中军大帐所在,是一片竹林,朱令灵正骑马赶来。 老朱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从龙首山过来,身边只带了十几个亲兵。 一行人穿过一个又一个营盘之后,终于直入中军营中。 这里是陈绍的驻所,自然是守备森严,而且不避讳得地修整出一条后撤的大路。 赢了还好,输了首先得保证节帅能逃出去。 没办法,西北定难军的荣辱,不系于这一两场胜败,而系于陈绍一身。 哪怕是银、夏、灵三个军团全败了,这场战事大败亏输,将士折损大半,只要陈绍没有事,回到定难军依然可以割据一方称雄。 实力虽然受损,但是根基还在,生聚几年又能拉出十万人马来。 从营门口向内,都有衣甲鲜明的亲卫值守,人人持着长矛大戟。 这些精心挑选出来的,七尺大汉就这般雄纠纠气昂昂的一路站班过去,三班轮换,保证什么时候都有人守卫。 老朱到了中军大帐之外,围绕中军大帐一圈都布列着熊熊燃烧的牛油火炬,将四下照得通明。 亲卫们手中兵刃在火光中闪动着耀眼的寒芒,几十步外就有旗牌官迎出,大声让一行人下马。 旗牌官们虽然中气十足、派头十足,但毕竟也不敢怠慢朱令灵这等重将,忙不迭的就赶紧回转帐中禀报他到来的消息。 片刻之后,就有人将他迎了进去。 “大帅!” “老朱,你来啦。” 陈绍等人,正围在一张桌子前,不用想也知道上面肯定是沙盘。 朱令灵脱去披风,凑上前,有人给他让出位置。 大家果然在讨论排兵布阵的事,老朱也插了几次嘴,都说到了点子上。 等到商量的差不多了,陈绍才问,“你亲自跑一趟,所为何来?” “特来劝大帅返回太原。” 朱令灵一脸严肃,根本不见平日里和陈绍相处时候,那种嘻嘻哈哈的模样。 看起来是异常认真地来说这件事的。 陈绍犹疑了一番,说道:“我料定此战难败。” “世上哪有提前料定的胜败,即使能做到百密,也难免会有一疏。”朱令灵说道:“小吴将军挺有章法的,大帅也得培养一下新人,就让他在这蔚州淬炼一番,说不定就成真金了。” 吴璘有些意动,但是他自觉地位没有老朱这么高,所以只是沉默着没说话。 但是眉梢眼角,都忍不住轻轻颤动,显然很想把握这次机会。 陈绍坐到了椅子上,仔细思考起来。 朱令灵跟他相处时间很久,了解陈绍,这时候也不再多说。 他能专门从龙首山跑来,而且是大战在即的时候,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这世道说到底,还是要看实力。 那刘光世没福硬享,闹得天怒人怨,士气低迷。 而陈绍没苦硬吃,跑来前来,反倒引来大家不满,希望他赶紧回到太原享享福。 吴璘看了朱令灵一眼,老朱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声音不大不小,“放心吧,咱们大帅最是听劝,他何等聪明,怎么会分不清利弊。只不过是爱惜士卒,不愿意在后方,来此鼓动士气军心。” 陈绍斜着眼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用话点我呢?” “末将岂敢。”朱令灵咧着嘴哈哈大笑。 老朱看问题,和其他将领还真不大一样,打仗时候他往往不在乎一时的输赢,也是最能撑住的将主。 银州兵损失那么大,他眉毛也不皱一下,完全无视自己本部部曲的死伤,只要战线。 这次与女真完颜宗翰再次开战也是,输赢在他看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陈绍没有事,这才是最重要的。打不下蔚州来,如今占领的地盘也不会丢,积蓄力量再来几次就是了。 长舒一口气之后,陈绍说道:“你们所说的,也有道理,我明日就回去太原,前线的事,你们要自己决断了。” 其实前线这几个,都比他会打仗,而且都是有战绩的。 灵武军走了,但是太原城外的大营没有闲着。 因为拿下了大同府,朔州一下子变成了后方,十分安全。 所以守备朔州的曲端留下一营人马留守,自己则率兵赶赴太原,随时准备支援前线。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其实谁都知道,这就是为了渗透河东,继而占领这片地盘。 大宋如今被女真围了都门,威严尽失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 这正是绝佳的机会,此时不吃下河东,将来想要打 一个个的城池,且得耗费兵马钱粮,不知道要拿多少的人命往里填。 就拿太原来说,在大宋和王禀最窘迫的时候,来到太原,陈绍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等他们离开就行了。 如今太原,从里到外,都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 那些太原城中的豪绅,巴不得陈绍和大宋起冲突,他们一开城门就是大功一件。 付出有限,受益无限。 陈绍是真想打完蔚州之战再回去的,所以这次来,他没准备走。 如今要离开这太白维山,他叫上朱令灵和吴璘,在山顶的道路上最后巡视一晚。 月光如水,映照着这连绵的山躯,陈绍说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蔚州一战,就当是和宗翰过过招。将来和这鞑子,且得打上几回合呢。” 朱令灵是跟宗翰死战过的,点头道:“完颜宗翰此人,不容小觑,决断时候丝毫不拖泥带水,是个有魄力的。而且他手下的兵马也是打老了仗的,野战极其厉害,步卒摆阵可以抗着骑兵反杀。不过我看他们攻城手段不足,守城经验也缺,应该好生利用。” 完颜宗翰打一个太原,围城小三百天,愣是没打下来。 要知道,那时候太原孤城一座,还有很多投降分子。关键童贯刚刚逃跑,环庆军渴望返乡,士气正是低落时候。 就这,还是守到了弹尽粮绝,这才投河而死。 吴璘说道:“节帅、朱令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尽力而为!” 其实这次,灵武军是进取蔚州不假,真正最激烈的战场,还是在李孝忠防线。 完颜宗翰就是打,也不会在蔚州投入太多的兵力,他此时多半还是想拿回大同的。 —— 陈绍兵出太白维山,进入蔚州之后。 完颜宗翰就嗅到了战事将起,他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也有了开战的想法。 此番陈绍主动挑起战端,他还是很意外的。 这群西蛮子,好像就不知道害怕,如同西北狼群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 起兵以来,完颜宗翰都觉得女真人才是猎手,而天下其他种族,虽然有亿兆之数,也都是一群羔羊而已。 直到西北这群人,给了他当头一击。 完颜宗翰这次丢失了云内诸州,折损了大将银术可,还有近两成的女真甲士。 这个损失实在是太大,不过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竟然没有对他下手,只是下诏责令他好生备战,必须把失地收回来。 甚至还给他补充了两万渤海军。 完颜宗翰也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需要西路军重振雄风,不然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功劳太大,老皇帝阿骨打那一脉的势力就没有对手了。 他这个皇帝,也未必能够限制得了。 虽说如此,他还是很感激完颜吴乞买,立誓要将西蛮子们,赶回西北的沙漠中去。 战争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蔚州,不过两边都不是需要搏命的势力,所以势必会不断增码,等到有一方觉得自己准备的差不多了,主动出击开始交战。 此时的汴梁城中,女真大军已经杀到了京畿外围,城中却是出奇的安静。 汴梁百姓,也不知道该不该惶恐,按理说汴梁这地方,本就是个军镇起家的城邑。 但是这里的百姓,已经有多少辈,没有见过战争了。 偶尔听人说起,太祖当年做殿前都检点,追随世宗皇帝南征北战时候的事,都觉得是很古老的故事了。 此时在皇宫内,久不露面的大宋官家,突然传出风声,要传位给太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处于奇怪平静的汴梁,一下子沸腾起来。 东华宫内,一片诡异的气氛。 现在大厅当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不用说此刻能在此处的,都是太子心腹一党,或者是与太子身边心腹交好之辈。 正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欲赶往这东华宫,都不得其门而入。 就算心思再热切,事情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大家也都不敢置信。 大家都是久在汴梁,谁不知道当今官家,把权柄看的极重。 他怎么会突然传位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很多人,都想起李纲那十谏。 其中就有一条,是让他禅位给太子,由太子来主持朝政。 难道真是因为李纲的谏言? 瞬时间,李纲的地位又徒然拔高了几分。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能看懂官家心思的,估计只有蔡京、梁师成这些人。 他就是嫌心累了. 当然李纲的谏言,是不是给他提了个醒,或者是帮他打开了思路,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女真大兵压境,国家危难之际,享受了大半辈子的赵佶,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他没有这个耐心去处理无尽的国事,来帮大宋度过难关,所以他想逃避了。 就这么简单. 人们往往容易高估了这个太平天子,是因为很多人,用看天子的眼光来看他。 其实赵佶,他什么时候有过哪怕一点天子之气了? 一点都没有! 把他看成一个志大才疏,又痴迷享乐的纨绔败家子来看,很多事情就一下子合理起来了。 他疯狂享乐,败光了大宋家底,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又选择了逃避。 艮岳内,赵佶处理政务的春和殿内,地上跪了一地的人。 都是赵佶的亲信和近臣。 除了童贯跑了没敢回汴梁,高俅病重来不了,其他人基本都在。 他们都恳请赵佶收回成命,三思而行。他们这些人的权势,都来自于官家,他要是退位了,大家怎么办? 但是赵佶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们都起来吧,朕意已决,乐于退居太上之位,安享悠游荣养之福。” 梁师成虽然是最懂赵佶心思的,此时也没招了。 以往伺候官家几十年,他从未违逆过官家,此时却顾不上了。 “官家,国事至重!太子虽然一向端谨诚孝,但是不及陛下之英明神武。如今北虏临京,陛下此时退位,将奈天下人何!” “你这老奴,忒没分寸。”赵佶皱眉道:“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这些日子,他算是受够了,每天刚有点开心的事,就有外围战报来破坏他的好心情,让他的心跌入谷底。 赵佶是个贪玩好乐的人,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传位给太子,自己做太上皇,这个想法在他看来简直绝了。 等到打跑了女真鞑子,自己再把权力拿回来,太子孱弱,哪里斗得过自己。 若是需要割地赔款,来换取鞑子撤兵,那自己也不用担此骂名。 这般一石三鸟之计,可笑这老奴看不懂,还要来劝谏。 赵佶起身拂袖而去,梁师成、王黼等人,脸色都惨白。 他们干了多少坏事,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要是官家退位了,谁还能保住自己? 那些旧党不清算才怪。 东华宫里,太子神色有些惶恐,他握着自己太子妃的手,小声说道:“孤但愿只为父皇一寻常皇子,谨守本份地和卿过此一生罢了。 身后能得一贤王之名,就是意外之喜。官家如今却要将孤推到这风口浪尖的大位,孤一向谨言慎行,唯恐招祸。却没想到,这祸端还会寻上门来!” 太子妃一脸不可置信,她知道自己夫君性子柔软,本以为是他在藏拙,害怕官家忌惮。 没想到,自家这位夫君竟然不是装的,他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胆怯弱之懦夫。 你不当?等三大王赵楷登基了,自己这家子还有好日子过? 太子妃朱琏,乃是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之女,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比起赵桓来,还算有点担当。 至少比他这个夫君强多了,她皱眉瞪眼,声音已经有些着急: “殿下还当振作起来,若是你不继位,恐怕就要传给嘉王了,那时候他做了皇帝,你我又该如何?” 赵桓这个人,胆小无能,什么事都怕,但是唯独嘉王赵楷是他的死穴。 提着起这个人,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因为赵佶搞平衡,就故意宠爱没有太子之名的嘉王赵楷,打压自己的正经太子赵桓。 以此来警告朝中百官,自己未必会传位给赵恒,让他们不要围在太子身边,生怕时间久了会生出宫变的心思来。 终于,在一群人的紧张等待中,来自内侍省的官员来了。 一群人扶着赵恒,来到东华大殿。 众人这才发现,来宣读圣旨的,是翰林学士承旨吴敏。 如此一来,更加确定了这圣旨的不同凡响。 吴敏清了清嗓子,心中也是涌起惊涛骇浪,没想到官家会做出这种事来。 禅位诏书以“社稷安危”为名,将抗金责任转移给太子赵桓,自己退居幕后,称“道君皇帝”。其真实意图是逃避金军入侵的责任,而非真心“亲征”或“让贤”。 当今官家真是有私智小慧,而无半点担当,说他是个昏君一点都不冤枉他。 这些年,他身为皇帝,任用幸臣、近臣。 蓄意破坏大宋立国百余年来的用人成法。 再加上将皇权收揽手中,还刻意地挑动党争。 就是大宋中央的统治体系,如今已然无法运转,什么事情都难得找到确实的人负责。 而且士大夫体系也对皇帝有些离心离德。 你皇帝不按套路玩,把新旧两党当成玩意,一代接着一代地玩儿了几十年,互相之间将狗脑子都拍出来。 你自己高坐在御座上看笑话,玩平衡,顺手将本属于士大夫团体的权力收回去,还想要大家对你多忠心? 至于其他早成绝症的几点:包括军不堪用,西军坐大,中枢无强军可用。如今又在西北弄出来一个定难军,更是可怕至极! 士风大坏,贪腐庸懦成了惯常事,人人都只知道奢靡享受,都多少年没出过贤相、铮臣了!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怨气暂时咽下,开始宣读圣旨: “朕承祖宗之烈,获守神器,十有七年。 每念天下之大,社稷之重,未尝不惕然于心。 今者金人犯顺,边患孔棘,朕当亲率六师,往正其罪。 然皇太子桓,仁孝恭俭,闻于天下,宜承大统,以安兆民。 其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称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颐神养性,以终天年。百官百僚,宜同心辅翼,共保宗社。” 赵桓愣在原地,太子妃急的直扯他的衣袖,赵桓这才哭泣着领旨谢恩。 宇文虚中赶紧走上前,低声道:“官家,此非哭泣之时!” 他算是看清了这官家和太子,一对父子,加起来胆子可能还没有个孩童的大。 这些年,官家好大喜功,穷奢极欲。把父祖辛辛苦苦积累点的资本给消耗一空,国家财政已然濒临破产,而搜刮却是变本加厉。 除了汴梁一城,因为有全天下资源的挹注还能维持之外,大宋哪里不是公私俱竭,度支为难的情势? 如今伐辽、燕山.几场损耗极重的战事打下来,更是让大宋国力大伤。 至少在财政上,赎买燕京之后,已然面临破产局面。朝廷动员调度全国力量,主要就是靠着财政手段。 如今失却了这个强势手段,大宋其实已然有点像无根之木。 即使是把女真人打退了,国家的治理,也是一件千难万难之事,这时候官家‘急流勇退’了,如何不叫人鄙夷。 吴敏也是赶紧走过来,带头高呼“万岁。” 他也是旧党中的一员,如今太子登基,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他早就等不及了。事实上,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在想,该如何整治蔡京、童贯等人了。 一时间,东华宫里,万岁声不绝于耳。 赵桓就此登基,改年号为“靖康”。 —— 这几年四时不正,经常有恶劣天气,导致河北一带苦不堪言。 比起春季时分的多雨泥泞,入夏以来,河东河北又是干旱少雨。 而在河北之地,入夏之后,非但没有变热,反而湿冷异常。 听说江南干旱,剑南等处又是水患成灾。这个靖康元年,仿佛注定是一个天地失序的时节。 鼓山,是太行山脉东麓,到了此处又骤然耸拔起来,山势绵延,一望无涯,被称为‘磁州之脊’。 鼓山的海拔约800米,山体陡峭,山间有响堂山石窟。 宗泽来此之后,利用鼓山的险峻地形设置烽火台,并在山间修筑防御寨堡,作为磁州城的外围防线。 此处地形破碎,山路分歧,滏阳河从中流过。 宗泽在此募义勇军,利用山区民众熟悉地形的优势抵抗金兵,并在山间设置粮库,储存抗金物资,作为磁州的后方基地。 他来了不久,便在此地,构建起一道抗金防线。 以鼓山(外围防御)、紫山(后方基地)、滏山(水源保障)形成“三位一体”的山地防御体系。 这一带本来就是地瘠民贫之所在,人烟也不算多。 经过女真鞑子东西往来的蹂躏一番之后,河谷中原来还算不少的村落,尽皆荒废,沿途经行,只能看见白骨相望道中,庐舍被焚为墟,一片残破的战地景象。 河北这地方,兵家必争的所在有很多,磁州一带绝对能排到前面去。 原本宗泽只能防御,但是这段时日,这一地段,却是宋军云集。 鄜延军和折家军联兵东进,还有姚古的人马策应,种师中的兵马做掩护,准备在此间,狠狠的和女真鞑子做一次决定性的会战! 宗泽早早派出一队人马,到这里来和刘光世、姚古等人交接。 既然要打,那就要联动起来,彼此要熟悉互相的令旗、密语,这样才能配合无间。 奉命前来的小将,是个魁梧的年轻武官,骑在马上十分雄壮。 他们来到刘光世的大帐之后,岳飞坐在马背上,脸色黑得就跟碳一样,沉默着一言不发。 一入帐中,就觉得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刻虽然入夏,但是河北今年的气候,却比往年来得还要冷些。 特别到了夜里,即使是裹着厚厚的披风在野外露宿,一夜之后醒过来,那也是手脚都冻得冰凉,兜鍪甲胄之上甚至还凝上一层薄薄的霜痕。 真不知道是什么鬼天气! 这种诡异的气象,仿佛预示着大宋会有大事发生。 岳飞见这大帐之中,在四角都挂了薰炉,焚烧的除了上好的终南山木炭之外,还有煎好的沉香片。 不论日夜,都有专人照料,精心的控制着火候,来为小刘相公提供让人提神醒脑的香气。 这让岳飞气不打一处来。 再看这座大帐,方圆足有二三十步,容纳五六十人也绰绰有余。 地上经过了平整,先是垫上一层竹席,再铺油布隔绝潮气。 最上面则是一层茵毯。 他们这几个人,进到帐中,当真是格格不入。虽然大家都是行伍出身,但从大帐内,岳飞只能作罢。 大帐之中,正在饮宴,还是相当正式的分席而坐。 刘光世一身锦袍,有轻裘缓带之风采,斜斜坐在席后,喝了一点酒之后,更显得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你们这次来,所为何事啊?” 刘光世没有开口,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他身前那张小几案之上,摆着一个个小碟,里面有炙得焦黄的带皮羔羊肉、有各色新鲜果子、有调和的好羹汤,甚而还有专门从都中带来的高手精心切出的上好鱼脍,帐中灯火映照之下,薄薄鱼脍晶莹剔透,仿佛水晶制成一般。 岳飞一听要谈正事了,赶紧昂然直起腰来:“我家将主,想要和小刘相公一起攻打金营,但还是要提醒你们一下,不要与女真鞑子硬碰硬,要学会周转调动!” 此言一出,刘光世就有些不太开心。 自己率领如此大军而来,不是听你们建议的! 而且这武官瞪着个眼,另一个眼睛却眯着,似有讥讽之意! 刘光世此时觉得,打破所有人质疑的方法,就是尽快打一场胜仗。 就如同定难军在击败完颜宗翰之后,一下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些人来劝自己,可能是怕自己成大功。(本章完) 第183章 投奔大帅 “我知道,朝中那些进士出身的文官,喜欢指点战阵。” 刘光世叹了口气,语声抬高了很多,说道: “我们西军上次出征,说好了由我爹挂帅,汴梁那些相公们却直接干预指挥。 裁撤我家将领武官,换上汴梁的权贵子弟,鼓声一起他们丢下兵马跑了。 我爹的军令难以下传,以致先败于高粱河,再败燕京城。童贯钱买了燕京,转眼又被人收回,摆明了是被金人耍的团团转。 事后,汴梁的相公们个个高升,却把我爹捉进了大狱。童贯到如今也没什么罪责加身,合着朝廷就不拿我们这些武人当人看! 现下汴梁被围!哪支军马是轻易调得出来的?还不是某的鄜延军闻命即行,宗泽一个大头巾,又来指点江山了,好!好啊!要不然再给某的各营各队都换上你们的武官? 这仗打的粮饷,打的军械,打的人命,都是某鄜延军自己的家当!鄜延路又有多少家底,可以支撑全军做旷日持久的相持之战?” 虽然刘光世带兵不行,但是角度找的确实好,这一连串的逼问,不光是让帐中自己人轰然叫好,连岳飞也没法反驳。 他涨红了脸,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毫无份量话来:“宗帅他不一样!” “哈哈哈哈哈” 帐中鄜延诸将,全都笑了起来,笑的胡子乱颤,还有喷出酒水的。 “不一样?”刘光世站起身来,端着酒杯,一脸玩味:“那你说说,我们鄜延军该如何周转。” 岳飞此时还很年轻,你让他执掌军队,按照局势来排兵布阵,他真可能还行。 但是你让他随口说出,自己不熟悉的这几万人马的调度周转,他就是天赋再高,也很难说出什么来。 当然,要是个口灿莲,能言会道的或许还行,偏偏他性子是那种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会信口开河的。 更让岳小将绝望的是,在他对面,将门嫡子小刘相公,正是一个口若悬河,能说会道的。 赵括见了他都得低调一点。 见到这河北小将语塞,刘光世更来劲了,借着酒意上涌,大声道“女真东路军狭半月灭燕之威,全师南下,锐气已成!如此局面,越是相持,越是不利。 只有以强兵断然直进,压迫女真鞑子回头向北,才是正解!某等西军,是大宋威名素著之师,并非尔河北人马所能比。” 帐中的人,更是轰然叫好,大力拍掌。 这河北小将来的好,比军妓献舞都助兴。 刘光世此时彻底进入了状态,觉得自己好似孙武附体,有不让吴起之能。 借着酒兴来回走动,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小刘再怎么说也是将门世家的弟子,虽然享乐无度,但是语声之中,仍中气十足,只是在帐中回荡。 尤其是如今大宋朝廷权威尽失,他说话也更多了底气,还带着对朝廷的几分不满,更让他好像是不畏强权,仗义直言般,多了些风采。 “所谓金国大军,胡虏而已矣,和夏贼无异!尔等河北人马,世代与契丹讲和,自小未经厮杀。 全然不知这胡虏之性,就是全为劫掠。某这里是数万军容壮盛之鄜延军,就算击破某这支军马,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都要来解围国难,宿卫都门。 先前在大同府,定难军已经告诉你们该如何打了。那定难军不过是新建之军,哪里比得上西军是大宋数十年养育出来久经战阵的精锐?他们都能一战破敌,收复云中。” “定难军周转了么?是不是一往无前,遇到鞑子就打!如今宗泽却让我这精锐人马听他调遣,在此地周旋而不战!” 刘光世狠狠逼视着岳飞,目光锐利,而岳飞向来不以口舌见长,纵然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努力地组织起一些话来,想要继续劝刘光世冷静。 而刘光世也没有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瞥见这河北小将要开口,马上狠狠一摆手,自顾自的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女真鞑子此次南下,多犯兵家大忌,没有布下后卫,直如撞木般撞入河北。这个时候不趁隙急进,还等到什么时候?” “就要一举拿下武安、临邑,断绝女真鞑子北还之路,那时候再说扎下硬寨,厉兵秣马,整练全军之事不迟!”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正在点头的鄜延军重将刘安世,说道:“等全军养精蓄锐之后,而女真被阻于京畿,进退两难时候。 “我们鄜延大军再骤然而出,一举底定河北战局。到时候,收拾大宋河山,恢复燕山府路,去汴梁朝二圣天阙,那时候你才知晓,谁才是真正力挽狂澜的大宋中流砥柱!” “汝等追随本将,立下如此功劳之后,说不得将来也皆能出将入相,满床皆笏!有人劝我们畏首畏尾,岂不是自误!” 刘光世这番话水平很高,起调首先就不俗,收尾更是有力。 再加上他像貌威严,昂然负手站立上首,望之就像是天上地下第一名帅。 鄜延路的这一班心腹军将,都是他的亲信,此刻更是尽皆拍案而起,朝着刘光世深深行礼下去:“吾辈敢不为将主效死!” 岳飞此时站在大帐之内,看着慷慨激昂,一副名将风采的刘光世,突然有些堵得慌。 他在河北,屡次与女真鞑子交手,要是对方真这么好打,那倒好了。 你的兵马就在这里,来时岳飞就发现了,士气低迷,而将帅们却在在中军大帐里吃酒听乐,哪像他自己吹嘘的一般。 他说的再好听,在岳飞这种人眼里,纯属是放空炮。 眼见为实,所以岳飞反而更加担心,这种金玉其外的统帅,该不会葬送大宋最后这点强兵吧 女真鞑子如今势如破竹,别说完颜宗望的本部兵马,就是郭药师来到大宋,那也是一路横扫。 直到碰上宗泽,才算是有了一点来自抵抗军的压力。 再往南,可就是自己的家乡相州了! 从大帐内出来,岳飞满心担忧,现下他算是明白了,西军在伐辽时候的战败,不能只怪朝廷。 他们自己问题也很大,刘光世不是不通道理,见识也并不算荒唐,这一番筹谋,至少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但关键你不是那块料啊,你要是真有自己说的那种才能,这番大话也有落实的可能。 如今看你这兵营、看你这军心士气,看你在中军大帐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缺少统御大军的能力。 识见对了,能力却远远跟不上!志大才疏的主帅,配上这样一支士气甚低,疲惫涣散的大军。 纵然人马再多,又能吓住谁人? 而且这刘光世,刚刚执掌鄜延军,以前也没有什么大的胜绩。 他怎么就如此自信呢,完全把自家想象当成了现实。 甚至连女真鞑子也必须按照他的筹划老实行事,全然不接受其他的可能性。 岳飞是个很务实的人,他觉得这名年纪轻轻,就执掌鄜延军的小刘相公,要是不经过惨痛挫折,好像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敌人也自有他们的盘算! 没有人会完全按你的想法来打仗。 这世上,能指挥敌人的可能也会有,但那得是千年不遇的真英雄。 就以刘光世如今这个状态,别说自己拙于口舌了,就算自己是苏张复生,将口说出血来,也改变不了刘光世的念头! 走出鄜延军的兵营,岳飞看着那些精壮的鄜延军士卒,还有他们身上,百战养出的气势。 这无疑是一支强兵,可是将帅呢? 看向那酒气熏天的中军大帐,岳飞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回到鼓山,岳飞独自进入宗泽的大帐,宗泽正在俯身观看一份军报。 他抬了抬头,然后又低了下去,“鹏举回来了。” 岳飞抱了抱拳,叉手把自己所见所闻,全部说了一遍。 宗泽一下抬起头来,倒吸一口气,懊恼道:“祸事了,祸事了!我该亲自去的!” 鄜延军的支援,是宗泽期盼已久的,他在磁州打的太艰难了。 虽然有李纲在京畿前线为他筹备物资,主战派占了上风之后,江南的漕粮也供给得上。 但是女真兵马太多,在燕山府打的太顺利。 河北义军虽然复仇的决心是有的,但毕竟是刚刚成军,前不久还是农民。 对面不管是郭药师的常胜军,还是女真鞑子,都是打了十几年仗的兵。 岳飞看着宗泽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便劝道:“宗帅就是亲自去,那刘安世也未必听得进去宗帅的金玉良言。” 宗泽说道:“本朝重文轻武,我这进士出身的文官,在西北监军时候,多有胡乱指挥者。所以他们西军,不信任文官,我早该料到这一点。” “如今我又没有亲自去劝说,他定然以为我轻视于他,说不定还存着一些怨气。” 岳飞想起刘安世的话,心中暗道他确实有怨气,尤其是对朝廷处置了他爹刘延庆这件事上。 说起来,刘延庆虽然有罪,但是罪过更大的童贯却没有事。 这本身就不对劲。 但是无论如何,如今的战局是最重要的。 宗泽犹豫了片刻,说道:“就让我再去一趟吧。” 他这几日身体不好,帐内众人都有些担忧:“如今磁州沿途多有女真哨骑,若是派出的人少了,难以护卫宗帅周全,可派出人多了,反倒容易引来女真大军。” “女真骑兵比我们快。” “宗帅不可亲往!” 宗泽权衡再三,确实危险太大。自己并非身强力壮的武将,这几年被贬黜,越发地衰弱。 大宋时候,走趟远门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很折磨的。 那时候道路可没有后世平坦。 刘光世新到,女真肯定派出了无数的哨骑,在暗中监测他的动作。 贸然前往,只怕大概率真的会死。 不是他宗泽怕死,而是如今他死不得。 磁州义勇,几乎只服宗泽一人,他要是没了,这些义军未必还会听大宋的号令。 宗泽这人,是有很高的人格魅力的,后来收复东京之后,周围的大盗、义军、流民帅大部分都来投奔了他,而且十分忠心。 而宗泽死后,大宋也未见的会继续供给这支兵马。 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坐回到椅子上,心已经寒到了谷底。 世事多艰,国运多舛. 这时候,儿子宗颖突然说道:“听说定难军又动了,这次是往东打!” 宗泽点了点头,神色没有舒缓,定难军的动作他也知道。 所谓的往东打,也是往东北方向的蔚州打,而不是往东南来对付完颜宗望和郭药师。 这说明,在陈绍那边,解救东京之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这其实是很大的罪过,可是如今谁敢去问罪。 万一惹恼了他,这人要是反了,那大宋彻底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希望了。 帐中众人听到定难军三个字,总算是打起一些精神,要是没有定难军,他们会更加绝望。 至今唯有定难军,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了女真大军。打破了女真不可战胜的神话,要知道,他们打的不是女真小队,而是满编的女真西路军。 金国一小半的军事力量集团。 宗泽听到定难军,却没有多少振奋,反而更加揪心。 如今的局势,最艰难的地方就是,即使是大家团结一致,击退了女真鞑子,甚至恢复了河北燕山。 但是 还有一个定难军呢。 他们如今占领的地盘,朝廷是一点也别想抠出来,因为人家已经自行安排官员赴任了。 他们就会像是安史之乱后的藩镇一样,脱离朝廷的掌控,而且他们的实力,还远强于唐末的藩镇。 宗泽也知道,如今不是考虑陈绍的事,他至少还是表面臣服朝廷的。 而且定难军和女真鞑子不一样,他们不会祸害百姓。 “刘安世不听我言,料其必败,只是希望他身为将门之后,能够在小败之后,马上收拾人马后撤,不要一败涂地。” —— 陈绍重新回到太原,难免又是一番应酬。 他还不好不去,因为如今河东并未完全归心,和在定难军其他地盘不一样。 你要是不去应酬,不和大家搞好关系,人家心中难免会嘀咕。 这节帅是不是对我们不满? 久而久之,必生猜疑,为了避免这种内耗,陈绍尽量会给河东地头蛇们面子。 而且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听曲看舞,要说自己更喜欢打仗,那纯属是装逼。 今日做东的,是太原李唐臣,他是太原士绅,也是太原府学教授。 陈绍来时,解了太原之围,他就捐粮五千石,以此答谢陈绍保全了太原的父老乡亲。 这人有钱,有粮,有功名,而且还掌握了太原府学,河东士子多是他的门生。 就是陈绍,也不得不给面子。 酒宴散了之后,陈绍叫人安排了寝室,就在上次萧氏来时住的那间宅子,准备安静一会儿就休息。 人的情绪挺受外物影响的,刚刚参加完热闹的欢宴,回来安静下来耳边仍旧好似闹哄哄的,心绪也是浮躁,连睡也不易睡着。 沐浴一番之后,陈绍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看,如今他已经慢慢习惯了看这时候的书籍。 即使是这些书竖着印的从右到左,全程繁体,陈绍也毫无压力。 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习惯,当他认定了这时候的书,全是这样的之后,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陈绍很喜欢逐句地去慢慢弄懂意思的过程,本身就能让人静心,算是一种不错的消磨光阴修身养性的方式。 中华的这些古文,当你脱离了考试的压力,真的去琢磨阅读的时候,会有无穷的乐趣在里面。 过了没多久,突然有人敲门,陈绍有些奇怪,外面就是大虎。 一般这种豪宅内院,主人家的卧室分内外,内侧是主人,外侧是贴身丫鬟。 而陈绍这里比较特殊,他这人太过谨慎,外面住的是大虎。 而大虎是不敲门的,有什么事,直接就进来了。 陈绍放下书,来到外面,确实是大虎在敲门,不过房中也来了两个客人。 为首的一个就是今日做东的李唐臣,还有一个是位中年人,瞧着有些眼熟,说不定也是宴会的客人。 李唐臣抱拳道:“冒昧来访,搅扰节帅歇息了。” “不必客气,请坐。” 陈绍笑着问道:“这位是?” 中年人赶忙起身,道:“在下刘继祖。” “哦,原来是刘员外,请坐。” 对刘继祖他有点印象,这是河东第一粮商,好像比李唐臣还有钱。 其实历史上,这俩人也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声的,正是他们的鼎力相助,才成全了王禀坚守孤城三百天的壮举。 《金史·完颜宗翰传》记载:“克太原,杀……豪绅李唐臣、刘继祖等。” 陈绍问道:“两位前来,定是有所赐教。” “不敢不敢!” 李唐臣笑了笑,他觉得陈绍作为一方节帅,手里有兵有马,地盘又如此之大,能够对他们如此礼遇,已经很罕见了。 如此人物,定然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 若是此事不赶紧入伙,等到他杀出河东,恐怕再如今日这般见上一面都难。 所以他也不再遮遮掩掩,对陈绍说道:“刘兄手里颇有余财,也有收购粮食的门路,如今愿意并入节帅定难军的商队。” 陈绍抚掌道:“两位如此恩义,叫我如何回报?” “这样吧,你选几个族中子弟,帮我管理商队如何?” 刘继祖站起身来,深深作揖,笑道:“承蒙节帅厚爱,今后我等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绍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两个河东地头蛇来,长得都很端正,四十来岁年纪,正是男人事业心最强的时候。 他们这属于是带资入股了。 说实话,在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一些魄力的。 尤其是刘继祖,他这算是散尽家财来投奔陈绍了,所求也很明显,就是要摆脱商人身份,实现阶层跃迁。 不管他原来是谁的手套,有陈绍的兵马做后盾,手里的资产都可以顺利转移到广源堂商队中。 两人见陈绍身穿燕服,就知道他原本是要休息了,此时交代了来意,也不多待,喜滋滋地起身告辞。 等他们走后,陈绍回到房中,心情也颇为愉快。 自己不辞辛苦,每日赴宴,确实是有用的。 若是自恃身份,对下倨傲,那么河东的豪绅不会这么简单来投奔。 他们这次诚意十足,今后又多了条弄粮食的门道,而且光是刘继祖手里的粮食,也是非常重要的。 他以前肯定也是受某位大人物庇护的,今后可以直接切割了。 如今这个局势,那人就是再厉害,也无力报复。除非他可以击败陈绍的大军。 陈绍回到床上,看着那本自己刚刚还在读的《高祖本纪》,不禁点了点头。 收拢人心,永远是乱世之中最重要的事。 走出宅子,两人登上同一辆马车,刘继祖笑呵呵地说道:“没想到节帅如此折节,礼遇我等,真乃明主也!” 李唐臣也点头附和道:“不错,我观当今天下,已到了改朝换代的时节。朝廷如此无能,昏君佞臣,与那契丹何异?南方尚不敢说,北方只能是落在金国或者节帅手中。” “你我都是河东人,只能寄希望于节帅获胜,否则异族来袭,即使是故土难离,说不得也要渡江避难了。” 刘继祖摇头说道,“若是真到了南渡那天,无非是重演晋末旧事,南渡之后岂有我等容身之地。有钱无权,无兵无马,合该为人所图。” “今日投奔节帅,即使是兵败随他一起退回西平府,有今日献粮之举,在西夏立足可也!” 在他们看来,投奔陈绍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退路。至不济,陈绍兵败退场,也能当个西夏王。 还有一点,刘继祖没有挑明,自己手里这些资产,大多是替梁师成经营的。 即使不献出去,那也终有一日会被收回,倒不如全部拿来做了人情。 以他的体量,在朝中没有个厉害人庇护,哪能活到现在。 别的人先不说,童贯来太原第一天,就得把他宰了弄粮食。 童贯可不是没干过,他每次缺钱、缺粮了,就会拿大商户下手,宰了吃肉。 而且手段十分简单粗暴,随便安插个罪名,就开始抄家灭门。 光是在史书上留了姓名,被童贯抄家的豪商,就不下几十个。 这也是赵佶身边近臣们的常规操作,大宋但凡是能站得住的豪商,基本都是替他们敛财的。 朱勔去江南,江南的豪商、富户,那才跟见了活阎王一样。 说起来陈绍确实是最厚道的。(本章完) 第184章 小刘狂胜 刘继祖回府之后,不动声色,暗中將帐目点对清楚。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藉口给自己的小女儿庆生,把全家聚集到內宅当中。 很快,一队人马从外面涌入,將他们护住。 又是一阵烟尘扬起,蹄声阵阵,向这里奔来。 內宅里,他的家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刘继祖坐在那里,神色肃穆,一点欢喜劲都没有。 此时的刘继祖,一颗心儿正咚咚乱蹦。 梁师成的威势,他是知道的,在梁师成去岁生辰时候,刘继祖曾经入京祝贺。 他只能远远看了一眼,朝中多少的权臣,都对那梁师成卑躬屈膝,极尽諂媚。 自己如今背叛了他 刘继祖虽然篤定这是一笔不亏的买卖,但是事到临头,难免还是有些害怕。 远处的戏台上,声音很大,应该能盖住外面的动静。 刘继祖却总是觉得,自己听到了白刀子入肉的声响,噗噗的令人胆寒。 也不知道节帅手下,有没有专门做这种事的,就怕做得不乾净 节帅收了自己的大礼之后,究竟会重视自己,还是一脚踢开? 他心中不禁有些惶恐,又觉得自己好像太早做决定了。但是仔细一想,拖得越晚,越不值钱。 平日里刘继祖也当得上是果决善断,有些魄力了,但是此时他心里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只因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自己背叛的人,权势也太大了。 这时候,坐在近处的小女儿刘採薇,笑著端来一杯茶。 今日爹爹特意给她办及笄礼,还把所有家人都叫来了,不论有什么事都得参加,足见对自己的重视疼爱。 她是欢喜无限。 正在想事情的刘继祖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是自己女儿,接过茶来啜了一口。 突然,他看向自己女儿,或许是自己不常留在后宅,也或许是没怎么注意。 女儿已经出落的十分美丽。 他眼珠一动,笑道:“薇儿长大了,是时候考虑婚事了,可有中意的男子?” 刘採薇唰的一下,脸蛋红红的,只是低著头轻声道:“这等事,皆遵父母之命,做女儿的怎好意思说什么呀!” “好,好啊!薇儿果然是孝顺,为父替你谋画了一条出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刘採薇怔怔地有些失神,爹爹这是说什么呢? 不是说婚事么,怎么又成出路了。 广源堂做事,自然是靠谱的。 很快梁师成的人,就被清洗一空,陈绍正式接手了梁师成的这份大礼。 而且他们很专业,商队如今对河东的渗透很成功。 刘继祖等人要是再晚一点投诚,说不定真被吞乾净了。 至於担心梁师成报復? 那更是无稽之谈。 陈绍已经几次三番表示,朝廷必须诛杀梁师成和童贯这些虫豸了。 那梁师成权势通天,是建立在大宋的统治威严还在,还能管到地方的基础上。 如今他们在汴梁,已经是一群秋后的蚂蚱。 不是他们要整治陈绍。 而是陈绍要他们的命。 尤其是赵佶退位之后,他的这些近臣、幸臣,一下子就成了眾矢之的。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有钱了。 失去了权力加持,瞬间就从加害者,变成了別人眼里的肥羊。 —— 洺水河谷当中,正有一路大军通行。 因为近来乾旱少雨的天气,河道之中也是尘烟大起,人喊马嘶之声响彻山谷。 有数人站在山顶之上,看著五千骑军,正拉开长长的阵列,打著无数翻飞的旗號,指向东面当道依託地势布列的女真军寨! 如此规模的骑兵,在整个大宋都很罕见,乃是鄜延路中的蕃骑组成,足有五千骑的规模。 而这,几乎就是鄜延军所拥有的全部骑军力量了。 骑兵破万,彻地连天,所以五千人的骑兵,阵势上十分壮观。 刘光世把自己最大的王牌掏了出来,足见他的自信。 按照他的想法,你们女真打下了大辽的疆域,那里才是你们这些异族的本土。 如今你们的土地,被陈绍夺去了近乎一半,哪还能继续南下侵宋。 让你们见到这四五千精骑之后,后面还有数万步军跟进。在刘光世这位鄜延军统帅心中坚信,如此军容,完顏宗望绝不敢硬抗,最多就能在磁州抵抗一下。 只要能再以雷厉风行之势进击,那么完顏宗望所部就更是不敢在此多耽搁,只有掉转头和陈绍拼命去! 至於到时候是与女真议和,还是送点岁幣打发了,让他们和陈绍狗咬狗,就是朝廷中的袞袞诸公该考虑的问题了。 纵观刘光世的带兵,和他爹简直如出一辙,刘延庆当初进军白沟河,也是一样的想法。 觉得契丹人稍微象徵性抵抗一下,就该去和女真韃子狗咬狗,你们契丹人的燕京都快丟了,怎么会在白沟河与大宋决战。 这刘光世是一点也没吸取他爹的教训。 若是有白沟河存活下来的老卒看到小刘相公自信而又得意的神情,不知道会不会想起当年在白沟河时候的老刘相公来。 洺水的河道很宽,两支骑军几乎是並肩而进,但是队列却是涇渭分明。 其中王师古所部,是由小种提供了巨大支持,重建起来的西军骑军集团,约莫有两千人不到。 这两千都是汉人,不管是人员素质还是装备都甚整齐。 这一路行军辛苦,二千骑看起来衣甲敝旧,军將士卒都是满面风霜之色。 乍看起来,看不出他们有多么军容壮盛。 可行军的时候,这二千骑却是整齐肃然,前后呼应,每经一处山口,將官们都会及时撒出哨探。 有的甚至要直探出十余里远,而且也不只是在马上观看,而是时不时就要下马登山,以瞻四下局势。 而另一队人数更多的,由刘家的子弟刘安世带领,除了他这个侍卫马军都虞侯之外,清一色的都是蕃骑。 西军从很早之前,就有使用蕃骑的传统,但是鄜延路因为地理位置原因,不比熙河、秦凤等军方便招募青唐横山等部蕃骑。 所以他们的蕃骑算是数目少的,只和汉人骑兵相当,在姚古手下,蕃骑占比更大。 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稀为贵,蕃骑人少,刘光世就更是许以优厚待遇,以亲弟直领,以为中流砥柱的亲军使用。 但凡得入鄜延军中的蕃骑,军餉便比其余正兵要丰厚很多,赏赐也甚为频繁。 各种军资器械也拣上好的发放,由他们先挑先选,然后才轮到其他兵將。 刘光世在军纪上,对蕃骑也网开一面,格外宽厚。还美其名曰:不以汉家制度约束其胡部天生勇悍之气。 他这个人带兵,经常有这种看似有道理,实则狗屁不通的奇谋怪论。 歷史上刘光世后来號称南宋中兴四將之首,但是麾下人马纪律却是最差,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宽厚』。 最后刘光世去职,朝廷要整练收编他那支大军的时候,居然一下就有五万二千余人,叛离大宋投降女真。 这支蕃骑和王师古所部骑兵,在河道两侧並肩行进,三千骑兵队列密集,凑在一块,丝毫不考虑迴转余地。 沿途哨探、遮护和呼应,几乎没有去做。 行进途中,还有不少人用胡语谈笑聊天。 不管是哪个族群,只要是胡人,大部分都嗜酒。不少蕃骑隨身水葫芦里装的是酒,骑在马上就不住的喝,酒葫芦喝乾之后也差不多醉醺醺的。 这些蕃骑骑术的確不赖,就倒转过来头枕马鞍,腿翘在鞍后褡包之上呼呼大睡,一摇一晃的就是摔不下来。 这要是在定难军中,尤其是银州军团里,早就被拽下来砍了。 因为胡人有牧马、游猎的传统,蕃骑便有了自小成长於马背,骑术精熟的优点。 但是要把他们整练成军,还要相当功夫,因为他们大多不怎么喜欢服从命令。 古往今来,真正强悍的异族兵马,全都是那种军纪变態严格的。 包括如今的女真韃子也是一样。 偏偏刘光世还將自己的这支蕃骑当成宝贝,一味的纵容骄惯。 经过半日行军,转过了洺水,眼前山势也平缓下来。 而在十余里外,已然隱约可以看见女真军寨和大旗。 刘光世弃马直登高处,仔细瞻看女真军势,像模像样。 女真的军寨,应该是扎在了几个相距甚近的河谷中的村落里,都在大道之侧。 这些村落毫无例外,都被女真韃子狠狠的糟蹋过了,然后又凭藉於此改为军寨形制。 山间村落本来就有防野兽防山寇的寨柵,女真军马將其加高加厚。更设瞭望楼。並且挖出深壕截断道路,就算是组成了一道防御体系。 他们在此,留下了一些人马,和山上的宗泽部对峙。 大部队则是继续南下,完顏宗望就没想著彻底席捲河北,他和郭药师想法一致,就是要打出一条路来,通往那无险可守的京畿省。 已经发了几次壮志的刘光世,此时站在高处,终於可以看见传说中的女真军马。 寨墙上可见巡视的人影,不知道是辅军还是女真本部甲士,发现了远处尘烟大起就吹动了號角,在河谷中呜呜迴响。 军寨之中,那些被烧得焦黑残破的房屋,很明显是被女真韃子当成了帐篷。 当即从里面涌出不少人马,赶上寨柵,持弓守御。更有军將模样的人物登上望楼,尽力向西而望。 刘光世指著这军寨,不屑地笑道:“我都推进到此了,他们竟然才刚刚发现,都说女真韃子善战,依我看来毕竟是蛮夷,根本不懂兵法。只靠著一股凶蛮戾气,撞到了这河北腹地。” 旁边的副將靳赛笑道:“碰上咱们鄜延军和小刘相公,算他们倒霉!” 几处军寨都打开了寨门,顿时就有百余骑涌出。也不打旗號,就这么匯聚在一处。向著西面方向迎过来,像是这个时候才匆匆放出哨探,打探对面而来的军势。 要说坚固,这样的防御体系自然算不上。当道下寨,必须要有绵延纵深,並且控制强大兵力,才能与攻方相持。且没有地形之利,攻击一方也可以拿出太多种攻击手段出来。 而这几处军寨都不甚大,粗粗一看,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千余人马的模样。防御体系又单薄兵力又有限,实在谈不上坚固。 艰苦行军几日,小心翼翼哨探而前,终於撞上了女真军马。看到的却是这幅不堪一击的模样。 老將王师古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有些担忧。 女真东路军若是只有这等水准,岂能掀翻寥廓的辽国? 又怎么会摧枯拉朽般,用了一个月就將燕山府收入囊中。 这诱敌之计,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一些!为何小刘相公,还没有军令传来。 山下后续跟进的军马,也听见了前面响起的號角之声。 毕竟是百战之兵,听到女真號角时候,大家已然做好了准备,有下马布列当道结成箭阵的,骑军也退到侧后准备隨时应援。 队形骤然间就紧密起来,各色军將认旗各自就位,站定不动,只等迎接可能到来的大战。 更有哨骑迎上前去,这些久经战阵的老骑兵,不是没头没脑的撞上去,而是控制著速度,走上一程,就停下来整理一下,然后再度前进。 而蕃骑队伍却有些骚乱,这支蕃骑是各部杂凑而成,又没有经过严格的整练,临战之际,自然和熟悉的族人在一起。 於是他们在河谷中,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种惊呼喊叫传令之声响成一片。 不过这些蕃骑虽然没有章法,的確有些莽气,不管哪一团人马,都有精壮鲁莽的人衝出。 这些蕃骑也不打旗號,叫唤呼喊著就冲了上去,转眼之间就超过了谨慎而前的王师古部的哨骑! 此时作为前锋的王师古,正在考虑如何破掉女真人那简陋的工事,他也不管那些蕃骑的动作,反正自己约束不了。 有一百多女真哨骑,同样是从远处奔袭而来,与这些鄜延路的蕃骑一碰面,就被杀退。 统领蕃骑的刘安世不屑地啐了一口,笑道:“总算是撞上了女真韃子,传的那么邪乎,原来跟他娘的纸糊一样,稍微一撞就鸟散了!” 王师古心中暗骂,女真韃子怎么可能如此不堪,明显是诱敌之计,而且这些兵马是女真人么? 他们中很多都是髡顶留髮,这不明显是契丹人么! 虽然心底鄙夷,但刘安世乃是小刘相公刘光世的亲弟弟,王师古根本不敢说出来。 刘安世此时更加篤定了,自己兄长的判断是对的,女真人根本无心在河北继续久待。 他大声呼喊道:“大傢伙加把劲,为俺兄长把这军寨打下来!女真韃子席捲半个契丹和整个燕山府,抢掠的財物定然不少,打贏了仗,这些財物,任由你们自取!” 蕃骑应和之声如雷响动,簇拥著从河谷口,朝著女真营寨卷下去。 刘安世比他哥哥刘光世还是要强一点的,至少他是真有武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大大小小自发分成了几十队的鄜延军蕃骑,听见號令,看见旗號,又见主將如此勇猛。也是大声叫唤著衝锋,捲起漫天尘烟,就这么莽了上去。 刘光世在山顶大声叫好,从他的视角看下去,真有千军万马捲动,所向无前之势! 自己手握如此强兵,足以纵横天下! 那百余骑女真骑兵朝后直退,一副狼狈万分模样。 女真的军寨,此时也不敢开门容纳这百余骑回返,因为后面就是无数的鄜延军蕃骑。 这百余骑就绕过军寨向东退去。 刘安世部蕃骑直衝而入,当面道路已然为女真人挑挖壕沟截断,这些蕃骑就弛下道路,沿著边上鬆软的河谷地绕了个圈子,攻击女真韃子军寨侧翼。 军寨之上,隨著女真军將的號令之声,顿时箭如雨下。 蕃骑所部纷纷掣出骑盾遮护,不管不顾地硬冲。 这一路上,不断有战马惨嘶著倒在地上,但是这些蕃骑勇悍之气不减,仍然高速前进。 他们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等著到了二三十步之內,这些蕃骑就掣出骑弓,在军寨之前横向移动,来回驰射。 而更多的蕃骑则跳下马来,就步下而进,准备借著弓箭掩护拉倒寨柵,直涌而入! 而刘安世真的就是一直衝在前面,算得上身先士卒、带头衝锋了。 这个时候他也跳下马,从亲兵手里,把铁枪换成一面骑盾和一口长刀,就在大队之中,带领亲卫撞向寨柵! 如此攻势,自然是草率粗疏,纯粹靠著一时血气衝击而前。守军若是稍稍坚定一些,依託寨柵更翻迭射,这几千蕃骑豁出命也撞不进去。 而女真韃子的步军甲阵,独步天下。 可是就是遭受了骑弓几轮箭雨之后,真正中伤的韃子也没有几个,寨柵上依託而守的女真韃子军马就纷纷而退,將寨柵让了出来! 刘安世率先抢步而前,带著亲卫捨死忘生的翻越寨柵,顿时就抢占了一段地方,几十名亲卫护持定他,死死守住这一段范围。 而在外蕃骑还是將出攻寨的老手段,拋出长绳拴住木桩,一头连在马上,几十匹健马被抽得咴咴嘶鸣,奋力扬蹄,转瞬之间,就毫不受到干扰的將老长一段寨柵拖倒! 大队蕃骑顿时打马涌入,人人吶喊欢呼,士气加倍高涨起来。而这处军寨的女真守军纷纷上马。打开另外一边寨门,就向东边逃去! 而此前绕过军寨逃向东面一时间停顿下来的百余骑女真哨骑,本来还摆出一副隨时反卷回来的模样,这个时候也毫不犹豫的掉头继续向东便走,逃得比此前还更快了一些! 刘光世在这军寨中手舞足蹈的大声呼喊,状若癲狂:“把其他的鸟寨子都拿下来!给我拿下来!” 大队蕃骑涌入这个军寨,但是却没有人听刘光世的,继续去攻打其他寨子。 因为他们在这军寨中,发现了上百生口,有男有女,更有女真韃子在河北劫掠的大量財物! 这么一个小小的军寨,积储得却有不少粮秣,有羊马圈蓄养著牛羊。 马厩中还有丟下来的几十匹战马,那些为女真韃子充作住处的残破房舍之中,除了衣衫不整的女子和负责干活的奴隶男子之外,就有金银器物。 甚至还有不少大宋发行的铜钱、宝钞,各色衣服布匹,什么好东西都有! 王师古的人也冲了进来,他瞧见这寨子里的东西,顿时有些迷糊了。 难道不是诱敌之计?女真韃子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无数蕃骑不管这些,下了马就在各处房舍中来回窜,吵吵嚷嚷的你爭我夺。 为了抢夺某个金银玉器,拔刀互相威胁的都大有人在。 那几十匹马也是重点爭夺对象,一匹好马对於蕃胡而言,就是比什么都宝贵的財產。 这数十匹马或者是草原健马,都是辽东大马,一等一的好货色。 抢到之后,在战场上,无异於多了一条命! 围绕著这几十匹健马,当真是动了刀子! 刘安世只在寨中跳脚:“韃子有的是財货,在这抢什么劲!快快隨我继续去將其他军寨打开!” 在他的奔走呼喊之下,大队在抢掠中落在了后面的蕃骑又呼啸而出,扑向其他军寨。 他们见识到了女真韃子的富有,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比之此前,还要加倍的捨死忘生! 河谷道中,廝杀吶喊之声终於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蕃骑们的欢呼吶喊之声,响彻四野。 刘光世哈哈大笑,事情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自己马上就要扬名天下了。 这这连串的军寨之中,立下大功的蕃骑们乱纷纷的往来穿梭,人人都抢的腰囊满满,有的人拿不过来,乾脆就在身上披著裹著,儘是锦缎布匹。 他们贏了这一场之后,已经完全不把女真人放在眼里了,心里想的都是这几个小寨子都能存下如此多的战利品,那磁州城里的韃子呢? 完顏宗望的大帐呢? 这些蕃骑根本不想其他,就等著主帅的號令,让他们继续向东追击下去,好似就將此前凶悍绝伦的女真韃子大军,此时瞬间变成了一群群肥羊,等著他们去宰割。 寨中积储的粮秣也被取了出来,上好的粮食用来餵坐骑,泼洒得到处都是。 羊马圈中那些牲口被赶將出来,一刀放翻,分割成几十块之后就生起火来炙烤,一股焦香味道就只在寨中浮动。 更叫蕃骑们开心的,是这寨子里还有酒。 蕃骑你爭我夺地抢酒喝,人人都在呼喊乱叫,兴奋莫名。 在军寨的角落,被解救出来的汉家百姓聚在一起,都有些畏惧地看著远处的蕃骑们喝酒。这些人和女真韃子很像,都是异族人。 而被掳来的河北百姓,男女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襤褸。 其中占据多数的女子。很多都是破衣烂衫中露出皮肉,引得那些经过一场廝杀又喝了点酒的蕃骑一个个眼睛发红,直朝那边瞄去,有蠢蠢欲动之態。 这里不是以前大辽的国土,不是燕京,不是云中,这里是河北。 所以这些生口,不单是汉人,还是宋人! 隨著第一声惨叫响起,这些军寨內,顿时化为人间炼狱。 刘光世此时在军中设宴,置酒高会。 他当然是看不上那些財货和生口的,纵使有女人,也不过是韃子掳来的村妇、村女。 小刘相公对女色,向来是眼高於顶的。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王师古掀开帘子,脸色铁青。 他考虑到此事实在是丟人,不愿意当眾说,走到刘光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刘光世闻言,仍然一副寧定模样,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事先都说好的,怎好反悔,这些蕃骑驍勇,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如何肯为我继续卖命。” 王师古闻言,如遭雷击,也顾不上丟人了,抱拳道:“这可都是咱们大宋的百姓啊!” “几十年的廝杀汉了,怎地还如此心软?这些人为女真韃子执役,算得上通番卖国,无甚打紧!” 王师古脸色憋得通红,但是此时也知道劝不住了,只能说道:“女真人在此布下几个军寨,防守薄弱就算了,还留下如此多的財货生口,我看像是诱敌之计,不得不防!” 这句话触到了刘光世的霉头,一瞬间脸就沉了下来,“放什么鸟屁!老子们打了胜仗就是诱敌,合著我们就该败?” “我看你是被女真韃子嚇破了胆,明日攻城,你不要去了,看我怎么拿下武安!”(本章完) 第185章 一人就是一座雄关 武安,属河北西路洺州,是河北西路的军事要地。 完顏宗望大军南下时候,洺州守臣王麟不战而降。 武安作为洺州属县,隨洺州一起沦陷,成为金军的“后方基地” 完顏宗望在此囤积粮草,作为进攻东京的后方。 刘光世稍作休整,就带著手下兵马,直扑武安城下。 沿途只遇到零星女真哨骑,都未曾抵抗便转头向东逃窜。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注意到事情不对劲,这实在是太顺利了。 但是作为先锋的蕃骑,已经吃到了甜头,恨不得早早杀入城中,再次大抢一番。 武安城外,在金兵南下之前,已然变了个模样。 原来女真东路军进入武安之后,並没有因为这里是主动投降的,就手下留情。 依旧是发挥了他们的天性,把这座军镇狠狠糟塌蹂躪了一番。 还是熟悉的掳掠来生口,逼著他们执役劳作,刚破城时候为了避免宋人拿回城池据守,他们就迫使百姓拆除防御工事。 后来又想著占据此地,屯粮围攻东京,便逼著他们再次修筑城池。 女真人丝毫不顾百姓死活,日夜不休地驱赶他们劳作,一口吃的和水都不给。 每天都有百姓生口大量死亡,尸体就填入城壕之中,再撒上一层厚土,將本来就已然倾颓大半的城壕几乎都全部填平,方便他们走马。 至於城中官衙院寺,百姓民房等等,更糟蹋得不成模样。 当鄜延军的骑兵,赶到武安城下时候,城头的守军也不算多。 这让王师古都有些怀疑,难道自己猜错了,小刘相公才是对的? 女真韃子就是这般不经打,还是说他们准备后撤,集中东西两路人马的力量,要去和陈绍决战了? 这些其实也都是小刘相公分析出来的。在这个时代,有很多人,其实连纸上谈兵的能力都没有。 就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西面大道上,传来阵阵欢呼声。 王师古嚇了一跳,仗还没打,身后怎么会有欢呼! 他赶紧回头,只见数十蕃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道路上。 王师古当即撇了撇嘴,等拿下了武安城,你小刘相公再耍这威风也不迟啊! 就真急在这一刻么。 为首的数十蕃骑,都是马术精熟之辈,骑著的也是河西良驹。 因为陈绍並不限制马匹的交易,大宋的西军很多都掏空了家底,给自家私兵亲卫,装备了河西战马。 这要是以前,鄜延路是绝对凑不齐五千骑兵所需战马的。 陈绍如此大方,主要是缺钱,而且大宋的兵马,从来都不是他想像中的敌人。 给他们战马,也没有用 来人全都是锦衣灿烂,铁甲生寒,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皆捧定一面大旗。 西军以前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不得不说,刘光世有其独到之处。 他得亏只是刘延庆的儿子,他要是和蔡攸换一换,估计能成为赵佶最宠信的近臣。 他太会整活了,尤其是搞这种表面文章。 这些大旗,旗面皆是方形,与军中惯用三角认旗不同。 旗皆素色锦面,上面俱皆竟然用金线缝著一个刘字! 当先一面旗帜,比之其余旗帜更大更阔,上面金线缝製之字为四,鄜延军將主官讳在上面写得分明,烟尘之中,耀眼生光的捧將出来。 今日是女真东路军南下以来,第一次被正面搦战。 別看宗泽十三战十三胜,但都是游击类似的战斗,集中力量利用熟悉地形和百姓支持,四处寻找落单的韃子猛打。 他手下这些义军,毕竟是刚刚成立不久,而且甲冑、兵刃都不齐全,和打了十几年仗、武装到牙齿的女真韃子没法硬抗。 刘光世这次就是要打出自己的威名,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女真东路军。 此时西路军的不败神话,已经被定难军打破,但是东路军还没有。 离开陕西时候,他就规划好了自己得胜之后的计划,踌躇满志、誓要一雪他爹伐辽的前耻。 几十名蕃骑亲卫呼啸而至,马蹄扬起烟尘,后面的大军渐渐显现。 鄜延军虽然士气低迷,但是隨著这几场仗打贏,隱隱有些提升。 能带著手下打胜仗,就是將帅们最好的爱兵方式,一直连胜的话,可以让士卒们忽视很多的不满。 高处山岗驻马的,儘是刘光世中军亲卫,约有八百骑上下。 穿锦衣披铁甲,刘光世正在其中,胯下是一匹精挑细选出来的高骏白色河曲马,四蹄轻快而动,而刘光世居於马上,顾盼自雄,恍若天生神將。 这场面確实有够唬人的,从鼓山上下来,要策应他们打武安的河北义军,也忍不住跟著喝彩起来。 岳飞也看著眼前的刘光世,但是却没有被唬住。 他虽然是农家出身,而且年纪也不大,岁数连二十都不到,但是却天生沉稳,举止肃然。 看事情也是思虑极深,不会和手下这些义军一样只看表面。 刘光世铁定是中了女真的诱敌之计了,好在他的阵形摆的不算乱,依然是有点章法在的。 这也看得出,女真韃子的猖狂,他们不怕你整军而来。 甚至偷袭不偷袭,都无所谓,在女真人眼里,只要你出来打,我就能击败你。 所以他们的这个诱敌之计,和刘光世在兵书看到的不太一样,也让他误判了局势。 他的哨骑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女真韃子並未在周围设伏,那又算什么诱敌之计呢。 河北义军阵中,有人高声道:“岳统制,你看这鄜延军如此雄壮,真不愧是老西军。咱们也一起扑城吧,若是能打破武安,里面的粮食说不定咱们也有分!” 岳飞还在全神贯注地看向前方,他这人的外貌也很寻常,不像刘光世那般好皮相。 面貌朴实,毫不出奇,眼睛上面还带了一道箭伤,略略的显得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 听了眾人的话,岳飞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守住此地,若是韃子从这里杀出一支人马,则很轻易便切断了鄜延军西撤的道路。” 要说这地方,不是女真韃子精挑细选的,岳飞都不相信。 不说別的,光是女真韃子选的这个战场,就足以叫为將者起疑心了。 此地山水纵横,若是能顺利拿下武安城还好,若是打不下来,轻鬆就被人扎住了口袋,成为瓮中之鱉。 “速速在这个山谷中,寻一些拒马的木头来,挖几个陷马坑!” 岳飞开始指挥手下干活。 刘光世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折家的身影。 他问了一下身边的副將靳赛,后者一脸不屑。 “折家眼界小,只看得到自己的府谷,如此机会他们也不肯奋力向前。” 刘光世呵呵笑道:“正好,正好,前番我破女真寨子之前,折可存几次来阻止。这是见我成功,羞於见我,故意躲著呢。” 副將笑道:“折家就那么点底子,如今没有了夏贼,他们怕被朝廷给吞了,一个兵卒也不敢拿来冒险。” 刘光世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话不得乱说,西军四大家族,还是有通力合作,等打贏了仗,我会分给他们一些功劳的。” 在武安县以西,约百余里处,数百骑人马正从大道下到了河边上,饮马洗刷,稍作休整。 隨著入夏时日拉长,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而且久未下雨。 西军这次出征,是带著民夫的,大军民夫车队经行道路,捲起无数烟尘,行军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连口鼻里面都是灰尘,战马也颇为烦躁不安。 碰到宽阔的大河,折可存马上下令,大军到河边洗刷饮马一下。 听到命令之后,人人皆是精神一振,不少军士还脱下衣甲,打著赤膊就泡在水里,大呼小叫,一副舒爽的模样。 折家军比鄜延军还能吃苦,在西军中算是军纪好的。 他们这个军纪好,也是被逼出来的,他们的身份很特殊,是实打实的藩镇。 西军都是朝廷养著的兵马,没事犯点错误,那属於內部矛盾,处理处理就算了。 折家军的过错,却是隨时都会被拿来当藉口削藩的。 不由得他们不注意。 如此一来,使得折家军的军纪不赖,反过来又助长了他们的战斗力,算得上是良性循环了。 此次带兵出征的折可存,也打了赤膊在朝身上撩水。 折家传承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出过一个昏庸的家主,折家子弟也多有名將。 西夏灭亡之前,他们是一直和西夏缠斗,每个折家子弟,几乎都有上阵的经歷。 折可存今年他已然四十许的年纪,但是肌肉賁突,不输少年,身上更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密布。 就在他冲凉时候,一名军將凑过来:“將主,歇息得差不多了,是不是继续赶路?” 折可存仍然不紧不慢的擦著身子,斜睨於他:“怎么?急著想凑到刘光世旁边討功劳去了?” 不光是他,折可存早就注意到,身边这些人在听到刘光世一日破了女真六个寨子的壮举之后,全都坐不住了。 那军將也不遮掩,大声笑道:“直娘贼的谁知道女真韃子这般不济事,这下让刘光世拣著了,咱们再不去,別让他把武安城都打了下来。 听哨骑回来说,他的鄜延军已然布列开了,进退都有依託。 如此布阵很有讲究,就算女真韃子自山间出侧击,也有得一打。等打下武安城,他们鄜延军就算是真的站定脚跟了! 这个时候不凑上去捞点好处,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反正俺们折家靠替大宋砍韃子起家,砍党项韃子和女真韃子,想来都是一般,俺们总是廝杀汉,不靠廝杀得功,还靠什么?” 折可存目光冷冷地,道:“我且问你,如果咱们在横山与夏贼对峙,他们突然放弃横山几个堡寨,你会怎么想?” 折家军天天和西夏打,如此一套,他手下军官脑子里顿时有了画面。 站在不相干的角度看,他们只能看到刘光世的鄜延军打破了寨子,而且收穫颇丰。 但被折可存这样一问,他们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折可存见他们不再说话了,冷笑道:“刘光世父子,一个德行,我和他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深知他爹之无能。如今传到了刘光世手里,这对父子早晚把他们刘家的底蕴败个精光。” 女真韃子捨弃了几个寨子,就把他引诱得领兵深入,这鄜延军一旦兵败,最好是让刘光世也死在乱军之中。 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趁势吞併他的残兵了。 —— 武安与邑城镇之间,有一片山谷。 绵延群山之巔,完顏宗望只带数十骑,立於山巔之上,久久向西观望。 从他这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很清楚,那里有四万余鄜延军。 这是大宋为数不多的能打硬仗的兵马了,自己一定要將他们彻底歼灭。 女真东路军主力数万人,此时这里就有一万。 一万女真军马,没有辅军,就在两地之间的山谷內,扎以简单营盘,静默的等候著宗望大举反击的號令。 他们甚至没住进城里,就是为了防止被对方的哨骑探到。 躲在山林的滋味並不好受。 上万人马聚集在一块狭小地域,饮水粮食都感困难。 而且迴旋的余地狭小,一旦被四面合击,几万人自相扰乱,战力的一成只怕都发挥不出来,说不得就要全军覆没! 可女真东路大军仍然忍受著一切,向东做深远撤退。因为从上到下都坚信一点,完顏宗望只会带给他们巨大的胜利! 原本齐头並进,一起灭掉大辽的两路元帅,宗翰已经败了。 唯有宗望,还是百战百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宗翰的失败,反而助长了他的威名。 此时在西面的武安,几万鄜延军蜂拥而至,已经站稳了脚跟。 鼓声响起,隱隱能听到,完顏宗望知道刘光世动手了。 这四万的鄜延军,在宗望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他只怕对方钻入什么城池或者关隘中,让自己无法痛痛快快地全歼他们。 天气越来越热了,南侵的女真兵马,已经產生了很大的厌战情绪。 而且疾病也开始蔓延。 宗翰的失败,让他们两路人马围攻东京的战略破灭。 要想摆脱如今的战略困境,就必须和伐辽时候一样,大规模歼灭敌人的兵马。 杀得越多越好,让他们知道害怕,不敢反抗女真大军的入侵。 而且杀得人越多,才会有更多的汉人来投降。 “马五,你率兵从武安西边杀出!习古乃,你从东边杀出!” “宗弼,你从鼓山一侧的山谷杀出,截断他们的退路!” —— 无数的女真骑兵,从山林中出来,浩浩荡荡杀向武安。 武安城下,刘光世亲临战阵,在后方为鄜延军助威。 各种攻城器械摆出来,一副要在几天之內,拿下武安城的模样。 武安城中,守备比前些日子那些寨子强太多了。 这里面的人拼了命地反抗,让刘光世有些皱眉,预料当中摧枯拉朽的破城场面没有出现。 突然,有几个哨骑疯了似地朝著这里奔来。 噗嗤一声,他的后背中了一箭,从马背上摔下。 几乎是瞬间,无数黑色矗旗,就出现在天际之间! 女真韃子的骑兵,就如同翻滚的黑色浪潮一般,从地平线涌出。 女真韃子来了,女真韃子来了!这些女真韃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负责掩护策应的折家军呢! 武安城头,想起了女真韃子的欢呼声。 刘光世面如土色,看向不远处的那道山谷,好在那里没有出现韃子。 自己还有退路! 突然,大地摇动,四下都响动著金鼓之声,西南山谷真的出现了大队韃子。 完顏宗弼,又叫金兀朮,看著眼前山谷內,背靠地势拦路的人马,没怎么看在眼里。 只要他按时到位,堵住鄜延军后撤的道路,这大宋的几万兵马,就將彻底被困在此地,成为女真甲士的屠戮对象。 想到这里,完顏宗弼狞笑一声,挥手道:“撞碎他们!杀过去!” 看著这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韃子,河北义军都有些惧色,唯有岳飞一脸严肃的对著女真的兵马打量。 他做了几个手势,然后缓缓的勒马而退。 五百多个河北义军,顿时就找到了主心骨,按照平日里的操练,开始守卫这个山谷。 大家嘴里都是又干又涩,吞咽声不绝於耳,都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岳飞只是静静的坐在马上,这山谷不算宽敞,並排能过来七八骑的样子。 武安城下,女真大军已经杀到,围城的人马根本来不及迴转。 即使是转过身,也会互相踩踏,冲不出去。 只等完顏宗弼杀出山谷,那鄜延军就算是彻底完了。 刘光世急的站直了身子,早就不復刚开始的顾盼神飞。 看著自己的鄜延军被女真合围,策应的折家军又不见踪影,他知道完了,全都完了。 就看能逃走多少了! “將主,趁著女真韃子还没断后,快撤吧!” “某的兵马.”刘光世声音颤抖。 “顾不上了!” 虽然嘴上还在说兵马,但其实刘光世动作上一点都没停顿,开始往西逃窜。 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西边的路还在,没有被赌上,不然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刘光世看向山谷,没想到此时还有忠义之士,去截断了这最重要的山谷。 —— 等女真韃子终於杀过来,岳飞猛的一夹马腹,直迎上去。 他手里一桿白柄的大枪伸出,劲力到处,枪头如活龙一般的摆动,已经在冲在最前头的那女真甲士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 女真韃子披甲率很高,他们也在乎这个,一般人的兵刃,根本没法长期与他们作战。 但是岳飞手里的长枪,却是见缝就钻,只是在咽喉面门甲叶遮护不到的的方招呼,刺死了不少韃子。 以悍勇著称的女真韃子,当面竟然没有一合之將。 其他河北义军,也都悍不畏死,挡在了山谷之中。 很多衝过来的女真骑兵,被刺之后只是翻身落马,战马收不住势头,还带著尸体朝前冲。 完顏宗弼急著冲阵,眼看鄜延军的后军正在掉头西撤,他心中怒意顿时拉满。 “杀!杀了他!” 山谷狭窄,后面的人即使是想越过他们,都不可能。 这么近的距离混战在一起,也无法用射术击杀这五百个河北义军。 山谷当中,岳飞冷著脸,也不呼喊起势,就握著长枪来回捅刺。 然后就会有一片扑通扑通的沉闷尸身落地声音,女真韃子浑身是甲,死的人都是咽喉给开了一个口子,这样的金兵惨叫声音也变成了漏气的声音,还伴隨著血雾从咽喉破口喷得老高! 虽然女真人都是悍不畏死的,但是见到这么多人,都被人捅开了喉咙,他们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此人的武艺实在是太纯熟了,战场上就如同一尊杀戮机器。 女真冲关的,不乏有些猛將,偶尔有几人闪过了岳飞第一轮疾刺,和岳飞错身而过,还来不及反应,只奔向跟在岳飞身后的那些士卒。 岳飞手下纷纷准备迎战,却看见岳飞头也不回,大枪单手握著,用力回扫。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扑扑的只是敲在他们的背后。 这大枪在他手中,使出了无与伦比的效果,各种进攻手段层出不穷,防守也是滴水不漏。 凡是挨了一下的对手,当即喷血。在马上都直不起腰,更不堪的乾脆落马,连一个能衝过来的都没有! 此时远处的完顏宗弼,目瞪口呆的就看著岳飞带著几百人,就堵住了山谷的这条道路,只看见大枪如龙闪动,將这路堵得死死的! 关键死的不光是契丹辅兵啊,还有很多女真甲士! 落马尸体仿佛都將狭窄谷道都塞满了,原来的喊杀声音,就变成了一连串的惨叫。 失却主人的战马嘶鸣,挤在山谷团团乱转,退也退不出去。 后面涌来的韃子也没料到这等场面,进退两难,只是高呼怒骂。 他们恨不得马上上去,將那宋人武將砍成八块,为自己的族人报仇。 还有些韃子,见凑不过去,只能是拉弓射了几排箭。 但是人群太密集了,这些箭矢没伤到岳飞,反而射下来几个自家弟兄,引来韃子的怒骂。 完顏宗弼看著远处,鄜延军跑掉了很多,不禁心急如焚。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没想到宗望如此完美的排兵,竟然最后坏在了自己手里。 此时再看岳飞身边,五百多义军,还剩下二百来个。 这些河北汉子虽然损失惨重,但是战绩更加夸张,被岳飞鼓动起无穷的士气,高声呼喊著挑衅,悍不畏死。 而岳飞不可避免地也受了些伤,但是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反而倍加精神,战意凌然。 手持一桿长枪,浑身浴血,那凡人身躯此刻好似是一座雄关!(本章完) 第186章 斩首 第186章 斩首 乾旱许久的河北大地,乌云密布。 武安城下,留下了一万多鄜延军的尸体。 全部都是战兵。 要不是岳飞冒死,带著五百多人堵住了河谷,恐怕损失还要更多。 他挡住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是已经让完顏宗弼失去了最佳的入场时机。 等他带著手下纵马退出战场的时候,岳飞回头一望,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损失了大概四百多弟兄。 他心情有些沉重,这都是他一手操练的兵马。 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悲伤了,女真韃子大破鄜延军,局势愈发糜烂。 正不知有多少人,肯定受此战影响,不敢再反抗,甚至会选择投降。 而更可怕的灾难,还在后面,因为刘光世东进到河东隆德府之后,在太行山西侧,徵发了五万多河东民夫。 修补道路,赶建营寨,运送輜重,从事这些军中琐碎辛苦事宜的主力,就是五万多河东民夫。 人过一万,无边无岸,更何况在这群山之中一条河谷大道上的数万民夫! 前方大败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他们依然在忙碌著。 这些河东百姓,浑身是汗,衣衫大多湿透,或者在构工建寨,或者在推著沉重的鸡公车奔走於途。 山谷內,知了尖尖的叫声,十分烦人。 带领调度这些民夫的,大多是河东隆德府的厢军中低阶武官,或地方小官吏。 他们也都穿著麻鞋短衣跟在队伍当中,同样挥汗如雨,满面风霜之色。 虽然不用推车赶马做苦工,可是每日都喊得声嘶力竭,嗓子都要迸出血来。 这种苦差事虽然要人命,但是民夫和小吏们也都能咬牙忍受,因为隔壁磁州太惨了。 要是鄜延军能儘快把韃子驱赶出去,哪怕自己累死了,也能保护父老家人不受韃子戕害。 慢慢的,这些人发现了不对,有很多前线溃败下来的鄜延军,正在狂奔逃过太行山。 民夫们莫名地感觉到了心悸。 终於,不远处,他们一直害怕的梦魘出现了。 女真韃子的铁骑,正追杀而来,手里的兵刃上全都滴血。 女真韃子来了!而且一下就是席捲整个鄜延大军的后路! 这些女真韃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鄜延军在做什么!折家军在做什么! 在此守备的河东厢军,无不咬牙切齿,我们出生入死,为你们开路运粮。 结果这么快就败了。 带著关西腔的示警之声,在各处悽厉响动。 “韃子来了!韃子来了!” 太行山脉中,各处军寨之內,告急的金鼓声顿时响彻起来。 这样的要道之中,肯定是有军寨的,很多军寨其实已经被鄜延军接手。 没办法,他们兵强马壮,地方厢军面对这种军纪差、规模大、战力强的边军,最好是老实听话。 大宋军中械斗杀人,屡见不鲜,而且很少得到惩治。 大部分都被上级军官遮掩过去了。 虽然鄜延军渡河以来表现实在算不得好,可是毕竟还是大宋强军西军的老底子之一。 谁都知道,要是此地被切断,那四万鄜延军就没了退路,困在河北,接济断绝,军心就不可收拾,大概率就是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惊惶恐惧,也只有凭著营寨打到底! 此地不是太原,而是河东的腹心之地,承平日久。 军寨修建的十分粗疏,而且年久失修,鄜延军驻扎之后,也懒得整飭。 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营寨之中跳出许多鄜延军將,大声號令指挥。 然后就瞧见,有很多河东的厢军,已经嚇得跳下寨墙,寻路而逃。 “贼廝鸟!” 反倒是躲进来的民夫们,因为天生畏惧这些做官的,被吼声嚇得不敢后退,匆匆摸起身边的工具,也不管有没有杀伤力,颤巍巍地朝下看去。 鄜延路留下的人马,倒是一个个操持兵刃,骂著陕西俚语,准备和韃子死战。 只要有自家军將指挥,西军还是敢战的。 韃子骑兵越来越近,眾人眼看著溃兵被他们追杀,还有那倒霉的民夫,面对这种骑兵根本没法抵抗。 大家只能四散而逃,然后被无情收割,运气好的滚到山林冲,或许能留一条小命。 还有女真韃子在马背上弯弓射箭,又准又狠,哀嚎声瀰漫整个山谷。 有人逃走,就有人挺身而出,几千年来面对异族入侵,中原大地一向如此。 有些隨军而来的官吏、民夫,也有一些拿起武器,抱起石头,准备迎敌。 此时,有不少军將模样的人物,在袍泽们大声號召组织士卒依託营寨而战的同时,却在夺路而逃! 这些军將或者是將门子弟,自小养尊处优,秉承祖父余荫得了军中差遣。 但临危局,就显出衙內本色,半点也想不到持戈而战,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们过得太舒服了,捨不得死,也捨不得在这拼命。 如此多的大人物临阵而走,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营寨顿时就告崩溃。 多少民夫哭喊奔走,在营中互相践踏,互相爭路,绝望呼喊之声,响彻云霄! 山谷之內,各色人物,各种性格,各种举动. 乱作一团! 一名持枪站在寨墙上的西军武官,看著这般景象,狠狠地唾了一口:“直娘贼,有死而已,逃甚鸟逃?丟了这里,东面四万弟兄怎么办?” 可他的喝骂之声,给淹没在这样的慌乱崩溃的景象当中,又有几人听得见?那些弃军而走的傢伙,就算听见了,难道就会稍稍停顿不成? 那军將喝骂之后,只是仰天长嘆一声:“小刘!刘光世!你带的好兵啊!” 老刘打仗很差,是西军中公认的最不能战的將主,但是他还是很爱惜自己的鄜延军的。 生活也算奢侈,但是和其他西军將门差不多,没有小刘这么夸张。 自从刘延庆伐辽失利,刘光世掌军以来,威福自专,剋扣军餉以自奉奢华,且生性不亲士卒。 他连装都懒得装,和士卒们在一起时候,经常捂著口鼻,匆匆而过。 好像是生怕被臭味熏到。 这次行军,更是把他这种视士卒如牛马草芥的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一路上酒池肉林,歌舞纵乐,手下士卒却饿著肚子行军。 朝廷没有亏待西军,如今朝廷很是倚重他们,军餉源源不断运到,都被层层剋扣了下来。 他刘光世可能是喝兵血习惯了,没拿这些廝杀汉当人看,根本就不藏著掖著。 西军士卒確实都知道上官喝兵血,也知道这是整个西军的传统。 但是你遮掩一下,大家捏著鼻子就当不知道,你这么明目张胆,谁受得了? 统帅如此作为,军心自然就是一盘散沙。而女真韃子也的確出奇的强悍,稍微用了个诱敌之计,然后出其不意地杀出,就让刘光世兵败如山倒。 那军將操起一桿长矛,大步挤开人潮向寨墙下走去。 “直娘贼,刘光世无能,咱们却不能丟了西军的脸面。” 崩溃逃散的人潮当中,总有零星关西男儿逆流而进,涌上寨前。 下面的杀戮还在进行,女真韃子追著追著,终於到了寨墙上射程之內。 但是他们的箭,將將射到,根本无法破开韃子的甲冑。 寨子里的人,看著那乌泱泱的女真骑兵,都有些绝望。 这时候选择抵抗的,其实都是抱了必死之心。 逃跑的人群中,赵善事保安军豪门赵氏的子弟,他们也是西北豪族,却不是將门。 以前跟小刘混的熟,经常一起打猎狎妓,吃喝玩乐。 此番前来混个军功,没想到小刘这般无能,他已经是主动提出留在后方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杀了过来。 赵善一边骂著刘光世,一边在亲卫家將们的簇拥下逃走。 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一支骑兵。 为首的一人,看著漫山溃逃的兵马、民夫,皱起了眉头。 见赵善被人簇拥,而且看穿戴品阶不低,便喝问道:“你们是哪一路人马,为何要逃?” 赵善头盔都歪了,抬头瞧见来人,骂道:“曲端,你他娘的眼瞎,连老子都不认得。” 曲端仔细看了看,有些不確定地问道:“赵善?” 赵善这才打量起他身后人马,竟然出奇的齐整,登时眼睛一亮,“曲端,你来的正好,赶紧派人护我出去,韃子杀过来了!” 赵家在西军中,十分尊贵,和各个將门都有联姻。 否则他赵善也没有资格和刘衙內是好友。 曲端以前是涇源军的武將,他爹战死的时候,曲端才三岁,就承袭了他爹的武职。 听到赵善在那大叫,曲端脸色冷峻,说道:“你负责这黄泽群寨的防务?” “废什么话!” 曲端喝道:“你擅离职守,临阵而逃,来人吶,斩!” “你敢!”赵善根本不怕,他不信西军中,还有人敢杀他。 可是从曲端身后,出来的几个骑兵,根本不管这些,举著刀就过来。 赵家的家將纷纷上前,却根本拦不住,赵善这才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求饶,刀就劈头砍了下来。 临死之际,他才想起来,曲端已经不是西军了。 刘法战败之后,他们这些涇源军的溃兵,有很多都被陈绍给收拢,然后在西夏扎根。 千骑战马,从山谷中跃出。 身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骑兵。 这是一支纯轻骑的队伍,一人两马,由辅军在后面照料。 辅军大多是辽地难民,因为银州兵是不负责照料自己战马的。 而战马是极其需要好好照顾的娇贵动物。马蹄需要保护,出汗收汗都要注意,马的腰更不能磨损受伤,再加上马需要经常擦眼睛防止侈目糊。一天下来,照料马匹就需要相当时间。 但凡不是在战场上面需要剧烈机动,包抄奔袭,骑兵前行速度比步兵並不快多少。马是草肚子,只有吃马料才有气力,放青只不过是让马活著罢了。 看著下面山谷的惨状,曲端脸色阴沉,低声骂了一句。 “刘光世,猪犬之人,也能带兵!” 他下令辅军收拢溃逃兵马和民夫,然后其他人隨他迎敌。 河东民夫、鄜延军將、隆德厢军,一起抬头望去。 绝望之中,就见山野上,无数甲冑鲜明的骑兵,衝锋而来。 很快就与女真韃子的追兵碰撞在一起。 原本很轻鬆追杀的女真骑兵,也是瞬间就觉察到了危险。 他们追的太势如破竹了,根本来不及派出哨骑,因为一路上没停过。 匆促之间,就撞上了曲端率领的银州轻骑。 此时在武安以北,折可存也在收拢鄜延溃兵。 他本该策应鄜延军的,但是却选择了在高处结寨,坐视鄜延军溃败,然后收拢其兵马为自己所用。 其心可诛! 虽然这场大败,九成九的责任,都在刘光世一人。 但是折可存的这种居心,还是太过险恶。 只能说大宋失去了权威之后,各地的实权人物,已经按捺不住了。 规矩,正在一一被打破。 而且这件事情,倒也不能全怪折家军上下。 鄜延军这次和折家军之间所谓联军而战,本来就有些磕磕绊绊。 尤其是折家兵马本来就不多,又都需要留下守卫本土。他们和其他人不同,西军其他將门,至少是不需要提防宋军的。 折家就未必,他们要是真內部空虚了,大宋趁机收復府谷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鄜延军想独居大功,刘光世根本就是把折家军为辅助打下手的位置。 宋廷运来的輜重粮秣,两边也是各怀鬼胎,刘光世是直接没打算给,折家军则是准备好了硬截留来自己用。 两军相处若此,若说折家军想看著鄜延军大败亏输,至少绝大部分折家军中人还不至於。 可要说为鄜延军主导的这场东进战事有多卖力,那也是绝无可能了。 唯有主帅折可存,是毒蛇一样的心思,打开始瞧出女真韃子诱敌之计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坐视刘光世兵败,然后吞下他的鄜延军。 能吃多少算多少。 鄜延军虽然近来战绩不佳,但大多是將帅的问题,这些百战老卒还是很馋人的。 鼓山的宗泽,也在尽力营救接受鄜延路士卒。 包括逃到太行山,被曲端接收的,刘光世此番逃出生天,也会成为一个光杆司令。 不过他逃跑確实有一手,至今还没有被女真人抓住。 —— 曲端不是一个閒的住的人。 他来到太原不久,就率兵赶往太行山,说是要防备韃子西进河东。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完顏宗望不去京畿省,来河东找不自在,除非是他昏了头。 不过陈绍想了想,也没有阻止。 他要渗透河东,以防备女真韃子为名义,让自己的兵马在河东调动,可以掌握很多寨子和关隘。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要是韃子退兵之后,这种动作等同於造反。 得到陈绍首肯之后,曲端领兵东进,除了太原府马上就往磁州一带奔去。 正好赶上了刘光世带兵东进。 凭藉著对刘光世的了解,老西军曲端马上觉察到不对劲,他料定鄜延军危险了,说不定会完全葬送在河北,葬送在刘光世这个衙內手里。 女真的追兵这次並不多,他们从来也不是以兵马多而闻名的。 在山地中碰到银州轻骑,他们也体会了一把西路军在应州遇到的强度。 女真一个蒲里衍,亲眼见到,被他击落下马的骑兵,在山林的石块上跳跃如飞,蹭蹭几下爬到了一棵巨树上,拔箭开射。 还有人骑著马,遇到树干拦路,从马背上一跃单手利用树干翻个跟头,又落到了越过树干的马背上。 就跟他娘的看杂耍一样。 至於女真韃子凶恶?这些横山羌兵表示还行,比自己以前的头人强多了。 山林中的这场野战,很快就落下了帷幕,曲端成功击退了女真追兵,並且留下了三五百的尸体。 但是他没有选择追击。 因为一旦追过去,遇到女真大军,就算是正式和女真东路军交手了。 接下来,可能会牵一髮而动全身,整个定难军的部署,都需要为他而改变。 輜重、后勤、援兵.,铁定会影响到蔚州战局。 曲端虽然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喷子,但是毫无疑问,他是知兵的。 他要是在河北开闢定难军第二战场,本就捉襟见肘的物资供给,恐怕会拖垮整个定难军。 他在这里见好就收,然后竖起战旗,招收鄜延溃兵,派人加急传信,告知陈绍此间局势。 —— 太原城。 陈绍正在抓间谍。 完顏宗翰派出了很多细作,来到太原城中,正好广源堂有很多细作在奉圣州。 两边好像都知道了彼此趁乱派细作的事。 因为双方的地盘很多都是原本契丹的领土,占领云內诸州以后,难免会和太原有人口流动,所以双方都很方便就安插细作。 陈绍本来是没打算当个正事办的。 但是太原的李唐臣竟然遭到了刺杀。 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却受了重伤,陈绍还亲自去看望了他。 李家的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李唐臣胳膊上中了毒箭,整个人都虚弱不已,还不忘提醒陈绍注意安全。 这些日子,陈绍就是深居简出,没什么大事基本不出宅子。 广源堂的人查这些很专业,没多久就抓到了二十多个,唬的陈绍不敢置信。 一度怀疑是他们为了功劳,捕风捉影捉了些人来凑数。 结果每一个,都有確凿证据,而且根据他们的招供,太原至少还有几百个细作混了进来。 陈绍听完也就明白了完顏宗翰的意思。 这狗日的已经想通了,定难军是女真大敌,要除掉定难军千难万难。 但是有一条捷径,把陈绍杀了,定难军自己就崩溃了。 这一招基本只对定难军有用。 你把宗翰杀了,甚至哪怕是把完顏吴乞买杀了,金国都有人补上; 你把赵佶杀了,对大宋来说,完全是利大於弊,属於是帮敌人大忙。 唯有陈绍,要是他死了,定难军必散。 太原城不算是中原很富贵繁华的城邑。 但是在这里的豪宅,也不是西北边境能比的,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苑坊中引城外的河水组成水系,修建了水榭楼台,种植奇异草。 小桥流水、短廡长廊,此时正值盛夏,繁锦簇,香气瀰漫。 在带著温热的气息中绽放娇蕊,挥散芬香,真真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陈绍就住在这里,和刘光世没福硬享,行军路上还要享受不同。 陈绍看到这样秀丽的风光,心里想著四处的战事,常常会嘆一句:真是个消磨志气的地方。 凉亭內,陈绍展开今日的军报,认真仔细地读著。 凉亭外,大虎捉刀坐在台阶上,靠著柱子无聊地打盹。 隔壁不远的书房中,隱隱有丝竹之声传来,但若有若无的声音很小。 房中几个小娘,是李唐臣送给陈绍的礼物,个个身怀绝技,有会吹簫的,有会抚琴的,有会唱曲的,有会跳舞的 古色古香的屋子,土夯板筑的墙壁上裱著淡雅纹的墙纸,木雕窗户华丽优美,地板上一尘不染,就算直接坐在地上也不会觉得脏。 几个娇美稚嫩的少女,从窗户里偷偷看向凉亭內的陈绍,幻想著要是能被节帅宠幸,就一飞冲天了。 终於,陈绍翻到了曲端送来的军报,打开一看就摇了摇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刘光世败了,而且败的还挺彻底。 西军这么多將门中,鄜延军的问题是最大的! 不是下面的人有问题,恰恰是主帅有问题! 后面即使战局再糜烂,鄜延军出身的武將,没有一个投敌的,战死者极多。 而且离开了刘氏父子之后,战绩都还说得过去。 曲端收拢鄜延路溃兵的行为,陈绍也很满意,他自己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当初刘法在统安城战败,陈绍就在横山收拢熙和军和涇源军的溃兵,这组成了他最早的班底。 而且西军中,底层武將甚至是小兵,都是很容易爆名將的。 定难军和西军,本就是一脉相承,他陈绍也是鄜延军的运粮使出身。 有很多西军士卒,甚至是武將,都偷偷过横山投奔陈绍。 在西军中,底层看不到希望,到了定难军却能拼出一个前程来。 想到自己的能力,確实只能供给一路人马进攻,陈绍就下令曲端守住太行山防线。 他料定完顏宗望也无力分兵进攻河东,肯定是集中兵力打汴梁。 他都已经杀到了相州附近,快马一日就能奔到汴梁城下,肯停手才怪。 —— 武安城下一战之后,磁州大地迎来一阵暴雨。 就在折家军驻地的山顶寨子里,大队一身泥泞的骑军匆匆弛入寨门之中。 当先一骑,身形高大,手持一桿大枪,正是刘安世。 在他身后,许多刘家亲卫和蕃骑,护著狼狈不堪的刘光世。 女真骑兵追杀而来,折可存站在寨墙上,看著下面的人马。 虽然情势危急到了万分,但是折可存仍然面不改色,半眯著眼睛,脸上並没有露出一点慌乱的神色。 寨中的折家军將士,见到主帅如此模样,纵然有些慌乱惊恐的心思也都寧定了下来。 折家虽然也是西军四大家族之一,但是论底蕴的话,他们割据一方的时候,赵家还没发跡。 从五代起府谷折家就辗转於各方势力夹缝之中。 与契丹,与党项都经歷过生死之战才生存至今,他们能打仗,更敢打仗。 折家人对待士卒,也比西军好很多,因为他们需要这些士卒卖命,来守住自己的家业。 所以经常施恩,將帅士卒之间关係亲厚,远非西军能比。 折可存下令,让打开寨门,把刘光世他们放进来。 终於躲到军寨之中,刘光世和身边人都长舒一口气,纷纷下马。 因为在正儿八经的军寨之中,也不是一马平川。 特別对於步军屯驻的军寨而言,內中也有鹿砦阻塞,一则用来分划道路。 二则也是预备著寨柵被突破之后,步卒还能继续依託鹿砦而战。 折家步卒很强,结寨能力也很突出。 刘光世这廝,也是有点能屈能伸的精神在身上的,原本根本没拿折可存当回事,儘管对方算是他的长辈。 但是如今兵败来投,根本不敢追究折家军避战的罪过,见著折可存当下就行礼:“光世无能,战败来投,天幸折家兵马强盛,能挡住韃子追兵!救命之恩,无以言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的情真意切,其实在来的路上,他还痛骂折可存这老狗不支援。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兵败如山倒,怎么支援? 这番前倨后恭的表演,折可存根本不理会,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隨手也擦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折可存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刘相公啊,你此番兵败,恐非小事。五万鄜延军在磁州一带,四散逃命,散落各地。” “为今之计,只有亲自去收拢这些兵马,才好將功补过。” 刘光世心中暗恨,只以为他是趁机折辱自己,虽然此番损失惨重,但是只要回到鄜延路,有其他西军將门帮忙,早晚还能招募起关西的廝杀汉来。 从西军建立开始,他们一直是这样做的,对抗西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种惨败,后来不都慢慢缓过来了么。 你折家如今的地位,还敢羞辱於我,等我回去之后,就先跟你们没完! “你这队人马,就不入內了,我已经安排餵马饮水,给你弄些热饮子来。然后你就亲领人马去收拢败兵吧,最好是能反败为胜,否则的话,恐怕你这次很难交代。” “交待你娘!”刘安世破口大骂道:“我兄长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能如此训斥的!” 折可存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道:“除了姓刘的两个,其他都杀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前去寨墙处,应对女真追兵。 大雨中,身后的声音被掩盖了一些,但是依然是十分惨烈。 折可存头也不回,他需要刘家兄弟,来收拢鄜延溃兵。 但是收完之后,这两人的作用也就到头了。 什么狗屁大宋,什么西军,全都是废物。 这乱世,无非是定难军和女真韃子爭锋,自己折家就该默默发展实力。 到时候,卖个好价钱,最好是能守住这祖宗的家业。 若是女真韃子,真能击败陈绍,最终获胜。 折家趁势进入西夏故土,是最好的选择! 至於逐鹿中原,府谷的体量,还不足以让他们做这种美梦。 乱世中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惊险。 军寨中原本还一片忙乱,等到折可存来到寨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主帅亲自来了,就算女真韃子此刻衝杀而来,这些折家儿郎也將毫不退缩的迎上去,在如此將主率领之下,与韃子廝杀到底! 女真兵到了寨前,停住了脚步,这寨子並不好打。 首先他地势很好,而且看上去守备森严,后面还有退路。 折可存有恃无恐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知道完顏宗望的大军,其实已经走了。 在稍显粗糙的诱敌之计之后,完顏宗望並没有急急而西向来围猎鄜延军。 反而是展开了兵力,一路南下,扫荡磁州义军的各处据点与零星渡口,持续进逼京畿。 剩下的兵力,在磁州一带的城池中据守,保证道路畅通。 正是因为女真军势如此,才容得了鄜延军溃兵四处逃跑。 完顏宗望先是一战击溃鄜延军,让这支河北地面上,目前大宋最强的战力溃散。 而后出其不意,火速南下,这用兵节奏简直是出神入化。 而且十分大胆! 这种打法,完全没把宋军当人看。 他们在掀翻大辽的时候,惯用这招,屡试不爽。 折可存看著女真韃子,笑道:“他们冒雨而来,一路追杀,哪还有什么力气。你们儘管守住寨墙,我料定他们不久之后自会退去。” —— 完顏宗望的大军,果然如折可存所料,一路南下。 这一路上,再没有什么抵抗。 李纲亲自布置的防线,一战即溃,开封府外围,已经开始零星的女真骑兵。 前来支援的姚古,在城外与女真相遇,也被击败,仓皇退入陈桥镇。 朝野之中,一片惊慌,汴梁好日子过得太久了,一下子被围,都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尤其是被赵佶拉出来顶岗的赵桓。 此时他病急乱投医,给陈绍写了一封十分恳切的詔书,还伴著一封私密书信,近乎请求他速来勤王。 然后再次派出使团,前去金人营中议和。 白马津附近,宗望的大帐內。 身穿札甲的宗望,看著他点名要的几个议和宋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面的三个人,却都是心惊胆颤,分別是吏部侍郎李梲、太宰张邦昌、和倒霉蛋赵构。 上次赵构去议和,半路被河北义军拦住,將一起的吏部尚书给活活打死了。 这次女真韃子又点名让他来,赵构心里早就把完顏宗望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但是没有办法,他也只能硬著头皮来到金营。 营帐內,完顏宗望坐著,其他人都站著,而且没有一个椅子。 三人在大宋,都是身份尊贵之人,此时却站在中间,像是来拜见完顏宗望一般。 帐內的气味,十分难闻,赵构这辈子也没在这么熏的地方待过。 他甚至抑制不住呕吐的感觉。 哇的一下,他真的吐了出来。 帐中的女真韃子,只当他胆怯,纷纷大声嘲笑。 张邦彦有些嫌弃,这九大王也忒不经事,还没开始谈判,竟然嚇吐了。 完顏宗望还是老调重弹,和帐內女真眾將一起,大骂宋人不守盟约。 先是暗中攛弄张觉造反,然后收留张觉。 大宋这三个使者,被嚇得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完顏宗望见状,眼中鄙夷丝毫不掩饰,摆了摆手,帐中这才安静下来。 “你们认不认罪!” 三人此时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只能是连连点头。 “既然认罪,那就好说了,本该杀进东京,惩戒你们背盟之耻,不过念在你们还算恭顺,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议和谈判,成了完顏宗望训孙子,他冷冷说道:“首先你们大宋无耻地侵占了平州,必须割地谢罪,將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割让,宋金以后以黄河为界; 二来我们劳师远征,你们必须赔款,我要的也不多,赔偿金500万两、银5000万两、绢100万匹、牛马1万头; 第三,为了防止你们继续背盟,要把赵构、张邦昌留在营中,待你们把前两项完成了,再送回去。” 两人一听,面露苦色,却不敢违逆。 唯有吏部侍郎李梲,心中一松,完顏宗望让他回去转告赵桓,自己等待宋人的消息。 等李梲带著宋人使团,匆忙逃离之后,金兵也没閒著,到处派兵劫掠杀戮。 京畿省北方,哀鸿遍野,狼烟四起。 汴梁,皇城。 赵佶退位之后,就在艮岳內享福,皇城原本就閒著。 此时正好由赵桓住了进来。 伺候东宫多年的吴敏、宇文虚中等人,终於盼来了机会。 赵桓是个没有主见的,事到临头,也只能依靠这些身边人。 此时他们正聚在侧殿中,赵桓眼神呆滯,举止慌乱,“这可如何是好啊!” “官家不要惊慌。”吴敏皱眉说道:“如今局势还远远未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虽然他们这些士大夫,希望皇帝无为而治,全听他们的。 但是也不能这么废物啊。 他有点过於“无为而治”了。 “金人要朕割地、赔款,完全是狮子大开口!陈绍要朕诛杀奸佞,朕也做不了主!” “怎么做不了主?”吴敏突然拔高了声音,“蔡京、童贯,祸国之贼,早就该杀!” 陈绍提出的这一点,旧党这些人倒是很赞成。 赵桓道:“他们虽然祸国殃民,但毕竟是太上皇的近臣,朕要是把他们杀了,上皇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还顾得上管这些? 宇文虚中也说道:“如今金兵之祸,皆童贯所致,不杀此人,恐怕难平眾怒。”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童贯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权势,和蔡京还不一样,杀他很简单。 所以他们准备先拿童贯下手,试探一下陈绍和太上皇的反应。 吴敏说道:“要是就这么杀了,恐怕朝野会说我们屈从陈绍,有失国体。” “不如让士子们,鼓动百姓上书,以此为由,来处置童贯。” 赵桓此时六神无主,只说是:“隨你们吧,只是上皇怪罪下来,你们可不要说是朕的主意。” 吴敏心底暗骂,还上皇呢! 七月。 金兵肆虐京畿。 东京士民上书,要求严惩六贼。 官家下詔贬童贯为左卫上將军。 一天后,再贬昭化军节度副使。 三贬英州安置; 四贬吉阳军安置. 在贬謫途中,赵桓下詔,数其十大罪:『结怨辽金,致国祸乱;弃城逃跑,失陷河北;专权跋扈,贪污腐败』. 派监察御史张澂去追他,要把他就地斩首,將其首级带回汴梁。 (本章完) 第187章 极限施压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太阳也缓缓东升而起,照在大宋皇城当中。 这座被赵佶嫌弃的皇城,确实不如历代都门皇城宏伟。 当初汴梁只是一座军镇,不似长安洛阳,有宫阙万间的底子在。 文德殿内,早早聚集了当今官家倚重的亲信,正在聚谋国事。 内侍省押班邵成章,站在他身边,这是赵桓的亲信太监,算是太监中比较带种的,以前就经常屡劾蔡京、童贯,谓其‘误国误民’; 最后赵桓还是只处理了个童贯,反正是内宦,天家家奴,谁也说不得什么! 还有个梁师成,也是内宦,但是赵桓暂时不敢动他。这人在汴梁的底子太深厚,赵桓他们也怕把他逼急了,弄出宫变来。 尚书右丞何粟、门下侍郎吴敏、刚刚战败回到东京的李纲、智囊宇文虚中. 此时赵桓身边,全是清一色的主战派。 原本他身边的帝师、主和的耿南仲,此时到定难军发光发热去了,前不久还刚把蔡京的小儿子群殴了。 赵桓原本就蔫儿吧唧的,此时更是神色憔悴。 看得出来,他是真没想当皇帝,至少是没想这么早当。 听说他父皇昨日,还新纳了个才人,让赵桓更加难受。 你倒是清闲了,此时把自己推出来当皇帝,劳心劳力,每天有无数的奏章和军报送上。 每日都要思考怎么调度粮草、怎么防御京城; 而且一不小心,还要背上亡国之君的名声。 “完颜宗望急于求和,定然是怕后路被切断!”李纲虽然刚刚战败,但是脸上依然斗志昂扬,丝毫不见颓丧,“他这般孤军深入,有宗泽、张所断其后,如今蔚州也开打了。” 何粟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陈绍不听朝廷调度,要去打什么蔚州,他若是出兵真定府,完颜宗望就成瓮中之鳖也!” 在场众人都深以为然,尽管他们心底,大多清楚陈绍不东进的原因。 没错,我们是想把你也弄死,但是弄死你是正义的,你不听朝廷调度是非正义的。 你怎么就不能来成全我们的功绩呢。 死的只是你一个,荣光属于所有宋人。 要是能同时打掉你和女真,大宋可就从濒临灭国,一跃变为开疆拓土。 而且疆域囊括夏辽,这是何等的千载伟业 宇文虚中是见过陈绍的,还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在这讨论这些,觉得毫无意义。 就好比一虎一狼,将你围了起来,你不想着怎么抵抗,还在想驱虎吞狼,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不是说不行,只是咱们没有这个条件啊。 “不行就再打一仗!”李纲突然说道。 赵桓吓得混身一哆嗦,还要打? 你们哪怕打赢一场,朕也不至于如此惶恐,自从女真鞑子来到京畿附近,还没有一场小败。 西军中的精锐,姚古的秦凤军都战败了,而且战损比相当难看。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大家都知道,如今唯有定难军能和女真一战。 “把周围兵马集中起来,再打一仗!”何粟也说道。 他和李纲不但私交甚好,而且也都是一样的脾气秉性。 赵桓赶紧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是再败,鞑子将兵临汴梁城下矣!” 李纲何粟一起瞪眼,吴敏的态度倒是很暧昧,虽然不好意思开口,但是看样子是支持皇帝的。 李纲有些失望,他们这些人,在和平时候希望君王无为而治,将国家大事都交给他们来处理,君王越平庸越好;但是在这种危难时候,又希望君王能支棱起来,带着他们绝地反击。 只能说屁股决定脑袋,不管你是主战还是主和,不管你是新党还是旧党,官僚就是官僚 宇文虚中突然说道:“耿希道,政和二年开始做太子右庶子,试太子詹事,今官家登基,他等于做了十四年帝师。如今既然在定难军中,有一定的威望,不如官家亲自手书一封,叫他劝谏陈绍东进。” “我听说耿希道刚去西平府,就被打了出来,他能说动陈绍?” 宇文虚中看了吴敏一眼,道:“我们并非要他用什么家国大义的道理,去劝说陈绍东进。而是通过他,与那陈绍牵线,增添一些彼此的信任。我观陈绍并非完全是奸佞叛臣,虽有据地自雄之意,但也颇有些担当。” “否则他不会在鞑子刚宣战时候,就立刻出兵,而是会观望一段时间,再根据局势或是胁迫朝廷,或是趁机反叛入侵。” 赵桓点头道:“如今他兵强马壮,但每次上书、来信,言辞都甚是得体,并未骄横跋扈,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皇家体面的。” 何粟冷笑道:“叔通,你能保证他不反么?” 宇文虚中微微皱眉,这叫什么话? 他耐着性子,说道:“正因为他有造反的可能,更要将他招来都门。否则陈绍长期与那群手下在一起,他自己就是不想反,也会被推着走到那一步。” “要开出足够的条件,让他来此御敌,最好是让他名利双收,重演郭子仪旧事。” 吴敏此时点头道:“此言甚是,必要时候,封王亦非不可!” 李纲和何粟也知道,以陈绍如今的实力,他要是愿意来汴梁附近退敌,最多是做个郭子仪。 要是不来至少也是个安禄山。 想到完颜宗望占据了燕山府,而陈绍占据了云中府。 燕云十六州,分别握在这两个手里,大宋君臣在汴梁能睡得着觉才怪。 就算这次他们退了,以后还可以随时南下。 论危险程度,他们可比契丹大多了。 李纲沉吟片刻,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他试探性地问道:“上皇手里那支兵马,能不能要来出战?” 高俅为赵佶练的兵,实际上还真比较靠谱,吸收了很多西军的锐意进取的年轻武将。 都是高俅派人去陕西五路,走访问询,然后从各个将门中讨要来的。 这些年轻武将,也有出战的勇气,数次到枢密院请战了。 不过他们的调动权,一直牢牢握在上皇手里。 赵桓摇了摇头,说道:“那支兵马,上皇视若性命一般,等闲不会让出来。” 李纲看着这个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干不成的皇帝,莫名的有些恼火,“官家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如今到了国家危亡的时候,正该拼尽所有,一致对外!” 赵桓被他说的有些害怕,点头道:“那朕去问问” 殿内众人看着木塑一般毫无主见的官家,都有些失望,这官家什么都好,而且从立为太子之后,就和旧党是天然盟友。 但是他没生对时候啊。 要是他和当今太上皇父子关系翻过来,刚过去的那鲜着锦、烈火烹油的十五年,是如今这个官家在位多好。 自己这些人大展抱负,怎么会把国家治理成如今的样子。 —— 李唐臣遇刺之后,陈绍已经是第三次来看望他了。 千金买马骨。 来这几趟有没有用不说,至少要让河东的人,看到自己的心。 我陈绍对主动来投的人,绝对没得说,大家放心大胆地来投奔。 他一来,李府上下就忙碌起来,尽管陈绍本人不太在意,但李家不敢怠慢。 谁知道你不在意是真的,还是说说而已。 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连道路都格外用心洒扫了几遍。 此时李唐臣已经能站起来,陪着陈绍坐在厅内,虽然说话不多,但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这次遇刺自己死里逃生,倒是因祸得福,和节帅的关系更加亲厚了。 节帅亲自来府上三次,将来这可是不得了的履历。 陪同他一起来的还有许进。 李唐臣很羡慕许进这些人,他们与节帅相处时候,真的很放松。 而且,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自己有时候根本插不上嘴。 没一会,听到消息的刘继祖也来了,说是来探望老友,其实大家都知道来意。 见陈绍在内,他还佯装诧异地做了个表情,这才上前拜见。 陈绍笑呵呵地挥了挥手,让他入座就是。 他继续和许进聊着蔚州的战事,两边在蔚州的山地中,僵持了起来。 互有胜负,但是没有决战的契机,也都没有一下把对方打死的把握。 这时候,大虎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书信。 陈绍展开之后,很快读完,然后沉默了一小会。 整个厅也都落针可闻。 如今大家都是一条战线的同路人,生死荣辱,富贵前程,全系于定难军的战绩。 见到有人来报信,难免就以为是前线战况。 许进抬起头,问道:“节帅?” 陈绍笑道:“是朝廷的宇文虚中来信,说是官家已经下旨,要斩杀童贯。” 童贯有罪,罪该万死。 杀他一点都不冤枉。 尤其是他第二次挂帅,宣抚河东河北,这人躲在太原不敢去燕山府就算了。 听到女真金国的恫吓,直接吓得逃跑了,没有了他,边境就没有足够威望的人,可以调度各路兵马了。 这种情况,换成哪个朝代,哪个皇帝,都容不下他。 也就是赵佶,装着没看见,生怕杀了童贯之后,他收复燕京的功绩就不算数了。 许进见他沉默,还以为他是顾念旧情,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节帅当年在童贯手下做过事。 其实陈绍想的是,此时杀了童贯,他的那些财产会落到谁的手里。 作为抚边十几年的权臣,童贯贪墨的财产是惊人的。 陈绍在胜捷军内干过,而且还和童贯的亲卫们关系一度很好,他太知道童贯有多少钱了。 他的家产总额至少在千万贯以上,是远超过蔡京的,因为他抚边十几年啊! 光是金银珠宝就得有千万计;田产、宅第更是遍布南北。 当年就在城郊待了几天,便有他三间别苑,全是豪宅。 每个宅子里,不管去不去,都还养着一群奴仆美婢。 而且童贯在抚边之前,还因负责“石纲”,在江南搜刮奇异石,并趁机在江南强取豪夺了大量田产,当年和谭稹等人闲聊,他们说宣帅有‘浙西田产千顷’。 这财富,让陈绍都有些眼红。 要是能把他们几个全杀了.不敢想象得有多少钱。 若是被赵桓拿走,一股脑给金人送去了,岂不是资敌来打我。 当年童贯这王八蛋赎燕京,要是没有给金国一百万石漕粮,自己还会打的如此艰难么。 想到这里,陈绍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 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大宋把这些东西,再给金国送一遍的。 他们如今是主战派占上风,还则罢了,一旦有投降议和的苗头,自己就该阻止了。 “节帅,虽然童贯于节帅有知遇之恩,但节帅不必为其难过。” “我为他难过?”陈绍气笑了:“他要联金伐辽,寻找能为他办成此事的,是我奔赴汴梁为他在皇帝面前陈述辽金局面; 他强迫刘法新年出战,导致泾源军覆没,是我奔赴横山收拢残兵,挡住了李察哥的大军; 他要抽身伐辽,带走了西军精锐,是我一力承担西北防务,让西夏无法趁机侵宋; 他在白沟河用兵,是我一封封书信,劝他小心谨慎.” 陈绍挥舞着手里的纸张,说道:“我是以军功起家,瀚海黄沙里吹打、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基业,哪里欠他童贯人情了。” “我陈绍对他童贯恩重如山,是这老贼不听我言,只是他那千万家产,怕是要被朝廷送给鞑子。” 原来节帅是在怕这个,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乱世之中,就得追随这种主公才行。 “决不能让鞑子,从中原带一两银子回去!” 陈绍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宋金议和早就开始了,尽管主战派占据了上风。 但是他们主战派内部,也未尝不想着让鞑子快些退兵,好给自己一点时间,整饬大宋的防务。 毕竟在赵佶和蔡攸的努力下,河北一带,根本就是完全没有一点防务。 主战派最大的悲哀,不是朝廷不信任他们,而是朝廷放手让他们去干,但是真的打不过。 主战主战,真让你打了,你得能战啊! 如今的局势,和后来的赵构不一样,那时候岳飞才算是真的主战派,因为人家有一战之力,还能打胜仗。 事实上,完颜宗望也很着急,他自己孤军深入,也怕被截断了后路。 以前他们女真甲士,天下无敌,纵横寰宇,未尝一败。 根本不怕被堵住,大不了打出去就是。 但是宗翰的失败,还有太行山的失利,都在警告他们,如今有一支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兵马。 而且他们离得不算太远。 如今女真人提出的条件,大宋基本都接受了,双方只是在一点上有分歧。 完颜宗望要的金500万两、银5000万两、绢100万匹、牛马1万头,宋廷全都同意。 并且真的在认真筹集。 而以张邦彦和赵构为人质,他们也答应了。 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以黄河为界,宋廷同意了一大半。 唯有太原无法割让。 因为不在他们手里。 完颜宗望希望以此为理由,再欺虐宋廷一把,趁机索要更多好处。 甚至是迫使宋廷和陈绍决裂,但是这一点,他显然高估了宋廷。 他们不敢和女真硬抗,同样也不敢得罪陈绍,因为定难军出关以来,也打出了自己的威严。 所以完颜宗望还在施压,同时也是在冒险,游走在尽可能多的讨要好处,践踏宋廷尊严的同时,也极力避免被陈绍给截住后路了。 距离他抛出自己的最后的条件,压迫软弱的宋廷让步妥协不远了。 事实上,宋廷的尊严,也确实是一步步被他给瓦解了。 这次要金银牛羊,第二次兵临城下议和,干脆就要公主嫔妃了。还明文标价:妃嫔1人抵银1000两,公主1人抵银500两,宫女1人抵银100两。 厅内,陈绍当着众人下令,让应州兵马增援蔚州的灵武军。 然后让人以自己的口吻,要求追究蔡攸在河北的所作所为,不杀不足以平河北民愤。 义正词严地对朝廷说议和的坏处,明确表示定难军反对朝廷和女真议和,此举有违国体。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沙沙声,李唐臣说道:“这雨来的好急,节帅不如在府上用膳之后再走。” “会不会太叨扰你了。” “不会不会!” 陈绍点了点头,就带着一群手下,在李唐臣府上用膳。 他本人暂时还不方便在这种酒宴上久待,需要回去休息,就拜托好友刘继祖来代为招待。 西北地区民风剽悍,聚宴时候,不如中原这般规矩大。 刘继祖等人,见陈绍和手下谈笑之间,十分随意,也都暗暗留心。 要是按照中原地区的规矩,以陈绍的身份,就单独坐在上首的小几上。 此时却是一群人,时不时端着酒杯,凑过去和他商量什么。 陈绍脑子里想的事很多,有些累了,有时候他会在每天睡觉前,把今天没解决的事,提笔记录下来。 眼看今日要喝多,而大事特别多,陈绍赶紧招手,让人扶他去书房,借用纸笔记录。 刘继祖一听,不敢怠慢,起身前去安排。 他对着带路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大虎跟着陈绍,在丫鬟的引路下,往书房走去。 刘继祖搓着手,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局促和紧张。 许进正好出来,看着刘继祖的模样,笑道:“都安排好了?” 刘继祖赶紧点头。 许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定难军一切都好,唯一的隐患,就是节帅他无子。” 刘继祖连连点头,心中不禁多了些畅想。 此时在李府的书房内,稍微有些昏暗。 檐下一串串的水线滴落下来,溅起水;潮湿干净的空气;朦朦胧胧的远景在雨幕之中; 沙沙的、叮咚的雨声,不同于人群的嘈杂,雨声很轻很安静,也不同于寂静的晴天无声之中让人感到十分寂寞。 走到门口,大虎突然伸手拦住了陈绍,眼神瞥向地上。 只见地面,有两串脚印,湿漉漉明显是刚踩上的。 陈绍笑了笑,“这脚印很小,应该是女子的,八成是丫鬟。” 大虎跟着他进到书房,就瞧见书房内,并肩站着两个少女。 其中一个高挑的美少女正站在前面,长长的襦裙婀娜的身段、丰腴的胸、美丽的脸蛋、如云的发鬓,她低头垂目,一脸的羞涩与局促。 后面那个稍微矮了一些,身材婀娜,有一张娇俏可爱的鸭梨脸。 “我们来服侍节帅研磨。” 个子高的瓜子脸儿,十分妩媚,莫名地让陈绍想起春桃来。 好久不见春桃,他心里十分想念,每次有公干的陈绍都托人捎回去些礼物。 也不知道她们收到之后,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开心。 大虎用审视的目光,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看出危险来。 陈绍眼神一动,问道:“你们是?” 此时却是身后那个娇小玲珑的少女,笑着说道:“我是李玉梅,这是刘采薇,我们的爹爹让我们来服侍你。” 陈绍点了点头,既然是李唐臣和刘继祖的女儿,那就没什么危险。 而且他们的想法,自己大概也猜得到,肯定是又在惦记自己没儿子这件事了。 这事八成是问过许进了,许进的心思,比他们还热切。 陈绍大概也能理解,并且也努力过了。这件事说起来真的蛮重要的,不是手下人瞎操心,对定难军来说,这是重中之重。 是自己的一大责任。 陈绍从心底不抗拒,而且还很配合,何况抛开其他所有,这件事本身就很爽。 比如今晚,大概率又能一箭双雕。 他坐在椅子上,开始想今日的事。 每一桩,每一件,都仔细再思索一遍。 把自己如何处理的,记录下来,明天再看看,或许会有些不同的想法。 包括李、刘二人,把女儿献给自己,该如何定位,他都一笔一笔记了下来。 两女也是豪门出身,家中奴仆如云,生下来就是被伺候的,根本不怎么会服侍人。 两人傻站在那不知该干嘛,只是偷偷看陈绍写什么。 待看到自己两人的名字,后面还写着生个儿子,两女羞涩的不轻,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低下了头。 她们本来就是闺中好友,家世差不多,长辈关系又好。 没想到,如今要伺候同一个男人。 以前在闺中私下说体己话时候,倒是偷偷畅想过未来的夫君,只是那时候打死她们也猜不到这种情况。 最后,陈绍写下宋廷中的几个人名,提笔又写了一个‘杀’字。 他的字写的不好,歪歪扭扭的,唯独这个字,写的竟然十分有杀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的杀意很重。(本章完) 开个单章说几句 首先和大家道个歉 八月份眼看就要过去了。 这个月的更新了二十八万六,平均每天九千二百字 更新的数量还可以。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每天都拖到很晚才开始码字,导致最后为了赶进度,匆匆码完。 有些剧情就很粗糙,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些错误和漏洞。 所以我打算在九月份,每天上午完成五千(十二点之前发一章),晚上五千(二十点之前发一章),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打磨剧情,不至于忙中出错。 欢迎大家监督~ 再说说成绩吧! 因为大家的支持和包容,均订涨了很多,上架首订只有600,如今马上两千均了。 再次感谢大家! 希望九月份大家继续支持,我也能比八月更进步一点。(本章完) 第188章 气度 用人 太原城中,数百人马俱披重甲之士,隆隆前行,兵刃森然挺立。 城中百姓早就很熟悉了。 见他们进城,大家也都没有什么惊恐,毕竟这些人马在城郊驻扎了半年有余。 而且他们一向很低调,不会祸害百姓。 说起来,在金兵南下,人心惶惶的时候,正是他们的到来,给了太原以安宁。 至于大宋,如今的大宋已经丧失威望。 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太原府张孝纯,态度很暧昧,他不走,也不出来反对。 如今太原的很多官署,都已经人去楼空,对大宋忠心耿耿的,都离开此地回到汴梁。 有意加入定难军,奔个前程的,则都选择了留下。 李唐臣、刘继祖这一类太原豪绅地头蛇的族中子弟,开始进入衙署,虽然没有朝廷的任命,已经开始行使官府权力。 陈绍也给他们列了名单,上报汴梁走个流程。 四面城楼前,太原厢军纷纷撤了下来,看着他们换防。 武官们都很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张孝纯府上,也聚集了一群人,满室中人,或者长吁短叹,或者绕室旁皇,人人愁眉相对。 如此大宋,局面残破,沉疴难愈,神仙束手。 女真都要割太原了,陈绍自然也不再客气,这要是自己没有领兵前来,他们早就割让了。 就如同中山、河间一样。 太原通判方笈,在房中转了几圈,摊手问道:“永锡公,这可如何是好?” 张孝纯心烦意躁,他哪里知道如何是好。 跑去骂陈绍一顿,来证明自己忠贞不二么? 人家陈绍如今是抗金主力,而且从未有师出无名的地方,即使是进驻太原,也是以女真完颜宗望窥视太原,向朝廷索要城池的名义,把兵马调进来防守。 “听说秦元和张思政,已经去拜谒过陈绍了。” 这两人,一个是太原推官,一个是巡检,官儿虽然不大,但都是真正治理百姓的人。 张孝纯无奈地说道:“人各有志,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管好自己罢了。” 方笈凑上前问道:“永锡公,要不要同回汴梁?” “你要走了?” 方笈点了点头,“我是崇宁年间,太上皇钦点的进士,如何肯留在此处为官。” 张孝纯脸色有些难看,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我奉命而来,有守土之责,不可轻易离去。” 方笈抱了抱拳,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房内众人,见张孝纯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还在这犹豫徘徊,便纷纷告辞。 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张孝纯长舒一口气。 要他去投奔陈绍,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回到汴梁,他又实在不愿意。 汴梁没有能抗金的力量,回去之后,更加憋屈。 谁愿意去那个到处议和,到处妥协的地方去。 在汴梁为官,以前是人上人,如今恐怕只剩下惶恐和苦闷了。 定难军则大不一样,在太原这段时间,张孝纯没少接触定难军的文官武将,都有一股独特的精气神,昂扬奋进,十分令人神往。 他在等,希望陈绍能主动派人来联络他,最好是能给他几辞几让的机会。 多请几次,自己再无奈出山。 广源堂的人,清查出来的奸细,也在今日问斩。 城中百姓虽然不太懂局势,但也能觉察到那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定难军陈绍,明确说了反对议和,但是朝廷迫于女真兵临城下的压迫,又实在没有胆量继续对抗。 所以他们只能一边安抚陈绍,一边偷偷议和,暗中筹集女真人狮子大开口,索要的惊天财富。 这当然瞒不过陈绍的眼睛。 他的情报系统,在汴梁和洛阳一带,布置最为密集。 广源堂的王寅,在安排好西平府的人事之后,亲自赶来河东坐镇。 陈绍此时就在太原,深墙高院之中,陈绍其实并不安心。 军报上每日都是前线僵持,互有胜负,几多伤亡. 陈绍虽然大致了解前线的境况,但他真的很想去蔚州战场,因为那样至少心安。 战场什么局势,自己也更清楚一些。 但是此刻,定难军是不会让他亲临前线的,这样做也很不负责任。 朱元璋打仗那么厉害,北伐也是派徐达去,而不是自己挂帅。 李世民能一次次上战场,是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个李渊,要是他当时就是唐皇,也很难天天带着尉迟恭去阵前挑衅。 每日里,他都好像有很多事要忙,但是仔细想想,都是去看军报,了解情况,真让他操心去做的,反而很少。 也就是说他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与每天无所事事,结果都差不多。 新纳的两个妾室乖巧可人,环肥燕瘦,可远观又可亵玩,但陈绍总是想起春桃来,又觉得在此间没有多少乐趣。 陈绍叹了口气,环顾房间,家具布置颇具古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绿绒地毯。 靠墙一个湘竹书架,临窗是一张镂刻精致细巧的书案,陈绍就在书案上翻阅军报。 四扇屏风后是一张垂着白罗幔帐的雕大床,姐妹两个凑在一起说着些悄悄话。 等到正午时候,有丫鬟来禀报说太原知府张孝纯派人来了,送来一些东西。 这让陈绍提起些兴趣来,张孝纯一直端着架子,陈绍也看不清他的想法。 这些大宋的文人,就是喜欢揣着,陈绍很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 如今他送东西来,难道是服软了? 想到这里陈绍便站起身来,由小丫鬟服侍着穿好衣裳,朝里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刘采薇和李玉梅一起探出头来,说是要一起。 三人来到外面,打发了信使,他便开启盒子,顿时眼前一道珠光宝气,但见一封信札的下面放着一副珠宝。 陈绍有些诧异,张孝纯是个文士,还是很有名的那种,写的诗陈绍也读过几篇,确实很有水平。 但是没想到这么直接! 展开书信,陈绍读了之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还是没有看错他,想要投奔自己,但却遮遮掩掩的。 他在信里说这太原府衙内,不知道是谁遗留了一箱珠宝,送一个来给陈绍看看。 他张孝纯为了避嫌,不敢轻动,让陈绍派人去取回来。 这个送东西的理由太牵强了,你搁这隐喻起来来还。 那珠宝就是你这个人才呗? 陈绍也不是那种哏人,既然你愿意来投,给你个面子也没什么。 那耿南仲,是陈绍非常厌恶的人,见了面就打了一顿。但他想要投奔陈绍了,陈绍依然是客客气气将他请入西平府。 没别的原因,就是他现在需要这些人,来团结那些大宋的士绅。 陈绍坐在茶几旁边沉思了一阵,手指在案板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东西自然是收下,又派人去找许进,让他先去探探路。 他不是一个刻薄的人,相反陈绍很能体谅别人的一些想法和坚持。 因为这是古代,这些人和自己成长的环境不一样,人家身处的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只要不是大奸大恶,有什么不能迁就的,来了就是自己人!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李玉梅就很有容,她拿起盒子里的珠宝,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那颗珍贵的珠子,顿时挤在了拥挤的沟壑中。 陈绍顺手按了按,笑道:“送你了。” 李玉梅大喜,赶忙屈膝谢礼,以为陈绍对她格外宠爱,旁边的采薇就有点不得劲。 陈绍懒得管这些,安排人去通知许进之后,就迈步去院子里和侍卫们练武。 —— 许进收到消息之后,下午就出发了。 带着诚意来到张孝纯府上,马上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轩厅之内,酒席齐备,水陆珍馐,果列时新,琳琅满目。 张孝纯也很开心,宾主尽欢。 等到酒席完了,许进提出想让张孝纯继续主持太原政务,他却推辞起来。 说自己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其实他干的还真不错,王禀能守住太原三百天,他身为文官主管,也是功不可没。 但是他确实是个很纠结的人。 历史上完颜宗翰重兵围困太原,张孝纯与副都总管王禀坚守逾年,数次拒金招降。 但是后来太原城破,王禀战死,张孝纯被俘,还是拒降。 他肯定是有气节的。 后来囚归云中,金国册立刘豫为大齐皇帝,建立伪齐政权,张孝纯被任为丞相。 这时候,他却做了这个丞相,辛辛苦苦地治理当世北方沦陷的土地。 后来几次给南宋书信,把刘麟的毒计“借献黄庭坚墨迹给赵构实施斩首行动”密报给南宋; 还亲笔写了《伪齐谋宋十事》,密报于南宋。 但他确实算是投降了,晚年更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 此时的许进,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给足了张孝纯面子,但后者好像不怎么上道。 他在定难军中待久了,不太习惯这种大宋官场的气息。 从张府离开之后,许进顺路来到陈绍宅院里,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节帅,张永锡若是不投,就该早些赶走,莫让他继续留在太原。” 陈绍笑了笑,说道:“不急,你明日再去请一次,态度诚恳些。” “下官已经很诚恳了。” 许进怕陈绍误会他倨傲,赶紧自证清白。 陈绍笑道:“听我的,再去一次就是,大不了就当去白吃一顿。” “我还缺他一顿酒菜.”许进抿嘴摇了摇头,又苦笑道:“既然节帅吩咐,那我就再走一趟,此番我求他来还不行么。” “不至于,不至于。”陈绍笑着安抚几句。 张孝纯是有才能的,连金人都知道劝降个七八次,最后也没杀了,硬生生安排了个伪齐的宰相。 第二天,许进去了之后,果然是给足了张孝纯面子,一个劲苦劝。 老张只是推说才疏学浅,力不能逮,把许进气的不轻。 结果三天之后,在老张的紧张不安中,陈绍亲自登门了。 这下老张终于‘勉为其难’,继续出任太原知府。 看着陈绍的背影,张孝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这大宋,并非是自己不扶,实则已经无法再扶。 异族肆虐,北方沦丧大半,是时候追随对的人做一番事业了。 —— 开封府,汴梁。 虽然女真兵马,还没有打到城下。 但是不断传来的败绩战报; 周围百姓涌入汴梁却被拒绝的场景; 城外大家的亲戚死伤的讯息 都让这座城池陷入一种惊惶中。 往日里的富贵风流全不见,人们没事也不出门,就窝在家中。 官员们更是如此,大宋冗官已经成了绝症。但凡士大夫,总有名目繁多的服官之途,又官禄极厚,却终日没有什么事做。 此时大部分官员窝在家里,也丝毫不影响朝廷的运作,说白了这群官就是大宋养着的一群闲人、废人。 童贯已经被赐死,就等着人去施行了,这更让赵佶原本重用的那些臣子惶恐不安。 蔡京内室当中,安气凝神的香烟缭绕,他本人头缠药布,再戴一顶风帽,身拥重裘。 老态龙钟的蔡太师,斜倚在床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原来环绕在他身边的姬妾侍女,这个时侯都已然遣了出去。 在他对面,是他见过很多次,至今依然能保持云淡风轻模样的人。 鄜延路的老刘相公庶子刘光烈。 人们更加认可的一个身份,恐怕得是定难军在汴梁的联络人。 尽管他在定难军中,不担任任何职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定难军在汴梁的代表。 此刻,在这个关键时候,他来到了蔡京的府上。 即使是老迈病重的蔡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 蔡太师精明强干了一辈子,临了确实坏在了几个儿子身上,没有一个成器的。 其他儿子,顶多是不济事,没有本事、 老大蔡攸那可不得了,真真是做到了祸国殃民,走到哪遗毒到哪。 蔡京自问和陈绍关系还可以,早早就有交情,还把小儿子送过去。 可是如今陈绍盯着蔡攸骂,非得让朝廷把他杀了。 蔡京作为宰执天下这么多年的老臣,岂能不知道,陈绍一点毛病没有。 蔡攸早就该死。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大儿。 临死之际,他想要保住儿子。 “听闻明远在河北磁州的黄泽寨,再次击败了女真鞑子,这天下能击退女真,庇佑中原的,只有他了。” 刘光烈他大哥刘光世和二哥刘安世生死不知,但是他不怎么在乎,这种高门大户里,他在刘光世眼中,就是一个高级家奴。 刘延庆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这个时代,妾室生的都不怎么被重视,怀孕小妾送人的比比皆是。 他的嫡子都是叫刘光世、刘安世,是世字辈。庶子却随便从刘光世那里,拿过一个‘光’字来取名,如刘光国、刘光烈 按理说,辈分不能这样乱来,但是他们家是蕃将出身,本身就不是正统汉人,对这些也不太在意。 如今刘光烈,却凭借着和表弟陈绍的关系,身份徒然拔高起来。 旁人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为陈绍奔走的时候,身份地位甚至还是高于陈绍的。 一门心思干大事的人,身上就像是有光环一样,经常吸引一些比他地位高的,跟着他干事业。 历史上的创业集团,大多都有刘光烈这种人,你说他们是提前下注,其实纵观他们的事迹,未必有这种智慧。 纯属是被魅魔吸引了。 陈绍如今,不光是他自己,整个定难军的那种精气神,都吸引着许多民间豪杰加入他们,共谋大事! 听到他说定难军这个战绩,刘光烈呵呵一笑,也不主动说蔡攸的事。 “前线将士用命,确实有些战绩。” 蔡京有些心寒,自己体面了一辈子,临了却要为了儿子,向武人低头。 他虽然有些理财的能力,但处事却是正统的大宋文官做派,再聪慧的人也要受限于时代,跳不出这个思维。 宋承五代乱世之后,太祖得国于孤儿寡母之手。立国之时,遍地豪强草莽,为了维持稳定,根本不敢有大的兴革,将五代末世所有混乱的政治制度几乎全盘继承了下来。 而且那时候宰相赵普的能力也有限。 为了防止别人也来个黄袍加身,赵匡胤刻意扶植五代时地位不高,只能看武人脸色行事的文臣士大夫阶层,用以压制武夫辈。 加恩之厚,百世莫及。 这个风气一旦形成,就再也转不过来,除非是再来一场改朝换代。 “请你帮我转告明远,若是肯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一命,我蔡京还有些用处。” 刘光烈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先不管他蔡京是不是奸佞,这份对儿子的疼爱之心,就足以让刘光烈窝心。 自己在汴梁,费劲人情和钱财,把自己的亲爹刘延庆救出来的时候,他依然是那般冷漠。 而六度拜相,宰执天下几十年的蔡京,却能在弥留之际,说出这种软话来。 刘光烈知道陈绍的态度,他是铁了心要杀蔡攸,绝对不会松口。 在心叹了口气之后,刘光烈只说道:“我会替太师传话” “多谢了”(本章完) 第189章 威压天下 靖康元年,七月。 天气炎热,金人的脾气越发的暴躁。 宗望派完颜宗弼率兵,进攻蒲县,驻扎在陈桥驿的姚古并未前去拦截。 金兵在蒲县耀武扬威,烧杀掠夺一番之后,派人去汴梁催促宋廷割地赔款。 入夜时候,天气总算凉快了些,金兵营中依然是骂声不绝。 完颜宗望用完晚餐,召集军中上下,静坐中军帐中。 无数金军哨骑,不停地进出中军大营,送上各地的宋军讯息。 他本人最看重的,还是定难军的消息,尽管如今定难军主要的对手是西路军的完颜宗翰。 虽然两路人马,在灭辽过程中打的方向不同,但是宗望是了解西路军的。 首先,他们的兵马更加的强悍,武将也更利害。 自己麾下全是完颜部的宗室,生下来屁股坐的位置就高,而宗翰那里的猛将,全是自己打出来的爵位。 宗望觉得东路军比西路军的优势,就是自己这个统帅,要强于完颜宗翰。 但是他们竟然被人击退了。在女真人参与的野战中,他们还从未失败过。 如今不败金身被定难军破了,而且他们正在进攻蔚州,完颜宗望不得不担心,自己的退路会不会被封。 而且定难军主帅就在河东,他们随时可以翻过太行山,进入河北战场。 这一伙人的战马,比金国还要多,女真甲士和辽人辅军大多是一人一马,他们却动辄一人两马,或者一人三马。 这样的兵马,很容易出现在任何战场上。 完颜宗望不是那种我以前没输过,以后就不会输的人。他仔细想过,既然西路军会败,自己的东路军也有可能会败。 完颜宗望此时已经想清楚了,他们金国在崛起时候,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那就是太执着于捉到耶律延禧那个废物了。 辽人早早破胆,根本没有多少的威胁,而他们应该趁机弹压其他势力。 宗翰南下侵宋的想法没有错,错的是执行的太晚了。 就在宋人伐辽失败时候,趁势南下多好。 根据他自己的情报,那时候西北还不安稳。 如今又在一个需要决断的时候,宗望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尽快压榨出大宋的油水来,然后撤回燕山府。 他们宋军根本没有北上的能力,自己可以专心和宗翰一起,先对付定难军再说。 唯一可虑的一点,就是那陈绍至今也没有和宋廷撕破脸。 他怕陈绍趁机进入汴梁,控制了大宋,手握定难军如此精锐的兵马,再辅以大宋的物资,将会变成前所未有的强敌。 所以他明知道太原在陈绍手里,却一直让宋廷割让,就是要给双方制造矛盾。 现在看来,效果不大,因为大宋比他想的还要软。 这几日他派人袭击了潘镇,那里已经距汴梁极近,再往前十里就是陈桥驿。 这就是给宋廷一个威吓,让他们快些筹钱。 等到人聚齐之后,宗望看了一眼帐中的诸将,却开口说道:“我们要准备回撤了。” 其他女真将领闻言,没有反对的,反而都松了口气。 这地方实在是太热了,他们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罪。 历史剧里经常把常打胜仗的将军,描写成喜欢打仗的人,其实大部分人都不喜欢打仗。 因为战争本身就是逆人性的,这玩意它很累. 包括这些野蛮的女真鞑子,他们中大部分也更乐意在北边享福,而不是在这里受酷暑折磨。 这次女真人南下,也算是抢了盆满钵满了,本身就劫掠了比辽地更富裕的河北、燕山,甚至是天下最富裕的开封府附近的州县。 而且还能再和宋廷索要一笔赔款。 回去享受一番,渡过这酷热的夏天,来年继续来抢,岂不快哉。 一想到提出这个南下侵宋主意的宗翰,此时还在奉圣州吃瘪,他们就更开心了。 宗翰一个外宗子弟,凭什么压在俺们这些老皇帝的血亲头上。 女真内部,对这种血统论看得很重,所以完颜银术可,才会过得那么憋屈。 眼看众人没有反对的,宗望继续说道:“别让南蛮子瞧出来,继续派人在周围劫掠,要比以前还要狠。” 帐内女真将领纷纷大笑。 —— 赵桓来到艮岳。 求见太上皇。 面对这个父皇,赵桓还是很畏惧,赵佶是个政治动物,对于权力看到很重。 所以在当皇帝的时候,一直很喜欢打压太子,尤其是喜欢表达对嘉王赵楷的喜爱,来给这个太子上压力。 赵桓如此懦弱,他这个当爹的是元凶。 赵佶目光炯炯,盯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眉心微微一皱。 “你说要调动京营新军?” 赵桓点了点头,低垂着身子,不敢正视他爹。 “糊涂!”赵佶沉声道:“这定然是李纲教你的?” 赵桓点了点头,然后又使劲摇头。 赵佶冷笑一声,“那李纲不知兵,在河北损耗了多少兵马,却教人打到了家门里头。为今之计,只有快些钱把女真鞑子打发了,然后再恢复财计,收拾人心,以图复仇。” “为何要在意一时的成败,就算是太宗太祖,当年也曾经败过,还不是打下了如今大宋的基业。” 赵桓喏喏不敢言,只是一个劲低着头,赵佶更是看不上他来。 “我才把江山交给你几天,竟成了这幅样子,还要把最后的兵马送出去。” “你莫要再想此事,速速出去筹备些钱财,把女真鞑子打发了,才是最紧要的事。” 赵桓鼓足了勇气,说道:“父上皇,那定难军的陈绍,屡次派人来,说是坚决反对赔款与割地。他的兵马不亚于女真,而且就在河东,儿臣只怕一旦赔款,女真走了,西北兵马又来.” 赵佶一听这个名字,也是头大。 他想了想,说道:“此事还不容易,你就指派一个官员,全权负责此事。事后陈绍怪罪,你就把这个官员杀了,用以平息他的不满。” 赵桓眼色一亮,问道:“此事可行?” “怎么不可行!”赵佶骂道:“天家养着那么多家奴,正是为我们尽忠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很乐意的。” 这种事,赵佶其实没干多少,因为他那时候,还不至于杀人。 大部分是拉出来顶罪就完了。 比如朱勔,也只是革职,然后带着无尽的财富,如今还在老家享福呢。 赵桓从艮岳出来的时候,正好起了一阵风,他这才觉察到自己后背已经全部汗湿。 内侍省押班邵成章,扶着他登上銮舆。 见官家如此害怕,他心中一阵不安。 “上皇问官家童贯的事了?”邵成章生怕赵佶插手,让童贯躲过这次死劫。 他们太需要童贯死了。 因为童贯这些年,敛财无数,杀他一个,就能凑出不少的赔款来。 有一点这些人和赵佶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快些把女真鞑子打发了,然后再好生治理国家。 其实他们的水平,未必就比蔡京高,但是他们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 七月末。 从河东有一支人马,越过了太行山。 经过修武,过酸枣,到了王禀驻扎的郭桥镇。 此地也是汴梁城郊,和陈桥驿一样,距离汴梁不过十几里。 都是拱卫汴梁的外围军镇。 完颜宗望来到京畿之后,可以说是败尽宋军名将,王禀也吃了苦头,手下环庆军损失惨重。 但是这次,宋廷给的粮饷够了,而且王禀没有克扣,还严查喝兵血的行为。 导致环庆军虽然惨败,但是依然跟着他,没有出现逃回陕西老家的难堪局面。 王禀在此整饬兵马,随时准备再战,他如今的情绪,比在河东时候好了很多。 那时候才是真的绝望,要不是定难军出现,他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死在河东了。 让他对抗女真西路军,实在是太难了。 如今虽然也败了,但是周围全是勤王兵马,李相公主持政务,大家伙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战胜宗望。 哪怕真的打不过,天气炎热,女真鞑子损耗极多,拖也把他们拖死了。 看着远处的人马,王禀对他们的旗号很熟悉,那就是定难军的人。 此前他已经收到了对方哨骑的消息,说是有一支定难军人马,奉命前来勤王。 见来人不多,也就千骑,王禀反而放下心来。 来的人要是太多,他就要疑心定难军的目的了。 太原的例子犹在眼前。 女真鞑子是靠杀戮和劫掠,来攻占某个地方,这种占领很不稳定;定难军与他们相比更为可怕. 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真正占据了河东太原。 女真人占据的这些地方,即使是现在,也有不断的反抗义军出现。 而陈绍在太原,已经是站稳了脚跟,从士绅到平民,甚至大宋派去的知府张纯孝都成了他的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次他们只派了一千骑,肯定是不会出现太原那种情况的。 等到骑兵靠近之后,为首的人在马背上拱了拱手,“见过王太尉。“ 王禀看着他有些眼熟,“你是?” “末将郭浩。” “还真是你!”王禀有些惊喜,这郭浩他认识,是原雄州防御使郭成之子。 也是西军的武官,少年随父从军,十五岁就为环庆路第五将的部将。 与夏人战,曾率百余骑直逼灵州城下,手斩二将而还,以勇猛著称。 王禀身后的环庆军武官,纷纷和他打着招呼。 陈绍手下,有很多西军出身的武官,这一点王禀是知道的,也觉得有些可惜。 这郭浩,原本是老种帐下的猛将,如今也归了陈绍。 再联系到老种和陈绍的关系,不禁让他有些忧虑。 若是老种也和陈绍走在一起,那.不堪设想。 “你们这番前来勤王,必能使官家龙颜大悦,如今女真鞑子围困京畿,久攻不下,我料定其待不了多久了。” 郭浩呵呵一笑,拽着马缰绳说道:“鞑子虽然力竭,就怕朝中有人破胆,要用财货资敌。所以节帅派我等前来,规劝陛下回心转意,不受小人蒙蔽。” 王禀也很反对赔款割地,但是听到郭浩这番话,又暗戳戳地担心他们来者不善。 定难军在太原鸠占鹊巢的行为,让他始终带着三分戒心,因为他们不是直接开打,而是潜移默化地夺了河东。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禀心中有这样一个想法,定难军看似不如鞑子凶残,但对大宋来说,他们比女真鞑子可怕多了。 “你们还要往东么?”王禀说道:“如今鞑子疯了一般,到处劫掠杀戮,你们初来乍到,要小心一些。” 郭浩道谢之后,说道:“今日就在此驻扎一天,明日我进京,面见官家。” 王禀点了点头,他看向郭浩身后那些骑兵,心中暗暗叹气。 那就是可以击败鞑子的兵马么? 果然不凡。 —— 陈绍在太原实在无事,就聚集了一批匠人,和大家一起钻营火药。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并且简易地画出枪管、火药、弹丸和点火装置等部件。 一群匠人被这么大的官召集起来,本来还有些害怕,听到是让他们做一个发射火药的武器,顿时就轻松下来。 而且陈绍没穿官服,一身简洁的打扮,外面一件青色袍子,里面是雪白的绸缎里衬,头上一块白巾扎在发髻上,没有额外的装饰之物,显得低调而整洁。 这也让匠人们,少了一些畏惧,毕竟这个时代官比天大,见这么大的官,他们不害怕才怪。 他们也惊异于这西北来的大帅的奇思妙想,但是仔细想了想,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开了个头之后,陈绍觉得自己在,反而会让他们束手束脚的,干脆就离开了。 楚怀王好细腰,国中常有饿死者。 他这个上位者提出了诉求,下面的进度会变得很快,好像历史上火铳也快要出现了。 这东西虽然造出来,未必会有多大的威力,冷兵刃一定还是主流。 但是加速一下进度,总是好的,而且中原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回到自己宅子之后,陈绍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崔林,他看上去富态也许多。 在汴梁虽然劳累,但是吃得好,睡得好。 “东家!大虎兄弟!” 崔林十分激动,行礼之后,眼神热切地站在一旁。 陈绍笑了笑,道:“怎么还亲自跑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回东家,那蔡京派人请三爷到了他府上,说是若东家肯放过蔡攸一马,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陈绍沉默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看?” 崔林没有一点犹豫,说道:“蔡京年迈,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可以等他死后再杀蔡攸。” 陈绍抬眼瞥了他一记,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点着说道:“你学坏了啊。” “蔡京虽然不是宰相了,但是他门生故吏满天下,对东家有大用处!” 陈绍恨极了蔡攸,这人实在混蛋,但是崔林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就让他再活一两年,也未尝不可。 不过蔡攸这个鸟人,实在是太恶心人,动不动就要坏事。 宗泽身着粗衣,负锅具,卧稻草,做板车于阵中,在河北耗尽心力,所做的事,都无法弥补蔡攸对河北的祸害。 他对河北百姓,也就仅比女真鞑子好一点有限。 陈绍想了下,说道:“蔡鞗在西平府受伤了,你回去传个话,就说蔡鞗希望能见到亲人前去探望。” 自己递个话,蔡京就明白了,把这个王八蛋弄到自己地盘上来,自己就先绕他一命。 相信蔡京不会拒绝,毕竟汴梁如今的局势,虽然被攻破的几率很小,终极是被鞑子威胁。 能把家人送出来,相对也安全一些。 —— 月挂东山,风满津口。 举目望去,满眼荒凉,不见人烟。 风吹的车帘呼呼作响,几个忠心不二的胜捷军亲卫,此时脱去军袄盔甲,一路跟随护送童贯。 童贯看着江水,长叹一声。不知为何,他突然记起马植来,当年童贯出使辽国,就是他深夜来拜访,说出了联金伐辽之计。 事到如今,童贯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远处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不一会儿,百十骑飞奔而来。 为首一员将领,在马背上俯下身子,问道:“可是童贯?” 童贯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点了点头,“正是,你是何人?” 那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副圣旨来,朗声道:“童贯姿性奸回,心怀叵测,久专军政,广蓄奸谋。顷者金人犯顺,贯实主谋,弃军而逃,致误国事。又交通契丹,潜通金虏,纳贿营私,蠹国害民。凡此十罪,罪不容诛。今遣监察御史张澂往彼,就地处斩,传首京师,以谢天下。’” 那人呵呵一笑,道:“某便是张澂。” 那些年轻的胜捷军亲卫,此时纷纷凑了过来,但是马上就被戳倒几个。 童贯看着倒下的义子们,瞪大了眼睛,没有一点想要为他们求情,或者让他们离开的意思。 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他双膝一软,“我想回京,面见上皇!上皇不会杀我的!” 张澂冷笑一声,骂道:“事到临头,还做春秋大梦,你祸国殃民,死何足惜!” 说完一挥手,手下兵马一拥而上,将童贯的亲卫义子杀光之后,一枪搠死了童贯。 张澂让手下将他的首级砍下来,带回汴梁复命。(本章完) 第190章 蠢笨皇帝 大宋朝廷,如今很乱。 新官家重用曾经的盟友旧党,但是对赵佶的班底,也不敢轻易去动。 只能是先拿罪过最直接,而且自己放弃了兵权的童贯开刀。 其实童贯要是没有逃走,如今他虽然大概率也是战败,但还真没人敢杀他。 别的不说,随着杨可世退守河北大名府一带的胜捷军,那就是童贯的私兵。 今日朝堂上,大家难得轻松了一些,因为杀了一个童贯,竟然抄出了千万资产。 这还没算到处都有的宅邸。 兵荒马乱的那些宅邸虽然不好出手,但每一间里面,也都有无数的财货。 还可以用来赏赐有功之人。 此番“杀童”,得到的千万贯资产,被赵桓下令充入内府,部份珍奇异物流入市场折现,少量被官员私吞。 总的来说,算是这些年里,比较清明的一次官场操作了。 贪污的人很少。 不是谁都敢在这个时候,吃童血馒头的,那些大贪(梁师成、王黼、蔡攸、蔡京、李彦等)都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就在朝廷抄没童贯家产的时候,定难军的郭浩进入了汴梁。 在相国寺稍作修整便被诏入皇城面圣。 老实说,赵桓虽然懦弱无能,但是也有其可取之处。 至少他不搞铺张的天家排场,仪仗就是以前东华殿的宿卫,再加上裁撤过后精简的皇城司。 面圣仪式,如今也是尽可能从简,无须等候就到了殿内。 郭浩进来之后,发现殿中除了官家之外,还有许多朝臣。 他们都侧目望来,要是以前,郭浩的品阶哪能被这么多重臣瞩目。 但是此刻,他代表的是身后的定难军,所以郭浩底气十足。 行礼之后,赵桓问道:“听闻将军来勤王,朕心甚慰,不知后续大军何时抵达?” 郭浩一听,这是把自己当定难军前锋了,来时曲都尉可没跟自己说大军会来。 他抱了抱拳,继续说道:“末将奉命而来,不知后续调度。” 赵桓有些失望,他最近做梦都是那些鞑子,有一次听了李纲的出城慰问将士,进到兵营嗅到那血腥味,当即就吐了。 回来之后,那股难闻至极的味道,一直萦绕在他鼻端,让他寝食难安。 听说外围的镇子更加的血腥、残忍,实在是不能想象之可怕。 如今他心中最迫切的,就是赶紧把女真鞑子赶走。 不管是将他们击败驱逐,还是赔款送走,总之只要能把他们赶得远远的,怎么着都行。 赵桓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一个比傻子好一点,比平庸差一点的普通蠢货。 让他做皇帝,实在是难为他了,如今他重用主战派,倒也不是有气节不投降,更不是玩权术平衡什么的,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个心机。 主要是当初赵佶打压他,旧党那些人投机太子,围绕在他身边。 如今他登基了,这些旧党自然而然地崛起,正好他们中大部分是主战派。 身边有什么人,就用什么人,也没自己的想法。后来他身边来了一个市井无赖郭京,自称能施六甲法,谓可以生擒金将,扫荡金兵。 他就信那跳大神的话,打开城门让他施法退敌,结果被金兵趁势杀了进来。 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根本没脑子的,完全不会思考。 前几日他去艮岳走了一圈,已经被赵佶说服,一门心思要议和。 从童贯那里抄没来的财物,再从民间搜刮一点,差不多就够了议和赔款的数目。 实在不行,便和金人商议一番,今后慢慢补上。 大宋在这一方面,还是很有信誉的,说给就给,从来不玩虚的。 今天见到定难军的兵马入城,他又想着人人都说定难军能击败女真鞑子,瞬间又寄希望于陈绍率大军来驱逐鞑子。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官家赵桓瞬间变得有些意兴阑珊,又坐在龙椅上发起呆来。 吴敏赶紧出列问道:“郭浩,你们在黄泽寨击败了女真人,为何不趁势东进。” 郭浩应答道:“从定难军的洪州到河东,相隔千里万里,粮草辎重极难供应。而朝廷答应的辎重,迟迟不到,银州折冲都尉曲将军唯恐拉长战线,会让大军断粮。” “黄泽寨前,都是银州兵马,他们本来就是原西夏子民,若是劳师远征又缺粮,恐怕会炸营哗变。” 吴敏有点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朝廷正在用心筹粮,也是苦于金兵拦路,无法运送过去而已。只要你们打进河北,还愁没有军粮吃么?” 郭浩一脸憨直,挠头问道:“河北道路不通,为何不从湖广北上,将漕粮送至河东?” 吴敏当即就要发火,但是想到如今的局势,并不是前几年他们文人压制武将的时候。 尤其是此人背后,还是气势正盛的定难军,他也只能忍了下来。 他们两个在殿内交锋,人们不禁望向官家,却见官家赵桓正在出神,嘴里嘟嘟囔囔,手指还在掐算. 大殿内,不知何时,竟然响起了一阵叹息声。 赵桓其实是在算账,他在算计自己攒了多少钱,够不够赔款的。 算来算去,还是差了三百多万两黄金,这让他愁的不轻。 思来想去,好像如今这天下,唯有自己的父皇赵佶或许能拿出这些钱来。 因为艮岳内,很多东西都是黄金铸造的。 赵桓话锋一转,突然开口,问道:“众爱卿可知道何处能筹集黄金?” 此言一出,大家都明白了他在干什么,官家还是要议和。 郭浩进京,就是为了防备他们赔款,闻言马上道:“官家,末将知道!” “哦?快快说来。” 郭浩轻咳一声,道:“完颜宗望灭辽之后,从辽地搜刮无数金银,若是能将他击败,搜刮女真大营,要多少黄金有多少黄金!” 赵桓身子朝后微微一退,表情再次呆滞起来。 邵成章见他这番做派,已经失却皇帝体面,微微弯腰说道:“官家龙体欠安,要不要先行退朝?” 赵桓点了点头,木塑一般被人扶起来,魂不守舍地往后面走去。 郭浩是第一次面圣,说实话失望透顶。 这殿中群臣,也让他大失所望。 自己这次来,节帅亲自下令,一定要阻止赔款。 若是宋廷执意赔款,自己就得在半路拦截,也不能让他们交接资敌。 —— 回到内廷之后,赵桓难得没有发呆,也没有长吁短叹,而是实干了一把。 他马上下令,驱车赶往艮岳,去面见上皇。 来到艮岳之后,宦官说上皇正在和贵妃蹴鞠,请他稍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才有人来引着赵桓进去。 隔着屏风,赵桓隐隐看到里面有几个女子,依偎在上皇身边,便低着头不敢再看。 听他哆哆嗦嗦说完来意,赵佶当即怒了。 你来找我要钱? 蔡京那老贼不济事了,我这段时日,还不知道找谁要钱呢! 拆除艮岳内金饰的话,更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赵佶冷冷说道:“如今你才是大宋皇帝,我只在此间纳福而已。修道情薄,晨昏定省,日常动问,当免则免。毕竟国事为重…我当日内禅与你,世间樊笼,终于得脱,正是轻省,何苦再来忧我?” 赵桓愣住了,我跟你要钱,你说这些何意? 仔细一想,大概是不会给,但是自己实在没办法了。 他鼓起弥天之勇,生平第一次试着反抗他爹,“上皇若不点头,这钱儿臣实在筹不够,金兵如何能退。” 赵佶气的脸色铁青,也顾不上装仙风道骨了,直接站起来走到屏风外面,指着赵桓骂道:“蠢货!俗语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是市井之中的村夫野老、斗筲之辈都明白的道理,那完颜宗望跟你议和,狮子大开口,你就不能少给一些,先骗他撤兵么!” 赵桓虽然挨了骂,但是眼色一亮,这段时间,赔款数字已经把他折磨疯了。 一听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大智慧,顿感五脏六腑都舒畅起来,脑中更是神清气爽。 他站起身来,告罪之后,喜滋滋地离开。 赵佶看的目瞪口呆,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被自己打压的不怎么聪慧。 但是这也太蠢了吧? —— 暴雨倾盆,冲刷着云内的战场上的血迹。 两方各自罢兵,都有些不忿。 韩世忠看着远处的雨幕,忍不住骂了句:“贼老天!” 其实下不下雨,他们都很难突破凿开彼此的防线。 “如今咱们需要一场大的变动,来促成战局的变化,否则这仗眼看要打成烂仗!”李孝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谁也不想把这仗打成烂仗,然后像宋夏那般,僵持个百年。 但是双方的实力太接近了,彼此都很难有所突破。 定难军怕被大宋背刺,而宗翰则在等宗望赶紧回来,同他一起先消灭了金国的心腹大患再说。 至于大宋,急什么? 放着不管它只会越来越烂。 帐中的气氛有些凝重,谁也想不出破局之道来。 大军相持个几年是常有的事,但是定难军不同,他们赢惯了,不想拖着。 好巧不巧的是,对面的女真更是如此,在遇到定难军之前,他们连平局都很少见。 都是大赢特赢。 “贸然行动,就怕误了大事。”韩世忠突然说道。 李孝忠看了他一眼,都说韩五泼,没想到他比自己冷静。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如今定难军的处境,不见得比金国好多少。 完颜吴乞买,重用了很多汉、渤海官员,开始在燕地和辽地劝课农桑。 据说今年收成还不错。 宗望南下,也是赚的盆满钵满,而且掠夺了极多人口。 让他们联合起来的话,定难军就要采取守势。 如今宗望没有回来,依然是定难军在进攻,蔚州却迟迟拿不下来,两边都厌倦了往里填人命的消耗。 这时候牵一发而动全局,不适宜冒险。 “要想打赢,我看咱们不能只凭自己了。“韩世忠说道:“要大的变动来促成局势变化,唯有靠节帅才行.” 言下之意,就是定难军要赢,只能更进一步。 从大宋广袤的土地上,得到必要的物资支持才行。 否则以定难军地盘和人口,无法与女真鞑子相持。 其实李孝忠也有这种想法,打仗太费钱了。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只有亲临战局,才能体会到这种焦虑。 打到这个时候,可以退么?肯定是退不了的,只能是继续死扛下去。 不惜一切,也要打赢。 对他们来说,身背几十万,几百万人的性命。 已经根本无暇去想忠不忠心大宋的问题,打输之后的后果,将会是天崩地裂。 甚至都顾不上所谓的后世名声了,赢才是最重要的。 —— 西京洛阳,以八关拱卫,四下山脉河流,圈起了五百里盆地。 种家军在小种相公的带领下,从陆路进发,直抵西京。 在西京稍作休整,就转而领军向东直进,穿过少室山间轘辕关,继续向着汴梁疾疾赶去。 老种心思多,看的也长远,但是小种不管这些。 他觉得自己是宋臣,既然如今大宋危难之际,他就要进京勤王。 虽然世人把种、刘、姚、折四家并称,但是在小种眼里,种家和他们不一样。 此次姚古带西军自关中而出,违背了老种在时西军各家将门共同进退的默契,沿途更勾连了不少地方西军驻军。 姚古和刘光世此去,就是为了博大富贵,像极了当初刘延庆和西军离心离德,追随童贯去伐辽。 姚古本心还是想争姚家在关西第一将门的地位。 但是种家根深蒂固,这方面争竞不得,尤其是老种还在的时候,更是没有机会。 所以他必须要得到大宋中枢的支持,这次勤王就是很好的机会。 可惜,仗打输了,一切都是妄谈。 哨骑不断传回东京周围的战报,没有一个是捷报,小种心中也知道,此去多半不会有好下场,但他依然坚定。 似刘光世、姚古等人,靠着百十年里三代子弟的经营,也只能撑起一个将门世家罢了。 自己是种家的人,是大儒种放的后人,岂能和他们一样。 这些日子,他仔细琢磨了老种的所作所为,心中十分忧虑。 兄长一生光明磊落,忠义无双,可不能晚节不保,葬送了自己的英明,也埋葬了种家的荣耀。 此番东进勤王,自己就是要向死而生,若是真的战死,希望能给兄长提个醒。 让他不要忘记,种家是何等门楣。 小种骑在马上,心思越发凝重的时候,前面亲兵大声呼喊。 他向前望去,入眼之处,都是平野旷地,四下人烟相望,到处是村庄市镇。 得益于陈绍阻拦住了女真西路军,大宋帝国近畿之地以西,此时还未被女真袭扰,依然是一片繁盛景象。 小种不禁长舒一口气,出了嵩山,到汴梁就两三日路程了。(本章完) 第191章 我怎么更进一步 太原。 天气炎热,陈绍先是跟大虎他们耍了一会枪棒,出了一身的汗。 干脆就沐浴一番,在后院的凉亭下,身穿轻衫,头戴方巾,宛若一士子,坐在圈椅中翻阅军报。 今日的军报中,还夹杂着几封书信。 “人心浮动啊!” 陈绍看着手里的书信,一大半都是手下劝自己上进的。 自己一个藩镇头子,怎么上进? 你们不妨把话说明白点! 如今定难军上上下下,都参与到这场大战中来了,自然也全都感觉到了压力。 此时只有两条路,要么放弃所有,回到西北圈地自盟,当西夏二世。 要么再进一步,扩张地盘,夺取物资来供给战争,跟他娘的女真鞑子拼到底。 已经打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愿意就此作罢。大家跟着你搞前程来了,已经付出了很多性命,岂有退的道理。 而且你真撤了,搞不好就是千古罪人。 西北这地方,是不怕死人的,以前宋夏交战,天天死人,比现在还要艰难。 那时候打仗只能是保命,如今打仗,搞不好可以封侯。 西北兵强马壮,陈绍自己只是个节帅,很多将官已经封无可封。 人心躁动也就情有可原了。 对此陈绍没有压制,也不敢压制,否则真不一定怎么着呢。 至于这次战争。 陈绍的意思已经很清楚,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完颜宗望舒舒服服带着赔款回去。 实在不行,就逼着宋廷集合人手打一仗。 东京附近,如今聚集的兵马越来越多了,有王禀的环庆军、杨可世的胜捷军、姚古的熙和军、秦凤军,折家军、种家军、宗泽的河北义军、汴梁的都门新军 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万,要是算上各地北上的厢军、府兵,可能都超二十万了。 这么多人,至少在人数上,已经碾压宗望的人马还有郭药师的常胜军。 打赢了之后,说不定还能趁势把燕山府收回来。宋人在燕山府失去了民心不假,但是金兵比宋人也强不到哪去,算上从辽人手里夺来那一次,他们也已经三次屠燕了。 惟一可虑的是宗望南下之后,几乎是所向披靡,根本没有敌手。 这让陈绍怀疑宋军还敢不敢打。 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一群小丫鬟往来穿梭,大包小件的往里倒腾,她们本来年纪就小,没有多少力气。 此时更是累的面红耳赤的,几个婆子力气大,但是资历也高,就在一旁指挥着她们干。 “干什么呢?”陈绍好奇地问道。 一个婆子擦了擦汗,走过来说道:“是梅夫人的家里,送来一些夫人在家中用惯了的器物。” “谁送来的?” “说是李教授亲自送来的。” 陈绍一听,放下手里的军报,“李唐臣康复了,怎么不来通报。” 婆子讪笑一声,心道这里忙前忙后,在您跟前倒腾,不就是为了提醒这一下么。 陈绍招了招手,道:“把他请进来吧。” 不一会,李唐臣就笑着走了进来。 陈绍伸手道:“坐。” 李唐臣知道他素来规矩不大,和下属很亲厚,便不客气地坐下。 “身子都好利索了?” 李唐臣今日来给女儿送东西,本就是为了提醒陈绍,自己都好的差不多了,赶紧安排职务吧。 再迟怕是没啥好位置了。 他赶紧说道:“已经无碍了。” 陈绍点头说道:“此番遇刺,也算是提了个醒,今后咱们都要小心些。” 李唐臣点了点头,瞧见桌上一堆文书,便笑着说道:“节帅如此繁忙,我等愚钝之人,不能为节帅分忧,实在是惭愧。” 陈绍笑道:“那你就帮我参谋参谋吧。” 李唐臣当即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 陈绍把如今的局势说了一遍,并且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李唐臣马上说道:“节帅,如今朝中有很多河东籍的官员,他们的家人都在河东,属下倒是能联络一些。就由他们在朝中为节帅发声如何?” 大宋养着很多闲官,他们平日里是没事做,但是在朝会时候表达意见,还是很好用的。 陈绍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点头道:“这些河东籍的官员,能帮咱们说话么?” 李唐臣点了点头,“都是自己人” 陈绍顿时明白了,这位说都是自己人,那就大差不差。 河东最高学府肯定是太原府学,而李唐臣一直是管理执掌太原府学的。 他们的家人宗族在河东,实际上已经和自己的利益一致了。 这确实填补了自己在朝中没有喉舌的空白。 陈绍心情大好,当即许诺李唐臣为河东的议政,就如同魏礼在定难军的位置一样。 河东大小事务,由他们提出解决方案,供陈绍挑选,陈绍定下决策,再由他们去实施。 李唐臣心中激动,但是面色依然笑吟吟的十分淡定,起身拜谢。 “事不宜迟,你回去之后,马上派人联络河东官员,只要是能和咱们一条心的,让他们在朝中,一定要反对议和!” “谁敢议和,就往死里弹劾,将他搞倒、搞臭!” 议和这种事,本身就容易挨骂,再有这么一群诚心找事的,估计会劝退很多跃跃欲试的议和派。 文劝的事安排好了,武劝也不能落下。 陈绍又派人去汴梁,知会郭浩,只要见到女真使者,可以先斩后奏。 广源堂的人,也可以挑动百姓,沿途攻击大宋派出的议和使团。 他宗泽能用这一招,自己为何不能用。 李唐臣起身告辞。 来时是带着小心思来的,走的时候,却是陈绍亲自送出去的。 还执手相谈甚欢。 见到这一幕的,都知道他要高升了。 回到宅中,陈绍依然十分乐呵,他在汴梁确实没有多少人可用。 因为汴梁没有西北籍的官员 先不说西北籍的士子学业如何,就是真学的不错,那也是在兴庆府给西夏做官。 河东可不一样! 陈绍做事,从来都很注重师出有名,所以有一群能为他说话的,就显得格外重要。 很多时候,谁声音大,谁就有理。 想到李唐臣立下如此大功,陈绍顺路就来到李玉梅院子。 院子里摆着一些家具,都是刚刚换出来的。 李玉梅正在收拾新搬来的东西,她也没想到自己地位这么高,父亲竟然亲自来给她送。 又听说陈绍亲自将父亲送了出去,李玉梅心情格外的好,殷勤地服侍陈绍更衣。 房中新增了一方桃木圆桌,配着四个桃木圆凳,墙边一张乌木雕大床,垂挂着紫罗锦帐,帐内茵席齐整,枕衾成双。 床前正对着圆镜梳妆台,台面上铅朱膏粉、唇丹露,十来个大小瓶盒,香气馥郁。 陈绍好奇地摆弄着这些珠粉瓶罐,在她脸上捏了捏,调笑道:“小蹄子这一身雪白皮肉保养起来可是不易,瞧这瓶瓶罐罐的,难为你能分得清记得住。” “保养得宜才配得上伺候老爷,不然怎么敢进咱府上!”李玉梅笑嘻嘻地说道。 这小妮子性子明媚大胆,陈绍还蛮喜欢的,把她拽到怀里说道:“我那夫人不在,你和采薇在河东,要多多替我接待一些官员夫人。” “只要老爷不嫌弃我们就好。” 这李玉梅是学府教授的千金,生的又美丽,在太原素来有艳名,多少清贵官宦人家,巴不得能娶到这样的女子。 只是陈绍如今地位特殊,他们家才愿意送女儿来做妾。 —— 陈绍在府上做出两个决定之后,很快就有了波澜。 首先就是汴梁朝中,原本官员们都闲散在家,只要饿不着就行,也顾不上享受东京风华了。 但是突然一夜之间,就有很多人冒出来,言辞激烈地抨击议和。 说主和派的妥协政策会导致金兵得寸进尺,比如割地、赔款只会让敌人更嚣张; 而且议和违背儒家的“夷夏之辨”,丧失民族气节; 割地会让百姓流离失所,赔款让百姓赋税加重,属于是伤自己的子民,来讨好异族。 他们说的全是大道理,无从辩驳。 很快有心人就发现,这些言辞激烈突然冒出来的官员,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河东籍。 人家这些河东籍官员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老子们就是有后台了。 几十万定难军呢,谁敢多言一句? 而且在他们开始发言之后,河东那边,各个州府也是提拔了一大批官员。 全都是这些人的亲眷,顶替了原本大宋安排的外地官员。 多事之秋,他们也不敢据理力争,毕竟在河东陈绍的话,已经比圣旨管用了。 赵桓嘴上打着哈哈,朝会不发一言,但是私下依然在暗中与金人和谈。 他刚从赵佶那里,学会了讲价,这让他压力顿减。赵佶也没想到,自己快五十了,还能教子成材呢。 以前这傻x是真打算按照完颜宗望开价给的。 朝会时候,都会忍不住在那出神算账,也算是古来罕有的珍稀物种、极品皇帝了。 因为完颜宗望也没有想到他是个傻子,属于是漫天要价,心中根本没想过大宋会给这么多。 朝中突然多了这么多主战派,还都是以前闲散的官员,李纲他们想不发现都难。 如今吴敏升任了门下侍郎,和李纲一起主持朝政。 再加上一个智囊宇文虚中,三人聚在讲政堂内,商议如今的局面。 本来李纲是在外主持战局的,但是组织打了几场之后,李纲也发现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 就保奏王禀为前敌指挥,回到汴梁,专心处理朝堂上的事务。 王禀能受到这番重用,心中对李纲很是感激涕零。 因为他是童贯一手提拔起来的,按理说童贯落得如此下场,又是李纲他们一力促成的,王禀的官就该做到头了才对。 按照大宋的惯例,此时他应该被解除兵权,踢到某个偏远州府做防御使一类的官,然后再等着继续被贬。 不过李纲确实还算是有识人之明,看得出王禀是个人才,有带兵的能力,而且本性其实很忠良。 所以他大力举荐,保住了王禀,如今正是李纲权柄最重的时候,而且事关外围战事,没有人敢插嘴。 此时插嘴,是要负责任的,更多的官员,其实更倾向于和赵佶一样,一点都不想操心这国家大事,混过这段时间再说。 赵桓除了自己私下偷偷坚持议和之外,其他的大抵都听他们三个的。 耿南仲走了之后,和东华宫关系最紧密的,就是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内侍省的邵成章了。 三人一般会在议政堂,商议大事,偶尔也叫其他人来。 出主意的是宇文虚中,做决断的是李纲,吴敏近来稍微有些不满,但一直隐忍不发。 这些被蔡京压制十几年的旧党士大夫,对于权力有种变态的渴望。 “此番陈绍鼓动,这些官员便纷纷为其发声,虽然主战是好事,但也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被陈绍控制,不得不防。” 吴敏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些日子他真的很忙,调度东京外围诸路兵马的辎重,并非是一件易事。 最重要的是,还要运送粮草去河北,支援宗泽。 如今要通过大名府那边,从东边输送粮草,经常被金兵截获。 幸亏他们人不多,还能勉强供给河北义军。 大名府一带的军头,尤其是杨可世,经常截留。 “陈绍是一直反对议和的”李纲试图说服自己,信任这陈绍是个忠臣。 他要是真忠臣,局势就好多了。 可惜,就算是想骗自己,都很难骗到。 如今的陈绍,羽翼已成,真的会忠心大宋么? 当年曹操,确实有忠心大汉的想法,至少是曾经有过。 但是当他羽翼已成,他真敢放弃一切权力,做大汉的忠臣,那么他死后家族就必然覆灭了。 李纲叹了口气,干脆不再想这些事,如今最大的敌人依然是女真鞑子。 陈绍或许是包藏祸心,但是女真鞑子,则已经真刀真枪地在杀戮大宋百姓。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这两边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但是事实是,他们全都十分克制,一直没有放开手脚决战。 显然这两边的决策者,都不是傻子. “要不要对这些河东籍的官员.” 一直没有说话的宇文虚中,赶紧制止了吴敏继续说下去,摆手道:“他们本也没有什么危害,还能让我们听得到陈绍的诉求,若是将这些人的嘴堵上,陈绍心中想的什么,咱们更无从得知了,只能靠猜。” “有了这些官员,我们也多了一条和陈绍联络的渠道。” 李纲点头道:“不错,这些官员并无实权,无须动手。” 宇文虚中看向吴敏,张口问道:“近来城外驻扎的郭浩所部,有何动作?” “还算安稳。” 宇文虚中叹了口气,说道:“我和陈绍打过交道,此人做事向来周全,他既然如此反对议和,就不可能只鼓动河东官员在朝中发声。” “你的意思是?” “我怕这郭浩,也是他的手段之一啊。” 李纲深吸一口气,“绝对不能让他们进驻汴梁。” 尽管这些人马进了汴梁城,并不会对皇城造成多大的威胁,因为汴梁有都门新军,足以压制他们。 但就怕他们铤而走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管还是不管。 真管了之后,定难军会不会以此为理由,兵发汴梁。 这千头万绪的事,实在是叫人心力交瘁,他们效命的大宋被折腾的太厉害。 到此时已经是羸弱不堪,想要弥补真就得靠天时地利人和。 李纲自忖还算是心硬如铁,意志坚定的,仍旧时常会感到绝望,甚至有放弃的想法。 他想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难!” 李纲说完之后,其他两人也对视苦笑一声。 谁说不是呢。 前面那上皇和一众近臣,把国家折腾成这个样子,将大宋百十年来的积累,全部挥霍享受一空。 丢下这么烂摊子给自己。 吴敏发狠说道:“可恨蔡京、梁师成之辈,依旧逍遥,怎叫人不生恨!” “前者官家斩了童贯,所获千万,要是能把这几个巨贪蠹虫给宰了,说不定就能挽救局势。” 李纲对这个十分赞同,先前弄死了童贯,也给了他们信心。 “为今之计,最紧要的就是此事!”李纲说道:“我听说那蔡攸已经逃了,可惜!可恨!” 宇文虚中本来不想说,但是见他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啧了一声,“先前陈绍曾数次上书,要朝廷斩了蔡攸,比杀童贯的言辞还激烈。” “此番蔡京却以看望蔡鞗的名义,将他送往西北蔡京爱子之心,如今已经人尽皆知,说他是送蔡攸去送死,显然不可能。” 李纲瞪了瞪眼,说道:“你是说蔡京和陈绍私下联手了?” “应该是看看陈绍杀不杀蔡攸就知道了。”宇文虚中说道:“若是陈绍不杀蔡攸,多半是蔡京许了他什么条件。” “蔡京这老贼,果然该死!” —— 蔡攸出京时候,车队足足有七八里路那么长,奴仆如云。 护送他的家将骑在马上,也是威风凛凛。 虽然是在相对安全的开封府西边,蔡攸依然担心女真兵来了,催促手下人快速前进。 好在汴梁附近,官道平整宽阔,十分好走。 他们一路向西,到了孟州已经是七天之后,车马这才转道向北。 结果一进河东地界,就被一群大兵围住。 为首的人骑在马上,甲胄鲜明,军袍一看就是银州兵。 “哪个是蔡攸?” “你们是何人?”蔡府家将喝问道。 他们在汴梁都横着走,此时还没转换过身份来,依然觉得高人一等。 银州的这名武官,当头就是一鞭子,“哪个是蔡攸!” 蔡攸的马车,在队伍的最中间,穷极壮丽,十分豪奢。 前后十来辆,都是他的妻妾,还有一辆是五弟蔡鞗的家眷,去西平府看望蔡鞗的。 车轮用海南黄梨,车身用紫檀木,车身上的银饰镂空雕,有缠枝莲、云纹等,车帘用苏绣青缦,帘边缀珍珠流苏。 听到前面的动静,蔡攸不满地掀开帘子,正好出来透透气。 “是谁在拦路!” “回禀相公,是一群大头兵。” 蔡攸顿时有些心虚,来时他爹警告过他,说一定要低调,尤其是到了西北。 可自己不是还没到么。 这时候,被打的鼻青脸肿,脸上挂着一道血痕的家将,带着一队骑兵赶了过来。 为首武官也不用问,人群中一眼就确定了谁是蔡攸,勒住缰绳道:“这就是蔡攸?” 那家将慌忙点头生怕再挨打。 “拿下!” 蔡攸一听,赶紧骂道:“大胆贼配军,你要造反么!” 看清这些人的旗号之后,蔡攸马上道:“我是你们节帅请到西北做客的!” “节帅有令,你们先不用去西平府了,带到太原见他。” 蔡攸呵呵一笑,“知道我是你们节帅座上客,还敢无礼,没见他都要请我去太原么!” “对不住了,我们节帅还说了,见到你之后先打一顿,而且路上每隔三天都要再打一顿。” 蔡攸刚想骂人,只听炸雷一般的响声,在他头顶响起。 紧接着,就是一鞭子下来,疼痛感瞬间弥漫全身,然他痛苦不堪,哇的一声惨叫起来。 他这一辈子,就是来享福的,根本没受过哪怕一点罪。 此时怎能忍受这样一鞭子,嚎叫一声之后,登时晕死过去。 那武官叫了一声不好,“这人怎地如此不经打,不会打死了吧?”(本章完) 第192章 想走没那么容易 河北大地上,赤地千里。 从金国大营出来,赵构觉得恍若隔世。 他想回头看看,但是身体却促使他赶紧离开。 女真营中,那些马嘶人吼、生口的惨叫,走出这么远还能听得见。 当初完颜宗望,要大宋派个亲王来做人质,他可能是对大宋不太了解。 因为在金国,皇帝的儿子,那是很值钱的。 但是在大宋. 亲王也就那么回事。 赵构来到金兵大营后,完颜宗望见他年轻,又不满意了。 在他们金国,年纪越大的亲王,地位越高。比如他是二太子,如今还叫完颜宗弼的金兀术,就只能在他帐下听命。 如今两边私下里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宗望马上要撤军,就提出换一个年纪大的亲王来顶替赵构。 因为这个赵构,如今也只有十九岁。 于是赵桓又把他五弟,肃王赵枢送了来。 真是予取予求 匆匆逃离女真大营,一口气出去几十里,前来护送使团的小将刘锜提醒道:“九大王,前面就是潘镇,咱们绕着点走。” “贼人已经打到潘镇了么?” 赵构在去金营之前,这附近还没有遭受荼毒,此时出来,却见汴梁城郊,也处处都是残破景象。 百姓已经跑完了,只剩下一些哨骑探马,来回奔走。 “前几日女真鞑子攻陷了潘镇,杀了不少人,如今已经撤走。” “撤走了就好”赵构也顾不上亲王风度了,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那我们为何还要绕道?” “王太尉做了前敌指挥以后,在这附近布置了很多兵马,就怕遇到定难军的郭浩。”刘锜小声道:“定难军是最反对议和的,官家和上皇都吩咐,不可以让定难军知道。” 听到这三个字,赵构又是一阵头大,和当今官家赵桓的愚蠢不一样,赵构脑子是很好使的。 在他看来,定难军要是来了,和女真鞑子差不了多少。 都是会夺了他们家的基业。 幸亏太祖仁义,没有将柴氏灭门,让赵家也多了些机会。 没错,赵构心中,已经在预想亡国之后的事了。 刘锜看着赵构,希望从他那里,也听到一些反对议和的声音。 但是赵构只是不说话,然后很配合地绕道而行。 这让刘锜有些失望。 在女真西路军还未曾南下就被陈绍给挡住,东路军却已然深入之际,不趁着这个时候赶紧集中一切力量,先将女真东路军击破,难道真还等着女真两路大军并举么? 他们都门新军内,年轻的武将们请战的呼声很高,都被上皇给否了。 刘锜觉得,若是就这么议和,放东路军回去,绝对是放虎归山。 大宋就是这样,你别看他们皇家很怂,但是民间和底层却刚的狠。 历史上大宋割让了三镇之后,这里的百姓全都拒绝投降。 金兵带着肃王赵枢和太宰张邦昌这两个人质去劝降,结果上面的义军和百姓破口大骂,并且朝着他们射箭。 后来被围了很久破城,难免又被金人屠戮。 饶是如此,义军的反抗就从来没有断过,宋廷偏安几十年后,北方依然还有许多辛弃疾这种义军猛男。 回到汴梁,看着熟悉的街道和城墙,赵构长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还有都门新军的将士在,他都要抹一把眼泪了。 赵构甚至有了逃出汴梁的想法,躲得远远的,最好是到女真人永远够不到的江南去。 那些女真鞑子,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尤其是他们残虐俘虏生口的画面。 这让他一进女真大营,就吐了出来,然后又无精打彩,战战兢兢的。 宗望或许就是看着他没啥威胁,这才把他放了回来。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抵抗的意志。 不得不说,宗望看人有点准。 回到府上,等着门子关上了门,赵构马上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闻讯赶来的王妃等人,唬的手忙脚乱,忙不迭将他簇拥着来到内宅。 丫鬟们准备好热水与干净衣服,焚香沐浴,搓洗了十几遍,身子都泡的皱皮了,赵构才肯出来。 低头闻了闻,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浓浓的腥臭味,“拿香囊来。” 康王妃邢秉懿亲自给他布菜,乳母张氏、宫女、宦官.全都站在一旁垂手伺候,看着满桌子的果蔬菜肴,美味珍馐,赵构只吃了一口,突然又吐了起来。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仆从引着一个宦官进来,要带赵构进宫面圣。 —— 赵构从金兵大营出来的第二天,陈绍就接到了消息。 太原的小院内,微风轻拂,门前枝叶已经泛黄的垂柳依依,格外幽雅清静。 春来柳叶先绿,夏末柳叶先黄。 陈绍前世看过一个报道,说是男子悲秋,女子伤春,季节的更替容易引起人们情绪的变化。 但是陈绍显然没有功夫伤春悲秋,秋后马肥,正是厮杀的好时候。 卧房之内,李玉梅身着粉色对襟袄裙,欲折纤腰上罗带紧束,不堪一握。 她正用一只银簪拢住高绾青丝,香粉扑面,唇点丹朱,映衬杏眼桃腮,貌若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细细对镜梳妆,李玉梅的眼神却不时越过敞开轩窗,偷瞄外面看书信的陈绍。 她原本对给人做妾,还有点委屈,但是如今看来,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 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自己做妾之后,地位反而更高了,以前那些长辈、姐妹,见了自己都格外客气亲热起来。 包括采薇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她回身就是一巴掌,打在还躺床上睡觉的采薇胳膊上。 “快起来,蔡太师的家眷快来了,你和我想想到时候穿什么去见她们。” “这汴梁的女人,眼界可高着呢,咱可不能被她们比下去了。” 蔡京毕竟是宰执天下十几年的太师,更兼汴梁又是大宋都门,这次来的人里,还有号称有宋以来第一美人儿的茂德帝姬。 李玉梅十分紧张,早早就开始准备首饰衣服了,生怕被人家给看不起。 刘采薇扭身过去,继续呼呼开睡,根本起不来。 李玉梅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可真不经事,明明是咱们两个一起承欢,自己每次完事后都神清气爽的,这小姐妹则次次蔫儿吧唧。 陈绍此时没有注意到这里偷瞄他的小妾,看着军报冷笑不止,这赵桓狗改不了吃屎,偷偷摸摸议和,还以为自己不知道。 郭浩手下,虽然只带了一千骑兵,但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有这些人,打仗或许不行,截停点东西那可太简单了。 还有赵桓,你个孙子敢投降,我让你飞起来! 以前看历史上这群人议和投降,陈绍只是生气,如今则不一样了。 你他娘的赔的每一文钱,都是女真鞑子射向老子的箭。 上次童贯赎买燕京,让女真人的物资储备大增,自己至今还深受其害。 陈绍生怕郭浩有些束手束脚,便再次派人,跟曲端交待了自己的意思。 让他给郭浩增派些人手,然后放开权力。 必要时候,不管是大宋议和官员还是女真接受赔款的军将,都可以杀。 —— 磁州,鼓山。 宗泽大营之中,站满了将领。 这些将领,很多还没有被正式封官,但是手底下都有不少兵马。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附近的大盗、贼寇、义军、流民帅 好在大宋向来有招安的传统,对于武职,看的也不如文官那么清贵,随手就封了。 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来不及先搞这些,在宗泽手下他们也放心,不会担心被他给坑了。 岳飞在武安城外的山谷中,挡住金兵之后,被宗泽大力提拔起来,如今任统制,手下有一千多人。 这其中,只剩下了二百多本部部曲,其他的都在山谷那惊天动地的阻击中牺牲了。 名将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在他手下的兵马,别管以前如何,都会慢慢变得强悍起来。 岳飞这方面的能力,在当世可以说无出其右,单论带兵练兵能力,定难军第一名将韩世忠也没法跟他比。 “鞑子的动作很频繁,我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撤兵。”宗泽说道。 虽然说的是女真鞑子撤兵的事,但是他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因为宗泽知道,女真一场败绩也没有,突然撤兵,大概率是朝廷和他们议和了。 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 他们回去解决了后患,来年合兵一处南下,又该如何抵抗? 帐中很多义军统帅,却想不到这一点,只是拍手叫好。 和金兵打的太艰苦了,他们已经受够了。 等女真鞑子撤了,自己这些人也可以顺利封官,从此不再刀头舔血,也过一过官老爷的神仙日子。 岳飞说道:“宗帅,不能让他们如此轻易撤走!” 宗泽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燕地丢失,他们随时都能南下,撤不撤兵都无意义。” 帐中其他人,原本还要和岳飞争论,听到宗泽表态了,便没有人再开口。 宗泽确实威望很高。 这时候,有武官掀开帘子进来,满脸怒气。 “宗帅!” 来人名叫张灏,原本是被打散的河北将官,自己收拢了一千多人抗金,被宗泽收入麾下。 他咬着牙骂道:“那杜充简直混账!截留了我们的粮草不说,还出言讥诮!” 宗泽心中一苦,这个月粮草又被他截了,接下来更难熬了。 对于杜充,他早就不满,但是却奈何不了他。 这人虽然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但是鲁莽无谋,喜好功名,生性残忍好杀人。 去年他任任沧州知府。 当时恰逢张觉之乱,金人趁机屠戮燕地,从燕地而来寄居在沧州之人很多。 杜充忧虑他们是金人的内应,竟然下令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杀害。 今上继位之后,杜充升任天章阁待制、北京大名府留守,和杨可世一起在大名府,屡次三番截停自己的粮草。 而且他出言不逊也是常态,说自己手下都是流寇土匪,不配吃官府的漕粮。 在大名府一带,有不少的抗金义军,都被他逼得降金了。 宗泽虽然一向是沉稳,此时也不禁有些失态。 自己苦心维持这个局面,他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要拆台。 有时候,对付这些人,比对付金兵还累。 “这杜公美!靠着迎合蔡京童贯起家,毫无本事却嫉贤妒能,不除此贼,如何能击败金兵!” 杜充还真是靠蔡京和童贯大力提拔的,而且是真的看重了他的“才能”。 河北地区,因为大宋的压榨,民怨沸腾,贼寇四起。 而杜充别的本事没有,唯独够狠,残忍好杀。 只要是他怀疑和贼寇有关系的,全都不审问直接处死,大宋文官很少有这种人。 于是被蔡京看重,提拔为考功员外郎,后来童贯负责西北边防时,杜充因善于帮他压榨民夫,被童贯推荐为光禄少卿。 童贯用民夫,是出了名的残忍,抚边十几年,打死、累死的民夫几十万。 被百姓称为“杜屠”的杜充,一下就成了蔡京、童贯眼里的能人,官运亨通。 岳飞心中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杜充,说起来他们都是相州人,还是同乡。 但是杜充的名声一向不好。 如今更是威胁到整个磁州抵抗军的生死。 宗泽心中很想打到大名府,把这两人揪出来斩了,以谢天下。 但是现实却是他根本无可奈何。 “再派人去大名府,陈说利害.” 宗泽无奈地说道。 帐中弥漫着一股悲愤不甘的怨气。 他们在磁州,打的有多艰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遍地都是降金的兵马还有女真鞑子、辽人辅军,一个个如狼似虎。 义军非但要正面对抗这些人,还得小心隐藏身份,一旦暴露,哪怕只有一个义军,他的故乡村落或者小镇,就会被金兵屠戮。 朝廷议和割地赔款、大名府截留军粮、金兵强悍难以硬抗、朝中奸佞盈朝、主和派一直诋毁中伤.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上起来。 宗泽也不愧是千古英雄,先不说他领兵实力如何,光是这份抗压能力和意志,已经足够彪炳千秋。(本章完) 第193章 议和者杀 靖康元年,八月。 在河北磁州鼓山,坚持敌后抗金的宗泽,上书朝廷提出了一个建议。 为了表彰定难军在云中府的战绩,宗泽提议朝廷把大名府、河间府、沧州府内,童贯的宅邸、财物、田产赐给定难军将士。 很快,赵桓就准奏了,童贯很多资产,他都无法去收。 赵桓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说起来,定难军的功劳和他们的获封的赏赐,完全不匹配。 朝廷其实也蛮心虚的,生怕他们哪天想起来,直接提刀上汴,来痛陈利害。 让定难军自己去拿这些赏赐,也算是免得给他们暴动的口实。 宗泽这一招说实话挺狠的,他这个人,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文人书生。 前番发现朝廷议和的使团,他直接暗戳戳地挑动河北义士,将尚书王云活活打死,议和之事不了了之。 如今你杜充不是性残忍,喜杀戮么,我给你找个更狠的,有本事你就和定难军作对。 文人狠起来,是真的挺变态的,这一招的杀伤力极大。 大名府里,杜充怒不可遏。 杜充是进士出身,长得也很儒雅,单从外表来看,谁都很难想到他的心是如此之黑。 收到宗泽这封奏章被批准消息的时候,杜充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样发火的还有杨可世。 杨可世原本是西军的猛将,因为受童贯赏识,调进了胜捷军中,一直是童贯的铁杆亲信。 在燕山府被郭药师横扫时候,杨可世再次被击败,只能率部南逃,一口气跑到了大名府。 这样的人,原本是要被问罪的,但是紧接着女真鞑子就南下了。 朝廷用人之际,他那剩余的两万胜捷军,就成了一支主力兵马。 毕竟他们也算是西军,打仗的经验很丰富。 杨可世原本也是忠于童贯的,几次三番写信,问候童贯,并且还派去不少的亲兵伺候。 可是后来随着童贯放弃河东河北,只身逃跑,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和童贯切割了。 童贯刚刚获罪,还没被杀的时候,他们就把童贯在这附近的资产瓜分了。 尤其是杜充,这厮甚至将童贯的姬妾都给卖了换钱,而且说人家是犯官家眷,狠狠敲诈了一笔。 也就是说,他不但把童贯吃了,还敲骨吸髓,吃了个干净。 兵荒马乱的,他们笃定朝廷不会追究,也没有人管。 事实也确实和他想的差不多,几个月下来,朝廷根本没有人来查。 杜充觉得已经是高枕无忧了,并且为自己贪下这么大一笔钱而沾沾自喜。 可谁知道,宗泽竟然这么损。 自己不过是扣了他几个月的粮草,他把自己往死里整。 “陈绍这人,你和他交好,此人脾气如何?”杜充不太了解陈绍,所以问了一嘴曾经和陈绍共事过的杨可世。 杨可世一听,突然觉得有些牙疼,仔细一想好在自己拿的不多。 杜充这王八蛋拿的多,让他去应付陈绍就是,实在不行自己把拿的那部份吐出来。 “好的很,此人急侠好义,忠勇无双。” 杨可世呵呵一笑,他部下几个亲信,则全都是一副古怪表情。 要是这话几年前说,尤其是在陈绍还没发迹时候说,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绍哥儿那时候多招人疼啊,宣帅赏赐他一千贯,他拿出八百来宴请众兄弟,吃酒狎妓。 临走还分了点钱。 杜充冷笑一声,“宗汝霖想要害我,只怕是难以得逞,陈绍远在河东,他的兵马根本过不来!” “我何以怕他啊!” 说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壮胆,杜充哈哈大笑起来。 堂内几员武将,全都皮笑肉不笑,跟着附和了几声。 杨可世心中暗道,你畏金兵如虎,却不怕陈绍。 难道就因为他是汉人,你就笃定他不会动你?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绍哥儿. 别说是你了,童宣帅对他恩重如山,将他一手提拔起来,结果呢? 杜充虽然残忍卑鄙,但是他并不傻,很快就让人把截留的军粮送了过去。 这才截留了几天,宗泽就出这种绝户计,再不给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几人正在商议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侍卫进来抱拳说道: “府尊,外面有人来拜见,说是定难军银州营麾下。” “这么快?”杜充有点慌了,但是仔细一想,定难军的大队人马根本来不了,自己没道理怕他! “叫他们进来。”杜充说完,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挺直腰板,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严一些。 不一会儿,一个武官带着四个兵进来,叉手道:“我乃银州营马军都统制郭浩手下敢战士张朋,奉命前来,接手童贯财货。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杜留守已经帮我们收拾好了,特来拜谢,并顺便接手。” 杜充沉声道:“什么财货?” 张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文书,说道:“请府尊过目,这是朝廷的敕令。” 杜充粗略扫了一眼,根本没仔细看,又说道:“童贯在大名府的资产,早就被乱民抢掠一空。” 张朋皱眉道:“留守为何说谎?” “大胆!”杜充道:“本官什么身份,要和你一个敢战士说谎?” “我等已经查明,童贯在大名府和沧州府的田产、宅邸全部被你私吞。前番如此说,不过是给你一个台阶,既然你执意要黑定难军的资产,那请杜留守好自为之!” 说完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走。 杜充突然从心底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张开嘴,刚想说话,那张朋又转过身来,道:“留守想清楚了,随时派人去与我们联络,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张朋心中畅快,觉得自己刚才那句真是痛快。 比骂他‘狗攮的小心点,不给钱弄死你’可过瘾多了。 难怪朱令大帅让我们晚上读书认字,原来是真有用啊。 等人走了之后,杜充才恶狠狠地骂道:“粗鄙武夫,竟敢藐视于我!” 他这四个字,打击面有点广,胜捷军的武官们也都脸色难看。 杜充却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感受,这些人都是败军之将,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童贯那笔钱,实在是太多了,他收入囊中的就有近百万贯。 这是何等的巨财,自己绝对不会送出去的。 定难军山高水远的,能奈自己何! 再说了,等完颜宗望回去,陈绍还还能不能继续待在河东都难说。 八成会被人赶回西北吃沙子去!—— 女真兵马,已经开始徐徐撤退。 黎明的晨光之中,他们的铁骑卷起的烟尘竟然有遮天蔽日之感。 完颜宗望已经看透了,这宋廷很软弱,不敢不给。 当年和辽人签订了盟约,还不是每年都按时送。 所以他也不急着收钱,只要有议和的条约在手,就不怕他们不守信。 真不给的话,自己再打过来就是了。 当然,他也没有一股脑儿完全撤走。 沿途他开始清扫河北义军的据点,十分的血腥残忍,因为宗望知道,自己再次南下的时候,他们这些义军依然是比宋廷官军更棘手的麻烦。 那些官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逃,反倒是这些义军不住的袭扰,让人不胜其烦。 汤阴,经过一番厮杀的女真游骑,正在缓缓的收拾战场。 他们营中,如今也有很多辽人医师了,不再是受伤了之后听天由命。 很多在老家冰天雪地里伤了的人,根本就没啥事,那种地方病毒细菌也少。 但是到了南边就不一样,有时候稍微有点伤,回去之后就破伤风而死了。 他们把女真伤者都救护起来,架到一旁,将伤口用火燎过,在伤者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声中,又匆匆用油膏涂抹,然后用毯子将他们包起来,放在马背上,继续赶路。 而战场上的河北义军,重创之人就是一刀砍下首级。而创伤稍微轻些,看得能活得久一些的,就两人架起来,朝着常胜军的甄五臣所在的地方送去。 战场之上,响彻重创义军最后的破口大骂之声,还有被架起来的伤势轻一些的骑士奋力挣扎之声,夹杂着伤马的咴咴嘶鸣之声。 火光映照着满是血泊的战场,一片纷乱的景象。 这些义军确实战力一般,因为他们前不久还是农民,但骨头是真的硬。 极少有求饶的,有的人被擒之后,还挣扎着在押送他们的鞑子身上咬一口。 女真鞑子这次南下,和在大辽时候做派一样,所到之处烧杀抢掠。 很多河北义军,都是全家被害,侥幸逃出来的。他们对金兵恨意滔天,根本无惧生死。 喝骂声中,十几名打扫战场的女真甲士架着七名落马义军伤者大步走了过来。 这七人负创轻重不等,人人俱是浑身鲜血淋漓,兜鍪都被打掉,头发披散下来。 有的人垂首似乎昏迷过去,有的人却在奋力挣扎,破口大骂。 女真甲士死死架住各人,不断用刀背敲打他们,敲得越重,骂声却是越高! 甄五臣冷眼扫过这七人一眼,指着其中六个衣甲脏污,胡须蓬乱,满脸泥垢的南军骑士道:“这些都砍了!” 常胜军的甲士顿时奉命,将这六人拖了开去,按到地上,挥刀就斫了下去。 那六人只是放声大笑:“狗鞑子,狗鞑子!你杀不光俺们河北男儿!”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杀他们的不是鞑子,也是一样的汉人。 他们曾经是怨军六营的人马,是辽地长大的汉人,前几年还曾投降大宋,和宋军一起守备燕山府。 但是他们从未和宋人同心同德过。 血光迸溅之中,六颗首级落地,犹自双目圆睁,凛凛而有生气。 旁边的女真鞑子,看着屠戮自己同胞的常胜军,眼中也有一些鄙夷。 这是他们故意为之的,就是怕常胜军再次跳反,要不断加深他们和宋人的仇恨。 最后还剩下一名义军,看上去年纪要小一些,他一直垂着头,不像其他人那般怒骂。 甄五臣微微示意,一名常胜军甲士就揪着他的头发将脸扯起来,啪的一个巴掌扇过去。 那年轻义军嘴角顿时就被这一巴掌打得破裂,鲜血顿时就淌了出来。他勉强睁开眼睛,嘴唇蠕动几下,似乎就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常胜军甲士,用带着辽地口音的汉话大声怒吼:“你们是哪个队伍的,领头的是谁,藏在哪个山头!快说!说出来就留你一条性命,放你随意去哪里!” 这年轻义军怔怔的看着常胜军甲士,嘴唇又轻轻蠕动两下,似乎要说什么,常胜军甲士情不自禁的就凑前一些。 这负创的年轻义军陡然大喝一声:“狗鞑子!狗鞑子!” 怒吼声中,他双膀叫劲,一晃之间,两名抓着他的甲士猝不及防,把握不住,让他挣脱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这名负创义军来不及抢夺兵刃,就是直冲一步,单拳点出,指节凸起,砰的一拳打在眼前常胜军甲士的咽喉处! 他的虚弱全是装的,就是为了这一击。 耳听的喀喇一声脆响,那甲士只是捂着咽喉,再也吸不进一口空气。 转眼间就面孔发紫,眼见着就这样生生憋死过去! 其余常胜军士卒,反应也很快,顿时就是两柄长刀,直抵着脊背要害处捅了进去,顺势再一搅动。 这个年轻的义军,咬着牙慢慢倒了下去,至始至终,他就从来未曾发出一声痛呼惨叫! 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恨意滔天。 常胜军将士们,心中悚然一惊,这些河北人是杀不完的。 自己今后要和他们一直打么? 此时他们还不懂征战,但是再过几年呢? 这些人百战之后,余下的那些精锐,再来一个合格的统帅,还会像今天这般不堪一击么。 事实上他们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要不是一个叫赵构和秦桧的,这些河北人几年后真来索命了。 甄五臣杀完人之后,骑马来到郭药师身边。 看出这员心腹猛将兴致不高,郭药师很快就明白他心中所想。 但是郭药师没有说话,反倒有些高兴。他是习惯了背刺上官的,又怎么能不担心手下也学他,对自己来个背刺。 甄五臣这人,是他的副将,也是他的兄弟。 但是他很简单,喜怒形于色,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这让郭药师很满意。 “五臣,不高兴了?” “没有。”甄五臣意兴阑珊地说道。 郭药师呵呵一笑,在马背上倾斜身子,拍了拍甄五臣的肩膀。 “俺们北境汉人,流落异国,被契丹统治两百年了。他们宋人根本不会拿我们当自己人的,你想想张觉!” 郭药师一提张觉,甄五臣果然好受很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哥,你说这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很快的,你看这大宋,根本和契丹没有什么两样。等咱们回去,和完颜宗翰会和,一起灭掉定难军。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拦得住我们的人了,到时候一统天下,咱们也混个王侯当当。” —— 完颜宗望开始撤兵。 首先是他孤军深入,担心后路被截断。 二来也是完颜宗翰不断求助,让金国上层也意识到了定难军才是大敌。 是他们女真金国的心腹大患! 不把陈绍灭掉,金国就不算安稳,此时宋廷反而要保住。 陈绍不希望看到宋廷资敌,金国同样不想看到陈绍把大宋给架空了。 要是定难军得到大宋的物资供给,那才真是心腹大患。 所以完颜吴乞买,下旨让宗望暂时撤兵,速速去燕山府集结,然后会合东路人马,前去支援云内诸州前线。 宗望也适时放松了对大宋的胁迫,允许他们今后慢慢赔款,不过要加利息。 压在赵桓身上的担子,突然就轻了一大半。 赵桓简直恨不得给他磕一个,觉得这完颜宗望大元帅,金国的二太子,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 他派人又送去几个人质,并且一再保证,肯定会凑齐赔款。 赵桓蠢到什么地步?后来完颜宗望让他亲自去和谈,他真就跑到金国大营去了。 双方在蔚州填了不少人命,试探出彼此虚实之后,就没有再爆发大的战斗。 主战场再次转移到大同府附近,宗翰时时刻刻都想拿回大同。 他回去之后,复盘了整场大同争夺战,发现自己真的是大意失云内。 大同、应州和太原,已经连成一线,从河东突破已经绝无可能。 此时只有决战了,灭掉定难军,或者将他们赶回西北去。 完颜宗望撤出京西北路,整个京畿省都松了一口气,汴梁城中也慢慢开始复苏。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郭浩的人马,已经进驻在北上必经之路的潘镇。 王禀刚开始也没当回事,毕竟只有千骑,在如今的京畿省附近,算不得什么。 —— 潘镇,原本是开封府外围的一个小镇。 在大宋,你只要靠近汴梁,就绝对穷不了。 此时镇中十分冷清,女真鞑子屠了这里,只有一些侥幸不在的人,躲过一劫。 郭浩的人马,就驻扎在这里,看着残破的房屋,郭浩心中暗暗咋舌。 这潘镇不过是一个小镇,房屋都是这般水准? 其实这里,是很多汴梁权贵休闲放松的地方,城中也多是他们的别苑。 郭浩在帐中,擦拭着自己的兵刃,亲兵正给他念曲端的书信。 他心中感觉沉甸甸的,因为节帅和曲将主,给他放了无限大的权力。 只要是和女真鞑子议和有关的,不管是人,还是物。 他郭浩全部可以先斩后奏。 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破坏掉有关议和的所有事物! 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郭浩的心也紧张起来。 他把自己的大枪握起,让亲兵放回兵器架上。 “告诉张朋,让他以十人为小队,组织三小队,昼夜轮换,控视北上人马。凡超过两车的,都要查清是何物,及时回报!” 来到这地方也有日子了,郭浩知道,节帅的担忧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朝廷早晚会去赔款,到时候,自己可能就要出手了。 这种行为,严格来说,等同于造反。 但是郭浩义无反顾。 他虽然是大宋武将之子,如今身上却也背负着定难军的责任。 有我在,一文钱也别想资敌!—— 赵桓没有让郭浩久等。 宗望虽然已经撤出京畿,属于是解掉了燃眉之急,但是他依然十分守信地送出了第一批赔款。 整车的黄金,迭在一起,装在两辆驽马挽着的厢车中,吱吱呀呀向北驶来。 过了陈桥驿之后,护送的骑士风驰电掣,四处观测。 为首的一人,面色沉郁,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一脸老成。 此人正是都门新军校尉杨沂中,他的官职并不大,但是他们都门新军,乃是皇家亲兵,每一个都尊荣无比。 他很珍惜这个身份,他出身大宋西北边防武将世家,祖宗杨闵是永兴军路总管,死于元符间的西夏之役。 他爹杨震知麟州,本该在这次女真南下时候,率部坚守麟州,城破之后拒绝投降被金人所杀。 但是因为陈绍的定难军横空出世,他爹也就此逃过一劫,至今健在 杨沂中原本在种师道麾下,西军子弟,很多都会送到老种麾下磨炼几年。 因为高俅要帮赵佶练兵,就派人到西北选拔人才,将杨沂中等人选入都门新军。 这次官家让他运送赔款共计十万两黄金,送去女真营中,据说今后还会有很多个十万两。 这让杨沂中感到有些屈辱. 自己祖上都是些忠节死义之人,自己竟然要运送黄金,去敌国营中。 这次鞑子打到了开封周围,都门新军中年轻武将们,人人摩拳擦掌。 但是却连汴梁都没出去,太上皇根本不让他们参战,每日里耳闻鞑子在外面如何烧杀抢掠,他们却只能在城中坐视。 走出陈桥驿之后没多久,杨沂中突然心中一阵警觉,他猛地从马背上站起来,四处观瞧。 风沙弥漫的官道上,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 这些人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冷冷地看着他们。(本章完) 第194章 汴梁被渗透成筛子了 郭浩手里握着的,是大宋军中常用的制式短柄马枪,一丈长。 这种马枪比步兵用的长枪稍短一些,因为骑战时候对灵活的要求更高。 他手下人的甲胄,则是西军难求的完备定难军全套制式盔甲。 一眼望去,应该是有五百多骑。 这就是杨沂中眼里所瞧,说实话人不多,但是他手心已经冒汗了。 对面不是在拦路,那些百战银州骑兵,微微前倾,卧枪待命,根本就是随时要冲锋的模样。 银州兵的名声,是在云内打出来的,死战女真损伤半数而不退。 “在下杨沂中,都门新军校尉.” 郭浩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都门新军,为何北去资敌,莫非是要去投金?” 杨沂中心里有苦说不出,朝廷为了面子,是没有公开承认议和的。 尽管大家都知道。 但是议和在大宋这里,确实是私下进行的,只为了让金兵快快撤走。 真要是后面修史,还可以抹去不承认。 “我奉官家和上皇口谕,二圣同令我北上,有秘密差遣,还请让开道路。” “车中所载为何物?”郭浩问道。 杨沂中摇头道:“二圣吩咐,我岂敢追问。” 郭浩冷笑一声,道:“杨沂中,你昨夜寅时在延福宫之西,装了这两车黄金,共计十万两!内侍省称量时候,因数额超出,宦官黄年偷拿了一锭,你装做看不见。” “卯时你从延福宫出发,为了掩人耳目,在陈桥驿还特意更换了帆布。” 杨沂中的脸色难看,转身看了身边手下,这里面肯定有内鬼。 都门新军很多年轻武将,都是从西军提拔的,尤其是种家军更是贡献了不少。 这里面,有多少是陈绍的人,那真是谁也不好说。 “既然知道,为何不让路,难道你要谋反么!” 杨沂中咬牙说道,他心中此时正破口大骂,你既然查的这么清楚,那今天卯时出发时候,官家握着我的手嘱咐的事,你会不知道? 这是二圣的主意,我奉命而为,你在这为难我作甚! 郭浩将枪一横,说道:“杨沂中,你祖上世代忠勇,你父亲威震西夏,忠肝义胆,西北谁不知道。如今你却要卑躬屈膝,去往金营献金。” “你们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杨沂中顿时羞惭难当。 郭浩要是光骂他还则罢了,带上他爹,真叫他杨沂中抬不起头来。 杨震在西军中,确实名声不赖,他祖先也都是铁骨铮铮,今日之事为何要偷偷摸摸去,不就是怕传出去之后丢人么。 皇家怕丢人,他杨家就不怕么?说起来,我们杨家的名声,一直就比你皇家要好。 郭浩和杨沂中,都是西军出来的,都听过彼此的名字。 此时面对随时准备厮杀的银州兵,杨沂中心底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没法跟对抗争论了。 对方提了父亲之后,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 “你们真截留了二圣的黄金,若是.” 郭浩呵呵一笑,道:“定难军不怕。” “那就来吧!” 杨沂中一抖长枪,守在马车前,他是奉皇命行事,不可能拱手送上。 定难军扣留了杨沂中的车队,东西没还,人也没放。 汴梁城中,出奇地安静,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确实有很多人不知道,但是官家赵桓和太上皇赵佶肯定是知道的。 两人都没有表态。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丢人,赵桓之所以要给,是因为怕完颜宗望卷土重来。 女真鞑子大军压境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所以他想要钱买个太平。 至于赵佶,钱不是他出,他就觉得无所谓了。 不影响自己享乐就行。 不过这场小争斗,是发生在汴梁附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很多人瞧见了。 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吱声。 唯有都门新军中的将领们,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经常去找上官反应杨沂中生死不知,要求带兵去潘镇,至少把杨沂中带回来。 但每次去反应,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郭浩在潘镇继续巡视,周围换防经过的将士,见到他们也都侧目。 定难军以前毕竟是相隔甚远,又很安稳,这是第一次露出它的獠牙。 此事也提醒着大宋,这是一支可以击败女真的劲旅,他们说的话,你最好是仔细听。 延福宫内,皇家内库中。 赵桓正在和邵成章一起,清查还有多少金银。 被截去十万两黄金,赵桓的心情很苦闷,看上去脸色阴沉,长吁短叹。 邵成章则是有些无奈。 他肯定是反对议和的,这哥们虽然是个太监,但是性子刚烈。 不过定难军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心中难受,这陈绍也没有把朝廷看在眼里啊,果然西北那地方,兵强马壮之后,就是容易骄横不服管。 内府府库中,财货还是不少的,大部分是查抄童贯所得。 赵桓叹了口气,要是能把这些送出去,换得女真不南下,让自己过几天清净日子,他是很乐意的。 如今第一笔赔款就被劫,完颜宗望那里要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邵成章听到叹息声,安慰道:“官家不必忧虑,可以派人去太原,叫陈绍夺回燕山府。燕山府和云中府都在陈绍手中,他必然会出全力守备女真,鞑子无法南下,陈绍也脱不开身,正是官家您励精图治,中兴大宋的好时机!” 赵桓这人耳根子软,听完之后,抬头问道:“果真能挡住金兵么?” “他们从故辽的东胜州,杀到了云内,如今甚至已经在打蔚州,所得土地,都是虎口夺食,从金国手里硬打的。如今只剩下燕山府,必然是能拿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朕乃愚笨之人,更讷于文笔,你派人去跟吴大夫说一声,叫他代朕提笔,好生劝陈绍出兵。” “前些日子,他几次上书催促粮草,也都给他就是。叫李爱卿莫要拦着了,将士们无粮,怎么打燕山。” 陈绍上书要粮,赵桓早就批了,但是李纲和吴敏一直按着不发。 而且不断催促他亲自带兵来京。 邵成章看着自称愚笨的官家,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愧是清贵旧党士大夫们,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太符合他们的要求了。 无奈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没有外敌入侵和强藩崛起,这位官家说不定要被文官们说成是不世出的明君。 至少在史书上评价不会低。 清点好府库的数目之后,赵桓下令好生看守,并嘱咐邵成章,尤其是要小心艮岳来人。 他虽然愚笨,但是也跟在赵佶身边几十年了,太了解这个父皇的秉性了。 金兵退了,他过几日缺钱了,定然会盯上这一笔钱。 赵桓不给他,因为朝廷如今到处都需要钱,缺钱都缺疯了。 他爹钱,又没个底限,动辄就是十万、百万贯地泼洒,而且什么有用的事都不做。 刚出了延福宫,在殿外的宫道上,就有一个官员在等候。 邵成章仔细看了看,对着銮舆说道:“官家,前面是开封府尹何,此人对前不久黄金被劫一事,耿耿于怀,执意追查.” 赵桓顿时头疼起来,用你查么? 朕早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大家都知道,那是朕的钱,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赵桓小声道:“绕道走吧。” 邵成章指挥着仪仗,刚想转身,何已经提着官袍,追了上来。 “官家!”何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追了上来。 他虽然是个文官,跑的还挺快,不一会就到了銮舆旁。 何先是规规矩矩行礼,赵桓问道:“何爱卿,为何拦驾。” “回官家,臣已经查明,都门新军校尉杨沂中,被城外的郭浩扣留,如今就在他军中!请官家下旨,调动都门新军,随臣一起去要人!” 赵桓抚着额头,没有掀开帘子,“此事朕已经有了计较,爱卿不必插手。” “官家,西北定难军虽兵强马壮,但终究是大宋的臣子。君君臣臣,乃是纲常,不可有差!如今他陈绍手下,一个小小的统制,就敢在京畿扣留天子亲兵,其心可诛,官家虽然仁厚,也不可姑息此等恶行!” 邵成章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合着就你正义是吧,你正义也得看看形势,如今是什么时候。 定难军反对议和,因为这件事本就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利益,人家在前线跟女真人拼命呢,要求自己的朝廷不给敌人输送物资有什么错。 官家都不追究了,你非来主持正义,不是迂腐是什么! 非得把定难军逼着南下,你才满意是吧,那时候你在汴梁再来一个殉国而亡,留下个好名声,把自己感动一番。 这等蠢材,真真是叫人气的牙根发痒,偏偏他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别人都是软骨头。 “何!官家已经说了有安排,你还在此咄咄逼人,你口口声声的君君臣臣,难道这是人臣之礼么!” 何梗着脖子,一脸不服,“请官家明言,到底是何安排,否则微臣职责所在,不得不管!” 邵成章眼色一寒,使了个眼色,让侍卫们将此人拦住,他带着銮舆继续前行。 何在圣驾后面,依然在大声叫嚷。 赵桓犹豫了一下,从銮舆内对邵成章说道:“派个人去跟他讲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叫他不要再吵嚷了,此事隐蔽些才好。” —— 已近酉时的时候,夕阳挂在皇城的飞檐上分外漂亮。 何从夕阳光辉中收回目光,转头又眺望艮岳方向,日近黄昏时东西两方一明一暗的光线对比仿佛让他参悟到了什么道理一样,继而低头沉吟了许久。 何有些愤恨地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外有藩镇鞑虏,内有宦官佞臣,国将不国!” 虽然皇帝派人来解释,让他的心情稍微缓解一下,但是对邵成章这个宦官,他依然很愤恨。 前来给他讲道理的人分量足够,是宇文虚中,皇帝和相公们的智囊。 宇文虚中在皇城外的凉亭中,看着对面而坐的何,十分恳切地说道:“官家的心意,何相公真不明白么?” 何冷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宇文虚中也不再劝他,道理他肯定听过无数遍了,只是都当那些是怯弱之言。 只有他自己是忠心正义的,宇文虚中是何等清醒,早就知道这种人你劝他没用。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说道:“近日汴梁城中,并不安稳,府尹要好自为之。” 何一脸不以为然道:“哦?咱们士大夫还能因言获罪不成?” 宇文虚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他已经觉察到了,定难军在汴梁有了自己的眼线,而且极多 联想到蔡攸和蔡鞗的家属,全都进入了定难军的地盘,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蔡京在汴梁的人脉有多广? 即使是恨透了他的旧党上台之后,也不敢轻易动他。即使他大儿罪名板上钉钉,依然是逍遥自在。 他要是真的和陈绍妥协了,甚至是联手了,那就太可怕了。 … 过得数日,何在开封府衙办公时发现了一份匿名书信,他打开一看是有人举报他身边的书吏纳贿的事儿。 何眉心一皱,是谁能把书信放在自己的桌案上,还没有被发现。 这让他有些不痛快,但也没多想,只当是衙署内手下干的。 何便立刻把那小吏叫进了书房责问,小吏见事情捅到他这里了,遂不敢狡辩,急忙跪倒在地辩解道:“小的只是收了些钱财,并未做徇私枉法之事。” 何正色道:“天下哪有白拿钱财的事儿?别人送你东西定然有所图谋,拿人手短,到时找到你徇私,你有什么话说?” 小吏说道:“送东西的是西域来的商人,因在东京立足便要多方打点,而开封府的一切都在相公的管辖之内,他们苦于牵不上线,听说小的在相公面前说得上话,便送了些财物。只是随手烧柱香罢了,并未托小的办什么事儿。求相公网开一面,饶我这一回罢…” 何板着脸沉默了片刻,他还真有些舍不得治这个书吏的罪,因为此小吏职位虽低,却跟了自己多年,各种文案之务相当熟练。 很多事,其实不是他这个府尹在做,都是下面的小吏在做。 大宋的官员,都是些真正的大老爷,少有亲自干活的。 尤其是文官,小吏在大宋地位低、干活重,即使是汴梁的衙门内,也是一样。 这小吏何用得也顺手,如果突然换人肯定很不习惯,什么事儿都会慢一拍。 就好比要让郓城县令处置宋江一样,肯定舍不得,什么活都是他干,而且干的还好。 况且小吏确实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不过是贪点钱财罢了,各个衙门的小吏谁不钻空子弄点钱? 这要是别的官员,肯定管都不管,何确实有些原则,所以才会稍显犹豫。 跪在地上的小吏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也很恭敬,可是从神情看来并不怎么害怕,在衙门里混了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当然知道事情轻重,这种事儿认认错就行。 果不出其然何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把收的钱还了,此事先记下,别再有下回!” 小吏忙磕头道谢,拍了一番马屁了事。至于还钱,他也没有这个打算,那西域来的商队有的是钱,在汴梁广交关系,实权衙署的小吏都有得拿,不知道是谁这么损,告到了府尹那里。 不料事情并非意料中那么轻巧,很快就有御史大夫弹劾何徇私包庇书吏受贿道德败坏…这种小事居然弄到了御史台,何本人都惊呆了。 御史这么闲了么?而且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很快宫里下旨将枉法的小吏严惩,皇城司提举竟然亲自手令将小吏逮捕入狱,又以勾结胡人等等数列罪状将纳贿升级,就差没有叛国罪了。 何的罪过,也越来越大,弹劾他的奏章雪一样飞到御前。 何本来打算不管他,清者自清,但是没过几天,朝廷的旨意下来了,直接将他贬黜出京! 到沧州任团练副使,属于是一撸到底。 大宋的文官,极少因为这种错误,而被如此重罚。 何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是有人在整他。 想到宇文虚中前几日的话,何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如今的朝廷中,定难军的势力,竟然发展的如此之快了么? 联想到前几日弹劾他的,大多是河东籍的官员,他更是冷汗直流。 他要查杨沂中案,这件事才刚刚发生,马上就遭到了报复。 这说明,在汴梁城内,他们有监视官员的细作、有弹劾官员的御史、有影响政令的要员. 在城外,他们甚至敢截留天子亲兵护送的马车。 甚至那送钱行贿的商队,也是来自西域西域可是定难军老巢,何顿时感觉到,一张罗网就张开在自己头顶。 自己的后脖颈,都有些发凉,贬黜沧州.这一路上,只要他们想,自己连命都保不住,看朝廷那些人的意思,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一个为自己发声的。 定难军在汴梁之外,相隔千里,却已经能了有如此掌控力。(本章完) 第195章 驸马怎么样了? 八月,太原已经有七八分的秋凉。 因为陈绍长期在太原,所以定难军很多机构,慢慢朝着太原转移。 当初陈绍只是占据了河东北方,都是些贫瘠之地,只有防御价值,甚至还要自己倒贴一些物资。 如今则不同了。 河东腹心之地尽在掌握,物产极为丰富,以前经常用此地的粮食,来支援西军。 如今秋收,河东地盘甚至已经开始为陈绍回血了,而且商队来此之后,和这里也特别的契合,发展迅速。 临近中秋,太原城中很有些过节的气氛。 陈绍来到一个大的校场上,这里原本是王禀练兵的地方,如今空了出来。 陈绍叫人在此,修建了一些府库,用作转运站。 从西北运来的猪羊、肉干、粮秣、服、药材.,全都在城中装好,准备运往前线。 随着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工技院的官员和匠人。 陈绍打下兴庆府的过程,十分顺利,属于是野利部的旧贵族造皇帝李乾顺的反。 等李乾顺大军战败之后,他们就打开城门把陈绍迎了进去。 如此一来,西夏很多东西都保存的极好,比如说这个工技院。 工技院,又称工院,列为西夏中央机构之一,排名在“枢密院”(最高军事决策机构)、“中书省”(最高行政机构)之后。 属于“汉官”系统,其职责为:掌百工之技,造作兵器、甲胄、弓矢、器械及一切营造之事。 从这里也能看出,西夏支棱这么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自有其务实的一面。 工技院中,又细分为兵器局、火器局和营造局。 其中兵器局,顾名思义,就是革新改进甲胄、弓矢、刀剑等冷兵器; 火器局是研究火药配方(如硝、硫、炭的比例)、制造火药武器(霹雳炮、火箭、火药球); 营造局是造农具、建宫殿,以及给皇帝建陵墓的。 如今陈绍接管了这个工院之后,又增添了辽地工匠、宋人工匠,使得工院愈发地壮大起来。 因为节帅要改革火药,还下令造出能发射火药的镗管,工院自然不敢怠慢,直接把精英匠人集中,带着来到河东。 陈绍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迎接安置他们。 看到护送他们来的是没藏庞哥,陈绍笑着问了几句。 他久不回定难军,对那里的很多事,很多人都有些陌生了。 没藏庞哥随着他一起出横山,中途因为要镇压回鹘叛乱,回去了一趟。 他兴致勃勃地给陈绍讲着定难军老家发生的事。 听说没藏参荣已经死了,陈绍脸色一怔。 他拍了拍没藏庞哥的肩膀,勉慰了几句。 这让没藏庞哥很是莫名其妙,但是也配合着装出一副难过的神情来。 他和没藏族长其实关系很远,没啥血缘,当初纯属是为了骗韩世忠留他一命,这才信口胡说没藏参荣是他的三叔公。 其实八竿子打不着。 漫说没藏参荣是老死的,就是横死,他也难过不起来。 如今老族长死了,族中以他为尊,但是没藏庞哥,已经瞧不上在族中的地位了。 如今定难军里,谁还要当族长啊,也就是米擒部那些种地的人,才会心心念念地当个族长什么的。 看看人家朱令灵,亲手解构了横山诸羌,如今混成什么样了都! 此番跑到河东来,也是有想要建功立业的想法。 没藏部的战士,几乎都是陈绍的亲卫,是他最忠心的部下之一。 没藏庞哥根本指望不上这些人,因为他们注定是要守卫在陈绍身边的,所以他盯上了灵武军。 恰好吴璘在蔚州,并没有什么进展,这让没藏庞哥盯上了他的位置。 就在他和没藏庞哥相谈甚欢的时候,王寅派人送来了今日的奏报。 军中各将的奏报,被分门别类,依次放好。有近在咫尺的灵武军吴璘、曲端发来的,也有远在天边的广源护商队都统制赵山发来的。 有人在大堂内,摆上了一张桌子,桌子是方的,但中间有个圆洞、里面可以烧火。 陈绍没有让人点火,他身子还行,正当年轻,火气很旺。 在桌上陈绍奋笔疾书,一一回复,很快就处理完了。 还没等歇息一下,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说是蔡太师的家眷到了。 没藏庞哥在一旁看着,心道节帅这一天,可真够忙的。 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陈绍呵呵一笑,说道:“放进来吧!” 外面传来一阵喝骂声,有人推着一个中年人进来,只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乱糟糟的,穿的衣服倒是用料考究。 蔡攸还是第一次见陈绍,陈绍对他却有印象。 当年跟童贯去蔡府,陈绍远远瞧见了这个鸟人,该说不说他生的确实是俊逸出尘,有个好皮相。 这一路上,蔡攸算是被打怕了,原本打算见到陈绍之后就破口大骂的他,到了半路就改了主意。 见到陈绍以后一定要求饶。 如今真的到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绍端起砚台来就要砸他,但是细想了一下,又冷静地放了下来。 这砚台蛮贵的,他有点舍不得。 “你这厮!”陈绍咬着牙道:“你他娘的坏多少事!” 本来河北要是不这么糜烂,凭借着河北的人力物力,搞不好能拖住宗望一年半载的。 毕竟历史上河东光是一个太原,就挡住了完颜宗翰小一年。 结果这王八蛋宣抚了河北一年,搞得天怒人怨,河北地皮都被刮了好几遍,百姓根本过不下去。 逃难的、造反的、做贼寇的、投降金人的 “都是你这个王八蛋搞出来的事!” 没藏庞哥见世上还有能让陈绍如此失态的人,不禁多打量了几眼,然后突然拔刀道:“大帅你跟他废什么话,让我活劈了他。” “先不急,留他一条狗命!” 陈绍对蔡攸的恨意,仅次于赎买燕京和丢下河东河北跑路的童贯。 若不是这两个货的骚操作,自己手下不知道要少死多少人,少费多少力气。 如今蔡京配合自己,在汴梁安插人手,收买官员,陈绍这才勉强答应保住他一条小命。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陈绍看着他还穿着绫罗绸缎,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扒了他这身衣裳,换上个麻布葛衣,从今天起他就留在此地干活,和民夫们同吃同睡,别人干多少,他就干多少!” 老蔡你不是不会教育孩子么。 我来帮你,劳动改造一下,要是实在改造不过来,等你死了我立马就送他下去陪你。 蔡攸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瞧着还挺恭顺的。 陈绍不禁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此人竟然还有些城府,必要时候,真得把他给宰了。 很快就有人来,将他推了出去,陈绍看了一眼,这孙子被打了一路,走起路来,竟然还虎虎生风的。 他的身子骨其实还真不赖。 不愧是天天陪赵佶蹴鞠游玩的人。 赵佶和他身边那些佞臣,其实身体都很好,正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他们天天踢球锻炼,还时不时凑在一起学道修仙,吃穿用度又讲究无比。 女真鞑子不来,他们个个都能长命百岁。 蔡攸低着头,不敢稍微抬一点,他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当初被定难军拦下,痛揍了一顿之后,蔡攸是恨意滔天。 但是随着第二次,第三次.他才明白,原来这些人不是吓唬他,是来真的。 这时候蔡攸才害怕起来,他享了一辈子福,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 结果一瞬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接下来的日子是受尽了刁难打骂。 他一直觉得到了太原,陈绍肯定会杀他。 没想到今天保住了小命,这让蔡攸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机会。 自己的爹不会不管自己的. 至于陈绍,等自己翻身之后,一定要把今日受的苦,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蔡攸低着头,只想赶紧离开,隐隐约约,又听到陈绍在那里说什么火药工匠的事。 蔡攸心底不禁更加痛恨他爹,这陈绍摆明了没把他当回事,要过来只是为了泄愤? 当日里老爹还说,把自己送出来是保护自己,只有来到定难军让陈绍出了气,他才有可能会饶自己一命。 那时候蔡攸就不服,不过是一个西北的军头,了不起做下一个李元昊,能奈自己何。 不过那时候汴梁被围,加上李纲那些人天天吵吵着要彻查河北民乱,蔡攸抱着躲一躲的心思,这才答应出京。 谁知道出京之后,过的是这种日子啊! 蔡攸被人带走之后,陈绍笑道:“庞哥,此番你来的正好,太原城的防务,我就交给你了。” 没藏庞哥略有失望,他的志向是跟韩世忠、李孝忠、朱令灵一样,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 这三个再加上镇守大本营的吴阶,定难军四大军将的局势眼看就要形成,再不上进,自己可能会一直被人压一头了。 不过陈绍让他镇守太原,这其实是十分信任的表现,没藏庞哥也不好推辞。 太原城的防务,听上去好像不怎么样。 但是一想到大帅在太原待了这么久,这个职位的分量,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 雕砖门楼庄严肃穆,朱漆大门上的铜饰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门口一对石狮子龇牙咧嘴,配上八名手持兵刃的侍卫站在门口,令人望而生畏。 蔡攸的妻子宋氏,派人递上门帖后,便局促不安地在马车内等待。 没有门敬、门子,这里门口全都是甲士,就好像是一个军营似得。 她们这一路上可谓是提心吊胆,刚出京畿不久,她们以为自己是进了贼窝了。 丈夫每隔三天被打一次,不管刮风下雨,那些大头兵都是例行公事一般下手。 而且越来越有分寸,从那时候起,宋氏才惊奇地发现,他的相公蔡攸竟然这么抗打。 她们这些家眷,虽然没有受到这样的殴打,但是过得也不好。 带着的很多行李都被收了去,至今也没个说法,甚至她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何会遭受这个待遇。 出京时候,公爹不是这样说的 好在还有妯娌茂德帝姬陪着她。 两人在马车内,互相看了一眼,都瞧出各自眼底的忧虑。 很快,府门缓缓打开,有人将她们的马车迎了进去。 来到一个院子旁,里面仿佛传来些笑声。 李玉梅精心装扮了一番,铆足了劲,要和有宋以来第一美人斗艳。 可是当她迎出来之后,看着马车内下来的几个人,顿时怔在原地。 想象中满头珠翠的宫装丽人没有出现,反倒是下来几个憔悴至极的妇人。 她们蓬头垢面,脸上明显是没施脂粉,黄黄的看着很疲惫,好像个个都是大病一场。 不过她还是能一眼就看到中间那个稍显年轻的妇人,并且十分笃信她就是茂德帝姬. 美丽的脸庞丝毫没有因为疲惫和不施粉黛而逊色,反倒多了些楚楚可怜的凄美,让人忍不住就想抱在怀里安慰。 好似沦落凡尘的仙女,眉目如画,真如画中人一般。 李玉梅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刚刚摆脱少女身份的女人,都有点受不了了。 看着她这模样就心疼。 我见犹怜! 李玉梅声音有些发颤,说道:“几位远道而来,快快请进,我们府上备了些酒菜。” “还没请教?” 李玉梅身边的刘采薇,抢话说道:“我家老爷是此间主人,特令我们在这里招待几位夫人。” 蔡京此时还有很大的用处,陈绍也不想做的太过分了,所以让李玉梅和刘采薇出面,安顿好蔡府的女眷。 毕竟他一个男人不方便来办这些事。 等到丫鬟们端来净面洗手的瓷盆,还有满桌的美味珍馐,蔡家这些女眷这才相信她们不是要害自己。 尽管只是洗了洗脸,茂德帝姬的容貌,又上升了几个档次。 有宋以来第一美人,真不是说说而已的,想到自己竟然还想过与人家斗艳,李玉梅的脸蛋就热滚滚的。 酒足饭饱之后,茂德帝姬忍不住问道:“请问,我家驸马何在?” 蔡鞗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回去很久了,只因山高路远,茂德帝姬也不敢贸然离京去探望。 这回终于能出来了,又被蔡攸连累,被人送到了太原来。 李玉梅用膳的时候,就忍不住一直偷看她,倒不是她有什么奇怪的癖好,纯属是被这种美貌折服了。 时不时就想欣赏一下。 听到她的话,李玉梅摇了摇头,说道:“西北的事,我们也没怎么听老爷提起过,等他回来了我帮你问一下。” “多谢了。” “莫要客气!” —— 月色朦胧,一片阒寂。 宅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些虫鸣声。 陈绍回府之后,来到李玉梅房中,果然刘采薇也在。 “老爷用膳了么?”刘采薇上前给他除去鞋袜,轻声问道。 问完之后,又蹲下身子,亲自服侍陈绍洗脚。 “吃过了。”陈绍和太原的官员,一起在府库那里吃的。 她们两个的爹也都在,但是陈绍没有提,免得两人又要多问。 李唐臣和刘继祖,在太原干的属实是不错,他们太了解太原了。 他忙碌了一天,脑子里嗡嗡的,十分疲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难怪人家说指挥大兵团作战,是最伤脑子的,一般人根本玩不转。 自己只是在后方调度,就已经受不了了。 完颜宗望撤军,对于定难军来说,是一件大事。 他们必须做出部署上的调整,对面之敌,或许会迎来巨大的增强。 李玉梅靠在床边,轻轻帮他揉捏着肩膀,问道:“老爷,蔡府的女眷,按照你的吩咐,将她们安置下来了。” 陈绍点了点头,他已经让手下选好了住处,离着这里不远不近,主要是离自己的亲卫也近。 “你们这几日,没事就多和她们走动走动。” 蔡京现在很有用处,自己不能让他的族中女眷,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 万一真有那不开眼、不要命的贼子翻了墙,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了老爷,帝姬问她的驸马如今在何处。” “驸马?”陈绍这才想起来,自己每天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哪有闲心去管蔡鞗的事。 陈绍只知道他在西平府和耿南仲等人斗殴,被人打的不轻,具体伤势如何了,有没有康复,他一点也没了解过。 蔡鞗这个人,曾经一度困扰过陈绍很长时间,陈绍那时候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老谋深算的蔡京,把他派到了宥州那么久,蔡鞗什么事都不做。自己几次登门拜访,蔡鞗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陈绍一度疑心这是因为他的城府深,后来才发现,他就是单纯的废物,什么事也干不成。 从那之后,陈绍就很少去关注这个人了。 “她要是再问起来,你就说驸马无碍了,过不了多久就让驸马来太原,与她相会。” 李玉梅赶紧点头。 不一会,陈绍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两人一左一右,环着他也睡了起来。(本章完) 第196章 连通南北 晨光熹微透罗帐。 睁开眼睛,陈绍一睁眼,看着红色的纱帘,脑子里一下就浮现出今天要做的事来。 要是再有人来跟他说,谁谁谁一边泡着妞,一边游山玩水,顺手就把天下打下来了,他肯定会给对方一个大逼兜子。 前几天战事相持,他还算清闲了些日子。完颜宗望北撤,局势变幻,瞬间就有数之不尽的麻烦事等着他去解决。 随手拍了拍身边一个人,也没管是谁,陈绍说道:“什么时辰了还睡懒觉,赶紧起来伺候我更衣。” 刘采薇迷迷糊糊睁开眼,哦了一声赶紧撅着腚起身。 生活不易,小妾叹气。 她心底暗暗感叹给人当妾不容易,自己以前最喜欢的就是睡懒觉。 旁边呼呼大睡的李玉梅倒是乐在其中,刘采薇气不过,在她身上拧了一把,让她也起来伺候人。 两个小妾和丫鬟们一起服侍陈绍更衣之后,匆忙吃了几口饭,陈绍就带着亲卫赶往书房。 书房内,陈绍的幕僚参谋们,基本全都到了,正在埋头做事。 今日份奏报,也早早送了过来,陈绍仔细翻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心中好像松了一口气。 更多时候,战争比的都是看谁没忍住先出错,尤其是这种僵持已久的战争。 其中有一份奏报来自广源堂西域护商队的,是赵山亲自写的,说是萧氏正在和一群喀拉汗人争夺玉石矿场。 陈绍稍微一想,没有在意,反正只要商队挣钱比以前多就行。 萧氏自己也有书信寄来,因为他们两个是一个地方的,所以书信也在一起。 她希望陈绍上书,要宋廷完全开放盐铁贸易,宥州盐州的青盐一旦可以畅通无阻地卖往中原,将会产生丰厚的利润。 陈绍看完就笑了,这件事谈何容易,大宋朝廷岂能不知道。 萧氏是很典型的那种有能力的人材,她做好自己分内事的同时,该是你陈大帅为下面谋取的便利,她也是毫不客气地开口。 到了这个位置,陈绍才发现,用人的时候其实是很难的。 有能力的往往不那么听话,真听话的能力又差一点。 他需要从中调和、斟酌,有时候还得适当地调教敲打,或者鼓励培养。 要是能碰到韩世忠、朱令灵这种悟性又高,能力又强的,那就偷着乐吧。 还有就是得注重维护自己的光辉伟岸形象。 御下之道,并不是你和他越亲厚,对他一味的施恩就是好的。 这样他反而有可能会看不起你。 你自己也得展现出独有的魅力来,那些人杰、英豪才会甘心为你所用。 这魅力可以不用是文武能力,但关键时候一定要有魄力,要做别人不敢做的决断。 否则的话,手下能力越强,反而越要小心。 看完奏报之后,陈绍又看起书信,随着地位的升高,他收到的书信越来越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些奉承的话,但陈绍也会让人在信封上,标注此人的官职和出身籍贯,然后收藏起来。 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突然,来自汴梁郭浩的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名府的留守杜充和胜捷军一道,将童贯在河北等地的资产全都贪了。 然后朝廷把这些都赏赐给了自己 这就有意思了。 陈绍拿着书信,在书房内转了一圈,这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毫无疑问,自己是那把刀。 你借刀杀人可以,你控制得住这把刀么? 陈绍呵呵一笑,自己做事讲究名正言顺,是因为他深知,在中原这片土地上,你要是名不正言不顺,会有很多人反对你。 别的不说,若是此时公然与大宋决裂,那么像什么宗泽、岳飞、张所之类的猛人,都会成为敌人。 而且所有人,所有中原汉人的势力,都可以随时打你。 说句举世皆敌都不过分。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中原王朝的底蕴,这片土地人杰地灵,指不定什么时候,哪个地方就有个不起眼的人爆种,大宋尤其如此。 所以陈绍一直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和大宋若即若离,不去做太出格的事。 但你这不是自己递上把柄了么,借我这把刀杀人可以,你能控制得住么? 杀完人了,你能保证这把刀会入鞘么? 陈绍当即下令,让曲端再派一员大将,以接受陛下赏赐的名义,统兵两千骑进河北。 看完书信之后,陈绍又来到工院。 转了一圈后,陈绍发现,尽管自己提出了火铳的研制,但是更多的匠人,依旧是在鼓捣‘投石炮’、“霹雳炮”这些东西。 毕竟这些才是即战力,而前方正在打仗。 在研制火铳的小院内,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爆炸后的味道,地上扔着许多的炸碎的竹筒。 见到陈绍进来,一群匠人都没有停下手头的活,依然认真地干着。 负责工院火器局的小官,则起身赶了过来。 “怎么样?”陈绍随口问道。 陈绍安排这个任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火器局的小吏点头道:“这些竹筒,总难承受火药爆炸,前不久倒是有人提出,用铜管试试,就是这铜十分贵重稀有,即便是做出来了,也难生产” 陈绍摆手道:“没关系,先做!做出来之后,再想其他办法替代。” 他自己不知道火药的比例是多少,但是大概了解此时的火药,配比好像没达到最佳水准。 于是陈绍走到火药旁,看着一堆堆原料,还有一杆小秤砣,问道:“这都是什么?” “回节帅,这是硝、硫和炭,调配在一起,就是火药。” 陈绍对正在称量的匠人说道:“你们试着修改一下,多试几次,看能不能提升火药的燃速和爆炸时候的威力。” 有这么一大群专业的人,还有自己的财计支持,应该比自己亲手来鼓捣要快。 眼看着旁边的炮比火铳要好做,陈绍又说道:“实在不行,先弄出个铜管的炮来也可以。” 从火器局出来,陈绍又来到隔壁的营造局。 一排排的农具摆在那里,这些东西,就实用许多。 基本是生产出来之后,当天就会被取走。 农,是这个时代的根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具的重要性也不用多说。 陈绍端详着这些铁耙,大部分都带着一个卡扣,可以安装在木架上,用牛牵引,用于破碎土块。 打造第二多的就是耧车,这东西有种子箱、耧脚、还有覆土板,可以实现耕地、播种、填土,三个活一起干了。 如今西北的堡寨内,都开始使用了,可以节省大量人力。 配上一头牛,妇人也能把农活干了。在如今需要征调大量农夫的时候,这农具的重要性,也出奇的高了起来。 陈绍看的很满意,来的久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在这个时候,中原人已经是精耕细作了,对工具的使用很普遍。 宋辽夏,在匠作工艺方面,确实是良性竞争,互相偷学、追赶,带来了冶炼和铸造的高速发展。 到了大清时候,不进反退,更多地方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蛮干。 没办法,异族统治,他们不敢让民间有太多的铁器。 毕竟铁耙这东西,你用来搂地它就是农具;你用来搂鞑子,它就是革命武器。 陈绍在工院待了一会,又马不停蹄,赶往太原府衙。 太原郊外的田地上宁静繁茂,炊烟在村庄上空寥寥升起。泛黄的田边,几个农人正朝着官道上,瞧着一这群官老爷纵马驰骋。 陈绍在马背上,对身边的亲信徐进说道:“李唐臣作为河东人,肯定是知道去往应州的道路有多重要,只是那应州流落到契丹手里百十年,这才断绝了交通。” 徐进点头道:“修到应州也不算晚,将来还要再整饬应州到大同的道路。” 太原如今作为一个据点,是支持前线的桥头堡,但是这里距离前线其实很远。 所以辎重队想在太原到应州之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这个工程量很大,所以拿不定主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应州一定不能丢,否则的话就成了女真南下的捷径了。 李唐臣拿不定主意,而且也做不了主,所以派人去请陈绍来。 陈绍到了之后,马上就敲定了此事可行,太原、应州和大同,原本就是一条完整的防线。 当年大唐时候有古道,不过是年久失修,并不是从头开辟。 而且应州自己都拿下了,就没打算会丢。 修了这条路,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世人,自己没有回西北割据的心。 府衙内,众人看着地图。 韩世忠拿下大同府之后,因为猝不及防,没有预备他们会攻城,所以完颜宗翰来不及带走或者销毁地图。 所以定难军有了完整的山川地理图。 李唐臣和刘继祖确实很了解这里的地貌,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其实到了后期,辽宋之间在河东,贸易是很繁忙的。 “这一带多山,我们应该尽量沿河谷或山谷行进,节帅你看,这滹沱河支流经过的阳武河谷,就是大唐古道。” 陈绍点了点头,李唐臣继续说道:“那就沿太原—阳曲—忻州—代县—应州,节帅以为如何?” “甚好。” 陈绍补充问道:“民夫劳力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就用蔡太师前几年的办法,将太原到五台山这一段,分为数十个路段。每一个路段公开招募河东商人来修,修完之后,换取解州盐池的盐引。” “他们可以只出钱,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干!” 刘继祖是河东豪商出身,闻言笑道:“只怕他们要抢破了头啊。” 河东地区,商人主要就是依靠盐池来赚钱,再有就是以前和契丹私下的贸易了。 如今这段区域是没有鞑子威胁的,所以修路不必担心被鞑子袭扰,对于河东的那些豪商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没想到这个招标的想法,竟然是蔡京搞出来的,要不说他这人确实有点水平。 赵佶那么忌惮他,每次给他罢相之后,过不了几年还是骂骂咧咧又请回来。 没办法,其他人没法给他搞钱。 这一手蔡京是前几年用的,如今大宋再想搞,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上次他们就没兑现承诺,宋廷的声誉,在民间也已经破产。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宝钞从货币,几乎沦为废纸了。 但是定难军的名声还在,广源堂商队做买卖,从来不仗势欺人。 陈绍占领河东之后,他们也没有得到特权。 包括在西北也是一样,河东这些商人不可能不知道。 这种信誉积攒起来很难,大宋历代君王,鼓励经商,这才在民间商人那里,多了些声誉。 被赵佶这一殿的臣子,全都给折腾没了,其中尤以蔡京和童贯为甚。 陈绍点头道:“如此甚好,出了五台山,我就让韩世忠调辅军和原辽国百姓来修。” 女真鞑子的凶恶,给陈绍带来了一些便利。 比如说以前他要是征调辽人来干活,那些人八成要偷奸耍猾,管的稍微严一点,估计还要闹事造反。 如今被女真鞑子一驯,全都老实了。所有统治者和女真鞑子一比,都变成了宽厚仁爱的好老爷。 干活能不挨打,就谢天谢地了。 还有饭吃?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人! 当然,这种效应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轻。 所以陈绍打算赶紧用起来。 经此一事,他也看出来,河东这个班子能力很强。 王禀能在太原守一年,当地的这些人才功不可没。 能在河东站稳,再把云中府经营好,那么被自己地盘包围的这一大块,早晚会慢慢被渗透。 —— 隆德府,黄泽寨。 曲端的大帐内,聚集了许多将官。 “节帅让我挑选一员武将,率两千骑前往河北,接受朝廷的赏赐,带回童贯的家产,你们谁愿意去?” 田晟站起身来,抱拳道:“末将愿往!” 李彦琪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来道:“末将愿往。” 田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曲端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阵,笑道:“李彦琪一直是骑兵都统,就由他前往吧。” 李彦琪抱拳道:“末将领命。” 田晟有些不服气地坐下,周围的几个好友小声安慰了几句。 曲端听他们说话,隐隐听到建功立业什么的,心中也有些不忿。 在他看来,韩世忠和李孝忠在云内之战中多有失误,尤其是李孝忠,太过保守致使夏州兵没能扩大战果,让完颜宗翰稳住了战线。 吴璘更是个大草包!要是自己去的话,蔚州早就拿下来了。 朱大帅是他的顶头上司,在银州兵中为威望极高,曲端没怎么公开骂过。 其他几个定难军大将,他都是毫不客气,经常在自己大帐内指点江山。 本来被朱令灵留在朔州,他就很不满,后来终于等到灵武军出征,自己有机会东进,结果什么仗也没赶上。 本以为在河北,能和完颜宗望交手,没想到他也跑了。 只是稍微交手,曲端还打赢了,这让他更加自信。 不过派兵到开封府,还是让他心中有些奇特的感觉。 毕竟那是京畿重地,定难军说破大天也是个边军,这是要闹哪样 虽然说是去接受赏赐,但节帅可没提让回来的事啊。 再加上郭浩的一千骑,如今京畿附近,就有定难军的三千铁骑了。 三千骑,能做的事太多了.(本章完) 第197章 御前杀人 西风正紧,暮云低垂。 在太原府城当中,浑然没有受到金宋开战以后,遍地战火的影响。 城中百姓,仍然如常过着日子。从河北逃难而来的人等,也都投亲靠友的安置下来。 纵然没有亲友,阳曲县也张罗了不少庵观寺院,将难民收容下来,每日计口发放柴米酱醋,还有一口每日几文的豆菜钱。 鞑子虽然撤了,但是这些惊魂未定的难民,也没打算回去河北。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鞑子随时能南下,而河北根本没有人马把守。 就好像大宋放弃他们了一样。 除了大宋逃难之民以外,还有很多从云内诸州逃来,尤其是朔州,依附于银州军团而至太原府城的北地难民。 说起来云内诸州现下也重归大宋治下,可与河北等地逃难而来的百姓还是分出了区别。 这成千上万的难民,附廓搭起了帐幕,掏出了地窝子,在定难军兵马的监督下布列得整整齐齐,一如军中。 难民们依附而居,每日由太原府发放粮米烧柴石炭。 养了这么久,终于有用的着的时候,这几日发的米斗多了一些。 有很多家都没了的,根本就不打算再回去,陈绍干脆又建立了七八个新营头,从老兵中抽调,给他们配齐了军将都头什长。 这些能从鞑子铁蹄下,翻山越岭,逃亡河东的汉子,莫不是身强体健,能熬苦,对鞑子又有切齿之恨。 可谓是上等好兵源。 等于定难军又扩了三千多人马出来!只要装备完全,再借着一冬好好整练教以战阵,从定难军中抽出的得力军将来教习,在大宋境内,就算的上是相当不错的一支兵马了。 放在以前边军武将这般擅自扩充军马,自然会为上上下下忌惮。河东路的奏章不知道要飞多少去汴梁,而朝中诸公也会如临大敌,马上料理定难军。 可是放在现在,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把定难军逼反了,这个责任谁敢负? 以前经常上书要求裁撤定难军的李纲,近来说话都小心了很多,尽量避免提起陈绍。 就算有人还不肯屈伏于这武臣淫威,想朝汴梁告什么刁状,指望朝廷中枢出马收拾跋扈武臣也已经不可能了。 大宋立国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天,这个由武夫一根军棍打出天下来的王朝,最后因为对武人的过度压制,对文官的过分纵容,而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城外有几十骑徐徐归来,在马背上还商量着什么,时不时手指朝北点去。 这些人正是出城沿途巡视的陈绍和太原知府李唐臣。 定难军做事,素来雷厉风行,既然决定了要修路,前期准备已经开始。 从太原一路北上,多有河谷,又有大唐古道,修路倒也不是很难。 只要把路修起来,应州的重要性,又将再上一个台阶。 田间一个中年农夫,看到陈绍等人,突然挥舞着双手叫了一声:“陈统制!” 陈绍转头看去,并不认识他。 农夫呲着牙,笑道:“小的从元宝寨开始,就跟随您老,如今听咱们官府的话,带着全家搬河东来啦!” 陈绍抓住马缰绳,笑着骂道:“那你可是个顶没出息的,元宝寨的弟兄,但凡有胆子上阵的,如今最低都是都头啦。” “你喊住我什么事?” 元宝寨就追随自己的,如今还跟着来了河东,这是真原始股了。 而且还特别听话,这次动员西北人来河东,响应的人不多,因为西北的日子如今过得很舒服。 打了几百年仗,突然一下子四面没有敌人了,唯独需要防备的,只有高原上那些饿疯了的吐蕃人。 这农夫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陈绍很乐意伸伸手。 “没啥,就是跟您老说一声,今年大收!您看这麦,大收,大收啊!” 这几声带着关西腔,喊出那种兴奋劲来,很让人动容。 “你个狗日的,喊得恁起劲,跟他娘打了胜仗一样。” 农夫哈哈笑道:“种地的遇到丰年大收,不就是打了大胜仗嘛!” 陈绍笑着挥了挥马鞭,和这个农夫告别之后,进入太原城中。 他的心情一下变得更好了。 和李唐臣分别时候,陈绍又特意嘱咐道:“来年的劝农,要好生去做,种的好的奖励农具;把田荒了的懒汉,拽出来游街!” 李唐臣点了点头,劝农一直是地方官很重要的职责,但是近年来大宋的官府几乎荒废了这个职能。 在这片土地上,你就算是有冲天之志,也得按这片土地的规矩来——先把地种好。 —— 回到府中,陈绍除去披风,看着布置的十分精致的餐桌,笑道:“我要准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李玉梅赶紧上前,献宝似得说道:“老爷放心,一件都不少。” “那就好。” 陈绍让她们准备些金珠宝贝,作为礼物,由商队捎回西平府和鄜延路刘府。 自己的妻妾、姑母甚至连小小的女儿,也准备了玉佩还有小孩子玩意送去。 李玉梅和刘采薇见他给家人准备礼物,非但不吃醋,还十分高兴。 因为她们惊喜地发现,妾室也都有礼物。 这说明自己今后,地位也不会太低,自家老爷是个心疼小妾的好老爷。 征战在外,又恰逢佳节,陈绍想起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觉得有几年没见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若是没有李师师的倾囊相助,自己也未必会如此顺利,后来相处中更是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 以前读史书,看到周太祖郭威和圣穆皇后柴氏的故事,还有些羡慕。 如今自己身边也有了这样的女子,叫他如何不思念。 李玉梅笑道:“老爷还真是多情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两个天天见的,就不值钱了。” 陈绍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脸颊,“你们两个小蹄子,是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 女真大军撤走之后,过了近一个月,汴梁才缓过来。 自从太祖开国,汴梁周围就没有再起战火,人们根本不信,开封府会打仗。 恰逢中秋,要是搁在往年,城中早就大肆庆贺起来了。 汴梁各条街道,定然是热闹非凡,车水马龙,摩肩擦踵。更别提大相国寺那些地方,更是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 不过今年,虽然也还有一些庆贺活动,却显得很是古怪。 盛世的表象,被人一戳就破,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 城外虽然已经没有鞑子,但是来自各地的勤王兵马,暂时还没有撤去。 依然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 大多汴梁居民,只要家中有柴有米的,还是谨慎的闭门不出。 可是那些升米把柴度日的人家,却还是要出来寻生活。 正店闭门,一些小食肆遮遮掩掩的还是开张。 大些的瓦舍重门深锁,半掩门子却帘掀一角。 柴社不开张,却还有四郊乡民挑担叫卖。 有些卖饮子的汤坊也悄悄开门,却在水牌上贴着莫谈朝事的招子。 往年这般佳节,大宋的官僚们向来是潇洒的很,当在家中高卧,与好友相约,根本都懒得再去衙门画卯。 午后更是要设上古董羹,暖上几角菊酒,召来三五小娘,呼朋唤友,高会清谈。 对大宋的官员来说,这种好日子,持续了百年,早就已经习惯。 辛辛苦苦,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么。 至于那些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要为这个国家缝缝补补的明相贤臣,多少年不见了! 不过此刻,瑟瑟秋风中,这些大宋臣僚一身官服,或带元随,或轻车简从。 大家都很自觉,早早去了各自衙门,不管有没有事做,都待到时辰再回家。 突然,街道上出现一群侍卫,这些亲卫人人都牵着高头大马,戴着貂帽,未曾披甲全着赤袍。 腰间佩着长刀马剑,马鞍侧有弓袋箭袋。 看着着实雄壮,但是百姓们躲在暗处,却忍不住唾骂几句。 大家捐钱捐物,帮着殿帅高太尉,练出这么一支都门新军。 在汴梁被围,京畿百姓惨遭屠戮的时候,他们却一直躲在军营里没露面。 开封府衙的捕快,都上城楼守备了! 这些亲卫,护送着太上皇的銮舆,直往皇宫而去。 他自从搬出那个皇宫,极少回去,唯有祭祀、大朝会时候,偶尔会驾临皇城。 每次也是匆匆就走,不会过夜。 因为有道士帮他算过,那皇城不是他的福地,艮岳才是。 —— 皇城,宣德门。 宣德门是大内正门,共列五门,五门皆金钉朱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 官家赵桓带着一众心腹,朝中大臣,在此等候太上皇的銮舆。 赵桓一脸苦色,愁眉不展。 他已经知道太上皇干什么来了。 他没钱了,要来延福宫的内库中支取钱财。 本来身为儿子,他不该阻止,但是赵桓还要拿着这些钱,去跟完颜宗望议和呢。 退一万步说,完颜宗望那里不要了,将来他又提兵打过来,还不是需要这笔钱来维持军备。 经历过上次被围,赵桓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最怕的就是金兵卷土重来。 偏偏他爹几次三番,派人跟他讨要钱财,快把赵桓给逼疯了。 如今他亲自前来,摆明了是拿不到钱誓不罢休。 赵桓今日专门带了李纲前来,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他和李纲的关系很差。 李纲这人有点霸道,金兵在的时候,君臣还能一心。 矛盾被暂时压制。 金兵退了之后,李纲越发的独断专行起来,如今赵桓已经扶持吴敏,逐渐取代李纲的地位。 但是吴敏不敢怼太上皇,这件事还得让李纲来,人家从年轻时候就敢面斥上皇,属于是老资格了。 像这种敢‘面刺寡人之过’的老派大宋士大夫,从宋朝中期的泛滥成灾,到如今已经十分罕见了。 眼看赵桓这幅模样,吴敏在一旁悄声安慰,“官家勿忧,一会臣等自会为官家直言。” “多谢爱卿。”赵桓很诚恳地说道。 这四个字,让在场的官员心中一暖,尤其是那些旧党清流。 好皇帝啊! 这才是我们大宋的好皇帝! 李纲心里叹了口气,要是官家骨头再硬一点,别天天想着给女真鞑子送岁币和赔款就好了。 这大宋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实则已经是处在亡国的边缘,岂能钱资敌。 还有一点就是官家对太上皇太软弱了,至今没有处置梁师成、王黼、蔡京之流。 若是这些奸党,在太上皇的带领下卷土重来,在此把持朝政可如何是好。 这次官家把自己召来,是关系缓和的开始么? 这时候,太上皇的车驾缓缓而来。 那些雄壮英武的都门新军,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首先就给众人来了一个下马威。 赵桓眉心拧地更紧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官家当得,实在是心累. 女真人用兵马威胁他;定难军用兵马威胁他;如今他爹也要用兵马威胁他 还都是为了从朕这里弄钱。 朕哪有钱啊! 府库中那些钱,他也是宁给女真,不给他爹。 因为给了女真,他心底还天真地觉得完颜宗望会守信,不再南下侵宋。 而给了他爹,赵桓很明白,八成是被他爹挥霍一空,连个响都听不到。 建造一些华丽的宫殿园子,却一次都不去! 赏给道士妃嫔,动辄就是几十万贯,关键还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按月领俸禄! 饮食:每天吃山珍海味,从各地运到汴梁,有时候运来了又不吃,白白腐坏。 比如荔枝从福建运到开封,每颗值10贯,需用“快马”运输,昼夜兼程、河豚从江南运到开封,每斤值50贯、葡萄酒从西域引进,每瓶值100贯; 这些东西,每日都要,日积月累耗费极大,偏偏赵佶只是偶尔吃一口。 更别提刺绣龙袍锦衣,每日织造新的,他却未必会穿。 这口腹之欲的惊人浪费,与他在艺术上的费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 每建造一个园林,就要占地十余里,峰峦起伏,池沼纵横,有亭台楼阁数百座,尽用奇异石,费不可胜计。 关键他干这种事有瘾,有时候甚至会把旧园子拆了从头再建。 赵佶从銮舆下来时候,众人见他身边陪侍的,竟然是久不露面的梁师成。 被这个隐相压制十几年,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袭来。 很多官员都低下头去。 李纲不吃这一套,他冷冷地看着梁师成,眼神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这些奸佞,果然还是贼心不改,定然又是他们鼓动太上皇来此。 赵佶笑呵呵地看了一眼群臣,那个没胆量的儿子,就被他自动忽视了。 “诸位爱卿,一向可好?” 李纲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朗声道:“上皇、官家,臣请二圣下旨,斩杀奸佞梁师成!” 嗡的一声,宣德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包括那些陪驾的都门新军,也都是不知所措。 关键这也太突然了。 一句话还没说呢就快进到请旨杀人了。 梁师成眼里闪过一丝怨毒,也不反击,只是颤巍巍地下跪哭泣。 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李纲,你又要作甚!”李彦在一旁呵斥道。 宇文虚中此时也在列中,他虽然受过梁师成的提携,但是此时深知,若不除掉梁师成,以他在汴京的人脉,太上皇永远可以轻松夺权。 此时都门新军,在宣德门外,因为仪仗太大,跟官家的仪仗挤不开,所以还没进来。 一旦都门新军进宫,如何还有机会杀此贼。 今日李纲发难,他梁师成今后肯定会更加小心谨慎,若是躲在艮岳,只暗中指挥他的孝子贤孙们,则局势永远不可逆转了! 大宋若是重新落到太上皇手里,那就彻底没机会了。 就比如今日,女真鞑子才退兵几天,太上皇竟然亲自来皇宫要钱来了,这不是亡国之君,谁是亡国之君! 漫说大宋本就不是什么底子很厚的王朝,摊上如此君主,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败坏。 要说汴梁城中,根基最深厚的,无疑就是梁师成和蔡京。 蔡京那头,断然是争取不过来的,但是他一门心思为赵佶也不可能。 但是这个梁师成,绝对是太上皇心腹,有他在汴梁永远不可能掌握在官家手里。 宇文虚中偷偷向前走了几步,低下头做穿鞋状,暗中取了一块松动的砖藏于袖中。 然后走到梁师成跟前,作势要去扶他。 周围的人不疑有他,正在呵斥李纲,突然只听一声闷响。 只见宇文虚中用小臂,猛地砸在梁师成后脑勺上,似乎是怕他不死,又重重砸了几下。 然后站起身来,一块砖石,从他袖子里滑落。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宇文虚中砸完人,突然抬头道:“奸贼以宦官之身,专权十余年,外总枢府,内预朝政,专为谄媚以道主意,竞作淫靡以荡上心,罪状累累,终致金兵南下,人人得而诛之!” 李彦等宦官赶紧扶起梁师成来,却见他已经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李纲在这请斩,众人已经觉得很有种了。 这里突然冒出一个来,直接当着二圣的面,把梁师成砸死了。 赵佶惊慌失措,连声高呼:“救驾!来人呐,救驾!” 一边喊,一边往桥那边赶去,刘锜王德等新军校尉,纷纷上前迎接。 赵桓也吓得后退了一步,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宣德门前,多少大臣面如土色。 宇文虚中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李纲一眼,面无惧色,束手等擒。 —— 福宁殿里。 赵桓进去就不出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目睹杀人. 李纲吴敏还有马扩等人,在皇城外苦苦求见,赵桓就是不见。 内侍邵成章,跪在他的寝宫外,苦口劝说。 “宇文叔通,乃是官家肱骨之臣,今日为官家出手铲除奸佞,官家若是不保他,恐寒了人心啊!” 寝宫内,赵桓脸色还很苍白,一句话也不说。 不一会儿,皇后朱琏带着一群人,迈步赶来。 见到跪在外面的邵成章,朱琏赶紧说道:“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还不快些把邵总管扶起来!” 邵成章抬起头,对朱琏说道:“殿下,您快些劝劝官家吧” 朱琏点头道:“邵总管先请起来,我进去和官家说。” 邵成章也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了,便起身叹了口气,走到了宫外。 吴敏和李纲见他出来,赶忙迎了上来,“如何?” 邵成章摇了摇头。 要是官家不出面力保,宇文虚中算是完了。 虽然都知道他存了死志,但是众人还是想把他救出来。 这件事实在是太惊人了,真不好救. “皇后进去了,不知能不能说动官家。” 李纲咬牙道:“大宋如今还有几个忠肝义胆的良臣!我就是拼死,也要保住宇文叔通!”(本章完) 第198章 再度扩张 艮岳之内,赵佶惊魂稍定,却是一阵阵的后怕袭来。 梁师成死了,被那群悍臣当着他的面击杀。 赵佶是个政治动物,他绝对不相信,此事他的好大儿不知道。 自己虽然有都门新军,但是自己的儿子,他刚刚组织了几十万人,在城外与女真鞑子激战数月。 这些人从开战,就是听赵桓和李纲的指挥。 赵佶以己度人,马上就认定,这是赵桓为了彻底拿到皇帝权力,而进行的一次宫变。 若非刘锜王德护驾及时,自己就回不来了! 梁师成死了,童贯也死了,赵佶此时有些后悔起来。 当初,应该死保童贯那个狗奴的,他虽然把自己坑的很苦,但毕竟手里还是掌控着不少兵马。 如今童贯一死,自己能用的人马,只有高俅拼了命给自己练的三万都门新军。 高俅这次是真的拼了命,为了报答赵佶的知遇之恩,他在病重中坚持着丝毫不敢懈怠。 不懂就问,不懂就学,虚心请教一些武将,亲自去西北挑选年轻武官. 就在都门新军初露峥嵘的时候,女真鞑子南下前夕,高俅已经病死了。 赵佶此时感到一阵孤独,他最亲近的臣子,梁师成、童贯、王黼、蔡攸、高俅. 死了三个,两个被驱逐出京。 蔡京勉强也算他的亲信,虽然两人之间有些互相不信任,此时蔡京已经垂垂老矣,也是离死不远了。 蔡京宰执天下这么多年,在汴梁深耕细作,不知道培植了多少亲信党羽。此刻肯定已经得知消息,却没有派人来与自己通信,在赵佶看来这明显是已经背叛自己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躲在艮岳享福的时候,自己的势力也在被一点点拔除。 权力失去简单,想再拿回来,几乎不可能。 赵佶想过一万种可能,就是没想过一种:他儿子实际上是个懦夫,还是个蠢蛋,根本没有要和他夺权的想法,此时比他还害怕,躲在后宫不敢出来。 爷俩在躲到后宫不出面这件事上,终于是子类其父了。 —— 磁州,鼓山营寨。 女真鞑子撤去,山上的义军慢慢下来,收拾残破的州府。 宗泽亲自带着一些义军首领入京,要去接受朝廷的招安册封。 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时带着些武将入京就行了,最多带个百十人的护卫。 可是宗泽带着五千人就来了。 秋风中,这一队人马,衣衫破烂,但是精气神瞧着还可以。 毕竟是最早直面女真,而且扎根在女真的运输补给线上,从未后撤出河北的人马。 看着长长的队伍,驻马在路旁的岳飞眼神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汴梁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毕竟是在宣德门前干的,无数人耳闻目睹,根本压不住。 梁师成,就在几年前这个名字,还是大宋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 除了官家赵佶之外,他可能是权势最大的人。 甚至没有之一。 如今竟然被人在宣德门前,活活砸死。 在这种时候,宗帅带着兵来到汴梁,就算是不表态,也会被认为是一种表态。 其实宗泽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大宋的文人,尤其是这些真有能力的文臣,比武将的胆子大多了。 这时候,宗泽的马车经过,从帘子里他看到了岳飞。 “鹏举,到车上来。” 宗泽掀开车帘,说了一句话之后,咳嗽了十几声。 岳飞下马,跳上马车,看着咳得脸色还有点红的宗泽,在狭窄的马车内叉手道:“宗帅。” “此番进京,我将表奏你的功劳,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宗泽叹了口气说道:“我料定女真人必然会去而复返,到时候说不得就是要靠你了。” 岳飞本想谦虚一下,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有这个能力。 如今这个世道,也由不得他自谦了,女真再次南下的时候,还不是要靠他们去顶。 想到这里,他只能沉声道:“岳飞不敢不尽全力!” “此番入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这些人来么?” 岳飞犹豫了片刻,说道:“属下本不该妄议宗帅,但确实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也不对。” 宗泽倒是坦诚,他呵呵一笑,说道:“没别的,就是给咱们官家站台来了!” 他指了指路旁的道观,说道:“瞧见没,到了汴梁,随便走几步就有这种道观、园林,里面养着成群的闲人,他们整日里什么也不用干,朝廷要大钱养着。” “我们大宋,不可以再由太上皇来秉政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再让他来治理大宋,亡国不远!” 宗泽说到这里,心情一激动,血气翻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岳飞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担心,宗帅的身子一直抱恙。 在河北抗金,又没能好生歇息养病,病情一天严重似一天。 “当今官家我虽然与他相处不多,但我想着,总该比太上皇要好一些吧。” 两个人正聊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们自己是没有这么多战马的,宗泽和岳飞对视一眼,一起掀开车帘走到马车前面。 只见风卷残云般,飞奔过去一阵骑兵,卷起漫天黄沙。 宗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岳飞已经喊了出来:“是银州兵!” 他当年在王禀手下做敢战士小队长,带着几个同乡亲信去刺探应州军情。 本以为是去刺探女真什么时候南下,结果意外看见孟暖守应州,趴在草里几天之后,更是瞧见了银州兵第一次踏入应州。 这些兵马给岳飞的印象太深刻了。 宗泽看着他们狂奔向北,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去找杜充的?” 岳飞点了点头。 宗泽心中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杜充把他逼到了绝路,本就是在敌后打游击,杜充三番五次扣他的军粮,那些义军饿的纷纷下山。 他忍无可忍,来了一招借刀杀人,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把刀是如此锋利。 这些骑兵连绵不断,一个个从义军行列间驱驰而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怪他们能奔袭如此之远,从西北杀入云中府,比女真鞑子还要快速地席卷当时处于空档期的朔州和应州。 从事后的军报来看,这是一群能和女真甲士在野外对砍,伤亡过半还不撤的铁军。 杜充虽然残忍好杀,但是好杀,不代表他好战啊。 事实上,杜充对金兵,那是避如蛇蝎,他所杀的都是比他弱很多的难民、流民,撑死了杀一杀贼寇。 面对银州精骑,他能应付得来么? 宗泽知道女真人绝对会卷土重来,在这期间,他希望大宋自己不要内乱。 “鹏举,你去请统领这支人马的武官来,我与他聊上几句。” 虽然这件事有点难度,但是岳飞眼都不眨,马上跃下马车,抬头从烟尘中,寻找认旗。 等寻到之后,他骑马赶了过去,亲卫们喝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宗正少卿麾下,特来请此间将军一晤。” 亲兵们散开之后,从后面出来一骑,身披轻甲,打量了一下岳飞,问道:“可是磁州抗金的宗正少卿?” “正是!” “俺们定难军,和你们本没什么话讲,不过既然是磁州抗金的宗正少卿当面,说什么也要去见上一见,带路吧!” 岳飞带着他,来到宗泽的马车前。 宗泽已经下了马车,在路边等候,顺便观看银州精骑行军。 这种千军万马的场面,和他带的兵行军,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岳飞等人过来,引荐之后互相行礼。 “俺是都尉曲端麾下,马军都统李彦琪,久闻正少卿独守磁州,拒不后撤,好生钦佩!” 宗泽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在云内击退宗翰,收复大同,才叫真本事。” 他们这些是随曲端镇守朔州的,没有参与大同之战,但那是自家兄弟们打的,李彦琪也是毫不客气地没作解释。 “银州兵马名不虚传,李都统这是要去何处?” 李彦琪握着马鞭拱了拱手,笑道:“仗打赢了,官家给了俺们一些赏赐,特意去取来。” 宗泽一听,还真让自己猜对了,他们这些人是去大名府要钱的。 杜充会给么? 会不会爆发冲突? 宗泽很是担心,如今的大宋自己不能乱。 “河北局势动荡,前者女真南下,各处费极多。若是那些资产暂时被人取用,还请你们留给大名府一些时间来筹取。” 李彦琪呵呵一笑,“宗正少卿放心,我们定难军最讲道理。” 双方也没有什么多聊的,互相又寒暄了几句,李彦琪就上马告辞了。 他们走后,宗泽脸上忧色更甚,交谈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些人身上那种气势。 他们来时,肯定是得到了某种放权,而且宗泽是一点都不怀疑他们敢动手。 搞不好大名府真会出事。 —— 太原府,道路铺设已经开始施工。 没有一点的拖沓。 很多小孩子趴在路边,观看民夫们干活,其实太原附近的道路,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 甚至不动都行。 最关键的还是北边。 陈绍在城外时候,身边人笑得十分开怀,他自己也露出应景的微笑。 这些河东官员和武将,自然是发自内心的笑,这条路整修出来,对河东和前线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而陈绍要考虑的,就比他们多了,首先就是钱粮。 河东商户能承担一部分,但是接下来,他们就能拿到盐引,这意味着自己要损失一些收入。 钱的窟窿没有被补上,只是挖了东墙补西墙。 陈绍这些天想了很多,还是觉得自己给朝廷的压力小了,以至于钱粮根本没到位。 虽然比开战之初强了些,但和定难军如今的地位比,根本不算多。 各条战线的开支,自己和大宋朝廷的供给,勉强做到了七三分。 就在陈绍想着怎么跟汴梁那位官家多要一点的时候,远处奔来一骑。 亲兵熟稔地接过他递上的军报,那哨骑就折返回去。 陈绍打开军报,看完之后愣在原地。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陈绍说道:“梁师成死了” “怎么死的?” 陈绍把军报递给身边最近的刘继祖,后者捧着军报,后者大声读了出来。 周围响起一声声惊叹。 李唐臣马上说道:“此乃官家和上皇之争斗,已经到了御前杀人的地步了!” 其实他们推理没错,但是李唐臣没有猜出来的是,大宋的臣子比官家强势多了。 这件事二圣都不知道。 要说宇文虚中是激情犯罪,那也不对,他是在短时间内,把局势看通透了,然后抓住了惟一的机会。 这个时候,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别想完全看懂局势。 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极具偶然性。 陈绍也是一样,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这是当今赵桓身边那些旧党官员的一次精心谋划。 如此看来,这个皇帝还不赖,知道限制他爹的权力。 赵佶这种人,但凡再让他有一点君权,他又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节帅,我们要不要.” 陈绍点头道:“我支持当今官家,因为当今官家登基之后,还是给了咱们一些军粮。” “那什么太上皇在位时候,是一点都不给,而且太上皇若是得势,王黼、朱勔、李彦之流,又要重新出来祸害人。” “这几位可一个个都富得流油,要是能把他们给宰了,够大宋境内所有势力好好吃一顿了。” 众人听得莫名很激动,节帅表态支持一方,那就不是一件小事。 说不定会撬动整个天下的局势。 但是众人也不知道他是说说而已,还是会有跟进的动作。 陈绍只略微一顿,就说道:“我看是时候往东走一走了。” 河东,不说是铁板一块,也基本算是陈绍的地盘了。 他在此地重用的,都是河东本土的人,是他们选择了陈绍,而不是陈绍选择他们来治理河东。 如此一来,双方利益绑定,定难军这辆正在猛冲猛进的战车上,又绑定了一方势力而已。 等太原和应州的道路修起来,就更加地将定难军和河东连为一体。 云内诸州屯集的大军,顷刻间就能到太原。 既然这地盘稳固了,那么跟随陈绍的这些人,自然是不会安于现状的。 他们会自发地谋求更大的利益。 扩张,势在必行。 —— 汴梁城。 李纲府上,聚集了一批官员,包括前段时间一直和他争权夺利的吴敏也来了。 如今女真刚刚撤走,其实是百废待兴,还有很多事等着大家去做。 但是突然之间,城外聚集了很多路人马,都想入城来平息局面。 李纲就有些生气,全都是来添乱的,只有宗泽来的时候,他心底才舒了口气。 因为其他人马,他信不过.宗泽的这些人,他是相信的。 都门新军没有放任何兵马进来,宗泽只能带着岳飞、王善等人,进到城中。 河北兵马都留在城外。 刚一进城,就有车马在等候将他们迎到了李纲的府邸。 宗泽等人迈步进去,里面的人纷纷站起身来。 “汝霖兄!” 宗泽是进士出身,和这些文官,都有些交情。 众人寒暄了一阵,这才各自落座,吴敏首先开口道:“如今这局势,已经很清楚了,若不救出叔通,任由定罪,那么奸党们肯定会重新占据朝堂。官家虽然不出面,但肯定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李纲点头道:“我们非但要救出叔通,还要请斩蔡京、蔡攸、王黼、朱勔、李彦!把这些奸贼诛杀,则是非就有了定数!” 吴敏也同意诛杀奸贼,他沉吟道:“我看可以先把蔡京父子拿出来,否则难度太大。” 只杀后面几个,一个个来,确实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上来就要一刀切,人家肯定会反抗的,蔡京那厮老谋深算,不好对付。 王黼就是一个佞臣,全靠皇帝宠幸,本身又没有什么本事,最大的靠山梁师成也死了。 朱勔、李彦,更是如此,只是皇帝的敛财工具,本身没有实权,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还有一点,他没有在这里明说:蔡京再怎么招人恨,他是士大夫,今日杀他,明日新党得势岂不是要来杀我们。 大宋党争这么多年,失败了最多是逐出京城,失去中枢的决策权罢了,士大夫如此清贵哪有要杀头的道理。 李纲性子比较直,也比较烈,闻言道:“不杀蔡京,何以服众!” 房中一群旧党官僚,此时也分成了两派,围绕杀不杀蔡京,吵得不可开交。 宗泽轻咳一声,站起身来道:“诸位,我看还没到讨论杀谁的时候,此时此刻,正是要联络诸人,壮大声势以为自固。都门新军在上皇手里,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一直没有动静,但他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我们的太上皇,可是聪明的很啊!” 众人又都沉默下来,似乎是想起了这位太上皇登基亲政之后,那一系列的手段,把大臣们压制的服服帖帖的。 “如今,只有先把宇文叔通从牢里救出来,定下是非对错的大义,其他的事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宗泽说道:“我去拜会一下都门新军的将领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是能让他们弃暗投明,则大事定矣!” 宗泽劝人很有水平,许多人和他交谈一番之后,就会光速成为他的心腹。 河北义军中,很多都是如此。 李纲有些忧虑,问道:“汝霖兄独自前去,就怕那都门新军中,有人要对你不利。” 宗泽呵呵一笑,“无妨。” “非要亲自去么?” 宗泽看着一群同僚,长舒一口气说道:“汴梁发生这种事,盯着的肯定不止我们,若是不尽快解决,拖下去恐有不测之忧.” 他对李纲等人,其实是有些不满的。 这件事发生的第一天,就得果断出手了,怎么还能让事件过夜。 宇文虚中能在宣德门杀人,你们怎么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当天就裹挟着官家,去把宇文虚中要出来,试问谁敢出手对付官家? 他躲在后宫不想去,你们不会架着他去么! 然后以雷霆手段,带着陛下趁机拿下都门新军,彻底把太上皇的权威打掉。 实在不行,城外那么多兵马,都是你们亲自指挥的。 调兵进来也行啊!—— 河东,太原府。 曲端被召回太原,匆匆骑马赶来。 一个熟悉的年轻身影,坐在大帐内,随手拨弄着中央的篝火。 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董大虎捉刀而立。 没藏庞哥等将领也来了,对着曲端点了点头。 还有一些,是他不认识的人,但看样子是节帅在河东新收的心腹。 曲端虽然狂傲,但也还没到狂的没边的地步,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陈绍点头道:“坐,我们商量一件大事。” 有亲兵搬来一张椅子,让曲端也坐下。 陈绍说道:“汴梁那件事,你听说了么?” 曲端赶紧点头,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传闻,太上皇已经死了;也有风声说官家死了,太上皇重新掌权。 陈绍说道:“我们已经鼓动河东籍官员,在朝中为宇文虚中造势,你回去之后,率领兵马南下。不用走的很急,有这个行军的动作即可。” 汴梁附近,自己的兵马已经够多了,三千骑正好合适,再多了也不好。 陈绍让曲端南下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汴梁。他真正要威慑的,反而是西京洛阳。 曲端在这里,也只能俯首听命,将陈绍的吩咐默默记在心里。 李唐臣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了,要是节帅在汴梁的话,此时就是我们的好机会。” 陈绍侧了侧身子,乜了他一眼,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 “我们必须得快些行动了,朝中那些旧党官员,也不全是吃素的,万一被他们抢先把这件事做绝了,咱们也没得插手了。” 朝廷中他除了有一群河东籍的官员,为他摇旗呐喊之外,还有一条暗线。 那就是他的半个盟友蔡京。 从女真南下,赵佶退位内禅那时候起,老谋深算的蔡京,就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蔡京在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斗倒了多少人,他能不知道赵佶内禅之后,自己这些人全都要遭殃? 他比谁都清楚失败者的下场,眼看着童贯倒了,梁师成也倒了,但是蔡京依然引人忌惮。 他找的这条后路,就是陈绍,为此他不惜把大儿子送去受罪。 陈绍也不知道,蔡京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完全和自己站在一起。 自己在外,他在都门的时候,或许还能和自己配合一下。 如今自己要把手,伸向汴梁了,这位老公相蔡太师,不知道会欢迎,还是会阻止。 就在陈绍安排曲端南下的时候,蔡京府邸的内书房当中,也坐了不少人。 蔡京本人不在,他正在卧房内,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等他们两个谈完,自己这群人接下来要支持那边,才算是有了定数。 在这个时候,还能进入此间的,自然就是蔡京心腹中的心腹,铁杆的死党。 宰执天下十几年,门生故吏满朝堂,蔡京和梁师成还不太一样。 梁师成的心腹,都是用利益捆绑的,蔡京的心腹则是通过师生弟子的传承。 放在蔡京最为薰灼的时侯,区区一个内书房,纵然宽敞,也绝容不下蔡京的心腹班底。 自从蔡京不济事了,不少羽翼心寒,纷纷离散而去另觅高枝。 留下的,反而相当于提纯了一次,都是十分忠心的。 在蔡京最风光的时候,朝中要紧位置几乎全为蔡京一党掌握。 所谓的蔡党,打着的旗号自然是承自王安石变法以来的新党。 经过几代皇帝的支持,新党已然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政治势力。 蔡京名义上,就是自称承袭了王安石的变法精神,但实际上不能说毫不相干吧,也不能说有多大的联系。 一手创建了所谓大宋新党的王安石,你别管他的手段如何,是不是太激进,政策是不是合理。 但是作为士大夫的气节操守,王安石还真没有多少可挑剔的地方。 他行事宗旨也是要主持推行变法,挽救大宋这沉疴难愈的局面,存亡续绝,以拯时弊。 而号称继承了王荆公精神的、所谓新党,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尤其是蔡京崛起之后,他们全部的行事宗旨,就是依附于君权,自固权位,安享富贵。 同时全力针对旧党清流之辈,对方赞同的,自己就一定要反对。党派之分,无非就是权位之争,再没有是不是行变法事的什么事情了。 大宋的旧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旧党的目的,就是牢牢坚持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原则,君王绝不许侵犯士大夫利益,绝不许有什么举动改变这个格局。 几代君王均不约而同的重用新党,就是因为新党实在是用以扩张君权的一个好工具。 大宋的皇帝都想和赵佶一样,拥有绝对的君权,并且一代代为之奋斗。 什么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能有机会将权势尽数收在手中,谁还愿意和别人共天下。 所以此时留在蔡京身边的这些新党,并非是真的坚持变革的,他们只是为了巩固自家权位富贵的一个团体。 他们选择了蔡京,相信这个年迈的老人,依然能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就像以前十几年时间里一直发生的一样,将旧党牢牢踩在脚下。 他们这十几年,都是依附于绝对的皇权,当今官家登基之后,虽然是重用了旧党那群人。 但是旧党生下来就是要和皇权争的,官家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明白了。 他会回来重新器重自己这些人的,还留在蔡京身边的人无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今官家,他好像真的很无所谓,没有一点想要从旧党手里把君权拿回来的意思,反而不断地放权给李纲、吴敏。 本来大家都有些绝望了,但是突然发生的宣德门事变,又让事情有了转机。 官家终于在意权力了? 按理说,赵佶才是他们的盟友,正是赵佶一手把新党扶持起来,彻底打压住了旧党。 但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扶持新的官家,因为太上皇实在是可怕。 蔡京面对他那旷古绝今的挥霍的才华,都感到深深的无力。 继续让他秉政,大家又得掏空心思去给他弄钱,这个罪受了十几年,大家都累了。 在赵佶的祸祸下,大宋朝局,不仅运转不灵,而且上下离心,互相猜忌。 就像是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一旦有什么大的变故,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此时的蔡京,正在房中,和刘光烈密谈。 得知陈绍要他配合,救出宇文虚中,然后打压赵佶之后。 蔡京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其实他也是这个主意,但却绝对不会在刘光烈面前表现出来就是了。 如今的大宋,经不起折腾了,而赵佶上位之后,肯定会折腾。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比蔡京更懂他。 当今官家重用旧党,那有如何,那时候他身边只有旧党,他不用李纲,难道用王黼么? 等自己的人也靠近官家之后,他自然会比较、权衡。 哪有皇帝不爱君权的,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个新党,就是帮皇帝巩固君权的! 刘光烈把陈绍送来的书信,跟蔡京讲述了一遍,室中安安静静。 蔡京老眼半闭半睁,好像没听见刘光烈的这番话。 又过了良久,蔡京才淡淡道:“你家这位表弟既然兵强马壮,威慑汴梁,自去做便是,又复何言?” 刘光烈笑了笑:“如今朝廷局势如此不稳,无老公相出面,这朝局何时能定?似这般纷乱下去,将来女真再次南下,恐怕比这次更不堪言,太师乃是大宋老臣,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蔡京对陈绍,也有些怨言,他听说好大儿在河东经常挨打。 虽然送去就是挨打的,但是你陈绍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还打起来没完了。 他闭目摇首:“我老矣……受上皇深恩,如何做得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陈绍派刘光烈在这里,和蔡京联络,最大的好处就是刘三爷懂得不多。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不会被蔡京带偏了话题,管你怎么说,我根本不过脑子。 我就给我表弟传话,刘光烈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依然轻轻道:“太师,从女真南下,兵临汴梁之时,太上皇禅位逃避,就已经失却人心了。 经此之后,敢问公相一句,大宋还能复往日格局么? 而且大宋的事,天下没有人比太师更了解,内则财计竭蹶,外则军镇势大难制,天下黎庶除汴梁外生计凋敝。 更不必说还有女真虎视眈眈在北,而大宋除了我们定难军,还有能御敌的么?” 刘三爷这几句喊得颇有气势,在家中早就练习了几十遍,喊完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蔡京双眼一睁,老态尽去,雄辩道:“大宋气数尚有多久,老夫实不敢言。 可是你那表弟,要是来京,无非是要行篡逆事、权臣生乱!王莽之后,尚有东汉两百年。曹操之后,汉祚犹有数十载。 八王生乱,晋尚南渡。安史之后,唐祚犹百年!而王莽董卓之辈,又是何下场!” 他是想警告一下刘光烈和他背后的陈绍,但是刘光烈根本没听懂。 刘三爷背的台词大部分都说完了,此时完全是真性情发挥,只见他挠了挠头,不满地问道:“我们说自己的事,你扯这些戏文里的人作甚,什么王莽曹操的,都死了那么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太师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太有文化而吃亏,看着瞪眼不满的刘光烈,蔡京有些绝望。 陈绍这小王八蛋,派这么个棒槌来和自己谈判,实在是欺人太甚。 自己虚张声势,要给他个下马威,从而多讨些好处,如此高明的谈判技巧,全然没有了用处!(本章完) 第199章 都门之乱 汴梁城中,人心浮动。 大宋前几年还是歌舞升平,也就是从童贯伐辽开始,就各种妖风大作、风雨飘摇。 到今年,连都门都被异族践踏了。 如今又出现御前杀人,杀的还是曾经的大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梁师成。 森严的规矩已经被打破,世道变得乱了起来,没有规矩的世道,实力就成了一切的根本。 接下来发生任何事,似乎都将会是有迹可循的。 汴梁皇城附近,杏儿巷。 以前陈绍初来汴梁时候,就是住在这里,此间住的几乎都是皇城内的守卫亲军。 一辆马车,从黑暗的巷口进来,来到一间寻常的宅院前。 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身材魁伟,搀扶着一个中年文士下车。 岳飞上前敲门,片刻之后,有人打开门疑惑地看向他们。 “你们是?” “这是宗正少卿。” 刘锜吓了一跳,赶紧出门来,行礼道:“宗帅怎么来了。” “进去说。” 刘锜稍作犹豫,还是同意了。 他们这些人,请战意愿很强,但是没有被获准出城作战。 如今这成了他们的一个污点,汴梁百姓哪有不戳脊梁骨的。 与他们相反的就是在河北磁州,誓死不退的宗泽所部。 刘锜关上门之后,心中还是有些纠结的,默默想着不管他如何说,自己就是不松口便是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指挥权在太上皇手里,自己一个武官,就听调令而动,总不会出错吧? 来到院子里,宗泽直接坐在了院中,笑道:“今夜月色皎然,咱们就在院里聊吧。” 刘锜点了点头,双手拢在身前,抛开自己的立场不谈,他确实很是敬重宗泽。 身处的位置,以及此时的局势,还有对家国天下的责任感,让他很是纠结。 宗泽来此的含义,不用说出来,刘锜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今年女真南下,朝廷任命我为磁州知州,北上收拢兵马。那时候,女真人已经拿下真定府,前锋耶律余睹的人马已经到了磁州边境。” 刘锜没想到他开口说的,是自己抗金的事,这让他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 “我到了磁州之后,缮城壁,浚濠池;整备器械,治甲胄、弓弩、火器;募义勇,得壮士数千人,这位王善就是那时候所得。” “因着女真残暴,将磁州祸害的残破不堪,短短时间我便募得两万兵马。完颜宗望派了一千骑兵,就要攻打磁县,我率两万人马拦截。” “此战虽击退了鞑子,但你要是说胜了,那我羞于启齿。只是为了粉碎鞑子不可战胜之言论,我才上书称胜,以振人心。” 宗泽说话很有条理,语气很亲切,像极了一个老者在给年轻后辈传授经验。 娓娓道来。 刘锜的思路慢慢随着他的话走。 “然后女真大军就来了,我们十几万义军,被逼的只能钻入深山。” “我亲眼目睹着河北大地上,支离破碎,无数百姓惨遭屠戮,金兵杀人如割草芥。” “那时候,你们是不是还在护卫艮岳?” 刘锜脸色一下变得通红,他回想磁州陷落时候,上皇确实在艮岳内天酒地。 好像还新纳了两个才人,都是汴梁城中,十三岁的美貌小娘。 都门新军的武官,全都获赐蒲中酒一壶。 “鞑子还会重来,到时候你是继续在艮岳护卫着太上皇,还是想和我们一道,前去驱逐鞑虏呢?”宗泽说道:“大宋西北,将门林立,许多武官都是靠门第得到的官职。而你父亲是从武试入仕,一刀一枪博取的功名,如今镇守渭州。” 刘仲武是靠武试中试射殿庭表现优异,得到了三班奉职(九品低级武职),然后去边关一步步升迁起来的。 他的经历和陈绍类似,都是从最低阶的武官开始,累计军功升迁。 宗泽说道:“我希望,在国家危难之际,你能拿出担当来,才算不辱没了门庭。” 刘锜此时根本辩驳不得,他准备说的那一套为将者听调令的理由,此时直接说不出口。 岳飞此时就要上前开口,被宗泽伸手拦下,让他好好站在自己身后,不要说话。 这时候的刘锜,需要自己思考。 约莫十息之后,刘锜跺脚道:“罢了罢了,宗帅乃我钦慕之人,刘锜愚钝,愿听宗帅调遣!” 宗泽心底松了口气,刘锜继续说道:“都门新军中,有我不少弟兄,都是来自西军。我将他们请来,共谋大事!” 宗泽心中知道,此事宜早不宜晚,自己开始行动,别人也不会闲着。 成败就看今夜能团结多少人了,明日一早,就得去逼太上皇放人。 还要将他彻底架空,不能再让他有任何搅动这样一场风波的机会。 大宋禁不起折腾了。 —— 南薰门城墙之上,一名军将匆匆的登上城头,他是被人从青楼拽出来的,心情可想而知不会太好。 说这人是军将,若不是他被士卒簇拥,根本就看不出来。 此刻他非但未曾披甲,就连军中袄裤也未曾穿着,身上就是一身长袍。 因为秋风甚凉,还裹了一层狐裘。 他的双手洁白细嫩,看起来就从来未曾握过刀枪兵刃。 在他的手指上还戴着一个老大的祖母绿戒指,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如文臣士大夫一般留着三柳细髯,修眉俊目,生了一副风流倜傥模样。 此人虽然看着不像武官,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宋宣正郎,天武军副都指挥使,兼领南薰门城守查缉事的将领刘进业。 武职阶官正七品,差遣在上四军当中,还领着一处要紧城门的守备查缉重责,怎么看也算是高阶武臣了。 毕竟在汴梁任职的武官,上来就可以比边军高出几个品阶来。 可是这位爷却从来未曾有骑过一天马,练过一天武,也没有在军营夜宿过一天。 他是标准的东京汴梁的豪门世家子弟出身,从懂事起就在这块风流地上打转,身上一丝一毫军人的气味都没有。 从年轻时候,就开始呼朋唤友,狎妓耍乐。 这种人出生时候,就达到了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摸不到的高度。 当年蔡京整饬禁军,把很多禁军世家打掉之后,这些人反而更加舒服起来。 很多禁军世家把持的产业,反倒落到了他们嘴里。 就这么一个不像武官的武官,偏偏大宋都城的南面的防御责任,都实打实的是落在他的身上。 虽然领南薰门守备查缉事,可刘进业除了有心思管一管南薰门外,自家祖上传下来的千把亩好田的租税收入。 或者是在南薰门外,附廓市镇私发牙贴招揽商户,建些屋舍用来租典。 就从来没有做过其他和南薰门有关的事情。 非说有的话,那就是每年从定期拨下来的,修缮维护这一段城防的经费当中,贪下一大半。 至于每日戒备防务,他是从来都不管的。 金兵南下时候,他还很是忧心了一阵,生怕这好日子过不上了。 没想到金兵还真撤了,这让他大喜过望,正好自己家里才调理好一批家伎。 刘进业就请了三两志趣相投的好友到来,也都是他这个阶层的,大家喝的酒酣耳热之后,再与刚刚调理出来的少女耳鬓厮磨,言笑不禁。 听着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按宫引商,抚琴吹箫,才是他们这类人该过的日子。 别看他是个武官,论及诗词歌赋,乐器音律,许多文臣士大夫都比不上他。 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正是放松的时侯,却被副将张厚叫了出来,说是城墙上有士卒互殴致死,要他亲自处理。 刘进业本不打算理会,但是副将张厚执意要他来,说是自己威望低管不了。 寻思着如今是个特殊时候,刘进业也不敢太怠慢了自己的差事,和朋友们告罪一声,只说是马上回来。 朋友们只是调笑道长夜漫漫,让他不用急着回来,时间还有的是。 从风流圈子里出来,再看着那一副粗壮蠢笨模样,纯靠在西北吃沙子、拼性命才熬一个出身的副手,刘进业难掩鄙夷。 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瞧着却和五六十了一样,粗鄙低贱,跟他站得近了,都觉得会沾染上这个村货的穷酸味。 “你来汴梁这么久了,今后遇到这种事,你自己要能处理,不然朝廷钱养着你是干什么吃的!” 副将张厚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没出息的模样,又让刘进业更加鄙视。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就让你挣扎到东京城里来,你也站不住。 城墙上,刘进业看着空荡荡的矮墙,问道:“人呢!” 从阴影中,走出一些人来,慢慢靠近。 那个一向被他鄙夷的村货张厚,咧着嘴露出两排黄牙,“刘将主,你常说俺们是上不得台面的粗蠢东西,一辈子也爬不上去。” 刘进业顿时就跟吃了一肚子苍蝇似得,这个货居然在某家面前如此嚣张起来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平日里自己眼角都不扫他一下,生怕瞧见了影响一天的食欲。 但此时,刘进业心底,却涌出一股子恐惧。 这些人要做什么? 张厚说道:“劳烦刘将主,今夜辛苦一下,随俺们一道,去把南熏门打开。” “你们要做什么!” 刘进业吓得混身发颤,都门之中,深夜开门,能有什么好事。 联想到这几日京中发生的那件大事,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顶看不上的这个副将,正悄咪咪地干大事呢。 刘进业突然又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强撑着一口气,问道:“你是要放谁进来?” 在他跟前一向憨傻粗直的张厚,此刻面露狰狞,上来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肋下。 “放谁进来,和你有什么鸟干系,总是嘲笑你爷爷们爬不上来,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要不是你祖宗跟着赵家打了江山,你这样的能爬这么高?” “保不齐就是个给人当娈童的货色,放到战场上,屎尿屁都给你吓的滚出来,还一个劲折辱俺们这些厮杀汉。” “如今竟然还想要分俺们的功劳?识相的赶紧去开门,不然一刀搠死你,我们弟兄来硬的一样能开!” —— 因为修葺的钱,大多被贪墨了。 这么多年,城门已经失修,门轴都干涩了,发出很大的难听声响。 在万籁沉寂的半夜中,更是显得刺耳。 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人,很快他们就瞧见,一群人从城门处奔涌而入。 因为这一面的防御,全是刘进业在把持,再配合内应细作,各处大小城门畅通无阻。 城中,蔡京府上,聚集了一大批官员。 此前他们或许还不是很熟悉,因为这里分为了两个阵营,有河东籍的刚刚抱团在一起的十来人,更多的一方则是蔡京的心腹铁杆。 混乱之中,一群骑兵赶到,为首的郭浩心情激荡,澎湃无比。 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文官高屐,那是蔡京心腹中的心腹,朝着他微微点头。 郭浩当即下令,所有人马燃起火把,大团大团火炬组成的队伍,带着文官一道,呼啸着赶往艮岳要去请命,释放宇文虚中,还政于官家! 这件事谁先做,谁掌握了官家,就等于是掌握了未来的话语权。 今夜随着郭浩进入汴京的手下武官中,有西军出身的,也有银州出身的。 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不管出身为何,与这个以陈绍为首而形成的新兴团体已然紧密不可分,对陈绍忠心耿耿。 这已经是晚唐军镇那种可怕的军阀的雏形了,在大宋法度渐渐崩颓的年月,坐拥强兵实在是很容易形成军阀或者近似军阀的将门世家格局。 就算是历史上的今天,北宋如果侥幸撑过去没灭亡,那西军会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局面,实在难说得很。 后世的南宋,南渡之初,各个拥兵武将也是自行其事,赵构小朝廷只能是不断安抚。 直到后来统治渐渐稳固,南宋朝廷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无非也就只有现今江浙闽粤一带。 湖广四川、江淮屏障,都是镇守大将的威望超过朝廷权威。 镇守一方的大将,在接班人交接上,也类似与晚唐时侯的留后制度,尤其以四川一带为甚。 要不是始终有女真鞑子这个强敌在北,而且还时不时来攻打,各地的镇守大将还要依靠朝廷控制的江南富庶之地源源接济。 不然的话,会不会闹出藩镇割据也难说得很。 大宋中枢因为党争威权消弱,对武臣压制渐渐维系不下去。 出现武将反弹的局面,也是很正常的客观规律。 所以郭浩等人,此时满腔的兴奋,根本没有一点违逆作乱的担忧。 只有对前途的渴望,对功勋的向往。 从点燃火把,大军开始出动,整个汴梁城都被惊动了。 本来这种事,最好是鬼鬼祟祟地干,但汴梁城人口实在是太多,太密集!夜间又向来是金吾不禁,根本是控不住的。 所以蔡京定计,乱中取胜。谁先把二圣掌握在手里,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要是自己这些人成功了,以蔡京的资历,以定难军的武力威慑,大事就成了。 骚动迅速开始蔓延。 杏儿巷里,宗泽等人也听到了动静。 他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妙。 “走!去艮岳!” “其他人不联络了么?” “来不及了!”(本章完) 第200章 兵临艮岳 山呼海啸的声音,传遍汴梁大街,而亮着的火把,又让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找到了方向。 现在整个汴梁城都被惊动了,骚动开始向汴梁城内开始蔓延。 人群中,银州系兵马依然十分有序,郭浩看着身边的杨沂中,小声说道:“铲除奸邪,拨乱反正就在今天,你也瞧见了,蔡太师都出面了,莫要反复。” 都门新军的指挥权在梁师成手里,如今梁师成死了,就看这些小将能号召起多少人来了。 宗泽找刘锜等人是打的这个主意,蔡京让郭浩劝降杨沂中,打的是这个主意。 杨沂中脸色阴晴不定,他还很年轻,面对这种抉择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摇摆不定。 但是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 如今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符合臣下的身份,但就一定是不对的么? 却也未必 上皇的种种作为,他都看在眼里,如果继续由他执政,金兵南下之时就全完了。 当今官家虽然也偷偷议和,但是却也实打实地支持了主战派,是主战派们一直失利,未尝一胜,这才去议和的。 反正都是扶保赵家皇帝,算不得叛逆! 家国天下,除了这些国家大计,他杨沂中同样还得考虑家族。 杨家是折家的下属,而折家也是和定难军打的火热,早早联盟的。 听说他们两家刚在磁州瓜分了鄜延路的败兵,各得一万余人。 想到这里,杨沂中认命似得的闭了闭眼睛,空气中搀杂着秋夜雾水的火把燃烧味道,十分难闻,但是却很让人上头。 杨沂中总觉得,这些火把的味道,就像是如今的定难军。 熊熊燃烧,会让每一个身处他们其中的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融入这团火炬中去。 博取功名富贵,泽被后代子孙。 他按了按自己的腰间,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勿复多言。” 郭浩也不恼,哈哈一笑道:“早晚有一天,你还要拜谢我呢。” 杨沂中想要辩解几句,自己并非为了这些,但是话到嘴边,想到定难军如今的威势,又鬼使神差地闭了嘴。 人心都是很复杂的,很多时候人的抉择只在一念之间,越大的事,决定时候越会有很大的偶然性。 如今汴梁城中,只有三司的兵马在守卫,至于城外那些驻军,全都很难进来。 大宋开国以后这么些年下来,汴梁已然没有全军整然入住的军营,以前禁军没散的时候,也都是随时听号令就能调出来就行。 尤其是赵佶亲政之后这些年,朝廷费太大,蔡京是玩了命地节省。 平日里维系禁军费太大,早就都撤销了。 不仅军将,就连士卒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说是兵马,跟衙役差不多,有差遣到时候去当值就是。 反正他们也没想到汴梁城会遇袭 三衙上四军的捧日、天武、龙卫、神卫,是负责宿卫皇宫的天子亲兵。 李纲以资政殿学士兼领殿前司,原则上是掌握这支兵马的人,但是他毕竟是兼领,实际上一直由殿前副都指挥使姚友仲负责。 姚友仲披上衣服,匆匆带着亲兵出来,正好遇见同时来的马军司曹蒙。 两人沉吟半晌,曹蒙苦涩开口:“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姚友仲道:“先弄清楚来的是谁,咱们如今的上官是李相公,去问问他如何处置就是!” 曹蒙深以为然,这等军伍鼓噪之事,军将们向来也是有多远躲多远。等到闹完了再出来收拾残局,谁不开眼将自家搅合进去呢。 至于底下士卒,能不跟着参与闹事就算谨守本份。 其他的根本就不必指望。 就怕是文官争斗,事后把武将推出来顶罪,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今夜,大宋的朝廷,汴梁中枢,也显出了如今宋廷这个统治体系的全部弱点: 迟钝,散漫,无人负责,也无法负责,基本上是无法正常运转起来。 冗官之危害,直白地表现了出来。 正是因为这样的统治体系,才会让大宋,在面对女真南下时候,几乎是毫无还手能力,被鞑子一击便倒。 混乱的黑夜之中,李纲根本找不到姚友仲和曹蒙,他不知道这两人其实也在寻他。 他让府上所有男丁,包括小厮仆人,都拿起各式各样的棍棒、锄,随着他一起来到府外。 街道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大宋汴梁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 晚上的百姓太多了。 如今都急着回家,免受这池鱼之灾。 李纲四下张望,只见吴敏等人,正匆匆奔走,瞧见他之后大声呼喊:“伯纪!” “你们这是要去哪?” “自然是去官家那里,护驾!” “是谁在闹事?”李纲问道。 如今吴敏负责开封府的防务,他肯定比自己清楚。 吴敏咬牙道:“是蔡京!蔡京联合了城外的定难军郭浩部,打开城门,放了千余骑兵进来。” 吴敏骂道:“这蔡京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今日放武人进都门,大宋的根基就要塌了。” “要不要打开城门,放宗正少卿的五千人进来!”混乱中有人喊道。 李纲赶紧摆手,“城外人马鱼龙混杂,诸路勤王兵马都没有散去,若是贸然开城,后果不堪设想!” 吴敏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只进来了千余骑,还有挽回的可能。 要是各路大军涌入汴梁,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此时李纲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蔡京他们要做什么?” 吴敏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们不怕蔡京扶保太上皇,大不了就是摊牌了打就是。 如今他们竟然要扶保官家,说什么铲除奸邪,难道你不知道大家要诛杀的六贼之首就是你蔡京么! 吴敏是真害怕了。 蔡京这两个字,就跟旧党的梦魇一样,你别管他外战如何。 要说内斗,蔡京这两个字就是绝对的“权威”,太有威慑力了。 “伯纪兄,你快些拿上印玺,准备调动殿前军护卫皇城。” 然后他们就看到,姚友仲和曹蒙,穿着便服就来了。 “兵马呢!?”李纲见他们两个赤手空拳过来,忍不住问道。 姚友仲说道:“未奉枢密号令,谁敢擅自调兵?” 吴敏和李纲同时指着他,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两名军将则是摊了摊手,自己只要奉命行事,就不担责任。 事后你们谁输谁赢,都不会分功劳给我们这些武人,我何必去卖命。 李纲甩出印来,说道:“如今是号令了,速速召集兵马,随我进宫护驾!” “得令!” 等他们整理好队伍,带着不到半数的兵马,前往皇城的。 一路上出奇的顺利,转瞬之间,队伍就接近了朱雀桥。 这个时侯街上行人早就逃避一空,只剩下趁乱出来生事的闲汉在四下乱窜。 火光之下,就看见同样一支队伍在朱雀桥前犹疑,远远听见有人在大声喝令,想驱赶这支队伍向前迎过来。 姚友仲骑在马背上,大喝道:“俺们是殿前兵马司的,你们是哪来的乱军,速速退去!不然大军一至,都成齑粉。” 对面传来动静,竟然是内侍省邵成章,而他周围的人,则是他从宫中组织起来的一群宦官和今日当值的宫禁侍卫。 “李相公,吴枢密!” “官家呢?”吴敏上前问道。 “官家在宫中。”邵成章有些无奈,出事之后,他就请赵桓出来主持大局。 只要他出来,这城中哪一方势力,敢真的对大宋皇帝不利? 城外那么多兵马,都将以此为由,开始清算。 这对赵桓来说,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趁机收拢大权。 但是毫无意外,赵桓还是抱着妻儿垂泪,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没有人来皇城么?”李纲突然叫道:“难道他们去艮岳了?” 他们都觉得既然是政变,还是要扶保当今官家的政变,肯定会来争夺官家。 谁把赵桓控制在手里,谁就相当于赢了。以往的政变,大多如此。 其实李纲他们想的也没错,在他们看来,蔡京既然出手了,肯定是要站在上皇一面的。 毕竟他是上皇任用了十几年的宰相,而且和自己这群人又是政敌。 当今官家做太子这些年,一直是旧党紧紧围绕在他身边,蔡京怎么会保官家呢。 可这些人竟然都没有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去艮岳了。 “你们留在此处,保护官家,我和殿前军去艮岳!“ “记住,紧闭宫门,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如今汴梁周围,势力太过复杂,勤王人马从各地来,背后都有自己的势力。 保不齐有人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 此时郭浩和杨沂中,已经到了艮岳外围,守卫此地的都门新军,瞧见杨沂中都有些诧异。 杨沂中此时已经完全下定了决心,当然,他也没有回头路了。 走到宫门下,杨沂中中气十足地喝道:“兄弟们,速速打开宫门,释放宇文大夫。” 艮岳城墙上,都门新军面面相觑。 杨沂中继续喊道:“定难军已经入城,和蔡太师一道,要还政于官家,诸位弟兄快随我一道,拨乱反正!” 城头上,新军将士都有些心动,主要是这两个势力联手,一听就很靠谱。 蔡京和定难军 再加上杨沂中一向很有人脉,在新军中与刘锜、王德并称为都门新军三虎将。 艮岳内,赵佶也被这个声音惊动,他正在品茶欣赏一副大唐名画,手中茶盏落地,上好的龙团倾在地上,香气四溢。 赵佶一下坐直身子,一迭连声的追问:“来了多少人马?” 前来禀报的王德,直愣愣地摇了摇头。 赵佶愤愤跺脚:“你管的好差事,你选的好人手,连这点事情都照应不来!” 王德还是一脸懵,仰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管事。 这都门新军,是赵佶亲领,原本交给梁师成来管理,但是只有赵佶自己能调动。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赵佶对谁都不会完全信任,兵权人事权都给他自己一手掌握,可他又不是朱元璋或者雍正那种勤奋型的君王。 不说那两个勤政狂魔,就是陈绍,管理的地盘不如赵宋大,也是大权独揽,拥有唯一决断权。 但是他依然需要不断了解自己治下的民生、军政,每日要看的奏报都有一本书高。 这样,才勉强能大权独揽,而不出差池。 你赵佶天天吃喝玩乐,你凭啥大权独揽。 搞得如今大宋现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决断都难以做出! 大宋官制混乱,各个机构杂乱无章,虽然是开国以来就带来的绝症。 不过以前还能勉力维持,因为文官士大夫同样拥有不小的权力。可是到了赵佶掌权用事这么些年之后,大宋统治体系已然到了完全瘫痪的地步。 “朕要一个个治罪!要一个个治罪!”赵佶怒吼了几声,突然意识到如今还需要依靠这些新军,尤其是王德,便缓了缓脸色,说道:“朕料定来人不多,你速速去堵住宫门,莫让贼人进到艮岳,明日自有说法!” 王德终于能走了,他在这里感到压力很大,因为不是他的责任,却要他来担着。 太上皇的每一声质问,他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是从西军出来的,对大宋朝廷的敬畏,已经很低了。 在童贯伐辽之前,西军中那些将门就隐然有割据自立的态势,在西北军镇驻地,文臣已经再难维持百余年来对武臣的高压姿态。 就算是对朝廷中枢的号令,有时候也能讨价还价一番。 当一个帝国内,唯一能打的精锐兵马,都是一个地方的,那这个帝国就危险了。 大宋到了此时,其实就是西军还有一点点战斗力。 哪怕是横空出世的定难军,其骨干大部分也是西军出身。 历史上,若是没有女真人横空出世,西军在耗死西夏这个死敌之后,会发展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王德出来之后,也是感到很迷惘,自己该如何做? 如何与弟兄们说?外面到底是不是敌人?能不能率先动手. 这时候,本该由赵佶亲自出来,稳定军心。 但是他不敢,要是梁师成活着,也可以出来主持大局。 等王德出去之后,赵佶又想起如今的局势,还有宇文虚中当着他的面,活生生砸死自己最后一个有点用处的亲信来。 顿时就是脸色发白,头一晕就靠在了榻上。 这一切都连了起来。 梁师成这老奴,就是自己最后的倚仗啊,他在汴梁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的势力。 如今梁师成死了,自己如何能与他的那些党羽接上线? 这不是生生斩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么。 他心中不禁开始怀念起童贯、高俅等人,如今还有谁是效忠自己的? 指望都门新军出而平乱? 高俅病重已死,也无人取代,自己也没有安排人替代。 这倒不是什么帝王心术,纯粹是赵佶怠政,不光是高俅,童贯去后没有什么让他放心的人接手,干脆就暂且不理。 一门心思在艮岳享乐,玩女人、赏书画、看歌舞、打马球 后来更是为了躲避击退女真的责任,直接甩手不干了。 似这等人君,在关键时候,要是还有人能用,有人可用,那才叫逆天。 现在皇城生乱,就算马上有自己手诏,又能找到多少军将,集结起多少兵马? 若是前面几代大宋君王,真的还有机会,在汴梁城中,即使是禁军不顶用。 还可以指望大宋的那些士大夫自发而出,带着家人门客,出而平乱! 可赵佶不行,他在士大夫中,也臭摊子了。 登基亲政之后,视士大夫为玩物,不断提拔家奴、幸臣,正途用人壅塞无遗。 而且不断卷起党争,挑动对立,收权柄于自己一身。 赵佶这种看似聪明的做法,大大败坏了大宋士风,让士大夫团体与他赵佶的向心力也大大减弱。 环顾四周,竟然无一人可用. 赵佶脑海飞速转动,他心中在想,既然是政变,总有一方支持赵桓,而有另一方支持自己。 究竟是谁要支持自己呢?可不可靠? 一群太监宫女,心疼地看着这位太上皇,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王德出来之后,今日当值的都门新军都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上前询问。 “怎么样?” “上皇怎么说?” 王德摇了摇头,说道:“上皇说让咱们守住宫门,不要放人进来。” “没了?” 王德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然明日,都要一一治罪。” 众人大失所望,弟兄们可以拼命,你不给个大义名分就算了,连好处也不应允一些,还要治罪? 治谁的罪? 我们何罪之有! 此时,一些与杨沂中交好的新军将校,已经要去开门了。 远处又奔来一伙人马,郭浩手下马上做出了防御姿势。 但是来人不多,刘锜带着几十人,匆匆赶来。 他身边还有两个武将,夜色中也瞧不清是谁。 刘锜远远地喝道: “不要开门,莫伤宇文大夫!”(本章完) 第201章 圈骂赵佶 刘锜纵马过来,看见杨沂中,也是有些惊异。 稍微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杨沂中已经投靠了定难军。 这让他有些为难。 刘锜他爹刘仲武,如今是渭州知府,地盘紧挨着定难军的河西一带。 “杨兄,你我皆是都门亲卫,为何带着这些人,来围艮岳?” 杨沂中面不改色,道:“我等要解救宇文大夫,还政于天子。” 刘锜直接愣住了,心道宗帅好手段,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强力的盟友。 可还没等他回答,旁边的岳飞却开口说道:“这位是?” 他太认识银州兵的甲胄了,明知故问,就是给刘锜提个醒。 都门新军,在艮岳内当值的,今夜有千余人。 殿前司的亲卫,来了有八百多,其他的根本不出来。 任由姚友仲去召人家也不来掺和。 郭浩望了一圈,心中有数,如此兵马,便是拼起来自己也全然不惧。 如今定难军被架在战场上,长期僵持消耗,所需辎重太多了,定难军自己供给不了。 所以必须打开局面,带来变化,寻找机会。 若是今日能扶保蔡京重新掌权,让他运作用大宋的物力补给前线,才能打的长久。 这些道理,节帅书信中说的很清楚了,郭浩也知道自己肩头的份量。 蔡京的儿子,如今都在节帅手里,不怕他老东西翻脸。 今晚只要成功,定难军的局势就会明朗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道:“我乃郭浩,刘锜老弟别来无恙。” 刘锜点头示意。 都是西军出身,都在老种麾下历练过,谁不认识谁啊。 岳飞登时语塞,他是河北出身,不太了解这些西军的道道。 好在这个时候,宗泽等人匆匆赶到。 半路他就被李纲追上,也顾不上年老体衰,直接在李纲身后,两个文臣骑一匹马来了。 他们来了之后,发现没有开打,顿时舒了口气。 至少局势还没有到不可控的地步。 一旦在都门内,出现了两军对打的局面,那就真一发不可收拾了。 尤其是这里面还有定难军。 他们也要考虑,会不会给陈绍以理由,直接东进来谋反了。 女真人南下侵宋,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定难军和他们打的有来有回,真的闹将起来更加了不得。 而且若是女真人趁机再次南下,恐怕就真的神州陆沉了。 城墙上的新军,城下的人马,不知道有多少火把,此刻正在闪动! 每一点火光之下,都是一张热切的面孔。 大家都想着,如何从这一场惊变中,得到翻身的机会。 岳飞此时看了一眼局势,心中虽然不清楚今夜的勾心斗角,但是只看兵马的话,那些蓄势待发的银州兵,完全和殿前司不是一个档次的。 恐怕一个回合,殿前司的人就要被冲烂。 至今银州兵,还保持着阵势,这已经是少有的精锐了,必须是经常临阵而且军纪严明的队伍才有的品质。 两边的人没有开打,李纲和宗泽吴敏还有殿前司的姚友仲、曹蒙看到郭浩身边的高屐,心中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们聚在一起,等到高屐说了自己的诉求,李纲彻底怒了。 我们要官家诛杀奸佞,你们也来诛杀奸佞,合着就光把蔡京摘出去了。 你蔡京摇身一变,从奸佞头子成清流了可还行? 这种翻云覆雨的手段,真不愧是内斗圣人,李纲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辩驳。 别说他了,夙来有急智的宗泽,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都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人家的诉求跟你们一样,都是要释放宇文虚中,然后还政于官家,太上皇彻底退出决策层,交出所有权利。 这不都一样么? 但是,如果这件事是自己这些人做成的,那么权柄和荣耀,自然而然,就全都归于自己这一派系的人。 如今蔡京插了一手,而且还是他们先发起的,将来就是真的都做成了,以蔡京的底蕴和人脉,恐怕他又要独霸朝堂了。 李纲心中快速分析利弊,最后还是决定不能让蔡京得逞,板着脸说道:“即使是要释放宇文叔通,也不能如此无君无父,聚众来到太上皇住处逼宫。” “如此举动,和谋反何异!尔等速速退去,我会奏请官家不予追究,至于宇文叔通,你们放心,我自然会解救出来。” 高屐害怕的事情有很多,唯独不怕这些旧党,毕竟是压制了他们十来年,闻言冷笑道:“交给你们?已经给了你们这么久的时间,可有一丝作为? 官家是个好皇上,带领我们击退了女真鞑子,如今上皇又要重用那些宦官奸佞,我听说王黼已经偷偷返京了,再让他们奸佞胡来,这大好河山,就不知道沦于何地了!” 李纲心中暗骂,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你们和王黼一起打压旧党的时候,怎么不提他是奸佞。 蔡京这一招打不过就加入,彻底打乱了旧党的计划,他们发现若是给了蔡京这样一个机会,那朝中的权力,将会被分走一大半。 甚至更多 联想到前几日定难军的异动,李纲此时心中万分纠结。 但是郭浩没有给他机会,直接使了个眼色,让杨沂中继续破门。 城头上,人心渐渐浮动起来,原来下面的人,都是一个目的。 那还犹豫什么。 说来可笑,就连这些新军,对赵佶也没有什么忠心。 宫门只片刻就打开,预想中的争斗根本没有发生。 人群簇拥着几个要员高官,虽然是离心离德,甚至势同水火。 但是今夜,他们却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 大家从艮岳中,找到被关押的宇文虚中,他被囚禁在亲卫们的值班房中,并未受到什么虐待。 看着一大群人进来,尤其是还有李纲等人,宇文虚中心中一松。 虽然这些人,来得比自己预想的要晚一些,总算是体会到了自己的苦心。 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杀死梁师成,除掉了上皇手里最后一个堪用之人。 为的不就是今天么,彻底终结掉太上皇对大宋二十年的统治,将他这个祸根挖掉,大宋或许还有得救! 但是很快,宇文虚中就发现了不对劲,李纲等人的脸色首先就不对劲。 然后,他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高屐! 高屐假惺惺地上前,“叔通啊,委屈你了!” 宇文虚中赶紧去看李纲和吴敏,这高屐投靠旧党了? 按理说他是蔡京最铁杆的心腹了,是绝对不会背叛蔡京的,他怎么也来了? 看到宇文虚中的眼神,李纲等人更加难受,无奈地撇了撇嘴。 艮岳内,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所有的兵马,都高声大叫庆贺起来,甭管上层有什么勾心斗角,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这声音一直落入了赵佶心底,让他心彻底凉透。 寝殿中还有他的后妃、帝姬,都纷纷跑来,大部分已然哭得是云鬓散乱,容失色。 本来赵佶还有一丝幻想,此时也破灭了,不管是谁在闹事,他们都成功了。 “为防夜长梦多,即刻诛杀奸贼李彦、王黼、朱勔父子!” 高屐大声喊道。 李纲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诛杀奸佞的功劳,不能让他们全部拿走。 他看着高屐和郭浩等人,心中叹了口气。 人家才是有备而来,每一步之后该如何行动,都是计划好的,有条不紊。 而自己这边,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本来他们可以利用新皇,把蔡京这些人彻底打倒的,可是今夜之后,朝中的事又不好说了!—— 金梁桥,蔡京府邸。 和汴梁城中其他豪门官员的宅子一样,蔡府也是重门深锁。 蔡家的家奴,全都燃起火把上了院墙,汴梁城中混乱,他们得小心有人趁机来谋害蔡京。 毕竟蔡京年纪大了,和梁师成一样,要是被人打死了,没有继承人能掌握他手里的资源。 一死百了. 这是最简单、最没有成本的反制手段。 蔡京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的府上,人人持刃,小心戒备。 私藏盔甲是谋逆大罪,所以蔡府是没有盔甲的,但是大宋民间允许蓄弓箭,所以在蔡府的墙头还张开了几十张强弓,箭镞冷森森的对着四下。 墙头这些家奴,大部分都是蔡府的家生子,虽然一个个也都是怕的不行,但是好歹还撑持着没有四散逃奔,还算都在坚守岗位。 蔡京本人,就在府上高眠。 没错,他安排好之后,倒头就睡了。 如今他也算是想开了,什么事都不如自己的身子重要,能活几天就能为后人做多少事。 指望那几个儿子,已经是没有任何盼头了。 蔡京有八子,分别是:攸、翛、绦、鞗、绂、绶、绅、鞹 均因父荫入仕,各个都有官职。 其中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四儿子蔡鞗,全都在陈绍手里。 算是质子,也算是彼此信任的一个筹码。 自己这把年纪,还能贪图什么,要是年轻时候,为了权位或许能舍弃亲生儿子,但是此时,明显是不能了。 人到了这个年纪,难免要开始为后事劳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只是没能力为儿孙铺路的人,聊以自慰的话语罢了。 古往今来,有能力为儿孙铺路的,基本都会尽力去做。 少数人除外. 这几年,大宋风云突变,维持了百年的虚假繁华一朝崩塌。 蔡京躺在床上,只觉得昏昏沉沉,前所未有的疲惫。 过去几十年,大宋所发生的所有一切,他看来就如掌上观纹一般。 他是知因知果,洞悉一切。 可是现在所有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掌控,而且他也再没有心力,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大宋亡国之相,已经显露无疑,蔡家这么些年的风光,在未来又能全始全终么? 这一切都不由得他忧心。 大宋和汴梁是平安了百余年了,可是蔡京是熟读史书的,五代时侯,每隔几年,汴梁就是一次波荡变乱。 在这期间,比蔡家还要煊赫的家族也不少,破家灭族的还算少了? 要为子孙谋一条出路了啊! 蔡京突然睁开一双老眼,默默叹息,只是睡不着。 他清楚地知道,想要多活几年,就得好生歇息,但是他毕竟做不到心如平湖。 直到许久之后,有人来到他的卧房,轻声说了几句。 蔡京长舒一口气,终于合上了眼睛,能睡个安稳觉了。 —— 艮岳内外,火光绵延如海,火把连成长龙。 无数张面孔充满激动。 大宋开国以来,兵变有之,定策国本之事有之。 而以兵变参与定国本之事,这却从来没有过。 参与这场兵变的各方兵马,都觉得自己赢了。 这个时侯对着艮岳的宫墙挥舞着火把,一个个都快将嗓子吼破了,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人人激动得面孔扭曲,吼的是什么也万全不在意了,和周围的不同人马互相庆贺。 现在每个人心中就一个念头,快点结束这场动乱,然后开始论功行赏吧! 但是这些军汉背后的人物,确实悲喜各不相同。 高屐等人,和李纲他们一起,来到艮岳深处。 看着里面莺莺燕燕一屋子,大家都是宋臣,也没有贸然进去。 高屐此时意气风发,在外面大声喊道: “上皇!你久在艮岳,快睁开眼,看看如今这大宋天下!” “江南生乱,全因上皇您重用朱缅之辈,播乱八州,生灵百万涂炭!” “燕云糜烂,全因上皇重用童贯!屡战屡败,丧权失地!” “一场伐燕战事,致使国用不足,财计糜烂,伐燕捐竟然加以六千万贯!” “原本市中市帖不过十税一,现则十税三。百物无不腾贵,交钞发之,则日日贬值,小民百姓,生计为难。” “然则伐燕战事仍然连场大败!十五万西军出师,归乡者不足半数!” “上皇您联金灭辽,如今更是引得女真南下,残虐京畿河北!” “国事凋零如此,实在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天下之人,莫不寄望朝中清流,寄望当今官家。” “然则奸人环绕上皇您的左右,日夜鼓动您废黜当今官家,官家乃至孝之人,不愿与您相争。” “还请上皇念及大宋万千生民,太祖太宗创业之艰难,交出印玺,安居艮岳,诛杀奸佞,切莫再迫害官家,则天下正本清源,大治可期!” 李纲等人看着他慷慨陈词,都有些胆颤心惊。世人都说他李纲敢犯言直谏,可也从没有说的如此直白。 这高屐,他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太上皇留了。 高屐骂的很爽,尽管这些词,都是早就斟酌好的。 但是其中不乏很多都是高屐的心里话,骂出来之后简直是神清气爽。 作为蔡京的执政班底,高屐这些年,为了给这个风流天子筹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 甭管大家伙怎么努力,这昏君就跟个无底洞一样,永远填不满他的欲望! 就在几年前,伐辽前夕,太师带着大家整饬禁军!这是何等手笔,这本该留名史册,荣耀后代子孙的大事! 可是整饬禁军所得的钱财,竟然又被他要去大半,每日里变着样来要钱。 要说蔡京这些班底没有怨气,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前谁也不敢发牢骚,今夜高屐却骂了个爽。 赵佶听着听着,面色铁青,却又忍不住在颤抖。 他已然站不起来了,软软地靠在榻上,听到最后,浑身忍不住都颤起来,仿佛再也停不下来似得。 几名内宦都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也似,哪里还顾得上服侍赵佶。 反倒是有些妃子,尤其是年纪小的,不知道厉害,此时还是上前,靠在他身边给他安慰。 赵佶此时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手段,就是将赵桓召来,父子促膝而谈。 要是没有旁人干扰,赵佶很有信心镇住自家这个儿子。 他从登基之后,就开始打压这个正位太子,生怕他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成功把这个儿子训成了个棒槌。 但很明显,外面这些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甚至赵佶都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真的参与了,还是说今夜纯属是悍臣们自己发动的宫变。 高屐喊完之后,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只有妇人哭泣声。 高屐当即使了个眼色,郭浩心领神会,微微摆手。 他身边有一员武官,大喝道:“跟他废什么话,咱们杀进去,先诛杀阉宦!” 里面哭喊声更大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个莽夫,赵佶身边这些人,丝毫不怀疑他会进来杀人。 砰的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他,一脚踹到了门上。 终于,里面的人扶着赵佶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朕已知错,你们去把皇儿唤来,朕愿意给他印玺,和都门新军的兵符。” 城外还有三万都门新军,是高俅拼了命给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倚仗。 但是此时,赵佶也看出来了,他彻底没有重新掌权的希望了。 这群人不会允许他手握这些兵马的。 郭浩此时,才装模作样地对踹门的武官呵斥道:“不得放肆,退下!” 赵佶最后时刻,软趴趴的样子,让无数人耳闻目睹了大宋天家威严的崩塌。 尤其是在场的武将们。 —— (本章完) 第202章 天家威严崩塌 赵佶被搀扶着,回到寝宫。 李纲趁机,给宇文虚中讲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听完事情完整经过之后,宇文虚中彻底傻眼了。 他不解地看向李纲吴敏等人,心中疑惑他们为何当初不马上动手。 而是要等到定难军和蔡京勾结起来,这才动手。 杀了梁师成的时候,我不是都告诉你们该怎么办了么,我大喊诛杀奸佞,你们当我在发疯呢? 如今蔡京突然翻覆,横插一脚. 说实话,宇文虚中不怕蔡京来插一脚,因为蔡京老了。 他没有精力再搞党争了,这时候不顾身体,要加入这场乱局,无非是为了后代子孙的出路。 而且有他的资历和能力在,能在这场旨在把大宋挽救回来的变局中,贡献不俗的力量。 那时候,便宽恕了他以前的罪过又能如何? 家国天下面前,什么仇怨抛不下! 但是偏偏他蔡京不是自己插入进来搅局的,而是带着定难军一起。 蔡京老了,定难军可不老! 不管是他们这个势力,还是掌控这个势力的人,都太年轻了。 就算是耗,其他势力都不占优势。 智计百出的宇文虚中,此时也有些无奈了。 看着艮岳宫阙上的屋脊吻兽,在月光下清冷的模样。耳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宇文虚中叹了口气。 不过仔细想想,当今官家赵恒性情柔懦,倒是士大夫阶层最好的选择。这大宋河山,就早些交到士大夫辈手中,即便是蔡京,也不会如王黼、梁师成那般胡来。 这江山,从头来收拾罢! 宗泽看着如此多的兵卒,聚集在艮岳这种脂粉地,生怕有大头兵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今晚的行动变质。 于是他赶紧说动众人先退出去,请官家来完成交接。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郭浩,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他们肯撤,其他人自然没有问题。 在离开时候,只见艮岳的宫墙上,已经换防上了一群定难军的兵马。 李纲赶紧吩咐姚友仲,也安排一些殿前司侍卫,在这宫门处。 三方兵马守住艮岳,为首几人去请官家。 此时谁也不想留下,必须去一个,否则这定策之功,就要少去一半。 郭浩、高屐、李纲、吴敏一同前去。 几人来到皇城,碰见死守此地、忠心耿耿的邵成章,告诉他大事已成。 邵成章当即引着几人来到殿外,请官家去艮岳。 谁知道里面正在哭泣的赵桓,听到要去见他爹,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李纲气急,大声道:“官家!都门如此,国本不定,人心难安。还请官家早收印玺,统领新军,收拾乱局。臣等请官家出外,昭示天下。臣等敢不为官家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殿内只有呜呜的哭泣声,不见脚步声。 邵成章此时也急了,开门进去,只见大殿内燃着一根蜡烛。 皇后朱涟无奈地看向邵成章,赵桓就在她怀里,不肯抬头。 外面兵荒马乱,他都听到了喊杀声,在他印象中,艮岳肯定已经是尸山血海。 “官家?” “官家,外面全都是忠贞义士,各方势力都是为了扶保官家而来。上皇已经点头,要给官家印玺和兵符,官家何故在此哭泣,不如早定名分,以安人心。” 赵桓总算抬起头,试着撑着膝盖,似乎想站起来。 但用了一下气力又软软坐回去,靠在皇后怀中,仍然是满面泪痕,有气无力的挥手道:“你们自去,莫要来害孤,莫要来害孤……” 连朕都不敢称了。 外面的李纲也不顾礼节了,直接冲入殿内,一把将隔绝寝殿卧室与内室的活页屏风扯开。 “此非哭泣之时!陛下,请速速起身,随我等进艮岳,安定局势!” 皇后被赵桓扯得衣衫不整,鬓发散乱,此时看着瑟瑟发抖的官家,神色复杂的叹息了一声。 官家如此做派,天家威严何在? 自己这个皇后的威严,又何在? 她都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是皇帝,此时跟着他们去就是了,还能怎地! 郭浩看着眼前的局面,皱起眉来。 他虽然是定难军的代表,但是资历和官职都不高,所以没怎么说话。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再拖了。 今夜不把事按死,后续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 “既然官家不肯去,那就把上皇带来吧!” 郭浩说完,其他几个人都朝着他看来。 如此一来,天家威严就彻底没有了,因为此时天都快亮了。 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大宋都门的百姓,在偷偷观瞧,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宫娥太监。 大宋太上皇、已经君临天下近二十年的赵官家,被军汉们架着从艮岳押送皇城? 郭浩无视几人的眼光,心中想的全是节帅的嘱咐,此事不成前线的弟兄吃糠喝稀啊? 他转身就走,摆明了要亲自去干。 “不行!万万不可!”李纲说道。 他心中虽然看不起这对父子官家,但是对大宋,他还是很忠心的。 “如此一来,天家威严何在!” 虽然他是名满天下的李相公,但是郭浩丝毫不惧,手握剑柄道:“事已至此,更有何法?” 李纲朝后退了一步。 他很明确地感受到了,这小将身上的锐气森然肃杀,有若实质,稍稍靠近都会被刺伤。 大宋武官在文臣面前,谁敢如此? 更何况还是官至使相的文臣。 但是这个小将身上,明显没有武人面对文官时候那种天生的退让畏惧。 李纲无奈,只能是去赵桓身边继续劝说。 剩下的人赶紧跟上,吴敏再做最后的努力,对赵桓说道:“官家,为了大宋,不可再迟疑了!” 赵桓此时脑子里早就是一片浆糊,这种人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恰似一滩烂泥,你想要把他支棱起来,可是他根本没有骨头。 历史上如此,今天依然如此,他们爷俩绝对配得上他们在靖康之耻中受的苦难。 眼见那定难军小将,已经决然离开,李纲一甩袖子,闭着眼睛转过头去,唉了一声! 郭浩出宫之后,飞马回到艮岳,一声令下。 千骑顿时集结,汇聚在他身边。 现场知兵的几人,都感到一阵绝望,这是一路赢过来,甚至击败了女真鞑子的精锐之师。 在场其他兵马,却都是汴梁城中的,还未曾打过仗的新军、侍卫。 宗泽此时提气高呼,“你要作甚!” “官家不肯前来,要上皇去殿内相会!”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候还不肯前来,这官家对太上皇,竟然有如此深的恨意么? 宗泽他们背后的将士,一听顿时又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和定难军一起,要带着上皇招摇过市。 宗泽和身边人眼神一对视,都觉得无奈。 郭浩捉到两个内侍,让他们进去把赵佶扶了出来,此时他已经面如土色,浑浑噩噩地被推上一副銮舆。 四个军汉上前,扛起銮舆就走。 多少军汉,这个时侯兴奋如狂,跟着振臂欢呼。 万军当中,火光之下,汴梁的百姓亲眼见到了这个场面。 终于,一群人来到了皇城,有人架着赵佶下来。 在门口拜伏的内宦已然俯首在地,屁股撅得老高,头都不敢抬起。 赵佶在銮舆上,从未感受过如此难受的銮舆,摇摇晃晃,要是平日里,早就把抬夫打死了。 见到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汗如雨下。 他身体一向很好,但是今夜就撑持着走了那么点路,已然是骨软筋酥,满头虚汗。 父子两个,在大殿中一相遇,赵桓的眼泪顿时就又下来了,嚎啕放声大哭。 赵佶此时才知道,自己多半是误会他了,不是他想羞辱自己。 他勉力起身拉起赵桓,父子两人相对无言。 今夜这种惊乱,是他们从未想过的。 旁边的臣子们,也都暗暗欷歔,有很多也流下了泪水。 “官家、上皇,此非哭泣之时,还是快些平息动乱,安定人心吧。” 李纲站出来,大声说道。 此时也就是他最有资格开口了。 赵佶心中,不禁又对他加深了一层恨意。 他知道自己今夜必须彻底交出所有权力了,否则的话外面那些兵马,也不会放过了他。 童贯死了,他没有了能信任的武将;梁师成死了,他没有了能用的文臣。 因为他虽然揽权,但又懒得去经营,而是交给自己的家奴近臣去办。 事到临头,梁师成被人砸死,他只能两眼一抹黑。 终于,两人在殿内,完成了印玺兵符的交接。 参与此事的人,各有封赏,兵马都有赏赐。 加封宗泽为显谟阁直学士,领枢密副使差遣。 宇文虚中授龙德宫副使,迁知枢密院事,拜少宰。 加爵李纲为蔡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 加封吴敏为卫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 加封高屐为许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 姚友仲、曹蒙、岳飞、王善、刘锜、杨沂中、王德.凡事参与了的,武阶都各升三级。 最后加爵陈绍为晋国公,升太师。 蔡京升无可升,复相。 —— 太原城中。 接到汴梁的讯息,陈绍有那么一刻的激动。 “早该如此,赵佶那厮要是还能掌权,早晚把我们全害死。” 他这话大逆不道,但是在场的人,反而都很高兴。 既然上了定难军这辆车,谁还是忠心保大宋的? 他们都乐意见到陈绍大逆不道。 因为陈绍的野心会带着他们前往前所未有的高处。 “让郭浩不要出京了,还有那都门新军,也要多多培植势力。” 都门新军,是高俅给赵佶练得,本来应该是他手里最厉害的武器。 可是赵佶光顾着享乐,不肯去经营,培植亲信,哪怕是偶尔去几趟显示亲厚都不肯。 刘锜是什么人? 他爹刘仲武,当年带着高俅在河湟乱杀,成功给高俅积攒了军功。 让高俅能够升任殿帅。 有这样的关系,稍微拉拢一下,不就是现成的亲信武将么。 朝廷中如今权力均分,自己的人马,至少能分到一半辎重。 陈绍也就只要求这些,剩下的给宗泽他们,要他们在河北牵扯女真一些兵马就行。 都不用他们北上收回燕云,只需要让女真鞑子,不要完全没有任何后方压力,而全力与自己争斗。 当然,要是宗泽和岳飞想去,陈绍也很欢迎,只不过目前看来,他们短时间内是打不过女真的。 此时大宋虽然王权崩塌,但是中央集权下的官僚结构却未遭到破坏,汴梁对东南地方官府还拥有控制力。 除非地方上明目张胆地起兵反叛,否则汴梁的政令仍然可以合法地畅通无阻,抵抗就会被依照律法撤职问罪。 这是最重要的,要是暴力摧毁大宋,那么就得重新费无数的人力、物力、精力去构建。 鞑子不会给自己太多时间。 许进又问要不要增兵,陈绍想了一下,兵力已经足够用了。 虽然曲端收拢了一些鄜延路的士卒,但是人手真不富裕了。 派出去三千骑兵,那可是三千精骑,去哪再弄兵马增派。 好在鄜延路,其实和定难军尤其是这支银州兵紧挨着,大家原本就是邻居。 归了定难军他们毫无压力。 想到如今和蔡京,算是短暂结盟,陈绍笑着说道:“蔡攸最近表现如何?” “缩在家中不出来,但是经常听说,他在府上抱怨没有歌伎,还说吃喝用度太差。” 陈绍冷笑道:“这是个享惯了福的,也得让他吃点苦头了。” 蔡京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陈绍要的不是他,而是那汴梁城中,蔡京的根基。 “传令魏礼和耿南仲,即刻东进,准备去汴梁城。”陈绍看了一眼许进,说道:“你回去坐镇后方如何?” 许进有些不情愿,回去虽然位高权重,但跟在陈绍身边,机会更多更大。 但是仔细一想,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他点头道:“属下全听节帅差遣。” 把自己的人放回汴梁城中,开始吃蔡京老头的绝户,这是陈绍早就计划好的。 他只是没想到,政变会如此顺利。 大宋或许早就失去了人心,否则历史上,也不会败的如此之惨,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 陈绍给蔡氏一门,安排的大宅邸,其实非常宽敞。 但是因遣散了许多奴仆,此时显得有点冷清。 蔡攸此时有气无力地躺在吊床上,看着天空,都觉得是惨白惨白的。 这日子太无趣了. 他哪里过过这种日了,粗茶淡饭,麻布衣裳. 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在他身后,妻子宋氏眼神也很空洞、哀怨,另外还有对前景的担忧。 她出身并不煊赫,进到蔡家之后,也是一直规规矩矩,本本分分。 蔡攸在外面天酒地,她也不敢说一句话。 只想着婆家势大,能够安安稳稳把孩儿们养大就好了。可是蔡家的处境已经不太行了,自己这一小家更惨,除了仍然不至于挨饿之外,还要被当地官员严密监视,就跟坐牢一样。 这时候,宋氏发现了门口站着的茂德帝姬,便起身主动走了出来,把她带到了院子里说话。 茂德进来问好,蔡攸也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应答没有说话。 茂德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如今他是唯一能指望的男人了。 “兄长,能不能去问一问,究竟何时能见到驸马。” 蔡攸虽然自小在美女堆里长大,但眼前这弟媳确实是个稀罕的美人,即便是如今身处困顿,她举止动作中的温柔、黛眉间的些许哀怨,依然十分惊艳。 如今可没有什么护肤保养的条件,她的肌肤仍然养得犹如美玉,难怪四弟即使到了西北,还是念念不忘,时刻想着回家。 漂亮归漂亮,那你也不能让我去找骂,说不定还要挨一顿皮鞭。 蔡攸如今听到陈绍这个名字就怕,他也懂了陈绍为什么如此恨他。每次打他之前,都要骂一顿,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在河北激起民怨,导致河北沦陷太快,让他在前线的战事受到了影响。 见茂德让他去问陈绍,蔡攸眼皮都不抬,道: “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茂德听罢脸色一变,生气地说道:“男女之间,多有不便,兄长身为男子,此刻蔡家在河东可不就得依靠你么。” “陈绍这贼.”蔡攸骂道一半,又心有余悸地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道:“陈绍这泼贼,把我们哄骗到太原来,说不定就是为了你。我听说他原本就是头色中饿狼,肯定是早早听说了帝姬的美貌,这才特意把四弟打伤的。” “可怜我们全家,是跟着你倒了霉。” “你!”茂德泫然欲泣,宋氏赶紧上前安慰,她不敢埋怨蔡攸,握着茂德的手,就往外走。 蔡攸根本不管不顾,老子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还管你帝姬不帝姬的。 让我去见陈绍,那个活阎王是这么好见的,骂的你还是太轻! 宋氏和茂德的神情,都有些难堪。 来到院子外,宋氏小声道:“我知道你挂念四弟,不过此时确也没有办法,外面兵荒马乱的,非比那旧日时节。” 宋氏瞧了一眼这个弟媳,心中暗道那蔡攸说的可能真有几分道理,她甚至在心底不无恶意的想着,真让这帝姬遂了陈绍的心意,今后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茂德垂泪道:“嫂嫂,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听到她的声音,宋氏为刚刚自己的阴暗想法心虚不已,赶紧说道: “陈绍的两个小妾,对我们还算客气,要不然从她们那里打听打听。” “只能如此了。” —— 陈绍在太原城外,看着一队队民夫。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秋冬,估计是打不起来了。 不是他们不想打,是打不动了。 两边都在积蓄力量,打了这么久,物资消耗惊人。 陈绍这次是彻底堵上了大宋给完颜宗望赔款的路,不知道宗望会不会气急败坏,再次南下。 回来的路上,一直陪着他的刘继祖,突然哈了口气,说道:“节帅如今获封晋国公,其实可以将家眷搬来太原了。” 陈绍看了他一眼,发现周围的河东官员,全都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 陈绍呵呵一笑,说道:“如今天寒地冻,不宜远行,待来年打春吧。” 河东众人,不禁有些失望。 西北,有吴阶把守,还有自己一层层布置好的结构,其实比如今的河东更牢靠一些。 那里始终是自己的一个退路。 如今战局虽然渐渐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但陈绍始终想着留一条后路。 这样即使兵败,也能退回去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最重要的是,定难军老巢,拥有一套完整的横山防线,谁也别想轻松打进去。 那些遍布山川平原的堡寨,会成为入侵者的噩梦。 回到府上,陈绍瞧见院子里有些冷清,问了一嘴才知道来客人了。 陈绍心中还蛮高兴,如今和蔡京老贼毕竟是结盟了,是要对他家眷放松一些。 他来到前厅,里面有一道蒙着锦缎的屏风,隐隐传来一些女人声音。 丫鬟们见他进来,赶忙上前伺候。 陈绍迈步进来,果然宋氏和茂德都在,自己的两个小妾正在接待。 见他进来,主客都起身敛裾见礼,陈绍也还礼。 丫鬟们铺筵设几,陈绍坐下之后,笑道:“两位想必也听说了吧,我和蔡太师如今联手,今后都是自己人了。” 茂德见他今天如此好说话,而且好像已经失势的公爹又重获权利,至于父皇什么的,她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节帅,我家驸马” 陈绍笑道:“驸马伤势也好的差不多得了,明年开春,他就会和我的家眷一起前来,请帝姬在此安心等候。“ 茂德终于等来了消息,十分欣喜,至于还要等一段时间,她也满足了。 毕竟以前连个消息都没有。 对陈绍,她们还是有些畏惧的,这人如今手握重兵,全然不把朝廷看在眼里。 自己这些人,落到他手上,总觉得就跟被俘了一样。 陈绍端详了一眼两人,茂德确实很漂亮,生了一张古典美人标准的鹅蛋脸。 单看脸的话,她的脸庞线条圆润舒畅、整张脸十分光洁匀称,修长的眉毛下、内双眼皮的眼睛顾盼生辉。 旁边的宋氏,今晚喝了一些酒,脸色红红的。可能是因为坐姿的原因,把她臀股曲线展露出来,十分丰满。 看茂德时候,陈绍还是单纯欣赏,见到这个熟透的妇人不经意的风情,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个时代,女子十三四岁就嫁了人。 眼前的宋氏竟然一点也不显老,连半老徐娘都谈不上,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 而在大宋,三十几岁的女子,可能真就孙子都有了。 得到了消息,两女就不想多待了,不一会起身告辞。 走到一半,突然有仆妇拦住两人,说节帅有事要和她们商议。 两女顿时神色难堪起来,终究还是来了。 在厅内,宋氏扶住茂德的手,感受到她的愤怒和紧张。 宋氏小声安慰道:“人在屋檐下” “别说了!”茂德咬着嘴唇,“我宁死不做对不起驸马的事!” “你别激怒了他。”宋氏抚摸着她的后背,似乎这样能让她顺顺气,“不然我们,还有你那几个侄儿侄女,可就都保不住了。他这种军头武夫,不读诗书,最无仁义,杀起人来眼都不眨。” 宋氏眼泪汪汪地哀求道:“就当是嫂子求你了!” 说罢竟然真的屈膝一跪,茂德赶紧把她扶起来。 宋氏悄声说道:“这里除了他的人,就你我两个外人。嫂子出去之后,绝对不会对外说的,你就当被.被蚊虫叮咬了一口。” “你你!”茂德急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进来一个丫鬟,红着脸道:“夫人,我家老爷请您过去。” 宋氏和茂德都愣住了,前者指了指自己,“我?” 丫鬟点头。 茂德脸颊一红,美目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宋氏则是一下子站起来,气得胸襟一阵起伏,小声咒骂了一句,非常难听。 屈辱、生气、诧异,各种情绪在刹那之间都糅碎到了一起。 “休想!”宋氏饶是一向胆小,此时也忍不住要骂人了。 转头一看,茂德正气咻咻地看着自己,接着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里露出了大大的不满。 合着你劝我的时候,说得天乱坠,落到你身上就不愿意了? 宋氏此时真是有苦说不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刚才乱说什么呢。 陈绍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让丫鬟们准备好热水,舒舒服服躺在浴桶中。 他有过很多女人,有的是因为情,有的是因为利益捆绑,唯有今夜纯属是因为好色。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不一会,宋氏姗姗来迟,进到房中就瞧见陈绍在沐浴。 “夫人今宵可愿与我同床共枕否?” 宋氏沉默不语,许久之后,她终于幽幽地开口道:“我这个年纪了,还能入节帅的眼吗?” 陈绍笑道:“不看夫人的面子,我早就把蔡攸满门杀了。” “不要!” 宋氏想起自己的子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修长的手指放在了衣带上。 除去外面的襟袍之后,还有一个小袄,然后丝绢袍服就落到了地板上。 蔡攸等了一会,没见宋氏回来,心中也不以为意。 可是不一会,节帅府的人,把茂德送了回来。 他这才有些失神。 漫漫长夜,蔡攸辗转难眠,不知道骂了陈绍多少句。 第二天一早,妻子还没回来。 反倒是来了几个大头兵。 他们丢给蔡攸一把铁锹,说道:“蔡攸,你的差事来了,跟我们去五台山修路吧。” 蔡攸双眼赤红,张嘴就要开骂,突然又想起前段时间挨打的日子。 只能把满肚子的脏话咽了回去,俯身拿起铁锹,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本章完) 第203章 打造重骑 果不出宗泽所料。 杜充面对前来讨债的李彦琪,根本不敢反抗。 李彦琪就这般,在大名府内光明正大地留下了。 奏报传回太原,陈绍十分开心,局势虽然没有大的变化。 但小的利好消息,一直不断。 大战前夕,比的就是谁准备更充分,积小胜为大胜。 这种规模的大战,双方拉开架式,将帅的奇谋诡计,很少能影响到整个战局。 最多是改变某个地方的战斗。 只要自己步步为营,加强各个要塞的防守,不犯童贯一样的大忌。 即使是有小败,也能及时止住,不会发生大的溃败。 陈绍又见了几个从云内前线退下来的属官部将,听他们讲述前线的困难。 他也不藏着掖着,能解决的,当即就跟他们说了。不能解决的,就让前线自己想办法。 前线的主要问题就是女真鞑子的重甲步卒结阵,自己的骑兵凿不开,冲不破; 而他们的铁浮屠冲阵,自己这边缺少能抵抗的力量。 韩世忠手下有重骑,但不是那种全副武装的重骑,只是甲胄多一些的骑兵。 而李乾顺这王八蛋最后在贺兰山,把所有铁鹞子的甲胄全毁坏丢弃,至今也没寻到。 陈绍记在心里,重装骑兵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大杀器。 养起来虽然耗费很大,机动性也不高,但是对付女真,还真不能没有。 他马上吩咐工院,开始打造自己的重骑装备,然后让没藏庞哥开始在全军挑选精壮骑士。 送走了他们,陈绍心情莫名有些焦躁。 前线的消息,总是能让他紧张起来。 但随着关键时候的临近,他仍会想得比较多。 每次陈绍与韩世忠等人交谈,都会告诉他们大战在即时候,不用想得太多。 轮到自己时候,却怎么都做不到。 陈绍叹了口气,拍了拍手,让亲兵去把宋氏接来。 等人走后,陈绍翻了几篇汴梁来的奏报,里面有表兄刘光烈的书信。 陈绍对这个还是很在乎的,赶紧展开,却发现是求助的书信。 原来是刘光世哥俩兵败之后,不知所踪,后来得知是被折可存给扣押了。 刘延庆希望陈绍出面,帮着他们要回刘光世和刘安世。 陈绍当即就放在了一边,表兄用书信的方式送来,也没有特意说明,就表示他根本不怎么在意。 如今的面子,是那么好轻易给出去的么? 自己的人情很贵重,陈绍不打算用在这种地方,反正折可存也不太可能把刘光世哥俩宰了。 让他们吃点苦头,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算是彻底败光了刘家的基业,鄜延路从此,再也不属于刘氏一族了。 西军四大家族,就此陨落一个。 不过这也给陈绍提了个醒,折家军一直在京畿附近徘徊,也不是个事。 是时候让朝廷下旨,勤王的这些人,赶紧打道回府。 别在京畿附近等着朝廷投喂了。 以前朝廷的粮秣没自己的份,他们要给谁,就给谁,自己无所谓。 如今朝廷的粮秣要供给我定难军,你们就别凑热闹了。 不一会,宋氏就被接来院子。 她进了门楼之后,被人引着来到书房。 宋氏并不想这个时间过来,那天回去之后,她还想着怎么跟蔡攸说。 结果发现蔡攸根本不在。 宅子里的条件也好了很多,以前的丫鬟也都放了回来。 这让宋氏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她一路低着头,沿着木梯往楼上走。 来到二楼,见到陈绍正在处理公文,她心里已有点乱了。 上次被陈绍占有之后,他陆陆续续又“强迫”了自己七八次。 真正让宋氏心防松动的,反而是一件小事,那就是陈绍每次事后,都会紧紧地抱住她。 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女人的心,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她竟然因此,对陈绍这种胁迫行为的屈辱感大减。 反而隐隐有一种带着罪恶感的期待。 等这种屈辱感消失之后,宋氏也开始认真打量陈绍。 这是个仪表堂堂、身材挺拔的少年郎,和她接触的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陈绍身上有一股朴质气息,让人觉得挺亲近。 而且他年纪轻轻,又位高权重,让人很有安全感。 所以后来的几次,她的情绪竟然有点投入。本来是应该感到屈辱的时候,不成想却 陈绍抬头看过来,宋氏穿着青色的深衣,把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单从穿衣看好像很矜持。 他轻轻一笑,这时宋氏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大魔头”陈绍年纪与自己的儿子差不了多少,又顿觉汗颜羞愧。 不该如此的; 不该如此的; “我这小楼有地火龙,你热不热?” 宋氏摇了摇头。 接着陈绍便开始把手轻轻沿着衣襟合拢的地方往里面探索。 没一会儿宋氏的肌肤、便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手掌的热度和触觉,手掌缓缓地沿着她柔软光滑的肌肤、慢慢往上移动。 宋氏仍然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脸有点烫了。 浑身也紧绷起来。 陈绍最喜欢看这端庄妇人强行忍耐的模样,总让他有种罪恶的惬意感。 “这还不热?”陈绍说道:“都烫手了。” 她终于伸手拽住了陈绍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了出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 茂德看着嫂嫂回来,眼神有些尴尬。 她本性还是个极其善良的人,没有因此幸灾乐祸,只是带着一些同情。 在她心中,隐隐还觉得嫂嫂或许是替她受苦。 宋氏此时却想开了。 陈绍给她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她觉得自己这才算是没白活。 那种欢愉的心情,虽然短暂,但却好像能释放一切忧郁苦闷,身心都变得十分轻松。 毫无隔阂的喜爱与被喜爱,让浑浑噩噩、小心翼翼过了几十年的自己,重新找回了快乐。 甚至她好像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未出嫁时,有人疼有人爱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年轻,短暂的滋味铭心,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五彩缤纷。 寡淡无味的人生中,能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让自己有了心动与喜悦之情。 挺好的。 只是在面对茂德时候,她还是有些难为情。 “嫂嫂.你.你见着他了?” 宋氏点了点头。 “他有没有说,家眷什么时候出发?” “开春。” 茂德哦了一声,赶紧低着头走开,临走前却又好奇地看了一眼。 嫂嫂脸色好像很红润.—— 工院外。 陈绍很早就起来,因为他听说重装骑兵的装备已经打造好了一些。 工院的人一大早,就让陈绍前去观看。 带着河东太原府的一众官员,陈绍来到城郊。 杂沓沉重的马蹄声响起,不紧不慢的敲击在太原城外的道路上。 马蹄上都打着精制的蹄铁。 这几十匹马,全是西域的高头大马,肩高背阔,肌肉发达。 比起普通的马匹,足足高了一头还多,都是不知道从多少战马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若非萧氏打通了西域,也很难凑齐这么多骏马。 这些战马,也全都披甲,有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一应俱全。 这些马匹所用的甲叶,全用冷锻,叶片上有一个个森然可怖的瘊子。 配合全幅武装的重甲骑士,移动之际,就如一个个活动的堡垒。 这是陈绍聚集了原西夏工匠,按照西夏的铁鹞子工艺,打造出来的一支重装精锐骑兵。 女真人喜欢用步卒甲士结阵,普通的骑兵根本凿不开。 前线说了好多次,韩世忠等西军出身的,都想起了西夏的精锐重骑铁鹞子。 于是陈绍就让人按照原本的工艺,打造出这样的盔甲来,再挑选精锐士卒。 这玩意必须得是精锐才能驾驭,因为每一套完整的具装,都是百十斤的份量。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铁浮屠就是这个时间重骑兵的武力巅峰。 这重骑战斗力,一半就在战马上,重装骑兵的坐骑,要求得能负重甲,还有长力,才可以反复冲阵厮杀。 女真鞑子所用那些战马,都是长于极寒之地的大马,在辽国最强盛时侯就是极为宝贵的贡品。 他们的马铠,也是用镔铁打造。辽国就是镔铁之国,在制造甲胄水平上比大宋差不了多少。 陈绍站在远处,看着那一匹匹藏在粗糙面帘之下的马脸,喷吐着长长的白气。 全套的马铠反射出来的森寒光芒,骑士们披甲上马之后,二十四甲骑,八骑一排。 只有三排列出去,在太原城郊不算宽阔的道路上,竟然也有一股锐不可当之意。 马背上的骑士,浑身一水的仿青唐瘊子甲,随着一声令下,将面甲全都放下。 上面都是些狰狞可怖的图案,唯有眼睛处是两个幽深的洞孔。 每名甲士,都是肩宽背阔,身材粗壮。 他们武器并不固定,而是根据各自的习惯和喜好来挑选,有用长刀马剑的,有用长柄大刀的,还有用铁锤狼牙棒的。 大部分的兵刃,都是份量沉重,用上好精铁打造。 值得注意的是,陈绍没有给他们配备弓箭。 这一支人马,他就没打算单独使用,而是要配合大军行动。 否则极有可能,会因为机动力的不足,被人活活遛死。 历史上的西夏铁鹞子,就是被蒙古轻骑兵采用诱敌深入加迂回包抄的战术,最后只能投降。 “好!”李唐臣喝彩道:“好啊!果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陈绍呵呵一笑,是精锐,但是也烧钱啊。 以陈绍如今的财力,也只能勉强凑齐二百骑。 关键这东西不光是打造的时候贵,维护起来,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是没办法,咬着牙也得凑! 工院的管事在陈绍身边,问道:“节帅,这些甲胄我们都用弓箭试过了,完全射不穿!” “是否开始锻造?” 陈绍咬咬牙,说道:“锻造!把二百幅都给我锻造出来!” 这个冬天,他就要把重骑练好,来年厮杀时候要用。(本章完) 第204章 立嗣 斜阳漫天,木叶萧萧。 大名府外,人马驱驰,张天尘嚣。 胜捷军大营之中的望楼上,杨可世看着远处那些赖着不走的人,眼中带着一丝忿恨。 在他们胜捷军眼中,陈绍的功绩完全是从童宣帅这里偷走的。 灭夏之战,童宣帅已经完成了九成,最后因为急于伐辽,被陈绍趁虚而入。 按照宣帅的意思,让陈绍守在那里,等伐辽成功后,大家再一起来取这个富贵。 就是让他在西夏修修堡寨,继续耗干西夏国力,放空他们的血。 没想到陈绍直接把西夏灭了。 诚然,陈绍的能力超过了他们的预计,但你也不该如此忘恩负义吧。 如今连宣帅留下的这些家产,也要来和胜捷军抢。 其实他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当时西夏确实撑不住了。 造成后来局面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伐辽之战,和他们设想的不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伐辽,那就是走个过场,契丹帝国就像是一个破房子,上去踢一脚就房倒屋塌了。 要是伐辽真如他们预计那般顺利,根本就不会有后续的事了。 大宋有很大的概率,真能在童贯手中,完成收回幽云十六州和定难五州、灵武诸州的壮举。 至于能不能追亡逐北,把西夏余孽剿灭在贺兰山,就不一定了。 因为大宋大概率,无法像陈绍一样,团结西北诸羌杂胡、各个部落。 但是开了天眼的陈绍很清楚,自己要是不出手,下场只会是更惨。 他们伐辽失败后,彻底被拖住,给了西夏喘息的机会。 让他们从濒死之境地,顺利完成了李乾顺的改革,又蹦跶了百十年。 以前定难军的势力,只在西夏故土上,随着金国撕毁盟约,悍然南下,他们趁机扩张渗透河东。 如今河东全部被他们拿下,那些根须般的触手,又开始伸向京畿、河北。 汴梁城中有他们的人马,大名府也有了,杨可世很是担心,用不了多久,河北也会如同河东一样,被这些人给渗透乃至完全占领。 他和陈绍关系不好,而且就算是从童宣帅这里来算,胜捷军中很多兄弟,也对陈绍心存芥蒂。 “这些鸟人,结寨怎么恁的快!” 饶是对这些人有敌意,杨可世也不得不惊叹,他们安营结寨的速度。 旁边的副将赵竑说道:“那群兵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得很,哪像我们.” 杨可世皱了皱眉头。 世上的大道理,有时候就摆在那里,但是你未必会去干。 带兵的谁不知道军法要严,武官要带头,但都是跟随你十几年的老弟兄,他喝个酒打个架,你能真打他军棍? 退一万步说,你打了他军棍,那改天将门子弟也犯了军法,你打么? 带兵的谁不知道爱兵如子战斗力就高。 可你能忍住不喝兵血么?在这个所有将官都压榨士卒的时代,你真能出淤泥而不染么? 带兵的都知道,有功必赏,能让士卒拼命,可你真的能保住手下士卒的功劳么? 这和后世的很多道理一样,通天的大路、万法之法-——数学,就摆在那里,想学随时能学,学精通了保准走向巅峰。 但也没几个人能学精通。 杨可世收拾兵器,对周围的人说道:“告诉弟兄们,这几日不要惹事,小心被这群鸟人寻到由头。” “他们在这里结寨,莫非要赖着不走?” 胜捷军已经把大名府以北,这片还没被女真攻占的土地,视作自己的地盘,轻易不想让别的兵马来染指。 北方很多张觉的平州溃兵逃过河北的,都被他们给剿灭了。 远处定难军兵营中,李彦琪看着远处正在窥视他们几路人马,心中也有些不安。 孤军深入,离大本营太远了,唯一能驰援自己的,就是郭浩。 可他手里的兵马,还没自己多. 李彦琪是个精壮的汉子,年纪才三十多岁。但是他入行伍很早,早早就跟着泾源军讨伐吐蕃、西夏,勇猛非常,屡立战功。 尤其擅长骑射,统领骑兵。 大名府是北宋“四京”之一的北京,为都门汴京的北方屏障,也是连接中原与河北、山东的交通枢纽。 他驻扎的这个地方,周围有也是一马平川,没有山体甚至连丘陵都没,典型的易攻难守,但是位置实在太重要,所以城墙又高又厚。 自己必须守住此地 至少不能被赶出去。 李彦琪看着周围的武官,沉声道:“多派哨骑暗探,盯着胜捷军的动静,还有那个杜充,也要小心提防。” “都统放心,广源堂在他府上有眼线。” 李彦琪点了点头,“虽然如此,依然要小心谨慎,咱们这叫孤军深入,不得不防啊。” —— “节帅,曲端的大军已经迫近河南府。” 坐在太原节帅府书房内,正在看奏报的陈绍点了点头,眼睛从奏报上离开,思绪转到汴梁朝堂。 魏礼和耿南仲还没有到达汴梁,自己的人,暂时还没开始接手蔡京的班底。 前不久奏报里说蔡京和李纲等人,在朝中分权,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陈绍下令曲端继续行军,给蔡京一些声援。 并且暗示蔡京,可以放弃一些职位,只要抓稳财计即可。 和陈绍做队友,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贪心,你做起事来就容易的很。 自己活的同时,陈绍也让别人能活,他并不要求蔡京把物资集中发给自己,只要按需发放即可。 这就让蔡京十分轻松,别看大宋皇室权威尽失,但是骨架还在,巨大的政治惯性让他们的财计收入十分可观。 河北义军的宗泽、西军的姚折种、环庆军的王禀,都是想要练兵的。 你们尽管练,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能挡住一些女真鞑子,也算是给前线减少压力了。 至于以后如何,陈绍更是完全不担心,如今他们都还依靠大宋来养活,而自己已经拿下大宋半壁江山。 除了西军,其余势力都是没有根基的,而西军又很分散,并且紧挨着自己的大本营。 他们挡不住定难军的。 并且最重要的是,陈绍如今的局势,根本无需搅得天下陷入战火,百姓生灵涂炭。 成功攻略河东给了他灵感,自己完全可以慢慢渗透,潜移默化地拿下大宋。 其实和用堡寨战术,慢慢割肉西夏,导致西夏灭亡的道理一样。 就是你大宋已经失却了威望,而我每赢一次,威望就加深一重。 当然,这都是陈绍目下给定难军制定的战略,至于将来会不会变,还要看局势的发展。 陈绍看了一眼书房内的幕僚,问道:“大名府那边情况如何?” “曲端派出的部将李彦琪,已经在城中站稳脚跟。” 陈绍点了点头,燕山、河北局势糜烂,导致溃兵很多。 胜捷军原本也不是大名府驻军,杨可世跟了童贯,当初混了好大的官职。 燕山府路刚成立的时候,他是大宋燕山府路第一将。 只是发挥了童贯的精神,打硬仗就让友军上,稍有危险就跑路。 燕山府路陷落,他能跑到大名府,横跨整个河北,也是个人才。 陈绍书房内一个幕僚魏云,乃是魏礼的侄子,笑道:“节帅,曲都尉前些日子来信了,说杨可世乃是一个庸才,根本不知兵,他手下那两千骑,足够横扫胜捷军。” 陈绍撇了撇嘴,曲大喷子的口头禅就是别人不知兵。 整个定难军,除了自己和老朱,全被他喷了一遍。 此人不适合去前线,因为在前线作战,需要和其他友军配合。 就他这个性格,早晚误事,但你说他没有才能,那也是睁眼说瞎话。 曲端带兵练兵、严肃军纪、构筑防线,都很有一套的。 所以陈绍让他在后方运作,也算是人尽其才。 前线战事其实挺缺会打仗的武将,陈绍硬是没让他上。 就在他继续查看奏报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大队人马护送着魏礼等人来到了太原。 陈绍吃了一惊,讶异于他们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陈绍虽然自己在城中等候,但是也派出了亲卫前去迎接。 不一会,亲卫们带着一大群定难文臣,来到了太原。 陈绍一看就明白了,这两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么快就能重回汴梁,对他们来说,可谓是得偿夙愿。 尤其是魏礼,一度认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在西北的时候和陈绍闲聊,也时常透露出对汴梁的缅怀。 至于耿南仲,投靠陈绍就是政治投机,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也是十分欢喜。 今日他们两个上京,把亲信手下都带上,也是情理之中。因为许进回去接班,肯定是要扶持自己的一些人。 他们两个的手下不走,就有了位置的冲突。 会客厅内,两人和陈绍互相行礼之后,各自落座。 还没等陈绍开口,魏礼就率先说道:“节帅创业艰难,若不立嗣,人心难安。” 陈绍闻言一愣,但是没有反驳。 “节帅族中多英烈,人丁不旺,总也该有个堂亲、远亲,可从中择聪慧者过继,亦或是收养义子。” 陈绍真没什么族人,这是他最大的短板,可以说是致命的一点。 朱元璋那么惨,还有个外甥和侄子可以用,还都是大才。 陈绍就一个表兄,还是个纨绔风流子弟,刘光烈也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但他又不想收义子,免得以后麻烦多,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很多年。 这些年,足够生上十个八个的了。 但是人的寿命这种东西,确实是说不准的,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孑然一身。 虽然年轻,也要为身边人考虑,真的不小心一命呜呼了,他们怎么办? 想到这里,陈绍又记起前段时间,河东官员要自己把家眷迁来之事。 “我非断嗣之人,已有爱女,今日可把家眷接来太原。” 李唐臣等河东官员,闻言大喜,但是隐忍不发,只是暗暗激动。 同时也有点可惜,自己女儿不知道怀上没有。 魏礼心中暗暗点头,他本来就是要劝陈绍把家眷接来,若是正妻能生下嫡子,那就是老种的外甥。 老种是什么人?他是西军名义上的领袖,是西军的魂。只要有这层关系在,西军和定难军之间,就有了一条纽带。 所以种灵溪真的给陈绍生下儿子之后,西军中会有更多的人和势力,明里暗里地投奔陈绍。 但是他怕自己直接劝,陈绍会推脱,干脆来了个更炸裂的主意。 果然,用收义子和过继这一招来吓唬他,陈绍马上就同意把家眷接来,努力生嫡子了。 大宋之前的五代十国,收养义子,在自己还没有子嗣的时候,以养子立嗣,十分常见。 你要是没个接班人,手下是真不放心,选择投靠你还是背叛你的时候,往往会因此做出决断。 “王寅,叫人去传信吴阶,护送我家眷来太原。” 王寅马上起身,出去办事。 陈绍做出这个决断,厅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很快,有人端来酒菜,众人在厅内饮宴。 喝到一半,陈绍亲自起身,给魏礼和耿南仲各倒了一杯酒。 两人慌得起身弯腰扶着酒杯。 陈绍小声说道:“我知两位,素来与蔡京有些嫌隙,此番入京,希望两位以定难军事业为重,对蔡京多些敬重,我代他敬你们一杯,莫要将前尘往事放在心头,咱们还得向前看!” 两人闻言,悚然一惊,他们确实有这个想法。 但是被陈绍一点,那些心中的志得意满,顿时就消散了。 如今真不是争意气长短的时候,未来的大业.那才是真的重于泰山。 “我们进京之后,必然先去蔡府拜访,不会有丝毫的傲慢。”魏礼转身说道:“希道,你我可要互相监察着些。” “正该如此。” 两人互相敬了一杯,陈绍满意地点了点头。 蔡京如今有三个孙子,也在太原,是随着蔡攸他们一起来的。 陈绍直接提拔了他的孙子蔡友谅、蔡友直为自己的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负责抄写、整理文件。 虽然看着官职不大,但是在自己身边,是很吃香的一个位置。 蔡京自己也干过这个职位。 蔡京自己多子多福,但是他儿子辈给他生的孙子不多,大多是蔡攸一个生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爷俩,把蔡家的福气和运道全都耗尽了. 陈绍看得出来,这群人虽然人在太原,但是心早就飞到汴梁去了。 唯有在大宋官场浸淫过的人,才知道汴梁对士大夫的吸引力有多大。 想当年、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百十年东京风华,是士大夫们的一场狂欢,当这场繁华不再,高城望断,灯火黄昏,由不得他们不殷勤盼归。 陈绍也没有留他们,他向来不扫别人的兴,当天就把人放走了。 —— 回到宅邸之后,陈绍回到内院。 李玉梅在窗边,瞧着他走来走去,穿梭在各个院子里,不禁有些好奇。 她拽着刘采薇就要去找陈绍,后者怯生生地问道:“老爷要是有正事,我们去惊扰了他,说不定要受罚。” “受罚怕什么?” “怕疼”刘采薇弱弱地说道。 李玉梅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姐妹是个没用的,将来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忙。 她随手披上一个紫色的对襟,挽起裤脚,露出白冷冷的小腿,就往陈绍那里跑去。 “老爷在这儿转悠什么呢?” 陈绍说道:“我的家眷要整个儿搬来了,我瞧瞧这地方住不住得下。” 李玉梅一听,心中咯噔一声,大妇要来了! 陈绍妻妾不多,还有金家三个形影不离,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只需要一间院子。 他伸手揽过李玉梅来,点头道:“我看空闲的院子都拾掇出来,也差不多了。” 这地方还是萧氏置办的,和宥州与西平府时候,能俯瞰全城,视野开阔不同。 这地方幽深僻静,院墙极高,在陈绍的书房小楼,都看不到外面的街道。 周围的房舍,除了用来看管蔡府的一间小院外,其他都是住的侍卫。 要是几年前,陈绍肯定不会住在这里,而是要选一个视野开阔的。 但是如今,陈绍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他不在需要那种视野带来的安全感。 在宥州的时候,他还是会忧心有人突然造反,来攻打他住处的。 但是如今,他已经没有了这个顾虑。 在深宅大院中,依然能掌控全局。 “要来多少人呀?”李玉梅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其实早就打听清楚了,但还是故意问一句,陈绍说道:“再收拾出七个院子即可。” “院子倒是够,只是会不会显得拥挤了些。” 陈绍笑道:“拥挤什么,就是要住在一起,才有滋味。” 李玉梅暗暗提醒自己,自家老爷看起来是个喜欢和睦的,自己绝对不能告状,哪怕是有理的时候。 不能搬弄是非,哪怕是证据确凿的时候。 陈绍哪里知道她的小心思,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其实只要男人不干什么宠妾灭妻的蠢心思,后院是不会乱到哪去的。 尤其是自己这种有权势的人。 你不给她们暗示和帮助,打死她们也不会去挑衅正妻,而一般真这样做了的男人,大多是有政治目的。 当然,也有很多就是单纯的蠢。 本来陈绍就懒得处理,见她主动跑来,便笑道:“你来的正好,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李玉梅也不偷奸耍滑,笑道:“有什么奖励?” 陈绍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有什么玉佩玉牌之类的,便笑道:“给你记上一功,以后想要什么都能来报销。” 李玉梅喜滋滋地点了点头,马上开始盘算着收拾空闲的院子。 —— 汴梁城,皇城内。 赵桓前所未有的安心,只觉得如今这日子,才叫一个舒心。 蔡太师重新执掌帝国财计,简直是得心应手。 不用给赵佶这个大漏斗凑钱,不用再给西夏、契丹送岁币、因为女真撕毁盟约,答应给金国的钱也顺理成章省了下来。 对蔡京来说,简直就等于是解开了身上十八层束缚。 而朝廷诛杀李彦、朱勔父子、抄没梁师成的财产,所得五千多万贯。 各地百姓纷纷上街庆祝,尤其是江南两广,更是因为朱勔父子的伏法,而普天同庆。 而各路勤王人马,也在李纲的奔走中,开始从京畿附近撤回各自原本的位置。 朝廷拨款给定难军挡住女真鞑子,宗泽任河北宣抚使,开始收拾河北烂摊子,整饬军队。 完颜宗望想要卷土重来,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自己只需要死死守住内府,时不时再添点进去,万一鞑子真的打过来了,再想办法赔款了事。 实在不行,就跟前几朝一样,给金国贡献一些岁币。 赵桓脸上,难得有了些欢快的模样,大宋仿佛是步入了正轨。 除了吴敏、李纲几人,经常来找他说什么定难军的隐患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事,是让他忧心到无法入眠的了。 至于定难军的事,这位官家直接懒得去想,反正自己也解决不了,操这个心作甚。 定难军的陈绍又没兵临城下,也没有公开胁迫勒索自己,难不成自己还要主动去招惹他? 这时候邵成章进来,神色复杂,低声说道:“官家。” “何事?” 赵桓正伏案计算自己小府库内,有多少钱财,心情难得的好。 邵成章都不忍心来破坏他的好心情。 “耿南仲回来了” “哦?”赵桓笑道:“朕的帝师回来了?” 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邵成章呆住了,那可是舍弃了您,投奔军头陈绍的帝师啊。 官家好像没有一点怨恨。 “耿先生虽然严格了一些,但是处处为朕考虑,当初朕被上皇和三弟欺压,胸中苦闷,无人倾诉,唯有耿师听我、劝我、谋我、慰我.至今想来,那段时光仍叫人惊悸苦闷。” 邵成章也彻底懂了,这官家就如一根木头也似,浑然没有半点心智城府。 关键他不是装的。 史书上,这类人大多是装的,藏器于身,待机而发。 但官家是真的这更叫人绝望不已。 自己这些人,身处乱世,跟着如此君王,能有什么下场?—— (本章完) 第205章 河东王 汴梁街头,人潮熙熙攘攘,万人空巷。 今日朱勔父子的首级,被带回汴梁,悬首示众。 其实汴梁百姓,没怎么被朱勔戕害,真正受他压榨导致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是江南道的百姓。 但是诛杀奸佞这种事,向来都是大快人心的。 也有百姓暗自怀念,如此一来,丰、亨、豫、大的汴梁一城的盛世,实则正在暗自消亡。 汴梁的福利,远没有之前那么丰厚,很多闲汉开始饿肚子了。 至此执掌天下二十年的风流天子赵佶和他的幸臣、宠臣们,还活跃在朝堂的,只剩下了蔡京一人。 当年章惇和司马光相争,势同水火,但是蔡京都能在他们两人之间游刃有余,两边都很欣赏他。 如今他再次翻覆,大家也都不以为奇。 茶余饭后,也只能是带着些无奈、鄙夷亦或是敬佩,夸赞一声蔡太师好手段。 毕竟太师,也算是那个汴梁城最辉煌时代缔造者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了。 因着六贼之一的朱勔伏法,再次被人们想起的蔡太师,此时正在自己院子里,看小孙儿读书。 蔡友闻是他最小的孙子,五年前刚出生,是他已经死去的第七子蔡脩的遗孤。 蔡脩去年和他一起去寺院上香时候,突然暴病而亡,蔡京便把这个小孙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看着稚嫩可爱的小孙儿,蔡京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自己必须给他们铺好路。 天下大势日渐明朗,天幸自己又有了一个机会。 若不是陈绍异军突起,自己估计和梁师成、王黼、朱勔他们,下场差不了多少。 只恨不能年轻二十年啊! 此时管家进来,带着一个礼盒,弯腰笑道:“相公,这是河东太原府送来的,说是按照晋国公新法,炒出来的茶叶。” 蔡京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敬佩陈绍,这人是真务实。 以前自己权倾天下,他不送礼,如今自己和他地位翻转,他倒是客气起来了。 大儿子蔡攸的命,也确实是保住了,当初要杀他的呼声,可比王黼还要高。 看看今日朱勔父子的下场,蔡京更是长叹一口气,能保住命就好。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小厮,“相公,宇文大夫携二人来访。” “哦?”蔡京有些意外,他和宇文虚中交情不深,不过最近合作还算趁心。 毕竟大宋百废待兴,很多事,大家虽然政党不同,但是诉求是一样的。 “带的何人?” “说是西北来客,这是他们的名帖。” 蔡京眼神已经不好,就让老都管帮他诵读: “定难军西平府知府魏礼,谨具门状,拜谒蔡公相阁下。伏念某猥以凡材,幸沾禄仕,久怀仰止,未获登门。今者偶因公务,径趋戟下,敢祈台慈,特赐接见。谨具状,靖康元年十月,魏礼谨状。” 老都管翻了一下,说道:“相公,这一个是耿南仲的。” 蔡京一听,心中一动,这两人竟然会上门拜谒自己。 看情形,他们应该是刚到汴梁。 “此非二人心性,必然是陈绍教他们如此。”蔡京呵呵一笑,说道:“不过这名帖是他手书,我还认得这个字迹,若是他真能做到如此,看来是胸怀大志” “走,去见见这两个故人。” —— 李唐臣等人奏请修建国公府。 陈绍笑了笑,看着下面的几个熟人,道:“你们还担心我跑了不成?” 刘继祖干笑一声,道:“以节帅之功勋,晋国虽是大国国公,依然难配节帅,至少也得是个郡王。” “如今早修府邸,来日扩建起来也方便。” 陈绍摇头道:“如今正是各方紧缺的时候,我要是在这个时候修宅子,和那赵佶何异?”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劝就不合适了。 陈绍平日里,也称得上是节俭,所以大家只当是他的个人品德,也没多想。 其实陈绍还真不想在这里扎根,打完这一仗,他肯定是要动一动的。 不过河东如此热切,也不好无动于衷。 陈绍正想着怎么表示一番的时候,外面来了亲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官家着我兼领河东宣抚使。” 底下人大喜,纷纷称贺。 三天后,前来宣旨的官员到了,陈绍把河东太原府官员聚集起来。 北宋宣旨,其实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宦官出来差遣。 诏令传达,必须是能镇得住场子的人,一般为皇帝近臣或中枢机构官员,如翰林学士、中书舍人。 今日来的,更是重量级,乃是直学士领枢密副使差遣,原本河东、河北第二将马扩。 马扩和陈绍见过一两次,进来之后点了点头,互相见礼。 “请节帅领旨吧。” “有劳了。” 马扩展开圣旨,“朕惟河东之地,乃国家北方之屏障,必得良将守之。具官陈绍,忠勇有谋,屡立战功,今者,朕命尔为宁化、宝德、平定军节度使、宣抚河东八军十四州军事,防御金国入侵。 尔其整肃军旅,安抚百姓,毋负朕望,钦哉!” 尽管这属于是事后加封,陈绍已经是实际上的河东王,但是有了这个朝廷背书,显然是更加的名正而言顺。 宣读领旨之后,陈绍笑道:“马兄远道而来,我这里略备酒菜,还请赏光。” “不敢不敢。” 汴梁风波起时,马扩和王禀一道,正在练兵。 他们想要进城,但是又怕引起都门动乱,而且风波结束的极快。 等到第二天,已经是尘埃落定。 马扩无奈之心,也和宇文虚中一样,接受了最后的结局。 如今局势已经定了下来,马扩也只能是尽力施为,好在陈绍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虽然是有不臣之心,僭越之举,但是终究还是一心抗金。 这是极其可贵的。 但凡他是个自私之人,可能早就率兵入京,去行董卓旧事了。 陈绍行事,处处讲究名正言顺,这让他在大义大节上无亏,导致马扩、宇文虚中这类忠正人士,对他还有一些期望。 如今,马扩只希望陈绍能够成功击败女真,让中原大地避免沦为下一个契丹。 经过完颜宗望南下之事,明眼人已经都看清楚了,大宋和契丹没什么两样,都挡不住女真人一撞。 女真人灭契丹用了十年,要是没有陈绍,灭宋可能都用不了这么久。 至少北方是很难守住,靠着长江,南方或许还能重演东晋旧事。 那才真是天都塌了。 今日来到太原,亲眼见到原本支持王禀和自己的那些太原豪绅巨贾,此时都已经投入到了陈绍麾下。 而且人家一看就是同心同德那种。 马扩也彻底死心了。 河东这块地方,谁也别想和他争。 若是陈绍原本只占据西夏地盘,哪怕他要割据,甚至和西夏一样立国,咬咬牙也认了。 但是河东被他拿在手中,就彻底不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手底下,还有两万多河东籍士卒。 这些士卒,大多是在太原招募的。 王禀和马扩,是真不敢用了。 只要他们和陈绍起了冲突,这些士卒,绝对会立马倒戈。 好处是这些士卒刚刚招募起来,还没有耗费太多的心力。 朝廷让王禀去两淮驻扎,正好趁机练兵,所以他们打算将河东兵遣返。 除了那些无父无母,自愿跟着王禀南下的,其余全都遣送回来。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尴尬,因为这个动作,摆明了就是对陈绍的不信任。 但是没办法,必须硬着头皮做,否则就是给别人练兵。 朝中宇文虚中和李纲吴敏马扩等人,商议过后,根据如今的局势,开始做一些部署了。 宗泽在河北、张叔夜在山东、王禀去两淮、张所去巴蜀,只希望能整饬出些强兵来,免得真需要时候两眼一抹黑。 至于这些人能不能成功,只能说难度很大 但是大宋历来就有文官练兵,以救国难的传统。 陈绍和太原文武官员,设宴招待马扩,席间马扩突然起身,敬了陈绍一杯之后,道:“环庆军中,有两万河东士卒,日夜思乡。王太尉有意将他们送返,还请节帅恩准。” 陈绍冷笑了一声,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不过李唐臣等人,却有些意动。 河东需要自己的子弟兵,最好是太原兵,这两万人正好合适。 河东养得起这些兵马,虽然北方五台山地区土地比较贫瘠,但是河东腹心之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产粮并不少。 不过他们如此做派,显然是不信任陈绍。 陈绍生了一会儿闷气,突然转念一想,人家也没猜错。 自己好像确实不值得信任。 管他的呢! “既然是人人思乡,那就都回来吧.” 定难军的兵马,其实已经足够多了,如今需要的是从事生产的人口劳力。 不过这些兵马,已经操练了小半年,不用也着实可惜。 而且在京畿附近,有与金兵交战的经验,算得上比较优质的兵源了。 马扩自知理亏,见陈绍答应,便不再提这事。 他是个外交高手,人情世故上,自然拿捏得很准。 被他转移了话题之后,席间又活泛了一些,不过陈绍掉了脸子,其余官员也不好再热情。 很快,酒宴就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陈绍让手下将马扩送了出去。 见李唐臣等人都有些激动,陈绍正好顺手给河东士族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这些兵马,就编入太原府兵,由你们太原养着,随时备用吧。” 保留这些人,就是多了两万张吃饭的嘴,而且同时少了两万干活的劳力。 这也算是陈绍做出的小小妥协和安抚。 自己从河东,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这河东一地的财计收入、粮秣产粮,几乎等同于整个定难军。 河东汾河谷地,是大宋的北方粮仓,丰年时候岁产粮食可达百万石。 泽州、潞州、汾州,又是铁矿密布,而且在太原府、汾州,已经有“西山煤田”,是大宋最早开发的煤田之一。 河东如今除了府谷折家占据的那小块地方之外,都在陈绍的掌控之中,贡献极大,也确实该有自己的一支子弟兵。 陈绍看着他们开心的模样,只是嘱咐道:“今年冬天,要趁着农闲时候,多多打造普及耕具,劝课农桑。” “请节帅放心!” —— 十月二十。 太原兵马和陈绍家眷,竟然巧合地同一天到达。 为了收买人心,陈绍特意去接太原子弟兵回乡,而没有接家眷。 此事也被大肆宣传了一波。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为了这个‘巧合’,陈绍特意派人去让护送家眷的人缓行数日。 迎薰门(太原城南门)外,太原府的官员,搞了很大的阵仗,来欢迎这些兵马回归。 返乡的太原子弟,也没有想到会受到这般隆重的对待,不少人都感动涕零。 被人遣返,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京畿的战绩,也颇有些拿不出手。 但是家乡父母官没有嫌弃他们,反而迎接英雄一般,怎叫人不觉暖心。 还有各自的族人,也都在城外,欢欢喜喜地迎接自己的子侄回来。他们可不管你们打了胜仗还是败仗,只要回来,就是好事! 更有如今河东之主,放着家眷都不迎,来迎接自己。 在路上已经清点过人数,和王禀统计的几乎不差,一共是一万七千余人。 来到城郊之后,营地里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宰羊杀猪犒军,一副欢庆景象。 陈绍跟着他们忙活到傍晚时候,这才回城。 想到马上要和家人团聚,他心情也有些激动,急匆匆来到后院。 刚到内宅的院门口,就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嗖的一下窜到他身上。 秋日暖阳,清风徐徐,到了傍晚依然有些余温。 陈绍托着春桃的小屁股,来到长廊的座椅上,一边亲嘴,一边用手丈量着她这一年多的发育。 少女出落的身姿轻盈,狐媚儿瓜子脸依然娇媚秀丽,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目光迷离十分动人。 陈绍捧着她的脸,两个人也不说话,心灵都感到分外的满足。 “咳咳!” 不远处响起不满地咳声,陈绍转身一看,李师师正没好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瞧着你鬼鬼祟祟的,就像是不干好事,果然又来截人了。” 春桃趴在陈绍胸口,还是舍不得下来,就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 李师师上前就要揪她耳朵,春桃也知道姐姐动手,从来不是耍虚的,吓得赶紧下来躲在陈绍身后。 每次李师师拧完她,春桃胳膊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绍再见李师师,更是喜笑颜开,握住她的手道:“我的天下第一好来了。” 李师师抿了一下小嘴,说道:“老爷还是擦一擦嘴上的胭脂吧,我怕夫人她不开心。” 说完之后,自己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陈绍看着她的眼睛里、隐约泛着明亮而异样的光辉,便知道她也没有看起来这么淡定,便低头也亲了她一口。 春桃在身后嘟着嘴,勾起手指,不满地用手挠着他的后背。 李师师毕竟不是春桃,不会让陈绍在外面待着,催促他赶紧进去。 陈绍笑呵呵地一手牵着一个,一边问些体己的话,一边往里走。 所有女眷,此时都已经集中在厅堂,只是傍晚,房中也燃起了蜡烛。 陈绍一一看过去,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叫他十分欢喜、舒畅。 走到上首,从奶娘怀里接过女儿,用手轻轻托着,叫了几声:“阿锁阿锁。” 种灵溪委屈巴巴地说一路上十分辛苦,想要快些吃完饭去睡觉,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陈绍去哪睡。 烛光下,众人脸色都有些发红,陈绍也是对这个少妻有些无奈。 想到今晚去哪都不合适,干脆说道:“我和你一起睡。” “那好吧。”种灵溪又问道:“咱们家的宅子这么小,可没西平府的气派,府上有舞姬么?要是没有,我可不愿意。” 她的爱好就是看书、听曲和看舞,陈绍没好气地说道:“我自己住着,哪有心思养这些,你要看就自己雇些。” 这时候折氏突然说道:“环环累了,郎君今夜就让她歇息吧。”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种灵溪点头道:“也好,小翠,你去看看怎么还不上菜。” 吃完晚膳,翟蕊和张映晗上前敬了杯茶,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金家三姐妹,也想有样学样,陈绍说道:“喝不下了,下次吧。” 李师师也知道,今夜是人家折氏自己争取来的,根本没有抢的道理,笑吟吟地和陈绍对视一眼之后,也回去自己小院了。 唯有春桃,根本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厚着脸皮不走。 看着环环伸了个懒腰,去卧房休息。 陈绍就把阿锁交给奶娘,还问了下她女儿的事,奶娘没想到陈绍还记得她家的事,还记得她也有一个女儿,顿时感动的不轻,甚至有些泪眼婆娑的。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上位者偶尔的一点关心,就能让一个人感恩涕零。 自己至亲的好,却又都当成理所应当。 陈绍自己,有时候都不能免俗。 陈绍带着折氏和春桃,回到她的院子,丫鬟们早就铺床迭被,准备好了热水。 沐浴之后,舒舒服服来到床榻上。 (本章完) 第206章 开花结果 河东路本来的厢军,名字叫做:效节强壮军 这是真宗年间立下的名号,一直延续下来。 那时候辽人威胁大,在河北诸路和河东路,成立了一大票用以守备乡土的厢军。 朝廷的意思是以乡人守本土,以为用作野战的禁军辅翼。 后来澶渊之盟一签订,宋辽之间从死敌,一下子成了兄弟之国。 而且搞笑的是,两国都还挺守约至少是没爆发大的战争。 于是宋辽边境的厢军,也和内地一样,越来越拉胯,最后干脆就不算军了。 从朝廷到地方,几乎就是几十年不管不问。 各个营号下面有多少人,有多少积储,是不是干脆就名存实亡,基本上就是一笔糊涂账。 就是哪里武官职位空缺了,也往往十几年不补。 朝廷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这些厢军自然消亡。 如今河东一下子补充了近两万府兵,重拾效节强壮军的番号,太原府也是把阙官补齐,刘继祖亲领防御使的职位,磨拳擦掌。 首先就是把河东八军十四州的军驿站,重新整饬起来。 太原府的财计状况很好,民夫也好招募,他们与广源堂商队合作,在军驿站附近,修建客栈,酒肆,大车店,车马行,小规模的骡马市,土货山货集散地. 各个州县,则负责分发集市的牙贴,派监税的人收税,设置管治安的巡检衙署。 这些事当时就能见效,而且很快就成规模。 只能说,大宋的地方,其实是充满了活力,摆脱了汴梁这个大吸血鬼,很快就能繁荣起来。 东京汴梁实在是太能吸了,河东诸路上的财计,原本十之七八,要被汴梁卷了去,难免是过得紧紧巴巴。 如今太原到应州一带,不光是道路修好了,就连军驿站也都十分成规模。 陈绍带着人,走了一趟这条新路,从太原出发,直接来到五台山脉北麓。 在代州治所代县西北,滹沱河之阳的灵武军大营中落脚。 当年大宋平复北汉之后,就在此处设有屯兵大营,鼎盛时期,这里屯兵步骑足有三万以上,而且骑兵还占到半数左右。 这军营以五台山脉为依托,作为周围雁门、土墱、茹越等要紧寨堡关隘的后殿。 在这里设营,进可击武州、朔州的侧背,退则掩护住沿着滹沱河穿越五台山脉,直入河东路深处的要紧通道。 为什么河东人愿意跟着陈绍混,实在是拒绝不了这种安全感。 云内、应州、五台山,层层布防下来,任谁也休想轻易突破。 河东腹地,包括太原,根本感受不到战火的威胁。 再看看隔壁的邻居,河北诸路的惨状,对比之下这种感觉就越发的明显。 陈绍走了这么一趟,十分满意,这条新路修的很用心。 自己一路走来,并不见多么颠簸,车辙印已经十分固定。 沿途的驮马、骡子,络绎不绝,将各种物资,运抵前线。 打了这么多年仗,陈绍如今也算是半个行家,知道如今打仗,运输、调兵基本全沿着水路。 一则人马饮用水每日所需巨大,没水是寸步难行。 二来就是水路如果有一定宽度深度的话,输送辎重百倍便利于陆路输送。一条可以用以转运物资的水道,足可支撑一支装备齐全的数万人马之大军深入攻战所用。 其实陈绍不知道,在历史上不论中西,有影响力的大会战,爆发的地点,十有八九都是围绕着水路进行。 “此地乃是河东屏障,守住这里,河东就高枕无忧。”陈绍对吴璘说道:“蔚州的失利,责任不在你们,好生在此练兵,你这一营兵马,年后我有大用处!” 蔚州之战,其实算是失败了,吴璘没有啃下来。 但是陈绍没有责怪他,完颜宗翰是劲敌,他手下的骄兵悍将也非弱旅。 哪就那么容易被突破。 吴璘其实很自责,因为定难军自暖泉峰杀出征以来,攻必克、战必胜,到他这里断了。 而且曲端天天在各种场合骂他,难免会传到他耳朵里。 曲端的这种行为,实际上把吴阶都给惊动了,暗中派人去求情,让他嘴下留情。 谁知道曲端完全不把吴阶放在眼里,连着他一起喷,还把吴阶派人去给弟弟求情这事给宣扬了出来。 害得吴阶亲自写信,对陈绍说明情况,并且请罚。 陈绍派人去把曲端训了一顿,让他不要到处得罪人,破坏定难军的团结。 两人坐在营中,吴璘点头道:“节帅所言不差,只要我们在此营屯以重兵,女真鞑子就难以越过五台山脉深入河东路。 当年契丹人,就是因为打不破此地,才和大宋议和。突破不了这里想要南下,就得从西面宁化军岢岚军甚或火山军那里绕行。那里更是荒凉,掳掠不多,而且民风强悍。几处地方镇守兵马如鄜州折家,火山军杨家都是世代土著镇将,又没嚼头还又难啃。” 吴璘努力地向陈绍展示他胸中的韬略,生怕陈绍真把他当成个草包了。 被喷的久了,吴璘真的怀疑过自己,所以他这段时间,也是一直在很努力学习兵法。 其实吴璘还是很有天赋的,也很有能力,陈绍知道把曲端派来,他也打不下蔚州。 很多时候,一场战争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定了,那种精彩曲折的战事,反而是历史上的少数。 “此番女真鞑子要是再来,极有可能是两路并进,宗望并未收到宋廷的议和赔款,但是却没有发难,说明金国应该是统一了想法,要先啃下我们这块硬骨头了。” 陈绍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历史上宗翰是怎么轻易打到太原的。 在他第一次南下侵宋的时候,在太原之前,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陈绍并不知道,宋辽澶渊之盟以后,百年以来,代州大营已经颓废得不成模样。 镇守精兵猛将或者被调走,或者吃了空额。屯储的军粮器械,或者指拨他处,或者就不明不白从账面上消失。 在对辽战事紧张的时侯,河东路所占用的军事资源,几天下之半,剩下一半,都在河北诸路。 代州大营原来也是军舍连绵,烽火相望,数万大军,警哨穿梭往来,历来都有名将精兵镇守。 和辽人议和之后,原来规模巨大的代州大营,寨墙倾颓,兵舍荒废,烽燧倒塌,壕沟平废。 已经完全失去了可以屯集大兵的机能。 可以从宣和年间以后,在吴璘带着灵武军北上之前,大宋河东路完全称得上毫无戒备。 也就是耶律延禧这哥们没啥开疆拓土的野心,否则真派兵南下,河东少不了要被凌虐一番。 在真实历史上,童贯伐辽,打的只有燕京一带。 十几万大军,没有一兵一卒向云内诸州进发。燕京被女真人击破之后,云内诸州辽人自溃,女真军也未曾直进云内诸州,只是在名义上将其交还给大宋。 就算如此,大宋也从始至终未曾派一官一兵去云内诸州行使统治,所以像应州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掌握在孟暖这种手里只有两三千人马的豪强手中。 赎买燕云之后,大宋这才想起来云中府,然后抽象的又来了。他们把将燕地交给郭药师,然后让王禀领胜捷军一部入驻太原聊作防备,云内诸州仍然是不派兵马进驻,就跟派兵会死一样,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种布置有多抽象? 就是说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幽云十六州,等于是没有派遣一员大将坐镇,而是交给了郭药师这个七八姓家奴,惯会反复无常的真小人。 原因仅仅是,郭药师去汴梁,在赵佶面前表演了一番,又献上了大辽奇珍,并且贿赂了主要的官员。 于是大宋君臣,就把幽云十六州,完全交给一个刚刚投降的敌国大将手中了。 等到宗翰南下的时候,郭药师又投降了金国,女真西路军轻松深入,越过五台山脉,掳掠各处,合围太原。 靖康之耻确实惨,但是要是仔细研究过的话,就会发现,这群昏君糊涂官,完全对得起他们所遭受的苦难。 只是可怜了北方的百姓,跟着他们遭了这么一场大罪。 此时,荒废数十年的代州大营,终于又是一片繁忙景象了。 训练有素的辎重队,和苦大仇深的云内诸州百姓,干起活来不要命。 在秋冬之际,就开挖壕沟,取土打夯垒起寨墙,重修军营房舍,建立烽燧。 陈绍今日来,见到有这个规模的大营,心中其实已经安定下来。 甭管女真鞑子集结了多少力量,他都甭想从自己这边突破,这套防线固若金汤,而且有重重保障,不是他们能打的下来的。 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唯一可虑的,就是那两路女真鞑子合兵之后,不从自己这里进攻,而是从河北南下。 到时候,战线会拉的无限长,而且地势并不如现在这般有利。 可话说回来,他们要是真从河北南下,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攻略河北了。 这群鞑子要是和历史上一样,把他娘的汴梁给打破了,自己说不定还可以借着收回二圣的功劳,直接就一步成为曹操了。 如今的江南和巴蜀,可没有孙刘那样的对手. 几处布局,都已经落子完毕,陈绍心中已经迫不及待,等着来年战事重燃了。 早早把这些野蛮的鞑子扫进垃圾堆,他还有很多事想要去做。 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不能光顾着打仗,要力所能及地为这片土地,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才不算白来。 —— 太原的官员,是真有干劲。 陈绍在代州大营不过是住了七八天,在回太原的路上,又有了很多变化。 说是日新月异也不为过。 这也算是被汴梁吸血几十年之后,报复性的发展了。 陈绍回到太原,天色已黑。 他习惯性地来到种灵溪房中,准备为了嫡子的事努把力。 匆匆沐浴一番之后,正准备抱着少妻努力的时候,种灵溪却长吁短叹地,十分扫兴。 陈绍板着脸训斥道:“夫妻燕好,乃是纲常,你再推三阻四的,就该浸猪笼!” 种灵溪委屈地说道:“人家身体有些不不寻常。” “怎么了?” “那个.月事没来,以前都很准的。” 陈绍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忙问她上月的时间,掐指一算都快四十天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妻,见她活蹦乱跳的也没什么内分泌不调之类的征兆,瞪眼喜道:“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怀什么?”种灵溪瞪着大眼睛。 “当然是小孩子。”陈绍伸手要去摸她的小腹,种灵溪怕痒,笑嘻嘻地躲了过去。 种灵溪一听,眼神直直的,伸手去摸自己小腹,然后说道:“没有啊,我没摸到小孩子。” “这才几天,最多不过一个月,你能摸到才怪。”陈绍有一种特殊的喜悦,说实话,立嗣在他身上,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这和前世那种父母催生还不一样。 前世的时候,碰到有催生的父母,评论区经常吐槽一句:催催催,你家是有皇位继承还是怎么着? 现在,陈绍可能真有. 他立刻翠蝶把李师师喊来,给环环把脉。 种灵溪则是迷迷糊糊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陈绍搓着手,在地板上来回走了几遍很是期待的样子。 他眼睛里都发出光彩来了,仿佛在熊熊燃烧。他受够了对未知未来的担忧,当兵权政权在握、羽翼丰满之时,立嗣永远是一个大问题。 这件事的影响,后世人难以想象的大,陈绍也是来了之后,才慢慢接受这件事。 自己身处这个位置,没有私事,自己的所有私事,都是公事。 过得一会,李师师和折氏就一起进屋来了,她看了陈绍一眼,没顾得上说话,便坐到一张案前,将一块布枕放在案上道:“环环快过来,我给你诊诊脉就知道了。” 种灵溪哦了一声,坐到她的对面,伸手撩了一把长袖将手腕露出来放在那布枕上。 李师师的指尖轻轻放到她的脉搏上,然后就安静下来。 周围的丫鬟们,也都站在旁边屏住呼吸看着她们,一脸期待地等着。 过了许久,李师师放开手腕,露出一个笑容道:“恭喜你啊郎君,环环真的有喜了!” “不会有错吧?”陈绍按耐住高兴的心情问了一句。 李师师温柔地一笑,说道:“可以找个郎中来再试试,若是他也诊出来,应当就没错了。” “好,好好,翠蝶,去跟亲兵说,寻个郎中来。” 种灵溪呆呆地,走到折氏跟前,拽了拽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问道:“生孩子会很疼吧?” “不疼不疼。”折氏将她揽在怀里,笑着哄她。 “疼不疼的,那都是十个月后的事儿了,你想那么远作甚,现在得好好养着。”陈绍说完,想到她的年纪,确实有些危险,便说道:“寻个女郎中来,住在府上,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李师师说道:“女郎中不太需要,最好是寻几个有经验的仆妇来,丫鬟们不顶事的。” 陈绍点了点头,这时候其他人也都听到消息,纷纷过来道贺。 不一会,郎中来了,陈绍带着种灵溪到客堂内,让郎中号脉。 这位太原最有名的郎中,诊脉之后,起身躬身道:“恭喜节帅,恭喜夫人。” “是男是女?”陈绍问完就后悔了,果然那郎中一脸难色,道:“这个老朽无从得知。” 陈绍心中暗笑,这郎中八成会把自己当傻子,竟然问出这种问题来。 “这些时日,要辛苦你夺来几趟。” 郎中赶紧说道:“此乃老朽之荣幸。” “还有一点,对外不可泄露。”陈绍郑重地说道。 郎中赶紧表态,就是跟自己至亲,也不会透漏半句。 这不是闹着玩的。 种家的女儿怀了陈绍的种,真有可能会有人处心积虑破坏。 因为这孩子若是个男孩,一出生就会影响到天下局势。 回到种灵溪的房中,此时小妾们全来了,李玉梅亲热地上前,对种灵溪嘘寒问暖,看那模样倒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陈绍心中暗暗发笑,这小妮子真是个人精,才一个多月,就跟主母混熟了。 种灵溪也很喜欢她,偷偷和她说起了悄悄话,那种十分担心,又有点期待的小模样,很是可爱。 李师师端来一杯茶,笑道:“郎君这下可称心如意了。” “不知道呢。”陈绍接过茶来,说道:“今年能和师师一起守岁了。” 李师师脸一红,心里暖融融的,她偷偷说道:“师师也想给郎君生个孩子。” 陈绍眨了眨眼,“今晚我去找你。” 李师师点头,然后高兴地转身,就看见春桃在那偷听,眼珠还在动。 她马上知道妹妹打的什么主意,杏眼圆瞪,俏面含霜。 春桃吓了一跳,赶紧笑嘻嘻地挽住姐姐的胳膊,表态道:“我晚上和环环一起睡,刚刚都说好了,她心里有些害怕,我们一起安慰安慰她。” “谁问你了。”李师师很满意,笑着说道:“别说的太晚,要让她好生歇息。”(本章完) 第207章 着眼西军 临近新年,到处都在传,说是完颜宗翰带着耶律延禧,回女真老巢去了。 女真大军即将退去。 这个说法很有市场,因为以前的异族,经常这么干。 大辽的五京,也只有西京府被陈绍夺了,其他的包括燕京在内,都还在女真人手里。 女真人又不多,抢的东西和地盘,足够他们享受了。 但是陈绍一个字也不信。 历史上他们打下北方,还一直想着灭掉南宋。 甚至到了金国末年,蒙古人骑脸了,他们还在进攻南宋。 说什么北失南补. 陈绍在太原府的衙署,听着他们在讨论此事,放下手里的奏报说道:“别管他们走不走,我今儿个把话说下,就算是女真鞑子退了,我也要去打他们。”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 “女真人实力未曾受损,古北口也在他们手里,可以说是随时都能南下。宋太祖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身边有这么个随时都会南下的恶邻,咱们什么都干不成。” 太原的官员,未必就看不到这一点,但是他们潜意识里,还是以河东为主。 觉得云内诸州防线固若金汤,河东根本不受女真鞑子南下威胁,既然蔚州啃不动,就应该趁机朝其他方向扩张。 “不管有什么风声,我们只需继续广积粮草,打造军器,整饬备战就好。” “等到年后,打上半年的烂仗,让新招募的兵马也成能战之军。决战之日,我看就在明年秋后,只要今年的翻浆期别太离谱,就将鞑子打回老家。” 陈绍很喜欢如今这种手握重兵的感觉。 我可以不用去费心烧脑,想着如何调动别人,做好自己的事的即可。 此番与金国的僵持战,打了快半年了,其实两边的实力都没有减弱,反而各有增强。 陈绍以己度人,都能料到完颜宗翰的想法,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谁愿意退回老巢。 难道陈绍会退回西北么? 完颜宗翰去会宁府可能是真的,带着耶律延禧,绝对不是去商量退兵了,八成是统战去了。 想要获得金国上下的支持,来供他打年后这一战。 陈绍对金国内部的事,也有一些了解,他们那边的内斗更利害。 就是不知道,这次完颜宗翰能不能说动其他人,尤其是皇帝完颜吴乞买。 如果还是他手下那些西路军来和自己打的话,就不是守住云内雁门防线这么简单了,自己就该攻城略地、驱逐鞑虏了。 太原府的人,从一开始就习惯了陈绍的乾纲独断,听到他发话了,便不再提女真撤兵的事。 陈绍也暗暗提高了警惕,他觉得这些风声,极有可能是女真鞑子的细作释放的。 虽然广源堂抓了不少女真奸细,但是显然没有抓完。 陈绍和完颜宗翰手底下,都有不少辽国遗民,而且都是原本云内诸州的。 这些人有汉人、契丹人还有其他杂胡。 因为战乱,导致无数人流离失所,又一直没有机会普查清点人口,登记在册,所以彼此派送奸细实在是太方便了些。 经过了上次的重点清除,剩下的都是隐藏很深的,而且具备了一定的伪装能力。 处理完今日的奏报,陈绍从衙署出来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一辆马车被人护送前来。 陈绍让亲兵去问了问,才知道是表兄刘光烈的家眷。 他赶紧迎了上去,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嫂嫂什么时候来的。” 刘光烈的发妻是鄜延路中,一个张姓武官的女儿,和陈绍的姑母出身类似。 西北就是这样,将门的庶女,也不会嫁给其他将门庶子。 因为庶女也是女儿,是个很好的结亲工具,而庶子的地位就是个高等家奴。 张氏以前经常见陈绍,自从他投军之后,便极少再见到。 如今那个天天跟着自己夫君厮混的小表弟,竟然做了这么大的官儿,张氏不免有些紧张,说话也没以前那般随意。 “这段路走了半个月,绍哥儿你越发的英武了。” 里面有两个小女孩,伸出头来,笑嘻嘻地叫:“绍叔,绍叔。” 陈绍哈哈一乐,一边摸索身上寻个见面礼,一边在心中盘算。 这段路走了不到半个月? 陈绍看了一眼护送他们的鄜延军兵马,心中已经明了。 这娘三估计是被刘延庆那老东西赶来的。 让她们当说客来了。 因为刘延庆让刘光烈出面,求陈绍解救被折家扣留的刘光世哥俩,陈绍看出了表哥的心思,就没怎么管这件事,只是让郭浩派人去问了问。 如今陈绍占领了河东,而折家的地盘,往东是河东路,往西是银夏,北边是刚刚被陈绍打下来的东胜州。 折家四面八方,全是陈绍的地盘。 可以说是被陈绍团团围住了。 要说折家暗中没向陈绍表忠心,谁也不信。 他真想救出刘光世,就是一句话的事。 刘延庆和陈绍没有交情,他只能走陈绍姑母这一系的亲情路线,救回他那两个宝贝儿子。 不过这也给陈绍提了个醒,西军那边,自己也要留神。 能团结的团结一下,不能团结的,就要及早打压了。 这刘延庆,是真不拿庶子当回事,让人半个月就把娘三带来。 “嫂嫂一路辛苦,快进去歇息歇息吧,我让人给你们腾出个院子来。” “绍哥儿你这么忙,哪好意思辛苦你。” 陈绍笑道:“嫂嫂以前可没这般客气。” 张氏脸一红,以前自己非但没有这么客气,还经常给人家脸子看呢。 谁让丈夫和婆婆,都对这个表弟太过好了。 她的个性和姑母其实很像,都是比较强势的那种,而且精明势利、平日里泼辣的很。 前来护送的鄜延军的几个武官,陈绍没有理会他们,即使是刘延庆说了话,怎么着这也是刘光烈的妻女。 你们半个月,就把马车赶来了? 回到内宅,张氏才知道种灵溪已经怀孕,更是殷勤地围着她,跟个宝贝似得。 种灵溪因为和她还不是很熟悉,看着这嫂子太过热情,自己反倒有些尴尬,不过聊了一会就熟络起来。 陈绍则坐在一旁沉思起来,刘延庆让这娘三来一趟,已经不用再说什么。 说起来,陈绍其实不想去动折家,因为没有必要。 折家这种势力,即使要动,也要等到最后。 别看他们小,你真去啃,说不定就崩掉你两颗牙。 鄜延军被自己和折家瓜分,这件事刘延庆不可能不知道,他应该是认栽了。 这一回算是伤筋动骨,但是刘家这种将门,依然可以恢复过来。 只是以后在西军四大家族中,怕是要成为实力最弱小的那一个了。 鄜延军曾经一度是西军中最壮大的一支,被童贯扶持起来,成为伐辽的主力,已经让他们遭了一次重创。 此番刘光世兵败,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自己真不救的话,可能会被彻底瓜分。 陈绍叹了口气,到了自己这个地位,很多事都不能按照个人好恶来决断了。 刘家,暂时还不能倒,万一被其他将门把鄜延路吞了,不符合陈绍如今的利益。 西军,还是越分散越好。 看着表兄的两个女儿,怯生生地站在房中,陈绍招了招手,给她们剥了个橘子。 两人也就是认识一个陈绍了,便站在他跟前。 大一点的也才七岁,名叫刘婷,小的五岁叫刘妍。 “绍叔,他们都说你做了大官,是不是真的?” 陈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算是吧。” “太好了,你还记得么,你以前说过等你发迹了,就给我买一车人!” “什么时候?” 刘婷翻了个白眼,“你骗我压岁钱那次,你忘啦?” 陈绍突然又想到,能不能让表兄刘光烈回来,执掌鄜延路。 如今汴梁那边,和自己的关系越发地复杂,已经不是表兄送送礼,吃吃喝喝就能把事办好的时候了。 尤其是魏礼和耿南仲回归汴梁之后,他留在汴梁,用处不大。 看着两个小女孩眼眶有些黑,陈绍让翠蝶带她们先去睡一觉。 陈绍站起身来,觉得这件事还得看刘光烈的态度。 父子之情,这东西很难说的。 即使是刘延庆对表哥再不好,那也是他亲爹,若是让刘光烈回去继承鄜延军,刘延庆首先肯定会不开心。 搞不好,他都觉得这是家业被人给偷走了。 而且也要看姑母的想法,万一人家都想着刘氏家和万事兴,自己这样做,就有些过分了。 陈绍深呼吸一口气,就问问姑母和表兄的意见吧。 如果他们真的都希望自己救回刘光世,自己就昧心救他一次;若是他们对刘家也没有这么深的感情,自己就助表兄庶子夺权。 想到这里,陈绍又回到环环房中,故意坐在她们身边,长叹了口气。 张氏马上问道:“绍哥儿为何叹气?” “见到两个表侄女,眉眼间有姑母的影子,叫我好生想念。” 张氏眼珠一动,说道:“要不接了婆婆来?” “嫂嫂写封信吧,我派人去接!太原到鄜州不算近,我怕姑母她舟车劳顿。” 张氏心中暗暗腹诽,那婆婆比我还壮实,她劳顿个什么劲儿。 她们两个其实很相似,都是鄜延军中武官的女儿,身子也都很好。 陈绍点了点头,又出去让亲兵去传信,请表兄回来太原。 这次回来,不管他要不要去继承家业,陈绍都不打算让表哥待在汴梁了。 不愿回鄜州,就跟着自己在太原,身边有个亲人也挺好。 西军 陈绍在心底默默把西军几个重要人物捋了一遍。 其实真正有实力的,就剩姚古和折可求了。 种家虽然是西军名义上的领袖,但是老种和小种都老了。 而他们种家后续,并没有什么能独当一面的子弟出来。 —— 真定府。 岳飞奉命在此布防,为抵挡女真再次南下做准备。 真定府城高池深,上次就曾短暂坚守,但因孤立无援且金军分兵迂回,最终陷落。 此番完颜宗望,并未留下人马,只是将这里劫掠一遍之后,匆匆退回燕山府。 他们南下打的城池,只占据了中山和河间。 吸取了上次教训,宗泽和岳飞开始布置外围的堡寨,以此策应真定府的防御。 这也是他们从鼓山打出来的经验。 两三个月的紧张施工,真定府外围的东临山寨和西临山寨两处的寨墙夯土,已经层层迭迭的垒起了两人多高。 夯土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圆圆的夯窝,冬日再一上冻,直坚如铁石。 这夯土寨墙本来就有一人多厚了,岳飞还犹觉不足。 大群民夫还顶风冒雪地搬运着开采出来的条石上山,用来围护寨墙墙基。 这般建设起来之后,真定府外,又隐约有了当年著名军州的模样。 河北这个地方,从燕赵开始,连续几个版本的神,到了大唐被砍了一刀。 唐末再次崛起,到大宋,直接被削成了狗。 但是底蕴还在,战争潜力强的可怕。 此时此刻,河北的天气已经极寒,空飘着小雪。 依然还是有大群民夫,在这附近紧张赶工,不辞劳苦。 有人用圆木粗索牵拖条石上山,有人在寨墙上修治堞头,还有人摆开大锅熬糯米汁和灰浆混合物,用来给石头墙基勾缝的。 甚至还有很多半大孩子,漫山遍野的拣树枝割枯草,用来给这些煮灰浆的大锅准备燃料。 按理说已经临近年关,中原人都应该备好年货,猫在家里。 但是女真鞑子这次南下,给大家带来的伤害太大,人人都想着赶紧修筑好防线。 能挡住最好,实在不行,说不得也要和他们拼了。 雪纷飞当中,就看见一队人马,正逶迤沿着山路向山头堡寨处而上。 这些军汉都是些雄壮矫捷的汉子,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仍然显得精神十足,走在山道上也个个步履有力。 民夫们看着他们腰间佩刀的把手上,缠着的染透了血迹的细绳包布,就知道这些军汉,都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厮杀汉子。 说来也奇怪,不管以前是什么人马,只要是跟了岳飞,身上就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两句话听着跟很容易做到似得,实际上,古往今来,根本就没多少军队能做到。 军纪能到这个地步的,打仗不猛才怪。 他们一路穿行而上,周遭民夫都纷纷避开一点,赶紧弯腰行礼下去。 如此寒冷的天气,眼看就要过年,招募来赶工的大宋百姓绝大多数都回家过年去了。 留在这里的,都是被女真鞑子害的家破人亡的。 无依无靠的他们,就靠着这支刚成立不久,体量还很小的岳家军才能勉强吃饱肚子。 自然也愿意对这些军爷们表现出最大的恭谨敬畏。 这些亲卫军将们簇拥着的,正是岳飞。 他在这次抵抗金兵的过程中,表现十分出彩,而且在汴梁的那场风波中,又恰好赶上了。 凡是在那场风波中露了脸的,都得到了极高的提拔封赏,岳飞也不例外。 其实岳飞的运气,还真不错,即使是在原本的历史中,他升官也是很快的。 岳鹏举十九岁参军,二十三岁时候,已经担任了秉义郎(从九品)。二十五岁,他就升任东京留守司统制、英州刺史,并晋升为武德大夫(正七品)。 与之相比,韩世忠十八岁参军,屡立战功,初入伍时以敢死冲锋闻名,曾单骑斩西夏监军驸马,然后二十年间,几乎没有前进寸步。 只能说即使是在大宋这么阴间的环境中,岳飞也猛的让人没法忽视。 山道眼看着就走了一大半,已经可以清楚瞧见耸立在山头的堡寨,岳飞站住身子,回首下顾,只见一条大河在群山当中蜿蜒曲折而过。 这是滹沱河,从定难军与女真相持的云内一直流下来,成为河北地区的重要水上交通要道,也是重要的地理分界线。 它在真定府城南一里处流过,成为府城的天然屏障。 “此番绝对要守住真定府!”跟随他一起上来的亲卫,突然咬牙说道。 听着身边亲卫的话,岳飞点了点头,他从汴梁混了个定策之功,回来之后就越发的心事重重。 除了日夜督促赶工,修筑沿边守备体系之外,还要操持新军招募编练,还得主持屯粮备草,接收后方转运来的军资。 更无时无刻不得睁大眼睛盯着北面,关心定难军和女真人的战事。 饶是铁打的汉子,又恰逢是二十左右,最猛的年纪,也有点熬不住。 不光是脸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下去,脸上手上,全是被山间寒风吹得皴裂的口子。 岳飞背着手站得笔直,放眼望去,周围群山皆白,风卷着雪,呼啸声不绝于耳。 不知怎地,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在草中所见,无数银州骑兵就像是从天而降,追逐那些凶残女真鞑子的场景。 还有河北大地,被女真鞑子肆虐之后,血流漂杵的惨状。 冰冷的山风当中,岳飞意气素霓而生。 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带兵杀出河北,去燕山府、去黄龙府! 追亡逐北,勒马燕然!(本章完) 第208章 野心暴露 靖康元年,十二月十二。 西北传来消息,草原塔塔尔部和乃蛮部联合,一起南下袭扰黑水镇。 黑水镇防备森严,将他们一顿乱打,俘获了两部的族长,上奏报询问是就地砍了,还是送到太原。 他们也是倒楣,那黑水镇的兵马,是专门为女真完颜拔离速准备的,兵精粮足,严阵以待。 谁知道完颜拔离速没来,他们撞上来了,这个时候,蒙古部落来袭扰,你根本不用多想。 他们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是纯粹饿极了,不来就饿死,来了还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抢一点。 这些人骑着没有马鞍的马,手里甚至还有不少拿着木棍和骨刺,你让他们怎么打。 陈绍在书房内,看着奏报,稍微一怔。 差点把这群草原杂胡忘了。 这群杂胡南下,让陈绍又想起一个老熟人,完颜拔离速。 广源堂有关于他的消息,这几年他闷声在那边发财,作威作福,没事就去草原掠夺。 听说把蒙古人祸祸的不轻。 但是他很精明的没有找定难军的麻烦,也等于是没给他自己找麻烦。 陈绍的兵马忙得很,一直在向东进攻,所以没有动他。 按照先前在西北时候,自己搞的情报,这两个部落还算是草原比较强的。 陈绍对这种事没有经验,此时书房内的几个幕僚,也未必就知道怎么处理边事了。 他随口问了几句,众幕僚都说这是癣疥之疾,根本无须关注,尤其是还把鞑子重击了。 陈绍没有说话,心下颇不以为然,他是知道这些草原鞑子的潜力的。 要是能用来对付金国,是再好不过。 从杨坚时候起,中原王朝就喜欢扶持北境弱小的势力,去挑战最强的那个。 这方面,李世民的岳父玩的最六,一度把草原群蛮弄得毫无威胁了。 如今女真鞑子建立的金国,凶残狠毒,就是人类文明公敌。 下一个版本的公敌蒙古,现在能不能做出一点贡献来,为它在另一个时空的罪孽救赎一把啊。 陈绍想找个明白人问一问,但似乎也没什么好的人选,马扩对异族蛮了解的,但又未必和自己一条心。 每每想到那些忠正有才能的人,多数都是心系大宋,陈绍就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陈绍又想到,一县之才,可以横扫天下。 自己手底下,或许也有这方面的人才,只是没有被发掘出来罢了。 他选拔人才的方式,一直存在着瑕疵,以前是因为需要快速巩固统治,做了很多的妥协。 如今手中的权力,握的越来越紧,是时候做出一些改革了。 大宋的民间,一直是藏龙卧虎的。陈绍在初来乍到的时候,其实是很迷信史书上的英雄的。 那时候恨不得马上找到岳飞结交一番。 但是随着摸爬滚打这些年,他发现很多人,真的只是被埋没了。 都说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其实这纯属是放屁,人生短短几十年,真正有机会出头就那二十来年。 真金又怎么样?随便来一个抹布盖住你,你去哪发光? 没人捞你这辈子就是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事。 在书房待了半天,等到正午时候,陈绍笑道:“诸位也歇息一天吧。” “有劳节帅挂念,我们轮换。” 这些幕僚,一大半是从西北跟着陈绍来的,还有一些是在河东招募的,其中有两个是蔡京的孙子。 大家跟着陈绍,主要是奔个前程,此时累点真不算什么。 要知道,这种机会一旦错过了,未来几百年都未必会再有。 陈绍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书房,外面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屋顶上铺上了白的一片积雪。 古色古香的建筑在雪中朦朦胧胧分外美丽,就如一张画儿似的,也显得非常幽静。 陈绍一直觉得,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都有一种独特而美好的韵味,建筑、园林、字迹、服饰.你要是细看,总会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它们不像是哥特式建筑那样张扬,而是一种大气、含蓄的美,需要你有一定心境和眼光,才能品味得出来。 只能说老祖宗的审美,还是太顶级了。 今日府上有个小型的家宴,人都来齐了,菜肴也很是精致。 陈绍来了之后,才知道是自己的生辰 来到这里之后,戎马倥偬,他确实一次也没庆贺过,难得这次表嫂来了,这才张罗起来。 吃过晚饭,丫鬟们忙着上来收拾桌子,然后摆上清茶和小天酥等茶点,家人们便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几个小妾又要敬茶,陈绍笑着说道:“你们怪累得慌,我也喝的肚胀,免了免了,大家开开心心聚聚就好。” 李玉梅笑道:“老爷心疼我们哩。” “正该如此.”陈绍笑呵呵地说道。 张氏依旧是十分热络,围着种灵溪,叽叽喳喳地说些陈绍以前的琐事。 大家听得都很得趣,唯有陈绍,就跟公开处刑一样。 看着种灵溪笑的很大声,陈绍没好气地说道:“你慢着点,别动了胎气。” “才一个月什么胎气不胎气的。”种灵溪翻了个白眼,不理会陈绍的话。 直到张氏讲起他们哥俩宿醉之后,被姑母怎么怎么罚跪时候,陈绍终于听不下去了,站起身走出了小院。 正好回去看女儿的折氏回来,半路遇到,她笑着问道:“你怎么出来啦?” “里面说我坏话呢。” “那我可得去听听。” 陈绍一把拽住了她,笑道:“你今年和娘家有通书信么?” “有啊,前几日他们叫人送来些我爱吃的乳酪,你要不要尝尝?” 陈绍点了点头,对折家他的策略就是先稳住,“那你没回点礼么?” “都是亲娘老子的,客气什么。“折氏满不在乎地说道。 她辈分虽大,年龄却不大,也是刚从折家深宅大院里出来没几年,和家人关系还很亲热。 而且八成在家时候还很受宠,不然也不会养出这么天真烂漫的性子来。 陈绍笑道:“我怕他们以为我不疼你。” 折氏抬袖遮住脸下半,笑得合不拢嘴:“不怪你今天长了一岁,说话也好听了呢。” 一阵风吹过来,两个人都冷飕飕的,陈绍说道:“我们去你房里说些体己的话。” 折氏脸一红,说道:“好吧。” 陈绍牵住她的手,来到隔壁不远处的院子,进到房中轻轻一拽,坐在椅子上,让她丰盈圆润的臀儿搁在自己的腿上,低头亲了个嘴。 折氏虽然生了阿锁,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非常好,脸上看不到一点细纹。 折氏先祖为北魏时期鲜卑族折掘部(亦称“折屈部”),属鲜卑慕容氏分支。 折凝香今日穿的这身襦裙和小袄裁剪上吸收了鲜卑服饰的一些特点,窄袖细腰,包得身材前凸后翘。 抱在怀里,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被她滚烫的身子一烘,越发的馥郁甜美。 两个人如今关系亲密,早就不局限于肉欲,而是真的互相欢喜。 哪怕只是这样抱在怀里,陈绍都十分满足,有一种心灵宁静的美好感觉。 说了一会体己的话,陈绍说道:“我那里有河东士绅们送来的一套金器,再拿一些府上的海南桄榔,送到府谷去吧。” “怎好叫你破费。”折氏娇娇地笑着。 “咱俩还分什么彼此。” 话音刚落,折氏就顺滑地从他身上滑下去,跪倒在椅子旁边—— 十二月二十八。 姑母到了。 早两天就到了的刘光烈和陈绍一起,站在城外迎接。 哥俩如今已经一般高,笑呵呵地说着什么,远处来了一群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 两人赶紧迎了上去,一起钻进马车,陈月仙见到两人,喜得眉开眼笑。 兄弟俩也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捡着她爱听的说。 回到府上,家里女眷一个个来拜见,陈月仙见了环环,忍不住喜笑颜开,一个劲去看她的肚子。 再见师师,更是握着手不松开。 她比谁都清楚,绍哥儿发家的本钱,就是从人家那里得来的。 为此她还专门弄了个名贵的镯子,去哄骗师师。 可惜师师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却没生气,而是因为有人愿意哄她而感到很开心。 等到都见得差不多了,陈绍使了个眼色,带着姑母来到自己书房。 表哥早早在这里等候。 “姑母,我想让三哥回去继承鄜延军。” 刘光烈神色有些复杂,在一旁没有说话,他是个权欲心没那么重的人。 此时回去,要继承鄜延军,必然是父亲与绍哥儿交易之后,做出让步。 应该是以此换回刘光世和刘安世。 知子莫若母,陈月仙干脆就没问自己儿子,而是直接问陈绍:“对你有好处么?” “自然是有的。” “那就回去吧!”陈月仙看了一眼儿子,说道:“你还怕你那老子爹不待见你啊?” “我怕什么.”刘光烈言不由衷地说道。 他这人,很重感情,父子亲情这种东西,是割不断的。 就像霍去病一样,他爹爽完提起裤子就走了,完全没管娘俩。 但是霍去病发达之后,还是去认爹了。 这时候,陈绍突然说道:“三哥,要是你回去继承,我自然是放心的。否则的话,鄜延路这块地盘,我就要自己下手了。” 刘光烈一听,叹了口气。 自己不回去的话,他爹刘延庆估计更惨,绍哥儿想要占据如今的鄜延路,可谓是易如反掌。 因为鄜延军溃逃之后,被陈绍收拢了一半,被折氏收拢了一半。 折家如今仰仗陈绍的鼻息,要来那些溃兵就是一句话的事。 而鄜延路的经济,早就被运粮队裹挟。 鄜延路处在定难军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上,紧挨着洪州、龙州,商队要进入中原必走鄜延路。 当地的士绅,谁不想分一杯羹。 陈月仙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一遍,最后拍板道:“你回去吧!” 刘光烈点了点头。 陈绍说道:“三哥,你回去之后,对刘家是好事。” “绍哥儿还能害你么!”陈月仙也说道。 “那你把大哥救回来吧。”刘光烈觉得,大哥他们回来了,爹爹还能开心点。 陈绍很是开心,笑着说道:“这些事都不急,我们先在这太原过完年!” “让大哥也回去过个年吧。” “好说!”陈绍道:“我马上就派人去府谷折家。” 正好趁着折凝香送礼回去这件事,陈绍派人去一趟,折家必然给面子。 当初折可存,可能是觉得世道要乱,所以大着胆子,吞并了一部分的鄜延军。 谁知道蔡京和陈绍这两个人,竟然也能联手了,金兵退去之后,局势又逐渐明朗起来。 他们府谷折家,是一点逐鹿的机会也没有的。 这几百年割据下来,折家对于认大哥这件事,还是很有心得的。 四面都是陈绍的地盘,他们不臣服于陈绍,还能怎么办? 估计折可存此时都已经后悔了,不该暴露出野心来。 其实也不能怪他。 当初完颜宗望南下,一路上势如破竹,包围了汴梁。 女真鞑子和定难军打的如火如荼,很明显是要两败俱伤。 大宋王朝风雨飘摇,刘光世带着五万大军,一败涂地。 怎么看,都像是马上就要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了。 这种局势下,谁能想到竟然还他妈的稳定下来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眼下的稳定是暂时的,真到了来年必然是打的天昏地暗。 大战过后的事,谁也不敢说。 但是你的野心提前暴露出来,那就很不好了,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中要严重 陈绍马上让王寅派人去传话,府谷和鄜州相隔不远,除夕来不及了,运气好的话,刘光世兄弟二人,能在大年初五、初六地回去。 陈绍甚至都没有提前和刘延庆商量。 经历过白沟河、磁州鼓山的两次失败,刘延庆和刘光世,已经没有了谈判的筹码。 好端端的鄜延军,如此兴旺,硬生生被他们父子败光了所有家底。 其实本来以刘光烈的出身、能力,他未必能镇得住鄜延军那群地头蛇、大小军将。 但是刘光烈背后有定难军,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本章完) 第209章 靖康二年 河南府,洛阳城。 暮色中的洛阳,带着几分前朝旧都的雍容,铜驼大街两侧的朱门高户渐次点亮灯笼,将石兽照得恍若活物。 临近新年,这座西京旧都,少了一些汴梁的市井烟火气。 司马氏独乐园,会客厅里沉香缭绕,几位宽袍大袖的文士正执麈尾而坐。 “曲端这厮,赖着不走,诸位以为如何?” “若不将其赶走,河南府早晚跟河东一样。” 司马植听着他们的议论,莫名地有些烦躁。 这些军汉,粗鲁无礼,来到洛阳之后虽然还未曾生事,但也足够让人不安。 尤其是那个曲端,狂悖自大,十分惹人厌烦。 “当今天下,已经是礼崩乐坏,李纲吴敏等人,虽然拜相,却根本无法与武夫抗衡。” “我等也要整合乡民、家丁,以免将来受制于人,无计可施.” 在大宋,百十年的统治下来,地方上但凡敢称大户,可称士绅,和官场的联系自然是千丝万缕。 太原的李唐臣,几封书信,就能让汴梁城中河东籍官员全都为其摇旗呐喊。 而洛阳,则更是如此,这里恶豪门氏族,那真是和官场有千丝万缕、割之不断的联系。 因为赵佶的集权,在汴梁的士大夫群体中,很多人选择到西京洛阳来享清福。 等赵佶这个昏庸无道的天子驾崩之后,大家扶持太子,自己再回去就是。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谁也没想到,一向短命短寿的大宋皇家,出了赵佶这么一个另类。 二十年的风流天子,非但没掏空他的身体,反而愈发地活力四射。 司马植一心修道,都不敢跟他比长寿。 翟进点头道:“我在乡间,有几个庄子,蓄养了颇多庄客。稍加整训,便是可用之兵。” 司马植皱眉道:“乡野村夫,没上过战场,济得什么事。不如收买西军中那些武将,关键时刻为我所用。” 翟进道:“乱世之中,生死岂能托付于人,而且西军夙来粗野蛮横,互相联姻,自成一系。种家那两个太尉,近年来一直风闻身体不好,他们要是没了,谁来节制那些骄兵悍将。” 翟兴为兄弟说话道:“此言不差,西军也就未必真能打,你看刘延庆父子,简直是丢人现眼!” 他们哥俩心意已决,要回去组建翟家军,应付即将而来的乱世。 王襄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关键时候有自己的人马,总归是件好事。” —— 此时在洛阳不远处的城郊,曲端正在送走又一批人马。 这是他辛辛苦苦收拢、训练的鄜延溃兵。 说实话,曲端这次是真用心了,他想要把这些鄜延军全部纳入自己麾下。 等明年女真鞑子南下,自己再次东进,带着人马去征战。 我不用银州兵,照样能打胜仗!免得自己的功劳,总是要被朱令灵分去一大半。 没想到鞑子竟然退了。 曲端也是颇感无奈。 “整日里在此,与一群自以为是的洛阳士族打交道,真叫人烦躁。” 话虽如此,但是曲端这些日子,也并非一无所获。 跟这群士族豪绅打交道,其实磨练了一下他的脾气,让他变得宽容了一些。 因为即使是狂傲如曲端,他也是从大宋重文轻武的环境中长大的,别看他如今骂的难听,真见着时候,却也不得不给这些人几分薄面。 而且他还担心自己读书少被人鄙夷,来到河南府之后,每晚也会读几卷书。 催眠效果一等一的好。 这让他想起朱大帅来,那厮一个大字不识,从归顺了节帅,进驻银州之后,就请了几个书生文士,每天教他读书认字。 后来还能亲自写千字文给节帅. 曲端虽然总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其实心底还是很钦佩老朱的。 在他身边,统制官张中孚道:“如今节帅所用人马,大多是从将军这里调出,足见节帅对将军之倚重。” 曲端点了点头,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前几天来传令的节帅亲卫都头,还奉命给自己送来一本书。 上面有节帅密密麻麻的批注,是陈绍自己刚刚阅读完的《武经七书》。 在扉页上,还有陈绍亲笔写的: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陈绍的劝诫,他还是听进去一些,最近喷人的频率有所降低,用词也不再那么极端。 他轻轻摆了摆手,鄜延军开始西归,他们要在鄜延路外,和折家放归的鄜延军汇合。 然后同归刘光烈麾下,成为他回去继承鄜延路的班底。 陈绍已经为自己的三哥,做好了一切。 只要他回去接手鄜延军,西军从此之后,就再难团结起来对付自己。 而分散的西军,对陈绍的威胁不大。 —— 靖康元年,最后一天。 今年从西北,运来了大批羊肉,但依然跟不上太原府购买的速度。 在大宋,新年正旦要吃角子,也就是后世的饺子。 这个风俗,起源自哪里,已经不可深考。 但是在大宋的时候,已经完全流行起来了,由此也可以看出,大宋的百姓生活,并非是后世满清只能吃地瓜的百姓能比的。 宋人贵羊肉而贱猪肉,河东接壤北地,这羊肉是不缺的,价格也不甚贵。 即使是陈绍没来,商队没有开通的时候,人家河东百姓,也是从契丹购买大量的羊肉来吃。 平日里羊肉熬些酱,用来佐餐就不错了,但这正旦日,饺子里面羊肉馅却一定要足量。 每家肉铺都挤得让人转不过身来,人头上面递钱,屠夫和打下手的伙计忙得满头大汗。 身上衣裳厚的换成薄的,薄得都恨不得剥下来。 陈绍没有留刘光烈过完年,而是早早把他送走了。 回到城中,看着太原城热闹的模样,陈绍觉得这才是百姓们该有的日子。 想到若非自己提兵东进,这太原城,此时正该是人间炼狱模样。 完颜宗翰的大军,估计正在围攻,城中已经断粮。 真难为王禀、张孝纯能够坚持下来,而童贯老贼也确实不是人,你他娘的跑就跑了,你到后方支持点辎重也行啊。 裹了裹身上厚厚的狐裘,陈绍一点都不觉得冷,自从李师师来了之后,他的生活质量急速上升。 不是那种天天山珍海味,酒池肉林.而是变得规律、健康。 这件事虽然是细微小事,属于是生活细节,但是对陈绍甚至可以说对天下局势,都是特别重要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陈绍的身体越好,多活一年,都会有极大的不同。 有多少神武勇烈的豪杰,就是吃亏在这个上面。 刘裕、柴荣、拓跋宏但凡多活几年,历史就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不光是寿命,不受伤病的困扰,能够专心谋划,也是很重要的。 随着陈绍一起来送行的刘继祖笑道:“节帅见过汴梁的正旦么?” “有何不同?” 刘继祖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说道:“汴梁城,此时必然是张灯结彩,等到了夜里,爆竹烟,灯马,彻底不停,男男女女,簪穿行,彻夜不眠,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 陈绍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太原府百姓,买肉团聚,更有人情滋味。” 东京风华,真的不似人间。 刘继祖在心中,暗暗记下,节帅此人重视民生。 今后自己说话行事,都要往这方面凑才行。 陈绍特意早回府,几十个家人来贺岁,陈绍让人把一份份赏封发出去。 府上也放了些烟爆竹,空气中那种火药味道,真让陈绍有些怀念起来。 在陈绍的房中,大家把方桌摆成一条长席,房内恍如白昼,莺莺燕燕笑语声喧。 有人要给陈绍行礼,陈绍挥了挥手,“今夜阖家守岁,不讲尊卑,百无禁忌。” 人多了也不显得纷乱,反而很是温馨,她们说话声音也不大,款款细语,笑意温柔,眼波流转。 金乐儿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姐姐不开心,伸手就要打她。 小丫头非但不怕,还直接扑到陈绍怀中撒娇,教众人哭笑不得。小妮子一身水红撒小袄绸裤,嫩脸红扑扑的,微露汗迹。 陈绍将她抱在怀里,暂时忘却了大事,沉浸在这短暂的放松欢愉中。 人不是机器,最好别永远绷紧,不然等放松下来了,容易引发报复性的放纵。 很多有为之主,到了晚年,突然无节制地纵欲享乐,就是这个原因。 陈绍府上平日里吃穿,虽然也不会难为到,但也极少奢靡浪费。 今夜他也是格外吩咐后厨,可以适当地奢侈一回,很快丫鬟们就端着大方托盘,流水搬将菜肴运上来,足有三五十个碗碟,一色的宝丰汝窑,水陆酒馔齐备,干鲜果菜俱全。 他们吃完之后,还可以让丫鬟们来吃。 陈绍依然抱着金乐儿,让她在自己怀里吃,随口吃了一些,心中欢畅:“今儿不拘礼数,酒也不敬,茶也不宣,大家尽情取乐,想吃什么自取便是。” 等到亥时,折氏带着种灵溪,说是带环环回去歇息。 陈绍说道:“穿好衣服再走,莫要着凉。” 环环一走,一群小妾也各自告退。 漏过三更,已是深夜,爆竹声仍不断响起。 陈绍握着李师师的手,笑道:“师师别走了,我和你一起守夜。” 李师师点了点头,舒服地靠在他臂间,心中一片祥和宁静。 ——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 看着这倒霉年号,陈绍就觉得有些晦气。 但还是要打着这个年号,进行各种庆祝活动。 从这一天开始,他正式把前方战事,提到了最紧要的日程安排上。 北边的女真人不过年,但是他们那里,也有不少的汉人。 或许是受到了手底下汉人庆贺新年的影响,金国也有些庆贺活动。 他们还派了使者,到汴梁去讨要赔款。 只是如今的汴梁,和一年前又不一样了,朝中官员把金使围住,一顿好骂。 如今虽然朝中还是有派系,但是权势集中的那几个,都是主战的。 只是普通主战和极端主战的区别而已。 李纲等人,原本是铁血主战派,一向是要求朝廷整饬军队,坚决抗金。 但是此时,他们却一直被弹劾,河东籍官员逮住他们只想防守,属于是怯战畏敌,不思进取,针对这一点来猛攻。 他们觉得朝廷应该举国之力,支援定难军北上,将女真鞑子彻底消灭,然后收回燕山府、辽东故地。 这时候,主战和强硬,已经成了绝对的政治正确。 所以你不骂两句,你的官位就有点危险了,小心被人扣上个怯战主和的大帽子。 金使哪受过这种委屈,心中恨意滔天,早早就离开了汴梁。 而定难军,也确实开始了动作。 对他们来说,过完年来,是时候该干活了。 繁峙县古称雁门邑下塞,此刻属代州治下,是代州最靠近北面的县治之一了。 此地北依恒山,南枕五台,滹沱河绕城而过。 内长城就在繁峙北面蜿蜒曲折延展开来。 五代时候乃至宋初开国,北汉在繁峙东南设有宝兴军。宋初为备辽也屯有许多兵马,以为三关支撑。 不过大宋承平近百年之后,往日金戈铁马早就烟消云散。 边地苦寒,诸业不旺,繁峙也并未曾怎么发展起来,还是开国时侯的旧城模样,人烟即不算稠密,更兼民风甚悍。 凡事迁转到此处为官,多以为不是什么好差事,只有朝廷没人的倒霉蛋才会来。 这地方唯一的经济发展点,或许就是以前大宋河东的百姓,偷偷来此和契丹人交易。 随着女真灭辽,边地扰动,往来贩马、贩茶、贩盐、贩皮毛的商人减少许多之后,繁峙更显得萧条不少。 此时,内长城的古道下,却有一队队人马,正在沿着滹沱河的河谷前行。 这些甲士,行军时候全都静默无声,只有胯下坐骑在寒风里喷吐着长长的白气。 偶尔有甲叶兵刃碰撞的声音传出,却让这个冬日,显得更加的森寒。 能够做到这般行军的,知兵的人一眼就能瞧出,这是一支精锐。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精锐中的精锐,乃是韩世忠的贺兰山兵团的重骑。 虽然不如陈绍打造的那两百重装骑兵,但是这些贺兰山军团的兵马,胜在人数众多。 他们从此地行军,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蔚州。 灵武军确实啃不动蔚州,所以前线决定换防,由韩世忠来突破,吴璘率兵进驻云内大同。 韩世忠和麾下的嵬名利通,并肩立马于前。 两人都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座不大,而且显得破败的城池。天气晴朗,视线清晰,道路也冻得结实。 这座大宋县治,就在纵马一驰的范围之内。城墙倾颓的地方也有好几处,既然城墙都有缺口,四关城门也懒得关上了。 百余年前开挖出来的护城深濠,早就淤积起来。 久经战阵的韩世忠和嵬名利通,都很清楚,这种城池就等同于完全不设防。 代州大营重建之后,雁门关一带确实是防御做的还不错,但是再往里的话,就可以看出大宋边关这几年有多荒废了。 韩世忠此时,比起在西北时候,精悍不减,整个人的气质却更深沉了一些。 手握重兵,独挡一面,是最磨炼人的。 只要一个将军,他一直打胜仗,那就会越来越有名将气度。 不过泼韩五精明,平时知道嘻嘻哈哈的藏拙罢了,其实他这个人粗中带细,脑子还是很灵泛的。 “在拿下大同之后,我们一直在应付完颜宗翰的反扑,云内一线基本是守多攻少。如今准备了这么久,也该换一换了。” 韩世忠很有信心,嵬名利通则笑道:“我听说,金国已经起了内讧。” “不管他!”韩世忠说道:“我们打仗,不能想着靠敌人内讧来赢,而是要时刻把他们当成掀翻大辽的那支劲旅强敌。” 随着前方的甲士过去,后面的辅军队伍,就差了许多。 他们牵着驮马,呵斥驯马,运送辎重,还要负责照料前方甲士们的坐骑。 冬日的中原尚且寒冷,边地更是无人愿意动弹。 到了晚上鬼都不愿意出门,这时候也少有什么娱乐节目。 所以说就是流官至此,也算是苦差事,到了晚上朝炕上一钻,暖暖和和睡觉就是。 谁也不会想到,在月色之下,一支铁甲军带着北地霜寒,夜里依然在前行。 辅军到了代州雁门大营,就地接管防务,但是战兵依然在前进。 韩世忠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来了,蔚州的豪强你们就选择一方支持。 这时候没有中立一说,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所以他要趁着刚来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扫荡几个坞壁。 蔚州地方,能够存活下来的坞壁堡寨,都算是比较有实力的。 韩世忠从东胜州一路打过来,十分清楚,要是不把他们扫荡干净,这就是女真鞑子的粮仓。 他们平日里故意留着这些坞壁,关键时候就来提粮,顺手把这里的人充为奴隶生口。 蔚州与河北曲阳还有代州两国三府交界处,一个山谷之内,放眼望去是一大片房屋。 这里是田家堡,从大唐时候,田家堡就出现了,并且一直占据此地。 堡寨这些年,日子过得也不好,但是家主田彪十分擅长左右逢源。 他既偷偷给完颜宗翰送粮,又和吴璘暗中通信,表示愿意做内应。 于是,倒也一直紧紧巴巴地在此地过活,算是守住了祖宗的家业。 堡寨的哨楼中,半夜一个家伙尿急醒过来,本来就想在旁边解决。 却被另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兄骂了两句:“去远点地方撒去!直娘贼,要俺们整夜闻你的臊气不成?” “敢在这里,就给他割了!” 那尿急家伙不情不愿,也只得走出来,冒着严寒对着寨墙下掏出家伙来,嘴里还一直嘟囔:“好冷的天,别给爷们冻下来了。” 月色很亮,这家伙无意识抬头一看,忍不住就张大了嘴巴。 他双手也不扶着了,淋淋滴滴的就尿湿了他两脚,他也顾不上。 提起裤子,忍不住就要叫出来。 因为在月色下,滹沱河冰面反射着银亮的光芒,恰好能瞧见,有大群黑压压的人马,正无声无息的逼近。 眼看得已经到了三四百步之外。当先的几百骑士,顿时分外做几队,冲着城墙上颓圮的几个缺口,开始加快马速。 这是哪里来的一支兵马? 难道是女真鞑子? 没给他多少考虑的时间,马蹄声已经在夜色当中轰响起来,甚至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的看见碎冰在几百骑的践踏下翻卷腾空。 战马嘶鸣之声也随之响起,兵刃甲叶碰撞之声,更是平添了几分森森的杀气。 这些甲士训练有素,经验丰富,旋风一般的冲过附廓的那些民居,百姓家中养得狗最先被惊动,汪汪的吠叫起来,在深夜中回声很大。 在百姓们才被这些响动惊醒的时侯,这些马上甲士,已经旋风也似的卷入了堡寨的缺口当中! 城墙上这个寨民,露在外面的家伙冻得冰凉了都没感觉,下意识的扯开嗓子就叫了一句:“敌袭!有敌袭啊!” 嗖的一声,正纵马前来的甲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摘下骑弓嗖的就是一箭射过来,却是离这家伙三四步外掠过。 顿时就让他变了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那骑士笑着对他招呼了一声:“逃命去罢!” 一夜之间,贺兰山兵团,就把附近没有投降定难军的堡寨坞壁,几乎清扫干净。 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反抗的,但实力悬殊实在是太大。 蔚州的战争强度,其实是比不上大同附近的。如今韩世忠率兵前来,将几个堡寨主和当地地头蛇全部斩首,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没有骑墙的道路可选。 要么选择女真,要么选择定难军。 因为在我和女真鞑子决战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成为女真鞑子的补给站。 对付女真这种打仗不喜欢带粮的人马,坚壁清野是很重要的,这些坞壁堡寨的存在,让女真鞑子有了随时可以宰杀的肥羊。 而韩世忠的这种风格,也昭示着他不是来僵持的,而是会主动进攻。 —— 正月十五。 汴梁城中已经百业开张。 尤其是各种酒楼,今年汴梁的物资供应,没有往年那般丰富了。 以前是先不管各地方过得如何,都得优先供应汴梁。 今年则不一样,首先河东就不交了,河北各地也没有了这个条件。 在汴梁有所谓七十二家正店,坊巷之间更是小吃食店无数。这种经营餐饮产业,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的顶峰。 可是对于真正有些身份的人而言,正常宴饮,还是在家中举办。 市面中的酒楼正店,多是面向小官吏,往来商贾,市民阶层,甚至是贩夫走卒之辈的。 还有一大宗客源,就是那些游学科考之辈,还有原本整天在这都市当中,闲得蛋疼的太学生们。 呼朋唤友酒酣耳热之后,一篇篇诗文将出来,樊楼等有名正店,简直就给夸得如天上宫阙一般。 而真正汴梁有权势的人们,就轻易不会钻到酒楼里宴客。 毕竟一般的酒楼,空间既不开阔,往来的人又乱纷纷的,服侍的待诏,切脍的女娘,也不如家中多少年调教出来的可意。 更不必说多少珍稀食材,这些店是很难备齐的。 就是想瓦子里面的女伎佐酒,直接将她们雇佣入府中就是。 此刻在吴敏的府邸当中,就是一派富贵家宴气象。 因为前不久那场宫变,吴敏等人把太上皇彻底关在了艮岳,卸掉他全身的权力之后,吴敏也得到了提拔。 如今他执掌枢密院,算得上是汴梁朝堂的前三的人物。 新年刚过,节后的气氛还在,宴席开设在后园当中,往来宾客还在互相拜年。 今年汴梁很冷,比去年更甚,这些年份不知怎地,总是四时不正。 暴雨、严寒、地震,几次三番摧残着大宋的土地。 汴梁的天气虽寒,可是豪门也有办法应对,比如今天四下里都张开了厚厚的帷幕。 园中不好设地龙,却升起了无数炭炉,每个炭炉旁边,都有青衣小厮在细心照料。炭既不能压住火。又不能生出太多烟气来熏着席间诸位官员,这也是一门需要长期实践才能锻炼出来的技术活儿。 帷幕一面开口,却是对着这后园中的一处水塘。 汴梁城中寸土寸金,哪怕以吴敏快达到人臣巅峰的身份,宅邸也不甚大。 须得是蔡京、王黼那种级别的,才能在大宋的都城汴梁,弄出一套不让皇城的豪宅来。 园中水塘规模未免就受了限制,可是巧手匠人,却极用心的装点过。 四下一榭一亭,都是巧思独具。 此刻天寒,水面冰封,雪掩霜遮,却是另有一番清奇景致,设席于此,足以让人胸怀一畅。 耿南仲在吴敏的陪同下,从外面笑着前来入席,而席间的人全都站起身来迎接。 在耿南仲离京之前,他们都是好友,包括今日来作陪的宇文虚中。 后来耿南仲投靠了定难军,他们的关系就复杂起来。 耿南仲的行为,对他们打击很大,尤其是对士林的冲击巨大。 很多人,甚至因此也开始改变,去往西北拼个出身。 如今他重回汴梁,竟然又一次得到了官家的信任,拜为资政殿大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升尚书左丞、门下侍郎。 几人又重新落座。 帷幕既然开口,就难免就会有风。 此间宴席设的是独座,每座之后,都有两名垂髫清秀使女,张着羽盖为贵客遮风。 风向稍稍有点变化,这些使女就乖巧的将手中羽盖转一个角度,都不必人说话提醒的。 其实这种羽盖甚是沉重,两个娇怯怯的女孩子一直持着,还得脸上随时带着娇俏温婉的笑意,不必说,这等使女,也是世家大族费了心思好好调教出来的。 单单是这些使女,普通的暴发户人家,即使是钱财再多,也是很难调驯出来的。 唯有大宋的主人-——士大夫们,才配享用这等富贵风流。 还有就是一直有人,同时脚步轻盈地在席间传菜,在为贵客温酒,不断送上盥洗漱口的温水。 帷幕一角更有一个器乐班子,贵客举杯之时,奏乐相陪。 贵客说话之际,音乐声就渐渐低下来,隐隐回旋,若有若无,其间并无半点突兀。 天宫的一角,掀开个帘子,凡人窥见了都得意气全消,回去必然再不敢称富、称贵。 吴敏坐在主位之上,和耿南仲叙旧了一番,含笑举杯道:“希道,你从西北这几年,着实辛苦,我敬你一杯。” 耿南仲也举杯,和宇文虚中、吴敏隔空虚碰一下。 “辛苦谈不上,西平府那边也好生兴旺,但确实比不了咱们汴梁。” 他又笑吟吟地讲起来定难军的事,其他人都停下筷著酒杯,安静地听他开讲。 看的出来,耿南仲十分开心,整个酒宴几乎成了他一个人宣讲的场合。 等他讲的累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才放下杯子。 自然有使女无声过来,将残酒取走倾了,新的酒爵奉上。 再倾上一杯热好的温酒,若是他说话时间稍稍长了,冷酒就不断的撤下去,始终保持贵客举杯之际,手中犹温。 耿南仲越发的欢喜,在西平府虽然他地位也还行,但是哪里有这种享受。 自己这也算是重回东京,正该把原本的家当重新拾掇起来。 可惜,定难军中,没有那么多俸禄,想要捞点偏门也不容易。 自己虽然如今盖过了这些老友,但是生活的享受上,反倒不如去西北之前了。 定难军中,大多头面人物都是如此,过得相对俭朴,也不追求这些。 但耿南仲对此还是很看重的,今日的酒宴,让他重新记起了这美妙的生活滋味。 此番酒宴,没有过多的试探,真就像是老友重逢之后的一场欢聚似得。 等到吴敏将众人送走,回到书房的时候,宇文虚中等人已经去而复返。 他们聚在吴敏书房内,神色已经不复刚才酒宴上的从容,变得有些严肃。 “叔通,你怎么看?” 吴敏习惯性地问道,宇文虚中是他们的谋主,外号叫个智囊。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宇文虚中确实足智多谋。 分析起旧日老友,宇文虚中没有丝毫地遮掩,直接说道:“就是他了,定难军上下,好似铁板一块,根本刀插不进,水泼不进。” “唯有耿希道,似乎还对自己地位次于蔡京、魏礼不满。” “他原本就是贪恋权位的人,投奔西北,也只是为了权势。如今他志得意满,又自视甚高,想要让他上钩,应该不难!”(本章完) 第210章 出郊劝农 新年之后,又连着下了几天的雪。 院子里的积雪已被清扫过了,然而砖缝里、墙角的雪扫不掉。 府邸内反倒变得颜色班驳,灰褐色的地砖本色、与残雪糅杂在一起,再配上院子里的一株红梅。 陈绍看着眼前的景色,伸了个懒腰。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有些倦怠,心中不禁想着,要是能犁庭扫穴,快点平息战乱,驱逐异族,然后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就好了。 这种天气,躲在房中和妻妾们做游戏,不知道多舒服。 可惜,事情积压的很多,来到书房内,首先就看到堆在桌上厚厚的一摞奏报。 上来第一个,就是韩世忠写来的,说是在蔚州清除了当地豪强。 其实那些豪强的身份,现在蛮尴尬的,他们理论上应该是辽人。 可是大辽已经被灭,你说他们是金人,金国铁骑时不时就要去劫掠他们。 以前吴璘对他们采取的是拉拢政策,希望能起到孟暖一样的作用。 可惜,终究不是每个人都是孟暖,而蔚州也并不是应州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治所。 陈绍想了想,只是让韩世忠不要轻敌冒进,要注意控制战斗规模。 在蔚州决战,与他的战略不符,自己前期做的准备,重点也不在这里。 然后就是西北的日常奏报,说实话西北定难军的地盘上,唯一比河东强的可能就是兵源和战马。 其他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粮食产量、盐铁产量、桑麻产量. 许进建议将河东多余的物资,运往西北储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在这里争霸失败,退回西北,也能据地自雄。 但是陈绍没同意,如今正是开拓进取的时候,怎么能先准备后路呢。 而且他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因为许进在河东的时候,一直是激进地让自己把西北的兵马调出来,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战争中。 但是回去西北,又劝自己把河东物资运回去. 人的脑袋,很多时候,还真是被屁股决定的。 坐在什么位置,就要考虑什么问题。 就在他阅览奏报的时候,张孝纯走了进来。 陈绍笑道:“永锡公怎么来了?” 张孝纯拱手道:“节帅,春耕在即,河东各府都有‘出郊劝农’的节目,节帅身为河东之主,是不是也该去参与一番。” 所谓的出郊劝农,原本是大宋国策,但是自从朝廷法度败坏,奸佞盈朝之后,就荒废很久了。 大家从梁师成、王黼那里买官,本就是为了捞回来,谁还会有心真去做政绩。 但是陈绍因为养着庞大的军队,对于劝课农桑,一直十分上心,于是在河东这股风气又回来了。 地方士绅是非常欢迎这种活动的,因为它不是说简单地派出一群官员去视察,吃吃喝喝。 每年春耕时,劝农官员须深入乡间考察农情,召集各地的宗族长老宴饮座谈,让他们提出农耕时候的生产困难,如耕牛短缺、水利失修、农具不足. 并发布《劝农文》指导农耕,提供一些种子,租赁给村民耕牛和农具。 陈绍想了想,点头道:“农为政本,食乃民天,这是大事。我就去一次,也是应该的。” 张孝纯大喜,说道:“如今太原府的已经开始,河东最重要的,当属汾州,节帅不妨和我们一道前往汾州。” 陈绍马上就同意了,巡视领地,本就是性价比很高的一件事。 除非你跟杨广一样,一路上劳民伤财,光顾着自己享受。 陈绍要出去一趟,府中都已经习惯了,他常年就是不着家的。 尤其这次要去的是汾州,离太原很近,不过是一天的马程。 当天夜里,陈绍特意来到环环房中,发现折氏也在。 他嘘寒问暖了一番,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动了胎气。 种灵溪乖乖听着,怀孕之后,比以前倒是稳重了很多。 折氏也打趣道:“环环要当娘了,今后便不能再小孩子脾气。” 种灵溪和她坐在一起,挽着她的胳膊,一脸忧色地说道:“继母,我就怕到时候太疼。” 她心里有感而发,把以前的称呼都叫了出来,折凝香脸一红,但见她确实不是故意的,便安慰道:“不疼不疼,忍一忍就好了。” 陈绍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倍觉温馨,本打算离开的,此时却舍不得走了。 “今晚都别走了,咱们一起睡在这里吧。” 环环娇憨地点了点头。 深夜,月明。 朗月清辉映照下,节帅府内宅,各个小院的烛光次第熄灭,沉寂在一片晦暗之中。 临窗大床上,折凝香和种灵溪并头躺在一处,睡觉不老实的环环,探出锦被的一截臂膀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白嫩。 曲折的碧纱橱后,可以听到外室丫鬟传来的轻微鼾声。 陈绍根本没睡着,轻轻给她盖好被子,心中想着眼前的局势。 靖康二年,可能会是最重要的一年,以前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驱逐鞑子。 如今,女真鞑子崛起的势头,被自己横腰拦住。 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自己接下来要如何行动呢?—— 陈绍来到河东之后,极少离开太原。 此番出发去往汾州,一来这里和太原紧邻,不到一天就能到。 二来,汾州也着实太过重要了。 汾州位于汾河谷地,土地肥沃,是重要的粮食产区。 麻织业也特别发达,以前每年都向大宋进贡麻织品15万多匹,居全国首位。 此地勾连河东,水陆交通极为便利,采煤、冶炼也是中心。 陈绍此来,主要是为了劝农,其次是工院在此,也看一看如今的冶炼技术到了什么段位。 河东官员的替换,进行的十分顺利,不走的基本都是愿意留下的。 要是以前,根本不可想象,因为在赵佶之前,大宋的官场是很规矩的。 这种破坏规矩的事,在赵佶一朝,频繁发生,大家都产生了一定的抗敏力。 自从他即位以来,各种荒唐举措层出不穷,先是元佑党人碑,然后让蔡京权倾天下,为他敛财。 宰相不能连任的规矩也被他打破,再然后王黼、童贯、李彦等幸进之辈权倾朝野。 可以说,从他真正掌握了皇权,大宋就没按照规则运转过。 如今报应来了,让陈绍实打实掌握了河东。 今日天气晴朗,是难得的艳阳天,汾州的士绅官员,全都在城外迎接。 这算得上近几年最大的出郊劝农活动了,来的人也足够有分量,不由得他们不激动。 士绅尤其是乡绅,最看重的是读书,第二就是种地。 大宋这些年,因为赵佶费无度,蔡京为了给他弄钱,变着样弄税。 这就导致,地方上的乡绅,没有像其他王朝末年那样,无限地圈地扩张。 百姓们手里,依然还有活命的土地,这也是为什么宋末没有频繁爆发大规模的、席卷天下的流民暴乱。 没藏庞哥跟着陈绍身边,即使是他,也明白劝农的重要性。 如今陈绍还能扩张军队么? 要是强行招募,肯定是有足够兵源的,但是供给就真跟不上了。 目前这些兵马就足够用了,打仗有时候真不是人越多越好。 众人将陈绍他们,迎接到汾州衙署。 一群乡党父老,和太原府来的官员们坐在一起,畅所欲言。 刚开始大家还有一些拘谨,但是看到年轻的节帅十分温和,便慢慢放松下来。 他们开始讲各自的困难,陈绍发现大部分都是水源的问题。 陈绍让幕僚们一一记下来,准备回去工院,让营造局开始兴修水利。 讲完之后,陈绍和他们一起,出了衙署翻身上马,要去城外的乡间耕地上看看。 转了一圈,发现还是有不少荒地的。 陈绍又口头承诺,开垦荒田者,新垦荒田免税五年,后续仅按十分之二征税。 张孝纯心中大喜,把节帅带出来,就是有好处。 这些事,他们谁能做主? 而陈绍来了之后,只是一句话的事。 还是那句话,很多事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但就是没法下手。 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陈绍颁布的这些政令,张孝纯为官一任,岂能不知道好处? 只是以前没法弄,即使是这么要求了,也落实不下去。 比如陈绍要工院兴修水利,可以预想,明年肯定到处都是修水渠、河坝的人。 而张孝纯当年做河东宣抚使的时候,说兴修水利,下面各级衙门就要互相推诿扯皮。 最后只能是一摊子烂账,根本无法实行下去。 “有节帅在,是河东万民之福。”张孝纯说完,周围的人也不觉得他是在拍马屁,而是纷纷附和同意。 陈绍笑道:“凭我一人能济得什么事,说不得要咱们一起使劲,如今这天下局势纷乱,你我要同心戮力,形同一体,才能走的更远。” 张孝纯心里咯噔一声,暗暗琢磨节帅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他这人生的五官端正、眼窝较深,嘴皮子上面的胡须一撇一捺。他的眼神也比较特别,一看就好像在琢磨着什么计谋;虽然是正统进士出身,反而少了几分儒雅淡泊之气。 陈绍看他沉默,也没有过多在意,身居高位之后,下面有无数人揣摩你的心思。 你要是个个都在意,个个都有反馈,累也累死了。 只需要做好自己,其他的任他们猜去,真做出什么事来,自己再奖功惩过就是。 按理说,像张孝纯这种读书人,是轻易不会搞劝进啊什么的。 但是唯有一点会出现意外,那就是他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感受到了某种大势。 张孝纯在汴梁做过官,见过大宋的那一朝君臣。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 如今的陈绍,给他的感觉十分独特,他亲眼瞧见陈绍走到那些泥巴地中。 还伸手抓了一把土,手指捻动在鼻端嗅了嗅。 他提出的问题都很有见地,也能够安静下来聆听老农们的声音。 漫说是手握几十万大军的节帅,就是一般的州县小官,也未必能做到。 史书上描绘那些贤德之君,常有杜撰,但这个是真的,是他亲眼见到的。 张孝纯此时,有些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这一回可能真选对了! 史书是会唾弃那些贰臣,但唾弃的都是失败者。 有拥立从龙之功的,就另当别论了。 —— 府州古城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它位于黄河边上,东濒黄河,北临草原、大漠,南瞰河西诸州。 而且正好位于宋、辽与西夏的边界交界处,三面受敌。 府州城东面有黄河天堑阻隔,常孤悬于西北,为大宋阻挡“西北二虏“东进南下的军事要冲。 如今好了,四面都是定难军地盘,再也不用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了。 唐末时候,折氏先祖折宗本迁居府谷,其孙折从阮于后唐时期正式建府州城,并任首任刺史,开启折氏世袭统治。 府谷,百坞,永安军节度使白虎节堂内。 折可求一身戎装,正襟危坐。 他刚刚送走了前来答谢的刘光烈使者。 鄜延军这次重新得到了增强,而且后面有了更大的势力站台。 折可存面带愧色,说道:“大哥,是我莽撞了。” 折可求摇了摇头,说道:“这事怪不得你,当时的情形,要我也会这么干!” 他们这一动作,彻底暴露了野心,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暴露出野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折家隐忍这么多年,一直给大宋营造的那种忠心耿耿的形象,几近崩塌。 “如今咱们被陈绍四面围住,想要有所作为,我看是难了。”折可求说道:“当今之际,最紧要的是保住府谷如今的地位。”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乐于见到自己地盘内,有一个国中之国。 以前大宋能容下折家,是因为折家位于宋辽夏交汇处,折家在这里可以帮自己打仗。 “想要取消陈绍的疑心,我们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了。”折可求扭头对折可存说道:“二哥,我们主动请缨,去前线助战!” 折家军轻易不会离开驻地,因为他们以前要面对的敌人很多。 折可存点了点头,好像真的只有这么一个表达忠心的方式了。 “大哥,你说这天下会是陈绍的么?” “不好说,不过目下他的希望很大。”折可求心中叹了口气,当初定难军说是要自己策应,他们从暖泉峰出击的时候,自己还怀疑过。 他疑心定难军不是要去云内诸州和女真人拼命,而是要趁机拿下府谷。 所以折可求尽管表面答应的很痛快,但也偷偷在暖泉峰附近,布置了兵马,防备他们 后来事实证明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定难军还真上了,关键是还真打赢了! 关键时候,自己这种手里有兵的,得比其他人更积极才行。(本章完) 第211章 府谷归顺 第211章 府谷归顺 汾州士民,在见到陈绍之前,心中大多还是犯嘀咕的。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说十分年轻,不知道靠不靠谱。 又听说其手底下多是蕃将,又不免担心是蕃人扶持的傀儡。 但随着此次陈绍的到来,人们心中的疑虑去了一大半。 陈绍亲自来了一趟,而且十分务实,随着他们出郊劝农、参观了冶炼工坊、汾州书院,还亲手规划了今年必须修好的几条水道。 士农工商,除了因为有广源堂,不需要他操心的商之外,陈绍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定难军虽然要拿走河东大部分的赋税,但总的算下来,比大宋收的还少。 而且人家定难军收了钱粮,是真干实事,上来就把女真鞑子南下的威胁解除了。 再看隔着太行山的河北,在大宋的统治下有多惨,就不用多说了。 同样是将河东交付他人,你愿意交给一个皇帝去无限享乐,还是想交给一个正在创业的雄主。 陈绍又在汾州城中,大宴士绅、学子,有名望的纷至沓来。 外有强敌,内有昏聩但体量很大的宋廷,陈绍根本没有其他路好走。 只能是先团结士绅。 否则中原这个地方,于定难军将会寸步难行。 酒酣耳热之后,当地士族大户们,说要集资为陈绍在太原府修建宫殿。 陈绍笑着摆手拒绝,并称如今兵荒马乱,百废待兴,不是大兴土木的时候。 众人见他态度坚定,这才作罢。 陈绍又趁机宣布,废除大宋的盐钞法、籴米法、住税、过税、市例钱、力胜钱等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共二十多项。 这都是大宋为了应对伐辽、灭夏、抗金而强加的税收,这几年把河东各地害的不轻。 当然,江南比河东还惨。 回到汾州为他准备的住处,陈绍喝的晕乎乎的,下马时候差点跌倒。 好在大虎眼疾手快,将他扶了起来。 陈绍骂道:“怎么全是真酒,想要老子的命么!” “不是东家自己说的,甘露堂酒美,要多饮几杯么。” 陈绍晃了晃脑袋,“我说了?” 周围亲兵一起点头,陈绍这才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喝了几杯?” “十三杯,都说您千杯不倒,着实海量!” “下次喝到五杯时候,就要提醒我,不得贪杯。” 陈绍说完,饶是他身边的亲兵,对他也有些敬佩。 毕竟以他如今的权势,没有人能治得了他,可节帅还是如此自律,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汾州知府在外面,笑着问亲卫们,需不需要派人照顾节帅。 亲卫们一起摇头,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节帅从来不会让陌生女人入室,这几乎是铁律,众所周知,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能睡在节帅房中的,只有大虎。 对于陈绍的敌人来说,或者暗中希望他倒台的人,刺杀绝对是最省事的手段。 只要把陈绍杀了,他手下十几万大军,顷刻间就会群龙无首,陷入混乱。 等到第二天早晨,陈绍醒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点头疼。 这时候的酒,入口时候绵柔清香,并不会醉人。 但是喝完之后,就会开始醉。 洗了把脸,吃过早饭,有人来报说是折家派人来到了汾州。 陈绍稍微一想,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并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到了这个层级,做事都是有行为逻辑的。 府谷这时候派人来,无非是在河北折可存暴露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想要吞并鄜延军。 如今局势稳定下来,他们被自己围住,这是服软来了。 至于怎么服软,要么是选择联姻,这是最直接的建立关系的方式,历朝历代、古今中外都是各方势力最喜欢用的手段。 而且折家是联姻大户,自己手下的张孝纯,他的儿子就娶了折家的女儿。后来折可求还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西夏国王。 还有一条就是纳土归流,这基本不可能,因为要是肯这样做的话,就不会坚持几百年了。 陈绍来到会客厅,来人纷纷站起身来。 为首一人看着十分魁伟,起身叉手道:“见过节帅。” “折二将军亲自来了?”陈绍笑道:“快坐,快坐。” 见他如此客气,折家人稍微安心了些。 等他坐下,其他人才陆续坐下,折家几个小辈则站在折可存身边。 陈绍笑道:“我常跟人说,我是西军出身,算起来咱们是一家。而且定难军北上暖泉峰,就是折家为我们掩护,大家不要拘束,只当是军中营聚!” 折可存此时心中已经放松下来,对陈绍也越发恭敬。 其实到了这个身份,已经几乎不会有人对他不敬了,即便是敌国使者,来了也不会犯病。 因为你激怒一个手握十万重兵的人,不可能有什么好处,除非是要用激将法。 但是陈绍独特的地方是,他如此身份之后,对其他人依然温和。 “听闻节帅在云中府,大破女真完颜宗翰,一雪百年耻辱,拿回幽云十六州的大半。我们府谷愿意出兵,助节帅一臂之力!” 陈绍闻言眼色一动,笑道:“府谷兵马善战,我素有耳闻,既然想要为国出力,这样吧,就派三千人到云内助战。” 折可存没想到陈绍如此好说话,只让府谷出兵三千,真算是格外照顾了。 陈绍心中暗道,府谷来认怂,自己要是让他们出兵太多,他们心中难免有疑虑。 搞不好怀疑自己要将他们兵马调出,趁着他们府谷空虚而入,两边反倒相互猜疑。 既然自己无心进攻府谷,这地方折家势力根深蒂固,真打进去搞不好就是个泥坑,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钱粮辎重。 还不如让他们心服口服,将来大战时候,也能为我所用。 如今这规模的战争,自己的人马足够了。 在云内这种地方打仗,从来不是人越多越好的。 就像杨广当年调动几十万兵力去打高句丽,反倒因为物资补给不上,而被高句丽反推。 折家几人感动涕零,算是见识到了陈绍的仁厚,起身重重行了一礼。 陈绍的处事风格很简单,他坚信得人心者得天下,宗旨就是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你给别人生存空间,别人才会有可能效忠于你。 折家能给大宋当百十年忠臣,就能给自己当。 即使要拿掉他的割据身份,那也不是现在该干的事,而是要四海升平之后,水到渠成。 尽管陈绍表示了只要三千府谷折家军,但折可存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他笑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节帅费心。” “你说。” “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子侄,虽然愚钝,但是颇有上进之心。希望节帅收留,在节帅身边效力,时刻聆听教诲,是他们的福气。” 陈绍笑道:“那就留下来吧,正好我身边缺少可用之人,素闻府谷人才辈出,这几位青年俊彦,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 这是很明显的送人质行为,陈绍自然是知道的,但折家的年轻人,也确实堪当大用。 在西北将门中,他们可能是因为有被裁撤的危机感,所以一向很注重对后辈的培养。 即使是种家这样的门第,都有人才断档的趋势,但府谷折家的小辈中,其实是有很多才俊的。 折可存让他们站到前面来,介绍道:“这是折彦文,是我大哥嫡长子。” “这是折彦坚,是我大哥二子;这是折彦野,是我从兄折可适之子。” 三人一起向陈绍行礼。 单从亲戚角度来说,他也受得起,因为种灵溪和折凝香这俩,突出一个辈大。 陈绍娶了她们,也算是超级加辈了,在种家和种师道一个辈分;在折家比折可求还高一辈。 陈绍笑道:“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诸位愿意留下,足见拳拳之心,来日随我前去太原,再行安排职位!” 因为顾忌种家的颜面,折凝香跟了陈绍这件事,一直没有对外公开。 只说是思念继女,所以住在一起,其实折家也已经心知肚明。 所以无须继续联姻,如今这样也算是宣布了对陈绍的效忠。 得到这样一个小弟势力,陈绍还是很开心的,府谷折家有鲜卑血统,也继承了鲜卑人的善战。 而且他们不姓慕容,不是鲜卑皇室后裔,所以没有继承鲜卑人的内斗,折家一直还是比较团结的。 第二天陈绍又设宴,宴请折可存,张孝纯和汾州官员作陪。 府谷也是河东的一部分,所以大家都很熟悉,见到折可存还有几个折家子弟一起前来,河东这些人都是心照不宣,明白府谷已经效忠节帅。 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毕竟四面都被定难军围住了,而且是处在银夏、河东太原这两个位置中间。 算是被定难军的两个中心给围住,你不来宣布效忠,可能马上就要搞你了。 来到一处宽敞的大厅,众人按上下入座。 侍女们成群鱼贯而入,摆上佳肴美酒,穿着暴露的美女端着盘子穿梭于人间,仿佛那春天里穿梭在间的蝴蝶一般活泼可爱。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贡献出来的侍女,举止都是一模一样,甚至笑脸都一样。 酒过三巡,因为不是什么重要会谈,不会交谈大事,汾州知府便轻轻拍了拍巴掌,很快就上来很多燕肥环瘦的标致美人,到了中央表演歌舞。 气氛也就活泼起来,人们不再像初时那么拘谨,大声谈笑,对舞女们的身材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一片乐融融的场面。 汾州官员见陈绍也是乐在其中,这才明白原来节帅并非是不好女色之人,只是生性谨慎,身边不会轻易收人。 他们也是没有胆色的,像李唐臣和刘继祖,直接把女儿往他身边推,抓住机会一跃成为河东权势最大的几人之一。 酒酣耳热之后,坐在他身边的大虎突然提醒,“节帅,已经五杯了。” 陈绍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无奈笑道:“前几日饮酒过量,使我头晕,半天不能治事。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如此贪杯容易误事,我便定下规矩最多只饮五杯。” 众人又都是一阵赞美之词。 酒席上,折可存的目光,也变得更为凝重。 看来这一步棋并没有走错. (本章完) 第212章 易安求救 第212章 易安求救 结束了汾州之行,陈绍于正月二十回程。 汾州士人纷纷出城相送。 看着城郊那长长的人龙,陈绍笑道:“人心可用!人心可用啊!” 张孝纯在一旁,恭维道:“节帅总揽人心,大事可期。” 陈绍瞥了他一眼,说道:“所谓大事,肯定是驱逐鞑虏,光复故地,再造大宋,对不对?” 张孝纯轻捻胡须,在马背上摇头晃脑,“节帅觉得对,那就是对。” 陈绍哈哈一笑,懒得和他打机锋,如今初露峥嵘,手下人心已经蠢蠢欲动。 这时候的他,突然就相信了一件事。 以前他觉得所谓的黄袍加身,纯属是赵大的挽尊之词。 但如今想来,这件事有五成几率是真的。 很多时候,手底下这帮人,都是比被黄袍加身那个还着急的。 太原与汾州的交通,本就十分平整便利,到了傍晚时分一群人就回到了太原城外。 沿途陈绍瞧着两岸有人,正在敲击汾河的浮冰。 而身穿营造局的工匠,手里拿着牛皮卷和铅棒,已经开始沿着水道测绘。 很快,他们就会在河东各地修建水利,而这仅仅是几天前的决定。 这说明所有的一切都在高效运转,自己的政令,可以在三五天被落实。 这在大宋冗官、冗政的体系中,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场景。 自己的这套班底,目前来说是绝对够用。 历史上军机处,也是雍正在应对西北战事的时候,弄出来的高效体系。 陈绍如今施行的,算是和军机处有点像,这种体系最大的缺点就是金字塔塔尖的自己实在是有点累。 每天要看太多的奏报,而且要拿的主意太多,有时候难免出错。 有些事做错了,可以去改,陈绍不忌惮这些,他本身并非那种唯吾独尊,不肯认错的性格。 但是有些事,明知道错了也要撑着,因为已经没得补救。 而且还要考虑到自己的威严。 这些事决断起来,都很烧脑,而且没有明显的对错。 有很多决定,要等到许久之后,才能看出利弊来。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比较中庸的决断,比如能稳赢但是要耗费一些时间,与出奇谋有风险的速胜,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就在他脑子里思绪纷飞的时候,抬头已经到了府门前。 回到内宅,陈绍瞧见环环房中,站着一个生面孔。 只见她一身蜜色衫裙,满头青丝盘着妇人发髻,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一张雪白鹅蛋脸,弯眉凤目,也是个美人。 陈绍问道:“这是?” 翠蝶笑道:“老爷,这是种府的女医林先生,得知夫人有了身孕,种老爷专门派来的。” 女医能被叫个先生,看来是有些道行,陈绍朝她点了点头。 “这位想必就是节帅了,妾身林巧娘,受东家驱使前来。”妇人敛衽施了一礼。 “哦哦,原来是林先生,今后有劳了。”陈绍笑着说道:“你这大哥还挺有心。” “大哥当然好啦!”环环得意地笑道:“林姐姐可是出了名的神医。” 陈绍笑了笑没当回事,来了个女医总归是好的,每日里也方便些。 他时常忧心环环年纪太小,生怕会有风险。 翠蝶靠近之后,小声对着陈绍介绍了一番。林巧娘应该也知道她在说什么,脸上挂着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站在一旁和环环说着些什么。 原来这还真是个神医,而且是专门主攻闺阁隐疾的,专攻妇科疾病,尤其擅长治疗乳痈和难产等“闺阁隐疾”。 独创了“望乳纹诊法”,助产上,她手法轻柔,善用温油按摩调整胎位,减轻产妇痛苦。 然而,因为她的诊疗方式因需直接接触患者身体,被斥为“有伤风化”。 官府上门,她丈夫生怕被连累,与她断绝了关系,其心血之作《妇科验方集》也因此被官府下令焚毁。 当时恰逢种师道的婶娘病重,种师道便派人救下了她,从此就留在了种府。 如此一来,陈绍心中大定,心情也格外的好了起来。这可以说是解决他心头的一件大事。 “可曾安排好了住处?” “就在咱们院里,隔壁那间空着的房间。”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不得怠慢,今后这林巧娘就留在咱们府上了。” 翠蝶微微吐舌,心道老爷这可是明抢。 等林巧娘出去之后,陈绍在房里和环环一起用了晚膳。 洗漱一番之后,他招了招手,把环环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小腹。 如今才一个多月,并不显怀,但是两人还是小心翼翼的。 只要不被戳、不疼,环环还是很喜欢和陈绍腻歪在一起的。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她就感到了有些硌得慌,红着脸从陈绍怀里站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快去找她们吧,我要歇息了。” 陈绍呵呵一笑,走出小院,想去李师师的院子里。 李师师作息极其规律,此时房中已经熄了灯。 陈绍只得转身来到翟蕊院子里,正巧张映晗也在,姐妹两个只着亵衣,刚要入睡,惊喜地看着自家老爷。 —— 隔壁不远处,陈绍给蔡家安排的宅子里。 今日来了个客人,是从很远处前来探友的李清照。 她来的时候,也不早了,一路打听着寻到了这里。 灯火未熄,茂德帝姬赵福金和李清照握着手,二人相视一眼,一声轻叹。 吹灭了蜡烛,两人缩在被中,互相取暖。 “不是说蔡太师和陈绍关系亲近,已经结为盟友么,怎么会待你们如此之薄?” 这茂德帝姬的住处,简直和以前没法比,李清照忍不住问道。 茂德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含糊道:“好像是因为蔡攸虐民,引起河北民乱,惹恼了陈绍。” 因为蔡攸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和对自己夫君的漠不关心,茂德言语间对他一点也不客气。 李清照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她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次来,可不完全是探望闺中密友来了。 朝廷斩杀了朱勔父子,然后追查他的同党时候,竟然查到了夫君赵明诚身上。 因为赵明诚醉心于搜罗金石,和赵佶的爱好一致,而且他还著书出册,名气很大。 朱勔在给赵佶搜罗这些文玩时候,就曾经数次来信请教他。 赵明诚也没多想,很是指点了他一番。 这些书信被搜了出来,顿时成为罪证。 历史上这时候都快亡国了,自然没有人会追究,但是如今正是追杀奸党的时候,力度空前的大。 李清照为夫奔走,求告无门,想要贿赂,又苦于没有钱财。 她唯一能想到的人脉,就只有茂德了,因为茂德的公爹蔡京,如今又重新得势了。 来到太原,却见到蔡家在这里过得如此拮据,不禁更觉苦闷。 似乎是觉察到好友的不安,茂德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清照沉默了一瞬,把自己丈夫的遭遇说了一遍。 茂德听罢,犹豫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我公公未必能帮上忙,你不知道,如今朝廷是李纲李相公、陈绍他们说了算。” 茂德倒不是推脱,她是真心这么觉得,要是公公真的还有权势,他的大儿子怎么会那么惨。 前不久他托了个在雁门关修路的民夫捎信回来,说在那里很冷,干粮又冷又硬,咬不动嚼不烂,要家里给他捎去些衣服,再钱打点一下。 可怜的大哥,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蔡攸此人,确实是人憎狗嫌,唯一的好处是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 在前线劳动,反而让他戒掉了酒色,愈发地健康起来。 要知道,陈绍用民夫,和童贯等人完全不一样。 河东民夫饿不着,也不会往死里用,吃的油水很少,对前半生山珍海味的蔡攸来说,反而是好事。 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普通人根本看不懂,李清照和茂德比普通人知道得多一点,但也很有限。 她见茂德如此说,又问道:“我们家和李相公没有交情,你能不能让蔡太师写封信,请陈绍为赵郎说句话。” “陈绍?” 茂德听完之后,脸色有点古怪,幸亏天黑了李清照瞧不见。 她犹犹豫豫,小声道:“要找陈绍出面,不需要我公爹明天我带你去去见我大嫂。“ “大嫂?” 茂德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但是心里早就痒痒的,恨不得马上跟好友倾诉这件荒唐事。 李清照突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大,转过身来,“不会是” 茂德点了点头,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种事,她自己一个人承受太久,又十分想和好友嚼一下舌根。 这样的超级八卦,实在是匪夷所思,即使是一肚子愁绪的李清照,都不禁在心中暗暗吃瓜。 想起在大相国寺卖画、在独乐园赌牌的那个年轻小子,李清照脸一红,在心中啐了一口:呸,原来是个乐淫人妇的小贼。 “唉,莫作妇人身,苦乐由他人。大嫂她肯定是终日以泪洗面,舍身饲虎,来换取你们一家的安宁吧?” 茂德没忍住咳嗽了起来,俏脸憋得通红。 (本章完) 第213章 饶他一命 第213章 饶他一命 煎熬了数个月之后,终于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赵桓分外满足。 每日里他也是勤勤恳恳上朝,但是每次都是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感觉底下那些臣子,每天都在吵架。 他们具体吵的什么,自己也听不懂。 有时候他想问一问,问到谁,都是把政敌再骂一顿,也无法给他讲明白。 久而久之,赵桓对上朝有了一丝疲倦感。 这种疲倦感,像极了后世学生厌学,他就是坐不住,每次朝会一开始,就盼着结束。 大臣们说什么,他也是越来越听不进去。 唯有偶尔听到女真南下的事,他总是能打起精神,询问上几句。 无非是如今的兵力如何,能不能挡住,即使得到过无数次回答,他还是会问,以求心安。 没办法,从小在鲜着锦的汴梁城长大,完颜宗望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今日听说定难军在蔚州,和女真鞑子重新开战,这让他格外紧张,便宣了曾经的帝师耿南仲进宫问询。 耿南仲最近是意气风发,外面最强的兵马是自己的背书,而当今官家是自己的学生。 他觉得自己是两面都有人脉,当之无愧的朝廷基石,终于是可以实现抱负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蔡京那老狗,还把持着财计。 “耿师”赵桓小心翼翼地问道:“蔚州战事,打的到底如何?” “捷报频传!”耿南仲笑道:“官家尽可放心,臣从去年开始,就筹备此战,绝对是万无一失。” 他在这里吹天日地,一点都不怕被揭穿,因为定难军的内幕,没有人知道。 其实这种决策,只可能是陈绍一人做主。 “蔚州地方,百姓多是汉儿,无不心向我大宋。王师一到,当地是箪食壶浆,传檄而定。只不过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合兵之后,兵马实在是太多,而今又是天寒地冻,所以没有爆发决战。” 赵桓颔首不停,却又略显茫然,直到半晌之后,才继续问道:“那鞑子该不会再南下了吧?” “南下?”耿南仲冷笑道:“用不了多久,就让他们彻底覆灭,擒贼首完颜吴乞买,押送到汴梁来献捷!” 邵成章在一旁不断蹙眉,显然是对耿南仲如此大吹大擂感到极度不满。 你这不是拿官家当傻子么! 不过邵成章不敢往深处想,因为官家赵桓已经露出乐呵呵的神情。 到底是人家拿他当傻子,还是官家他 唉,家国不幸啊!多么好的官家,被这些悍臣给愚弄至此! 大宋啊大宋,怎么刚出了一茬奸佞,又来了一朝悍臣。 便是那李相公,在邵成章眼中也是个不讲人臣之礼的,对官家动辄吹胡子瞪眼。 这也就是如今官家仁厚宽宏,要是太上皇时候,你们敢么? 从耿南仲那里,得到自己想听到的消息之后,赵桓心情好了一些,他于是下旨犒军。 想从自己的内府中取出一些钱财来,充作军用,犒赏蔚州前线将士。 消息刚传到枢院,马上又引起一轮争辩,李纲差点气炸。 如今是什么局势,官家你真看不懂么! 朝廷的财计,已经有一半用在云内战场,你不把钱拿出来训练新军,将来靠什么自保。 —— 蔚州前线,呼延通带着几个手下,往韩世忠的大营走去。 如今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哨骑都头,而是二百重装甲士的统制,这是精锐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专门用来凿开女真鞑子的重甲步卒方阵的。 因为蔚州前期探路时候,表现出彩,他一下就提拔到如此要紧地位。 军中羡妒之人,不知道有多少! 这样越级提拔,是定难军中独有的好处。 如今定难军实力还在不断扩充营建当中,只要你有本事,立下了军功,就有这般魄力将你提拔起来,没那么多将门世家盘根错节的纠缠。 但凡有志男儿,遭逢此等主公,谁不愿拼死出力? 毕竟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 呼延通和韩世忠,在西军时候,同属一个小队,都在辛兴宗麾下差遣。 所以他们彼此很熟悉,呼延通也就大咧咧的,不怎么礼敬这个上官主帅。 毕竟你韩五当年在勾栏、赌坊跟人打架,哪次不是弟兄们去帮你出头。 你被人剥光了衣裳,从小巷子里扔出来,还是做兄弟去接你回营。 但是韩世忠,却隐隐有些不满,尤其是这呼延通嘴上没个把门的,常在营中宣讲他当年的光荣事迹。 呼延通气呼呼地来到中军大帐,掀开帘子进去,也不让亲卫通报。 “韩五!俺们在前面凿开鞑子,露出的破绽比你韩五的勾子还大,你为啥不冲!别的不说,几十骑并排,总能杀过去了吧!” 韩世忠脸色铁青,手都哆嗦了,“夹紧你的鸟嘴!再说这些鸟话,你就给我滚!” 想到这货总是如此无礼,严重影响自己的威严。 呼延通也就是发发牢骚,让他撤,令旗一挥他还是撤了回来。 见韩五恼了,他就在一旁闷闷的不说话了。 韩世忠眼珠一动,突然故意说了很多难听至极的话,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来激怒这个莽夫。 这下呼延通果然受不了了。 “好啊你,泼韩五,人人都说你是个忘根忘本的腌臜人,俺原本还不信,你这泼贼当年” 话音未落,韩世忠忍无可忍,跳过来就打:“狂妄!若非念旧日情分,早将你军法从事!” 两人在帐中扭打起来,周围的人谁也不敢上前。 这呼延通也着实厉害,在韩世忠手下,根本不落下风。 —— 太原府,陈绍看着眼前的两封奏报,眉心一皱。 韩世忠来信,说是要斩呼延通,因为他屡次违反军纪。本来应该直接斩了,但因呼延通是陈绍亲手提拔,所以押送回太原,交给陈绍处置。 呼延通的信中,则是说韩世忠畏敌怯战,贻误战机。 如今看着鼻青脸肿,一看就没少挨的呼延通,陈绍眼色有些冷。 “军法无情,那韩世忠不管以前如何,如今都是一方主帅,你与他拳脚相加,还有理了?” 呼延通大喊道:“节帅明鉴,我们弟兄已经冲开鞑子军阵,只要掩杀过去!” “放肆!” 陈绍抓起一个砚台,猛地扔了过去,正好打在他的胸口。 “军中法度森严,人人都似你这般,以下克上,还怎么打仗!”陈绍转头问道:“这种按军规该如何处置!” 旁边幕僚道:“按擅兴律,不服差遣、违主将一时之令者,斩!” “拉出去斩了吧。” 旁边几员武将赶紧出来劝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虽然无礼,但是并未不服差遣,也没有违令,还是撤了回来。还请节帅开恩,饶他一命吧。” 陈绍看了一眼呼延通,他一个人深入蔚州,开拓了不少暗哨,确实是个猛将。 不过西军底子的部队,军纪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必须整改一番。 呼延通一听真要斩他,也有点慌神了,死在这里也太憋屈了。 陈绍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可知罪!” “节帅,俺知罪了,求节帅给个机会,让俺战死沙场。”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陈绍说道:“将这人打二十军棍,撤了所有武职。” 呼延通一听,心中大喜,只要不死从小兵干也无妨。 如今战事多,立功对他而言,十分简单。 陈绍骂道:“把砚台给我捡回来!” 呼延通赶紧给他捡回去,只见陈绍研磨之后,在纸上写了一封信。 “等这个晾干,你带着它去龙首山,找朱令灵,今后就在那里当值。” 朱令灵这人,情商极高,比自己还会带人。 曲端在他手下,都能改造个七七八八,虽然还是忍不住喷人,但没有和其他同僚结死仇,已经是很难得了。 要知道,在历史上,曲端的仇家真是恨不得他死那种。 张浚作为川陕宣抚处置使,是曲端的顶头上司。两人在战略上分歧巨大,曲端多次违抗张浚的命令,并出言不逊。 最后张浚罗织罪名,将曲端罢官贬职,最终投入恭州监狱。 在狱中,曲端遭到了残酷的迫害,张浚的心腹康随曾受过曲端鞭打,怀恨在心。 他命人用纸糊住曲端的口鼻,然后在一旁烧火炙烤,谓之曰“糊其口,燔之以火”,最终导致曲端干渴窒息而死,年仅四十一岁。 这种死法极其惨烈,也看出他多招人恨。陕西军民闻之大多愤愤不平,甚至有因此离心降金者。 其实曲端的功劳还是有的,而且说实话功劳很大,这样的人好好调教一番,未必不能改写命运。 朱令灵做的就很好,曲端虽然狂傲,却对他十分服气。 这呼延通的症状,比曲端轻多了,派去让老朱教教他怎么做事,看还有没有救。 至于韩世忠为什么不扩大战局,那是自己安排的,要他控制好战争规模,因为根据自己的情报,完颜宗翰和宗望很有可能已经合流,要一起对付自己。 此时千万不能中了诱敌之计。 —— 蔡家小院内。 茂德带着李清照,来到嫂嫂的院子,这里比自己那好多了。 宋氏见到李清照,也有些诧异,互相寒暄了几句。 茂德帝姬遂将赵明诚为何被抓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对于朝中局势,宋氏还不如她们两个知道的多。 “嫂嫂,你就帮帮他们,去问一下陈绍吧,他如今势力大,或许有办法。” 宋氏脸上顿时有点烫,心里有点不开心,自家这点事茂德怎么不背着人。 但是她这人心地善良,不好意思拒绝,低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只是帮你们问一句吧。” 说罢便急匆匆地往房内走,准备去换衣裳。 没一会,宋氏便准备好了,带着府上的赶车仆妇,轻车简行地前往陈绍的府邸。 (本章完) 第214章 施以援手 陈绍刚把呼延通大骂一顿,打了二十军棍,送到老朱那里改造。 然后就有人来汇报,说是蔡宋氏到了,已经被迎接到了邸阁。 宋氏在这邸阁内,看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通红。 她的肤色很白,穿着的却是深色的衣裳,累累硕果隆起老高。蛾眉臻首,盘卷一头乌黑秀发。 初见她时,还是个闷闷的妇人,只是熟透了的身子凹凸有致,极具韵味,如今更多了些妩媚风情。 见陈绍盯着自己看,宋氏忍不住夹了夹腿,脚指在白袜子里缓慢而用力地蹬着,无数琐碎的片段渐渐浮现在脑海里,让她稍微有些气喘。 “有日子没见你了,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宋氏没想到他先是关心自己,心中一暖,轻声道:“你是做大事的,妾身不敢来叨扰你。” “劳逸结合么,我这几天去了汾州,给你捎回来一个玉练鹊衔簪,你试试怎么样。” 陈绍说完,走到她身后,亲手给她戴上,然后笑道:“果然好看。” 宋氏突然有些感动,垂泪道:“妾身蒲柳之姿,又比你年长,得郎君如此垂怜见爱,死了也值。” 陈绍在她鬓间轻抚,笑道:“说这些作甚,那边有镜子,你去看看。” 宋氏走到镜子前,却见镜中早已不复当初憔悴、麻木模样,面容娇艳欲滴,肌肤白里透红,却比自己年轻时节还要媚人。 陈绍最喜她乖巧温顺,千依百顺,而且平日里端庄贤淑,很有成就感。 突然感受到身上一凉,宋氏的心顿时一紧,脸颊上浮出了红晕。 裙裳的下摆,被她的手使劲地把住。 “睁开眼。” 她急忙睁开眼睛,脸色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事后陈绍搂着宋氏,问道:“你说是易安居士?” “嗯,是她,可怜见的,他们族中没人,为了自家夫君,只能到处奔走求告。” 陈绍挠了挠头,说道:“行,我知道了。” 他仔细一想,赵佶确实有这个兴趣爱好,而赵明诚是金石行家。 朱勔这类小人,是不懂金石的,为了媚上求教于赵明诚也是情理之中。 谁也不会想到朝廷局势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要真是这样,那赵明诚老弟有点冤,若是他和朱勔真有勾结,自己也不会帮他脱罪。 “你让她来一趟吧,我问问是不是真的,若是她夫君果真和朱勔等人勾结,我也不会保他。如果是冤枉的,我就托人使个人情。” 宋氏知道他的脾气,自家公公和他都结盟了,这小郎君还不肯放过蔡攸呢。 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对了,那李易安为夫奔走,估计上下打点,了不少钱。这次无妄之灾,估计够把他们夫妻为数不多那点积蓄光了。” “一会我给你些金银细软,你给她带上吧,就说是你送的。” —— 等到正午之后,李清照和茂德携手而来。 陈绍在书房等着她们。 见里面还有其他人,两人稍微有些安心。 她们见陈绍勾引大嫂,只当他好淫人妇,又想到自己两人都是人妇,不禁多了些防备。 没想到陈绍在书房会客,让她们都有些不好意思,暗道冤枉了人。 李清照委屈地讲述了事情原委,便在陈绍跟前说道:“我很清楚夫君是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和朱勔这种人沆瀣一气的,还请节帅施以援手,我们夫妻没齿难忘。” 茂德也帮腔道:“赵德甫出身官宦、书香人家,品行向来无暇,绝非朱勔一党。” 陈绍听到这里,点头道:“既然如此,两位不必着急,我这就写封信去汴梁,叫人先将他释放出来,然后再调查清楚,还尊夫一个清白。” 他稍作停顿,又道:“不过若是果真和朱勔这等人有什么交易被查出来的话,我也无能为力,而且绝对不会出手相助。” 听到他的话,李清照大喜,自己多方求告无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肯帮忙的。 毕竟自己和他其实非亲非故,只是有两次偶遇。 想起自己先前,还疑心他垂涎自己风韵犹存的美色,李清照不禁有些惭愧。 茂德如此美貌,就在他身边,人家陈绍都没下手。 看来和大嫂,那也是两情相悦.虽然有伤风化,但还蛮感人的。 她是在汴梁求过人的,知道如今谁的势力大,魏礼重回汴梁,和耿南仲一道,正是权势熏天的时候。 大宋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宋了,茂德这种天潢贵胄,如今也只能仰人鼻息。 这世道可能真要乱了,李清照舒了口气,不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救出夫君之后,可不让他再当这个官儿了。 陈绍写完一封信,晾干之后,伸手道:“你拿着这封信,去汴梁寻找魏礼,他看了之后,自然会出手相助。” 茂德本来还觉得陈绍会故意扣着她夫君,见陈绍如此古道热肠,这丝疑虑也消了。 看来夫君真是病重,自己还是再等等吧。 蔡鞗的伤势,其实还好,陈绍已经派人去护送他到太原了。 只是他得知了大哥的处境之后,想起自己和陈绍也不算多愉快,所以迟迟不敢前来。 两人再次跟陈绍道谢,陈绍只是笑着客气了几句。 送走了两人,陈绍背着手心中一笑,自己帮她这么大的忙,还不得写十首八首流芳百世的诗词来感谢啊。 要是看后世的名声加持,这波可是稳赚不赔。 而且能帮到这种人,是种很奇妙的事,毕竟从小就学李易安的诗词。 想到上次自己拿了人家钗子当抵押,最后却一股脑把字画卖给了大相国寺。 陈绍笑了笑,忘了还给她了,下次再说吧—— 云内前线来了几个年轻人。 陈绍让折彦野去了韩世忠处,折彦坚去了孟暖处,折彦文,也是折家的世子跟着自己。 折彦野对此十分乐意,他早就想去前线,搏杀出一个功名来。 他在折家虽然还算是亲近,但是府谷的显要位置,明显将来都是大哥一脉的。 不多时候,折彦野带着族中数骑就驰过丛丛鹿砦,越过两道沟堑,直抵蔚州军寨之前。 站在寨门口,遥望远处,甚至都能望见对面山上,控扼道路的女真鞑子军寨。 折彦野对此心服口服,整个天下,除了他们,谁敢当着女真鞑子如此近扎营。 在女真鞑子凶威正盛的时候,天幸有一支定难军! 相比于在府谷军中从事,他更愿意跟随这群人,杀出一个前程来。 到了军寨门口,折彦野赶紧下马。 原因无他,在寨门口接他的带队之人,折彦野也识得,曾经是他们府谷的生死大敌,嵬名利通。 嵬名利通,算是西夏能战之将,当年两边数次交手。 看着他笑呵呵地亲手接过缰绳,折彦野有些恍惚。 这要是几年前,谁敢相信自己会和西夏大将并肩作战。 双方撕扯了百十年,其实府谷和西夏皇室,还有过一段合作期。 后来府谷选择忠于大宋,就成了西北的一道屏藩,为了大宋出力甚巨。 虽然是藩镇,但是立下的功劳,一点都不比其他西军将门少。 折彦野和嵬名利通一道,往中军大帐走去。 “你知道节帅训练的那支具甲重骑么?” 折彦野点头道:“有所耳闻。” 他心中有些艳羡,也就是节帅,能弄来那么多匹西域宝马,然后养得起这样的重骑。 光是草料,就不是一般人能供给的,别看只有两百骑,负责照料战马的辅军,就有四百多人。 “负责统帅这支人马的呼延通,因罪被罚,已经调走了。” 折彦野诧异地看向他,不知道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你在西北,素有勇武之名,或许可以顶上。” 折彦野愣住了。 嵬名利通笑道:“不信么?定难军中,只要能力够了,什么都能得到。” 其实陈绍已经相信了折家的忠诚,不是因为他信任某个人,而是他知道换位思考。 若是不投奔自己,府谷折家,终究只是个盘踞三州的豪强而已。 在这个乱世中,地方豪强的命运,必须得依附强者。 幽燕、云内的无数汉儿军侯世家,已经给他们做了榜样。 —— 随着如火如荼的春耕开始,河东各地都忙碌了起来。 在定难军前线激战,铁器是紧俏品的当下,工院依然打造了数目可观的农具。 河东各级衙门,或租赁,或售卖,将这些农具全部分发下去。 如此一来,节省出大量的民力,被征调去修建水利,百姓们等待着灌溉时候的便宜,都觉得很有奔头。 陈绍难得清闲了几天,因为各条线上都非常的平静。 朝廷中蔡京和魏礼联手,牢牢把持财计。 宋廷目下唯一能称道的,或许就是财计了,尤其是江南,依然稳定地为中原提供漕粮和各种物资。 而云内前线,小规模的会战、冲突不断,一直就没真正停战过。 但是大的会战极少,前不久朱令灵在浑源和广陵之间,击败了金兵占据了广陵,算是最大的战绩。 完颜宗翰派人进攻大同,在白登山就被李孝忠击退。 两边前期都是打的大开大合,动辄奔袭千里,下城无数。 但是在经过了云内鏖战之后,如今想要拿下一城一地,都困难无比。 若是只看云内,不看幽燕的话,中原算是和北境异族达成了以前那种平衡。 各州府陆续开始祈雨。 这不是河东特有的,而是大宋民间固有的节目。 大宋前期那些官家,具体就是赵佶之前,你别管他菜不菜,都是有一颗上进的心的。 他们的行为,无不透露出对国富民强的渴望。 宋真宗在景德三年,就正式颁布了“画龙祈雨法”。 这套方法规定得非常细致,包括选择在深潭、林木深邃之处,于特定日子(庚、辛、壬、癸日),由地方长官率领耆老斋戒沐浴,设坛祭祀,使用特定的画龙图案和祭品。 如刎鹅颈血置盘中,用杨枝洒水等。 刺史、守令等地方官员是祈雨的主要执行者。这不仅是职责所在,其祈雨“灵验”与否也可能影响其政绩考评 在重大旱情时,皇帝也可能亲自参与祈雨,或下“罪己诏”表示自责,并采取减免赋税等实际措施。 当然,这些事到了赵佶在位时候,就全都沦为形式,甚至连形式都没有了。 这位官家只顾自己享乐,是看不到民间疾苦的,他也懒得管这些泥腿子的事。 种地,在他眼里可不够文雅,不是他爱干的事。 陈绍觉得这些祈雨仪式,大概是没有用的,但是它代表了官府对农业生产的重视。 对官民之间凝聚力的增强,还是有好处的,所以他没有禁止,而是鼓励祈雨。 春暖开、冰雪渐融的时节。 汴梁城,大狱外。 李清照焦急地等待着,今日官府通知她来领人。 赵明诚的案子不算大,但是魏礼没想到惊动了节帅,就派人去好好查了一下。 结果人家赵明诚,正经干的不错,除了痴迷于金石收藏与研究,官风也很正。 莱州这个地方一直很乱,赵明诚到任之后先拿吏治开刀,严惩贪官污吏。 这期间他还多次微服私访,深入民间,体察民情,还破获多起大案。 由于赵明诚的勤政,莱州的吏治在一定程度上得以肃清,民风归于淳朴。 但是他的志趣,始终不在官场,所以稍微有些政绩之后,就开始有些倦怠。 这在大宋,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和朱勔的书信,纯属是金石研究的请教,没有牵涉金钱交易。 既然如此,魏礼就依照陈绍的嘱咐,将他捞了出来。 在陈绍书信到了的当天,赵明诚其实就已经搬出了牢房,但还羁押在刑部。 这一回受到惊吓不小,他出来之后,神色有些颓然。 李清照脸上带着笑容、眼睛却有些湿润,声音异样地说道:“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 赵明诚没多少劫后重生般的狂喜,反而心情有点低落。 自己这纯属是无妄之灾。 他在路上突然问道:“是谁帮了我?” “是陈绍。” 赵明诚脸色越发的难看,想起在刑部时候,在背后听到那些官僚议论。 自己并不认识陈绍,他为什么要帮忙? 那些人言语粗鄙,侮辱到了自己妻子,好像自己能得到特殊优待,是妻子换来的。 这让赵明诚尤其愤怒。 但是心底,也未尝没有一丝丝疑心。 回到李清照住宿的酒店,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赵明诚突然说道:“这官儿要不辞了吧。” 李清照身子一顿,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愁来。 今后靠什么过活? 赵明诚突然看到,她正在收拾的包裹中,有一些金银细软。(本章完) 第215章 调虎离山 “组建乡兵?” 曲端冷笑道:“我们大军驻扎在此,虽然三次分兵,依然有两万之数,兵精粮足,何用乡兵。” 手下笑道:“说是防金兵南下,我看八成是防我们。” “让他建!”曲端哈哈大笑:“派人去问一下,需不需要我们大营派出些百战之将,帮着他们操练新军!” 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就有些沉郁,如今整个大宋都在练兵。 这都是那李纲的安排。 他要做甚?他要防谁? 杨从义扯着嗓门,大声道:“要我说,就放开防线,让鞑子再南下一回,看他们能不能挡住!” “一派胡言!”曲端训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虽然训斥了这心腹爱将一句,但是后续也没有什么惩罚。 说起来,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言论,在定难军中,已经屡见不鲜。 曲端也知道人心浮动,但是他们再怎么浮动,也只能是忍着。 这件事怪不得别人,就比如大家如今的官位,都只是极低的品阶。 因为你家节帅就那么高,你总不能超过他,给你封侯拜相吧。 可是大家的功绩,又是实打实的,那么只有一种办法可以破局了。 试问,谁不想封妻荫子,与国同休。 即使以前对大宋有点忠心的,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尤其是对这些西北河东的人来说,也很难不想开创一番事业。 “让他组建就是,我倒要看看,能防住金兵,还是能让他建!” 洛阳翟家的势力,深入当地每一个角落。 这种地方豪强,又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作为大宋西京,洛阳绝对是第二重要的城邑,在文化上甚至高于汴梁,属于是士大夫们的中心。 就这地方,算的上是大宋士大夫们的老巢。 而且地势上控扼关陕,东连汴梁,西达长安,中原与关中的交界地带,扼守崤函要冲。 陈绍让曲端南下,来到河南府,距离洛阳还有一段距离。 若是能拿下洛阳河南府,就能把关中、关西给围住。 但是显然,洛阳的人没打算像河东一样,投向定难军。 曲端摩挲着自己的宝剑,在大帐内走了一圈,突然说道:“我去太原府一趟。” 手下人顿时来了精神。 曲端说道:“有些事,还是要节帅首肯,才好动手。不然我们在这河东边界,无所事事,对得起每日耗费的钱粮么。” 这话深得营中诸将之心,如今三路大军,陆续开战。 军功难求,这种机会将来不一定有,试问谁不着急。 陈绍从各地调兵,尽可能地将精锐聚集起来,正在陆续开往前线。 大同到蔚州这段战线足够长,山川纵横,河谷密布,可以容纳大军驻防。 而且太原到应州的道路已经修好,源源不断的物资,可以很快运抵,不用像以前那般发动几十万民夫干活。 如此一来,而河东、朔州和东胜州兵马几乎为之一空。陈绍传令各守将不要懈怠,加固工事,接收伤员,安定百姓,尽快步入正轨。 其实也没有人会去进攻他们,除非是更北边的杂胡,他们又没这个实力。 陈绍的动作,自然也引起了女真的反应,他们的兵马调动也很频繁。 —— 奉圣州,永兴城。 节堂上燃烧着一堆篝火,四周的窗户大开。 几十个女真将领挤在篝火旁。 宗翰坐在上首,脸上并不见颓丧。 尽管起兵以来战无不胜的势头被打断,他们依然充满了信心,毕竟这才相持一年。 算下来,自己这边并没有损失多少,女真本部精锐,只在云内死了千余人。 至于辽国的那些辅军,仆从军,死再多他们也不看在眼里。 宗翰看了刘彦宗一眼,问道:“西蛮子能打,俺们大军凿不开他们的防线,如今又让他们得了大宋的物资供给,你说该如何破敌?” 刘彦宗心中,一直在琢磨一件事,但是他没有主动提。 身为汉人,在金国做官,他必须小心翼翼。 尤其是在宗翰帐中,更不能表现的太过突出。 身为一个汉人军侯世家培养出来的合格掌舵人,他已经看出来,西路军丧城失地,尤其是在云内失利之后,今后在金国已经很难翻身。 二太子宗望,如此勇猛,战无不胜,在汴梁城下扬威,杀得大宋丢盔弃甲。 两相对比,他们西路军本来就都是一群小宗小族,攀附着宗翰这棵大树,靠着军功勉强能和东路军并列。 此时听到宗翰问计,他先是佯做思考,然后说道:“末将有个不成熟的提议,请元帅斟酌。” “你说!” “如今西蛮已经占据大同、应州、太原三城,半年以来他们日夜不停地加固工事,修建堡寨,恕末将直言,这条防线已经很难击破。” 帐内的女真鞑子,虽然狂暴,但是听到这话,竟然都没有出言喝骂。 他们自己也知道,对面的人马不弱于自己,据地而守根本没法打。 “惟有将他们调出这里,在空旷的地面上决战,才能发挥咱们金国的兵马善战的优势。” 宗翰听得频频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南下?” “对!”刘彦宗非常自信,说道:“宋国最大的愚蠢,就是定都汴梁,如今幽燕之地在我们手中,南下之路无险可守。” “若是围住汴梁,他们西蛮子就得从应州、大同这样的雄关大城中出来,在开封府周围的平地上,与我们金国兵马决战!” 娄室突然插嘴道:“西蛮子会去么?我听说他们并不是很忠心。西蛮子的兵马将士,好像只听从他们主帅陈绍的命令。” “会的,他绝对不会想见到我们攻破汴梁的!”刘彦宗斩钉截铁地说道。 完颜宗翰眼皮一垂,开始思考这些话。 他知道刘彦宗肯定是早就有了这个主意,而不是在自己的节堂内临时想出来的。 至于他为何不问就不说,宗翰大概也能猜到。 这正是目前他的困境,要想破局,唯有南下,继续在战争中掠夺军功和财富。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完颜希尹,也说道:“刘彦宗,你这计谋着实不错,只是我们都南下了,他们会不会趁机东进。” “万一他们不去汴梁,而是来东进怎么办?” 刘彦宗说道:“可留下一些人马,依托重镇、险要地势进行防卫;若遇进攻则尽量拖延时间。退一万步讲,最多就是丢失蔚州,幽燕之地他们啃不动,就像我们打不下云内一样。” 幽燕和云中,确实是一样易守难攻。 檀州、燕京、涿州和易州的防线,丝毫不弱于大同、应州、代州、太原。 在辽宋金三国,数次占据幽燕的过程中,这些城池极少有被打下来。 都是辽宋的骚操作,让这些城池要么是干脆投降,要么是有内奸开城。 希尹也仔细琢磨起来,不得不说,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真在云内死磕,他和其他人一样,看不到任何希望。 就那群西蛮子,别说是占据了如此坚固的防线,哪怕是在城外野战,都够令人头疼的。 战损一半还死战不退,想到大同城外自己防御的那些轻骑,他就有些牙疼。 唯一值得疑虑的,就是那陈绍万一铁了心不救汴梁,就会非常危险。 万一退路被截断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是整个金国上下齐心,将后方两京人马,开赴到燕京一线来。 这就要宗翰去谈了,不是自己这个级别的人,能够左右的。 刘彦宗献计之后,就一言不发,退到人堆中,默默等待宗翰做决定。 他的老巢就在云内,他们世代驻守在云内,如今却被定难军占领了。 他手下的近十万汉兵,都想杀回去,但是正因为他们是云内的地头蛇,更加明白那里有多么难打。 被派去太原的细作,大多是刘彦宗的人,他太想直接把陈绍弄死了。 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容易很多。 这陈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降金,而且没有退路之后来。 他要是早一年来,自己说不定也投降定难军了。 都是汉人,过得还能舒服些,如今在女真人手下,要赔几倍的小心。 因为既然自己能降金,就有可能再次投降其他人,因为云内老家被人占领了。 这些人太残暴了,他们内斗起来,连自己族人都不当回事,更何况是汉人。 如今女真人对自己的防范更重了,生怕自己投降了定难军,手下亲信也都被调离。 有几个甚至到了会宁府,家人也在女真鞑子手里,想要叛逃,必须好生掂量。 刘彦宗有时候很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在陈绍打过来的时候就降了,其实在大同失守的时候,他有很好的机会。 那时候正是定难军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宗翰没有立刻决定,因为这种级别的决策,他需要和皇帝还有宗望这种手握重兵的人商议。 但是他本人的想法,也至关重要。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即使是自己拿回来大同,想要从西线南下,已经基本无望了。 面前的对手,让人很是绝望,甚至仔细想想的话,就能明白。一直以来,主动进攻的从来都是他们那群西蛮子。 女真起兵以来,哪里遇到过这种事. 战无不胜的女真,在他们面前,一直在防守,还没守住云内,丢掉的土地,有如今金国的一半大。 尽管那里都是以贫瘠荒漠为主,大片大片的无人区。 完颜宗翰站起身来,在节堂内慢慢踱步,其他人的目光随着他来回挪动。 “我会和宗望商量。” 这句话虽然没有直接表态,但是也算是表露了他自己的倾向,看来宗翰是有这个想法的。 所有的女真人都松了口气。 毕竟谁也不愿意再去死磕那些西蛮子。 —— 太原。 陈绍一身软袍贴里,立在书案后提笔写字。 他的字迹很是一般,勉强能看。近来他颇为醉心于这种笔墨文化,所以偶尔闲暇时候,也会练字。 后宅中,写字最好的,竟然是李玉梅,这倒是让陈绍刮目相看。 其实她家传渊源,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李唐臣曾经是河东学院的教授。 河东士子,大半出自他的门下。 李玉梅就站在他旁边指点,能够当老爷之师,这机会可不多。 “怎么样?” 陈绍很费力地写完,颇为自满地问道。 李玉梅衣料轻薄,素手轻托宣旨,拽起来观瞧,宽袖滑落,露出半截雪白圆滑的藕臂。 一身合体的米稠色衫裙轻裹着少女的丰腴胴体,认真地看了起来,陈绍莫名的还有些紧张。 李玉梅啧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 陈绍没好气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有进步就行,爷也没打算一步到位,这东西需要积累。”陈绍笑着说道。 这时候外面传来声音,“节帅,曲端将军在会客厅求见。” “曲端?”陈绍坐到椅子上,暗自纳闷,问道:“我让他来了么?” “是他主动来的。” 陈绍没见到他那里的奏报,知道这厮没什么大事,那他来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不想待在后方,亦或是有什么想法,准备在洛阳河南府搞点事。 想起曲端,陈绍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手下。 创业时候,怕的不是手下有毛病,而是手下中庸无能。 刺头怕什么,只要自己镇得住就行。 他此时匆匆赶来,没有自己的调令,也没提前问一声。 陈绍没打算立刻去见他,此时的曲端应该是一肚子激进想法,热血翻涌那种。 先让他冷静冷静。 陈绍拽了拽李玉梅,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后者俏目白了陈绍一眼,坐在他腿边的地毯上,红唇, 一边扭动身子,身上的衫裙落地。 半个时辰之后,陈绍才来到会客厅。 此时曲端茶都喝了三杯了。 他刚到节帅府时候,澎湃的心情,此时确实平复了一些。 见到陈绍进来,曲端赶紧站起来抱拳行礼。 “属下拜见节帅!” 陈绍点了点头,坐到上首,问道:“河东水米养人啊,我看你可白胖了些,瞧着面相没那么凶了。” 曲端干笑两声,这要是其他人,他早就发飙了。 节帅说出来,他虽然尴尬,但心底却觉得这是节帅和自己亲近。 一般人不会开这种玩笑。 他觉得自己不能不识抬举,便硬着头皮,也挤出来一句,“节帅看上去,英武了许多。” 这人他就不会拍马屁,所以愣是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的,陈绍哈哈笑道:“坐吧,来太原什么事?” 曲端没有坐下,站在堂中,道:“节帅,洛阳的翟进、翟兴两兄弟,在家乡招募民兵,号称要抵抗女真南下。” “这事我知道。” 曲端问道:“河南府针插不进,节帅让卑职南下,至今困在河东,特来请罪。” 陈绍道:“河南府乃是中原腹心之地,如今更是有无数硕儒文豪栖居,你插不进去也很正常。” “他们瞧不上咱们这些武夫啊。” 曲端安静地听着陈绍说话,这在他帐中可不常见,曲端这人是有些刚愎自用的。 为人也狠,历史上他为了严整军纪,不惜处斩违反军纪的叔父。 但是对陈绍,他绝对是服气的。 “我在太原,因着李唐臣、刘继祖等人,率先归顺,所以我能自上而下收伏河东。” “既然洛阳士人不服你,这条路你便走不通,何不试着自下而上”(本章完) 第216章 关门打狗 太原府中,春暖开。 陈绍盘膝坐在一张罗汉榻上,埋头批着各地送来的文书。 李孝忠的一封奏报,引起他的注意,说是鞑子在奉圣州有收缩兵力的迹象。 陈绍低着头沉思。 女真鞑子的撤退,更像是宗望回去之后,东西两路合兵,然后用的诱敌之计。 自己一再提醒前线小心。 本来这更印证了他的想法,但是因为自己没在前线,所以陈绍也不敢武断。 正好曲端也在太原,陈绍便派人聚集文臣武将,一起讨论。 等众人赶到之时,陈绍正一手持着文书,一边对照着木图,细细查看了许久双方军力的布置。 “你们先看看这份奏报。” 陈绍把文书递过去,曲端一马当先,夺了过去。 河东文武官员,站在他身边,也翘着脚来看。 “节帅以为如何?” 陈绍没有回答,“我想先听听你们的看法。” 刘继祖说道:“女真鞑子或许是不想耗着了,他们劫掠了大辽的物资,打了十几年仗,退回去享受也在情理当中。” 很多人都点头,觉得这也有道理。 当年契丹澶渊之战以后,发现自己无法轻易南下,也是退回去享福去了。 蛮夷们的习气,在他们看来都差不多。 陈绍微微皱眉,有些不以为然。 曲端沉默了一会,说道:“节帅,要小心他们南下。” “南下?” 曲端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在云内一线,动摇不了我们的防线,说不定会再次从河北南下。” 陈绍摇头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可是我觉得不太可能,他们南下难道不怕我们趁机东进,切断他们的退路么?” “要是能把鞑子困在河北,哪怕只是断了他们的补给,这些人不就是瓮中之鳖。” 陈绍带着他们,一起围住木图和沙盘,指着河北道:“你们看,宗泽已经在真定府设防,河北到处都是义军,被他收编之后可谓是全民皆兵。而走沧州一线,就无法快速直插汴梁。” “鞑子要是南下,那就是把大宋当成他家后院了,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曲端说道:“要么他们是南下,要么是诱敌之计,但不管是哪一条,都是要把我们的兵马从云内防线调出来。” “看来鞑子是黔驴技穷,实在拿这条防线没有办法了。” 在场的官员都笑了起来,这条防线,漫说是女真没有办法,历代的北境蛮族都没有办法! 当年石敬瑭为什么舍得拿出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就是因为只有这个筹码,能让契丹人来替他拼命。 那时候契丹南下帮助叛乱的石敬瑭,是冒着在云内这条线上,被幽州兵马拦腰斩断的危险的。 可惜的是,幽州的赵德均也跪了,投降了契丹。 但是因为石敬瑭实在太“孝”,契丹人选择了立石敬瑭为帝,而把赵德均父子带回去弄死了。 陈绍点了点头,曲端所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道理,鞑子多半是不会想着退回去的。 如今他们中有太多的野心勃勃之辈。 根本不可能收手的,哪怕是这群人死的差不多了,下面那一批还是执着于灭宋。 “他们就是要调我们出来!”陈绍断定道:“不会撤兵的。” 曲端当即表态:“节帅放心,我们驻扎在河南府,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可以进入京西!鞑子若果真敢从河北下来,两面夹攻,关门打狗,叫他有来无回!” 陈绍点头道:“好,他要调我,我还想调他呢。鞑子若是缩在燕京、雄州、易州,我们要打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若是还敢南下,嘿,曲端说的很好,关门、打狗!” 若是这群恶鬼一样的鞑虏真敢南下,则最强的兵力,可以趁机堵住他们北归的道路。 河北义军的汪洋大海,妇孺皆兵,将迟滞他们的脚步。 再配合自己和曲端,彻底包围住他们,势必不能将他们放回去。 他本来还想亲自去一趟前线,看看到底怎么个事,把韩李朱令三人举起来商量一番,此时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行了,我这里忙得很,就不请客了。曲端你也早些回去,不要在太原待太久。” “属下明白。” 人群散去,犹自讨论不休,还是有不少人觉得鞑子是要撤回老巢。 其实在中原士人眼里,鞑子撤走了,就是一场大胜。 北方总是会有异族崛起的,是谁都不妨碍他们南下劫掠。 等人走后,陈绍在这封公文上批注。 一封公文上面,天头地脚都被陈绍批示得满满当当的,手腕如飞,写的虽然不好,已经很板正。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李师师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陈绍甚至都没瞧见。 不过他嗅到了那独特的香味,没有抬头,轻声道:“你来啦。” 李师师嗯了一声。 见到陈绍这般操劳模样,她有点心疼,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坐在他旁边。 她看着陈绍的侧脸,这小郎君太年轻了,只要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外奔波晒太阳、他的皮肤就会养得挺白净。 虽然不是那种玉面公子哥,但是棱角分明,也蛮耐看的。 以前他总是自称军汉,其实也着实上过几次战场,每次都让自己提心吊胆的。 这段时日,总算是不用亲自去了,还能天天陪在身边,李师师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所以她格外珍视和知足。 这么一个沙场搏杀出来的小郎君,竟然能说出那么甜蜜的情话来,李师师看着他的目光,柔情万千,怎么爱都嫌不够,恨不得把所有的温柔,全都倾泻在他身上。 陈绍终于批完了奏报,拧腰舒臂,转身握住师师的纤手。 “我从林娘子那里,学来一张滋补的方子,刚才瞧见你忙,没有叫你,这会儿要凉了,快些喝了吧。” 说完就弯腰去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药罐,身段的线条更加起伏婀娜,形成了起伏流畅的美妙线条。 陈绍促狭地用手指在她后翘上戳着玩,李师师也不恼,她对陈绍的耐心好像是无穷无尽的。 尽管有些痒,师师还是能依然不紧不慢地拿出碗勺来,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了。 “每次陪我,都觉得师师在照顾小孩”陈绍笑吟吟地说道,“不过我这身子壮的很,好像不用滋补。” 李师师收好勺子和碗,坐在他身边,说道:“郎君妻妾也不少,才两个孩儿,林娘子说郎君看着确实精气满满,那就应该是受过重伤,瘀血阻滞,要慢慢温养,化开阻塞。” 陈绍一听,顿觉这女医确实有点东西。 多半是导致自己穿越的那次重伤。 李师师瞧着房中那些地图、沙盘和木图,忍不住问道:“郎君要去战场么?” “不去了。”陈绍抱着她道:“本来准备去走一趟的,如今解开了心中疑惑,便不需要再去了。” 陈绍从来就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既然是走到了这个位置,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把女真鞑子给彻底按死。 穿宋不抗金,和穿明不抗清一样,都不是人。 要是能力实在不行也就算了,走到这一步,既然出现了把女真彻底灭掉的机会,他就一定要去尝试一番。 听到陈绍不去前线,李师师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她胸口衣料的起伏,陈绍忍不住探手进去,看看怎么个事。 李师师白净肌肤与泛着红色的脸颊,显得愈发娇艳。 —— 蔚州,虚沱河谷。 数百骑军互相冲突,马蹄溅起团团泥点。 呼喝厮杀之声交相错杂,而血就在不住飞溅,一场厮杀,就在眼前进行。 厮杀双方,一部是韩世忠麾下,嵬名利通的骑兵,一部则是女真甲骑。 本来在韩世忠的计算中,女真鞑子必然会增兵,节帅所说的诱敌深入其实很有道路。 他肯定是不急的,打了这么多年仗,早就打老了,打精了。 沾点便宜就收住,甚而脱身就走,主动权将是完全掌握在自家手中。 积小胜为大胜,慢慢让手下习惯胜利,击溃女真鞑子不可一世的张狂士气。 但却没有想到这次女真鞑子守军竟然这般主动凶悍。 不诱敌了? 从嵬名利通冲出山口,女真守军就分成几十骑上百骑的小队,打着旗号,凶狠的逼了上来。 几乎是从一开始接战,就死死咬住了嵬名利通所部前锋,让他们前进一步都显得困难! 这个作为先锋的指挥,向东开进之际,一开始就被游骑咬上,不时策马弛进一轮飞射,然后快速退开去。 等到周遭游骑赶来,聚拢起百余骑的规模之后,随着一声号角响动,女真鞑子的黑旗前指,就这样披甲挺矛,向着这个于途饱经骚扰的发起了冲击! 双方一撞之下,就是血肉横飞。 此时韩世忠和手下兵马,都感受到了熟悉的女真鞑子回来了,他们又一次变得凶狠无比。 其实两边在很多方面,真的蛮像的,都有一股子狠劲。 细究原因,其实一点也不复杂,因为两方都是上升期,都有对战功的无限渴望。 嵬名利通这支骑军,虽然号称精锐,但他们毕竟是当年西夏的兵马,不是韩世忠嫡系的那支贺兰山兵。 在韩世忠的营中,他们并不算是最善战的,以前没有云中营时候,他们是充当辅军的。 营中的好马,也优先供给了贺兰山骑兵,韩世忠让他们上,本就有练兵的意思。 马力不足,则被女真游骑咬着的时候就无法突进摆脱,而双方甲士马战对冲之际,自家战马提不起速来,如何能不吃亏? 双方兵刃翻飞,不住传来甲胄金属撕裂之声,还有骑士落马,战马惨嘶之声。 两边就这样,闷着头一阵互砍互捅,定难军的队形阵列给打得七零八落,指挥使拼命督促后队跟进加入战团之际,女真军马又随着一声号角,转头打马便走,脱离了战场。 一番厮杀之后,定难军甲骑落马四五十骑,伤者只是在泥泞中翻滚,空马炸缰到处乱跑。 而女真鞑子留下的不过七八骑,一个伤者还爬起身来挺着手中断矛用女真语大声嘶吼。 红了眼睛的定难军甲骑跳下马来,一共七八柄刀从不同角度砍了过去,将这女真鞑子几乎砍成了肉酱。 可环顾这一场小型马战厮杀的战场,满地尽是自家儿郎死伤,人马都重重喘着粗气,最后发泄一下,又能济得什么事? 嵬名利通紧紧握着手中兵刃,茫然的扫视四下。 “女真人有变化。”韩世忠拧眉道:“定然是有了什么大的动作,即将要行动起来了。” 韩世忠带着身边十数骑,来到山谷的顶端,俯瞰下去,四面都是山势逼来。 这一大段山地,其实不利于骑兵突袭,确实是埋设伏兵的好地方。 他自己的判断,其实和陈绍差不多,都以为女真鞑子肯定会诱敌深入。 因为定难军出关以来,向来是猛攻不停。 是个人就觉得他们会继续进攻,果然在云内站稳脚跟之后,定难军再次出兵进入蔚州。 但是这次,他们竟然忍住了。其实完颜宗翰和手下部将,刚开始还真就是要诱敌深入,继而歼灭。 只不过没有成功,他们不想耗下去了,才采取了刘彦宗的计策。 逃走的百余骑女真已然退出了三百余步开外,回到设立的马桩子处,人人都换了坐骑,就在马上饮水吃干粮,恢复气力。 一双双狼也似的目光,仍然只是在定难军队列中盘旋。 在这起伏不断地山脉中,每日都有无数的小规模战斗爆发。 远处不断有号角应和声响起,正是在四下游荡的女真游骑正在呼应。 这些马力充足,慓悍能战的女真鞑子,纵然人数并不算多,张开的这一道警戒幕也称得上单薄。 韩世忠等人正在瞭望时候,有亲兵飞奔上来,“韩帅,太原文书。” “拿来!” 他如今也认得字,展开之后,韩世忠一边读着,一边点头。 “节帅认为,鞑子可能要南下,留下的肯定都是精锐,要死守关卡,防止被我们切断退路。” “他们越是怕我们切断退路,我们偏就要狠切!” —— (本章完) 第217章 请封王爵 幽云十六州一带,之所以能成为北方屏藩,山脉绵延不绝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朱令灵在龙首山,看著眼前退却的韃子,陷入了沉思。 在他身边,鬢髮白的米擒金成,脸上很多皱纹,手臂上从腕甲露出来的精肉却是一股股的。 他们一起拍马爬上一处丘陵山坡,眺望著远处的敌军部署。 “钻到山里,什么都瞧不见!” 朱令灵说道:“不要急,慢慢派出哨骑,一点点地往前探!” 哪怕是明確得到情报,说是韃子要撤,也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你真的放开手脚去追,人家本来要撤,也会杀个回马枪,在山中设伏的。 在这种地势中,想要大规模行军,尤其是骑兵,就得走河谷、山谷,而走山谷河谷,都很容易被设伏。 都是高手,谁也別拿对方当蠢货,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不能露出破绽。 种种情势都表明,韃子正准备收缩兵力,不再和定难军交战。 他们要固守城池和关隘了。 朱令灵扶著山顶的一棵松树,俯瞰那联绵的山脉,眼神充满了干劲。 “大家早就厌倦了和女真韃子的持久战,他们正耽误我们的大事,这次主动南下是要调出我们来,好和我们决战。” “此举正合我意!” 米擒金成,作为米擒部少有的猛將,对此深表同意。 米擒部,已经算是完全汉化,基本没有党项的习气,属於是西夏的种粮大户。 他年纪大了,没有多少精力,继续在战场上搏杀。 也就这几年的光景,必须要在北方取得大胜。 米擒金成道:“要我说,节帅的命令还是太拖沓了,要占领燕山隔断后路的话,得耗费多少时日和兵马。我们应该直接追上去,就跟在女真韃子后面!” 朱令灵点了点头,肯定是要有人追上去的,截断后路未必要去打城池和关隘。 实在不行,从真定府插入。 他和陈绍的立场不同,追求也就不一样。 陈绍身为一个汉人,对於女真韃子,肯定是觉得一棍子打死为好。 而朱令灵,则觉得先把韃子重挫,趁机南下中原比较重要。 听说大宋四处在练兵,这些中原汉人挺邪门的,每当危难时刻,总能练出一支或者几支强悍兵马来。 还会冒出一些能打神仙仗,不讲道理的將帅来。 虽然定难军如今兵强马壮,真的还没有到完全稳操胜券、天下无敌的地步。 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把大事定下来,哪怕节帅没有称帝,只要牢牢把控住中原的大权,自己这些人才好继续在前线卖命。 否则的话,心中总归是没底。 大家凭著一腔子血勇,从暖泉峰杀出来,这种士气和衝劲,不可能一直保持住的。 尤其是在大家官职很难拔高、而后方还有隱患的情况下。 军中如今,已经有所不满,各级武將对於封候拜將的渴望,可以成就定难军,也可以摧毁定难军。 从朱令灵营中,不断有哨骑飞奔而出,如同归巢之鸟,消失在无尽的山脉中。 而他们身后的大军,也在准备拔营,隨时前进。 —— 太原。 陈绍听著广源堂来人的匯报,说是在西州以西,喀拉汗国被西逃的耶律大石击败,丟失了撒马拉罕。 萧氏希望陈绍能出兵,占领喀什葛尔,与耶律大石平分喀喇汗国。 陈绍皱眉道:“耶律大石?” 这个名字陈绍还是蛮熟悉的,就是他断送了童贯的伐辽梦。 其实很多事,都是由此而生,若非是萧干和耶律大石,童贯说不定真就成了。 这两个,堪称是童贯顺风顺水了一辈子,遇到的命中克星。 张觉被灭之后,金国拿下了平州,萧干建立的奚国被郭药师派人给扫灭了。 没办法,四面环敌 他的处境,就跟府谷折氏和陈绍的关係一样。 府谷折氏见势不好,就投降了陈绍,而萧干选择硬刚女真,建立大奚国,自称皇帝,坚决不降。 他的所谓奚国,本来就国力薄弱,还內斗严重。 最终被郭药师击败之后,部下白得歌將其杀害,带著残部降金了。 没想到耶律大石反倒逃到西边大杀四方起来了。 陈绍让萧氏先试著和耶律大石接触一下,在西边开战,对陈绍来说有点耗费精力。 他如今想把心思都用在东边。 而在西边,又没心腹大將坐镇,真打出一个大大的疆域来,他反倒要忧心有人趁机自立了。 就像自己在西北打出那么大地盘,就开始不服大宋的统治了一样。 护粮队来的这位管事,听到陈绍的安排,心中嘆了口气。 他觉得在西北受到的约束確实挺多的,否则以萧娘子的手段,早就打出一片天地来了。 陈绍久居上位,对下面人的这种表情、情绪的变化,捉摸的已经十分准確。 他隱隱有些担忧,不管是西边来的,还是北边来的,甚至是南边来的曲端。 如今都是人心浮动,躁动不安,若是一味压制,恐怕不妥. 大战在即,內部要是出了问题,会耽误大事的! 自己必须给手下们一个交代了,首先就是自己的身份,得提高一下。 藏拙也得有个限度,自己是如今世上权势最盛的人,手握重兵,但是只是一个国公。 这恐怕说不过去. 童贯还他娘的称王了呢。 “来人吶,把李唐臣叫来。” 这种事,不需要和太多人密谋,只需要陈绍拿定了主意即可。 不一会儿,李唐臣到来,被人引著来到一个亭子里。 陈绍坐在亭中栏杆上,正抓著一把鱼食,似拋不拋。 池子里的鱼要是会说话,估计早就骂人了。 “节帅。” 李唐臣进来之后,抱拳微微弯腰。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坐。” 李唐臣坐到石凳上,有些意外,以往节帅相招,都是开门见山。 这次还犹豫起来了。 “我自出兵以来,拿下了云內诸州,功绩之大,远超童贯。” 李唐臣面色猛地红了起来,心中激动,站起身来,道:“童贯赎买燕京,空耗国力,一战未胜,罪大恶极。节帅挥师北上,数败强敌,收復城池皆以力破之,拯救辽地汉人百万,更有灭夏之功,岂童贯能比。” “属下不会比较节帅与童贯,这是对节帅的侮辱。” 陈绍点头道:“那我按功,也该封王了吧。” “绰绰有余!” “你去办吧。” 李唐臣匆忙拱了拱手,然后快步离开。 他马上召集官员,给朝中河东籍官员写信,这件事最好是由我们河东的官员先提出! 当然,节帅或许会跟魏礼等人通气,但那也无所谓。 看谁快吧! 陈绍终於把鱼食洒了下去。 其实大宋真的是有些不厚道了,自己立下这么多功劳,你自己不封,等著我去要? 既然是我自己开口要的,这情分可就淡了。 你要是主动封的话,给个郡王,我也捏著鼻子认了。 如今,可不一样,非得是个以“秦、晋、齐、楚”等大国为名不可! —— 陈绍表露出要封王的意愿来。 就是对手下的交代。 所以消息传开之后,人人振奋,缓解了军中不满情绪。 大家要看到的,是你的进取之心,你要是没有,那就趁早让出位置,给有进取之心的人来干。 这么多人凝聚起来的利益集团,不可能跟著你混日子,大家都要进步。 汴梁城中,果然是河东籍官员,再次搅动风雨,率先提出请封陈绍为代王。 因为陈绍最大的功绩,应该就是收復了大同,这座失陷百十年的重城。 他的官职是云內诸州宣抚使, 马上,魏礼他们也反应过来,赶紧上书,直言陈绍收復云州,应该按先帝遗詔,封他为王。 不过他们请封陈绍为秦王。 汴梁,皇城,大庆殿。 君臣五人,聚在一堂,神色各异。 赵桓还是不说话,但即使他再木訥,也感觉到了压力。 朝中官员,似乎太热情了一些,这很不同寻常。 李纲嘆了口气,说道:此事,是按压不住了,朝廷应当快些封他个王爵,免得横生枝节。” 吴敏也说道:“没错,等消息传开,耽搁的越久,百姓们还以为是我们不得已封他,反倒不利於朝廷威严。” “两位爱卿所言有理,只是要封什么王呢?” “代王!”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秦王万万不能封,虽然他是陕西鄜延路出身,但是封他当个秦王,西军怎么办? 西军投奔他,成光明正大了。 上一个名声最大的秦王,那可是李世民,绝对不能把这个王爵封给陈绍。 赵桓无奈嘆了口气。 站在他身边的邵成章,感受到官家的无奈,心中也是一阵苦楚心疼。 他们在前线,没有多少哨骑,根本不太了解前面的情形。 此时还不知道女真大军的异样。 本来他们这些人心中,都是抱著这样一种希望,即陈绍的定难军和女真韃子杀个两败俱伤。 而同时大宋各地的兵马,也训练出个整齐的模样来,到时候重振朝廷的声望! 即使拿不下陈绍,也让他们和西军一样,做朝廷的打手。 西军占领了河东之后,已经拥有了自给自足的能力,如今朝廷中也安插进了很多他们的人。 想要实现上面的目標,本来就难,如今陈绍被封王,是个很好的契机,可以趁机哄著他赶紧出兵决战。 於是朝廷很快开始筹划封王事宜。 整个大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 燕山府,易州,五回岭。 星月光芒铺洒而下,风摇山间长草,沙沙而动,仿佛地上也有一层星光如海浪一般起伏。 一名契丹军汉,本来正在放水,见到如此多的女真甲士南下,顿时嚇得赶紧提起裤子,低著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回望五回岭的堡寨中,几处房舍之內还有火光映照而出,传出的是契丹语的斗酒赌胜之声。 而另外黑暗之中的残破堡中建筑,就能传出被掳蔚州百姓的隱隱约约的哭声。 女真韃子怎么走了? 这个契丹军汉心中一慌,他们要是走了,谁来对付那些西蛮子? 要是叫西蛮子打过来了,自己这些人,岂不是又要去当炮灰? 五回岭雄踞山巔,一条山道蜿蜒曲折向下,控扼著山下道路。 南北向和东西向的山间道路就在此间会合,正是再要害不过的交通衝要。 而且地处蔚州和易州的交界处,一直由契丹兵马驻守。 如今蔚州的女真兵大部队,竟然就这么退了出来,不由得这些契丹兵不怕。 此番宗翰南下,对其他女真贵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他的人要在最前面,充作先锋,而且蔚州也留下他们的人防守。 宗翰给留守的完顏希尹的命令,就是最少也得守住五回岭,可以把蔚州丟了。 要是被定难军打到五回岭以东,就要砍了完顏希尹的脑袋。 完顏希尹也是抱著必死之心,立下了军令状,开始在蔚州各条方向上打造防线。 他有时候,真的很恨对面的定难军,因为这群人和以前的敌人不一样,他们几乎不犯错。 女真大军一撤,原本还在拉扯的定难军,几乎是立刻就派哨骑探路,然后步步紧逼。 这让负责断后的完顏希尹更加急迫,生怕定难军一鼓作气,杀穿了蔚州。 燕山府內,有当年大宋运送过来的,堆积如山的弓弩箭矢,长枪短矛,粮秣輜重。 当初败的太快,如今这些尽皆成了女真韃子的輜重。 再加上童贯赎买燕京时候的馈赠,完顏宗望南下劫掠的战利品,让他们这次南下物资充裕,根本不用担心。 契丹军汉正要回营,结果发现,营中也多了很多女真面孔。 完顏希尹看著醉醺醺的军汉,眉心一皱劈头就是一鞭子。 “从今夜开始,我们接管此营。” 完顏希尹到来以后,將五回岭作为一个要点经营。 不仅用来囤积四下搜刮来的粮秣,並且宗翰大军转用调动的时候,也可以在此间作为一个休整接应的所在。 它不但要挡住定难军,还要在这里,作为南下部队輜重的中转站。 一段时间经营下来,五回岭上的军寨已然有了模样,壕沟也被挑挖出来,寨柵也已然大致竖立起来。 並且设了敌楼望台箭塔,並用挖掘出来的沟土在寨內增建寨墙遮护。 在这军寨未曾建完之前,女真军马带著杂胡辅军,就急急进驻。 就是要將这座在宋人手中轻易丟弃的紧要防御体系,变成固若金汤的要塞! —— 河北战火几乎是一瞬间,再次燃起。 真定府首当其衝,无数韃子涌入。 为首的先锋不再是郭药师的常胜军,而是与定难军对峙了一年的宗翰所部西路军。 数千胡骑,翻过大茂山,向南疾扑! 一夜之间,嘉佑镇火起,曲阳缘边骚动。 百姓们纷纷走避逃难,或者向南逃入真定,或者向西逃入太行山脉。 而胡骑捲动烽火,一夜之间,已经飞速向南蔓延。 他们一路上,杀人放火,一抒在云內积攒的怨气,再次开始疯狂杀戮。 女真先锋通往真定道路上,庄寨燃动的火光,连绵不散,一路相望,就如烽火!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朝廷的詔书到了太原府。 “ 朕以眇躬,嗣承大统,遭逢金虏猖獗,山河破碎。朕日夜忧愤,誓雪国耻! 幸赖忠勇之士,奋不顾身,以安社稷。今有晋国公陈绍,忠贯日月,勇冠三军,率精兵猛士,北伐云內,连克朔、武、应、蔚诸州,大破金贼於大同,收復故土,威震北疆! 金虏闻风丧胆,狼狈北遁,云內诸州,重归王化!此皆陈绍忠义奋发,將士用命之功!朕心甚慰,特颁此詔,彰其勛烈! 敕封: 陈绍为代王,食邑万户,加九锡,赐金輅、玉圭,位在诸王之上! 可开府建牙,总制云內、朔、应、蔚诸州军政,世袭罔替! 赐丹书铁券,免死三次,子孙世袭爵位,永镇北疆! 钦哉!” 陈绍穿王爵服饰,带著手下一群官员领旨。 前来宣旨的,依旧是马扩,他看著河东官员的模样,人人脸上都掛著喜色。 马扩心中长嘆一口气。 河东这么紧要的地方,终究还是彻底落入了陈绍手中。 这个人,他不犯错,每一步都走的如此踏实,大宋到底该如何应对他呢? 在马扩的眼中,陈绍对大宋的威胁,已经远高於女真韃子了。 女真人就是再凶狠,大宋依然可以用中原正统的名义,號召忠义之士,一起对付它。 可是陈绍呢? 他本身也是汉人,而且他確实是战功卓绝,收復了大量失地。 救活了几百万沦落异族手中几百年的汉儿。 他手下这些骄兵悍將,对大宋是没有一点忠心的,很多人家根本就没做过大宋的子民。 “拜见代王。”马扩看著陈绍走过来,强行挤出笑脸恭贺道。 就事论事,陈绍封王,他是可以接受的,陈绍的功绩也確实足够。 “子充兄不必多礼,听闻你在河北和宗泽一道,训练兵马,整飭防备。快和我说说,准备的如何,这次韃子南下气势汹汹,河北可能挡住?” 马扩无奈地说道:“也只能是尽力施为了。” “此非谦逊之时,真守不住么?”陈绍很认真的问道。 马扩振奋精神,说道:“我等必然死守,请代王放心。” 陈绍瞧著他的样子,就觉得这小子心里也没底,看来即使是用了宗泽、马扩,提拔了岳飞、刘錡,短时间內,也不可能创造多大的奇蹟。 不过河北这次的表现,应该多少会比上次强。 毕竟上次,是河北沦陷之后,宗泽才到的前线,然后相当於在敌后打游击。 “我得到的情报是宗翰此番也南下了,在蔚州留下完顏希尹,若是凿开了蔚州,我们定难军自然会封锁韃子北归的路线,然后瓮中捉鱉。即使是凿不开,也可以从太行山东进,此番我们要彻底解决掉女真韃子这个祸害。” 马扩一听,陈绍这次竟然转变了战略,难道自己以前误会他了。 大宋朝廷中,有很多人,都以为陈绍上次是故意坐视不管,希望韃子打破汴京,然后方便他篡国的。 但是仔细一想,马扩又感到有些害怕,万一他东进了之后不走,岂不是更难办。 河东的官员们,站在陈绍身后,听到陈绍如此说,个个交头接耳,更加兴奋。 果然代王他要开始扩张地盘了。 东进就对了,早就该东进! 带著几万人马,东进到汴梁城中,从此就不出来了! 等到韃子来了,大家拥著你到陈桥驛,披上件衣服就回城。 这衣服,一个殿前都检点穿得,难道堂堂的代王穿不得? 河东官员的神色,被马扩尽收眼底,他是个精细的人,此时心中已经明白了陈绍的处境。 他就算是自己想当大宋的忠臣,恐怕也很难了,恐怕是身不由己。 这还只是河东的官员,是半路跟隨的,而且做过大宋臣子的一群人。 前线那群骄兵悍將呢? 他们世代没有受过大宋一点恩泽,对大宋更不可能会有什么归属感,这些人簇拥著陈绍完成了如今的功业。 换位一想,他们此刻的心情,该会是怎样? 马扩根本不敢想了。 这些河东官员不满意,最多是发发牢骚,时不时来劝一劝。 前线那些兵马,心中的不满到了一定程度,爆发出来,恐怕立时就是远超韃子南下的劫难。 想到此处,马扩心中一阵绝望,他本人出使过辽、夏、金,在童贯白沟河溃败之后,只身入辽。 再难的局势,也曾经力挽狂澜过,但是一想到陈绍和他背后的定难军,只能是徒呼奈何! 定难军的问题已经无解了,何时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陈绍见他沉默不语,脸色难看,只当他忧虑河北战事。 轻轻拍了拍马扩的肩膀,陈绍说道:“时局如此,子充不必过分苛责自己,我辈唯有竭尽所能,驱逐韃虏,不负祖宗,不负百姓的供养,便问心无愧了。” 马扩听完,怔怔无语。 他识人无数,甚至被完顏阿骨打所看重喜欢,此时想从陈绍的眼睛中,瞧出那丝虚偽和姦诈来。 这个手握重兵的代王的目光,坦坦荡荡,毫无躲闪。(本章完) 前章修改说明 上一章王爵的问题,进过书友的提醒,已经將“晋王”修改为“代王” 主角绍哥儿拿下了云內大同,封代王合情合理,相对来说大宋也容易接受。 感谢书友暗之铁甲兵、镜子里的胖子等书友的提醒(还有几个忘了,自己留个言我加上) 修改之后,原本的评论,很多也会消失。 谢谢各位老弟,抱拳啦。(本章完) 第218章 不能让手下失望 平山以北,漫山遍野,儘是女真营地。 到了夜里,那些营寨中燃起火把,看上去彻地连天,好像一头火龙。 在东临山寨上据险而守的宋军,向下望去,则直是让人心惊胆战。 这一路因为是宗翰手下大將娄室亲镇,他们这支人马,原本是金国立下功劳最大的,就连耶律延禧也是他捉的。 但就是因为在云內的失利,沦为开路先锋,连宗翰也只能亲自压阵。 他们一路高歌猛进,没想到在即將靠近真定城的时候,再次被拦住了。 这次拦住他们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將,依託地形苦苦支撑。 每当白天,就可以看到女真军马纵横驰奔往来,却是去四下抄掠粮秣。 晚间也有火光如龙而行,穿梭往来,以慑面前守军士气。 但这一次,他们所获极少,因为这里早就开始布置防守,所以坚壁清野的速度极快。 百姓基本都跑了,进到太行山的,他们也不敢去追。逃到真定府的,他们暂时打不过去。 娄室也是艺高人胆大,他凭藉著兵力优势,將手下兵马正面散得极广。 然后驱使多少衣衫襤褸装备不完的生口和僕从军,沿著广大正面不住试探,寻找是不是有可以通行的山路,可以绕过军寨的道路。 只要寻到破绽,那么一直在后面营寨等候的女真精锐,就会蜂拥而入,並將这缺口撕得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无法堵住。 除了寻找破绽之外,还爆发了一系列的试探性战斗。女真大军还是以辅军和部族军为主,寻找到一些看起来稍稍孤立一些的军寨,围而攻打。 面对突如其来的女真韃子,其实河北早有防备,甚至就连宋廷和那位官家也有预感。 因为赔款割地都没成功,女真韃子在他们眼中,是暴躁易怒的蛮夷,肯定会捲土重来报復。 即使是完顏娄室这样的猛將,攻寨之法也不免是女真韃子那老一套,就是驱逐生口用性命填壕。 但是经过宗泽和岳飞对河北真定府的经营转运,又行坚壁清野之策。 此刻真定府周围,已经没有足够生口为女真抄掠驱使。 纵然掳掠到一些,还要在营中役使做活,他们的劳力也面临著短缺了。 如同开战之初,动輒用上千条性命来填开军寨,非女真韃子不愿,实在是没有这个条件。 宋辽和平百年,生聚起的那些百姓,被他们祸祸的差不多了。西路军原本的俘虏,还被卖掉了不少,如今才看出坏处来。 除非是如歷史上那般,打入中原,否则他们再也难以掳掠大量的人口。 不能以残暴方法破寨,惟一所能选择的,就是强弓硬弩攒射掩护。 然后以辅军携旁牌遮护、填壕堆土,打开攻击通道,然后用简陋的长梯蚁附蛾博而上。 这种攻寨之法,效力之低,可想而知。 宋军就能充分发挥地形优势了。 而且这条防线构建的极其合理,是岳飞用了心打造的,首先不说能不能用强弓劲弩仰射压制住寨墙上的守军,就算拼出上百性命填开道路。 能不能持续投入兵力占据寨墙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寨子里守军集中,且不受攻方投射火力干扰,轻易一个反击就能夺回一时被抢下的寨墙。 岳飞和其他宋军也確实不一样,他经常率眾下山反击,尤其是在韃子要撤走的时候。 娄室无奈,宗翰还在后面,要是被挡在这里,即使是自己,也难免要受军法处置。 他只能是放弃了先前惯用的打法,开始进行耐心而周密的土工作业,將想要攻占的军寨割裂开来,然后耐著性子一点点消耗军寨中的兵力守具器械。 可岳飞经营的防御体系,岂能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军寨让女真韃子放手来攻? 这一座座的军寨,都是互相可以援应,此处被攻则彼处著增援。 且守军又是一支敢於出寨打野战的,以女真韃子的攻坚水平,想打开此间的防线,实在是有点难。 岳飞此番经营真定府的防御,是真的天时地利人和齐全。 首先河北连年的暴雨,在今年雨水减少,没有大的汛灾; 二来真定府多山,多水,修建堡寨居高临下,或者依託河谷,易守难攻; 最重要的是河北军民上下一心,而朝廷虽然派系复杂,甚至有藩镇势力把控,但无论哪一方,都是坚定的主战派。 蔡京虽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正是因为蔡京理財的手段,让他们有了足够的輜重粮秣来发动民夫,招募兵马。 这都给了岳飞极好的条件来经营打造这条防线。 女真韃子尝试著攻打了几个不大的军寨之后,在守军箭矢强弩灰瓶之类的守具打击下,丟了不少性命,一次也没摸上寨墙。 有人故意露出破绽想诱守军出战,守军是出来了,不过却是依託著军寨列阵而战,不给一丝机会。 此间防线,有岳飞镇守,真称得上有固若金汤之势。 而且大宋比起女真,也耗得起,女真失去了云內诸州,全靠燕山府收集转运物资。 而河北背靠汴梁开封府,源源不断的可以转运军资粮秣上来。 只要耗到女真韃子疲惫不堪之后,宗泽等人也不是不敢於大举反攻! 毕竟以他的性子,在局势黑暗到极点的时候,还想著渡河反击。 此间防线安稳,岳飞却有些担心大名府那边,就怕韃子绕路而行。 大名府周围没有山脉,一马平川,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 今年翻浆期没有雨水,骑兵可以迅速穿插调动,就看杜充他们能不能依靠大名府这座雄城,抵抗住韃子了。 女真韃子这样撒开正面,以可以消耗的辅军部族军反覆试探,小规模的攻打。 对於他们来说,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牢牢的將岳飞所部,吸引在了防线上。 但凡是守对攻,又要维持一条完整的防线。守军其实比攻方要多消耗兵力。因为攻方可以隨意选择重点,集中兵力进击而战。 而守军就必须要保持整个防御体系的完整,哪里都不能完全无备。 一旦一点动摇,说不定就让机动性强的女真军马钻隙而进,整条防线都要动摇! 依託防线而战,固然可以以逸待劳。 可是也將兵力牢牢的拴在了防线上。 在河北的诸多兵马中,岳飞这一部,毫无疑问是最能打的。 他被固定在此,挡住了娄室这个女真重將,但是也相当於被一换一了。 女真失去娄室,还有不少能打的,河北义军失去岳飞,相对来说战力减损更大。 —— 陈绍封王之后,马上利用附带的权力,给手下大將分別晋升。 一时间,定难军士气大振。 三路人马,在经过了哨骑摸底之后,都开始拔营而动。 蔚州大地,顿时陷入了乱战。 此地的豪强,基本都被两边抹平,剩下的躲在深山之中,不敢出来。 浩浩荡荡的大军,直奔女真人把守的各处关隘和城池。 说起来,完顏希尹面对的压力,是远大於河北宗泽的。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蔚州这一带不算广阔,防守起来比较集中,而且到处都是结寨的好地方。 太原府,陈绍看著军报,长舒一口气。 他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属下的压力。 在封王之前,陈绍就传达了命令。 根据情报,太原方面已经判断韃子要南下,並且传令给前线三大主力,让他们广派哨骑探路,开始东进。 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如今刚刚封王,前线气势马上就不一样,代州方向一日行进三十多里。 在蔚州的群山之中,攻城拔寨,捷报频传。 陈绍不得不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及时掌握手下人的情绪变化,不能不当回事。 说到底,谁也不是你的提线木偶,就是亲儿子都做不到百分百忠心,更何况手下。 前期自己带著一群溃兵为什么能嗷嗷叫著打生打死,不就是人家信了你的那句“同取富贵”么。 每一个手下,都是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有自己欲望的个体。 不拿手下当回事,哪天被宰了也不是不可能,即使是在如日中天的时候。 既然你成为了这么多人的主公,可以让他们为你卖命,听从你的號令。 那你该做的也要做好,就別抱怨,比如说生孩子都不是你的私事了。 这都是沉甸甸的责任,都得努力。 更別说那种突然发昏,圣母心大爆发,要牺牲本集团利益,成全什么忠义名声的,搞不好就要被剁成肉酱了。 所以今日陈绍就召集了太原主要官员和自己的幕僚。 还包括很多从西北赶过来的书记、司马。 在太原府的衙署內,陈绍坐在椅子上,说道:“自从童贯领兵撤出横山,尔来五年有余。这五年以来,全军上下不畏生死,屡立战功。今日召你们来,就是统计战功,上报朝廷,请旨封赏。” “凡我將士,无论品阶,大小功勋,皆要登记在册,不得遗漏。” 在定难军中,底层小兵是可以自己提拔和册封的,再高一点就提拔不动了,只能赏赐財物。 刚开始还可以,毕竟大家都穷的叮噹响,但如今不一样了。 该给人家也提拔提拔了。 从衙署內出来,陈绍感觉身上的负担轻了点,不禁舒了口气。 回到內宅,陈绍没有去书房处理政务,而是破天荒的白天就回到了內宅。 李唐臣派人给自己女儿送来很多东西,李玉梅正在指使著丫鬟们往里搬,瞧见他过来,笑著敛裾道:“妾身拜见大王。” 陈绍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 看著巧笑嫣兮的美人儿,陈绍终於理解那些皇帝的难处了。 你要宠爱谁,有时候都得考虑好了。 像李玉梅,如今已经不是一个简单小妾了,她背后就是河东的势力。 自己需要经常表示对她的宠爱,最好是还要有个孩子。 翟蕊和张映晗也是一样,需要她们来安定河西人心。 幸亏陈绍也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他是典型的喜新不厌旧,对这些妾室也一直很好。 “你以前可是太原书院的大小姐,没事要多多宴请河东的贵妇仕女,来王府做客。” 李玉梅笑嘻嘻地说道:“大王有令,妾身不敢不从。” 这小妮子十分活泼,很惹人喜爱,陈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自小在书香世家长大,身上確有一股独特的气质,身材也是圆润美好,活脱脱一个小李师师,是陈绍最喜欢的类型。 看著他盯著自家鼓囊囊的胸襟,李玉梅脸一红,小声道:“大王可是要妾身侍寢么?” “大白天的不好吧?”陈绍故意说道。 李玉梅心底暗暗啐了一口,上次採薇因为太害羞,说了个白天不好,不是还被你绑起来折辱了一番。 还说以后专门白天弄她。 这些事採薇不敢跟其他人说,只能偷偷和李玉梅诉说委屈,李玉梅则狠狠教训了小闺蜜一顿。 陈绍看著远处忙碌的丫鬟婆子们,时不时就有人偷偷瞥过来,他轻咳一声,小声说道:“这几日林娘子给我调理的颇好,就赏你一次,你也爭点气,爭取给怀上个一儿半女的。” 李玉梅脸颊已经浮上了红晕,问道:“大王,妾去哪里领赏?” “你自己说。” 李玉梅媚眼盈盈,小声说道:“前院玉兰开得好,朵硕大、洁白如玉,大王在那亭子里稍等,妾回去换衣清洁,稍后就到。”(本章完) 第219章 国运之战开启 河北战事开启,朝中臣子们倒是还算从容不迫。 毕竟比起第一次来,此番准备更加充分,也有了一定的可战之兵。 但是官家赵桓崩溃了。 这人又一次变得患得患失,整日里惶恐不安的,十分影响臣子们的士气。 李纲等人,乾脆上书,奏请官家少出来露面。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和陈绍他们妥协,但是李纲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在朝廷想要做事情,比以前轻鬆了太多。 蔡京和魏礼,以节省朝廷开支,用作抗金军餉为由,趁机裁撤了大批官员。 而且他们还不是直接裁撤,而是出台了一道政策。 先是筛选了一批官员,政绩一直很差,基本啥事都干不成,这一类直接就叫“澄汰冗官”; 然后是选了一批年纪大的,象徵性给与一些荣誉,然后“劝令致仕”,通过褒奖、补贴等柔性手段,让他们回乡; 然后他们又合併了一些衙署,对暂无职务安排或因机构调整閒置的官员,暂时解除其现职,令其返回家乡居住,待后续需要时再行徵召,这叫““赋閒家居””; 等到一大批官员被裁撤,削弱了官员们的力量,他们这才图穷匕见,中书省直接下令:汴梁城中有一大批官员因编制已满、暂无实缺可授,或因地方官职空缺有限,暂时停止发放俸禄,令其返回原籍等候补缺通知。 此乃“停俸待闕”。 说是等候通知,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回去,就彻底回不来了。 所以官员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日里围著蔡京、魏礼等人的宅子转,却不得召见。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儘管很多李纲一派的官员被裁撤,也有许多好友来到他这里求情。 李纲表面上,和他们同仇敌愾,但是心中却长舒一口气。 身为使相,掌握国家的真正大权,他能不知道冗官的危害么? 说实话,让他自己来办,他绝对做不到蔡京和魏礼这么干净利落。 一步步环环相扣,在官员们能忍耐的极限上,不断出手。 先是处理那些政绩很差的,有理有据,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然后把老迈官员赶走,反正还有几年就致仕了,他们也懒得为此跟蔡京爭斗; 再把一些太过清閒、招人记恨的弄走,大家只会暗中痛快; 最后剩下的官员,已经闹不出大事来,他们再一刀挥下。 此时官员们已经很难再紧密团结起来对抗朝廷的政令了。 这一步步施展下来,需要对分寸拿捏的极为精准,不能够提前引起动乱,又不能太过墨跡,让他们有所防范。 须得是对人心、官场都瞭然於心,处理起来才能这般的驾轻就熟,又准又狠。 李纲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官场造诣,还做不成这样的事。 因为这些官员看似一个个很好击破,实则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有的人你还真不能裁撤。 继趁著童贯伐辽,解决了禁军问题之后,蔡京再次出手,基本解决了冗官问题。 即便不算是根治,也是大大缓解了朝廷冗官的顽疾。 在政公堂內,李纲吴敏和宇文虚中,三人凑在一起,正在討论官家影响士气的事。 李纲说道:“此番韃子再次南下,说不准反倒是个契机,彻底解决朝廷中的內患。” 吴敏也频频点头,隨著蔡京和魏礼的强势,他们也不再爭权夺利,而是紧密地抱团。 抱起团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再內斗就啥也不是了。 李纲瞧见宇文虚中低著头不说话,问道:“叔通,你怎么看?” 宇文虚中闭著眼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军情,不能让韃子打到汴梁来,否则大宋的威严,將彻底丧失殆尽。” 其余两人都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今准备充裕,兵马也还算齐整,怎么会被打到汴梁。当初韃子南下如此顺利,还不是因为蔡攸无能,在河北惹得天怒人怨,而后逃回汴梁,这才让河北沦陷如此之快么。” 宇文虚中双眉一轩,眼神中充满了忧色,“韃子是十年不解甲的精锐之师,如今整军而来,东西两路合兵一处,凶威之盛恐怕更胜当初。” “叔通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料定他们打不到汴梁。” 宇文虚中不再说话,但是忧色不减,此战不管输贏,只要再让他们打到京畿附近,对大宋来说就是巨大的打击。 到时候各路人马再次来到京畿勤王,还能轻易被劝走么? —— 晨风劲厉,钻进蔚州灵狐镇,一处名为淶源寨的敌楼之中,吹得呜呜作响。 希尹手下的蒲里衍阿里喜就宿在这个敌楼之中,而完顏希尹就在寨子里住著。 宗翰亲领大军离去,只留下自己守蔚州,完顏希尹心思再宽,也不敢不亲临一线,隨时掌握定难军兵马动向。 淶源寨位置居中,且有足够水源可以饮马,地势也稍稍宽平一些,便於他亲领军马四下援应,所以就选定此处设下中军。 天色才明,完顏希尹就跳下胡床,用力搓了搓脸。 亲卫早就端来一盆热汤,供他洗漱,希尹是女真韃子里,最注重这些的。 他的长相很粗獷,磨盘一样的身材,低矮肥壮。 但是却酷爱中原文化,对契丹文明也有些兴趣,识得各族文字,书法也还不错。 敌楼之外,站著昨晚巡逻的哨骑,等著匯报昨夜情势。 完顏希尹一边將著方巾擦脸,一边头也不抬的就吩咐:“让他们进来,一一匯报军情!” 亲卫敞开门,顿时清凉晨风就涌了进来,完顏希尹精神一振。 外间等候的哨骑和暗探们鱼贯而入,一一匯报昨日到现在军情。 “西蛮子一队人马围攻青冶寨,还是代州大营的兵马,带兵的应该是个都统。战了一场斩三十七,抓了个活口,没问出什么军情来。打了一阵,没有攻破寨子,他们立马就离开了。” “上峪寨昨夜被偷袭,西蛮子想放火烧寨墙,负柴草过壕的时候被发现了。一阵乱箭射翻,然后甲士举火出寨步战。” “昨夜之中,从易州城又转运到了三千石粮秣,马草二万七千束。还有燕山铁监送来的步战长斧四百,不过这次他们冶出的铁脆,不比渤海送来的兵刃精利。这长斧四百是收库还是发下去,还请希尹你明示。” 完顏希尹哼了一声,不太想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宗翰这一走,把所有主力几乎全部带走,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挑大樑。 完顏希尹深感责任重大,每日里都睡不好觉。 “昨夜有西蛮子一队,攻打银城坊,埋设了一些炸药。这些火药威力巨大,炸开了口子,银城坊失守了。” 完顏希尹终於抬起头来,问道:“火药?” “没错,是火药,威力很大的火药。” 完顏希尹皱眉道:“是埋在城下引爆的?” “是掘土过来埋设的,上面的人没有发现。” 完顏希尹又感到了一丝丝不安,汉人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总是会发明出一些奇怪的武器来,威力又大的惊人。 自从退守蔚州缘边防线之后,每天几乎都是这些零星连绵的战事,斩首基本都是几十个。 双方互有胜负,死伤也都差不多,昨夜有一队谋克斩首五十一,就巴巴的报上来请奖。什么时候女真甲士居然墮落到这种地步了? 当年杀辽狗,谁不是一战击杀几十个,也没有报上来领奖,自己去杀去抢就完了。 如今的局势,果然大不如前了。贏了十几年,明明就是俺们女真起势的时候,被人横腰斩断,这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希望宗翰与宗望联手,此番能够打破汴梁,从东边彻底打开局面。 云內那条防线,自己是不想再去了,实在是太难啃了。 完顏希尹守在蔚州,自然不是只负责坚守,后方转运之事,全在他的肩上。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但凡合格军將,没有一个不看重这方面的。 好在燕山府的物资,可谓是堆积如山,上次宗望南下抢回来的,都足够大军一年用度了。 更別提还有前面灭张觉,克燕京所获。 防线稳固,军资不缺,照理说身为將主,完顏希尹应该是心满意足才是。 可是他却没一日睡得踏实,每到夜里,总是担心在哪里生出了变故! 而最大担忧的地方,就是自家西面。 所以完顏希尹的手中,一直握著一支军马,隨时准备援应那个方向。 三路定难军,实在是太嚇人了,这段时间的烂仗打下来,双方对彼此都很熟悉了。 他们军中的那些將帅,总是能打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仗来,而且治军极严,令行禁止。 想要诱使他们犯错都很难。 正在完顏希尹准备打起精神来处理这些军中细物的时候。 就听见外间突然响起了疾疾的马蹄之声,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传骑,向著淶源寨中军所在奔来! 完顏希尹一把推开面前还等著自己示下的军將,大步走出敌楼之外。 站在寨墙上举目而望,就见十余名传骑,背上背旗猎猎舞动,正疾驰而来! 有传骑未曾进入淶源寨,就大声而呼:“西蛮子全线而出,大举攻寨!” 完顏希尹一怔,顿时就转头大呼:“给俺披甲!阿里喜,把古鲁,跟某上前看看去!” 无数號角,呜呜响动,远处一队队的定难军兵马,似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內。 大地之上,山脉之中,尘土捲动,一队队的军马分途向著东面方向涌来。 这些兵马著甲率极高,如铁流一般涌动,反射出一片又一片的金属光芒。 完顏希尹嘆了口气,他们最终还是来了,或许是已经探听到俺们金国大军南下的消息了。 他知道,自己拼命的时候到了,金国的未来繫於自己身上。 好在这地方足够险要,以前是他们利用地形来阻拦女真甲士,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俺们占据地利了。 成千上万的军马,钻入了蔚州千沟万壑之中,至少在同一时间,向著几十处军寨发起了攻击! 动用兵马,何止一两万之多?而且还有大队,源源不绝的从西面而来! 这场攻势,从天色未明就已然发起,在几十处军寨面前打成了一锅粥。 这次全线攻势,定难军依然是不改“强”“硬”两点本色,在军寨面前死缠烂打。一队攻扑不下,则另一队又上。 且顶著军寨,也构筑起营地,似乎在准备做长久围攻之势! 完顏希尹自认已经布置的十分完备,宗翰也留给他了足够的兵马,光是契丹辅军就有七八万,还有整整八千女真本部甲士。 自己完全不需要出去进攻,只需要守住防线,身后还有许多堡寨可以次第撤退,哪怕蔚州全丟了也不要紧。 当完顏希尹赶到一个山势高处的烽火台上,眼前景象,一览无余。 多少军寨之前,杀声震天。就见定难军如潮一般一层层卷上。而军寨之中,多少强弓硬弩,密如飞蝗一般发射。 有的军寨中还有石炮,打磨好的石弹飞射出去,落入密密麻麻的攻方军中,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完顏希尹这些日子的担忧,突然一下子烟消云散。 敌人既然全部都来了,担心害怕还有什么用! 死战吧,为女真拼出一个光明的未来,为金国拼杀出一个机会。 让俺们这些白山黑水里,吃惯了世上苦难的族人,也能到锦绣一样的土地上去。 占据那些南人的土地,奴役他们的子子孙孙。 —— 太原。 从战事一开始,整个河东就被发动了起来。 要是有人能俯瞰河东的道路,就会发现有数之不尽的民夫,正在各条要道上奔走。 这种级別的动员,显然是把此战,当成决战来打的。 定难军最初的目標,肯定是破蔚州而东进。 只有这样,才能把蔚州下河北的这条关口,掌控在自己手里。 一来可以阻击女真援军,二来还可以让女真兵马的补给线,被大大拉长,需要从更东边绕路。 若是从蔚州撤兵,然后大军沿太行山进入河北的话,韃子调头进攻,就等於是被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他们本来的目的,也是把定难军调出来决战。 “韃子这是欺中原无人。”陈绍和太原官员,登上城楼,看著从汾州出发,运抵前线的輜重队,笑著说道:“此战,就要打断他们的脊樑,叫胡马百年之內不敢南窥。” 没藏庞哥在一旁问道:“曲端动了么?” 其他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陈绍笑道:“派出了一半人马。” “怎么还留了一半?”刘继祖没忍住,开口问道。 问出之后,他就后悔了,节帅或许有自己的打算。 好在陈绍没有在意,说道:“河东,也得有咱们自己的兵马坐镇啊。” 这话说的就比较直白了。 站在陈绍的位置上,其实他的敌人,未必就只有女真韃子。 各方势力,都要防著点,免得被人偷了家。 他对大宋这帮子人,从来也没真正信任过,绝对不会留下一个空缺给人。 而且女真韃子,战斗力属实不错,即使是心中很有自信,也得做好万一战败的准备。 免得到时候两眼一抹黑(本章完) 第220章 希尹:全冲我来了 河东这地方,被称为“表里山河”。 重要性无需多言,陈绍就像是一颗钉子,以云內诸州为帽,以河东为钉,牢牢地楔进了中原。 再往下渗透哪怕半步,都能把陕西五路全部围住,隔断了西军和朝廷的联繫。 朝廷要给西军送粮餉,都要经过自己的地盘。 这种局势下,也难免朝廷中的那些大臣,个个心存忧虑。 对他们来说,陈绍远比女真韃子还危险。 因此,陈绍在全军出击之际,依然保留了一部人马,守卫河东。 就如同在金国撕毁盟约南下之时,陈绍出兵暖泉峰,但依然留下了吴阶镇守大本营一样。 乱世中,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任何人的道德操守上。 陈绍看著远处的兵马,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回顾身边的官员,却个个兴奋,面色潮红,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其实陈绍只是想无伤获胜,没有一点风险的那种,但是对河东官员们来说,这种机遇,哪怕有三成希望,也得拼上一把! 要是有五成希望,那就得豁出命来搏! 如今七八成的希望,完全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把握不住对不起祖宗。 刘继祖小声问道:“代王,要不要把太原府兵,也派出去一些。” 陈绍摇了摇头,说道:“还不到时候,我已经下令,一部分人马去河北边境。” 被太行山隔断,河北一共有七个州,是直接与河东接壤的。 也就是说,陈绍可以隨时支援真定府、赵州、邢州、磁州、相州、卫州和怀州。 女真韃子,也可以从这些地方,进攻河东。 但他们大概率不会这样做,因为肉眼可见的,定难军没那么好打。 他们打汴梁的战略价值更大,也更容易。 太原府兵的战斗力未知,虽然是经歷过王稟的操练,还有在战场上和女真打野战的经歷。 但是与定难军主力比,还是欠缺很多火候,而且也没合適的將领。 不是陈绍不信任河东本地武官,实在是他们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如此重大的战事,不可能让他们去试水的。 此时在怀州一带,倒是有一个人能证明一下自己了,那就是定难第一喷子曲端。 曲端带兵来到武陟,沁河由此流入黄河,面对滔滔河水,他派人去武陟城,下令武陟知县陈昇调集船只,在城池东部的沁河上架设浮桥。 如此一来,可以少走不少的路程,曲端估摸著最少也能节省出十天时间来。 此时走黄河,水流湍急,根本难以通行,而沁河是绕不过去的。 但不到中午,曲端便得到了陈昇的回信。陈用晟在信中言,韃子南下,请他们速速去汴梁支援,却不提建造舟桥之事。 曲端看完信,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怒火,脱口说道:“异族南下,这知县还敢推委避责,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貽误了军情,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完就下令要带亲卫们去城中,这时候有幕僚说道:“陈昇是崇寧年间的进士,人脉很广。” 曲端根本不听,刚要带兵前去,却听有人匯报说怀州知州来了。 他赶紧出去,只见一群人匆匆赶来,其中为首的一人身穿轻甲。 曲端有些纳闷,大声问道:“哪位是知州?” 穿甲之人加快了脚步,来到近前才说道:“我乃怀州知州霍安国。” 曲端一看,此人必然是在军中待过的,一问之下果然如此。 霍安国是从燕山府撤下来的,颇知兵事,见韃子再次南下,早早就缮治器甲,组织兵马,准备在城中阻击。 今日也是正在练兵,所以身穿轻甲。 “我因见大军从此经过,特来相助,本官守城有责不便轻离,但將城中輜重送上一些。”霍安国看著曲端的手下,频频点头,他是个知兵的,自然知道这些人马的含金量。 曲端赶紧致谢,说道:“这武陟的陈昇,不肯为我建造舟桥,恐怕耽误了渡河时间。” 霍安国大怒,骂道:“陈昇,腐儒也!只因他族兄陈显大观年间曾任工部尚书,为人狂傲,不识大体!我和你一起去城中,亲自主持搭桥之事,这骑兵过河,恐怕一般舟桥不行。” “武陟原本是有桥的,上次韃子南下,退兵时候给拆了。我屡屡上书,这一年过去,却迟迟没有修建起来.” 在他身边,隨他一起前来的怀州通判林渊道:“许是朝廷销太大,没有银钱拨下。” 其实武陟之所以没有修桥,是因为朝廷觉得韃子肯定还会再次南下,生怕这座桥修起来,是为韃子谋了便宜。 怀州鈐辖赵士諤是当地人,他指著远处的沁河道:“武陟东头那个渡口,天然便於架设舟桥,江心有好几处岛屿,將江面分作狭窄的数段,越窄的水面、架设舟桥越简单!” “好!” 曲端带著一群人,来到武陟城下,城头的人得了县令的指使,本来是不给西北的这些蛮子兵开城的。 但是见到知州亲自到来,还有怀州的通判、铃辖、都监等,都在城下,如何还敢不开。 一群人来到县衙,却发现县令不在,只有一些吏目。 见到这些官员前来,吏目们也不害怕,如今是铁打的吏目流水的官。 虽然他们在官场的地位低,但都是本县的地头蛇,类似於宋江在鄆城县。 上次女真韃子南下,怀州就因为靠近京畿,遭遇了洗劫。 如今知县不配合去抗金的兵马,人人心中都有怒意,只是迫於职位压制不敢说话。 如今能治他的人来了,这些吏目自然不会替知县遮掩。 为首一押司道:“县尊在府上宴客。” “宴客?”霍安国气急而笑,问道:“是哪来的客?” “说是在东京时候,相好的一个行院。” “妓女?”曲端这次是真气红了脸,要是以前,他早就暴怒发作了。 霍安国气得说不出话来,让这押司带路,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 押司本要去通报,霍安国一脚踹开了门,曲端在身后瞧著这位知州,还真是沙场上退下来的,有一股子血气。 一群人迈步进来,只见里面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就见陈昇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他头戴四方巾、身穿锦袍,一副文人士子的打扮,只是衣冠不整,脸上还有些红红的印记。 霍安国大骂道:“国难当头,你这廝还在和粉头廝混!” 陈昇板著脸道:“此乃下官私事,就不劳知州掛念了。” 霍安国性子急,骂道:“混帐!金兵南下,上次怀州百姓遭受何等苦难,犹在眼前!尔身为县令,不思缮城练兵,反在这狎妓,这等尸位素餐之徒,朝廷养尔何用?!” “关你鸟事!” 霍安国被气得差点噎住,指著他半天没骂出来,乾脆直接上手。 陈昇没有躲过,被扇了一巴掌,他刚想还击,突然胸口一疼。 他眼中的光逐渐涣散,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曲端拔出滴血的剑来,道:“此贼定然是金兵內奸,否则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如今又殴打上官,我替国家除害,还请诸位为我作证。” 说完之后,他把剑丟给亲卫,让他帮忙擦拭。 怀州官员全呆住了,包括霍安国在內。 武陟城外,舟桥开始铺设。 除了这个知县以外,武陟军民都十分热心,纷纷出力。 没办法,上次韃子驻扎地离此不远,劫掠之凶狠,杀戮之残酷,歷歷在目。 谁也不想再来一次。 曲端下令火头军在河边埋锅造饭,凡是出力的都管饭。 霍安国此时在河边,看著军民铺设舟桥,神色复杂。 他没想到曲端如此大胆,竟然直接把陈昇杀了。 到底是曲端自己的意思,还是说他来时,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自己身为知州,有一个进士出身的县令死了,绝对是一件大事。 或许这个官也当不成了。 这时候曲端走了过来,道:“霍知州,我一时激愤,杀了陈昇,如今想来对你大大不利。如今战事紧急,我也没法在此给你澄清,只能是修书一封,希望代王殿下,能为你主持公道了。” 霍安国心里咯噔一声,难怪你杀人这么利落,原来在这里等著。 霍安国以前在燕山府当差,如今在怀州,两次遭遇女真韃子,是何等的惨烈他自己最清楚。 而定难军竟然能从韃子手里,把云內诸州收復,战斗力可见一斑。 如今在自己治內,出现了一个进士县令被杀,还是在朝中有人的那种。 曲端似乎是看出他內心的挣扎,笑道:“知州不必著急,回去之后,好生思量,再派人去寻代王不迟。” 说完他转身就走,带著副將亲兵,继续去指挥铺设舟桥。 霍安国看著他离去的背影,咬著牙舒了口气,又无奈地挠了挠头。 这时候,都监张行中悄声道:“此事大善,知州何苦犹疑不定!” 霍安国抬头,看向周围,只见怀州的本土官员们,全都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怀州和河东泽州紧挨著,有运河相通,也有太行径穿山,两州的交往十分密切。 本地士绅已经做出了抉择. 霍安国稍作犹豫,也点头道:“谁替我去一趟太原?” 赵士諤抱拳道:“下官愿往!” (ps:歷史上,完顏宗翰攻克后太原南下,完顏娄室打破怀州城池,怀州主要官员霍安国、林渊、赵士諤、赵士傅、张諶、张行中、张彭年、於潜、沈敦.全部同军民一道守城,战死殉国。)—— 蔚州方向,整个山脉中全是战火。 完顏希尹想到过定难军攻势会很烈,但是也没想到是这般烈度。 无数的人马涌入,这是很考验中低武將能力的,在这种遍地山脉的地形,进行对堡寨的攻坚,需要兵马散开,各自为战。 完顏希尹带著两个心腹蒲里衍,正在衝击当面之敌,身后廝杀犹烈,而完顏希尹已然掉头东转。 隨著击退了几次定难军的进攻,完顏希尹渐渐发现,这些兵马好像不会和自己缠斗。 他马上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在猜测到定难大军猛攻正面以为牵制,实则有可能从南北两面破边而入。 完顏希尹立即抽调精锐女真谋克,约一千余骑,轻装裹粮,迅速南下,进攻银城坊。 银城坊丟了,对与完顏希尹的防线来说,虽然不至於马上致命,但也就此有了一个破绽。 在整条防线的南边,这个银城坊,会成为定难军进攻五回岭的跳板。 来自蔚州、安定和广陵的守军,也都倾巢而出,支援五回岭防线。 作为宗翰手下的重將,完顏希尹当然明白,此时的重心就是守住五回岭。 至於蔚州,就是城池全丟了也没事。 这里不是主战场,拦住敌人主力,多一天就是天大的功劳。 虽然完顏希尹一直担心南面侧翼这处软肋,但他也没有想到,银城坊一夜就丟了。 如今看来,定难军的高层,此时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人马打下了这个银城坊。 所以大军全面进攻,牵制女真主力,好给他们不断增兵的时间和空间。 此时因为时间紧,银城坊反向的消息也还没確切传来。 但是完顏希尹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一员真正重將的大局观和决断。 別看完顏希尹平日里在女真营中,嘻嘻哈哈,喜欢读书,喜欢写字,做派不似女真人。其他重將也喜欢拿他开个玩笑,就连小族出身的银术可,也直呼他的小名穀神。 但他打仗是有智慧的。 关键时刻也不软,灭辽时候打过很多硬仗。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打的是阻击战,根本不用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但绝对不能失却主动权。 当面定难军的攻势虽猛,但是依託防御体系,自己还撑得住。 侧背方向一旦有失,那就是整个防线有动摇之势! 一嗅出眼前战局的不对,完顏希尹立即动作,抽调兵力自己亲领南下,以最快速度去抢银城坊。 宗翰这次给他留下的,不愧是灭辽主力,全都是十年不卸甲的老兵。 一声號令,几个谋克立即选调精锐起行。 等到临近时候,已然是夜色降临,而这千余骑就追隨著完顏希尹在夜色中举火疾行南下。 一路火光摇动,周围的战事全然不管。 完顏希尹一心直奔银城坊。 —— 一个黑夜又半个白天过去,韩世忠所领千余骑兵,已然穿行百余里。 转而向西南方向,沿著寧化军和宪州交界方向,奔行而向五回岭。 要是能从五回岭破边而入的话,向东再打二百余里,就是易州。 打过五回岭之后,易州的地势越往东越平坦,兵马一下子就可以铺展开。 到时候兵力多的优势,可以被无限放大,而且易水就东西向在此间流过,甚至可以在南岸布防,断绝韃子南北的连接。 向上可以打燕京,向下可以围歼女真主力。 韩世忠此行,就是要將这个缺口彻底撕开! 只要打破了这个口子,蔚州的女真堡寨,他们一个也不用打,你自己爱占多久,就占多久。 定难军可以从河东打出一条补给线来,轻而易举,根本不走蔚州那闭塞的道路。 百余里疾行下来,人马都累得骨软筋酥,不时有战马跑不动给拋弃在路旁,幸得这些贺兰山精锐人人都有备马,这才没有耽误。 放在平日里,跑废这么多战马,就是定难军中,什么装备都尽著先挑的贺兰山兵团也得心疼万分,可是现在谁也顾不得了。 马都如此,更能吃苦耐劳的將士们也都咬牙支撑,谁也不敢稍稍停下休息半刻! 后面紧紧跟隨的辅军,一路上收拾马匹,运送补给,也是人人都像跑断了腿。 —— 完顏希尹一路南下,从败退的兵马口中得到的军情破碎零散,不过也大致勾勒出一个全貌。 定难西蛮子几日前就破开了银城坊周围的防御,还有一支特別能打的,沿途狂奔向东,势不可挡。 这样的零碎消息,已经足够让完顏希尹再不体恤本部精锐谋克,拼命向前了。 现在就是爭时间,看能不能將这个缺口堵住! 另外完顏希尹忍不住骂了一路,这些定难西蛮子,是真不管汴梁死活么? 刘彦宗的计策,不是调他们从云內防线出来,进入河北,然后趁机决战,彻底消灭他们嘛! 怎么都冲我来了? 原来是调出来,和我决战么?完顏希尹心中暗骂,让我和他们决战也行,你们倒是多留下一些兵马啊。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挡住的兵马越多,战略价值就越大,对金国来说就越有利。 但实际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他已经临近崩溃了。 定难军三大主力,根本没有一个去翻太行山,全衝著完顏希尹来了! 而如今,他即將与其中一部相撞。 两支兵马,全都是灭国精锐,一个灭辽,一个灭夏。 —— 山势绵延之间,站在唐河的河谷之中,举首也可望见银城坊寨墙巍峨,耸立其中。 正常而言,银城坊也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堠台寨堡一应俱全。 但是完顏希尹是百密一疏,他万万没有想到,定难军会来的如此快,进攻如此迅猛。 所以防线先设在了靠前的位置,只有这一个疏漏,就被定难军抓住了。 定难军也不是因为哨骑探到了,抓住了这个战机,而是因为他们人数实在是太多。 完全就是平铺过来,只要你有漏洞,他们就能抓住。 三大主力,如同洪水一般,任何一点破绽,都能成为他们破局的关键。 银城坊被打破不久,攻占之后,马上又遭到了女真人的强烈反扑,所以根本来不及整飭。 远远地能看到主寨寨墙破口不少,有些豁口大的,只怕三两个军汉並肩,都能走得进去。 在银城坊四下,但凡稍稍宽平处都开闢了田地,还杂种桑树,甚而还有一个小石炭窑。 说明此间原本大辽的官员,亦或是地方豪强,是个很擅长经营的。 要不是遭逢乱世,应该过得不差! 此时韩世忠他们,终於风尘僕僕的杀到了银城坊,举目上望,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杀伐景象。 周围全是尸体,也来不及收拾,应该是刚刚经歷了一次攻防。 寨墙上还飘扬著定难军旗號,有气无力的在云內春日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舞动。 有些目力好的,甚而还能看见寨墙上影影绰绰穿著定难军袍服的人影。 定难军的袍服,是陈绍和李师师亲手设计,与別人更不相同。 韩世忠抹了一把汗,心中长舒一口气,终於还是赶上了。 就在他们要上去之际,突然又有大队骑士滚滚而来,在河谷中捲起大团烟尘。 寨墙之上,似乎也发现了此间动静,全都警戒起来。 烟尘之中,完顏希尹的心腹蒲里衍阿里喜一马当先,亲为尖哨硬探。 越过山谷之后,两支人马突然相遇,因为都是玩命狂奔,所以前方根本没有哨骑。 这个时候轻骑数百里往援,孤军深入,眼前敌情一抹黑。 军將自然不能惜身,需要第一时间掌握前敌动向。眼下这等紧要关头,就连韩世忠和完顏希尹这种身份,也全都顶到最前面去,希望能提振士气。 这一仗太关键了。 包括韩世忠在內,所有亲卫都已经在距银城坊七八里处就披上了甲冑,每个人都满面灰尘,口乾舌燥,不论人马都是浑身汗淋淋的。 突然之间,远处的山谷中,顿时就冒出数十条人影。这些韃子精锐,人人持角弓,一呼吸间,就是箭雨扑来! 多少女真韃子,此刻都放开喉咙,呼號喊叫,直若万兽嘶鸣! 见了面,立刻就要廝杀,没有一点犹豫。 韩世忠猛的瞪大了眼睛,扯了扯战袍,下马持枪迎了上去。 出了山谷,就是无法纵马的山地,虽然每名甲士都疲倦异常,可下马之后,仍然结阵迅速,阵型森严,步履坚实,如一道道铁墙一般缓缓而上。全然都是如临大敌的景象! 不同於大部分后人以为的,女真是以铁骑打下的金国江山。 其实女真的步卒结阵,才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辽东大马虽然神骏,但是数量並不如西北那么高產。 后来打下了辽国,马匹这才多了起来,机动性也得到了提高。 如今在这陡峭的山路上,两支步卒精锐,正在快速接战。(本章完) 第221章 军心 人望 声势 韩世忠打仗,常年冲在前面,即使是如今身为一方统帅,仍不改这个习惯。 你也无法评定是对是错,按理说这样万一不小心死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可是李世民也经常三五骑在敌军阵前蹓躂,马被射死了十几匹,每一次都能鼓舞士气,以少胜多。 你能说李世民不会打仗? 还是说他不知道主帅的安危有多重要,万一掛了会对自己这边造成什么恶劣后果? 都不是,唯自信尔。 他们经歷的多了,知道你的箭矢能有什么威力,知道自己的甲冑能抗,知道追兵过来打得过。 外人看他们游走於危险边缘,其实他们是真正的艺高人胆大,心中根本不慌。 韩世忠以前身为一个小兵,什么盔甲都没有,他都敢陷阵、先登、斩將、夺旗。 如今身披最好的甲,周围有亲兵环绕,还怕什么。 他一马当先,身后將士无不振奋,几十支羽箭扑面而来,都是由那些草原杂胡惯常所用牛角弓发出,准头极佳。 两边阵中,都有草原杂胡,韩世忠的麾下还更多一些。 完顏希尹的杂胡,是当年追击耶律延禧时候,从草原掳掠来的。 而韩世忠的杂胡,则是当年银术可的手下,银术可获罪之后,失去了本部女真甲士,带著他们这些杂胡大破耶律延禧最后的辽军。 然后就恢復了原本的部曲,这些立下大功的杂胡,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被银术可的弟弟完顏拔离速打包卖给了陈绍。 这些人和被完顏部迫害的女真、契丹人,组成了一营兵马,然后在大同外將银术可击杀。 草原上杂胡过得很苦,是那种真正的物竞天择,男丁生下来不过六七岁就骑得小马驹,抄软弓射骨箭为戏。 但凡部族之间爭战,最倚靠的也是骑马驰射或者步下而射,总之就是主要倚靠著弓箭打仗。 虽然杂胡善射,但是这等箭雨,对於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贺兰山兵团来说,还不够看! 贺兰山兵团主力,其实就是原本的西军中的精锐涇源军,他们被童贯逼著出战,战败之后溃散,被陈绍在横山收拢,是他的基本盘。 大宋军马,百余年来,就靠著弓弩立足。排好阵列以后,不论是契丹精骑还是西夏铁鷂子都不敢撞上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西军尤其是將这种本事发扬光大。 大宋的强弓硬弩,可不是说说而已,弓力不强,则无法在足够范围之外破甲,迫得敌人铁骑不敢近前。 大宋曾经合格甲士所用步弓,都是一石半的弓力起码,而所用的强弩,弓力就更不用说了。 正因为弓力如此之强,所以一场大战之中,能发射的次数只能是有限的。 若是强行多射,就会伤了筋骨。 宋辽夏哥三,互相缠战这么些年,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都不是標准的蛮夷国家,而是会学习的那种。 他们也都学习到了宋军的长处,拼命研发弓弩,这玩意好用啊,在远处就能杀伤,谁还愿意近身。 於是打著打著,三国的弓弩都变得越来越是劲强,宋军射人几十年,终於也同样要应对著铺天盖地而来的劲厉箭雨。 於是,宋辽夏哥仨,又都进化出了极强的防射能力 女真韃子这边的草原杂胡,虽然羽箭射得快且准。 但是他们的最大弱点之一,就是装备太差!最倚仗的角弓,也弓力太软! 女真人向来只装备自己,把辅军不当人看。 在歷史上,这些草原杂胡就是最底层,完全不被当人看。统治草原诸部的,不管是契丹还是女真,都將按期去草原杀戮减丁,並且限制铁器军器流入作为压制这些杂胡的基本国策。 直到萧撒八之乱以后,这种控制才大为鬆动,草原杂胡也逆天的出现了一大批人杰,最后才有黄金家族那种最为野蛮的辉煌。 面对这些疲弱的角弓射来泼洒出来的箭雨,虽然是骤然而至。 最前面的定难军甲士立即抬铁臂护住面门,有携小盾的也竖起遮护。 羽箭撞在铁臂上,叮叮噹噹的就斜飞开来。落在小盾上,就是沉闷之声,只穿透牛皮蒙住的盾面,浅浅没入木质盾身上。 至於撞在胸甲兜鍪上的羽箭,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这些贺兰山兵团甲士身上各处火星飞溅,然后一支支羽箭不能破甲,跌落在地。 就这,还是因为完顏希尹兵少,特意补强了拨给,他们才破天荒用的铁箭头羽箭。 若是草原杂胡惯用的骨箭,只怕连这点火星都撞不出来! 韩世忠这边没有这种区別对待,除了盔甲因为兵种有所不同外,各营的弓箭都差不多。 韩世忠带著人冲阵时候,杂胡、女真、契丹这些,都在疯狂射箭掩护。 说到底还是自己部眾太少,大量缴获自辽人的强弓硬弩,女真人说什么也不会给这些草原杂胡所用。 就算此时他完顏希尹,將弓箭发下去,短短时间,惯常用软弓的这些杂胡,如何就能马上使用? 这並非是力量大小的问题,而是整个使用弓箭的习惯都要改变。 燕山府缴获的宋军那些强弩,对於杂胡而言,简直就是高科技。 上弦用力,都是有法度的,不然力量再大,恐怕都得扭伤筋骨。 且发射速度太慢,也不为此时杂胡所喜。 两边的弓箭掩护,差距惊人,不过女真韃子也有极强的防护力。 折彦野带著兵马赶到的时候,两边步卒主力即將接战,他在马背上大声呼喊:“结阵!结阵!” 纵马赶来的甲士,顿时收拢,结成阵势。 都头十將等,都去看折彦野那里旗號。 不知道此时是个什么盘算,是硬衝上去进入银城坊,还是阻击杀伤韃子援兵。 而韩世忠那里,已经短兵交接,是不可能给他下命令的。 越是合格军將,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折彦野暗暗提醒自己,此时不能一头撞上去,也不能贸然撤退,总要瞻望敌人军势如何,才能迅速做出判断,拿出应对之策! 而这个时候,无数契丹僕从军,从山谷中蜂拥而出。 这种地形,谁也瞧不清哪里有敌人,哪里来的敌人。 一时间有如山洪奔泻一般,有些杂胡的潜藏之处,离刚刚抵达的折彦野他们这一队,不过百余步的距离,短短时间,就要狠狠撞上来! 这註定是一场混战。 折彦野虽然年轻,却是折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用力一拍带队都头:“你带儿郎,站定了!” 接著就怒吼一声,左手挽盾,右手持刀,下马直衝而出,扑向不断翻涌敌人的山谷。 手下兵马欢快的大叫一声,也跟上折彦野,这一队人马直迎向山谷中衝出来的大群契丹兵,要为韩世忠掩护。 都头一怔之下,眼见上官已经杀了出去,撇了一下嘴,扬手下令:“张弓!” 匯拢的定难军甲士,顿时摆出一个三面迎敌的方阵。 军中甲士携弓者,顿时摘下,扣箭认弦,稳稳对准那些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疯狂涌来的契丹僕从兵。 而其余甲士,就持盾扬刀,在侧遮护。 都头挥手用力一劈:“射!射死这群为仇人卖命的怂货!” 数十羽箭,顿时脱弦飞出。直越过七八十步的距离,没入胡虏乱纷纷的队形之中。 血立刻飞溅起来,契丹僕从军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又传来了惨叫! 每一支羽箭,但凡撞上这些僕从军,都痛痛快快的撕破甲冑,没入体內。 三棱破甲锥箭头的羽箭,撕裂皮肤血管內臟,箭羽颤动之间,就將创口拉扯得更大。 三棱箭开出的创口,开了口就走气透风,那血简直就是飈射而出! 而且这种伤口,哪怕以后世的医疗手段,缝合都不好缝! 十余名契丹僕从军,如遭雷击一般滚落山道。黑血泼洒一般涌出。只能在地上翻滚惨叫挣命。 只是这一击,就让拼命涌下的契丹兵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突。 他们是从燕山府调来的辽国降兵,帮助完顏希尹守边,自从降金之后,一路顺风顺水杀来,燕山府的宋人军马或者望风溃散,或者漫然无备。 让这些契丹兵都不將宋朝军马当成一回事了,只恨当年不早知道,过来抢掠个几十次。 但是真正撞上定难军,他们才知道厉害! 虽然借著惯性,契丹兵还在滚滚涌出,可负责指挥的几员契丹降將,此时都知道这次不豁出去上百条性命,怕是啃不动这些西蛮子军马了。 不过他们心中还存了指望,但愿这些兵马,也和燕山府的宋军一样,面对面打交手战的时候就吃不住劲儿了。 这绝对是吃了信息不畅通的亏,但凡知道云內战事,就不会抱这种希望。 只能说契丹人在金国活的浑浑噩噩,见惯瞭望风而逃的宋军將士,觉得都是一个样,真面对面分生死,还不嚇得手软脚软掉头便逃? 他们在燕山府,也跟被圈养起来一样,实际上眼光还停留在童贯伐辽时候。 浑然不知,这支被他们的主子称为西蛮子的兵马,已经让女真人都足够重视起来了。 折彦野本想指挥敢战士往前冲,但是一想韩帅都自己冲了,自己害怕个鸟! 於是大喝一声,带著手下冲了上去。 虽然人数上眾寡悬殊,但是定难军就没有一个怕的。而且自家都是披著铁甲,跑也跑不过那些只是穿著皮甲甚而就是一身皮袍的契丹兵。 要是自家后续来援的弟兄接应,说不定还乱了阵列。 不如就地站稳脚跟,和这些韃子狠狠拼一场。 就算不幸,也能將这些人的脚步拖住,让其他人衝上银城坊。 只要把银城坊牢牢占住,还不知道要少打多少仗,少啃多少的堡寨,少死多少的弟兄。 他手下这些人也是怒吼连连,挥舞著兵刃不退反进! 折彦野心底有些触动,定难军这么短的时间,打出如此名堂,確实不是侥倖。 就算是以敢战闻名的府谷折家军,也没有如此的军心士气。 当然,在定难军中,你一个小兵要是作战勇猛,立下功劳,那也可以一飞冲天,成为將军。 而在折家这样的將门世家里,想也別想。 不过几个呼吸间,眾寡悬殊的两方就在这银城坊寨下的山间撞在了一起。 最前面那些女真营中的杂胡韃子个个面目狰狞,身上全是臭烘烘的骚气,脖子粗壮短腿罗圈,又是人多势眾,虽然只是不成阵列的涌来,胆气稍稍弱一些,只怕就手软脚软握不定兵刃。 可他们面对的是定难军,灭国的精锐,亲手从横山打到了贺兰山的一群人。 为首的几名甲士都放低重心,低头迎上。左手举盾掀开刺来砍来砸来的各色兵刃,接著一进步手中长刀就刺当面韃子胸腹之间。 锋锐长刀一刺即收,接著再进,再刺! 脱去了重甲,他们依然是强兵,甚至更强了。 刀光飞舞,转眼间数十上百的杂胡韃子就如狂涛巨浪一般將这几名甲士淹没。 但是刀光一直都在捲动,几起几落,已然深入数步。每进一步,就是数名杂胡韃子丟掉手中兵刃,捧住胸腹间拼命飈射出污血的创口,倒在这些宋军甲士的脚下! 就是短兵交接,你们这些胡虏也差得远! 惨叫声拼命响动,而这些杂胡也红了眼睛,人多势眾,居然连寥寥一个二百小队都啃不下来。 各个只是拼命裹成一团,各色兵刃乱舞,而埋头以进的定难军甲士,身上一时间不知道中了多少下。 背后无阵列依託,陷入群敌之间,就是神仙,也无法遮护完全。 长刀,铁骨朵,短矛。各色兵刃,只是落在甲冑之上,顿时就人人负创。可这几名定难军甲士,仍然在掀盾,前进,出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鼓角声震天响起。 从四面八方,双方的援兵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此时韩世忠已经廝杀半天,手中大刀舞动起来,沉若山岳。 他这人战场上確实神勇,单靠一柄大刀,就扫出一条通路,一时间不知道將多少女真韃子打翻在地! 要知道,他面对的不是契丹僕从,也不是草原杂胡,而是正儿八经地韃子兵。 而他身边亲兵,只是扬盾四下遮护主帅。被韩世忠漏过去的,亲兵们便狠狠一刀挥下。 步战之將不比骑战之將,必须身量长大,气力不亏。这才能披得坚实重甲,遮护自身。 而且最好选用重长兵刃,这才能扫得开足够大的圈子,杀出一条通路! 韩世忠在这两方面,都绝对不缺。更兼身边遮护配合的亲兵全是老兵油子,战阵经验丰富。 这也就是呼延通走了,兄弟两个矛盾越来越深,以前有他在旁配合,韩世忠更是只要横下一条心朝里撞就是了! 此时完顏希尹,已经看出正面步战,这些人不落下风。 而举目望去,定难军的援军更多,若不撤走,恐怕来不及了。 今日银城坊是夺不回来了,只能是死守五回岭,他一咬牙下令女真甲士撤退。 这些女真韃子,当真了得,留下一些炮灰殿后,其他人快速回身,去到原本阵地上翻身上马就撤。 他们走的轻鬆,却把辅军丟在原地,根本就不在意。 银城坊下,满地都是杂胡韃子的尸首,更有胸腹受创,或被铁鐧敲得筋断骨折的杂胡、辅兵惨叫著挣命滚动。 韩世忠看著银城坊,哈哈大笑。 隨著他的笑声,阵前所有定难军將士,都齐声欢呼起来。 有了这个据点,接下来不需要再从蔚州那无数的堡寨中硬打,只需以此为跳板,进攻五回岭即可! 折彦野先是看著眾人的欢呼,稍微一怔,隨后被这种气氛感染,也跟著大叫起来。 他们嘶吼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意义,单纯是打完仗之后的宣泄。 折彦野喊著喊著,突然发现,自己心中嚮往的,不就是这样的队伍么! 完顏希尹死命后撤,逃回五回岭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 他根本不在乎辽国降兵和杂胡死多少,但是却分外懊恼丟失了银城坊。 此时在五回岭的背后,一路人马正疾驰而来。 主帅认旗之下,郭药师面沉似水。 甄五臣骑马在路边,指挥各营次第而行,进入五回岭防线。 看著常胜军的人马,甄五臣十分满意。 他们占据燕山府之后,被金国任命为燕京留守(负责管理燕京地区的民政与军事),並赐予金牌以示信任。 隨著宗望南下侵宋,又立下赫赫战功,金国赐姓完顏,以示恩宠。 郭药师以八千本部部曲为嫡系,然后再燕山府招募汉儿,扩充常胜军。 如今已经有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前来支援五回岭防线。 这其实是宗翰和宗望早就商议好的,算是他们的一次交易。 宗翰在前面开路,宗望则派常胜军,帮助他们守住蔚州。 只是为了让完顏希尹尽心尽力,不得懈怠,没有將此事告诉他。 —— 太原府,近来涌入了大批人。 全都是从河北来的士绅、官员家眷,还有些无依无靠的鰥寡孤独。 甚至有一些,是从汴梁来的。 说到底,都是汉家的势力,而且陈绍一向又表现得不错,没有残虐弒杀的前科。 大家乐的来此寻求庇护。 此番女真韃子南下,很难不让人想起上次完顏宗望侵宋,对河北京畿的残害。 陈绍的书房內,刘继祖向陈绍匯报著这种情况,他本人没带任何的倾向,只是询问陈绍的意见。 “你们怎么看?” “要妥善安置!”李唐臣说道:“此乃天赐良机,错过之后,恐怕不会给我们第二次了。” “没错,要让天下人,瞧见我们的河东的实力,看到代王的仁爱之心。” “人心不可失啊!” 陈绍笑著看了一眼书房內几个河东重臣,说道:“我常跟人说,我们河东好,好就好在团结。別看汴梁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但是官场上全是山头;我们河东遍地是山,但是官场上却共同进退,不搞山头。” 眾人闻言,心中都在想,如今正是草创阶段,搞什么山头! 机会有的是,谁还有心在这里勾心斗角。 就算是斗,河东系也得自己团结起来。 “那就在城外设粥棚,在道路上多派些兵马护送,避免有人趁机作奸犯科。” “在太原各大寺院、道观內,收容百姓,不要强制扣留任何人,也不要贪图人家的东西,想来避祸的我们欢迎,想走的隨时可以走。” “但是有一条,不得影响到咱们河东自己的百姓,尤其是不许破坏春耕,凡前来避祸之人,皆得遵守河东律法,偷盗、抢劫者抓,杀人者斩。” 李唐臣点了点头,这些人其实比想像中要好管理一些。 因为说起来,他们只是从大宋的河北,来到河东。 两边什么都没断,只是从朝廷管辖,成为了代王管辖。 但这些河东官员说的没错,这是一个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如今信息是很闭塞的,根本没有什么宣传的途径。 这么多人涌入河东,在自己治下,河东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们回去之后口耳相传,自然会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 陈绍和河东官员们,都十分自信。 走出陈绍的书房,河东官员们聚在一起。 刘继祖突然说道:“宣和年,金人背盟,南下入侵,那时候太原可谓是岌岌可危。童贯身为三军主帅,不敢迎敌,直接卷细软而逃。” “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太原朝不保夕,我们要被韃子屠戮。” “没想到,如今轮到他们逃到太原来避难了。” 周围的官员,全都经歷过那个可怕的时候,闻言纷纷点头,触动了回忆。 李唐臣微微頷首,语气凝重,“此番一定要让他们瞧见河东的变化,我们把来的士绅宴请一番,然后带他们去汾州看看。” 他们的很多政绩,都在汾州,因为真的做了很多事,而且成效卓著。 河东官员们早就不想闷头发展了,很是有一种迫不及待让其他地方的人瞧一瞧的急切感。 正当眾人走到陈绍府门口时候,恰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而马车旁边站著几个文士。 刘继祖看了一眼,问道:“莫不是怀州沁阳的赵氏兄弟?” 赵世鍔也瞧见了他们,赶紧凑上前来,一一行礼。 有认识的互相介绍。 赵世鍔把曲端杀了陈昇的事一说,河东官员的脸色,顿时就精彩起来。 李唐臣笑道:“赵兄勿虑,我带你去见代王,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刘继祖也附和道:“没错,就是代王不管,我们也不会坐视诸位受牵连。” 陈绍见到怀州来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马上点头道:“此事我已知之,来人吶,给蔡京和魏礼去封信,就说让他们给这个陈昇定罪。“ 虽然早就预料到,陈绍能解决此事,但是赵世鍔没想到会如此乾脆利索。 根本就没有细问,更別提索要財物或者好处了。 在大宋,什么时候办事这么顺畅过? 赵世鍔不再有任何犹豫,拱手道:“怀州兵微將寡,恐难抵抗韃子入侵,还请代王殿下发兵,助我等守城!” 陈绍闻言,有些诧异,抬头道:“此乃霍知州之意?” “此乃怀州三万两千户,八万八千人之意!” 陈绍笑道:“既然如此,我已知之,兵马不日即到。” 怀州这等於是入伙了 这一次大军势必会进入河北,只要打贏了,在河北扎根不难。 如今河北没有什么本土势力,没看宗泽都能轻易招降如此多的义军么。 河北前几个赛季太强,宋朝重文轻武,把河北削成狗了。 这给了自己机会。 如今怀州就是个例子,怀州士绅,已经越过朝廷,直接来投奔自己了。 陈绍又让刘继祖,设宴款待怀州来人。 处理完公事,回到內宅,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庭院中间的亭子也笼罩在了阴影里。 听丫鬟们说,今晚有晚宴,李玉梅和刘採薇早早便离开庭院,去往前厅赴宴。 说是晚宴,其实就是太原的贵妇们聚到一起吃晚饭。 这是陈绍给她安排的任务,以此拉近和河东官员的关係。 陈绍还专门说了,蔡京的家眷也要照顾到,所以估计也请了茂德和宋氏。 一来蔡京確实是自己的重要盟友,二来宋氏是他相好,帮她在太原结交些朋友,省的平日里闷得慌。 丫鬟问在哪吃,陈绍问道:“夫人吃过了么?” “夫人有了身孕之后,饿的很快,早早就吃过了。” 陈绍点了点头,想起环环肚子里的孩儿,觉得事情都格外顺利,心情也颇好。 他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自己去后厨找些吃的,不用管我了。” 说完就迈步往李师师那里去。 李师师似乎知道他今天会来,亲自下了厨,桌子上有两道菜確实像她的手法。 她今天是一副素雅的打扮,浅灰色的深衣很宽鬆,遮住了姣好的身材,脸上很乾净、不知道为何,丝毫不著粉黛。 回到桌前时候,见春桃正小声跟郎君说著什么,还时不时擼起袖子来。 那张狐媚子小脸上,委屈巴巴的。 李师师顿时知道她在告状,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春桃是经常挨打,李师师理直气壮,根本不怕她告状。 长姐如母,而且这小妮子从小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自己给的。 这小妹缺点一箩筐,好处就是皮实,不记仇,打完之后不但不哭天抹泪,寻死觅活,而是马上就忘了. 要是小妹真是那种性子,李师师估计还真不好打她,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亲姐妹。 看著平日里嫌弃,真有事了,比谁都著急。 果然师师一来,陈绍就主动凑了上去,和她紧挨著坐。 好在春桃不是个拈酸吃醋的,主动挪了挪椅子,一屁股坐在陈绍另一边。 李师师突然靠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陈绍双眼一亮,“真的?” 李师师目光流转,眼睛里多了几分柔情,她抿了抿髮丝,微微点头。 “好!好啊!” “怎么了?”春桃急的不轻,赶紧问道。 “你姐姐有了身孕。”陈绍高兴地说道。 春桃一听,紧张兮兮地问道:“什么时候生?” 李师师白了她一眼,道:“早著呢。”(本章完) 第222章 生財之道 “郭药师?” 陈绍看著军报,拧眉道:“又是这个鸟人。“ 郭药师此人,在这场宋辽金的混战中,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他原本是辽人徵召的汉军首领,然后跟著大哥董小丑叛辽,又背刺大哥降辽,紧接著又再次叛辽降宋。 降宋之后,他已经是燕山府第一將,女真南下他又叛宋降金。 如今招募了燕山府的汉儿几万人,去五回岭助战,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场攻坚战了。 “此人反覆无常,既然能降金,未必不能降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联络一番。” 陈绍点了点头,“试一下是可以的,毕竟若是招降了,要少死很多兵马。” “不过別抱太大希望,他手下那些人,都恨透了宋人。” 没藏庞哥摸了摸脑门,不解地问道:“他恨宋人,关咱们什么事?” 陈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莫要胡说八道。” 堂內眾人,全都忍著憋笑。 “燕地汉儿,未必能分得清。”李唐臣认真地解释道。 陈绍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反正也只是试一下,他投降最好,不投降就猛攻五回岭。”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这孙子谁都降,没道理单独不降我啊,陈绍突然想到,要是派个能说会道的去劝降,或许成功的概率大一些。 可惜马扩不是自己人。 否则的话,他绝对是最佳人选。 其实那个宇文虚中也不错,可惜更加不会为自己所用。 “谁愿意去劝降郭药师?” 堂下也没有擅长这个的,眾人面面相覷。 没藏庞哥道:“代王,给我两万人,我去把他擒回来。” 陈绍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上次张觉兵变,郭药师罕见地派兵支持。 而且他后来降金,也和这件事有些关连。 若是找一个和他身份类似的辽人將领去,或许会有奇效。 “派人去知会孟暖一声,让他派人去劝降郭药师。” 孟暖和张觉一样,都是曾经的辽將,如今在自己麾下,混的风生水起。 郭药师是个久经战阵的,肯定能看出自己如今的势头有多好。 定难军气势如虹,就如同当年刚刚起兵时候的女真,而女真人似乎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唯一可虑的是,这郭药师从头到尾,都是跟著宗望的。 要是站在宗望角度看,女真似乎还是所向披靡,未尝一败. 最好是打一仗,让他知道,不是完顏宗翰不行,是定难军太能打。 说来也奇怪,今年好像註定是个廝杀的年份,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就要开始进入汛期了。 尤其是最近几年,雨水出奇的多,但今年一直没有下过暴雨。 等送走了眾人,处理完一天的奏报,回到院子的时候,风夹带著小雨飘到屋檐下,檐台和门槛刚刚被打湿了。 陈绍看著细如丝的春雨,暗暗摇了摇头。 老天爷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让这场大战更激烈些,连暴雨都停了是吧。 —— 蔚州,银城坊。 人马聚集在此,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只等韩世忠一声令下,就该进攻最后的关隘五回岭了。 打破五回岭,就是平坦的华北平原,骑兵为主的定难军可以纵横驱驰。 定难军的战马、驮马的数量,都是远高於女真的,即使他们抢夺了大部分辽人战马,依然无法和坐拥三大马场的定难军相比。 尤其是云內被占,让金国失去了从草原获得战马的途径,但定难军却可以。 韩世忠正准备出征,这时候孟暖从后方赶到。 孟暖的兵马,已经扩充到了一万多人,基本都是云內诸州的兵源。 见到他只带了十几骑赶来,韩世忠有些纳闷,“孟暖,你来作甚?” 孟暖凑近之后,低声说道:“奉代王令,派我这些心腹军將,前往五回岭找郭药师。” 韩世忠闻言,马上就懂了,代王是要劝降郭药师。 此事要是能做成,自然是最好,他只要一倒戈,五回岭不用打就破了。 “可有把握?” 孟暖摇了摇头,说道:“只能是尽力而为。” 郭药师这种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法以常理推断。 孟暖看了一眼周围,此间確实是兵强马壮,即使是没有郭药师倒戈,看来也有机会突破五回岭。 他心中不禁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要不然的话,自己或许就要面对这种兵马的进攻了。 想想都让人绝望。 因为身处定难军中,他清楚如今定难军的战爭潜力有多大,物资从来都是源源不断运抵的,关键將士从上到下都急切地想要立下战功。 这种对战功的渴望,会化作他们无穷的斗志,凝聚而起的兵马,是非常可怖的。 韩世忠没有因为孟暖的人去劝降,而停止排兵布阵。 在他看来,即使要劝降,自己先打几场,让对面知道一下厉害,也能提高劝降的成功机率。 —— 这次金国南侵,算是梅开二度,而且是很短时间內的二次入侵。 因为上次经歷太惨痛。 战事开启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河东。 都知道河东有定难军驻扎,也说明他们都认可了定难军的实力,觉得他们是有能力与女真兵抗衡的。 甚至一度出现开封府附近空虚的场面。 朝中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吴敏从皇宫出来,这次他没有找其他人一起,而是独自去面圣。 但是结果依然令他十分失望。 官家竟然一力主张,要陈绍亲率大军来开封府外驻扎。 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官家这是被女真韃子嚇破了胆,自从上次还没缓过来。 看来这官家是指望不上了! 吴敏恨恨地想道。 他心里,甚至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仔细把各个皇子过了一遍,他觉得九大王或许会是个不错的官家。 他在国家危难时候,曾经一个人去到金国大营谈判,待了半个月方回。 吴敏来到宫外,上了自家僕人的马车,在家將们的护送下往回走。 汴梁的道路十分宽阔平整,马车走在上面,少有顛簸。 这也是为什么大宋几乎所有官员,都想要留在汴京,与这里一比,到处都是乡下。 可笑那些无知百姓,竟然扎堆往河东去! 吴敏心中,又把耿南仲骂了个底朝天,气他教出这么个懦弱的官家来,然后转头去投靠了外臣,简直是士大夫的耻辱。 什么时候把这人剥了官服,叫他身败名裂才好解气! 想到这里,吴敏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即使是在汴梁,他们也没有多少优势。 如今的朝政,被魏礼和蔡京把持。 以蔡京的威望资歷,在汴梁耕耘了近二十年,谁又是他的对手呢。 吴敏嘆了口气,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吴敏掀开帘子,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宫装內侍,在和人爭吵。 “去看看怎么回事。”吴敏对小廝说道。 不一会儿,小廝回来,垂手道:“相公,是艮岳的公人,在为上皇採购,和商户起了纠纷。” 吴敏皱眉道:“这成何体统!” 小廝笑道:“相公有所不知,上皇如今时常抱怨,用度不如从前,又没有了內府的银钱可用,便派人到城中生抢。” “汴梁多少的商户都被抢过坊间已经传遍了,这种事谁遇到了,算谁倒霉,如今汴梁百姓,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群蓝衣內侍,都叫他们討债小鬼哩。” 吴敏想起上皇的性子,没钱確实能把他逼疯,派人到街上抢估计不是他本人直接下的旨意,但肯定给手下人暗示了。 以前他驱使的是蔡京、梁师成、朱勔、李彦.如今却只能驱使一些小內侍。 作为被赵佶皇权压制了十几年的旧党士大夫,吴敏心中不无快意,颇有一种復仇的爽快。 马车再次行驶,走了一小会,吴敏突然睁大了眼睛。 上皇! 对啊,要说如今汴梁或者整个大宋,谁还有威望、资歷和蔡京老贼对抗,那无疑就是上皇了。 难道对西北那群蛮子不满的人少么? 他们只是迫於定难军势大,不敢冒头而已,若是上皇出来主持大局呢。 上皇只是喜欢玩,他的权谋手段还是在的,而且和当今官家不同。 当今官家,是完全不管什么大权旁落的,身为一个皇帝,他好像只要能活著就很开心了。 而上皇则不一样,他的欲望无穷大,恐怕是做梦都想重回权力的巔峰。 想到此处,吴敏心跳猛地加速,他倚在马车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 萧氏来到了河东。 此时正在陈绍的怀里腻歪著撒娇闹点小彆扭,温软满怀、清香扑鼻。 这是自己的钱袋子,很多事上陈绍都要倚仗她,少不得满嘴甜言蜜语哄她高兴。 至於萧氏信不信,信了多少,陈绍全不管。 反正自己说了。 萧氏表面上也信了,拱在这个位高权重的小男人怀里,討好地逢迎著他。 两个人之间的话,要是被第三个人听见了估计肉麻得要起鸡皮。 互相都给足了情绪价值的同时,也都在心底暗啐。 这俩人太了解彼此了,都知道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而且两人是互相需要。 乾脆后来就不装了,迫不及待地云雨了一番,直到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二人都疲惫得连话也懒得了这才消停下来。 陈绍靠在枕头上休息,萧氏则软软地趴在他的胸膛上,被子只搭在她的大腿上,后背滑滑一片儘是细汗。 丝的、绸的、布的衣裳从床上到地板上,凌乱一片。 萧氏恢復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沐浴了一番,穿好衣服在梳妆檯前打扮。 她髮式很隨意,长发在两鬢处挽起,形如画纸上的一笔顺畅自然的勾,柔顺乌黑的青丝有著健康的光泽。 最美的还是她平坦的额头与头髮交际处的髮际,黑色的青丝与洁白的肌肤相衬,好似一张白色宣纸上的水墨美人画儿。 但她的顏色並非如此单调,朱红的嘴唇和衣服交领上亮闪闪的金丝点缀其中,既不落俗又显贵气。 “你在中原打贏了之后,能把兵马打到出海口么?” 陈绍问道:“怎么,沙漠里的骆驼赚钱已经满足不了你,看上市舶司的生意了?” 萧氏转过身,笑著看向陈绍。 她的眼睛很明亮,这时便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仿佛有所深意。 陈绍知道,她平常的表情也差不是这种感觉,她確实是个很独特的女性。 从没有伤春悲秋的女子的閒愁,也不会给人嬉戏的轻浮,却是精明、睿智还带著一丝丝傲意。 这也就是看自己,陈绍都能想像出,她看別人时候,或许会流露出那种傲气。 “人家是你的女人,你能打过去,当然要努力给老爷赚钱啦。” 陈绍笑了笑,没有说话,打到出海口的话,自己的地盘好像就太过狭长了。 但是仔细想想,又全不叫个事。 到了这个时候,还管他什么地盘不地盘的。 就让手下肆无忌惮到处渗透就完了。 自己又没和大宋闹翻脸,他们也不会给自己藉口的。 这次战事要是足够顺利的话,自己带兵进入汴梁,也不是不可能。 “说说西域的事。” 萧氏见他没有確切的答覆,也不再继续问,笑著说道:“西域本没什么好说的,最近也就是多了一个耶律大石,他把持了一条很大的商路,你可要帮人家。” 陈绍其实也知道,在西域的扩张好处很大,但他不够信任西域的班底。 没有自己坐镇,他怕局势失去控制,在西域弄出一个国中之国来。 要是如今自己还是坐镇西平府,他早就大刀阔斧地朝西域劈去了。 要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河东,距离西域真是十万八千里 所以他一直有意控制西域的权力。 让她暂时把精力放在东边,好像还真不错。 首先在中原,陈绍並不担心会出现一个自己掌控不了的势力。 自己的大军,可以隨时出现,而且中原这片土地也註定不会被商队掌控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打下几个海港来。” 陈绍突然信誓旦旦地说道。 萧氏马上笑靨如,靠在他身边,道:“相信我吧,出海肯定能赚大钱!”(本章完) 第223章 碾压 萧氏虽然在外面呼风唤雨,但是回到陈绍宅子里,该有的礼仪一样也不敢落下。 她规规矩矩地,准备了一箱箱的礼物,挨个去拜见。 尤其是正室种灵溪。 有些妇人有了身孕,担心身材变形,便喜欢穿著些宽大的衣服遮住。 环环完全没有这个心思,怎么舒服怎么来,很明显能瞧出小腹有些圆滚滚。 掐算著日子,应该是新年时候怀上的,一切顺利的话,秋天就该分娩了。 甚至近来天暖,怀孕之后又身子发热,春衫愈发的薄,她这都有点走光了。 好在內宅也没外人。 这个时代,正室对妾室,有一种天然的威压,两者的生態位实在是太克制了。 饶是环环算是个很和善的大妇了,萧氏依然有些拘谨。 毕竟平日里也见不到,没法拉关係。 环环问了几句关於西域的事,听著听著就打起了哈欠,显然是对什么玉石、马匹、丝绸.买卖,能赚多少,不感兴趣。 她又本能地说了几句,告戒萧氏一个妇道人家,在外面要少拋头露面,尤其是要和男子保持距离。 萧氏也只是低著头称是。 等她们聊了几句出来之后,萧氏抹了一把汗,长舒了一口气。 心道以后还是要多多回来. 这夫人看著蛮好相处的,心机不是很深,自己要把她笼络住,应该不难。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胡姬女奴,什么时候见过萧夫人这般伏低做小,都低著头不敢多说话。 “代王呢?” 这两个胡姬,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几个得力助手中的两个。 其实不用环环提醒,她也知道在外面要减少和男子接触,避免风言风语。 平日里都是利用她们来传达命令,分管不同的事务,有点像权力缩减版的武则天和太平婉儿。 毕竟自己的一切,都是来自於陈绍,要是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宠爱,所有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这次带来的两个胡姬,不是她手底下最得力的,但却是身材和样貌最好的。 其中一人说道:“回夫人,代王去工院了。” 萧氏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记住夫人的衣服用料、顏色和房中的摆件了么?” “都记住了。” “好,回去之后,按照夫人的喜好,多多搜罗一些精品来。” “是。” —— 韩世忠確实没有等劝降之后再打。 银城坊集结了足够兵力之后,他马上率兵直扑五回岭。 蔚州之战,从一开始灵武军和女真韃子僵持,在蔚州你来我往地试探。 到后来代州大营建立,灵武军开始步步为营蚕食,玩起当年在西北的老本行。 最后韩世忠和吴璘换防,然后用了半个月,就扫清了蔚州南部。 这里面固然有女真主力南下,兵力相对空虚的原因,但是那些堡寨也不是轻易就能拿下的。 谁也不敢否认韩世忠手下,这支灭国甲士的厉害。 五千多主力骑兵,配了三万辅军,可以说是震古烁今了 而且这支兵马,也是代王的起家兵马,格外有恩宠。 升官犒赏那是真不含糊。 五回岭和所有合格的要塞一样,不是单纯的一个险关,而是由周围的堡寨一起,构成的一道防御体系。 韩世忠一双鹰隼一般的利眼,同时关顾住两处战场。 头顶高处,是嵬名利通率兵进攻外围的一个堡寨。 而在脚下河谷道路之中,则是骑军结阵,准备迎接袭来的大队敌骑。 自古强兵守堡寨,从来不会缩在寨子里不出来,而是要利用地形优势,隨时出击,选锋而战,配合城寨上的守军,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韩世忠的號令,大战一触即发。 五回岭下的河谷道路,不像银城坊那般,只能下马步战。 此地虽然也多山,但足可张开大军。 此刻数千骑军,一半下马,结成箭阵,面向东方。而剩下一半,策马稍稍后退,还留人看住空置的坐骑,隨时准备进行反衝击。 西面烟尘大起,马蹄声如雷轰鸣,正不知道有多少骑兵正將马速提起,向著此间衝来。 韩世忠最后看了头顶一眼,然后又转过去眯眼看了一下捲动的烟尘,断然下令:“前军准备下马攻城,另给折彦野下令,让他站定了脚,不许头顶这些韃子压下来!” 完顏希尹看著下面这些人,目光凶狠坚毅。 虽然银城坊已然失陷,但完顏希尹犹不甘心。但凡用兵打仗,为將者最重要的就是爭取主动。 不能重新抢下银城坊要隘,自己这五回岭就等於失去了一扇门,对面的西蛮子隨时都能来进攻自己,而不用担心后方被包围。 要是能重新抢下银城坊,配合新来的五万常胜军,完顏希尹有信心能够封锁定难军东进、南下的道路,將他们彻底封死在蔚州。 保证女真主力灭宋,然后再占据大宋的城池,与这些西蛮子决战。 到时候,城池在自家手里,金国就成了守方,打起仗来难度降低数倍。 在五回岭的寨墙外,集结的骑兵,隨时都会衝杀而来,绝对不会让定难军轻轻鬆鬆地到五回岭下攻城。 但是只需要扫一眼,韩世忠就知道了他们的战斗力。阵列不成,一片混乱,空有凶蛮剽悍又济得什么事? 这些韃子,不知道是女真人从哪里找来的部族附庸军马,也难怪完顏希尹不把他们留在寨內,就这群杂胡,只怕也不懂得如何守寨! 他们生下来,就在草原上,从没见过什么寨墙、城壕、要塞. 大家都是骑著马来去如风,打仗就是骑兵对冲。 韩世忠一瞬间就做出决断,附近准备突袭的韃子,虽然数目嚇人。 但是自己准备的轻骑,足够阻拦他们,主力还是要用在攻寨上。 就看女真甲士会不会出来。 隨著韩世忠號令,他身边负责旗牌的亲卫旗號翻飞。对各营人马传达了將主的决断。 接著两指挥下马步战的甲士,顿时转身。铁甲碰撞声中,已然转向山下,朝著各自或进攻、或防御的方向靠拢。 果然,女真人还是老样子,不拿辅兵和僕从当人看,刚开始打还没出现机会,就下令进攻。 按理说,应该是等攻方靠近寨墙,然后再侧翼袭击或者绕后攻击。 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山上涌下的杂胡韃子,如山洪一般翻卷著跳荡著倾泻而下,从各个堡寨外就冲了下来。 这些人被掳掠或者徵召而来之后,浑浑噩噩的,也没个人领头,全凭那一股子蛮劲杀戮。 箭雨从定难军阵中,有节奏的泼洒而出,每一轮箭雨,都射翻十余名杂胡韃子。 可他们的冲势没有停顿,见了血之后愈加地疯狂,终於有人越过这箭雨封锁的死亡区域,一头撞上了如山一般站定的定难军甲士阵列之上。 兵刃甲冑碰撞之声大作,站在前面遮护住自家射手的甲士,突然前足弓而后足撑地,將重心放低,骑盾挡在身前。 很快,就感觉到不知道多少沉重的躯体,狠狠撞上了他们手中的骑盾! 韩世忠所领军马,本就是骑步两精,上马能冲阵破营,下马步战更不输人。 但毕竟不是以前专门步战时候了,没有了以前阵列步卒手中所持的长大厚重、下端尖锐,可以砸进土里的盾牌。 要是以前在西军时候的盾牌,这些杂胡韃子要是撞上之后,把头撞碎了也不见得能撼动几分。 现在这些定难军甲士手中的,就是普通骑盾,全自家的身躯硬抗。 杂胡们从高处杀下来,惯性极大,巨大的碰撞让甲士阵列顿时就有崩散之势,而最先撞下来的杂胡韃子也是头晕眼的倒地。 双方都没有携带长兵刃,没法在碰撞之前列阵对刺。 如今草原的这群杂胡,甲冑都没有几副,韩世忠看在眼中,暗暗提醒自己,下次要准备长柄兵刃,直接在衝撞时候就刺杀一些。 这些杂胡韃子打的主意,就是豁出些性命撞开阵列,然后后面人涌进去乱砍乱杀。 眼见这些本来就不甚坚固的阵型被撞得鬆散,双方最前面一排都是人仰马翻。 后列杂胡就互相推挤著要涌进来,仿佛涌进来对砍,他们就能贏一样。 但是紧接著,眼前就又翻捲起一排南朝甲士。 正是刚才射完最后一轮箭退后的军士,他们飞快丟弓,挽盾扬刀,十余人排成一列。 仍然是標准刀盾步战甲士接敌的动作。 重心放低,左手盾向上掀开敌人兵刃,进步,长刀刺出! 这可谓是他们的老本行了 当年面对西夏的骑兵,他们可没有这么多战马和敌人打,刀盾对砍,老西军又怕谁了? 曾经十几年的肌肉记忆被唤醒,重回自己最熟悉的战场搏杀手段。 刀光翻卷,定难军甲士已然进了三步,刺出三刀! 这阵列仍然维持整齐,三进三刺,整齐划一,如同十余部杀戮机械一般。 面前顿时就开出了十余条血路! 杂胡韃子的长声惨叫,响彻山间。巨大的冲势,就这样被生生阻住,被杀得还手不能! 隨著身边武官的呼和,甲士们顿时又整齐划一的撤步后退。 而后列又是十余名甲士换列而上,仍然是那一套动作,掀盾进步扬刀! 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只不过才一换列,从山上正面涌下的数百名杂胡韃子就被杀得失去了打交手战的勇气。 后面的还没衝到近前的,也赶紧停步,开始拼命朝后挤。 於是这群人,就在定难军贺兰山兵团的方阵前,拥挤成一个大疙瘩,各种胡语喊叫哭骂之声响成一片,就这样砍瓜切菜一般被杀戮! 韩世忠在定难军中地位很独特,他麾下的兵马从来就不是最多的,巔峰时候也不过两三万。 但这里面,陈绍起家的横山涇源军溃兵老底子最多。 都是在西军和党项人转战经年的关西精锐,而且在陈绍主持之下,兵餉军资又一向不匱乏——甚而称得上丰足。 西军中的精锐,不打仗的时候,也不过是五日一操,十日一操。 而在这里,几乎是两日一操,实战经验更是丰富。 这支人马,放到哪里,都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 在马上能做马战,不管是远程奔袭,尖哨硬探。还是具装为重骑陷阵,都拿得出手。 下了马之后,持弓弩可立严整箭阵,更迭而射。到了打交手战的程度,不管是持长兵刃步步而进,逼著对手换人命。还是持刀盾势短节险的拼杀,这些定难军中最为精锐的人马,就没怕过谁! 当年赵匡开国时候最为珍贵的十万禁军战力,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眼前这些还没形成军中基本组织,只是凭藉本能为不错轻骑的草原杂胡。又怎么会是对手?更不用说双方装备上的巨大差別了! 转瞬之间,从上奔流而下的杂胡大队,就被杀得倒流而回。而从两侧涌上的那些杂胡,更是被嚇得远远停住脚步,犹犹豫豫的张开角弓,拋洒出羽箭。 而那些已经杀得浑身是血的定难军甲士,看羽箭袭来,隨意的遮护住要害,任那些羽箭在自己身上重甲撞出点点火星。 箭雨之中,一都甲士,甚至看上去都有点悠閒,不慌不忙地重新整队为三面向敌的方阵。 而又有甲士重新张弓,奉还出一排又一排的箭雨,將山道上韃子驱逐得更远一些。 在他们面前,山道上堆满了杂胡尸首,还有伤者在挣扎呻吟。 对於这些韃子,定难军连补上一刀的兴致都没多少。 五回岭的寨墙之上,郭药师一直看著战事的进行,眉头皱得死紧。 这般填上人命,只为撕扯出一个机会来,是不是太过浪费了。 草原杂胡部落眾多,人丁颇旺,但是如今女真能徵用的,只有曾经契丹的倒塌领招討司和奉圣州的一些部落。 再往西,更能打的塔塔尔部、克烈部都已经断了道路。 此时不应该把这些杂胡更好地利用起来,好增强自己这边的战斗力么。 果然女真韃子,还是不拿外族当人看。 而杂胡们的战力也实在够呛,怪不得被契丹人百余年来始终狠狠的压制著,半点都反抗不得。 对著西蛮子的军马,也被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 “希尹,要不传令让山下那些人马退了,这又要赔多少性命进去?” 完顏希尹冷冷回答:“不撞一下试试如何知道?这些生口,死多少又值得什么?” 他又转身看向阿里喜:“自己人先別出去,就用这些生口,耗死一个西蛮子就算一个。等覆灭了这支强军,整个南朝江山,都在俺们女真儿郎面前敞开!” “那时候,想要多少生口,就捉多少,中原汉人,就像是草原上的牧草,永远也抓不完!”(本章完) 第224章 缘由 五回岭上,甄五臣的手臂缠著绷带,不知道是被谁射了一箭。 他迈著步子,在军营中穿梭。 “大哥!” 走到郭药师身边,甄五臣小声道:“我下去跟他们拼了一场,这群人不好对付。” 甄五臣已经是很高的武將了,郭药师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身材魁伟至极。 当年成立怨军八营,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一点资歷,也没有从军经验。 就是因为长得魁梧,被辽人提拔为一营首领。 郭药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甄五臣又继续说道:“大哥,孟暖的人还在营中。” 郭药师点了点头,说道:“將他们送走吧,小心別让女真人瞧见了。” “大哥?” 甄五臣有些不解,他觉得此时投降,未必不是个好主意。 大哥往日里投降都很乾脆,这次怎么硬气起来了。 眼看郭药师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甄五臣皱了皱眉,也只能扭头离开。 等到自己这个心腹走了之后,郭药师看向远处的女真营寨,心中莫名的一阵兴奋。 自己四次易主,便是真的投降了,那陈绍能放心? 过不了几年,便会解除自己的兵权,让归乡已经是个很好的结果。 更大的概率是被弄死。 而女真韃子此次和定难军两虎相爭,势必会有一方败亡,如今看来定难军陈绍的贏面更大。 即使是女真人真的贏了,也將会是惨胜,他郭药师纵横疆场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的廝杀汉。 能不能打,够不够强,扫上一眼就知道了。 只要女真人输了. 自己守住临閭关(后世的山海关),哪怕是放弃燕地,北倚燕山、南连渤海,依然可以据辽自雄。 辽东经过这一番番的廝杀,反倒是汉人剩下的最多,自己的本部部曲-——怨军八营本就是辽东汉家子弟。 回去之后自立,才是自己惟一的出路。 占据辽东之后,休养生息,等待时机,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就如同当年的鲜卑慕容一样。 便是女真一路横推,破宋之后,恐怕也容不下自己。 金国朝堂上,早就有人说自己不可信,要弄死自己,坑杀常胜军。 只不过如今他们需要自己来稳定住辽燕的局势,所以才暂时留了自己一命,真当俺郭大郎不知道? 幸亏有定难军异军突起,不然怎么看,自己都是必死之局。 郭药师这种,屡次背刺別人的货,最了解人心的黑暗,他能不担心別人背刺他? 可是女真势大,他也没有办法,如今机会来了 本来降金之后,处处都是死门,定难军就是自己唯一的生路。 奚王萧干,明知必败,还要回到本族土地上称帝。 自己要是能带著这五万精兵回辽东,机会比萧干大多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郭药师篤定了,自己这种四次易主、手握重兵的人,女真和定难都只是暂时忍耐自己,將来肯定是要动手的。 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效忠这两边的任何一方。 以他的性格,就算是解除了他的兵权,让他去做一个富家翁,都是极大的痛苦。 至於为何要礼送这些说客。 首先若是此事暴露,哪怕是自己主动去女真人面前说清楚,都还是会引起女真韃子的猜忌。 二来,也是为將来留一条后路,万一定难军胜的太快,胜的太漂亮,自己还是要投降的。 —— 看著无功而返的手下,孟暖骂道:“这郭大个子,真是不识抬举!” 韩世忠隨手拨弄著篝火里的柴堆,道:“他不降就算了,今日我看常胜军下来作战,来的人並不多。这段时日以来,被充作炮灰的,也没有几个打著常胜军的旗號。” “看来韃子对他们还算不错,至少比对契丹和杂胡要好。” 一群人在討论韃子的战法的时候。 殊不知,完顏希尹也在看著他们。 按理说,失去了广阔的云內,女真人手里的劳力生口已经不够用了。 但是完顏希尹却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这次两路人马合兵,南下侵宋,本就是一场豪赌。 这时候,自己守住五回岭,投入什么筹码都不要紧。 而且只要守住一段时间即可。 真攻破了汴梁,自己这里即使失守,也无关紧要。 把他们放入幽燕、河北,大家再决一死战就是。 真让完顏希尹头疼的,是宗翰竟然又被拦住了,这次到真定府就打不动了。 上一次宗望南下,可是横扫河北,甚至在京畿附近,也没有遇到敌手。 南人军马无不是轻轻一撞,就丟盔弃甲,还不如契丹人。 如此一来,西路军出身的这些,岂不是永远被人压著一头。 看著城寨下定难军的营寨,完顏希尹心中愈发烦躁。 怎么就叫俺们西路军遇到这群西蛮子,宗望他打的都是什么对手! 如今他们更是疯了一般,按住五回岭猛攻,甚至都让完顏希尹感到了一丝丝害怕。 儘管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的感觉骗不了人。 每次跟这群人打,就跟被什么怪物盯上、咬住了一般,他们一旦和你缠斗起来,就化身为那种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不会轻易鬆口的怪物。 甩不脱,挣不掉,只要打不死他们,他们就不停地找你搏命。 —— 过了怀州之后,道路乾燥了不少,曲端所部行军速度增快。 这是他少有的独自领兵出战的机会,所以曲端格外重视,沿途基本是每到一处,都要纵马观测地形,安排后勤輜重的运输路线,设立岗哨。 曲端根据斥候的稟报,估计今天傍晚、大军就能到达汤阴镇的金水渡口。 天上多云,地上有风,阳光时不时透过云层。 曲端点了点头,今夜或许有雨,他正准备安排在何处扎营。 前方又有信使过来,曲端带著亲兵和裨將,等一队人马离开大路,驻足在大军队伍的侧边。 他伸出右手,拉直了在风中摆动的信纸,埋头看了起来。 哨骑在信中稟报,已於今日下午,先行的輜重队人马,在金水渡口的窄处架设好了两道舟桥。 而,女真大军一部,绕过了真定府,沿河而下。 韃子的大军即將杀到大名府。 曲端看后,不太想多说话,看完信之后,便將奏报先递给身边的裨將。 寇鱼军看后,忍不住骂道:“这么容易,又被人打到了大名府?这河北东路诸州,莫非都是些娘们从军?” 曲端声音阴沉,道:“宗泽一个书生,根本不知兵,好端端一个河北,被他守成了漏勺。” “这些大头巾,误国误民,尽皆该杀!” 其实他还不知道,深州、冀州都是杜充的防区。 宗泽名义上是河北兵马都总管,但是杜充根本不听他的。 当然,这在曲端心里,也並非理由。你官职在这里,约束不了手下,一样是死罪。 要是曲端的话,还真是从一开始,就先专心弄死杜充了。 毕竟他是个连违反军纪的叔父,都能杀来立威的人。 “將主,我们是按照原本计划,去真定府夹击宗翰,还是去大名府?” 曲端冷笑一声,说道:“让杜充拦住宗望就是,我们去干什么!一座大名府在手,粮秣輜重不缺,兵员甲士五万有余,再配上周围的辅城,就是有百万军马,也休想攻克。” “那我们去真定府?” 曲端又摇了摇头,说道:“去濮阳,在白马、濮阳一线布防。” 手下都面面相覷,你不是刚自己说了,大名府百万军也打不下来。 还在濮阳布防作甚? 他们要是打不破大名府,谁敢绕过这样的雄城继续南下。 曲端道:“一般將领是丟不了大名府的,但是这个杜充,我看他蠢得很不一般。” 事关重大,若是按照曲將主的意思,就是要袖手旁观了。 將来追究起来,岂不是要治罪? 张孚中问道:“要不派人去太原,请示一番,看代王如何吩咐。” 曲端冷声道:“我近来想起在银州时,朱令大帅手不释卷,夜夜挑灯而读。朱令大帅乃我钦慕之人,故而有意效仿,昨夜翻书恰好读到《春秋》,书中说『大夫出疆得以专之』,只有无能之辈、无担当者,才会事事请示!” “我受代王深恩,刻思图报,今领兵在外,不为其分忧,反而事事烦扰,成何体统!” 曲端治军极严,见他如此说,便没有人再提反对意见。 —— 太原,还没到夜里,前厅庭院里、便飘扬起了丝竹管弦之声。 府上本来没打算开宴,但是隨著前来河东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女真东路军再次突破三州,豪门大户更是爭相西逃。 来人一个个到陈绍府上拜访,自己不好先来,就让女眷探路。 从早晨开始,人越来越多,一个个的不速之客,慢慢积攒到了能开宴席的地步。 李玉梅乾脆叫人摆上水果乾果美酒,又请来家伎歌舞助兴,於是很快变得十分热闹,如同在摆宴席似的。 互相一介绍,彼此都是托关係来的,又存了结交的心思,马上就热络起来。 大多人都在旁边的邸阁厅堂里,一边饮酒谈笑一边欣赏歌舞;有一些妇人则呆在旁边的一间屋子中吃东西閒聊。 李清照在房屋里稍微走动了一阵,欣赏著房中的一些书画。 看著看著,有些累了,便来到屏风前面的一张大胡床旁,垂足坐了上去。 赵明诚辞官之后,恰好赶上女真南下,赵明诚所任职的地方,处於女真韃子的兵锋所在,经常有韃子前去劫掠。 於是他们乾脆来这里,投奔茂德。 这件四四方方的家具看著像是用来坐的,椅子边缘还有扶手,李清照把手臂轻轻放上去,顿时觉得不舒服。 那扶手的木头用料倒是极好,但是扶手的前端却向上翘著,木头非常硬、小臂放到上面挺硌人。 不知道木工是怎么做的东西,完全不考虑实用,缠上个软稠也好啊。 她正抱怨著呢,瞧见前面的木案上,还摆著一只青瓷盘子,里面放著些果蔬。 李清照顺手拿起一块瓜放在嘴里,这瓜很不错,汁水十分丰裕,她不留神、瓜汁便从厚实的朱唇嘴角溢了出来。 没来得及处理,此时从木窗里,正好瞧见陈绍扶著一个年纪偏大的妇人,笑呵呵地过来。 李玉梅瞧见就迎了出去。 陈绍道:“姑母要来凑个热闹,你服侍著些。” “老爷你放心就是。”李玉梅赶紧笑呵呵地挽著陈月仙的胳膊往里走。 陈绍马上就要走,从窗户看见李清照,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李清照露出幽怨地眼神,十分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这人还如此轻浮,殊不知他都让夫君误会自己了。 陈绍见她这般模样,稍微一想,顿时明白,合著以为我调戏你呢。 他又点了点嘴唇,李清照这才明白,可能是嘴角溢出的瓜汁没揩乾净。 自己又误会人家了,脸一红隨手轻轻用手指揩了一下。 陈绍呵呵一笑,他这个人还是很传统的,对於这种青史留名的大才女,有一丝特有的尊重和敬佩。 这都是在汉家文化长河中,留下很深印记的人,正是他们用美轮美奐的诗词,把汉家文字的魅力,拔高了一个档次。 诗词之美,和古代的那些建筑一样,是可以经得起反覆琢磨的,看的越深,就越觉得雋永悠长。 李清照见他要走,赶紧站起身,跑了过来。 她四下张望,没有瞧见茂德,只能是自己来说,“代王殿下。” “赵夫人,何事?” 李清照微微敛裾,说道:“听说林娘子在贵府?” 陈绍点了点头。 “茂德帝姬有些隱疾,想要林娘子帮忙调理一番,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行啊,隨时来就是。” 李清照笑著说道:“多谢殿下,说起来上次的事,还没向殿下道谢。” “不必客气,你跟帝姬传个话,她想要来时,就让珠儿带她来就是。”陈绍笑呵呵地说道。 他心底暗道,听说蔡京这个儿子没子嗣,估计是想调理这个。 不过他根据自己的经验,这事不一定是女的有问题,自己就是撞得那一下,让身体有了气血淤积。 唯有折氏这种超易孕的体质能怀上。 经过林娘子调理之后,这段时间不断地开枝散叶。 李清照暗暗记住,心里却在纳闷这个珠儿是谁。 等到陈绍走了,她在前厅寻找,终於寻到了茂德。 两人凑在一起商量。 茂德有些害羞,说道:“这种事,你跟他说了?” 李清照赶紧摇头,说道:“我可没说。” 原来她一直没有身孕,便怀疑是自己身子有问题,想要让林娘子给她调理一番。 李清照突然道:“对了,他说让珠儿带你去,珠儿又是谁?” 茂德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脸刷的一下红了。 她左右看了看,凑近李清照耳边,做贼似得小声说道:“嫂嫂闺名叫宋宝珠。” 李清照的脸也红了,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都是那种又害羞,还莫名地有些激动兴奋的模样。 好像是无意中,窥探到了別人的小秘密。 果然吃瓜是人的天性,妇人更是如此。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清照没忍住啐道:“他们两个年纪.都能当.私下叫珠儿,大嫂好意思应么。” 又过了一会儿,李清照突然又小声道:“你说宋嫂嫂,叫他什么?” “你快別说了!”茂德羞得伸手就要来捂她的嘴。 两个人打闹了一阵,又一起举起袖子,捂住脸笑了起来。(本章完) 第225章 调动 宗望大军,杀到大名府。 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杜充,此时却胆小起来。 他缩在城中,任凭宗望如何攻城,都不敢轻易出去。 完顏宗望是个打老了仗的宿將,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身经百战,而且战绩基本没输过。 此时面对如此怯弱的守军,对大名府是势在必得。 他简单地吩咐一圈,便召集诸將,商议攻城事宜。 这次他直接绕道,让宗翰在河北硬顶,自己则率兵从东边进攻。 上一次还不堪一击的义军,此时竟然也有了一定的战斗力,这让宗望无比忌惮。 汉人成军的速度太快了。 你看著一两年前还是毫无章法的弱旅,经过名將调教,很快就能改头换面。 这是其他部族不具有的能力。 完顏宗望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一般部族被击溃之后,经过异族的统治,基本就名存实亡了,即使延续下来,也会沦为三流种族,世代被人奴役。 但是他们却怎么都灭不掉。 从河北义军变成能阻挡宗翰人马的军士中,完顏宗望看到了危机。 他们必须彻底灭亡掉中原的王朝。 作为“河北重镇”与“东京汴京的北部门户”,大名府的外围是有防御体系的。 而不是单纯一个城池。 以大名府城为核心,通过周边军事重镇、塘泊防线、堡寨群及交通要道控制,构建的多层次防御格局,原本是旨在抵御辽国骑兵南下。 如今辽国灭了,则开始负责抵挡金军的进攻。 杜充身为大名府留守,他不出来主持战局,只是希望女真韃子自己撤走. 这种畏金如虎的行为,严重影响了大名府军民的士气,整个城池瀰漫著一股惊惶。 塘泊防线,是利用河北平原的河渠、湖泊,如黄河、永济渠,通过筑堤储水形成“水长城”。 宋辽澶渊之盟后,北宋將河北塘泊联接成“绵亘七州军,屈曲九百里”的防线,大名府位於塘泊防线的中北部,塘泊成为其外围防御的“天然屏障”。 如今,这座残破水寨,上面飘扬的已经是女真旗號。 女真是没有水军的,但是因为杜充在大名府的残暴统治,导致水寨將士与他离心离德。 原本是没有办法对付他,女真人一到,他们象徵性抵抗几下,就选择投降了。 完顏宗望的女真兵,其实是不缺粮秣輜重的,但是他们本性难改,习惯了掳掠。 所以占据了塘泊之后,短短数日,以水寨为根基,四下抄掠,已然將这大宋北京附近祸害得不成样子。 宗望是突然绕道来袭,和河北西路还不同,那里有岳飞在真定府挡住了完顏宗翰。 河北西路的几个州府,百姓们还有逃散时间,也有官军组织的坚壁清野。 而河北东路的百姓,还没反应过来,这些韃子军马就已经杀上门来! 此刻若是在城墙上四下而望,就能见附近的郊野乡镇,但有村寨处,都有烟柱升腾而起,久久不散。 道路之上,不时有杂胡游骑交相往来。每匹马后面,都捆著踉踉蹌蹌的大宋子民,还伏有无头尸身,只是让人触目惊心。 老弱为韃子杂胡斩杀,强壮者驱为军中生口,妇女则沦入腥膻。 杜充做了北京留守之后,可谓是坏事做尽,盘剥之残酷,丝毫不弱於当年的蔡攸。 此时面对南下侵宋的韃子,他又做起了缩头乌龟,惹得民怨沸腾,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河北东路的战事,很快就传开,朝野一片震动。 谁也没想到,原本不抱希望的河北西路,士绅们都跑光了。 却因为宗泽岳飞的抵挡,暂时没有被金兵蹂躪。 而有著坚固防线,自古就是汴梁北方大门的大名府,反倒如此不堪。 要知道,在塘泊防线与大名府之间,还分布著眾多堡寨,作为前沿据点。 这些堡寨修建的时候极为用心!多为土夯结构,设有寨墙、护城河及城门,驻有乡兵或少量禁军,负责监视敌情、传递情报及迟滯敌军进攻,形成“点线结合”的防御体系。 大名府被围,杜充不敢出战的消息传到皇宫,官家赵桓当即急了。 他马上带著邵成章来到自己的內库,清点財物,然后小心翼翼地算计著这次完顏宗望会提出多少的赔款。 邵成章一脸无奈,心中难受如同生嚼苍蝇,说不出的噁心反胃。 看著官家那苍白的脸庞,他长长嘆了口气。 这般皇帝,有时候你想骂他两句,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段时间,因为朝廷总体的稳定,还有对几个巨贪的查抄,让赵桓的內府出奇地充裕起来。 他有很多钱,这让他有了些底气。 突然,內侍省陈良弼在外面求见。 赵桓让內侍收起帐本,走到殿內。 陈良弼跪地行礼,起身道:“官家,上皇有些话,想对官家说。“ 邵成章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站在两人中间,喝道:“你是受了何人指使,要来蛊惑圣心!” 陈良弼是赵佶时候的老宦官了,闻言也不害怕,淡淡说道:“父子人伦,天地纲常,便是皇家也不能免。难道上皇要传几句话给官家也不行了么?” 邵成章突然感到一阵后背发凉,因为这陈良弼他是知道的,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今日敢来传话,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支持。 上次宫变,大家都是参与者,要让上皇永远待在艮岳,已经是个共识。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邵卿无须多虑,上皇想对朕说什么?” 陈良弼道:“上皇得知女真韃子捲土重来,甚为忧虑,听说在真定府有一支兵马战力不俗。不如將他们调回汴梁,护卫京畿之周全,远胜过守备真定府一城一地。” 赵桓双目一亮,喜道:“朕为太子之时,上皇常责备朕駑钝,如今看来朕之聪慧,果然不及父皇之万一!” 邵成章一听他只是提出军事建议,便没有过多阻止,身为一个宦官,他也不知道调回大军来守备京城对不对。 按理说,汴梁是大宋的腹心,这样的做法也没有什么不对。 邵成章自己拿不定主意,但是他知道,朝堂上那些相公们肯定是懂的。 所以他打算去问一问。 李相公已经出城,招募兵马准备上前线。 那自己就去问问吴相公吧。 —— 完顏宗望骑著马,用马鞭指向大名府。 “这里面的守將胆小,说不定能劝他开城投降,谁愿意去招降?” 辽国降將董才马上出言道:“末將愿往。” “好,要是能劝他开城投降,我许你一个州府。” 完顏宗望又看向身边的女真將领,笑道:“你们也约束一下自己的兵马,这个时候和这些杂胡们爭抢一些財物做什么?正该用最快速度破城,彻底粉碎南朝军马的防线。杀到他们的都城下,让整个南朝,都陷入最大的恐惧之中,让整个南朝,就如契丹人一般,在女真人的铁蹄下粉碎!” 在他身边,无穷无尽的女真大军。 兵刃盔甲耀日生光,捲起接地连天的尘烟。困了就在马上打盹。饿了就嚼点干肉饼子,马的料袋都掛在耳朵上,轮流骑乘。 这支毁灭了辽人帝国的铁流,行走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真就有一股不可战胜的模样。 万军捲起的尘烟当中,高高竖立著宗望的大矗,数十军將,数千亲卫,紧紧的簇拥著他。 不时有女真骑士奔驰往来,回稟著前面军情,传达著宗望的號令。 宗望的排场,和宗翰差不多,但是比他更务实。 隨身带著两套铁甲,都放在两匹备马之上。腰间配著长刀,马鞍侧掛著马槊和骑弓,还有装得满满的六撒袋羽箭。 乾粮饮水,也和普通士卒一模一样。 东路军打破了不少辽国富庶城池,抢的盆满钵满,但是宗望却没有因此和拔离速一样,沉迷在那无边富贵中。 一路上飞奔南下,疲倦是自然的,可宗望却是神采飞扬,宛然又是年轻时候,追隨父汗老皇帝起兵之时的英锐机敏的模样。 坐在马背上大声说放声笑,就是传令也是声震四野,不时激起身边亲卫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女真內部爭斗中,虽然宗翰灭辽功最大,麾下也是精兵强將之选。 可还是给排挤到西面穷荒之地,辽国膏腴菁华,尽为宗望团体占据。 因为他是完顏阿骨打的儿子,是大金国的二太子,儘管如今在位的皇帝是他的叔父,但是依然无法改变宗望在金国的崇高地位。 歷史上,要不是这狗日的死的早,还真不一定有人能爭的过他。 完顏宗望的运气一直也很好,其实他麾下的这些人,和宗翰的差不了多少。 宗翰的水平也很高,但偏偏他的面前,南朝燕地空虚,河北一马平川。 至今他们还没有遇到那號称能和女真一战的西蛮子定难军。 此番他把宗翰调出来,彻底失去了西京道的宗翰,若是不能奋起,只怕就要人心散尽,军將们纷纷要弃他宗翰而去,转投自己旗下。 那个时候,他宗翰真不知道死所在哪儿! 大金,也就彻底没有人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了。 所以宗望一路行来,才兴致极高,精神极旺,只是拼命催促大军加快行动,二太子身先士卒如此,麾下军將士卒,哪里还不能拼命行事? 一队传骑才从宗望身边撒出去,另一队又赶来回报,带队之人,正是完顏宗望最心腹的一个猛將蒲察。 蒲察原本是宗望身边一个亲兵,后来为他组建了300人的精锐谋克。 他是远远遣到更南方哨探的,这个时候满面尘土的奔驰而回,被宗望亲卫接住带回来。 看到宗望就在马上行礼,还离得老远就放声大喊:“二太子!俺沿著河探出去了百十里,都没有遇到宋军主力,就是到了城池下面,这些南蛮子也只是闭门自守,无人敢挑战俺们!俺们大军,尽可放心南下!” 蒲察的呼喊声顿时在周遭军將激起一阵笑声,果然南蛮子军马如宗望所说,中看不中用! 拦住宗翰的那支强军,不过是异数罢了,其他军马,简直软得如烂泥一般。 说起来,怎么南人的强军,就都被你宗翰遇到了。 一而再,再而三被拦住,以前你可以说是定难军强,现在碰到的是大宋河北兵马,不是去年才刚被我们横扫么! 究竟是他们真的强,还是你宗翰弱呢? 这种想法,也慢慢地在金国流传开,毕竟自从老汗起兵以来,能做到一直被打的,好像也只有你宗翰了。 —— 太原。 曲端在白马一带布防,准备阻击完顏宗望的军情传来。 陈绍看罢,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將在外,按理说是应该有点自主权力的。 但是他不去支援大名府,这件事还真说不好是对是错。 因为完顏宗望是携大军南下,曲端若是真的去支援了,万一大名府的人马不出来响应。 他自己就危险了。 在平地上要和女真韃子硬刚,人数还不占优势。 此时陈绍也不太清楚大名府的情况,按理说那条防线固若金汤,轻易不好被攻破。 但是在大宋那些官员手里,事情就难说了,因为这天下就没有他们丟不掉的城池。 最后陈绍还是选择了信任自己人。 他下令在汴梁附近的三千骑兵,由郭浩、李彦琪率领的人马,全都支援曲端。 粮草輜重不得断绝。 並徵调怀州民夫,为前线运输防御工事所需的木材、石料。 从工院中,取新研製的毒药烟球、蒺藜火球,还有原本就有的霹雳炮、震天雷全都往曲端那里运。 又专门派人通知汴梁,让他们想办法支持曲端的阻击。 在大宋境內打仗,尤其是过了关西,有一个很显著的好处,就是运送起来十分方便。 不像在西北时候,动輒就要耗费巨大的民力,还需要修桥铺路。 中原的道路,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十分成熟。 不管是水运还是陆路,都十分通畅,尤其是大名府附近州县,官道驛路更是方便。(本章完) 第226章 违旨 河北,真定府,东临山寨。 岳飞和几个心腹,坐在简陋的帐中,看著中间的木图。 其实他已经无须再看,本地的山川地势,双方的兵马位置,他都是一清二楚。 在开打之前,他就无数次踏足真定府的郊野。 尤其是在条防线附近。 张宪的脸上掛著一道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手里捧著一根骨棒,道:“韃子这几日的攻势,没有前几天凶了,是不是又在准备什么诡计。” 岳飞没有说话,微微闭著眼睛,脑子里浮现的是如今各条战线的信息。 五回岭无疑是最重要的,听说定难军占了优势,一旦他们打破五回岭,则可以顺势南下包围完顏宗翰这一路人马。 另一条战线,则十分不乐观,杜充这狗贼守著大名府这般完备的防线,竟然龟缩不战。 大名府並非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它一旦失去了本身的防御价值,造成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韃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掳掠河北东路和山东诸州。 宗帅已经带人前去支援,但是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在空旷的地面上和韃子野战,如今的河北兵马,恐怕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岳飞一声嘆息,回过神发现手下正在討论韃子的进攻放缓,便说道:“这是宗翰在保存实力。” 王贵怔住,问道:“女真人也这样?” 这个『也』字用的就很巧妙,其他人都嘆气起来。 杜充这廝,何尝不是想保存实力,而且他是真的怕出战时候,被女真人给捉了去。 想到他平日里竟然是以严酷嗜杀著称,眾人就越发地鄙夷。 此等人真该千刀万剐,却叫他占据高位。 当初第一次金兵南下,他就屡次截断自己这些人的粮秣,实在是其心可诛。 对付自己人的时候,胆大妄为,对付韃子,则变得胆小如鼠。 岳飞也跟著骂了几句,他早就知道,宗望不会一直不动。 作为女真出了名的统帅,果然一旦发动,就有雷霆万钧之势! 此时外面突然进来一队人马,岳飞看著他们,有些发怔。 他是进过皇宫的,跟著宗泽一起,参与了那场宫变,武阶因此连升三级。 所以岳飞认得这些人的服侍,好像是捧日军。 “岳將军。” “不敢当。” “官家下旨,枢密有令,调將军率所部人马,前往汴梁,守御京师。” 岳飞瞪大了眼睛,模样看上去有些唬人,嚇得传令兵朝后退了一步。 “此间正在激战,我若退守京师,这真定府又当如何?” 传令的捧日军校尉,说话有些哆唆,道:“此乃官家圣旨,外加枢密指派,我等只是传令而已。此乃调兵手令,请將军收好。” 圣旨 在此时还是很有份量的。 传令校尉很快就撤出了兵营,他们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岳飞的手下,大多是河北义军,他们在这里抵挡女真大军,其实也是守护自己的家乡。 此时要是真撤往汴梁,不就是把家乡父老,全都置於女真铁蹄之下了么。 谁敢开这个口? 帐內一片死一般的安静,落针可闻。 岳飞心中纠结,等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站起身来,说道:“此事分明是朝中有奸人,收了女真韃子的贿赂,要让我们主动放开真定府。” “韃子打不过去,就要用此等鬼蜮伎俩,决不能如他们的愿。” 岳飞说完,就走到桌案前,用铅棒做的笔,写下一封书信,递给张宪。 “务必要交到宗帅手中。” 岳飞语气很凝重,张宪是他的同乡,一直跟隨岳飞,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岳飞心中很清楚,这种事是不会出错的,肯定是官家的旨意,而且枢密院也同意了。 自己不肯撤走的行为,已经算是抗旨,或许只有宗帅能保住自己。 让他放开真定府防线,將家乡土地和父老,拱手送给恶鬼一样的女真韃子,岳飞决计无法做到。 撤兵到汴梁附近,真就万事大吉了么? 如今朝廷害怕的,无非是宗望再次打到京畿,可自己若是让出真定府,宗翰的大军也早晚会杀过去。 这不是饮鴆止渴么。 还是说汴梁的那位皇帝,只在乎他汴梁城的安危,根本不管河北。 他见岳飞在真定府打的好,挡住了完顏宗翰,就要把他调到身边来保护自己。 如此的短视、荒唐而且冷血,如何能服眾! 要是以前的话,岳飞可能还要考虑很久,但是亲身经歷过上次的宫变,让他对皇权基本祛魅了 如此皇家,实在很难让人提起多少的忠君之情来。 —— 天才蒙蒙亮,潮湿的汤水两岸笼罩著雾气。 宗泽骑著马,与隨军的文武官员与亲兵人马一道、过了一道浮桥。 他回头望时,看见了无数士卒的身影,正逐渐从白雾中走过来。 连成长条的火把在朦朧的空气中,变得模糊不清; 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朵朵漂浮的火烧云。 没有鼓號之声,一片脚步声中,四周有盔甲等金属轻轻撞击的“叮叮哐哐”响,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以及马匹的叫唤。 这就是河北义军,儘管大家都知道,此去危险重重,但是没有怨言。 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在为谁打仗,就是为脚下这片河北的大地。 过河之后,走了几里地,宗泽就皱起眉头来,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附近长著一些灌木和一片竹林。 村子往西,有大片长著荒草矮树、种著菜的旱地,以及一些水稻田。 靠近之后,才发现这里已经有耕种的农夫了。 宗泽过去问了几句,农夫倒也不怕,只说早早来浇地,是怕邻居与他抢水。 “韃子打到这里,隨时都能四下掠夺,杜充究竟在做什么,连疏散百姓也做不好么。” “若是韃子的散骑来此,这小村庄,又能活几口人?全都成了韃子的生口,还会给他们提供粮秣!” 王善冷笑道:“人人都说杜充缩在城中,看来还真是如此,他分明是什么都没做!” 王善是义军出身,最恨杜充,因为杜充逮住义军就往死里杀。 即使是投降的,他都砍了去充军功。 此时前方的哨骑回来,说是不远处就有韃子的踪跡了。 宗泽只好在此驻军。 他带著一队人马、骑马从旱地之间的大路往东走,確定好中军的位置。 然后传令下去,不多时,周围已经陆续有许多军队,开始在附近布阵。 宗泽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此时视线在雾气中不太清晰; 他想著若是女真韃子大军到来,自己该如何迎敌。 周围的地面上有一些水稻田、小水塘等,不宜布置人马,好像也无法充作屏障。 此地最好是不要把將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密密麻麻布置在一块儿。 否则的话,前方一旦顶不住了,很容易往后面挤压、造成全军崩溃;大片密集的阵营也无法增援前方。 宗泽正在布置兵马,远处有一人骑马赶来。 看他风尘僕僕的模样,肯定是昼夜不停,宗泽瞧著有些熟悉。 “你是?” “宗帅,我乃岳统制麾下,马军指挥使张宪。” 宗泽点了点头,岳飞那边是他唯一满意的地方。 以真定府之地,挡住了宗翰大军,给他们河北军马狠狠爭了口气,大大提升了军心士气。 张宪把书信递上,宗泽打开之后,越看脸越红。 最后猛地扔在地上,骂道:“简直是荒唐透顶!” “吴敏到底在做什么,枢密院能传出此等军令,岂不是貽笑大方!” 王善低头把书信捡了起来,读完之后也是一脸疑惑。 “你回去转告鹏举,无须理会,我自会替他上书!” 在大宋,如果抗旨的是武夫,那就是天大的事。 可如果抗旨的是士大夫,尤其是有名望的士大夫,那就不算什么大事。 搞不好还是一桩美谈,能成为一个人履歷上的闪光点。 有宋一朝,抗旨的士大夫数不胜数,光是记录在宋史的,就有几十例。 什么包拯、富弼、文彦博,都是经常斥君的,动輒就把唾沫星子溅到皇帝脸上。 武官抗旨那叫谋逆大罪,文官抗旨,则是直言极諫。 —— 河东,太原府。 不管是河北烽火又起,还是宋廷中的权力交替,都不怎么影响升斗小民的日常作息。 太原附近的官道上,迎著东升的朝阳,天地间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 大街上的官吏、商贾、货郎往来不绝,一天的生活又开始了。 正对城內的通化大街上,只见一车一马正缓缓向东前行。 马车陈旧没有多余的装饰之物,车子一旁还有个骑马的人,马上之人也衣著简朴,一身灰色的长袍。 他扬起头看朝阳时,朝阳也仿佛在看他,將车马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街面上,显得有些落寞。 骑马的人正是马扩,本来他是要去练兵的,在他们的计划当中,这几年应该是太平日子。 由定难军在云中,把女真人挡在国门之外。 可惜,定难军倒是挡住了,他们自己又出了问题。 当他抬头时,清晨柔和的阳光撒在脸上,鬍鬚翘起,神情有些伤感失落,方正的脸严肃的表情又带著些许不著痕跡的正气。 自己这群人,自詡正道清流,到头来又得求到陈绍头上。 还带了一马车的財货,相当於行贿来了. 关键是,自己这些人,谋划的练兵、夺权,最终的目的,还是针对人家陈绍来的。 即使是自詡正义,此时心中,难免也会有些惭愧。 有时候想到陈绍的功绩,马扩都有些心折,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投到他的麾下。 男儿谁不愿意建功立业。 云內丟了两百年,大宋立国到如今,也未曾窥到收復云內的机会。 结果陈绍半年不到,就全收回来了。 一般军头,到了这个时候,早就凶威滔天了。 可是每次见到他,陈绍都是笑呵呵的,对自己客气敬重,眼神骗不了人,是装不出来的。 马扩看人极准,他如何瞧不出陈绍身上,那些可贵的品质。 此番马扩是受宇文虚中所託,希望陈绍能出兵驰援大名府,挡住完顏宗望。 曲端在白马一带的防线,在朝廷看来,颇有隔岸观火之嫌疑。 快到代王府的时候,只见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扩正要躲避,突然在那群人中,传来一个声音:“子充兄?” 马扩愕然抬首,只见他要找的陈绍,此时正勒马而停。 他今日也是一身简洁的打扮,根本不像一个代王的穿戴。 外面一件青袍,里面是雪白的绸缎里衬,头上一块白巾扎在髮髻上,没有额外的装饰之物,显得低调而整洁。 “大王这是哪里去?”马扩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在马上抱拳问道。 他没想到,陈绍能在大街上认出自己来。 “前线送回来一批伤兵,我正要出去迎接。素闻子充兄你在两淮和王太尉练兵,此番来太原,莫不是来寻我的?” 马扩点了点头道:“既然大王有事在身,我在府上等候就是。” 陈绍呵呵一笑,“我这一去,不知道何时回来,岂能叫你乾等。这样吧,你隨我一道前去,有什么事在路上就说了。” 马扩心中感触良多,他身为代王,明明是自己来找他办事。 他却能处处为自己著想,甚至还怕自己乾等. 难怪代王能成事。 马扩也不推辞,吩咐赶车的僕从,去王府等候,他自己则纵马跟上了陈绍的亲卫队伍。(本章完) 第227章 辛苦 城郊早就聚集了一大批人。 中军奏响了特意谱写的军乐,不仅有鼓声,还有琴声笛声伴奏,十分好听。 少了些金戈铁马的杀气。 马扩在路上,也没找到合適的机会开口。 等到了城外,他只能是隨著陈绍,进入这个所谓的伤兵抚恤会场。 和他想像中的不同,陈绍没有慷慨激昂地讲话,来收拢军心。 而是从中来回穿梭。 他对这些为自己受伤的將士,也不是很亲近,绝对不允许有陌生人靠近他五步之內。 更別提什么给士兵吮脓血了。 在此处,大家也不提什么荣耀,也不会煽情。 就是一大群官吏,在为他们按军功办理田產过户手续。 陈绍时不时到某个帐篷下,询问一番,此时的他表现的十分內行。 有的人功劳算大了,陈绍还会指出来。 他是个上过前线打过仗的代王,横山的堡寨里,他带著几千溃兵,挡住了西夏晋王李察哥的大军。 在这里,士兵们確实是各自带伤,但是马扩很快注意到一点,就是这些伤员大多都得到了很好的包扎救治。 这在宋军中,是根本不可能的。 定难军的抚恤,以一种十分务实的风格在进行著,看到马扩若有所思。 他好像看到了,这支兵马如此能打的原因。 哪怕是伤兵,都保持著很好的纪律,排著队没有什么怨言,绝对不会有插队的现象发生。 令行禁止,军中法度森严,是定难军另一个特点。 马扩去到过很多地方,和完顏阿骨打、耶律淳、耶律大石、萧干都有过交集。 这些人对他也都十分客气欣赏。 哪怕是在童贯撕毁澶渊之盟,公开伐辽,然后失败之后。马扩在燕京城內,都没有遇到什么刁难,耶律淳依然把他礼送出燕京。 在完顏阿骨打身边时候,阿骨打更是对马扩十分欣赏,经常带著他打猎。 他亲眼见到了完顏阿骨打和手下们相处时候的景象,所有的女真將领都对老汗很尊重。 但是陈绍和这些梟雄全不相同。 定难军的气质,也和那些梟雄麾下的兵马不一样。 这是一个不靠英雄主义和主公魅力来团结在一起的势力。 定难军的灵魂,就是四个字:有功必赏 有功必赏听起来简单,但实在是太可怕了,大宋也好,女真也罢,根本没法学。 大宋就不说了,稍微有点战斗力的西军,都是將门世家垄断上升渠道。 至於女真,还在看血统论英雄,银术可都猛成什么样了,就因为是小宗,稍微犯点错就被拉出来顶缸。 定难军因为是草创初期,也不是依靠宗族起家,所以陈绍有足够的底气来实现相对的公平。 而公平,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军队最了不起振奋剂! 马扩越是和他们接触,就越发觉得这股势力,根本没法对付。 至少不是大宋如今能对付的。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再看向陈绍的时候,甚至生出一种想法来。 是不是解决掉这个人,事情就会迎来转机? 可是先不论自己能不能做到,真的把陈绍杀了,女真韃子怎么办? 如今女真集中东西两路兵马南下侵宋,把陈绍杀了,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將,失去了这个人的控制,可能会变成比韃子还可怕的混乱狂暴力量。 就如同元子攸杀了尔朱荣,他的江山並没有因此稳定,而是彻底地群魔乱舞起来。 元子攸能杀尔朱荣,是因为他狂妄到敢自己去皇宫。 这个陈绍,就连在自己营中,都如此之谨慎,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杀他都难如登天。 马扩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气。 来之前,他还能在绝望中坚持,寻找哪怕一丝丝机会,復兴大宋。 他相信,就算是见到了陈绍的无敌之师,见到了几十万盔甲鲜明的將士,他都不会如此绝望。 偏偏让他瞧见了陈绍抚恤、奖励受伤將士的情形。 等陈绍忙活了一阵,来到一个帐篷下,在这里有削的木桩子当坐位,摆放著可供写作的简陋木案。 招呼眾人坐在木桩上,陈绍端著一碗水问道:“子充兄,你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大王,此事说来完顏宗望南下,大名府危急,还请大王早发援兵,否则河北东路和山东诸州,难免遭遇兵灾。” 陈绍润润嗓子,说道:“大名府防线,我素有耳闻,那可是大宋当年抵抗契丹,苦心修建的。”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道,“大名府四面都有防区,军寨林立,兵强马壮。杜充身为大名府留守,怯战不出,此时朝廷应该做的,不是找援兵,而是速速將杜充斩首,以儆效尤,然后派敢战之统帅,收拾大名府防御。” 这些道理,马扩何尝不知,但是大宋歷来就是如此。 文官领兵,不管犯下多大的过错,也很少有被处死的。 陈绍可不在乎这些,他继续说道:“杜充不死,我的人马即使是北上,也没有任何作用。反倒会被这廝所害,他继续缩在城中,谁去也没有用。反倒会成了完顏宗望围点打援的机会。” “要么將他撤下来,事后朝廷再追究他罪责也不晚,若是知错不改,那么昨日的童贯,就是今日的杜充。” “当初童贯伐辽,屡屡丧城失地,整师覆没。朝中故意隱瞒,艮岳里那位纵容导致的后果,子充兄你是知道的。” 马扩哑口无言,大宋的惯例不一定是对的,难道自己要用惯例这个说法,来反驳陈绍么? 陈绍又继续说道:“曲端驻兵在白马,其实並非我的命令,而是他根据前线局势,自行做出的决断。我的手下我知道,曲端是知兵的,至少比朝中绝大多数人更加知兵。” “只要朝廷早做决断,完顏宗望此番绝难再攻至汴梁。” 陈绍说的很诚恳,並没有藏著掖著,这也是他对待大宋一贯的风格。 因为陈绍知道,即使自己把正確的道路,全部剖析出来,他们也不会听。 听进去了,也做不成,大宋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虽仍有一些豪杰想要力挽狂澜,但是这种局势,依然是无力回天。 马扩来时,也想过此行的目的很难达到,但是他绝对没想到,此行对自己的打击是如此之大。 自己一辈子,都在为大宋而奔走,希望能在这个危难时刻,一展胸中所学,实现匡扶社稷的抱负。 此时在他心中,这种坚不可摧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鬆动 有很多对大宋心存希望的官员、豪杰,在他们思想鬆动,转投陈绍之后,就会突然感觉天地都宽了。 原本暗无天日的前途,一下子就变成了康庄大道。 然后以无限的热情,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创业大计中来。 李唐臣、张孝纯无不如是。 陈绍还不知道,马扩此时,其实已经到了一个边缘,一只脚迈进了自己的大门。 当然,他也不著急,只要陈绍没有公开和大宋决裂,那么这些忠於大宋的豪杰,转投他的大门就一直开著。 很快,这一批伤兵的抚恤退伍就完成了,在鼓號声交替一阵奏鸣之后,伤兵们开始有序退场。 千余人的伤兵,脱去盔甲上交,拿著自己所获的赏赐,撤退的井然有序,確实是训练有素。 陈绍这时候,站在高处,看著下面的人,长嘆了一口气。 马扩有些好奇地望了过来,他先前在场中穿梭,並未表现出什么伤感情绪来,只是公事公办。 仿佛是看到了他的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陈绍突然嘆息道:“这大概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听鼓角声而动了。” —— 白马镇。 此镇地处郸城、亳州、太和交界处,自唐以来,就是交通要邑与驛站节点。 其名称源於唐宋时期设立的“白马驛”,因驛站所用马匹均为白色而得名,后演变为“白马镇”。 曲端在此建立防线,也是精心挑选过的。 此刻在曲端的营帐內,一大批武將凑在一起。 不时有哨骑,进来匯报附近情况。 曲端在心中,算计著形势的演变,各种可能的结果,都已经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打仗就是这么个劳心费力的活,好在有些人確实比较有天赋。 你可能会觉得这些千头万绪的事、一遍遍的推演,会让你脑子都转成浆糊。 但有的人,確实是乐在其中的。 比如说曲端。 他治军极严,帐中虽然聚集了不少武將,但是曲端没有开口,他们也不敢高声喧譁,只是小声的討论著战局。 这些嘀嘀咕咕的声音,非但没有让曲端分神,反而更容易让他进入状態。 突然,曲端睁开眼,说道:“最近有林林总总,百十封的书信,来到了我的案前。” “无非是要我发兵大名府,去解大名府之围,你们怎么看?” 帐下诸將纷纷摇头,言辞激烈,反对北上。 曲端点了点头,说道:“我倒觉得,北上大名府未尝不可,但是得让这杜充让出大名府来。否则的话,我们去了,他依然缩在城中不敢出来,反倒称了完顏宗望的心意。” 大名府这种重镇,怎么可能会有人甘心让出来。 尤其是自己这一路人马,严格来说,算不算大宋的兵马,都不好说。 张中孚扶著膝盖,说道:“將主,我看这杜充,未必会將大名府拱手相让。” 曲端哈哈一笑,“別说是让出大名府了,就算是把韃子打退了,他也不敢开城让我们进去。” 曲端看了一眼帐中,全是自己的心腹武將,便压低声音道:“如果我们把他诱出来杀了呢?” 杀官这种事,曲端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但是这么大的官,还是有点骇人听闻。 如今的杜充,算是大宋朝堂上排得上的官员了。 他在大名府屡次扣留河北军粮,杀良冒功,屠杀了从幽燕逃到沧州的北地汉人上万,也没有受到一点点的责罚。 李纲、宗泽也对他无可奈何。 反正这件事是曲將主的意思,大家都是奉命行事,有什么好怕的。 天掉下来,有曲將主顶著,眾人纷纷表示赞同。 並且积极献计献策,恨不得马上就把杜充宰了,他们入驻大名府。 若是能进驻大名府,那高低都不可能再走了,从此占住这个大宋四京之一,唯一的军镇北京,对代王来说就是大功一件。 曲端站起身来,指著木图上,大名府的位置说道:“此番无非是两种结果,完顏宗望打破大名府,我们要在此阻击他。事成之后追过河去,收復大名府。” “其二便是大名府没丟,宗望绕道或者撤兵,此时我们便可以诱杀此獠,占据大名府。” 原本驰援河北,曲端想的就是在河北站稳脚跟,为定难军在河北开闢一块地盘。 但他没有想到,如今竟然有机会染指大名府,这纯属是意外之喜了。 在曲端看来,占据北京大名府,比占据西京洛阳还重要。 洛阳离河东太近了,代王隨时都能下手。 就算是他自己什么都不做,只要代王保持住如今的实力,洛阳那里,也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暗中投靠过去。 而自己若是能占据大名府,则可以就势辐射山东、河北,甚至影响两淮。 大名府以北,很多州府都是在女真人手里,他们此次南下胜率已经不大,到时候韃子撤兵,自己也可以趁势收復。 曲端看向木图,眼睛微微眯起。 —— 陈绍从城外回来,去处理今天积攒的奏报。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他就叫人將奏报送到自己房间,一边看一边吃。 马扩今日的到来,在他的意料当中。 今时今日,很多人会求到他的头上,陈绍需要做到的,就是保持理智。 不要因为其他人的言语,而动摇早就定好的计划。 因为每一道计划,都是深思熟虑之后,又和手下商议敲定的。 而外人游说,则往往是通过话术,来调动自己的情绪,继而做出的决定。 所以陈绍很早就开始提醒自己,对於突然上门的人提出的意见,即使是自己心动了,也要討论之后再做决断。 至於今日马扩,还没开口,陈绍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並且毫无兴趣。 翠蝶因为干活麻利,被调来专门服侍陈绍,见他回来,一边给他换衣服一边问道:“老爷吃过晚膳了么?” “没呢,弄点方便的来。” 陈绍说完,突然记起上次在张映晗那里吃的肉乾和乳酪,“你去问问翟,张二位夫人,还有雍酥没有。” 说完他就盘膝坐在软榻上,开始翻阅今天的奏报。 不一会儿,翟蕊和张映晗携手赶来,手里各自提著个小食盒。 两个人如今在陈绍跟前,也没有以前那么拘束了,笑吟吟地说道:“老爷是个有口福的,这个月所剩的不多了,下个月我让家里稍一些过来。” 说完摆了两个小碟,就在陈绍跟前的小桌上摆好。 陈绍点了点头,让她们也脱了鞋袜上来,和自己一起用膳。 翟蕊笑吟吟地脱了白色的纱芻,又帮张映晗也除去外衣,只穿著轻薄褻衣。 吩咐自己的丫鬟去后厨做些菜来,姐妹两个一起服侍陈绍。 吃完之后,丫鬟端来瓷盆温水,两人又亲自给陈绍洗脚。 陈绍一直在看奏报,等他读完之后,做好了批註,只等明天交给幕僚处理。 此时已经是深夜,燃著的蜡烛即將到底,两个小妾躺在自己身边,不知道睡著了没有。 陈绍一骨碌爬了起来,让丫鬟撤去小桌,自己挤到两人中间,搂著她们就要睡。 这时候传来一声娇笑,看来根本没睡,两人一起凑了上来。 张映晗小嘴嘆了口气,“老爷可真辛苦。” 陈绍捏了捏她柔软的,笑道:“这算哪门子辛苦” 如今半个中原都在打仗,自己怀抱娇妻美妾,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哪有资格说辛苦。 就是不知道这一仗打完之后,局势將会如何。 今日的奏报中,夹杂著一封书信叫他颇为纠结。 那是蔡京的来信。 他说自己已经太老了,希望陈绍能够亲自入京,在汴梁坐镇。 若是一般人的提议还则罢了,蔡京提出来,陈绍免不了就要好好想想。 这是一个宗师级別的內斗高手。 陈绍要是进入汴梁,那绝对是一件震动大宋朝野的大事,方方面面都会因此產生变动。 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 所以不得不慎重。(本章完) 第228章 迫切 六月。 天气已经炎热起来,清晨燥热的空中飘著朵朵白云。 白马镇古朴的城楼、楼阁、浮屠,与秀丽的自然风光融为一体,仿佛没有一点雕琢的跡象; 这座大唐时候就兴旺的小镇,笼罩在如此风光中。 便好似这样的山水风景,天然就应该搭配如此东方古典建筑和文化。 已经戒严的城门,在沉重而难听的“嘎吱”木头磨擦声中,缓缓地开了。 百姓们看著城外的防线,稍稍感到一丝丝心安。 曲端早早来到了河边,他的哨骑昨夜就传来消息,女真韃子有一队兵马南下,即將来到附近。 从暖泉峰奔袭而出的时候,曲端就没有赶上女真韃子的本部甲士,只打了一些云內豪强。 然后杀到朔州,他就被留守,从此再没有机会和女真人交手。 在灭夏之后,要积累军功,非得是击败过女真韃子不行。 不然,將来论功行赏,自己的功劳簿上,未免太过寒酸。 而且曲端自己也知道,他常年说人家不知兵,自己要是没有击败过女真韃子,势必无法服重。 大家只当你在纸上谈兵。 所以他对这一战十分重视,下定决心要打的乾净利落。 这些日子,他自己也顶住了不小的压力,来自各地的书信,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甚至有人都找到了他的宗族,让家中长辈来信劝说他快些北上。 唯有太原代王的命令,让曲端自行发挥,不要受其他人干扰。 “將主,韃子此番前来,多半只是窥营。” 曲端牵著韁绳,在马背上冷笑一声,“我追隨刘太尉,在统安城战败,幸得代王收留。横山之后,我处处爭先,不肯落於人后。如今定难军中,功高者不计其数,我等却从北向南,离韃虏越来越远。” “如今机会来了,正是你我奋起之时,便是胡马窥营,也不可將其放走,好让完顏宗望知道,我与他死战之决心。” 曲端从昨夜开始,就在对岸布置了轻骑数百人。 哨骑、探马,他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果然,没过一会儿,对岸就有七个女真骑士赶来。 刚刚站稳脚跟,看著渡口处水寨上旌旗,几个韃子指指点点。 他们丝毫没有把南人军队看在眼里。 守著偌大一座大名府,竟然没有人敢出来打,此番前来窥营,更是傲慢至极。 其实也存了恐嚇宋人,叫他们如大名府一般,不敢作战。 在他们眼中,曲端在白马设防,不敢去支援大名府,和杜充一样都是胆小怯弱之流,没什么好怕的。 结果还没等他们绘製水寨,就见百十个轻骑,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 “终於见到女真韃子了!” 有人高呼一声,呼啸著就纵马上前,生怕被人抢了先。 没办法,都是从银夏出来的,云內的弟兄们加官进爵,自己这些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女真韃子。 在视军功如命的定难军中,这七个韃子,算是曲端麾下的首杀。 等这几个女真韃子反应过来,再要逃跑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在內黄镇,数千军马躁乱群集。 大多数兵马,是在河北聚集,自发抗金的义士。 后来被宗泽收编,算是归了大宋的统制。 他们隨宗泽一道,前来解大名府之围,但是城中並无支援策应。 宗泽不得已进驻內黄镇外的一个军寨,结果寨子又被打破。 所谓的防御体系,必须是互相策应援护,否则就仅仅只是个堡寨,而不配称之为体系。 大名府这个防御体系,硬体上来讲是很强的,算是大宋境內人工堆建起来的一个要塞。 解决了大平原上无险可守的隱患。 但再好的防御体系,也需要人来掌控,杜充畏女真如虎,缩在城中,不敢出城。 其他援护军寨和各条防线,顿时失去了这个中枢的串联,发挥不出原本该有的水准。 没有大名府的策应援护,宗泽毫无悬念地战败,撤退到內黄镇。 宗泽手里战马不多,这不是李纲不照顾他,实在是大宋缺少战马。 陈绍倒是很大方地给了一些,但是有战马,他们也养不好。 拨下来买草料的钱,被层层盘剥,剩不下十之一二,只能是买次料充好,数目也不多。 步卒被骑兵追杀,这一路跑的多辛苦可想而知。 几匹战马乱纷纷的放在水源旁边饮水,手下士卒更是累的筋疲力竭,披著甲冑就倒地呼呼大睡。 一两千满身尘泥血汗的甲士,东一团西一簇的就在道旁尘泥之中,或在乱石之上,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瘫倒在地,鼾声扯得震天价响。 噦噦一声嘶鸣响起,突然周围响起惊呼,这马就扑倒在尘埃当中。 马上正是宗泽,他年纪大了,坐骑突然倒地,著实唬的身边亲卫不轻。 眾人纷纷下马,前来搀扶,宗泽这一把老骨头,吃不得这样的摔跤。 等他被扶起来之后,看著倒地的战马。 这匹不过才六七岁口的河西走马已然侧臥道旁,口鼻都在喷著粘液,肚腹拼命起復,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天可怜见,他从河西来的时候,还是膘肥体壮。 这恰似大宋如今的將士,一样的出身西军,在宋军中的往往困顿不堪。 而进入定难军的,则个个精神抖擞,大展神威。 这匹马能被宗泽选中,本来自然是极雄壮的,但是它在西北的时候,可没吃过大宋特供的这种垃圾草料。 大宋因为常年没有蓄养战马,所以自己本身是不產草料的,钱买的又都是劣货。 朝廷拨款其实足够,但是哪怕再多拨一倍,用在草料上的,估计还是那点钱。 肥的不可能是马,只能是官。 整整一个冬天,它都没有如何上膘,入春了就役使作战。 宗泽的这匹马,虽然並不用来上阵,只是平日代步所用。 刚来时候,宗泽记得它是筋骨强健,行路又快又稳。 现下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倒臥道旁,湿润的马眼睛只是望著自家主人。 看著毛色黯淡,瘦骨嶙峋的无言马匹,耗尽最后一分气力。 宗泽不是个爱马的人,但还是走上前去摸著坐骑鬃毛,感受坐骑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在他身后,数十战士也停住了脚步,翻身下马,静静的看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此刻,他们想的是马,还是人 王善咒骂了两句,拔出佩刀,扎入坐骑颈项之中,让这战马少受一点垂死的痛苦。 再看宗泽,天幸摔得不算厉害,他本人也和这战马似得,瘦的不成样子。 周围的人,心里全都不是滋味,大家都知道宗帅有多难。 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杜充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此番更是害死了无数的人。 但你能不救么? 大名府若是丟了怎么办! 宗泽强忍著疼痛,呵呵一笑:“可惜了一匹好马,连我这把老骨头都驼不动了。” 看著马血溅出,一名都头嘆息一声:“又倒下一匹,俺们人辛苦,马也跟著辛苦。咱们大宋的兵,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这一句话语当中,怨气颇重。 这支兵马从相州来,沿途当中,就看到大名府附近的百姓,都在拼命向著太原府方向逃亡。 沿途寨堡,要不就是寨门紧闭,要不就是见不到几个墙头戍守的人影,也不知道守军逃到了哪里去。 是个人都知道宋军不可信任,唯有太原是安全的。 便是韃子,也打不进太原,只能绕道来攻打河北。 是河北人不如河东能打么? 恐怕没有一个河北汉子服气。 有人嘆一声,直接坐在地上,也不管马血腥膻,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样。 诚然大家出身义军,屡战屡败,但是他们自问是不怕死的,也是敢打硬仗的。 韃子把家乡祸害成这个模样,大家愿意豁出去这一腔子热血,去报仇雪恨。 可真到了战场上,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凶恶的女真韃子,並不是他们要面对的最强的敌人。 杜充这等鸟人,害死的弟兄比韃子多。 女真韃子打不破俺们岳统制的真定府,就绕道大名府。 大名府是什么防线?真定府又是什么防线! 宗泽这一路人马前来助战,往往马蹄声远处响动,就能惊散堵满道中的流亡军民,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这还是外围,已经如此的慌乱恐惧,现下大名府周围,韃子驻兵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一番景象! 宗泽看著如此军心,心中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必须提振士气了。 这些人对大宋,已经是失望透顶,必须不能让他们把这种怨恨,加诸到朝廷头上。 实在不行,就让杜充来抗吧。 宗泽大声道:“这一切,都是杜充这小人所致!我必要上书朝廷,治他个死罪不可!” 周围的人,果然被这一声,暂时分散了些注意力。 若是真能杀了杜充,让大家出这口恶气,大家也就咬咬牙忍了。 王善擦著自己的刀,扯著嗓子在一旁说道:“如今朝廷哪还敢治他的罪,就怕这廝开城投降了!” 杜充降金,並非没有可能,以他畏金如虎的表现来看,根本不觉得有人能击败女真韃子。 他看了一眼四周,又恨恨地骂道:“看来曲端说得对,前来支援果然就是这般下场,也难怪人家不来!” 周围的军將,或许是想到了定难军和自己的差距,一个个愈发地颓丧。 宗泽赶紧说道:“诸位放心,此番战事结束,我亲自去朝廷告状,若是朝廷依然不肯治罪,我就撞死在彤庭!” 听到他如此说,眾人都暗暗嘆气,不再继续发牢骚。 宗泽喉头一甜,知道是血,但是他硬生生又咽了回去,生怕再次影响到军心士气。 “大傢伙再咬咬牙,在此地修筑起工事来,免得韃子横衝过来无从抵挡。” —— 太原,天空中飘著大雨。 春夏之交,大战开启,在以往是很少见的。 自古以来边患爆发多在秋季,传言草原上的马吃了秋天结籽后的草长膘,膘肥马壮便能承担起战爭了; 如今在內地开打,这个因素倒不重要,因为內地以城池攻坚为主,而且马匹也可以餵粮食。 在定难军內部,供给前线,已经形成了一套流程,各级官员职责明確。 这是和大宋最大的不同,在这里,官僚系统十分高效。 大宋的冗官,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也就是蔡京和魏礼,稍微整飭了一下汴梁的官场。 地方上,依然是老样子。 这也导致了,如今各条战线上,能打的將士,几乎没有一个是大宋原本领餉的兵马。 商议完军情,眾人刚要散去,陈绍突然开口,“大家稍等。” 眾人纷纷看向他。 陈绍笑道:“蔡太师来信,叫我择机入京,诸位怎么看?” 李唐臣第一个出来反对,几乎是脱口而出:“万万不可。” 开什么玩笑,代王必须留在河东。 他说完之后,看向陈绍,没有丝毫迟滯,马上说出了理由:“大王,如今各处局势,都是稳中向好,值此关键时候,根本不適宜横生枝节。” 张孝纯附和道:“没错,既然局势一片大好,那么盼著改变的,反而应该是敌人。敌不动,我不动,则局势可以一顺百顺。此时突然做出如此大的决定,会引起什么变动,谁也不敢断言。” “蔡太师之所以要大王入京,八成是因为他真的太老了,以他的利益来看,需要大王入京,早早地把局势定下来。” “但是咱们並不急.” 张孝纯毕竟是在汴梁官场混过,太熟悉这些人的想法了,蔡京这个人无懈可击,唯一的弱点就是年纪。 他这么大了,肯定会想,自己能不能熬到陈绍成功那天。 要是自己不在了,即使如今立下多大的功劳,恐怕都不能传给儿孙。 所以他希望陈绍入京,纯属是为了自己,而让定难军跟著他一起冒险。 陈绍点了点头,他这个人一向求稳,在这种关键节点,也不愿意冒险。 不过蔡京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他的话自己也不能完全不管,既然蔡京有了这方面的忧虑,那自己就做出一些让他放心的行动来。 並不一定非得亲自入京。 蔡京本人实在是太老了,那就只能从他儿孙辈入手。 陈绍问道:“那蔡鞗伤势究竟如何,为何还不来太原?” 从西北来的没藏庞哥皱眉道:“这人性子古怪的很,听说在西平府,经常莫名哭泣,本来闹著要回汴梁,真让他来了,又迟迟不愿动身。” 陈绍皱眉道:“蔡太师精明一世,教出的儿子却个个古怪!” 实在不行,自己只能从他孙子里,择几个提拔了。 好在他的孙子辈,有几个其实还算比较顺眼的。(本章完) 第229章 夺城 大宋的兵马彻底沦为摆设,不是一年两年之间的事了。 自从辽宋签订了澶渊之盟,北方压力顿减,河北、河东的军治就逐渐腐坏。 相反西边因为和西夏一直打,西军实力反而有所加强。 在大宋有个很有趣的局面,就是朝中的相公们商议裁撤军马的时候,从文到武人人显得为难,好似一旦裁撤这些军中丘八,他们就要生变闹事一样。 可真正到下定决心动手的时候,被裁撤归农的军汉们,却少有生事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底层的士卒过得有多艰难。 这些军汉也不是傻子,在军中既要供权贵役使,还要被狠狠剋扣军餉。 稍有不对,军法还会落在头上,大宋军法是很严的,陈绍当年入伍,光是听“杀杀杀”的军规,就听得头晕脑胀的。 比起在营中被奴役,军汉们倒寧愿归农或者谋其他小生计过活。 所以蔡京整飭禁军时候,大家都嚇得够戧,以为肯定会惹出乱子来。 结果真下手之后,整顿军伍,强壮选將,裁撤老弱,被遣散的军汉们都没生出什么事情来。 真正叫得厉害的,只有那些在大宋养兵之费上,吃得脑满肠肥的既得利益者。 而没有军汉的支持,他们又没什么本钱,都被蔡京一一收拾了。 后来高俅在京营拼命练兵,河北各地为了抗金而崛起的义军被宗泽收编,都成功的壮大了大宋的野战兵力。 原来一团乱麻似的大宋军事体系,有那么一部分,变得简洁高效。 尤其是战时事权归一,省去了许多的冗杂的多余机构,让兵知將、將知兵,再加上临时提拔的这些官员,如宗泽、王稟、马扩、张所、张叔夜,都还算是有能力的。 这才让河北出现了能挡住宗翰大军的防线。 但大宋千疮百孔,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拯救的,宗望只是稍微绕道,马上就撞上了大名府留守杜充这种送福利的经验宝宝。 大名府腹地,完全陷入了恐慌之中! 此刻在南乐镇城门之外,就是一片慌乱的景象。 多少满面疲惫之色的百姓,正围在县城四门,苦苦哀求著能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 而城墙之上,穿著赤袄的军汉,同样是满面紧张的望著城下纷扰的人群。 这些百姓,多是大名府周围的百姓,甚至还有从更北方的冀州、洺州来的,他们在韃子南下就已经开始逃亡。 这些时日下来,已然疲惫憔悴至极,南乐镇在此时规模不小,城墙也甚为完备,比一般军寨还要显得坚固些。 逃到此间,这些早早上路的难民百姓终於觉得平安了些。 到了这里,大名府总会派遣大军镇守这个要害所在罢? 大家只求在城中有个容身之所,官府能施点薄粥,好歹让大家能多挨几日。 平日里完粮纳税服徭役,层层负担一重重的压在百姓头上,田中地头拼死拼活,才打造出这么个富庶的大宋出来。 现下女真韃子来了,一路守军望风溃散也就罢了,大家自己逃了出来,现在大宋的城池,总该让自家子民进去,这点要求,难道还过分么? 数千衣衫襤褸的百姓围著城墙哭嚎哀求,求告之声惊天动地。 城上守卫的不多军汉们还有徵发的民间强壮,扶著城垛满面不忍之色的向下而看,互相面面相覷,谁也没胆子去打开已经被堵死的城门。 只是不断遣人,去寻能主事的人物赶紧上城,他们说了不算,也不敢贸然开门。 否则真的追究下来,甚至有被杀头的风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魁伟的军汉总算是走上城头。 几名同样凶恶的亲卫簇拥在他的身后。 看到这军將仿佛是能主事的人,城下百姓哀告之声骤然又高昂起来。 “將爷,还请放俺们入城罢!逃到此间,好容易从韃子那里挣扎出一条性命,有老有弱,已经走不得了,粮食也吃乾净。將爷积些阴德罢!” “俺们男人可以卖气力修城墙,运土石砖瓦,做什么都成!就求给婆娘娃娃换口吃的,有个破庙烂窑都歇脚喘口气。將爷,发发慈悲罢!” “俺们要见县尊!平日里都是父母官,俺们百姓也真当父母一样敬著,现下子民有难。难道父母就弃之不顾了?” 那军將扶著城垛,冷笑一声,丝毫不见怜悯,放开嗓门衝著城下大吼:“直娘贼,还见县尊,那甚鸟县尊,早就说要去大名府求援,三天前就拍拍屁股滚蛋了!就留下俺们在这里顶缸!” 他说的其实只有一半实话,南乐县尊確实是逃跑了。 但是他並不是被留下来顶缸的。 这军將名叫田庆,本是附近的一个泼皮,有膂力,熟武艺,结交了不少的朋友。 后来因为迫於生计,在军中谋了个差事。 此番女真韃子来犯,別的县很多都是官员卷行李连夜奔逃。 此间县令也准备走,害怕半路被人所害,於是了点钱,想要县中军汉护送。 谁知道碰上这个田庆,是个混不吝的,他和几个弟兄商量了一番,一刀宰了县尊。 霸占了他的钱財,虐杀了他的妻女,將隨行的人全宰了。 然后託名县尊逃了,自己权领城中的防务,其他人躲还来不及,见他主动担当,也没有什么意见。 殊不知,田庆正打算等韃子过来,將城池献上,换个金国的官儿噹噹。 在他身边,几个亲信小声狞笑道:“大哥,把这些人放进来吧,听说韃子到处抓人,咱们把男人献上,女的玩腻了也交出去,说不定又是大功一件。” 田庆点了点头,“还是你小子脑子灵泛。” 正在他们小声密谋的时候,突然南方来了一群骑兵,为首一人看著城外乱糟糟的百姓,大声喝问,“你们是哪里来的百姓?” “北边逃过来的。” 这些百姓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边的军马,都嚇得不敢动弹。 面对这么多骑兵,就是逃也逃不掉。 下面那人突然用枪指著城上,大声道:“定难军接手附近城防,速速开门。” 田庆一听,不是女真人,竟然还想要自己开门。 但是他瞧著这些骑兵,乌泱泱的十分嚇人,便壮著胆子,大声道:“可有朝廷的文书?” “战时一切从权,什么狗屁文书,韃子来了,你们能守住这镇子还是怎么地?”骑兵在马背上大喊:“等到韃子来了,这一城人都將成为韃子的生口,城中一切都会被他们掠去成为輜重。” “你这泼贼有几颗脑袋,能顶这么大的罪过!” 田庆心中暗骂,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没有文书官牒,不能开城!” 话音刚落,突然嗖的一箭,从他耳边飞过。 田庆没有防备,耳朵被射去一块,血淋淋的十分嚇人。 还没等他惨叫出声,箭矢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田庆和他身边几个亲信,顿时被射成了刺蝟。 曲端早就下令,为了挡住韃子,必须从快从速地接收附近城防、军寨,融入白马防线。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战后若是有人弹劾,他自己会承担一切后果。 底下的武官再次喊话,“速开城门!定难军接手附近所有城防!” 看著已经被嚇傻的附近百姓,这武官又大喊道:“想要进城的,有序登记入城,有幽燕辽地口音的,不得入城,继续往南,那边有人接应你们。” 城上的守军,不敢再反抗,赶紧打开城门。 这一伙人进去之后不久,又有一队人马赶到,开始布置城防,分批次接纳难民入城。 附近的州县,大多都是不怎么需要杀人,就能进入城中布防。 本就嚇破了胆的城中兵马,见到有人愿意来守城,高兴还来不及。 若是杜充从一开始,就主动防御,其实这些县城都还是有些防御力量的。 毕竟大名府的这道防线,歷来都是大宋最重视的防线。 曲端派人占据这些县治、堡寨之后,也收拢整训其中的兵马,作为防备力量。 他们有了主心骨,自然就不会如先前一般绝望。 陆陆续续,已经有州县和韃子交上了战,曲端的防线,也在整体前移。 —— 在得知宗望南下,已经和宋人交手之后。 完顏宗翰也终於不装了,他不再和真定府的岳飞死磕,而是选择绕过他,从祁州南下。 岳飞再厉害,也是靠著辛苦经营的防线,才能挡住女真甲士。 他手下才多少兵马,而且大多是新招募半年的河北义军。 完顏宗翰的手下,是十年老兵,灭国精锐。 野战他们並不害怕岳飞,甚至有些轻视。 岳飞这条防线,是需要大名府防线和他配合的,还需要宗泽在相州、磁州的支持。 在他们的构想当中,也只有每条线都不出问题,才能勉强挡住女真韃子中的东路军再次南下。 可是如今,先不提大名府率先拉胯,来的敌人也不是预想中的东路军了。 而是两路大军同时南下。 在看到宗望南下,再次横扫大名府之后,宗翰不用担心侧翼被袭击,也开始率兵南下。 他留下娄室殿后,根本不惧真定府守军追来。 大队的人马,从鼓城南下,经由赵州,再次进入河北腹地。 一时间,河北西路也陷入了战火当中。可以想像的是,没有了军寨的防御,平原上的宋军,还不足以和女真甲士抗衡。 真定府,东临山寨上,岳飞握著手中马槊,再不如原来拈著得心应手的感觉,持在手中,沉如山岳。 闭上眼,他就能想到,大群大群的百姓,正在道路上惊惶的狂奔的景象。 而背后韃虏胡骑拉出的骑兵散兵线,就如犬羊一般驱赶著这些汉家百姓。 曾经他不是没有见到过,上次韃子来袭,自己的家乡河北西路的惨状,还歷歷在目。 韃虏胡骑不时突入,挥刀在人群中砍杀,溅起一蓬蓬的血。百姓们就更加惊惶恐惧,互相推挤,老弱被踩在脚底,男子呼喊著自家妻儿。 这些景象,岳飞一刻也不敢忘! 自己家乡,河北的这些百姓纳粮服役,供养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 供养起无数诗酒风流的名士,供养起无数自夸武勇的將门,供养起无数锦衣玉食的官吏。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怎么只有自己和麾下这帮苦哈哈在打! “统制,下山去追吧!”张宪在一旁,咬著牙说道。 他和岳飞是同乡,韃子南下,很快就会杀到他们的家乡相州。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真定府,是唯一能挡住韃子的防线了。 据说宗帅亲自率兵去了大名府,折戟而归,大名府局势已经糜烂。 张宪也不明白,不要说百姓们自己为什么不奋起抵抗,这些百姓无人组织,无人鼓舞。 他们看到的只是大宋的官吏军士望风而逃,並没有人为他们射一箭、挥一刀。 也难怪百姓们逃,也不再往大宋的腹心之地京畿逃去了,而是选择逃入河东! 因为在去往汴梁的道路上,根本没有人在他们逃亡途中为他们沿途保护,哪怕跟这些百姓一起逃走的那些上位之人,都不见一个! 这个大宋怎么了?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出来。为什么就没有人为中流砥柱,挡在这些韃虏胡骑之前? 反而是能战敢战的人。 被这个大宋忌惮,被这个大宋提防,被这个大宋的君君臣臣们恨之欲使其死。 反倒是杜充这种人,被他们护的如此周全,犯下多大的罪过,也不捨得轻轻动他一下。 扣留军餉,害死了多少人? 可他依然还是大名府的留守! 此时就连岳飞,也不禁又想起了他和张宪等人,去云內打探消息时候,所见到的那一幕。 银州兵从天而降,將围城的韃子驱逐。 那一刻,无数骑兵救场的壮阔场面,实在是令人终生难忘。 此时的岳飞,只觉得一口血气在胸中滚动。 自己不能在这山寨上乾等! 一瞬间气力似乎就全然回到了身上,在这血气推动之下,岳飞情不自禁的怒吼出声! “下山!追!” “杀!杀回相州去!”(本章完) 第230章 曙光 五回岭前,定难军三大主力陆续杀到。 三伙人没有聚集在一起,因为李孝忠觉得把兵力分散开,將战线拉长,对他们更加有利。 女真韃子主力走了,此间兵马再怎么说都是其短板。 本来宗翰留下了许多的韃靼杂胡,无奈完顏希尹根本不拿他们当人看。 消耗的速度极快。 宗翰能控制的,无非是漠南三十姓韃靼。 要知道,这些年韃靼人日子並不好过。 漠北几个部族更凶、更恶,更是不抢就活不下去! 所以他们只能南下抢漠南倒塌领的同胞,不断压迫漠南一团散沙也似的杂胡。 杂胡们本来指望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契丹人崩溃之后,大傢伙能杀进辽人西京道狠狠抢掠一番。 所以在女真灭辽时候,他们漠南诸部都往返遣使,要会盟联合行动。 谁成想契丹不行了,又来了一个更凶狠的女真! 漠南三十姓韃靼,有很多部族参加了辽人在西京道组织的抵抗,结果就被女真大军打得鸡飞狗跳。 甚至还有很多,跟隨耶律延禧,反攻过女真的云內诸州。 不过这些草原部族,向来是谁强就向谁低头,毫无道德压力。 如此强悍的新起女真就在眼前,他们当场滑跪也不希奇,反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契丹人虽然狠,但是毕竟统治了草原这么多年,即使是时不时杀伐减丁,恩威並施,也总还是会给人留一条活路。 但女真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不打算让异族活,西路军上下,就如恶鬼一般! 后来终於不杀了,也试著招募这些杂胡为僕从军,结果这几年下来,漠南部族,出牛羊,出生口,出丁壮,出粮草. 一次又一次的被女真西路大军反覆搜刮。 这次宗翰要和宗望一起南下侵宋,准备的时候,几乎是把漠南部族几乎就被搜刮一空,转运牲畜粮秣的队伍不绝於途。 这个冬日,不知道饿死了多少漠南部族的老弱。 为了部族能继续生存下去,熬过来年春荒,这次女真征伐辅军轻骑,韃靼部族丁壮几乎空群而出,他们的损失,就要从大宋身上弥补出来! 他们也都是抱著这个想法来的。 结果等三十姓韃靼凑上万余人马,加入宗翰的大军之后。 就发现自家这些轻骑根本不为女真上下当成一回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而且根本不让他们南下,只是在这五回岭死守,完顏希尹又浑然不把他们当人看。 在五回岭,杂胡们比契丹人地位还低,乾的是最苦的活计,女真军马从上到下,將他们如狗一般驱使。 但凡有油水的事情,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杂胡。 送死倒是第一个上。 就算是真的狗,你戏弄它次数多了,它们也会反抗、长心眼,更何况是杂胡。 要知道,他们虽然穷,虽然野蛮,但並不傻。 再过几百年,他们甚至会造成人类歷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场屠杀,並且伴隨著屠杀而崛起。 所以慢慢的,韃靼人也不再被女真任意驱使,毕竟在这五回岭上,女真韃子的兵马並不多。 很多韃靼人,开始逃回草原。 有一些家人都死了的,在草原无所牵掛的,乾脆就投奔云內诸州了,转头就来打女真韃子。 女真人实在是太恶了,把人往死里弄,他们从起兵开始,就是这一套。 全当自己还在渔猎,而不是在征服。 女真人打了这么久,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个性格上的缺陷,会让他们沦落到万劫不復的境地。 一旦別人有了第二个选择,谁愿意跟你女真人混? 歷史上,宋辽都太拉胯了,让他们钻了这个空子。 如今定难军异军突起,北境各族,其实都偏向於投降他们,而非投降女真。 定难军中,本来就有许多蕃將,也未见遭受迫害。 更没有听说,他们把异族军马当猪狗来用的。 韩世忠在银城坊中,听著外面再次撤下来的一队人,突然就有些急躁。 他拧了拧护腕,走出大帐,纵马来到前线。 亲卫们紧紧跟隨。 韩世忠突然想起了以前自己作为一个小兵,此时多半正在衝锋,要用那先登的功劳,换几天醉生梦死的日子。 最后把赏钱全都化成了赌债和嫖资。 他是真想自己上! 先登而已,有这么难么! 看著这些撤下来的兵士,韩世忠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但凡爭点气,俺韩五不会吝惜赏赐。 这要是当年的自己,有这种功高必赏的將主,早就衝到那五回岭上活劈几个韃子了。 这时候,他又有些怀念起自己的弟兄呼延通来。 他和呼延通关係確实好,但他要杀呼延通,也不是装装样子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 “贼廝鸟,这完顏希尹上辈子是王八投胎,生下来就带著一副壳,这么难啃!” “还有郭药师那鸟人,甘心为韃子卖命,改天送到他祖宗那里,瞧他有啥面目去见。” 周围的裨將道:“韩帅稍安勿躁,常胜军到来之后,他们的兵马已经七万有余,更兼是固守要塞,本来就难打。” 打这种要塞,確实如手下所言,打不下来才是正常的。 就像是太原,在歷史上,都守住了一年。 更別提玉璧、襄阳、山海关这些地方,动輒就是几十年打不下来。 不过宗翰绕道真定府,继续南下的消息已经传开,韩世忠越发觉到了儘快凿开五回岭的重要性。 儘管代王什么都没说,但是从他的重视程度就能瞧出来,这五回岭一战,可能是整个定难军最重要的一战。 “完顏希尹,蛮夷一个,他哪懂守城的诀窍,我看八成又是郭药师这泼贼在顽抗。”韩世忠问道:“打破五回岭之后,不把这泼贼宰了,难消我心头之恨!” 韩世忠和他麾下的人,都不太了解,这郭药师为什么铁了心跟女真人混。 他们不懂郭药师的野心。 就在韩世忠骂人的时候,突然有人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小声低语,然后掏出一份加密的文书。 韩世忠匆匆看完之后,脸上露出了喜色,紧接著把文书焚毁,脸上烦躁之气顿时不见了踪影,只是瞧著有些紧张。 投降的韃靼人,告知了朱令灵一条近路。 老朱派出去十几波哨骑,探明確实有这样的道路,是韃靼人在蔚州劫掠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他已经要率领银州轻骑,从北方绕到五回岭以东,和自己夹攻五回岭。 以韩世忠对朱令灵的了解,没有八成的把握,他不会去奔袭。 破开五回岭的机会终於来了。 一旦这里被凿开,天下的局势,就將彻底偏向定难军。 —— 大名府,留守杜充衙署所在。 儘管他不怎么管事,衙署內外,依然不时有人进出。 既有四下去传令的差官,又有匆匆而来回稟最新军情的传骑,还有各色请示各项事宜的官吏。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难掩不安神色。 至少有一个满编指挥的甲士,正密布在衙署內外,人人都披著甲冑,面色不善的看著进出人等。 有的时候传骑马匹直入,这些甲士都神色绷紧,手按住刀柄,一副已然紧张到了一定程度的模样。 所有人都知道,大名府是一条防线,从来就不该是孤零零的一座军城。 此时在外围,尤其是南面,曲端正在不断接手军寨、堡寨和州县。 衙署外进的门房廊下,坐著站著不知道多少来此间打探消息的人物,多是大名府中有头有脸之人。 大名府向来繁华,城中的豪门,也都是货真价实的豪族士绅。 只不过此刻也没了素昔以来富贵尊荣的气派,要见杜充的人实在是太多,这些人还够不上隨到隨见的地位,只能在这里等候。 坐得时间长了,就搓著手走来走去,互相之间交头接耳,都是一脸愁容。 因为大名府的水寨就有整整三分之一,所以消息总是能传进传出,而不虞被韃子完全掐断。 这可能是最好的消息了,至少能得到外面的情形局势,不至於被困在这里提心弔胆。 但凡內堂之內有旗牌匆匆而出,这些人物就一涌而上,七嘴八舌的动问,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留守之意到底如何?这大名府还呆得呆不得? 实在不行,大傢伙带著家眷老小,乘船而出奔去山东就是。 自从宗望再次南下开始,城中就一直是这样惊惶的气氛。 大名府的兵马,其实数目上也不算少,只不过他们是典型的大宋厢军。 打仗不是战斗力差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战斗力。 城中原本还算能打的,都是招安的原来的悍匪,近年来被杜充一个个收拾了。 抢劫这种事,贼寇土匪也就图一乐,真要看谁会抢,还得是杜充这种当官儿的。 大名府如今城中的兵马,能打的或许只有杨可世的胜捷军。 胜捷军也算是赖在这里不走,他们的防区是燕山府 大宋军治败坏,这要是搁在前几年,早就来人把杨可世砍了。 杨可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败仗大多了,比杜充还能摆烂,根本不动弹。 除了他的胜捷军之外,北京大营中,不过只剩下一万多军汉,或者老弱不堪战。或者油滑怯懦,总之都是上不得阵的。 河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郭永、转运副使张益谦,都曾经要整训兵马,但是都被杜充给拦住了。 所以大名府自己的兵马,主要任务就是保护一下府城內的诸监司不被乱民惊扰,维持一下城防治安,同时还有大量人力消耗在押送转运物资粮餉上面去。 在衙署內,杜充眼色有些阴鷙,他时不时就要扫视一圈,要是觉得谁在笑话自己,他会暗暗记在心底,没过几天这人必定倒霉。 “女真西路军也来了,他们从真定府以东绕行,一下向南深入!岳飞虽然追了出来,但是寡不敌重,当头被完顏娄室击退。” 杜充说完,其他人应和的不多,只有他的几个心腹,正一脸认真地听他说废话。 短短半年,河北义军是无法和女真韃子野战的。 即使是岳飞,也把大部分的精力,用在了修建真定府防线上。 他自己也確实爭气,把完顏宗翰在真定府拦了那么久,说实话比完顏希尹强多了。 希尹开战没几天,就把蔚州丟乾净了,五回岭附近的军寨堡垒也丟失了很多。 而岳飞打造的防线,互相援护策应,被宗翰打了这么久,只丟了两个堡寨,还被夺回来一个。 宗翰在真定府被拦住寸步难进,南下速度却是极快,最新消息是女真韃子已经杀入了磁州境內。 宗泽得到消息之后也是回到磁州、相州一带防御。 杜充等於是少了一伙援兵,也少了吸引火力的,这让他很是不满。 其实杜充没想降金,至少现在还没想,他觉得自己可以固守大名府。 等到韃子退去,他就摇身一变,成为死守大名府的功臣。 他虽然不敢出去和女真韃子交手,但是对於守住大名府城,杜充还是很有信心的。 大名府是极其雄峻坚固的天下名城,五代之时,到处战火连天。 作为河北地区的核心战略要地,其归属与城池状態始终与中原战局紧密关联。 大名府的前身是魏博节度使驻地,唐末已成为“河朔四镇”之首,辐射河北、河南、山东。 要是早知道大名府不敢和韃子打,早就已经出现了逃亡狂潮,縉绅富民驱车马,贫家人口凭双腿,扶老携幼拉家带口拥挤於途,匯成人潮向南涌动! 就像是河北西路一样。 此刻守在杜充衙署中的,大多是有官身有差遣的人物,或者是近大名府知州、县尊,或者是诸监司官吏。 他们弃职潜逃吃不过罪责,就要杜充来下这个决断,到时候大家跟著一鬨而散,也就交代得过去了。 可杜充偏偏不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会死守城池。 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只是希望杜充能抖擞精神,带著大家守住城池! 里面的人,却知道內情,杜留守除了在这里发牢骚,大骂这个,大骂那个,根本没有一点主心骨。 要不然就是絮絮叨叨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正在纷纷攘攘的时候,就听见节堂方向传来脚步声重重响动,出来的却是一名军將模样的人物。 这位人物,在大名府內,也算是相当有名了。 他就是来抄没童贯在沧州和大名府家產的李彦琪,当初他被派来接收童贯的家產。 杜充也极为识趣,虽然心底难受,但不仅没有与之为敌,还相当配合。 此刻他来到衙署,其他人都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来。 李彦琪往日里见了杜充,也只是稍微一拱手,此时再见他,连这个拱手的敷衍动作都免了。 杜充看的牙根痒痒,但是却不敢发作。 他不怕城中留下的那几百个定难军,但是他怕给了定难军藉口。 “外面都在等著你主持大局,你们几个躲在这里作甚!”李彦琪大声呵斥道。 按官职和品阶来说,他和杜充还差著十万八千里,他这样开口,已经是很没规矩。 杜充声音低沉,道:“李指挥不是走了么,如何去而復返?” 李彦琪心中冷笑,老子回来就是要取你狗头的。 但是此时他肯定还不能暴露,“我奉曲將主之令,来大名府守城,韃子攻城,尔等为何缩在此处?” “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马军指挥使来指指点点!“杜充的手下,河北东路转运判官裴亿怒喝道。 李彦琪瞪眼吼了回去:“怯战畏敌,丧城失地,官职越大越该死!” “你!” 李彦琪冷哼一声,道:“南城是最薄弱的,南面三座城门,由我们来守!” 说完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大名府城门眾多,其中南面有三门,中为景风门,东为亨嘉门,西为阜昌门。 听到他要是守这些地方,杜充突然微微侧头,眼神中露出一丝怀疑。(本章完) 第231章 胜利 金国使者来了。 身为一国使者,他们没有去汴梁,而是来到了太原. 让陈绍感到有些有意思的是,这不是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那哥俩派来的,而是金国皇帝完顏吴乞买的人。 事情顿时就变得波譎云诡起来,陈绍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是很乐的跟他聊聊。 总不能就你完顏宗望能联络大宋皇帝要钱要地,我不能跟你们金国皇帝聊聊? 太原府。 陈绍带著一群官员,正在殿內等候,这座衙署权且充作他的代王殿。 要说以前的太原,或者叫晋阳,是真有几座王宫的。 后来赵家那哥俩,因为一直打不下来,最后终於费劲拿下晋阳之后,彻底急眼了。 將晋阳系统性、彻底性的毁灭。 首先是火焚城池,宋军攻陷晋阳后,赵光义下令“万炬皆发,宫寺民舍,一日俱尽”,將经营千年的古城化为灰烬 然后再水淹废墟,为防止晋阳残垣断壁成为反抗势力的据点,车神赵光义命人引汾水、晋水灌入晋阳废墟,“堵汾水、晋祠水,灌入晋阳”,使古城遗址彻底被水浸泡,无法修復。 最后,来了一招削龙角与钉龙脉:赵光义认为晋阳的“帝王之气”源於其地形,於是召集数万人剷平繫舟山山头,称“拔龙角”;又在废墟上修筑“钉子型”街道,意图“钉死龙脉”,彻底断绝晋阳“再出天子”的可能。 没办法,这地方確实是有点龙气在的。 河东这地方,尤其是太原附近,山川险固。 你拆一座城,別人就不能再建了么?但是你汴梁没有山川要塞,难道你还能堆山出来不成。 文脉未断,山川未平,如今,这片土地,再次崛起了一个势力。 这个势力务实的很,不修豪奢的宫殿,但是天下没有人能轻视他们。 金国使者自然也不会因为宫殿而高看南人一眼。 否则的话,他们应该最崇拜赵佶才对。 完顏吴乞买在会寧府,依然还是住在帐篷里。 虽然是很豪奢的帐篷。 金国使者昨日就到了,不过那时候时辰不早,也就安排到今早会见。 不一会儿,就有人带著使者进来。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来到这里的金国使者,不像是去汴梁的那些囂张跋扈,而是十分守礼。 双方按照不怎么规范的礼节相见完毕之后,金国使者就大声道: “我们皇帝吴乞买,想问一问代王,为什么要与金国为敌。我们与你,本来没有仇怨,在云內还一度十分友好地贸易。” 张孝纯在一旁说道:我们代王殿下,一直是大宋臣子,你们对宋宣战,我们参战本来是就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不对么?” 陈绍微微点头。 金国来的这个使者,乃是渤海人,汉话说的很清晰,只是带著浓郁的辽东口音。 “代王殿下继承的,是西夏的领土和子民,强行说自己是宋臣,是不是太虚偽了?” “休要胡言。”李唐臣笑呵呵地说道:“殿下起於大宋鄜延路胜捷军,因与西夏作战时候勇猛,於佛口谷趁夜登城,斩首二级,並割护城毡,继而为官。此事谁不知道,可见殿下乃是大宋灭夏之功臣,而非继承西夏之势力。” 金国使者不再纠缠这件事,本来就是用来开场的,战爭已经打到这个时候,追究谁先动手,实在是毫无意义。 “我们金国和代王,本无嫌隙,更有完顏拔离速,曾经和殿下兄弟相称,如今他困在西南。若是殿下念及旧情,请不要阻拦他东归。” “我们皇帝吴乞买,不愿见两方兵马廝杀,宋人得利。若是殿下有意,我们皇帝愿意居中调停,让殿下与宗翰、宗望罢兵。” 陈绍心中有数,他说的这句话,並不是烟雾弹。 完顏吴乞买在金国的爭斗中,本来就处於弱势,他是不愿意见到宗翰、宗望继续扩大势力的。 让他们占据了大宋的土地,拥有了无尽的粮食和財富还有人口,他们就更难管制了。 两次南下侵宋,他本人都是无奈接受的。像是宗翰这种军功集团的领袖,一旦占据庞大的土地,根本无法管控。 岳飞的忠诚度,远比宗翰高,也更需要大宋的物资补给,赵构依然不敢让他北伐太成功了。 更何况是势力极小的吴乞买。 此时女真两路大军的处境,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指不定什么时候被拦住 一旦五回岭被定难军凿开,这两路大军不死也要脱层皮。 对於吴乞买来说,还真是一个机会. 陈绍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回去之后,转吴乞买,和谈可以,但是我只与大金的皇帝和谈。至於宗翰和宗望,无故领兵犯境,屠戮百姓。” “大金国若能处死此二贼,归还幽燕,我將力劝官家,重修海上之盟,一如宋辽旧事,互不侵犯。” “这天下足够大,容得下金宋两个强国。” 金国使者脸色难看,但是瞧见这一殿的定难军文武,都是一副看戏模样。 他们明显不想停战,他们想打。 这时候说什么都白费。 吴乞买只是和军功集团有些勾心斗角,但是让他牺牲女真的利益,他是干不出来的。 他不是赵构,他是跟隨阿骨打起兵,打了十几年仗的金国皇帝。 陈绍突然又补充道:“对了,完顏拔离速是我兄弟,只要他不主动攻击,我们是不会动他的。” 这拔离速也是够倒楣,陈绍的大军出暖泉峰突袭云內,侵略如火,迅疾如风。 他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和女真西路大军永远分隔了。 如今处於黑水镇外围,靠近蒙古草原的地方,每日里醉生梦死的同时,又提心弔胆。 看著金国使者脸色难看地退出去,殿中眾人,全都面带兴奋。 女真韃子也怕了。 这是大家的共同想法。 因为他们对女真的情报掌握的不多,不如陈绍了解。 女真韃子,尤其是完顏吴乞买,未必就是怕了。 这只是他的一个手段而已。 女真人虽然凶恶,但是他们是懂得施压的,每次打仗前、甚至是打仗中,都会派遣使者劝降、议和。 但是这也给陈绍提了个醒,女真韃子自己內部都不是铁板一块,他治下的那些其他种族又怎么会对金国忠心耿耿呢。 此时最需要的,其实就是前线的捷报,尤其是五回岭.—— 朱令灵在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 但是这次,他身子却拖了后腿。 在奔袭五回岭后方的时候,他病倒了。 本来如此重要的事,他应该让手下继续奔袭,他自己甚至可以退回去。 只要找的人有一定能力即可。 但是朱令灵不放心,也不甘心,所以他硬是撑著穿过了丛林。 今天忍一忍,明日开国时候,荣耀加诸己身,富贵荫及子孙。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朝阳已经初现酷夏的端倪,照耀在紫荆岭。 翻过紫荆岭,就是五回岭的北面。 朱令灵看著身后的密林,得亏是有被女真韃子给饿疯了的韃靼人四处寻找食物,这才意外发现了小路。 不然谁能知道,这里能有行军的山谷。 女真人终究是为他们的穷凶极恶,留下了太多的因果。 呼延通看著逐渐平坦的大地,忍不住道:“我们.到幽燕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充盈著每个人的胸膛。 但是又让他们小心翼翼,不敢太过暴露自己的这种情绪,生怕再生变故。 幽云十六州,虽然总是被叫在一起说。 但是云內和幽燕,从来都是分开的,它们只是被石敬瑭一併送给了异族而已。 甚至,在石敬瑭卖国的时候,幽燕根本不是他的地盘。 如果把五回岭比作一座大坝,定难军就是在衝击大坝的洪水。 如今他们绕道而来,等於是在大坝上,钻了一个小孔。 千里之堤毁於蚁穴。 曙光已经出现,所有人忍不住握紧了兵刃。 这朝阳笼罩的紫荆岭,就像是一座金山。 泼天的富贵,无尽的军功,正在向他们招手。 朱令灵咬著牙,笑的有些狰狞,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横山诸羌的酋豪。 —— 汴梁城中,吴敏看著前方的战报,脸色阴晴不定。 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里,有一心为国的,那就是李纲和宇文虚中。 也有一心为己的,那就是耿南仲,如今已经另投他人,算是实现了目的。 有一腔血勇,但是见识和能力都不足的,那就是內宦邵成章。 但是这个吴敏,是个实打实的投机分子,一辈子都在投机,醉心於权势。 原本的歷史上,这位大宋重臣,在女真撕毁盟约南侵,徽宗赵佶丧胆,准备传位赵桓,自家为太上皇逃到金陵苟安的时候。 吴敏当著赵佶的面做忠勇状,说什么寧死不愿奉詔,陛下如何能弃汴梁神都而去 这般姿態,直接把赵佶给架住了。 表面忠勇的吴敏,背后却顺水推舟的荐举当时负天下之望的李纲,自己不敢去承担责任。 又借著李纲的口说赵佶最好还是传位太子,如唐时天宝故事。 最后更老著脸皮,参与草传位詔书。 赵佶让他进位门下侍郎,辅佐赵桓,这时候吴敏的投机本色显露无疑,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就任,一心要隨赵佶巡幸金陵,躲开此刻兵凶战危的汴梁城。 若是汴梁得保,他在赵桓面前也有草詔禪位拥立之功,李纲等人又是他举荐的,不难从金陵捲土重来。 而汴梁若不保,则拥赵佶在金陵復位,他又贏了,直接贏麻。 他这这一些骚操作,是典型的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把大宋文官士大夫中,那种官场的蝇营狗苟的风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后来赵桓难得聪明了一把,就是不同意赵佶巡幸金陵。 为此他不惜让出皇宫,自己入居龙德宫。 但是这不耽误吴敏因为前面投机成功,进位少宰,知枢密院事,仍然重臣。 可他也困在汴梁,等於是稍微有些失算,因为留在汴梁就有危险,隨时会被韃子俘虏。 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之后,原本的主战派、一力推举李纲的吴敏,再次摇身一变。他开始极力主张与女真议和,而且比其他议和派走得更远。 他主张把黄河以北,都要尽割於女真! 这番做派,根本就是不管不顾了,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就是要別人弹劾他,好趁机离开汴梁,不然根本没法解释,缩在后面搞了一辈子阴谋的吴敏,突然不要名声了,成为了最激进的投降派。 最后他得偿所愿,被贬黜涪州安置,成功躲过了靖康之劫。 这下却让他捡了一条性命!最后在南宋建炎年间又得与他惺惺相惜的赵构重用,安然卒於任上,后代富贵瀟洒。 这就是投机的大宗师,官场上这些事,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这也是精明的大宋士大夫精神的一个极致,是两宋软弱的根源。 吴敏把自己关在书房,派小廝在门口守著,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自己。 他提起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三个字:绍桓佶 犹豫了片刻,他轻轻把佶字划去,虽然有利用上皇的意思,也暗戳戳地取得了联繫。 但是此刻的吴敏,又根据河北战事,判断出赵佶毫无前景了。 大宋新整训的这些兵马,到底和定难军有没有一战之力,成为他最纠结的事。 他甚至考虑到了陈绍至今无子,定难军在他暴毙之后,会不会土崩瓦解。 要下注就要把所有的风险都列举出来,然后再选择。 许久之后,他慢慢提笔,把绍字圈了起来。 如今自己若是投靠陈绍,並没有什么筹码,那蔡京和魏礼等人先不谈,光是耿南仲,就不愿意自己去分享他的权力。 因为两人的作用很类似。 想到这儿,吴敏又觉得,要投奔陈绍,也得先把耿南仲搞臭。 他在西平府殴打蔡京的儿子,听说至今都没有痊癒。 或许自己应该去拜访一下蔡京了 他提笔在纸上,又写了蔡京、耿南仲、李纲等人的名字。 投奔定难军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按不住,因为就目前的形式来看,定难军的希望最大,前途最光明。 至於投名状,吴敏已经想好了,没有筹码自己可以创造筹码。 上皇赵佶如今在艮岳內,十分老实,那不是他自己想要如此,而是没有机会反击。 事实上,太上皇是个什么人,吴敏太清楚了。 自己既然和他取得了联络,那就利用忠於赵佶的,內侍省那些宦官,还有赵佶的后宫嬪妃的外戚,来鼓动他暗中生事。 等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自己再去定难军那里举报,投名状不就来了么。 混到定难军之后,再联合蔡京,扳倒耿南仲。 这一点尤为重要. 因为耿南仲在定难军中一个很大的作用,就是他原本是东华宫赵桓的旧班底,是做了十几年帝师的人。 不管他们定难军要做什么,至少在如今这个阶段,他们都需要一个能接近、影响到官家的人。 把耿南仲除去,这个缺口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因为吴敏也被视作赵桓的人很久了,而且有拥立之功。 其他那些保著官家赵桓的,都是李纲、宇文虚中这种死硬派,腰杆很硬,是不会投靠定难军的。 吴敏把所有的纸张,全部捲起来,在蜡烛上烧毁,又把灰烬吹散。 晃动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本章完) 第232章 破关 “西蛮子疯了?” 完顏希尹倚著墙壁,大口喘气。 看著下面的兵马,依然在奋不顾身地攻城,各种炮打得人心惶惶。 就算是石炮,也是很危险的。 完顏希尹隱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来不及仔细去查,因为下面的攻击连绵不断。 心中那种不安,越发地被放大,让他整天都心神不寧。 有一说一,完顏希尹守五回岭,確实守得不错。 他每日奔波在每一个堡寨,选锋出击,打造守具,勒令辽人工匠,加紧赶製各种器械。 韩世忠试过各种办法,地道都挖了好几条,完顏希尹提前派人伏地倾听,严防死守。 他在守城时候没有犯错,但是他有女真人普遍的毛病,不拿辅军当人看。 他们最看不起的漠南杂胡,只有一个小队投敌,只是发现了一条小路,就给了他致命一击。 一群在女真营中,连饭都吃不上的杂胡,因为指路有功,每人获赏一套盔甲兵刃,正式编入银州兵序列,和大家同吃同住。 这些杂胡当时就懵了,用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明白自己的处境。 定难新建之军,就是有这个好处,没有那么多蟠根错节的將门世家占住位置。 但有本事再加上命大,就能出头。 偶尔立功,也会获得相应的赏赐,人人都想著进步。 所以军中多的就是这些英气勃勃的壮盛之年军將,大家都卯足了劲要建立一番功业。 朱令灵在紫荆岭驻扎,他知道自己瞒不了多少天,只能是趁著这段时间,儘可能调动兵马过来。 时间每过去一会儿,就等於是在完顏希尹身上插一刀,只是他本人还浑然不知,正在应对韩世忠发了疯似地猛攻。 韩世忠也是个会打配合的,这几日轮换撞寨,日夜不停。 他心中也很著急,但总的来说,还是能耐住性子。 加古海带著数十名同部族战士,在五回岭的甲子堡寨下疾驰。 和其他人马相同,这群定难军女真营的汉子,也在城墙上弩机射击范围线上来回进出。 不时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呼喊,震慑著城头的守军。 因为他们也是女真,所以言语相通,骂阵的效果拔群。 加古海,是女真加古部的人,乃是生女真核心部族之一,活动於海浪河(今牡丹江支流)流域,以冶铁为业,与完顏部存在长期敌对关係。 他们和完顏部打了两百多年,最后被完全击败,成为完顏部的奴隶。 在女真营中,他们的地位比辽人辅军还低,被完顏拔离速充作汉人,卖给了陈绍。 后来在云內,专门组建了一支女真营,人数不多,但是人人都和完顏部有血海深仇。 每次这些人一出现,堡寨的女真甲士就破口大骂,双方嘰里咕嚕一大通,其他人根本听不懂。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五回岭这道防线,要是论堡寨数量,辅城的修建,战线的合理性,自然是无法和大名府比的。 但是这里胜在地势好,山川险固,易守难攻。 夯土城墙並未曾包砖,垛口也多有坍塌,只能竖立木柱旁牌以为守军在城墙上的掩护,寨濠也並不宽阔,深度有的才到膝盖而已,但是已经足够了。 你想爬上去,就得弯著腰,甚至要手脚並用,手里拿著武器更是千难万难、 你丟了武器,爬得倒是能快一些,可上去了又有什么用。 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防线,无异於天堑。 这也就是辽宋都很不重视边防,尤其是辽国,没有在这附近整飭修建。 否则的话,將会更加难以攻克。 幽云十六州,被称作北方屏藩,不是没有道理的。 后世大明都內部都乱成什么样了,关外异族照样进不来,最后是自己人投降之后,才把韃子放了进来。 韩世忠看著那些叫阵的女真加古兵马,暗暗点头,这些人佯攻的效果好,伤亡还小。 不过他也啐了一口,嘴中发苦,上火巴干,不知道五回岭那头,什么时候能有动静传来。 其实他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其实越有利。 但是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怎由得人不著急。 十七八座长梯歪倒在五回岭甲字堡之下,焚烧得还剩下一点焦木,此刻犹自在缕缕冒著青烟。 此时,有几骑飞奔而来,到了韩世忠的亲卫前,翻身下马,动作十分顺畅丝滑。 “报!” “快讲!”韩世忠眼色一亮,大声喝道。 “金將主传来军报,请韩帅於六月三日亥时,一起发动总攻!” “好!好啊!”韩世忠哈哈一笑,周围的人不明所以,但是见韩世忠如此开心,都知道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韩世忠抬眼望去,五回岭依然傲立在他的数万大军之前,冰冷森严,凛不可攀。 好像永远不会有凡人,能从这里越过去。 韩世忠的眼睛,如同能看穿这座雄关,而看向背后的幽燕。 幽燕! 这泼天的功业,俺韩五来了! —— 完顏希尹在五回岭上,选锋而战,去策应甲字堡。 这次他下令,让常胜军的人去,点名甄五臣为锋。 甄五臣並不想去,这一次再衝击,无非还是丟下百十条性命! 甲字堡也未见被攻破的跡象。 而且你自己的女真本部甲士,怎么不派去衝锋? 这段时日打下来,五回岭上,除了女真甲士之外,其他部族的兵马,全都损失惨重。 哪一次选锋出击,都会丟下许多人命,女真人眼皮都不眨一下。 甚至还有女真韃子,看著杂胡、契丹、汉儿在外血战,他们在寨墙上鬨笑取乐,指指点点。 完顏希尹看著不肯下去的甄五臣,冷眼望向旁边的郭药师,后者站的笔直。 他的身躯頎长,让磨盘身材的完顏希尹抬头才能瞧见他神情,每次抬头希尹都有些莫名的怨气。 恨不得把这长子的腿砍去一截。 而且这该死的汉长子,腰杆永远都挺的笔直。 “大哥!” 郭药师轻轻点了点头,甄五臣一跺脚,嘆了口气拧身拿起兵刃,点齐本部人马,准备出战。 “你这手下,好像有些不服气。”希尹冷笑道。 “且观此战。”郭药师淡淡地说道。 这幅模样,又把希尹气的不轻。 但是此时,他也知道,自己须得倚仗这个郭药师的常胜军,否则兵力根本不够。 那些杂胡死不足惜,他们只想著屠戮抢掠,饱足之后,扬长北返故乡。 所以希尹就把他们当耗材来用。 但是他也知道,常胜军不能如此对待,这些汉人最是记仇。 你要是把他们压榨的厉害了,他们转头就反了,谁不知道郭药师已经是四次背刺其主了。 甄五臣只是跟错了主子,名声不好,其实他的勇武在当世也数得著。 常胜军之所以这么能打,郭药师在幽燕这种地方,非但没有变弱,反而越来越强大。靠的就是他们的战斗力,否则郭药师这种来回横跳的人,谁乐意收留他,当初萧干就要弄死他,是耶律淳考虑到他们战斗力很强,这才咬著牙保住了他。 甄五臣出战之后,那些杂胡退了回来。 在完顏希尹的大矗之下,败阵而退三百名杂胡,全都跪倒在地。 两个女真谋克甲士刀出鞘弓上弦,在这跪倒的三百名败兵中,隨便拣选出三十个,全都塞到麻袋里,然后再命杂胡们上马,数千骑奔腾,將这隨意被挑选出来的杂胡,生生踏作肉泥! 败军之中,谁生谁死,在冷酷无情的女真军將面前,完全就是看运气而已。 当韃靼人颤抖著上马,踏向同族的时候,一个个都觉得在噩梦中未曾醒来。 跟隨这些女真人南下而战,虽然可以在契丹人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抢掠到一辈子未曾见过的財货生口,但是女真人之酷烈,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漠南数十大小部族凑出的六七千精壮,还能经得起多久的消耗! 反抗女真人的勇气,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的。 欺压了他们几百年的辽人帝国,在女真大军面前都崩溃了。 而一直被传是南边最富庶、强大的宋朝,除了一支定难军之外,也在女真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女真人的军锋威势,此时正在最为巔峰的时候。韃靼人是慕强的,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是继续跟隨这些女真人而战。 但是仇恨的种子,早就埋下了。 正在一点点地发芽,早晚有一天,会把女真人彻底碾碎。 定难军的出现,让这种趋势提前了很长时间。 在旁边观看了行刑的常胜军,则是人人齿冷,他们在刚投降金国的时候,也是如此被金人凌虐。 后来郭药师在第一次伐宋中,表现十分突出,这才打出了自己的价值。 常胜军的待遇也提高了一些。 但是面对女真人时候,那种痛苦的绝望,依然刻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谁也不愿意跟在恶鬼身边。 完顏希尹根本顾不上看这些韃靼人受罚,他来到高墙上,俯瞰下面的战场。 这种烂仗,自然是打得难看无比,纯属是填命。 可是此时,完顏希尹却赫然发现一件事,对面的人马,虽然呼喊的厉害,但是攻城越来越不用心了。 骑著马奔走呼號,叫骂声响彻山岭,但是却轻易不肯踏足射程之內。 火药、火炮、石炮、投石车,这些东西不要命似地砸。 这与前几天完全一样。 完顏希尹是个征战十年的宿將,此时心中的那股不安,已经到了顶点。 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他开始苦思冥想,也想不到哪里会出错,下面的西蛮子到底是在做什么! 甄五臣的上千骑环绕著寨墙反覆奔走,隨时准备攻击扑城的定难军。 可那城墙下除了死尸之外,一个人影都不见,更无一矢发出。 人家都在阵中,甄五臣自然不可能主动去打,两边就这样各自虚张声势。 此时,双方主帅的心,都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 韩世忠也是在焦急等待,他召集诸將,將今日突袭的事说了一遍。 所有人这才知道,原来已经有大军绕到了五回岭侧翼。 狂喜的情绪,瀰漫在整个军中,人人压抑著激动的心情,就等著两面夹攻。 这五回岭,终於要被俺们凿开了! 两面夹击,还打不破?五回岭可不是山海关,没有那么险峻。 佯攻的加固海,带著几百骑兵,捲起了圆形的烟尘,绕著城墙久久不散。 从清晨列阵而出,奔驰诱敌到现在已然快一个时辰了,本来就掉膘得厉害的坐骑已然有些奔驰不动,人也喊得嗓子冒烟,拉弓放箭得两膀酸软。 加古海不住回头而望,在定难军阵中,攻城號令却始终没有响起。 他在心里面嘆息一声,却不敢有半点抱怨,呼喝著继续策马围著城墙打转,烟尘始终在被捲动而起,久久不散! 加古海不懂,甄五臣也不动,他就在马上,冷冷地看著。 此时双方阵前,各派先锋,好笑的是韩世忠驱使女真將加古海为先锋;金国却使汉人甄五臣为锋 终於,在万眾期待中,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紫荆岭的一边,呼延通背后倚著一面旁牌,嘴里还是叼著一根草棍,悠閒的在哼著小曲。 在他身边,林立的马盾之后,是一个个正抓紧时间休息的银州军士。 他们在此修整了足够的时间,早早就把弩机上弦。 羽箭駑矢,都只带一轮齐射的,其他的全都丟在这里,等打完仗再来取。 对於定难军来说,补给从来不是问题,尤其是陈绍占据河东之后。 大宋军队大部分绝对是废弛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大宋军械製造体系百余年来却一直稳定的运转,不管质量好坏,不管造出来用不用得上。 在河东这要紧的所在,武库中都是堆积如山。 毫不夸张地说,要是把大宋武库的兵刃,全都交给韃靼人,那场蒙古人带来的灾难,会提前出现百十年。 终於,时辰到了,呼延通吐出嘴里的草梗,点燃引线。 信號烟腾空而起。 响彻紫荆岭。 呼延通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枪,伸手呼哨一声,无数人翻身上马。 所有人纷纷燃起火把,朝著五回岭杀去。 完顏希尹看到侧后方的烟,脸色难看,双眼圆瞪。 对面人的异样,此时他完全明白了。 原来是在佯攻,掩护奇袭的同伙! 敌人已经摸到了身后,五回岭確实是坚不可摧,但是背后没有设防啊! 为了方便运送物资上来,完顏希尹甚至还驱使幽燕百姓,专门修整了道路。 定难军这边,韩世忠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各营人马,全都列队而行,从漫长的五回岭防线上,全军而上。 李孝忠也动了,夏州兵开始攻打蔚州境內,还屯有兵马的女真堡寨和城镇,阻击所有企图靠近五回岭的金国援兵。 四面八方,无数兵马,同时扑寨。 完顏希尹骂了一声,虽然也知道事態紧急,但那种惶恐不安的心情终於消失了。 不论是如何难得局面,只要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就好。 他正要组织人马死战,突然瞧见一队队人马,正在有序撤出。 完顏希尹擦了擦眼睛,再次望去,一个让他如遭雷击的事实,明明白白呈现在他面前。 常胜军正在撤走。 而且不像是临时决定的。 完顏希尹重重一击掌,只觉得血在腔子里头翻腾。 “郭药师!” 他甚至不敢下令去拦截,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人马。 一旦失去了常胜军,双方的兵马悬殊,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 定难军应该有十万人! 十万! 完顏希尹的女真部曲也就四千,原本的五万杂胡,此时有两三万,战意全无。 至於契丹辅军,他们不投降,就算是好的了。 此时在军中的郭药师,带著全军整师而退,脚步出奇的轻快。 甄五臣在一旁,也是畅快不已,指挥著手下行军。 骑在战马上,郭药师的心中无比激盪。 自己期盼已久的局面,终於要实现了! 打吧! 就让定难军和女真人打吧! 自己要带著怨军八营的老兵,回到辽东去了。 占领幽州、平卢和辽东,广袤的疆域,肥沃的土地,还有无穷的矿產。 有雄关险要,有雄关大城。 自己坐视他们廝杀爭斗,等待天下有变,则领兵出关! 女真要是两路大军都败亡了,自己还可以北上,占据原本富庶的渤海国。 將被女真压制的北方诸族,全都收入麾下! 这一切的目標,清晰明了,切实可行,都是郭药师几年来的夙愿。 他这样的人,为何会反覆横跳,还不是不甘心臣服於任何人! 只是当初女真势大,他根本无法反抗。这一次,他放开五回岭,將定难军放入燕地。 以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定难军战力不俗,女真人这次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这让他无须再忌惮,女真毕竟是小族,他们以前一直贏,所以才能靠著这种威势,统治广袤的疆域。 一旦他们开始失败,无敌的神话被打破,不用其他人动手,偌大的金国就要四分五裂。 被欺压凌虐的各族,都会站出来反抗。 如今他通过几次跳反,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平卢一带的百姓,心向张觉,对女真人恨之入骨。 更有被征服的奚族,时刻都想著为萧干报仇,这些都是反女真的力量。 他们就等著一个挑头的出现。 自己的身份,属实是恰到好处,自己就是辽东汉人!是大辽国的弃將,是张觉的好友! 郭药师很有信心,自己绝对可以占据辽东、平卢。 以此为根基,最不济,也可以为东北一西夏。 郭药师下令,沿途洗劫所有女真的府库,能抢走的一律拿走。 常胜军人人欢喜鼓舞,纵马狂奔。(本章完) 第233章 自救 锋鏑掠空之声,如刀一般的卷过山岭。 完顏希尹不甘心,但也只能死命逃窜。 他知道自己完了。 女真金国,崛起的春秋大梦,被他给戳破了。 一向重视马匹的女真韃子,此时非但丟弃了辽东大马身上所有的甲冑,包括自己身上的皮甲。 甚至把大部分兵刃都丟了,只图逃得快一些。 护著希尹的心腹谋克统领阿里海在半路就被杀了。 亲兵死伤过半。 完顏希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甚至在马背上还短暂想起过一个人,被关押在会寧府的耶律延禧。 以前他顶看不起这个人,如今心境不一样了,他脑子里反而在想,耶律延禧被追的时候,也是这个心情吧? 但是他竟然能一直逃跑,誓死不降,也没放弃,甚至还想著打反击。 以前不把这个当回事,甚至每次说起来,都是嘲笑戏謔为主。 真的到了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他才明白,这也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 还没奔逃到易州,就见易州地界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熊熊烈火。 完顏希尹当即判断是郭药师在作乱,他一咬牙,下令越过涿易二州,直奔燕京城。 涿州和易州,从耶律淳时候起,就是郭药师的地盘了。 完顏希尹不敢冒险,直奔燕京城。 他丟下了几乎所有军队,以及在五回岭上,堆积如山的輜重。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此番估计难逃死罪,除非是能將功补过,希尹这个心硬如铁的女真韃子,眼中突然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流。 郭药师席捲涿、易二州的手段,就表现出他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常胜军敲锣打鼓,鼓譟百姓,说是女真韃子要屠城,宋人打进来了也要屠城。 想要活命的,最好是跟著他走。 这一招很管用,拜刘延庆和童贯所赐,这里的百姓对女真和大宋一样的厌恶憎恨。 世人都知道女真韃子狠,却不知道,宋人在燕地作恶,丝毫不弱於韃子。 黑夜中,不知道多少人,匆匆收拾一番就要逃难。 正在他们於易州哄骗驱赶百姓的时候,就听见数百麵皮鼓,同时敲响,马蹄之声也同时响起,鼓声如雷,席捲而来。 仿佛就要在这暗夜当中,將易州城墙,彻底的摧平! 郭药师跳起,按著城垛死死的看著对面,就看见城外灯火斗乱,一队队定难军举著火把,杀了过来。 这伙人的是真的难缠,这是还没彻底占据五回岭,就追了出来吧。 你们的目標不该是韃子么。 不该是先完全占据五回岭,打通这个云中和幽燕的通道么! 我们常胜军不跟你们爭夺涿易二州,我们马上就撤走,为什么连这点时间也不给。 他哪里知道定难军对军功的渴望,五回岭已经攻下来,继续在那里有什么功劳? 而幽燕大地,到处都是机会。 几乎是片刻之间,定难军就和常胜军交上了手。 郭药师瞧见无数火把同时燃起,照耀著韩世忠的旗號,在黑夜中飘拂。 他长嘆一声,马上下令由甄五臣断后,其他人继续东撤。 常胜军撤退时候,在易州附近三十余里的山岭之间,点燃起漫山遍野的篝火。 虽然按照定难军丰富的战阵经验,不是看不出这篝火里头有疑兵的意思。 但是他们也不理会,一门心思要先拿下几座大的城池,把这种硬性的功劳握在手里。 深夜之中,定难军因为不如常胜军熟悉涿易二州的地形,渡过淶水耗费的时间有点长。 这给了郭药师从容撤退的机会。 其实在定难军中,是不存在保存实力,放常胜军离开的想法的。 他们眼中的每一个敌人,都是移动的军功。 第二天一早,就有定难军陆陆续续进入了无人防守的易州。 在韩世忠和朱令灵的预计中,易州应该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完顏希尹从五回岭败退之后,多半会在这里收拢溃兵组织反扑。 不过他们没有料到郭药师的野心。 这等於是郭药师把易州拱手相送。 —— 定难军攻破五回岭的消息,並没有很快传开。 靠的更近的河北,反倒比河东收到消息晚。 因为河北各地道路不通,处处都是战场。 而河东这边,已经开始庆贺了。 街道上热闹纷繁,像是过年一样,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太原府衙署內的陈绍,终於等到了从前方返回的急报。 报信的人可能是故意的,大老远就喊“捷报”,陈绍心下不由得一喜,突然觉得有一颗大石头从心里落地了一般。 和他一样的,还有河东的官员。 人们纷纷称贺,陈绍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忍不住高兴对周围的人笑道:“同喜!此皆诸位用心,前线將士用命,换来的胜利。” 河东的官员,至少在这次战事上,绝对当得起这个称讚。 他们真的是不遗余力地支援前线。 从汾州到雁门关的这条道路,不到半年时间就整飭好了,这在大宋统治河东时候简直不可想像。 光是前期筹备,恐怕就得半年,而河东人是先干著再慢慢筹备。 一天也没耽搁。 紧张了许久之后,形势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如今的局势,韃子最好是快速撤军,否则一旦被围住,想走就难了。 管你是几路军合兵! 而且他们即使是要撤兵,也不能撤的太快,而是要依託现有的城池进行防守。 因为定难军不同於大宋,大宋骑兵很少,是没有办法追击的。 即使是打贏了,也只能看著人家撤走。 而定难军的拥马率,比女真高出很多。 你要是一味地后撤,就容易造成彻底的崩盘,一个不小心定难军就追到你老巢去了。 原本宗翰的谋画,是把定难军逼到平原上野战,如今他们或许真有这个机会了。 但是局势,和他预想的又不一样,定难军不是从太行山翻出来,而是从幽燕杀下来的。 他们要被包围了。 河北一带,以平坦的地势为主,决战在即,这一场恶战確实是比较“公平”。 陈绍没有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是和眾官员畅笑起来。 大家就差扶著肩膀原地起舞了。 好在河东这些官员,还是很有文化素养的,没有跟陈绍这个西军出身的军汉一起胡嗨。 这时候张孝纯轻咳一声,出列道:“诸位不要志得意满,真正的大战还未结束。圣人说,行百里者半於九十,接下来还有苦战,此时似乎还不到肆无忌惮庆贺之时!” 陈绍看著他眉梢眼角,怎么也不像是不想庆贺的模样,不过他说的也对。 “永锡公说得对,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大家今夜允许小酌几杯庆贺,但不能误了明日的公事。” 眾官员纷纷大笑,聚到一块,又商议起接下来的战事。 一直到了黄昏,天色將暗,依然没有散去。 直到陈绍发话驱赶,眾人这才陆续起身,三五成群约好了继续去聊。 如今的战事,和每个人的前途息息相关,也难怪他们能投入如此大的热情。 回到內宅,陈绍也忍不住要和人分享这份喜悦。 他来到李师师的院子,姐妹两个正要用膳,见陈绍掀开帘子进来,春桃笑吟吟地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来,叫他坐在两人中间。 有丫鬟端来个瓷盆,让陈绍洗了手。 他也不说话,一手抓住师师的手,笑著打量著她。 “郎君有什么喜事?” “前线打仗,得胜了。” 两人虽然不太懂,但是也分外开心,她们只知道这几日陈绍一直为前线忙碌,没想到这么快就开打了。 陈绍凝神望著师师,只见她穿著浅灰色的衫子,有了身孕之后,师师越发地喜欢素净衣衫了,却仍然挡不住白净美艷的脸,以及藏在袍服下面美妙的轮廓。 陈绍轻轻抚摸著她的小腹,动作十分温柔。 李师师也目光细腻地久久打量著他,脸颊渐渐红了,那眼角细长的杏眼在此时颤抖的睫毛下,显得更加嫵媚。 春桃在一旁,抿了抿嘴,心中暗暗窃喜。 你把姐夫的火撩拨起来,到时候却是我小春桃来受用,想到这里,她多吃几口饭菜,又端起茶来润了润嗓子。 —— 会寧府。 得知五回岭丟失,完顏吴乞买召集金国勃烈极,紧急商议。 最后决定由太祖庶长子完顏宗干,率兵快速驰援。 下令完顏希尹一定要守住燕京,牵扯定难军,给两路大军回还创造机会。 派太祖嫡孙完顏亶回祖地,徵发女真十四岁以上男子,隨军南下,护住他们大军回撤的道路。 完顏吴乞买亲自接见渤海、室韦诸部,对他们许下承诺,获得诸部支持。 皇帝完顏吴乞买,隨时带渤海兵南下。 最后下詔给郭药师,赦免他一切罪过,赐金银玉器,劝他阻止定难军的扩张。 原本內斗严重的金国,因为强大外敌的出现,一下子又团结了起来。 金国毕竟是刚刚立国不久,完顏吴乞买,也是跟著老汗阿骨打一起打的江山。 他们和大宋不一样。 会寧府,皇城,完顏吴乞买的帐篷內。 此时会寧府早就已经冰天雪地,他的帐內却十分温暖。 几个辽国的宗室女子,恭顺地站在一旁。 吴乞买看著地图,十分冷静。 如今的局势不算很好,但是也没有到绝境。 宗翰南下时候,说的就是把定难军调出来一战。 如今还有一战的机会 这是最重要的一战,谁贏接下来谁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势力。 以前他们预定的战场,应该是在汴梁附近。 但是如今看来,战线被无限向北推移了,说不定会是在完顏吴乞买把目光看向了那个地方-——白沟河。(本章完) 第234章 站队 女真韃子,只是在遇到定难军的时候,才会势均力敌。 打其他宋军,依旧是占据绝对优势。 哪怕是把宗翰挡在真定府的岳飞,在平原野战,依旧无法和韃子爭锋。 他的人马,毕竟才组建半年,而对手却是征战十年的灭国精锐。 五回岭和易州被攻破的消息传开之后,各路人马纷纷出动,要拦截回撤的女真大军。 京东东路(山东)的张叔夜、河北的宗泽、汴梁的李纲 无一例外,全都被击败。 大名府內的杜充,因为没有出战,反倒成为了“不败”之人,每日里洋洋得意,自觉有功。 此时曲端也动了,他从白马防线,开始北上。 眼看就要迫近大名府。 因为曲端性子很急,做事又狠,出兵以来屡次惹出事端,所以杜充有些不情愿让他经过大名府。 他没有直接与曲端接触,而是派人去朝廷告状,让朝廷下旨来调动曲端。 朝廷中一些大臣,也不是完全的酒囊饭袋,大部分官员已经瞧出曲端的另类来。 他们就怕曲端把大名府给端了。 定难军占据河东之后,马上就切断了府谷折家、鄜延路和朝廷的联繫。 要是让他们占了大名府这个交通要枢,恐怕很多地盘就要暗中改弦易帜了。 在魏店运河码头上,一艘车轮舸已靠岸拋锚,曲端就在这艘船上。 这是一艘没有船帆的楼船,左右共有六只大水轮,以骡马等牲口在甲板下的船舱里带动水车,也可以用人力; 曲端走下码头,然后就有人传来枢密的文书,叫他不要停留,继续追击完顏宗望。 曲端看罢,让人把文书收了起来,没做理会。 你们沿途不能迟滯韃子的撤退速度,试问该如何追击呢? 为今之计,是儘快把大名府弄到手,免得女真韃子再来的时候,这地方依旧发挥不出作用。 曲端自己不理会,手下更是不吭声,此时大名府的南边三道城门,牢牢掌握在李彦琪手里。 他想要进去,易如反掌,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把杜充绳之以法的。 以杜充的所作所为,杀他十次都不过份。 但是他的官职品阶在那摆著,轻易不好动手。 想到这里,曲端伸手叫过一个亲卫来,对著他耳语吩咐几句。 在自己军中,曲端一般很少这样,他是个不怕事能惹事的人。 能让他小心翼翼低声吩咐的,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不太符合常理的。 其他人都在心中默默揣测,这位惯会出奇招的將主,又要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很快亲卫就去传令,有人带著曲埠信,前往太原。 他虽然做事经常出格,但是一般也会试探陈绍的反应。 若是陈绍明確表示了反对的,即使叛逆如曲端,也不敢违逆。 大名府中,杜充愁容满面。 韃子是退去了,这让他长舒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金兵时候,他根本提不起一点抵抗的意志来。 也许是在沧州做知州的时候,见惯了北边逃来的难民,从他们口中,杜充了解到女真韃子的凶残。 他这么多年,能够在官场屹立不倒,当然不是单纯凭他敢杀人,对待流民狠。 他的关係网错综复杂,吕颐浩、蔡京、黄潜善、张浚等人,都和他有些交情。 所以他有信心,朝廷一定会下令,调走曲端这个贼军汉。 他实在是恨透了曲端,对方非但在大名府外,强行占据附近州县军寨,还经常在公眾场合扬言,说自己畏金如虎,胆小如鼠。 要知道,这种实话是最伤人的。 但是他又动不了曲端,如今定难军势大,谁也不愿意招惹他们。 杜充只是坏,但是他不傻,甚至还主动示好过几次,给曲端送去了一些財货女子,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几个心腹看著杜充沉默不语,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隨便开口。 杜充的规矩极大,属於典型的对上諂媚,对下严酷。 要是贸然开口,惊扰到了他,都容易惹来一顿毒打。 上个月有一个小妾,因为言语上惹恼了他,被杜充將那小妾全家都捉了,隨意安插个通敌罪名,活活打死了一家九口。 他欠了欠身体,说道:“朝中的相公们,可有回信?” “近来没有。”幕僚恭敬说道。 杜充嘆了口气,汴梁那里,此时应该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寧。 这一切都是因为定难军! 要是能將这群西北贼配军斩尽杀绝,大宋才算是恢復到了原本的太平盛世。 杜充是进士出身,又在士大夫官僚系统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他是典型的大宋士大夫,本该是过得最舒服的那一批人。 可惜,时运不济,大宋要走下坡路了。 他们也是最畏惧陈绍崛起的。 那些贼配军、西北蛮夷,一旦崛起之后,定然要挤压他们的位置。 他们立下军功,要官位、要地盘、要利益,而如今这些都把持在“杜充们”手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杜充他们恨定难军,要超过女真韃子。 在他们心中,北方异族不管多凶残,都是抢一波就走,不会留下来跟他们抢夺最大的利益。 而定难军显然会. 他们已经把河东给割走了。 一个河东,每年不知道要为大宋贡献多少的財富,如今全都归了西北蛮夷。 “我备下些许礼物,你们去挑选精干甲士,送至汴梁,我自有用处。” 在大名府另一处宅子內。 杨可世踱步到桌案边,在椅子上坐下来,在这短暂沉默的独处中,杨可世没有感到一丝惭愧和懊悔。 他的手正放在胜捷军的印上,这时下意识用力地將它按在桌案上,一丝怒气从他的瞳孔深处泛了上来。 杨可世一直在前方作战,虽然战绩不佳,但是在宣帅手下的时候,他们也曾满腔热血,在战场上捨生忘死。 伐辽一败,胜捷军和宣帅一起,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诚然,宣帅和胜捷军有过错,但是过错全在宣帅么? 杨可世心里非常明白,汴梁一些人在玩『弄』权术! 他们將前线的將士,当傻子一样摆布,將军国大事当儿戏一样对待。 大战在即,他们却抽调出军中的低阶武將,换上朝中权贵子弟。 伐辽收復幽燕的功劳,哪是他们这些贼配军能享用的。 你祖上三辈都是种地的,要么就是战死的老卒,在西军中豁出命,也就博个低阶武官。 这就是你的命,伐辽那么大的功劳,你配拥有么。 杨可世嘆了口气,他不知道宣帅为什么要同意。 京中那些蠢货不知兵,宣帅你是知道的啊,难道你真就如此轻视契丹么。 杨可世虽然败绩很多,但他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摆烂的。 守燕山,他確实打不过完顏宗望,但又有几个人能打过完顏宗望? 他態度的转变,正是发生在童贯被杀之后。 不光是他,童贯死后,整个胜捷军都丧失了战斗意志。 你別管童宣帅对其他人怎么样,为人如何,是不是巨贪。 他对胜捷军是真的没话说。 如今宣帅死了,他们这些宣帅的亲军,失去了原本的倚靠。 在大宋,就像是无根的野草,飘到哪就在哪落脚,也没什么斗志。 因为胜捷军中,大多数的將士,都是童贯收养阵亡將领幼子。 童贯抚边十年,这些少年经过十年左右的培养,成长为忠於童贯的亲军。 所以他们大多也没有什么宗族观念,只知道忠於宣帅。 生世浮沉雨打萍。 杨可世身为胜捷军如今的都统制,他的地位很尷尬。 首先因为童贯的原因,他不被宋廷认为是自己人。 大宋如今几个武將,在各地募兵练兵的,都是朝廷的心腹重臣,得到了充分的提拔和重用。 比如说以前鬱郁不得志的宗泽、张叔夜、张所;还有就是以前就官运亨通的老搭档王稟、马扩。 他们都是手握重兵,且高官厚爵加身,輜重供应及时。 而胜捷军,从最开始在宣帅的庇护下,成为大宋待遇最好的兵马之一;到如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成为无根弃子。 別人还可以投降陈绍的定难军,但是他们胜捷军,是绝对不会投降陈绍那个忘恩负义小人的。 他明明是胜捷军出身,是宣帅一手提拔的,却一心要宣帅的命! 金国女真与他们也有仇 真说起来的话,天下之大,唯有一方势力,是他们能够投靠的了。 那就是曾经在燕山府,並肩作战过的常胜军。 郭药师如今占据平卢、辽东,雄心勃勃,据地自雄。 那陈绍能从西北崛起,是因为西夏即將被宣帅所灭,他去捡了个大便宜。 如今女真和定难军將要决战,郭药师有机会復刻陈绍的成功,在女真败亡之际,趁机收伏大片土地。 在西北那种蛮荒之地,陈绍都能起势,更何况是占据了辽东的郭药师。 他已经决定要走,对大宋他没有半分愧疚。 本来杨可世,还想將大名府搬空,但是此时曲端已经到了城外。 他没想到曲端来的这么快,所以他必须马上离开。 如今各路人马,都在追击回撤的女真兵马,杨可世正打算利用这个名头,从沧州到平卢一带。 很快,几个胜捷军心腹进来。 和常胜军一样,胜捷军的內部十分团结,基本都是同心同德。 “都准备好了么?”杨可世抬头看向刚刚进来的人。 “都统制放心,弟兄们早就等这一天了。” 杨可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拔剑道:“早晚有一天,杀回东京,为宣帅报仇!” “报仇!” 其他人也纷纷拔出刀剑,抵在一块盟誓。 —— 太原城。 李清照和茂德已经十分熟络,在代王府穿过走廊,来到內宅。 二人一起走进院子里,此时种灵溪正在看书,笑著轻轻点了头。 因为身子不便,她也没有站起来。 这些日子,茂德经常来,找林娘子调理身体。 慢慢的,彼此的关係就亲近了,不调理身体的时候,也经常来做客。 林娘子不好意思跟她说,他们夫妻无子,和帝姬关係不大。 事实上,林娘子就没见过这么易孕的体质,气血充足,身段匀称。 房中有几个代王的妾室,都和她们微微笑著打招呼。 毕竟这时候社交很少,王府內这些女眷,能交上的朋友不多。 两人进来之后,下意识便去瞧坐在旁边下首的李师师。 她应该算是代王內宅里最美貌的女子,模样十分夺目,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不仅男子会注意美女,妇人也不例外。 当然,要是和茂德比的话,就只能是各有千秋了。 只看李师师那肌肤色泽,便一下子就把旁边所有的女子、都称得有点黯淡无光了; 师师的皮肤就像是玉一样,只消一比,好坏自明。她的乌黑秀髮、明亮有神的眼睛、光滑浅红的朱唇,顏色十分光鲜纯粹,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而且身段也是相当了得,原本就鼓成那个模样的胸襟,有了身孕之后,好像又大了一圈。 两三个月以来,茂德和李清照都发现,代王后宅里女眷们的关係非常好。 这是极其反常的事!尤其是在代王这样的权势人家。 艷压群芳的女子,地位又稍低,不可能让女主人喜欢;绝色妾室也会心怀不满,难免有爭夺风头之心。 这就是豪门铁律,当然一般的妾室,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挑衅的,只是会卯足了劲对男主人使。 代王妃也该对绝色妾室有防范之心才对。 隨著相处的时间长了,她们才慢慢发觉,这可能和两人的性格有关。 李师师是不爭不抢,温柔似水,除了春桃,谁都很难惹她动怒。 而环环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心直口快,有事也是当场就说出来。 不知道她们今后会不会有嫌隙,反正此时,儘管同时怀有身孕,但是她们明显没有什么矛盾。 茂德和李清照都有些羡慕陈绍。 尤其是李清照,近来她觉得丈夫对自己十分冷淡,稍有些不顺心,就要吵闹。 李清照只当他仕途不顺,家境如今又困难,所以才心烦意燥,只是陪著小心,儘量不和他慪气。 看看人家代王,这么多妻妾,都能做到和睦. 茂德说了几句关於战事的话,无非是感谢代王,赶跑了韃子。 环环虽然是將门出身,对这些却不太懂,兴趣寥寥地回了几句。 府上真正管这些的是李玉梅。 她如今是太原府的风云人物,首先她是代王府出来招待贵妇仕女的女眷,其次她还是李唐臣的女儿。 河东这地方,整个儿就是她娘家。 可想而知,陈绍真成事了,她就是河东势力的代表。 而且李玉梅自己也爭气,待人处事面面俱到。 前来河东避难的这些人,原本是打算在韃子撤兵之后就回去的。 但是局势到了今日这般,他们中很多人,反倒不想走了。 碍於面子,又不好直接去和定难军接触,就让家里的女眷去打点好关係。 陈绍回府的时候,正好赶上两女离开。 三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点头微笑,刚要离开。 陈绍突然伸手道:“帝姬稍等。” “代王有什么吩咐?” “帝姬这是说哪里话。”陈绍呵呵一笑道:“我陈绍再再怎么说,也是大宋臣子,哪敢吩咐帝姬。我这儿有些凉州送来葡萄酒,號称『如倾瀲瀲』,你带回去给.与家人品尝。” 茂德脸一红,李清照也是抿了抿嘴。 这件事本身是不道德的,但是在两人眼中,又因为感受到了陈绍对宋氏嫂嫂的关爱,而觉得有些美好。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蔡攸人憎狗嫌。 宋人其实很喜欢葡萄酒,知名吃货苏軾有个好友,就因为送给他葡萄酒。 苏軾专门在《谢张太原送葡萄酒》中写道:“惟有太原张县令,年年专遣送葡萄” 其《老饕赋》中更有“引南海之玻璃,酌凉州之葡萄” 不过此时最好的葡萄酒,是凉州出產的,而凉州原本属於西夏,和大宋是敌对。 即使是皇帝,也轻易喝不到正宗的凉州葡萄酒了。而大宋境內,葡萄酒的產地只要就是太原。 如今凉州和太原,都是陈绍的地盘,他倒是想喝多少有多少。 陈绍便让人搬了一些,放在两人的马车內。 这几日他忙的天旋地转,已经很久没找宋氏了。 见到茂德,就想起宋氏的千依百顺,怜心起了送些东西,免得她以为自己冷落她。 到了种灵溪住处,见师师也在,陈绍心情大好。 环环是真爱读书,陈绍有时候会想,要是在自己前世,环环八成是个文学少女。 看著她清纯可人的脸庞,个子又高,双腿又细又长,白的能发光。 想像著她戴上眼镜的模样,陈绍就觉得心旷神怡。 “环环。” 种灵溪终於捨得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你家里有书信么?” “没有。” 陈绍微微皱眉,老种啊老种,你是不是清閒日子过久了,閒上癮了? 这是你清閒的时候么? 以前就算了,你种家军自有祖训和家风在,不表態就算是对我的支持了。 如今要决战了,你种家军难道真要卸甲归田? 陈绍此番,是要把折家军和鄜延军都调往战场的,至少也要调一半。 种家也是一样。 这不光是对他们战力的需要,更是要让他们站队。 陕西五路是自己的后背,这么重要的位置,如果你不站队的话,那不好意思了。 即使是我正妻的娘家,也必须离开这块地方。 没有谁会把后背,留给不是自己人的势力占据。 老种自己不提出来,那我就派人去提醒他。 而且西军的战力也是陈绍所看重的,別看伐辽之后,西军饱受詬病。 但陈绍等人,全都明白,西军其实还是挺能打的,陈绍手下的精锐之师,贺兰山兵团,主力就是西军。 他们在歷史上面对女真时候的糟糕战绩,是有多方面原因的,並非是他们的真实水平。 陈绍打了这么久的仗,对这一点,自然还是能看出来的。 西军,从来都是名將的摇篮,后来女真韃子南下,北宋灭亡。 能够站稳南方的半壁江山,基本上大部分能打的武將,都是西军出身的。 种灵溪笑吟吟地说道:“我听说兄长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陈绍没捨得打击她,跟著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却並不乐观。 像这种从小就上战场的,老来身体怎么可能会很好。 无非是咬著牙硬撑罢了,各种旧伤,定然是会折磨得他不得安寧。 不过总归是比歷史上强。 毕竟原本时空中,在这个时候,老种还带兵跟女真韃子硬碰硬呢。 更是承受著宋廷的折磨,几次在关键时候,剥夺他的权力。 眼看打不过了,又將他搬出来. 最后又亲眼见证了小种相公-——种师中的战死。(本章完) 第235章 斩首 大名府,之所以能接纳胜捷军,还有一个人十分关键。 那就是大名府兵马总管王育。 他是童贯的心腹。 在童贯为河北河东陕西宣抚使时,派驻大名府担任总管兵马,实际分夺了大名守臣的军事权力。 事实上,当初童贯为了彻底压制河北当地的军力,一共布置了四个兵马总管: 中山府辛兴宗、真定府任元、河间府杨惟忠、大名府王育 这四个全都是追隨他多年,从西北来的铁桿心腹。 所以胜捷军在燕山府败退,一路南逃,到了大名府止住了脚步。 眼看金兵败退,王育想著若是不派人追击,將来战后大名府的怯战之举,可能会影响到自己。 所以他一早,就带著几个亲兵,来到城郊胜捷军驻地,让杨可世速速追击完顏宗望。 哪怕是在后面吃点灰,总是要做出一个追击的动作来。 王育其实心中是很不满的,这种事还得我来提醒你? 你杨可世这么多年,在宣帅跟前是白待了,一点宣帅的智慧都没学到。 来到大营中,王育直奔杨可世的大帐,他可没有等通报的习惯。 胜捷军,说起来算是投奔他的穷亲戚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大家以前是跟著童宣帅一起的,那时候你杨可世是宣帅跟前心腹,如今宣帅死了,你的那些殊荣早就没有了。 周围的亲卫,也没有阻拦他,只是用麻木的眼神送他进到帐中。 王育一进来,就觉察到气氛不太对劲。 杨可世等人,都穿著轻甲,见到他之后也不说话,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王育心中嘀咕,今日来的这么齐,看来是自己冤枉他了。 杨可世这不是已经聚將,准备好去追击金兵了么。 “王总管。”杨可世突然开口道:“大宋无故冤杀宣帅,我等已经决议为宣帅报仇,你也深受宣帅大恩,今日恰好来此,看来是天意。” 王育大怒,骂道:“你们要反!” “没错!这个鸟大宋,有什么反不得!” “没错!” “为宣帅报仇!” 看著年轻武將们狰狞的面目,王育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就凭你们,反得了么!” 杨可世道:“看来你王总管,是不打算为宣帅报仇了!” 王育猛地大喝道:“一派胡言!宣帅经略西北,抚边二十年,確实是有大功,可朝廷何尝亏待过他!伐辽失败,赎买幽燕,耗尽了国库,朝廷依然封其为郡王,恩宠之至,古今罕见!” “金兵南下,宣帅从太原府逃走,难道不是死罪么!” “功过自有定论,尔等要作乱,还要打著宣帅的旗號。他被朝廷下旨流放,都没有生出造反叛乱的念头,你们是要把宣帅百年之后的名声,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么!” 杨可世乃是猛將,闻言大怒,拔剑就砍。 王育抵抗不住,被刺死在帐內,死前还瞪著眼,嘴中好像再骂『逆贼』,只是声音已经不是很清楚。 杨可世擦了擦剑,说道:“出发!” —— 曲端派人去到太原府。 陈绍听完之后,只是让他自行决断,毕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而且整个太原府,都在忙著应对河北决战。 与女真东西两路大军,在平原上野战,並非是一件小事。 这大概率会是將来百十年內,全天下最重要的一场事件。 曲端的亲卫还在路上,陈绍的口信还没传到,杨可世叛逃的消息就传开了。 他穿过沧州之后,马上就宣布归顺郭药师,三万胜捷军主力叛逃。 这个事件震动了朝野,朝廷马上派出人去,劝说杨可世回心转意。 並且暗中许下了高官厚禄。 杨可世和胜捷军,去意已决。 而郭药师此时,甚至还没有完全退到平卢,闻听消息之后,马上就做出了部署。 他让甄五臣带兵回撤,自己则亲率兵马,前去接应。 虽然在这个乱世,尤其是在幽燕这片土地上,尔虞我诈,互相背刺。 但郭药师对这些人很熟悉,也大概了解他们为何叛逃。 於是他欣然接受,在沧州边境,成功与杨可世会师。 可笑的是,大宋土地上,根本没有一支人马能出来阻止。 郭药师当即和杨可世义结金兰,在玄女寨合兵一处,退往平卢。 金国和大宋,一起迎来了大將叛乱,而且还搅到一起去了。 说实话,两国目前確实都腾不出手来平叛,尤其是女真金国。 定难军高层没拿这当回事,反正他们是在金国土地上搞分裂,对自己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直接削弱了金国的力量,让接下来在幽燕和河北交界处,两方势力的决战,降低了一些难度。 今后真要收復那片土地的时候,打一个完整的金国,肯定不如打分裂的金国容易。 定难军是乐於看郭药师在辽东大闹的。 你杀到黄龙府才好呢。 可惜,郭药师未必有这个胆子。 更大的概率是固守辽东,那里是他的老家,平州的百姓,对韃子的痛恨深入骨髓。 可能也会追隨他。 如今的女真,拿不出足够的兵力来平定郭药师的叛乱,大概率是安抚和劝降。 郭药师在两边决战之前,大概率也不会闹得太大。 他其实是看好定难军的,只等女真大军败了,他就可以趁机北上,席捲辽地。 毕竟女真是小族,他们本宗的人不多,一直贏的时候,还可以凭藉威势弹压四方。 只要大败一场,他们就压不住辽地各族了,到时候原本大辽的土地上,肯定到处都是叛乱。 自己趁势而起,渔翁得利,这几年郭药师虽然一再投敌,但不得不说,每一次投敌,都让他壮大了一些。 如今,各方势力的目光,其实都在幽燕和河北边界。 等待著决战的到来。 —— 大名府。 正在城外谋画的曲端大喜,马上下令进入大名府,要彻查杜充通敌事件。 杜充马上意识到不妙,他也是有眼线的,更知道曲端来者不善。 没有理由,他都敢擅杀朝廷官员,如今有了藉口,这廝还会放过自己么? 杜充给朝廷中的几个重臣,都去了书信,直说定难军本就是不尊朝廷的军头势力,而曲端更是其中最危险的一个。 但是朝廷诸公,都没放在心上,並且都觉得他小题大做。 你好好在大名府里当你的留守,他还能无缘无故杀你不成。 人家曲端一路进军,不就只杀了那些阻拦抗金的么,最大的官儿是个县尊,还是怀州官员一起处理的。 说起来,都算是合情合理了,毕竟战事一切从权。 那县官也確实是阻拦抗金了。 正在城中清点兵马的杜充,这时候也知道危险了。 他马上就下令大名府所有將士集结,要夺取南城三门。 李彦琪站在城楼上,看著聚集而来兵马,眼神十分冰冷。 南城三门,被自己占领之后,大名府就等於是破城了。 以前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城中的胜捷军,如今也叛变了。 看著慢慢靠近的大名府军將,李彦琪挥了挥手,高声道:“诸位都是大宋將士,为何不打女真韃子,反而对自己人刀兵相向?” 下面的武將沉默不语。 不是他们被李彦琪的话说服了,而是他们早就被定难军的实力说服了。 曲端这些人,在精气神上,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退一万步说,真打贏了,那又怎样? 定难军会不会报復,他们可有十几万大军呢。 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没动手. 这就陷入了一个悖论。 定难军只有动手了,才能说他们有错,自己这些人才有名义去对抗。 杜充怎么证明定难军有罪,理论上来说,只能用他的命来证明. 他很清楚,曲端要杀他,但是这种事单凭自己感觉,是难以服眾的。 此时指使手下去攻打友军,反而是一种大罪。 杜充到这个时候,也是豁出去了,他亲自骑著马,披甲执剑,来到南城。 从曲端赖在大名府,不去追杀韃子,他就瞧出不对劲了。 他杜充是个什么人,他是眼皮不眨一下,就把南逃的数万幽燕百姓全杀了的狠人。 他说那些百姓是女真奸细,难道那些百姓还能爬起来反驳他么? 今日的局面也是一样,一旦让曲端入城,他肯定会杀了自己。 到时候隨便给自己安插罪名。 朝廷若是没有和定难军决裂的勇气,就会捏著鼻子默认 如今的生路,唯有自救了! 杜充见前面的兵马不动,心急如焚。 他马上召集所有武官,来到南城的一个酒楼內。 此时老板早就被驱赶,店內空空的。 “怎么不打!“ 各武官面面相覷,一时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但你们不要害怕,本官已经掌握了曲端造反的確凿证据,保你们无事!” 见眾人还不表態,杜充咬牙道:“本官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快些拿下南门,本官將来自有办法让你们自食其果!” 之前杜充的话他们可以將信將疑,但这句话大伙是不得不信。 这杜充的来头不是什么秘密,朝中核心重臣的得意门生,关係好到情同父子; 要是真豁出去整治自己这些武官,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大宋文官压制武將这么多年,威慑力早就根深蒂固。 武官在文臣面前,一直是抬不起头来。 片刻后,杜充又冷冷地说道:“但如果你们能奋力作战,驱赶南城贼子,守住大名府,本官保诸位加官进爵。就算有人战死了,本官也要想办法为诸位谋个身后名声,不仅保你们父母妻子平安,更会受萌封恩恤。本官说到做到,今日留下字据为凭。” 这句话不仅是在承诺好处,也是另一种威胁,“保你们父母妻子平安”,这句话在场的武官都是懂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只有杜充自己有感觉,察觉到曲端会害自己。 其他人是万万不会想到,这么大的官,会有人敢轻易杀他的。 所以大家都觉得,杜留守最差,也就是被拉去汴梁训斥一顿。 这贼廝鸟,竟拿別人家眷来威胁,比江湖绿林还不讲道义。 什么狗屁进士! 骂归骂,怕也是真怕。 但大伙有啥办法?吃皇粮这口饭,胳膊拧不过大腿,別人朝中有人、而且是大腿,在场的地方武官谁能和他斗? 关键城头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杜充是彻底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处境有多危险。 他拔出剑来,说道:“畏敌不前者,杀!” 说完就要眾將出去作战。 大家嚇了一跳,这老小子虽然不一定能刺到人,但真让他摔个狗吃屎也不好收场。 就在这时,城门处,传来一阵鼓声。 一群披甲骑兵,从南城涌入。 他们每前进一步,就逼得城下兵马后退,就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鼓声稍歇,因为急促的鼓声,城中很多人耳朵甚至还是有些发颤。 大军从中散开,簇拥出一个武將来,正是曲端。 无穷的恐惧,一下就紧紧攥住了杜充的心臟,让他眼前一黑。 曲端的嗓音很洪亮,“叛臣杜充,勾结杨可世,意图谋反。” “杀!” 杜充猛然嘶声大吼:“衝过去,杀了这些滥杀大宋官吏的贼寇!杀了他!人人赏十贯,迁一转!赵野!顏岐!杀了这些西贼,某保你们为大名府管军!若是不应,则某一家俱都天诛地灭!” 杜充这般狂乱之態,让身侧的武官们骇然。 难怪杜留守这么急,定难军真敢杀官啊? 真敢杀这么大的官啊? 无数道麾下儿郎的目光都望向了曲端。 而在远处,看著狂乱作態的杜充,曲端冷冷一笑。 曲端高高举起右手,五指张开,毫不迟疑,猛地向下一挥手! 杜充不管是威胁还是利诱,他的那些手下不敢动弹。 但是曲端不一样,他一声令下,身边那些骑士,默然挺刀,向前而去。 在大名府军马中,如入无人之境,所有人都开始躲避。 杜充眼看事不可为,惊慌而逃,但是一支冷箭嗖的一声,杜充的身子猛地飞出去几步,然后趴在地上。 有骑士上前下马,手起刀落,砍下首级。 周围鸦雀无声。 这么大的杜长官. 就这么死了?(本章完) 第236章 聚兵 赵桓拿著一封奏章,一次次击打著左手心,如此反覆击打了数次。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邵成章见他迟迟不动,问道:“官家,要请吕尚书进来么?” 赵桓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算了吧” 即使是赵桓,也瞧出了不对劲,曲端竟然杀了杜充,占据了大名府。 大名府不是別处,是大宋的北京,是半壁江山的交通要枢。 女真韃子退去带来的欣喜和放鬆,全被这个奏章给搞没了。 韃子打不下汴梁,就必须撤走,但是定难军一旦在大名府站稳了脚跟,他们可不会走了。 想到这里,赵桓心中惊惧交加,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五代时候那些君主一样,被人削了脑袋。 定难军. 越来越像那些军头强人了。 他能有这些转变,其实也並非没有原由,近日吴敏就经常来跟他讲一些事。 大多都是定难军的所作所为,並很耐心地一一剖析。 李纲、宇文虚中,很早之前,也跟赵桓讲过定难军的厉害。 但是这种人,他们的目的,都是让赵桓提高警惕。 吴敏这个坏种,就是奔著嚇唬他来的,所以格外耐心,格外的卖力。 被他孜孜不倦地这么一搞,本来就胆小的赵桓,更是嚇得连续几天睡不好觉了。 其实说起来,吴敏算是成功了,他成功引起了赵桓的恐惧。 但是机关算尽,他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赵桓的怂. 意识到定难军已经如此可怕,赵桓竟然觉得,大宋肯定是没希望了。 所以他想的不是如何削弱定难军,如何使绊子,而是想著如何討好陈绍。 將来真的造反了,他或许会念著这一点,对自己好一些。 哪怕是跟前朝的柴氏一样,做个富家翁呢。 吕颐浩今日上书,说曲端杀了杜充,是为了谋夺大名府。 赵桓思虑再三,最终站起身来,批覆起来。 他只说杜充畏敌不战,又坐视杨可世叛逃,罪责本就该死。 想来说他想叛逃,大抵是没错的,而且还有大名府的武官们集体上书,陈述杜充的罪责。 所以曲端非但没罪,赵桓还趁势任命他为大名尹、大名府总管,总揽军政。 写完之后,赵桓又手书一封,给太原陈绍。 信里再三表示,他是相信陈绍的,並且按住陈绍一顿猛夸。 —— 太原府。 陈绍整日里亲自坐镇安抚使衙署,向四方派出传骑。 北则催促韩李两部在稳住战线的同时,儘速將主力转用到河北方向。 此时还不是攻略幽燕的时机,最好是能把女真主力,拦在河北决战。 这样他们的补给会更加困难。 若是一味在幽燕攻城略地,就怕女真大军趁机逃了。 让他们回到了金国,再打就难了,尤其是燕京城和古北口还在女真韃子手里。 东则遣出传骑,催促大宋集中兵力,做出与女真军决战之態势! 这一仗他们也要参与,不该因为追击时候屡遭败绩,就不敢向前了。 定难军和女真韃子一样,都是百战精锐,整个战场的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不是大宋能比的。 女真人是在灭辽的十几年间,慢慢养出的体系。 而定难军,则是在灭夏过程中,形成的。 若是论打仗的时间,其实定难军还要更长一些,因为在西北宋夏之战,百十年从未停过。 陈绍手下的定难军將士,大部分都是宋夏之战的参与者。 这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要涵盖幽燕、河北两个战场。 河北局面就近,还多少有些把握。而燕地方向,是否建立了防线,是否能保障后勤通畅,各路人马深入到了幽燕哪里? 本来这些军情,都是直接送到陈绍的桌案前,作为每日的军报奏文来处理的。 但是局势到了这个地步,显然情报系统已经跟不上了,需要传递搜集的情报太多了,越远的地方就越是如此。 为此陈绍不惜再次派遣了广源堂的一大批探子,前去河北、幽燕,这些都是他极其珍视的情报特务,这时候却不值钱一般,一股脑地拋洒出去。 至於生死安危,就各安天命了,爱兵如子,用兵如泥,才是合格的统帅。 陈绍坐在巨大的桌案前,上面摆满了各种文书。 朱令三姐妹中的老二,金叶儿站在书案前,背对房门微微垂著头,替他整理已经处理完的文书,光洁的玉颈像天鹅柔美而优雅。 她之所以能获得这个岗位,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不识字。 老大金沫儿喜欢看书,甚至还会写诗词,虽然水平不高,但是还算过得去。 老三金乐儿是陈绍的掌中宝,见了面就要抱在怀里那种,閒暇时间特別喜欢教她念书识字。 唯独老二金叶儿,一看书就犯困。 陈绍看了这封汴梁官家来信,心里也嘀咕起来,顿时觉得,这些事似乎真有点蹊蹺。 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一封信,难道是为了麻痹自己? 赵桓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不过自己从未收到过魏礼的示警,这赵桓有这个本事,能瞒过魏礼和蔡京这两个老狐狸么? 陈绍不太相信他有这个心机和城府。 但是为了稳妥起见,陈绍还是写了封信,询问蔡京和魏礼的意见。 让他们儘快回復,不要耽误大事。 陈绍不想节外生枝,但是汴梁的事,也关乎整个定难军的輜重是否充裕。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很多时候,都是在比拼国力。 靠著奇谋诡计,决定一场战斗的事跡有很多,决定一场战爭的,却十分罕见。 杜充被曲端乾净利落的行军法斩之这个消息传到太原时候,陈绍也不知道都中那些暂时隱忍的诸公们还会起何等样的心思。 应该会兔死狐悲吧,毕竟杜充和他们一样,都是典型的士大夫。 不过这个时候,陈绍也不在乎了。 重中之重,就是要打贏这一场国战! 严格来说,这都不能说是国战,而是两个文明的碰撞。 陈绍起家在西北不假,但是他无疑是中原文明的代表,处处彰显著王道。 恶鬼一样女真韃子,则是暴力、杀戮的代名词,准备用残虐压制所有不服的人和势力,然后称霸。 这两种有高低之分,但是却不存在哪一方就是必胜的。 神州陆沉,野蛮统治文明,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写完信之后,陈绍让金沫儿拿著去晾乾,然后会有专门的人收了寄出。 处理完官家赵桓的事,陈绍又著眼於大宋几方兵马的情况。 严格来说,没有一个合格的 但是进步確实大。 这说明大宋不缺能人。 几路兵马的总管,都可圈可点。 尤其是宗泽,让陈绍很是感嘆,果然在歷史上留下偌大声名的,大概率不会是绣枕头。 对於宗老头子的本事,陈绍也不得不在心里写个服字。 你別管他打仗水平如何,就这个聚兵、练兵,收拢人心的本事,陈绍是真想把他收到麾下。 但是也就是仅限於想想。 首先这人对大宋的忠心不改,是绝对不会跟自己一条心的,光是这一点陈绍就不会去招揽他。 二来,宗泽毕竟年纪大了,身体状况奇差,尤其是去到河北之后的这一两年,耗干了他最后的元气。 儘管很是惋惜,但是陈绍明白,他没几年活头了。 油尽灯枯,算得上鞠躬尽瘁。 至於其他几路人马,王稟因为在两淮距离远,还没有和金兵接触。 张所、张叔夜全都战败。 能帮上忙的人不多,这场决战,算得上是定难军和女真韃子的单打独斗。 —— 大队军马在易水河谷中汹涌而过。 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场决战造势,以至於这段时间河北气候乾燥,没有下雨,军马卷过,就是漫天黄色尘烟。 没有下雨,就没有翻浆期,两大骑兵的对撞,也將更加地壮阔、惨烈。 官道两侧,就是一群群翻过五回岭,杀入涿易二州的骑兵。 而扶老携幼的难民,在大军通过之际纷纷躲到官道两侧,木然的站在烟尘之中,看著这支军马通过。 这段时间,你来我往,燕山府的涿易二州,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已经经歷了十几次易主了。 每次都被屠杀劫掠一顿,包括前段时间撤走的常胜军,也没跟他们客气。 而此时定难军,也在將他们驱赶到城中,不允许任何人在城外。 他们说是坚壁清野,百姓们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反正无从抵抗,只能是听话进入城中。 他们看著这支大军疾疾而奔,捲动烟尘,人喊马嘶,各个奋勇。 人人都是满面烟尘疲惫,却每名甲士都是意兴高昂,哪怕只是在侧一看,都知道这支军马从上到下,恨不得马上赶到最为惨烈的战场,然后上阵杀个痛快! 涿易二州的百姓,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宋军了,听说这些人其实也不算是宋军,而是女真韃子嘴里常骂的“西蛮子”。 涿易二州的百姓,经歷了刘延庆、郭药师,对大宋军马的好感本来已经降到了最低。 看到这样士气高昂的军马,一个个都是真心渴望他们不是宋军。 诗人们嘴里的“王师”,在燕地百姓眼里,比他娘的异族还不如。 而身边同样疲惫的民夫,还有云內辅军,正在组织看管百姓入城,看到燕地百姓如此模样,不无自豪的就从旁解说。 “这就是定难军!灭夏的定难军,在云內將韃子们堵得死死的。” “他们是女真韃子的克星!” “云內就是他们收復的!” 涿易二州的百姓,听著他们的吹嘘,心中更是安定了些。 不管是云內的辅军,还是民夫,他们以前和幽燕一样,都是大辽的百姓。 对於燕地百姓来说,云內的这群人,反倒觉得更亲近一些。 这支军马,正是韩世忠亲领一部。 在打破五回岭之后,定难军三大主力,士气已经高涨到了顶峰。 这几日內,韩世忠东奔西走,竭力布置调度军马,要在这里实现代王的谋略,將女真韃子的主力,儘可能地歼灭。 多杀一个算一个! 最好是一个不留! 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存在其他可能,双方必然是不死不休。 韩世忠很清楚,即使是他们逃了出去,收復了整个幽燕,未来还是会打。 直到一方彻底毁灭为止。 两边都是强军,不把对方彻底按死,谁也不放心。 韩世忠看著麾下兵马有条不紊地行军南下,心中舒了口气。 前几日,他们疯狂进攻附近周遭的城镇,大有继续向北的意思。 军心士气如虹的时候,都想著开疆拓土。 强行聚兵南下,是需要很高的威信的,好在这些人也都服他。 听说韃子正在老巢聚兵,南下支援他们的两大主力。而在更东边,郭药师这个反覆无常的人,又一次背刺了主子,要在辽东割据了。 韩世忠不管他们如何,自己是一定要帮代王打贏这一仗的,代王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消灭韃子主力,比攻占城池有用多了,把这支唯一能威胁到自己的兵马打掉,那全天下的城池,都是予取予求! 烟尘捲动,蹄声如雷之际。南面突然又是数骑奔来,骑士身上背旗,正是定难军中急递的样式。 韩世忠见状也不等亲卫通传,就亲自打马迎了上去。这几名骑士也远远就看到了大军南下洪流,放慢了马速。 看到韩世忠靠近,骑在马背上的信使滚鞍下马,躬身行礼。 韩世忠在他们面前勒住坐骑,不耐烦的道:“军情紧急,哪来的恁多鸟礼?老朱那里如何了?” 骑士抬头,一张满是汗水烟尘的面孔,儘是兴奋之色。 “回韩帅,金帅已经攻克霸州,他说决战大概会在白沟河。” “和俺想的一样。”韩世忠点头道:“女真韃子到了何处?” “两路韃子军马,已经在河间府匯合!” “好!”韩世忠呵呵笑道:“匯合的好啊,要是他们分散各自突围,还有点麻烦,聚在一块是不服啊。” 分散固然会有漏网之鱼突围成功,但是女真的这两路人马,包括他们的统帅宗翰、宗望,都是极其自傲的人。 他们必然是奔著击败定难军,翻转局势来的,怎么可能会分散突围。(本章完) 第237章 老將 永乐城。 老种也搬到了这个城池中,这里记载著种氏一门,在西北为中原的安稳所做的贡献。 以大儒之家,镇守西北,抵御夏贼,三代人战死无算。 种家对得起大宋,对得起中原。 男人老了,就喜欢回到孩童时候的住处,老种廝杀一生也不例外。 东边的战况,他偶尔也会听前来探望的老部下说起。 与之相比,老种更在乎的是,如今西北的和平寧静。 有时候,他会让孙子辈搀扶著,来到家中的高楼。 看著街道上来往的客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从西边来的。 原本是生死仇敌的西夏人,如今牵著牧场上的马匹,驮著青盐、甘草、皮货.经过永乐城中转,去往中原兜售,再带回丝绸瓷器。 种师道每每看到,心里就会充斥著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就会很放鬆。 要知道这座永乐城,当初就是为了拦住西夏人而建的,如今却成了两边交流的中转。 原本在野外见到,就要你死我活,刀兵相见的生死大敌,如今也能坐在一家馆舍饮酒歇息。 人老了睡眠轻,种师道一大早就起来,正在院子里,侍弄新种的草。 突然院子里进来一个孩童,手里扬著一张纸,道:“阿翁,阿翁,有你的书信。” 种师道微微一顿,默默收起了水瓢,嘆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说女真人在五回岭的防线被凿开,打了一辈子仗的种师道,太知道这意味著什么了。 哪怕只是从只言片语的描述中,他也能清晰地判断前线的局势。 定难军已经占据了主动,正谋求將女真主力击杀。 而女真人最好是退出幽燕,但是他们太自负了,想要一战扭转乾坤。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定难军从云內防线调出来。 身为一个边军老將,种师道对云內那条防线-——大同、应州、代州、太原,著实眼馋不已。 哪个守將握著这条防线,都能高枕无忧。 正所谓旁观者清,利益之外的种师道,很清楚地明白。 在金国丟失大同之后,最好的办法就是固守已有领土,赶紧消化庞大的契丹帝国。 积蓄力量,再从东边猛攻,而不是上头,去寻求和定难军的决战。 他太清楚,定难军是一支什么样的怪物了。 就算是最严峻的情况发生了,定难军在关外战败,哪怕是全军覆没,只要陈绍逃回西北。 他依然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看一看这永乐城的道路就知道了,西北已经完全被盘活了。 他握著书信,不用看已经知道了內容。 陈绍在陕西诸路的布置,已经十分到位,距离河东最近的鄜延路和府谷折家,都在陈绍的掌握之中。 西北还有几支兵马,但是他们要动,就要经过鄜延路和府谷。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秦凤军、涇源军合在一起,也打不过鄜延军和折家军。 陈绍只需掐断汴梁对他们的輜重补给,这两路人马就会不战自溃。 因为他们不具备定难军那种自给自足的本钱。 而大宋的钱袋子,有一大半,掌握在陈绍的人手里。 西军中什么姚古之流,若是真敢背后通刀,还得到汴梁粮秣支持的话。 陈绍的骑兵从河东出发,一天时间就能杀到汴梁. 那如今他惟一要解决的,就是种家军了。 毕竟老种在西北的號召令是很强的。 陈绍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地手握重兵留在西北,定是要他把兵马派去参战. 展开书信,果然如此,只是语气好像比老种想像中更客气一些。 他不禁想起那个从西北崛起的年轻人的模样,虽然接触不多,但是陈绍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 他身上少了一些年轻人的毛躁,异常地务实,而且认定的事,做起来义无反顾。 这一点很可贵,自己身边,也算是调教出了不少西军子弟。 他们都很容易受到其他人的干扰,因为別人的话,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主张。 而陈绍则不会,他要灭西夏,真就靠修堡寨,一步步將西夏逼死了。 他要对付女真,真就是从一开始,就开始做出兵的准备。 以前自己还没看清他要做什么,直到暖泉峰出兵,才看懂了陈绍在西北三年的布置。 他要修河,就会挽著裤腿,挤出本就不多的財计,一点点挖开河渠,终於使西北连成一片。 等到他有了更大的权力,占据了河东,这种性格表现的尤为明显。 汾州到大同,这条唐时古道,已经荒废了几百年。 他从决定修的那一刻,就直接开始动工,整个河东的財计、民力全都集中起来,半年时间完工 如今种家军,恐怕真要动一动了。 种师道有些担心,他怕小种会不听他的安排差遣。 看惯了西北的改变,老种的心態,正慢慢发生著变化。 以前的他,或许会对弟弟的高傲和忠贞感到与有荣焉,此时他却想的更多了。 因为供他选择的道路,也多了一条。 这西北的繁华寧静,让在西北打了一辈子,见惯了生死的老种,想要给子孙后辈留下一条生路。 他不想自己的后人,从出生开始,就学著杀人的技巧,准备上阵廝杀。 西北有太多寡妇村了,多少的子弟没活到弱冠就战死。 他要利用自己征战一生的威望,为西北的子弟们,做最后一件事。 “召集营內所有都指挥以上武官,到府上来见我。” —— 种家军上下,都很久没有见过老种了。 从伐辽败退回来至今,老种极少在人前露面。 此时再见到这位种家军的老帅,人人都十分欣慰,老帅依然很健康。 外面风传老种经略相公,已经是风烛残年,马上要死了。 可是今日一看,他比原来气色可好多了。 眾人进到大堂之后,纷纷上前,和老种行礼问好。 老种也笑著应和,就跟重回军营大帐一般。 不一会儿,小种也带著几个亲兵走进院子,他摆了摆手,亲兵们在院子里止步。 来见自家兄长,还不用带兵。 和其他人不同,他的脸色並没有多好看。 对於这次兄长召集诸將的目的,小种多多少少,也有所瞭然。 见他进来,本来落座的诸將,又纷纷站起身来。 “坐!”小种摆了摆手。 看著人都差不多了,老种轻咳一声,笑道:“我知道,外面都传我要死了,躺在床上连便溺都要人清理。再不见一见你们,你们该信了。” 堂中鬨笑一片。 就连小种,也忍不住抿了抿嘴。无论如何,兄长身体好,是他喜闻乐见的。 “从伐辽大败,咱们的兵自行回乡之后,朝廷对西军多有芥蒂。这些年,我们白白吃著朝廷的粮餉,却什么都不干。这样的日子虽然安逸,却不能长久。” “想要不被裁撤,就要让朝廷看到我们的用处,大宋的米多,但他不养閒人啊!” “如今金国再次南下,被堵在了河北,两方鏖战正酣。朝廷从一开始,就下詔允许各地人马自行前往追杀敌寇。我欲亲率大军东进,到那河北去,到幽燕去,咱们从哪跌倒就从哪再挣扎起来。” 底下诸將看向老种,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率军远征。 老种笑道:“如今这道路好走,你们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小种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微微侧身,皱眉道:“既然兄长要奉詔討虏,让我带兵即可,何必亲自去一趟。” 老种看向他,沉吟片刻,道:“我不放心。” 此言一出,小种脸色愈发难看,他拳头攥的很紧,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未必就是对的。 兄长的选择,对种家和追隨种家多年的这些人来说,或许是更好的。 他不用看向周围,都能感受到堂中诸將的兴奋躁动。 这一次和童贯伐辽可不一样,定难军前面几仗,打的实在是太精彩了。 出兵暖泉峰,以迅雷之势,横扫还没被韃子占据的东胜州、朔州、应州,继而拿下云內大同。 如今又席捲蔚州,凿开五回岭,重新占据涿易二州。 颇有雷霆万钧,锐不可挡之势。 此时参战更像是在交投名状,至於定难军缺不缺这些人马,还真不好说。 別的不提,在西北,他们还保持著相当的兵力。 吴阶是个主持过十万大军,攻克西平府的大將,也留在了西北。 结合他们如今的声势,给人一种尚有余力的感觉。 小种知道,即使是自己不想,也根本无法阻拦种家军內部的人心了。 更何况还有兄长的支持,他们不会听自己的。 “小种,你留守永乐城可好?”他故意笑吟吟地称呼小种,来增添些轻鬆气氛。 小种摇了摇头,说道:“此战註定要写入史册,我哪能缺席!” 既然不能为国尽忠,那就为中原,去击溃那些韃虏吧! 最好是能战死沙场,不用再想这些烦心之事。 —— 太原,衙署。 自从凿开五回岭,战局突变之后,这里就异常地忙碌起来。 好在陈绍已经习惯了,如今他確实不该隨便去战场上去。 一来他在定难军中,威望足够,不需要跟赵二一样去捞功绩名声。 其实要是真让赵老二把幽燕掏了,后世多半也就不会传什么斧影摇红了。 《熙陵幸小周后图》也就成为一桩美谈,大家只会说果然是英雄人物,就是风流。 人家太宗看上你老婆,是给你脸了,李煜你不要不知好歹 因为这个功绩可太大了。 终结五代十国乱世啊! 最气的是,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前期局势还是很好的 如今陈绍就坐镇太原,哪怕是前方有小败,也可以及时调整,绝对不会出现淝水之战、雍熙北伐这种,因为领袖在场,而直接溃败的局面。 突然,有人进来报信,说是传来陕西消息。 来人是鄜延路刘光烈的人,他抱拳之后,诉说种家军的动作。 听完之后,堂內鸦雀无声。 “老种亲自率兵,带领包括小种经略相公在內,几乎七成以上种家军,去往河北参战?” 从鄜延传来的消息,让陈绍有些意外。 “他身体可好?” “人人都说,老种相公身体尤胜以往。上次能隨童贯伐辽,这次只走一半路程,应该是没事。” 陈绍点了点头,他们肯定是会走太原,到时候把老种留在太原吧。 说归说,让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去战场上廝杀。 陈绍不是童贯,干不出这种事来。 而且种师道留在太原,不是没有用处,这人带兵几十年,十四岁上的战场,经验值丰富。 后方谋划筹备,都可以参加,贡献比直接去战场要大。 而且他要是去了,资歷太老,很容易就喧宾夺主。 前方还是要以三大主力的统领为主,他们三个配合已久,彼此默契,主持前线战事足够用了。 填进去多少人马,那也只是增加手中筹码,不需要调这种宿將去帮忙。 李唐臣等人,则是一脸高兴。 无论如何,老种亲自前来,就是在释放一个信號。 从此种家军內部,也该明白,今后的走向了。 其实定难军和种家军,真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係。 当年陈绍娶了种灵溪,嫁妆就是一座银州城,还有无数种家军老卒和中低阶武將。 他们被种家放出,来到定难军,升迁速度极快。 如今已经是中流砥柱了。 陈绍掐算著日子,老种要是留在太原,和自己一道远程谋划战事,筹备后勤。 那他大概率,还能见到自己和环环的孩子出世。 说起来,这个孩子身上的血脉,更是加深了定难军和种家的牵绊。 感受到衙署內,一群人的振奋,陈绍心中暗暗点头。 人在创业阶段,尤其是创这种大业,会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他的聪明才智,惊人的毅力,无穷的精力,就好像是一下子全释放出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说,一镇之才,可以横扫天下。 开启了这个模式的男人,已经不是平常那个他了。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只有在这种时候,是最有激情的,其他任何事都比不了。 什么加不加班,累不累? 你说累了的可以回家,就看看有一个肯走的么!(本章完) 第238章 入伙 太原城东北方向官道,烟尘如雾瀰漫而起。 这条官道,蜿蜒曲折在河谷之间,从雁门关经代州过石岭关而抵达太原府。 正是前线和此间交通往来的最主要通路,也是河东官员,倾注心血,半年完成的奇蹟工程。 如今正值盛夏,按理说这个季节,赶路的人不多才对。 但是此时,却车马喧囂,往来人马昼夜不停。 在太原府西面诸条道路,许多军寨甚至都拆掉了,因为完全不用再考虑太原的防御问题。 谁说这时候有人能打到太原,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在东面方向上,只有一些太原府兵的逻骑不时经过,盘查往来之人,同时还要遮护这条支撑雁门防线的主要道路。 定难军的运输补给体系,现在也开始全力运转。一支支车队已经就道,將积储在太原府的粮草军资,次第向著前线运去。 这条道路之上,依稀又恢復了盛唐时候,那种繁忙热闹的景象。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此时,远处尘烟升腾,就代表一支军马正在疾疾赶来。 放在陈绍没来之前,传闻女真西路军即將南下进攻太原,那种人心惶惶风声鹤唳的时候,说不得现在道路之上那些民夫就要一鬨而散,有多快跑多快。 可是现在,这些民夫却在道中,踮起脚抬著头擦著汗向东而看。 女真韃子?女真韃子有什么好怕的,现在代王坐镇太原,兵强马壮,就算是韃子,有代王在,还怕个鸟? 俺们河东尤其是太原,早就该和汴梁一个档次才对。 甚至有人已经觉得太原的地位,已经超过汴梁了。 这次来的將士,看上去和定难军不太一样,首先就是盔甲军袍並不一样。 而且战马极少 人们指指点点,都在猜测这是哪一路人马。 有人一眼就瞧出来,说定然是西军,只有西军才会这般。 然后有些消息灵通,有点人脉的,此时就抖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给大家讲,这是西军中的种家军。 他们要东进参战了 种家军的战斗力,任谁也不敢说差。 但是在歷史上,他们面对金国时候,战绩確实很难看。 其实那也要放在当时背景下去看,彼时的大宋,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为將者作战时候,手下兵马已经全都不想打了。 这一回,局势又不一样。 跟著代王打仗,首先不用担心的就是輜重问题,在场的都是打老了仗的,看见官道上那一趟趟,一车车的粮食,心中就安定许多。 而且这定难军也太富了,驮马比重竟然如此之高。 马力运送,可比民夫肩抗车推来的要快。 定难军拿的餉项赏赐,已经够让这些西军眼红的了,要是这一战之后,能融入到定难军当中,这上头好处就多出一大块。 且现在谁都看得出来,大宋已经面临天翻地覆的变化,代王坐拥强军,要是能彻底击败女真,则大宋天下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大家多少也有数。 但为武臣,追隨代王,岂不是最好的一条道路? 虽然这条路前路莫测,且有极大风险。一旦临阵,生死不知,但是人是不是选择冒险,就是看冒险成功回报是不是足够的大。 若是大家命大,能在这天倾之危中倖存下来,不折不扣也算是代王心腹了。 將来回报,可想而知! 要是能有了从龙之功,这些西北苦哈哈的军汉,顿时就有了十倍的忠诚勤奋勇猛。 而且他们对陈绍,其实是有一些感激之心的,正是陈绍灭掉了他们的夙敌,让西北归於平静安寧。 大家的亲眷都过上了安稳日子,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 烟尘中果然有一大队军马滚滚而至,这时候城中出来一队人马,到军中问將。 然后就有人,引著他们来到一处营寨。 陈绍带著河东官员,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因为这都是实在亲戚,陈绍也就没摆谱,亲自到门口迎接了一番。 此举无疑又为他博得了种家军武官们的好感。 种师道看了一眼陈绍,果然又英武了许多,气度也愈发地沉稳起来。 眾人寒暄一顿,来到寨內,陈绍笑道:“此处原是你们的老熟人环庆军王稟所建,要在这里训练河东新军,因为朝廷调令,此时却去了两淮。” 种师道点头道:“看这安营的风格,便知道是王正臣的手笔。” 他还真不是信口开河,西军上下,哪个將领不是在老种身边成长起来的。 想起环庆军,种师道有些庆幸,道:“多亏了你啊,不然环庆军,多半要全部折在太原。” 当初完顏宗翰要是顺利南下,环庆军確实会死守太原而灭 如今不要说韃子是不是还能威胁太原了,看这架势,代王就要群集精锐,再招西军,两面夹击,与宗翰、宗望会战河北。 这已经是国战规模了。 眾人落座之后,种家军將士这才发现,此处已经备下了酒菜。 “军中一切从简,改日得胜归来再於太原城中,宴请诸位。” “代王太客气了。” 陈绍这时候,才打量起身边的种师道来,確实是比以前气色还要好一些。 看来人真是受心情影响。 “这次会战,前线可谓是名將云集,反倒是我身边,缺少一些老成之將,帮我將各地的零星军情,料理整当;让我有个节略,也好布置各项事宜。” “前线將领易求,这个位置却苦於无人,老兄长若是不弃,可愿留在太原助我一臂之力。” 种家军將领一听,都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替老种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咱们种家军在太原,在代王身边,也有自己的人了。 老种太尉,也能更好的遮护大家,不至於立了功劳被忽视过去。 种师道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明远以为我这把老骨头,上不了前线了?” “实不相瞒,也有为老哥哥你身子骨担心的想法,但是前面所说,並非虚言。老哥哥也是统兵几十年的宿將,当知我所言不虚,这等战事,千头万绪,没个百战老將坐镇中枢,如何能行。” 陈绍这个人,总能给人一种他很诚恳的感觉,並非是没有原因的。 这番话说出来,大家全都听得舒心,哪怕是一直冷著脸的小种,面色也放缓和了一些。 老种没有犹豫太久,就点了点头。 “端孺,你率兵去河北。” 种师中点了点头,此战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老种没有瞧出端倪来,见他如此配合,不禁点了点头。 若是小种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那么种家,就有了光明的前途。 因为自己再能撑,应该也没有多少年寿元了,到时候陈绍真成了事,种家还有小种这个能撑起家族的人在。 大军还在前行,他们也不可能就在这里大吃二喝,简单吃完之后,种师中就带著人出发了。 临行前在马背上,他对著老种拱了拱手,眼神有些涣散,便告辞离去。 漫天的烟尘里,看著小种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种师道才转身。 他发现陈绍依然在等他。 两人一起进到城中,陈绍笑道:“我早就给老哥哥备好了宅子,离我住处不远,彼此也好走动。” “靠近太原宣抚衙署最好。” “哈哈哈,实不相瞒,那衙署就是我的住处。” 种师道闻言笑了笑,吩咐亲兵跟隨陈绍的人,前去收拾住处。 “本来环环说是要来见你的,但是她眼看就要分娩,行走不便,我就叫她不要来了。” “这事你做的十分妥当。”种师道说道:“一定要让她安心养胎。” 他想起自己的小婶娘,身子就一直不好,否则也不会早早离去。 以至於叔父从折家娶了个续弦,才引出后来的丑事。 此时种师道对陈绍,一直还有些怨言,但是並不恨。 因为不值当的. 廝杀一生,岂会连这点事都容不下。 回到自己住处,种师道活动了一下筋骨,这一路远行,確实让他有些疲惫。 不服老不行啊! 想当年,打起仗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陈绍给他安排的这个住处,十分清幽,外面街道上很安静。 一看就知道,这附近应该是不让百姓进来的,周围应该有护卫。 这倒也正常,听说他们和女真韃子,还进行过一次刺杀比赛 太原如今的知府李唐臣,就被人割了一刀。 確实如他所料,附近住的,全都是些重要人物。 这次韃子南下,有很多的中原士人,逃到了太原避难。 他们来的时候,只是为了保命,但是想要回去,就有些拔不动腿了。 局势日渐明朗,住的近一点,说不定就能混上从龙之功了。 这功劳谁不眼馋? 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种师道又回想起这一路的见闻,对陈绍愈发的佩服。 真让他吃惊的,不是定难军的战绩,因为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河东府的农事,竟然做的如此之好! 到处都是新修的水利,水渠、蓄水库、耕具 听说助农的官员,基本都住在乡间,而且功劳都会得到记录。 这一路行来,那些田地內,几乎没有一处荒废的。 要知道,这可是河东府,今年不知道徵发了多少次民夫! 他们修建了如此多的道路、水利,竟然没有耽误农事。 一个会打仗的军头,並不可怕,有时候只要一场失败就会將他打倒。 但是这个人治理內政,若是也能如此厉害,就大不一样了。 他有失败的本钱。 如今这个世道,『农事』依旧是最重要的內政. 这个秋天,河东会大收! —— 回府之后,陈绍心情不错。 老种主动做出如此举动,比自己胁迫之下,他无奈从之,更让陈绍安心。 其实陈绍真不缺你那些人马,但是毕竟是在自己后方,算是个隱患。 其实严格来说,都不算是在后方 自从那年双方合作打银州,小种重修永乐城之后,银州和永乐城就连成了一线。 双方关係十分紧密,布防也就相当稀鬆,大军从银州杀入永乐城,比种家军来打自己要快。 整个陕西五路,都不是在自己后方,而是被自己的地盘给环抱了起来。 环环的小腹已经隆起,百无聊赖的在檐下避暑。 李玉梅听说夫人的娘家兄长,名满天下的老种经略来了,主动提出派人送去一些礼物。 大多是吃穿用度,此时正在和环环匯报。 陈绍进来,听到之后,夸了她几句。 李玉梅守著大妇,老实的很,她好像是这个宅子里,最尊重那种大妇是天的规矩的。 就算是面对陈绍,她都会撒娇弄痴,有些亲昵地放肆举动和言语。 在环环面前,则老老实实的,没那么活泼了。 对於后宅这些事,陈绍更多是当一个旁观者,他从来不介入,除非是有人太过分。 作为一个男人,你要是掺和进来,那行了. 无尽的麻烦,就会接踵而来,本来没事,也生出事来,可能比打天下还累。 尤其是陈绍的后宅,要是乱起来,那可不得了。 每一个后面都有势力. 唯一没有背景的李师师、吴春桃姐妹,还是陈绍第一桶金的提供者,要是真成功了,师师高低也算是个开国第一功臣。 羌女三姐妹更不得了,她们的爹朱大帅直接倒反天罡,爹隨女儿姓。朱令灵趁著汉化的风,改姓金了. 河西大族翟蕊和张映晗,背后则是西域与河西五州,是陈绍的钱袋子。 刘採薇李玉梅是河东系的,如今定难军的腹心之地就是河东,河东係为陈绍立下了汗马功劳,作用还在提升。 外面的萧氏更不得了,前段时间传来消息,自己只允许她有五百人的护卫队。 结果她带著五百人,攻城去了,听说是亲自擂鼓,战死者抚恤千金,重赏之下真就把叶尔羌打了下来。 赵山来信专门说了,他一个人也没拨,夫人確实是用了五百人攻城。 陈绍除了感嘆一下西域优秀的匹配机制之外,也不得不承认,这娘们有股子狠劲。 隨著分娩的临近,环环最近,好像对陈绍越发地依赖了。 见他坐在那里发呆,环环不满地问道:“郎君,你在干嘛呢?” 陈绍说谎是张嘴就来,“我在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环环转嗔为喜,“那你可得好好想。”(本章完) 第239章 从龙 天气炎热,即使是在清晨,也有一股暑气。 种师道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 太原城中,已经是一副整肃景象。路上青壮男子少见,基本都出而为转运民夫,或去前线修筑军寨。 比起往日喧嚣热闹的市井百态景象,此刻这座城市,就是战地景象,肃杀之气,森然而腾。 哪怕是不缺人手的定难军,此时也把能动员全都动员了起来。 河东这地方,每逢打仗的时候,都会向世人展现它非凡的动员能力,和深不可测的家底。 种师道暗暗点了点头,至少在他来到太原这段时间内,定难军的布置在他看来是没有什么错误的。 这样的大战,双方都有足够的实力,就看谁失误少。 谁犯大错,谁就大概率会输,而只要能稳住减少失误,获胜的希望就会无限大。 指挥千军万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犯错说起来容易,其实根本做不到,只能是减少。 有时候决定大战失败的那些错误,具有一些偶然性,你根本就想不到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比如说五回岭,完颜希尹守关隘,守的没有问题。 他惟一不该的,就是对杂胡们太轻蔑,没拿人家的命当回事。 在女真人眼中,这叫错? 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而当初的夏侯渊在定军山,他亲自上前线修筑工事,本意是好的,与士兵们同甘共苦。 但就是这个举动,让敌人捉住了机会,造成了大败亏输,命都搭上了。 种师道几乎是第一天去陈绍书房,马上就参与进了战事的筹备。 就算是七十多的老种,也没想到陈绍会如此信任他,便当真就投入到这场战事中。 在太原的木图上、衙署里,有时候起到的作用,不比去前线差。 老种打了五十多年仗,几乎没停过,他太懂打仗的事了。 而且他一直在最前线,比其他人更懂,前线的将士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从前线回来的传信将士嘴里,老种知道,随小种东进之种家军,到了前线之后,马上就开始了作战。 太行山路径,全都牢牢掌握在定难军手里,轻易就能抄击河北侧背,这个优势太大。 所以女真两路人马,都在往霸州、雄州一带靠,而从北固口出来的鞑子,也赶往白沟河支援。 战场基本固定在了白沟河附近。 又是这个名字老种一度有些恍惚,白沟河.是大宋立国时候折戟的所在,轰轰烈烈的大宋崛起,横扫宇内,国势不断攀升,就是在这里被拦腰截断。 白沟河,更是他们西军和童贯梦碎的地方。 二十万西军,浩浩荡荡,从西北杀到此地,却被萧干和耶律大石,在这里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回想起上次行军,简直是不堪回首,每一步现在想来都是错的。 此番种家军重回故地,刚一到战线,就有负责后勤事宜的军中司马前来接住。 马上就安排了营地驻扎休息,营地木料新鲜,壕沟尚浅,一看就是这几日才赶建出来的。 据回来报信人说,营地虽新,但是设施一应俱全。帐篷是上好的牛皮帐篷,全是前几个月从汴梁武库转运过来的,据说是蔡京亲自拨的。 更神奇的是,官家也催促过几次,还严令不得弄虚作假。 搞得朝中那些大宋官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里面铺着新鲜干草,厚实的麻布床单铺上,供战马休息的马厩也足够大。 军队一到,就是热腾腾的肉汤饼子送来,马料槽中也倒满了精料。 还有民夫烧了热水供这些风尘仆仆而来的军士们烫脚,营中奔走的民夫辅军,恨不得连吃饭都手把手的喂这些军汉。 除了打仗之外,简直是什么事情都不用他们操劳。 西军打了一辈子仗,才知道人家定难军过得这么好,仗还可以这样打。 此番被很多人视为最后一战,河东官员早就发了狠,要把一切人力物力都推出来顶上。 不过了! 从大宋立国开始,河东就不受待见,毕竟北汉口背靠契丹,给赵大开国带来的麻烦太多了。 晋阳城被毁之后,河东就没再支棱起来过。 这次机会终于再次出现,他们要翻身,就靠这一回了。 河东系的官员,在朝廷中的战斗力,这段时间也是爆棚。 只要是关于前线的,他们都疯了似得争取,谁要是敢反对是真往死里喷。 谁敢阻拦支援前线的政令,哪怕是提出一点异议,在路上见了面,说不定都要撸起袖子来给你一拳。 大不了被撤职,回河东老家未必是坏事。 种师道来到陈绍的代王府,马车直接进到书房所在的院落。 从街道上开始,一层接着一层的侍卫,每隔五十步布设。 到了府内,更是到处都是甲士林立,泥雕木塑一般将此间重重拱卫,不闻半点咳唾之声。 如此气派,以前种师道只在童贯身上见到过,如今陈绍的权势地位,已经超过了童贯。 而且他一身系定难军的兴亡,自然是会重重护卫,不敢怠慢。 进去之后,里面早就挤满了人。 种师道看了一眼外面,确认是在清晨,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见他进来,人们只是轻轻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人群中的陈绍,穿着一身寻常袍服,和幕府机宜赞画们一起,仔细看着一篇篇奏报。 种师道爷走进去,有人很自然地让出座位。 他感受着书房内的气氛,觉得这当真是自己有生以来,遇到过最好的、筹备战事的主帅节堂。 节堂之中,河北的山川形势木图早已备好。上面勾勾点点尽是记号,都是这两日根据各处传来军情标记上去的。 大家看着奏报,时不时就要来到木图前,查询奏报上的军情对应的位置。 “两股鞑虏,已经合兵一处,现如长蛇,置于河间到雄州一带。此刻正是在白沟河行会战之机,我看就要趁热打!鞑子畏惧酷热,尤其是身披重甲的鞑子,要用弓弩多的优势,消耗袭扰敌人。 “宗望所部,要不就在这里决战,要不就滚出河北。到时候咱们就追到燕地,收复故土的同时,再歼灭鞑子主力。” 陈绍皱眉道:“最好是拦在河北打。” 种师道这时候也很快投入到这种氛围中,脑中似乎浮现出千军万马,他插话道:“宗翰所部好拦,已经被骑兵黏住;宗望部要是想撤,我们的人马拦不住,除非是郭药师出手。” 陈绍马上道:“派人去联络!什么仇什么怨都可以搁置一下,问一问他有什么条件。” 很快,他又说道:“无非是派人问问,不成也就浪费点唾沫,若是成了,大有好处。” 郭药师会不会拦截宗望,还真很难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而且如今的局势十分混乱,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种师道此时已经完全投入进来,他站起来,扶着桌案道:“自凡是一场战事,战术上的布置也许会繁琐,但是真到战略上,往往都很简单。 特别对于野战而言,其实就两种选择,战或者是不战!” “但凡不战,就是要深沟高垒,消磨敌人锐气,等待机会。但凡是战,就是选准时机,迫使敌人在不利状况下会战。 现在宗翰所部在路上被堵住之后,已经居于两面受敌的不利态势,正是良好的会战时机!” “至于宗望,问郭药师的同时,应该做郭药师不参与的打算,最好是在宗翰处打出点战果来,迫使宗望来救。” 陈绍点头。 在节堂之中,一群人又开始细细商议,各路兵马的战斗力如何,军力如何调配使用,辎重物资如何运补诸般事宜。 具体到这些事上,就变得繁琐麻烦了起来。 每一场会战,背后都是无数繁杂细密的准备工作支撑起来的。但为统帅,必须事事留意,事事都要布置完善。 众人一口气商议了两三个时辰,期间只是匆忙聚在一起吃了点东西,茶水点心什么的,倒是一应俱全。 饿了的人,可以随手拿起充饥。 眼看天色都渐渐黑了下来,才算是草草有个眉目。 幕僚、书记们就要连夜将这些决策形成文书军令,一处处的颁发下去。 在代王府中,聚集了几百个传令兵,随时待命,往来于各地之间。 李唐臣、张孝纯等河东重要人物,也会时不时越过太行山,去河北走一圈,然后再回来。 防线需要巡视,兵力需要调整,指挥体系需要梳理。作为方面统帅和幕府机宜,地位权势足够高,承担的责任也同样之重! 每个人都屏住一口气,来不及有片刻放松,一门心思要打赢此战。 等到种师道从代王府出来,坐上马车之后,他好像才从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坐在马车上,种师道若有所思。 经过这几日的参与,他觉得这场仗虽然还没有打,但是定难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哪怕是有局部的失利,他们最终也会赢,只是赢多少的问题。 不会有人能战胜他们. 除非鞑子真就如传闻中那般,刀枪不入,满万不可敌。 种师道打了五十年仗,哪有刀枪不入,不可战胜的军队! 不过是战败者聊以自慰的夸张罢了。 他叹了口气,想起正在前线的小种,于心中默念道:端孺啊,你也没在这种阵营中打过仗吧,你去前线第一天,就该知道我的苦心了. 不是我没有忠宋之心,只是天命来了,天命不可违 岂是你我之辈,能够逆转对抗的。 等人散去之后,陈绍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放下节堂之中那些堆积如山要看的文报军情节略,迈步往内宅走去,抬头看着星光点点,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 在内宅前,和大虎等人分离,来到一个庭院内。 里面灯火摇曳,见陈绍推门进来,马上就有几个丫鬟上前服侍他更衣。 看着他疲惫的模样,李师师垂下睫毛:“吃了么?” “还没呢。” 李师师赶紧吩咐去准备一些酒菜来。 她没有劝一句,说什么让陈绍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因为李师师知道,小郎君要竞雄天下,就得生死不怨。自己这辈子既然随了他,自然也是如此。 他要做的事,命都要豁上,哪会在这个时候,舍不得他辛劳。 心疼归心疼,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然后尽可能地帮着他,调理好身子了。 陈绍笑道:“人说过午不食,我这也稍微吃点就行。” 李师师只是笑,没有搭话,陈绍知道自己那点医理,根本没法和她比。 这是懒得跟自己指正了。 他也是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管师师准备什么,自己只管吃就是了。 因为有了身孕,李师师如今不能亲自服侍他,便要来几个健壮的丫鬟,指使丫鬟给他备热水沐浴。 等到她换了身衣裳,再走过来的时候,发现陈绍已经倚在木桶上睡了过去。 额头上贴着一个皂巾,鼻腔有轻微的鼾声。 —— 在同样的夜空下,残破的安肃城中,无数火把闪耀。 一队队女真军马肃然站立,血腥之气随着夜风送来,将原来大宋河北安肃军治所所在,变成了仿佛无数恶鬼林立的地狱一般。 作为以前宋辽边境的安肃城,夯土城墙很完整,城垛战楼等等防御设施一应俱全。 引易水而入的护城壕沟,比一般城池的要更深、更宽。 毕竟当年这里是抵抗契丹的前线。 可是就是这样坚固的城池,宋军却不战而弃,沦入女真军马的掌握之中。 河北厢军的战斗力,实在是被大宋玩垮了。 此番宗翰再次回军,已经不管这里是不是被金国占领,完全不拿这里当自己的地盘。 不过短短的时日,城内已经是一片残破景象。所有房舍之内,都塞满了女真军马,那些苍头弹压之类的辅军就在街道中搭建帐篷而居。 所有家具陈设,都被劈碎了烧火做饭,甚至连庵观寺院中寄顿的棺木都是一般下场。 而城外就是依附于女真的部族军肆虐的所在,从早到晚,安肃城外每处村庄市镇都是烟柱腾天而起,从来未曾消散过。 附近被女真所掳掠的百姓,青年、中年男子大多数被驱到城下填壕,或者就随处杀戮。 而大量女子,就被驱入城中,为鞑虏所欺凌霸占,在城中每一处所在,任何时候,都能听见这些女子的哭喊之声。 每到吃饭时候,还能见到这些衣衫破碎,浑身青紫的大宋女子麻木的挣扎出来,为这些畜生操持吃食。 稍有不对,就是皮鞭卷过来,往往就带起老大一块血肉。 有很多女子受不得这样的屈辱折磨而死,就被扔到城外壕中,每铺上一层尸首,就洒上一层土。 现下重重迭迭,已经填了三四层了。打了这么久的仗,他们这群畜生,也知道在夏天要防瘟疫了。 但是大多数百姓还是求生,毕竟求生是人的本能,谁愿意死呢? 原来安稳平和的生活,自从童贯伐辽开始,就完全为被打碎。 先是童贯征发附近民夫,在白沟河惨败之后,就顺带着被屠戮无算。 紧接着女真东路军、常胜军、女真西路军轮番到来。 数十年不识兵戈的大宋,也终于见识到了这些鞑虏到底有多么残暴,在烈日下的恶鬼,远比风俗传说中的更为可怕。 这些在安肃城中行尸走肉一般的残存百姓,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期望有人来解救他们于地狱了,只是盼着有一天,能有机会和这些鞑子一起死在血海之中!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在城外不远处,已经有人把这些凶恶的鞑子,逼到绝路上了。 鞑子们为所欲为的日子,即将结束,至少在这场战争中,他们是弱势的那一方。 像安肃这样惨景,这些年在大宋并不罕见,可对于大宋上位诸公而言,却不见得有多少人会放在心上。 河北这地方,被大宋君臣漠视已经很久了。 历史上,杜充那厮,就曾经掘开黄河来阻挡金兵。 这种操作,只有完全不是人,没有一点人性的东西,才能干的出来。 一路狂奔,回到河北和幽燕交界处,鞑子们在安肃肆虐了几天,终于在今夜又整肃起来。 恢复了他们战时的姿态,披上甲胄,配上兵刃,各个谋克整队、各个领兵军将打点起精神。 他们在夜色中也匆匆集合而起,原因无他,宗翰已至! 安肃城外一片旷地之中,在夜风送来的血腥气和尸臭味中,无数火把闪耀,照亮了宗翰的大矗。 他这一路并不顺利,在听到五回岭被凿开的时候,宗翰差点气的吐血。 西路军至此是彻底完了。 灭辽中积攒的泼天功劳,也经不起如此一败,好在郭药师是宗望收伏的,算是东路军的人。 他们依然认为,郭药师的叛变,是五回岭被凿开的原因。 其实这很明显是倒因为果。恰恰是五回岭被破,才导致郭药师放心大胆地叛变。 大纛之下,女真鞑子们,不知道从哪拽出一张胡床来,宗翰就踞胡床而坐。 看着一队队的败军拉过来,跪倒在城壕边上,然后宗翰所部亲卫猛安甲士,挥刀就砍下一排排的脑袋,然后将无头尸骸踢入城壕之中。 哀嚎惨叫之声,响彻夜空,血水四下横溢,让空气当中血腥味道已经浓重得近乎实质。 女真鞑子的兵法很严,有点不通人性了,一直胜利的时候,这种军法更多是震慑作用。 但是如今屡屡遭遇失败,真的执行起来,就显得十分吓人了。 被拉来的败军,大多是逃散之后被擒获的杂胡,还有侥幸从易州、涿州逃生出来的女真甲士。 杂胡们也算是倒了血霉,跟着宗翰想要南下抢一把,没想到自己才是被抢的那个。 他们就是被女真鞑子给骗来,当奴隶炮灰用的,下场就跟后世跑去缅北的猪仔差不多。 你是可以抢,是可以杀,但是你自己也别想跑回草原享受。 必须把小命留在战场上。 他们一经发现,在女真人眼里,自己和那些被杀的百姓生口,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不同品种和用处的生口而已,有人用各种手段乞命,愣一点的,干脆就是绝望中操着胡语破口大骂。 那些逃生出来的女真甲士,多半就是默然受了这一刀。不过他们尸骸却是被收起来,另一侧已经堆架起巨大的柴堆,到时候将他们尸身焚化,骨灰还于留守在大同的本部帐中,也算是一种优待了。 女真主力现在分为两支军马,宗翰所部西路军虽然兵力数量、配备都要弱一些,但是战力却不下于宗望的东路军,始终能与宗望所部维持分庭抗礼之势。 原因之一,就是宗翰施行的,这酷烈的军法。 “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百长战死,什长皆斩” 宗翰这个人,是有点东西的,历史上老汗完颜阿骨打为凝聚人心、保障军需,与群臣共同立下铁律:国库中的财物仅能在战争时期调用,平时任何人不得擅自使用,违者无论身份高低,皆处以“二十大板”。 有一回,已经当了金国皇帝的完颜吴乞买,趁夜悄悄打开国库,私自取走20匹绢帛,用于赏赐妃嫔。 结果这件事被宗翰知道了,马上召集“勃极烈会议”,愣是把皇帝从龙椅上拽下来,当众打了二十板子. 军纪从一定程度上,和战斗力是挂钩的,军纪越好,军法越严的兵马,战斗力也往往越强悍。 此时宗翰刚到,就开始杀涿易二州逃出生天的兵马,明显是立威。 而在场观刑的女真军马,全都默然看着眼前一切,无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宗翰在他们心中,已经神话了。 而在宗翰到来之前,坐镇河北北方几个州府的女真将领,更是脊背发寒,一阵接着一阵的冷汗滑落。 河北的这些军将,严格来说也有责任,至少没有拦住郭药师。 甚至在五回岭被破,常胜军倒戈,洗劫周围城镇的时候,他们都是按兵不动的。 实在是兵力悬殊,而且还有定难军在后面,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要和常胜军全面开战,又怕被定难军渔翁得利。 好在宗翰没有追究这些,只是处置了从涿易二州逃回来的人。 血腥之气在夜空中浮动,女真甲士寂然无声。身在其间,除了火把噼啪爆裂之声,还能听见污血滋滋渗入泥土中的声音。 宗翰一到,还不及入城,就砍下了数百颗脑袋。 让起兵以来一路势如破竹起了骄横散漫之心,然后又因为在云内折戟而有些沮丧的女真西路军马,又被震慑得恢复了原来强悍铁骑的真面目! 宗翰微微招手,亲卫牵来了宗翰的神骏坐骑。宗翰在无数甲士的目光中翻身上马,放声怒吼。 “如今大家都知道了,有这么一支来自西北的蛮子兵,战力确实不俗,和咱们女真儿郎有的一拼! 如今局势也不必我多说,我们女真儿郎接下来,每一场战事,都是生死存亡之战! 就如我们起兵掀倒契丹一般!若再有战事不利,再有互相应援不及的,我宗翰,也不会介意再砍下几百颗脑袋来! 只要大家拿出追随老汗时候的勇气和战意来,这支西北的军马,终有一日,会变成无数尸首,被我们女真铁骑的马蹄踏过!” —— 女真西路兵,陆续抵达。 幽燕河北边界,顿时成了双方盘肠血战的战场。 两边都有一种等待许久的感觉。 以前是女真鞑子攻打云内防线,做梦都咬牙切齿,希望定难军从云内防线出来,大家真刀真枪地打一仗; 后来是定难军攻打五回岭防线,也被这要塞天堑,折磨得不轻,恨不得女真鞑子赶紧滚下来,大家冲撞厮杀一番。 如今终于是达成目的了。 小规模、大规模的战斗,从未停止。 站在女真人的视角看,这支定难军,实在是太好战了。 被他们咬住,就再也不会松口,非的是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以前扮演这个角色、拥有这个风格的,可是他们女真自己。 尽管不愿意承认,在面对上这支兵马时候,很多的女真甲士心中确实涌出了畏惧的情绪。 虽然已经离开了白山黑水十多年,也不用再渔猎为生,但是女真人还是能看出,那些定难军朝着他们杀过来的时候,眼中的光彩,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猎物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人喜欢称呼他们为西蛮子。 在女真人眼中,真心觉得定难军实在是野蛮,连死都不怕还不野蛮? 养成定难军的独特气质的因素有很多。 比如他们中很多都是宋夏百年之战的参与者,从生下来,就是听着父兄讲述战事长大。 占定难军很大比重的银州兵中,横山诸羌本就是尚武不怕死,你女真人当年也就是被辽国压迫,逼着你们下海捞珠,上山捉鹰。 可横山诸羌呢? 他们被西夏逼着打仗送死,被大宋连年围杀,自己内部也是争斗不休,每隔几年就要造反西夏 生存条件比女真还恶劣。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具备了一点,有从龙之功在头顶照耀着他们。 这对中原汉人来说,就是最好的兴奋剂,属于是世间最顶级的诱惑。 恰好陈绍这个人,他又是真的有功必赏,上不封顶。 定难军中的大将,如吴阶、曲端、吴璘甚至包括韩世忠,哪个不是从小兵升起来的。 这几个有爹有娘就算是好的了,宗族家族根本没有给他们半点助力。 如今世上,包括女真金国在内,再没有第二家能做到了。 还有就是定难军从陈绍开始,就没有喝兵血的习惯,军饷也足够,军中纪律一点点慢慢变严。 以上种种共同作用下,造就了定难军的独特气质。 韩世忠此时已经压到了永清,在新城和宗翰鏖战的,是李孝忠所部。 也就是夏州兵团。 此时在李孝忠的帐中,小种和他对面而坐,探讨着前线的战事。 小种一直觉得,陈绍麾下几员大将,这个李孝忠最好。 两个人很多看法,也都不谋而合。 来到前线这段时间,小种确实被定难军震撼到了,不管是后勤还是他们动辄就拉出一支支野战骑兵军团的本事。 尽管早就知道西北不缺战马,但还是让小种足够眼馋。 被定难军马场淘汰,充作驮马的那些,在他们军中都是些宝贝。 好在如今是阵地鏖战,步卒也有很大的用处。 此时有人进来,说是有胡马窥营。 两人一起出来,来到瞭望楼台,俯瞰下去。 天风浩荡,四下而顾,山川河流,尽入眼底。 宗翰遣出的哨探小队在道中出没,拉出一道道的烟尘,一个个辽东大马在烟尘中跳动。 而在他们身后,就是绵延的深沟高垒,军寨重重,还有数千民夫,还在热火朝天的赶工。 大队车马,如一条细线一般不住从东面源源而来,将大量粮草辎重补充到战场中来。 种师中心胸开阔,指着窥营的胡马道:“这定然是女真营中的大人物。” 李孝忠点了点头,这些鞑子虽然着普通衣甲,不张旗号仪仗,尽力不引人注目。 但是几十骑同时出现,人人都是高头骏马,李孝忠如何不知道来人定然是女真军中重将,前来瞻看军势。 他们的位置保持的很好,弓弩箭矢轻易射不过去,估计射过去了,穿透力也不足。 其实要是一般的对战,比如说以前宋辽、宋夏之间,双方就大致维持着一个骑兵威力警戒幕。 一个两军之间大约十几里距离的缓冲带,各自往来巡逻警戒。 偶尔甚至能听见互相骂几句村话,或者对射一两箭。 但是此时不一样,定难军不和你打默契仗,你要是敢靠近,我是定然要选锋冲杀的。 果然,定难军中,很快就涌出一大队骑兵。 前来窥营的宗翰等人,也是马上撤走。 马背上的宗翰,脸色越发难看,定难军果然就如军报里说的一样,如同疯狗一般,见了女真甲士就要撕咬上来。(本章完) 第240章 归心 容城,种家军所驻守的城池,位于幽燕和河北交界,临易水而建。 种师中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扬起的烟尘。 此时正有无数鞑子,朝着这里奔袭而来。 纳虏看着近在咫尺的城池,心中豪情万丈,自己要是立下这北上的第一功,足以取代死去的完颜银术可的地位,成为宗翰的心腹爱将。 为此他也不是没有准备,提前在后方,早就被占领的河北州府内,搜捕出不少的百姓。 准备用他们惯用的那招。 对于女真兵马的到来,早就决定在河北战死的种师中,没什么好惊骇的。 本来就知道鞑子战力强,自己死战的机会,应该会有很多。 但是种师中希望自己能多打几场,为中原做出最后一点贡献,也不枉生在种家这等门第之中。 可是打着打着,他就越发的忿恨,这群狗鞑子实在不是人。 你们女真灭辽兵锋极盛,又有兵力优势。和俺们大宋军汉,刀对刀枪对枪的打过就是。 驱赶这些百姓来填城做什么? 此时再看定难军的战绩,种师中若有所悟。 童贯伐辽以来,燕地一战,生灵涂炭。 代王本来可以等金国肆虐河北,他再下令定难军东进作战的,甚至可以在云内停住。 但是他的定难军始终顶在第一线,这个时候种师中才有些明白了陈绍的心思。 真为夺宋?就让鞑子打到汴梁,他们再出战。 真为权位,直接带兵以勤王的名义,杀尽东京,重演董卓、朱温旧事又有何难。 为什么要遣兵四出,自己在太原苦苦支撑局面,将兵马顶在最前线。 丝毫没有保留实力,见到女真鞑子就往死里打。 代王他就是不想辽人灭国的惨状,重演在大宋土地上! 他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宋的百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了。 自己以前,绝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种师中这种人,傲气很重,他根本不会听你辩解,只能是让他自己亲眼见到之后悟出来。 此番他来之前,想的都是定难军和大宋的事,尽管知道要来打女真鞑子,但却没有把鞑子放在第一位。 此时看到他们汹涌而入,这大宋百姓,遭致的了空前大劫。 种师中突然记起,关于女真鞑子在灭辽时候,驱赶辽人百姓扑城的传闻。 竟然是真的. 按照鞑子的惯例,驱生口攻城,也要慢慢在城外集结。 然后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纯用血肉生灵填开一条通途的总攻势。 可如今鞑子却没有这个时间,宗翰就传令这些四下劫掠杀戮的女真各部,搜罗一部分,就驱之一部分上路。 把人赶到城下,就驱之攻城,到得多少,就填进去多少。 这样攻势,自然不比集中发动效率高,且填进去的性命更不知道要多出几倍。 可这死的都是南朝百姓,宗翰有什么好心痛的? 就看是守军箭矢多,还是南朝百姓人多! 不论如何,哪怕将这片土地化成一片血海,也要在一两日内,将这座容城破开。 南面烟尘卷动,烟尘之下,已经隐隐而见一条人浪缓缓而来。 眼睛尖利一些,就可以分辨出这条不住涌动的人浪,正是成千的河北百姓! 这些百姓衣衫破碎,步履蹒跚,每一步挣扎而前似乎都要竭尽全身气力。 其实他们已经过了近一年的亡国奴日子,但是苦难并没有停止,而是越发的残酷。 在他们人潮之中,就有女真骑士穿梭往来,但有人力竭倒在地上。就随手一刀砍下脑袋。 甚而在队尾就无缘无故斩杀落后之人,只为了驱赶震慑,有人想去扶起那些摔倒之人,女真鞑子干脆同样斩杀。 在这样的暴虐之下,这些落入女真鞑子手中的河北百姓哭喊着艰难向城门方向挣扎。 而在他们身后,已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尸首! 以往这一招,百试百灵,鞑子每次攻城都是如此。 甚至有些城池,因为不忍心屠杀本族百姓,而被鞑子乘势破开城门。 种师中目眦欲裂,但是却无可奈何,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下令射箭。 突然,有人高声道:“打开城门!” 种师中猛地转头,却见来的是李孝忠。 “开城?” 李孝忠点了点头,“打开城门!” 种师中有些不解,这位按理说也是打了多年仗的。 城门被缓缓打开,百姓们也愣了,鞑子更是愣了。 种师中突然朝后跑了几步,望向城中,只见无数兵马已经就位。 而城外,也突然响起金鼓声,暴风似的夏州骑兵,从北边杀了过来。 鞑子攻城,驱赶百姓为炮灰,以前有效,那是因为没有人能在野战中,战胜女真甲士。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定难军巴不得和他们遭遇,最喜欢和他们野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畏惧。 银州兵已经试过一次了,折损五成都不退,两边确实都是强兵。 那就看看谁更强吧! 百姓们可谓是绝地逢生,麻木的眼神中,一下亮起光芒,纷纷拼了命跑入城中。 道路两侧的兵马,一动不动,只待厮杀。 若是鞑子尾随冲了进来,交战起来,难免会冲撞死后面的百姓,这些夏州兵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希望他们自求多福。 跑的快一点,进到城中,就等于是跃入了生门。 这些可怜人,当真是难以叙说,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心中所有一切,几乎都已经崩碎。 只是下意识的挣扎活着,至于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早已变得如游魂一般的他,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 每日都在皮鞭和屠刀之下挣命,每日吃食只有扔进人群之中的一些黑饼馊食而已。每一次争夺这些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都会留下十几条人命。 鞑子把人变成了鬼,反过来他们还要帮鞑子冲锋填命,带着三包土,以为投到城下就能活命,殊不知根本不会有什么活命的机会。 若是定难军没有开城,他们就是填在城下的土,女真鞑子会踩着他们来攻城。 李孝忠冷笑着看向远处的女真兵阵,我打开城门,你敢进么? 漫山遍野,都是我的骑兵,你进来便断你后路,就是关门打狗。 你不进,就是赶着一大群百姓,白白送还给定难军。 种师中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登时明白,然后心中就涌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唯有定难军,真的唯有定难军啊! 这世上敢于和女真鞑子野战,并且战绩还不错的,只有他们。 自己怎么把这一点忘了,夏州兵有近五万人,十万匹马。 他们是不怕鞑子的,面对鞑子扑城,李孝忠想的不是如何守城,而是你为何敢来攻城? 我们还要去攻打你呢。 攻守之势,早就异形了,但是鞑子们习惯了作为攻的一方。 从这方面来说,宗翰他们此番作战,并不如陈绍用心。 他准备不是很充分,也没有认真分析定难军,对敌人还是不够重视。 只以为自己女真人天下无敌,只要到了平原野战,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城外鞑子果然陷入了两难,但是没等他们做出决断,夏州兵已经杀到了眼前。 突入到鞑子侧翼的骑兵,在马背上,突然止住了脚步。 空气中一片密如黄蜂振翅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铺天盖地的羽箭弩矢撒落。 种师中在城墙上看得很清楚,夏州骑兵用的是一种臂弩,这应该是专为骑兵设计的。 射完之后,就解下来挂在马背上,然后手持兵刃开始冲杀。 女真蒲里衍名叫纳虏,原本是银术可手下,执掌着一个谋克。 此时却只是个蒲里衍了,他感觉到数只羽箭从头顶耳侧掠过,带起的劲风,直刮得脸颊隐隐生痛。 随后,就是大队骑兵杀了过来。 真的有人敢生凿女真甲士的兵阵? 纳虏心中大怒,指挥手下布阵迎敌。 鞑子的骑兵也冲了过去,两伙人很快撞在一起。 战阵之中,熟悉的人马剧烈碰撞之声再度响起。 这是一种人马重重相撞骨肉摧折之声,金属碰撞之声,破甲裂肉之声糅合在一起的可怖声响。 接着就是甲士惨叫之声,战马嘶鸣之声,更加上顿时就浓重起来的血腥气息! 一柄铁棒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挥棒的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 这青年一身标准的定难军蓝底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棒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弯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 挨这一下的是一名女真骑士,就披着半甲未曾带盔,看甲胄形制,也像是缴获自宋军的札甲。 比起女真此前惯常所用的辽人甲胄,这宋军马上所用甲胄防护力差些,但是更轻便些。 夏季作战,他们更愿意穿宋甲,因为辽人和他们一样,都是生活在北境,皮甲更多是保暖居多。 女真人很难忍受酷暑。 也是当初宋军中好马不多,只能削减甲胄分量而沿用下来的形制。 这等轻便战甲,反而更受鞑子欢迎一些。 札甲再去掉腿甲和铁靴,都不用装在甲包里,直接就可以披在身上远探数十里,而且行动还灵活许多。 都说鞑子喜欢着重甲,可是敌人没有破甲实力的时候,谁又不愿意穿的轻便一些呢。 可惜,这次的夏州兵,是真真切切有破甲的能力,不管是上来的臂弩齐射,还是如今冲撞,都放倒不少的女真甲士。 被锤的女真骑士已经浑身浴血,厮杀之后疲倦得连手中长刀都来不及扬起。多亏身上只披着宋人半甲,行动灵活。 摘左脚蹬向着右侧滑落,居然就让过了这狠狠劈来的一棒。 蓬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骨头折断之声,最后就是战马的长声惨叫嘶鸣。 这一铁棍落在了马鞍上,不仅将木质马鞍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匹雄骏的辽东马更是筋断骨折,长声嘶鸣着侧身轰然倒地! 那女真甲士跟着坐骑一起倒下,挥锏的定难军甲士拔出佩刀就要摘镫下马补上一记。 旁边却有一骑冲出,远远的就探出了马槊,掠过被战马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的女真甲士之际,槊锋就在他咽喉一戳。 血泉就带着气泡冲天而起,食道和气管都被这一带就割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挥棒的夏州兵,是以前西夏军中的细丰氏战士,他们基本就是马背上的长大,在西夏一直是负责防御草原鞑靼人南下。 而持马槊的,则是正统的汉家战士,彼此间已经配合十分默契。 视线从这名丧命的女真甲士身边挪开,方圆数十丈内,上百骑甲士策马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栽落。 这样的混战当中,双方伤亡,仍然是接近一比一。 两伙人的战斗力,确实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天板,谁也压制不了谁。 但是人数的差距,还是有的,越来越多的夏州骑兵从两翼包抄而上。 他们想要截断这些女真骑士的退路,就是打着将其全部剿杀干净的主意! 纳虏气急,他们此番是来攻城的? 要是只看当下局势,谁信啊! 持槊补上最后一记的,冲的飞快,几乎就要冲到纳虏跟前。 他看着远处源源不断涌来的定难军铁骑,感觉就跟捅了茂林中的野蜂窝一样。 这些定难军会很快冲上来,死死咬住,直到把自己这一队人马吃干抹尽。 烟尘卷动,蹄声如雷。 纳虏知道走是走不了了,只能是死战,看看后面有没有援兵前来。 那群涌来的定难军,除了马蹄如雷滚动,马上骑士,无一人有稍稍迟疑退缩之势。 就如同一层层钢铁铸就的波浪一般,只是坚定向前翻卷! 纳虏唯一期盼的援兵没有来,他自己走的太快,错估了自己的实力,做了先锋不该做的事,贸然攻城。 此时的战场,已经不是伐辽时候的战场,甚至不是在真定府时候。 那时节,打不下一个堡寨或者城池,调头走就没事了。 城中、寨子里的敌人,根本不敢出来,即使是出来了,也打不过女真甲士。 冒进的纳虏被全歼于容城下。 他本人则被削了脑袋,悬挂在容城的城头上。 亲眼目睹了这一战的种家军,包括种师中在内,都有些热血沸腾。 原本他们都觉得自己此番来战,极有可能又会重蹈童贯伐辽的覆辙,经历了上次的惨败之后,没有几个西军愿意再次背井离乡作战。 此刻,他们的想法正在发生改变。 —— 七月末,太原。 天色刚刚暗了下来,一天的暑气还未消散,晚霞灿烂,落日熔金。 在代王府东边的一个宅院内,亭子里摆着一碟小菜,还有一个酒盅。 忙碌了一天的种师道正在看着小种寄来的书信,在他身边,站着两个亲卫。 这封信是负伤的种家军,归来时候捎带的,上面甚至有些血迹。但是被保管的很好,没有多少褶皱。 自己这些子弟兵也是好起来了,享受到了定难军的抚恤。要知道,西军中可不搞这一套。 西军的将门世家,喝兵血、吃空饷,那是出了名的。即使是种家,也只是稍微轻一些,不能免俗。 就算是想大肆封赏,他们也没有这个条件,他们没有定难军的家底。 但是定难军的田产,都在西北或者河东。 这些负伤或者战死的种家军,他们的亲人可能就要越过横山,前去西北定居了。 两边如今互通有无,往来密切,自然知道人家那边过得正经不错。 对于这种明着挖墙脚的行为,种师道也没有啥怨言。 虽然此举确实有损种家的利益。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将士随着种家征战多年,自己没有能力抚恤,难道还要阻拦他们领赏么? 更让种师道惊奇的,则是小种的改变。 他一直认为这个族弟,是那种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执拗性子,别看他平日里冷着脸话不多,但是老种知道,这个货比牛可犟多了。 但是在最近的书信中,他的话越来越奇怪,甚至有点返老还童,重返年轻时候那种莽撞自信、豪情万丈的样子。 种师道虽然是打了五十年仗的老将,但是他并没有在战场上,亲眼目睹定难军作战的场面。 所以他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犟种弟弟,会有这种变化。 其实他要是转念一想,就该明白,自己在这里何尝不是如此。 见识到定难军后方的统筹、协调,他才明白以前自己这些西军有多苦。 打仗时候,虽然也有宣帅节堂,但在那里面,更多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今在太原,却是万众一心,群策群力。 有时候他不禁会想,要是自己年轻时候,也有这样的后方. 西夏,早就平了! 我们也能打到西洲去,说不定还能恢复盛唐的安西都护府。 种师道合上书信,心中颇多感慨。 说实话,这一天的忙碌下来,他并不觉得难受,反而乐在其中。 打仗时候的细节,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所以在陈绍幕僚、河东官员们看来,将士们反应的十分抽象烧脑的问题、各种复杂的军报,他其实一眼就能懂前线的意思。 陈绍帐下的那些人,跟着老种也学到不少东西。 老种站起身来,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不过才区区一个月的时间,不管是去前线的小种,还是在后方的老种。 似乎都已经被定难军给“收伏”了。 以此推之,可想而知他们对世上英豪的吸引力有多大。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种师道叹了口气。 天,真的要变了,已经势不可挡了。(本章完) 第241章 清洗 汴梁,少宰兼中书侍郎唐恪府上。 院中凉亭卷著透气的薄帘,坐著几个当朝高官。 主人家唐恪此时大约三四十岁,脸大、肚皮微微隆起,戴著东坡巾,两鬢的头髮看起来很稀疏,嘴上的鬍鬚也没几根; 还有几个,全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分別是徐处仁,白时中。 这两位老兄,去年因为主和,被李纲弹劾。 后来因为宫变中,李纲一派占据优势,將他们一一罢免。 別看赵桓胆小如鼠,又庸碌无能,但他是个还算坚定的主战派. 至少前期是。 只是后来发现,那些文臣武將,是真打不过,这才慌了神。 搞出那么多笑柄来。 不远处的阁子里,有歌女舞姬,全都穿著一件件薄薄的浅红的长裙,腰身苗条婀娜,在那里奏乐起舞。 她们舞得辛苦,弹得更是用心,只是为了那些公卿士大夫老爷们,偶尔瞥过来的时候看一眼,带给他们片刻的欢愉。 大宋的公卿,就是这般舒服,这几年还是降低了一些。 因为大宋出了个太能钱的官家,又有一个忒会敛財的宰相,把他们手里的財计好处,全都卷到皇帝那里去了。 好不容易能钱的官家赵佶,被人扳倒,但是如今的朝廷更是过份。 那蔡京把財计攥的死死的,全都支援到前线去,打仗而已,真需要那么多钱么? 原本西军打仗,已经是耗费日巨,也没说需要这么多钱啊。 这三个在歌女们眼中,依然是高高在上,不敢直视的大人物。 但在熟悉朝堂局势的人眼里,就是三个失意人。 如今聚在一块,无非是詬病朝廷的政策,骂一骂正当权的几位。 唐恪比起其余两位来,还要好一些,因为他还没有被罢官。 “杜公美,死的冤啊!”徐处仁嘆了口气,说道:“绍圣年间的进士!竟然被一个武夫给杀了,还安插上如此荒谬的罪名!” “如今这世道,確实是道德沦丧,礼崩乐坏!” 白时中嘆了口气,说道:“太祖、太宗皇帝有鑑於五代兵灾为祸、武夫猖獗,故大兴文教。 上皇却非如此想法,早在做端王的时候,便受了那童贯的蛊惑,后来武赖童贯,文靠梁师成,都十分信任重用宦官。 宦官们因此,日渐成了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在朝廷和军中作用很在宫里却不容忽视。於是便有蔡京这样的士大夫败类与之沆瀣一气,投靠宦官,谋取权力。 当今朝廷,西北陈绍的爪牙、河东派的小人、阉人残党、蔡京一党、李纲等好战派系爭斗不休,因此方有如今这种乌烟瘴气的朝堂啊。” “没错,杜充就是因此被杀,我等也是因此得祸。” 三个人正在疯狂议政的时候,突然唐府的管家走了进来,在唐恪耳边低语一番。 唐恪登时站起身来,瞪大眼睛,“当真?” “小人岂敢哄骗相公。” 白时中和徐处仁对视一眼,问道:“何事?” 唐恪嘖了一声,沉吟道:“上皇.请我们去相见。” 两人一听,顿时就怂了。 这个时候,去上皇那里,要是被人知道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但是唐恪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他们再次犹豫起来,“有吴敏带路。” 吴敏如今,掌控著一部分权力,其中就有对艮岳的看管。 因为他是官家的嫡繫心腹,又有拥立之功,所以赵桓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毕竟李纲常年在外统兵,而宇文虚中又时常奔走於各地,三人组里只有吴敏待在汴梁。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心动。 谁想要再继续坐冷板凳。 而且大宋站错了队,从来都不会被一棒子打死,再等等就是了,早晚还有可以翻身的一天。 —— 前线虽然打的很焦灼。 但因为后方的支援更到位,人马也更多,定难军的战线一直在推进。 女真人不想承认失败,但是战绩可以作假,战线却骗不了人。 容城被猛攻了三天,但是最先进攻容城的女真兵,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如今双方在徐河对峙,战线已经向南徙了三百多里。 再退,就到了保州了。 完顏宗翰的大帐內,他已经彻底明白,將定难军调出来决战,其实並不是一个好计。 虽然他的两个战略意图都实现了: 把定难军调出来; 让宗望的东路军,也参与到对定难军的作战中。 但是战爭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战绩。 这两个意图全都实现之后,按照宗翰的预计,本该是女真主力合兵一处,彻底击溃金国最大的敌人。 可被打的连连败退的,却是他们自己。 如今宗泽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知道他们暂时还无法和女真兵马交锋,便在祁州到望都一带,布下防御阵势,整飭防线,防止他们再次南窜。 安肃城內,完顏宗翰下令,暂停一切攻城器具的打造。 他此刻已经放弃了攻占城池的想法,而全面转为突围態势。 痛定思痛,他放下女真人十年来战无不胜的骄傲,终於开始认清现实。 想要击败定难军已经绝无可能,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杀出去。 就算是成功突围,回到金国之后,他宗翰和西路军的这些將领,地位也会骤降。 至於会下降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他们能保存多少实力了。 宗翰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若是一般人,十年间战无不胜的经歷,会让他膨胀的无以復加,根本不会接受任何失败。 面对如此境地,多半会想著死战,拼死一搏。 而完顏宗翰,却总结了从第一次南下侵宋开始的所有战阵经验,最终冷静地得出打不贏了的结论。 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能够击败这支定难军的希望都很渺茫了,唯一的机会就是他们会主动犯错。 还得是大错。 可是定难军虽然有了如今的声势,但他们的上层,依旧是小心谨慎至极。 用心程度,丝毫不弱於刚刚草创阶段,这样的群体,怎么能指望他们犯大错。 唯一让宗翰安心的,就是定难军,也还不具备正面衝垮女真甲士的实力。 征战十年,女真兵马的战斗力还在,其实这多亏了耶律延禧的顽强。 要不是他死不投降,而且十分能逃窜,女真全军追杀他十来年。 以大辽帝国的崩塌速度,女真人或许早就在寥廓的契丹疆域上享受起来了。 —— 太原府,陈绍正在忙里偷閒,在树荫下看两只猫打架。 他看著眼前生动活泼的景象,怔怔地发了会呆。 如此閒趣的时光,似乎是很久不曾感受到了。 陈绍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这个大宋,已经再不是从前模样。在北中国捲动的兵戈烽火之中,谁也不知道未来几年的天下,会是个什么样子。 但是曙光已经出现。 大乱之后,往往会出现大治,陈绍希望这个大治是自己一手带来的。 否则的话,如今系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代王陈绍此刻作为实力最强,並且有泼天战功,自然成了天下所瞩目的对象。 谁都知道,如果代王陈绍打贏了这场对女真的战事,哪怕只是把他们逐出河北。 则定难军之势大再不可制,轻易就有席捲天下之势。 就算陈绍再怎么耐著性子慢慢浸润,最多十数年后,这个天下国姓就要从赵改成陈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並不希望看到陈绍对女真战事取得胜利,哪怕他本身是汉人。 甚至是在女真兵临城下时候,嚇得魂不附体的一些士大夫,此时也不希望陈绍胜利。 正常一些的,希望他能和女真韃子打一个两败俱伤,然后大宋中枢可以摆脱这个武夫的控制,重回原来格局。 而心地刻毒一些的,甚而希望陈绍惨败於女真之手,只要女真能除掉这个武夫的势力。 哪怕將黄河以北,割让给女真又能如何? 哪怕年年贡献一些岁幣,又有何妨,给西夏和契丹送了百年,也没耽误大宋的富庶繁华。 而这场战事,最开始也確实如他们所愿,进入了相当艰难的境遇。 但是定难军却越打越猛,根本不怕伤亡,人人奋勇爭先。 结果他们越是不怕死,伤亡率反而越低了起来。 女真西路军马,已经被困在河北边界,完顏宗翰亲自坐镇最前线,才稳住了局面。 而在河北东路,汹涌南下的完顏宗望,走的也不是很顺利。 韩世忠和朱令灵的人马,已经在白沟河的西侧站稳了脚跟。 以往的白沟河大战,都是你在北我在南,双方隔著白沟河对战。 如今倒好,你东我西,没有了宽阔的河水做分割,战事势必会更加惨烈。 不管外界是什么反应,陈绍的意志向来坚定,从入伍参加西军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有著阻止金兵的宏愿。 在亲眼见证了女真韃子的残暴之后,这个想法更加坚决。这片土地生养他,陈绍两世为人,都为自己脚下这片土地上的孕育出的文明而骄傲。 岂能任由一群韃虏践踏。 那些腌臢小人的恶毒言语和齷齪想法,都无法改变他的念头,更无法改变战局。 即使他们在心中诅咒一万次,也抵不上前线的一根箭矢有杀伤力。 因为陈绍已经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权势。 即使是在他们的大本营,在大宋的朝堂上,陈绍如今也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整个北中国,都在屏气凝神,看著战事的发展进程,等待著这个暂时相持局面被打破之后出现的结果! 此时,陈绍的桌案上,突然出现了一封奏报。 是广源堂在汴京的分部发来的。 內容很简单,只说赵佶正偷偷密会朝中失势的大臣,或许会有什么阴谋。 这件事广源堂已经告诉了蔡京,从蔡京那里得到了一些分析,也都一併写给了陈绍。 本来稍微有些放鬆的陈绍,心情还不错,从外面回来看到这封奏报之后,冷冷地笑了一声。 赵佶,我还没去找你的事,纯属是腾不出手来,你自己还沉不住气了? 在陈绍看来,赵佶这种行为很难理解,他此时到底为什么还要生事。 但是蔡京这种对赵佶了解至深的人,一下就明白了,上皇之所以如此,纯属是缺钱了。 大宋如今有钱,看著那大好的財计,竟然都给了一群大头兵。 赵佶心好似在滴血。 他是心也痒,手也痒,奈何被困在艮岳中,只能是眼巴巴地看著。 再加上吴敏这个坏种,每天去跟他说如今財计有多好,收入有多高,要是在大观年间有这样的財计该有多好. 这让赵佶觉得无比煎熬。 实话说,朝廷財计之所以如此好,一来几次宫变和权力构架的重组,让蔡京趁机打掉了很多利益团体。 比如以前大宋至少有一半的財计收入,把持在梁师成、童贯、王黼、蔡攸这些人手里。 如今他们死的死,劳教的劳教,蔡京是什么眼光和手腕,马上就把这些空白区域给补上了相关的律法和规制。 光是以前被梁师成把持的市舶司,就贡献了大笔財计收入。 蔡京也是豁出去了,完全不怕得罪人,他篤定王朝会发生更迭,此时得罪的人,就是以后的功勋。 他这把年纪,没什么好怕的,就怕自己死的太早,这些功劳可就白费了。 所以陈绍將他孙子带在身边,参与机要决议的时候,蔡京就懂了陈绍的意思。 从此更加地无所顾忌了。 財计变好的第一个原因是蔡京放开了手脚,第二个原因就是赵佶这个官家成为了太上皇,被关在了艮岳,没法祸祸了。 要不然,甭管收入多少,都不够他的。 看著满堂的人,千辛万苦,勠力同心,在这里为民族和文明的前途而战。 这群鸟人还在背后搞事,陈绍眉头一皱,把这封奏报一扔,就迈步走了出去。 来到不远处王寅的衙堂,一群广源堂的番子赶紧站了起来。 “王寅呢?” “捉了个女真奸细,王干办去审问了。” 陈绍坐在椅子上,道:“把他叫来。” 很快,王寅就匆匆赶来,身上还有些血腥味。 “代王,您找我?” 陈绍道:“你收拾收拾,带人去汴梁,找到蔡京,就说如今有些人串联赵佶,此事要处理一下。” 王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著陈绍继续吩咐。 陈绍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看得杀几个,不然压不住他们。” 杀士大夫这种事,在大宋其他人眼里,是了不得的大事。 但在王寅眼里,却不当个事。 只要代王开口,把赵佶杀了都不难。 广源堂这封奏报是从王寅这里传上去的,他自己看完,就已经料定代王会出手。 但是没想到直接让自己亲自去了,这是要狠狠地出手,惩治一下这些鸟官了。 王寅是跟著方腊起事的,最恨的就是大宋那些官老爷,恨不得把他们全杀了。 当年杀到杭州城,他就没手下留情,动手蛮狠的。 在方腊的团伙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腐化,看著杭州城的繁华富贵拔不动腿。 唯有方腊和王寅,是最恨贪官的,真就是恨不得把他们抽筋剥皮的地步。 陈绍把这么个杀器,解除了他身上的束缚,丟到汴梁去。 本就是要在汴梁,引动一场腥风血雨,好让他们不敢在自己决战时候,真的发昏使出些手段来坑害自己。 —— 在河北和幽燕,紧挨著的地方,各自有一个容城。 北边容城中的契丹大营,现在已经成了李孝忠驻扎之所。 原来营盘,已经扩大了两三倍,积储的后勤军需物资,也全部转运到了其他所在去。 大营之中,夏州兵团的主力战將几乎全在,旌旗密布,兵甲森严。 他们已经咬住了完顏宗翰,即使是宗翰想去东边和完顏宗望匯合,也不敢轻易撤退。 因为他们的机动性,没有夏州兵高,说白了,马匹数量不如夏州兵多。 其实女真韃子灭掉契丹之后,得到了很多的战马,但是他们完全是只管杀戮和破坏,而不怎么重视生產。 战马是需要很好的呵护的,草料、兽医、繁衍、培育. 这些契丹原本齐全的链条,被女真韃子杀得七七八八,后来虽然发现了之后,开始慢慢重视起来。 但是也出现了一段时间的阵痛期。 让他们战马的叠代和维持,出现了大问题。 而定难军从一开始,就十分重视这个,马场、牧草都得到了保护和发展。 在定难军初期,朱令灵甚至为了培育良种马匹,亲自到夏州和西州寻找良驹配种。 一个只管破坏和杀戮的势力,与一个生產发展的势力,彼此间的优劣会在后续时间內慢慢展现出来,並且差距会越来越大。 李孝忠自从越过五回岭之后,打法也渐渐地向韩世忠和朱令灵那种狂野的方向发展,准备儘早向安肃方向发动反攻。 如今涿易二州虽然在定难军手中,但是在北边的燕京城里,依然有女真大军据守。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主动发起攻势,早日结束战爭,对定难军有利。 他本人,也在积极联络女真营中的刘彦宗部,希望能劝降这位汉人军候世家的领袖。 李孝忠吃过这个好处,知道劝降一个军头,能少死多少人 当初劝降孟暖,帮他们得到了应州,这可以说是前期战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后来五回岭僵持时候,郭药师的叛金,让女真人再遭重创。 此时若是能劝降刘彦宗,他手里的旧辽云內汉军倒戈的话,完顏宗翰就陷入绝境了。 所以李孝忠驻守在容城,一边不断派人去劝降,一边不停发动猛攻,帮助刘彦宗下决心。(本章完) 第242章 皇帝骂爹 汴梁,皇城內。 赵桓看著王寅,竟然出奇地没有感到害怕。 直接把他安排到天子亲兵-——皇城司中,而且上来就是个干办。 这可是皇帝的亲兵,是大宋皇帝才能指挥的一营人马,只对皇帝负责。 世人都知道代王陈绍拥兵自重,对赵宋王朝威胁很大。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当今官家和代王,是一对资深“笔友”。 他们两个的书信往来十分密切,尤其是赵桓,隔几天就要写一封。 信里的用词,堪称肉麻。 偏偏陈绍也是个宽厚待人的实诚人,不会因此就轻慢了他,而是十分客气,每一封都会回。 有时候挺烦的,也会写点啥敷衍一下。 这些信,赵桓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就放在自己的內府中。 当今官家隔几天就去內府,內侍省都觉得他和上皇一样爱財。 其实这还真误会了他,以前是清点財物,看看够不够满足女真人的议和条件。 如今则是多了个项目,重读这些书信,以此来抚平自己的恐惧。 久而久之,他对陈绍的畏惧日渐减少,反而多了些安全感。 代王这样的人,即使是篡位,也不会谋害朕的 王寅来之前,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局面,所有的事一下子都容易起来。 原来代王在汴梁,还有这么个大棋子啊. 王寅无语的同时,又觉得非常激动,有这个內应,什么大事做不成? 隨著当今官家赵桓登基之后,一系列的作为。 关於他软弱的传闻,已经是沸沸扬扬。 谁都知道这个官家没啥脾气。 更別说一直就看不起他的赵佶了,从一开始,赵桓就被他打压的不像样子。 从前是故意培植一个儿子赵楷来噁心他这个东宫太子,对赵楷就和顏悦色,对他就冷著一张脸。 无非就是怕群臣围绕在太子身边,慢慢侵夺了他的权力。 赵佶对皇权看的很重。 有一说一,大宋歷代皇帝,虽然能力参差不齐,但都是有一颗强国之心的。 都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惟独这个赵佶,把持皇权就为了自己享受。 如今眼看自己的权力,被一群乱臣贼子给夺了去,关在艮岳內过著十分“清苦”的日子,赵佶是生不如死。 其实他所认为的清苦,也只是没法大肆挥霍而已,赵桓並没有断了他的供给。 赵佶还时常派出一些內侍小宦官,在汴梁城中肆意迫害商户,经常闯入商户的店铺內生抢,甚至还闹出过人命。 今日一早,一向对上皇十分容忍的赵桓,突然下旨禁止內侍省宦官,骚扰京中百姓。 不过也没有人当回事,只当是李纲、吴敏等人给皇帝出的主意。 似乎是故意挑衅自己的儿子,第二天就有几波小內侍,在汴京城强夺百姓財物。 原本对这种事,汴梁的衙门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谁碰到算谁倒霉。 稍有反抗,甚至会被痛打一顿。 汴梁城里,对这些小太监是避之不及,不知道有多少家人因此家破人亡。 但是今天,早早就有人埋伏了起来,从他们一出来就盯上了。 邵成章亲自带队,在一个製衣店前,擒住了一群正强夺丝绸的小內侍。 几个人丝毫不慌,冷笑著说道:“我们这是给上皇用的,难道你们要欺压上皇不成?” “当今官家刚刚下旨。”邵成章想要开骂,结果那几个小內侍就像是得了许诺一般,根本不理会他,非但没有求饶,还打断他道:“就是当今官家,那也是上皇之子,你想要置官家於不孝么!” 说完之后,他还在洋洋得意,邵成章却当真有了几分忌惮。 这种事,是很难拿捏好分寸的。 稍有不慎,真的会给官家留下污点。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突然只听得噗通一声,那说话的小內侍就跪在地上。 在他身后,持刀的番子收起刀鞘,踩在他的脖根处,骂道:“闭嘴!” 说完也不顾邵成章,直接將这四个內侍提溜起来,押到了外面。 汴梁的人烟是十分稠密的,此时早就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那皇城司的番子將小內侍们压到人群中央,大声道:“官家下旨,严禁內侍省宫人扰民,这几个明知故犯,是欺君之罪,罪该万死!今奉圣諭,將其斩首,以儆效尤!” 说完拔刀,几个番子一起,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邵成章和他手下的內侍看呆了。 再去看这几个皇城司的番子,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邵成章突然惊觉,皇城司都是选拔汴梁本地的勛戚子弟,这几个却是关西口音。 根本不是东京人! 可这是官家早晨,亲自交给自己的人 邵成章只觉得后脊背发凉,再看那几颗人头,耳朵里听著百姓们的叫好欢呼声,愣在了原地。 第二日。 在大庆殿內,赵桓召集群臣,要带著他们前去艮岳拜謁上皇。 大臣们都不明所以,只是听说了昨日官家下旨,斩杀了几个上皇的人。 此时多半是要大家想主意,去给上皇致歉吧。 一向懦弱的官家,突然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举动,大家其实心中还挺高兴的。 谁都怕那个上皇再次把持了朝政。 如今大宋可禁不起他祸害了。 想著反正是折了他的面子,就算是如今来道个歉,也无关痛痒。 大家都知道了,原来今上不是完全的软弱之君,你太上皇今后也別太过分了。 鑾舆內,赵桓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侍卫仪仗中那几个身影,突然有了些勇气。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微微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精蓄锐。 艮岳,寢宫內,林巧奴慵懒地坐在妆檯前,周边宫女如同蝴蝶般穿梭不停,身后四名宫女捧著头油、香精及各种梳洗用具,一名宫女正用犀角梳篦为她梳头。 在赵佶退位之前,他也只是一个昭仪而已,如今依然有这个排场。 可见赵桓確实没有难为他爹。 或者说不敢。 赵佶呆呆地坐在龙榻上,没有看自己的妃子一眼。 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个懦弱儿子,竟然真敢杀人了。 他觉得肯定是有什么人攛弄的,甚至乾脆就有人挟持了赵桓。 那此人会不会直接对自己下手? 赵佶一阵心悸。 这时候,突然有內侍跑了进来,说是官家来了,还带著很多官员。 赵佶更害怕了,內侍是吴敏的人,此时赶紧劝慰道:“官家好像是来请罪的。” 赵佶这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若赵桓真是来请罪的,那他就还是自己的懦弱儿子,不用怕他。 昨天的事,可能只是下面人的狂悖行为。 他撑著一口气,带著人来到会见臣子的殿內。 此时赵桓,已经带著朝中比较重要的官员,在此等候。 见到他进来,大臣们纷纷行礼。 赵佶面沉似水,暗暗观测儿子的举动,只见赵桓也跟著鞠了一躬,他顿时舒了口气,心里也不再惶恐。 甚至已经开始想,一会怎么训斥这个儿子了。 等赵桓起身,他突然喊了一句:“请父皇自重!” 这一嗓子很突然,可以明显感受到,赵桓激动的情绪,声音发颤且尖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如今是什么时候!国难当头!因著父皇你识人不当,奢靡无度,致使纲纪废弛、吏治腐败、民力困竭!” “金兵南下,生灵涂炭!” “父皇你惹下如此大祸,到头来却下个罪己詔,將这皇位传给儿臣,为了祖宗基业,儿臣是殫精竭虑,大臣们是各自用心,武將们个个用命,这才將韃虏赶了出去!” “这才几日,父皇你怎么又故態復萌,派人祸害都门百姓!“ “这不是旧病復发么!” 赵桓骂著骂著,突然就念头通达,浑身舒畅,好像憋了二十多年的一口老痰终於吐了出来。 胸中快意无比,慢慢地忘记了分寸,用词也越来越狠。 最后他面红耳赤,声音也不再尖细,甚至有些清亮,中气十足,“望父皇你以祖宗基业为重,切勿自误!” 说完之后,丟下一群愣住了的大臣,回到了鑾舆上。 他背靠著鑾舆,二十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全都还了回去。 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中滑出,微微抬头,睁开眼天地都亮了一些。 赵桓只觉得今日脱胎换骨,重新活了一遍。 回到皇城,在自己的內府之中,守著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玉器。 房中只有一个皇城司的干办,正是从太原来的王寅。 “王干办,此番若非有你在场,朕实不敢一吐为快!”(本章完) 第243章 靠山 官家带著百官,到艮岳把上皇痛骂了一顿。 一向以忠孝为天的中原士子们,对此竟然没有大肆批判。 相反,从民间到官场,都出奇地沉默。 而这种事上保持沉默,本就是一种支持。 大宋苦赵佶久矣. 上到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全都对当了近二十年皇帝的赵佶深恶痛绝。 你把皇权集中到有宋以来最高,然后用几乎是吸乾了大宋的国力,来供你自己吃喝玩乐。 即使是蔡京,也被他折磨得不轻。 惟一受益的,或许就只有他身边那些近臣幸臣、宫娥太监、妃嬪道士了。 晚上在宫內有个小型的家宴,人不多菜餚却是精致。 这是赵桓亲自吩咐的,官家登基以来,极少下达这方面的圣旨。 得益於赵佶的奢侈,皇宫是有一些名厨在的。 今日扬眉吐气之后,赵桓决定款待自己的皇后朱璉,以及一子一女。 这一子一女,都是皇后朱璉所生,而且都是在他为太子时候所生。 千万不要以为赵桓是太子,这东宫的人就过得很舒服,因为赵佶的打压,东宫里里外外都过得很一般。 耿南仲作为太子的老师,被打压了近十年,直接受不了跑了。 皇子赵諶如今九岁,是大宋皇太子,女儿柔嘉公主更是只有四岁,被朱璉抱在怀里。 朱璉坐下之后发现酒是葡萄酒。 赵桓笑道:“这是代王托人送来的,凉州葡萄酒!皇后快尝尝!” 看著乐呵呵的官家,朱璉有些担忧,她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官家,您此番.”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开心,咱们不说別的,一家人欢聚片刻。” 赵諶笑道:“我给父皇斟满。” “好好好,好儿子!”赵桓看著自己的大儿,活泼可爱,心情更好了。 葡萄酒从西域运来的少之又少,多是太原等地酿造的,而且也是小眾饮品。 只有皇室贵胄和文人墨客才好这口,民间几乎难以见到,因为太贵了,而且味道也不怎受百姓们喜欢。 但爱的人,是真的爱喝。 比如李清照,因为沾了宋氏的光,就经常去她那里喝。 朱璉出身名门,很有规矩,歷史上她就拒绝参加“牵羊礼”,写下《怨歌》明志,最终投水自尽。 属於是靖康之耻中,表现最好的那一批人了。 本来她是想发挥自己皇后的作用,劝诫一些官家的。 无论如何,上皇都是你父亲,岂有儿子骂老子的道理。 但是不知怎滴,见到他难得如此开心,朱璉没捨得再说话。 他们夫妻两个,算是十分恩爱,史书记载,朱璉“性端淑,善诗词,工书画”,与赵桓“夫妻情篤”。 赵桓即位前,朱璉在东宫辅佐太子,处理家务、陪伴读书,甚至帮著照顾赵桓的情绪(赵桓因父亲宋徽宗的冷落而寂寞); 即位后,朱璉作为皇后,积极参与后宫管理,“裁省浮费,以助军需”,与赵桓共同应对金兵压境的危机。 而且可能是因为自己缺少父爱,赵桓对自己儿子赵諶也是十分重视疼爱。 当初宫变时候,官家就扑在自己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出去。 朱璉向来知道,他是没有什么野心的,要是能让他安安稳稳过下去,不当皇帝就不当。 之所以一直跟三大王赵楷相爭,也是因为那赵楷咄咄逼人。 赵桓一个人自顾自饮酒,喝的有点醉醺醺的,突然说道:“你们知道么,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两件事。” “前几年我最怕父皇废太子而立,因为我知道,赵楷那人刻薄寡恩,心思歹毒,他若是上位,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一家。” “后来我最怕完顏宗望,你知道么,九皇弟回来之后,来到宫中鱼与我讲述金营中,那些被俘百姓和官员的惨状我.” 说到这里,赵桓突然胃中一阵翻涌,想起九弟赵构的描述,他差点吐了出来。 突然,赵桓笑了笑,“如今,我谁也不怕了。” 讲到情深处,他直接忘了自称朕,朱璉有些心疼地看著他。 身为患难夫妻,她太清楚自己这个夫君了。 他確实被上皇打压得太厉害 赵佶那个人,对身边人都很亲厚,除了能威胁到他地位的。 而皇室中,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就是太子了。 於是赵桓很悲催地被打击了十几年,可以说从小到大,都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中. 如今他身为皇帝,竟然觉得自己有了大靠山. 战无不胜的定难军,就是他的大靠山。 —— 太原府,陈绍看著王寅的奏报,挠了挠头。 他又仔细读了一遍,才发现自己確实没看错。 这父子两个是真有活,不过赵桓確实出乎他的预料。 陈绍眼中的赵桓,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毕竟大宋前期被人打到家门口,他真的没啥责任。 只是后来被他爹推上来之后,没有能够力挽狂澜,还来了很多骚操作,叫人忍不住骂上几句。 歷史上赵佶要找替罪羊,准备自己逃跑,才传位给这个儿子。 赵桓也是真不想当,明確拒绝,称“臣愚昧无能,无力救国”,在这种情况下,赵佶命人將其打昏后强行抬上龙椅。 抽象程度,丝毫不弱於金国皇帝完顏吴乞买,因为偷拿一点战利品,被宗翰他们打了二十大板。 不过陈绍也不太在意,既然赵桓如此上道,自己也不差事。 適当给赵桓一些承诺和好处,本就在陈绍的计划之內。 汴梁那边若是真有赵桓配合,简直是事事顺利。 此时王寅他们已经查出,在赵佶身边,背后串联的人是吴敏,这让陈绍很是烦他。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在那弄阴谋诡计,不管他目的是什么,自己腾出手来一定不会放过他。 此时还是要把所有的重心,集中到河北幽燕边界这场战事上。 前不久折氏也正式派兵奔赴战场了。 如今陕西诸路,还剩下刘光烈坐镇,姚古一直不动。 如此局势,陈绍很是放心,对自己构不成一点威胁。 至於姚古和他手下那些西军,你爱去不去,等到仗打完了,你没有参战,那就可以彻底退出歷史舞台了。 想到这里,陈绍不禁朝地图上看了一眼,目光定格在白沟河上。 最让陈绍感到意外的,还有郭药师。 这王八蛋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此时大家都懂了。 难怪他再次背叛,原来是打的鷸蚌相爭,渔翁得利的算盘。 面对孟暖的劝降,郭药师只是很礼貌地把使者送了出去,根本没有答应堵截完顏宗望。 站在他的角度,双方打的越焦灼,伤亡越严重,他则越开心。 —— 白沟河上,一片水雾瀰漫。 大队军马,正在拼命爭渡! 浑身泥泞,狼狈疲倦的女真步军,正努力结成阵列,掩护渡口。 而更多步军,则在尽力搜罗材料,扎成排筏。 这渡河人马当中,骑军最多还有一两百骑,这个时候不顾坐骑都是摇摇晃晃,举步维艰,也在尽力遮护著步军组成的阵列。 原本他们都是披坚执锐,破敌陷阵,今日爭渡却只为逃命。 一路疾行向北,到了此间,掉队折损之辅军已然不少。 就是还能坚持到此处的人马,也是疲惫到了极处。 身后近三千定难军骑士吊著这大队拥挤在渡口的女真先锋,並不如何进逼,仿佛在等待著后续人马的到来。 此前双方为了爭夺白沟驛,爆发了一场遭遇战,结果鏖战接近一天一夜,定难军援兵来得更快、更多。 让女真先锋大军败走。 而此时一向凶残好战的女真兵也只是涌在渡口,半点也没有出击將定难军骑兵逐远一点的意思。 就算在阵列当中,也只是不住回顾,看那些排筏的赶製进度。 让人忍不住怀疑,一旦排筏备好,这勉强维持的阵列就会自家崩溃,数千军马,爭抢而渡! 之所以出现如此情况,是因为在对岸,他们的先锋大將正在被围攻。 这支军马的主將,正是完顏宗望手下六部路都统,完顏昌,又叫挞懒。 他是完顏阿骨打的堂弟,素来勇猛,在宗望军中一直任先锋。 完顏昌要是死了,他们这些手下亲兵谋克,一个也別想活。 女真韃子东路军,几乎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起兵以来顺风顺水,打到哪都是轻轻一撞,对面就灰飞烟灭了。 在敌人追击之下艰苦撤退,对他们来说,还是头一回。 但是这个时候,也有女真甲士主动断后,战至最后一人,掩护著大队能顺利而走。 这种凝聚力依然存在。 此时在白沟河两岸,到处都是如此混乱的战斗,是真正的鏖战。 谁也別想轻易抽身。 背后的定难军,也足够有耐心,知道这群人无心恋战,只是急著渡河。 只要等到可以渡河之际,再来一番衝杀,就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所以他们也並不急著上前进逼,只是远远盘旋,时不时搭弓射箭。 与女真人交战久了,定难军也没有刚开始那么莽了,而是开始讲究策略。 单从战斗风格来说,其实定难军反倒是更狂野,进攻性更强的那一方。 与大宋立国以来,中原军队与北境异族战斗的经验完全相反。 说到底,还是机动性的缘故,定难军莽一波即使打不过,也可以撤走。 他们的骑兵率实在是有些离谱了,有点像几百年后的巔峰蒙古兵马。 带队的武將是折彦野,他此时满脸雨水泥点,单脚踩鐙,另一脚盘在鞍上,好整以暇的看著这支聚集在白沟河边的军马。 周围那些同样疲惫的定难军骑士,在旁边无不跃跃欲试,不住地將目光投射过来,一副请战之態。 但是折彦野一直没有让他们冲。 这些韃子已经急了,肯定想著主动请战,如果这个时候衝过去,韃子们毫无退路,只能是回头死战。 这等於是给韃子创造了一个背水一战的机会。 自己偏要在他们以为可以渡河的时候再冲。 届时韃子最多逃走十来个,自己这边,却可以减少很多伤亡。 最重要的事,对韃子的士气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眼看没有衝锋机会,定难军將士只能是用清空箭壶,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护步达冈之后,女真铁骑多有以少胜多,追亡逐北的胜利。 但是自从与定难军对上之后,却打得吃力之极,折损惨重,连银术可这等大將都没於军中。 现在又被人堵在河边,不得不冒死搭桥,身后的西北蛮子,却跟看猴一样在那悠閒围观。 一股愤愤不平的恨意,於女真韃子们心中涌动,恨不得转身撕碎这些他们眼中的西北蛮子。 折彦野从怀里掏出些肉乾和饼子,塞进嘴里嚼动几下,又仰头喝水咽了下去。 这才笑道:“急什么!等我的命令就是。” 他是很看不上以前定难军不顾自己死活的风格,见到敌军就要衝,有时候不管不顾。 好像是韃子是什么稀缺物,杀一个就少一个似得. 这世上韃子有的是,定难军士卒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轻这种事,折彦野更是深深的不以为然。 而且这次之所以能把完顏昌困在对岸,其实是韩帅的诱敌之计。 他觉察到在白沟河这种地方,最好是別打小仗,因为一个点不小心,就容易引得满盘皆输。 韩世忠希望能利用水陆两条战线,尤其是用好水战,给与女真韃子致命一击。 即使是不能做到致命一击,最好也是让他们伤筋断骨。 所以他正在想尽办法,分割河两岸的女真兵马,利用兵力优势让骑兵绕到女真后方,然后大军从白沟河北面压下来。 利用白沟河和骑兵的穿插,將女真韃子围在一个个小包围圈內,然后逐个击破。 所以定难军没有死守河谷和渡口,而是突然让开了许多渡口,对宗望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要是定难军死守河谷和渡口,那么自己即使能杀过去,也要损耗极多的人马。 而且宗望还必须考虑到宗翰,他绝对不可以將女真西路军和宗翰丟在河北。 否则即使突围了,金国也將彻底失去了南下和大宋决战的资格。 韩世忠的决策一落实,兵力的调动,让很多渡口都鬆动了起来。 完顏昌就是这个时候杀过河去的。 但是没想到一过去就被分割了。 作为韩世忠重点培养的小將,折彦野很清楚韩帅的布置,所以他才能如此轻鬆写意地指挥。 而他手下这群游骑,在此地看著韃子们逃跑,心中早就不满。 以往时候,早就冲了,这可都是战功啊。 折彦野的心中,所看到的战场,比手下这些士卒更大。 只要不让他们返回战场就成,能咬上一口自然最佳,但是为打垮他们多耗手下性命,却是不划算了。 在韩帅布置的口袋阵中,你就是多渡过去百十个韃子,也是陷入另一个包围圈而已。 他是从战场的全局来看,这些韃子谁吃都是一样的。 定难军一边射箭,一边骂! 折彦野听著,好像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他不禁微微皱眉。 西军出身,尤其是府谷折家出身的折彦野,对於將官的威严还是看的很重的。 在定难军的喝骂中,侧面又传来响动之声,却像是又有一队人马急急而来。 一眾骑士侧头看去,就看到又有百余骑女真骑士雨中而来,同样消瘦疲倦,但也同样杀气冲天! 这支不知道从哪杀出来的女真韃子骑兵,顿时就成了战场上的变数。 折彦野没有迟疑,马上下令分兵迎敌。 来的这支韃子兵马,见到附近有定难军,还有自己人在爭渡,顿时就拔刀迎战,掩护自己人渡河。 韃子们十分清楚,这游动在白沟河一线的定难军游骑,就如一群群饿狼,只等著合適的时机上来狠咬一口。 双方一下子就廝杀在了一起。 月色下的白沟河,血腥的河水,反射著泠泠月光。 无数尸体漂浮在河面上。 在女真韃子扎成排筏,准备渡河的时候,水中突然衝出一些很小的战船。 全都是从附近搜寻的小船,带著熟悉水性的兵马,將韃子分割开来。 然后对岸有三倍於韃子的定难军,將完顏昌彻底包围住了。 水中定难军出现之后,呼喊声中,女真的阵列骤然崩溃! 成千女真兵丟弃了手中兵刃,摘下了兜鍪,不管不顾的奔向河岸,去爭夺那些还未完成的排筏! 一条条草就的排筏就在这廝打爭抢中被推入河中,那些丟盔弃甲的女真甲士爭先恐后的涌上排筏。 爭夺之间,这些並不牢固的排筏为浪头一打,顿时崩散,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跌落水中! 落水之人拼命游向那些还完好的排筏,但占住位置之人则只是拼力划动。 河水之中,一时间喊声、骂声震天。而围绕著那些还未曾推入河中排筏的爭夺,则更是惨烈! 折彦野这才下令全军衝杀。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手下那些大头兵,也未见得看出他的苦心。 依然自知道自己阻拦他们衝锋杀敌捞功了。 这就是兵將的区別。 身为一个兵,你只需要服从命令,然后勇敢地杀敌作战就可以了。 但是身为武將,则必须了解主帅的意图,然后配合这个意图作战。 在白沟河北岸,此时东路军先锋完顏昌,也被逼到了河边。 看著河中人头起起伏伏,一根木料之上,都有七八个人死死抱著,绝望的隨逐流载沉载浮而去。 而有更多人连这点凭藉之物都没有,落水之后,一个浪头打过,在河上涌动的人头就少了一片! 那都是他的心腹甲士,是他本部的女真兵。夜空中响动的不是喝骂,不是愤怒,不再是被自己麾下儿郎屠戮凌虐的弱者的呜咽。 而是这数千女真儿郎痛苦到了万分的呼喊之声。 完顏昌顿时就红了眼睛,他大叫著想要指挥手下衝杀出去。 但是在黑夜中,定难军乌泱泱拥了上来,很快就把他们逼到了河岸。 水中的定难军,朝著他们的背后射箭,又有一大片女真人倒下。 最后,完顏昌在憋屈中,被一拥而上早就等不及的定难军將士给砍倒。 大家哄抢他的身体,抢个胳膊估计能升都头,抢个腿说不定能升虞侯要是抢到脑袋,可就发达了! 这是定难军凿开五回岭,与女真大队人马遭遇之后,取得的最大的一场胜利。 此战韩世忠利用水军,分割了女真兵马,然后集中兵力在北岸击杀了女真先锋大將完顏昌。 在南岸和水中,则由折彦野所部,击杀了千余名女真甲士。 更重要的是,韩世忠因此验证了自己战法的可行。 至於女真单兵的勇武善战,在这种战斗中,也被弱化了。 对於此时的定难军来说,是一场很重要的胜利。 白沟河两岸,欢呼声此起彼伏,声震四野。(本章完) 第244章 贼喊捉贼 完顏昌战死的消息,在金国內部震动很大。 至此,西路军的先锋完顏银术可;东路军的先锋完顏昌,全都折了。 这也说明了,此战的危险程度,作为先锋就是容易折戟。 而大宋上下,则全都舒了口气。 说实话,即使是汴梁那群祸害,也害怕韃子杀进来。 而西路军的宗翰,则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地方不能待了。 必须儘快合兵一处突围。 狂风大作。 乌黑的夜色之中,似乎云层堆积,隱隱有闷雷之声响动。 久不下雨的河北,似乎终於要迎来一场暴雨了。 暴雨之后,白沟河的水位势必会上升。 此时在宗翰的大帐內,已经充分重视起敌人的宗翰,又恢復了刚刚起兵时候那种谨慎劲。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打仗之前,先派出哨骑,充分探路窥营。 原本有些粗壮的宗翰,已然是憔悴了不少。颧骨高高突出,眼眶则深深凹下。 掉了足足有二十多斤肉,原来合身的衣袍皮甲,现在在身上晃晃荡盪的。 不过宗翰的眼神,依然十分锐利。 他拍了拍完顏娄室的肩膀,说道:“这一次留下你断后,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完顏娄室点了点头,神色中並未有多少的悲戚。 他自己身经百战,如何不知道这次留下断后有多危险。 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因为宗翰只给他五千女真甲士,甚至连他本部的女真兵,都要带走三成。 虽然还有五万辅军,但是战斗力十分低。 却要他守住定难军一路主力。 宗翰已经决定了,壁虎断尾般,不顾一切地撤往雄州,在白沟河附近和宗望合兵。 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调定难军出来决战,绝对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断。 只留下这么不多人马,除了兵力调用实在有些捉襟见肘之外。 另外就是在宗翰想来,也觉得完顏娄室是必死之局了,他不捨得浪费太多女真甲士。 此番杀回去之后,还要应对可能会出现的各族叛乱的事,都需要本族的甲士来镇压。 当天夜里,借著阴云和雨势掩护,完顏宗翰正式从安肃城中撤出。 大队人马朝著雄州前进。 而就在完顏宗翰遁逃那天,定难军就跟在他们营中长了眼睛一样,马上就捲起了攻势。 而且这次攻势之勇猛,之不计伤亡,之坚决,都远过於从前! 在这样凶狠的攻势之下,完顏娄室依然死死支撑,为宗翰大军的东行掩护。 此时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在暴雨下,攻城一方变得更加困难,反倒是守起来简单了一些。 完顏宗翰选择今夜遁逃,其实也是因为他看到即將下暴雨。 虽然行军也会因此变得更难,但是暴雨对双方都是一样的,定难军那边也会难以追击。 这次行军,完顏宗翰下令,把所有掠夺来的东西,除了吃的全都扔掉。 擅自留战利品在身上的,斩! 暴雨同样迟滯了韩世忠的计划,他不得不暂时歇息,等待暴雨之后,继续对宗望的东路军施行分割、包围、歼灭。 河北暴雨,如期而至。 按照往年的经验,这种暴雨天气,会持续很久。 不过今年和前几年不太一样,说不定能很快结束。 就在这种焦急地等待中,宗翰缓缓靠近雄州。 等到东路军看到这群狼狈至极的人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宗翰和他的西路军。 不过虽然过程艰难,损失惨重,但总算是合兵一处了。 宗望的大营中,宗望正盘膝坐在一张胡床上,听著手下匯报军情。 见到宗翰等人进来,他也只是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两人很久没见了,但是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局势下相见 都是不世出的名帅、名將,两人自然不用说,就知道如今该撤了。 严格来说,甚至应该是要逃了。 战事已经没有了获胜的希望。 再耗下去,只能是徒增伤亡。 宗翰为了能撤走,算是断了自己一臂,把他最倚仗的完顏娄室捨弃。 即便如此,他们想要撤回,还是没有那么简单。 必须再选出几个悍將来断后。 此一败,堪比当年赵光义在白沟河的惨败了,即使逃回去,金国的实力也將会大大受损。 而且,还未必能逃回去。 强如宗望,此时也颇有些丧气。 宗翰进来之后,虽然没有受到礼遇,但是他却並不难受。 因为他发现个事,宗望的身体很差. 这一发现,让宗翰有些意外,毕竟完顏宗望很年轻。 他今年才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如此衰弱。 完顏宗翰很好地隱藏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沉声说道:“宗望,你准备从什么地方突围!” 宗望感觉到了自己喉头,咳出了血来,但是他不想让宗翰瞧出来,便用指节在桌上敲了敲。 宗翰靠近之后,看著地图上被他敲击的地方,正是田家寨。 这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让耶律马五守在霸州!”完顏宗望说道。 宗翰稍作犹豫,只得是点头答应,心中稍微有些不满。 耶律马五虽然是契丹降將,但是自从归顺自己以来,屡立战功。 “若是叫他带兵驻守霸州,此人多半会猜出我们的想法,须得有个大將麻痹他。” 宗望点了点头,他知道要让宗翰再出人多半不可能了。 他犹豫了一会,说道:“我让蒲查乌烈和他一起守霸州,必要时候宰了他,掌握契丹兵马。” 蒲查乌烈是宗望的心腹,十分勇猛。 最重要的是,他手下全是骑兵,而且马术精湛,到时候或许能逃回来也说不定。 当然,这就要看命了。 —— 八月。 汴梁城。 吴敏家中的小院。 小院格局十分高雅,布置得趣,几处圃內奇盛开,鬱郁香引得彩蝶蹁躚,往復留连。 主人吴敏坐在亭子里纳凉,脸色难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怯弱的当今官家,竟然做出如此大事来。 带著百官,跑去艮岳,把他爹太上皇骂了一通。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今大家都已知道,官家和上皇水火不容。 这段时日,他早就断了和赵佶的来往。 当今官家的惊世一骂以后,他自己没啥事,但是上皇赵佶的地位,一下子就尷尬起来。 於是原本躁动不安的赵佶,也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反正他躲在艮岳內,丟不丟脸都是外面的人在谈论。 艮岳內,大家都很照顾他的情绪,绝口不提外面的事。 这时候管家来说,唐恪等人前来拜访。 吴敏心中愈发烦躁,本不想见他们,但是却根本无法推辞。 他只能是站起身来,拍了拍官袍上的褶皱,道:“將他们请进来吧” 大宋的朝堂,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主和派了。 这几位都是因为主和,被赵桓给罢免的。 此时肠子都悔青了,谁想到那女真韃子势如破竹,入侵大宋州府,就跟回家一样简单。 遇到定难军之后,这般威风竟然消失不见了。 几人来的目的,不言自明,就是问赵佶那边怎么样了。 还有没有机会。 他们赋閒在家,实在是快急疯了,和赵佶的症状其实差不多。 就是失去权力之后的躁动和不安。 吴敏看著三人的脸,心中暗暗有了计较,假意安慰了他们几句,变把他们送了出去。 —— 魏礼府上。 魏礼轻轻拨动桌上的斗彩盖碗,一杯香茗將饮未饮,对著刚进来的吴敏笑道:“吴相公怎么来了?” 吴敏呵呵一笑,道:“文希先生一向可好?” “托吴相公的福。” 吴敏落座之后,看著魏礼的模样,心中暗暗诧异。 这老东西怎么好像对自己有敌意一般,明明自己没有得罪过他。 身位定难军在汴梁最大的官儿,至少是明面上的,魏礼一直被认为是定难军在汴梁的代理人。 吴敏左右看了看,做出一副十分谨慎的模样。 確认了左右没有人之后,他才小声说道:“文希先生有所不知,我暗中了解到,原少宰、太宰唐恪、白时中等人,竟然秘密联谋,意图与上皇策应,夺取朝中权力” 魏礼对这个人的鄙夷,此时达到了最高峰。 明明就是你一手策划的,我们定难军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大宋虽然也搞党爭、但是手段大部分都是在朝堂上,利用彼此的弱点,互相攻击。 他们的斗爭经验,原没有陈绍那么丰富。 毕竟在西北那片土地上,西夏一品堂就和大宋的陕西宣抚司不断斗法。 双方自己派出了无数的细作,涌入对方的城邑中,打听消息、刺探情报、暗杀刺杀 后来继承了西夏的班底的定难军,也有自己的广源堂,听著虽然特別像做生意的,而且也確实有天下无双的商队。 但是这在一开始,都只是一种偽装,它广源堂从成立之初,就是特务机构。 看著吴敏还在那表演,魏礼强忍著胸口的不適,愣是听他说完了。 “吴相公,此时我已经知晓,不日定当稟报代王。” “如此就好!”吴敏呵呵笑道:“如今代王身系天下安危,我是真怕这些腌臢小人坏了代王的大事啊!”(本章完) 第245章 文明 女真兵马的异动,自然是瞒不过定难军哨骑的眼睛。 得知宗翰竟然放弃了鏖战,主动东撤。 上至陈绍,下到前线將士,都十分著急。 其实韃子只是出现了颓势,並未有很大规模的伤亡,至今死亡最大的將领,就是先锋完顏昌。 陈绍本来以为,按照韃子凶残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宗翰这个人. 確实是可怕,是一个很强大、很值得警惕的对手。 不弄死他,女真人捲土重来的机率不低。 安肃前线,喧囂的马蹄声和人声,瀰漫在四野; 远处的雷声滚滚,大地上翻腾著泥浆,马蹄陷进去很难再拔出来。 城头女真兵马严阵以待,但此时看不见人影,周围只见竖起的兵刃。 这个时候,攻城是根本不现实的。 李孝忠带著亲兵小队往西赶了一会儿,雨势愈来愈大了。 遮天的雨幕,让他心中阴鬱,闷闷不乐。 老天是公平的,去年用暴雨拦住了韃子的脚步,没能及时占据云內,让定难军有机可乘。 今年依然是暴雨,让定难军很难打破安肃,追击宗翰。 因为要轻装简行,宗翰几乎將所有的物资,全都留在了安肃城。 只带了一些吃的。 连女真人最看重的甲冑都脱了。 这架式,明摆著去了白沟河也不准备打,而是捲动宗望的人马,与他一起北撤。 张天望也被淋得浑身湿透,大声道:“將主,他们这是要丟下安肃守军,逃回幽燕了?” 李孝忠苦笑著摇了摇头,“看样子应该是了,这群韃子是被遗弃的兵马,试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投降。” “那是完顏娄室,怎会投降!”张天望是从辽地逃到夏州的,对女真韃子,尤其是西路军,十分了解。 “就是那个耶律马五,也不是易於之辈,若是一直下雨,就得想其他办法攻克安肃城。” 李孝忠嘆了口气,“派人提醒涿易二州的守將,一定要仔细提防,若是在河北灭不掉韃子主力,我看代王也不会善罢甘休。下一个主战场,应该会是幽燕。” 张天望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去传话。 在他看来,定难军要一口吃掉女真两大主力,实在是有些胃口太大了。 你们也是第一次来河北,女真韃子甚至都是第二次来了。 你们的老巢在西北,人家就在北边,占据了幽燕,比你们还近。 而且兵力也没有形成优势,女真甲士也非弱旅,主帅又是宗翰、宗望这种,怎么就让你轻鬆灭掉了。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张天望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定难军从上到下,都有这个灭掉他们主力的想法。 从代王,到三大主帅,甚至是军中武將士卒。 他是败军之將,从女真铁蹄下逃出来的,心境和定难军这群人不太一样。 真正和定难军类似的,其实就是他们的对手女真甲士。 两边都是处於绝对的巔峰期,从起事开始就未尝一败,所以心中有一股昂扬战意,有睥睨天下的勇气和志气。 我不管你是谁,我逢战必胜,就是要灭了你。 两方撞在一起,就是针尖碰麦芒。 而定难军,更是士气如虹的时候。 因为陈绍是从西北,灭亡一个夏国之后,继承了全部的西夏土地和资源。 再加上他没有曹操的诸曹夏侯之类的宗族,没有完顏阿骨打那些部落贵族,不需要先给他们让利,给他们的子弟安排爵位和利益。 这让定难军可以做到能者居上,军功获取的公平程度,要远超世上所有军队。 所以才爆发出如此强横的战斗意志。 士兵们如此,眼看昨天还和你並肩作战,称兄道弟的哥们,今天就成了武官,你不眼红? 即使是战死了,或者受了伤,那也有丰厚的抚恤,大家都看得到,瞧得见。 如今被暴雨阻拦,夏州兵上下心急如焚,但是也无可奈何。 有点像当年张觉在平州反金,完顏闍母只能放弃进攻,在后方乾等暴雨结束一样。 此时河北的诸路人马,也已经確定了宗翰已经东进,所以结伴北上。 而在幽燕一带,女真皇帝完顏吴乞买,亲率大军南下,前来策应迎接两路大军。 女真两路人马匯合之后,便受到了定难军的猛攻,几乎每天都不停。 双方战死人马极多。 而完顏吴乞买到来之后,又徵集燕地工匠、百姓,开始搭桥。 水上搭建了十几道浮桥,无数的甲士、马匹、车辆,像一条长龙一样向北岸渡河。 完顏吴乞买竖起皇帝的大旗,在北岸等待,看著一个个甲士渡过白沟河。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腥膻味道,是有人一直在白沟河捕鱼,充当军粮。 完顏吴乞买看著岸边的契丹辅军,他们配给的军粮一直不多,所以只能是捕鱼维持。 他对身边的武將说道:“完顏希尹在五回岭,败在几个韃靼人手里,我经常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对待这些异族太严酷。” “当年老汗带著我们起兵,不就是因为契丹狗欺人太甚,要是我们不改,早晚北境土地上其他的部族,也会起兵反抗我们。” “如今出现了西蛮子这股大敌,我们今后恐怕真要变一变了。” 在场的女真人有同意的,有反对的,吵吵嚷嚷十分喧闹。 吴乞买摆了摆手,说道:“等宗望和宗翰回来,我们聚集勃烈极商议。” 这句话一说,眾人就不敢再胡乱发表意见,纷纷点头。 勃烈极大会,在此时的金国,地位是很崇高的,拥有最高的决策权。 举个例子,要是勃烈极上反对吴乞买当皇帝的票数足够多,那他这个金国皇帝就得下台。 不过此时,女真贵族里,也有不少人盯上了勃烈极的位子。 因为宗翰实力损耗严重,云內、容城和安肃,这丟下了几千女真甲士。 加起来光是死掉的女真甲士,就有一万多,还有数不清的辅兵。 两大心腹,也是他麾下最能打的完顏银术可和完顏娄室,一个在大同被阵斩,一个被宗翰留在了安肃。 西路军整体受损程度,接近一半,那你宗翰的地位,就得隨之下降。 若是能顺利撤回去,西路军中不少的將领,应该也会重新寻找靠山。 宗翰的国论阿买勃极烈,就该让出来才对。 —— 太原城。 河东也阴沉著天,连续的降雨刚刚停止不久。 陈绍得知兴修的水渠、水库,起到了很好的蓄水作用,十分高兴。 他特意派人回西北,让许进上奏报,说一下西北各地的天气,以及今年能否丰產。 並且嘱咐各地,早早组建护农队,防止吐蕃人下来抢粮食。 眼看收割在即,陈绍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兵线的瞩目,转而重点关心农事。 打仗从来都不是只看前线。 虽然如今蔡京能调动大宋的輜重粮秣,来支援前线,但是陈绍自己地盘上的收入,其实是更重要的。 这些收入,没有人能给你突然断了,就算是剩下了,那也是可以存起来当本钱的。 来不及为不能全歼女真而扼腕,接下来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阶段,准备攻打幽燕全境了。 其实战爭的双方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战场从河北,到了幽燕。 忙碌了一天,陈绍伸了个懒腰。 推开书房,走到院子里,一阵秋风吹来,陈绍缩了缩脖子。 进入九月之后,他就觉得天气有些凉,自己的身子也有些不如从前。 饶是他年轻力壮,久坐劳心劳力,也有些吃不消。 想起在西平府灭夏时候,那边的气温更低也没现在这么怯冷。 看著越发壮硕的大虎,陈绍心中暗想,每天还是要抽出些时间锻链。 以前自己身体好,是因为每日都熬炼身体,打磨武艺。 养生这件事,对於他这个职业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比如说李隆基,因为他太爷爷李世民和爷爷李治都有风疾,这让鸡贼的李隆基,从小就知道养生防风。 从很年轻时候开始,他就吃药膳防风粥,煎服黄芪,补气固表。 於是在人均寿命很短的李唐皇室,他愣是活到了將近八十岁,而且老当益壮。 一大把年纪还能『承欢侍宴无閒暇』。 以前温柔可人的李师师,就很重视此事,如今更是跟著林娘子学了不少药理。 只是她怀孕之后,行动不方便了,对陈绍的照顾也就没以前那么及时,否则陈绍估计被养的还要更滋润一些。 回到內宅,陈绍来到种灵溪房中。 此时她的小腹已经圆滚滚的,或许是孕妇火气旺,她穿的倒是轻薄。 灯光昏暗,昏暗的光升起朦朧的黄晕,环环笑道:“你又忙到这个时辰啊?” 陈绍微微一笑,对环环他从来不提那些政事和军务,说了她也听不懂。 因为有林娘子这个专家贴身照料,这次孕期內,环环还算顺利。 她的身材苗条修长,肩背十分单薄,即便已经孕身很久了,也也掩不住她纤细的体態。 陈绍轻轻摸了摸,道:“都快生了,也没长点肉啊。” 种灵溪笑著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又依偎在他怀里。 感受著陈绍的胸膛,她心里一片安寧,想著得亏有夫君陪著,不然肚子一天天变大,可真嚇人。 人说怀孕的妇人就象身上揣著小火炉,是一点不假,初秋时候,只穿著一件鬆软的袍子,身上依然暖呼呼的。 “林姐姐说,再过几天人家就要躺著,一天就只能起来几次。” 陈绍抚摸著她的后背,笑道:“再过几天,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种灵溪原本还笑嘻嘻地,突然又有些紧张,小声道:“我听继母说,肚皮尖尖的,就生男孩儿。如果圆圆的,就生女孩儿,可我瞧来瞧去。也看不出是尖是圆,你快帮我看看。” 陈绍笑著托著她的屁股,道:“她也只生了一个,哪里就总结出经验来了,亏你还信她。” 种灵溪认真地说道:“可咱们家就她一个生过。” “不管生男生女,我都一样开心。” “那就好。”种灵溪吐了一口气,明显是真信了。 都是丫鬟们嚼舌尖,说生了儿子对夫君有多重要,其实这有什么,以后接著生唄 天色已晚,陈绍上床之后,就安静地躺在环环身边。 虽然嘴上说著男女一样,但是对此时的陈绍来说,一个儿子无疑是重中之重。 若这个儿子是原配正室生的,还是西军领袖种家的女儿生的,那就更好了。 定难军急速扩张起来,需要的就是中下层有经验、会带兵的武官。 可以迅速拉起一支队伍来,以战代练,快速成长起来。 种家无疑就具备这个能力。 如今老种在自己府上做参谋长,小种在前线当將军,两边算是很默契地合作起来了。 若是环环顺利生下一个儿子来,定难军和种家的关係,就会更加稳固。 大宋唯一有点战斗力的西军,再站到自己这边的话,陈绍想不到还有什么阻碍。 他正想著的时候,环环突然又贴了上来,小声道:“夫君,其实你还是想要一个儿子对不对?” 陈绍笑著握住她的手,用手指挠了挠她的手心,“环环给我生的,男女我都喜欢,你看阿锁不就知道了。” 似乎是想到了陈绍对阿锁的疼爱,环环不禁又信了。 她和陈绍握著手,一起瞪著眼看向夜色中黑黑的屋顶,说道:“你放心吧,我还会一直给你生的。”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欞,洒在酣睡的陈绍脸上,將正做好梦的懒人唤醒。 这一夜陈绍睡得很香,他也是有些疲倦了,局势紧绷如此,纵然未曾亲自上阵廝杀,消耗的精力也著实不少。 揉了揉眼睛,陈绍犹豫是否要抱著被子再赖一会儿床,房门响动,环环的侍女香儿捧著一个铜盆走了进来。 “老爷醒了,婢子伺候您洗漱。”香儿怯生生的,自家这姑爷身份变化太快,如今都是大王了。 她也学著那些西域的狐媚子,叫自家大王老爷,说著蛮顺口的,而且显得亲近。 其实这个叫法,在宋朝和之前时候,都是蛮夷的习俗。 后来蒙古杀进来,才在中原流传开来。 “王妃呢?” “王妃用膳之后,会去暖阁歇息。” 香儿將铜盆放到榻边,將手巾浸透拧得半干,缓缓敷在陈绍脸上。 感受著脸上火热带来的舒適,陈绍舒服地哼出了声音。 感觉到小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按揉几下,隨后便將手巾沿著他的颈项、胸腹向下擦了个遍。 身上清爽后,又挤出这个时候的『牙膏』,用牙刷蘸水之后,开始刷牙。 在中原,宋朝牙刷的形制已与现代牙刷高度接近,由刷柄与植毛两部分组成。 刷柄多採用竹、木、骨(虎骨、象牙、驴骨等)或角等天然材料製作,其中骨质刷柄因质地坚硬、易於保存,是当时较为常见的材质。 在大宋,牙刷已成为大城镇中的日常用品,並形成了专门的售卖產业。 《梦粱录》中就记载,“诸色杂货”条目明確记载有“刷牙子”,与木梳、篦子、漱盂等物品並列,说明牙刷已是寻常生活用品。 至於牙膏,宋代官修医书《太平圣惠方》记载了“药膏药齿法”:用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膏,加入薑汁、细辛等药材,製成糊状“药膏”。 这个时候,草原的韃靼人,还是那种隔著十里地,就能闻到臭味的野人状態。 西边就更不用提了,正处在黑暗时代,大街和茅厕差不了多少。 要不是中原北方,多个异族轮番崛起,又一个比一个猛。 最后养出一个蒙古杀戮机器出来,让中原的文明因此断了代,就照大宋这个发展下去,中原应该会有更辉煌、更灿烂的文明。 陈绍也確实放鬆了一天,等他吃完早饭出来时候,已经是红日当头。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劳碌,陈绍嘆了口气。 迈步到了节堂,推门进去,里面的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埋头苦干。 陈绍坐下之后,翻读今日的奏报。 突然,来自汴梁的一封奏报,让他目瞪口呆。 仔细又看了一遍,陈绍才確信自己没有看错。 近来赵佶的那些妖风,竟然都是吴敏给搅动起来的。 这廝的目的,也足够令人无语,他竟然是为了投奔定难军。 因为怕没有晋身之资,所以他別出心裁,要鼓动赵佶生乱,然后他趁机向定难军揭发检举。 这些事,被王寅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利用手中的证据和情报,慢慢梳理了出来。 陈绍確实被他整无语了,大宋朝堂,就是这么一群货在那勾心斗角,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此噁心的一个人,陈绍是绝对不会用的。 为了个人的所谓前途,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他难道不知一个执掌天下二十年的太上皇发动宫变,会对朝廷造成多大的损害么。 此时,正是两个文明全力以赴,集中国力大决战的时候。 此人之自私、阴暗,已经超出了陈绍的底限。 在陈绍手下,確实有一些是他不喜欢的人,但陈绍依然给予了官职。 千金买马骨,要的就是一个团结一切力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但是这种人,定难军的大门,永远不会为其敞开,他搞再多阴谋也是白费心思! 放下奏报,陈绍不禁又想起赵桓来,他情愿如今的朝堂,多是赵桓这种人,也好过赵佶、吴敏之流。 —— 持续的暴雨终於停了。 日头渐渐西移下去,直至落下山巔,將已经经过了两番易手的长干口前战场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长干口所控扼的河谷道路,蜿蜒在群山之间,分为三股,西南北面,皆有通途。 而在东面方向,却是无路可通,需要向北过黑芦堤后绕行。 所以要攻打安肃,就必须先打下长干口。 原本长干口、黑芦堤和安肃城,互为掎角之势,是很难攻克的。 但是现下,女真西路军马大举出走之后,留置在安肃防线的兵力太少。 所以长干口再次被夏州兵袭取,黑芦堤也趁势拿下,但女真援军又是续至,因为河谷难以支持大部队同行,夏州兵的阵脚也远远谈不上稳固,同样在经过一天的死战之后,丟掉了长干口,只能以残兵困守黑芦堤,等待李孝忠的大军来援! 安肃城的完顏娄室,明摆著是弃子,但是打的异常顽强。 夜色当中,长干口的灯火早熄,也並未传来什么廝杀之声。 以此刻女真兵力,还有匱乏的攻具,也实在没法拿下黑芦堤,只是围困而已。 而在河谷中,三处道路交匯点,互相弓弩可以相接的军寨当中,只是瀰漫著一股激战过后的血腥味道。 本来就颇为草草、年久失修的寨柵,已然是七歪八倒,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双方死伤战士的尸首,横七竖八,丟的得到处都是。 暴雨过后,这般处理尸体,是容易引起瘟疫的。 但是韃子此时显然顾不上了,根本没有人收拾。 从安肃城杀来的女真战士,还有从黑芦堤溃退的女真战士,此时都已然是疲惫万分,在日落之前终於打下了长干口的军寨之后,稍稍布置了一下警戒值守,不少女真甲士就隨便寻觅了一个地方呼呼大睡过去。 太累了,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 饶是女真韃子军纪一直严,但是也没有打过这么艰苦的仗,那些西蛮子根本不给你喘息的机会。 往日的战事中,女真本部兵也是很少。 所以就需要比对得更硬,机动得更深远,拼杀得更凶狠,才能获得胜利。 而对手也往往就被女真铁骑机动扯动得阵脚大乱,被他们的凶悍嚇得不敢捉对廝杀,结果就自行崩溃了,或者就是稍一接战就告大败。 不管是灭辽,还是宗望的东路军南下,全都是如此。 但是这次战事,女真军又拿出了深远机动作战的法宝,一开始也颇为顺利。 就拿这次守安肃来说,因为完顏娄室的主动出城攻击,数万定难军在长干口河谷中骤然后路断绝。 然后顺利地阵脚大乱,差点崩溃,按照以往经验,此时女真军上下都以为,下面无非就是一些扫尾的活计了。 谁能想到,万余败军却脱网而出,然后就地反击,引得女真军必须回师弥补这些漏洞,这样往来奔袭,竟然是比以前与契丹军战还要辛苦! 千百年渔猎为生的女真人,也没有见过这种“猎物”,钻到牢笼陷阱里了,还能跃起来咬你一口。 此时出来攻城的女真人马合军在一起,守在长干口军寨中的女真人马,不过还剩下四五百之数,大半迫不及待的休息之后,在外值守的女真战士不过还有一二百人。 这一二百女真战士,或者在外为游骑。或者终於想起来收敛同族尸首,继续修补寨防。或远或近,只是如游魂一般移动著。 或许他们也知道,自己沦为了弃子,就看宗翰还会不会杀回来了。 对他们来说,宗翰原本的形象,跟神差不了多少。 除了老汗之外,就是他宗翰了! 但是隨著云內大同失守到现在,断断续续打了几年了,宗翰好像已经忘记了怎么打胜仗。 他指挥西路军,还没有获得任何一场大胜。 其实要是有上帝视角,此时根据天时地利人和,国力民力军力来分析战事的话,宗翰能够带著他们不吃大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但女真甲士可不管你这些,我们贏了十几年,怎么就突然开始打不动了。 俺们將士们依然是能打能拼,打不贏肯定就是將主、元帅们的原因。 在黑芦堤上,定难军的野利雄小心地注视著下面。 在他旁边,有两处火堆在熊熊燃烧。 定难军不同於韃子,不会放任自己寨外的尸体隨意腐烂泡发,若是造成疾疫横行,他们是要吃军法处置的。 因为不管你战斗力如何,只要沾上了瘟疫,往往一支军马就废了。 不论是友军尸身,还是女真战士尸身,都被分別拖往不同的火堆中,就地焚化。 夜风之中,除了血腥味道之外,又平添了一种难闻的味道。 这场仗打的虽然艰苦,但是野利雄也不当回事。 在夏州的时候,他们经歷过更绝望的,那就是当时还是敌人的定难军,在他们眼皮底下修建堡寨. 那才叫难受。 一点贏得希望都看不到。 如今虽然艰苦,但是人人都有必胜之心,而且女真韃子也確实是在撤退。 只要守住,他相信肯定会有反击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西边突然几点火光跳动,马蹄声疾疾传来。 他们黑芦堤上还没有动静,底下的长干口里休息的韃子,已经先忙乱了起来。 野利雄哈哈大笑,抓著兵刃匍匐在寨墙上,谨慎地探头查看。 韃子的箭术可是不赖,他可不想被射穿脑袋。 “是我们的大军来了!” 虽然不知道李孝忠是如何把兵马运到长干口之下的,但是野利雄知道,反击的时候来了。 打完此战,就要推到安肃城下,赶紧扑开城门,去追杀韃子的主力才是正道。 而且东边此时,应该有七八座空城,等待著定难军去收復! 这全都是战功啊! “西蛮子大队来袭,西蛮大军来袭!” 女真韃子的哨探呼喊之声,悽厉嘶哑,却有说不出来的惶急! 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隨著他们的示警之声,也从夜空中传来。 在这几名先锋巡骑燃动的几点火光之后,就隱约可以看见西面天际,隱隱通红一片。 却不知道正有多少人马,正在如洪流一般,滚滚向这里涌来。 野利雄沉声道:“赶紧起来,严防死守,把这些韃子困死在下面,不能让他们过了黑芦堤!” 一颗颗火把,插在寨墙上,看著友军山呼海啸般衝击长干口。 韃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想不明白,明明是败得不可收拾,逃窜出去的残部。 却能衝出死地,拼死来战,这些西蛮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累。 等到靠近之后,韃子们这才发现,这群西蛮子浑身湿淋淋的。 他们是从河里过来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们又觉得十分荒唐,不肯相信。 李孝忠站在连夜搭建的舟桥上,看著前面的攻势,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的战事。 破开这里,安肃就是一座孤城,若是能及时凿开安肃防线,衝过去和其他两路人马一起夹攻。 说不定还能留下更多的女真韃子,杀伤他们的主力。 这次战事开启之前,代王就不断强调,此战最大的目的就是杀伤韃子的主力。 能杀多少是多少。 把他们打的伤筋动骨了,下面还要继续追击,此战绝非以將韃子赶出去为最终目的。 哪怕是把韃子赶出幽燕,夺回古北口,也不是定难军的目的。 两边非得是不死不休才行。(本章完) 第246章 完顏娄室 长干口和黑芦堤同时失守,想要再拿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敌人兵力太多。 完顏娄室看著城下不远处,已经开始搭建阵列,准备攻城。 他背著手嘆了口气。 耶律马五神色不定地站在他跟前,自从留守安肃以来,娄室就让耶律马五不得轻离自己左右。 他怕这廝带著契丹人开城投降。 他们宋辽也好,以前的辽夏也罢,都没有深仇大恨。 契丹和宋夏,都號称是兄弟之国。 看著脚下的城池,娄室驱赶著耳边的蝇虫,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南蛮子的城池好、食物好、衣裳也华美,但是天气酷热,都已经是秋日,这些蚊虫还在四下嗡嗡飞舞,真是让人烦躁不堪。 身处湿热的环境,所有女真甲士都很不適应。 我们为什么要南下呢?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完顏娄室赶紧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等无关紧要的事。 虽然局势不利,但仍要想办法才对,即使不能奋起反击、转败为胜,也要儘可能地拖住他们。 他这样的武將,尚且感到烦躁,下面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在城墙上值守的女真军士回返交接,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不多时候就传来鼾声。 而接替的女真军士就骂骂咧咧的起身,继续出去巡哨,以防城外有什么动作。 娄室知道他们的不满,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厉声训斥,甚至斩杀几个立威。 但此时大可不必了,早晚都要死在此处,又何必再去管什么军纪。 最后一战了啊. 每名女真军士心中都是腹誹怨言,他们不知道宗翰把他们丟了,只当宗翰还会像以往那般,派人来把大家接回去。 宗翰怎么会逃,他肯定还会杀回来,这是俺们女真惯用的绕后。 白山黑水,大漠穷荒之间纵横无敌的女真铁骑,在夏日暴雨,秋日阴雨的河北山地中往復驰奔而战,实在是吃足了苦头。 想到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娄室心中涌起一股愧疚。 这时候的他,相当於卸下了为將者的心防,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有一些情绪。 人之將亡,百无禁忌! 完顏娄室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城外那定难军阵线上扫视一圈,心中暗想此番要带领麾下儿郎,好好的痛快发泄一番! 好久没有亲自衝锋陷阵了! 就战死在这里吧,死在万人阵中。 跟著老汗拼杀一场,这辈子也不亏了,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契丹“天使“,在自己这些人面前,就像狗一样奴顏婢膝。 或许真该听老汗的,要是不南下侵宋,不进入这个泥潭似的中原,或许俺们也可以建立一个大辽一样寥廓的帝国,传上他几百年。 宗翰他们或许还有机会吧,退回到幽燕之后,守住城池,依旧是不小的一份基业。 他的思绪翻飞,又想起银术可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小宗出身,都是拼本事廝杀来的地位。 可惜了银术可啊! 难道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这个命运么? 完顏娄室是彻底放飞了自我,要是以往,想到这种事,他总会强迫自己不要往深处想。 但是此时,他忍不住和对面做起了比较。 听说那个统兵的韩世忠,是个底层的军汉出身,可是他却是定难军中第一將。 自己呢? 大金国的这个大王,那个太子,谁有自己的功劳大! 自己要是在定难军 娄室突然大笑一声,周围的女真甲士,都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 自家將主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喜怒不形於色。 莫非是有了破敌之法? 他们也是打了很多年仗的甲士,自然知道如今的境地,外围的两个堡寨的失守,让安肃城成为了孤城一座。 敌人可以尽情攻城,而不用担心被从外围攻击袭扰,粮道、輜重、攻具也都可以轻易运抵城下。 此时下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女真韃子们,纷纷趴在矮墙上,往下面俯瞰。 从上向下而望,可以看得更加清晰。就见西面火光如潮,铁骑奔腾,大队人马,正趁著夜色疾疾而来,仿佛就如火山喷发之后向北喷涌流淌的岩浆,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北呼啸而来! 他们或许今晚就会攻城,最多也就是等到明天。 女真人见识过他们的疯狂,遇敌就打,死死缠住,绝不鬆口。 此时,一股恐惧的情绪,在城头上瀰漫。 什么在宗翰面前大大露一翻脸,坚定守住等待支援;什么灭掉当面之敌,为宗翰打回场面。 在这一刻都是烟消云散,哪怕再骄狂的女真甲士,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根本贏不了。 没有任何一点的胜算。 女真人有丰富的攻城经验,有五八门的攻城手段。 但守城的经验,原本几乎为零,后来在五回岭磨礪出一点来,但那些有经验的甲士也被打的损耗殆尽了。 跟著希尹逃走的,只有区区百余人。 他们守安肃城,甚至要倚仗契丹僕从军的经验,毕竟这些云內辽兵,是真有驻守大城池经验的。 —— 李孝忠看著安肃城,也有些无奈。 他已经得到消息,金国皇帝亲自带兵,几乎是举国之力,来接应两路大军。 这是何等的气魄. 换成大宋,根本不敢想像。 如此皇帝,带著如此决心,还有战力不俗的兵马,想要拦住全歼女真主力,那就真是想多了。 看来今后,难免还要在幽燕打一场,不过太原其实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只是打仗初期,肯定要把目標定的高一些。 李孝忠也不怕,打就打,如今战事总的来说都是利好消息。 还是胜了,只是没有胜的很彻底,但总比败了要强。 在开战初期,谁能想到这种局面。 如今他十分確定,城中的人一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否则的话他们早就突围了。 毕竟定难军其他路的人马,还没来得及堵住他们东窜的道路。 这里面的女真韃子,还有契丹僕从,仍然在做著坚守待援的准备。 或许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他们的下场。 既然那个完顏娄室还不知道宗翰已经撤到了白沟河北岸,就必须早早围住他们,至少把这些人马给打掉。 毕竟从宗翰南下开始,太原定下的大方向上的目標,就是消灭女真的有生力量,为接下来的决战做准备。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城下的动静却始终没有断,等到天黑的时候,听著还有人马在靠近,城头的女真韃子是真的有些怕了。 至於契丹僕从军,更是牙关发颤。 该死的宗翰,怎生还没杀回来! 该死的纳虏,怎生就缠不住这些西蛮子,把长干口和黑芦堤都丟了,让他们能这样汹涌杀过来! 哪怕多撑一会儿,让我们有时间去支援也好! 城头守军已然明白,下面的定难军,果然还是老样子。 刚围过来就要攻城,根本不会等到天明。 他们永远不会等,逢敌就要上,简直是一群疯狗! 再怎么骂,此时也没有了用处,安肃城墙上火把顿时就亮起了数百支。 隨著一声声呼喝,多少人影都涌上堡墙,向西观望。 而外面定难军那在韃子们耳中难听至极的鼓角声,也再次响起,意味著这群疯狗又要来咬人了。 俺们还在这里,俺们要死守到了最后一刻! “娄室,怎么办!” 远处的马蹄声如雷,山鸣谷应,而头顶响著鼓號声,犹如催命的声响。 娄室扶著墙,莫名地回头,看向东边。 此时,城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久之后,有一个混身带血的人爬了上来。 “娄室!娄室!”来人咬著牙低吼。 娄室赶紧凑上前,发现此人乃是宗翰的亲卫翰鲁,是须臾不离身的那种。 此时他已经是个血人。 “宗翰已经到了北岸,要你自己突围,要你自己突围。” 说完,他脖子一软,脑袋垂了下去。 眾人哄得一声,全都骂了起来。 只有娄室低著头,看向翰鲁的后背,上面的伤口触目惊心。 事实上,宗翰派了十八个人前来传信,全都是马术最好的。 最终只有一个冲了进来,其他人在路上,就被定难军的哨骑灭掉了。 他知道即使是传递消息进来,娄室也是九死一生,但他就是想保留著一点点的希望。 完顏娄室,是他宗翰最宠爱的大將,是他最利的矛。 娄室是知情的,但是其他人可不知道,此时乍听消息,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原来宗翰跑了! 宗翰留下自己这群人,是让我们在这里送死的不成? 他自己逃跑,丟下我们,不就是给他们挡住追兵么。 耶律马五脸色铁青,悄然摸向自己的腰间。 这时在城墙下也陡然骚乱起来,那些契丹军將,不知道被谁带动,陡然爆发出来。 无数人影,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涌上,拼了命要去城门处。 巡守的女真战士,拔刀就砍,但是那些人已经被嚇得失去了理智。 哭喊之声响彻云霄,城中轮换休息女真战士也纷纷被惊动,一个个慌乱的从窜出,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的场面! 完顏娄室不怒反喜,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雄浑。 “儿郎们,宗翰活了,宗翰活了我们就有希望!” 只这一句话,就让女真甲士们自己先平静了下来。 他不说宗翰丟弃他们,只说是他们保住了宗翰,让这些甲士不再以为自己是被牺牲的弃子,而是立了大功的勇士。 “隨我杀出去,杀回宗翰身边!” 耶律马五这时候终於靠近,他提刀就要砍。 只听砰的一声,早有防备的娄室,一刀盪开他的兵刃。 噗嗤一声,娄室一刀砍了身边的耶律马五,伤口从脖子到胸口,鲜血淋漓。 只要杀了这个契丹主將,他们就无法快速平定契丹军马的动乱。 给城中添点乱子,让追兵慢一点也是好的。 耶律马五正要砍了娄室投降,没想到对方却先发制人,他几乎是瞬间就没了呼吸。 娄室提著刀,迈步往城下走,有契丹人站在路上,他直接就劈。 他已经看出来了,契丹人马上炸营,又叫营啸,什么手段也別想挽回。 他们的作用就是开城之后,四散而逃,製造混乱,让定难军无从下手。 女真甲士纷纷跟上,也学著娄室,见到契丹兵就砍。 城外的定难军,此时已经衝到了西城的城墙下面。 完顏娄室召集女真本部人马,除了折损在外面的,此时还剩下三千多骑。 他们直接纵马奔向东城,娄室下令一边走一边放火,城中有极多的战利品和物资,能烧一点是一点。 宗翰最后的这点情分,娄室感觉到了,儘管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十分渺茫,但他毕竟是通知自己了。 完顏娄室来到东城之后,也不管城中动乱的契丹军马,这些人大概率会投降,但是都无足轻重了。 自己这些人原本弃子,此时完成了使命,世上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甚至自己这群人,本来应该都死了 既然是捡来的命,就博一回吧,他们再也不顾惜马力,都拼命点鐙,將马速提起来。 追隨著一马当先的將主,从东门奔出,眼前一片黑暗。 身后是夏州兵,前面是韩世忠和朱令灵的人马。 在漫长的东进道路上,肯定正有无数的定难军等待著他们,前有强敌,后又追兵,围追堵截,九死一生。 而完顏娄室这个时候也没了別样的念头,胸中就如一团热火在燃烧一般,只有一个信念。 杀!杀出去! 夜色之中,火光燃动,將这一片战场映照得通明。 西城正准备进攻的李孝忠,突然瞧见城中火起。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看见城门被从里面打开,自己无须攻城就破了城。 但是李孝忠没有丝毫喜色,而是皱眉骂道:“狗韃子得了消息!要逃!” 他马上下令,只留下一部人马,接受城中降敌,占据安肃。 其他人隨他绕过城墙,往东追杀,一定要追上去,把这群女真韃子杀乾净! “隨我追杀韃子!” “一个不留!” 安肃城本就是囊中之物,早一天拿下,晚一天拿下无关痛痒。 他们的目的,从来都是杀里面的人,而不是城池。 如今猎物走了,安肃这个笼子也就不再重要。 跟隨李孝忠的骑兵,马上就燃起火把追了上去。 此时城中一片混乱,奉命接受的野利雄,见到一大群一大群的契丹兵来投降。 他急的在马上举起长枪,恨不得戳死几个契丹人,大声叫骂道:“你们的將主何在!契丹军將,站出来!” 终於,有契丹武官靠了过来,大声呼喊著要投降。 野利雄骂道:“赶紧约束你的手下,入城灭火!你们的主將是谁,快快让他来见我!” “主將耶律马五,被女真韃子砍了!” 野利雄一听,嚇了一跳。 耶律马五的大名,他也曾听过,那是曾经辽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降金之后,给女真人立下了汗马功劳。 竟然就这样被杀了。 混乱的城中,此时又多了一些汉人百姓,趁乱在城中反抗起来。 他们不知道形势,只知道契丹兵就是女真人的狗,无数人影,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涌上,扭打看管他们的契丹人。 多少百姓,举著石头红著眼睛直扑上去,扑倒眼前所有兵將,没头没脸的乱砸乱打。 赤手空拳没了气力的,乾脆就扑上去乱咬。一个个契丹兵只要被扑倒在地,这个时候也只能发出一声声悽厉的惨叫! 此时看著疯狂的大宋百姓,契丹人也顾不上投不投降了,挥刀持剑连连砍杀,却总有百姓嘶吼著扑上来! 两边都杀红了眼睛,挥舞著各色兵刃疯狂砍杀戳刺。 在这地狱般的惨景中。 所有人都在嘶吼著。 “杀!” “杀!” “杀!” 混乱的安肃城中,火势越来越大,野利雄此时面对这种局面,使劲挠了挠头。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打开城门,打开所有城门,让契丹兵將先全部出来!” 野利雄回头一看,是灵武军的吴璘,这小子虽然年轻,却是代王心腹。 他手下的兵都是灵武营的人马,是正儿八经的代王亲兵,自己听他的就是了。 一夜混乱。 安肃城中,尸首累积如山。 定难军开始收拾尸体,安抚百姓,最重要的是清点城中輜重。 安肃城,因为是一群被捨弃的韃子,所以格外的凶残。 也难怪最后残存的百姓会发疯,他们承受了难以想像的苦难。 从宗望第一次南下侵宋,到现在將近一年半的时间,他们都活在女真韃子的魔爪之下。 能活到现在的,几个不是家破人亡,血海深仇! 吴璘没有选择去追击,而是默默地收拾安肃城,他觉得这个城池很有意义。 它处在三水交匯处,北连涿易二州,向东则是连通白沟河,將来进攻幽燕,这里必然是个交通要枢。 韃子是逃命去的,东路军的輜重,可能都集中在此。 果然,收拾城池的过程中,吴璘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这群狗韃子,到底是有多少的家底,他们抢了十几年,还真是没偷懒啊!—— 李孝忠追击的人马,这一路经行,眼见但凡被女真韃子蹂躪过的地方,都是白骨累累,庐墓为墟。 这一段道路,还是因为前几日的暴雨,有些泥浆翻腾。 但是他们走得慢,韃子也跑不快。 期间不停有零星女真骑兵,回过身来阻挡,都被这不可遏制的洪流淹没。 因著这里本是宋辽边界,为了防止契丹骑兵南下,大宋在这里种了很多树。 几十年的巨木遍地都是,让李孝忠不得不分兵去搜查。 他自己带著兵,一路追到了黑山,面前突然多了很多兵马。 仔细一看旗號,是韩世忠的兵,已经將这股女真残兵拦住。 李孝忠大喜,赶紧下令,將兵马朝著两翼展开,將这群韃子围住! 冲在最前面的武官是他麾下猛將房当祈遇,手里的锤形闪动著光芒,带著沉重风声劈落。 转眼之间,左挥右砸,就在数名女真韃子头上开了。 铁鐧之下,头骨碎裂,脑浆迸溅。 而在后大队亲卫更是疯狂的涌上,长矛马槊齐出,就在韃子阵列当中犁出了一条条血浪! 他们杀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几个女真兵发了狠,回身就砍。 完顏娄室领兵,虽然也很有机谋,但前期却是不折不扣的战阵中出色斗將,临阵之际,不仅凶悍能战,而且嗅觉也极其灵敏。 一旦找到这个战机,顿时也就动若雷霆,一下轰发而出! 他的属性和韩世忠很像,而且隱隱还要盖过韩世忠一头,也是个武力爆棚而且能带兵指挥的。 此时被逼到了绝路,他终於完全爆发了出来,单手拎著一桿大枪,手持韁绳刺了过来。 房当祈遇刚想遮挡,电光火石间,完顏娄室已经放开韁绳,踩著马鐙,双手持枪抡了下来。 房当祈遇知道这女真武將气力大,举锤与枪桿一接双臂就收,死死点住马鐙稳住身形,同时斜身再度卸力。 蓬的一声闷响,饶是房当杞遇做完了全掛子卸力的准备,还是被这一枪震得浑身巨震,战马咴咴长鸣硬生生的横排出去两步,从胸膛到咽喉一热,差点就是一口血涌上来!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大枪如毒蛇般,猛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完顏娄室杀將之后,兵刃舞动,不断有敲击在金属上的声音,筋断骨折人喊马嘶之声骤然响起。 许久不曾亲自杀敌的他,此时完全放开了,心中已经存了死志。 受他的感染,剩下的女真韃子也变得疯狂起来,个个不再想著逃命求生。 围上来的人纷纷被或扫或砍,被打落马下! 虽然如此,但是周围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完顏娄室骑著辽东大马,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无边无际。 自己和手下如此悍勇杀敌,但是靠的最近的这群人,全无惧色。 他们红著眼睛杀上来,身边的女真甲士一个个倒下。 长烟落日,尸堆如山。 浑身是血的完顏娄室看向左右,已经没有一个活著的手下。 手掌心早就磨得血肉模糊,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却一点都不觉疼。 他的马就躺在身边,被戳了不下十几个窟窿。 此时一个个定难军,早已翻身下马,步行逼近,双脚踏地,长枪向前。 突然后背一阵异样的感觉,娄室还是没觉到疼,但是却感觉到了身体被戳破。 紧接著,又是一枪, 三枪, 四枪, 娄室终於感受到了疼痛,肾上腺素此时也不起作用了,双膝一软就要倒地,却被一桿杆插入身体的长枪托住。 就在意识消散的瞬间,有人上前一刀砍在了他的脖颈处。 不知道他这人刀钝了,还是他脖子硬,砍到一半就停了。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泄愤似地在他身上乱砍。(本章完) 第247章 为大王贺! 汴梁,寸土寸金的金梁桥街。 蔡京府前,站著一大群僕从,小廝。 不一会儿,十余人马护送著一个人来到府前。 这些护卫一个个看上去极其雄壮,虽然没有披甲,但一看就是甲士。 而且眼神锐利,即使到了蔡府门口,也没有露出卑怯神色,而是好奇地打量。 蔡京这宅子,实在是太气派了,让人一眼看了,颇有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受。 老都管看著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长得十分像小郎君蔡衎。 他刚要去打招呼,只见那些骑士和年轻人叉手抱拳,就转身离开了。 年轻人这才转身,笑道:“蔡叔。” “不敢当,不敢当,还真是小郎君啊,这可是英武了许多。” 蔡攸今年四十八岁,与原配生了生了四个儿子,分別是蔡衕、蔡徽、蔡行和蔡术。 等到原配过世,娶了小他十八岁的宋氏为续弦,又生了蔡衎。 还有一个妾室生的蔡衡,年纪很小,被宋氏养在身边。 蔡衎被陈绍留在太原,照顾有加,虽然没有像他两个哥哥一样成为机要书记,但却放在太原府中,让他跟隨李唐臣继续读书,顺便为官。 河东如今的局面,那真是锻链人,你想想周围全是一群野心勃勃,激情四溢的人杰,在那里干大事。 身处其中,哪怕是隨波逐流,都是最汹涌澎湃的波浪。 而且河东官员,也都没有人小覷他们,儘管有些风言风语传出。 但是就像是曹操旧事,谁也不敢小覷蔡京这几个孙子。 当年吕布部將秦宜禄的夫人貌美,曹操杀了吕布之后,秦宜禄投降,曹操纳其妻为妾,杜氏先后为曹操生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但是杜夫人以前所生的儿子秦朗被曹操收为养子,视为己出。 秦朗虽非杜氏与曹操的亲生子女,但也在曹府中长大,成年后官至驍骑將军,深受魏明帝曹叡信任。 所以河东眾人,非但不敢嘲笑他,甚至还高看他一眼。 毕竟代王如今是个什么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 蔡衎跟几个家奴问起蔡京的身体,大家都说还不错。 他赶紧来到內宅,在门外整理了一下衣容,这才迈步进去。 蔡京正坐在大堂上,头髮白,白锦束额,看著確实精神不错。 蔡衎上前行礼,蔡京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阅人无数,从一个人的精气神,就能瞧出很多东西。 蔡京以前忙的焦头烂额,教儿育孙,从来不是他的重心。 但是如今,他却越来越重视这个,见到这个孙儿让他眼前一亮。 “坐。” 两人坐下之后,蔡京马上问起太原的事,蔡衎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而且言辞间,总还能夹杂著自己的一些见解,让蔡京更是欢喜。 想起大儿子来,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早年对子女太不上心。 老了之后,要考虑身后事了,才发现几个儿子都不堪大用。 蔡攸能活,他就满足了,毕竟陈绍当初坚持上书要杀的几人,就蔡攸还活著。 陈绍能让人信服的一点,就是他上书要杀的,確实是祸国殃民,有重大罪状的。 要么是弃军而逃,要么是搞得天怒人怨,民怨沸腾. 其中全都和他没有直接利害关係。 甚至童贯算得上和他有些香火之情,陈绍却坚持要杀,其他构陷过定难军的,他反而能有容人之量。 大道为公,在中原这个地方,就是会有名望加身,好处是看不见的,但非常之重要。 真正有才干的人,在选择的时候,会因此產生倾斜。 最后蔡京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在河东这么久,可曾听说过太上皇的消息?” “上皇?”蔡衎笑了笑:“上皇好似是联络了一些官员,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定难军不在乎。” 此言一出,蔡京都怔了一下,但是他看蔡衎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蔡京心中嘆了口气,定难军这个团体,如今的自信心已经到了顶点。 如此也好,只要內部有这种精气神,早晚能成就大事。 而蔡家的小辈,要在自己寿终之前,至少成长起一个来。 才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长盛不衰。 立人要重於立功啊!要说立功,蔡京自问可以给陈绍做的事情很多,但是他怕自己身死之后,所有的情份就都消散了。 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孙儿,也在陈绍跟前,蔡京心中就有了些底气。 虽然那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爭气,但是孙子辈还是好的,有机会成材! 蔡京笑呵呵地让人去准备酒菜,顺便將家中的小辈,还留在汴京的都召集起来。 此时他也注意到一件事,陈绍正在派越来越多的官员,进入汴梁城。 —— 太原府,陈绍专门设宴,庆贺完顏娄室被阵斩。 完顏娄室,那是女真大將,將其斩杀是大功一件。 他让代王府的官员,专门写了王札前去表彰,並且让李孝忠將立功將士名单快些提交上来,写好申闻状,自己好上奏请功。 此战算是砍断了西路军的胳膊,斩杀女真甲士近五千,又俘获大把的契丹兵。 收復河北全境,以及幽燕部分领土。 这些地盘如今可谓是满目疮痍,又是需要儘快恢復民生。 李唐臣就在陈绍旁边,两人正歪著头,商量此事。 “河北之事,最大的问题是百姓们信不信我们能守住边境,不让韃子再次南下。” “否则的话,他们寧愿逃往河东、山东或者南边,也不愿意回乡生產了。” 陈绍点头道:“此番正值秋收,河北闹了一场韃子,我看粮食也成问题。若不想办法,会饿死几十万人!” 大宋賑灾的惯用手段,是把流民招募为兵。 这很不靠谱,但是大宋一直是这么干的。 不光是賑灾时候如此,大宋剿匪的惯用办法,就是把匪招募为兵 冗兵,不是平白就冗的,这都是大宋辛辛苦苦给自己冗来的。 陈绍端著酒杯,想了一会儿,说道:“此事没其他办法,必须让百姓们安定下来,开始生產。” 要是全张著嘴吃白饭,那得填进去多少的粮秣。 李唐臣说道:“那就只有以工代賑,河北能动的工不少,我看运河就很有必要。” 陈绍点头道:“不错!將来要收復幽燕,要打郭药师,还要继续北伐,这都需要一条畅通的运输线。不光是运河要修,道路也要修,以工代賑,先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再说。” 如今很多河北的士绅豪族,都扎堆躲在河东不回去,他们也是被韃子两次南下搞怕了。 陈绍得让定难军给河北打出信心来。 让河北百姓,能够安心返回故土,那就要再下幽燕几城,构筑完整的防线。 “以进攻来代替防守,前锋兵马的兵刃所在,就是防线,如此一来,百姓们才会相信我们。” 幽燕这个地方,离开中原已经太久了,运河早就中断。 將来即使拿回来了,也要挖掘运河,整飭道路,让幽燕重新有了和中原连结的纽带。 慢慢地融合,回归中原。 虽然刚刚收復河北,但是陈绍確实是已经开始筹备收復幽燕之后的事了。 定难军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此时就算是陈绍想停下来,他手底下的那些將士也不愿意。 如今河东这些文官,同样会不满。 秋高马肥,正是廝杀的时候,幽燕大地很快就將迎来一场场的恶战。 陈绍站起身来,对著满堂的官员说道:“来,我们满饮此杯,为前线將士贺!” 就在此时,一个健妇匆匆跑来,在堂中喊道:“恭喜大王,王妃生了!” 李唐臣赶紧问道:“是男是女!”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堂中哄得一声,响起阵阵喝彩欢呼。 李唐臣哈哈大笑,带著眾人,向陈绍敬酒道: “恭喜大王!” 这真是去了在场人一块心病。 得亏是陈绍年轻,看上去也健康。 否则的话,单就宗族不旺,人丁不兴,还不培养义子这件事,就能让人心散了。 人群中,眾人又都看向种师道,向他贺喜。 种师道也是一直点头,眉眼间似乎是有喜色,但仔细看的话,又好像没有。 此时他知道,种家已经上车了。 有了这个孩子,即使陈绍败了,种家將来在大宋,也不会得到信任。 他心中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只是带兵五十年,养出的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稳罢了。 种师道心中,也隱隱有了一丝希望。 这是一个给所有人,带来希望的孩子,有他们种家的血脉。 一向沉稳少言的种师道,突然一甩衣袖,站到最中央。 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种师道双手抱拳,微微弯腰:“功盖万世者,不患无嗣!为大王贺!” 其他人纷纷弯腰,齐声道: “为大王贺!” “为大王贺!” “为大王贺!” —— 代王府內外,都有很多的宾客。 陈绍回到內宅的时候,她们依然没有离开。 虽然见不到王妃母子,但总得来看看。 李唐臣、刘继祖的夫人携手而来,陈绍进来时候正好遇见,两人起身行礼。 陈绍又以晚辈礼回礼,笑著让李玉梅和刘採薇一起招待客人。 按理说男主人要避女客,但是陈绍一向不在意,女客们也不在意。 代王是个彬彬有礼的人,至少在大部分人眼中是这样的。 陈绍迫不及待地来到种灵溪房中,此时几个妇人如临大敌,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看到是自家老爷来了,这才放了进去,並且小声道:“林娘子说人多了不好。” “说的很对。”陈绍点头道:“好好守著。” 两个妇人一听,顿时有了精神,荣誉感满满。 陈绍为人一向谨慎,种灵溪房中的丫鬟僕人,全都是从种家带来的。 就算是宋氏身边,也都换上了他的人。 代王府很多丫鬟,来源大概有三个。 一是当年老朱亲自挑选,祖宗八辈查的清清楚楚的羌女,作为朱令三姐妹的嫁妆一起来的。 二是他最心腹的亲卫,没藏部的羌女,没藏部因为是最早投奔陈绍,他们入伙的时候,陈绍才刚刚起步。所以这一部的年轻人,甚至很少有上前线的,大多都是作为陈绍的亲卫。 三就是刘光烈严格挑选的,西北的孤儿,进到代王府基本就是把这里当家了。 如今王妃生下一个儿子,府上也是皆大欢喜。 进到臥房,陈绍意外发现,环环的状態还不错。 有个专业的女郎中,贴身照顾就是不一样。 见陈绍进来,她顿时有些委屈,扁著个嘴就要哭出来。 陈绍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辛苦你了。” “疼”环环咬著嘴唇,可怜兮兮的样子,並不像个母亲。 今天她可是个大功臣,等於是给整个定难军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陈绍只是柔声安慰,哄了一会儿,环环就破涕为笑。 林娘子在一旁,看的嘖嘖称奇,心道大王这么高贵的身份,没想到竟然能放下身段哄妻子,王妃確是个有福气的。 “我去看看咱们的儿子。” 环环点了点头,额头又出了层汗,林娘子见状赶紧过来,给她轻轻揉著肚子。 陈绍走到隔壁小房间,折氏和李师师在,奶娘正在餵奶,见陈绍进来也不躲避。 陈绍见阿锁也在,就走过去抱在了怀里。 李师师笑道:“恭喜郎君。” “同喜同喜,你也快了,再给我生个!” 折氏笑吟吟地说道:“今日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我们折家也来人了。” 府谷折家,已经把很多族人搬迁到太原,陈绍早就知道。 但是他不认为,折家会就此放弃府谷,这件事也急不得,缓缓图之即可。 陈绍笑道:“难得见著,你没留下住几日?” “我让她们带几个年纪相仿的折家女孩儿来,我和阿锁一起养著,也给她寻个玩伴。” “你养的可精细?” “你说呢?”折氏努嘴道:“你看我女儿养的好不好。” 阿锁养的好不好,和折氏关係真不大,但陈绍只是哈哈笑道:“好好好,多要几个来就是,咱们养得起。” 阿锁见他身上,缠著个海棠形絛环,是用玉制,雕刻成海棠形状,中间穿孔,繫结絛带,有很多亮晶晶的金珠。 她好奇地用小手去抠。 陈绍见状,直接解下来,把海棠絛环都拿下,给女儿去玩。 阿锁咧著嘴笑了起来。 见他如此疼爱女儿,李师师心底的忧虑也没有了,生儿生女,郎君都是一样喜欢。 她轻轻抚摸著自己的小腹,心底充满了憧憬。 很快,她也要给和自己天下第一好的小郎君,生一个孩子了。(本章完) 第248章 金釵 童贯伐辽时候,驻扎涿易二州的郭药师率先投降。 於是童贯坐拥涿易二州,兵力堆积在白沟河,以霸州、雄州为后方,开始北伐。 如今定难军又走到了这一步。 涿易二州在手,屯兵霸州、雄州,在白沟河与女真兵马对峙。 异族又是两个大將宗翰、宗望,依稀让人想起当年的萧干、耶律大石。 时光兜兜转转,五年了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但是曾经那些风云人物,早就物是人非。 萧干兵败身亡,大奚国如南柯一梦; 童贯问罪被斩,王爵是到手了,只不过是可笑的骗局买来的假王; 耶律大石逃到了西方,为契丹保留了一丝火种,但是自古只有在东边战败逃往西边的,如匈奴、突厥. 就没听说还能从西边杀回来的。 战线稳定之后,就如同在云內时候一样,双方再次鏖战起来。 这一次,战爭从多山的云內,进入河北幽燕交界。 此地地势低平开阔,河道密集、河汊纵横,白沟河及其支流,如琉璃河、小清河、胡良河穿行其间,河、滩、洼”交替。 这样的地方,打起仗来容易守不住,但是双方根本没有一点克制,基本是每天都打。 前线將士战意心切,陈绍也没有阻止,因为这样下来是耗国力的时候。 如今大宋算是一半在手,金国耗不过。 双方军事上既然能相持,就等於是异族输了。 因为除非是他们一撞,就能把中原撞破,如同歷史上的靖康一样,进入中原劫掠。 否则的话,就以他们的生產力,拿什么跟大宋消耗。 別说他小小一个金国,就算是把中原歷代的那些王朝都算上,不考虑军队战斗力,强行拉平军事能力,单纯论耗国力的话,大宋都不是一般的支棱。 我大宋每年省出来的岁幣,都够和你们耗个十年八年的了。 朝廷因定难军收復河北,特授代王陈绍为太尉、宣抚云內、燕山,三天后,进为太师,宣抚河东、河北。 代王府內,果然如李师师所说,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从东边逃难来的士绅豪族,都不想走了,留在河东这个地方,说不准就有机会混进定难军。 这是他们的一致想法。 大宋已经只剩下一个骨架,两次被打到京畿附近,让大宋的威望人心尽失。 尤其是第一次宗望南下时候,那种绝望感,对中原士人的打击太大了。 本书首发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省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没有一点的反抗能力,所有兵马都是一触即溃,不禁让人怀疑这么多年的赋税,到底养出了什么样的朝廷和军队。 伐辽时候的丟人现眼,都是让人脸红。 最后是钱赎买的幽燕来撑场面,结果把大家都榨乾之后,买回个空壳子来,每隔一年又被人夺了去。 你不能打就算了,偏偏此时还冒出个特別能打的来,这种对比就越发的强烈。 太原城外,陈绍和一群官员侃侃而谈,正在视察农收。 正如事先预料的那般,今年確实是个丰年,因为前线有很多河东民夫,农收就成了问题。 为了避免丰產不丰收,陈绍让官员们多想办法,腾出人力来。 最后是想到让河东各府,统计没有劳力的农户,计算出亩產来,当地府兵、衙役收割之后,按田地的亩数扣除税收后,直接给百姓发粮。 陈绍点头同意,並拨发款钱,用於补偿收粮的公人和官兵。 —— 蔡府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宅子里,李清照正在对著镜子梳妆。 茂德邀她一起去代王府,想著如今生活拮据,经常靠茂德接济,李清照便答应了。 赵明诚看著她將自己送的木釵簪在云髻上,嘆了口气说道:“如今朝中的奸佞已经倒了,韃子也撤出了河北,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莱州。” 李清照心中不满,韃子走了你再回去,像什么样子。 而且官位怎么会给你留著。 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但想到自家夫君近来身体不好,心情也很差,便没有说他。 赵家已经没落,如今没有了官职俸禄,每日入不敷出,赵明诚確实有些著急。 更兼他这些日子,病的越来越利害,抓药也是不小的费。 就连妻子的釵子,也从金银,变为了木製的。 最后的一个金釵,前些日子被她典当了,给自己换了些补品调理。 好在妻子並没有抱怨,而是和他一起过清苦的日子。 赵明诚见妻子没有说话,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听说你和那李玉梅相熟,可以帮我问一下,他爹如今炙手可热” 李清照心底嘆了口气,起身挤出一丝笑脸,按著他的肩膀柔声道:“你先安心养病就是,否则便是那李唐臣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我也捨不得叫你去点卯奔波。” 赵明诚心中感动,道:“总不能坐吃山空.” “身子好了,再想这些不迟。” —— 陈绍回到府上,耳听得前院宾客喧闹,想到李师师因为有了身孕,她的房间倒是清净。 来到院子里,就瞧见春桃在院子里,和几个小丫鬟一起蹴鞠。 如今虽然已经是秋天,空气仍然有热气;偶尔灌进来的风,也没什么凉意。 李师师斜靠在软榻上,看著她们玩耍,说不出的轻鬆愜意。 陈绍忍不住一笑,见李师师要站起来,赶紧摆手示意她不要动。 春桃玩的开心,只是对著陈绍眨了眨眼,没有停下来。 陈绍坐在李师师身旁,和她说著话,突然瞧见桌上放著一尊小佛,十分的晶莹透亮,不知道是什么美玉打造的。 “这是?” “这是大相国寺专门派人送来的。” “大相国寺?”陈绍有些意外,“难为他们有心了,这么远送来。” 自己和大相国寺,倒確实有些交情,不过那是阴差阳错。 他们以为自己是替童贯出手玉器文玩,为了討好巴结童贯,所以一股脑儿把李师师给自己的东西,全都给高价收了。 说实话,当时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笔钱算得上是自己的启动资金。 若是没有这笔钱,自己就无法贿赂童贯身边那些重要亲信,也就没有办法在后来得到一个个机会。 “他们把你卖的那些东西,又都送回来了。”李师师白了陈绍一眼,道:“人家的嫁妆,原来都被你卖给和尚了,难怪一次也没见。” 陈绍呵呵一笑,微微摇头,这大相国寺是真有一套。 难怪能一直財源广进。 那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能和自己攀上关係的话,確实是很值的一笔买卖。 有机会看能不能把自己在西域的佛家代表翟氏,和大相国寺聚在一起,一起发財。 这世人求神拜佛是挡不住的,但是那香火钱,也不能全让和尚赚了吧。 “走,进去看看。” 陈绍搀扶著李师师起来,进到房中,看满屋子的好东西,忍不住笑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最先卖出去那几件,更是回忆满满。 “没有你这小富婆,就没有我的今天。” 李师师满眼甜蜜,笑道:“都是郎君厉害,妾只是运气好,能遇到郎君。” 陈绍瞧见墙上掛著一副画,玉兰初吐芳华,海棠飞艷溢彩,秀石之后,几丛牡丹奼紫嫣红,一只野雉正徜徉其间。 “咦,这好像是牡丹图。” “嗯,这是徐熙的『玉兰牡丹图』又叫玉堂富贵图。” 陈绍微微一怔,想起一个人来,当初这幅画被李清照看上,自己好像还收了人家釵子做定金。 然后第二天,就出发去横山了。 陈绍依稀记得,在辞官之后,李清照夫妻两个过得好像不是很好。 他捲起画来,说道:“赏我了吧。” 李师师点了点头,笑的三分甜蜜,七分宠溺,“小郎君要什么,妾能给的都给你。” 陈绍握著她的手,瞧见李师师脸红晕晕的,嫵媚娇艷,嘴唇丰盈,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 一股子好闻的香味,让他顿时如同陷入了雾里。 过了好一会,李师师才和他分开,抿了抿髮丝,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妾身不方便,郎君去找.” 看了一眼还在蹴鞠的春桃,李师师笑著从窗前呼唤了一声。 陈绍看著她离开,也確实有些意动,等春桃进来,懵懵地问道:“阿姐呢?” 陈绍招了招手,春桃马上不管阿姐了,笑嘻嘻地跑过来。 运动过后的少女,肌肤显得格外红润水灵,活像一颗水蜜桃。 陈绍抱著她,坐在自己腿上亲嘴。 春桃有些不自在,她浑身黏腻腻的,还穿著蹴鞠的短打燕服,束额缠发,跟个假小子似得。 便扭著身子道:“人家身上汗淋淋的,先去洗洗好不好?” “要的就是这模样。” 回到自己房间,陈绍让翠蝶把以前的柜子搬出来,找了很久。 果然在柜子里,还有一个釵子。 翠蝶寻了个木盒装了起来,然后和牡丹图一起包在一起。 “你去前院宾客中,看看赵夫人在不在?” “哪个赵夫人?” “就是赵明诚的夫人,常和茂德帝姬一起的赵夫人。”陈绍说道:“她什么时候来了,你就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她,顺便替我说一声抱歉。” 当初等於是吃了人家的定金,然后就跑路了。(本章完) 第249章 降维打击 太原府,衙署內。 陈绍正在查验各地的农收奏报。 从汴梁回来的崔林,给陈绍递上一张文书,记载著这段时间汴梁的风向。 看到朝中对曲端的不满,陈绍微微皱眉。 曲大帅已经连续好几个月,蝉联被弹劾官员最多的宝座了。 弹劾曲端的奏章,比弹劾其他人的加起来还多。 曲端被弹劾,是意料当中的事情。 他在大名府做的,確实有些激进,但是陈绍却不好说些什么。 因为他完全是依瓢画葫芦,按照自己在河东的所作所为的重来一遍。 曲端没有自己的地位和威望,做事还比自己粗糙,难免受人詬病。 比如陈绍在太原,是不断派兵进入城中,以各种名义,进进出出。 等太原城脱敏了,他再直接进去,当地官员眼看反抗不了,乾脆就撂了挑子。 於是本地士族李唐臣、刘继祖,马上就联络陈绍,表示效忠。 希望跟著他干一把大的,让河东回到自己该有的地位上来。 如此,还是经歷了一年多,河东才最终归属陈绍。 而曲端呢? 他进到大名府之后,第一步把杜充宰了。 然后主动联络当地士绅,要入伙的大家一家亲,不入伙的他就联合已经加入的,对他们施行打压。 有人反对,他就偷摸派兵把人家杀了。 然后以大名府为中心,辐射河北、山东和两淮。 这次要挖运河,更是让他逮住机会了,趁机整治了不少人,把关键位置全都换上自己人。 “大王,文希先生的意思是,要不要將曲將主调往前线,由其他人接替。” 陈绍坐在一张红木雕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拨动著椅子上兽头雕刻嘴里的珠子。 沉默片刻之后,陈绍摇头道:“曲端不能换,我会去封信,叫他收敛一些。” 曲端做事確实有点狠,但是定难军也確实需要这么几个人。 他们做的事太过了,然后朝廷找到自己,自己这个代王再出面解决。 如此一来,不才显得自己通情达理,好商好量么。 要不然的话,陈绍是个追求凡事师出有名的人,这是好事,但也容易被掣肘。 所谓君子欺之以方,你讲究师出有名,那就有可能会有人拿道德来卡你。 有曲端这么一號人,让他们明白,最好是主动维持好代王的好名声,別整一些名义上的事来噁心人。 自己好说话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来找自己诉苦解决。 要是把陈绍也逼急了,他们该怎么面对“曲端们”呢。 曲端性子急、下手狠,遇事敢决断,也有很强的能力。 这样的人並不好找,换掉他自己找不到合適的顶替者。 好在陈绍能压住他,这种手下,他要是不服你,那是真够叫人难受的。 想到这里,陈绍让人研磨,提笔给曲端写了句话。 『做事要三思,面上过得去』 过不了几日,这句话就会被广源堂往来的探子,送到大名府去。 如今的大名府,真正发挥了它的作用,成为了东边的一个转运中枢。 来自江南的漕粮,不需要经过汴梁,就能运抵前线。 它的重要性也一点点显现出来。 这个地盘,其实是曲端自己打下来的,陈绍基本上没有给他下指令。 此时把他换下来,也不符合定难军赏功罚过的传统。 让崔林自己去城中逛逛,与老朋友聚聚,陈绍则起身回府。 自从有了儿子,陈绍回府就很准时。 这个儿子来的確实是恰到好处。 刚刚出门,却见张孝纯和刘继祖一道,带著几个人前来,说是来投奔的。 陈绍看了一眼,这几人打扮有些奇特。 头戴幞头,身穿翻领长袍,连佩饰都是中原风格,虽然和大宋的打扮穿戴不太一样。 但是他们却是一副蕃人模样。 其实陈绍不知道的是,人家这种打扮,是正儿八经的盛唐风格。 问礼过后,才知道这是阴山来的,算是吐谷浑的分支。 吐谷浑政权於唐龙朔三年被吐蕃灭亡后,其部族並未完全消失,而是经歷了长期的分散与融合。 其中有一部份,就逃到了河东。 赵光义灭北汉后,將吐谷浑等党项部落迁至河东,並设立羈縻州管理。 为首那人名叫慕还,便是如今他们的领袖,今日来此,拜见陈绍,算是改换门庭。 陈绍这下有了印象,好像刘延庆的原配,就和他们有些血缘关係,也是蕃人世家姓慕的。 几人坐下之后,谈了一会儿,这几人甚至还带著一点关西腔,看来虽然是地处河东边缘,却是和陕西诸路走的更近。 从对话中,陈绍得到一些信息,这伙人以畜牧、冶炼技术见长,人数不是很多,更谈不上团结。 一个种群四分五裂,不够团结,那就是好小弟。 慕还今日来拜访,也不是没来由的,他们的部落说是叫部落,其实和南方的土司差不多。 他们生存靠的是马铁交易,贩卖马匹和铁器。 这些人名义上虽然是归属大宋,其实自主性很强。 以前契丹甚至严厉禁止他们向大宋售马,这些人也会偷偷走私贩卖,有钱赚就行。 如今来找陈绍,主要是广源堂的商队,对西北所有的做买卖的部族,都是毁灭性打击。 盐铁、马匹,又是广源堂的重要產业,他们被打压得快饿死了。 想要对抗,不是一个体量的,他们只要对周围市场施加压力,说是你要了他们的货物,就別想和广源堂做买卖,那他们就得饿死。 思来想去,为了维持部族的存续,乾脆就併入定难军算了。 反正也没有什么大的野心。 陈绍表示欢迎,让人安排他们住下,明日再商量细节,正式改土归流。 等他们出门之后,张孝纯和刘继祖对著头,小声说道:“这些蕃人总会贪得无厌,从来不会知足。今日突然来投奔,而且条件如此宽厚,需要小心提防。” 刘继祖点头道:“没错,肯定是在想什么阴谋诡计。以往便是用刀兵相加,他们都要顽抗到底,怎么就突然主动来投奔。” 陈绍却有不同的见解,他拿著茶杯“咕嚕”猛喝了一口,隨手搁下说道:“你们对这些蕃人有偏见,没有仔细听他们的话,所以才会有如此看法。” 张孝纯问道:“大王以为他们是真心投靠?” 在他看来,这不太可能,蕃人们把自己的统御部族的权力,看的比什么都重。 陈绍笑道:“他们是没办法了,窘迫至此,再不投真要灭族了。” 商队不发一矢,不派一兵一卒,却能断绝他们的生路。 这是另一个层面上的降维打击,威力不比军威小。 既然部族已经无法保住,不如趁著还在的时候,卖个好价钱。 直接把羈縻的权力送出去,安安心心在定难军中谋个出路,前途不一定比在这里小。 广源堂商队,有定难军这么大的武力背景,在西域依然经常被人袭击,就是这个原因。 他们把西域很多原本的势力,逼得无路可走了。 以一个庞大政权的实力为后盾,组建起来的大商队,对西域那些靠经商为主的小政权和家族来说,就是最可怕的存在。 广源堂商队,会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生產关係的改变,比兵马和战爭,更容易摧毁一个地区的生態。 陈绍的兵马在中原攻城略地的时候,他的商队,也在西域攻城略地,只不过方式方法不同。 商队的野蛮生长,甚至曾经一度让广源堂名义上的最高官员王寅都害怕,不得不要求陈绍主动削减商队的权力。 拿掉了护商队的调动权,但是这种趋势,已经形成了。 陈绍自己也觉得很新奇,不知道这股势力,最终会在西域带来什么样的变革。 —— 回府的路上,陈绍不禁又想起萧氏来。 陈绍有很多女人,但是唯独这个萧氏,给他的感觉不是自己的女人,而是合作伙伴 就连上床,都更像是互相需要,说起来她真是个美妙的床搭子。 自己剥夺了她对护商队的调动权,只给了她五百人,用以限制她的野心。 她还是利用自己的才华,在西北闯出了一片天。 听说上次攻城,她带著面纱亲自擂鼓 西北是自己龙兴之地,说起来也好久没回去了。 陈绍又觉得,或许西平府的官员,要时常和汴梁、河东这里互相调换。 免得一个群体主政时间太长,形成了自己的利益团体,这几年的时间没什么事,但是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了。 防患於未然,永远是最好的手段。 在自己回不去的这段时间里,最迟今年,就要实行一次调换。 陈绍不知道西北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西域会不会出现一种另类的繁华,但是这个地盘,他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镇守西北的吴阶,其实不光是带兵打仗能力出色,也有很强的治理能力。 歷史上他在蜀地期间裁汰冗官,实行屯田,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產,减轻百姓负担。 和陈绍如今的作为,有很多相似之处。 吴阶守蜀的时候,招抚因战乱流离的关中、河南流民,分配荒地耕种,发放种子与农具; 修復州县学宫,延聘儒士讲学,恢復科举考试,稳定社会人心; 以武止戈,以农养战! 提拔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脑子里想著这些事,赶路就格外地快,陈绍一抬眼就到了府门口。 大虎牵著他的马去马厩,陈绍漫步回到宅子。 他这里思绪万千,都是些这段时间不曾思考之事,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乾脆早早用完晚膳就上床,也没心思找人来侍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著明日召集大家集思广益。 虽然脑子里想的很纷杂,但是一夜过去,陈绍睡得倒是不错。 起床之后,又是精神满满,陈绍刚想去衙署议事,走到王府门口就见没藏庞哥站在那里。 见陈绍出来,他献宝似地上前,笑著说道:“大王,工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造出来一门炮,要大王前去瞧瞧。” 这下陈绍还真来了兴趣,带著亲卫们来到工院,一大群人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如今的工院,可谓是集齐了宋、夏、辽三国工匠,人才济济。 而且別看三国都很重视兵刃的开发,火药的研究,但是给匠人们的待遇確实不高。 或许在这个时候的人看来,待遇还是可以的,但是陈绍觉得不算什么。 陈绍不知道的是,大宋的匠人,其实过得比元、明时候要好。 后世大明,在各地有很多匠户,隶属於工部,制度承袭於元朝。 匠户在洪武末年人数就达到了十五万户,他们和军户一样,不能脱籍、形同奴隶,免费为朝廷服役,官府只给予口粮和盐,且不免除其徭役和田税。 即使有新的发明或者改进,奖励也十分微薄。 一来到工院,看到中间那个大傢伙,陈绍就有些失望。 太细长了 没等匠人们介绍,陈绍自己就围著它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炮身的暗金色,倒是看著就很有感觉,颇有一种贵气。 这东西用的是木质炮架搭配绳索固定,怎么看怎么像投石机。 炮管长度约两米,內径却只有10厘米左右。 在炮管与炮架连接处涂抹著透明的东西,应该是的树脂防止漏气,这倒是个很好的创意。 眼见陈绍抬起头来,匠人们都紧张地看著他。 陈绍这才想起来,如今是创造阶段,不能用自己前世的眼光,来要求此时的火炮。 创造阶段的每一点进步,都是值得鼓励和肯定的。 “不错不错,瞧著像模像样的,试试威力吧。” 一群人后退到不远处,有工院的匠人上前,点燃了火绳。 等了许久之后,才看到一阵白烟腾起,並且伴隨一声巨响。 陈绍率先带头叫好,问道:“炮管是用的铸铁么?” “回大王,是青铜。” 陈绍微微皱眉,难怪顏值这么高,原来是奢侈品。 青铜成本高昂,难以大规模生產。 “先用青铜试造,慢慢地研究用铁才是正道。”陈绍说道:“否则谁用得起这玩意。” 火炮造出来,可不是用来玩的奇技淫巧,真的发挥作用的话,是要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 一门两门的,也没啥用处。 工院干办们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这一趟陈绍来时很激动,但实际上很失望,不过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一点来。 而是满脸笑容,鼓励工院的干办们,並提出要重赏。 人群中有一个匠人,高声道:“大王给这炮赐名吧!” 没藏庞哥多灵啊,他虽然啥功劳没有,但却不甘寂寞,大声道:“就叫代王炮如何?” 陈绍笑著摆手,道:“你们继续努力,谁先造出好的炮管来,威力能像样的时候,就用谁的名字,来给这炮命名!”(本章完) 第250章 吴阶 太原衙署內。 河东高层的文武官员齐至,討论的是一个本不该被討论的问题。 西北换防,本该是陈绍乾纲独断,而且不能將这种权衡的心思,过份直白地表现出来。 但是陈绍如今不在乎,他有足够的威望支撑他可以坦诚一些,摆在明面上做这种事。 我不跟自己人玩心眼,不整阴谋,你们在那太久我就是不放心。 你们要是不服气,也可以提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代王不会报復,不会怀恨在心。 在大家心中,他是一个很恳切实诚的人。 果然,话题拋开,大家没有什么犹疑,都纷纷各抒己见。 最后,李唐臣的意见让陈绍很感兴趣。 既然是担心一家独大,就设立两个中枢,互相制衡、监督一下好了,没必要换来换去。 因为班底改换,会带来政策的不稳定。 大后方,稳定还是压倒一切的。 陈绍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是把吴阶的权力提高。 让吴阶和许进互相制衡监督。 他们两个是不会搞到一起的,吴阶是跟著自己横山起家的亲信,论资歷仅次於韩世忠。 即使是搞到一起,广源堂也会有所察觉。 陈绍笑著站起身来,“果然还是得集思广益,不瞒诸位,我昨夜可是辗转反侧,思索良久啊。” 刘继祖在一旁呵呵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有了思路,接下来的事,就要陈绍自己拿主意。 毕竟权力的给予和收回,不是一个可以和人商量的事。 回到內堂之后,陈绍凝神定气,开始思索。 西北的平衡说实话很好做。 西北那地方,就不可能有一个官员,能够把所有势力都团结起来。 因为那里成分太复杂了。 所以陈绍需要的是微调,只是拔高一个吴阶,就能解决大部分隱患。 —— 风萧萧,马嘶鸣。 吴阶带著几个副將,骑在马背上,在草原上缓缓而行。 他让几个副將,全都用炭笔將早就烂熟於心的地势,画在羊皮卷上。 吴阶一直觉得,打仗的时候,地势的作用极大。 为將者,要在不同的地势中,採用不同的战法。 所以他要求手下將领,至少要学会绘图。 此时一个精壮的汉子,从后面骑马赶来,说道:“將主,有太原的信使前来,要宣代王的政令。” 吴阶一听,心中突然有些激动,难道是要调自己入中原? 他轻咳一声,稳定了一下心绪,点头道:“走,回营!” 副將们也人人欣喜,宥州兵团作为定难军曾经的基石,是一手灭夏的最大功臣,如今却待在这后方三年了。 等吴阶来到兵营中军大帐,帐內早就有三人在等候。 “吴帅。” “大王有何命令!” 来人缓缓展开一张文书,道:“此乃大王令,著吴阶选將带两万人,入河北作战;抚恤受伤返回將士;另在宥、盐、银、夏、兴、西、凉、甘、瓜、沙、龙十州,开科举取士人,不再由各府举荐,若有从军士子,可以酌情优待。” “各堡寨农耕、农收、农税,皆由將军负责。” 宣读完毕之后,帐中诸將全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阶嘆了口气,说道:“大王深恩,末將无以为报” 其实他没有多开心,选將入河北,那就是说自己还是不能去了。 在后方权柄大了,这摆明是平衡西平府的权力。 对此吴阶认为確实是很有必要,但没必要非的是自己啊。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为东进做准备,每天想方设法了解前线战报。 经常去走访受伤回乡的老兵,听他们讲述女真人作战的风格,以及诸多战役的经过。 本想著前线战事如此紧急,肯定会调自己入中原作战的。 上次在云內,他就没有参与,此番幽燕之战,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吴阶在心中一直觉得,即使是大王要更进一步,在中原也不会爆发多大的战爭。 真正的决定性战爭,就是和女真金国这一战。 如今要在宥州开府建牙,和西平府一道,管理偌大的后方。 自己参战的机会,看来是十分渺茫了。 吴阶只能是安慰自己,在这里做好了,依然是大功一件。 代王是最公平的。 —— 十月初,河东太原府下了一场雨,秋雨之后天气下凉,竟然已有了几分初冬的气息。 一阵风吹过,赵明诚手里握著一个釵子,闷闷不乐。 那天妻子出去,他清晰地记得,戴的是一个木釵。 这釵子本是他们新婚时候自己送她的定情信物,后来说是给抵押了,如今去了一趟代王府,又神奇地出现了 他心里乱纷纷的,再加上疾病缠身,从辞官以来,心情都十分沉鬱。 回想起这次被构陷,能够冤屈得雪出来,还是靠代王陈绍的人情。 自己无端猜忌人家,好像也不是很合適,可种种疑虑,又实在难以打消。 尤其是那副牡丹图,要是以前,自己见了肯定拔不动腿。 此刻却兴趣乏乏,连欣赏的心情都没有了。 感受著萧瑟秋风,赵明诚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回乡! 在河东这地方,举目无亲,又让他心绪不寧。 乾脆回乡算了。 就在这时,李清照从外面回来,他慢慢走了出去,只见赶车的是赵明诚从未见过的僕妇。 李清照下车之后,手里还拿著一个包裹,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错。 她的脸色红润,隱隱有点酒气。 李清照见到他,笑嘻嘻地说道:“拿著!” “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娇妻的声音不无得意。 赵明诚打开一看,竟然是一財货,金银玉都有。 赵明诚的脸色越发苍白,问道:“哪来的?” “代王府的。” 赵明诚猛地咳嗽一声,李清照马上关心地问道:“怎么脸色又难看了,你没好好服药么?” “吃了,吃了”他犹豫再三,还是小心问道:“代王府怎么会给你这些?” “这都是我赚的!” 李清照扶著他要进去,瞧见他脸色不对,稍加思索,突然好像明白过来。 她当即冷了脸子,蹙眉道:“你想什么呢?” “没” 啪的一声,李清照打在他胳膊上,“这是我打马贏来的!” 夫君的怀疑,让李清照有些不开心,她板著脸来到房中。 赵明诚慢慢走了进来,掂量著手里的包裹,心中也有些庆幸。 自家娘子是打马高手,技艺高超,难逢敌手,他向来知道,没想到在代王府还有好此道的. 其实此时的达官贵人,不分男女,都蛮喜欢打马的。 毕竟娱乐活动太少了。 既然是打马贏来的,那就没什么问题,確也解了自家的燃眉之急。 毕竟回乡,也是需要盘缠的。 “娘子,我们回乡吧。” 李清照转过头,不解地问道:“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要还乡?” “在这儿举目无亲,也没个朋友交游,好生无趣。” 李清照心中暗道,回去之后也没个生计,在此还能靠茂德接济。 代王妃是个好读书的,很喜欢自己的才气,这段时日也和她有了交情,时常相邀。 但是顾虑到丈夫的自尊,她没有直说,而是柔声道:“要不要再等几天,待你身子好一些再走。” “我这是慢病,哪就能轻易好了,再说等几天天气转凉,更不好走了。” 见丈夫执意要走,李清照虽然不放心,但也不敢太过拒绝。 免得他又多想。 “那好吧” 李清照满眼忧色,看了一眼丈夫,赵明诚感受到娘子的关心,朝著她笑了笑。 但是脸色苍白,反倒让李清照更忧心了。 —— 大宋的財政,配上定难军的战力,战爭潜能有多强大,陈绍总算是见识到了。 如今在河北相持鏖战,耗费日巨,远甚於从前。 但是陈绍这边,压力却减少了很多。 汴梁的奏报,让陈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大宋的压力也不大。 这些耗费对他们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说实话,还不如以前赵佶一个人的多。 再加上省下的岁幣;蔡京阴差阳错,趁机裁撤了官员、禁军,省下的钱更是夸张。 如今大宋国库充盈,官家赵桓也不是个钱的,反倒是越打越富了。 不用为財计发愁之后。 陈绍如今只专注於修建河北的运河於道路,以工代賑,帮助河北百姓重新安定下来。 对此,他特意宴请了几次河北、山东乡绅,希望他们回乡,起一个表率作用。 来赴宴的极多,响应者极少。 河北山东沃野千里,良田无数,这群人一直留在河东想投机,也不是个办法。 回到府上之后,恰逢內宅宴请宾客,陈绍问了一嘴,丫鬟说是易安居士李清照要隨夫回乡,也就是密州诸城。 陈绍哑然失笑,没想到这没见过面,只在前世课本知道他的老赵,还挺支持自己。 我这里刚提出河北、山东士绅回乡,人家就响应號召了。 为了避客,陈绍没有去凑热闹,但吩咐手下准备一份厚礼,送给他们夫妻。 陈绍特意提出,要在人多时候,最好是街头送! 起一个模范带头作用!(本章完) 第251章 谣言 汴梁,皇城。 坤寧殿西边的红墙之间,有一道门楼一过门楼,外面就是西六宫。 当今官家登基不久,封的妃嬪不多,而太上皇的妃嬪,又都住在艮岳內,所以西六宫有些院子便空了出来。 因朱皇后信佛,宫里的宦官们便在西六宫挑了其中一座院子,布置成了佛堂。 官家前几日,派人搬来一尊玉佛,喜气洋洋地说道是代王陈绍送的。 只因赵桓这个话癆,在给陈绍的信里,那是无所不谈。 甚至说到自己皇后信佛,每日会给儿女祈福这种私事。 他就像是后世一个闷闷的九零后小孩,突然有一天发现,可以从网络上跟人聊天的一样。 关键是每封信寄出去,都有回覆,还是个可以给他安全感的强力人物的回覆。 陈绍刚开始蛮烦的,后来也就习惯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要是写封信就能掌控他的行踪,那可太赚了。 所以他每次都看得很仔细,也慢慢发现,赵桓这个人,真是被他爹给压制坏了。 陈绍也再一次从侧面验证了:赵佶太坏了. 只要有一点威胁到他权力的事,这玩意就往死里打压,今后自己绝对不可能和他善了。 反倒是赵桓,和歷史上差不多,他对女真人无害,对自己也一样. 簇拥在皇后周围的人,大多是宫女和女官,剩下的除了几个小宦官,还有两个大太监:一个是邵成章,另一个则是內侍省押班张迪。 看著这精致的玉佛,朱璉有些失神,隨即又觉得这是对佛的不敬,赶紧闭著眼睛,坐在蒲团上虔诚地念经。 邵成章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张迪却皱起了眉头。 哪来的玉佛? 作为赵佶当年的心腹宦官,他在宫中和诸监宦官里党羽极多,对宫里的事儿大多了如指掌。 宫中每日发生什么事,张迪也都勤勤恳恳地记录下来,有机会就派去艮岳送日常所需物品的小宦官带话进去。 这宫中的怪事,是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官家。 自从上次骂了太上皇一顿,赵桓就没再去过艮岳。 他並不是说一下子就性情大变,而是当时被赵佶气疯了,这才爆发了一次。 赵桓虽然记恨他爹,但他从来都是一个怯弱的人,被他爹压制了二十年,哪有勇气反抗。 如今朝廷中当权的几派,当初都是去艮岳堵赵佶,不让他復出的。 所以赵桓骂了他爹,朝野上下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多嘴。 这已经是一种表態了。 张迪嘆了口气,追隨上皇,或许是一步臭棋。 但是他没有选择 佛堂內,朱璉满脸虔诚,双手合十。 张迪细细去听,然后眉心皱的更深了。 堂堂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竟然在这皇宫的佛堂內。 求佛祖保佑他们一家平安。 —— 陈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实诚人。 心地善良,性情淳朴。 待人待事,极少使用阴谋诡计,除非是实在需要。 赵桓来信说他老婆信佛,自己就寄给他一尊玉佛;赵明诚和他老婆喜欢文玩,自己就给他们一些文玩;蔡攸他老婆喜欢喝葡萄酒,自己就给她葡萄酒. 所以外界把赵明诚的死,怪到他的头上,陈绍第一个不服。 “本王给他送盘缠,风光礼送他出太原,是因为本王正在推行这个政策啊!” 从宋氏嘴里,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陈绍心头便火冒,而且很憋屈冤枉。 跪在坐位下面的宋氏,仰头看了一眼,代王小郎君一身锦袍,不管是身材仪表、还是相貌,著实十分耐看。 他平日里也是热情大方,举止儒雅端正,怎么可能像外界传的那样。 宋氏也是浑然忘了他们两个怎么好上的,此时觉得陈绍是个守正君子了,颇有古之仁人君子之风。 陈绍按著她的头顶青丝,说道:“你说是不是?” 宋氏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以表赞同。 赵明诚要回乡,结果还没出城,就有代王府的人前来送行。 风风光光地送了很多盘缠。 此时从外地来的士绅贵妇,都希望和代王府的后宅攀上关係,这也是他们赖著不走的原因。 只要攀上一点关係,將来好处无穷。 对於李清照没权没势,还总能去到王府內宅,她们早就不满。 此时更是卯足了劲造谣,没有一句好话。 赵明诚其实不该走的,他的身体很差,尤其是在地牢中待了一个月。 原本时空中,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没的. 此番更是忧鬱交加,出城不久,在路上就发了病。 李清照六神无主,只能带著他回城,结果三天之后,还是一命呜呼了。 这下谣言传的更邪乎了,隱隱有人说是代王出手了。 “查!必须查出是谁先造的谣!” 这种事不得不查,因为自己这个身份,李清照在文坛这个地位。 一个不小心,就真遗臭万年了。 后世的人,可不管你这个那个,他们最乐意传这种黄谣。 和李清照接触这么久,陈绍觉得她是个很有趣的人,性子和如今的女人有些不太一样。 等宋氏漱口回来,空中便电光闪烁,骤然下起了暴雨。雨下得非常大,豆粒大的密集雨点砸在屋顶上“叮叮噹噹”清脆作响。 陈绍看了一眼,说道:“晚上別走了。” “不太好吧.” 其实她做梦都想答应,但又怕对陈绍不好,每次陈绍和她相处的时候,都会让她感觉有一种微妙的温情。 这种非亲非故、却相互为对方作想的亲密感受,宋氏虽然已经嫁做人妇,但真是第一次体会到。 “没事的,留下来陪我一晚。” 宋氏心中越发地欢喜,她穿著的裙子十分得体,轻裹著成熟妇人的丰腴胴体,凑在陈绍跟前,突然小声说道:“郎君要是真喜欢赵夫人.” 陈绍没好气地將她按在腿上,啪啪拍了两巴掌。 拍完之后,陈绍在心底嘆了口气。 完了,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幽燕,良乡城。 完顏希尹就踞坐在城头的望楼之上,一脸烦躁的看著眼前正在激战中的战场。 如今女真正是缺將的时候,他虽然丟失了五回岭,但也没被斩杀。 而是许他戴罪立功,把守燕京附近城池。 这位在西路军中以起居讲究出名的女真重將,现下却是一副狼狈模样。 因为天气原因,虽然身临战阵,他也未曾著甲,只是穿了一身宋人绸衫。 站在城头上,指挥守城,他算是女真將领里,比较善守的了。 这也是久病成医. 他身上的衣服,质料上好,做工精细,但是因为长时间未曾浆洗了,穿在身上皱巴巴的,还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味道。 这要是在以前,即使是身在军中,完顏希尹身上衣衫都要每日浆洗薰香,过得就跟契丹贵族一样。 这是完顏希尹的愿望,他希望不光是自己,將来女真人,也能真的体面起来。 在整个金国女真,或许只有完顏拔离速比他讲究。 但是现在,完顏希尹也实在顾不得这些了。 原因无他,当面定难军攻得实在太猛! 隨著双方的动员增兵,女真上下都觉察到,决战的时候必须要来了。 因为自己这边,已经动员的差不多,再没有多少力量。 而对面的人马,却依然在不断增加。 不光是定难军在增兵,归附了陈绍的西军中三个主力-——折家、种家、刘家,也在增兵。 西军四大家族,三个已经来了。 宗泽和张叔夜发现在河北、山东,根本治不了曲端一点,乾脆也发兵北上。 两淮的王稟已经上书,希望朝廷准许他北上灭金,收復幽燕。 李纲、宇文虚中等人,不愿意叫陈绍独享收復幽燕的功绩,否则他本来就封无可封了,要是再占据了幽燕,局势就再也不可能会有任何翻转了。 正在城头的完顏希尹,突然瞧见城中有人飞奔赶来,仔细一看是传令甲士。 他顿时有些喜色。 终於要开始反击了么! 受够了被围攻的希尹,和其他女真將领一样,都在期待著反攻。 利用女真勇士们,最擅长的进攻,在幽燕这块土地上,结束这场爭斗。 角逐出谁才是最强的兵马。 完顏希尹从望楼上下来,突然亲卫猛地抬起盾牌,替他遮挡住一支流矢。 希尹恨恨地咒骂一声,躲到射楼中,接见那传令兵。 “希尹,宗翰让你在城中积蓄力量,调檀州、顺州守军,七天后进攻固安!”(本章完) 第252章 压制 河北。 女真人频繁调兵遣將,自然瞒不过定难军的哨骑暗探,並且马上推断他们要决战了。 霸州,三大统帅坐在一起,商议战事。 李孝忠说道:“有时候仗要互相策应著打,但是有时候,却也要独一些!” “我们如今兵马太多,要协调如此多的兵马,十分困难。且易出错,当年雍熙北伐,再往前推几百年的淝水之战,都说明了打仗不是人越多越好。” “故而我提议,咱们各打各的,我们各自手中的兵马都足够多,哪怕是韃子集兵於一处,我看咱们咬咬牙,也都能挡住。” “其他两路,便可趁势凿破防线,席捲幽燕。待那时,也便把韃子给围住了。” 帐中诸將思索良久,都开始点头。 三路定难军加起来,此时约莫有十四五万人,战线之长完全就是囊括了整个河北幽燕的边界。 这样的战线,哪怕是传令,从东往西都得跑上三天马! 这还没算上,从蔚州五回岭,也有出击机会的吴璘的灵武军。 还有杂七杂八的宋军,这些宋军的统帅,一个个来头大的嚇人,官职都到了顶那种,定难军这三大帅也没指望能指挥得了他们。 当然,也没对他们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面对韃子时候,他们的战绩实在是拿不出手。 战线太长,他们能清扫一下战场,做些善后工作都是好的。 “好!就各打各的!”韩世忠笑道:“老朱你吃点亏,打仗的时候,顺便防著东边的常胜军。” “他不敢出来!”朱令灵说道:“郭药师的算盘,我在这儿都听得见,无非是要坐山观虎斗。我们要和韃子拼命,他生怕打得不够狠,怎么会来凑热闹。” 李孝忠的这一提议,虽然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但也確实说到了大家心坎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 谁来指挥这么大的一场战役。 除非是代王亲至。 即使是他来了,也是统筹全局,要极大地放权给下面的將帅。 各打各的,互相也能策应支援,多多注意周遭战局就是了。 就算是在这三大主力內部,恐怕也还要朝下放权,让中低层武官、將领,拥有更大的自主权。 当年赵光义摆个万全大阵,叫平戎万全阵图,理论上来说,它是无敌的。 但是实战中,它就是一个不能出一点点错的废物大阵。 当时这个平戎万全大阵,恰好也是十四万人,同时指挥调动十四万人,还不能出错,就是韩信来了也不行。 —— 前线的消息传到太原。 也在眾人的预料当中。 战场上的事,都是有跡可循的,他们这些人整日里在后方备战。 自然也知道打仗的那些要点。 严格来说,他们这些文官,都算是知兵的了。 至少知道打仗的基本规则,知道輜重、情报、战线.这些因素的影响。 大宋前期派去西北的文官,很多都是啥都不懂,从史书上读了些列传,就敢强硬指挥,无视武將反对的人材。 不知道坑死了多少人,坑死了多少名將。 女真韃子此时已经动员到了极致,要是再不打,他们的机会便越来越小,最后定难军的实力涨到一定高度,就成了碾压之势。 韃子不是蠢货,他们打了十几年,有一大批顶级將帅。 “不管韃子主攻何处,我们都有挡住他们的实力!” 种师道分析过这半年以来的战报,也仔细询问过种家军撤下来的將士,他对双方的战斗力如今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眾人一听他如此有信心,原本对“各自为战”还有点担忧,如今也重新恢復了自信。 陈绍在主座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要是半年前,他是渴望儘早决战的。 这时候反倒觉得不急,但是韃子等不了了,他也没有办法。 幽燕这块地盘,他势在必得。 女真人若是失去了幽燕,就只能由攻转守,成为千百年来北境异族的一支,没有什么特殊了。 弄得好了,他们也达不到鼎盛契丹的高度。 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积蓄力量,准备北伐,成就刘彻、朱棣一样的伟业。 想到这里,陈绍站起身来,看著木图上的敌我態势图。 “定难军从暖泉峰开始,就一直在进攻,此锐气不可消!这一战,就要驱除韃虏,恢復幽燕故土,永为汉家屏藩。” “所以咱们不能只闷头打仗,要让天子下旨,要让庶民与闻,要让前线將士得到应有的荣耀。” 陈绍这句话,点醒了河东系的官员,他们眼色一亮,无不振奋。 宣传口的工作,確实要跟上,不然仗打完了,是谁出的力,是谁为中原汉家文明流的血,都有可能被大宋那些文官士大夫给盗了去。 要知道,前线可是有不少宋军呢。 —— 良乡镇。 完顏希尹已经可以確定,对面知道他们的策略了。 让自己集中女真主力,准备南下固安决战,完顏希尹著实振奋了一把。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高兴太早了。 檀州、顺州哪还有女真野战主力,被宗翰带走一大半。 却把此间交给完顏希尹独力承担。 而定难军又適时发起了强大的攻势,打得完顏希尹在后面再也坐不住,只能亲临第一线,並且將留守兵力几乎全部都使用上了! “聚兵!聚兵!聚个甚兵!哪里有兵!” 对於这支以定难为军號的野战军团,打了这么久交道,女真西路军上下已然没有半点轻视了。 当初在五回岭一线,定难军轮番上阵,不计伤亡的衝击,仗著兵力雄厚轮番更替而战。 虽然打得当面女真韃子叫苦不迭,但是定难军自己的伤亡也著实重了一些。 可是如今,定难军攻势看似按部就班,非要等著將一应攻具全部准备齐全,然后再在攻具的强大火力掩护之下层层迭迭而进,先除障碍,再填沟堑。 然后弓弩压制,再攻寨柵,动作虽然不快,似乎比起五回岭时候,还少了一点锐气,但是攻势却进行得坚实无比。 但取一寨,便固一寨,且伤亡不重。 而女真守军但丟一寨,寨中守军在定难军布置的如此周密的攻势之中,能逃生的十中无有二三! 而且他们一旦打下来,你再想攻下来,难如登天。 天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如此会守城,那手段层出不穷,让希尹想都想不出来。 此时的完顏希尹也算是服了,野战就算了,城池堡寨攻防战,人家打了千年了,你凭啥跟人家打。 十几年前,绝大多数的女真甲士,还没有见过超过两米的城墙呢,如今则是动輒要面对山一样的城池。 就拿燕京来说,这城池高3丈(约9米),城墙底部宽1.5丈(约4.5米),顶部宽1丈(约3米)! 城墙外设有三重护城河(地堑),防御体系严密。 城门共8座,包括迎春门、丹凤门等,部分城门设有瓮城和箭楼。 不管是攻还是守,都需要很多的技巧和手段。 最气人的是这些定难军还保持著强大的骑军,战马的数量,比女真多多了。 希尹的手下只要想用骑军,选锋反击,就得是撞得头破血流的退下来。 后世的蒙古入中原,放开了养马政策,导致汉人有了无数战马,结果和现在差不多. 明军几乎是摧枯拉朽,见了元兵生怕落於人后,抢不到功劳。明初北伐时候,明军哪怕是被围了,也能反击打成歼灭战。 有这么一支强势骑军坐镇,攻寨步军更能放开手脚,尽情施为。就这样步步前压,而希尹所部则是只能步步后退。 而且定难军的战斗力表现出来的还远不止此,当面强攻之外,更遣出大队硬哨,穿行山间,渗透越过希尹所部的防线。 在幽燕的山林中,或者捕杀女真巡骑,或者袭击从后方转运上来的军资器械粮秣,或者解救被女真韃子俘虏的民夫。 直是闹得到处生烟冒火,希尹所部从后方转运輜重上来,不是集结三四百骑以上的大队押运,简直就不敢上路! 金国皇帝的詔令刚刚实行了几天,希尹就发现完全施行不了。 他已经成功把聚兵进攻,打成了龟缩防守。 高踞在望楼之上的希尹眼前,就是女真军马布置得极其厚实坚固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条防线要是被凿开,燕京就彻底暴露在定难军兵锋之下了。 要是沦落到守卫燕京了,还谈什么决战,说什么进攻。 完顏希尹这次也是拼了,把自己这十年、尤其是到了云內之后的所学,全都用了出来。 桑乾河河谷道路之上,沿途设立绵延的军寨,纵深排开就足足有十二座。 互相弓弩相接,足堪援应,竭尽燕京民力,强迫生口修建军寨,每座军寨光是寨柵就设立了三重。 可以一层层的死守到最后,一应箭塔望楼悬户凸起马面俱全,更留有骑军短促反击驰奔的通道。 而河谷、山间的道路,更是被七八道又深又阔的沟壕截断,沟壕之间,又重重迭迭的布设了大量鹿砦。 除了这些临时搭起的军寨之外,附近的小山之上,也有军寨居高临下控扼道路。 这样的防御体系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良乡镇,囤聚有三千余真女真精锐,隨时可以援应各处遭受攻击的所在。 定难军实在是难缠至极的对手! 完顏希尹只能是做到这一点了,他这条防线上,兵力不足。 聚兵反击纯属是痴人说梦,能帮其他路守住,不被凿开突破,就是他完顏希尹对得起大金国列祖列宗,对得起老汗阿骨打在天之灵了! 此时定难军依然在猛攻,空气中传来剧烈的抖颤破空之声,十余枚经过打磨的石弹破空而至,大半落在鹿砦之中,砸得断木乱飞。 更有几枚直打到了军寨寨柵之前,寨墙上的女真战士,苍白著脸看著这几枚石弹落地之后又弹起滚动。 最终还是有一枚石弹弹起之后,撞在了寨柵之上。 用粗坛口固定,钉在一起,且深深埋入土中,足有五尺以上的木料组成的监视寨柵,被这些石弹一撞,顿时就发出轰然巨响。 如柔软枝条一般被扯断撕裂,飞舞空中,寨柵之上,顿时就出现了一个缺口。 尘烟瀰漫之中,女真语的呼喝之声响起。 衣衫襤褸的燕地民夫就被韃子驱赶上去,用备用的材料去修补寨柵。 动作稍稍慢一些,监督驱使他们的女真军士就一刀砍下。 曾经因为童贯、刘延庆等人的肆虐,而深恨宋人的燕地百姓,此时也突然不恨了。 因为比宋人还畜生的出现了 不怕人坏,就怕有比你还坏的。 郭药师前番刚抢了一遍,女真韃子就又回来了,各路人马简直就跟犁地一样,按住幽燕这块土地,反覆地抢掠杀戮。 如今燕地百姓,最怀念的,反而是大辽契丹统治时候,和宋人相安无事的那段时光。 而在他们对面,就看见定难军又列出了厚实阵列。 甲冑在阳光下耀眼生光,一面面旁牌砸入土中以为屏障,外围也设下了鹿砦。 出阵攻寨的军马,就在这样的凭籍依託之下轮番休息,不一会儿又要衝击扑寨。 女真人和燕地民夫刚鬆了口气,就看见那在那阵列之中,西蛮子们竖起了几具七梢炮。 所谓的七梢炮,是大宋特有的重型拋石机,主要用於城防作战。 炮架由四根木质脚柱支撑,形成稳固的三角形框架,顶部横置可转动的炮梢轴。 炮梢採用坚硬且富有弹性的木材,一般是榆木或檀木,长度约7米,末端系5-10根拽索,梢数越多拋射威力越大。 一门七梢炮需配备13根梢,总拽索达125条,打起来需250人分拉拽索,2人负责瞄准与释放。 威力可想而知 打完一轮的定难军,正在忙忙碌碌的重装,而脱光了上衣的强壮军士正扯著绳索稍作喘息,等待著下一轮的发射。 他们就在阵列之后,完全信任前面的弟兄,是更多的七梢炮正在组装修葺之中。 辅军运上来的,打磨好的石弹,堆成了几座小丘。 看著就嚇人。 女真韃子心中无比憋屈,他们在这里挨打,对面的定难军却很轻鬆。 大队骑兵因为无事可做,就坐在河滩边休息。 战马都被辅军牵著去饮水洗刷,因为后方马料粮秣补充及时,又有大量民夫、辅军参与照料这些宝贵的战马,人手相当充足。 这些军中宝贵资源都被照应得肌肉饱满,鬃毛顺滑,嘶鸣之际都充满了精力。 在更后面,就是定难军连绵的大营。 此时正升起一道道的炊烟。 是火头军在准备各种热食,源源不绝的送到前面来,让前线军將士卒隨时能得到补充。 打仗很多时候,就是国力的比拼,在此时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定难军越打越得心应手,也不用和前期一样,靠著对军功的渴望,不惧死亡,不怕受伤,硬顶硬冲。 打著打著,经验老道之后,定难军上下,更喜欢用这样周到的布置,有条不紊的攻势,一层层的撕开女真韃子布置的防线。 现在別看他们似乎是不急不忙的,一旦打开了缺口,摧毁了各种辅助防御设施。 马上就是大队铁甲步卒在弓弩、石炮的掩护下涌上,在每一处缺口持长刀利斧死战不退。 直到更多的铁甲之士层层涌入,將据守军寨的女真勇士斩尽杀绝! 和打了十年的女真不同。 定难军还在进步,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即使是相持下去,时间也不站在女真金国一边。 其实这才是正確的走向,因为两方背后的文明底蕴不同,差距比天还大。 你一辈人、两辈人的井喷式人才爆发,凭啥比得过我千年的积蕴。 中原王朝,向来是毁在赵佶、梁师成、王黼这样的人手里,因为高层过分地圈占享乐,阶层固化而败。 从来不是因为百姓、士卒战斗力而败亡。(本章完) 第253章 胜利在望 良乡镇。 一队人马来到前线兵营之中,看著四周的布置,为首之人频频点头。 再看他们的排兵布阵,也都十分整齐。 “真是堂堂之师啊!” 王善感慨了一句,看向旁边的岳飞,道:“鹏举,你怎么看?” 岳飞寡言少语,此时也点了点头,称讚道:“確实威武。” 能在面对女真韃子时候,一直採取攻势,这世上也只有定难军了。 两人是代表宗泽前来的,他们想一起参战,就要和定难军打声招呼。 说明来意之后,营中书记告诉几人,李孝忠此时正在前线指挥。 “那我们等他。” 书记官忙著整理奏文情报,头也不抬,说道:“李帅指挥攻城,动輒三五天不回,如何乾等。” “你们直接去前线见他不就是。” 王善一听,还有些犹豫,但岳飞却爽快地答应下来。 中军帐中的书记官,隨手指派了一个卫兵,叫他护送几人去前线。 营中兵马调动十分频繁,岳飞等人,也能感受到那种大战氛围。 说实话,他有些羡慕。 这种军心士气,可遇不可求。 这一年多,他在真定府独自带兵,对此领会更深了。 也越发懂得这种气势有多难得。 来到前线,卫兵问著道路,將他们带到了一个望楼上。 李孝忠的目力,没有韩世忠、娄室这样的锐利,看得不远。 所以望楼更接近前线,而且护卫森严,铁甲覆盖,只露出几个望孔。 见到卫兵引了两个生面孔进来,李孝忠好奇地望了一眼。 卫兵上前,在他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孝忠点了点头,王善和岳飞上前行礼。 李孝忠回礼,道:“两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知有何赐教。” 王善赶紧道:“不敢不敢。” “宗帅不日即將率兵北上,特意让我二人前来,希望能与將军协商,互相策应支援。” “齐心协力,將韃子彻底赶出去。” 李孝忠轻笑一声,“好,灵武军不日將从五回岭出发,你们也可以从侧翼,收復沿途城镇。” 宗泽要北上,肯定是来打燕京的,不过他们率先克城的机会不大。 李孝忠不怕他们来参战,来总比不来强,不来总比拖后腿强,拖后腿也比背后捅刀子强。 只要坚持他们三个商议好的,各打各的,把权力下放,让各级武將都发挥起来。 这样打,大宋的军马多来几路,根本没有什么坏处,我不指望你帮我,你就坑不到我。 这就是定难军收復幽燕的策略。 定难军从堡寨战术灭夏开始,就很重视在大战之前,提前敲定大方向的策略,然后坚定地实施下去。 这是他们起家的本事。 王善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大喜过望,就要带著岳飞离开。 岳飞犹豫了一下,说道:“將军,我想在此看一看,定难军是如何破敌的。” 李孝忠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说完,便去望孔看向战场。 王善和岳飞叉手告別,急匆匆回去匯报宗泽。 岳飞也走到望楼前,他的目力,却比李孝忠好了不少。 看著下面的战事,他很快就全身心投入进去,仿佛自己也置身这场廝杀中来。 在他们对面,希尹满脸俱是油汗,脾气越发地暴躁,一点就著。 身后亲卫送上薰了香的巾帕,希尹也顾不得欣赏这充满南朝风味淡雅芬芳的味道了,只是在脸上狠狠擦了两把。 隨手就將巾帕狠狠掷在地上,站起身来狠狠跺脚,踩得它乌漆嘛黑。 “宗翰!宗翰把兵都调走,却將这幅烂摊子丟给了俺希尹!” “还说定难军主力肯定会去白沟河!去白沟河了么!对面不是定难军主力么!” “对面这群人不是主力,难道是辅军么!有这样的辅军么!” 女真军中,上下尊卑观念十分严格,亲卫们见希尹连宗翰都敢骂,嚇得混身哆嗦。 希尹是豁出去了,他也没打算活下来,上次五回岭,他就积了一肚子怨气。 说好的定难军主力会从河东,翻过太行,去河北与他们主力决战。 结果呢? 三大主力全都衝著自己来了,给自己配的郭药师,还半途反水,倒戈一击。 这次又说定难军主力会被调动! 结果人家不但没有被调动,反而兵马越来越多。 倒是自己手里的兵,檀州的兵,顺州的兵,全都被宗翰抽调。 这种吃力不討好,留下坚守的活,又落到了自己肩上。 宗翰啊宗翰,我们跟著你,是想借你的高枝来保护自己,获得提拔的。 不是来替你送死的! 银术可给你守大同死了; 娄室给你守安肃死了! 这回轮到俺希尹了,幽燕就是俺希尹的葬身之地! 狠狠吼了两句之后,希尹心中似乎好过了些。 放鬆姿態又坐了下来,咬牙道:“你们不必害怕,俺就是骂几句,痛快一下嘴巴。咱们这里也有强军,那定难军就是再硬,也別想撞开良乡镇! 咱们就守上十天半个月又如何?这些定难军不去白沟河,他们就挡不住金国的大军,早晚要被包围在涿州,到时候咱们把他们一个个拉出来,活活剁碎!” 希尹嘴上说得硬气,但是心內却是一迭连声的叫苦。 这仗越打,他就越难受,根本不是人打的仗。 从云內溃退开始,他就知道定难军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宗翰、宗望这种人物,用尽了心思和气力,就是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哪怕一胜。 这是最让希尹害怕的。 他和其他女真人不一样,他是真读过中原书籍的,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王气。 怎么都打不败的人,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是有王气在身的。 正在希尹胡思乱想,就见一名亲卫急匆匆登上望楼而来。 希尹本就燥郁,哪怕是秋日了,只觉得烦热不堪。 望楼上空间狭小陡然又增一人,更添了三分怒火,当下就厉声道。 “不是说了么,各处军寨,都给我守住!守好!兵马我拨足了,生口也不缺,军械粮秣都给你们备齐了,遇点什么事情便请援兵。” “我这里能有多少援兵?” 那亲卫被希尹吼得一怔,还是凑上前去,在希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望楼內的人,顿时就听到一声怪响,却原来是希尹直接跳了起来。 他那磨盘似的身躯,猛地一跳,望楼都摇了几下。 希尹右拳摩擦著左掌,脸上的肥肉堆积在一块,骂道:“还来!还有!” 女真的哨骑探得情报,从五回岭上,发现了大队人马,即將东进参战。 看旗號,依然是定难军,而且甲冑更加鲜明,应该是他们那个什么鸟代王的亲卫营。 灵武营確实在卖相上,要比其他定难军还威武,毕竟是陈绍的亲卫兵马。 希尹又哭又笑,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油,看著颇有些滑稽。 这样的恶汉,要是在中原,光是看一眼就能令小儿止啼。 但是在女真营中,却很吃香,大家都推崇这样的汉子,觉得非得是长成这样,才配当女真人的將主。 希尹算是彻底绝望了,自己这边,別想有任何的援兵,大金国都快被宗翰和宗望那两个给抽乾了! 但是定难军还在增兵! 到底有多少人马啊! 此时希尹还不知道,吴阶派出的宥州兵两万人,正在田晟的率领下东进。 陈绍让吴阶调两万宥州兵入中原作战,宥州营中,人人踊跃。 到最后,吴阶不得不学陈绍当年旧事,暗戳戳地扩张各营人马,將原本的几个营,合为一营,出动了將近四万余人,对外號称一万八。 —— 而在另外一处战场,韩世忠带著十余名隨从,就这么轻车简从的在河岸观看对面女真军势。 韩世忠近来春风得意,几次大战都衝锋在前,人人称颂他是定难第一將。 战事顺利的话,这一仗甚至不需要贏,只要抗住韃子最后一击,那么幽燕就如在囊中。 各条战线进展顺利,李孝忠牢牢的將希尹所部牵制在燕京、顺州和檀州一线。 韩世忠根本没有什么好忧心的,绝对不会出现意外之敌。 不过韩世忠仍然是时时坐镇前敌,隨时督战,不让麾下有半点懈怠。 现在战局到了紧要关头,这个时候可不能有半点鬆懈! 韩世忠敏锐地觉察到,这场仗不会因为韃子退出幽燕而结束,以代王的性格,他肯定还要出关北伐。 而决定將来是自己这些人出关北伐,还是韃子南下入侵,就看这一仗了。 定难军和女真双方,以十万为单位计的精兵,多少百战百胜的名將,正在互相竞逐,就为在这战局中贏得主动,直到取得这场决定国运战事的胜利! 窥营之后,韩世忠也没有回到中军,而是和亲卫、副將们,来到一处高岗。 有亲兵在地上铺了吃食,韩世忠等人席地而坐,草皮摊著油纸,上面胡乱放著乾粮、酱肉等事物。 西域的晒肉乾,已经吃完了,如今都是太原送来的酱肉。 说实话,不管是风味还是实用性,都不如西域肉乾。 好在太原说了,新的肉乾会很快送到,西域那边已经加紧赶製。 好在他们也不是讲究这个的人,从韩世忠往下,包括隨侍身边的亲卫,有盘腿而坐的,有蹲坐的,人人都在狼吞虎咽。 吃得七八成饱,再拿起水葫芦,咕咚咕咚直著脖子灌一气下去。 石弹从空中飞过,发出呼啸声响,一个个不停歇。 几人目光就跟著石弹在空中划过的轨跡转动,直到这些石弹在对岸的地上砸出一团团尘烟。 女真那边,也有石炮,偶尔砸过几颗来,若是砸中了,杀伤力一样惊人。 他们拿到了大辽和渤海的所有匠人,以及这么多年囤积的器械攻具。 以前用兵马硬撞,世上没有他们的一合之敌,也就懒得使用。 如今全搬了来对轰。 但是他们的补给跟不上,这边的石弹堆得跟小山一样,动輒几百人拉著拽索、喊著號子就发射。 而女真那边,却半天才打一发,准头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韩帅,对面的人马越聚越多,是不是真要决战了?” 韩世忠点了点头,笑道:“怎么,害怕了?” “怕个鸟,这些韃子也真够能撑得,打了这么久,还没將他们杀绝!”一个年轻的裨將说道:“要我说,你是没和西贼打过,他们才能撑,一撑就是百年!” 韩世忠呵呵一笑,说道:“西贼,西贼,今后这两个字不要乱说了。” 眾人会心一笑,以前的西贼,大部分都成自己人了。 用代王的原话:不利於团结的话不要说 韩世忠嚼了一大口肉,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女真韃子,还真不如当年的西西夏人难缠。” “女真韃子起兵之后就一直贏,不懂得有屈有伸,碰到打不贏的,也要硬打。就如今这场烂仗,要是西夏的话,早就退出幽燕,又是上表请降,又是暗戳戳给你几下。” “朝廷权衡之后,只能是和他们议和,他们趁机攒一攒力量,再捲土重来。” 韩世忠打了半辈子西夏,对於西夏很了解。 他继续说道:“別看不起西夏人,这群贼廝鸟精明的很,懂得保存实力。女真韃子至今还不服输,这局势任谁一眼都能瞧出来了,非要在此赌、在这儿硬拼,我看这次多杀些韃子生力军,来日北伐时候,他们拿什么抵挡!”(本章完) 第254章 决战时刻 升平不在箫韶里,只在诸村打稻声。 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在河西走廊,横山拢右,兴庆平原,银夏堡寨 还有河东大地。 都在举办“秋社”庆典。 祭祀土地神,以感谢丰收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到了这个时候,秋收基本已经完成,总还算是顺利。 河东百官,真就跟打了胜仗一般,他们也确实累。 此番秋收,尤其是在河东,最大的困难就是人手不足。 各地在士绅和官员的主持下,先是在社树下搭建社棚,供奉祭品,如猪、羊、瓜果等,并由德高望重者主持仪式。 然后百姓们一起“分社肉”“分社饭”,共享丰收成果。 村民以新酿的米酒或村酒共饮,当地的富户们,则制作“社饭”,将猪羊肉、瓜姜等切作棋子状铺于饭上蒸制,然后和乡亲分享。 吃饱喝足之后,要踏歌与社戏。 村民击鼓踏歌,围篝火歌舞,富裕点的村子,则合伙凑钱,搭台演戏酬神。 还要举办赛猪、赛鹅等比赛,各家将宰杀的牲畜集中设祭,由神明“评比”,欢乐、热闹。 陈绍来到汾州,在城郊的祭台上,主持此地的祭神。 前线战事确实重要,但是只有做好后方的生产,才能供给前线战争的辎重粮秣。 陈绍因为见识过西军的惨状,在西军底层混过,他太知道粮食对如今的将士重要性了。 事实上,若是前线有战争,后方的一切就都停了,那不是对战争的支持,而是拖累。 就说明离灭亡不远了。 就像是历史上靖康之耻的时候,汴京那二圣就不会再举办什么民间庆典了。 后方越是有序、从容,才更说明战争胜利的希望大,大家心里也更有谱气。 汾州的郊野上,聚集了一大批人。 今日能来的,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人人喜笑颜开。 陈绍在主祭台上,宣读了一番祭文,然后率众拜天。 下面的人,男女都有,喜乐洋洋。 穿着各色衣裳,都是正统的,没被胡人入中原之后玷污过的款式和审美,确实是华美。 气氛如同新年,陈绍瞧着他们的模样,心中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每逢这种聚而欢庆的场面,他心情就会很好,尤其是在见识到战争和穷苦带来的灾祸之后。 曾经在横山前线,他做运粮使的时候,那几个死去民夫的模样,陈绍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自从来了这个时代,他见过太多人了,有王侯将相,有皇帝美人,但记忆如此清晰的,那些民夫就占了一席之地。 在他们的背后,是一个个家庭。 能者在其位,愚者受其惠。 既然走到了这个位置,陈绍从来就不是一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把自己的欲望看的过重的人。 如果陈绍现在是吃不上饭,随时饿死,那他可能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但是他如今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悲悯之心,反倒可以宽宏一些。 一路行来,他是有过妥协,放弃过很多东西的。 甚至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去打压那些,明显对他有敌意的李纲、宇文虚中这些人。 看着欢腾的百姓,一张张笑脸,陈绍知道自己的权势之基,在民间而非庙堂。 朝中那些高官对自己的看法如何,丝毫不能阻止自己继续高歌猛进。 想到这里,陈绍笑着走下祭台,和大家一起起舞欢庆。 —— 秋高马肥,又逢大收。 河北的运河和道路依然在修,但是能运抵前线的补给线,并非只有河北一条。 局势已经日渐明朗,鞑子聚兵之后,朱令灵和韩世忠也趁势合击。 白沟河南岸,临水之旁,一道道土垒,正在慢慢成型。 河边有上千脱了甲胄,打着光膀子,混身糊满的泥土的定难军士卒,正在拼力修建堤坝,搭建桥梁。 就见锹锄乱飞,挖出散土不断抛洒而出,尘烟弥漫之中,就有士卒将这些散土装上,喊着号子运到河畔,不断的将这大坝垒高加厚。 除了挖土运土之外,更有士卒四人一组,抬着简陋的木夯、石块,将土垒一层层夯实。 然后在上面小碎步踩实,这样的好处是,当时就能投入使用。 对岸的鞑子,聚兵之后,反而后撤了起来。 他们也知道,渡河而击,彻底击败定难军,已经没有希望。 所以很光棍地让出道路来,因为金国耗不起了 按理说,定难军此时就该继续跟他们耗,只要其他战线也能撑住,鞑子早晚崩溃。 但定难军和宋军不同,他们不是要把鞑子赶出去,而是想尽可能多的击杀其有生力量,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所以韩世忠选择了渡河。 你要决战,那我就来和你决战。 白沟河,不是一条河流,而是一段水泽地,遍布数条河道。 其中很多渡口,都在定难军的掌握之中了。 当初宗翰和宗望联兵渡河之后,站稳了脚跟,又夺回去一些渡口。 但是总的地势,还是定难军一边占优。 正在干活的辅军,基本都是从云内来的,还有一些是河北的民夫。 河北民夫一般偏瘦,但是就是这些看起来精瘦的军汉,都在拼命的劳作。号子声音喊得震天价响,每个人因为用力,青筋都根根凸起。 虽然都是汗如雨下嘴唇干裂,却无一人稍稍懈怠! 他们被鞑子祸害的太厉害,恨不得马上修起桥来,冲过去把这些鞑子生吞活剥了。 女真人起兵之后,酷烈残虐的手段,确实为他们立威起到了作用。 但是一直依靠这种杀戮,显然是不行的,以前不过是恰好遇见了大宋自己拉胯。 如今稍微有个能和他们抗衡的,女真人的残暴,立刻就为定难军帮了大忙。 所有人都想投靠定难军。 除了建筑堤坝的士卒之外,白沟河水边,也有数百人在忙忙碌碌,他们在采伐来木料,为桥体准备材料。 这些人手脚同样麻利,比之正在进行土工作业的那些,忙碌程度也不稍减。 女真人耗不起、求战心切,甚至不惜让出了部分白沟河河谷和渡口,定难军同样如此,他们生怕晚了一步,功劳全被抢走了,几乎是马上就投入了疯狂的渡河准备当中! 虽然将主们总说将来会北伐,但是谁知道是啥时候呢。 而且万一不北伐了呢? 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从鞑子的皇帝,亲自动员金国全部力量,前来接应他们的两路大军。那时候全歼这群鞑子的希望就落空了。 只能是尽可能地杀伤,因为鞑子人口有限,想要生聚人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绍不会给他们培养出下一代的机会。 此战他们输了,就定然会逃窜回北境老巢,那时候收复幽燕,就是传檄而定,估计不会有多少战功了。 机会难得啊,趁着辅军和民夫忙的热火朝天时候,将士们都在养精蓄锐,擦拭兵刃,缝补盔甲,随时准备拼命! 此时在对岸,也有数百个骑士,哨探逻骑在游荡。 这样的游骑哨探,已经足够组建一支小股骑兵了。 银州兵一路转战,一路为先锋,一路披坚执锐冲杀在前。 和女真鞑子互相野战冲击,虽然损折甚重,但是也彻底的磨砺了出来。 现在虽然只是坐而休整,衣甲敝旧,人亦消瘦,但是昂藏锋锐之气,已然破茧而出! 他们从横山一带出来,是吃惯了苦的,以前打仗要被宋、夏轮番虐待,而且没有甲胄,兵刃也极少。 如今顿顿吃饱,而且甲胄兵刃齐全,家人又得安置,只要一门心思杀敌建功。 突然之间,河岸上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之声,却是一座浮桥已经搭好,一群打着赤膊只穿犊鼻裤的军士,干脆就跑到对面继续施工,懂水性的军士甚至纷纷入水,游到对岸继续干。 还有一名同样打着赤膊的武官,双脚俱在水里,大声指挥号令。 顿时就有十余名军士开始着甲持兵,人人除了随身防身佩刀之外,俱是挎着步弓持着弩机。 他们涌上这座木筏,准备到对岸去,作为开路先锋,率先去女真营地的对面,占据一块小小的立足点。 正在土垒上施工的辅军、民夫,还有休整待命的骑军都不住的望向河岸方向,看到这群甲士过河去,人人都是大声喝彩! 这些先锋不是一般甲士,而是韩世忠精心挑选的重甲精骑。 当初西夏的铁鹞子,在覆灭时候,把自己的甲胄都藏了起来。 陈绍也只能是按照图纸,打造了二百多副甲,并且买了几百匹西域的良种大马为坐骑。 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钢铁防线。 就在这个时候,向北放出的哨骑突然传来呜呜的吹角之声,极是急促,一下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在壕沟内一同劳作的军将翻身而上,大声呼喝:“入土垒,披甲!” 大群浑身是土的士卒都滚爬而上,沿着土垒开出的缺口鱼贯而入。 而本来正在夯土的军将士卒也都丢下临时赶制的木夯,翻身而下,人人抄起就放在旁边的弓弩,将出撒袋中的羽箭驽矢,一根根的插在还有些虚浮的夯土之上,转瞬之间,这一道不过才有小半人高规模的土垒之上,就如长出了一排长草! 而集结待命的骑军,全都起身,只是发出一声整齐的金属碰撞的轰鸣。 接着就翻身上马,以十骑为单位,沿着土垒上留出的缺口向西而出,再越过壕沟上留出的狭窄马道,如数道长龙一般,向北迎了过去! “鞑子果然不要脸!” 两边默契地求战,但是女真人瞧见这群定难军真的在修堤坝渡河,忍不住前来袭扰。 在北面,已然有零星哨骑向南退了回来,这些哨骑一边向南走,一边回首不时射上一箭。 在他们身后,若即若离的跟着数十骑女真轻骑,只着半甲,未持长兵,背上插着醒目背旗,都操着骑弓,一边不疾不徐的追击,一边放箭。 双方羽箭在空中交相往来,距离既远,也都谈不上什么准头。这些女真轻骑似乎也没有狠狠扑上来打一场前哨硬仗的意思。 可在他们身后,就能见到数面女真谋克旗飞舞,数千女真甲骑,如天边涌动的一团团乌云一般,正缓缓压来! 大批的女真军马,又次第赶来了! 韩世忠也被惊动,在高处掐腰冷笑:“果然不出你老兄所料,这群鞑子来了!” “来得好!”朱令灵哈哈一笑,提起兵刃,往下走去,好似要率兵压上。 鞑子想要趁定难军渡河时候,半道击之,那就顶住他们的进攻,开始反击。 随着韩世忠一挥手,令旗挥舞,从芦苇丛中,无数的小艇被推了出来。 将士们踏上船只,朝着对岸赶去。 这就是他们故意藏起来的渡河工具,就是防备着女真鞑子回来。 不过鞑子来的兵马,这次好像有点多,在另一侧对岸,也能见到百余骑女真鞑子,正在夹河而进。 女真鞑子在东面也渡过了少部分军马,看来是想将这段河谷两岸都控制住! 当哨骑退回来后,已然越过壕沟列阵完毕的骑军队列之中,响起了响亮的金鼓声。 原来是渡河的那一批人,已经在辅军的帮助下,传好了甲胄,马也披甲完毕。 数百率先渡河为前锋的甲骑,发出一声整齐的呼喝,平放了手中大刀,锋刃在烈日下耀眼生光。 当先军将出列,举手向前劈落,这数百骑甲骑,就毫不犹豫的整齐举步,向着缓缓压来的女真鞑子大队迎了上去! 兜鍪之下,一张张冷峻的面孔神色都是沉默而坚定,面对压过来的女真铁骑,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之色! 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兵刃,每一个都是孔武有力,即使是杀得血肉横飞,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迎着这条定难军这重装精骑组成的阵列,迎着那一道长满了箭矢长草的低矮土垒,领军女真谋克,却略微有些迟疑了。 回望左右,尽是一张张发了狠的女真儿郎的面孔。 他知道这一回,是有去无回了,哪怕是冲破了这道恐怖的防线,后续还会有无穷的西蛮子涌过来。 作为先锋,他们断无生机! “死战吧!” 这领军女真谋克大吼一声,率众冲杀上去,甚至将平日里珍视无比的长弓箭囊都薅下来扔掉。 后续的鞑子中,有人骑在马上,纵马射箭。 有一说一,这种绝活确实厉害,但此时已经不起什么作用。 既然是有死无生,那就冲吧,鞑子们此时也是豁出去了。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重骑防线,这些重甲骑兵最大的短板,就是追击时候速度不行。 一旦敌人逃走或者从侧翼,利用速度袭扰,就会非常恼火。 但此时,却是防守就行,对他们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他们举起长长的兵刃,刀锋长,刀身宽,每次战后都会把兵刃盔甲上缴,由专门的辅军修葺或者直接更换。 他们平日里,就是养好身体,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干。 马匹有人照料,兵刃盔甲有人维护,吃得好用得好。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面对冲杀过来的鞑子,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举刀、劈砍,举刀、劈砍。 原本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女真起兵,根本撞不动这区区二百人的防线。 更有无数的弩箭,从各个方向射了过来。 河边隐匿的兵马,河上船艇的兵马,堤坝上的兵马,全都在射箭。 再加上那几百个哨骑。 定难军明显早就防备着他们这一手, 本想突袭,来个半道击之的女真鞑子未曾想到,当他们率领所部赶至河岸的时候,面对的却是这样的阵仗。 甚至还有列阵而进的重装骑军,这些骑军已然亮出如墙一般的锋刃,在猎猎飞扬的旗帜引导之下,歼灭了前锋谋克,然后向着女真铁骑逼来! 回望左右,一个女真西路军蒲里衍,在麾下儿郎面上,竟然已经看不到多少高昂的战意了。 西路军,已经被这支定难军打的意志消沉了。 他们失去了自信力。 战马也不安的打着喷嚏,向前两步,退后两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名叫特特里的蒲里衍,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恼怒! 我们女真甲骑,什么时候怕过!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刚才,怯懦动摇的念头,甚至在自己的胸中不断闪过,虽然最后还是被强行压了下去,但他依然深以为耻。 他猛然拔出长刀举空,嘶声厉吼:“冲垮这些西蛮狗!马上对战,这些西蛮子狗不堪一击!我们女真勇士天下无敌,看到敌人只有冲锋,没有后退!” 特特里的厉声怒吼,终于激起麾下女真儿郎的凶悍之气,数百甲骑同声呐喊,拉开队列,同样放平了手中马战长兵,狠狠踢动马腹,在战马嘶鸣声中,铁骑溅起烟尘。 就在这经历过无数大战的白沟河畔,艳阳之下,迎着如墙逼来的大队定难军骑士,也鼓足最后的气力,发起了冲击! 而在南面,定难军正不断地渡河,越来越多地涌上岸,马上加入战斗。 堤坝上,几员武将错位而战,随时指挥着大家渡河和停下射击。 只有等重装甲骑,推出去一段距离,他们才挥动令旗,让射箭的手下渡河。 木筏之上,有人有马,只待渡河。 就见在号子声中,自家弟兄又将更多木筏推入了水中,然后军将士卒们都飞快披上甲胄,抄起弓矢兵刃,在号令声中,毫不犹豫的挤满了一张又一张推下水的木筏! 充作船夫的民夫、辅军精赤着上身,涨红面孔,肌肉贲突,撑篙将沉重的木筏推离南岸。 然后一篙接着一篙,就将装满甲士的木筏,驶向十余丈外的对岸! 大家心里都只有一个念想。 杀过去,杀到女真鞑子中,将他们彻底击败。 从暖泉峰杀出来,杀到多山的云内,杀到雁门,杀到河北。 如今,又要杀到幽燕,我们从未怕过,所以也就从没败过。 这一次还是一样,胜利已经近在眼前,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一路冲杀至此,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也不能阻挡俺们冲过这条该死的白沟河的脚步! 一声沉重闷响,又一张木筏撞上了北岸。 还未曾停稳,十余名甲士就已然跳入水中。 溅起点点白浪,人和马都要奋力冲上河岸! 上岸之后,或者在浅滩时候,就跃到马背上,呼啸着冲杀。 此时,女真人的兵线,被一步步向前推着。 而在他们身后,一张张木筏接连不断的放入水中,每一张木筏上都挤满了定难军甲士,奋勇争渡。 更有一些水性精熟的步卒、弩手,不着甲胄,精赤上身,只是背着一张弩机,再斜挎一袋驽矢,就这样跳入水中,奋力向对岸划去! 此时其实水已经很凉,但是穿的多了,容易溺亡,絮一沾水太重了。 白沟河上,尽是一张张挤满甲士的简陋木筏,尽是浮动的人头,尽是拼死向北的雄烈意气! 此时谁也不惧冷了,浑身热血沸腾。 在他们身后,后续的那些木筏,接二连三的撞上北岸。 而最先登岸的那十余弩手,已经身上插满了箭矢,不少人就跪在水中,垂下头来,手中仍然紧紧的保持着弩机。 那一小片水域,已然被染得晕红。 而更多弩手,大喊着纷纷跳入水中,卷起浪,舍死忘生的就朝前突击! 那百余名女真甲骑只是拼命开弓拦射,转瞬之间,不少人就已经射完了一撒袋的羽箭。 但是涌上河岸的定难军骑兵却越来越多,或站或跪在河岸上持弓持弩而射的弩手也越来越多! 绷的一声厉响,一名宗翰手下的女真蒲里衍拉,竟然生生断了手中骑弓,断弦抽打在脸上,卷出一道血痕。 他的手掌也全是血痕,此时狠狠丢弓抽刀,狂喊一声:“这些西蛮子都疯了!都是疯狗!” 嘶吼声中,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喉咙,朝后死死地倒了下去。 “渡河!渡河啊!”定难军上下,高声呼喊着渡河,然后奋勇而行,人人争先。 也难怪那蒲里衍大骂疯狗,这些定难军确实足够疯狂,作为对手,看着确实可怖。 他们面目狰狞,眼睛瞪的老大,有时候身上中箭,好像也不觉疼痛,拔出来就继续冲。 甚至拔的时候,被倒刺带出肉块来,都恍若未觉。 这种状态,女真甲士们有过,当初他们起兵时候,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契丹兵,曾经有过这种疯狂。 但是十多年了 他们早就不是那群白山黑水里,饮冰卧雪、猎虎追熊的勇士了。 每个人都有几十个奴仆,每个人都抢的盆满钵满。 他们在面对这群疯狂的西蛮子的时候,往往会感到恐惧。 他们甚至称呼对方为“蛮”。 因为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悍不畏死,有一种女真鞑子都不理解的“野蛮”。 朱令灵冷静地观察着战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对岸已经冲杀出一大片空地。 “杀过去!” 主帅一声令下,一名军将摘下兜鍪掷地,双目圆睁,放声呐喊。 呼喊之声,金鼓之声,排云而起,在白沟河两岸回响轰鸣。 在死斗战场上震荡交响,仿佛一层层雷霆由南向北滚滚涌动,让这白沟河水,好像在此刻也要分开波涛,为这万千拼死北向之士,让出一条道路一样! 在这样雄烈的呼喊声中,就见西面烟尘大起,在群山之中,顺着东进的道路,又是定难军的旗号卷动而出,大队骑兵,正在源源不绝的东向而来! 还有敌军? 负责此次突袭的完颜宗弼,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希尹那边漏过来的敌兵。 他心中顿时一慌,难道那边的防线被打破了? 希尹该不会如此废物吧? 他也不是不知道希尹有多难,但这个时候,人是不会有共情心的。 恨不得战友全是天神下凡。 完颜宗弼脸色苍白,不管这些兵马是不是打破了希尹的防线,即使他们没来,自己也完了。 在这天地之间,只怕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这群西蛮子跨过白沟河,撕破女真大军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们或许早就该撤走了! 从西边杀过来的,确实是李孝忠的一支骑兵。 他们攻克了良乡镇,完颜希尹退守燕京,放弃了高粱河一带的防线。 李孝忠没有马上进攻燕京,即使这个功劳如此之大。 他始终记得此战的战略,乃是尽可能地杀伤女真鞑子。 至于城池,早晚都是囊中之物。 所以他派人东进,来从侧面进攻女真鞑子主力。 这一下,确实是为后续渡河,创造了机会。 完颜宗弼渐渐抵抗不住,节节败退。 虽然凭借勇力,还有胯下的辽东大马,最终逃出了一条生路。 但是他完颜宗弼身边的亲卫谋克几乎损折殆尽,随他转战经年的马,最终也伤痕累累再也爬不起来,杀了自己战马的完颜宗弼,此时身上也是创痕累累,血透重衣。 向北逃窜冲突出去数十里后,最终才撞上后续赶来人马,总算是能解甲包扎,止住伤口流血。 看着宗望的大旗,完颜宗弼有些出神,身上的伤痛也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在女真主力驻守的座军寨之中,喊杀之声正冲天响起。 三路女真军马,一面面旗号飞舞飘扬,一声声号角回旋激荡。 有皇帝率领的一路,还有东西两路。 女真甲士朝着定难军冲杀过去,更多的军将带着亲卫,只等候着传下的号令。 随时准备冲杀。 看着一群群女真甲士,从自己身边冲过去。 完颜宗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决战来临了。(本章完) 第255章 白沟河再分胜负 第255章 白沟河再分胜负 白沟河一带独特的地形,决定了这次大战无法进行大兵团对垒。 冲过河谷之后,双方大军被纵横的水路切割,小战场特别多。 当地百姓,早就都逃光了。 大片大片的平坦旷野上,有旱田、树林、荒地、零星的水塘和村庄,地势最低的地方大多是有水的坳田,但都荒废已久,野草疯长。 此时兵马一旦铺展开,正面拼杀作战的人数极多。 如此战斗,胜负也能更快决出! 仗打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管控全局了,我十万人铺展开,还怕你阴谋诡计? 兵马在整个战场上蔓延,人马彻地连天,无穷无尽。 大地上一片喧嚣,双方都还在冲杀进攻,鼓号声、呐喊声、吆喝声与马蹄声夹杂在一起,耳边“嗡嗡嗡”直响! 韩世忠一伸手,亲兵们冷锻札甲披到他身上,旁边插在地里的长枪,也被他“唰”地一声拔出,将刀佩戴到腰间。 接着他又拿起一把长柄马刀,叫人给他缚在背上。 在此之前,韩世忠已经很少亲自冲杀了,只是偶尔冲一次鼓舞士气。 但是这次,他准备亲自上阵,其实不管你多勇武,在这种大战之中,都起不到关键作用。 但是可以鼓舞士气倒是真的。 一众亲兵,也是早早准备好。 随着韩世忠“驾!”吆喝一声,拍马向桥上而去,众骑纷纷追随上来。 韩世忠一边冲,一边扯着他那绽雷似的嗓子,大声吆喝:“同取富贵!同取富贵!” 此言一出,四面的人们情绪高涨,喧哗异常,呐喊震天动地。 有个年轻武将叫喊道:“弟兄们,封侯拜相的时候到了!” “杀!” 中军旌旗如云,一片马蹄轰鸣。 旷野上无数的旗帜招展,人头铁盔涌动,刀枪如林; 大军的东西南北,四边都看不见头,天地之间似乎都被军队与人马占满了! 刚刚开战就见烟雾缭绕,不知道哪里放起火来。 在各处战场上,双方兵马都打出了极高的水准。 女真大队,分为三处锋矢箭头,同时而动。 在十余丈的范围内,至少就有二三百骑如三条卷起尘烟的长龙一般冲杀而来。 定难军这边,保持着二十多骑为一队,各队分而不散,合则能击。 几乎是一眨眼间,双方数百上千骑,没有丝毫退避,没有丝毫躲闪,就这样毫无巧的猛然对撞! 顿时就撞出了漫天星火! 唯有这样的战斗,才配得上决战两个字。 毫无疑问,这就是当世最强的两支人马。 即便是先前不堪一战的种家军,此时也爆发出远超以前的水平。 没有朝廷掣肘,没有场外因素,西军本就是强兵。 战马嘶鸣之声,响彻大地。一时间多少人仰马翻,一时间多少兵刃捅刺进身体之中,一时间多少鲜血溅出,呐喊从胸腔中炸裂而出! 双方都杀红了眼睛,在这片土地上,双方已然不讲队形,不讲阵列,不讲攻战配合,就是纠缠扭打在一起,只是闷着头拼命厮杀! 这是最直接的决战方式,也因为这里独特的地形,才得以如此碰撞。 这就极其考验中下层武将,以及将士们的的军心和勇气。 在广袤的疆场上,此时即便是从空中俯瞰,也不能窥见战场全貌。 两边都是骑兵居多,碰撞之后,就朝着四野散开。 战场在不断扩大,激烈程度也逐渐增加,兵刃破甲之声,人的闷哼惨叫之声,战马哀鸣倒地之声,还有利器砍入血肉那种令人牙酸之声,密集的响起。 整个骑兵混战的场面,像极了炼狱修罗场。 韩世忠冲入对岸之后,朱令灵便不好再冲,他于渡口处压阵。 目送无数的兵马,不断地临河列阵,然后纵马冲锋,投入战场。 女真的三路骑军,一旦接触,顿时就分出人马向两翼扩张掩护。 他们也不需要有人指挥,就这样熟极而流的做出了变化,都是打老了仗的兵马。 分出游骑就各自寻找对手,碰上谁算谁,发疯般乱踏乱行,乱杀乱砍! 骑兵冲撞,很难把控距离,战场顿时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成一团。 两方骑士,只能这样以骑对骑,长枪乱捅,死战到底! 扭打在一个个狭小的战场中,互相交换着人命。 如此如此毫无哨的拼杀,其实反倒是鞑子乐意见到的,他们已经厌倦了和定难军打攻守战。 一旦靠近那些堡寨城池,西蛮子就有使不完的手段,让自己这些女真人憋屈无比。 他们早就想正面厮杀一场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也不至于如此憋屈。 就见女真铁骑不断向前推进,这些白山黑水中冲杀而出,远征至穷荒大漠,凶悍绝伦的异族战士。 此时终于展露出其掀翻大辽时候的凶悍,圆睁血红的双眼,扭曲了狰狞的面孔,浑身衣甲染血。 负创几处仍然大呼酣战不止,他们也不断有骑士落马倒下,却丝毫没有停顿向前推进的步伐。 他们眼中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透重重阵列,席卷整白沟河北岸! 自从打下上京,俘虏了几十万的辽军之后,女真打仗就很少这样主力尽出。 把自己本族的战士,全部投到战场上厮杀。 因为他们舍不得。 刚开始女真命贱不值钱,后来他们把自己的命,打的贵了起来。 他们都抢了极多的财富,虏获了大量的奴隶。 他们舍不得死了。 可是如今这种决定民族未来的大战,是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帮你打赢的。 因为宗翰的战绩很差,如今这场决战,是由宗望来指挥。 东边赶来的这支定难军主力,有点超出了宗望的预料。 他在心底暗骂了几句希尹,看了一圈之后,下令道:“谁去顶住!” 底下的人都默默无语,自己的兵马,几乎都上阵了。 唯有云中刘彦宗,和他的汉人兵团还有万余人马。 但是宗望不敢让刘彦宗去。 他生怕这人一到战场,立马就向定难军投降了。 毕竟,说破了大天,他们也都是汉人。 而且陈绍占领云内之后,没有虐待百姓,颇得人望。 刘彦宗怎么想先不说,他手下那些人,家人可都在云内呢。 谁不想回去? 刘彦宗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沉着脸一言不发,努力装一个泥塑的将军,任由鞑子驱使自己的人马,去中间的战场。 眼看无人应声,宗望刚要点将,突然完颜宗辅站了出来,说道:“我去!” “好!”宗望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讹里朵,不要堕了父汗的威名!” 完颜宗辅点了点头,带着手下几个猛安,上马冲了出去。 此时在西边,独自抵抗的石土门已经坚持不住,大声呼号,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是个猛安(千夫长),但是对面却有万余人。 此时他看上去,也的确像是个受伤的野兽一般,左肩肩甲已经被钝兵器打得扭曲变形。 全赖他打斗经验丰富,及时卸力,才躲过筋断骨折的下场。 但左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劲,等于是独臂在打。 头顶的兜帽也早已打飞,露出了长出一层短短发茬的光脑袋,金钱鼠尾也都变得杂乱,看上去更加丑陋。 皮甲之上,满是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那些定难军的。 在他身边,聚拢着百余名女真甲骑,以石土门为核心,结成阵列,出尽死力而战。 七名蒲里衍还剩下三名跟在身边,压住这小小阵列各处,指挥厮杀。 这些蒲里衍苦战之余的狼狈之处、浑身的血污伤痕,也绝不下于石土门。 其余几名蒲里衍,不是战死,就是找不到了。 如此混乱的战阵,被打散之后,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是渺茫至极。 几乎为零。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片区域是安全的了,若是有,必然很快就会成为战场,被双方兵马蔓延而来。 原本对冲的女真骑士,此时向前已经冲不动了。只能结成这样的阵列,反过来抵挡定难军骑军前仆后继的冲击。 这支定难军的难缠程度,已经超过了女真战士最高的估计,他们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过这样打仗的。 就在石土门已经绝望,想要拼死带走几个西蛮子的时候,完颜宗辅的大军赶了过来。 宗辅身为三太子,手下兵马甲士不少,但是都已经投入战场。 此时带着亲卫的四个谋克,冲了过来,算是一剂强力的生力军补充。 女真鞑子见状,又都嚎叫起来,咬着牙想要继续拼杀。 自从和这支西蛮子交上手,这是自己这边第一次增兵,对面却源源不断,潮汐般一浪一浪地涌来。 石土门还没高兴多久,突然从西边又冲出来一排一排的骑兵。 “希尹到底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怒吼起来,这是把所有西蛮子,全都放过来了么! 完颜宗辅也出离地愤怒了,希尹这厮真是不堪大用。 他看了一眼石土门的兵,一名以敢战闻名的蒲里衍,甲胄腰肋之处,有着一个长矛捅出的窟窿,青灰色的肠子已经流了出来,却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坐在马上。 他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虽然以前也有以弱胜强,以少胜多。 但那些军马,都没有如今这股敌人难缠。 对面无穷无尽的西蛮子,在女真人眼中,他们气质一样,甚至长得都很像。 一个个板着脸,带着惊人的冷静,不断地填充到战场上。 石土门刚要说话,突然一支冷箭,呼啸而至。 他已经无力竖起马盾遮挡。 砰的一声,他肥硕的身躯倒在地上,战马无奈地低头。 在这一路兵马的对面,夏州兵源源不断,许多骑兵一起大喊着,急促的马蹄声和意义不明的嘶吼轰鸣一片。 战场上尘土滚滚硝烟弥漫,巨大的噪音震耳欲聋,有些马匹背上空了,也跟着骑军继续向前奔跑。 完颜宗辅亲自手持兵刃,冲杀起来,到了这个地步,三太子也好,元帅也好,都没有了意义。 女真人又到了为生存而战的时候,需要每一个人,都拿出当年的狠劲来。 此时,李孝忠也已经到了,在他的视线内,也能看见陆续有两边的骑兵人仰马翻,二百余步外的景象十分惨烈。 耳边也能听到马的嘶鸣,人们的哭喊声、惨叫声,绝望而凄惨的呼喊! 但想要看到全局,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夏州兵也是一样的打法,钻进来就是杀,战场无限扩散,刀兵相见生死相搏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女真人心心念念的希尹,正在燕京一带,跟宗泽对垒。 而且希尹已经准备撤回北固口,保住女真最后遁逃的出路了。 他没有如女真人期望的那样,出兵死死拖住这支定难军的夏州主力。 而是派出宝贵地人手,把燕京城里,这些年抢来的东西,一车车运出去。 包括典籍、图纸、史册、律法. 他已经事实上默认了战败。 按照女真的军法,杀头已经不够了,得把他全族剁碎了。 但是希尹还是这么干了。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战必败,而且没有丝毫必要坚持。 早一点撤,保留多一点有生力量。 越是耗在这里,越是遂了西蛮子的心意,他们就是奔着杀伤女真主力来的。 完颜希尹一直还算是听话。 经历了五回岭和良乡镇之后,他也是彻底觉悟了。 此时女真这个民族,他们这伙人,已经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若是真的要在这和定难军死磕,死伤太多的生力军,对方极有可能不会放过自己。 将来若是真让他们杀到北境,说不定就是亡族灭种。 只有保留下尽可能多的力量,才是正道,争霸天下、入主中原已经是幻梦一场了。 可是老汗带给大家的荣耀太多,蒙蔽了宗翰、宗望和吴乞买的眼睛。 让他们无法接受失败。 不肯相信,这世上有了一支女真人征服不了的力量。 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明白,我希尹不是罪人,我是女真人的功臣。 如果能顶住这一次的话。 正因为李孝忠觉察到希尹战意不高,他果断退出,把那条战线交给了宗泽。 —— 眼看着战线僵持,朱令灵依旧沉稳增兵。 这时候突然西边空出一大块来。 朱令灵马上急派哨骑去探查,带回来的结果是,与西线定难军对战的跑了。 看他们的旗号,是刘彦宗的队伍。 刘彦宗本人,被宗望扣在身边,防止他叛变。 但是宗望高估了这个汉人军候世家传人的影响力。 你刘彦宗被扣,我们自己不会投降么? 大唐皇帝当年给的粮食不够,我们都要反,这刘彦宗有什么不能抛弃的。 大家伙儿的家族、亲眷都在人家手里,早就该降了,刘彦宗这泼贼害人不浅,死有余辜。 几个将官商议之后,因为这时候战事实在是太激烈,在战场上已经无法投降了。 他们直接后撤,然后再找机会派人去投降,或者就继续西撤,路上遇到定难军了再降。 这片战场,完全无法停下来,除非有一方认怂撤兵。 第一支溃逃的兵马出现,不出意外,又是自己这边的。 此时女真的中军大帐,并没有设置帐篷,所有的女真高层,全都聚集在高处,俯瞰战场。 包括皇帝吴乞买在内,都听宗望的号令。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等待着他下达那个无奈的命令。 “撤吧!” 宗翰突然开口,他的心内好像有烈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般。 所有的豪情壮志,此时都破灭了。 或许这一仗就不该打。 可是谁又甘心呢! 这一仗,彻底试出了定难军的成色。 那是一支女真人无法战胜的兵马,不管是人数、士气、配置、甲胄.统统胜过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上下一心,没有内斗。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后备力量,还有无穷无尽 如今是战事顺利,若是战事对他们不利,从庞大的疆域上,他们可以随时再征募出数倍的兵马来。 宗翰是唯一一个开口的,他其实是给宗望分担了压力。 谁都知道胜负已分,再打下去,就是意气用事,会把女真最后的一点力量给耗干。 宗望的脸色难看至极,那个撤字,堵在他的喉咙里,想要吐出来却如此艰难。 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生理上的喊不出口。 宗翰见他脸色涨的如同黑猪血,面目狰狞,不发一言,只当他在暴怒之中,控制不住情绪,再次开口劝道:“宗望,你不要害了大金国!” 这一仗,也让众人看清了,并非是宗翰不行,而是敌人太强。 突然,宗望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周围的女真贵族们,却都冷冷地看着。 没有人上前。 女真人,向来只看强弱,不会同情弱者。你宗望没有上战场,却在这里害病,耽误了大事就该把你碎尸万段。 只有宗望的亲卫,死死地扶住了他,然后搀扶他坐在一张椅子上。 吐血之后,宗望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使劲瞪了瞪眼睛,说道:“后军转前军,前军不得动,拖住敌人,撤回古北口!” “丢下所有辎重,轻骑撤兵!” “撤回去,修养几年,咱们还能卷土重来!” ——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白沟河。 这场失败之后竞速的运动,终于轮到北边势力来参赛了。 女真人和李景隆、赵光义相比,优势是马匹多。 劣势则是敌人的马匹更多。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追杀会持续很久。 还会有很多场恶战,留下断后的女真甲士,抱定必死之心者极多。 但是总的胜负已分。 幽燕大地,即将在丢失两百年后,真正意义上重回中原的治下。 战报如同长了翅膀,飞回后方。 汴梁、大名府、河东、延安. 皇城内,赵桓再次喜极而泣,拿出珍藏的凉州葡萄酒,和老婆孩子一起庆贺。 这个人如果抛开他皇帝的身份不谈,此时确实是达到了他本人向往的那种日子。 一儿一女,夫妻恩爱,患难与共,平生最怕的两个人,赵佶被关在艮岳,完颜宗望被赶出中原。 赵桓在庆祝的时候,与他相隔不远的曲端,却趁机将沧州驻守兵马全部换成自己的手下。 并且出兵山东,直奔登州、莱州,要在这三个地方训练水师。 此举引起张叔夜的强烈不满,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要誓死拦住他们。 定难军兵威达到顶峰,大宋的忠臣良将,都在为大宋担忧。 但是大宋的皇帝,他并不在意。 (本章完) 第256章 示众 武清、香河、渔阳、蓟州. 一个个熟悉的城池,被定难军占据。 女真人败退关外。 在平谷布防,接应撤退兵马的完颜阇母,看着眼前的残兵,不由得一阵发呆。 这些女真甲士,着实是凄惨得很。 不论猛安、蒲里衍还是寻常士卒,甲胄都全部卸掉,身上衣料,都已然是破破烂烂,不能蔽体。 每个人都混身浴血,部分人身上还裹着有乌黑血迹的布条。 他们的脸上,也没有了出关时候的豪情,仿佛十几年积攒的士气,一朝泄了个干净。 “打开栅栏!” 随着防线被打开,这群女真甲士也不多说,直接纵马而过。 他们接到的死命令,就是撤往古北口,凡是不用留下断后的,能跑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至于谁收到命令断后,那就别走了,做好战死的准备即可。 而且留下的人,连马匹也交出来,在险要的地带,如山谷、河谷和要塞,用女真人最擅长的步卒方阵,来阻击追兵。 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竞速。 等人都过去之后,完颜阇母下令继续堵住道路,准备在此死战。 当年打张觉,他失败之后,被宗望给捞了一把。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是说对宗望有什么感恩之情,但是想到女真崛起这几年,他心中着实不甘。 完颜胡巴鲁一脸颓丧,站在他身边,说道:“两路大军,十几万人马,怎么败的如此之快?” “宗望、宗翰,不是长胜的元帅么!” “难道离开了老汗,我们这些人,真就没有什么能为了么?” 完颜阇母默然无语,想到老汗生前,不许大家南下侵宋,那时候没有人认可。 他觉得以女真的体量,能掌控契丹的土地,已经十分艰难。 若不南下,保有契丹之领土,说不定能和契丹一样,兴盛个两百年。 但是大家都觉得南人无能,不南下太可惜了。 结果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原来坚甲利兵,旌旗闪耀的东西路大军。 原来掀翻大辽,北吞渤海,西控草原,北压杂胡的女真精兵,现在就仿佛从地狱中脱身的游魂! 整整两路大军就这般断送了啊! 当初宗翰损兵折将,大家都觉得是他的过错,将其西路军的统帅也给剥了,让宗望来指挥大家。 但是结果依然如此。 完颜阇母将兵刃插到地上,咬了咬牙,啐了一口唾沫,“就是死,也把他们拖住!” 他是抱了必死之心,那就不用管他的手下了,因为按照女真的军法,要是完颜阇母死了,他手下这些人全都别想活。 要是在最早时候,估计连士卒都要杀光,而且是虐杀。 如今女真甲士数目削减的厉害,但是猛安谋克蒲里衍,这些百夫长、千夫长都是别想再活了。 从白沟河,撤到古北口,其实骑兵两天时间足矣。 但是如今定难军死缠烂打,紧追不放。 女真人一边撤,还要不断牺牲人来抵挡。 已经折损了许多大将。 完颜阇母看着残兵离开,虽然他们残存马匹不多,战马状况也差到了极点,不少坐骑就算能逃到古北口,将来恐怕也很难再上阵了。 这些败兵过了寨子,仍然挤出了近百状况稍好的战马,留给完颜阇母。 让他在对抗定难军的时候,不至于太过被动。 完颜昂在离开的时候,拍了拍完颜阇母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希望完颜阇母能逃回去,但是这已经很难了。 完颜阇母倒是乐观,大声呼喝着他们快快离开,到了北边就安全了。 古北口是个要塞,轻易是攻不下来的,希尹那个狗贼虽然逃了,却也因此为他们保留下不少的兵马。 而且将古北口布防的十分牢靠。 虽然已经是必死之局,只是拖延时间,完颜阇母仍然拉出游骑队伍遮护住军马行进方向两翼,前面放出哨探,后面有殿军接应。 把一切做的井井有条,他骑在马上,心里莫名地想起前几年的征战。 那时候打赢的仗太多,在布置兵马的时候,甚至都十分随意懈怠。 觉得甚是无聊。 如今想想,当初那种好日子,可真是令人怀念啊。 怎么布置都能赢,将敌人在战场上撞烂,看着他们跪地投降,占据他们的家园,凌虐他们的妻子女儿,肆意屠杀他们的爷娘。 犬羊一般任自己这些女真勇士爽快。 在外围负责巡查的女真游骑,从腰间掏出一点干粮喂给坐骑,警惕的监视着军马前后左右所有一切的动静。 虽然自己人刚过来不久,但是他们也不敢怠慢,因为定难军追击实在是太紧了。 往往是紧跟着就来。 而且数量惊人。 在这平谷为大军断后,其实完颜阇母手下这些女真甲士,心情都很沉重。 因为他们都是亲眼看着,那些同族撤退时候的悲惨模样。 即使没有上过战场,也能感受到前方的惨败,不是被人奇袭的惨败,而是实打实地没拼过。 是技不如人. 已经赢了十多年的一支兵马,突然要他们承认,自己就是打不过定难军。 无论如何都打不过。 这是很诛心的。 对于这些没上白沟河前线的女真甲士,造成的心理负担,比从战场撤退下来的人还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后面赶过来的越惨。 他们每个人,都是在数万铁骑围追堵截当中,是经历了多少场血战,才奇迹般的冲出生天,一直这样走到了这里! 那自己呢? 将数万女真甲士打成这样的兵马,即将到来,自己这些人的命运,根本就不用多讲。 这些甲士全都神色惶恐,沉着脸,往昔里喜欢说话的几个,也都沉默寡言起来。 十年来,杀也杀了,享受也享受了,临难之际,反而比刚开始起兵时候更怕死。 真不想死啊! 哪怕是穿行于沟壑之间,再打几场酷烈的仗呢。 难道这局势,就真的再也无法扳回了么? 俺们这些甲士愿意死战,那些将主元帅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天下无敌的女真甲士,被他们指挥到了这必死的末路呢。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哨骑大声的示警。 所有鞑子兵,全都紧张起来,握紧了兵刃等待厮杀。 十余杆长矛马槊飞掷而来,一排女真甲骑,举起马盾遮挡。 但是这兵刃威力实在是太大,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几骑落马,其余人等也忙着闪避拨挡。 瞬间战马长嘶,停步不前,就稍稍慢来了这么一瞬的功夫! 几乎就是一瞬间,山谷内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平谷寨内,众女真甲士望向主将完颜阇母,却见他的脸上,满是拼死的决绝之意。 战斗几乎是一瞬间,就进入白热化,一名定难军甲骑,长矛捅出落空,就被女真鞑子抢入一锤砸下马来。 一名女真鞑子,长矛打断,仍拔出长刀死战,再名定难军落马,然后被两支马槊同时捅入体内。 有定难军的年轻武官,对撞之际马失前蹄落马,然后就势在地上一滚,空手扯着鞑子马缰,试图将对手战马也扯倒在地。 马上鞑子挥刀就砍,定难军这武官灵活无比,然后就扑上去,将他拽下来,两人同时落马,转瞬间就被无数马蹄踩过。 完颜阇母看着寨前,竟然打成了均势,不禁有些惊喜。 定难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追击如此久,已经有了颓势了吧! 还是说他们也知道,过了这里,是一片旷野,可以直接奔至古北口,所以懒得追了。 毕竟靠近古北口之后,有女真人布置的连绵不断的堡寨、军哨。 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突然一阵鼓角声响起。 无数铁骑,奔腾呼啸而至! 他们带着一身尘烟,一身血污,一身水迹,一身转战厮杀而磨砺出来的如铁坚韧之意。 就这样猛然出现在女真鞑子面前。 出现在他们刚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 完颜阇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助地仰天嘶吼一声。 生机已然断绝。 对面的喊杀声也清晰了起来。 完颜阇母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却能感受到他们的战意,对面这群人无穷无尽,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就如同以前女真人做的一样。 不同的是,以前是自己这些女真甲士,去屠杀别人。 如今却是他们要来杀女真人。 人马虽然越来越多,但是他们却并非直扑乱撞,而是从两翼逼上,对两翼女真游骑的围攻。 一名名女真甲骑在这样的攻势下落马,随即就淹没这样的狂潮之中。 从白山黑水起兵开始,就以坚韧、顽强、凶悍、敢战而自豪的女真铁骑,在这样呼啸而来的狂潮之中,也终于觉得再也支撑不住,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看着两翼游骑被横扫的箭雨压迫得后退,压迫得四散。看着面前的骑兵组成的铁流,一道又一道的压迫而来! 这仗还怎么打?这仗还怎么打? 一名女真蒲里衍终于忍受不住,大吼一声,策马掉头便走。 只要有人一动,残余女真兵马,也再也支撑不下去。 狂呼乱喊着不知道何等样的话语,人人掉头,人人便走。 只要离开这群定难军越远越好! 他们已经追杀到了这里,后面的女真甲士,估计也早就被杀了。 为什么还要守在这里。 定难军却杀红了眼睛,一队队骑军,只是咬住他们不放。 不管这些女真鞑子逃向什么方向,只想将他们斩杀在刀下。 要是前几年,有人告诉这些女真将士,他们会被人打到崩溃。 没有一个女真鞑子会相信。 此时冲在最前面的一群定难军,将这个寨子团团围住。 “一个也别放走!” 赶来的马军都指挥使、先锋大将呼延通,气愤不已,就因为这群鞑子拦路,让自己追杀许久的完颜昂所部跑了。 三大主帅同时严令,追到此处,便不可再继续向前。 因为前面乃是古北口的布防区。 鞑子在那里,仍有打埋伏的兵力。 而且以宗望的风格,是肯定会布置伏兵的。 呼延通的坐骑,是一匹肩高腿长,肌肉发达,雄骏异常的河曲良驹,浑身上下,跟火炭一般的赤红。 而一身甲胄,样式已然颇为古老,却是当年破了宥州城时候,自己投降有功,代王亲自赏赐的。 他在高处停住战马,好整以暇地指挥着手下放火烧寨,既然无法向前追去,那就好好打完最后一战。 一天之后,呼延通看着被擒住的完颜阇母,懒得劝降。 两边和普通的敌对不同,根本就是生死仇敌,无论是谁捉到对方的将领,都不会想着劝降这一说。 即使定难军和金国女真,都有着大量投降来的人马。 他们可以招降契丹人、可以招降鞑靼人,但就是不会招降彼此。 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共戴天了。 完颜阇母力尽被俘,一心求死,但被呼延通下令锁住手脚,束住牙齿,不许他自残自杀。 完颜阇母已经没有了骂人的力气,也懒得挣扎。 定难军上下,瞧着这些女真俘虏,总计只剩下了百十人,痛恨之情难以言说。 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要开始收复燕地城池和土地了,而不能再继续追杀鞑子。 因为他们的阻挡,让自己的功劳飞了! 这个仇实在是太大了。 “捉个鞑子来问问,这鸟人是什么官儿,能换多少赏钱!” 呼延通坐在一截马鞍上,让手下给他胳膊上缠着绷带,朝着完颜阇母的大腿伤处踢了一脚泄愤。 不一会儿,有一个女真的汉人仆从被押了过来,指着完颜阇母道:“回禀诸位军爷,这是完颜阇母,是金国的南京路都统。” 呼延通双眼一亮,瞪得溜圆,一下站了起来。 “这鸟鞑子,也姓完颜?” 呼延通毕竟曾是大宋的武将,在大宋军队中混过,觉得要是皇室宗族的话,不太可能被留下断后。 但女真人和宋国情况不太一样,事实上很多硬仗,都只派皇族来打。 果然,这人点头道:“没错,他是伪金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十一弟。” “好!” “好啊!” 呼延通身边的定难军,无不欢喜,大声叫好。 没想到,临收网了,还逮到一条一条大鱼。 “将他们绑了,进入平谷城!” 定难军慢慢摸索出一个好办法,因为他们名义上属于是大宋,而此地的百姓对大宋兵马的印象很差。 但好在他们对女真人更愤恨。 所以当定难军押着女真鞑子俘虏,前去各地攻城时候,往往能得到当地百姓支持。 一群定难军的士卒,轻车熟路地讲这些绑在马后拽着。 更有几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阇母的身躯,将他的手脚绑在两根横竖绑成的木桩上。 形状就像是一个十字架,然后用麻绳将他手脚缠上。 又有人就地取材,从栅栏上,取出一些木头楔子。 阇母看着有人拿着木楔子,放在他手掌处,就挣扎着要反抗。 砰砰几声,另外的小兵开始砸,很快将他两个手掌,钉在了木桩上。 将这个‘十字架’竖在马车上,拉着他就往平谷城中走去。 马匹的速度不快,定难军骑兵,就在女真鞑子身后,挥动兵刃催促他们前行。 有的鞑子被绊倒,就这样被马匹拽着拖行,不一会儿就磨得血肉淋漓,伤处露出白骨,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们经行处,躲在暗处,百劫余生的燕地百姓们,偷偷看着这一幕,恍若在梦里。 凶残如恶鬼的女真鞑子,遇到了能治他们的人了? 定难军这些将士,对这股女真鞑子的恨意不是假的,简直快比燕地百姓还恨他们了。 大家伙立功的道路,就被他们给拦住了! 这可真是一天二地仇,三江五海恨。 而定难军们泄愤的作为,看在燕地百姓眼里,无异于天神下凡,惩治恶鬼。 人们慢慢从躲藏的地窖、山林、甚至芦苇荡中慢慢出来。 刚开始还有一些克制,但是随着有人忍不住痛哭出声,各种声音就响彻起来。 道路两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要阻拦定难军,所以平谷城中的女真鞑子全部出来了,结寨而守。 此时平谷城门,已经被人打开,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围观。 这些人初看上去,个个神情麻木,骨瘦如柴。 男人满是油泥的头发垂下来,人人胡须横生,眼睛深深凹在眼眶之内。 哪还有一点汉人的风采,全都是野人一样,活像那些臭气熏天的鞑靼人。 而女人. 根本就没有女人。 终于,有人冲了上来,按住这些鞑子就捶打、甚至用牙齿撕咬。 呼延通这样的厮杀汉,都看得头皮发麻。 那一个个满嘴血肉的人,真是汉儿么? 这一年多,被鞑子折磨的够惨啊。 其实呼延通这些大宋的人,也不觉得燕地汉儿是自己人,他们归属契丹两百年了,没少给契丹纳粮、出兵。 南下时候,打的也挺狠的。 但是瞧见他们这个模样,还是忍不住有点恻隐之心,毕竟实在是太惨了。 党项人以凶狠出名,但凡是有西夏百姓,在宋人打过来的时候投降了。 等打跑了宋人之后,他们就开始屠杀。 但是党项人再狠,也只是惩戒投宋的人,而不是和女真鞑子一样,毫无目的地施暴施虐,甚至只为取乐。(本章完) 第257章 收官 女真北撤,幽燕空虚。 但是定难军主力没有兵围燕京城,而是在扫荡周边城池县镇。 安抚燕地百姓,惩治助纣为虐的奸贼。 很快,三大主力元帅联名上书,幽燕战事繁冗,需要一个主帅坐镇,否则各自为战,难以拿下燕京。 与此同时,朝中也有人上书,请代王出山挂帅,扫平幽燕。 为此有些官员忧心忡忡。 在高粱河一带,正驻扎在宛平城郊,距离燕京不过百余里的宗泽,看着远处那些旌旗。 李纲派来的心腹,也是他的至交好友张元干,还在喋喋不休问道:“汝霖公,此时不拿下燕京,更待何时!” 宗泽苦笑着看了他一眼。 燕京好打么? 很好打! 早他妈空了。 燕京能打么? 不能打,因为过都过不去。 河对面那些人是什么人?见了军功,命都不要的一群厮杀汉。 可是面对唾手可得的燕京,他们都不动,难道这些人是为你留着的么。 宗泽丝毫不怀疑,要是强行去打,这些人会对自己动手。 其实定难军,早就开始渗透燕京了,里面的人就等着投降呢。 人家把幽燕全部打下来,你去摘桃子,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取死之道。 而且在宗泽看来,李孝忠已经超过他预想的好说话了,至少比大名府那个曲端强。 这要是曲端的话,估计根本不会让自己率兵进入燕京周围。 既然来了,将来论功,那必然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张元干有一腔忠勇,但是并不太知兵,见宗泽沉默不语,微微有些不悦。 “汝霖公?” 宗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此时站在一边的王善开口了,“你看那边!是刚刚击败了女真两路大军的人马,他们会让我们去打燕京城么?” 宗泽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官家如何?” “官家?”张元干脸色更难看了。 因为官家下了一道圣旨,兴高采烈地和官员们一起吆喝,要代王挂帅。 原本以为要和官家打擂台,威逼他同意的官员,全都愣住了。 不知道这是三十六计里哪一出。 反倒各自都谨慎了一些。 宗泽瞧着四面的百姓,在陆续地从山野中回来,返回自己的家乡。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总归是收回了!” 燕云十六州,上次童贯买回来了,但是没有几个人真正地认可。 那也叫收回么? 宋廷自己,都没及时派驻官员,云内长期被当地豪强霸占。 因为派驻的话,又要钱,当时大宋所有的财计,都被搜刮去支付赎买的费用了。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兵马打回来的。 每下一城,都是驻防、任免、统计田产人口. 有那么一刻,宗泽的心中,甚至感受到了一股欢喜。 但是他觉得这很不对,所以强行压了下去。 这汴梁来的张元干,不知道此间情景,还以为快步跑到燕京城下,就能抢夺收复幽燕的功勋。 岂不知,就算是自己手下这些河北义军,也是不愿意打的。 他们的家乡,是被定难军打回来的,他们的仇敌,是被定难军赶走的。 这一战,只有岳飞在真定府,依托精心构筑一整年的防线,挡住了完颜宗翰,堪称合格。 其他的大宋军马,全都是一撞就碎,包括宗泽自己,正面也无法和女真交锋。 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打水土不服,而且被全民抵抗的金兵如此; 那么打比金兵还善战,并且和当地百姓更支持的定难军如何? 就算是为了大宋,此时也必须保持绝对的克制,一定不能给定难军借口。 真当他们盼着和平,盼着回乡啊? 宗泽一直在前线,他是知道的,要不是定难军严令不得进入古北口防御区,这些人早就冲过去了。 张元干无奈地说道:“难道就坐视他来收复幽燕么?”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河北义军首领忍不住了。 他叫杨进,没有被宗泽招募之前,绰号‘没角牛’,属于是河北豪杰。 生态位类似但是强于宋江不少,手下兵马对外号称三十万,估计连老带小有个万儿八千的。 听着张元干的抱怨,他冷笑道:“他来不来,幽燕不都是他收复的么?” “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不给你,你咋还怨上了。” 张元干怒道:“以你之言,这幽燕大好的土地,是他的东西?” “不然呢?”杨进为人比较莽撞,不像王善一般圆滑,梗着脖子道:“人家手下的兵马打下来的,不是人家的,难道是你的?” “定难军的粮草辎重,难道不是我大宋供给的么!”张元干怒道。 杨进哈哈一笑,他本来就是反抗大宋的流民帅,要不是金兵实在不当人,他降不降还两说呢,“那契丹鞑子当年经营辽东,招募怨军八营,用的是大宋的岁币,照你这个说法,怨军八营是大宋的军队?” “郭药师就在东边,要不您老辛苦一趟,去收回他手下常胜军呗!” 张元干勃然大怒,但是周围的武将们,全都沉着脸看戏。 他心中稍微有些惶恐,看向宗泽,问道:“宗汝霖!你手下说出如此言语,你要袖手不理?” 宗泽心中万分无奈,自己这里本就难做,真以为笼络住这些义军首领是容易事么? 难道我还要为你们吵嚷几句,就处置了他,那人心不早就散了。 如今这些人,还肯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去向陈绍效忠,纯属是一点点人情罢了。 人情能有多牢固? 此时对大宋来说,其实已经比金兵围京还要危险,但是这些自诩是国家栋梁的士大夫们,还在如此傲慢行事。 如何能扶保住大宋江山,早晚要拱手让人。 宗泽只能说道:“不过是口舌相争,一时口不择言,何必在意。” 张元干闻言,满脸的不可置信,指着宗泽冷笑几声之后,甩袖离开。 宗泽也没有去追,此时此刻,河北义军这几个首领,比汴梁那里的公卿重要多了。 眼看宗帅站在了自己一边,杨进也没有继续多言,而是一起看向对岸。 定难军三个字,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去招惹的存在。 若是宗帅要带着大家去进攻定难军,那这支人马,恐怕会就地解散。 至于对岸那群人,估计能乐疯了。 更让宗泽感到绝望的,是定难军在幽燕的所作所为。 他们没有像大宋军队一样,以各种名义搜刮民财,也没有要屠杀异族。 被大辽统治了二百年,这里的契丹人其实很多。刘延庆跟着童贯来的时候,就是借口要杀光契丹人,结果他手下无差别开抢、开杀,最后被当地人赶了出去。 定难军却不同,他们老老实实丈量土地,清点人口,甚至还开粥棚赈济百姓。 是这些被女真鞑子,都称呼为“西蛮子”的兵马天性仁善么? 肯定不是。 这是明着收买笼络人心,定然是有人下了死命令。 如此一来,这地方和云内一样,与宋廷的基本没有什么干系。 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属于完全是定难军的地盘了。 —— 河东,太原。 庆贺的浪潮刚刚过去,衙署内依然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陈绍要东进,去收复幽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且万事俱备,只待他一到,基本就是彻底成功。 此番斩杀了多名女真大将,还有宗室,被全歼的猛安谋克不计其数。 女真本来就不怎么厚实的家底,被弄了个大的。 就算是不北伐,十年之内恐怕他们都很难再有南下的力量了。 而陈绍,只需要将河北的运河疏通,将道路铺好,便于调动物资。 休整个一年半载,就可以继续北伐。 如今边境四夷的威胁,反倒成为有唐以来最小的。 曾经中原大敌有两个:北边草原的匈奴、突厥; 西南的吐蕃。 如今吐蕃被老天爷砍了一刀,已经沦为臭要饭的,除了每年快要饿死的时候,下山来抢一把,其他时候都老老实实挨饿。 西凉府组织一些护农军,打他们都绰绰有余。 而草原上的鞑靼部落,此时松散、落后,就跟一群野人差不多。 如今世上最能打的鞑靼人,恐怕都在定难军中。 其实在大唐时候,帝国东北这群契丹、室韦、女真.都是一群小部落。 他们虽然悍勇,但是无奈地盘不大,所以一直不怎么成威胁。 如今,反倒是这里,时不时冒出一些大敌来。 单纯防御这一块的话,相对是很轻松的。 天气越来也凉,陈绍穿的倒是暖和,看上去像是胖了一圈,也更加有威严。 “虽然久不披甲,大王毕竟是战场上磨砺过的,瞧着确实英武!” 说话的是张纯孝,一个不怎么拍马屁的人,此时乐的根本合不上嘴。 他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属于那种大宋的公卿士大夫,在放下包袱转投代王之后。 天地一下子就宽了. 阵营转变,立场改变之后。 放眼望去,如今这个时代,简直是所有有志之士梦寐以求的时代! 张孝纯也不完全是拍马屁,他是打心底这么觉得,其他官员也差不多。 陈绍此番,带着吴阶派来的两万人,去收复幽燕,根本就是养声望去的。 朝廷这下是真的封无可封了。 “大王此番前去,旦夕之间,就可以收复幽燕。若是那郭药师识时务,就该早早来投降。” “没错,否则就犁庭扫穴,浇灭他割据的春秋大梦!” 陈绍看着手下们的模样,其实心中也有些担忧。 他需要平衡的事情很多,手下人渴望建功立业的迫切欲望,已经是明面上的事。 可大概率看来,接下来并没有什么开拓空间。 北伐也得准备一段时间。 对付常胜军,也用不了多少人。 大宋这个模样,更是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 这次收复幽燕,自己确实是封无可封了,但是手下的将领,自己必须给他们争取更大的官职、爵位。 若是有人行劝进之举,如今是不是最好时机,会不会被架着上位,又会造成哪些隐患。 这些事,都需要陈绍一个人来想。 他有时候会在夜里,和李师师讨论,一起琢磨。 但是也得不到什么回馈。 这种事,师师肯定是不会影响他的,一般只是温柔地鼓励他几句。 其实陈绍就是要这种陪伴的感觉。 他要是真想得到回馈,就去找李玉梅了,后者肯定劝他上进。 这时候要是幽燕前线那群大头兵,真的就脑袋一热,给自己披上一件皇袍。 其实是很亏的。 因为如此一来,除了一个皇帝的虚名之外,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有得到。 而且失去了自己一直以来,经营的‘师出有名’的声望。 陈绍真不急。 用不了多久,等时机真正成熟之后,再水到渠成,平缓顺利地转移权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样的话,可以减少中原的内耗,把力气朝外使。 因为陈绍实在是太年轻了,一点压力都没有。 衙署的大堂内,声音嘈杂,一群兴奋的官员仍然在热烈讨论。 时不时有人,跑到陈绍跟前来,询问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 出征在即,陈绍没啥心情和他们一样狂欢,敲定时辰之后便回到自己府邸。 王府内同样热闹。 那些赖在河东不走的,都以为自己是掏上了,削减了脑袋也想跟王府搭上关系。 李清照他丈夫的死,其实很大责任,也要归咎到这些人身上。 他们因为嫉妒这一家人能和代王府说上话,还能经常出入代王府,这才恶语中伤。 偏偏赵明诚病的又利害,再加上几次误会,这些原本就是一群嫉妒的小人造的黄谣,对赵明诚的攻击力瞬间翻倍,让他死的有些冤枉。 陈绍回到内宅,恰好瞧见茂德和李清照一起并肩出来,两个人看着都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默默打量了一下,李清照瞧着有些憔悴,一身素白的孝服。 他听院子里说过,因为山东局势紧张,张叔夜和曲端针锋相对,而赵明诚的老家就处在漩涡中心。 所以族里让她先别扶灵回去,而是选择再等一等。 因为那些谣言的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尊夫的事,我已经听说,还请赵夫人节哀。那些造谣小人,我也派人查出一些来,希望能告慰尊夫在天之灵。” 李清照敛裾道:“多谢大王,大王待人宽厚诚恳,对我亡夫有救命之恩,真是无以为报。没想到这些腌臜小人,无故造谣,毁谤大王声誉,我该赔个不是才对。” 陈绍呵呵一笑,道:“夫人言重了。” 茂德的丈夫也回来了,她本该开心的,但也有一大堆的糟心事。 都是茂德以前没想到的,她还以为丈夫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每次碰到这个因为美貌被记入史册的人,陈绍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确实是生得一张美貌大方的鹅蛋脸,是最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很是耐看。 圆润的额头下、五官端正姣好,眼睛顾盼有神,身材也相当好,得体的举止和服饰、仍掩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身段。 “恭喜大王,将鞑子赶了出去。”茂德抿着嘴唇说道。 “都是将士们用命,我何功劳。” 她们和陈绍的关系,也是慢慢熟络起来了,多聊了几句才互相告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