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01 兜兜与天使的头颅 这天放学,兜兜在操场上捡著了颗天使的头颅。 它孤零零地倚在沙坑旁,隨著教学楼间刮卷过的大风摇晃、不时滚动一下。它该是望见了兜兜的到来:那面目上缀著的九百九十九只眸子眨动了、嘴也开合不断--只是没了连接的气管,来往的其他学生听不见它的叫喊。 在一九九三年的这个午后,芒街市早已入了秋。广播用著越南语和中文循环播放,提醒著第二市中心小学的学生们、不要在学校內逗留。 在急著返家的人群中,无人將注意投到这里--於是兜兜走近了头颅。他能在枯卷的落叶与日照的投影间,看清蜜和奶从脖颈的断口汩汩流出,渗在沙坑的角落、成了黏黏糊糊的一团。像是有人尿在里头--只是气味清新又香甜,和校舍的厕所截然不同。 兜兜看见它从蒙蒙的云层中坠下、砸落在操场的沙坑上;所以这头颅的归属,有著不言而喻的答案。 噠噠,噠噠。 头颅发觉了兜兜的靠近。它不能出声,只是张开了朱红的、饱满的唇,露出了白森森的、像方块似齐整的牙齿:头颅迅速地將上下牙撞击在一起,发出细细密密的脆响。 它蜷曲的长髮摊开,原本该如流泻的白金、现在却被脖颈溢出的体液和粗糙的砂砾糊住,成了一束束的黏腻模样。 兜兜蹲在沙坑边、向它勾动手指。这无主的头颅,令他想起小区里毛皮裹满脏污的狗: “嘬嘬,嘬嘬嘬;过来。” 噠噠噠噠噠噠-- 重重叠叠的眼眸,占满了原本该是鼻樑、脸颊和额头的位置。没有眉毛、也没有面部肌肉表演的空间;仅仅只靠睫毛和眼皮,头颅无法展现出些许的[眼神]或[表情]。它只是加速叩击著牙齿,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兜兜望著它,又弯了弯食指。 忽地: 头颅先是微微地颤抖,接著变成了向著左右的摇摆。这幅度愈发大了,终於能带动整个头颅-- 啪嚓。 它终於从沙坑旁的水泥边沿滚落,在沙粒中砸出浅坑。 “乖。” 兜兜满意地站起,俯下身。他拿校报把头颅严实地裹起,劣质易糊的油墨、在九百九十九只眼皮间印满了相反的字跡。 最后抖开原本用来装早餐的塑胶袋,把它塞进去装好: 他慢慢踱著步、提著脑袋回家去了。 ---- 穿过被尿渍与油漆盖成棕灰的楼道,兜兜打开被铁锈和小gg糊满的信箱、拿出今天送到的磁带-- 它们都是標准的3.5英寸ait卡式磁带,塑料供带轮被黑黝黝的带布裹成硕大的圆、等待著播放记载的音频: 《马来西亚大学每周资讯》、《南洋理工通讯-閒置交换》、《生態学报-討论专区》。 没有外盒包装,只是简略地在壳面上贴著裁剪好的列印纸:马来西亚的吉隆坡,还有另一角的新加坡--兜兜一家在搬来芒街市前,也曾经在这两个地方生活过。 他把磁带凑到近前,轻轻嗅了嗅:未乾的油墨味混合著邮箱里的铁锈气,有些刺鼻。 都是些私人论坛和资讯站的推送磁带:严肃、无聊,难以引起兜兜的兴趣--他拈住外壳、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这些记录著爭吵与辩论的[音频公告板]是爸爸妈妈订阅的。 【唔...】 从楼梯拐角,那雪状的水泥窗间投进昏黄的夕阳、被割成矩形的將熄日光照在兜兜身上: 【哎呀,我也要找机会订阅点磁带听听。】 啪啦! 手里的塑胶袋忽地传来连绵的刺响:头颅在自己流泻出的体液里翻滚著,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 --- 兜兜推开防盗铁门,又拉开內里第二层的纱门。妈妈缩在沙发的一端、背对著他;家中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大、带著刺耳的杂声: “--针对人类胚胎的酪氨酸酶、parkin基因的外显子设计打靶质粒,以获得用於敲除--” 平日里电视播送的內容在这家中无人关心:仅仅是用作背景音、为狭小的斗室添上一丝喧闹。 但兜兜知道,妈妈又在看那些內容让人云里雾里的海外电视台了。她在公寓楼顶的天台偷偷装上天线,就是为了看这些奇怪的节目: “妈妈。” 嗶-- 母亲关掉电视、隨著呼唤转过脸:泛棕瞳孔投出的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儿子--他们的面容没有多少相似。 兜兜是个漂亮的孩子。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五官的形状与排布甚至过於精致、乃至带上模糊去性別的靚丽,只是这张面孔上的肌肉活动鲜少能够表达感情。 但母亲却有著长期日晒的黧黑皮肤、毛孔肉眼可见,鼻头扁平且宽;细小双目因高度近视显出茫然,眼角也过早地泛起细纹-- 每一点特徵,都与兜兜截然相反。 她站起身来、朝兜兜迎了过来。咧开嘴角,抬起手摆动著: “宝贝回来啦?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 兜兜把塑胶袋举到脸前,展示给母亲看: “在学校里捡到好玩的东西。” 咕吱,咕吱。 天使的头颅在黄与白的液体里扭动,挤压成古怪的声响;牛奶和蜂蜜仍在溢出,涨满了袋底的褶皱。 妈妈只对那不住抖动的塑胶袋望了一会、视线便钉在兜兜的脸上,两眼眨也不眨。绷起的肌肉替代了方才展露的笑容: “这是什么...?坏掉的收音机吗?学校废弃的仪器?” 兜兜连忙又把袋子炫耀似的向上掂了掂,头颅在袋中旋转: “我看到它从天上掉下来的!我猜是天使的头喔--” ... 妈妈没有回答。她忽地向后倾起右肩,把胳膊甩到身后;那姿势像是做著胸部的拉伸: 啪! 手掌像弹弓射出的石子、砸在兜兜脸上;衝击令他朝旁边转了转头,髮丝披散到脸上。 “你说看到了什么?!” 兜兜把塑胶袋收到身后、看到妈妈的手掌像气球似地红肿、胀起: “喔...唔。”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是喃喃出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语气词-- 兜兜的脸颊依旧洁净且光滑,甚至连些许的红印或肿痕也没有。他从未感到过疼痛、全身的皮肤除去几乎看不见的毛孔外也没有其他痕跡:事实上,他並不了解疼痛这个词究竟有著如何的含义。 ... 妈妈又凶猛地攥住他的前臂,兜兜能听见五指传来的骨节响声;但妈妈就像想要握碎一根钢管--兜兜的皮肤甚至没有因为按压而產生起伏。她的脸部肌肉暴突起来,把五官推向中央: “天坠!你看到了天坠,是吗?” 【確实是天上掉下来的呀...】 兜兜囁喏著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回答,妈妈便甩开手、重新缩回沙发的角落。 她用双手盖住脸--右手五指滑稽地肿胀起来,像是往里头打了气: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看到...明明--明明都按照方案...” 她的声音愈发小了,直到变成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细语。 腾! 母亲猛地站起身,撞开茶几、衝进了臥室里。 --- 妈妈把自己关在臥室里、反锁了门,也没有出来吃晚饭。家里电话一直占线,兜兜猜她在给出差的爸爸打电话。 兜兜煮了碗面吃,便把自己房间角落里的鱼缸清出来--他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买的,但现在圆圆的缸里装满了坏掉的水性笔和草稿纸--把天使的头颅倒了进去。 奶和蜜浸满了半个鱼缸;像是在玻璃上贴了层朦朧的膜。 虽然妈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可也没有不让兜兜养这个捡来的异物: 想到这儿,他又从厨房接了点水、倒进了鱼缸里。头颅在浑浊的水中沉沉浮浮,嘴巴意义不明地张合;那些重重叠叠的眸子在水里睁得溜圆。 “明天我去买点鱼食来餵你呀,乖乖的。” 兜兜打了个哈欠,蜷在床上睡著了。 --- “兜兜--兜兜!兜兜--兜兜!” 夜半时分,兜兜醒了:平日里,他总能一觉睡到天亮;而且兜兜从不做梦。 但这高低起伏的呼唤声,就像来自遥远的迷梦。 房间中一片模糊,浸在隱约的朦朧里--没有多少光亮能够透进那些贴好两层报纸的窗户,爸爸妈妈也不允许他在入夜时开灯。 只是--他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否知道这一点--兜兜依旧可以將一切看得清晰。 在鱼缸旁边放著老式的松下-rf69d收音机--它太古老了,甚至没法收听私人博客的往期內容-- 兜兜看见捡来的头颅正大张著嘴: 纤细、红蓝相间的电线从它口中伸出,延出鱼缸;绕过卡西欧-万代出品的掌机[神奇天鹅]的海报、直到攀上一旁橱柜上的收音机。 嗡--嗡,嗡--嗡。 吵醒兜兜的叫唤,就是来自於这里: 调整音量的开关忽地自行旋转起来,收音机中传来了带著电波干扰的声音: “兜-兜!兜-兜!听得--到--吗?你--父母--想要--杀了你--” 兜兜从地铺上爬起,小心翼翼地越过围绕著床边的课本和作业簿;走到了收音机面前: “你会用收音机吗?好有意思喔。” 咔噠。 他拔下收音机上连著的电源,放到一旁。接著又一根根地拔下由头颅口中伸出的细线,然后把鱼缸挪到了房间的角落: “別吵我睡觉哦,我有起床气的。” 然后兜兜就重新爬上床,沉入了无梦的沉眠。 02 兜兜与掉落的頜骨 ---- “...几日前,首次由多个国家共同进行发射的对火星登陆载人飞船[未来命运]號,已確定因助推器故障而发生爆炸。” “这一国际瞩目的事件,无疑给人类共同的航空航天事业蒙上了一层阴影。” “国家航空航天局,美国nasa与苏联通用机械局正就失联太空人的营救可能性,联合进行方案的制定...” 兜兜在收音机的新闻播报里打了个哈欠-- 一夜过去了,妈妈还锁在臥室里;连点声息都没有。他敲敲屋门、说了一声,便上学去了。 --- 小区里空空荡荡,只有远处保安亭里飘来的含糊戏曲。其他住户大多都是磁带厂的工人,比学生起得还要早些。 嗡嗡... 后边遥遥冒出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走道很宽敞、足够容纳两辆轿车並行:但兜兜还是稍微往里走了些,好让开身后的车。 嗡嗡嗡! 轰鸣声愈发近了、並且猛地绽出咆哮似的炸响;身后的车正在加速,飞转的轮胎把碎石击上周遭柴火间的墙面。 兜兜微微侧过头:汽车调整了朝向,正正对著自己冲了过来-- 砰! 雪铁龙的前槓撞上兜兜的双腿、像铲车似的把他掀飞:兜兜打著横旋转,在车前窗上砸出蛛网似的裂痕,接著令他飞向了更高处。 吱-- 轮胎在水泥地上摩擦出灰黑的长印;雪铁龙隨著剎车旋转、接著因惯性而倾斜;一边的前后轮抬起復又落下。 乓啷: 兜兜上下顛倒、后脑勺砸在水泥地面;书包里笔盒传来清脆繁密的脆响。 --- 那是辆低矮的雪铁龙cx20、米黄色的车漆在晨光里晕得发白,也让人看不清车牌:这是近两年芒街市极为流行的车款,兜兜的爸爸也有一辆。 车门缓慢、温和地向外掀开: 砰。 接著,又被走下车的司机轻轻合上--前槓的一端隨著这震颤滑下、打落在地;凹痕像哈哈镜般、把司机的身影照得扭曲。 “老爸,你出差回来啦?” 兜兜忽地从地上弹起、拍掉校服沾到的灰尘:这是他整夜没有归家的父亲。他高且壮硕,脖颈的粗细快要赶上脑袋--与兜兜母亲相同,他和儿子也没有多少五官上的共同点。 爸爸抬起骨节粗大、血管凸起的手,捏住了兜兜的肩膀。他刚刚才驱车撞飞了年幼的儿子,但话语中並非关切、也不带有半点愧疚: “你没生气。” 陈述,而非疑问--父亲两眼有如旋转的钻头,似乎想要由兜兜的眼眶凿进內里、一窥其中的想法。 兜兜把书包转到身前,拍打去白雾似的尘土: “啊?什么喔。” “有没有想要发火--想打人,想伤害別人?” 兜兜感到肩头五指传来的细微抖颤,父亲像是在冬日里只著单衣而浑身战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缩,带动身子抽搐。 他的另一边手揣在背后--伸进西裤的后袋,似乎正把钱包握紧、抓在手心里。 【他好害怕...为什么?】 兜兜抬起手、挠了挠额头--父亲隨著这个动作猛地后缩,挤出了滑稽的双下巴。他的眼神,令兜兜想起在电视上看过的《动物世界》--那些被追逐的羚羊、有著相似的瑟缩。 如同是在面对著狰狞嗜血的恶兽。 “没有,我没有想发火的。” 呼-- 父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肺里的空气仿佛都隨之排乾。 “记得,以后不要抬头看天上;好吗?” 並没有等待回復,他抬起手、轻柔地抓动兜兜的头髮: “走吧,我送你去上学。好好念书、上课,当个好人。” --- 在走进学校、往班里走的时候,兜兜还是在操场上悄悄抬起了头。 什么都没有:除去带些灰色的云层,並不怎么透亮地天空与刺眼的太阳之外,一切如常-- 看不见广播里那[未来命运]號的残骸、也没有妈妈口中的天坠之物;又是一个平凡的清晨。 --- 书包里噼啪噼啪地乱响:里头的磁带没有包好“书皮”--套住尖角,以防撞损的硅胶套;兜兜忘了买这种东西,走起路来就吵得很。 他挑挑捡捡,拿出微机课要用的磁带、推进终端的读取口里。隨著终端开始嗡嗡作响,他又把剩下的卡带式课本堆进抽屉的一角,用破破烂烂的书包抵著。 终端很老旧--是85年推出的[书童]系列,同时支持打孔纸带和磁带:有著两个沾满油脂、摸起来黏糊糊的旋钮,用来选择上下左右;冒著莹绿光芒的单色crt显示器上,布满了划痕、和用水性笔写上的细细小字。 以及整整三十个圆乎乎的按键和指示灯,上头的標註早就被磨没了。 旁边传来同学们热闹的聊天:他们周末要去市图书馆、拿零钱兑换公共大型计算机的使用时间,再租上两盘最近刚出的[小玩伴]。还有隱隱的窃窃私语--不知道谁搞到了教室终端的还原码,重新刷上一遍、就能在上课的时候偷偷跑游戏磁带。 但这一切都跟兜兜无关:他仔细地把教科书摆在显示器下,又摆好水笔和笔记本-- 前面爸爸交代过要好好读书、好好上课。 ---- 铃铃铃铃铃... 上课铃敲响了。可从走廊里进来的並非微机老师啤酒瓶底似的厚镜片,而是班主任那用定型摩丝梳得油滋滋的三七分头:他大步走进微机教室,身后是抱著一大叠文件、甚至直直抵到下巴的班长。 “今天微机课我来代一下。来,今天每个人要把这些登记文件打到终端里;大家注意速度,打不完就放学继续打。” 教室里扬起些许同学们风声似的、微弱且压抑的嘆息--又要帮班主任登记他开的那些周末辅导班的学生信息了。 “都安静!练好了这个录入信息,过十几年你们都有好处。甚至可以说是受益终身!” “大家记住了我这句话!”他抓著一叠一叠的文件、从讲台前大步走下来,示意最前桌的同学往后传;“是金子,总会发光...” 班主任稍作停顿,好把班级里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但你要是一泡屎,在哪个厕所不发臭啊,啊?” “这个东西跟你们的课一样重要!我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学到点东西。把材料往后传,对著输入到电脑里。” ... 材料传到兜兜这一排的时候,他还在忙著翻看微机课本:刚刚班主任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注意到-- 前桌同学把半叠材料留在兜兜的电脑桌上,又转了回去。 --- “怎么传一半停了?搞什么?” 班主任的皮鞋打在地上、噔噔作响。他大步走到教室中间,瞪著还在看著课本的兜兜。 “兜兜。”班主任抬高了他的音调,“兜兜!你聋了?” 他抬起手,用未曾修剪指甲的手指、狠狠戳向兜兜的额头。 ... 噼:一声脆响。兜兜的脑袋没有晃动、班主任食指上的甲床却折断翻起,露出內里的肉。他瞪大了眼睛、半张开嘴,似乎想要惨叫-- “別吵我看题目喔。” 兜兜仍在低头看著课本,甩出了右手:先是打到了同桌的终端,接著又撞上了班主任的下巴。 ... 终端被砸得朝外碎裂的“砰”、內里爆开的“啪”,还有一种轻但脆的炸响、还带著些湿漉漉的潮感:像是有人掰开了根只冻上一半的棒棒冰。 短短的瞬间里,响起太多重叠的音-- 骨碌碌...硬硬的、湿滑的什么东西先是撞上了墙,然后滚落到了讲台旁。 但接下来,重归寂静的教室中、只剩下了一种声响: “嗤、嗤嗤,嗤...” 声音来自於兜兜的身边:老师的脸孔上,那总是带著促狭的笑容不见了--事实上,他的嘴巴也不过剩了一半。仅剩上頜的口部里,只有面动脉在压力作用下,血液衝出身体那像喷泉也似,阵阵短促的细响。 他的下巴整个消失了。 失去了下巴的包裹,班主任的舌头像被拉长的橡胶软、垂落到喉咙;看起来滑溜溜,让人觉得会发出“咕嘰咕嘰”的滑稽怪声。 他瞪著眼,却迟迟没有抬起手触摸脸:只是呆呆望向像爆米似炸得四处都是的、白森森的牙。属於班主任自己的牙。 就如爆炸一般突兀-- 班主任向上翻起白眼、终於跟破了洞的气球人似地瘪软下去。 --- 兜兜收回甩出的右手--有颗牙齿嵌在了他挥出的外手背上。他拔下这颗有蛀痕的后槽牙、扔到一旁,又把手背在校服上抹了抹: 【好烦人啊。】 同学们望向班主任抽搐不已的身体:他敞开的口部、还在向上不住射出细细的红色水柱-- “啊!” 一声短且尖利的惊叫。像是听见了召唤的鸦群,此起彼伏的、带著哭腔的哀嚎塞满了整个教室。 啪嘰,砰! “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 又是一声音调更高,已不像人类的厉喝:这次来自於刚刚还捧著材料四处分发的班长。他踩到班主任滚落的、沾满血液而变得黏滑的下頜,狠狠摔倒在地。他趴伏在地上、抬起被血污糊住面孔的头,带著忽然涌出的泪水与鼻涕、放声狂吼。 兜兜没太注意这一切。他已经伸出了两边食指,把耳孔塞上--兜兜认真地盯著屏幕,黑白的像素点被隔壁那台炸开终端的电火照亮、变得没有那么容易分辨。 “唔...a...还是c...” 他努了努鼻子:思考让兜兜的头皮发痒。但是-- 爸爸妈妈都有说过,让他好好学习来著。 -------------------------- 《学校教师被爆炸终端掀掉下巴!》 芒街电视台的节目组还没等到下课,就已经赶到学校进行播报:仅仅比救护车和消防队慢上那么一点、连標题都紧急擬好了--在一切都那么枯燥乏味的芒街,丁点儿的波动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等到班里同学都被问询而来的家长们接回家、教室也被黄色封条拦起;兜兜还和父母一块在校长室里听著校长扯皮。 学校已经將这次惨绝人寰的事故、归结为是终端意外爆炸的结果--至少消防队和警员所做的初步现场鑑定上是这么说的。 校方请求兜兜的父母作为受害人的代表之一,共同向书童系列的开发商发起诉讼: [除掉班主任的整容治疗费用,剩下的赔偿连让兜兜念到博士后都绰绰有余;学校也能添上几间多媒体教室。] 不得不说--兜兜虽然没太搞明白髮生了什么,不过校长的话还是蛮有说服力的:特別是他对於兜兜能念到博士后的假设;让兜兜发觉眼前这个肚子滚圆的小眼睛老头还蛮有见地。 无论是在场目击的其他同学,还是赶到的老师与警务人员--没有人留意到真正所发生的一切。 兜兜摸了摸重新变得光滑的手背,班主任留下的血跡还没有完全清理乾净,但牙齿嵌入其间留下的齿痕早已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爸爸妈妈不时转过头来看自己的眼神,其中带著的意味包含了许许多多种东西。 ------------------------ 这天夜里,兜兜早早便被赶上了床--臥室门外是爸爸妈妈哇哇啦啦的吵闹声、还有电视和广播发出的巨响。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內容。 兜兜的睡眠质量总是很好,也能轻易地入眠:可今天,他翻来覆去却总也不能睡著-- 因为那颗他昨天捡回来、放在鱼缸里养的脑袋又开始说话了。 ... “你的父亲母亲--他们要杀了你。”收音机里的声调忽高忽低,带著遥遥的距离感。像是电台的干扰音有了规律;“而且-而且-而且已经要动手了。” “他们-他们!接受不了-这么这么这么-完美/优秀/无暇-的孩子...明白明白明白吗--” 兜兜从床上翻起、由鱼缸里捞起头颅、用两个手掌各自撑住头颅的一端,捧在怀里。缸里浑浊的液体把他睡衣弄得湿漉漉的: “你真的好囉嗦。妈妈她也不喜欢你。” 头颅的眸子密密地眨动著,收音机里传来更急促的声音: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真的-真--” 嘎嘎嘎嘎嘎... 兜兜的双手向內、向里按压。鎏金髮丝之间有了缝隙、骨片穿破头皮向外翻起;稠黄髮亮的蜂蜜与浓白奶水由破口溢出,流过他十指的缝隙;那些弹珠似的、角膜混浊的眸子逐渐被挤出眼眶,隨后在闷闷的爆响里、和头骨碎作一团: 啪嘰。 双手终於穿过阻隔、合於一处-- 爆响过后:这天坠之物,便仅剩湿软的残余、被隔著报纸的月光镀上苍白的表面。 兜兜隨手把这摊碎屑扔在地上,又抬起脚尖、在烂糊间扫了扫: “喔...没脑子,难怪听不进我说话。” 头颅更像个硕大的空心球、內里除去甜腻体液之外,並没有豆腐似的脑组织。 並没有声音回应他:隨著头颅的毁坏、收音机也彻底陷入沉默。 --- 吱呀-- 臥室的门慢慢地推开,一簇昏黄的微光流泻而出。 “睡了吗?儿子。” 爸爸敲了敲门板,隨后才打开了兜兜臥室的顶灯;他站在那儿,身形有些佝僂--兜兜从未在他脸上,见到有如现在这样温柔的笑容:甚至带著伤感与爱意。 妈妈也侧过身、把自己的身体一角挤进房间。她用掌缘抹著眼角,口袋里鼓鼓囊囊地突出: “宝贝啊?妈妈前面给你做了夜宵,现在吃点吧。” 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兜兜脚下里新出现的小小尸骸--那头颅的残余物。 兜兜又在身上抹了抹、把脑袋黏糊的体液擦乾,用脚把那摊烂唧唧的玩意扫进床底: “好呀。” ... 他关掉臥室里的灯,走进客厅: 兜兜看见了爸爸手里抓著的东西--在桃木的枪身上,是两根並排的、反射著灯光的錚亮枪管。 --- 03 兜兜与爸爸的猎枪 这是爸爸的双管猎枪:已经登记过了,有证;证件上头写的型號是贝雷塔626运动款。 “啊!你们今天去打靶了嘛?” 爸爸总是在周末,带著妈妈出去练打靶;从来没有带上兜兜的打算。这还是他第一次把猎枪拿到兜兜面前,让两人一起端详。 爸爸忽地伸出手,拍在兜兜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唉...唉。要是以前我们成功了...要是你...要是你是个好孩子...就好了...” 兜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也不想看爸爸的眼睛。於是他把头低了下去、望著脚边: 他不了解爸爸说的成功和以前。可其实他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个好孩子-- 然后,他就看见了贝雷塔626那黝黑的枪管,由上至下、斜斜地抵住了自己的胸膛。 ... 轰! 枪声炸响。 弹头没有从兜兜背后穿出,但衝击力还是超过了他的体重--他在半空旋了一圈,像是被踢飞的布娃娃、撞进客厅角落的废稿纸和课本堆里。双管猎枪本不应有如此的衝击性能,兜兜爸爸调整过鹿弹的装药。 轰! 又是一声枪响。刚刚飘起的书纸被炸成漫天飞絮、像是室內的暴雪;十二號口径鹿弹穿过它们再次击中了兜兜的躯干,把他打得弹起: “轮流!” 兜兜爸爸两眼睁成圆、鼓鼓地向外凸出--眼白里满是蛛网似的红丝。他从喉咙口里挤出带著唾液的咆哮;左拳猛地砸上枪管、令它向下折起,让两颗裹著浓白色烟气的弹壳从里拋出: 噠,噠-- 砰! 亮红、尾部带点金的弹壳刚刚落地,就被另一声尖锐的炸鸣盖过。 接过压制射击位的是兜兜妈妈。 篤/砰!篤/砰!篤/砰!篤/砰! 她还穿著回家时的高跟鞋,两膝微微弯著、向兜兜靠近。每一次鞋跟撞击瓷砖的地面,都伴隨著一声子弹射出的枪响。兜兜妈妈的右手臂几几伸得笔直,只是在肘关节微微弯曲;作为辅助的左手把食指伸直,让准星、照门还有兜兜的头部处於同一条直线。 史密斯威森出品的m586-2喷吐著火舌,从转轮手枪里射出的.38口径子弹一次又一次划出笔直的线段,砸在兜兜的嘴巴、脖颈和额头上。 篤/砰! “发射过、过半了!...” m586-2只有七发弹巢,现在已经发射了四发:兜兜妈妈向丈夫发出的提示,倒更像带著哭腔的哀嚎。泪水涌出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但现在的射击距离,已经不需要多么精確的瞄准-- 呼: 兜兜从角落里的那堆废纸里[升]了起来。 --- 像是被无形之线牵起的人偶-- 兜兜的身体依旧绷得笔直,却以脚后跟为轴心,如漂浮般升立、重新从仰躺站起: 他站在原地。明明只是细小的、不到160厘米的身体,却被地上滚动的手电筒、照出满溢了整个房间的阴影。 身著的睡衣早已破开、碎成垂垂的烂片;胸膛的皮肤遍布血汨汨的破口,几处大些的甚至掀去了整片外皮、露出挣动的筋膜和肌束。 .38口径的弹头嵌在兜兜的额角、脸颊和嘴边。嘴角被撕开一条宽且长的口子,能够看见暴露在外的牙齦、以及尚未换过的乳齿。 他用指尖抠下额角的弹头,在手里搓了搓。那张被红色淹去一半的脸上,露出尷尬却又不解的笑容;因口部的撕裂、声音里带著嘶嘶的漏风: “这是在玩什么呢?” 兜兜左手里捏著个红通通湿漉漉的球。那只是揉成团的稿纸,但浸透了兜兜的鲜血、拿在手里沉沉的;像是轻一些的沙包。 他轻轻甩甩五指,单手做了个拋球似的动作: 呼-- 这团红灰色的纸球似乎没有飞行的时间,而是从出现开始就已经停在爸爸的脸上--而且,几乎要嵌进他面部正中。 男人的五官向內、向里凹陷;鼻樑软骨於一瞬里折断、变成扁扁又软软的一小团。几颗碎牙隨著炸出的血液一同飞起,四散溅落。 兜兜妈妈听见了这夹杂水声的脆响,但她没有转过头: 他们在如此行动之前,便已有了觉悟。 簇! 又是一团,比抠动扳机还要快。这次,纸球拐出小小的弧度、侧向从兜兜爸爸的下巴掠过-- 咯嗤。 头颅转动了一百八十度、望见了自己后背的男人直直倾倒,在零星的抽搐过后,归於彻底的平静。 “啊?” 兜兜空空荡荡的心底转过一阵裊裊微风,却没有激起些许震颤。这是对於他来说,最接近於不安的心情。 扑,扑扑! 又是几发子弹没入兜兜的身体--但他甚至连受击的震颤都没有。 咔!咔!咔!咔!... 手枪中的子弹早已打光,但妈妈仍在一下又一下地抠动扳机:她没有转头打量兜兜爸爸的情况、只是任由食指在扳机上不住抽搐。 ... 呲,呲呲。 小小的公寓里,忽地灌满某种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在的东西。空气中带著淡淡的焦糊味道,电荷在充盈-- 妈妈终於把手枪丟到一旁、长长吐出口气,软软跪倒。披落的乱发盖住她的双眼: “...怎么,怎么浓度会这么高?不可能的,业力是感官观测不到的...” 妈妈猛地仰起头,眼里投出的视线,像钻子一样钉在兜兜的身上。 就算是被血污和灰尘遮盖,妈妈仍然能够看到:那些之前被霰弹和子弹撕开的伤口、正缓慢却清晰地“缩小”。 最明显的是兜兜嘴边那条、直直延到耳角的裂口--现在,已经看不见原本暴露出的后齿了。 “妈妈,爸爸的头反掉了。我们还...还继续玩吗?” 兜兜挠挠鼻子,面无表情地开口。他觉得有些侷促,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楚原因。 ... 妈妈摇了摇头。她晃悠悠地起身,走进和客厅相连的厨房;兜兜跟在她背后。 她一边逐个拧开每罐煤气的阀门,一边和兜兜说: “本来你会是一个很善良很善良,比世上所有人都可爱的存在。能为他人的不幸而难过,因他人的幸福而喜悦...” 妈妈咬开胶带的封条,把窗、把门的边沿细细粘起。又捡起橱柜里倒出的衣物,把它们填满入户的物流管道: “我们本来想:未来的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善良。如果能那样的话,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罪孽],也不会再有[心症]...人类或许不会变得多么快乐,但肯定能少一点烦恼。” 兜兜亦步亦趋地跟在妈妈后头。他对妈妈此时所说的话,感到不解和模糊;但也没有发问。 兜兜妈妈依靠著厨房的柜檯坐下,张开怀抱: “来吧,孩子,到这里来。” 她搂过兜兜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陪妈妈一会,好吗?不会多久了。” “我们错了。整个实验组,都错得太离谱了...心存侥倖的我们...更是大错特错...” “如果等等你还能醒过来...” “就记住妈妈的话,然后活下去。一句话就好了:” “做一个善良的孩子...一个好人...像是...人类一样...” 兜兜低著头,应了: “好的。” 虽然他也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这么说。 兜兜妈妈亲吻了兜兜的头顶、推开手中的打火机盖。 ... 兜兜抬起头:吊灯的橙黄光焰把厨房窗户照得发亮。透过那闪烁的玻璃,夜空中没有繁星... 有的是其他东西,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漂浮在父亲警告他不要再看的天空里-- 那是脸:虬结的、互相纠缠的,一张又一张连成团的相同面孔,清晰可辨的毛孔车辆般庞大;这些脸孔占据了整个天幕、遮去了乌云旁的月亮,如同距离地球太近的巨星、用皮肤与筋肉製成的银河。 云层罩在这些脸前,显得他们好像在抽菸似的。 兜兜认得出那些脸--那些五官的主人,片刻之前还在抬起猎枪、毫不犹豫地射击自己: 是爸爸的脸。 那些硕大的、睁得溜圆的眼球遍布血丝;每一双都转了过来,把视线投向这间小小的公寓、穿过薄薄的云层与窗户的玻璃,钉在兜兜的身上。 他们的嘴不停张合,舌尖在漆黑的口腔里颤抖;有的甚至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撕开了嘴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兜兜转过头:爸爸仍旧倒在客厅的地上,把脸泡在红得发黑的血洼里、一动不动;似乎在练习著憋气。 【这是怎么了呢?】 兜兜转回头,想要开口、想要向母亲询问;但他没有时间指给妈妈去看-- ... 咔噠。 一声脆响,妈妈打响了打火机: 火海淹没了一切。 04 涡旋 有时兜兜会觉得,暑假的芒街像个潮湿的垃圾堆。 这感觉来自於夏日蒸腾的热雾,后背汗液的黏糊;蚊群盘旋在人们的头顶,成了某种模糊的皇冠。 就算刚过午后,车道上却满是拥堵;挪行的车流发出由喇叭和马达组成的咆哮,吵闹不堪:芒街缓慢的城建速度,还跟不上这些年来的变化。 不过这並不是蹲在报刊亭前的兜兜,所关心的话题--每个月的十五號,都是他最期待的日子: “最新一期到啦!” 兜兜按下被磨去漆面的矩形按键、往投幣口里塞进三个五角硬幣;抓住把手,猛地向上掀开自助报刊亭那烤箱似的盖子: 整叠1996年8月的《超心理探索》摞成方块,冒著油墨夹杂铁锈的味道。 他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那期。 一掀开杂誌,便冒起滴滴哩哩的音乐声。 封底铜版纸的中间裁出空洞,嵌著薄薄的卡式磁带。只要把增刊翻开,就会按照章节顺序、为读者播放烘托阅读气氛的小调。不过容量有限,16位音乐的製作也粗糙;在封底印著歌曲--是谢尔盖·库兹涅佐夫的《灰色之夜》。 芒街市最近有不少苏联歌手和乐队来巡演,《超心理探索》也跟上了潮流。但只有一小段旋律来回重复;兜兜听著烦了,就顺手把磁带起出来、塞进裤袋里。 --- 兜兜小心翼翼地把黏在一处的杂誌页搓开--可脆弱的纸张,仍旧有一角在他的指腹间碎开了;他心疼得齜牙咧嘴、犹豫要不要偷偷重新换一本,又赶忙看了下去: 这个月的《超心理探索》,內容仍旧和往期大同小异;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故事加上模糊不清、印刷粗劣的快照: 比如从天而降,寄宿在小孩体內又破壳而出的[外太空杀人大头怪]啦;穿著全套手工兵器,狩猎夜归人的[苏利南全金属蛞蝓]啦;还有以电子信息介质为食、却喜欢阅读人类內里五臟六腑纹理的[昴宿星团螳螂]啦... 兜兜买《超心理探索》已经有几年了--之前的主要內容,大多是讲述来自世界各地,不明不白的传说异闻。 但这几年里,反倒多出不少芒街本地、或者交趾自治州其他城市的奇谈怪论:数不胜数,每年都有全新的样-- 学校里的老师,有次在没收了的兜兜的杂誌、又莫名其妙地冒著汗还给他之后说: “《超心理探索》的编辑部就在芒街;他们只是通过传媒內容的影响力,增加些我们城市的旅游文化吸引力而已。” 兜兜倒不这么想--因为其中也有真货嘛。虽然不是什么他喜欢的就是了。 他照例翻过一则关於在煤气爆炸里父母双双身亡、独子却毫髮无伤的逸闻:標题是《金刚不坏》--这个故事兜兜看得都有些烦了。 不知怎地,三年来《超心理探索》总是把他的事翻出来填充版面。在芒街市莫名增多的、难以解释的微妙现象中;兜兜的这项“事跡”实在是太土了: 老土到甚至影响了他每次翻开杂誌的心情,唯一有些安慰的是《超心理探索》登载的信息也有限、没有把他的名字也一同放出来。 ---- 兜兜从书包前袋里抽出笔记本、水笔和满是摺痕的芒街市地图,靠坐在自助报刊亭旁: “新的...新的...誒,还是老几样嘛。” 虽说芒街市最近在《超心理探索》中很是时髦,但能被杂誌翻来覆去报导的怪物/神秘现象/离奇故事还是那几个:没有什么能让兜兜记录下来的新东西。 他在家里的一面空墙钉了大掛板,贴著芒街市地图;在每个相应地点上用大头针钉著《超心理探索》上剪下的报导。 这是兜兜从《火线》跟《x档案》上学来的,其实並没有派上多少用场:只不过让他多了些打发暑期时间的手段。 等到杂誌翻到尾页,兜兜打著哈欠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今晚还是只能去老地方蹲点了。 寻找芒街市里出现的怪物--真傢伙,起码得自己亲眼看见:这是他的暑假计划;只不过如今夏日已然接近尾声、却仍旧还没完成。 ---- 从兜兜走进天湖小区,走过已经没了草的绿化带和空荡荡的停车位,再打开遍布蛛网的电梯拉门时,没有碰到任何一位邻居--除开在门口昏睡的保安:满脸沟壑的老头每天都穿著那件腋下满是汗渍的蓝衬衫,躺在门卫室里打鼾。 一切一如往常,就如兜兜一向的快乐:但这股好心情很快就被染上霾色。 因为电梯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 兜兜吸了吸鼻子: 很重,甚至有些呛鼻的烟味;地上散落著两个滤嘴被咬得散开的烟屁股。虽然烟气早就散去,电梯间里也不再雾蒙蒙的...但一切都显而易见。 有人在电梯里抽菸,甚至还抽了不止一根-- 潮红从胸膛开始向上漫起、沿著脖颈一路涌上兜兜的两颊;像是在他乾净白皙的皮肤上,铺起一层淡淡的硃砂。清秀细致的五官则忽地扭曲蜷起,向著面孔中央靠拢:直到虬成一团骇人的、几乎像是涡旋的东西。 兜兜很生气。 砰! 他一手抓进电梯的墙壁里。 怒火在他僨张凸起的血管里流淌,能看见皮下小蛇似的青筋: 【怎么会有人在电梯里抽菸?到底是谁在电梯里抽菸?这种人太坏了,坏透了--】 嘎,嘎嘎... 用来遮掩电梯破洞的铁皮在他五指间號叫、扭转;直到变得像半乾的抹布般捲成一团。 --- 等到兜兜终於拉开电梯的铁闸拉门,忿怒已经从他身上消失:只是电梯內里原本还算光滑的金属四壁不知怎地变得凹凸不平、满是突起--仿佛一个被狠命揉起的纸团重新展开、抚平,但留下的痕跡却再也褪不去了。 他用脚抵住不住开合的电梯门,用手掌和买到的杂誌扇风--直到电梯里仅剩下霉味和锈气,变得跟往常一样;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兜兜住在402,整个楼道中唯一门旁还贴著春联的那间房;兜兜转动钥匙,回到独自居住的家。 乍一眼望去,屋里就像是头得了皮肤病的斑点狗-- 墙壁、地面、家具乃至天板,都贴满了写著各种长短句的a4纸。它们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把房间淹成一片灰白;上面是兜兜稚嫩又粗糙的字跡: [要做一个好孩子。孩子是幼年的人类,好孩子=好人。](后面用小字加上了一句[所以要做好人,首先得是一个“人”]。) [怎么才能算是人类呢?](硕大的,用水性笔画得浓浓黑黑的问號。) [做了坏事就不是好人。](这段被划去,换成了[打坏人的就是好孩子]。) [如果不像不是人的东西,那就像是一个人了。](这句拗口的话旁边,钉了一本1996年4月的《怪物惊奇》特刊:封面上的昴宿星团螳螂,被兜兜涂抹了大大的叉。) ... 有些稿纸的边沿泛了黄、有些浸了水又晾乾,变得蜷曲:它们似乎是在好几年间里,断断续续写下的。 兜兜又从书包里翻出用来列印的作业本,沿著分割线撕下。他拿出水笔,在上头写上几个大字、又狠狠地戳出一个个感嘆號: [抓到在电梯里抽菸的傢伙!!!!!] 他轻巧地跃起,用图钉把大大的標语、钉到头顶上方--头髮蹭到了三米多高的天板。 “唔。” 兜兜歪著脑袋琢磨了下,又撕下一张作业纸。这次他稍稍平缓了些、只是收敛地用墨色涂出几个大字:[不要在电梯里抽菸。]他拿著原子笔戳戳脑袋,最后还是在这句话前补了个“请”字。 他走出家里、再次拉开电梯闸门,把作业纸抵住电梯间里的不锈钢墙面-- 乒!乒!乒! 兜兜儘量轻柔地拍打,直到墙面听话地凹陷下去、像个裱画的裱框般把作业纸嵌在其中;他才满意地回家。 05 空讲 --- 这几年里陆陆续续的,兜兜曾经的邻居们都从这个名叫天湖小区的住宅群里搬走了: 其中的缘由多种多样。无论是天湖小区附近磁带厂效益的降低,亦或是交趾自治州其他城市的发展;可最重要的诱因,仍是几年前发生的那起煤气爆炸-- 以及那之后,在天湖小区里发生了种种怪事:有邻居在臥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有邻居呕吐到把整栋楼的下水道都弄堵了、还有邻居被发现的时候脑袋正嵌在地板里。 虽说这三位倒霉的男女,最后被发现仅仅只不过是翻窗户离家出走/吃错减肥药吐了太多油脂/喝了一斤白酒非要在家里磕头...等等简单又整蛊的原因。 可再过上几年,这个小区恐怕也要以鬼宅院的名號,成为芒街市里的一个崭新景点了。 但並非所有家具,都跟著邻居一起离开。 值钱的家电自然没有,但那些年限已久、磨损严重的傢伙什,时常堆放在小区外头的大件废品回收站前。兜兜就捡走了不少-- 几组叠在一处的大红塑料椅、背部跟底座被汗渍糊得变了色的钓鱼椅;最中意的还是一套收听套组外设,只是跟它对应的广播电台早就停了,现在不过是些外形別致的摆设。 爆炸之后早已重新粉刷过的公寓间可以说是空空荡荡,只是那些写满文字的作业纸让它显得充实。 但就算加上这些捡来的、介於垃圾和报废品之间的玩意们,也並没有摆放多少家具:这个83平方大小的空间里,曾经容纳著三口之家;但现在只有兜兜独自居住。 --- ... 他从抽屉里挑出一盘空磁带、粘上胶布,拿水笔在胶布上写好自己的名字、接著插进嵌入墙壁的录音机里。 兜兜按下录音机上的圆形按钮,接著在客厅正中间的那张摺叠椅上坐下,清清嗓子。 磁带嘎嘎地转动起来:录製开始了--在继续今晚的小小探险之前,他要先准备《超心理探索》爱好者交流会的申请入会材料。 兜兜环视一圈,视线扫过围成环形的矮凳、圆椅与懒人沙发;又低头看了眼膝头上满是涂改重写痕跡的作业纸、还有刚刚从《超自然心理》上裁剪下的附页申请表格: “大家好,我叫兜兜。” “现在我还在上学,住在芒街市:这里是交趾自治州的一个小城,人口也不多;不过听说很快就要变成自贸区了。到那时候,应该会有更多的人搬过来住,然后...我买《超心理探索》有两年多了。” 兜兜低下头,用水笔笔尖、在附页[使用须知]第一栏的“自我介绍”上打了个勾: “之所以想加入討论版和爱好者交流会呢,是因为我有很多问题;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人聊聊。因此在《超心理探索》上发现了这个读者討论板块之后,我就想尝试一下。” 稍稍停顿、兜兜又补了一句,接著把[加入原因]那栏也勾起: “嗯,嗯。我订阅《超心理探索》的原因,原因是...我想了解怪物和人类之间的区別。《怪兽解密》我也买过,但是它只讲古代的传说、还有恐龙什么的;但是《超心理探索》的素材都是最近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东西。” “啊--啊,这个的话,我想加一句--如果不好的话,管理员可以帮我刪掉--就是我很困扰,为什么《超心理探索》要把我的事也登在杂誌上?而且登了好几遍,这几年我看了好多次啊。” “编辑的意思是说我是怪物之一吗?这样很不好...喔,对不起;我才看到须知上说提出[意见整改]要放在最后录,那我等等再说这个。” 矮凳、圆椅和懒人沙发一动不动、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回答;小区外隱隱约约的喧闹,带有蚊鸣般的烦扰。 兜兜搓搓鼻子,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现在这个世界,我们住的地球--可以分成怪物和人类对吧?昴宿星团螳螂啦,尼斯湖水怪啦,ufo里的外星人什么的这些是怪物,那剩下的应该可以算作人类?可以这么去想吧?” “因为我在《超心理探索》上看了好多可以偽装成人类的怪物;但是我也不是动物...不是猫啊、狗啊、蝙蝠、蚊子之类的东西,也不是草、树那样的植物。” “所以我在想,按这个方向来想的话;那如果看起来一样,但不是怪物的话:那我应该就是人类?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不確定。我在市图书馆的大型计算机里查过...” 兜兜拿起书包,把翻得破破烂烂的笔记本掏出来,用手指一行行地描过上面的摘抄: “[人类在生物学上通常指智人,偶尔也泛指人属的史前物种,为灵长目、人科的一部分,人属成员大致都由人猿/古猿演化而来]。这个是我摘抄的。学校里有装镜子,所以我的外形长相跟其他人一样,这个我可以確定。”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接著往下念: “[人类,被定义为能够使用语言、文字等具有复杂的社会组织与科技发展的生物,尤其是他们能够建立团体与机构来达到互相支持与协助的目的]。” “说的是很明確的啦。但是95年7月刊上的[英仙座天船人],好像也是这样;跟人类的区別也不是很大的样子。” “因此我在寻找一种鑑別人类和怪物的方法:或者能告诉我直接判断自己是不是人类的办法、更方便验证的人类定义啦之类的,也非常好喔!” “嗯嗯,希望討论版里能帮助我,我为这个事发愁好几年了;如果没有回答的话,我到时候会再录一个主题帖寄过来--须知上没说现在这个算不算主题帖,所以可能只有管理员能听见?” 兜兜停顿了一下。当然,周围並没有回答传来: “唔...另外还有我前面提到的事情,希望编辑不要再把我登到杂誌上了--感觉芒街市最近有很多更好的素材啊!如果有机会遇到,我也会尽力投稿的。” 兜兜把[使用须知]翻到底,最后的备註里写著“礼貌感谢,维护討论组秩序”: “大概就是这些;希望能够通过我的入会申请。谢谢进行审核的管理员,谢谢討论版里的其他读者。再见!” 咔噠。 兜兜按停录音机上的录製键,对周围空无一人的座位点了点头-- 稍稍想了想,他又站起身来,弯腰鞠了个躬。 --- 录有自我介绍的磁带、填写並勾选完毕的入会须知、一张十元的纸幣--作为每年的会费。 兜兜把这些仔细地塞进信封里,封好开口;信封变得挤胀鼓囊、所以他撕开透明胶,把信封横著裹了几层。接著又用浆糊刷子,粘上面值五十分的邮票: 《超心理探索》的编辑部就在芒街市,但为了保险,兜兜还是贴了更贵的邮票。兜兜拉开铁门,又打开外面用来透气的纱门;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塞进门口寄送管道的开口里。 傍晚,亚欧邮政的递送员就会到小区门口的管道出口统一採集信件。听说那些更大型的城市,管道直接连通著市中心的配送站、递送员的工作要清閒不少-- 不过兜兜还没见过:在管道系统普及前,他和爸爸妈妈就从吉隆坡和新加坡搬走了。 此时正是午后,芒街成了个热腾腾的蒸笼、对一百余万团馅料释放著热意--如果用糨糊来粘牢信封,现在怕是也化开了;至於小些的邮票倒没有多少影响。 呲-- 伴隨著硬物滑下管道的声响,信封在开口里消失不见:应该很快就能寄到了。 06 滴响 ---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將將半夜的时候;兜兜便出了门。 兜兜穿出小区、还有戴著耳机打瞌睡的门卫大爷(他一天好像能睡二十个小时);快步走过大门口那两排炒著夜宵、热气把路灯都遮住了的小摊--经过的时候,他觉得外套抹上了层薄薄的油脂。 兜兜拢在那件发亮的薑黄色雨衣里--说是雨衣,可是他觉得更像是衝锋衣。既防风,又防雨:就算是上学的时候,兜兜也要把它披在校服外面。 已经穿了好几年,雨衣也变得有些灰濛濛的、让兜兜在朦朧的暗夜里像是一颗巨型的幻影柠檬;以前穿著太过宽大、现在却刚刚好。 雨衣內里的口袋里,兜兜塞进了《超心理探索》今年的年中增刊、在其中一页上夹了个书籤--这就是他今晚的项目,去家附近蹲守名为[昴宿星团螳螂]的奇异生物。 --- 灯牌忽闪,在多云的夜里替代了月光。 芒街市电子城--这是芒街市最大的电器商贸中心:也是唯一一个。虽然带了个“城”字,但也不过是个仅有六层楼的小百货,前矮后高、像个变了形的火车头。 兜兜原本很喜欢这儿--除去新华图书城的音像区、还有家隔壁街的盗版磁碟店之外。 跟兜兜小区门口的老头儿不同,这里的保安要尽职些;但也没有尽职多少:他们往玻璃门上扣了把缠著铁链的大锁、便摊在塑料椅上拿著扑克打起[跑得快]来;脚边摆著店里打来的两桶“公文包”白酒和袋装生,手电用绳子缠著掛住屋檐一角、成了摇摇晃晃的灯,照亮繚绕的香菸烟雾。 和兜兜一样,电子城的保安队看来今天也打算要度过一个尽兴的夜晚--兜兜在远处瞄了会儿这场赌著几角钱、噼里啪啦中夹杂吼声的牌局,便像往常一样把手指抠进水泥墙面里、攀上墙垣,从气窗翻了进去。 ... 就算入到夜深时,店主多半都回去了;但电子城依旧浸泡在烟味中:兜兜觉得,这里的电器多半都被香菸醃製入了味。他把雨衣的领子往上提、卡在鼻子上,当作过滤的面罩--兜兜不喜欢这股味道。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臭死了。臭死了,臭死了...” 他低低叫著、掂起脚,半跑半跳,穿过电子城中的步道;两旁店面的铁门多已拉下,原本堆在角落的烟盒与磁带包装却散落在走道间:在这个时间点,它们本该都被保洁收走了。 哈德门、硬芒果、牡丹、刚刚改名利群的飞马... 啪! 兜兜踢开一个又一个空空的烟盒--它们像是路標似地,零落挡在路上。电子城里静悄悄的,飞起的硬纸菸盒砸在铁门上、砰砰作响。 【哇!不错不错,我又有进步了。】 另一排店铺的铁门上,满满当当都是硕大的凹坑:像是有人拿著工地上的石锤砸出来的。 那些是兜兜前几天留下来的痕跡--他有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气;但今天的状態明显好得多。他掂起脚尖跳著走、兴致勃勃地拍了拍墙壁上的《机械战警》海报。 要说在今年最火爆、上座率最高的科幻动作大片头衔,依旧要颁给《机械战警》的系列续作。 这个月恰逢《机械战警5》上映;不仅往作电影录像磁带的价格翻了番,就连[听吧]里都有在隔间里收听广播剧版机械战警的听眾--芒街电子城里,自然也贴满了海报与宣传画;机械战警乾巴巴地瞪著他发红的独眼、嘴角厌烦地抿在一起。 对於机械战警那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兜兜倒是理解得很: 【我要是没手没脚了肯定也很不爽。】 但是《机械战警》系列兜兜並不怎么喜欢--反倒是十多年前的一部再也没有了续作的电影《终结者》,更能稍稍掀起他心底的阵风;当然也可能是出於[喜欢冷门的东西显得更有品味]的原因。 不过游戏还是要玩的:他悄悄把为电影造势、而同步在世嘉dc发行的《机械战警:重返芝加哥》列进未来的购买清单。 --- “昴宿星团螳螂,昴宿星团螳螂--” 他翻开《超心理探索》的年中增刊,又一次对照起上头的描述:虽然灯光都被关去,但並不影响兜兜的阅读。 [来自金牛座的昴宿星团,这些形状特异的外星生物、喜欢寄宿在信息媒介周围,以人类保存的知识作为食物--当然这些信息媒介中,也包括人类大脑。如果家里的录像带和磁碟突然出现消磁现象,请牢记在睡觉时锁紧门窗:您的小区周围恐怕有怪物刚刚筑完巢、正要开始觅食。] 插页是一张含混的黑白照片,模糊地勾勒出了团眼睛分得很开的异物:说是螳螂,其实更像菜市场里死去太久的鱼;身子也乌漆漆的一团,让人察觉到摄像师的敷衍。 [常见出没地点:大型计算机的周围,住宅圈及其他人类聚集地,电器仓储区域。出没时间:午夜到黎明之前。] 芒街市电子城兜兜已经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到了暑假,兜兜几乎每天晚上就会溜进电子城里,转上几圈:除去省图书馆和市图书馆,芒街电子城里有著唯一一台大型公用计算机;还有这么多烧录著电影、电视剧、商用软体、游戏和mv的磁带。 如果兜兜是昴宿星团螳螂,肯定要在这里大吃一顿-- 想是这么想,但等兜兜在一楼绕了整整一圈,不仅没有发现半点奇怪的踪跡,连平时推著车打扫的保洁阿姨都不见踪影。 ... 他踱著步,踩进电子城的商业中庭;这片商场中央空出的大洞,此时摆著个一比一的机械战警立牌:白天这里举办了电影的上映宣传活动,连两侧的手扶梯上都掛满了招贴画。 机械战警立牌的独眼是个嵌在纸板里的灯泡,闪著阴惻惻的红光;某处的电机正在嗡嗡地响。 “哇啊...” 兜兜仰起头、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太无聊啦。连续跑来一周、店铺外面贴的海报,他都已经看腻了... ... 滴答。 忽地响起细细的水声: 机械战警发亮的红色独眼、忽地向下拉出一条红痕--仿佛在兜兜打哈欠的这个瞬间里,立牌也为了他的无聊而流泪。 “哇--誒?” 兜兜哈欠还没打完,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景象打断。 滴答。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落进兜兜大张的嘴里;兜兜疑惑地闭上嘴、仔细尝了尝:带点温度,又有些咸,一股铁的气味。 啪嗒! 又是一声--他看见从上方划下的一道水线,直直落在兜兜亮黄的雨衣上、隨之滑落。这次他看清了: 是亮晶晶的红色、散落成细小的水珠...但是被机械战警独眼冒起的灯光映出一点橙。 兜兜重新抬起头: 在电子城三楼布满锈跡的栏杆缝隙间、伸出一只裹满鲜红的手。 当! 似乎觉察到了兜兜的视线:那只手忽地向后收了回去,像是被猛然拽走一样--指节与栏杆相撞,发出响亮的声响。 --- 07 螳螂 【哇!!真的蹲到了昴宿星团螳螂了!!】 身体行动的速度要比思想里的杂念更快: 兜兜轻巧地蹬动脚尖,身体划出椭圆线条、降落在斜对面的电梯。雨衣从腋下和两肋蓬成团、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大朵亮黄色的、飘飘荡荡。 他落下又重新弹起,踩得电梯发出轰隆隆的连绵声响;在两侧的手扶电梯之间划出“z”字型的轨跡、穿过那些彩带和吊画中留下的缝隙;掀起的气流吹得它们呼啦啦地拍动,边缘装饰性的铃鐺叮叮噹作响。 最终,兜兜落在三楼护栏的扶手上,蹲著身子-- 吭哧!铁扶手不情愿地变形、下弯出两道顛倒的括號。 “去哪了...去哪了...” 电子城分成前后两截:从大门进来的前半段商场只有三层,剩下的、还在装修中的三到六楼还没有开放,要从紧急出口的楼梯间上去-- 兜兜本想抨击一下这糟糕的设计,这时却来不及发表太多关於建筑学方面的评论了。 ---- 楼梯间里一片灰暗:电子城入了夜停止营业,只有紧急出口灯牌所散出的绿光、在啪嚓声里忽闪。 正是这股微弱的光线,映照出此处的狼藉。 因为摩擦,地上散落著小片的衣物与皮肤的碎屑--亦或是肉块?灯光暗蒙蒙的,兜兜却仍能看得真切:只是那模糊的外缘,將一切混成团。 血液渗进水泥阶梯里,成了发黑的路径;白墙上是间或出现的、蛛网似的龟裂,那是拖行中出现的撞击-- 那刚刚被拽走的人体如若之前尚未死亡,现在怕是浑身的骨头也已碎裂。 【谋杀!谋杀!昴宿星团螳螂抓了人要吃大脑!】 兜兜兴奋中又有些后悔:上个月在电视gg上看过一款廉价出售的胶片机,可他没有拨打热线电话买回来。要是把这些都拍下、洗成照片寄给《超心理探索》就好了。 “喂!喂!別跑!谁跑谁狗!” 兜兜把手掌拢在嘴边,当成小喇叭--头顶上方传来“簇簇”的响声、由重转轻;他所追寻的东西仍在向上移动。 兜兜掂了掂脚、轻轻跃上楼梯右侧用来攀附的扶手:接著,稍稍屈膝下蹬-- 咚! 圆柱扶手骤然朝下弯出弧度,大些的锈片四散飞溅,小块的则碎成粉末;仿佛他的回力鞋底爆炸,绽出一团金属的雾气似的。 像是楼梯间发射的袖珍火箭,兜兜陡然上升、从楼梯缝隙里,眨眼间衝上三层楼高的距离:他把肩头儘量缩紧,两手绞在身前,免得撞上两侧的阶梯-- “哎呀!” 砰! 但兜兜还是跳得太过用力:整个电子城总共也就只有六层楼高。一个不小心,他整个脑袋就凿进了楼顶;要是天灵盖再尖削细长些,几乎要从天台里钻出来了。 等兜兜按住水泥顶,將脑袋拔出来、落了地,拍掉满脸的白灰;却只在这电子城的第六楼中瞥见幽暗与静謐。 电子城的顶层本就在装修--但也並非一点灯光都没留,紧急出口灯牌的绿光亮闪闪的。 兜兜低下头:地上是暗红色泽的痕跡,好像有人拿浸透鲜血的拖把將地上抹了一遍;让人整个鼻腔里都充满了铁似的气味。 他抬起手,拍了起来: “人呢!人呢!” 搞得乱七八糟,一点也不像《超自然探索》上写的昴宿星团螳螂--兜兜失落的同时,又有少许兴奋:说不定他会成为新不明生物的第一位目击者。 “来吃我,我也很好吃,我也很好吃--誒?” --- 大约便是在这个时候,兜兜注意到了那个站在空楼中央的身影。黯淡的灯光笼著顶层,让一切模模糊糊--但那身影不停地动弹、反倒从幽暗里脱颖而出。 芒街电器商贸城里的保洁大婶:总是在入夜时悄悄跑进来的兜兜,当然也见过几次。只是每家商铺在歇业后、基本都紧锁住了捲帘门;所以她一般也只对在电子城里窜来窜去的兜兜、报以漠然的目光。 平日里门口的夜班保安总是用小摊买来的《龙虎豹》杂誌打开、拿封面那些白亮的大腿们盖住脸,睡得像具尸体;所以兜兜反倒是对保洁大婶的印象更深些。 现在看起来-- 保洁大婶正半夜一个人杵在没有光亮、也还没装修的顶楼正中,独自打扫著: 机械、又重复地打扫著;双手和扫帚循环摇曳,如同钟摆。 ... 听说內地和日本流行用立牌假人,来警示一些如急转弯、工程现场之类的场地:与人相似的类型,可以让来往的行人与司机更加警觉;在成本上也比僱佣真人来的便宜,兜兜在综艺节目上看到过一些。 但兜兜还没有在芒街见过类似的东西:芒街市的街道本就狭窄,大家开车都很小心--虽然也说不上开得多慢。 倒是此时这个杵在空层中间的人影,虽然有著与保洁大婶相近的轮廓--带著些圆润和强壮、腰身和肩膀一般粗细--可是动作却单调、重复:兜兜看著的这十几秒里,它挥舞扫帚的频率是一样的、分毫不差。 “...搞得跟真的一样。” 兜兜边嘟囔,边把手伸进衣袋里摸索。 ... 兜兜掏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摇了摇,接著按下开关:虽然现在他也能看得清晰,但手电筒的光线更能增添那种神秘骇怖的气氛。 啪! 正圆的光晕照亮了顶楼的空间-- 红、白、银三色所组成的。外绽的肌束通红、歪歪扭扭地穿过满是孔洞的苍白骨骼,一抹抹肌腱像湿漉漉的卫生纸似地、在缝隙间垂落,已失去应有的弹性。 肌腱和筋膜拉扯著充当骨骼的金属,带动著扫帚摆动。 它也没有头部:一整团混杂的稀烂圆球,摆在应该是脑袋的位置--圆球里有肉、有脂肪、有被人捏扁过而歪曲变形的大铁桶。 有些像兜兜在体育课仓库里,看到的用来讲解人体的假人--只是那玩意从来没被老师拿出来用过。 像,却也不像: 如若將人类的身体当作兜兜在航模板里做的那些模型、损坏之后又拿其他材料与部件胡乱拼凑的话;就该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 或许是因为顶层里幽暗的光效,这具仍在活动的奇形血肉、没给兜兜多少衝击-- “好烂的道具啊!” 相比之前在《怪形》、《异形》之类的电影里看到的特效道具相比...反倒少了些真实感。 兜兜摇摇头,嫌弃地念念叨叨: “刚刚那具尸体呢?跑哪里去了?” 兜兜举起手电筒,把投出的光柱胡乱指著--其实就算没有这股光线,一切画面也仍旧能清晰地映入眼底;但既然打开了手电、又不去乱晃乱照;岂不是白瞎了电池牺牲自我的供能。 他绕著假人踱步、挥舞著手电筒。舞得閒了,他便蹦蹦跳跳凑上前、伸出手,戳了戳这奇形怪状的“手工艺品”。 咔噠! 像是膝跳反射似的、假人猛然张开双臂,將兜兜环箍紧在怀中。 “誒?!” 这一下倒是出乎了兜兜的意料。 啪、啪! 假人绷紧的肌束,甚至將作为骨骼的金属拉扯得变形、折断--这一段段圆且发亮的长管,应当是从扫帚柄上拆下来的。 假人猛地往后仰倒,连带著一起扯住了没有做出反抗的兜兜-- 这时候兜兜看清楚了。在假人那作为头颅的模糊血肉中、伸出一条小臂粗细的鲜红管线,直直没进顶层黑暗的另一头。 吱-- 什么东西在跟地面摩擦: 那根鲜红的圆管正在缩短。就像是拉动中的鱼线拖动,禁錮著兜兜的假人开始在地面快速滑行起来;朝著那无声又无光的幽暗。 “喔!!哈哈哈哈!!” 兜兜觉得很有趣。现在他就像趴在滑板上--假人的背部在地上拖出暗红的长条血痕,但兜兜自然不会想像对方是否仍然保有触觉与疼痛;他只发觉这种滑行有种奇妙的丝滑和畅快。 像是《动物世界》里,用肚皮在冰坡上滑行的企鹅。 啪! 他轻轻抬起双手,挣断假人对自己的束缚:接著五指抓进两边的水泥地面,向后推出-- 簌! 这人体做的[旱地行舟]猛地加速起来。 --- 可惜-- 电子城装修中的顶楼,总共也只有那么些大小: 愉快滑行只持续了短短数十秒。 兜兜两手拍在地上、翻了个跟斗站起身-- 被自己当做滑板的假人已经被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磨穿了;胸腹之间是狭长巨大的空洞。再拿它滑下去,恐怕要把兜兜雨衣的前摆也一起磨破--兜兜可捨不得。 呲溜! 假人被头顶伸出的通红管线扯动,加速隱没进拐角的黑暗里。但地上还盘绕著更多粗壮滚圆的红管,纠缠成团。 “好不经用。” 兜兜之前发现了:这个孤零零站在外头舞来舞去的偽造保洁大妈,肯定是个陷阱;刚刚外头看见的那具尸体,估计就是它了。 “你好?有人吗?你的这个...这个假人把我抓过来了喔?但是被我弄坏了。” 並没有任何回应--顶楼的外窗都开著,兜兜连自己的回音都听不到。这让他有些鬱闷,一下子少去了那股恐怖电影似的沉浸感。 他敲敲手电筒,沿著地上消防水管似的红线走了过去: 绕过拐角之后,兜兜看见了怪物。 08 脂肪 --- 刚一瞥见怪物的轮廓,兜兜便发现:它怎么也没法和杂誌里看的昴宿星团螳螂对上號来。 他翻开《超心理探索》插页的照片,拿在脸前、反覆对照-- “哎?不是昴宿星团螳螂誒...真的不是!” 兜兜拍著手,惊嘆起来: “喔!!是新的怪物!连我都没见过!” 但巴掌稍稍鼓上几下,兜兜便泄了气。 “好俗气啊--” 刚刚那股惊喜消退不少,兜兜甚至在心底生出了些失落。 ... 没有阻隔与遮挡,怪物端坐在拐角后的空地正中--隨著兜兜拍手的声响而调转视线。 与神秘感的缺失相对应,怪物的造型也毫无新意:它看起来就是个痴肥、丑陋、赤裸,只是无比巨大的[人类]。 它佝僂著上半身,脊背与没有毛髮的后脑抵住天板;与粗糙水泥摩擦不知多久、成了一片带著黄绿的溃烂、脓肿和水泡。 鬆弛的皮肤装著內里的肥肉,液体似地垂流而下,盖住了下半身。在垂坠皮肤的夹缝里,能够看见几具人体--但只剩下双腿与散落的反光背心;从胶皮雨鞋和沾上的水泥渍来看,这些被怪物吃剩的东西、可能是之前在这做夜半工程的工人。 只是怪物似乎並非把这些残肢当做储备的乾粮:铁索、钢筋,还有那些装修用的材料穿过这些手脚与躯干之间;兜兜记得航模班的老师也是这么来给手制模型接合固定的。 兜兜没想到怪物平日里还挺休閒,没事做些手工。 那个捏合出来的、精致又粗糙的保洁大婶假人,正像个吊死鬼似地悬在半空、两条腿胡乱晃荡:它的后颈有条狭长的肉柱、绳索似地勾著,一直延长连接到怪物的后脑枕骨。它应当已经失去了刚刚作为诱饵的作用。 像是深海鮟鱇、也就是灯笼鱼身上所长出的诱饵:只不过並非灯笼似的发亮小肉团。兜兜在《动物世界》里看过,这种东西是用来吸引猎物、进行捕食的。 在怪物纠结缠绕、像是榕树须团的发间,是双只有少许眼白的眸子--只是单单瞳孔,便有著实心球般的大小: “哈...哈?” 怪物开了口,由空空荡荡的牙床中、挤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喘息。和它的体型相配,就算是喘息也带著轰隆隆的雷声。 它像是个卡在排水道里的成年人:太久无法挣脱,已然失去了理智和知觉。 --- “好土啊!好普通。不是...唉。想像力呢?” 亲眼看见不应属於这世上的东西,可兜兜高兴不起来。 期望越大,失落降临的时候也更为强烈;他本以为第一次亲眼见到《超心理探索》里称为“未验证生物”的怪物时,会看到更新奇更有创造力的奇妙造物-- 但眼前这个好像吃人吃得太多,以至於胖到卡在楼里的肥胖老伯...除了个子大了点,口味怪了点,身上脏了点: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別的;就像个等比放大的巨人,甚至还有閒情逸致躲在顶楼做模型--兜兜自己暑假还要半夜出门,没时间在家里把航模课的作业做完。 想到这里,兜兜失望到都有些心烦了。 --- 但兜兜的心思转得快--些许的不悦,转瞬之间就被他拋在脑后。他还有別的重要事情需要做。 既然身上没有相机,也无法捕获下这带点俗套无趣、可又有特殊意义的瞬间... 那么,兜兜只好先行完成另一个小小的目標了:那个他早就想好,当面见到真正的怪物时,就一定要做的事-- 弯腰、曲腿、蹬地。 轰! 地上炸起云朵似的白雾。而这苍白尘埃组成的烟团,又被带起的气流、利刃似地绞散: 吭! 兜兜像个炮弹、砸在怪物巨大又肥硕的身体上--双脚蹬住怪物的脸颊。由落脚处为基点、衝击在肥厚的皮下脂肪內扩散,把牛革似的脸皮泛起鼓动翻卷的波纹;仿若兜兜鞋底下是无数蠕动的小蛇、悄悄钻进了怪物的皮肤。 噗嗤。 伴隨著装满水的气球、陡然炸开的声响;怪物两颊忽地爆出硕大的口子,体液喷泉似地射出;从这巨大的孔洞里、能够看见类似石桩的臼齿与发黑的牙齦,牙缝里夹著支孤零零的前臂。 滋滋滋:怪物头顶在天板犁出一条歪歪斜斜的长痕,水泥碎块簌簌地落下。 兜兜伸出手,五指抓进怪物的鼻樑、两脚蹬住鼻翼,固定住自己的身体不至於滑下: 怪物脸上的毛孔像是一个个高尔夫球球洞--油脂仍旧不住地从中分泌,让人难以把握平衡。 ... 呼-- 狂暴的风卷吹动兜兜的雨衣,衣角啪啦啦地拍打、胡乱作响。 或许是本能反应:怪物脸孔依旧茫然、但一支围度有若小型轿车的手臂,却忽地朝兜兜甩来--半握紧的拳头、已然超过了成年人由脚到头的长度。 呲: 兜兜將整根前臂挖进怪物的鼻樑,手肘正好卡在正中、让他能够將身体掛在油滑的表面上。 血水四溅,如同坏掉的水龙头;鲜红撞在兜兜橘色的雨衣上。 他抬起右腿;大小腿贴紧在一起,倏忽间猛然绷成笔直、瞬间弹出--膝盖、脛骨和脚背,撞上怪物的中指与食指。 “我靠!” 【哎呀!好像把筋拉到了!】 兜兜忍不住齜牙咧嘴: 哐! 像是金属砸击的脆响,也带著將树枝裹在湿毛巾里、接著捏碎的含混声-- [拳头]在眨眼间、变形成肉与骨做的束:本就不似人形的五指,现在朝著各个方向扭出;庞大又怪异,像是雕塑。 ... 接憧而来的,是怪物的另一边臂膊--看来它原本想要將两掌合在一处,击碎脸前的细小身体。 兜兜没有再踢腿;刚刚这么乱甩脚,让本就身体不太柔韧的他有点扭到韧带。他可不想明天起床之后,小腿肚还要抽抽个几天。 於是兜兜忽地仰起头、张大了嘴: 嘶-- 胸腔里仿佛隱藏著看不见的抽气泵--四处满溢的尘埃,画出了空气前行的轨跡:它们爭先恐后地撞进兜兜的口腔,填充他的肺部与气管;乃至於绘出龙捲风似的形状、將兜兜的前胸撑得庞大起来。 兜兜忽地蜷起身子:躯干猛地由后仰变作前弯,腮帮鼓囊囊的。 接著,他张开了嘴--把刚刚吞下的空气顺著身体的挤压、一次性地吐了出来。 “呸!” ... 喀嚓-- 啪! 怪物另一只向兜兜抓来的手,在响声里从小臂处反折起来--虽然还与兜兜隔著將近两米的距离、却好像被无形的巨锤横空砸断;白褐色的骨茬钻出皮肤,暴露在外、与四周的承重柱一般模样。 剩余的暴风吹刮过顶层,把裸突在外的钢筋抖得嗡嗡响;地上的碎石与杂物撞出窗户的缝隙,雨落似地掉了出去。 这招恶狠狠的大口吐气是兜兜看《猫和老鼠》的时候学到的;今天还是第一次用,效果还蛮过得去。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怪物歪扭的五官仍旧带著茫然,似乎身旁垂落的、畸形又血肉模糊的东西,並非是属於自己的双臂。 兜兜看看自己嵌在怪物鼻樑里的胳膊:拳头被血水和体液染得鲜红,甚至顺著袖子的缝隙钻进內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但此时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既然怪物没有再动弹的意思,那么,该问那个问题了。 09 拼装 --- “看看我。看看我!” 兜兜揪起那橡胶似坚韧又粗糙的上下眼瞼,像是做伸展运动般地扯开。眼白上交错爬行的血线粗如水管,团团篮球似的泪珠由眼角炸出、被撕开的伤口將泪液混合成粉色。 “你看我是怪物还是人?是怪物还是人?” “我跟你不一样,对吧?对吧?对吧?” 他能看见面前自己的倒影:异常巨大的眼球,使得虹膜像是一面有弧度的全身镜;映出兜兜亮黄色的身形。 兜兜满心期待著,那即將获得的答案-- 自己是个人类吗? 【当然是!】 但来自於怪物本身的验证,对他来说更带有锦上添的说服力。 ... 唔呱,咕。 没有能分辨含义的回答,兜兜能听见的只有含混不清的呜咽。 “说呀?睡著了吗...?” 嘶啦! 眼皮像海报似地被兜兜撕下,甩去一旁;血水涌出得更多,顺著怪物的脸颊流下。它的体液量如此之大,在下眼瞼上匯成了袖珍的瀑布。 兜兜把手掌按在怪物的眼球壁上,五指指尖陷进玻璃体里。他把另一只手指著自己的脑袋,儘量轻柔、清晰地重复问题: “你认真看看:我--是人类吗?” ... 血液在承重柱间淹出水洼,盖住那些凹凸不平的坑。它的体液似乎无穷无尽-- 兜兜的整个手掌已经压进了眼球里:他感觉,像是捏住了一团巨大的果冻。 终於,满是肥肉的怪物开口了;疲惫,带著痰音,有若广场音响般轰隆震耳。但这是它第一次吐出回答兜兜问题的语句、也是第一次像是个“人”般地说话: “怪...物。” “怪怪...怪物...?你,你你--你是怪物。” ... 期许与忐忑从兜兜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情绪。 如同受到重力牵引,精致的五官被肌肉拧紧、朝著面部中央缩去;眉头皱出深深的割痕、牙齿在摩擦下发出咯咯的响声,如金属刮擦般刺耳。 一晚上的愜意、放鬆与欣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熔流似的忿怒,在黑夜中灼烧。 兜兜生气了: 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 电子城顶层传来隱约的隆隆雷响、铁皮被撕裂的嘎吱、喷泉运作的哗啦水声、大团胶体落在地面的黏糊吧唧声;以及发烧做噩梦时才能听见的、来自痛觉最深处的嘶哑嚎叫。 电子城外还在打牌的保安们喝光了公文包白酒,抬起头咧著嘴、疑惑地掏掏耳孔,打了个哆嗦。他们互相看看,又继续沉浸在纸牌的摔砸里-- 没有人提起刚刚听到的声音。 ... 喧囂过去:顶层跟刚刚相比,已经面目全非-- 像是有人打开管道里装满血的水龙头、放任它开了好几个小时:黏稠黯淡的血液铺满地面,顺著台阶向楼下流去;乍一看去,仿佛暗红才是水泥的底色。 在这片猩红的中央--肉乎乎的巨人原本折断的手臂被掰直、撕下,从被剖开的腹腔里伸出,托著被扯下的硕大头颅。 它一动不动、生命气息早已离去;成了某种猎奇又低劣的巨大雕像--只不过依旧不停有血水从这躯体之中溢出,向四处流散。 兜兜又拿了两根堆在角落的钢筋,把它仅剩的一边眼皮支起来:那双原本浑浊巨大的白眼早已面目全非,玻璃体更是已经被兜兜打得稀碎、汁水四溢,变成遍布空洞的一团;但兜兜觉得这样显得有气势了不少。 “嘿嘿。” 他摸著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满是靦腆:要是在少年宫航模班上课的时候,自己有这样的水平--也不至於需要找他的好朋友来帮忙拼模型啦。 但是兜兜也觉得没办法:毕竟自己的力气太大,小的东西、还有那些袖珍的部件他老是弄不好,工具也时常捏坏。兜兜四处忙碌了会,调整怪物的姿势;不时走远打量、好確定它姿態的和谐程度。 “okok,这个造型够好了。” 他举起左右手的食指大拇指、比成长方形;嘴巴咔咔咔地念叨,用想像中的相机拍了好几张照。 这个搭好的形状,比较符合兜兜心目中好玩够酷的怪物:怪物不能像人--得有区分度;不然没有意思、没有独特性。 只是心头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特別是对兜兜来说: 刚刚他还想著明天去租台相机、给自己的作品拍上几张照片留念收藏,甚至给电视台打个电话,公布自己的伟大发现... 但等好不容易把怪物摆出一个合適的姿势,无聊又摸进了他的脑子里。兜兜打了今晚不知第几个哈欠: 【哎呀算了,別搞那么麻烦,烦死人了。稍微拿笔画一张样子记录记录就行了;还比较有神秘感。】 --- 至於那些被怪物吃剩的尸体,兜兜也忙里偷閒、把他们一个个挪了出来,摆在一旁。 大部分都七零八落,分不清楚肢体各自的主人。 “...” 兜兜把手掌合起来,学著电视上的动作稍稍低头、默哀了会。 “节哀顺便...不对。一路走好。保佑我学习进...步?这样可以吗?” 等到把脑子里想到的话通通说完,兜兜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 刚刚从心底深处冒出的愤恨与暴怒已经静悄悄地离去:甚至就在这片刻间,兜兜都有些忘了自己之前发过火。 他在一旁找了个堆在一起、乾燥些的钢筋架子堆,盘腿坐下: “下一个--誒...郊外的不去,地铁没开。市中心的不去,开学了顺便再去。家旁边的...” 兜兜拿著草稿纸,垫在《超心理探索》的年中增刊上、划去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 虽然这一周的寻觅,並没有找到昴宿星团螳螂--但兜兜还是头一遭,发现了连杂誌上都没有描绘过的怪物。 眾所周知--至少兜兜心里觉得大家都知道--就算是怪物也有生態位,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嘛。既然电子城里被自己的这个新玩具占了,那么昴宿星团螳螂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该寻找下一个调查的目標了!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把今晚这事收个尾。 他挠挠鼻头,在草稿纸上用水笔勾勒眼前畸形巨怪的模样:兜兜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投稿到《超心理探索》上了-- “给这东西叫什么比较好?米其林轮胎人...不行,会被告侵权;筋肉魔人...是不是有叫这个的卡通动画了?转世猪妖...算了,就直接凭直觉叫肉人好了...” 歪歪扭扭的线条,蠕虫似地爬满了作业本;只能模糊地分辨出一个伸出两条长方形柱子、石头烤炉似的椭圆。兜兜的画工原本就称得上稀烂,在睏倦的作用下更是惨不忍睹。 他愣愣地盯了会这张丑陋粗糙的涂鸦--最后一怒之下把它揉成一团,隨手扔到一旁。 【走了走了,就这样吧没劲了!】 兜兜从雨衣口袋里翻出来一叠电话卡:他有好多张、边缘用胶布贴好,写著剩下的余额。 他选好余额最低的那张-- 等等出了电子城,要找个电话亭报警。想像到那些看见这个作品的人,会有怎么样惊嘆称讚的目光...轻鬆和愉悦又开始在兜兜的心底环绕起来。 ---- 10 塑像 夜还在继续。月光终於摆脱云层,像摆在餐桌上的防虫纱罩、隨意粗糙地笼著整座城市。 电子城外的保安们都已醉了,盖著报纸、摊在塑料椅上打呼;鼾声大得足以惊走闯空门的小贼。装有“公文包”的塑料桶里一滴也不剩,后面又去买来的几瓶三只剩空瓶;在地上滚来滚去、乒桌球乓地互相撞击。 就算之前有过什么喧闹和响动,也已经在迷离的大脑里与酒精一同被遗忘。 但原本围著桌上滷菜打滚的苍蝇们,都急急忙忙地飞进电子城里、朝著最顶楼赶;在那里,有著它们平日里碰不著的大餐。 --- 啪嗒,啪嗒: 混著潮湿水声的脚步在空荡荡的顶层里迴响,一圈圈的波纹在血洼里散开。 两个穿著长摆黑风衣,內里套著衬衣的男人走进这里;酷暑的夜把他们闷出浑身大汗、衬衣也带上了透明。 咔噠:有人掏出手电筒,白柱子似的长条光晕在顶层扫来扫去-- 他尼龙袜的袜口向下卷到脚踝、风衣袖口拉到肘弯,儘可能地让更多皮肤暴露在外,感受一点凉意。嘴里呼呼地吸著香菸,菸头如將要转绿的交通信號灯似地跳动、忽闪忽闪的。 “我操了,能淌这么多血?什么鬼东西这么大。” 约翰·竇(john·doe)是个高大的男人,浅灰的胡茬像钢针似地扎满下顎、与发白鬢角相连。他的中文已然褪去大部分的口音,这是在亚洲活动的外勤、所应该具备的素质。 肉制的巨大雕像造型怪异,藏在夜的阴影里、表面盘绕蠕动的飞蝇--不时扫过的手电光线只是为其更添几分骇怖。 名叫约翰·竇的男人死命抠挠发白的鬢角、张大嘴,朝周围狠狠喷出烟团:乌泱泱的蝇虫要来得比其他人都快--大群的苍蝇像袖珍颱风似地舞动,嗡声让人头皮发麻。 他的搭档敲打著鼻樑上的眼镜,把停在镜片上的飞蝇赶开。这个五官带著混血儿痕跡的男人要年轻些,胸袋上用刺绣纹写著[李查克]: “动作要快点。支援组说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这个观察点已经报废了。我们要抢先检查现场。” ... 约翰·竇把燃烧的菸头甩进周围的血洼,滋滋作响: “十分钟?扯淡,绕这个胖子走一圈都要十分钟。让他们直接截停掉这个案子,十分钟就够我抽个烟。” 李查克挥舞巴掌、把脸上的苍蝇与二手菸一同拍散: “先採集点信息吧:整个现场的摆放、还有尸体的布置都有明显的仪式性痕跡;芒街可能有没登记过的宗教团伙在行动。” 约翰·竇对此不屑一顾: “宗教团伙?宗教团伙关我们屁事。我们他妈的就是两个外勤,管这管那...哪个宗教团伙能摸到公司的观察点里头来?自治州现在哪里还有宗教狂,早都迁去海外了。” 可能是搭档有意迴避了截停案子这个选项,约翰·竇的口吻比平日里更加凶狠。 肥大的尸骸占据了顶楼的小半层:如果不是头颅滚落在一旁,他估计能够把天板顶穿--而顶层的楼层净高度已经比其他几层高出一截。 李查克早已习惯了搭档满是攻击性的牢骚;他抬起手,点点那具巨大无比的肥硕尸体: “注意到双手的位置还有头部的落点了吗?原本这个脑袋,恐怕是塞在腹部空腔里的。” 约翰·竇绕开地上一滩滩的水洼--就算他的皮鞋已经足够脏污,但也不想踩上这些粉中带著晕黄的液体。 “哼,难说。说不定是其他公司对亚欧邮政做的挑衅行为--培训的时候没听过么?说不定又有哪个企业集团想开战了。” 他走到墙根,用指腹擦拭开虚浮的漆面、暴露出隱藏其后的长方形金属: “铭牌在这:sea-o-179220。” “嗯。我找一下。”李查克胸前捧著厚厚的册子、仔细翻找:每一页都用塑封处理,挤满细细的文字与照片;“等等...代號再念一遍?算了,我自己看。” 李查克蹲下身子,把铭牌上的代號重复比对。他眉头越皱越紧、像是要靠它来夹死周围飞舞的蚊虫: “根本对不上。你来看看。” 他把相册塞进约翰·竇的怀里--照片上的男人头髮丝丝缕缕地揪在一处,满是头屑与油脂;身形瘦弱、衣衫襤褸,仅仅只有右手臂上像是皮下瘤样病变似的硕大隆起、让男人看起来不像个寻常的流浪汉。 约翰·竇瞪大眼睛、在照片与尸体之间来回扫视: “哈。变化真够大的,確定是同一个?二次发育了是吧,真牛逼。” 李查克接过相册,重新塞迴风衣內袋;又抽出一台胶片机、揣在手里: “设了观察站,应该没有搞错:可能还没来得及更新数据和信息。” 约翰·竇挥舞手臂,指间夹著的菸头划出懒散的十字: “这种规格这种体型?我看耶穌都没见过这么大只的肥仔,跟个装甲车一样。喔,阿门。” ... 两个人怔怔地望了会这个奇观,约翰·竇忽地开了口: “搜集信息,但是不要上报。没必要我们两个来处理这玩意儿的收尾,他妈的自己还有活要干、还他妈的干不完;等等推给支援组的人。” ... 於是两人又开始了环绕著巨大尸骸的踱步,伴隨著塑胶手套不时的摸索与按压、闪光灯闪烁带来的剎那明亮。 他们在角落发现被截断的手脚与半身,隨意地堆在一旁--这些尸体的比例看起来就正常多了。 李查克蹲在这些散碎的尸体旁边: “只有179220的头被砍下来了,其他尸体都没有这个痕跡。特地进行的处决?” 约翰·竇则根本没注意那些细碎手脚: “这代號也记得住?记性真好。不过你先仔细看看这里。” “不是锐器砍掉的,是整个扯下来的;你看颈部皮肤肌肉的断口,狗咬一样。”他猛地蹬了一脚,可那颗足有懒人沙发大小的首级只是停在原地晃了晃;“妈的,根本踢不动。你走过来看。光这个脑袋就有五百磅了吧,跟个石头墩子似的。” 李查克大步走到约翰·竇与头颅旁,皮鞋在污水里砸出水: “嗯,伤口参差,创口不规则--脊柱这块是掰断的。” 说是脊柱,但看起来只是顏色比这层的承重柱稍微黯淡些,围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查克的汗水越冒越多,终於把眼镜摘下、细细地擦拭湿发: “怎么说?是[客户]乾的?” 约翰·竇猛地朝外一扬手,好像要掸开苍蝇似的: “神经病。[客户]要是有这种性能,科里头派我们两个来送死?不拿电锯,谁都没办法把这么大的脑袋弄下来--他妈的不对,电锯都砍不下来这玩意。但是这胖子变成这团鬼样,说不定是因为[客户]带的包裹...妈的,越来越麻烦了。” 他忽然闭上嘴,用指尖拔动钢针似的胡茬: “--也无所谓了,没必要多想。单子之间要分开;胡乱联繫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 呼! 李查克吐著气,捏捏僵硬的肩膀。顶楼的压力好像都变作实质、让他在几分钟里患上了肩周炎: “那先做分类吧?原本的表徵太薄弱,档案里头连背调、行为分析和分类都没有;观察点里都不设常驻的观察员--但现在这样...” “你觉得它是哪一种?现在这个迷狂的强度太骇人了。如果这个胖子活著的时候保有行动能力...” 约翰·竇把抽了两口的菸头在尸体皮肉绽开的脂肪层里按灭,细细嗅著些许的焦糊气味。他旋即又点起一支,好像要把香菸当成光源似的: “前段时间还叫[奇蹟],现在就改成叫[迷狂]。市场部真是能乱折腾。” “这胖子是个--罪...不对,是病人。强迫障碍,很重的强迫障碍。” 11 恶物 约翰·竇没有回头,抬起手掌勾了勾-- 李查克掏出他的配枪--捷克斯洛伐克兵工厂出品的cz-75--交到约翰·竇的手里:自己这个邋遢的搭档枪里,从来不曾装过子弹: “市场部觉得[迷狂]听起来更高概念一点,好像是那边没事看了柏拉图。可能后面还会再改名字。” “强迫障碍吗?不好说吧,得做尸检:重现太多次犯罪现场的罪人,也可能有这种强度的身体变--” 砰!砰砰! 枪声打断了李查克未完的话语。约翰·竇放下掩在脸前的前臂,隨手把cz75塞回李查克腰间的枪套里、拿出塑封袋,把地上的弹壳一个个捡起: “是病人,先记到报告里。不排除复合型的可能性。” 李查克弯下腰--那摊拥有人形的肥肉上有三个浅浅的凹坑,亮银色的弹头落在一旁的血洼里、沉沉浮浮。他拾起那些根本没能穿透目標的弹头,递给约翰·竇、让他一同装进塑封袋: 【抵近射击无法击穿表皮...】 李查克明白约翰·竇並没有说错;眼前这个东西超出人类应有的生理极限太多太多。 他耸耸肩,划掉笔记本上原本的数字48、写上新的数字与標註: [1996年芒街市新发现病人47例。(特殊异常病人一例)]。 “强度很高,真少见。你也没见过多少这种吧。” 约翰·竇没有回答,只是用燃著的菸头又接上一支、怔怔地望著那三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弹坑。 ... “...抵达...协调...保护现场...” 李查克腰间对讲机里冒出带著杂音的模糊对话,在噼噼剥剥声中难以听清。 他闔起双眼、辨识对讲机里的信息: “警车和支援组快到了。” 啪!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约翰·竇站起身子、把菸头砸摔进血水里: “走吧,不搞了。” 李查克抬起头,镜片也挡不住双眼里的讶异: “啊?这就走?前面不是说要等支援组来善后?” 约翰·竇头都不转,比出个左右晃悠的中指: “管他的。这种玩意儿都被撕了脑袋,你想掺和进去吗?自己单子都没做完。” 他啪啪啪地踩著血水,转眼已经走到安全出口: “等等支援组逮著我们要帮忙,又拖进度...” --- 李查克在原地站了会、低头不安地望著血面倒影中那个戴著眼镜的男人:虽然名义上自己才是双人组中的上级,但確实约翰·竇的外勤经验要比他多得多。 在亚欧邮政工作,確实要明白如何趋利避害...尤其是外勤这类工作,李查克连人身安全保险的受益人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填写。 但有时候,在职场里向上攀登的机会仅在一念之间-- “誒?”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自己皮鞋旁边那团白乎乎的东西;迴转的杂念也隨之被打断。 他拾起那半沉入血面里的纸团,它已经被浸泡得黏糊软烂。 李查克咬著手电,极慢极轻地把纸团摊开、免得撕破--暗红色中,潦草且抽象的涂鸦依稀可辨: 一坨歪扭的椭圆形轮廓,向外伸出两条长且宽大的矩形;笔触边缘被湿润晕开,带上起伏的波纹。 李查克四下环顾--这纸团似乎是唯一一张: “神秘学符號?椭圆形是[蛋],代表诞生、孵化和蜕变...长方形...长方形是什么...结构与秩序?二元性平衡?界限...或者门户?” 这思路旋即打消、换成了新的想法--如果交趾自治州已经没有宗教团伙活动,那或许是更普通些的符號: “不对,不对。也可能是沟通用的暗號,或者凶手的签名...在示威么?图案式的暗码效率那么低,真的还有人用吗...” 他调整著方向、翻来覆去地查看,嘴巴里喃喃念叨;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法和自己在符號学上的知识储备联繫起来。 而越是思索,背后的汗水就越是发凉-- “你到底走不走?牵扯越深死得越快。” 约翰·竇的脑袋从安全出口的灯牌下方探了出来,嘴里叼著的菸头被光照得绿蒙蒙的。 “还有你不是他妈的fbi,別天天在任务现场搞自闭症天才那一套自言自语了。妈的,念念叨叨念念叨叨;怎么不把你塞到分析部去...” 李查克嘆了口气--他知道约翰·竇是对的。 “行了,来了。你说得没错,这案子我们確实没法跟。” 他把湿软的纸张放上一旁的铁架、留给马上要赶到的支援组,顺著安全出口跑了出去。 --- “死於天灾?什么叫我会死於天灾?” 约翰·竇挪挪卡在头顶的耳机、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被焦油染得发了黄的滤嘴,鼻孔里衝出两条烟雾、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 “天灾是自然灾害?意思是会被闪电劈死?被洪水冲走?地震?被烟呛死或者得肺癌算不算?” 他的搭档--李查克--劈手夺过隨身听、按掉里头转到一半的磁带;对约翰·竇的疑问表示不屑: “四十多岁的人为什么还整天听占卜磁带?” 约翰·竇扯掉耳机线,揉了两下乾枯的整头乱髮,把它们捋到耳朵后面--他的两边耳朵都虬结成团,像是饺子: “打发时间。不然能干什么?帮支援组处理昨天晚上那个屁事么?” 他把手伸进风衣里,抠了抠衬衣胸袋上被裁开的方形空洞:这是亚欧邮政之中,特殊外勤员工的標誌--然后从袋底又捏出一根烟;公司配发的硬盒哈德门、也是自己这些外头跑腿傢伙才有的福利。 约翰·竇经年摔跤训练留下的饺子耳夹不住烟,便总把散烟放在胸带里。 ... 两位特殊包裹处理科的外勤干员就这么坐在听吧的包厢里,与那些茶余饭后、出来听一出广播剧的老人无异。 哈哈哈咳哈哈... 隔壁包间冒起阵阵夹杂咳嗽的鬨笑、还有手掌拍打在茶几桌面上的声音:约翰·竇猜隔壁包间的顾客们在听相声-- 啪! 约翰·竇扬起手重重一拍包厢隔板: “小点声!” 李查克对这一切恍然未闻,只是把耳机线的插头在面前的插孔中拔来拔去、切换著收听的內容;他的指节不住叩动膝盖、发出噠噠轻响: 每间包厢都有这么个脱漆的斑驳面板,像蜂巢似的、规律齐整地遍布一个个3.5mm的耳机插孔。插孔上边粘了胶布,用水笔写了这个频道的內容--以及两盏小小的红绿灯珠、用以表示放送状態。 《刺激1996》、《脱线世界战爭》、《芒街市交通广播电台》、《逗趣斋相声精选vol.5》... 李查克把插头塞进一个个插孔,按紧耳机,侧耳倾听。甚至包括那些亮著红灯、只能听到电子杂声的未放送频道。 ... 约翰·竇拿著燃到尾巴的菸头,用它点著嘴边叼好的香菸。这是他连续接的第五根烟: “所以病人还是罪人?我说这次的[客户]。” 李查克用掌根往上推推眼镜,又为耳机换了一个插孔: “都不是。背景清白的健全普通人,国立新加坡大学磁写专业;之后直接应届进的亚欧邮政:三年档案工作,两年区域通讯调节。95年...去年调到的我们科里--没做过外勤。” 约翰·竇望著面板上方的海报与饮料表。罩在外面的亚克力板,被涂满稀奇古怪的涂鸦与文字;打gg的电话號码被涂掉又写上新的,从办证开锁到纸牌出千,透视眼镜和气功培训,形成框架简约设计繁杂的分类gg: “去年?我们这么久没回科里了?可是这个单子...不像是坐办公室的支援能做出来的。偷出来东西,还能一跑跑这么远:还要我们加急处理,偷的不是普通玩意儿。” 李查克皱著眉头,又往沙发里头缩了缩:和一个一米九多、满是体味跟烟味的男人挤在一起,让他不禁加快了手头工作的速度: “先不管单子的难度大不大;我们一直做外勤,所以上头才把活推过来。这次的事不小,科里头...不打算让跟[客户]认识的外勤来做。” 12 腺体 哇哈哈哈哈哈-- 隔壁又是一阵笑声的波浪与手掌拍打,把隔板震得摇摇晃晃、闹哄哄的。粗哑与稚嫩的高声大笑混在一处,似乎是对父女或父子。 约翰·竇叼住香菸、抬起拳头,砸了砸隔断包间的廉价墙板: “喂!我说死妈东西--安静一点!” 李查克拔出耳机插头,把它和线细细绕起、整好;最后把掛在一旁的支架上。这是听吧里公用的耳机,海绵浸透了油脂和烟味: “情报都听完了,走吧。別发火,都带著耳机;隔壁根本听不见你说话--” 咿哈哈哈额嘿嘿嘿... 欢乐的笑声愈演愈烈,音浪把他的话都淹没了;孩童的尖细嗓音简直要穿进耳膜里,那股人类童年时期独有的快活与开心、几乎化作实质。 --- 啪嗒:约翰·竇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大腿撞开茶几、差点要把李查克挤出包厢: “等等,干个事再走。” 约翰·竇扯起风衣,掀开腰间的枪套、把配枪攥到手里--那是把m1917左轮,木柄上满是灰绿的霉斑--接著按下击锤。 “操,你別!” 李查克的喝骂脱口而出、一边迅速蜷下身子:他没有去爭抢搭档已经准备击发的配枪,而是以最快速度把手伸进怀里--抓出一副墨镜片、与一方手帕;把墨镜片夹到眼镜架上,把手帕按在脸边。 等李查克重新抬起眼,正看到约翰·竇抬起手枪,反转过来、对准了这中年男人自己的头颅;冰冷的枪口紧紧抵在太阳穴上。约翰·竇咧开嘴角,扣下扳机: 咔噠。清脆的撞击,却没有底火激发时的巨响:约翰·竇的配枪里並没有装上子弹。 .... 没有枪声,但另一种更加刺耳的喧闹出现了。 啊啊啊啊呜呜呜哇哇呜--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笑声如泡沫消失,哭声骤然响起。 隔壁包厢、或是帘子外大厅的大笑与吵闹,全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嚎哭、或尖声或低沉--好像忽然来到了丧礼现场的灵堂前。 间或还有满溢著疑惑与不解的低语,只是因为哭泣而变作带著哽咽和抽泣的、断断续续的交谈。 “你他妈个傻逼...” 李查克让两眼藏在墨镜片的背后,用手帕接住滑落的泪水:鼻子还在不住发酸、喉咙像是塞了颗石子-- 他只想放声大哭,把身体里所有的液体都从泪腺里挤出来。 透过两眼前的朦朧与模糊,李查克能看见搭档仰著头、两行泪水顺著脸颊滴进正在大笑的嘴里。 --- 对於芒街来说,今天有个好天气--云层笼住天顶滚烫翻卷的火球、让路上的行人得以避开少许紫外线的炙烤。 只是湿润的闷热更加熬人,汗水混著潮意、把每个市民裹在黏糊里;马路上的汽车都开得歪歪斜斜,尾气几乎要取代空气了。 走出听吧的李查克,揉了揉墨镜下红肿的双眼。那股酸痒和干痛、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灼人: “哎,我说多少次了,我眼睛不行。別在我旁边整这些,外勤的医保又不报眼科。” 约翰·竇重新点著一支烟。烟雾浮出嘴角、又被鼻孔吸了进去。他用通红的眼睛瞪著鞋尖,面无表情--虽然他身材高大且健壮,在室外却从来低头盯著鞋尖走路: “做这个工作,多哭一哭对你心理有好处。这是一种宣泄、把工作和出差的压力都排掉。不然以后回总部述职还要被发配看心理医生。” 李查克抽出衣袋里的钢笔,把笔帽用嘴叼开咬住、含含糊糊地说: “得了吧,你就是看到別人开心就不爽。別这样了,对每个人都不好。” 他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行了行了,你知道规章;快点抬头做观测,我要做记录了。” 约翰·竇前进的脚步忽地定住,好像被人用遥控按下暂停。他猛地转过头,发灰眸子与向上斜起的粗重眉角组合、成了充满凶戾的目光: “你--没必要吧。” 李查克仍旧低著头、躲开约翰·竇的视线,把水笔的笔尖抵在笔记本的纸面上: “我知道你不想再抬头去看...平时就算了:这次听吧里目击者这么多,肯定要通知善后了。你要我在报告里怎么写?特殊外勤约翰·竇没有重现他的犯罪现场,只是在听吧里扔了五六罐催泪瓦斯?” 啪! 约翰·竇那手背上满是体毛、粗大骨节上遍布硬茧的大手,猛地扣住了李查克的前臂: “行了。我向你道歉,很抱歉把你卷进我的发泄里头,你生气我也理解,拍档;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知道你要负责监视我,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直接把之前几次我的观测记录,稍稍改一改用在这里--不是吗?” 李查克能感到小臂传来的剧痛,以及五指的酸软;他就要快握不住手中的笔了: “放手,鬆开。鬆开我!” 啪嗒! 约翰·竇骤然放开的五指,让仍在竭力对抗的李查克、把笔尖戳进了笔记本里。 李查克甩了甩酸麻的右手,没有和约翰·竇直视: “知道了,报告我自己写。” 他把笔记本往前翻了翻,找到上一次的观测记录、准备填进报告里: ... [目標(约翰·竇/罪人247)在重现犯罪现场的仪式性行为过后,完整执行了观测程序:目標再次观察到悬浮在城市上空的人形实体,具体如下。] [人形实体外形为十二周岁以下、七周岁以上幼年女性孩童;高加索人种、诺迪克类型(nordid)。根据距离和参照物估算、身高约14.3米,但仍保留正常人类的身体比例。实体身著长款睡衣、具体品牌与款型无法分辨。] [实体动作表现为双手侧向平举、十指张开、两腿並立,成“十”字型;具体面孔无法辨认,是否发出声音无法辨认。] [实体身份推定:保持原推定结果。] [本次观测结果:实体体型无变化、实体外观无变化、实体动作表现无变化、实体数量未增加。] ... 他边走著,钢笔在报告上簇簇作响:抬眼一看,约翰·竇已经走到数十米之外、酷暑把他的身影照得歪歪扭扭。那颗顶著乱蓬蓬灰白髮的脑袋,死死盯著前方地面的水泥、后颈上的富贵包高高隆起。 李查克嘆了口气,在[目標是否稳定]的选项旁,打了个勾;又在[目標是否滥用仪式性行为]旁,打上了叉。 13 回收 --- ... 李查克把报告塞进风衣內袋、快步赶上约翰·竇,与自己的搭档並肩前行。他死命按著鼻樑上端的睛明穴,回忆著情报里的內容: “芒街...为什么是这里?那么多地方可以去,怎么藏到这里来了?又不是什么大城市。” “没做过外勤,刚刚入行一年--怎么能带著包裹跑这么远?” “...” 约翰·竇没有回答,只是又点起一根烟:还是用著刚刚抽剩的菸头。与其说他是有菸癮、倒不如说这个邋遢的中年人想往肺灌满焦油。 李查克揉搓两下已经恢復些许疲劳的眼睛: “单子上只说要回收包裹,没有要求[客户]的具体处理方式。” “你怎么想?上面到底是想我们怎么做?活的?死的?包裹回收之后要按惯例就地销毁么?而且...连包裹到底什么样,线报上也没有说...” 还没抽上两口,约翰·竇忽然把闪著火星的未灭菸头摁住手掌,连剩下的菸草也搓得稀碎、滋滋作响。然后他掀起口袋,把菸头丟了进去: “你想的太多,疑问也太多。先跟[客户]接触了再说:別替科里擦屁股,最后把屎糊到我们身上;不对劲就撤。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我名字就成真了。” “天天惦记怎么把工作做好,但是没了命要怎么工资...” 在英语语境里,约翰·竇跟张三李四、或是无名氏没有太大的区別--停尸房里无人认领的男性尸体,就常常被冠以这个名字。 这並非他的本名,但约翰·竇已经习惯了这个不怎么吉利的名字;甚至比原名更得他的欢心。 ---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是--唉。” 李查克並不是真的向搭档发问--他只是思考得“太大声”了一些:把脑中所想念叨出来,是他缓解焦虑的方式。 梳理了片刻,他得出了目標之所以潜伏在芒街的可能理由: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芒街吧,虽然在东南亚都也算是小城市了--但是它正正坐落在亚欧南部管道输送网络的边线上;这样,城里的市民可以使用两套物流网络。” “也就是说...要筛查起来,工作量也大了一倍;芒街哪来那么多人手?[客户]是不是想这样把包裹运走?” 並且芒街市才刚刚搭建起特殊包裹处理科的分部和办事点--甚至要调派过来的员工名单都还在擬定。除了零星的线人之外,並没有能够覆盖整座城市的安全信道。 “南部物流网,南部物流网--线路最远能搭到澳大利亚和纽西兰。所以目標是想要把包裹直接送到澳洲去...?” 李查克挠著头皮: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了。除此之外,便看不出其他的特异之处。 约翰·竇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略微抬起头、盯著李查克的胸袋,旋即用力拍了拍搭档的肩膀: “別想了,留给分析部的那些人去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儘量抓活的...这次的单子水很深,我们不能当睁眼瞎。” “要小心点。记得昨天晚上看到的东西么?有什么情况我们就先撤退。” 他捏了捏空荡荡的烟盒,从口袋里又拿了一包: “走吧,我们去回收[客户]和包裹。” --- 鎏金园与天湖小区、华越新村一同组成住宅群,容纳下了附近数家磁带厂的工人与家属。近些年来磁带厂的效益下降,鎏金园也不再像往年那样拥挤;几条癩皮狗在小区广场上晃晃悠悠。 在烈日炙烤中,一辆绿漆脱落、吱吱呀呀的垃圾转运车开进鎏金小区的大门;投下的阴影罩住了整个门卫亭。这並非常规的收垃圾时间,但脸上盖著报纸、把衬衣掀到胸口吹著电扇的保安根本就没兴趣抬头。 垃圾转运车开过早上刚收著一波,尚未来得及增添多少新货的垃圾站;绕开没怎么浇水而遍布枯死枝干的坛与停满自行车的大棚、转进鎏金园的后门。 绿里发灰的垃圾转运车横过车身,把鎏金园后门那锈跡斑斑的铁拉门彻底堵死--现在若是有人不想从正门出去,就只能选择周围那些四米来高、顶端用水泥封满尖锐玻璃碎片的砖墙了。 ... 坐在垃圾转运车副驾驶上的李查克翻开牛皮纸夹:[客户]的名姓与大部分信息已经被印刷黑条封去,只剩下一寸大小的证件照、在入职时接受过的培训种类、入职体检报告的部分注意点。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用手指抚过每一条有记录的、[客户]进行过的训练和可能拥有的技能--老实说,並没有什么特別的;仅仅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支援。 但这也让这次的加急单子,更笼上了层疑云。 “[客户]有点太过於普通了...確实不正常。会这么简单就被发现和定位吗?” 约翰·竇抢先下了车、重重摔上车门;把几张放大列印出的a4纸塞进衣袋里,上面印有[客户]的照片。 “別琢磨了,线报上说过[客户]就在这里;准备回收吧。” 烟雾从鼻孔和嘴角一同冒出,像头盔盖板似地罩在约翰·竇的脸前;只是现在、並没有路过行人投来厌恶的目光: “分析部批下来的信息,抓错也不关我们的事;科里面会把责任推掉的。要是走空了更好,又能拖一段时间。” 李查克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我是不想做善后--这种市区里面,要是搞错了...等等尸体都不好处理;支援组那边一甩手,还不是要我们外勤自己来做?” “別忘了,这次抓的[客户]就是个支援。要是支援组那边卡我们,不知道还要写多少报告。” 李查克学得很快,他总是喜欢把別人说过的话当做武器;尤其是在抱怨的时候。 “行了,哪来那么多牢骚话。”约翰·竇越过车窗拍拍李查克的肩,“保险起见,用我的迷狂处理吧:如果[客户]打算从前后门进行突破,你记得延阻她的行动。” 李查克耸耸肩,用手背揉搓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它们要是短时间里再大哭上几次、恐怕真的要瞎掉: “今天这么客气?那你去吧,观测报告我已经处理好了...喔,这把带上吧;实在不行打死了再查,保险点。” 他把枪套里的cz-75装上消音器,递给约翰·竇,又掀起西裤、拍了拍脚踝尼龙袜里的凸起--那里装著李查克的备用枪。 “尸体到时候直接丟进这辆垃圾转运车里;如果抓活的或者有变化就安全屋匯合。我等你两个小时,有突发情况的话记得call我的bb机。” 约翰·竇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知道了,老妈子。” --- 14 墨渍 约翰·竇走上楼:此时已是午后,空气中残留著些许饭菜的气味;大多数小区內的居民都开著风扇午休,除去机械的嗡嗡声之外、很是静謐。 有个老態龙钟的婆太穿著白纹衬衫、在楼道的洗手池上冲洗碗筷,嘴巴里的越南语念念叨叨。她背后两步便是一排水泥做的公用灶台,对於身形高大的约翰·竇来说、要侧起身才能挤过这拥挤的长廊。 闷闷的对话声响,伴隨著变奏的弦乐,嬉笑声一阵一阵--最远处的屋子里,有小孩儿在看动画片。 这是个开在居民楼里的小宾馆,只有一层、十来间房;价格低廉、门上连个猫眼都没有。但同样的,也不需要怎样严格的身份登记和证明。 客户就在这里,住在323號房。根据情报上所说,她没有武装:起码没有热兵器。失去亚欧邮政的在职身份,在交趾自治州搞到这些东西可没那么简单。 --- 约翰·竇没有再往前走。最靠近楼梯口的那间房大开著,似乎用来充当著宾馆的前台;斑驳桌子后头坐著个穿背心的老头、翻著白眼,鼾声像坏掉的拖拉机,口水糊了半个脖子。 约翰·竇大步走了进去,前台房间的气息夹杂著植物胶的臭味与人的汗味。他拿起桌上大开的登记册: 登记册上是一大片浅蓝色的污渍,盖住了今天登记入住的名姓与房號。这恰到好处的损坏还没彻底干透、来自於桌边已经倒空的墨水瓶,污渍沿著桌腿爬到没铺地砖的水泥上。 似乎有人不小心把墨水瓶碰倒了。 约翰·竇把登记册往前翻、看到了[客户]的化名;她昨天入住,订了三天的房。房號正是情报上所说的323號。 他拿起登记册,放在脸前闻了闻--墨水味新鲜又强烈。约翰·竇又撕下那张已被墨水毁坏的登记表,抵住天板上垂落的灯泡;透过光照勉强可以辨认些许字样,但姓名和房號仍旧分辨不清、糊成一团。 不过,仍旧可以从带有字跡的行数看出、今天又有好几条入住信息。约翰·竇重新翻开前些天的登记比对--今天入住的新住客数量,是平日里的一倍。 这下,约翰·竇已经可以確认:墨水的倾倒並不是意外。[客户]確实住进了这间宾馆,还顺手破坏了自己的入住信息。 分析部的经典错误--情报是对的,但是也並非全对:[客户]用的化名至少租下了两间房、甚至更多。其中一间拿来观察和休息、其他几间则是迷魂阵似的偽装。 对於两三天的暂住来说,是个还算不错的保护措施。 --- 走出来的时候,老婆太还在洗碗。她半转过头、瞟了一眼这个古怪的老外。 约翰·竇踮起脚、多毛的十指抠住走道狭小气窗的边缘。两腿蹬住墙壁,皮鞋为本就骯脏的墙面又添了层污渍--他就这么翻上过道的顶端,把自己隱藏进盘绕纠缠的管道丛中。 婆太抬起头、呆望著蜘蛛似攀附在铁管间的约翰·竇。她满手垂落的皱皮还泡在水里,不住搓洗铁做的筷子。 约翰·竇单手从风衣口袋里夹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幣、一块仿製的警徽、还有印有[客户]头像的a4纸,朝著老婆太抖开。他的手掌很大、手臂很长,就算悬在半空,也几乎把这些东西懟到对方的脸上。 筷子搓动的金属碰撞声慢了下来,接著停止。啪嚓!老婆太抬起湿漉漉的手掌夺过纸幣、塞进围裙口袋;因鬆弛而下垂的眼皮眯起,绽出精光。 她瞪视著a4纸上有些模糊的油墨照片,两颊沙皮狗似的、若有所思地晃动。接著老婆太抬起一根裹满泡沫的手指,点了点標著[325]的那扇门:不是情报上说的那间。 约翰·竇像只大壁虎,从管道间游过、爬到老人所指的方位;风衣下摆擦过管道的铁锈、刮落一片片暗红的小小落叶。 他从枪套里抽出李查克的那柄配枪,枪口朝房门点了点、向老婆太確认。 看到忽然出现在约翰·竇手里的、黑洞洞的手枪,婆太猛地从口袋里抓出那张纸幣,对著走廊外的日光確认真偽--她来回翻看了好几遍,才不情不愿地转过来点点头。 约翰·竇抬起手,弯住腰;从上往下地敲敲铁皮门、响声咚咚。 吱呀-- 过了一小会儿。铁门开了个缝,没有问话的声音;约翰·竇攀在门的正上方、两脚卡住墙根,手枪握在掌间。 砰。 不远处,还睡著流口水老头的前台房间的门闔上了;老婆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 篤、扑。 地上冒起一声闷响。没人探头询问:反倒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被拋了出来,骨碌碌地撞上墙根。 约翰·竇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那玩意儿圆滚滚的,是厕纸用完后留下的圆筒纸芯、裹著两圈电工胶布:空心的中间部分塞得满满当当、前后用硬塑料封紧;一端是根裹在团里的导火绳、正滋滋地燃烧。 呲--嘶! 团团浓烟像油灯里的精灵钻出圆筒,朝四面八方涌去。这当然不是用光卫生纸留下的亡魂,而是土製的、用各种糊状填充物与发烟粉组装的烟雾弹。 辣椒、芥末和胡椒的味道爆散开来;刺得人眼睛生疼、舌尖有股辣味。走廊里霎时间裹满了黄、红、绿裹在一起的暗沉烟雾,黏黏糊糊的、占据了整个过道。 --- 咚!铁门被撞开、沿著门轴砸在墙上,敲下一小块变成灰色的白漆。 扑--约翰·竇手枪里的子弹跟隨著门被冲开的声响、射进翻卷膨胀的烟雾里。没有击中他想要的目標,只有金属和水泥撞击的闷响。 烟雾团被撕出一个口子:一道纤细的人影躥了出去,一路伴著锅碗瓢盆撞击倾倒的交响乐。 约翰·竇拿风衣盖著脸,沉重的身躯落了地;带起的风扫开一圈烟雾、但它们撞在墙上又裹了回来。他没有睁眼,狠命屏住气;只是朝著刚刚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起来、硬鞋跟敲出噠噠的响声。 15 追猎 --- 约翰·竇跟在[客户]的身后,皮鞋跟急促地一次次撞在地上。 [客户]穿著件带兜帽的卫衣、斜背著单肩包。她从脸上扯下一个连著矿泉水瓶的面罩丟到身后,瓶里装著一捧黑乎乎的细粒、哗啦啦作响;似乎是活性炭。 她比约翰·竇想像中灵活,也学习过如何在狭窄环境里利用遮蔽物规避可能射来的子弹。约翰·竇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適的射击角度。 【很会做手工啊。】 约翰·竇已经能想像到[客户]入职培训时获得的优良成绩了:她比自己想像中优秀,之前一两回合的攻防让约翰·竇明白了这一点。 她边跑著,边脱下身上的背包、猛地朝走道外的天空一甩--不知道內容物的单肩包划出一条弧线,落入小区的广场。 约翰·竇看都没看那个可能装有包裹的背包一眼。自己的搭档正在小区里守著,什么东西都不会丟。 [客户]该是注意著约翰·竇的速度--发现了他甚至都没有半点因为背包而减速的意思:本已衝到向下台阶的她猛地止住冲势,往楼上衝去。 一个小小的停滯、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要是往楼下跑,那就会遇到李查克的阻截。投出去的背包是个幌子,用来测试包围的情况-- 这些內容在亚欧邮政的入职培训里都有。 【呵。】 他在心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学得很好,但她掌握的伎俩满是匠气、並不会影响今天最后的结局。 约翰·竇跟著[客户]爬过楼梯、向上衝过一层又一层的阶梯。狭小的居民楼拖慢了追捕者的速度,庞大强健的身体成为一种阻碍--他们就这么一追一逃:直到漆写的数字[8]在墙上出现,而再也没有通往上方的楼梯了。 [客户]衝过拐角,而约翰·竇停了下来:他知道拐过这个弯口、又是一条狭长的,被各种生活杂物夹得只有条小径的长走廊。自己的体型並没有[客户]灵活;在那种地形继续追赶,只会被继续甩开。 他扫视了一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 就算是这样的老旧居民楼,为了在磁带中的带布因堆积而起火时能够及时救援、也装有崭新的火灾警报。 啪嚓! 约翰·竇左巴掌握住右拳,抬起肘尖砸碎警报外罩的玻璃、拉下火警的开关--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迈著大步、绕出弯角: 【在那里。】 他把浅灰的眼睛像鹰隼似地眯起、盯著长廊那一端还未回头,只是埋头加速向前的黑色人影。 滴滴滴-- 火灾警报的嗡鸣声中、楼道两边的屋门纷纷打开,从中躥出人影与尖叫。此时正是白天;还呆在屋內的居民,大多都是附近芒街市第三磁带厂员工们的家属: “怎么回事?!” “哪里著火了?哪间房啊?!” 约翰·竇能看见[客户]猛地顿住脚步、险些摔倒--在她前面忽地多出一块骤然打开的门板,里头撞出来一位抱著大红色水桶的居民。 哗啦! 水桶里泼出一股波浪,打在栏杆上。 此时的[客户]本来已经进入了约翰·竇的射击距离。但走廊上的障碍物--以及那些咋咋呼呼的人群--实在是太多了。 约翰·竇继续往前,微微加快了脚步。他边把衝出的居民推到一旁、边从腋下的枪夹里抽出配枪,旋去消音器: “执法行动!全部不许动,蹲下!蹲下!” 就算没注意约翰·竇话语的居民,也大多看到了他掌心中摇来摆去的手枪。 不过喧闹还在继续;並没有几个人按照他的指示蹲下、只是因骤然的震惊而呆立在原处。 房间中的人群差不多都走了出来:数十人挤在楼道的走廊里,和杂物一同塞得满满当当--但身材瘦高的约翰·竇,还是能越过或茂盛或光禿的头顶们、看清目標。 走在楼道中段的[客户]虽然奋力从缝隙间挤过,但被另一端的人群阻隔、速度慢了下来-- 【嗯。】 约翰·竇知道:就只是这么些许的迟滯...抓捕的走向就已经確定了。能够活捉[客户]的概率已然大大增加。 【要打死吗?还是--算了,先缀住这个距离吧。】 或许是因为之前听的占卜磁带、或许是因为上头交代下来模糊不清的命令... 这次的回收行动,让约翰·竇从心底生出些许含混的、不知是吉是凶的微妙预感。在他多年的外勤生涯中,这还是第一次。 --- 约翰·竇大脑里满溢著思绪,身体却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簇拥在楼道走廊里的人群虽然可以迟滯[客户]的行动,但约翰·竇也无法快速接近对方--这样下去,只会让[客户]浑水摸鱼。 【已经够了:这个距离,她不可能从我手里跑掉。】 他高高举起配枪,把枪口对准头顶: 砰! “都蹲下!” 伴隨著出膛的啸音;子弹打上天板,掉下了漆块和白灰。 “哇哇哇啊呀呀呀!!” “啊!啊!” 这下的刺激,更是超过了居民们的閾值:战或逃的抉择,在大部分情况中並不算得上两个选项。 尖叫和惨嚎声中,约翰·竇加快了脚步。人群骤然间“矮”下了一截:他们或是蹲下、或是软倒,或是连滚带爬地逃回家中-- 在这景象里,仍旧向前奔跑的[客户]如此突兀。枪声没有对她造成任何震慑,反而为她清理出了能够继续前进逃跑的道路。 她忽蹲忽站,儘量变幻站位以规避射击;不知何时已经从走廊公用的土灶台上、抓起了一块砖头,攥在手里。 [客户]没有將砖块作为武器、向约翰·竇投掷--恰恰相反,她仍在加速。两边的房中都是死路、窗外没有邻近的民楼;她能选择的逃跑路线只有一条: 撞破走廊尽头那端的窗户,从八楼跳出去:在窗口的另一端,有著低些的另一栋楼。 “就是那里--往那边跑吧。” 约翰·竇轻轻念叨、伸直手臂,把配枪拉回正常的射击姿势。 --- 砰! 约翰·竇开出今天的第二枪:虽然没有了人群阻隔瞄准、可弹头画出的线条恰好穿过目標奔跑间的双腿,嵌进水泥地里。 “嘖。” 约翰·竇没有继续开枪。他不打算胡乱射击,赌赌自己的运气-- 就算自己是亚欧邮政的外勤员工、现在执行的也是特殊包裹处理科的紧急回收任务:但在任何有选择的情况下,还是儘量不要杀伤与任务无关的平民。 那样的话,要写的报告实在太多了;届时的善后也不好处理--李查克著实太烦人。 如果要活捉的话... 眼下他们所在的这栋楼里有太多的平民,並非合適的猎场:就算制服了[客户],也免不了要和后续赶来的执法人员纠缠。 而根据他与李查克的前期勘察,与目標眼下所处的居民楼毗邻--隔壁的天湖小区三號楼--因为前些年发生的一起煤气爆炸案,整栋楼仅剩下三五口人家。 那里,或许是个更理想的抓捕地点。 ... 约翰·竇一枪失手,但[客户]的逃跑仍在继续。 在她前方,不久前再次炸响的枪声,与四散的水泥碎片加速了居民们的逃窜--他们蜂拥著重回各自的家中、再狠狠地砸上房门: 毫无疑问,[客户]能够选择的路线只有一条;衝进公寓间中负隅顽抗、已经不再是个选项。 虽然走廊並不宽敞,还被公用的灶台、堆放在外的杂物乃至搬上来的自行车阻挡去了大半;客户仍旧用不时的身形起伏、拉倒周围杂物、骤然的蹲下与加速来儘量规避可能的弹道。 而约翰·竇也没有再继续射击;只是把枪口对准地下、缀在后头。 同样,走廊也並不长: 激烈又短促的十余秒间,[客户]已经衝到公寓走廊的尽头。 哗啦! [客户]劈手甩出握於掌中的砖块、將玻璃打碎--接著把小臂挡在脸前,纵身蜷起、衝出木窗。 砰! 隱隱的撞击声传进约翰·竇的耳朵里:目標应该在天湖小区居民楼的天台里落地了。 【唔。动作挺快。】 確实不像是科里那些在入职培训过后,就在办公桌前长出肚腩的支援:无论报告上怎么说,看起来[客户]在办公室生活中仍然保持著训练。 约翰·竇嘟囔著,在靠近著他、仍然保持著蹲伏不敢隨便移动的人群里撞出一条路,皮鞋坚硬的鞋跟噠噠作响。他依旧是那张如同面具似的、不带表情的脸孔;从大步走变成疾速奔跑-- 然后紧隨目標其后,团身跳出了窗户。 --- 16 陷阱 碎裂窗格的木刺与玻璃碎片,在约翰·竇风衣上割出了几道口子;但他並没有时间在意这些。距离窗户不过数米的距离,是栋矮楼--纵在半空的约翰·竇,能看见刚刚落在天台上的目標、还有几个已经碎裂的枯乾盆。 跟之前利落凌厉的动作相比,现在[客户]变得一瘸一拐、一手撑著膝盖:如何在落地中保护自己,是一门技术;很明显[客户]並没有掌握。 电光火石间,新的疑问在他大脑之中流窜而过: 【要不要射击?】 现在客户的动作虽然变得迟缓,但自己仍在空中下落--对下肢进行止动射击的难度、並没有多少改变:万一失手打中[客户]的要害,前面就白忙活了-- 一剎那的闪念,[客户]已经拉开天台锈跡斑斑的铁门、闪了进去:进行射击的窗口已然消失。 砰! 约翰·竇坚硬的皮鞋底终於砸在了水泥地上:他顺著冲势向前翻滚,卸去衝击-- 接著保持半蹲、猛地抬起配枪,对准[客户]刚刚衝进去的铁门。 ... 没有突然衝出的人影,只有破裂盆里干透的泥团、打著圈滚动--这点倒是出乎了约翰·竇的预料。刚刚自己落地不稳的瞬间,原本该是[客户]发动反击的最佳时机: 连催泪烟雾弹都手工製作完毕,不可能没有准备锐器;一把利刃足以拉近两人体型与格斗技术上的差距。 如果是约翰·竇自己的话,或许会偽装受伤、再趁对方刚刚著陆时进行攻击;这样或许比一味逃窜有著更高的成功机率: 之前那几下兔起鶻落的交手,[客户]应该也能看得出约翰·竇更想要活捉目標了。 【嗯...没有惊喜给到我这边--应该真的有扭伤。有没有看起来那么重就不知道了。】 他站起身,拍去周身的尘土;铁门之后没有灯光,像是个幽深的穴口。 先行动,再思考:与约翰·竇打过交道的同事,都觉得他是直觉型的男人。事实上则並非如此--至少在出任务的时候,他从不鲁莽行事。 约翰·竇狠狠咳嗽几声,把痰液吐到一旁: 从青年时期便开始的摔跤训练、让他体力保持得极为优异。就算香菸对他来说就像矿泉水一样,连体型和肌肉量也远超[客户];但仍旧拥有著与[客户]旗鼓相当的肺活量。 --- 约翰·竇抬著枪口由天台拾级而下、走进长廊: 长廊没有灯泡,幽暗中仅仅只有走廊尽头拐角投来的些许光亮,映著长廊上铁质的窗格。 [客户]的移动缓慢但坚定;她右手握成拳头撑著墙面挪动,拖行的右脚鞋底在走廊地面划出一道长痕。 她应该选择就地寻找一个隱蔽点,进行躲藏的--无论这个扭伤是否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客户]都无法依靠速度来拉开与约翰·竇的距离。 “不继续跑了吗?” [客户]连头也没回。她只是拖著伤腿前进、对约翰·竇的问询置若罔闻;拳尖划过墙面。 约翰·竇稍稍垂落枪头,加快了脚步: 不知是否错觉,[客户]的拳头似乎攥得太狠了些、整条右臂都僵硬得像是石头。 ... 咔嚓-- 踏下的脚伴著一声脆响,约翰·竇踩到了什么东西:那是块棕灰色的粗陶碎片,来自於天台上碎裂散落的盆。 他没有低头查看。因为到了现在的距离、他终於发觉...有块苍白髮青的长条木板,正卡在窗格间、紧紧绷成倒弧;一端延出细线、沿著墙壁直直连到[客户]的拳头-- 听到这个声响的同一时间,[客户]鬆开了攥紧的拳头: 簌! 湛蓝色的绳索划出残影--是条纤细电线、从她手里飞躥出去: 而长条木板转瞬间绷直。 --- 呼! 约翰·竇的眼前,忽地多出一条泛白且带著霉斑的矩形--一端卡住铁窗格角落、另一端缀著点点寒光,呼啸著割开空气,朝他脸上砸来: 啪! 约翰·竇一把抓住甩来的木板边缘、攥在掌心里;现在他可以看见,木板一端繫著根纤细电线,被钉入其中的匕首刃面卡好、固定。 这该是条竹压板,才会有这般的弹性且不断裂:楼道里满是这些废弃的装修材料。 之前这条长竹压板被铁窗格的卡角、以及受到[客户]手中的电线牵引,弯成近乎九十度的弧形;现在终於绷直,释放出弹性势能转换的动能。 像是小学生弯起塑料尺子,拿来弹同桌手背的伎俩...只不过放大了许多倍,甚至还能要人的命: 战术匕首直接捅进长条竹压板里、免得还需要绳索或胶带固定;只有三分之二的刃口穿过竹压板、暴露在外--但若是能刺进眼球,那长度便绰绰有余。 噔-- 战术匕首的狭长锋刃恰好停在约翰·竇眼前、仍在抖动;睫毛似乎都要触到那股金属的冷意。他瞪著匕首的锋尖,好像隔空跟[客户]对视似的: “搞什么?你以为现在是在拍《小鬼当家》么?” 约翰·竇面无表情,把嵌著匕首的长竹压板丟到一旁-- 噠噠噠噠噠! [客户]在手掌抓住竹压板的“啪”声响起时便绷直双腿,再次开始逃窜:她两只脚飞快地交替舞动,转眼便衝过了拐角。 只是把竹压板扔掉、重新恢復射击姿势的同时,[客户]又一次脱离开约翰·竇的射击窗口。 --- 【嘖,搞了半天还是诈伤。】 抢先落地的几十秒时间差没有用来逃跑,而是用来布置简易陷阱、再诈伤引诱: 这种带有赌博性质的行动选择,与坐办公室的支援角色完全是背道而驰-- 不过这个选择是对的:如果不想办法停止约翰·竇的行动能力,[客户]跑得再远也有限。这种情况,只有解决掉追杀者才算得上安全。 用盆碎片来確定约翰·竇是否到达位置、扶墙行走来掩盖牵拉式的临时机关;借著低可视度与受伤的假象、来隱藏卡在墙上的电线和发力拖拽木板的彆扭姿势... 如果约翰·竇刚刚低头查看碎片、或是受惊抬枪瞄准[客户];现在怕是已经倒在地上了。 能够这么快地根据现场材料,设计出可行且具有威胁性的陷阱,约翰·竇確实愿意给她一个高分-- 不知怎地,这次回收行动越来越像教官在考核新员工的入职测试了。 只是这个陷阱实在谈不上如何精致、也太过理想化,还要赌约翰·竇不会直接开枪;只有电影里的丑角会死於这种陷阱。 --- 约翰·竇放下手中的手枪--这把cz-75是搭档李查克的配枪:来自捷克斯洛伐克兵工厂的半自动手枪。 他把配枪塞进后腰,用皮带卡好;按照现在的情况,接下来应该不需要配枪出场了。 有行动力、有巧思、想法多变;但稚嫩盖过了优点-- 【还是试试活的吧。】 约翰·竇承认自己开始对[客户]有了欣赏、不过他早已没有什么仁慈的善念。他巴不得自己的心是铁做的、至少要比拳头来得更硬。 但这个单子的蹊蹺真的不少,[客户]的表现更加印证了这点--约翰·竇经不起折腾了。现在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究竟;亚欧邮政中的职场抉择,所消耗的成本並非几天年假与升职机会那么简单。 李查克入职的年限不长,或许还不了解这一点...可约翰·竇对此再清楚也不过了。 他抬起手、拳锋用力锤了锤下頜:稍稍用衝击激活过的下巴,更不容易晕眩。他没有面子上的包袱:无论面对什么老弱病残的目標、他都不会吝嗇自己的谨慎;更別说对方也曾经受过特殊包裹处理科的训练。 约翰·竇並不喜欢留下活的[客户]--但就像是这次接到的单子...他也要做出点反常的行为了。 叮! 电梯到达的清脆铃响,还有拉闸门被拖动的声音。 --- 约翰·竇和[客户]只剩十余米的距离,以及一个拐角--正如他刚刚所说;这不是《小鬼当家》,他不认为会发生电梯门会恰好关上、自己来不及打开的剧情。 约翰·竇开始奔跑:前方是九十度角的墙尖、拐过去是上下楼的阶梯和罩著拉闸门的电梯。 【拐角...墙壁算不上掩体,永远只是一个遮蔽物。】 嗬。 约翰·竇咧起嘴:双腿仍在疾速飞奔,上半身却猛然向前弯下-- 呼! 迎接约翰·竇的並非[客户]將要逃窜进电梯的背影:而是灭火器那太久没有使用、遍布污垢蛛丝的底部从拐角突兀地撞出-- 暗红瓶身扫过约翰·竇的头顶,蛛网散碎的蛛网先沾上他发白髮灰的头髮、又隨著舞过的气流炸散--没有低头的话,镀铬的铜製瓶身会恰好砸中约翰·竇的下巴。 咚! 灭火器砸上墙角,留下浅浅的白坑。 [客户]仍旧没有直接继续奔逃的打算,而是借楼梯拐弯处的视线死角、使用环境中的硬物反击: 如若命中的话--约翰·竇的自重、奔跑的惯性,加上根据身高估算的正確撞击位置:就算两个人有著巨大的体重差,也能轻鬆地將约翰·竇击晕。 【真是学院派。坐办公室的是这样...】 17 殴杀 --- 约翰·竇感到划过头皮的风、在心里悄悄笑了起来: 【结束了。】 看起来不使用迷狂带回活的[客户],也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难。 下一刻: 砰! [客户]的身体在撞击下拧成了反向的“c”字型-- “哇!” 约翰·竇的左肩像是撞钟的圆木、正中[客户]胸骨下的剑突--受到压迫的胃部翻涌,让酸水直直反衝食道、喷出口鼻;这也是约翰·竇第一次听见[客户]的声音。 比想像中还要年轻,但又有些哑。 下潜-- 他屈起的左腿蹬动著地面、另一边腿迈出弓步:弯下腰、让两只臂膊化作巨大的双钳。鼓胀的股四头肌,把西裤的裤腿绷出浮凸。 抱摔-- 成千上万次的训练,使得约翰·竇的启动如同贴著水泥飞行、甚至脱离了视野的动线;而臂展和体重的巨大优势,让他轻而易举地把客户的两条腿圈进怀里。 咚! 两个人一同砸进了打开的电梯门中。 --- 约翰·竇猛地蹬直双腿,將被破坏了重心的[客户]抬起--接著,將她连带著自重、猛地往地面上摜去:他一只脚踩在电梯里、撞得整间电梯摇摇晃晃。 咚! [客户]在落地之前扭转上半身、用肩膀承受了与水泥之间的撞击:躲开了颈椎折断的命运。 但还远没有结束。 约翰·竇没有继续转换身位、寻求在上位用柔术降服[客户]的打算--就算对方明显没有地面缠斗方面的经验。 用绞技勒昏对方很简单,可约翰·竇不打算那么做。[客户]活著就好,但需要用暴力去除她继续逃跑的机能和意愿。 他单膝压住[客户]身体的中线,隨后上半身忽地伏低、抬起半曲的手臂: 咔。 软的断裂声来自[客户]的鼻樑。约翰·竇那破烂风衣的肘角上,悄然染上一抹暗红:刚刚他隨著下压,往对手的脸上打了一个十二点垂直砸肘。 咔! 又是一声脆响。这次来自於约翰·竇的第二次横向肘击、与隨之飞出四溅的断齿--人最坚硬的骨骼碾过女人的口鼻、血液喷上他不带表情的脸:那蒙著灰霾的双眼里,没有些许的感情。 [客户]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对约翰·竇这样的外勤来说,性別与年龄都完全不在考量的標准之內: 进入肉搏阶段后、只有如何更快地瓦解对方的反抗能力这点,才是他全部的思考方向。 咕-咳! 血水与过多的唾液在[客户]的口腔里翻卷,倒灌进气管、呛得她几乎窒息: 但接著,她连被自己的血液呛死都做不到了。 约翰·竇在[客户]的身体上膝行、直到將两边膝头分別压住她被碎牙划得稀烂的口部,与喉头。他开口了,声音里带著气喘与痰音,那是老菸民在剧烈运动后的声响: “我大学打过ncaa的锦標赛,在亚利桑那州;中文是全美大学体育协会。轻重量级、没拿过牌,只有摔跤第四名;但是很够用。” 他望著那双因充血而逐渐溢满红色的眼白,还有变得青紫的脸孔;从后腰重新掏出配枪、按开保险,抵在客户的额头上: “后来还学了散打、巴柔、桑博和泰拳。拳馆的人都说我该去打综合格斗比赛...那时候我还没干这行。” 他並不觉得[客户]还有余力分辨自己所说的话,但约翰·竇就是爱和这样的对象聊天。 第一,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虽然档案上没有记载,可若是[客户]身上的迷狂表徵已经显现、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便有利於降低表徵强度,甚至抑制。 第二则是...约翰·竇確实有段时间没和其他人好好谈心了。 平时的他並不爱谈论自己--至少看著李查克那张脸,他是开不了口的--但面对之前那些客户的尸体却能够侃侃而谈:根据人力资源经理为他指派的心理治疗师所说,这是安全感缺失的一种表现。 但心理治疗师究竟真的是“让约翰·竇找到自我疗愈的方法”;还是进一步挖掘他的心理创伤、好增强迷狂表徵的强度...约翰·竇自己是搞不明白的。 这次不是尸体,对他来说也算是个突破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年纪...看起来那么年轻,在办公室呆的那些年月、令[客户]的脸上还带有些许的稚气-- --- 嘶--嘎。 身下的[客户]逐渐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响;窒息已经令她濒临死亡。 约翰·竇忽然转开了身体重心,把重量放回抵在地面的脚尖: “给我真正的包裹,你能活著走。你入行太短,也没做过外勤。藏不住的。” 这是假话、但也带著点真: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包裹,还有信息--以及获得信息之后的保密性。至於为什么还和[客户]说这么多...约翰·竇或许也搞不懂,可能是心理治疗师真的有所帮助吧。 如果这个包裹背后真的藏有什么秘密...[客户]必须跟他们一起行动,她和她所知晓的讯息、可能会是一张意想不到的底牌。 嘶-- 重新又能呼吸了的[客户],浸泡在汗水与血液里、贪婪地把面前的氧气通通吞进肚子里。可这种贪婪,並不能遮盖她想要表达的欲望-- 刚刚吸了两口气,[客户]便含著断齿、模模糊糊地开口: “能...能活?” “...怎么...因为--因为你女儿如果还活著...就跟我差不多大...之类的...吗?” “...而--而且,我他妈的...他妈的很厉害吧...你这条老狗,这么大优势...我都差点跑掉了--” 她满脸涨得通红,捂著侧肋--肋骨已经在刚刚的搏斗中折断;[客户]猛地吐出一口带著断齿的血水: “...厉、厉害到你都移情了...想把我想像成你女儿...” “...所以...要放我一条生路...?太老土...了吧...” “笑死...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笑声带著痰音,鸭叫似地嘎嘎响。 约翰·竇的脸依旧是如塑料膜具般的凝固,没有一丝波纹。 “很--很奇怪吗...?约翰·竇....我看过你的档案...你--” 咚! [客户]最后还是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约翰·竇攥紧的拳头砸中她的下巴,让她就此昏厥。 -------------------------- 约翰·竇提住[客户]的后领、拖进电梯间,让晕厥的她背靠在电梯按钮下。 这里確实是个安静的小区--就算之前的殴斗吵闹成那样,现在约翰·竇却听不见丝毫的人声。李查克的选点很正確: 甚至有些太过於静謐了。这个小区里真的还有人在生活吗? 他吸了吸鼻子,又用手背抹了抹: 在工作中聊天,果然是个很大的错误--完全破坏了约翰·竇成功活捉[客户]所带来的些许满意。 叮--砰! 在铃声中、电梯门打开了;[客户]没有意识的身躯砸在电梯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约翰·竇看了眼她:[客户]嘴里又涌了滩血水、淹在电梯外头。 咔-- 老旧的电梯门缓缓相合、撞上[客户]绷直的腰部之后,又重新收了回去。 砰! 约翰·竇隨手把失去意识的[客户]整个搬进电梯里,狠狠砸下了电梯的紧急止动按钮。 看著[客户]那张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脸,约翰·竇摇了摇头、从胸袋里拿出在搏斗中挤扁的烟盒。 稍稍的犹豫过后,他还是拿出一根、叼在嘴里;滤嘴变成扁圆,菸丝也有些散了。 这一连串的追击和搏斗,连约翰·竇也感到疲倦;杂乱髮丝黏糊糊地贴在脸上。 电梯內壁上有一个凹槽、拢成模糊的长方形。那里似乎原本嵌著什么通知,可现在,那张纸正面朝下地泡在污水里、带著粉色。 约翰·竇並没有把那张黏糊糊的a4纸捡起来看--和搭档不同,他並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他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弹开盖子。 18 泪液 啪: 约翰·竇点起烟,深深吸了一口、让烟气从鼻孔里笔直衝出。口袋里的bb机並没有烟盒般的好运,屏幕已经碎得看不出来字了。 他从来不戴手錶,但现在肯定还没有超过跟搭档约定的时间。 约翰·竇又吸了一口,顺手把掌心抚过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电梯墙壁。似乎有人拿著大锤,在这间电梯里肆意破坏过: 这些老旧的小区里,多半並不缺少肆意妄为的小崽子;谁知道多少人在这里宣泄过怒火,只是还没有用喷罐画上涂鸦。 杂念忽又离去,约翰·竇想起公事: 稍微休息会儿。等等要去公用电话联繫李查克,把[客户]运到安全屋里;好好从[客户]嘴巴里把所有信息都撬出来... ... 噠。噠,噠。 约翰·竇猛地转过头: 是脚步声,逐渐放大的脚步声;在近乎无人的居民楼中响亮得刺耳。 有人正在走近-- 噠。 脚步停在电梯门外。 .... 约翰·竇皱紧了眉头,没有开口:电梯外的走廊因为打斗而一片混乱、还留有血跡;但也没有脱离寻常斗殴的水平。 邻近居民的查看也在预料之中,之前处理目击外勤的平民也不在少数。该使用的话术和该遵循的规章自然早就铭刻在心;在当地执法人员到达之前,也有足够的转移时间。 但不知怎地--或许是因为客户的缘故--此时此刻,他的心臟却越跳越快;胸腔里有面大鼓似地摇晃。 【没必要节外生枝了,反正按了紧急制动,外面也按不开电梯门--】 ...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人开口了。 “你...梯里...烟。”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隔著钢铁的电梯门,约翰·竇听见了那闷闷的话语、被钢铁阻隔而显得散碎;像是来自於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言语其实並没有那么模糊:只是胸膛里敲打的鼓,遮去一部分的响动。 --- 什么? 约翰·竇想开口问,却又因这诡异零散的话语而茫然不已-- 在下一刻: 他对闪过脑海的诸多可能性都做了备案,但现实仍旧脱离了约翰·竇的猜测。 门外的人確实无法用按钮按开电梯门...但门,依旧还是敞开了。 ... 咔咔咔咔--当! 电梯井的门扉--共有两层,里与外--在嘎嘎的嚎叫声中变形、扭曲,隨即被整个撕开;一半仍旧卡在开合的缝隙內、剩下一半落在地上。 好像那只是个乾燥的纸皮盒子似的。 况! 剩下一半电梯门也被扯去、砸落在一旁;电梯层间的尘埃和落灰,都被这震动抖落、让电梯间里像是裹上了层白雾。 砰! 透过这朦朧间,约翰·竇看见了轮廓-- 没有工具和器械,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那是个少年、细小身子披著亮黄色的雨衣。就算在这根本没有雨水的室內,他也把雨帽拉起、盖在满是乱发的头上,让人看不清晰面容: “你在电梯里抽菸。” 声音很轻,也没有变声期的粗哑。 约翰·竇低下头:指间的香菸仍旧燃著,只是烟雾飘在尘埃里。而在染上血跡的手的下方,躺著客户被鲜红裹满的身体。 滑稽与怪诞涌上约翰·竇的心头-- 为什么这个小孩,看到这样的场景...还在关注自己有没有在电梯里抽菸? 【不对,有更奇怪的事--】 约翰·竇望著那两块被苏打饼乾般扯开、在地上摇晃的电梯门--意识断电了一样,迷迷糊糊: 【他徒手撕开了电梯门...】 ... 奇怪,约翰·竇感到很奇怪:朦朧的错愕笼罩著他,他却无法为这恐怖的景象惊讶--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体验。 但疲惫挤满了他的大脑,把以往受过的训练以条件反射的方式挤出水面。约翰·竇將烟叼回嘴里、把手伸进风衣內袋,打算从里面拿出公司准备的警官证与警徽--自己和[客户]的脸都被看见了,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必须要把这个小孩一同带走、处理掉;如果有家人的话也要进行必要处置。 “別怕,这里在执法--你...有大人在家吗?” 【可是他才多大?十四?十五?或许有別的办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久前[客户]所说的话,激起了他內里还存在的、那少许更像[人]的柔软部分... 约翰·竇嘆了口气,烟雾又一次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自从加入这个行业,自己究竟做了多少-- “你在电梯里抽菸。”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在更近的地方。 ... 穿黄雨衣的少年一只脚踏进了电梯间里: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约翰·竇可以清晰地望见对方的脸。 【!】 约翰·竇在这个瞬间里,才重新迴转进现实--刚刚好像有层纱布裹著一切;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无法[意识]到那代表了如何的含义。 【迷狂,他有迷狂--】 似从梦中惊醒:约翰·竇看了眼被扭成纸皮似的电梯门。就在这个瞬间里,他忽地觉得,自己呆的这间电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漏电-- 约翰·竇能感觉到从尾椎升起的冰冷,实体似地一路爬升至头顶;周身的体毛仿若变得坚硬,要顶穿身著的织物。 眼前变得湿漉:约翰·竇伸出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全身。约翰·竇看见了少年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双眼。 虹膜漆黑,巩膜却像瓷器一般,洁白致密。 不,不仅仅是这个。 还有其他什么地方不对劲... ... 几乎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约翰·竇猛地抬起配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他的动作如此用力,转瞬间就把皮肤压出圆形的红痕。 “啊。” 他想要嘶嚎,吼叫;把所有的情绪都扣进扳机里--可到最后,仅仅只有一声低低的呢喃。 啪! 约翰·竇抠下扳机。空无一物的弹腔里发出声响,却有无形的子弹隨著膛线旋转、砸进约翰·竇的大脑里。它们把悲伤与哀慟从他的心灵里轰出,向四周释放: 他又一次地凭藉这仪式性的行为、重现了过去的犯罪现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了自己的迷狂...以前所未有的强度。 ... 无声无息。 空仓激髮带来的枪响过后,是短暂的静謐:穿著黄雨衣的少年没有动作,约翰·竇也没有--如果冷颤和发抖不算的话。 打破沉寂的另有其人:是被约翰·竇击昏,躺倒在地上的[客户]。 “!!!!!” [客户]骤然发出尖哑的、撕裂似的非人嚎叫:原本昏迷的她似乎隨著这异变醒转,胸腔猛地向上拱起,又忽然落下砸住地面。她不停地翻滚、蠕动,把电梯撞得摇晃;双手捂著自己的眼睛,指尖痉挛著、抽搐著;似乎想要沿著眼窝的凹陷、抠进头盖骨里。 泪水不住地从客户的指缝之间冒出,像是用手盖住一个开启的水龙头。这些眼泪原本仍是清澈的,现在却带上了淡淡的粉红--不知离其他毛细血管都破裂,使泪液变作深红色,还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这只是个开始: 哭叫从更远处传来--先是临近的居民楼,隨后是小区之外的街巷、隨后蔓延至更遥远的地方。这些细细密密的慟哭与哀嚎像是合唱团的齐鸣,带著隱隱的韵律、遵循著莫名的节拍。 啜泣与哭喊逐渐被更高分贝的声响取代:轮胎急剎带来的摩擦,车辆撞击的砰响,带著窒息的惨叫-- 整座城市正在哭泣。 而当人类在超出极限地痛哭流涕时,便很难完成其他的事。 ... 约翰·竇眼里盈满泪水,顺著脸颊粗硬的鬍鬚与粗糙的毛孔流下、滑进嘴角。在满嘴的咸味中,他怔怔地望著自己手里的m1917左轮: 他从未如此释放过自己的能力。 甚至在他的过往测试、与深夜脑海的想像之中,也不曾想过自己能够达到如此的地步--没有人想过。无论是表徵能够辐射、覆盖到的距离与面积,亦或是產生效果的强度。 如果公司里、那些在[高层办公区]里的人们知道他拥有这样的力量,根本不会让约翰·竇做一个小小的外勤。 心底的悲伤取之不尽,像是地底的泉水:这股哀愁与悔意几乎要將约翰·竇自己也一同淹没。 或许达不到[支柱级]的水准,身为罪人、也不能像病人那样无止境无顾及地释放;但也... 【可,可是...就算是一丁点的迷狂、一丁点这样的力量...我也...我也不想要啊...】 19 脑髓之花绽放 .... 遐想也仅持续了一瞬,便被自己的身体打断。约翰·竇在颤抖、牙齿撞击:恐惧已经衝进了他的脊髓。透过自己朦朧的泪眼,他能看见正对面的少年,也在哭泣... 或者说,只是带有哭泣的其中一部分。 至少那双像是商场塑料模特的眼睛,確实有在流泪--但就算不住有水珠乃至细细水流沿著眼角冲刷而下,却眨也不眨。 只是站在那里流泪而已:眼珠子里的些许好奇如有实质,要突破泪做的水帘-- “你在看什么?” 穿黄雨衣的少年重新退到了电梯外。他望著约翰·竇空洞的视线,开了口。 ... 约翰·竇透过眼里泪水晕开的模糊、少年的肩膊、与楼道间的缝隙;他瞥见了楼外的天空。 这次,他已经不用再抬起头、便能望见平日里不愿去看见的虚像: 他那早已死去,却悬浮在万里高空中的女儿--她膨胀得有如山峦般庞大,挡住身后城市的建筑群、甚至遮盖去了小半个天穹;光是小腿便比自己所在的楼宇还要高耸。她將双臂笔直举在两侧,落下的、尾角蜷曲的长金髮盖住了面部,也盖住了胸膛与小腹。 仍旧是那件蓝底白色斑点的睡衣,衣角如马戏团的帐篷。 不知是错觉,亦或是重压下的幻想:约翰·竇看见了女儿水泥柱群一般的髮丝、有了细微的颤抖。她似乎將要动弹起来了。 他知道,这是只有约翰·竇自己才能看见的图景。 这一切都如此清晰,但-- 【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约翰·竇眼中望见的一切,逐渐带上了红色:眼球与头颅內处都传来剧痛的信號。 他明明记得上次观测的时候,她还只有十几米的大小... 约翰·竇想起自己所接受过的培训,意识到这意味著什么: 【强度,强度不一样了...可是怎么可能?】 --- 约翰·竇转回头来,不敢再看天上的景色;流淌的泪水不住滑进领口里、还有微张的嘴里。 [客户]仍旧在地上抽搐,像是被钓出水面、扔到地上扑腾的活鱼;脚后跟不停砸在电梯墙面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浓重的烟味依旧弥散在狭窄的电梯间里,浓白烟雾向上飘散、拢在电梯顶端,像是一片薄薄的云层;而昏黄的灯光就是隱藏其后的太阳。 穿黄雨衣的少年,抹去脸上的泪水、把湿润的手掌放在眼前打量。他忽然皱起眉头: “你很伤心吗?” 约翰·竇茫然地低下头,想要回答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宣之於口。正处於对面的这个少年可以理解吗?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份感情传达应当是可以成立的。 並非通过语言--而是在刚刚泪腺的过载中,人类之间的障壁已然被跨越。 约翰·竇感觉到稀薄但確定的欣慰与释然。曾经与女儿存在的、永远无法回返的那份隔阂,仿佛在这次痛苦里得以消弭...是了,眼前这个人的话或许会明白的。 会明白的-- ... 穿黄雨衣的少年直直举起手臂,点了点约翰·竇左手指间已经燃到滤嘴的哈德门香菸: “伤心也不能在电梯里抽菸。” --- 仿佛是幻觉:剎那之前还站在电梯井外的少年、已经跨到了约翰·竇的脸前,又一次地提出陈述。 啪! 约翰·竇的视野,忽地被挡去些许--少年的手掌不知何时按在自己脸上,好像正要抓著一个篮球;菸头抵住他的掌心、滋滋地灼烧。 “在电梯里抽菸是错误的。” 【哎...?】 约翰·竇感到些许疑惑与讶然:这究竟是怎么-- ... 穿黄雨衣的少年轻柔地,把抓著约翰·竇脑袋的手掌,向前推。 ... 咚。 约翰·竇的后脑勺缓缓抵住电梯墙面,发出闷闷的撞击。 啪嚓。 接著是带有湿润与黏腻的脆响,好像西瓜被踩碎般的响音;接著是如喷泉似的,小股小股水流射出的簌簌声。 但约翰·竇却全都听不见了。他的香菸,他的五官、他的头骨、大脑与毛髮混成一团粉白色,在电梯墙上绽出放射状的涂鸦--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依靠墙壁抽搐,压力让血液不住地从断口里躥出、把鲜红洒满整个电梯间。 在手掌与电梯墙壁的挤压下,脆弱的头颅绽开了、成了粉碎;头部的脑组织与血液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扩张,铺满了电梯间的每一寸內饰。 无头尸身嵌进半凹陷的电梯墙壁、仍在抽搐的双手朝著左右张开;像是墨西哥砂石神龕里供奉的枯乾圣人。 约翰·竇死了。 ... 就像响起时那般突兀: 城市间的哭声並未完全停下,却在霎那间减弱,变得混乱散碎;不再有如一群伤心人组成的合唱团。 再过去片刻,连这散碎的声响也归於静謐;而救护车与警车的喇叭呜呜作响。 芒街市重回过往的喧闹。 ... ---- [客户]醒来了,嗓子里好像塞著凝固的沥青、眼里则满是重影。眼珠疼痛不已,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锥子正细致地、一下下地捣弄她的眼球;而脸颊上遍布抓挠出的血痕,乃至覆盖过了之前被殴打留下的红肿。 胸腔被撕开,袒露出內里的器官--她確实有著这般的感觉,但也明白这並不可能;因为自己仍然还在呼吸。那只可能是胸骨和肋骨折断、戳进了柔软的內臟。 自己或许就要死了。 “...啊...” 她不能完全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好似麦角酸二乙醯胺带来的遥远幻梦,那是自己学生时代才体验过的悠閒迷离。 周遭的世界除去模糊之外也没有任何不同:电梯墙壁上抹著模糊的血肉束,黏腻的肉块一点点地滑落;这种朦朦朧朧又脱离开现实的幻觉,[客户]在药物作用下见过许许多多次。 但当[客户]抬起眼,望向那亮黄色的怪物时;一切又不一样了: 在自己那双过度流泪的眼中,怪物有著隱约的人形。可真正看见一个不似人类的东西,[客户]还是能够辨认得出来。 [客户]的视界里挤满模糊,马赛克般的色块流水似地滚动--灯光从电梯间的顶端投下,背光让阴影笼住了那怪物的脸。 “张嘴。” 亮黄色的怪物说道,它的声音很清晰、像是两记短促枪响。 [客户]摇摇头--她不是拒绝,而是还未完全清醒。 “张嘴。” 遍布暗红色水滴的胳膊从那片亮黄色中伸出,攥住了[客户]的下頜--她想要抬起手去阻挡,却险些失去平衡。 嘎噠。 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客户]的頜关节脱臼了。 剧痛唤回部分理智与清晰;却被某种更加本能的东西所制止。 “吹气。” 亮黄色的怪物扭了扭鼻翼...或是面孔上的某个器官?[客户]不知道,也分辨不了。 在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胸腔里吸进的所有空气尽力挤出喉头与嘴巴。 嘶!嘶! 这次[客户]確乎看清了--电梯里的尘埃飞灰打著旋,像旋风般流转出几条细线、倒抽进黄色怪物的鼻腔里。 咕咚、咕咚。 那些凹进去的电梯墙壁不住颤动摇摆、前后张缩。 ... “嗯,嗯。只有血味。” 亮黄色的怪物面孔上的尖端稍稍蠕动、歪转过头颅。它鬆开手,指了指那位脑袋已经变成一滩黏糊的外勤: “哦,別学他在电梯里抽菸。” [客户]用手扶著下頜,看著它从地上捡起一张湿漉漉的纸、拍在那束尸体之旁--血液与脑组织顺从地扮演了浆糊的角色: “你可以走了。访客最好要在保安亭那边登记喔。” 它转过身,无声无息地走出了电梯。 20 包裹 --- [客户]指甲断裂翻起的十指扶住下頜,用仅剩的力气推动掌根、將下頜復位: 咔噠! 得得得得得... 刚一重新接回下巴,靠在电梯墙壁上的[客户]牙齿便开始密密地撞击:从她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笔直的走廊、与那道消失在走廊尽头门扉里的亮黄色身影。 砰! 屋门关紧的响声似乎来自远处,又仿佛就在耳边。 ... 【自检...自检。】 [客户]想起在公司时,所接受过的训练;开始细细感受身体里的每一部分疼痛-- 要是躯体的受创能有个可视化面板就好了: 她感觉折断的肋骨、尖刺似地扎进身体內里的臟腑。或许捅进去肺,或许戳中了胃;之前约翰·竇释放迷狂时引起的肌肉痉挛,让她从轻伤变作重伤。但究竟有多重,[客户]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再过不久,她便要在失血性休克的安眠里窒息-- 但没有戳中心臟,给了[客户]最后一些时间。她觉得,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些许来自上天或某些更高处存在的怜悯,给了她完成任务的最后机会。 “我把...我要把...最美好的运命,献给高楼中的人们...” [客户]囁喏著祈祷、用手肘支起身子,在被血液变得黏滑的电梯地板上爬行;黑红的体液被划开、涂成团团污渍:老旧的电梯间隨之摇晃、嘎吱作响。 “...高层办公区...高层办公区万岁...” 她默默念诵。自己的目標就在身旁,稍稍的爬动之后便可抵达: 之前那位能够控制自己生死的前外勤同事,已经永远无法再次动弹、散发著满满的锈气与腥味。当面对一名死者的时候,[客户]惊觉片刻前的忿怒、敌意与被追逐的恐慌悄悄消失了。 真正的恐惧来自於別的东西。 她颤抖著,摸索身边那具无头尸骸的外衣內袋-- 【找到了...】 是根粗壮的圆筒,包装在塑封袋里:无针注射的肾上腺素、亚欧邮政外勤的標配,用来延长弥留的生命。[客户]从未成为过一名外勤,但她是位合格的支援;支援理应对外勤的一切了如指掌。 [客户]艰难地扯开外衣,用牙咬开肾上腺素针剂的封套。在低声的吼叫里,她用过电似的、颤抖的右手,把针剂沿著胸罩的肩带划下,对准、扎进约莫是心臟的位置。 肌肉收缩带来又一阵的剧痛。隨后是痉挛,以及新一波的疼痛--直到心臟鼓动蹦跳的声音挤满了头盖骨,压过了一切肉身带来的不適。 [客户]知道,距离自己在尘世间呼出最后一口浊气、又多出了十分钟的时间。 ... [客户]又一次扳住扭曲的门框,把眼睛探出溢满死气的电梯间: 走廊的地上,没有暗红色的、由浓转淡的脚印--而当你走出一个满是鲜血的电梯间时,地上本该留下这样的印记。 这並非[客户]的职业经验,仅仅只是常识。 但地面上空空荡荡,除去灰尘、石土的碎屑与漫出电梯间的血水之外,空无一物-- 刚刚那个亮黄色的怪物,为什么能不留下一点鞋印呢? 走道长廊里没有多少生活痕跡。一间间公寓都鲜少有人居住;甚至还有些交叉的木板、將房门封住。 没有时间给出猜想,那样的怪物也没有猜想的余地--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或许是肾上腺素,或许是片刻之前回忆所带来的兴奋与恐惧;[客户]的身体像过了电般的战慄: “可以...可以--就...这里,这里就可以...” [客户]来到芒街,本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適的所在--现在她意识到了,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就像《贝奥武夫》里被巨龙所守护的宝藏。 包裹放在这儿,绝对是安全的:包裹的保护者会远超寻常人的想像。 ... “啊...啊啊...” 她把手指挖进大张的口腔里、越过断裂掉落的门牙,狠命旋转搓弄著左右两颗大牙;直到这两颗假牙从牙床里脱开。 [客户]剥下树脂质的假齿外壳,將它们重新塞回嘴巴、和著牙床里迸流出的血液吞进肚里,塞涩感险些將她直接呛死。 现在,她的手中只剩下两根狭长的圆管--[客户]將它们贴合、沿著螺旋线拼在一起。 按照亚欧邮政的话说:这是她带在身上的“特殊包裹”:至少是装载著特殊包裹的容器。 ... [客户]拔出插在皮带上的bb机、沿著中线翻转打开外壳与碎裂的屏幕,拔出其中的电路板和电池、以及裸露在外的硅胶导电按键;由於手指发抖又抽搐,她险些把零件掰坏。 接著由浸透鲜血的卫衣帽衫夹缝里,抽出针状接口的数据线、与领口里小小的麦克风。 將这些部件拼合到一处,便成了一台没有可视面板、但带有语音和单按键输入的可携式终端:bb机的外壳只是偽装,这架看似简陋的终端、才是来自於其他公司的实验性產品。 ... [客户]把数据线插进圆管、按下那孤零零的硅胶导电按键-- 滴,滴滴。滴滴滴。... 她用类摩斯码拓展的章鱼编码,向终端中输入著一个又一个的数字、直到將那串冗长且繁杂的数列完全输入完毕,储存进圆管里。 这串一百八十九位的数字,便是她从亚欧邮政中带出来的东西-- 或许是某种实验式武器的密钥、或许仅仅是亚欧邮政高层在床笫之间的些许癖好,她並不知晓;需要另外一个人来进行破译。 分工协作是最重要的成功基石,[客户]自己擅长的领域並不多;至少不足以独自完成整个任务。 在数列输入完毕之后,[客户]用颤抖的胳膊挪动终端: 她回忆著自己现在所处的小区、几號楼与这个楼层的门牌號;继续用硅胶导电按键將这些信息输入进终端--这次是在特定频段发出的无线电。在最后、[客户]有规律地按下按键,长短不一的间隔频率组合成了密语: [將这个地点,设置为安全屋]。 ... 21 弥留 工作还没有结束,[客户]已经筋疲力竭。 【包裹...要把包裹放到哪里...】 还剩下最重要的任务--[客户]之所以来到这里,所必须要完成的事: 圆管本身没有安装发信系统,应该要把圆管藏进这层楼中某间公寓的门框里--嵌入安全屋的门框。那才是这次行动应有的规范;这样才能够开启下一步。 不过[客户]已经没有力气再挪动、爬行,跨越十数米的距离去进行安装了:更別说拖行出的血跡,只会更容易地暴露包裹的去向。 再想想,再想想...到底要把它藏在哪里? 心臟的泵动愈发弱了,痛楚之处逐渐被麻木覆盖-- [客户]知道自己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抠动被之前搏斗砸得翘起的电梯地板,把细长的圆管滚入其中;用逐渐失去力气、开始抽搐的食指,按动硅胶按键:终於,密语將这个信息也依託无线电传了出去。 [包裹安置在电梯间地板夹缝]。 这当然不怎么保险:当地执法机构和亚欧邮政的其他外勤只要足够细致,包裹所在便可能轻易暴露-- 但[客户]並没有那么多能够挑拣的选项了。她只希望来接手的下游足够机灵,稍稍弥补自己的不足。 “咳,咳咳...” [客户]吐出一股带著沫子的血,拿起袖珍的麦克风、对著终端补了句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话语的內容並不那么重要,可一旦发送--便宣告了[客户]工作的完成、整个任务將要进入下一阶段。 她打著抖,把组合成的终端重新掰散、丟进电梯的夹缝;零件落进电梯井,发出叮叮噹噹的声响。 ... 虽然並不完美,甚至成本是自己的生命。 但[客户]的工作某种意义上完成了--在这个瞬间里,她觉得:自己多少实现了一部分降生於世所应有的价值。 失败也是一种结果,值得接受;可愤怒逐渐涌出心头、裹缠起刚刚那股专注。 [客户]的更上层曾告诉过她...她负责带出来的包裹里,藏有能够改变整个世界的秘密。可惜的是,[客户]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她蠕动了会嘴唇,想要发出几声咒骂;但旋即又决定省下为数不多的气力: 【妈的,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情报?要是...为什么我要死在这里?凭什么是我?】 --- 无论她再如何唾骂自己的命运,试图挣脱一切的不甘--那些自己经手过、足以撼动整个世界的秘密,[客户]都还没有了解... [客户]的身体仍旧还是逐渐软倒,直到只能摊在地上、犹如一团凝固的血水本身。 肾上腺素的效力终究便只能把弥留之际拉长那么些许:甚至比[客户]所期待的时间还要更加长久一些。 可惜这剩下的时间,只能用来自怜自艾、悔恨那些没能做到完美的工作。 ... [客户]躺在地上,头枕著弯曲的右臂;鼻孔与嘴角流出的血顺著胳膊滑下、在地上匯成一滩。 带著忿怒与不满,[客户]等待著生命的最后时刻。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护栏和走廊顶端所夹出的,狭缝似的一线天空-- 【啊!那个...】 看得並不清晰真切,可是... [客户]看见了:在天穹一角、有团扭动发黑的玩意儿--只是怎么也无法分辨究竟是什么事物。 那隱隱约约的颤动与扭曲,仍然还在变化、鼓动,渐渐凝聚成可以辨认的模样。 起初,她以为那是濒死前的幻觉--这並不令人陌生,种种教案与案例让[客户]对人类的最后阶段有著远超常人的认知。 但曾经接受过的培训內容,却让[客户]明白那是另一种东西... [迷狂的前驱症状之一:肉眼目击天上的异物。] 培训课上那些列印的a4纸教案,就是如此记载的:此时看见的奇妙之物,符合迷狂在自己身上出现时的跡象-- 【天啊,天啊!】 [客户]想要放声大笑,但剩下的气力仅仅够她把嘴角抽搐般地咧起: 【看到了,我看到了!】 培训的內容是正確的--人类在进入那股神性的疯狂之后,能看见不同的东西: 【我的表徵...我的表徵是什么?我的特异功能...我的奇蹟,我的迷狂...到底是什么...】 惊慌、兴奋、期待、惶恐:[客户]没想到自己在生命即將结束之前,还能拥有这般复杂如酒酿的情绪-- 只是可惜,自己现在再也没有机会执行测试程序、来发现具体的迷狂表徵了。 ... 【可以吗--可以吗?要是能让我看到...能让我发现...会不会,会不会我的[迷狂]就是永久的生命呢...?那样,那样的话我还能继续下去...看到其他所发生的事...】 [客户]吸进身体的空气愈发少了,而呼出的更多。颈部和斜方肌已经变得麻木;她垂下头:视野变得狭小,能看见的世界正向中间挤压,只剩下自己前伸的手臂-- 【啊...啊!】 虽然一切都变得模糊,但[客户]还是看到了:手腕上正冒起的鼓包,像是戴在內侧的手錶。 不是骨折、也並非破损。反倒更像中了沙林毒气时,那些开始崩坏变形的表皮。 这种伤痕,並不符合[客户]对自己此时所受伤情的认知-- 鼓包还在膨胀。直到表皮被撑得透明,烫伤水泡似的晃晃悠悠、反射著走廊中射进的黯淡日光而变得斑斕多彩;它向四处蔓延,直到占据住整个手腕。 啵。 囊肿气泡似地绽开,褶皱的表皮摊平了;透明的组织液流向四处,露出最正中的內容物。 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望见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它颤动著,像是个...肉做的兵人玩具。 “啊。” [客户]听到了细细的,蚊鸣般的呢喃;但並非来自於自己。她竭尽剩下的力量,让眼睛睁得更大一些: 从她手腕里生长出的小人,正用比筷子还纤细的臂膊、把身上包裹的皰液抹开-- 小人披著皱巴巴又惨白的、像是死皮组成的[风衣],內里是血管仍在搏动的內搭;脚边放著两个方方正正的[箱子],带有骨制滑轮的旅行箱。只不过和其他物件一样,似乎都是由[客户]的身体部件所组成的-- 【怎么回--】 “怎么回事?!” [客户]陷入失血带来的休克与死亡之前... 听到小人替她尖叫出了自己已无气力开口的疑惑。 22 奇闻 --- ... 在兜兜读过的书,或是看过的电影里;他听或望见別人如此描述愤怒: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內里升起,吞吃著內心似的;或是被心底的火焰烧灼,直到空空如也]。 虽然细节上並不相同,但大体上却没有多少差別-- 內心受到的吞噬啦,消失的理智啦,似是而非。 总而言之,兜兜觉得他们描述的愤怒就是... “应该算是失控之类的咯。” 他躺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这点上,兜兜无法理解。 每当自己愤怒时--其实兜兜也不確定,但在这些年的思考与归类之后、他觉得这种情绪就是与愤怒更加类似--他从不觉得失控,或感到內心里的消散。 恰恰相反,兜兜体会到了某种充盈由心底升起,灌进四肢、躯干、与头部:那是种铁水似的温暖(去年夏令营参观了一次炼钢厂,兜兜悄悄摸了一把烧红流动的铁水、比阳光暖和得多),环绕包裹著自己。 这种感受,平日里兜兜並没有得到过。绝大部分的情绪,都像是用一根手指的指甲轻敲另一边的指甲盖儿、或是隔著运动鞋挠发痒的脚底: 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触觉,每次过后也不会在记忆里留存多少细节;却又可以粗略地笼成一类,像是纸巾的种类。这个牌子的柔软些、那个牌子的粗糙些还一揉就散成碎片;但要真的说哪个好,兜兜倒也確实都能拿来擤鼻涕。 可鼻子不痒的时候,他也不会特地想起:反正兜兜体会过的诸般情绪,都大抵如此。 喔,理智!愤怒还包括了理智的缺席...可是理智又是个什么东西? “失控,控制。我有控制自己嘛?我又不是遥控赛车,也没连个手柄在身上,我怎么知道喔。” 兜兜不觉得自己有所谓的“失控”--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受到过控制,亦或愤怒所带来的温度也不会丝毫影响他的內心。 “嘛,好像都没什么区別。” 兜兜对著天板耸耸肩,从床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睡醒特有的胡思乱想结束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暑假又少了一天,想著都让人心痛。 “哎,暑假作业都还没做完。怎么办喔。” 他胡乱揉了一把头髮,便爬起床了。 --- 这两天里,兜兜家附近发生了不少怪事。 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是大半个芒街都出现的“泪腺感染”事件:据说因为某种粉、导致大量芒街市民过敏,出现了嚎哭不已、呼吸道痉挛乃至脱水等症状。 这件事多少有点奇怪且突然,连芒街市电视三台都在八点档新闻里做了报导--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也是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看了科普的录像带,说是太阳黑子引起的电磁暴、干扰了人体磁场;有人说是某个隱世高手气功练岔了、走火入魔,只能到处胡乱发功、为祸武林;更为人接受的说法,则是芒街市区最近开业的几家夜总会太过招摇、衝撞了最近从內地运来巡展的武庙十哲--当然,是塑像的复製品;但工艺惟妙惟肖,所以多少也该带上了些仙神之气。 眾说纷紜,倒也没个能被所有人承认的结论。 至於究竟原因如何,兜兜只是在听到的时候顺便想想--最少,没把这事的究竟、跟他那天在电梯间里按了一巴掌的抽菸鬼佬联繫在一起: 事实上电梯里发生的血腥惨案,他已经基本忘得精光;只有在路过电梯口封条的时候、才会稍微勾起点记忆。执法人员隨便敲了两户人家的门,就把尸体搬走了事。 【说起来我也感染了喔!还好没有很严重,不知道好了没有?该去看医生吗?】 他想起前几天忽然的流泪,才在事后感到有些心有余悸。不过兜兜从来不去医院看病,这事当然也没能打破他的惯例。 这事风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事情离奇,但造成的最大伤害只有兜兜小区大门口的一场车祸。 事情的平息倒也很快:追尾的都是小轿车,一辆是桑塔纳2000、一辆是计程车公司的绿皮马自达;除去腰椎间盘突出和肩膀脱臼外,司机也能勉强称得上安然无恙。 至於兜兜住的天湖小区,则离凶宅的名称更进一步了。 --- 不过以上这些对於兜兜来说:在对於自己是否被传染的惊慌过后,便都不过是无聊的逸闻-- 只是到隔壁街买点菜,就有一堆大叔大婶用越南语、白话、带著口音的普通话或泰语对这些事嘮嘮叨叨。连肉铺的老板切起肉来也迷迷糊糊,多给兜兜称了八两猪骨头;最后还得兜兜重新又给他送回去: 路过报刊亭,兜兜情不自禁又在台子上整齐摆放的刊物与报纸里翻捡起来-- “靚仔,最近怎么不来买《超心理探索》了哦!是不是屋里人不给你零用钱哇?” 报刊亭老板拿著瓷杯,猛猛灌著夏枯草凉茶;粗壮脸上的眼睛微妙地朝向两端、一只看著兜兜,另一只还有閒空瞅著报刊架顶端的电视机。 “喔,喔--是的是的,最近口袋没钱。” 兜兜没好意思说自己最近都在自助报刊机那买杂誌:自助报刊机那的杂誌,每个月都比菜市场的这家报刊亭要早到一天;甚至还便宜一角钱。 “你屋里人还真是有点小气哦,靚仔。行啦,你继续看咯,莫看太久咧!” 兜兜连搭腔都有些心虚,只好继续盯著那些摞起的杂誌、搜寻有没有自己尚未发现的新刊。 倒不是他还有什么特別想买的杂誌...但这就像到超市里买吃的;称完生鲜蔬菜、柴米油盐,还得看看其他零食。既然路过,那就肯定要看上一会儿。 ... 报刊亭的老板倒也没有一直盯著兜兜,只是自顾自地抬起手、给报刊架顶端的显像管电视机换台,在模糊的画面中调整著频道: “...接下来是国际新闻。” 芒街市的地方电视台--在大下午轮播些gg和老旧电视剧之前,也会放些新闻。今天又在播前段那起闹得很大的杀人案了: “本台记者获悉,截至今日即八月十九日,南洋理工大学多名教师和学生遇害一案仍在调查中。” “南洋理工大学素以学术严谨著称,此案无疑给校园与社会各界带来巨大衝击。新加坡警方已展开全面追捕行动,並呼吁公眾提供线索。” “目前警方怀疑嫌疑人已设法离开新加坡境內;多家企业集团將与国际执法机构协作,推进案件调查。” “该案件作为民间组织参与国际刑事犯罪侦破调查的標誌之一,本台將继续跟进报导。” 兜兜在广播里也听过几次这起案件--听说是个数学系的博士发了失心疯、用上课的铁尺子在办公室里搞死了好几个人;电台主持都管他叫[铁尺屠夫]、[铁尺博士]或者[铁尺魔],作案工具属实带著些传奇色彩、导致外號都有点武侠气息。 不过看到放出的通缉照片还是头一次: 那是个圆脸的男人,两颊鼓囊囊的。眼镜镜片有啤酒瓶那么厚、僵硬翘起的单边嘴角显得有些窘迫与害羞;拍摄的照片还带著反光、显得两只眼睛探照灯似的亮瞪瞪。 本就模糊的相片,在信號不良的显像管电视中更是令人惨不忍睹-- 【靠这种照片能抓到人就有鬼了喔。】 新闻是结束了,可那张带有奇妙惶恐的面孔仍旧在屏幕里停留了片刻、隨著波浪似的横纹干扰摆动;照片下方还带著闪烁的热线电话。 兜兜一直盯著那照片与號码隱没进gg的欢快歌曲里,才终於挪开目光: “这是不是高智商罪犯喔!可是看著好像没感觉很聪明,感觉有点呆呆的看起来。” 老板的视线倒是仍有一边停留在荧幕上,似乎酸奶gg也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人不可貌相啊,靚仔。而且你看,他戴著个靚货眼镜--丟卡咩,还是黑框眼镜!一般书读得够多才戴眼镜。” --- 23 邻里 一只眼睛站岗、另一只眼睛放哨的报刊亭老板转过头,瞟了瞟兜兜的眼睛;兜兜都不知道该跟他的左眼还是右眼对视: “我们这种人虽然卖杂誌、买杂誌,卖报纸、买报纸;但是都是閒书。专业书好书看得肯定不多,你看我也没近视、你眼睛也好得很。” “也要多去什么省图书馆逛逛嘞;空调还是免费的哇那里。” 兜兜疑惑地抬起手,摸摸自己光滑的脸、又揉了揉眼睛--报刊亭老板说得没错,自己的视力一直很好: “哎?不是刚才才说人不可貌相嘛?我可是经常去省图书馆看书的,而且也不是去蹭空调。” 这是实话--不过省图书馆的免费凉茶很好喝。 报刊亭老板放下瓷杯,猛地一拍手掌: “哎呀!哦,你看看我!我就是书读少了,隨便说两句都闹洋相。那你书念得好嘛?” 兜兜用力左右摇头,髮丝都甩动起来: “不好。啊,可能还挺烂的。” 尤其是数学--数学真的是太难了!兜兜平日里想到都头痛。恐怕刚刚新闻里那个杀人狂,就是被数学活活逼疯了! 报刊亭老板努起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深沉缓慢地点头: “我就说哇,就是这个道理嘞。” 他忽地转成夹杂著白话的普通话: “行啦,靚仔,还要买乜嘢?以后多过来我呢度买,我呢度啲杂誌全齐哇!嗰种全自动报刊机,垃圾到爆,丟卡咩!” 兜兜虽然听白话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但一听到什么[全自动报刊机]、便不由得心里一惊: 【坏了,他是不是话里有话,在这点我呢!】 “好的老板我先走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在你这买杂誌!” 兜兜连忙抄起一份《芒街晚报》,从口袋里抄起一枚五分钱的硬幣、按在报刊亭摞满杂誌与报纸的柜檯上: 嘎嘎嘎... 从那枚硬幣所在直直往下、塑料柜檯上忽地生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断纹-- 乒--咚! 虽然隔著层层叠叠的报纸杂誌作为缓衝,柜檯还是在清脆响声中断裂开来: 原本平整的桌面,陡然断成两个向上斜的直线;整个桌台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变作两半。那些杂誌和报纸全都滑向中央,小山似地堆在一处。 “哎哟我丟!” 斜倚著桌台的报刊亭老板也隨之翻倒,凉茶浇了满脸。 ... 至於兜兜--他压根没留意自己造成的破坏,早抓著捏成碎片的报纸、慌慌张张地躥出百来米外去了。 ---- 等兜兜回到家,什么“泪腺感染”、什么“铁尺杀人魔”;通通都被他拋到脑后了。 真正令他感到惊讶的事发生了--兜兜家旁边似乎要搬来一位新邻居:对他来说,这才真是件少有的奇事。 首先,他所住的天湖小区原本就没剩下几户人家--不少应有的公共服务,也在几年间、由於各式各样的原因停了。 甚至连固话线也再没有迁,要打电话只能下楼、走到门卫室旁的公用电话亭--九宫按键的数字早已看不清晰,话筒像文玩似磨得光滑、路灯下照成亮晶晶的。 倒是小区里的小卖部靠卖ic卡和长途卡赚了不少;就算是居民少去一半乃至三四分之三的现在,还能苟延残喘。 只有亚欧邮政的递送员依旧风雨无阻:不过兜兜听说,连寄到喜马拉雅山峰顶的信件他们也一样送;想来也真是厉害。 特別是兜兜住的这层--五座二单元,四层--在二十户的长楼道里只住著三家人,除去兜兜那间之外,都租给了磁带厂里的工人用来午休、不过他们也只偶然回来躺上一会;剩下的则空空荡荡,用木板钉死房门。 --- 这天中午,兜兜所在的楼层久违地又迎来了往来不休的人群--除了前几天在楼道口忙碌的警务人员--他们应该是专业的搬家工人,动作迅捷又利落。 只是似乎没看到这家新搬来的主人:没有人说话、吆喝,只是低著头悄声搬著家具。 兜兜把收音机搬了出来,放在走廊已经乾枯的盆上;调大音量--他感觉这样可以稍稍驱开瀰漫在楼道间的压抑氛围。 更別说,还能帮这些搬家工人解解闷: “距离[未来命运]號事件已过去三年,市民群眾仍旧自发举行纪念活动;芒街市各大中小学也將举办缅怀纪念音乐会和文艺节。” “与此同时,关於[未来命运]號的善后工作仍在进行。据悉,搭载[未来命运]號的三位航天员的遗体位置仍然无法確定,因此对几位光荣牺牲的英雄们,遗体安置仍然是个难题。” “相关人士称:亚欧邮政將辅助国家航天局、美国nasa、苏联通用机械製造部;协同进行[未来命运]號的回收工作,力求为这件国际瞩目的遗憾划上句號。” 兜兜挠了挠头-- 自从前几年的夏天,[未来命运]號登陆火星失败之后;每年到了临近九月,学校都要求写上两篇作文:一篇包含在暑假作业里,一篇开学了就要写;可明明[未来命运]號的爆炸发生在十一月份来著。 暑假的这篇作文还没写呢,想著就发愁... 【啊!还有数学作业!杀了我算了...】 想到这可怕的玩意儿,兜兜急得愁眉苦脸--五指都抓进金属扶手里,留下了个清晰的手印。 不过除开这篇放眼全球的议论文,还有篇感想要写--不过主题就更本地化些,是关於芒街市最近刚刚兴建的一栋大厦。 --- 名字叫做[寿竹151]大楼--顾名思义,一共有一百五十一层。在这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一个芒街人想到这座城市还会出现这种直抵云端的楼宇。 这应该就是芒街市的新地標,据说会是整个交趾自治州乃至东南亚最高的建筑:甚至超过了曼谷的大京都大厦和马来西亚首都的吉隆坡塔--拋开马来西亚正在建造的石油塔的话。 寿竹151了仅仅三十五个月的时间,便宣告兴建完成: 更容一夜抽千尺,別却池园数寸泥。 或许是承了名头的福,更是投入庞大的缘故;寿竹151的修建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 兜兜打了个哈欠: 寿竹151大楼確实很像一根竹子,高高地耸入云端;外窗玻璃反射著刺眼的日光,视线稍稍滑过便有些晃眼睛、被光扎得生疼。 兜兜原本一拉开纱门,便能越过走廊和低矮的楼群、望见远处的群山;现在却被耸立的寿竹151截断了。兜兜倒也不在意:起伏的山峦从未变过,他看得已经有些腻味了。 芒街市或许不再会是三年前的那座小城了--兜兜住的天湖小区,正好处於芒街市越霖区的边缘;离寿竹151大楼不过几站车的路程。 这几年来,芒街拆去了许多工厂、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商厦与公寓。 城市本身就是一只动物,需要更多的养分来生长:可是谁也没想到,身体孱弱、人口甚至还不到百万的芒街市...似乎也有成为巨兽的潜质。 但这些东西,从来没有进入过兜兜的脑海。虽然他仍旧保持著买上一份《芒街晚报》的习惯,不过市政板块之类的东西、对於兜兜来说並没有版边那些粗劣的笑话来得吸引人。 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写作文需要的时候,把报纸拿来摘抄上几句;兜兜觉得这也算是自己的绝妙智慧了。 --- 兜兜趴在栏杆上,等了一下午:路过的搬家工人把电冰箱、电视和沙发绑在背上,晃晃悠悠地走过楼道;淅沥沥的汗水顺著下頜与前倾的脖颈滴落,在水泥地上匯作深沉的痕跡。 死过人的电梯还被封著,搬工只能爬楼梯:但兜兜在那些黝黑疲倦的脸上,却看不见抱怨的神色。 前几年,大约是兜兜和父母刚刚搬进天湖小区的时候,常会有推著推车的小贩、或是提著手提包与公文包的推销员,从那间电梯里上来。 小贩--鑑於他业务的广泛,称为小贩其实有些太武断了;更官方的称呼是经销员--的推车从上往下数的第三层里,一般装著用来出租的录像带、有时还卖些盗版的游戏软盘;经销员一家家地敲开公寓里的房门,第二天再来拿回前一天租出去的录像带。 兜兜对推车上的新鲜菜品与杂誌报纸兴趣不大,总是盯著推车的第三层。但是他家在公寓楼里偏高的楼层,经销员的推车来到家门前时,当下时髦的录像带多半已被挑光;所以兜兜总会在听到推车上铃声的时刻,便第一时间赶到楼下。 后来,小区的居民没剩下多少--经销员和他的推车,也就不怎么来了。一个经销员往往承包了整个小区的零碎业务:当人都走光了,这些娱乐也少去了意义-- 至少收入是没有了;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经销的必要。 栏杆的铁管被日光晒得滚烫,甚至在上方浮著团扭曲的空气、把小区对面的工地映得歪歪扭扭。但兜兜仍旧把小臂叠在上头、垫著下巴:他原本就不太在意温度的高低、环境的冷热,常人难以忍受的东西不会给兜兜带来不適。 原本今天,兜兜打算在家打上一天《龙霸三合会》的--可这新邻居的搬家行动,比兜兜在街对面买到的盗版软盘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让兜兜想起前几年的时光:眾所周知,一个人类的邻居是非常重要的;它们与敌人和朋友一同,定位了人类在这个文明社会中所处的某个位置。 --- 24 瘦佬 兜兜在走廊上等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太阳落了山,灼烧似的燻烤变作带著浓浓湿意的潮热、搬家工们也完成任务离去,留下敞开的房门-- 他的新邻居才终於来到了这间老旧的公寓。 就算到了傍晚,芒街的天气依旧令人不適:这种闷热,明显也困扰著兜兜的这位新邻居。 那是个枯乾的男人,单薄得令人心惊;让兜兜想起《鬼玩人》中被恶魔附了体、已经被玩弄到脱相的角色。像是骨架外边贴著一层人皮,根本没有多少皮下脂肪;肌束的纹理都要突出表皮了。 他穿著淡黄的长袖衬衣,袖口往上卷到肘部:兜兜猜测这是因为洗过太多次,都已经发黄了。因为两颊的凹陷、发瘪,显得男人有著双巨大的圆眼睛、甚至有些悚人:头髮散乱又黏腻,贴在满是汗水的额头。 乾瘦男人抱著硬纸箱、每一面纸皮都用订书钉钉了好几排--其中竖放著一叠叠材料;他腋窝和领口都已湿透、顏色变得更深,但还是紧紧地抱著纸箱。 --- 看到兜兜时,乾瘦男人愣住了。他游弋的视线扫过兜兜家的门房號,又转回了自己將要入住的新家、最后停留在怀里的纸箱上。 乾瘦男人弯下身、把纸箱放在脚边,用脚尖把它抵在栏杆下的水泥半壁上。接著,他把两边手在西裤上擦了擦--先是手掌、又是手背--然后向兜兜伸出了手: “你好,你好。我是新搬来的。你家里人在吗?” 这是个奇怪的握手:乾瘦男人离兜兜还隔著一个走廊的拐角、五六米的距离。除非他们两人的手臂可以伸缩,不然这手定然是握不到的。 【好热情的人,还会主动打招呼!】 兜兜抱著这样的想法,从栏杆边挪了几步,跟乾瘦男人握了握手。对方的骨节突出、掌心潮湿,握手也只是稍稍拢起五指一下;但兜兜不以为意:自己根本就没[握]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倒不是兜兜不礼貌--而是真要稍微认真些握手,自己的新邻居还没来得及真正搬进新家、就得赶去医院治疗骨折,说不定还是粉碎性的。至於男人关於家里人的问题,自然而然地在兜兜脑海里略过去了。 根据他从书里所学,“敦睦邻里”,是人类的重要標誌...应该吧,人类的行为究竟该如何,谁也琢磨不清;兜兜好像有些理解到这点了。 不过之所以等上这么久,也只是因为兜兜想要跟自己的新邻居打个招呼。 咳,咳咳-- 兜兜认真清了清嗓子: “邻居你好,邻居你好。非常欢迎你搬到我们小区!希望你在这里能生活得开心,我已经迫不及待跟你共同组建一个优秀的社区了!” ... 兜兜看著他那骷髏似的新邻居呆愣在原地、汗水直冒;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自己的热情;不过兜兜倒也不以为意。 现在既然招呼打完,就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至於对方之前关於家人的询问,兜兜根本就没听见: “你好奇怪。” 乾瘦男人脸上的汗更多了,眼球在眼眶里显得暴凸: “...为什么?” 兜兜用指尖点了点自己双眼的两旁: “你怎么不戴眼镜?你明明近视得很厉害。” 乾瘦男人的左右太阳穴上各有两条压痕,顏色都和周围皮肤不同;更別说那股子迷迷瞪瞪的眼神--跟兜兜那些近视几百度的同学、不得不脱了眼镜上体育课的时候差不多。 “因为...天气比较热?我就摘了,结果搬家时候不小心搞丟了。”乾瘦男人狠狠眨了两下眼,內容明明是陈述、口吻却带著怀疑;“最近电台不是有打什么雷射手术的gg?我还想著要不去做一个;以后都不用戴这麻烦东西了。哈哈。” 笑声如同他的外表一样乾涩。 “喔!原来是这样。刚搬家就弄丟了眼镜,真是太可怜啦。” 兜兜又抬起手,指向男人的家: “对了,你是不是给搬家工人加了钱了?我看他们从楼梯上搬家具都没骂人、脸也不臭。” 乾瘦男人则没有顺著兜兜的手指回过头: “喔!这个啊。嗯,大家都不容易。又是夏天,多的钱请他们喝汽水了。” 兜兜抿起嘴,严肃地点头: “是哦,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好!” 男人的眼睛朦朦朧朧的,像是没有焦距。当他看著兜兜的时候,视线好像在兜兜身后交匯了一样--兜兜愈发確定,对方肯定是个严重的近视眼: “你家里的大人--” 兜兜压根就没听他说话: “你怎么没盯著工人搬家具嘞?不怕东西磕坏了嘛。” 又一次被打断话头,乾瘦男人的双手开始绞动在一起: “都不值钱,跳蚤店买的二手。” 兜兜抬起手,指向乾瘦男人脚边的纸箱: “那这些书跟材料呢?怎么自己搬喔,你瘦得跟骨架子一样;不过我也喜欢看书。” 乾瘦男人脚边的纸箱被运动鞋紧紧抵著,都变了形、向內凹陷。 他稍稍侧过身,用小腿阻挡兜兜对纸箱投去的视线: “这些书和材料比较轻,我自己搬就好,没必要麻烦別人。” ... 兜兜忽地眯起眼睛、左右打量著他: “唔--唔。不是说你大眾脸喔?但是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什么明星啊?在这里体验生活之类的。” “哎?我记忆力很好的,看了东西就不会忘。可是我怎么想不起来你是谁呢?” 记忆力很好是骗人的--但兜兜很喜欢吹嘘自己的记忆力。 乾瘦男人抬起双手,在脸上抹了抹: “哈哈哈,明、明星?怎么可能,我確实长得比较普通罢了。” 兜兜歪著头想了会--忽地耸耸肩: “唔,也不会啦。那先这样?我回去打游戏了。” “不要在电梯里抽菸喔?还有不要乱丟垃圾。” 他朝新邻居摆了摆手。没有转身,依旧盯著乾瘦男人枯槁的脸庞、直直倒退进夕阳与公寓编织的阴影里面: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哈。” 咔噠两声,兜兜把纱门与安全门都关上了。 --- 怎么会有人这样倒退回家?现在的年轻人確实越来越怪了。 乾瘦男人弯下腰抱起纸箱,愣在原地。空气中飘散著滚烫生油和干辣椒粉的味道,小区对面街的某一处厨房里有人正在烹煮炸鱼。 而牵扯住乾瘦男人注意力的,並非是这股辛辣香气:斜对面金属扶手上泛著闪亮的光--直直撞进他的视线里。 他四下看了看,尤其认真地確定並没有哪双眼睛在角落观察自己;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凑到了那块忽闪面前。 “啊。” 乾瘦男人嘴里下意识地冒出乾咳似的惊呼: 那並非是金属栏杆使用年限太长,產生了坑洞与变形... 栏杆上留下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手印]--不是由汗渍和温度勾勒出的五指痕跡,而是向內凹陷,而又清晰可辨的印痕。像是將要用於浇筑石膏像的泥塑模具。 那角度恰到好处的印痕,把暮色反射出尖利刺眼的光线。 乾瘦男人伸出指尖,戳了戳栏杆:坚硬、因布满锈跡而带著粗糙刺挠、带著残存日照留下的温热--这次戳动自然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把纸箱夹在腋下、用自己的手掌盖上那个手印:乾瘦男人不算宽大、甚至可以用瘦骨嶙峋称呼的手,竟然能完全遮住这几根清晰的手指凹痕。 是刚刚认识的那位年轻邻居抓出来的。 ... 乾瘦男人转过身、在过道上飞奔,撞进自己那间没关门的公寓。 咚! 他狠狠地推上安全门,反锁;又用脊背抵住。 剧烈的呼吸过后,乾瘦男人打开纸箱,在其中翻找出一台遍布划痕与指印、满是使用痕跡的隨身听。 他抓住隨身听、插上乱了线的耳机、按下播放键,放在耳边。只有一句伴著杂声、模模糊糊的低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那之后,便只剩滋滋的噪音。 乾瘦男人深深嘆了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的余气全部挤出身体。他踮著脚尖,用食指勾下百叶窗的窗页--透过其间的缝隙,能看见隔壁房间窗格里昏黄的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喃喃著,又重复了一遍。 25 拜祭 ---- 天湖小区,五座二单元,四楼。 李查克在这里站了挺久。如果他抽菸的话,可能已经费了半包;但现在只有被汗液浸透的衬衫和搭在肩头的外套与他相伴。 从这个角度,李查克可以看见远处正在兴建的[寿竹151]大楼:天湖小区虽然年代更久,却也更加萧条;跟这根新生出的竹笋相比,老旧的居民楼们倒像是城市身上脱落的皮屑-- 他和约翰·竇並不是专门为了这桩最终让搭档丧了命的单子来的;他们原本是来处理一些阻碍[寿竹151]大楼兴建的绊脚石。但对於外勤来说,紧急派发的任务总比原定出差时的工作计划多得多。 【工作难做,生活难过。】 入职培训的第一课,教官告诫过李查克和他的同事们:[要拥抱失控。失控才是唯一可以控制的东西。] 事实证明,做到这点並没有嘴巴一打那么简单。 ... 电梯的拉闸门紧紧关著,边沿连著铁链与大锁。惨白的封条耷拉著垂落、隨风摇曳;一团漆黑的污渍漫在电梯口前,早已与水泥地融为一体。 李查克知道这摊乌黑里,曾带有两个人的血液:他的搭档、与他们的[客户]-- 两个人的尸体仍然保存在当地的执法系统--但这种情况並不会保持太久。再过些时日,约翰·竇与[客户]的尸体便將从登记簿上和太平间里消失、送回亚欧邮政的东南亚分部进行尸检。 无论怎么说...死去的约翰·竇,仍然完成了一部分被派发的任务;將叛逃[客户]的尸首带回了亚欧邮政。至於应该回收的包裹... 李查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 他蹲下身,用指腹抹了抹这粗糙黝黑的地面。除去砂砾与灰尘,再没有湿漉的血液: 【约翰·竇死在这里。】 李查克回过身:这是条“l”型的走廊,竖要长些、横要短些;公寓门都在走道的右手边。越过左手边的栏杆,是另一座正在建造的新楼、墨绿的网布与亮黄的脚手架,遮去了绝大部分的风景。 每座城市都像是个自我复製、自我更新的怪物。或许再过不久,李查克现在所踩的水泥地、也要化作碎片与石块。 “唔。” 李查克冒出像是嘆息,又像不適的嘟囔:与其说是终於来亲自调查现场,倒不如说他是来拜祭的--作为能够投入实用的罪人,约翰·竇不会有能供后来者缅怀的墓穴。 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依旧存留的、会来祭拜死去亡魂的社会关係...除去自己这个合作了几年的搭档:约翰·竇也是李查克的第一个搭档。 【不对。实验室里那些人在解刨的时候,可能也会上几根香意思一下。】 李查克从上衣胸袋里抽出一根哈德门,轻轻蹲下。他没有把滤嘴放在口中,而是把香菸抓在指尖,將打火机燃起的蓝焰、打旋似地围著烤乾的菸草打转。 只有不会抽菸的人才这么点菸:但是他也並不打算学会这个令人短命的嗜好。 等裊裊的烟气冒起,隨著刮卷的气流四散;李查克便把哈德门放下,搭在电梯闸门菱形的铁栏前。 ...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查克沿著狭长的走道踱步--这种布置,让他响起入职培训时住的宿舍。不过这里仅仅遗留下些许人们生活过的痕跡,或许这也是执法人员没能找到目击证人的原因。 泛黄的墙壁上,还粘著些白痕:根据对称与位置来看,这些是被撕去的春联所余下的残留。 以及比周围发亮些的水泥印、以及光滑的亚克力板管道盖子;这是许久未用的邮政管道,重新打通的痕跡。 李查克边走著、边抬起拳尖,轻轻敲打著遍布锈跡的栏杆: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嗯?” 他感到指节处传来的怪异触感,接著才注意到栏杆上的一小撮怪异之处。 印痕清晰,阴刻似地向內凹陷,笼住大半个金属栏杆的扶手;几条纤长的印记环绕著一块不太规则的圆。 那是个-- 手印。 金属制的栏杆不是橡皮泥,也不是用水浇湿的沙堆:再怎么抓握拧动,也不会有这么清晰的印痕。 除非... ... 李查克曲起上半身,看著自己的手掌覆上那个手印,並整个盖住、不露出一点缝隙: 根据腕骨前端到掌指骨的距离来看,这並不宽大的印记、应该是女人或是少年甚至小孩的手掌。 【会是[客户]留下的吗?】 虽然李查克没有看过警局里留下的、[客户]尸体的掌印与指纹记录;但她在死前带走了约翰·竇--而且用的並非是子弹、而是某种钝器:作为那个粗糙男人的搭档,李查克了解他的空手格斗与持械技术。 更不要说体重上的量级差-- 所以就算档案里没有记录,那位叛逃的[客户]也可能是个罪人...或病人。 【这么大的行动风险,上头就派我们临时来处理?】 忿怒在胸腔里悄悄冒了个头,但旋即又缩回去了。 ... 啪嗒。 细细的轻响。李查克没有抬头、只是稍稍转动眼球: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见窗格里上下晃动的窗页--来自於那位刚刚搬进这栋楼的新住户。 得出这个判断並不算难。在走进这栋楼之前,李查克已经监视了天湖小区两天;直到確定了安全才敢进来。 【住客在家:但是动作很笨拙,应该没有受过训练。至於栏杆上面这孤零零的手印,不排除是情绪型强迫症患者的可能性。】 【会是他的迷狂吗?】 李查克又在手印上擦了擦,接著才直起身子。他继续敲打栏杆的铁管,缓缓踱著步: 如果自己推断正確,身边就有一个带有攻击倾向的[病人]的话...那还是继续装作没有注意来得安全。 【出於对內化控制的追求、却又无法控制,表徵不需要仪式性行为来进行唤起...多为肌体器官的异化。】 等他走到步道的尽头,李查克默默回想完了公司培训的內容。 【也就是说--现场还有第三者的存在?会是这个人...吗?也未必:百叶窗的窗页没有一点损坏;如果是病人,那就不可能控制得住。】 他微微摇摇头、转过身:得先回去、回到自己在芒街市的安全屋再继续考虑-- ... “嗨,你好。” 呼唤恍若从空无处冒起:那是一声纤细的招呼、介於童声与女声之间。 李查克看著站在眼前的少年--他穿著亮黄色的雨衣,大且长的双眼、眼角的褶皱像眼线似地向上翘起;咧成弧线的嘴上,有枚挡住下唇的虎牙。 他仿佛从乌有里迸现、犹如肥皂泡破裂的倒放。 少年似乎还没有进入变声期、也没有冒起凸出的喉结--可不知怎地,却不显得矮小。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李查克非常確定,自己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听到:而他经过训练的听力,可以辨別广播电台里藏著的暗码。 是思考和推断,影响了自己对周边环境的注意力么? ... 提问打断了李查克的愣神: “楼道口那里的烟--你丟的吗?” 少年依旧咧著嘴角,凸出的虎牙亮晶晶的。 但李查克並不觉得对方在笑,於是李查克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该挤出一个笑容。 之前拋到脑后的记忆浮现出来...约翰·竇与[客户]的死亡现场里发现了一张手写的告示;但李查克並未將其与所发生的凶案、联繫到一起-- 那张纸上写著:[请不要在电梯里抽菸]。 ... 【对,对!是我!只是一根用来祭奠的烟,像是庙里上的香。我的搭档死在了那里,因为莫名其妙的任务和命令,可是我什么事都无法为他做--只能发他一根烟。这也会是我的命运吗?你还小,但是你应该也会理解--】 很多念头从李查克的思维深处钻出,顺著大脑的沟壑游走、爬动--他觉得自己应该抓住少年的肩膀咆哮,毕竟这也是对方在不久之后的未来里、终將要体验的世界。 每个人都要体会的世界。 ... “不、不...不。怎么会呢...” 可当李查克从打战撞击的牙齿里、挤出话语时--所剩的,只有否认与辩解: “不是我...丟的,我来的时候...就有人扔在那里了。” 他把握紧的双拳藏在身后,低下头,望著自己的皮鞋尖--还有对面那双满是泥土痕跡的回力跑鞋。 ... 李查克等待了一会,但没有回应。当他抬起头时,走廊已经空无一人了--后背不远处响起铁门关闭时的砰咚声,门的轮轴因生锈而吱吱呀呀。 他迈起大步,接著小跑起来、又变成全力的逃窜;李查克衝进楼梯间、每次都袋鼠似地一次跃下好几阶台阶。被冷汗浸透的衬衫贴紧脊背、变得透明,像是长出的第二层皮肤: 李查克並没有看清少年揣在口袋里的双手的大小,但... 他觉得,自己知道是谁杀了约翰·竇了。 26 密码 夜逐渐深了,而城市变得喧囂。酒精开始进入人们的血液,而人类是这座城市的血液--於是芒街也醉醺醺的。 这是长相与骷髏有些类似的乾瘦男人、搬进新公寓里的第二个晚上;整个天湖小区都黑幢幢的,只有保安亭里不断闪动的亮色、来自於那台小小的显像管电视。 他扒在百叶窗上,透过缝隙看了半晌,才攥紧门把、轻且慢地推开这道自己与外界之间的唯一屏障-- 白天有穿著休閒西装的傢伙在外头晃荡徘徊,不知道是否代表著危险:更別说... 他望了眼斜对面的房间--窗户黑漆漆的,看来那位穿黄雨衣的年轻人並不在家、或者已经像同龄人那般睡著了。 乾瘦男人伸出手,上下摸索。他踮起脚尖、摸到门框的最高处;指腹又缓缓滑落,直到整个人需要蹲跪下来、摸到最底。木刺穿出门框、上下遍布,尖锐刺人。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扎手的木刺--就算是想像抚摸那些穿在人类肢体上的丝袜时、乾瘦男人也从未如此谨慎缓慢。 篤:一声若有似无、几乎是通过触觉传来的细响。 终於--乾瘦男人指尖刮到墙缘上细小的凸起:虽然木门框上还有不少突出的铁钉;但这个手感带有弹性,跟橡胶更为相类。 他停了下来,从脚旁边的硬纸箱里翻出一张a4规格的列印纸。列印纸上遍布摺痕,被密密麻麻的文字註解与图样盖满。 乾瘦男人吸著鼻子,借著月光打量这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列印纸。 【“触感带有韧性,能明显感觉到与木质材料的区分度”。就是这个...应该就是密码器吧!】 【真的藏在这里了!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 乾瘦男人对照著列印纸上的说明,用大拇指与食指拈住密码器的边缘,来迴转动、向外拔动,指甲险些都要被掀开: 【明明之前还说放在电梯间里面。真是的。】 他这般想著、用力旋动抽拔那根密码器;直到它终於起了出来,拿到乾瘦男人的脸前。 这被打进门框里的“钉子”,是根光滑的圆管--长短两截拧合一处、顏色各有深浅;表面带著些黏滑、摸起来滑溜溜的。乾瘦男人把手掌对著走道里的灯光照了照:掌纹染上黝黑的一层黏糊。 乾瘦男人意识到了--是血。或许是人类的血。 可为什么还没有乾涸呢?好像是刚刚从动物体內拔出来的,满手湿漉漉;只差附著有肉碎了。 乾瘦男人皱紧眉头、盯著这根圆管长钉看了会,旋即又把小小插曲清出脑海。接著他沿著分界虚线和箭头的指示,把其中一端旋开、又按下: 滴。 电子音过后,圆管一头像手电筒似地发亮起来--光线打在乾瘦男人的手掌上,映出模模糊糊的歪扭图样。 ... 本来乾瘦男人收到的信息中,自己应该可以在电梯的地板里找到这枚圆管-- 但当他鼓足勇气,悄悄摸进贴著警用黄封条的电梯间里;却什么也没有找著。反倒是那股还未散去的、足以让人铭记终身的血气和恶臭,是乾瘦男人唯一的收穫。 而乾瘦男人以为任务环节出了差错,又要等待下一步的指示时...圆管反而按照最早的说明,老老实实地嵌在门框里头。 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乾瘦男人这几个月来,已然经歷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了。 他捏著头,稍稍思索;最后耸耸肩: 【现在的人真是官僚主义,这么点情报都有衝突...算了,找著就好。】 --- 乾瘦男人闔上房门;在客厅斑驳的、白漆已经大部分脱落的墙面上,找了一处平整的所在: 他摸了摸鼻樑,似乎想推动不存在的眼镜;可最后还是悻悻把手收回嘴边、咳嗽了两声。 灰蓝的光线打在墙面上,终於成了有意义的、能被辨识的符號--虽然墙面上的漆皮因剥落而凹凸不平,但光线组成的阿拉伯数字依旧清晰可辨。 一共有二十七个数字:乾瘦男人的视线飞速转过每一位数字,將它们牢牢记在心底。 滴。 五秒过后,圆管轻轻响了一声:映在墙面上的数字隨之改变--仍旧是二十七位。 乾瘦男人走得更近了些。他望著那些数字、深陷眼窝里的眼皮不住地眨动;好像正看著某种刺目的东西。 滴。 ... 滴声响过七次,共有一百八十九位数字在墙面上闪过-- 圆管不再发出鸣叫,打出的蓝光也隨之黯淡下去。 乾瘦男人又转动了几下旋钮,没有任何反应:圆管似乎是一次性的用品。但起码那些数字,他都记住了;卓越的记忆力是乾瘦男人並不为之自豪的天赋。 “纯数字...长度也不长。单表加密?多表加密?如果是汉字的话,没有密码本就很难处理这种取代加密...如果是仿射加密会好一些...” 乾瘦男人蹲下身,在地面上用骨架似的手掌滚动著已经没有反应的圆管、低声喃喃自语。 “再等等...再等等好了...没有那么快能做完...他们会不会给我派个助手?...誒。奇怪,怎么这么痒?” 不知怎地,他根根暴凸的肋骨忽地一阵阵发痒;好像得了蕁麻疹似的,可怎么抓也不止痒。 最后,他嘆了口气、摇了摇头;重新站直身子,把圆管塞进口袋,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走动起来。 “啊?!什么虫子...” 乾瘦男人触电似地一抖、双手用力拍打著那件已经看不出顏色的衬衫--刚刚他忽地感到乾瘪胸肌上传来的刺痛、该是被什么臭虫狠狠叮咬了口。 这倒並不奇怪,芒街这潮热的夏季、本就不知养了多少蝇虫;更別说这间久久未有人入住的公寓了。 乾瘦男人用力抖著衬衫,哀嘆自己倒霉的运气。 --- 公寓的歷史长度,怕是要比乾瘦男人迄今为止的寿命要久远得多;地毯里藏著的虫蚁与跳蚤们,也比他有著更旺盛的生命力。 但这间公寓也说不上残破--基础的装修都有做好,只是配备的入户电器都上了年头、染了旧时的气息。 甚至还装著[联络宝]:这是十几二十年前流行的,每个小区內部的入户式广播系统;播放节目基本也都是业主自行编排组织的。在新一些建成的小区里,基本已经见不著了。 当然,这也早没了原本的功用;像个残破的雕塑似地悬在天板一角。 搬家公司运来的家具胡乱地堆在一处,大多都还带著搬运时的封装;乾瘦男人昨晚睡在角落的地板,芒街的天气让他不至於觉得冷。这些家具並不是乾瘦男人自己买的;在他搬进来之前便有人替他买好。 乾瘦男人带来的私人物品並不多--个人的零碎,用两三个纸箱就装好了。 其中最大件的家用,便是那个显眼又突兀的浅灰色布艺沙发--这自然也不是他买的。 乾瘦男人又把那张说明书掏出来、对著默念几句;然后蹲下身,把沙发的靠枕隨手拋到一边、又把坐垫掀起--接著从纸箱里拿出美工刀,在刺啦声中按出刀刃。 他得到的指示里说:这布艺沙发中,藏有“他们”为自己配给的装备。 27 凶手 嘎啦,嘎啦.... 乾瘦男人把美工刀插进布艺沙发的底端,笨拙地、半撕半拉地划开底部;接著把整个布底掀起: 在木质骨架与海绵填充物的缝隙间,是一个遍布条纹的编织袋。 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抓出编织袋--重量比想像中沉得多。就这么一下提拉,便有种斜方肌拉伤的错觉。 乾瘦男人拉开编织袋的拉链,抓出其中一团团的。在絮都被取出后,编织袋里传出乒里乓啷的金属撞击;乾瘦男人將剩下的物件一一取出: 两把热武器-- 一把用黯色迷彩替换了原装护木的无托l85步枪,与一把最著名的手枪之一:格洛克17;连对这方面毫无好奇心的乾瘦男人都能认得出来。弹匣用暗红的撕裂绳捆好,两盒不同口径的子弹冒起股油腻的气味。 这还是乾瘦男人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见到真枪。 乾瘦男人抓起无托步枪,小心翼翼地摆弄著。不时还当成沙锤,两手抄住上下甩动、试图发现其中传来的怪响。 他放下步枪,下意识地推了推並不存在的眼镜--发觉了自己的滑稽行为,乾瘦男人发出低低的苦笑: “哎...怎么是这些东西?” “给我这个...我也不会用啊...” 想到这:乾瘦男人下意识地重新打开说明书,试图从其中寻找到有关枪械使用的內容-- ... “枪誒,还有两把!不会用吗?看著还蛮酷的嘛!” 忽地: 从乾瘦男人背后的上方,传来了细细的惊嘆声;在原本寂静的斗室里有若雷鸣。 “可是你有持枪许可吗?而且我记得,在自治州里手枪是违法的呀。不止不止,那把步枪还是全自动的吧。” 乾瘦男人的动作僵住了、手里的说明书却吱嘎作响。鸡皮疙瘩与凉气一同,沿著他的脊背与小臂冒起、一路袭上脊椎暴凸的脖颈。 但背后幽幽的话语仍在传来,仿佛正贴著他后脑的枕骨: “我听到你这里乒桌球乓的,过来看看你还好不好。毕竟我们是邻居嘛,我要关心一下你的安全。” 砰咚! 乾瘦男人根本没听完这些话,便抢先做出了行动: 他猛地向前扑倒,两手两脚胡乱地扑腾著、向前爬行;直到终於摸到房间一角的墙壁,乾瘦男人终於转过身,用后背抵住墙壁。 透过因近视带来的模糊视线,乾瘦男人看见了悬掛在天板上的少年:他一手五指嵌进顶端遍布蜘蛛网的熟石膏里,支撑著自己的体重;剩下的身躯干肢体则隨意地垂落,像是上课时举手提出问题的学生-- 除去微微晃荡的双腿之外,那件亮闪闪的黄雨衣也带著某种让人晕眩的迷幻感。 乾瘦男人面前这位不久之前才认识的,叫作兜兜的新邻居仍在自顾自地说著: “但是...我掛在这看了你一会,终於想起来了。” ---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啦,叔叔。本来我看你那么眼熟,还以为只是我们投缘呢。” 噠,噠。 兜兜从石膏板里抽出右手,轻巧地落在地上。 那个和成人相比仍算细小的身影,罩在发黄的雨衣里、反而显得更加庞大。兜兜背对著窗外的走廊灯光,乾瘦男人看不清他的面孔: “你是电视还有广播里面放的那个通缉犯--那个搞数学的、搞数学的...喔!博士呀。[铁尺杀人魔],[铁尺博士]!真是久仰大名;我就说嘛,你是个大明星!怎么当时还不承认嘛。” “通缉令都播好几个月了吧?这么能逃,都瘦脱相啦。我能认得出来你,我也真是好厉害。” 乾瘦男人剧烈喘息、双手胡乱在身边扒拉著,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临时充当防身武器的物件。 枪械丟在了不远处,正正在兜兜的脚下:之前短暂的逃离本能,让乾瘦男人下意识地动用四肢,以达到最快的逃跑速度-- “怎么是用枪?你的铁尺子跑哪里去了?说好的铁尺魔呢,是不是看不起我--誒!等等,我先看一下子这些枪再来跟你聊。” 兜兜蹲下身,拾起脚边的那把l85步枪、仔细地左右端详: “哇--我还是第一次摸到真枪,好轻喔。” 他一手抓住枪身、一手抠紧枪管-- 嘎吱、嘎吱。 兜兜像是握著根弹簧握力器,把枪身与枪管弯折抵在一处、隨即又打开;他来来回回地掰动,弯折处发出滑稽的颤音。 如此摆弄十来圈,他终於感觉到无聊:把无托l95步枪用双掌闔在胸前,揉动、挤压。 直到这精密的人造物变成了团扭曲的圆球、每个金属部件都糊在一处,像是被抹开的橡皮泥;而那些工程塑料则碎裂成渣、散落一地。 “哎呀,真的拿在手里头感觉也就那样。” 兜兜嘴里嘖嘖作声,轻轻用掌心掂著这坨片刻前还是武器的金属。 滴,滴答。 有液体顺著乾瘦男人的裤脚滑落、打在地板上。他失禁了;但並不感觉到羞耻。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大脑里只有一片静电干扰似的空白。 --- 兜兜隨手把这全新诞生的球形废铁甩在一旁,任其骨碌碌地滚动;窗外的夜静悄悄的: “你给我的印象不好哦...邻里之间就应该坦诚相待啊?就算你做了坏事,也要告诉我才对的。” 名叫兜兜的少年向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像直接踩在乾瘦男人的心臟上;他僵在原地,甚至都没有继续逃跑的余力。 “我不喜欢说谎的人,更不喜欢坏人。” 兜兜蹲下身子,用手抓住乾瘦男人的头顶:乾瘦男人能感觉到掌心贴在额前,传来的冰凉触感;头皮开始由四周被扯动到中央-- 【人的手会这么冰吗?】 脑子里胡思乱想,乾瘦男人的嘴巴却有著更快的反应速度: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首先是你的邻居!”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把所有事都说出来!” 乾瘦男人喘著气,肺像风箱似地、传出呼嚕嚕的怪声: “而且,而且...” 他搜肠刮肚,终於找到一句能够用来反驳的话语: “之前见面你...你不是也、也不肯告诉我,你家里人去哪里了?我问了你好多次...” 兜兜把手稍微往回收了收--乾瘦男人能感觉到头皮传来的痛楚稍稍减轻: “喔...对喔,对不起,那个是我不好;忘记跟你说。” 他抬起手,往头顶的天板指了指: “我的爸爸妈妈都在天上。” “我看他们好像都过得挺开心的。” ... 坏了:乾瘦男人嚇得一抖-- 这个答案让他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大错特错!现在拿这个话题出来辩解,更是敲响了催命钟。 【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安全个屁!!】 兜兜望著乾瘦男人的眼睛,话语中满是认真: “那坦诚相待这条--我们就算抵了!不过你是个连环杀人犯,是个坏人:这样的人呆在小区里太可怕啦!等等嚇得我都睡不好觉。” 冰冷且柔软的触感,又一次地出现在男人的前额。他胡乱挥舞著双手,拍打著贴在脑袋上的手掌、却好像敲在混凝土製成的支撑柱上,只有自己十指和掌心敲得砰砰响、疼痛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没跟你说实话!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坏人,也不是杀人犯!不管他们怎么说的,我都没有做!我是被冤枉的,我这个样子能拿什么尺子杀人吗?!” ... 兜兜站直身子、捏著乾瘦男人的头顶,將这骨架似的身体提了起来--他左看右看,打量著这个骨瘦如柴的邻居、和他因为深度近视而显得模糊的双眼。邻居的五官因皮肤牵拉而扭成滑稽的形状。 “唔--” 沉吟过后,兜兜將另一边手的食指竖起,放在嘴巴前面: “嘘,嘘!” “等等,等等!你先停一下。你確实看起来更像那种凶杀片里的受害者...可能真是被冤枉的那种?不过,我要確定一下!” “现在开始我问你问题,你回答,废话就先別说啦:你现在这些话跟电影里头那种小反派一样,根本没办法相信。” 乾瘦男人抬起两边手掌,把自己嘴巴捂得严丝合缝--只是他的脑袋被兜兜抓著,没办法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 兜兜严肃地板起脸来,瞪视著对方那双暴突的圆眼睛: “电视上说你是个数学系的博士?” 乾瘦男人与其说是点头,更像是幅度更大的颤抖: “对,对。” 兜兜更加严肃地眯起眼睛、几乎快有精光从中爆射出来: “那你肯定会做中学的数学作业吧?就暑假作业那种?” ... 莫名其妙的问题-- “额...哇!” 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这奇异的荒诞;乾瘦男人再也忍受不住、就这么隨著一声怪叫,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28 子弹 最近各种节目里老是在播些空气炸锅和烤箱的购物gg--就连路过百货商场的橱窗,里头的电视机也不眠不休地放送。 李查克可以打包票:如果现在大家齐齐坠入阴曹地府,那芒街市肯定可以在阎王爷的厨房里、扮演一个烤箱的角色。 街上行人淌著汗,怔怔地望著自己投向前方的阴影;汽车喇叭蔫蔫地发出怪叫,遮阳伞是这个季节唯一的束、每个人手里都捧上一支。 李查克穿过大街,在遮棚下买了碗夏枯草凉茶:纸杯中的褐色液体將將喝去一半、冒出的汗水却又比刚刚摄入的饮料更多--確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他才起身、钻进巷子里一栋名叫金桥大厦的公寓楼。 他和[前]搭档约翰·竇都不是长期在芒街活动的外勤--但李查克依旧在芒街布置了两处安全屋;一处用他的个人假身份登记,另一处则是通过亚欧邮政旗下的子公司、以办公室名义租下来的商住两用房。 假身份登记的是明面,另一边才是真正的安全屋:作为亚欧邮政的外勤,李查克必须考虑到与当地执法机构,或是其他企业、集团或组织进行对抗的可能性;那么反侦察的部分必然也要考虑在內。 虽然这反侦察的布置究竟能起到多少效果,李查克自己心里也没个准数--企业战爭已经许久没有发生了、至少他自己並未经歷过。 无论是哪个行业里,总有一堆半道出家的野路子;李查克做的这份工作自然也不例外。听说有个同事在东南亚各地都包了楼凤,一有不对就遁进姘头的香闺內里、躺上几周再说。 李查克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不仅安全性毫无保障,连將其作为工作之外的娱乐、也没有足够的性价比。 之所以不嘲笑这些行为,只是他並不喜欢在无关的琐事上,发表太多评论罢了。 他自认为是亚欧邮政外勤里、少有的学院派--他参加过一两次外勤联谊和公司年会,其他外勤很少会按照入职培训时的指导手册行事;比约翰·竇还要肆意妄为得多。 原因並不复杂:明明亚欧邮政的业绩蒸蒸日上,但是外勤们原本的常规任务--安全屋、线人培养和安置、任务地点当地的情报採集...这些日常行动的开支,越来越难报销了。 或许是因为亚欧邮政势力的膨胀、也可能仅仅因为成本上的削减:[高楼里的人们]似乎开始鼓励外勤採取更加激进的行事风格,而不是隱蔽性和安全性。 李查克是个特例--他会自掏腰包,用活动津贴和工资来布置安全屋。原因很简单:外勤的职场之路本就难走,李查克自然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起码不能像约翰·竇一样,走得那么早;李查克对於自己的职场与人生的规划书,已经写到六十岁。等到退休,他要用离职金买上一艘游艇、一路开到加勒比海: 听说多米尼加的生牛肉片做得很好吃,他很想去尝一尝--但就算是休年假,李查克也不能离开亚洲。 想到这里,李查克的脚步不禁又快了些:他有必须要上报的情报... 关於天湖小区里,那个穿著黄雨衣的少年、与约翰·竇死亡的真相。 ... 安全屋並不怎么宽敞;只有一间臥室与一间客厅,要如厕只能去楼道里公用的洗手间--这么看来安全性也並不足够,但他的经费有限。 李查克用钥匙拧开门锁,一边手抓著腋下的配枪。他在屋门口等了会,確定没有异常;才走进门。 一切似乎都与李查克租下时区別不大--阳光照射下,能看到家具表面染上的薄薄浮尘、以及日光中飘起的薄絮:距离李查克上次来到芒街市的安全屋,已经有好几周了。 没有什么出格的跡象... 门缝里搭好位置的牙籤、窗格中塞著的铁丝,全都和李查克离开前別无二致:他的工资不足以给每套安全屋都装上一套电子安保系统;只能用这些简单且有效的土办法。 铺满安全屋中的灰尘是天然的监控、地板上遍布茫茫一层--正如一间几周没有生活痕跡的公寓,也符合李查克脑海中该有的印象。 没有脚印、没有突兀的乾净部分;灰尘也仍旧存在,那也该没有入侵者。 正常来说,这些简单且有效的防护措施、已经足够证明安全屋尚未暴露;安全屋仍然是个安全屋... 但李查克仍然感到自己逐渐上升的警惕:心臟的搏动像是打鼓,在静謐的室內显得震耳欲聋-- 不对劲:这种不適浸透了李查克。 【...太安静了。】 正常来说,李查克选择的安全屋原本就比较静謐:这不仅仅是出於预算的考虑,也是外勤培训手册上的指导。 要是安全屋遭到锁定和攻击,那么突破过程带来的吵闹、就能更容易地吸引到周边平民的注意力--考虑到外勤们大部分任务所对抗的敌手,吸引到当地执法部门的介入、有时反而能够保住外勤的小命。 李查克的安全屋、自然也是在相同的思路指导下选择的。据他所知,金桥大厦內除了有不少间房作为商住两用房出租,更有包括咖啡馆、烘焙店、茶室在內的许多小微企业。 单单安全屋所在的这层,自然也有。客人不算络绎不绝,但这个时间点里...后厨总会桌球作响,为接下来的营业做好准备。 李查克的工作之一,就是捕捉他人日常生活里的违和之处。 这也让他不敢轻视自己的直觉:就像入职培训里说的那样,直觉並非只是人类潜意识对外界信息的处理结果那么简单。 就如世界並非只是光线在人类视网膜里的映像-- 除去客厅中央那带著天线、摆满整个铁桌的家用无线电套组,客厅里到处摆上了好几面镜子:嵌在墙壁里的穿衣镜、摆在桌面上的化妆镜、甚至还有一面悬在顶上的八卦铜镜。 李查克喜欢这样;向前的视线能够採集到身后的情报,这样更让人安心。 这些镜子中,都只映出李查克一个人、以及从玻璃窗格打进来的一束束阳光。而这个方位不仅规避开窗外可能存在的狙击点,还能通过精巧摆放的镜子们、完整捕捉安全屋內的视觉信息。 可以说,李查克现在正站在整个安全屋里最[安全]的位置上。 【最安全...】 就在这时-- 他意识到了:这里也是会让自己最为鬆懈的位置。 ... 扑! 就算有消音器的减弭,子弹射出的声音仍旧清晰可辨: 而在听到这声同时夹杂著闷与脆的响音之前,李查克便已经抢先弯下了身子。 子弹从李查克头顶划过;撕开空气、扎进地板,炸开的木屑像尖针似的蜇人。 如果李查克没有低头,弹头就要钻进他的枕骨、绞碎舌头和口腔,再翻滚著撞出来-- “唔。” 他听到身后几乎仅仅比射击稍微迟些发出的、似是失望似是尷尬的砸吧响声: 李查克抬起左胳膊,右臂像是要抱住自己似地、贴紧了胸膛。右手里的配枪从左腋下穿出,隔著风衣发射-- 砰!扑、扑! 枪声同时从李查克的枪口、以及后方响起:他能感觉到硬物啸叫著划过躯干脖颈的周围,风衣下摆被钻开的孔洞。 只是身后的枪声距离比一开始来得远,两声连发的枪响左右飘忽。自己不带瞄准的射击同样起了效果,逼迫对方更改了射击位置。 李查克抬起左脚、掂起右脚,用力蹬踏--骤然变化的重心带动著他整个躯体向斜前方翻滚、皮球似地滑进臥室里。 咚--他的脊背撞上墙面,止住了冲势;头顶的掛钟摇摇摆摆、但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 李查克倚靠著墙壁、一手举枪对准门口;另一手则用力拍了拍躯干和四肢--没有温热的血液、也没有滚烫如烧灼般的疼痛。也许是老天保佑,这三发子弹並没有打到自己身上。 【真有埋伏,竟然真有埋伏--】 但这点,还並非是最让他心惊的理由。 【操!这次说不定真的要完蛋了!】 最重要的是... 弯腰射击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身后没有枪械、也没有人影--而是从离地一米多的空无中,绽放出了枪口的火焰。 埋伏李查克的这位杀手,是隱形的。 --- 29 无形 甚至还不是简单的表皮变化--对方连衣物和武器也能消弭去形状:这种级別的优势对於李查克这样没有受过盲战训练的人来说,著实太过於危险。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思考。思考!】 李查克卸下弹匣、確认完存弹,又狠狠用掌根把它拍了回去;他缩著身子、把配枪对准连接客厅与臥室的房门。 他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李查克根本还没来得及上报那黄雨衣怪物的情况,也没呼叫支援: 到底是谁埋伏袭击自己? 【搞什么,这么突然?又开始打公司战爭了?可是找上我做什么--把亚欧邮政在芒街的所有据点一个个排查过去吗?】 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可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去个人名义租下的那间安全屋... 【不,不可能。】 其他公司的刺杀不会只安排一个枪手:就算面对的只是自己这样的小虾米也一样。安放击发引爆的炸弹,效果更好性价比也更高。 是被监视了?还是说更早的什么地方就... 【因为包裹?因为客户?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內部斗爭?】 他把配枪抵住额头,用冰冷的金属为自己降温:遭遇战他打过,被埋伏这种情况李查克还是第一次碰到-- “嘿。嘿!” “別胡思乱想了,查克。” 突兀的话语从门外传来。对方说话很慢、很细,像是刚刚从朦朧的梦里惊醒: “查克,都是老同事;哥们才抢著来干这活。你知道哥们手快,换其他崽子、你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哥们也不是劝你束手就擒;没人有那么蠢--” “但是如果哥们真想一把宰掉你,放个炸弹弄成说是煤气泄漏不是更好?” 不知道是否因为语速,男声在安全屋里带著奇妙的膨胀感--李查克甚至很难根据声音来源、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但李查克记得这声线与嗓音;模糊,可有些印象。 他根本顾不上回答,而是在脑海的记忆中细细搜刮起来。 这声音確实有在外勤联谊聚会的酒桌上听过,滷味拼盘混合著白酒、伏特加、朗姆酒、威士忌、以及黄酒与啤酒的味道:但,他没法將这声线与那时所见的数十张脸孔联繫到一起。 【是另外一组外勤。可到底是哪一组?】 李查克也不记得,当时究竟是谁喜欢用“哥们”来自称。 外勤们並不会交流彼此的迷狂能力--虽然大部分双人组外勤,都採用的是一个监视者、加上一个病人或是罪人的配置... 只有特殊包裹处理科的科长、以及支援组的高级处理岗,才有查阅所有外勤迷狂能力的权限。 而李查克很確定:就算在酒后,也没人透露过各自的具体迷狂能力...自然也没人询问;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也可能会导致一位外勤的彻底灭亡。 【也许不是迷狂...会不会是实验型的装备?】 可这个思路刚一蹦出脑海、旋即又被他自己所推翻: 【不对,不可能。】 刚刚李查克翻滚的时候,没有看到空气或光线的扭曲边缘--他知道亚欧邮政科研部和眾多大实验室里囤积著许多有趣的东西,但这並不像是传闻中的穿戴式光学迷彩。 更別说...如果有这么高的完成度,根本不应该浪费在自己或是任何一个外勤身上。 李查克把目光扫过安全屋的室內;镜子让他能够粗略观察到客厅中的情况。镜面里除去家具外空空荡荡,无法分辨那位隱形了的外勤位置: 【如果是外勤组合...那他的搭档呢?怎么没有一起进攻--】 “是不是在想我的搭档去哪了?” 仿佛听见李查克的心声;细且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速仍旧缓慢: “她下手很黑的,我不想让她折磨你。” “不过我刚刚一枪既然没中--可能你確实今天不该死。” “你觉得呢?” --- 【一枪既然没中?他不是总共开了三枪吗?】 甚至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面对生死关头的威胁,李查克並没有想像中紧张--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在天湖小区,刚刚才经歷过了一次如此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这种经歷往往能永久性地改变一个人。 事实上,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冷得像冰,而唯一能在低温中存在的唯有思考: 躯体性的透明、视域偏差、光学变化、环境偽装乃至催眠式的认知影响与幻觉施加;任何一种都可以导致对方身形在李查克的视野里消失。 【而且安全屋里的灰尘都没动过...门窗的布置还好说,灰尘是怎么回事?算了,现在没办法管那么多!】 此刻屋外那位外勤,可能拥有的具体迷狂表徵李查克根本无从判断-- 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对方的迷狂不可能拥有太高的强度。 这种对於潜入和情报作战无比有利的能力,搭配上足够的渗透训练...如此水平的潜力和实用性不可能放任在外、做一个契约式的外勤:所以这位曾经的同事、现在的敌人,肯定有著某些足以影响整个职业发展的致命缺陷。 或许是他发动迷狂所需要的仪式性行为太复杂:但更有可能的是... 【为什么他的话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进来一枪把我毙了?】 李查克对於这个外勤口中所谓“你今日命不该绝”的说法,压根就没有半点儿相信。 外勤受过同样的cqb训练--虽然李查克这门课成绩极为优异,可一点视觉上的差异、在这种情境中便足以分出生死:李查克不觉得直觉能像刚刚那样,再救自己一次。 【他隱形化的时候不能动?不对--我反击的时候他更换过射击位置。憋气才能隱形?或者隱形有时间上的限制?不对。不管憋不憋气,时间上完全足够...能隱藏枪械,那在大街上直接开枪都可以!】 【就算为了减少恶劣影响,要在安全屋里动手:为什么不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就开枪?】 【一枪...这傢伙刚刚说他“一枪既然没中”...】 【他没法判断后两枪到底有没有击中我?有意思。难道...】 ... 那么--想到这里,李查克心里有了確定自己猜测的方法。 李查克忽地站直身子,配枪仍旧对准著大开的房门、中气十足地咒骂: “喂!你是傻逼。” 房门外没人应答,只有窗外汽车那“嗶嗶”的喇叭鸣响。 他换了个更滑稽些、更莫名其妙的句子: “那我是傻逼?” 仍是沉默。窗外的热风呼呼地吹打在玻璃窗上。 “你不说你是傻逼的话,你就死全家。” ... 静謐依旧...又过去几秒,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才从另一边传来: “你问的这些问题,哥们也不知道;上头根本没给多少信息。” “哥们也很为难,科里头给的命令就是这样...” “不过既然哥们现在没有走进去给你一枪,就说明有得谈--对吧?我们受过的近距离室內战斗训练是一样的:听说你这科目的分数非常高?” “但是...你要是看不见我,那肯定打不贏我。这点你应该也认可。” “不然你先出来?咱们看看一起回科里面復命、怎么样?可以的话,你就过十秒钟再出来。” “十...” 【哈。】 这下,李查克大致可以確定了:那位外勤的致命缺陷究竟是什么-- 【那傢伙在隱身的时候,根本什么也他妈的看不见、听不见!】 【而且他的仪式性行为也很复杂,无法做到在短时间里多次开关自己的迷狂。】 “九...” 【触觉的话...应该还在:他刚刚能判断到射击落空,甚至感受到了我的还击。估计是他感觉到子弹带来的气流--】 【之所以说什么“一枪没中”,是根本无法知晓第二、第三枪是否命中;唯一確定的只有第一枪,提起来其他的就有露馅的风险。】 “八...” 【难怪!难怪没有在我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射击--而是等我走到预设的標靶位置:我的心理安全区。】 【只是现在我也不能冒然衝进客厅。他可以瞄准房门,根据地板震动射击...我却不能第一时间通过视觉索敌;这个劣势太大了。】 【不--就算这样,也许还是可以...】 李查克脑中电光火石地飞转: 拥有迷狂的人,都更倾向於使用自己的迷狂来解决问题-- 李查克有些想穿越回过去,狠狠表扬一通入职培训上认真听讲的自己了。 成就感稍纵即逝...因为他越是细想,便越是感觉到脊背上的冰凉: 【但是他还真有科里头给的支援,他有我的心理分析报告!所以这么了解我的安全屋习惯,开头还能偽装出来在跟我进行对话--】 【甚至还真把我骗过去了!】 【我入职的抗压测试表现也很差:难怪用倒数施压...不管我配不配合,只要我进入客厅,都对隱身的那方更有利。】 30 翻滚 “七...” 李查克弯下腰、枪口依旧抬起,对准门的方向;另一手则抓住鞋上的绳结,用力紧了紧鞋带。 特殊包裹处理科到底有没有对这次刺杀提供帮助,在此时都顾不得了:眼前的危机能够安然度过,才有资格提及其他。 那么-- 关於这位“透明人”的搭档,他肯定说的也並非实话: 就算搭档不直接参与进正面交火和歼灭... “透明人”缺陷这么明显的迷狂,搭档肯定要在衝突爆发时充当观察手的身份才是--比如通过震动装置进行传讯,进行方位上的定位与引导;最起码,也要在这种僵持情境下、辅助对目標进行二次定位。 李查克现在转过头,能够望见窗外投进屋內的酷热日光:更好的选择是让“透明人”驱赶自己到无遮蔽的暴露位置,搭档直接在狙击位置补上致命一击。 但这同样也没有发生;因为李查克还活著,还能继续思考。 那么...透明人的搭档必定不在:按照特殊包裹处理科的规矩、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组外勤在休假。 “六...” 【这不是紧急加班,而是私人命令...他是用假期来做这件事的;所以搭档才不在身边。】 李查克唯一知道的、能够这样下达私人命令的人物只有一个:特殊包裹处理科的科长。 --- 【后话,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没时间管这些七七八八的,活著离开安全屋再说。】 可另一个问题仍旧縈绕在李查克的脑海里-- 那个“透明人”说得对,他並没有直接安放爆破物来杀死自己:那才是最保险也最安全的做法。 对方肯定有非常强的自我保护意识,甚至包括安全感的缺失;才会有这种从他人视野中消失的迷狂。之前那么多繁杂的铺垫,都是为了儘量在保障自身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杀死李查克。 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又化简为繁...明明是一个爆炸物就能解决的问题。 李查克心中对此有著一个可能的解释:之所以没有用炸弹,是要確定自己真的死了--而且確定李查剋死亡这件事的优先度很高、容不下误差。 【我死去的信息有这么重要?重要到冒著刺杀失败的风险,也要优先確保我的死亡?】 李查克伸出手,用掌根推了推墙上窗格的木质边缘:纹丝不动,固定得很死--“透明人”做过布置;但用力一脚肯定能蹬开。 问题是...“透明人”能感受到这个距离的震动吗?可能对于震动的敏感性並没有那么强: 房间中那些没有被触碰过的灰尘,恐怕是因为“透明人”的迷狂包括了[悬浮移动]、或类似的其他迷狂表徵。 李查克在脑中建立起了一个模糊的心理模型:对方像是一个排斥外界、缺乏安全感的人;那么除隱形之外还能悬浮也可以理解--但悬浮同时也导致,难以通过脚底传来的震动进行感知。 也可能是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揣测的迷狂... 【只有试试才知道了:要我说,说不定就是故意让我来踹开的--这种东西关得住谁?】 “五...” 客厅里,倒数仍在继续。 李查克调整姿势,曲起右腿--隨后猛地蹬直: 咚! 灰褐的窗格与满是尘埃的玻璃被这一脚掀飞,露出那一米多见方的空洞;屋外炎炎的热风灌进了室內。 --- “四--” 倒数仍在继续;但在那一瞬间里,李查克能听清话语里传来的细微扭曲与声响的分贝变化。李查克的听力被训练得很好-- 一柄黑黝黝的手枪、以及抓著它的五指出现在房门边缘:一个非標准的掩体射击动作--“透明人”褪去了迷狂,来用肉眼捕捉李查克的位置;能够破开窗户的站位太多,就算记住了房间的布局、也无法盲射。 “透明人”的角度选择得很好,绝大部分身体都隱藏在墙壁后方。 【果然还是在等著我翻窗逃跑,嗯?】 李查克就算在暴力开启窗格时,也始终保持著“高准备”的射击姿態;他毫不犹豫地抠下扳机。 砰! 扑。 两柄手枪同时开火--但谁也没有命中。 房门门框炸出一团木屑的云雾,李查克身后的斑驳墙壁则多了一个嵌著弹头的空洞;落在地上的弹壳叮噹作响:双方的谨慎,让这轮相互的压制交火变得像影视剧中的环境道具。 那柄手枪重新又缩了回去,而李查克迅速离开原本站位、轻巧攀上空荡的窗格--现在,他可以隨时逃出这个安全屋了。 两人再次回到了片刻前的对峙情境;不同的是,现在彼此都有通过肉眼看见对方的机会了。 ... “你看出来了我的缺点?真是优等生。难怪入职培训的成绩那么好。” “透明人”的声音变了,自称也变了--再也没有[哥们]二字。 原本缓慢悠长的语调像是被调过播放速度,变得急促又冰冷。片刻前声源那奇异的膨胀感,也一同消失不见;李查克现在终於能够判断出“透明人”的大概位置: “但是科里面...现在只有你们这组外勤,很久没回总部述职了--我前面说的实话,不怪我。上头的命令。” 李查克蹲在被踹开的窗格上、一手扶著顶端的水泥;汗水从头皮滑进眼睛、但他眼皮眨也不眨。持枪手的肘弯架在膝盖上,始终没有放鬆对房门的瞄准: “怎么说现在,你要跟我拼到同归於尽么?中断假期回来加班,还要死在这种小城市里?” “继续拖下去...你刚刚应该也能听到了,我的枪可没装消音器:本地的执法人员隨时都可能到。我们要这么一直硬耗下去?警察突破进来,第一个要击毙的就是更靠近大门口的你。” “还是说--我们换个场地,重新再来一回合?” 稍稍的沉默过后,那冷酷的嗓音仍旧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不,算了,不打。现在我也留不住你:算你贏了。” “你要想跟科里面谈谈的话,自己去频道里留暗码。” 正如李查克所想的一样--以特殊包裹处理科在芒街市的情况、应该也没那么多资源可以使用。那么...“透明人”的迷狂暴露之后,科里面还会不会投入更多成本来杀死自己呢? 【会的,绝对会--不想杀我的话,就会劝我逃跑;再也別跟东南亚还有公司扯上关係。】 【还让我去和科里头谈谈...真是有点好笑。】 李查克用指节推了推眼镜,心中有了决断: “我討厌別人躲在我的安全屋里。下次看到你,我要崩掉你的头。” 嘴上说著像是电影反派告別时的狠话,李查克却没有从窗格中逃走--相反,他深深吸了口气、直到整个胸腔也被撑大起来。 而屋那边的冰冷嗓音、终於带上一丝恼怒与不耐: “...別说废话,捡回命就快滚吧。我要去应付科长了:你知道她的手段。” 李查克將身体的重心挪到脚尖。他躯干前倾、左右手勾住窗格外侧的水泥;大腿绷紧,像是隨时准备弹射。 这是个危险的动作--持枪手也一同放在窗外;如果这时“透明人”突进屋內、李查克將毫无持枪还击的余地: “科长--科长她到芒街来了?” ... 李查克根本没打算得到对方的回答--用於牵引注意力的询问刚一出口、便开始了行动。 他鬆开扒紧窗格外沿的双手,两脚隨之蹬直。跃出的身体像跳水似地、朝木地板斜斜扑了过去: 左手掌和五指抢先贴住地面、手肘隨著下坠弯起缓衝,背脊滚过满是灰尘的地面;李查克翻进了客厅里-- 扑。 被消音器减弱的闷闷枪声响起、枪口火焰把李查克的眼镜片映得发亮,身后的客厅玻璃窗忽地碎裂: 这迎接他的一枪並没有击中--正如李查克所预料,刚刚被剥夺视觉听觉太久、习惯通过触觉进行感知的“透明人”,反应速度並不够快。 而且面对一个翻滚进来的目標,“透明人”还是把预瞄的射击方向抬得太高了些。 扑:又是一枪。 但“透明人”那枪管上延长出的消音器,已经被李查克恰到好处地抓在左手掌心里、接著推高:子弹朝斜上方钻进天板內,留下白森森的孔洞。 李查克右手举起掌中配枪、將手臂伸直,枪口抵住不再透明的“透明人”下顎、抠动扳机: 砰! 弹头穿进透明人的口腔、翻滚著绞碎舌头,在大脑里撞出一段空腔、最终从枕骨里飞了出去-- 些许粉豆腐似的脑组织与血液一同由破口喷出,为墙壁喷溅上闪电似的猩红图案。 砰! 李查克抓住“透明人”的头髮,把发烫枪口按上他的眉心、补了一枪。他鬆开手,任由这新鲜诞出的尸体和弹壳一同在地上滚动。 ... 呼... 李查克站直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用鞋尖踹了脚“透明人”软在木地板上的尸体。暗色的血液缓缓从他失去生机的头颅下漫开: “逼养的,什么叫你都知道我分数高是优等生--不只是高,好多科目我都是那届第一名。你不跑,让我滚?你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理分析报告有这么烂?他们觉得我很怂吗,这都不敢打?是因为我戴眼镜还是因为我话多?垃圾入职培训,垃圾特殊包裹处理科,垃圾亚欧邮政。操,都滚去死吧。” 连珠炮似的碎嘴告一段落、短暂的情绪发泄完毕:李查克摘下眼镜,用湿漉漉的衬衫擦了擦、也抹去这股生死边缘游走所带来的忿怒与恐惧。 就算此时只有李查克一个人,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態了。 31 谜团 ... 等到激动的心绪重归平静,李查克终於能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位差点就杀死自己的傢伙:刚才那两次惊鸿一瞥,压根就没机会注意对方的容貌。 “嗯,工业產品的大眾脸。” 平均水平的五官与微妙的排布、平均水平的身高和不胖不瘦的体型;身上甚至穿的都不是外勤的风衣加衬衫,而是灰t恤和黑运动裤。如若不是嘴巴里那半截被李查克子弹撕裂的舌头、和眉心上的弹孔;这张脸甚至毫无记忆点可言。 连死后的样子都那么平平无奇、不过是一具再寻常不过的尸体;惨遭凶杀的尸骸。 “透明人”该是做过整容手术,以便在迷狂没有发动时也能保持一定的隱蔽性--確实有针对他的优势进行过特化。 至於“透明人”究竟能不能悬浮、迷狂的完整內容,他启动迷狂的仪式性行为又是什么...现在都不得而知了;或许特殊包裹处理科的档案里还有,不过那对於李查克来说已经再无意义。 李查克压根就没有留下活口,进行拷问的打算:获取情报的机会还有很多,但生命只有一次。 他承担不起“透明人”临死反扑的风险;刚刚自己的激进行动--虽然李查克儘量最大化了成功的概率,但仍旧还是赌博。 更別说根本没有拷问的时间和场地--枪响了那么久,执法人员隨时会到。而要活捉“透明人”后转移,先不说没有交通工具带来的执行难度...李查克另一处的安全屋,多半也已经有人在等候: 就算没有埋伏,安全屋也已不再安全。 李查克嘆了口气,在“透明人”的尸体上翻找起来。 --- “科里头要杀我...特殊包裹处理科要杀我。可是为什么?” 李查克缩在听吧包厢的沙发角落:在听见远处响起的警笛声前,他便先一步离开了安全屋--回到听吧这个嘈杂但更能隱蔽自己的地方。 自己那把装有消音器的cz-75,隨约翰·竇进了芒街警局的证物室。拿备用枪和“透明人”交火会把执法人员招来、倒也在李查克的意料之中。 算算时间...现在刑警们该是在李查克的安全屋里收拾现场了。 那么,现在最大的敌人--特殊包裹处理科应该也已获悉“隱形人”被李查克杀死的消息... ... 他不断更换著耳机线的插孔,周遭带著欢声的喧闹让他有些不安--但至少,不需要再担心有看不见的敌人、正躲在某处等待著自己。 没有任何一个频道里有暗码:就像在“透明人”尸体上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有假护照、备用弹匣与肾上腺素针筒;连张酒店的房卡或是房间钥匙都没有,最后李查克只把“透明人”那把带著消音器的配枪捡了回来。 但“透明人”生前的行为与话语,依旧透露了不少信息。 通常来说,特殊包裹处理科的处理对象里,並不包括內部员工:特別是做外勤的同事们-- 无论李查克犯了什么错误,都不应该看到来自於其他外勤的枪口。除叛逃之外的所有內部事务,都会有另外的申报渠道、通过独立的“清洁工”来专门进行处理... 所以之前的那个单子也仅仅要求回收“包裹”,没有提及对[客户]的具体处理方式。 “...不对,是科长要杀我。而且是要瞒著更上头的人来杀我。” 只有科长有权限调阅李查克的心理分析报告、並有相应的资源指派其他外勤来杀死他;还是休假期间的外勤。 这是个简单的答案--但李查克需要知道的是缘由:外勤並非可以隨便摆弄杀死的垃圾,自己在亚欧邮政內部是有编制的。 “因为约翰的死--不对,最多就是扣我的年终奖。给约翰的观测记录作假?不可能,我都还没来得及整理上报...而且这种事怎么可能要我的命...” 外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死亡,並不是什么少见的奇事--除非有確凿的证据,不然根本不会怪罪到搭档身上。 ... 虽然有意无意地迴避,但答案终究还是从心头冒起:是之前接到的那桩[买卖],那桩让约翰·竇也送了命的单子。 “[客户]死了和约翰·竇都死了,包裹却没有找到;所以他们开始怀疑我带走了包裹?” “不可能--那在我死前,也得从我嘴巴里搞到包裹究竟藏在哪里才行。那个透明傻逼,上来就直接预瞄我的头...” “只是要让我死罢了,跟包裹没有关係。” 李查克抱起膝头,以臀部为支点前后摇晃: “那剩下的可能性就是...” “任务本身就有问题--所以科里要灭口。任务会有什么问题?科长...科长...那只可能是科长的问题。” 他知道买卖的[客户]是从特殊包裹处理科里叛逃出来的,但对方携带了什么资料、又为何被判定为叛逃...李查克都一无所知:外勤原本便是用於实践的“手”,並不需要了解太多-- “妈的,妈的!真坏了!那个回收包裹的单子根本不是公派任务:是科长私底下的命令!” [买卖]是李查克从覆盖芒街市的电台中提取背景音中的暗码,了解到的--这次任务內容的传达符合规范、並且正式:所以他和约翰·竇在事先虽然觉得这趟水很深,却没有多么认真地考虑过其中的究竟... ... 这下麻烦了:李查克做外勤的时间並不长,还没有搭建起私人线路、也就很难逃往在东南亚设置的其他安全屋--他做外勤的所有跨境交通资源,都来自於特殊包裹处理科。 “不行...不能跑。” 李查克咬著指甲--指甲边沿早已像锯齿似的,满是粗糙的咬痕。 他可不会傻到就这么回到总部,为自己伸冤:但若是要逃跑,失去支援与资源、两手空空的李查克,究竟又能从什么路线逃出去? “得想办法杀回去...我得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飞速运转的大脑活动中,李查克逐渐拼凑出大约的图景: 在经手这桩任务的那一刻起,他和他的搭档就註定逃离不了被清除的命运-- 先由和总部联繫不深的外勤出手、来做脏活:然后科里內部再剁掉这只已经变得污秽的手。 简单、流俗,但好用又有效。 只不过,约翰·竇死得要更早些:没有了威胁和变数更大的[罪人]存在,前来执行灭口任务的杀手也就少去了些许规模。 可是这个活究竟脏在哪里?任务到底有什么问题? 以及-- 李查克忽地想了起来: 那个穿著黄雨衣的少年到底又是谁?这一切跟他有关吗?特殊包裹处理科又知不知道他的存在? 李查克狠狠搓了搓紧绷的眉头:作为罪人,约翰使用能力时需要仪式性动作、迷狂也没有直接的杀伤力--因此虽然知道少年杀死了约翰·竇,甚至自己也在面对他时、感到了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穿黄雨衣的少年...他的迷狂,真有那么高的强度么? “死於天灾--可是约翰死在那个黄雨衣的手上。” 李查克忽地想起约翰·竇听完占卜磁带之后所说的话-- “占卜果然都是假的...吗?哎,我也不知道现在究竟都在搞些什么了。当时是不是应该信一下他说的话?” 李查克两手抓住自己的脑袋,轻轻嘆息。 .... 【振作--振作起来!这场游戏还没结束,我还没有输。】 [客户]的身上,或许还有什么秘密:虽说带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可这是李查克眼下唯一能够尝试的方向。 “得去太平间一趟--看看[客户]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包裹”其实藏在她的身体里面;入职培训的教材里头还有这种案例。” 现在[客户]与约翰·竇的尸体应该还在进行当地的尸检流程,没来得及转移回总部。那么,李查克可能还可以从[客户]身上发现些蛛丝马跡-- 至少好过直接杀上门去,跟科长当面对质:“透明人”既然表现出科长已经达到芒街,那李查克也能大概猜到她可能在的位置。 现在手里的牌还太少,並不是梭哈的时机。 逃跑既然已经成了死胡同,那么战斗便是唯一的选项。 恐怕现在科里的人如同跗骨之蛆,追在自己身后--不排除对方会准备人手,在[客户]尸体停放处进行蹲守的可能性;甚至或许对方这次来到芒街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客户]的尸体... ... 忽地,少许的灵感、像灯泡似地在李查克的脑海中亮起: 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就算无法解决,至少能判断特殊包裹处理科对黄雨衣少年的事,究竟知不知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默默记下等等准备在电台里发布的暗码。这些数字內容按照特殊包裹处理科內部的转码錶,导出的內容是: [谈判。天湖小区,五座,二单元,四楼。客户死亡地点,我在有人住的房间等你。] --- 32 互助 天湖小区,五座,二单元,四楼。 夜正是最黯淡浑浊的时刻,黏在这个小区的每一处角落:除去整栋楼中,那唯一还亮著灯火的房间。 骷髏似的乾瘦男人与穿黄雨衣的少年,还在这里继续著对话。 呕吐过后,乾瘦男人扶著自己的膝盖--唾液混合著未消化完的食物、沾在他的嘴角跟前胸: “会,会!我当然会做!中学的数学作业也会做!大学的也会做!暑假寒假课后作业都行!” “你是想让我帮你辅导作业吧?!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乾瘦男人点头如捣蒜,频率之快起伏之大、直让人害怕脑袋会就此掉落下来。 兜兜睁大眼睛,好像被乾瘦男人胸前那一大串黏黏糊糊的呕吐物震撼住了: “啊呀,怎么吐成这样!是不是中招诺如病毒,得了肠胃炎喔--” 他伸出手,似乎想帮乾瘦男人拍拍浑身的污物;但又赶紧收了回去: “你先换下衣服,换下衣服--然后再跟我说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个情况现在。” --- 乾瘦男人从沙发旁的编织袋里掏出一套乾净衣服--仍旧还是衬衫、背心和西裤,换去浑身污秽。他的身体比脸庞更像骷髏,暴突肋骨外罩著一张皮、胸膛上还有蕁麻疹似的一片红肿斑点。 “喔...公寓里虫子太多,被咬得好厉害。” 他一边抓挠著,却没解释自己受到的追捕与冤屈。乾瘦男人趁换衣服的工夫、瞟了眼兜兜--却发现那双毫无感情、眨也不眨的眼睛正盯著自己,像座石制雕像;片刻前那些人化的情绪,仿佛在剎那间通通褪去了: “还有--还有...先等一下!” 虽然是在乾瘦男人自己租住的公寓里,但他的侷促根本掩盖不住。 “等等!除了作业这些事之外,我还想雇你...当然,用的是真金白银;我有现金,你看,这边还有好多钞票。” 他在用美工刀割开的布艺沙发里翻找,抓出两捆包得严严实实、正正方方的塑胶袋;里头是用列印纸包好的厚方块。 乾瘦男人掂了掂--它们从手掌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兜兜看著那捆沉甸甸的纸幣,挑起了眉毛: “不是,邻居,你说话...你说话真的好像电影里面那种走投无路的反派啊:你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谢谢,钱还是算了;我钱够,之前我学校的终端出了爆炸事故、做终端的公司要给我赔一辈子的钱,每个月都有;我也不怎么乱钱。” “倒是我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剩了好多;如果有人帮我辅导一下数学作业就足够了。” 兜兜转过身去、打了个哈欠:这个夏天他了太多时间四处乱跑、拼模型、看杂誌、泡在听吧里听广播剧、在录像厅里看电影-- 剩下的暑假作业多得要命,他都发愁;其中最恐怖的就是数学作业、一点头绪都没有。 “等等!不用辅导,我可以直接帮你做暑假作业--你记得吧?我是学数学的;你读初中?高中?你看起来很聪明,也可能是大学生?都没有问题,交给我就好。” 【誒?对喔。】 兜兜的脚步顿住了:他下意识地挠挠头皮--这是个自己从未想过的选择。之前他只是想让这个邻居帮自己辅导一下数学,倒没想到还有这种更加便捷的方法: “但这样是作弊吧?老师说不能抄作业:那样就变成坏学生了...” 他把双臂抱在胸前,摆出纠结犹豫又带著些愤恨的样子-- 虽然这个关於中学暑假作业的议题,之前就是兜兜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乾瘦男人急忙摇起双手: “不不不,我不是让你抄作业,是直接帮你做作业--等等,我教你怎么做作业,怎么样?我辅导你学习!这样总可以了吧...” 两人就这么说著车軲轆话,浑然不觉话题又绕了回来。 --- 兜兜当然抄过作业,而且很爱抄作业;开学的日子里更是天天在早读课上抄同桌兼好朋友的作业--或许说又爱又恨会更加贴切些。有些题目他是真写不出来,有些则是懒得去想。 另外自己究竟是不是好学生,可不是老师或者学校能说了算的--兜兜自己有自己的一套標准。 不过,不是每一件事都能拿出来跟刚认识的人说:就算是他的邻居也一样,这便是生活的智慧。 確实: 如果自己的这个新邻居真是被冤枉的--那他可能是个好人数学家!那让他教教题目该怎么算,也不是不可以... 数学真的是太难了,难得兜兜光是想到、头就开始发疼: “我作业不小心丟在你这--我的邻居这,你出於好心还有职业习惯顺手帮我做完...你看到数学题就像看见三级片一样,不全部解开就浑身发颤、呕吐。” “我虽然很想自己完成作业,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这种不完美的结局,抱憾整个暑假。感觉这也很符合逻辑,尤其是我们这种友爱的小区。你觉得呢?符合逻辑吗?” 乾瘦男人把两边手贴在裤缝上,颈椎似乎都要因为高频率的抖动折断了: “符合,符合!当然符合!太合理了!” ... “喔!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著--誒!先別说,先別说。” 兜兜抬起手,止住乾瘦男人。 “你...你叫...我就叫你数学家--啊,也可以叫你博士。有两个代称叫起来比较保险,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情境呢:你是个通缉犯,总不能直接称呼你的大名吧。” 刚刚获得了新代號的[数学家]囁喏著开口: “我怎么能叫数学家呢?根本没有那个水平。我只是数学系的,而且是转了专业才到这个...” 兜兜瞪大眼睛,但无法分辨他想要表达的情绪: “哈?原来你不是数学家么?” 数学家打了个冷颤,站直身子: “哦哦!当然是,当然是,我就是数学家。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简直是当代高斯,只是以前不好意思到处去说;小时候大家都叫我数学王子的。” 腾-- 兜兜猛地一百八十度转过身子,却也没有接过话茬;他慢慢悠悠地围著数学家、在这小屋里踱起步来,第一次仔细审视这个瘦长男人用来生活的家具-- 一般来说,兜兜会想去看看对方的书架和音像架里装了什么:但仓促搬进这间新公寓的数学家,却並没有这些。 他不开口,数学家也不敢说话。 ... 在假装沉吟了半天之后,兜兜终於清清嗓子: “你先说说:到底需要帮什么忙?” 有人能够替自己完成暑期数学作业的诱惑著实太大--以至於兜兜无法拒绝;但《教父》里头演过、这时候就是要装会儿自己是个哑巴。 数学家一边手抠动著裤缝: “我在等人;但是不確定等的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可能一周、也可能一个月--” 啪! 兜兜忽然把两掌拍到一起: “啊!等人跟你接头,把你偷渡出去对不对?等你逃到海外,再想办法自证清白。” 前年上映的《新特警威龙》里就是这么演的:兜兜这个暑假刚看过--在满是潮湿霉味和呼嚕声的录像厅里,主角声音沙哑、体型健硕,跟眼前嗓音尖细的瘦高个倒对不上號了。 数学家囁喏著,捏了捏被自己挤到角落、变得歪扭变形的纸箱。里头的材料层层叠叠,混有磁带与纸张、每一抖落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不...我等人是为了,加入我的研究。” “喔...喔。就这样?等人就为了这个?话说你到底在研究些什么东西?” 兜兜有些失落:虽说有人能帮忙做数学作业令自己垂涎三尺、但这件事的传奇性瞬间一落千丈,让他也从脚底板里生出股无聊来。 “研究...是很重要的一些研究。所以,我想求你保护我一个月--” 兜兜把双臂环抱在胸前,脑袋左右摇成拨浪鼓: “一个月?!不可能!太长了,最多一周;再过一星期我就要开学了...誒!等等,要保护你的话,那我不是也要一直呆在家里?” 还好没有答应,答应了可就吃大亏:暑假就剩下这么点时日,但兜兜没做的事还有老多--暑期作业在这里头,按重要性来说、也勉勉强强刚挤进第一梯队。 年底元旦有航模大赛,现在兜兜就要开始练手;怪物没找完,还得继续在芒街市里搜寻;为了迎接新邻居,《龙霸三合会》都还没打(要是早知道这傢伙可能是个连环杀人犯,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打游戏)! 33 加密 兜兜越想便越觉得烦,愈发觉得这笔交易著实不值: “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做做看。不就是个暑假作业嘛--我这么聪明的人类怎么会搞不定。” 兜兜摇摇头,站起身来、打算开门回家。 “等等,等一下!你先听我说!” 数学家拿指节狠命搓动著人中,忽地冒出一句: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冤枉又被追杀?你不好奇吗?等你听完,就不会怀疑我的清白了--这个,这个还蛮戏剧性的;很有趣的!” “甚至还事关整个世界的安危!” 说到这,兜兜才忽地回想起来:眼前的可是位货真价实的逃犯,哪怕自称清白无辜--现在甚至连世界安危这种形容词都掏出来了! 刚刚的无聊又被稍稍驱散: “喔--你说说看,说说看。” ... 数学家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越过兜兜、拉起乾巴变硬的窗帘;又握住门把手,用肩头撞了撞、確定已经关紧。他跑到那个原本寸步不离的纸箱旁,从里面掏出一副腿上黏著胶带的眼镜,郑重其事地戴了起来。 那啤酒瓶底似的镜片,让他真的有了些科研工作者的气质。 末了,他竖起大拇指点点身后,冲兜兜说: “避免隔墙有耳。” 兜兜绕开数学家,跑到电视柜的位置、打开空槽里的录音机:选了广播模式,又挑了个正播音乐的电台--放的是男星林子祥的《分分钟需要你》--把音量旋钮转到最大。 “哎不是,你这哪够啊。平时不看电影吗?怎么基础的反侦察意识都没有呢?我是逃犯还是你是逃犯喔?” “你只是关个窗帘,隔壁有人的话不也一样听得见?” 当然,兜兜確定这整层楼现在都只有他跟数学家两个人:但是这个同样从电影里学到的小技巧,还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卖弄。 砰! 他顺便又一手举起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沙发,砸在地上、竖著抵住房门: “这下放心了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 又一次地目瞪口呆过后--相比之前,数学家已经逐渐適应这种令人恐惧的震惊--他终於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提出问题: “你知道ras算法吗?” 戴上了眼镜的数学家开始在狭小客厅里踱著步,两手比比划划、舞来舞去--他似乎在寻找並不存在的白板或黑板;但很明显,这里並没有相应的教具。 “知道啊。一种加密算法。” 兜兜坐在地板上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数学家吃了一惊,眼睛在啤酒瓶底似的镜片背后滑稽瞪大、像个卡通人物: “哈?!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还在上中学?” 兜兜已经开始困了--剩下的好奇像是快烧光的烛火,摇摇摆摆: “嘛,你不知道外星人吗?美国五十一区知道吧,专门研究外星人的;他们有的电子档案之类的东西,都是用这个ras算法加密、听说很难破得开。” 这玩意儿在《超心理探索》上头都登烂了,兜兜每次看都直接跳过。 数学家楞了会;镜片后的两眼飘飘忽忽,好像早转去了其他方向。终於,他挤出两个字作为回答: “確实。” 可旋即他又重新找到了勇气: “你说的很对,但是你说得不够准確:ras算法是现在最难破解的公开加密算法之一;除了军方和政要部门,很多商业公司、以及银行也在使用这个加密算法--” 兜兜挠挠下巴,捋动自己想像中的长须: “所以很厉害?不能拿公用计算机来破解吗?我看电视里都那么演的。” 数学家张开双手,比划出某种巨大的立方体: “以大型计算机的算力...可以是可以,但是能不能活著看到破解结果就不好说了。” “如果拿我大学里的那台,来破解一个一千零二十四位的密钥;要上几万年的时间--理论上。它的配置,可是要比你们这省市级图书馆里配备的要强多了。” “以前美国军方搞了个东西叫[阿帕网]...arpanet,能远距离把几所大学的大型计算机连在一起:就算那样拿来破解,也要几千年才能破开。” “可惜[阿帕网]项目被叫停了...不然把全世界的大型计算机都接入这种[阿帕网]或者类似的东西,不知道能做多少事。” 眼看数学家跑题越跑越远,还开始说些自己都听不懂的玩意儿;兜兜开始拿拳头撑住下巴,摆出一副正在沉吟的样子: “喔,喔。然后嘞?” 数学家推推眼镜,脸上看不出自豪或骄傲的神情、反而糊上了团难解的犹豫: “我...很接近於如何对ras算法的大素数有效分解得出一个--反正,就是快要破解掉这个算法了。” ... 客厅里静了一会儿,仿佛空气都变成黏糊的泥。 忽地,兜兜疑惑地开口、打破这股煞有介事的沉默: “然后呢?那又怎么了?” 数学家的脸忽地涨得通红,腮帮鼓鼓的: “怎...怎么了?!你知道这里头代表的意义和重要性吗?这对整个社会、还有基於ras算法进行加密的公司,都--” 兜兜摊开手: “不知道呀,这不是在等你跟我说嘛。不搭腔就在那装哑巴,给你捧场一下又不高兴;你这人怎么这样!” 数学家忽地又一下泄了气,脸从赤色又成了白: “一旦公布出去,很有可能顛覆掉银行信用系统的机制!还有很多其他重大影响:要是被一些公司抢先拿到手...” “反正...反正--我觉得,这就是我被污衊的原因:原本最早,我是想成了以后就公布这个成果--” 兜兜拍起手来: “我懂了!我懂了:大概就是你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我听不懂的鬼发现厉害得很,所以现在有人嫉妒你的才华,就想著把你整死。独占你的成果!” 数学家低下头,用拳头抵住嘴咳了两声: “也不光是...这么一回事。ras的破解方法讲起来,大概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据我所知,並没有其他人的研究进度能赶上我...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这份研究是个独苗,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如果掌握了它,太多的政要秘密和商业秘密对你来说、都会变成玻璃橱窗后面的商品,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我研究完成之后、能整个发布出去,那还好--但现在是有人想要拿到我的成果、又要防止其他人拿到;有人觉得这玩意儿就永远不见天日最好,光是发布之后对经济系统的衝击都是个大麻烦。” ... 兜兜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 “哈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呆在这破解这个ras嘛?感觉也没有很大的意思,破解完了也不太关我的事。讲了半天其实还是要蹲在公寓里,而且我还得陪著你蹲在公寓里;免得有人衝进来把你宰了。” “哎呀,真是--无聊,好无聊...” 兜兜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流出来了。 看见兜兜昏昏欲睡的样子,数学家赶紧搜肠刮肚、从脑子里掏出可能对兜兜最有诱惑力的理由补充道: “你想想,如果我这个破解方法成了;你不就可以知道五十一区里的外星人到底长什么样?又是怎么回事了?” 簇! 兜兜忽地一下坐直了。跟之前的絮絮叨叨相比,这一句话反而令他一下子明白了数学家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认真地点头: “抱歉,博士!刚刚是我唐突了!” “我明白了!难怪你会被追杀;你背负的使命跟压力確实不小。” 数学家捏著带著胶布的眼镜腿、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似乎兜兜的认可终於让他恢復了些信心: “从我这里判断,这就是我现在被搞臭,又被追杀的原因了。” 兜兜挠挠鼻孔、又吸了吸鼻子--只是毫无声响: “不是说你这个研究不重要喔...但是闹出来这么多麻烦,那你之前研究这个干嘛?” 数学家嘆了口气: “是啊...我之前研究这个干嘛。” 兜兜打量著房间里乱七八糟、甚至都尚未投入使用的家具: “话又说回来,你现在在等什么人?等人一起研究这个ras算法?你现在这种情况,不应该赶紧继续跑才对嘛。” 数学家神经兮兮地翻开窗帘一角、扒著百叶窗扫视走廊;连回头都小心翼翼: “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但是之前救我的人告诉我,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能现在停下来,完成整个研究;这件事才有转机。毕竟那样子才有筹码--” “而且我不是还要帮他们破译一个密码吗?没做完,他们也不会给我提供进一步逃跑的资源。” 兜兜看著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皱著眉头撇撇嘴角: “哈,逃跑还不简单?我还有更好的方法帮你搞定,你也太保守啦。” 他歪过头--忽地发现自己也被数学家歪歪扭扭的思路绕了进去: “哎不是,那你怎么被冤枉的?然后这些人怎么救的你嘛。前面你嘰嘰歪歪半天,结果这个玩意儿没说。” “快点快点,把案发那天的情况说一下看看。” --- 34 案件 “哦,我现在就说,马上告诉你!不过我虽然是被追捕的嫌疑人,但是其实知道的也不太多...” 数学家用食指拍打著自己的嘴唇,也不知是颤抖还是奇怪的习惯性动作: “你知道--就,除了研究工作之外我也没什么爱好,平时也很少社交;平时有联繫的也就只有南洋理工里的人。” “然后那天:因为研究本来就很枯燥,大家心里都憋著火...正好项目上有点分歧,我就跟导师还有师兄吵了一架。后面我就先走了,免得矛盾越闹越大。” “我走之前他们一点事也没有,都好端端的;导师还拿著他的教具说要揍我来著,给我气坏了。” “然后--然后我刚一回家,就看到新闻:我的导师、当助教的师兄、帮忙的师弟、还有来办公室做保洁的大婶都死了...新闻里还说,有的是被铁尺子攮死了,还有的被铁尺子把头切下来。” “太离谱了...铁尺子根本不开刃,它又不是冷兵器;还是一把很大的三角尺,我在新闻里看了,凶手用完就丟在犯罪现场。” “当时我就想到了--虽然当时吵架闹出来好大的动静,走廊上都有学生来围观...会不会怀疑我有这个动机啊?” “而且我一个人住,宿舍就在学校里面、离教室也不远:但是也有人看见我回去。跟他们死掉的时间对不上,对警察来说这也算不在场证明了吧?” “结果...还是…听说凶器上有我的指纹还是什么的。哎,但是我也不敢去自首或者让他们抓;我手头的研究那么敏感、真的很怕大公司做什么手脚。反正就现在这样...” 兜兜想起报刊亭里那架屏幕模模糊糊的电视机,以及广播电台里充满戏剧性的描述: “那跟我在新闻上看的也差不多嘛,搞得跟拍血浆片一样,这么离谱:陷害你的人还蛮有文艺情怀的;而且人家才是货真价实的铁尺魔。” 数学家猛地抬起头,厚厚镜片也挡不住他眼中的希冀: “那你现在相信我了?” 兜兜疑惑地望著这个举止奇怪的男人,对他的询问感到不解: “当然不完全相信啊。但你是我的邻居,所以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对这个社区影响多坏喔:就算你真的是连环杀人犯,也先当你不是,疑罪从无嘛先。” 他开始搓起手来,满怀期待: “更重要的是!现在谁在追杀你?有多少人?有没有什么拿重火力的仿生机器人、生化改造兵器、千年吸血鬼、外星间谍特工之类的傢伙想要你的命?” 兜兜儘量在脑海里搜索著任何能够跟这件事关联上的、会为他带来兴奋感的元素;接著一股脑地嫁接上去。 芒街市就这么大:就算在交趾自治州也排不上號--稍稍有点浪,早该满城风雨了。 数学家瑟缩著,发抖。明明这时候並没有人在伤害他,某种恐怖的命运也还停留在未来;但这股不安就是无法控制。 他双手都伸进衬衫里、狠命抓挠著胸口: “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感觉我听说过的企业,都有可能做这事...谁知道这些公司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所以不止是国际刑警--真正可怕的还是公司的那些特工和安保部队...恐怕他们根本没打算活捉我的。” 兜兜挠挠头--他感觉自从进到这邻居家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这动作。 新邻居说的东西並不复杂,但或许是被追杀、被迫东躲西藏让他格外脆弱,以至於表述能力都有些不够了: “那谁帮的你,救你逃跑的嘛。看你这样子又不是那种硬汉主角、真有高智商之类的又发挥不出来的样子,肯定没法自己跑?帮你的人肯定比你懂得多,你问他。” 数学家摘下眼镜,夹在衬衣的领子上;又狠命搓了搓眼睛: “其实说来奇怪:今晚我感觉我的脑子有点迟钝,可能...可能最近实在太累了吗?也可能是你给我的震撼太大了...” “不好意思,又跑题了...” “我...也不知道是谁在帮我--” “不,也不能说是帮忙;也算是一个交易吧。” “当时我还在看新闻,就接到了个电话:电话那边还是经过处理的声音,根本分不清男女老少;打过来就让我快跑--” “我刚从宿舍出去,就看到新加坡警方的警车了;后来我就按照他们的指示...” 他在那破破烂烂的纸箱里一通翻找,接著把手掌举到兜兜面前。那里躺著三张袖珍又迷你的磁带--並非常见的3.5英寸ait卡式磁带。 “我按照他们的指示,去超市门口的自助储物区里拿到这些磁带...上面录了我该去哪里、该在什么时间收听什么电台、怎么转换成有用的信息;在什么地方去拿说明,再按照信息行动。” “我就根据这些东西,逃出新加坡...最后一路辗转,在、在你家隔壁落了脚。” “然后作为回报,我要在这里帮他们做一个项目。” 刷! 兜兜忽地伸出手,把数学家掌心里的磁带通通抓走、塞进自己的雨衣口袋里--这些动作之迅捷,快得肉眼都难以捕捉: “喔,那这些磁带我帮你保管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放我这里保险,你看著也太脱线了。” “然后呢?你继续说。项目?关於什么的?” 数学家愣愣看著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却也不敢向兜兜討要自己的东西: “额--我前面不是有说过吗?” “破解,破解一个密码...除了这个,他们还要我完成刚刚说的ras密码破译。” 兜兜对数学家的发愣浑然不觉,依旧在自说自话: “喔?那这么说,你其实是个密码学家而不是数学家?我是不是要修改你的代號?” 数学家抱起脚边那皱巴巴的纸箱,抱紧在怀里--不知道是否因为害怕这个破烂也被兜兜抢走: “不是,我肯定也不能说是个密码学家...但--数学对密码破译的帮助很大。” 兜兜抬起拳头,轻轻一砸掌心: “那[他们]到底是谁?要你破解的密码又是干嘛用的?你肯定心里有点数了吧,有猜测了吧?是不是什么想要征服世界的秘密组织?” 数学家连忙摇头,眼镜都险些甩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就跟著他们给我的指示走:密码我都还没开始破解啊!” 兜兜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什么也不知道,这样怎么搞嘛?不过算你运气好,碰著我了:你知道吗?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有人说我以后能读到博士后--” “你是没发现,不过我是看出来这其中的破绽了!” “誒--博士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就是帮你救你的这波人,陷害的你?” “你看喔:他们救你的时机也太恰好了点吧?那肯定一直有在关注你的动向和情况啊。然后又那么刚好有求於你...” “要是什么企业公司的话,肯定当你是个人才嘛;你刚刚把自己说得那么牛逼,都当代高斯了!怎么说也要什么重金聘请你,加入他们的实验室之类的;俗话说得好,先礼后兵嘛。” “钱能解决的事情,搞这么复杂干嘛?什么大公司大集团又不缺钱。” “怎么会上来就要陷害你呢?真要这么搞,还不如宰掉你方便。比如给你咖啡里加泻药,直接拉死你得了:看你肠胃也不好、瘦得骨架一样,拉肚子拉死了说出去別人也不会怀疑。” “所以说,更有可能就是帮你的这波人栽赃的你!栽赃你之后、又假惺惺地跑来帮你:不就可以让你打白工做研究--至少也是个廉价劳动力嘛;让你去干別的你也不敢。” “怎么样,怎么样?有道理吧!电视上都这么演的,要不怎么说艺术来源於生活呢。” ... 数学家张大嘴、眼神都变得呆滯了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兜兜嘴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啊--你...好像这种可能性確实更大一点...不过...嗯...我也没法確定。特別是现在--也要等到他们的人,才可以对质...或者获得信息吧?” “所以...所以还是要静观其变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所以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做段我的保鏢;我也会辅导你的功课。邻里之间,相互帮助...?对吧?” 数学家一点中气也没有,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他好像越来越虚弱了。 兜兜摇摇头、站起身,把雨衣的拉链拉上: “你说得对,邻居的忙我肯定要帮;但是这样不行。我要帮得彻底,给你完完全全解决掉麻烦--我们学校数学题这么难,你有情我也要有义的。” 他一握拳头,暗暗对自己的逻辑深感满意;不禁觉得自己在像人类那样思考的路上又迈出一大步。 “你没想到吧: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我已经想到一个好办法解决你的麻烦了!来,来;快起来,我们出门。” 35 震弹 数学家楞在原地半天,烂纸箱都快被自己抱碎了: “...喔。那...?出门?现在出门...?去哪?大半夜的--” 兜兜扫了一圈屋內,没有发现衣架的影子;数学家的衣服都还收在箱子里。他走到录音机前,左右转动著调频、寻找著自己常听的那个电台: “哎呀別废话了,博士!你现在穿好衣服,我们出趟门--芒街市有个电台,专门做一些奇闻和传说,听眾很多的;很厉害!之前我就是听那个电台主播说的[铁尺博士]、[铁尺杀人魔]、[铁尺屠夫]之类的玩意儿...” 自然,兜兜也是这个电台的一位忠实听眾。 他忽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盯著数学家: “喔,你也就只穿这一套衣服;好节约喔。来来!走吧,我们坐公交去电台主播那,叫电台直接放广播说你在哪;让追杀你的人来找你。” ... 正要抱起纸箱的数学家定住了,那股不可置信几乎要穿破镜片而出: “啊?意思是...调虎离山吗?把追兵引到什么地方,然后我们再跑?那不是其实留在这里也可以...?现在也没人发现我们啊。” 兜兜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似乎开始怀疑数学家能读到博士生的智商了: “没啊,我不都说了嘛:让追杀你的人直接来找你!你要是泄漏了方位,那肯定要来抓你或者杀你嘛。” 他抖了抖雨衣;在衣角的边缘,有些未褪的红痕: “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喔。在你这间破公寓里等一周我可完全受不了!不要看我穿雨衣,我內心很阳光的,需要在外头多活动活动。这可是暑假誒!” “他们想绑架你、栽赃你,那就是坏人,是罪犯。我来把他们都杀了;一劳永逸嘛。不然天天躲躲躲,惶惶不可终日,你把我作业做错了,亏的还是我。” ... 数学家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的回答,正如他从前也未曾想过会踩进这么粘稠又咬人的泥潭-- 他的视线,跟著兜兜的手、扫到那些红里带著黑与橙的污垢上;却不敢猜测这脏污究竟来自於哪里: “可,可是--” 啪,哗啦。 数学家並没有来得及把混乱的话语梳理、说完;只因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一切。 伴隨著脆响,窗帘忽地鼓起,像是突兀升出了小丘:玻璃不知被什么异物打碎-- 与玻璃碎片一同落下的,还有个圆柱形的、黑蒙蒙的东西;骨碌碌地滚进客厅中心,停在两人之间。 兜兜忽地惊叫,带著兴奋: “喔!是震撼弹!” 嗤-- 到来的並非强光和炸响:丝丝缕缕的烟气从圆柱体里绽出、隨后变作喷发。浓郁的,熏人的白雾爆发衝出,剎那之间溢满了整座客厅、也將兜兜和数学家裹了进去。 烟团里传来带著尷尬意味的轻声话语: “啊呀,说错了。” 砰! 房门被砸开、与沙发一同落在木地板上的闷响;门框开裂、木屑四散的脆声;实心厚底皮鞋蹬地的“咚咚”、金属间的撞击混在一处-- 有人破门而入,发出被面罩所阻隔的沉沉叫喊: “企业执法,趴下!趴下!企业执--” 叫声戛然而止。但有新的声音代替了咆哮和怒吼: 砰噠噠噠-- 在浓烟中,不时亮起闪烁的光焰:不管进行突袭的人是谁,他们都没吝嗇弹匣中的子弹。像是过年时的夜晚,飞上天空、在云层里炸亮的烟;在灰白色后一惊一乍地亮起。 “哇呀呀呀!!” 明灭之间,数学家的眼中已是一片模糊。他蜷缩在地、捂住脑袋,为了两眼、脸上以及整个上呼吸道里传来的火烧与灼痛而嚎啕大哭;镜片后的眼睛被泪水糊满,什么也看不清晰。 砰砰、咚! 在疼痛的间隙,数学家偶尔能感到从头皮上刮过的气流、和石膏板碎片飞散打在身上的痛感:他的运气很好,无论是弹头还是流弹、都没有打到缩在角落里的数学家。 只是幸运並不能褪去折磨,他在肉体和精神上都在经歷著考验...胸口处的痒痛愈发强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煎熬中,数学家感到时间的流逝也仿佛变得缓慢起来--斗室中的声响逐渐变了。底火被激发的炸响不再冒起,取而代之的是沉闷、好像钝物敲打般的声音。 篤,篤篤。 忽地、数学家想起了他大学的食堂:食堂大师傅在厨房里,用菜刀剁打猪腿、斩开骨头的时候,好像听起来也差不多;但是声音更潮湿些-- 【是不是因为食堂里採买来的猪肉,是放过血的?】 数学家大脑中迴转过如此的推论,突兀又脱离。 ---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似乎又仅仅只是一瞬;但客厅终究还是沉寂下来。烟雾不再像之前那般浓郁,如同擦拭去水蒸雾气的镜子。 数学家抬起头,红肿发胀的眼里看见模糊的画面: 兜兜左右手里,各提著一具歪歪扭扭的人体--他们戴著漆黑的头盔与防毒面具、凯夫拉防弹背心外还有插著弹匣的弹带--像是挥动扇子似地甩动,来驱赶溢满整个室內的催泪瓦斯。 石膏墙板不知何时多出了个大洞,周围遍布蛛网似的纹路、直直连上天板。有个士兵、或特工跪在正中,脑袋被这孔洞淹没;另一具不再动弹的人体则躺在他的身旁--但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垂掛在天板的吊扇上,肠子彩带似地垂落、斜斜地飘甩。 吱吱呀呀--老旧的吊扇,隨著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而不情愿地挪动。血液顺著暴露在外的內臟、滴滴答答地砸中木地板,溜进缝隙:更像是空调漏了水。 兜兜左手中的人体,像是想缩进壳里却卡住的乌龟、满是鬍鬚的下巴抵在胸口,耳朵碰到肩头;整个脑袋似乎去掉了脖子、而直接深深陷进了躯干里。 右手里的,四肢扭成奇妙的角度;忽略去躯干和头颅的话、有如个“卍”的万字符號。 这是个滑稽的场面。 兜兜仍旧挥舞著左右手中的人体,充当蒲扇;人体反折了九十度的小腿、不时撞在墙壁上。而与这些全副武装的、身形健硕的人体相比,兜兜是如此细小;反倒让旁观者觉得,他手里提著的是某种质量粗糙的充气娃娃。 ... 过了半晌--公寓房间內的白烟终於大多顺著被踢开的门板、与碎裂的窗户中消失,被夜风吹去;一同淡化的还有血味和火药的气息。兜兜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两把“扇子”,在这轮空气清洁中到底有多大的功劳。 远处传来“滴嘟滴嘟”的鸣声:像是警车,也似是救护车。 兜兜看了看仍旧缩在角落的数学家,又用脚尖碰碰那烟雾散尽后的催泪瓦斯弹,让它滚动起来: “誒--真的不是震撼弹;怎么是催泪弹呢?这些屌人是不是故意想让我丟脸?” 兜兜蹲到地上,轻轻把手中提著的两具尸体放下、表情有些尷尬--这神情瞬间又转作愤怒与不满,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 “哎!別的也就算了。怎么他们还穿鞋踩进別人家呢?” ... 数学家现在才发现到兜兜那双泡在血液与人体组织中的赤脚:他一直没有穿鞋。 “唔--哇!” 数学家今晚第二次呕吐了出来--不再是未消化完的食物,而是胃液与胆汁。 只是这次他很小心,没有吐到自己衣服上。 36 天灾 --- 李查克放下望远镜,手在颤抖。 他不知这是因为工地高层塔弔卷过的冷风,还是出於刚刚所目睹的一切:恐惧和寒冷,有时让人难以分辨其中的不同。 穿黄雨衣的少年正从公寓间里,提溜出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四具人体,將他们堆在走道的公用灶台边上;好像那是几扇刚杀好的猪肉、等待著烹飪-- 装备齐整、按照城市突袭部队制式训练的四人突击小队,先手进行突袭作战;转眼间便成了如此模样: 李查克计算了时间;从小队正式开始破门到枪声停止、仅仅只过去了三十二秒。其中直接接触和攻击又了多久? 这甚至不是隨隨便便外包出去的安保,而是特殊包裹处理科旗下直接管理的特种部队。 李查克从未见过达到这种强度级別的[迷狂]-- 无论是亲眼所见、亦或是在特殊包裹处理科的档案里... 事实上,他从未听说过任何一个罪人或病人、能衍生出破坏力这么强的迷狂表徵--甚至从外表来看,都察觉不出一丁点的生理性变化。 这个少年究竟做过什么?犯下了某种能够推翻当代文明法律与伦理道德基础的大罪?还是说...是不是有某种连现代医学都尚未发现的心理疾病、正在他的心底蔓生呢? 【不,还有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因为[包裹]...?】 到现在,李查克还不知道[客户]身上带著的[包裹]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起了自己已然离世的搭档,与前两天的泪腺感染事件:在约翰·竇死去的那个时间点,李查克也曾嚎啕大哭、结膜炎都快要整出来了。 自己本以为那是约翰·竇濒死导致的迷狂异常激发现象--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人类临近死亡时的极端情绪、有时会导致迷狂表徵呈现超出极限的强度... 可在看见[黄雨衣]肆意杀戮的现在,他又拿不准主意了。 【难道[包裹]是什么能够放大、提高迷狂表徵强度的特殊装置?要真是这样...那有这么高的重要性也就不足为奇了。不对,[重要]这个词可能都太保守...】 李查克从腰间皮带解下bb机,按亮:在蒙蒙绿光的照耀下,他翻出白天从市图书馆里偷偷裁下的泛黄剪报、纸张已经枯乾: 《煤气爆炸:奇蹟男孩毫髮无损》。 地点、时间与年龄,都对得上號;只是报导的主角连化名都没有出现,仅有一张模糊过曝的黑白照片、展示了爆炸过后的狼藉场面。 李查克对如此轻易地查到信息感觉惊讶--由图书馆的公共资料库出发、五分钟的初步粗筛里,他就找到了有关黄雨衣少年的讯息:只是近些年来芒街市发生的怪事似乎太多了些,並没有进一步的跟踪报导。 【几年前就出现了迷狂,但是信息不够、很难判断那个时期的表徵强度...[包裹]正好落入黄雨衣的手里,让他的迷狂增幅到这么强: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李查克心中依旧惶惑不安--直觉告诉他,这並不是事情的真相。虽然他也很喜欢少年恰好获得宝物,由此一飞冲天的故事:可现实中並没有这么多曲折离奇的情节。 【能够增强迷狂表徵的装置...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他回过头,望著塔吊驾驶室玻璃窗上已然乾巴的泛白鸟屎--只觉得现在蒙著眼前的迷雾,可要比这些污物黏糊多了。 --- 片刻之前,李查克可是在塔吊上看得清清楚楚:四人小队经过粗略搜寻和確认、便直接杀进了那间公寓--也就是李查克之前通过暗码、向特殊包裹处理科提出的谈判地点... [有人居住的房间。] 所以这个四人小队是特殊包裹处理科派出来的;他们的目標其实是李查克。 【但是...黄雨衣为什么在那个新住户家里?怎么回事?】 小队正式开始突击之前,他就观察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也就是[黄雨衣]居住的公寓中,並没有灯光;仅仅只有前几天搬进来的新住户那间、窗口闪著昏黄。 李查克並没有因此感到慌乱。那天自己只是在楼道口放了根香菸,那个[黄雨衣]就找了上来--由此可以推断: 只要突击小队开始镇压距离楼道更近的“新住户家”,那个黄雨衣或许就会被吵闹吸引、在走廊上和他们发生衝突;这样李查克就能观察到更多信息。 就算穿黄雨衣的傢伙,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至少李查克可以確定科长愿意付出多少筹码,来杀死自己。 对李查克来说,这笔买卖横竖都不亏。 ... 虽然知道科长不可能真的跟自己谈判,但望见这些被当做玩具摆弄的尸体、还是让李查克心惊。 更重要的是... 这个小队,就这么干乾脆脆地开始了镇压工作,甚至不带半点试探:也许他们原本以为,李查克的底牌、不过是挟持了当地平民作为人质之类的寻常手段;这种方法当然也是教科书上最爱用的案例之一。 不过现在,李查克知道了--自己的同事们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只会念课本的书呆子。 加上李查克身上那些小口径的轻武器,再危险也有限;正面衝突足够把李查克杀掉一百次。 在李查克已经杀死了前来灭口自己的“透明人”之后,派出这样的配置是合理的:但要按照之前[包裹能够增强迷狂]的推论来看,这样的突击小队也並不够保险-- 要是李查克接触过[包裹]、而导致迷狂醒觉並受到增强;那么虽然不可能像[黄雨衣]这样玩耍似地隨手歼灭突击小队,但成功逃走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更別说: 如果真的存在能够增强迷狂表徵的特殊装置、还被叛逃的科员带走--就算是离开总部已久的李查克,也知道这是多么骇人的消息。 【真是那样,一开始就不会只派我跟约翰两个来搞;这种东西比整个特殊包裹处理科经手过的东西加在一起还重要。】 【也就是说--科里头確实不知道[黄雨衣]的信息;而[包裹]能够增强迷狂的可能性、也没有我原本想的那么高...科长不是个爱赌博的人,至少工作上不是:她总不可能连[包裹]里的內容物性质都不知道。】 【那...[黄雨衣]原本就有这样的强度?】 一时之间,李查克也不知道哪种推论更嚇人一些了。 ... 也不能责怪科长做出的决策;李查克自己做梦都没有梦到会在芒街碰到这种玩意儿,更没想到穿黄雨衣的傢伙,竟然恐怖成如此地步... 原本镇压一个迷狂持有者的標准配置,平时也不过就是装备著手枪、经过训练的两位外勤而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这种....人?东西?】 那么...穿黄雨衣的少年或许並非是哪个公司所秘密开发、正在保护中的產品,也不是观测中產生了突变的项目。刚刚突击小队的直接突入,至少证明了连特殊包裹处理科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如果稍稍对黄雨衣的存在有所了解的话、就不可能隨便浪费这些资源:这简直是肉包子打狗--不,真拿肉包子打狗的话,说不定还能剩下点麵皮之类的东西。 他放下剪报,伸展紧绷的肩膀: 穿黄雨衣的少年,是这个漩涡的核心吗? 不可能:这个疑问刚一浮起,就被他自己否定--目前所知晓的所有线索,都不支持这一点。 反倒是约翰·竇生前听的那盘占卜磁带、给了李查克另一种思路: 【--啊,天灾;他说的对,真的是天灾。其实只是大家的运气不好,出门就遇到了一场会杀人的暴风雨吧...颱风、龙捲风,或者其他自然灾害...地震、海啸、泥石流之类的东西;不过现在这个会走路、会说话。只是运气的问题,只是运气的问题罢了。】 【约翰的运气不好,確实不好。】 另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想法旋即出现-- 也就是说:自己刚刚把穿黄雨衣的傢伙,不小心拽进了这个旋涡里? 那么这股能够让人粉身碎骨的涡流,会不会变成某个人嘴里洗刷牙齿的漱口水? 或许接下来形势的走向,不再是任何一位参与者可以预料的了。 李查克咧起嘴,笑了起来: 【哈!算了算了,这下子大家都要遭殃咯。】 水越浑浊,他活下去的概率就越大--而且李查克比其他人都提早一步,知道了天气將要变坏的信息。 ... 居高临下,李查克看见一个街区之外、正闪烁亮起的红蓝光芒--警车沿著巷子间的窄道,不紧不慢地行驶。 有人报了警...而这个人並非是李查克。 这也算是示弱的讯號:手头配备的突击队损耗殆尽,又缺少支援;便只能通过这个法子、来“借用”任务当地的执法资源--给这件事暂时收尾。 特殊包裹处理科惯用的另一个手段;李查克再清楚不过了。但也不能確定...也可能是跟李查克一样、在接触后发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恐怖,便决定没必要再增加投入、继续扩大沉没成本。 【嗯,这个可能性更大。】 科里头在芒街的牌似乎出人意料地少:可也印证了李查克的猜测--现在发生的一切,以及不久之前的任务;都只是科长私下里的决定,不可能再去调用其他太多的资源。 但科长就是科长...她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老女人,她自己手里还有能改变牌局的鬼牌:只是不知道她能否看得出来,穿黄雨衣的东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意外? 科长確实没有跟自己谈判的打算--而且下手狠辣、连表面工夫也开始懒得做了。如果刚刚是李查克自己在公寓里、来面对这种全副武装的多人小队,就完全没有周旋博弈的空间,恐怕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李查克已经学会不对特殊包裹处理科抱有任何期望。 穿黄雨衣的少年將这些突击队通通杀死確乎是意外之喜...这样,停尸房有埋伏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局势都更加偏向於李查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开始从塔吊上爬下,准备踩进更深的漩涡里--爬梯有些摇晃,让李查克想起命运的无常: 看来选择先观察,再前往停尸房搜寻线索...是个再正確不过的抉择。 --- 37 固化 兜兜走在前面,数学家跟在后头。 路灯昏黄、不时闪烁;不知是飞蛾还是蚊蝇的细小虫群们,组成袖珍的灰黑云团,围著光源飞转。 原本数学家走得更快--但总感到脊背冒起凉颼颼的冷意,便不知怎地、踉蹌了两下,落在兜兜身后;看著兜兜那带有鲜红斑点的黄雨衣,他反倒有些安全感。 但在刚才、確確实实发生过一场屠杀,嘴角处呕吐留下的污物提醒著他: 滴嘟滴嘟-- 当他们走出巷子时,正巧和呼啸而来的警车错身而过--街灯昏黄,警车闪烁的红蓝顶灯却有霓虹似的靚丽,穿开周围的湿热。可仅仅只是惊鸿一瞥,便穿过烧烤摊上冒起的雾般的油气、钻进了小区里。 数学家缩著脖子,几乎把整个脑袋埋进衬衣领子里;兜兜则站在原地,头部与视线像鸵鸟转动、一直跟隨警车直到消失。 满巷子的排档、小吃铺和烧烤摊也隨著警车掠过而静寂了一瞬-- 接著復又回归喧囂吵闹;芒街的午夜便是这样。 於是两人继续向前走:满是摇骰子、五十十五、划拳、录音机高声歌唱和食客酒后呢喃的街道间,无人注意到他们。 ... 数学家也不知道他们在往哪里走-- 在刚刚的惊嚇与骇怖过后,掌握未来命运的勇气早就隨著那些尸体的生命一同远去;仅仅只是像绵羊般、跟隨著放羊人。 但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踌躇片刻,数学家还是向这无法控制的欲望屈服: “兜兜,那个....你...你有练气功?” 兜兜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疑惑: “没啊。我是有看杂誌上有那种函授教程,会寄录像带过来之类的。” “但是年轻人练气功不是会影响发育长不高,还是会有什么其他毛病来著;我就没买也没学。” 数学家皱紧眉头,选取脑子里出现的另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你有特异功能?意念移物什么的那种?电视上不是经常有说那种东西的节目吗?” 兜兜蹦了蹦,脚尖隨著步伐不时掂起: “特异功能?我不知道啊;我好像没有那么厉害的东西吧。” “我只是力气比较大--算挺大的吧。” ... 【...力气比较大。力气比较大?你只是力气比较大???】 数学家十指都快要把怀里的纸箱抓烂了。 兜兜转过头,盯住数学家怀里抱紧的纸箱--本就变了形,现在其中的材料更扭作一团: 他们从天湖小区的后门绕了出来,但数学家没有带上从沙发里挖出来的手枪、反倒紧紧地抱著他的这箱材料。 “...那个,数学阿叔。”兜兜凑近来,悄悄瞄了眼纸箱里皱巴巴的文字;“喔!刚刚那个可是催泪弹耶,你眼睛不肿啦?恢復得还挺快的嘛。”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然后现在是要逃命誒,你干嘛还带著这个箱子?我还以为你这种水平的学者,东西都存在脑子里面。” 兜兜看不清草稿纸上天书似的公式和数字--他没测过自己的智力水平,但数学是怎么也学不好;好像天生在这块上就少根筋似的。 数学家摇了摇头,把纸箱抱得更紧了些:也不知道他在回答兜兜的问题、还是根本不愿与他谈论这个话题。 兜兜总觉得在这其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可想到还没做完的数学暑假作业,也就隨他去了-- ... 两人又走了几步,数学家像是终於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又主动开口: “额那个,兜兜。你知道--小时候你有养过宠物吗?如果宠物死掉了,你父母会告诉你它们被送去乡下的亲戚家里了,对吧?很多人都是这样跟小孩说,但是其实猫猫狗狗是死掉了。” “然后,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前面那些人都死掉了吧?不是说被打昏了,然后睡得很深很沉之类的--而是永远地死掉了?被杀死了?再也动不了了?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有说清楚吗?” 兜兜皱紧眉头、眯著眼--旋即却又变成灿烂的笑脸: “当然知道啊--你不都看见了,我把人家都整个撕开成两半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当我是小孩....喔!你在说蝙蝠侠笑话;哈哈哈哈,你这人蛮好玩的。” 数学家没搞懂兜兜说的蝙蝠侠笑话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假装应和。 .... “那...今天晚上,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杀人了吧?” 只是--他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由內里蓬勃迸射出的好奇心;或许是这离奇的夜晚,让数学家冒著风险也想要知晓些更多的东西。 数学家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似乎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杀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有什么心情?” 他们正好走到了街灯下,上方的亮光照得数学家的镜片亮晶晶的、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兜兜停住脚步,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他饶有兴致地望著数学家,忽地绽出笑容: “喔!幸好你问了我。其实我以前就想跟人说说这个东西,但是都没人问我。” “其实,我不太觉得我是在杀人:我觉得呢,我是在固化他们跟我的关係--比如你现在在这里死了,你跟我的关係不就永远无法更改、变成永恆了吗?你会一直是我的邻居,你对我来说的身份就再也不会產生变化了。” “不然如果你搬走了,就变成不是我的邻居啦。嗯...有谁不会死嘛?好像现实里没有存在这种人。” “我在书里看了,人类是他社会关係的总和嘛?所以我想,一个人类需要朋友:但什么是朋友呢?没有敌人来做区別的话,那怎么有朋友咯。但是敌人的话--你看,有很多坏人吧?但是坏人杀不死我。” “如果他们在作为我敌人的时候又杀不掉我,那他们就会想来当我的朋友、或者离我远远的--这样就麻烦了呀;我不想跟坏人做朋友,我需要坏人做我的敌人;然后坏人跑掉的话,我和他们之间的关係就不纯粹了嘛。他们要悄悄地跟我做朋友怎么办?那多冒昧啊!” “所以--只要我碰到坏人的时候,他死了:他就永永远远是我的敌人了!那剩下的人,可以做我的朋友呀。听起来有道理吧?” “刚刚那些人想抓你、绑架你、或者杀了你,不是吗?而且他们私闯民宅,肯定是坏人--哦对!他们还穿鞋直接踩进別人家里,太恐怖了这种人。” 兜兜停了停,重新迈起步子往前走去。他似乎有些词穷了、带著隨之而来的不好意思: “啊,真是;我想的时候很清楚,但是说出来又乱七八糟,哎呀...” 数学家走在后面。他感觉心臟像是剎那间化作沉重的石头、沿著胸骨剑突砸进胃部,猛地將身体拖拽了一下: “没、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表达能力很强--额嗯,把...你的观点表述得很好。” “我...我绝对不会搬走的,我要在天湖小区住、住一辈子--死了也埋在这里,死了也埋在这里。” 他低下头,挠了挠太阳穴旁的头皮--眼镜腿上的胶带被头皮里骤然漫出来的冷汗弄湿了,卡得耳朵很不舒服。此时此刻,他惊觉自己的处境比想像中还要糟糕、糟糕得更多... 现在唯一能帮助他的...数学家不知道该称呼兜兜为什么东西--但可以確定的是,肯定不是人类。 38 警局 他们站在公共汽车站前,等著尚未到来的公交车。兜兜把两枚五十分的硬幣、塞进站台售票机的投幣口里;又拍下写著“20路”的方形按钮: 滋滋,滋滋-- 隨著列印声,两张小票从站台里吐了出来。兜兜分了一张,递到数学家的手上: “誒!说起来,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兜兜挪开拇指,免得沾上新鲜的油墨: “作业忘记带了--但是现在也没办法回去拿。我靠!本来想说坐个公交车,你顺便就开始帮我做做题目的。” 因为要出门,兜兜还特地回了趟家、把自己常穿的那双回力鞋穿了起来;结果反倒是最重要的暑期作业忘记了。 “哎呀,现在要回去就很不方便了:算咯算咯,等今天彻底把事情忙完、你明天再开始帮我做数学作业!” 数学家瞪著夹在指间的小票,好像世界上只有这张小纸条配得上他的注意力: “那个...我现在想想,可能不应该从小区里离开的吧?原来帮我的那些人,可能就找不到我。” 他顿了顿,最终低低吐出一句: “--不然...我们现在回去?我可以去你家帮你做作业,警察估计只是在搜我的公寓;不会找去你那边的...” 兜兜伸出手,扣住数学家的胳膊。他的五指像铁箍似的嵌进肉里、疼得数学家齜牙咧嘴: “誒?不是刚刚都说了,可能想帮你的那些傢伙才是坏人嘛!” “还有!你当人家刑警都是傻的嘛,我们当著人家的面、蹲在犯罪现场隔壁做暑假作业?以为现在在拍情景喜剧哦?是不是还要大摇大摆地从重案组面前走过去之类的?” “而且你想留在那被抓嘛?你被抓倒没事,我作业要是搞不完麻烦就大啦--” 话才说上一半,公交车便带著滚滚的尾气、於蝉鸣声中停在两人面前。 -- 芒街的公交,一般到了晚上十点半便是末班车--只有横穿整座城市的20路是个特例: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20路公交汽车也常常出现在芒街当地的鬼故事里头。但是真实性就有待商榷--兜兜在半夜坐过许多次、想遇著点妖魔鬼怪;但最终也没碰到什么奇闻軼事。 最多就是喝大了的醉汉在车厢里打架--抓著公交里的扶手、吊环和座椅,在飞驰的车速中像表演体操似地相互殴打;这个倒还蛮刺激的、兜兜觉得有种摔角似的观赏性。 但跟平日里不同,今天的20路开得慢悠悠的:完全没有平常在大马路上飆车的那股气势。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公交车上空荡荡的,除去司机、便只有缩在最后边的兜兜与数学家两位乘客--公交车的音响系统有些坏了,把《purple rain》放得忽高忽低、扭得像是鬼叫。 ... 数学家快把头埋进了纸箱子里,低声喃喃: “我可能不该走的、不该离开新加坡:如果之前跑去自首...说不定现在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 兜兜抠动著公交车窗上的贴纸,嘴里嘖嘖有声: “哎呀,这你想太多了!” “要我说嘛,你做得对。我从来没见过被冤枉的人能在剧情一开始就沉冤昭雪的--感觉如果你当时被抓,可能还没上警车就被一枪爆了头。” “你没见过这种桥段吗?一上车他们就把一把手枪塞你手里、再拿另一把轰爆你的脑袋;说你袭警。” 他扯下不知道谁粘在上头的贴纸,隨手扔进垃圾桶里: “嗯,主要是电影和电视剧里看到的。但是艺术来源於生活嘛;喔!前面我好像说过一次这个了。” 数学家用鞋尖抠著公交车那遍布口香跟痰痕的金属地面: “现实生活也不是文艺作品...说到底,我当时就不应该考南洋理工...” 他忽然把头探出窗外:就算到了午夜,风依旧燥热。街道两旁的楼宇大多暗著灯,公交孤零零地在马路上行驶--前后都望不见车灯。 “应该没人在跟著我们。对吧...?你觉得呢?需要我一直盯著后面吗?” 兜兜张大嘴,拿手掌不住拍著、发出怪声: “啊哇哇哇哇哇--没人追杀那多无聊?我还想试试那种马路追逐战来著。別看啦博士,再看你那破烂眼镜要飞出去了。” 数学家终於把脑袋缩了回来,不住用手搓动衬衣--他抖抖衣领、皱著眉往里面看: “胸口真的好痒...痒好久了,怎么感觉我好像得湿疹了?” 兜兜看著数学家把他的衬衣扯来扯去: “自治州的天气就这样,我好多同学都得过湿疹。而且人压力太大也会得湿疹--还是蕁麻疹来著?反正差不多这种东西。別问我喔,我没得过。” “很正常啦,你又被冤枉又被追杀;正常来说会有天降奇遇、觉醒特异功能、或者至少突然跳出来个女生非要做你老婆;你得个湿疹也不错嘛,多多少少也算个安慰奖啦。” 数学家明显没有被这个让人瘙痒难耐的“安慰奖”打动: “前面那衝进来的几个...特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 走之前,兜兜还把那几具尸体都拖到了外头的走廊上、好方便后面赶来的刑警收拾: “喔!说到这个!” “你麻烦大了,博士;喊什么[企业执法]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只有在《机械战警》里,看人家底特律把执法工作外包出去给私人公司了;交趾自治州可不搞这套。” “博士,之前是我错怪你啦--我有一会儿还以为你是妄想症或者人格分裂之类的,把人杀了还不知道呢。” “现在看看,竟然真的有人来追杀你誒...而且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之类的简单货色,一个个打扮得跟专业人士一样。” 数学家低著头,纸箱却嘎吱嘎吱地响: “对了...现在我们还是去你说的那个广播电台吗?” 数学家感觉自己浸泡在这混沌之中,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他本想要离兜兜远些,越远越好;可脱离开这个...傢伙,他也没有头绪下一步该怎么做。 兜兜侧过头,眼神好像正望著一个流鼻涕的傻小孩儿: “当然不去了呀!” “本来我们去放广播,也就是...喔,引蛇出洞来著。” “前面那几个死人,不是嘴里嚷嚷什么企业执法嘛;而且还先扔了个催泪瓦斯弹:看来这点上你说得对,什么大企业之类的都想来抓你;可能还是想活捉你。” “只不过他们一下子都被我宰了、就算我们去广播电台大喊大叫,大企业也不会马上就隨便派人继续追杀咯。人家又不傻,现在都知道有我这么个厉害人物在保你了,才不会继续派人来送死嘞。” “所以没有做好准备的话,应该不会再来找茬了--但是估计今晚也来不及做多少准备;所以现在再想用电台这招估计是行不通咯。” “麻烦,真是很麻烦:光光是只有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杀哪些人呀。” “所以说--我们现在直接去警局。” 听到这两个字,数学家猛地抬起头来: “啊?去报警?去自首?然后让警方把我们保护起来?” 听到这话,兜兜惊得咧开嘴来、眼睛都瞪大了: “神经病啊!怎么可能--喔,到了到了。” 逐渐停下的公交车右前方,是整条街唯二仍旧闪著明光的建筑--在芒街市警局的斜对面,是芒街市医院。还有救护车呜呜嘟嘟地开过,把病人送进急诊科室里。 公交车到站了: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司机狐疑的目光、打量著嘀嘀咕咕的两人。 数学家还想说些什么-- 兜兜的手並不大,但带著液压钳似的挤压感、箍紧了数学家的前臂;一把將他拽出了车。有一小段路,数学家感觉自己的两脚都已经离了地、只能用另一边手和腋窝,把纸箱夹紧。 39 旁听 兜兜就这么提拽著数学家,从公交站台走到了警局附近-- “你不能跑到局子里面乱杀人啊!” 当两个人终於停下脚步;数学家还是从瘫软的四肢里稍稍鼓起了少许血气,低低开声。 他们这个位置能听见芒街市警局里闹哄哄的,不时还传来让人分辨不清的吼叫和咒骂、以及相应而来的呵斥--似乎已经有不少醉汉抢先入住今晚的警局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压根没有哪些执法人员注意到他们两个。 兜兜半转过头,疑惑地瞟了数学家一眼: “什么乱杀人?想什么呢!” “你当我是什么喔?毁灭战士下地狱嘛,见能动的就要杀一下?我只是想知道追杀你的人到底都是谁,过来问问。” 数学家好像重新又找回了些力气。他扶了扶眼镜,视线与兜兜稍稍错开: “那,那...是要直接问?平民不能隨便从警局里调档案,来查东西吧。我搞不明白现在为什么要跑去警察局...” “而且--而且--我们才是嫌疑犯来著...等等进去反而暴露了不是...” ... “喔!你不是博士吗?我感觉都当上数学家了,起码思维比较活跃呀;你怎么老是呆呆的呢?今天都是一副脑袋瓜不太好用的样子。” 兜兜摊开双手,然后把一根根手指按到掌心上: “我们刚刚杀了那四个人,那警官们肯定一边查案发现场--也就是你家--一边检查现场啦、给那些人做初步的尸检呀、还有查查他们的身份来著。” “然后你家还放著那么多枪和钱!不仅是你的,还有那几个衝进来的傢伙的。所以不管你用什么身份租的房子,肯定都要暴露咯;谁都知道你肯定不对劲,闹什么奇怪的火併。” “交趾自治州可不能拿那种突击步枪喔?就算你假装是什么超级古惑仔、芒街市地下皇帝之类的也没用!” “对啦!你还吐了那么多--至少吐了两趟吧。你没听说最近有个叫[dna检测]的东西很流行嘛;估计一下子就发现你是[铁尺杀人魔]...喔,不好意思,是被冤枉的假[铁尺杀人魔]。” “但是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別?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的清白!然后话又说回刚刚那几具尸体--” “他们又穿著防弹衣,拿著又是屌屌的那种全自动步枪;还戴什么夜视头盔、红外线头盔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些都不是杂誌邮购或者电视购物能买到的东西吧!” “装备这么齐整,嘴里还喊七七八八有的没的『哎呀企业执法啦!不投降我就要毙了你冚家铲呀!』;那肯定大公司了呀...可能还是什么超级跨国巨型大公司,估计会派人过来把尸体检查检查,然后控制住、转移掉;或者想办法封口。” “就算不好奇这些员工是怎么死的,起码总不能让这些枪和装备什么的就留在芒街,赞助给警局呀。万一哪天有好事之徒就跟著这条线索,发现是哪家公司的东西了--你说对不对?有道理吧!” “那我把公司派来的人逮住,不就可以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在追你了?然后再那么顺藤摸瓜...总会有人知道详情又愿意说吧?就算一个个都不肯说的话,全部都死光了你也没麻烦啦。” “当然也可能要等几天才派人来弄、免得风头搅得太大;那样的话,我们可以旁听尸检!或者遛到证物室里头淘点东西,还可以找两个查数据的大哥大姐问问那些尸体的身份;不就也能知道大概情况嘛。” 兜兜抬起手肘、捅捅听得晕晕乎乎说不出话的数学家: “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 数学家上下看了看,囁喏著--他只捕捉到唯一还跟得上的关键词: “尸检可以旁听...?” 他本想说些“不是我们杀了四个人,明明是你自己杀了四个人”之类的话:但数学家心里也再清楚不过,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与兜兜绑死--只不过恐怕自己死了,兜兜也不会破点皮。 如果没有兜兜在,数学家自己估计已经被几这个来歷不明又全副武装的傢伙带走了。 而且--兜兜说得没错。虽然眼前这个少年、是个能赤手空拳把人撕成碎片的傢伙,可他確实能动脑筋...甚至是爱动脑筋。 从那张漂亮精致,却又不带有人类情绪的脸孔上,很难看出来这个特点。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比我还有社会经验?是我平时没有看电影录像带吗...】 兜兜扯著数学家,径直走过警局、继续往前: “躲在天板里不就可以旁听了?走,带你去听听;前两年我来过一次,不知道那个通风管道还在不在。” ... 数学家被说得有些麻木,茫然地跟著兜兜: “兜兜--你,你不是还在上中学?哪里学的这些...想法?” 兜兜忽地转过身来,皱紧眉头;他还是这段路以来、第一次表现得如此严肃: “《邋遢博士摩登探案2:金库大劫案》。没玩过吗?好玩的!当时杂誌上抄的攻略直接卡关,我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条通关路线。嗨呀,该说不说,我確实脑子好用。怎么就卡在做数学作业这种玩意儿上呢...” “可见数学多影响我这种年轻人的全面发展,嗨呀!唔...也不能这么说,我就是老也学不好。以后还要念其他物理化学那些怎么办喔?完啦...老天给你关上一扇窗,还会顺便把门也关了--” 兜兜在前面念念叨叨、倒退著走;领著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数学家、走进警局旁边的夹缝。 芒街市警局的隔壁,是栋小商厦--招牌的前半段已经看不清晰,只能看见后缀是[商贸城];外墙的砖面红里带著灰,爬山虎遍布其上,夜里望去有种毛绒绒的朦朧错觉。 兜兜左手抄进数学家的腋窝、扯住;右手五指、左脚尖与右脚尖无声无息地没进墙面,泥灰粉末簌簌地剥落、掉在地上。 他就像钳著猎物的蜘蛛,又与抓著美人的大猩猩金刚类似:几次纵越之后,转眼便攀上了商贸城的高层-- 簇! 兜兜像夹著公文包似地带著数学家,从高处反跳、落在警局的顶层楼面上: 他在天台的地板掏掏挖挖,最后提起一整块沉重的矩形水泥板放在旁边、拉著数学家一同钻进其下暴露出的缝隙。 --- 这不像是通风管道,倒更与缀著蜘蛛网的洞穴相类:冷白的光线透过横条的窗网打进,如一簇簇没有温度的火焰、照亮四散在空气里的尘埃。 就算已是深夜,警局里大多数的办公室仍旧明亮。不知是否因为今晚天湖小区发生的种种可怖案件--军械、枪战和多重谋杀;这个小城的执法部门似乎正在踏入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崭新领域。 兜兜爬在前面,数学家跟在后头挪动;说是“爬”--但是兜兜更像放大不知多少倍的壁虎或蜘蛛、无声无息地在管道壁之间流窜;甚至不时在通风管道的四壁之间来回弹射跳跃,但数学家却又感不到重物碰撞的震动感。 他几乎要以为兜兜不过是自己在极端压力下,幻想出来的奇形怪物了--那种仅仅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怪物。 在脆弱的管道中爬行是种前所未有的体验。管道壁或许隨时会被压塌,而数学家就要因为闯入警局这种事被莫名其妙地逮捕、成为落网的逃犯:这种控制不住的想像一直折磨著他,在大脑里嗡嗡作响。 在前面躥动的兜兜,忽地把嗓子捏得尖尖的,发出声调怪异的感嘆: “这通风管道没多少灰,做卫生的阿姨连这里也进来擦喔?啊不对,其实只有下面没积多少灰。有人先爬过这里了?” 40 管道 兜兜刻意捏得尖细的嗓音,在狭窄管道里迴荡、逐渐成了老鼠活动似的窸窸窣窣声。 “你...你捏著嗓子说话,声音也很大...小点声...” 数学家用手掌笼住自己的嘴巴,气喘吁吁。 “誒?我看电影里头在隱秘行动时候都是这么说话的啊?我学得有问题?” 兜兜扭过头,挑了个疑惑的白眼;又重新转过头去、在管道里来回飞躥起来。 --- 嘶--咚。嘶--咚。嘶-- 数学家又一次伸长胳膊、把脸前的纸箱往前推出一小段距离;接著又扒住两侧,將身子往前拖动。兜兜本想让他把已歪扭成不规则多边形的纸箱留在外头--但数学家又一次发癲似地坚持自我,打死也不从命。 当然,兜兜也不会真的把他打死:兜兜自认为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这种小事不至於要把人家脑袋掰掉。 “誒--誒?” 前头的兜兜忽地发出疑惑的怪叫,一直传到远处。 数学家在狭小管道里摆出猫式瑜伽的姿势,竭力夹紧脊背把头仰起、越过纸箱望向前方: 兜兜左右十指把两侧硬板像纸团似地揪紧,躯干和下半身悬在空中,纹丝不动。他正眯著眼,居高临下地打量著身下黑漆漆的窗格。 “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现在跑?” 在管道里爬了这么会,数学家早就习惯兜兜奇形怪状的移动姿势;但兜兜还是第一次发出这么惊奇的声音,这让数学家也顾不得说话高低了。 “嘘!” 兜兜抬起一边手,把食指竖在嘴前、恶狠狠地吐了口气;接著又往下指了指: 在通风口的边缘、拄著个底座狭长的电子设备。它造型有些像是麦克风、只是突出部分並非椭圆的海绵、而是个独眼似的镜面。边角的蓝光,一闪一闪地发亮;在这管道中十分显眼。 摄--像--头! 兜兜扭著脸,夸张地做出口型。 数学家赶忙又把头缩回到纸箱后头:是谁在警察局里装了摄像头?难怪通风管像是用拖把擦过一样乾净,原来有人在他两之前、就先来过这儿。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常见的那种--甚至不需要电线和数据线就能工作,应该內置了电池与储存用的软盘。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市场上能买到的货色了... “哈,哈--” 尖尖的笑声忽地响起,接著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兜兜已经把摄像头抓到手里、脸因为憋笑而扭动--摄像头下方黏著团粉中带灰的胶体,被兜兜扯长、中间成了丝状。 口--香--! 兜兜做著口型,把脏兮兮的胶体抓在手里把玩;数学家也不知道兜兜为什么觉得这玩意儿有多么好笑。 数学家低下头,把脸藏在臂弯里--通风管道里的霉味让他烦躁: 是谁会在警察局里装摄像头?用口香做固定,那根本就没打算长期监控;甚至可能只是临时起意。这么无法无天,难道背后的追兵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来警察局? 数学家把纸箱狠命往里压了压,接著又向前挪动、蹭到通风口的边缘,和兜兜面对面:他想看看,这摄像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吱呀...啪。 突兀声响从管道的正下方传来。 先是令人牙酸的、房门的开启声,接著是脆响、与灯光的亮起: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们两个人未完成的交流。 有人走进了兜兜与数学家身下的办公室,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 数学家低著头、睁大眼,腾出一边手来扶住自己的眼镜,免得它掉落下去。 从上往下望去,这一幕有些滑稽--明明走进来了两个穿著医用大衣的身影,却紧密地贴在一处,几乎像是同一个人。 这像是喜剧动作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后面的白大褂亦步亦趋,每一步的脚尖都几乎抵住前面那人的脚跟;好像他的肚脐眼要连上对方的腰椎似的-- 但就算是近视的数学家也看得见:落在后头的那个人、从衣物缝隙里伸出的乌亮圆管。 数学家认得出那东西--事实上,在这一夜的前些时候、他就在自个新家的沙发里翻出来过。 那是把手枪,以及枪管上延长出的消音器。 --- 【有必要贴那么近吗?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胁迫?绑架?】 突如其来的诡异场景,让数学家本以为开始变得坚韧的神经、又一次地绷到了极限: 怎么办? 数学家望向兜兜、在心里提出了这个问题。很明显,自己並不是此时能够下决定的那个人... 而能够做出决定的兜兜,是否能够正常思考仍然是未知数--如果能够由自己做主,那么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介入肯定会带来麻烦,甚至还不是小麻烦...会在半夜带著消音手枪进入执法机构,胁迫法医的人;鬼知道背后还有多大的势力? 已经有一波只手遮天的恐怖傢伙们缀在数学家后头,他可不想再添上一批:更不想兜兜忽然就躥下去,把绑架者连著人质一起拧掉脑袋。 先观察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排除掉危险、最好等那个拿枪的人离开了,再... ... 就在这时,数学家看见了兜兜转过头来: 他把嘴巴张成“o”型,一边手竖直食指与中指、抬起大拇指比成手枪的样子,另一边手把监视器和口香拈在指间、甩来甩去。兜兜的双手都已经脱离开管道的四壁、但他身体仍旧保持著与管道底平行;他运动鞋的尖端在不知何时间,已经嵌进了管道壁里、牢牢扣住。 这是个像是马戏团里杂技表演的姿势;数学家没想过会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有人这么隨意地摆出来,好像那只是翘个二郎腿似的。 [砰、砰、砰。] 他的嘴不断张合、比成手枪的手模仿著击发的动作:兜兜的眉毛抬得很高;数学家猜想他正在笑。 兜兜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朝下方指了指: 数学家的双手在抽搐。他想要猛地抬起手臂、用尽全力地摆手或是比成“x”,以及任何能够代表否定的姿势与动作:在这个本就复杂的关口节外生枝,真的有必要吗? 但下个眨眼间,他便看见兜兜已经把手掌贴上了管道的底板。 【操。】 数学家脑海里流星似地划过了个单字-- 轰! 接著,他便看见兜兜身下的镀锌钢板在爆鸣声中、如旺旺雪饼似地碎开;而按照数学家所掌握的材料学知识来说,这种具有韧性的金属,变形的可能性远远大於碎裂。 砰! 通风管道顶端留下两个凹陷、似乎是脚印似的形状:兜兜已经从数学家的视野里消失了。 --- 兜兜落地的速度,比通风管道的镀锌钢板、以及外层的石膏板著地更快。 噠噠噠噠噠... 兜兜隨手捧住最近的那块石膏板:他像是把它当做餐盘,接住了每一块掉落的碎片--原本该是响亮高亢的撞击尖声变得清脆,只在停尸房中迴荡。 不远处,挟持与被挟持者都呆若木鸡;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太过於莫名其妙了些,乃至於无人能做出反应。 噠。 等兜兜接住最后一块镀锌板的碎片、他回过头朝上方的数学家眨了眨眼,像是炫耀。 41 枪击心灵之窗 李查克惊呆了:可他以为自己並非是那种在遇见危险时、会一动不动的人。而他能感到手里捏紧的肩膀,传来抖筛糠似的摇动:被自己挟持的法医,则是那种遇见危险会浑身颤抖的人-- 又或者...仅仅是法医並没有像自己这般、深切地了解此时所面临的处境:没有像李查克一样、激发出智人在数万年前面对其他捕食者时,保持僵直以求获得更高生存机率的本能。 ... 等李查克感到自己又能呼吸的时候--穿黄雨衣的少年,已经走到他前方的不远处:手里端著层层叠叠、碎成一片片的吊顶;好像炫耀上菜技巧的服务生。 少年的嘴角是弯起的、带有弧度的,牙齿被白炽灯照得亮晶晶的。但那並非是笑容--眼部和眉角不带有丝毫肌肉的收紧变化,好像上下脸被分隔开:像是某种动物,在模仿人类表示友好。 观察和分析,都是李查克本职工作的一部分;几乎已经要变成他的本能反应了。 李查克感觉脑浆在升温,在岩浆似地滚动;过往的知识跟训练卷过眼前--好像回到了总部的集训,《应用心理策略》的课堂上:他不逃课、总记笔记、作业从未落下;最后这门课拿了95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以监视人的身份被派出来做外勤。 他咽下口腔里因紧张而过度分泌的唾液: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真的不会那样往死里头去念书了。其实多跟教授和同事们交际一下也很不错,就算最后在特殊包裹处理科里当吊车尾、被派去拉丁美洲记录森巴舞的姿势变化,也是种有趣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活著才有生活。有谁提过阴曹地府里的奶茶店好不好喝吗?拔舌地狱里建了几家夜总会和舞厅呢? 李查克还没去过夜总会,也没去过舞厅:现在,他开始后悔了。 【第一步:要建立沟通--建立不带有攻击性性的沟通,能够规避风险的沟通。】 知识、训练与学习依旧有用。就算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但过往的成果依旧自动浮现在李查克的脑海、让他做出反应。 李查克往左挪了一步--將身子藏在法医后方,但將脑袋探了出来: “你好!小朋...小子。不,哥们。我叫李查克--看来我们恰好都出现在这个尷尬的地方,也是很有缘分。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叫“小朋友”!进入青春期的青少年,最反感的就是不被承认为成熟的、独立的个体。】 教《应用心理策略》的教授好像从脑浆里浮了起来,补上一句批评: 【妈的,话术太生硬了!李查克,你能学进去个屁!】 穿黄雨衣的少年並非李查克接触过的、第一个具有高危险性的[目標]:但每一个他看过档案的罪人和病人,所能造就的杀伤和破坏都更多来自於所受过的军事训练、以及相应配备的武器--百分之九十三都是热武器。 就像是白天被自己打爆了脑袋的“隱形人”。 而不是以赤手空拳,就能跟一支全副武装经过系统军事训练、而且经验丰富的小队对抗...不,是屠杀。 迷狂的表徵对自己,要比他人更加危险--这是李查克被教导的常识...看来常识往往会被突破。 黄雨衣的少年俯下身、把掌心的两叠镀锌钢板与石膏板碎片放在地上--它们甚至都不带有一丝摇动--接著又向前凑了凑: “誒?我见过你:你昨天是不是来过天湖小区?也可能是我认错了,你现在戴著口罩、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嘛...你的眼睛...我认得那双眼睛...” 【越过了我的问题,不想和我交换姓名:这不是个好兆头。】 汗水顺著李查克的眉梢滑下,钻进口罩里-- 他做了个危险的决定: 左手仍旧抓紧了懟在法医腰间的手枪,但右手谨慎又缓慢地抬到脸前、把口罩拉到下巴上,將整张脸暴露在外: “是的,我们昨天下午见过面...你来这里干什么呢?我是有些公务要在这里办,你从电视上看过吧?一些特殊的事务。” 李查克小心翼翼地拋出问题。他现在太缺少信息了,少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推进这场事关自己生命的“聊天”: “有什么事情我能够帮你吗?我会尽我所能的。” 【先让对方提出要求--只是不做出让步,但也不能拒绝:倾听!好好听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在倾听中建立理解--从理解里进行推测,推断对方所具有的迷狂表徵性质;避开对方內心里的雷区。】 停尸房里没有窗口,只有用来临时摆放尸体的储格、共有九个。一般来说,这样规模的警局都会在临近的医院进行尸检;但芒街市警局里却专门设置了停尸间。 狭小,设备也並不齐全。 穿黄雨衣的少年站在李查克脸前,没有回答的意思。却不时转过头、打量四周的一切--似乎饶有兴致。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相距不超过二百二十厘米,只要把抵在尸检官腰间的枪口略微抬起来,稍稍调转角度、便可以射中他的眉心周围,甚至是眼睛。以李查克受过的训练、这是个非標准的射击动作;但打中脖子、肝臟、心臟的可能性也很大。 他也可以选择直接开枪。赌子弹穿过法医的腰部组织之后、还能有足够的衝击力...只是配枪原本口径就小,还加装了消音器;希望有些渺茫。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配枪的口径不大,李查克也不敢採用这么一个並不端正的射击姿势。 对方没有外表上可以观测到的、生理上的迷狂表徵--或许不是能够近距离抵挡枪弹的重度病人。 但...不说杀死,要是止动能力不够呢?被激怒的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他可不像突击小组那样,配备的是步枪:事实证明,自动步枪的火力或许也並不足够。 李查克还不想死--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么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尝试理解。在控制、操纵对方前,先要理解;寻求共同点、共同利益、共同立场--转化!和对方处於同一阵营,对方就不会伤害你--】 ... 如果把李查克视野里的一切烧录成一盘录像带,那这一段好像被刪减过了一样: 上一帧还在稍远处的、穿黄色雨衣的少年;现在却已经站在李查克的面前、脸孔上的绒毛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你在想什么?” 穿黄雨衣的少年凑了上来--但转瞬间,他就把视线对准了口罩不断颤动的法医: “怎么一直是他在说话,你怎么不说话?他绑架你啦?你是不是人质呀?” 停尸房原本就开著冷气。但现在,是不是把温度调得太低、风开得太大? 李查克感觉自己也开始打抖--满背是汗地发抖。 他略略往下转动眼球:正好对上尸检官的眼睛。李查克不知道这个在走廊上被自己挟持来的法医、在想些什么;但他从眼里看见了疑惑--还有一丝荒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滑稽,以至於... ... 忽地,李查克瞪大眼睛:像是脑海里点亮了灯泡,奇妙灵感流遍了大脑皮层的每一条沟壑。 他把抓著枪的手绕过尸检官的肩头,枪口对准上方、缓缓地抬起,展示似地举高-- 他看见了:黄雨衣兜帽下的视线跟隨著这手枪。 李查克开口了,说出自己从未想到会说的话: “我想在你头上开一枪,看你会不会死。我就在好奇这个,刚刚想半天了:你说,这把枪能杀得掉你吗?” ... “哈?!” 这次,黄雨衣少年的眼睛瞪大了--他似乎也从未期许,会遭遇过这样的对话: “喔。喔!试一下,试一下!等什么呢?来。” 他抬起手,摸索、揉搓著自己的脸: “打哪里?听说眉心其实很硬。太阳穴怎么样?” 李查克拿著枪的手在发抖、牙齿也在撞击。他儘量小心地把配枪由左手交到右手,竭力平復震颤: “口腔、眼睛、太阳穴;都可以。看你喜欢哪里?” 【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李查克非常非常后悔--为什么之前不喜欢带口径更大些的手枪?弹药为什么不选杀伤力更恐怖些的?这把枪能装穿甲弹吗?可懊悔过去,对现在和未来都没有丝毫帮助。 “你想不出来吗?那眼睛吧!听说打眼睛的伤害最高;而且我想看看。” 穿黄雨衣的少年滑稽地挑起眉头,把眼睛睁到最大:实话实说,这是李查克见过最乾净最分明的眼睛。 这並非是一种修辞或比方,也不代表眼神或其他模糊的东西... 眼瞳是涂料似的漆黑、无法分辨瞳孔的存在;眼白里甚至不带有一点血丝--像是画出来的。这並不正常,只要是人类、就该有眼球血管膜;而它会给眼白带上细微的血色。 所以...不像是一对人会拥有的眼睛。 ... 但也无所谓了: 李查克大喘著气--他能感觉被自己勒住脖子的法医,也在因为脖颈上收紧的压力而剧烈地呼吸--伸直胳膊,把枪口瞄准、与那只眼睛连成直线。 这个距离,就算自己是个瞎子也不会射失: 恐惧与骇怖全都离开了身体,飞向更远处的天外--或许是因为肾上腺素,他从未如此兴奋;滚烫的血液仿佛沿著脊柱一路上升、灌进大脑。 ... “数一二三,然后开始?” 穿黄雨衣的少年用手势比出一二三、狠狠眨了几下眼睛,隨后睁到底: “一...” 咔噠。 扑-- 李查剋扣下扳机,隨后是一声轻响。 --- 嘶嘶-- 他听到好像漏气似的杂声,以及含糊的嘟囔。 血液四溅,喷了李查克满脸。他应该戴上口罩的;小股小股的血柱仍在喷涌,有的隨著压力打到了天板上、糊成鲜红的一团-- 李查克低下头: 被自己抓住的尸检官,正竭力捂紧脖子;而在手指的缝隙间,是不住涌出的血水。法医眼里满是奇妙的复杂情绪,眼泪都流了出来。 在李查克的对面,穿黄雨衣的少年揉搓著眼皮--尷尬地看著被血红浸湿的两人: “完蛋。你那一枪好像被眼珠子给...给弹飞了。” 42 开门 能够捕捉流弹甚至出膛子弹飞行轨跡的动態视力-- 李查克自然是没有的。 但是,他也不认为自己从“隱形人”那搞到的半自动手枪拥有某种超自然膛线:能够让射出枪口的子弹转个大弯,反著打到自己身上...准確点说,是打在自己控制的“人质”身上。 所以,人类的眼球晶状体真能够具备如此的弹性、如此的强度,弹回激发的弹头? 他想起那个老掉牙的笑话:凯夫拉防弹材料跟氯丁橡胶喝醉了,生出了个小孩... 砰-- 呲呲,呲呲。 总而言之:李查克惊呆了。以至於臂弯里躯体传来的挣扎和抽搐,他也丝毫感受不到:那位今夜走了大霉运的验尸官,正一边竭力按压住喷泉似的脖颈、一边被自己黏滑的、喷溅了满地的血液绊倒在地。 【正常来说,交趾自治州的县级市不会配备专门的验尸官--还有存放尸体的冷库;多半是和殯仪馆或者医院共用。芒街市警局的预算真够足的...这个验尸官有编制吗?】 李查克看著依旧在揉搓眼睛的黄衣少年,思绪早不知道飞到天外的哪里去了-- ... 哐啷,砰! “哎,妈呀!” 发出惨叫的不是这穿黄雨衣的少年、也不是脖颈正喷著血的法医,更不是李查克自己。 惊喜总是一连串: 伴隨著噪声,以及乱蓬蓬、白雾似的灰尘... 一个挥舞挣动著四肢的枯槁男人,从天板的破口里滚了出来、脊背著地,砸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乱响,终究还是打断了李查克的杂想--他呆呆地看著从天板里掉下的人。 那是个瘦高的男人,四肢像是粘在躯干上的木棍、胡乱挥舞;穿著的衬衣领口都被汗跡和油脂染得发黄、胸腹和两肘黑乎乎的,是被浸湿的灰尘顏色。 从这个特徵看来,他也是从通风系统里爬进来的。 李查克看著这个像是超市外头摇来摇去充气人般的不速之客,枪口本能地重新校准、对准他的眉心。 【是--是搬到黄雨衣隔壁的那个新住客!这搞什么?马戏团么?】 .... “兜兜!那个人要死了!” 枯瘦男人扶著腰,齜牙咧嘴;儘量压低声音、却又忍不住地咆哮,这让他的话语显得有些滑稽。 【兜兜...兜兜?】 李查克终於在脑海里重新设置了一个代號,放到穿黄色雨衣的少年身上; 【这是什么名字?化名?暱称?】 “喔!!对喔!他脖子喷血喔!” 兜兜--李查克决定,姑且还是先用著这个比[黄雨衣少年]更顺滑些的名称--睁大眼睛,发出惊嘆似的叫声、躥到验尸官的身旁。 稍稍的犹豫过后,李查克还是扣起配枪的保险、把它塞回了腰间:这个原本能给他许多安全感的武器,现在派不上用场。 他绕开转瞬间便形成的黏滑血洼、蹲在验尸官面前--但注意力,还是放到了对面那正好奇的少年身上。 “兜兜!按压止血--不行,你手太重了!我来。” 李查克再自然不过地吐出了这个名字,好像是熟识对方多年的邻家长辈--他已经懒得感谢自己所受过的那些训练了: “这样下去他肯定要死:得把他送去医院...不做手术的话,他很快就要不行了。” 名叫[兜兜]的少年让到一旁,给李查克腾出空间: “哇!你会战地急救吗?好厉害!” 李查克知道验尸官大概还有六到十分钟的窗口-- 如果没有及时动手术、他活下来的可能性比子弹打到眼球上还会反弹的可能性还小。 就算他只是粗略接受过战地急救相关的训练,李查克也能发现这点: 最大可能让验尸官活下来的方法,就是打开停尸间的大门、向警局里的其他人呼救--再把验尸官送去斜对面的交趾自治州医院。 接憧而来的混乱,与警官们的干扰...李查克可以轻易地脱离现在的尷尬处境。 但他並不打算这么做: 因为李查克並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兜兜]会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什么反应。 而如果现在的形势还不错...那么最好先不要改变它。 【先观察--】 李查克想;他蹲在那个手忙脚乱的男人身旁,假装自己也是这场止血行动的一份子。 他並不觉得此时此刻是个逃脱的好时机--恰恰相反,这是个获得更多线索的机会。李查克眯起眼睛、撕下验尸官的一边袖子,递到枯瘦男人手上;枯瘦男人旋即笨拙地试图將其扎到验尸官的脖颈上、充当止血带。 一个共同的短期目標,紧急的情况...以及参与感。 他故意让枯瘦男人来进行包扎--以便最终法医因失血过多死亡的时候,降低兜兜责怪自己的可能性。 李查克不得不感嘆,这个活骷髏似的男人、切入的时机恰到好处--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救了李查克的命。 【好像有点太刚好了点?】 不管最后验尸官是死还是活--后者的可能性极小--他或许,都会被这名叫兜兜的少年人视为同伴。成为一个青少年的朋友並没有那么难,一次共同的特別经歷便已足够。 李查克觉得,他为自己挣下了又能呼吸一会的机会:从那个穿黄雨衣的怪物身上。 至於原本要来检查的,约翰·竇和[客户]的尸体-- 人死了之后,就不会乱跑了:在亚欧邮政活动的其他人员来转移尸骸之前,李查克还有机会再来检查死尸中可能隱藏的蛛丝马跡。 【约翰死得不冤...他不可能在这个叫“兜兜”的东西手中活下来。】 李查克把视线转回枯瘦男人身上:除去搬进天湖小区的新住户这一身份,他到底又是谁?生疏的动作、恐惧夹杂著慌乱;没有受过体能训练的瘦弱体型...一个平民。 【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热心肠。而且看起来有些眼熟:算了,待会再研究这个。】 为什么他们要在半夜潜入警察局的停尸房?李查克自认为是个谨慎的人:但是,他並不觉得这两个人是为了跟踪自己而来-- ... “啊,这样不行。博士,你根本不会嘛!我看你自告奋勇的样子,还以为你有过医学训练呢:你这是绷带?弄得上吊绳一样。不用他失血,你都快把人家勒死了。” 李查克抬起头,正好看到兜兜摆了个被绳索勒窒息的夸张动作--接著便跨到了李查克与那个男人中间: “让开让开,我知道怎么处理。” 枯瘦男人抹了把脸,把血污和黑泥糊得到处都是: “別杀他!他还有救!兜兜,这个不是坏人!” 李查克本想默不作声--但忽地,他又一次听信了直觉: “確实可以救,只是他看到了你的脸,兜兜。你来做决定救不救吧。” 如若不是不想暴露身份的话,没人会在半夜从通风管道爬进警察局:李查克做出这个判断並不需要经验,这是常识。 兜兜一蹦,轻巧地躥到停尸间的一面墙前--虽然通风系统弯弯绕绕,但这面白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灰暗底色的墙壁,就是外墙: “哎?救人的话,损坏公物没事吧?” 蹲在原地的李查克与枯槁男人面面相覷。 “害,问了白问。” 咔咔... 兜兜耸耸肩,张开两边手掌,把指尖-- 轻鬆地插进了水泥墙里:粉末和碎屑顺著手指边缘落下、散落满地;仿佛又重新化作了水泥浆。 他像是沾了顏料、要在墙上作画的顽童。只不过,兜兜这时所“画出”的门,正在成为实物-- 扑。 兜兜的双手捣进了二十四厘米厚的、红砖堆砌又抹上水泥浆液的外墙里,一直没进手腕。 他掂起脚尖,轻巧地勾勒,在顶端划出弧形--接著又忽地蹲下,掌缘在墙里拉出从上到下的直线;最后双手左右向中间匯合。 虽然边缘歪歪扭扭,但这扇像是卡通涂鸦里的“门”,还是完成了: “ok啦。” 兜兜把手抓进“门”的中央,向后轻巧地拽出。 这巨大沉重、形状规律的水泥块便被他扯了出来--温热的夜风吹进冰冷的停尸间。街道上已没了车辆,只有斜对面的交趾自治州医院仍旧闪烁著灯火。 李查克张大嘴: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凭空做出一扇门来的行为--好像他们其实正呆在童话故事的薑饼屋里。 砰! 兜兜把这“门”放到一旁:李查克看见他的两脚、深深地陷进了瓷砖里。 “我去去就回,送这个医生去医院。你们两个,不要乱跑啊?马上回来。” 兜兜走到呆若木鸡的两人中间,把验尸官打横著抱起;接著又是两步小跳,跨出那个刚刚由他所开出的门-- 没有重物落地的声响:兜兜就此不见了。 ... 稍稍过了会:停尸间里的凉气都被夜风吹散,正处於不闷热也不冷的凉爽里。 枯瘦男人愣愣地望著自己染满鲜红的双手,不知是对李查克说、还是仅仅在感嘆: “他不正常。” 李查克嘆了口气、开始脱去身上那被血液浸湿的白大褂: “我看出来了。” 43 铁尺 大约是在夜里两点二十分的时候,芒街市警局发现了停尸房里的异动: 一地逐渐变乾的红黑血跡、墙上被某种工业器械挖下的空槽--那一大团砖块与水泥的混合物,就那么斜斜地搭在一边--塌倒满地的天板、以及失踪的刘姓验尸官。 整个芒街市里,鑑证科里的法医就只有十二人:大多四散到各个辖区、都忙著做打架斗殴的鑑定去了;留守在局里加班做尸检的只有一位。而大半夜的停尸间、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接近;因此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被发现异状。 倒不是因为某些怪异或可怖的理由,单纯只是停尸房的冷气开得实在太大、吹得人肚子里闹腾,才使得刘姓法医一个人待著;加上这一夜的芒街並不太平,警官们大多在外奔忙: 夏夜里的芒街人总爱小酌点酒--但小酌不知不觉便成了酩酊大醉、和邻桌的口角乃至四处乱飞的啤酒瓶;芒街的警力往往就消耗在了这种地方。 將近黎明,值班警官在斜对面的医院里找到了正在动手术的刘姓法医。根据目击记录,他是由一位穿黄色雨衣的少年抱过来的;而这位少年转眼便不知所踪: 这无疑显得整件事更加古怪、也並不能解释刘姓法医在警局中的莫名重伤与凭空蒸发--其他鑑证科的同事,在停尸间里墙壁里发现了那颗撕开刘姓法医颈动脉的弹头;可仅仅只为整个事件蒙上又一层迷雾。 因此在这夜过后,在包括停尸间在內的每个科室里安装闭路电视、也纳入了芒街市警局的预算表里。 可这个深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要等到刘姓法医从昏迷里醒来,才有个答案:但此时此刻,还没多少人来得及將其与遭遇凶杀的四位亚欧邮政员工联繫到一起。 四位全副武装、装备远比芒街市警官们精良的亚欧邮政员工--过去几天之后,他们的尸体被第三方单独接走。 当然,有人是了解这其中的古怪內情的。 --- 兜兜、数学家还有他们刚认识的新朋友[李查克]--只是朋友这个词究竟存在於哪一位的心中,还是个未知之数。 虽然在警局里胡闹了一通,但实际上他们並没有离开警局多远。 他们从兜兜挖出来的门里离开警局之后、拐过两条街;便在一家脏兮兮的大排档上开了张桌子: 夜里的芒街仍旧吵闹非凡,在排挡和烧烤店里流连的酒客与食客们仿佛採用著轮班制,一拨酒足饭饱之后、紧接著又来一拨填上空閒的位置。 ... 数学家已经在公共厕所里脱掉了浸透汗液和血水、变成粉红色的衬衫,揉成一团,夹在腋下;另一边仍旧怀抱著脏兮兮的纸箱。他在衬衫內里还穿了一件背心,反倒和闷热的午夜相称。 李查克把双手摆在套著塑料布的餐桌上,十指叠在一起: “最好不要把衬衫弄成一团吧?打开抖两下,现在这个天气很快就干透了。抱著团衣服更奇怪、更容易引人注意。” 兜兜伸出手,指著那个名叫李查克的男人、接著又点了点晕乎乎的数学家: “喂,那个兄弟--你名字是李查克对吧?你是来追杀他的吗?我说我邻居,戴眼镜这个。喔你也戴眼镜,那就是镜片比较厚的这个骷髏人。” 数学家被兜兜的手指点得一哆嗦: “兜兜...干嘛...干嘛突然这样子说话?” 兜兜环顾了下四周,把手掌掩在嘴边: “吃大排档就要这样说话,热情一点。懂吗?学著点!” ... 李查克转过头,郑重其事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数学家: “他惹了什么人吗?或许...详细告诉我情况,我可以想办法帮忙。” 兜兜定定地望著李查克--跟他活跃热情的话语不同,兜兜现在没什么肢体活动与表情: “喔!你认不出他来吗?他是有名的数学家--被诬陷...诬陷...誒,博士;你被诬陷干什么来著?” 兜兜的声音不大不小--被淹没进周围喧闹的划拳、酒瓶碰撞与摇骰子声里。 数学家稍稍偏过头,用余光打量四周。似乎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此时进行的小小谈话產生什么兴趣。他摇了摇头: “没干什么...” 李查克把手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博士--我也跟著兜兜,一起叫你博士吧。” “你可以放心,附近没人对你要说的话有多少好奇;就算有,现在这个场合也足够吵了、最多觉得是酒后的醉话。畅所欲言吧,我对这方面恰好有所了解...” “唔--有名的...跟数学有关,被陷害。啊,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虽然你现在通过体型变化的方式来进行易容...但是我能认得出来。好像最近几个月新闻里都是你?” 兜兜边撕开餐具外裹的塑料膜、把盘碗筷子放在老板端上来的开水里洗涮,边语带惊喜地回应: “你看你看,博士!我就说嘛,都知道你!大明星呀!” 他忽地把头转回李查克,结果话题就此被截断: “你们两个都戴眼镜。但是气质不太一样嘛,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老李?前面说做的是特殊事务,嗯,来,告诉我们。” 就在这时候,李查克不小心和兜兜四目相对-- 李查克身体忽地僵直、绷紧;接著扭过头,將视线朝去另一个方向。 “哎呀--刚刚我们还一起救人来著,也算是小伙伴啦。不要拘束,不要拘束;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能不能杀得掉我,你很好玩。” 兜兜笑眯眯的,眼睛快要向上弯成半圆的弧形--只是似乎在座两位,並没人觉得他在笑: “所以说,手头有没有更好玩的事情呢?来,说说看。” 李查克双手仍旧搭在桌上。他没有深深吸气、也没有像数学家似的颤抖;只是额头上不知是否因为紧张而蒙著细汗,但在芒街的热夜中也只算寻常。他点点头、五官紧绷,像是参加面试的实习生: “...我...我是--不好意思,太热了;有点喘不过气。” 之前平整又流畅的言语,在和兜兜对视之后变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他扯开衬衣的衣领纽扣,闷热的夜晚好像让李查克喘不过来气: “我是--亚欧邮政的一名[前]外勤特工;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正在被亚欧邮政追杀。” 兜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李查克在[前]字上强调的重音: “誒--特工!什么fbi、cia,什么克格勃、摩萨德那种吗?我听电台里说会搞这种情报部门之类的玩意儿,我还以为是阴谋论呢!现实里还是第一次--先不说这个;博士!博士你听听!” “哎!这不巧了嘛、巧了嘛!博士,你们两个不仅都戴眼镜、现在还都被追杀。好有缘分喔;怎么样?你们两个可以做好朋友吧?” 热火朝天的大排档里,却嵌著这个带有些许诡异的场景-- 三个人的餐桌上,却有两位低头盯著眼前的桌面、好像塑料桌布里藏著某种密码,值得去苦思冥想地解读。 数学家用力点点头,但也可能只是脊背在颤动。 “喔--你们都很靦腆嘛!那李特工,你先继续说;不好意思刚刚打断你了哦。” 李查克点点头、沿著刚刚的话题重新说了起来: “没关係...事实上...我现在的窘迫境遇,跟博士有著不浅的渊源--” “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电台里常说的那位[铁尺杀人魔]吧?我平时的工作也包括收听各个电台,对这件事有些印象。” 数学家声音闷闷的、头埋在纸箱子里: “我不是...不是什么铁尺杀人魔。” 李查克摘下眼镜;认真地对著镜片哈气、用衬衣下摆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现在,他再也不把视线投向兜兜的双眼了: “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 並非那种附和式的语气,而是斩铁截钉的篤定-- “因为我白天刚刚碰到了真正的[铁尺杀人魔]:这傢伙藏在我的安全屋...也就是躲藏用的秘密地点里,想要杀我。所谓的铁尺、是那种铁做的三角尺,长且宽;对吗?” 数学家猛地从纸箱子里抬起头来,颈椎发出咔咔的声响。 44 谎言 大排档的门口还支著烤串架子,穿围裙的烧烤师傅拿著大把铁签,让肉串在炭块上方翻飞滚动。油脂不时滴落、火星迸射。 兜兜轻轻一拍手,声音就如同最热情的听眾;但烧烤浓雾似的烟气恰好飘过、遮挡去双眼与脸的上半部分,更让那咧开的嘴角显得有些惊悚: “誒--哇哈!真的假的!这么巧嘛。” 话语情绪饱满,满溢鼓励与善意;让人不由想要继续把故事说下去。 李查克抬起双手,在胸前比划著名那支看不见的铁尺子: “虽然是铁做的,但是边缘没有开锋;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课堂教具、而不是武器。但是又能拿来抵挡子弹、还可以劈碎水泥: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才逃走--” 兜兜好像完全被李查克的描述吸引去了注意力,面部肌肉的活动轨跡愈发大了: “哈--还能拿来挡子弹!岂不是有超能力咯!” “那这个铁尺屠夫长什么样?年纪多大?看著很凶恶吗还是说戴个面具之类的?你亲眼见到了吧?” 李查克拧起眉头,两眼在镜片背后闪闪发光。他的视线虽然避开了兜兜,却坚定地望向空处;片刻前的些许慌乱一扫而空: “我还认得她:媒体起的是[屠夫]之类的外號,不过其实是个女人。四十多岁、暗红色头髮,戴著整牙用的牙套,不是本地人--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也是亚欧邮政的人,而且是我的上司。” “由於某种缘故,她想要杀死我...这就是我成为[前]亚欧邮政特工的原因之一。现在公司里恐怕已经容不下我了。” “亚欧邮政有一个部门--叫作特殊包裹处理科,她在这个科室担任科长。” 数学家的十指缠在一起,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他根本没注意到李查克说的、关於女人和科长之类的话,还沉浸在自己想要听见的东西里: “细、细节確实对得上...没开锋的铁尺,很大的那种三角尺...我就说不是我乾的--人都不是我杀的...” 兜兜歪过头--他的脸如同製作完毕的石膏像、笑容毫无任何更改: “哈!博士,你真好骗--你的导师师兄师弟还有保洁大妈...他们被铁做的三角尺宰掉这件事,不都上了新闻吗?而且这些细节不都是电视上播过的嘛,电台里也有。” “李特工人家做情报工作的,怎么会不知道呀;刚刚他还说了要收听每个电台来著。誒,原来每个人都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话嘛?” “而且听起来李特工的这个顶头上司也太热爱工作啦:这么亲力亲为,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一马当先--” 像是对著数学家说话,可兜兜的笑容朝李查克靠得更近了。有只飞蝇掠过兜兜的眉角、在他眨也不眨的眼白上停歇挪动,旋即在飞走的过程中、被兜兜用手指捏得稀烂: “李特工,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呢?是我多想了吗?” ... 原本还在哆嗦颤抖的数学家停下了;他也感觉到了...感觉到那股与油烟一同洋溢在空气中的不祥意味。 李查克望著那被按成烂糊的苍蝇:苍蝇腿像头髮丝似的,卡在兜兜的指甲缝里--他的视线无论如何转动,也不与兜兜的双眼相对。 脸上没有多少之前的慌张与惊悚,似乎在开口以前、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会受到质疑。 他只是专心地、全神贯注地盯紧那团细小的昆虫尸体;好像世上的其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还知道一件事--新闻里肯定没有说。” “你们是不是受到过袭击?就是今晚的早些时候。我说的不是拿著砖头、小刀的流氓;是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带著全自动步枪和防弹衣的那一种。” “这件事应该还没多少人知道吧?我觉得至少能证明一些东西了。” 兜兜终於在桌面上拔了张抽纸,把苍蝇的尸体抹在上头。他的脸变作凝固的照片,再也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 “喔...喔?没有说错。你继续说?难道--这些人其实都是...?” 李查克认真点头--只是他的朝向有些怪异,好像兜兜身旁还有另一个看不见的傢伙似的: “你很聪明,脑子动得很快,兜兜。对的,这些人都是公司內部的军事力量。” 就算这句夸讚是敷衍或吹捧,李查克也压根没有將其表现出来: “据我所知,袭击你们的就是亚欧邮政--他们派出来的部队。” “所以兜兜你担忧得没错:亚欧邮政现在就追在博士后头。至於要杀了他,还是逮他回去...我就不知道了。” ... 兜兜仔细把餐巾纸叠起来,放进脚边的垃圾桶里。他继续开口询问,那话语中的热情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 李查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用摊开的双手表达疑惑;下巴处的汗水开始滑落脖颈,有些甚至打在餐桌的塑料桌布上、滴滴答答。 “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有人袭击了我跟博士,嗯?你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吧?来,我等著听呢--是不是就是你变成[前]特工的原因捏?” 李查克稍稍挪动脑袋和僵硬的脖颈--看不出那是个点头还是摇头: “在我叛逃出亚欧邮政之后,获得了一个信息:亚欧邮政在芒街可能要有所行动。所以我想利用以前的情报资源、监视一下公司在芒街市里的沟通。” “你知道吧?就像电影里那种罪犯偷听警察的无线电一样,只不过用的是暗码。然后我就听到他们要突袭逮捕...” 李查克抬起手,搭住数学家突出咯手的肩膀。那枯瘦的男人隨之一颤: “逮捕博士的消息了。应该是因为他的研究之类的,对吧?情报里並没有说,所以我也不太確定。” “至於我叛逃出亚欧邮政的原因--其实就是...” ... “誒,誒--先等等。” 兜兜抬起手,止住李查克还未说完的话: “好像听起来蛮合理的嘛,不过我也有点猜测。” “比如说--你其实还是亚欧邮政的在职特工?只是正好做什么公司的秘密任务之类的,结果在警察局碰到我了:现在因为不想死,就开始编一些假话呢?你觉得这种可能性会不会更大呢?” “然后你描述出来的这个铁尺魔...会不会其实是你的仇人?你想杀掉她,然后就把她说成是铁尺屠夫了:因为你发现了我这人嫉恶如仇嘛!容不下半点邪恶跟冤屈!” “誒!你说的这个阿姨可能真是你的上司;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什么宰掉头头、下面员工就能补位上来的机制喔--能活下来的就是更强的员工?还是说她平时一直给你穿小鞋为难你?” “你觉得呢?我的这个猜想怎么样--也就是说,你在骗我?” 数学家仍旧低著头。只是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小心翼翼地左右瞟动、在兜兜和李查克之间挪移--他仿佛能看见这位特工的脑袋像皮球似的,被兜兜一巴掌扇离身体、四处滚动;脖颈断口则窜出一股股血流,喷得满桌子都是。 他开始寻找合適的角度,来躲避將要飞溅过来的血液和脑浆...至於还会卷进多大的麻烦与追杀,他已经顾不得了。 数学家能看见李查克两颊因咬紧牙关而高高鼓起、脸孔则带著死者似的惨白,髮丝因浸透汗水而一缕缕紧贴额头: “...是...有这种可能性,不过你看--” ... 啪。 “哈哈哈,都说不要这么紧张啦!” 兜兜轻轻拍了拍李查克的肩膀、但还是把他的身体按得险些摔倒: “哎呀!放鬆、放鬆!没必要这么神经兮兮的样子:都是你,干嘛突然说自己是特工;害得我就想...模仿一下谍战电影里头那种怀疑来怀疑去的,哈哈哈哈哈!嚇嚇你而已啦。” “其实嘛,你说的是真话假话都没事--都没关係的啦。最重要的是!我还在过暑假。你不像博士一样看起来呆呆的,你应该知道暑假对於年轻人的重要性吧?老李,你可是开了个好头、让今晚变得蛮有意思誒。” “所以--如果你能让今晚变得更好玩点、更有趣点;让我能有点难忘夏日回忆的话...就可以啦:我知道有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嘛。对吧?对吧?我很好说话的。” 45 宵夜 大排档里仍旧嘈杂一片,闹哄哄的。背著吉他、小音箱和麦克风的女生走过每一张桌子,拿著塑封过的皱巴巴歌单、让酒客们点歌--有人摇骰子连败,再也喝不动酒,便装模作样地点了首《阳光总在风雨后》。 在音响里传出的、带有杂音的失真歌声里,没有谁注意到这位刚刚在生死边缘晃荡了一圈的特工。 李查克狠狠闔紧双眼,又重新睁开、眼白里满是蛛网似的血丝。他忽地摘下眼镜、塞进休閒西装的胸袋里,用手掌抹去满脸的汗水。 这次,他终於能直视兜兜的双眼;只是不知因为散光还是近视、又脱掉了眼镜,让李查克的眼神有些模糊又游移: “...真的吗?那就好,我明白你的需求了。兜兜--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你无聊的。请你放心。” 数学家挪了挪耳朵上的眼镜腿、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老老实实把话都咽了回去-- 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招?只要摘掉眼镜,兜兜的脸看起来就模糊不少、那双眼睛好像也没有那么骇人可怖:甚至还带上了些许亲切。 於是小小团体临时建立起的分工也明確起来--一位负责完成难解的暑期作业,一位提供难忘的夏日娱乐。 就在这时候,大排档的老板把他们早先点的几道菜端上来了: 有五柳炸蛋、甘蔗虾、交趾自治州本地爱做的生醃菜,还有一盘酸嘢和一盘螺。虽然四处的啤酒瓶都在叮叮噹噹乱响,但他们没有点酒。 兜兜小心翼翼地摆好一次性碗筷,免得它们在手里成了碎片: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快吃吧快吃吧--今晚看来还会比较长呀,真好!这样子才像是过暑假。不要客气不要客气,谁最有钱谁请客。那我先动筷子了?” 啪嚓:李查克掰开一次性筷子,抢先夹起菜来。 ... 生醃菜没什么人碰,只有点了这道菜的数学家伸筷子;兜兜把碗筷摆了半天,结果刚伸手夹菜、筷子就断成两截;再拿一双、又是同样的下场;不一会桌面就积了一堆碎木头。最后他跑去大排档的消毒柜里拿了双铁筷子:虽然一捏就有些变形、但好歹能用。 反倒是李查克胃口大开、甚至连话也变多起来--不知道他白天到底做了什么激烈运动,还要了两碗白米饭;不停夹菜、往嘴里塞著食物;一副再不吃脑袋就要搬家的样子。 与食慾同时增加的,还有他的谈兴: “兜兜朋友,前面我说的那个铁尺屠夫...这事里头有个很好玩的东西,你想不想听?” 李查克在[兜兜]后头加上奇怪尾缀和称谓,说完便继续大口扒起饭来。 兜兜把胳膊肘支在餐桌上,双手捧著脸: “啊,是不是...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铁尺杀人魔用三角尺劈子弹--还有拿三角尺砸水泥?” “是说亚欧邮政有人能使特异功能嘛?是这个意思不?讲得跟科幻片一样。” 数学家把生醃虾咽进肚子里--能在枯槁脖颈上、看见吞咽活动的清晰肌肉痕跡: “你知道他...知道兜兜是什么情况。所以才把话题往这个方面上引?” 李查克皱起眉头--谈话刚开始时的那股客气与谨慎已然消失;一副跟两人熟识多年的样子: “说什么呢,博士?我觉得我们都知道:没必要这么神神秘秘。你也看见了吧,兜兜的眼睛可是能反弹子弹的啊?而且他空手挖穿了水泥墙壁。” 兜兜还在往碗里夹菜。他吃东西有固定的步骤--塞进嘴里、咀嚼三下、咽进肚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品尝出来味道没有: “干嘛?当面不能说別人坏话。你们是在说我坏话吗?” 数学家转过脸来,面孔上带著异样的愤慨: “谁会看到你,就问你自己想试试能不能杀了你?现在还往这个话题上面引导:这傢伙肯定之前就知道你的超能--额,知道你为什么身体这么...强壮。” “虽然他现在表现宽敞得很,但我觉得我们没法完全信任他。” 兜兜边吃著螺--他根本不用牙籤把螺肉勾出来,而是像吃果似地一大把塞进嘴里、在咔啦啦声中连著壳嚼碎,直接咽进肚子里--边嘟嘟囔囔地应和: “喔!这么说来也是--我之前一开心,根本没注意。不过好像我力气很大之类的东西,也没必要藏著掖著嘛。不是都知道吗?” 李查克的进食终於告一段落。面对数学家表现出的攻击性,他似乎並不怎么在意: “总共就三个人,还搞小团体么?你嘴里的[我们]本来也该包括我一个。我对兜兜没有半分恶意:先不说我根本不敢有;就算有的话,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倒是你--博士,是你把他卷进这摊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头的吧?怎么还这么道貌岸然的样子呢?” 而少去了兜兜支持的数学家,也少了些回应的底气: “不、不是...你怎么突然就[我们我们]地叫,跟我们是一伙的了?你--我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哪有正常人在警局的停尸间里劫持法医的?” 兜兜弯下腰,从数学家的纸箱里拿出那奇形怪状的监控--他离开警局之前,没忘记把这看起来就很贵重的设备带走: “哎呀,博士!先別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啦。人家老李是个特工,不在奇怪的地方做奇怪的事情才有鬼咯:” “所以老李--警察局里通风管道的监视器是你放的吧?” 李查克接过监控、检查过电池与录像带后,又重新放回数学家的纸箱里: “对。一体式的监视器,不需要外接电源和存储;是我的。继续放你那边先吧。” “跟你们一样,我也是先从通风管道里潜进去的--停尸房里有我一位同事的尸体,我想在他身上找点线索。” “但是我没有尸检方面的技能、也没有受过相应训练:所以只好求助於专业人士了...监视器就是用来记录一下尸检过程,免得错过什么关键线索。” “我自己去胡乱开膛、切挖,也不过是损坏尸体而已;根本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只是时间不太好,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 46 拍档 数学家拿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求助?不是胁迫绑架吗?你的意思是这样也算求助?” 满脸都是认真与诚恳的李查克摊开手;数学家像打在上似地不著力: “我没有打算伤害他。你看,那时候我还戴著口罩和发帽--对吧?已经足够隱藏身份了,也就没有杀掉法医灭口的必要。我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太浪费时间了。” 李查克没有再给数学家打断质疑的机会,延续起刚刚的话题: “总之--我之所以跑去警局的停尸间,跟我想告诉你的趣事也有关係;兜兜朋友。” “不过有件事,我前面还没来得及说:但是现在要跟你坦白一下,以免影响到后面的继续交流;也防止有什么误解。” “我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有个同事,前两天可能跟你发生了些衝突?或者口角?总之,最后他死了。所以兜兜,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简单--如果他做了什么事情冒犯到你,请相信我:我绝对不认可他的做法。” 兜兜挠挠头,满脸茫然。他闭起眼、似乎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才终於给出回答: “谁?” 李查克的嘴角扭动了一下,旋即把双手拿到脸边、勾勒著鬍鬚的形象: “灰色头髮和灰色的胡茬?一个老外?穿的是黑风衣跟白衬衫、硬底皮鞋。中年人,大概四十多岁了,快一米九高;人很壮,看起来很凶。” 兜兜把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更加认真了: “喔!我懂了!你说的就是那个,那个谁....额,没印象。” 数学家抬手推推眼镜,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看著也不像本地人。” 李查克点点头,对数学家的话稍作敷衍--他的耐心似乎怎么也用不完: “嗯,我是混血--那个,兜兜朋友,我同事死在电梯里的。还是想不起来的话...他菸癮很重,烟不离手。” 兜兜眼睛一下子瞪大,手里的铁筷隨之弯成弧形: “喔--喔!在电梯里抽菸那个!想起来了,真可恶;我差点都忘了。你们抽菸吗?” 李查克和数学家都连忙摇了摇头,速度快得像是抽搐: “不抽。”/“我有支气管炎。” 兜兜环顾一圈,大排档里自然也不缺少抽菸的酒客: “嗯,抽菸也没事:你看大排档现在都有很多人抽呢。但是不要在电梯里这种地方抽;菸头也不能隨便乱丟--喔!你同事好像当时还在电梯里乱打人来著?不过我正在气头上,就先回家了。” 李查克伸出手,在塑料桌布上搓了一个捲儿--他低下头、好像在认真观察著一次性塑料桌布的褶皱: “打人...那当时到底什么情况有印象吗?被打的那个人,有说什么特別的话么?” 兜兜用两根手指捏住下巴,想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没啊,那个大姐就说她不抽菸--啊!不对,她好像不会说话,就嘴巴嘟嘟囔囔的。我闻了一下、她嘴巴里没什么烟味就没管了。” “誒老李,你问这个干什么?等等等等,我知道了!你同事就是来追杀博士的!” 啪! 兜兜脑袋抽帧似地、眨眼间转过九十度,转向数学家: “就在老李的同事乱抽菸、乱打人之后,博士你就搬进来了:你不是说帮你的人跟你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我估计被他同事暴打的那个傢伙,就是帮你的那群人--喔,那群人里的其中一个!” “平时本来都没啥外人来我们小区...更別说连著来那么好几位!所以肯定有关联,不是巧合:不然干嘛特地让你搬到我家旁边来啊。” “那句话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就是让你搬过来的原因!意思是:虽然这里有人胡乱打人、胡乱在电梯里抽菸,是个非常危险的小区;但是也有我这样的热心居民协助维护秩序,所以还是很安全的!” 数学家已经完全跟不上兜兜三级跳似的思路。他觉得好像有人往自己脑袋里打了一整管开塞露,整个大脑沟壑都滑溜溜的: “额...啊?这句话其实是这个意思...吗?我还以为...是说...” 数学家语塞了--他差点要把[兜兜才是最危险的]这句话说出口来。 “请等等,兜兜朋友--还有你,博士。” 李查克郑重地抬起双手,掌心朝外: “我完全不明白我们现在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我没有接到过任何关於博士的命令、更不要说追杀他了。” 谁也搞不清楚数学家是真的这么想,还是仅仅为了逃脱与兜兜之间、那古怪得令人头疼的谈话: “兜兜...兜兜说得很有道理。” “李查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也可能你只是怕死而已--你先告诉兜兜,你为什么要打听那些说过的话?” 李查克则皱起眉头,並不喜欢数学家一直展现出的敌意: “我觉得兜兜朋友有自己的想法,並不需要其他人代替他来发言。另外--我现在认为,我们其实是同一边的...甚至面对著同一个敌人。” “尤其是你,博士。你跟我的敌人是相同的,不是吗?我同事在电梯里[打人],可能只是因为误会而產生了衝突:再怎么说,这也跟我无关;我只是想站在兜兜的角度、帮助他多整理一下情报和信息。” “另外--现在公司不止在追杀你...也想搞死我。至少光光只看亚欧邮政这家公司,是这样没错。所以现在质疑我是因恐惧而说谎,有这个必要吗?” “而且,我就是为了检查那位同事的尸体,才去了警察局的停尸间:我觉得可能有什么线索我没来得及发现;亚欧邮政那边--” 兜兜越听、眼神越发飘;乃至终於忍不住打断了囉囉嗦嗦的李查克: “誒--道理好像確实是这个道理?但是吧...前面不是要说有什么好玩东西要告诉我吗?不会就是那个抽菸鬼佬是你同事吧!这个好玩吗?” “行了行了,老李;先把之前要说的好玩东西说完!” 47 表徵 ... 李查克用余光瞄了眼终於消停下来的数学家,重新把全部注意力转回到兜兜身上: “確实,完全跑题了现在--请允许我言归正传。” “我那位死去的同事,应该和你颇有相似之处...只不过,他没法和你相提並论。” “兜兜,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这次变成数学家瞪圆眼睛、像看傻子似地望著李查克;还把红中嵌著白的塑料凳子往后挪了挪,好离这两人更远一些。 兜兜扫视一圈周围那些沉浸在酒精与食物中的食客们,又转过头来、在自己身上四处拍了拍,好像在找脏东西似的: “啊?不太一样是怎么说?” “你的意思是我其实不太聪明,要去上开智学校之类的吗?我只是数学那些念不好,没到这种地步吧。” “然后--多动症?自闭症?我好像没有这些誒。” 李查克连连摆手,十指都扫出残影来了: “不不不,兜兜你误会了。” “这个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好玩东西--你听了之后肯定会满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很热衷於这些。” “刚刚博士说的...那些特异功能之类的东西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我那位同事就有真正意义上的[特异功能];而且我觉得你也拥有这种特殊之处。”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现在可以细细说给你听--亚欧邮政有做过相应的研究、我也有所了解。” “誒--” 兜兜睁大眼睛,双手扒在餐桌上、前倾起身子: “这个可以,这个好玩!这个我感兴趣;快告诉我。” 数学家忽然犹犹豫豫的,对他们谈话的內容畏畏缩缩: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也可以听?这种东西机密吗?听完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 “哈哈哈哈哈,博士!你现在还会害怕招惹麻烦吗?” 兜兜大笑起来,意思再清楚也不过:债多不愁,数学家惹上的麻烦够多了。 无论是偽装还是涵养,李查克倒是对数学家仍旧保持著温和与耐心: “这不是多大的秘密:实际上,说出去也根本没人会相信你;现在市场跟传媒上比真相更有说服力的说法有的是,你会被人当做个给三流杂誌供稿的蹩脚作者。” “民间组织、企业、国家,都有围绕著这个东西进行研究和实验--虽然都研究蛮久了;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摸石子过河的阶段...真正获得的有效信息很少。回报不高,適用场景也少;除去个別案例,没什么特別大的获利空间。” “这个也没有统一的叫法:博士,你之前也有提到特异功能吧?有人是这么叫,但是跟流传在外头的特异功能、超能力、气功发功、或者什么人类进化、新人类超人类的表现又不太一样。” “亚欧邮政內部的称呼叠代过很多次,概念包装也一直在改:现在营销方案的称呼是[迷狂]。” “我们部门里,一般把这种东西叫做[表徵]。” 数学家悄悄竖起耳朵,观察著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著他们: 只是三人鬼鬼祟祟的情报交换、算是此时大排档中最为无聊的那档话题--隔壁桌的几位大哥,正双手上下比划、描述芒街几家新开夜总会之间的性价比差异;另一边嘴巴都喝歪的老头,则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武庙十哲下凡託梦,非要拿著扑克,拉他一同打炸金、拿中原大地龙脉气运作赌注的故事。 发觉自己这桌並未吸引到其他人的关注、数学家之前的慌乱变得黯淡。当他开始思考的时候、恐惧自然而然地重新潜回大脑的海底: “[表徵]?那它的[內因]是什么?没有一个內在的原因,就不会称为表徵了吧。” “呜嚕呜嚕呜嚕。” 兜兜把手掌盖在嘴巴上、不住拍打,发出怪声: “你们咕嚕嚕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能不能说得再通俗点?” 李查克交叉起十指,摆在身前--好像这里不是大排档的破餐桌,而是教室里的讲台: “首先我回答一下博士:內因[究竟]是什么...有人知道,但我不知道。然后,我先说点我知道的吧:兜兜,你看过电视上的节目吧?特异功能那些。” 兜兜拿起一根铁筷子,放在眼前、皱起眉头--似乎想要用念力把它掰弯: “啊?特异功能我当然知道啊。但是综艺节目我看得比较少,也就中午看看《正大综艺》那些。我更喜欢看电视剧和电影之类的,我家里还有好多录像馆的会员卡呢。” “哇靠,弄不弯;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我没有念力之类的特异功能。哎,我有时候力气大得自己都控制不住,有时候又都还行,这种算特异功能嘛?感觉都是看心情。” 李查克忽地重新把数学家拉进话题里: “博士,那你来说说吧--你应该对这块有一定的了解,南洋理工一直走在许多研究领域的前沿;就当为兜兜科普一下。” 嗝-- 数学家看著瘦削,胃口却大得很;虽然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但吃宵夜却一点没落下。整盘生醃菜配著又点的炒河粉下肚,他肚子凸得滚圆;谈兴也一同上来了: “科普?科学才算科普--我说两句,就当是娱乐了。我们系里头以前吃午饭聊这些都得偷偷聊,感觉有点丟人;让学弟学妹听到了都不好意思。” “特异功能嘛:遥感、心灵传动、透视、读心、治病...反正节目播来播去,基本都是这块;六七十年代苏联和美国整的人体开发那一套、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时髦。” “念力弯勺子,猜扑克牌色,毛巾下面写了什么字;样没有那么多--总之,没有超过魔术手法的范畴吧,就是为大眾提供一些猎奇娱乐。” “兜兜我还可以说是...额,肌肉密度、骨密度、表皮强度之类的东西远远高於常人?大约这种之类的吧--” “你不会要告诉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是真的?那我会很震惊的。” 认识了兜兜之后,数学家当然不会对所谓的特异功能感到震惊:但是他也並不擅长讽刺。 48 支柱 李查克嘴角勾起、露出笑容--自从三人一同坐下吃宵夜,这还是第一次: “你说的这些--当然都是假的。这也是[表徵]和大眾认知之间最大的不同。” “表徵...虽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但是表徵基本都是不可控的:而且也没有那么--好用。利用率很低,能够真正具备实用性的占比也很低;並且大多非常的[私人化]。” “並且可以说,表徵非常[有害]--不过这个有害,取决於你站在哪个角度看待。对自己肯定是有害的,但对除了他或她之外的其他人、可能有著价值;也可能像会走路的火炬一样、带著自己和旁人一同燃烧。” 兜兜抬起双手抓紧自己的脑袋,用力地摇来摇去: “我头要听大了。怎么跟学校里听讲座差不多?” 恐惧和担忧已经离开了数学家。他正在进入自己最为熟稔的交流方式之中,甚至没有抽出精力去迎合兜兜: “那你可以说个案例吧?你现在说得太虚了--至少说点实际点的例子:具体的超能力、或者说[表徵]能做到什么?” 李查克比出一根食指,在自己的双眼下方划动: “比如说,我已经离世的搭档可以--他可以让人...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听到答案的数学家挑起眉头,显然对听到的內容並不满意。 但终於抓著一个直观內容的兜兜、並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赶忙先他一步切入进话题: “哭?啥,就像那种很感人的剧情片之类的么?我们班上组织去看电影,同学就老哭来哭去、鼻涕纸丟得到处都是来著。” “嘿--等等:你这个搭档不会就是前面说的抽菸同事吧?他能让人哭...啊真的!这个我可以作证!” 兜兜抬起双手在脸颊上胡乱比划,不时揉搓眼睛: “李特工的同事当时拿著枪舞来舞去,结果我就突然掉眼泪了!” “喔!那原来上次我没有得什么泪腺感染之类的东西喔。亏我还自己嚇自己,早说嘛!我差点都要去医院看了。” 数学家发出一声嗤笑,话语里满是不屑。当他变得放鬆,攻击性便自然而然地溢出身体: “哭?那这也太--太没有神秘感了点。” “我认识很多人都能让別人哭:用拳头,用嘴巴,一句话,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他们可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正揉动双眼的李查克摇摇头--这似乎唤起了他某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他的那种...不太一样。事实上,亚欧邮政的分析部也没搞清楚:他究竟只是能通过信息素之类的媒介来刺激泪腺、还是说提高了一定范围里所有人的共情能力...之后再把自己的悲伤传递出去。” “可能两者都有吧?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他也已经死了;估计以后也没办法搞清楚了。” “兜兜朋友应该知道。那是我最近距离接触、接触时间最长、也是最了解的案例--不过还有別的法子可以让你了解这类东西,只是比较学院派一些。” 兜兜抓著脸,眼珠朝四面八方打著圈乱转--那旋转陀螺般的速度,看起来有些悚人: “啊,听不太明白。有没有更...更详细具体点的玩意儿?” “不过--那时候我好像还真是第一次哭:还真的就像是眼睛尿尿了,哈哈哈。其他倒是没什么感觉耶。” “老李!你再举个例子--这次要...你那边有没有比较带趣味性的案例嘛?” 李查克把手掌放在脸前,用力搓了搓--好像终於等到了兜兜的这句话,他眼睛都亮了起来: “有的,有的。我知道个蛮有代表性也蛮有趣的案例,而且在亚欧邮政里赫赫有名。” “亚欧邮政內部有个大约的评估体系:分析部会把一些[迷狂]持有者评估为[支柱级]。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就是说,[支柱级]的迷狂持有者,可以成为部分商业市场的业务支柱。比方说...” “亚欧邮政东南亚分部的名单里,有一位强度最高的支柱级:他的代號叫骑脖者]--” “只要他在的地方,整座城市还有周边地区无论男女老少...都非常、非常容易感觉到脖颈沉重,颈椎酸痛;还伴隨更高的肩周炎和颈椎退行性变发病频率:包括他自己--我记得[骑脖者]有段时间都快瘫痪了。” 数学家下意识地抬起手、揉搓起自己的后颈: “啊...啊?那这种超能力还不如不要啊!” 李查克不耐烦地摆摆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口中案例与兜兜身上: “博士,你先別打岔。” “[骑脖者]本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迷狂,或者有什么超能力;还以为自己除了颈椎病怎么也治不好外,其他地方都正常得不行...喔,还有点精神问题;这块后头再一起讲。” “亚欧邮政也从来没跟他进行过直接接触:每个人都害怕交互可能导致表徵的强化或弱化--” “东南亚分部只是在[骑脖者]周围,打造了专门的保护区。人身安全之类的自然不必说,三个安保组全天候保护;二十四加七。” “每个能跟他產生社交关係的人,都经过背景调查和筛选;以防止让[骑脖者]產生可能的情绪波动、尤其是不能让他的情绪好转。工作环境直接由市场部负责,成立了好几家公司、专门用来给[骑脖者]提供工作。” “东南亚分部甚至为他专门设立了一个部门,用来定期引导[骑脖者]旅游或者搬家、甚至移民到周边国家。当然在引导之前,会先一步进入当地市场:” “背背佳、乳胶枕、膏药贴、颈椎治疗仪、颈椎理疗服务什么的--听起来卖的东西不怎么样吧?” “但是你们可能都想不到,[骑脖者]能给东南亚分部带来多少利润、在业务里占了多大比重。以前我们涨了工资或者发奖金,同事之间开玩笑、都说要给[骑脖者]盖一座生祠,也就是给活人的祠堂。” “我们科里头还有很多猜测:猜测他的迷狂到底是什么。根据市场部给的代號,我之前一直怀疑--怀疑他可能会被动製造出一些灵体、一些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那个词叫什么来著?小鬼?反正肉眼肯定看不见。” “然后这些灵体或者什么鬼玩意儿会骑在周围每个人的脖子上--当然,是一定范围以內--所以他们的肩颈都给压出毛病来了。不然干嘛要叫[骑脖者]呢?想想还真挺可怕的。是吧?” 49 问卷 数学家听了半天,脸都听得皱巴起来;仿佛感觉到了脖颈与肩膀冒起的某种幻痛: “额...东南亚这块的乳胶枕確实卖得好。我以前整个系里头,每个学生颈椎都难受:我还以为只是大家念书念得认真过头了...” “现在再想想...有种鬼故事一样的感觉。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来过新加坡吧?” 李查克脸上笑容的促狭意味更重了、眼神里都带著狡黠: “怎么可能没去过?东南亚的几个主要城市当然都不会错过,更不要说新加坡这种大型城市了;这可都是业务,都是钱。光是东南亚分部平时需要的经费,就是个天文数字。” 啪啪啪-- 兜兜把两手放在胸前,小心翼翼地鼓起掌来。他脸上仍旧带著让人难以判断真实或虚假的笑容: “哎呀,哎呀!这比前面那个流眼泪的哥们强多了,这个比较好玩!可以的老李!” “但是--我比较好奇一个东西:这个骑脖子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超能力有这个迷狂;对吧?” “那你们公司是怎么確定到...是[他]这个人有这个超能力的?这个很麻烦吧!” 李查克夸张地比起大拇指;似乎隨著故事的讲述、也激发出了他的表演欲望: “兜兜,还是你比较敏锐;比博士敏锐多了--马上发现了这里的关键。” “我不知道其中具体的流程步骤,但多半脱离不了排除、筛选之类的;从一整个嫌疑清单里,確定具体目標也了很多时间...亚欧邮政的人力物力都很充足,能做到不奇怪。” “不过,我知道该怎么发现自己...或者说一个人究竟有没有[表徵]--有没有[迷狂]。” “我们公司有一套自检方法、可以通过几个问题判断自己是否出现了表徵--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设备仪器能有效地进行辨別;所以大家都还是用土方子开路。” 他的衔接自然而然;似乎从一开始,就想要將话题引导到这里似的。虽然李查克说数学家不够敏锐--可数学家却发现了这一点;只是他选择保持沉默。 李查克没有主动提出要说明这几个问题...但兴致勃勃的兜兜、却被勾起了兴趣: “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要试一下啦。来,说说看!” 看起来到目前为止,兜兜对李查克所提供的[趣味性]都还算感到满意--最起码,那股飘忽不定的骇人感、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李查克把面前的碗筷稍稍推开,在桌面上腾出一块区域。双手像开会时讲说一样,不住勾勒比划: “正常来说,这个流程还需要填写一份包括三位数问题的附带问卷、用来寻找其中的规律和共性;另外得留下录音和影像记录,以便事后分析。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我们应该来不及准备这些了;是吧?” 数学家哼了一声。瘦削脸上,显露出更多的刻薄: “你作为什么外勤特工,懂的东西还真是多。我还以为外勤按字面意思来说,都是专门跑腿的?在外头干活?” 李查克耸耸肩--看起来,他已经学会如何接受数学家表现出的敌意: “基本功罢了,我们培训期就有两年半。” 【又来了,他表现出一副很权威又做了很多牺牲的样子。就不该让他抓到这个机会...】 在座並没有人能够听到数学家的心声;只有李查克滔滔不绝: “要不要试试看?全部都过一遍太时间,但是我可以稍微问几个简略版本的,让你感觉一下。只有三条,很快的。” 李查克比出手指、没有等待兜兜的回答,便开始了提问: “第一个:你是否在十八个月內进行过破坏或违反道德伦理的行为?这种道德伦理可以是你成长环境中所形成的私人化认知,也可以是你所认可的传统文化或宗教规章:宗教无所谓是否在当地行政部门进行过登记、只要对你个人来说適用。” 兜兜被这一连串的话说得有些懵了--他用拳头抵住下巴、经过细细思忖后才给出回答: “啊。啊?没有。考试考砸了算吗?上学期期末我考得烂死了。” 乒桌球乓! 隔壁桌有酒客打翻了啤酒瓶,落在地上滚动、把数学家嚇得一抖。 但李查克眼睛眨也不眨,钉死在兜兜脸上: “考砸的话...可能算。你有没有感觉到痛苦?伤心?忧鬱之类的情绪吗?” 兜兜拿手捏著眉心,苦思冥想--他思考的时候,反倒更像这个岁数的少年: “喔!那倒没有!我感觉只要念书念得认真就好了,考不好也不能怪我--要过得开心的话,最好不要给自己压力誒。” “这个叫什么来著:喔,就是不要內耗。哈哈哈哈,心態要好嘛。” 他咧开嘴,眼睛眯起--笑容再真实也不过。 似乎被其乐融融的气氛感染,连数学家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是这样嘛?兜兜,你不是没做完暑假作业还蛮烦恼的吗?” 兜兜仍旧笑嘻嘻地回话,没有对数学家的话感到丝毫冒犯: “那跟考试当然是不一样的!作业没做完,就有种--心里头悬著事情的感觉嘛?我看同学都是这样,所以我也是这样。” [模仿]。 数学家与李查克少见地对视了一眼;心底浮现的都是这个词。 收回了目光的李查克、饶有兴致地打量著自己的手指: “那...这个我们先不管吧。” “好。那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 兜兜像是上课时好学的学生--只是他真的开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等等,你说得好含糊啊,老李。意思是说:只要会痛苦、伤心、忧鬱的话;就代表会有这个什么迷狂了?” 李查克拿两手比划出圆圈: “这个不好说--这个问题只是整个问卷的一部分。全部东西整体问完,才会有个大概的结果。” “但是我培训的时候看过案例...羞耻是和迷狂关联度最高的负面情感;有的人因为在公共场合放屁就衍生出非常明显的表徵,有的人被確认犯下连环凶杀案、但还是跟常人没有一点区別。”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却没有等到兜兜或数学家的笑声。於是李查克又说了下去: “所以还是要更...更总体性地去看这个东西;不急,我们继续吧。” “年轻人--特別是在相对正常环境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这个问题其实不是特別有参考性。” “我们可以先略过去,问下一个。” 50 天景 正常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数学家感觉这並非是个正確的判断:兜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在“正常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傢伙。 而且李查克和兜兜交流的时候,一直在试图模糊对方的年龄感--这是为了什么? 兜兜一拍手掌,满脸恍然大悟: “喔--好像有点懂了。哎,不对,还是没太搞懂。” 李查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很正常,我也不太明白;而且我还跟这些事情打过一段阵子交道了--里头的门门道道还是挺多的;我一个个慢慢跟你说。” “来吧,第二个问题:” “三到五年之內是否长期居住在村镇以上的行政建制聚集地?如果是的话,该城市是否拥有一百万以上的常驻人口,犯罪率...算了,这个问题我自己就懂的。” “芒街市刚刚过线吧,一百万出头。在交趾自治州还行;毕竟才回归二十来年,还是跟內地没法比的。” “兜兜,你是芒街本地人吗?” 兜兜拉开黄色雨衣的拉链--里头是件画著[我爱芒街]logo的主题白t恤,不过洗得有点发黄。他抖了抖t恤、又重新把拉链拉起: “不是啊,我上...上小学的时候?差不多那段时间搬过来的。以前我家住在新加坡的,就新加坡牛车水那块。喔!还住过马来西亚。但是哪里出生的,我就不知道了。” 数学家依旧紧盯著李查克--但他似乎並没有在这个答案上,產生什么神態上的变化: 【兜兜的情况跟新加坡还有马来西亚联繫不大吗?】 “你是说--这种所谓[表徵]的出现,和居住城市的人口有关吗?还有那个犯罪率是怎么回事?你根本没把这东西说清楚。” 李查克眼中唯有专注,好似浑然不知数学家正在盯著自己: “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一套名头上说是[自检],实际结果还是要交到部门里做分析的。但是--可以说[表徵]出现的概率和所在地的[人口],大约是呈正相关的。” 数学家高高扬起手--但最终却只敢轻轻地打了一下桌面: “这是个废话!如果说的是概率,那自然是人越多的地方、超能力者的数量就越多;同时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那自然更容易被统计进去了!” 李查克用食指在塑料桌布上、划出条向上升的斜线: “不,是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从荒无人烟的深山搬家到国际大都市里,那么他身上出现[表徵]的可能性会提高--而且这个地方的人口基数越大,可能性提高得越多。” “而按照博士你的想法来看:我举例的这个人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会影响他出现表徵的概率。” 数学家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找不到攻击的方向: “...算了,你先继续说吧。这个玩意儿好像很反直觉。” 兜兜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向哪里: “额--额,確实...?很反直觉!” 他感觉听得满脑子都乱糟糟的,头皮都开始发痒。幸好兜兜还掌握了一个参与对话的秘诀--那就是重复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跟对待数学家不同...兜兜一旦开口,李查克便立刻严肃起来: “反直觉吗?確实是有点这种感觉...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表达能力不够好。” “不过,也有很直观的部分...实际上,我们私底下就是靠这个问题来判断,到底有没有出现表徵。比乱七八糟的问卷调查方便很多,而且验证起来也方便。” “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 “在室外、没有高层障碍物的开阔地带里,观察上空时--是否能看见不符合常理的物体或现象?如果有的话,该物体或现象目测大约有多大的体积?也可以用占据视野的大概比例来描述。” 数学家听见李查克前半句问题的时候,便已抬起头望向天空。 说来奇怪;这动作再寻常不过、但他平日里却少有这种余暇和閒情。谁没事盯著头顶看?尤其是在芒街的白天,日光裹著云都能刺进你的眼底。 透过脏兮兮的镜片--没有浓厚云层,但也没有星:城市灯火闪烁、本就遮盖去这些遥远的天体;就算是芒街这样的小城也一样。 只有月儿皎洁且明亮,笼著层白玉色的蒙蒙光晕;突兀地悬在午夜的斜角。虽然並不饱满--离中秋还差几个星期--但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数学家砸吧两下嘴,耸了耸肩。他本就觉得自己与这些怪力乱神无缘: “为什么有这一条?感觉怪怪的吧;说得跟集体癔症一样。会看到什么?不明飞行物吗?” 並没有人回答。李查克正望著兜兜、观察反应,而兜兜根本就没有抬头: “喔!天上没有什么怪东西,只有我的爸爸妈妈。我跟博士说过了,我爸妈都在天上。” 数学家忽地意识到-- 自己还在公寓楼里的时候,並没有真正理解兜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数学家向前倾著身子,几乎想把整个人都压向李查克。此时此刻的他,太想要获得一个答案了: “如果看到天上有不寻常的东西意味著什么?能看得到的话,就代表有特异功能,是这个意思吗?” 李查克没有回答数学家的问题,反倒继续问起了兜兜: “兜兜--你看得到今天晚上的月亮吗?现在有星星吗?天空中有没有云呢?” 数学家看见了:李查克握紧一次性筷子,摩擦出咔咔的响声。就算神情没有表现出来,肢体却压抑不住那股紧张。 “啥?喔,我看看。” 兜兜忽地仰起下巴,头髮撞上后颈。兜兜左右转动著脑袋,朝天顶看了半天;忽地朝上空挥挥手、又转了回来: “看不到月亮啊。然后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整个天全被我爸我妈挡住了;他们一直扭来扭去乱动、演哑剧一样,我哪看得到。然后今天好像没什么云吧?平时好像还行。” 数学家看到李查克的脸变得煞白--也可能只是大排档劣质光照的效果;但嘴唇的颤动却再真实不过、泄露出关於李查克此时情感的某些讯息。数学家朝李查克拉近身子: “什么意思?兜兜说的是什么意思?” 51 疑竇 李查克抓了把脸,没戴眼镜而显得模糊的目光、正朝著天空颤抖著左右打转,好像隨时有流星雨要砸落: “嗯...博士你前面问的那个没错。只要能通过肉眼观察到天空中的...景象,基本上就可以確定已经出现表徵了。” “然后看到的实体目测体积越大、同时这个实体越活跃、复杂度越高...表徵的强度也就应该越高--也就是说,越厉害?越强大?影响范围越大?很难说。” “但是--目击的实体能完全遮蔽掉整个正上方视域,这--这...怎么可能?” 数学家跟著抬起头:他直觉似地感到,这是李查克今晚最袒露出內心想法的时刻。 兜兜扬起两边大拇指,用力比向自己;嘴角咧开露出亮晶晶的牙齿: “誒?那怎么说,我这个算很厉害吗?应该很厉害吧!” 李查克一手捂著脸,从指缝间能看见他瞪大到极致、睫毛颤抖不已的眼睛: “我...我也不知道。根本没听过这么、这么--我不知道怎么说,要是能让分析部来帮你做个检查就好了...不,还是別了。” 数学家並不能共情李查克此时展露的震惊:在他看来,兜兜之前的表现、要比看见[奇怪东西的大小]骇人多了。 可望著李查克眼白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线--数学家还是决定,先继续思忖问题比较好。 兜兜又一次仰起头对著天空、双手打招呼似地摆动: “喔,那不管了。我果然很厉害,哈。嗨!嗨!我在吃夜宵,今天芒街特別热。喔,这两个人?都是新认识的朋友...” 也不知道兜兜正对著谁说话、音量越说越小,转瞬便听不见了。 但在座的另外两位,却难以像他那样保持轻鬆;数学家也跟隨李查克,沉浸在思考里: “所以这是一种[指標]或者[指数]类的东西、跟超能力的强弱呈正相关;但仅仅只能通过超能力者自己来进行验证。你前面说的那个同事也看得到?他看见的跟兜兜有什么区別?” 李查克重新打起精神,眼睛却不时怔怔望向芒街那无云的天穹。似乎数学家提出的问题,让他稍稍能分散开注意力: “...对,他当然也看得到。从入职测试到离世前最后一次检测,观测到的异象大小一直保持在十余米左右:並且保持固定动作姿態、没有任何活动跡象。” “之前说的那个[骑脖者]也是...他的表徵强度很高。公司虽然没有和他直接接触,进行测试程序;但[骑脖者]自己有去医院里看过精神科、描述所看到的幻觉...根据记录,他能看见的景象根据比例尺进行过大约估算:有数百米,但也只是低频活动。” “这已经是我读过最夸张的案例了--相当於每天抬起头,就能看到一只放大版的哥斯拉或者其他什么巨型怪兽;简直不可思议...算了,现在想想也只是小儿科...真是好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视觉占比更高的记录...” 他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开始看向鞋面;额头髮丝泡在碗里,却毫不自知。 数学家把碗筷在桌面上摆来摆去、手指还在一旁比比划划。他越是想得认真,问题便也越多: “...可是为什么?这些之间有什么联繫?所谓[天空中的景象]听起来是一种幻觉:不同的观察者对於相同对象,竟然会获得不同的结果、在这种情况里只可能是幻觉。” “另外,这个也很好验证吧。有人跟天上看见的东西发生过实际接触么?就不只是看。比如交流--兜兜看见的是父母是吧?他是不是可以跟父母谈话?” 他压低声音,用下巴示意身旁正胡乱摆动双手的兜兜: “你看他现在这样...有这种可能性吧?难道说,这其实是某些精神创伤在视觉层面的一种显现?或者是没人发现过的、带有传染性的精神分裂?会传染的精神病听起来很离谱,但是还有比--额,你懂的--更离谱的么?” “喔对,为什么只有在室外才能看到?是將[天空]当做一种抽象概念看待吗?通过绘画或电子屏幕呈现出来的天空算不算?不同时间、地点、天候对幻觉有没有影响?说不定是有前置条件的群体癔症?” “然后如果不是幻觉的话...通过空中载具接近的话,能不能进行肉体层面的接触?有迷狂的人,跟这些幻觉的距离是保持恆定吗?那要是上了外太空--” 面对数学家丟出的十万个为什么,连李查克都有点语塞--对方都没有给他留出思考的时间、甚至都没打算让他回答似的。数学家疑问之密集,仿佛说话完全不需要留下气口: “行,停了!不知道,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在分析部工作,我也没有迷狂。” “那些[高层办公区]--反正就是更高层的人肯定有了解或者推论、至少做过很多实验,但是我不知道。我以前的同事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小小的外勤而已。” “亚欧邮政是个庞然大物。而且像它这样的大傢伙还有好几个,谁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把[迷狂]的研究开发推进到什么地步了;反正肯定不会止步不前。你要问的话,就自己找公司去问!” ... 餐桌一时陷入了沉默-- 原本最喜欢接话捧场的兜兜,正对著头顶天空不停比划著名什么手势、嘴里念念有词;好像跟隔壁几桌满脸通红的中年人一样喝醉了似的,压根没管数学家与李查克之间诡异的问答环节。 数学家愁眉苦脸,拿食指在塑料桌布上写写画画,但也再没把乱七八糟的问题拋出来;李查克则两手抓著头髮,上下牙狠命摩擦、鼻孔发出“呲呲”的吐气声。 突然间,一个愿意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 “先等一下,既然现在话题停下来了--我想问件事情。” 不知道是否为了缓解淤积在三人间的沉鬱气氛,数学家忽然抬起头、少见地主动开启了话题: “李查克...既然前面正好说到亚欧邮政,说到什么开发。我也有个事想问问你。” 52 推进 “说起来--我们大学流传著一个说法:有一批人还惦记著復现[阿帕网],並且有在行动、推进它的开发和普及。不仅仅是像以前那样,只是投放在半军事用途...而是作为民用。” “而且,这个传闻可能不仅仅是南洋理工才有。” “我有个朋友在马来亚大学,他也听过这个。而且貌似不仅仅是东南亚,海外的很多高校也有类似消息--” 李查克挑起眉角,鬆开快把头髮扯下来的手。似乎数学家忽然提出的问题,让他不再那么头皮发痒: “喔,你说的是[网络推进分子]吗?这个我还真的知道。” 听到全新名词的兜兜,喀嚓一声把头扭了回来: “什么什么分子?还有这种都市传说?这是什么怪物吗,我没在《超心理探索》上面看过誒。阿帕网我知道是什么--博士前面就念叨过了,直接说別的就好。” 李查克几乎要將之前的负面情绪全部排空,重新回归柔和的友善神情--也可能仅仅是受过的训练,让他能保持优异的演技: “哈哈,当然不是怪物了;而是一群...怪人。好像还都是挺聪明的怪人;不过没多大的危害吧:我们科里面也处理过跟他们有关的包裹问题。” “至於做的事情,就跟博士说的差不多吧;反正就是呼吁官方恢復对[阿帕网]的开发,有时候也会弄点打打闹闹的恶作剧。因为之前这个项目被美国官方弃用之后、也被全球范围的各个政治实体禁止了。” “更別说民间的企业、集团、公司那些;亚欧邮政有时候还会派我们去--嗯...大概就是...制止一下网络推进分子的破坏性行为。” “所以这群人一般都不会在明面上活动,像是某种秘密结社吧:多半就是私底下做做研究,没干什么特別坏的事情。”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些叫[网络推进分子]的傢伙,这么执著什么电子信息网络...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要推进的是物流网呢。” “你看现在物流网络多发达?而且已经很方便了。” 数学家眼睛开始凸出--看起来几乎要撞上眼镜片;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甲亢患者。 跟现在的语气比起来,他之前的刻薄称得上十分克制。皮包骨的脸上青筋暴起、几乎只剩骨骼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等等!你別跟兜兜乱说这种话!” “你在亚欧邮政这种公司工作,当然觉得所谓的物流网发达--但是物流网跟电话相比呢?能跟大哥大、bb机这些在信息的交互效率上相提並论吗?更不要说连语音通话这种通讯方式都停滯那么久了!” “现在大部分人都依赖物流网...甚至很多人还用信件交流;但这明显是非常低效、非常原始的信息传输方式。” 数学家甚至转过头,试图將又开始对著天空神游的兜兜、也拉进这个话题: “兜兜,你想想!你要是隨时隨地就可以跟地球另一边、甚至是任何一个人交流沟通;该有多酷!不是国际信件那种等个十天半个月,也不像越洋长途那样昂贵、还有很多限制。” “更不是跟论坛和资讯站那些推送磁带似的,光光是信息整合就要等上几天时间...有些论坛光是註册就要审批一个星期。” “甚至是很多人同时一起交流、互通有无呢?根本不被空间、场地之类的东西限制;隨时隨地。你能想像得到吗?这才是世界原本可以成为的样子!” 数学家说得累了、气喘吁吁,眼镜差点滑到下巴上;一手抓著塑料桌布拧紧,那股忿怒怎么也遮掩不住。 李查克的笑容褪去了--变作观察与审视。他忽地意识到了这一晚上数学家敌意的由来,並非仅仅是因为不安全感。 他像是头一次见到数学家似的;虽然也確实是今晚才头次相识: “博士...我倒是没想到,你其实也是个网络推进分子?看来人都有很多面啊。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激进的人,嗯?” 数学家推起眼镜,目光从李查克脸上挪开。他眼中绽放出几近仇恨的神情,目光里好似带著热流: “什么网络推进分子我倒算不上--不过我確实相信优秀的科学、优秀的技术,可以改变每一个人的生活才对;而且就应该改变所有人的生活,让一切变得更加美好!再过几年,就是新的一个千年:结果现在什么都还是老样子。” “所以我只是很支持这么一群人罢了:我想问问你,亚欧邮政到底为什么要打压他们?要协助禁止信息网络的开发?就算我这个外行人来看,这里头的利润也很大才是。” 李查克忽地举起双手--却只是为了摆出投降似的动作。 看来,他並没有跟数学家继续有关[信息网络开发]爭辩的打算: “我道歉,我道歉;博士。我可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也对网络推进分子之类的没什么意见。就那么隨口一说;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我们现在可没有时间纠结这些玩意儿,纠结了也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好吧?这种东西...关我屁事?关兜兜屁事?” “还是先专心处理眼前的问题...就算你说的什么信息网络真的推进、开发出来;现在还不是第一个先拿来通缉你、逮捕你?” “而且是全世界都能拿什么即时通讯,来互通你这个[铁尺杀人魔]的消息。那样你也无所谓?” “所以这就是你前面一直表现出敌意的原因吗?因为我是亚欧邮政出来的员工?” “可你忘记了吗:我现在也只是亚欧邮政的[前]员工而已。” “我知道亚欧邮政对这个所谓[信息网络开发]的压制很厉害:但又不止是它一家公司在这么做;甚至都不止是民间企业反对这种东西。” “至於亚欧邮政究竟为什么打压信息网络,这不是很明显吗?现在全世界的物流网络市场有多大,亚欧邮政在里头有多少占比?有必要允许一个新生儿出来跟物流网竞爭吗?” “当然,我也知道亚欧邮政来做这个信息网络,反而更有先发优势:但谁知道高层的人在想什么嘛。就算你话里话外都想让兜兜支持你,他能做什么?把禁止网络开发的人一个个都毙了么?” 53 录像 这次变作李查克滔滔不绝,丝毫不给数学家留下回应的时间了: “如果真要说起来,你的麻烦比我还大点--我觉得继续纠结下去,就永远没法真正解决问题:如果我能站得更高,或许能在你的问题上帮到忙。” “现在我也只是个要过河的小卒子,找我的麻烦除了让你宣泄点情绪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么?还是你觉得对著我吼几句,全世界都愿意支持信息网络开发啦?”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把现在的情况...变成一个非零和游戏呢?” “还是先想办法让你沉冤昭雪吧,怎么样?我还想继续给兜兜解说[迷狂]这些东西呢。我们都知道,现在兜兜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正听得糊里糊涂的兜兜捕捉到关键词,忽然有了力气: “游戏?你们在说什么游戏?” 数学家则带上了点闷闷不乐;也不知道是因为李查克透露的讯息、还是自己確实说不过对方: “[非零和游戏]...博弈论里的一个概念。简单点来说的话,就是双贏。” “李查克,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觉得这里面有点猫腻,根本没听起来那么简单。” 至於还在受到质问的李查克,已经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有再回应数学家的打算。 兜兜左右瞥了瞥,发出带些尷尬的笑: “你们懂得真多!哈哈,我也很喜欢学习的。” 只是笑声之后的內容有些乾巴,尤其是[喜欢学习]的部分: “但是!你们这么念经我是真听不明白好吗?你!老李!你肯定不適合做老师;博士,你也停止发癲!快点,有没有其他更简单易懂点的玩意儿?” “不要说什么网络不网络的了,先继续说那个超能力吧。” “前面那三个问题问完--感觉我还是什么都没搞懂?” --- 听到兜兜的[指示],李查克与数学家似乎都调整了过来;就像从来没人提过片刻前关於[网络开发]的话题。 “確实...光光这么一直说,好像解释效果也不是特別好。” “现在--”李查克抬起手,看了眼戴在手腕內侧的手錶;“现在还不算很迟,店应该都有开,好多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比起用嘴巴在这里干说给你听,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站起来,推开身下的塑料凳;向不远处的大排档老板打了个响指: “老板!打包盒跟打包袋给我一个。” 李查克用拳锋挠了挠鼻子,整个谈话开始前的惶惑不安、已经悄然从身上消失了--有些更为坚定肃杀的东西入驻其中: “两位,不介意的话--我们打包换个地方再吃?” 原本就爱一惊一乍的兜兜此时更是入戏,脸上装满期待与惊喜: “喔!难道...老李你有什么微弱但是展示性很强的特异功能?就像--你其实是那种专门用来介绍世界观的角色?你懂吧?” “你要是真有这招干嘛不早用!我前面听得头都要炸了。” 眾所周知,游戏动画片电影电视剧里都有这么一个人物--用来辅助性地展示离奇的世界观。按照兜兜过往阅片获得的经验,李查克还真蛮对得上这种人物设定的。 不过他觉得其实数学家更像:鬼鬼祟祟、畏畏缩缩,但是又一副懂得不少东西的样子。 大排档老板拿来了牛皮筋和塑料饭盒;李查克拿起盘子,开始往饭盒里头装剩菜: “根据我上次在总部做的测试,我应该是不具备迷狂的...当然,现在我也没有。但是也无妨,我有更好的方法给你讲解这个东西--” “有很多东西,比我空口白话更適合拿来教学科普。” ... 就像遍布芒街市街头巷尾的烧烤摊和大排档一样-- 无论是居民楼和小巷深处没有营业执照的黑录像厅,还是市中心的连锁录像馆;到了深夜的这个时刻、仍然不缺上门的客户。 兜兜,李查克和数学家提著从排挡里打包的布泉酸鱼和没吃完的酸嘢,走进街斜对面的[大录堂]。 亚克力灯箱招牌在冷白光里黏著团团污黑、logo是颗嵌在电视荧幕里的光禿后脑勺-- 这是家自助连锁录像厅:近几年跟著卡拉ok的风潮,还加上了个“量贩式”的前缀;兜兜一直没太搞懂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么跑来大录堂看带子?性价比好低。老李,你是不是在大公司呆久了?好不会生活。” 兜兜以前就来过一次--確实不如小巷子里的那些录像厅带子多,也就是环境相对好上那么一丁点儿;没那么多蚊子和小虫,能买的饮料多上那么几种。如果不开会员,看录像带的价格还要更贵。 李查克敲敲前台桌子,把打暑期工的兼职值班店员喊了过来: “有的带子,只有这些连锁大店铺才有。没事,我有会员卡,存了钱--公司发的福利,不用白不用。” 他把手伸进风衣口袋,对著打著哈欠、无精打采的店员开了口: “开个小包,直接包夜;酒水那些不用了。” --- 走进开好的包厢之前,他们先提著购物篮、跟著李查克在选片区挑来挑去。 塞满录像带的橱架把这儿分隔得像个迷宫,塑料膜封装的索引手册用线缠好、掛在墙壁上;早就被无数双手揉得变形开皮,有几页还脱落掉在地上,也没人管。 除开喜剧、动作这些合家欢的类型片;恐怖和惊悚也颇受顾客喜爱,来来去去的拿取,把录像厅的制式纸壳都磨烂了--这是录像带作为约会地点的便利。 兜兜伸了个懒腰,但仍然饶有兴致地来回徘徊:他也经常来逛录像厅,却不是为了在这里看片;而是来买东西。有些录像厅会把外壳磨损严重的录像带翻新使用,但大一些的连锁牌子会直接二手售卖或出租,也算是招徠客人的一种手段。 一个人住的兜兜自然也擅长在销方面节约;他就很少去影音店里买新出的录像带。二手录像带並不影响观看,兜兜特別爱在这上面点小钱--他喜欢性价比高的东西。 “找到了,在这。” 李查克在架子前停下,蹲下身--他从最低的角落抽出几盘录像带:从成人胸腹到与视线平齐的位置,一般都会摆放最热门的影片;高处则稍微次一点。 这种最边角的边角,都是没有顾客会选来看的题材和区域。服务员不忘清扫,因此也没有积灰;基本没有经歷过人手的摩擦,以至於一盘盘都光洁如新。 李查克从这“最受排挤的区域”里头抽出几盘录像带,在怀里掂了掂: “《1993年交通安全警示》,《交趾自治州驾考指南五版》,《公共区域消防注意事项》...应该就是这几个了。” 数学家嘴都忘了合上,手里捧著的索引手册险些滑落在地: “你拿这几盘干嘛?大晚上的开包厢就是要看这个?让我们帮你衝击什么业务指標吗?” 李查克把录像带们上下叠在一处、对准天板的白炽灯、来回翻转打量: “等等看了你就明白了,博士。” 倒是仍在挑拣录像带的兜兜,抢先领会到了其中的部分原因: “喔--难怪要来大的连锁的店!小的录像厅可没有这种带子,根本没人看、也不进这种货。我记得有要求,一定要把这些带子放在店里的。” 李查克把录像带放进一旁地上的购物篮里: “对,算是一些公共福利和安全方面的考虑;上头有条例,所以这些店铺里都有。” 兜兜睁大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所以里面应该有存著一些什么信息--你们可以隨时拿来用?因为到处都有?好谍战啊!” 数学家紧张地环顾四周,並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事实上,连刚刚帮他们开好包厢的店员、都已经趴在柜檯上睡著了: “这么大声说这种东西真的好吗?” 李查克摆摆手,再次检查了一遍提篮里的录像带;他已经懒得理会数学家的多疑了: “就这些吧。” 54 奇蹟 小包厢其实並不小,灯光幽暗:灰濛濛的crt显像管屏幕嵌在墙壁正中,边角圆润、带著银灰色厚重外壳。屏幕占据著三分之一的墙面,周围的条纹墙纸已经剥离掉落、缺口被关於酒水饮料套餐和热门影视剧的gg海报覆盖。 录像厅里的电视、要比寻常人家购置的大上不少--大多在75英寸到90英寸;介於电影院幕布和家用电视之间、只是屏幕上有些划痕与污渍。 前后有六个座位,都是带靠背的人造革软沙发;它们左右排开,中间隔著个小茶几、放著湿毛巾卷和抽纸;沙发扶手被过往客户抠得遍布破洞,旁边加装的饮料架、则磨得油滋滋亮晶晶的,在昏暗中给人以宝石的错觉。 扑通! 兜兜二话不说,抢先跃到前排、半躺下来:沙发冒出吱吱呀呀的弹簧叫喊;它已经被菸草和劣质香水醃製入味,带著股刺鼻的气息。录像厅並不禁菸,兜兜对此也不在意。 数学家小步挪著,缩进最角落的座位,把从不离身的纸箱放在脚下、抱住自己膝头。 --- 李查克根本没有落座的意思。他站在操作台旁边,对著购物篮里的录像带挑挑拣拣:说是[操作台],其实不过是往墙壁里塞了台能播vhs带子的录放机、免得被某些顾客偷走。 他最终拿起那盘《1993年交通安全警示》,在头顶扬了扬、接著塞进墙壁上的卡带槽: “交趾自治州,还有其他一些地区跟国家--这种公益录像带的製作,都是由亚欧邮政旗下的厂家和子公司负责的。” “考虑到这种录像带的低观看率以及配发性质,因此也能在其他公共安全领域里派上用场;尤其是对保密性要求相对高的方面。” “所以有一部分批次的录像带,也不仅仅是警示用录像带;里头还记载了其他的內容信息。” 结束了一本正经的解说,李查克抄起遥控器、在手里仔细按动--先是数字键、音量键,接著来回切换著录像带的章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搓招《魂斗罗》里的秘籍。 嘟! 屏幕忽地变暗、接著又重新亮了起来--但並非是关於[交通安全]宣传的內容,而是一条警告、粗糙模糊的白字飘在蓝色背景里: [根据《公共安全条例》相关规定,未经授权擅自观看该內容的行为,依法將被处以治安拘留,期限不低於十五日。] 兜兜抬起手、指著那字幕: “哎,不是--感觉加了这个警告页面,让別人更想看下去了?不加这个我都不想看嘞。” 李查克一手拿著遥控器,一边调整著操作台上的旋钮;录像厅基本都会提供两套控制器,方便观看时调整: “採用的是复合筛选:彻底的防观看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第一层加密防护是我刚刚的按键顺序;后面还有別的手法,这里能去掉一部分观眾就够了--好奇心重的人,光靠几句警告可处理不了。” “防君子不防小人--喔兜兜,我不是说你是小人...要说也是说我。” 他转过身,在嵌入墙壁的操作台上点下了播放键。 听到李查克的话,兜兜抬起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查克好像刻意在把之前的拘谨全都拋开;但兜兜確实也不打算干扰他解说[有趣的事]。 李查克用指尖点点屏幕,向两位观眾示意: “嗯,这个录像带是我们培训材料的一部分。有时候我们需要临时发展...一些下线、或者紧急安排新的同事入职,又没时间处理培训事项,就会拿这些资源来用。” “教材是经过设计的,应该会比我用嘴巴在那边念叨半天来得好理解。” 没有背景音乐,仅仅只有刺耳的白噪音、从包厢四个角落的音响里震出。 暖黄的底面中浮起一行宽阔漆黑的宋体字,悬停在屏幕中央:好像有人在天线旁边打大哥大影响到信號似的,这行字不时地因模糊而失真。 兜兜挠挠鼻子,跟著字幕念出声音来: “《奇蹟的定义、发现和甄別》...?標题还真挺像回事的。” 汉字下方还跟著好几行其他语言--兜兜看得出英文跟俄语,其他都不太分辨得出了。他皱起眉头,声调都提高一档: “哎?等等,怎么是[奇蹟]?” “所以说你们管特异功能之类的东西叫[奇蹟]啊?怎么跟之前说的不太一样?” 李查克环抱双臂,倚在屏幕旁的墙上--看来他是不打算在沙发上落座了: “这是老版本了,凑合看看;[奇蹟]是市场部在上个世代包装出来的概念,只是反响一般。高层认为这个词听起来不够时髦,不好推销出去;而且宗教意味也太浓、不合適。” “当时概念叠代完,市场部那边还给我送了两个马克杯,图案很丑。” 兜兜坐直身子,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那现在到底叫什么?是叫你前头一直说的那个[表徵]呢?” 李查克轻轻摇摇头,向前抻著脖子、斜斜望著屏幕里的內容: “兜兜,之前不都是跟你说过了么?怎么一下就忘掉了?” “市场部变得太快,所以我们內部儘量都保持同一个称谓、不然沟通上会有误读--特別是我在的特殊包裹处理科;这类行动部门对信息准確性还是蛮有要求的。” “至於现在...现在的叫法么:” “[一种由超越感官经验的灵感和启示所引发的狂热状態,是人类对超越现实世界的真理和智慧的渴望的结果。]” “这句话是往上面递的gg词;印在马克杯上头,我用多了都会背了。市场部打算把这些超能力以后统一称作:” “迷狂。” --- 李查克说完这个词后便陷入了沉默。 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捧场的兜兜,连忙发言--他对李查克教训般的態度感到奇妙不適,但又急著想要了解接下来的內容: “首先,你前面確实说过现在叫[迷狂]了,没必要突然不说话来搞这种戏剧性;第二!这个词好像也没有酷到哪里去喔。但是前面那句gg词是谁说的?那句话感觉还蛮好的。” 数学家自从找了个靠后的座位、缩进沙发之后,就一声不吭--这时却忽然开口: “柏拉图--那句话是柏拉图说的。[迷狂]说是中文的翻译,theia mania...也就是神性的疯狂,柏拉图的意思就是这个;把这种状態和常人的精神失常分开。” 李查克低下头、继续在购物篮里整理翻捡著录像带,没有给数学家半点讚赏、却也没有回应兜兜: “谁在乎?好听点可以拿到更多经费,项目的审批也方便点。[奇蹟]的宗教意味太浓,上头不喜欢。” 可数学家一旦开了口,就决意要把唾液都用完: “感觉这几层所谓的[防护]措施,根本没什么保密作用。一旦有头一个人发现、之后那不是谁想看都能看得到?比如不小心按错之后看到,就变成都市传说;一下子好多人就跑去看。” 兜兜抬起胳膊、摇摇巴掌,示意身后的科学家不要纠结这种东西: “哎呀,没人会在乎;就算有人瞎猫碰到死耗子发现:那看到了就看到了,最多就是跟朋友说几句,说不定还觉得这是个电视台整蛊节目之类的。而且还要按照这个固定的顺序嘛--真要闹大,人家大公司就要跟你来玩什么只手遮天了:” “博士你不就是这种东西的受害者嘛?怎么还呆呆的。” 李查克耸耸肩、毫不在意地摊开手: “嗯,不算多机密的东西;被人拿去烧录拷贝也无妨。” 兜兜扑腾一下爬起来,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播放键、也打断了李查克跟数学家之间的对话: “好了,说够了:都闭嘴都闭嘴,我要继续看片了。” 55 认知 《第一小节:何为当今社会中的奇蹟》。 兜兜看著那放大字號、染上鲜艷朱红色的[奇蹟]两个字--它们生硬地嵌在画面正中,被暖黄色所包裹: “你別说--叫[奇蹟]还真是怪怪的。” 李查克仍旧倚靠著墙壁。他搓搓巴掌,前伸出头、斜斜望著屏幕: “这个培训资料不仅仅针对汉语母语的地区,教材有时候也要拿来培训欧洲、美洲以及拉丁美洲的人员;[奇蹟]这样的叫法之前更容易理解、也更受欢迎。” “而且我不是说了嘛,表徵仅仅只是称呼之一;你刚刚都用了好几个代称。” 李查克的视线从屏幕上转回来,却看见兜兜刚从包厢的角落橱柜里拿了纸笔、正认认真真地记著笔记: “兜兜?这么认真啊,还记笔记?会不会太暗了?” 兜兜头也不抬,水笔留下忽浅忽深的痕跡、把纸张戳得满是破孔: “喔,没事,我看得见啦。不是记给我的,准备记下来给我同桌看的:过两天她到我家玩《怒之铁拳》的时候给她看看,我光用脑子记又记不住。” “今天晚上看起来会比较有意思,得让她也知道才行。” 数学家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抻长脖子打量兜兜的笔记: “原来兜兜你真的有...朋友?还会到你家里去玩?”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的危险,数学家连忙又修改了內容: “额--我的意思是,我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敌人之外全是你的朋友?” 兜兜扭过头,瞥了数学家一眼: “哈?你不就是我朋友吗?今晚我还到你家玩过来著。你是不想跟我当朋友了?” 数学家难得挺直的脊背、忽地又缩起来: “啊?啊?没有啊!怎么会,是我嘴笨、嘴笨...我这人比较不擅长社交哈...” 他说著还抠抠指关节,尷尬地笑了两声。 数学家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兜兜同桌是如何被生死攸关的恐惧震慑,不得不陪兜兜玩游戏的情景了--乃至於不由自主地与之共情起来: “你同桌也知道--你有这种...这种超能力?她不觉得奇怪吗--你其他同学不觉得奇怪吗?那为什么都没人知道你这些...特殊的地方...” 咔嚓! 兜兜放下不小心被自己折断的水笔,又打开一根新水笔的笔盖: “我都说了嘛,我又不藏著掖著;她当然知道呀。其他人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我又没问他们,他们也没问我;我也不会读心--” 数学家的脑袋凑得更近了: “也就是说...其实学校里都以为你是个--是个--平凡的学生。是这样吗?这也太...奇怪了:咳,不是。”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连忙找补: “我的意思是--兜兜的才华怎么可能掩盖得住啊?就像那句古话:[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这么多同学竟然都没发现兜兜这种天才,真是瞎了眼。” 兜兜终於抬起视线。萤屏中的光蓝幽幽的,勾勒出他眨也不眨的双眼: “博士,你几个小时前还没这么会拍马屁啊?怎么突然这么油嘴滑舌?” ... 至於李查克--听到兜兜话语的他则皱起眉头;剩下半张脸隱在包厢的昏暗里、也不知道到底在思索些什么。 他从衬衫的胸衣口袋里拿出眼镜、对著萤屏投出的灯光打量,若有所思: “兜兜、博士,你们先看吧--有关键的地方我会提醒的。” 另一边,嵌在墙壁里的屏幕仍在播映。 突如其来的女声,开始了她昂扬顿挫、怀揣饱满情感的嗓音: “[奇蹟],是最小单位的愿望。它的实现,代表了人类与世界之间--” 滴! 一声轻响,画面停滯了。 “怎么又暂停?” 兜兜话语里的起伏越来越少--这是不祥的信號。 李查克放下按著操作台按键的手: “不好意思,这里还有一层误导,差点忘记去掉了。瞧我这傻脑子,哈。” 喀嚓: 兜兜手掌里的水笔又折断了一根-- 不耐似乎逐渐有了实质,在包厢里翻滚。 可李查克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刺耳的声响。他重新转过身,在操作台的面板上调整起了电视的rgb色域,面板按钮啪啦啦作响。五顏六色闪过,原本暖黄的底色、变作了亮到有些刺眼的蓝-- 原本显眼的字幕也被滤去,在蓝的底色中、浮出一层模糊的苍白: 李查克接著又按下静音,然后才继续进行播放: “直接看文字就好。语音部分全都是误导用的內容。” 字幕滚过屏幕: [『奇蹟』是一系列复杂现象的统称,现阶段仅能由超心理学与感知力学进行理论解释、尚不能经由实验復现与证实;目前所有已知案例均为孤例。] [首先请学员拋开旧有的认识,重新建立对『奇蹟』这个单词与概念的认知。] [跟隨以下表格,对字母与单词进行联想。] --- miracle: m--多重人格失调(multiple personality disorder)/谋杀(murder)。 i--失眠症(insomnia)/欺诈(imposture)。 r--逆行性失忆(retrograde amnesia)/强姦(rape)。 a--精神失常(aberration)/纵火(arson)。 c--循环性精神病(cyclothymia)/偽造(counterfeiting)。 l--间歇性遗忘(lacunar amnesia)/盗窃(larceny)。 e--钟情妄想(erotomania)/勒索(extortion)。 --- 冗杂的、表格似的文字浮出屏幕--英文、中文与符號各自混杂在一起;加上那模糊发颤的画面,看著让人眼珠子发疼。 兜兜偏过头、连笔记也不写了--他的视线像是成了实质,犹如两柄金属铸成的长矛、扎向站在屏幕旁边的李查克: “什么乱七八糟的?要背?记不住。你英语很好?我暑假英语作业你帮我做?” 开了空调的录像厅包厢,忽地变得太过寒冷--数学家抱住膝盖、往沙发角落里又缩了缩。 李查克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四周摸索、想找个遮蔽物,但周围只有垂落的墙纸: “这个...反正都是坏词,记住这股不好的氛围感就好了--”他用指节抹开鼻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起的汗珠、訕訕一笑;“我们傻逼公司是这样,爱让英文母语的人负责培训工作、搞这些没用的,我快进一下。” 他低头避开兜兜的目光,赶紧点下快进按键;旧的表格褪去,新的字母浮现。 --- [目前已知诱发『奇蹟』出现的两种原因:] [一.精神障碍与心理疾病。具体可查阅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疾病和有关健康问题的国际统计分类》(icd)。] [二.违反社会文化道德伦理,或当地法律法规的行为。根据所在国家与地区,须查阅不同的文献资料。] [以上两种情况,均可能產生『奇蹟』;但两种原因所產生『奇蹟』的效果,目前尚未发现明確的规律差异:百分之一十五的案例,过往档案同时包含了以上两种情况。] 兜兜皱紧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怀著上课看投影仪里教案般的虔诚心態,不住地支支吾吾: “唔。唔?唔...” 李查克抬起手在屏幕上指指点点,他几乎有些想要把角落的扫把捡起来当成教鞭: “我们一般分开叫。前面那种叫病人,后面的叫罪人;这样比较好记、也简洁。出任务的时候还更方便分类。” [由第一种原因所產生的奇蹟,大多无法进行自主控制、调节或终止奇蹟的生效。] [由第二种原因所產生的奇蹟,大多需要执行仪式性行为进行调用:仪式性行为的具体程序並未发现明显规律性。] [除背景调查外,奇蹟的激发方式是唯一一种成因鑑別手段。] [目前发现的所有案例,均由以上两种原因產生。] “哈。” 原本保持沉默的数学家忽地发出一声嗤笑: “现在这个社会,谁没有犯过错...或者得过病呢?有人心理是完全健康的吗?除了那些年轻的--”他望了眼兜兜,自己截断了话头。 李查克对数学家的感嘆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將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56 分类 兜兜放下水笔--笔记也就记了那么一会儿,倒快把包厢里的白纸全都戳烂、水笔全部折完了: “所以录像介绍了半天,这么个特异功能到底算好还是坏?” 李查克把摩挲了半天的眼镜、重新收回胸前口袋: “好坏...只能说其中一些有商业价值。这是衡量一切迷狂的標准。” “其实--其实现在根本没有能和常规军事力量相比擬的迷狂,所以现在公司和企业都只在乎某种迷狂是否具有商业价值。” “比方说我在大排档提到的那个[骑脖者]?我那位死去同事的迷狂,原本应该也有一定的商业价值...但辐射范围实在太小了;加上受过的训练、最后还是安排来做外勤。” 数学家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上,咳嗽不止;隨著萤屏的渐隱渐入、录像进入了下一个小节: [第二小节:奇蹟的具体分类。] [根据目前统计的数据推断:案例所携带的奇蹟类型各自孤立,与其產生奇蹟的原因弱关联或无关联。] [同时已发现携带多种类型奇蹟的案例个体。] [第一类奇蹟:器质性奇蹟。] [该类型奇蹟表现为器官或肢体的畸化、肥大、萎缩、变异、增生,超出人类原生结构的身体变化;后天性复数人类个体的耦合、黏连、交融;身体部位被无机化合物或其他物质甚至非物质如自然现象取代,却不影响原生的生理机能等等。] [测量数据上均明显体现出机能上的提高,大多数案例与外观异变程度呈正相关。] 颤抖的文字右侧出现了一张配图--因为电视rgb色域的调整而显得模糊不清;但依旧可以分辨出图片的主角、应该是个人类,至少具有[人形]...只是形態怪异: 左侧肩头的三角肌被撕开,由肌束与皮肤中间刺出锈蚀粗糙的黯色金属;脖颈和胸口裹满细细密密的斑点,像是铜绿。 最重要、也是最吸引目光的则是:他那远超常人大小,但形状再规整不过的矩形头颅。带有向外鼓出的屏幕、头顶上方昆虫触角似的两根天线;脸颊侧边带有几个旋钮与按键。 是台电视机,没有开机也没有画面的电视机;只不过长在人类的脖颈上。 “我靠,这是人吗?电视成精了!这不是电视妖怪吗!” 兜兜指著屏幕,大呼小叫:这確实犹如显像管电视修炼多年成了精灵,所化作的人形。 或许是因为画质的清晰度问题:那看起来更像是个穿著粗劣道具服的男人,只不过正躺在实验室的台上、而不是片场。 录像厅包厢的灯光黯淡,反倒更適合用来观看恐怖片。 兜兜举起手、向著不存在的教师提出问题: “好可怕啊。这什么[奇蹟]怎么听起来跟t病毒一样?喔,对了;你们玩过《恶灵古堡》吗?这人跟里头的怪一模一样!我就说卡普空这公司坏得很。喔,没有科拿米还是那个科乐美坏就是了。” “啊不是,其实这个电视人的造型更像《寂静岭》!哇靠,果然科乐美是最坏的。” 李查克摇了摇头,但眼睛一遍遍地扫过屏幕上的字幕: “这种类型在档案里最多;我个人觉得是因为跟其他相比,这类表徵最容易被发现--肉眼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身体的变化很难藏得住,每个公司都很关注医院的病例档案。” “现在录像里举的这个案例...其实已经比较重度了;很少见。” 数学家像是没听到兜兜他们的感嘆一样、继续蜷缩在沙发一角;还往更深处挤了挤。 ---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第二类奇蹟:官能性奇蹟。] [该类型的奇蹟表现形式无具体规律,但不包含第一类奇蹟的相关內容。] [当奇蹟处於活动状態时,本类奇蹟的携带者神经系统与大脑皮层过度活跃;但除神经系统之外的其他身体部分有別於器质性奇蹟,不曾脱离案例年龄段的正常身体水平。] 这次的配图不再是照片,而是一张核磁共振的成像图;惨白髮亮的头骨勾线里、是忽闪忽闪的大脑迴路:好像刚刚在脑袋里放过一场烟火似的。 又压下一根手指的兜兜眯起眼睛,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异常之处: “第二类...这张图片没刚刚那个有意思誒,有点太科普了点。” “总共有几类啊?这个是不是学的ufo那种啊?和不明飞行物的第几类接触之类的。” 李查克用指弓按著嘴唇,稍稍过了会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该是有的--像那些流传面足够广的流行媒介,市场部都会拿来参考。流行程度一般也就代表了大眾的接受適性,是很好的参考方案。” “虽然这些材料也不面向大眾,但要考虑学员吸收起来的效率。” 数学家的镜片反射著萤屏里的成像图、闪闪发光: “所以说:这种超能力之类的东西,確实很难用仪器来鑑別吧。” “比如这张核磁成像图看起来...单单只从成像上来看的话:脑皮层兴奋性和抑制性的异常模式,跟普通的多动症也差不了多少。你把人带去医院体检,怎么判断他是多动症adhd还是能发功、能远程治病?” 李查克挑挑眉,矜持地表达惊讶: “没想到你还对医学方面有所涉猎,博士。这种片子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怎么看;我就看不太懂。” “不过--我都说了,这不是气功之类的玩意儿:之前我说的那位能让人哭的同事,大约就是这个[官能性]的类型。很多罪人都是这个类型,平时是看不出来区別的。” --- [第三类奇蹟:中转性奇蹟]。 [奇蹟並不直接作用於携带者本身,而是依託於其他介质;介质的选定並无规律,同时尚未发现以重复相同介质作为中转的案例。] [中转性奇蹟的携带者,尚未发现任何生理异常情况。] [目前已发现介质包括:三十五张酒精卫生湿巾(国產清新牌,含量75%,擦拭过脏污)/pearl jam乐队单曲《alive》(副歌部分,1991年专辑版本)/一根上吊绳(由多根电线线体编织)/一只斯塔福郡斗牛梗犬(纯种,已进行绝育)...] 后面还有密密麻麻一长串、蝇虫似地趴满屏幕,让人看得眼。 [同时通过介质所產生的具体效果並未发现规律。已发现效果包括:不受外力影响的情况下產生形变、体积与质量变化、神经递质分泌紊乱、天候改变、诱发压力性幻觉...] [当该类型奇蹟携带者死亡(包括脑死亡等临床死亡判定)时,將导致介质產出的效果失效。] 到了这段讲解,乾脆连配图都没有了;拥挤的文字几乎快要从荧幕中满溢出来、流到地上。 兜兜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手里的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记。过了半晌,终於憋出来一句: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很有意思啊...聊得很枯燥啊。而且越来越枯燥;只有一开始的比较有趣。” “感觉更像在说一种病,都没怎么讲解有什么超能力之类的。” “然后--我根本没看懂这个类型什么意思;嘰里呱啦半天。” 李查克手指捏紧额头,挤出了个“川”字: “確实说的比较抽象--原本给线人或者学员看这种教材,就是让他们大概对表徵有个大致思路;因为基本上看完就要和迷狂持有者遭遇、甚至发生衝突了。” “表徵之间的差异性很大,但表现形式上反直觉的不多。要么直接靠临场反应解决遭遇性衝突,要么就预先做好背调、设计处理方案;所以培训方向还是以理论和概念为主。” 李查克揉了把脸,好不容易才想出个说法: “至於这个[中转性]的类型--我想想怎么解释...这个类型大概就是:比方说,假设我是这个类型、我又养了只猫;並且我中转的[介质]就是我的猫?那么在这个案例里面,我的迷狂对我本人没有影响,但是让这只猫能说话、做家务、修电冰箱、写本小说之类的...” “我要是哪天嗝屁掛掉,猫也就又变回正常普通的猫了;大概这种感觉。我举例说的猫,实际上也可能是茶几沙发一类的东西、甚至更复杂特殊--也未必是掌握写小说,可能是个会吃垃圾的板凳。” “说起来玄乎,其实没那么厉害。” “其实我接触过的案例里...大部分也就是放个屁就能点菸,这种水平的东西。” 57 骇怖 兜兜皱著眉、眯起眼。想要打个哈欠,却又被自己强行截断;他似乎被李查克的话语搞得更糊涂了,不住抓耳挠腮。 並且这种迷惑,正急剧朝焦躁与不耐演变-- 可数学家注意的明显是另一个方向: “李查克,你还真是三句不离屎尿屁啊?” 李查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咕噥,不知是冷笑、还是敷衍。 见到李查克没有回话,数学家反倒有些胜利般的满意: “哼。第三个分类先不谈,表述得那么复杂:多半你们公司自己都没搞清楚,这种教学媒介里都说得稀碎。” “前面的第二个分类...看起来还比较像大眾认知里的特异功能--什么大脑开发,潜能利用百分之百那些;从外表看不出来异常、还是普通人的样子。” “俗归俗,不科学归不科学:但是今天这么一看,我算是明白这类说法...” “...可能还真有点事实依据吧。或者现实里有个出处;至少有一定的联繫、都从大脑出发。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是跟脑活动度有点关係。” “目前看下来听下来,很明显的就是:不受控!这些所谓超能力都不受控制,那还算什么超能力?” 兜兜把手往外一甩,好像在拍打看不见的苍蝇: “不可能!什么[大脑开发]这么老套的设定怎么可能是真的:我记得《科学好朋友》里头说过,人类根本不止百分之四五十的脑利用度;基本都用上了,才不会大脑开发一下就变成超人。” 原本从蜷缩成团、逐渐在沙发上变作四仰八叉姿势的数学家--他一听到兜兜的否定,忽地身子一僵。转瞬间又把四肢通通缩了回去,小声附和: “对。应该不是潜能开发这种玩意儿;很早以前就都证偽了。” 兜兜撇撇嘴,满脸失望与不屑: “拍得好烂,很简陋。我还以为会更--更普世化一点;画点卡通之类的来科普、便於理解,还能调剂气氛呢。《辐射》你们玩过吗?里头有个嗶嗶小子什么的,那种看起来就比较好懂。” “好...奇怪的分类,而且不是很清晰;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就感觉:很黏糊。” 李查克紧抱双臂,好像想把自己的胸膛箍断: “毕竟不是面对大眾做的宣传,没有必要在美观和记忆点上做太多工夫;主要的应用场景还是临时培训和部分资料內容的查阅。” 兜兜拳头撑著下巴,另一只手不忘指指点点: “也可能是你们公司搞这块的团队不够专业,水平不够好。也没必要非得做成商业宣传片那种,但是可以做得好看一点。” 李查克低著头,下巴快要抵住锁骨: “这块我也不好评论--根据我的经验,市场部那边可能是把营销方案外包出去做的...毕竟什么东西都是要考虑成本的。” --- [第四类奇蹟:]-- 滴! 文字才刚刚隨著大大的冒號滑进屏幕,整个画面却已经抢先戛然而止: “哈?” 兜兜也隨著停滯的冒號,而张大了嘴。 滴! 一声脆响--充满整个电视屏幕的內容、忽地变成了有关交通安全的警示教育: [...红灯一闪,生命来换;一时侥倖,终生遗憾。遵规守法,才是回家最快的路...] ... 兜兜盯紧荧幕,两眼好似要在显像管上烧出洞来: “就到这?后面没了?誒?第四类奇蹟还没说呢,怎么没头没尾的?” 李查克对著操作台的按钮点来点去、动作慢条斯理: “哦,不好意思--这种外头的应急培训材料...应该就到这几部分內容了。”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兜兜的侧脸。他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 “那第四类奇蹟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硬留个尾巴搞得人很烦。” 李查克十指看似忙碌,可录像中的內容再也没有其他变化: “第四类--后面的我也搞得不太清楚,我没去记。” “实话实说...我之前培训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细的分类--但是我知道其实不止四种。好像现在改成迷狂之后,分类还更细了一点。” “至少总共大概有个七八类吧。我有个同学后面竞聘上导师了,留在培训部那边:之前他给我寄土特產,信里面提过一嘴。” 兜兜比在身旁的手,还竖著三根手指: “所以你也不知道后面的?” 李查克摇摇头,脸上掛满真诚与无辜: “不知道。我说了,没去记。” “这东西的概念叠代得很快;每几年就有新的名词。大概知道一下就够用了;文员才需要全掌握。” --- 咔噠! 李查克按动操作台,拿起从墙壁里弹出的《1993年交通安全警示》,放进购物篮里;却没有换上剩下那几盘录像带。 他从屏幕侧边、走到茶几旁的沙发,重重坐了下来。李查克隨意地拿起筷子,扯开塑料饭盒的牛皮筋: “好了;到这边就结束了。” “这里录像带並不够全--可能上次叠代更换的时候没有好好落实;芒街市確实有点太偏了。” 隨著暂停键的按下,包厢里更昏暗了;荧幕里的画面扭曲颤抖,停留在录像带被弹出前的那个瞬间。 就算是坐在前排的兜兜,整张脸也隱没在阴影里、无法分辨: “...真就这些?放完了?你那边篮子里不还有几盘带子来著?不是续起来的么?” 李查克大咧咧地夹起一块布泉酸鱼,塞进嘴巴嚼动,两腮不断鼓起: “不,原本这几盘里面...可能也只有这一盘《1993年交通安全警示》有你想要看的內容--我都拿来,不过是为了方便;因为我也不確定到底哪一盘的批次是公司那边出的;免得来来回回还要再去拿。” 他一说就是一长串;也不知道嘴巴里塞著东西,为什么还能说得这么流利迅速: “所以剩下那些带子就算有內容,多半也是重复的:如果想了解更多关於迷狂的资料,我是爱莫能助了。” 李查克姿態放鬆,眼神篤定--肢体动作带来的鬆弛感、確实不像正在说谎: “但是根据我的推测--亚欧邮政最近在芒街可能有一个新的分部...应该说是个临时办事处或者据点。那里应该会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至少会送过去比较多的材料储存。” “比如更详细的分类、更明確的案例?还有我在大排档说的[铁尺杀人魔],我的科长:你们还记得吗?她应该也在那儿。” 数学家搬起脚旁纸箱,晃晃悠悠地走到两人身边。茶几旁没有多余的座位,他只能站在一边: “所以这个临时分部在哪?防卫森严吗,是不是龙潭虎穴啊。” 李查克摇了摇头,把嘴里的刺突突地朝脚边吐。他们刚刚在大排档打包过来的菜还有不少: “不知道--毕竟我跟公司已经断联了。” 数学家厌恶地看著那坨秽物,用鞋底边沿把它扫进茶几底下: “那不还是只能拉倒。说了老半天...现在到底要干什么?” 李查克嘴里嘎啦啦地嚼著,“呸”地一声、又吐出一口: “这件事或许可以从长计议...先等个几天,我去搜集一下情报信息,再通知你和兜兜。” 兜兜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撕去塑料包装、抓在手里。隨著录像暂停、灯光黯淡;他整张脸都隱没在灰黑阴影中: “等个--几天?行了,老李;你直接说啦:到底想要干嘛。” 李查克又夹起来一块布泉酸鱼、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接著把排状的骨刺吐到地上: “对不起兜兜,让你误会了。我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不想把不確定的情报说出来,影响到你们的行动。” 嘎--嘎嘎... 金属凳脚和地面的摩擦声: 兜兜挪动身下沉重的沙发椅,绕过茶几、一直移到李查克的旁边;原本藏在沙发下的瓶盖、钢鏰儿和易拉罐哗啦啦地作响,糊出一道骯脏长痕。 李查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兜兜却先把左手食指竖了起来,放在嘴唇正中: “嘘!老李,別说话。现在说话,你会死的。” 咔嚓。 兜兜还抓著筷子的右手、不知何时抓住了李查克放在腰间的左手。 咔-- 兜兜开始把五指握紧:缓慢地握紧。 细细的迸裂响声,在仅有白噪音的静謐包厢中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次性木筷首先断开、接著碎裂;又扎进李查克的皮肤肌肉里,和折断变形的指骨揉成一团。 兜兜依旧把食指竖在嘴中间: “嘘。” 58 疼痛 李查克抬起完好的那只右手,猛地拍上自己的嘴。五指陷进肉里、抓得变形:但確实把一切惨叫都按回进了喉头,只剩下呜呜嗯嗯的含糊声响。 “我有个很爱看fbi还是cia纪录片的好朋友,喔,就是前面提过的我同桌。她说纪录片里面有很多什么冷读术、心理分析、话题操纵之类的玩意。” 原本,李查克的手要比兜兜大上很多。但现在却被完全包裹於兜兜的拳头里,暗红血线开始从指缝里溢出、滴在地上。 咚! 李查克猛然抓起小茶几上用来擦手的湿毛巾卷,塞进嘴里、咬紧;被撞翻的盘子落在地上。 “誒,誒;我知道你不是什么fbi,而是企业特工。但是不许跟我整什么欲擒故纵、话说一半那些东西,招人烦。我的朋友才能对我耍心眼,不是你说是我朋友就是我朋友了喔?” “如果你要在我的朋友和我的敌人两种身份里头来回跳的话,我会觉得很烦:让我烦心的东西,就必须要从我能见到接触到的世界里头--清除掉。” “你前面一直在试验吧?嗯?你在试探我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来来回回的?是不是有点太不真诚了?因为觉得我现在有想知道的东西,就想趁机来確定能让我做出什么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不-会-吧,不会是想把我当成鼻子前面吊著根胡萝卜的驴吧?之前说了半天是[好玩的东西],结果偏要拿只有一半的玩意儿糊弄我:所以这个好玩东西的剩下內容、是不是恰好就在你想要去的地方?” “喔--不对不对。你觉得我其实还是个小孩,想控制我不成熟的心智?” 数学家看见了发生的一切,他的身体像是抖筛糠般颤动;可也学著李查克的样子、用虎口堵住嘴巴免得发出声音;牙齿在两边掌缘上咬出深刻印痕。 录像厅外仍旧是喧囂的夜,没人把多余的注意力投向这里、投进密闭的包厢中。只有汽水发绿的玻璃瓶上,反射著他们扭曲的面孔。 兜兜的视线越过了李查克,望向屏幕里因暂停而不住震颤的文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显像管屏荧幕中发抖的干扰纹: “你没看到我刚刚一直在打哈欠吗?介绍世界观这个环节暂时结束啦,该到下一个环节了喔。” “行了,不需要通过隱瞒什么东西、什么情报;装得好像是我自己做出决定,来诱导话题继续下去。我开始有点无聊了:你想杀谁呢?直接说就好了呀。这无所谓,但是不能让我无聊、而且要快;这是暑假,好吗?” “你前面不是答应过我了吗?暑假很重要的,暑假一年只有一次,而且暑假没剩几天了。人类在结束整个学业之前,一个才有几个暑假?” “所以不要浪费时间。你得偿所愿,博士洗清他的冤屈,我获得快乐美好的夏日回忆。三贏喔--喔,就是之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非零和游戏]嘛。好了,把话都说乾净呀。” 李查克的脖颈青筋暴起,咬著的湿毛巾卷染上了一抹血色、又被不住滴落下的冷汗晕开:他牙齦也出血了。 “另外,別当著我的面乱吐东西。没有素质喔?” 但李查克还是儘量直视著兜兜的眼睛,点下了头--或许是剧痛覆盖去怯懦、又或是惊惧激发出勇气。 兜兜鬆开手:哗啦!一小团混著木屑的鲜血砸在地上、渗进地砖的缝隙里。 ... 等兜兜鬆开巴掌,李查克却举起了那只完好的右手。他快步走到包厢门口,朝外淌著鲜红的手藏在墙后: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服务...服务生!拿个--打包袋子,还有红太阳白酒。不用杯子、一瓶就行。” 李查克的左手,现在更像是个切好、醃製、揉成一团的肉串,或是漫画中夸张描绘的鸡腿。在折断的竹筷间,隱约能够分辨出环绕期间的指头。 蜷缩著、溢著血;似乎永远停留在拳头的状態里。 他小臂靠著茶几,把这瓶交趾自治州当地出品的白酒、浇在那看起来已经不能再使用的左手上。剩下的白酒则全部倒进湿毛巾、把拳头包裹住,用塑料打包袋扎紧;破烂的一次性筷子仍旧留在其中。 李查克颤抖哆嗦著,拿起另一条湿毛巾;把它扎在手腕上、拉紧,免得血液继续从掌动脉与指动脉流出-- 最后,他在西服內袋里摸索、掏出根浑圆的短管子。他展示性地举在兜兜面前: “配发的兴奋剂,手...太痛了--我需要用一下。麻烦...稍等。” 李查克用牙齿撕开塑料外包装、捲起袖管,把无针注射器砸在小臂上。 深、且长的呼吸过后,他再一次开了口。声音中依旧带著剧痛引起的颤抖: “...兜兜,我很抱歉。希望你原谅我--我的求生欲导致我做出了这些行为。” “因为你...表现出来的一些个性,让我以为可以...加深一下关係。你太厉害了,让我想要赌一把。对不起。” 李查克的语速很快,只是带上了少许的沙哑和痰音。 “我们现在应该去...寿竹151大厦:之前我出过几单任务,处理一些破坏这个寿竹151建设工地进度的人。所以明面上它是曙光地產的项目,但其实是亚欧邮政投资的。我判断的依据是:外勤不接外头的单子,只处理自家事务。” “按照亚欧邮政的习惯,应该是会在地下留出几层,不对外出租;专门留给內部进行机动使用--” “而且这次建筑的投入很大:可能是打算要在芒街市建立长期可用的分部。我推测是这样。” “我觉得去那里就可以找到...找到关於迷狂更深入的信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其他几盘录像带確实还有些信息,但也不多:跟我在大排档那里说的差不了多少,是关於自检部分的。” “还有,还有:我的科长到了芒街;她手里有你肯定没见过的东西。” “你没见过,绝对没见过...她手头有一个项目,產出非常厉害。我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但是--但是...科长做出来了怪物一样的东西。” --- 怪物! “怪物?怎么个怪法?是不像人类的那种--算了算了,先別告诉我!我要留点悬念。” 兜兜眼睛好像骤然闪出光亮来,不再裹在晦暗里: “好!那就是--去亚欧邮政在芒街的分部,帮忙你处理这个科长:没错吧?” “既然你这么诚恳地请求我,还跟我道歉:那我先去看看,看看她是不是个坏人。如果她人还可以的话,我就帮你跟她讲讲理啦。” 说[讲理]两个字的时候,兜兜把拳头举到脸前、攥紧了;指缝间还留有木屑与李查克的血跡: “呜啦呜嚕拉扯大半天就为了这个,害!你们这些中年人非要搞得这么复杂吗?就这么定了。那还拖什么?別来什么好几天了,今晚我们就去;现在马上。” 他嘴里的话慢慢悠悠,没有什么斩钉截铁的意思。可没有人会怀疑兜兜口中“现在马上”四个字的含义。 李查克裹在塑胶袋里的手不住抖震、发出啪啦啦的响声,像是帕金森病患者: “我觉得帮忙这个词,用的太轻了一些;如果公司真的如我所想、在芒街建立起了分部的话...那直接过去確实危险性很高:就算是兜兜你也一样。” 兜兜没有急著回应李查克--他忙著抽了几张桌上的劣质纸巾,把李查克前面吐掉的鱼骨包好、堆在桌子上: “第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可能不去呀。第二,危险也很好玩,很有趣...如果真的碰到谁或者什么东西、能把我杀了--誒,你们都不好奇[死]是种什么感觉吗?” 之前数学家会像拨浪鼓似地摇头,但现在他却像个人体模特、站在那一动不动。 兜兜耸耸肩,手掌在雨衣上抹了两把: “如果我到时候发现死很可怕,受伤也很可怕;那我再逃跑不就行了。” 59 啜泣 李查克看著自己包在塑胶袋里的左手,汗珠像泪水似地流下脸颊: “兜兜...我不想冒犯你。但我还是需要问你一下:你期望在那里头找到什么?这个分部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是杀戮和战斗吗?和你相匹配的对手?” “还是说更多关於迷狂的资料?你有必须想要了解掌握的知识吗?” 他说话文縐縐的,甚至连口语化的用词都少了--每个吐出嘴巴里的字眼,都经过细致的筛选。 兜兜指指数学家,把茶几上的剩菜都倒进垃圾桶里: “博士是我的邻居--所以他帮我,或者我帮他;都是理所应当的。我还是相信你的:我也觉得就是亚欧邮政他们在追杀博士,至少听起来很合理。” 数学家挤出古怪的、半哭半笑的表情,点了点头。 “然后--既然你跟他的麻烦差不多,那我帮你们一次性都解决掉;不是很好嘛。” 兜兜四下看了看,没有剩下的其他垃圾: “另外,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些...” “最重要的当然是--好玩的东西。前面我不是说了嘛,还说了好多次!快乐美好的回忆。” “我又不是什么武痴、武术家、宇宙战斗民族;没有说一定要和人较量打个你死我活啦...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有什么很有趣的怪兽我还是想尝试一下的。” “但是我喜欢热闹:如果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那肯定去看看。你和博士就像是一个...两个线头。突然穿出来,拄在外面,我肯定要拉拉看。” “喔--好奇!对,我很好奇。我好奇心重哈。” 李查克放下伤手,小心翼翼地將它揣进休閒西装的口袋里: “好。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去吧:我的兴奋剂也不能撑太久。这只手如果要恢復、至少要动场手术,但现在这样也来不及去医院治疗了。直接去分部里抓个医护人员来处理,我觉得可能会更快。” “手不要了没事,命我还想留著:这种毛巾做的止血带,恐怕效果並不好。” 他有著平和镇静的口吻--从中听不到些许的怨愤、憎恨乃至可惜之类的情绪。 兜兜的视线跟隨著李查克藏著手的口袋。同样的,他的话语里也毫无起伏: “啊,损失一边手算是我们之间沟通的代价嘛;也很正常。” “不过...如果手没受伤的话:难道说原本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去,你在远处看戏吗?这下你也不得不去咯,老李--现在不会半路开溜之类的吧?” 兜兜发出两声嘿嘿的笑声--但像是机械式朗诵,而不是真的在笑: “可以理解啦。如果换位思考,我是你的话...我就通知这个科长或者分部,说引了个很厉害的超能力者过去、希望让分部的人帮忙捕获一下--自己先躲远一点,毕竟你特地留了很多悬念,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嘛。” “我脑子一热,可能就自己去了:啊,不需要脑子一热;肯定要去看看,我可忍不了,我不搞延迟满足那些东西的--誒,原来被你看穿了啊?” “要是他们真把这个超能力者、也就是你们的好哥们我逮到了!那你就也算將功折罪,搞了个大业绩;还能跟科长谈谈条件,年底多拿拿奖金:谁也没规定不能为[铁尺杀人魔]之类的怪人继续打工嘛。” “不管你以前怎么得罪了人家,搞得非要杀你--弄完这个,也算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重要性咯。” “而且!如果真的连我都斗不过你们科长、你们公司,你还跟他们打打杀杀岂不是太傻?” “反过来说:要是我把他们通通宰了...那你更是赚一笔。你前面说想等几天,是不是就想联繫你的科长、再把自己摘出去啊?搞这种双保险:” “哎!老李,你--” 他隨手扯过在一旁发愣的数学家: “你看看你看看,你多伤人家博士的心!” 数学家跟李查克面面相覷,五官纠得更厉害了。 兜兜抓著数学家的胳膊晃了晃: “博士,哭。” 数学家打著摆子,看也不敢看兜兜一眼。他咧起嘴,发出呜呜的声音-- 啪! 忽地,数学家一巴掌盖上眼镜、捂住两眼抖动起来;鼻涕口水一起淌出来,似乎已经开始啜泣。 兜兜语带同情和担忧,两眼却已经许久没有眨动过了: “博士,別这样,不是你的错。” 他重新迴转过头,好像盯著李查克、又好似望著后边的墙纸: “老李你身为一个满脑子只有利益纠葛的中年人,突然遇到我们这样感情真挚的伙伴;感到难以接受、山猪吃不了细糠;情不自禁地想要重复你油腻的职场社交,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也很正常。但是!” “你看博士多相信真情、相信羈绊的一个人,就这样被排除在外头了;也没人想著帮他解决冤屈、连暗算都轮不到暗算他:不要这样测试我们三个人的友谊啊。再精密的算计,能换来无价的感情吗?” 李查克看著数学家,看著兜兜。最后把那团塑胶袋里裹著鲜红的手拿了出来,放在脸前端详。 看著看著,他嘆了口气--接著脸皱了起来、眉角耷拉下来,泪珠开始滚出眼眶、啪嗒嗒地落在地上。 他扶住额头,从喉咙里冒出一声高亢的哽咽: “我...今天...到底--到底怎么回事?我...我做了...什么...我--他妈、他妈的触犯了什么天条....” 李查克说的话顛三倒四,但没人怀疑他表现出的后悔与懊恼;可其中的真正原因就更没人知道了。 兜兜面无表情地盯著墙壁、伸出手,轻轻拍打两人的后背: “小伙伴就是要一起冒险喔,不要隨便分头行事--除非真的有必要。” “认识到错误就好,认识到错误就好。大家要记得这种心痛,记得这个有笑有泪的难忘暑假;加倍珍惜彼此之间的联繫。人生这么短暂,相逢更是难得...” 说完,他稍稍等了会。数学家瘫坐在沙发上、啜泣声更大了,李查克则紧闭著眼摇头,眼泪、鼻涕和口水划出来好几条亮晶晶的线条。 大约数到三十秒,兜兜重新开口: “行了,哭到这样差不多了;两个大男人,以为在拍肥皂剧喔?” 啪嗒一声--李查克跟数学家就像被按动开关似的,一下子停止了哭泣;各自用衣袖或衬衫下摆抹去满脸的体液。 --- 兜兜环抱起双手,把之前的话题彻底甩到脑后。他望向已经缓过神来的李查克: “话说--你们亚欧邮政能做得到像科幻电影里那样,给你装个假手吗?那种可以变形、放飞弹、当枪用的之类的。” “大公司不是都有什么秘密科技?什么几十个生化实验室、武器实验室还有高科技实验室之类的;通通枕戈待旦。” 李查克站直身子,面容严肃--之前的泪流满面、仿佛不过是场幻觉。他不再像来到录像厅之前那样悠閒,而是变得对出发急不可耐;来回踱步,鞋底不停在地面摩擦: “或许有吧。我的级別肯定是享受不到了--所以希望你能帮我,我想通过你升职;兜兜。逃跑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把我的上级--也就是科长解决了或许可以...当然,需要在一种比较合理的情况下解决。” “不扯弯弯绕绕:我直说了,我怀疑我的直属上级在私自行动,没有向总部申请过。所以只要她死了,我可能反倒能更进一步。” “她要死不了,我可能要被追杀一辈子:就算科长下了台也一样。” “所以现在这就是我翻盘的机会--如果能够利用你的力量,我的成功率很高。” “本来以为我很难往上爬,但是有了你:或许不一样了。是的,我不想死;然后也希望在职场上有所建树。” “反正我们先动身吧,其他的路上再说。” 兜兜拍起手来,似乎对李查克在態度上的转变感到满意: “啊--中高层领导偷偷做自己的事,拿糊里糊涂的属下做牺牲。懂了!很经典的剧情!” “哎呀!早这样不就好了嘛,有话直说,有什么请求告诉我就好,我从来主打一个什么事能帮就帮。走吧走吧!哎博士,別愣著了,我们出发咯。” 他把仍在低著头颤抖的数学家拉了起来: “博士,干嘛还在乱抖?想拉肚子了?是不是吃太辣了?叫你別吃生醃菜了。” 60 街口 等兜兜说完,小包厢里一片寂静--[大录堂]外的喧囂已然变得微弱。到这个时间点,酒客们大多已完成了[把自己灌醉]的每日任务。 刚把瘫在地上的数学家拉起来、兜兜又拿著那团被李查克咬过的湿毛巾,在地砖缝隙里擦拭著血。 李查克单手伸进休閒西服內袋、夹出钱包;他把钱包抵住肚子,抽出两张现金,压在红太阳白酒空荡荡的瓶身下: “博士,会开车么?其他交通工具过去都太慢了。” 他扬了扬左手--现在,他变得像是因为没钱找铁匠、只能用塑胶袋凑合的铁鉤船长: “我来这么开车,路上会出问题:而且兴奋剂的药效会影响距离判断,你开比较安全。总不能走路吧。” 兜兜看了一圈收拾得还算乾净的小包厢,满意地点点头: “李老特工说得对!虽然吧,我更想我来开开看--” 他特地停顿片刻,好观察其他两人脸上精彩纷呈的复杂神情;接著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只在街机厅里玩过《湾岸赛车》。要是不小心擦了碰了,你们俩估计就要受伤咯。” --- 嘎吱、嘎吱。 芒街市的晦暗中,一辆小轿车在柏油马路上挪动。在这个东南亚的热夜里,它缓慢、抽搐似的行动令人感到烦躁。 数学家的车技並不怎么样--把李查克的这辆马自达、开得像只扁平的毛毛虫:每五米就是一次停顿,点剎比过山车还要凶猛;顺便还熄火了好几次。 幸好此时的芒街连公交车都已经结束了末班,大马路上更是只有他们这孤零零的一辆马自达;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躺在十字路口中央。 不知是剧痛还是晕车、连李查克都不禁开窗呕吐;兜兜则毫无感觉,隨著晃晃悠悠几乎睡著、上下眼皮扭来扭去地廝打。 李查克的车原本就停在警局后巷口,离大排档和录像厅都不远--这辆车的钥匙口里插著把螺丝刀、几根电线垂在方向盘下头;看来不是老老实实从店里买来的。 就像其他配套设施,寿竹151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也还尚未完工;寿竹151周围几条街的商铺有些正等著拆迁,那些没有的、在这个深夜也已歇业。 路灯忽闪忽闪,有些甚至都已经灭了;芒街的空气到这个时间带上些清冷,远处大排档们的喧囂潜入夜里、原本的吵闹像是场发烧时的幻觉,只剩下隱隱回声。 在寿竹151大致建成之后,芒街便成了个图钉、寿竹151是最尖最长的针:原本的老商区最高不过七楼,与这一百五十一层的楼宇相比、简直是堆长在水泥草丛中的菌菇群。 但在此时,大厦更像是一座耸入云端的黑暗塔、上半部分几乎都淹没在无光的深黯里。 --- 离目的地还有几个街区、他们便先行弃车,步行前往寿竹151大厦。倒不是因为开车比走路有更多暴露行踪的危险,而是数学家终於开著这辆马自达撞上了电线桿。 兜兜不再那么嘴碎,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李查克抓紧时间继续分享著可能的情报。自从手掌与五指被捏坏,他的话便愈发多了--也可能是为了缓解晕车: “特殊包裹处理科是行动部门,並不依赖硬体和场地。” “如果亚欧邮政在芒街设立了中继点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李查克的步子迈得很大,但上半身依旧保持著平衡、身体中线也维持稳定。他一手抓进数学家的腋窝,提住这位瘦弱的学术人员、好跟上兜兜的脚步--好像数学家才是这几人中的伤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李查克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说给兜兜,数学家;还是仅仅通过分析来给自己添上几分勇气: “应该是...要在长期在芒街设置分部。” 数学家两脚都快踩不到地面、晃晃悠悠的: “啊?弄分部干什么?为了对付兜兜?” 兜兜转过头、配合地抬起手,掩住嘴巴。他眼睛睁大,一副好不惊讶的样子: “啊?弄分部干什么?为了对付我?” 李查克忽略掉这滑稽剧似的表演,步子仍旧很快: “不可能。芒街原本就夹在两套物流邮政体系的中间,我们亚欧邮政的情报网原本就没覆盖到这里:就算有直辖特工活动,也不会有这么快的信息反馈速度。” “而且[寿竹151]十八个月前已经开始动工,立项的话--就更早了。搞不好是在芒街有什么大动作...芒街或许有什么我没发现的秘密、或者特质。” 兜兜放缓前进的速度--一旦脱离开那片闹哄哄的大排档、烧烤摊和酒楼,入夜后的芒街几乎毫无人气,像是一片荒冢: “喔,大动作?可是芒街就这么破破烂烂一地方,能干嘛喔。” 李查克左眼角下边的那块肌肉在抽搐。他忽地停住脚步,把数学家甩得一晃;李查克用胳膊肘掩住眼睛: “不知道,我也搞不懂...信息太少了。哎,我眼皮一直跳:哪边眼睛跳是灾来著?” “做这行久了,干什么都会精神紧张;有时候眼皮会老是乱跳。” 兜兜摆摆手,熟练地说著討喜话: “喔!別担心。左眼跳財右眼也跳財,哪边眼睛跳哪边就发財;隨便跳。” ... 夜变得静謐,只剩下嗡嗡蝉鸣。穿过裹满青苔的湿滑窄巷,又在交通信號灯停用的午夜走过几条人行横道;寿竹151便出现在面前。 他们三个人站在街角、望著斜对面的寿竹151大厦:[格格不入]、[鹤立鸡群]之类的形容词並不足以与它相称-- 这座大厦更像是群山般的自然景观,被突兀地直插进这片粗劣的人造物里。大楼外头是片刚铺好的广场;喷泉尚未打开、绿植也还没到位,色调几乎是纯然的灰。 透过玻璃外墙,能看见大厦里头黑漆漆的、一点外泄的光线都没有。 数学家蹲下身子,把鞋带鬆开又繫紧: “我还以为...这种所谓的[长期分部]会设置在更隱秘点的地方。感觉以后这里一到白天,肯定会有特別多的人...晚上在这里散步乘凉也不错。” 61 前夕 李查克一动不动,但在裤缝上不住拍打的五指、暴露出不安: “分情况。根据行动目標、选用手段的不同,选址自然也不一样。芒街这种城市太偏僻也太小了,我根本没有在总部培训过相关的预案。” “一般来说--” “在闹市区的选址,代表这次前线行动不会闹大:或者有更隱秘的需求,甚至需要用市民来作掩护、挟制其他方势力不能採取太大的动作。当然,公司自己也需要低调:亚欧邮政不是真正的政府部门,事情闹得出格的话、很难压得下去;所以这个选址...原因复杂。” 数学家终於把鞋带彻底繫紧,脚踝来来回回左右活动著;似乎在为可能的逃跑热身: “也有可能--有可能他们的目標原本就是市民。对吧?” 用拳头撑著下巴的兜兜来回踱步。刚刚在车上的小憩,似乎让他的精神好了些: “博士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没看过《火星人玩转地球》吗?可能是需要拿很多人来当他们的研究素材!妈呀,太可怕了!” 李查克的视线钉在寿竹151上。他仰起头、寻找著大楼高耸入云的最上端: “这个...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如果是为了人体素材的话,亚欧邮政有更好的选择...根本没有必要跑来芒街这种地方:亚欧邮政在非洲、拉丁美洲也有大量外派业务。那里环境混乱,做起事情来要比交趾自治州方便得多。” 数学家忽地抬起头--虽然是他提起的话题,却还是他最为震惊: “啊?人体素材?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是真的?亚欧邮政在进行人体实验?我还以为都是阴谋论...” 没等李查克回答,兜兜倒抢先把疑问拋了出来: “有点意思--那研究了这么多;特异功能到底是怎么来的?外星人?基因工程?你们大公司应该知道点什么,来,透露一下。” 李查克左右稍稍挪动,从不同角度打量寿竹151大楼。他像是个外地来参观景点的游客: “我也不太清楚:真的。就算亚欧邮政了解迷狂的真正成因,也不会当做教材给每一个员工培训...” 兜兜发出“唔”的一声,若有所思: “是嘛?不过我其实觉得奇怪的还是:为什么我平时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都碰不到?看你放的录像带,感觉应该有很多啊。” 李查克则把那边伤手,往外套口袋里藏得更深了些: “有很多人都意识不到自己是迷狂的持有者...有的因为他们的表徵太过微弱,也有的是因为表现形式太难以被观测,需要调查小组的长期跟进、情报採集和实验之后才能確定。” “我看到过的案例大部分都是器质性奇蹟...不,器质性迷狂的携带者--因为只有器质性迷狂是最好分辨的,肉眼都可以发现:其他可靠的筛选方式...前面你们也看过录像教材了,基本就没有。” “在医院里可能就会碰到得了肢端肥大、血管瘤、动静脉瘺之类疾病的患者:但其中就有一部分,其实是迷狂造成的...” --- 忽地,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按照兜兜学校里流行的说法,骤然的寂静、代表著他们头顶有什么妖魔鬼怪飞过。 李查克跟数学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兜兜;但最终开口的仍旧是李查克: “那...现在怎么说?” 兜兜左右望了望--抬起食指,愕然地指向自己: “啊?问我?” 李查克跟数学家的视线撞在一起,相互望见了对方脸上复杂难明的神情。 兜兜带著满脸不知是真还是假的气愤,开始绕著地上的盲道格子来回踱步: “不是,都跑到人家老巢大门口了,难道还溜回家吗!气氛都到这了,不砸掉他们老巢不太礼貌吧;了我们一晚上誒。” 李查克看了眼不远处那耸入云层的灰色造物,又看了眼兜兜: “那--需要制订个潜入计划吗?” 兜兜来回走动的速度更快了: “啊?计划?这个我怎么会,我还是学生!你们来想啦,我帮你们助拳;怎么样?不过我还是觉得直接从大门衝进去,抓到领头的不就行了。別整得太复杂,博士还得回去帮我做数学作业。” 兜兜稍稍等了会,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其他两位同伴都一言不发地望著他: “哎?哎?干嘛都不说话?好好好!那我来想就我来想。” 他摊开手--又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好像要通过这种方式把想法砸出来: “额...额,老李,你知道有什么秘密通道可以进去这栋楼里吗?” 李查克摇摇头,视线跟著兜兜移动: “这块我不了解;设计图我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就算有特殊出入口的话,也需要密钥之类的东西;或者要通过总控室来打开。” 兜兜用手指狠命搓著人中;动作带起残影,像是多出一撇肉色的鬍子: “唔--还有一个!既然是这个特殊包裹处理科在做主;那你们这个老巢里头应该也有配备超能力者咯?类似你那种爱抽菸的同事。” 李查克垂下眼睛,望著马路边上的排水口。小股小股的蚊虫在其上徘徊: “嗯,规范上是要有的--” “既然他们决定在芒街设立行动基地,那肯定会召回邻近区域的外勤...据我所知,监视者加上迷狂持有者的组合、在交趾自治州里还有几组;估计也会赶到芒街市来。” “不过要彻底落位,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按照我的经验,现在可能都还没到。” “我们三个人行动展开得这么快,我怀疑基地里可能只有科长、一些文职人员还有固定配置的安保组在:” “但如果是正面作战能力的话...外勤根本没法和安保组相比的;所以只考虑危险程度的话,並没有很大的变化。” 兜兜边绕著交通警示牌和路灯打转、划出个“8”字;一边嘴里念绕口令似地、舌头动得飞快: “...那不就行了!既然第一我们不知道秘密入口,第二也没奇怪超能力者之类的变数,第三我跟博士都没受过间谍潜行那些训练;那还有什么好潜不潜入的?直接衝进去不就完事了。” “时间紧任务重,计划越复杂越容易出错,咱们隨机应变吧:我走前面,你们跟著;有危险就各自找掩体!都听明白了吧?走,出发!喔,我们慢点过街,小心有车。” 62 大厦 “等,等一下...” 声音来自於走在后头的数学家: “呃...那个,其实我们不急著来也行吧?我是很感谢兜兜有帮我洗清冤屈的想法...但是--” 他快步走上前,挤到兜兜与李查克的中间: “你们没听说过传得很广的传说吗?那些敢跟亚欧邮政瞎搞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失踪啊。这么大的黑恶势力,现在就去恐怕没办法一网打尽吧:李查克也说了,这个什么基地很可能人不齐。” 这通真话连著假话还有瞎话的一轮说辞,几乎耗干了数学家积蓄起来的所有勇气--他当然明白这时候跟谁瞎搞的傢伙会失踪;而且这个[谁]就站在他旁边。 不过,数学家也知道简单的风险规避:从已知的信息来看--身处的环境越复杂、越危险,兜兜的“情绪”起伏也就越大、行为越激进。这种激进到目前为止都还没真正伤害到数学家,但... 或许是有著相同的思路--李查克难得附和起了数学家: “博士,那不是传说。我就做过几单这种业务;我们外勤经常要抽空处理[客户]的。” 兜兜脑袋左右转动、边警惕打量两边空荡荡的马路,边快步走过斑马线: “啊,啊;博士:勿以善小而不为呀,总不能放著坏人不管吧?” 虽然数学家原本就没抱多少希望,但还不由自主地搜肠刮肚、寻找著託辞: “可是--可是...另外,我不是只会拖你们的后腿吗?我一点都不知道怎么跟人打架、拼个你死我活之类的啊。等等不是还要你们分心关照...” 而且--走进这间寿竹151大厦,真的能洗乾净自己的冤屈吗?数学家自己也不知道:甚至... 在遇到了李查克之后,数学家对於之前来到公寓里的那一小队特种部队、也產生了怀疑--那些人真的是为了逮捕自己而来的吗? 胸口愈发痒了,好像不仅仅只是湿疹、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皮肤病。数学家真想把手塞进衬衣里,直到挠出来血为止。 ... 穿过街口和马路,摩天大楼就在眼前。 兜兜终於转过身、笑了起来,只是很难分辨那股笑容究竟想要传达的是疯狂、友善、嗜血还是安慰--又或许,並没有什么情绪想要表达,一切都仅仅来自於旁观者的臆想: “没事没事!博士,你不懂。你看,大部分动作片或者横版清关游戏里头;都需要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呀?你可以在旁边解说一下战况,分析一下情形什么的。不然我会无聊的。” 数学家感觉自己能看出他的不耐,可却不明了兜兜为何会压抑这股不耐--於是那股令人战慄的冷意更深了。 李查克脸上多出了股沉静--谁也看不出来,他才是受伤的那一位: “博士,你別怕。如果轮到需要你战斗,那估计我们都已经死掉了;打不打也没什么区別。” “到时候你可以跟紧我一点,有什么突发情况我可以帮到你。” 兜兜比出一个大拇指,胳膊左右甩动、生怕鼓励没有传达到位: “誒!你看,老李就很上道。当然,博士你也別担心他要拿你当人质做筹码、好弃明投暗回归亚欧邮政;或者直接把你宰掉之类的。你是我的邻居,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揍他两巴掌。” 在场两人都知道,兜兜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撒谎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李查克眨眨眼睛,其他五官动也不动上一下: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把问题思考清楚。其实转念一想:带著博士,不方便我潜入和行动。兜兜,我的战斗能力比不上你;万一遭遇了安保部队,说不定我跟他两个人都会把命丟了。” “博士自己行动的话,反而最安全。公司那边肯定不会上来就攻击,因为他一点危险性也没有。” 数学家猛地转过头--嘴巴都因为惊讶而张开了。 李查克变换意见如此之快,仿佛一开始就没想带上数学家似的:还是说,他真有兜兜口中的那种想法? 兜兜抬起手,拍拍李查克的肩膀--而李查克稍微扭了下身体,似乎想躲开这示好般的表现: “啊,不会的。博士他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你的本事喔?虽然现在只剩下,啊,一只手了;但是你一只手也比大部分人强太多啦。” --- 李查克仍旧把手藏在袖管里--但就算他身穿暗褐色的休閒西装,也能看见那变成深黑的袖口。虽然已经用烈酒消过毒、也扎上了粗製的止血带... 成了一团烂泥的左手,不停向外渗著体液;像坏掉的水龙头,但是弄成麦芽也似、黏黏糊糊的歪扭形状。 兜兜半身前倾、把脖子前伸,想要绕过李查克的躯干去看他的手--生怕对方发现不了似的: “哈,老李你真是个硬汉。我记得人手的神经很多,疼吧;真能忍。” 数学家不喜欢李查克、乃至有点厌恶。可在这个夜晚、在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在兜兜那件被血水洗过后仍旧发亮的黄色雨衣下,到底藏著什么样的玩意儿?是某种鼓动的、向外膨胀的、带有恶意的东西吗? 还是冰冷的、反射出世间模样的、披著偽装的异物呢? 但他只是把两边手塞进另一边的腋窝,抱住前胸:不知怎地,今晚真的很冷;而他没有別的地方能去。 ... 李查克把那团攒了半袋暗红液体的塑胶袋举到面前--已经无法隔著半透明的外袋,看清其中的肢体了: “公司配发的几根应急药物效果还可以,但是也撑不了很久。我给你们说一下大概的情况,然后就行动吧。” 他眼窝凹陷,脸比投下的月光还要惨白。胡茬已经刺出了他的嘴边,嘴角上是脱落的死皮--李查克几乎像是在一小时里衰老了十余岁似的: “[寿竹151]外边的装修都还没完成,但是大厦內部--” 乒...砰!嗙啷啷啷啷。 李查克和数学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而抬起头的时候,兜兜已经站在寿竹151的一面玻璃墙旁、脚下是散落一地的玻璃碎。 他伸著一根手指,笑嘻嘻的;玻璃墙该是被兜兜用指头弹碎了。玻璃反射著天穹的光芒,这个角度看过去、兜兜好像踩著无数微小又相同的袖珍月亮: “来,我们直接进!” 李查克的声音忽高忽低,但最后还是把刚刚未说完的话吐了个精光: “...內部的监控应该都还开著。” 兜兜侧过头,半边脸盖在摩天大厦的阴影里: “哈?在说什么?不进来等等死了怎么办?” 李查克迈起大步,面无表情;数学家则一点点地挪动、伴著颤抖。 他们谁也不知道,兜兜是不是在开玩笑。 --- 兜兜总是离这尚未完全完工的大厦很远,还是第一次进到內里来。 它像是跟兜兜生活完全分离的遥远布景--上学下学不会路过,离常去的录像厅与游戏厅也离得远,与少年宫更是相反的方向;在兜兜的兴趣爱好中,还不包括去废弃区域或是工地里探险。 寿竹151尚未融入芒街这座城市里:自然也离兜兜的生命有著距离。 它孤零零地耸立、顶端笼罩著墨绿色的布,像是临时添加进模型布景里的矿泉水瓶;和它相关的故事都还尚未发生。 他们三个人沉默地踩进寿竹151大厦。地面並不光滑、满是装修留下的尘埃;角落的沙发、前台的问询处、墙壁里內嵌的屏幕都裹著塑料布;明显还没有为开业做好准备。 “喔--” 兜兜抬起手,搓搓鼻子: 寿竹151大厦跟他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同--更像是穿过边缘广角畸变的镜头、来到一个被放大歪扭过的世界里。这里並不现实:似乎连色彩都更加接近於显像管电视里的色调;鲜艷又模糊。 他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这样的景色。但兜兜感觉,眼前的画面更接近於他所看过的电影...而不是呆过那么多年月的芒街。 非要说的话--或许是芒街电子城的迪士尼公园版本:就算是那些商铺的拉闸门也使用温和暖色,鲜红的招商横幅洒满金粉、在夜里亮晶晶的。 兜兜嗅了嗅;鼻腔里满是未完全散去的油漆味。他不討厌这股味道;油漆代表了新东西: 一个新的场景,一个新的地方;如他这样的人类,又创造了另一个可堪游玩体验的去处-- 这自然是件好事,人类都喜欢新鲜事物;变化是美好的,也是值得期待的。 所以...兜兜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63 迎宾 数学家落在最后面。他不住用鞋面摩擦地砖,扫开的灰尘拖出条长痕: “啊...这里快建好了吧。” 李查克不再像是企业外勤,变成了引导游览的解说: “目前规划都差不多了:一到十七楼应该是百货和商铺,更往上要做酒店、旋转餐厅、会所;也会有一部分是写字楼,出租出去做办公室。总得来说还是比较常见的配置,但开在芒街这里倒是比较新鲜了。” “其实內饰如你们所见,基本也装修结束。但上头给的工期,我记得还有一段时间。” 兜兜煞有介事地把嘴巴张成“o”形,发出夸张的惊嘆: “喔--原来是这样!” 跟兜兜呆了一晚上的数学家,终於学会了捧场: “原来是什么?” 兜兜手往地下一指: “哎呀,密室!肯定在建密室之类的,那种秘密基地嘛。对吧老李?不然他干嘛提什么工期拖来拖去的事情,肯定话里有话;这人嘴里的东西都不说完的,留一半。” 数学家低下头,盯紧脚下光滑的地面。 越往一楼大堂里边走,玻璃窗外投进来的光线便越少:没有安全出口的莹莹绿光,他们正在深入这人造的洞穴。 因为室內太过漆黑,只有丁点儿的月光;李查克甚至懒得点头: “兜兜说的没错,但是也不完全对。寿竹151除了地面上的一百五十一层,地下还有空间,不过不是密室;全都审批过的。申报材料上写的是用於市政基础管线维护空间...嗯,还是说是抗震壳体结构,算在结构安全预算里了?有点忘了,反正就这两个理由其中一个。” “只是这个空间,比材料上填报的要更大一些。” 数学家掂起脚尖,狠狠朝下边踩了踩: “所以那个作战分部就在我们脚底下?亚欧邮政做事这么不隱秘的啊?” 李查克侧耳听著兜兜的脚步,好大致跟在他的后面: “我以前和搭档在这里做单子的时候,发现承运的交通工具、远比材料上应该有的多...所以其实只是推测而已。这不是什么秘密,规模和建材都有公示,稍微比对就能发现。” “很多企业都这么做,不是大事;我一直好奇的...只是为什么选择芒街市罢了。” --- 李查克確实没有说谎--寿竹151甚至已经为开业做起了准备。 他们经过光禿禿的舞台脚手架,踏入一楼中庭。这个裹著层红布的巨物突兀卡在大堂一角,等待著寿竹151迎来汹涌的人群。 等到正式开业,这个舞台还会用来办些典礼活动:但现在却空空荡荡...连追光灯和音响都没有,只有裸露交织的矩形钢架--金属反射著那丁点儿月光、闪著微亮,算是大堂里最为清晰的物件。 阴影像是黏稠的液体,贴在每一处角落。数学家和李查克目力所及,仅有月光勾勒出的些许轮廓。 只有兜兜还能將一切看得清楚,剩下两人也只能跟在他身后: “行啦行啦,老李。带我们去这个分部里头吧?怎么走?” 李查克一边说著,一边从腋下的枪夹里抽出手枪;就算这不是他的惯用手,可动作依旧流畅纯熟: “我不知道路。我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分部。” 数学家看著正单手检查弹仓的李查克: “哈?那怎么办?你是要兜兜打穿地板下去--” 砰! 数学家的话並没有来得及说完。枪管里骤然响起的爆鸣,把他的话堵回了喉咙口里面-- 嗙啷!子弹朝斜上方射出,也不知道打到了什么易碎品。 兜兜笑嘻嘻地拉过李查克手中仍在冒烟的枪管,斜斜抵住自己脑袋的侧面。枪口原本该让兜兜的头髮散发焦糊气味,但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博士,你有时候真的很呆板!我都看出来了,李特工这人一看就很会偷懒。他不会走,但是可以开枪喊他会走的同事过来、带我们下去啊。” 枪火带来的骤然闪亮,让数学家不禁揉揉眼睛: “喔...额,就是偽装他逮到我们两个了,是吧?然后来献宝之类的,直接把我们俘虏进基地里面--那要是亚欧邮政真將计就计、把你制服了怎么办?” 兜兜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因静謐甚至有些刺耳: “安了啦,安了啦。老李知道我的水平,只是这样万一我真被拿下,他也有后路走。” “而且!他知道我不会计较他整这种两头吃的东西,特工真是狡猾。” 数学家张大嘴。不知是为自己的生死安危而担忧,还是根本没明白兜兜的逻辑: “那我--” 兜兜举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邻居要是死了,我会替你报仇的;绝对让你含笑九泉,好吗博士?我以后还会把我的数学作业烧下去给你,免得你无聊。” 李查克稍稍挪过脸。他抬起持枪的那边胳膊,恰好挡住了他的嘴: “不要正面对著大堂那边讲话。地上部分配的应该是不带监听功能的摄像头,但我不確定现在辅助部门就位了没有:他们配备了唇语专家。” 脑袋转来转去的数学家一脸茫然。他无法在夜里视物,只能像盲人般跟在兜兜后头行走: “我们不是都走进来了,才开的枪、才开始串通的吗?那人家不都知道是陷阱了吗?而且这么安静,说什么別人听不到啊。” 李查克无奈地瞥了数学家的方向一眼,接著把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扫过冷寂又静謐的大堂: “我是想进来前先跟你们说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產生变化的最大元凶兜兜耸耸肩,满不在乎: “有什么区別?” 数学家抓耳挠腮,把怀里的纸箱又紧了紧: “可能会把他们嚇跑啊!那不就白来一趟?” 李查克摇摇头,终究还是找出来了个自我安慰似的说法: “兜兜说得...也没错。” “一个残疾了的叛逃特工,带著一个外表没有明显变化的迷狂持有者、还有一个瘦成饿死鬼的在逃通缉犯。” “我们...它们是专业公司:再反常的情况...就算看起来是陷阱,也会先接触一下、最好审讯审讯再说。更別说,我们三个人看起来都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多少危险性。” “开枪反正可以加速一下进度。就算分部之前没有通过监视器注意到我们、现在也肯定发现了;我怕兜兜等不及。” ... 兜兜忽地停下脚步,抬起手。中庭两端是未启动的手扶梯与台阶、通往向外突出的二楼: “誒...好像不用纠结咯:楼上有人在等我们。” 那是些鬼鬼祟祟的人影、將自己大部分的身子隱藏在掩体后边--些许皎洁月光洒进中庭、二楼依旧隱在昏暗里;但兜兜將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二楼的护栏,本该有著一格格的空隙--现在却全都被金属板遮盖、堵死:它们有著类似破胎器般的展开-支撑-固定结构,是某种可携式的掩体。 以及许许多多圆滚滚的射灯:布线混乱,缠绕在栏杆扶手上;应该是临时从舞台脚手架那儿拆下、重新搬运过来的。 兜兜数不清二楼究竟有多少把步枪正对著他们:这些安保像是《大家来找茬》里的人物;除了武器之外、只肯暴露一丁点儿的身子在外头。 “一、二、三、四...” 兜兜比划著名手指数了半天,旋即放弃--他至少发现了十余双眼睛,藏在头盔和护目镜后面: 而那些护目镜都有著暗色涂层,像是墨镜似的;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装什么酷。 “嗯,那应该就是公司安保了。先等等,我来交涉一下。” 李查克眯起眼睛、抬高声调,身子却有意无意地躲到兜兜后头: “我是亚欧邮政特殊包裹处理科的行动人员,编號sea-spe-9928346!现发现高价值目標,需要中转点立刻进行处理!” “我要求与管理人员进行直接谈话和转交!” --- 连串冗长的话语、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站在二楼的安保们如一位位假人模特、在掩体背后一动不动-- 可兜兜看见了李查克和数学家身上的红色圆点。眉心与胸口,都有重重叠叠好几个:它们摇摇晃晃,像是酒醉后的幻觉。他努力向上翻起白眼--当然无论兜兜怎么努力翻转眼球,也看不见自己的眉心。 稍稍低下头,却能瞄见自己膝盖、脚踝和手肘上颤动的红点;安保们所瞄准的,都是兜兜的关节部位: 【好经典啊!在暗摸摸的地方,忽然冒出来好多红点。】 他略一琢磨,赶紧捏起嗓子、高声呼喝: “啊呀,不要开枪,我是人质!不要杀我呀!” 而无论是兜兜或李查克,都没有收穫回答-- 但商场的广播音响里,却传出来了话语。 是个女声。沙哑、粗糙,汉语带著口音、像是嗓子里塞著台角磨机: “小朋友?看二楼。” ... 在听到女声响起的瞬间--李查克一把揪住身旁的数学家,拉著他一起缩到兜兜身后。 乒!乒!乒!乒!乒! 隨著通电声响起,在这幽深的黑夜中、从二楼亮起来几盏冰冷的太阳: 是那些从中庭舞台脚手架上消失的追光灯-- 它们打出的光线如有实质、地砖反射著冷白,让中庭变得如若浮於苍白的火海之上;这些原本准备用来庆祝开业的灯具,经过粗略改装、临时性地用来充当战术照明单元。 在幽暗大厦中骤然爆发出的、接近一万流明的强光:在漆黑环境里,这是人类肉眼无法承受的刺激。 尤其是对於那些视觉格外敏锐的存在-- 兜兜、李查克和数学家被淹在光里,几乎成了简笔画似的轮廓。 纯白的光焰只持续了剎那。接著,舞台追光灯们开始闪烁。光轴、频率与色温经由中央电控系统不停变幻:絳紫、海蓝、酡红,种种顏色绽放轮转。 於是这几盏太阳开始旋转、开始频闪、开始变作斑斕多彩的火球;在视网膜里留下烧灼和重影--就算闭上眼,也能体会到那股眩晕与焦虑。 嗡嗡嗡嗡嗡嗡-- 寿竹151的商场广播系统,也与之同时、爆发出急剧攀升的鸣响:不规则的高频主噪、嘶哑嚎叫的人声、模擬空间感的回声与混响;从舞台上拆下的音响放在中庭各个角落,让音频来自四面八方、通通混杂於一块。 奇怪狂躁的音频內容--像是直接在地狱里採样、用死后痛苦来折磨生者的灵魂。 此时此刻,只要位於大堂中庭的生物,必然会被影响甚至剥离去视觉;而无穷无尽、內容繁杂的噪声,又进一步扰乱听觉定位和感知。 二者相加,构造出一个指向性明確的临时陷阱:用於对抗感官更为优异的超人类。 这座探入云端的大厦仿佛正在发著高烧、乃至於濒死,而大堂中庭就是它的大脑。 所有踩在中庭地板上的目標,都被捲入这场难以言说的高烧幻觉里... 但二楼没有被追光灯直射,又戴著护目镜的安保们、则没有受到视觉方面的干扰。 扑扑扑扑扑扑扑: 霎时之间,二楼的所有步枪都开火了;闷响像是挤满人的拳击馆、每一位都在狠命击打沙袋--弹壳落地的脆声构成一片细雨。 忽地,强光淹没里冒出一声惊讶呼喊,盖过周遭种种几欲刺穿耳膜的噪音: “哇靠,开迪斯科舞厅啊!” 64 飞弹 咔噠。 在不住射击的人群中,夹杂著一声压缩气动装置的轻响--形状扁平的拋射网弹,从一位安保架在肩头的投射器中飞出、扑向中庭被枪火盖住的那团混乱。 网弹飞转著解锁、在半空中展开成一张大网;由芳纶复合线缆、混编铜合金丝的网面,拽出一圈轻微波动的弧形。 四角带鉤的网弹像只人造飞鼠,盖住理应被强光与噪音止住运动的目標;后边牵著数条高柔性导线,长长延伸、连到安保们后方,二楼的更深处里:直接连结寿竹151整座大厦的供电系统。 边缘嵌著的鉤刺和接地片,也笼住了整块目標区域。隨著变频升压模块运作-- 高压电瞬时导入网体,让通电捕网缠绕上了亮蓝细蛇: 呲啦--咔啪! 电噼声响起、耀眼弧光闪烁,甚至盖过追光灯投出的、几欲烫穿视网膜的烟火;焦糊气味满溢著整个中庭大堂。 感官干扰造成的些许空隙,就是为了此时的捕捉尝试;持续不断的压制射击证明:目標的身体完整性、並不在安保们的考虑范围內。 三万伏特电压与四安培瞬时脉衝电流--足以击穿大象的表皮和脂肪层,扰乱神经系统、对肌肉组织进行强干扰;快速瓦解目標的协调性与反应能力。 只不过... 呆在房间里的,不是一头大象。 --- 或许是因为商场广播系统投入了过量干扰;闪亮电光里並没有子弹命中、撕裂肉体应有的声响,乃至中弹时的惨叫。 苍蓝色电火噼噼跳动,在追光灯直射里糊成一团、连安保们也再看不清其中的情况-- 直到带著尷尬的话语,突兀响起: “誒,不行!我还没到能去舞厅迪吧的年纪。” 忽地: 缠绕著电光的捕网、骤然由中央处断裂迸开,接著熄灭。 哗啦!哗啦!哗啦! 一盏又一盏舞台追光灯突兀爆裂,镀膜玻璃碎片漫天飞溅、落在安保们身上: 那股幻彩般的强光不再刺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追光灯还是留下了两盏、让中庭大堂不再如片刻前那般昏暗: 余下的灯光变得朦朧且黯淡、反倒比片刻前更像是个慢摇迪斯科舞厅。 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几乎要钻进头盖骨、煮沸脑髓的骇人声浪: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一楼中庭各个角落、和悬掛於二楼的音响也在刺耳的破裂声中坠落,只留下电流声沙沙作响。 --- 原本通著电的捕网早被撕碎、散落;兜兜仍旧站在原地,身后是用胳膊肘捂著眼睛的数学家与李查克--不知是否因为被兜兜撑开、而没有接触面;刚刚捕网上的高压电並未伤到他们两人。 簇! 隨著细细的尖利响声-- 一颗子弹由高处旋转著撕开空气、带著淡白尾流飞来,就要撞上李查克的眉心:虽然还没接触,但衝击像透明筷子似地,把他眉间的皮肤挤出波浪似的起伏... 兜兜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颗本该掀起李查克头盖骨的弹头。转动逐渐停滯、那是耀眼的黄铜,让兜兜的指间感到些许滑腻: “还没完啊?口袋快塞不下了。” 兜兜的雨衣口袋鼓鼓囊囊的,全是之前抓到的弹头、被他玻璃弹子似的装在身上。 他隨手拈起一颗,用中指和大拇指夹著、弹了出去: 呯啷! 隨著清脆声响,追光灯只剩下最后一盏--恰好能照亮整个大堂中庭。 --- 啪,啪,啪。 兜兜鼓著掌,眼睛在发亮。双手轻轻拍动,却仍有余裕、摘下不停飞来的子弹。在旁观者眼里,他仿佛多出数条半透明的、边缘模糊发颤的手臂--但那只是高速运动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 “哇!除了这个看起来很高科技的…额,高压电渔网,其他器材都没什么特別的誒。所以这招是临时设计出来的吗?真的,真的!真的可以去拍《小鬼当家》了。好整蛊啊:是谁想出来的?告诉我。” “是谁?是前面广播里说话的那个阿姨吗?” 无人回答,仅有连绵不断的枪声还在继续、间或夹杂著弹匣落地的脆响。 仍旧是那金属摩擦似的女声--这次並非经由商场广播、而是从安保们的耳麦里传出,平淡地讲述命令: “放弃捕获。” ... 枪声没有片刻停歇:二楼的安保们仍旧保持著稳定的射击频率--就算面对眼前这种完全超出常理的情况,他们仍旧井然有序;两人一组、互相填补换弹时出现的射击空白。 子弹真的有用吗?这个问题被拋在脑后。 安保们早已不再尝试射击兜兜的关节、而是將准星对准兜兜身后的李查克和数学家。这种压制射击似乎更加有效、效率更高:起码目標还停留在原地、保护这两个明显无法抵御枪弹的[隨从]。 训练和命令,掩盖过了恐惧。没有人拥有余裕、去思考当目標不再被控制在一楼中央时、会发生些什么-- 隨著[放弃捕获]的命令下达,在枪口的火光闪烁间,悄然出现了火力更加强大的武器: 有安保抬著黑漆漆的长筒圆管,后端像喇叭似地开著大口。一枚狭长的火箭弹从后方填入; 那位安保单膝跪地,把眼睛对准外延出的瞄准镜;夹在肩头的圆管架住栏杆扶手、由斜上方对准了兜兜。 --- “啊!你们快看,快看!是rpg!” 兜兜抬手一指,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子弹仍在雨落似地、不停泼洒;但全都被他捞在手心里,隨意拋到一旁。 “那不是rpg...” 李查克捂著嘴巴,悄悄地低声反对。他跟抖得快要痉挛的数学家藏在兜兜身后,像是在屋檐下躲雨的行人、不由得萌生出怪异的安全感: 其实那並不是价格低廉、被广泛使用的rpg-7手持式反坦克榴弹发射器;而是瑞典產的m2cg单兵多用途无后坐力炮-- 李查克知道这点,完全是因为后者更贵:就算被当做亚欧邮政的叛徒还受到追杀,可採购部门在武器方面充足经费所带来的优越感、却不会马上消失。若非考虑到使用场景的复杂性和泛用性,採购部门会在公司厕所的每个隔间里都塞满毒刺和標枪。 同样,如果不是寿竹151刚刚落成,芒街分部或许也远未就位;现在兜兜面临的不可能只有这点火力、战术也不会由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破铜烂铁来支持-- 紧急改装的舞台追光灯和商场广播?带著事后诸葛亮的视角,李查克觉得这些玩具有点可笑。 当然,这些想法李查克並不会宣之於口。 他说完话便努力蜷起身子,缩起四肢。李查克不觉得火箭弹就能伤到兜兜:能隨意抓握飞行子弹的速度,自然也可以轻鬆脱离火箭弹的爆炸覆盖范围。 但李查克可不想在被高速拖拽的时候、让手脚骨折上几处-- “我知道!它从后端装弹。” 兜兜转过头,瞪了李查克一眼;对方的话並没有逃过兜兜的耳朵。 就像其他流传甚广的玩意儿一样,兜兜情不自禁地会用最突出的象徵、去称呼所有与之相似的事物-- 簇咚! 兜兜转头说话的工夫--一声有些沉闷的声响忽地响起: 火箭弹慢慢悠悠、在空气中烧出蛇形尾焰;滋滋滋的声响带有火似的优美。椭圆形的高爆弹头反射著月光,让它染上一抹苍白:其余安保人员在火箭筒击发时便放弃射击、在二楼寻找掩体。 当!当! 两个光洁如新的煤气罐同时从二楼甩出、隨之跌落砸在地面,弹起晃荡两下,骨碌碌地滚到兜兜身边。 火箭弹尾部的稳定翼,让兜兜想起来那些在少年宫里做的航模--可就算是航模班老师的作品,也无法保持这么平滑优雅的飞行轨跡。 这是一枚反人员高爆弹: 等它轰然炸开,弹头碎片会泼洒到一楼大厅的每一寸地砖上--一同铺开的,还应该有这三人的血与肉... 至少也要在爆炸引起的混乱中,或是目標躲避的过程里;製造出可供撤离的空余。 很多在场者的想像与希冀中,结局应当是这样。 --- “誒!我早就想试试这个了。” 兜兜把两边食指中指抠住嘴角,朝左右扯动: “啊--” 他发出在医院看病时,医生用压板压住病人舌头时所要求发出的声音。 像是卡通里的滑稽场景、而不是现实里会出现的画面--隨著双手的动作,兜兜口部被无限制地拉开、张大:直到两边手臂伸得笔直。 嘴角没有隨著这可怖的形变撕裂。兜兜的双唇变得细长,而牙齿、牙床与舌头在这黑漆漆的夜里根本看不清晰。 转瞬之间,兜兜的嘴巴已经像是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了--他左右挪动著脚步,像是要用水桶接住天上落下的金幣。 滋滋滋... 声音愈发小了,直到成了无--高爆弹呼呼地飞进兜兜的嘴里,消失不见。 64 在鲜红中沐浴 没有戏剧化的,飞弹在腹腔或身体內部爆炸后、从七窍喷出的烟柱与火焰-- 甚至没有个饱嗝或轰隆声;起码要拍拍肚子、砸吧砸吧嘴,展现吞下去武器的美味、和对敌人的不屑。 所有幻想中的场景,都没有发生: m2cg发射的反人员高爆火箭弹被兜兜吞进嘴里之后,便再也没了半点声息;至少从外表上根本没有半点跡象。 圆筒形的高爆弹长达45厘米;就算没有引爆、起码也可以填塞整个食道、让賁门撕裂;但谁会... “把火箭弹吃下去了?” 有人忽地说道、没头又没尾;声音细小模糊。话语来自於兜兜身后、都忘记要继续抽搐打抖的数学家。 那些安保钉在原地,布景似地动也不动、缩在掩体后头--透过防弹头盔与护目镜,可以看见那一双双睁大到几乎要撕裂眼角的眼睛。 “誒--呕--” 兜兜仍在拉著嘴巴,喉咙口里挤出怪叫: “誒--嘿!呸!不行,做不到。” 兜兜鬆开手;让口部弹回原样。他把双臂环抱在胸前、摇摇头,眉间紧皱、面容严肃: “我还以为可以反弹回去!就是把这个火箭弹用嘴巴重新发射过去,看来做不到;高估自己了。要是能那么搞还蛮酷的,哎。” 躲在后边的数学家,都没有摆出什么夸张的惊讶表情-- 他觉得发生什么都並不奇怪;只是唾液跟鼻涕胡乱流淌、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像是身处寒冷冬夜。 但当他转过头,却发现李查克正望著自己。李查克眼皮痉挛似地弹动、牙齿不住打在一起: 这位一只手几乎变成废料的前亚欧邮政外勤,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比了个向上移动的手势-- [兜兜的迷狂变得更强了。] 数学家希望自己理解有误;可他心里明白,李查克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数学家知道--或者说是他的直觉:至少在今晚,兜兜並没有变化。只不过是...之前没有什么需要兜兜发挥的场景罢了。 应该是这样吧? --- 兜兜拿手抠抠喉咙,也不知道想要用指尖够著些什么--隨后把手放在脸前打量、又耸耸肩。 他四处看了看,视线扫过二楼、忽地冒出句诡异的话语: “没有別的创意了吗?那算咯。该找下一波坏人了。” ... 枪械击发的声响早就停了。 噠、噠噠... 不知道由安保中的哪一位开始,二楼响起清脆的脚步挪移声、在寂静的大厦中庭里响亮得刺耳-- 子弹不起作用的时候、安保们换成了单兵火箭发射器;而在火箭弹都没有任何效果的现在,他们终於记起撤退: 甚至没人分神、往中庭的煤气罐上打两枪试试--或许面对一个能吞下火箭弹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再往这个方向继续考虑了。 不知道是出於什么原因:安保们的耳麦里,再也没有传来新的命令。 “重度迷狂--重度迷狂!散开,都散开!分头跑!!” 落在最后的安保、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奔逃与生命;又或许仅仅因为训练带来的本能反应,改变了他在生死关头的优先级。他只是把双手拢在嘴边,將所有的气力塞进吼叫里。 咚: 重物坠地的闷响,就在身旁。 嘎吱。 回力鞋的胶底,与光滑瓷砖接触所发出的怪响-- 安保转过头,仍然保持著十指拢在口部的动作。可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那位披著雨衣的目標。 兜兜迷迷糊糊、没有焦距般的眼神,把这些安保都拢在视线里。他微微张开嘴,喉咙口发出一声短促尖叫: “坏蛋!” 他扬起双手,从两边拍上那位安保的腰: 兜兜的掌心穿过腹外斜肌、肝臟与十二指肠,毫无阻碍地在脊椎匯合:旋即便是由手掌挤压出的空气、所发出的一声爆鸣。 砰嗙! 血雾隨著蓬起的球形气流扫向四周:安保的身体分成上下两截--上半身高高地飞向天外、划出个弧线,越过顶端还未撕开塑料裹布的吊灯,砸在天板上。 啪嘰。 只有上半身的安保像个壁虎似的,隨著惯性在天板贴住半秒、糊出鲜红的半人印子后,才不情不愿地落下;在中庭地板砸出砰声,腹部断口喷出的鲜红、洒了李查克跟数学家一身。 白色墙面画上正圆形的血跡、边沿带著放射状图案,是人类体液与力量共同绘製的涂鸦。 被打散的內臟、隨著有如桶装油漆充足浓郁的黏糊血液泼向四周;其他安保成员们仍在四散奔逃,但血水让他们脚底打滑。 “防御外圈被突破,防御外圈被突破--!” 有安保边奔跑、手舞足蹈地试图维持平衡;边捏住嘴边的麦克风,大声地咆哮起来。 簇: 安保的脑袋连著麦克风、以及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语一同消散得无影无踪-- 飞旋头颅带著暗红血线轨跡,翻滚穿破玻璃、变成大厦外爆散的尘埃。 “好啦,闭嘴。” 兜兜停在他身边、收回刚刚拍出去的巴掌--急停带出气流、扬起风暴、剥离地砖,把失去头颅的躯体刮卷得摇摆;犹如在瓷砖碎块的丛中、跳著庆祝死亡的舞蹈。 兜兜隨手把无头尸身由中间扯成左右两半,甩到地上:內臟像是果冻糊了满地,心臟骨碌碌地滚动、撞到墙角。 血液不再喷洒,而是倾泻出尸体的破口、剎那漫成一片小潭。 鲜红色的潭水旋即被划开、水成了锋利的山丘;兜兜眨眼间消失,在另一位安保身旁出现:他用五指穿过防弹头盔、扣住对方的脸,指尖没入面颊。 兜兜高举著手、提起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健硕男人、开始追逐著人群奔跑,撞进二楼那一重重才装修完毕不久的墙面-- 咚!咚!咚!咚!咚!... 现在这个角度,李查克与数学家已经看不见兜兜了:只有一面又一面墙壁被撞碎的闷响;以及闷响后方,那细微繁密的惨叫与水袋爆裂似的声音。 隆隆隆... 玻璃窗尖叫后破碎,水泥混凝土於嚎叫中倾塌;一声又一声的炸响连环响起,好像两块巨石正相互锤击;穹顶裹著塑料布的大吊灯隨之摇晃,叮叮啷啷。 两位旁观者惊觉:原来人类身体里的血液,远比想像中来得更多--至少视觉上是如此;也可能是他们从未真正在脑海中,幻想过与之相似的场景。 二楼硕大的窟窿里,喷出一把把歪扭捲成麻、裹著鲜红的步枪,还有像是被炮弹炸碎了的肢体残渣。 似乎有人在那破口里头藏了台巨型人工造雪机--只不过喷出来的內容物...並非乾爽疏鬆的片冰,而是黏糊滑腻的肉体。 大股大股的血雨,泼出被击穿的墙壁缝隙、砸在地上;接著朝著更远处漫去,直到滑下台阶与手扶梯。 ... 时间很短促,但也很漫长。 当兜兜从残垣断壁中穿出,手中原本抓著的躯体、仅仅只剩下涂满雨衣的红白体液;那位安保早已无影无踪,而二楼爆散出的苍白粉末和地砖碎片有如落雪,盖满中庭本就遍布脏污的地面。 整个二楼、整座大厦都静悄悄的、连一声呻吟都没有;仅剩充塞整个空间的铁腥味,以及未消化完的食物、与排泄物的刺鼻气息。 那是种只要进入鼻腔,便再也难以忘怀的味道;提醒人类这些残骸、都是不能进食的东西。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滴响应和著大楼外的蝉鸣。血水不知何时漫出二楼金属栏杆的扶手,先是一滴滴滑落、逐渐成了水帘;几条残肢和被撕开的器官隨著血水漂动,卡在栏杆与地面的缝隙上。 ... “走吧走吧,该继续打其他坏人了。朋友们,换地图!” 兜兜踩出栏杆,由二楼跃下、落地时震起蓬散的碎屑,仿佛脚底生出朵朵云团。 呲--呲。 他稍稍左右挪动,便撕裂空气、划出尖啸。在人类视觉的残像里,能看见雨衣上沾染到的血水隨之震落甩出、变作类似人形的蒙蒙红雾,泼洒在地;而兜兜身上又恢復成亮蓬蓬的黄色。 剩下的两位观眾,並未询问其余安保的结局:眼中看见的一切,足够胜过其他言语。 66 地下 在这个不眠夜的上半段,李查克与数学家都经歷了兜兜对四人突击小队的“屠杀”-- 只不过他们一位被淹没在烟雾弹里,另一位则在遥远的塔吊上、视线被墙壁隔开。 近距离目击带来的震撼,完全不是之前隔靴搔痒可以比擬的: 而且现在看起来,“屠杀”这个词也並不適用於天湖小区里发生的小小衝突。更妥帖的例子,刚刚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听觉跟鼻腔中了。 两人僵硬地转过脑袋,目光交匯。 数学家能看见李查克蠕动著嘴唇,发出悄声的低低自语。那是投注全部注意力才能听见的呢喃,诉说的对象明显不是数学家: “...活、活下去?活下去。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而等数学家重新转回头来的时候,又呕吐了: “呕--哇!” 这是他今晚不知道第几次呕吐,液体固体一同撞出嘴巴和鼻腔--甚至这次吐出来的都並非未消化的食物、也不是胆汁和胃酸: 而是...一滩黑红相间的液体,其中还带著团团的肉块、纹理清晰鲜明;並非肌肉,形状更与器官相似:像是菜市场肉摊子上没切好的猪下水。 腥味混著胃酸,让它们的气味更加奇异--只是漫在此刻的中庭大堂里,反倒和周围融为一体了。 浑身光洁如新的兜兜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鞋底还震起一汪红水: “我靠!博士,你干嘛!你前面吃了人啊?” 满地粉色、灰色、红色的碎块,七零八落--这种可能性算是微小,但並非没有。 ... 兜兜看著失魂落魄的李查克--后者刚刚转过头来,闭紧了嘴巴;眼睛仿佛没有焦距、两个眼珠都快要往太阳穴上撞了: “你怎么不看著点博士,他刚刚偷吃尸体啦?这呕吐的都是啥玩意儿喔,快把我嚇死了。” 李查克没有回答、只是瞪著颤巍巍爬起来的数学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兜兜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耸耸肩,话里装满无奈: “哎呀算了!你们两个真的是。都呆呆的,话也说不明白;搞得我像幼儿园老师一样。” “老李!等等你带著博士,也去医务室里头看两眼吧--可別是得了什么毛病,那多不合適;真要身体闹不舒服,我今晚可没空送你们去医院啊。” 他朝二人招招手,示意跟著自己。兜兜咧起嘴巴,大拇指神秘兮兮地比向后头: “喔!对啦;不用砸穿地面下去了。” “我刚刚追那些坏蛋的时候,发现了个入口。他们好像就是这么上来的--我猜应该直接通到地下。厉害吧?走!” --- 或许称得上幸运,李查克跟数学家不用沿著湿漉漉、还在向下溢著黏红的台阶走上二楼;经歷一番恐怖的游览。 他们三人在一楼的角落,看见了兜兜嘴里说的[入口]。 原本该是个整齐的、嵌进墙壁的电梯门--可此时已经变作一处巨大的伤口。 断裂钢缆从上方延下,垂悬在半空;钢轨歪斜、部件四散,井壁上还掛著粉乎乎的黏糊玩意儿。劈剥闪动的电火悬在顶端发光,照亮滴答流淌下来的血水。 似乎发生过什么爆炸,让整个电梯井都裸露在外。从高度估算,这部电梯向上只到二楼、那里也是血液的来处。 电梯门向內反折,落在电梯井底;折角都积起了滩暗红。看来让这里炸开的,应该是兜兜的拳头;至於电梯本身、则不知道被他塞到哪里去了。 兜兜双手圈进两个同伴的腋窝、带著他们轻巧降落到井底。 ... 兜兜隨手扯开外层的电梯门、柔和白光撞进电梯井;却刺得数学家与李查克不禁眯起了眼睛。 这里明显不是仓库,也不是地下停车场-- 甚至完全不像寿竹151这摩天大楼的一部分: 长廊洁净白皙、带有无菌室般的纯粹;除去上方间或出现的吸顶灯,墙壁的缝隙里也透著蒙蒙光晕。墙壁上没有平面图、没有指示灯牌与方向標,分出的岔口一般无二、通往未知的方向;不知这是原本装修设计的风格,还是尚未完全布置完毕。 空气中带著潮闷的微微水汽、还有金属与塑料的呛鼻味、混杂著电线胶皮轻微的焦糊气。 说不上多么清新、甚至有点难闻;但跟中庭大堂那灰濛濛的污浊相比--他们好像骤然从血肉生出的地狱,来到人造的天堂里。 兜兜扒住墙角,把头悄悄探出去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像是潜进博物馆的贼--每个岔口都带著更多的岔口,迷宫似的: “豁!秘密基地!这太高科技秘密基地了:老李,你猜得够准!我有一会儿还以为你在胡说八道呢。” 他略微转过头。眼神上下扫动,似乎在责怪剩下两人没有模仿自己、一起扒住墙角: “好了,到这边可以分开了吧。博士,你跟著李老特工去医务室或者手术室?反正就是这种地方去,帮他把手治疗一下。” “你不会在这里迷路吧,博士--算了,人家李特工应该会认路;跟著他走。” “还有!你吐了一晚上了吧?我看你正好也跟著看看病;鬼知道是不是沾了什么病毒,快去检查一下。电影里都是那种被恶魔附身的才吐黑水,现在哪里有空找和尚道士来给你驱魔誒!” 数学家一手捂著胸膛,一手捂著下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个部位更不舒服: “啊?我?不是,我们真的要分头行动吗?可是...你之前不是说...” 他瞥了一眼面容阴沉的李查克。 李查克视线斜斜对著下方,仿佛全世界並没有其他东西、比这截光滑的墙根更具有吸引力: “兜兜说得有道理,我们听他的。” 兜兜的脑袋重新缩了回来,用指腹来回摩挲走廊光洁的墙壁: “不能老是一起走,等等他们要是放毒气啦、雷射陷阱啦、细菌武器啦、外星催眠术啦之类的;不就一口气全部被拿下了吗?” “而且,傻瓜!跟我一块行动,我们说不定一下子就掛了。没看过电影里头演的么,反派等等先攻击你们来干扰我,我就会露出破绽、然后就会被打倒啊啊啊啊啊....” 他捂著胸口,装成被子弹打得浑身颤抖的模样--接著瞬间站回笔直: “当然,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如果还要注意保护你们,等等我都没法认真看看要揍我的妖魔鬼怪了;我还要记录点素材给《超心理探索》投稿。” “你看前面那些坏蛋不是在大堂搞蹦迪吗?我本来还挺好奇的,结果尽顾著给你们挡子弹抓子弹;忙死了!我就长了一双眼睛!” “安啦,安啦。你们两位都长大了,自己好好玩吧!” “哦对了,还有个东西注意一下!別被抓到:要是反派拿你们威胁我,要我投降什么的我可不干--最多帮你们报个仇。我真投降,人家也肯定要把你们剁了。” “嗯...所以改成別被[活捉]了好了。” “你们想想!万一反派看我不肯投降、就小心眼生气了,要折磨你们,那多可怕!我这种善良的人类又不会折磨回去,算起来还不是让反派赚到、你们自己吃亏。” --- 数学家和李查克闭嘴听著,视线各自在这亮白迷宫里划来划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外套上之前溅到的血跡已经凝结,但身后还是留下一串由浓转淡的红脚印。 兜兜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著下巴--想了会儿,似乎没有其他需要交待的东西了: “那行啦,我先走了。你们小心呀。” 兜兜边说著,边迈起步子、扬著手臂,径直走进长廊。 李查克抬起蓄满红水的塑胶袋,又重新放下: “兜兜!你知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兜兜像是公园散步的老伯,胳膊伸直、巴掌在身前身后交替拍打;只是动作快放了十来倍,转瞬间便消失在李查克与数学家的视线里。只剩下回力鞋胶底与光滑地面摩擦的怪声,隱隱从远处传来。 李查克默然看著空无一人的走廊,忽地转身拍拍数学家木棍似的手臂: “算了,我知道了。博士,走吧:我们去找医务室。” 67 火炼 窄道逐渐变得宽敞,光滑发亮的步道、在吸顶灯投下的白色中闪动;墙壁上嵌著百叶窗。兜兜抬起手指,拉下狭长的崭新窗叶:窗的后方並非空洞或白墙,而是尚未启动的漆黑屏幕;二十五厘米的正方形、四个拼成一组,倒像是藏著电视机的宣传柜檯。 也不知道设置这些屏幕是为了什么: “...喔!用来放风景宣传片的嘛。” 略微思考,兜兜便明白了这萤屏的作用--模擬正常办公楼的室外景色,以免在这地下工作的员工因为环境太过幽闭、而產生不应有的精神压力。 “很酷,很酷。很周到,很周到。员工福利要想好的啦,大公司还是要像大公司的样子--” 兜兜把双手背在后头、嘴里嘖嘖作响,发出敷衍性质的夸讚。看来芒街分部的单次工作周期很长,才会设计出这方面的考量...所以是打算做什么? 【这还用说吗!肯定给征服世界之类的东西做准备!】 兜兜掂起脚尖,一蹦一跳地向前:虽然相比起来简陋、落后了不少,规模也远远不能相比...但这幅景象他见过。 看起来就像...《恶灵古堡2》里头的蜂巢实验室! 城市下方隱藏的邪恶阴谋,正悄悄躲在暗影中-- 在这夏天的末尾,一切终於变得有趣了起来;未完成的暑期作业也被他拋在了脑后。 --- 兜兜兴致勃勃,继续向前;回力鞋胶底在光滑地面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悠悠荡荡地传向走廊的另一边。 没有阻碍兜兜行动前进的陷阱--雷射、毒气、绊索--也不像刚走进寿竹151时那样,有机动部队投来的枪弹:倒不是说枪林弹雨无聊,但多少有点老套。 分部中除去中央空调换气的噪音,便只有走廊每个斜角上转动的摄像头:暗红的信號灯扑闪,如同巨人的独眼。 所以有什么人正隱藏在这些电子的眼睛背后,打量观察著徘徊的他...或许是因为前两次接触时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亚欧邮政芒街分部中的人们就像是林中受惊的小鹿、不愿意出现在兜兜的面前。 “嗨!有人吗!你好,你好...听到回答一下!听到回答一下!” 兜兜双脚掂起、抬起两边胳膊,朝著那暗红色的独眼挥舞。 --- 嗡--嗡--嗡-- 这次,兜兜的呼叫终於有了回应: “启动急性响应抹除系统--启动急性响应抹除系统--” 四周没有显眼的喇叭,音响应当是嵌在墙壁內里;枯燥平缓的电子声不紧不慢,有点像学校里放学时的广播站。 兜兜走上通道正中:两侧的闸门在嘈杂声里缓慢地闔起--速度慢得就如等著游客乘坐的摩天轮。就算坐著轮椅,狠命推上几下或许也来得及衝出去... 但更远处,有更多的闸门在同时下降或上升;整条长廊都即將进入封闭。 “誒...?终於有反应了嘛。” 兜兜发出拉长的感嘆,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当然能够在长廊彻底封闭前,衝出这一道道正要闔起的闸门;但兜兜想看看究竟。 ... 哐。 隨著撞击的闷响,闸门已然关闭。兜兜仍旧呆在这狭小的金属盒子里;他左看看右看看,等待著將要发生什么异常-- 啪嗒! 伴隨著脆响,兜兜头顶的天板猛然掀开: 不是半球形的机枪炮塔,不是吐出绿色烟雾的毒气,而是一组嵌藏在吊顶中的喷射模块。 没有任何延迟、浓缩的液態氧和高温乙炔喷进空气-- 电弧点火针以近百万伏的瞬时电压、点燃了这对毁灭性的流体。 它们混合、近2000度的烈焰隨之诞生,化作一簇簇挟著炽焰与衝击波的螺旋喷束、倾泻向下;淹没了通道中的一切。 隆隆隆--呲呲。 声音像巨大的喷气炉,像一场被困在金属盒子里的、低沉而撕裂的风暴。 火焰因贴著合金门体折返,產生连续不断的回音波动;有时火焰触壁、气流打旋,发出烧红金属塞进冷水里时的“啪滋”突爆声。 两边的合金舱门反射著热量,让这陷阱中的温度继续攀升;火焰的温度几乎要达到太阳表面的一半。 蓝与白的炼狱並没有停留很久:它们在0.2秒內便灼去了通道內的一切、又在其后燃烧了五六秒。待到一切止息;没有烟雾、没有频闪,只剩下弯曲歪扭的、哈哈镜似的空气,徘徊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肠鸣似的气流蠕响,这是滚烫气体升腾形成的小小涡流: 人类想像中的地狱似乎与此处重叠一瞬,又消隱进死后世界的妄念中去了;只是当它存在的时候,仍旧吞吃掉现实里的一小部分。 石膏板墙面早已消失不见,暴露出內里隱藏的碳化硅陶瓷。这些高温耐受层亮闪闪的、好像是被灼烧后留下的黑曜石--而被剥落的矿吸音天板后是氧化铝网格,这些蜂巢结构冻湖似地糊住顶端。 ... “誒,有点缺氧嘛这里。” 兜兜好端端地站在通道中央。他的声音比平日里尖细,却也更加乾燥清晰--烈焰消耗去一部分通道中的氧气,剩余的稀薄空气让兜兜的音质也產生了变化。 “哈哈哈哈!我这什么怪叫,真的好搞。” 听到自己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声音,他不禁又发出笑声。 兜兜在雨衣四周掸了掸,想要拂去並不存在的焦屑。他仍旧完好无损,仿佛刚刚只是某个过度活泼的顽童、朝脚边扔了个受过潮的摔炮。 甚至眉峰和发尾也没有被灼出的蜷曲:有人用煤气灶点个纸菸卷、都会把自己的眉毛烧著。而监控摄像头的独眼仅仅剩下焦糊一团,黑黝黝地黏在地上。 兜兜在这装置艺术般的黑白天地中转了转、蹦蹦跳跳,用手指抚过那些发亮的材料、仔细窥视著蜂巢结构的另一端,好像那是个苍白的万筒。 ... 等到这狭小的斗室再也容纳不下他的兴趣,兜兜又把手掌插进口袋里、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哈欠。他朝著两侧紧闭的门闸走去,直到摆起的手肘撞上坚硬的金属。 兜兜抬起胳膊,顺手把35毫米厚的鉬合金捅开、撕扯开--或许是在经过高温、它的抗蠕变性能已然下降;这动作比掀起门帘还要轻鬆些。 砰-哐! 斗室內外温差和气压差的急剧变化带起了一场风暴-- 高温气流和衝击波撞出斗室,由兜兜的身边滑过、冲入走廊;打得墙壁发颤。 兜兜每一步都把脚尖砸进地面、固定身体:不然或许就要被这暴风吹得四处滚动;同样的,他的脚趾也没有撞破回力鞋的胶底。 ... 震动与热浪四处挤撞,让整个地下分部都在摇摆;那是诸神在这里开著派对般的喧闹。 兜兜回过头,接著又看了眼雨衣的下摆,最后耸耸肩--他不知道这股温度足以把绝大部分有机物分解掉,但也明白这可比煤气灶上喷出的火焰、要灼人得多。 至於为什么对自己乃至身上的衣物没有丝毫作用、甚至不如一盆温水... 【喔...我是不是有超人那种生物力场之类的东西啊?以前没感觉呀。】 这肯定是一件好事:这件雨衣他平时老是套在身上;裤子跟球鞋也穿得很习惯。就算寿竹151地下的白色分部里看起来没什么人,可也不能在公眾场所里不穿衣服。 兜兜抬起手,对著想像中存在於四处的摄像头指指点点: “要是把我衣服搞坏了,你们就要死惨啦。” 终於,建筑的颤慄停下了,周遭静悄悄的--並没有人回应兜兜的话。 --- 总控室中也是一片静默。 在座的操作员们、也通过闸门外的摄像头都发觉了这点--灭活机制一点作用都没有。 急性响应抹除系统,原本应用在亚欧邮政的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bsl-4)里;在芒街分部中也有配备、用以清理可能出现的生化灾害。 没人想到才安装不久、实验品根本都没运到就要投入使用;更没人想到...效果似乎还不如温泉里的桑拿房。 而这,已经是芒街市分部里,对生物有著最强杀伤力的人工装置了。 操作员望著屏幕、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好像视网膜伸出了血管、直接与那些像素相连。半晌过后,身后冒起的粗哑感嘆打破了沉默: “哇塞。这也不行?” 操作员转过头,看见那半咧开的、牙面上贴著金属牙套的嘴--她面孔的其他部分都因为屏幕的光耀、而隱藏在黯里;脸成了仅有口部的面具。 “太有意思了,比我想像得还厉害。” 她又补上一句:操作员並不认为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於是比陀螺还快地转回脑袋。 篤篤,后边敲打著操作员的椅背、下达了指令: “剩下的防卫机制不用开了,直接让小队把[楼中女巫]运上来吧。” 68 止动 远处闹哄哄的,不时传来的巨响、震得玻璃啪啦啦地发抖;脚底地面也装了马达似地嗡嗡乱颤。 某个液压锤似的东西正砰砰地敲打著墙壁:数学家觉得那该是兜兜发出来的动静。他们像在一只巨兽的身体里行进,只不过这只钢铁动物的肠胃並不怎么好。 李查克抄著一根崭新的扫帚,单手抓牢,用腋窝夹著;庙里泥塑武將似的姿势、只是他下巴上没有长须可以捋。 他狠命戳著路过碰到的摄像头、直到把它们捣下来摔成碎块:这些潜伏在天板角落的独眼机械一眼不发,默默接受自己被毁灭的命运。 李查克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多了--摄像头的基座都用铆钉固定,但李查克能精准地捅开塑料部分的连结;直到前端的自重彻底把电线扯断。 【这么先进的基地里头,清洁工还在用扫帚和畚斗...】 数学家拖著畚斗、一手抠挠著胸口、纸箱夹在腋下,跟在李查克的身后;浑身冒著虚汗,脑子里装满批评与不满。就算比李查克多具备一只健全的手,他却总慢上一拍、最后负责笨拙地把毁坏的电子元件清到一旁。 他很想趁这个空档逃走,甚至都已经悄悄落在后头、等李查克走过另一个拐角-- 可不知怎地,数学家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我们...去哪?” 李查克狠狠在落地的摄像头上踩了两脚,碎片飞溅。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找医务室。现在分部应该都有配备自动化的医疗设备,所以不用担心有没有医务人员治疗的问题。” ... 他们又穿过一条长廊;这次可以看见两旁的办公室了。 百叶窗拉到顶端,玻璃后是尚未拆封的办公桌椅与器械、印表机静静地躺在角落,身旁是堆得几乎要撞上天板的一盒盒列印纸。 这里更像是某个尚未开业的老旧律师事务所,將要有数之不尽书面材料需要处理--可气氛却肃杀又沉静,给人以军火库的错觉。 李查克抬起手,敲敲玻璃橱窗;似乎跟其中还不存在的同事们、打个招呼: “这间估计要拿来做分析室。到时候,这里的腰椎间盘加起来要比喜马拉雅还凸出;而且每个人都会长痔疮。总部分析科的同事都有配发肛肠科的优惠券。” 数学家不知道该不该笑,便转过头、顺著李查克的手势望进分析室: 似乎正有许许多多的幽灵员工们正坐在工位上,啪嗒嗒地敲打终端的键盘。 犹豫片刻,数学家还是决定解说一下这个笑话、来应和面容阴沉的李查克: “喔...喔,你是说,久坐会得职业病--” ... 咔噠。 数学家的视线转了回来,正巧看见李查克从枪套里抽出配枪、打开保险。枪口抬了起来,朝著数学家。 李查克被捏碎的那边手带著胳膊颤抖,但枪口跟他眨也不眨的眼睛相类、石像般地对准了自己面前这唯一的目標。 数学家扬起双手,手掌向前胡乱舞动、仿佛想要挡住將要打向自己的子弹: “我--” 砰! 火光闪烁了一剎那;李查克笔直的手臂放低、调整过射击角度。配枪里射出的子弹,打穿了数学家的膝盖: 数学家踉蹌、麵条似地软倒下去;双手撑了一下地面,隨后朝旁边滚倒,靠住墙壁。 “啊!” 尖声的、短促的呼號;血慢慢地渗出裤腿,出血量比想像中要少;只晕出一小抹红。 李查克走到数学家的身边,踢开落在他身旁的畚斗、又轻轻推走那已经快要散架的纸箱。他没有跟数学家对视,而是盯著数学家枯瘦的手腕: “后面我才想起来:其实...我看过你的案件档案,博士。你这件事,闹得真的很大--我们特殊包裹处理科,本来都不处理常规案件的;结果这次都有隨时介入的打算。” “你做的那个课题叫...ras加密算法?是吧?奇怪。我一直在想...你真的破解得了这种东西吗?最重要的是--这么个破算法,其实没什么影响的。” “连我们科里头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这么沸沸扬扬?” “然后,搞学术的人都很怪:这个我承认。但是直觉告诉我,你有不一样的怪法。” “举个例子...你其实一直想自己跑掉,结果还是跟著我走到这里。明明那么怕死,整个晚上又忍不住好奇心:是不是很奇怪?想不通?” “没事,我也有个猜测,关於你的猜测。让我慢慢告诉你。” --- 数学家没有回答,茫然的视线却在李查克身上游来转去。剧痛让鼻涕流出鼻孔,顺著人中上的汗水、几乎要钻进嘴角。 李查克抬起那袋浑浊暗红的塑胶袋,让其中涨满的血水来回晃悠: “不用担心我的手--这个基地里现在不会有人能帮我动手术。就算自动化医疗设备送到了、也还没组装:我知道,而且我猜兜兜应该也知道。” “他不在乎...不过我是有事情找你。” “比如说--我觉得博士你没有得病,也没有被传染什么病毒。” 咕嘟嘟/啪嗒嗒。 李查克解开塑胶袋:血像黏稠的沥青似地滑了出来,摊在地上、糊成小小的血洼。 他的手,现在看起来像是那个儿童动画片里的机器人--哆啦a梦、小叮噹或是机器猫,数学家记不得了--的手掌:圆滚滚的、每一块还算完好的皮肤都在向外鼓胀;原本还凸折在外头的变形指节、已经大多被充血的手掌包了起来。 “这只手我不要了,拿来换一个跟你一对一聊聊的机会。” 数学家没有回答,他捂住膝盖、喘著气在铺有瓷砖的地面上蠕动、把血糊成扇形的痕跡。 “不用担心,有兜兜在:我们还有不少时间。” 数学家呼吸粗重,前额跟鼻头蒙上了层细密的汗珠。就算是被击穿膝盖带来的剧痛,也只是让他发出几声低低的惨叫-- 李查克用手枪滑套敲敲下巴,眼睛盯紧数学家的面孔;接著抓起数学家的手腕仔细打量起来: “博士,你比你看起来的要硬骨头。还是说...你的痛觉减弱了呢?” “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大多了。至於原因--恐怕还要等一会才知道。” 数学家的眼里盈满混乱--可又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他挥舞胳膊、胡乱地打在自己身上、又甩向李查克:或许数学家自己此时都不明白究竟发生著什么。 “我不太了解你原本的性格...但是直觉告诉我:你应该挺怕死的,对吧?那为什么你今晚会好几次冒著生命危险,也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很奇怪,是吧?我也觉得。” “虽然我现在也没有特別大的把握--验证我猜测是否正確的把握。不过,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你受委屈了。不是针对你;博士。” 李查克再次扬起手,扣动扳机: 砰! 又是一声细且闷的枪响。没有飞溅的血,只有数学家右胸上陡然出现的、漆黑的小孔:鲜红由其中漫出,浸透周围的衬衫。 数学家彻底倒在地上,肺部被击穿让他的身体绷得笔直、双腿打著抖抽搐。 --- 李查克把脱下来的、好像装过酱汁滷味似的塑胶袋抬起来,放在脸前;好像那是一袋观赏用的金鱼: “你遭到追捕的原因--” “我一直在想...区区的多重谋杀案,怎么会吸引来这样程度的追捕?” “啊,我没有怀疑你真就是凶手的意思。事实上,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如果你真的杀死了自己的家人,你身上怎么还没有迷狂?我是说...这个罪已经够大了。” “从你的人格表现还有过往履歷来看:哈,你肯定不是个高智商连环杀人狂。所以,如果你是真凶的话;迷狂醒觉的机率会非常大才对。” “本来我想,也可能因为你的表徵太过微小、或者太怪异,展现条件苛刻到这么久也没办法触发。” 李查克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上方。这是个模糊的指向,似乎带有宗教般的意义: “但我们在兜兜旁边呆了这么久...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应该也发现了吧?除了那些直观的、纯粹的暴力,兜兜的其他特別之处:” “--他是个迷狂的放大器。” 69 豹变 “约翰·竇死之前,我哭了。真是很奇怪--我明明超过了安全距离,结果还是哭得死去活来:这根本不可能。” 他抬起枪口,用手腕搓了搓眼睛。李查克用著这个已逝者的人名,浑然不在乎对方是否明白自己所指的是谁。 “喔;就是那个[泪腺感染]事件,报导还挺多的。之前我说过吧?” “我相信之前的测试结果:根据约翰·竇的心理分析,他表徵的成长閾值很低--一个心灵受创的中年人,心病再重、再怎么深陷迷狂;到那种地步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那天:他的迷狂威力竟然达到了那种地步;大半个城市都在开始哭泣。真有这种[支柱级]的潜力还没被发现,分析部的人都可以去吃屎了。” “所以说,肯定有別的外力。” “我还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包裹]...现在想想,根本不可能。” 李查克抬起手,在休閒西装四处拍了拍、並没有找到那本装著照片与编號的大册子: “啊,我的產品名录没带、没法拿给你看。反正就是,前两天我看到了一个非常异常的病人--表徵强度高得恐怖:” “而且原来明明只是个迷狂非常轻度,跟得了动脉瘤差不多的傢伙;结果突然变成一台生物装甲车,用子弹抵近射击都破不开表皮。” “这样的玩意儿,这样的怪物:还是被杀掉了、像头猪一样被撕掉脑袋;塞在他自己的肚子里。” “现在想想,还能是谁做的呢?只会是我们的好兜兜了--除非现在有什么超人大批发,像他那样的傢伙还有好几个;还都要跑到这座鸟不拉屎的城市里面来。”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可是--只要在他身边一定范围以內、或者接触过,迷狂携带者的表徵强度要比应该有的高得多。高得夸张了。” “那么我想:只是增强吗?还是说...有其他某种因素,可以让那些普通人,也更轻易的进入迷狂状態里呢...” “这东西就很难说了。我的保密级別不够,接触不了那些关於迷狂成因的报告。” 李查克忽地抬起一边脚,扫了眼鞋底缝隙里的污物: “刚刚你吐得稀里哗啦,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在大排档里吃的生醃...可是你为什么要点生醃来吃呢?” “档案里说你是马来西亚华侨、南洋理工又在新加坡,你应该没有交趾自治州的饮食习惯吧;我来过交趾自治州好多次了,怎么都吃不惯这里的生醃。” “你的性格--也不像刚刚经歷完生死关头,就有兴致体验新事物的那种吧?那就是刻意的了,要掩盖什么东西--不过兜兜根本没仔细看你吐的东西,他懒得管;这点上你算错了。” “我看了,你吐出来的可不是什么生醃的食物残渣,当然你也没有偷吃尸体。但那些確实是內臟器官的碎片...怎么会有人吐出来那么多內臟,还能活?” “一开始,我觉得是迷狂--虽然你档案很乾净,不过呆在兜兜身边、恐怕嚇出点精神病也不奇怪。” “问题是:没有经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测试和开发,你怎么会知道自己迷狂的表徵是什么样?迷狂又不是电子城买的终端,不会附赠一本说明书告诉你怎么用。” “对迷狂有点了解的人,还知道怎么大致摸索--我在入职培训的时候就学过。你怎么会知道呢?” “你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迷狂、会导致吐一堆內臟出来...也就不可能预先想到要点盘生醃吃,试图掩盖--掩盖呕吐一大堆內臟,而且吐完还能活。” “如果这个思路是对的,博士...你自己,应该还没有迷狂。” 李查克抬起手,揉搓著唇边一夜没刮、就已经由粗硬长到变得柔软的胡茬: “我也不是迷狂持有者,就算有...我的表徵也小到根本无法观测:事实上,越精於计算、越理性的人,就越难获得表徵。除非他们心灵创伤达到一个地步,或者负罪感强到能把自己都撕裂。” “所以公司会招募病人和罪人加入到行动组里,而不是把原有的特工培养出表徵:那样太难了,还有风险。” 数学家胸膛激烈地起伏,像是风箱。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有鲜红的水流由嘴巴里溢出来,淌到发黄的衣领上。 喉咙口冒出来细细的吱吱声--似乎他什么时候偷偷吃了个橡皮鸭子。某种不可抵抗的结局愈发近了;若是此时有苍蝇飞舞、会愿意停留在数学家迷茫的眼球上。 李查克望著面前的墙壁,对数学家正处於弥留之时浑然不觉: “喔,有点跑题了。” “话说回来:虽然我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了解已经足够。我接触过很多的罪犯、受过心理创伤的人、还有疯子--你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那些公司追捕你的原因,其实是...” “其实是因为你真的就是个网络推进分子。对吧?” “不对,这样说不够准確--应该说:你被纳入了网络推进分子的范围里,因为你接受了这些人的帮助;就是他们帮你逃跑,把你偷渡出新加坡、又送到芒街来的。” “我相信你之前说的是真的;档案里写了,你之前確实没有支持过所谓的[连结復兴运动]。但是...” 溜溜血泡从数学家的嘴角里冒出,一簇簇的浑圆、被走廊里的灯光反射得五彩斑斕。 看起来,生命气息很快就要彻底从数学家的身体里溜走了。但李查克不以为意,只是靠坐在墙壁上;手中配枪的枪口、已经不再对准这个濒死瘦削的男人: “博士?你还醒著吗,博士?” 依旧没有丝毫回答。李查克像是坐在地上,说著单口相声。 李查克走上前,拿起数学家的手腕来回翻转、仔细打量--寻找著某种变化或是痕跡。 稍稍等了片刻,他终於挑起眉头,似乎终於確认了什么东西。 李查克忽地伸出腿、蹬了一脚已经没了起伏气息的数学家: “行了,別装了。来聊天吧,打你杀你的又不是我:约翰已经死了,兜兜在隔壁玩呢。” --- 咚。 数学家忽地抽搐,后背抬起、又撞上地板;好像有人往他小腹打了一拳。 嘶-- 那是剧烈的吸气,仿佛要用吞进的空气、將肺和胸腔一起炸开。 呼! 像是电影里的还魂尸:数学家“唰啦”一声坐了起来:只是他向上翻起的两眼依旧,有些悚人-- 他双掌猛地一撑地面,整个人倏忽间弹起。 哐! 数学家笔直伸出胳膊,五指撞上李查克的脖颈、扣紧;他猛地提起对方、接著前压,把特工的脊背砸撞在玻璃窗上、迸出蛛网似的裂纹: 很难从他瘦弱的外表看出,数学家身体里还隱藏著如此激烈的力量-- 突如其来的豹变,让数学家的小臂肌肉撑破皮肤、露出红白相间的肌理;被子弹打伤的膝盖咯咯作响,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他半边脸狰狞揪起,露出牙床;另外半边却依旧僵硬、透著濒死时的茫然。 咔噠: 数学家另一边手的食指指尖忽地断裂、向外弹开、垂落,但还有半截皮肤连著、像是打火机的外盖。 他抬起胳膊,把食指断口对准了李查克的眼睛-- 没有一丝血液流出;断口黑洞洞的,似乎骨头都被蛀空了。 数学家大拇指竖起,食指依旧前伸;比出[手枪]似的手势。他把在李查克的眼圈周围来回比划,好像光光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的手势、真的能隨时把李查克的眼珠子打爆: “妈了个逼的,你们这些王八蛋外勤!没完了是吧?” 他的嗓音依旧,只是语调、口音与用词都和往常截然不同。本就细瘦的脖颈爆起青筋,上下牙搓在一起、磨得咯吱作响;两只眼睛仍旧朝著上边翻起,只能望见一点点的眼仁。 李查克望著正对自己眼睛的食指,饶有兴致。他一脚蹬住墙角,单手掛著数学家竹竿似的胳膊,没有半点要窒息的意思、反而语带惊喜: “喔--[客户],你是我单子的[客户]!...哈!竟然真的是你!” “手指被你动了手脚?原来你能改造人体...改装成什么了?不可能是枪。类似韧带做的弹弓?还是鱼叉之类的压力气动发射机制,会有骨刺捅出来杀我?” “行了。不杀人不动手,就好好说话;你不好奇我想找你聊什么吗?” 70 羊膜【感谢盟主荆棘谷的鱼人】 数学家的眼珠子滑下一边;另一只依旧恨不得翻到后边、看看自己大脑里的內容物。 “...嘖。” 数学家终於咧起嘴角,发出烦躁愤懣的声响;接著隨手把李查克甩了出去,后者一个滚翻、旋即便站直了--但没有再掏出腰间的手枪。 数学家自顾自地把食指的第一个指节重新接合、套好。食指指节也真的像个塑料玩具似的,严丝合缝地回归原处。 接著又撕开衬衣,袒露出能够看见凸起胸骨、带著弹孔的乾瘦胸膛-- 以及胸膛上一大片模糊鼓起的结缔组织。 那里,原本是数学家以为得了湿疹、起了红肿的部位;但现在却可怖得多,遍布隆起凸出与瘢痕,密密麻麻、一路延到腋下。 如果抱有强大想像力的话,可以將其认为是张模糊的人脸:伤疤、结起的痂、还有增生的结缔组织,勾勒出迷迷濛蒙的轮廓与五官。 咔,咔-- 数学家拿手指在右胸上扣动、挖弄--终於从一堆厚厚的疤痕与增生组织里,挤出了颗黄铜做的弹头。 叮:数学家把它隨手拋到一旁。看来刚刚李查克射出的子弹,並没有真正击穿他的肺部。 数学家瞪了眼李查克,开始用双手在胸前狠命擦拭、揉搓起来;好像在澡堂里清洗死皮和尘埃。 那张模糊的人脸隨著搓动褪去,皮屑搓成卷落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半透明的、羊膜般的皮肤:亚克力板般横亘在前胸,向下延到小腹-- 看不见肺部、也看不见心臟;在肋骨与胸骨的后方,是琥珀似淡黄、遍布气泡的充盈体液。 咕嘟、咕嘟:那层薄薄的羊膜不住涨缩、就像是心跳似的;但內里却已没有真正的心臟了。 在滚动不休的液体中,是个微缩小人。有些像泡在福马林里的畸胎、不过头身比例跟正常人一般无二;只是等比缩小到巴掌大小,袖珍如玩具人偶: 她甚至还穿著整齐的衣物、外裹风衣,在模糊的液体中看不清材质;五官一同被液体扭曲,但长发细细束好、只有尾端在波动中飘散飞舞。 小人敲敲羊膜似的“壳”,对李查克挥舞著火柴棍粗细的手臂、以及两根更加细小的中指;浑然不在意对方是否能够看清。 数学家开了口,声音里装满怒意、甚至都挤出颤音来: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是不是?我装修弄一半,你在这边发癲来发癲去的。” “妈的你是人还是活畜生啊--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不会直接说直接问?非要喊打喊杀,开你妈的枪。” 李查克专心致志地盯著数学家,自动过滤掉这些满是攻击性的脏话: “你大大咧咧地暴露出来--”他指指数学家胸口半透明的羊膜;“说明那里不是你的弱点吧。” 数学家仔细寻找著腰间剩余的死皮,用指甲盖把它抠掉。他像是在拆封快递似的,头也不抬: “...你可以试试啊?看看打一枪会怎么样?会不会像兜兜一样可以弹回去?我也很好奇,嗯?” 李查克把视线转向地上滚动的弹头、又转了回去。他目光上下挪动,不知该把哪边当作对方的面孔:: “行了,別试探了:这么刻意显摆出来,还会怕我朝你再开一枪?” 他忽地嘆口气,拿拳头掩住嘴: “对不起,很抱歉--请不要...这么火大。毕竟博士连內臟都吐出来了,我觉得一两发子弹也杀不掉他...当然,或者说是你。” “我只是想找你聊聊而已,我很有诚意的。” ... 数学家终於抠光了死皮--胸腔和腰肋、都泛著琥珀似的光,蒙蒙发亮。 胸腔中的小人在体液中、滑稽地做著吸气呼气的动作;嘴角咕嚕嚕地冒泡。 数学家也跟著咧开嘴,一丝唾沫滑落、晕开下巴乾涸的血痕。他表情仍旧呆滯,似乎深陷梦中: “深呼吸--深呼吸。算了...算了...算了...不计较...没必要...” 骨碌碌-- 数学家两边眼珠胡乱滚动,终於停住、定在中央。这次,语气变得轻柔、声音变得尖细,连发音位置都变成咽部和鼻腔: “嗨!李查克前辈,初次见面...算是吧。认识你很高兴,哈哈。” 他乾笑两声,语速变得急促: “喊我出来其实不用这么暴力的,你跟你的搭档--是不是都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啊?你那个中年丧女的发狂搭档,拿著他妈一双长满老茧的铁拳、已经把我脸全打烂了。” 平静只维持了一瞬。数学家边说著,怒火与脏话又隨著话语涌出;只是面孔却没有多少表情变化: “你呢?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一下,上来就先开两枪--他妈的神经病啊,脑袋被炮打了?要不是我处理过了身体,现在也要不行了都。” --- 李查克竖起那边不知道该算拳头、还是手掌的“前肢”: “先別发火--我跟你说说,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吧?” 望见数学家没有反驳,连带著胸膛里总共四只眼睛、一起冷冷望著自己;李查克便继续说了下去: “前面在大排档的时候,我没说真话:” “我当时说因为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所以挟持了那个法医吧?其实--我在停尸房外头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好要去交尸检报告...” “虽然当时法医很害怕,但还是提了一嘴:女性受害者的情况有点奇怪。” 李查克手指按住前额,开始背诵尸检报告上的內容: “[受检者手腕背侧至掌侧区域可见明显皮肤破裂痕跡,破裂口呈不规则圆形。]” “[同时未见典型撕裂痕跡或锐器创伤,未观察到明显灼伤特徵或烧蚀边缘,亦无骨性损伤。]” “[周边区域未发现正常炎症反应徵象如红肿、脓液形成等。]” “这个手腕伤口很奇怪吧?没有典型外伤,也没有內源性病变痕跡...听起来像什么?像器质性迷狂。” 他抬起手腕,朝数学家摆了摆、好像卖弄不存在的手錶: “反正我的猜测是:要么你,也就是[客户]、在死前突然出现了迷狂--你和约翰·竇死在一起,肯定遇到过兜兜;那这个可能性也不小。” “要么...其实是科里头让我们追了半天的[包裹],是那玩意儿导致的。” “[包裹]其实藏在你的身体里,宿主死后就自动离开了:这种可能性也有吧?毕竟,我也不知道[包裹]究竟是个什么性质。” “这么重要的[包裹]、是某种带有意识的寄生生物体,好像也说得通。” “本来我还想好好看看你跟约翰的尸体是怎么回事、確认到底是哪一种情况...” “只是在停尸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是参与者:兜兜没给我这个机会。” 李查克轻轻把两只手腕搭在一起,用来替代拍掌: “把尸检情况、跟博士身上发生的怪事联繫起来...” “这两种猜想,可能性都很大:但是要真正验证,就只能伤害一下博士了。” “他真的很...不对劲:博士反常的地方太多了,不只是呕吐那些、还有行为和动机上的。” “我跟你受过训练,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再正常也不过:可是博士在录像厅的时候,连核磁成像都看得懂了。” “我那时候就觉得他有问题;而且还不止这些。” “在停尸房恰到好处的切入时机;周期性展现的强烈好奇心、甚至盖过了自己的安全考量;非数学专业的话题上又能那么活跃...甚至还是个网络推进分子的拥躉,对我还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当然,有可能博士的性格就是这么古怪--面对生死重压,谁都很难保持平稳;人变形也很正常。但是来来回回,行动都无法保持在一个大概的方向上;我只能判断他的心理受到某种影响。” “夺舍?思维控制?催眠暗示?当时我不知道。后来看到呕吐,我才感觉出来:应该是一种寄生。” “无论是[包裹]还是你的迷狂,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东西在他身上--” 李查克抬起胳膊,露出腰间的枪套: “要么我把他打到休克...宿主遭到重创或者失去意识之后,[包裹]可能会从手腕或者什么奇怪的部位里跑出来;要么,这其实是你迷狂的影响。” “我一开始打的就是膝盖;没有反应之后才换成肺部--前面他吐出来的,有大一部分是肺。我没想要杀他。” “两个人跟兜兜呆过之后都变成残疾,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大不了我再想办法帮他动个手术,不行就跟我作伴了,一起当天残地缺。” “我来回观察了他的手腕、还有肢体其他部位,一直都没有產生变化:那我只能猜是你的迷狂了。” “毕竟按照博士对我表现出的攻击性--就算开口问,也不会好好说吧;我甚至怀疑他都不知情,不知道自己正受到影响。” 他搓搓眼睛,话里带著期待、更多的则是疲惫: “还算合理吗?” ... “咋了?你要干什么?跟我解释这一连串--难道...你等著我夸你吗?” 数学家脸上浮出满是恶意的笑容。之前的忿怒並没有消失,而是转换了一种表现形態: “被兜兜嚇坏了吧?刚刚一副掌控博士生死的样子,现在又炫耀自己想出来的推理:你想用这种方法获得安全感?获得掌握控制权的感觉?真好笑。” 李查克嘆出一口气。现在他已经彻底装满了疲惫: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想表明我的诚意。” “就当是--价值展现吧:我想说我是有用的,我不想跟你战斗。” “你不觉得...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和信息,可以合作,甚至可以结成同盟吗?” 71 共谋 数学家抬起小臂,放在脸前:那道因肌肉虬起而爆开的皮肤裂口、没有半点將要闔起的痕跡;看著便感到疼痛。 他张开嘴,咬上那道伤口;口腔內里发出缝纫机转动时的嗡嗡篤篤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著什么,怪异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胸中小人仍旧怀抱著双臂、细小的脸上满是漠然;对李查克的邀约不置可否。 李查克抹了把额头,把背靠在墙壁上。他眼皮耷拉,盯著自己沾血的鞋尖: “你...是个网络推进分子,这点我没猜错吧?” “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点:” “首先,我们都被上头的人牺牲、当成微不足道的代价付出去了--我是被科长或者公司拿来当扫地用的抹布。” “你呢?我没想错的话,你应该是网络推进分子那边安排过来的臥底?但也一样是执行自杀式的任务,没什么区別。” “你看著也不像甘心做这种角色的人。如果你情愿做一个牺牲品,今天在这里跟我聊的就不是你...可能会是博士了。” “难道--你还想再经歷几遍这种事?就算回到网络推进分子那边,你也很难保证不会再沦为弃子。” 数学家终於放下手臂--小臂內侧裹著层黄胶似的黏糊,完全盖住了伤口: “喔--干什么?难道你想说服我做你们的臥底?特殊包裹处理科的臥底?策反我过去给你们提供情报?” “被科长整成这样,还对公司这么忠心?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喜欢帮亚欧邮政做狗?” “连结復兴运动不是公司,他们不在乎收益...”数学家停了停,胸中小人把两掌拍在坚硬的羊膜上;“他们预见了另一种未来--人类可以拥有的未来。” “而且他们描述的那种未来,和人类可能走上的道路...確实很有趣,你是不会懂的。” 李查克抬起指尖,朝著数学家与胸中小人各点了一次: “所以--对你自己来说,看不到这样有趣的未来也无所谓?应该不是这样吧。” 这次数学家胸中的袖珍小人收回双手,没有给出回应。 ... 李查克摇摇头。他说得又急又快: “另外,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跟你个人结盟;我又不是人力资源岗的,招募你这种活轮不到我。先听我说完:” “其次,我觉得我们两个...三个,可能算是这个世界上,现存离兜兜距离最近的人了--某种意义上算吧;如果不算兜兜说的那个什么同桌的话。” “这不是你可以隨便得到的资源,对吧?” 数学家把十指抬到面前,不断张合。骨节发出奇怪的“噠噠”声: “...你不会想围绕兜兜建立一个组织吧:搞教团、宗教崇拜什么的?这个我就敬谢不敏了。” “我念了这么多年书,可不是为了从事什么祭司、什么大主教之类的职业。” 李查克皱紧眉头,眉间挤出“川”字: “你还是把你眼镜摘了吧:你戴著博士那副烂眼镜,看起来比实际上聪明。这你都想不通?” “兜兜--” “我们知道他能够做到的事、知道怎么样跟他接触、甚至大约了解他的性格和喜好。” “这是一种优势;很大的先发优势。有需要的话--甚至可以利用到他的暴力性。” 李查克撩起西装,拍了拍枪套里的配枪、来应和自己所说的话。 数学家静静地盯著李查克、不再像之前那样暴躁;甚至没有理会李查克的贬损。 他稍稍侧过头,又重新转回来;胸中小人张开嘴巴,似乎明白了什么: “喔...原来...公寓里的突击小队是你引过来的。那支被兜兜收拾掉的四人小队,本来是来抓你小子的吧?” “怎么操作的?给科里面提供假的安全屋地址?假装泄露自己的行踪?算了,不重要;思路上差不多。” “我就说:博士的藏身处不应该暴露才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確实能够找到利用的方法;而且你已经有实践过。” 李查克用力点头,身上终於又涌现出少许活力: “对:你开始明白了。” “现在不也是一个成功案例?光靠我们两个,不可能杀得进分部里面来吧:就算是分部的人员设备都没落位,也一样。” “今晚之后,兜兜的存在就不会再是个秘密了。但就算公司们尝试跟他进行接触,也要付出很大的试错成本...” “一旦没有处理好,像今晚这样覆灭一个分部的事件、恐怕还会重复好几次:然后又加大了沟通难度。” “更別说公司高层的执行效率...你也知道他们有多慢。” “所以我认为,这种知识壁垒至少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如果略微加上点干扰,还能维持更久。久到足够我们想到进一步的开发方法。” “我的建议是:我们完全可以构建私下的同盟。交换情报,共享资源...互助互利。” “你可以带著你的包裹--不管这包裹到底是什么东西--回去网络推进分子那边復命,等科长被兜兜解决掉,我也能想办法回亚欧邮政--甚至更进一步。” “网络推进分子可能还会继续和公司那边有摩擦...如果我们分属两个对立的阵营、又能共通信息,不是更好趋利避害吗?” “为了职业发展,人身安全:或者你想追求的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在共同利益上,也没有什么分歧或是对立的地方吧。” “怎么说,你也不会吃亏。我、你还有博士,怎么说也是共存亡了一遭。这个世界上,眼下还有谁拥有这种共同经歷?” ... 数学家侧耳听著,面容呆滯依旧;好像被李查克的话语说服。但过去片刻,他胸中的小人终於摇起头来,缓慢而坚定: “很理性,很会计算...但是你到底想要什么?这种事都不知道的话:就算成为所谓的盟友,还是让人难以信任。” “而且你要记得,你现在只是亚欧邮政的一个叛逃外勤。就这样还想两头下注?” “这种你口中的[资源],你真的把握得住么?” “你忘了你之前...”数学家抬起自己完好无缺的左手,晃了晃;“怎么把自己的手搞成这样的了?” ... 李查克顺著对方的视线,望向自己的手--那只被兜兜捏得稀碎、变得像颗小皮球的手。 他愣愣地看著那团扭曲的玩意儿,还是继续开了口: “两头下注...不,我是在我自己身上下注。” “我--” 李查克猛地吸了一口长气,但胸膛起伏却愈发剧烈: “我確定的是,我不想再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不得不送死--而且,我也希望能够施展自己的才能...” “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吗?我的价值不止这么一点吧,不需要做一个牺牲品才能体现吧;我活下去才能体现我的价值吧?!” 李查克的音量变高,两眼睁大、双臂开始不自觉地挥舞: “我真的不在乎到底会不会有全球性的,什么即时响应的网络,每个人交流起来会不会轻鬆一点;也懒得想给公司擦屁股能搞到多少业绩...” “更不想管他妈的兜兜是不是要毁灭世界来给他解闷!” “我又不是约翰,我很想活下去啊!” “你看过吧?看过他的档案吧?他因为老婆死了就想自杀、结果不小心一枪打死自己女儿,搞得死都不敢死,不知道怎么在阴间面对家里人、活也活不情愿!” “结果呢?看见其他人笑就受不了,带著个只有一点儿用的迷狂,当別人的工具--” “当到最后,抽个烟就脑袋没了!” 李查克猛地一下打开双掌--他眼睛瞪大到极致,四肢胡乱挥舞、浑身透著癲狂: “砰的一下!爆了!” “他怎么死的你有没有看到?法医说好像有人在他脑袋里塞了手榴弹!我操,兜兜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 “...公司不在乎我,上司要清理我,碰到了一个怪物--怪物隨便就能拍死我,但是又因为好玩要留著我的命!” “今天我发现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相信自己的才华:从董事会里隨便拉一个过来,能像我这样活到现在吗?!” “我真的受够这些屌事,什么兜兜,什么迷狂,什么科长,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司、网络、包裹;我只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像一个蚂蚁一样,隨便就被人捏死掉。” “真的,我...我不要再害怕,我不想再恐惧...我想往上爬,我要青云直上。肯定有什么东西,什么力量可以保护我:从这种...这种傻逼操蛋世界里保护我。” “就算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我不会放弃我自己!” 他重新抬起手,胡乱挥舞的指头开始对准数学家胸中的小人;唾沫飞溅、满眼都是血丝,某种湿润的东西在眼眶里转动: “你!你还说我--你不也是差不多?你的迷狂不就是第二条命;甚至还把自我贬低得这么迷你,变成还不到巴掌大,要躲进別人的身体里来延续性命:” “你肯定也怕死,怕得要命!而且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本身拥有的价值;不然表徵怎么会以这种形態出现?” “別跟我说你入职培训没听课!迷狂是怎么映射欲求、映射自我认知的你会不知道?!” “被甩来做这种工作,你也只是那些搞网络推进的人的弃子罢了:如果你真的被器重、会在这件事里扮演这种角色...?一次性用品的角色?” “没有碰到兜兜,你现在已经死了!或者在安全屋里被我跟约翰审讯、审完一起被科长派来的清理小队除掉:去善后的人当然也可以被善后!” “你死了之后,能不能跟地球另一边的人打电话还关你屁事!人不是一定要被牺牲掉才有价值的!” “別装傻了!你想看到一个游戏的结局就只能把它玩好!” ... 数学家看著激动得浑身颤抖,都有些语无伦次的李查克,沉默无言;胸中小人隨著体液滚动起起伏伏,但也没有再次比出中指。 两个人低著头,各自盯著对方的鞋--李查克呼呼喘气,不时还要抹一把鼻涕。 过了半晌,等到李查克的身体终於不再发颤、数学家突然开了口: “...我知道了。那行,现在就搞这个交换情报吧。” 他胸中的小人踌躇著、数学家忽地又补上一句: “你分析能力还是蛮强的,人也挺聪明。” 李查克一只手叉著腰,用力咳了两声、又擤了把鼻涕: “...嗯,我知道。谢了。” 72 需求 刚刚那股尷尬混乱的气氛,转瞬即逝-- 李查克背靠在裂成蜘蛛网的玻璃窗上,手重新藏进衣袋子里: “那就开始信息交换吧,我不想再一头雾水地卷在这团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头。” “你知道我和约翰接到的单子:追回你叛逃时带走的特殊包裹。那到底是什么重要玩意儿?这个恐怕就是整件事的核心。” 数学家噌的一下站直身子,十指古怪颤动: “你问我?我也想知道:我可是因为它死过一次了啊。” “包裹--是个密码,一串密码:一共一百八十九位。但是根本没时间破解,鬼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进到博士身体里的时候,他刚刚开始著手破译;之后就被兜兜打断了。不过就算没有外界打扰,至少也要个几天时间处理。” 李查克用完好的那边手,不安地抓著下巴: “密码...?竟然是这种东西...那它可能的內容范围也太大了;这下真有点难办。” 数学家纹丝不动,胸中小人则点了点头: “你是想通过包裹內容,逆推出来科长要把你清理掉的原因?嗯,这个思考思路没什么问题。” “这样吧,我也有个小小的猜测--可以跟你分享。今晚我可不止是躲在博士身体里面装修、陪著你跟兜兜閒逛瞎聊,我也有好好在想这件事。” “你要搞清楚一点:不要把我们连结復兴运动看成傻瓜啊。很多人以为我们在过家家;別搞笑了,我们埋下的[茧]到处都是...” “[大蜘蛛]们准备很久了,公司和政治实体不可能一直抑制世界发展的走向。” 面对数学家忽然丟出的两个名词,李查克稍稍思索便想明白了: “[蜘蛛]和[茧]...你们的暗语代號敢不敢再浅显一点?全都是跟[网]有关是吧;听起来有点傻。” “[茧]是网络推进分子的臥底暗桩、[蜘蛛]是网络推进分子的领导层:我理解了,继续吧--” 胸腔里的小人却再次比出中指、贴在羊膜上: “你不会以为我们的[茧]里头,只有博士那种书呆子吧?当然是各行各业都有啦!那当然要搞得简单易懂一点,才能多吸引人嘛。” “反正[网络]跟[net],在中英语境里都可以使用一样的意象。多方便,多符合直觉?” “嘖,你人缘肯定很差。宣传纳新还是很重要的,我们连结復兴运动里也有相应的人才。” “好了,不跟你扯七扯八的...” 或许因为控制还不够熟练,数学家脸上露出扭曲促狭的笑容: “我告诉你,科长可不简单。” “科长知道我是个臥底--额,或者说她知道我要偷什么玩意儿。当然当然,她没有用嘴巴说出来:但是我偷那个包裹还蛮容易的、容易过头了;她绝对有放水,帮我开了后门。” “你知道科里保管的那些[特殊包裹]...根本没有那么好搞到手。” 隨著思考,李查克的视线变得飘忽: “科长知道你的底细,还放你带著包裹一起走?只可能是为了做局吧,引蛇出洞:但是跟网络推进分子对抗,又不是特殊包裹处理科负责的工作內容--” “你在暗示什么?科长不可能是个网络推进分子...她那种人,不会去碰你们那些奇怪的幻想。” 数学家流著口水,摇晃起脑袋: “科长?当然不可能。这用不著你说,科长肯定不是我们的人:她寧愿去大马路上隨便抓个倒霉蛋、把头砍下来;对著那个脑袋拉屎。” “我的意思是...里面存在著某种利益交换。” 胸中小人在冒泡体液里躺倒、好像背后有张看不见的沙发。数学家仍在继续: “我的推测很简单:” “科长的上司、或者她在亚欧邮政的靠山之类的...其实是位[大蜘蛛]。科长是受到指示,要替这位[大蜘蛛]收尾;所以科长要灭你跟约翰·竇的口,要把所有直接经手的人都做掉--” “整件事都要好好擦屁股,免得牵扯出来这个重要人物。” “我的上线有给过要求,一定要想办法送到芒街这里、还要在芒街寻找一个合適的安全屋:结果我刚从特殊包裹处理科落跑,就暴露了。” “由於某种原因,我必须在芒街被抓、被杀,或者怎么样;不然应该有其他更方便的办法,把这个密码传递出来...毕竟只是数字啊。” “特殊包裹处理科不受东南亚分部管控,是总部直辖的。所以这位[大蜘蛛]肯定非常高层:我们只是巨人身上的毛屑,隨著移动不小心就脱落了。明白了吗?” “但是为什么最后要在芒街搞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芒街到底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仔细沉吟的李查克忽然开口: “试验区。” 他抬起头,眼里闪动著异样的光火: “我明白了,是试验区。” 胸中小人直起身子,数学家呆滯开口: “额,你说什么?” 李查克开始来回踱起步子,绕出小小的圈: “我说:公司要把芒街设置成试验区;这就是它在网络推进分子眼中的特別之处。” 数学家稍稍迟疑,旋即找到了相对应的內容: “试验区?是那种用来筛选迷狂,找到能打开新市场新业务的特定迷狂...甚至还要搞人工干预,儘可能让更多市民进入迷狂状態的试验区?” “可是试验区不都设置在非洲和拉丁美洲吗?公司明显不知道兜兜的存在,为什么要把芒街--” 李查克摇摇头。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话语也变成了大声的思考: “跟兜兜无关。芒街这三年的迷狂案例数量增幅太多了,而且是急剧攀升:只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才要把芒街设置成试验区;甚至还要建立分部、来配合试验区的管理工作。” “高层应该是注意到芒街市大幅度上涨的迷狂指標、判定芒街是个异常地点;但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是...兜兜。” “他实际的覆盖面应该达到了整座城市;只是距离他越近、影响越强烈。” “当然,亚欧邮政肯定还不知道这点--如果之前他们已经发现了兜兜的存在,就根本不可能以分部形式入驻:” “那样的话,只会建立一个保护圈;先进行前期调查,也免得惊动竞爭对手来分一杯羹。” “记得骑脖者么?这种级別的迷狂,公司根本不会轻举妄动,找到盈利模式之前更要保持距离。一个大的利润增长点,这种东西大家处理起来...肯定都会小心翼翼。” “而且很明显,兜兜不是那种可以安全地进行近距离接触的迷狂。” “所以科长到芒街来,也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把芒街分部纳入控制;做好处理试验区的准备。如果你的思路没错...那你们网络推进分子很需要这个试验区。” “如果往这个方向想,很多东西都说得通了。” “比如我们现在呆的这间大楼--寿竹151:亚欧邮政想要提高整个芒街市的人流量,所以先搞商业开发;再做些包装。搞成旅游城市之类的、吸纳周边地区的旅游人群流量。” “也就是所谓的[复合型分部],用城市中人口最密集的区域来配合迷狂开发、同时获得一定收益,来降低整体成本;算是市场部的三板斧了。” “人口越多、出现迷狂的概率越大,这点百试不爽;数据一般不说谎。” “那么你上头让你带著包裹来芒街,应该也是相同原因:和科长那边打配合。” “你想想这件事看起来的样子。网络推进分子偷了亚欧邮政的特殊包裹,最后跑到芒街市--这个要变成试验区的敏感位置落脚...” “公司高层也许会认为芒街市还有什么没发现的古怪,然后加速设立试验区的进程;也可能让特殊包裹管理科分派资源,在交趾自治州建立情报网,这样也方便科长切入,更加顺理成章。” “不管到底是哪一种结果,都有好处。” “然后你偷出来的密码,也可以完完整整地交到网络推进分子那边;因为科长本来就在跟他们合作。”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科长跟网络推进分子,他们到底想要从这里面获得什么?” 73 骨骼 李查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推论和盘托出: “你们网络推进分子有什么目的暂且不管--我知道科长想要什么...她也非常需要这个试验区。” “你来我们科室时间太短了:就算是科长,也有非做不可的事。” “她在找一种迷狂--能帮她把手头项目完成的迷狂;所以才想要试验区的控制权。” “科里面有不少同事外派去非洲和拉丁美洲,就是因为那边的试验区更多--” 数学家终於开口,打断李查克--但声音一顿一顿、胸中小人不安地游动: “额...手头的项目?你不会在说...那个玩意儿...” 李查克郑重其事地点头,抹去前额细汗: “对,[楼中女巫]。你是支援,看过很多档案;应该知道它是少数几个接近武器化的迷狂项目。” 数学家胸中的小人张大嘴,僵硬得像个木偶: “她带过来了?把那玩意儿带到这里来了?” 李查克耸耸肩,手指敲打著玻璃窗: “她去哪里都带在身边:而且科长肯定会把[楼中女巫]投放出来--搞不好还真能拖上兜兜一会。” “这么说吧...她就是在寻找把[楼中女巫]杀死的方法。” 数学家开始向后挪动。李查克所说的话,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再重要: “--那还管这些?!还在这里研究?赶紧先跑路了!等[楼中女巫]开始献祭,我们还怎么活?!” --- 兜兜踱著步,十指交叉枕在脑袋后头: 梦境似迷离的苍白长廊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扇门与窗;门牌还没安装、只有透明的矩形卡口。 除开前头突如其来、临时组装的焚烧炉;这里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写字楼。没有兜兜之前想像中的科技感,只有不断重复的压抑。 办公室、办公室、还是办公室;格子似排列,跟自己学校里的教室差不多,让兜兜想起没有书架、仅仅只有各种阅览室跟终端间的图书馆。 目前兜兜看见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好像只是一把订书机。 “搞什么?誒...怎么都没人嘛,也没好玩的。” 兜兜挠挠鼻子,脑袋左右乱转: 这里倒是有很多崭新的终端,塞在卡座里--键盘、旋钮、按键都一尘不染,显然尚未投入使用。 不像他平日里常去的省图书馆,里头终端都油滋滋的,被人手磨得光滑錚亮: 【誒--这里说不定能找到大型计算机玩?大公司里应该有吧。】 省图书馆里有一台大型计算机,但是要钱兑换使用券--一小时的钱,都够买好多本杂誌了。 不过有些游戏盘,终端可跑不动;兜兜总是心疼口袋里的钞票钢鏰,导致也没换过使用券。 ... 正当兜兜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寧静。 连走廊里喇叭吐出的重复响声,也那么平平无奇: “b区-3-2:投放。投放。投放。” 【誒!有声音了!】 兜兜兴奋起来,衝著监视器左右挥舞著双手: “喂,喂!投放什么?有人吗?誒!” 但走廊里的喇叭连嗡嗡杂声都不剩,更没有人回应兜兜。 咔咔咔咔... 天板里传来机械运作时嘎吱嘎吱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正在楼层之间搬运-- 兜兜顺著那股声音快步走著,追逐在怪响后头。他抬起双手,做出捉迷藏当鬼时的动作、舞来舞去: “你们再不回答我--被我找到的时候就要遭殃了喔...” --- 咔嚓。 兜兜刚刚绕过一个弯角、走廊尽头天板的活板又一次打开,弹出其中的是-- 一具...骷髏。 啪啦啦! 骷髏隨著全身骨节颤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虽然没有肌肉、韧带,但仍有某种东西连接著这具骷髏,让它免於散架。 並非兜兜之前对数学家给出的形容词,而是真真切切的骸骨: 脖颈上拴著根长绳,吊著这具骷髏晃晃荡盪、来回摇摆。 四肢纤长,头骨上遍布氧化的痕跡;脑袋顶指著十一点钟方向、歪歪斜斜:有些像是学校里生物教室中的人体模型,只不过完完整整地穿著衣物。 那是条过大的灰色长裙,套在白骨身上、裙摆缀满帆布补丁;版型奇异,像是手工製品。 “誒?干什么,这里到底是秘密基地、地下实验室还是鬼屋喔。” 奇奇怪怪的机关,又是喷火、又是天板上突然落下来的吊死鬼-- 兜兜家隔壁街有个儿童公园,里头的廉价游乐项目就差不多这些无聊內容。 好像电视上看的搞笑综艺节目--那些人会在万圣节时、跑到办公室里整蛊,到处摆放塑料做的尸体和鬼怪。 “誒。这个是真货誒,不是塑料模型之类的。” 这並非兜兜第一次在现实里看见血肉彻底分解乾净的尸体:前年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就是去芒街市博物馆里参观;在其中一间玻璃橱窗背后就展示著完整的人类尸骨。 但很明显,现在兜兜脸前这具有著其他更为微妙、更加与眾不同的特徵: 隔著整条长廊,也能看见它颈骨上缠满色调鲜艷的彩绳、抖动的带;同时也绞成粗粗的一束,承担著整具骨骼的重量。 --- 【又是《恶灵古堡》!嗯...也不对;这个不是丧尸,是骷髏,而且还不会动喔。】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玩的游戏...只是跟眼前望见的这东西还是有所不同--不知怎地,《恶灵古堡》今晚老是在他的脑海里繚绕不休。 脑中的思绪乱转,但兜兜却没有开口说话:他不想错过面前奇异图景里、最微小的丁点细节,万一这具尸体在悄声地喃喃细语呢? 虽说自己之前有些失望,可李查克说了、这里是亚欧邮政在芒街市新开的分部--总不会无聊到给自己看生物课的教具吧...? 怎么说,都该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才是。 但现在,兜兜更多的则是懊恼-- 他为什么没有好好存下钱,买台相机呢? 学校隔壁巷子口开著家电玩店;卖文具、也卖模型和游戏机;兜兜自然经常去。 那家店铺的老板,本来想低价卖掉他那台佳能的胶片机来著;但兜兜心疼钱包没买。更別说前两天还在电视上看到了相机gg;现在回忆起来,都是老天爷给他的暗示: 机会果然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要是手头有台相机,现在就能把要见到的有趣东西通通都拍下来,投稿到《超心理探索》去-- 哗啦,哗啦。 兜兜的胡思乱想,被这连绵响声打断。 白骨忽地摇动起来,而绳索隨之弯曲、收短,成了[s]型;呼吸似地,时而拉长、时而蜷缩。 隨著绞索不住伸缩、上下扯动,骷髏看起来就像是悬浮起来了似的。 --- 兜兜瞪大眼睛,再也忍耐不住-- “好誒!好誒!这才对嘛!!” 他鼓起掌来,小心翼翼地踮脚跳著:太过用力,脑袋可能就要撞进天板里了-- 这下,终於值回票价啦。 能隨便乱动的漂浮尸体!这可比一堆拿著步枪的士兵、或者突然出现的焚化炉有趣多了。 兜兜用手指撑起两边眼皮,双脚也动起来,朝这具尸骨走过去: 难得看到这种东西,不走近点看看可要吃大亏-- 他原本便该能把细节看得清晰,只不过被斑驳奇形的骸骨吸引去了注意力。 在颈骨上缠绕的,並不是带与彩绳: 是五顏六色的胶皮电线、螺旋扭在一处,拧出来的粗糙绳索;间或有胶皮破开,暴露出其中发黑的铜线--它们环绕紧贴著尸体的颈骨,比皮肤肌肉与血管还要亲密。 现在,这已是一具枯骨:但若它仍旧是鲜活的血肉,电线恐怕已经將整个脖颈磨得稀烂。 啪啦:天板的活板重新合起,那条充当吊索的胶皮电线、却好端端地悬在原处。 兜兜上下看了看: “誒?这绳子到底掛在哪呢?” 关闭起来的活板,竟然没有把这条电线卡住;用於悬掛的绳索,究竟固定在什么地方? ... 兜兜还在皱著眉头,思考这个古怪的问题-- 滋滋滋! 最上方的电线忽地向前躥动、將整条绞索绷得笔直。 扭成绞索的胶皮电线在天板上滑动,燎起一溜火星。它沿著天板加速、接著滑过墙壁与窗户;勾勒出斜线轨跡,眨眼间跨过了半个走廊: 枯乾白骨被电线绞索拖动,和地面斜成四十五度,裙摆呼啦啦地飞舞。 走廊顶端的吊顶仍旧洁净无暇、只有白墙上留下了焦痕;有若活物的电线並非钉死在上方,或是用机关驱动、沿著轨道前进-- 它似乎可以附著在任何表面,高速移动: 吱! 电线绞索前进的冲势戛然而止,那具骷髏却成了攻城器的撞槌、隨惯性斜斜甩出-- 像是摇摆的吊钟,或是流星锤;而那具骷髏,是系在尾端的重物。 剎啦啦啦啦! 尸骸僵直的双脚轰然挖进墙壁、隨后大斧似地挖出一条长长的沟壑--墙內构中暴露出板状金属、钢筋、混凝土与海绵层,明显经过特別加固--颗粒和碎块爆射而出,如喷泉四散飞溅。 墙壁硬纸板般被轻易撕开,玻璃窗的碎片掀起海浪。 咚!一声闷响。 尸骨的乾枯下肢从这重重碎屑里穿出,砸上兜兜的头: 嘎吱吱吱... 兜兜脑袋歪也没歪上一下,但踩进地面、用来固定自己的鞋尖,却在怪声中往旁边犁出十余厘米的短痕。 “哇!” 他五指抓住砸到自己太阳穴的腿骨、看著走廊中的一片狼藉;眼睛里都要冒光了: “会踢人的尸体!” 74 绞索 手中触感证明,对方並没有透明的血肉:光滑、微凉,但並不像金属那样冰冷;骨骼没有肉体那迅速的导热。 超自然!这太超自然了-- 货真价实,不像电子城里那个暴饮暴食的肥仔、一副中了生化病毒的变异样子:眼前这才是真正的妖魔鬼怪! 兜兜心臟砰砰跳动,脸颊因兴奋而滚烫。他左手仍旧抓著那根滑溜溜的小腿骨,向后边一扯、把骷髏拉到自己身前。 接著抬起右拳,轻轻往下一锤: 砰! 骷髏的胸骨肋骨中,忽地炸起团白雾。那是被拳头击成碎屑的骨片,朝四周炸散-- 轰! 接著是白骨身躯正下方的金属地板,传来的炸响;有什么东西隨著锤击砸入其中、撞出深坑。 烟尘散去,凹坑中央是一小条脊椎骨。 兜兜的拳根把白骨胸肋打成粉末:脊柱似乎坚硬些,在走廊里砸出了个小小的陨石坑。 这么一个照面,骷髏便断成了前后两截。 ... “额...” 兜兜的手穿过骨片形成的白雾,把骷髏头攥在掌心里。它静悄悄的,颈骨上缠绕的电线却颤动不休、嗡嗡作响。 兜兜陡然升起的热情又降了温,甚至有些侷促--好像玩具才刚到手,就被自己不小心掰坏了: “啊,这么脆弱...?” 白骨身上原本裹著的长裙,大部分隨著胸骨肋骨一同炸成碎片、只剩肩膀和锁骨上的丝丝缕缕。 现在兜兜双手各自提著骷髏的上下半身,像抓著两串风铃、发出鐺啷啷的声响。 兜兜尷尬地左右看看--最后把那半截下身与腿骨隨手一甩,满心是弄坏东西的懊恼: “不是,我以为--这种最后出场的都比较厉害啊。” 下半截骷髏像炮弹似地横飞出去,在办公室中炸出一堆爆散的列印纸、飘飘荡荡。 ... 正当兜兜小心翼翼地捧著骷髏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嗡嗡嗡嗡... 骷髏仍旧一动不动,缠绕著它脖颈的电线绞索却在不断延长-- 吭!吭!吭!吭! 电线不再附著於走廊的表面,而是直接凿进金属地面、穿出石膏吊顶、钻入水泥墙体;这些坚硬的物质,没有对电线造成丝毫阻碍、只是发出尖利的声响。 转眼间,这斑斕多彩的电线,便织成一面绳似的网;与地面垂直,横亘在走廊的另一端。 电线绞索滋溜溜地滑动,而这面[网]在缩小、拉扯著被它所钉牢的一切: 嘎,嘎嘎... 被绞索穿过的金属地板受到电线牵引,正在形变、扭曲,向上掀开弯起;天板则被电线扯得压塌下来,裹著吸顶灯爆出火、尘埃四散。 绞索正在缩短,而走廊隨著它的拉动,一同向中心“坍缩”。 嘎吱、嘎吱、嘎吱-- 砰砰砰砰砰! 仿佛有只无形巨掌,正把走廊像矿泉水瓶似地、从后往前一点点地攥紧压扁: 天板的吸顶灯一盏盏爆碎、熄灭;黑暗隨著走廊缩紧、从远端蔓延过来,由远及近,像是恐怖片里的画面。 走廊正变得狭窄紧缩,一切都在向最中央靠拢、碰撞;想要把长廊中的一切內容物挤扁。 “干什么,整这套黑乎乎的。” 兜兜看看前方正不断“缩小”的走廊,又看看手里抓著的骷髏头;不禁睁大眼睛:虽然他能在夜里视物、但眼前画面与恐怖电影太过相似,以至於连他都有点心虚。 他迈开腿,朝后边退了一步-- 似乎是听懂了兜兜说的话,走廊那肠道似的收缩戛然而止:一切又陷入静謐。 兜兜刚抬起的脚悬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落下。他眯起眼睛,盯紧眼前的一团漆黑;在这乱七八糟的废墟狼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呲! 一星发亮的光点,带著撕开空气的尖啸,刺破那段黑暗长廊-- “啊呀,真嚇人。” 兜兜抬起手,正好把电线尖端攥在脸前:那点亮光,是穿破胶皮、扭在外头的铜线。 气流吹动了兜兜的额发;这根电线移动的速度,比子弹还要快点。以它开金裂石的硬度来看,怕是能凿进合金板里: “怎么还会转移注意力搞突然袭击?真是个怪东西。” “喂,你不会是什么异形偽装的吧。你才是本体?这具骷髏是被你...额...被你控制的提线木偶之类的?” 他扭过这卷缠在一起、五彩繽纷的电线,左看右看--除去活物似的,不住扭动颤抖的铜线和胶皮外,都跟自己家里抽屉中的差不多。 兜兜瞪著眼睛看了半天,绞索也没有突然长出一张嘴巴回答;只有铜线四散张开,试图扎进兜兜指尖的皮肤、又弹了回去。 “不好玩。” 他摇摇头,手中抓著电线猛地一甩、把它拋进那团黑暗: 空气隨著这简单的动作发出炸响--咚咚咚咚咚:黑乎乎的走廊里冒起一连串爆鸣,兜兜懒得看,也不知道电线究竟撞碎了什么玩意儿;反正另一端、仍旧缠在手中骷髏的脖子上。 他提著那半截骷髏,轻轻摇晃两下、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么打完了吗?这...这就是关底老大嘛?没其他怪了?” --- “投餵。” 科长嘴里吐出沉闷的话语,把正揉搓的指节,从人中上挪开--但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闭路电视的crt屏幕上;总控室中满是键盘敲动的噼啪声。 操作员停下在键盘上飞舞的十指,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操作员舔了下嘴唇,还是开了口: “...现在投餵吗?会不会被打断--” 科长的头颅、颈部、面部一动不动。只有眼珠稍稍向下转动,瞥向询问她的操作员: “投餵。” 操作员不再质疑,猛地砸下按钮,朝著麦克风投出唾液与吼叫: “投喂!重复,投餵[楼中女巫]!” --- “投喂!重复,投餵[楼中女巫]!” 兜兜听著墙角里传出的大声咆哮,盯著手掌抓住的骷髏与它脖颈颤动不休的电线: “你叫[楼中女巫]?还是脖子上的电线叫这个名字啊?” “然后怎么还要投餵?干嘛?是要吃个饭再打嘛...没有这么激烈吧。” 他拎起骷髏头、还有它仅剩的半截身体,放在自己脑袋旁边;捏住嗓子,假装骷髏头在说话: “嘿嘿,我肚子饿了--我肚子饿了--” 嘎呀-- 兜兜身后、长廊不远处的大门被撞开:从中衝出全副武装的压制部队。 六人一组,最前方两人举著上端透明的防爆盾牌、拄在地上,手枪架著盾牌中央的凹槽。 骨碌碌! 中间的压制部队没有拿著任何武器,取而代之的是他们手中的推车、发出摩擦滚动的声响: 那像是批发超市里用的货推车,宽阔的平板上堆放著的却不是日用的货物-- 压制部队猛地拉停了推车:推车上堆砌起来的、一层又一层的尸骸隨著惯性摇晃,险些掉落。 那是些动物的尸体,完整且新鲜;黑红色的痕跡延了一路--它们並没有被像食用肉类那样被放过血。 不过,这些也並非是常见的家畜: 棕櫚凤头鸚鵡、柯尔鸭、纤细的银色马驹、萨凡纳猫、白狮崽... 都是昂贵的,或天然、或人工培育的宠物品种。 诸多死去的生物堆在一处,层层叠叠;从下到上、约有数十具,几乎要顶上三米高的天板-- 如果把它们各自换作现金钞票,在高度上估计也矮不了多少。 走在最前的压制部队队员抬起手掌、朝向身体,连续向后摆动:最后方举著步枪的队员转过身,推开大门、中间原本推著货推车的队员从腰间抽出手枪,缓步后撤。 他们就如此退出了走廊--仅仅留下这一车宠物的尸骨,让它们与兜兜和骷髏作伴。 兜兜看著压制部队做完了这一切,甚至没有上去打断的意思。稍稍思索,他便明白了: 当对方做出奇奇怪怪的举动,就说明-- 怪兽要变身了,这是阶段转换! 【对吧?这种东西就像是游戏的过场动画一样:播完才能变身。】 兜兜连忙张大嘴巴,摆出很惊讶的模样: “天啊!这是要做什么!我的妈呀,难道...” --- 咔嚓,咔嚓-- “誒?” 兜兜顺著手中传来的响声,低下头。 他恰好看见骷髏张开嘴:整齐的上下牙面撞在一起,像在说些什么、只是没有口腔和舌头。不著血肉的十指、抓上头盖骨两边,咔咔搓动;空洞洞的眼窝里流出清澈液体。 “哇靠!真动起来了!” 兜兜看著那些堆成沙包的尸体,又看看流著泪的骷髏头;手忙脚乱: “可是...哎,这玩意儿怎么哭了?骷髏还会落泪的喔?” 刚刚一通兔起鶻落的混乱里,这具白骨可都没有活动来著。现在却於兜兜的掌中挣扎,双手朝著那堆动物尸体的方向、不断抓挠。 兜兜心中又重新涌起希望--原本他还以为这具骷髏不过是被胶皮电线控制的奇异掛件,现在这么一看:或许其中还藏著什么好玩东西。 “额,你要过去那边?” 他像放开挣扎的小动物似的,把骷髏往身旁轻轻一拋。 骷髏挥舞著双手落下: 呲啦-- 还没等碰到地面,电线从走廊那端的黑暗里猛地躥回、钉上天板中央,吊著骷髏盪到那堆动物尸体身旁。 它落在动物尸丛中,抬起十指,掩在脸前;躯干一颤一颤、骨骼发出叮叮噹噹的撞击声响: 看起来像在啜泣似的。 骷髏有了动作,甚至愈发丰富:不再像之前,仅仅只是个悬掛在电线绞索中晃晃悠悠、充当尾端重物的玩意儿。 它俯下身子、空洞眼窝在这些动物尸体中磨蹭,眼眶流出的液体黏上毛皮,双手也蜷曲起来,跟冰凉的动物们抱作一团: 亲眼看到能够行动、活蹦乱跳的骨架子;兜兜却没有多么兴奋-- 空气中满溢著某种古怪味道,令人感到奇异的不適。空气好像变得重了,压在身上和心头、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兜兜瞪了它半天,不禁用手挠挠头--他感知到了那股微妙情绪,而有些侷促。犹豫片刻,兜兜把两掌拢到嘴边: “餵?你干什么,你在哭吗?我不是催你啊!但是,是不是该变身了...?” 75 苍白 对於此刻的走廊与办公室,兜兜会给出如此的评价: 氛围很不好,能量很不好。 满布狼藉的偌大场景里只有他、还有那个不知道算不算“人”的骷髏;甚至对方死了还在哭--抱著一堆小动物尸体流泪。 原本墙壁中的广播还能说些听不懂的怪话,稍稍调节气氛,结果这时候也在那儿装著哑巴。 这一切,让兜兜想起市图书馆阅览室里的最后一台空閒终端--那时候他不得不跟爱看报的老头儿、查资料的律师、做研究的大学生、哭啼啼的小学生一同爭抢;简直是场欲望、伦理与社会关係的死亡角斗。 最后甚至爭了半天没人抢著,因为那台终端是坏的: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想到这儿,兜兜浑身一抖、嘴里情不自禁发出怪声;只感觉背上满是恶寒: 尷尬。对,就是这个词! 兜兜赶紧张开巴掌、敲敲自己的天灵盖,驱赶去这股让人抓耳挠腮的感受;接著又拿拳头掩住嘴,用力咳嗽两声: “咳,咳咳。那个...你好?方便快一点?我这边还在等。”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没有回答传来,骷髏仍在哭泣-- 但却有一股股纤细的白雾,从被电线绞得稀烂的黑暗长廊中飘出: 是被兜兜打成碎片粉末的骨骼,反重力般漫成云团。它们拖拽著碎成几节的脊柱与腿骨、漂浮在半空;绕过兜兜,飘到骷髏身旁,接上胸骨、肋骨的断口。 骨粉从半透明的白雾,顏色逐渐变深;直到像被调过色的照片、重新又变作完完整整的骨骼-- 几个呼吸间,骷髏又再次变得“完好无缺”;就像被兜兜抬起拳头锤击之前,只是少去那条长裙。 但它恍若不觉,仍旧扑在尸丛中流泪;骨架颤抖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兜兜歪过头,等待怪兽变身的焦躁稍稍淡了些。他捂住嘴,低声夸讚: “喔!原来会自己修復的,我还以为被我打坏了。” 这种场面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好像有人启动了时光倒流,让每块骨片严丝合缝地重新拼到一起。 兜兜想要小声地继续发出评论,但赶紧又闭住嘴;因为奇怪的异状还在继续: 嘎吱,嘎吱。平板推车的轮子向前滑动-- 那些堆叠在一处的宠物尸体们,忽地扬起了头。 它们原本像玛雅金字塔似的、重重叠叠高高堆起;现在稍微有些颤动,便带动推车前移-- 宠物尸骸们齐刷刷地动了起来、从上到下,遵循著次序;一位位地跳落,凑到骷髏身旁。 它们仍旧带著遍布皮毛的糊状血跡、以及死亡后的眼睛,瞳仁则一动不动。 没有动物似的细微动作--甩动、舔舐、嗅探、呼吸--但身体都贴紧了那具骷髏,磨蹭著,像在撒娇、或是安慰。 接著-- 扑哧,扑哧,扑哧。 一声声淡淡的爆裂声响起。 一具又一具的细小尸体往骷髏的骨架內里挤撞、直到被后来者的压力捣得爆碎,內臟与血四溅;可这些或黏糊或湿滑的血肉,似乎被某种透明框架包裹,怎么也不会落在地上。 它们开始“黏”进骷髏的骨架缝隙,像是在砖头缝里抹水泥。 每一具动物尸体的界限都在变得模糊,成了用作填充骷髏骨架的內容物-- 变作骷髏身体中的血肉。 ... 【哦哦变了,开始变了!开始变了!】 虽然跟兜兜心里想得不一样--他还以为这些死去的宠物会突然暴起,变成凶恶的尸体军团、朝自己发起袭击来著;这具哭哭啼啼的骷髏,多少带著些德鲁伊般的气质。 结果却是这样看起来黏糊糊的走向,可倒也无妨:兜兜自认为包容度很高;什么样的怪物设定都可以接受。眼前这么点怪事,还不足以让他感到惊讶。 但期待却是少不了的--兜兜赶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又凑近了点。 骷髏不再是光禿禿的骨架:那些宠物的尸体们在蠕动、变化,成为它身上生长的肉体。 凸起的部位被展平,毛髮淹没进肉里;呼吸之间,那些宠物尸体已经看不出是些“尸体”;而变成了乾瘪枯萎的肌肉和皮肤。 骷髏正在重新变得像个“人”-- 或者说,变得像一具[没有那么高度腐败的尸体]。 之前被兜兜一拳锤得稀碎的长裙,並没有復原;空洞身体却粘上了乾枯的肉,像是黏著虬结的肉乾--或是博物馆里展览的木乃伊。 在紧窄的肩膀上方,纤长的颈部鼓胀起来、仿佛在这瞬间被注进了血肉:不再是浓重的暗棕,而变成了蜡一般的黯淡。就算是被缠绕电线所环住的位置,也是如此。 这变化仍在向上延伸、直到覆盖住整张脸孔-- 头皮变得发青,隨后髮丝从毛囊中鼓冒、伸长,直至垂落肩头。 现在,能够看清尸体的面容。虽然心臟不再泵动出新鲜的血液,重力也使得血液不再於皮肤下方流动...可在这惨白骇人的肤色中,终於能够辨识出:那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的脸很瘦削,眼窝深陷、鼻樑高挺,嘴唇薄得像刀锋;蜡白色的脸颊如同石膏模具。头髮是浅栗色,散乱的发尾微微捲起。 ... 接著-- 尸体睁开了双眼:坨白的眼睛。 眼角膜下的体液不知在多久前就停止流动;虹膜和瞳孔已经彻彻底底地模糊、发白,眼白与眼黑不分你我、成了一团含混的浆糊。 或者说,更像是一汪苍白的沼泽: 死人特有的白眼睛。似乎再也映不出任何內容,可又似乎望著一切能见之物。 那电线所组成的彩绳,则仍旧嵌在脖颈的血肉当中;像是一串古怪的项链。 电线轻轻收紧,让她直愣愣地掛在原地;没有动作,但也再没有泪水。 --- “呼--” 兜兜长出一口气:这傢伙终於变身完了;他不用再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体会那股打扰他人伤心独处的尷尬。 可空气遍布浑浊,满是看不见的重量--它们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让兜兜开心不起来: 不然,他肯定要一蹦三尺高。 光光只论视觉效果,这段从白骨变成新鲜尸体的场景、堪称兜兜最近看过最有趣的画面之一了: “喔...那应该是你叫[楼中女巫]了嘛?我还以为是说那根电线绳子呢。” 前头从广播里听来的代號,终於有了能够联繫上的对象。 [楼中女巫]还在原地发著愣、胸口也没有丝毫的呼吸起伏--也不知道是不愿回答兜兜的问题,还是说压根儿就没听见。 兜兜倒也不以为意: 世界上有著各种各样的人,其中有囉里囉嗦的、自然也有沉默寡言的。眼前这位刚刚从叮叮噹噹晃动白骨,变成一具“新鲜”了些尸体的傢伙、看起来就不太爱说话。 但兜兜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早知道会有这么好玩的东西,今晚他就应该把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带过来,分享眼前的这番景象。 至少也要搞台相机或者dv,记录一下这些--到时候回去空口无凭,说不定要反过来被她嘲笑;那样就有点影响友谊咯。 说来也是奇怪:兜兜平日里总是把事往好的一面想,像现在这样满脑子带点低落...还是头一次。 ... 兜兜掂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到楼中女巫面前-- 她一动不动,脖颈上原本转动摩擦的电线都停滯了。 兜兜抬起五指,在她脸前挥了挥;语气里有点侷促: “变身结束了吗?没有打扰你吧?那...我继续啦?” 楼中女巫仍旧保持著静默,甚至连一丝摇动也没有。 兜兜朝四周看了看,鬼鬼祟祟、做贼似的。接著忽然张开双臂,直到它们笔直反折到身体后头、突出的肩胛骨都快和三角肌中束贴在一起: 嗡... 细细的鸣动从兜兜的肌束中传来,好像那里藏著一整个染上喉炎的唱诗班、正低低地练习呼麦。 ... 下个剎那、兜兜的双掌各自甩过了一百八十度,重新回到了身体的正前方: 砸上了[楼中女巫]那被电线悬於半空的头颅。 轰--乒! 这是个直接涌进鼓膜、撞入大脑的声响--与近距离站在大型工具机锻压旁边,更加相似。原本人的掌心正中有些弧形、空腔会在拍击时產生爆鸣。 [楼中女巫]的头颅就此消失在兜兜的掌间,而风暴隨之掀起: 砰、咚! 以兜兜的双手为中心,爆散的气流朝著四面八方捲去;这一层中的所有窗格、玻璃齐齐炸成粉末--石膏天板转瞬间向上凹起、接著碎裂,钉进整栋大厦的水泥骨架里。 原本算得上有些狭小的走廊,这在这倏忽之间拓宽:漆皮从承重柱上被剥去,为小间办公室打隔断的镀锌钢、混凝土砌块与黏土砖轰然倒塌,接著化作炮弹的弹片、朝著更远处轰击。 走廊已不再是走廊;眨眼变作一片两百平方米的空地。 角落的摄像头並没有来得及记录下这一画面-- 它在这场室內捲起的颱风中,早就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 76 献祭 这里已经没有走廊--仅剩一片开阔的广场。断裂的门板、玻璃的碎渣、块状的水泥被吹到四周,环出一个粗略的圆形。 之前被电线绞索收紧压碎的长廊,也被风暴重新开闢。 兜兜站在正中,朝四处看了看。被他打了巴掌的楼中女巫已经消失不见,仅仅剩下地上深红的碎块和肉渣: “啊?是不是下手太快了。她说不定有什么新招数?我都没来得及看。” 刚刚的那巴掌,应该已经把楼中女巫彻底拍碎了。至少,在四周的狼藉里、根本看不著她的身影;只有四溅的体液与肢体残片: 但这一切尚未结束-- 兜兜只觉得內心愈发沉重,都快要坠进胃里。 “唔--我明白了。她能够影响別人的情绪,搞得我心情也不好...死人都不够阳光嘛。” 他感到了楼中女巫留下的微妙情绪,像喷在手腕上的香水、怎么都挥之不去-- “誒...” 掌心传来古怪触感,让兜兜低下头: 在那里,些许的粉、白、红正在升起--好像有看不见的细线,在牵引著它们重新匯聚。这些脑组织、骨粉与血液,原本应该宣告著楼中女巫的彻底消失。 它们飞快地盘旋,集聚: 相互缠绕、黏合,重组。 先是简笔画般的线条,接著沙塔似堆砌、从足骨开始逐渐凝聚成型-- 楼中女巫的朦朧轮廓,又一次在兜兜面前出现。 兜兜用手捏住下巴--这次復活,他还真没想到: “现实生活里头...真有这种超自然怪物啊?杀不死嘛,都把你捣成粉了;这样也不行?《木乃伊归来》喔。” 兜兜心中萌生出些许不太舒適的兴奋。他对这样的怪兽抱有好奇,但同时也变得让击败对方像是解题、不能单单依赖纯粹的暴力和宣泄--现在的体验,稍稍带上了些完成暑假作业似的色彩。 但旋即,他便把这些鬱闷清出脑海、发出两声乾笑: “哈哈!我就喜欢挑战。”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但气氛都酝酿到这了,兜兜觉得这是条相对合適的台词: 而且经常鼓励自己,对保持良好心情来说十分重要...尤其是在这股楼中女巫带来的压抑气息里。 兜兜忽地伸出五指、掐住对方还在重组的颈骨,另一边手挠挠头皮,终於想出了个认真的提案: “哎,如果我把你嚼碎了吃掉;你会从我肚子里跑出来吗?” “算了,怪噁心的。实在不行再试吧--” 他鬆开抓紧楼中女巫的手、把十指交叉,用力地活动起了手腕和肩膀。 --- 显示屏中满是雪,已经无法观察战场。 “--科长!现、现在怎么办?还要...还要再投餵吗?” 操作员结巴了,再也顾不得面前的显示屏、將整个身子转了过来,对著科长的侧脸。 而科长仍旧如之前一般无二,双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屏幕中嗡嗡的闪动--像一尊蜡像,似乎眼下的境况不过是观赏中的电影。 但她忽地笑了起来,没有半点声息、身体却笑得颤抖。 缓慢却又清晰的回答,最终还是从紧抿的唇线里传来: “献祭。” ... 操作员的眸子睁得滚圆,嘴巴也惊骇得大张。他把手扶住操作台的边缘,想要把自己的身子撑起来: “可是--” 砰! 他的抗议並没有来得及说完:子弹从操作员的太阳穴里射进、又从另外一边穿出,打进地板。 砰。 又是一声枪响;另一边的操作员也倒下了。 科长把配枪收回西服內袋、隨手拨开操作员软倒的尸体,把嘴凑到麦克风旁边。 身后是夺门而出的急促奔跑、办公椅被掀翻倒下、大门摇摆撞击的声音--剩下的操作员全都逃出了总控室,但科长头也没有回上一下: 无论他们逃到哪里,是生还是死,都没有太大的区別。 她转动旋钮,调整著整个广播系统的音量;因为佩戴牙套,她的声音带著些类似大舌头的含糊: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现在开始对[楼中女巫]执行献祭程序。” “你们都经过训练,知道该怎么做。” “开始回忆最爱的人吧--想不起来的,就死:没有爱过的人,又何必活下去?” 说完,科长解开衬衣的衣领、用力清清嗓子,郑重其事: “啊--啊--啊--” 她张大嘴,像练嗓似的、发出尖细的声音;等到终於满意,科长把麦克风整个抓到嘴边-- 接著,她唱起奇异的歌谣: “dodo, l'enfant do...” 不是汉语,曲调柔软缓慢、像是哄婴儿入睡的曲子: “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 声音粗哑又乾涩,拉长的尾音像是在锯木头;与悦耳毫无关係可言。甚至不带有感情,如同对著稿子念诵: “dodo,l'enfant do...” 这是首简短的摇篮曲,转眼便唱了一半-- 咔噠,咔噠:肢体跟椅子撞击的声响。 科长身边那两具操作员的尸体,忽地开始抽搐。明明大脑已经被子弹破坏,神经系统却似乎还能运作:他们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掩在嘴前。 噗嗤! 伴著撕裂似的声响,操作员尸体的衬衫中央破开大洞、纽扣隨之迸开。 呲拉拉拉拉: 两位操作员的腹部忽地鼓胀成小丘、如同怀胎十月,接著从肚脐中间开裂。 没有喷射而出的血液,打开的胸腹中、甚至望不见器官: 驼红、絳紫、海蓝,鹅黄,素白... 五顏六色的彩绳,汹涌穿出敞开的胸腹--操作员们原本该是大肠小肠的位置、现在却是一束又一束的斑斕胶皮电线,在內里流动、翻卷不休。 “l'enfant dormira bient?t...” 科长面无表情地唱著摇篮曲,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 热身到一半的兜兜竖起耳朵,认真听著四周朦朦朧朧传来的歌声-- 之前自己一巴掌带起的气流,把这附近捣得乱七八糟;似乎连音响广播系统也弄坏了,现在声音模模糊糊的: “誒,是那个嗓子很烂的阿姨,歌唱得也很烂。她说什么爱来爱去的?什么训练?这是在唱情歌吗?” 兜兜眯起眼睛,试图欣赏一下这首曲子;但马上便决定放弃,因为著实太难听了--像是带布被绞乱的磁带: “真是搞不懂,打架打一半还要唱背景音乐。现在人都有点点怪怪的--哎我去!”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楼中女巫的脸、把兜兜嚇了一跳。 现在,楼中女巫看起来已经不像是具尸体...却也与正常人相差甚远: 蜡似的苍白皮肤多出了血色,胸膛开始起伏;牙齿撞击,发出“得得”声。 但楼中女巫的“眼睛”是模糊的--像个不小心卡在缝隙里,但还没有失去动能的弹球、在眼眶里四处撞击,跳动。 眼白里,还能望见结膜血管形成的、不断变化的文字;但兜兜一个单词都认不出来。 她蠕动著刀锋似的嘴唇,吐出兜兜听不懂的词语: “maman...maman...maman...” 兜兜眯起眼睛琢磨了会,但还是没想出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啊!原来你真是外国人喔,我看你脸就蛮像老外的。听得懂我说话吗?你好?” --- 篤,篤篤。 身后不远处传来散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兜兜正在试图进行的友好交流: 自从之前的“投餵”过后,还是头一次有人靠近兜兜与[楼中女巫]的战场。 那是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从装备来看似乎就是压制部队的成员之一、也来运送过尸体。他踉踉蹌蹌,险些在水泥碎块中摔倒;一手捂著肚子,好像正因为腹泻而寻找厕所。 咕嘟,咕嘟:男人喉口发出异响,两颊不断鼓动,如同酒醉时无法忍耐的呕吐欲望;他另一边手攥著张相片,都被抓得变形、但还是放在脸前猛瞧,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男人瞪著照片,摇摇头、张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噗嗤。 一卷亮晶晶的、沾满唾液的胶皮电线,旋转著衝出他的口腔。 一根根纤细的电线,从男人头颅的每处孔窍里破出、炸开:眼珠被挤出眼眶,牙齿被顶出牙床。 身上的防弹背心隨著肚子鼓起、被扯断了排扣--更多的电线撕开腹部和衣物,蟒蛇似扭动。 胶皮电线们在体外相连,绞成粗粗一束;圈起他的脖颈、接著向上钉进天板。就这么吊著再也不动弹的男人、向前摆盪。 在他身后,是之前那支压制部队的其他成员、从远处的破洞与裂缝里冒了出来--还有些兜兜没见过的傢伙,穿著文縐縐的制服: 一个又一个,肠子变作的电线穿出胸腹、向上舞动,绞住脖颈,剩余部分钉在天板上。他们满脸青紫、脸颊鼓胀;排著队,像之前的楼中女巫那样,晃晃悠悠地盪进这一小片广场里。 77 剥落 哪怕这些尸身都被开膛破肚、空气里却没有铁似的血味与腥气;只有淡淡的焦糊气息,不知从何而来: 每一具晃荡过身边的尸体,都要跟兜兜挥挥自己耷拉的手、似乎是打个招呼--虽然脸朝著天板、脖子也被绞断,跟兜兜一点儿“眼神接触”也没有。 兜兜倒是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被这诡异的死后热情所打动;他顾不上面前眼珠子抖得快飞出来的楼中女巫,抬起手回应这些路过的尸体们: “啊你好--喔,嗨,哈嘍哈嘍。还有你,你好!可以盪慢一点。地上有钢筋,等等戳到了。” 就算已经死去,大家仍旧很有礼貌;这让兜兜感到莫名的欣慰:以前学校里办元旦联欢会,要表演的同学们走上舞台前、也会这么向观眾示意。 於是兜兜看著他们晃晃悠悠,摇摇荡荡;接著在这一小片广场里散开、悬在各个角落。忽地--尸体们脖颈仍旧被电线吊在天顶、却手拉起手,十余具尸体环成一个大圈、把兜兜跟楼中女巫围在中间。 像是要一起玩丟手绢的游戏似的,甚至氛围都带著股融洽。 广播里的摇篮曲已经停了,那位粗嗓子的阿姨也没了声息;除去楼中女巫还未止歇的喃喃自语、整个芒街市分部中一片静寂。 “誒,那现在...” 兜兜张开嘴、环顾四周,话才说到一半...却感到手背满是冰凉,触感湿冷。他低下头,看见楼中女巫不知何时、轻轻搭住了他的手。 喉咙口有些发痒,好像吃了块卡嗓子的雪饼-- 哇! 一卷纠缠盘绕,足有小臂粗细的胶皮电线、猛地衝出兜兜的嘴巴;带著滑腻唾液,蛇头似地直直钉进天板、发出沉闷的“噗”声: “誒呀,沃凸勒甚么洞悉??” 兜兜眼睛都瞪大了、双手抓紧嘴巴里冒出的电线,口齿不清地嘀咕。 唰!唰唰! 他两边手舞出残影,交替拖拽著从喉咙內里伸出的电线、每次都拉出长长一截--兜兜感觉自己像是《正大综艺》里的魔术师,在表演从嘴巴里吐彩带的古早魔术。 眨眼的工夫,整卷足有十余米长、螺旋绞在一起的胶皮电线,就被兜兜全部拽出、砸进水泥里;但仍在扭动不休。 兜兜捂住嘴、犹豫著喷了几口唾沫: “呸,呸呸!” 兜兜又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没有异形似的鼓动起伏,更没有突然刺破体表的电线。 但看了眼四周那些肠穿肚烂、腹部刺出电线的尸体们,兜兜还是往肚子上挠了几下、以免有什么怪事发生: “不是我怪你啊--这个...这个吐电线我就不玩了,感觉有点不卫生?这个电线消毒过吗?这样变到別人肚子里面不好吧。” 兜兜边说著,边转回视线: “你换衣服了啊?动作好快喔。” 兜兜刚刚不过仰起头,扯去了下嘴里的电线;现在却发现楼中女巫的外表、再次悄悄產生了变化。 上身除开奇特的双眼,已与常人没什么区別;但她却换上了条崭新的...“裙子”。 那是十余条人腿--仅仅只有白骨--环绕在楼中女巫的腰间。骨骼们裙摆似地垂落,遮去她的下半身。 但在透过那些缝隙,却能看见內里空无一物:似乎楼中女巫生前就不曾拥有双腿、腰椎以下只有这条骨头做成的长裙。 股骨、髕骨、脛骨、腓骨、跗骨、趾骨--人类双腿应有的骨节,全都被重新打散组合,成了这风铃般的装束。就算周围並没有气流扰动,仍旧碰撞著发出细响。 只是她低著头,直愣愣望著地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连那一声声“maman”的低低呢喃也停了。 空气里好似有些看不见的重物-- 刚刚那些尸体摇晃著入场时的轻鬆,仅仅只维持了短暂的片刻: 直直砸进心魂深处的压抑、沉重、忧虑;挤占在兜兜的心房里。这些都是他平日里不曾体会过的情绪,乃至於令他也萌生出了怪异的不適。 兜兜皱起眉头,仔细思考-- 接著两手一左一右,扣住[楼中女巫]的脑袋;把她拉近自己的脸。这个距离,近得可以相互看清对方鼻翼上的毛孔: 兜兜完全看不出在数分钟之前,[楼中女巫]还是一具只有脑袋与脊柱的骸骨;他能看清对方眼白上的每一点浑浊和血丝,以及由眼结膜血管组成的、不停变化的文字:[楼中女巫]的眼球每分每秒都在不住地上下滚动震颤,隨时都要从眼眶里弹出。 但兜兜看不懂那些文字。那並非他所熟知的汉语,与上课学的半吊子英文有些类似,可又完全读不懂。 兜兜点点头,摆出瞭然的样子。 有些感觉,並不太需要通过文字或话语来传达: “活著很痛苦哇?放心,懂你意思。” 接著,没有半点犹豫,兜兜张大了嘴--他的上下顎骤然分开到几乎一百八十度、嘴角的皮肤橡胶似地形变,却不曾裂开。兜兜仿佛在这一刻变作成披著人皮的鱷鱼,后脑勺的头髮因抵住脖颈而弯曲、刺刺得发痒。 从漆黑无光的喉口深处,传来了太空梭发动机似的隆隆爆鸣,由远及近: 终於,他放声咆哮。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这层楼中已经没有可供碎裂的玻璃窗,可地上的水泥碎块都在颤抖-- [楼中女巫]脸上的皮肤与肌肉,像海浪似地起伏波动。 下个剎那-- 復生出的血肉,再一次剥离开她的面孔:啪啦!眼窝里绽出两股朱红的水团、四散飞溅的血珠又被掀起吹散--眼球转瞬间便不復存在,化作雾团与血球。 鼻翼接著撕开,连带整个鼻子被掀飞、滑过额头。 嘎吱、嘎吱。 嘴唇与牙齦像被火灼过而分开;牙齿被剥落出牙床之前正奇异地摇晃,接著子弹般地凿进口腔內里、翻滚著衝过枕骨、飞出了她的身体。 啵: 气泡破裂般的声响。脑组织也衝出了眼窝和耳道、被吹到远处,卷进残垣废墟的缝隙里。 除去骨骼之外的一切身体组织,似乎都在朝著兜兜的反方向奔逃。 啪、啪、啪、啪、啪: 四周围著他们的十余具尸体,在震颤抖动中爆裂;像是挤爆的水袋、炸成红通通的大团血球、挤出衣物外落在地上,溅成大团大团的圆形。 ... 一个呼吸过后,兜兜重新合上嘴巴: 楼中女巫片刻前生出的皮肤、肌肉和毛髮都已消失,在他们的身后组成了一个血红夹杂粉色的模糊人形、印在远处的墙上;而楼中女巫又变回了那具白骨--兜兜的吼叫带走了她身上的绝大部分血肉。 只不过血液仿若无穷无尽,不住由白骨的孔窍內爆射出赤红血柱、带起噼噼吱吱的声响;好像身体內里藏著个高功率的排水泵。 那由腿骨构成的裙摆则相互撞击,发出风铃似的噠噠声、接著滚落在地。楼中女巫只剩下孤零零的脑袋,与半截脊椎骨;看起来像个白森森的蝌蚪。 --- 兜兜抬起手,擦了擦脸;有点不好意思:叫得太用力,自己的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他拎住楼中女巫的骨架,对方仍在五指中颤动不休: “啊?你身上有装电池吗?” 兜兜提起这带著半截脊柱的头骨,左思右想-- 之前李查克在录像馆里放的科普影片,可没说过死人还能有迷狂来著... 难道说,楼中女巫的迷狂就是能没有限制地復活吗?还是说她真的是某种超自然的鬼怪?那未免也太耍赖了些--简直是个没有解法的谜题;连课后作业本里的思考题,都不敢这么设置。 而且:兜兜明明感觉到了,楼中女巫並不想继续“活”下去;或者说继续存在下去。 “除非...” 忽地,他有了些灵感: “喔!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来吧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嗯...这里的广播站怎么走?我去找个地图看看好啦。” 兜兜把楼中女巫的脊柱提在手里,沿著之前那些开肠破肚的人们来时的方向,蹦蹦跳跳地前进;楼中女巫还在向外喷射著血液,在他们身后洒落出一条鲜红色的路径。 上架感言 谢谢大家,这里是一些说明。 熟悉我的朋友可能记得我第一本书的更新速度有多慢,或许也记得我长期的心理疾病病史,近几年已经通过药物治疗进入了维持期。 这几个月我降低了一些用药量,试图来维持比较平稳的创作状態;但事实上效果並不好,我身心的脆弱程度超过了我原本的想像。 我没有合格的產出能力,已有的也只是能够用来稀释一些无法创作的痛苦而已。 我没有以前那么多话了,下面是原来想的上架感言: 谢谢你看我的书。我爱你! 第78章 重逢 第79章 重逢 总控室现在已经无法再投入运行:原本能够容纳二十四个人的座位与控制终端,现在却空空荡荡,仅仅留下地板的几道红痕、两个弹孔。 完好的照明系统,將灯光照入走廊--整个芒街地下分部此刻都一片幽暗,只有几个房间里还闪著亮光。 呲啦—— 兜兜横过脚面、猛地急停,鞋底隨著衝力犁出条短痕;雨衣下摆呼啦啦舞动,身后是大团大团飞动的灰尘: “誒?这里是广播站吧!阿姨,你在吗?” 兜兜提著蠕动抖震的楼中女巫、把脑袋探进总控室--看见了瑟缩在房间角落颤抖的身影。 “喔!终於找到你啦!这层楼太大了,好容易就迷路;我找了好一会儿。” 她在宽阔的室內和繁杂散落的设备中並不显眼,可急促的抽噎和啜泣声,令兜兜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有著火烧云发色的女人: “誒?你哭什么?” 嘎! 兜兜能感到手中颈骨忽地传来的剧烈搏动,像个开到最大档的肩颈治疗仪——便把掌心攥得更紧了一点、另一只手隨意將整个头骨拍碎,让楼中女巫自己缓慢重组: “你等等呀。我先聊一下,不要著急。” 缩在角落的女人抬起头。她掩著嘴,但仍能看见滑下颧骨的两条泪痕。 女人有著深刻的、如用刀割开的法令纹,这让眼泪出现在她的脸上显得突兀;可剧烈颤动的脸部肌肉,却混淆去了违和感:似乎只是个委屈且惶恐、沉溺在不安里的中年人罢了。 她捂住脸,粗哑的嗓音让哭泣更显出虚弱: “救救我,小朋友;救救我!.都疯了,他们都变成怪物了.!” “我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们每天工作有多可怕吗?现在.还,还有这种怪物我不是他们的一员,我只是负责这里的部分指挥我.都在做文职工作.” “.你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对吧?你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你看起来就不像个坏人” “你能--能救我出去吧?愿意带我一起走吧?” 汉语流利,但带著口音。兜兜认得这粗糲沙哑的声音--在大厦一楼中庭发布命令的是她,之前用广播唱歌的也是她。 兜兜盯著女人的头髮,又扫了眼整间总控室: “.誒--阿姨,那边地上有血誒;就在麦克风旁边?可是你没受伤吧:是你杀了人吗?” 急切惊恐的解释与哀求,从女人遮挡面孔的十指后方传来: “对,对!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他们他们疯了:突然就肚子里长出来电线,我不得不保护自己--才开的枪结果同事还是都变成怪物了!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你看!你看!手枪就放在那,跟我的外套放在一起.” 在指缝间,是突兀睁大的眼球;女人浑身剧烈发颤,死死盯著兜兜手里正在重组的楼中女巫: “啊——啊!你手里的怪物快,快杀了它!太可怕了,它太危险了!就是它!它是公司做出来的武器!” 听完这串急促的话语,兜兜抿起嘴唇,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开口: “没必要啦,阿姨。你认识李查克吧?他跟我提过你长什么样——他说你是杀人魔来著;不过我知道你是他上司。” “他胆子挺大,但是又蛮怕你的;所以我感觉你应该挺厉害的吧?没必要这么演得这么投入?让我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哭声、颤抖都停止了,好像从没发生过。 然后,女人站了起来。 她挺直身子、放下手;將整张脸孔重新暴露在兜兜面前。 除去眼影与眼线被泪水晕开、在脸颊到下顎上糊出的两条暗痕外,再也看不见些许嚎哭哀求的痕跡: 兜兜发现除去最开始的眼泪,女人便只是重复著那哭泣带来的肢体动作而已。 她笔直的脊背像是毫无脊柱应有的弧度;与之相似的是女人不再带有丝毫表情的面孔,连脸颊绒毛都冷硬得几乎成了钢针: “尷尬吗?不必羞於尝试,没有什么失败是无法接受的。” 女人双掌贴著套筒裙的裤缝,头部缓慢且稳定地跟隨著兜兜的踱步: “我是阿芒迪娜·都彭;现在在亚欧邮政特殊包裹处理科工作,担任科长。”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科长有著似乎正值青春年华的面孔:火烧云色头髮乱蓬蓬的,皮肤仍旧保持著旺盛弹力、眼尾与额头都未曾出现纹路;嘴唇刀刃似锋利,脸颊上还有少许雀斑。 跟她的嗓音、几乎完全无法联繫上的一张脸;但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便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在这世界上所经歷过的岁月。 眼睛大且椭圆、眉弓很低,粗乱浓重的眉毛像用羊毫笔画出来的;眼瞳是鑌铁似的普鲁士蓝,被眼白里四散的细短红线包裹。 只要对视,便会明白:那是一双疯人的眼睛,睁得乾涩又紧绷。 疲倦却暴烈的疯狂,试图与人类社会磨合又失败的疯狂,愿望无法实现的疯狂-- “阿姨,你长得好凶啊;我班主任跟你长得有点像,而且也爱说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 兜兜提著楼中女巫走过一排倾倒的设备;他抬起手,摸摸身旁终端的屏幕--它的色彩要比家中电视更为亮丽丰富,泛出屏幕的炫光令人著迷。 他忽地想起对方正跟自己打著招呼,赶紧忙里偷閒挥了挥手: “喔!你好你好,我叫兜兜。” 比起之前卡在走廊斜角上的机械们,科长要更像是一台监控摄像头。她的视线与头颅,都在跟隨兜兜的方向移动: “你好。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具备你这样强度的迷狂,以及暴力性:就算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兜兜正把头挪到显示器后面,试图分辨连接线的规格--他礼貌地抬抬脑袋、示意自己在听。和这些一看配置就很强劲的终端相比,其他事此时很难抢占他的注意力: “啊,谢谢你夸我,阿姨。是在夸吧?你中文说得也很好,超棒的;歌唱得也.也有进步空间?” 他想起之前从广播里听到的、锯木头似的歌声——还是鼓励性地拍了拍手。 科长大睁著眼睛,眼珠动也不动。她的瞳仁细小,被眼白像岛屿似地环绕著、是命理先生称为[四白眼]的眼型: “考虑到你已经和李查克有过情报分享,那么--跟你坦诚交流的收益会最高,也是最优选择;因为我无法得知你到底掌握了哪些信息,也无法对抗你的暴力。” “应该没有必要再通过说谎,来尝试博取你的同情或好感了。之前我低估了你心智的发达程度,你比看起来要聪明。” 刚要伸手摸摸连接线的兜兜,忽地抬起头来: “誒——我看起来傻乎乎的吗?我感觉我脑子蛮好用的誒,可是有好几个人都说看不出来我很聪明之类的。” 连眼前的终端,似乎都有些失去了吸引力—— 兜兜一手捏住下巴,赶忙开始解释自己的推断: “等等!你听我说哦,我其实发现了更多。比如楼中女巫应该是你们公司管这个叫什么来著?录像里说以前叫中转性奇蹟,那我现在叫它中转性迷狂吧?” “本来我以为她的迷狂是那根电线绳子来著;带著她死后也能动来动去,还能让她復活!” “但是仔细一想;要是这样也行的话,那不应该全世界到处都有能乱动的死人嘛!都可以拿来做永动机之类的东西了!” “人类诞生到现在,总共有过多少人来著一千亿?那就算只有百分之零零零好多个零点几的人能做到这点,那数量也很多啦;现在一个都没听说过。” “我猜:不是说她坏话,但是感觉她可能类似於一台遥控赛车之类的?反正机制差不多,我上挺久航模班了;算是个高手喔!” “她本人没有迷狂吧,是其他人的迷狂通过她来显现——其实是阿姨你有迷狂,对不?” “所以楼中女巫怎么也打不死,被打成什么样子都能復活:而且还有好几阶段的变身!每次变身都是你在广播站里下的命令喔,做一些怪事、唱唱歌什么的。” 兜兜举起基本復原完毕、又开始高频抖动的楼中女巫,扫了眼她空空荡荡的眼眶: “她厉害是蛮厉害啦,但是我感觉她好像过得不开心;她自己好像已经不想继续活了誒。” 与兜兜类似,科长也並不怎么喜欢眨眼。她漠然盯著兜兜手里的楼中女巫: “你的推断在思路上没有问题,兜兜。但事实会比你想的要更加复杂一些。” 呼-- 兜兜吐出一口气,带著隨堂测验通过般的放鬆: “这样吗?大体猜对就很不错咯;知足常乐嘛。喔,还有一点;我感觉出来了,她很想来见你誒。” 兜兜蹲下身子,把楼中女巫那蟒蛇似的残骸轻轻放在地上-- “去吧!我暂时聊好了。”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它便开始抖动起节节的脊椎骨、朝著科长扭动过去。 一会之前,兜兜已经看了许许多多次楼中女巫重组身体的过程;但这次却又与之前不同。 淡黄色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体液,不住由骨架中涌出;而几乎之前被兜兜完全除去的血肉和骨骼,再一次地与体液一同[流]了出来,就这么一点一滴地缠绕上孤零零的脊椎。 从在地面上用躯干和腹部蠕动前进,到用企鹅翅鰭似的、未完全生长的四肢爬行;等楼中女巫站到科长面前的时候,她又一次恢復了人形,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狭长的黏痕与血跡。 兜兜向前倾著脖子、不愿意错过一帧画面;虽然自己甚至都搞不明白她这些生成肢体的材料,究竟是从哪来的--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mère?mèremère!” 楼中女巫空空荡荡的颈骨上生出了声带,舌头也重新进入口腔--或许是因为不住往外涌动的淡黄色体液,声音听起来湿漉漉的、满是黏糊。 滴答:楼中女巫抬起满是体液、还在往下滴落的右手,搭上科长的脖子。 “她在说什么?这是哪里的话啊?” 兜兜完全听不懂楼中女巫在说些什么,甚至无法分辨是哪一种语言;他急得有点挠头跳脚,感觉自己正错过什么关键剧情:可眼下唯一能够询问的对象,只有看起来凶巴巴的科长了。 科长抬起手,握住楼中女巫触到自己脖颈的指头。这个角度正好被楼中女巫的后脑勺遮盖,兜兜看不见科长的表情、她的声音里也没有任何起伏与变化: “母亲,她在叫我母亲。这是法语,我们都是法国人。她叫玛儂·都彭;是我的女儿。” (本章完) 第79章 咬噬 第80章 咬噬 兜兜张大嘴、挪动著脚步绕到她们侧边,目光在这两张面孔之间来回扫视: “哈?她是你女儿?亲生的?” 非要辨认,她们確实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锐利的嘴唇,以及同样深陷的眼窝:只是楼中女巫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具晃来晃去的白骨,兜兜也没空认真端详对方的容貌。 呲啦! 科长没能回答这个问题。楼中女巫刚刚长出半透明皮肤的五指忽地延伸、暴涨,像绳索似地绕住科长的整个脖颈,接著收紧—— 几乎是剎那间,充血的通红就在科长的脸上满溢出来、牙套也嘎吱嘎吱作响:她那称得上精致的妆面、则完全无法掩盖。 “--啊!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兜兜走得更近,凑到两[人]旁边;他绕著她们走来走去、眼睛都快懟上去了,不愿意放过每一点细节。 他没有介入其中的意思:无论是楼中女巫想要復仇、还是单纯拳头髮痒,都不关兜兜的事;他只是正在所发生的一切感到好奇。 “pourquoi?!pourquoi?!” 楼中女巫吼叫起来,声音带著撕裂的哭腔。她双手摇晃著科长的脖颈、舌尖在口腔里蛇也似地扭动;不过没有科长的翻译,兜兜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说什么?啊,在说什么?”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兜兜急得冒汗、围著她们两个绕圈,好像自己正在扮演拳台上的裁判;他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只是最关键的话语却一点也听不懂。原本可以解惑的科长,现在明显开不了口。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后悔没有去上个英语、西班牙语、法语或是其他什么外语的补习班,至少该买上一台文曲星学习机;从前的懒惰,导致兜兜现在只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跟不上发展中的剧情—— 忽地: 楼中女巫另一边空閒的手猛然举起、凿子地撞进科长因窒息而半张的嘴里——手指千斤顶般地上下打开、把这张嘴撑到最大:嘴角撕裂,牙套脱开落到地上;頜关节脱臼时的咯咯声令人牙酸。 接著—— 楼中女巫像戴帽子似的,把她母亲大张的嘴巴扣在自己头顶上。 咔--嗤。 似乎已经被掐得休克的科长,又开始了动弹。 “额?你们在干什么?” 绕著圈的兜兜忽地站住,隨著异变陷入了迷惑;但自然没人有空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语言不通,而错过了某些关键信息、又或是刚刚没有注意到什么细节. 好像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跳过了关键过场动画;黑屏结束后出现的画面,令人完全无法理解。 面对此时此刻的情景,他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喀嚓喀嚓喀嚓! 科长大口啃咬著,已经吃到了额头的位置、牙缝里嵌著髮丝;脆生生的声音好像在吃威化饼乾。 科长似乎有著钢铁般坚固锐利的牙口—— 她的脖颈仍旧被楼中女巫的手指缠绕卡死,导致吞进去的东西完全无法进入消化系统、而是卡在喉头,又从撕到耳根的嘴角掉落;但脸颊却因为塞满的身体组织与窒息而充血膨胀。 片刻前还像一块人形铁石般冷漠的科长,仿佛被某种更加外放凶暴的东西占据了;甚至无法確定是否还是同一个人。 但头部以下,更多怪异在发生: 科长和楼中女巫两者身体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知不觉间,科长身上的套筒裙与衬衣黏连进了楼中女巫未著衣物的身体里——似乎空气中有著看不见的腐蚀性胶水、把她们的连接处溶解开来又凝固。 楼中女巫的牙齦在生长、拉长;直到脱离开口部,变成带有牙齿的肉色管道,撞到科长的脸上——於是同样的咬噬开始了:只不过没有科长那么癲狂凶猛,仅仅冒出些老鼠似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单方面的咬噬结束,互相的啃食开始。 兜兜本以为现实中看不到这样的画面:这种反现实直觉的情境,应该只有在深夜奇诡的噩梦里,才会带著一身冷汗出现-- 他自己不做梦。但杂誌边上,就有投稿人写这种小故事;可兜兜没想到这种场景会来到现实。 虽然两人的头部仍然在相互吞食,身躯和肢体乃至衣物的黏合速度却越来越快。好像两具躯体都变作橡皮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捏合到一起;再这么狠命搓动几下,就根本分不清彼此。 逐渐地,已经不能用[两人]来指代她们了。 —— 这是兜兜今天第二次看到[变身]之类的玩意儿了:当然,用融合之类的词汇或许更加贴切。虽然她们看起来互相吞吃了半天,最后却好像黏合、凝聚;成了一个.单独的个体。 脑袋仅仅留下一颗,手脚、躯干数量也和常人无异。 地面上还残留著啃食过程中飞溅的肉渣、断骨与血水;科长和楼中女巫的用餐礼仪似乎都不怎么样、也导致[她们]最终体型比兜兜想像中的小上一些。 “你们怎么呃,突然合体进化了啊?” 兜兜搜肠刮肚了半天,终於找了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情景。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柯南伯格的电影:《夺命凶灵》、《变蝇人》、《录像带谋杀案》-- 但气味加入进视觉和听觉中,比隔著屏幕时的刺激更加凶猛。 一地黏腻湿滑的狼藉中,拼接、黏连又重组后的新生个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脏污。 女人手脚长短不一,看起来像把缠坏了的剪刀,也有些像製作粗劣的装置艺术。她保留著科长与楼中女巫的些许外表特徵,但仔细观察后却只能留下似是而非的印象-- 她仍旧外披著科长之前的衣物:衬衣、西服外套、笔直的套筒裙;只是顏色由黑变成棕红——衬衣衣领黏在脖颈上,皮肤与织物的连接处平滑一片、没有缝隙。 衣服似乎是从肉体上直接长出来的,带著肌肉似的纹理。 只是——这个女人,有著火烧云顏色的头髮;而不是楼中女巫的浅栗色。 她怔怔望著自己的双手、开了口,声音依旧如同锯木: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 兜兜的视线在女人身上停留,又看看满地碎屑和血跡。就算是他,也彻底迷糊了: “所以.所以你是那个阿姨吧?你们--刚刚发生什么了啊?你的女儿呢?” 科长抬起头,大且椭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她咧开嘴,露出像是欣喜的古怪笑容: “是的,是我。你发现啦?看来我有给你留下一点印象,我很高兴。” “你好像很好奇。我可以跟你大概解释一下,你想听吗?兜兜?” 看似询问,她却没有任何停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既然你跟李查克有过交流,那么,我默认你对迷狂已经有所了解——心理疾病和犯下的罪行,是诱发迷狂的核心;至少普遍认知是这样。” “所以大部分研究和开发,都围绕著这两点进行;这是现在的主流方向。” “在调到特殊包裹处理科之前,我在公司的伦理部工作过一段时间:” “[伦理部]——是亚欧邮政当年组建的,用来研究如何批量生產迷狂持有者、以及开发表徵用途的部门。” “那时候,每家公司、私人实验室、政府实体、民间组织.” “只要资源足够的,就都在试图通过人为干预的方式,来研究是否能够生成特定的、处於迷狂状態的人类——伦理部当然也有自己的方式。” “重新塑造和社会现有道德法律相悖的价值观,再让从小生活其中的受试者违背它们.更简便地復现更多的罪行,也方便同时施加心理压力、產生心理疾病。” “比方说:在一个呼吸都是重罪的社会里,能不能诞生出更多的迷狂携带者?如果尝试完全去除社会性、从出生开始就將个体完全隔绝,又会怎么样呢?” “反正,做了很多这种实验。” —— 兜兜用力搓著下巴,眼珠隨著思考而转动--他暂时拋开之前的疑惑,转而接受著新信息: “在秘密实验室里面製造超能力者?经典是蛮经典的啦。就是感觉--你说的这些东西.都不太好的样子吧。” 科长边说著,边拔动自己的胳膊--將它抻得更长,以便將两边肢体对齐: “確实不太好,一个足够优异的案例也没有。或许遵循本能根本不是一种罪,也无法被界定。我们还尝试了很多,但都没有理想的结果。” “这么长的周期、大量资金投入,加上迷狂的泛用性和实用性一直不够--回报自然也不够;所以逐渐的,大部分同行也都放弃开发了。” 兜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皱起眉头: “誒?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科长转过眼睛。她眼白里原本繁杂的血丝已然消失,让眼仁看起来仅剩一个小点: “你你很优秀,兜兜。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优秀的孩子。你还可以变得更好吗?” “李查克有跟你说过[心以太]吗?或者是[思念波],或者是[业力]。” “没有?嗯,也是;他就是那么马虎的人。” “虽然他的级別不够,不能直接跟进研究。但是他不认真看公司的內部期刊--李查克的工作態度不够好,应该早点处理掉的。” “这三个名词,指的都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因为研究工作的进度差,让每个组织有了不同的叫法。我还是按照伦理部的称呼,叫它心以太吧。” “心以太是一种具有可观测性的指標——迷狂確实不能直接被仪器鑑別,但它跟这个指標正相关。” “在容易出现迷狂的地方、或是表徵强烈的持有者周围,心以太的值就更高。” “有研究者认为这是一种人心的排泄物,是情绪的碎片,或是思想和现实之间的介质——说得不够完整,说得不够准確。” “我知道,它其实是[爱]:感情这种东西,是有实体的、甚至是脱离人类本身存在的;不仅仅只是神经递质影响导致的行为表现总集,或是形而上的概念。” “其他人都不明白,但是我知道。” “我们生活在一个心胜於物的世界里,兜兜。字面意义上的。” (本章完) 第80章 增生 第81章 增生 兜兜在雨衣口袋里翻翻捡捡,终於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还有一支水笔--从录像馆的小包厢里带出来的: “心以太思念波.心胜於物” 他把白纸抵在显示器的硬壳上,记下科长提出来的名词。 科长偏过头,视线追隨著兜兜划动的笔尖: “迷狂就像人类本身一样,它很混沌、也不精確;没必要研究得太深了,大概听我说说吧。” 她忽然愣愣地看著掌心,接著又伸出双臂拢著躯干、好像要拥抱自己似的: “我的女儿--玛儂·都彭是我的个人项目;太多人都放弃了研究,最后只有我在坚持,也只有我获得了最终有效的成果。” “我的开发思路就是按照亚欧邮政的传统:先復刻过往自然发生案例的共通条件,再试图做到极端化。” “过往建立的社会观念已经足够完整,只要遵循、发展,再打破就好。” “玛儂·都彭和我、还有她的父亲一起生活到了八岁。” “八岁之后,十余年都封闭在楼宇的房间內,无法接触其他人类、只有定期投放的宠物相伴;但那些宠物,同样也会在特定周期內被处死销毁。” “有一天,我把她的父亲送到了那间楼里--而她在弒亲之后自杀、用的就是电线。病和罪都获得了整合,心以太的指標达到峰值:她在死后復活,也不会再次真正死去了。” “经过漫长的后续试验开发,我也知道该怎么让她在各种形態中转换、怎么製造杀伤、怎么诱发她的活动。她是个还可以的孩子:只是不够优秀,更谈不上完美。” “[楼中女巫]是这个项目的代號。她也是整个亚欧邮政东南亚分部里最强的迷狂能力者.我做出来的。” “本来--也是唯一一个能够真正接近武器化的迷狂能力者:” “但她確实远远不如你。” 听著这些悚人的话语、兜兜写写停停,但还是没忘记要提出疑问: “那个--阿姨你唱歌之后.好多人肚子里面长电线了,还像蜘蛛侠一样荡来荡去,是怎么回事啊?” 科长抬起手,指尖点在自己的胸口: “你可以理解为:那是玛儂的.一种追寻爱的行为;伤害不过是隨之而生的副產品。” “当我开始主持楼中女巫的献祭程序,一定范围內的在场者必须回想自己真正付出过的爱、或是真正体验过的爱——不这么做,就会受到影响:电线会直接生成在人体內部,或是部分器官组织会被置换。” “公司尝试过从民用设施收集尸体,集中进行献祭程序;如果可以稳定大量生成电线,或许能够替代一两条生產线。但仅仅是物流成本就太高,安全风险也不好管控——” “那些电线要脱离楼中女巫一定范围,才会失去活性。收益太低,成本太高;楼中女巫不能被划分为支柱级。” “我很早就知道她不能用来做生產线:因为她的力量来自於爱。” 科长稍稍停顿,似乎想要更好地观察兜兜: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当时监控已经坏了。不过,我现在看你身上一点也没有事?” 兜兜努了两下嘴巴,想要吐口水又忍住了: “其实我嘴巴里有冒出来电线,但是被我拔掉了;好不卫生。” 科长的眼眶中,眼珠微微转动;毫无情感、像两个玻璃弹珠: “.是吗?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是爱的。或许现在还太早。” 谈话陷入短暂的沉默,科长似乎少去了谈兴和表达欲、一言不发。 兜兜踌躇半天,还是整理语言开了口;话里忧心忡忡: “虽然我还有东西想问,但是.阿姨,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疯疯癲癲的啊。” “是不是该想个办法疏导疏导?听起来,你把工作上的压力全都带到生活里了;有点不健康。” “你刚刚合体了吧?那——超能力还有保留的吧。” 他把纸张跟原子笔,小心地收进雨衣口袋里: “不然--不然我帮你把脑袋拍掉,你重新长一个试试看从头开始,说不定会好一点?” 科长望著兜兜,一动不动。她嘴角缓缓朝两边勾起、直到灿烂温馨的笑容,在脸上迸发: “好啊!我们试试看--” 最后几个字,被尖利风声所掩盖。 兜兜眨眼间跨越过总控室的两端,站到科长面前、好像从一开始便立在那里。他扬起了手臂,接著挥出: 地上倾倒的终端、显示器被他启动时的衝击震得浮起,接著又被气流卷砸到墙上,桌球作响。 呼-- 这一巴掌扇了个空。 “啊?!飞?阿姨你怎么会飞了?” 科长离开了坚实的地面:她突兀地朝斜后方升起,皮肤与血块组成的衬衣下摆呼啦啦地拍动。 轰! 兜兜瞪大眼睛:感觉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冒出来了—— 可身体倒没有半点停歇;隨著地面龟裂、绽出一朵水泥之,兜兜斜斜跳起、如影隨行,劈开震起的烟尘。 呼。 这次仍旧没有击中目標:巴掌掀起的风吹起了终端和设备,让它们像塑胶袋般纷飞;但终究没有打在科长身上。 手臂连著手掌挥出、將要打中的前个瞬间,半空里的科长朝侧后方平移出两个身位;躲开了兜兜开金裂石的五指、以及带起的具有杀伤力的气流。 “好快啊。” 兜兜边斜斜下落,边发自內心地讚嘆:能以这样速度移动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但他旋即又一次加速、起跳,追逐著还没来得及下落的目標。 —— 他们撞破了地下层的穹顶、在崩落洞穴似的空隙里升进大堂。此时夜愈发深,月则更亮;浑浊暗淡的白光从大厦蒙著污渍的玻璃窗里打进、把兜兜跟科长照得像是两只在死前扭动的蛾子。 楼外遥远处有流浪汉目睹了这一幕。他在垃圾桶里翻找的胳膊停下了,苍蝇也一同驻足在流浪汉的肩头、不安地搓动双手。流浪汉呆呆地看了会,望见贴著塑料纸的巨大吊灯被人影冲碎、天板破开,玻璃崩落遍地、巨响隆隆。 他摇摇头,打了个酒嗝,转身和苍蝇一起继续挑拣起了矿泉水瓶:这桶里的东西不同,没有在尚未使用前便遭到破坏。 —— 兜兜寻找著每个可堪弹跳的落脚点,规划与科长之间最短的路线。混凝土块在空中翻飞、吊灯架被回力鞋蹬碎;他划出一道又一道亮黄色的线条,交错成网。 就算是夜里的蝙蝠,也没法脱离开他的追击—— 但每一次,科长都在最后关头陡然上升或左右横移、避开兜兜伸直的十指。 就算在录像厅的电影里,兜兜也没见过这么灵活的傢伙——比子弹还要快、神经反射速度如同闪电。 轰! 兜兜飞纵到科长的正下方:而对方垂直攀升、避开兜兜能轻易撕裂钢铁的双手。 这次是科长冲开了通往更上一层的天板-- 混凝土里的钢筋像一把开膛刀,剖开了她的胸膛: 內臟根本来不及流出。科长胸腹上的伤口转瞬间合上、收紧,血管细线似地钻进钻出、挖出一个个孔洞,將伤口彻底缝合——接著结缔组织四处生长、填补去伤口的缝隙,像是一只趴在人身上的千足虫。 那血肉软骨与皮肤组成的衬衣也隨之收紧,仿佛科长从来就没有受过伤。 【誒——果然!之前的超能力也有保留下来的!就是有点不一样.】 这和之前在[楼中女巫]身上见到的恢復能力有些类似--但似乎遵循著不同的思路:修补,而不是完全的再生。 科长的飞行轨跡仿若没有丝毫惯性的痕跡——虽然她的四肢像坐过山车遇到弯道、而滑稽地甩动: 但减速、停止、转向、启动、再次加速.全都没有发生。 她的移动省略了一切这些过程;好像原子笔在作业纸上隨意地划动勾勒、便成了科长的移动线路。完全违背了兜兜的直觉,与对飞行运动的了解。 —— 【能这么快地飞来飞去真的是作弊,连我都根本追不上她嘛。可是--她为什么能飞呢?】 该试试其他招数了: 兜兜把两只手各自虚握成拳,只在手指的夹缝间留出一点缝隙;他把双拳一前一后抵在一起,接著用嘴唇贴住空隙-- 呼! 兜兜猛地吹气;涨得巨大的胸腔蓬起又收缩。 呲-- 一道笔直的线条划开楼间瀰漫的尘埃、在飘忽月光中变作苍白的痕跡;刺向科长的前进轨跡: 咚! 她好像撞上了某种看不见的墙壁、而被骤然截停——两颊和胳膊上,顷刻间浮出杂乱狭长的纹路,有些甚至横贯整个躯干、让血肉製成的衬衣西裤浮肿起来。 是一条条的隆起血痕:兜兜之前看到同学的食指指腹被门夹到、留下的便是这般尖端带著黑色的红痕。 不过这急停,也正正好让她避开了脑袋炸开的命运。 那道气流从科长的头顶划过——狂风捲动科长的髮丝、绞碎飞动的发尾。 兜兜用他两只手捏成的“手工吹箭筒”吐出的气流、在墙壁上凿出一个细小的弹痕:蛛网似的裂纹噼嚦嚦地从周围蔓延出去。 砰! 有什么东西在大厦外头爆散开来,发出让人惊骇的响声;啪啦啦的碎玻璃落地,成了一场坚硬刺人的雨。 “阿姨,你合体之后变成战斗机了吗?” 兜兜一手抠进水泥墙壁,攀在空中:他没想到连这肉眼难以捕捉的攻击,也能被科长所躲过。 这股“空气子弹”要是打在科长身上,估计能轻鬆射穿她的身体-- 她皮肤表面的红肿隨著时间愈发重了,一条条的、或曲或直的纹路高高隆起;好像被巨人扇了一巴掌。 兜兜甚至猜想这是快速飞行的风压造成的: 【不过有这么快吗?总不能真的变成战斗机了!不可能不可能。】 科长扬起脖子,看了眼头顶空处。她的视线,甚至都没有停留在兜兜身上: “你打不到我的,兜兜——” 轰。一声爆响掩盖去她的话语、身旁再次闪出亮黄的身影: 追逐又继续了。 (本章完) 第81章 飞行 第82章 飞行 等到这次追击暂时停止,兜兜与科长已经抵达了四十五层。这里满是油漆的气味,仅剩角落的几个铁皮漆桶、被刮卷得到处乱飞的报纸、以及毛尖乾涸的油漆刷。 空旷宽大的四周,是有些脏污的玻璃窗-- 一路追逐留下的深坑仅有漆黑、歪歪扭扭的一个个破口由下至上、连成狭长蛇形;望过去深不见底。 几近黎明,城市的灯火已然熄灭:两人脚下是架空的钢化玻璃地板,让他们好像漂浮在无光之海的灯塔上、无法反射光线的黯色波涛在远处翻动;深沉的夜,对这里发生的暴力与追杀毫无兴趣。 “感觉怎么样,兜兜?这就是我的新能力,我的新迷狂。你是个很好的测试伙伴,兜兜:效率很高,不会拖泥带水。” 科长落了地,一路刮擦留下的肿痕、增生出的结缔组织、血管留下的缝合痕跡,都在缓缓消退。但除此之外,兜兜的攻击还没能伤害到她。 就算面目全非、她仍旧在嘴角勾著丝笑容;由白森森骨骼组成的高跟鞋一前一后。科长仰著头、愣愣地望著天板,用下巴对著兜兜: “没有你,我估计要做完一整套测试才能发现——不仅是你,我之前也没见过能够飞行的迷狂:虽然距离很短,但算是个实用性很高的不错技能了。” “你还有新的发现吗?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分享。” 兜兜把手捧在下巴上,顺著科长视线看向上边、若有所思-- 【这阿姨看什么呢?打算到更上边一层楼继续打追逐战吗?】 他完全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情况:自己还是第一次碰到打不著的傢伙: 【是不是她背上有个隱形的喷射火箭背包!她的超能力难道是这个吗?】 並非是兜兜起初所想像的,犹如反重力般瀟洒自如的飞行-- 虽然称得上灵活至极,但移动轨跡和种种细节却极其突兀生硬、违背直觉,甚至还带著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最重要的还是科长的肢体动作:仿佛她的身体並非作为一个整体移动、四肢不受控制。像跳楼机坐到顶端又坠下、双手不抓牢座位就会麵条似地乱舞;甚至在完全没有支点的半空,也能隨意转向。 兜兜把种种线索揉在一处,思考內里的规律和异常。他的眼珠凶猛转动,在眼眶里骨碌碌的—— 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能够確定的部分,先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直接逃跑啊,阿姨。这点很奇怪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你能飞,速度甚至还比我快——你现在逃跑的话,我肯定追不上你呀。” “你不跑是有把握打贏我吗?应该不是。如果比我厉害,现在就是你追著我打啦:” “毕竟你速度比我快那么多,我碰都碰不到你但是你连试探性的攻击都不做嘛?感觉你性格没有那么保守的;哪怕一边绕著我飞,一边朝我丟丟石头也可以呀。” “用那么快速度扔出来的石头,威力起码像个炸弹吧——我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我很懂这些。” “而且都突然能飞了,肯定要狠狠到处乱飞一下呀!能飞起来的感觉多开心啊。阿姨你怎么都老老实实站著,怪怪的。” “虽然你说什么测试伙伴之类的话,还挺热情的哇:但是我不相信你留在这里,是为了要我帮忙,一起继续发掘你还有什么新能力” 兜兜没有再次攻击,而是站在原地。他捡起之前衝破地面留下的一块碎石,在手里拋了拋、极轻极轻地朝科长丟了过去-- 啪。科长像在跟兜兜玩棒球,把他丟来的碎石抓在掌心: “啊,你明白了。发现得很快,我以为至少能拖五分钟呢。那么你的结论呢,兜兜?” 兜兜上下看看,接著稍稍弯起膝盖,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果然喔——其实你不能[主动]飞行。对不对?” 说到[主动飞行]的时候,兜兜已经从科长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用力跺了下脚—— 啷啷啷. 钢化玻璃地板齐齐爆裂,碎片构成的海浪骤然从地面升起、暴露出更下方楼层的钢筋与水泥。这股巨浪朝著科长奔涌而去,吞噬著前进路径上的一切。 簇-簇-簇-簇- 兜兜接连抽出楼间钢筋、拋甩而出: 他投掷的钢筋撕裂空气、旋转著,发出骇人的啸声。每一根长矛似的钢筋,都预先瞄准了科长的正上方、落点密集。要是科长还像刚刚的速度移动,就会挡上钢筋的飞行轨跡。 呼! 科长在玻璃海啸抵达前陡然升空,眼看就要和钢筋相撞—— 嘎啦、咯咯. 科长的衬衣和西裤表面印出一圈圈的、指纹般的纹路;身体忽地变形、扭曲:躯干弯成不规则的形状、手脚折断成曲线。 她带著诡异变形的身体、在半空忽地横移过一小段距离 断裂处迸出血液,但身体恰好卡过每一点点缝隙和轮廓--绕开钢筋、气流、和流弹似飞溅的玻璃碎片。 科长像是在玩[摆姿势穿墙]的游戏;先是扭曲成奇怪的姿势,接著位移,找到了唯一能通过这片“弹幕”、又不受到外力伤害的位置。 轰:玻璃海啸撞开科长后方的窗,和那十数根钢筋一起飞出大厦、投进幽深的夜里。 等到科长完全脱离开兜兜的攻击,她才重新展平。 咔噠噠噠噠噠——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关节转动声与骨骼异响,科长再次回到了人的形状--些许血液撞出嘴角,又被她用舌头舔了回去。 她身体中的血液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到现在她失去的血液,起码够正常人休克七八十次了。同样,这种痛苦也能让常人晕厥又醒来。 但科长的脸上,只能看出惊喜和笑容: “严密的攻击,做得很好。” 看著“毫髮无损”的科长,兜兜不禁挠挠鼻头: “啊,这样也不行吗?我还以为这招没问题了誒。” 明明先通过玻璃碎片遮盖了科长的视野,接著才进行攻击;但依旧在最后关头落了空。 【要么她的眼睛特別好用--x光之类的?要么,根本不是阿姨自己在观察。】 【她这个“被动飞行”到底是什么样的触发机制啊反正前面轻轻丟的水泥没有反应,很智能的样子。不过起码可以確定了:如果遭遇到危险,阿姨就能用超快的速度移动。】 【如果我的动作伤害不到她,就不算是个危险了嘛?还是说,她判断出现了危险之后、才能启动飞行这个能力?】 【唔,应该还有什么东西我没发现.现在这个太复杂了!总感觉,应该有个更简单点的答案.】 兜兜甩甩手,却没有多少挫败感。他想起来暑假刚开始时,自己在家里玩《邋遢博士摩登探案》的日子了: 这下突击虽然没有成功,但多多少少又掌握了些线索。 【这个阿姨甚至可以变形!变得还很厉害,跟橡皮泥似的--唔.玩橡皮泥?】 兜兜玩橡皮泥的日子,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但仍旧记得那股触感,尤其是手指尖处的柔软: 科长刚刚的变形,也像是外力施加所导致的。 —— 兜兜的视线,在科长头顶空处转悠起来: “前面你怎么老是看头上啊,阿姨?现在又头也不抬的。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兜兜蹲下身,拾起石块、轻轻丟出。水泥碎块向上划过一个又高又长的弧线,从科长头顶上方落下—— 啪嗒。 这次,科长没有伸手去接。她任由这碎块坠地、落在自己身边。但脸上的笑意更加旺盛,看起来像书里插画中的柴郡猫: “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兜兜感觉,自己解开了第一层谜题--大脑中的思绪,舒畅地奔涌。 “啊!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嘛,阿姨!” 他深深呼吸,接著像说绕口令似的、吐出拗口的话: “你头顶上面有个我看不见的东西,对吗?就是这个东西让你飞起来的。我看不见,但是你看得见:所以我往高一点的地方丟石头,你就乾脆不接了--因为坠落弧线被挡住了。” “但是这个东西会是什么呢” 他想起在图书馆终端上玩的《主题医院》,他就那么用滑鼠拽著点选的小人、四处拖动,將他们丟到新的地方-- “你其实不是真的在飞吧!是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头顶提著你、把你甩来甩去--还是电线吗?是隱形的胶皮电线?就像拽著楼中女巫的那条上吊绳?” “也不对吧!是更大的什么东西.” 他抬起双手,对著科长头顶方向比比划划: “我这次扔的水泥块,离你正上方还蛮远的;一根电线遮不住你的视线才对。所以是很粗的一大团电线?好像也不是” 兜兜又把视线转回科长身上:她体表那些躲避攻击时出现的、红肿的圈圈纹路逐渐淡了,直到消失;好像被一根巨大的指头按过。 之前科长为了躲避兜兜嘴巴里吐出的气流而急停时,就像是撞上了堵透明的墙壁--那时,她身上也同样出现了掌纹般的纹路。 【啊——是这个!】 兜兜张开巴掌,比在科长头顶的方向: “我知道了:是手啊。一只很大的巨人一样的手--对我来说是透明的!这只手在提著你到处飞来飞去!” “而且——不仅是我看不见它、这只手也碰不到我.它唯一能影响到的只有你,阿姨。是它刚刚把你像橡皮泥一样挤来挤去,来躲开我的攻击。” “还有,嗯.你伤口缝缝补补的,其实也是这个手在干活吧?” “我就说嘛!明明合体了,你的再生能力怎么跟你女儿不一样来著。” “是这样嘛,阿姨?好好玩啊:不过其实现在想想,这种勉强也算飞啦,我有点羡慕你的。” (本章完) 第82章 开发 第83章 开发 虽然他能在助跑之后跳得很远--极限距离兜兜还没有试过--但是並不是真正的在空中飞动;小时候他好像有坐过飞机,不过现在也忘了个精光。 就算科长不能像反重力之类的那么隨心所欲,可这对兜兜来说確实是飞行的一种了。 科长抬起双手,轻轻地拍了拍、又比出大拇指。她笑容和煦,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 “很棒,非常棒,兜兜。说的.非常准確,是一只手,没错。” 科长终於又仰起头、举起双手,似乎要触碰上方那只看不见的巨掌: “你拥有超越你年龄的敏锐、以及去思考的意愿;这真的很罕见。尤其是对於你这样,完全可以依靠力量来解决一切问题的孩子来说” “你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呢?真的很让人好奇啊。但——我们还是先继续交流吧。” “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对吗?[爱]是有实体的。它强韧、猛烈、超过理智和自我的控制--而他人却无法肉眼看见。” “[母爱]:这只手是我的[母爱];就在我的背后、也在我的头顶。既然我的女儿已经和我融为一体,那现在这股爱能照耀到我自己身上当然算不上奇怪吧?” 兜兜顺著她的视线,望向上方。那里除去被震波打得破破烂烂的天板外,空无一物: “啊——真可以说是母爱吗?其实我感觉你爱自己更多一些誒,阿姨。” 科长在拨动调整著身体。之前被重新展平,四肢仍有著奇怪的弯曲: “那是当然的。只有先爱自己,才有爱別人的能力:而且爱的表现形式有很多。很多很多--我最爱的就是我自己,確实可以这么说。” “至於[母爱]——不是一个形容跟代称,这其实是起名字。” “为你的迷狂命名,给你自己一个足够清晰、能够概括你的概念:可以增强迷狂的表现强度。你也可以试试看,孩子.你还能够变得更优秀。” 兜兜身子忽地一缩,手连连互动、表示拒绝: “名字先不要起啦,我自己起不是怪尷尬的嘛.又不是交笔友的笔名,感觉好彆扭。” 似乎因为並不喜欢什么起名字之类的东西,兜兜转开了话题: “誒——那现在想想:我之前说的中转性迷狂,也没有错嘛。其实吊在楼中女巫脖子上的那条电线,应该是阿姨你的迷狂;不然她一开始好像根本没有必要主动攻击我?我都没先动手誒。” “你们运输她的时候,好像都隨隨便便在天板里面转几下就转过来了、连个包装都没有;那应该她的骷髏状態下,没有什么危险和攻击性.不会主动攻击別人。” “我看电视里面像这种很厉害很有杀伤力的超能力者,都要怎么封印加固一下的;比如装在什么铁棺材里。你自己都说楼中女巫要武器化了,不是嘛?” “其实按照阿姨你现在的表现,当时就是你通过那根电线在控制人家:通过你的迷狂间接控制之类的;导致电线带著楼中女巫活动。” “现在也差不多--但是这个[控制]的部分被单独提取出来,从电线变成一只手。” “然后因为你们合体了,它也可以控制你所以你和你女儿两个人,確实都有迷狂咯?这个我没猜错吧。” 科长的耐心似乎就像她的血液,无穷无尽。无论兜兜提出什么问题,她都认真平缓地给出解答: “对。就像我说过的,事实比你想像得要更复杂一些:我跟玛儂的迷狂,有一部分作用在她身上、也有一部分作用在我身上” “这是相互影响、相互交织的——现在我们已经不叫它[中转性迷狂]了;应该说是一种认知上的[投射]、心理上的[移情]:导致迷狂最终变得作用在另一个人身上。” “迷狂不是机器,没有那么清晰的边界。它很混沌--就像人的心一样含混不清。你可以穷尽心力去了解它,但仍旧会有变化。” “所以不如就就做自己好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兜兜认认真真听完,旋即把问题继续: “那——阿姨你的这个[母爱],其实是全自动的吧?你自己没办法真正去控制它。” 科长连眉毛都没有挑上一下,更没有弱点被戳破时的促狭: “这很明显,不是吗?这种飞行能力——或者说短距离的位移能力:目前看来,只有在我生命危急、或者要受到伤害的时候才会激发:没什么好偽装的。更別说骗到你了” “母亲自然会保护、拯救或是修復她的孩子.而母亲也不会去实现孩子的每一个任性愿望。不是吗?很多时候,母亲能影响到的也只有她的孩子。” “真是一种悲哀。母亲无法理解孩子,孩子也无法理解母亲:但世上的每一份爱,都包裹著私心——没有私心,爱也无法存在。这並不影响爱本身的烈度和价值。” “所有迷狂,都有类似的共性。要么完全无法控制,你需要自己去对它进行適应;要么用一些仪式性的行为、去尝试沟通,稍微唤起一些反馈:更多则是两者混合在一起。” —— “唔好像有点明白了。” 兜兜摩挲著下巴—— 所以现在,猫捉老鼠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游戏: 单单只是发现科长迷狂的表现形式,还不足以让兜兜解决眼前的战斗——他依旧还是无法触碰到对方、也攻击不到。 科长口中说的[母爱]是完全独立自主、具有智慧思维的个体吗?有没有能力评估判断眼前的情况、甚至做出更加复杂的举动;比如乾脆直接带著科长逃跑? 兜兜想像著一只透明大手,捏著科长脑袋、把她提溜到窗外,一路飞出芒街市的景象: 好滑稽-- 兜兜咯咯笑了起来:现在还没有发生;但存在著这种可能性。 而且在一些相对极端的境况里,那只手甚至会通过揉捏变形科长、来帮助她躲过攻击。 【什么样的行为会引起位移,攻击又是怎么界定的呢?有“杀气”的行为吗?杀气这种东西存在吗?那射出去的子弹有没有杀气?还是说只要有敌意就算呢?】 【不对不对。我前面扔出去了好多钢筋,还踩爆玻璃来攻击、用嘴巴吐空气箭:一样都被躲开了。不管是杀气还是敌意什么的估计要换个方法试试看,才能確定了。】 【我要是为了救她,然后揍她一拳.会怎么样?这样会躲开吗?不过如果我都伤害不到阿姨,那现在从这个大厦里头,好像也不容易弄到其他更可怕的危险了。】 科长的[母爱]只能影响到她自己,这显而易见.不然,兜兜觉得自己应该会被那只透明大手当做桌球、砸来砸去-- 【啊,也不好说。力气真的会比我大吗?感觉不会吧,我力气超级大的。】 不过这就很难確定了:毕竟自己根本看不见也摸不著科长的[母爱];无法接触也就无从验证。 兜兜站得乏了,乾脆盘腿坐下;拿起一块碎水泥当粉笔,在地上写写画画、记录下琢磨出来的要点。 这时候的思考比於上课与做作业时来得更有趣些,也不让兜兜感到那么睏倦。 —— 看见正认真思索的兜兜,科长没有继续开口打扰。 篤,篤,篤。 她踩著白森森的骨质高跟鞋,一路走到墙边--那面刚刚刷上白漆不久的墙壁,此时已经被震波打得坑坑洼洼。 科长伸出双手,在墙角掏掏摸摸:一声脆响,她在缝隙里打开了什么机关。 呼--轮轴转动的声音。她用力拉动,从墙壁里拉出了面隱藏的夹板: 灰色的海绵上,嵌著一对看不清型號的手枪、以及一排排弹匣;整齐排列。黝黑錚亮,反射著窗外投来的月光。 兜兜还是没忍住,瞄了眼科长在做些什么: “啊?你们在大厦里面也藏武器了啊。” 科长转过脸,对兜兜眨眨眼睛: “这栋楼是亚欧邮政的,所以武器都会先配备好;每层都有。李查克没跟你说过吗?” 科长取下一支手枪、打量著枪身光滑的表面,还吹了两口气。接著她熟练地卸下弹仓、检查弹量、咔噠一声拉栓上膛,打开保险。 还有另一把手枪,和其他备用弹匣;这次她將它们通通塞进口袋里——褐红色衬衣的衣袋多得惊人,而且每个都紧绷绷的、一看就不容易掉东西。 “阿姨,这个打我没用的。你不是知道嘛。” 兜兜有些兴味索然;手枪子弹对兜兜毫无威胁可言,无论是什么口径都一样-- 科长抬起枪口,从侧边对准了她自己的太阳穴、稍稍留出约莫五六厘米的距离: “誒?” 兜兜看著科长突如其来的怪异动作,还是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砰! 子弹破膛而出——科长的身体却骤然抬升,在这瞬间里笔直躥升出好一股距离;让弹头从脚下划过: 砰! 科长转过手、枪口改成瞄准她眉心正中——这次,她的身子被斜斜朝左后方拽走,在空中打了个旋,头下脚上地顛倒。 咔咔:腕部似乎因为衝击力而扭伤,但旋即又被看不见的手掰回正位。 砰!砰!砰!砰! 枪声不停,科长也隨之在半空里飞躥、不断调整著对自己射击的角度——隨著被瞄准的要害不同,她被扯出的距离和方向、也都不一样。 咔噠。子弹终於打空,科长稳稳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兜兜的错觉:在最后的几发子弹里,科长好像已经能飞出一道粗略的直线了。 她从血与肉製成的衬衣里拔起备用弹匣,和另一把手枪: “我知道枪械对你没有杀伤力,我在尝试开发一下我的迷狂。” “可惜这里没有合適的设备,条件简陋。不然,开发的速度应该会更快:要通过这个迷狂来飞行並不难,看看能不能实践出来更多有趣的用途吧。” 科长的姿势又变了——她单手换弹、动作嫻熟且快速,一把手枪对准脑袋、另一把抵住左胸肋骨之间的缝隙: “你研究你的,我试验我的:分工合作。就像一个临时的小团队,很好玩吧?” “你看,兜兜——母亲是不会让她的孩子自己去伤害自己的掌握她的心理,就能让她按照你想要的方向行动。” “明白了吗?一段亲子关係里面不能没有爱,但也不能只有爱。人类同时拥有感性和理性,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砰!砰砰! 话音刚落,清脆响亮的枪声又继续了。 朋友萌,有《迷狂》明信片和磁带物料限量免费发放啦!!地点在杭州cp31漫展,阅文展台,来展台支持兜兜就可以领取~! 【摊位】杭州大会展中心 7a馆cpa95 【日期】5.17~5.18 【时间】10~16点 (本章完) 第84章 咀嚼爱的虚像 第85章 咀嚼爱的虚像 ——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科长意料之外——她没有逃开,只是呆呆望著兜兜缓步走来。 等到两个人能够面对面的距离,兜兜伸出胳膊,越过科长的胸肋、在脊背匯合;两边手,各自抓住另一边的手腕——体育频道放的摔跤比赛,就是这么搭扣的: 这一次,他成功触碰到了科长的身体。那些看不见的巨掌或是其他东西,似乎默许了兜兜的行为。 就算在四处的血液锈味中,也能闻到些许飘渺香水气息,来自於科长身上发亮的褐红衬衣—— 科长在迟滯和发愣过后、终於缓缓展开双臂,拍了拍兜兜的背;於是这次拥抱完成了。 “你想得对,兜兜。拥抱是可以被接受的。” 只不过,兜兜並没有鬆开手。 他面无表情地说话,口吻却笑嘻嘻的: “你被我抓到咯,阿姨。我看这一下能不能杀得掉你吧?” 科长咯咯地笑,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她对兜兜的恶意与想法瞭然於心、甚至获得了共鸣: “好啊!我也在想怎么才能杀得掉你,真棒!” 【必须要够快,嗯!】 兜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装满菜市场里肉铺子的味道。他的神经募集能力已经被完全调动,只为了將到来的肌肉爆发。 【一、二、三——】 吭吭吭吭吭. 他的双臂猛然收紧、带著比液压机还要开金裂石的力度:就算怀中是一整块人类形状的钢铁--或是其他韧性更高、抗性更强的合金,也会在这次拥抱里形变、延展、直至断裂。 乒! 兜兜的怀抱骤然空了,两肘上下抵在一起、胸肌反倒被夹得有些发疼: 双手相撞,声音如同敲打巨钟、悠悠扬扬地传向远方;气流扫开地上的红色水洼。 他抬起头,看见飘在半空的科长——她捂住嘴、指缝里溢出鲜血;胸肋处向內里凹进一圈,明显骨头全都断了。但也因此,躲开了兜兜后续的发力。 科长就这么从兜兜的拥抱之中泥鰍似地钻了出去--在兜兜双臂开始闔起、压迫的那一个瞬间里,[母爱]似乎抢先捏碎了科长的肋骨;接著將她提起、拿到半空。 啪啪啪啪 脆响声中,科长的胸腹重新蓬起、让断骨归位:等她落地,又成了完好无缺的模样。 “还是不行,抓著阿姨你的那个玩意儿太快了;感觉跟我的发力速度没什么关係了。哎” 兜兜摇摇头,有些失落:从远程投掷、干扰视线后衝锋、到禁錮再歼灭;临时方便执行的每一种办法他都试过了,但还是没能成功杀死科长。 【不行的,没办法越过那只透明的手去杀掉阿姨。】 可转瞬间,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因为科长脸上同样转过的一丝失望、让他忽地明白刚刚还发生了什么-- 刚刚失败的並不只是他一个。 这下兜兜理解为什么之前她要主动询问自己,是否发觉母爱的[判定標准]了.就是要诱导兜兜尝试不带敌意地接近、接触身体后再进行攻击: “喔——阿姨,你是觉得.如果我们有肢体接触,你的那只透明大手就能保护你的时候影响到我、打到我了吗?” “这样就可以通过防守反击贏我,確实也是一种思路;但是看来你的猜想失败啦。不过值得试试,毕竟之前都没能抓到你过。” “你好有自信啊!我倒是觉得——如果我能碰得到你的这个[母爱],你就输啦。” —— 科长笑嘻嘻的,眼角缝隙里的血跡乾涸了、变成凸起的痂,看起来像是黑色的眼线——从在扬声器里听到她的声音、直到现在,兜兜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悠閒的姿態: “对的,这是我们两个都有成功机会的一次尝试;但我们都失败了。不过:能有人互相跟得上彼此想法的感觉很好吧?” “实验失败也很正常,再继续尝试就好--现在已经发现的部分,就足够惊人了。” 她摆摆手,看著低著头、手正托住下巴的兜兜: “你明白吗?这真的、真的太难以置信了:实用性能达到这种程度的迷狂,太过於罕见--现在不止是你,连我也一同拥有了。” “当然,根本比不上你,兜兜。你比得上一支机动性部队.加上你的思考能力的话,或许还不止,远远不止。至於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我迟早会找出来的。” “这座城市真的有种魔力,別地方没有的东西。不仅诱发了那么多新增案例,还出现了你这样的——” 科长忽地停住动作;惊喜的笑容更加灿烂: “不对。不是这座城市。” “其实是你,对吗?是你,兜兜。你让整座城市的心以太浓度都升高了.是你让其他人的迷狂变强了。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回应传来。看到兜兜仍旧抓著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科长悄悄用手掩住嘴: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你先想吧?等我们做完手头的实验再说。” 两人间陷入沉寂,各自琢磨著如何將对方彻底摧毁的方法。 【之前的方向一直都想错了.不应该琢磨怎么绕过阿姨的母爱去对付她。我应该想办法去处理这个母爱的!】 【唔被排斥的东西,被接受的东西--有什么不同吗?里面到底是什么差异.有没有办法让母爱停止保护她?很难吧,这是她的一部分啊。】 【她的一部分阿姨是什么样的人呢?要怎么才能看到、摸到那只手呢--母爱能照耀到的东西爱是什么啊?她能碰得到,我碰不到;是不是--】 兜兜看著对面那位裹著她自己血肉、作为衣物的女人:她静静地站在对面,两眼直直盯著白森森的鞋尖;似乎很习惯这样的独处。 静謐的夜里传来鸡鸣--黎明时分快到了。这稍稍打断了兜兜的思绪,让他琢磨了会城市里养的土鸡土鸭平时究竟都呆在何处,是不是仅仅菜市场里才有? 从科长和[楼中女巫]互相吞吃、又一路和兜兜撞上寿竹151的四十多层来后;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对这段短暂又有趣的交锋感到十分满意。 但只要兜兜没有亲眼看到那颗血跡斑斑的脑袋粉碎,对抗就还没有结束。兜兜知道,唯有死亡才会带来一段关係的结束和完整. 可一段关係又是如何开始的呢? 【.啊。我知道了。其实很简单嘛。】 【只要把別人想听的话说出来,就可以咯。】 他轻轻蹦到科长的面前,脚尖落在血洼的空处。 没有感情的双眼里倒映出科长铁一般的面孔,开了口: “我爱你,妈妈。” 嗡。 周遭静謐了一瞬。 空气中的微尘在闪烁,隨后凝聚成型。像是摘下偏光红墨镜后又能看见的朱赤交通灯,异物陡然出现在了兜兜的视界中: 它们一直都在那里-- 巨大的、透亮的手掌,指头拢在兜兜与科长周围。手臂从大厦窗户的孔洞中钻入、另一端延伸到高空的尽头。 那像是摘下天上星星製成的手: 水晶似晶莹剔透、笼著蒙蒙乳色;虽然表皮光滑如镜面,却倒映不出丝毫的色彩和图形、只有些许圆圈似的掌纹与指纹,缠绕其间。 在每根手指的指甲上,生长著纤细的束、密密丛丛--那是些更细小的,如正常人手指一般大小的十指:它们夹著科长身上的血管和骨刺,如同握著针与线。 “比我想像的要好看,有点像冰雕。你一直看得到吧,阿姨。” 兜兜抬起手,感受著周围温暖的、炯炯的,日照般的热意: “所以这是爱?所以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没有听过的话,几个字就像咒语一样。” 科长摇摇头,冷漠脸上浮出某些更错杂的东西。她仿佛想把自己的整个灵魂从身体里吐出去似地、悠长且木然地嘆了口气;血肉模糊的胸腔凶猛起伏: “你真的真的比我想得还要聪明。” 兜兜把手掌贴上其中一根硕大的拇指——今晚的你追我逃中,这是他第一次和科长的迷狂有了肢体上的碰触: “我知道。我是最棒的。” 水晶似的皮肤,却带著人体般的柔软和弹性。兜兜感受到了,那股他从炼钢厂钢水中触摸到的温暖热意。 他仰起头,嘴巴咧了开来、眼里反射著晶亮的光芒--那像是笑容,却是某种更加狰狞、令人错愕的东西: “我想看看:爱很坚固吗?能持续很久吗?” “喔,对了。还有,拥有爱的就是人类吗?” 呲啦—— 兜兜五指像钉枪一般,打进那水晶似的外皮;他抠紧手,把巨大指腹攥成一团、拉到自己面前。些许细碎的光点从破口里散出。 乒! 兜兜咬了过去,穿过这些与血肉似是而非的东西、撞在一起,发出金属敲击的尖啸。 那些在咀嚼过程中被咬碎的碎屑,化作更加细小、像是雾气也如同光芒般的散碎;它们从兜兜的嘴角、鼻孔里缓缓外溢,接著消失不见。 附著物转眼间被兜兜咬噬净空,暴露出其下苍白、发灰、却在搏动的骨骼。 这些骨骼上刻满文字--那些乱糟糟、黑黝黝的字母和音標,兜兜根本看不明白;只能猜测那该是科长所说的法语。 它们在骨骼表面不住起伏,好像一颗又一颗跳动的小小心臟: 兜兜不在乎这些文字藏著如何的情绪、想要表达何等的情感。 啪! 兜兜折下、扭断、掰碎,接著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一根又一根。 兜兜越来越快。他开始在人类视网膜中留下残影,好像有三头六臂在同时行动、也像是团纷乱繁杂的风暴。 他听到悲慟的哭喊、开怀的欢笑、叨叨的絮语、冰冷的责骂;种种混乱纠结一团,成了黏稠泪水似的浆糊。兜兜不明了这些话语的具体含义,也並不在乎--可他发现了,其中並没有一句中的感情、与他之前对科长所说的那几个字相类。 这些玩意儿,他才懒得管。 【啊呀。吃这种东西,明天会不会闹肚子?】 兜兜如此想著,把手掌的最后一部分吞进了嘴巴里: 那从天顶星群里延进寿竹151大楼里的手臂逐渐暗淡,最尖端是被兜兜掰断留下的白骨-- 无论之前那手掌有多么粗大,小臂往后却愈发细小。 兜兜拽住这节白骨,像拔河似地往回拉扯。 他像是个表演吞剑的杂耍人儿、仰直了脖子,把这看似长得永无止境的胳膊塞进喉咙里。 啵: 隨著一声轻响,天空里已经没有兜兜能够继续扯动、吞进肚子里的玩意儿了;而整层楼中,又变得空荡。 —— 啪!啪啪! 兜兜拍拍依旧平整的肚子,把手放在胸前鼓起掌来: “哇!搞定!阿姨,你还挺厉害的嘛;我根本没想到你能在我手上活那么久。真的,算是活得最久的了!你好棒!” 他伸出手,凿进科长的身体正中——胸骨剑突的稍下方——接著手掌出现在她的背后。一团血淋淋的东西,隨著兜兜的手、积木似的被推出她的躯干,落在地上。 兜兜把手收了回来,甩掉沾染的体液: “哈,现在隨隨便便都碰得到你了。” 科长愣愣地看著兜兜把手闪电般穿过她的身体,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尝试。 这次,那个空空荡荡的血洞、再也没有东西来填补—— 噗呲,噗呲: 带著少许黑色的血液撞出科长的嘴角,匯入地面的血洼。 她双手虚虚捧著这骇人的伤口,向后坐倒在地、溅起一片红色的水。 科长仰起头,只能看见藏在阴影里的面孔。黎明將至,月光已然逐渐消失;最后的亮色投在兜兜背后、他的前方只有无光的漆黑。 “哈哈。” 科长发出短促却欢欣的笑声,躯体中央的空洞则满是水声。 “你太棒了,兜兜。你完全没有感情——所以你说假话的时候,听起来也像真话一样。” 兜兜蹙起眉头,显然对她的话並不认同: “啊?我没有感情嘛?我还感觉我感情很丰富来著,不要输了就誹谤啦。” 他在科长身边蹲了下来,挠挠鼻子、若有所思。 “爱消失了,人也该是死的时候了。是这样不?” 兜兜看出来了:就算失去了[母爱]的修补和保护,科长的躯体仍旧拥有著超出常人的强韧;甚至可能都没有她现在看起来那样虚弱。 不过这都无所谓--只要科长不再乱窜得那么飞快.对兜兜来说,她肉体再怎么坚硬都没有区別。 她艰难地挪动撑住身体的双肘。脸上血蒙蒙的,只有暗蓝色的眼睛突兀地眨动: “--你要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科长忽地冒出这句话来,只是脸部肌肉並未组成悲哀或欢喜的神情。就算盯著那双冷硬的蓝眼睛,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也还挺柔软的。 兜兜耸耸肩,对这句话不以为然: “阿姨你自己有孩子呀,要懂得欣赏不同人的优点啊;我可不能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喔!你女儿死了还能復活、还能啃你的脑袋跟你一起合体进化,不是非常厉害吗?” (本章完) 第85章 裸猿 第86章 裸猿 “就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啦,盲目追求不可取的。” 兜兜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结束回味方才交锋带来的成就感和余韵: “阿姨,谢谢你跟我一起玩;刚刚打得蛮开心的!如果你还有復活之类的超能力的话,可以再来找我玩;我会想出来办法让你彻底安息的:不过会不会痛我就把握不好了。” “那就到这里吧?阿姨你招数用光,时间也很晚了;该休息了。” 他活动下手腕,准备要把一颗脑袋拍成粉碎。 科长猛地仰起头来,颈椎甚至都隨之发出咯咯的声响。她咧起嘴巴: “--阿姨还有一个[咒语]没用你想知道吧?我听说游戏里的每个关底boss都有杀手鐧的。” 兜兜一愣。科长这句话,完全就是个阳谋: “啊?咒语?真的假的。不要拖延时间啦,我作业都没做还要回家睡觉--” 他把手放下又抬起,抽搐似地上下摆动多次。最终狐疑地盯住科长的面孔: “哎,算了算了!你这个咒语说完吧!奇怪了,我好奇心重有那么明显吗?” —— “好奇心是很优秀的品质: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科长笑容和煦,鲜血不住从脸上的每一处孔洞中冒出;但她所说的话语愈发清晰,虚弱带来的停顿变得连贯: “本人阿芒迪娜·都彭,以及直系亲属玛儂·都彭、项目代號[楼中女巫],將打破就任亚欧邮政特殊包裹处理科科长时认可的保密原则;並將违反包括g.c.a-集团共同协议与摩洛哥公约在內的多重高危险性条款。” 科长说话渣渣呜呜、像绕口令,连原本奇怪的口音都不见了;不知道背诵过多少次,確实有些像在念咒。 “出於对亚欧邮政与[高楼中人们]的保护,本人现在、立刻要求接受缄默化处理,以防止出现进一步的信息与情报泄露。” 就算这段话中满是拗口的词语,但科长每句话、每个字都熟极而流。 她面朝著兜兜,念诵著难以理解的言辞--看起来並非对他所说,可周围並没有通讯设备。在用汉语说完这些之后,她还未停止;但换了一种语言:舌头不住卷翘,吐出的声音带著些许含糊、很是黏稠。 兜兜猜测她是用法语,把之前的內容又重复了一遍.但兜兜確实听不明白,只能在心里头悄悄揣测。 科长转瞬间就说完了,身子仍在原地颤抖;这情景有些滑稽:一连串的[咒语]过后,周围却没有任何的变化;这让科长的话像是痴人宣泄式的囈语。 兜兜左右看看,確定並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哈?阿姨你这是咒语吗?怎么听起来--缄默化处理?哪里有狙击手等著要狙击你灭口吗?” 这里確实只有自己跟科长两个人在;而他们所处的四十五楼高度在芒街市已经鹤立鸡群、附近也没有直升机的螺旋桨声。 除非有会飞的隱形狙击手,或者科长身体里安装有炸弹-- 科长用双手支住地面、站起身子。身体中央的空洞仍在渗著永远不会干涸的血液,但她仍旧没有死亡: “你很快就会看到了.但是,我们也到了告別的时候。不知道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尽情使用你的力量,不要被任何事物束缚。世界会因为你变化,而你,兜兜,你本身就是非常美好的——” ——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科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视画面:她那锐利冷漠的嘴巴微张,保持著“de”发音的口型;但五官、肢体甚至毛髮,都成了凝固的雕塑。 一滴混著涎水的血液滑在嘴角--唾液的丝线將这水滴悬悬垂垂地掛著,却不带有一丝摇晃、如同结了冰。 就连身下赤红水洼中泛起的波纹,都停在圈圈的轨跡里。 “嗯?阿姨?你卡了?” 兜兜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 咔! 科长那颗仍旧保有著人类面容的头颅,忽地以唇角为分界,前后、上下地[打开]了:枕骨的髮丝撞上后颈、鼻尖和双眼则垂直地对准上方;嘴角开裂到鬢角、下巴却仍然在原来的位置,兜兜能看见科长上顎口腔的黏膜。 “啊?!” 兜兜睁大眼睛:他没想到科长口中的所谓[咒语]竟然真的有效果。 这个角度,兜兜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望不到眼睛;不知道科长是否还保有著意识。 嘴角撕开带来的血液並未喷溅,反倒凝固成悬浮的水珠-- 噼啪。 一双手骤然从科长的喉口探出,伸出了她的口腔。没有沾有黏稠的体液,也不带任何湿润的声响:那双手十指相对紧贴、姿势如同祈祷,突兀地横亘在科长脸孔的破口上。 接著,那双手忽地打开,一只扳在科长的锁骨和脖颈、另一只抠住了她的上半张脸颊;角度与上下双唇垂直。仿佛有人坠在科长的喉管里,奋力向外挣脱似的 “哇,异形!抱脸虫长大了!好脏!” 兜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发出一声感嘆、甚至往后蹦出老远;可就像是装著弹簧小丑玩偶的惊嚇盒子,惊喜还未结束—— 扑! 终於,更多的东西从中钻了出来: 一颗头颅、与头颅相连的脖颈和肩膊 那是个人类的上半身。 —— 像是个完整的蛙泳动作:只不过是从科长的身体里游出来。 “.誒?是楼中女巫吗?你从你妈身子里钻出来--喔,不是你。” 从科长口中冒出来的,是个男人;不著片缕的男人。 光禿且平滑的头顶——没有一丝青茬或黑点,似乎连髮根都不曾拥有;头皮就像脸孔的其他部位一样紧致平整、甚至找不到多少毛孔的痕跡。 【哎!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谁来著!誒不对。】 兜兜忽地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但对方的五官与脸型,却带著一种怎么也说不出的熟稔感。与其说是大眾脸,更像是人类五官的某种“平均数”、可以从其中找到许多似曾相识的影子。 但从皮肤的顏色上,根本无法判断出人种 唯一不同的,只有那双眼睛——它们太特別了。 那是一对非常[圆]的双眼:粗略看去,上下眼瞼与左右眼角的距离近乎相同;甚至就如同將瞳仁等比放大了一圈、包裹起眼球似的—— 像顽童用圆规作画,仔仔细细地描出来了个正圆;又加上一根根纤长的睫毛。 男人身材不胖也不瘦、没有多少肌肉的轮廓,皮肤乾燥、未曾沾上口腔唾液。同样光禿禿的胸膛中央,是个长方形的铁铭牌--亮晶晶的,嵌在肉里。 铭牌上面印著两个凸起汉字,端端正正: [裸猿]。 赤裸男人怔怔地望著兜兜,而兜兜也呆呆地盯著他-- 科长一动不动,胸腔正中的缺口空空荡荡、能透过它看见背后的墙壁,却瞥不见男人的下半身;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实话实说,兜兜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有些嚇人了:他不是没有看过恐怖电影、当然也玩过恐怖游戏。七月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兜兜才看了《怪形》;七月中旬的时候还在md上通关了《钟楼》。 但是 不知道怎么回事,兜兜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赤裸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感觉],让兜兜觉得牴触与低落。 这是种他鲜少拥有过的体会——至少在兜兜身上,基本没有发生过。 赤裸男人忽然开口了。他嘴巴张得很大,露出方正洁白的上下牙: “啊——哦。” 他说著,仍旧卡在科长的嘴巴里。 —— 有些太紧绷了,回院里调整了一下药量,適应一下看看;字数先回归我的正常水平~ (本章完) 第86章 日出 第87章 日出 平直没有起伏的语气,单调地发出两个元音:兜兜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究竟仅仅是在感嘆、还是想要表达些什么。 兜兜通常对陌生人都很有礼貌,哪怕对方是个半夜从別人嘴巴里钻出来的奇怪裸男-- “.干嘛?看我不爽哦?” 但他感到了那股从心底深处传来的莫名恼怒。原本些许的惊诧与骇怖,转瞬间便被一扫而空。 兜兜的五官逐渐开始拧动、收紧,向著最中央挤去: 【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人?凭什么盯著我看?】 兜兜现在也懒得管对方是不是正在变身、正在施法;有没有其他玩意儿能够让自己一饱眼福. 四十五楼颳起风暴、气流尖刀般捲动: 兜兜骤然越过了两人间数米的距离,抬起巴掌、朝著赤裸男人的脸颊呼了过去-- 这一击没有任何迟滯地击中了。 啪嘰。 触手所及,像是砸上果冻:那种软胶体特有的、摇晃又有弹性的触感。 呼呼呼-- 赤裸男人的脑袋没有炸散爆裂,而是隨著衝击力旋转起来:转成一圈又一圈的螺旋,仿佛倒放了动画片中、灯神从神灯里出现的那一幕。 骨碌碌碌碌. 就像来时一般突兀:赤裸男人顺著兜兜巴掌带来的衝击,瞬间又缩回了科长的口腔-- 只是他没有鬆开抓著科长上半张脸、与锁骨的双手;而科长也被他拉动。 科长的身体仿佛成了张柔软的帆布,內里的肌肉、骨头、內臟尽皆消失不见;独独只留下最外层的表皮:隨著赤裸男人的动作而变形,一同缩回了自己的口中。 扑。 若有似无的声响过后-- 兜兜眼前再也看不见科长阿芒迪娜·都彭的身影了。 科长阿芒迪娜·都彭与[楼中女巫]相互吞吃,而產生的那具躯体已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像是在空气里湮灭的肥皂泡。 “哈?” 兜兜目瞪口呆,连怒火都退了。 他四下看看、伸出手,在面前的空白处来回挥打:没有任何碰到实物的实感。 兜兜甚至伸出舌尖,试图舔动这些空气--仍旧一无所获,什么味道也没有: “阿姨?你还在吗?” 没有任何回答。 特別包裹处理科的科长与她的女儿、以及那个没毛猴子似的傢伙,就这么湮灭在空气里;所剩的只有地上的些许碎屑。 一些粉灰色的、果冻似的脑组织;几颗迸落在地的牙齿、以及半片嘴唇。也不知道这些身体部件的原主人是她们中的哪一位: “应该不是死了。就这么跑掉了..但我为什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兜兜用手撑住下巴,沉吟了会、郑重其事地给出了一个结论: “那个不穿衣服的人,比大卫科波菲尔还要厉害点唔,也不好说。” 这可比在《正大综艺》上看到的外国魔术师还要夸张——那个老外把自由女神像还是什么东西都变没了,还会肉身穿墙、穿的甚至还是长城呢。不过看的时候隔著电视,兜兜也不確定:听说现在电视里的直播画面也不一定都是真的,有特效技术的。 刚刚那个灰溜溜的大光头,倒是当著兜兜的面表演了一通.这就太厉害了。 “说不定是什么喜欢裸奔的大魔术师?有这种人吗?” 但他稍稍一想,还是无奈承认了更有可能的事实: “哎,估计是什么空间转移之类的迷狂吧--那就没变魔术好玩了。” 如果近景魔术能让兜兜看不出来端倪,那兜兜肯定要给他比出个大拇指。 “阿姨还真是狡猾,原来杀手鐧是逃跑的技术嘛。那追不上了;没办法,谁知道会转移到哪里去。说不定跑回巴黎老家了.” “唔,希望她不要整天羡慕別人家的小孩啦;下次遇见再揍她吧。” “今天日子不错,碰到的有趣傢伙好多。” 今晚很过癮:但劳逸结合最重要,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那——就到这了?” 兜兜哈欠打到一半,戛然而止—— “哎呀?李特工跟博士呢?” 他忽地意识到,一起来的两个同伴全被自己拋到脑后去了: 前头轰轰隆隆,跟[楼中女巫]打穿了大半个地下分部;又跟科长在这四十五楼乒桌球乓打了三十分钟,就算是聋子也该知道兜兜到底在哪-- 兜兜前面找广播站的时候跑了半天,也没看著李查克说的那间医务室。 既然那两个人现在都还没有找过来,那不是自顾自逃命去了,就可能是死在了分部的某个角落里。 “命薄,真是命薄呀可怜的博士和李老特工--不对!前面那些肚子里长电线的尸体里面又没有他们两个;他们对爱有这么深的理解嘛?连我都嘴巴吐电线了。” —— 想到这,兜兜又纵身跳回地下分部、四处转悠了会。他几乎跑遍了整个秘密基地的残余部分,最终在走廊的一面墙上,找到了则留言: [兜兜:博士肚子不舒服,我带他去看病。] 留言是用扫帚蘸著某种淡黄色液体写出来的,一个个大字糊满整面墙壁;看起来脏兮兮的。 兜兜凑近嗅了嗅,倒没闻到什么怪味: “誒?他们该不会故意躲著我,自己先跑了吧。有这么懒吗?只是帮忙做个暑假作业誒;不是数学系博士跟什么王牌特工吗?真小气小气大王。” 他嘴上这么说,倒不怎么真的生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那样身体强壮、乐於助人;加上作业又那么难。换位思考一下,兜兜也不肯帮別人做数学作业。 大概明白了两位同伴的去向,兜兜重新跃上一路追杀科长所留下的垂直空洞、跳回到第四十五层:毕竟都熬穿了整个夜晚,不如看一下日出再走。 再往上的楼层,兜兜就没打算去了--他打算等寿竹151彻底修建完毕,再坐电梯到顶层。 【不要把好玩的东西都一次性做完了,要留点给以后。细水长流嘛。】 兜兜挠挠鼻子,对自己的生活智慧感到满意。 清晨將至时的刺人气流从高空吹入,周围没有任何窗格能够阻隔——之前发生的大战、让这里成了废墟。 跟整个寿竹151大厦相比,这些损伤看起来不值一提:但建筑结构受到的伤害究竟有多少,兜兜就不知道了。 说不定亚欧邮政有什么超能力建筑工人呢?过来隨便舞上几下,今天打架弄坏的东西就都修好了。 虽然还不是寿竹151大厦的楼顶,但当他站在这里--城市中已经没有东西能遮盖兜兜的视野。 芒街像片灰白苔蘚铺在地面;再过一会儿,便会有早起市民如蚁群奔走、穿行於其中。 兜兜盯了半天,还是没能在这个角度找著自己家在哪. 但太阳已然浮出芒街市群山的边角,空气比最深夜时还要冰凉:这颗离地球千万里的燃烧火球,它模糊苍白的圆圈外缘戳进了天空-- 却被穹顶中爸爸妈妈们无穷无尽的面孔所淹没。 他们睁著红肿的、泛黄的眼睛,球结膜上的血丝比铁轨还要粗壮,相互交织、成了铁路图。脸庞的边缘黏连虬结,似乎被强酸融成一整片天顶;嘴巴张合,舌头如粉红色的山脉般耸动;尖叫、嘶吼和咆哮永不停歇。 可一切都无声无息,兜兜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要是自己能够飞翔、离这些面孔更近一点;或许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无论白天或是黑夜,他们都在天空里这么看著兜兜。他觉得这景象还是蛮有趣的,就算过去了三年也看不腻: 兜兜之前跟数学家说的確实是真话:他的父母都在天上。 【是不是该学点读唇语?】 兜兜朝他们挥挥手,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便通宵了。一夜没合眼,兜兜虽然不觉得困、但却有些怀念家里头的床铺。 他忽地有些好奇--当其他拥有迷狂的人.当科长或楼中女巫望向天空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 “管他呢。肯定都没我看到的好玩.” 兜兜伸了个懒腰,从四十五楼的破口纵身跃下、回家去了--得赶紧休息,过两天同桌还要来家里帮他拼模型: “哪里都没有家里好呀。” (本章完) 第87章 主管 第88章 主管 主管办公室里轰轰隆隆的,音响里冒出的巨大噪音像在打仗、墙壁根本隔绝不住。 玻璃窗后的百叶全都摇起,白中泛黄的窗叶盖住了绝大部分窗格、仅仅从缝隙里漏出些许昏沉的灯光,忽闪忽闪。 从清晨到夜半,主管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了。 没人敢去打扰关起了房门的主管——这在亚欧邮政的东南亚分部中,是个恐怖禁忌:得罪主管的后果通常流传於厕所隔间的对话里,嚇得坐在马桶上的听眾直哆嗦、排泄物都得多流几滴。 整个办公室中的人们都感觉到了。从主管房间中传来的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恶意。 可工作总是要有人来完成;尤其是那些职位尷尬的倒霉蛋。 担任助理、名叫井上真理惠的女人敲敲门,將其轻轻推开:生锈的铰链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嘎声。 —— 遥控器被摁的吱吱作响,vhs播放机发出不堪重负的鼓譟——crt电视上的画面隨著遥控而暂停、倒退、慢放又快进,奇妙的噪音混在一处,让听者头昏脑涨。 主管半坐半躺在办公椅上,屁股滑出坐垫、脑袋几乎都要靠上扶手: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助理的到来,只是机械地重复著手中的操作。 电视中的画面很模糊,还遍布著信號干扰带来的雪点与横条波纹--內容也混杂不堪,但还能从固定的悬掛机位角度中,判断出这些视频来自於监控摄像头。 画面中心是发亮的、甚至有些刺眼的黄色——只有暂停时,才能分辨出那是件过大的雨衣、覆盖著其中的人——爆炸,气流与墙壁的坍塌如影隨形,包裹著这个穿黄雨衣的人影。 大部分的场景中,黄色人影的脚下总是一片通红、液体潺潺流动。 —— 主管身躯肥大,像是在沙发上赖得太久,以至於要跟座椅融为一体的“沙发土豆”。眼睛发了直、嘴里却喃喃不停——虽然淹没在种种的杂音中,但井上真理惠依旧能分辨出、那都是些主管平日里也最喜欢的咒骂: “倒霉真倒霉阿弥陀佛,什么运气.法国老八婆,招惹来了什么玩意儿?老子明天就去庙里拜佛,让佛祖割你的头” 井上真理惠压抑著清了清嗓子;又用拳锋叩叩打开的门板: “主管?电话通完了。” 主管稍稍偏过脑袋——用眼角瞥了一眼: “有人把你舌头拔了?继续说。” 井上真理惠狠狠点头,连忙闔上屋门、翻开手上的笔记本: “没有找到目標的出生证明。最早的记录是一九八七年从新加坡樟宜机场飞往马来西亚檳城国际机场,但是入境记录里的身份信息.只有目標父母的。一九九一年离开吉隆坡,到交趾自治州定居;直到现在。” “目標的父母一九九三年死於煤气爆炸;当场死亡。尸检记录没有问题。” “另外.交趾自治州回归之后换用了单独的身份信息系统--需要另外申请,才能获得目標现在的具体证件號码;这个需要您签字。” 主管哼了一声。他用遥控器把画面又来来回回顛倒了几次: “没有出生证明?他可能比看起来的年龄要大。说不定要大得多。” 他扭动身子,身下冒出一声响亮的“噗”: “让外勤走一趟。从一九七零年开始,所有南洋理工明面上和私底下开展过的实验--全部查清楚。当然还有他那个什么[父母]的所有情况:他们的社会关係,经手过的项目” “都去走访一下,看看能不能復现目標的成长环境。” 井上真理惠囁喏了一下,还是没敢捂住鼻子: “外外勤按什么规格批经费?” 主管用手背揉搓亮晶晶的额头,汗水湿漉漉的: “你说呢?明年预算还没下来。不许批太多,但是他们也不许哭穷;你让財务把握一下。” “还有:初步的保护区也先搭建起来。在芒街我不想看到任何其他公司的狗鼻子特工--一个也不想看到,记住了。” “一个,也不想看到。” —— 嗶! 主管按下暂停键,办公室陷入了骤然的静寂里:甚至连门外都悄然一片,只有纸笔接触的沙沙响、中央空调的嗡嗡运转、以及强自压抑的咳嗽。 空气似乎凝为实体,整个分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这里。 主管忽然从软椅上躥起,像只受惊的猫;肥胖身体有著超出常人的敏捷。 他把皮鞋蹬在办公桌的边沿、用纸巾擦拭著,好像鞋面上有副未完成的油画: “所以分析部怎么说?目標的潜力分级出来了吗?” 井上真理惠把抱在胸前的材料放到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在身后: “嗯嗯!出来了。分析部认为——未必算是一片蓝海市场,但是评定等级方面还是很看好的;有达到[支柱]的潜力。” 主管转过头。听见“支柱”这两个字,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右手、捏住另一边肩膀;他好像落枕了,活动著脖子、骨节嘎嘎作响: “我的妈呀,这倒是没想到。干这行多久,才能在辖区里又碰上一个[支柱]啊?年初抢头香没白抢;颈椎病感觉都要自愈了。” 篤篤篤。 主管手指在办公桌上弹钢琴似地敲动: “让分析部半小时內传真一份更详细的简报过来,要把思路讲清楚。具体的实施方案可以等,但是我要清晰的规划。” “叫他们好好写:要是把未来几年的经费搞砸了,就去马尼拉的垃圾场里继续当分析师吧。” 井上真理惠儘量低缓地长出一口气: “好。好的,主管!” 井上真理惠刚刚转过身、捏住办公室的门把手,却又被主管打断: “走什么?话什么时候说完了?” “分析部在电话里具体怎么说的?他们为什么认为目標有支柱的潜力?你先给我每个字重复一遍。” 刷! 井上真理惠像风扇似地猛然转过身、攥紧了怀中的笔记本;话都说得哆哆嗦嗦: “目、目標.表现出的破坏性能力前所未见,並具有高频活动度:如果对破坏区域进行引导,可以短时间內损坏大量建筑群落、並对公共安全造成极大威胁。综上所述,公司能够以目標为支柱,建立起长期运作、以灾后重建为主的產业链条.所以目標或许能够成为公司又一个业务[支柱]。” 主管甩开手里沾满鞋油的纸团,两手拍了拍: “停一下。你没听错?” 他抬起头,胖脸上的小眼睛冒起精光: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想按拉丁美洲分部那边的套路走?” “分析部打算让我们分部这边直接介入城市规划和建筑行业?他们想搞房地產?想搞工程?目標做完破坏,他们再来拿拨款重建整座芒街市?” “哥伦比亚的试点实验很失败吧。怎么想到要在交趾自治州玩这套的?” 井上真理惠手足无措,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却又放下: “我我只是重复--” 主管甩了甩手、打断井上真理惠稀里糊涂的辩解: “风控那块呢?他们有提到么:准备周期这么长,损失这么大,政府会不考虑介入?按分析部的思路走,除了总部、我们还要考虑从当局那边拿经费的。” 井上真理惠绞动十指,眼皮无意识地眨动: “呃,分析部没提到这方面” 主管一屁股坐上刚刚踩过的办公桌边沿,望著井上真理惠--灰白色的捲髮间,能看见两眼里投出的恶意。 看见主管的眼神,井上真理惠连忙补充: “不过,我、我有一个猜想:分析部应该拿到了情报,但是我们还没--” 主管挑起眉毛——他眼里的轻蔑粘著惊奇、混合出复杂的眼神: “喔?说吧。” 井上真理惠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办公室里的酸臭气味。但对职场前途的担忧,在这瞬间里战胜了噁心与恐惧: “我猜!芒街市可能会成为新的试验区!” (本章完) 第88章 猜想 第89章 猜想 静寂仿若变成了实体,横亘在整间办公室里。 地上满是痰痕跟菸头,穿过的袜子和备用皮鞋一起丟在窗边的沙发床上。加上汗味、狐臭和屁味,室內比芥末刺人,中央空调似乎一点儿用都没有;井上真理惠的鼻腔里像有锥子在捣动。 汗水滑过假睫毛,滴进眼睛;但她不敢去擦。 主管忽地抬起手,仿佛想要越过数米的距离、用掌心盖住井上真理惠的嘴巴似的: “停。你从哪里听说的?” [猜想]这个词被两人默契地遗忘了。 井上真理惠把手里的笔记本扭得咔咔作响: “.我的姐夫就在情报部任职,您不记得了吗?他说芒街的案例这两年太多了、虽然大部分都是[废料];但是这种密度从来没有出现过。总部的人也都——” 啪!啪!啪! 主管把臀部从办公桌上挪开,站起身、狠狠地拍起手掌来。这个季度里第一次,井上真理惠从他的脸上看见了类似笑容的神情: “啊,精彩!精彩的情报搜集!我老是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把你抢到咱们分部了!不错,不错;本来人事那边差点把你派去菲律宾做清洁工,但你还挺有用的不是?” “有才华,很有才华!每个人果然都有自己的天赋!我阅人无数,差点在你身上看走眼了!” “你作为小姨子,可得帮你姐姐把这个金龟婿好好拴住啊!有需要的话记得自己去后勤那边开点药,增进一下家庭关係。” 助理张开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似侮辱似褒奖的话语——最后只是在嘴角勾出訕訕的諂媚笑容。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她觉得:这时候自己还是先不要继续发言了比较好。 主管也压根没有在这个话题再浪费一秒钟: “我知道了:如果能成真,那我们在这块的配套產业上就有了先发优势。这要比单纯拿到一个[支柱]要强多了总部是想拿目標打配合,改造出一个完全受控的试验区啊!” 主管的头低了下去,看著鋥亮的皮鞋鞋面、与满是痰跡和菸头的地面。 忽地,主管猛然抬起头。之前的疲倦和散漫像被雨刷抖开的水跡、仅仅剩下一丝余痕: “我们公司名字叫什么?” 井上真理惠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绷直了身子: “啊?啊亚欧邮政,亚欧邮政东南亚分部:我是说,您指的是我们分部的话--” 啪,啪啪! 主管不耐烦地打了几个响指: “行了行了,我说的就是亚欧邮政。知道就好--如果这次运作得当,亚欧邮政或许能够再多出一个子公司。” “你在东南亚分部这种破落地方做个助理,会有什么好前途?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也多提起来点,別抽一鞭子才动一下。” “你回去,掛电话告诉分析部那堆眼镜:这个方向可行,但是需要精算师给出预估——我不確定芒街市当局会给出的经费,回报能不能足够这块看公关部怎么操作吧。啊,得加上应急食品,建筑材料採购方面都有好的供应商;把这些都加到具体方案里,价格压不下去的话,那根本没意义。” “另外让办公室里那群懒骨头清醒点,做好跟建筑设计院对接的准备。设计一套方案、划分芒街市需要清除的老旧城区;等以后引导目標来进行定点清除,这样对上面、还有公关部也好交代点。” 井上真理惠不住点头,手中的笔快要记出残影、纸张沙沙作响。主管却越说越快: “特殊包裹处理科那边之前不是领头做了个[寿竹151]项目吗?现在那栋楼既然被目標打烂,我们就接手过来修復:他们头头现在被逮回总部缄默化了,没人能有资格跟我们分部叫板。” “他们凭什么越过分部,把这个项目捏在手里那么久?” “还有,一定要让分析部把评级定下来:不管我刚刚怎么说的,必须是[支柱]级,一定要他妈的是[支柱]级--我们分部的年报有几年不怎么好看了。算了,这种表现又有配套方案:目標如果评不到支柱我回头多打两个电话把等级定下来。” “方案的话,我们分部不能来拍这个板,要有更上头的人通过这个计划:等分析部的东西出来,让他们不用传真过来了;我给你放两天假,你直接过去对接確认。” 与其说主管正向著助理说话——倒不如说他正在“大声”地思考、把脑海中的一切用嘴巴倾泻而出。 井上真理惠被主管连珠炮似的话语打得头晕目眩,但还是本能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关键。她睁大本就滚圆的眼睛、乃至於带上了些甲亢般的眼球凸出: “放假过去对接--带、带薪吗?” 主管抬起眼--从井上真理惠的角度看去、只能望见大部分的眼白;眼瞳都快翻进大脑里去了。 在这个瞬间里,井上真理惠就后悔了刚刚提出的询问式请求;脊背过了电似的发麻。 但她得到的回答,却出奇的柔和: “不带,算进年假里,用你的私人名义。但是今年总公司的年会,我会考虑带你一起去——你知道这个机会代表著什么吧?” “记住一点:我们只管实施和行动,一切都是分析部自己给出的提案;我们在这个项目里作为执行方、那就只考虑执行。明白了吗!把这个角度记好了!” 井上真理惠像啄木鸟似地点著头,把主管所说的一项项记到手中的笔记本里。 啪嗒! 主管忽地劈手夺过井上真理惠手里的笔记本--谁也想不到这个胸腹硕大的中年人、有著这么迅捷灵敏的动作--接著撕下写得密密麻麻的那一页、塞进旁边的碎纸机里。 嗡嗡嗡. 刷! 主管甩开收集盒的盖子、猛地扯起那团被割得细碎的纸条,端到井上真理惠面前: “跟你说了几次?谈话不留书面材料。你的记忆力差到这种地步?要不要给你开个假条去检查一下有没有脑损伤啊?” “对,对不起主管。” 井上真理惠接过纸条,放进嘴里——在几次咀嚼跟呛咳过后,她把整个湿漉稀烂的纸团、都咽进了肚子里。 主管摆了摆手,风轻云淡: “行了,上下级之间不道歉。我知道你记性一般,只是想帮你记住这个疏漏。” “还有--虽然我觉得你知道,但是我还是要强调一遍:这间办公室里的对话不能外传--別在吃年夜饭或者中秋的时候跟你姐夫套太多的近乎,记得吗?情报部的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那些狗崽子一个个都太麻烦了。” 井上真理惠用手掩住嘴,喉头总觉得有鱼刺似的卡塞。但她还是狠狠地上下点动头颅,头都要甩晕了。 主管把食指塞进鼻孔里狠命抠挠,然后若有所思地望著手指尖上那团黏滑的內容物: “出发吧。喔!把部门里手头没活的外勤全叫过来,休假的也都喊回来:该做事了。在分析部和情报部开动之前,我需要先拿到一份目標的人格侧写、家庭背调、病情诊断还有罪行推测--” 他指著办公桌后的白板。那上边满是密密麻麻的字跡、照片、地图与文档记录;用图钉扎好。所有这些材料,都围绕著最中心的一位少年: “哎,真有父母给小孩起兜兜这种名字啊?” (本章完) 第89章 艾喜 第90章 艾喜 此时清晨已过,正午未至;穿透云层的日光很是灼人,烧得蝇虫嗡嗡飞舞。但仍有不少市民顶著芒街的湿润热风,出门游荡。 天湖小区,五座二单元,四楼: 走廊与暑假开始前没有太大区別,只是在电梯与一间房门上、多出了几根黄澄澄的警用封条。 前几天刚搬来的新邻居已然不见踪影;但在夏季的末尾,又有一位访客来到了这里。 女孩背著书包,在走廊末端那扇虽然斑驳、却乾净不少的门前停下来——有段时间这里遍布蛛网,稍稍一抹便满手灰黑。 篤篤、篤篤。 她抬起手,敲打纱门的门框。 “哈咯兜兜,是我,开一下门。” 女孩的眉毛很直,近乎紧贴著细长的双眼、与之平行;笑起来的时候,会眯成两道向上的弧线。 左脸颊上有片突兀虬起的疤痕、粉红中泛著白,似是烧伤留下的痕跡;从下頜一路蔓上耳尾和颧骨、被刚刚超过耳根的髮丝稍稍遮盖。 或许是因为烧伤疤痕带来的皮肤皱缩,女孩没有太多表情:她的视线也並不变换跳跃、钉子似地凿在门上,少去了几分这个年纪的灵动。 有时她会抬起手,用掌根按压脸上那块凸起;缓解那片结缔组织带来的痒痛。 像是张布做的脸,一角上缝了个红补丁。五官能吸引到的注意力几乎被忽略,那片增生的皮肤,反倒成了她脸孔的中心。 —— 內里的铁门打开,又推开外头的纱门;兜兜从缝隙里钻出半个脑袋: “喔!艾喜,你来啦!快进来,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下午才到呢。” 艾喜跟在兜兜身后,闔上两层屋门。脱下运动鞋,仔细摆在玄关旁边: “今天太阳还是太大了。下午过来的话,疤晒到会痒。” 她在地上散落的课本与作业纸里找了个落脚点,又躲开仔细堆迭垒起,近乎有一人多高的录像带“塔”: “要我帮忙整理一下屋子不?你这样找东西更有效率的。” 兜兜摆摆手、轻巧绕过陷阱般的重重阻碍,驾轻就熟: “谢谢啦!但是不用了,上次你帮我收完我东西都找不到;我比较习惯现在这样乱放的位置,隨手就拿到了。” 艾喜把挡在面前、围成环形的一把又一把形制各异的椅子挪开。兜兜前几天用它们辅助自己录製完《超心理探索》的入会申请,便一直没打起精神整理: “兜兜,你们小区的业主会要在你家开吗?放了这么多把椅子。” 兜兜把剩下的椅子都抓住,胡乱地堆到房间角落、直到让那里变得像游乐园里的攀爬架: “不是,是我给《超心理探索》弄录像带;摆点座位比较有氛围嘛。我们小区早都没人了,怎么会有业主会啦。” 艾喜一点点地跳跃,直至在兜兜的书桌前停下--和屋子里的其他部分相比,桌面乾净得像是一片无人踏足过的荒原: “喔,我懂。像是参加神秘组织的那种面试,比较有气氛。” 兜兜家里的镜子都收起来了,因为艾喜从来不照镜子。 她穿著短袜,踩上兜兜的靠背椅,蹲下身子、膝盖抵著下巴。她就这么蹲坐在椅子上,从书包里拿出拼装模型的工具:笔刀、剪钳、从四百目到一千二百目的砂纸;在桌面上仔细平行摆好。 兜兜从抽屉里拿出还没拆开的模型--那是一盒今年刚发售的《天魔人》一比十二比例模型(十五周年纪念版!),角色是名叫折磨博士的反派——小心翼翼地摆在桌面正中: “誒?还没到神秘组织那种地步啦,就是读者同好会。来来,快过来帮我拼;我这几天碰到好玩的事情,正好一边跟你说。” 艾喜对照著说明书、拿起剪钳,开始將板件一个个剪下来: “不急,你慢慢告诉我吧。这个还要拼好一会儿呢。” 她从桌面上拿起笔刀,把600目到800目的砂纸裁剪成长方形,贴在尺子上: “前几天早上我有来找过你,结果你隔壁那间都是警察;嚇了我一跳,就赶紧又回去了。” “还有,你这两天都没来少年宫上航模班;旷课请假老师都不退学费,很亏的。虽然也没教什么新东西。” 兜兜轻轻一拍双手,笑容里露出了点得意: “我就要跟你说这个!” 他凑近了,把右手掌拢在一起、只在中间留有空隙。掌根的那端穿过艾喜乱蓬蓬的头髮、抵住头皮,接著把自己的嘴巴对准大拇指与食指团起的孔洞。 这样对方能通过骨传导来听见自己说话、甚至据说鼓膜破了也没问题--兜兜在杂誌上学到的小窍门。文章里说,这样能够一定程度上防止窃听: “前两天我碰到了一、二、三,总共三个很厉害的怪傢伙!然后还跟我大打出手来著;近距离亲眼看的视觉效果很有意思,比《侏罗纪公园》还有衝击力。” 艾喜没有回头,用笔刀修整著水口、以便等等打磨: “你慢慢说;你说太快我怕分心弄坏了。” 但兜兜仍旧说得很快,嘴巴像把芝加哥打字机;呜嚕呜嚕一通饶舌,转眼便把在[寿竹151]里的探险和大战说了个遍: “.然后我就跑到他们的地下基地里头去了。哎呀!好可惜,当时我手头没有照相机--那个骷髏会动的喔?然后又变成了人打不死,还会超高速再生;周围的人肚子里都要长电线。她妈妈” 听著听著,艾喜的眉间拧了起来;她微微侧过头,手上打磨板件的砂纸却没有停歇。等到兜兜全部说完,她才开始回话: “--原来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超能力者吗?”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回答,兜兜吃了一惊,也顾不上骨传导之类的秘密谈话技术了: “哈?你不是一直以为我只是力气大一点的普通人吗?” 艾喜吹开打磨落下的粉末,用尺子扫到一旁。她眯起眼睛,好像这確乎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大力士爭霸赛》里头那些胳膊很强壮的大叔大伯,还有金氏世界纪录什么保持者之类的;才是力气大的普通人啊。” 中央五套经常爱放这个节目、交趾地方台也常放录播;学校食堂的电视机里更是除了篮球就是这个,据说能够增进学生们的食慾。 “你上次把人家泥头车提起来,结果脚把大马路都踩塌了。普通人力气大不到这种地步吧。” 兜兜齜牙咧嘴,想起了带著味道的记忆、心有戚戚: “那次我都踩到化粪池里头去了!还好就你看到。” 艾喜抬起胳膊,带著安抚、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兜兜: “没事啦。別人就算看到,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的——一般人哪里会信什么超能力;只会觉得自己看走眼,或者马路的质量太差了。” “不过《超心理探索》那帮大嘴巴,不是把你的事情登在上面好几年嘛。那为什么之前只有我发现你呢?之前我还以为是因为世界上就兜兜你有真正的超能力。” “但是如果还有大量的超能力者存在,那应该也有相对应的情报收集机构;会从媒体新闻里做做筛选、或者自己走访调查,好把真货想办法挑出来吧?” “这可是超能力者啊,连演员和歌手什么的,都有好多星探跑去大街上挖掘;二班那个曼谷仔,上学期不就被签回泰国去拍戏了。” “会不会其实你的超能力里面包括了什么--消除记忆或者偽装之类的特异功能?会让別人觉得你是个普通人。” 兜兜开始在椅子后头来回踱步,脚底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这么一说:確实有可能誒!我都没有特地隱藏过:我去年运动会还把铅球球扔没了,老师也没说什么。你记得不?” 艾喜把打磨好的板件放到一边,留著待会一起拼: “我记得啊,你跟我说过;不过那时候我在跑一百米啦,没看你比赛--好像你丟完正好下暴雨了?后面铅球也没继续比;我那个一百米决赛,最后还是在老教学楼的架空层里比的。” “可能需要什么特別的发动条件?或者这种特异功能比较看人。也有可能你早就被发现了,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没人找上门;就跟《黑衣人》一样,有什么秘密特工跟著你,消除其他人的记忆呢?” “不管怎么说,既然现在已经暴露了,那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如果超能力是真的,那感觉好多传闻都是真的;我之前还以为只是阴谋论来著。” “比如寿竹151大厦下面竟然真有个秘密基地。这栋楼到底是谁建的啊?” (本章完) 第90章 利用 第91章 利用 兜兜张开双手,在怀中比出大大的形状: “大公司啦,就是那个亚欧邮政!少年宫门口还看到他们的gg来著——我前面跟你说的那些人,应该都是在亚欧邮政工作。” 艾喜在靠背椅上挪动著,整个上半身都转了过来。她蹙起眉头,指尖不安抓动笔刀的尖端、甚至刺出点血珠: “亚欧邮政这种跨国集团还有超能力者部门?那他们是想把你抓去做研究吗?你的超能力大概在什么水平?会有超能力警察来把你逮走吗?” 艾喜的问题,让兜兜也认真琢磨了起来: “最近应该不会来招惹我吧?我貌似已经是最厉害的那一批了——可能我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也不好说誒我最后碰到的那个不穿衣服的光头;他把我说的阿姨折成布带走了。我觉得他能空间折迭、或者虫洞跳跃.完蛋,我忘记《机器猫》里是怎么说的。” “看起来又有点《异形》的感觉,那个光头从人家喉咙口里钻出来的;不对,应该说是蛙泳出来的!” “嚇人吧?反正很离谱啦,很有意思誒——不过他也是挨了我一巴掌才溜走的。” 艾喜眉间又展开了。她把破口的食指放进嘴里,接著甩了甩: “那就好。跟我想的差不多;我也觉得你应该是最厉害的--这个什么光头不还是老老实实跑掉了;如果他能对付你,就要从你嘴巴里冒出来了才对。” 她左右看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兜兜你有没有x射线视力、红外视力、透视眼,或者能看到很远地方之类的?像超人的那种?奇怪的第六感,比如蜘蛛侠那种预感之类的也算。” 兜兜抬起手,撑起两边眼皮—— 嗡嗡嗡!眼珠马达似的,转动出骇人速度、糊成灰糊糊的一团: “我能夜视,所以晚上看书打游戏什么的不用开灯。其他的倒没有,不然我上学期期末哪里会考那么烂;不小心瞄两眼都能把数学分数弄高点啦。” 艾喜似乎对这恐怖景象习以为常,只是从喉咙口挤出“唔”的一声。她由凳子上跳落,开始翻捡兜兜房间里的杂物、摸索著桌下。 稍稍找了一会,她从工具箱里捡了把螺丝刀、开始拆兜兜家已经没有连固化线的电话座机: “那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监听你。记录你的日常关係、购物情况、兴趣爱好什么的,收集情报来研究你:这样就能通过你的性格,找到对付你的方法。” 她在拆开的电话座机挑挑拣拣,检查著零件: “比如,你不是一直在攒钱想买台掌机?他们要是拿著台神奇天鹅二代,来诱惑你去给他们打童工呢?什么加入特殊部队啦,协助秘密实验啦之类的。” 兜兜跟著她走到电话旁,跳上垒成高塔的录像带;蹲在塔尖,眼珠仍旧发疯似地转动: “喔——这么一想,可能性还蛮大的誒;大公司又不缺钱,肯定会想办法收买我。” 把电话重新装好,艾喜又开始捣鼓起了檯灯。窗外汽车声隆隆作响,让室內也闹哄哄的: “对呀,可能还没那么简单。你要是不同意,人家说不定把芒街电子城所有md的卡带买到断货、又或者派人把你邮购的卡带截下来。反正就是不把游戏卖给你,让你没有新游戏玩。” “肯定把你急得抓耳挠腮,但是又没有好的方法解决;马上要开学了,你又不能跑去外地买。那你不就对他们有所求了,不得不按他们说的来做咯——” “然后一开始的要求估计也不过分,接著慢慢温水煮青蛙;一边要挟你、一边又给你好处,不知不觉你就会变成僱佣的打手了。” “不用正面跟你打架,也能把你整得很不舒服;学校里不清楚的傢伙都不少了,社会上狡猾的人肯定更多。” “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既然发现打不过你,那肯定不会死撑著继续跟你硬碰硬;要从侧面出击的。” 兜兜蹲在塔尖、身子一动不动;脑袋却翻转过一百八十度,视线绕到后背继续跟隨著艾喜,像只猫头鹰: “誒?他们会这么坏啊!那我得把这些机构、组织的名字都记一下;有空找上门去直接去把他们摧毁掉。不然不是很麻烦?” 檯灯也没有装窃听器--艾喜又在房间中踱步,继续寻找起了其他可疑位置: “也不能说是坏,就--人对於未知的事物肯定恐惧呀。他们或许还在想办法跟你做朋友之类的也不能说是做朋友,有个词来著:啊,怀柔。” “没必要太排斥跟奇怪的组织有交集啦,毕竟只要你还不打算毁灭地球、那还是要跟其他人类打交道的。” “这种可不是校门口的小混混喔,打跑一个,剩下就都嚇跑了。” “如果你整垮了一个亚欧邮政,很可能就要把剩下所有大公司都一起解决掉了才行--因为他们肯定会感同身受、然后害怕,最后联合起来一起来对付你;最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你跟六十亿人打架啦。” “六十亿人肯定不会都是坏人,总不能通通抓来打一顿.喔,插座也很可疑。” 咔!兜兜的脑袋重新转了回来。他挠挠鼻子,思绪却转到另一件事上了: “誒?我还没想过这个。你说,我打得过六十亿人吗?” 艾喜在墙角半跪下来,开始拆卸嵌进墙壁的插座——据说这里也是放置监听器的热门地点: “你现在打不过吧。唔,肯定打不过?也不好说。反正.就算打贏了,谁给你做游戏机、开发游戏、拍电影呀?那不是很无聊嘛;你又不是那种想征服世界的大反派。” “你要征服地球建立一个超级娱乐帝国吗?应该不会啦,你连当个小组长都懒;哈哈哈哈。” 她边说边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两个向上的弧形: “哎呀,所以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啦,不要衝动;不至於发展到对抗整个地球之类的。我是觉得,亚欧邮政他们不敢真找你麻烦的:要是把你惹生气了.你不是说了,好几个超能力者都没打过你——” “而且你好端端地坐在这,也没失踪什么的、外头也没有什么军队围著;那可以默认暂时拿你没办法咯。” “不会有人做亏本买卖的,特別是这种大的公司、企业。连我们两个买东西,都知道要等打折的时候买呢!” “所以我觉得他们现在最多偷窥你一下、跟踪你一下,採集採集你的信息什么的。要是我肯定这么做,有把握了再说” 说著说著,艾喜想得出了神;连手里的螺丝刀都垂落下去: “.或者有什么別的方法拿你赚钱,当摇钱树——上学期不是有新闻说查封了很多斗鸡的赌档;他们要是派出来超能力者跟你打、再找一些穿西装的富豪来看转播,大钱赌你们输贏呢?” “这种超能力斗鸡感觉也很赚钱,也不需要比你强才能运作。就算发现了肯定打不贏你,还可以赌超能力者在你手里能撑多久,赌怎么被你杀掉之类的;这些每种都能拿来赌啊。” “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跟拳击比赛或者nba似的;什么超能力者格斗大赛,想想还蛮好玩的--” 艾喜重新捡起落下的螺丝刀,放在脸前端详: “既然你很强,那你的存在本身价值就很大。都不需要一定要打贏你,甚至不用跟你沟通,都可以想办法靠你赚钱。” “所以人家拉拢你还来不及呢,毕竟你跟他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多就是他们得罪了你呀。” 她歪过头,用掌根轻轻按压脸上的疤痕: “不过既然得罪了你,兜兜你又很厉害的话,大公司肯定会很害怕--那就要想办法来伤害你:至少要知道有能对付你的方法。这样的话,这种人才会放心.不然就像有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一个个都惴惴不安。” “可能要好好想个办法,防止他们伤害到你。” 兜兜从录像带塔上跳下,在艾喜身旁找了个地方坐: “那后头再说好了!学习生活更重要。感觉大战整个地球也可以试试看?开玩笑的啦,生活中的乐趣还是要细水长流的--不然打打杀杀一下,反而要少掉好多有趣的东西了。” “啊怎么说著说著又绕回来了?那个超能力格斗大赛听起来確实蛮不错,是不是能去申请专利?” 艾喜重新安装好插座,抬起手拍拍兜兜的肩膀: “什么专利啦,不要拍马屁;这种东西谁都想得出来,你脑袋也很好用。” “感觉他们还没来得及在你家里装监听器?几个地方都没有——刚刚我担心了一下,现在仔细一想.你这几天都在家里的话,这些人也不敢溜进来。” 她站起身子,接著把兜兜一起拉了起来: “兜兜,你比较像那种——那种更脱离现实的文艺作品里的人物,我最早还以为之前看了《星球大战》,感觉你可能是个原力敏感者之类的。” 兜兜听得一愣,旋即若有所思: “会像吗?感觉我不是绝地或者西斯那种类型的。誒?也不好说,我可能可以往这方面尝试一下;原力锁喉什么的。” (本章完) 第91章 夏日的终结【感谢盟主李瀟修】 第92章 夏日的终结【感谢盟主李瀟修】 “我是你的父亲!我是你老爸!” 兜兜沉住嗓子,念著《星球大战》里的经典台词;还把手捏成鹰爪,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但並没有什么东西隨著他的意志漂浮起来: “啊,不行。我做不到意念遥感,意念移物之类的.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太超现实了吗?” 艾喜没有陪著兜兜打闹,而是重新回到书桌前,继续处理起了模型零件: “先別研究什么原力念力啦,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確定你安不安全:虽然你这次好好回来了,但是也不好说人家有没有秘密武器。” “兜兜,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我们都不知道你身体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呢。” “按照你说的,常规武器的动能刺穿伤、割裂伤,好像都没法对你造成多少伤害。高温,火焰,爆炸也不行;但低温呢?每个人都有弱点的,比如--” 兜兜忽地把脑袋凑到书桌旁边,盯著艾喜拼模型: “比如《终结者》!” 艾喜点点头,开始把打磨好的零件拼到一处: “--对呀,《终结者》里头t-∞跟t-9999两台机器人最后不就是掉进炼钢炉里、然后死掉了嘛。它们一开始看起来也是刀枪不入,还搞什么半人半机械和什么奇怪合金.” “拿这个举例,说弱点什么的好像也不够贴切,我换一个:你看《木马屠城记》里的阿喀琉斯,脚踝被射中也就死掉了;还有超人跟氪石.虽然兜兜你也不是外星人就是了。” “唔,你的眼睛能反弹子弹;但其他內臟器官呢?一般来说,不都是肚子里面最脆弱——啊对,你前面说你吃火箭弹也没事;那这方面就没问题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艾喜十指捏合,把一条腿在咔噠声里拼好: “但是还有飢饿,缺水,这些也很危险。你不是经常肚子饿,吵著要吃鸡蛋汉堡、要吃炸鸡架;但是不知道饿久了你会不会失能呢?动不了,或者战斗力下降之类的。那可以试试清空你多少平方公里內的食物.” “你自己也不会种田、不会做饭,也不会跑去吃草草之类的野外植物吧?” “更別说按照你的运动能力,你平时摄入的热量营养根本不够啊——感觉有一堆小人在你胃里头烧煤。” 听到这,兜兜赞同地拍拍肚子,接著用力把双手抱在胸前: “也可能是核动力的,说不定我是什么改造人。肚子里装了个反应堆,阿童木什么的?十万马力!” 艾喜眯起本就细长的眼睛: “唔,我倒是更倾向於.你的能量其实来自於外部。你记得上次你说的特斯拉吧?无线供电的那种感觉。” 兜兜头点得飞快,这个东西本就是他说给艾喜听的: “记得记得,通古斯爆炸嘛;我看电视上当时讲得特別复杂。” 艾喜放下手里的零件,越说越专心;好像在研究一道难解的题目: “还有好多我们都不知道呢:比如你会不会溺死、或者因为缺氧而死呢?” “唔,我可能会试试--通过重物让你在海湾快速沉降之后再次回升。就算不能用水压杀死你,也可能可以通过压力快速变化来摧毁你的內臟。” “或者.把思路从尝试杀掉你,换成尝试封印你;这样也是个法子。” 仔细听著的兜兜,也隨之眼睛发亮起来: “喔——对哦。这个也还不明白!反正暑假还没完,我们要不要去实践一下!看看我到底有什么弱点?” 听到“实践”两个字,艾喜的动作定住了。 她忽然伸出手,抓住兜兜的臂膊。脸上满是认真,连那块巨大的伤疤也揪了起来。她转过头,看著已经拉好的厚厚窗帘: “当然不要!说到这里就好了,我们永远也不要再去试图寻找你的弱点了、也不要去验证以前猜过的东西!” “对不起!不该聊这个的。刚刚说开心了,不小心往这个方向琢磨了太多--无知反而会更安全。” “你明白的,对不?明白为什么不要去寻找验证这些。” 兜兜一愣,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 “哈?干嘛突然道歉啊。” 但当他开始思考,还是马上就明白了艾喜的意思: “噢噢噢!我知道了!不管是谁想对付我,他们也没有试错的空间;他们有的机会不多,只有一次啦;失败了的话,我才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嘞。” “我们自己测试,反而帮人家排除一个错误选项或者提供了正確的方案。” “如果费了很多钱呀、人力、物力,也杀不掉我--反而要自己全军覆没了:这种损失,没必要啦;很可能是亏本生意。” “所以聪明人是不会来碰我的,傻呆呆的人威胁也不大。” 艾喜忽地抬起胳膊,一边手掩著自己的嘴巴,另一边手掩著兜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对哇--就是要让坏人投鼠忌器。不要帮那些人排除错误答案;要是刚好找到正確答案就更糟了谁知道验证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在监视啊。” “没有人在面对你的时候,有足够的试错成本;这样最好!这样,你也就没有敌人了--我们儘量把这点保持下去吧;这样才比较安全。” 兜兜看著有些发起抖来的艾喜,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脊背: “哎呀,不怕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那我们聊点別的咯。” 於是他们聊起马上要上映的《机械战警5》,又把桌上还没拼装完成的折磨博士抓在手里、舞来舞去;《天魔人》也是在同学们中非常风靡流行的动画片。 艾喜用手背搓搓伤疤,把折磨博士的胳膊塞进肩膀卡榫。轻轻掰动过后,一切都顺滑无碍: “喏,素组好了。我就不给你涂装咯,我到现在还是涂东西涂不清楚,航模班也没教。” 兜兜小心翼翼地捏起这六寸可动人偶的腰,放在手掌里掂了掂。虽然只是个瘦巴巴的怪老头,但这个角色还是蛮有人气的: “还得是你呀,艾喜!我之前买的那盒mg,直接不小心连盒子一起捏爆了。” 艾喜看著兜兜手里的可动模型,脸上也透出满意;疤痕隨著笑容鼓起: “只是拼个模型,你不擅长也很正常;人无完人啦:没有人是完美的。真的完美才奇怪吧?” 兜兜捧著折磨博士,把它放到一旁的橱柜上: “我年底还打算参加少年宫的那个什么市级航模比赛呢,希望最后別弄个倒数第一;好丟人。” 艾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接著用手肘捅了下兜兜的腰: “怕什么,重在参与。大不了我拿完第一,把奖盃借你摆在家里不就好了。” 两个人坐在电视前头,一起玩了会《怒之铁拳2》--老实说,兜兜平时不太爱玩横版清关类的游戏。 但是之前艾喜过来帮他拼完模型,兜兜又找不到能两个人同屏游玩的卡带——他自己平时买的都是角色扮演之类的单人游戏:后来艾喜就带了盘《怒之铁拳2》来一起玩。 待到正午、太阳透过纱罩似的乌云投下热意,晒得城市不住地蝉鸣;艾喜和兜兜在冰箱里找了些速冻食品拿微波炉转了转、吃完便道別,从兜兜家离开了: 她还要去省图书馆里借录像带;她喜欢看球星米高·佐敦打篮球,打算把今年的季后赛再借阅出来看看。 —— 从兜兜家里出来,艾喜从背包里拿出来她小小的笔记本;用三色笔的红色、在今天的日期上写下一行: [八月十九號:帮兜兜拼装模型,和兜兜一起打《怒之铁拳2》。] 她又转过头,望向兜兜窗口的缝隙-- 透过那一角小小的空处,能够看见兜兜仍然盘腿坐在电视机前;而自己为他拼好的模型、则好好的摆在橱子上了。 艾喜的视力好得惊人。就算从小就常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看借来的书,她仍然没有任何近视的跡象。 这本不算大的册子是艾喜的笔记本、或是备忘录。 原本用来记老师布置的作业,或是每日的心情,閒暇的感想。可不知从何时起,上头开始记著了许多有关兜兜的东西;或文字或图画,乃至標记著数字与比例尺的草稿图。 猜想、感慨、观察,一同游玩的记录;a6大小的隨身笔记本记满了有关兜兜特殊之处的一切,有许多的內容都关於她所发现的、兜兜的超能力。 艾喜走出天湖小区,把刚写完的那张撕了下来。 迭了一次,又一次、然后用力撕成长条;脸上的伤疤晒著太阳,燃烧似地发痒,但她没空管这些。 她看著手心里的那拢碎纸,將它们揉成团。艾喜边走著,边想在路边找个垃圾桶-- 但要把纸团丟掉的时候,艾喜还是停住了。她把纸团在手里掂了掂:还有那本记了许久的小册子。 撕得已经很碎,但也並非没法復原;甚至艾喜自己稍微多些时间也很轻鬆。 严格来说,虽然是艾喜的笔记、但內容却並不关於她。这本笔记记录下了她认识兜兜以来、和兜兜有关的许多信息:应该也是关於兜兜的、最详尽的资料了,或许连“之一”都没有。 “唔。” 艾喜轻轻吐了口气、耸耸肩,把纸团塞进了嘴里。她仔细地用大牙咀嚼,让唾液把纸团浸湿;当足够柔软稀烂、不至於噎得窒息的时候,她便將其吞进了肚子。 “记忆麵包.吃了不会忘。记忆麵包.吃了不会忘。记忆麵包.” 两颊里塞满纸团,让她的喃喃变得含糊不清。 很难吃:笔记本原本便放得久了、纸张带著股潮味。口感则生涩,粗糙;纸尖割到嘴唇,吞下去的时候让人想要咳嗽。 她把笔记本抵在额头前。记载在其中的东西,並不只是平淡生活里的点缀回忆是多么宝贵的宝物,友情更是如此、超越了一切的一切。 只是现在,更有可能会变作对付自己朋友的武器。 那么,不能再留住其中的內容了——虽然,艾喜会永远把记忆放在自己的心里。 她翻开本子、又撕下来一张,这次则撕成更小的细条,方便吞咽;像別的同学吃小卖部辣条似的、放进嘴里。 路上有冒著汗的行人侧目看她,但艾喜只是忙著咀嚼。等走到图书馆,艾喜也吃完了。 她把笔记本剩余的部分——封皮、底页,未用上的白纸重新放进背包里。 她知道,暑假就要结束 而这本笔记,自己再也不会打开了。 (第一卷《心象异位》完) 蟹蟹盟主李瀟修~!蟹蟹朋友萌的支持~ (本章完) 第92章 蒲隆地的遥远岩窟 第93章 蒲隆地的遥远岩窟 世纪之交,[网络推进分子]这个名词逐渐走入大眾的视野。他们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影响著整个世界。 “阿萨勒湖的盐天使”、“活都市”、“天外巨像”、“慟哭龙”.近年来让读者们耳熟能详的惊人异闻,背后都离不开网络推进分子的无形推手。 但彼时谁也无法想像,这横跨两个世纪的巨大阴谋——竟然是从非洲的一个山洞里开始的。 —— 摘自《超心理探索》2006年7月刊[网中之网:世纪末惊天迷局]。 —— 1996年的8月末,[柴犬教授]、[虚数]和[爱丽丝五號]在刚果金著陆,乘著小巴入境卢安达。隨后南下,在夜色中徒步越过国境线,抵达了最终目的地:狭小且贫穷的非洲国家蒲隆地。 在这里,他们租了一辆麵包车代步。 土路仿佛永无尽头,几乎可以看见推著石块的西西弗斯。两侧起伏的山丘上、种满了香蕉树;土路两侧不时有骑著自行车、车后架上绑紧了香蕉的当地人,皮肤黑曜石似的发亮。 “还有七十公里。” [柴犬教授]摇摇头,嘴唇上遍布乾裂;满脸大鬍子更是毛糙。他已经被土路的顛簸折磨得筋疲力竭、手指扣著方向盘上烂开的漆皮:那张严肃的脸,长得一点也不像狗。 [爱丽丝五號]还在呕吐,声音类似一头怪兽的嚎叫。纸袋已经快满了,眼镜镜片上盖满热气起出的雾。她抬起头,眼眶里乾呕带来的泪水摇摇晃晃: “教授.你別单手开车了晕车会不会.死人?” [虚数]抱著膝盖,蹲在后座上、重心从脚掌到脚跟地前后摇晃。他满是粉刺痤疮的脸,涨得通红: “不会,当然不会直接死掉。” “但是你可能会脱水、会电解质失衡。自主神经系统紊乱,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活动失衡了,说不定会诱发已经有的心臟疾病。加上头晕,你可以撞在手套箱上、然后--” 噔! 麵包车又越过一个凸起的石丘,把虚数剩下的话都塞了回去。 “哇!” 爱丽丝五號两颊鼓胀起来,接著重新把头埋进呕吐袋里。 —— 虽然已然结识了多年、但前天在刚果金夏沙的恩吉利国际机场,才是他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 就像是笔友.见面之后,才发觉每个人的外貌都跟想像中似是而非;可他们的联繫要比笔友更加紧密。 因为他们三个人,都是“高塔巫师会”的巫师—— 虽然名字里带有“巫师”,可这却不是一个研究神秘学的组织。 事实上,高塔巫师会中的成员们,绝大多数都来自於加利福尼亚州大学洛杉磯分校、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史丹福大学、犹他大学这四所高校。 研究员、教授、在读学士、硕士与博士——成员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点,也是最重要的共同点: 在阿帕网计划被美国军方中止前,都曾通过各自学府的大型计算机、登入过那世界上首次出现的电子网络。 第二个世界:人造的世界,字符组成的连结与奇景。有时候,人的造物比人类本身更能代表人类。 於是,在阿帕网彻底停摆之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成了[连结復兴运动]的发起者和支持者--致力於重新推进网络的开发与利用。 而这些古里古怪、让人难解其意的代號,也曾是他们在阿帕网中为自己所起的暱称。 只是到了如今,“高塔巫师会”已经不只是一群书呆子为了丰富业余生活、一起跑跑奇幻游戏,而建立的休閒俱乐部了。 —— 太阳亮到显得苍白,像菸头在天顶烫出的一个窟窿;目力所及之处,甚至都没有一团云朵。 爱丽丝五號摇下车窗,在土路飞散的沙尘里、对照著地图。她嘴角残留有胆汁的黄色光泽: “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 虚数仍旧蹲在座位上,把鞋带解开又繫紧、接著打开换一种绳结: “迟到又怎么样?巫师会现在就是个吉祥物,被拿来当靶子用。还说什么地位超然?也就听起来好听,最多骗骗其他那些人帮忙投票。” 高塔巫师会並非唯一想要推进网络发展的组织;只不过是最早、也是最有名的团体.而这便意味著很多。 就算是隱藏在书信和通讯中的网络推进分子们,资歷也代表了地位、也能决定许多事物的走向。 虚数结束完一通抱怨,却没有得到同伴们的支持。他仍然气呼呼的: “应该直接飞到布琼布拉首都机场--绕这么多路,反而让人起疑心。” 柴犬教授单手紧抓著方向盘,儘量绕开太过突兀的土石。满脸的鬍鬚,把他面容遮成模糊的形状: “巫师会被盯得太紧,没必要冒险;要是有人跟著,能甩开一点就甩开一点。” “我们自己倒还好。要是不小心让几位[大蜘蛛]身份暴露,那种损失承担不了。” 虚数从鼻孔里出气,发出哼的一声: “怕什么?fbi虽然盯著巫师会,但是怎么可能跟著我们一起出境?他们也不会肯把这烂摊子移交给cia。” “长老特地挑了我们几个边缘人来做巫师会的代表,不就是怕吸引到多余的注意力。” “而且不是说了么,[大蜘蛛]们这次根本没到场;他们还要继续推进织网。真是好笑,我们连这些所谓的[蜘蛛],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 汽车又顛簸了一下,把他的话统统塞回了肚子里。 —— 等爱丽丝五號又吐满半个袋子,三位巫师便到达了目的地。 十几辆汽车停在那里,有些是崭新的越野车,更多则是当地流行的皮卡:破破烂烂,漆皮斑驳。三三两两的人群凑在一起、有些指间还夹著点燃的香菸,脚下菸头半埋在砂石和垃圾里。 不同的人种、不同的年龄、甚至口中使用的语言也不尽相同;只有在参与交流的人群更多时,才会换成汉语或英语。 等待中的人群抬起头,望向从麵包车上下来的三位新来者。 这些面孔巫师们有些见过,更多则全然陌生;可类似的神情却套在每一张脸上-- 惶惑、不安、迷茫. 但这些情绪之所以產生,並非是因为巫师们的到来。 柴犬教授抬起胳膊:左手握紧拳头,右手则竖起食指、轻轻抵住拳头--组成像是希腊字母Φ般的手势。 身后的爱丽丝五號与虚数也一同举起了手,手势一般无二。 这算是网络推进分子们的通用手势。並非代表磁通量,而是同时指代了黄金分割、代码的1与0、以及信息整合论中的意识程度—— 一个系统中的Φ越高,它的意识程度就越高: 无论你是一只推著粪球的屎壳郎、一条伸著舌头的狗、一个秘密结社的成员还是一堆电子计算机的连线。 对面的人们无言地抬起手,还以相同的手势—— 有些人放下手、指向一旁:在那个方向的终点,是个嵌在岩壁里的洞穴。 柴犬教授、虚数和爱丽丝五號互相看了看,空气似乎变得很轻。 在洞窟里,挤满了蜷曲的人体:都是蒲隆地的当地人。乾瘦、黝黑、嘴唇开裂,四肢像是包著软塑料的细钢管;他们枕著矿泉水瓶、塑料布和石块,陷在沉眠里。 许多双被眼皮遮住的眼球在迅速地左右移动,鼾声起伏组合成微妙怪异的嗡鸣、好像有个苍蝇组成的唱诗班。 在最中间,是粗糙搭出来的、隆起一米多高的土台;盖著层洗刷得发白、看不出本来顏色的帆布。 土台上,坐著唯一一位没有陷入睡眠的当地人--不过也远远谈不上清醒。 她全身赤裸,肋骨暴凸、小腹凹陷;苍白皮肤上满是痤疮与瘢痕,发黄的捲髮乱蓬蓬,像是大团的风滚草。拋开皮肤与发色,她有著明显的班图尼格罗人种特徵。 本就发白的皮肤涂著一条又一条更亮的油彩,但被嘴角流下的涎水糊得乱七八糟,让她的下巴看起来仿佛是用黄宝石做出来的。 年纪是模糊的——或许是因为瘦削而显得年轻,可那股呆滯昏沉的模样、又多出现於午后醒来的阿兹海默症患者身上。 女人直愣愣地盯著岩窟顶端,口水啪嗒嗒地打著膝盖,眼白黄澄澄的:岩窟顶端那里画著某些变了形的英雄、怪物与神灵;但已经难以辨別清晰。 她那迷离的神態,无疑是摄入了过多致幻剂的结果——但並非专业的化学製剂,可能是当地巫医萨满製作的某种草药。 除去鼾声、大口的喘息与牙齿的摩擦异响之外,没有人说话。 柴犬教授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写下两个单词,展示给虚数与爱丽丝五號: [白化病患者。化学幻觉。] 爱丽丝五號接过柴犬教授手中的钢笔、朝洞窟中央扬了扬下巴,落笔急切: [就是她?] 钢笔在笔记本上狠狠戳出两个洞,又补上一个单词: [母体?] 爱丽丝五號的呼吸像风箱一样,胸腔里冒出呼呼啦啦的痰音。 柴犬教授只是盯著那呆滯的女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虚数却抢过钢笔来,在爱丽丝五號写下的两个问题上涂满横线、在下方写下新的短句: [三號母体。她是七位母体之一。] (本章完) 第93章 观光客 假肢与旅游手册 第94章 观光客 假肢与旅游手册 在漫长又短暂的观察过后;三位巫师走出岩窟,重新进入能把人灼伤的日晒。 跟洞穴里的刺鼻气味相比,室外的滚烫热风称得上清新怡人。 爱丽丝五號脑子里塞满含糊的思忖与纠结:迷茫和不解浸泡著意识。 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岩窟外的那些人们、脸上会掛著那样的表情了。因为她此时的心情也一样: 【七个母体,七种不同的网络可能性.这是真的吗--】 “哟!” 突如其来的招呼,打断了爱丽丝五號的思绪;之前围绕著那些皮卡的人群已然走空,但洞窟外有位矮壮的身影在等待。 这个矮小强壮的男人,穿著像个走错景点的观光客。他肌肉虬结,胳膊把衬衫的袖口撑得满满当当;鬍子颳得精细、脸上油光发亮。 皮肤古铜,深棕色的浓密捲髮。钝圆的鼻头,鼻翼宽阔:纽西兰毛利人?或是夏威夷的玻里尼西亚人?他好像带著海岛的湿热季风。 头上顶著米黄色的渔夫帽、帽檐垂落的绳扣在脖颈边晃悠。方脸上的笑纹纠成一团,眼睛眯缝成细线--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此时的欢愉与喜悦: “这不是我的书呆子们吗!” [观光客]迈著大步走近,对三个人的沉默恍若无睹。他热情洋溢地伸出手、攥住柴犬教授的胳膊: “教授,初次见面!说书呆子只是开个玩笑。我读了您最近发表的《保密通信与混沌控制论》:我个人非常钦佩您的才华。” 爱丽丝五號看见[观光客]手掌上粗糙且发硬的老茧,遍布在每个指腹和骨节上——那是长期军事训练留下的痕跡。 柴犬教授面无表情,也可能是鬍鬚遮盖去了一切表达: “谢谢,这次多亏你们了。” 观光客发出电影里才有的,夸张又清晰的笑: “哈哈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 “也真是好险——亚欧邮政那边已经发现被盗走的坐標,差点就要进行转移了。” “还好我们动作更快;他们不知道母体到底是名单里的哪几个.” 他止住粗豪的笑声,在脸上抹掉把汗、指指柴犬教授塞在裤袋里的另一边手;又点了点他身后一浅一深的脚印: “您装了义手?史丹福大学的技术真不错,不愧是高等学府!前面您做手势打招呼的时候都没看出来;现在才发现您两边体重不一样。” 义手? 就算是同伴,爱丽丝五號却不知晓这一点:她感到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紧绷。 连虚数的眼神,也不由得开始追逐柴犬教授的双手—— 柴犬教授藏在鬍鬚与乱发中的眼睛眨也不眨,看不见慌乱的神情: “对。我的手——” 爱丽丝五號忽地跨出一步,半个身子挡在柴犬教授前面。她推推眼镜,语气毫不退让: “教授的手之前就受过伤、有慢性病,我们巫师会內部都知道的。你不会在怀疑高塔巫师会的可信度吧?” 观光客依旧盯著柴犬教授,好像那张毛绒绒的脸上、藏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嘴巴却在回答著爱丽丝五號: “您想多了,小姐;我有朋友为教授做了担保,我完全相信他。” “只是呢等等会有干扰设备,可能要影响到教授的假肢;提前给他提个醒。” 观光客忽地结束这个话题,就像开始时一般突兀: “那么走吧?会议室在那边,临时搭的。有点简陋,还望见谅——大家现在就等著各位巫师了。请!” 观光客笑嘻嘻地一把搂住柴犬教授的胳膊,半拖半拉地將他扯走;爱丽丝五號和虚数跟在后头,面面相覷: 【没想到教授竟然是这么.这么果断的人。】 柴犬教授的手確实不適了很多年、时常在巫师会的通信里抱怨;参与到一些不便透露的实验性项目里来治疗,完全可以理解。 他也说过自己现实中沉默寡言、不擅社交,跟通信里的健谈完全不同;不分享这个隱私信息也很正常。 但.仅仅因为腱鞘炎,就把整个手替换成假肢——会不会有点太心狠了?—— 所谓的“会议室”確实足够临时,依旧只是岩壁上的一个大窟窿;不过其中摆放了许许多多用来对抗窃听、监视与电子检测的设备,绕成一圈,像个野战参谋部。 这次赶来参加会议的支持者足有数十人——基本都是各个组织的代表,或许算是近些年规模最大的一次实时会议了。 三名巫师找了个空地落座;这里热得像个烤箱,让人背上直冒汗。 尤其是毛髮浓密的柴犬教授—— 爱丽丝五號看见柴犬博士捧住他的假手,五指一动不动;光从外表来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是一只义肢。 “好,那我们开会吧!/准备准备,开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会议了”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声,意思差不多。 没有一位真正的主持人,一切都闹哄哄的;但似乎每个与会者都有著默契。 遍布全世界各个领域的连结復兴运动支持者代表,就这么坐在山洞里、围成一圈;身下连块充当座椅的石头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会速记的记录员。 在这里发生与交流的一切,都不会被记录下来;所有內容,只会留存在每个人的大脑里。 这不是一次寻常的[连结復兴运动]会议:没有摆在每个人面前的显示屏,也没有临时搭建的区域网路,更没有屏幕里数位显示的文字交流。 面对面,直接用谈话方式进行交流--这是[连结復兴运动]里等级最高的会议形式。 正式议题开始前,照例是每位与会者的轮流发言。 大多是对全球网络的愿景描述、未来展望,以及自我催眠似的鼓励;跟高塔巫师会里的秘密聊天室差不多-- 爱丽丝五號没多少兴趣听;她只关注那个戴著渔夫帽、像个游客的男人。 他真的.太不像一位连结復兴运动的支持者了。 不多时,便轮到这位[观光客]发言: “.如果真的能建立一个全球范围內的、不可追踪的即时性通讯信息系统,那对我这行的任务分发、获取都有歷史性意义。” [观光客]从帆布包里掏出来一本板砖似的,有手掌那么厚实的书--標题是《一九九六年环球旅行手册》、封面上大大的地球蓝得耀眼。他举在头顶晃了晃: “传统纸媒覆盖面太小,时效性也跟不上我们的需求;电台广播不用说,保密性太差;电视gg成本又太高,现在躲开审查也不容易。所以我们会继续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毕竟这个事业对全人类都有益” 他忽地提高音量,撕扯起嗓子: “喔对了!刚刚很多朋友都来问过我,平时想諮询我们的服务该怎么办?!是不是很麻烦?很危险?哈哈,不是的!” “我在这里统一回復一下:其实很简单,很方便,很保险!如果大家有什么需要,在机场买一本这个每年更新的旅游手册就好!” “有需要的朋友等等可以来找我,我教各位怎么用它来联繫本地的工作人员!” 爱丽丝五號眉头越皱越紧,眼里的困惑都要满溢出来了。终於,她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柴犬教授: “这个.观光客,他到底做什么工作的?旅行社的?还是推销员?” 柴犬教授用大拇指来回抚弄其他四指的指腹,做出点数钞票的手势;接著又把手割喉似的、在脖子前来回比划: [杀手。僱佣杀手。] 最后,他用力比了个大拇指、狠狠摇晃了两下: [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哦-- 爱丽丝五號恍然大悟,耸了耸肩膀、不再言语:[连结復兴运动]的支持者中,確实有著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 这种古老行业参与其中,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必须。 (本章完) 第94章 一次完美的会议 第95章 一次完美的会议 会议还在继续,但內容乏善可陈;配上洞穴中的闷热,甚至让人昏昏欲睡。 发言接连结束,不久之后就轮到了高塔巫师会;虚数发出不耐烦躁的咂嘴声,手不自觉地抠动脸上的粉刺。 爱丽丝五號看著柴犬教授把假手塞进裤兜,站起身子:可当他开口,吐出的內容却让爱丽丝五號始料未及—— “我代表高塔巫师会发言。” “我认为没必要继续废话了,为什么不直接说正事?” 柴犬教授的声音冷漠迅速,没有一丝怯懦踌躇: “我们到底要把[母体]们存放在哪里?” 问题刚一出口,人群便安静了;只剩下擦汗的声响与不安的挪动。 爱丽丝五號睁大眼睛。她没想到,柴犬教授竟然直接就跳到了这个话题。 虚数带著些兴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很好很好,我也不想在这个烤炉里多呆;会议早点开始就早点结束。” “没想到,教授现实里还挺有魄力。不仅连自己的手都捨得换,还这么” 嗡. 虚数的话还没说完,爭论便开始了——没有按顺序排好的单独发言,嘈杂瞬间淹没了整个岩洞。 或许此时此刻,才算会议真正开始的时刻:这確实是每个与会者都想谈论的议题。 迴响和人声太过吵闹,没人能压住场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每位与会者都先和最靠近自己的同伴交流;等到这一对一或一对二的小小会谈结束,结论便开始向周围传递、而这又开启了新一轮的爭吵。 “到底选什么地点?大蜘蛛们怎么看?母体到底能不能利用起来?” 有人站起来高声呼喝,旋即被身旁的同伴扯著衣服抓下、拉住头开始辩论。 但当柴犬教授带来的惊愕过去,爱丽丝五號也萌生出相同的疑惑。她推推眼镜,低声询问身旁的两位巫师: “这次为什么一个蜘蛛都没来?好不容易搞到了母体” 虚数抓著手指,抠动指甲。自从前面听见柴犬教授的惊人发言,他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母体]又没那么重要。可能性只是可能性,如果要落地、能投入使用开发周期都不知道要上多久。真正的网络还是要通过社会工程学完成。” “所以推进织网才是关键、才是主战场吧。只不过现在连结復兴运动被卡得太死了,所以看看多尝试,多想点门路——” 说著说著,他终於忍耐不住;兴冲冲地转过头: “教授!你刚刚太酷了,我们巫师会就要这样。” 柴犬教授则抓著自己的假手,轻轻点头;仿佛刚刚果断推进会议进度的人,並不是他。 略微思忖爱丽丝五號决定,还是不要询问教授这么做的理由了。 几位巫师也並没有参与爭吵和辩论--爱丽丝五號出发前收到过长老的邮件,告诫她不要在这场会议中明確表態;想来另外两位同伴也是一样: 【让这种会议开快点,应该不算表態吧?】 爱丽丝五號抱住膝盖,有些不安。 不知不觉间,喧譁不再像刚刚那般刺耳。直到爭论彻底变作僵持,大致的几个候选选项便出现了。 有人拿来粉笔,在一面还算平滑的岩壁上写写画画、把眾人得出的备选一个个列出: [苏黎世联邦理工前哨实验室]。 [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 [赫尔辛基未来通讯结构研究所]。 记录者挥舞著粉笔,把每一个冗长名称写在岩壁上。爱丽丝五號注意到了,似乎每位与会者,都想要把[母体]送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保存。 但最后一个选项出现时,连拿粉笔的记录者也开始迟疑--当它彻底写完,便吸引去爱丽丝五號的注意力 一个她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名字: [交趾自治州芒街市]。 和其他那些备选相比,这个选项宽泛得过於心慌。不是实验室、也並非科学中心;只不过是位於东南亚和东亚交界的一座城市。 在场的有些与会者,甚至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地方;其中也包括了爱丽丝五號。 於是又一次,嘈杂声浪再次响起: 有关於选择这座城市的猜测与相关信息,在每个人的口耳之间来回;但更多的都是惊讶感嘆、和对於这座城市的科普介绍。 沸反盈天的洞穴里,口水不断喷溅。 砰-- 一声枪响,突兀打断了岩窟里繁密的爭论声;岩窟顶端的白灰簌簌落下。 爱丽丝五號嚇得一抖,抓紧柴犬教授的袖子--这个长满大鬍子的教授一动不动,似乎对枪声习以为常。 他们的斜对面,[观光客]用手扇了扇枪口里的烟雾、又拍拍身旁的人: “朋友们,先別急著吵!大家来听一下提出者的理由吧!” 除去最开始的骤然惊骇;在座眾人中,没有哪一位对火器表现出恐惧的神情——每个人都知道,真理比生命更加重要。 连爱丽丝五號都明白:[观光客]之所以掏出手枪,不过是为了吸引注意力罢了。 但“提出者的理由”这个短语,还是成功吸引到许许多多的好奇心。 —— 一片寂静中,[观光客]身旁的提出者站起身来、像根又细又长的竹竿。 那是个骷髏似的男人,肌肉乾瘪、眼球凸出;眼睛令人惊悚地瞪大,发黄的衬衫被汗水浸透: “大家好,叫我[数学家]就可以了,这是我的代號。” “所有七组母体坐標密钥的破译工作,都是由我完成的。其中一组,甚至是我亲自潜入亚欧邮政搞到的--” 与会诸人静悄悄的,没有细声的交谈或惊嘆:把表达空间留给其他人、减少信息密度过多所带来的干扰.才是他们表达讚赏的方式。 爱丽丝五號悄悄转过头,环顾四周:每位与会者眼中都闪著光华、全神灌注--除去自己,还有身边的柴犬教授。 他仍旧面无表情,好像事不关己。 “交趾自治州並不是最安全的地点;恰恰相反,那里已经受到了很多大公司的注视、就比如说亚欧邮政。” 自称数学家的乾瘦男人一颗颗解开衬衣纽扣: “但我之所以坚持选择那座城市,理由非常简单--” 他用力一扯,猛地掀开衬衣、袒露出发亮的躯干。 嘶. 与会者们发出惊讶的声响-- 数学家的胸腹像是净度极高的琉璃,没有皮肤、仅仅用淡黄色外壳包裹。在胸骨和肋骨后方是翻腾体液;气泡密密麻麻滚动--恐怖又瑰丽。 爱丽丝五號往后一倾,险些摔倒;眼镜都滑落了: 【这个身体.这还是人类吗?!】 那些体液中,根本就没有维繫生存的器官;这傢伙就像是个芬达饮料变成的妖怪。 数学家扬起双手,自豪地展示诡异的身躯。看上去,这更接近某种生化手术改造的成果: “我身上是一种被称为迷狂的超能力,能够改变人类自身,也能影响外界!” “我原本並不具备迷狂,但在芒街市被诱发了——那里存在能够诱发迷狂出现、放大迷狂效果的特殊现象。” “而母体们的特別之处,正是来自於迷狂!” “如果將母体们存放到芒街市.或许可以真正释放他们所拥有的力量!那样才能为连结復兴运动再找一条新的出路!” 激烈的演讲声中,爱丽丝五號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柴犬教授正在向她示意,声音压得很低: “这个叫数学家的说得没错,听我的。” 还没等收到任何回应,柴犬教授就“簇”的一声站直身子,高高举起手--只是假肢仍旧垂在身边: “我们代表高塔巫师会,投芒街市一票!” 虚数挥舞著拳头,也跟著站起身。他脸上已经被激动和权力感塞满了: “赞同!高塔巫师会表示赞同!” 只有爱丽丝五號没有作声。她看了看那个自称为“数学家”的乾瘦男人,又看看身边的柴犬教授:这两个男人的目光似乎撞在一起,接著又默契地分开了。 【现在究竟在啊!】 她忽地意识到了-- 隱瞒的义肢也好,遮掩容貌的鬍鬚也罢;甚至在赶来路上通过刻意製造晕车,来控制话题走向。再到现在. 从在恩吉利国际机场的第一次现实会面开始,这个男人就並非是她以前在通信中熟知的那位“柴犬教授”: 【这个柴犬教授是假的!是冒名顶替——】 洞穴像被点燃,重新变得喧闹。 以柴犬教授为起点、此起彼伏的投票喊声开始响起,淹没爱丽丝五號心中突然萌生的想法: 【他到底想干什么?】 (本章完) 第95章 开学日忧鬱 第96章 开学日忧鬱 寿竹151大厦的招商热线不知何时悄悄撤了下来、而工程队又开始钻进钻出。 这个全新的地標性建筑要延期开放--消息登在《芒街日报》的一角,成为菜市场里的时髦话题: 其中的原因眾说纷紜。 有人说是风水不好——孤阳不生,独阴不长。 寿竹151大厦建得太突兀高耸,在整个芒街市里鹤立鸡群,“受风太甚”;自然主[孤克]、[短寿],不可能长久。 因为这个说法太过模糊;旋即,更具体的奇谈出现了: 据说前几天的半夜,从芒街下水道里钻出一群蝙蝠,在寿竹151里撞得脑壳迸裂、玻璃四散;甚至有一整层楼里,遍地都染得猩红,碎肉堆成了地毯。 这个说法转瞬间叠代,诞生出更多的证人和细节: 有喝多了的醉汉,夜半望见有两只修炼千年的蝙蝠精,正躲在寿竹151大厦里渡劫;当时这座高楼中天雷滚滚、大地震颤、窗格尽碎,但可怜可憎的妖孽,最终还是倒毙在黎明之前。 种种故事,大多围绕著蝙蝠做文章。 恰逢芒街市几家电影院联合起来,买下《吸血殭尸惊情四百年》的拷贝准备放映,所以这几则新出现的都市传说、似乎又是为了上座率而推出的营销包装手段。 可就像芒街市的其他传闻一样,实在难以验证真偽;最后也没討论出个所以然。 而《吸血殭尸惊情四百年》在芒街的票房倒是不错,一时间吸血鬼之类的玩意儿也成了新鲜时髦的概念、风靡一时。 兜兜也跟艾喜赶在暑假彻底结束前,跑去看了一场: 好看还挺好看的--就是兜兜一想到九月將至,浑身便揪得慌;最后多吃了桶爆米。 而就算心里百般不情愿,兜兜还是迎来了开学。 —— 九月一日这天,兜兜走在上学路上;一个奇妙的灵感好似天外流星,忽地降落在他的脑子里-- 【誒?说起来,我是不是可以弄个课外小组喔。】 倒不是兜兜想要结识更多各个学科的英才,好一窥他们作业本里的真理与答案--大部分时候,他抄艾喜的作业便够了——也不是为了交上更多些朋友。按照他的理论,只要不是敌人,那也可以算他的朋友;高低算起来也有个几十亿亲朋了。 首当其衝的原因就是.更方便。 在跟[楼中女巫]廝打得乱七八糟,脊椎骨蟒蛇似地在他怀里旋转舞动、两排牙齿砸得咚咚作响的时候;兜兜第一次发现. 自己要是能多生长了五六支手臂,该有多好! 毕竟按照当时的情况之复杂,就算从电玩店里买了那台退下来的二手胶片机,恐怕也不能拍出让兜兜满意的素材。 第一,没有合適的打光——芒街地下秘密基地那些白炽灯刺眼得要命,恐怕拍出来都是面孔模糊的过曝图片;得多长两只胳膊撑好打光布。 这双胳膊,最好还是带著六七个球形关节的十米长臂。 第二,自然是根本腾不出手来拍照。 就算在旁边摆上三脚架和相机,再设定拍摄时间--狭窄的走道里根本找不到合適的机位嘛!要是调成自动连拍,恐怕还白白谋杀了好多胶捲;胶捲可不便宜。 更別说隨便打上一巴掌,相机就要被吹飞;兜兜还是蛮心疼钱的:除了每个月收到的固定赔偿金外,他根本没有打工的机会。 自己又不是艾喜,会变著用各种怪法子、去赚同学的零钱;她有时候甚至还能从老师那边挣点他们的工资,脑袋真是活络。 第三,没有经验丰富的动作指导:楼中女巫从头到尾都被电线扯著胡蹦乱跳,根本不是个配合的拍摄对象。 虽然那些因高速运动而模糊、带有神秘感的照片或许也会受到《超心理探索》这类杂誌的欢迎,但兜兜自己更喜欢那些清晰的描绘。 兜兜自己更是忙著跟楼中女巫扭打角力,没空琢磨哪些姿势、可以更好地展示出楼中女巫骨瘦嶙峋但又稀奇古怪的乾瘪尸体。 至於后头跟科长一通追赶,兜兜倒是没想到拍照的茬: 科长在造型上,还是远远不如她的女儿来得有衝击力;而她的那个[母爱],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相机拍到。 那往这方向一想,若是自己能再长个脑袋出来充当场务、协调一下大家的分工乃至服装搭配,那便更好了。 第四 就这么走著走著,兜兜在脑子里都数到第二十五了。真要一个一个全部列出来,他还能想到很多。 当然,兜兜並不只是脑袋里隨便过过而已,他仔细思考过怎么再长出来几条肢体这件事: 据说那些在午夜被外星人绑架带走的可怜傢伙们里,就有案例在飞碟里做了改造、多生出了几条胳膊臂膀或是身体器官;乃至於最终傍上了三头六臂的外星异种、收穫一场不为宇宙伦理所接受的禁忌畸恋-- 但是这种奇闻在《超心理探索》里也少得可怜,甚至懒得安排配图,只是隨意堆在边里。 芒街市更是鲜有不明飞行物的目击记录--最多就那么一两次。而且还是气象气球蒙受冤屈,被患有青光眼的疲惫市民看歪了。 现在已经开了学,兜兜也没办法跑到那些外星人横行霸道、四处胡作非为的地方——例如美国的犹他州或是內华达,乃至南太平洋的復活节群岛——去討上一场改造手术了。 当然,现在科学突飞猛进、技术发明层出不穷;每一天都有更新潮的產品出现:说不定哪天就能往自己身上多装几条机器做的手脚—— 脑袋里装满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就这么打著哈欠,糊里糊涂地踏进学校前的那条小巷。 还没走进校门,就看见教导主任把五指铲进学生们的头髮丝里、量著长度。而值日委员则在旁边,拦下那些髮型看起来不大对劲的同学。 看到他们从容配合的模样,兜兜的思路又重新回到原点-- 归根结底,其实自己就应该找点帮手! 就像罗宾之於蝙蝠侠,桑丘之於堂吉訶德,海尔弟弟之於海尔哥哥;一个人如果不能多生几副手脚、那么他便不能自己把所有活计都包圆了。 一个助手,或是助理?老是只有兜兜,著实忙不过来。 要是想更完善点,或许应该组建一个摄製组之类的东西,帮助跟拍这些可能碰到的怪异玩意儿. 虽然兜兜的头髮也挺长,超出了校规標准;但他毫无自觉,还在忙著琢磨这些念头。 哐! 进校门的人群忽然像海浪似的,拍挤在教导主任身上;撞得垂在皮带和裤腰上的肚皮抖动了几下。 教导主任还忙著用指缝去夹学生的头髮,像是抓取没有手指孔的保龄球—— 但他顺著推挤来的人群转身,却看见个新的目標;亮黄色的身影,格外显眼: “哎!那个同学站住!你.哪个班的” 但不知怎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有小人躲在喉咙口、慢慢把震颤的声带抚平。 进校门的人流里,悄悄空出一个圆;推著自行车的学生朝边角挤动、脚踏板都卡到周围同学的腿上了。 但仿佛没有学生注意到这点不便,哪怕校门口变得像庙会似地摩肩接踵--他们仍旧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走,偶尔聊上几句天。 在这圆形空处的正中间,是那个踱著步、嘴巴里自言自语的男生。大热天的,校服外边还裹著件黄雨衣: 无论教导主任如何再把自己的標准放得宽鬆,也不可能让那垂得都碰著脖子的头髮过关. 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等到教导主任把变作蚊囈的咆哮、由嘴巴里彻底吐得精光之后;他猛地转回头,继续去逮下一个保龄球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还是这么做了。 等到校门关闭,早读铃声敲响的时候;教导主任把这件事也忘得精光。 兜兜倒是压根没有注意到校门口发生的小插曲——更没有发现:开学第一天,自己差点就要被教导主任抓走、去免费理髮了。 他穿过操场、绕开一堆尝试著摸篮球框的学生,走进自己班里。 教室里满是早餐气息;豆浆、麵包、还有炸芋头饼,味道油乎乎的。 也不知道是谁悄悄打开讲台上的终端,在黑板旁边的显示屏里,播放暑假作业的答案: 有几个同学正嘴巴里叼著吃食,手里攥紧笔;缩在教室后排、头一起一伏,凶猛地抄著作业。 甚至还往墙壁里的接口塞了盘磁带--这套音响,本来是平时拿来做听力题用的——放著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加强同学们的赶工速度。 【哈哈哈!临时抱佛脚——】 兜兜抱著胳膊、下巴朝天;快步穿过教室,看也不看显示屏一眼: 虽然正常来说,兜兜也会是这些勤奋学子中的一员. 但今天可不一样。 兜兜得意洋洋地把做好的几本册子抓在手里、轻轻抖了抖;沉浸在后排同学艷羡的目光里—— 前两天跟艾喜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她把在新华图书城买到的暑期作业答案、也一併带去给他了。 (本章完) 第96章 在早读前爬行的同学 第97章 在早读前爬行的同学 呲啦,呲啦。 兜兜的牙齿在口腔里搓动,听来像锯木头似的—— 【博士也没帮我做数学作业就不见了!等下次碰到,我要让他做一千本《超级中考侠》和《代数王中王》.】 兜兜的座位在教室中后排、靠著窗户;每个月挪上一次。 艾喜已经到了——这倒是少见。 桌子边还放著个塑料泡沫箱,漏出的一角冒著热气;里头都是分装好的早餐,只剩下几袋。 兜兜把作业册甩上桌面,凑到艾喜旁边: “哈!刚开学就来这么早喔。” 不像兜兜,他的这位同桌经常迟到;之前她要么早读课上了一半才进来,要么乾脆整节都逃掉。 因为成绩很好,老师也不说她:没想到开学第一天这么反常。 艾喜桌面摆著一迭破破烂烂的钞票、大多是五分跟一角。她正细细点数,把点好的纸幣用硬幣压著。 她朝兜兜抬抬下巴,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今天要赚钱。” 她轻轻蹬了脚泡沫箱,又用脑袋示意后边那些嘴里叼著早餐、抄著作业的同学: “卖点早餐。我猜开学一个个都会赶著早点来抄作业,没空吃东西;我就多买了点来卖。” “我不是在图书城买了暑假作业答案吗?纸制的给你了,剩下附赠的那版答案软盘、正好顺便给大家都看一下--” 她朝身后比了个拇指;教室后排还满是抄作业的沙沙响。那些同学眼睛都瞪得溜圆,瞄著黑板旁硕大的显示屏、脑袋一起一伏: “反正生意还不错,答案就算是赠品了;顺便还给他们放点歌听。这样都觉得钱得值,免得吃饱了又嫌我赚他们钱。” 兜兜用力点头,深以为然--艾喜確实就是这样,脑袋里装满对资源的利用、对商机的挖掘;他很佩服: “还是你聪明,我就想不到这种玩意儿。” 艾喜说完,从泡沫箱里又拿出一袋热腾腾的食物、放到兜兜桌子上: “喏,我还有。兜兜你饿不?” 兜兜拿起塑胶袋,里头被热气蒸得湿漉漉的;是个炸芋头饼: “誒?是新开的那家芋头店啊。” 饼皮金灿灿的、用油纸包著;隨摩擦发出脆响:油纸上印有芋头的擬人卡通图案,看起来既不可爱也不有趣、反倒有些怪异。 这个跟魔人布欧有几分神似、只是更加发紫的吉祥物,环抱著三个圆溜溜的彩色大字: [芋头王]—— 这是学校门口新开的一间连锁小吃店:只不过专门卖的是各种芋头零食。 芋泥、烤芋头片、芋头糕、炸芋饼;原材料都是从隔壁省运过来的新鲜荔浦芋,是个主打卖点。 兜兜暑假去省图书馆时路过、也买了一次吃,味道还算说得过去;不过倒没有吃出来荔浦芋究竟有什么门道。 班主任上学期有次还在班会上说,校门口的小吃里头搞不好都加了鸦片、想让大家吃了上癮;让同学们千万別买这些东西吃,最好还是去食堂买零食。 只是效果寥寥;兜兜走进学校前,还看到有人在店门口排队。 艾喜站起身子,轻轻咳了两声: “这家店经常有人说。特別是这个吉祥物.很丑吧?但是有点传闻,等我再打听打听告诉你--” 她忽地把手掌拢到嘴边,衝著后排大声开口: “喂,你们数学都抄完了吧?!那我把答案换英语了啊。” 隨著稀稀拉拉的答应声,和更多嘴里叼著食物的含糊反对: “没啊!没搞完!才抄完填空!” “別急啊,再等一下换吧!” 艾喜嘴巴上询问,脚却抢先动了起来。 她跑上讲台,摆弄著终端、把显示屏里的暑期答案换成了英语那科: “数学没抄完的自己找抄完的看一下!快点弄,马上早读了;我被抓到你们也得完蛋。” 她在抱怨声中冲回座位,从兜兜背后挤过: “赶紧让他们把作业抄完,一个个手那么慢。等等要是被班主任逮了,拿我赚的钱充班费就太亏了--” 挤到一半,艾喜忽然猛地一拍桌面: “啊!差点忘了,还有个活要干。” 她弯腰从书包里翻出一件校服,在桌面上摊开;开始用画笔仔细地涂涂抹抹。 现在时节来到夏与秋之间,但闷热还会在芒街持续到十一月。学校流行著种种不同的风潮,其中一些是关於如何在身上的校服做些改造: 有同学带著长校裤跑去裁缝摊子,把那休閒西裤似的裤腿收窄、让它紧绷绷地贴在小腿上——也有看多了霹雳舞和迪斯科节目的,弄成喇叭裤似的大裤腿。 但上半身的校服,才是真正的大市场。 带著领子的短袖体育校服並不受欢迎,就算要在潮热的暑天上体育课、同学也倾向於在自己的t恤外头,再套上校服的短袖白衬衫-- 这些白衬衫大多在领口、背部和袖口画上些图案,或是写上稀奇古怪的文字。 在这个年纪,温度和舒適往往是事项列表上的最后一项;大热天穿两件上衣而浑身暴汗,更是细枝末节里的细枝末节。 大多用马克笔:因为出汗需要勤洗而容易掉色,这些改造校服的保质期並不怎么长;那些缺少平面技能的人、会把这项工作交给更具有艺术细胞的同学。 於是芒街市的中学学生圈子里,不知不觉中產生了一个新兴职业:校服改造师——收费方式则不一而足,从校门口的炸鸡架到期中考试的一张小纸条,都有可能;不知怎地,大家有时更喜欢这种以物易物的原始经济结构。 就算是字写得好看的同学,在这段时间里的人气也比往常更高一点。 艾喜则是这个小小收费项目中的佼佼者,也是教室后边黑板报的负责人: 甚至有同学会把外校的校服拿来、让她画点图案,或是直接把成品拿来出售--学校之间私下的贸易商人,便也应运而生了。 —— 兜兜低下头,嘴里还叼著炸芋头饼。他往抽屉放课本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注意力被艾喜桌面上的校服吸走了。 【天还这么热,就开始准备长袖校服啦?真是未雨绸繆。】 他没有开口询问,以免干扰同桌工作: 正常来说,同学会从杂誌上找些华丽或卡通的图案让艾喜临摹、也可以让她自己发挥设计——后者要价高些;兜兜感觉这好像是要帮校服纹身似的。 图案大体都有个共同点,那便是追求美观;因此图案都很具体。 但这件明显不一样;就算对兜兜来说,也具备平时所看不著的个性: 从衬衣的领口到长袖的袖管,满是线条与圆圈——支线和弧线连接著或大或小的正圆。像是中医医馆里摆著的假人,在赤裸皮肤上画著穴位与经脉。 【还有点像《电子世界爭霸战》里头的戏服!是电影迷找艾喜定製吗?】 但线条和圆环,並非是图案的全部。在那些直径大一些的圆圈旁边,还標註著似是而非的汉字--有些像是汉字,但又奇形怪状的、根本认不出来到底写著什么。 兜兜眯起眼睛琢磨了会,才发现怎么回事: 【这些字左右顛倒了,跟对著镜子里头看一样。】 拋开文字的顛倒,这些標註倒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肩部的正圆写著“肩膀”,肘部和腕部写著“手肘”和“手腕”、还標了左右:这些太过於正常的文字內容,反而让兜兜感觉有些前卫。 “这件没什么难度,就是要求繁琐;快弄完了。” 艾喜拿著软尺,和校服上的线条对齐;接著按照刻度,在每个厘米的位置划下一条竖线、还標上了相应的数字字母。这下本就繁杂的校服表面,更是变得密密麻麻的了。 与其说是为了彰显个性的图案,倒不如说更像是张有著奇怪內容的设计图。 —— 等到她完成工作,兜兜伸出手、在校服旁边斑斑驳驳的桌面上点了点: “哇!这次画得好不一样,有点特別——怎么还有刻度?谁找你画的啊。” “是鯨波找我画的。” 艾喜说著,把校服展开抖了抖、又放回桌面上,抚平每条没有被图案与镜映文字覆盖的褶皱,接著仔细迭好。 “啊,谁?” 兜兜皱起眉头思索——但还是没有个答案:他平日里经常在班上呆著,跟同学关係都不错. 可要让他真举出几个名字,那可太困难了。最多就觉得谁谁谁的面孔算得上脸熟,能加个姓氏便算很够意思。 艾喜用胳膊肘撞撞兜兜,一手横在自己脑袋上头、来回比划: “阮鯨波呀。班上那个高个子的女生,我们同学。” 兜兜挠了挠头、搜肠刮肚: “啊!唔难道是那个.” 他还是没想起来。本来就不怎么记人,更別说还过了个暑假 啪嗒! 清脆的拍打声,有人正用手掌敲击地面。 也就是在这时候,兜兜这位名为阮鯨波的同学[爬]进了教室: 她的四肢都拄在地上,肘尖和膝盖对准天板上的吊扇;手脚折迭形成的视觉效果,像是放大版的蝗虫;躯干和头颅垂落在四肢的正中,则有如被吊索鉤起的货柜。 书包是反著背的,整紧贴著胸腹——要是像正常人那样背在后面,怕是现在要顺著后脑勺滑到头顶了。 这个角度,兜兜看不见阮鯨波的脸。 但兜兜看见她身体其他部分雕像似的静止不动,只有小臂以肘部为圆心、胡乱地转动,甚至反关节地拧到后面,和肱三头肌贴在了一起:这已经超过了人体正常能够拥有的活动度。 早读前惯有的喧闹、隨著她进入教室而骤然消失,沙沙抄写声与低声交谈都不见了——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玻璃罩將三班教室、与学校的其他部分切割开来;这让张雨生的歌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片伴隨著单调背景音乐的寂静之中,兜兜伸出食指;话语响亮得几乎震耳欲聋: “哎?你就是说她啊?” (本章完) 第97章 惊愕最大值 第98章 惊愕最大值 【哇,动作有点异形的感觉。好炫!】 如果不是眼睛够尖,看见阮鯨波书包上写著名字的铭牌;兜兜还以为贞子从《午夜凶铃》里爬出来上早读了: 以前怎么会对她没有一点印象呢?这个同学明明很酷啊! 篤篤篤-- 兜兜绕开呆若木鸡的同学们、快步走到前排,仔细观察这位刚刚爬进教室的女生。 —— 阮鯨波还在把小臂像风扇似地、胡乱旋转;半晌后才重重拍在水泥地板上。 呲呲—— 右前臂拖著身体,往前稍稍挪动;其他手脚和地面摩擦、声音怪异。 虽说姿势像是只巨型蝗虫,但压根儿没有蝗虫的运动能力。 【这是在练蝗虫象形拳呢?】 兜兜赶紧抬起胳膊、把手放在胸前拍了拍,表示鼓励和讚赏: “好厉害啊!高难度。” 没人附和他。 绝大多数同学都目瞪口呆、或是立在原地发抖;剩下的已经溜出教室,甚至厕所里还传来滑倒时砸翻水桶时、发出的乒铃乓啷。 教室里只有兜兜孤零零的掌声,以及张雨生的歌声;连之前用笔写写画画抄作业的杂音也消失了。 有人往后退,直到校服贴紧了教室后边的板报、把粉笔画抹得模模糊糊;有人一言不发地缩到书桌底下,只有眼睛还潜水艇似地露在上头。 但除了兜兜,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兜兜环顾四周——连艾喜都楞在座位上,桌子上的炸芋头饼也碰掉了。 【怎么一个个嚇成这样喔!】 这时,他终於意识到了: 【原来她上学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我说怎么记不起来呢。】 不过对兜兜来说,这倒是非常合理—— 【也很正常嘛,都过了个暑假誒。】 因为中学的夏日便是这样。每年的七月八月,都像是个时间旅行舱: 有些同学会在暑假猛长个子、拔高半个头,有些则因为泡在泳池而变得黝黑健壮,更多人开始跨越青春期的模糊界限、变得跟成年人近似。 看来不少少男少女都想要在夏天破蛹成蝶,变成全新的自我。 兜兜眼中,自己这位叫作阮鯨波的同学恐怕也是相同;而且做得相当不错: 【应该是暑假脱胎换骨了,给同学们一个惊喜!】 就算阮鯨波以这种怪异姿势弓著身子,兜兜仍能发现她比男生要高出一大截;四肢更是细长得有些奇异,让兜兜不禁猜测她是校女篮或是校女排的成员。 【说不定是当家球星?】 毕竟在这样子的姿势,肘尖还能抵到书桌的人在校园里也太过於稀少了;臂展简直堪比电视里的米高·佐敦或是绘本中的刘玄德,一眼望过去就知道非同一般。 啪嗒。 又是一声脆响,声音让整个班一抖、桌椅被撞得嘎嘎响。 小臂终於停止了转动,阮鯨波的手掌拍在教室的水泥地上、磨得刺啦啦响。与之同时,是一边小腿围绕膝盖开始的旋转。 班前门堵了不少人,而且越来越多——这些都是在阮鯨波之后才到班的同学。 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止步不前;堆成一堆、直到把走廊也堵塞住了。 就算阮鯨波后方,留有的空间已经足够好几个人来回,却仍没有学生愿意走进教室。 —— 还是有人行动了起来。 《我的未来不是梦》的音乐声里,艾喜大步走上讲台、取出终端里装著答案的软盘;又往墙壁里的音响敲上一巴掌,把张雨生的磁带拔出来。 接著她走到阮鯨波的座位前,把改造好的校服抖了抖、放上桌面。 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同学抱怨被关掉的作业答案: 反正看这现在的情形,多半没人有兴致继续抄暑假作业了。 不同於毫无震惊感的兜兜,艾喜调整心態的速度很快;但她也没有参与到这件怪异事件当中的意思。 早读铃声响起之前,阮鯨波终於爬到自己的座位。 就像是“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终於结束—— 原本还堵在门口的同学、以及狼狈躥出教室的同学,都一股脑地从前后门里涌了进来;各自落座。 寂静被重新打破,教室又满溢著嘰嘰喳喳: 一时间欢闹与嬉戏此起彼伏,文具跟桌面的碰撞叮噹作响;好像刚刚的骇人事件根本就没发生过。 兜兜的座位,在阮鯨波的左前方:马上要早读了,所以他倒也没跑过去搭话。 这是个还算不错的观察位置;虽然班上其他同学,都特地把视线从这个方向挪开了。 仔细看了几遍阮鯨波的脸,兜兜发觉她確確实实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就算她此刻骇人之极,兜兜还是翻捡到了脑海深处的些许印象: 他能看见阮鯨波两眼睁得圆圆的、瞪向前方--几根从刘海上垂落的髮丝,正正地扎在遍布血丝的眼白上、可她的眼皮压根就没有合起来的意思。 书包依旧掛在胸前,她似乎没有把课本和作业拿出来的打算;桌面上还摆著艾喜画好了的校服。 嘴巴也张得很大,嘴唇却向口腔內收、抵住齿面;摆出了个滑稽的表情--或许只有兜兜一个人觉得滑稽。 双手则奇怪地折起,像是要儘可能地缩在身子旁边:右手鸡爪般蜷缩、反折到后边抵住肩胛;左手绕过肋骨,紧紧环绕著腰侧。 她的同桌正把课本高高立起、遮住自己的面孔;抠进书皮的五指瑟瑟发抖,啪啦啦作响。 阮鯨波则保持著这个姿势,像是电视节目上那些偽装成雕塑的街头艺人。 【確实有变化!上学期好像没这么文静?】 —— “哇,看来开学也没那么无聊;同学们都在进步啊,不甘平凡。” 兜兜转回过头,拍拍正忙著把钱装进书包的艾喜,如此说道: “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吧?不过,誒.其他人的反应也好奇怪。” “说惊讶害怕吧,也没人去找老师!” “如果不算什么大事,刚刚都有人嚇得在厕所里摔倒了。” “她进来的时候也没有教导主任跟著,总不会是翻墙进学校的吧。” 蹙著眉头的艾喜打开鼓囊囊的笔袋,把里头的文具通通抖在桌面上、接著再一件件往里头塞: “对,上学期期末还都是好好走路;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別的。” “开学就变成这样——可能发生了什么怪事?” 她整理好笔袋,轻轻拍了两下;开始一条条回答兜兜: “不过.这个先留到后面研究。” “兜兜你说得没错,其他同学的反应確实都不对劲。鯨波看起来都快变成《恶灵古堡》里头的舔食者了,只是不会爬墙;怎么想都应该有人嚇到尿失禁才对。” “最重要的是没人试图介入,没人试图控制情况;也没谁去寻求帮助。” “就好像好像这个[震惊程度]有个封顶的上限在,再嚇人也不会超过[学校里的怪事]的程度:所以每个人的容忍度都特別高,高得快赶上动画片了。” 艾喜抬起手掌,按压脸上巨大的疤痕: “包括我也是;体验非常微妙。” “我自己感觉了一下:大约就卡在--嗯,卡在好像她带了只活老鼠来玩,抓著尾巴甩来甩去的水平?” “嚇人,但是没到抱头鼠窜的地步;也不需要去找老师求助才行。给我的感受大概是这样.” 兜兜捡起前面掉在地上的炸芋头饼,塞进嘴巴、嚼也不嚼,咽进肚子里: “誒——还真是啊。那应该就是我的迷狂了:会让同学老师都更粗线条,心理素质更强?那个词怎么说来著” “閾值?对,閾值。他们的閾值都变得更高;这个可能真是我超能力的一部分。” 艾喜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抽了张递给兜兜: “嗯,如果不是已经有了这个猜想,我可能还感觉不到我最多只是觉得有点怪。” “都这么嚇人了,整个场面也没有崩溃:那肯定不对劲。上学期军训那个谁把脚弄骨折了、骨头露在外面,都嚇哭了小半个班——” [铃铃铃铃铃铃——] 没等兜兜回答,早读铃声抢先响起。 他连忙坐直身子,把厚厚一迭课本都抓在手里: “先上早读先上早读;迟点再琢磨!” 兜兜的新学期便如此开始了。 —— 两节课后的广播体操,阮鯨波没有一起下去做操--实际上自从爬到座位,她就再也没动弹过。 等广播体操结束,跟著人群上来的、还有兜兜的班主任: 他跟数学老师各自掩著嘴,说了半天悄悄话;脸上五官扭在一起、一副便秘般的痛苦样子。 如果不是视线都对著动也不动的阮鯨波,兜兜会以为他们在分享治疗肚子疼的秘诀。 但也没见阮鯨波的父母到学校来,把她领回家。 数学课上,一张揉皱的纸球从后排一路传到了兜兜手里;一下把他从昏昏欲睡里激醒过来。 第一行写著: [阮鯨波是外星人。小心不要跟她单独呆在一起。] 第二行是另外的笔跡,用横线把第一行划去了: [鯨波被外星人替换了,这个是假的。(老师也信不过,老师可能也是外星人)] 这不是专门给他看的-- 因为在末尾还写著三个字:“往后传”。 (本章完) 第98章 抽搐的舌头 第99章 抽搐的舌头 【这这这】 看到纸条上的內容,兜兜不由得大为震惊;一时间纸条都快拿不稳了: 【.外星人我明明很熟啊!怎么都没人来諮询一下我!就开始偷偷传纸条起来了?】 看来班上並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对关於外星人的奇闻軼事有所了解: 除开《超心理探索》常常刊登的那些宇宙怪物,兜兜还在地摊上买过一套叫作《世界未解之谜》的盗版丛书。 里头就有不少內容,是关於这些年传播开的地外文明案例。 看到不明飞行物、和飞碟上走下的小灰人聊过天——各种亲身经歷多种多样;当然也包括跟外星人谈恋爱的奇妙桃色秘史。 身边人被外星人替代的故事,更是在那些粗糙纸张中屡见不鲜. 可上午都过去一半了,兜兜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上想过。 【可恶,是我太不敏感了吗?】 他自詡为这方面的达人——按照兜兜的標准,这个词大概介於爱好者和专家之间吧--却被其他同学在胡思乱想上捷足先登,这使得兜兜专业上的自信心受到了不小打击。 不过,猜想虽然提出的早,却未必正確: 什么二次函数、平面几何,都被他拋之脑后,自动屏蔽掉数学老师的嘮嘮叨叨。兜兜开始搜肠刮肚,翻捡自己储备殷实的外星知识. 【喔!】 突然其来的灵感一闪而过。兜兜忽然意识到了--真相其实就藏在这杂乱的思绪里;只是其他同学都没有他这般丰富的知识储备,导致眼前都蒙上了一片迷雾。 【不对,不是外星人!】 兜兜倒不觉得这位自己记不起来的同学,其实是个宇宙生命: 事实上,他觉得阮鯨波应该是个 机器人!—— 之前兜兜就在广播上听过类似的事情——大公司早已研发出与自然人类一般无二的仿生机器人技术,出於某种见不得光的阴谋考虑、將它们安插在社会的各个角落。 比如亚欧邮政的快递员,为什么连喜马拉雅山的包裹都肯送呢?因为里头混著看似肉体凡胎,实则钢筋铁骨的人造机械。 【哇,之前忘记问一下老李这事是不是真的了!】 之前没来得及跟李查克验证这个奇闻,现在想想確实有点惋惜。 可能阮鯨波就是前些年从哪个实验室里跑出来,偽造身份在芒街五中上学——但太久没人维修,终於作业系统错乱、行动才顛三倒四。 眾所周知,外星人可不会像蝗虫一样走路;更不会模仿蝗虫来锻链自己的武术:那样岂不是三分钟就在人类面前暴露了? 可见同学们的推论,还是有谬误存在的- 兜兜连忙拿起笔,准备给纸条添上几句內容。他细细琢磨了会,以自己想像中的专业口吻落笔、好把发掘出的真相记录下来: [不是外星人。外星人如果想混进来,肯定要更加仔细模仿人类(参考文献《怪形》)。] 他顺便把同学的猜测,跟自己的结合在一块儿——这样更容易让人信服,是用在论战上的小小狡猾: [不过大家说的也不是全错。我怀疑她其实是偽装成人类的机器人、但是被外星人破坏了安装的软体系统,才成了这个样子。] [欢迎大家继续参与討论,维护班级的安全和平。] 他一口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还顺便瞄了眼讲台上有气无力、眼皮耷拉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肯定不是外星人。很多外星人能通过脑波交流,讲课不会让人这么发困;老师可能是潜伏在民间的大催眠师。] 兜兜本来还想把纸条递给艾喜,让她顺便帮自己画个示意图什么的—— 可转过头一看,艾喜已经趴在桌面上睡著了。 “咳-嗯!” 兜兜把纸条重新揉成团,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从书桌底下递给前桌;不小心还把前桌同学的铁凳子戳了个洞。 —— 数学课仍在继续,兜兜看著纸团在每个书桌下的五指间递来递去。 同学们一个个打开纸团:有的挑起眉头,有的眼珠乱转;也不知道现在大家到底得出了什么结论。 不过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兜兜,倒是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精神焕发-- 简直就是大旱中的甘霖;不然平时这时候,兜兜已经像艾喜一样开始打呼嚕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上课这么能睡。 他挠了挠头,又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认真写了一个问题: [你是机器人还是外星人?] 想了想,他把[外星人]三个字涂掉、写得小小的——毕竟这个可能性原本就不大。 兜兜將纸条揉成团,准备等数学老师转过去写板书的工夫、再把它拋到阮鯨波的桌面上. 啪! 教室前边传来一声巨响-- 数学老师一巴掌拍在讲台上,粉笔灰云雾似地腾了起来: “你们那个纸团到底要传到哪里去?要传到联合国去吗?!” 他大踏步走下讲台旁隆起的台阶,將不知何时传递到第一排的纸团、劈手夺了过来。 数学老师带著脑门上亮闪闪的油汗,展开皱巴巴脏兮兮的纸团--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头次显露出將思考、惊愕、赞同、恐惧捏合到一处的混乱神情。 至少兜兜以前从来没见过-- 最后他发出一声满是痰音的咳嗽,摇了摇头;把纸团塞进裤兜里: “上课別传纸条,听课!” 於是这场小小书面会议的结果,兜兜也无从得知了。 接下来的整个中午,“调查工作”陷入了停滯。 课间太短,放学又要跟艾喜衝出校门、去烧腊店抢位子吃饭——刚开学的时候食堂最挤,兜兜乾脆放弃了这个路程最短的选择。 午休时间还得赶赶上午布置的作业,免得晚上来不及打游戏。 【开学了就是麻烦。】 才上课第一天,兜兜就开始怀念起暑假的快乐时光。 一通繁忙事务下来,兜兜倒也忘记了向阮鯨波打听打听她的异状;更没空跟同学一个个交流纸上会议的结果: 阮鯨波似乎不用进食、不用饮水;也没有家长来查看——几乎都快变成教室里的土地公了。 兜兜在赶作业的閒暇,也瞄了她几眼:睫毛都没动过。 【哈——我就说!果然是机器人。】 反倒是艾喜吃完午饭、便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临近下午上课才回来。两人都有事要忙,一时间也没空探究这位神秘同学的底细。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下午放学。 —— 清校音乐已经播过两遍。喧譁的人声也逐渐稀薄,隨天色一同沉入黯淡。 兜兜盘膝坐在书桌上,嗅著校门口飘来的油炸味:卖零食的小摊正做著生意,估计得开到晚上。 窗外的天空变作橙色,操场上只剩下些许篮球拍打的咚咚闷响、以及篮筐不时传来的清脆撞击。 做值日生的同学草草扫过几下班里的地板,便抢先回了家—— 班里只剩下兜兜、刚刚去找过班主任的艾喜、还有仍旧定在座位上,像在表演雕塑的阮鯨波。 要不是为了解开眼前的机器人或外星人之谜,兜兜早就去校门口採购一番、大快朵颐了: “班主任咋说喔?我看他也很处变不惊的样子!你说他会不会真是外星人?” 艾喜摇摇头,搬过一张椅子、在阮鯨波身边坐下。她侧脸上的伤疤,被夕照映得鲜红: “王老师说鯨波身体不舒服,让大家帮忙照顾一下;其他没了。嘴巴蛮严,打听不出来什么东西.可能跟我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正常来说,至少要找家长过来看看吧。不过呢,好像他没有把这事看得很重?” “我到的时候,他还趴在办公桌上睡觉——” 嗡. 对话忽地止住了。 兜兜跟艾喜都听到从身边传来的细细声响像是蚊蝇在耳边飞舞。在此刻有些幽寂的校园里,简直算得上刺耳。 这嗡嗡鸣叫变得响亮,他们转过头: 阮鯨波的舌尖,正在大张的嘴巴里振动;眼睛像金鱼一样圆鼓鼓的。 振动愈发剧烈,直到变成扭动;乃至发狂似地颤抖,犹如活蛇。舌尖舞出模糊的残影,教室里仿佛有台钻机、正打著洞。 兜兜连忙凑近了: “啊!她现在是想说话啦!” 这还是今天第一次看见她尝试说话——或是做出任何表达的尝试: “.%@#@!#@¥.” 直到舌头的颤动逐渐止歇,变成痉挛似的抽动;他们才逐渐能够听清阮鯨波说的话。 散碎、扭曲、难以分辨: “涡沃--嘬、嘬乐乐,闷闷.倭倭倭炸!灾眺,眺,五寂记记——三、三窕.巫.” 兜兜的眉头都可以拧碎一颗螺丝,但还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可他也不敢开口打断,只是仔细听著这不断重复的怪异话语—— 艾喜放下拢在耳朵旁的手,原子笔在草稿本上记下阮鯨波的发音。奇怪的断句,让人难以分辨其中的含义: “我过了门?不对,是做梦——跳舞三条五.?” 她涂涂改改、忽地抬起头。脸上透著茫然与疑惑、睫毛不住颤动: “我我好像听明白了。” “鯨波说,[我做了梦。我在跳舞机上跳舞。]” (本章完) 第99章 开口梦 第100章 开口梦 嗡. 舌尖的震颤缓缓停歇,直至静止。 阮鯨波嘴巴大张,舌头悬在中间。但没有喉音,也没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嘟囔。 在艾喜的[翻译]完成后,教室里只剩下风穿过走廊的呼呼声;以及吊扇微微摇晃,发出的轻轻吱嘎。 兜兜看看桌面上的草稿纸,朝艾喜比了个拇指: “哈?这你都听得出来吗--你可以去fbi搞监听啦,好厉害。” 但好奇心压下了继续表达讚赏的想法。他眨眨眼睛: “做梦?跳舞?阮同学,你做了什么梦啊?” 再没有回答。像之前开口时一般突兀——阮鯨波重新变回一座肉做的雕塑;甚至还有白蚁扬著细翅、从她大张的口腔內里飞出,也不知道在里头呆了多久。 兜兜失望地坐直身子: “好搞怪啊好不容易等到能说话,结果跟我们说梦话说谜语。” “为什么刚刚突然有反应?是不是我们对话里提到了什么关键词,触发到了.” “艾喜你前面在说什么来著?啊,你说班主任在办公室睡觉。” 他合起手掌,在脸旁边比出睡觉的手势: “睡觉看来是个关键词,那就真是在说做梦了;古里古怪。在梦里头跳舞怎么会变成这样?” “梦?会是什么精神病毒吗?就像《午夜凶灵》那种看完录像带,过几天就会死的嘛?她看起来也有点像贞子誒。” “不会现在我们听完她的话,今晚睡觉就要梦到在街机厅里玩跳舞机;最后明天起床.就会变得跟她一样吧。” 艾喜摇摇头;细长的眼睛因思考而失神。她牙齿咬著原子笔的笔帽: “是有诅咒或者精神病毒的可能性;但我觉得不会传染至少不是通过说话传染。” 兜兜拿过还摆在桌面上的校服、展开,仔细打量: “也对哦,阮同学找你联繫过要给衣服画图案;你现在也好好的。” “至於画的这个.怪怪的东西唔。” 他的视线在阮鯨波与校服之间来迴转动--原本不解其意的图案,现在终於没那么难懂了: “啊!我现在明白啦!” “喏,你看:镜像顛倒的汉字,標著每个身体部位还有刻度尺;根本不是给別人看的啦。应该是用来在照镜子的时候练习.” “练习辨认自己的肢体部位!不过只有上半身。” “加上早读课爬进来的那个样子,刚刚说话又那么怪--她根本不是在练蝗虫象形拳,其实是失控啦!” “她应该是控制不了身体和四肢,想通过这个法子来解决?好奇怪的方法啊。” “但是.当时阮同学肯定对自己的情况有了解吧;不然也不会找你做这个校服了。我觉得她知道会变成这样?” 艾喜咬住下唇、又用手掩住,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而且我倾向於.这是个逐渐发生的过程?就好像霍金得的那种渐冻症:不是突然就成这样了,而是逐渐丧失了行动能力--中间有一定的周期。” “因为暑假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还蛮正常的。” “可能有点大舌头,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还能把校服邮给我,让我帮她改一下;说很急著要.” “本来前两天就该给她了,结果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就今天开学一起给她了。” 兜兜皱紧眉头,环抱双手;思绪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难道我猜错了?这个贞子同学真的是外星人嘛?感觉什么对著镜子练习控制身体这种事.完全没有机器人风格。” 艾喜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她名字是阮鯨波啦!好歹都一起上了这么久学了。” 兜兜继续说了下去,话语里带著讚赏与钦佩: “不过呢阮鯨波同学都这样了,也要赶著来开学,真的很好学!我好感动啊--哎?” 他猛地抬头,脸上满是发现阴谋的震惊: “说不定就是班主任搞的鬼!他才是真正的外星生物,在拿脑波控制我们人类。” “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激发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都这么恐怖了也要来念书,正常的学生更要加上一把劲咯!” 艾喜显然对兜兜的脱线思考很是习惯,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了回来: “先別管外星人跟机器人啦:现在只有你验证过了[超能力]或者说[迷狂]这个东西,我们还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继续想比较好。” “脑波控制这个推测很合理可能就是通过超能力完成的。但是我们不知道[谁]做了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兜兜旋即被崭新的方向勾去注意力: “啊,超能力犯罪?不过现在没有嫌疑人也不清楚动机;连证言听起来都像是梦话,难度好高。” “总不能逃课去做背景调查吧。唔记得《邋遢博士摩登探案》的思路嘛?我们先確定一下其他线索再说咯。” “她念叨的是[我做了梦]和[跳舞机跳舞]嘛:感觉做梦跟跳舞这两件事不是平行的,而是先后发生的,有因果关係--” “我觉得[梦]至少是个很重要的诱因?导致她变成这样。” “可是我都没做过梦,搞不懂。” 兜兜眼珠一转,把两根手指比在面前: “记得我跟你说过嘛?这个迷狂要做过什么错事,或者得了神经病之类的才会发作出来.” “所以就两种可能性咯:第一,有人用迷狂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方式是通过梦境——她说的话是在警告我们,小心不要做梦!不然干嘛只说这一句。” “第二,她做了个很恐怖的噩梦,导致把自己嚇出毛病了;这个毛病把她变成超能力者咯。因为.” 艾喜接过话茬: “.因为迷狂通常对自己的伤害更大——比对於其他人的伤害大。我记得,你跟我说了但这个要怎么確认?” 兜兜忽地站起身、推开教室窗户,朝斜上方指了指——堆迭的云层里,泛著橘红光斑: “这句话我也是转述的啦:没事,我知道验证的法子。” 他咳嗽两声、板起脸,表情认真又严肃: “阮同学,你看得到天上有什么吗?比如你爸妈飘在天上之类的?” 这次轮到艾喜目瞪口呆了。她按住脸上的伤疤: “兜兜!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兜兜还在眯著眼睛,仔细打量阮鯨波、观察她脸上是否会出现些许神情的浮动: “喔——这是一种鑑別超能力的方法;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特工还记得不?他教我的:看看天空,然后注意一下有没有怪东西。” “好像是可能会看到哥斯拉之类的?我能看到天上飘著我爸我妈。” “反正能看见的话,就说明超能力觉醒了!艾喜,你要不要也看看?” 艾喜也把头探出教室窗户;傍晚的风把她头髮吹得乱糟糟的: “我就看到云层很厚,晚上说不定会下雨啊!这样算吗?哎呀,呸!怎么有白蚁啊。” 兜兜拿手点了点一动不动的阮鯨波,挠了挠头: “喔!那你应该没有迷狂。至於阮同学——她这个样子,估计是不会回答啦。” 艾喜重新坐回座位,顺手把窗户也闔上;但追逐著光火的蛾子跟白蚁还是飞了进来。 啪!一只飞蛾撞在顶灯上: “如果鯨波是被人用迷狂攻击了,那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例子.以后还会发生;可能会变成群体性的事件啊。” “你看,兜兜——如果鯨波没有处在你的这个额,[粗线条光环]或者[閾值光环]里?那肯定会把其他人嚇得屁滚尿流,根本不可能盖得住。” “所以如果还有其他受害者出现,只要看新闻就能知道了;或许会说成是狂犬病变种大肆传播?” “先朝[梦]这个方向调查吧;无论[梦]是一种手段、介质,还是说就是问题本身;都比追溯鯨波现在的情况来得更关键。” “要是找不到什么特別的地方,再从她的家里入手。” 一只躯体肥硕的白蚁停在阮鯨波鼻翼,就要顺著眼珠钻进眼眶——兜兜劈手把它抓在手里: “[梦]的话范围会不会太大了啊?我们总不能去大街上发传单,让路人帮忙做问卷吧——” 艾喜站起身,到黑板旁打开弔扇的开关: “这块其实我有点头绪但是不能確定,我要试一下才知道。” 兜兜挠挠下巴,眉毛怀疑地挑起: “哈?你不要自己乱尝试怪东西喔:等等你变成植物人之类的,只能说一两句谜语当线索,那不是更麻烦?啊,不就跟阮同学现在一模一样!她一个就够让人摸不著头脑了。” (本章完) 第100章 坠落物 第101章 坠落物 “放心啦!我很谨慎的——说到这个” 艾喜在书包里翻翻捡捡,掏出了台裹著透明胶带的小小机器。 是台bb机。很常见,但经过改装: “我中午去了趟少年宫拿东西;正好给你。” 她把bb机递到兜兜手里——按键都被磨平了,缝隙贴著圆形的黄色笑脸贴纸。 背后还连著个电池盒,用胶带缠紧;电线从侧边探出一点,在外壳底部打了孔穿过去。简单粗暴,续航效果也好。 “家里有台旧的;我让航模班的刘老师帮我改了下。喏,你记得带在身上。” 没等兜兜回答,她又抽出根半个手腕粗细、手电筒似的银亮圆管;忽然把音量提高: “这是发信器!我按一下,你的bb机就会闪,还会收到我的坐標--记得来救我。” 兜兜发觉了艾喜的刻意,便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接过发信器: “说这么大声干嘛?喔你还觉得亚欧邮政在监听我们啊。会不会有点太多疑了?有必要特地说给窃听器听嘛?” 艾喜也低声回答: “这样更保险点,有备无患。” 兜兜耸耸肩;一手拿著发信器,一手揣著bb机,来回打量。 发信器像根小手电,只是周身多了些標註数字的按钮、排布像电话键盘。 尾端用橡皮筋缠了个防滑胶圈,顶端是个红色按键、按下去“咔噠”一声: “坐標?你在发信器里塞了个gps吗?怎么可能喔,那玩意儿那么大.喔,你是用预设的坐標编號啊。” 他对照著发信器上的按钮,以及bb机点阵液晶屏上出现的字样;马上便理解了工作原理: 所谓的[坐標],其实只是把芒街市里的几个地点编了號;人在哪,就把相应地点的编號、用按键发出去就好-- 范围粗略,也谈不上精度。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方位,或者不在已编號的地点;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但要比又沉又重,足有书包那么大的gps方便多了: “a01是哪儿,学校吗?” 艾喜点点头,又把发信器拿了回来;收进书包: “对的,我標了三十个地点;a01是学校,a02是我家,a03是少年宫反正都在市区里面。” “喏,等等把对照表给你;芒街就那么大;如果bb机开始闪,你就记得按照编號赶过来。” 兜兜砸吧砸吧嘴,有那么一丝失望: “我还以为能发经纬度过来呢.这是航模班刘老师改的?这不是[小科学家]套件里的嘛。” [小科学家]系列前几年还蛮时髦的,有好几个学科的版本——生物、化学、物理都有。 里头装著些供青少年使用的研究器材,诸如显微镜、电路板;寓教於乐。 这个发信器,好像就是拿[小探险家]无线电模组改造出来的。 艾喜把食指放在嘴唇前: “嘘!这样就算有人跑去问刘老师,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什么机制:我在这里面还加了点料,双保险。” “现在也说不清楚,等到时候我求救你就知道了--不用一直拿起来看,它自己会响的。” 兜兜掂掂bb机,把它扣在书包带上。加装的电池盒鼓鼓囊囊: “用的什么发射单元啊,uhf?那不是最远也只能传出去几公里,超过就不行啦;我们是不是得离近一些?” 兜兜的动手能力不太行,但航模课还是有好好听讲的-- 艾喜摆摆手,示意兜兜不用担心: “刘老师在旧广播站天线那儿藏了个反射器,还在少年宫天台加了一个中继;覆盖大半个芒街应该没问题。” 兜兜回忆起那位课外班的教师,以及他与自己类似的兴趣爱好: “哈?刘老师还在想著想著用无线电找外星人当女朋友啊--希望他能赶紧找到。” 他们又聊了会閒天;直到操场上响起保安赶人的声音,也没等到阮鯨波的父母来接。 这位雕像似的女同学,再没开口说话: 於是两人关紧门窗、背起书包--他们连阮鯨波的家在哪都不知道;便让她留在学校、又放了块火腿麵包跟一瓶矿泉水在抽屉里。 穿过操场的时候,兜兜还看见了他的数学老师;这位中年人头顶闪著夕照的光,太过於显眼。 数学老师提著个编织袋,里头装著半袋易拉罐跟矿泉水瓶;走起路来乒铃乓啷。 可能是把办公室跟班里垃圾箱里的废品,都进行过分类: 他迈著大步、精神抖擞;比上课时有劲多了,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无论对老师还是学生来说,放学都愉快得很。 艾喜跟兜兜的家並不在同一个方向;於是他们走出校门口的小巷之后,便分开了。 —— 芒街市好像越来越拥挤了。 明明寿竹151大厦的开业被中断,又要回炉重造;大街上却多出了不少汽车,甚至还堵在路口。 也不知是否因为交趾自治州的夏季实在太过炎热-- 还未正式进入秋季,芒街市就好像被按了加速键: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工程项目、越来越多的商铺 以及越来越多的意外。 尤其是在今天,兜兜因为开学第一天而狂打哈欠、准备坐车回家好好玩游戏的时候;这种感觉格外强烈。 开到一半,公交车便堵在半路—— 芒街市的车况本就不好,今天更是堵得像蚂蚁爬;等到最后,司机都等到犯了懒、提前开门让乘客们都下了公交。 兜兜走过堵在一起、蛇似的长长车流;才发现堵车的原因-- 十字路口最中央,交通中心岛处、糊著滩血乎乎的东西、似乎是具尸体: 他或她包著白布——好几面白布。 死后的尸首四分五裂,散得到处都是;撒过交警亭和斑马线,有几十米的跨度。 最中心的交警亭上也盖著白布,只不过已经被血渗成暗红。滴滴答答的液体不住从遮阳伞的边沿滑下,水帘子似的。 兜兜踮起脚尖,视线越过周围的肩膀与头顶、却没有发现肇事车辆: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车祸现场--兜兜就是那种会在马路上停下脚步,认真观看车祸现场的人。 “.跳楼!跳楼死掉的!那当然没车了!” 兜兜挤在人群里,悄悄听著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议论。下班、放学,乃至游手好閒的人们都挤在一处: “.我亲眼看见的;突然摔那儿,轰的一声,然后到处都是我操” “.哇,咁恐怖——嚇死人喇!塞车成咁几时先有得行啊(哇,这么恐怖啊——嚇死人了!塞车塞成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 血腥气混著柏油味,热浪翻滚、熏得人发昏。 兜兜顺著人群里的声音抬起头--在爸爸妈妈的面容中,打量周围的商厦。 很快疑竇便出现了: 这里是整个芒街市最中心的十字路口,四周都是商区;也是最宽阔的六车道。 交警亭就在最中央,距离周围每处楼顶、都有至少三十多米的距离——而芒街市的商区里都是老旧矮楼,最高也不过七层。 在寿竹151出现之前,这些楼在芒街已经算是很高了。 兜兜挠挠鼻子: 跳楼的傢伙能跳这么远吗?就算全力助跑、加上有利风向,好像也不会在这么远的地方著陆--除非会飞。 兜兜自己倒是能跳得更远:按照三级跳的跳法,怕是能跳出去好几条街。 但换成普通人——从街角的老商场楼顶加速跳跃,恐怕都落不到这;除非从直升机上跳下来。 而且,七楼.从七楼高落下来,会摔成这样嘛?人体似乎並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以前他也见过別的跳楼死者,尸体都全须全尾的、最多断成两截。 但不远处那具好像被炮弹打在身上,碎得到处都是;泥一样糊在柏油马路。 【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么琢磨了会——兜兜便开始感到头皮发痒;今天的思考量太大了,实在没法再继续动脑子 忽地:人群中又漫出骚动,但听不清晰。 正当兜兜打算挤出去,老老实实回家的时候-- “上面!!上面!!!” 周围响起越来越响亮的尖叫,泛起如潮。 咚!砰,唰! 接著,异变陡生-- 又是一具人体落下: 流星似地坠到地面、砸在马路中央,响声震耳欲聋;像是有人在耳边开了一枪。 这具人体隨著撞击爆散。新鲜的血水泼在白布上,把它们通通染上红: 小半截脑袋在沥青马路上弹跳,像打水漂的石子;几下弹动过后,滚到兜兜的回力鞋旁边。 “啊!!!!” “又来了,又来了!” 【誒?怎么又有人跳?】 围观人群在惊叫声里退潮般散开,兜兜则蹲下身、打量停在自己脚边的半个脑袋。 明明没有多少血,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嚇成这样。他盯著那半张血蒙蒙的脸孔: 【哎?这不是】 围观者大多都退回到人行道上,或低语或喊叫、或寻找公用电话;堵在路上的司机们、则不安地按著喇叭;也不知道在催促些什么。 兜兜想更近些观察,但坠落还未止息。这次,是连绵一片: 桌球桌球! 响声更多了,但要清脆些、也没那么刺耳;伴隨著身后人潮的尖叫和躲避的痛呼,打断了兜兜的思考: 天上还在掉著更多东西、不过並非人体。它们落到地面又弹起;下雨似的。 是些已经喝空,踩扁的矿泉水瓶跟易拉罐—— 一个红、蓝、白三色交织的编织袋,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兜兜面前、盖住了那半截脑袋: 虽然那面孔只剩下大半截、兜兜越想便越觉得眼熟。 因为自己走出校门前刚见过—— 怎么像是自己的数学老师?那位讲课让人昏昏欲睡,效果堪比催眠的数学老师? 而编织袋——好像就是数学老师走出校门时,抓在手里的那一个。 (本章完) 第101章 我爱吃芋头王,我要和祂做朋友 第102章 我爱吃芋头王,我要和祂做朋友 还在为环境嘈杂、休閒无处去发愁吗?欢迎来芒街市——一个让你放慢脚步、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这里有整洁的街道、热情的邻里;生活实在,物价亲民。 买菜不用赶早,四季新鲜,样样便宜。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家门口就能搞定。 亚欧邮政的两套物流网络,让你买得到、寄得快、用得爽:日子过得踏实又顺心。 东南亚的最高楼:寿竹151商厦见证著这座城市的崛起。不仅有商业的繁华,也有市民日常的温度。 芒街市,是你我心中安稳的港湾。来这里,让生活变成美丽的梦! —— 1996年秋,开始在东南亚各电视台黄金档放送的宣传片。 —— 听说如果在大马路上看见熟人的尸体,要么彻夜辗转难眠、要么整晚被噩梦缠绕。 但兜兜睡得很好;而且照例一点儿梦都没做。 第二天来到学校,同学们依旧与往常无异、校门口的教导主任也是老样子。 好像数学老师在十字路口中央跳楼这件事,压根儿就没发生过。 兜兜倒是很確定,掉下来的確实是数学老师——而在他和一编织袋废品之后,天上再也没落下其他人或物了。 昨晚兜兜守在电视前,一边玩md的《梦幻之星4》,一边还要调整广播电台、等待十字路口跳楼的新闻报导;害得兜兜都没来得及好好做功课-- 最后作业没做完,新闻没等到;连早上的《芒街日报》,也没有关於奇怪跳楼事件的消息。 倒是阮鯨波依旧呆在教室,抽屉里的火腿麵包盘绕著苍蝇;而同学们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今天他又满是负罪感地拿过艾喜桌面上的作业本,急匆匆抄著答案;连数学老师的事都没兴致说,更没心情管还在当雕像的阮鯨波: “啊,你今天还买芋头王吃喔。” 除去作业本,艾喜手里还抓著袋热腾腾的早餐--今天她又来得很早。 艾喜围著一动不动的阮鯨波转了两圈、打量了会;走了回来。 她把塑胶袋提起、旋了旋;接著系了个结,蒸汽在袋壁內里凝出水珠: “给你带的。” 兜兜奋笔疾书,摇了摇头。早上吃东西最是耽误时间,让人降低抄作业的效率-- “不用不用,我不吃早饭啦。” 咔噠! 原子笔的塑料外壳在兜兜手中碎裂;於是他从笔袋里重新拿上一把、继续对著抄写。 艾喜隨手將坏掉的原子笔塞进抽屉,把塑胶袋端在脸前,仔细打量著芋头王那三角形的紫色头顶: “我知道。中午有空吗?没事的话,放学我们去个地方;我发现个好玩的东西——昨天晚上发现的。” 兜兜终於抄完每个答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啊,中午不去吃饭吗?” 艾喜把装著炸芋饼的塑胶袋塞进兜兜抽屉里,抬起胳膊肘撞撞他、满脸的神秘兮兮: “午饭就先吃这个芋头王吧。我跟你说,芋头王这牌子我不知道怎么说:绝对是你没见过的东西。” 她皱起眉头,又重复了一遍: “绝对没见过。” —— 放学总是比上学时要热闹不少;那份喧闹中所蕴藏的情绪也並不相同。 操场上皮球砸得篮架哐哐作响、有人抓著排球想扣篮,还有自行车不断按动的铃声。 同学们鸟群似的,在正午的高温里嘰嘰喳喳;空气里一股菜味。 杂物间在教学楼架空层走廊深处的一角,像个小格子:在上午的放学时间里,一般没有人往这里来,这是校门的反方向。 艾喜打开杂物间之前还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半天,確定没有老师或其他同学注意到这里: 吭!铁门被她打开。 十来个脸上满是汗珠的脑袋们,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哈?!这么多人??】 兜兜认得出,这些都是跟自己同一年段的熟面孔;但都不是他班上的。 他们有男有女,把狭小的杂物间挤得满满当当——铁门开启时,混合著汗味、潮气与霉味的热浪从杂物间里扑面而来。 里头没开灯,每张脸都若隱若现;有些人揣著手电筒、光柱照亮蓬蓬的灰尘: “新人!是三班的;艾喜带新人来了。” “哦,三班的那个帅哥。” “太好了,我在食堂见过他;雨衣很靚仔啊。” 如果是窃窃私语,那么在这个杂物间里、明显毫无私密性可言—— 兜兜理解为他们正以靦腆些的方式表达讚美:这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只是因为靠得太紧、加上手电摇晃的灯光,让他们看起来像是某种多头多身的杂交怪物;给夸奖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气氛。 交头接耳持续了会;同学们都缩在其中,没有从罐头房里走出来的打算。 艾喜拍了拍兜兜的肩膀,和他一起挤进这间罐头似的小房间里。 进来之后,那股油漆混著老鼠屎的气味更重了--真不知道这些同学怎么能受得了。 有人蜷起胳膊,挤出一点空间,向兜兜伸出手;但他的脑袋,则完全被淹没在其他一丛丛的躯干和肩膀后头: “欢迎你,非常欢迎你!同学。” 兜兜在那只因闷热而满是汗液的手掌上搭了搭,又重新收了回去: “这是什么俱乐部吗?要不要交会费?” 低低的鬨笑蔓延开来-- “他好有幽默感!” “早知道之前就找他搭话了,我还以为他是女生。” “等等不用紧张,我们怎么做.你跟著做就好。” 兜兜收回手,配合地发出几下乾笑: 【大家都好热情,就是有点尷尬。】 咚! 艾喜猛地拉上门--铁门在他们身后再次闔紧,斩断了正午的光线: “都安静点!还有半小时午休点名,快点开始吧。” 她声音冷冰冰的,在杂物间里鼓起一阵小小回声--交头接耳带来的低低嗡鸣消失了。 杂物间陷入近乎无光的幽暗里,兜兜把眼睛扫过一张张面孔、细细点数著人数: 加上自己和艾喜,总共有十七个学生挤在这里。 “三、二、一举手!” 角落里有个声音喊道:所有人齐刷刷地抬起双臂——其中包括兜兜,当他看见艾喜肩背的肌肉绷起时、便知道该怎么做了——搭在一起,手掌互相碰触。 他们像是用手臂搭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柴堆。 站在中间的同学垂直朝上伸著双手、越靠外的则角度越倾斜;呼吸冒出的热汽蒸腾著,杂物间里更加闷热了。 “开始!一起喊!” 另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个站在边缘的小个子女生,兜兜能看见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在高亢的吼叫声里几乎要突出来、掉到地上: “我们是——芋头王的朋友!” 有些零星的咆哮则慢了一拍,声嘶力竭: “芋头王的朋友!” 兜兜混在其中,有些尷尬: “啊?” 眾人的呼號难解其意,但激情程度堪比运动会入场;一声过后便陷入静寂。 等了会儿,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无人开口说话,只有大家此起彼伏的喘息: 吱吱! 兜兜转动脑袋,左右看了看:杂物间角落的老鼠被惊动、正沿著墙缝奔跑 只是老鼠跑到一半,便忽地消失不见。 【誒?】 兜兜本想抬起手,把突兀失踪的老鼠指给艾喜看: 可杂物间似乎更热了。 热到空气变得扭曲,墙壁开始融化;水泥一滴一滴地滑下。 这並非是个比喻--兜兜能看见灰白色的水珠愈发多了;直到连成小股小股的细流,滑进墙缝。 周围那些拥挤的身影,也在蒸腾中变得模糊;兜兜把手举到脸前,却怎么也分辨不出自己的掌纹—— 哗啦一声。 墙壁彻底融化成泥,落在地上;杂物间没了四壁,像拆开的纸盒: 在房间之外,是无垠无尽的幽暗。黏稠、漆黑,如同在深夜闭上眼;外头透不进半点的光。 连能在夜里视物的兜兜,视野里都不见一丝东西。 —— 等到四壁褪尽—— 啪。 声响若有似无,仿若有人按下了遥控器的换台键。 而周遭,在剎那间亮了起来: 日光不知从何处涌进,兜兜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全新的地方—— 身旁那些穿著校服的同学们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周身发亮、泛著萤光,躯干和肢体呈多边形的“水晶人”。 “耶!这次也成功啦!” 乒乒乒乒乒. 亮晶晶的剪影们放下手,开始鼓起掌来、雀跃欢呼;撞击的声响很是清脆。 兜兜发现他们仍旧是那几位同学:身高、体型和大致轮廓一如刚才,只是在外头包了层毛玻璃。 结晶似的身体顶端,都嵌著面镜子;长手柄、圆溜溜的镜面。 兜兜转过“头”,恰好看见身旁的[艾喜]—— 之所以认得出来,是因为光滑镜面上贴著张大头贴、正是艾喜的面孔。 大头贴边缘焦黑,凹凸不平;像是用火烧过、带著灰色碎屑。里头的她正蹙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同学的身体构造也大致相同,仅仅只有镜子上的装饰区別-- 並非每个都是如艾喜一般的大头贴: 还有一张张迭起的拍立得、街边两元一张的漫画式速写头像、剪去其他家庭成员独独留下自己的全家福、用蜡笔涂出的简略五官、蝴蝶標本和透明胶拼出的模糊轮廓 每一个承载“脸”的物件,都截然不同。 (本章完) 第102章 镜子与圆 第103章 镜子与圆 片刻前,兜兜还跟其他同学一起挤在杂物间—— 如果不是这样,他几乎要有种错觉: 自己其实是瞬间移动到了小学举办的手工比赛里;每个人戴在头上的作品都带有似是而非的雷同荒诞。 头顶不见太阳,或其他星群——光亮满溢著整片天空,却不知来自何处。 蓬蓬的云朵、波涛似翻卷;角落似乎有台隱形的乾冰机,正不断涌出浓厚的烟雾。 有些像《西游记》电视剧里的天宫,但要粗陋多了;就算作为影视剧的布景,也让人嫌弃低劣。 更远处满是重复--相同的景象,一直蔓延到视线的极处;这里似乎並非是个球体,也看不见地平线。 可以確定的是这里確实不像是自己习惯的现实。 同学们轰地一声散开,在云雾丛里奔跑、关节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嗅不到气味,也没有自然界里的杂音。 兜兜的“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衝著那个应该是艾喜的[水晶人]: “誒?艾喜!我脸上的是什么?” 他抬起前肢,在自己的镜面上胡乱摸索、却触不到任何凸起:兜兜发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奇怪,与平日里听见的截然不同。 瓮声瓮气,裹著层电干扰般的杂声;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看起来像是艾喜的水晶人滑稽转动,嵌在脖颈处的镜面凑了过来;好像那被火灼过的大头贴,真就是她的五官似的: “誒——你是兜兜吗?奇怪,你镜子上面是空的?” 兜兜挪动调整方位。他从艾喜作为头部的镜面、与大头贴的缝隙间;窥见自己现在的“脸”-- 確实什么也没有。 空空荡荡,就是一面完整且没有遮盖的镜子;现在正倒映著艾喜的大头贴。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兜兜依旧看得见东西,却感觉不到眼球的存在、眼瞼不再发痒;开口时,也没有经过口腔的气流: “你们这些[脸]——是可以自己选的吗?” 艾喜的大头贴啪嚓嚓地变化、一张接著一张,每张都是不同的神情;带著股奇怪的流畅感,电视上抽了帧的动画也是这个样子: “应该是自动的?我昨天晚上也跟他们试过一次,进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现在大头贴上的艾喜正挑起一边眉角、紧紧地抿住嘴,若有所思: “搞不懂是什么机制,可能跟每个人的性格有关係.” —— 搞不懂的东西,就先不想-- 兜兜的好奇心,又转到新的方向: “先不管我的脸啦,这里確实很好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地方!” “这个是怎么回事?是集体幻觉嘛,还是说我们传送到另一个空间里了?” 艾喜的乾瘦剪影走到兜兜身边;她声音里也满是杂音、好像正通过对讲机来说话似的: “等我们结束就知道了——我在杂物间里放了点东西。” “唔,这里大体上跟昨天差不多,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她抬起方方正正的“双手”,相互敲击: “我的身体比昨天模糊,顏色也淡了;声线也有变化。” 兜兜抬起上肢,吭吭吭地戳动镜子;但没有些许碎裂的跡象。 上次社会实践,班主任带著他们去参观美术馆——墙上也有一面类似的镜子,是个装置艺术。 那时兜兜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自己脑袋变成镜子,他又感到蛮好玩的: “有变化吗?那感觉更像是幻觉!会不会被脑波催眠了?” “[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信號更不稳定了?如果是电台广播那种机制,可能是我的加入影响到信號接收了——” “总不会是穿越到异世界来了;这里这么空,什么也没有。” 他把手扶住镜子两侧,按在想像中的太阳穴上: “哇——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好像不是通过骨传导听到的那种声音。” 没等艾喜回答,兜兜忽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忽略掉的重要东西: “哎,等等等等!芋头王呢?不是说所有人都是芋头王的朋友嘛。” 他可没忘记大家喊的[口號]: 那个连锁小吃店的肥胖吉祥物,肯定在这里有著重要地位;说不定是这个奇妙世界的核心。 —— 芋头王端端正正地立在最中央,身体下端没入云雾。 艾喜一说,兜兜就看见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它那么巨大又宏伟,兜兜刚刚却压根儿没注意到。 在芋头王的周围,是一条又一条的礼宾围栏、鲜红绳索垂落在金属杆间:总共有三组,像机场里排队进行安检时用的隔断;云雾繚绕其中。 虽然之前他们全都喊著关於芋头王的口號,但根本没有同学朝这边来。 所有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寻找各自的玩耍。 相比芒街五中学校门口的那个充气吉祥物此时的芋头王,明显要巨大得多—— 纯白色、琉璃似的三角形尖帽,直直捅到天穹之外。 现在仔细看看才发现:闪耀整个天顶、照亮世界的光,就是从这三角尖顶里泛出来的。 深紫色的脑袋圆乎乎,脸部是笔触简略的眼睛和笔尖;没有脖颈,下面是更加滚圆硕大的身体。 只有芋头王如此清晰可辨,能够看清大部分的纹理与细节;除去放大过不知多少倍的身体之外,其他都和兜兜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而此刻,芋头王正在说话--嗓音隆隆: “入口即化?入口即化。入口即化.” 兜兜他们走近的时候,芋头王低下標准无比的球形头部——跟校门口外看到的一样、它依旧没有嘴巴,但喃喃自语却止不住地涌出。 嗓音低沉嗡嗡,有种混响般的共鸣;內容却只有[入口即化]这四个字。 兜兜把两根前肢拍在围栏上: “哇,会动啊!还会说话。怎么搞得跟迪士尼公园一样?” 艾喜跟在兜兜身边。两人倚著围栏,没有再走近: “有必要去搜集一下芋头王这家店的信息吗?” “昨天我探索过这里的情况去掉这个超级大的芋头王--这里没有其他任何显眼的东西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所谓的[芋头王],弄出来了这个地方。” 兜兜没有回答,而是抬起自己斑斕发光的手: “唔,先等等——艾喜,你看一眼那里。” 艾喜顺著兜兜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芋头王硕大肥胖的躯干一角,有块模糊的黯淡痕跡、像被油脂浸透的纸张般带著透明。 表面带著团漆黑、依稀可以分辨出些许的数字与笔跡。但在芋头王雄伟的身躯上,格外明显: “你昨天来的时候,有看到那团脏东西吗?” 艾喜的剪影向前凑了凑,大头贴里的眼睛眯起: “誒?这些是是你的字啊?还挺显眼,昨天没有这个的。喔,你的意思是说.” 兜兜作为脑袋的镜子前后摇晃,该是在点头: “你给我带的那袋芋头王,我不小心沾到数学笔记上面了;太油了那个包装袋,我擦了半天。” “但是数学笔记的字印到油纸上了。油纸上面不是画了个芋头王嘛,墨水就印在身体中间。” “如果昨天没有,那这个痕跡.应该是因为我来了才出现的——也就是说,应该来自我对它的印象?” “那么我倾向於芋头王本身没什么玄乎的!这个超级紫色胖墩.可能是其他那些同学、还有我们,集体幻想出来的。” 说著说著,他动了起来: “试验一下,试验一下;光这么嘴巴聊也验证不了呀。” 兜兜抬起脚,动作夸张地翻过一组又一组红掛绳隔离带;奇怪的晶体替代去兜兜原本的关节,每次动弹都发出吱吱的摩擦。 艾喜跟在后头,和他一同翻过围栏。她头部镜子上的大头贴哗啦啦翻动,也兴致勃勃: “走慢点走慢点,等我下啦!” 兜兜走到芋头王的身旁——它高大躯体上的头部,正打著旋: “入口即化。入口即化。入口.” 兜兜活动起四肢,按照每天做的广播体操里的动作、仔细伸展了片刻。 隨后抬起手-- 一巴掌呼出,砸在芋头王圆滚滚的大肥肚子上。 工作上这几天有个大项目要忙,明天可能要请假没有更新~ (本章完) 第103章 细碎的爆炸 第104章 细碎的爆炸 静默无声。 芋头王纹丝不动:这一巴掌好像拍上吸音,甚至连丝毫皮下脂肪的波动震颤都没有-- 不过芋头王到底有没有脂肪?谁也不知道。 兜兜作为脑袋的镜子,呜嚕嚕地打圈旋转: “誒?我在这里.力气变小了吗?不对啊,手感明明还可以。” 艾喜站在兜兜旁边,前肢敲敲他的胳膊: “如果是在幻觉里,那力量发挥不出来也很正常。毕竟连身体构造,都跟现实里不一样--” 嗡,嗡,嗡. 由轻至重的异响,打断二人的对话-- 芋头王的脑袋逐渐旋转起来:加速过程缓慢,和刚启动的电风扇相似。 但转动的间隔却越来越短促,在眨眼间便成了震颤。圆乎乎的脑袋周围,勾勒起一圈模糊的残影。 芋头王身体中传来巨大扭曲的咆哮;滚圆身体在扭动、似乎想要发起攻击: “入口即——” 哇!!! 芋头王那原本孤零零的、仅有眼睛与简略鼻樑的脸孔上,忽地绽出一道裂缝--如同突然长出来的嘴: 啪-乒! 数不清的异物撞出这道新生的口子,喷出一道斜斜下坠的彩虹: 全都是包装完好的食物——炸芋头饼、盒装芋泥、芋泥冰淇淋、蒸芋头,用带有芋头王logo的油纸袋细细包好——发亮的、带有甜味的紫色方块们,呼啦啦地飞躥。 自从进入到这裹著云雾的世界里,他们头一次感知到了气味;芋头的甜腻和高温食用油混在一处,刺得人脑袋里都油乎乎的。 噠噠噠噠噠,瀑布般的倾泻。芋头王的“呕吐”,仿佛无穷无尽: 食物们砸落在脚下云层上,发出弹壳坠地般的响声。一次壮观的呕吐,甚至带著些梦幻色彩-- 兜兜抓著艾喜往后退,躲开这食物的泄流: “糟了!打太用力了,是不是敲坏掉了?” 芋头王用粗短圆润的上肢捧住腹部,原本光滑的脸上遍布褶皱和凸起。简笔画出的双眼暴突、两条短线构成的鼻尖扭曲起来: “入——入--入口” 批剥-啪! 响亮的气球爆炸声——芋头王全身的紫皮片片散落、暴露出內里迭成高塔的食物堆:这些芋头製品冲天而起,如烟也似喷泉,汹涌地洒向四周。 “哈哈哈哈哈!好漂亮啊!!” 艾喜乒乒乒地鼓起掌来,笑声像高亢尖锐的鸟鸣。她脸上的大头贴切换了、有著咧开的嘴与眯成月牙状的双眼。 隨著芋头製品的雨落,芋头王也从这片云雾之中消失了。 “啊!怎么掉东西了!” 稍远处传来尖叫--有同学被天上坠落的芋头饼砸中,哐哐作响;在这片紫色流星雨中,他们终究还是惊觉了芋头王的爆炸。 反应最快的同学三步並作两步、蹦跳著赶到围栏边。 他镜面上贴著的拍立得隨表情变化、而一张张撕去;它们还未落到地上、便在空气中消失,但看得出大部分都是惊恐骇怖: “都过来,都过来!芋头王突然爆掉了!” 其他同学也快步跑来,赶到兜兜跟艾喜身旁-- 离他们最近的那位同学、头部镜面上是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文字。 仔细望去,那都是些油性笔写下的第一人称陈述;只是不断被擦拭抹去,又有看不见的笔、正写出新的內容: [9月2日中午:我很惊讶,我嚇坏了。暑假妈妈带我去华美都超市买菜。超市的充气拱门被人戳了个洞,声音跟这个一样。] [好恐怖。芋头王都不见了,那这里会不会爆炸?但我绝对不会说出来。让別人知道我这么害怕,就太丟脸了.] 他或她该是望不到自己脸上的文字,因为吐出的话语截然不同: “不要大惊小怪!我们不是都没事吗?这么点儿事怕成这样” 可除开兜兜,没有其他人发觉这位同学脸上的字样-- 同学们都在忙著尖叫、忙著转圈奔跑。 场面已然陷入混乱,满是爭论、嚎叫跟清脆响亮的肢体碰撞。 —— 兜兜带著犯错后的尷尬、赶紧拉住艾喜,將她拖出人群;他们缩到角落,开始窃窃私语: “芋头王怎么这么脆弱,一下就打烂了.哎呀!我看它这么大只,还以为很耐打的。” 他把方方正正的上肢合在一起,在想像中双手合十: “对不起,芋头王放学我去你店里多买一点.阿弥陀佛.” “不过我在这里力气还很大;或者说还有迷狂?这是个好消息誒。” 他回过头——同学们正围著芋头王爆炸前的方位手舞足蹈、把四散的芋头食品堆到一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有惊恐的气息四处蔓延: “哎呀,这些同学都嚇到了.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艾喜的大头贴已经由笑容回归平静,拍了拍兜兜的背作为安抚: “没事,过一会就好了;他们调整能力蛮强的。让他们自己闹一会吧:” “脑袋变成镜子这种事都能接受,一个紫色雪人突然爆炸.更不算大事了。” “除开你的迷狂能用,至少还验证了一点:不管这里是幻觉还是异次元空间——芋头王可能都不是核心。对吧?” “毕竟我们现在还呆在这儿,没有被弹回现实。” 兜兜拿前肢哐哐敲打镜框,似乎是在表达尷尬: “也不好说吧!说不定芋头王爆炸完等等大家都回不去现实,搞得被困在这里;那不是糟糕了!以后我还是下手轻一点好。” “誒,上次你是怎么出去的喔?” 艾喜捧著一块蒸芋头糕,来回打量——之前衝出人群的时候,她顺手带上了食物: “唔应该是时间到了就会出去,不过这个时间到底多长就很难说。” “体感的时间比较模糊——可能这里扰乱了我的生物节律、也可能时间流速真的不一样。” 她把蒸芋头糕捏得粉碎、顿了顿,接著一股脑拋进云雾里: “昨天我晚上八点十三分和他们一同举行仪式,九点零五分回到现实:大约一个钟头?但体验上跟过去大半天似的。” “现在感觉好像已经很久了,其实可能也就过了几分钟吧。” 同学们的骚动开始减弱--虽然芋头王隨爆炸而消失,但这片云雾繚绕的异质空间並没有跟著芋头王崩塌;这略微削去了眾人的惊恐。 有同学开始拾起地上的芋头食物,往坚硬的镜面脑袋里塞;但只发出咯咯的碰撞声:现在眾人的身体构造,应该並不支持进食。 —— 艾喜看著逐渐散开、变得平静的人群,转换了话题: “你说--这个地方跟亚欧邮政有没有关係?” “以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这种事结果这两天突然就这么冒出来了。” 她站直身子,来回蹦跳: “我感觉离奇程度能跟去太空旅游相比,而且是我亲眼见著的--这可不是那种公交车开太快、说明是鬼司机在开车之类的故事啊。” “这种事情比兜兜你里胡哨多了:如果不算鯨波的话?我还不能判断她到底是不是超能力者。” 兜兜远远观察著其他同学,似乎想要確定他们的情绪状態: “誒,也不好说喔。如果这个真的是用迷狂搞出来的,那招惹到亚欧邮政的可能性还蛮大——” “之前我碰到的那个特工有说,大公司都会把比较强的迷狂监控起来?” “我们先叫这里.额,[芋头世界]好了;纪念一下芋头王。” “目前看芋头世界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不过表现力这么强,很適合拿来做游戏、拍电影什么的。” 兜兜越说越快,镜子转来转去: “如果放著不管,说不定还真要被亚欧邮政盯上;拿去当特效编辑器或者剪辑工具之类的,或者新的娱乐媒介?” “这可比终端或者电视厉害呀。” “不仅仅只有视听耶,还有触觉、嗅觉.如果我现在有个嘴巴,还能尝试一下是不是具备味觉;简直就是那个--那个虚擬实境嘛。” “好像亚欧邮政看迷狂强不强的標准,就是看商业价值有多少。” (本章完) 第104章 阴燃 第105章 阴燃 艾喜点点头,大头贴几乎要固定在[蹙著眉思考]那张了: “感觉能帮那些公司赚挺多钱.那诱惑確实足够大。” “不过就算不琢磨那么远的事情,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沟通场地。” 她抬起前肢,拨动脚边的云。这些云彩有著的特质,是一团团黏稠的絮状物: “现实里头也不知道哪里会装窃听器;如果能排除掉芋头世界是亚欧邮政的產物,那至少有个地方可以隨便交流--” “保密还是很重要的,不然每次说话都要思前想后;我妄想症都要出来了。” 兜兜也弯下腰,捧起大股大股苍白色的云团。只是自己没有嘴,不能尝尝这些云朵有没有味道;闻起来倒是有股塑料般的气息: “没关係啦,他们爱监听就让他们听咯。” “我还挺好奇:到底会有什么办法拿来对付我?应该会蛮有想像力的。” 他忽地撒开手,让云团重新坠回脚下: “艾喜,你怎么看这个芋头世界?这里会不会是迷狂的效果嘛?” 他指著已经放弃堆砌食物塔、来尝试復活芋头王的同学们-- 之前这些傢伙围著芋头食物塔起舞奔跑,嘴里喊著眼保健操的[按太阳穴,轮刮眼眶];看起来疯疯癲癲的: “如果这是超能力的產物.是不是说明哪个同学有迷狂啊?就在剩下十五个人里面?” 艾喜的声音很轻,细声细气。她的头部镜子,隨著那些同学转动: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很好確认:等我们出去之后,自己执行一下仪式就知道了。” “如果不能復现.再用排除法把真正的主持者找出来。” “就算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有超能力,我也可以通过不同的人员搭配执行仪式,来確定到底是谁有迷狂。” 大头贴里的眼睛眯成细缝--照片边缘的焦痕泛著阴鬱红光,似乎要再次燃起火苗: “如果真是他们中间哪一个的迷狂——要是被亚欧邮政先发现,先控制住.” 她略略有些迟疑,但旋即被自己抹去: “.那最好能抢先把这个人无害化。不,可能直接处理掉比较好。” [处理]这两个字,艾喜是挫著牙说的;听著像有人抓住心臟、往下用力一拽。 兜兜凑近了艾喜,镜面反射著大头贴的点点亮红。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誒?处理掉?都是同学誒,这样不好吧。” 艾喜却重新转过头去,视线追在那些奔跑的同学后头。那些欢声笑语嘰嘰喳喳,没有丝毫的紧迫感: “兜兜,你没感觉出来吗?这个芋头世界不是闹著玩的。” “就算对你来说.也蛮危险的,可能会真的伤害到你。” 兜兜环顾一圈--在这空空荡荡、云团绵软的旷野中,他很难想像危险的存在: “伤害到我?不会吧。” “哈?是那种死在里面的话,外面也会掛掉、或者变成植物人的感觉吗?你是觉得这里藏著个弗莱迪喔?” “可是我虽然在芋头世界里也变成了怪模怪样的,可是我没感觉有区別耶;就算在这儿,也没人能杀我吧。” 艾喜肘部撑住膝盖,前肢捧著作为脑袋的镜子: “你说《猛鬼街》那种吗?机制上说不定会类似:梦境里的人受伤、在现实里也会有伤害”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们在芋头世界里的身体,跟外面完全不一样。” 她敲击著自己多边形的身体,桌球作响。但无论怎么劈砸,那水晶般的肢体都没有丝毫裂纹: “不管是梦境还是幻觉,如果现实的差异太大——那就会减弱其中的关联性吧;从大部分的文艺作品看,这类伤害都是来自於[信以为真]的。” “不过要试验也很简单就是了,先不管这个。” “你在这里也有迷狂,很难有东西能给你直接造成麻烦” “但是这不代表没有危险--你没发现吗?我们执行了这个仪式之后,它也强制你[中止活动]了;你现在不知道杂物间里发生什么了吧。” 艾喜抬起方方正正的两边手,摆出木头人般的僵硬姿势: “等於说你在芋头世界里的时候,都没办法在现实里移动、也不能感知外界;如果被別人搞清楚它的激发条件,岂不是可以用这种东西来控制你?” “相当於强制催眠,让你失去行动能力.现实里的时间一样在流逝。而且体感的时间流速也不一样,完全能造成更长时间的昏迷。” “这样可以为別的计划爭取时间——一旦你停下来,那能对付你的方法真的蛮多。” “留著这种东西放任不管,就有可能变成公司对付你的武器,风险也太高了:跟同学这个人本身没关係。” 忽地,兜兜站直了;双手放在面前比划。想像中,他正描绘著精美的包装铁盒、迷人的彩页宣传册;就像新华图书城音像店里卖的一样: “道理確实是这个道理,也没错啦--但是!” “同学可以算是加强版的朋友誒,好玩的同学更是少见,都別说是有迷狂的了!超能力同学,简直是终极豪华典藏版同学!很值钱的。” “这种岂不是处理一个少一个,哪有地方补货啊。” “而且就算处理掉,也不是一劳永逸嘛。啊,那句话怎么说来著” “你在房间看到一只蟑螂,说明家里面已经有一大窝蟑螂了:” “当然,我不是说同学们是蟑螂啦!可芋头世界要是迷狂的產物,那说明还会有其他类似效果的迷狂吧?” “在学校里都能隨隨便便就碰到,那芒街里恐怕已经有很多了。” “超能力都是多种多样的,那根本防不胜防嘛!也没有办法全部去除掉;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增强抵抗力和適应能力呢。”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的啦:就算清理掉所有风险,也还会出来新的麻烦--不如往別的方向琢磨一下呢?” “抵抗力和適应力--嗯.我之前没有好好想过这块。就算解决掉这个芋头世界,可能还要碰到很多坏人吧” 艾喜坐直身子。她望著前方,从侧边看不见大头贴里的神情: “你是对的;我应该换一种思路:之前想的都太消极、太被动了;我也要拥有对抗超能力者的方法才行。” “战斗--对,我也要想办法战斗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清除危险。” 侧面望去,艾喜的镜面冒起黯淡红色、飞灰四溅;纸张烧灼的声音批剥作响,糊味如此刺鼻——但那只有一瞬。 当她重新转过头的时候,火焰已然不见;大头贴变得窄小、而边缘焦痕更加突兀,原本残留少许矩形的相片边缘、彻底成了弯绕丘壑。 不变的,只有大头贴中那双细且长的眼睛: “你看,那边那些傻瓜有给自己起名字的,叫[芋头结社]。” “昨天晚上一开始他们打算叫[芋神眷属·茈色果实之子·紫泥吞噬者秘密俱乐部];不是分开的喔,是合起来的。” “太蠢了,我都没忍住骂了他们一顿。” 兜兜耸耸肩。艾喜镜子上的大头贴,现在边缘皱缩得像片枯叶: “確实有点傻,品味怪怪的;名字最好要短一点才好记。” 他想起其他同学那些奇奇怪怪的镜面,又想到自己空无一物的“脸”-- “誒,你大头贴好像又烧坏了点?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唔我让你往別的方向想,不是说让你变成蝙蝠侠啦!你不会要搞一堆abcde的方案出来、再做一批小道具去大战超能力者吧?” “我们是中学生誒,当然是校园生活最重要:不要在別的事情上太勉强咯。你不是拿了bb机给我;不用起来多亏。” 乒! 艾喜抬起胳膊、在兜兜身上撞出一声脆响: “那当然了,有麻烦我会呼你bb机的;你当我是傻子。” (本章完) 第105章 九月是纳新的时节 第106章 九月是纳新的时节 话题暂时迎来终结。他们就这么坐在云雾团里发呆;幻觉似乎根本没有止歇的跡象。 自称[芋头结社]的同学们早已彻底脱离开惊骇,正爬著芋头食品做成的高塔、不断攀上又落下;砸在云层上,声音叮叮噹噹。 欢声笑语闹哄哄的,片刻前的惶恐和骚乱消失了个精光。 芋头王的爆炸和死亡,已经被他们所遗忘;只剩下那座食物堆成、从仪式用品转为玩具的塔。 看到这,兜兜忽地又冒起新的心事、甚至有些忧虑: “说起来芋头王被我一巴掌拍没了,明天是不是就玩不了芋头世界了?” “当然当然,是如果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的话;它应该不是出入口之类的东西吧。” 艾喜拿前肢敲敲他,似乎想要打散这股担忧: “唔,不好说。如果这是一种非常具象的群体性幻觉,明天芋头王应该会再一次被我们幻想出来——” “要是迷狂的话.那按照漫画、电影、小说什么的內容来估计,肯定持有超能力者的人:这傢伙不死掉或者解除,芋头世界也不会有事。” “至於会不会困在这里么?昨天確实没人尝试去打坏芋头王。我倾向於时间到了就会出去;先休息会,等等看吧。” 乒桌球乓 兜兜不停敲打两边前肢——隨著撞击的位置不同,声音也高低起伏。 他一路从小臂敲到肩膀、叮叮咚咚,像在熟悉乐器似的: “还能玩就好咯,这里真的蛮带劲!比我这种只有力气大来得有意思多了。” 兜兜忽地想起正事,手边的演奏也放下了: “啊,对了!如果阮同学不能说话又不能动.那让她一起进来这个幻觉,是不是就可以跟她交流?” “还是说她抬不了手,做不了动作--就没办法进入芋头世界啊。” 艾喜的大头贴,终於又变回[若有所思]的那张--但因为焦痕的扩张,让她的面孔看起来有些阴鬱: “感觉挺可行的?我们试试看才知道: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看现在的样子,她在教室里一直不动到世纪末都有可能。” 兜兜抬起上肢,挠挠光滑的镜面。他忽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忽略掉了什么: “喔——阮鯨波说她做了梦,不会就是这个吧。誒?你们平时做梦就是这个样的吗?” 他脑袋转来转去,但无论哪个方向、都找不到街机厅的影子: “这里也没有什么跳舞机啊。” 艾喜把大头贴上那些枯叶似蜷曲的边缘抚平,灰烬隨著触碰簌簌落下: “平时么我做的梦都很模糊的;没有在芋头世界里这么清晰、也没有这么清醒。” “其实--我也觉得她说的[梦]就是芋头世界:但是我在外边不敢开口说,怕有监视;进来之后又一直没机会说。” “昨天我就是打听谁做了怪梦,才联繫上那边那波蠢蛋。他们太张扬了--暴露给亚欧邮政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已经暴露了。” 兜兜看著芋头结社那些欢闹的人群,脑子里却在回忆阮鯨波蝗虫似的爬行姿势: “反正先跟阮同学聊聊看,她说不定知道点秘密:你看芋头结社那些人看起来都挺正常的,没一个像雕塑。” “那就下午放学吧;我还挺好奇她怎么会变成那样--” 叮.叮.叮. 忽地:对话里冒出杂音——隨即越升越高。那是一声声的铃响,悠长且模糊: 铃声响动,带有节律;隨即有飘荡的弦乐和钢琴曲扬起、混杂其中,忽远忽近—— 兜兜偏过脑袋,认真听了会。这调子很是悠扬放鬆,让人想要打个瞌睡: “这音乐怎么这么耳熟啊?” 铃声愈发大了,直至尖利刺耳。他们脚下的云层、正隨著铃声敲动而颤抖;像放在音响上的泡沫,不停跳动。 艾喜的反应要比他来得快。她拍拍兜兜,向著芋头结社那些一齐停下动作的同学们指了指: “这是午休的铃声啦。” 听到这,兜兜不禁一惊: “午休铃声!那是学校的声音咯。怎么突然听得到外边?也就是说——” —— “--要回去现实了?” 后半段话语在耳中骤然变得清晰——再没有之前的杂声。 兜兜眨动眼睛,抬起手、摸到了自己柔软的脸颊: 他们终於又一次回到了那间狭小闷热的杂物间里、所有人紧紧地贴在一处;墙壁上遍布水渍和霉斑。 杂物间的光线重新浮现,如同烧热的沥青般粘腻。大家从某种黏糊中挣脱出来,再度跌回这狭小、令人作呕的现实。 汗臭、狐臭、口臭;霉味、老鼠屎和油漆味,通通混合、一股脑地撞进鼻腔。 或许是因为憋闷而不自觉地用嘴巴呼吸,连口腔內里也有股说不清的乾涩,让兜兜急著想喝水。 和进入芋头世界时的缓慢冗长不同,脱离竟如此迅速。 哇! 或许是受到这股刺激性的异味刺激,有人猛地张开嘴、开始呕吐;呕吐物落到水泥地、又喷到其他同学鞋上——这给杂物间更添加了一股恐怖风味。 就在呕吐即將引起更多呕吐,连锁反应就要开始之前-- 咔。 铁门被猛地推开——是艾喜。她边抹去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按压伤疤;边用力吞吐著还算清新的空气: “行了,午休时间到了。都准备回班上去吧,等等被老师逮了可说不清楚。” 艾喜抬起手,一个个点向从杂物间里鱼贯而出的同学。他们並未直接离去,而是站在架空层下凶猛呼吸: “你。把身上擦一下再回去,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了。那边那个哥们,陪他去把衣服清理一下。” “还有你,你五班的是吧?经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走快点,別鬼鬼祟祟的。” “然后都等一下,过来。我有事要说。”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架空层下却很清晰。 艾喜走到眾人对面,眼神像冰枪般扫动--脸上的伤疤红得嚇人,看起来隨时要变成心臟跳动: “都先不要再拉人了,今天放学和晚上的聚会先停止。” “明天我会在校报里把有关芋头结社的內容发出来、也会在广播站发广播,直接面对全校招收新人--” “芋头结社这么有趣,应该让更多人知道;也会肯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想加入。” “有没有人反对?” 人群维持著沉默,甚至经歷了短暂的静滯和不知所措: 但旋即,有位小个子女生掂起脚尖、用力举起手——兜兜认出来了,这是进入芋头世界前、吼声最大的傢伙。 就算现在没有揪著嗓子嘶吼,她的眼睛还是金鱼似凸出;看上去有些瘮人: “可是.芋头结社有必要让那么多人知道吗?为什么要招新人?” 艾喜冲她微微頜首,发言的对象却是衝著全体: “很简单。今天只比昨天多出来一个新人--那个世界就有变化了;芋头王不知道为什么发生爆炸,但我们人都好好的。” “说明人越多那个世界变化就越大,也就越好玩:同时也不影响安全。” “反正你们都会想带新人来,想让熟人一起玩:同桌,好朋友,死党,发小。秘密就是拿来分享用的。” “但是,人领人,熟人介绍加入的方式可以结束了——直接招人更好,效率更高。” “不登在校报上,明天一样全校都会知道。你们每个人都能憋住不说?一传十、十传百;这种事一下子就会传得到处都是,其他人就可以搞自己的团体。” “谁会记得这个芋头结社?你们发现了这个好东西,结果马上要被拋到后头去了;一点功劳也没剩下。” “行了,不如直接公开招新,还能从別人那里拉赞助--人多了,也不用蹲在这个杂物间里。都吐成什么样了?天再热点肯定要中暑。” “我会去找门口那家[芋头王]谈一下;让那家店给我们送点免费的饮料和零食。” “至少搞点好处,等过两天都知道了这件事就不时髦了。” (本章完) 第106章 结社 第107章 结社 金鱼眼的女生闭上嘴巴,缩进人群里——也看不出她真的被说服,还是不愿再纠缠下去;只是紧紧皱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旋即又有个男生举起手,开启新的话题: “等一下,我要反对。” 这张脸兜兜见过几次--在男厕、食堂或楼道;但声音却更加熟悉、前面在芋头世界里有听过: 好像是那个在脸上写日记的傢伙 现实里他五大三粗,校服撑得鼓胀;脸像个方块、和脖子都要连到一起。从这粗獷的外貌里,完全看不出他细腻善感的內心: “为什么你说了算?你昨天晚上才第一次加入吧!怎么说也要.也要让.” 说著说著,方脸男生便卡壳了--他视线转来转去,似乎想要寻找点支持、或是合適的人选。 但他並没有得到回应:大家意义含混的视线、都聚集在艾喜脸上。 艾喜双手抱在胸前,挑起眉头--肌肉牵拉起伤疤,让脸颊多出团鼓动的心臟、令人毛骨悚然: “大家都是同年级的,没必要论资排辈。” “你愿意去跟芋头王交涉,让那家店赞助我们吗?你能搞到免费饮料跟免费糕点么?” “还是说被老师逮到的话,你会去顶这口缸?” “当然,你可以再推一个人出来;或者你有更好的方案?” “那样也可以;反正有人去做该做的事就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如果只是想当头儿,又懒得做事;那还是不要浪费其他人的时间了。” 方脸男生憋得满脸通红,鼻尖儿上亮白色的青春痘快要爆开—— 他杵在原地,忽地甩手摇头、一言不发地撞回人群里去了。 艾喜等待了会儿,盯紧这些视线游移的同学: “还有没有人反对?没了,那行;就说到这。有什么其他问题,我们纳新的时候再说。” “明天纳新的地点,我会在广播里通知——还会从芋头王那里带吃的喝的过来:” “你们也知道买芋头王排队要等多久,不要钱也不时间就能吃到.” “大家都喜欢芋头王,这就当成是结社的福利了:当然要是你没兴趣加入,也就不用来了。” “前头我说的都明白了吧。明白了就赶紧回教室午休。” 隨著她的“命令”,芋头结社的同学们缓缓解散: 有的缺氧还没缓过来,摇摇晃晃、好像喝醉了酒;有的朝著教学楼小跑,边抖著校服领口;也有人衝去厕所洗脸。 但或许是某种默契、又或许是不自然的恐惧;他们转头时,全都避开了艾喜的视线。 —— 等到人都走了个精光,艾喜和兜兜重新走进杂物间,把门掩起。浓重臭气还未散去;但艾喜毫不在意,连眼睛都没有多眨几下。 兜兜拉高雨衣衣领,把鼻子藏在里面—— 之前他去过艾喜家里两三次,那里气味跟现在的杂物间差不多。 只是她家还要多出不少空酒瓶和捡来的纸皮废铁、那些垃圾堆成小山;家门口的墙壁也被人喷满一层层红与白的油漆,但迭得太多,以至於都分辨不出所写的內容。 艾喜身上没有这股难闻的味道。 兜兜找了个瘪瘪的汽车轮胎坐下、儘量离呕吐物远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杂物间里会有这玩意儿: “那是要接手这个芋头结社了嘛?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没兴趣呢。” 艾喜径直走到深处,在遍布霉斑的角落翻动起来: “我想通咯,蚊子再小也是肉;顺手就组织起来一下。” “反正十几个人这么多,肯定会走漏风声、会暴露的--隨便两三个人嘴巴碎一点,一下午整个班都知道了;这件事只会越传越大。” “既然遮不住,不如先尝试控制起来;正好也是个契机。” 锤头、螺丝刀与喝空的水桶被她挪开,往脑后乱拋;兜兜隨手接住艾喜丟来的杂物,放到一旁: “喔所以你是想要把这件事的解释权抓在手里嘛,还能想办法散播假消息、搞烟雾弹。” “这样就算传出去,多少也算有层障眼法咯。” 艾喜手中动作不停、不断向后拋著杂物: “对,思路上差不多的。” “而且方便筛选,方便调查如果这十五个人里,真有芋头世界的迷狂持有者的话;那这样操作起来效率高多了——至少要比亚欧邮政那边更早找到。” “啊!” 兜兜忽地坐直,想起另一件事: “嘿!对啦:明天如果你真要弄那个纳新可以在操场上试试看。” “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迷狂鑑定方法吗?就是看天上有没有异物那个。” “明天让所有人都测一下--说不定还能再找几个超能力者出来誒。” 艾喜忽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脸。她眼里带著紧张和焦虑、不停眨巴眼睛: “啊,对!这个蛮好也很方便,刚刚我给忘记了:这样不是能直接验证一下.验证一下芋头结社里有没有超能力者了?” “我怎么没想起来这个?啊” 兜兜连忙摆摆手--他了解自己的同桌: “哎呀,不要焦虑!刚刚其实也不太適合弄啦——午休铃声都响了,这里又是架空层:总不好再把他们都拉到操场,让所有人往天空看。” “等等老师或者保安来了,又要纠缠不清;因为我们集体发神经,反而更麻烦了。” “也是.不要节外生枝了,等明天再说吧。” 杂物挪走,兜兜才发现——角落里有一星黯淡绿点、正规律闪动。 艾喜理顺呼吸、终於从杂物堆里提起个剪出小口的纸箱,从里面翻出了台指示灯闪动的手持录像机。 刚刚兜兜望见的绿点,便是这玩意儿: “喏,我带了它来,早上就放好在这。” “执行仪式的时候大家在喊口號.我先把它打开记录了。” 兜兜把录像机接了过去——老旧、外壳油腻腻的;镜头有裂纹,按键油腻腻的: “什么时候搞了一台dv喔?好棒!” 艾喜耸耸肩,凑到兜兜身旁: “从摄影社那边偷的。我们赶紧看看,完事了还得偷偷放回去。” —— 兜兜翻开摄像机侧面的显示屏,用按键中止拍摄、接著回调录下的画面--学校门口电玩店老板也有一台,兜兜用的很熟了: 暗绿与灰白的夜视画面中,他们十余个人占据了整个杂物间——站在最边角的同学,脸都被挤得变了形。 侧屏的干扰横纹波动,显得大家仿佛正浸泡在水中。 所有人都紧闭著眼睛、高高举著双臂抵在一处;但画面里没收到站在最外边的兜兜跟艾喜。 麦克风捕捉到了细细的鼾声,但因数量眾多而匯聚成轰鸣似的怪响;或许是由於杂物间里恶劣的通风环境,每个同学都用嘴巴呼吸、打著呼嚕。 在[芋头王的朋友]这个口號过后仅仅数秒、画面里的同学就闔起眼皮,一动不动;再过上一小会、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这个入睡速度真的好快——我要是每天晚上能这么快睡著就好了。” 兜兜按下快进键,一直看到同学们醒来: “一个个都睡这么熟!还好午休铃声把我们吵醒了:这样子有点危险耶,在这个杂物间待久了会窒息吧。” “就是像素不够高,太模糊了;看不清楚眼皮那边什么情况。但是我们应该都在快速动眼睡眠.所以多少能確定了!不是异世界传送,也不是幻觉--就是做梦,没有错。” 他把dv递迴给艾喜,陷入沉思: “唔也太顺利太明显了,一点奇怪的东西都没有;我还以为要研究半天才能確定来著。” 艾喜接过dv,反覆快进快退、不时暂停;仔细观察画面,寻找没发现的细节: “我也倾向於是做梦,只是这个梦境的真实感非常夸张。” “非要假设其他可能的话:说不定是类似於[灵魂出窍]、[星体投射]之类的概念--精神体脱离出躯壳,在另一层维度里相会?” “这个就不太好验证了除非——如果下次有谁在芋头世界里死掉,或者肢体伤残;或许才能知道结果。” (本章完) 第107章 霓虹泡影 第108章 霓虹泡影 艾喜闔起摄像机的侧屏,脸藏在杂物间的阴影里: “比方说:如果在芋头世界里死掉,就会在现实世界里变成植物人?要是少掉一边胳膊,说不定回到现实里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 “整个芋头世界都太安全了;所有同学都平安无事,最后什么发现都没有。” 她用手托住下巴,声音越来越低、话语带著些冰凉: “我们缺失的信息太多了。必须要做实验,各种各样的实验.” 兜兜回忆著芋头世界的点滴,没太注意艾喜说的话: “效果真的很好,完全感觉不出来是在做梦。灵魂出窍吗!可是人真的有灵魂嘛,感觉把猜想范围扩充得太大也不好。” “奇怪,芋头结社里到底是谁有超能力?不会是杂物间里头有装什么特殊装置喔吧,能喷出来致幻气体之类的--” “录像里只能看见大家的反应,看不到周围环境有什么变化.” 他在杂物间里走了一圈;左翻翻,右翻翻: “嗯,应该没有。” 兜兜忽地抬起头--他已经习惯这里的气味,思维更是跳跃到新的地方: “我们最后是被午休铃声吵醒的?那我们在芋头世界里大概呆了半个小时——” “艾喜,你说你昨天晚上呆了整整一个小时;对不?” “应该是会被外界的干扰打断;叫[芋头梦]更贴切。那我们预留一个闹钟,就可以控制在[芋头梦]里停留的时间了。” “你昨天晚上没看出来是做梦.说明昨晚也没人睡著之后摔倒--那么!芋头梦的机制能把人变得像马一样,可以站著睡觉:这个倒还蛮方便的。” 正想得出神的艾喜被打断思考,认真倾听完才开口: “放学可以把这些猜想都好好验证一下;可以拿来確定的细节好多啊。” 兜兜伸了个懒腰,哈欠把眼泪都打出来了;刚刚半小时的[芋头梦],反而让人更加睏倦: “好像没什么別的事了?那我们回教室吧--中午还要赶作业呢。” ——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语文和物理的课间,那个金鱼似的大眼泡女生、还来他们班找了艾喜一次: 她还拿著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作业纸——金鱼眼已经擬好了芋头结社的介绍纳新稿件,拿来给艾喜看看能不能用;可以的话就拿给校报编辑部,明天在校广播站也能拿来播。 兜兜也瞄了两眼: “不一样的校园生活”、“社团男女同学比例一比一”、“美妙世界的大门”、“眾人瞩目的焦点”.等等等等。 稿子里头装满诸如此类的描绘畅想,看起来还蛮有吸引力的。 对於原本抗拒的金鱼眼同学、竟忽然涌出更高的主动性--兜兜倒是没怎么觉得奇怪: 【会提出来反对,说明对这个芋头结社还蛮上心的;那碰到好的意见,肯定也会比较投入啦。】 无所谓的人多半会像兜兜当时一样,站在旁边放空、百无聊赖。 仅仅才第二天,阮鯨波几乎已经变成整个教室桌椅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对其习以为常:连她那位战战兢兢的同桌、现在也不再发抖;但脖子总落枕似地偏向一边,避开阮鯨波的方向。 除去昨天她令人震撼的“入场表演”、和课后舌头的狂乱舞动;这位四肢长得惊人的女生,便再也没动弹过。 抽屉里放著的麵包生了虫,又被兜兜顺手丟掉:阮鯨波两天食水未进,但嘴唇上连点乾裂都没有. 倒是指甲长了半截,这是唯一的奇怪之处。 兜兜感觉她就算再呆上个一年,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但猜想总归还是需要验证。 兜兜不时打著瞌睡、用手撑住下巴发呆;脑袋里塞满无意识的思考,转眼便来到放学-- 又一次,教室只剩下兜兜、艾喜跟阮鯨波。 今天,兜兜连值日生的活都顺便干了;把地板好好扫过一遍--以免这次不能站著做梦、摔到地上把衣服弄脏。 没有其他囉嗦废话,他们关好门窗、便开始了对芋头梦的新实验。 艾喜把手掌贴住阮鯨波的掌心,又拉过兜兜的手,让三个手掌迭在一起: “来吧。应该没必要手臂朝著上边;昨天芋头结社的人,是把手放在中间。” 兜兜清清嗓子,跟艾喜一起开了口: “我们是——芋头王的朋友!” 话语在空荡教室中迴荡,但周遭没有任何幻变。 他们稍稍等待了会:墙壁並未溶化、窗外依旧明亮。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喊一次的打算: “芋头王爆炸了,所以没办法做梦?不对.当时我们没醒,说明没有芋头王也不影响” “是因为鯨波她没有开口吗?还是说人数不够——” 艾喜坐在课桌上,忧心忡忡;指节无意识地搓动伤疤: “跟我推测的一样。要靠芋头结社里的那个超能力者才行.要呆在ta的一定范围里,或者要有肢体接触。” “怪我在杂物间没想到--应该拉著他们一起去操场测试迷狂的。” 兜兜倒是並不惊讶;毕竟此时执行的仪式,跟中午还是差別太大了。 实际上,他的想法跟艾喜不同: “你听我说;下午我看起来在发呆,其实是在思考!” “你看.如果阮鯨波也做的是芋头梦:那肯定会有人发现不对劲的,会觉得蝗虫爬或者变成雕像是种副作用不敢再继续去做芋头梦才对。” “但是芋头结社的那些人不是著迷得不行吗?” 兜兜敲敲阮鯨波的书桌。她身上有些发臭——那是股不像人身上散发出的霉味: “所以我猜她做梦的时候,应该不是和芋头结社那帮人一起做的;所以他们没有把两者联繫到一起。” “我觉得——可能芋头结社里都没有超能力者。” 兜兜语速很快,把推论泼水似地洒出: “甚至!芋头梦都不是围绕芋头王存在的。” “我有个猜测,来!再试试看:我这次要把口號换掉;不喊芋头王了。” 艾喜点点头,两手一撑、从书桌上落下。她抓住兜兜的手掌,没有些许迟疑: “好。那我们换成什么口號?” “口號.” 兜兜却少见地踌躇起来——他的视线扫过阮鯨波那畸形的姿態、毫不眨动的眼皮,以及圆睁了整整两天的双眼。 接著重新转回平静的艾喜。 稍稍的犹豫过后,兜兜搭住阮鯨波的头顶: “我大概明白要说什么比较好就是感觉有点风险。” “没关係——艾喜你別开口啦!这次只有我来喊看看。” 没等她回答,兜兜便清清嗓子、挣出艾喜的手。 他轻快又急促地念出这句话,这句阮鯨波唯一说过的句子- “.我在跳舞机上跳舞!” “等” 艾喜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向兜兜伸出的手静滯在半空。 哗啦啦啦雨点般的轻响。 窗外的风颳过:她的眼睫还未来得及颤动,就已被风吹碎。 艾喜忽如砂砾四散、拍在书桌上发出细鸣;转眼间飞洒得无影无踪。 同桌突然化作灰尘消失:但兜兜没有感到慌张。 眼中的异象证明,他开始做梦了——而艾喜没有。 批剥! 教室像盒子似地向四周打开,墙壁趴倒、贴紧地面;前后黑板槽里的粉尘,震起两股繚绕的白雾。 墙壁外並非夕阳,而是灌进更鲜艷、更刺眼的华丽光色-- 朱红、絳紫、海蓝、淡粉;天板上吊著斑斕多彩的灯管: 朦朧的、雾气似的光晕洒在四周。 菸草气息混合著汗味、以及电路板微热的些许焦糊. 书桌和椅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外壳绘著华丽图案的机器: “《vr战士5》、《死亡之屋·归乡》、《e.t.外星人快打》、《砖块狂潮》、《世嘉拉力锦標赛》--” 兜兜视线扫过这些游戏机的侧板。每台他都很熟悉,能如数家珍。 他抬起头,机台上方是亮白灯管拼成的招牌、用铁链悬在半空: [电子地下城]。 “哇,真是街机厅誒!而且还很全。” 眼前这座满溢霓虹光影的[电子地下城],简直就是市中心那家[霸王机斗场]的翻版-- 只是少了些东西.没有按键敲打、没有摇杆搓动、没有机台音乐与玩家的吼叫欢呼;少去这些种种混合在一处,所组成的刺耳声浪。 没有人在玩,兜兜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原本街机厅的室內灯光之所以刻意昏暗,是为了让机台的屏幕光更显眼-- 但机台都没有开启,屏幕唯有漆黑;沉默的机台之间几乎没有间距,像座机器森林。 兜兜稍稍抬起脚,地面很是粘鞋: 啵嗒——啵嗒—— 声响半湿半脆,像是踩在双面胶上;地板上黏糊糊的、不知道有多少玩家把汽水洒了满地。 (本章完) 第108章 Dream Dream Revolution 第109章 dream dream revolution 就著头顶朦朧的光线,兜兜把手放在脸前:掌纹清晰可辨,手背上的毛孔也都在、被光照映出紫色轮廓。 抖抖身上的雨衣,触感和重量依旧--一切都跟在现实中毫无分別;好像自己直接穿梭到异次元来了: “不过这次我没有变成水晶人?真怪。” 跟做[芋头梦]时,情况还有著不同:当时结社成员挤在杂物间里、入梦后也出现在一起-- 但原本该跟兜兜一起进入梦境的阮鯨波,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一样的梦,我造型也不一样.芋头梦不是通用的啊。这是什么机制?” 他特地没有让艾喜一同进到梦境里来,就是看到了阮鯨波变成的诡异模样. 谁也不知道如果艾喜进来,会不会也同样產生什么难明的异变。 至於兜兜自己——他昨晚回家还试了两下蝗虫形意拳,难度颇高。 虽然兜兜觉得挺酷的,但他也从同学们的反应里看出来:大家都不喜欢那个样子,甚至有些恐惧;那还是不要让艾喜冒这个险了。 和空荡的[芋头梦]相比,这片叫作[电子地下城]的街机厅完全就是它的反面—— 拥挤、多彩、逼仄、气味浓重: 踏著黏连拉扯的脚感,兜兜开始在这片街机森林中穿梭起来。 街机侧板上还印著游戏公司品牌logo——目之所及,每一个兜兜都再熟悉不过了。 雅达利、世嘉、卡西欧-万代:兜兜买过几期《终端商情报》,文章里头就称呼它们为现在游戏业界里的三巨头。 它们出品的时髦街机,这里都有;其中卡西欧-万代的街机要最少:但兜兜三天两头就要看到这家公司的gg—— 暑假艾喜帮他拼的[折磨博士],就是卡西欧-万代出品的模型。 卡西欧在前些年收购了万代、之后便进军游戏產业;一路做得顺风顺水。 不过主要做的还是掌上游戏机,以及延续了老本行的游戏手錶(兜兜买过一个,只能玩俄罗斯方块)。 《超心理探索》的附页上,就常常登著卡西欧-万代的產品名录,好让读者方便邮购: 比方说兜兜现在天天念叨著、攒钱想买的[神奇天鹅]二代——就是现在市场上最好的游戏掌机。 街机对卡西欧-万代来说,只能算是略有涉猎了;但只要他们出的,兜兜总是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从格斗、光枪射击,到横版清关、赛车模擬;这里的机型足够丰富,可能比兜兜去过的街机厅都要来得齐全-- 来到这熟悉的场景,兜兜倒没有多么激动;因为他原本就不爱泡在街机厅打机。 烟味呛鼻、吵闹嘈杂、密不透气;连汽水都卖得比外头贵一毛钱,热狗纯粹只有淀粉,炸鸡架上找不到多少肉、咬到的都是麵糊。 经常玩不到自己想打的机子;很多热门游戏总被人包机,兜兜不得不边吃东西、边围观在別人后头排队-- 等回过神来,钱包里的大半硬幣、反倒是在买零食上。 兜兜技术又一般,玩个《e.t.外星人快打》的时候死起来没完没了、被皱巴巴的小灰人按在地上揍,只能拼命续幣;十五分钟不到,换的游戏幣就都用完了。 要不是《e.t.》被公认为史上最优秀的电子游戏,他才不在这个街机版里冤枉钱。 更別说有时候还不小心力气稍稍用大,把摇杆都掰断掉;后头还有其他玩家盯著,兜兜想偷溜都跑不掉: 要不是很多游戏根本就没有家用机版本--相比起来,还是自己坐在电视前头玩游戏更舒適些。 “我做了梦.我在跳舞机上跳舞跳舞机在哪?” 兜兜嘴里念念叨叨、蹦蹦跳跳,寻找起跳舞机的所在:按照他的想法,阮鯨波应该会出现在那里才对。 街机厅里寂静无声,只有兜兜啪嗒啪嗒的脚步—— 原本街机店里都会放些奇奇怪怪的流行金曲,来烘托一下气氛;哪怕不放歌,各个机台也该有自己的待机音效。 稍稍走出几步,他便发觉出更多的异样: 这家街机厅实在是——太大了! 几乎像开在山中的防空洞里,机器向远处延伸、连连绵绵;组成一个又一个方阵,压根就看不到墙壁。 这么看来,[电子地下城]这个名字起得倒也很贴切。 收银台前掛著个[手套出租]和[游戏兑幣]的牌子:据说街机高手搓摇杆都爱戴手套,防汗、防误操作;这点兜兜就不知道了,戴著手套他也会把摇杆掰断。 柜檯后边空无一人,本该放著监控景象的显示屏黑黑漆漆;兜兜顺手抓了把游戏幣、揣在裤子口袋里。 趁房管不在,偷偷拿点游戏幣: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誒” 兜兜抬起头,视野边缘有一抹亮色。 —— “啊!有机器是开著的!” 兜兜转身三步並作两步,向那白光奔去: 【跳舞机!终於找到了!】 原本规律的机器方阵中,突兀伸出一团纠结的[机丛];十余台街机变了形、绞在一起,像团胡乱生长的海藻。 踏板平台、扶手、显示屏和手灯--它们全都是跳舞机:有[狂热节拍](beatmania),也有韩產的[pump it up]、大家叫它“斜箭机”。 最中心的,则是台再寻常不过的[热舞革命](dance dance revolution)--这种四箭头跳舞机,几乎算是每个街机厅的標配。 它们都还开著:泛光屏幕、在这沉默的街机丛林中分外显眼。 跳舞机是很时髦的机种,不过兜兜倒没怎么玩过——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只要自己稍稍用力,肯定会一脚把整台机器踩穿。 眼前这台ddr跳舞机的踏板平台脏兮兮的,亚克力板上蒙了层划痕,密密麻麻、白雾也似;扶杆上满是手印掌纹,感觉玩家的汗水都把它醃透了。 能听见机台也正外放著,喇叭震动不已。 但为之伴奏的、並非是热门的电子舞曲--甚至都不能算是音乐: 扬声器里正冒著细细的鼾声,连连绵绵的;还混合著隱约人声。这些声响刺挠著耳朵、听起来让人很是烦躁。 “喂!阮鯨波!” 兜兜把手掌拢在脸前,弯成个小喇叭: “阮鯨波!听到的话叫一声!” 无人应答,连回声都没有。 “唔跑哪去了?” 兜兜耸耸肩、把手背在后头,开始近距离地打量这台[热舞革命]。 屏幕的解析度並不怎么清晰,因为亮度太高、甚至还有些糊成一团-- 內容也不是待机时的歌曲选择动画: 那是面黑板,大部分笔跡都被板擦抹去、仅剩最右侧的今日作业和值日生姓名;边缘有抹亮黄,跟兜兜雨衣的顏色一样。 “嘿这是我们班教室的黑板啊。” 兜兜绕著这扭曲交缠的街机蔓生物跑过一圈:每台跳舞机屏幕大小略有差异,但画面內容全都是那面还有灰痕的黑板、以及似乎是兜兜雨衣的亮色。 “人眼监视器?差不多是这种东西吧。” 稍稍思考,他便明白了-- 自己正通过阮鯨波的眼睛,来观察这个世界。 他看看跳舞机的踏板,心头涌起猜测: “那,如果我玩这个跳舞机的话” 兜兜走上这台[热舞革命]的踏板平台,两手抓住身后的扶杆。 湿滑、难以站立,带著古怪的静电回弹感--兜兜不知道所有跳舞机都是这样,还是说这台格外诡异。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脚,轻轻点动踏板: 嗶! 隨著脚尖踩落,左方向的箭头亮了起来,跳舞机发出蜂鸣-- 屏幕中的画面略略倾斜转动;现在能稍稍看见教室窗外的夕照。 脚感还行,不像多么脆弱的东西: 【好像挺结实的?】 他稍稍用力,抓紧扶手;深吸一口气—— 嗶嗶嗶嗶嗶嗶嗶! 兜兜双手撑住后头扶杆,两脚舞出残影、雨落似地在踏板平台上踩动。 跳舞机屏幕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笼著层薄纱;画面顛倒地旋转,满是混乱-- 他可以想像得到:现实中,阮鯨波的眼球该在发疯似地转动。 (本章完) 第109章 三头六臂是多么重要的品质 第110章 三头六臂是多么重要的品质 扬声器里的声响变大了,隱约能分辨出些许词汇: “.兜.你.面吗” 像是往左右耳孔里塞了海绵耳塞,不远处却又有人在大喊大叫: 沉闷人声隔著障壁似的、无法分辨-- 忽地,声音骤然清晰起来。只是每一声的尾音都拉得很长、音调变低,听起来格外浑厚粗实: “--鯨--波--兜--兜--你--听--得--见--吗--” 兜兜猛地撑住扶杆,抬起双腿;不再触碰脚下的踏板。 画面的颤抖旋转隨之停滯。上半段屏幕隱在黑暗里,看不清晰;阮鯨波现在应该是眼珠向上、翻著白眼。 “是艾喜的声音,但是慢放了啊——时间的流速不一样,街机厅里的比较快;这个倒是跟芋头梦差不多。” “那没错了!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说明现实里的眼珠子也在乱转.” “那!这台跳舞机,確实能控制阮鯨波的眼球。” 低沉慢放的声音再次响起,震得跳舞机喇叭隆隆的: “--我--在--用--骨--传--导--跟--你--说--话--” 兜兜搓著下巴。在这丛扭曲黏连的跳舞机群里,还有十来座不同型號的机台: “艾喜记得我教她的骨传导秘密谈话术!为什么正常说话收音这么差,骨传导才能听得见啊?” “那我怎么跟她沟通呢?昨天阮鯨波能说话,那我应该也能跳舞来用她的舌头说话” 他现在明白了——或者说,有了个完整的猜测: 昨天阮鯨波之所以会像蝗虫似的、胳膊肘还打著旋,一路爬进教室. 是因为她的[心灵]和[肉体]、出於某种缘故被拆分开来: 而这团巨大机械海藻里的每一部跳舞机,都能控制她身体的一个部位-- 之所以找艾喜订製带有刻度尺的校服,多半也是出於这个原因。 “这台是控制眼球的.换一台试试。哪台是控制手的?” 他跳出这台[热舞革命],在这小丘似的机丛中、又隨便挑了部[狂热节拍];准备爬上去跳跳看。 啪嘰,啪嘰. 就在此时—— 突如其来的响声,令兜兜停下了动作。 从空荡无人的街机方阵中,走出了个人影;脚步听起来潮湿黏糊、却又不怎么响亮: 那是个穿校服的女生。她个子高挑,头顶甚至还超过兜兜;袖子跟裤脚往上捲起到底、身上满是干透的红印。 她由朦朧的彩雾中,走近跳舞机的萤光-- 像是多长出了一对手脚: 中指和食指之间被某种锐物劈斩开来,从手掌到前臂分成左右两截;一半还黏连著臂骨,一半脱开、软趴趴的。 这些伤口中並没有血液渗出,似乎已经流干了。因为失血,肌肉的横截面呈现出灰粉色-- 双腿也是相同,脱去了鞋子、脚掌一路割开到膝盖,创面直接和地面接触;四肢本就纤长,现在更是像只竹节虫。 左“手”里勾著把家用剪刀、右“手”中抓的是消防斧——刃口上糊著团团朱褐;肩膀上还掛著个印有街机厅logo的塑胶袋、里头乒乒作响。 看起来像是从《寂静岭》里直接跑出来似的;兜兜知道《超心理探索》没有面向读者的分级,编辑们可不喜欢这种造型过於骇人的傢伙。 女生步伐急匆匆的,眉间笼著愁虑和苦思。就算四肢形態如此怪异,她看起来仍旧像是个忙著赶去上课的学生-- 啪嘰/哗啦! 她望见兜兜,忽地顿住脚步、浑身震得一抖,塑胶袋都隨之扬起:眼睛骤然睁得滚圆,双“手”里的武器抬到脸前、比划出笨拙的防卫姿势。 女生脸庞很圆,没有隨著血液的流失而乾瘪、看起来很是温和;鼻尖因恐惧而揪起,修剪过的短髮露出耳朵。 上臂和脖颈间是分界鲜明的晒痕,显然常在烈日下运动。 兜兜跟她面面相覷。 那张脸孔熟悉又陌生,但他觉得此时这儿出现的只会是一个人: “阮鯨波?你是阮鯨波?” 兜兜看著对方梦魘似的身体上、流露出的恐慌惊骇--连忙又指了指自己: “你记得我吗?我是你同班同学!我是正儿八经的人类。” 呼. 穿校服的女生忽地长出一口气——认真点点头、紧抿的嘴角鬆弛下去;身体不知因激动亦或紧张而颤抖。 她抬起分成两半的手掌、剪刀掛在大拇指上;该是在打招呼: “哦!唔欧.唔欧!” 她张开嘴,露出和手脚相同、从根部剪开的两截舌头--舌系带被割断了,让舌头看起来比常人长得多、舌尖该能舔到脖颈。 阮鯨波的脸本就因失血而苍白,现在皮肤於屏幕萤光的闪烁中、几乎快被照穿,要看见头骨。她用指尖点点自己的舌头: “哼唔舀嗯。” 【“说不了话”?】 她重新闔上嘴,看起来没有多少谈兴—— 按照兜兜了解的生理知识,阮鯨波现在这恐怖的样子、怎么看都早就应该死掉了才对. 不过这毕竟是梦:就算感官上和现实再怎么接近,或许內里的逻辑还是不同。 【啊看来又要问那种“是”和“否”的问题了。】 兜兜回头看看跳舞机,又转回来看看阮鯨波的怪异模样。他拍拍双手和双脚: “你自己弄的?拿手里那个斧头跟剪刀改造的嘛?” “是为了——是为了方便用跳舞机控制身体吧?” 阮鯨波挑起眉角、似乎对兜兜的迅速反应很是惊讶;接著飞快点头,抬起胳膊-- 被割开的双手灵活异常,甚至还能轻巧摆动、舞出波浪似的形状;肌肉组织没有丝毫失能乃至失活的跡象: 她单手分成两半,似乎在比“耶”的手势,也像在比“2”。 哗啦一声,阮鯨波从塑胶袋里翻出来几块碎裂的镜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 她抓著镜子摇晃、又朝蔓生的跳舞机群甩了甩手—— 兜兜旋即便明白了阮鯨波想做什么。 要是把镜子固定在跳舞机上、调整好角度;就算没有正对著屏幕,应该也能观察到內容: “喔你也发现了啊,英雄所见略同嘛!人类只有一双手一双脚,根本不够用。” 兜兜想起自己昨天还在构思的、三头六臂的愿望,一时间不禁有些英雄惜英雄: “手脚都分成两半,你是想要这样来同时玩两台跳舞机吗?好聪明啊。” 虽然[电子地下城]中的时间流速比外头来得慢--感知起来,和现实大约是二比一—— 但若是每台跳舞机,控制的都是不同的身体肌群. 那確实要同时操纵多台跳舞机,才能让现实中的身体,稍稍像常人一般活动。 这两天在现实世界中,阮鯨波都一动不动如同雕像:现在看来,原因就是她正忙著改造自己[梦境中的身体]。 兜兜略略估算了下阮鯨波的身高、以及四肢的长度——以她现在的“形態”. 差不多能同时玩[热舞革命]和[狂热节拍](用分叉的舌头、来打左前右前的手灯),但要再加上一台韩国货[pump it up]、估计就踩不过来那个奇怪的斜箭头: 具体还是要看跳舞机之间的距离、布局,以及各个跳舞机负责的“现实部位”了。 除非再把肢体切分几次、生出更多的“触手”来,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就是不知道.如果直接把肢体劈断分割下来,还能不能活动?兜兜觉得那样效率更高。 “你知道你现在是做梦吧?而且好像我也是在你的梦里面--你不能把这些场景什么的变一下吗?或者换一种机型呢?” 兜兜自己没做过梦,但也看过介绍[清明梦]的文章:如果想要控制自己的梦境,那么首先要知道自己在做梦 按照背后这一大团“跳舞机海藻”的机制来看,这片街机厅应该是阮鯨波的梦。 “啊嗯.哦!” 阮鯨波忽地拿“触鬚”拍拍脑袋,接著把斧刃嫻熟卡进前臂缝隙里、猛地一扯,把创口撕得更大: 又有血液咕嚕嚕地流出,看来还没有彻底乾涸。 阮鯨波用指尖沾了点血,在镜子后头涂涂抹抹、接著翻转过来: [我知道是梦,变不了,只能玩跳舞机。] 她连忙用手肘把这些字跡抹擦乾净、似乎是为了避免干掉之后没法再写上新的內容。 (本章完) 第110章 不得不动起来的理由 第111章 不得不动起来的理由 跳舞机里没再传来艾喜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去寻找更响亮的声源、好试图把他们两人唤醒。 阮鯨波急匆匆地在镜面上涂抹著,写完还抱著镜子鞠了个躬: [你们听懂我说的话了,还来救我,谢谢你们!!!] 她特地加上了好几个感嘆號,喉咙里发出响声应和: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兜兜连忙摆手,也衝著她鞠起躬来: “哎呀!都是同学,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谢的嘛。” “唔——本来好像外头声音够大,把人吵醒就可以了;或者做梦做到一定时间也行。” “但你的情况好像不一样?” “真是奇怪.你为什么会在梦里呆这么久啊?” “按照这种失血量,在现实里肯定已经死了。梦里死掉也不会醒过来吗?还是说根本就不会死?” 吭啷! 阮鯨波手中的玻璃忽地落在地上,砸成粉碎。她顿了顿、颤抖著又从塑胶袋里翻出一块;但並没有写东西。 看了眼失望又低落的阮鯨波;兜兜回过头,指指那团交杂糅合的跳舞机丛: “那不然要不要试试看把那堆跳舞机直接打爆?说不定就是这玩意儿害得你醒不过来。” 之前芋头梦里,兜兜就一巴掌把芋头王打爆了--可能每个梦里面都有这么个[锚定点]或是[中心]之类的玩意儿。 “跳舞机也不好玩,蛮碍事的。” 但兜兜没有动手:要是把跳舞机直接砸爆、阮鯨波又醒不过来. 岂不是要被困在这个街机厅里--当个永恆的保安,永永远远从跳舞机里观察外面的世界。 【好像也不是太坏的事?】 至少换成兜兜,他不会太介意。 毕竟这里有这么多街机,足够玩上几十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通电开机;这点还蛮关键的。 不过似乎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样,这么明白生活的乐趣? 听见兜兜的话、阮鯨波瞪大眼睛,用力摇头;粘著血跡的髮丝甩得黏在一起。 她连忙拿起玻璃碎块,指尖蘸血、舞得飞快: [不能冒险,如果砸了也醒不过来就麻烦了!!!] [现在至少还能动,我必须要能动,我要打球。] “必须”两个字涂抹得格外巨大;她又在伤口上抹了把血、为自己补充“墨水”: [下个月我要打市赛,我一定要在那之前练好。] 她擦擦镜面,写上新的內容: [动不了就打不了比赛,我必须要上场。] 阮鯨波偷偷瞄了兜兜一眼,补上一行小字: [跳舞机其实还挺好玩的,我很爱玩。] “啊原来是这样!” 兜兜拿手掌拍拍脑袋,想像那是个皮球: 这下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阮鯨波长手长脚的体型,確实適合这种球类运动。 他终於知道阮鯨波为什么要坚持来上学了: “你好像是校队的嘛?排球?篮球?喔,篮球。” “难怪你跟艾喜也比较熟;我记得她爱看nba来著。” 他抿著嘴,眉头因严肃而紧锁;这一点,自己之前完全没想到。 既然是这种动机,兜兜一下子便理解了: “好有毅力啊,就算困在这里--也要坚持去打比赛吗?” 兜兜不禁有些钦佩;想到自己每天上学都犯懒、还多了点不好意思: “我明白了!既然你出不去,我就想办法帮你掌握身体的控制权!” “哎,我有个灵感;既然失血都不会死唔,到底会不会死,只有试过才知道。” “你先等等--镜子不够好用。再怎么调整镜子的角度,视野也还是会受限,很难好好观察屏幕。” “不如试试我这招。你別急,我实验一下--” 呲! 兜兜话还没说完,便忽地抬手、五指併拢;扎上自己的脖颈。 吭!吭!吭! 一下又一下,手笼著层高速运动带来的模糊;锻压锤在敲打金属的尖锐鸣叫,响彻著整个[电子地下城]。 周围的街机,被巨响震得抖动;风灌入空隙,屏幕啪啦啦地响、飞鸟振翅似的。 脖子被指头凿出裂口,红色的浪从中撞出、哗啦一声砸上地面。 出血量如同水库开闸,转瞬间在周遭地板淹开;完全无法想像这股朱赤的瀑布、其实来自人体。 【有点像校门口卖的西柚汁!等会儿醒过来去买一杯。】 兜兜一边继续凿著自己的脖颈,一边对目瞪口呆的阮鯨波说道: “你看!既然死不掉,不如试试把头整个拔高点--不就能纵览全局了吗?” “我先实验一下;行了你再试。” 他一手抓住头髮、攥紧;另一手猛地砸进缺口,握住自己的脊柱。 咯咯 伴隨令人牙酸的声响,兜兜就要把脊柱向上拔拽-- 嘣、嘣、嘣:钢索断裂似的声音。 剩余相连的血肉、气管、声带,都被他隨手揪断--免得还像弹力带似地固定、黏连著扯不动。 带起的血点被弹飞,击碎了附近街机的屏幕;但跳舞机却安然无恙。 “啊!啊啊!嗯嗯唔唔!” 阮鯨波嘴里发著怪声,想要在玻璃块上写些什么、但旋即放弃。 她姿態怪异地蹦跳,双手交叉挥动、不停摇著头;似乎是在劝兜兜不要这么做。 兜兜忙里偷閒,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心啦!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死。没事,我来想办法让你打上球!” 他正准备继续用力—— 【完蛋,卡住了。】 【啊!等等.脊柱是不是通过很多韧带连著?差点忘了。】 【坏了,那不是一不小心就要拔脱掉。】 兜兜原本想把脊柱拉出身体,然后拔高--就像拉高行李箱的把手似的——这样身高就能凭空多出不少,还能模仿摄像头、想看哪就看哪。 同时观察两台跳舞机的屏幕,自然也轻而易举。 反正阮鯨波把手脚都割成两段,还一样能活动自如 那在梦境之中——无论身体遇到什么样的改变,也依旧可以隨意行动才对: 这里的逻辑,应该就是这样。 幸好自己还有备用计划! 兜兜眼睛一转,脚下的红池快要盖过脚面了——阮鯨波挪动著、想要奔过来阻止他,又被兜兜脖子里涌出的波涛衝倒、摔进水里。 乒:尖脆的回声、刺得人耳鸣。 他手腕一扭、一转;把手中握住的脊椎掰断,让头颅彻底脱开身子。 脑袋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在嘴巴里鼓满空气,便可以像氢气球一样飘起来。 但兜兜顾不得那么多;他赶紧揪紧自己的头髮,把头颅高高举起: [你看,果然不会死——而且还能看得到。] 他想这么说:但只有嘴唇蠕动、舌头翻卷;吐不出些许的声音。 兜兜不禁一惊: 【完蛋!气管断了没声音了啊!】 【不对啊?那要这么说脊髓啦,神经系统之类的什么不也断开了吗?为什么我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嘛。】 这点兜兜倒是完全没想到--这下有些尷尬了。 梦境的逻辑也太整蛊了些;他只好继续“硬著头皮”把手举高,摆出[你懂了吧]的姿態。 吭啷!阮鯨波又摔碎了一块镜面。 兜兜把手一翻,让眼睛对准自己脖颈的断口: 咕嘟咕嘟—— 根本什么都看不著,喷涌的体液把一切都盖住了;跟消防栓坏掉似的,还喷了自己满脸。 【哎,还想看看我脖子里面长什么样。】 兜兜甩甩手、脑袋隨之晃动,抖掉血珠;就当“摇头”过了。 他没管正用触手似的[双腿]、蠕动著奔过来又在血水中摔倒的阮鯨波: 砰,砰,砰. 兜兜一手提著脑袋,另一边手抓起一台台沉重的街机,把它们打横著放倒、积木式一层层堆起;直到堆出合適的高度—— 他掂起脚尖,把自己脑袋放在上头。 如他所料,一览无遗: 【不错,不错!好几台跳舞机的屏幕啦、踏板啦,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兜兜重新拿回头颅,抓在手里。 【试验完成!既然脑袋可以,那四肢什么的感觉也可以分离出来。】 【如果把肌肉切得碎一点,用机台的零件做点机械装置——】 【然后再把眼珠子分开两个放,能观察到的踏板就更多了!】 【那岂不是可以同时玩好几台跳舞机?四捨五入一下,几乎就是又可以控制身体了嘛!】 兜兜衝著哆哆嗦嗦走近、像是被嚇到了的阮鯨波抬起手—— 接著把脑袋当做篮球,向上打著旋投出去、又接回怀里: 视野不停旋转顛倒,感觉很是奇妙。他本来还想再拿脑袋运几下球;不过想来应该弹不起来。 他指指身后的跳舞机丛,又点点怀里正挤眉弄眼的脑袋;比了个大拇指: [你可以打篮球了!] 吼吼!哥们主业整到手了个好项目,最近可能更新会有点波动~ (本章完) 第111章 梦与正念 第112章 梦与正念 实验很成功,投篮动作很瀟洒-- 但是事后的麻烦却也大得很: 声带断开、气管没有连接;现在兜兜一点儿话也说不了。 可脖颈上的水库,压根儿没有半点停下的痕跡——红色体液的冲势汹涌异常;阮鯨波每一走近,便被波浪撞得踉踉蹌蹌。 兜兜完全没想到自己身子里头,竟然储蓄著如此体量的血液;搞不好是夏天太热、喝了太多汽水。 【如果我现实中也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只要跑去非洲、把自己脑袋一割.】 【然后就可以乾旱大地变良田啦!而且人血好像有很多含氮有机物?那不是挺適合当肥料。】 【唔,前提是不会无限地流;不然,说不定要变成超级大洪水了。】 到底会不会有血流洪灾、又会不会有人建艘方舟--这点倒是难以验证:毕竟他可不知道在现实中,自己没了脑袋还能不能活。 【做梦失血这么厉害,醒过来要补水咯。】 兜兜带著满脑子古怪遐想,抓著头颅、拉起阮鯨波稍稍跑出些距离;免得血水淹到跳舞机海藻的机板、把这些重要的机器搞得短路烧坏。 他用街机堆了座小岛,让阮鯨波坐在上面。 幸好[电子地下城]似乎有著无限的空间--至少肉眼观察不到尽头,梦境果然就是梦境--血液不会不小心就把整个街机厅泡满了。 兜兜把脑袋放在她旁边,身体则站在“街机岛”下;不然血水乱泼、两个人都別想写字交流。 顺便又从街机上拆了块完整屏幕,当成写字板。 现在血液多得要命,兜兜的脖颈更是喷泉似的没完;他不得不把屏幕高高举起来写字,免得沾上血。 每个字还要写得够大,才好让阮鯨波隔著距离也能看得到。 两个人开始了写写画画——查看对方的文字內容--继续写字的循环。 兜兜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跟她传过小纸条,但现在的体验差不多;还是蛮方便的。 就是只能远远地瞄到身体在写字,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 头身分离,空间感和平衡也变得有些古怪、前面走路就撞到街机;下巴更是不时冷颼颼发凉。 阮鯨波轻轻在兜兜脑袋旁敲动、吸引他的注意力;手里抓起玻璃板: [你疯了?不会痛吗?有必要帮到这种地步吗?] 兜兜身体的动作比阮鯨波快得多,甚至有余裕让文字也带上些囉嗦: [没什么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梦。而且帮助同学是我应该做的,不要放在心上。] 阮鯨波呼出一口气,神情鬆弛了些: [没事就好。那现在你怎么出去?] 兜兜连忙分享自己前面想到的巧妙构思: [我也搞不懂!先不急出去,看看怎么帮你。】 [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这招?而且我跟你说:把四肢拆开,肌束再拆开,做个槓桿(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你就可以同时踩所有跳舞机的踏板了。] 阮鯨波张大嘴,眼睛睁得滚圆--跟她现实里差不多,看上去眼皮被剥掉了似的。 她踌躇半天、在玻璃板上又涂又改: [我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迟点试试看。] 文字旁边还画了个圆圆的哭脸,流著鲜艷的红泪。 建议没有被马上採纳,兜兜不以为意——除了帮阮鯨波能打上篮球比赛,还有其他正事要问呢。 兜兜想要挠挠自己的脑袋,却又摸了个空;倒是舀了满手血: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有印象吗?] 阮鯨波这次写得很慢,不断擦抹掉写好的內容: [十月校队有比赛,暑假我去了训练营。] [上学期我答应过队友和教练,这学期一定要贏。] [我状態不好,很紧张,一直胸闷耳鸣失眠。上周,教练介绍了芒街医院精神科的正念班给我。] [总共有十几个人,手拉手一起做梦。男女老少都有,之前梦到的不是现在这个街机厅:是个很难描述的地方。]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开始出现在这个街机厅里。感觉和做梦差不多,每天都要有一两次。] [一开始还没有这么严重,我想说忍一下就过去了。但是我怕打比赛的时候犯病,找艾喜订了校服,想摸索控制身体。] [精神科的医生说我有妄想症,让我住院治疗;我只能骗他说已经好了。] [结果离开学越近,我就在这里呆得越久。] [刚开始大概就几个小时,前几天就乾脆出不去了。] “正念”兜兜知道,大概就跟冥想差不多;《超心理探索》的gg里还有函授教程呢。 但关於“梦”的情况,让他很是惊奇: 【啊果然不止[芋头梦]一个嘛!还是我说得对:那个芋头结社里面,根本就没人有这个做梦的迷狂。】 一同验证的,还有自己的“蟑螂理论”.只是没想到,恐怕连这种怪梦可能也到处都是了。 至少从时间上算,阮鯨波在这个“正念班”做梦的时间、跟芋头结社的诞生时间差不多。 【怎么感觉——忽然一夜之间,好多人都会这么做梦了?是不是有谁在特地散播做梦的方法?】 【唔不知道除了芒街,其他地方会不会这样?如果是迷狂导致的,覆盖范围也太广了.】 他用孤零零的脑袋砸吧砸吧嘴,心情不怎么愉悦: 自己跟艾喜还是中学生,情报渠道大半靠广播新闻、小半靠同学之间的窃窃私语;等拿到信息都是最后一波了。 兜兜还在咬牙切齿地苦思冥想,阮鯨波却忽地重新举起写好字的玻璃板: [另外,我有个蠢话,你看看就好。] 她看起来很是踌躇: [用那些跳舞机控制自己的身体,好像是我的超能力。] 兜兜不禁一惊--但发不出来声音。 【哈?她这是迷狂吗?也太惨了吧!而且一点儿好处都看不出来:还不如说更像是诅咒呢。】 兜兜之前还一直以为,这团跳舞机丛不过是这个梦境的特异性质而已;只要醒过来就好。 如果是迷狂.岂不是永远都要保持这个样子? 他连忙让身体沾好血水写字: [你说的一点都不蠢,超能力是存在的!我也有超能力,我就是超能力人类。]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你有超能力的?] 一般人可不会联想到这个东西难道是亚欧邮政那些人动的手脚吗? 阮鯨波边比划边写字,四只“手”越写越快: [一个正念班“同学”告诉我的。] [他还有说:因为我太焦虑,“心”就给我提供了这个解法、方案;一种破开困境的超能力,让我能完全控制身体。] 阮鯨波特地把[心]字浓浓涂抹,画成血糊糊的一团。 兜兜的身体高高举起玻璃板: [合理的!我了解到的也是这样,焦虑症/抑鬱症/精神分裂之类的会诱发超能力!] 如果阮鯨波確实有迷狂——那她该是个[病人]了: 芒街医院精神科.听起来就像是“病人”很多的地方。 兜兜还记得李查克说过的话。[病人]的迷狂不受控制;什么[罪人]就要做点古怪的动作、激活还是唤醒一下才行。 比如李查克那个爱抽菸的搭档--难道李查克带博士看完病,又回到芒街来啦?那兜兜可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那个人长什么样?穿黑风衣的吗?里面穿白衬衫?] 阮鯨波摇摇头: [不是,打扮得像游客。沙滩裤/衬衫/渔夫帽。] (本章完) 第112章 做梦的方法 第113章 做梦的方法 阮鯨波在文字旁边画了起来。不过她明显没有艾喜的艺术天分,涂出了个小矮人似的傢伙;眼睛黑糊糊一团、手比腰还粗。 兜兜皱起眉头,在脑海里搜索这个造型的痕跡-- 看起来像是电视里面,会跑去夏威夷旅游、吃椰子吹热风的傢伙。 芒街也有个长山海滩,景色还不错。兜兜跟艾喜去那儿玩过几次,倒没怎么遇见过游客。 兜兜琢磨了会。既然知道迷狂,说话又神神叨叨--怎么看都跟大公司脱不开关係: [还有什么线索吗?是老外吗?还是內地来的游客?] 阮鯨波手在脸上比比划划: [应该是外国人。长得有点像印第安人或者墨西哥人,很壮。] 这下真的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兜兜完全就没接触过这种傢伙。 兜兜想得头皮冒烟、但身体跟脑袋隔著老远;想挠又够不著;让他內心烦躁得很: 加上不能自言自语,让他思考的速度都慢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回到外头才能调查。】 琢磨半天,兜兜觉得不然还是先通过跳舞机跟现实沟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艾喜一起想办法、可能就想出办法来了。 兜兜举起玻璃板,手指动得飞快: [心理准备做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把四肢和身体分开?] [自己操作好像有点难度,不然我先替你试试。] [我先把我的脚掰下来,等等你帮我拿到跳舞机那里去吧!] 阮鯨波的一边嘴角抽搐起来,神情纠结又复杂。她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 但还没等她写完-- 呲啦,呲啦。 四周冒起奇怪的声响,好像有人在炸油条。阮鯨波还在写写画画,似乎完全没听到。 兜兜想转头,但孤零零的脑袋却无法挪动—— 视线中的鲜红血水逐渐变淡、变得透明;它们好像在蒸发,將要成为薄雾.—— 笼在面前的薄雾消失,兜兜眨眨眼: 眼前已经不见街机厅的斑斕朦朧,但也不是教室-- 天色暗了,走廊被暮光灌满;满鼻子的铁锈气一扫而空。 空气里是傍晚时的菜味儿:窗户对面的教师宿舍有人在做晚饭、油锅刺啦刺啦作响。 “.兜兜?兜兜!” 呼喊混在刺响里,从耳畔传来—— 艾喜在他背后、正拖著他走;两只手穿过兜兜的胳肢窝、在他胸前握紧,力道勒人得很: “你终於醒过来了,嚇死我了。” 兜兜摸摸自己的头——脑袋好端端地呆在脖子上: “哎?!你怎么把我叫醒的,我差点都以为出不来了!” 艾喜抹了把额头的汗、在校服上擦了擦;气喘吁吁的: “本来想用噪音吵醒你,但是不管用;我就试试把你拉远点,看看拉开距离行不行。” “还好成功了,你好重啊.” 她用手撑住膝盖,咳了两声: “大概.大概直线距离二十米左右?从教室拖到走廊这边,你就突然有意识了。” 艾喜抬起头,声音中还带著余惊未消的慌张。 “你怎么样?还好吗?鯨波她……她是不是还在梦里?” 兜兜站直身子,挠挠脖颈: “艾喜,你有带汽水嘛?我要补水一下再跟你说。” —— 他们重新回到教室;兜兜手舞足蹈地比划,把在[电子地下城]里的所见所得全都告诉给艾喜—— 刚刚说不了话,可把他给憋坏了。 阮鯨波则愣愣地盯著桌面、眼珠若有似无地旋动——也不知道內里的她,是不是已经在拆分自己的身体部件了。 艾喜坐在阮鯨波旁边,眼神里装满了担忧: “所以--” “[做梦]或许是一种新的自然现象?也可能是不需持有者直接接触也能生效的迷狂?” “范围好广的超能力啊,感觉覆盖了整座城市芒街医院跟五中离得还挺远的。” 兜兜语速飞快,双手划出一个大圈: “不管是不是迷狂,已经有不止一拨人知道了“做梦”的方法!芋头结社那些人可能也是听来的。” 艾喜一根根扳下手指: “那目前至少有芒街医院的精神科和学校——是不是有什么人或组织在刻意传播?” 兜兜点点头。自从回到现实,他就老是活动脖子: “有可能!感觉这两个地方,[病人]都特別多?” 艾喜凑近阮鯨波,打量她不再睁得那么嚇人的眼珠: “比如鯨波.她没醒过来。那她说得没错,她应该真的有超能力;只是现在被自己困住了。” “是因为[做梦]被激发出了那个迷狂吗?” 兜兜咕嘟咕嘟地喝著矿泉水。闻著窗外的晚餐气味,让他肚子有些饿了: “不知道是不是梦诱发的!但是我做梦的时候,也可以影响到她的迷狂。” “前面阮同学的眼睛是不是有乱转来著?那是我做的。” 艾喜呼出一口气,捏捏胳膊: “好奇怪啊就好像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超级机器人来开一样,想想都觉得辛苦。” “而且等於跟现实隔著一层,没法品尝食物、也摸不到东西;只有受限的视觉听觉。” “不过起码可以確定了:做梦的人得保持在几十米的距离以內;以后就算做梦,也可以有稳定的办法唤醒。” 兜兜把喝乾的矿泉水瓶塞进书包侧袋;这种天气,连矿泉水都温温的: “我发现喔!要进入这个[共同梦境],有几个条件或者说是步骤。” “首先,至少得有两个人;单独只有一个的话没办法誒,感觉这个是和正常做梦最大的不同。” “然后--这两个人得在想著一样的东西,或者类似的也行:比如中午在杂物间,所有人都在想[芋头王]。” “怎么说呢就叫作是[公共幻想]好了。” “不过不用想得太用力,我当时就是听到大家都在喊这三个字、我脑袋里也闪过了一下那个吉祥物。” “阮同学一直呆在她那个街机厅的梦里,所以前头我想著跳舞机;就成功了。” 艾喜稍稍思忖,给出一个总结: “所以.只要同时思考一个具体点的意象,並且念一句台词或者说咒语就好?” 兜兜努起嘴巴,眼珠滴溜溜地乱转: “唔——感觉念这个[咒语],更像是集中注意力在意象上?就像调频收音机,让参与者通过说话、调整到相同频道上面那种。” “啊!好像在街机厅里对战一样:那些竞速,格斗之类的游戏;要输那个密钥之类的才能匹配在一起,只是这个密钥是[意象]或者[想法]。” “而且好像人越多,里头的细节反而越模糊。这次只有我跟阮鯨波做梦——或者说进入她的梦境——就特別清晰,我在梦里面也没有变成水晶人。” 艾喜捏著眉头,看起来很是疲倦: “可能是因为人多了,每个人不同的想法也越多.就有杂音?人一多,认知衝突就多了。” “在芋头梦里的时候,好像也只有芋头王最清晰;其他人都既抽象又模糊。” “而且我前面在想:为什么中午的时候,一个午休铃声就醒了?但是刚刚我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 “应该是因为做梦的人越多,梦境也就越不稳定.中午十几个人,现在就你们两个。” 兜兜轻轻一拍手掌: “有道理!所以就是要面对面才能一起做梦,离太远就不行;我们暂时先不要做梦了,没有人在外头看著、及时拉开,可能根本醒不过来。” 有点忙晕了,不知道这几天会不会突然开天窗?预先道歉一下~ (本章完) 第113章 中学校门口前的飞升 第114章 中学校门口前的飞升 阮鯨波不再是完全的静滯,她食指抽搐式地勾动,划拉著桌面。 艾喜一手搭住她的肩膀,眼里有些警惕和担忧: “现在已经了解到的--芋头结社,是我们同年段的同学;芒街医院精神科的正念班,鯨波又刚好在那里治疗.” “时间太正好,而且都离我们好近啊。是巧合吗?” 兜兜打了个哈欠。才傍晚,他就困得有些头晕: “也可能只是这个[做梦]流传得太广啦,我们消息比较滯后。” “你也不要担心啦。阮同学没问题的,我帮她想了个办法;她应该很快就能动起来了!” “我们可以抽时间,周末去精神科看看!那个冥想班里应该会有线索。” 艾喜无意识地抠抓著前臂,眨眼间就挠出几道血痕: “说不定是刻意设计的圈套就是想引导你往那个方向调查?” “我们不然先静观其变——你觉得呢?” “我想想办法,能不能开拓一些获取情报的渠道:明天再说吧!正好明天要纳新,赶紧回去休息。” —— 跟艾喜道別后,兜兜特地在校门口的[芋头王]那转悠了半天: 仍旧有学生和上班族排起长龙,几乎快要懟出马路牙子;一切如常。 兜兜可以说是油炸食品的老饕,但他更喜欢其中的內容物是肉——红肉白肉都行:炸鸡、炸猪排、炸鱼。所以芋头饼他也就偶尔吃吃。 前头艾喜最后一节课乾脆没上,好像是跑到芋头王这谈什么赞助;也不知道拉著没有。 但她成绩確实好得出奇,甚至经常代表学校参加一些奇奇怪怪的竞赛:班主任一般也不会对这种事说些什么。 书包带上的bb机也没有乱叫乱闪;兜兜也就默认艾喜没事。 [芋头王]跟早上上学时比起来没什么区別--看来就算中午兜兜一巴掌拍烂了梦境中的芋头王,也不会让现实里的这家小吃店破產: “唔看来没有什么財神版弗莱迪之类的东西。” 转悠了一会,兜兜便意识到就算还有什么玄机、自己也看不出来;於是便老老实实地钻进学校旁的小巷、准备走路回家。 刚一拐进去,兜兜就看见了那个时常在学校附近捡垃圾的老流浪汉。 —— 这个老头儿让兜兜印象颇深——上学期经常能看见他躲在墙角处的荫凉里、靠著鼓囊囊的大编织袋,看些已经被翻得烂唧唧的小说和杂誌。 翻看的大多都是仙侠志怪题材:什么《蜀山剑侠传》、《南明侠隱》、《紫电青霜》.封皮要么捲起要么脱落,书页比他的门牙更黄、边沿满是缺口与摺痕。 但此时,老头难得没有沉浸在书卷的海洋里--他坐在砖墙边的台阶上,双手抓著自己的脑袋,脚边放著平日里当做拐杖、破破烂烂的坏雨伞。 他脸纠在一处,满脸皱纹都快打成一个结;嘴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否被难明的烦恼所困扰。 兜兜从书包侧袋拔出矿泉水瓶--他以前常在放学之后,把喝光的塑料瓶拿给这个老头。 倒不是兜兜懒得多走两步路,把塑料瓶扔进垃圾箱里;而是觉得这也是助人为乐的一种表现。 兜兜自己也没有多少空閒时间收集易拉罐和塑料瓶,去赚些零钱。 他走到流浪老头儿旁边,直到能听见蚊虫嗡嗡打转、酸气灌满鼻腔的时候,才听见那张缺了牙的老嘴里正说些什么: “--肉体凡胎我没有缘法么?为什么.凭什么--难道我没有仙缘:还是,还是说我只能渡人不能渡己.” 虽然带上了些古怪口音,但兜兜还是能听懂老头儿的普通话: 【喔!原来他在琢磨读书报告还是读后感呢。活到老学到老呀。】 兜兜不禁有些佩服老人的好学精神,顺便涌起了点没有赶紧回家做作业的羞愧:连忙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把矿泉水瓶放到他的脚边。 咔噠。 隨著塑料瓶落在地上的轻响,流浪老头忽地抬起脸来,直视著兜兜:他的眼白浑浊得几乎像是琥珀,被血丝缠满。 鬆弛眼皮耷拉下来、显得老人的眼睛只是两条细缝。 “誒,誒。学生仔。誒,我们以前见过:嗯?你是要--你要看看你.你有没有仙缘吗?” 兜兜左右看了看--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老头儿確实是在跟他说话: “啊?我?不看不看。我不爱看这种题材,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嘛!” 不过这个[上次],恐怕要追溯到好几个月之前了。 流浪老头直接忽略了兜兜的回答。他不知是想眯眼,或仅仅只是眨动眼皮: “啊,啊。我见过你。你心善,嗯,你肯定有仙缘--我渡渡了好多人了:明天,明天——明天我来帮你明天——我要渡更多人” 他低下头,把脑袋夹到两边膝盖中间;自言自语变成更加沉闷的嗡嗡声。 【唔——】 兜兜耸耸肩: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季变温,总觉得每个人都好像被热昏了头。 “那我先走啦?不要这个点看书啦,天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他留下缩成一团的老头;等走出巷子口的时候、这段对话已经被兜兜拋到脑后去了。 —— 晚上兜兜愁眉苦脸地赶掉大部分作业,又剩了些留著第二天上学去抄--不,是学习借鑑一下同学们的成果--然后不情不愿地睡觉了: 艾喜给的bb机老老实实,一声也没吭。 这一夜又是无梦的睡眠,没有梦到[芋头王]、也没有梦到其他的同学。 —— 第二天一早,兜兜照常去上课: 但不同的是,那位捡垃圾的老头儿、竟然真在小巷子里等他。 此时虽是清晨,可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穿过巷子—— 流浪老头把大编织袋背在身后,鼓囊囊的两端让它像是个硕大的、遍布奇怪斑纹的葫芦。 老人在夏末也穿著层层迭迭的脏衣服,t恤和毛衣外是缝满补丁、却有更多破口的西装外套: 路人们都绕过他走;因为蝇虫环绕著他,几乎快成个漆黑的云团了--味道像是有人用陈醋冲厕所,但又下不去水。 “哈?老伯,你干嘛今天?” 流浪汉一瘸一拐,撑著那根雨伞、踉蹌著缓步移动: “嘿嘿。少年:过来。” 兜兜拿手掌拍开脸前飞舞的虫群;想了想,又从书包外袋里翻出几个钢鏰儿: “怎么了,肚子饿了?哦,我分你点钱吧:要不要去试试那家芋头王?” 流浪老头挠挠自己那油光发亮、黏连成束的髮丝: “昨、昨天说了.你不是,不是想看看自己--自己有没有仙缘.吗?” “所以我想,我想说.今天这个日子应该刚好。刚好可以--助你飞升。” “有人要供我法財侣地:只要能渡你” 他忽地抬高音量,带著尖利;挥舞著破伞,好像那是把宝剑: “但是我说,我说不需要!根本不需要!” “因为你——本来就有仙缘我一看,一看就知道了。” 兜兜向后缩起下巴,又不敢把嘴张得太大、以免虫子飞进去: “哈?!” 兜兜忽地感觉——自从暑假过完,遇到的每个人都在说著自己搞不懂的疯话:是不是有什么疯病正在芒街市里传播? “来,来吧.我自己--自己飞升不了,但是我可以:可以帮到其他人” 流浪老头儿踉踉蹌蹌地跑过来,连雨伞都甩开了;向兜兜伸出满是污渍,肤色都显得发黑的手。 兜兜望著老人脸上、皱纹跟污垢也无法遮盖的诚挚;那是股纯然的善意: “那我跟你握握手——就握一下啊。” 他摇摇头,也伸出双手、握住对方那脏兮兮的五指 下个瞬间: 兜兜甚至都没感觉到那股粗糙的触感,但手掌消失了。 事实上,学校旁的那条小巷、清晨的鸟鸣与人声、老人身上的臭气全都不见-- 兜兜很確定自己没有眨眼,但一切都变了。 他依旧保持著握手的姿势、脚下却没有丝毫著力点:小巷里那破烂的青砖和苔蘚,已经化作一团空气。 呼-- 烈风呼啸,扯动著身体。 气流猛地沿著裤脚灌进校裤裤管、把裤子吹得蓬蓬的。 兜兜好像正身处湛蓝色的世界里——那股蓝中带著些白,因为四处飘著絮似的云团;日光前所未有的刺眼,气流呼呼地捲动。 “哇?!” “飞起来了!!” 兜兜刚一张嘴,就有气流灌进他的口腔,让声音变得失真;头髮向上方飘起。 轰. 远处有只飞机似的鸟、带著隆隆雷声——不,那就是飞机。 他睁大眼睛:云层下方是弯曲的、袖珍的城市景观;细小的楼宇组成一片方块、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 “哇噻--” 【喔我不是在飞啊。】 自己不再身处学校旁的小巷,而是在万里高空中: 而且正在坠落。 最近工作活太多辣,觉都睡得少;如果没更新,请不要担心~ (本章完) 第114章 城市扩大 第115章 城市扩大 “啊哇哇哇哇呀呀” 兜兜面朝遥远大地——气流塞进口腔,把嘴唇两颊撑得蓬蓬的。 他发出怪声,砸穿搅散一层又一层的云: 【真好玩。这是飞的感觉吗?】 【原来这种算是[飞升]?確实是在飞啦;就是怎么感觉——感觉那个老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伴著游泳似的扑腾,他翻过身--向著天顶: 在万米高空中,爸爸妈妈的脸孔显得更近了。 他们像是离地球过近的星群,毛孔成了陨石坑。 兜兜以前都没发现——妈妈脸上原来有这么多山峦般的粉刺;每一颗都高高隆起、绵延起伏,喜马拉雅似的。 爸爸痦子上的毛快成了巨杉树,不知道要多少人合抱才环得过来: “嘿!嘿嘿!听得到我说话吗?!”兜兜挥舞双手;“你们说大声点!我听不到!” 听觉好像被“压扁”了,兜兜感觉自己呆在一个巨大的吹风机里、而且头髮永远也吹不干。 口部张合,鼻翼翕动;这千百张嘴巴张得像东非裂谷一样长,正不停打开又关闭。 他们仿佛陷在永恆不变的狂躁里、或是吃了魔鬼椒又没水喝;扭动都快成了高频的震颤,连在一起的脸皮不住起伏、鼓起一阵又一阵的汹涌海浪。 从面部表情来看,爸爸妈妈的面孔们有的在咆哮吼叫,有的在喃喃低语;哭泣的、狂笑的,如死灰呆愣的、撕咬自己嘴唇的——全部都黏连在一起。 距离比在地面时离得更近,但. 【还是听不见嘛。】 耳边只有气流刮卷,有若隆隆雷响;却听不著半点从那些面孔里传来的声音。 兜兜有些失望:没想到自己都来到这么高的空中,仍旧还是捕捉不到一点儿爸爸妈妈说的话。 【哎,算啦.哇!別给我耽搁一下迟到了——】 作业还没抄! 一想到这儿,兜兜也顾不得继续体验这难得的无伞跳伞了: “我先去上学了!下次再跟你们说!” 吼完这一句,兜兜重新翻过身;继续向下坠落。 隨著风压,他眯起眼睛: 芒街好像变大了.? 除开小时候刚到芒街,兜兜应该还是第一次在高空俯瞰这座城市;但和记忆中看过的地图,又有些不同。 因为它鲜艷的轮廓,正向外延伸—— 那些探出城市的国道和高速公路,不知何时有人设卡、笼在芒街周围。 隔三差五就有小小的关卡把道路截断;好像在一根根血管上,都嵌上了颗订书钉。 临近长山沙滩的海域,也多出不少航船--那些住在渔船上的疍家人、今天都没有出海打渔,船都拢在岸边: 有更大、更先进的船在巡游;白色尾流隱隱拉出一条边界--但那些船上都没有logo,並不是芒街海事局的船只。 好像在有人拿著彩色铅笔,环绕著芒街市地图的外围、又描了一圈;要把它跟其他地方分隔开。 兜兜把两个拳头比在眼前,像望远镜似的、透过十指的缝隙间去看: 【誒?这要干嘛.好像不是警察,还有装甲车:好豪华。】 守著芒街周边关卡的人们--衣服都黑乎乎的,成了蚂蚁般的点。 只能隱约看见他们三五成组、戴著头盔,身穿防弹背心;身旁是同样罩著黝黑顏色的巨大装甲车。 兜兜越看越眼熟,前几天好像才见过类似的装备: 【誒?这些不是亚欧邮政的那些保安嘛!业务开拓到这啦?】 【对喔。说起来,我和阿姨还把他们的楼打坏了;难道是来找我,要我赔钱?】 他总觉得哪里有股说不出的古怪--但忽地回过神来:自己怎么又发呆了? 【注意力这么不集中,我不会有多动症吧!学校.学校在哪?】 兜兜急忙把视线转了回来,估摸著自己可能的著陆位置-- 如果就这么正正坠落.大概会砸在市中心的马路中央:前天,兜兜还在那儿目击了一场熟人的跳楼惨案。 【哎?数学老师难道就是这么“跳楼”的嘛。】 想起前天数学老师拎在手里,装满水瓶跟易拉罐的编织袋-- 这么一看,他该不会也和那位修仙老伯握过手了吧? 兜兜稍稍眯起眼,便能望见在十字路口堵得严严实实的车辆;现在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 就这么砸下去,怕是要把別人的小轿车都压得爆炸;更別说还要再从市中心跑去学校、还要时间。 【换一下方向,赶紧去做作业了!急死我了】 在无处著力的高空,兜兜张大了嘴--雨衣啪嗒嗒地作响: 嘶! 隨著吸气:肋间跟胸膛猛地膨胀起来,把校服跟雨衣撑得满满当当。 兜兜两颊鼓鼓囊囊、眼睛搜索著学校的大致方位-- 呼! 兜兜一股脑地、把刚刚吞下去的空气统统吐出。 呲: 他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忽地朝一旁飞射而去;原本直直下落的轨跡,突兀地折出一条斜线。 此时的姿势有些像在做卷腹:身体绷得笔直、脑袋跟脖颈却稍稍抬起;嘴巴里的气流还在向外喷射—— 兜兜左右调整著面朝的方向,免得飞错位置: 待到吸的气差不多吐得乾净;兜兜双手贴紧裤缝,把自己当成鱼雷或飞弹;头顶撕扯开空气。 学校越来越近,能看见巷子外的车流、自行车铃声正叮叮噹噹地鸣响;校门前的人群摩肩接踵。 嘶-- 故技重施,他又深深吸气: 然后赶紧捏紧拳头,把嘴巴对准正下方。 呼! 刚刚鯨吸进肺、还不小心吞了点到胃里的空气:被他儘量缓慢又急促地吐出--[降落]的时候到底要多大的力气,还真是难以把握。 耳畔急速刮卷的气流骤然柔和,变成轻柔的“沙沙”声;原本蓬起的衣口,也再次贴紧身躯。 巷子中的落叶、地上散落的垃圾碎屑;统统被他吹开,砸到墙上: 啪嗒一声,兜兜稳稳落地;书包里乒桌球乓地响。 【哎?修仙老伯跑哪去了?】 那个背著编织袋“葫芦”的流浪老人,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地上散落著些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编织袋里掉出来的。 巷子里还带著隱约的臭味儿,但没人掩起鼻子: 只剩下其他赶去上课的学生一个个愣在原地,正目瞪口呆地望著这个从天而降的的同学。 兜兜环视一圈,看著那些呆若木鸡的傢伙们——赶紧挠挠头、指了下天上: “喔我坐直升机来上课的。哈哈。” 兜兜也没管其他同学是否相信;乾笑两声,快步朝校门口走去: “大家別看了別看了,快去上学。” 有个女生眼镜顺著鼻樑滑落、砸在地上;他赶紧装作没看见。 【等放学再来找找这个老伯好了。】 一握手,对面的傢伙就会飞到天上去-- 怎么想都很厉害. (本章完) 第115章 不安 第116章 不安 艾喜今天又错过了早读。 等第一节课快要开始,她才急匆匆地撞进教室:校服袖口脏兮兮的,混著股怪味儿;脸上更是苍白,整个人恍恍惚惚、一直喝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跑去她家,泼新鲜油漆去了——兜兜都没来得及分享今天的飞行经歷,还有背著编织袋葫芦的修仙老头儿。 艾喜不在,兜兜只好向后座同学借了作业,赶在早读之前通通搞定:就是抄作业的时候,教室里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但每个人都很害怕的样子—— 只有兜兜跟阮鯨波是例外:梦里分割肢体的行动该是在顺利进行;今天甚至都能趴在课桌上、装作在睡觉了。 —— 第一节课的铃声敲响,班主任大步跨进教室、把手里的教案哐当一声砸在讲台上。 他满头大汗,镜片挡不住紧张兮兮的视线;还扶著额头,眼睛通红,声音听起来卡满了痰: “都认真点,我宣布一个事儿啊。” “今天开始--父母能来接的,最好来接一下放学;等等课间都去打一下电话。” “如果父母没空,就找同学结伴一起回去:至少要三个人。把打算跟谁一起回家,都找你们的小组长登记一下--等放了学,班长把名单拿到办公室给我。” “都要登记啊!谁没登记,自己晚上写好检討带过来;別什么写了忘记带,等我给你爹你妈打电话你別哭啊。” “哦,还有:放学就直接回家,別在外面逗留玩来玩去;让我碰到你们,我就当你们作业太少了。” “最重要的是,看到不清楚的人就赶紧跑。什么地痞流氓、混混那些的,看到都绕著走,躲远点!” “现在的人都不知道会做出来什么事。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最太平的时候还是在学校里。” “然后,还有” 班主任忽地摇摇头,转过身子对著黑板、从西裤后袋里扯出一团皱巴巴的条纹手帕,盖在脸上。 教室里冒起他响亮的擤鼻涕声,黏糊糊的——接著变作低低的啜泣。 兜兜左瞄瞄右瞄瞄—— 面对哭哭啼啼的班主任,同学们连交头接耳都没有;脸上一个个笼著怪异的阴云,连多动症的前桌都不转笔了。 似乎只有兜兜还在状况之外——早上为了抄点作业,实在错过了太多: “干嘛了这个?怎么突然都这么紧张的样子。” 艾喜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翻出一沓相片--全是四寸大小。 她把照片塞到兜兜手里,又打开书包、给他看看里面装著的富士拍立得相机: “因为隔壁教师宿舍死人了,好几个;而且死的都不是老师你看。” 芒街五中的教师宿舍就连著学校、拐出后门就能到;平时放学,经常能闻到那边传来的饭菜味儿,馋人得很。 “前头我迟到没上早读,就是偷偷去拍这玩意儿。”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点、喘著粗气,手指敲敲照片: “后面来的警察更多了,好像还有做刑侦的便衣;我就先跑了--死掉的都是[公司]的人吧。” 兜兜埋起头,把手藏在抽屉里、將照片一张张翻过去: 两男一女;黑色外套、白衬衣的领口染满了红。 尸体们躺在满是黑渍的水泥地上,头髮散贴著地、仰面朝天。 艾喜俯拍的时候很认真,取景和构图都没有问题;看起来都能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拿来当证件照用了。 年纪大约三十到四十岁左右——不知是因为相片过曝还是失血,他们看起来都格外苍白、脸上都看不出毛孔。 有单独的特写,也有摆在一起的“合照”;如果不是脖颈上的伤口,第一眼或许都看不出他们已然死去。 嘴巴微微张开,两眼失焦;永远地发著呆。 和兜兜印象中的尸体,有著截然不同的神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投入:仿佛沉浸在[死亡]这件事里似的。 好像正认认真真、全神贯注地打著游戏,结果倏忽之间便心臟停跳、大脑缺氧,跟终端被断电一样地离开了人世间。 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致命伤--外套黑糊糊的,就算有血跡也看不清晰: “誒!这种穿衣风格.大热天又是黑风衣黑西装、又穿白衬衫,穿得跟fbi特工似的” 这样的著装风格,他很是熟悉;上上周还看到来著: “看起来还真都是亚欧邮政的特工嘛。唔” “死状怪怪的,衣服都穿得这么整齐。喏,枪还都插在枪套里呢。” 艾喜揉揉脖子,用两根手指比划著名长度: “对感觉根本没反应过来,就死掉了;伤口在脖子上,看著像刀伤。不知道是不是迷狂弄出来的?” “好像是今天凌晨发生的事,你觉得是谁干的?” 兜兜翻过剩下几张相片,这些则是对犯罪现场的拍摄了。 有警车、有拉起封锁现场的黄布条;更多的则是教师宿舍的小区摆设: 单双杆、石质的象棋桌,还有块小小的破烂门球场--老人家都喜欢打这个,看起来像高尔夫球。 也不知道艾喜到底怎么偷偷溜进去的,还找到了时机拍这么多照: “唔,难说。暑假我听我那个朋友李查克说,他们亚欧邮政內部也会打来打去的、你死我活;职场真是很残酷嘛——” “是不是其他公司也要抢占芒街市场,就搞这种直接点的商战?好恶劣呀:希望不要影响到我们上学。” 艾喜愣愣地望著前方,不时咳嗽两声。她没有接兜兜的话头: “.原来尸体味道真这么臭啊,比活的猪还臭;以前完全没想到。天太热,估计一下子就开始腐烂;吐死我了,还好带了塑胶袋。” 兜兜把矿泉水递给艾喜,拍拍她的背: “你还凑过去闻啦?怎么不捏鼻子、或者屏著呼吸拍照。” 艾喜甩甩头,闭紧眼睛、抹了把脸: “嗯,我想闻一下.適应適应。有备无患嘛,不然以后碰到死人就嚇得动不了,或者开始呕吐:那不就糟糕了。” 兜兜有些惊讶,但还是把相片们整理好、放进艾喜的书包里: “哈?!適应这个干嘛,你要打仗喔?” “哎呀,先別想这个啦。中午不是还要给你的社团纳新来著?等等我们把稿子拿去广播站--” 咳咳! 班主任终於打起了精神,转过身。他眼圈和鼻头更加通红,一抽一抽地吸著鼻水: “然后.” “这几天你们数学吴老师他--他身体有点情况,所以二班的李老师还会继续代课一段时间。” “同学们,记住一句话:死生之外无大事。有压力,有烦恼;也可以跟老师说。千万不要隨便放弃自己的生命!” “唉!吴老师,吴老师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用力摇摇头: “.好了,上课吧。” 班主任闭上嘴,教室里是少见的安静。 只有警车与救护车不停滴嘟滴嘟作响,忽近忽远;从窗户外面飘来、钻进耳朵。 第二节下课,他们本来该下去做课间操;却没有运动员进行曲的音乐,衬得远处的警笛声更加响亮。 大半个上午了,这些声响就没停下来过。 校广播站里传来人声--但並不是芋头结社招新的念稿,而是校长乾巴巴的声音;通知了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下午不用上课了,都先回家里自习。 今天明天有两场外拍!如果明天中午没更就是我没来得及搞完~(最近存稿用完啦,没法用存稿补一下力) (本章完) 第116章 省图正午 第117章 省图正午 离地球千万里外的火球翻滚不休,几乎要把人都照透、晒成黑斑。 在这烈日正午,刚放学的学生们鲜有人撑伞--青春的自尊比伞更能遮阳。 艾喜、兜兜和阮鯨波结著伴,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天空的太阳,被浓厚云团稍稍遮盖: 阮鯨波像是个恐怖片里的活跳尸。鞋尖擦著地面、脚踝旋转,拖动整个身子前进;鞋底刺啦刺啦响。 只是依旧沉默、两眼圆睁;腰肢扭出怪异弧度。走路的时候、身子向侧边弯成了个“c”字形,也不知道是怎么保持平衡的;书包垂落,像摆锤悬在半空。 但对比开学那天、四肢著地的蝗虫模样,现在简直是迎来技术革命的三级跳;直接从石器时代进步到了蒸汽机。 遥遥的警笛声停了,但大街上却没少掉巡游的警车;不知正赶向何方。 下午不用上课,可兜兜却有点闷闷不乐: 班主任拉著其他老师,共同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威胁明天如果交不上来,还要罚抄班规几百遍。 兜兜打著哈欠;老师们心里想著什么,他其实都看得出来: “他是想让我们在家老老实实做功课咯,不要乱跑。” 但话虽然这么说.那密密麻麻的作业表,想著都让人头疼: 【不然还是去省图书馆玩游戏吧。】 学校的后门封了起来,不让学生进出——该是因为早上发生的多重谋杀案。 “班主任还是蛮负责的,就不知道到底干嘛了,还停课。哎,等等我去省图蹭蹭空调。” 今天他陪著艾喜回家,不仅仅是因为学校必须[三人结伴]的要求。 而且省图书馆跟艾喜家一个方向、离阮鯨波家也不远:反正下午不用上课,乾脆去省图转转。 今天不是周末;趁人少,正好换点省图计算机的时长券。 艾喜手里抓了个篮球,偶尔避开人行道砖面的坑洼、运上两下;这是兜兜从体育老师那借的,打算给阮鯨波带回去自己练习。 兜兜一直觉得,自己的同桌运动神经很优秀:除开在校运会拿过一百米的冠军,打篮球也是有模有样;只是没参加校队罢了。 有人穿著蓝白相间的46號国王队球衣,慢悠悠地迎面走来--结果看到阮鯨波的骇人姿態,被嚇得齜牙咧嘴、赶紧加速越过了他们。 艾喜转转手中的篮球,抱在怀里;视线跟著球衣背后印著的[米高·佐敦]: “国王队要从堪萨斯搬去萨克拉门託了,你说佐敦会不会继续留在那里打球?” 兜兜挠挠鼻尖。他知道艾喜是佐敦的球迷;自己偶尔也会买上两期《篮球报》看看: “不是说今年他本来要转会到公牛嘛,还要把球衣换成23號;最后也没去。” “应该不会走了,终老国王队挺好的。在堪萨斯打了十几年拿了好多冠军,算起来也快要退役了都:干嘛,你要趁现在收集球星卡嘛。” 艾喜喜欢低买高卖——口袋妖怪卡、游戏王卡、篮球足球的球星卡、乾脆麵里附赠的《西游记》八十一难妖怪卡 学校里不管流行什么能骗零钱的时髦玩意儿,她都会掺一脚。 艾喜摇摇头,又运起了球;声音砰砰的: “没啦,就感觉现在事情变化都好快;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一直有开心的日子。” 兜兜搞不明白她忽然生出的忧鬱,便耸耸肩: “变化还挺好的啦,说不定所有事都会越来越好呢?” 阮鯨波跟在后头,一言不发;鞋底拖著地面、沙沙作响。 兜兜原本还不时要伸出手,搀扶她两把、免得摔倒;但这长手长脚的同学,似乎越走越是熟练。 只是都不曾开口,反倒让兜兜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阮同学的走路技术进步得好快,感觉现在已经从丧尸变成殭尸王级別了;就是怎么还不能说话?” 艾喜把舌头吐出嘴巴,用手比划: “舌头不是只有一根肌肉组织,它其实是八块肌群组成的:如果鯨波用跳舞机控制肌肉,那说话应该还蛮难。” “上次能说一句话,已经很厉害了;但是要边走边说,还是太难了吧。” 她抬起手,指指马路斜对面: “喏!省图到了,你去吧。我先送鯨波回去休息;有事我就给你的bb机发信號。” —— 省图书馆外头裹著红砖,拱门上的招牌镀有亮金;好像是什么名人亲手写的毛笔字。 还掛著些诸如[芒街远程论坛开发中心]、[感知力学研究会交趾分部]、[长山社区综合服务站]之类的竖长牌子;这些都是白底黑字,但隨著风吹日晒都泛了黄。 兜兜越过办理借书证的柜檯,急匆匆地往里头挤。省图门口停著大排大排的自行车,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像不只是芒街五中,其他学校也在这个下午放了假:不知道到底正发生什么大事-- “人怎么这么多?!” 兜兜目瞪口呆,只觉得天都昏暗了几分:最坏的可能性果然还是发生了! 时长券的兑换窗口前排著长龙、一路堆到门外,大多都是穿著各式校服的少年少女;嘰嘰喳喳的,初高中生都有。 他们都是来兑换省图计算机使用时间的-- 大型计算机的机能配置,自然不是家用终端能比;更別说只有在这台叫作[星团十七號]的庞然机械上,才能玩到交趾文化局的自研游戏。 只是大型计算机每次都只能容纳几个人同时使用;所以只能先买“时长券”、然后登记预约。 平时来买券的,大多都是个人学者或是研究员、以及没抢到自己学校机位的大学生;需要靠机器帮忙分析计算。 兜兜还想趁著停课,偷偷兑换个两小时--这下看来,等排到都要晚上了。 原本还可以边玩游戏,边用[星团十七號]做数学作业.这下,他心里的周密计划全都泡了汤。 去图书馆比去街机厅的性价比更高:看来並不只是兜兜明白这个道理。 要是艾喜在,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商机。估计要拿个推车、在旁边加价卖点饮料零食;边排队、边还能顺手小赚一笔。 兜兜又绕到旁边的磁带借阅窗口——果不其然,整套[小玩伴]和[欢乐文曲星]的系列游戏磁带都被人抢先借光;这下也没法转去电子阅览室玩终端了。 —— 兜兜在自助售货机里买了袋速食的烤年糕,边吃边走;软塌塌的年糕黏在纸袋里,就像他整个下午的计划。 现在这种自动售货机还內置微波炉,能当场帮忙加热;兜兜心情不怎么愉快,连带著胃口也一般: 阅览室的终端也被人占满--看来今天跟图书馆的电子设备是彻底无缘了。 “哎” 来都来了,兜兜便懒得走:等等回家里又想午睡,最后游戏也没玩、作业也没做。 兜兜耸耸肩,决定换掉下午的娱乐內容。 他从音像区一路走到人文馆。挠著头、看书架上有没有新进的漫画和小说。 不远处做借阅登记的阿姨打著哈欠、把眼泪往身上擦;还有些看起来像是大学生似的傢伙,正靠坐在书架旁、翻著书页。 兜兜也隨手拿起一本《欢脱机器人2137》,看了起来—— “嘿,嘿。” 刚翻过两页,便有人凑了过来、轻声细气地开口:在图书馆里,还是头一次有人向兜兜搭话。 兜兜转过头,正迎著那张挤上来的脸-- 是个外国女生,双手抓著本打开的书:看不出具体的年纪,约莫二十出头。 皮肤白得有些透明,脸颊上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她头髮卷翘,而发色比皮肤更白更冷、盖在肩头,只有髮根透著铁锈般的顏色;该是染过。 最古怪的还是额间的头环--那是一枚又一枚圆圆的塑料瓶盖、红白蓝黑兼有。它们被侧向钻开孔洞,用铁丝穿过;冠似地戴在头上。 (本章完) 第117章 希德尼 第118章 希德尼 女人开了口,口音重得有些滑稽;像是搞笑节目里会特地请来整蛊、好活跃气氛的老外: “我认得你,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兜兜,对吧?我没有认错吧?” 还没等兜兜回答,女人又开始了自我介绍。她动作古怪,一边手掌摆在脸旁边、似乎在虚捧著什么: “我叫希德尼。你叫我希德也可以,这样更亲切--这么拼:s,i,d” 兜兜视线上下扫动,接著指指她手里攥紧的书页、打断对方自顾自的拼写: “额,你书都拿倒了啦。” 自称希德尼的女人把书翻过来、看了眼封面;把这本《笑林广记》重新放回书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汉字的阅读能力不是很好。但我口语还行吧?” 边说,她边伸出手;指甲盖上满是咬痕: “你好,你好。我特地来找你的。” 经歷过早上和流浪老头儿的奇妙握手——兜兜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对方的五指。 可惜这次,自己没有倏忽间飞上万里高空、或其他更新奇的体验: “我还是学生啦,我不买保健品的。喔,保险也不买;也不想报课外班。” 希德尼的鼻头很尖、鼻樑却很高。向斜上方挑起的眉毛,离双眼很近——这使得她的眼神格外具有表现力: “买什么?啊,你想多了!” “你可能会觉得.哎,我在公共场所里说话,会不会不安全?” “你放心——有很多人在这里监视你,但是都被我赶走了!” “你看,那里本来有个[人类编目中心]的编目师。还有那边.那边有一整个亚欧邮政的观察组。” 兜兜顺著希德尼的手势望去:原本坐在柜檯做借阅登记的阿姨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之前靠坐在书架下头的那群大学生。 看了两分钟书、又说了几句话--这么点儿时间,这些人就都无影无踪了。 【怎么做到的喔,是迷狂吗?】 兜兜耸耸肩。最近碰到的怪人真是越来越多了.或许是件好事。 【真有特工之类的在监视我誒?我还以为艾喜太多疑了。】 反正这个希德尼的用词古怪,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 “干嘛?你是什么大公司的特工吗?我还在上学,不打算做兼职;不要招募我。” 希德尼连连摇头,耳环响起噠噠的碰撞: “啊,啊。不是的!就是.我想跟你说个事:” 她凑近过来。希德尼有双深潭似的绿眼睛;此时,那碧色的湖水正在搅动: “你有没有想过.你杀人杀得太快了点呀?” 兜兜左右看了看--这几排书架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头顶的老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转、却没多少风;一副隨时可能掉下来的样子。只有电子阅览室里有空调。 他终於放下《欢脱机器人2137》。眼前的谈话,开始比手中的书更有吸引力了: “哈?” 兜兜倒是真没想到过,图书城里会有人跟自己搭訕——还说的是这种话题。 希德尼十指交叉,比在胸前,一上一下地摆动;动作像是求恳跟祈祷似的: “你想--你杀的好多角色,他们人物弧光还没有完成、塑造也不够立体;就被你杀掉了!” “这些角色的背景故事呀,互相之间的人际关係呀退场了就没办法展现了呀。” 兜兜往后退了一步,和希德尼分开些距离: “哈?!” 他被这骤然灌进脑海的奇怪言论,打得有点头晕脑胀了-- “喔,喔!是我没说清楚。等等!让我从头开始说:” 希德尼十指在胸前交叉、不时握紧又鬆开: “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我们可能是在一本漫画里?或者一部电视剧里?甚至电子游戏之类的,反正就是文艺作品啦。这世界上的人,都是里头的角色?” 这么一说,兜兜有些明白眼前这个疯癲女生的意思了: “--誒,你是不是最近刚看了那个《苏菲的世界》喔。” 他抬起手指了指畅销书区——那边摆著一摞摞的《苏菲的世界》。这本书今年刚有了中译本,卖得很好;兜兜记得它的结尾、就有类似的概念好像叫[第四面墙]还是什么? 兜兜还听班主任说过些情节,不过记得不太清晰:大概是里头的主角,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小说角色、最后还跑到现实世界里之类的。 希德尼连连摆手,头也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不是哲学性的问题,是真的!是事实!我十多年前就发现了!” 兜兜拍拍身旁的书架--这几排都是小说跟漫画: “额——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是书里面的角色?” 希德尼指指那本《欢脱机器人2137》,语气斩钉截铁: “漫画。我们是漫画里的人物;不过不是四格的搞笑漫画,可能是惊悚或者恐怖类的?” 希德尼双手比划来又比划去;她调整著塑料瓶盖製成的头环,又抖抖身上纯白且没有图案的纱裙: “你看,我的造型简单又有记忆点吧?而且白色为主,省去一部分上色的工夫--不管是黑白的还是彩漫,都方便点。” “我特地设计的!这样作者老师画我的时候,就不会太麻烦了;之前看访谈文章:有些角色就是画起来太复杂,一下子就会被写死.” 说著说著——希德尼忽又改口了,话里带著囁喏的迟疑: “.是漫画吗?也不一定是漫画。” “喔,也可能是电视剧或者电影.?反正、反正是通俗点的娱乐媒介;肯定不是诗歌什么的我觉得跨度和篇幅应该很长——” 兜兜正听得全神贯注,结果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给激出了情绪落差: “搞什么,你自己也不清楚嘛!而且,你这么说--有证据吗?你这样,別人肯定觉得你神经病啦。” 希德尼还是轻声细气,把声音压得很低: “这个--我研究很久了,但確实没有什么方便理解的证据你不相信我也是难免咯。” “不过也不急,也不急.不相信我也没事,没关係的。我们先假设,假设!假设我说的是对的好吗?” “假如你是漫画里的一个角色:但是其他角色刚出场,就被你一下子杀死了!这个漫画又没有復活之类的概念.” “那岂不是很浪费嘛?你想呀,你原本会跟人家有很多剧情和可能性;別人自己也有很多故事可以挖掘的。” 兜兜一手横在胸前,另一手抵住下巴: “唔,单纯假设的话.如果按照你说的思路这么想--对这个[漫画]是挺有好处啦。” “但是留著坏人、听他们废话,对我个人的体验没什么帮助吧?我对故事发不发展,其他人不人物的又不在乎。” 希德尼咬著中指指甲,咔噠咔噠的: “有的,有帮助的!你没发现吗?喔你可能还不知道!” 她把双手放在胸前、接著张开,比出个膨胀的动作。瓶盖头环隨摩擦发出细响: “其实.你能够让周围的人变得——让他们的迷狂变得更强!而且就算原来没有迷狂,也可能因为跟你接触而激发出迷狂。就像个放大器一样!” “所以如果你有想杀的人,也可以放一段时间再杀:他们可能会诞生能力出来、已有的能力也会有更多的变化;会进化升级誒!这样再杀起来不是更好玩吗?” (本章完) 第118章 关於世界的真相 第119章 关於世界的真相 放大器?还能诱发周围人的迷狂? 这次轮到兜兜若有所思:他对这个词有很多联想—— 兜兜每天大概在校十小时;跟他靠得最近、呆得时间最久的——毫无疑问,就是同桌艾喜。 可艾喜又没有超能力,她视野里的天空也很是乾净或许因为她既不是[病人]也不是[罪人],字面意思。 那其他同学呢?非要算,或许阮鯨波是个例子:早晨把兜兜送上万里高空的拾荒老头儿,是不是受到了这种影响? 【唔,搞不懂。多留神一下看看好了。】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对方说得到底是真是假-- 但这个说法,听起来还是蛮有趣的。 其中最具吸引力的,还是坏人可能生出迷狂来;或许下次该找个方法试试,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 “嘿!你这个大姐——还真是哦!你这个角度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按照你这个思路来想,好像也没问题?” “人不可貌相嘛:你看起来疯疯癲癲的,结果竟然蛮有智慧。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能放大迷狂什么的啊?” 希德尼拍起手来,两边脚一踮一踮的。她虽然在笑,绿眼睛却越睁越大: “你懂啦!我就知道你能懂!跟我不一样,你看起来就很聪明!” “我也是从別人那听来的,我知道很多內幕消息呢。” 不知怎地——在这奇怪的女生面前,兜兜总有些提不起劲: “啊?真的是我太聪明了吗?还是你脑袋有问题我也被传染了?” 希德尼根本没理会他的回应,绿眼睛在日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沉浸在叨叨絮语里: “而且你还可以试试装得很弱,接著让坏人大意,让他们露出丑陋的得意脸孔!然后再杀了他们,这样就有起伏、有转折,会更好玩啦。” “不然你老是碰到坏蛋——衝刺躥过去--把人家脑袋一巴掌打飞;这样循环来循环去,你不觉得无聊嘛?” “又或者坏人一看到你就嚇得跑掉,那还怎么办?一直你追我逃,好累的。” 兜兜顺著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那就是说.杀坏人的时候杀慢点?慢慢弄,不要一下子打死?可是猫捉老鼠之类的感觉很残忍誒。” “唔——感觉这个要好好想想怎么弄比较好吧。” 希德尼音量却一直压得很低;似乎在刻意遵守著图书馆里应有的规则: “不急,不急:这种东西慢慢思考、慢慢琢磨就好;你肯定会有很多实践的机会。” “另外--做好心理准备喔,我要告诉你一个很大的秘密!” 她清清嗓子,双手忽地朝周围打开。动作太大,亮白捲髮也跟著甩动: “我觉得——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誒!一切都是围绕著你发展的。你有感觉到吗?” “就是.就是世界其实都在围著你运行!地球离了你都不转了,你有没有发现?” 兜兜不是没有碰到过比自己嘴巴还碎的人—— 但话像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的傢伙甚至说话都不用留气口;对他来说还真是少见: “我?没有感觉到誒。现实世界里哪来什么主角不主角的嘛——不是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人翁吗?” “那你跑来跟我讲这些是要干嘛?” 这场谈话不能说是无聊;但希德尼古里古怪的口音加上没完没了的嘮叨.兜兜得像听课似的认真、才能搞明白对方的意思。 希德尼每次开口前,几乎都不用留出思考的空隙;话语流水般地倾泻而出: “因为--因为一个角色要有用嘛!我就是来推动剧情的,不然我活不下去;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会被退场的。” “所以说呀一个合格人物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是动机!” “你想想你有没有这种动机呢?你有没有想追求的东西呀?想坚持的信仰呢?说不定,你其实很想毁灭地球之类的--” “一定要找到这种东西哦?至少试试看!寻求动机也是一种动机.” 说著说著,希德尼突然咬住指甲,笑出嗤嗤的声响: “没事没事!你应该会找到的,我们说点別的。” “偷偷告诉你芒街有三波人准备开战啦!现在还只是摩擦,小打小闹;不过:很快就要不一样咯。” 没等兜兜回话;她忽地伸出手,指缝间夹著一张迭起来的纸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出来的。 她神秘兮兮,视线扫过一圈无人的四周;鬼鬼祟祟地把纸条塞进兜兜手里。动作夸张,像在演默剧: “看看这封密信,上面有关键信息!別急,现在別看:千万要记得,得等我走了再拿出来看--” 兜兜接过纸条,立马便在希德尼面前打开、对著窗外的日照;毫不犹豫地读出声来: “[今晚去芒街天文台。数学家和李查克可能都在那里。]哈?他们回来芒街啦,还不来找我玩?” “额只有这一句?你字写得好丑啊。” 接著他重新抬起脸,眉头挤到一起、表情很是无奈: “不是--这么短几个字不直接说,你还写个纸条给我干嘛喔?怎么不让我在图书馆里转几个雕像,解几个谜题才能拿到算了。” 希德尼仍旧笑嘻嘻的,两手不住摆动。兜兜当面违背了自己的诉求,但她不以为意: “要有神秘感啦!要烘托气氛的。没关係,在漫画里估计会用一个分镜略过去。” 兜兜重新折起纸条: “不过你消息很灵通嘛,大姐。感觉你知道好多东西:不会是在骗我吧?” 希德尼调整著瓶盖头环——光洁的额头,被压出一个个红印: “我只是个传递剧情线索的小角色,更多东西我也不知道:兜兜,咱们继续加油喔——別忘了让你整个人拥有更多深度和维度,观眾才会更喜欢你!” “时间也差不多啦。好了,我要走了!” 咕嘟,咕嘟. 话音刚落,冒泡起伏的响声骤然响起;熏焦的浆气味充斥著整个人文阅览室,很是刺鼻—— 图书城的地板上忽地冒起团黑黝黝的沥青、一米见方,黏糊翻腾。 它正正生在希德尼的脚下,环绕著她: 咕嘰 名叫希德尼的女人滑入其中,就此被吞没。 “下次见啦,兜兜!” 沥青里传来闷闷的告別、还带著些回音。 呲呲 沥青像是锅底烧乾的水;转眼便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中蒸发、消失,半点痕跡也不剩。 兜兜用脚点点面前的地板--仍旧坚硬: “唔这大姐也有超能力。有迷狂的话那她真有精神病咯?” 他四处看了看:刚刚被希德尼称为特工的几个人仍旧还没出现;不知道她嘴里的[赶跑]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著举起纸条,又对著头顶的白炽灯照了照--似乎没有藏著什么秘文之类的东西。 好玩是好玩;但兜兜总觉得有股莫名的不適。 他把纸条塞进雨衣口袋;耸耸肩,重新翻开前头看到一半的《欢脱机器人2137》。 不管有什么怪事,都不能干扰兜兜的午后计划: “反正是怪人,好神经。” (本章完) 第119章 沥青舞台剧 第120章 沥青舞台剧 省图书馆內里有一块小院。就算常年被日光直照,却仍旧遍布潮气,杂草丛生。 草地中摆著圆形的石凳石桌、以及木质的葡萄架;只是已经生了霉,满是黑斑。 沿著长廊再往上走是展览厅、会议室和工作人员的办公室--这里也有一部电梯,直通高层的少儿借阅室和学术书籍馆,但今天却鲜有人从此处经过。 滋滋滋-- 向院落延出的檐角、忽地泛起一圈光亮发黑的液团,冒著气泡。 如若有路过的读者,该会闻到灌进鼻腔的刺鼻焦糊味。像锅烧开的水,滚烫、灼热而又油腻。 呲溜! 希德尼从那团滚动不休的沥青里落下,轻巧著陆;她双手交叉迭在胸前,好像那团沥青其实是个水上乐园的泳道: “誒誒,都听好了!搞定了,搞定了!” “哈哈!终於让我找到了!!” 希德尼跳舞似旋转,不时停下、把身体摆出个高难度的怪异造型,接著又继续转动。 她明明是从滚烫沥青里掉出来,身上的白纱裙却一尘不染。 滋.滋滋 更多沥青水洼似地涌出地面,一团团地糊住草地。草叶、枯枝乃至爬动的虫蚁沉入其中,无声无息。 忽地—— 一团扭动翻滚的沥青里传来话语声,听起来沉沉发闷、像耳朵里塞了团: “哦。老板,他就是你说的主角吗?” 听到沥青中的声音,希德尼停住动作、捂起嘴,绿眼睛泛著光: “哈~?怎么可能,呆子:我不那么说,等等被他当场打死了怎么办--你们谁跟得上他的反应速度嘛。” “这个兜兜绝对是” “他绝绝对对是最大的反派!百分之百是这个故事的大反派!剧情一直发展到最后大结局才死得掉的那种啊!剧情最后的守关boss之类的.” 她手舞足蹈,蹦蹦跳跳。两边鞋跟交替敲著地面,跳起踢踏舞来: “只是现在年纪还小,还是个学生:可能我们还在故事线正式开启之前?甚至还在故事背景里.算了,这个无所谓!” “故事还没开始就说明太好了!我还能活好久!我的角色会继续存在下去!嘻嘻!” 鞋底得得噠噠地响,刺耳得让人脑袋发痒。 另一股干哑些的声音,由沥青团里响起。带著股將要溺死者般的咯咯怪声: “那——我们现在能出来了吗?这里面好闷,缺氧有点喘不过气,还头晕我想上厕所” 希德尼咬著指甲,另一边手不耐烦地摆了摆: “急什么!都说过好多次了,神秘感、期待感这些很重要啊——没事就別乱晃;再多呆会又死不掉。” “实在不行你就在通道里拉掉,反正那里又没镜头拍你——” 说著说著,她忽地挑起眉头、倾听起院落中吹过的呜呜热风: “--都闭嘴!我感觉镜头来了!” 希德尼忽地转过身,面朝空无一人的身后、对准斑斕瓷砖拼接出的墙面。 她整整头上瓶盖串成的冠,轻轻咳嗽两声、开了口: “我愚蠢的手下们,还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意义” “离开都柏林已经十年了,到处跑了那么远——在这个又热又无聊的城市里,我终於找到了第一个重要角色!” “后续將会如何呢?未来又会走向何方?我们神秘的超能力精英组织[故事会],在这场纷乱里要起到什么作用?大家敬请期待。” 希德尼向右偏过头,对无人的走廊尽头说话: “而我也是个有用的人物!我会继续推动剧情,让故事发展起来:我会让一切都更有戏剧性的!请让我继续活下去!” 沥青里冒起低低的窃窃私语,忽远忽近。 其中至少有三四股不同的声线交替响起,在相互交谈: “怎么样了?会长怎么又在发癲?” “嗯,她觉得镜头和机位.还是漫画分镜什么的应该在那里,在对观眾解说。这个叫人物设定嘛.” “到底是观眾还是作者啊?她上次说的是在跟作者说话。算了,老板她开心就好。” “要等多久才能出来哇我真的肚子痛想上厕所啊,真要拉了” “她不是觉得镜头一般会对准脸的侧面吗--” —— 希德尼侧过身子,目光瞥向小院中间。之前面部肌肉运动带来的一切神情都消失了、只剩下假人似的脸孔和冰一般的视线: “哎怎么会有人在我解说剧情的时候说话。是因为登场时间太长了吗?” 那片冒著气泡的、沥青似的阴影静謐下去;再没有谈论声响起。 不知对著墙壁嘮叨了多久,直到彩色瓷片拼贴出的马赛克墙面、都被喷上了些唾液-- 希德尼迈步,走到正午的日照下,踩在沥青与草地的缝隙间。 她仰起脑袋,盯著灼热发亮的天空、望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盯得通红,眼角不住滑出泪水、落入唇间-- 希德尼才捂住脸、低下头;说话声却比刚刚更加响亮: “哈!天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跟兜兜近距离接触这么久,我也没有被诱发出来迷狂:” “早跟你们说过了——我根本没有疯,没有妄想症!我是对的,我们就是在一部漫画里!好吧,或者是电视剧电影,怎么样都差不多.” 咕嚕嚕. 只有沥青中翻涌的气泡声作为回应:似乎是之前所受到的警告、让其中无人再敢开口。 啪啪! 希德尼拍拍脸颊,重新站直身子。除去通红的眼白,她跟片刻前再无不同。 她对著走廊柱子上的镜面,整理著冠和纱裙;直到儘量抚平完每一点褶皱,才满意地点点头。 接著猛地旋身、面对著院落里翻腾的沥青;摩挲下巴,眼珠若有所思地转动: “好了,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该继续推动剧情发展咯:亚欧邮政那群上班族快搭完试验区了吧?帮他们一把。” “首先--把水再搅一搅;不管是亚欧邮政、人类编目中心还是那堆网络推进分子,把所有人的探子都打掉!什么情报系统也通通破坏乾净,一点也別留。” “我要芒街市变成黑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当瞎子聋子。角色需要成长空间,不能让这些组织监视来监视去的、跑来介入;都野生一点,环境要复杂才行。” “大反派怎么能那么多人盯著呢?没有神秘感就完蛋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重要角色.” 希德尼打了几个响指,向小院中点去: “你们记得收拾收拾自己的造型,別一个个穿得小嘍囉一样嘛。没记忆点的角色,等等一下子就退场了!死了只有我们哭,我们难过;观眾谁会管你这种小配角呢。” “当然--也不要把打扮得太哨太复杂;都有点档次,別拉低我们故事会的形象啦!” “我不是给你们请了著装顾问吗?自己去设计设计,让角色人格统一点;还能增强迷狂嘞。” “不许互相抄穿搭啊,必须要有区分度,必须要有差异性;每个人都多练几遍自己的slogan!” “这几天都只是人员交换,互相消耗点特工什么的但是再过一段差不多就要开始迷狂战哩;都自己留意点,不要阴沟里翻船啦?” “另外:杀人的时候也要注意点——看到能忽然变强的人就帮一下、死了会復活的人也帮一下、还有那种情绪容易激动的傢伙也帮一下。” “如果那些看起来是废物的又没有马上死掉,就看看能不能救一命;搞不好这种人其实很厉害。” “说不定这次能找到真正的主角喔.中立,保持中立!中立的组织能存在得更久.” 咔噠! 生霉的葡萄架被阳光晒得久了、发出爆裂似的脆响。 听到突然冒出的声音,希德尼忽地警惕地左看右看、仿若受惊的动物: “.誒?这是个剧情提示么?” “等等!大家先都出来,我们先摆一次集体造型;可能画面要切到介绍我们组织了--” (本章完) 第120章 一个快活的保安 第121章 一个快活的保安 芒街市平玉区——这里临近市郊,人群更是稀少。 正午时分,路上几乎看不著人影。只有个流浪老头儿,正斜倚在街角落的一堆纸皮里打呼嚕;身边枕著个鼓成葫芦形状的编织袋,避开阳光直射。 越过马路,在他对面街停著辆破旧的丰田海狮、躲在小区旁的巷子里。 这样的麵包车,在芒街颇为常见——菜市场老板们用它往摊位运渔获,超市和便利店用它进货啤酒。 车窗上贴著黑乎乎的隔热膜,顏色比常见的更深些;甚至还加了层暗灰遮帘。除开驾驶座的侧窗、还有车前窗,从车外几乎看不进里头。 芒街的日头实在太过毒辣晒人,这样的改装同样算不上显眼。 它从巷子口里探出一角,几乎融入进小区后头的垃圾堆。 在麵包车里坐著个肥胖男人,套著黑风衣和衬衫:开著空调的车厢中,他依旧汗流浹背、衬衣都被浸得透明。 车后座被拆去,腾出的空间塞满各式各样的设备。他盘膝坐在监听台前写写画画,把它当书桌;纸张、表格、手册乱堆成山。 咯-- 车门拉开,热风灌进车內。 一个瘦削的寸头仔把脑袋探进麵包车--脱下的深黑西装搭在肩头,领带耷拉、系得像根上吊绳。 他髮际线很高,头顶最中央更是连点青茬都没有,天灵盖闪得人晃眼: “.胖子,饭来了。[塑料仙翁]呢?还在午睡?睡到现在这么久?” 这是对面街角那个老头的代號,也不知道是谁给出的命名;除去那个两端鼓囊囊的大编织袋、他跟“仙”字压根就扯不上关係。 肥胖男人奋笔疾书,嘴巴却没閒著: “是啊,还在睡。上了年纪的老头都这样,醒一会儿睡一会儿;醒著没精神,睡也睡不好。很可怜的。” 寸头仔提个印著[芋头王]字样的塑胶袋,爬进车厢;砰一声拉紧车门: “你管得倒宽,还管人家可不可怜。” 胖子盯著他手里的塑胶袋、拍拍猫咪原始袋似的发垂肚腩,发出不情不愿的嘟囔: “.哎,怎么又吃这个啊?” 寸头仔把塑胶袋甩到监听台台上,芋头饼冒起的热汽白烟似旋转: “隔壁街就有一家啊。这种天你让我多跑两条街,你是人啊?那不然下次你去买。” 肥胖男人脸上的沮丧转瞬间褪去。他砸吧砸吧嘴,拿出块炸芋头饼: “哦,对不起。等换班吧;换班了我请你去酒楼吃点。好不?” 最近像他们这样的监视组,亚欧邮政在芒街还设置了十来个;昼夜不息、盯著这座炎热城市里的“重要人物”。 至於为什么“重要”,他们两个也搞不明白;职场哲学就重在少说话多做事,知道得多了也不会多发年终奖。 据说这几天亚欧邮政跟其他公司起了衝突,分部里的大部分人手都忙著备战、连监视规格也跟著缩水。 胖子边咬著芋头饼,边拿著铅笔、继续在监听台上写写画画—— [塑料仙翁]是个平静的目標,也鲜少动弹:尤其是在中午;除去在梦中拍砸几下自己的脸、本能地赶开蚊子,基本没有活动。 只要数数看老头脸上的皱纹究竟夹死了几只蚊子这让做观察员的外勤们,勉强算得上悠閒。 但早上险些出了差错:[塑料仙翁]跑去了芒街五中旁的窄巷,胖瘦二人直接跟丟了--那边马路挤满送孩子上学的车辆,搞得麵包车堵在路口。 好在寸头仔刚从路中央下车、老头儿又摇摇晃晃地出来了;这事也算没问题。 最后[塑料仙翁]沿著人行道一路挪到平玉区,找了个地方睡觉——才终於让人鬆了口气。上头只要他们记录目標每天的动向,能隨时匯报定位就好。 —— 寸头仔吃了勺芋泥便皱起眉头,重新塞回塑胶袋里。他瞪了眼还在笔耕不倦的胖子: “好歹多盯一下目標哈?就知道一直玩你那个物流网游戏,小心我举报你啊。” 肥胖男人连连点头,嘴里叼著炸芋头饼、声音却很清晰。他手上的笔还在涂涂写写: “不好意思啊,最近有地区公会战;我要准备准备人物卡.” 所谓的[物流网游戏]:或者说是[异步大型角色扮演],確实是个极为流行的娱乐项目;大部分时候只需要纸笔和人。 每周各个地区的玩家各自成组,在官方主持人的带领见证下进行游戏、记录结果;再统一匯总到运营总部,统计对整个游戏世界所造成的影响-- 下一周,再把新的大事件、模组、任务和结果寄到各个官方游戏店,继续下一轮的游戏。 在一九九六年的今天,这种依靠纸笔、还有人脑想像力渲染的桌面游戏,仍然还处於它的黄金年代: 事实上,因为有著物流管道网的存在使得它们在社交性方面的优势更大了,总有人玩得比电子游戏上头。 “公司都快要干仗了,你心还这么大啊。呵,真是心宽体胖。” 寸头仔越看对方越是烦躁,直接爬到前排坐到驾驶座上、將车载空调按掉: “开什么空调,冷气都从观察口跑了。等没电了还要我去换蓄电池。” 麵包车没发动——车打著火的声音嗡嗡隆隆,说不定会引起目標註意;空调供能全靠监听台旁边的蓄电池。 后面传来訕訕的笑声,可也没责怪寸头仔的报復行为。 —— 寸头仔嘆了口气,重新把西装穿了起来;哪怕车厢里只会愈发闷热—— 篤篤: 忽地有人用指节敲著车窗、发出闷响。 寸头仔惊得一抖,旋即转过脸: 透过防晒膜、瘦子看见了个戴著渔夫帽的傢伙,身上穿著紧绷的保安服;鼓盪著怪异的不协调感。 他皮肤黝黑,身材矮小但肌肉壮硕--保安衬衫都被撑得满满的,短袖管一丝褶皱都没有。 戴著个墨镜,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 “誒兄弟!这是你们的车吧?” “这个车停在这是要干什么?我是那边小区的保安:有老太太怀疑你们在这边卖黄盘,对小孩影响不好--是吧?” “哎呀,老人家疑心重啊,我就来问问;我们外国佬找工作不容易,业主投诉两句可受不了。” “你们这有没有色情录像带?这种东西可不能隨便卖哈。” 这个“保安”汉语很好,但面相似乎不是本地人。鼻头钝圆,鼻翼宽阔得像卡车头;捲髮从渔夫帽的缝隙间落下。 是有些泰国人、印尼人或是其他东南亚国家的群眾,跑来交趾自治州定居 对方这样带著些异域色彩的面孔,也算不上奇怪--甚至这种毫不掩饰的坦然,反而更带上了股说服力。 “噢噢,没有没有;违法的事我们可不干。就天太热了,坐车上缓缓:您稍等,我们这就走。” 寸头仔连忙回以笑容,却没有摇下车窗: “打搅了哈,打搅了哈。您抽菸吗?来,抽根吧.” 没等对方回话,他就打开副驾的手套箱,像是要从里头拿烟来分-- 咔噠: 身子將將倾到一半,寸头仔猛地扳下座椅旁的靠背调节杆。 吭当 隨著脊背和大腿用力、寸头仔和整个靠背一同向后仰倒;右手西装的袖管里弹出把袖珍的短手枪,攥在掌中。 靠背仰倒的角度,刚好能避开车窗可能射进的子弹-- 砰!砰砰! 寸头仔毫不犹豫地抬起枪口,对准车窗、以及其后自称“保安”的傢伙开火。 乒啷乒啷:碎玻璃四散飞溅,头皮屑似地撒了瘦子一身。 哥们的哥们的同学的小舅子突然说自己这几年进军了音乐產业——好像是在唱饶舌歌曲,哥们收了钱过两天可能要去给他拍mv;如果突然没更就是哥们拍晕厥了 (本章完) 第121章 待產 第122章 待產 热浪涌进;浓重的汽油味和汗味盘踞在车厢里,连呼吸都像在呛风油精。 呲啦: 寸头仔左手探进怀中、从腋下枪套里又拔出日常配枪,解除保险,瞄准著玻璃尽碎的车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弹,究竟有没有射中那位[保安]。 寸头仔右手一松,让袖珍手枪重新滑进袖管里—— 他就保持著仰躺姿势,先点火,再狠踩离合、掛上倒挡,猛地轰下油门: 寸头仔掛的是倒挡。现在身子近乎平躺、被仪錶盘挡去大部分的视线,根本观察不了前边的车况。 这里是平玉区,临近市郊。前方马路常有渣土车呼啸而过,这么“瞎”开,左右转弯都危险至极。 而后头是个锁起来的旧铁门;门锈死了、雨棚也烂得厉害,只要油门够狠,就能冲开。 嗡--哐-- 丰田海狮轰然启动,车屁股撞开垃圾袋、烂菜叶和旧报纸,满天飞舞;接著又冲开小区锈跡斑斑的铁网、和被晒穿的塑料雨遮棚。 小区的塑料雨棚像水幕一样被划开,碎裂声像被拉扯过的录音带,尖锐而失真。 就在这时,车厢后座传来一阵“咯噠咯噠”的怪响。纸张被撕碎、大口吞咽的声音夹杂著剧烈的喘息,还有一串被卡住喉咙似的“嗬嗬.”声。 这个角度看不见后视镜,但寸头仔知道这是肥胖男人撕碎了他所谓的“人物卡”,又將碎纸们全部塞进嘴巴里。 寸头仔一边控制方向盘,一边咆哮著冲后座喊: “胖子!快点生啊——那鬼佬保安不对劲!” 咳,咳咳 肥胖男人好不容易吞咽完毕,边咳边说: “--预產期.额,至少得三分钟才到预產期,你得儘量拖下时间。” 寸头仔一用力、猛地从靠背上直起身子;透过车前窗的破纸皮、塑胶袋,试图在小巷里寻找[保安]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他拧起眉头,脖子上青筋跳动、在极速的倒车过程中扫视著四周。 “三分钟?!”寸头仔发出低吼,“拖你老母,三分钟早打完了!” 话音未落—— 哐! 车顶猛地一震,闷响如雷。 没有半点迟疑:寸头仔条件反射般抬起枪口、对著车顶抠动扳机。 砰!砰!砰! 子弹在钢板上凿出几个洞,个个透进日光、亮得刺眼。但仍旧没有哀嚎、没有惨叫,也没有血水落下。 “他人呢?!” 寸头仔视线上瞥、死死盯著破顶;磨著牙,猛地蹬住剎车。 呲! 轮胎和地面摩擦,响声刺耳、留下道黑痕;海狮麵包车咚地一顛,后轮都离了地—— 急剎,依旧没人从车顶翻落。 下个瞬间: 乒! 一支脚穿过车前窗,带著玻璃碎片砸向寸头仔的脑袋—— 他鬆开方向盘,直臂格挡住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小臂如折断般剧痛: 可紧接著、从侧边车窗外探进一只黝黑强壮的胳膊;寸头仔的手枪被它攥住、翻转当成锤头,狠狠砸在他脸上。 鲜血混著鼻水和唾液飞出,寸头仔眼前一黑,脑壳像被榔头敲中;半边脸颊瞬间失去知觉,只剩耳朵在嗡嗡震响。 他终於明白了:原来[保安]一直都吊扒在驾驶座的车门外边! 咔噠—— 脑袋侧边传来坚硬的触感;枪已经懟在他太阳穴上。 [保安]並没有攀进车內。只是两边脚尖勾住车顶、身子蜷起,就这么倒吊著、整个人横在窗外;夺来的手枪稳稳抵住寸头仔的脑袋。 他探头探脑的,却没有丝毫晃动;声音温吞、懒洋洋的: “別急著走啊。亚欧邮政的外勤双人组--对吧?那你们两位,谁是有超能力的那个?” —— 额嗬额嗬额嗬 车厢后边迴荡著古怪的喘息声,声音尖锐、出气比进气来得更多。 肥胖男人满面痛苦,双下巴一颤一颤、五官都挤到一起。 他衬衣下摆原本塞进裤子里,肚子垂下,甚至都能遮住皮带—— 但现在,那件衬衣绷得更紧,凸起变得怪异。有什么东西正变得浮凸、向外鼓出. 那鼓胀处隱隱勾勒出人脸轮廓,毛骨悚然: 大张著的嘴,圆滚滚的脑袋、高挺的鼻樑;没有眼窝处的凹陷--衬衫就像橡胶头套死死裹住那副面孔,没撕开一线,连纽扣都纹丝未动。 衬衣明明被汗水浸得透明,却仅仅勒出形状、看不见细节。 啪!啪! 两只五指分明的手掌从衬衣內侧撑起,奋力向外撕扯;但怎么也扯不开。 这件白衬衣中,乎正困著什么人形的异物—— 肥胖男人像位待產的孕妇,有节律地奋力呼吸;脑门上满是油汗,肚子一挺一挺的。 两只手撑住腰后,半躺在遍地倾倒的设备里-- 他腹部衬衣中的异物大张著嘴,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嘘,嘘。明白了。”[保安]把食指竖在嘴边,声音很轻;“看来是身材圆润丰满点的这位先生有迷狂了。” 他用手背轻轻拍拍寸头仔紧绷的肩膀,仍旧像个蝙蝠似的头下脚上: “不要担心,我杀人是要收费的。免费杀人么——今天没有这个项目,你先老实坐著吧。” 有时候活著比死了还难受。这点不用谁来教,大部分人都知道。 呸! 寸头仔向副驾驶唾出一口带著血的痰,用袖口擦擦嘴;两手朝上比著、摆出投降的姿势。 他脸上还掛著不忿,但话语里却没剩下半点火气: “我服了,別动手。” “你是哪边的人?算了,別告诉我。” “--唔,我可以提供剩下所有监视小组的大致位置信息,不过我猜你应该都知道了。” “情报我都有,能说就说。我就是打个工,没必要非得分出生死。” “其他么——我不知道你想了解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公司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会挡你的路。” “有用的东西我都能给你.你要不要问我点什么?” [保安]用手背扶了扶墨镜,努努本就宽阔扁塌的鼻头: “上道啊,朋友。” “问题嘛——还真有,还真有.说起来是这么回事,朋友:那个,我在搜集武器--因为有个大单子要做?”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杀[人]用的武器我都有,我有很多;但是这次要对付的好像不是个人,挺恐怖的。” “我胆子小,火力不够可不行.所以要就地取材,整点特別的玩意儿。” 他偏过头——望向车厢里还在哼哧哼哧痛嚎、孕態十足的肥胖男人,卷头髮晃晃悠悠的。 [保安]说话慢条斯理,对正在发生的异变不以为意: “没事,你慢慢拖时间:我也正好奇呢。” “所以--你这位胖乎乎的同事是什么迷狂?麻烦让他快点表演一下。” (本章完) 第122章 分娩和新生儿 第123章 分娩和新生儿 至少两把枪开过火,共有六七声枪响——小区仍旧静悄悄的,无人前来查看;前边的马路上,不时有渣土车隆隆驶过、掀起的尘烟让人眼睛发疼。 从这里,可以望见小区后门上掛的金属牌匾:[芒街市铁道部宿舍];窗口里没有窥视的眼睛,但有些阳台上还晾晒著衣物。 不知道街对面正午睡的[塑料仙翁],有没有被惊醒? [保安]扭扭脖子,斜方肌强壮得像座小丘: “別看了,芒街的警力不够用;到处都有事呢,咱们这边不会有打扰。” 寸头仔掰掰有些鬆动的门牙,决定还是让它留在原位;鼻腔里被血块糊住,有点塞了、说话也带上鼻音: “如你所见,这就是他的能力:他可以生孩子;只要有需要,隨时都可以生。” [保安]翻转过身,落了地;靴底碰撞很响亮。他两手搭在驾驶座的车窗上,浑然不顾上面剩下的玻璃碎片;满面揶揄: “你倒是很诚实,说得都是事实。” 呼-嘘!呼-嘘! 肥胖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胸膛起起伏伏;喉头髮出压抑的嚎叫。 他衬衫越绷越紧、內里的手印不停向外拍打;仿佛隨时就要炸开。 [保安]手指勾住扳机护圈,让手枪在车內晃悠;他姿態悠閒,看起来好像小区里找人搭话閒聊的老头子: “哦!前面一动手,你就叫他[赶紧生]:那就是种可以正面战斗,或者泛用性很强的迷狂。” “这位胖先生也毫不犹豫地开始--额,开始怀孕,说明代价不大;起码不会生出来人就死了,也算想用就能用,不是同归於尽的那种玩意儿。” “感觉是很不错的能力嘛.你看,不用保密;隨便看看就知道了。” 寸头仔两只手还老老实实举著,只是用肘尖抵著车壁、让手臂不必那么酸: “行——我也不是装硬骨头,是真的很难描述他的迷狂;你不如自己看。” 他没有转头,刻意用侧脸对著[保安]: “要我说,你也没必要找我们麻烦。” “你说你要找迷狂携带者来当成武器吧?” “我们这最多算小爆竹、能炸两个旱厕就算祖上积德了。” “你要真想找猛料街对面那个老头,比我们厉害多了。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我们的监视对象。” “大家和气生財。打生打死的,没必要——” —— “嘘,嘘,先別吵;你看,马上生了。” [保安]不耐烦地挥著手,打断了寸头仔的叨叨絮语-- 啪嗒,啪嗒。 两只纤细的手掌,拍在车厢地板上;表面像是没打磨过的粗岩、凹凸不平;明显不是人类的皮肤。 那个人形异物,终於从衬衣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上下两颗纽扣簌簌抖动、线都鬆了;但怎么也不肯迸开。 好像这件白衬衫有著橡胶似的弹性--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形彻底钻出、也没有撕裂。 没有血液,没有羊水或其他体液:这奇异的人形並非是从肥胖男人肚子里破体而出——简直是从空无里,直接生成出来的。 粗糙、遍布凸起的头顶,整颗脑袋跟正常成人一般大小。 周身赤裸,顏色是水泥灰--像是树脂材料翻模出来的模型。 它看起来像个被腰斩过的塑料模特,仅仅只有上半身;也没有嘴唇,牙床与牙齿暴露在外。 深陷的眼窝里、是用黑色蜡笔涂出来的“眼睛”:椭圆的圈、內里画了个小点。 从肋骨部位开始,它的躯干越来越细;直到在腰部变成根盘绕弯卷的细索—— 仔细望去,细索表面遍布黑色的斑斑点点,都是些细小的字样、以及因绞扭而变得歪曲的直线: 就是之前肥胖男人撕碎、吞进肚子里的[人物卡]。 这根细索像是脐带似的,一端延伸进肥胖男人的衬衣內里、另一端连著树脂人的身体尾端。 [保安]挑起眉头,嘴巴张得圆圆的: “嚯,真生出来了!牛逼啊。” 这声惊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肥胖男人喘著粗气、寸头仔只顾低著头。 唯有新生儿突兀间开口,声音平缓又温柔、同时混合尖细与沙哑: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它不住重复,一声压过一声;车厢里满是嗡鸣似的低语。 [保安]探头探脑,饶有兴致;寸头仔则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膝盖里。 肥胖男人看起来很虚弱,滚圆的脸庞苍白如纸——好像真的经歷了一次生產。 他气喘吁吁,声音比眼前的新生儿还要柔软;就算敌人就在不远处的车窗前、话语仍旧不带有一丝抖动: “你是大型物联网游戏——《仙宫血宴》中的一位游戏角色。你的职业是[红道人],等级五级,种族是人类。” “你的属性为:根骨十八点,臂力十八点,聪慧八点,因缘十三点,机敏十五点.” “你已经学习过十一级的[新丹道]、七级的[浮屠术];掌握了特殊职业技能:[菩提火]、[阴流年]、[金刚落泪]——” 他如数家珍,细细说出之前人物卡上记载的每个事项。 肥胖男人目光里透出慈爱和期待;边说著,边从身边抓起打散在地的芋头饼、不顾脏污就往嘴巴里塞。 那根人物卡做成的脐带,还连在他的衬衣缝隙里。 [保安]挠挠自己剃得精光的下巴,侧耳倾听著肥胖男人嘴里吐出的每个字。 听著听著,他发出感嘆、似乎有点失望: “启动这么慢啊?还要另外输入信息——那应该可以变化形態,至少得有好几种吧。” 寸头仔吸吸鼻子,仔细盯著自己的脚面: “已经够快了。以前要一个小时才生得出来,最近快多了。” [保安]耸耸肩,遍布疤痕的小臂、被玻璃碴子刺出血来: “喔!那就是变强了。不奇怪,只要你有迷狂、到了芒街都会厉害不少。” “话说,这些信息不能预输入吗?非要打架之前当场念出来?” “那確实不太適合武器化,效率很低。作战能力怎么样?哦,开始变了。” 咯,咯咯—— 肥胖男人还在继续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描述,而新生儿也开始了生长: 脊背的水泥灰里泛起红,接著涌向全身;直到表皮全都变作血一般的深红。 它的头颅越抻越长、向上耸起。一道道沟壑在脑门上出现,仿佛有看不见的刻刀正在雕刻—— 顷刻之间,新生儿长出了一顶鲜红髮亮的纯阳巾、正正罩住头顶。 细密的鬍鬚开始漫出牙齦,遮住牙齿、接著盖住下半张脸;像是戏曲里老生戴的髯口。 哗啦! 新生儿轻轻一抖仅有的上半身-- 表面的赘皮向外摊开、成了丝绸道袍,铺在地上:血红色中浮出金乌与玉蟾,那是丝线绣出的图案。 (本章完) 第123章 脐与剑 第124章 脐与剑 浑身裹著赤红道袍的新生儿——它趴伏在地、一言不发;仿佛在祭拜似的。 [保安]的半个身子都快要探进车厢,脚一蹬一蹬的、眉毛挑得很高: “喔原来是这种类型的——” 呲: 新生儿忽地仰起头,脸庞也如道袍一般通红;像是泥塑的雕像。 双眼依旧是蜡笔绘出来的椭圆圈和点,简略粗糙;但中心的点开始在圆圈里转动,如同一双真正的、在四处打量的眼瞳。 它抬起单手--食指中指竖起、其余三指相搭,比出剑诀似的手势: 呲啦! 两团红光在新生儿的眼窝里亮起,那是悬浮的烈焰—— 车载冷气还在运作,但车厢里冒起急速蒸腾的热意;肥胖男人用胳膊肘撑住地面,艰难地往后挪动。 [保安]笑眯眯的,倚在车窗上点评;或许是因为他跟新生儿的中间,还隔著个寸头仔: “哎哟!不需要燃料。准备时间有点长?不过温度还可以” 咔噠! 话音未落,寸头仔忽地暴起—— 右袖管里的袖珍手枪忽地弹出、再次卡进寸头仔的手掌里: 他还举在空中的左手猛然劈落,砸上[保安]的胳膊--按住对方那只指间还吊著枪的手。 哈-呸! 寸头仔鼓著两腮、內里满是从口腔破损里汲出的血水。他猛地转头;在左手劈落的同时喷出。 [保安]仍旧笑嘻嘻的,稍稍偏开脑袋、让这蓬血雾从脸侧划过。另支手猛地扭住寸头仔正要瞄准的袖珍手枪,手指探进护圈里、卡住扳机让它无法抠动: “別闹哥们,別闹。” 但这也让他和寸头仔一起,被固定在驾驶座的车边: 轰! 两股烈焰从新生儿的眼窝里喷涌,在中间处匯合、成了大股的火团—— 寸头仔没有鬆手,两只胳膊死死和[保安]角著力。他伏下身,胸膛贴著大腿、双手都快脱臼了;后背是烧灼带来的剧痛: 新生儿由眼中射出的烈焰,正划过寸头仔的上方,涌出车窗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方向盘上的火星子滋滋燃烧、灼出几块小口,寸头仔西装的后背正冒著烟-- 上半身斜斜摆了个铁板桥姿势的[保安]重新弹起身子:除开渔夫帽帽檐上的一点焦黑,他毫髮无伤。 [保安]把指间勾著的枪旋转一圈,接著握紧、扣下扳机。 砰-砰! 两发子弹,分別打中寸头仔的脚面和肘弯,洒出两点血。 他扭动胳膊、隨意一翻--咔的一声脆响--寸头仔的手腕隨之反折成九十度,骨茬把西装袖口顶得鼓起。 [保安]右手弹成直臂,轻轻一打,枪柄砸上寸头仔的喉结;把他还未发出的惨嚎痛呼、全部抢先堵了回去。 接著顺手抓起寸头仔袖管里的袖珍手枪,丟到一旁: “都说了不免费杀人,怎么想占人便宜?別这样,等等还要你帮忙--唉哟我去!” 嗡! 话正说著,他猛地低下头:一道弧影划过渔夫帽的帽檐,將其削去一截。 霎时间,令人头顶生疼的日照洒进车內-- 车厢顶端被斩开,切口平滑;无声无息地滑落,“咚”的一声砸上地面。 这辆丰田海狮,忽地变作了一辆“敞篷车”;头顶再无遮蔽。 [保安]重新抬起头,正看见新生儿茫然地张著嘴,蜡笔绘出的眼瞳滴溜溜转动。 一条通红的长索伸出口腔-- 从它口中延出的,是强健有力的賁张肌束、细长又节节鼓胀;而在肌束尾端却是柄形制优雅的汉剑——顏色灰白,边沿闪著寒光: 刚刚正是这柄汉剑转动挥出的圆斩,劈开了车厢的上半部分。 这像是仙侠小说里所描写的飞剑术,只是显得粗陋又怪异。 —— 嗡! 汉剑和其后的长索再次扭成虚影,但[保安]却从车窗前抢先消失了: 利刃穿出车窗、钉进水泥墙,削出一蓬灰泥,接著收回。 眨眼间的工夫,[保安]便钻过车底、从另一边的车窗翻入;缩在肥胖男人的后头。 肥胖男人的硕大身形,將[保安]遮得严严实实—— 呲: 肉索和长剑停在半空,扭出弧形;活蛇似地左右摆动。它似乎顾及肥胖男人的安全,只是警惕地悬在半空。 对峙只维持了一瞬: [保安]跪著的左腿肌肉賁起、把整个身体顶得向右滑动,躥出肥胖男人的背后。 本就短小的身子再次伏低,比没有双腿、撑在地面上的新生儿显得更矮—— 嗡! 又是一声响鸣: 长痕浮出车厢中央。麵包车就像一块被掰断的饼乾,被从正中斩开: 新生儿口中伸出的飞剑如影隨形,跟在[保安]身后;它锋锐无匹,把设备劈成散碎的废铁、就要把丰田海狮一点点地削成堆铁条—— [保安]左手抓住车门把,用力一拽;整个人溜旱冰似地在地上打了个圈,避开长剑的动线。 左手从靴子里揪出把匕首,反握在手里、在那根纸做的[脐带]上轻轻一割: 咔! 那柄狭长的汉剑正正停在他的脖颈旁。锋锐的刃边、把[保安]划出血痕--只要再深入些,或许就能割开颈动脉。 接著 汉剑开始瘪缩,像是放了太久、而枯乾的纸张;一同变得蜷起扭曲的还有新生儿。 它周身的红色褪去,水泥灰再次浸透全身。 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等[保安]再次眨眼,新生儿已经缩成一堆碎纸;热风轻轻吹动,便四散飞走。 [保安]站起身来,在没有车顶的车厢里跳了跳: “缺陷太明显了!这根脐带就垂在这里,这么显眼?生怕別人不来砍断;还真的是纸做的。耐用性这块我只能打个一分两分。” 兔起鶻落间的一番角斗,整辆麵包车都被拆得七零八落。 呼. [保安]用匕首柄挠挠鼻子,吐出一口浊气: “唔——不过杀伤力还行,感觉还可以。” “就是你们两个配合得不行:而且在麵包车这种狭小空间,怎么都是喷火跟切割之类的玩意儿?” 他伸长舌头,呜嚕嚕地捲动: “还不如直接像青蛙一样用舌头把人卷过来,一枪崩死得了。” 没人回答[保安]。寸头仔捂著那支被折断又中了一枪的胳膊、在驾驶座上滚来滚去;喉咙里是“咯咯”的怪响。 他只好耸耸肩,转向那位肥胖男人: “喂,你现在还能再生一次嘛?” 肥胖男人眼睛瞅著驾驶座上的同伴、摇摇头,用胳膊肘擦擦人中上的汗。 [保安]在口袋里翻翻捡捡,掏出张皱巴巴的照片: “刚刚看了下——是可以通过描述,来改变小孩的能力吧?你看看,能不能把你生的小孩变成这样?” “嗯就是不会飞,然后眼睛不会射雷射的超人那种。能不能復现出来?” 没了车顶,滚烫的日光直直洒下;把相片照得反光。 但依然可以分辨--照片中心是个穿著亮黄雨衣的少年。他挤在一堆穿著校服的同龄人里,雨衣让他格外显眼。 肥胖男人又摇了摇头,抹去脖颈上的汗;双下巴的肥肉一颤一颤。他似乎没有反抗的念头: “.应该不行。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限制,但是超人那么厉害的估计做不到。” [保安]努努鼻子。两眼被墨镜遮住,很难判断他的情绪: “是吗?说不定是因为你离他还不够近。那这个呢?能不能把形象往这个人身上靠靠,应该做得到吧?” 他左掏右掏,又抽出一张、懟到肥胖男人脸前: 这次是个穿校服的女生,脸颊上是块硕大的烧伤疤痕。 剪片剪到半夜,本来想说“哎呀!太累了不写了,直接回家睡觉吧!”结果正要关机,工作檯顶上的ko版布罗利突然无风自动,嘎吱一声掉下来;超赛的头髮太尖了、脑袋跟个晨星锤似的,哐当给哥们手背凿出来几个血口子。也不知道谁在下咒,嚇得哥们最后还是挤了一章,这扯不扯。 (本章完) 请假(124)唾液过度分泌 请假(3)唾液过度分泌 啊呀!前面忙完,本来想边看ufc317边码一下文;结果回过神来已经翻白眼睡著了,口水流了一脖子,还滑到衣服里。气死我啦! 最近太累了今天还是休息,文末附上兜兜最新 玉照。 另外推荐一部恐怖片《向饭沼一家谢罪》! (本章完) 第125章 岗前培训 第125章 岗前培训 肥胖男人脸上有著促狭、尷尬与不安,更多的则是疑惑: “我生出来的孩子——额.不太能控制脸长什么样?基本就是你刚刚见过那个脸:类似商场模特,看起来可能不太像人。” [保安]失望地挠挠鼻头,收回照片。车厢里的新生儿残骸——那些纸片,已经彻底隨著热风、散落到小巷的各个角落里去了: “没事,没事:我们想想办法,总有方案。” 他口气不像是面对敌人,仿佛面前是位团队里能力不足的同事: “喔,把你哥们拉起来吧;拿你们標配的那个针剂、给他来上一针。他死是不会死,但是可不能把他就这么丟著。” [保安]边说边解开纽扣、脱下身上的灰蓝保安短袖;团成一团、擦擦手掌和脖子上的血,鼓囊囊地塞进裤子后袋: [保安]躯干上遍布或隆起或凹陷的伤疤,小虫似的盘绕周身;像个动作片里妆造太过刻意夸张的明星。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如同停止运作的冷气、散尽於夏日里。 小区里仍旧静悄悄的。 前头的战斗又有鸣枪、又是喷火,还有吐剑;要不是这辆已经报废的丰田海狮,路人多半以为刚刚有个马戏团在这小巷子里巡演-- 不过一个路人或旁观者也没有,马路上的渣土车也不曾减速。 肥胖男人颤巍巍起身,越过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种种设备;把躺倒在驾驶座上扭动的寸头仔拉了起来、从內袋里翻出无针注射器 才刚刚扎进去,[保安]忽地拍拍驾驶座的靠背: “哥几个,还能走不?那个小平头缓过来没?正好来帮我个忙;就马路对面那个老头,我想拿他试点东西。” “誒——来,打完针就先往这走,我车停那了。” —— “aloha'oe~~ until we meet again” [保安]走在前边,嘴巴里哼著小曲儿;寸头仔和肥胖男人跟在后头。 他脑袋都没怎么回过,似乎压根就不在意这两位临时俘虏。 两位原本充当观察员的亚欧邮政外勤——他们无人逃跑;一位走上几步就开始喘粗气,另一位步履蹣跚、嘴巴嘟嘟囔囔,难说到底有几分清醒的意识。 [保安]的车就停在铁路宿舍里。门卫亭里空无一人,也不知道真正的“保安”跑到哪里去了。 那也是辆麵包车--是台尼桑牌的旺达——大大咧咧地懟在门口,停得歪歪斜斜: “喔!就这辆,就这辆。” [保安]拍拍被晒得滚烫的铁、打开车门,从驾驶座扯了件鲜艷的衬衫、套上;接著拉开后车厢-- 闷热的恶臭扑鼻而来。大多是烘乾的汗味、潮味,还有些尿液的腥臊气。 里头或坐或躺,横著六七个人;男女皆有-- 他们衣装散乱却也算乾净整洁,只是全都汗涔涔的。眼里蓄积著恐惧,而身体隨之抖动。 手腕脚腕都用亮白的塑料扎带捆在一起;这种塑料手銬深深卡进肉里、割出血来。 肥胖男人忽地有了个想法:这或许就是这个小区为什么如此安静的原因之一。 但肥胖男人跟寸头仔都没有提出问题——他们恨不得用拉链把嘴巴封起来。 虽然已经没再穿著保安服,但[保安]却比刚刚还要囉嗦多了: “不好意思哥们,还要麻烦你们两个。这次的僱主那边不大行;任务环境都这么复杂吧,结果还不怎么配合我的工作。” “正常来说我都要带几个助手帮忙;不过现在助手工资也高。我在想,要不收点徒弟?你知道吧,就跟实习生似的” “以后要出点简单任务呢,我还可以让他们自己上--只要把酬金分个.分个百分之三十给我?会接受吗?” “也难说,现在年轻人物慾可强了。害,你们大公司的哪会懂个体户的苦。” 寸头仔发出几声含混的自语,肥胖男人则连忙接过话头。他把手里的冷汗抹在外套上,满脸堆起諂媚的笑: “確实,你听起来就好辛苦啊.这个,我呢,我手里还有內推的名额——” “你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公司啊?这位嗯,这位先生。” [保安]摆摆手,嘴里冒了下嗤声。他整张脸用力皱起,好像看见什么噁心玩意儿似的: “那不用那不用,我就发个牢骚;亚欧邮政这种地方氛围一点不纯粹。我主要是爱这行才干这行,待遇都是次要。” “就业择业嘛,兴趣很重要;然后工作环境必须得能跟兴趣配合起来。” “你看:杀人,有趣;赚钱,很棒;能帮別人解决麻烦,太好了。合起来,这不是——” 嗷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哀鸣打断了[保安]的话。 车厢里的“人质”们嘴巴里塞满旧报纸团,又被毛巾深深勒进嘴里、嘴角勒得开裂。 不知怎地,最靠外的一位大叔忽地嚎了起来;绵羊似的哀叫挤出喉咙,听起来像灵堂前的孝子。 [保安]忽地走近,抓住那人的一根指头,轻轻一扭--隨著噼咔一声,食指摺尺似的翻到后头、紧贴手背: “叫吧叫吧,叫累了就不叫了。” 咿唔唔唔—— 叫声確实更加响亮,甚至还激得身旁的人失了禁;刺鼻的味道更重了。 [保安]两手抱在胸前、不时推推墨镜,甚至打了一次哈欠;肥胖男人也只好撑著寸头仔,等在一旁。 他说得没错--叫喊確乎让人累得很快,不到几分钟的工夫.那位滚来滚去的大叔便脱了力。 [保安]拔出匕首,在骤然又响起的恐惧尖嚎里、割断几根绑在脚踝上的扎带;隨后用力揪起两个人质,一手一个、攥住他们的胳膊。 “胖先生?帮我领一位。” [保安]一边手各拽著一位人质,半提半扯、走在肥胖男人前头;尼桑旺达的后厢门又关了起来,把剩下几人锁在里头。 寸头仔有了些气力,只是走路歪歪斜斜;肥胖男人另一边胳膊肘挤著位上了年纪的人质,抖震不停。 这只临时组建起的小团体-- 没人知道[保安]的名字、甚至连个代號也没有,但也无人逃跑;全都跟在这肌肉强壮的矮个子男人后头。 肥胖男人甚至把手边的人质攥得更紧了点,免得对方在马路上乱跑--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辆辆渣土车隆隆驶过,吭吭地按著喇叭。绑架与被绑架者们像是过斑马线的小学生,挤在一起;任由作为班主任的[保安]在前面领著。 等这群人抵达马路对面时,[塑料仙翁]已经醒了;正躲在墙边的阴影里发愣。 不久前的一通吵闹,这个老头儿或许是唯一的见证人——但从迷迷糊糊的神態来看,他也仅仅只是听到了些异响。 (本章完) 第126章 触发测试 第126章 触发测试 [塑料仙翁]怔怔地望著挪过来的一小群怪人,汗湿的头髮黏糊糊的: “额——你们?我只是在这、在这躺会.” 还没等他把话说全,[保安]便拍拍左手边的人质,接著轻轻一推--是刚刚那个被折断手指的大叔: “去摸摸那个老伯。就摸.摸他的背吧,或者腿。摸了我就放你走。” 这位中年人质在原地打抖,鞋底磨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砰!” 保安把手里的枪转了一圈、却没有开火,只是嘴里发出突兀的擬声叫喊,跟嚇唬小动物似的: “过去!摸!” [塑料仙翁]似乎彻底懵了神。他的视线在人质和枪口之间游移,鼻涕晃悠悠的;手下意识地在脑袋上抠来抠去、但没抓到跳蚤。 光天化日的正午--拾荒的老人、被绑架者和伤者;所有人都陷在莫名的迷惑里。他们周围是些废弃的汽修店,拉下的铁门帘上涂著个“拆”字。 哆哆嗦嗦的中年人一步一回头,望向枪口;接著走到老头面前,极缓慢地弯下身子,他的食指仍旧反折。 中年人眼里掉出大粒的泪团;被堵住的嘴巴中、是喉咙挤压的尖叫: “唔唔唔嗯嗯。” 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他探出被捆在一起的双手,拍上[塑料仙翁]的膝盖--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接著触电似地收回了手:无事发生。 仅仅只有老头不安且疑惑地挪开腿,扶著墙爬起。 [保安]把手拢在嘴边: “嘿——再摸一下!手放在上头,贴久一点:要能碰到他的肉!” 老头身上的衣物虽然层层迭迭套了好几件,但都破破烂烂;大片的皮肤暴露在外。 刚刚中年人触碰的,是裤腿膝盖位置的厚补丁。 中年人重新伸出手——这次,他明显少去了些恐惧和疑惑;对准老头肋间一块暴露鬆弛的皮肤,小心翼翼地碰触 戳中了。可他仍旧站在那里;被布条勒住的口部、发出呼啦啦的喘息。 中年人转过头,望著[保安]。似乎是因为两次触碰都没受到伤害,他脸上多了些討好。 甚至不需要命令,便主动再次探出手掌;这次向老头的胸口抓去: 而[塑料仙翁]终於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向著前方推搡;正正推在中年人的脖子上—— “离离我远点不要碰我!” 这位流浪老头推了个空—— 那风箱般的喘气戛然而止:[塑料仙翁]踉蹌了,险些失去平衡。 但他面前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像个被戳破的肥皂泡。 周围剩下的两位人质呆愣在原地——肥胖男人则拉著寸头仔,向后退了一步。他们知道[塑料仙翁]迷狂的大致能力,但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 而[塑料仙翁]张大了没剩几颗好牙的嘴: “这他--他有他有仙缘吗?” [保安]用手枪柄点点下巴,走到肥胖男人的身旁: “嗯,我个人认为触发位置是手;至少视觉上观察是这样。而且不需要他主观意识进行激活,你觉得呢?” 肥胖男人努力睁大眼睛,咽了口唾沫: “--发生得太快了,我没看清楚” [保安]耸耸肩: “没事,再试一次。” 他隨手在剩余人质中抓过一位,揪住对方的稀疏顶发、往[塑料仙翁]的方向一推: “这次看清楚啦--不然等等人手用完了,就要麻烦你帮我测试了。” 肥胖男人缩起脖子,眼睛却睁得溜圆: “肉眼观察吗?最好要有摄像机或者相机,才好判断详细的接触面积--” [保安]不以为然,拍拍对方肥胖的背: “你看,我戴的是墨镜——不是近视眼镜:我又不是科学家,能用就行。” [塑料仙翁]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直到抵住墙。他脸上满是慌乱,嘴里的词语莫名其妙: “邪魔.邪魔外道你们休想,休想借我飞升” [保安]抬起手腕看了看--那里繫著块塑料电子表,该是卡西欧-万代出品的卡通游戏手錶。和流浪老头一样,他说的话也没人能懂: “我算算从这里回去大概五六公里。应该来得及——能把他保存起来,死不了。” —— 说著说著——[保安]向前一步,把人质推到流浪老头身上:人质撞了个满怀,却没有消失、和流浪老头跌跌撞撞地扭在一起。 “哦这样是没事的咯?” [保安]把手握成半拳、用掌根砸上人质的喉结-- 喀拉! 他把人质抽搐的身体挪开,轻轻放到一旁: “別死了,再撑会。我还需要你帮忙。” [保安]一个旋身,绕到[塑料仙翁]背后;把双手抄进老人的腋下、夹住那两边发臭的上臂,往后一扭: 咔。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老人双手扭成斜斜向上的双翼,指向太阳——只是折得古怪,肩胛骨翻鼓出来;该是整个断了,雕塑般立著。 “嚯,没事!好险好险。嗯,现在再试试看。” [保安]推推墨镜,像躲开正晾晒的衣服似的、低头绕过老人高举的胳膊;接著一脚抵住老头的胸口,把对方顶在墙上。 他揪起旁边那还在挣扎抽搐的人质;摆了个肩推的动作、轻轻鬆鬆地把对方整个举起。 隨后用人质覆盖有衣物的肘部,碰碰[塑料仙翁]的五指: 人质还“好端端”的——没有消失,只是因痛苦而抖颤。 “不错。” [保安]姿势像在跳芭蕾,把舞伴高高托举。他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在“不错”些什么。 他接著又把扭动抽搐的人质再次举高、让人质的头髮触碰老人抬起的双手-- 扑的一声:[保安]因重心变化而踉蹌一步,鞋底摩擦;他放下胳膊,手中空空如也。 这次,人质消失了。 “喔!可以。回去之后,试试看手臂分离之后还会不会有一样的效果吧?” [保安]打量著空空荡荡的掌心、接著双手用力搓了搓;若有所思: “也不行,人太老了;等等一下子搞死掉。哪有那么多时间” “--不过,如果能解决一下便携性的问题,那应该还挺好用的。” [保安]吁出口气,嘴角勾了个满足的笑容;一腿把[塑料仙翁]蹬倒、让他带著折断的手臂滚进纸皮堆里: “okok,大概知道怎么弄了。我要把这位老先生加工一下,差不多能派上点用场。” 他踮脚蹦了蹦,走到最后一位人质身边;是位法令纹深邃、脸颊像斗牛犬似下垂的老阿嫲。 [保安]变戏法似的抽出匕首、割开她手腕上的扎带,接著拍拍阿嫲的背: “辛苦啦,老太太。走吧,自己把嘴巴里的东西拿掉一下;回去补补水啊。” [保安]站在原地,目送这位老太婆手舞足蹈、嘴里还塞著破报纸和布条,踉踉蹌蹌地跑过街角,消失在视线里。 (本章完) 第127章 现在就来玩《仙宫血宴》 第127章 现在就来玩《仙宫血宴》 [保安]看著在纸皮堆里打滚,不住哀叫的老头儿;又瞅了眼因为失血、站得有些摇摆的寸头仔。 接著嘆了口气、把胳膊搭在肥胖男人肩上,一手推推墨镜、好像两人是熟识已久的朋友: “我看看应该还要多准备几个武器。我可是打算武装到牙齿,这次的活儿不得了;搞不好要送命咯。” “哎——別问我具体的工作內容,不便透露。” 肥胖男人身子绷得紧紧的,说话速度快得像绕口令。內容完全和[保安]刚说的话搭不上边: “如果我要发动迷狂,那必须得能够保持清醒的意识:镇静剂和致幻剂都不行!这个是测试过的,没必要骗你!” “而且精神状態需要很平稳,要在有安全感的环境里;受到强迫或者威胁都不行——” [保安]挠挠自己的宽鼻头,看起来甚至有些尷尬: “哎呀,没打算找你;你那个迷狂太弱了,哥们——实事求是,没人身攻击啊。” “正面那么脆弱.如果连別人的脸都没法偽装,那確实没啥实用价值。” 他拍拍肥胖男人鼓囊囊的肚子,一颤一颤: “不是我说.你是不是该考虑做点有氧;不要吃那么多油炸的。那家芋头王也不好吃啊,摄入的全是油混合物。” “如果你加强一下身体素质,那可能还多少带点战斗力。减减肥,以后退休了多活几年,嗯?” “行了行了,帮我一起把老头儿搬回车里,然后你就带著这个小平头下班吧;我还得忙呢。” 他一翻手掌,指间多了张金丝描边的名片、印满密密麻麻的字样。[保安]把它塞进肥胖男人的胸袋里: “蛮有缘,有需要可以照顾我的生意--给名片上的地址写封信,格式记得按照上面的指示步骤来;我会来联繫你。” “喔!我其实不是保安,我是杀手。都忘记说了。” [保安]齜起牙,用匕首在缝隙里抠来抠去: “不过如果石沉大海没消息,说明我被这次的活搞死了;那你就到新华图书城买一册本年度的《环球旅游手册》。” “嘿,可能也不用。等过段时间,说不定就有更方便的办法——能预约到我同事了” [保安]嘮嘮叨叨说到这里,忽地兴致缺缺起来;变得疲惫。 “走吧,帮我把人搬到车上。” 他敲敲肥胖男人的肩膀,又拽过寸头仔--用手枪比划著名、驱赶指示这两位亚欧邮政的外勤,示意两人趟进纸皮堆里。 这次,他让他们搬著双臂折断的[塑料仙翁]走在前头,自己则走在后面。 —— 时间来到傍晚——將將六点,天色便已发了暗:往日此时,天光都还亮得很。 似乎天公终於肯作美,要用场久违的大暴雨驱驱暑气。 省图书馆的广场上有个凉亭,之前总有群老头老太在里头打太极拳、或是在练八段锦。 而现在--他们一个个盘坐在瓷砖上;双手各自牵握在一起,围成了个圆圈。全都闭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兜兜趴在省图的窗台前,边吃雪饼边看: “等他们站起来,腿肯定都麻了。” 看样子,或许是在练气功-- 至少不会是在傍晚发展夕阳红的第二春,在这里大摆老年交友活动、重建新的家庭。 而兜兜猜测他们正在做梦:不需多说,自然是如现实一般的幻境;这几天兜兜自己都进入其中好几次。 【发展得好快喔,怎么一个个都会了?】 不过这也不能確定——现在没时间也没兴趣確定。 他吃完零食便回馆里去了;看了一下午小说跟漫画,差点忘了来图书馆要买的东西。 兜兜並没去芒街天文台。 按照那位叫希德尼的女人的说法,李查克跟数学家今晚会出现在那儿: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太远;简直在芒街市的另一端,坐公交车得快一个钟头,要去的话现在就得出发。 第二就是说不定那个白头髮的疯婆子是在发癲呢?有超能力的精神病,也是个精神病:说不定病得还更厉害了。 不过等他从省图书馆回家之前,倒先在资料服务台那儿耗了一阵-- 音像区的收银阿姨真就再没回来过,说不定真是个间谍:而兜兜自己在音像区翻了圈,没找到想买的东西。 “老师老师,你这里有小卡卖吗?” 兜兜跑到一楼大堂、趴在木质资料台的边缘,朝站在台后翻阅目录册的那位志愿管理员叫道。 那管理员年纪不大,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翻书的动作一顿,隨手用指节敲了敲檯面上几本厚厚的《城际邮政目录》,声音低沉却不冷淡: “国际还是国內?你要查长途路线的话,要去隔壁那个窗口。” 兜兜摆摆手,用两边食指跟大拇指比成长方形: “不是电话卡,是物流网游戏的卡--比如《仙宫血宴》或者《银河三国志》,你这儿有卖它们的次卡吗?” 管理员挑了下眉,脸上带了些惊喜: “喔,你是说那个啊?等等,《仙宫血宴》的好像有。” 他转身蹲到台后翻找抽屉,动作有点笨拙,还差点把旁边的书標洒了一地。 “这个最近挺多人来问的。”管理员翻出个塑料收纳盒,在里头挑挑拣拣;“好像是因为——交趾这边开了中转点;现在玩这个快多了。” 兜兜点点头,轻轻拍打斑驳老旧的柜檯: “对呀!之前要寄回內地,或者用寮国和泰国那边的中转点;三五天才能玩一轮。” “慢得要命,那时候我都不玩了。” 管理员抽出基本印刷得亮晶晶的小册子、还有些信封,全都摊在台上。 “小卡--是次卡吧。我这儿只有次卡和季度卡;年卡是按代理点订购的,要填表等批。” 他边说,边翻阅著一份由志愿者自行列印装订的说明手册: “你自己带这个.[玩家客户端]了吗?小卡是没有附带的。” 兜兜从书包里掏出一迭油墨味还没散尽的列印纸,晃了晃。 它们用订书钉钉好,看起来打出来还没多久: “喔,在三楼那个自助列印点打好了。” 管理员点点头,手指点过桌面上的卡片和册子: “成,小卡五块,带三十张专用邮票。季度卡十五,除了九十张邮票还送一本这个.[资料片],跟两封预设的信。” “不过寄的话,要去邮局寄专业路线;不能走管道。我建议你到时候再跟邮局那边諮询一下。” 兜兜挑挑拣拣,最后拿了张图案鲜艷些的卡片;上头画著个戴道冠的红衣人,嘴巴正往外吐飞剑: “小卡就好,我单人关都没打完;还在出生地图里。” 管理员“嗯”了一声,低头在说明手册里翻来翻去: “还有--大概有十几个玩家来諮询过了,我可能会去申请一个.你们管它叫什么来著?就是玩家之间的组织那种。” 兜兜还在边把《仙宫血宴》的次卡往书包里塞、边从裤兜里往外掏零钱: “喔,那个叫公会还是帮派来著。” 管理员轻轻一锤手掌: “啊,对。我看看,可能去申请一个我们省图的帮派承办?到时候你也可以加入。” “以后你可以再来我这边买卡,我看看把你介绍给其他玩家。到时候你们能就近组队,就不用只能玩单人战役那些了。” “而且”他压低声音,像说秘密似的;“如果你们人超过三十,游戏运营那边会派一个什么[仙境主人]——反正就是主持人之类的过来辅助你们玩,现场给你们开游戏。” 哥们要出差到后天,明天估计来不及更;后天看看能否赶得上(人在外头脑子开始变浆糊 最近看的恐怖片:《復活她》(一般),《独角兽之死》(不喜欢)a24的片子质量越来越参差不齐了;《復生者》第一季(漫画还行) 推荐一下《死神来了6》,还不戳 (本章完) 第128章 雨 第128章 雨 省图书馆跟“帮派”这两个词之间,总带著种八竿子打不著的疏离感。 但兜兜倒是清楚,《仙宫血宴》里的许多玩法,確实只有加入帮派之后才能开启—— 诸如[洞天探索]、[妖魔剿杀]之类的特殊活动,都需要先以帮派身份登记,运营方才会把模组资料发放过来。 而像“帮派”“门派”这类玩家组织,基本也得通过本地的电玩店或桌游店来申请;只是芒街好像仅有省图书馆在做代理。 管理员一边整理前台的小册子,一边继续说: “不过也別急--就算咱们真弄了帮派,什么[仙境主人]短时间也来不了芒街、帮咱们跑游戏。” “起码还得等几天吧,最近芒街出入都不太方便。本来今天我们馆里安排进新书,结果被卡在市区外头,又给送回去了。” 他说著挠了挠头,语气带些疲倦: “同学,你还是早点回家吧;最近省图都会提前闭馆,晚上別在外头乱跑。” 兜兜扫了眼空荡荡的大厅: “喔今天下午好多学校都突然放假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午饭时分,学生们还挤满了一楼大厅--现在人潮已经散去,只剩三三两两徘徊著的人影,好像只是为了拖延回家的时间。 管理员摘下眼镜,慢悠悠地擦著镜片: “这我可说不上来得去问你们班上的同学。今天没什么特別的通知,不过中学生来得確实多。” 兜兜把《仙宫血宴》的小卡、邮票册子塞进书包,整好: “好!那我先走了,老师;下次再找你加帮派。” 图书馆的管理员其实並不是教师,但兜兜这么叫,图个顺口和亲切。 —— 走出省图书馆的时候:没有往日洒落的殷红日光,仅仅只有铅灰色笼著一切。 空气潮润、湿重;有蜻蜓低低飞过,燕子紧隨其后,翅膀几乎都要被湿气压断;连凉亭里的老头老太们,不知何时都已走得精光。 兜兜抬起头: 云层正堆在爸爸妈妈的面孔前,快把他们全都遮住了;不时亮起团发闪的白芒、或是分叉的白枝,雷霆隨后而来,忽远忽近。 隆隆隆隆:雷声滚过。 省图书馆里停著的摩托跟小轿车--它们像是被炸雷惊扰的小动物,发出“滴嘟滴嘟”的警报。 看起来,这將要到来的雨势可不会小:该是来颱风了。 今年还没来过颱风,这倒也真是件怪事。正常来说,从六月开始便是芒街的颱风季;强风和暴雨並不会缺席这座城市的夏日: 但整个暑假再加上开学--除去几场阵雨,芒街上空便只掉下过人;其中便包括兜兜。 【不然,还是去天文台看看吧--】 这个念头忽地浮现在脑海里,如同沉沉出现的雨云一样突兀。 不过兜兜倒觉得,这个想法合理得很:既然看起来要刮颱风,那明天很可能学校要继续放假、可以睡个懒觉;今天不去,等周末又燃起好奇心可就亏了。 说干就干: 他拢拢身上的雨衣,把书包也裹在里头;又把兜帽戴上。 虽然雨衣从不离身,但今天可没穿胶皮雨靴;要去天文台转转的话,还是得赶公交车。 —— 落雨了。 天顶张开大嘴,竭力地往下吐著唾沫——这么来形容雨势,还是保守了些。 兜兜感觉天穹之中,那无数张爸爸妈妈的面孔全都正偷偷喝著可乐、然后一不小心呛著了;以至於碳酸饮料从鼻孔和嘴缝子里喷洒下来。 因为雨水看起来几乎是墨黑的,和暮色融在一起;好像整个夜晚就这么化掉成水、一滴滴地打落。 街上没什么行人,最多躲在步道两旁的檐角下;偶尔有打著伞,或是拿塑料布遮住头的身影跑过。 赶在雨下大之前,兜兜在省图书馆的车站处上了车;机子打的车票都被雨水淋得糊了墨。 六百路公交车就这么一点一点在马路上挪动。往往绿灯时还没向前开上几下,便到了红灯;这个流程循环反覆。 顶棚乒桌球乓作响,车载广播里是关於颱风的新闻: “.最新气象通报:北部湾海域已生成强热带风暴[威利],中心最大风力达十二级,正以每小时二十公里速度向西北偏北方向移动;请市民儘量减少外出,沿海船只立即回港避风” 上一次颱风登陆,整个滨海片区断水断电了半个礼拜;新闻里播的全是被掀翻的gg牌和淹掉的电錶箱。 兜兜抓著扶手上的吊环——他把位子让给了个老太、老太又让给了位捧著肚子的孕妇。 他还从省图书馆里借了书,却没拿出来看;因为六百路公交车像个会说话的速食罐头,里头挤满嘮嘮叨叨的人。 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但没人討论將要到来的颱风—— 简直像是午夜电台的惊悚节目投稿,每个人嘴巴里冒出来的內容都可怕得很、却又各截然不同。 兜兜挤在其中,听得都要入迷了: “.直接失踪;项目不做完、不请假,直接几天没来上班;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小王说他就半夜去了下长山海滩;去之前讲什么看见海里面有会哭的龙。没错,就西海龙王那个龙” “--假的吧,连环杀手都出来了。谁来芒街当杀人狂啊,自己怕不是都嫌丟份;我们这鬼地方才几个人,哪够人家杀来杀去的。別天天看你那个什么《猫脸老阿嫲》。” “.对啊,没错!开车都开出市区--沿著国道开到帕乃山那块了,结果被拦回来。说是要坐火车或者大巴才能出芒街;人家还拿枪呢,好像是什么部队.” “我爸晨练看到的,那人从楼顶上跳下来之前就没有头;我爸跟120一起找了半天那人的头在哪儿,就是没找著。多嚇人,我都不想回去住了,小区里面现在肯定阴得要死——” “人老叔叔完全癲了啊,本来交谊舞爱得要死,现在也不跳了;天天就拉著全家在房间里打坐。也不是练气功,说是在搞外星科技呢;什么银河系里最新的虚擬实境技术。这扯不扯.” 全是些只言片语,没法捕获每一场对话的完整內容。 但短短几组句子里,没一个人说的古怪传闻相似;兜兜把耳朵竖得老高、脑袋东挪西挪,根本听不过来—— 有时他甚至忍不住想搭话,结果又被另一边的奇异消息引去了注意力:这座將近一百万人口的城市里,確实还有许许多多怪事在发生。 就算没有参与到聊天里的乘客,也是个个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在担忧马上就要登陆的颱风——还是说跟兜兜一样,正仔细窃听每个人嘴巴里的故事。 没人说出口,不过想来这个念头、正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縈绕: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芒街市最近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公交车一顛一顛地前进,而雨越来越大。 哥们快被晒化了 (本章完) 第129章 后脑开花 第129章 后脑开 马上就是市郊,天文台快要到了;窗外的空气里带著股泥土味和霉味。 来到这站,六百路公交车上剩余的乘客已经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在下车时、会把未讲完的传说故事一同带走: 等乘客只剩下零星几人,说话的声音却也低了——变作伏在脑袋旁的耳语,根本听不清晰。 而车载广播也变换著节目,从交通新闻变成黄金档的广播剧。为了配合《机械战警5》的档期宣传,放的是《活死人墨菲大闹芝加哥》;声优都在用译製腔,听得人脑袋发胀。 不过兜兜听说芝加哥好像只有龙捲风,所以这广播剧倒一点也不应景。 窗外仍旧是雷鸣暴雨,闪电不时照亮这些纵贯天地之间的水线。 —— 芒街天文台:全称是芒街市青少年天文台——六年级上学期的社会实践,兜兜他们班原本要过来参观;结果最后关头换成去了博物馆。 兜兜蹦蹦跳跳地爬上石阶;风带著雨水灌入回力鞋的缝隙、很快袜子便湿了。 天文台佇立在山丘边缘,圆顶结构如一颗被切开的煮蛋、也像是枚巨大的蘑菇或是独眼。黏著苔蘚的混凝土墙体泛出一股老旧的酸味;但在暴风雨中几不可闻。 铁质围栏在风里吱嘎晃动,门牌的“欢迎参观”几乎掉光,只剩“欢观”两个字吊在生锈螺丝上;窗口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 就算不是暴雨的颱风天,芒街天文台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对外开放-- 兜兜象徵性地敲了两下大铁门,便把指尖凿进墙壁、开始攀爬: 既然没开灯--那就算有人,也肯定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不如直接爬进去,嚇他们一跳。 墙壁上裹满青苔,雨水更是没完没了地流下;摸起来既冰凉又滑溜溜的。 他翻进斜上方的气窗,壁虎似的延墙而下。 —— 天文台里的空间,要比外头看起来更大;有一部分嵌在山体里,或许是拿以前的观察站改制出来的。 混凝土墙面裸露,涂著淡绿色的漆料、大多斑驳;墙壁上掛著人物画像搭配名人名言,每隔上一米就有。 诸如[宇宙的结构,並不为了人类的骄傲而设。--哥白尼]或是[天文者,所以观阴阳之变,考星辰之行也。--张衡];画框上蒙著层厚厚的灰,古人眼里仅有黯淡。 相比科研,这里作为科教项目的意义要更大些;大多是给学生们做社会实践课用的。 天文望远镜孤零零立在大厅中央;和半球形的硕大圆顶相比,显得瘦弱不堪。 隨著雷电闪动,白光从气窗里洒进。 轰隆隆! 等兜兜的视线从天文望远镜上挪开—— “誒?怎么躺著这么多?” 兜兜轻声念叨,眯起眼睛。这是他没料想会在今晚看到的东西 地上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人影、一动不动;正环绕著望远镜: 尸体,数量还不少。 他们的姿势一模一样:全都脸朝著地板、头对准望远镜,笔直趴伏;两脚併拢,双手紧贴著裤缝。 至少有十来具,像切开的水果被精细摆盘、环绕著那台天文望远镜。 而地板湿漉漉的,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血液还是雨水。 【坏了,没带手电筒!】 兜兜虽然能把一切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少掉手电的光,那股气氛感的缺失、便只能靠自己的大脑来想像了。 幸好还有不时划过的闪电,为夜晚稍作点缀:死亡並不好,但起码比平淡来得有趣。 兜兜走近,蹲下身,用手肘撑住膝盖、巴掌扶著脸。 他仔细打量著这具离自己最近的死人。不知道具体的死因,但伤口极其显眼: 脑壳子裂开了-- 尸体后脑勺裂出大口,黏糊的头皮被整齐切开,血跡已经凝固发黑。 从裂开的颅腔里,冒出像泡发馒头一样的灰白色泡沫。那就是大脑,只是奇异地胀大、从伤口里绽开,絮般的脑组织和头髮纠结在一起。 —— 有些像被掰开壳的螃蟹。不过哪有螃蟹的肉,能自己把硬壳都撑开的? 更別说脑组织这种豆腐似的软嫩玩意儿了—— 兜兜站起身,走过一圈: 好几具尸体都是相同;后脑勺分开条大口、头皮血糊糊的,粉灰色的脑子挤漫出破口。 兜兜用力嗅了嗅:腥气很淡。类似於把冻肉拿出冰箱,放著解冻了会之后的气味;或许是因为这颱风天的缘故。 轰隆隆! 窗外雷电劈落,光亮透过气窗;把这些后脑勺上的伤口照得亮晶晶的。 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兜兜四下望了望--接著耸耸肩、伸出手,撩开那些伤口处的毛髮: 裂开的头皮、与泡沫似鼓胀出的脑组织间,还有些长方形的,发亮发白的方块似玩意儿;错落有致地排列其中。 “噢哟,伤口怎么长牙了;这个更奇怪啊。被辐射变异了?” 兜兜下意识挠挠头——又连忙放下手,在雨衣上擦了擦。 毫无疑问,这些嵌在伤口边缘的东西都是牙齿;从形状来看大多是门牙和前牙。有了它们的点缀,伤口像是一张竖起的嘴,不过缺失了嘴唇。 他又拨开几具尸体的头髮--虽然密集程度不同,但每一位的后脑伤口上都长著相似的牙齿。 兜兜双手拢在嘴边,提高音量: “餵——有活人吗?有活人就应一下,谢谢!” 天文台里还没大到会有回音;但除去窗外噼里啪啦的雨点外,没有任何应答。 —— 兜兜搓搓手掌,之前被颱风淋得有些无聊的心又燃烧起来。 所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难道是昴宿星团螳螂乾的!】 他不禁想起这个在暑假末尾没能找到的神奇生物:但线索还是太过於稀少。 兜兜找了一圈,把每一位死者的脸翻起--过程不太顺利,他们都已经出现尸僵、脖子关节硬邦邦的;稍稍用力或许会把整个脑袋拧下来。 【全都已经硬掉,那就是.起码死了一两个小时以上咯。没吃晚饭就走了,好辛苦。】 也就是说在兜兜决定启程前往天文台之前,地上的这些人们便已经失去生命了。 其中没有李查克,也没有数学家。事实上,这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格外陌生: “誒,说起来你们都是谁啊?” 兜兜数了数,一共有十一具尸体;衣服全部整整齐齐的,没有打架搏斗的痕跡、也没有明显外伤——但兜兜没有掀开他们的衣物,不知道內里又是如何。 像是开联合国代表大会似的,这些尸体里什么人种都有:大多都是老外。没有跟兜兜年纪相仿的傢伙,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有二十几岁;年长的脸颊裹满发白的络腮鬍。 搞不好有人组织了个旅游团来芒街市参观,结果在这被颱风嚇得脑壳迸裂—— 可能性不高,但不代表没有: 兜兜站起身,准备在周围找找线索。 明天好兄弟结婚,哥们要重操旧业一波婚礼跟拍;早上就要去拍接亲,估计来不及码力明天 (本章完) 第130章 人类的秘密9734 第130章 人类的秘密#9734 人类不会死去。 人类不会出生。 人类不会做梦。 —— 《[人类的秘密]精选大合集》vol.5—— 兜兜用力跺了两下鞋子: 脚下湿漉漉的不是血水--该是在暴雨来临前,天文台的气窗就没关;这些都是从外头坠进来的雨滴。 角落放著几台老旧显微镜和太阳系模型,地球和太阳用塑料杆子连著;上头贴著[请勿触摸]的列印纸,泛著黄、纸角髮捲。 贴木皮的接待桌后头连张椅子都没摆,压了张透明玻璃当做垫板;下面夹著值班表和天象图。 值班表上像是医生手写的药方,笔跡串成线团似的乱麻;根本无从分辨。但从日期可以大致看出来,这里一周都没人值班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芒街市天文台怎么也算是个知名去处,尤其是对於学生来说;更別说还有天文望远镜这种需要维护的贵重设备。 【是不是该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兜兜捏著下巴,决定了下一步的侦查方向。 他从衣物最多最厚的那具尸体开始入手:兜兜將这位穿著皮外套的死者整个翻过身来,开始搜寻每个口袋。 对方嘴巴微张,显得神情很是茫然--虽然后脑勺上长著牙齿,但脸上没有任何伤痕;络腮鬍子泛著灰白,看起来是这些死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咦,还真有。” 兜兜掏著掏著,一张边角破损的牛皮纸夹,被他从外套口袋里慢慢抽了出来-- 文件夹沾著些发黑的血跡。正中处有个显眼的图案: 五指併拢的手掌,掌心是一枚信封;线条简略但传神。 兜兜一眼就认出来了: “誒,亚欧邮政的logo嘛。” 这图標经常看得到;无论是从芒街市的邮局、马路上驶过的邮车,还是电视上的gg。 那李查克或许之前確实在这儿呆过,毕竟他是亚欧邮政的外勤员工: “也就是说.这些傢伙都是亚欧邮政的?都是些公司特工?” 只是他们都没穿西装,也不穿风衣和衬衫;身上都是些休閒常服、最多裹了件防晒衣,看起来像是从海外来芒街度假的旅游团。 —— 兜兜翻开牛皮纸文件夹: 里头很薄,没有几页纸;最上边的是张报告--表格中的框框填了不少;字跡清晰工整。 虽然有些地方被血跡糊住,但剩下的內容都很清楚。 兜兜看看身旁死者那张该是来自中东的沧桑面孔,觉得自己回去之后该练练字了——汉字还没一个老外写得好;想著有点羞耻。 哗哗哗哗 伴隨著窗外暴雨和不时点亮的雷电,他轻轻念出声: “.在芒街市与身份不明人士发生交火。根据《驻外员工防卫条例》使用致命武力,並击毙五人、临时拘押一人;身份待核实.” 兜兜边念边皱起眉头。这些文字读起来怪拗口的,明显是作为书面材料准备的: “拘押对象经初步审讯,確认具有网络推进组织背景。其所持证件显示其系[人类编目中心]现任职员,具体职务等级不详,身份真实性尚需进一步核实--” “哦?[人类编目中心]?” 是个兜兜没什么印象的名字;听起来似乎还挺正规的--至少比亚欧邮政要官方些。 网络推进什么的倒是听过,之前李查克还给他解说过来著;兜兜记得数学家当时很是义愤填膺。 他在脑海的记忆旮旯里搜刮一通、便耸耸肩,继续读了下去: “.由拘押者身上缴获录像带一盘;確认未经由亚欧邮政物流运送。將其登记为证物一號。” “根据拘押者描述声称:[证物一號]为网络推进分子的某种重要物品;拘押者称其为[第六位母体的一部分],具备能够.誒?” 最关键的这块糊了团血块,把下边几句话的字跡挡得严严实实。 —— 兜兜瞪大眼睛,恨不得把血跡直接瞪穿: “哈?这也太刚好了吧,故意留悬念啊?” 他忍住把整张报告揉成纸球,再狠狠踩上几脚的衝动;继续读了下去: “算了,跳过这段跳过这段” “嗯建议返部后递交特殊物品调查申请,並调取[第六位母体]相关內容档案。” “鑑於现场情况特殊,现依照《特殊包裹临时处理条例》第三款规定,启动本地初级观测程序;相关实验须於控制环境中进行,並完整记录。” “拘押者笔录请参见附录誒,附录呢?附录跑哪去了?” 兜兜翻了翻--这是最后一页,后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附录]了。不知道是他在记下口供之前就出了意外,还是存放在其他地方。 “还挺官方的,唔” 兜兜这封文件夹重新闔起、塞进书包里;接著挠挠头。 按照他丰富的点击游戏冒险经验,搞不好其他尸体身上还有著乱七八糟的日记、信件、手稿、磁带;记著各式各样的散碎信息-- 说不定要全都认真读完,拼凑起来;才能还原出来眼前这场怪异死亡的全貌。 想到这--他看著剩下的、那十具还大头贴紧地面的尸体,连连摆手: “不搞不搞,不玩这个;麻烦死了.哎,再翻几具。没什么好玩的我就跑了。” 兜兜还算喜欢阅读——平时还行,看上一天的小说、漫画、杂誌或报纸也不会累。 但在湿漉漉黑乎乎的颱风天里,这怎么也算不上一件舒服的活动。 —— “所以这个.这个什么[证物一號]在哪?” 兜兜胡乱在每一具尸体上都粗略掏了掏,没有找到任何类似录像带的玩意儿。 刚刚的那份报告里,有提到他们要做什么实验-- 兜兜沿著天文台的墙壁,绕过一圈: 靠近角落处,有道窄门虚掩著;除开厕所,便只剩这个房间门了。 门框是金属制的,油漆斑驳,门板背后贴了张褪色的[仓库使用须知]。 兜兜走进其中,霉味衝进鼻腔;上白下绿的墙面上遍布霉斑。 他隨手关上门,把隆隆响雷、还有那些尸体通通挡在外头--按了两下电灯开关,没有反应。 这本该是个仓库,但杂物都被清出:一排整齐迭起的大號黑色塑胶袋,被用透明胶封得严严实实,推到墙角。 正中央空出了一大片区域;中间摆著台老式的显像管电视,屏幕泛著灰。 而在电视的周围,一共有四副三脚架;它们成四角围绕著那台电视、以及电视顶端的播放机。 四台录像机好端端地装在上头,枪口似地对准著电视。 它们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dv上的指示灯黯淡;不知道是电量耗空、还是根本没开机。 和仓库的其他地方相比——电视周围很乾净,下边还铺著塑料布;铺得整整齐齐,压角贴著银色胶条。 而在播放机上,放著盘vhs录像带--兜兜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把它拿到掌间端详。 没有纸盒封套;壳体有些磨损,边角打磨出轻微的白边。相比录像店里那些出租的带子,要保养得好些。 在乾涸发黑的血跡间,是录像带泛黄蜷曲的標籤;边缘翘起,有被指甲剥动过的痕跡。 那是手写的、有些歪扭的中文,墨水浅蓝:无论是血水、亦或其他沾染过它的体液,似乎都专门避开了標籤、让其依旧清晰可辨-- 《人类的秘密#9734》。 (本章完) 第131章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上) 第131章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上) 兜兜轻轻掂了掂:手感跟其他vhs录像带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这该就是报告里所写的[证物一號]了。 “唔没听过的標题——额,序號9734?这是第九千多盘?” 兜兜张大嘴巴,把它翻来覆去地打量。 这录像带的系列都快有一万盘了--简直天方夜谭。更可能是隨便乱写的编號,毕竟连標籤都不是列印的。 兜兜以前租过一盘录像带,叫《科幻恐怖短片精选集·最终集/第三弹》: 名头囉嗦,实际上就只有这一盘;出品方为了显得系列庞大,故意塞了个复杂后缀。 他又想起那份报告里的[第六號母体]:说不定这“母体”总共就一个,其余编號全是障眼法-—— “不用说了,这盘带子肯定是《午夜凶铃》那种玩意儿!” 兜兜敲敲脑袋,嘀嘀咕咕: 外头那些人多半是看了这盘录像带;然后因为里头的催眠、暗示、诅咒、精神病毒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死在了外头。 “--什么刚刚开始放个一会儿,观眾看了就直接发狂;其他人拦都拦不住,反而嚇得半死。” “然后想跑又跑不掉,说不定还会传染:最后就围著天文望远镜死掉了!” “.哎呀,太可怕了!现实里竟然有这种东西!” 这么一盘危险又恐怖的录像带. 兜兜急急忙忙抓著它,迈开步子—— 走到电视机跟播放器前,认认真真地检查起来;准备把录像带好好地看上一遍。 电源被人拔掉了--连接线上还有点牙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跟外头的诡异场景相比,简直算得上新鲜出厂。 兜兜插好电源,把书包放到一旁,蹲下身、把录像带塞进这台胖乎乎的vcr播放机里。 —— 呲呲呲. 电视扬声器里滋滋作响,嘈杂刺耳。 屏幕闪动的横纹干扰中,首先浮出的是面黑板——灰濛濛的表面和粉笔槽;再普通不过,跟兜兜班上的差不多。 镜头旋即越拉越远,露出周围乱七八糟的各种仪器和工具:显微镜、试管、锤子、扳手.通通摆在一张简陋的折迭桌上。 地上是五顏六色的pvc软板、一块块地拼接到一起;像汉堡店里的游乐角,防止有人摔伤撞伤。 滴滴嘟嘟滴嗒嗒~ 欢快的音乐声突兀响起—— 標题隨之滑进画面中心,卡通字体斑斕闪动、亮晶晶的;滑稽地蹦跳著,互相推挤: [人类的秘密#9734] “大家好!大家好!欢迎大家收看[人类的秘密]第9734期!” 一个戴著头套的男人忽地跳进画面里,双臂伸向两旁,好像要拥抱摄像机;標题字幕隨之散开、消失。 他穿著全红的大褂、领口上別著个麦克风;头套是只发灰的鸽子,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嗓音尖细: “我是你们的好老师:大咕咕博士!” 还有个满身补丁的布偶,紧跟著他一同躥了进来--布偶身体是个凸肚皮的侏儒、双手是猫科动物的爪子,脑袋却跟蚂蚁更加近似、带著钳子似的口器。 它身高才到男人腰部,声音又粗又哑;嗓子像被烙铁烫过: “还有我呢!大家的好同学——小脑瓜!” 自称大咕咕博士的男人拍拍手掌,大褂红得刺眼: “今天也在继续向第一万期迈进,同学们——话不多说,开始今天节目內容!” “上期我们说过--” 他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粉笔吱嘎吱嘎地响。他写得很快,但根本不是文字也並非图画、只是胡乱地涂抹出个线团似的圆圈: “.话说那天,柏拉图將人类定义为[没有羽毛的两足走兽]——而另一位哲学家,第欧根尼,第二天就带了只拔掉羽毛的公鸡来上课!” “他把没毛公鸡往地上一丟,说:[你们看看,这就是柏拉图说的人类!不过脚指甲要长一点儿。]” “哈哈,太会呛人啦!说得柏拉图那是哑口无言;就算换成大咕咕博士亲自在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妙语连珠,机智对答;真是不得不讚嘆古人的智慧呀!” 矮小布偶挥舞著两个毛茸茸的爪子,拍打自己虫子似的口部: “博士博士,您又在囉嗦了!这些东西,上一期咱们可都全学过了!” 大咕咕博士转过身,对著镜头摆摆手;鸟喙上下拍打: “复习这种事,怎么也不能说是囉嗦;知识不复习,一下可就忘掉啦!” —— 【哇,妆造真的丑上天了!衣服看起来像垃圾桶里捡来的。】 兜兜眯起眼睛,凑近显像管屏幕。他皱紧眉头,目光扫来扫去: 【唔,没看过这个节目——好像是科普类的。这种玩意儿如果一天播一期,一万期那不是都要播三十年了?果然是吹牛吧。】 【所以.这个鸽子脑袋的主持人就是幽灵之类的吗?】 到现在都平平淡淡,俗套得有点无聊。兜兜叉著腰,把重心换到另一边腿上;等著主持人从电视屏幕里爬出来。 叫小脑瓜的布偶摇摇摆摆,爪子扶著脑袋: “博士博士,您说得有问题!小孩子才会忘东西!” “我们人类,可是不会隨便忘掉事情的喔!可以把脑子里的东西,放在別人脑子里!” 大咕咕博士连连点头、整整鲜红色的大褂;双手比著大拇指: “是的是的,小脑瓜说得很对!同学们,你们的爸爸妈妈可能说过:自从他们长大成人,脑袋就变大了好几倍--” 布偶忽地踮起脚,跳得老高;打断了红衣服男人的话: “后脑勺上还会长出来一张嘴巴!” 大咕咕博士猛地转过头——头套上的鸽子眼睛滴溜溜转动: “小脑瓜,那可不是个简单的嘴巴。是什么呢?我们先卖个关子!” 他一踩地板、像跳芭蕾似地旋过身来,对著镜头,两只手抓住鼓囊囊的头罩、接著又向外甩开,比了个爆炸似的手势: “等我们人类进入青春期、正式开始发育之后,颅腔都会膨胀八到十五倍;大部分人的头围峰值都会超过肩膀!” “现在呢,你们可能还没有那么大的脑袋;不过也不要著急--每天早睡早起,自然就长得快啦!” 小脑瓜用力拍打遍布补丁的头部,扑扑作响: “博士博士,那脑袋长那么大有什么用呢?您看我脑袋长得这么大,也没觉得变聪明了呀。” 大咕咕博士重新走到黑板旁,在那团乱麻里更加用力地涂抹;看起来像是假装在写板书: “这就是今天的关键知识点啦--” “大家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叫你出去买菜,你老是忘记要买什么;但他们就都能记得具体的购物清单呢?” “是他们故意整蛊你,好有理由批评你吗?不是这样的!” “答案是——”他拍拍后脑勺,“他们互相吃了对方的记忆啦!” (本章完) 第132章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中) 第132章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中) 雷霆被铁门阻隔得只剩些余响,飘飘荡荡地传入仓库。 暴雨的敲打声像蒙了层厚布,仅留下模模糊糊的闷声。 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或许是此时整个天文台里最幽静的地方: 也让电视机中的声音格外响亮;只有荧幕投出的幽光。 兜兜在地上的塑料膜爬动、拿出书包里的一小袋洋芋片--自然是在省图贩卖机里买的——又重新滑回屏幕前。 他盘腿而坐,隨手把洋芋片塞进嘴里;萤屏里的光把兜兜的脸照得一明一灭: “这个节目.有点怪怪的——真是恶搞。” —— 那只长相古怪的布偶“小脑瓜”在后头的折迭桌鼓捣了一阵,忽地抬起两支简陋拼凑的告示牌、举在手里: 牌子上各画著一张艷丽的红唇,画风夸张而粗劣。 自称大咕咕博士的红衣男人,仍在用他尖细的嗓音发言: “大家可能听过一句老话:[人有两张嘴,一张真一张假]。” 篤篤! 大咕咕博士用指尖点点鸽子鸟喙: “其中一张,就是大家每天吃饭的嘴。没了它,大家可活不下去。” 小脑瓜在后边应著声,高举告示牌反覆跳起;口钳噠噠噠地撞击: “睡前、饭后可都要记得刷牙哦!” 大咕咕博士晃晃脑袋,让头套上的鸽子眼睛隨之滚动: “另一张呢,就在后脑勺上:不过——要等大家再长大点才会有!” 他忽地后退、转身,双臂用力扫上折迭桌的桌面;把上头的东西通通推落。 乒桌球乓! 工具、仪器、杂物滚了一地;在pvc板上弹动。 撞击脆响中,大咕咕博士不知从哪儿变戏法般掏出了颗头骨—— 表面氧化、泛黄;裂纹从眼眶向头盖骨漫开:细节丰富,不像是教具。 “大家请看!这位呢,是骷髏先生。” 他把这斑驳骷髏托在掌心、反转过来;展示给镜头: “而后头的这个口子呢,就是你的第二张嘴巴--” 这颗头骨,確实和常人有所不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有个菱形的缺口,正正落在枕骨中央;切面平整光滑--线条平直规律,更像是用设备切割出来的。 还有几枚散碎的牙齿、正用透明胶黏在缺口周围;该是用来模仿活体的状態:毕竟若是没有牙齦、肌肉或是其他软组织来连接,牙齿肯定会从骨头上掉下来。 小脑瓜凑上前——口器里流出黏稠发黄的液体,明显不是唾液;粗哑低沉的声音依旧流利: “博士博士,那这嘴巴有什么用处呢?” 大咕咕博士又抓出了新玩意儿--一个湿漉漉的玻璃罐。 玻璃罐里装著黏糊糊的东西,泛出带著黝黑的水光;有些像加了水的橡皮泥: “小脑瓜,別急!这就给你看看首先,这是一小团大脑——从你那边拿来的喔。” “乱说,这东西才不是大脑啦。” 兜兜边嚼著洋芋片,边指著屏幕嘟囔。 他见过的脑组织可太多了。不管是菜市场上的猪脑、羊脑,还是颅骨中装著的真货. 玻璃罐里头的东西,明显是道具;还是很粗劣的那种。 —— “啊,难怪我的脑瓜子又变小啦!” 小脑瓜抬起五指,挠挠坚硬光滑的触角--接著尷尬地摊开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扬声器里冒出做作的笑声波浪: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似乎还有著观眾席存在。 “小脑瓜,你跟骷髏先生是第一次见面;他可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几月几號吧?” 大咕咕博士抓起团发灰的泥,从骷髏头后脑勺上的菱形口子塞了进去——不少被透明胶,黏在上头: “但是,如果我们把你的脑组织餵给骷髏先生的话” 兜兜越凑越近,眯著眼打量屏幕: “唔可以直接塞进去,那要牙齿干什么嘛;又不用咀嚼。而且枕骨那块也没有肌肉,周围都是骨头。” 屏幕中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並没有给出问题的答案-- 大咕咕博士举起骷髏头,挡在自己脸前。 接著笨拙地抬起手,把上下頜骨一张一合,用力敲击;模仿咀嚼的动作。 刚刚塞进去的灰泥又顺著缝隙滑了出来、掉落一地。 他捏起本就尖细的嗓子,让声线更加刺耳;好表现是骷髏头正在说话: “大家好,我是骷髏先生!我刚刚知道了,小脑瓜的出生日期就是.” “[嗶嗶嗶嗶]年--[嗶月]——[嗶日]——” 扬声器里忽地冒起一连串消音,把这布偶出生日期的数字遮盖过去: “怎么样,小脑瓜?骷髏头先生说得对吗?” 小脑瓜的口钳朝左右张开,似乎在表达惊讶: “他说得对!哇,骷髏头先生真知道我的生日啦!” 哇噢噢噢噢/啪啪啪啪啪. 背景音里旋即传来机械且整齐的掌声和欢呼;一听便知道是预录的。 大咕咕博士点点头,把骷髏隨后往脑后一丟、让它砰的一声砸在黑板上: “所以长在脑袋后头的这张嘴巴呢--可以同时作为记忆的输入口和输出口!” “需要分享记忆的时候呢,大家的脑组织就会自动增生、膨胀;从里头溢出来。” “然后你就只需要从后脑勺里抓出来点脑组织、像冰淇淋一样分给大家就好啦。” “想知道別人的记忆呢,只要反过来、把其他人的放进后脑勺里。很方便吧!” 小脑瓜接过话头--实话实说,兜兜觉得这个布偶的嗓音更適合去当死亡金属乐队的主唱: “哇!那我的记忆应该是可可味的吧?” “以后我也不用写日记啦,直接把想的东西分给大家就好!” —— 【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人类记忆好像存储在什么动態的神经网络里,还是什么东西来著——】 兜兜嗦嗦手指,把吃完的洋芋片塞进书包侧袋;把手帕掏出来擦手: 电视里这两个稀奇古怪的傢伙,大部分时间都在瞎扯;说的都是些架空、整蛊的乱七八糟东西。 【说起来——望远镜旁边那些亚欧邮政的傢伙,后脑勺就跟他们说得差不多。喔!原来是】 想到这儿,兜兜又提起来些精神。 屏幕上,鸽子头还在没完没了地嘮叨: “我们在说话的时候,全世界就有[嗶嗶]吨脑组织在相互交换;相当於[嗶嗶]个大脑呢!” 哇哦!/哇!/天吶! 又是些无意义的消音,伴隨著预先录好的惊嘆;也不知道在欢腾个什么劲。 小脑瓜拍拍爪子附和,挤到大咕咕博士身边: “哇!这可真是不得了!” “可是博士!为什么自然界里那么多生物只有人类拥有这种奇妙的身体构造呢?” 大咕咕博士向前一步,鲜红大褂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画面: “那就得说.那句我们每期结束时都要说的话啦--” 他耸耸肩,双手一摊、脑袋一歪;摆出个无奈的姿势: “--没办法,我们人类就是这样!” (本章完) 第133章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下) 第133章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下) —— 滴滴嘟嘟滴嗒嗒~ 画面定格、动作停滯。欢跳的音乐再次奏响,旋律越转越高;响亮鼓声混著小號,类似每天做广播体操时听到的伴奏,激烈且昂扬。 不住有名字和职位打著横,从左侧滑入屏幕、滚过停滯的二人组-- 是製作者名单:这期的节目已经步入尾声。 “--誒,真怪。” 和普通的节目製作名单不同;这些字幕没有太多繁杂的姓名。 执行导演、台本设计、摄像、收音、企划製作、道具统筹.所有职位的担任者上,都是相同的三个字: [人博士]。 连那个鸽子头套的[大咕咕博士]后面,都跟著个“饰演者”--同样也是这个人博士;至於那个名叫小脑瓜的布偶,在製作名单里则根本没有出现。 “额,所以其实全都是那个鸽子头吗?一个人做节目嘛,真有活力。” 製作名单彻底退出屏幕,边缘又旋出小小的两行文字、上大下小;隨即旋转、放大,最终停留在屏幕正中: [每期都会分享不一样的人类小秘密:] [谢谢您的观看。] 沙沙沙沙沙. 文字和画面全都消失;雪屏幕里,只留下白噪声的嘈杂。 —— 兜兜双手捧著下巴,又稍稍等了会: 看起来这盘录像带里並没有会爬出屏幕的女鬼—— “全放完啦?就这么点?” 一整盘录像带,竟然只有短短这么些內容;实在是太过於浪费容量:要是兜兜从录像厅里钱租了这么盘东西回来,多半会发火。 製作名单里没有录製时间,但从道具、码率和服装来看,应该也没有多么古老。 这一期还不到十分钟--那一万期也就才.一千六百六十六个小时? 拋开前期製作、策划之类的东西,单单只算录製时间:已经有九千多期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只有[人博士]这一位怪咖在负责的话. “.这种名字就算做艺名也太敷衍了啦。难怪主持的时候还要换成这个[大咕咕博士]的名字;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人博士听起来更像个化妆品品牌的名字--卖卖保湿霜,爽肤水还有唇膏什么的。 兜兜挠挠鼻子,发出声不满的哈欠;就要站起身子—— “喔?” 头重脚轻,晃晃悠悠。脑袋发肿,额头间沉甸甸的。兜兜抬起手,抚上头的两边;不禁咧起嘴来: “哇,果然!” 他按掉电视机开关;把黑黝黝的屏幕反射当做镜子-- “哈哈哈哈,我头变得好大啊。” 兜兜的脑袋像变成了个洋葱,蓬得宽宽大大;尤其是额头以及上半部分几乎宽得要赶上肩膀,鼓得像是卡通里的邪恶博士。 头髮数量並没有隨著头皮的扩张而生出更多,反而隨著髮根之间的分离显得稀疏;看起来好像被拔掉许多头髮,只剩下丝丝缕缕。 他往后退开几步,好打量自己的全身:现在对比起来,身体倒像成了脑袋的赘生物;比例变作卡通里的人物。 呸呸噼卟噼. 脑后传来怪声,头皮湿漉漉的传来冷意;似乎之前淋的雨还没干透。 但兜兜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摸: 后脑勺上多了条湿润宽阔的口子,里头蓬蓬的、摸起来豆腐似的——边缘是坚硬,光滑的方块。 是牙齿。 又一张嘴巴:就像是录像带里说的,这是能够吞吃和吐出记忆的口部。 —— 兜兜抬起拳头,用拳锋轻轻地敲动几下脑袋--篤篤两声,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 “哎呀,还以为会变成敲西瓜那种声音。” 后脑勺上的嘴巴--暂且这么称呼——还不知是否有用;但这滑稽的大脑袋 “嗯突然变这么大,不知道我头骨的密度有没有变化?不会骨质疏鬆吧!” “难说,难说;还是赶紧弄回去吧。” 又不方便又难看;要是被艾喜看到可就衰咯:多半要被笑上很久。 “誒——嘿!” 兜兜双手猛地拍上头颅,两边巴掌把住脑袋的最宽阔处;双臂用力,便往里面挤。 咯咯咯咯 摩擦的怪响—— 自己脑袋没有像他之前经手过的一个个头颅那样爆裂、炸开;只是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一点一点地变形: 兜兜不断变换著挤压的方向,脸上肌肤与头皮不时折出褶皱、又接著弹回平整。 一个呼吸过后-- 兜兜对著屏幕左右转头、仔细检查还有没有缺漏: 他满意的拍拍脸颊。虽然脑袋急剧膨胀又被压缩;但脸上没有突然变胖或暴瘦时会留下的生长纹,平整得很。 现在,自己头颅的形状与大小已然回復平时。只是后脑勺上的裂口仍旧,还能感到头皮处的湿润: 这是兜兜特地留下的--只是稍稍把它捏得紧些,免得脑子流出来。 “这盘带子--嗯.还不错!” 按照之前听李查克说的、亚欧邮政的迷狂理论,应该是有人的迷狂以录像带为[介质]和[中转]——说不定就是这位[人博士]: “这种是不是叫中转性迷狂来著啊?好像不止,感觉混合了蛮多种;不止是接著录像带生效,还可以通过录像带影响到別人的身体誒。” “不知道再烧录拷贝一份会不会有一样的效果啊?如果在电视台放呢?唔” 这盘《人类的秘密》刚开始介绍[后脑勺嘴巴]的时候--稍稍结合外头那些亚欧邮政员工后脑勺上的开口,兜兜便明白大致发生了什么: 只要看了这盘录像带.就会变成里头所“科普”的样子,会拥有那个鸽子脑袋口中的“小秘密”。 异变发生得也是无声无息:他在看录像的时候,完全没感觉到异状。 不明白的是. 还有其他將近一万期的录像带,看了会不会变成其他的怪样子? 还有:为什么那些亚欧邮政的员工都死了?死相还那么奇怪--脑袋也没有膨胀得多大。脸朝地,每一位都规律排好;跟做什么仪式似的。 兜兜也看完了录像带、也异变了;但现在可活得好好的,更是一点拿脸去贴湿漉脏地板的欲望都没有。 —— 兜兜把录像带塞进书包,重新推开仓库的铁门-- 就算混著股尸体的腥气,展览厅里的空气依旧比仓库来得清新。他脚步轻快,还在琢磨著: “誒——多长出来一张嘴,然后吃记忆,吐记忆;这种东西明明更接近象徵啦、意象之类的玩意儿!现实生活又不是《机器猫》。” 就算是机器猫动画片里的“记忆麵包”,也要把內容写在上面再吃掉才记得住。 “真不科学。有一种想一出就是一出的感觉——唔.还是说异象跟象徵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重要啊?” 兜兜摇摇头,围著还在原地的尸体们转过一圈。气窗外的雨势依旧,雷声伴著天上落下的雨水、让夏夜终於多上了一丝寒意。 (本章完) 第134章 吃 第134章 吃 【之前.之前那个阿姨是怎么说的来著?我们生活在一个[心]的世界--话说,心这个东西好像还是蛮模糊的:】 【如果要具体点来体现,还真需要什么象徵之类的】 那跟眼前这些死者之间有什么关係?—— “那——我想想,说不定是这样?” 兜兜学著《邋遢博士摩登探案》里的邋遢博士,用力抿起嘴巴。 或许因为后脑勺上的破口方便散热,乱七八糟的灵感不断从思考中涌出。 兜兜想起之前那位怀里塞著报告的大鬍子——报告上沾著血跡,但其他人都没有外伤: “首先.这十一个人肯定都看过那盘录像带;这个一眼就看得出来啦,他们脑袋后头全都长嘴了嘛。” “然后--这个大鬍子应该是被杀的!因为只有他身上有血跡:而且他负责写报告,那级別不低;可能是队长之类的。” “喔!难道是其他人想吃大鬍子的记忆,就把他宰掉了——毕竟级別高,说不定知道很多秘密;或者有很多存款,大家想分他的钱。” “不对吧,人这么多;好处哪里够分:真的级別够高的话,也不会跑到我们市里来啦。” “誒难道这个大鬍子一直惹下属討厌,结果这种事情一发生,当场就被找理由杀死了。” “然后剩下的人,就得吃他的记忆当投名状--哇靠,怎么越想越远!” “哎呀,这两个可能性都不高!十几个人这么多,哪有那么容易达成共识嘛;平时开个班会,研究班费怎么比较值.都要吵半天架。” 兜兜把[大鬍子]的脑袋翻转过来,打量那张鬍鬚泛白的沧桑老脸;接著又重新转了回去。 稍稍检查一圈--只有这位大鬍子后脑勺里外溢的“豆腐”是最少的,还有不少掏挖留下的指痕: “唔不管怎么说,感觉这个大鬍子肯定是最早死掉的。” “又或者这些人发现长嘴了,就做做实验;尝试互相分享了一下记忆.你喂喂我,我喂喂你;大家交换一下小秘密,增进感情。” “然后吃完了,获得记忆.结果发现所有人其实都在內心说別人坏话,就开始內訌;大鬍子就被打死了。之后其他人也死了--唔?” 兜兜挠挠鼻头,挑起眉。 还是不对! 除了那位长著大鬍子的中东脸,其他人身上似乎都没有外伤——天文望远镜周围没有什么枪战交火的狼藉。 所有人嘴角都乾净得很、嘴唇也没有咬伤;皮肤顏色只是泛白,没有发紺也没有樱桃红,连皮下瘀斑都还没有:不像是药物中毒后的死状。 “生物课上怎么说的来著?喔!死后四小时內皮肤发白,是因为血液往下沉” 要是中毒,人会挣扎、呕吐,乃至休克时也会无意识地痉挛;但这些人姿態都太平静了: 死亡中並没有多少[外力]的痕跡. 兜兜的脑子开始转向另一个方向: “那就说明,这不是外界力量造成的,而是他们自己身体內部出问题咯?这个更合理点。” 如果不是外力——那死因或许来自於內在。 “如果是內因可能是情绪?心理?还是--” “哎呀,还剩下一种东西!” [记忆]:互相分享的记忆。 只有这个笼著迷雾的东西,才会导致这样简直像是异教献祭现场般的死亡仪式. 那么:什么样的记忆.会让这些人就这么怪异地死掉了呢? 会不会是这盘《人类的秘密#9724》里还有什么其他恐怖的诅咒,又或是异变的副作用?只是在兜兜身上还没发作。 “是这样吗?这个確实可能性最大啦;不过我觉得:可能会更离奇一点?” “一个个趴得跟《夺宝奇兵》里头的石雕一样,肯定还有古怪--” 兜兜到现在都能算“好端端”的,没有一点不適;不过他自认身体超级健康,对各种东西的免疫力、抵抗力都挺强。 並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兜兜这种通过健康作息,所培养出的强健身体;那抵抗不住副作用也很正常。 但有种直觉--或是对趣味和戏剧性的敏锐,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还有其他的解释。 “会不会谁的脑子里面有精神病毒?” 在接触过只要观看个十分钟,便能大刀阔斧改造人体的录像带后兜兜觉得精神病毒之类的玩意儿:存在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也不对;有病毒的话一开始又没死,定时到开始分享记忆才死;这么厉害嘛?” 如果这些亚欧邮政的员工里—— 某一位的脑子中,原本就有些危险的、会[致人死亡]的记忆;那“这个人”为什么在看录像带时还能活著? 死人总不能看录像吧-- 【死人?】 兜兜忽地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对喔!吃死人的记忆会怎么样啊?” 他扫了眼几近无声,只有窗外落雨的周围。暴雨带来的湿润泥土气、青草味,混合著室內逐渐诞生的腐败,和乾涸却未褪去的血腥: “可能.唔,只是说可能--誒,如果吸收了死者的脑子、会不会看到只有[死者]才看得到的的记忆啊?” “比如.[死后的世界]之类的?” “哇!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死后世界]之后,就集体自杀了吧!” —— 这个就更不科学了—— 人类在死亡之后,自然不会再有东西会同步到神经网络里. 更別说脑死亡的定义,就是包括脑干在內的整个脑部,全都永久失去功能——其中自然包括记忆的功能。 就算人类真的拥有著灵魂之类的东西,那也该是和生理完全分隔、互不影响;不然大家早就勘破生死之间的真相啦。 兜兜以前也只看过那种边新闻——有人心臟停跳,然后看见了死后的异世界:但心臟停跳跟脑死亡之类的可完全不能比,怎么想都是些休克时的幻觉。 但就像把脑组织塞进后脑勺的破口、便会获得记忆似的--这种思路同样离奇古怪;与其说是科学,更像是某种高烧后的幻境。 “幻想的產物。”兜兜拍拍手,下了个结论;“这种东西就是幻想的產物!跟上上上周那个阿姨的[母爱]一样,是那种不好好学生物、学物理就会乱想出来的怪东西--” 【迷狂或许反直觉,但並不会[反科学]。】 【科学是能够去了解和应对失控的,那么它的不断修正与补充也是必然。我们的世界並非仅仅只是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兜兜忽地想了起来:之前跟那位亚欧邮政的科长、在寿竹151上头打来打去的时候,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唔” 兜兜耸耸肩:接著用力搓搓手,开始梳理头上濡湿的乱发、把后脑勺露出来。 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確,其实只有简单又快捷的一个办法: 吃吃看。 (本章完) 第135章 食物 闪电和成绩单 第135章 食物 闪电和成绩单 兜兜觉得那个阿姨的思路还是蛮对的。 起码是在这类事情上:实践、试验,去了解和適应;或许才能懂得更多,发掘更多好玩的东西。 那圈死者还围著天文台--从他们那舀点脑子,塞进后脑勺的嘴巴里;不就可以获得记忆、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实践一下才知道!反正看个录像带脑袋就长嘴巴这个本来就蛮神奇的嘛。” 人类死亡之后,所见的世界会记录在行將腐败的大脑里吗? “哇,反正肯定要看看!就算没有,也能知道他们之前到底发生什么怪事了。” 或许,能够在生时一窥死后的隱秘—— 湿发梳理完毕:兜兜忙著掏出帕子、开始擦拭脑后的“嘴巴”;那里发黏发泡,把头髮都弄湿得缠结起来。 接著手掌按压住枕骨的口子,把涌出的软嫩玩意儿往更深处推。 自己可不能再少掉点脑子了!本来数学作业就做不出来;要是大脑再少掉点.成绩会下降到什么地步,他都不敢想。 轰! 气窗外劈下一道惊雷,闪电的炽光躥入狭窄方格、照亮天文馆內的光怪陆离。 “嘴巴”差不多擦乾净了,该吃谁的呢? 或许应该谨慎挑选:根据摄入对象的差异,说不定会影响到兜兜的智力。 但仅仅看面相,很难判断这十几个人谁比较聪明-- “哼,直接博取百家之长好啦。” 最后兜兜从每个人的伤口內都捞起一捧冰冷的颤动软糯,放在手心轻轻搓动、混合,往后脑勺里的“嘴巴”里填了进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说是“嘴巴”,但这裂孔中並没有舌头和口腔黏膜;那些牙齿也不过是单纯的赘生物,推挤牙面时毫无感觉、该是缺少了牙神经。 没有味觉系统——也没有神经系统,自然也少去触感。 只有边缘头皮处传来的冰凉和滑腻;像是还未打湿头髮、便抢先涂抹了洗髮液。鼻间还有些菜市场猪肉铺子前的腥气,但少去其他摊位的荤腥、气味寡淡了些。 吧唧,吧唧. 兜兜儘量轻柔地推住那堆柔软的异物,儘量把它们全都放入腔洞里-- 稍稍等待了会:没有异状。 他吸了口气,闭上眼、食指堵住两边耳孔;仔细搜索著脑海中有没有什么新出现的回忆。 吭咚,吭咚,吭咚 眼前的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像面大鼓、不住锤动;鼻腔里涌动的铁锈味更浓了。 过去半晌——兜兜终於睁开眼: 还是没什么特別的。 “.哎,看来我想错咯。” 轰! 又是一道雷霆划过天外。 兜兜放下遮住眼帘的手——却看见亮黄雨衣的袖管上,蒙著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因反射窗外电光而闪闪发亮。 【唔?】 之前刚走进天文馆,他便把雨水都抖落了;加上反覆走动、在塑料布上看录像.表面早该基本乾燥了。 他抬起头——圆形穹顶的中央,糊著团深色的水渍、格外显眼。 好像只是天板再也抵抗不住暴雨的侵袭,雨点从屋顶渗了进来;但也没有滴落。 自己之前一点儿水滴到雨衣上的声音也没听著;那种带著闷的脆响,和窗外的狂乱雨声区別可不小。 【那我身上的水是哪来的啊?】 兜兜想了会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轻轻把这些水珠拍落--它们落上地面四溅,转瞬间便匯入黑暗: 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但细细感觉之后:他依旧没有感知到那些来自死者的记忆。 —— “唔” 不知道是这些脑组织早已彻底失活、记忆也无法被“读取”. 还是说这盘《人类的秘密》--只是个幌子,最多让人枕骨上多长出张嘴;输入和输入记忆的事,则完全都是扯淡。 兜兜甚至还学著这些死者的样,脸朝地面,在天文望远镜旁边趴了会儿。 当然毫髮无损,好端端地起来了;没有突如其来的死亡、也没有什么仙人点头的灵光。 “不行不行,有空得找活人试一下再说。” 总而言之,对於死者记忆猜想的验证还是失败了。 天文馆外气流卷刮、呜呜呼啸,倾泻的雨水砸入气窗、在地上匯成小股的细流。 “那我刚刚扔进去的要再挖出来吗.算了,不乾不净吃了没病。” 兜兜打了个哈欠--思绪又转向別处: “誒,差点忘了!那个染白头髮的大姐把我骗了;老李跟博士压根就不在这。果然不能相信神经病的话嘛。” 这里確实像个亚欧邮政的临时据点.不过可没有兜兜的熟人。但最后拿了盘这个古怪又神奇的录像带走,也算是不虚此行。 【不会其实就是想骗我来看这个录像吧.?那就得弄到一点她活的大脑,才能知道咯。】 兜兜把手伸进书包,用指腹戳戳那盘《人类的秘密》: 这盘录像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东西很好玩——算得上另一种范畴上的[所见即所得],让兜兜想起航模课上那些小心翼翼、却又能马上获得回报的操作: 所以.到哪里可以找得到更多? 【等雨小上一点,再去附近的公交站等车回家。嗯,先开个灯吧。】 黑夜里的一切兜兜都能看得清晰:只是闪电还在劈来劈去;一惊一乍的一会儿亮上一下,看久了有些疲劳。 前面雨水灌进鞋缝、现在袜子还是湿漉漉的;让人很是不舒服-- 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兜兜其实颇为擅长修理东西,尤其是电器。 兜兜住的天湖小区本就老旧:电路跳闸、家里水管出点小毛病更是常见;还有更多玩意儿是被他亲手搞坏的。 小区物业老早就跑了,只剩下门口一天睡十八个小时的沧桑保安;在这方面可帮不上忙。 久病成良医,一点小小的维修手工活兜兜还是会做--只要力气別用得太大,把整个电箱都扯下来、或是直接把遥控器捏爆就行。 兜兜边打哈欠,边慢悠悠地沿著墙面寻找顶灯开关-- 嗡.隆! 忽地: 在暴雨的拍打声中,隱隱约约传来少许不和谐的异响、由远及近。 好像是车辆引擎的噪响?还带了些轮胎在雨地打滑的怪声。 兜兜停下动作,竖起耳朵: 风仍在呜呜刮动,两三声零星的清脆撞击、混在风雨里—— 像是穿著坚硬的鞋跟,却想要躡手躡脚行动,可在颱风天中不由得还是有些放鬆所发出的声音。 轰! 又是一道闪电-- 咚! 一个黑影划入气窗飞进展厅,落在地上。 那是个圆柱形的、黑蒙蒙的东西;骨碌碌地滚进展厅中心,停在兜兜的不远处。 额-- 这个画面怎么有点眼熟跟之前暑假在数学家的公寓里,被一小队亚欧邮政的特种部队突击时差不多。 兜兜挠挠头,带上了些疑惑、少去了点自信。他小心翼翼地提出猜测: “额是烟雾弹?” 上次猜的是震爆弹,结果却是烟雾弹—— 乒! 闪光猛地蓬开,將整间展厅填充灌满;强光混合著爆响,好似窗外雷霆躥了进来。 【哇,又猜错!就跟我反著来是吧!】 爆闪稍纵即逝,兜兜攥紧拳头;心中满是些似是而非的既视感: 难道又要有人躥进来,大喊什么[企业执法]—— 吭! 天文台的铁门被一脚踹开,数个人影在天顶闪电的明灭中涌进展厅: “企业执法!企业执--” 冲在最前头、全副武装的安保忽地一愣,止住脚步;他险些打滑,转瞬截断说到一半的话头。 他忽地抬高声量、变换了说辞;尖细又颤抖,好像藏在头盔內里的是位小女孩: “执、执行安抚程序.执行安抚程序!” 兜兜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满面狐疑: 【哈?什么程序?】 啪嗒!安保把步枪往身旁一甩、包著护膝的膝盖,重重砸在地面、撞出响亮砰声。 这位安保十指扶著湿滑的地砖,藏在头盔后边的声音闷闷的。他面朝地大吼大叫、声音盖过雷霆,內容让兜兜意想不到: “我毕业於檳城重点高中!数学绩点3.5,英语3.4,汉语3.8,物理--” (本章完) 第136章 诚挚交流(上) 第136章 诚挚交流(上) 吱-- 又一位安保滑铲似地跪倒、隨衝力在地上滑行出一小段。这位的声音则要更加浑厚些: “.额,额;我小学获得过清迈的街道三好学生,还有、还有老虎拳馆颁发的[泰拳小能手]证书” 最后一位的动作慢上一拍。他没有趴倒,反倒是啪地一声蹬地、站直: “报告!南洋华侨中学校运会男子三千米第二名成绩!东南亚二阶魔方六十岁以下组第十一名!数学考试歷史最高分五十九、不是,是八十五分--” 后边没有第一时间冲入天文馆里的安保们,也齐刷刷丟下武器,在狂风暴雨中像报数一样、念叨起各自的学生时期履歷。 一时之间,诵报简歷的声音此起彼伏、填满了整间展厅;嗡嗡的混合在一起,好不恼人。 【啊?这】 兜兜被这一通嘰里咕嚕搞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懵了。 如果这乱糟糟的一团,是为了保证自己在兜兜面前的人身安全;那他们毫无疑问优秀地完成了这一任务。 【干嘛,搞招聘呢——向我求职?额不过还真跟那个白头髮的希德尼说的一样:打架前交流互动一下,真能多了解了解別人的趣事什么的】 —— 砰-啪。 外头传来车门开合的碰撞,还有雨水中啪嗒嗒的匆匆脚步: “哈哈,兜兜!是自己人!自己人!半个月没见了,真是度日如年啊!” 声量很大、由远及近,但总觉得好像少了股中气;话语中的欣喜意味也让人感到些勉强。 【誒!好熟啊这个声音。】 一个披著漆黑长摆风衣,內里则是白衬衫的男人跑上天文馆的石阶。 他戴著副无框眼镜,镜片上满是水滴: 还真是兜兜的老熟人-- 李查克。 他拎著个带把手的大礼品盒,用红跟蓝的彩纸胡乱包著,这一小段距离便被雨水淋透;上边还有掛著卷透明胶,明显是包装到一半没来得及剪。 风衣外头没有雨衣,浑身湿漉漉地大步走进天文台: “哈哈哈,兜兜,我给你带礼物了--抱歉抱歉,上次没来得及告別就回去上班了;真不好意思。” 本就未粘好的彩纸被水冲开,露出礼盒內里湿漉漉的半耷包装。 他提著的是一盒掌机:兜兜当然认得,那是卡西欧-万代的掌机神奇天鹅二代!自己一直想攒钱买来著。 可惜芒街的卡西欧-万代官方店只卖些乱七八糟的电子表,电玩店进的水货价格又炒得老高;所以兜兜一直没有入手。 但兜兜的注意力旋即转向到另一个方向--李查克的两只手正一上一下地捧著礼盒: “哇!老李,你真换了条新手!帅誒,我就说吧,大公司都有那种黑科技——怎么样?你这个能发射飞弹吗?放雷射呢?以后可以叫你机械老李了。” 李查克抬起右手,用袖管擦了擦镜片。 相比两周前,他脸孔多了些黧黑;本就瘦削的脸庞、现在更是颧骨突出,形似美术教室里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也不知道去哪风吹日晒了一番。 而客套的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只剩沉静: “哦,没有那些暴力的功能。能做到仿生且实用,就已经很厉害了:看到你都好,我很高兴。” 兜兜扫了眼因铁门大张,而涌进室內的暴雨—— 那些安保们正趁著他们两个谈话的空隙、小心翼翼地后退,退到连绵不断的雨幕中去: “嘿,老李你升官了吧?不错嘛,速度这么快。这才过去几天,半个月呢才;这些是你的新手下?” 看来把那个阿姨干掉之后--少去恼人的上司,李查克在职场上躥升的速度比坐火箭还要快。 【不过.一般像这种一个据点人都死光了,只倖存一两个回去的情况;不是会有很多审查审讯、背景调查之类的流程嘛。我看电影里都是那么拍的。】 【那他怎么一点麻烦都没遇到的感觉,马上就装好机械手回来上班了;怪喔。】 可还没等李查克回復,兜兜又自顾自地换了话题: “喔——博士呢?你不是说带他去看病了嘛,现在怎么样了?” 李查克忽地用拳头掩住嘴,用力地咳了好几声: “这个.我肯定想毫无保留的,把一切这中间的情况都告诉你?但是——最好能在人更少点更隱蔽的环境里。” 兜兜扫了眼那些一点点用手掌和膝盖挪动,不知不觉在雨水中已经挪到石阶的安保们: “喔!新官上任,对手下都不敢有一丝信任?好典型啊。没事,那等等再说。” 他嘴上这么念叨.食指却点了点另一边手的手背、又点点耳朵和嘴巴;含义明確: [假手里头是不是有装窃听器?] 兜兜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一点-- 根据那些那帮安保一副恨不得原地蒸发的样子,兜兜毫不怀疑:只要李查克隨便报出句可以安全撤离的暗示、他们便会通通躥出五百米外。 而且这只义手看起来灵活自如、比电视节目里的还夸张;那亚欧邮政在里面植入根录音笔之类的玩意儿,监视记录一下情况也很正常。 李查克挑起眉头,只是耸了耸肩膀;回应也是模稜两可。 兜兜挠挠嘴角,不置可否;只是换到下个话题去了: “不过.他们前面说什么[执行安抚程序]——然后就开始嘰嘰咕咕的,这是干嘛?” “这个安抚,不会是在安抚我吧。怎么回事,是把我当哥斯拉来对付啦;这么见外。” 用力摇头的李查克,像是在甩掉毛髮上水珠的狗: “这个.这个程序確实主要是为了安抚你;不过我保证没有任何恶意。” “主要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让他们要--嗯,及时跟你匯报一下自己所掌握的技能;说不定对你有用。” “比如辅助你完成一些机械化的课后作业,让你能全身心地投入进愉快的学生生活里。” “最好不要因为一些信息差,导致发生悲剧:我们公司最近经费卡得也紧,不是每个人都能装新的义肢——你说对吧?” 兜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喔价值展示那种,明白了。然后说的內容也都是学生时期,为的是跟我拉近点心理距离?哎呀,怎么搞得我一点同理心都没有一样;是不是博士他跟你说我坏话啦。” “不过也没必要啦,这天文馆我也是溜进来的;总不能只可以我偷偷进,不让你们进吧?” 他忽地凑近,嚇得不远处的安保们一抖: “老李,那这个安抚程序是你设计的?” 李查克点点头,额头上流下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对。因为--” 兜兜摆摆手,打断对方说到一半的话语;旋即双手捧起神奇天鹅的包装盒: “喔!没事。你要给我送礼——总不能因为你给我送礼,我就揍你一顿;那多不礼貌。” “不过!这台神奇天鹅里面不会装了定位器、窃听器之类的吧?” (本章完) 第137章 诚挚交流(中) 第137章 诚挚交流(中) 兜兜把神奇天鹅二代的包装盒捧在怀里,似乎想要象徵性地摇晃两下——可又放下了: “老李,你还会这么不真诚吗?毕竟上次你可是吃过亏了喔;总不会都没有教训吧。” “哎,还真有可能:你这只新手看起来很好用的样子。说不定你想把另一边也换了,又不想自己出钱;想报工伤--” “就故意用这种小伎俩,让我再捏坏你一边手毕竟你刚刚还说经费卡得很紧嘛!” 说著说著兜兜忽地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笑嘻嘻的: “哈哈哈,没有没有;跟你开玩笑来著。谢谢你送我掌机啊!还是你聪明,知道我想买这个新款的神奇天鹅又捨不得钱。” “真给我偷偷装gps也没事--下午我还在想呢:可能確实要给大家一些.释放人物弧光的空间?能用[释放]这个词吗?” 下午兜兜可没有只顾翻阅那些小说跟漫画——他还特地查了查希德尼那些怪话的意思。 “反正如果想用这种方式了解我的话我也能同时了解到你。这样也挺好的!” 嘎呀——吭! 兜兜忽地迈出脚步、穿过李查克身旁——他掀起阵风,气流刮去李查克风衣上的水珠,哗啦啦地泼在地上。他闔起天文馆的铁门、把那些终於沉默下来的安保们关在外头的风雨里: “okok,我们敘敘旧吧;时间过得真快,暑假一转眼都没啦。” —— 天文馆展厅里依旧黯淡,只是现在多了些汽车大灯投出的光线、从气窗外映入。那些多生出了口部的尸体们则保持趴倒,亲吻著地面的冰冷。 滋啦—— 兜兜打开拉链、翻开书包,从里头掏出那盘《人类的秘密#9734》: “哈,你看!我搞到个东西,可以让我们更方便地交流——啊,你这些同事都不是我杀的;放心哈。” 他用指尖轻轻点点录像带的塑料外壳: “我跟你说!你的同事们发现了一盘很整蛊的录像带:只要看了呢,后脑勺上就会长出来一张嘴” “然后!如果往那张嘴里面餵脑组织,就可以获得那个人的记忆--很厉害吧?” 兜兜把录像带端端正正地翻过来,展示给李查克看。 “就是这一盘。喔,我已经看了。” 他转过头,捋起头髮、把枕骨覆著牙齿的菱形口子露给李查克。 兜兜自己还没找镜子看过,但那画面该很是可怖;指尖摸上去仍是湿漉漉的。 等重新转回身子--李查克的面庞,似乎隨著闪电划过夜空而更显得苍白;他喉结动了动,仿佛把一整个雷声都吞咽下去。 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兜兜连连摆手: “不急,不急;没让你现在看——我们先继续聊聊先;然后再看看要不要交换一下记忆看看吧?我还不知道这个功能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我前面用你同事们尸体的脑组织试了试:但是好像没什么实际效果,我有点失望。不过既然老李你来了,那正好帮我一起试验一下。” “也不是说你会骗我.但谁都有可能记错,是吧?你帮我参谋参谋,查缺补漏。” “芒街--芒街最近很奇怪嘛?你既然又回来这边,那肯定有什么了解?” —— “等等!” 李查克声音颇为响亮,以至於在暴雨声中也能在天文馆里迴荡: “上次我跟你的交流並不够坦诚,所以这次我希望能够弥补那样的错误。兜兜,你们学校有上德育课吧?还是说现在叫思想品德课?” “我中学的时候也上过:我记得课本里有一节让我的印象特別深刻,叫做--[敢於对朋友说不]。” “之前我不敢对你说,不过这次我吸取教训了。” 每次在兜兜面前,他都是这副疲倦、精力消耗过度的半死不活样子。 但这一次,李查克的疲態简直要攀上新的高峰: “实话实说,我不敢看。” “你也有发现吧,其他那些我的同事看完就死了--说明这种录像带的危险性或许非常高,副作用我也承担不了。” 他把那只真假难辨的义手抬起,放在脸边: “兜兜,我只是个凡人;没有你那么——那么特別。我真的不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个实验这太恐怖了。你可以毫髮无伤,而对我来说.搞不好就是种折磨。” “当然,如果你非要我参与的话,我也只能接受;因为我更不想死。你总不会要我开口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那气氛会多尷尬啊。” 啪! 兜兜忽地把书包丟到脚边、弯腰打开,从里头翻出来作业本和水笔: “嘿!你上次回去之后確实有好好研究过怎么跟我社交啊?”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如果还要拉你一起看这个录像带、做实验;確实有点不礼貌喔。而且影响朋友感情確实不好。” “那这样:老李,你先给我分享一下信息吧?你肯定也认得这盘录像带咯,不然不至於直接这么真情实感。” 他把纸笔塞到李查克手里、点了点,又做了个执笔写画的动作。 李查克嘆了口气--和疲倦一样,这也是他在兜兜面前的习惯性表现了。 他用那只义手捧著作业本,另一只手飞快写了起来,笔头咔噠咔噠地敲击纸面,有点急促;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开义手对动作轨跡的记录和监控。 李查克迅速写完,接著把本子翻转过来、展示给兜兜: [我现在同时给两个组织工作。] [亚欧邮政/连结復兴运动(也就是网络推进分子,博士他也隶属这个组织)。] [上次回去述职之后我就获得了晋升,但还在受监视状態。] 兜兜举起双掌,竖在脸前、接著猛地打开。他做著口型、表情夸张: [哇!哦!双面间谍?] 啪。 他把两手拍在一起,脸上激烈的肌肉活动又瞬间消失不见。兜兜抬起一根食指竖在脸前,不住朝李查克点动、神情促狭: “老李,你小子哈,咱们先聊点別的吧:人类编目中心是什么中心啊?很有名吗?” 前面在那封满是血跡的报告上看见这个名字,兜兜便一直记在心里--跟亚欧邮政之类的直白命名相比,这实在是古怪拗口。 他还记得来著:这盘《人类的秘密#9734》,就是网络推进分子从这个人类编目中心里偷出来的。 李查克把双手背在后头,向前半倾出身子、打量了下不远处的那环尸体;接著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喔。人类编目中心--是一个国际性.非营利性组织;获得了很多政治实体的赞助和支持,规模不小。” “只是不像我们公司那样有很多面对大眾的业务,所以没有什么大的名声。” “以前我对这个中心也没什么了解:不过最近,也就是这几天,我们公司跟他们发生了点衝突;还没到正式开战的地步,更多是区域性摩擦。” 李查克拿起水笔,点了点脚下的地面——显然这个[区域性],指的就是他们所处的芒街市。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仍旧还在瞥向那环成一圈的尸体链: “人类编目中心到底是做什么的——这点我倒是有所耳闻。” 李查克踱出两步,目光瞄向同事尸体们后脑上、和头髮揪在一起的牙齿: “这么说吧。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收集研究各种人类的[亚种]。” (本章完) 第138章 诚挚交流(下) 第138章 诚挚交流(下) 亚种? 人类有所谓的[亚种]吗-- “额,那是什么意思?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或者红皮肤之类的这种区別应该不算吧:好像外形上相似,但是有生殖隔离才算亚种?” 这一下涉及了兜兜的知识盲区:他搜肠刮肚,把生物课上学的、还有杂誌字里行间的碎片通通丟了出来。 李查克又踏出两步,在黯淡的展厅中观察。现在,他离同事们的尸体更近了: “跟生物学定义没有关係,標准就是人类编目中心自己定的;更像是一种內部说法,不过说起来比较顺口、所以其他公司也跟著叫。” “其实.这些尸体可能已经算亚种了。之前他们还是我公司的同事,现在头部產生了结构性变化:比如非正常部位出现长牙、开洞这些特徵--” “就很符合人类编目中心所描述的一些[人类亚种]” 兜兜眼瞳沿著眼眶滴溜溜地转--显然对李查克的解释很不满意: “老李,你怎么也是半瓶子晃荡!压根就什么都没说清楚嘛。” “比如,有迷狂的人.算这个人类亚种吗?那按照你上次给我放的录像带,有[器质性迷狂]的都算是人类亚种咯? “这个中心是不是像什么特异功能研究所之类的,专门研究特別的人类喔。” 李查克转回身子,连连摆手。他动作夸张,眼神却镇定: “不好意思,被这些.逝者占了太多注意力,没想清楚就回答了--迷狂携带者肯定不算人类亚种的。” “应该这么说:人类编目中心在研究一些被某种特殊事件、物品或自然现象影响,而產生生理、认知或行为结构性变化的人类案例那些案例被称为人类亚种。” 似乎意识到自己描述內容的复杂性,他把双手放在脸前比划: “这么说吧,就比如我路上捡了一只蜗牛、在它壳上面雕了只米老鼠;然后说它其实是个[蜗牛亚种]:我有表达明白我的意思吗?” “所以,跟迷狂携带者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人类亚种算是很特定的一拨人——人类编目中心还有自己的验证標准。” 李查克手指捏著额头,嘴里嘖嘖有声。不知是在惊奇、还是感嘆同事们的下场: “之前的档案里,从来没说过这些[特殊物品]和[特殊事件]是什么.原来竟然可以通过信息媒介传播。” “真没想到啊,只是盘vhs录像带就有这么强的破坏力;甚至能就这么改变一个人的生理构造--真可怕。” 李查克滔滔不绝、吐了一串拗口的说辞;兜兜琢磨了会之后才给出回答: “你——你掉书袋也掉得太厉害了吧?!你说那么多术语干嘛?” “额反正意思等於是:成因比表现重要,对吧。不然听起来跟有迷狂的[病人]也差不多嘛!” “等等--那看过这盘录像带,又被影响了的不就是算亚种了吗?” 他摸著后脑勺,眉头狠狠拧在一起: “誒?那我现在岂不是也变成人类亚种啦?那我现在还是不是人类喔。” 隆! 恰好又有闪电划过,为李查克添上笔骇怖的背景音效。 他终於撤回脚步,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 “不不不,肯定不是说你!兜兜你肯定是正儿八经的人类。不过是个录像带嘛,看著就是娱乐、只是娱乐罢了。” “这个人类亚种有很多的--据说內部定义也很模糊,好像经常因为一个案例要不要归为亚种而吵架?” “不过亲眼见到的话,我也还是第一次。” 铁门外头窸窸窣窣的。就算在颱风天中,也清晰可闻:那些安保们正像老鼠一样活动,不知道在做著什么。 兜兜不停对著自己的后脑勺又拍又戳,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嗯,这个是自然的--誒!老李,我跟你说:这盘录像带就很像是那个[中转性迷狂]加上[器质性迷狂],是吧?” “感觉是哪个迷狂强度很高的傢伙拍出来的;也很是搞怪喔。” “你要不要蛮看看?说不定死不了的,这带子內容很搞笑。” 李查克刚重新把气息顺好、又差点被自己噎著: “额,是吗?不过还是——先不看了;毕竟工作忙,抽不出来时间。” 像是为了避免兜兜再拋出新的古怪请求,他直接把话一拐: “总之是这样:人类编目中心这次甚至还带了几个[可控的人类亚种]到芒街来;当成设备、工具或者武器之类的,效率听说很高。” “白天他们还和我们公司交过火,不过我还没拿到报告。怎么说呢?反正这玩意儿跟迷狂又不太一样.” “我个人的想法吧,跟兜兜你的猜测差不多。应该算是--迷狂的某种副產品?”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那个中心藏著的玩意儿有这么大能量:连兜兜你都会受到影响吗?” 兜兜摆摆手,好像在遮挡看不见的落雨: “嘖——这么猛的东西:你的同事们自己就开始看了,没有一点安全意识。” 【也是很奇怪嘛——那个报告里写了,从抓到的网络推进分子那里审讯出来录像带会有什么效果;怎么就大大咧咧地拿来看了?】 【唔他们是被骗了吗?哎,搞不清楚;那块血跡盖得也太刚好了,可能其实写的是其他內容。】 他把书包拿到胸前,翻了会、想要找到那张报告--但旋即又放弃了: “嘿,先不聊这个了;我想知道点別的。” “--告诉我一下,芒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还能不能好好上课啦,真是的;早上我们学校的教师宿舍里还出现你们特工的尸体誒。” “颱风结束之前能不能解决啊?再多放几天假我心可就野了,不想继续回去上课咯。” 他指指李查克还抓在手里的作业本,不忘用肢体语言补充: [不能说的就写下来。] 於是,无奈的李查克,便开始了边写边说——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如此一心二用--不时擦擦额头上滑下的未乾雨水。 他开了口,话说得慢条斯理、一字一顿: “喔,首先我们公司在芒街这边想多扩展一下业务;也想保护一下兜兜你。毕竟你有很多过人之处,我们亚欧邮政呢.也想防止有其他公司来骚扰你,影响到你的生活和学业。” 去除手中沙沙作响的纸笔,李查克的官腔真是再专业也不过了: “毕竟人红是非多,对吧?兜兜你就像个大明星一样,难免会有很多[狗仔队]想窥探你的生活;我们公司也是出於人文关怀方面的考量,要阻止其他势力破坏你的生活。” “你看,前面说我们公司和其他组织有摩擦--主要也是因为要保护你,才和他们发生了不愉快。” 他把作业本转了过来,上面写著的文字內容却跟口中话语没多少关係: [现在芒街市有亚欧邮政、网络推进分子、人类编目中心三方在活动(投入比较多的就是这三方);並且摩擦得很厉害,再接下来衝突或许还会升级。] “然后你可能也会担心——我们公司有没有在监视你,偷窥你;好收集你的情报?兜兜你完全可以放心,这个是绝对没有的。” [亚欧邮政在芒街市的情报系统已经完全停摆;有人在进行破坏,行动强度很高。除去独立活动的监视组,其他情报系统都无法运作了;很多部门都联繫不上。] (本章完) 第139章 网中之网(上) 第139章 网中之网(上) 轰轰的雷鸣终于变得稀拉,可雨势却未曾消减。少去气窗外不时划过的电光,李查克只能依靠从铁门缝隙中投进的车灯光线、来继续书写。 而同时他越说越是激动--像是完全融入进了这明面上的角色里;手中仍在奋笔疾书,字迹清晰: “介于多方面考虑最重要的是我之前就跟你有过接触,有这么一定的交情在;所以公司方面也希望能通过我.来向你转达一些善意的信号,以免你对我们的公司形象存有误解。” “亚欧邮政关心每个人:你看,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连接和传递,对吧?这也是我们的公司理念,其中没有任何敌意存在;一切都是爱与和平。” “之前在寿竹151发生的冲突完全是误会,也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了;我们董事会在这里的话,多半会摆酒设宴给你道歉,但现在只能我来代劳一下。” [根据数学家传递给我的信息,网络推进分子在芒街市的情报网也全都瘫痪,大部分通讯也被截断:这个同样不知道是谁做的。] [所以可以推断,芒街市大概率还有第四方势力存在(我认为人类编目中心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很可能他们的情报系统也出现问题了)。] 少有的,兜兜一次也没有打断。他把刚收到的神奇天鹅二代夹在腋下,不住拿手搓着下巴—— 一边听着李查克的客套话,一边又要分神阅读作业本上的字迹;或许是因为后脑勺上开了个洞、散热变得更好,也可能是台风带来的凉爽,他并没有因为思考而脑袋发痒。 他完全没想到,芒街市会突然闹得跟三国志一样;乱七八糟的人们、堆在这座小城市里玩《谍影重重》:而且还搞不明白到底在打些什么. 反倒就先把情报系统打得瘫痪停滞了,滑稽得像个综艺节目。 不过兜兜并不满意李查克的分享。 虽然李查克又说又写,讲了一大堆——但唯独略过了最重要的一点:原因。 【为什么?所以为什么要斗来斗去的?总要有个由头才要打吧。】 【额,下午看的书里有个类似的——喔!这么说:[何苦来哉]?】 【哈哈!我知道为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哎呀果然还是有去图书馆的时候脑子比较活跃呀。】 兜兜在脑海中朝自己乱扔书袋,得意洋洋。 自然不会是为了争斗而争斗.而这个[利],对于这些人来说到底是什么? 李查克终于停下笔,清了清嗓子: “所以--” 兜兜抬起手,止住李查克说到一半的话;接着点点自己的脑袋,示意对方先停一停: 他也需要思考和消化的时间--如果没有一个自己的大致猜测,兜兜并不愿意直接开口询问;不然搞不好又被李查克把思路带到其他地方去了。 【嘿!不会是为了在争我吧?都想跟我做好哥们,拉我到他们那一方去?好让我打童工!】 这个可能性首先跳了出来:在暑假的末尾,兜兜还有跟艾喜好好讨论过这种走向。 考虑到自己在超能力者中也算身体健康、营养平衡、兴趣广泛,这个猜测好像还蛮符合直觉的。 不过—— 兜兜倒觉得.这并不是所有人打起来的主要缘由,起码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因为其中有个很明显的漏洞: 自己又没隐藏行踪,好几天都是老老实实上课下课;可也没人找上门来、跟他套套近乎--喔!除开下午那个染了白头发的女老外;光看外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一方的。 如果这是三方“摩擦”的理由,那只要完成对兜兜的拉拢、让兜兜与他们达成某种共识.自然也就结束了。 可这些组织势力明显没有这个意思,只顾着相互又是冲突、又是交火-- 好比电视上的肥皂剧,里面的角色追女仔追男仔:哪有上来就先拿菜刀把情敌剥上几刀,再去找心仪对象邂逅相识的。 自然要直接朝目标发起猛攻才是—— 就算非要大打出手,也得在心上人面前打呀! 虽然李查克现在还说着拉拢似的官话,还备好了给兜兜的礼物: 可要不是下午那个白头发希德尼告诉兜兜来天文台,怕是根本就碰不着他;李查克可是知道兜兜家住在哪儿。 至于这台神奇天鹅二代—— 兜兜把它放在脸前,看着那沾满雨露,透明胶都才粘到一半、挂在上头的外包装;明显刚刚还在草草包装: 【这家伙!估计是平时放在车里面,如果要被我揍的话才掏出来应急的!就跟刚刚那个什么安抚程序一个思路,拿掌机当对我的护身符用把我当成豺狼虎豹防备嘛。】 李查克的脸绷得很紧、颧骨都突出了:看他颌骨处的鼓起,估计还死死咬着牙关。 在天文馆此时的蒙蒙光照中,每一点面部肌肉的活动、都会带起脸上阴影的变化: 【这老李真是狡猾!搞不好肚子里面还有什么坏水,装着阴谋诡计:等等还要好好问问,那个双面间谍什么的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兜兜视线扫过李查克:他外表仍旧平静镇定,只是鞋底不自觉地在湿滑地板上挪动。兜兜的目光明显让他产生了某种不适。 【啧,也搞不清楚他说这么多、写这么多有没有骗我。算啦,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继续想吧。】 也不能突然来上一巴掌,把李查克打坏了: 这几天兜兜只感觉自己好像玩《皇牌空战》的时候关了雷达锁定、还乱改了用户界面;简直就是半个睁眼瞎,周围还有几架飞机都不知道。 李查克反倒再次成了他最大、最稳定的情报源。一想到芒街市现在这么热闹,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看兜兜就浑身痒得慌。 兜兜抬起手,抹了把脸:最近其实睡得都还不错.聊了好一会儿也没打哈欠。 思想如飞电,他立刻又有了个推测--有个新奇玩意儿自己前两天碰到了好几次,李查克却一点也没有提到。 跟一个人说什么相比,往往没说出口的内容更能展示出关键所在。 兜兜用前脚掌蹬蹬地板。仍旧湿滑、带着雨水潮气,却没有血液的黏糊——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踩在那些红色的水上了。 他忽地重新开了口: “老李,你最近有做梦吗?” 兜兜盯着李查克带着雾气的镜片--想要捕捉对方每一点细微变化。 之前说了这么多,怎么压根就没提[梦]的事呢?傍晚兜兜还看到老头老太们在省图的凉亭里、手牵着手呢 更别说学校的芋头结社,还有阮鲸波在芒街人民医院精神科的遭遇。 这件可能已经覆盖了大半座城市:就算亚欧邮政在芒街的情报系统现在再怎么又聋又瞎,也不可能兜兜都有发觉、他们却一无所知。 (本章完) 第140章 网中之网(中) 第140章 网中之网(中) 这几个名头冗长的组织,是不是其实就是为了这个[梦]的事而来到芒街的呢? 兜兜觉得可能性很大。 李查克并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这也是一种回应。 于是兜兜继续了下去,还特地把意思说得含糊了些: “应该很多梦吧--我也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不好。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梦;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所以.这个梦是怎么回事?” 李查克开口了,这次却是意料之外的直白: “喔——原来兜兜你也碰到了吗?嗯,是这样的:网络推进分子行事非常恶劣。他们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芒街散播致幻物质;那些梦都是幻觉。” “之前我还说他们行事风格比较和平,是我想错了;兜兜你平时吃饭的时候,要注意卫生、多喝水,也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作业本上沙沙作响。李查克笔下的文字,则截然不同: [那些梦都是迷狂的产物。网络推进分子找到了一个支柱级的迷狂持有者,并且送到芒街来;是个能够诱发特殊梦境的迷狂、] [网络推进分子在推进所谓的“电子网络”,也就是全球范围的即时性通讯网络:还记得上次在大排档跟你说的吗?] [但是他们的方向和我原来想的不同,现在是尝试用迷狂替代基建和科技产品。] 之前怎么也不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可一旦开始写,他却又落笔不停。 李查克推推眼镜,镜片被气窗外的光线映得发光、闪闪发亮: [现在是打算在芒街市试点两套计划。一套就是这个所谓的“梦网”,思路应该就是让人能够在这些梦境里实时通讯。] [另一套跟录像带有关,我不太了解;刚刚你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观看它们能够改变人类的生理构造。] [不过应该需要很多盘不同的录像带搭配使用。录像带还没送到网络推进分子那边,就被亚欧邮政的人先截下来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 [两者的其他细节,我都不太清楚:现在通讯中断,要跟博士交换一下讯息才能知道。] 兜兜搓搓鼻子: “唔,原来是这样吗?” 这盘《人类的秘密》,竟然还跟[网络]有关系;兜兜倒是真没想到——录像带还能拿来即时通讯、全球范围交流么? 【从这盘第9734期来看,反正脱不开改变人的生理构造.那跟做梦什么的那些还真是反着来的,古怪喔。】 不过除去平时寄信的邮政网络,他对“网络”这个概念并没有特别深的了解;在图书馆的时候被希德尼打了岔,也忘了翻几本书查查看。 可是,为什么要来芒街做这些事呢又不是多偏僻的地方,人口也只是中等;这种古怪实验,在《超心理探索》中不是发生在深山老林、就是军阀割据的某个非洲小国。 这座位于交趾自治州边野上的小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喔,除了兜兜自己之外-- 【诶!下午希德尼是不是说:说我是个[迷狂的放大器]来着?】 如果靠近兜兜身边,迷狂就会变得强度更高的话:那网络推进分子要在芒街开始他们的计划,也就合理了 毕竟是种对迷狂的利用技术--那当然要在适合的环境里尝试。 【哇——这还蛮方便的嘛?其实都不用我去找那些好玩的事情,好玩的事情自己会凑到我身边来!】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等回了家,明天得找个超能力者验证一下:至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类的担忧,则压根没能划过他的脑海。 兜兜把手放到脸前,无声地鼓了几下掌;嘴角的弧度勾得老高:激起了李查克惊异的目光。 尝试用超能力来替代科技——怎么看,都不太稳定的样子还是说,人类的心真蕴藏着无限潜能?就像那个科长阿姨说的那样。 不管怎么说,兜兜都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碰见知道内情的熟人还真是件好事!本来迷迷糊糊好几天,现在终于有点怎么凑热闹的头绪啦.】 一时间什么放假放太久,心会不会闹得野了、舍不得上课的事,统统都被兜兜甩到脑袋后头去了。 本来觉得那个希德尼是个纯粹的“颠趴”--有个同学说,这是他们方言里神经病的意思--但现在稍稍一回想,又好像没那么疯了。 这也让她下午说的另外一些话,又重新浮出脑海。 兜兜看着李查克,对方的脸埋在天文馆忽明忽暗的阴影中。兜兜眼睛眨也不眨,忽地开口、声音很轻: “喔。那老李你呢?你想做什么?” “你有什么.人物动机?” [人物动机]。 李查克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似乎从来没有设想过,会从兜兜的嘴巴里吐出来这么个词。 可回答快如条件反射,似乎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我的欲求只有一项:那当然是要留下一片无悔的职业生涯,为公司和顾客服务;好实现我存在于世上的价值。公司就好像是我的家和归宿一样。” 和嘴巴相比,李查克写得很慢。等作业本翻转过来,上头只有六个字和两个符号: [生存+升职+退休]。 —— 兜兜不禁挑起眉头——又顺手把它按了下去。李查克的这个回答有些太合理了,反倒少去了些可信度: 兜兜觉得他和上次见面时又有不同;那是种细微的气质变化,从人的内里散到体外。 恐惧少了——而某种更加激烈、更为刺人的尖锐东西,却增多了;并且还藏在这看似坦诚的外壳下头。 【唔是实话吗?算了,不是实话也无所谓:每个人都在变化。今天这么想,明天又不一定了。】 之前总是想要看到、接触到更多有趣好玩的东西--稍稍回想下午在图书馆的闲聊,兜兜忽地觉得:其实从无聊的人身上发掘出趣味、又或是将他们改变. 其实反倒性价比更高吧? 毕竟一辈子能了解、认识到的人,总共也就那么多;不如让每个熟人都能值当出去的精力。 如果想要看到一个人的更多面,那说出的假话里也透着点真:这么一想,谎言似乎也值得被容忍。 琢磨到这儿,兜兜耸耸肩: “哎呀,那就好。看到你最近身体也好,心态也健康;我都开心多了。” 他拿过李查克手里的笔记本和水笔,开始写起字来: 啪!刚写完一句,水笔便在指间折断、塑料碎片四散飞溅,扑扑地打在地上;兜兜不以为意,从书包的笔袋里又拔出一根: [双面间谍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看!还有:博士不会其实也是个特工吧(他呆呆的,看着一点也不像,而且暑假作业没帮我做就跑了)。] (本章完) 第141章 网中之网(下) 第141章 网中之网(下) [你看你天天苦哈哈的样子。平时没存款吗?为什么不干脆换个地方打工?] 李查克深深吸了口气,接过笔记本又翻过一页、视线钉子似地扎在空白页上。但嘴巴却没闲着,用话语来掩饰笔谈时的沉默: “兜兜,你也说累了吧?那我们休息会再聊。” 铁门外传来引擎发动、运转的闷声,还有枪械碰撞、脚踩在水坑里的脆响;在雨水的噼啪中也格外明显。 这声音急促响起,接着转弱——那些天文馆外的安保们,有一部分人似乎突然离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撤退了吗?还是芒街市的其他地方有什么古怪? 见李查克正奋笔疾书,兜兜轻巧地蹦出几步、重新拉开之前被自己阖上的锈铁门: 呜-- 雨势弱了些;但风像是变成活物,在夜空里恸哭。兜兜亲眼看见远处有个装垃圾的铁桶随气流升起,塑料袋似的在雨中狂舞: “妈呀,风真大;比前面刮得还厉害。” 他嘀咕着,不远处是那几辆开走轿车的尾灯,在雨中显得朦胧。 它们是橙红色的,一闪一闪--之前随李查克一起来的安保们不见了;天文馆石阶下的土路空空荡荡,只留下几道车辙、在雨水冲打下逐渐消隐。 看起来,连一辆载具也没给李查克留: “怎么全跑了?搞得跟老李是断后一样。我有这么吓人?” 兜兜转过身。这次他没有关门,好让这满是死气腥味的天文馆里通通风。 细小的雨点随狂风灌进展厅;但李查克仿若一无所觉,只是认认真真地在纸张上书写。 每写完一段,就要拿起来给兜兜看: [上次我们在寿竹151分头行动之后,我跟博士交流梳理了一下情况,互通情报有无。] [博士其实跟推进分子有很深的联系,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写写停停,不时便要停下来、稍作踌躇沉吟;接着才继续下笔: [你还记得我是被科长陷害的吗?] 李查克写到这,兜兜才想起来--好像他确实说过这么回事;当时还说得煞有介事,把那个科长包装成是正牌的“铁尺杀人魔”来着。 [她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势力,不仅仅是在私下活动;可能是亚欧邮政内部某位高层的代言人。] [我还没搞清楚她在芒街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但肯定跟“网络”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我就这么离开,很大概率会被追杀肃清;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如果我同时跟两边接触,就能够把利益最大化;不管对于哪一方,我都会有更高的价值,也就更不容易被清洗。] 李查克写的似乎还挺诚恳--不过兜兜读起来倒有点头昏脑胀。 【额反正就是辞职或者跑路就会死?所以只能继续当特工咯:哎,这块也是蛮经典的走向;不想被善后就得被人需要才行。】 李查克自然不知道兜兜的腹诽。作业本被铁门外刮来的雨粒沾得湿润,但他只是避开那些纸上的水渍: [亚欧邮政对“网络”依旧保持否定态度(不管是通过科技还是迷狂),冲突只会愈演愈烈。因此和双方都保持关系,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持安全。] 兜兜终于把作业本拿到手里: [博士现在在做什么?] 回答同样来得很快,不似作伪: [他生病了,有些人格分裂之类的症状;现在非常时期,也不适合跟你见面。] 人格分裂? 兜兜皱起眉头:这倒是稀奇。半个月前根本看不出来--不过兜兜总共也就跟数学家相处过那么两天,所以也很难说。 [对于我这种从业者来说,芒街现在非常危险:通讯几乎都被切断,而每一方也在信息静默中相互猎杀,可以算是盲战。] [亚欧邮政暂时不会派增援过来,但是对市民进出做了软封锁。分部的指令下来之前,都还不能撤退;所以拉锯战估计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李查克手中的笔停下了——兜兜觉得他在犹豫——但旋即又继续写了下去: [据说有新生的迷狂携带者在游荡,试验自己的能力。我怀疑这几天芒街市迷狂的出现率有爆发性增长,但没有证据支持;也很难追溯原因。] 与其说是书写,兜兜更像是用文字暂时替代自己的嘴;用词仍旧和口语差不多: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有些人做梦做成噩梦,把自己吓出精神病,也就有迷狂了。] 李查克点点头,回应很是敷衍: [接下来估计冲突的烈度会更高。亚欧邮政的行动目前主要是东南亚分部在主导;但是他们的常规部队不能进入市区。] [所以要么进入僵持期,要么还会爆发“迷狂战”;人类编目中心带了“编目师”来,也是他们的迷狂持有者。] “迷狂战”很好理解,兜兜马上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超能力者打架吗?这种比较好玩!有意思。] 说起来--除开早上被校门口收垃圾的老头摸了一下、便飞到市中心的天空上.兜兜还冲突过的超能力者,就只有那位科长阿姨了。 也不知道那个流浪阿伯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轮流把作业本递到对方手中,写下对方问题的答案;像是一对面对面的笔友。 兜兜打着哈欠,字迹都有些歪扭: [话说这两方,你打算站哪边啊?] 这次,李查克没有在纸上写下回复。他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用衬衣下摆擦擦,重新戴了起来: 接着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 兜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比了个大拇指: 他感觉,这次李查克说的绝对是实话。 —— 来回的写写画画,兜兜也有些乏了--要不是李查克这只义手一看就是高科技产品、说不定随便就会搞坏,自己又不会修. 兜兜早就把它拿下来拆开,找找录音的部分在哪、丢到雨里面去;免得还要一直用这种两面派似的方法对话。 刚开始还有些拍谍战片似的新奇;但到现在却很是让人发倦,兜兜都有点昏昏欲睡: 这种暴雨天,睡眠质量都能提高不少。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继续在作业本上写画-- 那些安保早十分钟便走得一干二净,但李查克对此毫无反应。只是在天文望远镜前来回踱着步,像在缅怀这一圈后脑开洞、躺在潮湿地面上的同事们。 兜兜用手掌拍拍两边太阳穴、皱着个脸,琢磨刚刚那些装进脑袋里的知识: 【网络.网络做梦这个不行吧。】 先不管他们干嘛这么执着于这个网络. 根据兜兜自己的亲身经历判断:[梦网]压根就无法达到什么“全球范围即时通讯”的效果—— 目前来看,起码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才能一起做梦。 (本章完) 第142章 吵闹的寻呼机(上) 第142章 吵闹的寻呼机(上) 第一,至少要有两个人以上;第二,要有有肢体上的接触;第三,脑袋里必须想着差不多的东西—— 【喔!应该说,必须都要想着共同的[意象]或是[象征物];这么说准确点。比如芋头王、跳舞机和街机厅之类的;就是不知道这些意象有没有个标准啊?】 【要有肢体接触这个限制也太大啦,根本没办法搞什么全球化嘛.】 除开无比真实的感官体验,它的便利程度甚至还比不上一张长途ic电话卡;毕竟都面对面了,直接开口谈话的交互效率反倒更高: 真要说起来,倒是跟《仙宫血宴》这些桌上游戏差不多,带着点社交聚会游戏的感觉;大家可以一起做做梦、唠唠嗑,交流感情。 更别说,还要考虑到迷狂持有者本身的能力范围:要是能让全世界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机制做“真实的梦”,明显不是一个超能力者可以办到的—— 不过,现在这个迷狂持有者就像是个广播电台--影响范围大得很;似乎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芒街市?还是蛮厉害的。 并且:就算现在和李查克聊了这么多,他还是没搞懂.网络推进分子为什么非要推进这个网络啊? —— 两人陷入沉默,而天文馆外仍旧是狂风暴雨所发出的哀哭啸叫。关于芒街形势的闲谈议论终于告一段落——兜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继续聊些什么: 出乎意料之外,李查克似乎也很是享受这股安宁似的。 空气中除开暴雨夜的湿润,便是无聊的沉寂。门外的雨粒像是无数颗细小的bb弹,啪啦啦地四处敲打: 【要不要把公交车上听的怪事拿出来问问--喔!差点忘了!】 兜兜也有些疲倦,懒得继续写字;反正这个问题,说出来应该也没关系: “李老特工,你看过的档案里面有没有这么个人啊?” 他把手在脸颊旁边比了比,划拉出大概一米七左右的高度: “发根是红的,头发染成白了;戴个瓶盖做的头环?卡在额头上面。女的,是个老外;名字叫希德尼:应该是这么拼的,s-i-d-n-e-y。” 这么一说出口,兜兜才发现希德尼确实有个很好描述的造型——怎么说来着?比较有记忆点。 李查克稍稍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回忆: “听起来非常奇装异服?一定要担心。如果有亚欧邮政员工之外的人联系你,多半是诈骗。” “最近在芒街活动的犯罪分子很多。这种造型哗众取宠的,更要特别小心,路上看到最好离他们远点。” 不消多时,纸张上的回应也来了;只是意思却也差不了多少: [我看过的档案里,没有类似的描述或相片。这个人跟你接触了吗?有没有说属于什么组织?] 兜兜皱起眉头,摆摆手,没有继续回答: 李查克都不知道?这倒是稀奇。在兜兜心中,李查克可以算很厉害的情报通了不过也是因为兜兜并不认识其他“行业”里的人。 兜兜觉得,希德尼多半跟李查克前头说的[第四方势力]有不小的联系: 比如她怎么知道李查克今晚会出现在天文台呢?是因为知道这里有亚欧邮政的一个临时据点吗? 但如果李查克说的是实话,那现在芒街市的特工们一个个都是睁眼瞎才对;无论是归属于哪一方。 还有她忽然溜走的时候,用的那团黏糊糊沥青--这个超能力可就方便咯,怎么看可用性都很强的样子。 总不会就平时去买菜的时候用出来赶路吧?—— 不过既然李查克看起来并不了解,兜兜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今天晚上听到的、看到的各种奇闻怪事,已经把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几欲炸裂。 而就像笼在芒街上空的雨云,兜兜的思绪也飘忽不定: 今天早上只是在教室宿舍发现了三具尸体,就停了半天课;虽然现在看来,其中多少也有台风到来的原因。 因为在省图书馆的时候,还碰到不少其他学校放假的学生。 不过:如果他们打个没完没了,人死个不停. 这样下去,岂不是学校要大停摆—— 【唔这可不行。要是打个三个月,岂不是最后我一学期都没书念了!】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阻止他们的打打杀杀吗?起码要让他们动作小点、隐蔽点,不能影响到兜兜的学习生活。 【不然组织个芒街第一武道大会?每一方都派人出来打打架。赢的就可以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哈哈!】 不得不说,好像还颇为可行? 只是要点精力,兜兜也没什么组织方面的经验——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够把人都逮过来:但是除开李查克,兜兜便压根不认识其他势力的人了. 真要说起来,或许还是全部杀掉更方便些;怎么能影响其他人的学业呢? —— 想了想,兜兜还是拿过了笔记本;尽量轻柔地捏住笔杆。 他笔袋里总共就放着那么多把水笔,可不能再捏爆了,再捏爆明天还得去买新的: [说吧说吧,是不是要我帮什么忙?] [你看到我竟然没直接跑掉,总不会是就为了送礼物、跟我闲聊?感觉你还是很怕我,脸都吓白了。] 他写起这种东西就像传纸条,比当面说话还要啰嗦;不过落笔飞快、像是印刷机;手指都舞出残影: [不要跟我客套,我今天对人生有了新感悟!可能多和朋友互动一下也比较好,反正我感觉明天台风也不会上课。] 李查克瞪大眼睛,朝作业本盯了半天;好像上面写的是什么恐怖故事似的-- 结果只是摇摇头,往望远镜旁的尸体链一指:接着便走了过去,开始检查了起来。 他蹲下身,一个个翻过他们脑袋、打量过面孔,又轻轻放下。 那些滚滚雷响不再——少去闪电的辉映,这些死者的面孔上更显安详。 李查克变魔术似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对橡胶手套,噼噼啪啪地穿好。 接着伸出两根手指,在那些后脑勺上的空洞里掏挖;接着抬起手,仔细观察抠下的冻状物。 【好恶心,怎么这样拿手乱掏。】 兜兜挠挠后脑勺,浑然忘了自己刚刚就是这么抓起一大把,塞进枕骨处的嘴巴里。 李查克从风衣内袋里抽出个方形的透明封袋,把脑组织放在里头、晃了晃;重新塞回风衣内袋-- 兜兜忽地意识到: 自己还没看过这台天文望远镜呢! 前两年来参观的时候,整个年段的同学都要排队、人群列成的长龙都要挤出那扇大铁门了。 那时候很流行《天魔人》的衍生卡牌游戏[天魔人:装甲对决];艾喜在同学们中收了很多二手卡牌、再根据稀有程度和强度一张张卖掉,赚了不少。 最后兜兜懒得排队,就跟艾喜躲在角落玩一下午游戏卡:没人要的废牌组成的卡组质量也甚是低下,但打起来反倒有一番风味。 不过—— 【看得到月亮和其他星球吗?总不会只能看到我爸我妈的毛孔吧。】 那些重重迭迭的脸孔,会不会也挡在天文望远镜的镜头前面 那就只有看过才知道了。不过今晚虽然不用排队,天候却恶劣得很—— 哔,哔,哔! 有节律的声响骤然响起,打断了兜兜的思路。 是尖锐鸣叫的电子音;极为刺耳,好像要钻进人的脑子里—— 正从兜兜的书包背带上传来:是那台艾喜改装过的bb机,屏幕在夜里闪起悠悠荧光。 刷: 兜兜转瞬间穿过半个展厅、气流把雨水激得向外倒灌,雨衣衣摆猎猎飞舞。 他抓起书包,把bb机抄在手里:荧绿屏幕里正亮着个数字-- 是艾喜的求救信号。 “啊,我要先走了,有急事。老李,你——算了,回头再说。” 兜兜拉紧雨衣拉链,把那盒神奇天鹅二代放在门边的墙角、免得被雨淋到: “谢谢你的掌机啦!先放这吧,回头拿。” 他拉紧书包背带,整理好雨衣下摆。接着深深弯下双腿,用力蹬直-- 轰! 铁门前的地砖炸出混着雨水的烟雾,龟裂里是四碎飞洒的水泥破片、敲在铁门上砰砰作响。 一条粗大白线陡然从天文馆前升起、斜斜往上;那是被冲击炸开的雨幕。它焰火似地贯穿城市夜空:爆散的雨点,在兜兜身后形成尾迹云似的轨迹。 连狂风的方向也随之更改了一瞬。铁门前的雨稍稍停滞,才又重新降下。 而那道代表兜兜的苍白弧线划过天空,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 (本章完) 第143章 吵闹的寻呼机(中) 第143章 吵闹的寻呼机(中) 海边正笼着旋转的、好像电视噪点般的铁灰色“雾团”--但那其实是暴风中的雨点,因狂乱纷飞而在夜色中变作茫茫一片,显得模糊。 兜兜以前从未在台风天来过长山海滩: 不少内地或国外来的游客,会把这里和交趾自治州的另一处有名景点--岑山市的岑山海滩——弄混;不过倒也让芒街多了些旅游收入和人气。 他拿起bb机,又检查了一遍: 屏幕里显示的是[a21]。 根据艾喜前几天给他的对照表,这个代号指的就是长山海滩。芒街最有名、也是唯一的旅游胜地: 不过这片海滩从头到尾,满打满算总共有十七公里长。 沿着沙滩上头、堤坝似的高台,建有密密麻麻的自建平房和棚屋——它们都是些海岸餐厅、酒吧、冲浪馆和民宿、连成一道长线;只是在这种天气里基本都关了门。 兜兜把书包背在雨衣里头,显得像是个驼背的罗锅。他连续在城市的各个楼顶天台蹦跳了好多次、重新确定方向,才终于在海滩旁着了陆: 【哎人呢?在哪?】 这种预先给地点的编号实在太过宽泛,很难判断艾喜究竟是在长山海滩的哪个方位发出信号。 和翻滚不休、连成圆环似的雨云相比,沙滩的波涛甚至算得上是平静: 【艾喜不是掉到海里了吧.?】 这种可能性旋即被他排除:如果抱着这种想法,不如直接回家算了。 不得不说,这个求救信号着实太过模糊;这么大的一个地点,应该在其中再次细分地段的。 雨珠子打得雨帽噼里啪啦作响,震得人耳朵发痒—— 水流顺着内沿、滑进头发里;吓得兜兜赶紧捂住:流进后脑勺,可就真的是脑子进水了。 —— 先找起来再说—— 【应该就在最标志性的区域!不然艾喜可能会在代号后面再加数字尾缀,比如a21-1什么的;那样我就会直接从开头或者末尾开始找,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长山海滩自然也有景色最好、游客最多的部分;是条这两年才修好的步行街、很是繁华。连那条马路旁边都常常停着各色旅游大巴。 兜兜沿着堤坝上的主路小跑起来;说是小跑,但速度还是像辆摩托车--雨下得太大,再快就要错过周围的细节了: “.咦?谁在这摆的景品啊?” 刚跑出两步:兜兜就看见一排路障似的玩意儿,横亘在步行街中央;簇簇地随风舞动。 底座是长条的、金属质的盆;兜兜学校天台上也有,是门卫阿叔平时打发时间种的。 但这几盆明显要精致不少。银色涂料、边缘流线且有弧度;而在盆外壳正中,是个洁白光滑的圆。符号简洁,也不知道出自什么家装品牌。 这些盆没有日晒与氧化带来的色差,也没有随海风而来的盐渍:除开不住流下的雨滴,好像刚刚从百货商店里搬出来放在这的。 “哇好丑。” 这些盆中栽的却不是植物—— 而是手,人类的手:准确的说,是从手指开始,直到整个前臂的部分。 每个盆中各有一双,最深处没到肘弯:这些双手还带着袖子、各有不同;有的明显穿的衬衫、也有是秋衣或长袖t恤.有只手腕上甚至还戴着卡西欧-万代的游戏手表,表盘闪闪发光。 而它们都在动弹不休。 与其说是把人的手斩下来,放在土里栽种——更像是丧尸电影里的镜头,死者正试图破土而出;手臂自然一马当先、对着天空乱晃。 不过盆一个个就三、四十厘米高,还很狭窄;其中装的肯定不是丧尸或活人。 而且动作还要更加细致复杂,并非无意义的抓挠: 每一对手都在不住比划、十指相互交叉绕动,让人眼缭乱;速度之快,好像在用手语翻译绕口令或说唱音乐。 兜兜放慢脚步,围着这几个盆走了好几圈;嘴里啧啧有声: 芒街市真是越来越怪了——难怪连《超心理探索》的编辑部要开在这儿;真带劲。 “唔,算了。先找艾喜比较重要。” 兜兜不敢把嘴张得太大,免得一口把雨喝饱--他暂时放弃了拿一盆回去,放在家里养起来的打算。 【没错没错,既然碰到怪事那就应该是这个方向啦。】 就跟平时玩的rpg一样,有敌人的地方自然也会触发剧情 “额那是什么?” 刚在湿漉漉的步行街木板路上踩出两步,拐过一个弯 兜兜把手掩在额头前,眯起眼睛: 远处的海滩边上,是几个橘色的身影在挪动、环绕着个搁浅船只似的巨物;周围还有数盏工程照明灯,把天空落下的雨线都照得清晰。 他加快脚步,绕出一家关紧卷帘门的烤串店。兜兜这次能看清了: 那些身影穿着橘黄色连身衣,脸上是透明面罩——正中还有防毒面具般的突起气口;他们正围着巨物踱来踱去。 不时有闪光亮起又熄灭;似乎是在拍照。 其中甚至还有人拿着个本子,在那写写画画。也不知道这种天气,是怎么能好端端地写字的。 不过——这种造型,兜兜还真从电视上看到过: 好像是处理生物危害的防护服.叫三防服之类的? 这种颜色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就像兜兜自己身上这套一样:亮黄色的雨衣设计,原本就是为了在夜雨的路上更加显眼,减少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 但接着,他便看到那趴在沙滩上、被众位[橘黄色连身衣]们所环绕的硕大玩意儿—— 虽然像只搁浅的鲸鱼,但兜兜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得出来: 那是个人—— 衣装齐整,但异常巨大的男人。一动不动,任由风暴带着浪涛拍打;该是已经溺死了。 而那身衣服再寻常不过:是身朴素的黑色西装、打着条纹领带;李查克以前好像也穿过类似的衣服。 只是海滩上的这位:连那带着汗渍的发黄衣领,都和遮阳棚的帆布一般大小。 听说溺死者在水里泡得久了再加上[巨人观]之类的尸体现象、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会变得肿大: 但怎么会这么大? 兜兜之前看过《侏罗纪公园》的小说,里头说雷龙的体长大约在十五米;腕龙则更加宏伟-- 眼前这东西,似乎真有恐龙那么巨大;头发丝粗得像是电线,湿漉漉地绞在一起。 身上等比放大的西装同样被水浸透,黑沉沉的一团;就这么趴倒在海滩边上,像尊雕像: 但他的下半身却没有人形,而是从肋部往后逐步变细、直到成了长尾般的圆条;连条裤子也没穿。尾巴甚至打圈、绕着个弧度,像是蝌蚪的尾巴似的;不过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有点像《阿拉丁》里面那个灯神!不过灯神下半身跟烟差不多,这个应该还是肉做的。】 最末端的“尾巴”仍旧飘在海里,起起伏伏。 (本章完) 第144章 吵闹的寻呼机(下) 第144章 吵闹的寻呼机(下) “是海怪!或者是亚特兰蒂斯人?也可能大王乌贼成精了,想到市区里找个班上上看。” 兜兜在雨中感叹,但声音似乎被暴雨全都吞得一干二净;这些穿着防护服的家伙们没有一个回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调查研究里。 他们手里拿着些乱七八糟的工具,在巨人的脸庞上忙活着什么.但一个个只比巨人的脑袋高上一点儿;倒更像是雕塑家,在忙着处理石像。 兜兜大大咧咧、快步走近,把头贴到离自己最近的[橘色连身衣]旁边:那人正举着个相机、不住抠动;闪光灯一明一灭,咔咔咔地消耗胶卷。 为了避免被风暴遮去话语,兜兜特地大喊出声: “你好!这是什么人喔?体型这么大。多半是深海人吧?” 那位[橘色连体衣]触电似地定住了。他稍稍偏过头;忽地飞速转回视线,好像看见了幽灵似的--最后又一点点地、小心翼翼转过头:慢悠悠,打着颤。 啪! [橘色连体衣]向后踉跄,翻倒;接着连滚带爬、翻出好几个跟头;海滩上都砸出湿漉漉的屁股印;手里的相机也随激烈的动作甩上半空。 那人声音被面罩裹着,声音闷闷的。在暴雨中更是显得含混不清: “.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兜兜有点纳闷,反倒被对方的激烈动作吓了一跳: “走过来的呀?咋啦?你这外面也没墙,也没保安啊;这么惊讶干嘛。” 其他研究者们终于发觉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他们都停下动作:开始缓慢向后挪动步子,在海滩上拖出长痕。 兜兜注意到了:对方那件三防服的胸前,同样也有个洁白的圆形标记、闪闪发光;在场每一位胸口上都有。 前面他刚刚才在步行街的入口处,也看到过带有相同符号的崭新盆: “喔——那些盆是你们放的啊。” 兜兜干嘛蹲下身,捡起从[橘色连体衣]手中飞落的相机、掸去沾染的砂砾: “哇!这个拍立得质量不错——喔,不是拍立得。哪里买的啊?” “你们在这里干嘛,是研究员吗?哦,有没有看到我同学--这么高的一个女生,头发大概这么长.” 其他几位穿着橘黄连身衣的家伙,也同样一点点挪着步子、向后头退去:压根没人有回答兜兜问题的意思。 其中有个抓住脖子边上的黑色玩意儿——兜兜现在看清了,那不是个喉麦、就是无线电——结结巴巴地说起话来: “有人、有人突破[丛]直接闯进来了!” 【“丛”?那几盆手看起来也跟扯不上边嘛。总不能种在盆里,就说是啦】 那位“研究员”边说着,边在腰后掏摸、扯出个怪模怪样的手枪;哆哆嗦嗦地对准兜兜,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 嗖! 兜兜抬起手,用食指中指随意夹住这枚飞射而来的子弹-- 不得不说,和他前几天碰到的那些子弹相比,速度要慢多了;而也要长得多。 那是飞镖似的、带着尾翼的狭长细管;通体漆黑,在雨中极不显眼: “麻醉枪吗?酷喔。” 兜兜把它拿在手里来回打量——《动物世界》里也有见过这种子弹、扎在各种大型猛兽的表皮上;只不过电视里都是用步枪击发,没想到还有这么便携袖珍的版本。 【这年头怎么大家都这么暴躁啊?一个个都想把我当大象抓;是不是天气热上火了喔。】 砰!砰砰! 更多研究员从腰后或肋下掏出枪械--不过现在发射的,都是正常的手枪子弹了——不住地对着兜兜射击: 啪啦! 一发子弹打穿兜兜抓在手里的拍立得,镜头碎片飞溅;报废当场。 “哎呀!好可惜——算了,还好不是我买的。” 兜兜心有余悸,随手将相机抛落在沙滩上;莫名有些不小心丢了钱包的肉痛感。 他把飞镖翻转过来、用大拇指腹托住。轻轻地曲起中指、把它用力弹了出去。兜兜嘴里轻轻配音: “咻。” 呲-嘶! 可飞镖像是伐木机上的锯片,在飞行中发出刺耳挠人的异响。 根本没有兜兜想象中[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的效果--飞镖横起打着旋、掀起的气流把雨珠打得稀碎;在瞬间便撕开雨幕。 它毫无阻隔地穿过那位“研究员”的前臂,在衣袖上绞出大洞:随后带着橘黄的织物碎片、落进海里。 一同飞起的还有半截手臂,亮闪闪地弹到半空、掉进巨人的衣领子里。 就算有这些工程照明灯投出的光线,喷洒出的血液看起来仍旧黑漆漆的;像石油漫进黑夜、旋即被雨水跟海浪化开。 再没人掏出武器或射击,大家都在四散奔逃、影子被照明灯拉得老长;还有人自己把自己绊倒,滑倒卡进巨人的发丛、被钢索似的头发绞在其中。 惨叫漫在暴雨夜里,却因为面罩的阻隔和落雨的拍打、大多只有“嗡嗡嗡”的颤动声。 兜兜没有继续攻击,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有些懊恼、又有些困倦。 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最近只要有打架,大部分时候面对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枪弹,让他有些审美疲劳;但也有对自己刚刚决策的些许怀疑: 【唔,这次我也没直接把人打死。所以他们展现什么[人物弧光]了吗?也没有嘛;好像也没觉醒迷狂的样子。喔!】 【老李跟我呆了那么久,也没见他有什么超能力;啊艾喜更久!里头估计还有什么门道。】 【哎,刚刚是不是装成被麻醉了比较好?那样可能互动会更多点也不行,还要找艾喜在哪呢。】 自然没人能读兜兜的心;更想不到此时他脑袋里正琢磨着什么奇怪玩意儿。 大家都趁着他留在原地踌躇发呆的工夫、加速在沙地上跋涉;甚至有人直接跳进汹涌的波涛里,但转眼便被海浪卷走、消失。 终于有人扯掉面罩,在暴雨中大声咆哮: “编目师!喊编目师过来--” 有回应在奔逃的另一端响起;带着剧烈的喘气声: “亚种!还有亚种!你们争取时间,我去释放亚种!” 【喔?!真是无巧不成书嘛。】 听到“编目”这两个字,兜兜一下子来了精神: 【是那个——人类编目中心!老李还真没乱说。】 【“编目师”是干什么的来着啊,反正就是有迷狂的。诶,还有人类亚种--】 不过还是“亚种”这个词,更让兜兜感兴趣。他把手伸进雨帽,挠了挠那张[嘴巴]的湿漉边缘:和之前相比,牙齿好像变得更长了。 兜兜连忙把双手拢在脸前,努力让叫喊盖过雨声: “我不是亚欧邮政的,或者那个、那个网络推进分子!你们不要有顾虑,快把厉害的武器拿出来抓我!” (本章完) 第145章 人类的亚种(上) 第145章 人类的亚种(上) 兜兜喊得起劲,但四散的研究员都在埋头奔逃;也不知道他们有没听清—— 就算说着什么“争取时间”,也没人扑上来想要阻挡兜兜;一个个只顾蹿进海滩边沿的步行街里、在平房群中消失。 一看就没做好紧急情况的预案:现在仔细扫视一圈,周围甚至连点实枪核弹的安保人员都没有;这些[橘黄连体衣们]最多只是在腰后备着把手枪。 研究这种怪兽的危险工作--万一怪兽突然动起来怎么办?按照兜兜的经验,尸体忽地爬起、重新在大地上行走也不是什么奇事。 兜兜记得亚欧邮政的芒街分部里也有生物实验室,里头就配了一大堆安保:虽然最后的下场并不怎么美好。 看来木板路入口那些种着手的盆,比看起来要厉害——至少人类编目中心的这些研究员们,都对它很有信心. 【哎,艾喜到底跑哪儿去了?不会被栽到那些盆里头去了吧?】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差点忘了来海滩的正事。 艾喜之前说得对:自己的眼睛不能像x光一样透视,实在是太不方便。或许应该想些办法,加强感知能力? 不过——艾喜的求救信号,多半跟这些人类编目中心的研究员们脱不开关系。 兜兜还在原地等着研究员们那些里胡哨的手段--等待时间也显得漫长。 其间终于有人折返,把那位少去半条胳膊的研究员拉走;沙地上留下的红黑色拖痕、转眼便被海浪冲刷干净。 不过兜兜也没有闲着。他绕到巨人的另一边:那是脸的方向。 “哇!” 这张快赶上卷帘门大小的面孔上,根本没有人类的五官—— 鼻子位置只有个巨大的亮铜色旋钮;正正方方的嘴巴则向外鼓起、边沿留着空隙,是个按键。 原本该是两只眼睛的地方,却连成一片凸出、看起来像块矩形屏幕——灰蒙蒙的,仅有雨水滑下,没有任何图像。 这么一看,倒更像是个巨大的机器人: 兜兜伸出手,戳了戳:虽然触感冰凉潮湿,但那些看似坚硬、金属般的按钮,实则柔软富有弹性;和兜兜自己的脸一般无二。 看来仅仅是外观比较奇怪,跟设备比较相似罢了。 【诶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超级机器人?战斗机甲?起名叫魔鬼上班族号好了。】 正打算用点力,撕开这张怪脸、看看巨人脑袋里头到底装着些什么-- 【不行!要真是大机器人,等等被我拆坏了多可惜;说不定还能开一开呢。】 【唔,等研究员带着什么亚种打过来,跟他们问问看;他们刚刚还在研究来着怎么还没打过来啊?】 兜兜左右看了看;可周围静悄悄的,还是一点儿突袭的迹象都没有。 他挠挠后脑勺,忽地咂摸出了味来: 看起来.那些人根本不会跑回来跟自己打架! 虽然他们大喊大叫,嘴里都是什么“叫编目师来!”和“释放那些亚种!”;但好像所有这些研究者,都只是忙着逃命罢了。 【额,不会其实打算就这么遛了吧.?】 毕竟他们每个人都好像被吓破了胆:战斗又不是为了奔赴死亡;兜兜若是留在原地,也就没有来个“编目师”或是“亚种”来断后的必要。 【待会再回来好了,反正尸体也不会乱跑。】 一时间也顾不得身后这古里古怪的巨人;兜兜二话不说,沿着之前研究人员的撤退方向拔腿追了起来。 —— 和刚刚跑进步行街时相仿:仅仅穿过一条堆满海鲜垃圾的小巷,兜兜便看见了那些研究员—— 简直像学校里隔壁班打架,走两步路就算是撤退回总部了。 【额这些研究员真的很粗线条啊!】 在步行街十字路口的正中央,摆着个四角着地的遮阳帐。它簇簇地剧烈摇动;这简陋的据点没有被烈风刮走,简直是个奇迹。 而之前被兜兜吓得逃窜的研究员们,似乎都在这儿重新集合了-- 明明周围有着许多平房、商店和餐厅,都更加适合作为临时的据点使用:而遮阳帐四面透风,斜斜挂落的暴雨射入其中、只能稍稍遮去正上方的降雨.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放着,倒像是巴不得被更多人看到似的。 遮棚下方,有人在紧急为刚刚那位倒霉的研究员止血、扎紧伤口;更多人则在拆卸--用撬棍打开板条箱,颤颤巍巍地搬出来货物,动作急促地加工着。 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模样。 同样,这里还是见不着兜兜想象中该有的警卫们;所有人都穿着三防服,也分辨不出所谓的[亚种]和[编目师]: 但这里的[盆]更多——那些栽种着人手的盆--像是当成了路障使用,盘盘绕绕、摆了一排又一排;把遮棚围在最中央。 和在步行街入口处见到的手臂相比,这些要更长,关节也更多:没有袖管或衣物;但每条胳膊都有两个以上的关节。 这种晃晃悠悠的扭曲姿势、平时可见不着。它们也在舞动不休--动势比风还要猛烈。 多关节的构造,也使得它们的“手语”更加癫狂、更加丰富;像是在跳霹雳舞和机械舞的结合:速率惊人,连雨幕都被它们劈开、蓬出团团水。 刚刚那些研究人员称其为[丛]——但从这一批的高度来看,几乎可以称为“树”了。 【这些玩意儿到底有什么效果啊?连保安都没带,感觉这些研究员对这个[丛]真的很有信心嘛。】 是自动捕食的食人之类?还是会动的活体监控装置?人工养殖的丧尸? 之前兜兜还稍稍犹豫了片刻:究竟是继续跟这些人类编目中心的研究员们纠缠,还是去寻找艾喜;但现在选择不言而喻了。 不把这些古怪东西看完,搞不好会被好奇弄得急火攻心、闭过气去。 眼见那遮阳棚下忙作一团,兜兜也就少了些急迫。 他放慢脚步、沿着步行街的木道靠近;没有隐藏自己身形的意思。 兜兜把手掌横在眼前,挡掉遮挡视线的雨水。随着距离拉近,能发现那些研究人员的身边、从板条箱里取出的奇怪玩意儿: 首先是些圆鼓鼓亮闪闪的大个球体,看不出材质、似是金属;直径大约一点五米。下方左右各有两个孔隙,从其中伸出来人类的手脚。 双脚穿着长袜,两手戴着手套;每次移动都拍打起水、啪嗒啪嗒响。 这样的[圆球]有好几个,小狗似的、来来回回在研究员身旁挪动步子;看起来很是乖顺。肢体粗细与毛发浓密的程度,各有不同。 除开这些“金属圆球小狗”,研究员们还从那些板条箱里翻出来一块块遍布方格的厚板子:像是黏满害虫的粘鼠板,也有些类似地对空的导弹发射器。 只是每个格子里,都是一个空洞、和一条.长舌。 长舌前端并非扁圆的弧形,而是边角尖锐的矩形--似乎有人拿剪刀把最前端剪掉了。 舌头都耷拉着垂落,唾液顺着流下;完全没有那些圆球的活力。 兜兜正想眯起眼睛,好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更怪异的玩意儿: 雨遮棚里却有人猛地抬起头、视线投向兜兜--在一群忙碌纷乱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或她和其他研究员一样,都穿着连体三防服: 但颜色却是鲜艳的赤红——被人群簇拥在最中央。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忽地,兜兜好像“听到”了什么: 那是重重迭迭的窃窃私语,一句连着一句、有多个声部迭唱,细细鸣响--但清晰无比,完全没有被暴烈的雨幕干扰。 更像是脑子里,突兀多出并非来源自己的想法。 【难道.】 兜兜猛地抬起手掌,捂住左右两边耳朵;把暴雨的噼啪隔绝在外。 [他看见我了吗?/黄色雨衣/怎么这么慢这么慢?/真的是他/天啊天啊天啊] “声音”依旧传来。内容改换,但声量没有任何变化。 (本章完) 第146章 人类的亚种(中) 第146章 人类的亚种(中) 和骨传导的感觉有些相似;但更像有人直接钻进耳孔,把听觉神经系统当成竖琴拨动。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在用内力传音入密,那么这就是: “哇!心灵感应!” 兜兜张大嘴,又连忙捂住。 这经典且优雅的特异功能,他在各种文艺作品中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毫不影响他此时的微妙感受。 有些震撼,更多的则是失望: 心灵感应传递的竟然仅有语句——却没有某些浓烈的情绪、亦或成段的画面;乃至更加丰富的信息媒介。 太过于普通了! 既干瘪,又枯燥:跟无线电也差不了多少。 【算啦,不能对别人要求太高。】 话虽如此,兜兜还是迫不及待地尝试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心灵通讯: 【你好你好!听得到我在想什么吗?听得到回一下,谢谢!over.】 兜兜学着航模班老师玩无线电时候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在脑袋里回话;好奇心则更加迫切:步子也急了些。 脑中的回应来得很快,但和兜兜的招呼毫无关联: [救命!跑吧!/我好害怕/为什么派我来这里——我不想来这里/他妈的一堆书呆子快一点啊!] 又一次,繁杂纷乱的语句在脑海里闹哄哄地乱作一团;这种啰嗦的嗡鸣有些恼人,像是书中对精神分裂患者的描述。 显然,这些话语并不是在回答兜兜的问题—— 反倒是那位红衣服周围的研究员们,从面罩中响起了瓮声瓮气的回应;隔着老远、混着雨声,听起来很是难以分辨。 兜兜竖起耳朵,尝试捕捉着数十米外的一点一滴: “.撑住,编目师,撑住!我们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其他研究人员手里满是电钻、电线、以及各种乌七八糟的工具;不住在那堆[圆球]、[粘鼠板]和编目师之间来回。 跟逃跑时的慌乱相比,此时他们称得上镇定——连那位少去一边胳膊的研究员、也斜靠着同伴的身体,手中忙活着。 在嗡嗡的钻动、哗啦的雨声中,回答没有停下。有安慰似的催促: “.组装——快组装.编目师要坚持不住了.” 也有恨铁不成钢的责骂: “.还只是试作体,没办法更快!你骂我们书呆子也没用啊;你怕,我们就不怕吗?” 那位穿红色三防服的[编目师]筛糠似地打抖,可又被其他人挤在中间。 【喔!这位就是编目师啊:是他能心灵感应吧?看来确实有迷狂。不过,额.】 兜兜忽地意识到.这似乎跟他想象中的心灵感应不太一样: 不仅是自己,其他人也听得见这股脑海里的声音--就像个广播电台似的。 但有个大概的范围:一百米?一百五十米?他们正各自分布在这条步行街的两端。 只是编目师好像接收不到兜兜的想法? 【这种算心灵感应吗?更像是想事情想得太用力?想法钻出头盖骨,搞得其他人也听到了。】 可以朝其他人传递、释放想法;但反过来,却又听不见其他人在心里的回答。不然,编目师的同伴们也就不需要开口安慰了、完全可以有效率更高的沟通: 真是个好不方便的迷狂啊;倒可以说是个思维泄露的精神广播。 对敌人或者周围人多少有点好处;但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这可一点儿思考的隐私都没有。 【哈哈,要是期末考跟这种家伙分到一个考场就好玩了。啊,前提是他的成绩不错;不然被误导写错答案就很亏.哎,我怎么天天都想着作弊。】 他拍拍脑袋,把不利于学习的想法拍出脑袋外头。 其实,兜兜有些失望--之前他还琢磨过呢:如果有人摸到自己的脑子里,应该给对方分享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回忆点《神探飞机头》或其他喜剧片里的桥段,对方肯定笑得动弹不得;又或是把恐怖电影的画面再翻出来、在脑子里捣腾捣腾,多半能吓人一跳。 这些用来对付心灵感应的计划,现在看起来是派不上用场啦 不过——兜兜转念一想: 会是种伪装吗?说不定就是为了规避这种反制性的伤害,故意表现得只能发送、不能接收呢? 兜兜把手伸进雨帽里,挠挠后脑勺;想了半天,终于琢磨出一个诅咒: 【听得到我想事情吗?如果听到装听不到,你一回家就拉肚子!】 脑海里用力重复过几次后,兜兜还特地在原地等了会儿—— 意识中传来的回答,却是一团乱麻: [给我穿上亚种/给我穿上亚种/快点快点快点/全套全套全套/我我我我我] 听起来都有点神经错乱、语无伦次;人群中的红衣服在发抖,抖得像屁股里塞了个钻机。 看来确实听不到其他人的心声?当然,也有可能是编目师压根就不怕腹泻腹痛的后果——可是再尖酸刻薄些的诅咒,兜兜也有点不好意思想了。 【算啦,先当他就是听不到。】 暂时琢磨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多想;等等接触一下就有答案了。 —— 海滩边的雨夜长街—— 换作平时,这该是个带着些浪漫的场景。但台风天里:商家早就在离开前关掉电力,公共灯光也未曾打开;雨云遮挡本可能出现的月光,把一切笼在暗里。 只有环绕着四方遮棚的工程照明灯、把那一丛丛扭动比划的手臂投出狂乱剪影;街边那些没来得及在台风来临前丢掉的厨余垃圾,塑料袋里漫出带着鱼骨味的臭水。 风雨未有半点将要停歇的意思。 兜兜孤零零地踏在木板走道中央,脚感发软发潮、地板似乎有些朽烂:虽然雨水的噼啪遮盖去了脚步声,但研究员们明显都知晓他的到来。 人类编目中心确实没有亚欧邮政那股[大公司]的感觉--亚欧邮政的安保们的心智要更加坚韧,也更加适合战斗。 【这倒蛮奇怪的,明明这个人类编目中心的怪东西更多:又是白领巨人啦,又是会动的手、什么长脚的球.】 结果却也不搭配正儿八经的武装力量;看起来全都是科研人员。 另一边,研究员们紧锣密鼓的忙碌、也到达新的阶段——所有板条箱拆卸完毕;长着手脚的[圆球]们像是蛙群,在雨遮棚旁蹦蹦跳跳。 研究员们扶着红衣服的编目师,让他蹬上那些长着人类手脚的发亮[圆球]:原来这些[圆球]的顶端正中都有着半封闭的空洞、边沿用海绵包裹。 等研究员把密闭的口子拧开,编目师便穿鞋子似地踩了进去、整个脚踝都陷入其中。 “固定!快固定!” [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紧急备案.紧急备案/快想起来!] 精神广播的强度更大了,好像贴着耳边喊叫;有研究员捂着脑袋站起身来、又发着抖继续工作。 研究员--他们动作迅捷、不带丝毫犹豫;这么强的动手能力,兜兜现在又觉得其实是些工程师了——伴随着喊叫,拿着电动扭矩枪,把连接处的螺丝上紧。 滋滋滋. 随着螺丝转动、连带固定收紧,编目师的双腿和两颗金属[圆球]紧密地结合到一起: 他摇晃着站直,好像凭空高了一米多;[圆球]伸直四肢,成为造型独特的高跟鞋。 编目师挥舞双手,适应着新的平衡;而两颗[圆球]不安挪动、手掌和双足在雨水洼里有节奏地拍打--像是刚刚有了骑手的马匹。 (本章完) 第147章 人类的亚种(下) 第147章 人类的亚种(下) [编目师]站在雨遮的边缘,赤红的三防服上满是褶皱;而褶皱中又蓄着雨水,在工程照明的闪耀与衣物通红底色的映衬中、那些雨水像在燃烧。 可兜兜并不太满意对方的这身造型:之前看过《埃博拉大惊魂》,里头的病毒学家就是这么全副武装;根本算不上新奇。 兜兜挠挠嘴巴,多少有些失落。这个造型实在太过普通;尤其周围还都是相同装束的研究员、只在颜色上稍有区分 幸好他脸上的面罩,为编目师多少添了些特点: 没有其他研究员们头上防毒面具的突出过滤器——取而代之的,是只向外伸出的巴掌;鸟儿长喙似的安在脸孔正中,侧面看就像匹诺曹的鼻子去做了隆鼻手术、还不小心失败了。 脸中央的那只手四指并拢,却唯独比出食指: 【所有编目师都戴这个东西,还是说这是“一号”的意思嘛?那还有二三四五六七号?呃,不会他还有个朋友脸上是比中指之类的吧】 还没等兜兜琢磨完这个有些丑陋、但勉强算是特别的装饰: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伴随着又一阵响亮的心灵广播,更多的[球体]行动起来。它们相互攀着胳膊、指尖抠进肉里,蹬直或粗壮或细瘦的大腿,支撑住编目师脚下的那双“鞋”;帮助他保持平衡。 它们浑圆的身体,搭配长度毫不协调、却又相互抓握的四肢——这些[球体]让兜兜想起在学校课堂上的化学键示意图;只是色泽全都相同。 透过雨帘和工程照明灯的光线,勉强可以从那些四肢分辨出来--[球体]们该是有着各自的性别、人种和年龄;起码有些腿毛格外浓密、也有的皮肤松弛得像破布袋。 【呃,原来那些金属球真的就是人类亚种啊:不会只有这一款圆圆的吧?说不定还有挺多类型的,跟系列产品似的。】 兜兜站住脚步:走得再快些,编目师就来不及把奇异的装备们“穿”完了。 他原本还以为是[圆球]长出了手脚;现在看来,更可能是人变形、缩小,最后整个躯干和头部被封闭在这些球体内部。 根据兜兜拥有的生物知识.现在的科技水平,应该还不足以把人类改造成这样之后、还能继续存活;更别说还能这么灵敏了。 所以[球体]们的来源应该更加特殊;就像之前看了那盘录像带,自己后脑勺上就长出牙齿一样: 《人类的秘密》编号有将近一万期;或许每一期那位[人博士]都在“科普”不同的小秘密-- 观看完毕,可能各有不一样的效果? 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古怪的迷狂,会给人这种非自然的影响:毕竟[中介性迷狂]本就是一个大类;在录像厅看的影像里还着重提了好几次。 研究员们站起身,抬过那几张空格里满是舌头的长板--页边有轮轴、几人相互协助,把卡扣搭在一处、上下固定好;成了本材质怪异且巨大的书本。 不仅大小惊人,看起来也很是沉重;编目师和其余几位研究员小心翼翼地将它捧住,可仍旧摇摇晃晃。 又是新的“心灵感应”--话语水波似地流进兜兜的脑子里: [紧急备案.紧急备案/战斗计划/计划是什么来着?/支撑-翻页-开口-啸叫/加油加油加油/我可以的/不能死在这里]。 这心灵感应每隔上几秒钟便要在脑子里绕几圈;这次兜兜只注意到了[战斗计划]这几个字。 他努了努嘴,有点不满: “诶,这么想要打一架啊?” 虽然这些人类亚种爬来爬去、相互组合辅助,还真有那么点高科技的样子-- 但编目师都还在浑身发抖、释放出的心灵感应也满是挫败和恐惧,就差失禁了;还要一直给他自己鼓劲打气:他们为什么还执着于打这场遭遇战? 兜兜还记得下午在省图的时候,希德尼说监视兜兜的人有两派:亚欧邮政的监视组,和一位人类编目中心的编目师。 都跑来偷偷监视兜兜了,那他们应该对兜兜多少有些了解--至少力气大、皮也厚之类的肯定知道吧? 既然明白危险程度;正面对抗有什么必要吗?怎么还好像到了生死边缘的最后关头,要放手一搏似的。 兜兜觉得自己明明还挺好说话的。 【喔——看来很多人对我的印象都不太好嘛。】 兜兜把雨衣袋上的拉链拉好。刚刚只是小跑上了几步,雨水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他还记得每学期期末会发个成绩册,上面还会写一些老师给学生的评语。 顽皮活泼,爱闹腾搞恶作剧的同学就是[大家的开心果];上课老是睡觉,也不爱做作业的则写着[性格沉稳成熟];那些做事乖巧,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更是不必说--评价读起来,只觉得人家下一秒就要飞升上界、去天庭当个大官了。 唯独兜兜的评价那栏,连着好几个学期就只有一个字——[好]。 —— 兜兜还在回味,人类编目中心的研究员们却进入了下个阶段: 其他研究员们都在后撤、抱着脑袋退进雨中,而编目师则张开金属的方形[粘鼠板]—— 他吃力地曲着身子、动作变形,脊背弯成了一张弓,腰却还在向后仰、来维持重心;让人觉得下一秒他的小腿就会折断。 啪嗒啪嗒啪嗒: 周围那些[球体]亚种踏着雨水、迭起罗汉,攀上编目师的身边;两两搭着手臂、堆成肉和金属的三角形金字塔,抵住编目师的后背,帮助他稳定动作。 【这些人类亚种都好智能,是不是训练过啊。不过这是要干嘛,舌头里能射导弹?】 [粘鼠板]大大方方地对着兜兜敞开,现在可以看清楚细节了: [粘鼠板]上那一个个边长约莫五厘米的空隙,根本不是金属切出来的方格--而是一张张嘴;只是没有上下唇与牙齿、是些许的皮肤作为分隔。口腔的肉壁中,仅有软塌无力的长舌。 [球体]们你推我挤,顺着编目师的手臂调整方向,把这些嘴巴对准兜兜: [叫吧/叫吧/叫吧/叫吧/叫吧]—— 【喔?!难道】 兜兜眯起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向那张厚重的[粘鼠板]:原本瘪软的数十根舌头,霎那间齐齐绷直;有的舌苔浓厚,有的鲜红如血。 没有听见任何叫声或话语,但是 一个眨眼过后--它们全都变得模糊起来: 舌头开始抖动、拍打,瞬息便像是飞蝇的薄翅;不住细细密密地摆动,舞成混沌的一团。 【诶?怎么一点声音都没了?】 正努力竖起耳朵,尝试捕捉这些嘴巴叫声的兜兜忽地惊觉: 【--雨停了?】 之所以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一切骤然变得静谧。 空气仿佛变作软垫,消弭去雨滴砸落的动能:再没有一丝落雨击打铁皮屋顶的啪嗒碰撞、或是汇入水洼时的哗啦。 兜兜睁大眼睛,瞪着原本正从眼前落下的雨线--看着它们爆炸。 雨点倏忽间爆散、变得细碎,成为更袖珍的微粒;直至彻底从兜兜肉眼能够分辨的尺度消失,再也不见。 这个瞬间里,似乎“雨水”这个概念也被看不见的橡皮擦所抹去了。 兜兜只感觉由自己面前,直到编目师手中[粘鼠板]的百米长道:所有的降水都被骤然净空-- 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四周、苍白朦胧的雾团,鼓囊囊地涌动。面前这条步行道上再没有雨,却转瞬间填满了雾: 振动。 天上落下的雨点似乎都随着振动而液滴微化,成了蒙蒙的薄雾与悬浮的水汽;而暴风持续刮卷--把雾吹成一道水屏,弥散在空气中。 那数十张绷紧舌头的嘴巴并非没有像兜兜想象中的那样尖叫,而是: 次声波?超声波?定向声束?调频混合? 【分不清楚,反正是声波武器.吧?我还以为会有什么震感呢——镜头上下乱晃那种感觉。】 (本章完) 第148章 啸叫(上) 第148章 啸叫(上) 长山海滩的步行街说不上寸土寸金:但和芒街市的其他地段相比,倒也勉强算得上繁华。 步道两旁,是挤得满满的各色平房;一楼都是些卖纪念品和首饰、热狗烤串的店铺,倒闭的占去小半,不少窗户还用木板封着。 二楼往上、则满是民宿和临海酒吧;带着铁栏杆的窗台向外延展。 有些木质楼顶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报纸上说过段时间市政要统一整修:但现在这些屋顶都像是陷马坑,遍布高低不一的大洞和裸露钢筋;像是被流星雨砸过。 虽然在沙滩的另一头有处游乐场,但这里也设了块儿童乐园。地面是早就被踩得褪尽颜色的软垫;秋千和滑梯早就因海风而生满锈斑,晃动起来嘎吱嘎吱的。 很难说这是个打斗的好地方——尤其是在台风天里。 雾气比雨水更加恼人,直接绕过雨帽糊上脸颊。 超声波、次声波不管是哪一种声波,兜兜的耳朵都无法捕捉;只有视觉告诉他,编目师捧着的四十九张嘴巴,正竭尽全力地咆哮—— 无声无息里,步行道两端那些临街的平房、餐馆与酒吧:它们齐齐绽放出爆碎的半透明束,喷泉似地涌向空中;是随叫喊变作碎屑的玻璃窗。 啸叫还在继续。忽地: 脚下本就软绵霉烂的木板路涌动起来,发胀鼓包;似乎水烧开了,正冒起气泡.随后怦然炸起。 【批剥噼啪,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兜兜在想象中为其配音:因为现在自己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 以兜兜为圆心,周围近十余米内的木走道尽皆碎裂、爆开,木屑漫天飞散。朽木粉末的海浪向上、向左右鼓胀涌起,被水浸透的木尖钉进两边的平房;而玻璃早就碎空,渣子也没入沙土。 兜兜轻轻踮脚,飘飘荡荡地向后跃出。雨衣正噼噼啪啪地振动;木板碎屑每次打在衣襟上、旋即又被抖开。 [哈?!声波武器这么厉害吗?] 兜兜发出惊喜的感叹,但说出的话语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兜兜军事类节目看的不多--但这种更接近科幻作品中的武器,倒是有所耳闻。 【诶,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 等落地,兜兜拍了拍脑袋。他不觉得头晕、平衡感依旧,耳鸣也未曾出现:更没有内出血,脏腑都好端端地呆在应有的地方。他记得电视节目的介绍里说,声波武器对身体机能的干扰性还挺强的。 明明连木板都能被振动破坏成这样.是声波激荡出下方空腔积水的气泡了吗?毕竟这木走道建了已许多年,饱受海风侵袭。 至少没有冲击性的动能:兜兜还希冀自己会被表现力很强的波动打飞来着。 这种啸叫或咆哮,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作用;只是直到现在,他还是听不见一丝声响。 除此之外,兜兜最大的感觉便只有-- 摇晃:虽然木地面泛起、多出个浅坑,但剩下的木板仍在波浪般起伏、酝酿着下一场喷发。 编目师没有停留在原地。因为有面罩的存在而看不见表情,但他传出来的心思要更加生动: [快--走走走走走走走走/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 脚下穿着的两颗[球体],抢先运动了起来:手脚飞速运动,以关节为轴、螺旋桨似地打着旋,划拉出残影。 像是双过于硕大且奇异的旱冰鞋—— 呼: 他们斜斜冲出,编目师被脚下的[球体]拉得一仰、险些摔倒;但身后的[球体]们行动更快:六七对手臂猛地一撑一推,又将他拉回直立;接着以更快的速度奔行、赶到编目师前方。 [不要靠近他/不要靠近他/跟着我/跟着我/上去上去/快!]。 兜兜有些难以分辨他究竟是先“精神广播”、还是先移动起来的。 心念如闪电:思想流过的速度,远比开口来得快。 而他脚下的[球体]们组成高速运动的波涛,将编目师推往另一个方向--朝平房的墙壁冲去。 在工程照明灯投出的剪影里,他和那些[球体]凝聚成一只高速爬动的蝎子。虽然没有蝎鳌,但编目师是高高昂起、带着毒刺的蝎尾。 最前方的[球体]亚种滑稽地立住、旋身,两腿并拢跪倒;双手相互抓紧小臂、接着朝上推起:后来者毫不犹豫,一脚蹬上它的手臂、纵向更高处。 它正将自己作为台阶和起跳板;将身后的“同伴”们送上半空。 【哇,这个配合动作真的好像人!刚刚还一个个小狗似的。】 腾空而起的[球体]们手脚并用、指尖抠进砖房墙壁的湿滑缝隙;肱二头肌高高鼓起,快要炸开皮肤。它们比看起来要更加有力,攀爬过程中甚至没有失误。 这真是奇怪:[球体]亚种还有背部肌肉吗?虽然考虑到较小身体的自重,但单单只靠手臂抓拉和脚部蹬踏的力量就能这样“攀岩”,实在超乎想象。 它们单手指尖勾住屋顶外沿,接着展开身体,另一只手向下递出;和编目师脚下的两位[球体]相互抓住小臂—— 就这么用力一拽、一提、一推,把编目师和他的“鞋”送上屋顶:剩下的[球体]们也相互支撑起跳,跟上先锋们的步伐。 落在最后者甚至抓住前方[球体]发力曲起的腿,手臂发力摆荡;像人猿泰山似地重新甩回了队列里。 兔起鹊落的工夫--十余只[球体]亚种承载着笔直站立的编目师,攀上四层楼十余米高的平房顶端,如履平地。 [球体]接着在前方开路;它们拨开翻起带着外露铁钉的木板,用手脚和身体填充屋顶的空缺与凹陷: 后来者踩过这些先锋的身体,脚步越来越快:甚至还在加速,带起呼啸烈风、似乎越来越适应奔跑;带着编目师像海浪涌过屋顶。 兜兜视线跟随着编目师和[球体]们如行军蚁般的行动,目不转睛。 就这么些许距离,一个闪念便能跨越、抓着编目师脸上的食指把他揪下来:但他不忍心打破这马戏团般的表演-- 兜兜没亲眼观赏过杂耍杂技,但《正大综艺》里放过的海外马戏可不少;里头的那些空中飞人都没有这样优雅迅捷的配合。 随着时间推移,[球体]的速度更快了--现在,它们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眼缭乱。 【要是它们参加我学校的班班有舞蹈,集体舞肯定跳得很整齐.还好我不用参加。】 [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加速加速/一起冲过去!]。 兜兜从这些精神广播中,再“听”不出编目师的恐惧;而那件血色的生化防护服也失去了所有颤抖和摇摆,反而用力挺起了胸膛、脸上那只手斜斜指着天顶。 就像是运动员真正踏上赛场,犹疑与踌躇便退进深处--只有比赛本身还值得关注。 (本章完) 第149章 啸叫(中) 第149章 啸叫(中) 另一端,人类编目中心的研究员们甚至没有撤退:这明明是个难得的逃跑窗口,连兜兜都因为好奇心而被短暂地牵制住了。 有几位研究员完成了伤员的止血和伤口处理工作,又翻出折迭担架,在暴雨里抬着那位少去胳膊的伤员离开。 大多板条箱都已打开,剩余的随着开封、钻出更多的[球体]亚种:考虑到“人类”这个前缀,它们的仓储方式方便程度超乎意料。 剩下的研究员只是三三两两地分散在雨遮棚旁,乃至走近那些还在纷乱舞动的[丛]后方、紧靠着那些摇摆的手。 他们目送剩余的[球体]纵跳奔跃、跟上编目师的队列;其中甚至有人淋着雨、踮起脚,手里头又掏出不知是否防水的纸笔涂涂抹抹、似乎连观察报告都写起来了。 如果不是对编目师的信心压倒了恐惧,就是已经将生死置之于度外:这真是罕见。毕竟在海滩刚接触的时候,他们明明跑得比兔子还快。 兜兜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蹲下身子、脚尖带着身子摇晃;现在也没空多管那些研究员了。 编目师还在[球体]的搬运下四处流窜,巨型蟑螂似地爬来爬去;似乎想要躲避兜兜的锁定攻击。 啸叫造出的雾变得更薄了;在无声的暴雨中徘徊,如同发烧时的迷梦。编目师和[球体]们不时在白色气团中穿进穿出、忽隐忽现;成了梦中的怪物。 [保持移动/不要停留不要停留/不能停下来/换位换位]。 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思考”战术,还真是慷慨. 不过,兜兜可没现在就揍他一顿的打算。 现在可以说是兜兜给对手的[展示时间]:有点像真人秀节目里的评委,不能马上就按下红灯、让选手离场。 而且编目师的身体明显和常人差异不大,自然要多让上几招;要是胡乱动手,一不小心把他砸坏、砸死,岂不是又少了点好玩东西看。 兜兜用手肘撑着膝盖、拳头抵住下巴;后脑勺凉飕飕的: 【那些嗷嗷叫的嘴巴应该也是[人类亚种]咯;不过只长着舌头,也没其他器官;声波从哪里发出来的啊可能根本就不是声波?】 自己脑后口子的生成机制暂且不论,这些[球体]还有脑部吗?维生系统又在哪儿,不会全都重新排列、压缩,卡在那一米见方的金属外壳里吧? [粘鼠板]的舌头们就更离奇了: 只有舌头,没有声带、气管和肺,怎么能“叫”呢?更别说发出声波了,最多动弹几下。 那么或许遵循的是另一种机制。就跟兜兜之前想的那样:[异象]和象征物之类的.?只要有“叫”这个动作表现就可以了? 不过,一时半会也搞不清: 【分工还挺明确。那些球背着人跑路,这些嘴巴大喊大叫来发射声波--】 【不对,更像是定向声束!主要的破坏范围就只有这条比较宽的直线、覆盖距离大概.一百米?两百米?而且主要看朝向,他背后那些研究员都没事。】 【对我也没什么压制力嘛,可能还是这些嘴巴不够有劲。】 【这个编目师通过精神广播来做指挥官;如果有更厉害的[人类亚种],他应该也能玩出来更多的样吧?跟角色扮演游戏一样,还是看他的装备好不好啦。】 所有人类编目中心的“编目师”,都是这种精神广播式的迷狂吗?还是说他们的超能力各不一样,所搭配的人类亚种类也不同.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编目师的配置,拿来跟别的迷狂持有者打打架,应该会有不错的表现: 还算优秀的机动性能、全地形移动能力,搭配这种中距离打击手段;跟台太空歌剧里的蜘蛛坦克似的。 无论那些长舌们吐出的是声波、共鸣还是其他怪异玩意儿,都有着能粉碎木质材料的强度;如果常人被笼罩其中,恐怕已经七窍喷血、脏腑错位、神经紊乱了。 只是不知道皮实程度怎么样?毕竟编目师也没有穿什么装甲,多半是肉体凡胎。 【哎呀!要是那个,那个喔,楼中女巫在就好了;他们两个如果交手应该还比较有意思,我就说可以办个第一武道会嘛。】 兜兜摸摸后脑勺上的大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似乎比片刻前缩小、缩短了些: 【对了,我是不是也变成人类亚种来着?那他能不能控制我啊?反正现在是不行。我要是凑近一点呢?能不能强化他的迷狂啊.等等试验一下。】 下午希德尼说兜兜能强化其他人的迷狂能力,他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可能单独的肢体啦,器官啦;就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他就能控制。嘴巴啦,这些矮人球估计也没有脑子.那些手!那些舞来舞去的手,那个[丛]应该也是亚种。】 他低下头,活动活动了自己的手: 【话说如果我把胳膊扯下来一边,是会再长出来吗?还是它也能自己乱跑乱动啊。】 —— 不仅仅只有兜兜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编目师的思维,也随着腾挪转移而活跃起来: [一点效果没有/没有用/杀伤不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行/]。 [那切换一下试试/试试看?/试试吧/可是可是/啸叫没有效果/试试那个/亚种比之前更顺手了] 有[球体]忽地在奔行中打滑、跌倒,险些滚落屋顶;又被“同伴们”拽回队列:不知是不是被编目师骤然繁密的思考所影响。 “听到”这波新鲜的想法,兜兜来了精神,赶忙站直: [试什么?试吧!勇敢一点,想试验就试验!] 他张大嘴,话语却无声无息,也不知道这鼓励传进编目师耳朵里没有。 那些长舌啸叫的方向乃至范围,在雨中清晰可辨:无论那面[粘鼠板]转向何处,那里便会凭空多出一条裹着白茫雾气的宽阔圆柱、雨水为之一空,留下白痕。 精神广播并不仅仅覆盖着兜兜的脑子。另一边的研究员里也有人竭力发出无声呼喊,蹦蹦跳跳;双臂伸直斜斜交迭、竭力在头顶比着叉。 他们像是球场边的教练,怒吼比划着无声的战术-- 含义很明显:那便是反对。 兜兜有些发恼,赶紧把双手拢在脸前当作喇叭、试图大声反驳: [人家想试验就试验嘛,捣什么乱!] 虽然他也搞不懂编目师想要尝试的为何物;但看戏就要看全套、少了哪些部分都是没占到便宜。 编目师该是也听不到自己那些研究员的警告: 环绕在编目师两边的[球体]忽地攀上这架“马车”,伸出手、捧起推动沉重厚实的[粘鼠板],将它合起:那些长舌头又被塞回进金属的厚板内里。 哗啦啦啦 兜兜又能听见雨水落下敲击地面的声响;啸叫暂停后,暴雨砸回木板的噼啪声骤然变得清晰。 (本章完) 第150章 啸叫(下) 第150章 啸叫(下) 【哎呀,之前还是太武断了;他跟这些东西配合得蛮好的嘛。】 兜兜双手比出大拇指,在头顶摇来晃去。现在说话又有了声音,他自然不会吝啬赞美: “诶,看得到吗!你是这个,挺厉害的!” 无论手里抓着的那本[粘鼠板],还是蹦跳跃动的[球体]们;显然都没有听觉器官。但这位编目师却能通过精神广播,驱使它们行动、如臂指使-- 之前在寿竹151的时候,亚欧邮政的那个科长阿姨还说过:[楼中女巫]是最接近武器化的一位迷狂携带者.虽然加了个东南亚和公司的前提限量就是了。 不过在兜兜看来,这个人类编目中心已经赶超过他们了;眼前这位带着一堆“外设”的编目师,明明更像是成熟的[武器]。 面对绝大部分的敌人--无论是迷狂携带者还是普通人——声波的效率应该都更高;看起来拓展性也不错。机动性虽然在兜兜眼中速度算不得多快,但换成其他人、就很难打断。 就是应该身体还是常人?不知道会不会像楼中女巫那样,连兜兜都几乎无法将其杀死-- 嘶啦啦啦啦啦狂风撕扯雨线,咸且湿润的海味裹着四周。 一切声响复又回归。而兜兜话音刚落,研究员们此起彼伏的喊叫骤然暴起,格外响亮;乃至压过了雨声。 “编目师!不要切换操作模式!不要切换!” “亚种没有准备好!不确定结果!” 【操作模式?喔.看来这些球还能做别的变化。就是这个闹哄哄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跟打比赛似的。】 兜兜把手探进雨帽,小心翼翼地挠挠头。 他觉得人类编目中心的架构太奇怪了,起码这些在外活动的研究员和编目师是这样。 既没有常规的武装力量在周围保护,也看不出来谁能做决定、谁才是这群人的头儿。 看起来编目师的级别似乎更高。可实际上,他与研究员们更像是球员之于教练组,或赛车手和车组。 相比起来,亚欧邮政的那些人要更加——更加有组织性一些?—— [可以的可以的/没问题/啸叫没有效果/他肉体强度太高了太高了/就这么做吧/需要击穿思念波]。 编目师的回应来得很快。先是杂乱的话语——随后全都净空。 仅有一个清晰无比的想法倏忽传遍四周,没有杂扰、也没有迭音。编目师之前的精神广播和它比起来,就像是梦中呓语、酒后痴言: [圆是最包容的图形。世间万物,无有不可。] 那些研究员的话语戛然而止,再无阻止和抗议。稍稍的沉默过后,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应和、与雨声相融: “因为圆是最包容的图形.” “所以世间万物,无有不可。” 兜兜飞快转动脑袋,视线在研究员们和编目师之间来回转动;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 【呃,怎么突然开始喊口号了?】 他只听过诸如“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之类的话-- 世间万物无有不可又是什么意思?是说什么事都可以干吗?本就模糊的两句话加在一处,更让兜兜觉得一头雾水:说着“因为所以”,但前后根本没有逻辑。 仪式性的集群诵鸣,带着宗教般的色彩;在这群穿着橘色三防服、满是研究者气质的人们嘴里吐出,只显得诡异。 兜兜眯起眼睛:那些狭长多关节的手臂,还在雨遮棚的四周做着狂乱舞蹈。 栽养手臂的盆、研究员防护服的胸前,都缀着那白且完满的圆: 【喔他们的logo是这个。可能有什么特别含义吧?企业文化之类的。他刚刚还说了啥?思念波?好像之前有听过.?】 编目师攥住他面罩上向外延出的手掌:握住那根食指,接着开始扭动旋转;指尖从上到下,转动轨迹勾勒出一个圈。 啪嗒—— 按钮开关的叩响。 【啊,是不是有新招了!】 兜兜屏住呼吸: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连街道另一端的研究员们也是一片静谧;唯有雨声不停。 稍稍过了会,编目师忽地拍拍手;精神广播再次变得乱糟糟的: [再试一下/再试一下/做好准备做好准备/调校/调校]。 [拳头/拳头!/拳头/人类最好的武器/最原始/更有效/能够击穿]。 蚁群似的[球体]们突兀停止运动——在湿滑的屋顶你推我挤,险些摔落;但还是成功止住冲势,铲起一片积蓄的水。 乒乒乒乒 加上剩余那些从板条箱里赶来,汇入队列里的成员们:[球体]的队伍来到约莫三十颗。 除开编目师脚下的两颗,剩下的[球体]们都和相邻同伴勾起胳膊,紧紧贴在一处、发出连绵的扑扑撞击声。 紧接着,它们一连串的快速动作骤然收拢:所有[球体]猛然收缩筋肉,如拳头紧握般,一圈又一圈相互收束,最终攥成一个巨大的“拳”。 从侧面看去,宛如结成铁链的长条结构,每位[球体]的四肢构成其中一节环环相扣的链节,接合方式极其古怪。 为了构筑这套庞大的打击结构,它们其中一部分抱团堆迭,固定在屋檐最顶端的支撑横梁附近-- 四肢伸出、抓紧排水沟槽与钢筋结点;指节深深嵌入墙体,扭动卡住关节,像藤蔓缠上柱子。 另一边,身处尾端的几位[球体]各自转过身,拥抱在一起:手臂四肢绞缠、迭罗汉般堆迭,团成更大的圆。 这应该就是拳锋所在了。 [走/走/启动!] 随着编目师一声令下: [球体]们猛然展开。 它们脚下飞快蹬踏,加速,裸露脚尖抠进屋顶的缝隙;胳膊仍旧紧紧相互勾连。最外侧的[球体]们纵身一跃,随着身后的推挤跳出屋檐。 身后[球体]抓着前方同伴的脚踝,肌肉鼓胀;这长长的、由数十个[球体]连接的“手臂”完全展开、开始挥甩,最末端的[球体]们只剩一团模糊。 嗡呜:空气和雨被撕裂,发出诡异的轰鸣;未散的剩余雾气被[球体]亚种疾驰搅动,形成螺旋状的苍白涡流。 像是巨人的手臂,但并非遵循人类身体的结构:没有关节、骨骼和肌束的制约;使得发力的整体性和爆发性超出极限。 可能是前所未有的流畅肉体动力链条-- 轰啷啷啷啷. 随着这拳头挥动、砸进街道;兜兜斜右侧的那排商铺,骤然矮了下去。一栋栋小楼纸片般倾塌倒落,沉闷声中带着多米诺骨牌的清亮。 那直径数米的肉锤贴着地面,划出一道破坏弧线--所经之处,门面、橱窗、柱梁像积木一样碎成薄片。 但没有漫天尘埃,一切飘扬起的灰尘都被暴雨压下。 拳头还在加速、斜斜朝兜兜扫来:常人眼中这不过是兔起鹊落的一瞬--对兜兜来说,这还是太慢了。 (本章完) 请假(4)忙不过来 请假(4)忙不过来 如题:这两天终于没雨了,要把积压的项目都处理一下;就导致狂采素材狂剪--睡眠时间骤降——绿条用光——大脑一片模糊,看到文字就翻白眼;因此请假。配个贿赂用 图。 (本章完) 第151章 圆(一) 第151章 圆(一) 加速到达顶峰:风声呼啸,从新鲜废墟里摆荡而出的“拳头”、陡然又大了一圈-- 冲出来的[球体]们怀中抱着水泥碎砖,双腿相互绞缠得更紧;原先的肉锤裹上了混凝土碎片,显得粗糙狰狞。 兜兜摇摇头,双手抱在胸前、往旁边让开一步。 轰-- 肉锤经过加速,像游乐场里的海盗船从兜兜身侧划过,他能看见[球体]外壳上自己的倒影。 巨大无朋的拳锋绞进地面,木屑四散;气流把雨衣和发尾扫得哗啦啦直抖。一泼雨水顺着冲势扫来,险些把他淋成落汤鸡;这算是拳头造成的最大伤害了。 呼! 拳头摇摆着,转眼又荡回编目师身边;晃晃悠悠地升至高处,似乎在酝酿下一波撞击。 兜兜则很是不满意。这样子的攻击无论再来多少次,都不可能碰得到他: “不行啊。速度这么慢,精度也不够。这样也想揍我吗?还不如不要出这招呢刚刚那个声波更有趣一点。” “而且拿这么大的玩意儿攻击,应该用砸的才能覆盖得到吧!” [球体]们此时的动作难度并未超出刚刚行军的范畴;也没有新的独门伎俩让兜兜眼前一亮。 唯一令人称奇的,就是这些[球体]的四肢强度:最后方起到固定作用的那几位,关节不知道承担了多少压力。 而且这一排平房商铺里并非只有砖墙结构的老房;也有新建起的钢筋混凝土,以及儿童乐园里那些锈迹斑斑的秋千架。 从这么多坚硬又尖锐的建材里撞进撞出: 抛开那些金属的球状外壳,肉做的四肢又怎么会毫发无损呢? 兜兜倾向于这些[球体]的身体强度正在增加,已然超过了正常人类肉体应有的范畴。而原因大概率就是编目师脸上那经过转动的手掌与食指。 【是那个哦,仪式性行为吗?那他是罪人咯。也不对,应该是混合型的吧,又是病人又是罪人;他控制不住心灵感应,不然没必要把什么话都说给我听。】 不过除开这点,其他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表现基本和那马戏团表演般的机动前进处于同一水平,并没有突破性的改变。 刚刚那股诡异的气氛,本来带给兜兜相当大的期待: 【.好像这个“操作模式切换”也只是让它们整合得更快一些?】 【看起来更像优化协调了一下,还没到升级多少的程度吧。】 —— 兜兜努了努嘴巴--编目师让他有点失望。或许要施加一些压力才行?或者凑得更近一点.那样应该能让编目师的迷狂更强些。 “找一个.找一个合适的” 兜兜低下头,在废墟里翻找;双手挥舞成朦胧一团。霎那间,他身边爆起漫天碎石,四处激射。 “啊!就这个吧。” 他如愿以偿,揪下团拳头大小、勉强称得上圆润的水泥块。 兜兜把水泥捧在掌心,另一边手五指飞舞:碎块飞溅散开;像削苹果似的,水泥在手中变形。指腹抚过之处,均在摩擦刮动中变得平整。 他簌簌拨开水泥块的凸起粗糙部分——眨眼工夫,它就被削成个灰蒙蒙的棒球;表面光滑亮洁、雨水顺着滑落。 只是比正常棒球大出两圈。要是初速太快尺寸又太小、那些[球体]们百分百接不住。 力道真是难把握:要是稍稍投得重些,直接把编目师射个对穿、就没得玩了;可投得太轻就更是不好玩 想了想,他开始挥舞手臂向对方示意: “喂,我要扔你了!你看看自己当心点,不要死掉了。” 在兜兜还在比划来比划去,提醒对方注意的时候;“拳头”已经重新散开,这庞然巨物眨眼间再次分散成一颗又一颗的个体。 [球体们]手脚并用地奔跑、环绕在迅速变换方位的编目师身侧。 兜兜瞄瞄编目师,想了想,摆出个举手问好的僵硬姿势。他抬掌捧着水泥棒球,接着稍稍拨腕—— 嗡. 嘶啦:横亘在天地之间的雨幕,骤然被由中间截断、分成上下两半。 水泥棒球炮弹似地脱膛而出,周身裹着被劈成斜线的雨水;眨眼间已经接近编目师身边的[球体]们,风压吹开它们表面上的水珠。 [太快了/挡住它?/跑?/躲不开/跑不了吧/帮我挡住挡住挡住挡住]。 最前边的那颗[球体],忽地摆出垫排球的起手式:双腿深蹲,两腕交迭,对准飞射而来的水泥棒球、用力上挑。 看起来并不是想要阻挡冲击。而是要在接触的瞬间里改变“击球”的方向、让它朝天顶飞去—— 可惜这计划并没有成功。 呲呲呲.旋转的水泥棒球成了角磨机,刚一触上[球体]的手掌、便将五指削作飞溅的碎末——接着将手臂的骨碎皮血通通绞成团,一路纵行无碍。 吭:响亮高亢的撞击。 [球体]外壳猛地向内凹陷,用来伸出四肢的缝隙里随形变挤压,而喷出大团液体;侧面看起来像是个吃豆人似的。 哐哐哐哐哐. 它向后倒飞,砸进同伴当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后边的[球体]们被这可怖的冲击弹飞,撞到编目师身上。 编目师被这些“保龄球”打着横铲倒、翻起;滚倒在地。 兜兜轻轻踮脚跳跃,在雨水中画出个半圆,飘飘荡荡地落到编目师身边。 乒!兜兜一脚踩上编目师当成鞋穿的球体,把他固定在原处,接着蹲下身子。 编目师在发抖,手掌在地面胡乱抓挠。恐惧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救救我/救救我/住手/我错了/天啊]。 刚刚还人仰马翻的[球体]们却翻身而起,重整队伍--距离最近的那颗[球体]两脚猛地蹬直,扑向兜兜的身后。 兜兜头也不回,随意扬起手,手背砸上[球体]的外壳: “别这么害怕,先聊天啦。” 咚-唰! 一声碰撞巨响,水雾爆散。 雨滴被冲击波震成惨白的圆环,朝四周漫开;水珠绘出冲击的曲线,撞击响亮又悠扬。那颗[球体]像火箭发射,嗖的一声斜斜飞上高空、砸进雨云,从视野里彻底消失。 [别过来/停下/等等/别这样/先停一停]。 不知道这句精神广播的目标是谁,但剩余那些还能活动的[球体]谨慎地围成一个外圈,没有再靠近。 兜兜仍旧蹲在[编目师]身边,盯着对方面罩食指上的水珠: “我看看这个距离已经很近了,面对面。有没有感觉自己的超能力变强啦?你知道吗?好像离我越近,你的迷狂就会强度越高诶--” “有没有新的招?全身充满力量,好像要变异进入二阶段之类的?或者突然想到新的招数?” 他稍稍等了会儿,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别怕,别怕;我帮你想想。” “哦,有了!海边那个巨人呢?你可以试试他呀——你看,你可以让这些长得很可爱的小球帮你:那你再加把劲,不就连死人都可以来帮你了吗?” “或者你还有没有什么新招数吗?展示一下你的人物特点之类的。是这么说吗?” [他疯了/他疯了/他是最疯的/怎么办?/不然用/真的吗?/我可能会死/早知道.早知道]。 思念流转的速度快得惊人。兜兜还没来得及继续唠叨,编目师又有更多的杂思冒了出来: [不,不!/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圆能包容一切圆能包容一切/求他来救我求他来救我/只有这招了只有这招了]。 从纷乱缤纷的想法碎片里,分辨一个人的思路和意图. 兜兜现在才感知到这其中的难度:编目师之前的思维还算得上容易理解,现在却像是一团刮起垃圾的风暴。 但旋即,编目师便骤然清空了其他杂念;唯有尖锐又凝固的思绪,直直穿进其余人的脑海: [解除限制器解除限制器解除限制器]——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本章完) 第152章 圆(二) 第152章 圆(二) 尖叫轰雷般在大脑中炸响,几欲煮沸脑浆。之前的精神广播与之相比,和枕头旁凑近耳朵边的私语无异:连兜兜也烦躁地抓抓头皮,有股止不住的痒。 不知这是否因为兜兜靠近了编目师,而增强了他的迷狂但编目师确实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饱和式精神暴力。 但兜兜更在意的则是对方“话”里的另一个词语: 【限制器?】 编目师忽地抬起双手,猛地攥住他面罩上那只食指竖起的手掌。 接着,又开始了旋转和拧动。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停下——一圈接着一圈,咬合处嘎吱作响。手中转动不停,还抓着那只食指向外拔动:看起来也像是种仪式不过是拆卸水管的仪式。 声音很怪,带着湿润的噗叽异响。接着,就像是水龙头坏掉般的“呲呲呲”: 细小血柱由编目师的面罩缝隙里向外喷洒,打了兜兜一身。这根食指竖起的手掌似乎并不仅仅是装饰,好像直接连进编目师的脑袋内部;至少“抽拔”这个行为,破坏了面部血管。 兜兜自然不会打断编目师的动作。他凑上前,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指头顺手捅进自己眼眶抚上眼角膜、把溅到眼珠的血液抹掉。 说来荒诞:从兜兜踏上这条木板长街开始,现在竟是最为静谧安宁的时刻。 连研究员那边也安静多了--已经没有人再发出指令,或是高声嚎叫;只有碰撞、干呕和跌落。 有些研究员已经倒下,防毒面具里被红色糊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刚刚的精神广播里颅压过高,或是七窍流血,乃至有着脑袋爆炸的可能。 也有的脱去面罩,跪倒在地上呕吐;鼻血混在胃液和胆汁里,五彩缤纷。 剩下的相互搀扶,跌跌撞撞从雨遮棚里逃开;不时有研究员踉踉跄跄地醉步,迈出几米后便摔倒,没了声息。 不是每个人都像兜兜这样,仅仅只在那阵骇人的精神哀嚎中,感受到头皮的燥热与瘙痒。 连那些[丛]停止了胡乱的挥舞。每一支栽种在泥土中的手,都笔直地举向天空;除此之外唯有沉默。 【是比刚刚强多了:现在才有点心灵感应的那种感觉。不过是我增强了他的迷狂吗?还是他念叨的“限制器”啊。】 兜兜稍稍估算了一下研究员的逃跑速度,随后耸耸肩: 【没事,等等还来得及找一个问问情况。实在不行舀点脑组织试验一下?反正还有编目师在呢。】 喀嚓:那只手掌终于被编目师拔出一截,尾端黏糊糊的;但大部分还嵌在面罩内里。 精神广播清晰、连贯、毫无杂念地响起;不再是要蒸煮人脑的尖嚎,只有平淡的陈述: [醒过来,求你了。救救我。] 【他在跟谁说话?】 兜兜疑惑地转过头,望了望仅有[球体]们的身后: “救你干嘛?我还没打算打你呢,没必要这么害怕吧。” 显而易见,编目师求救的对象并非兜兜—— 而对于编目师的哀求,回应出现得很快。 哐,哐,哐,哐。 一声又一声亮且脆的碰撞,有些像易拉罐打开的声音。 环绕着兜兜与编目师的[球体]们:它们的壳,正一个接一个地迸开。该是被内里的力量强行撬动破解,连接处的固定件随冲力升空,有些坠进海里。 那些四肢缩进壳的缝隙,又扶着半圆状的外壳边沿,将其推开。 而壳中的内容物,正缓慢而有序地钻了出来,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兜兜面前。 “喔!我猜对了。” 兜兜蹭地一下站直身子,看着一颗颗打开的[球体],心底冒出些兴奋。 “都是些人嘛!算是人吧。” 正如他之前的猜测——[球体]中装的都是人类.或者说,至少和人有相似之处:用人类编目中心的那个词来形容,可以说是亚种吧? 之带着疑问,因为这些“人”都没有头部。该有脑袋的地方仅有一道切口,很是平整。 圆乎乎的脖颈截面呲呲冒着水柱、肌肉蠕动不休;伤口看起来很新鲜,但却没有让这些“人”们死亡。至少从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们虽说动作迟钝,却行动自如。 “都没有脑袋啊?真是狡猾。” 兜兜原本还想用这些亚种,试试后脑勺上的嘴巴究竟好不好用呢。 “人”们从每颗[球体]里爬出,站起身;轻轻地活动四肢,好像之前只是在胶囊旅馆里睡了一通懒觉。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都身着衣物;是艳红的大褂。 鲜艳,明亮;不像是浸透人血的那种暗红,甚至有些亮片般的光滑色泽。 微妙的场景--明明四肢粗细不一、肤色不同,毛发有的浓密有的稀疏.可躯干的大小尺寸却都完全相同。 有些个体显得极不协调,每一位的身高也因腿长而各有不同;像是一堆拿掉头模,剩余部件胡乱拼凑的模型玩具。 这过程还没有结束。 就连[粘鼠板]也忽然在震颤中自动打开,那些方格在鼓胀。像是包着锡箔纸的爆米被加热,向上向外蓬起;转瞬间成了团团黏糊通红的蘑菇云。 兜兜经常拿微波炉转一转就能吃的速冻食物当夜宵: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超市里批发卖的那些速食电视套餐。 啪! 摇晃着的鼓包囊肿忽然炸开,由内里翻滚出挤在一处的“人”。他们同样没有头颅,身着红衣,相互推开,找出可堪站立的空隙;接着慢悠悠地从一地水洼里爬起。 数十位没有头颅的“人”呆立在原处,把兜兜和编目师围在中间。 【是刚刚长出来的!这些是什么啊?金属板最多十厘米吧,他们不可能塞得下除非是刚刚长出来的?栽培人嘛。】 那块最多仅有近十厘米厚实的金属板,再怎么压缩,也不可能容纳着数十个人: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他们都是在这数个呼吸的时间里,极速生长膨大。 而他们全都裹着鲜红的大褂,脖子截面渗出的体液滴入领口。 兜兜盯着他们,眼睛都瞪大了。忽地一拍脑袋: “你们是谁?我怎么记得好像有在电视上见过这套衣服?你们是时装模特?喔,不对!是前面——” 这套有点眼熟的穿搭兜兜确实见过;就在今天早些时候的那盘录像带里。不过那时候,穿着这件衣服的人物很是啰嗦、带着个妖怪似的小助手,头上顶着个鸽子的头套。 而且数量也没有这么多。 兜兜忽地抬手一指,指尖点来点去;嘴巴微张、恍然大悟: “额你们是那个--长鸽子头的大咕咕博士不对,是叫[人博士]来着?” 他吐出这个短促又古怪的名字。 虽然少去最重要的辨识特征--头部——但考虑到人类编目中心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类的秘密》节目录像带 面前这些家伙就算不是那位[人博士],多半也脱不开关系。 【以后不能管数学家也叫博士啦!再叫都撞车了,真是的:这家伙给自己起名字都没点创意。】 没有脑袋,自然也没有传来回答的声响;看起来他们并不像编目师那样,有着能够发送精神广播的迷狂。 “.搞什么?这些人类亚种全都是你一个人——” 嘎吱,嘎吱。 兜兜忽地停下了。 因为他感觉到头发被拨动,脑后传来沉沉坠意、甚至有些发痒;老鼠爬行似的窸窣细响:有什么东西顶开了雨帽,让暴雨又泼洒到自己的头上但头顶才刚刚淋到繁杂雨线,却又戛然而止。 有什么东西正越蓬越大,直至横亘于头顶上方,为兜兜遮挡去雨水。 他抬起头,恰好迎上滴落的血珠: “哇,这才有点意思。” 一具没有头部的躯体,弯着脊背,“俯瞰”着兜兜——他穿著血色大褂,正竭力把自己从兜兜后脑勺上那张嘴里拔出来。 —— (本章完) 第153章 圆(三) 第153章 圆(三) 红通通的人体继续在头顶晃悠,伞一般遮住天顶落下的雨线—— 他摇晃着身子,笨拙地一点点地挪动,挤得兜兜头发乱成一团;但或许是被兜兜脑后嘴巴的牙齿们卡住,这行动很是吃力。 兜兜耸耸肩,任由头顶的“人”扭动尝试挣脱--不得不说,这家伙挡雨的效果可要比雨帽强多了。 【没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结果从我脑袋里钻出来吗四舍五入,也能算是贞子啦。哈哈!】 兜兜抹了把脸,对自己临时琢磨出来的冷笑话很是满意——他也没想到,那盘《人类的秘密》录像带还能带来新的惊喜。 儿童乐园在编目师和[球体]们的攻击中被扫成废墟,只剩半个锈蚀秋千还在随海风摇晃,吱吱呀呀作响。 猩红色的人群没有游荡或攻击,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任由雨点敲打着脖颈利落的断面。从胸膛朝向来看,他们全都在“望着”兜兜,却又没有攻击的打算。 这么看来,编目师之前在脑内嘶吼的什么“解锁限制器”,并非指的是自己脸上的那只竖着食指的手: 真正受到限制的,其实是那些[球体]与[粘鼠板]才对吧? 【圆是最能包容的图形?说是包容,会不会其实是封印的意思啊这些球一样的外壳,就是一种限制的方式吧?】 现在兜兜明白所谓的“可控”亚种指的是什么了;并非天生温和,恐怕都是经过处理、封装,才让编目师得以控制。 不过在兜兜看来:这些球倒更像是“蛋”或者“卵”;现在的场景也与孵化更加相似。充气式的,一下便长大了。 不知道其他编目师是不是也有迷狂?或许还有不同的亚种和他们配合——不仅仅只有这些舌头啦,球啦,这么单调 兜兜抬起手点数人群数量,不忘向沉默的编目师提问: “有点奇怪啊?这些血糊糊的人又没脑袋,为什么你心灵感应的命令他们都能听得到啊?他们怎么思考的啊?” 而且前头电光石火的冲突中,编目师传达出的指令都很简单,大多都是纷杂缭乱的短句乃至词语;但[球体]的大部分复杂动作,明显需要智能才能执行。 暴雨的敲打声中没有回应。 数十个躯干通红的“血人”站在雨中:雨水落到他们身上,变作红色,接着汇入脚下的水洼里。 他们静悄悄的,在最初的躁动和推挤过后,这些无头的家伙便都成了雕像。 编目师也定在原处,双手抓紧脸中心的食指、关节攥得发白,皮肤快要绷开;原本吵闹的精神广播悄无声息,似乎连思想都停了,更没有满足兜兜好奇心的意思。 只有面罩缝隙里还在呲呲喷着血,仿若永无止境。 现在的情况愈发离奇--兜兜决定先让编目师就这么待着。这个带面罩的家伙还蛮好玩的,如果再等上一会儿、他的迷狂说不定会更强。 兜兜搓搓鼻子,把注意力放到那些无头躯体上: “额就叫你们[血人]好不好?贴切吧。都不说话,都没意见?那以后我就这么叫了啊。” 总不能用“人博士一号/二号/三号”或是“人博士克隆”之类的名字称呼,兜兜便用了“血人”这个简单直观的昵称。 他掂了掂脚,激得自己头上卡着的那位血人一顿摇摆。 兜兜发觉血人很轻:就算现在后脑勺的嘴巴里忽地爬出来具身体,也没有玩骑马打仗的负载感。甚至钻出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枕骨上的口子没有神经系统,一点儿也不敏感。 说不定只有张皮?就像超市门口那些摇摇摆摆的充气广告玩偶一样;这也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能压缩得那么小。 兜兜头顶的这只血人和和那些粘鼠板中钻出的类似,全身都覆盖着红衣。其他那些被封印于[球体]中的,身上的鲜红衣物则仅仅覆盖着躯干,没有袖管与裤管。 他摇头晃脑地甩了一圈,很快便厌烦了: “好了好了,出来吧你;老是卡在我脑袋后头也怪吓人的。” 兜兜抬起手,一把揪住头顶血人的衣领、把他扯了下来:衣领的手感软乎乎的,带着温热;不像织物,更接近皮肤。 像是观察玩具——兜兜把血人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打量。 确实轻盈。绝对不可能有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就算减去了头颅也是一样: “会不会是空心的?看看里面。” 兜兜轻轻嘀咕了句,双手把住血人身体两端。 嘎叽。伴着这声轻响——他十指一抓、一拉;随手将这异物由腰腹撕扯成两半。 兜兜抬起一边,放在眼前仔细打量:没有脏器和骨骼,也没有飞溅喷洒的血液;只是一团像凝固血冻般的红色胶体,微微颤抖。 真正的人体内部,绝对不是这样的构造。兜兜见过的可多了: “这个.就算你是空心的吧。” 他将断面抬到鼻尖嗅了嗅,接着随手把这只血人抛到一边:并没有什么异味,甚至连腥气都没有电视里用来测试枪械以及锐器的人偶,似乎也是这样。 “不对啊。那些球的胳膊腿是有骨头和肌肉的;前面我有看到:看来还能继续细分的。” 分成两半的血人静悄悄躺倒在地,一动不动;兜兜用脚尖碰碰断面,软绵绵的毫无反弹。 【也不会漏个气什么的】 他眯起眼睛,扫视其他毫无反应的血人:那些裸露在外的胳膊大腿肤色各异,有些皮肤松弛如破布袋,有些腿毛浓密得像毛衣. 躯干千篇一律,四肢却各有不同。难道这些手脚,其实是从活人身上拆下来的? 结合起bb机接到的求救信号该不会艾喜也被抓去剁手跺脚了吧。 【哎呀!又把正事给忘了。艾喜到底跑哪去了?】 念头只是在脑海里稍稍转了圈,兜兜并不怎么担心。艾喜这人机灵得很,看到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先绕得远远的。 跟人类编目中心打了一通闹哄哄的交道,他有了个新猜测--求救讯号大概率不是艾喜发出来的.吧? 从bb机接到艾喜的求救讯号,在海滩上碰见那些研究员,再到和编目师玩了会投球游戏,以及这些古怪血人们的解封. 怎么刚在天文台看完那盘《人类的秘密》,转头就撞见人类编目中心的研究员了?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巧合太多,各种各样的机关堆在一处、连成脆弱的因果系统——那便只可能是人为的了。 “应该是有人把我引过来的?百分百有阴谋。我就说嘛!明明是台风天,艾喜大半夜跑到长山海滩来干嘛?” “狡猾的人真多,我还是太大意咯。” 现在想想,艾喜唠唠叨叨的那些什么窃听、什么监视.看来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至少bb机这个求救机制,肯定有人知道——甚至现在已经被利用了。 既然是少年宫老师帮忙改装的.那复刻出来并没有多高的难度:兜兜手笨,但能做得到人肯定多了去了。 不过在和艾喜当面求证确认之前,都还只是个猜测;等这里忙完,去艾喜家里看看好了。 兜兜搓搓手: “算啦,先继续看看怎么回事吧--编目师?编目师你还活着吗?” 他想了想,学着编目师和研究员们的口吻,又加上一句: “快醒醒!因为,呃,这个——圆是最包容的图形.?” “呃啊--” 忽地,编目师喉头挤出一声长且带着痰音的呻吟,盖过雨声:而血人们动了起来。 (本章完) 第154章 圆(四) 第154章 圆(四) 血人们缓缓挪动步子,围成一个圈、把兜兜和编目师围在最中。 他们各自朝左右伸出手,相互紧握。甚至十指相扣,掌心在雨水中滑腻地贴紧;带著股让旁观者不適的异样亲密。 噗嘰,噗嘰。 连之前那位被兜兜撕成两半的血人,也加入其中-- 它的上下半身各自挥舞肢体爬动,终於接合。“呲溜”一声,断面重新融起,再看不出半点断裂的痕跡。轻巧地爬起身,恍若无事地加入到人群中。 雨还在落下,风在捲动,但空气中有了其他味道。 烧焦似的刺鼻气味,雨水不再轻盈;某些无形的,更加沉重的东西正在降落,压住每个人的头顶。 【这些血人要干嘛?玩丟手绢吗?】 兜兜吸吸鼻子,皱起眉头: “什么怪味?” 看著血人们的古怪行径,脑子里却转悠去了其他地方: 【说起来,我真的不太会起名字誒。暑假在电子城碰到的肥胖大伯,我管人家叫“肉人”;这几个又叫什么“血人”.】 【那以后不是只能叫什么骨人、皮人、筋人之类的?有空得想点新鲜点的命名方式,不然说出去怪没创意的。】 —— 兜兜左看看,右看看--血人们牵著手,开始缓慢摇摆起身子;把重心由左脚挪向右脚,又重新挪回,接连反覆。 或许是在舞蹈,亦或仅仅用简单的肢体表达著情绪:兜兜不知道。 在最初的一声长嚎过后,编目师只是颤抖;这傢伙神智时有时无,精神广播倒是彻底关闭了。 现在到底发生著什么? 兜兜忽一拍手: “大家先暂停一下!我先去问问你们的同事怎么回事,然后再继续。好不?不然我一头雾水啦,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自然没有一位血人停下来——甚至他们是否能够听见兜兜所说的话,都是个未知数。 唰的一声,兜兜眨眼间环绕一圈,雨水空出一人高的间隔、接著才重新落下: 等止住脚步,他把腋下夹著的、手里抓著的,甚至还有用下巴抵在胸前的血人四肢们丟到地上;任由它们骨碌碌地滚进水洼。 他原本打算直接把血人一个个抓住、抄起,直接像发射火箭一样,丟到海的另一边去: 但血人们的躯干又有了变改。 这次,他们的躯干不再是胶体似的冻状物,而拥有了水流似的触感;兜兜的手从躯体里穿过,甚至感受不到多少阻碍,更別说抓起来扔出去了。 所以兜兜只能扯下他们的肢体,好让血人们都先停下来。 “哈?!” 但兜兜迴转过头,却目瞪口呆-- 被撕去四肢的血人们没有下肢支撑,却依旧悬浮在一米高的半空、排列依旧整齐。 雨点也像匯入水潭一般,在那些躯干上打出点点波纹,冒起颗颗小气泡。 呼啦: 流体探出被扯开缺口,接著凝固成形;朱色的四肢取代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手脚。 血人们不以为意、重新牵起手来,比之前更加紧密。 【怪事真多。算啦算啦,先问问懂行的好了!研究员研究员呢?】 “让让,让让;你们大家都先让一下。” 兜兜不耐烦地摆摆手;一闪身,滑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位研究员身边。 还没等兜兜开口-- 研究员喉咙里咯咯吱吱作响,呼呼嚕嚕的,似乎是血液卡在气管里的声音: “不不行不、不能让他.执行圆的仪式” 兜兜犹豫了会,还是打消了帮他拍拍背的念头: “这些红红的血呃,这些[人博士]复製人在干嘛?是[人博士]的复製品吧。”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刚刚还挺支持这个编目师啊,搞得乱七八糟的。这个什么仪式会怎么样?” 研究员忽地冒出一声尖叫,答非所问: “咯呃.是焦味!烧焦了,糊了糊了浓度怎、怎么会这么.” “是你!是你!你” 他抬起手,在脸前无力挥打驱赶: “不要.不要再靠近.我--你的,你的思念波浓度太高了——加上圆的、圆的仪式.” 兜兜则忙著思考这话里听见的新词: 【[思念波]是什么来著?刚刚编目师也在念叨。不对,更早好像我也有听过.好像亚欧邮政叫这个[心以太]是不是?还是叫[业力]啊,有点忘了。同一种东西来著吗--】 编目师弓起背,从同事的尸体上翻起。他颤抖著抬起手,抓住脑袋两端: “啊啊啊啊啊圆!!” 尖叫变成哀嚎,接著戛然而止。 研究员的头在膨胀,鼓起;剥!伴隨一声轻响,三防服的头罩撑得裂开缝隙,露出头皮。 而头皮上的黑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因为研究员的脑袋正在变大,头皮被“拉长”;每个髮根之间的距离都在增加,愈发遥远。 咔,咔咔。 固定防毒面具的系带也猛地绷开;研究员的整个脑袋暴露在外。头皮间,是人类不该有的东西—— 那是个天灵盖正中处的圆洞,边沿光滑;不知是早就开颅打磨,还是在片刻间才生出来的。 而这圆洞中看不见大脑或隔膜:取而代之的是乱七八糟的杂物,正从內里涌出。 如果水煮蛋煮坏,蛋白蛋黄就会从蛋壳的破口裂隙里挤出来,糊成黄白相间的一团。 研究员的脑袋便是这样。数不清的细碎事物,正从这圆形洞口中一涌而出: 原本的脑组织也不再是粉色的、柔软的东西。仿佛发生了形变又凝固,一次次地重复,直到截然不同—— 有几页泛黄的纸张与照片、试管和零件、半个狗狗玩的飞盘、完整的世嘉md手柄、两枚串在一处的戒指 通通熔接交缠,结成一溜长长的固体、盘绕捲起;像挤牙膏般喷出圆滚滚一管,肠子似地垂落在地。 兜兜伸出手,戳了戳:手感坚硬,都是实物;和指甲尖咔咔作响。 “誒,这——” 他环顾四周,本想再找几个研究员来问问看: 结果其他研究员有的眼眶里撞出一迭钞票,把眼球顶到地上,在风中散得到处都是;有的嘴巴张得几欲开裂,朝地上呕出啤酒杯形状的霓虹灯管,一闪一闪发亮。 流出的內容物各有不同:兜兜甚至还看见另外一位研究员在地上翻滚--她头骨里挤出个瘪了气的篮球,还有小半个赛车引擎,好像是一级方程式里用的那种? “哎——糊涂了糊涂了,都在干嘛啊。” 兜兜顺手按住那张照片,抚平--是张全家福:一对父母,两个孩子,一只胖滚滚的萨摩耶犬。 他把合影和眼前这位研究员的脸比对了会:跟相片中的那位父亲一模一样。 “是你的照片啊?可是——” 可是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出现在脑子里呢?肯定不是塞进去的。 (本章完) 第155章 圆(五) 第155章 圆(五) 如果不是塞进去的,那便是原来就装在头颅里面. 脑子里头的东西,只能是-- 兜兜用拳头一敲巴掌,恍然大悟: “喔,我懂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其实是具象化出来的;思想变成物质之类的吧?” 再结合起这些各色各样,不带重复的杂物內容兜兜觉得推论还能更加深入: 【还有点像记忆成形了,变成实物之类的——看起来有点这种感觉。可能有一部分是重要或者比较深刻的记忆?】 【比如家庭啦,兴趣爱好之类的吧?反正全家福这个多半没错。】 周围没人有余力响应回答,显得他在自言自语。 这个结论一时半会也得不到验证,更別说在这混乱的场景中。不过.兜兜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摸摸自己的头顶,又抓抓嘴巴和耳朵;感到种不合群的彆扭: “对了,我怎么没往外头冒东西啊?” 兜兜捏住耳朵,苦思冥想;在脑海里努力勾勒著具体的物件: “神奇天鹅二代的卡带——首发护航的全套!加两盘《恐龙危机:启示录》和《新数码恶魔传说》。喔,还有外设.我要那个体感的手柄,差不多这些.” 虽然李查克送了台掌机,但是兜兜看过外包装的封面;那只是台裸机,压根没搭配游戏卡带。可既然是人家送的礼物,兜兜当然不会得寸进尺。 如果能直接“想”一堆东西出来,那可就省了不少钱! 不过再怎么重复念叨,都没有东西钻出他的脑袋;兜兜很快便感到厌烦。他挥挥手,重新对研究员开口: “算了算了,不能老想著占便宜.你说是吧?呃,你有在听吗?” 研究员还趴在地上。被涌出异物堵住的口鼻,则淹在水洼里;似乎已经在这冰凉的雨夜中,彻底成为一具死尸。 “真可怕!一下子就走了。唉意外总比——哎呦!” 啪嗒,啪嗒。手掌拍打著水洼的声响,研究员四肢忽又动了起来。他用胳膊肘撑住地面,直起上半身,浑身发著抖。 “哇!復活了!” 刚准备转身的兜兜下巴都快掉到肚子上了:研究员怎么看也没多少活人的样子。 就算脑袋炸开,流出古怪的固形物--研究员仍旧尚未死去;但也无法开口,因为连他的口部,也在向外钻出长条的螺旋。 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只有眼睛安然无恙:许多人眼球都被顶出,连著视神经落在地上。 【这都没事,好赞啊。是不是迷狂觉醒了?还是什么其他怪事】 不过猜想旋即又被打破。其他那些在精神广播中生还的研究员,也开始了活动;竭力扒拉七窍里向外涌出的各种异物,想把他们通通扯出体外。 像是某种异化变种的丧尸电影:只不过“丧尸”们都在竭力向外掏挖,而非吞吃。 兜兜面前的这位研究员撑起身子,半跪在雨水中;或许是因为痛苦,研究员的面部肌肉紧绷狰狞,电视中嗜食人肉的活死人也不过如此。 但研究员应该还保有理智:他一手指著兜兜身后,另一手扒拉著满嘴突出又坚硬的长卷,却怎么也抠不出来。 研究员的动作比刚刚还要敏捷些,七窍的血流也停了。好像顶骨迸开这一近乎致命的伤口,实际上缓解了他的颅压;连身体都变得更加灵活。 兜兜顺著他的动作回过头:刚刚燃起的好奇心,又被扯向全新方向-- 暂时没空管这个又生又死的研究员了 因为编目师正在升空。 —— 编目师漂浮起来,四肢摊著大字型。他斜成四十五度,反弓著身子。 十指相扣的血人们將他围在圆圈中央,不住摇摆、此起彼伏,舞成简陋粗糙的人浪。 动作中带著某种律动和节奏:这或许是在吟诵没有宣之於口的歌谣,或许仅仅不过是奇异肉身的颤动;真相不得而知。 编目师越升越高,朝天空飞去,几乎要悬於天地的正中。上方是混凝土般厚重的灰色云层,下边则是血人与朽烂的木道;而海浪仍旧翻卷,从未曾有过平静的时刻。 像是著了魔,被附了身。 兜兜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场景:是《罗斯玛丽的婴儿》吗?还是在《驱魔人》里看的? 精神广播终於再次响起,但这次清晰、明亮;没有一丝杂音。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梦群。螺旋。火星环形山。记忆通道。死生爱欲。一切都那么微小。信號。机会。] [苦海太浓了,真的太浓了。] [人呢?人呢?人呢?人类的管道在哪里?] [太早了吗?是太早了吗?] [还没完成。还没有完成。] 绵绵不绝,一波接著一波地向四周泼洒。 【编目师又能精神广播了?不过他看起来还没醒啊:广播的这些东西也奇奇怪怪的,听得人一头雾水。】 【誒这次心灵感应不一样了啊。升级了吗?】 或许是编目师趁兜兜没注意,偷偷喝了顿大酒——兜兜很难描述所接收到的这种感觉。那和之前的精神广播截然不同: 不像是那种在脑子里对自己说话的“思考声”,也不是回忆歌曲或聊天时的音频復现;更类似於一种[知道],一种完整圆满的[传达],印入心底沟壑。 可內容含混不清,仿若梦囈—— 编目师所“说”的话语,兜兜一点儿也没搞懂:像是把梦话像绕口令似地通通堆出来。 不过兜兜也没空琢磨编目师到底是在念诗,还是发梦发多了—— 他的好奇心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牵扯一切都还没有止歇的跡象。 呲--噗! 编目师脸上的那只手倏忽间激射而出、爆竹似地弹起四五米高,最后落在地上叮叮噹噹作响。 兜兜现在才看清:“那只手”並不仅仅是缀在面罩外侧的装饰。更像是个不求人的痒痒挠,竖起食指的手掌背后连著根亮晶晶的长杆。 反射著工程照明灯的亮光,应该是金属质地。通过长度可以判断,之前的决斗中、它始终都有大半截嵌在编目师的脑子里。 弹出这根长杆的编目师,面罩上多了个大洞:幽深且漆黑,看不见该有的伤口或五官。 一切还在继续。 鲜红色的,气泡似的圆,正颗颗升起:仔细望去,才能发现那是些悬浮成团的血液,似乎並不受到重力和雨滴的影响。 “好突然啊!怎么变成吐泡泡了?” 兜兜抬起手,遮在眼前;全神贯注地望著那愈发猛烈的异状。 这些红色细流从每个血人的脖颈断口里淌出、飘动;接著划出个弧线,再次凝聚成线,钻进编目师面罩上的空洞里。 不知有多少血液灌入编目师的面罩,可却没有丝毫將要满溢的痕跡。 连雨水都变了下落的轨跡-- 天顶的雨像是被装进无形的漏斗,开始向编目师倾斜;雨线越靠越紧,直到匯聚起来,打著旋,加入到了血液的行列里。 (本章完) 第156章 圆(六) 第156章 圆(六) 雨水和血的运动轨迹,勾勒出巨大透明的沙漏--而编目师便位于这沙漏的最中央。 空气混杂着焦味与海风的咸,还要加上阴冷的潮气;这气味几乎能够穿过人的皮肤毛孔,在舌根泛起一阵涩麻。 兜兜好久没有闻到过这么重的焦糊气味,比刚刚更甚。它充塞着整个鼻腔,却又找不到气味的源头。 上一次是在几年前,天湖小区的邻居们还没搬走的时候--有一年的清明,隔壁住客在楼道烧完了纸钱;小区里的顽皮儿童,往那个还烧着的铁皮桶里丢了只死老鼠。 他搓搓鼻子:现在就是回忆中那股角蛋白燃着、混合着骨肉皮碳化时的气息. 兜兜走近了些,没再管那些研究员;眼中的这副景象无疑更具吸引力: “真奇妙啊。” 他不禁感叹,感觉自己像个刚来芒街市观光的游客——世界果然还是有许多有趣好玩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如果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新奇东西就好了:当然,是建立在没有影响到学校正常课业的基础上。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 兜兜被身上忽然传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书包带上的bb机发狂般闪烁,亮光甚至投出小小光柱、细针一般直直射向高空;这逐渐加速的蜂鸣声高亢刺耳,远远超过之前的提示音音量。 他扯下bb机,放在脸前、眯起眼睛:异状并不只有声音——屏幕上数字胡乱跳动,有如一台袖珍版的老虎机。 数字却又在转瞬间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左右滚动而过的文字: [不对。网络呢?不对。网络呢?不对。网络呢?] 兜兜皱起眉头,更加糊涂了: “哈,网络?你在找网络?” 怎么碰到的每个人,都在琢磨有关这个网络的事呢?难道眼前的这一幕,其实是所谓的网络推进组织搞出来的吗? 不过看着屏幕猛烈跳动的bb机,兜兜却先想到了个更严重的问题: 既然现在能够操作兜兜的bb机屏幕,那么之前的求救信号.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呢? 毕竟当时,自己已经看过了那盘《人类的秘密》录像带;后脑勺上也长出了似乎能吞吃记忆的嘴巴了。 《人类的秘密》录像带既然可以远程改变他人的身体,那远程影响bb机的内容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究竟是幻觉,还是bb机的电子元件受到操控了呢? 他越想越烦,脑门都有点朝外冒热气了。 —— bb机屏幕上的文字变换,跳动间又是新的内容: [弄错了。时间也错了。弄错了。时间也错了。] “干什么?用bb机啰里啰嗦!装神弄鬼的,真是。” 兜兜摇摇头,迈起大步,朝漂浮在半空的编目师走去;不管是谁在通过bb机念叨,他都看得有些恼了—— 空气很黏稠,像带有厚度的胶体;每次行走,都能切实感受到皮肤上的阻力。 比在水中游动还要来得艰难些。走得越近,这感觉越强烈;当走到血人身旁时,兜兜只觉得自己正在混凝土墙壁中穿行。 “你在哪?说话还是要面对面吧” 现在兜兜已经可以确定——有什么东西附在编目师身上,或是正通过他释放精神广播、牵扯起了这一系列异象。 是那位[人博士]吗?不管是不是,兜兜都要把这家伙抓出来再说。 “在这里吗?” 他伸出手,撕扯着面前的空气--触感微妙:有水,有望不见的液体正在半空;但并没有其他异物。 血人们的摇摆更加剧烈,无声的舞蹈加快了节奏。编目师不再升高,却开始旋转--横着的、与地面平行的旋转。 兜兜四处看了看,忽地想到了个办法——他抬起手,撩开后脑上的乱发、找到那不久前还钻出过血人的嘴巴。 明明都是头部的破口,却没有像研究员们一样,从里面冒出“思想的结石”来。 说起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试验究竟能不能吃脑子来获得记忆呢。不过,既然血人能够从里头钻出来. 那反过来,兜兜也可以从里面拿点东西出来吧? 没有丝毫犹豫:兜兜把手伸入其中,用力塞进自己脑袋。 先是指尖,接着是整个手掌,乃至前臂和大臂-- 他将身子扭曲成拉伸运动般的姿势,肩头与枕骨相抵;整支手臂都探入了自己的头颅里。根据手臂长度,现在他已经越过脖颈和胸腔,指端应该能够触到胸骨剑突和胃部了。 但实际上,兜兜连脑组织都没碰到。 他好像把手塞进了沙堆里,触之所及满是粗糙咯人的细碎沙粒;压根没有摸到脊柱骨头或是胃袋。在超市经过卖米的粮油区,兜兜总会把手探进米堆里铲上两下,触感就和现在相似。 “搞什么,我其实是个人形沙袋嘛?” 他有点不满地念叨,但没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明白现在所探索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内部。 实话实说,兜兜也不知道为什么把手塞进后脑勺里,就能把[人博士]抓出来--他只是[觉得]这样可以。 但就像最近遇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象征物.兜兜发现:[觉得]其实很重要。虽然不知是下意识察觉到肉眼所望不见的东西、而表现成一种直觉,还是说他的想法渗入乃至改变了现实 没时间为自己身体的内容物感到惊奇。在最初的试探过后,兜兜开始奋力搅动翻捡;感觉愈发强烈,他能够[确定]这其中一定有着什么-- 啪! 有东西攥住了兜兜的手掌。指腹传来冰冷、粗糙的触感,这东西环住兜兜的手腕,开始奋力拖拽起他。 切切实实的角力感:无论这“沙粒”里究竟是什么,也在竭力紧抓兜兜,想把他拉入其中;而且力道很大。根据兜兜的经验,有些像是脑子里的那端有一列货运火车在奔驰、而车尾的钢索正系在他的手上。 “快点出来啦!” 兜兜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用劲。这是个难以发力的别扭姿势,他只好伸过另一边手、卡进肩头的缝隙间;咬紧牙关,双臂一起用力,把胳膊向外扯拉。 扑。通马桶的皮搋子拔起时的声音-- 兜兜的胳膊,终于一寸一寸地从后脑勺的开口里抽了出来:先是三角肌,而后是大臂和小臂 而他的五指,正抓着台锈迹斑斑的收音机。 (本章完) 第157章 圆(七) 第157章 圆(七) 兜兜隨手把拔出的收音机夹到腋下:二话不说,再次闪电般出手,將胳膊捅进枕骨的嘴巴。 他一定要把藏在里头的傢伙抓出来. “跑哪去了?跑哪去了?” 兜兜皱紧眉头,恨不得整个身子都翻转过来、钻进自己的身体內部里头去。 可不管再如何搅动搜索,这次都没有什么异物抓住他的手;唯有粗糙的沙粒围绕著指尖。 “哎呀,真能躲。” 该换一种方法了。 兜兜低下头、重新抽出胳膊,轻轻甩了甩;接著肩胛缩紧,把右臂翅膀一样打开。右手抬起和肩膀平行、绷直-- 他挥舞起拳头,砸进自己的后脑壳里。 吭! 难以形容的碰撞声。衝击波掀起尘土沙粒泛向四周,把那些跌跌撞撞的研究员们吹得倒飞;脚下的木地板霎那间凹陷、一节又一节地向四周折断。 街边小楼斜斜倾倒、塌向地面,用漫起的烟团填补雨水的空缺。 连兜兜的脑袋都嗡嗡作响,但他不以为意;只是再次拔出手,捏紧拳头--贯进枕骨上的嘴巴: 轰! 又是一声。血人们体表像海浪般翻涌,几乎被拳风颳得解体溃散;细小血珠脱开身体,接著又被望不见的细线拉回、黏进身体。 “嘖。” 兜兜不满地磨著牙。 右手像是钻机,一刻不停地轰进枕骨上的嘴巴:连那口子外侧的牙齿都被他敲碎、飞射出的碎片像是弹头。 砰砰砰砰砰砰! 脚下地面满是龟裂,这裂痕正漫向四周;地基將要整个塌陷。步行街快要化作蚁狮的沙坑,一切都在向这中间倾斜—— 啵。 轰鸣之中,兜兜听见一声细响;终於有什么东西,被他击打得碎裂了。 血人停下摇摆,编目师中止旋转。某种无形的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强行打断他们的动作. 啵、啵、啵、啵、啵 哗啦! 周围的血人们霎那间溃散炸开,成了一滩滩鲜红水团、坠落在地;被再次开始落下的雨水冲开,落入朽烂木地板的缝隙里去了。 只有那些一个个打开的、半球形的外壳,被兜兜拔下的四肢,以及方形的金属板证明他们来过的痕跡。 砰! 编目师自半空坠落,毫无缓衝地砸进本就破烂的木地板里;木屑翻飞。手脚该是在这次跌落中摔断了,折成令人头皮发痒的角度;整个身子反弓,高高地仰著头。 噗呲,噗呲:一股又一股黑红色的水柱正从他面孔上的圆洞喷出,是刚刚那些注入其中的血与雨水。 所谓“圆的仪式”,似乎在这瞬间里突兀地结束-- “啊?这就没啦?” 刚刚的阵势闹得那么大,结果就这么戛然而止: 兜兜抽出手,摇摇晃晃、满头晕眩。他在原地不甘心地等了会儿--终於不情不愿地承认,似乎这场混乱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终於有空打量手里的[战利品]。虽然整个晚上,每个人都在念叨“圆”:可这台收音机却是方方正正的。 【喔,我懂!因为圆是最有包容性的图形,所以这个是矩形——算了,编不下去了。】 手中是根德牌的yacht boy 400——也就是所谓的“游艇小子”,是台德產收音机。兜兜之所以知道型號,不仅因为是个欧洲牌子;更是因为这个型號能够接收电视的音频。 这个时髦功能还挺稀奇,常见的松下收音机没有集成;之前有同学拿它上课偷听篮球比赛:nba因为时差,老是在上午比。 兜兜有看过这台收音机的gg:貌似就跟名字一样,主打的是出海钓鱼或水上派对听的收音机那这个適用场景就更和兜兜没有关係了。 而且只听得见声音,看不见应有的电视画面还是挺怪的。 但最显眼的,还是收音机外壳上的凹陷--像是星光大道上的手印也似、指纹分明;印刻在金属与塑料上,连旋钮也被覆盖。 兜兜细细数了数.似乎总共有十来根大小粗细不一的手指,在外壳上留下了印记。 刚刚究竟是什么东西正抓住这台收音机,与兜兜角力呢? 兜兜轻轻敲了两下收音机,又在耳朵边晃了晃——最后耸耸肩,揉揉被自己砸击老半天的后脑勺: “不管怎么说.又不要钱,拿到就是赚到啦。” —— 兜兜能感觉得到-- 无论刚刚在这里的是什么,此刻都已经离开。四周的重压消失了,雨水重新下落,像是天上的子弹。 滋滋滋. 重重的倒伏与踉蹌声:研究员们脸上的孔窍冒起白烟,裊裊升起,短路似的。 有些向兜兜爬出几步,举起手;不知道在索要些什么-- 但最终,那些刚刚还能好端端动弹的研究员们趴倒在地,没了气息。 应该是真正成为一具具死尸了。 至於刚刚这些人为什么能够带著爆开的脑袋,在大地上毫无阻碍的行动,对兜兜来说算是半个未解之谜: 肯定跟人博士有关——原因嘛,兜兜就搞不清楚了。这个人博士奇奇怪怪,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了想,他还是没在满地杂物中拾荒:兜兜瞄见不少东西还是完好的,就比如那个md手柄;他家里的已经快被搓烂了。 可这些都是其他人的记忆.记忆还是应该隨著人的死去而离开;就这么拿回去用,实在有些太不礼貌了。 兜兜走来走去,把满地尸体一具具地抬起、找了个没有雨的屋檐放好: “搞得到处乱糟糟的。以后还能不能来长山海滩玩啦?” 这一地介於现实和幻想之间的狼藉.虽然肯定会有人来收拾好--不知道会是哪一方就是了——但重新修起来多半还要好久。 要是每天这么一闹腾,不超过半个月,整个芒街市就要变成一摊废墟啦。 影响到课业,以后学都没得上--那后果也太严重了。 兜兜走进卡在木地板陷坑中的编目师:刚刚从半空的坠落砸出个小坑,让他嵌进翻折的木板。 他应该还活著、四肢不自觉地抖动,但脸上那个空洞黑漆漆的、完全看不见內里的五官;周身一顿一顿地抽搐,手指反覆勾起。 兜兜侧耳倾听——对方或许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现在一点儿的精神广播都听不著。 他抓住编目师,把头凑近: “帮我传句话吧?不要像之前一样喊得那么响,搞得人七窍流血;覆盖范围大一些就好了。可以不?” 编目师没有一丝回应。生命气息似乎不再打算逗留,正一点一滴地离开;这句话更像是兜兜说给自己听的。 有了刚刚积累的经验,兜兜稍稍思索便意识到该怎么做了——他平时有好好听课,知道怎么举一反三。 他伸出手,整个塞进编目师脸上的圆形孔洞里,直到整根胳膊都没入其中、肩头也抵住了面罩;破口边缘的碎片颳得袖管嘎吱嘎吱响。 果然如兜兜所料,內里深不见底—— 触感奇异。编目师好像一个蓄满水的布袋,里头压根就没有臟器、骨骼、肌肉;触之所及只有液体,这倒是跟兜兜截然不同。 “咳咳咳!” 兜兜用力清清嗓子,学著《x战警》里x教授的姿势,另一边手食指中指抵住太阳穴;在嘴里念叨: “大家消停点,孩子要上课。大家消停点,孩子要上课。大家消停点,孩子要上课” 兜兜努力將编目师想像成是一个人形的喇叭—— (本章完) 第158章 雨锈(一) 第158章 雨锈(一) 带著暴风的夜雨能洗净一切。 不久之前,这里的鲜血足够填满一整个蓄水池;但现在破烂不堪的木板走道上,再没有一点红色。 圆的仪式是已经完成了,还是被中断兜兜也不知道。 他觉得这就跟在终端上用好几张软盘安装游戏差不多;之前在学校终端上装《异域镇魂曲》装到一半,微机老师就大踏步踩进教室,嚇得他赶紧把三点五寸规格的软盘弹出来. 不仅安装失败,终端还死机了。 仪式、程序,两者之间或许並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所谓的“仪式”说不定也只是唬烂,兜兜的后桌就常说自己精通七国语言、但是实际上英语都考不及格。 兜兜倒是没忘记在那些[思想的结石]里翻了翻,想找些关於“心以太”或是“思念波”的资料;但一无所获。 看来研究员们並没有怎么把工作放在心上.各色各样的照片,兜兜倒是找到不少。有与异性的合照、也有华丽的海岛风光,更多的则是一寸左右的蓝底员工照。 唯一不同的,是张掉落在地的古怪合影、也不知道是从谁脑子里飞出来的: 数十个人整整齐齐穿著三防服,一手抓著啤酒瓶和汽水、另一手捧著小蛋糕。他们似乎在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天板上缀著彩带,满地散落著斑斕纸片。 有道横幅掛在画面中央,上头的字样却被盖上黑条、只能隱约瞥见点笔画。绝大多数人衣著顏色都是橘黄,唯有正中那位是亮眼的红,脸上是竖起食指的手掌。 他站得笔直,面罩上糊著蛋糕的奶油;肢体带著股无措。 兜兜一眼便认出来了,是编目师和这些研究员们的集体照。 除开作为主角的编目师,每个人姿势都很滑稽搞怪,有人在比奥特曼发射光线的姿势,有人翻跟斗翻到一半,甚至还有人带著残影倒立、似乎在拍照的下个瞬间便跌倒了。 就算隔著照片,也能感受到那股奇异的欢乐气息。 有趣的则是右下角缀著的一行列印小字,很是囉嗦:[19960602-圆形协定-人类编目中心-二號编目师及研究支援组-训练结业派对留念]。 一连串后缀看得兜兜头晕眼。 【唔,这个数字.是一九九六年六月二號?那差不多就是三个月之前咯。搞不懂,都不露脸干嘛要拍合照.圆形协定又是什么啊?】 兜兜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最后小心地塞进书包里、用课本夹好。 —— 热带气旋[威利]带给芒街市豪雨的这个夜晚—— 许多人出现了幻听的症状。严重的那些脑子里像办红白事、乒铃乓啷一顿敲打。 尤其是临海的茶谷区,幻听现象格外普遍;还伴隨著偏头痛与耳鸣的症状。 “海里面有什么东西”:有些人这么说。 更多人则认为这是芒街市十余万莘莘学子们对课业抱有的一片赤诚,拳拳之心甚至上达天听;乃至於妈祖、菩萨或是什么尊者大能降下热带风暴,好让同学们放学后都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读书。 原因自然是幻听的內容。 虽然明明是颱风先来,接著才有了诡异的群体幻听 至於时间上的先后,或是倒果为因;些许前后逻辑上的谬误,则並不怎么重要。好学之心突破时空限制,在芒街市已经算不上多么离奇的传闻了。 —— 但在那天晚上,兜兜还不確定自己的话究竟传出去没有,是否给诸如亚欧邮政、网络推进分子和人类编目中心的剩余傢伙们一点警告。 他確实萌发过把编目师留著,当成私人专属广播电台来用的想法但这就像养,如果知道养不活——那最好还是別养。 此时整条街上只剩下他跟编目师两个活人;编目师更是看起来只剩一口气。 幸好出於防汛防涝的考虑,市政早早就安排临海的商家歇业、渔船返港靠岸;不然海边稀里糊涂的一场架、更是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不过,编目师似乎还不如直接咽气。他身体反折,也不知道脊柱的哪一节断了,手臂歪七扭八、像被咬断的牙籤;但他的顽强出人意料。 兜兜最后还是提溜著编目师的后衣领,把他送去了芒街市医院——出乎意料之外,急救室忙得热火朝天: 有被电线桿砸中的,也有被楼上掉落的盆敲了脑袋;更多则是颱风天冒雨在大排档喝酒,喝著喝著就在风雨中相互打得头破血流、头顶用绷带包成白蘑菇。 不过这些还能活蹦乱跳的都是轻伤。出於某种原因,似乎有更多的重伤者;急诊手术室外的指示门灯都是长亮。 有些身上甚至还缀著几处刀伤,血葫芦似的——这更少见了,芒街市打架不少、最多用拳脚分个胜负;动刀动枪的真格倒没那么多。 当然兜兜也没忘记偷听些病人与家属之间的对话--他发现反而是自己现在效率最高的情报获取方式。或许是因为少年身份,也可能单纯是这人多口杂的环境;大家说话並不避讳遮掩。 “抢救无效.十几处刀伤,院方也尽力了” “.癲癇发作?幻听.” “等警方来再说,好几个伤者.刀伤吗?是把人掐死了吧” “.不可能.我也听.” “.病人一直吵著要上学--” 散碎的只言片语: 好像不少人都收听到兜兜通过编目师发出的精神广播,但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某种古怪的连环袭击事件上了。 正因为如此,大家对编目师的奇异装束,也並没太多关注。 但兜兜听了一圈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哎哟,芒街真是不太平。】 兜兜在编目师身上拍打了半天,好找找看有没有钞票--倒不是把人家打趴下了,还要把钱財搜刮乾净才满意;主要是为了替这奄奄一息的面罩男交医药费。 似乎是为了防止粉尘或液体进入,这件三防服连个口袋也没有;自然也没有钱包。 【哎呀!这怎么办?算了,都送到这了;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稍稍思量,兜兜把他放在医院的急诊门口就鬼鬼祟祟地跑掉了:要兜兜先垫些医药费,那是万万不能;更別说他书包就只在角落里塞了几角钱硬幣,就够坐公交车的。 总不能用省图的借书证抵押吧?反正[人类编目中心]这种名字听起来就颇有经费,总不至於还要给编目师缺医少药。 或许是因为那个[圆的仪式]编目师比看起来更具生命力。 临走之前,因为一时的灵机、和些许还未散去的好奇心—— 兜兜又把手塞进编目师面罩上的圆形破口里。 但这次,他摸到了鼻子和嘴,上面沾著乾巴结痂的血跡、嘴唇兔唇似地断成两截:编目师似乎不再是个装满液体的皮囊,重新变回了人。 於是兜兜也在后脑勺的断齿间,戳了戳自己。 意料之外的,指尖是结实又乾涩,接近厚帆布或是湿牛皮般的触感;甚至隨著心跳起伏,有节律地绷紧、放鬆。 是颅骨內侧的硬脑膜。之前那些砂砾似的异物,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搞什么?看来我其实不是沙袋嘛。】 似乎在所谓[圆的仪式]中止后,他的身体又再次恢復如常;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点后遗症什么的? 【哎哟,没空管啦!还有事没做完!】 那就是今晚的最后一件正事:去看看艾喜怎么样了。 (本章完) 第159章 雨锈(二) 第159章 雨锈(二) 兜兜恰好在艾喜家门口跟她撞上。 他手里正抓著从自己脑子里抠出来的那台[游艇小子400],艾喜也同样披了件透明雨衣,提溜个硬纸袋、里头正滴滴答答往外渗水。 艾喜家在一条窄巷的中段,是套不知多少年前建起的木质老房;外墙木板早就被雨水浸得发黑,最外头补砌了层半腰高的灰砖矮墙用来挡潮、防水。 往木墙上泼出的油漆,吸渗进纤维结构里、只有暗沉发乌的一团--而灰砖矮墙早就没了“灰”色,被一层又一层的油漆重重迭加、盖满;侧面看上去有著厚厚的凸起。 原本的木窗框早就烂透,改换成简单的铁栏;和木屋格格不入。二楼屋顶的瓦片坏了,就用铁皮和塑料布去补、拿砖头压著;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下来。 左手边是家已经倒闭的摩托汽修店、捲帘门上满是喷漆涂鸦,右手边则是芒街市八中的游泳馆后门,散发著潮气;木房子被夹在两者之间、歪歪斜斜卡著,像个扣不掉的粉刺。 和兜兜公寓相反,她家反而是周围唯一没有贴春联的地方;甚至连前两月就关门的汽修店,门口的烂春联也未曾撕去。 两人都是一愣,大眼瞪小眼;反倒是艾喜先开口。她踮起脚,把渗著水的硬纸袋从铁窗格里塞了进去: “誒?兜兜,就说远远看有点像你。我前面听到奇怪的声音,是你弄出来的吗?” 她没有等待回答。边说著,艾喜又扒拉著窗沿跳起、將自己细瘦的身子也挤进铁栏,从窗户钻进家里: “先进来吧!雨估计好几天都不会停,外面太潮了。” 艾喜从来不用她家的门,兜兜自然也不用。他挠挠头,脑袋里装著另一件事: 【果然那个求救信號不是艾喜发的。可怕,可怕。】 这下,兜兜终於可以彻底確定:如果是她,肯定第一时间和兜兜確认这个信號。 不过:要不要告诉艾喜这件事呢?兜兜有点踌躇。 要是艾喜觉得求救信號可能会被人利用,下次碰到什么危险事情就不发信號了;那岂不是更麻烦?她这人哪里都挺好,就是顾虑太多。 兜兜抖掉雨衣上的水,单手抓著铁窗格,引体向上,把自己拉进房间里:铁窗格上还留有五指印。是来的次数太多,被兜兜捏出来的。 —— 艾喜家没有以前那股异味了。有段时间,屋子里一半空间都被破纸皮、垃圾袋和喝空的酒瓶所占据;最早兜兜来的时候,还时常嗅到股食物腐烂的酸气。 虽然依旧逼仄低矮,水泥地上留著一团又一团模糊的发黑污痕;不知是什么留下来的,已经渗进內里、冲刷不掉了。 和兜兜一样,艾喜现在也是一个人住。 说不上家徒四壁,不过家具很是简陋。电器只有角落的矮冰箱、头顶坏掉的吊扇——从吊扇垂落的电灯泡倒是好的;艾喜把它拉了一下,点亮昏黄的灯光。 兜兜脱去书包,直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坐下。平时他一般拿艾喜的凳子来坐,艾喜则坐在床边;不过今天浑身还湿漉漉的,还是不要把人家椅子弄脏了。 他隨手把收音机抬起来,晃了晃: “喏,你看,从我脑袋里掏出来的。德国牌子的那台收音机,好像叫快艇男孩还是什么?航模老师好像有说。” 艾喜把脱下的雨衣掛在铁窗栏旁的钉子上;等四角钉子掛好,雨衣展开拉直,便成了简单的窗帘、挡掉大部分隨风撞进家中的水滴。 听到兜兜的话,她忽地一愣,转过头来: “啊?碰到怪事了吗?怎么还从脑子里掏东西出来啊。那个幻听一直重复[要上课]什么的,你又来找我;我就猜是你。怎么说,是这个收音机能发送心声出去吗?” 兜兜又打上哈欠了:每次来到艾喜家都犯困。虽然这是个简陋又粗糙的地方,但某种程度上比兜兜自己家更带著股令人放鬆的氛围。 外头的风还在呼呼刮,敲得屋顶上的铁皮咚咚作响。要是颱风再大上些,感觉整栋木房子都会被它连根颳走。 兜兜揉了两把脸、双手比划,把在天文台、长山海滩的一堆事复述给艾喜听;不过还是先省略掉bb机收到求救信號的部分比较好-- “所以.这个人类编目中心是偽装成我把你骗过去的吗?不然你干嘛突然从天文台一跳跳那么远,蹦到长山海滩去了啊。” 没想到艾喜听了一半,就先开了口: “你看上次你跟亚欧邮政打了一架,打完不是过了好几天才跟我说吗?这次晚上就马上跑来找我了。那应该是確认一下我是不是还ok?” 她捏紧下巴,踱来踱去: “应该不是写信,传纸条之类的吧。模仿我的声音给你打电话了吗?还是bb机啊?” 兜兜耸耸肩,把书包背带上的bb机摘下来递给艾喜。既然她看出来了,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早知道前头就该开始想个好点的藉口了: “是啦,是啦。是bb机啦,我收到求救信號,还以为是你发的——你看看?不过搞不懂是幻觉呢,还是怎么盗发的;真狡猾啊,现在的人。” 艾喜接过bb机,滴滴答答地按了半天;摇摇头,把bb机又递迴兜兜: “收讯上看不出来嘖,不过如果能远程控制这种电子设备,能把记录都刪掉也不奇怪。” 兜兜想了想,这次把bb机塞进雨衣的胸袋里: “如果你碰到什么怪事情,该发信號还是要发啦。” 艾喜从裤子口袋里抽出那根接力棒似的发信器,在手里转了转、向兜兜摆了摆。 她笑起来,脸上的烧伤疤痕折出褶皱: “放心吧,那肯定的。我知道没人难得住你。” 两个人把游艇小子400抓在手里摆弄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尤其是比对外壳上的指痕凹陷--不仅数量眾多,指头的长度和宽度也超越常人,起码要两个手指迭在一起、才能填满一处凹痕。 兜兜把手指压在上边比对、拿指甲尖抠动收音机上的锈跡: “你颱风天跑出去干啥啦?我还以为就我在外头乱跑。” 艾喜把凳子拖过来,打开粘著透明胶的硬纸袋: “下午你不是去省图了吗?可能不知道,好像最近凶杀案多了不少--记得不?上午不是给你看了照片,学校的教师宿舍有好几具亚欧邮政的尸体吗?” 她一件件地把闪著寒光的锐物、从硬纸袋里拿出来。都是些刀具,大小不一,她將它们一件件在地上摆好: “其实这几天整个芒街都有不少奇怪杀人案,只是没上报纸和新闻什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