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小佐领到摄政王》 第1章 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初七日辛巳,清世祖章皇帝第五子和硕恭亲王常宁薨逝。正值今上携众皇子在热河行宫避暑,闻讯大痛,命在京诸皇子经理其丧事,赐银一万两,内务府郎中皁保监修坟茔,立碑,遣官致祭。 恭亲王常宁是当今康熙帝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感情非比寻常,且有和硕纯禧公主自幼抚育宫中,成年后远嫁蒙古科尔沁,延续满蒙永结为好盟誓,与国与家俱有大功。 上,已有谕,命众皇子亲至经理其丧事,下,自有众宗亲跟随,前往致哀。 总归,都是一个大城(北京内城)里住着的亲戚,甭管这亲戚有多远吧,都是姓爱新觉罗的,还是要去上注香,烧张纸的。 六月初九这一天寅时初刻,德亨就被他额娘纳喇氏从蚊帐里扒拉出来穿袍卦戴小帽,没一会就热出了一身汗,德亨的瞌睡虫都给热跑了。 “额娘啊,我后背痒痒,你看是不是长痱子了?”德亨不情愿的哼哼道。 年纪轻轻就当了好几回娘的纳喇氏在宝贝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嗔道:“我看你是屁股痒了,想挨打了。” 德亨赤着脚在并没有多少凉意的青砖砌成的地上跑来跑去躲避他额娘的巴掌,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求饶道:“剩下的我自己穿,额娘去外头忙吧,我不放心阿玛。” 说的好像他多为这个家操心似的。 纳喇氏“噗嗤”一下被儿子逗笑了。 纳喇氏亲手将儿子养大,是知道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能将衣裳穿的明明白白的,听着外头公鸡打鸣的声音,心道确实很赶时间,就跟儿子笑道:“叫小福伺候你,不许淘气,听到没有?” 德亨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连答应着:“儿子保证不淘气,额娘快去吧。” 纳喇氏再次笑笑,走出门喊道:“小福,小福。” “哎,来了,太太您有什么吩咐?”小福端着一盆井水稀里哗啦的跑了过来。 小福是个蒙古女孩,他们一家七口人是德亨家从国公府分出来的在旗包衣,今年才十岁,因为从小没亏着肚子,长的圆圆胖胖的,瞧着就十分的有福气,被主母纳喇氏取名小福,专门放在宝贝儿子身边伺候。 小福是德亨的大丫鬟。 纳喇氏皱眉瞧着她手里的一盆水被她一路湿漉漉的撒了大半过来,想要斥责两句,但外头路上静悄悄的,大早上骂丫头都被邻居听了去不好,且今日有正经大事,她也没时间跟个丫头闲磕牙,就忍下不满,吩咐道:“你去伺候阿哥洗漱,手脚麻利着点儿。” 小福瞪着不算大的眼睛十分认真的保证道:“是太太,奴婢一定好好伺候阿哥爷。”因为手里还端着铜盆,她忘了行礼。 纳喇氏眉头皱的更紧了,还想说几句,就听里面德亨喊道:“小福,我鞋哪去了?” 纳喇氏只好狠狠瞪了小福一眼,甩甩手帕道:“快去吧。” 小福毫无所觉的当着纳喇氏的面大大松了口气,扬起肉乎乎的笑脸,大声应和道:“阿哥爷等着,小福来帮你找。” 说着,端着水盆小跑着进屋了。 都没来得及跟纳喇氏行礼告别。 纳喇氏气的胸膛起伏,张口就要骂这丫头不懂规矩,却听身后“哧”的一声笑,纳喇氏转头,见是自家夫君叶勤过来了。 纳喇氏嗔骂道:“你还笑,家里丫头没规矩,你不说管管,还看热闹,有你这当家做主的爷们?” 叶勤生母是国公府的妾室,他遗传了母亲的好皮相,出落的身段风流,白面善缘,此时对着妻子一甩扇子嘻嘻笑道:“有爱妻操持家宅,爷何须多管闲事?” 直笑的纳喇氏面颊绯红,横眉飞眼咬牙切齿道:“就是个擎等着享清福的主儿!说的跟花儿似的。”虽是咬牙切齿之语,那音却是缠绵的。 纳喇氏对着丈夫冷哼一声,去到院子里叫着家里亲随陶大陶二打理出门的车马,叶勤立即鞍前马后的跟上,甜言蜜语车轱辘一般滚过去,将纳喇氏哄的心花怒放,艳阳万里。 屋内,小福从床底下给德亨将绣着老虎头的缎面布鞋找出来,跟德亨甜甜笑道:“阿哥爷将鞋子踢到床底下还不知道呢?” 德亨赤着脚蹬上鞋,道:“我忘了嘛。”见这鞋子上面绣的老虎头是红色夹杂着淡黄金线的,就道:“今儿穿这双不合适吧?” 他们今儿是去恭亲王府吊丧去的,这又是红又是金的,这是去道喜的还是吊丧呢? 别再被门人给打出来。 小福道:“等到了王府,自有奴才给阿哥爷的鞋面缝麻布,不碍的。” 德亨拧眉:“那也不好看,你给我找个素面的鞋。” 小福为难道:“阿哥爷的鞋子没有素面的。” 德亨是家里唯一的小爷,主子主母唯恐不能花团锦簇亏待了他,哪里会给做素色鞋面的鞋子? 这不,头一次被带着出门去参加丧礼,穿着上就抓瞎了。 德亨出主意道:“你找块青布先给我先缝上,这样就成了青布鞋子,不是红色的了。” 小福从善如流道:“行吧。”她从腰间挂着的小荷包里取针线,道:“阿哥爷换双凉鞋自己洗漱吧,小福给您缝鞋面。” 德亨脱下鞋子,赤着脚来到铜盆前一看,叹道:“小福,这盆里的水都见底了。” 小福打开床头柜,这里面一小半放着德亨的册子和笔墨,一大半放着小福的针线簸箩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布料以及大大小小的荷包和小箱子。 翻找出不大的一块青色布料,小福一面拿着剪刀咔嚓咔嚓的裁剪,一面嘟囔道:“小福还端不动太多水嘛。” 德亨挠挠长了一层发茬的青头皮,劝道:“跟你说了好多次了,端不动就不要端了,我去井边洗漱也是一样的。” 小福理直气壮道:“让太太知道了会打死小福的,太太说了,小福必须得每天伺候阿哥爷洗漱!” 德亨拿小福没办法。这就是个半大孩子,主母纳喇氏的话得听,小主子德亨的话也得听,她年纪又小,性子憨,看着就不大灵光的样子,她亲近且依赖德亨,对纳喇氏的话却不敢有半点违背。 算了,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都可以的。 德亨蹟拉上拖鞋,一手香皂盒一手牙刷盒出门去井边洗漱去了。 “哈拉嬷嬷,您洗菜呢?”德亨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哈拉嬷嬷就是小福的额娘,快五十岁了,身康体健,每天有做不完的活,德亨和奶兄陶牛牛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德亨奶兄陶牛牛今年七岁,是哈拉嬷嬷的大孙子,家里的长随陶大陶二是哈拉嬷嬷的两个儿子。大儿媳妇李氏是德亨的乳母,二儿媳妇刘佳氏怀孕八个多月了,小福是哈拉嬷嬷的小女儿。 哈拉嬷嬷的丈夫陶柱前些年病死了,一家子人还没出孝呢,就被分给刚成婚的叶勤当奴才,随着叶勤和纳喇氏出了国公府自力更生了。 哈拉嬷嬷抬着脸笑呵呵道:“洗菜呢,阿哥今儿早想吃什么?嬷嬷给你做。” 不说吃的还好,一说吃的,德亨现在肚子就开始咕咕叫着打鼓了,小孩子就是不经饿。 德亨跟哈拉嬷嬷蹲在一起,一面沾着牙粉刷牙一面含糊道:“煎鸡蛋和西番柿子疙瘩汤。”西番柿子就是西红柿啦,在大清就这点好处,想吃的菜蔬基本上都已经引进了,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不过,大清人对西番柿子不感兴趣,集市上都没卖的,还是德亨从洋人传教士那里买来了种子,然后在郊外分给自家的旗地里种出来,他才能不限量的吃上。 哈拉嬷嬷已经习惯了德亨的刁舌头,闻言就笑道:“行,今早就做一个西番柿子疙瘩汤给小阿哥,再做一个丝瓜疙瘩汤给太太。” 要做两种口味的啊,德亨立即改口道:“我跟额娘吃一样的好了,嬷嬷不用废两回事的。” 乳母李氏在晾晒刚洗好的衣裳,闻言就笑了起来,边笑边道:“真真再没见过比咱们家的阿哥爷更懂事的小爷了,额娘您见过吗?” 哈拉嬷嬷端着已经掏好瓤的丝瓜和洗好的小葱老姜大蒜土豆小青菜起身,笑着应和道:“老奴活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见这样可人疼百般伶俐的小阿哥,”又对仰头看她的德亨道:“现摘的西番柿子,不费什么事儿的,阿哥等着嬷嬷给你做吧。” 家里有限的一小块空地上被德亨种上了番茄,现在正是应季,番茄都是现吃现摘的,非常方便。 哈拉嬷嬷说完话,笑呵呵去灶上做饭去了。 德亨刷完牙,打开香皂盒子搓出香皂泡沫洗了脸和脖子,李氏早就拿着干毛巾等着给他擦脸了。 德亨:“谢谢阿妈。” 李氏笑的合不拢嘴,牵着他的手回屋,道:“走,阿妈给你搽面脂去。” 德亨一蹦一跳的被牵着,皱着小鼻子道:“太香了,我才不要搽。”这年头女人的护肤品品类不多,但每一种都香的很,唯恐别人闻不到似的。 李氏笑道:“就一点点好了,不搽皴脸,面皮皱巴巴的就不好看了。” 德亨长相随了父亲叶勤,眉清目秀的,看着就跟观音座下的童子似的,十分的惹人怜爱。全家都喜欢宝贝的不得了。 德亨抗拒道:“现在是夏天呢,一会出了汗就不干了……” 但他小孩子的话被无视了,李氏硬是从纳喇氏的面霜盒子里抠了一团脂膏在掌心揉开,给他按在了脸上。 德亨:…… 第2章 小福力气虽然不大,但她的手指很灵巧,哈拉嬷嬷饭食还没做好呢,德亨的青布鞋已经得了。 李氏对着已经微微泛白的晨光,仔细打量针脚细密的青布面的小鞋子,对已经安排好车马和家中琐事,正坐等用早饭的纳喇氏道:“难得阿哥能想到这一层,以前他小,太太不敢带出门走礼,家里就没备着阿哥走丧要穿的衣裳鞋袜,这鞋子用青布一遮,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等到了王府,再缝上粗麻,就更不显什么了。” 纳喇氏扇着蒲扇就着李氏的手看了一回儿子的小鞋子,笑道:“是小福的手艺吧,越发的好了。” 李氏抿唇笑:“还不是太太专门请了针线娘子教的好,要不然她哪里去学这些手艺去。” 出府的时候,小福还不会走路呢,半点没沾上国公府的光,家里的这些女人,包括纳喇氏自己,干活还行,绣花拈针描画绣样子就有些不够看了。为了儿子着想,纳喇氏只好特地打听了哪里人家手上功夫好,拿着银钱送小福去学。 爷们身边的大丫鬟,怎么能不会绣花呢? 如今看来,小福学的很不错,没白费了纳喇氏的心思和银钱。 正说着,怀孕已经八个多月的刘佳氏来请安了。 大嫂李氏当先阴阳怪气道:“哟,起来了?睡得好哇?这就吃饭了,可赶巧了。”同样是家里的奴婢,刘佳氏虽然怀着身孕,但也没主子早就起床忙家里的事,奴才却能睡到自然醒的道理。 真是有够脸大的! 刘佳氏扶着肚子给纳喇氏蹲身行礼,纳喇氏忙推李氏去扶她,温声对脸色羞红的刘佳氏道:“你别听你嫂子的,我叫你这两个月歇着你就歇着,一切等平安生下孩子再说。” 德亨并不是纳喇氏的第一个孩子,她前头还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叶勤先太太生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个家已经生了三儿两女了,但一个都没立住。只有德亨,她的小儿子,从出生起磕磕绊绊的长到这么大,其中育儿的艰辛,纳喇氏深有体会。是以对家中再添丁,虽然是添的包衣家生子,但纳喇氏仍旧十分重视,对刘佳氏十分的宽容优待。 并且,她信佛,信奉“与人为善,善终临门”的道理,总想着家和万事兴,家中人丁兴盛了,送子娘娘能再送她一儿半女,好给德亨做伴。 “谢太太体恤。”刘佳氏在大嫂李氏的搀扶下起身,舒展笑容道。 看的李氏又在心里啐了一口:尽会当着太太的面儿讨巧卖乖,哼! 在纳喇氏的指示下坐下,刘佳氏跟李氏笑道:“大嫂,你要是眼馋,不如也怀一个,到时候太太保准比疼我更疼你。” 李氏听了这话,忍了忍终究忍不住也笑了,去掐她的脸道:“好你个不知羞的,这就打趣起我来了。” 纳喇氏看她们妯娌两个打闹笑了一会,听到外头灶房上哈拉嬷嬷喊道:“吃饭了。” 李氏忙放过刘佳氏,高声应道:“来了。”然后腿脚麻利的跑去端饭去了。 刘佳氏也缓缓起身,帮着纳喇氏摆碗筷。 吃饭就在堂屋,分两桌,一桌坐不下。 家中十口人,三个主子七个仆人,叶勤和纳喇氏带着德亨和小福一桌,哈拉嬷嬷带着两个儿子儿媳一桌。 纳喇氏的本意是要小福伺候德亨吃饭,但德亨吃饭哪里要人伺候,时间长了,小福在主桌就成了单纯的吃饭了。德亨的奶兄陶牛牛前些日子刚种了痘,从痘房里回来瘦了一大圈,纳喇氏让好好养着,现在还在睡呢,等睡醒了再单独吃。 早饭菜色不分主仆,两桌吃的都是两种口味的疙瘩汤和葱油卷子、雪糖饽饽,菜就是一大盆子的土豆猪肉烩青菜、一大碟子的葱姜蒜辣椒茱萸花椒萝卜黄瓜等混在一起腌制的小咸菜,以及一盘子的咸鸭蛋。唯有德亨面前多了一个小碟子,盛着煎的两面金黄的煎蛋。 瞧着不像是尊卑有别的主仆,倒像是祖孙三代一大家子。 叶勤是国公府的庶子,虽然是长子,但除非他自己下苦功夫去参加宗室考核,并名列前茅,不然血脉里带来的荣耀换不成爵位。 所以,叶勤分出来独立门户之后,他就彻底成了一个闲散宗室,无爵无差的那种。除了每月从宗人府领二两银子,其他就再没有了。 现在已经是康熙四十二年了,盛世初显,二两银子,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做什么呢? 至少养活一大家子是不能够的。 因此,德亨家其实过的很拮据。 恒产只有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和郊外二十亩旗地,都是国公府分给他的。 四合院是一进的,一共八间房,三间正房,两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外加一间车棚子,里面放着一辆小车,一间牛棚,里面拴着一头大黑牛和一匹矮脚马。以及狭窄的后院一口苦水井,离井不远处开辟了一块一米见方的小菜地种着德亨的五六株番茄,紧挨着的墙根下种了一大丛的蔷薇花,此时开的正鲜艳。 整个院子大约三百来平,住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七个包衣十口人。 挤挤挨挨的。 好在,国公府还分了他们二十亩旗地,雇了没有地的民人(普通汉人)耕种着,粮食和鸡鸭肉蛋上算是有些产出,不需要另外花钱采买。要不然,德亨一家要带着七口包衣喝西北风去了。 生活确实拮据,但无论是叶勤还是纳喇氏,都是很讲规矩的“面儿”上人。 他们不事生产,出入一定要有排场,要有仆从奴婢跟随,穿的戴的也要体面,自从有了德亨之后,两口之简直拿德亨当金贵的小少爷养。两人出身不凡,是见过世面的,大户人家小爷身边有大丫头,德亨身边就必须要有,公子哥儿身边的大丫鬟都多才多艺的,纳喇氏就自己出钱送小福去进修刺绣技艺…… 在德亨看来,他的阿玛和额娘这种行为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但,谁让他们一个姓爱新觉罗,一个是纳喇氏呢? 爱新觉罗姓就不说了,国姓,纳喇氏更是不可小觑的满洲著姓。 两口子艰难的维持着最基本的排场,不能让外头的人小瞧了,给祖宗丢脸。 这大概也是在京闲散宗室们的集体现状吧。 但面上阔绰了,里子就有些维持不住了。家里就这么点子地方,就这么点子开销,吃饭的时候,总不能主人家一桌菜,仆从寻个犄角旮旯里吃另一桌菜吧? 传出去邻居们就要说纳喇氏苛待下人了。 于是纳喇氏就新立了规矩:吃饭的时候不用分了,都一个锅里做,哈拉嬷嬷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美其名曰体恤下人。 从这一点上来看,德亨真心觉着他额娘是个懂得变通心胸豁达的“贵”妇人,哈哈。 吃完早饭,天也就才刚放光亮,亲随陶大熄了家里的灯火,对叶勤和纳喇氏道:“爷,太太,该出发了。” 哈拉嬷嬷从外头进来,也道:“奴婢出门看了一下,各家已经出发去佐领那里集合了。” 纳喇氏看叶勤,叶勤作为一家之主吩咐道:“陶大和哈拉嬷嬷跟着我和你太太去王府,陶二在家守门户,李氏和刘佳氏在家看孩子。出发吧。” 陶大和陶二行礼:“喳。” 车已经套好了,纳喇氏和哈拉嬷嬷带着德亨坐牛车,陶大赶车,叶勤骑马打头,去胡同口的佐领家门口去和其他人家会和。 佐领,是八旗组织之下的最小管理单位,跟村落、社区一个性质,征兵、纳税、领俸禄等凡是群体活动,都以佐领为单位。 德亨一家隶属正蓝旗满洲都统下第一参领第三佐领,住在城东南角的牛角湾胡同中段,离崇文门不远不近。 他们第三佐领的几十户人口,以及前后左右胡同里的第二、四、五、六、七佐领基本上都是宗室成员。第三佐领的管理人,也叫佐领,是奉国将军宗室额尔赫布,努尔哈赤的弟弟穆尔哈齐的第四世孙。 三十多岁的额尔赫布管理着牛角湾这大半个胡同,就跟村长似的。 此次去恭亲王府吊丧,第三佐领的带队人,当然也是额尔赫布。 牛车慢慢走在坑坑洼洼的胡同土路上,摇摇晃晃的十分不舒服,好在走的慢,磕碰不到人。 车帘子卷起来,德亨坐在纳喇氏怀里好奇的四下张望,外头这些人家,坐车的少,乘坐轿子的多。 纳喇氏小声嘀咕:“穷排场。” 德亨心下偷笑,纳喇氏这是没雇着轿子,心里发酸呢。 坐人抬的轿子当然要比坐晃晃悠悠的牛车舒服,要知道,如今是1703年,三百多年前的北京城,还没有柏油马路,放眼望去,除了某些府邸门前的青石板路,就全都是坑坑洼洼一下雨就和稀泥的夯土路。 但这两天八旗宗室集中出行,各家都要坐轿子,家里阔绰的,养着专门供主人出行的轿夫和轿子的还好,可以随时取用,但若是跟德亨这样养不起轿夫的人家,就要雇轿子雇轿夫了。 轿行里的轿子和轿夫就这么多,有雇的上的,自然也就有雇不上的。 纳喇氏是因为雇轿子的价钱上涨,她只犹豫了半天,看好的轿子就没有了。 回家之后给她气了个好歹,没法子,最后只能坐家里的牛车了,总不能用脚走着去吧? 她丢不起那个人! 但愿恭王府那边有空地给他们家停放牛车吧。 都是邻居,还是亲戚,大家挤挤挨挨的差不多时辰出行,见着了总要打一声招呼。 “哟,那是德亨吧?都长这么大了,看着可真稀罕。”这是不甚相熟的人家。 “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也放心带出来?要我说,再等两年立住了再带出来也不迟。”这是和纳喇氏相熟的人家,担心德亨才六岁,不适合带出去走动的。 第3章 德亨醒来的时候,牛车外头外头吵吵嚷嚷的,还时不时的有唢呐奏乐的声音响起,抹着眼睛仰头一看,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也就是说,他们差不多早上五点半从牛角湾胡同出发,到恭王府所在的铁狮子胡同,从南往北一条直街,差不多大半个内城的距离,走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 这该死的速度。 而德亨和纳喇氏正在离王府大门还有很远的距离等着排队下车,德亨顿时就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慢了。 人多了,不管做什么都会很慢。 如果没有一个得力的领头人发号施令,这群阿哥王爷贝勒们各自为政,速度就更慢了,说不定光让谁先进门谁后进门都要在门口唇枪舌剑上半天呢。 他们这些人家踩都不乐意踩上一脚的小喽啰,在后头等着吧。 夏日的太阳太烈了,半丝风都无,德亨热出了一身的汗,但他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跟纳喇氏黏糊道:“额娘,我想尿尿。” 纳喇氏立即吩咐陶大道:“去找你家爷,让他带德亨去尿尿。” 陶大答应一声,很快去将叶勤找来,叶勤将德亨从牛车里抱出来放在臂弯里,发愁道:“这里都是人,去哪儿尿呢?” 陶大道:“找个墙根尿不就行了?” 叶勤踢了他一脚,斥道:“去你个驴粪蛋子,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的人不是王公贝勒就是皇子皇孙,能随便找个墙根尿吗?” 德亨重重点头,教陶大道:“不能随地大小便。” 陶大被自家小爷认真模样逗的咧嘴笑了一回,也开始发愁:“……那能去哪块地儿尿呢?” 他们谁都没想过去王府里面找茅房。 德亨眼尖,指着前方道:“阿玛,那边有个排水沟,你和陶阿爹挡着我,我就在那尿。” 叶勤见德亨指的地方是一处空旷地,停的也都是骡子牛马,等着伺候的也都是下人,就抱着儿子走了过去。 嗯,可能来的人跟德亨一个眼光,觉着这里是个适合开闸放水的地方,所以一走近了,空气中就有股子蒸腾的尿骚味,理所当然的,吸引了很多的苍蝇蚊子过来打转。 挑了一处“风水宝地”,放下儿子,叶勤道:“尿吧,要阿玛给你脱裤子吗?” 德亨躲开叶勤的手哼哼道:“才不要。” 麻利的掏出小鸟,开闸放水,一面放一面控制角度,精准的呲进了排水沟渠的石盖缝隙中。 叶勤啧啧赞叹道:“你小子能耐,有老子当年一半的雄风。”陶大在旁掂着脚嘿嘿嘿的奸笑。 德亨:…… 德亨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引的叶勤和陶大笑的更大声了。 放完水,舒服的长叹一口气,一抬头,就见到一个戴着瓜皮小帽身着麻衣腰系麻绳的玉雪可爱的小男孩,他这身装扮,看的德亨都替他热的慌。 小男孩一脸的汗水,在周围嗡嗡嗡自由飞舞的苍蝇蚊子堆里瞪着难以置信的大眼睛微微张着粉嫩的小嘴盯着他看。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孩子和一个十几岁的丫鬟,半大孩子指着德亨腰都笑弯了,那个十几岁的丫鬟则是一脸嫌弃的扭过头去。 德亨挥了挥围着他乱飞的讨厌苍蝇,拉上裤子藏起小鸟对这男孩咧嘴一笑,笑的男孩眼睛硬生生又瞪大了一圈,才让叶勤抱着回去找纳喇氏。 德亨搂着叶勤的脖子问道:“阿玛,那小孩是谁?” 叶勤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不认识,看着非富即贵,应该是哪个府上的阿哥吧。” 德亨:“哦。” 德亨没有很在意,四九城里王孙贵族多的是,来的又是恭王府,像他这样姓爱新觉罗的小孩更是多不胜数,着实无需太过在意。 回到纳喇氏身边,很快就等到了他们进府的次序,恭王府门口站了一溜的孝子贤孙,不认识谁是谁,俱都面带哀色客气的迎接所有上门的人,来者不论富贵贫贱都是客,都要认真的相互道一声恼,然后客人们在门房前摆着的至少六个文书先生那里交上奠仪。 进了府门之后男女分开,叶勤和陶大在额尔赫布的带领下去他们该去的地方,纳喇氏带着德亨和哈拉嬷嬷跟着额尔赫布的福晋乌苏氏去往内院,去跟恭亲王福晋纳喇氏道恼。 没错,恭亲王福晋也姓纳喇氏,但是,恭亲王福晋是镶黄旗的纳喇氏,德亨的舅家则是正蓝旗的纳喇氏。两家往上可能是一个祖宗,但也很可能不是一个祖宗,只能算是一个发源地出来的吧。 他们第三佐领里还有好几个纳喇氏,等自报出身,轮到他们第三佐领的时候,纳喇福晋还是和第三佐领的太太奶奶们多说了好一会话,尤其见到眉清目秀的德亨,更是叫到跟前柔声问了许多话,最后送上一个荷包做表礼。 所有一起来的小孩当中,只有德亨得到了表礼,其他小孩都没有。 屋子里围坐了一堆的女眷,闹哄哄热烘烘的,一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治丧妆容和穿着,也就分不出哪个是王妃那个是皇子妃了。 听说凡是在京的皇子今天都来恭王府了,可惜德亨一个也没见着。 因为他年纪小,随纳喇氏走的是特地隔出来给女眷们走的路,唯三见到的男人,也很可能是内务府派来的太监,其他见到的人,一律都是女人女人女人,要不就是像他这样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见完礼,德亨跟着纳喇氏去到挺绕远路的一个偏厅等候,给后头新来的人腾地方。 还没走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德亨周围就围满了小孩。 这个道:“快拿出来,看看荷包里有什么?” 那个道:“别磨叽,快给我我看看。” 另一个更是挥着小拳头威胁道:“快点,拿来!” 有明白一些道理的就道:“别抢,又不是给你的。快快快,德亨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德亨:“……” 德亨大喊一声:“就不给你们!”然后登登登跑到纳喇氏身后躲了起来。 纳喇氏对其他太太好笑道:“小孩子就是离不开娘,”又问德亨,“头一次出门,吓着了吧?” 德亨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重重点头,大声道:“德亨好怕哦” 其他太太们:…!!! 这小孩小小年纪就学会不要脸了。 纳喇氏嘴上谦虚面上得意对众人道:“嗐,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门呢,胆小的很。” 众人:“呵呵。” 聚在这边的众位太太奶奶们差不多都是一个身份,有王府的仆妇们拿来了麻布麻绳给她们,然后就离开了。这些太太奶奶们也不在意王府没有派专门的主家和仆妇来伺候她们,她们坐在麦草堆里,先捉着自家孩子缝治丧的麻鞋、披上代表孝子贤孙的麻衣,然后再在腰间系上一根麻绳。 就跟德亨尿尿时见到的那个小男孩一个装扮。 拾掇好孩子,妇人们也一面聊天一面相互帮衬着披麻戴孝,德亨就靠在纳喇氏身上,和几个虎视眈眈的小孩对峙,还有两个小格格一左一右跟左右护法似的护着他,半点不落下风。 德亨对对面的众小孩重重哼了一声,然后背对着他们,拿出来那个锦绣荷包,招呼两个小格格来看看里面有什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打造的一对金花生一对金枣子一对金莲花。 造型别致不说,关键是,这是纯金的。 德亨很没出息的将一个金花生放入嘴中咬了一下,一个清晰的小米牙印印在了上头。 德亨顿时眼睛跟八千瓦探照灯似的放光芒。 一个小格格惊呼道:“哇,是金子哎!” 德亨立即将六个小金子塞进荷包里,拉好系绳,郑重交给了纳喇氏。 纳喇氏以及其他太太奶奶们也都看到了,纳喇氏面上很端的住,笑叹道:“这下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了。” 乌苏氏笑道:“福晋赏给孩子的,用不着你回礼。” 纳喇氏故意调侃道:“倒也是,王府不缺我这破落户的三分礼,倒是我们家,下月的开销可算有了。” 另一个太太就道:“你好歹也是纳喇氏,怎么说的好像明天揭不开锅了一样,也不嫌寒碜。” 纳喇氏微微笑:“我们家本来就寒碜的很,穷苦宗室日子难过哇,不像你们家,老爷(公爹)有份差事,能吃公中的俸禄,也有门下人孝敬,我们家叶勤有什么呢?就宗人府里每月二两银子,连给德亨做身体面衣裳都难。” 纳喇氏一说日常过日子的难处,其他太太们也纷纷开始倒苦水了:“谁家不是这样过的?外头人瞧着咱们姓爱新觉罗的好像有多么尊贵,实际上呢,就剩这么个姓了,不当吃不当穿的……” “谁说不是呢,哎,你们听说了吗,隔壁佐领家的格格,他阿玛要将她嫁给江苏富商呢。” “你从哪听来的,好歹是宗室格格,得等皇上指婚的吧?他阿玛这是不要脑袋了?” “不是正经的格格,庶出的,又不用上玉牒,悄悄儿的,报个卒逝……” “那还不是被你知道了?” “……这不是卖女儿吗,日子也没苦到那份儿上吧?他阿玛这是图什么?” “还能图什么,图女婿口袋里的银子呗……” 德亨听了隔壁佐领一耳朵的八卦,终究坐不住,被两个小格格拉着出去玩去了。 恭亲王府大的很,说不清到底有多少重院落,多少间房子,到处都挂了白色,四周都是唢呐声鼓声等哀乐,他们更是分不清现在是在哪一座院子里。 其他小孩也一窝蜂的出来了,德亨对他们挥挥小拳头,有几个小孩当即就撸袖子想要过来打架,其中一个长的最高看着年纪最大的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纷纷扒眼睛吐舌头的对德亨三个扮了个鬼脸,然后转向跑走,不知道去哪玩去了。 第4章 惊讶了一回,德亨就没什么感觉了。 能有什么感觉?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德亨实在不能拿眼前小孩和历史人物相扣合。 德亨将两个小格格介绍给弘晖认识,见弘晖有些拘谨,明显双方说不到一起去,就拉着他坐在海棠花树下阴凉处聊天。 “你自己没带人偷着跑出来,你阿玛和额娘该担心了。”德亨道。 弘晖脸上担忧了一瞬,道:“他们很忙的,没空管我,说不定等我回去了,他们都还没发现呢。” 德亨:“那跟着你的丫鬟呢?她们找不着你,该慌了。” 弘晖重重哼了一声,道:“她们没看好我,让她们慌去。” 德亨:…… 德亨又好奇问道:“跟着你的那个大孩子是谁?”那个少年看着不像是奴才,但也肯定不是四爷的孩子,是弘晖的哪个亲戚?表哥? 弘晖道:“是我的哈哈珠子,”又找了下德亨的四周,奇怪问道:“你的哈哈珠子呢?” 德亨回答:“我没有哈哈珠子。” 原来如此。 所谓的哈哈珠子,汉译幼仆,小男孩。就是皇子皇孙或者诸王从八旗中挑选合适的少年入宫或者入王府当值,有的伺候主上洒扫饭食,有的作为小主子的伴读。 如弘晖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是胤禛受封贝勒后,从所领镶白旗中为儿子精心挑选出来的伴读了。 以弘晖现在的年纪,应该说是陪玩更恰当一些。 弘晖对德亨说自己没有哈哈珠子有些不可置信,睁着大眼睛问道:“你没有哈哈珠子?那平日里都是谁陪你读书射箭?” 德亨:“啊,这个啊,我今年才六岁,还没开始上学呢。” 德亨虽然精通满蒙汉口语,甚至能胡诌几句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但认字的话,拍着胸脯说良心话,他认识拉丁语比繁体字多。 实际情况是,他们一家都是文盲,包括他阿玛叶勤。 弘晖:“是这样啊,我八岁了,比你大两岁。你看着真不像是六岁的样子。” 德亨好奇:“那我看着像几岁的?” 弘晖:“八岁,跟我一样大。”说着还点了下头,表示他说的都是真的。 德亨:“……哦,谢谢啊。”不知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弘晖又问:“你没有哈哈珠子,那跟着你的奴才呢?之前抱着你的那个男人是谁?是你的奴才吗?” 德亨“噗”的一下喷笑出来,快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弯弯的跟吊在天上的月牙一样,道:“那是我阿玛,亲阿玛,可不是家里的奴才。” 弘晖被这个回答惊了一下,立即懊恼的道歉道:“对不住,我不知道。”顿了下,又喃喃道:“我阿玛从来没抱过我。”语气里委屈和羡慕夹杂,趁着他雪白透红的小脸,怪可人疼的。 德亨挠挠后脑勺,开解道:“大概是你阿玛当差太忙了吧,像我阿玛,没有差事,在家闲着没事,可不就得帮我额娘带孩子了吗。” 弘晖想到印象中见到的阿玛不是行色匆匆,就是手里总是拿着一本书在读,果然是很忙碌的样子,就松了口气,道:“那我希望我阿玛也没有差事,这样他就能经常在家,然后…然后……然后就能偶尔像你阿玛抱你那样,抱一抱我了。” 说着,他脸都红透了,眼睛亮晶晶的蕴满了星光,羞怯的低下了头。 他只是希冀偶尔,而不是整日抱着他吗? 德亨顿时有些可怜起眼前的小弘晖了。 四大爷那工作狂魔,你让他没有差事做在家闲着抱孩子,可能他更希望与世长眠吧。 德亨轻咳一声,换个话题道:“你平日里在家都做什么?” 弘晖掰着手指头道:“早起给额娘和阿玛请安,用早膳,上午跟傅先生学清文(满文),跟戴先生学汉文,中午歇晌,下晌午吃点心喝奶/子,下午跟谙达打拳,等阿玛回来用晚膳,不过阿玛一般很少回来,每次都是我跟额娘一起用。晚上要是有空闲的话,阿玛会检查我的功课,做不好的话阿玛脸色可怕极了,还要打手板,可疼了,唉。” “唉……”德亨也长叹。 一个小孩每天要干这么多事吗?德亨都替他累的慌。 弘晖说完自己的,又问德亨:“你呢?你在家一天都是怎么过的?” 德亨也学着他掰手指头:“早起洗漱,和陶牛牛一起帮陶阿爹喂牛喂马,哦,陶牛牛是我的奶兄,陶阿爹是我的奶爹,跟哈拉嬷嬷点菜,哈拉嬷嬷是我的保姆,是陶阿爹的娘,是陶牛牛的嫲嬷(祖母),用完早饭,跟着阿玛或者我额娘出门玩,他们要是不出门我就和陶牛牛、小福一起出门找邻居小孩们玩,哦,小福是我的大丫鬟,是哈拉嬷嬷的小女儿……等玩够了,就回家吃饭,然后再出去玩,然后回家洗漱,睡觉。” 弘晖听的一脸茫然,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回德亨说的话,提炼了一下,惊讶道:“你一天除了玩,什么都没做啊。” 德亨立即反驳道:“怎么没做什么,我不是帮陶阿爹喂牛喂马了吗?” 弘晖张口结舌道:“那、那你,你没读书,也没打拳拉弓啊?” 德亨理直气也壮:“我们一家都是文盲,我不用读书的。”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阿玛叶勤居然识字还没他多,你敢相信? 弘晖:…… 弘晖着急道:“怎么能不读书呢?小孩子都要读书的,你怎么能不读书呢?” 德亨:“谁跟你说的小孩子都要读书的?” 弘晖:“我额娘啊。我额娘跟我说,小孩子都要读书,不读书的都是坏孩子,不是乖孩子。德亨,你一看就是很乖很乖的乖孩子,你怎么能不读书呢?” 德亨:…… 德亨小大人似的叹一口气,道:“你额娘说的是对的,小孩子呢,还是应该要读书的……” 弘晖大力点头,期待的看着他,听他继续道:“……我阿玛说了,等我十岁了,就送我去国公府上学了。” 据说顺治爷原先是设有宗学的,八旗各设一宗学,如果年满十岁的未封爵宗室子弟入学,学习满文和汉文,但顺治爷又怕宗室子弟多学汉文,入汉俗,“渐忘我满洲旧制”,宗学便停止了,令诸王公在自家自行教育子弟。 也就是说,德亨要想上学,只能去他祖父祖母家借读。 国公府是有私学,但瞧他阿玛学的那个样吧,德亨对国公府那个私学教学水平持怀疑态度。 弘晖:“……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上学,还没开始读书吗?” 德亨:“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才六岁,还没开始上学呢,自然也就没有读书啦。” 弘晖脑子都要成浆糊了,努力分辩道:“可是,我上学前就已经开始读书了,从我记事开始,就在读书了啊。” 德亨跟弘晖两个娃娃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这场对话了。 弘晖想的是:怎么回事?怎么他跟我不一样?他都六岁了,还没有读书,难道额娘是骗我的,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读书的? 德亨则想的是:天呐天呐,见到古代版的鸡娃了!弘晖有一个历史上出了名的严苛阿玛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一个虎妈,小小年纪就被灌输了只有读书才是好孩子的思想,怪不得他要一个人避着人跑出来呢,感情这是小小年纪受压迫的狠了,本能自保,偷跑出来透透气啊。 两个孩子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情: 他在同情我! 他可真可爱啊。 德亨和弘晖同时移开了眼睛,弘晖结结巴巴道:“那、那什么,我阿玛教、教我,读书,可以明事理,知荣辱……那什么,你要不要来我们府上,跟、跟我…一起读书拉弓?” 最后一句话,声音轻的几乎要消失了,要不是德亨跟他排排坐一起,都未必能听得到。 德亨还真认真想了下去四大爷府上读书的事,继而就笑了,道:“这可是太唐突了,我还小呢,读书不着急的。” 弘晖语重心长道:“六岁了,不小了!”又出主意道:“我可以跟我阿玛和额娘说,让你去我们府上,咱们一起读书不好吗?” 德亨挠挠头皮,正不知道怎么跟弘晖说道理呢,就见一队仆妇端着祭品过来了,德亨忙扯着嗓子说道:“姑姑嬷嬷们,你们谁去跟四贝勒府上的人说一声,贝勒府的弘晖阿哥在我们这边,要找人就来这里吧。” 这些仆妇本不欲理会个小孩子,但一听是贝勒府上的小阿哥,打头就有一个仆妇上前,对着弘晖和德亨福了一礼,温声问道:“哪一位是弘晖阿哥?” 德亨立即指着弘晖道:“他是。” 惹的弘晖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指头按下来握在手中,对那个仆妇吩咐道:“小爷迷路了,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你去皇叔妈妈(恭亲王福晋,按照亲戚关系,弘晖得管她叫叔祖母)那里跟我额娘说一声,叫额娘派人来接我。” 那使唤人的自然口气,一看就是在自己家里指使人惯了的。 反正德亨是学不来的。 这个仆妇又恭敬福了一礼,将手上的祭品交给其他人,嘱咐了两句,亲自去正院找四福晋传话去了。 弘晖挥挥手,对剩下还在等着他吩咐的其他人道:“行了,小爷不用你们伺候,你们下去吧。” 这些仆妇才对两人再次福礼,依次告退,继续去做她们本来的工作去了。 第5章 德亨目送这一队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仆妇离开,等看不到背影了才转过头来,结果一下子就对上了弘晖控诉的眼神。 弘晖:“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 德亨立即喊冤:“哪有!” 弘晖:“那你为什么不想来我们府上跟我一起读书?” 德亨:你还记得读书这茬呢?看来是随了你阿玛了,忒执着! 德亨头皮都要挠秃了,哦,他小脑袋本来就是秃的,只在脑后编了一个小老鼠辫,上头还坠了一枚新钱(铜钱)。 德亨叹气道:“弘晖啊,你不懂,咱们小孩子是没有发言权的,大人不同意,你连你们贝勒府都出不来,更何况要个外人进去陪你读书了。” 弘晖肯定道:“我去跟我额娘说,我额娘可疼我了,什么都听我的,我跟她说,要你来和我一起读书,她一定会同意的。” 德亨:“可是,我不想去你们府上读书啊?” 弘晖顿时泫然欲泣:“我就说,你是不想跟我玩。” 德亨见他这说哭就哭的架势,立即扎手扎脚的慌了:“别啊,你别哭啊,我可没欺负你啊,你这样,你这样说哭就哭我心里慌慌的……” “弘晖,弘晖……” 德亨转头去看,就见呼啦啦一大群的妇人朝这边快速涌来,打头的是两个不认识的贵妇,退后半步跟着那个弘晖让去传话的仆妇。 德亨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其中一个贵妇一把将弘晖搂在了怀里,担忧道:“额娘的心肝,吓着了没有?你走丢了不知道额娘心里有多着急,”又捧着儿子的小脸,心疼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啊?来,告诉额娘……” 额的个娘哎,这是个宝妈啊,还是有权有势的那种,德亨觉着自己要遭殃。 院子里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在屋里纳凉的纳喇氏她们听见动静就都迎了出来,乌苏氏带领众太太奶奶们行礼问安:“请四福晋安。” 又对另一个陪着四福晋过来的三十来许的妇人点头问好:“三奶奶。” 三奶奶瓜尔佳氏温婉回道:“众位大娘婶子嫂子妯娌们安。”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女眷,瓜尔佳氏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上口叫大娘婶子嫂子就行了,总有一个能对的上号的。 纳喇氏也看到德亨了,见儿子居然和四福晋怀里的孩子坐在一起,就招手唤道:“德亨,到额娘这里来。” 德亨正要起身去找纳喇氏呢,听到这话就“哎”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开。 腰间系着的麻绳被拽住了。 德亨转头,见弘晖正红着眼睛倔强的看着他,就忙对四福晋解释道:“我可没欺负他啊,是他自己说着说着就哭了。” 众人:…… 纳喇氏心下咯噔一跳,忙上前将儿子拉到自己身后护起来,蹲身给四福晋行大礼道歉:“您看,真是抱歉,孩子还小,不知轻重,若是得罪了府上的阿哥,妾身给您赔礼了。”说着就要双膝跪下磕头。 德亨不干了,从纳喇氏身后站出来瞪着弘晖大声道:“弘晖,你说句话,你这样太欺负人了!” 又拉纳喇氏起来,气的脸都红了,道:“额娘,我又没做什么,您不用磕头道歉。” 纳喇氏可急死了,对面无表情的四福晋不住的赔笑脸连声道:“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事……” 四福晋看看掉金豆子的儿子和鼓着包子脸跟个炸了毛的小公鸡一样愤怒的德亨,有些不明白了。 瓜尔佳氏在中间打圆场,道:“定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佛祖老爷啊,这可是他们府上,可别处乱子啊。 四福晋也温声道:“不错,两个孩子都看着好好的,没有打架也没有吵闹,一定是有误会,”又柔声问抽抽噎噎的弘晖,道:“弘晖,跟额娘说好不好,你跟……德亨是怎么回事?” 弘晖抹着眼泪抽噎道:“额娘,德亨没欺负我。”又上前双手扶着纳喇氏的胳膊要托起她,纳喇氏怎么敢让他扶,忙顺势起身,将儿子德亨再次挡在了身后。 弘晖虽然年纪小小,但他心思灵敏,明白纳喇氏这是防着他呢,心下更难过了:看刚认识的小伙伴的额娘讨厌他了,这可怎么办呢? 弘晖难过的拉着四福晋的手道:“儿子在屋里觉着闷,就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还好遇到了德亨,咱们在一起说了会话,德亨没有欺负儿子,额娘,您别生气,不要罚德亨好吗?” 弘晖知道,如果自己犯了错,或者家里的奴才暗地里欺负了他,四福晋都会严厉惩罚他的哈哈珠子和奴才,弘晖还不太懂大人的道理,只知道要是四福晋生气了,就要开始罚人了。 他不想四福晋生气,更不想德亨受罚,就跟四福晋求情。 四福晋哭笑不得,拿帕子给儿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温柔道:“额娘没有生气,怎么会罚人呢?你还没跟额娘说你为什么哭呢?” 弘晖偷眼去瞧德亨,德亨从纳喇氏身后探出头来对他重重一“哼”,又躲起来不理他了。 弘晖顿时眼泪掉的更急了,抽抽噎噎摇头道:“我,儿子就是自己想哭,不关德亨的事。” 老天爷,你这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德亨听不下去了,站出来解释道:“弘晖听说我还没读书,就邀请我去贝勒府上读书,我说要得大人同意才行,他就非说是我不愿意跟他玩,我正跟他说道理呢,你们就来了。我真没欺负他,我去贝勒府读书,没有贝勒爷和福晋发话,门房也不放我进去呢?” 别看德亨年纪小,嘴皮子可溜,一番话说的顺畅又明白,听的瓜尔佳氏稀罕不已,赞叹道:“好伶俐的小子,长大了怕不是做御史的材料?” 四福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顿时无语,问弘晖:“是这样吗?” 弘晖点头,抽噎道:“是,是这样。额娘,您,您同、同意德亨,去、去咱们府上,读书,吗?” 四福晋没有说她同不同意,而是起身,郑重对纳喇氏一福礼,致歉道:“让您受委屈了。” 纳喇氏可不敢受她的礼,忙躲了开去,同样还礼道:“您太客气了。孩子没事就好。” 四福晋身份在这里摆着,她行一礼表示致歉的态度就行了,尊不下卑,她若是硬要给纳喇氏行礼道歉,就是在逼纳喇氏犯错。 纳喇氏是白身,她是贝勒福晋,纳喇氏不能也不敢受她的礼。 受了,就是以下犯上的大罪,要牵扯家人的。 四福晋来到德亨面前,蹲下身与他齐平,温柔哄道:“你叫德亨是吗?” 德亨点头。 四福晋:“真是聪明伶俐的好孩子,我知道了,此事是弘晖的不对,让你和你额娘受委屈了,你去替我给你额娘陪个礼好不好?就说弘晖的额娘不是不明事理的,有误会说开了就都好了,让她别往心里去啊。” 德亨眼睛弯弯,答应道:“好哇。”仰头摇晃着纳喇氏的手撒娇道:“额娘,弘晖的额娘是个明事理的,我跟弘晖之间有误会,说开了就好了,您别往心里去啊。” 四福晋此举真是人情练达,她这是怕纳喇氏以为她面上和气,心里藏气,回头找机会报复他们家,才以德亨之口告诉纳喇氏,她乌拉那拉氏不是个表面仁和内里藏奸的,说是误会就是误会,孩子之间的事到此为止,要纳喇氏别往心里去。 纳喇氏怕得罪她,她也怕得罪纳喇氏呢。 你以为皇子福晋就能作威作福了吗? 大错特错,在这个包衣奴才转身就能为主的时代,皇子福晋也逃脱不了人情世故,纳喇氏可是满洲著姓,她今日若是敢让纳喇氏心里不痛快,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她就是让整个纳喇氏女人心里都不痛快。 姓纳喇的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她。 所以,以和为贵方为上,今日这孩子间的小别扭一定要妥善处理好了才行。 见四福晋如此,纳喇氏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四福晋拐着弯的给她道歉,她自觉面上十分有光,道:“您真是太客气了,孩子间说风就是雨的,都是常有的事,您不必太在意。” 四福晋点点头,接过婢女手里递过来的荷包,塞到德亨手里,道:“今日来的匆忙,未曾备下表礼,这个荷包你先拿着玩吧。” 德亨握了一下,里面硬硬的,不会又是金花生金莲花吧? 德亨收下,甜甜道谢道:“多谢福晋赏赐。” 四福晋摸摸他的脑门,起身对众位太太奶奶们道:“让你们见笑了,小孩子间拌嘴两句,不碍的。咱们都散了吧。” 瓜尔佳氏忙道:“对,对,这大太阳底下的,热烫的慌,快,快给众位太太奶奶们多上些冰,别热着了。” 此时弘晖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德亨看。 见纳喇氏牵着德亨的手要离开,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眼睛里又开始蓄起了泪花。 德亨又想挠头皮了,终究还是走了回来,站到弘晖面前,对着弘晖陡然放光的眼睛,道:“你是男子汉,得拿出点担当来,脾气这么软可不行。” 弘晖抽了口气,点点头,甩出两朵泪花飞到了德亨的手背上。 德亨抬起手背,看了眼已经晕开的水渍,擦了擦,对弘晖叹道:“你也别动不动就哭啊,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弘晖再次点点头。 德亨:“……那我走了啊?” 弘晖习惯性要点头,点到一半觉着不对,忙问道:“我想找你玩怎么办?” 德亨看了眼四福晋,对他道:“再说吧。” 第6章 德亨他们来恭王府吊丧,可不是躲在偏殿说说话道声恼就行了的,得按照规仪礼制,在丧仪官的带领下踩着点儿的哭丧、叩拜、进香……必须得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模样儿才行。 德亨跟着纳喇氏,临近中午磕了一回头,下晌磕了一回头,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他们毕竟只是旁支亲戚,到了德亨这一辈,他是努尔哈赤的五世孙,和皇帝这一支刚好在出五服的边缘,所以,之后几天他们在家哀思即可,等到出殡那日,他们再来送这位恭亲王去陵寝。 跟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也得按次序排队,不能骚乱,等到德亨他们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天边已经能看到晚霞了,额尔赫布明显有些着急,检查好人口就马不停蹄的带着大家赶路,因为再晚,就要宵禁了。 宵禁之后赶路会十分的麻烦,走在大街上会受到层层盘查,一个弄不好就要问罪。 即便路上不曾耽搁,等德亨一家回到牛角湾胡同的时候,胡同口的栅栏都要放下了,这也就是到自家门口了,且是额尔赫布带队,看守栅栏的步甲才给顺利放行。 不放行也不行啊,因为负责牛角湾胡同口栅栏的步军校就是额尔赫布家的奴才。 排队进了胡同,大家就各回各家了,六月份的北京城热的就像一个大蒸笼,蒸的人喘不过气来,还哭丧磕头的累了一天,所有人都没有兴致叨叨。 行进胡同半拉截,德亨的大舅纳喇福顺就扇着蒲扇出现了。 福顺生了一张络腮胡子大圆脸,即便有大胡子做掩饰,外人也能一眼看出来他跟纳喇氏是亲兄妹。 咳,因为俩人长了同一张脸盘。 福顺探头探脑的朝车窗里张望,不住问道:“咱家的大外甥呢?快让大舅瞧瞧热着没?” 叶勤牵着马不住抹汗,呲着牙道:“也不知这小子怎么长的,一点都不怕热。” 福顺扇着蒲扇哈哈笑:“不怕热好啊,不怕热,不怕冷,身体倍儿棒,好养活。” 德亨双手扒着车窗越过纳喇氏的身子往外探,露出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肉脸,跟着笑哈哈道:“大舅,你怎么这会子出门了?吃饭了没?” 纳喇福顺家住隔壁白家胡同,和德亨家一样属正蓝旗同一都统下,不过纳喇家是属第二参领第五佐领,从行政划分上来说,和德亨家既不在一个村(佐领)也不在一个镇(参领)。 福顺大舅见大外甥生龙活虎的,就满意道:“吃了,在卫房里吃了碗凉粉,大舅给你留了一份,用冰水镇着,已经送你家里去了,你回家就能吃上。” 福顺比叶勤能耐,他勤奋好学,能写会算,在家里支持帮助下,在佐领里谋了一个小拨什库的差事。福顺当差十分上心,一直到放栅栏,他才会下班回家,平日里不是在都统衙门办公,就是在卫房和甲兵们混日子。 所谓的小拨什库,就是佐领下的一个小官,是佐领的助手,管理着佐领内的一些文书、粮饷领发等庶务,其实就是佐领的文秘之一。 街道主任嘛,大小是个官了,俸禄是叶勤的两倍,一年领着四十两饷银,四十八斛糙米。自从德亨这个大外甥出生之后,福顺没少接济妹妹家。 德亨听到回家就能吃上凉粉,美的心下冒泡,眼睛弯弯笑道:“好哇好哇,大舅最好了。” 逗的福顺哈哈大笑。 纳喇氏在儿子小脸旁笑问哥哥道:“哥哥就为着碗凉粉特特在这里等你外甥的?” 福顺面上颇有得意之色,喜道:“今儿收到银子了,你哥我这不就巴巴的把咱们德亨那份给送来了?” 坐在牛车里被晃的身酥骨软的纳喇氏一听这话,立即精神百倍,她坐直了身子,也探出半个脑袋喜道:“果真得了?有多少?” 福顺一面摇蒲扇一面跟着牛车慢悠悠踱步,又是一阵笑,然后挤着眼睛笑哈哈道:“回家说,回家说。” 纳喇氏心下就跟被猫爪子挠了一样,痒痒的不行,但也耐下性子回家再说了,这胡同里到处都是人,叫外人听到就不好了。 德亨却是一点也不急,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无非就是挣得多挣得少的差别罢了。 之前说了,牛角湾胡同在大城东南,离崇文门不远不近,而崇文门又叫税门,主要征收进城的商货税,也就是说,走崇文门的,大都是重商大贾。 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商机无限啊。 不过,大商机是轮不到德亨和福顺这样的“升斗小民”的,但大钱赚不了,养家的小钱还是能赚一赚的。 福顺是旗人,还是在职官兵,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辅助佐领管理佐领内的旗人,以及,接受上级命令随时跟随将领出兵。为了能让八旗官兵一心作战,爱新觉罗家的老祖宗说了,旗人不得谋经济事。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旗人自己不能经商赚钱,可以“雇佣”民人帮忙嘛,他们就住在崇文门内,从地理位置和空离上,占有先天优势。 而且,崇文门外有的是廉价劳动力,不愁雇不到人。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能被狡猾奸诈的汉人给骗了,否则,到最后谁是谁的爷还不一定呢。 这也是旗人为甚么总是对民人(汉人)这么“不屑一顾”的原因之一,因为在头脑上,他们的确干不过民人,哈哈。 经过仔细考察之后,德亨发现,有一门生意,他们家占有“货源”上的先天优势,那就是建碓房。 所谓的碓房,就是舂米的地方。 八旗官兵一个季度领一次粮饷,领到手的粮食都是按斛按石算的,其数量之大,得必须雇人雇车往家里拉才行。 但领回家的这些饷米不是已经舂好的可以直接食用的细米,而是带壳的粗米,如果领到的米存储和运输过程中保存得当的话,完全可以直接下地做粮种。 所以,要是想这些领到的粗米下锅最后吃到人的肚子里,必须得先将粗米舂成细米才行。 粗米变细米,这是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就是在碓房里进行的。 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所能谋利的空间就大多了。 至于这个空间到底有多大,取决于你聪明才智的深度,按照福顺的话来说,就是看你到底有多“奸诈”了。 比如,明明送来的是好米,但舂好了给你的是经过加工的次米,偏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大头兵们还看不出来,乐呵呵的领着次米回家做饭去了。这收进好米换出次米的差价利润碓房不就得到了? 再比如,舂米是有损耗的,你送来一斛米,扣除三分损耗,还能得七分,但碓房偏偏就给你五分。什么,你不服?来来来,咱们好好算一下这其中的损耗差额,一斗米损耗……人工……牲畜……碓房的老板掌柜能一分一分的算的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大头兵们头昏脑涨,分不清东西南北。 再再比如,您最近手头是不是有点紧啊,您是咱这里的老顾客了,见您有难处咱也不能看着不管是不是,来来来,咱先借您几两银子使使,等到您发了禄米,再还了不就行了?啥?利息,哎哟爷嘞,您是爷,是这个(比大拇指),咱能收您的利吗?快别说利了,这是银子,您先拿好喽…… 被套牢的傻瓜蛋还洋洋得意呐。 这里面一道又一道的道道,福顺活了这么大,还是在做了小拨什库之后才回了点味儿出来,但在德亨这里,一眼就看了个七七八八。 别人家他不管,但亲娘舅家被人占了便宜他就不爽了。那是占他娘舅的便宜吗?那是占的他德亨的! 大舅有多疼他,每次发了禄米第一时间来家里给他送两斛,就怕他阿玛饿着他这个大外甥,他心里感激的很,所以,他要拯救大舅的禄米! “啥,咱们自己开个碓房?小孩子说话就是好玩哈哈哈哈……”这是纳喇氏欢快的笑声。 福顺将嘴噘的都要挂油瓶的大外甥抱在怀里,哄道:“别管你额娘。来,跟大舅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福顺嘴上诱哄大外甥,但其实他是真的在哄孩子,并没想到才丁点大的大外甥能说出什么来。 但德亨思绪理的很顺,他操着小奶音,用学混了的满语和蒙古语努力将话说的更清楚一些,让脑子还算灵光的大舅听的更明白一些:“碓房占咱们的便宜,大舅其实是拿他们没办法的,是不是?” 福顺回答的很干脆:“没错,多少官兵家的粮都送去碓房舂,他们未必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但现在碓房还好好的开着,你大舅就是一个普通旗人,咱掰扯不过他们。” 德亨认真点头,福顺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很好,继续道:“所以,咱们如果不想被人占便宜,就自己建个碓房好了,只舂自家的米……” 纳喇氏在旁泼冷水:“你这是撺掇你大舅丢差事被治罪呢?” 福顺说妹妹:“你别打岔,听孩子说完。” 第7章 德亨并不怕自己口出惊人之语吓着家里的这些大人,因为他说的都是曾经在大人们这里听来的,而不是凭空而出的。 叶勤的阿玛辅国公英额理死的时候,叶勤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少年。小他一岁的弟弟务尔登承袭了家中爵位,降爵三等袭三等奉国将军,又过三年,小他四岁的三弟务尔德宜恩封三等奉国将军。 两个弟弟,一个十二岁袭爵,一个十四岁得爵,靠的可不是他们自身的才干考评得优,而是族中人脉和母家扶持。 康熙三十四年,年仅二十四岁的务尔登授佐领,纳喇氏的第一个孩子却夭折了,被分出来无人问津的叶勤陷入悲愤之中许久,国公府那边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庆贺务尔登授佐领之职,更不见他两个青云直上的弟弟来安慰一下他这个失意的长兄,自此,叶勤对那府里的心就开始淡了。 转而和颇有志向的舅兄福顺越走越近,等到德亨出生,福顺授了小拨什库之职,两家就更亲近了。 两人得闲一起喝酒闲聊之时,并不避讳小小的德亨,甚至还有意识的教他家中起源,祖宗曾经戎马倥偬打天下的故事,以及家里的亲戚,祖上曾经出现的王公众臣等等。其实就是说古,通过长辈口口相传的家族故事,让子孙后代不忘本。 所以,德亨不仅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是努尔哈赤第三子阿拜的后代,还清楚了八旗作为大清的根本,日常是如何运作的。 当政者为了保证八旗官兵的战力和纯粹,严禁旗人离开驻地(在京旗人不许离开京城二十里),不许经商不许耕种,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日常练习骑射,然后等到皇上征兵的时候出征,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挣得荣誉和爵位。 但政策是政策,规矩是规矩,等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就会发现,处处都有漏洞可钻。 德亨摇着小脑袋装大人对大舅和额娘叹道:“王公大臣家中就不说了,咱们也不知道,光说知道的,咱们满洲都统,副都统,就是蒙古和汉军正副都统,都统下的大小参领、各种佐领、将军、校尉……”德亨一连数了十多个官职,听的福顺啧啧称奇,难得他小小年纪就能将这些官职爵位记得这么全乎,“……他们哪一个不是有自家经营的产业?他们被问罪,丢差事了吗?这叫,法不责众!咱们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小虾米啦。” 纳喇氏再次插嘴道:“那是人家祖宗传下来的。”当初八旗入关之时,除了祖宗跑马圈占的关内关外土地和人口之外,还有上面安爵位品级赏赐下来的,这些都是祖宗基业,传给后代子孙的。 德亨教他额娘:“祖宗真正传下来的是爵位,是高人一等的身份,有了为‘主’做‘爷’的身份,什么样的产业后人挣不到呢?大舅,你说是不是?” 德亨本人对宗室这个身份适应良好,倒不是觉着成了宗室就高人一等了,而是站在了这个立场上,你就会发现为什么有清一代的历任皇帝为什么这么防范汉人,甚至是抵触打压汉人了。 无他,在武力上可能汉人有先天弱势,但在玩脑子玩心脏上,这些连字都认不明白的“鞑靼人”是真的比不过汉人的。 反正德亨就没少见旗人被民人占便宜而不自知的事。别看民人被赶出了内城,但他们仍旧有法子吸八旗官兵的血。 还是那句话,不分种族和男女,每一个团体里,都有好人坏人,都有聪明的人和愚钝的人,都有擅于谋算擅于文治和擅于听令擅于武功的人。 大家不分高低贵贱,只有作为人的个体差异性而已。 如果站在这个高度上看德亨的身份,你就会发现,他只是在群体中占据了一个身份上的优势而已。就像有的人草根出身,仍旧可以为官做宰,有的人官n代富n代出身,仍旧是团扶不起来的烂泥一样。 德亨获得了宗室身份,却失去了自由。宗室不得离京,如有特殊理由离京,必须请旨获得同意,并且必须在规定时间返回,若没有在规定时间返回,皇帝就会下旨令当地都统捉拿遣送回京,回京之后,等着他将是严厉的审讯,最终下场,分情况而定。不会处死,因为他们是天家贵胄,皇家子孙,但会圈禁至死。 若无意外,德亨终此一生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个四九城了,除非他参军,然后跟着大军去打仗,但打仗除了行军和兵营之外,他也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否则就是叛逃。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牢狱呢? 所以,德亨对自己的身份看的很开,但如果能利用身份的优势让家中生活更富足一些,为什么不呢?他们又没杀人放火,更没有去欺负别人,只是利用国家给他们的政策生活的更好而已。 福顺听了大外甥的话,只觉经受了一次头脑风暴,额头的汗都要冒出来了,他仔细想了一回,惊讶道:“还真是。外头人都说咱们虽然不耕种,但年年收的是铁杆庄稼,靠的就是祖宗传下来的这么个身份啊!” “所以,大舅,如果咱们在崇文门外建一个小小碓房只供自家使用,别人会抢了去吗?”德亨仰着天真的小脸问他大舅。 福顺立即瞪圆了牛一样的眼睛,怒声道:“谁敢!老子好歹是跟着康熙爷征过准噶尔的甲兵,那些个民人不要脑袋了,敢抢老子的碓房!”他自动忽略了来自上层旗人的掠夺和监察,因为大外甥说了,只是一个自家用的小小碓房,而且是假托南城民人的身份建成,跟他本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再说,他纳喇氏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丁点蚊子肉还是能保的住的。 到这里,福顺还没意识到,在他的心里,那个还看不到影子的小碓房,已经自动成了他的囊中之物,白花花的大米从他的小碓房里不断的涌出……啊,要是不建,非得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不可。 德亨一拍手掌,做结论:“在崇文门外雇佣民人建一个咱们自己家的小碓房,百利而无一害啊。要是相好的邻居家请咱们帮着舂米,说不定还能赚一些口粮呢?” 福顺在大外甥可爱的大脑门上“波”了一大口,仰天哈哈大笑:“你说的对,别人家的不敢说,咱们纳喇家的米是有着落了哈哈哈哈……”至少能吃的上一口好米,而不是另花钱去买上等粳米打牙祭。 纳喇氏简直受不了甥舅两个,翻白眼道:“你们两个就白日做梦吧,说罢,今儿想吃什么?”做梦也是要吃饭的,纳喇氏就现实的很,忘了什么也忘不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一大一小点了菜,德亨拉着福顺继续道:“我阿玛已经带我去看过了,崇文门外蟠桃宫不远处有一处破烂民房,那里住的都是些无依无靠的民人,大舅不如将那里盘下来,改建成碓房,做工的劳力,就雇佣那些民人好了。大舅,你有钱的吧?” 福顺面对大外甥圆溜溜的大眼睛有一瞬的迟疑,反而问道:“你怎么看中那地方了?那里可乱的很。” 乱? 德亨还真没想过这一茬。 但是,“那里靠前三门河东便门出口啊,水流大,方便挖渠引水建碓房。”前三门河,就是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前的护城河。 福顺纳闷:“建碓房还要引水吗?” 德亨:“当然要引水啊,不引水,安了水车也没法用啊。” 福顺更纳闷了:“不是要建碓房吗?怎么又扯上水车了?” 德亨:…… “大舅,你听过水碓吗?” 福顺:“……来,乖儿,跟大舅好好说说这个什么水碓……” 万事开头难,但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就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福顺的小碓房建了差不多一年,期间因为买房发生了几次小冲突,后来因为挖渠引水又遇到了几次小波折,然后就是这边治安混乱发生了几次偷盗的小问题…… 林林总总的,小碓房终于磕磕绊绊的建成了,福顺也通过这次建碓房,锻炼了自己的办事能力和应变能力,以及,在自己的手下旗人和小兵中建立了威信。 简而言之,大家伙更服他了。 这也是福顺遇到再多困难也必须要坚持下去的最大原因,因为,他自己的钱不够,说服了手下的兵头子们和稍稍富裕的旗人们投了一部分钱进去,他这碓房要是建不成,他以后 他干脆也别想以后了。 福顺半辈子人生走过去,头两次做成一件正经事头一次是在家中谋划下考取小拨什库的职位碓房建成之后,出于谨慎心理,他都没敢声张。 福源碓房就这么静悄悄的开业了。就跟福顺自己说的,最先受益的就是整个纳喇家,然后就是街坊邻居,最后就是和福顺交好的一些小官兵。 大家都是底层下的小虾米,日子都过的差不多,有了好处,当然要在朋友圈分享一下的。 这不,营业才大半年,不仅先期投入收回来了,自这个月始,碓房也终于开始盈利了。 福源碓房最终能够建成,多亏了德亨一直给他出主意,以及德亨结交的洋人教士朋友提供技术支持,所以,一有盈利,福顺第一个想到了大外甥。 第8章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小福和陶牛牛正排排坐在门前台阶上等人呢。小福在绣花,陶牛牛在编草玩具。 或许是知道快到家了,大青牛“哞”的长叫一声,小福和陶牛牛不约而同的抬头望过来,俱都笑开颜来,陶牛牛当先跑了过来,口中不住唤道:“小爷,小爷,你回来了吗?” 德亨从车窗口探头挥手欢笑道:“牛牛,我回来了。” 陶牛牛举着手上的草蝈蝈给德亨看:“我编了一笼子的蝈蝈,就等你回来都给你呢。” 德亨接过这个还没编完的草蝈蝈,笑道:“是用茅草编的啊,那我把它们挂在帐子里,就可以熏蚊子了。” 陶牛牛又蹦又跳的大笑道:“就是为了给你熏蚊帐编的啊。” 陶牛牛刚种完痘没两个月,因为他出痘出的凶险,痊愈后,脸上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小痘坑,还有几个麻点,人也瘦了一大圈,头大身子小,看着怪可怜的,但他笑容灿烂,看不到半点因为病痛折磨的阴霾。 这边小福朝门内喊了一声,放下绣棚来到车前请安:“爷,太太,大舅爷。”然后搀扶纳喇氏下牛车,掐着德亨的胳肢窝直接将他抱下了牛车,又将坐车坐的腿脚僵硬的哈拉嬷嬷扶了下来。 纳喇氏和哈拉嬷嬷相互搀扶着往家门走,小福拿着帕子给德亨脸上脖子上擦汗,担忧问道:“阿哥爷,热着没有,小福晒好了水,阿哥爷回家就能洗沐了。” 德亨喜道:“太好了,我现在就想洗,走走,快回家。” 说着就和陶牛牛手拉手往家里面跑,在门口遇上陶二和李氏,只唤了一声人就跑没影了。 落在最后的叶勤宠溺笑骂道:“跟个猴子似的,半刻停不下来。” 福顺却不赞同道:“活泛些才好,养的住,我看德亨这样就很好。” 叶勤摇头,这大舅哥简直要把德亨宠上天了,半点听不得别人说德亨半句不好,他这个亲阿玛也不行。 众人进了院子,天色即将黑透,男人们在前院支了张桌子喝茶纳凉,纳喇氏和哈拉嬷嬷去屋里洗漱换衣,后院井边传来德亨和陶牛牛玩水的的欢笑声。 等纳喇氏出来,德亨已经只着无臂小褂和小短裤坐在桌子旁吃凉粉了,拌了黄瓜丝和海带丝的红薯凉粉叩叩弹弹,十分的爽口开胃。恭王府自然是管饭了,但油腻腻的,德亨不爱吃,只吃了几块点心和果子,早就饿了,此时吃的颇凶,很有狼吞虎咽的架势。 纳喇氏心疼道:“慢着些,吃太急小心肚子疼。” 福顺道:“凉粉就是个嚼头,不算饭,没事的。” 只有一小碗的凉粉,吃到肚子里没什么感觉,的确没事。 见人都到齐了,福顺拿出钱袋,取出二十五两纹银放在了桌子上。 纳喇氏惊讶道:“这么多?” 福顺抚摸着德亨的小脑袋得意道:“这是从碓房开张以来分给你们的总银,不算多了,要不是填之前欠下的窟窿,还能更多。打这个月开始,碓房赚的就是纯利,以后月月都有分红,保管比这点子还多。对了,东(便)门外河沿子养的鸡鸭鹅早开始下蛋了,再有两个月,大肥猪也该出栏了,到时候又是一笔进项。” 碓房副产品谷壳、糠秕、豆渣等可都是做饲料的好物,卖了赚不了几个铜板,福顺干脆就找了生活在东便门外的几户民人,又托关系圈了一小块地,跟民人说好,他出饲料,这些民人帮着饲养家禽牲畜,除了得一份肉食之外,所得牲畜粪便也归他们,正好沤了肥地,好出产一些瓜果蔬菜和杂粮,让他们有个进项,算是自给自足。 纳喇氏喜不自胜,将这二十五两银子收起,叶勤却问道:“那可是城墙根下的地,这些日子没有人去找你麻烦吧?” 东便门外的河沿子,就是护城河东出口,这京城周边每一寸土地都是有主的,不是那个王公贝勒公主府的就是皇上朝廷的,河沿子边上自然归奉宸院管。 奉宸院是内务府管理河道的机构,护城河中有栽种莲藕,所产供给皇宫,多余者卖出,得了银子就归入奉宸院。 有水就有产出,这护城河周边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产出自然也归内务府管,福顺他占了护城河边的土地饲养家禽牲畜,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但要是内务府较起真来,恐怕就会另有说法了。 是以叶勤一直担心福顺犯了忌讳,再惹祸上身。 福顺喝了一杯茶润润喉,长叹一声,道:“你的顾虑我懂,所以我想法子走通了八贝勒府的后门。八贝勒的母舅、良妃娘娘的兄弟嘎达混是内务府总管,现兼着广储司员外郎,掌茶库,管着茶叶、香料、纸张、颜料等物事。八贝勒真真是个和气人儿,他竟亲自接见了我,听闻我的请求之后,就给了我一个签子,让我去找嘎达混。八贝勒已经发话,嘎达混自是无有不可,给我发了一个条子,不仅把那块地给我使,还把那户民人也划给了我,让我管着了。” 德亨凉粉都顾不得吃了,张着小嘴吃惊的看着大舅,说不出话来。 他听见了谁?八贝勒?不会是胤禩吧。 哦,他想起来了,八贝勒府,就在东长安街以南,就是三百年后的王府大街,现在叫四王栅栏。为什么街名叫四王栅栏,而不是某某胡同呢?因为安亲王岳乐是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的第四子,因为是岳乐承袭了阿巴泰的郡王爵,所以王府所在这条街就叫四王栅栏了。 据说顺治死前,因为诸皇子年幼,所以想将皇位传给堂兄岳乐,最后被孝庄太后阻止了,坚持拥立孙子玄烨继承皇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总之,安亲王府威势可见一般。 四王栅栏连着四座王府,从东往西分别是安亲王府、八贝勒府、裕亲王府、显亲王府。 从裕亲王府往南,就是他家所在的牛角湾胡同。 叶勤面色不仅没有缓和,眉头也皱起来了,问道:“你是怎么走通贝勒府的后门的?八阿哥还亲自接见了你?” 不是叶勤看不起自家大舅子,而是福顺和皇子差的实在是太多了,那是皇上的儿子,是已经封了贝勒的皇子,并不是一个小拨什库说见就能见的到的。 福顺嘿嘿直笑,他道:“我跟那门子说,就说我家妹子嫁了姓爱新觉罗的,这不,就见着了?” 叶勤眉头皱的更紧了:“就这样?” 福顺挑眉:“当然就是这样,要不,我还能怎么着?” 叶勤明显不相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福顺一说他是姓爱新觉罗的大舅子,八贝勒就亲自见他了? 扒拉完最后一口凉粉的德亨却是知道,事情很可能就这么简单。 胤禩号称什么? 八贤王啊! 他的贤名从哪里来的? 总不能是他自己找人接头巷尾的吹嘘来的吧?肯定是他做事得人心,别人传出来的啊。 德亨隐约记得,历史上康熙第一次废太子之后,好像就是宗室贵亲们集体拥立胤禩为新太子,至于为什么宗室贵亲们会拥立胤禩,而不是其他皇子,他就没多想,左不过就是拉拢那一套呗。 至于胤禩是怎么拉拢的,还有宗亲们是怎么被他一拉拢就站他那边了,处在当下的德亨,倒是有些真切的感受了。 天呢天呢老天爷呢!如果他不是知道历史,此时此刻,他一定会认为八阿哥胤禩是个大大的大好人,咱们不跟他站一边简直良心亏的慌。 即便是知道历史的现在,德亨也觉着,八阿哥胤禩真是个挺不错的人。 瞧这事儿办的,多么贴心,多么漂亮,多么平易近人。 八旗以什么为根本? 就是以福顺这样的底层官兵为根本啊。 如果像福顺这样的底层官兵都对胤禩有好感,那胤禩不说在整个八旗吧,至少在他所在的旗属当中,应该是能一呼百应的。 哦,他又忘了,胤禩在康熙三十七年第一次分封皇子的时候,就被康熙分到了正蓝旗啊。 啧,八贤王不会现在就把正蓝旗当落入自己口袋里的私产了吧? 那谁,好像老九胤禟也被分入了正蓝旗?还有老十三胤祥,嗯,胤禩一定想不到,胤祥的好哥哥其实是胤禛,而不是同为旗属的他这个八哥。 至于胤禩以后会失势被清算的事就先别担心了,以后是以后,现在才康熙四十二年呢,离太子被废还远着,先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再说吧。 而且,说不定胤禩压根看不上他们家?帮他大舅一把,只是在广撒网捞大鱼? 真可惜,他阿玛和他大舅都不是大鱼,只是安分生活的小虾米。 德亨道:“大舅,那要这样的话,咱们现在得了盈利,是不是要带着礼物去孝敬八贝勒啊?” 福顺道:“那是当然,礼物我已经打点了送府上去了。” 德亨好奇:“大舅送了什么礼物?” 福顺:“就你亲手腌的那坛子咸鸭蛋咸鸡蛋,再一些时蔬果子,十斛粳米,吉祥斋的点心,就这四样。除了吉祥斋的点心花了我二两银子,其他都没费钱。” 德亨再次惊的张大了嘴巴。一旁的纳喇氏有些心疼道:“十斛粳米,够德亨吃半年了。” 德亨:“……一年我也吃不了十斛粳米。” 又说福顺:“大舅你是不是没的送了,怎么把我腌的咸鸭蛋送去了?” 第9章 先头说了,德亨年纪小,家里人都是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的牢牢的,就是和小福、陶牛牛一起出去玩,也仅限于在自己家大门口和左右邻居。 小孩子能玩的有限,德亨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所以,他的玩,和其他小孩子有些不一样。 比如,带着小福和陶牛牛腌鸭蛋鸡蛋(过家家),种花种菜(番茄),打理牛舍马舍(养宠物),其他时间就是和哈拉嬷嬷叽里咕噜的说蒙古话,和额娘咕噜叽哩的说满语,和阿玛叶勤哇啦哇啦的说汉语,再和大舅学打算盘用满蒙汉三种文字记账…… 经德亨的手腌的鸭蛋很多,他都不知道送了大舅多少了,谁知道大舅竟然拿去送胤禩了? 德亨转转眼珠子,道:“大舅,你确定你送的这些东西入了八贝勒的口,而不是他下面的管家奴才们分着吃了?” 福顺再次得意笑道:“当然是八贝勒吃了,前几日,安亲王府的华圯(yi)阿哥亲口跟我说,他福晋吃中了你腌的鸭蛋,问我哪里淘的。我送的鸭蛋,怎么到了亲王府去的?还不是八贝勒福晋吃着好,送娘家去的?” 胤禩的福晋郭络罗氏,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因为贝勒府和安亲王府就住隔壁,所以,郭络罗氏一向是把隔壁王府当娘家走,她正经的娘家郭络罗氏反倒疏远了。 岳乐已经薨逝了,华圯是现安亲王妃(索额图的妹妹)嫡亲的大孙子,嫡福晋马佳氏是三等公诺敏的女儿,郭络罗氏和华圯是表姐弟,年纪相当,和同样年纪相当的马佳氏关系维系的很好,她有什么吃着好的东西,让人送去给住隔壁的弟妹尝尝也是很有可能的。 德亨包子脸都皱一起去了,道:“大舅,你不会跟人说,他们吃着很好的腌蛋是我腌的吧?” 福顺:“当然没有,我说是我养的奴才腌的,又说新的鸭蛋下来了,我多腌一批,送去王府给府上王妃太太奶奶们打牙祭,就糊弄过去了。” 德亨轻松一口气,心道没有就好,他可不想当咸鸭蛋小王子。 纳喇氏叹道:“这才养了几个鸭子,都送出去了,还能卖上几个钱?” 福顺道:“就那几个鸭蛋,本来也卖不上几个钱,不如送了做人情,大头在碓房这边,有两边王府做靠山,我倒看看有谁往我那碓房伸手。” 纳喇氏这才舒展了笑颜,道:“哥哥想的周到。那我就擎等着拿钱了?” 福顺:“你擎等着就行了,等攒够了银子,给女婿捐个前程。” 说到叶勤的前程,纳喇氏有些发愁了,叹道:“二十五两看着很多,但若要捐前程,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攒出来。” 福顺看看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叶勤,宽慰道:“都说了,这是才盈利,就有二十五两,等下个月、下下个月,肯定还会更多,你先别急。”又对叶勤道:“按理说,建碓房这主意是德亨出的,碓房能建成,你也没少跑腿操心,这碓房理应是你的……” 叶勤打断他的话,道:“我是没那个心气建什么碓房的,大哥不用说这些话。” 福顺叹气,叶勤的父亲辅国公英额理虽然死了,但国公府那边还有国公夫人在呢,嫡母尚在,若是叶勤有了产业有了好处,是要先孝敬嫡母那边的。不是福顺说嘴,国公府那边但凡想着叶勤一些,也不至于让叶勤快三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连个正经差事都没落着。 福顺道:“我没跟你客气,我是说,这碓房的银子,按道理你是应该多拿的,但我手底下的那帮子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没他们这碓房也一样建不成,他们一家老小也指望着这点进项补贴家用呢,我只能暂时先分你这么多。” 叶勤面色复杂道:“大哥已经很照顾我们家了,我心里是感激的。” 福顺见叶勤并不介意只分得这些银子,心里也放下了一团心事,又对德亨道:“你那洋人朋友,叫利圣学的,我也给他包了一份分红,感谢他提供那什么…技、技……” “技术支持。”德亨给他补上。 “对,就是那个劳什子技术支持。你别说,按他画的图纸造的水车,不仅带的木碓和磨盘多,还十分的有劲儿,我算了,每天要比其他大碓房多出三成来。”福顺满意道。 造水车当然是华夏老祖宗的专利,但要这水车跑起来,是需要水动能的。 这里是京城,唯一大的水源就是护城河,护城河是静水,怎么利用这净水发出动能来,就需要借助一些机械动能上的技巧了。 德亨相信,这点子技术国人自己的工匠就能做的很好,但他们家这不是找不到技术过硬的造水车的工匠吗?技术大拿们都在皇宫和各大王府私藏呢,见福顺急的直拔胡子,德亨就只好将自己的法国好友贡献出来了。 法国传教士利圣学来大清已经四年了,他不会造水车,但他懂数学和物理,且目前已经学会说满语和汉语,能流利的和生活在民间的普通工匠们沟通,双方协作之下,给福源碓房造了几个好用的牲畜力带动水能的水车,进而建了水碓和水磨出来。 这大大节省了劳动力,减轻了万恶的地主阶级对劳动人民的剥削。 福顺又道:“那几个工匠和他们家人已经在河沿子上安家,一边养鸭子一边做些手工小买卖,给你造的那些玩具卖的很不错,可惜没挣几个钱就被人仿了去,那些该死的汉人!” 德亨:…… 德亨其实也很无奈,因为现在压根就没有专利一说。 之前给福源碓房做工的工匠都是从南城雇佣的,算是一锤子买卖,碓房建好之后,工匠结账走人。 但等碓房建好之后,福顺就不想放人了,无他,他觉着要是将这几个匠人放走了,转头别家就能聘请了他们去按照他这里的新建一个一模一样的碓房出来,简称泄密。所以,福顺跟他们签订了投充契约,成了他私养的奴才。 至于这些匠人们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有没有受到人身威胁德亨就不知道了。 但他曾经问过大舅他是怎么让这些匠人同意给他做奴才的。 福顺:“小德亨啊,他们巴不得呢,跟了我,他们就不用交人头税,不用受人欺负了。你还不知道吧,上次他们给你造了几把撑衣服的撑子,现在这衣服撑子卖的老火了他们赚的比以前多多了,就是这撑子实在简单,别人一看就会,稍微懂点木匠活的自己就能在家做,卖不上大钱。” 说到最后,福顺颇有些肉疼,明明是他大外甥的巧思,结果便宜了所有人,他这个做大舅的,除了几把撑子,竟没得到一分银子,岂不是没有天理? 既然这些工匠是“自愿”的,德亨也就没再多想,多想什么呢,他又为他们做不了什么。但是他想要些木工小玩具却是有人给他出力了。而且,他并不藏私,特地说了,只要做出他想要的小玩具,其他的他们自便,这就有了木匠们的另一项营生:卖新颖的手工艺品。 可惜,这些小手工艺品太容易仿制了,也根本卖不上大价钱,但赚些小钱补充家用还是可以的。 夜渐渐深了,德亨今日起的早,中午没有午睡,现在就有些撑不住的要合眼了,纳喇氏见儿子如此,就抱着他回了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屋子睡觉。 院子里,叶勤摸了一个酒坛子出来,和福顺对饮。现在栅栏已经闭合,福顺是回不了自己家了,反正他已经给他的上司告了假,打算今日就在妹妹家歇下了。 叶勤一连喝了三碗,福顺看不下去,按住他继续倒酒的手。 福顺:“你这是怎么了?今日在恭王府受气了?” 叶勤闷声道:“没。” 福顺纳闷:“那你怎么?” 叶勤:“……就是觉着有些对不住德亨。” 福顺:“这话怎么说的?叫我说,没有人比你这个阿玛更疼德亨的了,你看哪家小子是叫阿玛抱着长大的?” 叶勤苦笑一声,道:“再疼他有什么用?你看德亨哪点不如那些王子皇孙?就因为投生到我这里,就要活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还要为我这不争气的阿玛操心前程。不怕你这个做大舅的恼,但凡他能愚钝些,我心里都不会这样难受。” 福顺稀奇的看着他,啧啧道:“这可真是不一样了,还记得我初见你时,你就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哥儿一个,整日里活的没心没肺的,若不是我们家不想妹妹入宫小选,我是不会把她嫁给你的。” 旗人十三至十七岁的年轻女子要在选秀之年参加宫中选秀。选秀分大选和小选,以纳喇福顺的家世,纳喇氏只能参加小选,小选入宫的女子,是要去做宫女的。 若是纳喇氏长相清秀,她还可以入宫去碰碰运气,没准就被主子爷给看上做了娘娘,但纳喇氏长相只能算能看,跟美不沾边,家里人不想让她入宫去做宫女,等二十五岁放出来还能有什么前程? 为了能避开这次小选,纳喇家想了不少法子,正四下打听求助的当口,可巧当时叶勤所在佐领的宗室佐领去世了,叶勤作为亲戚也是作为领属去这个佐领家中帮忙,被同样来帮忙的纳喇氏一眼相中,然后回家告诉父母说她看上了叶勤。叶勤是宗室,如果她跟叶勤定亲,主子爷(康熙)仁慈,报上去,她是不是就能免选了? 这是一个好法子! 正好当时叶勤已经做了一年半的鳏夫,纳喇福顺和父兄弟弟们带着礼物去到两家佐领(额尔赫布的叔叔继任新的佐领)里走动说情一番,纳喇氏就这样嫁给了叶勤。 第10章 德亨睡了个自然醒,醒来的时候也就五点多吧,浑身跟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怀疑自己是被热醒的。 自从上次合作造成水车之后,利圣学就爱上了木工,入夏的时候德亨和利圣学说了做风扇的构想,这夏天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也不知道利圣学这风扇研究出来了吗? 据说康熙的宫殿中就有风扇,利圣学是能入宫给康熙讲学的,他自己研究不出来,就不能把康熙的风扇copy出来一个给他吗? 十八世纪初的北京城夏天可真是太热了。 德亨掀开蚊帐下床,赤着脚丫子走出屋子,迎面就遇上了奶母李氏。 李氏手里提着菜篮子,正要出门买些家里没有的菜蔬给德亨添菜,抬头就望见她的心肝儿小爷迷迷瞪瞪的出了屋子,忙提醒道:“小心脚下门槛儿。” 德亨点点头,对李氏道:“阿妈,我想洗澡。” 李氏上前给他额头擦汗,道:“让小福伺候你洗吧,唉,这天热的有些不正常。阿哥今早想吃什么?阿妈给你买回来。” 德亨想吃冰棍,昨天大舅送来了钱,他也不用节省着了,就道:“阿妈能买一些冰回来吗?我想吃冰沙做的酸烙。”其实就是冰酸奶。 李氏一口答应:“行,再买些葡萄干松子仁榛子仁拌着吃好不好?” 德亨大力点头:“好。” 小福听到动静找了过来,问道:“阿哥爷怎么起的这么早?不再睡会了?” 李氏:“阿哥想洗澡,小福你去试试水温,宁愿费些柴禾把水烧热一些,也不能给阿哥洗凉水澡,知道吗?” 这话小福打小不知道被嘱咐了多少遍了,此时就回答道:“我早试过了,水是温的,这天儿,想凉都凉不了。” “嘿你这丫头,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也就阿哥宠你罢了。”李氏笑骂道。 小福:“嫂子快去给阿哥买冰酪吧。走了阿哥爷,小福伺候您洗澡去。” 德亨笑了起来,跟李氏挥手再见,和小福去后院洗澡去了。 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遍,德亨终于舒服了。 换上干爽的短褂短裤,德亨坐在院子里让小福给他梳头,编上小辫,然后绑上用红绳结着的金莲花。 德亨突然想起来:“昨儿个我在王府里收了两个荷包,一个荷包里全是金子,不知道另一个荷包里是什么。” 这个小福知道,回答道:“太太给我看了,是一模一样的金花生、金枣子、金莲花。太太给了我两个金莲花,让用红绳串了绑在辫子上,吉祥如意。” 德亨担忧道:“被人瞧见了,不会薅了就走吧?”可能被人薅走了他还不知道呢。 小福给他绑小辫的手顿了下,道:“那小福就跟人说,这不是金子的,是铜镀金的好了。” 德亨叹道:“昨儿个收赏,大家都看到了,不会有人相信的。” 拽过小辫,自己将金莲花薅了下来给小福,道:“还是绑之前的那个铜钱吧,那是大舅给我的,我喜欢着呢。” 小福接过金莲花,道:“好吧,我回头给太太收起来。” 德亨问道:“大舅呢?他还没起床吗?” 小福道:“舅老爷鸡一叫就走了,他还得当差呢。” 德亨:“哦。唉,大舅当差也太辛苦了。”听说因为康熙爷早上五点钟就开始早朝,所以所有的衙门都是五点上班,唉,他要是长大了考上大清公务员,也得五点钟就开始上班了,起床得更早才行。 他还听说,等到雍正爷继位,这个工作狂三点钟就要起床上班了,等他长大后考上公务员,说不定就已经是雍正爷当政了?那他岂不是两点就得起床?总不能大老板都上班了,他还在睡大觉吧? 话说,宗室可以考公务员的吧? 好像他听说的宗室公务员都是在宗人府任职的多来着…… 德亨正想着考公务员上班的事,李氏已经提着菜篮子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圆圆的大西瓜。 德亨欢呼一声,跑过去双腿一弯,双手一揽,一个标准站桩将这个至少得有十斤重的大西瓜抱在了怀里。 李氏笑道:“据说是内务府皇庄里种出来的,今年天旱,西瓜可甜,买一个回来给阿哥解暑。” 小福帮着去拿盆,跟德亨道:“先用井水浸着,等用过早饭就可以吃了。” 李氏道:“今儿早饭可得快点做,要是慢了,这冰可就要化了。”说着,就将篮子里的一个白白的棉包给德亨和小福看。 德亨笑眯了眼睛,道:“是冰酪!” 李氏吩咐小福去取罐子,跟德亨道:“今年夏天热的不像话,世面上的冰拿银子都买不到,还是咱们佐领去吉祥斋买点心,里面也有一样冰酪,见奴婢过去问可有冰酪卖,一听奴婢说是给阿哥买的,就让了奴婢一碗。” 德亨抱着棉包,奇怪道:“咱们佐领这样给我面子的吗?” 李氏哈哈大笑,道:“咱们阿哥这样聪明伶俐可人疼,谁不给阿哥面子呢?” 德亨:一听就是哄小孩子的。 纳喇氏也起床了,见到李氏又是西瓜又是冰酪的采买,张口就想说两句费银子的话,又突然想到家里日后算是有了一个进项了,昨儿儿子又得了两回赏,如今家里不差钱,话到嘴边就改了口,道:“这乳酪做法简单的很,只要有奶有冰就行,可惜,奶/子好得,冰却难得。” 李氏一边收拾做早饭,一边道:“可不是?额娘那手做乳酪的手艺谁不夸?可惜,要吃只能等天冷了,夏天少冰可是吃不到了。” 哈拉嬷嬷是蒙古人,按她自己的说法,做奶制品的手艺天生就会,都不用特意去学的。 德亨也很想念哈拉嬷嬷的乳酪,就叹道:“要是有硝石就好了,硝石可以制冰。” 纳喇氏哼笑道:“那硝石只有药店有卖,你去买,人家都不乐意卖给你呢。” 德亨只能抱着透着点凉气的棉布包扼腕叹息,这里是京城,还是有火枪大炮的清朝,民间所有硝石啊硫磺啊之类的东西都是受管制的,像是硝石,可以作为一味药使用,但要是超过两钱,也就是正常用药范围,就要被审查问罪了。 早饭吃的简单的很,德亨用一碗豆汁两块豆腐沾酱油一个鸡蛋就解决了,然后一溜烟的跑去了后院。 叶勤不满道:“吃这点子鸟食够什么的?” 叶勤一发话,两桌子的人都不敢吱声。 纳喇氏笑道:“他惦记着那碗冰酪呢,吃完冰酪还有西瓜,我让李氏给他留个饽饽,在家还能饿着了?” 叶勤还是道:“该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肠胃要作败坏了。” 纳喇氏叹道:“如今天热,哪有胃口吃热饭?你也看着吃一些就行了,硬塞对肠胃也不好。” 叶勤放下筷子,道:“罢了,我去后院看看,你们吃吧。” 众人起身送走叶勤,纳喇氏笑道:“都坐下吃,饭菜不吃完,一放就都馊了,浪费粮食。” 众人只好再坐下继续吃早饭,一时并无他话。 德亨正在和阿玛叶勤坐在院子阴凉处啃西瓜呢,就有人上门了,陶大被叶勤派出去做事了,陶二正在伺候昨儿出了大力的大青牛,离大门近,就过去问道:“你找谁?” 为首是一个衣帽齐全嘴上留着一字须的男人,拱手笑问道:“这里可是宗室叶勤家?” 陶二奇怪,同样回了一礼道:“正是主家,敢问先生姓甚名谁,从而而来,找主家有何事?小的好给主子通报。” 这个男人报上自家来历,道:“小的哈图尔,是四贝勒府上奴才,替咱们府上小主子弘晖阿哥给府上德亨阿哥送信来了。” 陶二先是一愣,昨儿个在恭王府发生的事,早在回家之后就被哈拉嬷嬷说给他们听了,是以,陶二是知道弘晖的,也知道自家小爷和弘晖的“交情”和“过节”,所以,他愣过之后,就道:“您且稍等,咱这就去禀报主子。” 一个院子通到底,站在大门口,哈图尔就能听到陶二是怎么跟主子叶勤汇报的。 叶勤看了儿子一眼,道:“请进来吧。” 既然自称是奴才,叶勤就不起身招呼了,纳喇氏也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了。 哈拉图规矩的很,先是一个利索的打千礼,问好道:“给大爷请安,给太太请安,给小阿哥请安。” 纳喇氏:“起吧,你是?” 她刚才在屋里躲懒,没听到外头陶二的汇报。 哈图尔又将来历说了一遍,然后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叶勤。 叶勤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没接,但也没说什么,纳喇氏也伸头看了一眼,咳,一个字也不认识,叶勤没接,她也不接。 哈图尔:…… 哈图尔将信放在了德亨面前。 德亨正捧着一瓣西瓜啃得满脸西瓜汁呢,见状忙喊道:“小福。” 小福拧了一个湿毛巾过来,德亨接过湿毛巾擦干净手脸,然后接过信封,道了一声:“有劳。” 哈图尔的腰更弯了几分,低头道:“您折煞小的了。” 长到这么大,德亨还是头一次见真正的“奴才”呢,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才看手上的信封。 黄皮红格子信封,格子里写着一竖满字:德亨亲启。 第11章 德亨认识自己的名字满字写法,亲启这两个字是他猜的,因为这是写信封的格式。 信封做了蜡封,德亨也没去找拆信的工具,直接用手撕开,倒出里面的信纸,嗯,说实话,看不懂。 有些字认识,大多数字都不认识。 德亨将信交给哈图尔,道:“我不认字,你帮我念念吧,你家阿哥写了什么?” 哈图尔没敢多问,这家太奇怪了,阿玛额娘好似没事人似的看丁点的小阿哥接待客人,偏这小阿哥谱儿大的很,跟他说话有模有样的,当然,人家年纪小,不认识字也是正常的。 哈图尔接过信纸念信: “德亨,见字如晤。昨天回到家之后,我就想你了,你想我了吗?我昨天去恭王府热着了,吃了一碗消暑的药才好受一些,药太苦了,额娘让厨下给我做了一碗冰酪,我想着,你要是在的话,咱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吃冰酪了。晚上我阿玛没有回府,额娘说他是皇子,要奉皇玛法的令为皇叔玛法治丧,不能回府,所以我还没有跟他说要你来我们府上和我一起读书的事。但是,我一直记着这件事,等我跟阿玛说了,你就能来府上,咱们一起读书了。” “今天早上一醒来,我又想你了,因为病了,我今天早上没有读书,额娘也留在家里照顾我。吃了早膳之后,我问额娘,能去找你玩吗?额娘说现在天热,我昨天才热着,今天不好再出门,但我可以给你写信,这不,我就给你写信了。” “德亨,你想我吗?我很想你,我们府上就我一个,都没人跟我玩。” 读到这里,德亨心道,看来你跟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关系不咋地,这个时候,你兄弟没几个,姐姐妹妹应该有几个吧?你还有哈哈珠子,还说没人陪你玩。 “我额娘说,去别人府上要带上一些礼物,我虽然没有来你们府上拜访,但我也请我额娘帮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希望你喜欢。” 最后一个落笔:弘晖。 德亨同样不认识,但也猜出来一定是“弘晖”这两个字。 然后最后一页是一张礼单,上面有绸缎一匹,雪纸一刀,笔墨一套,冰一担,西瓜两个,葡萄一篮,四样点心,四样蜜饯。除了冰和葡萄、点心,都是能存放的用品和吃食。价值上也很可以,在纳喇氏眼中看来是很丰厚了。 礼物已经抬进院子里来了。 纳喇氏忙道:“这可真是太客气了,万万使不得。李氏,快上茶,大老远的都辛苦了。” 李氏招呼抬担子的人去喝茶解暑,哈图尔将信纸还给德亨,德亨接过来,对纳喇氏道:“额娘,切一个西瓜请…这位先生吃吧?” 纳喇氏笑道:“行。哈图尔是吧,你辛苦了,留下吃瓜吧。” 哈图尔对着纳喇氏又是一个千礼,道:“谢太太体恤。” 纳喇氏对哈图尔的“知礼”很满意,让陶二从礼担里拿了一个西瓜,带着去厨房看着切西瓜去了。 德亨起身拉过一个凳子,请哈图尔坐,哈图尔看了眼叶勤,叶勤对他一笑,笑的他连忙将眼睛收回,坐在了德亨身边。 德亨道:“你家阿哥的信我收到了,嗯,你回去之后,跟他说,我也很想他。” 说到这里,德亨略略有一丝的心虚,说实话,自从和弘晖分开之后,他其实一次都没想过他。 但想不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他说想就是想了。 哈拉图提醒道:“德亨阿哥可有信物要奴才带给弘晖小主子的?” 德亨想了想,他唯一可以送出去的信物,恐怕只有发辫上的铜钱了,但他不想送那个,就道:“他给我写了信,我也给他写一封吧。这信是他自己写的吧?” 哈拉图忙道:“是弘晖小主子亲手写的。” 德亨仔细看了一回信纸,赞道:“他写的字可真好看。” 其实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线条和圆圈拼组成的符号,但你要是线条和圆圈画整齐了,那也不容易。 德亨要写信,叶勤道:“去屋里写吧,先把冰用上。陶二,随我去找一下冰鉴,我记得咱们分家的时候,国公府分了我两个冰鉴来着?” 纳喇氏将切好的西瓜端进了屋里,闻言就道:“在西厢房的架子下头,刷洗一下就能用了。” 叶勤吩咐道:“小福和牛牛伺候你们小爷笔墨,陶二随我去刷洗这冰鉴。”小福和陶牛牛都忙答应下来。 德亨道:“给哈拉嬷嬷屋里放一个吧。”哈拉嬷嬷昨儿热着了,今儿躺床上养着呢。 叶勤拿扇子拍他小脑袋,笑道:“忘不了。” 纳喇氏:“我去吧?你陪客。” 叶勤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天热的慌,你在屋等着冰消暑吧。” 纳喇氏横了他一眼,没出屋子,哈图尔的头都快要低到地下去了,这什么,怪不得德亨阿哥长的这样讨人喜欢,原来是个有个标致风流的阿玛。 回到屋里,万事自有其他人去忙,德亨坐在小桌子旁开始提笔写信。 “弘晖,见字如晤。”这几个字简单,照着弘晖的字抄就行了。 德亨说自己不识字,其实他是能看懂一些常见的满文和蒙古文的,因为他们家日常用字用语就是满文和蒙古文,从大舅福顺那里看到的一些文书也都是用满文书写的,所以德亨日常见的最多的,应该是满字,之所以说是应该,因为他其实也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满字还是蒙古字。 满文就是从蒙古文那里演化来的,两者相近,德亨又没有跟老师正经学过,所以,从他手底下写出来的字,就是满文和蒙古文交杂。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谁是谁,反正哪个会写、哪个能组成句子就写哪个,至于别人能不能看懂,他就不管了,他自己看懂就行了。 “……我也想你……”弘晖的信上写了好几个“想”字,他让哈拉图帮着找出来,自己照着写上去。 哈拉图:…… 纳喇氏招呼哈拉图去吃瓜,哈拉图看了眼正在写字的德亨,推辞道:“谢太太,奴才先伺候德亨阿哥笔墨吧。” 纳喇氏笑道:“也行,我先用冰镇着,等写完你们一起吃。” 德亨继续写:“……你送来的点心我额娘很喜欢吃,蜜饯小福很喜欢吃,西瓜我很喜欢吃,谢谢你的礼物,我们全家都很喜欢。”这里面的名次弘晖的信上和礼单上都有,同样让哈图尔指出来,他写上去。 接着写:“……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我自己亲手腌的鸭蛋,邻居吃了都说好……”八贝勒府和安亲王府就在他们家北面,说是邻居没毛病,“我自己酿的米酒,我额娘和哈拉嬷嬷很喜欢,送给你一坛,请你的额娘也尝一尝……” 写到这里,有一些诸如“鸭蛋”“邻居”“酿”“米酒”这一类的名词动词德亨不会写,就让哈图尔在纸上写出来,他照着描画上去。 德亨继续写道:“……我们家也有一道点心,叫做南瓜山药枣泥牛乳小馒头,我最喜欢吃,但今天家里没有做,我将方子说给哈图尔听,让他回去说给你们厨房里的人听,做出来给你吃……” 在哈图尔的帮助下写完这些,德亨将他的“南瓜山药枣泥牛乳小馒头”的做法以及注意事项仔细的说给哈图尔听,哈图尔听的认真极了,唯恐落下一句,中间还问了几个细节,力求回去一次就能复刻出来德亨说的“他最喜欢的点心”,好给弘晖小主子品尝。 说完,德亨继续写道:“我还有几个爱玩的玩具,也一起送给你……” 写完这些,德亨想了想,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了,就结尾,写道:“……你要爱护自己的身体,身体好了,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落款:德亨。 终于写完了,小福给德亨脑门擦汗,德亨将写的歪七扭八涂抹改动了好几处的信纸叠起,塞进了一个大信封中,也没用蜡封,直接交给了哈图尔。 哈图尔其实想提醒一下:您要不要重新抄写一遍?送信送草稿是不是不大好? 但德亨已经离开桌子跑去冰鉴那边玩冰去了,哈图尔也只能收好这鼓鼓囊囊的这样一大包信了。 德亨写字没有收住(也收不住),都是大字,所以他写信用了十几张信纸。 纳喇氏一再礼让,哈图尔只好用了一些他带来的冰镇西瓜,然后带着德亨的礼物离开了。 哈图尔出门后,纳喇氏有些担心道:“咱们备的礼物是不是少了?我看过了,那匹绸缎定是上头分下来的,市面上都买不到的。还有这冰,现在冰可是难买,送来这样一大担,可不少银子呢。”而他们家回的礼,除了那一斛粳米,其他都是德亨手上的小玩意儿,实在不值几个钱。 叶勤看的很开,道:“他们小孩子交往,用不着那些,德亨的那些小玩具在市面上也买不到,我倒是觉着比那什么绸缎冰的难得多了。” 纳喇氏一想也是,德亨可是很喜欢他的那些小玩具的,就这样送出去,她还有些舍不得呢。 这边,哈图尔回到四贝勒府,先吩咐跟着的人将德亨的礼物拿下去装盘子好好包装一下,然后自己去见四福晋。玩意儿是好玩意儿,只不过,连个盒子之类的最起码的包装都没有,就这么一股脑的用他带去的担子给挑回来,也太掉价儿了。 他已经去过叶勤家里了,叶勤家什么样他亲眼看到了,他在人家家里没提包装的事,等回了贝勒府,要送给小主子的,他就得把这礼物给弄圆乎喽,不能让小主子看了眼睛疼。 第12章 因为弘晖不舒服,四福晋特特告了假,在家照顾儿子,没去恭王府点卯。 将儿子交给那些格格们照顾,她是一百个不放心的,她为人是谨慎,对长辈也是一万分的恭敬,但这谨慎和恭敬一旦触及了儿子安危,那也是要往后站的。 哈图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一入厅堂,顿时被里面的沁凉激了一个激灵,长长舒出肺腑里面一口热浊之气,只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那个德亨小阿哥,整个夏天都用不上一点冰,真正是皇家贵胄还不如他这个奴才活的滋润。 即便是在家,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也是一身齐整打扮。只插素簪和素白茶花的小两把头梳的油光水滑,不见半丝碎发垂落,一身乌紫旗装配着她这板正的旗头,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就老了十多岁。 哈图尔躬身打千请安:“请福晋安。” 四福晋:“起来吧。见着人了?” 哈图尔汇报道:“奴才见着德亨阿哥了,大爷叶勤和太太纳喇氏也在家,加上六七个奴才,一大家子十来口人挤在一个小小四合院内,虽是看着拥挤了些,但院内丁是丁,卯是卯,很是规整。” 四福晋:“……国公府也太……”四福晋想说国公府也太悭吝了些,就给庶长子分了这么点个家当,还不如她手下奴才过的滋润,但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她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哈图尔听四福晋话说了半截,也能明了她言下之意。国公府那家子事儿四福晋觉着不平,但作为底层的奴才,哈图尔见的多了,听的多了,经的多了,体会也就多了。这老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事儿,也从来没个什么对与错之分,德亨家是过的清贫了些,但要论苦,那也未必。 这道理哈图尔自己明白就行了,他不欲多说德亨家家事,就立即就道:“大爷叶勤给福晋问好,太太纳喇氏给福晋磕头请安,德亨阿哥给福晋磕头请安,德亨阿哥问小主子好,还给小主子写了亲笔信,回了礼物。” 四福晋感兴趣问道:“他不是还没读书,不认识字吗?怎么还写了亲笔信?” 对德亨的这封亲笔信,哈图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拿出信封,直接交给四福晋,意思是“您自己看”吧。 四福晋心下更好奇了几分,将鼓鼓囊囊的的信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回,赞道:“这字写的挺像模像样的。” 信封上的字号比寻常字大了一倍不止,但一想到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写的,就得夸一句好模样了。 哈图尔听到这话,站下头一时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四福晋觑了他一眼,打开信封倒出了信纸,豁 这什么鬼画符! 四福晋仔细辨认了一回,有几个满字倒是认识,但其他的呢?是什么字? 不对,这也算是字? 四福晋斟酌着开口问道:“这信上写了什么,你可知道?” 哈图尔端着笑脸,努力不笑出声来,道:“知道。上面有好些个字,还是德亨阿哥问了奴才,奴才写了出来,阿哥照着描画上去的。” 四福晋:…… “你来说说,他这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哈图尔把德亨信里的内容说了一遍,四福晋听完,笑道:“他们小孩子,净想着吃和玩了。” 哈图尔恭敬道:“德亨阿哥年纪还小,每天能吃能玩,就是最好的了。” 四福晋笑道:“你说的是。”叶勤就是个闲散宗室,他的孩子除了吃和玩,还能做什么? 又问道:“不是说带了礼物,拿上来瞧瞧?”给儿子的礼物,她是一定要看过之后没问题才能送去的。 哈图尔拍拍手,外头三个绿衣小子依次进来,前头那个一手拎着一个黑瓷罐子,后头端着两个托盘,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米,一个四方盒子,另一个上面则是摞了三个四方盒子。 哈图尔很满意包装打理之后的礼物,这样看着是不是就高大上多了? 哈图尔介绍道:“罐子里的是腌的鸭蛋和米酒……” “额娘,额娘,是不是去德亨家里的奴才回来了?”人未至声先到,四福晋皱了下眉头,跟左右奴婢道:“快去迎你们阿哥。” 奴婢忙去迎接,还未走到门口,门口伺候的丫鬟打起帘子,弘晖就顶着一脑门的汗小跑着进来了。 四福晋伸着手臂让他过来,嗔道:“不是说让你躲在屋里不要出来,你又不听话了?”拿着帕子给他擦脑门上的汗,吩咐左右道:“将冰撤下去两盆,这一热一冷的,最易伤人。” 大丫鬟四冬忙带人下去撤冰盆。 弘晖打进门起眼睛就盯在了三个绿衣小厮手上提着端着的礼物上面了。 四福晋道:“你以后再这么冒冒失失的,额娘就罚跟着你的奴才了?” 弘晖低头认错道:“额娘,儿子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四福晋立即就心软了,道:“额娘这是为你好……罢了,这些是德亨给你的,让哈图尔给你说说吧。” 弘晖精神头立即来了,一叠声的问哈图尔:“你见着德亨了吗?他怎么样?是不是跟我一样,回家就给热病了?” 哈图尔:…… “德亨阿哥看着还好,奴才去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纳凉吃西瓜呢。” 弘晖小脸上看着颇有些失望,道:“在院子里吃西瓜啊,看来他是没事了,就我一个人热病了啊。” 四福晋趁机教育儿子:“你看,德亨比你小,出门一趟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反而病了,你以后是不是要更加听话才行?” 弘晖噘嘴:“是,额娘,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听话。” 哈图尔低头不敢看人,说实话,每次他见四福晋教儿子,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感觉。 这是皇孙,亲王(若无意外四皇子以后一定会是亲王爵位)嫡长阿哥,未来的亲王世子,是光会听话就行的吗? 四福晋摸摸儿子的大脑门,满意道:“德亨还给你写了信,只不过,可能你看不懂他写的什么。” 四福晋将信拿给弘晖看,弘晖仔细翻看着信纸,眼睛越睁越大,小脸越来越扭曲,最后捧着信纸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对四福晋道:“额娘,德亨没有说谎,他果然不识字哈哈哈。” 四福晋也笑,道:“不管他是不是识字,你亲手给他写信,他也亲手给你回一封信,难得的不是信,是他这份真诚的心意,弘晖,你可别笑话人家,要好好珍惜这份心意才对。” 弘晖大力点头,忍笑道:“额娘,儿子记住了,不会笑话德亨的哈哈哈……”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四福晋提醒道:“德亨也给你回了礼物。” 弘晖立即问道:“都是是什么?” 四福晋去看哈图尔,哈图尔立即躬身回道:“回小主子,德亨阿哥给您回了四样吃食四样玩具做礼物。” 弘晖“哇”的一声,道:“快给我看看。” 哈图尔给弘晖展示看,同时解说道:“四样吃食分别是德亨阿哥亲手腌的咸鸭蛋……”才说了这么一句,弘晖的眼睛就瞪大了,小嘴也张开了,“亲…亲手腌的?” 咸鸭蛋弘晖当然吃过,但亲手腌鸭蛋?他小脑瓜里就没有“腌”这个动词,还是亲手“腌”的。 哈图尔笑道:“德亨阿哥跟奴才说的是他自己亲手腌的,去取的时候,奴才也跟着去看了,就在西墙根处,零零总总得有几十坛子,德亨阿哥说,那些都是他亲手腌的咸鸭蛋、咸鸡蛋、小咸菜之类的小吃食。德亨阿哥还说,他打算将咱们今日送去的两个大西瓜的白瓤留着腌咸菜,等回头再给小主子送来品尝。” 弘晖张开的嘴就没合拢上,看了四福晋一眼,装作这没什么这很正常的样子正经问道:“除了这…咸鸭蛋,他还送了什么?” 哈图尔继续指着另一个黑坛子道:“这是德亨阿哥亲手酿的米酒,说是纳喇太太很喜欢喝,送来给福晋品尝。” 弘晖又看了眼笑眯眯的四福晋,小大人似的点头道:“那就将这米酒留给额娘吧。” 四福晋微笑点头应下。 哈图尔继续指着一个托盘上的那碗米,道:“德亨阿哥送了小主子一斛粳米,奴才看过了,是上等细粳米,跟小主子平时吃的粳米一样好。” 弘晖来到这个穿绿衣的小厮面前,这个小厮忙跪下,将手上端着的托盘托给弘晖看。 弘晖抓了一小把粳米在手里,握了握,感受着米粒在手掌里的触感,惊叹对四福晋道:“原来儿子平日里吃的米没蒸熟之前是这样的。” 四福晋心下一动,心道弘晖已经是进学的年纪,也该懂一些五谷杂粮之事了,就道:“改日额娘跟你先生说一声,让他带着你认一下五谷杂粮,到时候你会见到更多种类的米。” 弘晖惊喜道:“多谢额娘。” 放下手里的米粒,又好奇看着米碗旁边的盒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第13章 哈图尔上前打开这个盒子,露出里面的一只洁白的羽毛笔,解释道:“这是德亨阿哥的法国传教士好友送给他的羽毛笔,他很喜欢,现在送给弘晖阿哥了。” 弘晖捡起这只羽毛笔,拿给四福晋看,笑道:“阿玛也送过我一只跟这个一样的羽毛笔呢。” 四福晋笑道:“是的呢,弘晖要妥善收好了。” 弘晖点头,珍爱的将羽毛笔放回盒子里,吩咐跟着他来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哈哈珠子德寿,道:“你把它摆我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我要每天都能看到它。” 也就被弘晖大两岁的德寿上前,单膝跪地恭敬道:“是,主子。” 弘晖又指着另一个托盘上的盒子问哈图尔:“还有一道吃食呢?是什么?” 哈图尔道:“另一道是吃食方子,德亨阿哥说今儿他们家没做,就将方子说给奴才听,让奴才回府上说给厨下听,做了给小主子品尝。” 弘晖立即去看四福晋:“额娘!”大大的眼睛中透露出期待的目光。 四福晋倚在靠背上,笑道:“将方子说来听听?” 哈图尔口角伶俐的将方子说了一遍,四福晋评价道:“好精巧的饽饽,这南瓜、山药、枣泥、牛乳、白糖都是易得之物,一春,将方子记下来了?” 用南瓜和面,发出来之后填上枣泥,这不就是饽饽吗?是以四福晋直接说这是道做饽饽的方子。 给取名叫牛奶小馒头的德亨:您说的也没错。 大丫鬟一春忙道:“福晋,都记下来了。” 四福晋点头:“去厨下说给人,让做了来给阿哥尝尝,再将这咸鸭蛋煮上两个,给阿哥配饽饽吃。” 弘晖立即腻在四福晋身上撒娇道:“谢谢额娘。” 四福晋很享受儿子跟她亲近,怜爱的抚摸他剃光了的大脑门,道:“当下不能吃荤,只能吃个鸭蛋给我儿补补了。” 跟额娘腻歪了一回,弘晖又问哈图尔道:“既然不是吃的,那这三个盒子里装的什么?” 哈图尔立即回道:“是德亨阿哥送给小主子的玩具,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十分精巧。” 弘晖立即来了新的兴致,让人将那三个盒子放在炕上,他脱鞋上炕自己拆盲盒玩。 当先打开一个,弘晖就惊呼一声,道:“是蝈蝈,草编的蝈蝈。” 弘晖从盒子里提出一个草编的小篮子,里面塞满了一篮子的草编蝈蝈。 四福晋一看就笑了,道:“很有野趣。” 可不是很有野趣,她可是头一回见蝈蝈是成篮子装的。 弘晖闻了闻,道:“是艾草香。” 哈图尔笑说道:“这是德亨阿哥的奶兄用艾草给德亨阿哥编的,说是放挂在帐子里可以熏蚊子。” 弘晖立即对四福晋道:“额娘,我也要把这篮子蝈蝈挂帐子里。” 四福晋点头,道:“让你的丫鬟给你挂,再添上些兰草、竹叶、肉桂等香料。” 四福晋说的话,自有旁边的丫鬟们给记下来,回头做好了给弘晖挂帐子里。 弘晖放下草编蝈蝈,打开另一个盒子,又是惊呼一声。 弘晖从盒子里捧出一个刷了颜料的木雕出来,竟是一只 “大白鹅?”四福晋疑惑道。 弘晖奇怪:“戴着草帽挑着扁担的大白鹅?呀,这扁担会动,这两个小筐里是什么?这个是粳米吧?”弘晖从一个小担筐里捡了一个米粒给四福晋看,这个米粒他认识,刚才见过呢。 四福晋点头,道:“是粳米,这筐子里就是额娘跟你说的五谷杂粮了,这个是黄豆,这个是花生,这个是糯米,这个是玉米……” 弘晖就着四福晋的手指提前认了一遍五谷杂粮长什么模样,对这个挑担子的大白鹅爱不释手,一会戳大白头头顶的草帽,一会戳不断上下摇晃的扁担。 哈图尔提醒道:“小主子,这白鹅玩具有个名儿。” 弘晖立即问道:“是什么?” 哈图尔:“去赶集的大白鹅。” 弘晖:…… 四福晋掩唇而笑,弘晖哀叹道:“一听就是德亨给取的名字。” 哈图尔干笑。 四福晋提醒道:“还有一个盒子呢?” 弘晖小心放好这个会斜着眼睛看人扁扁的大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说话(弘晖觉着这大白鹅应该是在骂人)的大白鹅,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哇!”弘晖再次惊叹出声。 四福晋探头一瞧,又是一个木雕,但这木雕的主角人物太过抽象,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弘晖将木雕取出放在小炕桌上,他能认的出来,这玩具的另一个主体是个独轮小推车,这种独轮推车他在自己府上见过,眼前这个是照着真车原样缩小的,独轮车的轮子是活动的,弘晖推着那个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人物往前走,车轮子就滚动起来。 小推车左边各坐着另一个认不出来的人物,右边他认识,是几只小白兔。小推车中间背上用彩绳绑着两个麻布缝制的小麻袋。 四福晋吩咐道:“去取白线来,将这彩线换了。” 二夏忙去取白线换彩线去了。 哈图尔立即跪下请罪,道:“奴才失职,请福晋责罚。”如今正是恭亲王府丧期,康熙帝亲自发话要皇子去办理丧事,四福晋在自己家中,不论是衣着还是其他,一律都换了素色和白色,除了花园里开的花,整个四贝勒府更是不见半点浓艳之色的。 四福晋道:“起来吧,罚你半月俸银长长记性,送到阿哥眼前的东西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哈图尔是四皇子胤禛分府的时候从内务府分出来的奴才,他领的是俸银,就跟做官一样,是有一定品级的。 哈图尔叩头感激道:“奴才领罚。”他心下松了口气。 只是扣了他半月的俸银,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没有靠这点俸银过日子的,只要他还在主子跟前当差,那银子就能跟流水一般涓涓不断。关键是得让福晋继续用他。 弘晖见额娘又罚人了,面上不免有些讪讪的。 四福晋笑问哈图尔道:“你可知这玩具叫什么名字?” 哈图尔忙起身回答道:“这个玩具,叫做大灰狼推媳妇。” 四福晋:…… 弘晖惊讶道:“那、那这个推车子的,竟然是大灰狼吗?大灰狼是直立着的?” 哈图尔道:“要推车子,想来是得直立着了。” 弘晖又打量了那个“大灰狼”一样,斟酌道:“看这毛发和嘴吧的形状,倒是和图画上画的狼挺像的。”又指着左面车上坐着的那个问道:“那这个戴着花头巾穿着花衣裳的,就是大灰狼的媳妇了吧?”他又看了眼头巾和衣裳的花色,见只是普通的青色和褐色的方格子,并不浓艳,就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哈图尔:“是,那个是大灰狼的媳妇,小白兔。” 这下,弘晖是彻底无语了。 弘晖问四福晋:“额娘,这狼,是吃兔子的吧?” 四福晋点头:“狼是吃兔子的。但这是玩具……” 她也说不下去了,眼睛却是落在了车子右边的一窝正经小兔子模样的木雕上,心下有了一个说不上好与坏的预感 只听哈图尔继续道:“那一窝,就是大灰狼和小白兔的孩子。”再加上一句:“德亨阿哥是这样说的。” 四福晋:果然如此! 弘晖震惊脸:“……哦。” 哈图尔心道,就知道会这样,我头一次听德亨阿哥说的时候也给震的不轻呢。 哈图尔最后做补充道:“德亨阿哥说了,大灰狼和他媳妇身上的衣裳都是可以换的,想给他们两口子穿什么样的衣裳,以后小主子让丫鬟们做了,给换上就行了。” 这还是个换装木雕,委实很精巧用心了。 弘晖看了眼四福晋,将这个会直立行走的大灰狼收进盒子里,道:“这身衣裳就很好看,不用换了。” 弘晖跳下炕沿,对四福晋道:“额娘,儿子将这些都拿回儿子的屋子里去吧?德亨给儿子送了这么多好吃好玩的礼物,还都是他珍爱的,儿子回去想想给他回什么礼?” 四福晋嘱咐道:“你喜欢这些玩具,额娘任你自己收着,但不可玩物丧志,不能落下功课,否则,额娘就收了它们,让你只能在额娘这里见着了,懂吗?” 弘晖抱紧了怀里的一个盒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额娘放心,儿子一定好好读书,不会玩物丧志的。” 四福晋点点头,摸着他的脑门温声道:“额娘信你。” 弘晖大大的眼睛里泛着喜悦的光芒,欢声道:“谢谢额娘,额娘,儿子告退。” 说罢,规矩的行了一礼,他带来的哈哈珠子和丫鬟们忙拿好了礼物,给四福晋行礼之后,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了,四福晋对哈图尔道:“这趟差办的很不错,你有心了,等会下去领赏吧。” 哈图尔忙躬身道:“给福晋办差事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敢居功。” 四福晋点头,对他的表忠心不置可否,道:“你再跟我说说德亨家的事……” 第14章 六月十三是叶勤的继母瓜尔佳氏的生辰,叶勤是庶子,他的生母韦氏他不能称之为母,只能叫姨娘。 瓜尔佳氏是继母,也是嫡母。她是英额理的继妻,英额理死了,如今国公府中瓜尔佳氏最大,虽然两个儿子都奉国将军爵位,但因为她是国公夫人,所以府中仍旧是国公府的规制。 就跟《红楼梦》中的贾母、贾府情况一样。 若是往常,为着孝道,继母生辰,叶勤虽然分出来了,但作为庶子,还是要认真准备寿礼,高高兴兴的带着妻儿去国公府给瓜尔佳氏贺寿的。或者如果韦氏还在世,为了生母,叶勤也得恭恭敬敬的去府上磕头。 但这不是在丧期吗。寿礼叶勤就按照以往惯例减了三分,让哈拉嬷嬷带着李氏和陶大去国公府替他磕头,至于去府上听戏喝酒贺寿,他就不去了。 如果国公府敢请戏班喝酒作乐的话。 纳喇氏对那府上也没什么想法,她嫁叶勤的时候叶勤就已经从国公府分出来了,那边她就当亲戚长辈敬着,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只是,“这寿礼原本就轻薄,如今再减三成,可就没法看了,会不会让人说嘴?” 叶勤很光棍,道:“我什么样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我乍一发达了,他们才会奇怪呢。” 纳喇氏叹气:“都是一家子骨肉,何苦来哉,你发达了,难道会妨碍他们什么?” 叶勤挑眉略略得意道:“大概是因为‘长’这个位子让我占了吧。唉,我阿玛宠我姨娘,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我能说得上话的?现在我姨娘也走了,她没的人怪罪,不来怪罪我,还能去怪罪谁呢?不用管她,咱们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叶勤摸着自己的俊脸,心道,就他姨娘那倾国倾城的好模样儿,是个男人就得放心尖上吧?你嫉妒,你争不过姨娘,你怎么不长的比她还美呢? 每当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叶勤就是这样纾解郁气的。还别说,这种优越感爆棚的感觉真是不赖,那边府上的每次刁难都能让他更加确信,瓜尔佳氏是真的恨他姨娘韦氏的,他就更心安理得的在心里笑话她了。 看着眼角眉梢都是幸灾乐祸的丈夫,纳喇氏更想叹气了,这大宅院里外头人看着风光,内里如何,就只有住在里面的人自己清楚了,真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纳喇氏道:“那边老夫人倒也罢了,你那兄弟还是想着你的。前些年他刚授佐领那会,不是还给你谋了个三等侍卫?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给推了。”纳喇氏说的是叶勤的二弟佐领务尔登。 叶勤无所谓道:“侍卫是要睡大通铺的,我才不去跟那些臭男人睡一个床呢。” 纳喇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有些人长了一副好容貌那是锦上添花,是进阶之梯,搁叶勤这里,就是招灾的祸源。 因着生母受宠,叶勤小时候在府里过的那真正是锦衣玉食的小爷日子,两个嫡出的弟弟都得往边上站那种,要不瓜尔佳氏也不会那么恨韦氏和叶勤母子。也就是英额理死的太早了,他要是现在还活着,叶勤因着庶出身份爵位待遇不会比两个嫡出的弟弟高,但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落魄的样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叶勤从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你要他去睡大通铺吃苦可以,但要他面对那些臭男人污言秽语和肮脏的眼神,他宁愿在家饿着肚子睡大头觉。 纳喇氏道:“你不去是你的事儿,人家毕竟想着咱们了,就看他这一份想着你的心意上,这礼太简薄了也不行,显得咱们不知道好歹一样。” 叶勤:“那你说,该怎么办?咱们家就这么点东西,我倒是想金山银山的送,那也得有呢?” 纳喇氏想了一回,道:“把德亨腌的鸭蛋送上两坛子吧,两边王府上福晋吃着都说好,想来定是不差的。”她自己吃中儿子腌的鸭蛋不算什么,别人说好才是真的好。 叶勤“噗”的一下就笑了,边笑边道:“那行,送上两坛子给她,也让她受用受用大孙子的孝敬。” 不是叶勤说,这腌过的鸭蛋有股子味道,喜欢的人那是吃着真好吃,要是受不了这骨子味儿的,别说吃了,就是闻着都泛呕。 纳喇氏不知道丈夫心里隐藏的促狭之意,见他不反对,就在礼单上加上了两坛子咸鸭蛋,另外又添了两斛上好的粳米。如今家中有个碓房,这吃米果然是方便且实惠了,要搁以往,她是绝对舍不得送礼按斛送的。 加了这两样,至少在数量上,看着比之前的多多了,纳喇氏就将礼单放下,出去喊陶大和李氏收拾好了,一起送去国公府。 德亨正在前院靠近牛棚竖着的一根索罗杆下喂乌鸦。 乌鸦是萨满教的神鸟,担任凡人沟通天神之责,凡是信萨满教的人家家中必备索罗杆,用于祭祀。 其实这个家中,无人信奉萨满教。叶勤和纳喇氏笃信佛法,哈拉嬷嬷是蒙古人,带的一家都笃信喇嘛教,大舅福顺则是什么教都信,不分彼此。 德亨出生的时候,福顺之所以给请的是萨满大神,而不是和尚道士喇嘛,是因为这附近一片住的最近的就是一家专以跳大神为生的萨满巫师,福顺没法子,他只能病急乱投医,将这一家的萨满请到妹妹家中跳大神保佑妹妹母子平安了。 结果就是,德亨不仅平安出生了,还长的挺好,这不,为了答谢萨满大神,就在家中竖了索罗杆,每到祭祀天地祖宗的时候,必定要祭祀一下萨满天神的。 至于信仰,叶勤和纳喇氏还是坚定的笃信佛法就是了。 德亨以前是无神论者,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那什么无神论就有些摇摇欲坠了,但他跟大舅福顺一样,什么都信一点,反正遇到寺庙庵堂的,都进去拜拜就行了。 他现在站在索罗杆下喂乌鸦,纯粹是闲的。 现在恭亲王府正在紧锣密鼓的办丧事,虽然他小孩子不打紧,但要是整日东奔西跑的呼朋唤友的没心没肺的玩乐,到底不太好,再加上他阿玛叶勤也窝在家里没出去喝酒听戏,他没处去,可不就闲的在家喂乌鸦了吗? 正在他闲的顶着乌鸦粑粑给盘旋在半空的乌鸦抛猪肉碎的时候,德亨的法国好友利圣学的小厮奉利圣学的命来德亨家,告诉德亨: “德亨阿哥您要的风扇咱们老爷做好了,请阿哥您去老爷家里吹风呢。” 德亨闻言精神一震,连连问道:“真好了?不是说风一直吹不起来吗?怎么突然就好了?” 阿严,也就是来替利圣学传话的小厮笑道:“按照阿哥说的,扇风的扇叶子做成圆弧斜面的,再加上齿轮加速,一脚下去,扇出来的风又大又凉爽。” 之前说过,康熙宫中有一个风扇,用于夏天消暑,德亨十分好奇那个风扇是什么样子的,利圣学就照着康熙的那个做了一个模型出来给他长见识。 德亨一看这就跟多把团扇背靠背绑在一起组装而成的“风扇”就笑了。哦,一把扇子扇风不够,就安六把上去一起扇,这是质量不够,就数量取胜啊? 德亨跟利圣学说,你照我的法子做个风扇出来,保管你受皇上的奖赏。 利圣学是个精通自然科学的人,他能从法国坐船千里迢迢的来到大清朝,也说明他是个思想前卫且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加之他已经从之前的水碓水磨上得到乐趣了,现在一听还可以从东方的皇帝那里露脸得赏赐,就发誓一定要将德亨说的这个“风很大”的风扇做出来。 德亨长在见识上,而不是手工上,他想要的东西,只能通过自己的语言描述给别人听,他自己画不出来,更做不出来。 所以,利圣学一开始始终没有成功做出到德亨说的“曲线型”的风扇叶子,借由别人的描述将实物复刻出来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更加上一个东方幼童和一个西方大叔,两者之间除了年龄上的差异,更加有语言和思考逻辑上的巨大误差,这造风扇的进程就一直这样拖拉着。 现在听阿严的说法,看来利圣学是得到风扇叶的窍门了,这不,这风扇一造好,就立即派人来邀请他一同去吹风扇了。 德亨立即将还剩半碗的猪大肠碎一股脑的都抛给因为停止喂食而“哇嘎哇嘎”叫着抗议的肥乌鸦们,对小福和陶牛牛道:“去叫上陶二爹,咱们一起去二条胡同。” 陶牛牛立即跑去找他二叔陶二要他护卫德亨出门,小福则是回屋给德亨准备出门的衣裳鞋子,德亨让阿严稍等,他自己去了柴房跟纳喇氏说他要出门的事。 纳喇氏在柴房这边早就看到阿严来了,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到,但也猜到了一定是那个褐毛蓝眼的洋人又有什么话要带给自家儿子了。 听德亨一说,纳喇氏就笑道:“去吧,叫上一顶小轿,让你二爹护着你去,快去快回,不准淘气。” 鉴于德亨之前出门良好的信誉:出门一定获得大人的允许,一定在规定时间之内回家,一定会有自家大人跟着,最最重要的是,一次也没出过多余的事,更加没有遇上意外,纳喇氏才会现在德亨一说出门她就同意了。 而且,利圣学去的二条胡同,就在理番院东边,一部分理番院的官员就住在二条胡同,属于官房范围之内,这也是纳喇氏放心儿子去的原因。 第15章 利圣学造出来的这台风扇是座齿轮风扇,自从研究过水车和木碓石磨杠杆吊轮之后,利圣学就对齿轮层层发力着迷起来。 这座齿轮风扇高约半丈(大约1.5米),除了后座延伸出一个差不多一米长的脚踏板用来人工发力,已经很有后世坐地电风扇的风采了。 风扇的扇叶一共有九个,每一个都有半米长,正面扇叶末端紧密套牢在圆心细密的齿轮处,背面,则是一个套一个由细变粗由小变大的齿轮,最外面也是最大的齿轮,则是和踏板连接,脚一踩踏板,由外向里带动齿轮一层一层的转动起来,在最中心形成最快最大的力量,将曲线型的扇叶带动起来,扇出看不见但能明确感受到的旋涡状的风,使空气循环流通起来,带走人身体上的汗液,达到降温消暑的目的。 德亨对这个风扇很满意,确切的说,是满意极了。 德亨对利圣学夸奖道:“利圣学,你一定会名留青史的,世界上第一台机械风扇是你做出来的,历史会记住你的。” 利圣学是个四十来岁的洋人传教士,就跟德亨印象中的大多数外国男人一样,他身高超过了一米九,身形高大,高鼻深目,瞳孔是或深或浅的蓝色,唯一跟后世有所不同的,大概是他已经开始褪色的褐色头发长过了肩膀。 利圣学压抑着激动,先是虔诚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道:“是主在梦中指引了我方向,才能让我造出这样鬼斧神工(此处利圣学用词错误)的风扇,德亨,你一定是受到上帝眷顾的孩子,你真的不打算皈依我主吗?” 德亨明白了,一定是这家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在梦中得到了灵感,才将这弯曲的风扇叶子给做出来的。 还有,利圣学是个十分虔诚的基督徒,他每次见德亨,三句话里一定会有一句话是在劝他皈依基督教的。 德亨摇头晃脑道:“利圣学,我的朋友,你是知道我的,我是受萨满大神的保佑出生的,此生除了他老人家,我不打算再信其他神祇了。” 才怪。 他每次陪他额娘去关帝庙给关老爷上香可虔诚了,他还曾经陪他额娘徒步爬山就是为了能去山顶的寺庙找老和尚还愿呢。 但基督就算了,他两辈子都不打算信。 利圣学已经习惯了德亨的推辞,照例宣扬一遍基督教义之后,利圣学道:“德亨,我打算将这台有九个扇叶做的最大的风扇献给康熙皇帝,你只是个闲散宗室阿哥,我只能做一台三个扇叶的小风扇给你使用。德亨,我的朋友,神主给了我旨意,你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你以后一定能用上我给你造的七个扇叶的风扇。” 利圣学来大清四年,最开始学且学的最多最扎实的不是汉文化的四书五经,而是繁琐的宫廷规矩礼仪和忌讳。 比如,九五之尊,在一些器物和数字上,只有皇帝才能用“九”,亲王能用七,王公大臣可以用五,剩余的最多只能用三。 利圣学说他等着给德亨造七个扇叶的风扇,真的是对德亨最大的期待和最圆满的祝福了。 德亨笑眯眯,道:“多谢你,利圣学,你的祝福我收到了。”然后给了这个法国大朋友一个带着汗味的热情拥抱。 呕,差点被熏了个跟头。 为了不熏着康熙帝,利圣学进宫之前会按照东方的礼仪沐浴更衣,也就是洗澡洗头换干净衣裳,但平时嘛,他就是个典型的邋遢大汉,夏天这么好的条件都不乐意洗澡的。 陶二转过头去,肩膀一颤一颤的,天老爷佛祖菩萨,每次他家小爷见这个叫利圣学的法国人都特别可乐,他跟着小爷出门见一次利圣学,回头能笑上三天的。 德亨看着不住转动的扇叶,非常有上手去摸的冲动,他甩甩头,对利圣学道:“利圣学,如果有人去摸这转动的扇叶的话,扇叶会不会把手指绞断?” 利圣学:“……当然会。” 德亨:“来来,咱们一起想法子给这扇叶做一个罩子出来,还不能影响扇风。” 其实就是用一根根的细竹条做一个镂空的罩子出来,将扇叶全部罩住就行了。 德亨和利圣学一边做竹篾罩子,一边吹着风扇交流了一下洋人圈子里的消息,比如利圣学前些日子已经将自己在大清的所见所闻写成的日记抄录了一份让人送到泉州海港,通过海船运去法国。 到了法国之后,“尊贵神圣的太阳王会先翻看我的日记,然后送入神学院保存,如果有价值,太阳王会命人印刷出来,流传整个欧洲……”利圣学这样畅想着。 德亨跟着一起畅想:啊,那个大名鼎鼎的太阳王啊,听说是他因为身高不够,发明了高跟鞋,听说为了通过艺术凝聚贵族权利,他发明了芭蕾舞,并且当着贵族们的面亲自演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现存的、活生生的太阳王啊,我要是能去法国看看就好了…… 一大一小两人吹着风扇白日发梦一番,德亨就要告辞了。 利圣学也不留他,只是道:“风扇叶子和齿轮都是现成的,我今天给你组装好,明天让阿严送你家里去。对了,你要的金鸡霜纳和可可豆我也写信给法国的好友,让他们帮忙寄过来,等到明年船到港之后,你就可以收到了。” 德亨十分感激:“多谢你,我的朋友。” 利圣学笑笑,道:“我的朋友,你是神眷顾的圣子,我愿意无偿为你效劳。” 屁话。当我不知道呢,大舅的碓房建好之后,你转头就将碓房的建造过程和图纸送到内务府去了,还有这个风扇,若不是你一开始就看到了造出来后给你带来的名誉和利益,你才不会听我的努力研究呢。 看破不说破,大家还是好朋友,总的来说,德亨是很乐意和利圣学做朋友的。 利圣学很守时,第二日一早,给德亨的三个扇叶的不足一米高的带着竹篾罩子的小风扇就送到了德亨家里。 送走阿严,全家都围着这个风扇看稀奇,风扇放在地上太矮了,纳喇氏让搬来了餐桌,将风扇放在餐桌上,叶勤伸手在风扇后头踏板上用力一按,风扇由慢到快呼呼的快速转动起来,吹出来的风,果然又大又凉爽。 “啊,好凉快!”这是所有人的感叹声。 看着所有人都挤在小风扇前头吹风,德亨感叹道:“这风扇要是能摇头就好了,这样全屋就都可以吹风了。” 叶勤笑道:“哪里能所有的好处都让你占了,这样就很好了……” 正说着呢,外头的大门“砰砰砰”的敲响了。 这节奏,莫名有点熟悉。 仍旧是陶大去门口看是谁,然后直接将人给领了进来。 是哈图尔。 上次因为带着礼物,是哈图尔为首,带着几个贝勒府的绿衣小厮来的,今天没有礼物,或者说是个小礼物,所以是哈图尔自己来的。 哈图尔仍旧是礼数很足的给叶勤一家主子三人行礼,尽量不将目光放到那个“呼呼”作响的怪东西上。 哈图尔:“咱们府上弘晖阿哥给德亨阿哥写了信,送了一件玩具做礼物。” 叶勤将哈图尔让到风扇前面吹风。 呵,好凉爽! 在德亨拆信拆盒子的空档,哈图尔的眼睛就钉在这个对着他吹风的风扇上拔不下来了。 弘晖给德亨写信,开头仍旧是那句“我很想你”,期待与你见面等语句,然后说了他额娘很喜欢德亨送的米酒,他很喜欢德亨送的玩具,德亨送的咸鸭蛋和粳米他都吃到了,尤其喜欢德亨也很喜欢的那道“奶饽饽”,他一次能吃两个…… 最后,回赠给德亨的礼物是一个他同样很喜欢的玩具:九连环。 德亨将那个九连环从盒子里拿出来,这个九连环的横版是玉的,环是黄金的,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非常有分量。 就这么一个小巧的九连环,足够德亨一家一年的花销了,还包括他阿玛叶勤喝酒请客听戏斗鸡的花销。 德亨将九连环交给纳喇氏收好,对眼睛仍旧钉在风扇上瞧个不停的哈图尔道:“我要给你们府上阿哥回信,你……” 哈图尔忙起身弯腰道:“奴才伺候阿哥笔墨。” 德亨笑笑,道:“劳烦你了。” 哈图尔:“不敢。” 正在德亨和哈图尔两个吹着风扇给弘晖写信的时候,大门又敲响了。 纳喇氏坐在一旁椅子上吹着风扇摇着蒲扇喝茶,笑道:“今儿什么好日子,上门的挺多?” 纳喇氏十分欢迎哈图尔这样的客人上门,每次来都能让她心情愉悦好几天。 不过,这回来的客人有些让纳喇氏疑惑了,来人是叶勤的弟弟务尔登。 没有什么大事,务尔登一般不登叶勤这个庶兄的门的。 叶勤没请务尔登进门,他自己站在堂屋前台阶上,务尔登顶着大太阳站在院子里,叶勤皱眉问道:“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务尔登:“……昨儿个母亲寿辰,你没去府上磕头,我作为弟弟,来兄长家里看看,怎么,不欢迎?” 第16章 叶勤自然是不欢迎务尔登的,他非常讨厌在面对务尔登时候被压制的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臭着脸对务尔登道:“如今正是恭亲王丧期,为免惹人侧目,我便没有去府上给老太太贺寿,若是老太太是让你来问罪的,等丧期过后,我再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务尔登讽刺道:“你这是去给她老人家磕头,还是去要她老人家命去的?丧期做寿,你是嫌她老人家死的不够快呢?” 这就是叶勤最讨厌务尔登的地方,他那点子隐晦的心眼子,在务尔登那里一眼就透,偏偏务尔登还非得将这点子心思说到他面前,就更让叶勤讨厌了。 叶勤并不掩饰面上的厌恶之色,道:“我家里今日有贵客,不方便招待奉国将军,若无其他事,恕愚兄不奉陪了。” 这就是要赶客了。 务尔登就好奇了:“大哥的贵客,弟弟好奇不已,想见上一面,都是一家子骨肉,大哥连个引见的机会都不给弟弟吗?” 叶勤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难缠的弟弟,突然恍然大悟,指着他不住点道:“我明白了,你今日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我家里来的贵客的吧?” 继而嘲讽大笑道:“真是我的好弟弟,好继母啊。难得你们百忙之中,还将心思放在我这小小宅院中,唉,是不是我家牛马每日吃几顿草料你们都知道啊?你昨日不来,明日不来,偏偏就今天来,是不是在我家门口放了暗哨,今日贵客一上门,你这个雀儿鸟闻着肉味儿就上门了?” 叶勤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务尔登脸上拿不住,微微泛起窘色来,但他毕竟是已经当差多年的成年男人了,这点子厚脸皮还是有的,对叶勤道:“大哥一向对我这个做弟弟的心存偏见,若是你非要这样想我,做弟弟的也没法子了。” “嘁,少装腔作势的摆你那副虚伪的嘴脸了,怎么,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这既想占便宜又想卖乖的心思呢?”叶勤毫不客气的讽刺道。 务尔登被一再的骂到脸上,此时是真的有些挂不住了,但他顾忌着里头的“贵客”,实在不好和叶勤直接翻脸,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不要让外人以为他们兄弟不合的时候,就听里面一个孩童声音唤道:“阿玛,我装口哨的盒子呢?” 是德亨。 叶勤瞪了务尔登一眼,转身掀帘子进了屋,务尔登没有受到邀请,不要脸的跟了上去。 屋内,德亨已经给弘晖写好信了,弘晖送了他一个金玉九连环,德亨可没有金的玉的送他,就想从自己一盒子十几个木制口哨中挑一个新的送给他做回礼。 外头叶勤和务尔登在说话他隐约听到了,但没听到具体内容,以为是叶勤怕在屋子里说话打扰他写信,就跟务尔登在院子里闲聊。 外头多热啊,他信已经写完了,不如进屋里来吹吹风扇,喝喝茶,解解热,消消暑。 便开口说话叫叶勤进来了。 对务尔登这个叔叔,德亨仅从父母口中听说过,也见过几回面,正经说话却是一次都没有过的,那边的国公府,他也一次都没去过,借口他也能想的到,无非就是年纪小,怕养不活不敢往外头带之类的话。 叶勤从一个放茶叶的箱子里给德亨找出他存放口哨的盒子,德亨看到了,惊讶问道:“阿玛怎么跟茶叶放一起了,怪不得我找不到。”口哨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不能玩的禁物,要做长辈的藏起来怕小孩子给翻出来。 叶勤随口道:“我玩过之后,随手给放了起来,再过些日子估计我自己都给忘了。” 哦,论熬鹰训鸽养乌鸦逗鸟雀,叶勤才是个中好手,德亨那点用口哨叫乌鸦来他家的本事,还是叶勤传授给他的呢。 叶勤爱好众多,唯一不沾的就是烟草,因为德亨不喜欢,他渐渐就抽的少了,日积月累的,早就给戒了。 德亨打开盒子,从里面挑了一个看着最漂亮最齐整的没有吹过的口哨出来,交给哈图尔,道:“这个是回礼,替我交给弘晖。” 哈图尔接过口哨,笑道:“奴才一定将阿哥的信和话都给弘晖小主子带到。” 自务尔登进屋,他的眼睛就没从风扇上移开过,此时听到德亨和哈图尔的对话,这才想起来他今日来的目的。抬眼去看哈图尔,见他衣着不凡,却是德亨坐着他站着,德亨说话他听着,一副奴才的规矩,心下不由讶异,这是哪个府上的奴才,竟看着比他国公府的还要有气势。 哈图尔也看到务尔登了,但无人跟他介绍,他也就只是跟务尔登点头致意。 不管务尔登是谁,哈图尔身为贝勒府内院总管之一,朝廷正经册封的正四品典仪官,在外人面前,除了那些个王爷贝勒以及府上亲眷,真的少有能让他主动行礼问好的。 这个务尔登他知道。别说德亨家有几门亲戚了,就连德亨家祖上出自努尔哈赤哪一支,父祖都是谁,有过什么功绩,联姻哪一家哪一姓,都是他亲自去宗人府翻了玉牒仔仔细细查出来送去贝勒爷和福晋手上的。 务尔登如今是佐领,正四品,身上有个三等奉国将军的末等小爵位,哈图尔虽然是正四品的典仪,但他身在包衣,正经算来是奴才。 但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奴才更得看是谁家的奴才。大清的奴才就更是让人复杂的傻傻分不清楚了,很多包衣奴才都身在中枢坐着大学士位子兼着内大臣六部尚书侍郎的差事,你能说这样的奴才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奴才吗? 四贝勒府上的奴才,在旁支宗室务尔登面前,就很能直的起腰杆子。 别看哈图尔在德亨面前唯唯诺诺的做小伏低,那是他得哄着人家小孩跟他们府上小主子弘晖交朋友呢。 交际礼仪是王府小主子们必学的课程之一,偏他们府上小主子性子仁厚,性格更是偏于内向,跟贝勒爷和福晋亲手挑的哈哈珠子们玩不来,跟各府上的阿哥格格们也处不到一起去,上次在恭亲王府,小主子竟然撇下跟着他的哈哈珠子和丫鬟,自己跑了出去,虽然最后找回来了,但事后不仅福晋大怒,贝勒爷脸上更是难看,吓的哈图尔都躲着不敢往主子跟前凑。 弘晖阿哥这爱“独”的性子怎么能行? 以后弘晖阿哥是要继承王府的,总不能跟个娇小姐似的躲在府里不出去交际吧?再退一步说,就是做个闲散王爷,手底下的奴才管事们总要学着管理吧? 作为贝勒府重要属官之一,哈图尔是知道贝勒爷已经计划再给这个嫡长儿子找陪玩陪学的小伙伴了,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茬,哈图尔才会在弘晖阿哥居然主动给刚认识了个把时辰的小朋友写信的时候,主动请缨接下了送信这么个差事。 要不然,只是来往送信而已,让府上跑腿的奴才来就行了,何必他这个正四品王府属官亲自带人跑一趟呢? 德亨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父母是谁,祖上是谁,家风如何,德亨本人到底如何,他总得亲眼看过之后,回府才能跟贝勒爷跟福晋汇报。如果德亨没能过他这一关,那德亨本人的任何消息以及他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再送到贝勒爷和福晋面前,更别提小主子弘晖那里了。 经过这两次的接触,德亨不卑不亢有主见的性子非常吸引哈图尔,觉着这个德亨阿哥不像是个闲散宗室家的小阿哥,倒是很像本来就生在他们贝勒府上的皇孙阿哥。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弘晖小主子跟他交往久了,能学上他身上几分从容不迫的硬气,那真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福气。 所以,别看德亨身份不咋地,但在哈图尔这里,他是认真将德亨当与弘辉同等身份的小主子伺候的。 私心里,他觉着弘晖小主子就应该从小有这样一位小朋友,以后长大了,才能并肩作战,给小主子提供助力。 要听话的奴才他们府上应有尽有,但若要共进退的助力,就要好好寻觅和培养了。 德亨阿哥到底能不能通过贝勒爷的法眼哈图尔不知道,但就目前来说,福晋对德亨阿哥还是很满意的,弘晖小主子更是喜欢,在哈图尔看来,德亨阿哥给弘晖小主子做伴读陪玩这事儿,已经成了□□成了,就差贝勒爷那里最后一哆嗦了。 反正他该做的都做了,该出的力也都出了,最后德亨阿哥到底能不能进他们府上读书,就要看德亨阿哥有没有那份时运了。 务尔登看着在他面前腰杆挺直的哈图尔,抱拳用满语自我介绍道:“正蓝旗满洲公中佐领宗室三等奉国将军务尔登,这位先生有礼了。” 哈图尔不卑不亢回礼,道:“四贝勒府四品典仪官镶白旗哈图尔,奉国将军有礼了。” 务尔登笑着寒暄道:“原来是贝勒府上的属官,不知阁下来长兄府上有何贵干,府上寒漏,不如请属官国公府一续,如何?” “噗。”在一旁不悦的叶勤突然喷笑出声,拿手指头指着务尔登,大笑道:“二弟啊二弟,你这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啊?” 务尔登面皮发热,开始涨红,叶勤对哈图尔拱手致歉道:“家中丑事,让属官见笑了,来,我送你出门。”又问德亨:“还有什么要嘱咐要送的没有?” 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戏的德亨乖巧摇头:“阿玛,没有了。” 叶勤点头,客气的将哈图尔一直送到大门口,哈图尔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恕在下唐突,您堂屋里摆的是……” 叶勤笑道:“你说那个啊?那个叫风扇,德亨才得的,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三个来。” 第17章 回到屋里,叶勤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对务尔登道:“怎么,还想等我留你吃饭呢?人家贵客已经走了,你是不是也该打道回府了?” 务尔登被当面拂了面子,脸色阴沉如水,准确来说,他已经到了失控发怒的边缘了,但他硬生生忍了下来。 德亨一家去恭王府吊丧那一天,国公府上自然也去了,他们国公府上的人跟叶勤走的不是一个通道,全程不说叶勤跟务尔登了,就连去了内宅的纳喇氏和德亨,硬是没碰上一面。 但恭亲王妃纳喇氏对一个叫德亨的小宗室另眼相看的传闻却是传了开来。而且,跟纳喇氏一起的本佐领的那些太太奶奶们巴不得将这么个“传闻”传的满京城都是呢,所以,国公府很快就知道那个德亨是哪个德亨了。 得知“大孙子”德亨声名在外之后,瓜尔佳氏生了好大一场气。因为自从这个便宜大孙子出生,她一次都没见过,以前都是推说身子弱,年纪小不敢见人,这回能去恭王府,那想来是身子骨长硬实了,那她寿辰那一天,总该能带来让她见一见了吧? 谁知,到了她寿辰这一天,不仅这个奇怪的大孙子没见到,叶勤和纳喇氏更是没来请安磕头,竟只派了个老嬷嬷来给她贺寿,简直没将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德亨的传闻务尔登也听到了,他对这个大侄子一开始没什么特殊的想法,就纯好奇,但近日,他听说庶兄家中曾有看着非富即贵的大人带领着好大一宗礼物上门拜访,他心里就跟有个猫爪子挠了一下一样,让他心痒难耐了起来。 务尔登是想更进一步的,但这更进一步,除了自身本事过硬之外,还得有些时运才行。正好瓜尔佳氏让他来问叶勤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嫡母,他也收到派庶兄门口盯梢的小厮传来的消息,就收拾收拾上门拜访了。 务尔登原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正主走了,索性还有个意外之喜在等着他,他也不算是白来这么一趟。 务尔登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一手背着一手端着,大马金刀的开始教训叶勤:“叶勤,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让你踩到我的头上去了?我拿你当兄弟,私下里多有敬你,你竟在外人面前给我没脸,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还有没有尊卑?!” 在大清皇族当中,尊卑阶级分的十分明确。大清朝也讲究长幼有序,但这所谓的长幼有序,说的是在同等爵位同等身份之下。比如说务尔登和务尔德宜,两人都是嫡子,都是三等奉国将军,除非务尔登死,否则,务尔德宜就是做再大的官,也永远越不过哥哥务尔登去。务尔登训话,务尔德宜就得听着。 但在务尔登和叶勤之间,务尔登是有爵位的嫡子,叶勤是白身庶子,那么他在务尔登面前,是要行单膝跪拜礼的。务尔登没让叶勤开口自称奴才,叫他主子,真的是务尔登有礼义廉耻之心,是他大度了。 这才是大清朝的尊卑有序。 多少庶出子女在嫡子女面前只能做奴才的,国公府这样“尊卑不分”,真的是从英额理“宠妾灭妻”这里留下的祸根。 叶勤被务尔登给气笑了,他扭曲着脸呲着牙阴声道:“老子忍你很久了,你个虚伪阴险的蠢货!”说着就撸起袖子要给务尔登一点颜色瞧瞧。 “阿玛!”德亨立即跳下椅子,张开双手站在了叶勤和务尔登之间,阻止两人打架。 叶勤怒道:“陶大陶二,将你们小爷护好了。” 德亨是知道叶勤的臭脾气的,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只剩下莽劲,他阻止不了叶勤,就只能从务尔登身上着手。 在陶大和陶二将他抱走之前,他大声道:“二叔,你想不想要风扇了?” 风扇? 这个能扇大风的东西叫风扇?倒是物如其名,十分的贴切。 叶勤拳头都挥上来了,务尔登当然是要还手的。但他不是个憨子,相反,他很会察言观色,那个哈图尔对德亨的态度他可是都看在眼中,哈图尔来叶勤家的目的就是德亨他也明了了。此时他听到德亨的话,已经攥紧打算挥出去的拳头就松了开来,略略偏头卸了下力,任由叶勤一拳打在了他的唇角。 嘶,叶勤这个小白脸拳头还挺硬,他都卸了半分力了打在脸上还这么疼。 叶勤第二拳头挥过来的时候,务尔登一把抱住了他的拳头,生气道:“我说大哥,弟弟让你打一拳消消气就行了,当着孩子的面,你就不能给弟弟留些脸面?” 叶勤一脚蹬了过去:“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脸面!” 兄弟两个你来我往的拳脚相向从屋里打到院子里,看得出来一开始务尔登是在让着叶勤的,但他越让,叶勤出手就越狠,打着打着,务尔登也给打出火气来了。谁还不是从小打架打到大似的,我是弟弟,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说让着我就罢了,你还打我,我不还手就是活王八! 纳喇氏神情紧张的看了一会,看到最后,她直翻白眼,吩咐李氏道:“去,将我房里柜子上头搁着的红花油找出来,一会这两位爷要用。” 李氏见纳喇氏还想着红花油,略略松下心来,去屋里翻找去了。 德亨问纳喇氏:“额娘,他们没事吧?” 纳喇氏撇嘴道:“没动真格的,让他们打一打出出火气也好,出不了事儿。” 德亨有些不信的看着纳喇氏,都打成那样了,还说没事? 纳喇氏捏了捏儿子的小肉脸,挑眉笑道:“你额娘可是打小看着胡同里的小子们打架看大的,他们能打成什么样,我心里还不清楚?” 哦,胡同版的王语嫣啊这是。 行吧,既然他额娘都说没事,那想来就真的没事了。 就跟纳喇氏说的,叶勤和务尔登兄弟两个你来我往的打着打着动作就慢了下来,最后气喘吁吁的满身泥土的坐在地上继续用眼神厮杀对方。 两人打累了,暂且歇战了。 德亨鸡贼的端了两碗凉茶过来,一人一碗,嘴里热情道:“来,来,你一碗,我一碗,润润喉,歇歇脚,等力气回来了,再接着打。” 说罢用崇拜的小眼神看着叶勤,殷勤的给他捶肩,道:“阿玛,你打架真厉害,我也要这么厉害,阿玛,你教儿子啊” 叶勤被儿子伺候的舒服极了,昂着下巴得意的看着务尔登,意思是:羡慕吗?我儿子可孝顺,可厉害了!你有这么孝顺这么厉害的儿子吗? 你没有,哈哈。 看的务尔登生疼的嘴角直抽抽。他这个庶兄,要不是他那张脸不像是街头混子生出来的,就他这臭屁又讨打的个性,早不知道被暗地里套麻袋多少回了。 但谁让他手里有好东西呢,我忍! 务尔登跟德亨搭话,问道:“大侄子,那个叫风扇的,是从哪里弄来的?” 德亨笑嘻嘻:“不告诉你,嘻嘻。” 务尔登:…… 见务尔登眼睛生生瞪圆了一圈,德亨也不开玩笑了,道:“是工匠做出来的,但现在只有两台,一台进献给皇上了,还有一台,就是屋里那个了。” 一听已经进献给皇上了,务尔登心里略略失望,他原本第一个想的就是进献给皇上邀功的,既然头功已经没有了,他进而又道:“如此精巧之物,藏匿在家中自己使是大不敬,不如……”不如拿去进献给亲王郡王贝勒皇子什么的,比如你们北面就有三座王府呢。 “别想打那风扇的主意。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告诉你,这里面事儿大的很,水深的一脚踩下去看不到脚面子,别说哥哥没提醒你,你要是踩错了水泡子,淹的可不是你一个人,少来连累我。”叶勤没好气的打断了务尔登的话。 德亨好奇,什么事儿什么水深,这里面还牵扯了谁吗?他怎么不知道?他阿玛在打什么哑谜呢? 显然,对务尔登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来说,叶勤越将话说的邪乎他越东想西想的深信不疑,此时他脑子里不知道过了几道弯,郑重道:“你的话我记下了,但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务尔登在叶勤嘲讽的眼神下继续道:“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叫上弟弟一起,别的没有,我手底下的奴才管够。” 叶勤扶着腰起身,一瘸一拐的活动生疼的身体,道:“不用了,国公府没管过我,有什么事,我也不想靠谁,你走吧,我就当今日你没来过。” 务尔登利索起身,拍着身上的土,对叶勤的话不以为意,只道:“你这是气话,在家说给我听听也就罢了。你就是再不想承认,咱们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要是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你头一个跑不了。在外头人眼中,咱们就是一家的。叶勤,大哥,我作为弟弟,三番两次的跟你示好,你都不应,你还想要我怎么做?” 叶勤面无表情的看着务尔登,务尔登继续道:“以前如何,就不说了,但以后,你总得替德亨大侄子打算吧?哦,父辈兄弟不睦,你当这是什么好名声吗?就说今天,不管我来你家是什么目的,当着那个哈图尔的面,咱们就是装,也得装的兄弟齐心的样儿给他看。” 说到这里,务尔登一脸的沉重,继续道:“我都能想象,那个哈图尔回了四贝勒府,会怎么跟四贝勒爷禀报。” 说到这里,务尔登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他摇摇头,心情沉重的拍了拍叶勤的肩膀,看着粉嫩可爱的德亨,再次摇头,道:“那个哈图尔定是对大侄子有所图,以前他是怎么打算的我不知道,但今日之后……不好说了。” 不愧是当差十多年的人,说话就是目标明确,直接往人人心窝子上扎。叶勤可以不管不顾,因为他以前一无所有,谁都不怕。 第18章 务尔登是个苦命又足够幸运的娃。 这源于他的父亲英额理被伤害与伤害的一生。 务尔登的母亲瓜尔佳氏是继室,她既没有先夫人和英额理少年夫妻携手相伴的感情,也没有妾室的美貌如花温柔小意,她嫁过来,纯粹就是到了年纪,该出嫁了,于是参选之后,被皇帝随手指定给了辅国公英额理为继室。 瓜尔佳氏是个命里带福的人。她刚进门没多久,府上妾室就怀孕了,三个月后,她也顺风顺水的怀上了孩子,这如何不能说她旺夫旺家呢?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为什么韦氏不是在她之后怀孕,非得赶在她前头呢? 韦氏这一胎要是个女儿就好了。国公府的长女,那也是尊贵非常的,这要是个女儿,她这个做主母的,愿意去跟贵主儿们请封,他们是宗室,给国公长女请封个县君县主的也是能够的。 但老天偏不从人愿,韦氏生下了庶长子,已经年过三旬仍旧无子的英额理如获至宝。男人头一次做父亲的这份父爱来的汹涌,退的更是急切,等瓜尔佳氏生下嫡次子务尔登的时候,英额理已经过足了做父亲的瘾,反应平平了。 但瓜尔佳氏仍旧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她头胎就是儿子,两年后怀孕,又是个儿子,再三年怀孕,这回是个女儿。 儿女双全,坐享福禄,她是这北京城难得的全福太太。 只是,仍旧美中不足,她的头顶上始终压着一个韦氏,还有那个叶勤,越长越出挑,越来越受英额理的重视和喜欢。有时候瓜尔佳氏都暗中嘀咕,一个男孩子,长这么出挑做什么,长大了做兔儿爷吗? 正当瓜尔佳氏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开始为越长越大的儿子担忧前程的时候,咔,英额理死了。 英额理是病死的,自觉大限将至的那一刻,英额理没有跟爱妾韦氏和爱子叶勤殷殷告别,而是将瓜尔佳氏和嫡子务尔登叫到床前交代后事。 英额理第一句话就是:“如娘,为夫对不起你。”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瓜尔佳氏泣不成声,她也说不上怨恨,更加说不上喜悦,只是觉着委屈。 英额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道:“先太太是个面上佛爷心里狠毒的,我与她结缡十五载,她自己没有生下孩子,也不让其他女人生,她这是要掘了我国公府的根呢……” 喘息了一会,英额理继续道:“你刚进门那会,我是害怕的,我想要嫡子,又怕你生不出来,我宠爱韦氏,也是唯恐你害了她,你是主母,与为夫齐家,你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她们……” “别说了,”瓜尔佳氏哭道,“别说了,你看错了我,是你看错了我。” 英额理也是老泪纵横,泣道:“是啊,是我英额理看错了你,让咱们夫妻同床异梦半生,终了终了,我看清了你,却也……晚了。” 自从瓜尔佳氏进门之后,国公府才有了婴儿啼哭之声,才有了笑声,也终于像个有人气的家。 英额理是个向往与妻子白首不相离的男人,但他用十五年给自己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最后改正了自己这一谬误。但他仍旧是爱自己的继妻瓜尔佳氏的,要不然瓜尔佳氏不会接连生下两子一女,只是他不再相信妻子了而已。 主母的权利太大了,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她能左右他后院女人与孩子的生死,他曾经的女人和孩子就是这么没的。 所以,他给了韦氏无以匹敌的宠爱,用来震慑瓜尔佳氏:你要老实些,你拔了爷的心尖宠,爷让你和你的孩子好看。 总归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瓜尔佳氏真的出乎英额理的意料,又觉着理应如此,这世上的女人并不是个个都像前妻一样。 瓜尔佳氏只是个普通女人。她并不主动与人为善,更不曾与人为恶,她有着普通的出身,普通的容貌,嫁了个普通的丈夫,生了三个普通的孩子,过着属于平凡人的普通平静的生活。 她市侩,她小心眼,她嫉妒,她艳羡,她在背后说人小话,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恨的牙痒痒骂小贱人又勾引她的夫君了…… 但这些都止于她自身,出了自己的房间,她就是个得体而大度的主母。 对了,瓜尔佳氏还十分的要面子。 她难以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所以,在人前,她力求做到完美,在人后,为了脸面,她也愿意忍让一些。 最后,英额理将国公府交给了瓜尔佳氏和务尔登。 在死之前,英额理上了最后一道折子,就是为务尔登请封。 而那个时候,务尔登十二岁。 务尔登袭爵很顺利,从此,他的人生进入了另一个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新阶段。 务尔登是温厚且纯粹的。他继承了父亲的纯粹,也继承了母亲的温厚,他在十二岁的年纪担起了国公府的重担。 英额理死的太是时候了。务尔登小时候并不是个敏感的男孩子。小的时候,他在母亲的保护下活的无知无觉,所以也就无忧无虑。 但随着他渐渐长大,母亲叹息次数越来越多,为他的前程发愁。 他不明白,他的前程早就定下了,他是家中嫡子,爵位和国公府都是他的,他还有什么可以愁的呢? 正在他渐渐开悟的时候,咔,英额理死了。 死前,英额理跟妻子忏悔,跟嫡子道歉: “务尔登,你是个让阿玛骄傲的好孩子,以后,国公府就交给你了。” 在务尔登看来,这就是父亲对他的道歉和托付。 十二岁的务尔登充盈在胸中的崇敬和澎湃之情都要溢散出来了。 他满腔热血。 他享受到了在这个父权为尊的社会来自敬爱的父亲的真诚道歉,对以往刚滋生的不解和愤怒瞬间化为了乌有,余下的,只有对家人的热爱和忠诚。 他是这个家新的主人,他理应对这个家所有人负责。 务尔登在即将被这个家不健康的生态侵染,为了可能不保的爵位和前程开始和庶兄争斗,继而变的面目全非的时刻,英额理的死保住了他的纯粹和忠厚。 成为一家之主,走出家门见世面的务尔登,接受到的是来自叔伯、族长和宗人府的大人们,也是亲戚们的宽容和教导。 这些人品贵重让人钦佩的长辈们教给他仁义礼智信,教他大义,教他忠孝,教他方正,就是没教过他耍心眼子。 笑话,那是人家的孩子,自然要按照圣人教导的教,跟人耍心眼子,那是要留着回家教自家孩子的。 所以,二十岁的务尔登真的是正义感爆棚的大好青年一个。 但韦氏的死给他上了人生中重大的一课。 韦氏的死让务尔登觉着自己以前就像个活在玻璃罩子里的傻子,而韦氏用生命将这层玻璃罩子给打破了,让他直面了人性的丑恶和扭曲。 韦氏是怎么死的呢? 她是被人无视而死的。 准确的说,整个国公府都默认了她的死亡。 英额理死了,韦氏背靠的大树没了,瓜尔佳氏也没故意糟践她,就给了她一个院子让她自己住,剩下的就不管了。 还能怎么管?是日夜折磨以报仇怨还是锦衣玉食的养着给自己搏个菩萨心肠大妇的名声? 前者她做不来,后者她更做不来。 她一个寡妇,也不需要什么菩萨名声。 瓜尔佳氏无视了她,府上的下人们自然也无视了她,英额理其他小妾却是没有瓜尔佳氏这份海量的,在瓜尔佳氏看不到的地方展开了报复。 反正,等发现的时候,韦氏已经死了,骨瘦如柴,很可怕,更加凄凉。 瓜尔佳氏大怒。她是不喜欢韦氏,韦氏看着死的也很正常,但她是主母,国公府她当了二十年的家,府里的每一个女人什么样她是心中有数的。 韦氏绝对不是正常死亡。 瓜尔佳氏让儿子务尔登彻查此事。 彻查的过程无需赘述,查过之后该处置的也都处置了,算是还亡者公道。只是在事后,务尔登变得沉默不少。 看庶兄叶勤的目光,更是变的审视许多。 瓜尔佳氏也发现了,为了不影响儿子,她提出将叶勤分出去,她私心里觉着,叶勤生来就是克她的,韦氏已经死了,作为已经成了亲的成年儿子,叶勤也该分出去单过了。 务尔登答应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叶勤在国公府的存在十分尴尬,他会让整个国公府都如鲠在喉,分出去,对叶勤来说,并不是坏事。 他去找叶勤说分家的事,叶勤答应的很干脆,半点没有让务尔登为难,跟妻子收拾了一下家当,就搬了出去。 叶勤走的这样干脆,务尔登反倒心生愧疚,加之没多久叶勤的妻子就过世了,务尔登将这个不幸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务尔登开始学着钻营,他钻营的很笨拙,期间吃了不少苦头。但还是那句话,族人们对这个少年丧父的男人很包容,在父族和母族的合力托举下,务尔登谋得了一个公中佐领的铁饭碗。 第19章 佐领,是可以世袭的。 若无意外,务尔登的儿子孙子以后的前程也有了。 务尔登得到佐领职位之后,他自然是要拉拔自家兄弟的,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勤。 奈何,他下面还有个亲弟弟,还有个亲妹妹,还有两个庶出的妹妹,叶勤……就先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四五年,四五年后,务尔登终于谋得了一个三等侍卫的差事。他们这些宗室,做侍卫只是一个过渡,或者说只是一个跳板,等入了哪家贵人的眼,或者你时运冲天,入了皇帝的眼,以后还会缺前程吗? 又奈何,叶勤根本看不上这个三等侍卫,最后无法,务尔登将这个三等侍卫卖了个好价钱。 这个时候,务尔登已经是个年近而立的成熟男人了,心中的热血已经沉淀,他不再天真的以为每一个家人都是他的责任,对叶勤,他心中复杂难言,更是无从下手。 而且,三十岁的男人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力有限,他自己也只是一个佐领,他倒是有心给亲戚谋个好缺呢,但他能吗? 若是有人人艳羡的好机会,他自然是自己上。 算了,就这么处着吧。 这个时候的务尔登,觉着人这一辈子啊,平平静静的,不要有任何的波折就是福气了。 但一年年过去,随着瓜尔佳氏身体毛病越来越多,一股无处发泄的急迫感侵扰上务尔登心头。 现在他们一家还住在国公府里,是因为瓜尔佳氏这个国公夫人还活着,等她仙逝,国公府就会变将军府,府邸直接缩减大半,规制必须得改,等到务尔登死后,这个府邸还剩下什么呢? 务尔登心里重新燃起了一把火,烧的他满腔气力无处使用,他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级,稳,准,狠,才是他要走的路。 他就像一个暗夜狩猎的孤狼,绿着眼睛等待发家的时机。 这个时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 也有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 现在,务尔登觉着,自己等待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 务尔登在叶勤家擦完红花油,将自己收拾停当,才顶着一脸的红红紫紫的离开。 因为出门的时候是满面笑容的,所以大家只是对他指指点点一番,并没有过多的揣测什么。 务尔登走后,叶勤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绕圈子,这步子越来越急,可见他的心情是越来越焦躁的。 德亨知道叶勤在担心什么,他道:“阿玛,没事儿的,您别听二叔瞎说,他那是诓骗您的,为的就是让您寝食难安,疑神疑鬼的,您越想越不对劲,越不对劲越想,想来想去,最后不就照他说的去做了?您这是让他得逞了。” 叶勤摇头道:“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我跟他……细算起来是没什么仇怨的,咱们两家闹不合,不过是让外人看了乐子,我是无所谓的,但对你的名声不好。唉,今日是我欠考虑了,不该在哈图尔面前给他没脸,让四贝勒知道了,他就算之前想提拔你,转头也该犹豫了。” 德亨:…… 他才六岁吧?四大爷就算要提拔他,能提拔他做什么?陪弘晖玩过家家吗? 真正想多了。 德亨道:“阿玛您想多了,我还小呢,等能当差,还要十多年呢。” 叶勤看了眼儿子,立即又将视线躲开,坐在他身边闷声道:“德亨,阿玛知道,你是想读书的,你呢,也有读书的天分,谁都没教过你读书写字,你自己就能给贝勒府的阿哥写信……是阿玛没本事,给你请不了好的夫子,也没门路送你去好的学堂。” “贝勒府一定有好的先生教弘晖阿哥读书,阿玛本来想着,你要是入了贝勒爷的眼,阿玛就拉下脸去求贝勒爷让你入贝勒府呸弘晖阿哥读书。现在看来,是阿玛害了你,贝勒爷要是挑阿玛不敬兄弟的理儿,你恐怕就去不了了。” 德亨真正惊讶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叶勤居然有送他去四大爷府上读书的想法。 德亨握住叶勤的手,笑眯眯道:“阿玛,我还小呢,到九月份才过六岁生日,等到我十岁了,再谈读书的事也不迟?儿子还想多玩几年呢。” 叶勤摸摸儿子的大脑门,将他抱在怀里,看着高远的天空默然不语。 到了第二日一早,叶勤就将德亨叫到面前,顶着两个乌青的大黑眼圈问德亨的主意:“儿子,阿玛想将你的风扇献上去,换些实惠的东西回来,你觉着怎么样?” 德亨看了眼叶勤的两个大黑眼圈,心道,你不会想了一晚上,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吧? 德亨问道:“阿玛想献给谁?” 叶勤:“这头一份的稀奇物件,除了皇上,活着的人,献给谁都不合适,所以,阿玛想将这风扇献给死人。今儿就是恭亲王头七了,亲王爷英灵回府,正好让他再享受一遭新奇玩意儿,也不算是白活一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德亨笑道:“阿玛是想将风扇献给诸位皇子吧?” 叶勤拿散开的折扇轻扑儿子的脑瓜子,呲着牙道:“你小子,看破不说破啊。” 德亨捂着大脑门嘻嘻笑道:“跟阿玛,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只是一个小小宗室,有了好东西,护不住也留不住,献给谁都是得罪,如今所有在京的皇子王公们都在恭亲王府办丧事,正好拿去一总儿给他们开开眼,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就不是咱们说的算了的。反正,不管最后归了谁,好处都少不了咱们的。” 众目睽睽之下,谁要是想抵赖,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最后的得胜者。 叶勤心下暗叹,有子如此,真是让他 压力山大啊,一点做阿玛的成就感都没有。 不过,聪明总比愚笨强,是好事。 叶勤看看天色,道:“我这就带着这风扇出发,你跟你额娘在家好好待着,等我消息。” 德亨立即鼓舞道:“儿子预祝阿玛凯旋。” 叶勤又拍一下儿子,笑骂道:“臭小子,等着吧。”语中多宠溺。 纳喇氏见叶勤一手直接拎着这风扇的脖子,就道:“要不要找个盒子装一下?”这样拎着就去不合适吧? 叶勤道:“不用,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见这宝贝,看到的人越多,就越多人知道这东西是从咱们家拿出去的。” 叶勤就是个最底层的小虾米,最担心的就是功劳被上头贪占了,现在越多人知道这风扇是他的,最后这最大的功劳就最有可能落到他的身上。 出门之后,叶勤突然跟中了邪似的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声:“回去跟老二说,大爷我去恭亲王府了。” 送他出门的纳喇氏四处张望一番,小声问道:“有盯梢的?” 叶勤嘟囔:“谁知道呢?反正我说了,能不能赶上就不关我事了。” 纳喇氏:真搞不懂你们兄弟。 叶勤就这么一手缰绳骑马一手风扇的走在东大街上,引来众人频频侧目,有一抬银顶黄盖红帷覆盖着白麻布的四人抬的轿子和叶勤的马齐平走路,叶勤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个斯文英俊的年轻人的桃花眼。 叶勤看了眼轿子规格和轿夫,心下暗叹,这不知道是哪个皇子出行,让他在路上给碰见了。 不管是哪个皇子,既然已经对上眼了,就得下马磕头行礼。 叶勤一手缰绳一手拎着风扇,下马的动作就有些滞涩。 那个英俊的青年十分不拘礼节,说话声音更是温和有礼,他道:“只是路上偶然遇见了,阁下不必多礼。” 叶勤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按他说的不用下马行礼,但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一样的。 叶勤低头恭敬道:“皇阿哥恕罪,等到了恭亲王府,奴才再给皇阿哥磕头见礼。” 这个青年对叶勤能认出他的身份并不意外,他只是挑眉客气道:“原来是同去一处,那可是巧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没问叶勤去恭亲王府做什么,这还用问吗?所有人去恭亲王府都只有一件事。 他前头问的两个问题也不是重点,重点在最后一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要不是好奇叶勤手里拿的是什么物件儿,他也不会让轿夫跟叶勤的马齐平走路,引起叶勤的注意了。 叶勤心道,你问了正好,就怕你不问呢。 叶勤并没有自报家门,而是当着大街上所有人的面回答道:“这个啊,叫做风扇,能扇出好大的风,供人乘凉。” 青年更加好奇了:“哦?此话当真?” 叶勤道:“自然当真,皇阿哥要是不信,奴才给您展示一下,陶大。” 不容分说,叶勤一声令下,给叶勤牵马的陶大当即帮叶勤将风扇拿在了手中,叶勤翻身下马,接过风扇放在了地上,一脚踩上踏板,风扇呼呼呼的转动起来,他自己则是小心的抱着风扇对着轿子内的青年吹,恭敬道:“您瞧,这风大不大?” 被突然正对着风扇吹迷了眼睛的青年:“……是挺大,你……挪开吧,爷已经感受到了。” 叶勤心下暗笑,然后抱着风扇移开青年的轿子,将扇头对着驻足围观的百姓们吹,道:“今日我欲将此宝献于恭亲王,众位也只此一观了。” 围观百姓正惊呼出声对着风扇指指点点呢,就听远处一个青年用蒙古语高声道:“老八,你轿子堵路上做什么呢?” 第20章 围观百姓中有能听懂蒙古语的,自然也有大多数是听不懂的,不过叶勤听的懂。 老八? 那个住他家北边的八贝勒胤禩? 叶勤立即抱着风扇站到了一边去,示意陶大牵马让路,将空间让给八贝勒和他的哥哥。 胤禩从轿子里下来,拱手对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青年见礼,同样用流利的蒙古语道:“弟弟见过五哥。” 青年青色的头皮上一层未剃的发茬,发尾系着白麻布,腰间系着粗麻绳,鞋子上同样糊着白麻布,一看就是丧家,反观胤禩,除了轿子顶上是糊了白麻布,身上未见麻色,只一身素衣。 再看他的头皮,干净的很。 叶勤不愿意揣测胤禩是不是在丧期剃头了,只能猜测他应该是头发不爱长,要不然应该和他和五皇子一样,头皮上有新长的发茬。 那个一身丧家打扮的骑马青年正是当今皇五子胤祺。据说这位皇五阿哥自小养在皇太后博尔吉特氏宫中,以至于长到十来岁都还不会说汉话不识汉字,日常也是更习惯以蒙古语说话交流。看来传言是真的。 皇五阿哥胤祺抬头看看已经升起的太阳,再次问道:“你滞留在此做什么呢?” 胤禩回答道:“弟弟路遇一件稀罕物,能吹好大的风,心下好奇,不免滞留了片刻,弟弟这就给五哥让路。” 胤祺也好奇问道:“是什么物件,还能吹好大的风?莫不是借了风婆的法器?” 胤禩被这话逗的勾了勾唇角,没敢笑出来,眼睛就朝叶勤看去。 叶勤忙抱着风扇上前,将风扇放在地上,给哥俩打千行礼,道:“闲散宗室叶勤,见过两位贝勒爷,贝勒爷吉祥。”康熙三十七年,康熙帝第一次大封皇子,一、三、四、五、七、八一共六位皇阿哥受封,除了大阿哥和三阿哥受封郡王,其余阿哥皆受封多罗贝勒。 胤祺甩甩马鞭,道:“起来吧。” 胤禩上下打量白面风流的叶勤,眼含兴味道:“叶勤?这个名字爷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叶勤低头如实道:“奴才妻舅纳喇福顺,曾去贝勒府给贝勒爷磕头请安。” 胤禩长长“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你,你就是福顺说的那个,嫁了妹子到爱新觉罗家的叶勤啊。” 叶勤赧然:“正是奴才。奴才妻舅给贝勒爷添麻烦了,奴才受之有愧。”说罢,又要下跪磕头请罪。 胤禩忙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托起来,温声道:“不必如此,都是亲戚,他说的也没错,你叫叶勤,是哪个字辈的?” 叶勤:“……胤字辈。” 胤禩惊讶,对胤祺道:“五哥,这还是咱们兄弟呢?” 叶勤又想跪下了,道:“不敢与皇阿哥称兄道弟。” 胤禩无所谓道:“行了,咱们不论这个了,你这个、这个……”他的目光放在了风扇上。 叶勤忙道:“哦,这个叫风扇,用脚踩踏板,可以带动扇叶扇风,其实就是几个小机关,没什么稀奇的。昨儿因为得了这个稀奇物件,叶勤不敢自专,便在今日带去恭亲王府,一来好给他老人家送最后一程,二来,今儿府上贵人多,也好将这个物件儿献给贵人们。”既然论了字辈,叶勤也不再以奴才自称,就以名字自称了。 胤禩好悬没笑出声来,但丧期呢,他可不能笑,胤祺却是撇嘴道:“你也说了今儿有好些个贵人在,你这是到底要献给哪个贵人呢?怕不是要打起来?” 因为叶勤也是说的蒙古语,胤祺对叶勤初始印象很不错,就似是而非的点了这么一句。 实属好意。 叶勤却是心道:就怕你们争不起来呢。 面上却是现出了为难之色,看着手里的风扇一脸的犹豫不定。 胤禩见状,忙安抚道:“不打紧的,五哥唬你呢。你也说了这也就是几个简单的小机关,拿去内务府造办处,一人照着造一个出来不就行了?” 忘了,胤禩的娘舅就在内务府当差呢,他说拿去造办处多造几个出来,那真就是一句话的事。 胤祺道:“行吧,先拿去王府给咱们的王叔们扇扇风,再给咱们哥儿们长长见识。老八快上轿子,再堵下去步兵衙门该来人赶人了。叶勤,你骑马跟着爷走吧……” 东大街很快又流通起来,只是,一个叫“风扇”的风婆法器随着流动的人群在这四九城传扬开来。 到了恭亲王府,叶勤随着胤祺和胤禩哥儿两个直接进了王府大门,然后径直去了王府灵堂,给恭亲王上香烧纸之后,随着哥儿俩一起进了给皇阿哥们准备休憩的偏殿。 胤禩一进门就长长舒了口气,这里有冰。 胤禩先给众位哥哥们请安见礼:“三哥、四哥、七哥。” 此次随康熙西巡的皇子中,除了直郡王胤褆和太子胤礽是年长阿哥之外,其他的就是诸如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十五阿哥胤禑(w)、十六阿哥胤禄这样的年小阿哥,其中十五和十六阿哥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是才学骑射的年纪。 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二阿哥胤祹都是未分府的阿哥,还住在宫内阿哥所中,所以他们是一起结伴来的,胤禩给哥哥们见完礼,这几个小的就起身给他和五阿哥胤祺见礼: “八哥,五哥。” 胤禩见状道:“看来是我和五哥来的最晚,等会自罚三杯。” 胤禛微微皱眉,胤禩这话说的有些轻浮了,这是在办理丧事呢,什么叫自罚三杯,你当这是来吃席的? 五阿哥胤祺在胤禛下手坐下,长舒了口气,道:“路上要不是让我遇上了,老八来的更晚。对了,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闲散宗室叶勤,他手上有个好东西,可以凭空生风。叶勤,给众位爷们演示一下吧。” 自从叶勤跟进来这里,众位皇阿哥们就都明里暗里观察过他了,都暗道哪里来的小倌儿,颜色是真的好,就是年纪有些大了,他们都是有教养的皇阿哥,还有兄弟们在旁看着,自然是不会贸然开口唐突的。 他们要脸。 此时听到他的身份来历,不免光明正大的好奇的看向他,以及他手里拎着的风扇。 胤禛眼神内涵更多一些,宗室叶勤? 如果宗室中没有重名没有年纪相当没有容色相当的,那眼前这个叶勤,就是他近日每天都要听上一次的叶勤了。 果然容色姝丽。 叶勤自打进了这座偏殿的门手脚就跟生了锈一般,不是自己的了。 他听到胤祺要他给众位皇子们演示一番,忙上前弯腰将风扇摆放在了平地上,他这回没用脚踩踏板,而是用手按下,风扇就由慢到快“呼呼”的工作起来。 叶勤是随手放的,扇口方向斜面向北,也就是上首的方向,正对着三皇子胤祉。 更是从偏殿中央靠前放着的青铜冰鉴的后面往前吹的,所以,这风扇吹出去的,实际上,是沁凉的凉风。 胤祉冷不丁的被大风吹了个透心凉,惊呼一声:“什么东西,劲儿这么大。” 胤禛坐他旁边,也顺带着吹了一个边角,倒是觉着风力正好,眼神惊奇的看着呼呼作响的风扇吹出劲风来,还伸出手去感受这风的力度。 坐在风口之外的诸如五、七、八、九、十、十二几位皇阿哥就没什么感觉了,只是眼带惊讶和探究的看着难得咋咋呼呼的三哥和难得显出些异样神色的四哥。 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是个淘气的,立即起身一左一右的站在了三阿哥胤祉面前,道:“快让爷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胤禛嫌弃的皱了下眉头,收回手,捧着茶闲看戏了。 风扇的扇风力度渐渐慢了下来,叶勤就蹲在风扇后头没有离开,见状立即又是一掌按下,风扇重新加大力度“呼呼”的吹了起来。 胤来到叶勤身边,道:“让给爷试试,这是怎么玩的?” 叶勤教他,道:“这后面是个踏板机关,按动机关,带动中心的齿轮转动,齿轮就带动扇叶快速转动起来,扇叶就能扇出风了。” 叶勤说的都是行外话,其实他是死记硬背的,说的他自己都不清楚,但这几个皇阿哥却是听懂了。 胤禟蹲在风扇的另一边左看右看一番,一语中的评价道:“齿轮和踏板都是常见之物,难得的是这扇叶,做出这扇叶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寻常扇面都是平整的,他将这扇叶做成斜面弯曲的,这样聚点成面,就能扇出大风了。” 胤:“没听懂,但这是个难得的好东西爷倒是听懂了。” 胤禟摸着下巴沉思道:“踏板还是太过笨拙了,要是做成发条的,会更精巧一些。” 胤禩也凑过来道:“只能吹一个方向,也太木讷了,要是造个会摇头的,就可兼顾四方了。” 叶勤心下惊奇不已,因为装“发条”和造一个能“摇头”的这话他的儿子德亨也说过。但德亨认为发条他们小老百姓装不起,他们用踏板的就行,发条留给内务府发挥,给他们留好向皇帝献殷勤的余地。 果然是皇阿哥,跟他儿子一样聪明。 康熙:朕谢谢你了啊! 胤祺难得在兄弟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凑话道:“你们谁造出来了,先送去给皇玛嬷一个。”胤祺说的是太后博尔吉特氏。 胤禟道:“不用五哥特意叮嘱,咱们不会忘了太后那里的。” 胤祺不说话了。 胤禛看看这群兄弟们,开口道:“难道不是先送去给皇阿玛吗?” 众位兴致盎然的皇阿哥齐齐一窒,相互对视一眼,俱都有志一同的去看叶勤。 叶勤被盯的头皮一紧,小声道:“据我所知,已经有人造了九个扇叶的大风扇,连通图纸一起,送去皇上那里了。” 众位皇阿哥:“是谁?” 第21章 叶勤将这风扇的来历大体说了一遍。 缘由只说是利圣学因为一稚子之言突发奇想造出了这个风扇,因是听了他家小儿之言造的,所以造出来之后,就送来一个三扇叶的风扇给他们家。 叶勤:“据说利圣学造了一个九扇叶的,已经献给皇上了。叶勤觉着能献给皇上的物件一定是好东西,不敢藏在家中自己使用,又不知道要献给谁,干脆今天就拿到王府来了。请诸位皇阿哥们明鉴。” 这话说的倒是挺实诚。 诚郡王胤祉道:“这原本是上用之物,你既得了,很是应该供起来,不要拿出来才是。” 胤禟掏掏耳朵,不苟同道:“三哥,人家都说了,是不敢藏在自己家中,才拿来给咱们,让咱们帮他处置的。供起来有什么用?只是供在自己家中,谁知道他有没有偷着用呢?到时候又是说不清楚的一桩事儿。” 大夏天的,要是他家里有这样的好东西,他是一定会忍不住日日用,时时用的,还供起来,真亏这个老三能说出这样的话。 胤禛道:“倒是一片诚心。如今天气闷热,宁寿宫那里很需要这样一台风扇消暑,三哥,不如由你起头,代表弟弟们给汗阿玛上封奏折,说明其中缘由,着内务府造办处按规制先造几台风扇出来用着,省的来回奔波了。” 宁寿宫有了,那么各宫娘娘们是不是也要有?在座的阿哥们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胤禛这话一出口,立即引起了众位皇阿哥的热烈反响。 胤祉还是有些犹豫,道:“这,是不是有先斩后奏的嫌疑?”毕竟这里他最大,他是哥哥,有什么事都得是他担着。 胤祺道:“汗阿玛一向对奇技淫巧这些物件不甚上心,而且,是先造了给皇玛嬷的,汗阿玛不会计较的。说不定还会夸三哥你孝心有加呢。”如果不是让众位兄弟们见到了,胤祺一定会先将这台风扇拿去宁寿宫献宝去。 不止宁寿宫,胤祺还有两宫都得想到,一个是生母宜妃的翊坤宫,一个是小博尔吉特氏的咸福宫。小博尔吉特氏是皇太后的族妹,是康熙后宫中的蒙古妃子,虽然没有封妃,但享一宫主位妃位的待遇,在后宫中更有着平衡蒙古和满清的举足轻重的作用。 她还是皇太后的亲戚,因为皇太后只说蒙古语,所以在后宫中,太后和这个小博尔吉特氏关系亲近,于情于理,被皇太后养大的胤祺都得想着她。 胤祺平时少有和兄弟们相聚,即便不得不聚在一起,也是寡言少语,这次他却是一再出声,可见这个风扇,实在是得他的心意。 胤禟就更积极了,不止想着母妃宜妃,他还从这个风扇上看到了巨大的商机,他都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构思如何赚钱了,若只供皇上一个人用,那他还怎么赚钱啊? 背着汗阿玛里赚黑钱吗? 那多没意思。 胤的生母温僖贵妃已去世,倒是没有母妃需要孝敬,但他自己就不需要了吗?他还有很多显贵的母家亲戚呢。 胤祉见所有弟弟们都“殷殷”看着他,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心下升起奇异的满足感,他轻咳一声,道:“那好吧,哥哥我就给汗阿玛上封折子说明这风扇的事。只是,内务府那边如何造,造多少,你们自己商议吧。” 胤禟和胤立即去看胤禩,胤禩勾了勾唇角,道:“我给嘎达混说一声,让他准备些好点的木料就是了,至于造办处工匠那里,弟弟就力有不怠了。” 胤禩嘴上说着力有不怠,但眼睛却是看着胤禛的。 胤禛呷了口茶,道:“造办处那里,我叫人给满达礼送个信儿,让他出两个有手上功夫的先造来看看。”满达礼是造办处总管郎中之一,更是德妃的一个堂弟。 德妃乌雅氏包衣出身,父祖都曾在内务府当差,祖父额参更是做到了正一品内大臣。如今德妃这一支的兄弟都有了外朝差事,但一些旁支子弟还在内务府继续干着祖辈的活计呢。 所以要论内务府的人脉深广,胤禩拍马赶不上胤禛,只是平时人四爷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而且,胤禛说的是出两个手上功夫好的,意思是让满达礼选两个有真本事的师傅,带着他手下的一众小工们去造风扇,要不然,光皇阿哥就这么多人,两个人得造到猴年马月去? 胤祺当先拍手道:“再好不过了,兄弟们就等着了。”反正风扇造出来第一个他是要拿去永寿宫献宝的。 看弟弟胤禟这么兴头,翊坤宫那里就交给他吧。 众位皇阿哥们分工合作分派任务去造这风扇的时候,叶勤就在旁安静听着,没一会,恭亲王常宁第三子海善来请众位皇阿哥,说是祭礼开始,需要众位阿哥们到位了。 叶勤这才随着皇阿哥们出了偏殿,跟随大溜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磕头哭灵。 一直忙到太阳落西了,叶勤才在胤禩的邀请下,一起结伴回牛角湾胡同。 回到家后,叶勤换了身衣裳,开始跟妻子儿子说起今日恭亲王府之行。 叶勤先是感叹:“咱们早上的时候还在家说呢,不知道这风扇到底花落谁家。嗨,等去了,就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群皇阿哥们聚在一起相处融洽的很,并没有什么争抢的举动,反倒你一言,我一语的,将那个风扇到底是怎么扇风的给说了个七七八八。我反正是没听懂,但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啧啧,这群皇阿哥们,真正是学富五车,博学多才,唉,这宫里的教书先生就是有本事,唉。” 叶勤一句三叹,叹完,又可惜又可怜的看了眼自家儿子,心下更是复杂难言了。 他的儿子,才六岁,学识上就看着不比那些皇阿哥们差呢。 德亨听叶勤说起这些传说中的皇阿哥们也稀奇的很,不过他对叶勤说这些皇阿哥兄友弟恭有些不敢苟同。 现在才是康熙四十二年,离一废太子还好几年,估计太子跟康熙爷俩的父子关系也还融洽,当然就没这群皇阿哥什么事了。 等到一废、二废太子之后,你看这些皇阿哥们还相处融洽吧,不打出狗脑子来才怪。 纳喇氏问道:“这风扇就只有皇阿哥们见了?没让其他王爷贝勒的见到吗?” 叶勤道:“见了,怎么没见到?我是先拿去给皇阿哥们看了,后来诸如裕亲王府、惠亲王府的这些王公们也都来看了,一些朝中众臣也见到了,但他们只是看看,也没说什么,就算了。” 纳喇氏惊讶:“就这么算了?那你今日不是白去了?咱们的风扇也没拿回来,岂不是亏大了?” 叶勤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叶勤将胤祉会给皇上上书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又道:“刚才回家的路上,八贝勒跟我透了个底儿,说可能皇上会给名誉上的褒奖,但他会帮着运筹,给我争取一些实际的好处,不会让我吃亏的。” 又对着德亨真心称赞道:“怪道你大舅对八贝勒赞不绝口,这位八爷,真真不知道该让人怎么赞他才好,确实是位难得的妙人。” 啊,又是胤禩啊。 也难怪,他们两家住的近,早上他们一路去的王府,晚上又是一路回来的,叶勤心理上,天然的就跟这位八爷更亲近了。 纳喇氏问道:“那八贝勒说的实际上的好处,会有什么呢?”她这人务实的很,那些名啊誉啊的固然好,但能拿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更得她心意。 叶勤猜测道:“左不过就是些金子银子的好处吧?”出了金银,叶勤想象力有限,见识上也短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好处了。 德亨道:“金子银子也很好啊,这样咱们就有钱盘下几间店,出租也好,雇人做些买卖也好,也是家中有了长久的进项了。” 纳喇氏高兴道:“这个好,南面丁香胡同的靠街那几间房子我早相中了,正苦于手头紧不敢跟人谈价呢。” 纳喇氏说的丁香胡同是靠近东大街的那个胡同,更靠近崇文门,若是在那里开间铺子,定会是旺铺中的旺铺。 叶勤也心下火热道:“等银子一到手,你就去盘下来,八贝勒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德亨有些无语,原来,他的阿玛额娘的心就这样小,这样容易满足的吗? 一□□一无二的风扇,就只想着要点子金银就算了? 当然不会一点子金银就算了的,对这台风扇,叶勤另有真正没说出口的打算。 叶勤拿出了一个令牌和玉佩出来给德亨,道:“这是四贝勒府的令牌,你要是有什么信件啊、东西啊要给弘晖阿哥送的,让你两个爹拿着这令牌去就行了,门房不会拦。这个玉佩是四贝勒爷赏给你的。” 说到这里,又有些摸不准道:“四贝勒只跟我说是赏你的,其他就没话了,这位四贝勒看着十分的有气势,我想多问一句,愣是没敢开口。总不能是因为你跟弘晖阿哥写了两封信,他就赏你块玉佩吧?” 德亨看着手里这块镂空雕蝙蝠的温润玉佩,随口道:“阿玛你忘了我是怎么跟弘晖相识的?他甩开跟着他的哈哈珠子和丫鬟偷跑了出来,那天恭亲王府人那样多那样乱,他一个小阿哥,保不齐就要出点什么事,他跟我遇见了,咱们在一块儿说话,还是我让王府姑姑们去通知的四福晋将他给带回去呢。” 叶勤笑道:“那这玉佩,就是奖赏了。行,今日能得了这令牌和玉佩,也不算你阿玛我白跑一趟。” 纳喇氏迟疑道:“你是说?” 第22章 头一天晚上还在说大舅福顺和二叔务尔登呢, 第二日早饭之后,福顺和务尔登就几乎同时上门了。 两人在大门口相遇,福顺皮笑肉不笑的给务尔登打了个千礼:“小拨什库福顺给佐领请安。” 务尔登将他扶起来, 客气道:“你我并不在一个佐领,无需客气。” 福顺:“您是长官,规矩如此,不得不遵从。” 务尔登点头道:“谨言慎行, 你很好。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门吧。”说罢,对来开门的陶二点一点头,当先抬脚进门去了。 福顺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就带出来些,陶二看到了,忙对他摇头,然后耳语一番, 将若有所思的福顺给请进门去。 叶勤正在家和纳喇氏盘点家当, 见务尔登来了,就指着一个记得乱七八糟的账簿讽刺道:“你们府上的奴才也太坑人了, 我就要了那么二十亩地,你看看,这上面的出产,还不如他大舅东(便)门外河沿子里鸭子下的蛋多,感情那是块荒地,除了石头什么都不长是不是?” 当初分家的时候, 除了这牛角湾的一处四合院, 分给叶勤的还有一顷地, 不过, 这一顷地在沈阳那边,叶勤连京城都出不去,他信的着的奴才更少,一顷地给他,就跟打了水漂一样,一年到头还不知道能见到几个收成,偏他又不能去亲自监管,所以,分家的时候,他弃了沈阳的地,要了京城近郊的地。 但这京城近郊的地,每一寸都是有主的,国公府传下来的也就这么一点,分出去可真就没有了,于是当年瓜尔佳氏给拒绝了。她的原话是:要么要沈阳的地,要么要银子,你自己选吧。 叶勤选了银子,一千两白银。 看着很多,但安家的话,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还是务尔登实在看不下去,硬是顶着瓜尔佳氏的压力给了京城西郊的二十亩良田,他总不能让庶兄一家饿死吧? 给了田,那就是给了粮食,省的别人在后头戳他脊梁骨。 叶勤也很满意这京郊的二十亩田地,他将韦氏的墓设在这二十亩地里,这样,他就有理由每年清明、中元、元旦等时节带着妻儿来祭扫了,也算是放风。 叶勤当初放弃了沈阳的那一顷地,要求在京郊划给他一些地,就是打着偶尔出游的目的啊。 这二十亩地在京城二十里范围之内,背靠山前临水,等他手头宽裕了,完全可以在这里建一个小庄子,要是京城住腻烦了,就能偶尔搬到小庄子上住,多么惬意。 德亨也很满意这二十亩地。 为啥呢? 因为这二十亩地就在瓮山脚下,毗邻宫廷养马的草料场,和一座荒废的寺庙做邻居。 这样说的话可能让人泛迷糊,觉着这就不是一个荒郊野岭吗? 但若是告诉你,东北十里之处就是畅春园,等再过个二十年,北面的圆明园将会拔地而起,再过个几十年,乾隆帝会在这里为母后建造一座清华园(后改名颐和园)呢? 而这二十亩地背靠的瓮山,也会被乾隆帝改名为万寿山,这样说的话,这二十亩地的地理位置,是不是就很清晰明了了? 这二十亩地,就是皇家园林的原始状态,怎么能不让德亨满意呢? 当然,土地的原始状态和美轮美奂的皇家苑林还是有天上地下的差距的,但这不妨碍德亨做一做坐拥颐和园的美梦啊。 看吧,开国祖宗再没落,手里也是有好东西的。 不过呢,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眼前的情况是,叶勤被坑了。 叶勤手底下除了从国公府分出来的哈拉嬷嬷一家,他自己也是有奴才的,比如他的奶母一家,还有他的两个小厮一家,以及,他的母家韦氏一家。 除了韦氏一家,叶勤出钱在这二十亩地上,也就是韦氏的坟头附近建了一座宅子,让奶母一家住进去,给他看地看坟,后来两个小厮也成家,京城之内的四合院内实在住不下,叶勤自觉哈拉嬷嬷一家够用了,就再次出钱建了宅子,将小厮一家也打发去“庄子”上给他种地去了。 但十五年过去,估计这些奴才都看不到跟着叶勤的希望了,慢慢的,就心靠国公府了。 叶勤对此无能为力,生了几场气后,想着他也并不靠这二十亩地吃饭,就对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了。 毕竟是个奶了他一场,跟了他一场的人,就这么地吧。 但如今,这不是眼看着要发达了吗。他就又想起了这二十亩地,想着他梦想里的小庄子是该规划起来,等手头有了余钱,就可以着手开建了。 在计划着如何建庄子的空档,他突然想起了他还有三房奴才在他的“庄子”上呢,就翻出来不知道多少年没看过的账本来,打算先了解了解情况。 这一看,直接给气笑了。 正好务尔登来了,叶勤将账本扔务尔登鼻子底下,让他自己看。 务尔登自然是知道叶勤的“庄子”是怎么一回事的,他合上账本,道:“他们不是每秋都给你送粮食送鸡鸭鱼猪吗?你没收到?” 叶勤抱臂斜眼看他,道:“哦,多谢你施舍为兄口粮了啊?” 务尔登叹气:“弟弟不是这个意思。那几个奴才胆大包天,欺负到你头上,你心大,任由他们欺负,弟弟既然知道了,总不能干看着让他们欺负你吧?”于是就收了那几个有心投靠他的奴才,压着他们继续给叶勤种地养鸭养猪,然后在秋收后送去给叶勤养家糊口。 务尔登自觉为庶兄付出良多,可惜,人家压根不领情。 叶勤:“哼。”不过态度倒是略略软了下来。 他只知道那几个奴才投了国公府,倒是没往每年都还能收到粮食牲畜这一茬上想,现在回头往后看,若那几个奴才果然欺他,他应该一粒粮食都收不到才是。 虽然这二十亩地每年收的粮食都不多吧,但就像务尔登说的,光吃饭是足够了。 算了,不说这茬了。 德亨忙忙活活的给务尔登和福顺倒茶,然后将茶杯放在他们的手边,奶声奶气的招待道:“二叔喝茶,大舅喝茶。” 福顺喜欢的不得了,将大外甥搂在怀里亲香,道:“小德亨啊,今早吃了什么?大舅家养的母羊下崽子了,大舅挤了羊奶给你喝好不好?” 德亨嘻嘻笑着答应着:“好哇好哇,大舅对德亨最好了。” 福顺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纳喇氏在旁道:“留着给巴尔汗和哈宜呼他们喝吧,你让人每天送来的牛乳德亨都吃不完。”巴尔汗和哈宜呼是福顺的儿女,是德亨的表兄和表姐。 自从碓房开始营业,福顺的养殖大业就蓬勃发展,自从养的奶牛产奶之后,福顺就每天让人给妹妹家送牛乳,因为他知道德亨爱吃牛乳。现在有了羊乳,就想着送一些来给大外甥吃。 福顺道:“别提了,巴尔汗讨厌喝这个,说什么,他已经长大了,不喝奶了。个羊粪蛋子,毛还没长齐,就当自己大人了。” 德亨偷笑。 二表兄巴尔汗今年十二岁,正是觉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受管教的年纪,都不乐意跟他玩,嫌他幼稚。 殊不知,德亨在心里笑话他是真的幼稚呢。 说到娘家侄子,纳喇氏担忧道:“巴尔图那孩子怎么样了?可有写信回来?” 福顺脸色更加不好看了,骂道:“写个羊粪球子,就他认得那几个字,还不如德亨呢,至少德亨会写信,他呢?别说写信了,连两句话都没捎回来过。我只当白养这个儿子了!” 福顺的长子,德亨的大表兄巴尔图,今年十六岁,去年秋天的时候满十五岁,经过佐领内的考核选拔,光荣的成为了一名甲兵,被编入了正蓝旗护卫队,然后在上个月二十五日,护卫康熙去热河西巡避暑去了。 纳喇氏忙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走出去只觉天地广阔,哪有整日着家的,等给他说上一房媳妇就好了。” 说到给儿子娶媳妇,福顺也发愁,道:“康熙四十年已经选秀一次了,下一次选秀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打听了一下,已经参选过的秀女都说了人家,没参选过的也不好定下来。唉,难啊。” 清朝廷规定,八旗秀女大选三年一次,但规定是规定,皇帝说的话才是圣旨,康熙朝的选秀并不是严格按照三年一次大选的,具体定在哪一年大选,得按照皇帝的实际情况来定。 八旗女子若是没有参选就私自嫁人,或者跟人定亲,皇帝知道了,会问罪于女子父兄,所以,谁都不敢触这个雷。 再者,八旗姑奶奶们尊贵,都有嫁人前不跪长辈的说法,万一被贵人选中,进了宫做了娘娘,那可就是长辈跪她了。 所以,八旗女子或出身良好,或长相端庄秀美的,都会进宫搏上一回。 当然,像纳喇氏这样既没出身也没长相不想进宫的女子也大有人在,但像纳喇氏这样“运气”好的,没有入宫做了使役(宫女),而是最后被刷下来嫁给叶勤过平淡日子的并不多。 是喜是忧,其实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基本上就定了。 让福顺发愁的是,现在是康熙四十二年,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已经大选过一次了,今年和明年肯定是不会再选了,就是不知道后年会不会选。 要是再不选,巴尔图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快二十岁都娶不上媳妇的男人。 嗯,快二十岁,都娶不上媳妇。 就很方。 第23章 聊天就是这样, 说上一个跟大家都有关的话题,即便坐在一起的人不插嘴,也能听的进去。 纳喇氏兄妹说选秀的事, 叶勤和务尔登就在旁安静喝茶听着,说到巴图尔很可能娶不上媳妇的事,务尔登就开口道:“吾之妻妹叩德氏年十三,你们若是有意, 等她参选后,你们两家可以议一议亲。” 务尔登现在的妻子叩德氏也是继妻,是康熙四十年参加选秀后,被瓜尔佳氏聘了给务尔登做继妻。 叩德氏的父亲关德也是佐领,他的女儿并不愁嫁,说句高攀的话,以关德佐领的身份,他的女儿配皇孙都可了。务尔登要不是佐领, 他也是娶不到佐领的女儿的。 务尔登说这话, 原是在向福顺示好,但在福顺听来就很不顺耳。 福顺摇头道:“不般配, 你之好意,咱们谢过了。” 佐领的女儿配小拨什库的儿子,那是下嫁。 自来满洲姑奶奶只有高嫁的,没听说有谁是下嫁的,所以福顺在心里看务尔登越发不顺眼了。 务尔登心里也憋着气呢,他算是看出来了, 叶勤的这个舅兄不待见他, 但他忍了。 两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叶勤问务尔登:“你今天过来又是为着什么?” 其实务尔登来是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他现在心里上了根弦,说话做事要注意影响,所以,他主动开口询问,算是给务尔登一个台阶下。 务尔登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叶勤跟他商量一声都没有,就在自家门口跟个神经病似的嚎了一嗓子,就自己拿着风扇去恭亲王府献宝的事。 当盯梢的将叶勤那一嗓子禀告给他的时候,他就心道不好,等他赶到王府的时候,叶勤已经跟着皇阿哥进去偏殿了,他想追上,被守卫的人拦了下来,无法,只能任他去了。 务尔登原先的打算是和叶勤商量着,选个恰当的时机将这宝贝献上去,现在叶勤自己将宝贝献上去了,先不说叶勤会不会受欺负,最后能得到多少好处吧,至少务尔登这里的好处是没有了。 因为他没露面,这宝贝跟他没关系。 此时叶勤问起他是来做什么的,务尔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因为他也不知道现在他坐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但不甘心是真的。 务尔登看了眼小手扒着桌沿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德亨,就道:“昨儿个我见德亨在写信,今儿来问问,他可是读书了?在哪个学堂跟着那个夫子念?” 说到德亨,叶勤的眉眼立即上扬了起来,他矜持道:“读什么书,就是日常跟着我,跟着他大舅认识几个字,瞎描画罢了。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什么书?等他长大了,让他去东河沿子给他大舅养鸭子去,让他大舅赏他一口饭吃就行了。” 德亨:…… 纳喇氏立即转过头去看天看地看半空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吵架,就是不看得意劲儿都要飞起来的丈夫。 福顺立即笑呵呵道:“我看行,德亨会打算盘会记账,不怕人糊弄,这就很好了哈哈。” 务尔登:“……小小年纪就会打算盘会记账,长大了只做个目不识丁的莽夫,也太屈才了。”这话说的他牙疼,但他忍着。 叶勤:“那你说怎么办?” 务尔登深吸一口气,道:“我家老大比德亨大一岁,也要打算读书了,我准备给他聘请一位夫子来府上坐馆,不如将德亨送我府上……” 不等务尔登说完,叶勤立即道:“那就不用了。我就是从那府上出来的,你那府上的先生什么样,我会不知道?”如果没有风扇这回是,如果没有德亨自己给弘晖写信这回事,叶勤最开始的打算,的确是想等德亨十岁的时候,将他送去国公府学上两年,但现在嘛,国公府他已经看不上了。 务尔登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给自己儿子请的夫子,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 叶勤:“那也不用了,你们府上风气不好,我怕再带坏了我宝贝儿子。” 务尔登再次深吸一口气,平静道:“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府上是我做主,规矩早就变了。” 叶勤嘴一歪就想数出三五件事来甩他脸上,但他将这些陈年往事在心头转了一个圈,到底觉着没什么意思,只是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德亨读书的事,我已经有打算了,就不劳你费心了。” 务尔登脱口而出:“你有什么打算?” 说完,他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拿风扇,给德亨换了个读书的机会吧?是去哪家王府借读?” 还没影的事儿,叶勤当然不会说的太明确了,只是道:“昨儿个我没提读书的事……算了,我直接跟你们说了吧,昨儿个我把风扇献给皇阿哥们,皇阿哥们准备将风扇送去内务府,多造几台出来,献给给宁寿宫和各宫娘娘们。诚郡王会给皇上上折子禀报此事,这风扇毕竟是从我家里拿出去的,皇上少不得要夸我几句吧?” 务尔登:“就只是夸你几句?” 叶勤挑眉:“要不然呢?皇恩浩荡,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得皇上几句夸奖,足以光耀门楣了。” 好一个忠君体情的大傻子! 务尔登简直想一口茶水喷叶勤脸上,怪不得受奴才欺负呢,就你这样的傻子,不欺负你欺负谁?! 务尔登拿拳头在胸口捶了几下,说纳喇氏:“嫂子,他这么胡闹,你就这么看着?” 纳喇氏稀奇:“我们家一向是叶勤当家,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只有听着的份儿。” 务尔登气道:“那你知不知道,德亨的前程就在这上头上了?他倒好,做好人将宝贝献上去了,德亨怎么办?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过?” 纳喇氏无所谓道:“就让他给他大舅养鸭子去呗,还能怎么办?” “你!” 务尔登算是看出来,在这里,他就是个外人,谁都不想跟他正经说一句话呢。 “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瞎操心一场了,你们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就不奉陪了。”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德亨忙在桌子下面拉拉叶勤的袖子,叶勤叹气道:“你只问了明面上的,我自然只答明面上的,说不上两句话就急脾气,还嫌我不搭理你,你也得让人乐意搭理你呢?” 务尔登起身的动作一顿,顺势又坐了下来,拧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叶勤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务尔登瞪叶勤,叶勤嗤笑道:“怎么,只许你问我,不许我问你了?” 务尔登沉着脸道:“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该是时候谋个前程好好挣份家业给子孙了。我是想着,不拘哪个王府,你我兄弟将这风扇献上去,给你谋个缺,你既不想做侍卫,那就去宗人府,或者去内务府。宗人府里的都是宗室,给姓爱新觉罗的磕头你也跪的下去,若是去了内务府,你大小也是个爷,他们不会安排你去伺候哪个外姓臣子,只能将你往娘娘或者万岁爷跟前推。你虽无甚本事,好在皮囊尚好,算的上仪表堂堂,只要不犯错,贵人们不会为难你的。” “等你老实当差几年,混出个资历来,再看着往上升也就是了。” 说实话,德亨听务尔登说他为叶勤的打算,有种老父亲为不争气的老儿子做打算的既视感。 你看,福顺都不再斜眼看务尔登,而是正眼认真审视起来,似乎是要从他脸上看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心里藏奸。 务尔登为叶勤事业上的规划是难得的实用且稳妥。叶勤是宗室,他能选的出路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做侍卫,给皇帝当奴才,能拉的下脸,跪的下去,然后凭借身份和骑射上的功夫出人头地。 第二种就是去宗人府。宗人府里当差的都是宗室,谁也别嫌弃谁,一切照爵位论资排辈,该磕头磕头,该叫爷叫爷。而且,在宗人府当差,并不看你有多少本事,能进这里面的也不是为着出人头地,纯粹就是为了那一份丰厚的薪水和皇帝特地的拨款赏赐。 但宗人府不是那么好进的。满清进关已经超过半个世纪了,宗室至少也已经繁衍了三代了,宗室人数也在急剧上升,早就超过千数,朝万字开头的关口大步迈进,而宗人府就那么几个缺,到底叫谁上叫谁不上,就看谁更会“争取”了。 叶勤的风扇让务尔登看到了机会,现在宗人府以裕亲王打头,若是能将风扇献给这位皇帝最敬重的兄长,那么叶勤进宗人府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献给哪个皇子也行,八贝勒的娘舅就在内务府,由他牵头运作一番,叶勤也可以进去混个差事当当。 这自古以来权和钱不分家,若是叶勤进了宗人府,宗室找个办事总得要送上点孝敬吧?拨给宗人府的用度用不了的就可以他们自己分了自己处理,不管是送人还是卖了换钱都是难得的实惠,再加上皇上年节的赏赐,叶勤一年到头固定收入就三份,足以发家了。 若是能进内务府当差就更好了,多少皇商大贾找门路送礼打点找不到呢,只要叶勤能拿住了吃穿用度上的一个小项,别说他一辈子花钱了,就是他儿子德亨以后的吃用也都有了。 叶勤有了权有了钱过的好了,这对务尔登有什么好处吗? 自然是有大大的好处,打虎亲兄弟不是说着玩的,叶勤好了,务尔登自然就有了政治和经济上的同盟,不管是叶勤还是他,若是遇到的更进一步的机会,另一个就可以全力托举,等托举上位后,自然也要拉另一个上去。这叫共同进步。 兄弟相互帮扶,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还有,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兄弟此生没有更进一步的希望,他们还有子侄辈呢。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怎么能便宜了别人?自然是要在自己家中子侄辈中传递下去的。这就叫差事世袭。 第24章 叶勤亲自给务尔登斟了一杯茶, 良久,叹道:“务尔登,你很好, 是我不如你。” 务尔登:“……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可不会以为叶勤是在跟他服软。 叶勤道:“那个风扇,我只想着换些金银,盘下个铺子,做些小买卖养家糊口, 确实没往差事上想。”这个是真的,叶勤自己得承认,务尔登给他描绘的前途太有吸引力了。 但是,“务尔登,你觉着,我像是能正经当差的人吗?” “我看你是眼高于顶,好吃懒做,不乐意吃苦更不乐意受委屈的人。”务尔登如实评价道。 叶勤:“……你说的都对。” 务尔登见叶勤竟然没跟他摆脸色, 也就多说了一句:“你看这世间所有人, 谁不是在吃苦,谁不是在受罪, 尊如皇上还要带兵亲征噶尔丹,贵如皇子也要兢兢业业的当差,才能换得王爵贝勒爵,怎么到了你,就不能吃苦,不能忍受了呢?” “叶勤, 我从小就不懂你, 到现在还是不懂你。你就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只想着要别人将最好的拿给你, 你好坐享其成,而你自己一点都不想付出,这可能吗?” 叶勤皱眉,他觉着务尔登这话是在趁机骂他,但他自认是在说正经事,于是就略过这茬,话入正题道:“那都是以前了,咱们做人,还得要往后看。既然你们都在,我就说说我的打算。” “皇上那边我在等消息,皇上不管给我个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八贝勒也跟我说了,会给我弄一些实际上的好处,不管这好处是什么,我是想将风扇的经营权拿在手里的,至少要拿一半在手中,好让我能正经的卖风扇,给德亨挣一份家业。” 务尔登点头,叶勤能想到这些就好。 叶勤继续道:“所以,在皇上的旨意到来之前,咱们就先耐着性子等着,不可操之过急,惹了上面的忌讳。” 福顺点头,道:“言之有理。” 叶勤去看务尔登,询问他的意见,务尔登也点头道:“老成之言。” 自己的打算得到了认可,叶勤心下高兴,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雀跃,道:“先不说这风扇的买卖能不能做成,至少金子银子是少不了的了,等金银到手,我先买房置产,将家业先兴起来再说。” 福顺笑道:“你这打算实在,你看中了哪间宅铺先跟我说,我去给你喊价。” 叶勤对福顺拱手谢道:“正要拜托舅兄,一切有劳舅兄了。” 福顺摆摆手:“你我之间,何至于谈谢,给我妹子操心,为兄心里高兴着呢。” 纳喇氏笑眯了眼睛,给自家兄长斟上茶,送至他手边,福顺接过来饮进,她做的自然,福顺接的自然,虽然两人并没有一句话,但兄妹之情无声胜有声。 务尔登提醒道:“那你的前程呢?你就只甘心做个富家翁?” 叶勤想了想,道:“当差这块儿,我想先听听八贝勒说的好处是什么,你能想到的,八贝勒没准儿也能想的到,如果他真给我安排了个差事,那我就接着,如果没有,咱们再看看那个时候我适合做个什么差事吧。” 务尔登:“……你能有打算就好。” 叶勤就笑了,道:“我闲散惯了,这差事里面的道道,还得贤弟你来帮为兄操心了。” 务尔登被他这一声“贤弟”和“为兄”给麻了一下,僵硬着一张大脸道:“义不容辞,你别嫌我啰嗦多事就好。” 叶勤唇角勾了一下,道:“怎么会。这样吧,反正咱们三家住的也近,等八贝勒召唤我,我叫人传信给你们,咱们三个一起去怎么样?” 务尔登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之前福顺和叶勤对他明里暗里的讽刺和排斥尽数都被抵消掉了,他今日来此,其实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去给贵人请安的时候,带上他,混个面熟也是好的。 多少交情就是从这个面熟开始的。 大事说开了,务尔登和福顺也没走,就在叶勤院子的阴凉处支了一张小桌,加上德亨一个小的,爷们儿四个围着小桌喝茶吃菜漫天阔谈。当然是三个大人高谈阔论,德亨听着。 如果有酒最好了,但现在是丧期,恭王府可以备水酒,他们在自己家,是不能喝酒的。 这边兄弟三个其乐融融,四贝勒府那边,男主人也终于回家了。 四贝勒胤禛是个做事板正的人,其实是板正的有些严肃较真了。 恭亲王府那边真不适应他这样的做事风格。恭亲王常宁生前就是个喜好享乐为人散漫不拘一格的人,所以府上风气也偏散漫,他这黑着脸往那里一杵,满府的大爷小爷们都有种在皇上面前奏对的紧张感。 就,很不待见他。 理所当然的,这都是人家暗地里在心里不待见他,面上,俱都还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一万分的听指挥的。 谁让圣上有旨,让诸皇子经理他亲爱的弟弟常宁的丧事呢? 胤禛回到贝勒府,大太监高无庸立即迎上来,禀报道:“福晋已经摆好了膳食,李侧福晋带着宋格格、武格格和耿格格在后院等着爷,大格格和弘晖阿哥也在。” 卓克陀达是胤禛的女儿,今年九岁,因为是府里活着的唯一女儿,府上人都称大格格。 胤禛一路径直往前院自己的起居院落走,听闻后院女人在等他面无表情的,待听到女儿儿子也在等他,就停下脚步,对一直贴身跟着他的苏培盛道:“苏培盛,你先回后院一趟禀报福晋,让那些女人都各回各院,让卓克陀达和弘晖也先回去,等爷叫的时候再来。” 苏培盛忙应下,回到府上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拐弯去后院传话去了。 高无庸就知道胤禛会是这样的安排,所以,他早就在前院备下了洗澡水和干净衣裳。 胤禛在恭王府忙活了这七八天,期间回府也是匆匆来匆匆走,根本就没好好洗漱松快过,好不容易丧事办的差不多了,这次回府就好好洗漱一回,出浴桶的时候只觉浑身轻了三斤。 苏培盛早就传话回来了,高无庸也给他准备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物,但他可没胤禛泡澡洗漱的兴致,仔细而快速的洗了个战斗澡,就穿着洁净的衣裳来胤禛跟前伺候了。 胤禛沐浴洗漱结束后,并没有立即去后院,而是一面散着发辫让奴婢们擦干头发,一面闭眼听高无庸和哈图尔禀报府内的事。 听完汇报,小憩两刻钟,胤禛这才起身向后院走去。 后院正堂,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打扮的一丝不苟,正襟危坐的等着胤禛回来。 她从十岁嫁给胤禛开始,这种等待的情形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回了,她早习惯了,虽然是等待,但她仍旧挺直着脊背端坐着默默的等,看的人都替她累的慌。 反正胤禛每次见他的这个福晋,他都会不由自主的绷紧了心神,好拿出同等端正的态度来面对她。 这种感觉太糟心了,他在外头已经端累了,不想回到自己府中还端着,这也是他不喜欢来福晋这里的最大原因。 但一想到这是福晋,是他的半身,在这个府里能做他一半主的妻子,他就不敢教妻温柔小意了。 挺好的,这府里有这么一尊神镇着,他在外头奔波的时候也放心将府邸交给她。 解语花什么的,他可以去找美妾。 胤禛一进院门,四福晋就立即起身,带着婆子丫鬟们来到院子里,对着胤禛恭敬见礼:“爷回来了。” 胤禛伸手将她托起,把着她的手向前走,道:“回来了,可算是忙完了。” 四福晋语声不见喜悦,更没有羞怯等多余的情绪,只平平淡淡如常道:“爷辛苦了。” 胤禛:“……嗯。” 相对无言片刻,胤禛道:“不是说备了饭食,去用吧。” 四福晋:“好。” 食不言。 老夫老妻的两口子用了一顿再寻常不过的餐饭。 餐后,两人又回到正堂,四福晋这才道:“李氏查出了两个月的身孕,爷不去看看她?” 开口却是赶人的话。 府上唯一的侧福晋李氏查出已有两月身孕的消息胤禛自然也早就得到了,自从大婚、不,是自从胤禛成年以来,他已经有了五个孩子,长女和次子夭折,目前府上孩子只有三个。 分别是大格格卓克陀达,嫡长子弘晖,庶子弘昀。其中大格格和庶子都是侧福晋李氏所出。 这对已经二十六岁的贝勒爷来说,可谓是子嗣稀少了。 所以对李氏怀的这一胎,胤禛心里是十分喜悦的。 但是,“不急,李氏那里有福晋照看,爷放心的很,先叫……罢了,日落暑气蒸腾,着实受罪,爷先去看看弘晖和卓克陀达两个。” 四福晋语声温柔许多,难得带了点笑模样,道:“我陪爷去。” 胤禛:“好,一起去。” 卓克陀达已经九岁了,是大孩子了,还是女孩子,四福晋给她单独分了院子住着,院子里一水儿的奴才嬷嬷丫鬟们都交给她自己学着打理。 卓克陀达打理的如何先不说,四福晋的这种做法,却是搏得了胤禛和李侧福晋的好感。 胤禛务实,觉着任何学问不是一天就有的,更不是生来就有的,每一种技能都是日积月累的学习实践得来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个被奴才摆弄的草包,所以,让她从小学着钳制奴才使用奴才很重要。 显然,福晋是跟他一样的想法,所以才将整个院子都交给卓克陀达自己打理。 李侧福晋,纯粹是满意女儿从福晋这里得到的待遇和整个院子所带的殷实的财富。 对了,卓克陀达是李侧福晋的第一个孩子,满名卓克陀达,汉译百合花。 第25章 卓克陀达居住的院落是一个小跨院, 就在四福晋正院的东面稍稍靠前的位置。如今的四贝勒府总体是按照紫禁城(前朝后宫)前殿后寝的规制建造,前面主殿以前部分,都是胤禛的主场, 主殿之后,包括东面安置已经分院的子女的小跨院,以及西面安置侧福晋、格格等妾室的小院落,就都是是四福晋的主场了。 目前四贝勒府中, 只有卓克陀达和弘晖姐弟俩拥有自己的小跨院单独住,年纪还小的弘昐则是跟着侧福晋李氏住。 弘晖的院子就在卓克陀达的小跨院南面,两姐弟的院子一后一前,中间隔了一个拥有假山流水池塘的小花园。 李侧福晋和卓克陀达居住的院落一西一东,母女两个若是想见面,必须得穿过四福晋的正院才行。这样看来,四福晋这是将李侧福晋和卓克陀达母女两个距离性分隔开了,且有不让母女两个见面的嫌疑, 因为从礼法上来说, 卓克陀达是四福晋的女儿,而不是李侧福晋的。 虽然是李侧福晋生的她。 其实不然。 古代人居住房屋在风水上是很有讲究的。女子属阴, 在一个家庭中,女孩子最佳的居住方位应该在阳气升腾最旺之处,这样才能阴阳相调,旺其运势。 而在方位上来说,东方,或者东南方, 属青龙之木, 正是阳气最旺之处, 如果四福晋有亲生女儿, 这个位置绝对非她莫属。 所以,四福晋将卓克陀达安排在她的正院的东面靠前(东向微微偏南)的位置,真正是宠爱她的。 这也是胤禛非常尊重自己这个福晋的最重要原因,她是真的将他的孩子都视若己出,一举一动,尽显大妇风范。 向而立大关迈进的胤禛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所有嫡母都是善待庶出子女的。 胤禛和四福晋出了正院的东小门,沿着花园中蜿蜒的小路,左拐,进入了卓克陀达的芳菲院。 芳菲院里很安静。卓克陀达正坐在窗前低头练字,丫鬟婆子们规矩的各居己位,连呼吸都是清浅的,唯恐打扰了她们的大格格练字。 因为贝勒爷喜欢练字,所以,她们的大格格就在练字上下苦功夫,若是能得阿玛的一句夸奖,她能高兴上个把月。 然后练字就更下苦功夫了。 胤禛和四福晋进了门,守门的嬷嬷立即跪地磕头,请安道:“给贝勒爷请安,给福晋请安。” 正在安静练字的卓克陀达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从打开的窗子里看到了父亲母亲携手而来,立即放下笔,转过一道遮挡的山水泼墨屏风,出了屋门,来到堂前,给已经上了台阶的胤禛和四福晋福礼请安:“阿玛,嫡额娘,您们来看女儿了。” 这一句请安慢声细语,语气温柔婉转,若是名门淑女有个具象化,应该就是她这样子的吧。 胤禛很满意女儿的婉转,或者说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但四福晋面上却是平平,对这个女儿,她其实是有些无可奈何的。 怎么教,都是这个样子。 她只能将之归功于天性如此。 就跟她的生母一样。 胤禛伸手将这个纤细柔弱的女儿托起,温和了语气,道:“外头热,进屋吧。” 卓克陀达又是一福礼,应道:“是”。转身来到了四福晋身边,伸出手腕托住了四福晋的手。 这是奴婢伺候主子的规矩。 四福晋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她尚沾着墨香的小手,拍了拍,笑道:“快进去,让暑气给扰着了就不好了。” 卓克陀达这里当然是不缺冰用的,但四福晋禁止她夏日多用冰,所以她的屋子里虽然没有暑气,但绝对称不上凉爽。 芳菲院主屋是一门两窗三间大房的格局,东面房间用屏风和家具分隔出了绣房、琴房和小偏厅,也是卓克陀达用饭的地方。 西面房间则是用屏风、多宝阁、拔步床、书柜等隔出了卧室、隐房(也是室内厕所,放马桶的地方)和书房,这里也是卓克陀达日常待的最多的地方。 东西房间分别用琉璃珠和玛瑙珠串成的珠帘做遮蔽,看着清新雅致非常。 伺候胤禛和四福晋在正厅主位坐下,上茶,然后卓克陀达吩咐道:“去给阿玛和嫡额娘铲盆冰来消暑。” 胤禛欲开口想说“不用忙了,爷跟你嫡额娘过来就是看你一眼,说两句话就走了”。 但四福晋见胤禛喉头一动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立即先一步对卓克陀达点头温声道:“孝心可嘉。” 既是说给卓克陀达听的,也是说给胤禛听的。 正低眉垂眸表示恭敬的卓克陀达脸颊微微发红,眼皮撩了一下正好觑见阿玛点头赞同的样子,羞涩喜悦道:“都是嫡额娘教女儿的。” 四福晋对卓克陀达的态度很满意,孩子能念她的好,她这个嫡母就做的很成功。 四福晋透过静止不动的珠帘看了眼东面小偏厅的一张小圆桌上摆着的膳食,问道:“这个点还没用膳,是不合胃口吗?” 一向淑女惯了的卓克陀达面上也没忍住露出些微烦恼之色:“天儿实在太热了,女儿没甚胃口。不过,女儿谨记嫡额娘教诲,要按时用膳,不能任性,糟蹋了自己的身子,所以,女儿就着小咸菜用了一个奶饽饽,倒也受用。”也是因为怕正院那里多问,便吩咐剩下的饭食先放着,等差不多时候再撤下去。 这一点就不用交代了。 胤禛微微皱眉道:“只吃一个奶饽饽顶什么,你想吃什么就跟你嫡额娘说,不然叫个太医来给你瞧瞧,开个汤药喝一喝,兴许胃口就好了。” 四福晋:…… 在胤禛说话的时候,四福晋会认真听着,从来不会打断他,即便她心里十分不认同。 这个可真是男人养孩子,养不死就是普天同庆。 四福晋见卓克陀达面上连烦恼之色都要褪光了,就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安慰道:“好孩子,汤药苦的很,能不喝还是不要喝了,没得败胃口……” 听了四福晋这话,一股子郁气从胤禛心头慢慢升起,又来了,又来了,这个妻子,说话就不能委婉点吗? 你不同意爷说的话,能不能等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再提出来,你当着孩子的面跟爷耍你主母的威风是不是?! 胤禛忍功很好,即将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四福晋半点没有察觉到他已经生气了,还在继续跟卓克陀达道:“……你不是喜欢那个奶饽饽吗?嫡额娘让厨房多加一个鸡蛋,再用蜜枣、栗子、红糖、红豆、花生馅多做几种花样出来,这样你吃奶饽饽吃饱了,也是一样的。” 卓克陀达不喜欢喝药,这世间就不会有孩子喜欢喝药汁子,她连阿玛的脸色都顾不得看了,忙答应下来:“让嫡额娘费心了,女儿都听嫡额娘的,一定好好吃饭。” 此时胤禛凉凉问道:“是什么样的奶饽饽,你这样喜欢,也拿来让爷尝尝。” 这话阴阳怪气的,他是这府里的主人,居然还有他没吃过的吃食,而他的福晋和女儿却在津津乐道,他说这话,很有问罪“不敬主人”的味道在里面。 这股子阴阳味太过隐晦了,反正卓克陀达是没听出来的,但跟胤禛面对面生活了十几年的四福晋听出来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说什么呢? 她这个丈夫一会天晴一会阴天一会下雨的,他们夫妻十几载,她到现在都摸不准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因为什么生气呢。 久而久之她就不在意了,能猜就猜一点,能意会就意会一点,她猜不出来的,意会不出来的,问他又不跟她说,时间久了,她就当是寻常,不问了不说不在意了。 卓克陀达听见阿玛想吃,就忙吩咐道:“喜鹊,去将饽饽端来给阿玛。” 大丫鬟喜鹊将偏厅小桌上装着奶饽饽的盘子端过来。这一盘子六个奶饽饽,被卓克陀达吃了一个,还剩下五个。 五个奶饽饽,个头都不大,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但看上去圆乎乎胖墩墩的,十分惹人喜欢。且颜色各异,两个奶白色的,两个淡黄色的,一个淡淡枣红色的,被吃掉的那个,也应该是淡淡枣红色的。 胤禛打量了一眼,问道:“这是厨房新做的?”一看就是做来哄小孩子吃饭的。 四福晋平静道:“这是照着弘晖新交的小朋友德亨送给他的饽饽方子做的,弘晖、卓尔还有弘昀都很喜欢。这里面用料丰盈,如今不能用荤,我就让厨房每天都给孩子们多备上一些,让他们看着喜欢,也能多吃一口。”卓尔是卓克陀达的小名,弘昀今年才四岁,跟着李侧福晋住。 作为母亲,四福晋真是为孩子们每天的吃饭问题操碎了心。 胤禛挑眉:“是他?” 四福晋道:“是他。我让奴才给爷禀报过的,爷可能是事儿多,给忙忘了。”当时她可是连方子记下来和信一起送去给他的,这才几天,就给忘了。 胤禛不理会四福晋的暗自嘲讽,拿筷子夹起一个奶白色的小饽饽咬了一口,唔,浓浓的奶香味和淡淡的甜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取悦了他的味蕾,让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好吃。 吃掉一个奶白色,又夹起一个淡黄色的,这个入口同样绵软口感丰富,除了淡淡的奶味之外,还有微微的南瓜香味,难怪是淡黄色的,这个是用南瓜做的。美中不足的是,味道有些甜了,不过,小孩子应该会很喜欢。 吃掉一个淡黄色,再夹起一个枣红色,他心里已经猜到这个饽饽应该是用枣泥做的,但入口之后,除了吃出了枣泥的味道,他还吃出了糯米和另一种食材的味道,但这是个什么食材,他回味了一下,却是没猜出来。 第26章 卓克陀达一路将胤禛和四福晋送到院门口, 临走前四福晋叮嘱道:“让人将剩下的冰放入你卧房里,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冷气散了, 只剩温凉,正好入睡。” 冰铲了一大盆来,都还没化开呢,胤禛和四福晋就要走了, 四福晋教卓克陀达怎么用冰才会让冰发挥最大的效用又不让她损了身体。 卓克陀达都认真记下来。其实这个方法嫡额娘每年在刚入夏给她分派冰的时候都会教她,但额娘(李侧福晋)却暗地里叮嘱她,除非她热的受不了了,平日里让她一点冰都不要用。 她跟自己亲生的女儿传授秘诀道:“冰是好东西,但对女子伤害最大,你看额娘的肚子一个接一个的生,你就该听额娘的。” 这话论证实在是强。那个时候,卓克陀达的大弟弘昐还未夭折, 府上一女二子三个孩子都是李氏生的, 她说的话,谁都反驳不了。 所以, 即便卓克陀达非常想用冰,也很喜欢吃冰沙奶烙,但她仍旧忍住了不贪凉不贪嘴。 但如今嫡额娘吩咐了,她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略略放纵一下。 就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送走阿玛和嫡额娘,关上院门, 卓克陀达就吩咐乳母:“按嫡额娘的吩咐, 将冰送入我的卧房吧。”声音里带着她不自知的雀跃。 乳母早就被四福晋暗地里治服贴了, 此时听到卓克陀达的吩咐, 二话不说,听命办事去了。 走在去前面弘晖的路上,胤禛难得起了话头,问道:“你对叶勤家怎么看?” 四福晋只是听哈图尔将叶勤祖宗五代给查了个底儿掉,还不知道风扇的事儿,此时就道:“是个老实本分的宗室,家风不错。” 在四福晋这里,吃喝玩乐斗鸡斗蛐蛐这样的只能算消遣,叶勤既不好赌,也不酗酒,而且他还不好色,只有嫡妻一个女人这一点尤其让四福晋稀奇和不理解完全当的起一个老实本分的评价。 胤禛点点头,又问道:“你见过那个德亨,觉着怎么样?” 说到德亨,四福晋唇角微微上扬,立即又抹平了,评价道:“是个十分有趣的孩子,弘晖对他很上心。” 胤禛看了妻子一眼,肯定道:“你很喜欢他。” 四福晋:“没有人会不喜欢聪明有趣的孩子吧?” 胤禛点点头,四福晋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弘晖见了爷,估计会提让他入府陪伴读书的事。” 弘晖心心念念的想要让德亨入府和他一起读书的事,四福晋也写信告诉胤禛了,但在胤禛的回信中,并没有对此做出回答和表态。 说到儿子,胤禛就想叹气,调侃道:“难得他有想要的人,爷还以为他无欲无求呢。”这个儿子,真的一点也不像他,跟个面团似的,说什么都好,给什么都行,一点主见都没有。 四福晋嘴角抽动了一下,道:“爷,弘晖只是年纪小,性情懵懂,等他长大了,懂的多了,有爷操心的时候。” 胤禛立即回嘴道:“爷巴不得替他操心呢。”说完又觉着自己这个阿玛太“上赶着”了,就立即粗声粗气的叮嘱道:“等会你看着就行了,爷倒要好好听听他是怎么求爷的。” 说罢,加快了脚步,往三到院而去。 被甩在后面的四福晋不由无语:你管教孩子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多过一句话了? 弘晖所住的院落名为三到斋,取自朱子的读书三到: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 胤禛亲自给取的。 进了三道斋,弘晖早就收到消息在等着了。 家常拜见父母,不需要日日磕头请安,弘晖素手站在廊下,微微前倾弯腰,操着小奶音一本正经的给父母请安问好:“阿玛回府了,儿子给您请安。额娘金安。” 胤禛板着脸,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当先越过他进屋去了。 弘晖立即脸色煞白,求助的看着落在后头的额娘。 四福晋摸摸他的小脸,想安抚他一下,又想到刚才路上胤禛要她“看着就行了”,就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然后进屋了。 弘晖不知道意会了什么,脸色不仅煞白,手都要微微抖起来了。 看着无助又可怜。 要是德亨在这里,看着小小年纪的弘晖这个样子,说不得立即就一个大白眼飞给胤禛和四福晋两口子了: 这是亲儿子,不是仇人,至于跟押人去刑场似的吗? 跪地请安的哈哈珠子德寿见弘晖吓的面无人色样子,心下也不由开始发怵起来,缩着肩膀惶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德寿是四福晋一母同胞的四哥五格的儿子,算是她的娘家侄子,是弘晖嫡亲的表兄。因为上次去恭亲王府,德亨见过一次的那个跟着弘晖的哈哈珠子没看住他,让弘晖偷跑了出去,回府后,四福晋就将他送回家去了。 然后当晚就给娘家传信,第二日,德寿就出现在了弘晖身边,成为了他的新哈哈珠子。 其实弘晖的哈哈珠子一共有四个,连同被送回家去的那个,都是出自胤禛所领的镶白旗九个外旗佐领(三个满洲、三个蒙古、三个汉军)内的旗人家的孩子,平日里弘晖都是由这四个哈哈珠子伺候着读书生活的。 但现在不是治丧吗,恭亲王常宁可是胤禛的亲叔叔,亲叔叔死了,胤禛就将三个哈哈珠子遣回家中待命,只留一个陪伴弘晖。 德寿才来贝勒府几天,并没有见过胤禛。 德寿……有些过于规矩了,准确来说,他表现给外人看的,给人的印象就是胆小如鼠。 四福晋原本的打算是将娘家侄子放在儿子身边,让他照顾儿子陪伴的,谁知道德寿竟是这样的性子,失望之余,对给儿子找伴读之事就更上心更迫切了。 但这其实并不能怪德寿。 他也就十来岁,懵懵懂懂已经知道看大人脸色探索世界的年纪,养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奴仆环绕的小爷,调皮捣蛋也是家常便饭。 这乍一出来做奴才,见到的都是陌生人,人人都给他说要听话,处处都跟他讲规矩,别说调皮捣蛋了,他感觉在这个府中,连走路吃饭喝水都是错的。 他今天是头一次见胤禛,结合入府前家中长辈给他说的,和这些日子他在脑子里臆想的,直接将胤禛当成了三头六臂会吃人的魔王,刚才他跪在地上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砖上,那是一点抬眼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的。 如今起来了,见到小主子也是吓的不轻,就更加重了胤禛在德寿心中吃人魔王印象。 “怎么还不进来?”屋内,胤禛不带感情的声音传了出来。 弘晖打了一个寒颤,后背出了一身汗,他看都没看德寿一眼,在丫鬟打开的帘子下进了屋子。 德寿低着头踟蹰着不敢跟上,打帘子的丫鬟见状就道:“还不快跟上小主子?”你可是哈哈珠子,不应该是小主子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吗? 心里的恐惧战胜了行动上的畏缩,德亨难得跟丫鬟顶嘴道:“小主子和贝、贝勒爷团聚,奴才跟进去做什么?” 对,就是这个道理。 他根本就不需要跟进去! 德寿说服了自己,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身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廊下台阶上。 晒了一个白天的石阶热到发烫,直接烫了德寿一个哆嗦,然后就是一股阳刚热气从会阴直冲天灵盖,将他的冷汗全都给激了出来。他抹了把顺着脸庞流下来的汗水,觉着心里畅快多了。 他双手规矩的平放在膝盖上,咬着腮帮子直直盯着前方,有水渍从眼窝流下,那一定是汗水。 毕竟,天实在是太热了。 那个打帘子的丫鬟见德寿拒绝入内,面上便有些讪讪的,放下了帘子,没再多说什么,心下倒是高看了德寿一眼。 德寿是福晋的亲侄子,其实府上的仆妇奴婢们都不敢拿他怎么样,他在贝勒府,完全可以做半个小主子,是他自己被自己吓住了而已。 你自己畏畏缩缩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样,谁还拿你当主子? 屋内,胤禛端坐上首主位,随手翻看弘晖这些天的功课,四福晋端着茶碗慢慢饮茶,弘晖战战兢兢的低头站在地板上,拳头放在身侧,握的紧紧的。 纸张一页页匀速落在茶几上,弘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放下,憋着的气也缓缓吐出来了。 “这是什么?”胤禛突然拿着一张纸奇怪的问弘晖。 听闻问话,弘晖反射性的抬头一看,立即面色大变,跟离弦的弓箭一般飞射上前一把将那张纸从胤禛手里抢在了自己手里。 都抢完了,他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做了什么,一个磕嘣都不打的“扑通”一下跪在了胤禛脚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捏着抢来的纸,抖着哭腔认错道:“儿子知错,请阿玛责罚。” 突然被儿子雄起但这雄起仅有一秒钟给震了一下的胤禛:…… 胤禛面色空白的转动眼珠去看四福晋,四福晋也是一脸的惊讶,她先是瞥了一眼儿子手里紧紧攥着的纸,又瞥了一眼胤禛手里还拿着的一沓子纸,大概猜出来了弘晖抢过去的是什么了。 是德亨写给他的书信。 第27章 胤禛挑着眉看了会手里的纸张, 然后从弘晖手里抽出那张已经皱巴的纸,放在上面,试探着读道:“弘晖, 见字如晤……” 正在低头忍不住淌眼泪的弘晖听到熟悉的内容,抬起头来,小嘴微微张开,也忘了哭了, 满是水渍的小脸上全是惊讶的神情。 四福晋也饶有兴味的看着胤禛读信,这可真是稀奇了,胤禛居然能读懂那孩子写的鬼画符? 胤禛一边辨认一边慢慢读道:“……你送给我的毛笔很好用,我平时不觉着,用了你送的笔之后,才发现我家的笔管太粗了……” 这就是第一页纸上的内容,一张纸,就写着了这么几个字, 这字嘛, 真是丑的一言难尽。 弘晖见阿玛居然把德亨的信读的一字不差,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竟然真的是信, 不是胡乱画的。”弘晖收到信后,都是奴才读给他听的,他就以为是德亨说的话,让奴才记了下来,回来说给他的。 他虽然很稀罕德亨写给他的“信”,但也没真的认为上面写的就是真的可以辨认, 用以承载语言的文字。 此时见阿玛居然将这信给读了出来, 他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胤禛就奇怪了:“你不知道这是信?谁写的?”那你还收着这种鬼画符, 还时常拿出来看一看, 要不然也不会和功课混在一起交给他了。 他儿子这是有什么癖好不成? 做功课被抓包三心二意不认真,此时又被发现他居然读不懂信,弘晖的情绪下沉到了最底层,他缩了缩脖子,蔫蔫道:“儿子知道这是德亨写给儿子的信,但、但,儿子读不懂他写的什么。” 胤禛:…… 原来是那个叫德亨的小孩子写的,他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四福晋也忍不住插嘴道:“爷竟然能读懂?这信是有什么蹊跷不成?”要不然你是怎么读通的? 胤禛:“……这信,是用满蒙汉三种文字穿插写成的,福晋一个字也没看明白吗?”他也很奇怪,这里面还是有好几个满字的,不至于一个字都看不懂吧? 四福晋微笑脸:“……原来如此。有几个字好像能看懂。”但看懂几个字有什么用,不还是读不懂信上的内容。 四福晋并不识得蒙古字,实际上,她连蒙古语也只会说寻常请安问好的几句,其他的就听都听不明白了。 但其实,她的外祖母是蒙古格格,记忆中,小时候母亲也是教过她说蒙古语的,不过,她十岁就嫁给了胤禛,从此就以紫禁城为家,说的学的也都是满语满字,偶尔学些汉字,也是为了能看懂女戒,所以,德亨的信对她来说,就是真正的天书了。 也是鬼画符。 至于弘晖,他学的是满字,会说汉语,汉字也开始学了,但是吧,德亨的字写的太抽象了,还时不时就夹杂蒙语,所以他也读不通德亨写的信。 胤禛看着信上的词句倒是怀念的很。呵呵,其实他小时候,应该是刚开始开蒙读书那一段时间,他也是分不清满蒙文字之间的差别,时常将这两种文字给用混了的,全靠着他的勤奋和谨慎才蒙混过师傅的关。当然这一段混乱的时间是很短暂的,凭借他聪明的头脑,很快就分清了满字和蒙字之间的差别和用法,就再不会写混杂文字了。 这个德亨,就像福晋说的,很聪明,也很有趣。 就他刚才读过的这一页纸,上面的字句通顺,用词准确,真不像是个还没读过书的孩童写出来。 挪开第一页信纸,胤禛兴致很高的开始读第二页:“…我听吴天宝说,你跟谙达学打拳摔着了,可有摔的很痛吗?如果很痛,那就歇一歇,等修养好了,再继续打拳也不迟的,你还很小的年纪,以后你有很多年可以继续打拳呢……” 这是第二页信纸上的内容,都是童言稚语。 吴天宝是哈图尔的手下,哈图尔每天都有很多正事要做,给弘晖和德亨之间传信的差事,他就教给了自己的手下吴天宝。 吴天宝会写满汉两种文字,虽然不甚精通,但应对德亨是足够了。 换信纸的空档,胤禛问儿子:“什么时候摔的?摔到哪里了?养好了没有?” 弘晖觑了眼他的脸色,见寻常,就乖乖回答道:“前天摔的,摔着了膝盖和屁股,已经擦了药油……”他没说有没有养好,而是道,“……儿子没有懈怠,这两日有跟着谙达继续练习打拳的。” 胤禛沉默了一瞬,平平道:“很好。” 虽然只是平平的“很好”两个字,但弘晖仍旧备受鼓舞,一直跪在地上的小身子也舒展了开来,不再是缩着肩膀佝偻脊背的窝着自己的姿态了。 胤禛继续读第三页信纸:“你摔着了,要吃点好吃的补一补,今儿个哈拉嬷嬷和李阿妈要做三珍糕给我吃,我把方子说给吴天宝听,让你们府上也做给你吃。我听说宫里有一种点心叫八珍糕,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如果你吃过,请在下次写信的时候告诉我。” 落款:德亨。 胤禛捏着信纸问道:“这个三珍糕又是什么?” 见四福晋要回答,就道:“弘晖,你来说。” 弘晖回道:“禀阿玛,这个三珍糕是一个糕点方子,以茯苓为主,孩儿参和白术为辅,佐以白扁豆、莲子、山药、粳米,以山楂或者蜂蜜调味蒸制而成。儿子觉着,这应该是个药膳方子。”因为茯苓、孩儿参和白术都是药材,这个他是知道的。 胤禛略略皱眉,道:“你吃过了?” 弘晖看了眼四福晋,低头回答道:“额娘让府上供着的郎中看过方子,说有益气补脾和中消暑之功效,就让厨房做了,儿子每天都吃一块。” 胤禛眉头这才松开,药岂是能胡乱吃的,也对,有福晋看着,自然不会给儿子胡乱吃药的。 胤禛很感兴趣的对四福晋道:“一份糕点而已,竟然有此等功效,拿来爷也尝尝。” 四福晋点头,吩咐人去主院取,对胤禛解释道:“如今天热,做熟的食物不好隔夜,我都是让厨房只做够一天的量,省的做多了浪费了。爷或许没在意,饭后给爷上的糕点种就有这一道三珍糕。” 胤禛伸出一只手将跪在他脚边的弘晖给扶起来,随口道:“爷不爱用糕点,你是知道的。”大夏天的热都要热死的,谁耐烦吃那甜腻腻的点心。 所以,对四福晋那里上的饭后糕点,他是一眼都没看的。 四福晋点头,道:“这三珍糕和奶饽饽一样,甜味都是淡淡的,爷说不定也会喜欢。” 她已经知道了,胤禛很喜欢那个奶饽饽,一连吃了三个,可见他今天对她那里准备的饭食不怎么中意,应该是没吃饱,遇到了喜欢的奶饽饽,就多用了些。 胤禛对四福晋的话语只是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说糕点的事,而是吩咐弘晖去拿笔,他就在案几上给儿子批改功课。 这说话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的事也常有,四福晋早习惯了,见他伏案批改功课,就给候着的奴婢们打了个手势,让她们去点灯。 虽然弘晖这里的窗户上都镶嵌了透明玻璃,采光优越,但现在外头天色渐渐昏暗了,也该点灯了。 功课批完了,发现儿子虽然有三心二意分心之行为,但功课没有落下一点,心下满意,就点评道:“你最近字写的大有长进,这‘勇’、‘信’、‘昌’……几个字就写的很好。” 弘晖被夸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努力抿着嘴不要让自己笑的太明显,要不然阿玛会以为他骄傲自满了。 点评完大字,胤禛又开始抽查他背书情况,弘晖也都在课程进度内倒背如流。 胤禛这回是彻底满意了。 道:“很好,阿玛不在的时候,你功课上没有懈怠,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孩子。以后也需如此,切记戒骄戒躁,亦不可骄矜自满,记住了吗?” “是,阿玛,儿子记住了。”弘晖大声回答道。 声音里带着被认可后的浓浓喜悦,让胤禛看了他好几眼,正想数落他几句要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时候,四福晋突然开口道:“三珍糕送来了,爷要不要尝尝?弘晖,去给你阿玛捧茶。” 给儿子使个眼色,要他捧茶伺候胤禛用点心,不要再继续说功课了。 再说下去,弘晖今晚一定还会躲被窝里再哭一场。四福晋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她心疼儿子,开始尽力在父子之间斡旋。 胤禛在心里骂一句“慈母多败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开始用这三珍糕。 确实,挺和他胃口的。 四福晋找话道:“爷,宫中真有一道叫八珍糕的点心吗?” 胤禛随口道:“你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宫里有什么点心你不知道?” 四福晋沉吟:“那德亨说的八珍糕,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胤禛道:“纳喇氏也是大族,族里有传下来的一两道点心秘方也不奇怪。” 四福晋还是道:“那也该听说过才是,我出去走动吃席,也没少见纳喇氏,真是头一次听说三珍糕八珍糕的。” 胤禛想了想,道:“可能是他们家中珍藏的汉本,近日被那孩子翻出来,才得了这个方子吧。” 这话胤禛说的就很不要脸了。 珍藏? 要说满人家中“珍藏”的汉文书籍,那得来的渠道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初入关进北京城的时候烧杀抢掠来的。 胤禛猜,德亨所说的“宫中”的八珍糕,应该是大明王朝的紫禁城,而不是今天满清的紫禁城。 四福晋点头道:“也有这个可能。” 怕晚上积食,胤禛只用了两块麻将大小的三珍糕就放下了,胤禛擦了手,呷了口茶,眼看就要离开了。 弘晖壮着胆子开口道:“阿玛,儿子,儿子……” 第28章 胤禛看着神情忐忑的弘晖, 心道,终于开口了,爷还以为你今晚不敢开口提读书这回事了呢。 他从进门就没给弘晖好脸色看, 就是在一开始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好试试这个儿子在看到他后到底还有没有胆气跟他开口提要德亨入府读书的事。 现在看来,这个儿子,到底还是有些胆气的。 或者说, 他近日胆气见长。 既然儿子已经提了,算是让他满意,胤禛就斟酌着开口道:“你可知,那个德亨,还没有种痘?” 德亨还没有种痘? 这一点让四福晋很诧异。 弘晖则是有些茫然,他当然是知道种痘的,种痘是为了防一种叫天花的十分可怕的传染病的。他虽然自己种的时候不记得了,但今年春天庶弟弘昀种的时候他是知道的, 但他也只限于知道。 他其实对种痘这件事本身是没什么认知和感觉的, 此时他也无法将种痘跟德亨联系起来。 就跟隔着水波看月亮一样,雾蒙蒙的, 没有什么真实感。 四福晋道:“八旗孩童种痘三年一次,最近的一次是今年春天,三年前那孩子两三岁,也是适宜种痘的年纪,怎么这两次机会,他都没赶上吗?” 德亨看着真不像是没有种过痘的孩童, 德亨是宗室, 宗室孩童种痘是宗人府包办的, 他更不存在种不起痘的情况, 所以四福晋是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没种过痘,此时听来,心中惊讶诧异可想而知。 八旗孩童种痘,一般是在两岁至六岁之间,最佳种痘年龄是在三岁和四岁,两岁还是有些小了,六岁就偏大了,出痘对他们来说都有风险。 就像四贝勒府上的弘昐,今年已满三周岁,虚岁四岁,就是在今年春天不冷不热温度最适宜的时候种痘成功。 四福晋:“爷是知道因为什么缘由,这孩子才没种上痘的吗?” 胤禛还真知道德亨是因为什么没有种痘,他道:“苏培盛打听来的,说是德亨的奶兄先种的痘,差点没挺过来,叶勤和纳喇氏害怕,就没给德亨种。” 四福晋皱眉:“这不是胡闹吗?德亨已经六岁了,再等下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以后就都不种了?他们佐领就不管不问?” 谁家孩子种痘没有风险,哦,要是因为一两个孩子没挺过来就不给自家孩子种了,这不因噎废食吗? 胤禛在听了苏培盛打听来的这个消息后,也是诧异了一瞬,觉着叶勤这两口子有够荒唐的,但又想到他打听来的叶勤已经没了五个孩子,这个德亨是他膝下唯一一个留住的,就不难理解他畏手畏脚的顾虑了。 胤禛没有回答四福晋的话,而是垂眸看了弘晖一眼,对他道:“等他种痘成功,如果那个时候你还坚持要他入府伴读,阿玛就唤他入府。” 说完,不等弘晖回应,就起身离开了。 结果刚出了屋门,就看到了正在台阶上静坐的德寿。 德寿听到动静一转头,吓的直接从台阶上滚下去,低头跪在了地上。 跟着出来送父母的弘晖见状就道:“德寿,你怎么还在这里?”他还以为德寿回他自己房间去了呢。 德寿伏在地上回答道:“奴才在这里等着伺候小主子。” 胤禛:“……是个好奴才。” 四福晋:……我就当你夸我了。 弘晖吩咐道:“起来吧,你挡着阿玛额娘的道了。” 德亨立即跪爬着移到一旁,给胤禛和四福晋让开了路。 胤禛和四福晋从他让开的路上走过,临出大门前,胤禛又回头嘱咐弘晖道:“你既受伤了,明日可歇一天武课,后天继续。” 这原本是一件可以当做他功课做的好阿玛给的奖励的好事,但弘晖听了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他的心神,已经全都被德亨因为还没有种痘所以不能入府这个消息给占据了。 踏着月色,走在回正院的路上,胤禛和四福晋两口子慢慢溜达着散步消食瞎聊。 四福晋觉着今天她能跟胤禛说的话特别多,但又不得不说。 他略过了侄子德寿刚才不体面的事,道:“爷是不是早就想好怎么拒绝弘晖了?” 胤禛:“嗯。” 四福晋:“爷是有什么打算吗?” 四福晋能猜到一些胤禛是因为什么拒绝弘晖,无非就是外朝的一些事,以及八旗互不干扰的规矩。 但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 你若是真对那孩子没兴趣,你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们母子闲磕牙那个孩子的事了。 你不感兴趣的事和人,一向是不闻不问冷淡处理的。 你既问了,心里就一定是有了打算了。 既然是夫妻,你是不是该把打算透露一些出来,我们母子也好配合你。 四福晋的意思胤禛明白,他原本不想多说,但想着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福晋是有心里有数的人,有些事得让她知道,他在外头行走的时候才能对家中放心。 如今朝中局势越发的浑浊动荡让人捉摸不透了。今年年初的时候索额图一再被皇上叱骂狼心狗肺不念君恩僭越太子,连带着太子也成了尴尬人,又加山东发大水,致使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山东地方官员一再的上折子要朝廷拨银两截漕运,朝中官员则是认为这是山东地方官员为了免责和有借口贪污将灾情尽数往夸大了说,双方因为受灾是否属实这件事来回扯皮不断,到今天都还没个论断出来…… 现在恭亲王常宁又薨逝了,常宁可是比康熙小了三岁,常宁死了,那皇上的身体……让人不敢往下头去想。 裕亲王福全身体也不好,据说已经卧床许久了,说不定能撑到哪一天就去了。 顺治爷留下的四兄弟,如今只剩一个半,这如何不让人唏嘘。 皇上国事家事两头操劳,连带着底下他们这些皇子大臣们也人心浮动,胤禛不想在这个当口向他旗要人,因为这十分的敏感。 如果叶勤一家是镶白旗或者是上三旗当中的任何一旗,胤禛都可以二话不说的将人给招到府里。 镶白旗是他所在之旗,这没得说的,即便叶勤一家不是他所领的九佐领之内的宗室,其他的都统佐领也会给他这个面子,让德亨入府。 上三旗(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都是是皇上的奴才,他是皇子,他给汗阿玛上封折子,说看中了谁谁谁家的小儿,想给自己儿子要来做伴读,说不定汗阿玛连这小儿的一家都赏给他做奴才。 但外八旗当中的下五旗不行。下五旗当中的每一旗每一个佐领都是有主的,胤禛要是冒然将德亨给收入府中,那就是在跟其他旗主王爷都统王公抢人,会直接上升到政治层面上的问题。 这就跟你走在别人家的地盘,觉着别人家地盘的路很好走,大手一挥:这块地归我了! 你看这地盘的主人会不会跟你急。 叶勤这一支宗室的族长是努尔哈赤的弟弟穆尔哈齐的曾孙杨福,佐领是穆尔哈齐的曾孙额尔赫布,杨福和额尔赫布两个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 杨福在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升任宁古塔将军,但不代表,他在京城的族长地位就可以动摇了,相反,正因为他是受康熙帝信任且重用的宗室臣子,他的族长地位才不可撼动。 哈,胤禛要是趁杨福不在京城的时候伸手去他的地盘上要人,你看额尔赫布会不会跟宗人府告上一状,顺便让皇上将亲儿子的手给剁了。 所以,要真想让德亨入府读书,这事儿,还有的磨呢。 而且,有必要吗?值得吗? 他怎么听说,叶勤家和老八走的挺近的? 胤禛将心里的顾虑跟四福晋大略说了一下,然后道:“如今外头不大太平,弘晖读书的事也不急,等爷去着人问问那孩子种痘的事,再说其他吧。” 四福晋立即明白了,如果德亨没有种痘,即便胤禛搞定了所有外部原因,德亨还是不能入府的。 当世之人畏惧天花,有如弱兔畏惧猛虎。 康熙巡行塞外的时候,没有种过痘的八旗蒙古王爷贝勒台吉们是不允许靠近驻军的,更别提觐见了。 康熙帝对天花的防范可想而知。 老子如此,作为儿子的胤禛,自然也是要效仿的。 四福晋叹道:“真是没想到,那孩子看着健壮又活泼,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孩子,但愿他能过了这一关吧。” 种痘的确是存在风险的,如果没有遇到好的痘苗和大夫看顾,那就更是险上加险的。 胤禛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已经到了正院了,四福晋客气邀请道:“爷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刚办完亲叔叔的丧事呢,夫妻两个自然是不好立即同房的,但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胤禛:“……不用了,天晚了,福晋回去休息吧。” 四福晋微微福礼,面上挂上了标准的笑容,道:“那妾就不送了,爷请自便吧。” 胤禛点头,看着自己的妻子转身进了院落,然后关上了大门。 胤禛面无表情的从大门上移开眼睛,对苏培盛道:“去李氏那里。” 他还有一个刚怀孕的小妾要去看望安抚呢。 苏培盛弓腰应道:“喳。” 第29章 内务府造办处效率就是高, 也就两三天的功夫,满达礼就遣儿子海望来告诉胤禛,献给各宫主位娘娘们的风扇已经做好了。 海望是个二十啷当的小青年, 正黄旗包衣,他从十五岁开始从护军做起,如今已经是护军校了,一个正六品的小官, 属于内务府三旗(上三旗包衣)正黄旗护军营的下级军官,统领本人所在满洲佐领内的十个护军,掌宿卫宫禁及扈(hu)从等事。 他昨日才从启祥门轮值结束,接下来有十日的假期,这不,一大早的就被父亲派来向四贝勒回话了,与此同时,他还带了一个样本给胤禛查验。 胤禛吹着微微沁凉的风听着海望跟他汇报: 按照品级, 给各宫主位娘娘的都是六扇叶的风扇, 给皇太后的则是九扇叶的。每一台风扇上面无不镶金嵌玉的搞了许多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让胤禛还算满意。 海望回道:“阿玛说了,若要雕刻吉祥花纹, 恐耽误了贝勒爷的使用,是以暂且用金玉做装饰,贝勒爷若是有什么纹饰花样的示下,阿玛再着工匠日夜赶工,必让贝勒爷满意。” 胤禛道:“皇上还未回銮,为了进献各宫娘娘, 所以才纹饰金玉, 我等皇子, 还是以朴素为要。一切等皇上回京之后再说吧。” 海望明白了, 就是为了不打眼,先猫着,等皇上有了谕旨示下,若果真将这风扇普及开来,那个时候再想要怎么奢华想要怎么雅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位皇阿哥,着实谨慎了些。 海望躬身应道:“喳。阿玛让奴才请示贝勒爷,选个什么日子将风扇送与各宫呢?” 胤禛问道:“五贝勒可有去养心殿打听?” 海望回道:“贝勒爷明鉴,除了今日未去,五贝勒日日都要到养心殿走一趟查看这风扇的进度。” 胤禛眉头微挑,带着微微笑意吩咐高无庸道:“高无庸,你亲自去五贝勒府上走一趟,就说风扇造出来了,请他来爷府上一续。” 高无庸领命而去,胤禛对海望道:“你也留下来,等五贝勒来了,你照实回一回他的话,再定如何往各宫分配风扇的事。” 海望:“……是。” 胤祺来的很快,胤禛特地给他上了五种口味的奶饽饽和三珍糕他已经让人去搜罗那个八珍糕的方子了又亲自斟了茶请他喝。 胤祺对糕点和茶没兴趣,试用了风扇之后,就要告辞离开进宫去给皇太后请安去了。 他以为胤禛叫他来就是告诉他可以去养心殿取风扇了,所以看过之后就要走。 胤禛无奈,这个弟弟跟谁都不亲,同时也说明他立场中立,跟谁都不搭,所以,胤禛觉着跟这个弟弟交往一下,应该不会存在负担。 但是,这个弟弟也是真的难搞,很没有将他这个哥哥放在眼中。 胤禛劝道:“你先尝尝哥哥这里的点心……” 胤禛话还未说完,胤祺就梗着脖子道:“弟弟吃了点心来的。”其实是他在永寿宫那里有吃不完的点心,所以出了宫就不爱吃了。 胤禛泄气道:“你尝尝,看看太后会不会喜欢。” 哦,原来是要献给皇玛嬷的糕点,不早说。 胤祺坐了下来,也没理高无庸递过来的湿毛巾,直接上手捏了一块三珍糕送入嘴中,咀嚼一番,眉头上扬,评价道:“味儿有些淡了,皇玛嬷恐怕不会喜欢,但弟弟很喜欢,四哥可有多的,给弟弟包上一包带走。” 胤禛用手指头点一点他,吩咐道:“苏培盛,给你们五爷备上一盒子,连同方子一起送你五爷府上去。” 苏培盛笑眯眯应下,立即吩咐去了。 胤祺屁股底下就跟突然长了钉子一样有些不自在了,就是这样,跟这些哥哥弟弟们坐在一起,他总觉着不自在,好像自己要被算计了一样。 但到底有没有被算计,还是他自己多心了,他又分辨不出来,所以,他是一向不爱跟这些兄弟们说话谈心的。 胤祺点心吃了,茶也喝了,就要告辞了。 胤禛叹道:“风扇的事儿到底是咱们兄弟一起做成的,永寿宫那边固然重要,但各宫娘娘那里同样重要……” 胤祺:“四哥直说就是,跟弟弟不用绕弯子。”他再次打断了胤禛的话。 胤禛不着痕迹的吸一口气,仍旧平静着声音用寻常语调道:“如果请皇玛嬷给各宫娘娘下帖子,一起去永寿宫吹风扇,用点心,咱们兄弟也凑个热闹去给皇玛嬷磕头请安,你说会不会太打扰皇玛嬷了?” 胤禛的意思是,若是分散送往各宫,各宫娘娘们难免会私下打听谁有谁没有还是每一宫都有都是什么样的自己的是好的还是次等的还是别人挑剩下的…… 总之,为了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猜疑纷争,不如将所有人和所有风扇都聚集到太后处,所有的分配都在眼皮子底下,也好让各宫都心里敞亮。 胤祺是想不到这些的,他拧着眉头有些不赞同道:“皇玛嬷爱静,常宁皇叔的事儿刚过,她未必有兴致召见娘娘们。”更没兴趣见你们了。 胤禛:“……哦。” 胤祺看了眼胤禛,他只觉胤禛应该是不高兴了,但他面上与之前并无什么变化,他就将心里的这一丝异样压下,问道:“四哥还有什么吩咐要给弟弟的吗?” 胤禛:…… 我有一肚子的话憋着说不出来,你说我还有什么吩咐? 胤禛:“没有了。哦,对了,这是海望,是满达礼的儿子,原本是想让他跟你仔细说说风扇的事儿,看来你也未必感兴趣,就算了。哥哥没什么话要说了。” 从胤祺来了就成了隐形人的海望:总觉着这话透着点子委屈的味道,一定是他听错了。 胤祺看了海望一眼,觉着眼熟,就问道:“你是不是在宫里当差?” 海望立即躬身应道:“奴才正黄旗包衣乌雅海望,康熙四十二年四月任启祥门护军校。” 胤祺了然,怪不得他会看着海望眼熟。启祥宫和宁寿宫左右并排挨着,海望今年初夏才在启祥宫守卫宫门门禁,是以胤祺见过他几回,混了个脸熟。 胤祺也只是问了他一下,然后再无二话,离开四贝勒府进宫去了。 海望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贝勒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胤禛:“……你先回家跟满达礼送个信儿,让他暂时拖一拖五贝勒。” 海望心里开始发苦:“喳。” 海望离开,胤禛去了后院,邀了四福晋和他一起进宫,去跟德妃娘娘请安。 同时,他又让府里的奴才去各府传信,将胤祺等不及要将风扇往永寿宫送的事说一遍,然后知会各位弟弟们:我已经进宫了,你们能不能赶上就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了。 去宫里的路上,胤禛将风扇的始末跟四福晋说了一回,四福晋突然想起来,道:“那天哈图尔回府跟我说,在叶勤家看到了一个会转会扇风的玩具,原来就是这个风扇啊。” 胤禛:“……是。”其实哈图尔也跟他汇报了,但当时他没在意,结果第二天叶勤将风扇带去了恭亲王府,他见了之后才和哈图尔的汇报相对应起来的。 胤禛和四福晋如何拜见德妃的事儿暂且不提,但儿子儿媳来她宫里的意思她准确意会到了。 她摘下护甲,在四福晋的服侍下用了一小口奶饽饽,笑了,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饽饽和点心太后未必会喜欢,但各宫娘娘们一定会喜欢,走,将吃食和风扇都带上,咱们这就去永寿宫。”献宝献美食的好事儿,谁拒绝谁是傻子。 她当然要去搏个头功回来。 反正已经做出来了,只要太后喜欢,皇上那里就不会有二话。 一个风扇,又与国事无关,皇上不会和后宫计较的,这就是个稳赚不赔没有风险的买卖,她德妃今天这个体贴人儿做定了。 满达礼真是个办事牢靠的奴才,德妃带着胤禛和四福晋刚给太后行完礼,胤祺就带着内务府的奴才抬着九扇叶的风扇进了永寿宫的大门。 四福晋和胤祺是叔嫂,她避去了偏殿喝茶,静听这边说话。 德妃已经是中年妇女步入老年的人了,她跟胤祺虽为庶母子关系,因为“年老”,也就无需避讳了。 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看看这中等个头六扇叶的风扇,再看看那个足足大了一大圈的九扇叶风扇,有些迷糊了:“你们这是,弄岔呼了?” 太后果然是太后,说话就是直接。她直接了当的将事情的本质用她无心无意的讽刺话语给点了出来,但她真的只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的话也只是字面意思。 绝对没有明里问话暗地里嘲讽的意思。 都是养心殿造办处弄出来的东西,怎么你们还一前一后的抢着来给老婆子送,你们就不能派个代表来送或者一起来送吗?还显的亲香不是? 这一前一后的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老婆子不明白啊。 胤祺简直要气炸了:好你个老四,在这等着爷呢,你可真够阴险的! 但胤祺向来是个不会跟人当面说嘴斗气的脾气,他只会将这个教训记下,然后在忘掉今天的事情之前,都不再搭理让他生气的人了。 所以现在即便心里生了气,他也憋在了心里,给德妃娘娘见过礼后,跟太后将这个九扇叶的风扇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德妃听的懂蒙古语,她不仅听的懂,她还说的很溜,所以,她见缝插针的,配合胤祺将太后逗的哈哈直乐。 乐完了,又落寞的感慨道:“要是常宁还在就好了,哀家也好送他一台,让他也消消暑。” 这可真是三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啊。 第30章 皇太后一声令下, 各宫娘娘们,不管是不是主位,能来的都来了, 再加上进宫前胤禛给各分府的皇阿哥们递的消息,皇阿哥们也都紧赶慢赶的往宫里赶。 等皇阿哥们到了,太后又想起住在宫里的皇子皇女们,又着人去请, 到最后,来的人越来越多,永寿宫大殿竟然快要站不下脚了,太后无法,只好带着众人去开阔的场院中去“鉴宝”。 造办处送来的十几台风扇,全都摆在宫殿之外的场院里呢。 宜妃一向是个爽快爱笑爱玩爱闹的,诸如皇太后惠妃德妃这等年长妃嫔都稳重体面,簇拥着皇太后站在廊下阴凉处扇着团扇笑看小辈们对着满院子的风扇指指点点。 只有宜妃, 跟个穿花蝴蝶一般, 与几个小阿哥们一起在各个转动的风扇间走来走去的吹着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看稀奇。 转了一圈了,宜妃就说了:“这些风扇看着很多, 可不够咱们这些人分的,老五,你弄少了。” 胤祺斜眼睨了胤禛一下,抱着胳膊扭着头不接话,跟自己生闷气。 在胤禛府上的时候,胤禛建议让各宫娘娘和皇阿哥们都来太后这里请安, 他没多想, 感情这个请安, 就是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挑风扇的意思。 是, 我是笨,没听出来你话里的意思,是,你聪明,说话都能耍上百十个心眼子,也不嫌累的慌。 呸!谁稀罕。 胤禟怕热,他此时正自己抱着一台风扇在阴凉处对着自己呼呼大吹呢,听闻到母妃的话就在那边大声回道:“额娘,这不关五哥的事,这风扇是造办处的满达礼带着人造的,您要找就去找四哥去。” 胤祺冷哼一声,表示赞同。 胤禛:…… 此时的胤禛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滋味。 德妃带着儿媳四福晋在旁扇着团扇笑眯眯看热闹,就好像胤禛不是她生的一般。 胤禩奉着良妃在边角处为她解说风扇的妙处,此时就笑道:“这个还真不是四哥的错,儿臣让嘎达混多搜罗一些能用的木料给造办处,结果嘎达混跟儿臣说,为着咱们弟兄们建王府,京城好的木料都用的差不多了,他只能想法子尽快从江南调运。能造出眼前这些,想来是满达礼从别处省下的。诸位母妃弟弟妹妹们且再等几日,等好的木料到了,一定先造出来给各宫所送去。” 胤禛对着胤禩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为他解围的好意。 胤禩说的是实话,随着康熙的儿子们逐渐长成,一座座王府(贝勒府贝子府等一开始都是按照亲王府的规制划分设计)在四九城拔地而起。现如今,诸如九、十、十二、十三、十四阿哥这些光头阿哥们也即将要大婚分府,京城木料紧张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不是说京城缺少木料,而是缺少诸如黄花梨红木檀木酸枝木这等名贵木材,像是少年份的槐树木栗树木柳树木桃花木这等寻常木材,其实是不缺的。 但是,各宫娘娘们想要这等寻常木材造风扇,造办处还不敢用呢,一个弄不好,慢待妃嫔的罪名就落下来了。 太后看着满院子的儿孙,笑呵呵说宜妃道:“你啊,别整日里想着玩乐,也很该为孩子们想想,他们在外头既要为皇上办差,又要想着孝敬咱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胤祉胤禛胤祺等阿哥格格们听到太后的话,立即素手躬身低头齐声道:“孙儿/孙女理应为太后、皇上分忧。” 宜妃“哎哟哟”的从众位皇阿哥皇格格们中间穿过,走到太后面前俏皮的行了个福礼,道:“孩子们哪里是孝敬嫔妾呢,这是孩子们变着法儿的孝敬太后您呢,咱们这些不中用的,都是沾了太后的光了。” 一句话惹的满宫的主子奴才们都笑起来,一时间宫内充满了祥和安乐的气氛。 太后看着儿孙们都在眼前承欢膝下,因为失去恭亲王常宁的酸痛悲伤的情绪缓解许多,太后对如今暂代宫务的小佟佳氏道:“赏。” 小佟佳氏端着端庄温婉的笑容福礼应下:“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的赏可不是给特定的某个人或者某群人的,而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各宫娘娘各位皇阿哥皇格格奴才们都有赏,所以是吩咐她这个后宫话事人,而不是吩咐某个奴才。 太后凑了会热闹就有些累了,惠妃德妃她们都陪着太后入殿休息,趁着各宫主位娘娘们挑选风扇的空档,胤禩拉上胤禟、胤礻我,来到胤祺面前,提醒道:“五哥可有提这风扇的来历?” 又是一个精怪人。 此时胤祺对兄弟们的戒心已经提到了最高,闻言便在心里将这话转了一圈,也没想明白胤禩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干巴巴道:“说了。你什么意思?” 胤禩是知道这个五哥心思单纯不饶圈子的,就直接道:“五哥可有提叶勤?今儿个咱们个个都有赏,想来太后也不会忘了他这个功臣。” 胤祺松了口气,看胤禩顺眼了几分。这就对了嘛,有什么话直接了当的说明白多好,你不说明白,光让人猜,怎么地,觉着爷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胤祺道:“我提了一句他,皇玛嬷早说了要好好赏他,哥哥这就去跟佟娘娘说一声,赏赐必不会忘了他的。” “胤祺,你们弟兄们在说什么呢?”皇太后靠坐在殿内敞开的窗口处,看到胤祺几个围在一起说话,不由好奇问道。 胤祺加大了音量,跟太后隔着窗子回话,道:“咱们在说叶勤,就是那个献风扇的闲散宗室,因皇玛嬷说过要赏他,孙儿想着要去提醒佟娘娘别落下了他。” 太后沉吟一下,略略惊讶道:“哀家想起来了,你说那个叶勤会说蒙古语是吧?” 胤祺:“是。孙儿在大街上,就是用的蒙古语和他对的话,他蒙古语说的可溜了。” 太后突然起了兴致,对一旁的德妃和宜妃道:“你们说,哀家要是召这个叫叶勤的进来说说话,会不会太搅扰了?” 在这宫廷中,会说蒙语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不是太后不爱热闹,是她实在热闹不起来。 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有什么趣味,又要怎么热闹呢? 宜妃和德妃对视一眼,笑道:“太后若是要见他,他们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怎么会觉着搅扰呢?” 德妃也道:“那个叫叶勤的只是一个闲散宗室,也算是太后的小辈,太后叫个小辈入宫说说话,不算什么的。” 德妃的话深得太后的心。 太后可不在意叶勤怎么着,她在意的是她要是在皇上不在的时候叫个外人进宫见面,会不会“搅扰”了皇上。 毕竟,后宫不得干政,是每一个后妃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太后之所以是康熙帝孝顺尊敬的太后,就是她从来不会违逆康熙半点意愿。 德妃的话给了太后一颗定心丸。 叶勤是宗室,是他的后辈,还是个白身,他不算是外臣,见他,更不算是干政。 宜妃的回话也很有意思,她避重就轻,只说叶勤如何如何,将皮球又踢给了太后,不管太后做什么选择,都跟她无关。 固然是明哲保身,但毕竟不如德妃讨喜。 所以太后把着德妃的手,笑呵呵道:“叫他太太一起进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只说蒙古话且困在紫禁城和畅春园的太后,无疑是寂寞的,此时听到有会说蒙古话的“外面人”,难得起了一丝向往此处天地之外的兴致。 因为是太后要见叶勤,所以,出宫的时候,胤祺揽下了去叶勤家中传懿旨的差事,他当然不是一个人,传太后懿旨可不是小事,需要有后宫内务府管事太监和礼部官员跟随。 出宫的时候,胤禛在后头追着唤道:“老五,五弟,五弟,你慢着些,等等哥哥。” 胤禛越在后头追,在前头的胤祺就走的越快,像是要甩开后面聒噪的尾巴一样。 胤禛牙根直痒痒,眼看要出了东华门了,出了东华门人可就多了,他就不好再追胤祺了,让外人看着像什么话。 胤禛顾不得礼仪紧跑两步在东华门前拦住了胤祺,胤禛气道:“你没听见哥哥叫你呢?你耳朵聋了?” 胤祺冷笑道:“爷倒是宁愿耳朵聋了,听不到四哥说的话呢。” 胤禛深吸一口气,道:“这事能怨爷吗,爷都跟你说了,咱们兄弟一起去太后膝下承欢,是你拒绝了。” 胤祺太阳穴青筋都要暴起来了,压抑着声音怒道:“我只以为是寻常请安,谁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胤禛委屈:“哥哥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胤祺冷道:“恕弟弟愚钝,没听说来。” 送胤禩出宫的胤禟和胤礻我躲在合抱粗的立柱后头探头探脑的瞧热闹,好悬被胤禩给拉住了,胤禟和胤礻我哥俩儿才没冲过去当面围观哥哥们的热闹。 胤禛:“……” 此时他有些词穷。 胤祺瓮声瓮气道:“四哥要是没事,弟弟先走了。” 刚才跟胤禛生着气说了这几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并不喜欢和人起争执。 胤禛跟了上去,与他走在一起,眼看着两位哥哥走了,胤禩三个也不躲着了,而是从立柱后面出来,紧走两步,跟上了两位哥哥。 出了东华门,就是出了紫禁城,进了皇城了,胤祺胤禛胤禩等皇阿哥的轿子们就停在东华门外。 第31章 胤禩回身对胤禟和胤礻我道:“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哥哥这就走了。” 胤禟有些不舍,眼睛撇着胤禛和胤祺那边,道:“要不弟弟和哥哥们一起去吧?人多热闹嘛。” 胤禩问道:“汗阿玛布置下的功课你们做完了?” 胤禟和胤礻我这些尚未分府的阿哥们每天都要去康熙安排的书房读书的, 今日是因为太后有懿旨,他们这些皇阿哥才放了半天假去永寿宫承欢,如今都已经出了永寿宫了,他们除了回去跟着师傅们读书, 哪里也不能去。 若真去了,就等着康熙回来骂他们吧。 胤禟和胤礻我耷拉着脑袋道:“好吧,那八哥你常入宫来看我们啊。” 胤禩好笑:“放心,哥哥一定常入宫看你们的。” 话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见胤祺和胤禛已经起轿子走了,胤禩忙对两个弟弟道:“你们快回去吧,叶勤就住我府邸后头那条胡同,我得跟上五哥去看看, 回头再说给你们听。” 说着就推了给他打轿帘子的轿夫, 转而骑上马追了上去,徒留胤禟和胤礻我两个望着哥哥们的背影叹奈何。 胤禩骑马追上胤祺的轿子, 对轿子里的胤祺道:“五哥,我府邸离叶勤家近的很,咱们顺道儿,弟弟给你引路啊。” 有胤禛比着,胤祺觉着这个弟弟也不是没有过人之处,至少话说的明白, 不用他猜来猜去的, 就问道:“上次没来得及问, 你可知道叶勤家有几口人, 有什么说头没有?” 胤禩笑道:“叶勤家简单的很,就叶勤、纳喇太太和小儿德亨三个主子,外加六七个奴才,住在一个四合院里。” 胤祺点点头,道:“倒是人口简单。”然后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胤禩又道:“叶勤的舅兄纳喇福顺是小拨什库,人机灵的很,到时候弟弟叫他来陪侍五哥。” 胤祺:“……这就算了,哥哥这是去传皇玛嬷懿旨,传完旨就要回自己府上了。”跟这些旗人打交道,想想就觉着麻烦。 说着话一行人就上了皇恩桥(东安门桥),路过真武庙,出了东安门,转向南,沿着皇城根一直走,尽头就是东长安街。 皇城根下相对安静了一些,胤禩的话能很清晰的传到后头轿子里的胤禛耳中。 就听胤禩继续对胤祺道:“五哥不知道,叶勤家有几样小吃食很有趣,福顺往我府上送了两回,我吃着尚可,我府上福晋却是吃中了,还拿去安亲王府去孝敬老王妃呢。” 胤禩说着寻常家常话,听在胤祺耳中却是:叶勤的舅兄和胤禩走的很近,以至于和安亲王府也有些瓜葛,安亲王府老王妃是索额图的妹妹,胤禩的福晋郭络罗氏是老王妃的外孙女…… 胤祺固然是个直肠子,在有些跟猜谜语似的话语上不开窍,但他也是实打实的皇阿哥,一些政治上的敏感性是与生具来的,此时听了胤禩的话,他对那个叶勤就有些望而却步了。 他安慰自己,那都是纳喇福顺的事,跟叶勤没关系,叶勤入宫叩拜太后也是没关系的。 算了,即便有关系,还是等汗阿玛回来都交给汗阿玛处置吧。 反正汗阿玛不会拿太后怎么样的。 就当是太后被人蒙骗了。 唉,弟弟们……都长大了,让他这个哥哥有些手足无措了,果然还是待在自己府中最自在。 胤禛在后头冷笑,他看出来了,老八这是想和老五亲近呢,殊不知,他已经将老五给推的更远了。 胤禛原本还想提醒胤祺一下德亨还没种痘的事,等到了叶勤府上让他注意一些,一来不要接触德亨,二来也不要见人孩子机灵就提让叶勤两口子带着入宫的事,现在见胤禩巴拉巴拉的跟胤祺说个没完,他也就不多这个事儿了。 沿着皇城根到了东长安街,东长安街往南区域,就是正蓝旗界域了。 在北御河桥和礼部宣懿旨的官员会和,一起沿着东长安街再往东,走了不到半里路,就遇到到了一个设了栅栏的路口,之所以说是路口,而不是说是胡同,是因为这个路口的栅栏,大白天的就是封闭的。 而一般的胡同口,白天的栅栏是打开的,供胡同里的住户通行。 这个路口为什么大白天的就是封闭的呢? 因为被封住的这条路东面是裕亲王府,西面是显亲王府。说白了,这条路,其实就是东西两座规格最高的亲王府之间的外墙隔出来的一条夹道子。两座王府当然可以在夹道子口设上栅栏,封住路口不让普通人通行。 小事一桩。跟步兵衙门的人说一声,步兵衙门立即就派了小卒来看守栅栏了。 礼部官员上前向看守栅栏的步甲出示了礼部令牌和装着皇太后懿旨的御匣,步甲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痛快放行了,因为去年先显亲□□臻薨逝,眼前的这三位皇阿哥们曾经来吊丧,他们这些看守栅栏的小兵卒子都认过他们的面孔。 所以,即便礼部官员不出示礼部令牌和御匣,光刷脸,他们就会给这一群人放行。 这条小路普通人不能走,但两座王府的人可以拿着王府令牌顺利通行。安静,便捷,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特权。 胤禩没有回府,而是和胤祺他们一起向南进入了这条路。 路的两旁都是高高的亲王规格的红墙绿瓦,和路口的喧嚣不同,这条夹道路非常的安静。 虽说是夹道,但这条夹道路仍旧宽到可以允许一顶亲王规格的轿子顺畅通行。 沿着一东一西王府的墙根向南走到尽头,就是詹事府北街,这条小北街同样因为夹在王府和官署中间,除非拿着令牌,一般情况下,同样不允许无关人等通行。 沿着詹事府北街向东走,渐闻人声鼎沸,这就到了裕亲王府大后街,大后街横着向南数第一个胡同,就是牛角湾胡同了。 牛角湾胡同东西口栅栏都可通行,但一般情况下,像是叶勤等住在胡同里的人日常都是从东胡同口出入,而不是西胡同口。 因为西胡同口这边禁制太多了,出了西口不是王府高墙就是衙门官署的,一步三查,烦人的很,除非是为了便利向南通行去六部衙门那边,否则胡同里的居民都更习惯走东口。 走东胡同口,出了栅栏就是东单大街,东单大街向北是繁华商业区东四牌楼,向南就是通向外城的崇文门,人多热闹路又好走,是不是很便利? 但现在是宣旨,要人围观的热闹就不必了,所以,宣旨的地点选在了安静少人的西胡同口,非相关人员免除参加。 牛角湾胡同这里,早就有内务府派来的太监先一步到了额尔赫布家,说了太后有懿旨,让额尔赫布安排好接旨的事。 没错,太后有懿旨,第一个接旨人不是叶勤,而是佐领额尔赫布。 就跟外单位去人家单位拜访某一个人,要先和对方领导打招呼一样。 额尔赫布不敢耽搁,一面派人去汇报上面的参领、都统,一面下令凡是在家的本佐领宗室、官员都要穿戴停当了去胡同口等着接旨,也告知了隔壁佐领的佐领和官员以及亲戚们,能来的都来,不能来的,也要消停些,不要搞出事情来。 至于他自己,则是亲自带着福晋乌苏氏来到叶勤家,通知叶勤太后给他的懿旨就快到了。 叶勤,就很懵。 他正在家中给儿子洗澡呢,晒得热热的井水洒在身上十分舒爽,顺便把自己也洗一下,怎么突然就有太后懿旨要上门了? 额尔赫布见他这呆愣愣的样子就发愁,吩咐跟着的小太监去回复乌苏氏,道:“你去告知你家太太去教一教纳喇氏准备接懿旨的事。叶勤,你跟我来,我交代你几句。” 叶勤忙放下儿子,嘱咐陶牛牛伺候好儿子,又喊来小福继续给德亨洗澡,这才跟着额尔赫布出了后院。 额尔赫布额角青筋直跳,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叶勤竟然还想着给儿子洗澡的事儿,这哪里是儿子,这分明是老子! 原本额尔赫布是要教叶勤一些接旨的规矩的,但现在他不得不先嘱咐道:“听说来宣懿旨的是五皇子,还有礼部官员,德亨还没有出痘,他暂且就先避在屋里,别出来了。” 叶勤:“……是。” 额尔赫布看了他一眼,道:“你别心里不痛快,上次你非要带他去恭王府,我允了,今日不一样,那是皇阿哥,咱们要知道分寸。” 叶勤道:“叶勤知道轻重厉害,佐领放心吧。” 额尔赫布见叶勤脸上并无勉强之色,再次道:“你放心,我已经答应你了,等入了秋就去带你去请唐痘爷,一定请他看护着给德亨种好痘,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说话算话。” 叶勤此时就笑了,道:“叶勤这些年深受佐领大恩,如何会疑了佐领的话,您放心,叶勤心里都明白。” 额尔赫布心道,你明白就好。 额尔赫布大概能猜出来太后是为了什么会有懿旨传给叶勤,他作为宗室子,还是宗室佐领,消息总要比旁人灵通一些的。 现在风扇之事可能只在紫禁城内传一传,但今日之后,风扇将会以风的速度传遍这京城内外。 而这个风扇,是从他的佐领里出去的,他这个佐领,对这个风扇的处置具有很大的话语权。 风扇以后如何,叶勤得向他汇报,所以,额尔赫布很看重叶勤接下来的发挥,唯恐叶勤出岔子。 叶勤也知道额尔赫布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心下暗叹,原本想等风扇的事弄的差不多了,至少要等到八贝勒允诺的好处下来之后再去跟额尔赫布汇报,现在看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第32章 此时叶勤还不知道, 今日这太后的懿旨就是胤禩给他允诺的最大好处,他只以为是造办处的风扇造出来了,太后喜欢, 才特地给他下懿旨的。 既然额尔赫布已经知道了,叶勤脑子转的飞快,快速做下决断,对额尔赫布道:“佐领, 您是知道我跟国公府那边的关系的,若是离的远也就罢了,国公府就跟咱们这边隔了一条长安街,不跟那边说,是不是不太好?” 额尔赫布沉吟了一下,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务尔登那里还是要知会一声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来得及赶过来。”务尔登也是佐领, 虽然不是宗室佐领, 额尔赫布仍旧不能无视他。 叶勤垂眸道:“能不能赶过来,是他自己的造化, 咱们话带到了,理儿情儿尽到了就是了。” 额尔赫布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就按你说的,找人去给他传信吧。” 叶勤转头吩咐道:“陶二,骑爷的马去你二爷府上走一趟,不用多说话, 来与不来都随他。” 陶二答应一声, 立即去棚子里解了马, 也没套马鞍, 直接牵着马出了大门传讯去了。 额尔赫布并不在意陶二是怎么牵马骑马的,所以他不知道,陶二一出了大门就直接跨上马背,抄小路火速去了务尔登的办公营房传讯,而不是去国公府。 务尔登来的很快,比额尔赫布想象的快多了。他身上还穿着官府,戴着官帽,官帽上顶着花翎,完全就是一副刚下朝的朝官的模样,一眼看上去倒是比额尔赫布更像佐领。 嗯,他本来也是佐领就是了。 等三位皇阿哥和礼部官员带着圣旨到的时候,牛角湾胡同西口栅栏前已经乌压压的跪满了人。 这种场面对皇阿哥们只是寻常,是以胤祺站在最前头,只是随口问道:“叶勤何在?” 额尔赫布和务尔登跪在叶勤的一左一右,两人同时捅了叶勤肋骨一肘子。 冷不丁被捅了两肘子的叶勤好悬没惊呼出声,他心下暗骂了两句,再次叩首道:“闲散宗室叶勤在此,请主上示下。” 胤祺看了叶勤一眼,只看到了他黝黑的后脑勺和粗长的辫子,道:“太后有懿旨给你,你听好了。” 叶勤:“闲散宗室叶勤,再三叩首,俯领圣命。” 礼部官员上前,宣读了懿旨。 叶勤认真仔细听着,仔细听着,听着…… 啥? 懿旨上说的啥? 是不是他听错了? 是要宣他进宫吗? 一定是他听错了! 胤祺:“叶勤,接旨吧。” 一左一右的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又同时捅了他一肘子,叶勤面无表情的膝行上前,将懿旨从胤祺手里恭敬接过来。 胤祺一手托着他的肘部,将他托起来,笑道:“上次见你你还机灵的很,怎么现在反倒是傻了?” 叶勤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福气来的太重,有些吓着了。” 胤祺就笑道:“你不用害怕,皇玛嬷很慈爱,你带着你太太进宫跟她老人家说几句蒙古语,若是能让她老人家开怀,爷重重有赏。” 胤祺和叶勤一直是用蒙古语对话,所以,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就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尽量分辨两人话里的词句,以便于能意会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叶勤和胤祺说完一些客套话,然后跟胤祺介绍额尔赫布和务尔登,见福顺也在人群里跪着,但因为离着远了,就没提福顺的事,而是改用满语对额尔赫布道:“五贝勒要去我家中坐坐。” 额尔赫布忙道:“应该的,快请快请。”然后恭敬的在前引路,叶勤反倒退后一步跟着了。 正好和胤禛胤禩走到一起去。 叶勤忙躬身见礼:“四贝勒,八贝勒。” 胤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然后跟他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叶勤立即明白了,今日这太后懿旨就是八贝勒给他搞出来的,但他的嘴角实在挂不出喜悦的笑容来,他道:“真是,大恩大德,难以言表。” 他怕别人对他期望太高,太后对他有太多期待,但其实,他就是一个纨绔草包,他叶勤,实在是承载不住这份期待和厚爱啊。 胤禩一下子就笑了,忙又压下嘴角,道:“你放宽心,太后找你就是话些家常,你寻常说两句就行了。” 叶勤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在害我”的眼神,逗的胤禩转过头去又忍俊不禁了一下,才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真没事,等你从永寿宫出来,好处享用不尽,听爷的准没错。” 在一旁背手边走边听着的胤禛此时就“呵”了一下,叶勤去看他,只看到了一副棺材脸,其他什么都没瞧出来。 胤禩对他无奈摇摇头,表示他这个哥哥就这脾性,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没办法。 很快就走到了叶勤家门口,乌苏氏已经带着纳喇氏和哈拉嬷嬷她们这些家中女眷等着了,行了深蹲礼后,将三位皇阿哥迎进了院子,其他礼部官员和内务府派来的太监以及赶来一起接旨的其他人则是留在了大门外。 堂屋内,在乌苏氏的带领下,纳喇氏和哈拉嬷嬷她们已经摆好了供桌,等胤祺他们三位皇阿哥入座,但胤祺没有进屋,而是入院就来到牛棚边上的索罗杆下仔细打量,对叶勤道:“难得见寻常宗室家中立索罗杆的。”一般都是王公府邸的家庙旁树一根,用来祭祀用的,很少见只有一方小院的人家家中树索罗杆的,最顶上面还有斗子,是用来喂乌鸦的。 叶勤就来到胤祺身边,与他一起仰头看杆顶的斗子,道:“这是专门为小儿竖的,小儿从出生起,就多灾多难……” 胤禛和胤禩两个就站在一旁跟着听,额尔赫布额头直冒汗,觉着不是这么个事儿,就吩咐乌苏氏和纳喇氏在院子里阴凉处摆上桌椅,供贵人歇脚。 院子里摆好桌椅,乌苏氏和纳喇氏避入了西屋,哈拉嬷嬷带着李氏给皇阿哥们和作陪的额尔赫布以及务尔登上茶。 这边三位皇阿哥听叶勤就跟神话故事一样绘声绘色的诉说德亨出生时候萨满大神请神保佑的故事,那边躲在东面自己屋里的德亨,则是透过窗户纸,好奇的看着外头的三位皇阿哥。 那个一直跟阿玛用蒙古语说话的是五贝勒胤祺,那个看着温文尔雅一直一副笑眯眯神情的最年轻最英俊的帅哥是八贝勒胤禩,那个面无表情不苟言笑长相正气凛然的男人是四贝勒胤禛。 啊,那个是四大爷啊,果然长的就不如八爷帅气呢。 如今的八爷还是小鲜肉一枚,看着就很朝气蓬勃的样子呢。 德亨这边对着两人看来看去,心里对其指指点点嘀嘀咕咕,殊不知两位皇阿哥已经发现有人在明目张胆的偷偷看他们了。 几乎是同一个步调的,胤禛和胤禩两人同时抬头将视线射向了正屋右面的那个窗口,半合半开的窗扇就跟触碰了机关一般,“咯哒”一声合上了,然后是窗后传来的一声小小的幼童惊呼,接着就是“小阿哥”“小爷”“摔痛了”没有的混杂声音。 胤禛微微挑眉,已经猜到刚才偷看他的人是谁了,是那个德亨。 额尔赫布对胤禛和胤禩致歉笑道:“小儿顽皮,让贵人见笑了。” 务尔登也道:“那是奴才的侄子,今年才六岁,甚是顽劣,甚是顽劣,呵呵。” 胤禩就道:“小孩子,总是顽劣的,不如叫出来见一见。” 胤禩已经大婚好几年了,府内却是无一儿半女出生,他心里对小孩子不是不热的。 不等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开口,胤禛就先道:“不用见了,这个孩子还没出痘,出来见人不好。” 胤禩奇怪:“不是说已经六岁了吗?怎么还没种痘?” 胤禛看着额尔赫布道:“爷也想知道这个孩子怎么还没种痘。” 额尔赫布脸上笑容不免有些发苦了,他支吾了两声,还是咳声道:“这事儿,说来也是在下失察之过。” 胤禛:“愿闻其详。” 要说德亨到底为什么没有种痘,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德亨三岁那年春天和秋天,八旗组织了一次集体种痘活动,按说德亨这个时候就应该种痘的,但恰好他发烧了。 事后按照德亨的说法,他是在无意间接种牛痘成功了。 但他跟大人说他已经种好痘了,已经不怕天花了,大人们是一点都不会信的。 之前说了,小时候叶勤和纳喇氏看管德亨十分严格,除了这一方小小四合院,他们是不敢带德亨出门的。小德亨没处去,就只能在家养“宠物”玩了,那个时候家里的宠物是一头老驴和一匹驽马。 三年前,叶勤从城郊小庄子上牵回来一头大青牛,替换了那头老驴拉车,家中有了新宠物,德亨自然要细心照料,每日起床都要亲手给大青牛喂上一回食水不说,还要陶大陶二他们将他抱到牛背上,牵着它在院子里遛弯。 就很欢乐。 那一段时间,纳喇氏刚给小福报了刺绣学习班,家中明面上就多了一些剪子绣花针等尖利物,德亨对刺绣难免好奇,凑在小福身边看她绣花,不小心让绣花针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小口子,他立即将这道口子给藏了起来,都没敢让小福知道,更不敢让纳喇氏知道。 要是让纳喇氏知道了,小福一定会受罚,一道小血口而已,很快就会愈合的。 德亨都没多想,他带着伤口去骑大青牛,然后当天晚上就发烧了,叶勤和纳喇氏急的不行,请了郎中来给瞧,因为发烧并不严重,郎中留下一个退热的方子和一包药就离开了。 第33章 给八旗孩童种痘是一件非常紧张的事情。 痘苗的制作和看管也非常严格, 给孩童种痘要用的痘苗,往好的说是为了防天花用的,往坏里说, 痘苗就是天花本身。 所以,这个痘苗,可不是随时随地就能有的,需要太医院的太医在皇帝下了圣旨之后才会着手制作。 八旗孩童种痘, 也是按照各旗分佐领划分的。每一佐领在种痘年份之前,都要提前统计适合种痘孩童的数量,然后上报户部。 户部会根据各旗报上去的孩童数量拨下相应款项,然后各旗都统着人去太医院领取相关数目的痘苗、太医分给各佐领,同时,要各佐领准备好专门种痘的房屋场所,也叫做痘所。 全都准备好后,八旗都统自己、或者安排可靠的人员去各痘所视察, 视察通过后, 会挑选一个吉日,让八旗孩童分批次的进入痘所, 在太医的看顾下种痘。 一般孩童,种痘在三天到七天之间就可从出痘到痊愈,然后出痘所,痘所里的役夫按照太医的要求打扫干净痘所房屋之后,才会让下一批孩童进入。 所以,痘所不是你想进就能进, 这种痘, 也不是你想种就能种的上的。 是有层层严格把关的。 德亨因为发烧, 恰好错过了三年前那次全体种痘机会, 他就只能等到三年后,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这一次参加集体种痘了。 这一次种痘前又发生了一次小小意外,德亨在入痘所的前一天,打了一个喷嚏。 春季天干物燥,花粉柳絮乱飘,小孩子打喷嚏实在是太正常了,但叶勤和纳喇氏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着德亨是感了风寒,需要静养。于是叶勤去找了佐领额尔赫布说情,让德亨养上几天,等下一个批次再进痘所。 额尔赫布一开始是没给叶勤好脸色看的,但叶勤很鸡贼,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若是佐领有儿子,一定也会如我这般紧张的吧?” 额尔赫布今年三十三岁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长的也赖赖巴巴的,没有儿子。 额尔赫布妥协了,答应让德亨养上三五天后再进痘所,但这一次种痘的机会也没浪费,叶勤让德亨的奶兄陶牛牛进去了。 痘苗珍贵,种痘机会难得,浪费了岂不可惜? 德亨不能种,那就让陶牛牛去种,给宗室孩童种痘的痘苗和太医无不是上上选,将这个机会给陶牛牛的时候,陶大和李氏是感恩戴德的,二话不说就将儿子送进去了。 结果,陶牛牛在痘所里九死一生,足足待了二十天才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入了夏了,整个人更是瘦的不成样子,差点将李氏给哭死。 额尔赫布说到这里,极尽的夸赞叶勤:“叶勤是个仁义的好主子,太医都说陶小儿不行了,他偏不信,带着家财来求臣,让臣跟他一起去请了唐痘爷来给陶小儿救治,这才将那小儿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经此一事,叶勤是再不敢给德亨种痘了。事后,臣彻查痘苗来处和太医是否有猫腻,揪出了几只老鼠,及时换了一批新的痘苗和太医,因为没有出人命,这件事就只上报了都统,罚臣俸禄半年,了结此案。” “臣已经许诺叶勤,等天凉快了,会请唐痘爷专门为德亨种痘,必不会耽误了他的。” 胤禩感叹道:“怪道那个陶小儿能活下来,竟然是请了唐痘爷出手,爷还记得,当年爷种痘,就是唐爷爷给看护的。” 唐权望,太医院小儿圣手,专门给康熙的皇子皇女们种痘,江湖人尊敬的称一声“痘爷”,皇子皇女们见了他,也要叫他一声唐爷爷。 胤禛点头,不只是胤禩,他当年出痘的时候,也是唐痘爷给看护的,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唐痘爷圣手之名,更加响亮了。 胤祺此时也过来坐下,感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个陶牛牛可在?” 叶勤忙道:“就在里屋陪伴小儿呢,贝勒爷可要让他出来给您磕头?” 胤祺点头,道:“出来见见吧。” 叶勤就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牛牛,出来给贵人磕头。” 等了一会子,陶牛牛才低头出来,来到院子里,规矩的给三位皇阿哥磕头请安。 即便已经养了一个多月了,如今已经是盛夏,陶牛牛仍旧是一副大病初愈,头大身子小的瘦弱模样,好在他精神头很足,一看就是个精神旺盛的孩子。 看着还算讨喜。 胤禩让他起来,看到他脸上坑坑洼洼的小麻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问他道:“你在痘所里的时候,可害怕吗?” 陶牛牛回头看了东屋窗子一眼,老实回答道:“回贝勒爷的话,小爷说会去求人救奴才,奴才就不怕了。”他说的同样是蒙古语。 听到痘所传来的消息,说陶牛牛没救的时候,德亨简直要吓死了。他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才进去几天,说不行就不行了? 他头一次在家中大哭大闹,要大人带他去痘所看陶牛牛,纳喇氏拗不过他,抱着他隔着痘所的墙和陶牛牛做最后的告别。 德亨在墙的另一边大声告诉陶牛牛,要他坚持住,他会去求京城最好的痘爷来给他看诊。 自此,墙另一边的陶牛牛就每天坚持等着德亨在墙的另一头出现,没有出现他就继续等,等到了,说过话,他就再坚持着等下一次德亨的出现……就这么一直等到了他渡过危险期出痘所。 三位皇阿哥顿时明白了,感情不是叶勤拿了全部家财去求人,而是德亨坚持让叶勤拿了全部家财,去请唐痘爷出手救的陶牛牛。 这个叶勤,也真够宠儿子的,竟然也真的拿着全部家财去求额尔赫布,请他一起和自己去求唐痘爷出手救人。 虽然最后唐痘爷并没有收下财礼,但德亨和叶勤救人的这份赤子之心非常博人好感。 谁不会喜欢心地良善的好人呢? 胤禛对德亨更好奇了,非常想将人叫出来见见,但他忍住了,胤祺从手腕处解下一串檀香木念珠,给了陶牛牛,道:“这是赏给你家小爷的,拿去给他吧。” 胤禩跟着赏了一个扇坠,胤禛,他脱下了手上的扳指送了出去。 陶牛牛捧着赏赐三叩首,替德亨手下了贝勒爷们的赏赐。 喝过茶,聊过天,这次宣懿旨之行圆满结束。 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将三位皇阿哥送走,又回到了叶勤家中。还是院子里的小桌,两人还要安排叶勤明日入宫的事。 火热夕阳中,额尔赫布和务尔登暗中较劲,额尔赫布先道:“宫中规矩繁多,让乌苏氏陪纳喇氏进宫,规矩上也可提点着些。” 务尔登点头道:“嫂子入宫很需要打扮停当了,弟弟已经着人回府取现成衣裳和绣娘,今晚就给你们赶一身能进宫的衣裳出来,明早正好穿着入宫。” 额尔赫布:“你们家这牛车有些寒碜了,明早我安排轿子,送你们入宫。” 务尔登:“嫂子身边缺少有经验的老嬷嬷,弟弟回头送一个过来,陪伴嫂子。” 额尔赫布:“……” 叶勤忙止住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道:“你们知道太后为什么要召见我吗?” 务尔登:“不是因为风扇赏你的?”懿旨里都说了。 叶勤摇头,道:“非也。内务府和造办处每日能献上多少好东西,难道太后个个都见吗?” 额尔赫布:“你的意思是?” 叶勤:“你们发现没有,五贝勒一直说的是蒙古语,八贝勒也提醒过我,说明日进宫,只‘陪’太后说说‘家常话’即可。”他加重了那个“陪”和‘家常话’这几个字,结合蒙古语,额尔赫布和务尔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务尔登道:“太后是想召会说蒙古语的入宫说说话,并不是特地为着风扇赏赐你的。” 叶勤点头,风扇就是个幌子,召人说话才是真的。 额尔赫布叹气道:“这可真是,时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务尔登也沉默点头。 可不是吗? 大清入关都多少年了,已经超过半个世纪了,别说他们这些满人了,就是住隔壁胡同的蒙古旗人,小辈中会说蒙古语的也寥寥了,叶勤一家还能会说蒙古语,真是罕见的存在了。 就连蒙古包衣最多的国公府,不能适应清语和汉语的,也都被务尔登送回了盛京去看庄子,如今留在府中的,日常更是以说汉语为主,就连清语都不大说了。 奴才都如此,更别说小主子们了。小主子们为了能跟汉人交流,说的最流利的已经是汉语,而不是清语,更加不是蒙古语。 叶勤心里也不住感慨,当年国公府将只会说蒙古语的哈拉嬷嬷一家分给他,他心里是愤懑难当的,谁能想到,如今竟成了他上进的机缘了呢? 还有德亨,他的儿子,他的福星。 按说应该是哈拉嬷嬷一家迎合叶勤,要学着说清语和汉语的,是因为德亨,自从他开始张口学着说话,就一直和哈拉嬷嬷学说蒙古语。叶勤也教过儿子说汉语,但德亨学会之后就算了,仍旧坚持用蒙古语和家里人说话。 努力练习小语种的德亨:教育当然要从娃娃抓起啊! 儿子非要说蒙古语,作为溺爱儿子的父母,也就不自觉的跟着说了。 所以,叶勤道:“你们的好意叶勤心领了,但除非会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否则,我只打算带哈拉嬷嬷一个奴婢进宫。” 额尔赫布和务尔登也无话可说,只能在衣和行上帮着出力了。 第34章 说完进宫的事, 额尔赫布试探着开口道:“那个风扇……” 叶勤道:“不瞒佐领,叶勤是打算等皇上的旨意下来之后,再与佐领汇报的, 之前,实在是这些皇阿哥们不好相与,叶勤拿不准其中的分寸,才没有报与佐领的。” 额尔赫布就道:“正因为你拿不准其中分寸, 才需上报与我,我来帮你参详参详,岂不是能尽善尽美?” 叶勤低头,道:“是。这次是叶勤欠考虑了。” 额尔赫布见他态度尚可,就道:“既然这风扇已经入了贵人的眼,接下来要如何,你可有打算?” 叶勤就将等皇上旨意下来的话又说了一遍,额尔赫布点评道:“是老成之言。不过, 这次你献宝有功, 既然已经有了太后懿旨,也无需等皇上的旨意了。我回头就给皇上上封请功折子, 给你请封三等奉国将军,这样,你以后不管补什么缺,都能更便宜一些。以后德亨,至少也能袭一个奉恩将军的末等爵位。” 可以说,额尔赫布就是为了德亨以后能袭爵才说的是请封三等奉国将军的爵位。 叶勤都惊呆了, 与务尔登对视一眼, 有些不敢置信道:“三…三等奉国将军?” 务尔登就是三等奉国将军, 额尔赫布也是, 可以说,宗室的奉国将军比比皆是,而且,宗室一旦有了缺,补缺的最低要求就是奉国将军。 当然,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否则,总不能让闲散宗室上吧? 凭什么啊? 要不务尔登怎么一心的要帮着叶勤谋划以人情和钱财开道呢? 还不是因为叶勤是闲散宗室,不好补缺。 额尔赫布点头道:“爵位是小了些,但如今朝廷爵位把控严格,多少王府贝勒府里的阿哥们袭不上爵,所以,请封三等奉国将军最保险,也更有把握。” 他并不是随口而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请爵这一方面,他比务尔登更有经验,毕竟他是亲眼见过他的叔伯兄弟们是怎么请封的,包括他自己袭爵,请封的规矩和要害他都能把的住。 将干扰结果的外因降至最小,达成目的的机率就会不断提高。 这个道理叶勤和务尔登都明白。 叶勤立即单膝拜倒,拱手齐眉,激动道:“若是佐领能替叶勤请封下来爵位,叶勤感激不尽。” 撒网捕鱼自然要下重饵。从务尔登用最短时间在宣旨前就能赶到来看,叶勤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和务尔登关系疏远,所以,要想分一杯羹,额尔赫布就得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才行。 他给叶勤做了初一,叶勤就必须要给他做十五,国公府没有给他做到的,他额尔赫布做到了。 叶勤,你要如何报答我呢? …… 送走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后,叶勤和纳喇氏坐在院中看着天上悬挂的月亮乘凉,德亨和陶牛牛还有小福在旁扒拉着国公府送来的衣裳配饰看稀奇,李氏带着国公府派来的两个绣娘在厢房里点灯熬油的给叶勤和纳喇氏连夜赶衣物,哈拉嬷嬷在另一个屋里念念叨叨的回忆入宫要注意的规矩,刘佳氏则是举着蚊香在主卧和德亨的房间里熏蚊子。 每一个人都有要忙的事做。 下午,天都快黑了,国公府的绣娘们都带着箱子坐着车子到了,额尔赫布才和务尔登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务尔登跟叶勤暗示,额尔赫布不好对付,要他一定悠着点,有任何拿不准的,都要派人去国公府和官署找他,不要自己乱来,以免吃大亏。 叶勤心道,我自从离了国公府就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我能不知道他什么样的人?你这话却是说晚了。 不过,叶勤仍旧是感谢务尔登的,幸亏今天他来的及时,要不然,他真的没把握在额尔赫布手底下走几招,要不是有旗鼓相当的务尔登在,额尔赫布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投鼠忌器,反倒要用爵位来捆绑他。 务尔登不用做什么,他只要坐在那里,就是叶勤背后的一座山,额尔赫布就要有所顾忌。 但目前来说,叶勤是心甘情愿的受他捆绑的,这一点,就连务尔登都要说额尔赫布手段高超,暂时的,他也拿这个宗室佐领没辙了。 所以他才要警告叶勤,一定要警觉这个额尔赫布,一不小心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要要替他数钱呢。 一直在屋里留意着外头大人动向的德亨也是在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了额尔赫布,他以前只是远远的见过这位身材魁梧高大的青年佐领,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对他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但现在,德亨却觉着这人心术深不可测。 真不愧是在一众老头当中杀出来继任了佐领的人。看看其他胡同的佐领吧,但凡是祖传的那种世职,都是上一任佐领老死了,然后要么将佐领之位传给年长的儿子,要么先传给叔叔,再等叔叔老死了,再将这世职传回本家。 以至于,能在北京城做佐领的,大多都是五十以上的老头子。 但额尔赫布,他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接管了正蓝旗满洲宗室第三佐领,成了宗室佐领的。 能让那些论资排辈的老不死们服他,可见他的手段和能力。 现在,德亨也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厉害了。真是大手笔,你看务尔登都没夸口要给叶勤请封,他就能,这就是爱新觉罗实权宗室的底气了。 额尔赫布作为佐领,是他为叶勤请封爵位,那以后叶勤不仅要敬他爱他,还要听他的话,在外头更得以他马首是瞻,偏偏叶勤就真舍不得这个饵。叶勤想要爵位,他太想要了,所以他只能听额尔赫布的,这一点务尔登都不会说什么。 额尔赫布作为佐领,他为叶勤请封,会让他领导下的旗人们更服他,对他产生更多的期待,进而让人心都凝聚在他周围,他这佐领一呼百应,是实打实的左右旗人生死的长官。 厉害,太厉害了,真是一个手段卓绝的领导者。 德亨可以肯定,如果额尔赫布真的能为叶勤请封成功,那么风扇这一块,额尔赫布是一定要分一杯羹了。 如果叶勤真的得了爵位,德亨也认同额尔赫布应当分一杯羹。 这是应该给额尔赫布的报酬。要不然,你让那些拿着银子却无处求人封爵的人家怎么办? 而且,额尔赫布只能做朋友,不能做敌人,否则,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叶勤,不会得到半点好处,还为让上下尊卑分明的八旗人看不起叶勤,说他数典忘祖。 人一旦失去了信任,想再建立起来,就千难万难了。 所以,叶勤绝对不能和额尔赫布硬碰硬。 希望额尔赫布能和他们家双赢,要不然,如果他贪心不足,他们家这边,只能暂时吃些亏,静待时机,图谋以后了。 幸好,阿玛和二叔和解了,要不然,大舅福顺在额尔赫布佐领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扛不住,他们家可真就如那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外人是无权插手人家佐领内的事务的,什么四贝勒八贝勒安亲王府的,他们只能干瞪眼看着,不能插手额尔赫布的事务,除非康熙帝发话。 呵呵,这是什么国家大事吗?居然还要惊动皇上,那可真就是笑话了。 大事白天都谈完了,此时,夫妻两个坐在月下,就说一些明日进宫的事。 纳喇氏第三次感慨,道:“不知道明天进宫会是什么样子?太后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太后说话口音会是什么样的?咱们跟着嬷嬷学的是察哈尔的口音,太后应该是科尔沁的口音,这两地可是不一样的……” 叶勤道:“我听五贝勒说话挺顺当的,他自小在太后宫中抚育,太后的口音应该和他差不多。” 纳喇氏点点头,道:“要真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今天听他说话了,我也能听的明白。” 叶勤就笑道:“为夫还是第一次进紫禁城呢,到时候还要仰仗太太了。” 纳喇氏先是笑一回,又开始发愁道:“我也是当年选秀的时候从神武门进了一回宫,却也只是在咸安宫中待选。待选秀女士不许随意走动的,而且我第一关就被赐宫花遣回家嫁给你了,皇宫什么样压根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恐怕咸安宫中也是大变样了吧?更遑论其他宫殿。” 叶勤就道:“那等明日,咱们就能知道永寿宫什么样了。” 纳喇氏也笑着点头,眼波流转中,看到儿子德亨,她又笑不起来了。 纳喇氏叹道:“咱们德亨怎么就这么命苦,种了两回痘都没种上。” 叶勤安慰道:“我倒是觉着咱们儿子福大命大,两次灾劫都被他躲过去了。” 可不是吗,第一次是发烧了,好像就是为了让他错过那次种痘一般,发烧大半晚就自己退下去了,第二日起床仍旧活蹦乱跳的什么事儿都没有,第二次是就打了个喷嚏,让陶牛牛去替他挡了灾。 叶勤总觉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就是不让德亨种痘,他这个做阿玛但凡迂腐一点非要压着他种痘,说不定,德亨早被长生天给收走了。 所以,叶勤是庆幸的。 纳喇氏当然明白叶勤的意思,只是,“德亨要是种上了痘,也不至于家里来个人都要避着了。” 她不奢望德亨能跟着一起进宫去拜见太后,但家中来个贵人他都要躲着,岂不是错失了大好良机? 她忍不住为儿子可惜。 叶勤却是神情颇为古怪道:“你瞧咱们儿子,那是想躲就能躲的住的?今日让他在屋里躲的好好的,一个陶牛牛出来,怎么着,一下子得了三个赏赐。还有弘晖阿哥,两人只见了一回,弘晖阿哥就三天两头的着人往咱们家送信,要是四贝勒和四福晋不允许,那信也送不来?我看啊,咱们儿子就是有贵人缘,他就是躲着不露面,贵人也上赶着往他跟前凑。” 第35章 国公府的绣娘们给纳喇氏的宫装改好了, 绣娘要纳喇氏换上看看是否合身。 李氏帮着纳喇氏去里屋换衣裳,一行人也进了堂屋等着看纳喇氏的新衣裳。 堂屋内虽然点了不少烛火,但仍旧有些昏暗, 不是欣赏新衣裳的好时辰,但没法子,明天一早就要进宫,必须要今晚改、挑好明天要穿的新衣裳。 叶勤也有新衣裳, 同样是四套,都是务尔登的。两兄弟虽然一个长相粗犷,一个长相秀气,但身高差不多,无非就是叶勤瘦些,务尔登壮一些,并不影响穿衣。 意外的,务尔登的衣裳穿在叶勤身上反倒更显风流潇洒, 是以不用大改, 需要大改的是国公夫人赐给纳喇氏的新衣裳。 在等待的时候,两个绣娘推出一个自从带来叶勤家就蒙着绸布的异人高的架子, 摆在了堂屋正中间。两个绣娘就跟个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的站在这个架子旁护卫着,看的德亨直皱眉头。 他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两个绣娘不顺眼。 等纳喇氏换好新衣裳,又梳了两把头出来,德亨小脸板的更严肃了,这所谓的新衣裳, 一点都不搭纳喇氏。 尤其是绑了假髻的两把头, 两边垂坠向下, 将本来就个子不高的纳喇氏在视觉上压的更矮了。 两把头是旗人女子官方发髻样式, 这个没法子,就不说了。 衣裳的料子好坏无所谓,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穿着新衣裳进宫就可以了,款式也没什么好挑的,入宫穿的旗装都是一个样式,就只说这衣裳的颜色,穿在纳喇氏身上,就怎么看怎么别扭。 德亨直接将之归结为丑。 这每一件衣裳都丑的没眼看了。 纳喇氏目测也就一米五的身高,她长相普通,身材还有些发福,穿石青色这种深沉的颜色或者藕荷色这种偏暗的颜色会很好看,前者端肃,后者稳重,却不显老气,穿着高足有五厘米的高邦船鞋,端着脸往那里一站,不怒自威。 走御姐范儿她就可以轻松拿捏。 德亨心里期盼中的给额娘的新衣裳就是这种类型的。 但国公府给送来的这四套衣裳,一件褐色偏枯黄,一件绿色偏鲜亮,一件赭色偏暗淡,还有一件居然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将瓜尔佳氏的朝服给送来了。 枯黄的老气,鲜亮的穿不得,赭色跟猪血似的,黑色的…… 拜托,那是去拜见太后,又不是去给太后哭丧,至于穿黑吗? 两位绣娘见纳喇氏出来了,一左一右的掀开了绸布,露出了绸布下的庐山真面目 是一块镶嵌在雕刻喜鹊登枝头花纹的红木框架上大约一米二长六十厘米宽的玻璃镜,反射着屋里的烛火闪闪发光。 德亨直接就翻了个白眼。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呢,结果就是一面穿衣玻璃镜,看不起谁呢? 改天他就弄块比这个还大还亮的摆堂屋里,天天照,日日照,哼! 纳喇氏站在玻璃镜前左右转着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噙着笑容问儿子:“乖儿,你觉着额娘穿哪一件好看?” 德亨嘟着嘴道:“都不好看。” 纳喇氏一下子就笑了,两位绣娘也抿着嘴笑了起来,两人都拿德亨这个小孩子的话当笑话听呢,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 纳喇氏道:“哟,咱们乖儿都知道美丑了?那你说说,这衣裳哪里不好看了?” 给婆婆瓜尔佳氏做衣裳用的自然都是上好的绸缎料子,她觉着每一件都很好看。 德亨哼哼唧唧,道:“总之就是不好看。额娘先凑合这一回吧,等回头,儿子给额娘买几匹好看的布料,专门给额娘做几身好看的新衣裳穿。” 纳喇氏顿时喜的合不拢嘴,关键不是儿子能不能真的给她买布料做新衣裳,而是儿子想着她的这份心意。 “额娘的好乖儿,那额娘可就等着了?” 德亨认真脸:“额娘尽管等着,儿子不会让额娘等太久的。” 在旁同样穿着新衣裳的叶勤抱着手臂酸溜溜道:“你只想着你额娘,都不想着你阿玛吗?” 德亨立即上前抱住亲亲阿玛的大腿,一晃一晃的撒娇道:“都有,都有,阿玛穿什么都好看,阿玛最好看了。” 叶勤这才满意的将儿子抱起,对纳喇氏笑道:“有子如此,你我夫复何求?” 纳喇氏喜气萦梢不住点头应和。 丈夫儿子都在眼前,明日还要去给宫里贵人请安,日子越过越好,此时此刻,她就是最幸福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叶勤和纳喇氏就起身准备入宫事宜了,等送走两人和哈拉嬷嬷、陶二,都已经是日头高照了。 唉,何必起这么早呢,这不明显的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吗?说真的,他们家离紫禁城还挺近的,实在不需要凌晨三点就起床啊。 叶勤带走了陶二,留下陶大看家,他跟纳喇氏都走了,家中就只剩下德亨一个,他就将更稳重更能拿事儿的陶大留了下来。 叶勤临走之前,还拜托了附近的邻居留意他家里的动静,又派李氏去福顺家里说一声,要福顺忙完了就来家里陪德亨。 走的时候,自然是要先去告别额尔赫布的,额尔赫布也表示会让人留意叶勤家中。 该拜托的都拜托了,该知会的都知会了,进个宫而已,顶多中午就回来了,德亨在家两口子还是很放心的。 关键是,德亨很懂事,从来没有让父母真正担心过。 但是吧,这越懂事的孩子,闯起祸来,就更让人猝不及防,也更让人难以招架。 德亨一闯祸,就给两口子闯了个大的,捅破天的那种。 送走父母后,德亨在家闲着实在没事干,就琢磨着自己找点乐子做消遣。 小福和李氏、刘佳氏坐在一起给刘佳氏即将出生的小宝宝做衣裳,刘佳氏这是头胎,头胎生的都要早一些,有经验的接生妈妈给她看了,说再有差不多半个月就能临盆了。 刘佳氏心里有些担心,现在差不多六月末了,半个多月后,不就是七月半了吗? 这孩子不会生在鬼开门吧? 叶勤和纳喇氏在家的时候,刘佳氏不敢将心里的担心说出来,怕引的主子忌讳,但现在主父、主母都不在家,趁着做活的空档,刘佳氏就将心里的担忧说给李氏听。 这却是是个很难说的事儿,李氏也不知道怎么安稳她,就让她放宽心,这孩子什么时候生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也有可能生在前呢?也有可能生在后? 小福更干脆,她就说不管这个孩子生在哪一天,都是小爷的奴才,只要小爷不嫌弃,大爷和太太就不会说什么的。 还真是。 有陶牛牛的例子在前,刘佳氏顿时安心了,笑道:“等大爷和太太从宫里回来,必定能带回太后的赏赐的。若是有上好的布料,我就给小爷好好儿做身新衣裳孝敬,让他多疼疼我肚子里的这个……” 三个女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她们自己的心里话,德亨就带着陶牛牛在索罗杆底下引鸟来玩。 能在北京城中自由飞翔的鸟儿,除了乌鸦,就是鸽子,偶有飞鹰。不过这飞鹰都是有主的,乌鸦和鸽子就都是天生天长的。 在崇文门内这一片区域,乌鸦比较多,少见鸽子踪迹。 德亨总是忍不住的怀疑,这一片的鸽子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这些不长眼的鸽子飞出了内城,被外城的民人给打了下来,不是烤了就是炖了。 在民人传统文化中,乌鸦是不祥之鸟,见了它们,只会受到驱赶,而不是被打下来入腹。 所以,这北京城南半城的乌鸦多,鸽子少,就非常符合逻辑了。 德亨吹着哨子引鸟,陶牛牛就端着猪大肠切成的碎肉抛在空中让飞来的乌鸦啄食,旁边还有一小碗的粟米,这是喂鸽子的。 鸽子没来一只,这碗粟米算是白准备了。 德亨嘴里叼着木哨一短一长有节奏的引鸟,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乌鸦从西面乌压压的飞了过来。 德亨吓了一大跳,这南半城的乌鸦,已经有这么多了吗?他一引就都给引来了? 还是说他吹哨子的技艺突飞猛进,直接通了鸟语? 陶牛牛见乌鸦飞过来,立即向空中抛肉碎,但奇怪的是,这些乌鸦并不啄食空中的肉碎,而是有的站在在索罗杆顶端或者索罗杆半腰的罗斗上栖息歇脚,有的则是绕着索罗杆飞,更有几只,则是飞的更低了些,绕着德亨飞。 家里飞来这样一大群乌鸦,莫非是有什么兆头? 陶大知会李氏她们要小心,自己则是抓着竹条扎成的大扫帚站在德亨和陶牛牛身前,警惕的盯着这群乌鸦。 这群乌鸦对着陶大嘎嘎叫了两声,有一大部分飞走了,还有一小部分留下了。 陶大没有驱赶这些留下来的乌鸦。乌鸦是神鸟,驱赶不吉利,他让德亨和陶牛牛进屋,不要招惹这些神鸟。 德亨没有坚持,这群乌鸦是有点奇怪。 第36章 德亨和陶牛牛进了自己的东屋, 开了窗子,就站在窗子跟前看着这些留下来的乌鸦,这些乌鸦也动也不动的全都朝向德亨的窗口, 跟他大眼瞪小眼。 德亨思量了一下,将木哨再次塞入嘴中,试探着吹了一个驱赶的节奏。 有几只乌鸦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似乎要飞走了, 德亨紧接着又吹了两个驱赶的节奏,其他乌鸦也扑棱棱的要飞走了。 陶大松了口气,道:“小爷,你看这些乌鸦都不吃肉,指不定是在哪家吃饱了的,若是果真有谁家在办事儿,小爷将这些乌鸦都给送回去,就误不了人家的事儿了。” 平日里, 德亨想要引鸟玩的时候, 都是好一会才引来稀稀拉拉的几只,今日倒好, 一下子引来这么多,只能是附近人家有办事儿的,提前引了乌鸦聚集,结果倒好,德亨这边一吹口哨,将这些乌鸦都引到他自己家中了。 要是德亨正在办事, 结果办事儿的主要客人一下子都飞走了, 他也会气的去找捣乱的人说理去。 德亨也点点头, 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希望没有真误了谁家的事儿。” 却是已经晚了。 乌鸦刚散开,大门就敲响了。 陶大不确定的看了德亨一眼,然后带着忐忑的心情去开门。 大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带着四五个强壮的家丁。 少年一看就非富即贵,而且,穿着一身素衣,很像…… 丧家。 陶大心中咯噔一跳,先行礼询问道:“敢问是哪一家的阿哥爷?来咱们府上有何贵干?” 一个家丁冷笑一声,道:“你眼前的是显亲王爷,还不快叩头跪拜?” 陶大心道要死,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利落下跪,叩首:“奴才陶大,叩拜显亲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显亲王爵来自清太宗皇太极的长子肃武亲王豪格。 皇太极死后,摄政王多尔衮当政,长子和王叔成了势均力敌针锋相对的存在,最后是多尔衮胜利,豪格在狱中自杀,家族子孙被清算。 豪格第四子富绶,那时他也就两三岁的年纪,从多尔衮手中幸免于难。 等到多尔衮身亡,被福临清算的时候,富绶承袭父亲豪格的亲王爵,但封号由“肃”改“显”,这就是第一代显亲王了。 富绶的儿子丹臻是第二代显亲王,于康熙四十一年五月,也就是去年病逝,时年三十八岁。同年八月,第六子,年仅十二岁的衍潢承袭爵位。 也就是眼前的少年,是第三代显亲王。 陶大叩拜的声音传到了躲在影壁后偷听的德亨耳中,听到是显亲王敲的他家的大门,他就从影壁探出半个头来,正好和那个少年的眼睛对上。 德亨:…… 去年八月刚袭爵今年也才十三岁的显亲王衍潢:…… 好一个苍白如露挺拔如竹的少年。 好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孩子。 比他家的弟弟妹妹可爱多了,衍潢一下子就在心里喜欢上了。 德亨眨巴着大眼睛明知故问道:“你来找谁啊?” 衍潢轻咳一声,放柔了语气道:“王府的神鸟都被引到这所宅院来了,本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德亨拿起胸前挂着的木哨放在嘴里吹了一下,即将要飞走的乌鸦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落回在了他家的索罗杆上。 德亨问道:“是这样吗?” 衍潢:很好,罪魁祸首找到了。 衍潢看了眼还跪在他面前挡着大门的陶大,道:“还不让本王进门吗?” 陶大面上神色是视死如归的坚定,家中只有小主子一个,他不敢放人进门。 即便眼前这个是和硕亲王。 和硕亲王也不能闯人家家门不是? 德亨从影壁后转出来,来到陶大身后,对衍潢道:“家里就我一个小孩子,我阿玛和额娘被太后召进宫去了,陶大要照顾我,不会放你进我家的门的。”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了。 被太后召进宫去了? 如今皇上不在京城,太后召这家的男女主人进宫做什么去了? 哦,对了,听说昨天五贝勒来牛角湾胡同宣太后懿旨,难不成就是这一家? 衍潢看了眼索罗杆上的乌鸦,道:“可是,本王喂养的神鸟飞到你这里来了,你怎么说?” 德亨一副你唬我的神情看着衍潢,字句清晰道:“你别骗我,这些神鸟是北京城散养的,说不定这里面就有我以前喂过的呢,你喂我喂过的神鸟,你怎么说?” 衍潢身后的一个家丁眼睛一瞪就喝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儿,你家大人呢?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陶大立即站起身,双拳紧握,黑着脸竖着眉毛用力瞪着那个说话的壮丁,如果不是衍潢就站在最前面,此时陶大一定已经一拳头挥到他的脸上去了。 那个说话的壮丁被陶大突然蓄势待发的反应吓了一跳,与其他三个壮丁也反射性的摆开了架子,护卫在衍潢身后。 德亨对他们翻了个白眼,大声道:“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刚才说了,我阿玛和额娘进宫了。他们虽然不在家,但额尔赫布佐领和我大舅纳喇福顺在家呢。你们敢欺负我一下试试!” 衍潢回头瞪了眼跟着他来的四个壮丁,喝道:“退后!” 壮丁甲:“王爷!” 衍潢板着脸,冷声道:“不要让本王下第二遍命令。” 这四个壮丁无法,只能退后三步,站到了路上,眼睛狠狠瞪着陶大,顺带还瞪了一下那个小屁孩。 陶大半点不畏惧的瞪了回去,周围已经有邻居探头看什么情况了,他们都知道今天叶勤和纳喇氏要进宫的,两口子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要他们帮忙看着在家的德亨阿哥。 这几个壮丁要敢在他们家门口动手,保管让这几个不长眼的折在牛角湾胡同。 王爷怎么了?他们祖上也是王爷呢,大家都是爷,都是努尔哈赤的后人,谁怕谁。 在他们地盘上耍大爷脾气,干他x的。 气氛一时紧张凝滞起来。 衍潢好似无察无觉一般,直接忽视了周围探头探脑的邻居,也无视了已经去额尔赫布家和福顺家报信去的人,他对德亨道:“不管怎么说,本王正在给先和硕显密亲王家祭,这好好的神鸟突然飞来你这里来了,你总得给本王一个说法。” 就有一个邻居笑嘻嘻问道:“不知道王爷要小德亨给个什么说法呢?” 衍潢扭头皱眉看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平静道:“本王说话,闲杂人等不要插嘴。” 这个邻居也是宗室,此时见衍潢虽然年少,但亲王架子十足,还真挺有他们满清王爷范儿,不免有些讪讪。 德亨听到人家王府正在家祭,结果被他捣了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放缓了语气,软声道:“打扰了王府的祭祀,是我的不对,你想要什么说法,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为你达成?” 衍潢清了下喉咙,昂着头斜着眼用鼻孔看着小小的德亨,道:“很简单,将你引神鸟的法子教给本王,本王就不追究你藐视先王的罪过了。” 德亨:…… 德亨真的没忍住,他狠狠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同时想笑,又不能笑,怕人家以为是他在嘲笑他,实在憋的慌。 啊,就是想学引鸟的技术嘛,不早说。 你直接说,我难道会不教你吗? 德亨忍笑道:“可以啊,你进来吧,但是只能你一个人进来,那几个人不能进来。” 他自觉已经很给衍潢面子忍住不笑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和说话欢快的语气出卖了他。 衍潢脸颊泛起微红,点头道:“好吧,就我一个人进去,不带他们。” 德亨看着因为泛红了双颊显得健康许多的少年,心道这小孩还挺可爱的。 因为只有衍潢一个十来岁看着就不怎么强壮的小少年进门,德亨又下了命令,所以陶大就没有再阻拦,放衍潢进了门后,他立即又跟个门神一样站在了大门前,抱着手臂跟那四个家丁对峙。 其他邻居则是给他壮声势,搬了板凳坐在门前嗑瓜子抽烟喝茶看热闹。 转过影壁,衍潢就受到了棍棒和弓箭招待。 李氏和小福一个拿着擀面杖一个拿着烧火夹,怀着孕的刘佳氏则是挺着快九个月的大肚子背好了箭壶拉开了弓箭,陶牛牛手里也拿着一柄小木剑,几人就埋伏在影壁之后,这是打算好了看情势不对就要上前拼命了。 衍潢:这家人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还有护院侍卫呢。 德亨对几人道:“没事儿了,显亲王是来找我玩儿的,李阿妈,去给王爷准备糕点吧,刘阿妈,你进屋歇着去吧,小福,给王爷上茶,牛牛,去我屋里拿木哨,我要教王爷吹木哨引鸟。” 命令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众人散开,听命做事去了。 德亨也没带衍潢进屋,就坐在自家堂屋门前台阶上,陶牛牛将德亨存放木哨的盒子拿来,德亨打开,让衍潢挑一个。 衍潢见盒子里的木哨都差不多,就随手挑了一个,放在口里一吹,觉着这木哨吹起来轻巧省力的很,就放缓了气息,又吹了记下。 挺有节奏的,一看也是热爱引鸟逗猫的那一类小爷。 德亨:“你这不是会吹吗?” 衍潢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白腻泛青的玉哨,道:“我用它吹的,吹着费劲不说,神鸟也都不听我的。” 德亨接过那个玉哨看了一下,笑了,道:“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玉倒是块好玉,你摆在博古架上当摆设吧,要引鸟,还得是我的这种,这可是我阿玛专门找做哨子的匠人给我造的,你看,这么一大盒子,够我用几十年了。” 第37章 衍潢惊讶问道:“德亨出事了?他怎么了?” 叶勤压抑着怒气道:“王爷今日在小人家中引神鸟, 裕亲王爷入夜就薨逝了,王府长史一口咬定是小儿魇咒死了裕亲王,就在一刻钟前, 王府长史带着侍卫将小人妻儿锁拿到裕王府去了。” 衍潢不敢置信道:“怎么会这样?下晌的时候,我已经跟裕亲王爷说了,神鸟是我引的,没提德亨啊。” 讷尔特宜提醒道:“如今裕王爷已经薨逝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裕王府不知道现在是谁主事?恕在下直言,引神鸟原本就是您的主意,咱们现在得想个法子将德亨救出来才行。他才六岁,经不起惊吓和拷问的。” 衍潢:“…你们想要本王怎么做?” 讷尔特宜:“在下恳请王爷随我等去裕王府陈情,说清楚神鸟之事,让裕王府放了德亨。” 衍潢很干脆:“好,本王随你们去。” 身后有个声音不赞同道:“王爷,不如先跟王妃禀报一声, 听听王妃的建议。” 衍潢道:“本王说的话就是王命, 父王在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建议父王, 事事都请示母命吗?” “王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衍潢:“你既不是这个意思,就闭嘴吧,省的叫外人看了笑话。” 衍潢又对讷尔特宜和叶勤道:“现在就去吗?还是等明天天亮了?” 叶勤着急道:“现在就去,小儿连一件衣裳都没带,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衍潢点头:“那就走吧。”看了一眼四周, 有些不确定问道:“从哪里走?” 衍潢也是从小被严格看管着长大的, 这夹道的小门, 他还真没怎么探过。 叶勤:…… 叶勤去看讷尔特宜, 讷尔特宜就道:“不如咱们去敲裕王府的后门?” 叶勤&衍潢:…… 走后门走上瘾了是吧? 衍潢:“本王还没走过裕王府的后门呢?你带路吧。”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兴奋。 讷尔特宜看了叶勤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怎么说呢,就换来了叶勤狠狠瞪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不知道是不是把牙给咬碎了,但他忍住了,隐而不发。 讷尔特宜缩缩脖子,带着衍潢向前面的那个他敲过的小门而去。叶勤跟上。 讷尔特宜再次敲响了小门,这回等的时间有点久,期间衍潢还回头将跟来的王府管事给轰走了,小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还是之前那个绿衣小厮,以及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孝衣的年轻人。 讷尔特宜向前探头,在昏暗的灯光里露出自己的脸,捏着嗓子道:“保绶,是我。” 保绶惊奇的看了他和他身后的两人一样,问道:“讷尔特宜,真的是你,这个时候,你走后门找爷什么事儿?” 讷尔特宜长话短说:“你们府上刚才是不是带进来一个孩子?叫德亨的。” 保绶:“……你怎么知道?” 讷尔特宜:“那是我邻居,我当然知道。呶,这是德亨的阿玛,叶勤,他的妻儿奴婢都被你们王府长史冯多金带走了,我这不来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保绶举着灯笼看了一回叶勤,语音里就带上了调侃:“哦,这个就是叶勤啊,我说,咱们就隔了一条街,爷怎么就愣是没见过你呢?” 叶勤脸色顿时就黑透了。 讷尔特宜忙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保绶,神鸟的事儿跟德亨没关系,都是衍潢王爷引的,他就在这里,”讷尔特宜将衍潢显露出来给保绶看,继续道,“德亨可是宗室,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拿人,拿的还是个孩子,这恐怕对王府声誉有损。” 说到因为神鸟拿人的事儿,保绶也是一言难尽,他咳声叹气道:“唉,这事儿吧,爷也觉着办的太缺德了,今天下晌,衍潢王爷来的时候,父王明明并没有追究此事,但……这是王妃下的命令,就连我那个做世子的哥哥都拿她没办法,在王妃面前,咱们做儿子的,就只有听命的份儿。” 衍潢突然开口道:“又是王妃,是不是做王妃的都这么多事儿。” 保绶忙跟他比划噤声的手势道:“我的小爷唉,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一副幸灾乐祸嗤之以鼻的模样。 衍潢道:“你们府上世子呢,有什么话本王去跟他说。白天的时候本王可是已经跟老王爷说好了,等他去了,本王会替他引神鸟,送他去长生天的。说不定老王爷就在这里看着呢?保绶,你是做儿子的,你可不能违逆了老王爷的意愿。” 大半夜的,又闷又热的狭窄夹道子里,衍潢这似是而非的夜话一出,保绶听了,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背后出了一层细毛汗。在旁听着的讷尔特宜也紧张的直咽口水,眼睛开始不自主的在黑夜中逡巡。 只有叶勤,一开口就是斩钉截铁道:“对,就是这个道理,走走,咱们快去找世子,让他赶快和萨满喇嘛和尚道士的准备给老王爷引神鸟的事儿……” 说着,不由分说一把推开了保绶,自己当先从小们进了王府,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奇怪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等什么呢?” 衍潢也紧跟其后进了王府,嘴上不住的道:“走走走,咱们快去,保绶,你快带路。” 他跟叶勤都是外人,这黑灯瞎火的偏院,他们不认识路。 保绶和讷尔特宜对视一眼,讷尔特宜道:“走吧,你还不知道呢吧?叶勤和他太太今天下晌才从太后宫中出来,结果晚上他妻儿就被你们王府拿了,这事儿得弄清楚喽。跟恶霸一样上门拿人说出去毕竟不好听” 保绶无法,只好被讷尔特宜“挟持”着半推半就的带着叶勤和衍潢去了前面正殿,为裕亲王福全安置停灵的地方。 叶勤等一行人到达前殿的时候,冯多金刚将纳喇氏和德亨带到不久,冯多金派人去请裕亲王福晋去了,他正在和额尔赫布对峙。 冯多金明显是瞅准了额尔赫布不在牛角湾胡同的时候去叶勤家拿人的。 裕亲王刚薨逝,步军统领托合齐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一面派遣传信兵八百里加急去给正在巡幸塞外的康熙帝传报消息,一面调兵遣将,巡守各门各街,尤其是裕亲王府附近的各街道,严禁趁乱寻衅滋事,一经查获,严惩不贷。 因为这内城住着的都是旗人,且以八旗官兵为主,裕王府落座在正蓝旗界域内,而正蓝旗内宗室大爷尤其多,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托合齐协商正蓝旗满洲都统延信,吩咐其手下佐领,配合托合齐维持治安。 延信,肃武亲王豪格之孙,多罗温良郡王猛峨第三子,兄长延绶袭封多罗贝勒,侄子衍潢袭封显亲王,他自己虽然只是一个三等奉国将军,但他本人深受康熙看重,在康熙四十年擢任议政大臣,授正蓝旗满洲都统。 托合齐,万琉哈氏,妹妹入宫侍候康熙帝,生子胤祹后,封为定贵人,全家转为内务府包衣。 但在入内务府包衣之前,万琉哈氏一家都是安亲王府的家奴,当然,好听点叫家人。康熙帝的后妃,但凡生子的,都有晋升,或为嫔,或为妃,但万琉哈氏生下皇十二子胤祹之后,胤祹被送去给苏麻喇姑抚育,万琉哈氏位份还是贵人,只是给了个封号“定”,这由不得不让人心里犯嘀咕,是不是跟她出身安亲王府有关。 万琉哈氏虽然没有晋升,但她的兄长托合齐却受到了重用,先是在内务府挂职,成为康熙帝心腹之后,在去年任步军统领,也就是以后众所周知的“九门提督”,官居正二品。 托合齐虽然升任步军统领,但他人还是包衣,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见到额尔赫布等这等宗室子还是要行礼自称奴才的。 当然,他官职在身,还是武官,在出公务的时候是不用跪拜的,不过在这些宗室大爷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额尔赫布正是受延信管辖下的宗室佐领,所以,延信有吩咐,他责无旁贷。当冯多金带领侍卫去牛角湾胡同的时候,他和其他参领、佐领们正在延信和托合齐这里听调令呢,等心腹终于将冯多金闯胡同拿人的行为告知与他的时候,冯多金已经带着纳喇氏和德亨几个回到王府了。 额尔赫布心下剧烈一跳,觉着这事儿有些麻烦了,他跟都统延信秘密汇报一番,延信也觉着这事儿有些扎手,但德亨是他手下的宗室子,一旦德亨坐实了“魇咒”的罪名,额尔赫布和他这个都统有监察不利之罪,都会受到牵连。 因为是白天才发生的事情,延信本人没有看到大片神鸟聚集半空的场景,他只是事后听人说起,他只当是有人无聊夸大其词搞噱头,并没有在意,此时方觉着事情或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而且,他还不知道,他的王爷侄子衍潢也被牵连其中,还自己找上门来了,所以,他只是示意额尔赫布去听情况,自己则是留下来继续听托合齐安排今夜以及接下来几天防务事宜。 托合齐自然看到额尔赫布离开了,他并不在意额尔赫布在他布置防务的时候,一声招呼都没跟他打声就冒然离开了,呵,他有自己的分内事情要做。 托合齐作为康熙心腹,他除了步军统领的正则之外,他还要在康熙帝外出时,秘密奏报在京王公大臣的情况,其言行、交往乃至家庭纠纷,都一一包括其中。或者说,密报监测才是他的正职,步军统领只是副职。 其实额尔赫布因为什么而离开,他心里门儿清,自从那个叶勤拿着风扇招摇过市,他和他的六岁儿子德亨,就已经被他如实报给康熙帝了。 第38章 明天上夹子,更新在接近24点的时候 保泰赞同道:“说的好, 是得弄清始末。这狗奴才假传母妃命令,随意去外旗拿人,拿的还是宗室子, 简直目无法纪,胆大包天,他是我王府的奴才,本世子只是稍作惩罚, 何错之有?” 西鲁特氏:“……是本王妃让他去拿的人……” 不等西鲁特氏说完,保泰就咋咋呼呼惊讶道:“这狗奴才说的话竟然是真的,真的是母妃下的命令去人家正蓝旗家里拿的人?母妃,您确定吗?八旗可是有规定,擅自去别旗拿人是要先知会该旗都统和佐领的,母妃,您事先跟延信都统打过招呼了吗?” 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的延信这个时候就开口道:“回世子,王妃并未提前知会本都统, 本都统也很想知道, 王妃到底是因为什么派遣冯长史闯进我正蓝旗旗人家中,用这些如狼似虎的皇家侍卫去拿一个六岁孩童?” “一个乳臭未干的六岁孩童, 他能犯下什么样罪大恶极的事情,才顾不得裕王爷刚辞世,就遣带刀侍卫去拿人呢?” “本都统也很想知道,这孩童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要王妃冒着得罪我正蓝旗的风险,去越界拿人呢?”隆科多抱着手臂, 老神在在道。 隆科多是康熙帝的表弟, 本人是镶黄旗人, 御前一等侍卫, 但他被康熙兼任为正蓝旗蒙古副都统,管理正蓝旗蒙古事务,所以此时就以正蓝旗自居。 正蓝旗都统衙门就在崇文门内,可巧今天中午那会他就在崇文门内办公,有幸见到了大批神鸟黑压压的朝裕王府那边飞的景象,他心觉有异,便寻迹来到了裕亲王府拜访,遇到衍潢来看望裕亲王。衍潢和裕亲王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旁听着,方明白那一大群神鸟是衍潢引过来的,裕亲王自觉大限将至,他还笑言他去了后,要衍潢帮着引神鸟呢。 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现下又有了变故,竟然将这引神鸟的事儿变作一个罪名,给安到了一个六岁小儿身上。 岂不是奇也怪哉。 这里有马尔汉和正白旗正蓝旗都统在,本轮不到隆科多一个蒙古副都统说话,但谁让他是康熙帝的表弟呢?佟家素有佟半朝之称,他此时说话,也是很有分量的。 正白旗蒙古副都统观音保就道:“听闻佟侍卫今天下午就在裕亲王府,难道您没看到今天中午的异象?” 隆科多:“异象?你若是说那群飞来的神鸟的话,天坛、地坛、先农坛那边,甚至紫禁城中,神鸟都比我今天看到的多的多,这也算异象吗?而且,正因为我今天下午就在王府,才知道神鸟聚集之事跟那小儿无关呐。” 观音保:“多少人都亲眼看到那个叫德亨的小儿吹哨引鸟,佟侍卫说跟那小儿无关,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隆科多吊儿郎当道:“亲眼看到?你观音保听的又是何人之语?你不用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隆科多却是亲耳听衍潢王爷和裕亲王爷亲口说的,神鸟是衍潢王爷自己引的,跟你说的那个叫德亨的小儿无关呐。” 又问观音保:“怎么,你竟然不知道裕王爷和衍潢王爷说了什么话吗?也难怪你会偏听偏信了。” 观音保隐怒:“你……隆科多,这是我正白旗之内事务,你个镶黄旗的,还是少插手为好。” 隆科多会怕他?张口就是:“好个正白旗的事务,你个正白旗的,不在你们本旗之内窝着,来我正蓝旗拿人做什么?你们拿了我正蓝旗的旗人,你还要爷少插手,爷今儿还就告诉你了:门儿都没有!” 德亨瞪着大眼睛,好奇的不住打量“飞扬跋扈”的隆科多。 嚯,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隆科多啊,这个时候的他看着还挺年轻的,也就三十来岁吧?长的倒是一副相貌堂堂的正经模样。 此时的隆科多还不是日后那个权倾朝野的佟国舅,德亨倒不是觉着隆科多就真站他这边了,能开口为他说话,估计这人纯粹是被那个观音保给激的脾气上来了,专门跟那个观音保对着干呢。 西鲁克氏道:“隆科多,你是要为那个德亨作保吗?” 隆科多哧道:“王妃莫要将事情给混淆了,我说的是您派那个冯多金去正蓝旗地界儿拿人,未曾知会我正蓝旗都统和佐领之事,至于那引鸟之事,还需继续调查,若查明,事情果真不是他做下的,我隆科多为之作保又如何?” 西鲁克氏:“冯多金说,他在叶勤家中,亲眼看到的德亨引鸟,难道是他在胡说八道,蒙骗本未亡人?” 隆科多奇怪:“难道冯多金没有跟您说,他在那个德亨身边,还见到了衍潢王爷?” 西鲁克氏:“衍潢王爷身份贵重……” 隆科多好笑的接口道:“德亨小儿只是个闲散宗室,无人在意,于是您就将事儿全都推到他的头上,反倒半句不提‘身份贵重’的衍潢王爷是吗?我说王妃,您这样,是不是太过‘势利眼’了?” 西鲁克氏恼羞成怒:“你……” 观音保怒容道:“隆科多,你如何对王妃不敬?” 隆科多斜眼道:“观音保,你这个正白旗蒙古副都统当的很尽职尽责嘛。怎么,你们都统不在,你这猢狲就在家称大圣了?” 西鲁克氏未嫁之前是正白旗蒙古籍,观音保作为副都统,一再为她发声本无可厚非。但西鲁克氏未出嫁前的副都统还不是观音保呢,她现在是王妃,出嫁从夫,在旗是正白旗满洲,正白旗满洲都统塞尔弼就在场,塞尔弼还是马尔汉的侄子,两个真正需要为她发声的人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她“主持公道”,但两人偏偏就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的看她与观音保和隆科多搅口舌。 观音保如此积极的为西鲁克氏出头,不由让人怀疑,她跟观音保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在场的无一不是朝中之臣,也是满清有名的大家族,他们一遇事就往政治斗争上去想实在已经是本能了。 观音保,出自瓜尔佳氏,是太子妃的亲弟弟。 观音保冷声道:“正是因为都统随圣驾西巡,某作为副都统,才要成为王妃的臂助,倒不像是你,一味的公器私用,搅乱浑水。” 隆科多:“你们是非不分,就轻避重,又是何道理?还有,塞尔弼都统还在这里呢,观音保你上蹿下跳的可有问过他?” 观音保:“你隆科多言语蛮横…” “够了,先父灵前,两位就不要斗嘴了吧。”保泰见两人不再说正事,反倒斗起嘴来,就出声阻止道。 隆科多和观音保互相以眼神杀死对方一回,住口不再说话,人家正经丧家都发话了,他们自然不会没有眼色。 保泰去看马尔汉,马尔汉道:“世子,这事情因引鸟而起,奴才建议,还是要将衍潢王爷叫来问一问方才妥当。” 马尔汉是正白旗籍,福全是旗主,保泰是世子,不管他是议政大臣也好,七十老人也罢,在王府内,福全是主子,保泰是小主子,而他,就是老奴。 你看,福全主子去了,他马尔汉,得穿着孝服来给主子哭丧,他亲爹去的时候,他的孝服就是这么穿的。 保泰:“…衍潢王爷已经到了多时了。” 衍潢听到这里,就从人群后方的大殿拐角处走出来,边走边道:“不错,本王已经到了很久了,听了一场颠倒黑白的大戏,真是比戏台上唱的还要热闹几分呢。要本王看,裕王爷治丧的戏台子也不用置办了,你们上去唱一唱岂不是好?” 这可真是,小儿无知之言。 或者要称之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无知,所以没有畏惧之心,什么大实话都能说的出口,也敢说的出口。 衍潢今年五月份才过的十三岁生日,正是天不怕地不怕恨不能将天捅个窟窿看看天外头有什么的年纪,而且,这一年来,他因为被管束着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做这个是错的,做那个也是错的,偏他长了一副聪明的脑子,看出来是有人在限制他的王权,根本不是在为他着想,而只是想摆弄他罢了。 这一认知助长了他的逆反心理,在见到不平事的时候就非得要管一管,谁说都不行,尤其是引鸟的事他已经全部都揽下来了,偏有人就是听不懂人话,这不是无视他这个王爷,将他说的话当放屁是什么? 哼,不就是看他年纪小,欺负他吗,他还偏就不让人欺负了。 众人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衍潢就带着叶勤和讷尔特宜大摇大摆的从人群中穿过,保绶低头缩脑的绕着人群走,去到亲哥保泰身后,小小声叫了一声:“哥。” 无视了西鲁特氏。 西鲁特氏鄙夷的看了眼保绶,冷哼一声,也无视了他。 一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无需在意。 保泰却是含糊的夸了自己亲弟弟一句:“干得好。”果然上阵父子兵,亲弟弟就是靠谱。 叶勤的确已经到了很长时间了,他刚到的时候,冯多金才将德亨几个带到王府,额尔赫布恰好与他在殿前碰上,两人谁都不让谁的开始对峙,叶勤想都没想过就要冲上去理论,但被保绶和讷尔特宜给拉住了。 讷尔特宜道:“你向偏殿那边看,那里面来了好多的大人,他们已经注意到我哥和冯多金了,咱们先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保绶也道:“事关我父王,王妃要处置一个小孩子,这些大人们一定要问清楚的,要不然不好在皇上面前回话。” 在福全灵前处理一个小孩子,还是敏感的“巫蛊”之事,康熙帝一定会仔细询问的,而且是将今日所有在场人都叫到一起听问。 叶勤焦急问道:“那我太太和德亨,他们会怎么样?” 讷尔特宜安抚道:“先看看再说,咱们已经到了王府了,在这里你也能看到到妻儿,你急什么?大不了等会事情不对,你再冲出去保护他们也来得及?” 第39章 偏殿内, 胤禩已经听明白事情的始末了,总的来说,就是衍潢今日在王府家祭, 突然见自家引来的神鸟朝西飞走,他好奇去查看,就查到了叶勤家中,见叶勤的儿子德亨有一手引鸟的好本事, 就跟他学,然后两人一教一学,进而引来的更多的神鸟在半空盘旋。 神鸟的叫声惊醒了已在弥留之际的裕亲王,让他出现回光返照的迹象,并在交代完后事之后,溘然长逝。 胤禩已经看过裕亲王福全的面容了,面上祥和宁静,没有半点异色。 裕亲王辞世前已经跟儿孙包括王妃西鲁克氏在内, 明确表示了不追究神鸟之事, 但不知为何,王妃西鲁克氏给王府长史冯多金下令, 带着侍卫去到一街之隔的正蓝旗地界,将德亨拿到了王府。 正蓝旗都统和佐领就在裕王府呢,自然不会任由自家旗内的旗人出事,就有了后来的争执。 胤禩先问在场的喇嘛和尚萨满道:“德亨引鸟之事,当真只是寻常吗?” 众位喇嘛和尚萨满对视一眼,一个年纪最大看着也最有威望的喇嘛回道:“引神鸟之事, 萨满更加擅长。” 喇嘛和萨满根本不是一个宗教系统的, 您还是问萨满吧, 这事儿咱不好说。 阿萨兰就道:“众位有所不知, 今日这些神鸟,倒有一大半是槛外人引来的。” “哦?这话怎么说的?”胤禩好奇问道。 阿萨兰道:“今日显亲王府请槛外人到王府为先显密王爷主持周年家祭,在选好吉时之后,槛外人就依照祭祀之礼引神鸟为先王爷祈福祝祷,在祝祷结束之后,这些神鸟原本就该散去,是以被人用口哨一引,就被引去了。” 众人都去看衍潢,衍潢颔首道:“阿萨兰萨满说的句句属实,正是因为祝祷已经结束,本王才会出府查看神鸟被引走缘由的。”要是家祭还没有结束,作为孝子,衍潢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隆科多兴味道:“那这个德亨,引鸟的本事十分高超啊。” 阿萨兰谦虚道:“隆科多大人过奖了,德亨引鸟的本事,正是习自槛外人。” 衍潢也点头道:“本王引鸟的本事也是跟萨满学的,就是技艺疏漏,不如师弟聪敏,得了萨满的真传。” 在场众人:好嘛,都论起师兄弟来了。 马尔汉开口询问道:“阿萨兰萨满的意思是说,今日王爷和神鸟之事,只是凑巧吗?” 阿萨兰的回答很有意思,他对众人道:“是凑巧,也是必然。” 塞尔弼:“此话何解?” 阿萨兰:“裕王爷缠绵病榻已久,王府早就在准备后事了,世子曾多次派请吾等入王府为王爷驱邪祈福,王爷神灵渐失,已经受到长生天的召唤了,即便没有神鸟之事,王爷仙逝,已是必然。” 保泰也点头叹道:“萨满这话固然直接,确也属实。” 太医也说了,父王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了,要他可以着手准备后事了,保泰作为世子,固然不想父王抛下他辞世,但心里,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观音保问道:“那裕王爷如常人一般清醒自若,安排旗内诸事该如何解释?” 这也是让人最为神奇的一点。 阿萨兰道:“但神鸟通灵乃是共识,在裕王爷临终之际,他能受到神鸟赐福,获取使神志清醒的力量,也未可知?” 阿萨兰的给众人的解释很明了。今日神鸟聚集真的只是巧合,就算没有神鸟,今天也是福全的死期,但这神鸟也说不定是真的起了一些作用的,因为它们也确实让福全清醒了一段时间。 总之,涉及宗教神异之事,一切皆有可能。 阿萨兰已经给出了解释,众人也就权做相信了。 胤禩问道:“既然神鸟是巧合,裕王爷临终前也未做追究,裕王妃应该是知道的,那么,裕王妃到底为何要派冯多金去拿德亨呢?” 众人先是相互对视一番,然后视线都聚集在了观音保身上。 观音保冷笑一声,谁都不搭理。 保绶道:“王府长史冯多金就在外头呢,不如将他叫进来问一问?” 胤禩去看马尔汉,马尔汉叹道:“能问清楚最好。” 保绶让人将冯多金带进来,将在外头问冯多金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冯多金心灰意冷,给的回答与之前并无二致。 胤禩:“那么,观音保,王妃拿人之事可是跟你有关?” 观音保嘿然冷笑道:“裕王妃要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就道:“你不是一直在为裕王妃说话吗?” 观音保:“这是我正白旗的家事,作为正白旗副都统,我观音保护卫主子,责无旁贷。” 保泰冷声道:“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惹来观音保阴狠的瞪视。 胤禩道:“观音保,冯多金说你跟裕王妃回有关于德亨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对一个正蓝旗的孩童这么关注?”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众人都竖着耳朵听观音保怎么回答。 观音保回答的也在常理之内,他道:“近日有关于风扇的消息流传甚广,连太后都下了懿旨要叶勤进宫领赏,众位就都不好奇吗?在座的众位,也没少调查这个叶勤吧?” 隆科多:“你调查就调查了,为什么还要特地报给裕王妃?” 观音保:“王妃有问,卑职自要如实回话。” 隆科多煞有介事的点头,评价道:“果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就是不知道,你观音保忠心的是哪个主子,做的是哪家的奴才?” 观音保盯着隆科多冷笑道:“我做的是哪家的奴才,就不劳佟侍卫费心了。” 隆科多连连点头道:“不费心,不费心。” 观音保:…… 胤禩轻咳一声,再次问道:“这么说,王妃拿人因由,你是不知了?” 观音保:“不知。” 胤禩点头,问马尔汉道:“老大人,您看?” 马尔汉老成持重道:“这事儿不急,请世子给皇上上封折子,将今日之事详尽陈述,请皇上定夺即可。” 胤禩:“……保泰,你说呢?” 保泰道:“自然听老大人所言,保泰会将今日之事如实告知皇上。只是今日王府侍卫擅自去正蓝旗拿人,实非本世子所愿,询问王妃拿人的因由可等皇上下旨定夺,但王妃身边的奴才不能规劝主子,却是不能轻轻放过,需要关押审问,若是能问出什么来最好,问不出来,那些奴才也是罪有应得。” 胤禩点头,道:“这是你们王府的内务,你是世子,自然由你处置,无需知会我等。只是切记,勿要伤人性命。” 如今朝中最敏感之事就是上个月索额图被幽禁宗人府之事,而索额图的罪状之一,就是无故射杀家人,索额图的弟弟心裕也是因为殴打家人致死被夺爵罢官,要是保泰在这个当口在裕王府弄出人命来,保不准康熙帝会不会看裕亲王的面子,饶过保泰。 但对他承袭爵位是一定有影响的。 所以胤禩好心提醒他。 保泰躬身礼道:“多谢贝勒爷体谅。”胤禩的提醒他记住了。 他的目的是剪除王妃的羽翼,并不是要人性命,所以他答应的很痛快。 胤禩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道:“诸位可还有事情要商量吗?” 众人俱都表示已经没有事情要说了,保绶轻咳一声,问道:“还请贝勒爷和老大人示下,叶勤一家……该做何处置?” 众人这才好似才发现事情的核心叶勤一家似的,纷纷将视线都投向那一家五口……中的小儿德亨身上。 那视线有如实质,看的德亨十分不舒服。 就好像他就是那过年的肥猪,马上就要被开膛破肚上锅蒸煮被分了一般。 德亨如同寻常小儿一般,害怕的搂住了叶勤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胤禩轻咳一声,道:“叶勤一家是正蓝旗宗室,正蓝旗的都统和佐领都在此,不如交由他们看管,等皇上圣意到了以后,再做定夺?” 马尔汉也点头道:“如此最好。” 胤禩:“保泰,你觉着呢?” 保泰道:“本世子没有异议。” 胤禩点头道:“如此,延信,额尔赫布,叶勤一家,就交由你们看管了,在皇上旨意下来之前,这一家人不可出牛角湾胡同半步。” 延信和额尔赫布都领命应下。 等出了王府之后,叶勤尤且不敢相信:“咱们就这么出来了?” 额尔赫布道:“众位大人们都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巴不得当这事没有发生呢,你还想怎么着?”当这是什么好事吗? 巫蛊! 就跟那没上好的火膛一样,一个弄不好是要爆炸,牵连一大片的。 西鲁特氏那个女人真不知道是愚蠢还是聪明,竟然给一个六岁孩童安上这么一个罪名,她也不怕引火烧身。 延信道:“你们一家虽然出来了,但并不是无事了。八贝勒说了,要我等看管着你们,不可出牛角湾胡同,你们……” 叶勤忙保证道:“都统放心,这几日叶勤就老实在家呆着,在皇上旨意下达之前,哪里也不会去。” 延信严肃道:“最好如此。” 在胡同西口,叶勤和众人作别。 叶勤先是对衍潢长揖到地,感谢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仗义执言,叶勤感激不尽。” 德亨能这么容易这么快的脱身,完全在于衍潢当众将所有事情都揽了下来,而且,是他以“痰迷心窍”之说给保泰创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机会,让他有理由有台阶的快速将西鲁特氏送入后宅看管起来。 第40章 德亨睡醒的时候, 已经是下晌用过晚膳之后了,淡淡的药香味从半开的窗子外传进鼻端,院子里偶有人压低着声音说话, 说完就安静了下来。 德亨掀开蚊帐,唤道:“牛牛,小福?”语音有些微的嘶哑,他感觉口渴的很。 赤脚来到桌几旁, 拎着青瓷花纹大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双手捧着咕咚咕咚喝干,感觉浑身舒爽许多。 放下茶杯,来到窗前向外看,院子里哈拉嬷嬷和小福在做针线,陶牛牛在泥炉子跟前扇着蒲扇熬药汤,不见其他人。 德亨出了东屋,来到门口, 唤道:“哈拉嬷嬷, 小福,牛牛。” 三人同时转头, 陶牛牛大声欢笑道:“小爷,你醒了,太好了。” 哈拉嬷嬷也上前又是摸脑门又是摸脸蛋的,高兴的不住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哇。” 小福笑道:“阿哥饿了没有?想要吃些什么?小福都给您去做。” 纳喇氏听到动静从西屋出来,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 不住摩挲庆幸道:“可算醒了, 可吓死额娘了……” 叶勤和陶大陶二一身湿漉漉的从后院急匆匆的转出来, 边走边焦急道:“醒了?真醒了?快让阿玛看看。” 德亨被众人的反应弄的懵了一会, 终于找到空档问道:“我怎么了?”你们怎么看着一副庆幸的样子? 纳喇氏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傻孩子,你病的不省人事了还不知道呢?” 德亨奇怪:“我觉着很好的呀,身上不酸也不痛,也很轻快,没有生病的呀。” 纳喇氏嗔道:“那你怎么一睡就睡到下晌,叫都叫不醒呢?” 啊这,他是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的,依稀记得似乎是有人叫过他,但这不是太困了吗,当然要顺着小孩子的本能继续睡啊。 德亨无话可辩。 叶勤忙道:“醒了就好了,大夫也说了,本也没大病,就是惊着了,睡醒喝碗安魂汤就好。” 小福忙道:“给二嫂的药煎好了,就给小爷煎,等小爷用完膳两刻钟,正好用。” 德亨这才想起来,凌晨的时候刘佳氏生下一个女孩儿。 德亨忙问道:“刘阿妈还好吗?小宝宝呢?我怎么没看到小宝宝?” 说到刘佳氏和孩子,叶勤脸上十分不好看,纳喇氏推了他一把,道:“你不是在给马洗澡吗?快去忙吧。” 叶勤“哼”了一声,警告的瞪了德亨一眼,又回后院刷马去了,务尔登临走之前,将从国公府骑来的两匹马送给了叶勤,这样叶勤家中就有三匹马四头牛,骑马拉扯是不缺牲畜了。 至少关键时刻叶勤不用去邻居家借马了。 如今叶勤一家被“幽禁”在自己家中,他不能出门,又无事可做,就将马牵至后院亲自刷洗,趁机跟马培养一下感情。 德亨被叶勤瞪的低下头,乖乖认错。 纳喇氏心疼不已,跟儿子缓声道:“你刘阿妈没事儿,大夫来看过了,开了药方,好好养着就行了。小宝宝也没事,这会子正睡着,好着呢,对了,他们都想让你给小宝宝起个名儿,你可要好好想想,给你这个小婢女起个好听的名字?” 哈拉嬷嬷慈爱笑道:“这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有小阿哥的护佑,长生天才没有将她收走,还要求小阿哥给她赐个名儿,等洗三的时候好叫唤。” 陶二更是直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咧着嘴笑道:“请小主子给丫头赐名。” 德亨先让陶二起来,道:“让阿玛和额娘起吧,我哪里会起名字呢?” 纳喇氏道:“我可不管,这孩子随你,你给起吧。” 又吩咐小福道:“把锅里放着的粥盛一碗来给阿哥吃……” 纳喇氏和小福去厨房了,陶二回后院去和叶勤刷马,哈拉嬷嬷去了东厢房去给刘佳氏送药,德亨问陶牛牛:“李阿妈呢?” 陶牛牛道:“我额娘去邻居家送红鸡蛋了。” 这也是传统了,谁家有了新生儿,是要滚了红蛋分给邻居沾沾喜气的,只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家的“喜气”,邻居们会不会沾? 德亨又问陶牛牛:“你知道大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他似乎听叶勤跟纳喇氏说起过,他跟纳喇氏被冯多金带走后,叶勤立即派陶大带着四贝勒府的令牌去贝勒府求救去了,陶二则是去国公府找务尔登。他们从王府回家之后,务尔登已经在了,但在他临睡前陶大都还没有回家,不知道是什么因由? 陶牛牛回道:“我阿玛是在开栅栏小半个时辰后回家来的,说是昨儿晚上他没有走到贝勒府就被步兵衙门的人给拿下了,在栅栏上栓了一晚上,等鸡叫开栅栏之后,才被放了回来呢。” 昨晚德亨睁着眼睛听刘佳氏生产,陶牛牛却是挨不住睡了过去,所以他今早是照常醒来,也就对家里发生的事情都知道。而且,他知道等德亨醒了肯定会问他话,所以他十分留意大人们都在说什么,然后记在心里,这不,这会子德亨问起来,他就回话回的很流利。 也就是说,陶大昨晚根本就没有到四贝勒府。 纳喇氏和小福在堂屋里给德亨摆了一桌子菜,喝的有粟米南瓜粥有鸡蛋汤,菜品有炒豆芽、炒土豆丝、拌豆腐凉菜、煮鸡蛋鸭蛋、凉拌黄瓜猪耳朵、煎炸小河鱼,主食是牛奶小馒头和豆腐卷子,小食是素豆花和杏子蜜饯,点心是红枣糕。 这样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吃食,看的德亨眼花缭乱的。 “额娘,我吃不了这么多?”德亨道。 就他一个人吃饭,做什么摆这么多? 纳喇氏摇着蒲扇坐在一旁陪着,闻言就挑眉道:“谁要你都吃下了?不得撑破肚子?你一样尝一口,吃个七八分饱就行了。” 德亨用瓷勺咬了一口南瓜粟米粥在口中,听了这话不由问道:“额娘这是要做什么?不如直接说给儿子听?” 纳喇氏笑眯眯道:“额娘哪有要做什么?昨儿个我跟你阿玛进宫……”说到这里,纳喇氏气不是很顺的停顿了下,匀了一下才继续道,“方才知道,贵人们用膳都是这样的,一大桌子几十道菜,一道菜只吃一口,尝着滋味儿好的,最多也只能用三筷子,真真是金尊玉贵的排场。” 德亨顿时明白了,就跟非要送小福去学针线刺绣一样,纳喇氏这是又要富养儿子了。 德亨磕了一个白水煮鸡蛋,一边扒鸡蛋皮一边道:“额娘,那是在宫里,规矩如此,喝口水都有一沓子的人看着,咱们在自己家里,就不要这样了吧,听着就累的慌。” 纳喇氏不赞同道:“有人伺候着,哪里会累着?又不用你自己做,你操什么心,贵人都是这样吃饭的,快吃你的吧。” 德亨:“我又不是贵人。” 纳喇氏笑眯眯:“我瞧着我儿子就挺有贵人相的。” 德亨:“……” 德亨十分想说:额娘,您是不是白日做梦还没醒呢? 但他也知道,他这位额娘认定的事儿固执的很,你跟她说不要这么做她是不会听的,得迂回着来,希望她只是三分钟热度,坚持几天就将那什么“贵人就是这样吃饭”的给忘了吧。 德亨人小,也是实在吃不了多少,但家里还有三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呢,这一桌子饭菜,对干体力活的陶大和陶二来说,也就是吃个零嘴的。 所以,浪费是一点都浪费不了的。 德亨喝药的时候,一街之隔的裕王府传来隐隐约约的哀乐锣鼓之声,以及孝子贤孙的哭灵声,一院子的人都静悄悄的,出神的听着传来的丧音。 突然,婴儿啼哭声和哈拉嬷嬷哄孩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让小院子中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也将出神的德亨带回了现实,他道:“小宝宝哭了。” 小福起身道:“奴婢去看看。” 德亨清晰的看到,小福起身的时候有泪水从她眼睛里低落下来,在黄土地上砸了一个湿润的小坑。 纳喇氏叹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这福气哪有那么好享的?” 昨日她还觉着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家终于要发达了呢,结果不过半日,他们一家子就连家门都出不去了。 这个时候,李氏挎着篮子回来了。 纳喇氏问道:“都送出去了?” 李氏面色不是很好,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青色碎花盖布给纳喇氏看,勉强道:“就送出去几家,多数连门都不给开。” 篮子里是大半篮子的红鸡蛋,差不多拿出去多少就带回来多少。 纳喇氏冷笑一声,道:“一个奴婢,我本也没打算当个正经事儿去办,不过试试他们罢了。” 刘佳氏生的是家生子,还是个丫头,纳喇氏这又是请医又是用药的,德亨还给额尔赫布下跪,求他在深夜请了稳婆来给接生,对家生子而言,纳喇氏这个主子做的已经够仁义了。 真犯不着拿这个孩子当亲生女儿一般操办,出生后还染了红蛋送去邻居家里让人沾喜气。纳喇氏纯粹就是心血来潮,想试探一下如今自家的处境,才特地煮了鸡蛋,又滚了红染料,让李氏送去邻居家里试试看,到底有几家敢接他们家的红蛋。 纳喇氏问道:“都有哪家收了?” 李氏回道:“咱们胡同里的讷尔特宜家,当阿赖家,德禄保家,佐领家,头铞儿胡同的王泽章家,二条胡同的舅爷家,白家胡同的苏郎阿家,奉恩将军寿安家……” 和牛角湾胡同平行的三条胡同,白家胡同、二条胡同、头铞儿(头条)胡同,李氏挨门挨户的敲了过去,也就敲开了十来家,送出去二十来个红蛋。 纳喇氏面上看不出喜怒,道:“行了,这红蛋天热放不住,今儿个就都吃了吧。” 李氏:“……是。” “我说不要费那心思,你偏不信,这不,打脸了吧?”这是叶勤刷洗好马匹,牵着从后院出来了。 第41章 德亨膝行上前三下, 嗯,就蛄蛹了三下,大概没有一掌的距离。 跪行这个技能他头一次使用, 不大熟练。 正想继续再“膝行”几下呢,就听头顶的胤祥开始口头宣旨了。 所谓的口谕,就是康熙帝口头说的话,被人记了下来来向当事人传达, 没有书面文书。 圣谕: 德亨,裕亲王说你和衍潢引神鸟乃是偶然为之,恰好被他看到了,求朕不要怪罪你们。上天有好生之德,裕亲王慈幼,为尔等说情,朕也就不追究尔等之过了。德亨,你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 莫要害了阖家的性命。 胤祥:“德亨, 接旨吧?” 德亨:…… 德亨双手伏地叩头,道:“德亨接旨, 谢陛下不杀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应该是这样说的吧?没错吧? 众人:…… 这孩子一定是戏文听多了,不过,也大差不差了。 胤祥:“……都起来吧。” 延信带头起身,胤祥微微弯腰,对也从地上爬起来正习惯性拍拍膝盖上沾着的泥土的德亨道:“德亨, 呼唤圣上要称皇上, 不是陛下。” 陛下那是汉人的叫法, 他们满清子民称的是皇上。 德亨:“……皇上之德堪比秦皇汉武, 既与大能大贤之皇比肩,为什么不能叫陛下呢?”这话就很狗腿。 “不过,德亨以后会记得叫皇上,不叫陛下了。” 胤祥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此时就在德亨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个指瓜嘣儿,道:“嚯,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又板着脸吓唬他道:“你才脱罪,小心祸从口出,再将你关起来。” 德亨忙双手捂住嘴巴,还摇了摇小脑袋,表示他以后绝对不多说话了。 胤祥自觉得到了吓唬小孩子的乐趣,就满意的点点头,对胤祐胤禩和胤禵道:“走吧,事儿办完了,咱们该回王府了。” 延信和额尔赫布忙伺候着几位皇子回王府,胤禩略略留了两步,将一个羊脂玉的扇坠送到了德亨手上,道:“这是从冯多金那个奴才那里搜出来的,拿好了,下回可别让人夺了。” 德亨握紧了扇坠,真诚道谢道:“谢谢贝勒爷照顾。” 那天胤禩提出让延信和额尔赫布看管叶勤一家,而不是在王府里空一个房间,将叶勤一家给关进去等康熙帝的旨意,德亨心里是承他的情的。 叶勤一家就住在附近,胤禩让额尔赫布看管叶勤一家,意思就是叶勤一家可以回自己家里等着,只要不出门,就算是看管了。 当时在场的,除了衍潢和保泰世子,就胤禩爵位最高,他的身份也最尊贵,他说这话,只要保泰同意,其他人都不会有意见。 所以,当时出王府后,叶勤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敢置信的“咱们这就出来了”,他也同样以为,在神鸟这件事弄清楚之前,他们一家不会轻易的就能出了裕王府。 胤禩捏了捏德亨的耳朵,道:“是个聪明的孩子。” 只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赞语就追上前方的兄弟们,离开了叶勤家。 叶勤劫后余生的将儿子抱起来,和纳喇氏道:“终于过去了。”这三四日,白天里在众人面前他看着就跟没事人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多么煎熬。 纳喇氏冷眼瞧着出门看热闹的邻居们,扬着下巴幽幽道:“是啊,终于过去了。” 邻居们对上纳喇氏的视线不免有些讪讪,不过,也都上前跟叶勤道恭喜,毕竟不是谁都能得了皇上亲口口谕的,还是皇子亲自来宣旨。 叶勤满面愁容道:“裕亲王新丧,这喜从何来?唉,不瞒诸位,叶勤日日在佛前为裕王爷祝祷,祈求他能往生极乐呢。” 说完,就摇头晃脑一脸哀愁的抱着儿子带着妻子进门了,陶大无情的将所有人的视线遮挡在了大门之外,当然也包括讷尔特宜的。 讷尔特宜小声嘀咕道:“真无情。” 当阿赖“嘁”了一声,幸灾乐祸道:“这家伙无情无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得你十年如一日的惦记着。唉,哥们儿,你老实说,半夜有没有爬过叶勤家的墙头?你们可是邻居呐,就隔了一道墙。” 讷尔特宜一把搂住当阿赖的脖子,阴狠道:“咱们也是邻居,今夜爷去爬你家墙头如何?嗯?” 当阿赖被他勒着脖子勒的直翻白眼,一面狠劲的扒拉着他不住使力的胳膊,一面求饶道:“不敢了,兄弟,可不敢胡沁了……” 讷尔特宜松开他的脖子,在他的胸脯上拍了拍,道:“等我家那口子生了,请你来家里喝喜酒啊……” 说完,就一步三晃的往胡同口走去,他也要去裕王府帮忙。 当阿赖等讷尔特宜走远了,才狠狠在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你个走旱路的孬货,生的出儿子才怪,还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拿的过来吗你。” 骂完,又看了眼叶勤家的大门,摇着头回自个儿家去了,那天晚上他要是给叶勤开了门,借了马,是不是今日他就是叶勤家的座上宾了?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接下来几日,所有宗室王公大臣、或者说这满京城的首要之事就是为裕王爷办理丧事,头一日是直郡王和太子到裕王府主理丧事,诸皇子、王公陪同,第二日,御驾回京,康熙帝从东直门进城,没有回宫,御驾直接来到裕亲王府,到裕王爷灵柩前致奠,哀痛恸哭至昏厥。 紧接着,皇太后亦摆驾裕亲王府,哭了一回便宜儿子之后,顺便将康熙这个皇帝儿子给接回宫中,众位大臣们才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回宫后,康熙帝也没有回乾清宫,而是来到的景仁宫继续悼念兄长。 景仁宫是康熙帝出生的宫所,即便他后来住进了乾清宫,这里也一直空着,此时他又居住进了景仁宫,亦是在告诉世人,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失去兄长的可怜弟弟,而不是一国之君的皇帝。 在裕王府的时候,康熙帝就下旨,要所有正白旗王公都穿孝衣,所有同为正白旗的皇子也要穿孝衣,不同旗的,诸如皇长子、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也就是说,所有封爵的皇子,都要穿孝服为皇伯父裕亲王福全服丧。 第二日,康熙帝又亲自至裕亲王府,这回除了哭灵之外,他还有了精力问询了一番宗人府操办亲爱的哥哥的丧仪议程。 去年正月才袭了父亲简修亲王雅布爵位的现任简亲王雅尔江阿同时继承了雅布宗人府的差事,目前代掌宗人府,此时康熙询问裕亲王福全的后事安排,雅尔江阿御前谨慎奏对,详陈条程。 康熙听了之后,又在奠仪上加重几分,然后突然问道:“听说裕亲王妃犯了痰迷之症,可有好些了?” 康熙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如死水一般宁静异常,感觉角落里的风扇都已经停止了转动,要不然怎么连风都感觉不到了呢? 康熙帝没有询问裕亲王妃是怎么突然就得了痰迷之症,而是问她的痰迷之症是否好些了,这就是默然了她确实有“痰迷之症”,现在问好些了吗,这可让人怎么回答? 雅尔江阿倒也沉得住气,宗人令从他祖父,第一任简亲王就在他家流传,到了他这里也不会出了纰漏,所以: “臣让太医院的太医给裕王妃诊断过,一用药物皆从宗人府出,药还没停,想来是还没好?” 裕王妃这病是好还是不好,您给个准话。要说该好了,咱立即就给她“停药”,要是惋惜,咱就继续给她吃药,您是皇帝,您给个准话吧。 康熙帝沉吟半晌,叹气道:“她这是老雁失偶,一时难以接受,才犯了旧疾,罢了,要太医院派个稳妥的太医好好医治吧。” 雅尔江阿:“臣遵旨。” 好了,这个裕王妃算是完了。让你闹,看吧,闹砸了,将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吧。 康熙又问道:“衍潢呢?裕亲王不是说要他帮着引神鸟的吗?他人呢?朕怎么没看见他?” 雅尔江阿:“因为裕王妃犯痰症之时,衍潢也在,许是被吓着了,显王府的老王妃看他看的严实,让他在家遥祭呢吧?” 康熙:“两府就挨着,去个人将他叫来给裕亲王磕头哭灵,裕亲王吩咐的事也不能落下。” 随驾诸皇子及众人:…… 雅尔江阿就很镇定:“臣遵旨。”不管康熙帝说什么他都能接受,并且很快做出回应。 先是出去吩咐左右立即去叫衍潢来,又回到御前,继续听命。 第42章 就好像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德亨曾经引神鸟的事情一般, 尤其是在知道康熙帝一连两天都亲至裕亲王府祭奠,叶勤就缩在自家小院里,闭门谢客, 深居简出了。 额尔赫布没有来通知他让他去裕王府帮忙,他也就当忘了这回事。 好在夏天菜蔬丰富,德亨插了几头大蒜在瓦罐里,这几天长出了青青的蒜苗, 每天割了都够炒盘五荤菜的,福顺也每天大清早一开栅栏就命家中奴仆给妹妹家送蛋送奶送菜送水果送精细米面…… 是以,即便一家子不出门,叶勤家也没短了吃喝。 天气热,忌了大鱼大肉正好清理肠胃,一家子过的倒也惬意。 七月初三这一天,裕亲王福全停灵已经满七日,该出殡了。 也是在出殡这一天, 裕王府的丧音达到鼎盛, 康熙帝和皇太后亲至王府,送福全最后一程, 等丧音慢慢远去,叶勤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终于,要结束了。 等皇上回宫之后,裕亲王府进入孝期,他们家就可以继续过平静且安生的日子了。 然后, 就在裕亲王出殡的第二天早上, 叶勤一家正在用早膳的时候, 叶勤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还是陶大开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衍潢,身后只跟了一个面生的奴才。 衍潢:“德亨在家吧?” 陶大:“……容奴才去通禀一声……” “是谁来找我?”已经吃好了的德亨耳尖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开口大声询问道。 衍潢听到了,就不由分说的推开陶大,一面进门向前走一面笑道:“是我,衍潢。” 刚转过影壁,衍潢前进的脚步就陡然停了下来,哈,他来的不是时候,人家正在用早膳呢。 衍潢忙半转身避了开去,嘴上僵硬道:“唐突了,唐突了。” 方才醒悟到自己不经人通禀就擅自进了人家家门,实在是非常失礼的行径。 叶勤见到是衍潢,忙起身殷勤客气的寒暄道:“不知王爷来访,叶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若是旁人,这样在人家用膳的时候冒失的闯进来,叶勤是一定会生气的,但这是衍潢,是为他儿子抗下所有的大好人,叶勤自然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衍潢站在院子里手脚有些微的局促,侧身胡乱对叶勤拱了拱手,眼睛执着的盯着院子一角的索罗杆,嘴上不住打哈哈道:“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本王在这里略等等就是了。” 叶勤怎么会让衍潢等,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就道:“这就太失礼了,德亨,陪王爷去后院走一走,等前院收拾好了,再请王爷过来喝茶。” 德亨就上前拉住衍潢的手摇了摇,眨巴着大眼睛促狭道:“尊贵的王爷千岁,小的带您去逛逛小的家的后院好不好?” 衍潢:…… 衍潢是真的没忍住,“噗”的一下笑了出来,笑声一出,就觉着又失礼了,强忍着捧腹笑意,道:“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哈哈。” 叶勤也笑嗔道:“犬子淘气的很,王爷多担待一些。” 衍潢:“无妨,无妨哈哈。” 两人就手拉手一脚前一脚后嘻嘻哈哈的绕过正房朝家中狭窄的后院而去。 还是个孩子呢,叶勤不禁在心里想道。 后院里,粉的红的茜红色的蔷薇花爬了满墙,已经开到强外头去了。 衍潢当先赞道:“好花。真正是‘姹紫嫣红开遍,赏心乐事谁家院’,你家这后院瞧着不大,确是另有乾坤啊。” 德亨诧异的看了眼这个十三岁的满族小王爷,原来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个不学无术性情跋扈的小纨绔。 《牡丹亭游园》里面这两句,他此时此刻用在此处,就很恰当。 可以说是恭维了。 《游园》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后面是,“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衍潢要是真将这后一句说出来,德亨说不得就要将他赶出门去:哈,我好心带你来参观我家后院,结果你却说我家是废墟,你家是王府你是王爷你了不起啊,走走走,我家不欢迎你! 但衍潢没有,他只取用了“姹紫嫣红”这句赞美繁华盛开的美景,然后问:这样欢心愉悦的美事谁家才会有呢? 他现在正站在德亨家呢,这样愉快的事情当然是德亨家才有的了。 让德亨听的心花怒放。 德亨不住开心道:“是吧,是吧,凡是来过我家后院的,都夸我家的花儿开的好呢,只不过他们都没你有学问,说的话没有你说的好听,”又故意问道,“你说的这两句诗真好听,是谁写的?能写出这样好听的诗句的人,一定是个十分有名气的大诗人吧。” 大诗人? 一个勾栏瓦舍的浪荡子罢了。 衍潢忙打哈哈道:“这是戏文里的词儿,不是你该听的,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听。你这墙角种的西番柿子挺好,红彤彤的,怪喜庆的。” 德亨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吐槽道,小小年纪就会听“淫词艳曲”,还知道不能教坏小孩子,你也够矛盾的,但是,我不会揭穿你的。 一个《牡丹亭》,在德亨这里都是小意思啦。 德亨摘了一个红的熟透了的西红柿,从井边放着的水桶里舀了半瓢水随意洗了洗,然后一掰两半,递给衍潢大的那一半,道:“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衍潢拿着半块西红柿,有些不确定的道:“这个,能吃吗?”他怎么不知道这东西能吃的? 不是当盆景赏看,讨个好彩头的吗? 德亨将自己的一半柿子送入口中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当然能吃啊,我们家隔几天就吃一回,炒鸡蛋、烧鸡蛋汤、下面条、糖拌都很好吃呢,就这样生吃也很好吃的。” 说完没两下,半个西红柿已经下了肚了,德亨见衍潢还在纠结,就道:“放心吃啦,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没有毒的。” 衍潢见德亨已经去摘第二个去了,就试探着将手里的半个柿子送入口中尝了一下,唔,酸酸的,香香的,水水的,舌尖一碰触到果肉,口腔立即分泌出了大量唾液,将这新奇的滋味传递到大脑,然后传递回愉悦的感觉。 好吃。 还想吃。 两人就这么随意的坐在水井台子上吃西红柿,衍潢边吃边道:“我们王府里也种了这西番柿子,不过都是种在花盆里,等结了果子,就送入各主子房里去做盆景儿,过不了几天这柿子落了,就都扔了。现在想来,真是可惜了。” 德亨就提醒道:“说不定你们王府的品种和我家种的这个不一样呢?我家的这个品种能吃,你们王府的那种是偏向观赏性的,是带毒的,是不能吃的?” 衍潢也不确定了,道:“我看着模样都差不多啊,颜色也都是红彤彤的,个头也差不多,应该是一样的吧?” 就跟牡丹品种一样,虽然都叫牡丹,但品种不一样,开出的花色就不一样,花朵的大小也不同,这一点,衍潢是明白的,所以,他对自己王府里种植的西番柿子是不是跟德亨家的一个品种,就有些拿不准了。 德亨就道:“等下次你来我家,带一盆过来,咱们对着我家的这个,比对一下不就知道了?” 衍潢一拍大腿,恍然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也不用等下次了,我这就叫奴才回王府取一盆来。”说着就要吩咐一直跟着他的那个随从。 德亨忙阻止道:“不急,你出门就带了一个随从来,把他支走了,你身边可就没人了,还是等下一次吧。”你自己一个人,要是在我们家出了什么事,我们家可是说不清楚的。 那个跟着衍潢出来的随从感激的看了德亨一眼,心下不由诉苦道:王爷哎,您还不如一个六岁娃娃懂事儿呢,您瞧着吧,这次回府,老王妃一定会将奴才骂个狗血喷头。 衍潢斜眼觑了那个一直躲在边角力求不引起他注意的奴才,轻哼一声,道:“罢了,那就等下回吧。” 两人吃完柿子,衍潢环顾了一下这方窄窄的长条“后院”,奇怪问道:“你们家怎么没有种树?要是种上海棠、梧桐、玉兰这等花树,在树下摆上方桌,闲暇时候坐在树下,或摆棋,或喝茶,岂不是风雅?” 前院他见过了,空旷旷,光秃秃的,十分“寒酸”,这后院除了这一墙的蔷薇花墙,也没什么了。 德亨家的院子真是既不风雅也不堂皇,他们王府随便一个院子都比这个院子能看。 德亨就道:“原本我们前院里是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的,据说能遮蔽了正房的屋脊,但我前面的几个哥哥姐姐命途多舛,没有长成就抛弃父母而去,和尚道士的就说是那树妨碍了,家里就给砍了,自此,我们家就再也没栽树了。” 衍潢:“……原来如此。”然后看着德亨大大的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不容易,你们家就你一个,你阿玛额娘四双眼睛全盯你身上,你定是门都踏不出去一步吧?” 近来被看的越发紧的衍潢不由感慨道。 德亨:“……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凄惨,我还小呢,等长大了,自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阿玛和额娘也不会拦我了。”现在就是让他出去随意逛,他也不是很想出去,他怕拐子。 三百年后天眼密布,都还有拐子跟警察斗智斗勇的拐小孩的呢,现在? 省省吧,他还是老实在家猫着吧。 衍潢十分惊奇的看着德亨道:“你可真乖啊。” 德亨大大点头,十分认同道:“可不是吗,我可是阿玛额娘的乖宝宝。” 第43章 衍潢一直在德亨家消磨到下晌, 和德亨一起用过晚膳之后才回自家王府。 当然,清朝人一天就吃两顿饭,一顿是在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 一顿是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然后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会有一顿下午茶,就是配着茶吃点心,要是有条件的, 晚上还有有一顿宵夜。 但传统的,正经吃饭,就是一天两顿。 衍潢从德亨家薅了好几个膳食方子,说要拿回府里去孝敬母妃,这可真是难得,从跟衍潢短短的打的三次交道,不难看出来,衍潢这个少年王爷, 对显王妃是十分抵触的。 不过, 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借口? 叶勤和纳喇氏不由在心里猜测。 但不管怎么说,衍潢能来家中拜访, 还是给这个家带来一些愉悦的氛围的。 尤其是德亨,心情很美妙,甚至开始着手给纳喇氏设计旗袍样式了。 现在风雨已过,叶勤家终于有闲心开始欣赏太后给他们家的赏赐了,尤其是布料,被德亨每一卷都拆开查看过花色和纹理, 然后记在心里, 琢磨设计个什么旗袍样式才能让纳喇氏穿着更好看。 要说这个时代最让德亨佩服的不是绚烂的各种真丝羊毛棉花布料, 而是高跟鞋。 这个时代的妇女们管这高跟鞋叫高底鞋、船鞋、花盆底鞋、元宝底鞋, 总之,就是用木头雕琢的高高的鞋跟,然后在鞋面上绣上精美的图案,穿上脚之后,立马比原先高半个头。 真不是夸张,纳喇氏进宫的时候穿的那双船鞋高两寸余,也就是七厘米左右,在德亨看来就够高了,这个高度的鞋穿在纳喇氏身上,十分拉高她的身材比例,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据衍潢说,显王妃的每一双鞋跟高都在三寸以上,也就是十厘米以上,衍潢的同胞七姐今年正是及笄的年岁,还未出嫁,她日常穿的高底鞋,差不多都在五寸上下,有几双进宫穿的鞋,没有一双是低于五寸的。 清朝的一寸是3.55厘米,五寸,就是17.75厘米。 日常穿这样高的鞋是个什么感觉,德亨简直难以想象。 踩高跷吗? 不过,这年头旗人妇女的审美就是这样的,尤其是年轻女性,鞋底越高,越能彰显其尊贵的身份。 纳喇氏也想穿超过五寸的高底鞋,但她不能穿。 按照她的话来说:这不合规矩。 好吧,放过高底鞋,德亨觉着鞋子已经没有什么好开发的了,就在旗袍的样式上改良好了。 叶勤对儿子写写画画的倒是很支持,只要不再去引那什么鸟儿,儿子做什么他都很支持。 夕阳西下的时候,福顺带着银子上门了,他刚下值回家。 也是上个月上旬,差不多这个时候,叶勤一家从恭亲王府回家,福顺带了了碓房分给他们家的二十五两白银的分红,超过了叶勤一年能从宗人府领到的例银。 还是同一个小院同一张方桌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位置,福顺对着同样的人,说着同样的话:“这是七月份的分红,一共有五十五两。” 纳喇氏同样惊呼道:“这么多?比上个月多了足足三十两呢。” 福顺:“……八贝勒让奴才把他分管的佐领下的一部分俸禄粮拿到咱们碓房里舂,订单多了,赚的自然就多了,分润也就多了。” 叶勤和纳喇氏对视一眼,叶勤问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贝勒府的奴才没有讨赏银吧?” 说真的,八贝勒手底下的奴才背地里什么样,恐怕他这个做主子的是不知道的。 八贝勒一定是好心,想照顾福顺的生意,才将他手底下佐领的部分俸禄粮运到福顺的碓房里舂,但好经都是被歪和尚念坏的,八贝勒的好心,可能会给福顺这个刚开张还不到一年的碓房带来难以承受的负担。 那些狗奴才的胃口有多大,叶勤作为曾经的小爷,可是有真切体会的。 福顺笑叹道:“怎么没给,甭管多少,照例是要给一些的,不过爷也不是冤大头,任由他们开口要,一人五百文,再多没有了。” 德亨在旁小小声道:“五百文也很多了,都够我们家一月的伙食费了。” 叶勤却是道:“五百文,也就是打发个下等粗使奴才,打赏贝勒府的奴才,不算多。” 纳喇氏担心道:“咱们打赏这么少,贝勒爷会不会看不上,觉着咱们怠慢了贝勒府?” 叶勤还在沉吟,福顺开口道:“咱们庙小,供不起大佛,贝勒爷要是觉着怠慢了,不理咱们就是了。” 德亨稀奇的看着大舅,经过上个月那么多事情,他还以为福顺会更加亲近胤禩,要认他做主子了呢。 叶勤也开口道:“跟这些大人物走的太近了也不好,就这样顺其自然吧,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饭,一下子吃多了,只会撑死自己。” 叶勤也息了之前因为风扇、皇子宣旨和太后赏赐带来的冒进和妄想一步登天的心思,改走踏实稳妥的谨慎路子了。 纳喇氏问道:“那丁香胡同的铺子,咱们还要盘下来吗?” 叶勤问道:“家里攒了多少银钱了?” 纳喇氏早就记在心里了,跟叶勤和福顺算道:“三分重的金髁子十二个,太后赏赐的金子十两,白银一百两,上次哥哥送来的二十五两,这次送来的五十五两,再加上之前咱们攒下来的三十两碎银,折合银两一共是三百四十六两。” 叶勤道:“我这里还有一百两。” 纳喇氏眼神顿时如刀子一般射了过来,叶勤挪了挪屁股,轻咳一声,解释道:“是前几日务尔登给我的,让我打点用的,这几天事儿多,就给忘了。” “哦”德亨意味深长的长长的‘哦’了一声,哦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叶勤瞪了不省心的儿子一眼,道:“我也没打算留着这银子,现在事儿已经过了,得找个机会还给他。”毕竟一百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 纳喇氏:“那现在呢?” 叶勤:“……咱们家底儿太薄了,这一百两,还是先留着吧,等以后富裕了,再还给他。” 纳喇氏总结道:“那现在咱们家就有四百四十六两。” 福顺道:“剩下的我给你们补足,凑个五百两。足够盘下你看中的那十五间房了。” 纳喇氏忙道:“怎好让哥哥出钱,五十四两可不是小数目,嫂子……” 福顺道:“家里的银子我有数,你嫂子不管这个。你放心使,等下月你们碓房的分红出来了,我再截取补足就行了。” 叶勤突然道:“太后的赏赐里面有好几样好东西,舅兄不如去瞧瞧,看有没有瞧中的,算是叶勤给舅兄的谢礼。” 福顺笑了笑,也不推辞,道:“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有瞧中的我就带走,就当是借你们银子的利息了。” 纳喇氏忙开心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福顺往他们家带了多少东西,从来没开过一句口说过一个‘还’字,只是挑选几件玩物,叶勤和纳喇氏气儿都很顺。 太后的赏赐固然好,但福顺的这份情谊更难得。 接下来福顺又和叶勤纳喇氏说了一些买房置铺子开店的琐碎事,找谁做牙人,找谁做保,找谁签订契书等等,以及后续的装修和打家具,零零碎碎的十分繁琐。 直到最后福顺离开,都没有提一句有关于风扇的事儿,叶勤和纳喇氏自然也没提,就好像风扇这事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堂屋里点起了油灯,李氏撤了熏蚊子的蚊香,叶勤和纳喇氏在灯下盘账本,德亨就光明正大的在一旁一边玩弘晖送给他的九连环,一面听父母说话。 说了一会目前家里的固定收入和散碎收入,以及家里的吃饭用度、走礼走亲、给哈拉嬷嬷一家的月钱和秋季衣裳鞋袜等,以及铺子盘下后经营一些什么货物等,最后,纳喇氏试探着道:“手头实在是紧,太后给的赏赐十分丰厚,金子银子只是小头,布料、摆件、顽器、首饰、挂饰、药材这些才是大头,且是内务府专供的,民间买不到的好东西,留在家中白放着实在是浪费了,不如……” 叶勤直接道:“明儿个我就去找人,想法子变现了。” 纳喇氏犹豫:“会不会……不敬主上?毕竟是赏赐。” 叶勤:“那就找可靠的人悄悄的出手。前几日事儿多,国公府那边咱们有些日子没去了,带上些摆件和顽器去孝敬嫡母,事后我再去找务尔登要银子。” 纳喇氏:“……好吧,这也是个法子。” 其实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毕竟,家里有了好东西,子孙不敢独享,送去孝敬嫡母,就算是传出去了,也是叶勤的孝道。 外人只有称赞的。 找务尔登变现银子,那就是叶勤和务尔登两兄弟之间的事儿了,不足为外人道。 叶勤继续道:“单独拿出来两匹布料、几件顽器和那两罐子人参茶膏,送去给延信都统和额尔赫布佐领做谢礼。” 纳喇氏忙道:“应该的,我早就收拾好了,就等你开口了。” 其实太后给的这些所有赏赐里面,除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座观音摆件,就数那两罐子人参茶膏最值钱。 这人参茶膏,并不是它本身价值有多高,当然,人参本身的价值就挺高的,但这茶膏更高的价值,体现在它的难得上。 因为大清朝的人参是国有的。也就是说,从人参的采集,到人参的使用和售卖,都只能通过内务府这一条渠道。 除了内务府,从任何渠道得来的人参,都属于走私犯法,一旦查获,从主到仆,从知情者到不知情者,都有严厉的处罚。 第44章 正在德亨考虑要不要把那个“水头很足”的玉扳指给藏起来, 跟父母斗智斗勇让他们找不着卖不了的时候,宗人府上门宣旨来了。 准确来说,是康熙帝简任、内务府笔贴式书写、内务府总管大臣马斯喀盖章签发、从西巡途中发回京的一张任命书, 因为叶勤是宗室,所以,这张任命书由宗人府官员华圯带来给叶勤。 之前提到过,华圯是安亲王岳乐的孙子, 嫡福晋马佳氏和胤禩福晋郭络罗氏要好,很能吃中德亨亲手腌的咸鸭蛋。 原本就是南北邻居,说起来都是拐着弯的缘分了。 这张任命书盖着内务府的鲜红大章,上书:现特简宗室叶勤为养心殿造办处任主事职,督造风扇一事。 左下角是正在随驾的内务府大臣马斯喀的亲笔签名。 “特简”的意思就是皇帝亲自挑选、任命某个重要官员。 康熙帝在裕亲王福全送完殡后,也没回宫,直接继续西巡去了,反正圣意难测, 测来测去总是测不明白。 从六月上旬这个风扇造出来后, 第一时间八百里加急的送去了热河,后来德亨听说, 为了避免皇帝随侍之人弄不明白这个风扇,利圣学第二日也赶去了热河。 再后来,托合齐上密折,三贝勒胤祉上说明折,额尔赫布上请封折,乃至最后回京参加裕亲王福全的葬礼, 康熙帝所到之处, 不论是宫中还是裕亲王府邸, 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 都会有这么一台风扇,康熙帝仍旧对这个风扇不发一语。 就好似这个风扇原本就存在的一般。 主上不发话,下面的人都噤若寒蝉,原本那什么请封啊旨意啊也都别想了,好好的不惹祸上身叶勤就谢天谢地了。 明面上是不敢议论了,至于背地里到底如何,也不是叶勤和德亨这等小喽啰能知道的。 现在,康熙帝的旨意突然就这么下来了,任命叶勤为养心殿造办处的主事,让叶勤去督造风扇去了。 叶勤就很懵,然后战战兢兢的招待华圯。 华圯随意打量了一下叶勤的这方小小四合院,目光奇怪的在院子中央半空中盯了一会儿,嘴角勾出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容,接过叶勤亲自捧给他的茶,呷了一口,品出了是今年的清明茶。 华圯对叶勤道:“真是天恩浩荡,再想不到的。” 叶勤唯唯诺诺:“是啊,是啊,真是再也想不到的恩重。” 华圯笑道:“你还不知道呢,雅尔江阿本已经打算好让你入宗人府了,结果皇上的旨意先了一步,便道:先看看这个叶勤的能为,若果真能做出些成绩来,到时候再启奏你入宗人府,也算名正言顺。不过现在没入也没关系,早晚的事儿,而且你入了宗人府,一样能在内务府当差嘛。” 叶勤整个人都要僵硬了,赔笑道:“不敢,不敢,叶勤无才无德,唯恐辜负圣恩,更当不得简亲王的看重。” 华圯原本就是好奇叶勤这个人,才领了这个来送任书的差事,此时见叶勤除了皮囊尚可能看,其他就乏善可陈了,尤其在他面前畏畏缩缩的,十分上不得台面,就对他更没有兴趣了。 华圯道:“现如今圣上让你督办风扇,等造出来了,可得接济咱们几台呢?” 叶勤憨的一批,立即谄媚恭维道:“安亲王府怎会缺少风扇?更无需叶勤接济了,华圯阿哥真是折煞叶勤了。” 华圯:是个听不懂人话的憨批! 算了,待下去也没意思的紧。 华圯放下茶碗,起身道:“任书我已带到,明日你就去西华门点卯吧。” 内务府府堂设在西华门内右翼门之西的仁智殿。仁智殿在明朝的时候是大行皇帝停放梓宫,也就是棺椁的宫殿,又被叫做白虎殿,到了现如今,成为了内务府官署,内务府七司三院以及其他在京内务府衙司郎中等文职办公人员都集中在此办公。 华圯让叶勤明天就去西华门点卯,就是让他明日凌晨五点钟就要拿着任命书到西华门,然后用任命书做通行证,请西华门侍卫放行,进了西华门后,径直向东走,过武英殿,左转过断虹桥,路过武成阁后墙,再向前就是右翼门,左转就是仁智殿。 到了仁智殿,找到造办处郎中坐堂的房间,出示任命文书,然后让上官郎中认个脸儿,领到独属于自己身份的牙牌,就可以出仁智殿,径直向北,过右翼门,过冰窖,直达养心殿了。 这条路叶勤居然很熟,因为上次去宁寿宫,领路的宫人就是带他走的这条路。 宁寿宫就在养心殿的正北面。 不过,叶勤关心的是,养心殿应该还有一位主事。 在职位设置上,养心殿造办处仅设有一位主事,现在叶勤是在这位主事正常任职,没有出缺的情况下,康熙帝“特简”出来任命的主事,属于插队官员,所以,现在养心殿造办处就有两位主事了。 华圯已经起身告辞离开了,送他出门的时候,叶勤询问华圯:“不知造办处现任同僚是哪位?叶勤好打点一二。” 华圯随口回答道:“叫刘德明,内务府包衣。” 叶勤躬身送别:“多谢告知。” 送走华圯,左右邻居都出门跟叶勤道喜,还问他什么事后摆酒,他们定要来讨杯水酒喝。 叶勤都客气的应付过去,然后进门跟纳喇氏说了一句,就要再次出门去拜访佐领额尔赫布。 他突然被康熙帝任命为造办处主事,心里忐忑不安的,此时就非常想找人拿个主意,定定心。 “我哥去崇文门点卯去了,现在不在家。” 叶勤回头一看,是讷尔特宜进了他家大门,此时正倚靠在影壁上抱臂噙笑看着他呢。 纳喇氏就笑道:“来了?进来坐坐,喝杯茶?” 对上纳喇氏的笑脸,讷尔特宜很明显的脸上肌肉僵硬了一瞬,然后拒绝道:“不用了,我就是进来跟你们说一声,然后道声喜,另外,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多想着兄弟。” 哈,内务府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啊,作为邻居,也作为可靠的“兄弟”,叶勤要是需要暗中出手些什么,他完全可以代劳啊。 保证隐秘且安全。 二道贩子他已经做了好多年了,从来没有失手过,昨儿他还替叶勤出手了一条金扣翡翠腰带呢,从一个过路客商那里足足换了二百二十两纹银。 过手就是十倍的利润。 现在那商客,已经抵达通州了吧?出了通州,五湖四海的可就难以寻觅到他的踪迹了。 一滴水融入大海,说的就是这条内务府出品的腰带了。 纳喇氏昨天才从讷尔特宜手里拿到了一百五十四两雪花银,今儿个见着他就尤其的热情,一定要他进来喝杯茶,还道:“你放心,咱们邻里邻居的,再信任不过,夫君若是有了难处,定然要第一个想到你的,到时候你别推诿就行了,来来来,这是今年的清明茶,你也来尝尝滋味儿吧?” 纳喇氏故意称呼叶勤为“夫君”,很难说有没有故意恶心讷尔特宜。 讷尔特宜已经抬脚往外头走了,对纳喇氏道:“不了不了,我还约了弟兄喝茶听戏呢,改天再来拜访……” 说着就跟后头缀了鬼一般跑了。 纳喇氏关上门,小声说叶勤:“你别总板着个脸,你看人家多上心。”她以前怎么没觉着这个讷尔特宜这么能干呢? 刚才讷尔特宜那样子,真是让叶勤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要知道他这么怕你,早让你去跟他说道说道去了。” 纳喇氏就感叹道:“以前也没这么多事儿,咱们虽然是邻居,却也说不上几句话?哪里有机缘说道说道呢?” 叶勤也发愁,道:“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瞒你说,我现在一听到‘皇上’这个字眼儿心里就打哆嗦,总觉着不得劲儿。” 纳喇氏倒是很光棍,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有恩咱们就接着,怕什么,你终于有差事了,这是好事儿,快别丧着个脸了。” 叶勤揉了揉脸颊,没有应和妻子的话,但也打起精神来,吩咐道:“陶二,现在就去你们二爷府上看着,等他下衙就让他来家里一趟,就说事儿办下来了。” 陶二应了一声,去马棚解了马,出门去找务尔登报信去了。 现在家里有三匹代步马匹,的确比之前方便多了。 陶大在旁询问道:“爷,要不要奴才去崇文门口等着,等佐领下衙请他来一趟?” 正蓝旗的都统衙门就在崇文门内,有需要额尔赫布办公的时候,他就会去那里点卯。 叶勤点头道:“也可。”最好务尔登和额尔赫布一起来,省的他在其中难做。 陶大领命而去。 叶勤见德亨在练字,就突然拍脑门道:“嗨呀,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儿。” 纳喇氏忙问道:“是什么事儿?” 叶勤苦恼道:“爷正经写不了几个字儿,要是让爷给皇上写折子可怎么办呢?” 德亨:…… 就有种文盲去做公务员的荒诞感。 纳喇氏却是松了口气,咳声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请个师爷代笔不就行了?” 叶勤拿不准道:“我只是一个主事,师爷带不进宫的吧?” 纳喇氏也犹疑道:“应该是不能的吧。” 一直在听父母说话的德亨就插嘴道:“阿玛,造办处一定有很多笔贴式,到时候你请一个笔贴式帮你代笔不就行了?” 叶勤一拳砸在掌心处,高兴道:“还是咱们儿子聪明,一下子就解决了阿玛的大难题了。不错,养心殿一定有很多个笔贴式,我一去就跟这些笔杆子们交好,到时候有个什么事儿也好互为臂助嘛,哎,家里剩下的那些赏赐咱们就不出手了,留在手中,做手礼用。”在造办处他是新人,刚去定然少不了打点上官和同僚,送些太后的赏赐之物就很有长面子了,也省的再花银子现买了。 第45章 聘请师爷这事儿吧, 还真有些困难。 不是因为不合适,就是因为不可靠。 到了下晌,务尔登和额尔赫布相继下衙, 收到陶二和陶大的信儿之后,都直接来了叶勤家。 务尔登比额尔赫布先到了两刻钟。务尔登将这张任命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叹道:“终于等到了,我还以为风扇这事儿就这么黄了呢。” 从务尔登第一次从叶勤这里看到风扇开始, 他就开始谋算能从这个风扇身上搞到多少利益,结果,事儿一出接一出,先是叶勤没跟他商量就冲动拿着风扇去了恭王府,再是叶勤得了皇子们的青眼,来家中宣太后懿旨,接着进宫,然后就是差点将一家子都给搭进去的神鸟的事儿。 再加上叶勤和他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 导致务尔登总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就算出出主意, 有额尔赫布杵在这里,很难说叶勤会不会随便敷衍他。 如今好了, 差事这一块儿,算是尘埃落定了。虽然过程波折了些,但总算结果是好的。 是他为这个兄长做出的诸多计划中的一种:去内务府当差。 虽然只是一个正六品的主事,君不见上一级的员外郎就是从主事提拔上去的,再往上,一司郎中, 也是从诸多员外郎中简拔的, 再再往上, 就是内务府总管了。 历来内务府总管都是皇上亲自任命, 这个没法比,但总管下面的所有职官,基本上都是从下往上一步一步升迁上去的,叶勤从主事开始做起,只要不让人从下面薅下来,至少能做到郎中。 郎中,正五品,多少职官一辈子都做不到正五品呢,而且,守着内务府,他又不是奴才,是爷,真是体面和实惠都得到了。 这是务尔登为叶勤做的所有计划中排在第一位的美缺,如今到手了,还是皇上特简的,比他们走关系候缺还要再增添几分荣耀。 “不容易啊。”务尔登十分的感叹道。 叶勤深以为然,他颇为忧虑道:“你听说了吗,裕王妃病笃,太子为裕王妃请医问药,被皇父训斥了。” 因为这事儿是在为裕亲王举殡途中发生的事儿,是以听到见到的人还真挺多的,不仅叶勤这个宅家的听说了,务尔登更是早就听说了。 而且,务尔登知道的更多一些。 务尔登道:“是太子为索额图求情,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裕王妃……估计只是顺带的。这上头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不掺和就行了。” 叶勤皱眉:“这是想不掺和就行的吗?养心殿和乾清宫就隔了一道墙,我得罪了太子,皇上让我在养心殿当差,太子会放过我?”这才是叶勤收到任命之后最担心的地方。 “是皇上不想将风扇的差事交给太子,你只是个听命的,你怕什么……”说着务尔登也犹豫了。 叶勤就是个小虾米,太子在皇父那里吃瘪,要是心里存了气,找叶勤出出气可是太容易了,只要不闹大,估计就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务尔登就道:“这种事儿都是你臆测的,不过,也不可不防。上次造办处为太后和后宫娘娘们造风扇,四贝勒和八贝勒不是出力良多,不如我陪你上门一趟去请教一番?” 意思就是去找个山头靠一靠,让叶勤好在内务府站脚,挡一挡小鬼儿。 太子总不能自己去养心殿揪着叶勤暴打一顿吧?只能是他下面的奴才体察上意,背地里给叶勤小鞋穿。 兵对兵,将对将,小鬼自然要找小鬼来对付,四贝勒和八贝勒的母家都扎根内务府几十年,护一护叶勤还是可以的。 叶勤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打算,满达礼就是造办处的主管郎中之一,嘎达混虽然是广储司的,但我督办风扇,少不得要从广储司领金银,说不得还得跟他打交道。只是去贝勒府我一个人是做不了的,还得要劳烦你同我一起了。” 务尔登叹道:“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了,以后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吧。” 冒着路上被步兵衙门的人拿下以及被牵连的风险,那一晚务尔登还是赶来了,虽然后来叶勤一家平安回家了,但他已经做好了栅栏一开就去王府要人的打算,这份心是做不得假的。 也就是那一天之后,叶勤对这个兄弟再无保留,有什么事儿也第一时间想着他。 贝勒府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叶勤让务尔登陪着他上皇子的府门拜访,是要务尔登作陪去的,这也是在为务尔登的官途开道。 当然,前提是不要拜错了庙,烧错了香。 德亨心道,四大爷和八贤王对半分,一个提前赶大集,到的早,冷清是冷清了些,但这可是大集啊,到了正午你看热闹不;一个烧暖灶,八贤王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至少。 你们这个时候去,不早不晚,时机刚刚好,都没有坏处。 两人刚说好去胤禛和胤禩府上拜访的事,额尔赫布就到了。 叶勤和务尔登请额尔赫布在堂屋主宾位置坐下,务尔登作陪,德亨 德亨跪趴在纳喇氏日常与叶勤并坐的主位椅子上伏着案几练字,没有出去。 对德亨这个小儿留在堂屋里,三个大人都不置可否,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是上房揭瓦的胡乱窜着淘气,这个能知道趴在案几上练练字,已经是很乖巧很讨喜的了。 这就是务尔登和额尔赫布这些个大人的傲慢了,总认为小孩子都是懵懂无知的,话都学不会的,能知道什么? 叶勤,纯粹是习惯了。 德亨就这么关明正大的偷听大人们谈事情。 额尔赫布同样先翻来覆去的查看了叶勤的任命书,然后听叶勤说了自己心里的担忧,然后决定和兄弟务尔登一起去拜访两位贝勒府的打算。 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凡是佐领内的旗人大体动向,管理本佐领的长官佐领必须掌握,否则就是渎职。 额尔赫布是个有能为的佐领,对本佐领内旗人动向的的掌握,不说个个知晓吧,但像是去王公府上拜访这种事儿是瞒不住他的,当然,你若是偷偷摸摸的半夜爬人王公府邸的后门,打定心思的不让人知道。 那额尔赫布也会选择性的当做不知道。 额尔赫布沉吟半晌,才问道:“华圯阿哥可有说,皇上让你督造风扇作何用处?” 一下子就问到要害处了。 叶勤道:“华圯阿哥只是来宣旨,告知我明日去造办处上任,却是没多说什么?” 额尔赫布:“你没多做打听一下?或许华圯阿哥会知道些什么?” 叶勤:“我问了现任造办处主事是谁,毕竟按例造办处主事只有一个,我冒然插进去,算是新人,未免他多想,我便想多打点一下。” 额尔赫布摇头道:“错了,即便按例造办处只设有一人主事,但你是皇上特简,那他就应该以你为主,若有怨言,那也是他不恭不敬,怨不得你。你该仔细问一问华圯阿哥,这风扇到底要造多少台,造完送往何处才对。” 这才是正经做事要考虑的细节。 叶勤有些茫然,他头一回当差,这里面如何做事应该注意一些什么事情应该做好什么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额尔赫布见叶勤茫然神色,就道:“无妨,等明日去造办处,你记得问一下就行了。” 叶勤问道:“该问谁呢?问员外郎还是郎中?” 员外郎和郎中都是他的顶头上司。 额尔赫布道:“风扇是新事物,还是皇上西巡途中下的圣旨,你问郎中他也未必能知道,且你是皇上特地简任的官员……罢了,明日你若是能问出来最好,若是问不出来,就先紧急加造,谨慎当差就行了,想必皇上会另有安排。” 叶勤和务尔登都深以为然,不管皇上要多少,要用作何处,他都按照规格,尽量将风扇造的越多越好。 “至于去拜访贝勒府,你们去一趟也没什么妨碍,尤其是八贝勒府,助你良多,很该正经去走一趟。”额尔赫布又道。 就这样,去胤禛和胤禩府上拜访就正式确定下来。 但是,叶勤再次问道:“佐领以为,叶勤这次去养心殿任职,是福是祸呢?” 太子可是储君啊,皇上的兄弟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去了,就留他单蹦一个了,爱新觉罗的皇帝就没有长寿的,咱们这个皇帝五十岁了,是不是,也没多少日子了? 那离太子即位登基还远吗? 等太子成了皇帝,想起今日之事,是不是要清算我啊? 虽然我只是一个小虾米,但没有这风扇做引子,支持你的裕王妃和她的娘家也不会被康熙帝厌弃?你也不用去给裕王妃求情,惹得你们父子不快? 等你成了皇帝,不想看到我,停我的职也就罢了,若是再将我和我的太太儿子都噶了,那我冤不冤啊? 所以,叶勤是真的很怕太子“报复”啊。 叶勤不知道,当然务尔登和额尔赫布也不知道,这个康熙皇帝,还能再活二十年呢,从今年开始,康熙帝也会一步一步的厌弃了这个太子,等到五六年后,就会废了这个太子了,所以,对太子可能会报复这件事,德亨看的还是很开的。 目前估计太子的心神都会放在解救索额图身上,叶勤是谁,也还劳动不了他分神。 但这三人不是还不知道呢吗。 额尔赫布思考了一下太子会给叶勤小鞋穿的可能性,就道:“你是宗室,有宗人府在,太子应该不会太为难你的。”毕竟太子登基还要宗室们支持呢,若是太子跟宗室闹的太僵,对他有什么好处? 第46章 德亨真的不想上学读书吗? 他当然想的, 只是,这年头读书十分不容易。 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束脩已经不成问题, 关键是能不能寻到一个有真本事的老师领进门。 当然,若是只认识几个字,随便找个童生、秀才的学一学启蒙书册,基本上就能将有用的汉字学个大差不离, 但然后呢? 德亨甘心连一本论语都读不明白吗?他甘心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懂不知所云吗? 要知道,现在但凡被称作读书人的,说起话来都是引经据典文绉绉的,人家三句话里夹杂着两个典故骂你不是人,你要是当夸你的话给听了,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有的人一辈子都念不明白书,真的有很大的可能不是自己笨不开窍,而是被先生给耽误了。 如今父亲叶勤已经有了差事了, 德亨想再等两年, 等叶勤站稳了脚跟,认识的人多了, 再徐徐多方打听,给他寻摸一个有真本事且品行端方的先生教他读书,这才稳妥。 至于去哪家王府读书,从一开始弘晖邀请他去四贝勒府读书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的,因为德亨不想给自己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打上谁家的印记。 就跟投门第似的,一旦德亨入了胤禛王府读书, 他就一辈子都打上了胤禛的印记, 再也洗不干净。 天地君亲师, 即便胤禛现在只是个多罗贝勒, 那他也占了君和师两个,德亨别说违逆他了,就算等日后他离开了四贝勒府,那也处处以胤禛为先,要不然,就是忘恩负义,就是白眼狼,要受人唾骂的。 这种牢固的印记对生性自由的德亨来说,无疑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而且,单纯从利益上考虑,固然胤禛是最后的胜利者,但那得是二十年之后了,这二十年中,胤禛可没少做冷板凳吃暗亏,谁能保证,他这个小小伴读,不会是被消耗掉的那个呢? 德亨愿意和四贝勒府交好,但他是真不愿意做谁的奴才,就算这个人是皇帝也不行。 这恐怕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叶勤可不知道儿子心中的真正想法,他只当是儿子懂事,看明白了他既不想送他去四贝勒府读书,也不想送他去显王府读书,在体谅他这个做阿玛的难处罢了。 叶勤就道:“你现在也才六岁的年纪,再等上一两年拜个好老师也不晚。阿玛知道你喜欢读书写字,等阿玛聘请好了师爷,让他来咱们家中坐馆,先给你开蒙好不好?” 真是再好不过了,德亨笑眯眯道:“好哇,阿玛,你什么时候去显王府拜访呢?” 叶勤道:“刚才在门口跟你二叔定了时间,等明天我从宫里回来,咱们就去。” 德亨惊讶:“这么快?不等从四贝勒府和八贝勒府回来再去吗?” 叶勤解释道:“先聘请师爷要紧,有了师爷,一来阿玛可以让他帮忙参详一下阿玛领的差事,二来,也可请他指点一下去贝勒府上拜访要注意的地方,算是考考他有没有真本事吧。” 这却是叶勤自己的小心思了,光说不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德亨点头,道:“希望阿玛能得一个有真本事的师爷。” 去显王府聘请师爷是德亨给叶勤出的主意,叶勤却没问儿子为什么要让他从显王府聘师爷,德亨这个做儿子的也没多做解释,就好像父子两个已经有了默契一般。 第二日凌晨四点钟,叶勤就穿戴一新的从家里骑马带着陶大出发,出了西胡同口一路继续往西,走詹事府北街,过东御河桥,路过太医院、礼部,从棋盘街转北入皇城,然后转道去西华门上班。 头一天上班,他最好在凌晨五点前到达西华门,即便皇上不在京中,侍卫交班、衙门开门也是在早上五点钟的时候。 这就是默认上班的点了。 德亨则是在家里给弘晖写回信。 自从裕亲王薨逝那天起,近半个月来,弘晖已经先后给他送来六七封书信了,基本上隔天就送来一封,就是他们家被看管着的那四五天里,这信也没落下,尤其是弘晖到裕王府走丧那一天,他还特地让吴天宝来家里问他为什么没有在裕王府见到他,以及,他要来德亨家里拜访。 当然被德亨和叶勤给拒绝了,弘晖那一天虽然没来,但第二天就写信来问德亨为什么,以及,德亨为什么不给他回信了。 四贝勒和四福晋居然也不管他,这让德亨内心十分疑惑。 德亨为什么不给弘晖回信? 当然是怕连累他。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都生死不定的,德亨怎么敢给弘晖回信。要是他不回信,那弘晖一生气也不给他写信了,那可就太好了。 可惜,弘晖明显执著的很,隔天一封信,一次不落,信里除了末尾固定的问他一句什么时候回信,就如以前一样说些自己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武吃了什么好吃的,以及阿玛又夸他了又罚他了之类的寻常琐事,一点都不见他跟德亨生气的。 就是不知道四贝勒有没有将他们家的事说给弘晖知道。 现在阿玛叶勤都已经出门上班去了,德亨也不打算再远着弘晖了,就开始铺纸给他写信。 弘晖: 见字如晤。 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给你写信,是因为我家中出了一些事情,不方便给你写信,希望你能理解,原谅我的失礼。 你的每一封信我都有收到,并且有仔细阅读。你写字越来越好了,对着你的信,我新学了不少字,现在,不用人教我,我就能给你写一封完整的信了。鉴于你说你看不懂我的信,我这封信就全都用汉字书写,希望你能看得懂。 我阿玛去内务府当差去了,这对我们家是一件大好事。造办处都是能工巧匠,我以后若是想到了新奇的玩具,就请阿玛帮忙给我做两个,到时候分你一个,就当是我给你不回信的赔礼好了。 弘晖,阿玛说等入秋之后就给我种痘,等我种完痘就不怕得病了,就能出去四处走动了,有机会我就去你们府上找你玩,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练武,你若是身体不好,贝勒爷和福晋就不会允许咱们一起玩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最后,附上一道莲子百合银耳羹的方子,我吃着比燕窝要好吃,功效却是一样的:养胃润肺,美容养颜,滋补佳品。小孩子也可以吃哦。 另外,慈爱的太后娘娘赏赐了我们家一些药材、香料和绸缎纱绫布料,我让小福裁剪了一截,做了几个香包,里面絮了晒干了的蔷薇花瓣、金银花、决明子等其他香料,挂在书柜和墙角美观又芬芳,十分风雅,现送你一个,希望你也喜欢。 德亨亲笔。 德亨封好信,已经是中午了,他见陶二不在家,就将信放在桌子上,等他回来再让他去四贝勒府送信去。 正在厨房和哈拉嬷嬷讨论下午吃什么的时候,衍潢又找来了。 德亨奇怪:“你怎么看着不高兴的样子?” 衍潢将马鞭子再空气中抽的呼呼作响,气闷道:“还不是那个朱岩松,不就是没背下来昨天他教的书,居然敢对本王喷气,还说什么本王愚顽不堪,要回禀皇上辞馆不教我了,呸,谁稀罕,个酸腐无知的老匹夫!” 德亨从衍潢的神色上看,他还是很在意这个先生会不会继续教他的,就问道:“你没打他吧?” 衍潢觑了德亨一眼,不情愿道:“差点就动手,但被我们府上的师爷给拦下了。” 德亨替他庆幸道:“幸亏没动手,要不然就算是你有理,也变的没理了,皇上重儒学,宽大善待汉儒,他要是真去皇上跟前告你一状,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这个学生。” 衍潢沮丧道:“……我们府上的师爷也是这么说的,还让我跟先生赔礼道歉,我赔完礼道完歉就跑出来散闷来了…这是什么?” 衍潢就坐在桌子边上,他发泄完就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信封。 “弘晖亲启。”衍潢念着信封上的大字,问德亨道,“弘晖?弘字辈的?是哪个皇孙?我好像从哪里听到过,似乎有印象又似乎没印象?” 德亨就回道:“是四贝勒府上的大阿哥,这是我给他写的回信。” 衍潢从椅子上起来一蹦三尺高,差点炸毛,咋咋呼呼道:“我说怎么听着熟悉呢,原来是他!”四贝勒府,他可是“久仰”已久了。 又奇怪问道:“你们认识?你们还通信?” 德亨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摇晃着小短腿笑眯眯道:“我们是在恭王府认识的,才认识了个把月吧,平日里见不着,就只能通信了。” 衍潢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将那封信在桌子上放放拿拿,脸上是不做隐藏的纠结,德亨就道:“你要是想看就看吧,信里也没写什么。” 德亨都这样说了,衍潢立即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看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这字好丑,写的比我还丑。” 德亨:“……谢谢?” 衍潢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自己写的?” 德亨:“不然呢?我们家也没谁帮我?” 衍潢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慢慢变作疑虑,颤抖着手问道:“你不是说,你、你没、没读过书吗?” 德亨:“是没读过啊?” 衍潢简直要裂开了,摇晃着手里的信质问道:“那这是什么?你没读书,怎么会写信的?” 德亨也奇怪的看着衍潢:“没读书也可以写信啊?写信不是只要认识字就行了?” 衍潢又不确定了:“真的?认识字就能写信?” 德亨十分确定道:“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难道你不识字,不会写信?” 衍潢:“……” 衍潢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也想不出怎么来反驳,只能继续读信。 第47章 第二天早膳之后, 德亨就见到了他们家新聘请的师爷王德正。 王德正是镶白旗汉军旗,是隶属于显亲王府下的封属佐领就是分给显亲王的封属,就跟明朝王爷的封地似的。 王德正小时候读书习武, 长大之后,理所当然的成了显亲王的门人。 他是正经的旗人籍,不是包衣籍,所以是门人, 不是奴才。 他身上还有一个骁骑校的官职,正六品,掌王府兵卫。 没错,他还是一个重甲骑兵长。 清代的将领那是出了名的能文能武,王德正只是符合做官的最基本的职业标准而已。 德亨见到王德正的第一眼就羡慕不已,瞧那一身的腱子肉啊,轻薄的夏季布料根本掩饰不住他一身的精悍气息。 这个师爷个头虽不甚高,目测只有一米七往上的个头, 但人是真精神啊。 王德正也见到了他们家王爷传闻中的小朋友, 瞧这一身的机灵劲儿,一看就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 暗中搞事且给大人搞出大事的淘气孩子, 大约就是他这样儿的了。 王德正身为王府精英,来一个小宗室家中做师爷实在是太过屈才了,但是,谁让他们家王爷近日“性情大变”呢? 以前他们家小王爷什么样啊,你说东,他偏要往西, 你说要茄子, 他非给你摘个丝瓜, 也不是为了什么道理, 就是专门为了跟你对着干。 跟你拗赢了,他就舒服了。 诸如之前那神鸟之事,他们这些王府旧属们都已经做好丢爵捞人的打算了,结果最后只是得了皇上一顿训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然后就是突然有一天,他们王爷就带回了几道吃食方子回府,特地盯着厨房的人做了,又亲自送去王妃和他们这些旧属那里,请他们品尝。 当时王德正第一反应是什么样的? 啊,他们的新王爷终于忍不住,开始下手毒死他们这些“碍眼”的了吗? 咱不干了,咱出府总行了吧! 王妃是怎么吃下的王德正没敢打听,但他是味同嚼蜡的将一盘子点心给吃完的,结果,啥事儿都没有,一觉到天明。 这可就有意思了。 然后他就又听说了,他们家王爷开始读书了,还给皇上派来的先生行了拜师礼,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斋里听先生讲书。 不对劲儿,这人和事儿都是大大的不对劲儿。 然后王妃招他们开了一个小会,说了衍潢王爷近日的行踪,他的不对劲就是人从叶勤家中回来开始的。 当日只有一个随从跟着衍潢去的叶勤家,王妃趁衍潢读书的时候,将那个随从给叫来,众人逼问一番那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儿,这个随从不知道是被衍潢威胁过还是真的只忠心与衍潢,总之,他顶住了压力,咬紧了牙关,一句话都没回。 但像是王德正这样上过战场打过猛虎的豺狼却是闻到味儿了,那个叶勤家中,藏了个能治住他们王爷的“高人”啊。 这个高人还能是谁? 当然是之前他们王爷护下的那个叫德亨的小童了,总不能是叶勤那个庸人吧? 正在他们一帮幕属们思量怎么想个法子探探底儿的时候,哈,正瞌睡呢枕头就自己找上来了。 去给叶勤做师爷? 这差事好啊,他王德正在王府都快闲出毛儿来了,闲的整日跟个熊孩子此处特指衍潢斗智斗勇,真是没意思极了,不如去虎穴探探虎子来的更有意思。 就在德亨打量这个师爷的时候,王师爷也在仔细打量他。 两人一大一小就跟侵入对方领地的大猫和小猫一样,无声地试探了一个回合,德亨先躬身拜道:“见过先生。” 这年头师爷也被叫做先生,就跟三百年后是个人就能被称作老师一样。 王德正捋了捋唇角的短髭,颔首道:“有礼。”声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然后开始做学前考察。 王德正:“可有读过书不曾?” 德亨一本正经:“不曾读过书。” 王德正:“识得几个字了?” 看吧,先生是个什么样的教学水平,是个什么样的性情,往往一个问题几句话就显露出来了。 若是个迂腐不知变通或者心不在你身上的,问过第一个问题,得到学生“不曾读书”的回答后,先生就会默认你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是没有见过字更不曾摸过毛笔的那种顽童。 王德正问了第二个问题,至少是个灵活百变的脾气。 德亨就如实回道:“识得大约三百个字。”又加了一句:“满蒙汉都识得一些。” 王德正明显讶异了,问道:“都是从何处识得?” 德亨:“学生家大舅教的,阿玛有时也会教学生一些。” 王德正点头道:“可会写字?” 德亨:“能写。” 王德正:“写来瞧瞧。” 德亨就在案桌上随意写了一道汉文对子: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嗯,就是他们家堂屋里贴着的那副对子。 又用满文写了一个词:万寿无疆。 王德正这回是真的讶异了。 德亨的字怎么说呢,就跟衍潢第一眼的评价一样,丑。 但在王德正眼中,这字就丑的很规范。 汉文是方块字,紧凑合乎规矩才是一个完整的字。比如说这个“福”字,是左右结构,你要是不懂字的结构,将右面那“一”横和中间的“口”字写的过大,那最下面的“田”就单独挤出来了,一个“福”字,生生变作了两个字。 还有这个“壽”字笔画最多,对初初练字的童来说最是难写,德亨将这个字写的最大,但也结构最是紧凑,一眼看上去形不散神自聚,十分难得。 这个孩子,他不仅会写字,他还懂字。 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孩童。 或者说他那个小拨什库大舅和那个庸人叶勤有好好教孩子怎么写字? 那两人他已经了解过,真不像是能教孩子写字的人。 这副对子估计他们自己都写不出来吧。 王德正面上如常,道:“不错,算是有些功底,以后要勤加练习,练出风骨,方算大成。” 大成? 成为书法大家? 德亨没兴趣。 王德正提起笔,用方正的楷书将这副对子重新写了一遍,成功嬴来了德亨闪亮的星星眼。 哇,好漂亮,就跟电脑打印的一样工整。 想学! 看得出来,王德正也很满意自己的字,他以前就是靠着这手漂亮的字,成了丹臻王爷的首席笔杆子。 专门誊抄丹臻王爷的奏折给皇上看的那种。 王德正拎着笔问满脸兴奋的小学生德亨:“如何?” 德亨大大的称赞:“好看,漂亮!” 王德正不满意:“然后呢?” 啊?什么然后?哪里还有然后? 王德正摇头晃脑批评道:“你这不行啊,连句夸人的话都不会说,得学。” 德亨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要学,要学,学生一定好好学。” 王德正这才满意了。 然后抽了一张新纸,开始给德亨演示如何握笔,如何运笔,如何点水,如何抹锋…… 两人一教一学,逮着一道横杠斗了一上午,还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叶勤就下衙回家来了。 两人先是见礼一番,然后叶勤好奇问道:“上午都学了什么?” 德亨献宝一样的将自己写的最好的一道横拿给叶勤看,道:“阿玛快看,这是我写的,是不是很好看?” 叶勤:“……一?” 德亨纠正道:“是‘横’,不是一,呃,当然,也是‘一’这个字。” 叶勤: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 叶勤将字纸放下,对王德正道谢道:“辛苦先生了。” 王德正笑赞小学生道:“令公子天资卓绝,假以时日,定有所成,在下学识有限,倒怕耽误了他。” 叶勤只当他是在谦虚,忙道:“先生言重了,叶勤只望犬子不做睁眼瞎就行了,什么成不成的,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王德正一看就知道叶勤压根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也就恭维道:“东家此话不无道理,东家乃是天潢贵胄,本也不必靠习文出人头地。” 叶勤:“先生真是折煞叶勤了,叶勤算得什么天潢贵胄?只是混口饭,不饿着妻儿就侥天之幸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相互客气一番,然后叶勤就说起今日他在内务府遇到的琐事。 叶勤:“今日因为场院之事磨了好些个嘴皮子,还好有郎中满达礼替我周旋,要不然,恐怕再过几日这造风扇也提不上日程。” 之前胤禛等皇子要满达礼造风扇,因为量小,且满达礼本人就是郎中,造办处他能做一半的主,就临时停了一些不甚赶紧的活计,空出房间和材料来加紧造风扇。 后来胤禛吩咐的风扇都造完了,这造风扇的场地也就没了,因为本来就是占用的造其他物件的场地,风扇造完了可不就得恢复原状了。 现在康熙帝特旨让叶勤督造风扇,这头一个,就是得寻摸一个合适的场地出来,不管是一间房,还是院子里的一块空地,这处空间,得是专门服务于造风扇的。 昨日叶勤第一天上班,他就是去造办处逛了一圈,熟悉熟悉同僚,熟悉熟悉养心殿,然后就约上务尔登一起拜访显王府去了。 在显亲王府,王师爷给叶勤列了一个造风扇的大体流程,这第一项,就是得确定叶勤在造办处的地位:搞一处独属于自己的地盘。 这个地盘,就是单独造风扇的作坊。 第48章 也是巧的很, 吴天宝和叶勤、务尔登两个几乎是前后脚的进贝勒府,叶勤和务尔登在贝勒府小内侍的带领下去前院见胤禛,吴天宝要去后面跨院见弘晖, 需要穿过前院广场。 吴天宝当然没有直直的走正院中间,从胤禛的门庭里穿过去,他不要命了。 他们这些下人们日常该走的,都是沿着墙根趟出来的不起眼小路, 但正院前殿本就空旷,即便吴天宝是避着人沿着墙根走路,也被站在廊下的胤禛给瞧见了。 他一见吴天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弘晖又给叶勤家的德亨写信了。 对儿子如此执着的给德亨写信这件事,一开始胤禛是皱眉的,觉着儿子太过上赶着了,但等他要喝令儿子停止这种憨傻行为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因为他发现,写信这件事, 真的是他这个儿子乏味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娱乐爱好了。 算了, 再看看吧。 今日同时见着叶勤和吴天宝,他突然就出声叫住了吴天宝, 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吴天宝正弯腰闷头赶路呢,冷不丁被叫住了,倒也没慌乱什么的,他是去做正经差事去了,慌什么? 吴天宝来到胤禛面前,先是行礼:“给贝勒爷请安。”才道:“奴才方才去给小主子送信去了, 这才回府, 正要给小主子复命去呢。” 胤禛:“去的哪家送的什么信?” 吴天宝:“……去的牛角湾胡同, 宗室叶勤家。” 叶勤&务尔登:…… 胤禛:爷就知道。 胤禛似笑非笑的瞥了一脸麻木的叶勤, 跟吴天宝伸手道:“拿来?” 吴天宝无法,只好将德亨给弘晖的回信和两张功课交给了胤禛。 胤禛先是展开那两张功课纸,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了,谁还不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 又掏出信纸展开,突然就笑了,对叶勤道:“令公子真是个妙人啊。” 胤禛长这么大,只听过劝人用功上进好好读书的,这个德亨反过来了,倒要劝人多休息,少用功的。 要不是有前面书信打底,让他知道缘由,光看最后一张纸,胤禛指定要生气的: 这小子心眼坏的很,在致力于蛊惑带坏他的儿子。 叶勤僵硬着面皮陪笑道:“让您见笑了,见笑了。” 他真的是有听没有懂,但没关系,只要走谦虚路线就行了。 胤禛问吴天宝:“弘晖生病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没听说儿子病了? 吴天宝后背开始出汗了,支支吾吾道:“就是被院子里翻栽花木的粉尘给呛了一下,打了个喷嚏,不、不算生病。” 胤禛笑骂道:“狗奴才,在府上使心眼子不算,还骗到客人家里去了。”又对叶勤道:“这个奴才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竟然骗德亨说弘晖生病了,让德亨好一番担心。让这奴才给你这个做阿玛的磕头赔罪,等回家了你给德亨解释一下,弘晖好着呢,没病。” 叶勤听的云里雾里的,但吴天宝已经跪下结实磕头了,叶勤只好先将人托起来,连声道:“无妨,无妨,等回家我一定好好跟德亨解释的。” 胤禛又问吴天宝:“德亨还有什么话带给弘晖没有?” 吴天宝哭丧着脸,回道:“小主子送了一盆绿菊给德亨阿哥,德亨阿哥说……”他偷偷觑了眼叶勤,继续道,“德亨阿哥说,今日他的阿玛叶勤大爷来府上拜访,带了两坛子糟米酒做礼物,要、要小主子向贝勒爷讨一杯喝……” 最后一句说完,吴天宝的膝盖都要软了。 叶勤几乎要将下巴埋进锁骨里面去了,脸上烧的火辣辣的。 务尔登的眼睛则是一个劲儿的在兄弟叶勤、四贝勒胤禛和奴才吴天宝身上来回转悠,越看越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三人在打什么哑谜。 好似是在说大侄子德亨和贝勒府的弘晖阿哥通信送礼的事儿,但看吴天宝和叶勤这反应,又好似不是这么回事儿。 胤禛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轻声问吴天宝道:“你是说,弘晖将那盆绿菊送给德亨了?” 吴天宝:“是……” 叶勤忙拱手弯腰道:“绿菊珍贵罕见,叶勤不敢独享,贝勒爷放心,今晚叶勤就着人将那盆绿菊送回贝勒爷府上。” 要不是今天他在内务府听到皇庄培育绿菊的艰难和靡费,叶勤可能也不会对一盆子菊花有多大感触,顶多是菊花中的仙品,珍贵就珍贵了,还能怎么地? 但他现在知道了,内务府今年培育出的绿菊数量有限,有些府上有,有些府上压根就没有,这不是珍贵不珍贵的问题,这是脸面和恩宠的问题! 这问题大了好吗。 弘晖阿哥不懂事,将绿菊送给了他儿子,但叶勤不能不懂事,他一定得将这绿菊给还回来不可。 胤禛面上那一瞬间的僵硬就跟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他面色如常,笑道:“瞧你说的,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罢了,罢了,你就让德亨好好养着吧,等花开之后,折一支送来,让爷看看这绿菊开的怎么样,也就行了。走,进屋去吧,今儿太阳大的很,晒的爷晕头转向的,哦,你带来了糟米酒是吧,让人倒一碗来尝尝……” 吴天宝见主子爷带着客人入内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去找师父哈图尔救命去了。 等叶勤回到家的时候,嘴角竟给急出了一个燎泡,刚进家门就连声问道:“德亨,德亨,今日贝勒府送来的绿菊呢?” 王师爷已经下馆了,德亨正站在院子里背书,听到叶勤这样着急上火的问,就回道:“送给王先生做礼物,让他给带走了。” 叶勤一阵天旋地转,失声道:“什么?送人了?” 德亨立即上前扶住阿玛,道:“是啊,怎么了?这盆绿菊很要紧吗?” 叶勤跌足叹息道:“要紧,怎么不要紧?简直要了老命了!” 叶勤一屁股坐在德亨写字的椅子上,想着将那盆绿菊要回来的可能性。 德亨问一言不发的务尔登,道:“二叔,这是怎么回事?拜访四贝勒府不顺利吗?” 务尔登也在小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大侄子道:“顺利,从头到尾都顺利的很。”其实是顺利的有些不真实了。 务尔登实在没想到,四贝勒竟然是这样平易近人的,这跟他以往听到的消息不符啊。 德亨奇怪:“那阿玛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务尔登在路上就已经听叶勤说了一遍了,就道:“那盆绿菊,是内务府特供的,除了皇上点的有限几家王府,其他人家是没有的,四贝勒府可能就得了两盆,这不,一盆就被弘晖阿哥送给你了。” 德亨恍然:“原来如此,那贝勒爷得知之后,是不是生气了?” 务尔登:“没呢,贝勒爷看着就跟没事儿人一般,还嘱咐你阿玛,要你将那盆绿菊好好养着,等开花了,剪一朵给他看看就行了。” 德亨咽了口口水,道:“可是,我对养菊花不感兴趣,见王先生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就送给他了。” 叶勤见儿子开始紧张了,忙安慰道:“没事儿,既然王先生喜欢养,就让他养着,等明儿阿玛跟他说一声,等花开了,剪一支来,送去贝勒府给贝勒爷也是一样的。” 德亨不确定问道:“真的可以吗?” 叶勤斩钉截铁道:“一定可以的。大不了阿玛去活动活动,再从内务府寻摸一盆回来给你养着。” 务尔登简直要目瞪口呆了,他这个兄弟,是真宠这个大侄子啊,要是他家的小子将家里的花花草草说送就送出去了,看他不将他屁股打开花喽。 务尔登见叶勤神思不属的,就代替叶勤,跟德亨说了吴天宝骗他说弘晖病了的事儿。 已经在心里存了事儿的德亨听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弘晖没有得病真是太好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吴天宝是在他说不写回信的时候才做张做势的给他演了这么一出,不由哭笑不得道:“他想要回信,直接说就好了,做什么要骗我,看吧,四福晋一定会罚他的。” 务尔登试探道:“估计弘晖阿哥也会罚他,你写给弘晖阿哥的信被贝勒爷收走了。”他可是看的清楚,四贝勒将那封信拿到手之后就没再给吴天恩。 德亨道:“那我明天再给他写一封好了。” 看他这大侄子想写就写、甚至还有专门送信的信使的架势,大侄子和弘晖阿哥的交情十分不浅啊,甚至连带的四贝勒和四福晋都对这大侄子另眼相看了。 这大侄子不简单啊。 正在叶勤思量着明日从哪里打听再弄一盆绿菊回家的同时,德亨送出去的那盆绿菊已经摆上了显王府正殿的案几。 显王府正殿里坐满了人。 屏风之后是显王妃和侧妃富察氏,富察氏也是衍潢的生母,如今涉及王府大事虽然还是以王妃李佳氏为主,但富察氏也十分能说的上话,是以,但凡府上有大事要做决断,她也会出席。 屏风之外,则是王爷衍潢、大爷成信,以及王府的幕僚们。 屏风跟前,就摆着王德正从德亨这里带回王府的那盆绿菊。 长史博尔金正色道:“皇上今年赏菊,没有我们显王府,不知圣意为何。” 衍潢盯着那盆绿菊沉默不语。 成信是王府庶长子,今年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年纪,闻言就道:“还能有什么圣意,就是说咱们王府已经败落,看不上了呗。” 另一个幕僚就连忙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或许是不凑手,我也听说了,今年内务府培育的绿菊十分罕有,只有几位皇子府和参议大臣勋贵府上才有……” 第49章 显王府给简亲王府、礼亲王府、温郡王府、公主府等下帖子的事儿, 时刻监察旗内王公动向的胤禛当天晚上就收到消息了。 哈图尔给背诵了一下显王府派发的请帖内容,胤禛问道:“就是赏绿菊,没有其他的了?” 哈图尔道:“就这几句话, 因为绿菊实在难得,显王妃也不想在裕王爷新丧之际太过张扬,所以就请了相近的几家王府福晋,去显王府上喝喝茶, 赏赏花而已,并不设酒宴。” 胤禛问道:“没有给府上下帖子?” 哈图尔:“……并无。” 胤禛心中升起淡淡的不快来。 这个时候,高无庸来报:“爷,福晋遣人来问,爷现在可有空闲去她那里一趟。” 胤禛黑着脸道:“爷没空。” 高无庸不免有些讪讪。 哈图尔心下一动,对胤禛道:“福晋并不是多事之人,爷不如去一趟,看福晋因何缘故遣人来请爷回后院?” 胤禛被提醒, 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对已经退了半个身子在殿外的高无庸道:“罢了,爷这就去一趟。” 高无庸忙弓腰等待, 侍奉胤禛去了后院。 后院正堂,四福晋正在等着胤禛,左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一张请帖。 “爷来了。” 胤禛问道:“这个时候叫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四福晋将请帖推到胤禛手边,道:“这是两刻钟前显亲王府送来的赏花帖子,妾不敢自专,又怕耽误了, 就请爷过来亲自定夺了。” 胤禛打开帖子看了一眼, 跟哈图尔复述给他的请帖内容一样, 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他现在毕竟是领了镶白旗, 显王府下帖子赏花,漏了他府上,那就是不给他脸了。 他拒绝和没给他下帖是两码事。 又想到,是显王妃邀请了几家王府上的女眷赏花,那这帖子下给福晋,而不是他,就很合理了。 胤禛轻笑一声,道:“等后日,你带着卓尔去吧。” 四福晋迟疑道:“我记得,皇上并未赏显王府绿菊,不知道她这绿菊是从哪里来的?” 胤禛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对越发疑惑的四福晋道:“你尽管去就是了,说不定你看了那菊花,会感觉有些熟悉呢?” 四福晋立即联想到了被儿子弘晖送出去的那盆绿菊,不由失笑一声,又立即板住了脸,问道:“爷可有训下?” 是要我跟个没事儿人的似的赏花就得了,还是冷嘲热讽给人家一顿没脸,你给个态度出来吧。 胤禛道:“你就当不知道吧。” 他虽然接手了丹臻的遗泽,但毕竟都是丹臻留下来的老人,不是那么好收服的,一盆绿菊而已,显王妃想扯大旗,爷就给她这个面子。 他不仅不会拆穿这绿菊的来历,他还会让自己的福晋去给她撑场面,以表示他四贝勒的大度,大家心照不宣,皆大欢喜。 四福晋明白了胤禛的打算,这是即便不和显王府主动交好,也要相安无事的意思。 见胤禛心情还算不错,就忍不住开口替儿子求情道:“既然没有闯祸,爷不如就解了弘晖的禁足吧?” 胤禛顿时脸黑了一个度,训道:“原是慈母多败儿。爷之前就觉着你太纵容那个逆子了,不在他年纪小的时候教好了,等他大了,闯下更大的祸端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四福晋不由道:“那盆绿菊是爷当做奖赏送给弘晖的,妾以为,弘晖对自己房里的物件儿,还是可自行处置的?” 胤禛腾的一下起身,怒道:“爷最后悔的,就是将皇上的赏赐当做奖赏给那个逆子。”说完,不等四福晋反应,自己摔帘子回前院去了。 夫妻两个闹个不欢而散,整个正院都噤若寒蝉。 “大阿哥?”一春小声惊呼道。 四福晋回过神来,就发现弘晖正小脸苍白不知所措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四福晋扬起一个慈爱的微笑,招招手唤道:“弘晖,到额娘这里来。” 弘晖一个猛子扎到四福晋怀里,哭的抽噎道:“额娘,对不起,额娘,是儿子给额娘闯祸了。” 四福晋心疼的抚摸着弘晖的脊背,安抚道:“怎么会呢,额娘的弘晖最听话了,怎么会给额娘闯祸呢?” 弘晖哭噎道:“可是,阿玛他生气了,儿子闯了祸,连累的额娘也受阿玛责怪。” 四福晋:“……弘晖这不是你的错。” 四福晋自始至终都认为儿子没错。 弘晖将那盆绿菊送出去的时候,四福晋当然是知道的,若不是她首肯,弘晖一张纸都送不出贝勒府。 既然已经是儿子的东西了,儿子想送谁就送谁,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是皇孙,是天家贵胄,一盆绿菊有多珍贵,就算是皇上赏赐的又如何,能贵的过人去? 但胤禛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四福晋安抚好儿子,然后叫了府里的绣娘来,给卓克陀达改新衣裳。 卓克陀达已经十岁了,十岁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模样儿,给卓克陀达做的新衣裳有许多,但能若是能穿在身上正好,还得绣娘照着她现在的身量现改一改。 该收的收,该放的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才是贝勒府格格应有的体面。 后日,四福晋带着卓克陀达,母女两个坐着轿子去了显亲王府,只是下轿子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个弘晖。 被发现了,卓克陀达有些紧张的看着嫡额娘,其实在她上轿子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弟弟弘晖,但还未历练出决断的她,错失了将弘晖放下的最好时机,只好一路带着来了显亲王府。 四福晋先是被儿子惊了一下,又板着脸问他怎么回事。 弘晖支支吾吾的跟四福晋道:“儿子想去找德亨。” 弘晖当然是知道德亨家住在哪里的,显王府离牛角湾胡同已经很近了,他从这里偷着下了轿子,一路问过去,就能找到德亨了。 四福晋无奈,王府门口不是训儿子的地方,四福晋只能带着儿子女儿进了显王府的大门。 哦,站在王府大门口迎接的正是成信和衍潢兄弟两个。 等长史博尔金跟他介绍眼前母子三人是谁的时候,衍潢面上表情能拿的住,但眼睛却是忍不住的看了那个弘晖好几眼。 呵,这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就是德亨通信的好友了,今日的主角绿菊也是他送的。 等王府花园里赏花会开始,衍潢在花园一墙之隔的小厅里来回踱步,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已经过去三天了,赔礼道歉的珍宝他也挑好了,但他就是没好意思去找德亨。 少年人脸皮薄的很,心也还是红的,虽然身边所有人没一个有说他不对的,甚至他的大哥成信还夸了他总算交了个能看的朋友,但他还是不敢出现在德亨面前。 他怕德亨会生他的气,跟他疏远了。 正在衍潢暗自打算等今日之后就去找德亨的时候,弘晖被王府的人带着找来了。 两人一见面,弘晖就面色不善质问道:“你们府上的绿菊哪里来的?” 衍潢挥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都走远些,道:“你欲如何?” 弘晖更加气愤了,道:“原来你也知道这绿菊是我的?” 衍潢掏了掏耳朵,道:“这是我的好哥们儿德亨送给他的先生的,你有什么证据就说这绿菊是你的?” 弘晖:“你!你蛮不讲理。” 衍潢呲着牙恶劣的笑了笑,道:“怎么,你要哭一哭,然后跟福晋告状我欺负你了吗?哈哈!” 就,嘲讽力十足。 侮辱性极强。 弘晖攥着拳头瞪着眼睛运了好一会气,道:“你若是带我去见德亨,我就原谅你了。” 衍潢:…… 衍潢警戒的看着弘晖,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不会去跟德亨吵架的吧?那我可就不能带你去了。 弘晖:“我很久没有见他了,我想他了。” 衍潢没有嘲笑弘晖的孩子气,他烦躁的抹了把脸,来回转了个圈,问道:“那你见了他,不会问他绿菊的事儿吧?你不会跟他吵架,然后再问他将这绿菊要回去吧?” 弘晖噘嘴道:“小爷才不会这么没品,还是知道送出去的礼不能要回来的道理的,你就说去不去吧。” 衍潢:“你要是发誓,你见了他好好说话,不吵架,不骂人,我就带你去。” 弘晖立即道:“小爷发誓,见了德亨好好说话,不吵架,不骂人。” 衍潢稍稍放下心来,道:“那好吧,我这就安排轿子带你去。” 弘晖立即道:“不要轿子,你骑马带我去,我得赶在额娘回府前回来。” 衍潢大惊,道:“你来找我四福晋不知道?” 弘晖昂着小脸无所谓道:“我跟我额娘说了要来找你玩,但没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别废话了,咱们要是赶不回来,最后倒霉的一定不是我,而是你,衍潢王爷。” 衍潢摔手:“我不带你去了。”这哪里是个孩子,这简直就是个炮仗,谁拿谁炸的那种。 弘晖“哼”了一声,有恃无恐道:“那你是想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王府的绿菊是我的吗?” 这回轮到衍潢瞪眼了。 弘晖催促道:“快点,你再耽搁下去,被人发现了,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衍潢:“算你狠!” 算了,至少这两日,这绿菊的来历是不能透露出去的,至少不能让人恶意的透露出去。 衍潢带着弘晖和礼物到德亨家的时候,德亨正在王师爷的监督下练习大字。 这几日他学完笔划,终于可以尝试着写一写大字了。 第50章 弘晖回到了贝勒府, 一进门就见到自家阿玛大马金刀横眉竖目的看着他,弘晖吓了一跳,今日见到小伙伴的快乐心情一下子飞的无影无踪了。 胤禛是真的很生气。 那日他从妻子那里愤怒离开, 气消后又觉着自己说话重了,又拉不下面子回去找妻儿,这不隔了一天,自觉给足了自己台阶下, 就想趁着妻子不在家的时候,去看看儿子。 结果,偌大的院落奴才一个不少,主子却不见了。 呵,他这个儿子,竟然学会逃家了呢! 真是长本事了。 禁足竟是禁不了他了! 四福晋让仆妇带卓克陀达回后院,心下思量着怎么跟胤禛说今天的事儿。 结果,卓克陀达跟着仆妇才走了两步, 就转回来跪在胤禛面前, 低头颤抖认错道:“阿玛,不关弟弟的事儿, 是女儿带弟弟去王府的。” 胤禛和四福晋都一惊,相互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卓克陀达会替弘晖担了下来。 弘晖也跪下了,道:“不关姐姐的事儿,是儿子自己偷跑出去,钻进了姐姐的轿子偷偷跟了去, 姐姐不知道的。” 卓克陀达焦急道:“不是的, 女儿一进轿子就发现了弟弟, 是女儿想带他去, 才没让他下轿子的,阿玛和嫡额娘要罚,就罚我这个做姐姐的吧。女儿作为长姐,没有规劝弟弟循规蹈矩,是女儿的错。” 弘晖也着急道:“不关姐姐的事,是儿子要姐姐不告发儿子,姐姐听了儿子的话才……” 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都争相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以求保全对方。 这可有意思了。 胤禛的气早就没了,他就这么端着茶碗板着脸“欣赏”儿子女儿跪在他面前你说一句她说一句的跟他为对方求情。 四福晋面上是说不出的和煦,就不打扰丈夫管教孩子了,她出了正堂,吩咐前院的奴才看好阿哥格格,再施施然的回后院去了。 “说完了?”胤禛一杯香茶喝完,见下头两个小的终于闭了口,不再相互揽责,而是紧张的看着他,就问道。 弘晖和卓克陀达乖乖巧巧的:“儿子/女儿说完了,请阿玛责罚。” 胤禛点头:“既如此,去家庙跪一晚反思吧。” 卓克陀达忙应道:“女儿这就去,多谢阿玛。” 弘晖也急道:“儿子去,姐姐就不用去了。” 卓克陀达:“弟弟…” 弘晖:“姐姐……” 胤禛笑了,面色狰狞跟个大恶魔一样咬牙道:“一起去,谁都跑不了!” 弘晖&卓克陀达:“……是,阿玛。” 看着两小只手拉手跟着奴才向家庙而去,胤禛不由问苏培盛道:“这姐弟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这是汉人的规矩,胤禛读汉书,倒是对汉人的规矩这一方面从不拘泥。 他不从不禁止女儿儿子两个一起玩,但不是他说,这两个孩子都不是活泼调皮的性子,且不同母,见了面也只是依照礼节打个招呼而已,不曾听说谁去谁的院落拜访,谁约谁一起做什么去。 平时既无相处,何谈情谊之说? 所以今日这一出,两个孩子争着为对方担责,着实让他讶异。 苏培盛赔笑道:“都是爷亲生的骨肉,血浓于水,骨子里的亲昵是骗不了人的。” 这话胤禛爱听,点头道:“也是福晋教的好,罢了,不知道今日显王府是个什么情形,去找福晋问问去。” 苏培盛心下暗笑:您想去找福晋直说就行了,咱又不会笑话您?何必给自己找借口。 四福晋听说胤禛只是让两个孩子去跪一晚家庙,心下松了口气同时又揪心两个孩子夜里怎么过,正要吩咐下人怎么给两个孩子放水呢,胤禛来了。 没法子,她只好先应对丈夫再说孩子的事儿。丈夫每次来都在她这里坐不长久,孩子那里,暂时无碍。 但这次显然不一样,胤禛今晚直接安歇在了正院。 日光西斜,月轮初升,夜色悄悄降临了,家庙里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一直不停歇的燃烧着蓖麻油灯,神坛上供奉的喇嘛和佛像不知何时投下了恍恍惚惚的暗影,笼罩着跪在蒲团上的两个小小孩童。 “咕噜”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 正在沉默着捡佛豆的姐弟两个同时住了手,扭头相互对视一眼,圆圆的眼睛里俱都露出尴尬的眼神。 弘晖对卓克陀达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侧耳倾听了一下,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又从蒲团上爬起来,来到敞开着的殿门边向外探头看了一眼,见果然没有人看守,就来到一侧,推动了殿门。 “吱呀” 弘晖抬头一看,见是姐姐卓克陀达推动了另一侧的殿门。 姐弟两个合力推上殿门,卓克陀达小声问弘晖:“做什么要关上大门?” 弘晖拉着她又重新回到了蒲团上,见卓克陀达又要跪好,就道:“别跪了,现在也没人看着,就坐着歇歇腿吧。”说着,自己一屁股坐到蒲团上,双腿伸直,小腿和脚踝顿时传来一阵舒爽的酸胀感,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都已经同患难了,卓克陀达也不端着了,她学着弘晖的样子,也伸直了双腿,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就见弘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掰了一半给她。 是红豆泥馅儿的饼子。 卓克陀达有些微的抗拒,踟蹰道:“阿玛没说要我们吃东西,嫡额娘也没派人来送,咱们吃……不好吧?” 弘晖小大人似的叹道:“姐姐,你听说过,饿在儿身,痛在母心这句话吗?” 卓克陀达:…… 弘晖继续道:“那姐姐听说过小受大走吗?” 卓克陀达:“……在《孝经》里学过。” 弘晖:“这就对了了,咱们这是孝顺,咱们要是饿坏了身子,最后心疼愧疚的还是阿玛和额娘,哦,还有庶额娘。” 卓克陀达:好像,有点道理。 弘晖将那半块饼子塞进她的手里,道:“快吃吧,要是阿玛不允许,额娘也不能给咱们送吃的。” 卓克陀达小小咬了口还带着酥香的甜甜红豆饼,没有说什么。 姐弟两个吃完半个饼子,弘晖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倒出一小把坚果,有花生米、榛子仁、松子仁、栗子仁等,分给了卓克陀达。 卓克陀达不由问道:“你身上怎么带了这么多吃的?” 弘晖小小笑了一下,道:“有人教我的,我就提前做了准备。” 卓克陀达好奇:“是谁?” 弘晖:“姐姐知道阿玛是因为什么罚我的吧?” 卓克陀达:“我听说,是你将府里的宝贝随意送人了,阿玛才生气的。” 弘晖不乐道:“就是一盆绿菊而已,算什么宝贝。” 卓克陀达忙道:“可不能这么说,这可是皇上赏赐给咱们府里的,理应供奉起来,当然算是宝贝。” 弘晖纠结:“这菊花是要养的,若是供奉起来,不就成了一道死物了?” 卓克陀达:“……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还没说是谁教你藏吃的呢?” 弘晖:“德亨。” 卓克陀达小小惊呼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弘晖:“姐姐也听说过他?” 卓克陀达笑道:“你三天两头的朝他家里送东西,我早就在嫡额娘那里听说过他了,不过,他不是才六岁?怎么会教你藏吃的了?” 说着,又恍然大悟的指着弘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今天……” 弘晖将一把坚果全塞嘴里,点点头,含糊道:“我今天偷跑出去,就是去找他去了。” 卓克陀达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弘晖,凑在他耳边道:“你在显王府……”然后给他一个你知道的眼神。 弘晖承认道:“就是去他家了。” 卓克陀达眼睛发直了一会,才叹道:“挺好,咱们没一个发现的。” 弘晖不好意思道:“是衍潢带我去的,要不然不会这么顺利。” 卓克陀达点头:“可以想见。”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坚果,卓克陀达又问道:“你去找他做什么去了?是去看绿菊的?你打算将那盆绿菊再要回来吗?” 弘晖:“咱们……”他想说“咱们今天在显王府看到的那盆绿菊就是我送的”,又想起来他答应过衍潢绿菊是他的事儿不往外说的,就改口道:“咱们府上送出去的东西,当然不能再要回来了。大前天的时候,德亨的阿玛叶勤不是来咱们府上拜访阿玛吗,正好和我送绿菊撞上了,我怕他回家再罚了德亨,就想着去他家里瞧瞧他,没有想将绿菊再要回来。”其实是阿玛和额娘吵架,他心里难受,想去找小伙伴说说话,这样不男子汉的事儿,就不用跟姐姐说了。 卓克陀达道:“你们不是通信吗,他有没有受罚信里没告诉你?” 弘晖:“德亨很懂事的,他从来不会说他阿玛的不是。” 卓克陀达点头,道:“是很懂事。” 两人分享完坚果,有些口渴了,两人起身翻找了一下,没有找到可以解渴的水。 弘晖道:“不如找看守家庙的婆子要一碗水喝……” 正说着,就听见殿门推响了。 姐弟两个忙在蒲团上跪好,你一粒我一粒的重新开始捡佛豆。 “我记得这门是开着的,怎么关上了?”一个婆子奇怪的嘀咕出声。 见到两个小主子都好好的跪在蒲团上捡佛豆,就闭了口,一手铜壶一手食盒走了进来。 第51章 衍潢除了给德亨带了许多珍惜的顽器赔罪, 还用红纸包了一千两现银。 叶勤看着眼前价值不菲的礼物,啧声对纳喇氏道:“我觉着,我这个做阿玛的就算在家里白躺着, 这银钱也跟海水一般自己往咱们家里流。” 纳喇氏横了没出息啃儿子的丈夫一眼,问德亨道:“乖儿,那菊花真的没事儿吗?”她虽然是女流,也知道皇上赏赐的物件儿要好好保存, 这随意就送给了她儿子,怎么着都不合适吧? 德亨点头道:“已经这样了,今日四福晋都去显王府了,说明四贝勒不仅知晓了这菊花的去处,还不打算追究了。只是,弘晖恐怕要受罚了。” 纳喇氏迟疑道:“这是亲儿子,四贝勒不会拿他怎么样吧?” 德亨哼哼:“不好说,四贝勒是严父, 可不像阿玛一样把儿子放心尖尖儿上宠。” 叶勤“嘿”了一声, 拿扇子小小敲了一下没大没小的儿子做惩罚。 这样的话,纳喇氏也没法子, 只能替弘晖在佛前上柱香,祈祷他不要被四贝勒罚的太狠吧。 但是,家里的银钱是完全不用愁了。 纳喇氏数着银子高兴道:“明儿个我就去找大哥,让他牵线作保,尽快将丁香胡同的铺子盘下来,西郊的田地也要找牙人联络起来了, 以免夜长梦多。” 铺子好说, 已经提上日程了, 西郊的地难办, 即便已经变卖了太后的赏赐,还是不甚凑手。纳喇氏原本打算等叶勤发了俸禄之后再继续联系的,现在嘛,不等了,手里的银子完全足够了。 就这样,叶勤家男主人兢兢业业的每天去内务府上班,女主人殷殷勤勤的张罗着为家里置产置业,小主子跟着王师爷按照进度开蒙进学,再偶尔和四贝勒府的弘晖阿哥通通信,和显王府的衍潢王爷见见面,新生产的仆妇刘佳氏也出了月子,开始出来帮着李氏做活了…… 日子就这么平淡且有条不紊的过着。 这一日,王先生遣王府小厮来叶勤家请假,说他今日有事忙,明日再来给小学生德亨上课。 已经准备好昨天的功课让先生检查的德亨不由问道:“是什么事情绊住了先生吗?” 小厮喜气洋洋道:“小爷还不知道呢,今儿一早,内务府的谙达们敲锣打鼓的往咱们王府足足送了三牛车的菊花儿,个个儿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品种,光珍品绿菊就有两盆,都是皇上特地赏赐给咱们显王府的,荣耀非常。王先生要去王府帮着王爷招待内务府的谙达们,是以着小的来跟小爷请一天假,明天再来府上坐馆。” 德亨也高兴道:“这可是你们王府的大喜事儿,王先生去帮忙是应该的。你去回先生,就说我知道了,也请王先生替学生跟你们王爷道一声恭喜。” 这个小厮领了赏,喜气盈腮的回去复命去了。 送走小厮,陶牛牛给德亨收起课业,问道:“小爷,今天还进学吗?” 德亨掀开书本,道:“学啊,‘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上学一天也不能落下了。” 陶牛牛:“哦。”说完就想溜。 “牛牛。”德亨叫住了他。 陶牛牛转身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德亨:“小爷?” 德亨微笑:“你昨天的功课呢?拿来我瞧瞧?” 没错,陶牛牛也是要做功课的,主要就是认字写字,德亨给布置的。 陶牛牛苦着脸,从角落里拎出两张皱巴巴的纸交给了德亨,德亨学着王师爷的样子,有模有样的给陶牛牛批改了这两张作业,点评道:“毫无长进。” 陶牛牛乖乖低头受训。 德亨给他让出座位,邀请道:“来,我看着你写,今天一定要学满十个字。” 陶牛牛期期艾艾坐下,拿起毛笔开始在德亨的监督下学习写字。 在做活的李氏看着跟个鹌鹑似的儿子,恨铁不成跟刘佳氏骂道:“这混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他。” 刘佳氏就笑道:“咱们牛牛夜里是睡在小爷房里的,你这做额娘的可是打骂不着他。” 李氏发狠道:“就住在一个院子里,总有机会的。” 刘佳氏:……牛啊,你自求多福吧。 等到了下晌,衍潢带着好几盆菊花上门了。 衍潢让人将菊花摆在院子里,对德亨意气风发道:“瞧,这些都是皇上赏给我们府上的,我挑了几盆品相最好的给你,你都收下,不用跟我客气。” 德亨就笑道:“被人恭维的感觉如何?” 衍潢夸张道:“神清气爽!” 又不屑道:“今儿我们府上来了许多人,都是来道喜的,我不耐烦应付他们,就带着花儿来找你了。” 在衍潢看来,这些在他们王府势颓恨不能绕道走,现在起势又蜂拥而来的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不值得他另眼相待。 “……这次,多亏了你助我。” 德亨并不居功,道:“也是你们府上应对的好,我也没做什么。” 衍潢不赞同道:“要是没你提醒,咱们也只是拿着那绿菊炫耀一番就算完了,可没想过借此跟皇上‘告状’‘卖惨’。” 接着又平淡无所谓道:“皇上,到底是宽容的,不仅没有怪意,还特地让内务府奉宸院送了十二种珍惜品种的菊花,勉励我这个小王爷,好好读书,习好武艺,等过几年,就可以给他当差了。” 德亨劝道:“这是个好消息啊,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衍潢笑道:“没有不高兴,就是吧,我觉着皇上估计也就是说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我给忘了,哪里等得到几年后,且看今年年夜饭他老人家还能不能想起我们王府吧。” 宫内过年大宴的时候,皇上宴请勋贵大臣同时,也会向有限的几家赏赐年夜饭,这几乎是每年元旦必备项目了。 如果今年元旦那天康熙帝还能想着显王府,说明他老人家是真的对显王府有所期待的。 衍潢:“不说这个了,这次皇上特地赏了咱们王府两盆绿菊,从你这里拿走的那一盆我也有好好照料着呢,这回你总要收下了吧?” 在显王府赏花会第二天,衍潢就将那盆绿菊给送了回来,但德亨没要,说指不定什么时候衍潢又要用着这绿菊,现来他这里取都来不及,不如就一直放王府养着好了。 如今衍潢有了皇上赏的两盆绿菊,这一盆就又被衍潢拿了回来。 德亨看着这盆长势很好的绿菊,有些踟蹰道:“可是我不会养绿菊,要是给养死了怎么办?就太可惜了。” 衍潢道:“王德正会养,让他教你。菊花可是四君子之一,会养菊花可是一件十分风雅的事儿,你学学没坏处。” 德亨:“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衍潢笑道:“尽管收下。”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他,德亨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沓子打造的栩栩如生的薄片金叶子。 德亨奇怪:“这是做什么?” 衍潢道:“这是我们府今年备下的中秋节礼,我拿了一沓给你,提前祝你中秋团圆喜乐。” 德亨问道:“有多少张?” 衍潢:“我随手拿的,谁耐烦数这个,我还让人给弘晖送了一沓,让他拿着玩儿,这个是给你的。” 德亨:“……果然是王爷,出手就是大方,那我收下了?” 衍潢挥挥手,不在意道:“这算什么,你尽管收下。”见桌案上书本打开着,衍潢翻了一下,问道:“这是你在学的功课?” 德亨将金叶子塞进荷包里,交给小福去拿给纳喇氏,道:“是啊。” 衍潢:“你才学了一个来月吧?这一本你都学会了?” 德亨:“先生考过了,是学会了。” 衍潢来了兴趣,道:“我不信,我来考考你,嗯,从这里开始:金马、玉堂、翰林院宇,柏台、乌府、御史衙门……” 德亨接着往下背道:“布政司称为藩府,按察司系是皋司……” 衍潢:“三坟五典,乃三皇之书……” 德亨:“八索九丘,是八泽九州之志……” 衍潢每念一句,德亨都能顺当的接下一句,衍潢使坏,翻到了书的最后面,念道:“明日黄花,过时之物……” 德亨接道:“岁寒松柏,有节之称……” 衍潢惊诧道:“这里你也学过了?”不会啊,看这后面的书新的很,不像是前面的,一看就是被翻过很多次的。 德亨笑道:“如今我已经识得很多字了,可以提前预习嘛。” 衍潢无语:“……王先生应该很满意你这样下苦功的学生。” 德亨:“朱先生又骂你了?” 衍潢泄气道:“也没有,他还跟皇上说了我好话,领着我做了一篇功课进献给皇上,对我尽职尽责的教导,他挺好的。” 德亨:“这不就得了,你还要求什么?” 衍潢:“……我大哥,你知道的吧?” 德亨:“知道啊,你跟我说过的。” 衍潢:“我大哥去向朱先生请教学问,被他给拒绝了。” 德亨:“啊这。” 衍潢烦恼道:“是吧,是吧,我当时可是尴尬死了,你说我大哥来都来了,他教一教又能如何?事后我跟他谈了一下,他坚持说他是皇上派来教我的,除非皇上给他下旨,否则他不敢教导大哥。你说我这个做弟弟的夹在中间,这不是让我难办吗?” 德亨:“你没向王先生请教,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吗?” 衍潢:“问题就在这里了,王先生也不同意朱先生教我大哥,说他,说我大哥他……” 德亨:“怎么?” 衍潢沉默了一会,道:“不说这些烦心的事儿了,我听说你们家盘下了丁香胡同的一排邻街的房子,你们准备做些什么生意?” 第52章 唐痘爷是个头发胡子花白但精神头很好的老头儿, 他面皮红润,眼神精湛,手掌干燥温热, 一看就身体倍儿棒。 此人一定非常懂养生之道。 唐痘爷先来给德亨做身体检查,将他放在双、腿间,又是让伸舌头查看舌苔,又是巴拉眼皮看眼睛里有没有红血丝, 他还让德亨解开鞋袜看看他有没有脚气,脚后跟是干燥有纹路的还是滑润的。 等检查完,老爷子笑呵呵道:“除了有些脾弱,其他都很好。” 纳喇氏忙问道:“对身体可有妨碍?是不是再延缓几天方为稳妥?” 唐痘爷摇头道:“日常饮食注意一些就行了,不妨碍种痘。” 纳喇氏只好失望的接受这个结果。 唐痘爷检查了给德亨种痘准备的这处痘所,小小的三间房,收拾的很是干净整洁,整个屋子内里墙面全都用白石灰刷的雪白, 除了一些必备的床榻桌椅之外, 就没有其他家具和摆设了。 唐痘爷对这间痘所尚算满意,又指点叶勤和福顺添置了一些炮制药材的家伙式, 就闭门谢客,然后第二天正式开始种痘。 种痘很简单。 德亨被纳喇氏揽在怀里,唐痘爷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用食指长的棉签沾了一点粉末,在德亨的两个鼻孔里抹了一下,痘就种上了。 德亨忍了忍, 唐痘爷让开了空地, 德亨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 纳喇氏忙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鼻涕, 紧张问道:“感觉怎么样?” 德亨:“……鼻子痒痒的。”德亨从随身携带的侧袋里掏出裁剪好的草纸,捂着鼻子大大的醒了一回,缓解了被捅鼻孔的痒意,扔掉草纸,才后知后觉的问唐痘爷:“会不会没种上?” 唐痘爷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若无意外,你到下晌就能出痘了。” 纳喇氏问道:“要小妇人准备些什么?” 唐痘爷:“去准备些饭食吧,孩子喜欢吃什么,就准备什么,要是有酒,给老夫备一碗。” 出痘的日子里,唐痘爷也要陪着德亨住,日夜看护。 纳喇氏见儿子好好的,干坐着也是着急,就和李氏去灶上忙活去了。 此次进来陪着德亨种痘的人,只有纳喇氏、李氏和唐痘爷以及伺候唐痘爷的一个小药童,其他人诸如叶勤、陶大、和福顺派来的家中奴仆都在外面暂时赁了房间守着支应,小福和陶牛牛则是每日会来到院墙外和德亨说话解闷。 要不是如今叶勤在内务府当差,他也绝对不能为儿子提供这样周全的种痘条件。 闲着没事儿,德亨就摆出笔墨纸砚继续学习,唐痘爷带来的小药童赵香艾劝道:“你还是少费些心神,等开始出痘了,有你难受的。” 德亨:“干坐着等我更难受。” 赵香艾就道:“那我陪你说说话吧,这样你就不无聊的难受了。” 德亨:“说什么?” 赵香艾就道:“你阿玛送我们师傅的风扇很好用,吹着这风扇,药材阴干的都要更快一些,但那风扇去伺候药材去了,咱们人可就用不着了,所以,你看……” 德亨就笑道:“知道了,等我出去了,让我阿玛再送给唐老两台,他老人家一台,小艾哥你一台,好不好?” 赵香艾纠正道:“我叫香艾,就是一种用艾草做的熏香,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好听又好记,不是小艾。” 德亨:“好的,小艾哥哥。” 香艾,相爱,你可真会给自己起名字。 赵香艾:“是香艾哥哥。” 德亨:“好的,小艾哥哥。” 赵香艾:“香艾……” 德亨:“小艾哥哥……” 赵香艾:!! 在一旁捧着一本医术看的唐痘爷呵呵直笑,赵香艾也无奈了。 好吧,他看出来了,这个小孩儿就喜欢叫他小艾哥哥,算了,小艾就小艾吧。 不过,德亨说让叶勤送他们两台风扇,赵香艾还是很满意的,觉着眼前这小孩很上道。 赵香艾又道:“你脾弱,我跟你说几个养脾的食疗方子吧。” 德亨:“好啊。” 赵香艾:“脾乃运化之脏……” 听赵香艾讲养生之道也很有趣,期间衍潢专门来看他,他们一墙之隔说了会话,没一会弘晖也遣人送来了书信,德亨看完之后,又和信使吴天宝说了自己要跟弘晖回的信信是不能写的,他出痘的这几日,只能将东西送进来,不能将任何一间东西送出去。 等到下晌,就连二叔务尔登、都统延信和佐领额尔赫布都来看过了,德亨也用完了膳食,小艾哥哥照着唐痘爷特地按照德亨的体质开的药方子熬的汤药都放凉了,德亨也一点都不见出痘的迹象。 不应该啊? 唐痘爷把着德亨的左右脉门仔细的诊了一遍脉,的确没有要出痘的迹象。 唐痘爷询问纳喇氏:“孩子确定没有出过痘吗?” 纳喇氏紧张的都快要哭了,肯定道:“没有出过,我跟他阿玛看的严,的确是从来没有出过痘。” 唐痘爷想了想,道:“再种一回。” 纳喇氏:“要不您再等等?我去跟孩子的阿玛说一说。” 唐痘爷道:“也好,你去说吧。” 纳喇氏放开德亨朝门口走去,不耽误唐痘爷拧开小瓷瓶沾了粉末朝德亨鼻孔里捅。 德亨:…… 德亨再次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醒了下鼻涕。 才走路走了一半的纳喇氏:…… 感情我去跟我家男人说我的,你种你的,两不相干是吧? 纳喇氏到底去到门口,喊了一声:“陶大。” 门外头搭了一个小棚子,里面安了一张狭窄的小床榻,陶大就住在这里头,他会日夜守在这里。 陶大听到主母的声音,忙应道:“太太。” 纳喇氏:“去叫你大爷来。” 陶大奇怪,应声去叫人了。 小院内,德亨在跟唐痘爷确认:“是不是因为我打喷嚏将这痘粉给喷出来了,所以才没种上的?” 唐痘爷严肃道:“你知道天花是怎么传染的吗?” 德亨顿了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唐痘爷讲解道:“都不用面对面的接触,你只要呼吸到得了天花的人呼吸过的空气,你就能被传染上了。所以,虽然你将这痘粉喷出来了,但莫说你的鼻孔里还沾染有痘粉,就算没有沾染,你呼吸到这有了痘粉的空气,也能种上的。” 德亨:“那为什么我一点被种上的迹象都没有呢?” 唐痘爷拧眉思索道:“这、老夫也是头一次遇到你这种性状,且容老夫再观察你一番。” 德亨:“哦。” 叶勤急吼吼的赶过来,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已经出痘了?” 纳喇氏焦急道:“没有,唐老说没种上。” 们那边的叶勤跌足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会顺利的!”他自己急的不行,却想着先安慰妻子,道:“你先别担心,唐老是小儿圣手,种了几十年的痘了,咱们且相信他,你别急,先别急,先听听唐老怎么说……” 纳喇氏也安慰回去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应该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罢了,你先等着,我去听听唐老怎么说。” 两口子门内门外相互安慰一番,然后就焦急的等着儿子出痘。 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夫妻两个一里一外熬的精神萎靡,蓬头乱发,德亨也没能顺利出痘。 唐痘爷也啧啧称奇,他一连种了三次都没给德亨种上,难道是痘粉出了问题? 这痘粉是假的? 唐痘爷吩咐叶勤去太医院给他传信,让太医给他送新的痘粉来,他就不信了,他几十年的招牌会砸在这小儿身上。 德亨欲言又止的,纳喇氏泄气的坐在石阶上,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氏也没心思做饭了,她也在寻找德亨怎么就不出痘的原因。 她看着半丝损伤都没有的德亨,又见他似乎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精神头也很足,这不该是聪慧的小阿哥该有的反应,他一定是明白这么多人围着他转是在做什么的,今年春天牛牛的凶险他也是见过的,难道他就不害怕,不担心自己会跟陶牛牛一样,被关在这里近一个月都出不去吗? 小阿哥的反应太不寻常了。 李氏突然想起来了,从知道今春要种痘开始,德亨就不只一次跟纳喇氏说过:“额娘,我出过痘了,不怕天花的。” 李氏晴天霹雳,踉跄了一下,抓着纳喇氏的胳膊抖抖索索道:“太太,您还记不记得,今春您和大爷要给小阿哥种痘的时候,小阿哥说的话?” 纳喇氏恍惚:“说的什么话?” 李氏咽了口口水,提醒道:“小阿哥说,他、他已经出过痘了?” 纳喇氏脑子开始转动,也想起来了,她猛地站起来,天旋地转间差点摔倒,还是李氏从旁扶了她一把,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纳喇氏顾不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逮着儿子一通问:“德亨,你还记不记得,你跟额娘说过,你已经出过痘了?” 德亨心道,你们可算想起来了,我也是没想到,我是真的一点出痘的迹象都没有啊。 其实德亨自以为自己已经在无意中成功种上了牛痘,但那都是他自以为的,如果没种上呢? 还需要验证。 这次种痘就是一个很好的验证机会。 事实证明,唐痘爷给他种了三次痘,他都没有出痘的症状。 德亨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从太医院取来的新的痘粉还不能让他出痘,他就再次提及他种了牛痘这件事。 第53章 一直等到九月初, 天气日渐凉爽的时候,德亨才被从那座专门属于他的痘所里放出来。 从痘所敞开的大门里出来,叶勤一把抱起儿子, 掂了掂,一脸心疼道:“瘦了,瘦了。” 在里面好吃好喝长了好几斤的德亨搂住阿玛的脖子,真心道:“阿玛受苦了。”俊脸都憔悴了, 胡子拉碴的,眼角还胶着眼屎。 叶勤心下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妻儿全被关了起来,天知道这半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纳喇氏被关的早就没有脾气了,道:“先回家再说。” 叶勤忙应道:“对,对,回家, 咱们先回家。” “咳, 咳咳!” 德亨转眼一看,惊喜道:“衍潢, 你也来了?” 叶勤才想起来,道:“对,衍潢王爷也一起来接你了,这些日子他帮了咱们家良多,儿砸你快跟他道谢。” 德亨就在叶勤的臂弯里空出两只小短手居高临下的跟衍潢拱拱手,操着小奶音一本正经道:“多谢衍潢王爷帮忙, 改天请您喝酒吃饭啊。” 衍潢笑吟吟回礼道:“好说, 好说, 你可要说话算数才行。” 德亨也笑了起来, 道:“一定,一定。” 唐痘爷捋着胡须踱步过来,跟德亨道:“小友,可要记得,以后有任何不适都可来找老夫诊治。” 德亨甜甜道:“谢谢唐爷爷,我记住了。” 这话唐痘爷已经叮嘱了他好几遍了,就怕他回家后有了什么症状,自己藏着掖着,不告诉他,让他错失给他诊治的机会。 不就是临床观察吗,能得到小儿圣手做专属大夫,德亨还觉着是自己赚了呢。 叶勤和纳喇氏的表情则是有些勉强,他们家孩子之所以这个时候才放出来,就是这小老头儿不放人,他们一直等到了皇上的第二次手谕回复,这精怪的老头才答应放人出来。 德亨还在痘所里时,都统延信和佐领额尔赫布多次上书康熙帝陈情,说太医院发现新的痘苗来源,德亨原本有功,不该使他不见天日,以致父子分离,夫妻不得团聚。 康熙帝是怎么想的大家不知道,但结果是,康熙帝第一次手谕是下给太医院的,让唐痘爷全力研究牛痘成苗之事,一力开销都从内务府和户部走,内务府和户部的人不得推脱,要极力配合太医院。 第二次手谕同样是下给太医院的,这次是对以唐痘爷为首的太医院众位太医的勉励和褒奖,以及,特地提出了,可以放宗室子德亨回家了。 这可能是太医院研究出了成果,德亨已经没用了,也可能是,康熙帝回应了延信和额尔赫布的陈情,答应将德亨给放出来。 但总归,人家是出了力的。 所以,在纳喇氏和德亨回到家,跨过火盆,洗过艾草澡之后,叶勤家第一件事,就是宴请延信和额尔赫布,佐领务尔登和师爷王德正作陪。 宴请当然也没忘了请衍潢,这半个月叶勤全身心都扑在妻儿身上,哪里还有心情去内务府当差督造风扇。还是衍潢从自家王府包衣里挑了两个能干的奴才给他,让这两个奴才充当亲随跟着叶勤进去造办处,帮叶勤处理一些日常琐事,核对一些要紧的账目,叶勤才能在精神恍惚中没有出了纰漏,误了皇上的差事。 大人们吃肉喝酒畅谈,原本是没德亨这样的小孩子什么事儿的,但衍潢非要拉着他上桌,无法,德亨就只能充当倒酒童子,上桌伺候大人们吃喝了。 德亨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青衣圆领小袍子,腰间扎着小小白玉腰带,脚踏青云皂角小布靴,双手捧着雨过天青色的长嘴酒壶,来到都统延信手边,乖乖巧巧道:“都统,德亨给您倒酒。” 延信:“……” 延信将酒杯里的竹叶青一口闷,然后放下酒杯,德亨滴溜溜给他满杯,道:“都统喝好。” 延信:“……嗯。” 德亨转到下一首额尔赫布面前,乖乖巧巧道:“佐领,德亨给您倒酒。” 额尔赫布微微一笑,仰头干了酒杯里的酒,再看着这青衣小酒童给他满上,再道:“佐领喝好。” 额尔赫布笑道:“好,好。”还摸了摸小孩儿的瓜皮小帽。 多招人稀罕的小阿哥啊,他以后要是有了儿子,也一定如他这样聪敏乖巧。 德亨对额尔赫布笑笑,转了大半个圈,来到了叶勤的右手边次宾位置,衍潢笑嘻嘻捏着空空如也得酒杯示意德亨给他倒酒。 德亨调皮一笑,唤了声:“牛牛。” 陶牛牛立即上前,一手在衍潢跟前桌子上放上一只青铜酒爵,另一手递给德亨一个黑瓷酒坛子,同时空了的手接过德亨手里的酒壶。 德亨托着酒坛子的底儿给衍潢面前的酒爵倒上浑浊清香的糟米酒,道:“显王爷,小的觉着这彰显王者身份的樽爵就是专门为您而生的,您喝喝看,这酒可还适口?” 延信和额尔赫布饶有兴致的看着衍潢,看他会不会跟德亨发脾气。 衍潢“嘁”了一声,将这酒樽里的糟米酒一饮而尽,豪气道:“还不够塞牙缝儿的,再满上!” 德亨将酒坛子塞他手里,道:“我还要去倒酒呢,你自己喝吧。”还玩上瘾了呢你。 说着,就又接过陶牛牛手里的酒壶,来到副陪位置,给二叔务尔登倒了一回酒,最后给师爷王德正满上,然后端着酒壶站在了叶勤身侧。 叶勤端着儿子给他斟满的酒杯起身,正色道:“叶勤屡遇坎坷,多亏诸君不离不弃,扶持叶勤一次又一次渡过难关,叶勤无以为报,在此满饮此杯,稍表叶勤心下感激涕零之情。” 说罢,深深拜倒,然后满饮此杯。 众位客人也都回以客礼,一同饮尽。 重新落座,都统延信先开口道:“老话说的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观叶勤你家,正巧应了这句老话呢。” 叶勤苦笑,道:“都统说笑了,叶勤倒是宁愿过的平静些,也好过这两月,一波刚平另一波又起,让人担惊受怕忧虑度日。” 额尔赫布就道:“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不让你受些波折,你怎么知道能承的了多大的福气呢?你说你接连受波折,殊不知,你现在的差事和如今结交的贵人,就是这些波折带给你的?” 务尔登也道:“贤兄所言甚是,穿过雷层的雄鹰才不惧怕风雨,兄长方才所言,太过悲观泄气了些。” 其实务尔登想说的是叶勤太过胸无大志了些,一点子磨难都经不住,能办成什么大事? 但可惜,如今时运在叶勤这边,他这个做兄弟的只能尽力托举,不可卸了气力,让兄长飞的有气无力,不能攀登高峰。 不过,劝导的话还是要说上一说的。 王德正也道:“佐领所言甚是,东家正该一鼓作气,扶摇直上才是。” 叶勤看了眼在跟衍潢头对头品糟米酒喝的儿子,道:“诸君激励之言,叶勤感佩莫名。不瞒诸君,对如何经营风扇之事,叶勤日夜苦思,倒也真琢磨出了一个想法,姑且在此说与众位听听,诸君听了,莫要嫌弃叶勤才识肤浅才是。” 说着,又在桌上拜了一拜,权当献丑之前的歉意。 众人让他尽管说,就算是说错了说的浅显,也不会笑话他的。 说完场面话,叶勤改换了一副家常话头,道:“我近两个月在内务府当差,发现京城中许多看着不起眼的店铺,其实是内务府包衣所收之门人所开,店铺中所售货物,有常见的诸如针头线脑瓶瓶罐罐胭脂鞋袜等,也有难得一见的珍奇顽器、布料、点翠头面等,种类繁多,不一而足。这些店铺背靠内务府,做的几乎是无本的买卖,我在内务府当差这两个月,也有人邀我入股一起做买卖,但我才去,脚跟都还没站稳,稳妥起见,就让我给敷衍过去了。” 众人点头,知道叶勤这是话都还没说完,就不言语,静等他继续说,德亨也不和衍潢咬耳朵了,捧着酒壶转圈儿的给众人斟酒。 叶勤跟延信和额尔赫布碰了一回酒,继续道:“但若说我是个清高不屑同流合污之人,我自个儿第一个是不信的,”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在座之人,哪一个又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之人呢,不过是在浊世污泥间打滚儿罢了,叶勤也跟着笑一回,继续道:“但我思来想去,我能做什么呢?我叶勤前半生一事无成,在内务府没有半点根基,就是开间铺子卖鸭蛋,也还要舅兄帮我养鸭子呢……”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今日原本也是邀请了福顺来的,但福顺说今日是叶勤的主场,他一个隔壁佐领的小拨什库,却是不好在场,要不然,他是不是也要把他的顶头上司佐领也邀请来啊? 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福顺的佐领可没帮过叶勤什么忙。 叶勤继续道:“我能做的买卖,也只有风扇了。” 众人一同点头,知道正活儿来了。 叶勤继续道:“我知道京内京外多少官员盯着想要一台皇上御赐的风扇呢,我要是真卖风扇,也不用卖贵了,就一台五百文,那我这院子,还不得被银子堆满了?” 额尔赫布忙道:“五百文可不成,这不仅糟蹋了这风扇,更是打了皇上的脸面。”五百文,还不够他吃一只烤鸭的,就想买到皇上御赐的风扇,这不笑话呢吗? 叶勤也笑道:“我就是这么打个比方,并不是真的就定价五百文。” 额尔赫布点头,示意他继续。 叶勤继续道:“但话又说回来了,西单大街上的胭脂铺子可以假托是人家掌柜的自己做来卖的,只不过是看着跟宫里的娘娘们用的像罢了,谁也没证据说就是内务府出来的,但我这风扇可不一样,这风扇是稀奇物什儿,天下谁人不知,只有造办处我叶勤主事手里有,但凡有不在皇上赐下的名单之内的名字家里有了,那一定就是从我这里流出的。” 第54章 在王德正的操刀下, 叶勤给康熙帝洋洋洒洒上了一封“经营风扇以增内府,补充国事”的奏折,折子很快就批复下来了, 认可了叶勤经营风扇行为,但是,他老人家做了补充说明。 “认买?”衍潢惊讶道:“如果只是让有限的几个人认买的话,还能卖出去多少风扇?又能赚几个银子?” 所谓的认买, 就是皇上赏赐的你可以购买某某件东西的资格。 没错,这年头你买个东西,也得要先获得皇上的赏赐,皇上让你买,给了你去买的资格,你才能去购买,并且使用。 比如人参,比如官员冬日必须要穿的貂皮大褂, 都是由内务府制成, 然后官员自己拿着银子去内务府买,然后这钱, 就被内务府给赚了,然后补充内务府的皇家开销。 现在又增添了一个风扇,皇上赏赐了某某官员的家里“可用风扇”这个荣幸,然后这个官员就可以拿着这个“荣幸”去内务府买一台风扇回家吹了。 就很 难评! 不知道康熙老爷子是怎么想的。 明明这风扇一点都不珍奇,更不难得,德亨都能想象的出来, 这风扇一经流通之后, 都不用多少台, 只要被南城一两家官员得到了, 那这盗版风扇一定会立即风靡整个京城内外。 谁还管你是不是皇上赏赐的? 反正我是有了,皇上难道还会来我家里指着这台风扇说“这不是朕赏你的”吗? 额尔赫布问叶勤:“你是怎么打算的?” 叶勤理了下思路,道:“现在计划要变一变了,不如这样,我脱离出来,一家来经营造办处的特旨买卖,佐领和都统你们,另独立开一家卖风扇的店,至于怎么经营我一概不管,也不拿任何分润,所得全部由你们自己分配,造风扇所用的木料和工匠我来给你们张罗,你们出银子就行了,如何?” 额尔赫布惊讶道:“这样的话,你可就吃亏了。”叶勤如今已经掌握了造风扇的原料源头,若是他无偿提供给他们,自己却一分不取,可不就是吃大亏了吗? 叶勤笑道:“我只是拉线牵头而已,至于怎么谈,还是得你们自己来,况且佐领关照我良多,我就出这么一点子力,和谈吃亏?不过,我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要愚弟务尔登参一份子,不知道佐领可否同意。” 额尔赫布笑道:“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既然皇上有旨意下来,咱们就不能违逆了,务尔登与我等也是助力,他参一份子最好。你尽管放手去经营,遇到什么难处,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叶勤拜道:“叶勤在此先谢过佐领了。” 额尔赫布要去找延信、务尔登商量接下来要建作坊开店铺的事情去了。 衍潢看着额尔赫布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对德亨道:“我怎么看你们家佐领挺高兴?” 德亨笑道:“独家经营权到手了,他想卖多少银子都是自己说了算,你说他高兴不高兴?” 衍潢道:“你阿玛这样做真的好吗?我怎么瞧他都是吃大亏了?” 给皇上赚钱然后得一些赏赐和给自己赚钱还是不一样的。 德亨意有所指道:“我阿玛这是在报恩呢,只要以后都统和佐领都照顾我们家,保我阿玛当差顺利,一个风扇经营权算什么?” 不说掌握正蓝旗满洲所有事务的都统,就说额尔赫布,从神鸟事件开始,到他种痘被关起来,以及最让德亨感激的鸣晓小姑娘的平安出生,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心神,跑了多少腿脚,德亨说以后要报答额尔赫布并不是光嘴上说说的,他是真的要付诸行动的。 如果风扇能让额尔赫布觉着赚了,那他对叶勤一家的恩情就算偿还了。 康熙帝说是让叶勤督造风扇,专门卖给他赏赐了购买资格的官员,但若是这个官员想买两台,而康熙帝却只赏了一台购买权呢? 那叶勤是不是就可以指点一下这个官员,某某某家店有卖跟咱们一模一样的风扇的? 都不用叶勤直说,他只要暗示一下,这个官员就一定会再去叶勤推荐的这家店里买第二台第三台风扇,并且是光明正大的买,光明正大的用,因为他手里有皇帝赏赐的购买资格啊。 这就是信息差,只要没有人告发,那这事儿就不会捅到皇上耳边,如果半城的八旗之人都这么做,就算有人告发了,那你说康熙帝会怎么处理? 估计就跟买卖房屋一样,最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对了,整个内城的所有房产都是皇帝一个人的,八旗之人只有居住权,没有拥有权,但并不妨碍大家买来卖去的,要不然,德亨家在丁香胡同新“典买”来的十五间房是怎么回事? 德亨问衍潢:“你呢?你们王府有什么打算?” 衍潢:“你说卖风扇啊,我听我三叔(延信)的安排吧,我们府上也不缺这点子银子,若是三叔给分红,我就收着,要是不给就算了。” 德亨赞叹道:“你可真豪啊!” 要不大家族内部都争来争去打的头破血流呢,辛辛苦苦一辈子挣来的,哪有现成的到手的多且痛快? 衍潢并没有get到德亨的点,很没有自觉的道:“也就那样吧。” 又道:“皇上封了简亲王雅尔江阿的同胞妹妹为郡主,我母妃和额娘要去简王府去道贺,我也要去,你不是已经种完痘了吗,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 德亨好奇:“皇上封了郡主,是不是郡主姐姐就要出嫁了?” 衍潢脸色不太好道:“是啊,封的爵位越高,就越可能嫁去蒙古……郡主已经指了额驸了,是蒙古王公之子,叫颜布的。” 一看衍潢深有感触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姑姑和姐姐们多是嫁去蒙古的。 德亨也不好说什么,跟蒙古联姻皇子王爷贝勒娶蒙古格格,宗室女嫁蒙古王公及其子孙是有清一朝掌握漠北边疆的有力政策。 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流着一样的血,就可以你帮我我帮你的一起过太平日子了。 衍潢还道:“我七姐今年十五了,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赐婚,你说,她要是只封个县君乡君的,或者干脆不封爵,就嫁在京城陪着我和额娘,是不是会好一些?” 德亨提醒道:“你要是存了这个想法,最好先和王妃侧福晋她们说一声,这是你姐姐的荣誉,更是你姐姐的一生,应该由她们自己选择,至少有知情权,若是你擅自替她们做主,她们未必会感激你的。” 而且,德亨没说的是,一般家族女子婚姻都是为父兄服务的,以显王府的现状,说不得显王妃和侧福晋更希望皇帝给衍潢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封个郡主最好是公主的爵位,然后嫁去蒙古,好为衍潢增添政治助力呢。 对嫁去蒙古的宗室女,康熙帝总是会更优容几分的。 衍潢很不开心,道:“要是姊妹们一辈子都不嫁人就好了。” 呵,贾宝玉呢你。 德亨扯开话题,道:“简王府没有给我们家下帖子,我要是去的话,会不会太失礼了?” 说真的,德亨是真的想去这个时代的王府看看稀奇的。 “话说,你都还没邀请我去你们王府看看呢?”德亨说衍潢。 衍潢一拍脑门,咳声道:“我给忘了,你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我府上看看,顺便用过膳食,我再送你回来好不好?” 德亨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我现在去你们王府,也就走几步路就回来了,没意思的紧。去简王府的事儿,我看看阿玛能不能有请帖吧,若是有,我就跟你一块儿去。” 衍潢不满道:“哪里要你阿玛,你要请帖的话,我把我的给你好了。” 德亨摇头:“这不一样。” 衍潢嘀咕:“又什么不一样?我看就都一样。” 德亨不管他,他自己嘀咕一会子就过去了。 还别说,叶勤还真的收到了来自简王府的请帖,还是简亲王雅尔江阿亲自送来的。 除了请帖之外,他还带来了康熙帝的封爵圣旨。 雅尔江阿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室子叶勤……特册封叶勤奉国将军,兼拖沙喇哈番,封叶勤嫡妻纳喇氏为淑人。钦此。” 叶勤携众家小叩首,呼道:“叶勤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勤双手过首接过册封爵位的明黄圣旨,雅尔江阿将之扶起,道喜道:“恭喜奉国将军得此殊荣,成为有爵之家。” 叶勤喜气盈腮连声道:“同喜,同喜。” 前几日雅尔江阿的妹妹才封了郡主,可不就是同喜吗? 纳喇氏亲手将叶勤缝着豹子的补服和给自己的诰命服从内侍手中接过来,殷勤的招待道:“可是辛苦了,快进来喝杯茶水……” 叶勤这个奉国将军前头没有等级,默认就是奉国将军三个等级的一等,比如说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就是三等奉国将军,叶勤这个比他们两个还要高两等,每年光俸银河禄米就要比他们高出60两和60斛。 而且,这是一封爵、诰一体的诏书,比单封宗室爵位和单封宗室诰命还要有体面。 来宣旨的内侍和宗人府之人有纳喇氏带着李氏等亲自招待,叶勤就单独招待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将德亨叫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回,对叶勤道:“我听说,在议爵的时候,随驾大臣给你议的是一个三等爵位,但皇上说,除了叶勤造风扇兢兢业业有功,德亨种痘亦有功,需再加一等恩赏,就给你封了一等爵,另加一个拖沙喇哈番世爵,虽然不是世袭罔替,但到德亨还是能再承袭一次的。” 第55章 德亨一家去简亲王府参加宴席, 并未和衍潢等王府众人同行,而是和佐领太太乌苏氏通行。 佐领额尔赫布因为要当差,且人家简亲王府的帖子是下给妻子乌苏氏的, 并不是给他的,所以他就不去了。 准确说来,乌苏氏的帖子来源并不是简亲王府,而是康亲王椿泰的嫡福晋, 也就是康亲王妃乌苏氏。 王妃乌苏氏和佐领太太乌苏氏是堂姊妹,两人在闺中之时就是感情很好的姐妹,等到各自出嫁之后,见面就变得异常艰难,这不巧了,简王府的二郡主封爵加赐婚双喜临门,大家都去贺上一贺,正是相聚的机会。 反正乌苏氏在家闲着也没事, 恰好叶勤一家也要去简王府, 她与纳喇氏作伴一起去,路上也不寂寞。 简王府在西城镶红旗界, 和正蓝旗正经离的挺远,要直线穿过大半个内城呢,好在走的都是长安大街、西单大街这样宽阔笔直的主干街道,所以,大家干脆就坐了骡车出行。 当然,是乌苏氏、纳喇氏和小福等仆妇们坐车, 叶勤带着德亨骑马。 可是将德亨给稀罕坏了。被阿玛揽在马背上走在三百多年前的长安街上, 德亨只觉处处新鲜处处新奇, 当然, 要是没有一阵风吹来扬起的泥土灰尘就好了。 九月的北京城秋高气爽,呵,沙尘风暴也不遑多让,当然,如今这沙尘暴和三百年后是不能比的,但如今的北京城全都是夯土路啊,突然一阵风吹来,能糊人一脸土。 但显然,这里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忤了。 长安街是主道路,尤其是天安门左右附近,都是六部衙门所在,开店挑担摆摊叫卖做买卖的人少,等转入西单大街之后,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副不同的景象了。 街道两旁几乎全都是挂着白幡的店铺,店铺前面空地处摆着桌椅板凳,搭着简易的木杆子棚子,棚子下是一个小煤炉子,炉子上架着圆底小铁锅,白雾升腾上来,不知道煮的是馄饨还是面条。 但一定是羊肉汤底的,他闻着味儿了。 叶勤见儿子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卖吃食的小摊贩看个不停,这都已经走过摊贩了,还扭着脑袋看呢,就跟他道:“那家馄饨口儿重,你吃不惯。” 口儿重,就是盐放的多的意思。一般普通百姓人家里做饭放盐少,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起,买盐是要花钱的。遇到两淮盐运不上来的时候,京城盐价还会上涨,所以,自家做饭吃那是能节俭就节俭,滋味儿自然就清淡。 但如果是在外摆摊卖吃食,多放盐,就可以吸引更多的顾客来品尝。而且盐能压下许多异味,让食物变的不那么难吃,这几乎是为食物增味增色的不二法宝。 别说一般寻常百姓家里了,就是不缺钱花的王公勋贵们也都是油盐糖重口儿的多,这是从他们祖辈游牧民族传下来的口味,他们从小就这样吃,自然也就当这世人吃饭本就是这样儿的了。 德亨不一样,他的口味是真的清淡,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怕盐吃多了伤脑子,怕糖吃多了蛀牙,怕猪油吃多了血厚胃不好消化。 自从德亨能吃辅食开始,全家人的菜色口味在一年之内来了个大转换,少糖少盐少油成了他们家的日常。 别说,习惯了这清淡饮食,哈拉嬷嬷和纳喇氏自觉身轻体健,身体舒适非常,只有叶勤和陶大他们,若是舌头淡了,想吃些浓味重口的,就拿了银钱下馆子打打牙祭,偶尔吃一次,只觉满足异常。 都是对比出来。 德亨道:“我就是看看,没想吃。” 叶勤笑道:“阿玛新开的风扇店铺就在前头不远处,靠近西四牌楼,等给郡主道完贺见完礼,阿玛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德亨喜笑颜开,大声道:“好哇。阿玛,这卖风扇的店铺是内务府的吗?” 叶勤道:“是内务府替皇上打理的,所以应该说,这店是皇上的。” 德亨夸张的道:“哇,皇上好厉害!”封建王朝最大的地主公啊这是。 逗的叶勤哈哈直笑。 过了西单牌楼,路过三个栅栏口,到了大木厂胡同,就到了简亲王府了。 简亲王府的前身是郑亲王府,八大铁帽子王之首,所以这由郑亲王府换了牌匾的简亲王府,占地面积相当可观,很有延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 简王府大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光收礼写礼单的师爷就有六个,今日来的甭管官儿大还是爵位小,来者是客,简亲王带着弟弟们站在大门口亲自迎接,当然,若是接到康亲王这样的贵客,简亲王雅尔江阿就得亲自带进去作陪,剩下的自有他的弟弟们站门口迎接。 雅尔江阿是嫡长子,他下头还有十四个弟弟,最小的弟弟今年五岁,比德亨还小一岁呢。而雅尔江阿的三个儿子,一个十岁,两个六岁,都比这个弟弟要大。 给这么一大家子当家做主,雅尔江阿挺不容易的,难怪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历练的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他作为大哥,他要是不沉稳,怎么压的住下面的弟弟和要家世有家世,要儿子有儿子的庶母们呢? 德亨一家和康亲王府上的差不多是前后脚到的,雅尔江阿正要带康亲王椿泰进门,瞥眼间看到了叶勤,就停了一停脚,跟椿泰笑道:“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才过了二十岁生日两个月的椿泰好奇:“什么样的人物儿能让你特地跟我做介绍?” 椿泰跟衍潢差不多的年纪袭承了康亲王的爵位,早就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一般人他还真看不上,要不是今天请宴的是雅尔江阿,他顶多派个门人来送礼,不会亲自上门来吃席道贺的。 雅尔江阿只说:“你们王府不是想多要几台风扇吗,找他就行了。” 说话间,早就有王府专门候在这里牵马打蹬的小厮接过叶勤的缰绳,一个小厮还殷勤的将德亨给抱下了马背,稳稳的放在了地上,真的很稳,就好像德亨原本就站在地上一样。 德亨笑眯眯跟这小厮道谢:“多谢你了。” 小厮被唬了一跳,忙单膝点地打千行礼,道:“您折煞小的了。”然后又接连快速的打了两个千,才跟着叶勤的马走了,边走还边回头冲德亨弯腰点头笑个不停。 德亨:…… 是他不合时宜了。 叶勤顾不得儿子这边,跟雅尔江阿拱手道贺:“王爷大喜。” 雅尔江阿笑道:“同喜,同喜,来,我跟你介绍,这位是康亲王椿泰,”又跟椿泰介绍道,“椿泰,这是奉国将军叶勤,如今在养心殿造办处为皇上督造风扇,咱们想要买风扇,可得去找他。” 叶勤等雅尔江阿说完,一个利索的千礼打下去:“叶勤见过康王爷。” 雅尔江阿都这样礼遇叶勤了,椿泰也不拿架子,他笑眯眯弯腰单手将叶勤扶起来,疑惑问道:“不知你祖上是哪一支,说不定咱们还是兄弟呢?” 其实椿泰也就随口说说,不成想,他跟叶勤,还真是三服堂兄弟。 前头说了,叶勤曾祖是努尔哈赤第三子阿拜,阿拜是庶出,努尔哈赤非常重嫡庶,阿拜生前是二等镇国将军,顶多死后加了一个“勤敏”封号,追封镇国公,是为镇国勤敏公。 康亲王爵位来自礼亲王代善,代善是努尔哈赤第二子,和阿拜正是一个二哥一个三弟。 不过,代善是嫡出,且战功赫赫,子孙成材者众多,八大铁帽子王代善这一支就占了三个,一个是礼亲王现在的康亲王爵,第二个是代善的长子岳托的克勤郡王爵,第三个就是代善的孙子勒克德浑顺承郡王爵,尤其是岳托这一支,除了一个铁帽子郡王爵,还有三个贝勒爵传承,虽然贝勒爵不是世袭罔替的,但这才传了第三代,辅国公、镇国公和辅国将军、镇国将军那是一抓一大把。 反观阿拜这一支,除了叶勤和务尔登的父亲是最后的辅国公,到了务尔登,就只是一个三等奉国将军了。 哦不对,现在阿拜主支爵位最高的已经是叶勤了,他是一等奉国将军,比兄弟务尔登高了两级,但也还是奉国将军。 听雅尔江阿细数完他们曾祖的渊源,椿泰失笑不已,打趣道:“原来是堂兄,失敬,失敬。” 叶勤怎么敢认“堂兄”这个称呼,且人家康亲王就跟说笑一般随口说的,他要是真当真了可就闹笑话了,是以他连连作揖,口中不住道:“不敢,不敢。” 爷们儿在这说话,女人那边也不遑多让。 佐领太太乌苏氏和康王妃乌苏氏一个妹妹一个姐姐的叫的甜蜜且温馨,乌苏氏还跟王妃妹妹介绍纳喇氏,同样介绍说她男人就是为皇上造风扇的叶勤,你们王府要是想多要几台风扇,找她就行了云云。 乌苏氏见两个和王爷和叶勤相谈甚欢,就跟椿泰的亲随打了一声招呼,自己带着姐姐和纳喇氏进了王府的大门,朝王府后院而去。 纳喇氏当然是把儿子德亨给带上了,德亨才六岁,他只能混内宅。 刚进了接待女眷的后殿,德亨一眼就看到了弘晖,一脸无聊不住往外头张望的弘晖也看到了德亨,惊喜的跑了出来,德亨也迎了上去,小哥儿两个笑着相拥,都道: “弘晖。” “德亨。” 弘晖还不住的道:“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了你有好一会儿了。” 没错,今儿个弘晖也来了,因为德亨跟他写信说了他今日要来简王府的事,弘晖回信道:“我也要去。” 于是两人就在简王府见着了。 “这就是德亨吧?果然玉雪可爱。”说话的是一个十分文弱秀美的小格格,目测也就十来岁的模样,介于这年头女孩子打扮的趋向于成熟,她应该不超过十岁。 第56章 今日跟来简王府的小阿哥的确只有弘晖和德亨两个, 儿子跟来没一会,就要和小伙伴德亨出去玩,四福晋真的是一点都不意外。 说实话, 她是不想让儿子离开眼前半步的,但是,若是不放人离开,那她就不应该带儿子出来。 正在犹豫踟蹰间, 简亲王妃瓜尔佳氏笑道:“不如这样,让我家老大陪着一起去,多带几个人手,就在咱们府门前逛逛,看看耍猴儿的,喝点子茶汤就回来用膳,您看可行?” 大木厂胡同就在繁华商业区西单牌楼和西四牌楼大街中间的位置,简王妃说就在府门口看看耍猴儿和喝点子茶汤就回来, 真不是在说虚话。 雅尔江阿的嫡长子德隆今年十岁, 在德亨未来之前,就是他带着两个六岁的弟弟招待弘晖, 等德亨来了之后,弘晖就将人给抛到一边去了。 此时弘晖说他想出去玩儿,德隆眼睛顿时亮的就跟探照灯似的,立即乖巧应答道:“额娘和贝勒福晋放心,德隆一定会照看好弟弟的。” 德隆的两个仅仅相差三个月的弟弟阿尔塔和永谦也着急忙慌道:“(嫡)额娘,儿子也去, 儿子也去……” 次子阿尔塔是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所出, 三子永谦和德隆一母同胞, 都是王妃瓜尔佳氏所出, 两个孩子虽然一庶一嫡,但阿尔塔和永谦前后只差了三个月,从小养在一起长大的,在瓜尔佳氏面前,不分嫡庶。 瓜尔佳氏被两个小儿子闹的头疼,揉着太阳穴躲避道:“你们跟我说没用,去找你们阿玛去。” 阿尔塔和永谦异口同声道:“阿玛听(嫡)额娘的……” “噗” 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顿时满屋子的女眷们都笑的前仰后合,一向稳重自持的四福晋也忍不住莞尔,看雅尔江阿一连娶了两个伊尔根觉罗氏的女儿,其中还有一个是侧福晋,她还以为雅尔江阿和瓜尔佳氏感情平平呢,却原来…… 也对,若真感情平平,瓜尔佳氏也不会一连生了两子一女了,看阿尔塔跟瓜尔佳氏这样亲热无间的样子,瓜尔佳氏明显是将这个庶子当亲儿子养的,若果真没有感情,瓜尔佳氏怕不会这么大度无私吧? 瓜尔佳氏脸蛋爆红,一手一个小儿的小耳朵,将人揪的脚尖踮起,捂着耳朵不住“哎哟”“哎哟”的叫唤,看的德亨捂嘴直乐。 这可真是,童言无忌啊。 弘晖也饶有兴致的跟德亨咬耳朵:“这两个晚上一定会受罚嘿嘿。” 德亨也回道:“你很有经验嘛。” 弘晖得意的小表情都要飞起来了,道:“那是当然。” 德亨:整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最后瓜尔佳氏只能同意了三个儿子陪同两个小客人出去逛街玩儿,于是衍潢等到的,就是五个平均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儿,以及他们身后得有十来个精悍的仆从和丫鬟,其中就包括小福和一春。 这完全靠德隆一个人拉高了五个人的年龄水平。 五个小孩儿排排站开,看的衍潢眼皮子直跳,僵着脸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德隆:“出去玩儿呀,你不是要带咱们去大街上玩儿吗?” 衍潢:“本王好像记得,本王说的是带那两个?”他扇子合拢,点了弘晖和德亨两个。 德隆:“知道呀,我们是主人,你们来者是客,咱们兄弟做主人的,自然要招待好客人啦。你放心好了,今日的花销全都记我…阿玛的账上,你随便买,随便玩儿好了。” 衍潢运气:“本王会缺逛街的钱?” 德亨忙道:“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说着就一手弘晖一手衍潢拉着向来时的路跑。 再掰扯下去,天就黑了,北京城宵禁,还逛什么街啊。 “等等等等,走这里,走这里!”德隆在后头跳脚唤人回来。 “啊?这里不是大门的方向吗?”德亨止住脚步,回头奇怪问道。 德隆明显很有出门的经验,道:“那里是前大门,离牌楼大街远着呢,咱们从后门走,能省许多脚步呢。” 德亨在脑子里对了下南北方向,可不是吗,这简王府少说有一千亩地,前大门开口向南,与在北面的西四牌楼商业街正好相反啊。 德亨又将两个人给拉回来,笑眯眯道:“快带路吧,大阿哥。” 德隆带一行人向离大街最近的王府小门走去,路上还诱哄德亨道:“我年纪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哥哥。” 衍潢:“年纪大就得叫哥哥吗?我比你们年纪都大,也没见你们谁叫我哥哥啊?” “哥哥!”异口同声的是阿尔塔和永谦两个小的。 衍潢:…… 德亨和弘晖都笑了起来。 德隆白眼两个弟弟:“笨蛋啊你们。” 阿尔塔和永谦悄悄白眼回去,小声嘀咕道:“我们才不是笨蛋呢。” 看的德亨和弘晖两个稀奇不已,看得出来,德隆这个哥哥在两个弟弟面前还挺有威望,只是吧,这威望稍有欠缺,两个小的并不是太服气他。 说笑玩闹间就来到一处亭台楼阁俱全的小巧花园,穿过小花园的月亮门,绕过影壁,就是一扇双开的小门,守门的婆子忙将门打开,一行十几个人就出了这扇小门,转向东,就能看到对面大街上人来人往了。 光站在这里看着,就能想象到那里的热闹和喧嚣了。 继续向东走了六七百米,就正式进入了西四牌楼大街。 第一个吸引德亨视线的,是一匹被牵着的棕毛骆驼,这应该是一匹代步骆驼,因为驼峰两侧挂满了大包小袋,鼓鼓囊囊的,里面应该是装满了货物。 吸引弘晖的,则是一个挑着担子慢悠悠向前走的小贩,小贩的扁担上立着一个手舞足蹈的小猴子,十分灵动可爱。 德亨:“哇,大骆驼!” 弘晖:“哇,小猴子!”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 阿尔塔和永谦也蹦蹦跳跳指着那个小猴子道:“看,小猴子,小猴子……” 德隆嫌弃纠正道:“那是孙大圣,什么小猴子,一点都不讲究。” 衍潢无语,招招手让那个已经驻足但慑于这几个小孩子身后跟着的精悍家丁威势不敢移动的摊贩过来。 摊贩忙担着“吱呀”“吱呀”上下晃动的扁担过来,走近了众人才发现,立在扁担上的,是一只用皮毛扎的惟妙惟肖的小猴子,这皮扎的小猴子随着扁担有节奏的起伏跟着晃动,看起来就跟手舞足蹈似的,偏这摊贩是个挑扁担的好手,将一副扁担挑的跟唱歌似的,带动的小猴子就灵动非常。 目的就是吸引像弘晖这样的小孩子驻足观看,然后买他挑担上的货物。 并不是真的小猴子。 弘晖和阿尔塔、永谦三个大失所望。 德亨一开始就对那个小猴子不感兴趣,所以谈不上失望与否。 这个小摊贩缩着肩膀陪着笑脸不敢说话,这几个小孩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小孩子都是混世魔王,不讲道理的,别说卖货了,他能平安从这里走开就谢天谢地了。 德亨看的心下不忍,从他挑着的众多玩具中挑了一个彩色纸扎的风车,用力吹了一口,风车就嗖嗖嗖的转动起来,德亨举着风车问弘晖:“要吗?” 弘晖点头,无可无不可的道:“好哇。” 德亨将手里的这个给弘晖,又从挑担稻草人身上取了四个彩色纸风车递给德隆兄弟三个,阿尔塔、永谦两个小的接了,德隆仰着小脑袋倨傲道:“小爷早就不玩这种幼稚玩具了。” 德亨不理他,将原本要给他的给了衍潢,衍潢虽然也很嫌弃,但他接了过去。 这样小主子这边,除了德隆一个,其他人手一个纸风车。 德亨晃动着迎风转个不停的纸风车对德隆笑眯眯道:“付钱吧,德隆哥哥。” 德隆:…… 德隆气哄哄的来到小贩跟前,自己从稻草人身上摘了一个纸风车,下令道:“阿大,给钱。” 从一众家丁中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铜钱放到摊贩箩筐里,道:“你数数,可还够吗?” 小摊贩忙数了一遍,道:“多了五文,您收好。” 阿大没收,道:“我们小爷赏你的,不用找了。” 小摊贩忙点头哈腰的对着德隆不重复的说了一车的吉祥话儿,然后从担子里捡出一个大肚娃娃,塞到了德亨手中,然后挑着担子快速离开了。 德隆看着德亨手里那个大肚娃娃,扭头重重“哼”了一声:明明付钱的是他,怎么添头给了他? 德亨也很喜欢这个泥捏的粗糙大肚娃娃,因为是个女娃娃,德亨就给了小福,让她帮他拿着。 弘晖看着上下不住摇晃的扁担走远,笑着对德亨道:“我想起了你送我的那个去赶集的大白鹅,它肩膀上挑的就是跟这个一模一样的扁担。” 德亨惊讶笑道:“你还记得呢?” 弘晖:“我当然记得,这可是你送我的玩具,”想了想,补充道,“非常独特而新颖的玩具,我印象深刻。” 德亨就笑了起来,道:“我就做了这么一个,能不独特新颖吗?估计满京城就这么一个吧?” 德隆听的稀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大白鹅?大白鹅有什么独特新颖的?” 弘晖笑哈哈道:“不告诉你。走,德亨,咱们骑骆驼去。” 一群小孩举着彩色纸风车追着之前走过的那个骆驼而去,衍潢将手里的纸风车塞给小福,道:“你们跑慢点儿,仔细摔着肉疼。” 第57章 “三元糕”“五仁糕”“百子果”“百合饼”“枣豆饽饽”…… 阿尔塔和永谦看着什么都想买, 尤其是听到卖糕点的叫卖声,就心动的一连声的吩咐跟着的家丁去买来给他们。 家丁去买了来,他们尝一口就不吃了, 因为不合他们口味。 德亨也从弘晖手里的五仁糕掰下一点送入口中,又干又甜,甜的齁人,不知道店家放了多少糖在里面。 弘晖就坐在德亨后面, 小声在他耳边道:“不如你送我的好吃。” 德亨也小声回道:“我送你的是方子,是你们府上糕点师傅手艺好,才能做的合你口味。” 弘晖就道:“那也是你的方子好,好吧,等回府我就赏我们府上的糕点师傅。” “糕点师傅”这个词儿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就活学活用了。 小阿哥们不吃的糕点,这些家丁也没留着,就随手赏了路边的乞丐了。 京城墙根底下, 自然也是有乞丐的。 德亨有意识的不将视线落在这些乞丐身上, 也不去想这些人都是怎么沦落成乞丐的。 “茶汤嘞,糜子茶汤嘞” 茶汤? 北京有名的风味小吃啊, 三百年后更是成为“中华名小吃”之一,德亨自然也是吃过的,只不过,不知道这三百年前的茶汤吃着和三百年后的有什么差别? 德亨看着挑担叫卖的摊贩,开口道:“衍潢,咱们要碗茶汤吃吧。” 衍潢也看了眼那个挑担篮子上糊着斑驳糊糊的茶汤担子, 皱眉道:“前面茶楼里也有, 我领你去那里吃去。” 德亨看了眼周围拥挤的人群, 也觉着停在街上阻碍交通不大好, 就道:“好吧。” 弘晖道:“那茶汤甜腻腻的,你不会喜欢吃的。”他们府上厨房也会做茶汤,是以弘晖吃过。 德亨:“不放糖就好了,多放葡萄干和山楂增味儿就行了。” 但阿尔塔和永谦没吃过,他们只听大哥德隆跟他们炫耀过,听到要去吃茶汤,就雀跃道:“好耶,”四只小脚开始踢骆驼的皮毛,嘴里催促道:“快走,快走。” 德亨忙制止道:“别,你们别惊着骆驼,” 不知道是不是踢疼了,还是踢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了,骆驼明显有些躁动,德隆忙收紧了缰绳,紧张大吼道:“你们别动!快停下来。” 衍潢也忙下令道:“快,将他们给抱下来。” 家丁一拥而上,反倒将因为阿尔塔和永谦停止踢动而平静下来的骆驼又惊了一下,眼看骆驼就要抬头甩动缰绳,一只大手稳稳的牵住了缰绳,另一只大手将德隆给护在了身后。 这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磋动嘴唇不住的发出吆喝的声音,衍潢见状忙拉着德隆后退,同时下令所有人都退后。 骆驼在男人的诱哄下安静了下来,四只蹄子跪地,头颅也低了下来。 男人将驼峰间的四个孩子一个一个抱下来交给家丁,然后来到骆驼侧面,检查了一番,看着阿尔塔和永谦镶嵌着金饰的鞋尖道:“你们鞋子上的金子扎着它了。” 德隆也看了眼弟弟们一模一样的鞋,上前后怕又委屈道:“谢谢舅舅。” 阿尔塔和永谦也上前低头认错道谢道:“谢谢舅舅救了我们。” 衍潢上前询问道:“不知这位勇士是?” 德隆忙介绍道:“这是我堂舅,散秩大臣公傅尔丹。” 傅尔丹,苏完瓜尔佳氏,满洲著姓之首,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的曾孙,跟衍潢一样的年纪,十二岁承袭了祖上三等公的爵位。 简王妃瓜尔佳氏是傅尔丹的堂姐,父亲是曾经的户部侍郎赛弼汉,赛弼汉是傅尔丹的亲叔叔。 只是,费英东的第十子查喀尼这一支的儿子们有些短寿,都去的挺早,留下孩子们互为臂助,相互扶持。 所以,瓜尔佳氏和堂弟傅尔丹十分要好,带的儿子们也对这个堂舅特别亲近。 傅尔丹长的高大英俊,再加上神勇非常,特别符合古往今来世人对美男子的定义,瓜尔佳氏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似乎瓜尔佳氏总是特别容易出美人。 傅尔丹当然是认识衍潢的,实际上,京城的王公他都见过,七月份裕亲王福全薨逝之前,他还随驾康熙帝西巡呢,康熙短暂回京这几天,派发了新的任务给他,他就留在了京城,没有随驾康熙继续西巡。 傅尔丹一甩马蹄袖就要给衍潢行礼,衍潢忙托住他的胳膊,将已经半跪的傅尔丹扶起来,赞叹道:“公当真神勇,衍潢敬服不已。” 傅尔丹谦虚笑道:“都是些莽勇之力,不算什么。” 又抚摸着已经站起来的骆驼,道:“这骆驼是最温顺不过的牲畜,轻易不会奔跑伤人,但若是受了刺激,会一口咬住人的脖子不松口,直到将整个头给咬下来为止。” 四小只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离那只大家伙远远的。 德隆也给惊了一下,看了眼衍潢,意思道:看吧,就不该买这骆驼。 傅尔丹笑道:“这骆驼可是好牲畜,买下来也不亏。”当然,若是他知道这是德隆花了双倍的价钱买下来的,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个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布包过来,点头哈腰的不住笑个不停,谄媚道:“这位爷,那边有位爷也看到了这哆罗呢,您看……” 德隆意气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舅舅买不起这什么哆罗呢吗?” 这个掌柜忙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德隆:“那你是什么意思?” 傅尔丹好笑道:“是我耽误掌柜的做生意了,这是……” 德隆一个箭步站到了傅尔丹前面,挥手大声道:“阿大,付钱!” 阿大忙上前,问这个掌柜的:“多少钱?你说个数儿吧。” 掌柜的咽了口口水,道:“诚惠一百一十两银子。” 阿大眼睛都不眨一下,抽出两张银票交给掌柜的,道:“这是通宝钱庄的银票,多给你五两兑银,你收好了。” 掌柜的连看都没敢看一眼被塞到手里的银票,忙将怀里抱着的那卷布交给一个家丁,点头哈腰的走了。 傅尔丹对德隆摇头道:“你太莽撞了。” 德隆明显很崇拜这个舅舅,噘嘴道:“这掌柜忒没眼色,居然想将舅舅看上的东西卖给别人。” 傅尔丹无所谓道:“人家是正经买卖人,我迟迟没有付钱,他当然可以将我看中的东西卖给别人,他能想着来问我一下,已经很客气了。” “而且,这哆罗呢一两一钱银子一尺,我本也买不起。” 德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一百两银子很多吗?舅舅竟然买不起?” 傅尔丹敲了一下他的大脑门,笑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舅舅我一年的俸银也就七百出头,买了这一卷哆罗呢布料,我还吃不吃饭了?” 傅尔丹是三等公,每年俸银是660两,他还是世袭佐领,每年俸银72两,所以傅尔丹每年到手的固定银两是732两。 看着是不是很多? 其实不然。 首先傅尔丹刚成年,在他像衍潢这样的年纪的时候,家中是没有收入的,但每年跟各府走礼、养家糊口、读书习武,他是武官,还要为自己置办武官装备……这些都是固定花销,不能省的那种。 其次他还要娶妻生子,这又是一笔巨大的花销。 最后他当差之后,还要孝敬上官,仔细算下来,他若不是节省着过,入不敷出是早晚的事儿。 就算是这样,他每年也是过的紧紧巴巴的,已经在借贷的边缘徘徊了。 也就是这两年他当差了,拿的俸银和赏赐以及各种零碎的孝敬多了些,让他缓了下手,但要是想买一百一十两银子一卷的哆罗呢,还是要肉痛一下的。 德亨小声问弘晖:“哆罗呢是种很珍贵的布料吗?怎么价钱这么贵?” 弘晖道:“据说是从荷兰国和英吉利坐着海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布料是用鸟雀的羽毛织成的,红色的布料是用猩猩的血染的,你想它贵不贵?” 德亨脱口而出:“不可能!” 弘晖:“怎么不可能?来,咱们去那家店里,让你见识一下这种布料,我额娘用它做大红猩猩毡斗篷都得节省着用呢。” 德亨倒吸一口凉气,弘晖以为他长见识了,就道:“是吧,是吧?很难得的。” 德亨憋气,心道:我长见识个鬼哦! 什么大红猩猩毡斗篷,不就是《红楼梦》里贾宝玉穿的红色斗篷吗。 而且,什么鸟羽什么猩猩血,扯淡呢吗不是,这就是羊毛和丝、棉混纺的纺织品啊。 不是,你们大清守着偌大的蒙古草原,居然还要从荷兰和英国进口羊毛纺织品吗? 是我太大惊小怪了还是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弘晖和德亨是客人,在相互介绍之后,傅尔丹就带着德亨几个小孩儿进了新丰号布庄。 布庄掌柜一见傅尔丹又来了,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弯腰问道:“爷和几位小爷,您要看些什么布料?” 德隆:“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哆罗呢布料拿出来。” 又是哆罗呢,您今儿是不是就跟哆罗呢杠上了? 掌柜的心里发苦,但这几位一看就是不能得罪的,尤其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瞧那一身的派头,唉唉,这不是哪位小王爷出来玩的吧? 掌柜的将几人请到单独围出来特地招待像是德隆这样的客人的一处空地,一面吩咐伙计赶快上好茶好点心,一面吩咐其他人赶快去将从粤海港进口来的呢子布料取来,展示给众人看。 第58章 掌柜的将店里所有的羊毛布料都给讲解了一遍, 直说的口干舌燥,听的人听到最后,都开始心不在焉了, 只有德亨除外。 德亨不仅仔细认真的听完了掌柜的讲解,他还提问,他问的这些问题,掌柜的有答的上来的, 更多的是答不上来的。 “这些布料都是从粤海港进口来的吗?” “是。” “是从荷兰人和英吉利人手里进货来的?” “可能吧?应该是的。” “粤海港有很多外国船吗?除了荷兰船和英吉利船,还有那些国家的船?” “这个,小的没有去过粤海港,真不知道。” “那你可以猜猜看啊,比如咱们京城有很多法国人,那是不是港口有很多法国船呢?” “还真是呢,小阿哥聪慧。” “这布料你们卖的这么贵,进货价是多少?” “这个, 小的真不知道, 小的只是个掌柜的。” “你说这布料是用羽毛织成的,可是知道用的是哪一种鸟?” “哎哟这是外国布料, 自然是外国鸟儿的羽毛织的吧?” …… 德隆不耐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这里没什么好待的了,咱们去看鸟儿吧?要不去茶楼吃茶汤?” 德亨问衍潢道:“你们府上有这些布料吗?” 衍潢:“应该是有的,以前皇上赏了我们王府很多,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用完” 弘晖道:“你想要吗?我们府上有,我在我额娘那里见过, 我让奴才送你一些, 你想要多少?” 德隆:“做什么这么麻烦, 咱们在这店里现买不就行了?阿大……”说着就要让那个掌管钱袋子的阿大付钱。 德亨忙止住他, 道:“我就要一尺,用不着特地买。” 德隆立即不乐意道:“看不起哥哥是不是?阿大,一样一匹,付钱!” 一向沉稳可靠的阿大有了踟蹰,道:“小爷,奴才这次出来带的钱可能有些不够。”刚才看的少说有十几种布料,他带的钱肯定不够啊。 德隆:“……你带了多少?” 阿大:“一千两,从府上账房取的。” 德隆还是对金钱没概念的年纪,转头问舅舅傅尔丹:“一千两很多吗?” 傅尔丹点头:“你舅我一年也就花一千两吧。” 想想他舅的英明神武,带入一下,那这一千两确实很多了。 但是,在客人面前怎么能失礼呢? 德隆吩咐道:“阿大,你回府再去取钱来。” 对付钱这种事儿阿大有经验,建议道:“小爷,咱们是大宗生意,可以让布庄上的人将布料送去府上,然后从账房上上取银子。” 谁家大户是带着银子出门买东西的?咱都是看中了让店家送上门去,然后去账房结账的。 也就是买些纸风车牛皮鼓这些两三文钱的小玩意儿,才会直接付钱。 德隆立即道:“这法子好。” 好个屁啊好! 德亨直接对掌柜的道:“掌柜的,我们用不着这么多布料,这就告辞了。” 掌柜的自从衍潢说“皇上赏赐”的时候就开始低头安静装鹌鹑了,在德隆说要将所有看过的布料都买下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心跳加速了,不是兴奋的,是害怕的。 为啥? 因为这些珍贵布料不兴买家垄断的,像他们这样有名号的布庄,做的就是富贵人家的生意,每当店里进了新货之后,作为大掌柜,他都会先向几家老顾客王公放出消息去:咱家有了某某某新品,欢迎新老顾客们赏光啊。 傅尔丹是国公爵,他就是在收到消息后,特地上店里来看布料的,他家小丫头三岁了,夏天的时候他随驾西巡控马救驾有功,皇上和上司都赏了他金银物什,如今将要深秋了,府上开始忙活做冬衣,他就抽空来布庄看看,想着买几匹珍贵布料回家给妻女过冬穿用。 他是看中了这哆罗呢厚实布料,但还没说要不要买呢,就发现了布庄门口的喧闹,然后扔下布出去处理问题去了。 让新丰号掌柜害怕的是,要是其他已经收到他们新丰号有这种进口布料消息的豪门大户们拿着银子来买布,他却给不出货,那他以后还怎么做豪门生意? 此时德亨跟他说他们不买,他庆幸同时,又有些肉痛:您好歹买一些回去呢? 没等掌柜的答话,德隆就抓住了德亨胳膊,一脸气愤的质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都说了,小爷有钱!” 这什么豪门霸总啊,哦不,现在当家的是你爹,不是你 这什么豪门二世祖啊,啊不对,这什么豪门n世祖啊! 你们家有钱了不起啊? 德亨耐心解释道:“这不是看不起你,是我只是对这些布料好奇而已,并不是想买来家用,一点尺头就行了,让衍潢和弘晖从他们府上给我匀一些布头就有了,真不用成匹成匹的买。” 你要是真买回去这么多布料给我,我阿玛一定会拿银子补给你们家的,我何苦呢我? 我们家现在可还没有一千多两银子的闲钱呢。 不过这样深层次的话就不用跟你说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德隆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德亨:“真真儿的。” 德隆去看他崇拜的舅舅,傅尔丹也微笑跟他点头,他都想到,若果真大外甥买回去这么多布料,那个叫德亨的回家会受到他阿玛怎样的修理。 啧,遇到他这直脑筋爱面子的大外甥,这个小德亨有够惨的。 德隆这才高兴了,扬着小脑袋傲慢道:“一点子尺头而已,哪里用的着两府特地给你匀?掌柜的,一样布料来点尺头,阿大,付钱!” 掌柜的:“……喳。” 德亨:我心挺累的,真的。 怪不得人都说,八九岁,狗都嫌呢,哼! 最后,还是掌柜的特地派人将所有尺头送去了显王府,顺便将衍潢的骆驼也牵回去,他们这一行人才又开始轻装上阵。 衍潢落在后头小声问德亨:“你要这么多尺头做什么?” 德亨:“回头再跟你说。” 一直就和德亨走在一起的弘晖也忙道:“我,还有我。” 德亨:“行吧,有什么事儿我写信给你。” 弘晖这才满意了。 继续沿着大街向北走,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偌大的中间高两边低的大牌楼,上书“大市街”满汉合璧六个大字。 刚才他们走过的大街,就是有名的西四南大市街了。 穿过牌楼,就进入了最大也最繁华更是整个北京城数一数二的黄金商业口,叶勤经营的造办处风扇店铺就在这里。 这个路口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分立在东西南北四个路口的高大牌楼,也是因为它们,这里才被叫做西四牌楼。 既然有西四牌楼,自然也有东四牌楼,东四牌楼大街直通崇文门,离德亨家更近。 南北方向路口牌楼上是“大市街”六个满汉合璧大字,东面方向的牌楼上则是“行仁”四个满汉合璧大字,西面方向的牌楼上则是“履义”四个满汉合璧大字,充分表达了此处商业区的行商宗旨和队商贾们的殷切期盼。 衍潢积极道:“你们饿了没?哥哥带你们去酒楼吃饭去。” 傅尔丹不放心这群小的,也跟着一起来了,听闻衍潢的话,就道:“王府定是会等你们回去才开宴的,”毕竟你可是显亲王,姐夫家还是要给你这个尊荣的,“不如先去路口茶楼去吃点茶汤垫垫肚子,他家的瓦罐鸡做的也很不错,还有烤乳鸽、酱牛肉这样的小菜(别问茶楼里为什么会有荤菜还是硬菜),干果、点心味道在这北京城也是数得着的,亏不了几个小的。” 衍潢想起来要带德亨他们去吃茶汤的,不好食言,就道:“那好吧,咱们去喝茶。” 他们进了北棉路口大市街牌楼下的第一家店,名曰:泰和。 据说泰和茶楼从前明时候就有了,背后主人众说纷纭,但这是一家老字号却是实打实的。 被殷勤的小儿带去了二楼,衍潢原本选了一个面向南北主道大街的窗口,但德亨跑着看了一圈后,最后选了一个面向东西主道大街的窗口。 衍潢奇怪:“为什么要在这里?” 德亨踩着凳子趴在窗口指给众人看,道:“你们看,‘造办处风扇’,那家就是我阿玛开的店啊。” 没错,行仁牌楼下第一间店铺,就是造办处风扇专营店。 这里原本是一间字画金玉古董店,然后康熙帝一句话,古董店一搬迁清空,挂上了卖风扇的白幡。 从造办处买风扇有两个渠道,一个是直接去养心殿领,另一个,就是从这西四大街提。 但不管去哪一处,都要出示皇帝开的认买风扇的条子,就跟介绍信一样。 傅尔丹恍然,道:“原来,你是风扇主事叶勤家的小公子。” 看吧,叶勤现在已经有外号了,就叫“风扇主事”哈哈。 德亨从怀里掏出一个盖了印信的白纸,给众人挥了挥,道:“我去找阿玛的时候,阿玛给我盖了他的私章。” 德亨要出来玩,当然要得到自家父母的允许,有弘晖在,叶勤和纳喇氏没什么好说的,全都听四福晋的安排,就连德亨奇怪的向他要个“身份证明”叶勤都给了。 弘晖好奇问道:“有什么用?” 德亨理所当然道:“证明我的身份啊。”这年头没有身份证没有全家福照片,哦,你走进一家店,说我爹是这里的话事人,谁信啊? 于是德亨就要了盖了叶勤私人印信的一张纸,上面还写了一句话:吾儿德亨专用,此外有任何多余字迹无效。 就是避免他不小心给弄丢了,被别人冒用了。 第59章 茶楼里有拉胡琴的老汉, 说板书的快嘴儿,弹琵琶唱曲儿的小娘子,还有卖花的小姑娘, 因为他们这一桌都是小孩子,所以,拉胡琴的和唱曲儿、卖花儿的都不过来,只有那个说快板儿的长脸汉子过来询问, 要不要听孙悟空大闹天宫,他还会口技,说着就学了几声画眉鸟儿叫,还学着鹦鹉学舌的声音给众位小阿哥们道吉祥。 逗的阿尔塔和永谦两个乐的不行,催促着要他再学鸟儿吵架。 这口技先生正要大显身手呢,衍潢坏笑道:“学几声神鸟叫来听听?” 德亨在桌子底下一脚下去,傅尔丹奇怪问道:“德亨,是想去尿尿吗?”踢我作甚?别说这小子还挺有劲儿的。 把个衍潢笑的前仰后合直拍桌子。 德亨脸蛋爆红, 弘晖误会了, 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德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也道:“咱们一起去吧,我也想尿。” “哎哟哎哟,快谁来给小爷一下,可笑死小爷了啊哈哈哈哈。”衍潢笑道大半个身子都要出溜到桌子底下了。 傅尔丹明白过来德亨刚才定是想踢衍潢的,可惜人小腿短,只能踢到腿长伸到对面去的他。 不过, 这几个孩子出来也有不少时间了, 是该去如厕了。 傅尔丹道:“这里有专供客人更衣的便室, 走, 我带你们去。” 衍潢忙道:“我也去,小爷也想尿尿。”说着又是对着德亨一通笑,笑的德亨对他不住喷气。 傅尔丹:“那就一起去。” 在茶楼如完厕,几个小孩就不想回去了,他们想去对面店铺看风扇去。 于是傅尔丹就吩咐酒楼里的家丁们继续用饭,他带着几个小的去对面逛风扇店。 还不忘让阿大去给那个可能还在等他们的口技先生打赏,毕竟几个小孩子还是很喜欢的,要不是衍潢故意作弄人家,人家这一场的钱赚定了。 德亨又想起来吃茶汤前问的那个问题:“国公爷,您是为皇上立了什么功劳,皇上才赏你的?” 傅尔丹就笑道:“也没什么太大的功劳,就是拉住一匹烈马,不至惊扰圣驾而已。” 傅尔丹这句话说的可是太过谦虚了。 今年六七月份的时候,康熙帝西巡,驻跸祁县郑家庄,例行在行宫前检阅八旗守兵战力,当时兵勇吆喝声和炮筒的轰鸣声震天响,其中有一匹参阅的战马受到了惊吓,没头没脑的就冲着圣驾而去。 当时傅尔丹是作为散秩大臣随驾,就在左近,这马发起疯来又猛又急,武将都在远处演练呢,有反应过来的带刀侍卫都去咋咋呼呼的护卫圣驾去了,没有反应过来的御前侍卫还在呆愣中,傅尔丹就已经出列上前,将这匹失控的烈马给降服了。 康熙帝大悦,不仅传谕嘉奖傅尔丹,鼓励所有八旗兵勇向他学习,还赏赐给他许多实用的物件,其中最重要的两件,第一件就是代表荣誉的貂皮褂,第二件,就是代表宠信的新兴器物风扇。 德隆比说书先生还会说,将傅尔丹控马的过程说的神乎其神,勇武堪比二郎神下凡,听的德亨大为惊奇。 真的,十岁的小少年能说出这样精彩的故事,别管是他自己编的还是听别人说的,他能自己亲口说出来,完全有资格去参加全国小学生故事大赛了。 说不定他还能得金奖呢。 看,这风扇店的掌柜和伙计都给听住了呢,伙计还给几人上了茶和点心,让他们坐着听眉飞色舞的德隆说书。 等德隆说完,德亨立即将给他准备的蜜水递过去,德隆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然后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结尾道:“等我长大了,也一定会向舅舅这样厉害。” 德亨非常捧场,当先一个拍手叫好道:“好!你一定会的。” 德隆立即就跟斗嬴了的小公鸡一样,骄傲的不行。 衍潢和弘晖也意思意思的拍手,连连点头装作很欣赏很期待的样子,阿尔塔和永谦这两个小的,早就在风扇堆里钻进钻出的看稀奇去了。 掌柜的见德隆终于说完了,就带着伙计上前打千请安,道:“奴才查斯泰给小主子请安,给衍潢王爷请安。” 德亨笑眯眯给查斯泰介绍道:“这位是皇孙弘晖阿哥,这位是简王府大阿哥德隆,这位是国公爷傅尔丹,那边两个也是简王府的小阿哥。” 然后又跟众人介绍查斯泰,道:“前些日子我阿玛不是封了奉国将军吗,这位是皇上赏给我们家的家人,叫查斯泰,也是这风扇店的掌柜。” 按理来说,父母在,不分家。如果父母都不在了此处专指嫡母那这分产,要么父亲生前会将家产按照儿孙户分好,分产不分家供奉嫡母至终年;要么父母全死后,按照爵位高低和嫡庶之分,由下一任家主主持,族老、佐领、参领、再高一级的就是都统们聚在一堂做见证,将家产分好。 然后就各过各的去了。 以上说的分产,分的就是父亲留下来的老产,既本支脉这一家从祖宗继承来的、父亲自己挣下的、妻子嫁妆等等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产。这些被分的家产中,其中占比很大、大多数时候是全部,就是老圈地当初八旗入关跑马圈占的土地。老圈地上面的地亩粮食、人口、牲畜这些都是财产,都统一被称为老圈地。 若是这些被分出来的子孙中,后来有出息的,有爵位提升的,朝廷除了给你符合你爵位体系的俸银和粮米之外,是不会再分给你地啊人口啊之类的财产了,因为你已经从父系祖宗那里继承了。 只有皇帝的儿子,分府的时候会从内务府分得皇庄、佐领人口、包衣人口等等财产。 但这话又说回来,内务府本来就是皇帝的私库,皇子们分的,也还是父亲的私产,从产业继承上来说,皇子也没逃脱了分父产的大套路。 这些都是一般情况下。 但叶勤这个大体不是属于一般情况吧。 嫡母瓜尔佳氏还在呢,在生母韦氏死后,他就被分出来单过了。当时给的分家财产是关外田亩、京城的四合院、韦氏基本没有的私产、乳母及其家人、亲随及其家人、家生子、国公府内库库银,叶勤嫌关外田亩鞭长莫及,换成了京畿西郊二十亩良田和一千两雪花银,另外前妻死后,叶勤就将前妻的嫁妆还给了岳家。 这就是他全部的财产了。 在寻常百姓家中看来,叶勤分得的这些财产足够他受用一生,但放到国公府这个标准上来看,叶勤是被扫地出门的。 以至于兄弟务尔登以后很多年里,都想着要帮衬庶兄叶勤一把,其实就是出于这种补偿心理。 叶勤不事生产,在他当差前,日子也还过得,至少人手上是不缺的,等他到造办处当差之后,他第一个缺少的,就是能用的人手。 他刚当差那会,师爷是花了银子聘请的,家中有事,辅助自己处理工作琐事的是衍潢借给他的王府包衣,等到叶勤收到了皇帝允许他“经营风扇事”的圣旨之后,开店的店员以及掌柜都可以从内务府调取,但这店里,总要放一个自己信任且完全忠心于自己的人吧? 将已经在小庄子上住了十几年的乳母一家和亲随一家给叫回来当差? 可拉倒吧,他们和他们的子孙,现在还知道内务府大门开在哪里吗?这四九城的胡同还分的清哪一条是哪一条吗? 缺人! 叶勤实在是缺能用的人缺的厉害。 好在他封爵的圣旨来的很及时,因为这封爵圣旨中除了皇帝册封的爵位,还有宗人府分给他的两户包衣家人,另外还有一百两银子。 当年叶勤和务尔登分完家产之后,还要去内务府会计处和宗人府做登记,从律法和文书上,将一家分作两家,雅尔江阿查看了国公府的档案之后,对叶勤家中有多少人口和财产一清二楚。 他估摸着叶勤未必会愿意从务尔登那里再要人,要不然他早要了,不会从衍潢那里又是聘请师爷又是借用奴才的,但也不好说,人家毕竟是亲兄弟,说不定人家另有打算呢? 所以,作为贺礼,也是作为宗人令关照宗室亲戚,雅尔江阿在职权范围之内,另外准备了内务府新滋生的两户包衣和盛京的田亩让叶勤选。 叶勤连问都没有问盛京的田亩有多少,他直接选了内务府两户包衣人口。这两户包衣一共十五口人,一户是查斯泰(一家7口人),一户是孙州(一家8口人),算是解决了叶勤的燃眉之急。 既然叶勤选了人口,雅尔江阿就走宗人府内账,又添了一百两银子交给叶勤,当是给这两户人的安家费。 当德亨知道宗人府居然还给安家费的时候,都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怪不得清朝后期,宗室成为一个巨大的财务大坑呢,就宗人府这花钱派头,哪个政府顶的住啊? 查斯泰等十五人早就去叶勤家认过主子了,相互认过脸之后,他们就被打发各回各家去了,等叶勤家有事需要用人的时候,叶勤和纳喇氏会打发人去叫他们来家里帮忙。 全都住进家里是不可能的,叶勤家这四合院宽宽敞敞的十来间房,现有的十多个人住着舒服的很,还能让德亨骑着大青牛在院子里转圈,要是再让这十五口人住进来,可就狭窄拥挤了。 所以才会有了“安家费”一说。因为按照规定,这两户已经从上三旗包衣中分到下五旗中的正蓝旗去了,理应由主家叶勤安置他们新的住处。 但你要说让这两户人家搬家,人两家也未必愿意? 查斯泰一家出自内务府镶黄旗满洲包衣,住在景山脚下,孙州一家出自正白旗汉军包衣,住在西安门内。也就是说,这两户人家原本是住在皇城内的,比叶勤家还要靠近紫禁城。 第60章 简王府的宴席散的很快, 因为七月份两王恭亲王、裕亲王薨逝之事,这顿宴席没有请戏班子,荤菜也不多, 大菜都是用素鸡素鸭代替,酒水也是素酒甜酒居多。 外男那边宴席或许要热闹一些,请了京中知名的“自己做生意”的清倌来陪陪酒,说说话, 猜猜拳,行行酒令什么的。 因为没有女妓,所以不算违制。 要雅尔江阿自己来说,今日这宴席根本就不要办,自己的亲妹妹要抚蒙古,这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吗?他现在简亲王的地位稳固的很,根本不需要妹妹牺牲自己的后半辈子来为自己付出。 但不行,他的大妹已经嫁在京中了, 这个二妹妹再嫁在京中, 你让其他家中一个女儿都留不住的王府贝勒府怎么想? 皇上你一碗水端不平啊,咱们不听你的了! 到时候谁都讨不了好儿。 所以, 今日这个宴席不管办的如何,最后办成什么样子,都得办,重要的不是他们自己如何如何,而是要皇上看到咱们的欢喜。 皇上又是封郡主又是赐婚的,你不感恩戴德的告知亲朋友好并请来大家一起乐呵一下, 怎么着, 你是不是对朕的安排不满意? 于是, 最后就弄了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况。 女眷这边就是安静的吃一会菜, 然后对着别家的格格夸夸夸,再然后听人家对自家的女孩儿夸夸夸,放心,今天着实来了不少女孩儿,夸不完,根本夸不完。 就算别家自家女孩儿夸完了,这不还是有二郡主在的吗,咱们今日来就是贺你的,来来来,你安生坐着,听咱们挨个儿不重样儿的夸你…… 男人这边就更理解了,毕竟谁家没经历过这种夹生的既要又要的破事儿,对于自己怎么从中找到乐子,他们自有他们的一套应对法子。 女的不行,那就来男的呗。 最后德亨跟着叶勤和纳喇氏离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显王府那边几个小厮架着衍潢上轿子的情形。 德亨有些担心,跟父母说了一下,向显王府那一堆跑去,陶大、孙来旺和小福连忙跟上去。 显王府这边,看到是德亨带着人过来了,并没有阻止。 阻止什么? 今儿他们王爷之所以被灌酒,除了别人故意使坏之外,借口就是他们在王府贺郡主的时候,衍潢自己跑出去玩儿去了。 衍潢贴身伺候的都知道,眼前这个还没车轮高的小崽子就是惹他们王爷被灌酒的罪魁祸首。 衍潢的亲随之一,也是内侍,叫四喜儿的上前躬身问德亨:“小爷儿可有什么话嘱咐的?咱们王爷醉了。” 德亨探头朝里面瞧,可惜轿帘子放下来了,他瞧不见。 德亨:“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其他人有些迟疑,四喜却是半点没有迟疑的掀开了轿帘子,道:“您进去吧,小心着些。” 德亨手脚并用的钻进了轿子,轿子内,衍潢脸颊潮红,眉头紧紧蹙着,一脸难受的歪坐在座位上,额头在一下又一下的轻轻的碰着轿壁,想借此缓解头部的肿痛感。 德亨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唤道:“衍潢,衍潢,你还好吗?” 衍潢哼哼两声,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德亨只觉他这样不行,能让他舒服一点的办法就是住在简王府解酒,但这没道理啊。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走,回显王府,自有一大帮子的人照顾醉鬼。 德亨试探着继续道:“衍潢,我明天去你们府上找你好不好?” 衍潢又是哼哼两声,没有睁眼,也没有作答。 看来是真的醉的不省人事了。 德亨无法,只好钻出了轿子。 德亨跟四喜嘱咐道:“你们王爷醉的不轻,你们回府之后,先给他找个太医瞧瞧,看怎么给他解酒,切记,切记……” 德亨有些说不出口,但衍潢才十三岁,青少年酗酒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他若是再…… 四喜将腰弯的更低了些,将耳朵凑近了德亨,道:“小爷您要咱切记什么?”您说清楚啊,难道还要咱猜? 德亨看了一下四周,用双手捂着嘴巴在四喜耳边悄悄说了两句。 听了这话的四喜反应实在是正常。 他圆睁着眼睛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了眼前的小团子一下,那眼神好似再说:你个还没车轮高的崽子在说什么胡话呢?这话也是你该说的?你才六岁吧?你懂什么啊! 大体就是这样的意思。 德亨脚趾扣地强自镇定道:“你这是什么怪模样,我可是跟唐痘爷学过几天的,唐痘爷知道不?太医院小儿圣手,杏林大贤,可有名了,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去?” 四喜儿忙收回视线点头哈腰道:“信,咱真信,唐痘爷的大名在这四九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德亨满意点头道:“你既知道,就该护好你们王爷,别让他给妖精吸了精气神儿,听明白没有?” 四喜儿连连点头应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咱一定将王爷护的跟铁桶一般,任何一个妖精都近不了他的身。” 德亨见他态度尚可,就权且相信他的保证。 又道:“我明天去你们王府找他,等他醒了,你跟他说一声,我就不给你们王府送帖子了。” 四喜儿:“您放心,小的会叮嘱门房,见到您就直接带您去王爷的院子,不用通报的。” 德亨:“好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们王爷就交给你守护了。”说着,还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胸脯。 他想拍肩来着,他够不着。 四喜儿:“……谢小爷看重?” 德亨点点头,背着手带着自家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真跟个小老头似的。 四喜儿:真是奇了怪了! 见儿子回来的叶勤奇怪问道:“你们一整天都待在一起,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吗?” 德亨老气横秋的感慨道:“就是白嘱咐两句,唉,这样一块大肥肉,谁都想舔两口,也是可怜。” 叶勤: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叶勤家刚要走,弘晖的轿子就从旁经过,弘晖掀开轿子窗帘跟德亨隔空喊话:“记得写信,我走了啊?” 德亨也跟他挥手告别:“记得了,我也要走了。” 看的乌苏氏喜爱又羡慕的跟纳喇氏道:“德亨人缘儿可真好。”她看着德亨那眼神,恨不能将他抢到自己家去养,给自己当儿子去。 纳喇氏谦虚道:“就是淘气罢了,闹腾人的很。” 乌苏氏:“我倒是想有这么个宝贝蛋子在跟前闹腾呢,唉,你跟叶勤……” 听了一耳朵的德亨忙离远了些,不打扰纳喇氏跟乌苏氏两个已婚妇女咬耳朵。 回家的时候日头还早,借道棋盘街路过太医院的时候,德亨特意掀开车帘子,看看有没有可能遇到熟人。 还真看到一个。 德亨在骡车里面大喊:“小艾哥哥,小艾哥哥!” 赵香艾刚从太医院出来,就听到这熟悉的叫喊声,真是想不认识都不行,因为只有一个小孩儿会这么叫他。 德亨让马车暂时停下,示意陶大抱他下去。 德亨见着赵香艾没多废话,长话短说道:“你这是下衙了?接下来还有事没?” 赵香艾:“……没?”他这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呢,这是有事情要求他? 德亨:“太好了,这是显王爷衍潢常用的扇子,你现在拿着它去显王府给他看诊。” 赵香艾打开扇子看了一下,惊讶问道:“他怎么了?” 德亨:“他喝醉了。” 赵香艾:“……” 德亨:“来不及细说,你见着他就知道了,他才十三岁!” 赵香艾见他这样着急,就先应下来:“好,好,我这就去……你确定我拿着这扇子就能进去王府,不会让人给打出来?” 德亨:“能的,你就说是牛角湾胡同的德亨让你来的,再拿着这扇子,门房若是还拦你,你就说找王爷的内侍四喜儿,如果还拦你……” 赵香艾:“如果还拦我怎么办?” 德亨:“如果还拦你,说明今天财神爷绕着你走,合该你赚不到银子!” 赵香艾立即道:“你放心,今天财神爷在我家,今天王府这银子你小艾哥哥我赚定了。” 德亨:“嗯嗯嗯,你快去,他们现在应该才刚回王府,说不定你能在门口截到人呢?” 赵香艾笑道:“等赚了银子,哥哥给你买糖吃啊……”话未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德亨回到马车上,纳喇氏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乌苏氏也好奇的看着德亨,想知道他突然下骡车跟那个太医院的小学徒说了什么话。 德亨摇头晃脑叹息道:“操心一个醉鬼罢了,不值一提。” 乌苏氏拿帕子掩唇笑了起来,纳喇氏拿手指头点他脑门,笑嗔道:“不许作怪。” 德亨就拿一些其他话搪塞过去,暂且不提。 话说显王府这边,德亨原本是好意,他怕王府众人拿衍潢醉酒不当回事,只用常用的解酒法子让他睡觉自愈,不给请太医诊治,所以路过太医院见到赵香艾之后,就临时起意让他去王府给看看。 如果没有遇到赵香艾,德亨也就作罢,只是在心里担心衍潢会不会酒精中毒之类的。 但谁都没想到,问题会是这样严重。 显王妃惊的猛然起身,指着赵香艾质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做与子嗣有碍?!” 赵香艾被吓了一跳,忙摇着双手解释道:“不是有碍,是可能有碍,可能,可能!是可能,不是一定!” 第61章 要不德亨感慨自己来找衍潢帮忙真是找对了呢。 如今衍潢已经渐渐在王府中建立了自己的威望, 再加上他和府中实际掌权者李王妃、长史关系大大缓解,此时他一声令下,整个王府都悄然按照他的意愿丝滑运转起来。 也就半个小时吧, 就在德亨确定他就暂且借用这个边角小院之后,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要的有助于洗涤染色的纯碱啊、大缸啊、大锅啊、箩筐啊、过滤网啊之类的这些部件就都齐活了。 因为得知他要洗东西,有两个壮丁还拿着头特地刨了一个水道出来, 以免等会污水四溢,脏污了他们王爷的鞋子。 就,特别的周到细致,服务水平一流。 当然,羊毛来的最晚,因为要现剪,不过,在等羊毛的过程中, 德亨已经指挥着壮丁甲往大缸和水盆里打水了, 等会羊毛来了要开始洗羊毛。 长史博尔金亲自去库房领了十斤纯碱拿过来。 德亨为什么要来找衍潢帮忙呢,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就是有些物资,不是他能大批量得到的。 就比如这纯碱。 有清一朝,肥皂、发面糕点、印染等产业高度发达,三百年后的某些厂家打着古法肥皂、古法印染、古法冶炼等等各种“古”,基本上就出自于这一时期。 这完全得益于这一时期的商人从蒙古草原交易来的大批量纯碱。纯碱作为大草原的稀缺矿业,和金、银、铁、铜、人参、貂皮一样, 买卖受到朝廷严格控制, 只有手持“龙牌”的商人, 才能进入蒙古草原去和拥有碱矿的蒙古王公们进行交易, 然后由清政府收取课税。 商人交易来的纯碱,大部分会用于轻工业,比如制作肥皂、印染丝线布匹等,小部分流通在民间,用于发面、制作点心等日常。 民间日常用碱量极少,买卖都是按两计算,一户人家,买一两碱能用一年还有余,所以,德亨即便拿着银子去杂货铺里去买,也买不来他想要的量,反而还会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和窥伺,麻烦多多。 找衍潢就不一样了,作为稀缺资源,王府里自然存了大量的碱,你要问王府存这么多碱做什么? 炫富行不行? 显王府内又没有需要用到大量碱的地方,所以这些纯碱就随意堆放在仓库最角落里无人问津,还是长史亲自带着仆从去翻找了一番,才找到这纯碱,取了十斤拿来给德亨。 将碱交给德亨同时,博尔金还殷勤叮嘱道:“这个东西烧手,小阿哥可别用手碰它。” 德亨都答应下来,保证自己不会用手去抓碱玩。 德亨让壮丁打开碱袋子看了下,露出来的纯碱带着一种灰黄两色的苍白,就好像才刚从茫茫大草原上采集来的一样。 不是经过提纯加工后的工业纯碱。 有仆从拎着一个小背篓过来,里面装着新剪下来的羊毛,这个仆从回道:“这是从两只羊身上剪下来的羊毛,后面还在剪着,爷爷先让小的拿来给王爷看看,可还得用?” 衍潢去看德亨,德亨抓起一小撮还带着温热的羊毛仔细看了看,抽出一根比了比,大约两三寸长的样子,竟然还是长毛羊,应该是来自大草原的长毛羊吧? 要不然本地山羊可长不了这么长的毛。 德亨高兴道:“这样的就行。”又对这个仆从道:“你们再剪两只羊就行了。” 衍潢嫌弃的将因为好奇也跟着抓了一把的羊毛扔在背篓里,道:“四只羊的羊毛够做什么的,让他们多剪几只。” 德亨道:“用不了这么多,今天先洗洗看,来,咱们一起将这羊毛里的杂草碎屑给挑捡出来。” 衍潢嫌弃的离这一篓子带着味道的羊毛远了些,对德亨道:“我才不下手,你也别下手,让下人来。” 德亨一面招呼小福和陶牛牛将这一篓子羊毛倒在箩筐里摊放开来,一面笑对衍潢道:“那你有什么事儿就先去忙?或者叫来茶水点心,坐着看我们干?” 衍潢见德亨一双小手欢快的在这黄中夹白白中夹黄的腥臭羊毛中翻找挑拣着草屑和石子,好像很好玩的样子,他也就过来,和他坐在一起挑拣。 衍潢皱着眉头将一颗羊粪蛋子从一撮羊毛中捏出来,举着给德亨看,不解道:“真搞不懂你,这有什么好玩的?” 德亨接过这个圆溜溜黑漆漆跟丹丸似的羊粪蛋子,还捏了捏,别说,手感还挺好,扔掉羊粪蛋子,他故意调侃道:“那玩什么?用尿和泥巴吗?” 衍潢毫无所觉道:“用尿和泥巴怎么了?童子尿还是一味药呢。” 德亨霎时间大为惊奇,问道:“你还真玩过? 衍潢也同样惊奇:“你没玩过?” 德亨无语,道:“我以为,只有市井小儿才喜欢玩?” 衍潢就嘿嘿笑道:“我就是见市井小儿玩的有趣,又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就自己撒了泡尿自己玩了玩。” 德亨好奇问道:“好玩吗? 衍潢长长“咦”了一声,道:“脏的很。那天回王府,我被父王揍了一顿。”说到已故的父□□臻,衍潢情绪低落下来,他不免想到,如果父王还在,有父王管教着,他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陷阱了? 德亨见衍潢情绪低落,就重新将话题引到羊毛上头来,道:“你别看这羊毛现在臭烘烘的,等用碱水洗出来,就雪白雪白的了,嗯,就像云朵一样。” 衍潢撇开低落的情绪,笑道:“你又知道了?” 德亨:“当然,我见哈拉嬷嬷洗过。对了,现在就可以烧水,等水烧好就洗羊毛。” 两个壮丁早就垒了土灶,架起了两口大铁锅,闻言,开始从水缸里舀水烧水,等水烧到稍稍烫手的时候,将挑拣过的羊毛放进铁锅里浸湿,与此同时,德亨舀了三大勺的纯碱放进铁锅,融化在热水里,让壮丁乙不停地翻搅羊毛,用碱水充分浸泡。 德亨从身侧的扁平小书包里掏出纸和羽毛笔,书包的侧面缝了一个长而窄的小包,里面塞了一个食指长的玻璃细管,细管里装着墨水,细管口用木塞子塞着。 抽出木塞,将羽毛笔伸进去沾了点墨水,在纸上写上“碱三大勺”四个字。 衍潢:“写什么呢?” 德亨:“做记录。” 搞不懂你。 衍潢:“会不会放少了?这里有一袋子呢。” 德亨也不确定,道:“先洗洗看吧。” 衍潢:“你这是煮羊毛吧?”这又是锅又是柴的,不是煮是什么? 德亨拿着一根棍子在锅里捣啊捣,让羊毛充分浸泡在大锅里不要上浮上来:“用热水洗嘛,锅底下燃火可以保持温度,对了,不能让水煮沸了,要保持烫手的温度。” 一个壮丁闻言,连忙将锅下的柴抽出大半出来,他以为这小爷是要将水给煮开了,就放了大柴烧了大火,这要是煮坏了这些羊毛,这小爷可别冲他发脾气。 德亨对这个人笑笑,道:“没事儿,要是水太烫了,就加些冷水就行了,唉,要是有温度计就好了,可以控温。” 衍潢:“呵呵。”温度计是什么,他没听过。 “还要洗多久?” 德亨想了想,道:“大约半个时辰吧。”应该是吧,他记是要浸泡一个小时热水的? 衍潢扔下棍子,道:“爷肚子饿了,你不饿?” 德亨也放下棍子,交给壮丁甲,道:“我也饿了。” 衍潢顿时来劲儿了,道:“这里交给下人,咱们用点心去。” 德亨道:“不如让人拿来这里,咱们就在这里用吧。”他想在这里亲眼看着,好做记录。 衍潢:“行吧。”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李王妃派人来叫他们用晚膳,德亨和衍潢就一直待在这个小院捡羊毛、洗羊毛。 第一篓子羊毛已经出锅,正被人用温水不住的漂洗,另一锅正在用热碱水浸泡着的后剪的羊毛也快要出锅了。 看着经过一次次漂洗变得越来越脱离最开始脏污样子的羊毛,衍潢也没心情去用膳去了。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并参与着洗出来的,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白的跟花朵一样的湿漉漉的东西是羊毛? 他亲手将一把又一把的羊毛从清水中捞出,然后放在篦箩筛上沥水,可惜,看着挺多的羊毛,经过挑拣和碱洗过后,缩减严重,还没捞够就没有了。 德亨看着这雪白的羊毛,高兴道:“等沥干水,阴干一晚上就行了。” 衍潢:“这样就能用了?” 德亨:“这才到哪儿呢,等羊毛阴干了,看看什么样儿再说吧。对了,你们府上有刷子吗,就是那种齿子短短的,密密的,能刷毛的那种。” 衍潢:“我怎么知道?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府上有工匠,可以现给你做一个。” 德亨笑眯眯:“那就多谢你了,呶,这是图纸。” 德亨好笑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还跟我打马虎眼呢。” 德亨:“这不是先问问吗,你要是有就最好啦,没有的话现做也少了我废话的功夫。” 衍潢将图纸交给四喜儿,让他拿去木匠房今晚给做出来,完全没想过这刷子难不难,工匠能不能在一晚上给做出来。 一直看着将另一锅羊毛都洗干净,放在了篦箩筛上沥水,两人才赶去饭厅那里用膳。 用过膳后,德亨揉了揉眼睛,就要告辞了。 忙活了一天,现在又用了膳,血糖升高,他有些困了。 衍潢留他道:“你要是困了,就去我屋里睡一会子?” 德亨迷瞪着眼睛摇头道:“我要回家睡,我额娘会担心的。” 第62章 第二日早上, 德亨再来到显王府的时候,就见一群人围着那几个晾晒羊毛的筛子看稀奇。 “德亨阿哥来了。”有人眼尖看到了德亨,提醒道。 “德亨阿哥吉祥。”这是奴才奴婢跟德亨见礼。 德亨:“……免礼?你们在做什么呢?” “给王妃请安。”德亨往前走了几步, 就发现这群人当中,居然还有李王妃。 李王妃笑道:“快别多礼了,来,过来看看你昨天洗的羊毛, 晾干后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怪让人喜欢的。” 衍潢也兴奋道:“你要的刷子也做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用?” 德亨捡起一撮羊毛捻了捻,又闻了闻,还有一些淡淡的腥臊气,就知道这羊毛脱脂不彻底,但似乎,也能用了。 德亨又接过衍潢手里的一对刷子, 觉着齿子有些稀疏, 也有些长了,他将一把羊毛放在一只刷子上, 来回刷了两回,可能是他手小,也觉着用的不合手。 德亨就道:“将这羊毛刷的蓬松起来,一团一团的会更软乎一些。” 衍潢直接上手,道:“我来。”结果差点刷到自己的手。 李王妃忙让他放下,让其他人来。 最后还是小福刷的更和德亨的心意, 将一团羊毛刷的跟一团云朵一般, 软乎极了。 李王妃捧着这团羊毛赞叹道:“这可真是, 再也想不到的巧思, 谁能想到羊毛用碱水洗一洗,竟是这样洁净漂亮呢?” 德亨解释道:“草原上都是这样洗羊毛的,我都是跟我们家的哈拉嬷嬷学的。” 李王妃笑道:“你可别唬我,草原上的羊毛都是编织了做地毯和毡包的,我要是有了这样漂亮的羊毛,可舍不得做毡包。对了,你这羊毛弄来是做什么的?” 德亨看衍潢:你没说吗? 衍潢横了他一眼:当小爷什么人了?小爷是随便泄密的人吗? 德亨问道:“王妃以为这样的羊毛能做什么呢?” 李王妃畅想道:“絮到被子里做棉被一定暖和,絮到坐垫里肯定也很舒服。” 德亨点头赞同,道:“还可以絮到棉衣里,肯定也很暖和。” 李王妃就道:“棉衣里可以絮丝绵和棉花,这个羊毛倒是不用了,不过也可以做两件来穿穿。” 德亨眼睛一亮,道:“既然这羊毛和丝、棉有一样的功用,能不能跟丝与棉一样,纺织成布呢?” “这……本王妃不知道。”李王妃生来是贵女,一朝指婚成为王妃,她恐怕连织机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提纺织布匹了。 德亨去看衍潢,衍潢笑道:“你别看我,我更不知道。” 博尔金轻咳一声,道:“行与不行的,不如请咱们府上的织娘来看看?” 王妃笑道:“快去,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在等的空隙里,李王妃又亲手试着刷了两团羊毛,衍潢也想玩,但可惜,刷子只有两只,只能你玩一回,我玩一回的捣腾。 等府上最擅长织布的织娘们带着纺线织布的家伙式来了,织娘们先是对着一团羊毛研究商讨了一番,然后就一人试着用手捻线,一人试着将羊毛同棉花一样的接上纺车纺了起来,还有一个年纪最大,明显像是管事的妇人查看捻线和纺线的不同之处,然后拿着这两种线跟李王妃汇报。 李王妃哪里听得懂这些,倒是德亨,看着用纺车纺出来的羊毛线问道:“这样的线是粗了还是细了?”他看着比后世织毛衣的毛线可是细多了。 织娘管事解释道:“线并不是越细越好的,织不同的布料,要用线的粗细也不一样,如果是织冬天穿的厚实布料,这线自是要粗一些才好,要是织夏天穿的轻薄布料,粗线就织的稀松一些,细线就织的密实一些,穿在身上,都会舒适。” 德亨:“原来如此,那这羊毛线,能织成布吗?” 织娘管事笑道:“自是能的,只要能成线,就能织布。” 德亨立即道:“那要是用这羊毛线和棉、丝一起混织,也能成布吗?” 织娘管事:“既然丝、棉、麻能混织,这羊毛线,自然也是能混织的。” 德亨笑道:“那你们就都试一试嘛。” 衍潢看着德亨恍然大悟,突然就明白了昨天德亨跟他说的要“复刻哆罗呢”的话,他的视线在羊毛、织娘和德亨间流转了几回,看了看明亮的天空,突然就感觉有些不真实。 织娘们,真的能用这羊毛复刻出远从海外运来的哆罗呢吗? 事实证明,王府养的织娘完全在水准之上,她们不仅复刻出了厚实的哆罗呢,还复刻出了羽纱、羽缎、缂丝羊毛缎等等其他纺织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因为这需要大量清洗过的羊毛,显然,王府厨房养的二十多只活羊是不可能供应这样大的需求的。 李王妃当即下令,将王庄里所有的羊都给剃毛。 博尔金有些踟蹰,道:“这羊都剃了毛,是不好过冬的。” 李王妃:“那就都宰杀了。” 德亨:王妃您为了能拥有更多的羊毛,是不打算放过一只羊了啊? 博尔金:“咱们京畿王庄里,少说有一万头羊,都杀了,这……恐怕不好处理,且还需要为明春做打算。” 李王妃:“……那你说要怎么办?” 博尔金道:“不如去各王庄收取羊毛,或者他们若是缺宰羊,咱们可以卖给他们。” 李王妃:“这些经济事,你看着办就行了,”突然又想起来,道:“你带着王爷去办,王爷也该学一些经济学问了。” 博尔金:“是,老奴遵命。”心道,就等您这句话呢。 眼睛期待的看着衍潢,意思是王妃已经发话了,王爷您听还是不听呢? 衍潢面色有些发苦。 他刚封爵那会,博尔金就曾拿着王府账簿来要教他经营王府,但他学了几天,实在是学不明白,就耍脾气给闹过去了。 没想到,博尔金还没放弃,逮着机会就要他学。 衍潢起身,应道:“是,嫡额娘,儿子会好好学的。” 去小院的路上,德亨问衍潢:“你怎么愁眉苦脸的?那什么经济学问很难吗?” 不就是学着经营田庄?王府还有什么经济学问? 衍潢诉苦道:“要会看账簿,还要打算盘盘账,还得看出来今年收成怎么样……这些要是都让我做了,我养那些账房做什么?” 德亨:“那你至少得知道账房们有没有偷奸耍滑吧?” 衍潢看了德亨一眼,理所当然道:“我们府上至少养了三十个账房呢,他们总不能拧成一股绳的骗我吧?那我这王爷做的也太废物了,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交上来的数额不对劲,就让人严加审问,我只要最后的结果就行了。” 德亨惊叹:“你还挺会做王爷的。” 衍潢并未有得意之色,道:“都是嫡额娘教我的。” 德亨换人赞美道:“王妃真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王妃。” 衍潢笑笑,李王妃的确是个好王妃,这也是他近几个月才发现的。 到了小院,衍潢道:“你昨天不是已经煮过一回羊毛了,让奴才照做就是,做什么今天还要来煮?” 德亨道:“找到最佳配比啊,我觉着,还可以将羊毛洗的更干净一些,今天咱们换个步骤,先将挑拣好的羊毛用清水洗一遍……” 正当德亨和衍潢沉浸在一日日的洗羊毛大业当中时,康熙西巡圣驾回京了。 衍潢随同众位王公勋贵们去城门口迎了一回圣驾,然后就回府避府不出,等皇上在宫内住了没几天,就奉皇太后去西郊畅春园居住后,他才出府去找德亨。 德亨已经找出洗羊毛的最佳碱水毛配比和洗涤顺序了,剩下的就都交给衍潢去安排人洗就行了,他就不用日日去王府报到了。 嘿嘿,他现在在家折腾着提取羊毛脂呢。 让羊毛能用于纺织,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给羊毛脱脂,现在羊毛已经用纯碱煮洗脱脂了,那这羊毛脂直接倒掉,可就太可惜了。 所以,德亨让第一次加碱熬煮出来的羊毛污水存在水缸中,加入明矾沉淀,然后倒掉最上头的清水,继续往里面倒污水,加明矾沉淀。 等德亨不再打算去王府的那一天,他带走了这缸里沉积了只有小半桶的污泥,也就五六斤重吧,他自己就能提的动。 衍潢没有多问要这污泥做什么,就连德亨跟他要琉璃厂新出的煤膏,他都没多问一句,而是吩咐人去琉璃厂想法子给他弄来。 琉璃厂就是烧制玻璃的地方,既然能将玻璃烧制出来,那清朝人对煤炭的提取和利用就已经入门了,比如,深受皇室勋贵们喜爱的银霜碳,就可以用提炼过后的煤焦炭代替,这种焦炭不仅可以做炭烧用来取暖,还能用于炼钢、烧玻璃,清朝的红衣大炮的炮筒就是用这煤焦炭炼铁制作而成的。 还有,京城家家户户几乎都离不开的煤球炉子,煤球就是用水洗过的煤的残渣和黄土夯制而成,炼焦的副产品就是煤焦油,也叫煤膏。 而这煤膏,就是以苯为主的混合物,可以萃取羊毛脂。 衍潢现在算自家王庄每天该杀多少只羊算的头昏脑涨的,已经没有闲心问更多了。 或者他选择性的逃避去问更多。 除了羊毛污泥、煤膏,衍潢还从王府顺走了一个紫铜蒸馏器皿,这器皿只有半米来高,是王府用来蒸馏酒和花露的。 这个蒸馏器盛放蒸馏物的大肚是玻璃的,所以,里面蒸馏物蒸馏到什么程度了,可以通过肉眼观察。 第63章 康熙帝漫步在这个宅院不是宅院、染坊不是染坊、织坊更不是织坊, 看着也好似是才新围起来的院落里,入目尽是林立的竹竿、飘荡的布匹、硕大的染缸和五颜六色的线团。 若这只都是寻常的话,那一架架升腾着热气的铁锅、一个个滴落者水滴的竹筛、以及竹筛之上堆着的雪白毛团, 就有些让人犯迷糊了。 尤其是空气中又有若无的羊圈的腥臊味和经过加热之后更加复杂的浓烈臭味就更让人费解了。 也正是因为这每日扩散弥漫不止的臭味和显王府杀羊、卖羊肉、收羊毛的怪异行径,才会有巡逻侍卫和监察御史将显王府的怪异之处报给他: “……臣以为,显王府似是在行巫祝之事……” 这又是杀羊又是煮汤又是腥臭味道的,这不是在大搞特殊祭祀是在做什么? 刚下令处决了索额图及其一家的康熙帝心中正愤懑难解呢, 一听说显王府竟然在行如此“悖逆”之事,热血瞬间冲上脑门,当即点了人马冲进了位于畅春园不远处的显王府庄园,势必要拿个人赃俱获! 当然,这只是皇帝身边人眼睛看到的表象而已。 实际上,康熙帝是不相信此等无稽之谈的,显王府现在什么样,可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但是他心里烦闷也是真的, 既然下头报上来如此奇异之事,不如就顺便出去走走, 看看显王府庄园到底在搞什么鬼,以至于让督察院的人以为是在“行巫祝之事”。 这不,寻着味道而来,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景象了。 康熙帝正弯腰对着眼前据说是羊毛的湿漉漉绒团观察的时候,衍潢急冲冲的过来见驾了。 “臣显亲王衍潢迎驾来迟,请皇上恕罪。”衍潢跪在侍卫圈之外高呼道。 他接到康熙帝去了茂园的消息时, 他人正在五公里之外的草场上视察长毛羊呢, 听到庄园的奴才来报皇上带着很多侍卫去了庄园, 就立即骑马飞驰而来。 二十米之外的康熙帝沉稳平静的声音响起:“是衍潢啊, 过来,跟朕说说,你这是弄的什么?” 带刀侍卫让出通道,衍潢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到了康熙帝面前。 衍潢:“回皇上,这是洗过的羊毛。” 康熙帝捏起一团还带着水汽的羊毛团,问道:“朕看到了,不过洗的这么干净,是用什么洗的?” 衍潢:“是用纯碱兑热水清洗出来的。” 康熙:“朕也在草原上见过蒙古人用纯碱洗羊毛,不过都没你这个洗的干净,且没有异味,你这洗毛可是有什么诀窍吗?” 看吧,聪明人不管做什么都聪明,康熙帝一下子就找准了此毛和彼毛的关键区别点。 干净同时,没有异味。 最最关键的,是没有羊本身所有的异味。 就康熙帝所见过的所有羊毛制品,下到用羊毛压制而成的蒙古毡包、用来做地毯的毛垫子,上到清洗洁净,染上色彩,手工编织而成的挂毯,以及,他甚至还有几件用羊贴身生长的最软最白的软毛纺织而成的羊绒褂子,但这些粗劣的毡毯也好,精致的挂毯和羊绒衣裳也罢,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让人难以忽视的缺点,那就是羊身上的味道。 无非就是前者味道浓烈一些,后者味道浅淡一些而已。 就康熙帝自己体感而言,他西巡草原,接见蒙古王公的时候,身穿羊绒大褂是闻不到这件衣裳的特殊味道的,因为,草原上本来就是这样的味道,大家在一起,每天不是放羊就是吃羊,成日混在羊堆里,空气中本来就是羊的味道啊。 这其实是大草原的味道。 但等他回到紫禁城,回到中原,空气中充斥着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味时,他身上穿的羊绒衣的味道,就过于浓烈了。 有些刁钻刻薄的汉人说从草原来的人身上带着一种洗不掉的羊膻味儿,真的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人身上真的有这种味道。 只是这样的实话在特定的语境说出来,就特别的刻薄无状,带着对立的恶毒。 这也是像是从国外进口的哆罗呢等羊毛纺织品,大家都不会将之往羊毛上头去想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因为这一点都不像大家认识中的羊毛。 而康熙帝闻到的那种味道,其实是羊毛里面羊毛脂的味道,如果不将羊毛里的油脂脱离出来,制成的羊毛制品,多多少少都会带着这种味道。 而现在,康熙帝特地将这团羊毛放到鼻端闻了下,这团还带着水汽的毛闻着有种让人眉头一皱的异味,但唯独没有他闻习惯的羊的味道。 康熙帝目光在不知道有几口的大铁锅间逡巡,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些大铁锅,就是洗毛的要害了。 衍潢听到康熙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就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看了几眼跟着康熙帝一起来的侍卫大臣们,康熙帝了然,挥了挥手,让这些人都走远些,然后衍潢才探头捂嘴跟康熙帝小声说了几句。 康熙帝恍然大悟,点头道:“难得你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有够刁钻的。” 衍潢心道,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只是要不要告诉你,得看你的态度如何了。 若是不喜,我就一力承担下来,要是嘉奖,少不得要将正主儿给供出来受奖。 但以衍潢浅薄的认知来看,应该没有人会不喜吧? 不过也不好说,这毕竟是帝王,圣心难测,谁知道做皇帝的是怎么想的呢? 康熙帝围着一口大锅转了两圈,他还将手伸进大锅里试了试洗毛的温度,被侍卫制止了还道“无妨,这水不烫。” 看完了洗毛,又踱步到染色的那些架子前,摸着一块半干的布对衍潢道:“你别跟朕说,这些布就是用那些洗出来的羊毛织出来的?” 衍潢:“皇上您火眼金睛,这些布,确实是由羊毛纺织而成,但这里面,同样有乾坤。” 这回康熙帝没有问有什么乾坤,只是问道:“可有成品?” 衍潢:“有新染出来的一批,但颜色有好有坏,臣正让人再试呢。” 康熙帝非常感兴趣,道:“走,带朕去看看去。” 存放和加工成品布料的地方在房间内,此处裁衣制衣的奴婢和管事们早就清空了,因为康熙帝是突然袭击,所以这里面仍旧保持着上一刻大家正在工作时的原貌。 其实这才是康熙帝想看到的,要是按照迎接圣驾的规矩特地安排摆放的,他看着还有什么趣味。 康熙帝并没有对布匹下手,而是拎起一捆很有重量的石青色毛线,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纺线不是该放去织造房吗?” 衍潢微笑解释道:“皇上,这是羊毛的另一种妙用,将羊毛纺成粗细不一的毛线后,通过不同的编织手法,将之编织成成品的衣服,皇上,您看这个……” 康熙帝放下捆线,就着衍潢的手观看他展开的一片布料,这布料宽约尺半,长约两尺,最上头布料中间位置向下凹了半个圆,下面则是平直的,衍潢两手搢着的两个边角,则是用竹签子穿着的一圈线,两边都有长长的毛线延伸下来。 这明显是正在加工的一件布料。 康熙帝很谨慎的问了两个字:“这是?”因为直觉中,这应该不是布料。 他就没见过这么“寒碜”的布料,说是尺头都有些窄了。 衍潢笑道:“这是快织好的坎肩后背毛片,这两个角……”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是肩膀,等前身和后背都织好了,腋下缝合在一起,肩膀钉上珍珠宝石牛角扣子,就是一件羊毛坎肩了。” 一个随驾的年轻侍卫轻呼一声,用蒙古语道:“这竟是一件坎肩!” 他这一声实在突兀,惹的其他人都看了他一眼,包括康熙帝。 这个年轻人红了脸,低头请罪道:“皇上恕罪,是奴才没见识了。” 康熙帝摆摆手,道:“别说你没认出来,朕也没认出来。” 他应该是想从竹签部分接过这毛片的,结果他抽走了竹签,但毛片还在衍潢手里拎着呢,于是就脱针了。 康熙帝捏着竹签“咦”了一声,另一只手又拽住了垂落下来的毛线,然后一拽: “秃噜噜噜……” 轻微的线扣解体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想起,似乎是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因为他拽线发出来的,他又拽了一下 好吧,一个肩膀就这么没了。 衍潢尽职尽责的解说道:“现在是一件缺了肩膀的毛片了。” 众人:您大可不必说这么一句。 康熙:…… 康熙帝心中升起微微的抱歉之意…… 可扯淡呢吧! 康熙帝第一个想到的是孟母剪布断织半途而废的故事。 另一个想法就是:这手感,挺解压的呢。 康熙平静的松开了手里的线,另一只手的竹签子扎进了他目之所及的一个毛团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问衍潢道:“有织好的吗,拿来朕瞧瞧。” 衍潢抱歉道:“这用毛线织坎肩的方法是织娘新练出来的,至昨天中午就织出来一件,如今穿在臣的身上。” 众人:…… 众人视线顿时集中到一身宝蓝长袍腰间束着玉带的衍潢身上,那目光,似乎要透过外面的长袍,看到他里面穿了什么坎肩一样。 衍潢理直气壮的任人打量,如今已经是冬日十月了,早晚已见轻微霜冻,他袍子里面穿件羊毛坎肩怎么了? 大学士马奇见康熙帝不吭声,就出声建议道:“衍潢王爷,这里也没外人,不如您去掉外袍,让咱们看看你身上的羊毛坎肩怎么样?” 衍潢面露犹豫之色:“御前衣冠不整,这……” 康熙帝背着手,道:“朕恕你无罪。” 好吧。 衍潢:“臣遵旨。” 第64章 可能正在玩泥巴的德亨, 也是真的在玩泥巴。 不过,这回不是玩臭污泥,而是在蹬着小轮子磨滑石粉和珍珠粉。他脚上停不下, 嘴巴和眼睛也没停下,嘴上念念叨叨的背书,眼睛间接的看一下书本,然后继续往下背诵。 小福坐在药炉子旁边的小马扎上, 一手钩针一手细线的勾啊勾,偶尔拿起腿边立着的蒲扇扇一扇小药炉子,加大火力,将小铜锅上的药材熬的更彻底一些。 另一旁的平地上,摆着一张矮脚小方桌,陶牛牛正坐在桌旁,神情无比认真的用药杵子研磨着晒干的胭脂虫,然后将胭脂虫粉末倒入孔隙细密的小筛子里, 筛出细粉来。 方桌上摆着各种透明玻璃制作而成的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里面不是装着粉末就是装着颗粒,有的则是装着油状物和液体。 油状物是羊毛脂, 液体则是甘油和蒸馏出来高浓度酒精。 陶牛牛将所有胭脂虫都研磨成细粉,然后来到德亨面前,德亨将脚收回,陶牛牛将沟槽碾里面的粉末用小刷子扫到一个小钵里,拿回方桌旁继续用小筛子筛出来,存放到玻璃瓶里。 如此几番, 小福的中药也熬好了。 德亨放下书本, 掀开小铜锅看了一下, 其实也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只是按照唐痘爷的方子,熬够了时辰就算了。 小福跃跃欲试道:“小爷,现在可以做胭脂膏子了吗?” 前几天,德亨蒸馏出了羊毛脂,然后用珍珠粉、蜂蜜、胭脂虫,简单调了一款面霜来给纳喇氏用。 这款面霜立即获得了全家人的青睐,包括每天骑马出门吹风吹的脸颊干燥起皮的叶勤和陶大。 纳喇氏问儿子还能做更多吗,因为完全不够用的。 母上有命,做儿子的义不容辞,德亨当即表示,他还能做更多,只是,得从搅弄那臭泥巴开始。 纳喇氏想到那臭烘烘的味道就反胃,让德亨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弄臭泥,一次弄多点,弄够用一年的量,这样一年之内她都不用闻那可怕的气味了。 一下子弄一年的量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萃取方法粗糙,这羊毛脂的萃取率实在感人,好在衍潢又送了他好多羊毛脂泥,两个蒸馏器齐上阵,倒是蒸出来了一小盆的羊毛脂,上称称了称,足足两斤还要多。 够用了,按照从唐痘爷那里磨来的做脂膏的美容方子做,至少能做出四斤面霜来。 四斤面霜是什么概念? 他们一家十口人用两年不知道能不能用完? 为防变质,德亨打算全部做出来,一小部分送人,其他的就都拿去他们家新开的铺子里去卖。 冬天护肤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润肤,所以,德亨按照添加物的不同,一共做了三斤润肤面霜和一斤胭脂膏子。 看着这胭脂膏子的成品,德亨总感觉很像粉底液啊。 抹一点在手背上,揉了揉,柔滑细腻粉白,真的很像一号色的粉底啊。 纳喇氏对这粉底液爱不释手,爱惜的拍开儿子的小手,嗔道:“你又不用茬胭脂,可别糟蹋了。” 德亨忍不住道:“我明明加了很多胭脂虫粉的,怎么一点都不红,反倒很白?” 纳喇氏道:“那是你加的少了,但还是有效用的,你看这混合了珍珠粉和滑石粉的胭脂多么细腻啊,我儿子简直是天才!” 又道:“至于不够红,可以另外再涂就是了,想涂多红就涂多红。对了,要是能再香一些就更好了,这味道有些淡了。”这京城里的胭脂铺子不知凡几,哪里缺的了红色,她们缺的是这样润而不油、滑而不干的脂膏。 叶勤在旁哼哼道:“胭脂道里的天才!”对儿子居然在家不读书反倒做起胭脂来,叶勤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可惜,他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上班,等到下晌才能下衙回家,对管教儿子鞭长莫及。 而且,有那羊毛线在前杵着,他对儿子做胭脂这件事就有些拿不准这里面是不是有其他的说头,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若是让儿子整日在家没事干就琢磨怎么做出更好的胭脂,他是一百二十个不赞同的。 纳喇氏横了叶勤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做胭脂这样的体力活那是咱儿子能干的?他只要将方子琢磨出来就行了,就跟那羊毛线一样,自有王府的下人做好了拿来给他。是不是,儿子?” 德亨连连点头,道:“我抽空就将这做胭脂做面脂的方子写出来,让王府的人做了来咱们用,以后儿子就不用做了。” 叶勤却是面露迟疑,道:“这毕竟是可以传家的方子,就这样给了王府,是不是,是不是……” 德亨心下暗笑,心道你可算反应来了。 羊毛就算了,这羊毛纺织太耗人力财力,不是他们家现在能握的住的,但是一个专门做胭脂的小工坊,如今他们家还是弄的起的。 如果叶勤放心的话,完全可以让查斯泰和孙州两家其他人每天去工坊上班,然后纳喇氏做监工就行了。 如果他们一家弄不来,可以拉大舅入伙嘛,风扇之事大舅福顺没能分得一杯羹,叶勤和纳喇氏心下是愧疚的。 德亨转口道:“其实做这面脂和胭脂不难的,所缺的是这羊毛脂,但衍潢已经跟我说了,羊毛脂泥都给我留着,王府造肥皂析出来的甘油也给我留着,有这两样打底,不管是面霜还是胭脂,都能做出很多花样呢。” 叶勤瞥了儿子一眼,道:“你以后少在这上头费心思,从明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王先生读书,听到没有?” 德亨缩了缩脖子,道:“听到了。” 纳喇氏将儿子抱在怀里,说叶勤:“你凶儿子做什么,他还不是见你脸上都皴的红肿了,心疼你,才做的这面脂出来?你就说好不好用吧。” 叶勤暗骂慈母多败儿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儿子做出来的面脂确实好用,内务府的同僚们,已经在打听他从哪家买的脂膏了。 纳喇氏更甚,纳喇氏那气色,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太太小姐们围拢上来,问她怎么保养的,怎么肉皮这么细嫩光滑,看着好似十五岁的大姑娘似的。 就在德亨家的胭脂铺子即将开张的时候,康熙帝的谕旨来了。 谕旨从畅春园发来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准确来说,夕阳西下,该收摊回家了。 叶勤不在家,他出公差,去朝阳门外十里外的大木厂去查验新到的一批木材去了,如果没有问题,这批木材会在城外木材厂初加工之后,再运到皇城内的木材厂里去储存。 因为这里面还涉及到额尔赫布和务尔登的风扇工坊用料等问题,叶勤得在城外住一夜,第二天才能回城。 就是这么巧,偏偏叶勤不在的时候,康熙帝派人来接德亨了。 来接德亨去畅春园面圣的太监叫赵拙言,是康熙帝跟前的大太监赵昌人称“御前赵”的干儿子。 另外还有御前侍卫傅尔丹和策凌,以及其他十来个带刀侍卫。 纳喇氏陪着笑脸问道:“不知皇上因何缘故,要叫小儿去面圣?” 赵拙言尖着嗓子道:“皇上之意,谁敢悴度,尽管去了就这知道了。” 纳喇氏面色有些不好看,傅尔丹道:“衍潢王爷也在,德亨去了衍潢王爷会照顾他的。” 纳喇氏稍稍放心,又请求道:“臣妾可否一同前往?小儿打出生起,从来没离过臣妾眼前,您看……” 不等赵拙言说话,傅尔丹当先道:“皇上没说不让淑人跟着去,赵谙达,皇上说了吗?” 赵拙言:“……并未。” 傅尔丹道:“您看这小儿,怕是夜里还要额娘哄着睡觉呢,皇上要见他,若是他哭闹找额娘,岂不是扫了皇上的兴,您说……” 赵拙言瞪了傅尔丹一眼,不耐烦的挥手道:“算了算了,去就去吧,都去吧。” 傅尔丹跟德亨对了一眼,昂着头六亲不认的强硬道:“还在等什么?快去收拾要带的人和物,一刻钟后启程。” 纳喇氏忙拉着德亨进了屋子,去收拾东西去了。 屋内,纳喇氏六神无主的,不住道:“怎么这个时候你阿玛就不在呢,怎么偏偏用得着他的时候就不在呢……” 德亨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额娘,别担心,那个御前侍卫叫傅尔丹,是宗人令雅尔江阿的妻妻弟……” 纳喇氏一听要想起来了,上个月去简王府吃席,儿子就是让他给送回王府的,她当时虽然没见着人,但名字却是记下来了。 纳喇氏稍稍安心,有熟人就好,有熟人好说话,又想到衍潢也是在皇上身边,那么等去了畅春园,她跟儿子也算是有个照应,就按下心神,开始给儿子收拾衣物。 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肯定是要在外头过夜的了。 德亨见纳喇氏收拾东西也不甚利索了,就对哈拉嬷嬷和李氏吩咐道:“嬷嬷和妈妈去给额娘收拾换洗衣物,额娘常用的妆奁也带上,还有打赏用的铜钱、银子、荷包,都收拾一些出来。” “小福,牛牛,你们跟着我去……”视线在哈拉嬷嬷和李氏身上转来转去,他拿不定主意让谁跟着去伺候纳喇氏。 按说哈拉嬷嬷更有见识一些,上次还跟着进宫叩见太后,但这是去畅春园,哈拉嬷嬷年纪大了,不如李氏年轻力壮,更能帮的上纳喇氏的手。 哈拉嬷嬷道:“让老奴跟着去吧,老奴这把老骨头还中用。若是能多带一个人,让老大媳妇跟着也好,这些规矩上的事儿,她也该学起来了。” 纳喇氏见儿子将事情安排的头头是道,心里自豪同时,也是彻底的镇定下来了。 第65章 康熙帝让人将纳喇氏带下去, 同时,将小福带了上来,带小福来的太监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钩针、毛线团、荷包和一只尚未完成的扇袋。 小福面色苍白,细看的话她的腮部是不住震颤的,应该是牙齿在打颤。 她仓惶无措的被人带进了东配殿,等一进殿看见了德亨, 就立即越过前面那个带她来的太监,小跑着来了的德亨的身后,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德亨的一只手。 她被吓坏了。 德亨回握住她的手,无声的安慰她。 她这样没有规矩,乾清宫大太监梁九功面色一沉,就要呵斥出声,康熙帝揉了揉眉心,让他说出口的话瞬间就绵软轻柔了。 他提醒道:“奴婢面见天颜要行三跪九叩之礼。” 小福明显没觉着这话是对她说的, 德亨拉了拉她的手, 让她低头,自己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梁九功:…!!! 怪不得奴才没规矩, 原来主子就是个没规矩的,竟然当着圣上的面耳语,简直无状至及。 梁九功看了眼康熙帝,到底没有说什么。 康熙帝此时正很有兴趣的拿着一个荷包翻看。这是一个用羊毛细线一针针勾出来的巴掌大的米色小荷包,荷包的开口用草绿色的三股粗绳扎着,两端绳头分别系了一个玛瑙珠子做收口, 也是装饰和点缀, 荷包的两面, 是用三种深浅不一的青绿色丝线见缝插针绣出来的兰草叶子。 在见惯了好东西的康熙帝看来, 这个荷包绣工一般,配色俗艳,但这确是一个浑然一体的荷包,没有接缝,更没有线头,就好像传说中的天衣一般。 捏了捏,里面有硬东西,扯开荷包口,在掌心倒了一下,倒出了三颗红褐色的糖块出来。 抽了抽鼻子,康熙帝笑对梁九功道:“是红枣姜糖。” 梁九功也探头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笑道:“还真是。” 康熙帝将荷包和姜枣糖放回托盘上,然后又拿起了那个还未勾完的扇套来。这扇套的颜色是秋香色的,因为尚未完成,上面既没有装饰也没有绣花。 康熙帝看到的扇套和铜钩针是分开的,扇套一端的长线在线圈上打了一个活结,以防止脱线。 他捡起那一只铜钩针仔细观看一番量,又在托盘上找了一下,问道:“怎么只有一只?”之前他见到的竹签子可是成双成对,双手同行编织的。 梁九功怎么会知道只有一只钩针,他去看德亨和小福,德亨又在小福耳边说了两句,小福只好不大情愿的从德亨身后站出来,然后,跪下,就跟过年给挂在墙上的祖宗磕头一般磕了三个头,然后后知后觉的小声道:“小福给皇上磕头请安。” 满殿的众人:…… 梁九功气的浑身都颤抖了,这这这 还不快拉出去杖毙! 德亨也有些麻爪,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康熙帝。 康熙帝倒是无所谓,到了他这个地位这个年纪,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扇袋,问小福道:“这是你织的?” 小福:“是。” 康熙帝:“织来看看。” 小福转头去看德亨,德亨推了她的手臂一下,道:“去吧,不用害怕,皇上胸宽四海的,不会计较你没规矩的。” 康熙帝:朕听见了。 众人:呵。 小福一步三回头的蹭到了御案跟前,梁九功给她让了下,让她站在便于康熙帝观看的位置。 小福打开毛线活扣,插/入钩针,在手指头上饶了线,开始一绾一绾的勾线。她一开始紧张,手都是颤抖的,勾两针,就偷看康熙帝一眼,勾两针,偷看一眼……见皇帝果然没有跟她计较,也就慢慢放松下来,越勾越顺畅了。 在康熙帝观看小福勾扇套的空档,德亨安静的打量这殿里的人,当然,殿里的人在好奇的观看小福勾线同时,也在打量他。 此时在殿里的人,老中青少幼中外齐全。 老年的应该都是大臣,满汉皆有,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德亨只认识一个马尔汉,其他的就都不认识了。 中年的一个都不认识,哦,勉强认识一个。有一个叫达尔占的,九月份刚调任到正蓝旗,成了正蓝旗满洲副都统。他上任伊始,到各佐领内视察的时候,德亨远远见过他一眼。此时这个达尔占见德亨看过来,就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还微微点头,似是赞赏。德亨眨眨眼,移开了眼睛。 青年人中,德亨认识的就就多了,比如皇子中胤禛、胤祺、胤祐、胤禩这四个他都见过,臣子中的傅尔丹,他也认识。 少年人中,除了一个衍潢,还有胤祥、胤禵兄弟两个去他家宣口谕的时候见过一回,其他他就都不认识了。比如那个一直在对他挤眉弄眼试图逗他的十八九岁的少年,看站位,他应该是康熙帝的皇子,就是不知道排行第几,他的身边还站着三个比他年纪小但也小不了多少的少年,几人偶尔头对头的说上两句,看着就活泼开朗的很。 幼年,呵,就是他和小福两个了。 除了皇子和满汉大臣,这殿里还有五个外国人,通过他们的肤色、头发和眼睛,可以断定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和不同国家的传教士。 这些外国传教士中,德亨只认识利圣学。利圣学对德亨画了个圣母玛利亚保佑他的手势,然后低头肃穆而立。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就好像这里是森冷古堡内的石头教堂,而不是温暖明亮的中式宫殿一般。 可能是人多,也可能是有其他保暖措施,虽然站在坚硬的金砖地板上,德亨却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初冬夜里的冷意,反倒全身暖融融的,十分惬意。 怪不得康熙帝喜欢常年住在畅春园,而不是紫禁城的乾清宫呢。 紫禁城的巍峨宫殿首要也是最重要的功能是彰显国朝威势和朝廷庄严肃穆,居住,反倒是次要的。想想也知道,乾清宫西暖阁,肯定没有畅春园西配殿住着舒服的。 “嗨,嗨,小德亨,这里,这里来……”疑似皇子的活泼少年躲在胤禩身后跟德亨招手,还“尽量”小声的召唤德亨上他那里去。 德亨看过去,胤禩对他安抚的笑笑,都没细看,伸出左手在这少年脑袋上一按,就将这颗大好脑壳给按到了自己身后去。 少年的脑袋又从他身子的另一侧探了出来,这让胤禩脸上笑容都无奈了,伸出右手再次将这脑壳给按了回去,结果这少年的脑袋就又在另一侧出现了。 就跟打地鼠一般。 看的德亨眉眼都弯了起来。 心累的胤禩也不管他了,自己转过身子似乎想去找身侧的胤禛说话,但胤禛在闭目养神,他张开的口只能对向了旁边的胤禵。 胤禵很给面子,和胤禩头对头的小声说了起来。 德亨看了眼最上首和满汉大臣观看小福勾织扇套,同时不停的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的康熙帝,见暂时还没他的事儿,就拉了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衍潢一把,两人来到皇子扎堆的这边。 这少年见他过来了,可来劲儿了,当先问道:“你会织毛衣吗?” 德亨:“不会。” 少年:“那你那荷包……” 德亨:“就这一个,是小福勾的,我也不会。” 少年立即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你那里是不是还有很多毛线团,分咱们兄弟几个呗?” 德亨:“我家里就几个,都是我额娘用的,衍潢王爷庄子上很多,你找他要。” 少年顿时眼睛闪亮的专向了衍潢,衍潢勾了勾唇角,没有笑的很明显,道:“九阿哥,现如今我显王府整个王庄都被皇上接管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从王庄里拿出毛线团呢。”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九阿哥胤禟啊,看着性子怪阳光的。 胤禟可惜的“哈”了一声,面上颇为失望。 另外一个身形壮实的少年就道:“王庄里没有,王府里肯定有的。” 胤禟:“就是就是,老十说得对,你们王府里总有的吧?” 原来这个壮实的少年是十阿哥胤礻我。 衍潢:“王府里的都在王妃和姐姐们那里,给出去的东西,我可没脸再去要回来。” 一听说是在人家显王妃和王府格格那里,胤禟彻底偃旗息鼓了。 胤礻我还不死心道:“你们王府库房里就没存着?” 衍潢:“羊毛从洗到纺织成线和布颇为费工夫,我能在京畿之地找出这么多羊毛拿去洗,已经很难得了,纺出来的线和织出来的布都不够用的,哪里还会有库存?” 胤禩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提醒道:“如今在京的蒙古王公不少,京畿少羊,草原上可不少,等汗阿玛和朝臣们有了章程,自有源源不断的羊毛线和羊毛布,哪里着急这一时一刻的。” 胤禟道:“这哪里能一样的,物以稀为贵,别人没有的时候,咱们有了,这才叫能耐。” 德亨:你怪懂的,怨不得你日后能做某人的钱袋子呢。 胤禩:“现在显王府的整个庄子都被汗阿玛收了,咱们能怎么办?” 胤禟挠着下巴,出主意道:“八哥你庄子上有羊吗?不如杀羊取毛……” “杀鸡取卵。” 众皇子循着声音去看,见说话的人是胤禛,德亨不免在心里偷笑。 说真的,胤禛说的这四个字本身没什么问题,而且还一语中的,说出了胤禟给胤禩出的馊主意的关键不足之处,有问题的是他说话的语气。 “杀鸡取卵”这四个字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听到别人的耳中就是两个字:蠢货。 啊啊啊啊胤禟要气死了,可能是视角低的原因,德亨明显看到胤禟是小小的跳了一下脚的,胤禟手指头都举起来了,但他的嘴被胤禩从后头给捂住了: 第66章 康熙帝和臣子们议政至深夜, 叫退一批大臣,又叫来更多的大臣,看来这是要通宵了。 期间康熙帝让尚未参政的皇子去休息, 因为他们凌晨五点钟还要去上课读书,同时亲自给德亨在畅春园里点了一个临时住处。 就在胤禟这些尚未分府的皇子们的院落隔壁。 纳喇氏等其他人作为德亨的附属,是要跟他住在一起的,按照胤禟的说法, 要不是有纳喇太太在,他就要跟汗阿玛禀明,要德亨跟他住到一起去了。 毕竟,作为唯一一个会说拉丁语的皇子,他其实挺寂寞的,唉。 衍潢临时出来跟德亨道:“让四喜儿去照顾你,除了他的话,这园里谁的话都不要听, 知道吗?” 德亨:“你不去休息吗?” 衍潢精神奕奕:“不, 我现在觉着有使不完的劲儿,回去也睡不着。” 明白, 这是能参与大人物议政给兴奋的,虽然他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很多时候也听不明白都在说什么,但只要能听见,就是莫大的好处。 德亨犹豫了一下,道:“不知道唐爷爷有没有空, 能不能让他给我额娘诊一诊脉?” 衍潢:“你额娘怎么了?生病了吗?” 德亨摇头, 怀孕这话他不好说, 只说道:“我怕她受了惊吓, 藏着不肯说出来。” 衍潢点头,道:“那我去跟唐爷爷说一声,诊个脉而已,很快的。”女子柔弱,稍微惊吓一下就心神受损,他们王府的女眷都这样,衍潢就以为天下所有女子就都是这样的。 德亨:“多谢。” 衍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以后这种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啊。” 胤禟手里提着一只宫灯,老远就开口道:“还不走,你们说什么呢?” 衍潢回身对踱步过来的胤禟道:“九阿哥且驻足片刻等一下德亨,纳喇太太那里还需半刻钟。”说完,对德亨点点头,他去叫唐痘爷去了。 胤禟奇怪:“纳喇太太怎么了?” 德亨:“我们进园的时候,随身带了很多包裹,我额娘和哈拉嬷嬷她们在收拾包裹呢,还要等一下。” 德亨没有说要胤禟先走,在畅春园,他最好时刻都有人陪着,不要落单,胤禟是皇子,跟他在一起能省很多麻烦。 胤禟就笑道:“你是头一次进园,不知道,这里什么都有,最好不要带多余的东西进来。” 德亨也笑道:“我这回就知道了。”他没说下回,谁知道下回还有没有进畅春园的机会。 五寿踩着小碎步弓着身快速来到德亨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德亨神情一震,对胤禟抱歉道:“可能还要等一会子……” 胤禟自然是看出来德亨一定是遇到事情了,就截住他的话道:“没关系,爷跟你一块儿去,快走吧。” 德亨也拒绝不了,胤禟只是跟他说一声罢了,在这里,德亨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 九经三事殿右后侧有一排低矮的围房,是供贴身伺候康熙帝的宫人们值班和临时歇脚用的,也是一处小小的库房,便于存放康熙帝常用的一些诸如瓷器、纸张、器具等用量大且经常更换的日常用品,纳喇氏和哈拉嬷嬷等临时就被安排在这里歇脚,也是等待康熙帝的召唤。 跟着五寿来到一间小围房内,昏暗的灯火下,是纳喇氏羞臊的红脸颊以及哈拉嬷嬷四方拜神的佝偻身影。 李氏和小福也都喜气洋洋的。 德亨问正在开方子的唐痘爷:“唐爷爷,我额娘没事吧?” 唐权望微笑道:“无妨,一个多月,还不太能摸的出喜脉,老夫开一些养气补益的方子,吃或不吃都可,等再过一个月,老夫再复诊,那个时候就能摸出喜脉来了。” 德亨喜道:“多谢唐爷爷费心,等一个月后,德亨再去请您。” 唐权望笑呵呵:“那你可得带一坛子你亲手酿的糟米酒做诊费才行。” 德亨连连应道:“一定,一定,到时候给您带两坛子。” 唐权望:“那敢情好。” 唐权望将补益方子留下,去给康熙帝复命去了。 九经三事殿里遇喜,他这个太医院院士,不敢自专呐。 这事儿闹的,人老成精的唐权望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一则云遮雾绕的宫廷秘闻了呵呵呵。 胤禟跟着唐权望出来,问道:“唐爷爷,您是说,纳喇太太她……有喜了?” 唐权望:“回九阿哥,是有喜了。” 目送唐权望背影离开,胤禟眉头拧起,思绪扩散。 那刚才德亨跟他说的收拾东西,就是借口了。 也就是说,德亨早就知道纳喇氏可能有孕了,他怕今日面见天颜又是颠簸又是请见的,动了胎气,纳喇氏自己忍着,在给弄掉了孩子,才请唐痘爷给诊脉的。 同时,也是间接跟皇帝汇报,这里很可能有个孕妇,如果一个不慎见了血,实非他们所愿。 像现在这样,一切过了明路,那就一定不能见血,否则…… 不,没有否则,只要是在这畅春园里,汗阿玛一定会让宫人尽力照顾纳喇氏的。 毕竟,人家儿子刚立了功,要优抚其父母家人。 啧,到底是他想多了,还是都是那个德亨谋算的? 不管是他想多了还是人家有备而来,这个时候胤禟都不能一走了之,他得等康熙帝的旨意来了再说其他。 康熙的口谕来的很快,还是赵拙言来传的口谕,让纳喇氏先随德亨去休息,另外会派有喜嬷嬷去照顾纳喇氏云云。 于是一行人收拾收拾,跟着胤禟和其他引路的宫人一起,去了给他们安排的院落住下。 …… 等彻底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隐约能听到远处鸡鸣声了,德亨看着纳喇氏睡下,来到外间和两个康熙帝派来的喜嬷嬷攀谈。 德亨:“柳嬷嬷,您是一直都在宫里当差的吗?” 一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长的既无特色当然也并不丑的四十来岁的宫装妇人先规矩福礼,然后面带和煦微笑,温声慢语回答道:“回小阿哥的话,奴婢是康熙一十六年小选进宫,先是在御膳房当差,后来才调至内管领处,伺候各宫娘娘有娠调养,如今年纪大了,便调至畅春园当差,调教调教宫女,打理打理园林,消磨度日。” 德亨夸赞道:“嬷嬷定是当差有力,才被调至畅春园里继续为皇上当差。” 当他不知道呢,康熙帝的好奶兄曹寅在江南任织造和监察各事之外,还有为康熙帝网络江南美女的爱好。 比如康熙帝十五、十六、十八阿哥的生母密贵人王氏,就是曹寅从江南选出来的美女送入宫中侍奉康熙帝的。王氏说是选侍宫中,但最开始入的不是紫禁城,而是畅春园。 畅春园是在康熙二十六年建成,王氏就是入住的第一批选侍美女,十五、十六阿哥就是在畅春园出生的,也是在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之后,王氏才在宫妃中有了些许地位,但这地位也有限,一直到前两年生下十八阿哥,至今她仍旧还是个贵人,最多多了一个“密”字做封号。 因为王氏是民人出身,生下儿子之后,全家抬旗,才成了旗人。 民人是没有资格入紫禁城的,但她们可以入畅春园。 畅春园里,像王氏这样的民人美女还有很多,所以,像柳嬷嬷这样的喜嬷嬷被调至畅春园,可不真是像她说的那样,只是调教调教宫女、侍弄侍弄花草,闲散度日的。 她是来调教这些汉女宫妃,以及伺候人家有娠的。 康熙帝也不会真的派遣一个侍弄花草的老嬷嬷来伺候纳喇氏,专业不对口啊,所以柳嬷嬷那话听听就算了。 不能当真的。 柳嬷嬷的工作简历了解了,杨嬷嬷的工作简历也大差不差,只是,杨嬷嬷一直都是在掌仪司当差,只不过在宫中的时候,她是掌仪宫女,到了畅春园之后,她升任掌仪女官,现在是掌仪嬷嬷。 她才是真正的调/教、管理畅春园宫女和太监的那个,也是真正在此闲散度日消磨时间的那个,因为她差多算是退休养老隐退状态了。 德亨对杨嬷嬷道:“有劳嬷嬷了,咱们都是从外头进来的,规矩上有些许欠缺,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要劳嬷嬷多多指点才是。” 杨嬷嬷笑眯眯福礼听令:“都听小阿哥吩咐。” 杨嬷嬷人老成精,现在的她,可不是谁都能指使的了的,没有康熙帝的亲口命令,这次可轮不大她来当差。 眼前这个小阿哥不简单呐。 叮嘱李氏和小福都听柳、杨两位嬷嬷的安排,又介绍了哈拉嬷嬷和她们认识,就让人退下休息去了。 她们休息好了,天亮之后才能服侍纳喇氏。 见人都走了,陶牛牛道:“小爷,姑姑刚才跟我说,床铺铺好了,该睡觉了。” 看着仍旧繁星满天的夜空,德亨轻轻舒出一口气,笑道:“走,咱们睡觉去,还能睡一个多时辰呢。” 陶牛牛担心道:“才睡一个时辰,小爷能睡够吗?” 德亨:“不能也得能啊,咱们现在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必须得按时起床呢。” 陶牛牛叹气道:“好吧。” 德亨拉陶牛牛上床:“来,咱们一起睡,小福也去软榻上再睡一会子,多铺床被子……” 德亨自己说睡一个时辰就醒,但真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德亨懊恼道:“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纳喇氏一面帮他穿衣裳,一面笑道:“卯时初刻时候,咱们是想叫醒你的,但皇上散步到这里,听到你还在睡着,就嘱咐不要叫醒你。咱们自然遵旨,就让你继续往下睡啦。” 第67章 照皇子例, 封爵给属民、给庄园田地、给奴隶、给护卫。 这是何等的恩宠! 自满清入关以来,封爵制度一变再变,越变越完善, 越变前置因由、也就是束缚越改越多。 至现在为止,除皇子分封会给予产业人口府邸诸多恩荣之外,凡宗室袭、册封王、贝勒、贝子及公以下爵位,外姓臣子封公爵及以下爵位者, 只封爵拿俸禄,顶多皇帝多给你一些金银牲畜布匹等其他物质方面上的赏赐,什么地产啊庄园啊奴隶啊护卫啊这些,就都没有了。 入关之前大家有军功可赚,手上的财产大部分都是自己拿命打下来的,小部分才是当时的国主赏赐的,大家都不靠这个吃饭,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以及, 入关之初等着他们的还有一个几乎失去控制的跑马圈地, 凡是自己的马匹跑到的地方,圈起来, 就是全部都是自己的。 哪里还靠皇帝赏赐? 但随着满清在关内站稳脚跟,不仅皇帝封爵越来越吝啬,就连以前有些的爵位附属上的待遇,也越来越抠门了。 没错,说的就是你,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早年平三藩的时候, 执政尚稚嫩, 还带着父祖的影子, 等他两次亲征准噶尔的时候, 跟着上战场的王公无数,立下战功的也有很多,但最后结果呢,封的少,死的多。 死得好啊,老的死了,留下五六岁十来岁的小孩子袭爵,光内斗就能再清出一批空位来,好分给其他有能为的人。 没错,说的就是你们,康熙皇帝的皇子们。 本来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您的执政风格了,现在好了,咔,又封了一个小皇子出来。 虽然吧,只是封了一个辅国公,连贝子都不是,给的什么佐领、人口、庄园都是对半砍再对半砍,但毕竟是给了,您自己也说了,“照皇子例” 这除了是您亲手封了个货真价实的小皇子出来,还能是什么? 凭什么啊,就因为他年纪小吗? 那咱们家那谁谁谁也是这样的年纪呢,长的也挺好的,不如您也给封一个呗? 朝臣们对康熙帝的这个封法,除了有些侧目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一来,这爵位是皇太后寿辰当天,由皇太后亲口提议的。一般情况下,在皇帝家的老太太过生日的时候,只要不太过分,没有发一些莫名其妙的乱命,朝臣们都不会反驳皇太后的提议的,这也是康熙帝的狡猾之处。 如果给德亨照皇子例封辅国公,是康熙帝在大朝会上向臣子们提起的,那不管符不符合封爵的制度规程,朝臣们都要先驳一驳,议一议,说说这个小孩儿到底能不能封辅国公,到底适不适合给这样厚重的恩赏。 结果大概率是不会通过的。因为多封一个辅国公,意味着朝廷将多出一大笔开销在这个辅国公身上。而且,一个小孩子而已,未有赫赫战功,封什么辅国公啊,一个镇国、辅国将军顶天了。 更有那等迂腐的老学究,会拿父父子子的话说事:父亲尚是奉国将军,一个六岁小儿,尚且仰仗父亲教养生活,爵位竟然封的比父亲高,这不乱套了嘛,不如将爵位给父亲,或者不要封了云云。 但如果走后宫内廷,这是人皇帝家的私事儿,皇帝和太后愿意恩赏宗室,臣子们有什么法子呢? 不管是在哪一朝,宗室本就是独立于朝臣之外的一群人啊。 这二来嘛,凡是能步入中枢的臣子,谁不知道康熙帝是因何破格封赏,封就封吧,他们家的孩子要是有了这样的功劳,他么巴不得皇帝的恩赏再上一层呢。 何必跳出来做这个恶人。 所以,外姓朝臣们罕有的没有对此次破例封爵之事多置喙一词。 所来的异议,全都是来自宗室。 但这些宗室不服的议论,都没来到康熙帝耳边,就被衍潢和雅尔江阿压下了。 因为康熙帝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他要在承德一带建一所新的织造圣地。 江南织造名满天下,是因为江南产桑蚕,在承德建织造所,自然是因为承德就处于草原和京师之间,方便从草原采集羊毛啊。 想想江南三织造所(江宁、苏州、杭州)吧,垄断了多少财富和缺额,再带入一下承德织造,将会空出多少财富和缺额。 这了是设在关外的织造所,是完全属于咱们满清自己的织造所,你们这些宗室子,难道就没有什么上进的想法吗? 闹什么闹,再闹,等到填缺的时候,老子第一个将你们给踢出去! 这是雅尔江阿的原话。 如果雅尔江阿是恩威并施队宗室进行有效弹压的话,衍潢可就直接多了。他年少气盛,直接放出话去,德亨是他罩着的,谁敢去找他麻烦,他就先灭了谁。 当然,这个“灭”肯定不涉及生命危险,毕竟瓷器不能和顽石去硬碰硬,衍潢可不想因为谁丢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但若是只让你以后余生都不好过,他只要露出一个意思出去,多的是人替他将这事儿给办了。 都说权贵可恶,大概就是可恶在这里了,等事情败露,将做事的人给推出去,权贵本身半点不受影响。 宗室们碍于雅尔江阿和衍潢这两大铁帽子王,也就在宗人府闹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就都散了。 他们也不傻,雅尔江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羊毛和桑蚕不一样,羊毛出自草原,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即便只是出于身份、风俗、语言沟通上的考虑,皇帝也会优先给缺宗室。 跟草原上的蒙古王公打交道,宗室的确要比朝臣有先天上的优势,至少,在谈感情的时候,咱们可以先论一论祖宗嘛,说不定你就是我没出五服的堂姑母家的三表哥呢。 这气氛不就一下子热络起来了? 且,有些有志向、心胸开阔的宗室子受困于京都之地,早就想出去跑马看风景开眼界做一番事业出来了,可惜除了每年秋狩的时候他们可以出去放放风,其他时候就只能窝在四九城这一亩三分地。 憋不憋屈。 可没办法,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如此,做孙子的就得遵守。 若是能谋得出京的差事,不管是去哪里,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嘿,等名正言顺的出了京,天高皇帝远的,嘿嘿嘿…… 在太后生辰过后第二天,康熙帝就奉太后回到了紫禁城,因为三年一次的武举考试开始了。 德亨一家自然也跟着回到了京城,德亨和纳喇氏回牛角湾胡同,叶勤要回造办处点卯。 他的新任命也下来了,授镶黄旗公中佐领,调任京城内务府织染局,主羊毛织造事,另赐国公府宅邸一座。 仅仅两个月,从正六品主事一跃成为正四品佐领,连升三级,跑马都没他升官快的。 人不仅升官快,还得了实惠呢,人家儿子才六岁,儿子新赐的那一支蒙古佐领和内府管领以及二十户丁口,还不都得归他管着? 皇上还另外赐了一座国公规制的府邸给他,好让他有宅子养他的国公儿子,哈哈,说起来也挺好笑的。 不过好笑归好笑,如今享儿孙福已经成了京城新流行:你没个好爹,有个好儿子也行啊,照样可以拿国公爷的款儿。 叶勤一脸疲惫的回家之后,拿出来一张红图书给妻儿,喜道:“咱们得新府邸宗人府给拨出来了,简王爷派人给我说了一声,我下衙顺道给领了回来。” 纳喇氏喜不自禁,手里接过来同时嘴里问道:“在哪里?离咱们现在的宅子近吗?” 叶勤停顿了一下,道:“在镶黄旗东直门内草厂胡同千佛寺和龙母庙西面一片民房,粗略数了数,房间超过百间之数。听说离我现在领的这个公中佐领挺近的。” 其实是更多,但他现在的话说出他的口是有足够效力的,王德正教他以后有话思三分说三分留三分,最后一分似真似假,非真非假,总之就是要留有余地。 传出去他们家只得了一百来间房和得了两百来间房,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座国公府,一百来间房是在正常范围之内,要是多出一倍来,别人就该在心里犯嘀咕了。 时间长了,没事也要给你搞出五分事儿来。 纳喇氏听到他们家突然多出来一百来间房,倒吸一口凉气,放眼看看自己住了十多年只有十来间房的院落,在脑海里扩大,扩大,再扩大…… 叶勤好笑道:“那里是民居,好几个千总把总的住在一个院子里,房间又挤又多,说是百间,拆出来重建之后,也就大五进院落吧。” 纳喇氏又开始想象她去婆家看到的国公府,忙问道:“跟你们老公府比怎么样?” 叶勤:“自是不能比的。那是传承了多少年的老府了,当年先祖进京占的时候就违制了,虽比不上老亲王郡王贝勒府的,也至少比现在新建的王公府邸阔气多了。” 纳喇氏略略有些失望,又笑道:“已经很好了,毕竟是新建的,住着肯定比老房子舒服多了。” 叶勤也点头赞同道:“咱们的新家,肯定要按照现在时兴的宅院新样式建的,你肚子里这个可是有福了,一出生就是国公府小姐。” 纳喇氏:“可不是嘛,有个国公哥哥,不比有个国公阿玛强?” 叶勤好笑:“你点我呢这是?来来,儿子,你来说,是有个国公阿玛好,还是有个国公哥哥好?” 德亨:…… 德亨正拿着红图纸清朝房产证研究呢,听闻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本能回答道:“阿玛最好了,不管阿玛是什么儿子都喜欢。” 第68章 叶勤家小小四合院里, 硬是给塞下了三拨人。 临时新布置好的西厢房招待男客,临时布置的正屋东侧间、也就是德亨的房间招待女客,正中院落以及小小后院, 留给德亨,让他招待小伙伴们。 而这一场并不在计划内的小型聚会,都是雅尔江阿的嫡长子德隆小朋友发起来的。 德隆小朋友就跟这京中所有宗室勋贵家的小朋友一样,但凡被家中男人看到了, 都要摇头叹息一声:“看看叶勤家的德亨,再看看我家的这个……不能比,不能比啊……” 德隆小朋友如何受到过如此委屈,心内自是很不服气的,偶然听到阿玛要去叶勤家做贺,至于贺什么他没听太大清楚,左不过就是贺德亨受封辅国公呗,瞧, 现在已经跟额娘商议要给德亨带什么礼物了。 德隆冲了进来, 积极提要求,道:“阿玛, 额娘,儿子和德亨是好友,带上儿子吧?” 最近看着自家儿子就厌烦的雅尔江阿:“去去去,去和你的哈哈珠子蹴鞠去吧,老子也不指望你能有多少出息,能自己给个儿挣个国公爵出来……” 啊啊啊啊又来了又来了, 气死了气死了哼哼哼! 被自家阿玛轰出来的德隆眼珠子一转, 计上心来。 德隆回到自己院子, 亲手给弘晖写了一张字条: 弘晖, 德亨封了辅国公,我要去给他道贺,你去不去? 然后让自己的哈哈珠子送去了四贝勒府。 不带他去,若是弘晖也去,总要带上他了吧? 已经十岁的德隆对走礼参加宴会已经很有新得了,如果要去的人家家中有差不多年岁的小孩的,或者大家都带自己小孩儿去,那他阿玛和额娘大概率会带他去。 哈,如果弘晖也去了,他阿玛一定也会带他去的,现在首要的,就是要将弘晖拉到他同一个阵营中来。 我可真是个天才! 弘晖去不去? 弘晖当然要去啊。 若是没有这封手书,弘晖也只能听阿玛额娘的话老实在家待着。因为刚换季那会子,他有些不舒服,小小病了一场,四福晋如临大敌,将儿子看的严实,一直到现在,都不允许他出自己院落半步,只能让姐姐卓克陀达去看他。 弘晖在家实在是无聊的紧,只能每天读书之余猜想一下小伙伴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一起玩耍,现在有了这封‘邀请函’,那说什么都要争取一下。 弘晖跟阿玛额娘打申请:简王府的大阿哥做邀,实在不好拒绝。 对于要不要去给叶勤庆贺这种事,胤禛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你请客的时候,给我发请帖,我就去,不给发,我就当做不知道。 至于他一个贝勒亲自去一个奉国将军家里道贺会不会太低就了,那就到时候再看,别人去,他也去,别人不去,他就派府上门人带着贺礼去走一趟。 但现在是小孩子之间的交往,儿子又跟那个德亨有书信往来,所以,再三思量之后,胤禛打算将儿子送去简王府,让儿子和德隆一起去。 雅尔江阿是宗人令,他将孩子送去他那里,真不算什么事儿。 但四福晋不乐意。 什么? 让奴才将儿子送去别人家中跟着别人家的孩子行事,她儿子是自己没有阿玛还是没有额娘啊? 坚决不同意! 胤禛:那就不要去了。 四福晋:不如我带着孩子走一趟,都是亲戚,也不用太过拿乔拿份了。 胤禛:……随你吧。 四福晋目送冷着脸的胤禛离开,心里平静无波,等胤禛走的看不到人影了,她吩咐二夏道:“去跟阿哥说,让他写条子问一下显王府,哪一天去叶勤家,咱们好结伴一起去,主家省事,咱们也热闹。” 等雅尔江阿知道儿子做了什么的时候,四贝勒府的管事已经在等他回话了。 雅尔江阿拿自家儿子没办法,他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叶勤也给了上门日期,他只能跟这个管事说了具体日期,然后提醒贝勒府不要忘了给叶勤府上发拜帖,然后打发了这个管事,再在出行计划中加上妻子和儿子。 四福晋既然要去,那妻子最好也要去。 可巧这一天弟妹富察玉兰来王府拜访,听到姐夫让人来传的话,就凑趣道:“我们家那口子也说了打算去贺一贺这个叶勤,只是还没什么章程,不如就让他跟着姐夫一起去?” 瓜尔佳氏就笑道:“那天弟弟恐怕要当差,未必有空,不过你可以去,带上锦绣,咱们娘儿们说话不冷场,至于他们男人家,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不了话?不用管他们。” 叶勤回府的日期是在休沐日,但傅尔丹是御前侍卫,他的休沐日和值班日都是不定的,所以瓜尔佳氏说那天傅尔丹恐怕不得空,他得在御前当值。 富察玉兰也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哪有不爱出门凑热闹的,一听王妃大姑姐这话,当即就应了下来,回家就跟傅尔丹道:“这可是王妃姐姐邀我去的,我不好回绝的。” 傅尔丹无奈道:“不用打姐姐的名号,你想去我也不会拦你的。” 富察玉兰就笑道:“之前又不认识,我一个人上门做什么,好没意思,和姐姐一起去,先是有个伴儿,再来,我也多交往一个。我可是听说了,如今叶勤手里握着第一等的羊毛布,若是我跟纳喇氏处的来,说不得她得匀我一匹半匹的,到那时,你再看,咱们这门槛不得让那些个人踩破了,哼哼。” 傅尔丹就道:“那你带上门的礼物可不能简薄了。” 富察玉兰道:“自是要多备上些体面又实惠的好东西,我听说纳喇氏有身孕了,带上咱们锦绣一起吧,是个喜意儿。” 傅尔丹:“你安排就是……” 于是,在一个秋风扫落叶的一天,显王府、四贝勒府和国公府三家一起,登门拜访了。 叶勤和务尔登、福顺一早就在叶勤家等着接待了。西厢房里也已经摆好棋牌桌案和茶水点心,此次上门的只有雅尔江阿一个男人,看他心情,他若是选择打牌,四人正好凑一桌,他若是想要对弈,叶勤也能与他杀上一局。 这西厢房属四不靠,只有一扇门和开在院内的一扇小窗,雅尔江阿若是谈一些公务的话,也不怕被打扰,更不怕被偷听。 瓜尔佳氏、四福晋、富察玉兰以及锦绣小姑娘则是被纳喇氏殷勤带去了正堂说话,东侧间里也已经摆上了各色羊毛(绒)布料、羊毛(绒)线、一些时兴的玩意儿和珍宝都是叶勤通过正经渠道从内务府搞来的好让她们有说不完的话题,看不完的乐呵,主打一个不要冷场。 至于弘晖和德隆两个,就交给儿子德亨招待了。 唯一让纳喇氏意外的就是锦绣小姑娘,国公府送拜帖的时候,只说了是主母富察氏携礼上门拜访,并没有说带了女儿来,但问题也不大,让她跟着她们女眷一起就行了,这样女眷这边还多了一个可说的话题呢。 在前院寒暄的时候,德隆还扮演着乖宝宝的角色,懂事、腼腆的跟叶勤和纳喇氏道喜,一被带进后院,他就跟脱了缰的小马驹一样,围着德亨转了好几圈,嘴上咋咋呼呼道:“你做了什么,让皇上封你辅国公?你知不知道,我可是被你害惨了,这几天我阿玛见我一次,就骂骂咧咧一次,总不给我好脸色看,还说‘你看看人家德亨,再看看你’,我就不明白了,他到底看我哪点不顺眼?” 已经成了别人家小孩的德亨:…… 怪我喽。 弘晖将德隆给拉住,道:“你别转了,都不嫌头晕的吗?” 又对德亨笑道:“你不是说要带咱们蒸羊毛脂的吗,快,在哪里?” 要说这一个多月,最让弘晖痛心的,就是德亨和衍潢“合谋”洗羊毛、搞羊毛布的时候他没有参与进来。 虽然他没参与进来,但也没落下进程,等再见的时候,弘晖对德亨正在做的事,不仅一点都没有生疏之感,而且,他对怎么洗羊毛、怎么纺羊毛线、怎么织布、乃至于最后怎么蒸羊毛脂,已经在脑海中有了一套基本流程了。 在隔日一封信中,德亨有跟弘晖提他在显王府洗羊毛的事,他甚至还跟弘晖分享了自己编纂的洗毛日记,但很可惜,任凭弘晖多么想参与进来,他连贝勒府都出不去。 只能云洗毛、云织布、云蒸羊毛脂了。 好在德隆的邀请帖来的很及时,这回弘晖不用费尽心思偷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德亨家找他玩了。 德亨先拉着弘晖咬耳朵:“我给你写的信,你阿玛是不是没看?”要不然在畅春园的时候,胤禛好像怎么对羊毛之事毫不知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至少有点不同寻常的反应吧? 或者四大爷城府深厚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知道了就好像不知道一样? 弘晖:“咱们通信不是说吃什么就是说喝什么玩什么,我阿玛早就对咱们的信不感兴趣了,我额娘倒是偶尔看一封两封的消遣,但他也不管我跟你都说什么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德亨:“在畅春园的时候,我见四贝勒反应寻常,我还纳闷呢。” 弘晖皱了眉头,不赞同道:“德亨,你跟我说的事,我都有好好保密的,不会随意透露出去的。” 德亨挠挠头皮,有些误会小伙伴后的羞赧,道:“你还是小孩子嘛,生活在大人的掌控下,就是被看到了,也没什么的?” 弘晖不满:“那怎么能行?就算是小孩子,也要守信,也要重诺,为人贵诚,这是阿玛教我的,我一直都做的很好的。” 第69章 在这一场不算正经宴会的私人小聚会结束后没几天, 德亨的国公印和朝服制作好了,然后在一次大朝日,德亨走进了紫禁城。 这不是德亨第一次从正门走进紫禁城, 但以他为主角的正日,他还是头一次进入。 要说现如今的紫禁城和三百年后的紫禁城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更加静谧、更加威严、更加肃穆吧。 那是一种看得见的雄浑端肃,彰显着这个时代最至高无上的皇权。 有着主人居住的紫禁城, 是一个具象化的符号。 德亨在雅尔江阿的带领下,从午门右门入,避开御道,过金水桥、太和门、中左门、后左门,到达康熙帝御门听政的乾清门,然后等候吉时。 其实就是康熙帝和朝臣们议完国家大事之后,顺便给他册封一下爵位。 真的很顺便,但对德亨来说, 显然要郑重其事许多。 德亨身着内务府特地为他制作的缝着四爪蟒的正补国公朝服, 端正跪在满汉文武两列臣子中间,听上头的礼部官员为他礼赞, 领侍卫内大臣宣读册封奉恩辅国公爵位诏书,宗人令雅尔江阿为他戴上顶端镶嵌着红宝石(一品)、缀着孔雀翎的顶戴礼帽,然后授国公印章。 德亨手捧代表身份和权利的国公印章至额前不用磕头,低头官帽会掉三呼万岁,起身,册封礼就完成一半了。 康熙帝微微探头看向御阶之下的小小孩童, 这孩子太小了, 不探头有些看不到他全貌, 等看到这穿戴着全套小官服小官帽的小孩儿之后, 他的唇角不自主的往上勾,又立即给抚平了。 康熙帝面色沉凝:“去永寿宫给太后磕头问安去吧。” 德亨郑重其事,努力咬字清晰声音洪亮:“臣领旨。” 清亮的童音在殿堂内回荡,听的满朝臣子神情各有不同,有好笑的,有抽搐的,有荒唐的,有玩味的,更有嫉妒不屑无聊看热闹的…… 但就是,寂静的很。 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能静默了。 出了乾清门,胤祺带德亨去宁寿宫。 头次进宫,德亨不太懂这里面的规矩,就一路安静不语。 等走到一处夹道,胤祺指着左面一个小门,跟德亨道:“这里面就是养心殿造办处了,你阿玛之前任职的地方,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德亨立即摇头,道:“去拜见太后要紧。” 胤祺低头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小不点儿,眉头不受控制的跳了跳,这正经国公穿的正经爵服缩小后,穿在这么个小不点身上,他怎么就觉着这么违和呢? 他也不是没见过小孩子穿朝服,但任凭哪个小孩子,就都穿不出来眼前这个小不点身上的味道。 至于到底违和在哪里,他具体也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很怪。 两人继续沿着夹道向前走,胤祺闲聊一般说话问道:“是你自己从午门走进来的?” 德亨:“是啊。”这国公印章还挺有分量的,银质大印,回家得搁称上称一称有几两重,有没有偷工减料? 胤祺:“雅尔江阿就没背你吗?” 德亨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惊奇道:“如此重要之事,怎能假借他人之力代步呢?自是要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 胤祺:“……你走到现在,就没觉着累?” 再看一眼这小孩,还挺有精神头,一点看不出疲累之色。 德亨猜测着胤祺是想关心他一下的,就将“不觉着累”这个回答改为:“是有点累的,我背上都出汗了。” 其实是热的,如果有微信运动做记录的话,他的步数一定超过一万步了,他内里穿着薄款羊绒衣和羊绒裤,对初冬天气来说,有点多了。 胤祺以为是小孩在诉苦,就劝哄道:“前面不远就是永寿宫了,我就不抱你了啊。” 德亨:“……好的,五贝勒。” 胤祺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宁寿宫里,惠、荣、宜、德、良、小博尔济吉特氏六大宫妃都在。 在面对乾清门内胡子一大把的满汉老头儿时,德亨半点气息都未乱,镇定的就跟他不是个六岁、哦不,他现在虚岁已经七岁的懵懂小儿,而是一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 但现在,在一只脚迈入高高的门槛,正面对上一屋子的宫妃扫过来的视线时,德亨没忍住大大吞咽了一下口水,十分想将这一只脚再收回去。 现在跑的话,恐怕是,不大合适的。 太后一见到德亨这身装扮就眼睛一亮,不住招手道:“好孩子,来,快过来……” 德亨硬是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果断将另一只还在门槛外的脚给抬进来,在中堂已经放好的蒲团上,给皇太后磕头行礼。 这个磕头礼是必须的,毕竟他今天正式封爵,这个磕头礼是封爵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臣奉恩辅国公德亨叩见皇太后,皇太后长乐无极。”磕三个头。 太后喜的不行,连连道:“好,好,好。” 等行完磕头礼,德亨人还没站起来呢,太后就唤道:“快过来” 德亨深吸一口气,小跑着奔向了皇太后。 站在一旁旁观的胤祺奇怪的睁大了眼睛,十分怀疑此小孩非彼小孩。 这个殿内的小孩和那个殿外的小孩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原本在德亨成礼时安静看稀奇的宫妃们立即笑将起来,宜妃笑的尤其大声,跟临近的荣妃笑道:“可真是个孩子,哈哈哈哈这身爵服穿他身上还挺合身?” 其实是挺可乐的,但这可是朝廷赐下的爵爷大吉服,不是她能笑的,就夸合身好了。 但其他听了这话的宫妃们懂的都懂,就又引发了一次笑声小高潮。 德亨冲着太后撒娇的唤了声:“乌库妈妈” 太后将他拉上宝座,转着他的小身子来回看了一遍,笑道:“这身爵服穿在你身上可真好看呢。” 惠妃笑夸道:“可不就是?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肱骨大臣,等近处看清楚了,原来是咱们的新爵爷?” 又是一阵笑。 德亨:…… 宜妃干脆起身,来到太后身边,拍着德亨的小肩膀,跟太后笑道:“您瞧瞧,您瞧瞧,不愧是咱们皇上亲封的爵爷,这气度,这气魄,就是不一样呐。” 再次一阵笑。 德亨开始用眼神跟胤祺求救。 胤祺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到没听见身陷重围的小爵爷…… 还是太后宫中的掌仪姑姑提醒,德亨还有最后一站要去,太后才放德亨离开。 自是带着一大堆赏赐的。 等一直走到养心殿左近的时候,德亨实在忍受不了胤祺看他的异样眼神,哼哼唧唧道:“我原本是想送你一大桶羊毛脂做谢礼的,看来贝勒爷对这什么羊毛脂没兴趣,就送你几盒子胭脂赏人吧。” 哼哼,叫你冷眼看热闹,你的大礼没有了! 胤祺忙道:“别啊,爷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该多少就多少,一分都不能少,知道吗?” 一寸厚巴掌大的胭脂盒子,能装多少胭脂?还不够他福晋一冬天用的呢。 德亨低头闷头走路,没应声。 胤祺一下子将他拦腰托起,放在自己的臂弯里,警告道:“你可别得寸进尺啊,爷自己儿子都没这么抱过呢。” 德亨冷不防被突然袭击,跟受了惊的小松鼠一般,紧张的抱着自己的印章四处张望,从喉咙里挤出急切的请求:“快放我下来,要让人看到了,快放我下来……” 胤祺掂了掂颇有些重量的小子,调笑道:“你放心,没人看到的……” 话未落,从养心殿东小门中迈步走出一个人来,迎面就对上了一大一小两双眸子。 务尔登眨了眨眼睛,回头对身后还在门内的人吩咐道:“我随身带的那个玛瑙扳指落桌上了,你去给我取来,你,回去确认一下,炉子上煮的是普洱还是武夷红茶。” “主事,您煮的是普洱。” 务尔登:“让你去确认你就去,这么多话!” “……嗻。” 将人给支开,务尔登一甩马蹄袖,行了个利落的千儿礼:“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给国公爷请安,国公爷吉祥。” 德亨已经开始拍胤祺的手臂了。 胤祺:“免礼。”将急的脑门都要冒汗的德亨放下来。 德亨忙来到还维持着单膝点地行礼姿势的务尔登面前,托着他的手臂向上用力,嘴上道:“二叔,您逗我玩儿呢?” 务尔登没有起身。 他一只膝盖在地上跪实了,抬起双手,给侄子正了正礼帽,笑道:“不是开玩笑,你拿回了祖上荣光,二叔唤你一声国公爷,心甘情愿。” 德亨眼睛亮晶晶,笑道:“咱们祖爵是镇国公,侄儿还差远着呢。” 务尔登笑赞道:“好志向,二叔就等着看你光耀咱们这一支的门楣了。” 胤祺背着手提醒道:“再不走礼部该等急了。” 德亨道:“二叔,我还要去太庙给祖宗磕头。” 务尔登忙道:“叩拜祖宗可耽误不得,二叔就不留你了,你快去。” 又起身恭敬对胤祺道:“一切有劳贝勒爷了。” 胤祺:“好说。” 目送胤祺和德亨一大一小走远,务尔登心下暗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希望他这个大侄子不是昙花一现,更不是伤仲永。” 出了午门,东面就是太庙,祭完太庙,告知了祖宗,阿拜这一支子孙有出息,又封了一个辅国公后,德亨这奉恩辅国公的爵位,才算是正式落地,可以领证上岗了。 第70章 在十月末, 德亨就见完了佐领巴音、管领宋学清、屯领那布图、顺天庄头塞达慕和田也多,并且从管领里面选了两个年长妇人做精奇妈妈、四个已经留了头的小丫鬟在身边服侍。 另外还有两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等她们的孩子生了之后, 正好可以给新生儿做乳母,她们的孩子就是新生儿的奶兄和奶姐了,可以陪伴新生儿一起长大。 佐领巴音在知道主母纳喇氏有孕之后,也推荐了自己佐领内的生身嬷嬷和有孕妇人, 但被纳喇氏佐领人不比家人,可以驱使奴役给婉拒了。 在儿子未封爵之前,叶勤和纳喇氏曾一度觉着丁香胡同的那十五间房买多了,因为在等装修的这一段空闲时间内,夫妻两个每每为经营什么生意而发愁、捉摸不定。 等德亨弄出羊毛脂,两口子才松了口气,决定就卖面脂和胭脂,打货架和摆台面都是往阔绰里面弄, 因为有十五间房呢, 连库房都算在内,也根本都用不完。 等儿子封爵之后, 一件件事情办下来,纳喇氏就日日跟叶勤唠叨,当初房子买少了,应该将一整条胡同都买下来的。 这口气大的,让偶然听到的大舅福顺不住摇头,觉着妹妹自从遇喜之后, 就飘了。 飘到长白山云巅去了都! 还一整条胡同, 四座王府排一起, 也才占了一整条胡同呢。 纳喇氏为什么会发这种感慨呢? 是位于顺天府的那一条半皇庄内的出产已经整理出来了, 庄头塞达慕和田也多向主母纳喇氏请示:“野物儿和粮、草、猪、鸭、蔬、果、布匹、柴、炭、煤等甚多,需运往何处呢?” 运往何处? 纳喇氏怎么会知道运往何处? 他们家的新公府还乱糟糟的呢。 纳喇氏搂着儿子镇定微笑:“可有名目?” 两个庄头送上名目,小福接过,纳喇氏吩咐道:“陶大家的,带两位庄头去西厢喝茶。” 从德亨正式受封国公爵开始,纳喇氏就不再叫李氏姓名,改口叫他陶大家的,刘佳氏则是陶二家的,因为老公府就是这么叫唤奴仆的,纳喇氏现学现用起来。 目送两个庄头去了西厢,纳喇氏将名目册子塞给德亨,泄气道:“额娘也看不懂这个,那可是一个半一等皇庄的出产,怕不得堆的山高,可要放哪里去呢?” 德亨见纳喇氏这样发愁,就笑道:“每岁皇庄要交纳多少粮草都是有规定的,一等皇庄缴纳250石,半分庄缴纳60石,草整庄不用交,只半庄交1000束,秫秸140束即可,另外可能还有红白黏米、我看一下册子……在这里,有红白黏米20石,也是半庄交的。” “盛京和黑龙江的那两个三等庄子,一庄交粮190石,两庄就是380石,这样算起来,这三个半庄子粮食应是710石,咱们丁香胡同不是有房间吗,就将粮食存放在那里,两三个房间就能堆满了。” 纳喇氏想了一下,惊叹道:“阿弥陀佛,三大间的粮食啊,还说不多?这不就跟堆山似的高吗?” 德亨:“您不是见过大舅家碓房里堆的粮食了?比这多多了,咱们这也算多吗?” 纳喇氏拧了儿子的小肉脸一下,咬牙道:“你大舅那里堆的都是别人家的漕粮,咱们这个全都是自己家的,还是上等皇粮,那能比吗?啊?” 德亨忙将自己的腮帮子救出来,嘟囔道:“那以后还会更多呢,额娘要早点习惯才行。” 纳喇氏喜道:“行行,习惯,以后额娘会习惯的。”又抱着儿子的大脑门狠狠‘叭’了一口。 德亨:啧,额娘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德亨跟纳喇氏商议道:“这册子上还记录了一些活物,有大黑猪、梅花鹿、狍子、鹌鹑、鸟雀、鸭子,还有一只鹰,咱们又没地方养,不如就送人吧?” 纳喇氏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法子,家里就这么点地方,确实养不了,就道:“只得送人了,你不是还要去贝勒府走礼吗,正好带去,不寒碜,那鹰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养在家里吧。” 德亨点头应下,道:“那这些腊肉、蘑菇干、腌菜、油、醋等干货,就摆在铺子里卖吧?” 纳喇氏再次叹气,道:“只得如此了。” 德亨:“这些都好弄,草和秫秸整整十二大车呢,胡同那里是再堆不下了。” 纳喇氏发愁:“要不,放你大舅那里去?” 德亨:“要是大舅能用的话,就是白送也可,但大舅家也没养马,放他那里不是白占地方吗?而且,这草放久了就霉烂了,白瞎了。” 纳喇氏烦躁道:“那你说怎么办?等你阿玛回家让他处理吧。” 德亨:…… 纳喇氏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主意了?这是你自己的东西,你处理好了。” 德亨:“不如送给衍潢吧,他们家养了好些战马,需要这些马草和秫秸。” 纳喇氏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你想送就送好了。” 德亨哼哼:“这不是跟您说一声吗?” 纳喇氏嘲讽:“哈,额娘可挣不了这些,你要是会听额娘的,咱们家也没今天了。” 德亨立即求饶道:“好的,额娘,额娘说的都对,小福,快去请那两个庄头过来,额娘有话吩咐。” 小福憋笑去请人,留纳喇氏好笑的戳儿子的脑门。 德亨在家计划的挺好,但等真运进城之后,看到哼哼个不停的大黑猪和笼子里蔫蔫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梅花鹿他就傻眼了,这些活物,亟需修养,而他是不能将这些大部队留在牛角湾胡同和丁香胡同的。 牛角湾胡同要住人,丁香胡同要做生意,还要放粮食和干货,根本没有地方再养活物。 德亨立即让孙来旺去找大舅福顺,除了东便门外的养鸭地,德亨想不到其他地方养这些活物了。 但牛角湾胡同西口这边也已经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了,显王府就离不远,早就有人第一时间将德亨遇到的困难报给了衍潢,在福顺到来之前,衍潢就亲自骑马过来了。 德亨见着衍潢,奇怪问道:“你不是忙的不见人影吗,怎么这个时间有空过来?” “估计是听说你这里来了好些个牲畜,过来讨要了吧?” 德亨和衍潢循声看去,原来是新袭爵的和硕裕亲王保泰。 保泰调侃道:“我府上奴才来报,说王府后门拉来好大的大黑猪,我这不是怕这黑猪乱窜,再撞进王府去,就亲自来瞧瞧了?” 衍潢闷笑两声,德亨却是一下子脸都红了,跟保泰理论道:“我的大黑猪温顺的很,才不会冲进你们王府去呢!”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有一头大黑猪愤怒的“嗷”的咆哮了一声,四肢蹄子开始乱蹬乱跳起来,试图挣脱绳索,冲向人群。 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它真不是什么温顺的物种,尤其是未曾阉割过的公猪。 人群乌乌怏怏的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对着这头大黑公猪指指点点,对着德亨嘻嘻哈哈,惹的大黑猪更加暴躁了。 德亨被那“嗷”的一嗓子给猛的吓了一大跳,被保泰一把抱住往后退了几步,离这大黑猪远了些。 衍潢命令牵猪的打牲人道:“快,让它安静下来,别挣脱了。” 一个打牲人一边试图给大黑猪套黑麻布,一边跟衍潢道:“人太多了,这些猪里面,就数这头最野,爷,您让这些人别看热闹了。” 衍潢对他身边的一个护卫点了下头,这个护卫去驱赶人群,但这些人都是住在这周边胡同里的旗人,如何是这个护卫能驱赶的了的,只能徒劳了。 衍潢对德亨道:“放这里不是个事儿,不如先将这些活物送去我府上养着?” 没等德亨说话,保泰就先道:“这头大黑猪归我了,要银还是要物,小德亨,你说个数吧。” 衍潢不悦道:“这大黑猪最适用于祭祀,德亨今年要用,你别想从他手里抢啊?” 满清祭祀,尤其是冬至、新年等大祭,独用超过三百斤的大黑猪,今年德亨新封公爵,遇节日大祭,一次就要用掉两头这种超过三百斤的大黑公猪,光今年冬至、元旦祭天、祭祖、祭神,德亨就要掉至少8头这样的大黑猪。 眼前现有的12头大黑猪,20头小黑猪,就数这头最精神,德亨一定会留着自己用,就算要出手,也是要出手给他,有保泰什么事儿? 保泰不满道:“怎么是抢呢?我不是要他报数吗,银子金子玛瑙古物儿,随你开价。” 这时,福顺穿过人群过来,气喘吁吁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小德亨呢,大舅来了。” 德亨立即从保泰手里挣脱出来,扑向了大舅、呃、的大腿。 福顺顺手就将大外甥给巴拉道身后,跟两位王爷见礼,问道:“两位王爷有何吩咐?小的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衍潢抱臂冷笑道:“裕王爷想买德亨的大黑猪,你卖不卖?” 福顺这才有空看向眼前这乌糟糟的一片,一时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保泰躬身赔笑道:“回裕王爷,咱们今年祭祀所用之黑猪,正好是这个数儿,您若是赏脸,福顺定再给您寻摸几头大黑猪来,亲自送往您府上,您看如何?” 保泰倨傲问道:“比这头还好吗?” 福顺:“……这……” 德亨从福顺身后探头道:“我盛京和黑龙江的庄子上的还没到呢,等到了,我让人去叫你来挑好不好?” 保泰:“能比这个……” 德亨生气道:“我怎么会知道会不会比这个好,反正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你不能抢!” 第71章 进入冬月之后, 日头一天比一天更短,天气也说冷就真的冷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开始烧起暖炕, 再不济,也要生一只煤球炉子放在屋里取暖。 德亨家也开始烧炕,但他们家正房,只有叶勤和纳喇氏的西屋主卧有炕, 德亨住的东屋是架子床,没有炕。 往年冬日德亨年纪小,他都是跟着父母睡大炕,今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和父母睡炕了。 不管纳喇氏怎么说,德亨就梗着脖子一个态度:拒绝! 叶勤先是笑了一回儿子,报了之前德亨笑话他“老子将军妻子国公夫人”的仇,然后才劝纳喇氏道:“今年咱们家宽裕,入冬后满达礼很是送了我几张好皮子, 就挑两张毛最厚的给他做褥子, 再盖上两床羊绒被,烧上熏笼暖衣裳, 冷不着他的。” 纳喇氏还在唠叨:“才多大点孩子,就不跟额娘睡了,能耐的他。” 叶勤又是一阵笑。 德亨不管,他现在已经是国公爷了,他要给他手底下的家人们立规矩,要保持威严, 怎么还能跟父母睡一床呢? 这也太不国公了。 一夜冬雪, 虽不甚大, 却也给城市披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雪衣, 隔壁当阿赖家正在热火朝天的搬家。 德亨在西墙架了一张梯子,趴在墙头看当阿赖搬家。 德亨跟正在院子里指挥搬家当的当阿赖闲话,道:“你也不用那么急,等到明年开春再搬也行的。” 当阿赖喜气洋洋,道:“哎哟瞧您说的,咱们约好了是十天就是十天,我当阿赖虽然无德无才,但信义二字,还是懂的。” 其实他是知道德亨叫了好多下面的人上京来帮衬的,都挤在丁香胡同那边几间房里,磕碜的紧,也影响做生意,德亨给了他这样大的好处,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虽然找房子搬家紧促了些,但也得搬,早搬早利索,还能在德亨这里落得个讲信义的好名声。 主母栋鄂太太吆喝着仆妇要拿好她的妆奁,仰头对德亨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打招呼道:“是国公爷啊,给您老道好儿啊。”说着就是一个俏皮的福礼。 逗的德亨哈哈大笑,道:“栋鄂太太您红光满面的,可是遇着大喜事儿了?” 栋鄂太太哈哈大笑起来,大嗓门穿透力极强,德亨猜东单大街上的行人们估计都能听得到。 栋鄂太太大笑道:“这搬新家,还不算是大喜事吗?托您老的福,咱们不仅能搬进新房子去住,还能过个宽裕年呢哈哈哈哈。” 德亨就笑道:“您哄我呢,是不是阿达哥哥要娶新媳妇了,您想报大孙子了,才这么高兴的?” 栋鄂太太又是一阵大笑,道:“借您吉言,快了,快了!” 是真的快了。 有了德亨的这六千两银子,她们家不仅在南城置办了好大好阔绰的新房子,还给三个儿子一人一个置办了足够的家业。 这有了家业,婚事自然也开始有着落了。 这六千银子,给儿子置办家业娶媳妇绰绰有余,剩下的就添补着给闺女置办嫁妆,有了丰厚的嫁妆,再说个殷实的婆家,这一辈子,就都有了。 栋鄂太太如何能不高兴呢? 看吧,隔壁发达了,她们做邻居的,也跟着沾光,谁听了不羡慕呢? 邻居们也都来帮把手,他们虽然不知道当阿赖将这房子卖给德亨多少银两,但看当阿赖一家这样大的喜气,想来定是少不了的,能跟这样阔绰的国公爷做邻居,他们也与有荣焉,就好像这好处是被他们得了一样。 原本觉着叶勤流年大吉走了狗屎运的人,心里也不那么酸涩了,今日是当阿赖,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他呢? 好好处着些,总没有错儿的。 有人就问德亨道:“国公爷,您瞧这天儿冷的,咱们也想置办一尺两尺的羊毛布做冬衣,您可能匀一些出来给咱们邻里呢?” 这人说这话,纯粹就是没话找话拉家常开玩笑,并没有当真的。 但谁知,还真有。 德亨就笑道:“您若是不着急穿的话,等冬至吧,等冬至前一两日,我家要给你们挨家挨户送礼的,里面就有这羊毛布……” 人群顿时哄的一下炸开了锅,一个汉子柜子也不抬了,手一松,差点抻着柜子另一头那个,那个人骂骂咧咧两句,干脆放下柜子,仰头看着墙头的德亨,一脸不信的问他是不是真的。 德亨向下压了压手,邻居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德亨就对他们道:“礼单是我亲手定的,当然是真的啦。不过这羊毛布是新鲜布,大头在皇上那里,我们家也没多少啦,所以一家只有两尺,你们若是不够,还想要多的,得等到冬至以后,拿着银子去内务府开的布庄去买了。” 邻居们顿时就失望了,道:“内务府开的布庄,那都是文武大臣去的,咱们可挤不进去。”也没那闲钱去买,得留着买炭过冬呢。 另一个看得很开,就道:“两尺也够了,正好给我家妞妞做包被儿。” 这个也道:“让儿子拿去岳家做年礼给未过门的媳妇儿,定是头一份儿的。” 栋鄂太太就很懂的道:“你们能有两尺就偷着笑吧,冬至大节,皇上定要赏赐内外的。我听说这羊毛布织起来可麻烦的紧,这么短的日子,能织出供皇上赏赐的就很不容易了,竟还能匀下来一些给你们,就是国公爷想着咱们这些邻里邻居的,这满京城的人谁能有咱们牛角湾胡同的体面?” 邻居们顿时一阵叫好声,都道国公爷大方得体,深得人心。 呵呵,这就是邻居了,有喜气大家一起沾沾,气氛和乐些,日子就过得顺畅了。 栋鄂太太说的没错,叶勤现如今每天都在忙的,就是预备康熙帝冬至节赏赐羊绒、羊毛布之事。 他每天一大早刚开栅栏那会就去织染局点卯,查点昨日新织出来的羊绒和羊毛布料有没有完成任务指标,然后制定今日洗毛和纺织计划。 冬日洗毛尤其废热水,织染局一日都不能停工,叶勤这个主事就得保证每日炭火、用水、倒水的供应,还得联络内外,打包的打包,做样品的做样品,入库的入库,以及接收正在西巡的皇帝老大的任何指令,并根据指令做出调整…… 这羊毛差事比风扇差事繁重了不知道多少倍,除了这些林林总总的琐事,叶勤还要抽出功夫来见找他做打听的宗室、勋贵王公以及中堂阁老们,这些大佬或者混子可不好糊弄,更不能随意得罪,叶勤将半辈子积攒的本事都使了出来犹觉不够,只能在勤勉上下功夫,让皇上看到他的忠心了。 王德正王师爷现如今已经成了叶勤的半身了,织染局不在紫禁城内,在皇城边角,出入没有那么多的门禁,他就每日跟着叶勤早出晚归,叶勤那是半刻钟都离不开他了。 王师爷跟着他忙的脚不沾地,叶勤就打算再正经聘请一个先生教德亨念书,德亨以自己现在事务多,且叶勤公务繁忙,不好再为他分心给拒绝了。 叶勤也很无奈,他一心忙外头的事,家里的事就都交给了儿子,儿子也的确不得闲,难得他小小年纪就得通人情世故,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妻子应对家长里短的还行,再多的,就得要人帮忙了。 王德正也说,德亨这个小学生启蒙书都已经学完了,接下来要教经义的话,还是要好好挑一个理学大儒来教为好,若是没找对先生学歪了,等回头再改可就难了。 叶勤只好采纳了王师爷的意见,但也下定了决心,等明天开春,是一定要给儿子请一个大儒专门上门来教他读书的。 即便没有新先生来教,在读书上,德亨也没闲下来。 “冬日漫漫,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岂能浪费?来,这是先生给你寻摸的字帖,你每日临摹了,让东家带给我,我抽空要批改的。”这是身兼数职仍旧尽职尽责给小学生布置功课的王先生。 还能怎么办呢? 德亨当然要听老师的话,每天都得按时按量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啦。 否则家长叶勤是真的会拍他屁股的哦。 跟邻居们说了一会话,雪不仅没停,还渐渐大了起来,德亨就吩咐陶牛牛去丁香胡同多叫些人来帮忙,趁雪下的更大以前,将他的家当给拉到城南新家去。 人多力量大,且德亨给叫来了足够的骡车,隔壁院子很快就空了下来,哈拉嬷嬷撑了伞,和纳喇氏相携着去隔壁看她们的新房子。 新房子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和污糟的雪泥,纳喇氏半点不介意,用脚步将整个院子给丈量一遍,指着最西角那个地方,对儿子道:“在那里建牛棚,将咱们家的牛马骡子都牵那边去,这样咱们家就能空旷出小半个,也干净。” 德亨点头,道:“我让周大朗去东石河叫上些泥瓦匠来,先将两个院子连通,先将咱们家的牛马牵到这院子的马棚里,再搭新牛棚。” 周大朗是东石河屯那五十户民丁中选出来的代表,从第一日来见德亨,就被德亨留了下来,专门联络东石河的人。 纳喇氏点头,道:“从东石河现叫人有些费功夫,趁着土还没有冻死,让你大舅先找几个泥瓦匠来,早一日动工能少许多麻烦……” 只是打通两个院子的话,还是很简单的,拆出三米夯土墙就行了。 德亨看了一下隔壁的房间,整整十七间房,光大炕就有三个,能住上不少人。 而且,搭上茅草棚子,做好防雪防冻措施,就能做临时仓库了,德亨走礼要用的许多礼物,就都有地方放了。 为了看着这些东西,也是为了不让隔壁乱了套,哈拉嬷嬷硬是搬到了这里住,她要亲眼看着这些新来的人不要给她的小阿哥捣乱。 第72章 康熙四十二年的冬日, 涂抹羊毛脂似乎成了上层贵族们的新风尚,秀女涂抹胭脂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新膏脂的火热了,到了最后, 反倒是男子在引领连这种新潮流。 因为羊毛脂调制而成的护肤品,不仅防干燥风吹,它还防冻疮,防干裂, 用在某些地方,它还防撕裂更润滑,呃,最后一项可以划掉。 但总之,这羊毛脂,似乎更容易获得男子的青睐,女子用的胭脂可以有替代品,但羊毛脂, 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以替代它的。 一时间, 这未加工以及加工过的半成品羊毛脂,一盒难求。 而这个盒, 居然是那种只比成年男人大拇指肚大一圈只有一个指甲盖深的迷你小盒子,德亨都不知道,清朝居然能有这样精致的可以陈列在博物馆里做展览的迷你小盒子,而且材质种类极其丰富: 玉质的、琉璃的、水晶的、檀香木的、沉香木的,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瓷窑,居然加紧烧制了一大批腻白如玉的轻薄拇指盒, 颜色有石青的、天青的、粉红的、粉黄的、粉绿的、黑的、白的、月白的、花里胡哨几种颜色混合的…… 你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你见不到的。 盒子都做成拇指大小了, 这价格上, 就很能让人接受了,就这么一小盒防冻膏,只卖一百文,省着用,一个人能用一个冬天哦,是不是很划算? 划算个屁啊! 德亨送人都是成桶成桶的送,结果你们卖就按拇指大小的卖,还卖这么贵,这也叫划算吗? 奸商,什么叫奸商,德亨算是见识到了。 而这羊毛脂,不是从德亨这里流出去的,也不是从衍潢那里流出去的,更不是从胤祺、胤禩这些他送过礼的阿哥们手里流出去的,他们也没这么多? 那这些商人,到底是从那里搞到的这羊毛脂原料呢?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是从兵部。 宫妃和胤禟这些皇子们为什么都来找德亨讨要这脂膏,是因为康熙帝下旨将这羊毛脂用在保养兵甲武器上,尤其是造价昂贵的火枪大炮上。 康熙帝着兵部来负责此事。 在护养兵甲武器都不足的情况下,后宫嫔妃的皮肤护养自然就要靠后站了,所以这些宫妃们想要获得羊毛脂,要么靠儿子孝敬,要么靠内务府孝敬。 内务府? 还是儿子更可靠些。 所以,胤祐和胤祹就都来找德亨了,这两个小可怜,都跟兄弟们不大亲,又都是“独生子”,不像胤祺有个胤禟,胤禛有胤祥和胤禵,胤禩有个大哥胤禔,两人没有兄弟“提携”,就只能来找德亨套近乎了。 德亨当然要双手奉上啊,然后试探着说起了如今世面上流行的男用羊毛脂。 胤祐皱了皱眉,告诫德亨别瞎掺和这些事,大冬天的猫家里读书就行了。 胤祐要这羊毛脂是孝敬成嫔,胤祹要这羊毛脂是孝敬万琉哈贵人和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已经九十多的人了,不止手足皮肤容易干裂,身上皮肤也是常年干燥,当然,她不洗澡缓解了这种干燥,但手和足每年冬天都特别难熬也是真的。 胤祹道:“汗阿玛赐了苏麻姑妈一盒羊毛膏脂,她用着很不错,眼看要用完了,我知道她用完了也不会言语,我就来寻你讨一些,算我欠你个人情。” 德亨忙道:“十二阿哥言重了,该是我主动敬上才是。”然后送了他一桶。 胤祹看着这一桶十斤的羊毛脂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问德亨道:“我听说你去五哥和八哥府上走了一趟,你给他们送礼就是这么送的?” 德亨很老实的道:“哦,我送了他们一人两桶,不过,他们除了孝敬宫里的娘娘们,还要跟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分享,差不多一人一桶这个样子。” 所以你就也送我一桶,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是吗? 胤祹见德亨这样实诚,就多问了一句:“那太子和三哥那里有吗?” 他没问大哥胤禔,因为胤禩是惠妃养大的,所以胤禩一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去孝敬惠妃和大哥胤禔。 他也没问四哥胤禛,经过夏天恭王府风扇之事,他隐隐约约的觉着德亨应该跟四贝勒府有交往的。 十五十六十七几个小阿哥还小呢,住在畅春园,他们基本上没有见面的机会,更谈不上什么交往。 所以,他只问了太子和老三。 德亨眨巴着大眼睛天真的道:“我跟他们没什么交情啊,他们也没来找我要?” 胤祹就道:“我用不了这么多,我帮你送一半去毓庆宫那里,至于三哥那里……你去找五哥,让他请太后赐半桶给荣妃娘娘,就算是你的心意到了。” 德亨:“……好的,多谢十二阿哥提醒。” 胤祹起身拎起这一桶羊毛脂,平淡道:“都说了欠你个人情,外头冷,你不用送了。” 说完就自己拎着玻璃桶走了。 男用羊毛脂的事情,胤祹压根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 下晌,福顺顶着寒风来妹妹家找大外甥。 福顺一面围着炉子喝奶茶吃瓜子,一面跟德亨道:“这事儿不止是兵部的事,兵部的那些大人们虽然有安排,但分给八旗官兵的份额是不少的,嘿嘿,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黑心奸商,闻着味儿就来了,他们高价从这些兔崽子们手里收购了护养兵器的羊毛脂,然后拿去制了冻疮膏,然后再一百文一指甲盖的卖给这些夯货。” 说到这里,福顺都忍不住摇头了,他也是这底层官兵的一员,如果这羊毛脂不是他大外甥弄出来的,他根本不缺这些东西,还有个碓房和鸭地给他托底,说不得他也拿这些到手的稀罕货去换钱。 保养兵器用什么不行,猪油、羊油、内脏油…… 什么油不能用,非得用这一两难求的羊毛脂。 没有羊毛脂的时候,他们的兵器也没生锈烂掉不能用了? 眼看就冬至了,也都快过年了,家里多添一床厚被多烧一盆炭火取暖不好吗? 德亨也无法,这些底层的旗人官兵们什么事儿不敢做?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跑过马的悍勇之人,是随康熙帝打过仗的,那些没胆气的都没下来战场,永远的留在大西北了。 他们是天子之师,只是卖一点羊毛脂而已,无所谓啦,反正以后还会有的。 德亨深吸一口气,问道:“咱们的胭脂铺子生意有影响吗?” 没错,丁香胡同的胭脂铺子,是德亨和福顺合伙开的,弘晖、衍潢都入了股,德亨出人管理,福顺拿方子建作坊生产。 原本德亨是打算自己建作坊生产,让母亲纳喇氏管理的,但等实际操作的时候,德亨发现他想的太简单了,他手上的人要么是不可信的要么是都有用的,根本分不出人手和精力来建作坊,最后干脆就将建胭脂作坊之事交给大舅来做。 他只出原材料羊毛脂和上层管理人员,一个季度一个分红。 福顺笑道:“半点没有影响。这整个四九城,谁不知道咱们才是正宗,要不是咱们这里总是断货,哪里有那些人什么事儿。” 德亨:“没受影响就好,作坊里的人手可还够用吗,胭脂匠培养的怎么样了?” 说到培养自己的胭脂匠福顺就叹气,道:“咱们毕竟是生手,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到好的胭脂匠,没有方子,也无从培养。” 更气人的是,东四牌楼的一家胭脂铺子居然分批次派了活计来丁香胡同买成品胭脂,然后拿回去他们再重新调制,然后以高出他们三倍的价格卖出去。 这一点就不用跟大外甥说了,没得白生一场气。 德亨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这是技术问题,真不是靠量就能提高的。 福顺突然道:“对了,这几日,皇商范家、王家和曹家找到我,想要与我合作,说是将这羊毛脂运去江南,用江南制作胭脂的法子制好了,再运回京城来卖,被我给敷衍过去了。咱们在京城住着,好东西都在这四九城,用得着废这老鼻子的劲儿运气江南,再运回来高价卖出去?”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德亨:“……你刚才说…曹家?” 福顺:“啊,就是你想的那个曹家,江宁织造曹寅。” 德亨:“……哦。” 福顺看着大外甥,居然发现大外甥对这个曹家挺感兴趣? 福顺就道:“明年大选之年,江南秀女已经启程来京,说不得这个曹寅会亲自送女进京参选,到时候你要不要见见?” 曹家是内务府正白旗包衣,按说他的女儿参加的应该是内务府一年一次的小选,但康熙帝特地说了,让曹寅的女儿参加明年的大选。 这样的荣宠,真说不定曹寅会来京送女参选,顺便跟康熙帝述职。 德亨就好笑道:“听说曹寅是皇上的奶兄弟,岂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康熙帝对这个奶母和奶兄弟有多宠爱,历史上可是有明确记载的,而且有《红楼梦》做证,曹寅一家已经被不知道多少红学家给研究透彻的不能再透彻了。 福顺也笑道:“皇上的奶兄弟,也不过是个奴才,且他已经知道你手里有羊毛脂,你若是想见他,还不容易?” 德亨摇头道:“那可是皇上的心腹,且,如果他想要羊毛脂,直接开口跟皇上要就行了,不用来找我的。左不过咱们家的羊毛脂断不了货,八旗官兵手里的羊毛脂却是有数的,咱们先静观其变,皇商那边也不用理他们,等冬天过去之后,再看情况如何? 不说这个了,明天要去老公府,我额娘挑新衣裳都要挑花了眼了,走,咱们去看看去。” 第73章 总的来说, 这次国公府之行顺利又愉快,如今叶勤家发达了,抬眼就是捧着说好话的好人, 没有人会没眼色的给所有人找不愉快。 简单描述的话,这就是纳喇氏扬眉吐气的一行。 临终辞行的时候,老夫人瓜尔佳氏提议冬至这一天,要德亨来老公府祭祖, 被纳喇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瓜尔佳氏还说纳喇氏要不要回去问问叶勤,纳喇氏直截了当道:“我的儿子,我能做主。” 然后他们就辞行了。 坐在烧的暖和的马车上,纳喇氏跟德亨道:“咱们分出来了就是分出来了,已经是两家,这祭祖,虽然祭的还是一个祖宗,但等到你以后, 祭的祖宗就是你阿玛和我, 跟他们就没什么关系了,两家不能混为一谈。” 德亨点头, 道:“额娘,我明白的。” 纳喇氏搂着儿子笑道:“今日这一行,此生我都无憾了。” 德亨不满道:“额娘说什么呢,儿子还没长大,您现在就说此生,是不是太早了?” 纳喇氏就哈哈笑道:“你说的不错, 额娘现在就说以后, 的确还太早了。” 过完冬至没几天, 原任正蓝旗满洲副都统屠克善病故, 专门派了家人上门来告知丧训。 如果没有专人来告知还好,既然告知了,那就得去。 谁去?自然是德亨去。 因为运去西安赏赐青海和硕亲王、鄂尔多斯多罗郡王等外藩王公的羊毛布匹让康熙帝很满意,下旨让叶勤多督造一些出来,他要等着元旦的时候用。 所以,叶勤每日忙的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哪里还能有时间去参加前任副都统的葬礼呢? 叶勤不能去,纳喇氏更不能去,怕冲撞了,只能是德亨去了。 额尔赫布带着德亨去走了个过场就回来了,连席都没用。 回到家后,德亨很不高兴,额尔赫布道:“你要是因为这些人三言两语就气着自己,那你这心眼可不大。” 德亨瞪眼:“他们居然让我给那谁磕头,我只给太后、皇上和太庙里的祖宗磕过头,他也配?!” 额尔赫布笑道:“就是因为他不配,所以才是他们丢脸呢。你应对的不是很好吗,让他向皇上请旨,如果皇上下旨让你给屠克善磕头,那你就磕呗,你这是奉旨行事,可是,他们有这个体面吗?” “没有,他们连请旨的资格都没有,你看今日那些宾客的脸色,可都是看他们家笑话的。这不事情办的很好,你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德亨沉默,虽然他很不客气的给扳回一局,他应对的很漂亮,但他仍旧给气的肝疼。 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连最基本的人情道理都不懂的吗? 额尔赫布就道:“好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了。” 德亨期待的看着额尔赫布,听他能给他出个什么绝妙的主意。 额尔赫布笑道:“他们不是不要脸吗,你就比他们更不要脸,你让你的那个蒙古佐领内的所有丁员都去给屠克善哭灵,一天都不能少,他们要是招待不周,那就是不礼不孝,让御史弹劾他们家孝子贤孙,将他们家所有男人都参成白身,你这仇也就报了。” 德亨顿觉这是个好主意,只是:“若是他们招待周到呢?” 额尔赫布大笑道:“那就更好了,一个葬礼将他们两辈子的家当都吃穷了,这不是更大快人心?” 古往今来,凡是红白之事都特别费钱,德亨的那个蒙古佐领,正经官兵就是87人,加上不是官兵的丁勇,绝对超200之数,这么些壮丁天天去胡吃海塞的“哭灵”,那开销,光想想额尔赫布都替他们肉疼。 德亨笑道:“你这主意够损,就这么办,我这就让巴音去安排,不,让那布图他们也一起去,就说我今日吹了风,着了凉,自己不能去,就让佐领内的人和家下人替我,也是一样的?” 额尔赫布也咬牙赞道:“你比我还损呐,这得超三百数了吧?” 德亨哼道:“三百人算什么,他们要是敢不招待我的人,我就邀上衍潢和保泰王爷一起去,看他们怎么招待。” 额尔赫布点头:“行,你牛,他们敢得罪你,真是不开眼。” 德亨还是道:“今日要佐领照顾了,德亨感激不尽。” 额尔赫布笑道:“这还不是应该的?你阿玛哪天有空,咱们再聚一桌?” 德亨叹道:“我跟我额娘都见不到他,哪里能知道他哪天有空呢?” 额尔赫布笑道:“男人忙是好事,家业兴旺。” 德亨:“但愿如此吧……” 德亨叫了两三百号人去给屠克善哭灵的事儿,很快就在这四九城传开了,快的比前脚北风吹后脚就下雪还要快。 怎么说呢? 这手段足够清奇,又是一个谈资,也有资格成为大年节下的一个乐趣儿。 为此,德隆还专门来德亨家找他说这事儿。 德亨:“其实你就是想出门玩了,屠克善还能劳动你这个大阿哥特地来找我?” 德隆嘿嘿的笑,道:“就这,我额娘还不乐意我出门呢,嫌冷。我说,你们家怎么刨的这么坑坑洼洼的了?还怎么住人?” 德亨:“就是拆了一下牛棚子,哪里坑坑洼洼的了?等打扫出来,用石碾子碾一碾,就能又平整又宽敞了。” 如今两个院子已经打通了,将东院的牛、马、骡、仓库、杂物等全都搬去西院后,东院顿时就宽敞了不是一点半点,要不是为了接下来过年好招待客人,这些改动本应是等明年开春再进行的。 德隆给德亨出主意道:“你们南墙这边可以建倒座房,我还没见有哪家没有倒座房的?” 德亨:“我听我阿玛说,原先这院子是有倒座房的,但又没人住,又没东西可放,他嫌占地方,就将倒座房拆了,建了牛马棚,这样中院就能更宽敞干净些。对了,那屠克善是你们王府亲戚?”还要你以他为借口出来玩? 德隆:“哪儿呢?是他那大儿子找我阿玛告状去了,被我阿玛给骂了一顿,赶出去了。” 屠克善是镶蓝旗籍,正是雅尔江阿所领的镶蓝旗佐领中人,屠克善的大儿子去找雅尔江阿告状,估计是想让雅尔江阿替他出头,因为德亨是宗室。 德隆好奇道:“他跟我阿玛说你派了三百号人去他老父灵前捣乱,他怎么得罪你了?” 派三百号人去人家家里天天吃喝,他还没见过这样新鲜的整人手段呢,怪好玩儿的。 德亨厌恶道:“他跟他老娘让我给屠克善的灵位磕头,他也就做了几年正蓝旗的副都统,可把他能耐的,真当自己是正蓝旗满洲的主子了,延信都统都没他谱儿大。” 如果是延信、啊呸呸呸,就是打个比方,比方说如果是延信今日没了,德亨不仅会去给他磕头,他还得真正掉眼泪嚎啕大哭呢,可屠克善是吗? 屠克善连宗室这层薄弱的亲戚关系都不是。 德隆一蹦三尺高,咋咋呼呼道:“他可真敢啊!不对,他可没跟我阿玛说磕头的事儿,这老小子糊弄我阿玛呢,不行,阿大,你立即派人回府将这事儿跟我阿玛禀报清楚。” 又对德亨道:“咱们是宗室子,是主子,他个奴才竟然想要你给屠克善磕头,屠克善受得起吗他?你只派了三百人去他们家吃喝,那也太好欺负了,要我说,你当场就该砸了那死人的灵牌。” 德亨:…… 可真是没有熊孩子办不出来的事儿。 不过,“我说什么你就信了?你都不去确认一下的吗?”德亨奇怪问道。 德隆认真脸:“你会骗我吗?” 德亨:“当然不会。” 德隆:“那不就得了。你放心,咱们所有宗室人都归我阿玛管,我定会让我阿玛给你个交代的。” 德亨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已经报复回去了,大年下的,你阿玛一定很忙,这点子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 德隆也是知道自家阿玛是有多忙的,只是,“那也太便宜他们家了。”眼珠子一转,坏笑道:“不如这样,我再派我们家的奴才去吃上几天?屠克善毕竟是副都统,他死了,我们王府也有派管事去路祭的。” 德亨:“丧事也就办个七八天,他们快办完了吧?” 德隆:“那就让他们多办几天好了……” 德亨忙打断道:“你可拉倒吧,这是办丧,不是什么好玩的,皇上马上就回京了,你少给你阿玛找麻烦啊。” 德隆瞪着眼睛质问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德亨投降:“行行,你都是为了我好了吧?这事儿到这就完了,你阿玛不理他们家就是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赶人出去就是他的态度,咱们就听大人的话,别得理不饶人了。哈拉嬷嬷在打年糕,走,我带你去吃年糕去。” 德隆还在嘟嘟囔囔:“要是弘晖在这,你肯定不会这样待他。” 德亨:“……我怎么对你了?” 德隆:“你凶我!”好理直气壮。 德亨:“……那我给你道歉?” 德隆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谁要你道歉了,你得补偿我。” 德亨忍笑:“那你要怎么补偿?” 德隆想了半天,苦恼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德亨:“好吧,那你可得快点想,要是等我忘了,我就不认了。” 德隆:“喂,你言而无信啊?” 德亨:“你知道‘过期不候’是什么意思吗?” 德隆:“什么意思?” 德亨:“就是说我的承诺是有质保的。” 德隆:“‘质保’又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元旦这一天, 也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从午夜0点开始,大朝会就开始了。 皇帝零点起床、吃苹果、行开笔仪、给祖宗牌位行礼、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行礼(所以皇太后也得半夜起床), 这些先期礼仪完成后,差不多也得凌晨三点钟了,然后皇帝回到寝宫,等待百官朝贺。 王公勋贵及文武百官先是在午门前集合, 然后等待钦天监报吉时,这个吉时每年都不一样,讲究之处多之又多,参与大朝贺的王公臣子们,只能早,不能晚。 还没听说过有谁来晚的? 如果是住的离紫禁城近的,那你可以晚点起床按时出发,比如说胤禩, 出了府门就是宽敞好走的东长安街, 不管是坐车还是坐轿子,快则两刻钟慢则小半个时辰, 也就能到了。 如果是住的远的,比如说差不多要住到内城东北角上的去的胤禛,就必须凌晨两三点钟从府里出发,然后坐轿子穿过大半个内城,来到午门前等候。坐车子是不行的,大路小路一大堆, 还要转弯, 颠都能将骨头给颠散架喽。 时辰到了之后, 宫门大开, 王公宗室走午门右门、文武百官走午门左门,分列入宫城。 至中和殿跪拜皇帝,然后至太和殿,先是宣表官宣读皇帝向上天和全国臣民表明心迹的表文,然后王公百官行三拜九叩礼,然后皇帝赐群臣入座饮茶,饮茶毕,朝贺典礼结束。 这是前朝男人们的礼仪。 后宫女人们自然也有相应的礼仪,但相比于前朝,气氛就要慵懒欢乐的多。 因为今天,是一年当中,为数不多可以允许家人进宫探望女儿、姐姐、妹妹、姑姑等亲人的日子,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诰命在身。 没有诰命爵位,不是命妇,是不能进紫禁城的,排除秀女在外。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等福晋们也要进宫给皇太后朝贺,进如意、果品等吉祥之物,同贺新年。 德亨问王德正道:“是所有王公勋贵都要去参加新年大朝贺的吗?” 王德正道:“本朝除了已经参与议政的王公必须参加外,其他未参与议政的并未强求,但一般情况下,若是有爵王公不想参加新年大朝贺,是要先给宗人府或者礼部上折子请假的。国公爷您年纪尚幼,并未参政,所以您得到的旨意是,让您参加未时半(下午2点)的新年宫廷大宴,而不是早上的大朝贺。” 德亨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阿玛明早是一定要去参加前朝大贺的了,至于我和我额娘,是不是未时出发就可以了?” 他们家住的近,下午一点从家里出发,然后差不多一点四十到紫禁城,然后去排队坐座次,正好参加两点的大年宴。 踩着点儿到,能少许多交际麻烦。 王德正笑道:“不可,您今年是新贵,且皇太后对您宠幸有加,您理应先到,去给皇太后磕头请安,然后陪侍在侧方是情、礼兼得。” 德亨看了眼与他一同听讲的叶勤和纳喇氏,问王师爷道:“我额娘身子笨重,一定要去吗?” 王德正:“这是为皇室添丁的大喜事,理应是要去的,但也有告假的先例,毕竟明天入宫的命妇尤其多,乱糟糟的,皇太后宫中未免顾及不上,便宜起见,告假也未为不可。” 德亨就对纳喇氏道:“额娘,明天儿子给您告假好不好?” 纳喇氏有些可惜,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参加新年大宴呢,何等荣耀,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新年大宴年年都有,也不急于今年这一次,就笑道: “好,那你可得跟皇太后好好说,替额娘多磕两个头,再让哈拉嬷嬷做几样她老人家爱吃的饽饽带去,算咱们贺她老人家新年大吉。” 德亨都答应下来。 接下来就大朝贺的具体礼仪等问题,主要是叶勤需要注意的,王德正又仔细分说了起来。 等到第二日一早,虽然住的近,但叶勤还是凌晨两点就起床,然后收拾停当之后,精神抖擞的坐着轿子带着陶大他们出发了。 德亨裹着被子揉着眼睛不解问道:“阿玛这么早走做什么去?” 纳喇氏没好气道:“兴头呗,跟我嘀咕了一晚上这大朝贺不是谁都能参加的,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早点去等着,冻一冻就知道好歹了。” 大年夜啊,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夜晚,不在被窝里睡觉,非得去午门前罚站…… 德亨出溜进被窝里,迷迷糊糊道:“额娘,好困啊,等出日头后再叫我啊。” 纳喇氏好笑道:“睡吧,离你出发还早着呢。” 但德亨还是一大早的就被拉出了被窝,因为显王妃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她们巳时出发,要德亨收拾好了,等她来接。 因为纳喇氏不能去,叶勤、额尔赫布、衍潢都要早去,额尔赫布的太太乌苏氏诰命品级不高,没有资格入宫,所以显王妃就主动提出要德亨今日跟着她一起进宫。 毕竟是个孩子,总不能真的要他自己进宫吧? 德亨无法,还是七点多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然后洗漱、吃饭、穿戴朝服,然后等显王妃来接他。 当然,他的国公车驾也要准备好,跟在王府车驾后头。 他不坐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不能怕麻烦就给省了。 等到了东华门,德亨就知道显王妃为什么要走这么早了,他们明明住的这么近,等真进了永寿宫后,已经中午十二点钟了。 整整两个半小时,他跟显王妃都是在她的亲王车驾里排队度过的,他们因为是亲王车驾,排队靠前,轮到他们进宫算是早的了。 期间德亨还不得不上了一个厕所。 显王妃非要他上的,不在车里上,就去永寿宫上,让他自己选。 德亨当然选在车里了,去永寿宫上厕所,想想就头皮发麻好吗。 跟上次进永寿宫完全不同,从东华门到永寿宫这一路的宫道上到处都是如显王妃这般牵着一个孩子的妇人,且大多都是老态龙钟的,如显王妃这般形容的,都算是年轻少妇了。 一路步行进了永寿宫东穿堂,德亨还没看清谁是谁呢,就听到一个声音喊他:“德亨,这里,这里。” 德亨寻着声音望去,笑了,是德隆。 德隆在东配殿门前的场地上跟他招手呢,显王妃就带着德亨走了过去。 刚走近,就一个和显王妃穿差不多一样朝服的妇人笑道:“您来了,哟,这是您哪一个儿子?瞧这钟灵毓秀的。” 这孩子穿着国公制式的朝服,没听说显亲王府有哪个孩子封了国公的? 德隆就嘿嘿哈哈的笑了起来,被简王妃瓜尔佳氏给“掐”着小胳膊拽到自己身边去了。 显王妃笑道:“您瞧错眼了,这个是咱们可汗天子今年新封的辅国公,叫德亨的,想来您是听说过的?” 这个王妃就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果然不凡。”说着就从袖口里拽出一个荷包来,塞给德亨,笑道:“小小荷包儿,拿去玩儿吧。” 眼睛闪闪发亮的打量着德亨,跟看西四大街上耍猴儿的那个猴儿似的稀奇。 德亨:…… 显王妃对德亨笑道:“快谢过平郡王太妃。” 德亨给平郡王妃行了一个千儿礼,道谢道:“谢平郡王太妃赏赐,愿您新的一年大吉大利,顺心顺意。” 这个平郡王太妃看着比显王妃都年轻,因为儿子讷尔苏康熙四十年就袭了郡王爵,今年讷尔苏出了三年父孝,平郡王妃就正式改口叫太妃了。 等衍潢出了三年父孝,估计显王妃就得称显王太妃了。 按说今年显王妃是不能进宫的,因为她还在三年夫孝期间,但谁让新的显亲王衍潢出息呢,衍潢既然已经被康熙帝特别允许上朝听政了,那么作为后宅主母,也是作为衍潢的嫡母,显王妃就“被迫”早早出来交际了。 衍潢的生母侧妃富察氏今天就没来,她得在家看家,也是继续为夫君守孝的意思。 平郡王太妃喜道:“好伶俐的小子,可惜讷尔苏不在,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平郡王讷尔苏今年十三,和衍潢一年的生辰,已经不能混后宫了。 他虽然没有像衍潢一样可以上朝听政,但今天也来了,因为他已经到了指婚的年纪了。 不来也得来,总得让康熙帝看看他什么样,才能断定给他指个什么样的媳妇吧? 显王妃就道:“会有机会认识的……” 正说着呢,有宫女来唤显王妃去给太后磕头了,平郡王太妃连忙道:“快去吧,别让太后等久了。” 在宫女的引导下,显王妃牵着德亨的手迈步进入了熏的暖香暖香的永寿宫正殿。 这已经是德亨第三次踏进这间大殿了,就数今天这次最喜庆最豪华。 整个大殿地板上铺了一整块大红色的羊毛织毯,脚踩在上面暄软暄软的,皇太后宝座之后是一个大大的“福”字,一定是康熙帝的墨宝,福字两侧还贴着一副对联,先不说对联上的字写的都是啥,只是这对联纸,嗯,是白色的。 但周围窗格上贴的窗花还是红色的,垂下的帷幔彩带等也是红色黄色金色这样喜庆的颜色。 不过,趁的那白地黑子的对联更显眼了呢哈哈。 真的就跟挽联似的。 但其实,过年贴白底黑子的对联才是满人正宗,那什么红色的都是汉俗,宫内过年,还是要遵从老俗的。 只是这老俗传到现在,也已经有湮灭的趋势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德亨心里一闪而过,因为入目的就是各种黄色金色红色等闪耀的艳丽色彩,今日的宫妃们打扮的尤其喜庆。 今天的皇太后眼睛上架了一副玛瑙老花镜,好似带上这老花镜就能认清谁是谁似的。 第75章 出了宁寿宫, 往西就是奉先殿。 奉先殿是爱新觉罗皇室家庙,里面供奉着爱新觉罗氏有史以来历代祖先。 太子妃从宁寿宫出来,步行至奉先门, 转身进入,穿过广场,步上白色须弥台阶,进入了香火缭绕的大殿。 今日元旦, 一早之前,奉先殿进行了大祭。 太子妃让喇嘛、和尚和萨满神巫暂且退下,自己捻起三柱清香,点燃,跪在了太子身旁蒲团之上,虔诚祈祷。 自奉先殿大祭开始,太子跪在祖先神位之前,就再未起来。 每年元旦大宴之前, 太子都会在奉先殿跪祖宗跪母亲, 一年都不曾落过。 年少时是思念母亲,现在嘛……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么的虔诚, 或者有多么大的心愿想要祖先替他实现,他纯粹是喜欢这里的安宁。 跪在这里,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面对,不需要灵魂拷问,不需要让谁满意, 只是跟个泥胎木偶一般跪在这里, 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太子妃闭眼祈祷完毕, 看了眼香火弥漫的如林神位, 自语几近无声:“我回毓庆宫等殿下。” 太子胤礽似是被惊醒一般,他缓缓睁开双眸,眸子里的神采慢慢归位,轻叹一声:“一起回吧。” 太子妃先起身,胤礽单腿起身,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才慢慢站直起沉重酸涩的身体,适应了一下,才踱步向殿门走去。 太子妃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不曾言语,也不曾上前帮忙搀扶一把,在他抬步之后,落后他半步距离,亦抬步离开。 夫妻两个在众祀神者恭送下,出了奉先殿,继续向西走,就是毓庆宫大门了。 再往西,就是乾清门。 毓庆宫在乾清宫和奉先殿中间位置,就好像儿子住在父亲和母亲中间一般。 胤礽在毓庆宫大门前停顿住,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没有人敢走在太子前面,所以前面空地,无人看到太子面上表情如何,借此判断他是喜是愁是怒是悲。 前面的胤礽不走,后面的人只能恭敬的候着。 路过乾清门以及从乾清门广场路过的宫侍、官员、命妇等人员,凡是见到胤礽驻足之人,都低头停在了原地,等胤礽先行。 就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的诡异。 胤礽厌恶的皱了下眉头,抬脚进了毓庆宫宫门。 世界重新动了起来,无人在意太子是欢喜还是厌恶。 胤礽一路绕过了前殿惇本殿,回到了正殿,挥手让在此等候主子主母回宫的嫔、贵人、格格、侍妾等退下,很快正殿里就只剩下胤礽和太子妃两个,另外一个内侍在正殿外守门。 太子妃坐在属于她的主位,先开口道:“弘皙在皇上身边伺候呢?” 胤礽叹息道:“是啊,如今皇上看小辈们比看咱们这些做儿子的顺眼。” 太子妃笑了一下,道:“小孩子,都更招人喜欢一些。” 胤礽来了些许兴致,问道:“你见着德亨了?怎么样,真像皇上说的那样,天降吉相与我大清吗?” 太子妃想都没想一下,语气自然道:“就是个寻常孩童罢了,皇上为什么见人就这么说,太子应该最清楚才是。” 康熙帝为什么这样看重德亨,以至于后宫上至皇太后下至妃嫔们都对德亨礼遇有加,胤礽可是太清楚了。 今年可不是平静的一年呐,索额图终究还是被皇上给办了,紧接着就是山东发大水,冲破家园无数,东南匪乱横行,苗人相继叛乱,西北小型叛乱频发,疑似噶尔丹卷土重来…… 这像不像是上天警戒? 康熙帝贵为天子,九五至尊,他也是会怕的,他也怕做错了事,以至于引发更大的矛盾,捅出更大的乱子的。 但康熙帝同时又是个心智坚定的人,他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早做,什么要做的彻底,他心里自有决断。 上天示警又如何? 他是天子,他自有办法平息这一切。 如果不能平息,那这黎民天下也只能受着。 因为他是天子。 但事情的发展证明,康熙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因为上天降下了神器,可以解炎夏之酷暑,又赐予了洗羊毛之法,衣冬日之严寒。 这明明是老天爷对他这个天子的奖赏啊! 这如何不让康熙帝欣喜同时,又信心倍增呢? 看吧,朕果真是真龙天子,是受上苍眷顾的睿智帝王。 胤礽用脚指头思考都能知道他的汗阿玛是怎么想的。 原本今年有两王之事,国家又各处都不太平,太后的千秋节都没办,冬至大节他随驾在西安府,更是潦草度过,到了元旦,也不应该有例外才是。 今年元旦如何过,也没出了胤礽的预料之外,但康熙帝的兴致却是眼见的高涨,他没有宴请文武百官,却是下旨在乾清宫开一个宗室家宴。 胤礽不喜欢自己的兄弟们,更不喜欢那些宗室,看到他们,他心里就无端的烦躁。 但对那个德亨,胤礽还是十分的有兴趣的。 他知道今日德亨会进宫,就让太子妃跟他接触一下,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太子妃说了,就是个寻常的孩童,只是被有心人给戴了顶不同寻常的高帽子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太子也就打消了难得升起来的兴致,道: “皇上真是不拘小节,连个孩子都要利用。” 太子妃垂眸摆弄自己的镶金嵌宝的指甲套,沉默不语。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自鸣钟响起报时的声音,还有两刻钟就未时半了,胤礽起身,道:“孤去乾清宫了。” 太子妃亦是起身,道:“臣妾去宁寿宫候着殿下。” 两人又带着各自的私属一同出了毓庆宫,一转身向东,一转身向西,分去不同之处。 永和宫内,不止有弘晖在,他还特地邀请了衍潢和德隆一起来。 胤禛、四福晋和胤禵也在。 有胤禛在的地方,小孩子都不敢放肆,所以胤禛在偏殿待着,他们就在永和宫偌大的庭院里蹴鞠玩。 住在永和宫内的小答应小格格们都躲在屋子里没出来。 德妃带着德亨一进永和宫,就是小孩子清脆悦耳的欢笑声。 德妃一向温和示人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了真心愉悦的笑容来,德隆眼尖,看到了德妃和德亨,欢声道:“德娘娘回宫了。” 弘晖和衍潢忙停止追球,和德隆一起小跑着过来打千儿行礼:“给玛嬷/德娘娘请安,玛嬷/德娘娘吉祥。” 德亨避了开去。 德妃喜欢的不行,她一手一个的将三个孩子拉起来,笑道:“都安,都安。” 屋里的大人们也结伴出来,胤禛和胤禵兄弟两个单膝行千儿礼,四福晋行福礼,住在其他屋子里的小答应小格格们在自己窗前行礼,其他奴才奴婢也都跪迎永和宫主位回宫。 德妃左手弘晖右手德隆,对儿子儿媳笑呵呵道:“都免礼吧。” 一家子将德妃迎进正殿,德妃在宝座上坐定,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呷了一口,对胤禛和胤禵两兄弟道:“我不耐烦看到你们,你们自去寻乐子,老四媳妇留下陪我说话。” 其实是这宫内到处都是康熙帝的小老婆,胤禛和胤禵都是成年的儿子,不好在她这里多待。 要避嫌。 只是这话从德妃嘴里说出来,嗯,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德亨眼神在德妃和胤禛母子身上过了一个来回,心道,可算是知道四大爷这阴晴不定口是心非阴阳怪气有话不好好说的毛病从哪里来的了。 胤禛明显面色有些不好看,不知道他心里又想到哪里去了。 胤禵心大,也或许是他知道亲娘怎么都不会跟他生气的,就笑嘻嘻道:“那儿子去老九他们那里坐坐,嘿嘿,额娘,您看,嘿嘿,嘿嘿……” 德妃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说他道:“看你那点子出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猴儿。” 四福晋就掩唇笑道:“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十四弟这也不算太过,额娘就饶他则个。” 德妃很给儿媳妇面子,就道:“看在你四嫂的面儿上,今儿就饶了你,你老实些,别让我听到你做什么出格儿的事儿。” 胤禵明显对这个答复不满意,支支吾吾的不肯离开:“额娘啊,这可是关系到儿子的终身……” 胤禵这个扭捏少年样子,看的德隆稀奇不已,跟弘晖咬耳朵道:“弘晖,十四阿哥这是要德娘娘给他说媳妇吗?” 弘晖也震惊着小脸点点头,真是没想到,在玛嬷面前,十四叔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德亨也惊奇的看着这对母子,这也怨不得德妃更喜欢小儿子,他要是德妃,他也喜欢这样会撒娇会闯祸会甜蜜叫额娘的儿子啊。 再看胤禛,呵,站那儿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看着就让人心里烦躁。 德妃怒摔帕子道:“知道了,给你相看着呢!” 胤禵这才满意了,临走前还跟德隆这个小屁孩做鬼脸,见到德隆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就得意洋洋的大踏步离开了。 完全忘了要叫上正在等他的四哥胤禛。 啊这,德亨再瞧胤禛脸色,呵,果然又黑了一个度。 胤禛跟德妃正经行礼告辞,德妃心累道:“去吧,去太后宫中找老五说说话也好。” 她这是怕四儿子没处去,去太后宫中就是最稳妥的。 但胤禛明显是会错了意,道:“太后想必正在休息,儿子不好打扰,老十三在乾清宫侍候,儿子去找他坐一会,很快就开宴了。” 十三阿哥胤祥,十分得康熙帝的宠爱,每次南巡、西巡,都要带在身边,今日也一样,别的儿子都叫离开自去休息,唯有十三阿哥胤祥,被叫在乾清宫歇脚。 第76章 因为都是宗室近亲, 且参加宴会的女性,不是像是太后这样曾孙子都一大把的,就是像贵、惠、荣、宜、德这样孙孙女都开始张罗着指婚的, 或者就是像平郡王太妃、宣王妃这样要娶儿媳妇的寡妇。 后宫年轻的庶妃、答应、格格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的,未出嫁的公主和宗室贵女们,则是另有场地开宴。 所以,乾清宫大宴, 男女没有分席,而是一人一桌。 或者说是男女夫妻一桌,寡妇自己一桌,妃嫔们分列在康熙大桌之后两侧也是一人一桌,小孩子跟着父母坐,像是衍潢和讷尔苏这样的半大孩子,则是和未大婚的皇阿哥一样,在丹璧之外另开一桌。 也有编外人员, 比如叶勤和德亨父子。 但这没问题, 德亨可以混胤禛、四福晋和弘晖这一桌,也可以去和带他来的显王妃一桌, 也可以去和衍潢一桌,甚至胤禟、胤祹这些还没有媳妇的皇子们也愿意带他。 只有叶勤,礼部在乾清宫门之外的最末端,露天给他设了一桌。 也是够可怜的。 但叶勤也没有傻呆呆的坐这里等着上菜,他进了内室,找到曹寅, 继续“商讨”起南丝北毛的运作方法, 一副忧国忧民的做派, 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尽忠职守? 嗐, 曹寅是康熙帝的奶兄弟,康熙帝让在亲王之上给他单独设了一桌,好让自己能一转头就看到奶兄弟。 这荣宠,真没的挑的。 更没得比。 曹寅明面上是带着女儿回京参选的,但实际上,他是回京述职的,述职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将南方蚕丝运至北方与羊毛混纺的可能性以及难处,主要内容之二嘛,就不是叶勤一个小小织染局主事能知道的了。 总之,康熙朝中期的一些制度,还没有到乾隆时期那样的繁琐至冗沉,规矩也没有大到动辄犯错被申斥的地步,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临时换一换桌,或者跟其他人去挤一挤一起坐。 比如选择和弘晖坐在一起的德亨,就亲眼看到胤禟和胤礻我兄弟两个不断的朝胤禩扔花生米、枣子、栗子等干果,试图让他离开八福晋,去跟他们一起混光棍桌。 气的八福晋直瞪眼,胤禩面上肌肉时不时的就不自然的跳动一下,不住的跟兄弟们求饶,不知道桌子底下是不是在行家法。 德隆跑去了和衍潢一桌,两个人就跟那被耍的猴儿一般,前后摇摆不定的,手臂左摇右晃的,一直试图越过人群引起德亨和弘晖的注意,将人给叫过来。 皇太子胤礽那一桌的弘皙看的有趣,跟胤礽和太子妃说了一声,然后找了过来。 德隆:不是很想跟你玩。 弘皙自来熟的去和隔壁的讷尔苏坐到了一桌。 讷尔苏:我招谁惹谁了? 但这是皇孙,不好拒绝,更不好赶人的。 胤祺桌上的弘昇朝弘晖面前的碗碟里扔了一个核桃,“啪”的一声脆响,引起了弘晖和德亨两人的注意,纷纷看了过去。 弘昇见两人看过来,粉嫩的脸颊立即涨红了,他结结巴巴小声提醒道:“那、那边,他们,在叫你,们。” 德亨朝他指的方向一看,德隆已经试图穿越人群和桌椅,朝他们这边进发了。 胤禛这一桌上,已经坐了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儿了,德隆再过来了,可就过于拥挤了。 而且,胤禛是四哥,他的桌位太靠前了,他们这边但凡有丁点动静,都非常引上面人的注意。 他估计胤禛也不会喜欢。 德亨跟弘晖小声商议道:“要不,咱们去找他们去?” 胤禛垂下的视线瞥了两个头对头咬耳朵的小男孩一眼,就当没听到他们在商议的话。 弘晖偷眼看了下阿玛和额娘,权衡之后,最终选择和比较好说话的额娘商议: “额娘,儿子和德亨去十四叔那边行吗?” 衍潢的桌子上面是十四阿哥,下面是讷尔苏,三桌紧挨着。 德隆已经和衍潢坐在一起了,他和德亨去找十四阿哥胤禵坐,这话没毛病。 四福晋一听就知道儿子的打算,她无可无不可的,用眼神询问丈夫。 胤禛道:“去吧,不许胡闹。”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乐,胤禛从来没想过要困住儿子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这是男孩子,天生就要在外头走动交际的。 弘晖忙答应下来,和德亨两个离席,向后走,打算从后面供宫人伺候饭菜的通道绕去十四阿哥那一桌。 临走前,德亨视线和眼带羡慕的弘昇对上,比口型问道:“要一起去吗?” 弘昇立即去拉胤祺的袖子,意思很明白,他要去玩。 胤祺看了眼还在等着的德亨,点了点头,道:“跟紧了,别落了单,知道吗?” 这话其实是说给德亨听的,“落单”这样的话儿子弘昇是听不明白的,但他知道,德亨一定明白。 弘昇点头,跳下椅子,来到了德亨身边,德亨拉着他的手,快速的朝弘晖追去。 到了胤禵这边,弘晖腆着脸哀求道:“十四叔” 胤禵好笑不已,自己挪去上首的十二阿哥胤祹那桌,将自己的桌子给三个小孩子让出来。 弘晖小小欢呼了一声:“多谢十四叔。” 然后三个小的排排坐在了一起。 德隆探头小声道:“我叫了你们老半天了,你们怎么才过来?嗨,你是谁?” 他问的是弘昇。 德亨见弘昇脸又开始红了,忙给他介绍道:“这是简王府的大阿哥德隆,”又跟德隆介绍道,“这是五贝勒府的,呃……” 他还不知道弘昇的名字呢。 弘昇忙自我介绍道:“我叫弘昇,日升东方的那个昇。” 德隆:“哦,是弘昇啊,以后出来一起玩啊?” 弘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下来,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时候,宫人上了两道菜,一道大菜,红扒肘子,一道凉菜,水晶冻。 红扒肘子,顾名思义,就是大猪肘子。 水晶冻,则是将猪皮熬制成浓汁,调入各种配料调味,然后静置冷冻成半透明状,成形之后,用刀雕刻出各种花朵的形状摆盘,就是水晶冻了。 其实就是猪皮冻。 奏乐毕,开始用食。 水晶冻好说,用筷子夹着吃就行了,这个大肘子可怎么吃呢? 三小只有些面面相觑。 如果和大人一桌,自有大人和随侍太监宫女等伺候,但他们这一桌是临时拼凑成的,跟着弘晖、弘昇一起来的贴身太监没有家伙式,一时间竟没有人伺候三个小阿哥用膳。 今日这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有任务的,即使有心上前伺候的太监或者宫女也不能,除非有哪个主子吩咐。 和讷尔苏坐在一起的弘皙手一伸就从靴子筒里抽出一只小巧的匕首来,探头跟众小比划了一下,道:“吃肉要用刀片着才好吃。” 他竟然有刀! 四双羡慕的视线射向了弘皙……手里的匕首。 衍潢和讷尔苏对视一眼,都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呵,在乾清宫,除了你这个随侍皇祖父的皇孙,谁能随身携带匕首呢? 弘皙笑道:“来,我片好了给你们吃。” 德隆就道:“我也可以用手抱着吃。” 德亨:…… 德隆纯粹是在说笑话,他才不会自己上手抱着大肘子啃呢,多蠢啊。 但有人还真尝试了一下。 弘晖和弘昇也看了眼眼前的大肘子,弘晖发愁,弘昇则是两只手捏住了大肘子两头,一用力将大肘子抬了起来。 嚯,比他的脸还要大。 坐在中间的德亨忙问道:“你不会真要用嘴去咬吧?” 弘昇试探着张了张嘴,一脸茫然问道:“从哪里下口?” 衍潢差点喷笑出来:天老爷,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可爱? 德亨将装肘子的大盘子放他跟前示意他将大肘子放下来,那边弘皙已经熟练的将大肘子片成了一片一片的,示意一个小太监将片好的这一盘肘子送到德亨这一桌。 德亨推了推桌子上的菜盘,空出一个空地给这个小太监放新盘,又指着弘昇面前的那一盘大肘子,道:“有劳,将这一盘拿去给弘皙阿哥。” 这个小太监低头道:“是。” 然后将那个大肘子端去了弘皙面前。 讷尔苏道:“我来吧?您先用?” 弘皙将匕首交给讷尔苏,笑道:“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讷尔苏要过匕首,自是要片肉给他吃的,弘皙就大方同意,并没有推来让去的瞎客气。 讷尔苏笑道:“您尽管受用?” 衍潢一挑眉,吩咐五寿道:“去,将爷这一盘拿去给他,爷也要吃他片的肉。” 德隆一面从德亨那一桌抢肉吃,一面唯恐天下不乱的撺掇道:“对,拿去让他片了给咱们吃,这点子不够吃的。” 讷尔苏眯了眯眼睛,哼哼两声,道:“小爷的肉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衍潢理了理袖口,道:“要不要先比划比划?” 讷尔苏伺候的肉自然是不容易吃到的,但若是真吃到了,一定美味无比。 讷尔苏放下匕首,道:“走,去外头。” 乾清宫外头广场大的很,他们完全有施展的空间。 衍潢冷笑一声,对德亨他们道:“看好了这盘肉,等会回来让他片好了咱们再吃。” 两个半大少年起身,还一个是亲王一个郡王。 他们都是铁帽子王,本来就是焦点所在,周围的皇阿哥们也都在拿他们的互动下酒,眼角眉梢脸上表情全都是看热闹的,不免就引起最上头康熙帝的注意。 第77章 元旦大宴后, 康熙帝就奉皇太后去了畅春园居住,像是祭太庙、祭神这样的祭祀活动,就派遣领侍卫内大臣去行礼, 像是祭天祈谷于上帝这样的大祭,就让皇太子胤礽去,上元节,皇帝在畅春园张灯结彩, 宴请内外藩王公台吉及内大臣、大学士、侍卫等,并赐鞍马银币。 有朝鲜等小国派遣使臣来贺元旦新年,也照常例赏赐和宴请。 这些就都与德亨无关了,他在家猫冬呢,不过国公爵该有的赏赐他是一样不少的,包括康熙帝正吃着饭呢,吃着一碗豆腐尝着味道不错,突然就想起了某个“尤其活泼”的小孩儿, 就派人将这碗豆腐送去牛角湾胡同, 让某人尝一尝。 看着已经结了冰花的御赐豆腐,德亨无法, 只能先送去让祖宗品尝一下了。 如今德亨家中不说有了大变样吧,也是改动不小。 原先哈拉嬷嬷住的东厢房北间收拾出来,改做了供奉祖宗神位的祠堂,这祠堂里除了祖宗神位,还分别供奉了观世音菩萨和萨满大神,所以, 这里还是一座小佛堂。 小佛堂隔壁, 原先是陶二一家住的南间, 现在也收拾了出来, 稍作装修,添置了新的书桌、书柜、百宝阁等,改做了德亨的书房。 德亨原本想搬到这里居住的,被纳喇氏严辞拒绝了,就让他住在正屋东间不要搬出来,说他打生下来就住在那里,一直平平安安的,那个方位旺他。 主母纳喇氏是越来越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玄学了,这方面全家都听她的,德亨作为儿子,也就只能从善如流了。 西厢被改做了一间客房和棋牌室,专门用做招待客人。 哈拉嬷嬷、陶大和李氏一家搬去了西院,陶二和刘佳氏则是搬去了丁香胡同,东院就真的成了一家三口的独居院落了。 等到夏天时候,他们就是一家四口了。 德亨在家猫冬读书,衍潢就一直是随侍康熙身侧,随他参加各种宴会,结识蒙古王公,为开春之后的建造承德织造做先提准备。 以及,在南苑春狩期间,康熙帝正式指婚蒙古巴林部多罗郡王之孙女娜依嘎与他做嫡福晋,着钦天监议定婚期,礼部、宗人府、内务府协办婚仪。 光从这一连串的旨意上来看,显亲王衍潢的大婚规格已经达到他这个爵位的最高,再往上,就是皇太子大婚和皇帝大婚婚仪所能比的了。 这个婚仪时间跨度,往往要两到三年打底,准备个四到五年都是正常的。 如果着急的话,当年也能将事情给办了,但康熙帝说了,不急,男方还在父孝期间,女方年纪也还小,他们有时间慢慢准备。 对这次指婚,衍潢满不满意无所谓,但巴林部左、右翼王族族人甚至是蒙古各王公们是非常满意的。 蒙古贵女在大清朝得到了最高规格的优待,这就是满清皇帝在优待他们这些蒙古王公,有了衍潢这么个女婿,在接下来的羊毛织造方面,他们巴林部将比其他蒙古部族获得更多的利益,满蒙的联系更紧密更和谐更友好了,这当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一时间衍潢成为蒙古王公们的新宠,而他在南苑春狩所表现出来的过人勇武和英俊风姿也打动了不少跟随父兄来京的蒙古少女们的芳心,成为了她们圈子里议论不休的“春闺梦里人”。 可惜,她们的围追堵截都敌不过娜依嘎的有力防守,让衍潢逃脱了一次又一次,她们只能遗憾的将这次南苑之行编做故事带回草原,为神秘的大草原再增加一个少年传奇。 去了草原听到故事的衍潢:谢谢,这故事的主角肯定不是我! 讷尔苏也得到了指婚,他的指婚对象是曹寅之女曹佳如玉,其恩宠不下于衍潢,谁不知道曹寅是康熙帝的钱袋子,还是心腹众臣,讷尔苏能娶到他的女儿做福晋,真是福气冲天。 至少钱是不缺花了。 别管什么包衣不包衣的,人家姑娘抬旗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而且,作为今年大选的秀女,有偶然一瞥如玉姑娘容颜风姿的,谁不能夸一句美艳绝伦呢? 讷尔苏,艳福不浅啊。 德亨在他的小书房里招待衍潢,八卦问道:“你见过曹姑娘吧?真像传说中的那样美丽吗?” 衍潢瘫在临窗火炕上,闭目懒语道:“在南苑见过,就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子,能看出什么美与俏?都是外头人乱传的。” 也不知道曹寅在想什么,女儿传出这么个艳名儿来,居然不以为忤,还乐呵呵的赞赏,气的讷尔苏直摔桌子。 德亨笑道:“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姑娘吧?至少清秀与否、是不是美人坯子总能看的出来的吧?” 衍潢回想了一下,道:“江南小女子,自是与草原格格们不同的,风姿婉约要更动人一些。” 德亨长长的“哦”了一声,道:“你很懂嘛。” 衍潢睁开眼睛,手肘撑着炕面半仰坐起身,奇怪的看着德亨道:“你才是很懂吧?” 这小子,看时局弄风扇羊毛什么的还可以说他天赋异禀、心智超群,怎么这么丁点的年纪,看女人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什么妖孽在世啊,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德亨任由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仰着小脸得意道:“那可是,我额娘的妆容就是我画的,想要飒爽的就画英气的,想要婉约的就画柔美的,想要什么样的就能画什么样的,谁都比不过我。” 衍潢重新躺回去,没意思的‘嘁’了一声,道:“原是我想多了,你个毛孩子能分的清女人男人的?” 德亨来到他这一边,推了他一下,继续八卦兮兮的问道:“那你呢,你觉着娜依格格怎么样?她在你眼里,是漂亮、美丽、可爱还是没有什么感觉?” 衍潢侧身撑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德亨,道:“我看你倒是对她很上心,她也经常跟我问起你来,怎么,你们就在乾清宫跳了一回舞,就互生好感了?” 德亨推了他一下,哈哈大笑道:“衍潢,你不会吃醋了吧?我是关心你(重音)好不好?你有没有跟娜依格格说过这样的话?” 衍潢“嘿”声笑道:“我怎么敢跟她说这样的话?她要是改口跟皇上说想要嫁给你,我怎么办?” 德亨笑的不行,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是王爷,她自然是要嫁给你,怎么会想要嫁给我呢?” 衍潢哼哼道:“我看你这整日招猫逗狗不消停的样儿,说不得哪天就得领回家一个小媳妇儿。” 德亨信誓旦旦道:“我可老实了,我要等至少二十岁以后再成亲,以后也只娶一个妻子,绝不纳二色。” 衍潢嘘声道:“你这话我可是记住了,等你以后若是看上哪个美人想要纳回家,我就要拿你今日的话问你了。” 德亨:“尽管问吧,反正我以后只会有一个妻子的,这叫‘一生一代一双人’,纳兰性德说的。” 纳兰性德的词衍潢自然是读过的,听着是很美好,但估计是这人在发梦吧,这词说不定也是他半梦半醒间作的? 衍潢劝诫德亨道:“你现在还小,还弄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读多了这些歪诗,移了性情就不好了。你日常读书,要以理学经义为要,皇上重这些,若是想陶冶性情,就读一读《诗三百》,里面都是些无邪诗句,很适合你。” 德亨惊讶万分,试了试他的额头,纳闷道:“衍潢,你现在说话怎么跟个老夫子似的?对了,朱先生还教你读书吗?我怎么听说他回老家了?” 衍潢将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叹道:“回家奔丧了,估计得三年后才能回来,他走了,我没人教导,怪想他的。” 德亨转身从小福做针线的小箩筐里抽出一张帕子,叠吧叠吧覆盖到衍潢的眼睛上给他遮光,道:“你可以给他写信嘛,有读书上的疑惑都可以写信给他请教,这也是你好学的态度,很能得到士林大儒的好感的。” 衍潢含含糊糊道:“等回头我就给他写,我睡会儿,等会用膳叫我。” 德亨:“睡吧,睡吧,我去练字,吃饭叫你。”给他盖上羊毛毯让他好好睡。 看把人给累的,眼下都青黑了,康熙帝用人是真狠啊,衍潢小小年纪就这样操劳,不会长不高吧? 今天下午就吃油炸小河虾好了,护城河里的冰雪已经化了,猫了一冬的小河虾也开始活跃起来,虽说瘦了些,但吃的也不是肉,就吃它的一身皮,补钙。 康熙帝又出京了,不过这回既没有南巡也没有西巡,最远就到通州走了一趟,然后去遵化泡了泡汤泉,然后在南苑溜了一圈,赏赐了扈从侍卫们一些貂皮、银子等物,就跟春季来了清冬库存一般,然后又回到了畅春园。 德亨人在家中坐,也收到了康熙帝赏赐的整块貂皮和一些狼皮羊皮狗皮水獭皮,二月天气渐暖,这些新赏赐的皮子是用不到了,都被纳喇氏收入了仓库。 二月,灾民日渐靠近京师乞食,京中粮价一升再升,已经升到了让人侧目的地步了,康熙帝下旨,命每月从通州粮仓发米三万石,运至京城平粜,同时命查直隶等京城附近各省州县官仓储粮,以备春荒。 结果查出大批底层州县官仓粮食霉烂之事,康熙帝有没有大发雷霆不知道,但督察院各督官却是飞马出京,具体查访去了。 春雨贵如油,亦是润物无声,一年一度的春耕到了,德亨乘坐马车,带着他手底下提拔上来的家丁、护卫等,出京去到东石河子屯去视察春耕,纳喇氏自然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去,所以大表哥巴尔图跟他一起去。 第78章 东石河屯是一个大屯, 有一百户旗人,超过五百户的民人,民户作为旗户的附庸, 达到了旗民和谐混居的平衡状态。 满清入关已经超过一甲子了,虽然朝廷明文规定旗民不婚,旗民分居,但人是群居智慧动物, 高墙大炮也阻隔不了他们互通有无,这都住在一个空间里了,要让他们各过各的,怎么可能? 不是不让咱们娶民女吗,那纳妾总行了吧?咱们不上户口,咱们就光生孩子,在一个炕头和和美美过日子总行了吧? 俺原配发妻没(mo)了,俺不续弦, 守着孩子侍妾过日子总行了吧? 你朝廷管天管地管着俺给你打仗还管俺半夜睡哪个女人吗? 你道理呢? 所以, 说是旗民不婚,但等你走入这个屯居, 你就会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民女出没的身影。 有家里主母太太是旗女,妾室是民女的,有的是使了关系将民户抬旗变作旗女娶妻生子的,也有是为了图省事,不娶妻只纳妾生了孩子能入旗籍就入, 不能入就入民籍的“光棍”“闲汉”。 主打一个民不举, 官不究。 但这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旗女尊贵, 只见旗男娶民女的,没听说有哪个旗女嫁民男的。 向上走,才是这个世间发展大趋势,也是人之常情。 东石河屯地理位置尚算优越,有山,有河。 山叫石头山,因为产不出好石头,便无人问津,上面稀稀疏疏的长了些松柏、栗子树、荆棘丛、酸枣树等草木,其他就再没有了。 河是通惠河沿途分出来的一支小小溪流,春秋干旱季节,这溪流都能断流,等到夏季雨季,才能涓涓汇成溪流流向下游。 勤劳智慧的人们在这石头山的东侧河畔旁边开辟居住所,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建设自己的家园,子孙世代繁衍,这里便也有了一个名字,就叫东石河村。 后来满清入关,东石河村被划入正蓝旗地域管辖范围内,大批从关外而来的底层旗人赶着牛羊马匹拉着帐篷占领了这片土地,这些剃了头发梳着辫子的鞑掳在此肆意圈占农田,毫无节制的牧养牛羊骡马,还垒砌高高的院墙,建立八旗驻军军防,一边进行军事防御一边农耕牧养。 朝廷说这叫军屯。 一甲子过去,这东石河村,慢慢的就被叫做东石河屯了。 分给德亨的那二十户旗丁在东石河屯的西南角,靠近溪流上游的位置,德亨人来了,还不能进屯,他得先去拜访这军屯处的屯长,也是屯领催。 屯领催,满语叫做屯拨什库,和大舅福顺一个级别,但却是这东石河屯的实际掌权人,管理着一个屯的户籍、征兵、稽查、刑案、赋税等琐事,从职权上来说,除了不能领兵,已经跟京城各胡同的佐领没什么差别了。 屯领催德塞宜是额尔赫布的族兄,要真论起来,和德亨还有两重亲戚关系。 德塞宜的祖父嫡福晋纳喇氏,就是德亨的母亲纳喇氏的姑祖母,当然,德塞宜本人是妾生子,但他的父亲,可是这位纳喇姑祖母亲生的嫡长子,而纳喇氏的父亲虽然也是庶子,却也是这位姑祖母的亲侄子,所以,德塞宜和纳喇氏应该算是孙辈的表兄妹关系。 算到德亨这里,应该管德塞宜叫大表舅,嘿嘿。 这是从母辈算。 父辈这里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德亨的二叔务尔登的嫡妻叩德氏,德塞宜的嫡母也是叩德氏,两位叩德氏是隔房的姑侄关系,所以,德亨的二婶跟德塞宜是表兄妹关系,算到德亨这里,应该叫堂舅? 二婶家的表兄怎么就不能算是亲戚了呢? 总之,不管从哪里算,德亨都得管德塞宜叫声舅,最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姓爱新觉罗,都是塔克世的子孙,所以,虽然德亨是国公,德塞宜只是一个屯拨什库,不管是从辈分还是年龄上,德亨也理应有礼貌一些,主动去见这位老舅。 老舅是真的老,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看身体佝偻面色灰败的样子,恐怕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接待德亨的,是他的三个儿子,那丹珠、哈尔混、哈富。 这三个少年同母所生,都是嫡子,年龄分别十六岁、十四岁、十二岁,排排站在一起,看着就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据德塞宜所说,他的长子和次子都已娶妻生子,在京戍卫,他不耐烦在那个四九城里圈着,就拜请族弟额尔赫布走动,给他谋了这个屯拨什库的职位,总算能顺理成章的出京,在此地养老。 德塞宜呼哧着破了风箱似的嗓子语重心长道:“别看这里是个鸟不拉屎的石头山,却是一块宝地,养人。” 康熙帝给德亨的分属是……旗丁二十……但这二十个旗丁从哪里出,就是宗人府雅尔江阿的事儿了。 雅尔江阿一定咨询过额尔赫布,才会将正蓝旗驻地东石河屯的二十户旗丁划给了德亨。 看到籍册的时候,德亨尚且没什么感触,等见到德塞宜,德亨就知道自己这是被照顾了。 虽然在德亨这里,‘德塞宜’只是一个打听来的屯长的名字,但德塞宜一定是早就知道德亨的,并且接到了类似于“自己人”的指示。 所以德亨来到这里,没有受到半点为难,就跟他早就应该是这里的人一样。 德塞宜在自家既不宽敞也不奢华,朴素的甚至有些落魄的农家小院里给德亨收拾出来一间屋子作为落脚点,然后将三个儿子派给他使唤,就不管事儿了。 他自从去年病了之后就没好过,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此时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来招待德亨了。 德亨提出去拜见主母王佳太太。 王佳太太是个丰腴和气的妇人,从表面上看,有些难以判断她的年纪,但这是一位生育力极佳的妇人。 德亨问那丹珠兄弟姐妹几个,那丹珠笑道,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三个弟弟,其中还殇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也就是说,王佳太太至此为止,一共生育了10个孩子。 而幼子储庆,康熙四十年腊月生人,今年五岁,真算起来,也才三周岁。 德塞宜十一个孩子,只有长子是妾室所生,其余十个,都是嫡妻王佳太太所出。 而生下长子的妾室,正是王佳太太的庶出堂姐,是作为媵妾陪嫁过来的,因为王佳太太成亲的时候才十二岁。 德亨肃然起敬。 为满族人的婚姻制度和态度。 德亨给王佳太太送上人参、狼皮、提花缎、羊毛布、羊毛胭脂、金手镯、金步摇以及一些米粮酒糟腊肉鸡鸭活物做礼物。 其实这些都是四喜儿帮德亨准备的给德塞宜的赏赐,但德亨对着这样的夫人,实在做不出赏赐之事,就说是带来给她的礼物了。 王佳太太特别高兴,抚摸着羊毛布和羊毛胭脂笑问道:“过年的时候,我总听京里的儿媳妇说今年时兴什么羊毛布、羊毛胭脂,都是拿着金子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可就是这些了?” 德亨笑道:“就是这些了,您在手上涂抹上羊毛脂膏,裂开的口子就不会痒了。” 王佳太太将自己干裂的手指头往袖子里藏了藏,笑道:“那感情好,我一定试试,国公爷的赏赐定是好用的。” 德亨就不好意思的笑了,他这点子心思,在已经活了半辈子的王佳太太面前无所遁形,德亨可以体下,她却不能枉上。 说了会子话之后,德亨就告辞了。 出了这所农家小院,那丹珠兄弟三个对德亨少了些客气疏离,多了些热情亲近。 京里的贵人什么样他们也是见过的,眼前这个挺招人喜欢的。 那丹珠道:“国公爷,屯里的路不好走,小的背着您好不好?” 其实是屯里的路上垃圾甚多,尤其是雪化之后,屯里的一些排水渠堵塞,一些村民就将家用污水往街上倒,不仅不好走,有的还散发着怪味儿。 德亨穿着经过特殊手法处理过的防水鹿皮小靴,倒是不怕这些脏污,但是,他腿短,让大人跟在他身后走小碎步也挺难为人的。 德亨笑道:“不用了,我带来了步撵,可以让人抬着我走。” 德亨出行,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 德亨等了一下,就有两个精壮汉子一前一后的抬着一个小小步撵过来了。 这个步撵是真的小,三面是密实的围栏,人坐上去之后,前头还有一个束缚带,扣在另一侧的一个铜扣之上,一看就是为德亨这样的小孩子准备的。 德亨坐上步撵之后,这两个汉子就轻松的抬着他在屯里转悠,另外身后还有一个汉子赶着骡车,骡车上放了三五个半人深的阔口大筐,大筐里装着他给屯里的居民们带来的礼物。 德亨坐着步撵在前头走,骡车跟在后头,他从京里带来的侍卫和家丁们就从大筐子里捧干果,一路撒向出来看热闹的居民。 这些干果有花生、红枣、核桃、栗子、麦芽糖、烤的蹦蹦硬的小饼干等耐放更不易碎的零嘴,干果里面混了铜钱和尺头、彩线、羊毛线、别着绣花针的小荷包等小东西,居民们能不能抢到干果以外的这些小东西,就全凭个人运气了。 这也是四喜儿为德亨准备的。 德亨听到之后,问道:“难道不都是撒铜钱吗?” 四喜儿就惊讶道:“您从哪里听来的,怕不是故意哐您的?要是一路全都撒铜钱,那就是有座铜山也不够撒的呀,混着这些干果一路铺撒过去,好看热闹又阔气,捡拾到的人,谁不念您的好儿呢?” 好吧,那啥啥误我。 第79章 德亨一直在东石河屯待到亲眼看着砖窑烧起来, 从京中运来的草药熬出来,给他在屯里的属人喝下之后,才离开。 其实第二天的时候, 纳喇氏就派遣了陶二来接德亨回家,但德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不想什么都没做就回京,就又硬是磨着陶二待了两天, 第五天才启程回京。 送他回京的路上,德亨再次嘱咐那布图道:“等烧出砖来,先紧着咱们的人修房子,等修完了房子,你要是有意,也可以靠着这砖窑赚点买卖钱,给父老们改善一下生活。” 那布图是德亨二十户旗人的领头,现在已经被德塞宜提拔成一个小屯目了, 他应道:“都听小爷的。” 别看那布图现在答应的好好的, 指不定等德亨走后,这个砖窑就成了他的私产了, 那布图是不会管他的佃农们生活质量如何的,这不是没死吗? 别人能住塌了的房子,怎么他的佃农们就不能呢? 还是靠着这口砖窑多赚几个铜子儿要紧。 所以德亨又跟周老爹嘱咐道:“等你们修好房子之后,你看看哪里还有空地,也给我修一间砖瓦屋子,等我再来的时候, 就不用借住老舅家了。” 周老爹听懂了德亨的意思, 这是要他借着给主子盖房子需要大量砖石的机会, 好从那布图手里分来更多的窑砖补贴他们自己的屋子呢。 周老爹自是拍着胸脯保证, 一定让族人给德亨盖一座全屯最高大最阔气的砖头屋子出来。 一起来送德亨的那丹珠就笑道:“我额娘都说了,您住的那间屋子就给您留着,平日勤快打扫着,等您再来,还要您住那呢?” 德亨就笑道:“我可是听老舅妈说了,要给你娶新媳妇了,等我再来,说不定你们家房子就不够住了?所以我得提前先给自己盖一间。” 听到这话的众人就都笑起来,还有跟那丹珠道恭喜的,那丹珠倒是没有羞涩之类的情绪,他比谁都笑的大声,表示自己才不在意这个呢! 高远辽阔的天空传来一声清呖鹰叫,众人抬头看去,见是一只双翅展开的大鸟盘旋着朝他们这边飞过来。 德亨高兴的招手喊道:“闪电,这里,我在这里。” 此行最让德亨高兴的,大概就是闪电没有抛弃他,在它重获自由两天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只灰白的肥兔子扔给他,然后就停在石头山的栗子树上远远看了他一会,就又飞走了。 德亨这都要离开了,本来还惦念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闪电呢,这不,闪电就又来找他了。 闪电落在了德亨的国公车驾宝盖顶端,顾目四盼,神采非常,完全不像是来的时候蔫了吧唧将死未死的样子。 这才是德亨心目中的天空霸主啊。 德亨跟表哥巴尔图道:“闪电一定是想跟我回京的,对吧?” 巴尔图稀奇的对闪电吹了个口哨,惹的闪电拍了下翅膀,掉转头了头,拿屁股对住了他。 巴尔图:“……这大鸟是在鄙视我吗?” 德亨哈哈笑起来,道:“闪电真聪明啊。闪电,你跟我回京吧,我再不会用笼子关着你了。” 闪电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也没有飞走。 陶二看着远处流连的流人,皱眉提醒道:“小爷,快点启程吧。” 德亨也看到了那些流人,在屯子里住了几天,经历了一次流人半夜突袭屯子意欲杀人抢粮之后,德亨不再小看这些沦落成流人的灾民了。 他们的确可怜,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善良的。 可怜和善良,从来都没有画上等号过。 德亨跟那丹珠和那布图道:“不要可惜刀箭,一切以咱们屯子里的自己人安危为要,日夜巡逻不可懈怠,等这些流人散了,我再犒劳大家伙儿。” 现在德塞宜基本处于不管事儿的状态,家中老大、老二在京当差回不来,他们也未必想回来,如今屯中主事的就是那丹珠,屯里的大小屯目、宿老、各家族长辅佐他,掌管屯里的治安等各项琐碎事务。 德亨自然没有参与整屯防御兵事的权利,但他现在为整个东石河屯提供了戍卫安全的武器供应,以及必要的粮草供应,所以,他说话,那丹珠得认真听着。 他可以不采纳,但听是一定要好好听的。 那布图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德亨直属手下,他得按照德亨的命令做事。 那布图现在是德亨手下仅次于佐领巴音、管领宋学清的三号人物,是德亨强劲有力的左右手,东石河屯德亨的这些属民们都归他管,在没有大的原则性问题,以及在不碰触德亨底线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德亨还是要倚重他,不能轻易的换掉他。 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德亨远在京城,也没有说出京就出京的自由,谁能保证,换一个,就能做的比那布图更好,更能得德亨的心意呢? 若只是在他的职务范围内贪一些钱财,对现在的德亨来说,真不算什么。 那布图为人还算公正,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跟德亨告发他或者流露出对那布图这个首领不满的意思来。 这就够了。 那丹珠和那布图都答应下来,表示一定会加紧巡防,护卫屯居的安全。 德亨犹豫了半晌,还是对周老爹道:“人有善,有恶,有些流人固然可恶,但有些流人,或可救济一下。如今春耕差不多已经结束了,等有了余力,在离屯子远些地方,再建一个砖窑,看看能不能招募一些愿意以做工换取口粮的人。若果真有愿用劳力换取口粮的人,说明这些人可用,至于是不是可信,就靠您老的慧眼了。” 对那些沦落他乡的灾民,德亨还是想帮助一下的,但善要有道,德亨将此事交给看着就老成持重同为民人的周老爹来做。 周老爹也是愿意的。 如果有余力,谁不愿意做好人呢? 做一个好人,百年之后到了地府之下面见阎罗,数一数自己与人为善的经历,说不得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呢? 周老爹也都答应下来,如今他们有粮有刀箭,不用为打春荒发愁,自然就有更多的精力做更多的事情了。 也才四五天而已,德亨回京的路上就与来时的寂寥大不相同了,越是靠近京城,路边的粥棚子就越密集,粥棚子附近都是搭建起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窝棚,那些沦落成流人的灾民就躺在这些窝棚里无所事事度日,若是饿了,拿着破碗去到粥棚,自然会有一碗稀粥饱腹。 这可比他们在家不停歇的劳动一日仍旧只有一碗稀粥喝好多了。 陶二和巴图紧张的将德亨护的密不透风的从这些眼冒绿光的流民眼前走过,等走过一片密集的流人聚集区后,巴尔图郑重对德亨道:“德亨,你避去车里,外头不好玩了。” 德亨没有再坚持和表哥一起骑马,好与歹他还是分的清的,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不给表哥和有经验的护军添乱。 巴尔图亲手抱着他将他塞进鎏金包银的宽敞车驾里,然后让小福、陶牛牛也进去陪他,关好马车门窗,检查好自己的随身佩刀和弓箭,好能让自己第一时间抽出使用。 巴尔图是随扈康熙帝南巡、西巡过的,对如何布置车驾防御已得套路,他驾着马匹围着队伍跑了一圈,重新调整了一下布防,才一声令下,让马车跑起来,加快行程,向离最近的永定门而去。 好在回程没有粮车等做累赘,他们轻车简从,一路快马,很快就顺利到了永定门外。 隆科多在永定门巡查防务,在城楼子上远远看到有国公规格的车驾快速而来,还以为是哪个勋贵出城赈灾回来,还在心里嘀咕这国公爷也够拼的,居然是亲自带人去赈灾,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就见为首的一个精悍小将拿着正蓝旗的小旗子给门楼子上的戍卫军打旗语。 隆科多仔细辨认了一下,哟,还是个小国公啊。 隆科多笑了,下令道:“放人进来。” 康熙年间的永定门没有箭楼,但有瓮城。 从劵门进入,入了瓮城之后,随行的护军和家丁们明显放松些许。 见隆科多步行过来,巴尔图和巴图也下了马,两人单膝点地见礼。 巴尔图:“正蓝旗满州护甲巴尔图见过副都统。” 巴图:“正白旗蒙古护甲巴图见过隆副都统。” 隆科多一手一个将两人拽起来,将他们的肩膀拍的砰砰作响,哈哈大笑道:“是条好汉子。” 德亨打开车门,探头出来,笑着打招呼道:“隆副都统,好久不见。” 隆科多上前几步,扶着腰刀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德亨,问道:“国公爷,您这是打哪里来啊?” 德亨站在车辕上,回答道:“我出门几天,才刚回京。”又天真问道:“京城外流民好多,隆副都统是在巡逻吗?有没有流民冲击城门?” 隆科多心道你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谁学的跟个小狐狸似的滑不留手,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冲击城门?” 德亨拧着小眉毛担心道:“他们会走进城门,骚扰城里的百姓吗?” 隆科多:“那就是咱们护军的事儿了,小国公你大可放宽心,尽管在城里玩儿,保准你没事儿。” 德亨就笑道:“辛苦隆副都统了。” 隆科多搓了搓牙花子,隆……副都统,谁叫了不都叫他一声都统,怎么这个“副”字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就这么讨人厌呢? 隆科多道:“你东便门外那片鸭地,最近孵出来好多鸭雏,你再不回去看看,那些毛茸茸的小鸭子就都被人给捡光了。” 第80章 差不多快天黑的时候, 叶勤和福顺一起回了牛角湾胡同。 近日康熙帝下旨,褒奖了家境殷实者在八门之外城郊施粥棚赈济灾民之举,只是, 有的人家粮足米好,有的人家粥薄米差,竟致使“施与未均”,趁机销赃谋利、灾民议论纷纷之事。 现派出镶黄旗国舅佟国维、正黄旗内大臣明珠、正白旗尚书马尔汉等主理赈灾之事, 其他五旗、著派大臣家计殷实者监赈,内务府大臣亦将内务府之人分为三处,“俱令殷实可托之人监赈。” 在这个督察院为州县粮仓之内粮谷霉烂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各八旗衙门为赈灾之事费心耗情之时,一个小拨什库开了间胭脂铺子、建了座碓房舂米谋利之案被一个御史拿到了大朝堂上说了一嘴。 康熙帝盯着这个御史看了半天,在将这个御史盯的满头冷汗两股战战之时,康熙帝着督察院审理此案。 既然是督察院的御史参的,那就督察院审吧。 督察院左都御史立即出列推拒道:“丁香胡同的‘丽容斋’胭脂铺臣听说过一二, 是宗室辅国公德亨开的, 小拨什库福顺乃是德亨之娘舅,亦属八旗官兵, 这……督察院不便查理此案。” 被参之人连带宗室,咱们督察院可管不着呢,皇上您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康熙帝道:“那就由宗人府协理。还有何事要奏?” 虽然没有将这么个小案子彻底推出去,但有宗人府协理,左都御史也很满意了。 先让宗人府去断,最后由他来核实最终案卷, 如果没有检查出硬伤和明显的漏洞, 他直接在上面签字盖大印就行了。 呵, 一听就知道那个小国公这是被人搞了, 神仙打架,他这个凡人就看戏围观就行了。 这么个小案子,宗人府这边审的很快,最后将审核结果报到了胤祹这里。 宗人令雅尔江阿和显亲王衍潢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赶赴承德出公差去了,雅尔江阿不在,宗人府这边总不能停摆了吧。 康熙帝扒拉了一下自己能当差的儿子,将即将弱冠的十二阿哥胤祹给扔了过来,要他总理宗人府事务。 为什么不是更年长胤禟或者胤礻我呢? 康熙帝问过九儿子了,九儿子胤禟不想过来,他对处理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之事不感兴趣,也没那个耐心。 胤礻我? 康熙帝更不放心这个十儿子,思来想去,还是性子安顺为人和善的十二儿子更能用一些。 于是胤祹就不用再继续读书,每天去宗人府坐镇去了。 宗人府这边,除了胤祹坐镇,手底下还有四大主事,分别是出身安郡王府的华圯、出身显亲王府的成信、裕亲王保泰、恭王府的多罗贝勒海善。 在三月份之前,裕亲王保泰和多罗贝勒海善因为有父孝在身,非必要情况,两人都窝在家中守孝,出孝之前,是不用来宗人府当差的,一切事务都由华圯和成信两人代劳。 但在三月初的时候,华圯的亲叔叔已革郡王蕴端病故,华圯在家礼丧,所以,宗人府这边,就是胤祹坐镇,成信带领手底下的大小宗室们干活了。 比如处理处理分家分产这样的家务事,以及审理审理诸如宗室打死人、偷娶民女混淆皇族血脉这样的案子。 诸如福顺这样的,因为做生意太赚钱被御史参一本的,着实少见。 成信是衍潢的大哥,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因为衍潢能耐,康熙帝大手一挥,不仅提前给成信封了个辅国公的爵位,衍潢前脚去承德,他后脚就得了一个宗人府主事的差事。 一看就是康熙帝补偿衍潢,让他不在京之时,显王府能有成年男子出面理事。 这才是帝王的恩宠。 之前说什么因为衍潢年纪小就只让他在家闭门读书,一大家子都在京城官场销声匿迹,纯粹就是人皇帝想削显王府的权了。 成信也才来宗人府,刚摸清宗人府的门朝哪开呢,就接手了这么一个“与民争利”的案子。 胤祹在上,成信在下,摆弄着福顺的案卷,啧啧叹道:“这案子不简单啊,谁不知道这个‘丽容斋’是皇上默许开的,算是给小德亨的赏赐,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当朝捋皇上的虎须?” 胤祹:“……我怎么知道?” 成信被噎了一下,继续道:“案子很简单,就是旗人不务正业,经营商贾,有违祖制之事,他们拟的判决是罚俸半年。” 哈哈,一看这个福顺就不是靠俸禄吃饭的,这罚俸半年,罚了跟没罚有什么两样? 自己人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但是,到底是谁在搞事儿呢? 不将幕后之人给揪出来,他愧对亲王弟弟照顾人家的嘱托啊。 话说,那个叫德亨的才是衍潢的亲兄弟吧? 他们这些兄弟就跟白送的一般,在亲王兄弟眼中半点分量都没有呢。 胤祹很谦虚,问成信道:“这断的是轻了还是重了?拿到督察院去,人家会不会觉着咱们宗人府在包庇?” 成信:“您看那个左都御史当朝就想推了这个案子,想来是知道这里面的猫腻的,关键是咱们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要不然,皇上问起来,您没话答可怎么办?” 胤祹:“那个御史可有什么异常?” 成信:“我也觉着那个御史可疑,让奴才去查了一下,您猜怎么着,这个御史要娶小妾了呢,带着大笔嫁妆的那种,日子都已经定下来了,嘿嘿,您说这个御史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胤祹笑道:“你全都说完吧。” 成信就嘿嘿笑道:“这个小妾就是一个普通的商贾民女,但她的生母可不普通,是皇商范氏的旁支女,您说这幕后之人,岂不是呼之欲出了?” 皇商范氏,山西巨贾,皇帝的心腹之奴才,康熙帝亲征噶尔丹之时,以范氏为首的山西巨贾们,在军队粮草运输上提供了大便利。 在张家口和杀虎口两个边疆贸易市场,晋商范氏,就是当之无愧的“铁帽子王”。 胤祹嗤笑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家就卖点子羊毛脂挣口饭吃,他们都要插一脚。” 成信也鄙夷道:“要不怎么说商人逐利呢,什么仁义道德,在这些人眼中,除了铜子儿,其他都不值一提。” 胤祹很公允评价道:“也不能这么说,范三拔、范毓馪(pin)父子两个还是很有品行的。” 成信:“范氏一百多男,范氏父子两个能管的过来几个呢?范三拔连侄子都管不了。” 胤祹:…… 绕过这个话题,胤祹纳闷道:“范氏家大业大,就算看中了这羊毛之利,去找皇上讨生意,或者干脆和衍潢合作就行了,做什么非得要盯上德亨呢?据我所知,德亨那点子羊毛脂,连小半城的胭脂都做不了。” 成信也很疑惑,谏言道:“不如将福顺叫过来问一问,说不定他能知道点什么?” 胤祹:“也好。” 福顺来的很快,可谓是随叫随到。 他只是被御史参了,在上头没发话以及这个案子没结束之前,他还是该当差当差,该回家回家,没有受半点影响。 福顺行了个利索的千儿礼,就站在地上等着上头两人问话。 成信问福顺:“你知道是谁在故意搞你吗?”言语虽是有些粗俗,但态度足够亲近。 福顺还未答,有人来报:“奉国将军叶勤求见。” 成信看向上首的胤祹,胤祹点头,成信笑道:“快请。” 叶勤匆匆而来,还未躬身见礼,就听成信笑道:“我可是听说了,你们织染局是赈灾大户,你怎么有空来咱们宗人府了?” 在内务府诸多部门有司当中,织染局向来是肥的流油的衙门,门槛向来高着,自从有了羊毛布,织染局的门槛就更高了几分。 叶勤苦笑道:“妻舅今日之灾,全赖犬子之故,我这个做父亲的,亦有不教之责,如何能置身事外?” 成信道:“我们宗人府办事讲究一个公平公正,可不会为你徇私包庇的。” 叶勤忙道:“叶勤只是来听信儿,不敢扰乱宗人府办案。” 成信看了眼胤祹,意思是,这个叫叶勤的,这么忠厚老实的吗? 胤祹给了他一个眼色,要他继续问话,不要故意作弄人。 成信让仆从给叶勤搬了个椅子来,让他坐下,听他和胤祹问话福顺。 成信道:“福顺,刚才我问你的话,你继续回答。” 福顺道:“奴才以为,应该是奴才的族兄弟在故意使坏。” 成信奇怪:“不是皇商买通御史参你的?” 难道他们刚才猜错了? 那御史娶小妾只是偶然? 福顺:“买通御史的的确是皇商,这个皇商奴才大体也能猜的出来是哪家,但皇商只是明面上的挡箭牌,后头指使的,奴才猜,应该是奴才的族兄弟。” 成信:“你可有证据吗?” 福顺:“没有实据,但他们曾经对奴才流露出歹意。” 成信:“你的族兄弟是?” 福顺:“纳喇和宜与纳喇和锈。” 成信:“你说他们曾经对你流露出歹意,他们言语威胁你了?” 福顺:“是。” 成信:“具体说说?” 福顺:“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和宜和和锈两个曾经结伴来找过奴才,想要参与经营羊毛脂的生意,奴才以这生意不是奴才一个人说的算,且大老板没有要再添新人的意思给拒绝了。和锈就问奴才,可知道拒绝太子是什么后果……” 一听到“太子”二字胤祹就开始头皮发麻,忙出声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扯上太子了?” 第81章 三月十八是万寿节, 现如今京中最热闹的,就是各大小勋贵们满大街满胡同满店铺的寻摸好物件儿,好献给圣上做万寿节礼。 德亨也在献寿礼的荣幸之列, 作为他封爵之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德亨必须有所表示。 要么出彩,要么份量够重。 这个份量,不是金子就得是银子。 德亨在家寻思了好几天, 都没有寻思出来能给康老大送什么生日礼物才能表示他的庆贺之意,所以他写信问弘晖,他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汗玛法。 弘晖很快回信,说他的礼物是两卷经书,和一万个不同的寿字组成的一个“万寿图”。 德亨心道你可真会。 这一万个寿字可不是一天或者几天就能写成的,说不得你早在一个多月或者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一看就是用心的。 就是有心者想要模仿都模仿不来。 还有抄写经书,康熙帝眼光毒辣, 你是不是用心抄写的, 人家一打眼就能断定出来。 这也不是你临时抱佛脚就能抄写出来的。 而且德亨也不乐意抄写这什么劳什子经书。 所以,德亨还是得另想他法。 送什么呢? 思来想去, 德亨决定走朴素路线,送五十一个福寿饽饽给寿星。 康熙帝做寿,当然会少不了各色福寿饽饽,每一个福寿饽饽上面,都会用特制印章沾着红色或者金色颜料,在饽饽表面盖上或者用毛笔写上“福”和“寿”的字样, 以表喜庆。 德亨的饽饽上面也有福寿字样, 只不过他的不是盖上去的, 也不是写上去的, 而是用各种颜色的面团揉在一起,拼出来的。 在物质极盛的三百年后的太平盛世,人们早就脱离了温饱的烦恼,开始费尽心思的装点生活,让日子过的更有意思,更美好,更夺人眼球,更取悦人的眼睛和味蕾。 尤其是在蒸馍馍和糕点已经各种面食之上,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能将一块软软的面团蒸出千变万化的形状来。 作为听话又孝顺的好孩子,德亨也曾在过年的时候,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至亲之人围坐在一起,在姐姐的指挥下,搓出嵌着“福”“禄”“寿”“喜”字样的饺子皮,然后在馅料里面包上糖果和硬币,怀着期待又喜悦的心情等待着除夕夜的年夜饭。 现在,是他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候了。 果然,曾经的每一项技能都不是白学的,这不就用上了? 万寿节将至,康熙帝下旨,停止行礼筵宴。 停止宴请这种事儿,其实众勋贵大臣们心中早就有预测了,去年皇太后过生日,康熙帝就没办,今年自己过生日,恐怕也不会办。 况且,康熙帝五十整寿已经在去年大办过了,今年不办也是正常。 但寿礼还是要照送的。 德亨用五十一个福寿饽饽拼成寿字,装在一个大金盘子里,用食盒装着,送去了畅春园。 食盒打开的时候,饽饽还都是温热的。 这寿礼新鲜,听说还是德亨一个一个亲手揉出来,又是亲手蒸出来的,就更新鲜了。 康熙帝洗了手,将一个一个饽饽掰开了看里面是不是还藏着新花活。 进上的寿礼,自有专人收纳、记录以及做甄别。 内务府专门派来收礼的主事比照着礼单看到德亨送上的寿礼实物,心里咂舌之余,不敢耽搁,立即将这份独特的寿礼给报上去了。 德亨不知道的是,他在康熙帝这里相当有名气,以至于下头伺候的人一听到“德亨”这两个字,都要分心注意一下。 收礼的这个主事是这样,贴身伺候康熙帝的梁九功也是这样。 梁九功听到辅国公德亨送了一盒子饽饽给皇上的时候,心里是纳闷的。 这宫里还缺饽饽吃? 这小国公是怎么想的? 叶勤该不会真让个孩子给皇上准备寿礼吧?还是蒸了一盘子饽饽送上来了? 等见到这一盒子饽饽,梁九功立即就笑了。 梁九功照顾康熙帝衣食起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也是真没见到过这样“花心思”的寿礼。 他倒是听说过这个小国公好吃,也会吃,跟四贝勒府的弘晖阿哥日常通信就是分享今天吃了什么,昨天吃了什么,明天准备吃什么。 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梁九功知道这几日康熙帝因为某些人心情郁郁,有心讨好,就将这一盒子饽饽给单独拎去了偏殿,见康熙帝放松下来,喝茶用点心的时候,就提了这么一嘴。 于是就有了康熙帝亲手掰饽饽的奇异场景。 梁九功探头瞧着,哟,这个里面果然有馅料,闻着这香味儿,是玫瑰卤馅儿,拇指肚大的玫瑰卤馅泥分别嵌在“福”字的“口”字中空里,是不是意喻“口衔芬芳”之意? 或者口有余香? 总归都是好意头儿。 康熙帝笑了一下,掰了一点送入口中,评价道:“甜味儿有些淡了。” 梁九功忙奉上蜂蜜碟子,康熙帝沾了一点,方觉着滋味儿正好。 一个盲盒开完,又开另一个。 这个应该是水晶虾饺,水晶虾饺的皮是薄至透明的,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馅料,蜷缩着一个虾仁。 康熙帝用筷子夹起,仔细打量这虾饺的皮,问梁九功道:“这应该是用两种颜色的橙皮压在一起,然后擀薄的吧?” 梁九功沉吟道:“若是上下压在一起,只能看到一面的寿字,他是怎么做到让两面浑然一体,好像这个‘寿’字就这么长出来的一样?” 康熙帝:“……” 他怎么会知道,这奴才真不会说话。 康熙帝将虾饺送入口中,虾饺馅料滋味儿也就那样,但这花样,是真多啊。 挨个看过之后,只剩最后一个中间的压轴大馒头了。 说是饽饽,但康熙帝第一个想到的是在山东见到的山东大馒头。 嗯,这个大馒头放在最中间,看着最惹人注目,但与其他花样百出的小饽饽比起来,也是最不起眼的。 因为它除了表面相对浮现出的福寿两个字,就没有其他特色了。 但最不起眼的,肯定也是最独特的。 康熙帝捏了捏这个足足有他脸大的“大饽饽”,软软的,里面应该没有包东西。 御前侍卫傅尔丹心中大喊:剥开,就像剥衣服一样一层一层的剥开啊! 傅尔丹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某人已经给他女儿送过了。 也不能怪人家小国公交友广阔,给弘晖、德隆两位阿哥送吃食的时候,还没忘了一起玩过的锦绣小姑娘。 谁接到这样别致的吃食能不喜欢呢? 至少他的妻子和女儿是欢喜的不得了。 可能是傅尔丹的视线太过火热也太过急切了,引起了康熙帝的注意。 康熙帝:“傅尔丹,你知道这饽饽里面的乾坤?” 傅尔丹单膝跪地,道:“禀皇上,奴才曾见过这种饽饽,您可以试着轻轻的剥下一层来看看。” 康熙帝手指轻轻用力,滑腻的表皮裂开,露出了里面新的一层滑皮出来。 康熙帝眉头轻扬,将这层剥开,露出了里面小了一圈的……新饽饽。 新饽饽跟第一层饽饽一模一样,都是相对的福寿二字,让人惊奇的是,这第二层饽饽皮子,也是滑的。 就跟新饽饽一样。 康熙帝笑道:“有趣。” 康熙帝手指用力,就跟剥洋葱一样,开始一层一层的剥起来。 每剥开一次,里面都会露出与上一个相同的有着福寿二字的新饽饽,所不同的,无非就是上一个大,下一个小。 康熙帝每剥一次,梁九功就数一个数字,等剥到最后,露出最里面粉红色的寿桃的时候,梁九功数到了二十。 一共二十层皮子,包裹着最里面的寿桃。 而每一层皮子,都是用奶/子和蜂蜜和成面团,后仔细发出来,又揉的松软雪白香喷喷的奶饽饽,吃一口,奶香甜香四溢,十分美味。 康熙帝将福寿皮子分赐给站岗守门的侍卫们,自己用下了那个小小寿桃。 心情很好的样子。 梁九功心下得意,要论伺候主子,还得看咱! 梁九功还留了个心眼子,他亲自去翻了德亨的寿礼,果然,找到了蒸这种花样饽饽的方子,一并拿给了康熙帝。 康熙帝一看这方子就知道是德亨亲手写的,习惯性的在上面圈了几个字,然后让人将方子抄写下来,送去御膳房,蒸了给各宫送去。 手里的这份原件,随手放在了众多批过的折子堆里面。 康熙帝身心都投入批阅奏折中去。 沿海诸省有海贼聚啸……剿杀了固然可震慑地方,但民人愚昧,易受蛊惑,若民心动摇,更不利于地方稳定,应招抚为上。 甘肃兵勇精炼,多赖提督潘育龙,现潘玉龙调陕西提督,便命……正红旗汉军副都统吴洪,署甘肃提督事。 灾民……在京郊逗留时间太久了,再继续待下去,恐会引发不安之事……该遣送回籍了…… 万寿节刚过,关于福顺的处置结果就判下来了: 罚俸三月。 然后,就没有更多了。 比宗人府拟的罚俸半年还少了三个月,康熙帝亲手批的。 这本没什么,但跟接下来的几个旨意放在一起,其他人不免侧目了。 那个参福顺的御史也被参了一本,已查实他勾连商贾,行不法之事,议定罢官夺产,其人声名扫地。 旗人和宜、和锈行为不端,败坏风纪,实为八旗子弟之耻,罢其父兄官职,着令回家管教子弟。 第82章 福顺只是被罚俸三个月, 碓房和胭脂铺子照开,东便门外的鸭地丢失的小鸭子他也没去找回来,而是重新撒了鸭蛋, 重新孵化小鸭子。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纳喇氏才知道这些天家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大一回事,生气的好几天没理丈夫和哥哥。 纳喇氏跟儿子抱怨道:“我不是生气家里发生了大事,而是他们都瞒着我, 不让我知道。” 德亨就宽慰道:“他们都怕惊了你,对你和小宝宝不好。” 纳喇氏拧着眉头道:“我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民女,哪里就有这么娇弱了?” 德亨张开双手环住她的肩膀,撒娇道:“额娘,家里的事我跟阿玛都会摆平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您都不要担心,更不好害怕, 好吗?” 纳喇氏顿时被治愈了, 连声道:“好,好, 额娘都听咱们德亨的。” 德亨哄好了纳喇氏,叶勤就奖励儿子外出一次。 实在是前几日康熙帝的旨意太吓人了,好多人圈禁的圈禁,受罚的受罚,只有他儿子德亨,是最大的受益人。 叶勤是真的怕儿子出去, 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抢走了, 或者给刺杀了。 真的, 叶勤连着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 还是八贝勒胤禩亲自上门一趟,说了安郡王并不在意佐领被夺之事,叶勤才放下心来。 也才敢放儿子继续出门了。 德亨又重新提起了将胭脂铺子做大做强之事。 叶勤纳闷:“这事儿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胭脂铺子咱们照开就行了,做什么还要折腾?” 德亨叹道:“像范毓芳这样的人多的很,这次了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咱们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 叶勤郁闷不已,觉着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德亨道:“我也发现了,我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阿玛你有兴趣吗?” 叶勤:“没,你阿玛我只对花钱有兴趣。” 德亨又问旁听的纳喇氏:“额娘,你想做生意吗?” 纳喇氏凉凉道:“你弄的那个什么账簿,我一个字也看不懂,你说呢?”纳喇氏是有心无力,就跟那些拿着大笔资金去创业的富二代一样,她要是下场,估计就是给人送菜去的。 纳喇氏虽然心大,但却有自知之明,而且,她才刚做了没几个月的贵夫人,心疼银子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 但凡银子有可能在她手里亏上一点,她光想想就难受的很,更不敢下海了。 德亨总结道:“你看,咱们家都对做生意没兴趣,不如将生意交出去,咱们以后只拿分红好了。” 叶勤有些肉疼道:“就不能招募会做生意的民人来?拿分红,可比咱们自己赚少多了。” 德亨哼哼道:“估计咱家这生意是做不完的。利圣学给我的礼物到了,我接下来还想做紧身衣的生意,阿玛,您在织染局,您看您能介绍我两个大匠认识吗?” 叶勤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对妻子道:“你说,咱们是不是生错了孩子,这应该是个格格,不应该是个阿哥?先是胭脂,再是描妆,现在又打上了女人……小衣的主意,”怒问儿子道,“你是不是就跟女人杠上了?!” “你书呢?读到哪一本了?!” 眼看阿玛气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德亨忙起身就跑,边跑边道:“我去找德隆玩去了,阿玛你今日休沐,好好在家陪额娘啊……” 纳喇氏见儿子跟后头有鬼撵似的跑了,不由失笑道:“他才七岁,能知道什么男人女人的?你是想多了。” 叶勤冷笑道:“我倒不是怕他娶上十个八个的,他的本事也不怕养不来。我就是怕他养坏了性情,眼睛光在女色上打转,看不到其他志向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小子特别爱美?” 纳喇氏斜眼看他,道:“他这爱美的毛病,可不是随了你吗?” 叶勤矢口否认:“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爱美了,你看咱家干净的,谁家能比的上?” 纳喇氏冷哼一声,绕过了丈夫。 这日子过的好好的,她也就不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了。 德亨去找德隆,路过太医院,他停了一下车,让孙来旺去打听一下,唐痘爷今日有没有在太医院。 孙来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汇报道:“唐痘爷在畅春园当值,不在太医院。” 说到畅春园,德亨有些想念他的大老虎了。 自从将大老虎送去畅春园后,德亨还一次都没有见过呢,不知道等再见的时候,他还能不能认出来? 还有闪电,三天两头的飞出去,一飞就好几天不回来,明显是将他这里当旅馆了,而他就是在家等着它偶尔关顾的、呃、怨妇? 算了,不想这些了。 刚想离开,眼角瞥见有人从太医院出来,身影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是赵香艾。 “小艾哥哥。”德亨趴在车窗上唤道。 赵香艾紧跑几步,来到德亨车前,笑道:“我听说有人来打听师父,就出来看了一眼,见是你的马车,就出来跟你打声招呼。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儿吗?” 德亨让他再近前些,将头探出车窗,在他耳边道:“我这里有好大一包金鸡霜纳,得有小一斤呢。” 赵香艾倒抽一口凉气,小眼睛愣是被他瞪大了一大圈,不可置信的看着德亨。 德亨小声嘱咐道:“我可是谁都没说,跟你说也是想让你看看成色,看怎么用才合适。我听说这东西能治病,但也有毒,一个用不好,能有很大的后遗症的。” 赵香艾比德亨还猫猫祟祟的,他干脆爬上了德亨的车架,进到车里,紧张的用气音问德亨:“你带了吗?给我看看?” 德亨从随身小荷包里掏出一个也就比拇指稍大的小瓷瓶,递给了赵香艾。 赵香艾在手心里倒出一点,用手指沾了一点送入舌尖尝了尝,慢慢皱紧了眉头。 德亨问道:“如何?” 赵香艾道:“我几年前随侍师父身侧,曾经有幸尝过一回这金鸡霜纳,尝着味道差不太多,但具体如何,还是要等师父他老人家看过才行。” 德亨好奇问道:“太医院里就没有其他太医能辨别出来吗?” 赵香艾斜眼看着他,道:“你怎么不进献给皇上呢?皇上一声令下,多少太医尝不完?” 德亨哼哼唧唧的,不说话了。 他要是献给了康熙帝,还有他什么事儿? 赵香艾收起这个小瓷瓶,捏了捏他的小肉脸蛋,笑道:“放心,你从哪里来的我不问,我怎么断定的你也不要问,等我消息。” 德亨提醒道:“你要不要说是从我这里拿的啊?” 赵香艾眉开眼笑道:“知道,这点规矩你小艾哥哥还是懂的。走了,对了,你这个条枕给我吧,我上了你一回车,要是不拿点东西回去,他们说不得会怀疑我呢?” 德亨马车上放了好几个抱枕,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小福给他一针一针缝出来的,赵香艾手里抱着的这个,就是两边扎成花朵糖果型的长条抱枕。 德亨有些不乐意,道:“我很喜欢这个……” 赵香艾道:“太医院近日在配药,都是日常驱邪消疫用的,有几味药丸孕妇吃着大有裨益,你……” 德亨立即道:“拿去,都拿去,一个够不够?要不要再拿一个?” 赵香艾憋笑道:“一个就够了,药丸子我亲自送你家里去给纳喇夫人。”说完,抱着抱枕下车,快步朝太医院走去。 小福看着走远的赵香艾,笑道:“这个小艾哥哥挺有意思的。” 德亨道:“哼,嬉皮笑脸的,在我这里从不落空,哪里有意思了?” 小福就嘻嘻笑起来。 德亨倒是提前派人去显亲王府投帖说他要来拜访,但那是他出发前让人快马来送的,按说这是很失礼的,因为他根本就没给显王府给他回复的时间,他人就已经到了人家的家门口了。 简王府家门口,王府长史已经在等着了,如今雅尔江阿不在京,王府一切对外事务就都是长史辅佐嫡长子德隆,对内事务,就都是王妃瓜尔佳氏一手包揽。 要是搁以前,雅尔江阿不在京,京中王府一定会是交靠谱的给兄弟们看着的,但有了德亨和衍潢珠玉在前,雅尔江阿就将重担交给了儿子。 别人家的儿子能行,他的儿子怎么就不行了? 德隆才十一岁? 你没看到还有一个七岁的吗? 所以,德隆最近出门去找德亨玩的时间都没有了,正在府内被长史逼着学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王府世子以后的王爷呢。 德隆在外书房内等着德亨,一见到德亨就哭诉道:“德亨,我好惨啊。” 德亨奇怪问道:“怎么了?你们王府长史不给你饭吃了?” 就跟在身后伺候的王府长史:真没有! 德隆苦巴着脸道:“阿玛寄回来的蒙古书信,我一个也看不懂。” 德亨笑道:“蒙古文字和满字差不多啦,你能认得满字,就是猜,也能大体猜出来蒙古字是什么意思。” 德隆更苦闷了:“我猜不出来。德亨,你是怎么学的蒙古字,怎么你不管说还是写,都这么清楚流利呢?” 德亨:“我是从会说话就开始说了,就跟本能一样,不用特意学的。” 德隆眼睛不由有些发直,喃喃道:“我没有这个本能。” 德亨好悬没笑出声来,道:“你拿来我看看,我看都是些什么文字,能不能教教你?” 德隆顿时满血复活,连声道:“好啊好啊,呶,就是这些,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就等你这句话呢。 第83章 德亨最终还是决定将羊毛脂的生意给分出去, 他们一家都不擅长经营,若是这羊毛脂在他手里,只能给他们一家带来觊觎, 那还不如分出去清静。 德亨给他自认比较有交情的四、五、七、八几家贝勒府以及宫里的九、十、十二、十三、十四皇阿哥们送了信儿,问他们有没有意向接手这门生意。 要不怎么说住的近就是方便呢,别的几家信儿都还在路上呢,胤禩这里已经有回应了。 胤禩派人来接德亨入府详谈。 胤禩宽慰道:“你也不必做惊弓之鸟状, 经此一事,京中人家也知道你是受皇宠的,想必不会再去找你家麻烦。你若实在害怕,你可以报我的名号,想来我皇阿哥的名号还是能镇住一些肖小的。” 德亨以为胤禩是想接手,不成想竟是劝他放宽心的,不由大为感动,道:“先谢过贝勒爷厚爱。经此一事, 我也发现了, 我们家就没有擅长经营的,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这羊毛脂, 我大舅还说,羊毛脂在咱们手里就卖这么一点,是暴殄天物,加之我们家挺缺钱的,就劝我不如松松手,放出去, 既能得了好人缘, 也能得了分红。想来皇子们是不会亏待我的。” 胤禩:“……你真这么想?” 德亨点头。 胤禩道:“若是这样, 我知道, 九阿哥应是很想接手的。” 德亨眼睛一亮,笑道:“他要是能接手可就太好了,我已经往宫里送消息去了呢。” 胤禩也笑道:“那我将他叫到我府上,你们好好谈谈?” 德亨:“再好不过了。” 但最后会谈并没有在八贝勒府,而是选在了泰和茶楼。 因为德亨想要送出羊毛脂生意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不止他送消息的皇阿哥们,就连附近的一些王府、公府也都派了奴才上门询问,他们可否有幸接手。 最后还惊动了康熙帝,康熙帝派了范三拔来给德亨,要他给德亨掌眼,省的他吃亏。 范三拔的出场,不仅没有吓退一些人,反倒招来了更多的人。 最后无法,范三拔给德亨出主意,要他邀请大家一起坐下来说一说,谈一谈,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省的无意中得罪什么人。 德亨一想这也是个法子,就将会谈地点定在了他去过一次的泰和茶楼,定了日期,给来找过他的几家送了帖子,到时候一起去品春茶。 范三拔笑道:“等这一日,奴才将整个二楼都空出来,给国公爷做东。” 德亨大为惊讶:“你是说,那泰和茶楼……” 范三拔谦逊应下:“正是咱们范家的生意。” 德亨赞叹道:“怪道气度、场面皆与别家不同,原来是范公家的生意啊……” 会谈这一天,泰和茶楼贵气逼人。 不仅德亨邀请的几位皇阿哥到了,没有受到邀请的直郡王府也派了奴才来给德亨送了礼物,然后站到了胤禩身后,胤禩对德亨笑笑,让他尽管收下,就给大哥胤禔这个面子。 德亨只好收下了。 一向跟德亨没什么交情的胤祉也派了家下奴才来,替胤祉给德亨送了一整套的四书五经以及翰林院编写的新书,不知道是顺手,还是暗示德亨没事都多读写书,小小年纪不要搞的这花。 然后这个奴才就站到了成信身后,呵,打指婚之后,衍潢以后就得管胤祉叫舅舅了,这奴才站成信身后,也是顺理成章? 隆科多自然也来了,既然德亨邀请了外姓之人,就不能落下隆科多,所以,虽然隆科多没有派奴才上门去找德亨,德亨还是给他送了帖子。 除此以外,诸如瓜尔佳氏、钮祜禄氏、富察氏、郭络罗氏等一些满洲著姓也都派了人来,要么是家中有能之子弟,要么是家下看中的奴才,家主虽然没来,但想要参与的诚意却是摆的很足的。 最直接的诚意,就是送礼。 德亨和弘晖、卓克陀达、月兰、德隆、锦绣以及十五、十六阿哥坐在一起,看着外头大人们相互寒暄,有的甚至已经推杯换盏起来了。 弘晖是代表四贝勒府来的。 弘晖:“阿玛领了汗玛法的差事,去通州巡查漕运去了,额娘就让我来走一趟,姐姐跟着我出来散散心。”说完,他还挺了挺胸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为自己已经能像个大人一样独当一面了。 卓克陀达也掩唇笑吟吟道:“没有弟弟带着,我可不敢出门呢。”给了弘晖好大的面子。 月兰是衍潢的七姐,跟着成信一起来的,倒是和卓克陀达撞上了,自见面,就坐在一起没分开过。 德隆自是不用说,不管是从简王府这里,还是从他是德亨的好朋友这一个身份,他都是一定要来的。 而且:“那胭脂铺子可是有我好大的股份呢,我怎么能不来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分我的股的?” 德亨忙道:“他们分的是我和衍潢的股,你和弘晖的股还是原样不动的。” 德隆不乐意了:“为什么分你们两个的,不分我的?难道我是什么很小气的人吗?” 弘晖也有不满,道:“说好了咱们同进退的,你怎么只想着衍潢,不想着我呢?” 德亨有些架不住小伙伴们的质问,就道:“衍潢已经独当一面了,他不缺这点子吗,买卖钱,我就更不缺了。” 德隆倨傲道:“小爷从生下来就能独当一面了,小爷更不缺钱。” 这跟个小公鸡似的骄傲小模样,立即逗笑了卓克陀达和月兰两个小姐姐。 德隆开始噘嘴了,他觉着自己被小看了。 德亨拉了他一把,跟他以及弘晖道:“这都是我原先的想法,范爷爷给我拟了新的股份,来,咱们先看一看……” 卓克陀达和玉兰都对这什么股份的不感兴趣,她们跟着来,纯粹是做见证来了,因为是知道今日来的都是男人,所以这两个都是身穿长靴马甲小帽,手执马鞭,一身精致的男装打扮。 只有锦绣小姑娘,她是德亨特地嘱咐的要傅尔丹一定要带来,因为德亨原本的胭脂铺子也有她的一分股,她是技术入股,出了好几个家传的胭脂方子,才能让德亨的胭脂铺子撑了这么久。 否则他早就改卖羊毛脂,而不是卖胭脂了。 像是弘晖、德隆这样的男孩子,德亨一说话,家中就都放他们出来了,因为男孩子就是可以随意出门的。 女孩子就不行,女孩子也不允许有私产。 德亨怕傅尔丹无视了女儿,就在帖子上特地写明,胭脂铺子有锦绣妹妹一份,她理应出席。 于是傅尔丹就带着女儿来了,等见着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卓克陀达和月兰之后,傅尔丹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 德亨就很看不惯他松的这口气,怎么了,让锦绣妹妹和他们一起待着,是很见不得人的事吗?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是康熙帝特地发话,跟着哥哥们一起出来玩的,因为年纪相仿,他们就和相对见过面、比较熟悉的弘晖坐在一起了。 此时也和弘晖、德隆他们围在一起,听德亨说铺子股份的事。 德亨说完,大家有听没有懂。 德隆近日也在学着接触家中产业,但都是庄子果园之类的,像是经营买卖的生意经,他还没学到呢。 德亨:“……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懂,等会咱们就都听范爷爷的好了。” 正说着呢,就听外头动静陡然嘈杂起来。 “弘皙阿哥……” 弘晖和德隆对视一眼,都对德亨道:“是弘皙来了。” 德亨咕哝:“我还以为,毓庆宫不会掺和呢?” 弘晖和德隆一时间无话,倒是月兰笑着说了一句:“太子也是皇上的儿子,没道理皇上的儿子都来了,就缺了太子吧?” 德亨:“姐姐说的很是,是我太受宠若惊了。” 月兰就笑起来,还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又说怪话了。” 弘皙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来了之后,主动和德亨他们坐到了一起,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会谈就正式开始了。 范三拔代德亨主持,德亨和小伙伴们坐在半敞开的里间,听着外头大人们“分猪肉”。 各府自是都带了服务于自家的大掌柜等生意经的,一时间唇枪舌剑,比诸侯会盟还要好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日在场的小孩子,能听进去多少全看各人天赋,但无疑的,今日这一场“分猪肉”大会,给他/她们以后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今日这一场会谈,也成为了后世史学家以及电影从业者们津津乐道的名场面。 也很有一部分人认为,今日,是摄政王德亨在掌权前期,积累堆山叠海财富的起点。 ……… 过了三月,京城快速的进入了炎炎夏日,日头一日比一日毒辣起来,务尔登和额尔赫布的风扇铺子一夜之间就火爆起来了。 讷尔特宜坐在德亨的书房内吹风扇,他从去年冬月初被亲哥额尔赫布送去山东赈灾,直到今年夏天了才回来,他不仅黑了好几个色号,还瘦了一大圈。 倒是更见精壮了。 讷尔特宜吃着冰碗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德亨,那眼神,看的德亨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 德亨:“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讷尔特宜:“奇怪,只是一个冬天没见,等再见你,居然就跟不曾认识过你一样。” 德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听着阴阳怪气的,我不喜欢。” 讷尔特宜眼中是大大的好奇:“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你跟我传授一下,你是怎么在一个冬天里,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宗室子,成为人人追捧的国公爷的?” 第84章 讷尔特宜只是在打趣德亨而已, 不过,他对出去一趟再回来京城就大变样,也是真的吃惊。 以至于在听亲哥说起这几个月的变化之后, 都没来得及和内人亲热,就跑来隔壁找德亨了。 隔壁邻居家里已经大变样了,入门抬眼就是“四海升平”的如意纹影壁,面对影壁左转, 走三五步: 右手边,原本是院子的地方砌了一座墙,墙上开了一道垂花门,进了垂花门,就是二进院,也就是原先德亨家小院。 左手边,则是一溜的青砖青瓦的倒座房。靠近大门的第一间倒座房就是门房,有一个年长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厮看门, 兼收取投递来的拜帖。第二间则是一个临时待客间, 第三间是一个小小茶房,供应门房和临时在待客间等待的客人茶水, 第四、五、六间是侍卫和家丁值班室,夜班会在这三间房间临时歇脚。 继续向西走,就是一个占地算是宽阔的小校场,立了射箭的靶子、放置弓箭长刀等兵器的架子。贴着西墙则是建了牲畜棚,有专人饲养牛骡马等牲畜,牲畜棚边上是车驾库, 德亨的国公车驾就在这里。 小校场和牲畜棚、车架库在同一个空间, 就是为了节省空间。 原本是南大门门户的位置仍旧是大门, 但拓宽平整了, 好供国公规格的车驾进出。这个大门平时是关闭的,只有德亨出行需要用到车驾的时候才会打开。 西院二分之一的位置,同样新砌了一座墙,墙上是一扇刷了黑漆的木门,这只是一扇寻常平民规格的木门,因为住在里面院子里的,都是供东院驱使的奴仆。 在西院和东院合用的隔墙后端,也就是东院后院的位置,开了一道月亮门,哈拉嬷嬷李氏等仆妇,就从这道门入东院,像是陶大、孙来旺等男仆,则是走前门绕道小校场,听候吩咐。 东西两路院落合并成一家之后,稍作改动,竟成了拥有前院、中院、后院的小三进大两进的大户宅院了。 气象一下子就不同了。 瞧,人家家中都有专门的祠堂和书房、待客房了呢。 讷尔特宜倒是不羡慕,他是敬畏。 这真的是羡慕都不知道从哪里羡慕,他也就只能敬畏了。 德亨好奇问讷尔特宜:“我听说,去年冬月去山东赈灾的八旗官兵得有三百人,怎么他们都没回来,就你回来了?” 要搁以前,讷尔特宜是一定不会说的,个玩泥巴的毛孩子,知道个什么国家大事? 但现在,讷尔特宜将话说的很明白。 讷尔特宜无奈道:“是我作死,竟然越过我大哥,给咱们都统上了一道想要留任山东的折子,延信都统居然将这封折子上报了皇上,皇上以为我流连地方,不想回京城,就让都统特地将我给召回来了。” 清朝廷十分重视八旗人的纯洁性和纯粹性,没有特定旨意,八旗之人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就是外任的旗人官员死在任上,朝廷也会赐下棺椁,要么烧了装骨灰罐子里、要么将尸体腌了保持不腐,然后让你阖家主仆一个都不能留将你运回京安葬。 好家伙,你个宗室,让你出去赈灾,居然赈出你的野心来了,你也别在外头待着了,赶快回京吧。 再不回京,朕就问罪都统,让你们都统派兵去押你回京。 就是这么个意思。 讷尔特宜还能怎么办,只能在亲哥一封接一封的加急信件中飞马回京,再不提留在山东的事儿了。 德亨笑眯眯:“我可是听说,山东受了大灾了,还有很多流民无家可归呢,你怎么会想着留下?” 留下做牛做马建设大美山东吗? 讷尔特宜也笑眯眯:“无家可归的都是些无地无主的野人,他们就是留在原籍,也是四散流落的命,在山东还是在京城,都没什么区别。山东啊,孔孟之乡,礼仪之邦,可是好地方,灾是有,但波及不到乡绅富户之上。” “我留在山东,自是要受这些乡绅供奉的,小德亨你不会以为我会留在山东当流民吧哈哈。” 德亨:我也没那么傻,你倒也不必笑的这么跟个傻子似的。 笑了一会,讷尔特宜又哀怨了:“不管山东如何好,现在也都只能在梦里想想了,我啊,估计到死都离不了这个四九城了。” 德亨劝慰道:“你瞧你又黑又瘦的,留在京里可以好好修养一番。” 讷尔特宜又是大大叹了口气,道:“哪儿能修养呢,我哥给我派了好大的活计,做不完就不给我分红,对了,那风扇铺子不是他抢你的吧?怎么成了他的生意?嚯,那生意好的,我在外头远远看了一眼,都替里面掌柜的牙口疼,不知道一天下来,他还能说话吗?嘿嘿。” “要是他威逼着你将这风扇生意让给他的,你跟我说一句,我保准再给你要回来。” 德亨笑道:“不是,是我阿玛主动让出去的,佐领怎么会抢我一个小孩子的活计呢?那也太没风度了。” 说到叶勤,讷尔特宜那是更加叹气了,道:“罢了罢了,你们家的门槛越发高了,若是我以后想找你阿玛喝酒,估计他都不会理我了。” 德亨奇怪:“以前我阿玛竟理过你吗?” 讷尔特宜红心正中一箭,咳声丧气的将最后一口冰碗吃尽,起身对德亨道:“叔叔我要去给咱们佐领当牛做马去了,小德亨你留步,就不用送了。” 德亨送他出了垂花门,讷尔特宜突然想起来,回头跟德亨贼兮兮道:“我听说,你手里有好香好细腻的脂膏,还有好浓好艳丽的胭脂,一般人都找不到门路买的,怎么样,咱们可是好邻居,卖叔叔一些?” 德亨看了一眼他粗糙的大手,道:“你要是养手的话,在京中随意一个小店里都能买到养肤的羊毛脂,蔡佳婶婶的胭脂我也送了好几回了,不用你特地再买了。” 讷尔特宜顺了顺胸口,将说不出口的话给咽回肚子里,继续笑眯眯道:“你知道京中十分有名的荣喜班吧?就是经常去各王公府邸唱堂会的那个。” 德亨还真知道,延信都统的老娘做寿,请的就是这荣喜班去唱堂会,里面有个小旦,扮相那真是花容月貌,且亮的一手好嗓子,那日竟是将德亨这个不懂戏的都给听住了。 德亨:“怎么?” 讷尔特宜嘿嘿笑道:“我跟这班里的小旦静官儿是好兄弟,这不回京了,我还没去看过他呢,正想着要送他什么礼物合适,看到你我就想起来了。将你那养肤的胭脂送我几盒子,我拿去送他,看好与不好?” 德亨简直了,讷尔特宜这话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问题是,德亨并不是真的三五事不懂的小孩子,在他眼中,讷尔特宜去会相好的心思昭然若揭,就差将心意贴在脑门上了。 德亨郁闷道:“你去东四大街的‘花想容’胭脂铺子买去好了,我这里没有。” 讷尔特宜也郁闷:“我去了,掌柜说是没有了,不卖给我。” 德亨:“你报佐领的名字了吗?” 讷尔特宜笑嘻嘻道:“我大哥的名字有什么好报的,我去报你的名儿准好使。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止步,止步。” 德亨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讷尔特宜就出大门走了。 在门房里候着和德亨一起送讷尔特宜离开的孙来旺不由咂舌自语道:“讷将军居然能入了静官儿的门,可真是让人没想到。” 德亨听到了,奇怪问道:“那个静官儿很难交好吗?” 孙来旺可不敢和小主子说这些,就道:“那静官儿是下九流,偏长了一副清高的心肠,等闲人看不上眼的,也就是亮了一副好嗓子,京中的爷们也就都让着宠着了,哪有什么难交好好交好的。” 德亨也对那个静官儿不感兴趣,当做趣事听了一耳朵,就算了。 进入五月,一年一度的宗人府考核开始了。 宗人府考核是宗室子弟能否授爵的重要参照。 宗人府的考核分为文和射两个大部分。 文很简单,就是考你能不能顺当的说满语,能不能熟练的书写满文,若是能和汉文互译,那就是优等了。 射更简单,就是骑马、射箭、骑着马射箭三项。 只有文和射考核皆优者,才能依照爵位等级和承袭制度授爵,若是考核不合格,那就只能继续做闲散宗室了。 更过分的是,宗人府有时还对已经承爵的宗室子弟进行考核,若是考核不合格,削爵是轻的,重者,很可能会被夺爵。 当然,康熙帝是个心软的宗室大家长,他不会夺你的爵,但一定会降你的爵。 当然,后者是抽考,并不是年年如此的,但今年,康熙帝下旨了,要抽考一些已经承爵的宗室,不合格者,就要紧一紧皮子了。 文考就在宗人府举行,一天就出成绩了。 剩下的就是射考。 射考这一天,德亨也去了,因为他的阿玛叶勤已经过了文考,得继续去参加射考。 叶勤的爵位是“因功”赏的,但这个“功”,却不是武功,所以,为了不闹笑话主要是他丢不起这个人提前一个月的时候,他就每天在西院小校场里练起来了。 射考这一天,众位参考的宗室子齐聚国子监这边的大校场,等着参加骑射考核。 宗室每年射考地点都不固定,定在哪里,取决于当年考官的喜好以及能举行射考的校场情况。 今年宗室射考定在国子监,就是胤祹选的。 胤祹为什么会选国子监? 因为国子监这边有一片槐树林,如今正是槐花开至最盛之时,从半个多月起,去国子监赏槐花就已经是京中文人墨客的一大盛事了。 第85章 德亨他们来到校场的时间不早不晚, 刚坐下喝了碗蜜水,没一会叶勤就上场了。 骑马和射箭这两项叶勤还行,没辜负他这一个月的练习, 但骑着马射箭着实有些为难他了,跑了好几圈,好歹中了一个靶子,没有放空。 胤祹在叶勤的名字上勾了一个合格的字样, 德亨眼尖,对阿玛比了一个他们之前对好的暗号。 叶勤看到儿子的示意,放下心来,好险,过了。 下一个是岳托的曾孙诺音托和,二十岁的年纪,长得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身手也很了得, 射箭的时候不仅箭箭中红心, 骑着马射箭更是没有一个脱靶,有七八成都是正中红心。 比叶勤强出去不是一星半点的。 德亨最是敬慕这等勤学苦练的英雄, 叫好声不断,小手都拍红了,引得胤祹和成信看了他好几眼。 德隆也挥舞着手臂叫好,同时还在满校场的找他的五叔实格。 实格在诺音托合之后好几位才出场,不过有诺音托合王者在前,实格虽然表现也很突出, 但总归是少了一些浪潮。 不过, 也很不错了。 胤祹在实格的名字上勾了一个“优”字。 剩下的就没有更加突出的了, 倒是多了不少喝倒彩的声音, 场面倒是比诺音托合和实格的时候更热闹、也更散漫几分。 文试一场刷下来很多人,最终进行射考的也就几十个人,很快就比完了。 收拾好文案,成信提议去槐林游玩,国子监祭酒自是相陪。 槐林已经去过了,德隆闲不住,他提议去弘晖家里去玩。 德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但被实格给否决了。 实格体格敦实,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相,他拎着德隆的后衣领子,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请自去,去了四福晋还要费心招待你,净给人添麻烦。” 弘晖忙道:“没事的,我额娘不会嫌麻烦的。” 但德亨是知道这年头礼数是有多重的,他们头一次跟着弘晖上门,四福晋一定会大张旗鼓的张罗着招待的,否则他们一个亲王之子一个国公,不好好招待就太失礼了。 虽然他们都是小孩子,但小孩子之后的大人脾气可不小。 德亨就道:“等有机会吧,今天有些晚了,就算了。” 弘晖有些失望。 实格提议道:“我带你们去孔庙逛逛吧,孔庙的甜浆很好喝,你们可以去去尝尝。” 三小只就又重新高兴起来,孔庙啊,就在国子监东面,他们也还没见过呢。 德隆道:“五叔你不去槐林吗?咱们自己去就行了。” 实格道:“我跟着你们,我怕你在外头惹祸。” 好实在好直接的话,这可真是亲叔叔说出来的话。 德隆立即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谁?谁惹祸!看小爷不狠狠削他……” 不年不节也不是科考之日,孔庙里面清静的很,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来拜孔夫子,看穿衣打扮,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定都是书香人家。 德亨眼睛盯着一个夫人脚下看了许久,一直等这位夫人消失在大成殿内,德亨都还没回过神来。 弘晖奇怪:“你看什么呢?” 德亨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你们看见没?” 德隆:“看见什么?” 德亨声音更小了一些,道:“那位夫人,是小脚……” 弘晖和德隆面面相觑,不知道德亨为什么会惊诧女人的小脚。 德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特色:裹小脚。 德亨日常见到的都是旗女,旗女天足,是硬性要求,他开春的时候去东石河屯,别说看到裹小脚的女人了,就连许多穷苦的民人头上,都是三寸长的发茬子,然后将后头的长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顶多裹上一个黑头巾做帽子,就是这个时代穷苦男性日常打扮了。 底层女人若是裹了小脚,如何下地劳作呢? 所以,德亨是真的头一次见到裹小脚的女人。 也就是德亨现在个头还矮,他视角低,能看到那位夫人行走间隐隐露出来的鞋子,若是他再长高一些,视线拔高,恐怕就不容易看到了。 汉女的裙子,都是盖住脚面子,不露脚的。 德隆道:“小脚怎么了?少见多怪。” 其实他也没见过,所以,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怪”怪在哪里,就是学大人说话罢了。 “啪!”德亨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你做什么……”弘晖吓了一跳,忙拉下他的手,就见到德亨的掌心一点红以及被拍的稀巴烂的蚊子尸体。 德隆忙拿出帕子来给他擦脸上沾着的血迹,惊讶道:“好大的蚊子,不知道吸了谁的血,喝的这么饱。” 德亨纳闷:“这也才五月初,就有这么大的蚊子了?” 实格道:“出了北城墙就是地坛,京城的粪车都从安定门过,夫子庙离城墙这样近,有蚊子很正常。对了,我记得你们贝勒府北面城墙根下有一个大坑,一下雨就会积很多雨水在里面,夫子庙就和这个大坑一街之隔,也会招蚊子。” 后一句是对弘晖说的。 其实那个大坑除了积雨水,还有附近的人家往里面倒生活垃圾。 弘晖道:“每到夏天,我都觉着蚊子特别多,也没以为是那个大坑的问题,不过,我偶然听我阿玛说过,好像是让工部去将那个大坑给填了,但工部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实格笑道:“工部就是一群干吃饭的,上个月才被皇上给训斥了。说他们‘利之所在、罔顾身命’,又说某些人品行不端,更有些人‘恐结怨于人、隐忍不言’,四贝勒若是只是去工部说一下,恐无人会听。” 德亨:“那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实格:“从我第一次来安定门,那个大坑就有了,想来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做什么要填上?这不是多事儿吗。” 德亨:呵,工部,这是在撩老虎屁股呢,看哪天四大爷不一尾巴抽飞你们。 不过,这也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儿了,就现在来说,胤禛还是拿工部没法子的。 德亨对弘晖同情道:“你们府那边夏天这么多蚊子,那你可要受苦了,你在你房间的窗下墙根下多种些驱蚊草,想来应该能有用一些?” 弘晖笑道:“我去年在帐子里挂了你送我的香囊和艾草篮子,觉着有些效果呢。” 德亨立即道:“都是小福和牛牛给我做的,今年夏天还做,等做好了,我专门送你一个。” 德隆:“我也要,我也要!” 德亨:“行,给你们一人送一个……” 夫子庙的池子里荷花盛开了,有蜻蜓在荷花荷叶上亭亭玉立,德亨眼睛在四周逡巡了一下,就从不远处一个门后摸出一把扫帚来,追着蜻蜓扑。 扑到了,弘晖和德隆就从扫帚底下将蜻蜓捏出来,用长长的细线绑了蜻蜓尾巴,就跟放风筝一样,任由蜻蜓怎么振翅都飞不出他们的细线长度外。 等胤祹着人来找他们的时候,德亨三个已经人手几只飞在半空中的蜻蜓了。 就很快乐。 回家没两天就是端午了,提前一天大家开始送端午节礼,康熙帝也在畅春园给大家送了节礼。 诺音托合和实格书射俱优,更是众参考宗室中的佼佼者,被封了三等奉国将军的爵位,同时被授予头等侍卫,去畅春园当值去了。 有封有授,自然有降,一大批宗室爵位被降了一等、二等不一,有的降无可降的,只能继续沿袭最低等的奉恩将军爵位,也就比闲散宗室好那么一丢丢了。 叶勤险之又险的通过了,所以,康熙帝给他们家赏了两斤粽子两捆艾草、两捆柏叶做端午节礼。 相比于降爵人家,已经很不错了。 叶勤虔诚的将粽子和艾草、柏叶摆放在贡品桌上,然后带着德亨给祖宗磕头,念念叨叨的请祖宗保佑他明年考核还能顺利通过。 可见这些宗人府小考,对他的伤害有多大。 纳喇氏肚子已经很沉重了,请观音寺的吴稳婆和太医都过来看过了,预产期就在六月中旬,也可能会提前,也可能会延后。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纳喇氏就觉着接下来的一个月特别难熬一些。 好在有风扇消暑。 今年也不比去年,去年他们家连冰都用不起,在冬天的时候,德亨特地存储了一些冰,前些日子也从显王府那边拿到了一些硝石,他让人每天都用硝石制一些冰,放在隔壁屋子里,用风扇将凉气吹过来。 这样经过“长途跋涉”吹过来的风没了伤人的寒气,只余淡淡的凉爽了。 只是特别废冰块就是了。 但为了能让纳喇氏好受一些,德亨是不吝惜这些死物的。 因为纳喇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生了,德亨也不到处跑,更不折腾新东西了,就老实待在家中陪着额娘待产。 只不过,他叫人朝太医院跑的勤快了些,也打听了太医院的妇科能手都有谁,凡是能进的了人家家门的,都让人送去了礼物,跟人说了纳喇氏的临盆日期,问人家最近在不在家,在家的话,德亨就亲自上门去拜访,看能不能等生产的时候将人给请到家中来坐镇。 德亨这样勤勉进出太医院的行为,很是被那些胡子花白的太医们津津乐道,有去畅春园轮值的太医,就跟唐权望说起这事儿。 唐痘爷一听是德亨在为纳喇氏临盆奔波,就感慨道:“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太医笑道:“谁说不是呢?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这个纳喇夫人一辈子都值了。” 第86章 寂静又喧闹的夏夜中, 整个四贝勒府灯火通明,除了隐在黑暗中值夜的府卫,整个府邸不见半个多余的人影, 好似那些白日里无处不在的奴仆们都不存在一般。 这个时候谁敢冒头,那就真的是不要命了。 弘晖的三到斋前篝火爆燃,全副武装的萨满妈妈和萨满巫师摇着铃铛拍着锣鼓全神贯注的跳着驱邪舞和祝祷舞,祈求能够与萨满大神沟通, 将弱小可怜的魂灵留在人间。 德亨坐在台阶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闪耀的篝火看,篝火里除了木材,还投入了大量的诸如艾草、香草、柏树叶等祛除病邪晦气的药材,这院子里所有廊上檐下都挂满了艾草,墙角走道上也洒满了石灰。 德亨虽然进了三到斋,但不管是四福晋还是赵香艾都不让他进屋去看弘晖,他只能坐在这里, 仔细听着里面太医诊治的动静。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鬼神, 德亨愿意虔诚的祈祷,并付出代价, 与鬼神交换弘晖的生命。 他身后正堂门扉大开,正堂内是四福晋一下接一下叩首的背影。 悲悯垂眸俯视众生的菩萨平等的看着这世间的每一个众生,不论贵与贱,不管贫与富,不看老与幼,在疾病和生死面前,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四福晋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每一次叩首都结结实实的触碰到地面, 求菩萨放过她的儿子, 如果菩萨愿意,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她儿子的生还。 该做的,四福晋都做了。 去畅春园求皇上,去太医院请太医,去西山寺请唐痘爷,去奉先殿请萨满巫师,去宗人府、去直郡王府、去三贝勒府、去五贝勒府…… 去所有能去的地方,去求所有能求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能救一救她的儿子,此生来世做牛做马,她都愿意。 弘晖发病太快也太迅猛了,病发出来才被确定是疟疾,可已经晚了…… 四福晋已经无力去责怪谁,她现在只想着祈求漫天神佛,求他们松松手,弘晖才八岁,他没有作恶,更没有伤害其他人,他不应该就这么被菩萨收走。 西间里,赵香艾正在询问这大半个月来给弘晖诊治热病的两位太医,如何诊治、如何用药、最新用金鸡纳霜的时间和份量等等等等…… 只有问的越仔细,才越能将接下来为弘晖诊治的方法和用药的份量把控在毫厘之间。 问题是现在弘晖已经人事不知了,他压根紧咬,灌药都灌不进去了。 赵香艾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问在旁听候命令的哈图尔道:“你们府上有西洋进贡的葡萄酒吗?” 哈图尔忙道:“有,有,在库房,马上就取来。” 赵香艾来到虔诚叩求神佛的四福晋面前,叫住她道:“福晋,等会还得要您哄弘晖阿哥吃药。” 四福晋身体剧烈一震,缓缓抬起头,眼带希冀沙哑着嗓子问赵香艾:“弘晖、弘晖还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赵香艾:“您是他的母亲,您在他耳边唤他,他能听见的。” 四福晋强忍悲痛起身,推开过来搀扶她的仆妇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了弘晖的床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就像平常一样温柔的唤道:“弘晖,起来吃药了,额娘的乖儿,你乖乖吃药,额娘给你备了蜜饯……” 一声又一声呼唤着床榻上人事不知的小儿,赵香艾听的心头酸涩不已,手上却是熟练的用开酒器打开葡萄酒瓶,用小小银勺挑了一点金鸡纳霜的粉末在一个空银杯里,然后倒入一口量的葡萄酒,用银勺搅拌,端到了床前。 他跟师父已经实验过了,这个金鸡纳霜,不太溶于清水,但能溶于葡萄酒。 将药溶于葡萄酒,变成药酒,给弘晖灌下去药效能发挥到最大。 赵香艾将弘晖半扶起身,让四福晋从后面搂着他,哄着唤着,另一个太医拿着银针在弘晖的四肢以及胸膛上扎针,刺激他的感官,赵香艾一手端着药酒,一手在他的下颌揉捏,三管齐下,没一会,弘晖紧闭的牙口开始慢慢松动。 赵香艾找准时机,捏开他的牙齿,将药酒一股脑的给他灌了下去。 赵香艾松了口气,喃喃道:“两刻钟,只要两刻钟后能退烧,就还可治……” 但两刻钟之后该怎么办呢,赵香艾不愿意露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露怯,他开始和两位太医商讨起两刻钟之后该怎么给弘晖用药。 好像两刻钟、半个小时之后,弘晖就一定能退烧一样。 四福晋耳朵听着他们讨论之后诊治方法,心里又是期冀又是忐忑: 两刻钟,她的儿子至少还能活两刻钟…… “隆科多,你怎么回来了?”外头院子里,德亨说话的声音响起。 隆科多让人将那个被人架来的太医送上前,他眉眼肃冷,声音沉凝道:“这个王太医是之前给皇上看诊过的,让他去给弘晖治。” 给皇上看诊过的…… 德亨恍然,这个王太医,是当年给康熙帝诊治过疟疾的太医! 弘晖被救的可能性加大了! 赵香艾听到外头的声音走出来,老远就拱手见礼,喜道:“王爷爷,您来的可太及时了,小子已经给弘晖阿哥用洋葡萄酒溶了一银匙的金鸡纳霜,您快来给他把把脉,看看小子药用的如何……” 正在家中院子里和妻儿纳凉,突然就被个土匪似的隆科多闯进门给劫来四贝勒府心还在砰砰跳的王太医听到了“金鸡纳霜”四个字,顿时精神一震,心跳的更欢实了兴奋的,问赵香艾道:“你用了一银匙的量?病人多大年纪了,你这用量是不是有点多了……” 目送被赵香艾殷勤请进门内的王太医消失在门内,德亨眨巴着大眼睛,喜形于色对隆科多夸赞道:“隆科多,还是你有本事,咱们谁都没想到要去请王太医来看诊。” 隆科多嗤笑一声,扔下一句:“给皇上看诊的太医是谁要是能让你们知道,还要我们这些御前侍卫做什么?”然后就转身往外头。 德亨忙跑着跟上去问道:“你做什么去?” 隆科多手扶腰刀大跨步向前走,沉声道:“贝勒府的大格格还在大门前挡着托合齐,有我隆科多在,还用不着妇孺顶在前头,丢人。” 德亨:“我跟你一起去。” 隆科多:“哼!” 走的更快了。 雅各布长臂一伸,将德亨放在了自己肩头,快速跟上了隆科多的步伐。 贝勒府大门口,月光在青石板台阶上洒下银色的光辉,照耀的卓克陀达的面容更加苍白了几分,但她始终挺直着脊背站在大门口,阻止任何怀有歹意的人靠近她的家。 她刚才放隆科多一行进门,虽然心里越发着急担心,但对托合齐却是看的更紧了。 托合齐再次冷声道:“大格格,你年纪小,不知道今日德亨闯街的后果,如今他已经将太医和药都送到了,为了贝勒府和您的前程着想,您还是将德亨交出来吧。” 卓克陀达鄙夷的看着托合齐,淡淡吐出两个字来:“卑鄙。” 她卓克陀达才不会做这样卑鄙的事情。 “不错,不讲道义,用过就丢,简直卑鄙无耻,完全奸邪小人行径,大格格,你没有被他给哄骗了,没有辱没了爱新觉罗皇室格格的威风。”隆科多从身后语带赞赏的大声道。 卓克陀达回头去看,先是唤了声:“舅玛法。”又看到了德亨,忙给他使眼色,要他别露面。 但托合齐已经看到德亨了。 雅各布将德亨放下,卓克陀达立即上前将他护在了身后,眼神警戒的盯着托合齐的一举一动,深怕他突然上前将德亨给抢走了。 托合齐不想直面猖狂桀骜的隆科多,而是对被挡在身后的德亨道:“德亨,你已经犯了大罪,你现在跟我去领罪,我还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德亨撇嘴道:“反正都已经犯错了,现在跟你去领罪,和等天亮之后再去领罪有什么区别吗?而且,疟疾是强传染病,托合齐,你带着你的兵在这里不依不挠的,都不怕的吗?” “还是说,疫病娘娘尤其的讨厌你们,都不去找你们的?” 这话说的,托合齐身后的步兵们都有些骚动了。 隆科多补刀道:“想来托统领是觉着,你手里有金鸡纳霜,他们即便感染了疟疾,你也会救他们的吧?” 德亨犹豫:“可是,金鸡纳霜是很难弄到的药,我手里也不多了啊……” 步兵骚动更厉害了,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后退了。 托合齐猛的回头,眼神阴狠的跟欲要嗜人的凶兽一般盯着后退的步兵,厉声道:“后退者,斩!” 兵勇们止住了脚步,但对疫病的惧怕仍旧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托合齐看着台阶上的三人,道:“府中出现疫病不及时上报……” 卓克陀达怒声道:“你怎么知道嫡额娘没上报?我们府上派了人去畅春园求皇玛法赐太医赐药去了,只是还没回来而已。托合齐,你虽然是步军统领,但也只是步军统领,就算我贝勒府有错,也轮不到你来问罪,等我阿玛回府,定饶不了你这奸佞小人!” 隆科多道:“不用等到四阿哥回府,天亮之后,我隆科多就参他一本,为一己之名利,枉顾皇孙性命,阻碍太医救治,若是弘晖阿哥有什么不测,全都是他今夜阻挠之故。” 托合齐忍怒道:“隆科多,本统领如何当差,皇上自有论断,倒是你隆科多,宵禁奔马……” 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骂的空档,卓克陀达焦急的问德亨:“弘晖怎么样了?” 德亨在她耳边回道:“隆科多请来了王太医,这个王太医应该之前给皇上治过疟疾……” 第87章 宵禁一结束, 托合齐就飞马奔向畅春园,跟他前后脚的,还有隆科多的“请罪”折子。 昨夜, 康熙帝睡得极不踏实,一合眼就是些牛鬼蛇神的怪梦,半夜醒了两三回,干脆就不睡了, 叫了新充任的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学士王之枢来给他讲经听。 深夜正在好眠的王之枢:啧,怪不得前辈升官升的这么快,原来是用命换来的。 伴驾给皇帝讲书不仅耗学识,他还耗命呐! 卯时一到,西洋自鸣钟自动报时,王之枢停住声音,听睁开眼睛的康熙帝示下。 康熙帝看了眼外头早已破晓的日光, 唤道:“魏珠。” 梁九功进来, 回禀道:“皇上,魏珠还在园门等消息。” 康熙帝“啊”了一声, 道:“是朕等着急了,才开宵禁,报消息还得等些时候。” 梁九功:“是。” 康熙帝又无奈道:“老四还在外疏浚河道,他的嫡子却在京中得了疟疾……希望朕派的太医能去的及时。” 疟疾是前期潜伏后期爆发突然又猛烈的疫病,有那身子骨弱的,都等不到救治, 几个呼吸就…… 弘晖的身子骨应该没那么弱吧? 可是没有这个孩子身子骨弱的传言呐, 他倒是听说这孩子时不时的就和那个德亨出去玩耍, 这样欢实, 身子骨应该很强健才是。 希望他能挺过来。 老四不在家,难为四福晋了。 康熙帝百思不得其解:“京城重地,贝勒府也不是什么污秽之地,弘晖这孩子怎么就得了疟疾呢?” 疟疾主要靠蚊虫叮咬得病,他可不信贝勒府是有机会滋生能够传播疟疾的蚊虫的地方。 梁九功也纳闷,猜测道:“许是弘晖阿哥闲不住,出府游玩的时候被蚊虫叮咬了吧?” 一直在低头装鹌鹑的王之枢突然道:“这个,微臣许能猜测一二,只是不知准不准。” 康熙帝在地上踱着步活动腿脚,听到这话就砖头对王之枢道:“说来听听?” 文人、尤其是汉臣说话就是这样,有七八分把握的事情,非得说成两三分,若是说不准,或者有了纰漏,就跟他无关了。 甚是狡猾。 王之枢道:“微臣若未记错,四贝勒府应该在永定门内东侧,那边城墙跟下有一个聚水排水的大坑,这种大坑,内城四个角各有一个,另辅小坑不等,这大坑势低,功用是暂时存聚城内积水、民用污水等,或下渗或流排到外金水河……” 梁九功道:“您说的这些,咱们都知道,这跟弘晖阿哥的疟疾有什么关联呢?” 少废话,说重点! 王之枢看了眼康熙帝,觉着铺垫的差不多了,就说重点,道:“今春八门之外灾民聚众祈食,很有些灾民,通过八门城门,进入到内城,他们受步兵衙门管束,只在内城边缘乞讨,但风餐露宿,吃喝拉撒都在城墙根下,这……污秽之物都抛在这些大坑小坑当中,天气疏朗清寒之时倒也无妨,如今炎炎盛夏,又加雨水滋养,这蚊虫,自是比往年要更毒辣几分。” 王之枢说的委婉了。 其实是这些灾民在城内捕捉猫狗雀鸟等牲畜为食,宰杀之后的尸体杂物等都抛在了那些个大坑中,更甚至,有些没有挨过病痛死去的灾民,也是抛尸在那里,然后等待步兵衙门的人去收尸。 康熙帝脸色顿时阴沉如水,王之枢没有说出口的话,他都猜到了。 梁九功急忙道:“老奴记得,每年春末夏初之时,工部都会派人去清理这些大坑,好预防夏涝,您是说,今年工部…懈怠,没有去清理这些大坑吗?” 王之枢低头苦笑道:“您说笑了,这些大坑岂止是今年没有清理,据臣所知,去年、乃至前年,这些大坑就没有彻底清理过了。” 梁九功倒吸一口凉气,问到:“王侍讲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王之枢:“臣家就住在宣武门外菜市口,这两年每到盛夏,受大坑之苦深矣。” 王之枢是汉臣,汉臣一般都会居住在南城靠近城门的片区,就是为了进城上班能少走一些路。 当初购买宅子的时候,王之枢运气爆棚抢到了宣武门外的民宅,现在确是深受其扰。 苦不堪言。 这也是他方才为什么敢不在皇帝询问的情况下开口说话的最大因由。 若是能解决这个大坑问题就最好了,谁家还没有孩子了? 这可是疟疾啊! 皇孙有皇帝派去的太医贴身诊治,他们家的孩子可没这样好的就医条件。 梁九功看了眼面色不辨喜怒的皇帝,深深低下了头,心道,工部这是流年不利啊,第三次了,今年工部已经是第三次出问题了。 这大坑三年没清理,前两年没出问题一来是雨水不多,侥天之幸,二来,去年和前年也没灾民进城霍霍? 这不,今年就厚积薄发,来了个大的。 康熙帝:“宣工部尚书史温达。” 梁九功躬身应道:“是。” 梁九功和一个通报的小太监撞了脸,他脚步不停,听见小太监跪报:“太子等众皇子给皇上请安来了……” 梁九功出了澹宁居,抬头就发现太子和直郡王以及被点名随驾西巡避暑的众皇子们已经在围房这边等着皇上召见。 梁九功只是朝众皇子那边看了一眼,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去安排人宣工部尚书来见驾去了。 从梁九功那一眼以及他的神色,胤礽心道应该是又出事了,只不知道,这个“事”儿,会不会又是和他有关。 只是在心里打了个转儿,胤礽不再等小太监来回话,自己抬脚朝正殿走去。 直郡王胤禔亦是抬脚跟上。 大哥可以去和太子较劲,似是胤禩、胤祥、胤禵这等年少皇子,可就不敢跟上去了,胤禑胤禄兄弟两个更是噤若寒蝉的站在角落里,既没有跟上,也没有和胤禩等兄弟站在一起。 胤禩等都是今年点名随驾去热河避暑的,原本定的是今天启程,所以他们昨天就到了畅春园,行装也都打点好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临时出了什么事儿,会不会影响皇父的行程。 圣踪何等神秘威严,所以昨晚四福晋来畅春园求救之事,胤禩等皇子皆不知。 自也是不知道,某人胆大包天的闯祸了。 太子和大阿哥刚进去没一会,小太监来报:“皇上请众位阿哥去见驾。” 胤禩等稍整衣裳,结伴去了澹宁居。 托合齐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他是步军统领,有不经宣可见圣驾的资格,所以,隆科多的请罪折子送去了内阁,托合齐却是直接来到了澹宁居。 澹宁居内,新上任才两个多月的工部满尚书、原左都御史就是那个当朝以福顺与民争利案涉及宗室辅国公德亨,应由宗人府受理案件而不是他们督察院,最后与宗人府同理福顺案件的那个左都御史史温达跪在地上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冒苦水: 天王菩萨,他到底是接手了怎样一个工部啊! 史温达接手工部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京城已经是初夏了。 之前工部以河工艰难为由侵欺钱粮,数目重大,牵连甚广,以至工部满汉尚书、满汉左右侍郎全都折戟,覆巢之下被摔碎的蛋卵更是不知凡几,是以史温达接手的几乎是一个全新但又腐烂的工部。 光理清这里面的烂账、分辨忠奸、填补底层官员空缺、以及维持整个工部运作不停摆就耗费了史温达几乎全部的精力,他这两个月差不多吃睡都在工部,哪里还能去想什么清理大坑的事情? 这不,果然出事了! 康熙帝也知道史温达的难处,所以,他让史温达站起来回话。 史温达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道:“谢皇上。” 拾起帽子起身,躬腰站到了皇子们的对立边列。 托合齐就是这个时候请见的,带他来的,就是天不亮就等在畅春园牌楼处的魏珠。 托合齐风尘仆仆,憔悴不已,看着一夜没睡的样子。 这也正常,他干的就是统领京城治安的活计,昨晚康熙帝还特地批了条子给领班侍卫和周太医去敲城门,托合齐若是一夜好眠精神抖擞的样子,康熙帝才会怀疑他呢。 康熙帝让托合齐快回话。 托合齐言简意赅,不掺杂任何感情的表述昨晚事实经过: “昨夜宵禁伊始,辅国公德亨带领侍卫二十五人及太医院太医一人于东大街飞马疾驰,巡街步兵四十余人将其拦截,相互争执不下,欲以骑兵冲锋军阵之时,銮仪卫侍卫、蒙古副都统隆科多出现,隆科多言语傲慢,行为狂悖,驾马撞飞参领石柯奇,后带着德亨及其侍卫仆从疾驰向四贝勒府而去……” “臣接到令报,立即点步兵二百人去四贝勒府拿人,贝勒府大格格阻挠,半个时辰之后,隆科多掳太医院王太医而至,大格格放隆科多进府,半刻钟后,隆科多与德亨来到府门,与大格格一起,与臣对峙至凌晨,直至皇上派遣太医赶到四贝勒府。臣当差有失,惶恐莫名,宵禁初解,不敢稍有耽搁,即刻来回,请皇上降罪。” 说罢,脱帽,郑重放在正前方,另一只立着的膝盖也跪了下来,额头触地,行了跪拜大礼。 旁听的太子和众位皇子们表情不一,有的玩味,有的惊讶,有的出神,有的茫然…… 胤禩就是出神的那个。 他也就是一天不在京城,那小子就又搞事了? 他就不能消停一天两天的吗? 他额娘不是快生了? 他就一刻都闲不住吗?! 康熙帝亲手托着托合齐的胳膊肘将他托起来,还捡了他的帽子放在他的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第88章 按照大清《钦定兵部处分则例》规定:起更(晚上7点)后, 栅栏关闭,自王以下官民人等,不得任意往来, 致夜行之人,除奉差调遣,或各部差遣外,如遇丧事、生产……该堆拨房官兵问明事宜, 记其旗分佐领姓名及住址后,开栅栏放行……王公贝勒等无故夜行,步军统领衙门需请旨交宗人府查议,官员罚俸一月,旗人鞭打五十,民人鞭打五十。 德亨带着侍卫出栅栏的时候,天还亮着,还没有宵禁, 所以他没有跟他们胡同口看守栅栏的堆拨房官兵报备。 从崇文门内大街到安定门内大街是一条通到底的笔直宽阔平坦的长街道, 如果是那个时候出发,飞马疾驰至四贝勒府, 差不多也就是刚宵禁那个样子。 但德亨先去了唐痘爷府上,没找到人,又去了太医院,也没找到赵香艾,更是在东华门外耽搁了太长的时间,所以他才会在红庙和交道口之间那片街道上被步兵统领衙门的人给截拦住了。 这个地点, 已经离四贝勒府不远了。 托合齐一直追着德亨到了四贝勒府, 就是要拿他去宗人府盘问, 拿不到人他就走了, 一个失职之罪落下来,他这个步军统领也做到头了。 等找到合适替代他的人,康熙帝一定会找机会将托合齐给替换下来。 所以,一直到康熙帝亲手批的条子到达,托合齐才带人离开。 职责所在,但人情也不能枉顾,所以,托合齐没有硬要闯府,而是和一个小丫头在大门口对峙,甚至和皇帝大哭请罪,因为他确实耽搁了弘晖的就医时间。 能官至步军统领,成为皇帝的心腹重臣,托合齐只是靠着忠心坐稳这个位置的吗? 显然不是。 康熙帝对托合齐是满意,对德亨就是为难。 在小太监回禀的言语中,他没有提德亨一句,是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德亨在弘晖医治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但隆科多在他的请罪折子里,却是将德亨的所作所为禀报的清清楚楚。 没有故意添加,但也没有弱化。 都说王太医是救弘晖性命的人,但其实,德亨带去的那个还不到弱冠只是太医院学徒的少年赵香艾才是。 没有赵香艾的先一步精准用药,等到王太医被隆科多带到的时候,弘晖很可能已经咽气了。 这一点,是王太医自己说的,同时对赵香艾的天赋和医术大加赞扬,羡慕唐权望收了一个好徒弟,“足可传其衣钵”。 所以,按照律法,德亨要交宗人府议罪,但私心里,康熙帝是很欣赏这个孩子的。 柔心,果断,关键时候,也不缺狠辣。 不是谁都能有那份下令冲锋的狠劲儿的,要不前锋军都要比其他兵种多拿一两银子呢? 一听到康熙帝要罚德亨,卓克陀达急忙道:“汗玛法,您别罚德亨了,他年纪小,还不知道夜禁纵马街道是不对的,您要罚的话,就罚卓尔吧,卓尔愿意替他受罚。” 康熙帝好笑道:“按例,朕要削他爵位,你可没有爵位让朕来削。” 卓尔为难了,开口道:“我阿玛有,您削我阿玛的爵位吧。” 德亨:…… 德亨都惊呆了,他转头看着梗着脖子做英勇就义状的卓克陀达,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在耍赖当滚刀肉。 但愿是后者,否则,可就和她的表现太不相符了。 正在巡查河工突然就被女儿卖了爵位的胤禛:爷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康熙帝明显的无语,梁九功却是捂唇笑出了声来。 康熙帝眼神凉凉的看着他。 梁九功忙忍了笑,对康熙帝道:“奴才无状,皇上恕罪。” 康熙帝:“有什么好笑的?” 梁九功笑呵呵道:“奴才只是觉着,大格格完全不用担心德亨阿哥的爵位会不会削,以他的功绩,这点子爵位,说不定哪天就升回来了?” 康熙帝:“他能有什么功绩?” 梁九功就掰着手指头数着:“哟,那可多了。风扇、牛痘、羊毛布、羊毛脂,现在又救了皇孙性命,对了,他手里还有金鸡纳霜神药,这还不算功绩吗?” 康熙帝:“金鸡纳霜算什么功绩,这也不是他弄出来的。” 梁九功躬身道:“京中王公和洋传教士结交的也不少,可没见有谁能从其手中得到金鸡纳霜的?” 这话,真是一语中的,直射靶心。 德亨,这个孩子,他得人心呐。 康熙帝又问德亨,道:“德亨,你自己来说,你想要什么罪罚?” 德亨道:“皇上若是想削我的爵位就削了吧,我觉着这个爵位也没什么好处?” 梁九功咋咋呼呼道:“这可真是孩子话。德亨,朝廷封爵何等严谨、荣耀,岂是你想说不要就不要的?还不快向皇上请罪?” 德亨噘起了嘴巴,不情不愿的请罪道:“皇上,小子知错了,向您请罪。” 卓克陀达向前膝行两步,跪到了德亨前面,挡住身后的他,仰着脸流泪道:“汗玛法,您真的不能罚德亨弟弟,若不是他,卓尔的弟弟弘晖就没有了。 阿玛不在家,弟弟得了疟疾,嫡额娘顾不得难受,既要安排府中上下抛洒石灰挂上草药驱赶蚊虫,又要派人安抚庶母,让她照看好才刚满百日的小弟弟,还要派嬷嬷来护着卓尔,让卓尔不要害怕……” “卓尔想帮忙,但卓尔既不能以身替了弟弟,也没有习得医术,诊治疟疾病症,只能干着急,卓尔亲眼看着嫡额娘眼睁睁的看着弟弟奄奄一息却无能为力,只能跪在神佛面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就在这个时候,德亨弟弟带着小赵太医来敲府门了,小赵太医会用金鸡纳霜,虽然我们都知道希望渺茫,但仍旧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将人请进府,让他给弟弟看诊。” “汗玛法,您也看到了,现在弘晖弟弟已经能醒过来了,他正在好转,但昨天晚上,他真的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汗玛法,看在弘晖弟弟好转的份上,就让卓尔替德亨弟弟承受他夜禁纵马驰街的罪过吧。” “卓尔现在还没有爵位,但我听说,宗室女在抚蒙古前会封爵,汗玛法,卓尔是贝勒府长女,按例,应有郡主之爵……” 梁九功忙阻止她说出接下来的话,喝道:“大格格,你的爵位来自四贝勒,来自尊贵的爱新觉罗血脉,您理应珍重爱惜,快别说了。” 卓尔哭道:“可是德亨弟弟也是爱新觉罗子孙,汗玛法,您就不能对他宽容几分吗?卓尔愿意去给托合齐统领道歉,也愿意去宗人府空室关禁闭……” “哎哟小祖宗唉,姑奶奶,姑奶奶,您行行好,快别说了啊……” 梁九功简直要跳脚了,直接来到跪着的卓尔面前对她作揖求饶,要她千万别说了,上面的可是皇帝,是对宗室向来宽和仁慈的大家长,您哭一哭求一求就行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这不是戳皇上的心窝子吗? 卓尔继续哭道:“汗玛法……” “哎哟喂小姑奶奶,老奴给您跪下了……”梁九功真跪下了。 康熙帝看了眼正在奋笔疾书的王之枢他是新任的皇帝侍讲,同时充当起居注官,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 王之枢好似没看到康熙帝的视线一般,躲在角落里拿着秃头毛笔写写写,写写写,写写写…… 这位大格格了不得啊,一番话情、理兼得,动人心弦,感人肺腑,啧啧啧,皇上您感不感动呢? 您会为了私情废公理吗? 康熙帝既然考教了卓克陀达一番有关于“孝悌”的书,自是褒扬她的孝义和勇敢的,此时听她一字一句述说昨晚的惊险之形状,康熙帝如何会无动于衷? 康熙帝:“王之枢,按大清国例,该如何处置辅国公德亨?” 王之枢张口就要来:削爵惩戒…… 但这话刚才康熙帝已经说了,做什么又要问他呢? 所以,王之枢开口道:“按照国法,王公贝勒夜禁之后,无故夜行,削爵罚银以做惩处。但辅国公德亨并不是无故夜行,乃是为救人之义举,且他还是个七岁幼童,能否分辨律法尚且不知,再且,自国朝开元以来,只有幼童封爵之例,并无幼童削爵之例。” 你个三五不知的幼童,能因为什么将身上的爵位给丢了啊? 除非是皇帝看你的祖宗不顺眼,故意将你的爵位给削了。 梁九功爬起身来重新站到康熙帝身侧,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这些汉臣有时候讨人厌的紧,但有的时候,又是真的聪明,让你不得不服。 康熙帝点头,询问道:“照你说来,德亨该论何处?” 王之枢思量一番,谨慎开口道:“虽是情有可原,但国法亦不能枉顾,臣议:辅国公德亨罚银一千,避府读书,一年不得出,着宗人府官员申斥其父无教之过,罚其父银一千。” 卓克陀达眼睛一亮,两千两银子而已,她手里就有,可以帮德亨弟弟交罚银。 康熙帝沉吟道:“着,辅国公德亨罚银五千,避府读书,三年不得出,着宗人府申斥其父无教之过,罚其父银一万。” 王之枢叩首接旨,道:“臣领旨。” 然后掀开一页新纸,奋笔疾书。 他是皇帝的侍讲,有时也充当皇帝拟旨的笔杆子,用处多多。 梁九功一个劲儿的给还老实跪着的两小只使眼色。 德亨:…… 你眼睛抽筋儿了。 康熙帝好笑道:“怎么,对朕的处罚不满意吗?” 德亨秒懂,立即叩首道:“谢皇上开恩,德亨领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9章 疟疾这种疫病, 特点就是潜伏期长,发病迅猛,不过, 只要用对了药,治疗也能很快就见成效。 但要痊愈,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了。 毕竟损害的是脏腑,新陈代谢是需要时间的。 弘晖第二天一早就能长时间清醒了, 但身体还极度虚弱,尤其是前期那两位太医用药不当,对他的肝脏有很严重的损伤。 但好在,弘晖年纪小,正是身体机能生机最旺盛的阶段,而且,据德亨所知,肝脏是唯一具有再生功能的脏腑, 所以, 只要下上时间和药物成本,他身体痊愈只是早与晚的问题。 而论养生, 又有哪个流派能比的上大中医呢? 唐痘爷在弘晖病发之时就被四福晋派人去金山寺“请”人去了,如今也终于将人给请来了,他给弘晖看过诊之后,调整了接下来每日金鸡纳霜的用药份量,再辅助固本培元的中药汤,接下来就看弘晖自己的了。 唐痘爷将赵香艾留下来陪侍, 他本人还要去太医院点卯呢。 德亨提出跟他一起离开。 弘晖很舍不得, 拉着他的手不想要他离开。 德亨:“我额娘快要生了, 我在你这里也待不安稳, 还不如回家看着她呢,她见不着我,我怕她心里难过。” 弘晖恋恋不舍,苍白无血色的小脸更加苦闷了几分,道:“那等小宝宝洗三的时候,我可能去不了了。” 德亨笑道:“那你可以去参加祂的满月礼、百日宴、抓周礼嘛,以后日子长着呢。” 弘晖小小叹了口气,道:“是啊,以后日子长着呢,死过一回,方觉得活着真好。” 德亨不爱听这个,板着小脸道:“说什么傻话,你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死过一回了?” 弘晖却是有些出神道:“我是真的觉着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就是……就是……” 德亨忙捂住他的嘴巴,叫他不要说了。 弘晖见他眼睛里都是害怕,也就抛开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努力打起精神来,问道:“汗玛法要你避府读书三年,那么,以后咱们要是想见面,就得是我去找你了?” 德亨见他回转过神来,方才笑道:“不好吗,那样你可就有很多借口出门了,只要贝勒爷和福晋同意?” 弘晖狡黠笑道:“想来必是同意的。对了,我额娘都说了,要你以后跟我一样,叫她额娘,不要叫福晋了,你下次可别忘了” 德亨眼睛狗狗祟祟的逡巡了一下四周,捂着嘴巴靠近弘晖,神神秘秘跟他道:“你这话在府里说说就行了,可别在我额娘跟前说,我怕她不高兴。” 弘晖忍笑道:“这有什么,等我去你家的时候,我就管她叫额娘,这样她多了一个儿子孝顺,想来就不会生气了吧?” 德亨看着弘晖,惊讶道:“我都没想到?弘晖你可真会啊。” 两人就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但还是要分开的。 弘晖扶着窗子目送德亨和唐痘爷离开,对跟在他身边的德寿道:“德寿,你替我去送送他吧。” 德寿领命跟上去。 贝勒府大门口,卓克陀达拉着德亨的手不住道:“我给太太准备了好些个礼物,还有嫡额娘的、弘晖的份儿,礼物上都写了签子,回家后,你帮我转交给太太,就说等弘晖再好些,嫡额娘能理事了,我再亲自上门拜访……” 现在卓克陀达都不称呼纳喇氏为纳喇夫人、纳喇太太了,就直接叫太太,好像纳喇氏是她的母亲一般。 寻常大户人家的子女都是管自家母亲、主母叫太太的。 德亨也道:“姐姐也不要太操劳了,有什么事儿,都吩咐给下头的人去做,姐姐总揽就行了,福晋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到时候姐姐就轻松了。” 这次弘晖生病凶险,四福晋身心俱伤,放松下来后就有些撑不住。 四福晋并没有强撑病体打理府务,她已经发现了,卓克陀达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性子可一点都不柔弱,具象诠释了什么叫做外柔内刚,也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她现在所欠缺的就是历练,所以,趁此机会,四福晋就暂时将整个贝勒府都交给她,自己修养去了。 个把月而已,想来贝勒府不会被她给折腾没了吧? 四爷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等四爷回府,她就真正可以安心歇一歇了。 经过弘晖一事,她方明白一个道理,这人死了,真就万事皆休,没了寄托的人,她费心尽力的打理这个府邸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念头一通达,四福晋只觉浑身疲惫,心神却是惬意无比,想来是开悟了。 卓克陀达对德亨的话不以为然,她神采飞扬,整个人看着就跟会发光一样。 她挥舞着拳头笑道:“有哈图尔帮我,一个贝勒府而已,打理起来轻松的很。看有谁能犯到我的手里,我定要他好看。我可不是吃素的!” 德亨笑眯眯道:“姐姐最厉害了,姐姐一定能将贝勒府治理的服服帖帖。”他见德寿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就主动搭话道:“是弘晖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德寿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眸道:“小主子要奴才来送一送德亨阿哥。” 德亨:……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但听在德亨耳中就怪怪的。 算了,不管了。 雅各布等侍卫和小福、陶大、陶牛牛等都已经在等着了,哈图尔护着德亨上了马车,亲眼看到他和小福、陶牛牛都坐好了,才笑对德亨道:“德亨阿哥,您走好儿,奴才这就告退了。” 德亨笑道:“辛苦大总管了,您请自便。” 目送德亨的国公车驾和唐痘爷的马车在雅各布等侍卫的护送下缓缓驶离,心下一叹,继而一笑,转头恭敬对同样目送德亨一行离开的卓克陀达道:“大格格,王庄庄头送来了夏收单子,还需您过目呢。” 卓克陀达点头,道:“回府。” 主仆依次进入恢弘的府邸,厚重的朱漆大门重新合上,等再次开启,就是下一个贵人临门的时候了。 沿着府门前街向西走,很快就到了北新桥大街,在贝勒府南北长度差不多半截的地方,道路被栅栏和围布给截断了。 德亨从车窗口问雅各布:“这街怎么围起来了?是道路施工吗?” 雅各布笑道:“是工部的官员带领步兵衙门的人在清理贝勒府后头的那个大坑呢,皇上昨天就离京西巡去了,史温达不敢懈怠,昨天就将这条街给围了起来,今日一早宵禁一解就开工了,看这人的数量,说不得今天一天就能将这个大坑给清理干净了。” 德亨感叹道:“可真能干啊,果然,皇上过问的工程效率就是高。” 雅各布不懂什么效率的,但他道:“皇上都冒着被蚊虫叮咬的风险亲自过来查看了,史温达自然要慎之又慎,尽快将内城大坑都清理出来,好交皇命。不过,谁都知道皇上过问的差事是苦差,但也是肥差,说不定别的衙门还羡慕史温达呢。” 德亨不理解:“什么意思?” 雅各布:“知道为什么工部大换血吧?” 德亨:“听说了,是因为内河、外河分司侵欺钱粮,数目重大,才被皇上一锅端了。” 雅各布笑道:“不错,正是因为皇上一直非常重视漕运水道问题,这两年,每次出巡都会去亲自查看黄河水道……皇上的脚步在哪里,钱粮自然就跟到哪里,朝廷六部三司,哪个衙门不缺银钱,偏工部要多少给多少,不就是因为皇上的眼睛钉在黄河上?工部可到好,借机侵吞钱粮,中饱私囊胆大包天都不能形容那群蛀虫了……” 说到最后,雅各布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德亨:“原来如此,如今工部换了领头人,想来会祛腐刮骨,工部很快就清明了吧?” 雅各布看了眼趴在窗口与他对话的天真无邪的小孩一眼,笑道:“但愿如此吧。” 怕不会养肥一窝新的蛀虫? 谁知道呢。 “德亨,德亨,看这里,看这里!” 德亨还想说什么,听到有人叫他,就循声望去,笑了,也挥着手打招呼道:“德隆?你怎么在这里?” 马车停下,德隆跳上了德亨的马车,也不管还在这里的小福和陶牛牛,两手捉着德亨的手臂一通查看,德亨不由笑道:“找什么呢?我身上可没糖给你吃。” 德隆简直要气死了:“你还说呢,弘晖得了疟疾,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让人去宗人府开个条子,你就不用夜禁纵马了,对了,弘晖怎么样了,好了没有?” 德亨笑道:“已经好多了,我走的时候他都已经能下地走路了。那天我去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接上太医就更晚了,哪里还有时间去你们府上拿条子?而且,雅亲王又不在京,如今掌宗人府的事十二阿哥,去你们府上又有什么用?” 德隆都要将白眼翻上天了,教育德亨道:“你知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我阿玛只是不在京,不是说他不掌宗人府了,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就犯糊涂了?我阿玛是不在,但只是开个因公夜行的条子还是手到擒来的。” 德亨:“……这样,好吗?” 德亨骨子里还是那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对公器私用这种事,他只听说过,还没自己实践过? 德隆从一个挎包里掏出一把也不知道有多少盖着章的夜行条子,塞德亨手里,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好的,这种条子,我想开多少就开多少,呶,这些你先用着,等不够了,再去找我。” 第90章 九月二十二日, 是萨日格的百日宴。 已经金秋了,日高气爽,秋风飒飒, 体感比闷热潮湿的六月和日头毒辣的七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萨日格的洗三和满月都没大办,这次百日宴,那是一定要好好办一场的。 原本叶勤和纳喇氏都想将宴所设在自家小院里,小院清空了下仆和牛马棚子之后, 虽然砌了院墙隔出去了一小部分,但视觉上却是比之前宽大清爽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来参宴道喜的人太多了。 不说父辈、母家、佐领这些亲戚等必要请的人,就不说叶勤的内务府、京城织造局、江南织造局、承德织造局等同僚,也不说四、五、七、八贝勒府、显亲王府、简亲王府、康亲王府、平郡王府、宗室贝勒府、佟公府、傅公府等这些德亨交好的勋贵府邸,就说之前非要在羊毛脂生意中掺一脚的那些有心人,以及皇商范氏、王氏等,就是那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生意往来的商户店铺等, 在听说德公府家的小格格要办百日宴, 也都提前打听了正日子,然后提前五天就开始往德亨家里送礼物了。 这些先一步送来的礼物上只署了送礼的人家, 具体是哪一个人以及什么身份,那都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德亨尽管收下,这些是“孝敬”,是不需要德亨回礼的。 看着几乎堆了小半个院子的箱子盒子, 德亨不由心道, 怪不得当官的都找各种由头过生日呢, 这不, 光一次收礼,就够一家子大半年花销的。 这还是纯银子。 像是绸缎布匹常用药材锅碗瓢盆茶壶茶叶甚至是煮茶的红泥小火炉,泡澡的江西大浴桶,西郊盒子村匠户孙老汉箍的好恭桶等日常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完全不用再花钱买的。 那些不知道姓名身份的人可以不请,但王公府邸以及皇商巨贾,德亨就必须要请了。 他们家现在这个小院,将这些人请来,恐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不能在家请,得另找地方。 去哪里呢? 老公府是一定不会考虑的,虽然祖母瓜尔佳氏让务尔登来传话,说老公府已经都准备好了,让叶勤和纳喇氏带着小宝宝直接去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他们操心。 但务尔登被叶勤客气的请去喝茶去了,半点没提去老公府的话头。 德亨想来想去,派人去请了范三拔来,他要在泰和茶楼招待这些达官显贵。 范三拔另有提议,他在小石桥那边有一所五进大宅,愿意出手给德亨,那里“一应俱全”,保管让参宴的达官显贵们满意。 德亨好奇:“你是想要将那大宅子卖给我吗?”他以为这所大宅是范三拔家的。 范三拔笑道:“那里原是前朝一官宦人家建造的游乐园林,到了本朝,便收归内务府所有。后范氏来京,需要宴请等住所,便将那所大宅给‘租赁’下来,如果德公爷愿意,老奴可以将那宅子转租给您。” 呵,这租赁宅子和典当宅子,操作手段不同,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殊途同归,都归到了权贵手中去了。 但德亨并不想这么招摇,他现在还在“避府读书”中呢。 所以:“还是在泰和茶楼办吧,我将这茶楼包三天,您给个数儿,我一次将银子结给您,必不让您吃亏。” 范三拔对没有将大宅子送出去颇有些扼腕,但不管德亨说什么他都不会收包茶楼的银子的。 德亨也没太坚持,因为他和衍潢是一直通信的,他大体能知道范毓馪那边经手的羊毛生意有多么红火,只是用泰和茶楼三天而已,德亨甚至猜想,如果他开口要,范毓馪是会毫不犹豫的将泰和茶楼转让给德亨。 看范三拔的意思,那个什么小石桥的大宅,也只是取个“正经交易”的名头,白送给他而已。 包三天茶楼办百日宴只是影响茶楼三天的生意,等这三天过后,你看茶楼的生意会不会红火的更上一层楼? 德亨以及众皇子勋贵王公们在这茶楼聚会所带来的“名人效应”完全可以弥补这三天的损失,所以,范三拔不要三天包楼的银子,德亨可以接受。 但大宅子就算了。 在禁闭中还要操持宴会收受“贿赂”,德亨这小孩子就不是聪慧,而是从根子上就长歪了。 所以,拒绝。 得坚决拒绝! 德亨可是很爱惜自己的名声的。 在正经宴客这一天,叶勤、二叔务尔登、三叔务尔德宜、族叔塞尔都和巴哈穆以及他们的夫人包括纳喇氏在内,都去茶楼招待客人。 德亨没有去,因为他要“避府读书”,这些宴会他都不能去参加。 所以,像是德隆、弘晖、显王府的七格格月兰、卓克陀达、锦绣等小客人,就都来到德亨家中做客,而没有去茶楼那边。 弘晖的疟疾早就已经治好了,身体却是大不如从前,不过,也已经开始读书练武,再辅佐汤药补益之法,痊愈指日可待。 “唐痘爷说我身体底子好,以后不要太过度劳累,日常读书习武是没问题的。”弘晖跟众人笑道。 所有人都恭喜他,祝贺他已经康复。 德隆还羡慕道:“那你以后偷懒,岂不是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弘晖十分想不文雅的翻一个白眼,跟姐姐弟弟妹妹们强调道:“读书习武是一辈子要坚持的事情,我怕才不会想偷懒呢。” 月兰和卓克陀达就都笑了起来,锦绣小姑娘虽然没大听懂,但也跟着姐姐们大笑起来。 德隆嘟囔:“真搞不懂你,那书有什么好读的,我看着书本就头疼!” 最后一句他说的超大声,就像是宣誓一般,听的德亨好笑不已。 德亨忙虚虚捂住萨日格的小耳朵,说德隆道:“你小点声,再吓着萨萨。” 萨萨是萨日格的小名儿,德亨给叫起来的。 德隆探头看了一眼,哼哼道:“她睡着了,没吓着她。” 萨日格刚被抱去喂了奶,又把了嘘嘘和臭臭,清清爽爽的送来给小阿哥小格格们围观的,小萨萨不怕人,不管谁来看她,都是该吃吃,该睡睡,不哭不闹的,当然也不爱理人。 见小妹妹确实睡着了,德亨就带着小伙伴们来到了自己的书房说话玩耍,德亨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百宝格,上面放的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玩具、泥巴作品和他收集的觉着好玩好看的东西。 虽然已经玩过好多次了,德隆对这些小玩具还是很有兴趣,这也奇了怪了,他家里的玩具比德亨这里的还多,但他都是玩过就扔了,觉着没什么意思。 在这里,他就能和德亨、弘晖玩上很多次。 月兰和卓克陀达、锦绣小姑娘们就相互对着化妆,德亨这里的妆品有很多,她们就是玩上一天都不会嫌单调的。 等到回家之后,卓克陀达和弘晖一起去正院给四福晋请安,可巧胤禛也在,四福晋笑问两个孩子道:“萨日格怎么样?” 不着痕迹的看了弘晖的脸色,面色还带着些许的苍白,但气息稳重,这次出门,应该没有给他的身体带来负担。 这让四福晋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次百日宴四福晋没去,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疑似有喜了。 弘晖都八九岁了,四福晋以为此生再无子嗣,谁知道无心插柳,竟是有了。 如今府里内府府务是侧福晋李氏和卓克陀达统理,哈图尔、高无庸协理,四福晋竟似是大撒手了。 其实四福晋早就在心里后悔过了。 她之前,怎么说呢,也没觉着太拼太操劳,也觉着身体挺好的,日子不都这样过? 但从她想开,遵照医嘱修养身体之后,嗯,只是过了几天正常夫妻生活,就有了。 她从不知道,怀孕竟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自然而然的,阴阳调和,就有了。 嫡子嫡女,总是不嫌多的,嫡妻能再次遇喜,胤禛心里是真的高兴。 是以,这些日子但凡有空闲,都要来正院陪伴妻子一会半会的,以表示他对妻子和孩子的看重。 四福晋倒是觉着这一阵子他们这一对老夫老妻,竟是有了别样的甜蜜,仔细想来,其实那档子事,也挺有滋味儿的,怨不得那些个痴男怨女的都欲罢不能。 她现在也算是能理解一二了。 卓克陀达和弘晖给父亲母亲见完礼,弘晖矜持的坐在阿玛下首,听姐姐给父母汇报今日之行。 卓克陀达倚靠在四福晋身边笑吟吟回道:“……很是玉雪可爱,跟叶勤大人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四福晋是见过叶勤的,闻言就笑了起来,道:“女生肖父,这孩子生的像叶勤也是正常?” 胤禛也笑道:“若是这孩子能有叶勤那般容颜,也的确难得。” 说了一会孩子,卓克陀达见阿玛还没离开,也没想太多,就献上了自己从德亨那里带回来的礼物:一只唇膏。 卓克陀达给四福晋展示这只青铜管状的弹压唇膏:“底部是一个小机关,按一下,细管里的唇膏就能弹出一小节,但不能按压太多了,否则露出来的收不回去,碰一下断了,可就太可惜了。” 四福晋接过这一支食指长短的唇膏仔细看过一回,笑赞道:“果然精巧,不知道是哪位能工巧匠想出来的新奇花样儿。” 卓克陀达就掩唇笑了起来,四福晋秒懂,也笑道:“定又是德亨想出来的新主意。” 卓克陀达笑道:“就是他,他关在家里除了逗小萨萨就没旁的事可做了,可不就捣鼓这些小玩意儿吗?您看这唇膏,里面加了蜂蜡和羊毛脂,凝固后也不拔干,还加了夏天蒸的花露油,闻着雅香悠然,可以直接涂在嘴唇上,也可用小号狼毫笔沾了,就像作画一样刷在唇上,若是点笑靥和花黄……” 第91章 已经将给儿子找先生提上日程的叶勤叹气道:“去贝勒府读书也好, 家里就你一个人读书,怪寂寞的。” 德亨:“我也不觉着有什么寂寞的?” 纳喇氏不舍道:“咱们又不是请不起先生,做什么一定要去贝勒府?还要住在那里, 十天才能回来一次,我要是想儿子了怎么办?” 叶勤:“还能十天回来一次,也不错了,你忘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一步都不能出府门的。” 纳喇氏:“在自己家中,就是一步不出又怎么样?” 叶勤稀奇道:“你能看的住他,保证他一步也不出去吗?反正我是看不住他的。” 纳喇氏语塞。 德亨不满道:“我说,儿子很乖的吧?你们怎么一副不相信儿子的样子?儿子就连这点信誉都没有吗?” 都不用叶勤说话,纳喇氏自己就感叹道:“你要是想出去,这个家里谁能拦的住你?算了,去就去吧,我见四贝勒是个很严肃的人, 想来应该是能管的住你的。” 叶勤:…… 怎么心里开始为儿子担心了? 四贝勒不会磋磨我儿子吧? 德亨哼哼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弘晖怎么不给我报个信儿?我宁愿去显王府和成信阿哥一起读书。” 叶勤冷笑道:“那我更愿意你去四贝勒府读书。” 成信已经是成年阿哥了,哪里都去的, 他怕他带坏了他的儿子。 再怎么抗拒,德亨还是收拾收拾铺盖包裹,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搬去四贝勒府读书去了。 卓克陀达和弘晖将他迎在大门外,德亨见姐弟两个高兴的样子,突然醍醐灌顶, 控诉道:“你们是故意不跟我报信的!” 卓克陀达淑女微笑, 弘晖忙拉着他的手哄道:“我可不敢泄露我阿玛的打算, 我没想到, 阿玛真能说动汗玛法,让他答应你来咱们府上读书?” 其实他心里是非常相信胤禛是一定能请下旨来的,在弘晖心中,他的阿玛是无所不能的。 德亨噘嘴道:“算了,反正都这样了,读就读吧。” 去见过四福晋和侧福晋如今是侧福晋李氏管家,德亨既然要住在这里,理应也要拜见一番然后去到书斋拜见先生。 目前,教弘晖读书的文师傅是戴铎,称为戴先生,武师傅是鄂鲁,称为鲁谙达。 戴先生已经在书斋里等着了,见着弘晖和德亨过来了,便起身而立。 弘晖躬身见礼:“戴先生。” 戴先生几乎是同时回礼,点头致意。 弘晖跟戴先生介绍道:“这是德亨,以后就跟学生一起随先生读书了。” 德亨学着弘晖的样子给戴铎行礼,口呼先生,戴铎也与待弘晖一般与他回礼。 他见到德亨并无异色,应是胤禛特地交代过的。 戴铎看着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只留了上唇一字胡须,下颌剃的光滑,脑后的辫子有些稀疏,德亨在他坐下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他的头顶一眼,嘿,这位戴先生不仅发量不怎么样,还是个地中海呢。 只留脑后之发梳辫子,倒是很适合他。 戴铎让弘晖在书桌旁坐下,没说让德亨坐下,德亨就站着。 戴铎温声问德亨:“可习过字了?” 德亨:“满、蒙、汉都习过一些。” 戴铎分别用这三种语言和德亨对话,德亨也都能回答的很流利。 戴铎又问:“可曾学过《圣谕十六条》?” 德亨有些发懵,他以为戴铎会问他是否学过开蒙三件套《千字文》、《百家姓》等,结果来了个《圣谕十六条》? 《圣谕十六条》德亨听说过,这是康熙帝亲政之初定下的圣谕,让八旗子弟皆学,并一力以惯行,性质就跟“八荣八耻”一样。 德亨似乎是听过全文,但是,他没学过。 王德正王师爷没教过他。 德亨摇头,道:“没学过。” 戴铎顿了一下,显然也是没想到德亨居然没学过《圣谕十六条》,他又问道:“可学过朱子?” 德亨:“……不曾学过。” 戴铎好奇:“一句也没学过吗?” 德亨:“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 弘晖莞尔,这是他的小院“三到斋”的出处,他在信里跟德亨说过,这句话就是出自朱子之语。 戴铎:…… “罢了,我从头教你吧。” 德亨:“谢先生。”躬身一礼。 戴铎让德亨在弘晖身边坐下,又道:“弘晖阿哥……” 弘晖板正坐着,认真回答:“学生在。” 戴铎开始提问:“问:五行均得太极否?……” 弘晖开始背诵:“天下无无性之物。盖有此物,则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若海。问:五行均得太极否?曰:均。问:人具五行,物只得一行?曰:……” 师生一问一答间,德亨了解了戴荃的教学方法,总体来说,和王德正大差不离,只不过,两人教授的内容完全不同。 戴铎上来先问《圣谕十六条》,可见,贝勒府教授自家子弟,是要先侧重皇帝语录的,而不是汉人那一套先学圣人言。 而学朱子,则是因为康熙帝惟重理学,推崇朱子,这一点,德亨是知道的。 王先生跟他说过。 现在弘晖所背诵的,应该就是朱子当中的一篇。 等弘晖背完,戴铎开始详细讲课,旁征博引,也不失趣味,连德亨都给听进去了。 等教完课,戴铎给弘晖布置好下一节背诵课业,然后检查他的书法,纠正几个大字的写法之后,让他去另一张桌子上练字,他则开始教德亨。 戴铎倒不是故意冷落德亨,而是他已经听说了,德亨是给非常聪明的孩童,说是神童都不为过,待他,自然不能以寻常孩童待之。 四爷已经说过了,读书为次,品性为要。 也就说,德亨可以在读书上成绩不理想,但一定得是个品性端方的“好”孩子。 刚才,戴铎就是在试一试德亨的性情如何。 是心性敏感,觉着自己被冷落了,还是愚顽不堪,无知无觉,亦或是生性急躁,在一处坐不住,也或者精神有失(注意力不集中),不能专注听讲? 据戴铎所观察,都没有。 这个孩子很有灵性,他好奇的听他与弘晖一问一答对话,耐心十足,精神头也十足,更能坐的住,若是前面问答之时还有茫然之相,等到他解说的时候,这孩子的表情和眼神变化丰富极了,听到精彩之处,更是挑眉、张口、眨眼等面部表情不断,若不是“尊师重道”,戴铎猜测其实他更想手舞足蹈一番。 他听进去了,还听懂了。 这不仅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是个灵性十足的孩子。 简而言之:天资极高。 就没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的。 戴铎微笑开讲:“德亨爵爷,咱们先从《圣谕十六条》学起……” 德亨连连点头,表示他在认真听讲呢。 戴铎:…… 戴铎继续:“这十六条分别是:敦孝弟以重人伦、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 戴铎将这《圣谕十六条》背诵了一遍,然后看着德亨道:“德亨爵爷,您来复述一遍。” 德亨:…… 不是,你什么意思? 你所说的复述,是现在就让我背一遍吗? 你好像就给我说了一遍? 戴铎温声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德亨:“……并无,敦孝弟以重人伦、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 德亨凭着还没有跑光的记忆,将这十六条给“复述”了一遍。 戴铎没有半点惊讶,神童嘛,过耳不忘是标配,德亨要是复述不出来,他才奇怪呢。 戴铎:“请您将这十六条背诵一百二十遍。” 德亨呼吸都停滞了,来了来了来了,他就知道! 胤禛怎么会放过自己的儿子?! 他在宫里是怎么读书的,自然教儿子就是怎么读书,现成的模板,都不用去别处借鉴的。 皇上的就是最好的。 德亨有气无力道:“是,先生,学生这就背诵……” 可怜德亨来四贝勒府的第一天就得上课,一上课,就是将嘴皮子给磨秃噜皮的一百二十遍。 等到午时下课的时候,德亨也才将这十六条背诵了三十来遍,离一百二十遍远着呢。 下课后,德亨蔫头耷脑的和弘晖去后院找四福晋要吃的去,弘晖将他人都恍惚了,不由担心问道:“你还好吗?” 德亨茫然转头:“啊?” 德亨没听太清楚,他现在腮帮子发酸发胀,以至于脑瓜子嗡嗡的,耳膜一阵一阵的嗡鸣,他听到弘晖说话了,但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弘晖脸上更加担心了,重复了一遍:“你还好吗?” 德亨这回听清楚了,他游魂一般道:“我…我觉着不太好。” 弘晖:“哪里不好?” 德亨:“脑瓜子有些发木,弘晖,一定要背诵一百二十遍吗?” 弘晖想笑,但他忍住了,道:“汗玛法就是这样读书的,你看汗玛法这样英明神武,就知道这一定是一种极好的读书法子。” 德亨点头,也同意道:“背一百二十遍,是不容易忘,可是,可是……我腮帮子有些酸痛,不想说话了。” 弘晖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德亨哼哼唧唧抱怨道:“你开始这样背书的时候,都不痛的吗?” 弘晖笑道:“是有些痛,但时间长了,就好了。” 德亨摸着自己的小肉脸,感慨道:“我以后的咬肌一定很发达,要骨头咔咔的响。” 第92章 在四贝勒府读书, 起先德亨觉着非常痛苦。 为了防止德亨不适应,四福晋安排他跟弘晖住在一起。两人在一桌上吃饭,在一床上睡觉, 陶牛牛和德寿睡在他们屋子内间里的脚踏上,小福是女孩子,弘晖知道德亨非常宠爱这个婢女,就专门在自己院子里给她拨了一个小房间让她睡觉。 弘晖每天早上四点左右就自然醒, 然后就会叫醒身边的德亨。一开始德亨会蒙着被子转头继续睡,弘晖就掰着他就继续叫,一直叫,持续叫,直到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洗漱穿衣为止。 只每天早起这一项,就让德亨生不如死。 洗漱完成之后,在四点半之前,一定要到书斋温习功课。 这个温习功课, 除了站在书斋院子里或者廊下大声背诵课文之外, 还要扎马步、打拳、拉弓晨练,你要是兴致来了, 还可以射上两箭,书斋院子里就有现成的靶子和弓箭。 戴铎戴先生会在五点整准时出现在书斋里,然后先检查两个学生的作业,再带着他们温习昨日学的功课,最后开始上新课。 课程五花八门,今日学程朱, 明日学圣训, 后日学诗文, 大后日学历史典故、祖宗戎马倥偬的故事等等, 固定的,每一天都要学习满语读写,穿插着学习一些蒙古语。 戴铎居然还会说几句朝鲜语,但德亨猜估计也就会说几句,因为下课之后德亨追着他要跟他学这门语言,被他想方设法的给搪塞过去了。 上午的文课是十一点钟准时下课,戴铎不喜欢拖堂,这是德亨很喜欢他的一个地方。 下课后,直到下午三点的武课之前,都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 要德亨说,这个时间,饿了就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赶快去睡一觉,先睡醒再说。 但弘晖不是这样的,他会先去后院跟四福晋请安,然后去看看姐姐卓克陀达怎么样,和她说会话,也没什么具体事儿,就是说会子闲话,在德亨看来就是培养姐弟感情。 一般卓克陀达这里会备上弘晖和德亨喜欢的茶水点心供他们食用。 有时候弘晖的庶弟,卓克陀达的同母兄弟弘昐会在,这个时候弘晖就会逗一逗这个弟弟,但弘昐好像很害怕弘晖,与他并不热络。弘晖在卓克陀达跟前不以为意,等到没人的时候,弘晖会偶尔跟德亨抱怨两句,觉着弘昐不喜欢他,是不是他这个哥哥哪里做的不好云云。 德亨当然会说问题在弘昐那里,他就觉着弘晖是个很好的哥哥,这时候弘晖就会开朗的笑起来,说他会一直做德亨的好哥哥,倒是将德亨弄的不好意思了。 用完点心总可以去午休去了吧? 不,弘晖会拉着德亨去学习鉴赏金石古玩字画。府里有一个幕僚叫周司谈,是分给胤禛的镶白旗佐领内的一个普通旗人,尤擅鉴赏古今金石字画。 在德亨看来,这个周司谈其实更擅长造假,他寻到机会就来贝勒府打卡上班,还很阿谀奉承弘晖这个嫡长阿哥,目的就是贝勒府的藏品仓库。他不敢去找胤禛要贝勒府藏品赏玩,但讨好了弘晖,他一样可以进去一饱眼福。 见过真的,才能造出以假乱真的赝品,德亨懂的。 但弘晖很喜欢他,觉着他说话风趣幽默,还很博学,跟他学习鉴赏金石字画的本事不是在耗费心神学习,是在消遣,是在娱乐,是在放松。 德亨:…… 搞不懂你这些个贵公子习性。 一直等到下午一点钟,弘晖才会去午休一个小时,然后两点钟准时醒来,拉着德亨去找四福晋用晚膳。 晚膳是德亨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刻,因为他可以提前向四福晋点菜,然后在这一餐大快朵颐,满足口腹之欲。 也只有这一餐,德亨才能吃的满足,因为平常时候,四福晋都教他“惜福养身”。 意思就是长时间保持半饿半饱的状态,这样才能做事精神抖擞,不露惫懒之相。 德亨:饿的都两眼放绿光了,能不精神抖擞吗? 用完晚膳,喝茶消食一会,就要开始上武课了。 武师傅一对一教学,在摸清德亨的身体底子之后,之前温情脉脉教他养育小马驹技巧的时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每日摔摔打打的日子开始了。此时,德亨才有了切身体会,为什么以前弘晖总是在信里跟他说自己这里青了,那里紫了,浑身是伤了。 他还以为弘晖皮肤娇嫩,碰一下就青紫的呢。 哈,你要是天天在泥地里被武师傅摔来摔去,你也会浑身青紫一身伤痛的。 鲁谙达跟德亨说,他现在是打熬筋骨最好的年纪,等到他十岁之前将筋骨底子打好了,十岁以后再习武,会事半功倍。 为了以后能做一个拥有高强身体素质能控马弯弓射大雕的真男人,德亨忍了! 上完武课,总要休息了吧? 不是的,上完武课,用完晚茶点、胤禛这样的大人就是用完酒馔,得要礼佛事。 若是得空,胤禛会亲自带着他和弘晖在佛堂里念经、抄写佛经、烧香礼佛,如果胤禛有事不得空,就是四福晋亲自带他们。 卓克陀达那里也一样,她自己院子里有小佛堂,或者由教养嬷嬷带着,或者卓克陀达想,她也可以自己独自礼佛事。 德亨体感,这个睡觉前的佛事,就跟后世的睡前冥想一样,放空放远心神,清空白日所有烦恼,心绪平静了,晚上自然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然后才能在凌晨四点起得来床,开始一天的白日活动。 周而复始,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将这种良好的生活习惯坚持上一个月,德亨就养成了习惯,每天四点钟自然醒来,也不觉着痛苦了。 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康熙帝第五次南巡,这次南巡,只有太子胤礽和皇十三子胤祥随驾,其余皇子在京“戍卫京师”。 今年也是乡试之年,早在六七月份的时候,京中就热闹起来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学子们齐聚京师,一者参加顺天府的乡试,二者参加明年的会试。 文人好名,尤其是那些没有门路的寒门学子,若是能靠自身才学博得一个名士的名号,在文坛上闯下自己的名头,那也是晋身的一条道路。 这些都是德亨听德隆说的,原本德隆见德亨在四贝勒府和弘晖一起读书,他也想来,但他只跟弘晖和德亨一起上了两天课就再不提一起读书的事儿了。 “我阿玛给我安排了不少先生,已经够我学的了,不需要再跟你们一起学了。”德隆心志坚定道。 不过,以前他是朝德亨家里跑,现在则是朝四贝勒府跑,一次能见两位小伙伴,德隆每次来都兴冲冲的来,尽兴而归。 这次也是一样,德隆是卡在德亨和弘晖中午下课之后来的,他先是灌了一口温凉茶唐痘爷禁止弘晖夏天吃冰饮,德亨只好陪着他,跟德亨和弘晖两个道:“你们是不知道,京里来了好些个江南江北的学子,京中的书一天一个价,我都后悔没开个书铺了,这会子不得赚翻了?” 德亨道:“我看见了,外头街道上人好多,都是穿着青衫的读书人。” 德隆狐疑:“你不是不能出府吗?你是怎么看到的?” 弘晖笑了起来,道:“德亨在西墙架了一道梯子,咱们踩着梯子从墙头看到的。” 四贝勒府临街,街西面就是孔庙,孔庙往西就是国子监,这两处都是读书人来京必去之地,隔着一堵墙,德亨都能听得到外头高谈阔论的喧嚣声。 他是不能出去,但架上梯子,趴在墙头拿着望远镜朝孔庙和国子监那边看总行了吧? 哦,望远镜在清朝其实并不是太稀罕的物件,四贝勒府有一个,利圣学送了一个,胤禟送了一个,所以,德亨自己手头就有两个呢,他跟弘晖,正好一人一个,都不用去找四大爷讨的。 德隆操着已经开始变声的公鸭嗓子指着德亨大声笑道:“小爷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果然,四贝勒府也困不住你。” 德亨无语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乖乖念书好不好?我昨儿个还被贝勒爷夸了呢,是不是,弘晖?” 弘晖点头,道:“是有夸,不过阿玛是夸你弹琵琶有铁马峥嵘之势,却有魔音穿耳之形,若是在战场上,只一把琵琶就能杀敌于无形,甚是可怖。” 德亨:…… 德隆已经抱着肚子笑的不行了,非要德亨给他弹一曲,让他见识一下德亨的琵琶到底有多可怕不可。 德亨不忿道:“我是才学,才学!弹不好不是正常的?等我能抱住那把铁琵琶了,一定能弹的比师傅都好的。” 弘晖笑道:“这个我相信,师傅说你很有习乐的天赋呢。” 德亨:“这还差不多。你拿的是什么?”后一句是问的德隆。 德隆拿起那本书给德亨,道:“这个啊,是如今京中卖的最好的书,是尚书李光地的诗集,简直一本难求啊,我见他们都抢,就要买了两本拿来送给你们。” 李光地是康熙帝的信臣,也是宠臣,更是经常讨论理学的大学士,大比之年,买一本他的诗集,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能窥探一丝一毫康熙帝的喜好。 德亨和弘晖又不去参加科举考试,也不爱好作诗,是以对这本诗集没甚兴趣。 德亨随意翻着这本一看就是小作坊刊印出来的诗集,问道:“这一本多少银子?” 德隆伸出三个手指头,道:“三两五钱。” 德亨咂舌:“可真够贵的。”要不怎么说这年头读书至少得是有产的小康之家,也规劝读书人‘书中自有黄金屋’要孜孜不倦的奋斗考取功名呢? 第93章 德亨虽然人住在四贝勒府里, 但他并不是和外头失联的,他好歹是个手里正经有人有钱的国公,就算被罚避府读书, 也没禁止他不见人的道理? 为了德亨能方便见家人和自己人,卓克陀达在贝勒府府院的最东面东北角上划拉了一座带小门的一进小院给德亨,专门供他见人用。 小院不大也不算小,正屋三间, 西面厢房两间,南面是小花园,搭了个棚子,可以做临时仓库,西面是墙和门。 这一天,中午放学之后,德亨来到这个小院子,一进小院, 就见表姐哈宜呼指使着仆妇婢女们搬运板凳等陶罐木盆。 其他军士三十八和巴图以及管领宋学清的儿子宋之问则是带着几个男仆在搭建工作台。 众人见他进来了, 就都站定问好。 德亨意外,问道:“表姐, 你怎么也来了?” 哈宜呼是福顺的长女,是德亨嫡亲的表姐,今年十三岁,跟一些性格泼辣的旗女相比,她有些过于文静了。 但那是以前。 从今年年初开始,福顺认为她已经长大了来了葵水就硬是将人送到纳喇氏身边让妹妹帮着调/教: “务必让她学出你三分不饶人的性子来”, 这是大舅福顺的原话。 可巧那天正好是德亨回家探亲的日子, 这话他是听的真真儿的。 哈宜呼跟纳喇氏一样, 是正经旗女, 以后也会走纳喇氏当年的老路子,先参选,后嫁人。 但福顺以为,自家女儿未必能有妹妹的好运气好福气。 所以,得在下一次大选之前,先将哈宜呼的性子给改一改。 她以后不管被选进宫做了小格格(宫女),还是撂牌子放出来嫁人,性子跟个柿子一样谁都想去捏一下,在他这个阿玛看不到的地方,她还不得给欺负死? 德亨觉着,等到下次大选,他去找人运作一下,将表姐落选,然后备上丰厚的嫁妆,正经找个人家嫁了也就行了。 但话又说回来,哈宜呼的性子确实有些绵软了,她就是不进宫,嫁给人家做大房太太,那也得有手段拿捏的住底下的小妾和奴才不是? 有德亨在这里杵着,哈宜呼一定不会嫁给寻常旗人的,最少也得是个有差事的旗人官兵吧,最好是个笔贴式,往文官方向发展的。 要是能参加满人科举的就更好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做朝廷大员,或者外放做知府道台之类的地方官。 德亨倒是还没天真到以为表姐嫁了就能和表姐夫恩爱不离白头到老,过上那种没有婆婆刁难、没有丈夫花心、没有小妾通房阳奉阴违、没有奴才踩高捧低、妯娌和睦相处的幸福日子。 这种娴静日子,他自己都过不上。 纳喇氏是怎么调/教表姐的德亨没看到,但哈宜呼性子明显是开朗了许多,隔三差五的,就会被姑母派来贝勒府看望表弟。 所以,德亨迅速跟这位表姐熟悉起来。 但这次,德亨是跟宋之问联系,让他去显王府借几个会蜡染的织娘过来印花给他看,所以他没想过哈宜呼会跟着一起过来。 哈宜呼性子温柔,说话也徐徐缓缓的,她笑道:“昨儿个哈拉嬷嬷蒸了八珍糕出来,念叨着你喜欢吃,我想着也该来看看你了,可巧宋谙达去给姑母请安,说今天要来你这里,姑母就让我跟着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 德亨让宋之问他们继续,自己和哈宜呼站在一旁说话。 德亨:“小萨萨会自己走了吗?” 萨日格已经满一周岁了,已经开始从爬行生物向直立行走快速行进,一天一个进度,快的很。 哈宜呼温柔笑道:“能推着小推车自己走了,等骨头再长硬朗些,不用扶小推车就能自己行走了。” 说到这个小推车,德亨的屁股心理性镇痛了一下。 “玩物丧志……不学好……工匠乃是下九流……给你的奴才是做什么用的……爷给你紧紧皮子,好好长长记性……” 呵,因为亲手去造这个婴儿三轮小推车,他被四大爷按着好一顿拍。 四大爷亲自上手,想想都可怕。 更是不可置信。 被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拍屁股的时候,德亨是震惊大于疼痛的,在上药之前,德亨都没哭一下,弘晖都以为他是被阿玛给拍傻了。 但很快,上药的疼痛就让他鬼哭狼嚎起来,忘掉这伤是被胤禛亲手炮制的事实了。 德亨:“说不定我下次回家她就能自己走了,她说话还是只会啊啊叫唤吗?” 哈宜呼笑眯了眼睛,点头道:“是啊,每天姑父都要叫她好多次‘阿玛’呢。” 德亨也笑了起来,想象阿玛教妹妹说话的样子,一定很可乐。 可惜,他是看不到了,唉。 哈宜呼见德亨有些失落,忙问道:“你叫这些织娘来做什么?姑母说你又要出幺蛾子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小心又要被贝勒爷训。” 连哈宜呼都听说了德亨被胤禛罚的事情,可见这种惩罚已经频繁到捂都捂不过来的地步。 德亨不自觉的向后摸了自己的屁股一下,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这次我不是在做顽器,就是想验证一下……” 哈宜呼见他自己都面露忐忑,心下更不安了,道:“要不,我现在就带他们走吧?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带着他们回咱们自己家去弄。” 那可是贝勒爷,小表弟日常在老虎嘴巴上撩虎须,他是怎么敢的? 德亨看着已经搭好的工作台和已经铺上的素色布料,道:“应该弄的差不多了,今天贝勒爷不在家,等我走了,你们就开始收拾,会没事的。” 宋之问过来禀告道:“小爷,织娘们已经开始熬蜡了。” 德亨点头,过去近距离观看。 一个小铜盆里装着几块蜡块,铜盆下头是点了炭火的小炉子,小铜盆遇热,蜡块快速融化成液体。 宋之问给德亨介绍道:“这位是显王府织娘乌玛,那两位是她的女儿乌珠和五云,在王府就是干蜡染活计的。” 乌玛带着两个女儿给德亨见礼,德亨让她们免礼,指着特意搭的矮了一截的工作台上的白色纸板问道:“这些是什么?” 乌玛介绍道:“这个是百草如意纹花样子,等会将这花样子盖在布料上,然后在花样子空处刷蜡,等蜡干了之后,将布料放入染料里面去染,就能在布料上染出百草如意纹的花样了。” 说着,蜡液已经准备好了,乌玛让另一个女儿去调配染料,自己则是带着另一个女儿按上镂空的花样子,在布料镂空处上刷蜡。 因为只是展示,所以这素色布料只有两尺宽三尺长,只能摆的下两张花样子纸板,所以,乌玛很快就在布料上刷好了蜡,然后等蜡稍稍干涸之后,投入了染液中。 染一次,投入矾水中固色,然后再染,再固色,如此反复三次之后,这块布料挂了起来。 乌玛:“等晾干之后,再将蜡洗去,再晾干,就是印有秋香色百草如意纹的布料了。” 德亨已经看清楚具体过程了,吩咐宋之问将这里收拾好,他带着哈宜呼和那两块蜡染样板走了。 正院内,弘晖和卓克陀达都在,弘晖见他过来,不由道:“你再不来,我就要亲自去找你了。” 四福晋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出了七月就要生,此时她看着整个人都是浮肿的,面上更是长了许多小斑,但她眼眸晶亮,容光焕发,看着精神头就很好。 有经验的年老嬷嬷都说这一胎是个阿哥,但四福晋觉着,这一胎应该是个女儿。 不过,这话她不会说,有弘晖在,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她的骨肉,她都喜欢。 哈宜呼给四福晋见礼,送上八珍糕,站到一旁去和卓克陀达说话去了。 德亨将蜡染样板送上,对四福晋笑道:“今日天气好,等布染好了,就送来给额娘瞧瞧。” 四福晋倚靠在靠背上,拿手指头虚虚点了德亨两下,无奈笑道:“你这是上次教训还还吃够,皮又痒了?” 德亨忙上去给四福晋捶肩捏腿,撒娇求饶道:“额娘,好额娘,就不要跟阿玛说了吧?” 四福晋好笑道:“我可不敢替你瞒,这府里的奴才都要听你阿玛的,指不定现在已经有奴才去跟你阿玛汇报了?” 想到控制欲极强的胤禛,德亨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弘晖忍笑道:“你跟我说这回跟文教扯上边,阿玛一定不会罚你,就靠这两个纸片吗?” 德亨咽了咽口水,他那是吹牛说大话呢,要不然弘晖那里他就过不了关。 德亨道:“我才看过了,学了下这蜡印的方法,能不能行,我…我也拿不准……” 弘晖小大人似的叹气,道:“我就知道。这回就算了,你这次是看着别人弄,就是满足一下好奇心,若是阿玛问起,我会替你说话的。既然已经看过了,以后就消停了吧。” 德亨还想争取一下,弘晖轻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奶茶,德亨就改口道:“好吧,我也举着没甚意思,还是弹琵琶好玩,姐姐,我琵琶已经弹的很好了,你吹笛与我伴奏可好……” 德亨话未说完,四福晋就捂着肚子变了脸色,道:“你们去外院弹,可别叫我听见了。” 德亨:…… 说好的咱们母慈子孝呢? 弘晖和卓克陀达都笑弯了腰,卓克陀达捂着肚子半倚靠在哈宜呼身上,点着德亨大喘气道:“可、可别说弹琵琶了,哎哟,我还是、教你吹笛子吧……” 德亨哼哼:“吹笛子就吹笛子,我觉着我琵琶弹的很好的……” 等晚上做佛事的时候,胤禛只是用眼睛警告了德亨一下,没有说什么,就算是放过了他。 第94章 德亨和弘晖意识到小院里有内奸, 俱都没有吭声。 弘晖觉着是自己的奴才忠心出了问题,这让他愤怒同时又十分羞愧,觉着是自己这个主子辖制不住奴才, 十分的丢脸。 德亨倒是觉着寻常。 这个家算起来,只有胤禛才是真正的主子,包括四福晋和嫡长子弘晖在内,真说起来, 都是他的奴才。 以胤禛全然掌控以及多疑的性子,他在各个院子里安插自己的眼线实在是太正常了。 或者说,各大院子里的每一个奴仆,都有责任和义务向他这个唯一的主子汇报各院里的实际情况,这样论起来,都不算安插,只能算正常部署和日常工作。 也或者说,这是胤禛管理自己府邸的方式和做事风格。 德亨觉着无所谓啦, 他行得正坐得直, 事无不能对人言,坦坦荡荡, 也不怕人看更不怕人知道,所以,内奸有就有呗,他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怕被人看了去。 但弘晖不,他觉着自己受了背叛, 务必要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揪出来。 但是, 这个揪, 好像并不太容易。 德亨:“首先, 你不能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人效忠的主子是贝勒爷,就算是揪出来了,他也没错,反倒是让贝勒爷心里不快。” 弘晖黑着脸:“这个我知道。” 德亨点头,再道:“其次,不能看谁都是贼,闹得人心惶惶,寒了这院子里其他做事人的心。若真弄成这样,那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值当。” 弘晖严肃点头:“你说的是。” 德亨:“第三,这个人一定不是咱们最亲近的人,你身边的德寿、苏小柳、卢三用,我身边的小福和牛牛,都不在怀疑之列。” 弘晖不解:“小幅和牛牛可以理解,但我身边的这三个怎么都不能怀疑了?按说,他们熟悉我的一言一行,才是最有可能告密背叛的吧?” 德亨摇头道:“正是因为他们是你最亲密最熟悉你的人,你才要对他们报以最高的信任,你现在要是怀疑他们,那以后要怎么办?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就算再换人,换来的就都是忠心的吗?” 弘晖不乐,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正是这三人之一,此时德亨让他不要怀疑这三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将他说服的。 弘晖:“要真是他们怎么办?” 德亨:“要真是他们,就更要做出全然信任的姿态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他们是感怀你的信任,还是铁石心肠狼心狗肺继续泄密。哼,你可是这府里的大阿哥,居然有这么一个狼崽子在你身边,贝勒爷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 老子通过放人掌握儿子的一举一动是一回事,若是儿子身边被狼窥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不古今中外做间谍的都不得好死呢,你在使手段的同时,正主子就看着呢,德亨不认为胤禛会容忍儿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还全然获取了儿子的信任。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笑了,指着德亨道:“好哇,你这是阳谋啊。” 德亨也笑道:“咱们每天还要读书习武,有那时间我更想好好休息,找那什么内奸多没意思。再者,额娘就要临盆了,咱们不能让她操心,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耗费心神在咱们这边的,这对她和小宝宝都不好。” 说到四福晋,弘晖这才点头道:“那就先放着好了,咱们现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等额娘生了再说。” 德亨自是应下。 虽说暂时先放着不管,但接下来几天,弘晖简直看谁都不正常,都觉着这个人有可能是内奸。 德亨却猜,那个告密者暂时是蛰伏状态,没有继续朝外传递消息。 因为接下来近一个月,胤禛都是早出晚归的忙碌状态。 德亨以为他会很快就能看到用新的印刷术印刷出来的书本,但自从胤禛将东西拿走之后,就再其他无声息传来了。 德亨有一次问胤禛有没有找到改善字墨不均的方法,胤禛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让他专注读书,不要整日想一些有的没的。 德亨:…… 说好的务实呢? 你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什么意思? 正在德亨疑惑的时候,四福晋发动了。 弘晖、德亨和卓克陀达三个都被府卫和奴才们困在前院不让接近产房,已经派了人去找胤禛去了,但德亨知道,就算胤禛回府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生孩子这种事,靠的还得是产婆和太医。 太医只能坐在产房外头观望,真正要靠的是产婆。 这个太医还是德亨提醒弘晖现从太医院给请来的。 后来德亨听说,四福晋是半夜开始阵痛的,也已经报了胤禛知道,但胤禛这一天早晨仍旧照常出府当差去了。 四福晋早上六七点钟开始发动,弘晖派了人去找人禀报,直到下晌四点多钟将孩子生下来,德亨都没有见到胤禛的身影。 这一天,胤禛照常是天快黑才回府的。 德亨不知道他在外头忙多么重要的事情,连嫡妻生孩子都不闻不问照常上班,他难道都不会担心的吗? 是他特别能忍,还是这个时代的男性都是这样的,认为妻子生孩子他们可以泰然自若,不需要牵动半分心神? 唐痘爷随驾去热河了,给四福晋看诊的是另一个擅长妇幼的太医。 而这个太医,是德亨硬给四福晋和小宝宝请来的。 产婆说四福晋生的很顺利,接下来安生坐月子就行了,胤禛听了,看过女儿,隔着窗子跟四福晋说了要她好好坐月子的话,然后就走了。 四福晋生产顺利,母女皆安,弘晖去西山寺替四福晋跪经还愿去了,他带走了两个内侍,留下德寿替他在额娘身边尽孝。 德亨跟在胤禛身边出了内院,问道:“不找位太医来看看吗?” 胤禛皱眉:“没痛没灾的,看什么太医?你字写完了吗?书背完了吗?鲁师傅说你最近练武有懈怠,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德亨:…… 德亨没有如以前那样习惯性的回嘴两句,他乖乖答应下来一定会练好字、背好书,听鲁师傅的话好好练武,回头就让德寿拿了贝勒府和国公府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擅长妇幼的太医来给四福晋和小妞妞看诊。 小妞妞才出生,还没有名字,大家就都妞妞妞妞的先叫着了。 德寿今年已经满十二岁虚岁十三了,是他和弘晖这些主仆当中年龄最大身份也最高的人,让他去请太医,更有说服力。 德亨不想用府里的人,是不想惊动胤禛那边先斩后奏的意思。等太医都请过来了,难道胤禛会再将人给送回去吗? 至于受罚,德亨撇嘴,除了打手板拍屁股抄写书本,胤禛也罚不了他什么了。 德寿看着德亨伸过来的两张帖子,没有去接,而是道:“没有贝勒爷和弘晖小主子的吩咐,奴才不敢自专。” 德亨看着眼前因为开始抽条变的高瘦的少年,慢慢将帖子收回,转而问道:“那是你嫡亲的姑姑,你都不担心她的吗?” 德寿:“奴才不明白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是福晋身体有碍,自有贝勒爷派遣长史拿着府里的帖子去请太医。就算贝勒爷事务繁忙,顾不上福晋,还有弘晖主子做主,弘晖主子是福晋的儿子,难道他会枉顾额娘的身体吗……” “够了!” 德亨愤怒不已。 现在弘晖明明不在府里,他还说这样的话。 德寿话里话外的都是德亨只是个外人,难道他这个外人看得到的,四福晋最亲近的胤禛和弘晖都看不到吗? 他们都没去请太医,你偏偏去,你是不是多事啊?! 这府里轮得到你多事吗! 德寿被吼的愣了一下,继而涨红了脸,隐忍道:“德亨阿哥……” “出去!”德亨命令道。 德寿:“德亨阿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德寿,小爷现在不想看到你,你现在出去。”德亨将怒意隐藏在了冷脸之下,倨傲道。 德寿明显被德亨这幅与以前全然不同的态度给弄懵了,而且,德亨话里十分不客气,他从未见过德亨以前对哪个奴才颐指气使过。 德亨向来十分和气、十分体下、十分得奴才奴婢们喜欢。 这府里的每一个奴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对他宠爱有加。 真正的得人心。 难言的屈辱正要抬头的时候,一个拳头猛然挥了过来,他正要抬臂格挡,小腿骨突然一痛,让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里,他张口欲吼,嘴刚张开就被塞了团东西进来,接着自己手臂就被后扭着绑了起来。 “呜呜呜……”德寿扭动取来。 陶牛牛在他的身后手腕上系了个死结,然后绕到他身前,在他喷火愤怒的视线下拍了拍他的脸,笑嘻嘻道:“德寿少爷,你冒犯我家主子,咱们不跟你计较,谁让你是福晋的亲侄子呢?但也不能让你碍事儿,你先委屈委屈啊,等弘晖阿哥回府了,咱们一定将你全须全尾的放出来。” 说罢,将他拖进了靠墙建的一个低矮房间内,对里面的两个丫鬟笑道:“两位姐姐受惊了,这是银子,还请两位姐姐照顾好德寿少爷,务必不要让他吃苦。” 陶牛牛从靴子筒里掏出两张银票,一人一张塞到了两个丫鬟手里。 一个丫鬟忙道:“陶小哥放心,咱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另一个丫鬟也点头,将德寿按放在一张凳子上坐好,而不是跌在地上。 陶牛牛道了声:“有劳。” 第95章 弘晖的三到斋前面的两进院落就是胤禛的前院书房, 一个月中,几乎每一个白天,以及大部分夜晚, 胤禛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个两进小院前院堂室叫做清晖室,后院寝房叫做赏心斋。 夜色空朗,繁星闪烁,一弯月牙悬挂高空, 清泠泠的洒照人世间。 清晖室里,德亨德寿两个跪在地砖上,德寿的手还反锁绑着,别人要给他解开他还不乐意,嘴里塞着的东西倒是让取下来了。 上首,胤禛半合着眼,听高无庸将今日之事一件一件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他,等高无庸说完, 胤禛睁开了眼睛。 胤禛轻叹一口气, 起身,来到德寿面前, 半弯下腰,握着德寿的手臂将他给“拽”了起来,当然,胤禛只是使了一个向上的力道,德寿自己顺着这个力道自己站了起来。 胤禛面色和煦,他拍了拍德寿的肩膀, 道:“今日, 让你受委屈了。” 只一句话, 德寿就泣不成声, 似是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都要通过泪水给发泄出来一样。 胤禛不动声色,道:“来,爷给你将这绳子解了。” 顺着胤禛拨动他手臂的力道,德寿抽噎着半转了身体,让胤禛好给他解绑,但是吧,陶牛牛不可能随身携带多么长的麻绳,只有一截,为了结实,自然是绑的又紧又密,而且,他当时打的是死结。 所以,好半天,胤禛都无从下手。 胤禛:“……拿爷的刀来。” 苏培盛忙取出一把匕首递上去,胤禛抽出锋利无匹的匕首,将勒绑着德寿手腕的绳子给割断。 德寿躬身感激涕零道谢:“谢贝勒爷给奴才松绑,奴才感激不尽。” 胤禛将匕首递还给苏培盛,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你的忠心,爷是知道的,你服侍弘晖很尽心,爷也知道,爷都看在眼中,也记在心里呢。” 德寿激动的快要嚎啕大哭了:“贝勒爷……” 胤禛似乎是想替他擦一擦眼泪,但抬起来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抚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以后你遇到的事情,比今日还要棘手数倍,难道每次都要哭上一哭吗?” 德寿立即用袖子抹干脸上的鼻涕泪水,保证道:“奴才以后定竭尽全力当差,遇事不会再哭鼻子。” 胤禛:“……好,是个有前途的好少年。明日是妞妞的洗三礼,你母等都要来贝勒府观礼参宴,弘晖不在,她们还要你尽心招待,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可不要落了我贝勒府的脸面。” 德寿被“委以重任”,顿时豪情万丈,单膝跪下领差事,激动道:“定不负贝勒爷重望。” 胤禛一手背后一手在前摩挲着大拇指上的蓝田玉扳指,点头,道:“好,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德寿起身,视线左移,放在那个自始至终跪在地砖上的背影上,可惜,他只能看到这个背影蔫蔫的后脑勺,在听到他的委任之后,既没有嫉妒的回头看他,更没有不平的出声阻断,似乎他身旁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那个叫德亨的,彻底无视了他。 就跟兜头泼了一盆温水一般,这让德寿心里的激动也没那么强烈了,他想示威想将自己的得意展示给对方看,结果扑了个空,实在是,有些没意思的紧。 德寿紧了紧拳头,见四贝勒眼睛还在目露赞赏的看着他,德寿也不好再继续说些‘小人之语’这等不君子行为,惹贝勒爷不快,便转身离开了。 从德寿的背影上收回视线,胤禛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道:“起来吧,不嫌地上硬啊?” 德亨看着胤禛,悴度着他的态度,没有起来,问道:“您不罚我吗?” 胤禛无可无不可道:“你又没做错,爷罚你做什么。” 嘿,胤禛已经说了他没错了,那就可以起来了。 德亨依言站起来,胤禛奇怪问道:“你是怎么想着给福晋请太医的?” 德亨随口道:“去年我额娘六月份生了萨萨,生产和坐月子时候都是隔天一次太医诊脉的,额娘生产后居然没有请太医,您和弘晖都不在,我也是额娘的儿子,就让人去太医院请去了。” 故意隐去了他一开始让德寿去请太医就是抱着先斩后奏的心思的事实。 都是事后了,自然是往好里面说了,至于那些不好的,就都随风而逝吧。 德亨话里的前一个额娘是纳喇氏,后一个额娘是四福晋,胤禛倒是听的分明。 胤禛不以为然哧声道:“婆婆妈妈,就你事儿多。” 德亨皱眉:“刑太医确实诊出了不妥来,可见产后请太医看诊还是很有必要的。” 胤禛:“要是没诊出来呢?就今日你这行径,爷现在就该罚你个大的。” 德亨:“您不是没罚我吗?” 胤禛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觉着自己没错呢?德寿的阿玛是皇上跟前的一等侍卫,你绑了他的儿子,明日那拉夫人们都来贝勒府参宴,他要是在她们面前告你一状,你待如何?” 德亨语塞,当时他被德寿说那样的话怒气冲昏了头脑,默认了陶牛牛上前绑了德寿,现在经过胤禛的提醒,他才想起来,明天是洗三,福晋的娘家人是都要来参加洗三礼的。 而刚才,胤禛破天荒的那样“礼遇”德寿,就是在给他善后。 而且,德亨听胤禛前面那句问话,就知道胤禛是认为自己错了,但因为四福晋确实诊出了不妥,算是有功,所以他才没罚自己,但并不代表自己没犯错。 但关键是,除了愤怒之下绑了德寿这件事不应该之外,德亨并没有觉着自己犯了错。 德亨:“儿子有错,儿子不应该绑了德寿少爷。” 胤禛:“糊涂。” 短短两个字,却是让德亨更不明白了。 胤禛见他面露茫然不解之色,就吩咐道:“苏培盛,你跟他说说,他糊涂在哪里。” 苏培盛躬身跟德亨解释道:“德亨阿哥,爷的意思,并不是您绑德寿少爷这件事儿做错了,而是您处理德寿少爷的手法错了。” 德亨:“啊?” 苏培盛继续解释道:“您是这府里的正经阿哥……” “哼,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胤禛捧着盏清水闲闲啜饮道。 正在说话的苏培盛被这突如其来的插话给噎了一下,德亨嘿嘿笑了一声,上前给苏培盛抚顺胸口,笑道:“苏谙达,您继续,您继续。” 德亨对有事的时候叫胤禛“阿玛”,无事的时候就叫“贝勒爷”这件事转换十分自然,胤禛又不是他的真阿玛,他跟着弘晖叫一句,只是表示自己的亲近和敬重,并不代表,在他心里,胤禛就是他的真父亲了。 这里面的差别,估计胤禛也看出来了,所以听见苏培盛说德亨是贝勒府“正经阿哥”,胤禛不免开口刺上一句。 苏培盛用眼尾扫了眼垂眸啜饮得胤禛一眼,继续道:“……您身份尊贵,今日咱们爷和大阿哥都不在府里,您就是这府里唯一的主子,这府里的奴才您可随意调用,有那不听话的,您无需动手,只指派那些听话的,将他看住就行了,实在无需绑了,伤了您宽和的名声儿。” 啊? 这样操作,好吗? 苏培盛的话德亨听明白了。 苏培盛的意思是说,今日德亨处置德寿的这个行为,本身是没有任何错的。 错的是他使用的手段太过暴力,或者说,太不文雅了,跟他以往“宽以待人”的行事作风不搭。 苏培盛认为,德亨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表面上和德寿虚与委蛇,毕竟他是四福晋的亲侄子,就是看在四福晋的面子上,德亨也要跟德寿维持表面的和平。 但背地里,德亨可以吩咐府里其他听他话的奴才将德寿给“限制”住,最终得到德亨想要的、不让他乱事的目的。 至于这个限制的手段和方法,那就都是底下奴才的“自专”,跟他这个下令的主子就没关系了。 就算在这个限制的过程中德寿受到了什么伤害,那也都是底下的奴才的错,而他这个“正经阿哥”,还是雪白无辜的。 这才是这个时代主子御下的寻常方法,像德亨今日这样亲自动手的,太…… 太不高贵了。 虚伪! 德亨很想给这么一个评价,但是他也知道,胤禛这是在好心教他如何御下,他既处于这个时代,就得按这个时代的规则行事,他不能不受教,不识好歹。 于是,德亨低头认错道:“是,儿子的确做的不对,没有考虑到额娘的立场,请阿玛责罚。” 说罢,乖乖伸出左手来,意思是让胤禛打他手掌心做惩罚。 唉,他这样乖,德亨都已经习惯了。 胤禛“嗯”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来,在他伸出来的手掌心上轻轻拍了三下,然后就将手收了回去。 就这样? 胤禛给了他一眼:你还想扒了裤子让爷拍你屁股吗? 德亨立即将手掌收回,嘿嘿笑道:“谢阿玛赏。阿玛还有什么要吩咐儿子的吗?” 胤禛显而易见的放松,他面色和缓,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道:“没有了,你道安吧。” 德亨躬身道安:“阿玛好梦,儿子这就退下了。” 胤禛:“嗯。” 德亨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见今晚胤禛心情还不错,就壮着胆子转过身来,走到胤禛面前,晃了晃他的膝盖,带着些许撒娇的语气软软道:“阿玛,儿子还有一事不解,想要阿玛您给儿子解惑。” 第96章 弘晖在西山寺跪经三日后回府, 德寿已经不在府中了。 胤禛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夫子,让他回家备考笔贴式去了。 德亨跟弘晖道:“就是洗三那一天,舅舅和舅妈们都来了, 见到德寿代替你站在二门迎来送往的,都非常高兴,舅舅们在外与贝勒爷开宴,我就侍立在侧, 贝勒爷就说了好大一通褒扬的话……” 听到这里,弘晖没忍住笑了起来,悄悄道:“可是难为阿玛了。” 德亨也想笑,但那天晚上他回到自己房里已经笑过了,所以这次就不笑了。 德亨轻咳一声,道:“毕竟是额娘嫡亲的娘家人,有你和妹妹在,贝勒爷体面总是要给的。” 虽然是奴才, 但这奴才也有尊卑亲近不是? 弘晖点头, 认同这个道理。 德亨继续道:“贝勒爷就说,德寿已经到年纪了, 该考虑正经当差了,你如今年纪还小,还要读很多年的书,将他留在你身边,白白耽误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不如让德寿学上两年, 去考个笔贴式, 于八旗子弟来说, 正是上上晋身之道。” “又说那个夫子是如何如何的好,已经教出好几个笔贴式学生了,只要德寿好好跟他学,保准一考就过。” “舅舅们都感激涕零,五舅更是让德寿当场跪地磕头,认了先生,然后第二日就带着夫子出府,回家备考去了。” 弘晖:“……” 德亨看着弘晖的脸色,忖度道:“你要是舍不得他……” “你说什么瞎话呢,我会舍不得他?”弘晖眉毛都皱起来了,不乐道。 德亨:“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还是说,因为你不在家,贝勒爷没跟你说一声,就安排了你的哈哈珠子,你不高兴了?” 弘晖看着德亨叹气道:“德亨,你受他欺负了,你都一点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吗?你现在还在替他跟我解释,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德亨大惊:“你…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傻吗?” 他有吗? 不是人人都夸他聪明,叫他神童的吗? 弘晖正色道:“傻!简直傻透了!” 德亨:…… “你就该将他捆去马圈,先饿他三天,等我回来再替你处置了他。” 德亨嘴巴张张合合,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一会,德亨才道:“弘晖,你要不想一想,贝勒爷为什么这么安排?” 那是你亲娘舅家的表兄。 你看就连不可一世的皇子阿哥都得用好言好语的安抚,让人家不要有小情绪,你这个做正经外甥的,是不是拿自家外家太不当一回事了? 弘晖却是无所谓道:“阿玛是看重的是五格在皇上跟前当差,有直言进谏之权,皇上要是偶然问起贝勒府的事情,五格是要回话的。阿玛可不是在礼遇德寿,那是做出来,以待汗玛法查问的……” 德亨秒懂。 五格和德寿在胤禛眼中当然不算什么的,胤禛自是可以随意处置了德寿。但若是让五格知道了,五格心里有了情绪,在宫门站岗的时候,康熙帝见到他,突然心血来潮问起来:听说你的儿子在给朕的皇孙做哈哈珠子,贝勒府怎么样?他们小孩子平日里都学些什么…… 你猜五格会怎么回答? 当然,康熙帝日理万机,大概率会无视五格,但也不能否认,是有这个机会存在的。 将事情做在前头,消除隐患,很符合胤禛严谨慎独的细腻性子。 弘晖再道:“但你看,这两年汗玛法南巡、西巡都没带上五格,说明他这侍卫差事干的也不怎么样,能不能见到汗玛法还不一定呢。德寿是我的奴才,自也是你的奴才,他居然不听你的话,就是在忤逆犯上,你处置了他,就是五格报到汗玛法那里,理也是站在你我这边的。” 德亨:“却也落下了苛责的名声。” 弘晖:“前怕狼后怕虎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趣味?德亨啊,你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跟个小老头儿似的,想忒多!” 德亨还在继续反驳,道:“总要给额娘面子的,那是你舅家,我当时是给气坏了才那样对他,你看我平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弘晖笑道:“那你猜,额娘到底知不知道呢?” 德亨慢慢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弘晖:“额娘是当家主母,前院不好说,在这府里内院,每一个仆妇都是额娘的眼睛。” 德亨:“那额娘她…她……” 弘晖:“自然是额娘的心偏向你啦。走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去看看小妞妞,我在西山寺给她求了道平安符,又让寺里大师将她的长命锁给开了光……” 四福晋十岁就嫁到紫禁城,去给皇四子做皇子福晋去了,对娘家那些大了她十几岁几十岁的兄弟嫂子有没有情分另说,但有一点是一定以及肯定的: 四福晋与他们主、属身份有别。 若是四福晋对娘家人有极深的感情,那没的说的,整个贝勒府都会礼遇福晋娘家人。 但若是感情淡淡,那…… 福晋自是要以“自家”为重。 只是娘家人毕竟代表了福晋的脸面,所以府里下人表面上做到了恭敬顺从。 但在教育儿子上,四福晋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儿子弘晖的态度。 弘晖对舅家,那是真的,主待奴的态度。 这可能跟四福晋的生母是宗室觉罗格格的身份有关。 弘晖对待舅家的态度错了吗? 当然没有。 弘晖是嫡出皇孙,搁在四九城一众皇孙当中,除了毓庆宫的弘皙,单从身份上来说,能比的过弘晖的,寥寥。 有和弘晖同等嫡出身份的皇孙,年纪没他大,比他年纪稍大的,都是庶出,就又矮了他一头。 这一点,从元旦大宴、万寿节大宴等需要众皇孙参加的大型活动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对三观正在构成的青少年而言,不需要有谁特地指出来,只要他往礼部给安排的位置那里一站,天然地位所带来的优越感就自动归位。 从此以后,这种优越感会伴随他日常行为举止中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从高位下来的人为什么会不甘,为什么会难以忍受,为什么非要折腾个天翻地覆,只要是上去过的人,都会理解。 对弘晖而言,在自己家中,除了父母,整个四贝勒府以及所属都是他的奴才。 他哪里错了? ………… 没有德寿的日子照常的过,胤禛也没有再提给弘晖重新物色哈哈珠子的事情,四福晋则是越发佛性了,躲在屋子里安心做月子。 儿女平安健康,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在这府里,不管是得宠的旧人,还是未入府的新人,都越不过她去。 这大概就是她越来越淡定的底气了。 拳头握的越紧,掌心里的沙子流的越快,这个道理,四福晋已经体悟的明明白白了。 贝勒府西墙外的集贤路上经过的儒生士子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去夫子庙上香进贡的夫人小姐们。 因为八月十五中秋前后,就是秋闱,需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士子都进考场了。顺天府乡试考场就设在内城贡院内,地址在内城东南镶白旗界。 不需要参加乡试的,也都集中去了贡院附近观望,以期望能尽快得到今年乡试之考题,紧追时政,谋划来年春闱。 集贤路的过客们由阳转阴,实属正常。 正在秋闱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时,贝勒府的四品典仪官哈图尔被调任礼部堂满主事,名字挂在典制司下,主理的却是独立于礼部四司之外的书籍库和板片库。 部属堂主事是正六品官,从品级上来说,哈图尔似乎是降级了,但其实不然。 他从王府典仪官在德亨看来就是有编制的王府最高等级服务员、管家成为国家职官序列(国家公务员)当中的一员,从发展前途上来说,绝对是走上正轨了。 以及,哈图尔的主事官是满主事,还是可越过满汉左右侍郎,直接向礼部满尚书负责的堂主事。 你看,从实权上来说,汉侍郎见了他,都得要拱手唤一声:哈主事,您忙着呢? 不用说,哈图尔的这个堂主事,绝对是胤禛给安排的,以及,让他主理,书籍库和板片库,就是专门负责油印制版和印刷皇上钦定的书籍的。 在那一晚之后,胤禛第二日就绕过了武英殿,去了内务府养心殿造办处找了满达礼和务尔登,让他们两个想法子,调一批人出来,专门给他研究这个油蜡印刷之法。 银子,走的是贝勒府内库。 夏日将过,今年的风扇造办已经告一段落,务尔登才刚闲下来没半个时辰,就接到了这么个委托。 嘿,他大侄子就在四贝勒府读书呢,这四贝勒府好端端的平静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四贝勒就要搞这么个从来没听说过的稀奇玩意儿,这味儿,他怎么就觉着这么熟悉呢? 先甭管味儿不味儿的了,大侄子在人家手上呢,先接下来再说。 满达礼也没得说的,这是他本家的主子,人家都点名发话了,听着就行了。 与此同时,胤禛专门和戴铎商议着炮制了一篇奏文出来,与油印的最好的一本书册一起,走正经官方渠道,送到了远在草原的康熙帝的案头。 康熙帝叫来大学士马奇以及随驾的礼部满尚书,礼部满尚书拿着皇四子胤禛的推荐书表去见康熙帝,可是巧了,君臣两人说的竟是同一件事。 事儿是大好事,君臣商议的是怎么将这件事给做成。 最终,康熙帝下旨,令皇三子胤祉督办这油印之事,皇四子胤禛仍旧领工部事,授贝勒府四品典仪官哈图尔为礼部堂主事。 第97章 外面的暗潮涌动是影响不了高墙内的德亨和弘晖他们这样还在上学的小学生的。 但那些不以读书为要的少年人, 比如德隆,可就自由自在的多,并且很愿意融入这种刺激的浪潮中去。 这日, 德隆又来找德亨和弘晖玩耍,而德亨,正在和弘晖一起查看账本。 八月份,朝廷给八旗官兵发放了第三、四季度的禄米。 德亨手下有两个佐领, 一个是正白旗的蒙古佐领,一个是正蓝旗的满洲佐领,还有叶勤的那个镶黄旗公中佐领,领禄米的册子叶勤这个佐领也让陶大送来了德亨这里。 说起叶勤的这个公中佐领,德亨不免有些抱怨,好像叶勤始终对这个佐领无感,最开始就存在鞭长莫及的困扰。 叶勤家在崇文门内,而这个公中佐领, 旗户集中所居在安定门靠近东直门内, 空间上间隔了差不多一整个城呢。 自从德亨入了四贝勒府读书,呵, 叶勤就以“近便”的理由,让他手底下的那些小拨什库和小头目们来贝勒府找德亨理事,然后,叶勤只管从这个佐领内调人供自己使用。 德亨这个儿子竟成了给他管事的了。 尤其是,康熙帝将针线胡同里的一座前朝大宅以及一部分的民居划给了十二阿哥胤祹做新府邸,可是巧了, 这个被划走的民居, 有一小半正是叶勤的这个佐领内的旗户, 加上牵家带口的, 再加上有补偿银,想趁机搬迁的旗户只多不少,最后,居然有大半个佐领的旗人愿意搬迁到新住所去。 那个时候,胤禛刚领了工部事,他就做主将这大半个佐领的旗人新居安排到了德亨的国公府左近。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德亨的新国公府还没有落成,叶勤的大半个佐领旗人的新居,却是早就落成,已经搬进去入住了。 所以,他们来贝勒府找德亨更加方便了呢。 德亨理清这三个佐领内的账目之后,再看到这些账本子、兵册子就有些心烦,相反的,弘晖却是对此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 从德亨这三个不同旗的佐领内的事务,弘晖看到了八旗兵制起源到发展至如今的八旗兵制和官兵生活状况的变迁。 弘晖和德亨讨论道:“八旗之人繁衍生息,自入关以来,旗口剧烈增长,这是好事,但相对应的,成丁的几率和质量是有所下降的。另外,八旗兵丁,好似并不喜欢在京城待着,你看这十几几户去到地方驻兵的兵丁,虽然他们的旗籍还在京都,但他们阖家老幼都已经搬迁到地方上去住了,可见,在他们看来,在地方上比在京城更好……” 弘晖说的成丁和人口是不一样的概念,丁,是指十五岁到五十岁、身体健康、能上战场、经过佐领内考核、具有一定军事素养的八旗青壮男性。 像是体弱的、残疾的或者考核不合格的男性,都不在丁口之列的。 朝廷的主要税收,也是按丁口收的,而不是按人头收。 一般情况下,尤其是在民人之间,一个小家庭按照一丁算,如果儿子成年了,就要尽快成婚分家,朝廷才好多收税。 当然,这是理论上,百姓们为了逃避税收,方法多的是,这就扯远了。 弘晖说八旗成丁的几率和质量在下降,这可真是拨开迷雾,直指核心本质了。 其实康熙朝的八旗兵丁还没有丧失雄风,乃至于到雍正朝都还是很能打的,八旗真正丧失斗志,是在乾隆朝后期。 但如今,很有一部分官兵,已经有糜烂露头之势了。 穷文富武,最主要的,还是当兵太耗费钱财了。 一些不善于经营,以及只管老实当兵参训不参与经营事务的八旗官兵们,他们手中的资产,正逐渐的从他们的手中流失。 简而言之,他们已经没有去当兵的财力了。 那做大清的八旗兵,你得需要什么样的财力呢? 首先,像是盔甲、兵器、如果你是骑兵你还要有战马、养战马的粮草、辅佐你上战场的奴隶兵……这些都是需要你自备的。 其次,朝廷会给你各方面的补贴,但京城的物价是在飞速上涨的,但给的补贴却是从未变过,所以,这个补贴,是不足以筹备以上所需的。 第三,时间在流逝,家里的孩子长大了,需要嫁娶,家里的老人身子骨不利索了,需要看诊吃药,以及,自己看中了王老汉家的王翠花,想要将她纳来为妾,总得要给彩礼吧…… 生活之中到处都要钱,这是每一个成年人都明白的道理。 所以,家中过不下去了,不如将战马卖了,咱们不当骑兵了吧。 做步兵也很费钱啊,战甲当了也能换一些钱,当兵的补贴咱不要了,这个兵,咱不当了总行了吧? 都说八旗子弟懒散懈怠,那导致这个懒散懈怠结果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拍着胸脯说句良心话,真不能只归罪于人的天性:好逸恶劳。 如果八旗官兵抱了此等想法,那弘晖所说的成丁几率和质量,可不就下降了吗? 德亨能说什么呢? 德亨只能暗中赞叹,不愧是皇孙,这政治敏锐度,都不用学的,生来老天爷就给你了。 德隆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来后,坐着听了一会,屁股就开始动来动去了,不是让苏小柳给他换茶喝,就是让小福给他上点心吃,还要和陶牛牛出去比一比摔跤谁更厉害。 没个消停。 弘晖止住话头,问德隆道:“你今日来,是外头又有什么新闻了吗?” 德隆见弘晖和德亨终于将注意力移到他这边来了,也不出去了,就道:“如今京中最大的新闻,不就是那个什么油印书本子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还不住的去横德亨,等德亨看过去的时候,他就又将视线给移开了,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德亨笑问道:“你这回怎么没拿几本新册子来给咱们看?我听新来的典仪官说,外头的新册子都要抢疯了,凡是读书人都人手一本呢。” 新来的典仪官叫凌柱,镶黄旗,钮祜禄氏,原本在礼部典制司任一个小司员,后哈图尔调走,府内典仪官出缺,胤禛就提拔了凌柱上来。 典仪官光听官名就知道做的工作和仪礼有关,所以调在礼部当差且掌各种礼仪琐事的凌柱来也很合适。 毕竟是满洲钮祜禄大姓,还是府内小格格的父亲,提拔一下,不过是胤禛顺手的事儿。 德亨听到新来的典仪官姓钮祜禄的时候,天灵盖一个激灵,似有醍醐之感。 啊这……这该死的宿命感。 德亨应该是在四福晋那里见过钮祜禄小格格的,但你别说,贝勒府正经不正经的小格格挺多的,德亨又不能盯着四大爷的女人使劲儿看,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要避出去的,所以,直到现在,德亨都不知道哪一位是那位“有福”之人。 钮祜禄格格德亨没见过,凌柱他却是每天都会见到的,怎么说呢,相比于哈图尔的圆滑和面面俱到,这个凌柱,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他也不是不够勤勉,就是吧,不如哈图尔用着顺手。 你要是将某个人用到离不开的地步,那绝对不是你心太容易被蛊惑,而是对方手段高超。 哈图尔,明显就是那个手段高超的人,所以人家奔着康庄大道去了。 而凌柱,就缺少了这份“非你不可”的劲头儿。 也怪不得身为大姓旗人,好几年都在礼部最底层混司员呢。 不过,凌柱有凌柱的好处,看得出来,胤禛很欣赏他做事的风格。 忠心侍主。 德隆哼哼道:“我又不是读书人,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德亨不解:“你吃炮仗来的?怎么说话带着骨子火药味儿?” 德隆:“哼!” 弘晖心念一转,笑道:“你不会猜出来这个油印是德亨弄出来的吧?” 德隆吃味道:“我还猜出来,他兴起这个念头,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哼,明明想法是从我这里来的,却不告诉我,你说他是不是无情无义?” 弘晖看了看“气愤不已”的德隆,再看看还是无知无觉的德亨,打圆场道:“其实这事儿吧,我们都以为不成的……” “好哇,还有你的事儿,你也是个无情无义的!”德隆大惊失色道。 德亨好笑不已,道:“真说起来,这都是大人能做成的事儿,我就是出个点子,就是跟你说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德隆不赞同道:“我怎么就不能做什么了呢?你跟我说了,我让我们王府的人去做,一定做的不比今日这些差。” 德亨:“……啊?” 他都不知道,德隆居然是这么想的。 弘晖却是了然道:“你是想做衍潢第二啊。” 衍潢如今已经成了当朝新贵了,且他在蒙古各部族的支持下势头很足,隐隐已经有宗室领头之相了。 一向是简王府领头宗室的德隆,自然很不服气。 德亨笑道:“衍潢能有今日,是因为他被皇上指了蒙古贵女,还是皇上的外孙女儿,这一点,咱们谁都羡慕不来的。” 虽然很吃味,但德隆也不得不说一句话实话,道:“要是他没本事,皇上也不会将外孙女儿嫁给他。” 德亨无所谓道:“他自己身份在那里,我倒是觉着,不管他怎么样,都能指婚蒙古贵女的。” 德隆哼哼:“你不用替他说项,我知道你是怕我嫉妒他才故意说这样的话的,小爷还没这么没品,去找他的麻烦的。” 德亨好笑同时,又觉着德隆这性子固然暴烈且易冲动,但其心地坦荡无遮掩,有什么都当面说出来,自有其可爱之处,就道:“你只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第98章 德隆是奄奄一息被送回京的。 他身上胸腹、背部中了数刀, 刀刀见骨,弟弟阿尔塔左腿和右手臂折断,德隆的贴身内侍为了护住他和阿尔塔, 后心中了一刀,当场毙命,一直护卫他的阿大被马匹拖行数十米,头部受到撞击, 昏迷不醒。 这是德隆和阿尔塔兄弟两个及其亲近人状况,跟着护卫他们的那些家丁和府卫们,死伤更是不可估计。 德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的整个人天旋地转,耳朵轰鸣不止,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为、为了什么呢?京畿附近……他们遇到悍匪了?”德亨难以置信道。 除了遇到杀人不眨眼不畏生死的悍匪,德亨想不到还有谁能在京郊作乱至此。 弘晖心里也非常难受,哽咽道:“说是托合齐带领八旗护军营的官兵去多庄围剿反贼, 见德隆和这些反贼混在一起, 没有多做考虑,直接下令……斩杀。” 德亨震惊道:“他怎么敢?!” 弘晖:“托合齐……他当然敢。 也是德隆被骗了。那个多庄, 看着依山傍水的是个消遣的好去处,实际上成了反贼的窝点,他们就是靠着德隆掩饰他们的真正身份。见到托合齐带人到,他们也没有顾念之前德隆养着他们的情谊,反将他和阿尔塔做人质,两方交火, 有刀剑, 有箭矢, 还有火铳……他们两方谁都没有顾及德隆兄弟两个, 要不是那布图正好带着你的人去送砖,趁乱抢下他们兄弟,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德隆和阿尔塔已经死了。 多庄…… 多庄德亨是知道的,属于简王府的王庄范围之内。 这个地方依山傍水,按说应该是一处耕种沃土,人烟鼎盛才是,但并没有。 因为此处地势低洼,从京城川流向南的通惠河在东石河村的上游分出数股,一股顺着河道继续往东南,一股分去了东石河屯,一股,则是蜿蜒着分去了多庄,然后在多庄聚集成大小数十个水泡子。 这些水泡子,大的不足以成湖,小的又占据了土地,阻碍开荒耕种,若是无主之地还好,会有百姓主动过来开荒,毕竟这里有水,有水就意味着有收成。 但这里是简王府所属,简王府的庄头嫌这块地鸡肋,不愿意派人过来开荒,这里自然就经年累月的荒着了。 但这片荒地,在康熙四十四年的八月份迎来了生机,它被简王府的大阿哥德隆……的幕僚看中,建议在这里深挖成湖,依湖而建一座别庄,一来可以作为大阿哥的度假修养之地,二来,可以建油印作坊。 因为多庄的下游就是凉水河和通惠河的交汇之地,依靠这两条河所建的诸如府邸、别庄、林苑、村屯等众多,算是一处人杰地灵的富庶之地。 将油印作坊建在多庄,作坊印出来的书籍上可通京城,西可通南苑,下可通凉水河与通惠河四会之地,东,可通通州。 不得不说,那个幕僚在建园方面是有真本事的,他给德隆选的这块地,不论是交通还是人气,聚而成云,散而成雨,是块半隐不隐的风水宝地。 德隆的多庄建的很快,为了答谢德亨的“支持”,德隆没有让人另建砖窑,而是就近从德亨的东石河屯的砖窑进砖。 那布图当然乐意接这么一个大单,德隆为人十分豪爽,他先给那布图付了一半的定金,约定好等庄子建好之后,将尾款结清。 另外烧砖小工的工钱他也包了,一月一付。 这是哪里来的傻缺金主哟。 那布图忙不迭的答应下来,烧给德隆的砖也是挑上上等的运送,务必不能失了“德公爷的颜面”。 德隆看着谁的面儿给出了这样丰厚的报酬,那布图自然是心里清楚的。 先建工坊开工印书,工坊赚到的钱正好投入到接下来的度假庄子建设上,这个蛋生鸡的主意,还是德亨给德隆出的呢。 德隆对能不用王府的钱靠自己的经营建一个游玩别庄十分兴奋,想着等庄子建成之后,接上阿玛额娘弟弟妹妹小姑姑们来他的庄子里赏荷花、抓螃蟹、捕鱼吃,光想想都美的不行。 简王府的大阿哥,并不比其他王府的阿哥小爷们差,这种满足感,是多少恭维和马屁都换不来的。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光靠嘴说算什么真本事? 德隆对这个庄子很上心,对油印工坊更是亲力亲为,挑选印刷单子也是来者不拒,若是能有一下子印上数千数万张的大单,他更是直接住在这个还在建设中的庄子里,亲自督办。 工坊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自然要招纳新人,保证工坊的正常运作。 然而,新人并不好招。 用推子推油墨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小工不用从外头招,德隆直接从王府和王庄内挑选,一般两般的他还都看不上,下头人还得竞争上岗才行。 德隆真正缺的,也是真正需要从外头招的,是能书写蜡纸的书博士。 既然要上手摇笔杆子了,那这要求可就高了。 首先你字得写的好看,书本的受众都是有财力有能力的识字之人,书本上的字总不能伤了花钱主顾们的眼睛吧? 其次,你得擅长使用羽毛笔之类的硬笔书写毛笔是软笔,写的一手好毛笔字的,未必能写一手好的硬笔字且需要将硬笔字写的又快又好,不能占着位子拿着高额银子磨工夫、不出活。 最后,蜡纸只能在工坊内书写,不能带回家。 说白了,其实就是招读书人去他的工坊内干活。 想想读书人的清高吧。要不人们都戏谑的叫他们酸腐书生呢,又酸又腐,既看不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工作,还做梦想要白拿银子,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儿? 在辞退了几个让德隆恼火的书生之后,德隆只好回京走访,看能不能让人给他介绍几个靠谱的愿意去工坊写字的读书人。 而这种读书人从哪里寻找,也是德亨给他出的主意。 去国子监啊,国子监里面全都是读书人,寒门学子多不胜数,沙里淘金,总能淘出一个两个能用的吧? 德隆就去了。 还真别说,德隆去到国子监,将自己的寻工条件一张贴,还真招到一个“巨眼英雄”,然后通过他从中引荐,陆续又招了好些个看得上这份工作的国子监学生,在休沐日去到德隆的工坊里去写蜡纸。 但只是休沐日写蜡纸德隆还是不满意,要是能天天都有人写就好了。 于是,一些落榜在京备考下一个三年的士子们就被介绍到了德隆的工坊,这些士子不仅能每日给德隆书写一定数量的蜡纸,更是免费吃住在多庄,完全供应了德隆的所有需求。 所以,当多庄内有其他“好友”、“故交”入住的时候,德隆是无所谓的,只要这些士子能写出他想要的蜡纸,只是供应一间房一口饭食而已德亨说了,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的饱德隆根本不将这些耗费看在眼中。 等有一些士子提出要借用德隆的工坊印一些自己的诗集散给远在他方的师长同窗好友的时候,德隆也同意了,只要不耽误了他的书册,什么都好说。 那些诗集、文集的德隆也看过,就是一些悲春伤秋的酸诗而已,他不喜欢,但这些读书人凭借它们交友聊天,他也能理解。 就跟他见了德亨和弘晖,总要说一说他又赚了多少银子,以此作为话题点,是一样的道理。 朋友相见,总不能眼对眼什么都不说吧? 多庄虽然只建了一年多,风景还算不上多好,但新挖的大湖里面的荷花开的很好,等到了秋季,荷花败落,湖底的莲藕、螃蟹、湖鱼等水产很是丰腴。 中秋那会,德隆带回京的水产受到了亲朋好友的一致好评,很是让德隆露了一回脸,庶弟阿尔塔和同母弟永谦就很兴头,央着哥哥带他们去多庄看看,玩两日。 德隆自是一口的答应下来,挑了一个取书的日子,打算带着两个弟弟去多庄住上两日再回京。 可惜,永谦因为换季吹了凉风,有些咳嗽,就被留在了府里,德隆只得带着弟弟阿尔塔去了多庄。 这一去,就是生死一线。 托合齐是带着官兵突袭而至,因为知道德隆那天要去多庄,所以那布图也在那日带着人手拉着砖车去了多庄。 前头说了,那布图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贪财,看着银子就挪不开腿,走不动路。但因为他为人尚算公平公正,也没狠亏待了手底下的人,手底下的人也愿意服他,对那布图的贪财性子,德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他换下来。 那布图专门打听着德隆去多庄的日子送砖,自是上赶着德隆的赏银去的。 因着德亨的面子,德隆对那布图这些人,只有打赏越发丰厚,从来没有丝毫不堪鄙夷之语的。 所以,为了能从德隆身上薅到更多的羊毛,十车砖,那布图足足带了五十个青壮去送。 吃大户也没这么个吃法吧? 这哪里是贪财,这简直就是贪婪! 但这一次,谁都在庆幸那布图的贪婪。 那布图到的时候,交火已经开始了,他本可以扔下砖就跑的。 但八旗官兵可称之为“悍”、“勇”并不是说着玩的,更不是褒奖的形容词,而是可平白直述的事实。 汉家读书人说他们“野蛮”“兽性”,似乎也并不是有意的损贬。 因为,这些跟随康熙帝上过战场厮杀过的八旗官兵,他们在直面刀与血的刺激,油然而生的不是怯懦和退缩,而是根植于骨子里的野蛮和嗜血。 前方战场血液的喷洒和被屠戮之人的惨叫声让他们热血沸腾,而不是夺路而逃。 第99章 是玛尔珲在勾结反贼, 欲颠覆满清王朝吗? 当然不是,玛尔珲被夺舍了,才能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情来。 他只是恰逢其会, 想将雅尔江阿拿下手,增加太子继位的筹码。 玛尔珲常年混迹读书人中,从德隆印出第一本油印话本开始,玛尔珲就注意到他了, 那个时候他只觉着这个少年挺会玩,居然能摸到这种新兴印书的门道,挺有意思。 但紧接着,这个少年似乎是遇到了困难,居然去到国子监溜达,想要聘请能给他写蜡纸的学生? 这不是玩笑呢吗? 玛尔珲本欲当做一个笑料说给友人听,但他转了个念头,一个绝佳的主意计上心头。 德隆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除了是父亲雅尔江阿的软肋之外, 他毫无用处。 玛尔珲的打算是,先帮德隆一个小忙, 让他将工坊做大做强,然后这个工坊一定会引起三阿哥胤祉那边的注意,等到胤祉发难,他从中转圜,那德隆岂不是就攥在他的手掌心了? 也不知道雅尔江阿是怎么想的,他不在京的时候, 居然是让自己还没长成的儿子执掌王府, 而不是已经封公封将军的弟弟们帮着掌家。 之前也没听说他猜忌兄弟的传言啊? 现在兄弟们都已经长成了, 他就又开始下手不让兄弟们出头了? 也没有啊, 简王府的庶子们在每年的宗人府考核中都占优,凡是考核通过的,都有顺利袭爵,不像是被打压了。 不过这样也好,拿捏德隆可比拿捏他那些熊一样的弟弟们容易多了。 等雅尔江阿随康熙帝回京之后,他就上门拜访,去给雅尔江阿一个提醒,表明他的善意,这样一来二往的,交情不就处出来了? 若是德隆有把柄落入他的手心就更好了,想要保住嫡长子,雅尔江阿是不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出来? 德隆说的那个齐思亭,确实是他的授意,只是,让玛尔珲也没想到的是,那个齐思亭水那样深,他居然是隐藏在国子监中的反贼。 但玛尔珲一开始的打算也没错,德隆的油印作坊,确实对胤祉的官方作坊造成了一些影响。 京中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新的油印书册子,一时间淫词艳曲泛滥成灾,胤祉不注意到才奇怪呢。 这还怎么得了,咱们正曲高乐雅,这突如其来插入的靡靡之音,你体统呢?你武德呢? 你这是想做什么? 查。 给爷好好的查! 其实很好查,德隆基本上没掩饰他有油印作坊的事情,甚至在小爷圈子内,这是他炫耀的资本。 胤祉很快就查到了德隆这里,但也到此为止了。 倒不是胤祉怕了雅尔江阿,而是这个德隆,和老四家的弘晖交好,三天两头的往四贝勒府跑,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京中常事儿,别人都见怪不怪了。 胤祉同样也没将老四放在眼里,也没认为德隆就有多么喜欢弘晖,他只是知道,德隆之所以频频往四贝勒府跑,是去见德亨的。 胤祉还知道,他真正摘的也不是胤禛的桃子,而是德亨的桃子。 怎么说呢,胤祉在诸皇子当中以文立身,并不是装的,他也装不了这么多年,康熙也没那么容易被他装到。 胤祉好文是真的,不免就沾染了一些文人清高耿直的习性。 抢一个小孩儿的功劳他可以说是奉皇父命,但若是连这个功劳的源头都不认,那可就不是情非得已,而是他人品不行了。 人品这个东西,在意的人是真在意,不在意的人,也真没什么好在意的。 胤祉自认为,他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名声的,德隆的印刷术从哪里来的,胤祉也猜到了。 算了,就是印印话本子,等雅尔江阿回京之后,跟他提醒一下,让他多管束一下儿子,别什么都瞎印,省的惹祸上身。 胤祉打算的挺好,但京城汉家文人圈子里,一夜之间就交头接耳起来,以及胤祉手上收到了几本读着就“不同寻常”的诗集,让胤祉觉着大事不妙了。 查。 必须要彻查。 此时,胤祉就故意忘记了德隆,直接找托合齐谈了一下,托合齐是步兵统领,维持京城稳定是他的职责所在。 托合齐没有辜负他头上的顶戴花翎和黄马褂,他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且雷厉风行,查到确切的证据之后,因涉及简王府,只跟大外甥胤祹说了一声,就带着兵直冲多庄而去。 此时,玛尔珲还在自家园子里和文人雅士喝酒吃螃蟹呢。 托合齐想的很简单,这帮子读书人,吃饱了没事儿干,聚众高谈阔论,净想着怎么和朝廷对着干了,好像他们不当面骂上几个权贵,不能显出他们的气节一般。 那个用鼻孔看人的陈鹏年尤其招人恨。 呸! 一群沽名钓誉的乌合之众。 今日托爷爷就让你们知道爷爷们的刀有多么锋利! 胤祉和玛尔珲都没有想到,托合齐能这么莽,他是真的,没将这些宗室王爷们放在眼里啊。 德隆兄弟就在反贼手里,他是一个磕嘣都不打的,说下令放火铳就下令放一波火铳冲锋了。 如果胤祉算是为了维持自家统治做了应该做的决定,那玛尔珲,就是真的动机不纯,兴风作浪了。 对保绶供出了自己,玛尔珲泰然自若。 面对雅尔江阿的质问,玛尔珲道:“简王爷,对令公子的遭遇,我玛尔珲深感同情,但你有什么实证,证明那个齐思亭是本王的人?就凭保绶的三言两语?保绶和那个齐思亭结伴饮酒作乐是许多人都看到的,他们熟识是事实,他逃脱不了勾结的罪名,但本王可是和那个齐思亭没有任何瓜葛,就是现在,如果不是简王爷说起他,本王都不知道世间还有齐思亭这么一个人。” 雅尔江阿也不多做纠缠,他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两个儿子今日所遭受的这一切,跟玛尔珲有关。 但是:“玛尔珲,你最好真的没有掺和到这些事里面去,我儿年少,被蒙蔽尤可饶恕,但你可是已过不惑之年了,如果被本王查到实证证明你掺和在里面,就是罪加一等。哼,希望到时候你能有我儿的幸运。” “对了,我进门的时候,发现你们安王府的门槛低了许多,玛尔珲,你不思怎么修复你们王府的门槛,整日和那些名士饮酒作乐,你不孝啊。” 又看到周围庭院里聚集而来的王府子弟,哧声道:“亦是不知,你安王府将来如何?” 我简王府扎根宗人府,可不是干吃饭的。 目送雅尔江阿的背影离开,玛尔珲面沉如水,让聚集而来的子孙离开,玛尔珲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应对雅尔江阿的报复。 雅尔江阿是没有证据,但谁说报复是需要证据的? 只要雅尔江阿认为他玛尔珲是害德隆的人之一,他就可以展开报复了。 若是以前那个只有宗人府的雅尔江阿玛尔珲还真不怕他,但现在的雅尔江阿,已经走出宗人府这个固有的地盘了,经过三年羊毛经营,也经过简王府的郡主们嫁去草原,雅尔江阿现在,已经不可小觑。 幸好有一个新起之秀衍潢与他相制衡,否则京中就会出现雅尔江阿一家独大的局面。 如果雅尔江阿同意太子的招揽,玛尔珲是不介意支持雅尔江阿一家独大的。 但是,太子年年随驾皇帝西巡,不止一次、两次的招揽雅尔江阿,可雅尔江阿就是软硬不吃,让太子暗中恼火许久。 这回他玛尔珲惹恼了这位既权且富的简亲王,那雅尔江阿以后投靠太子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他得早做打算才好。 雅尔江阿到了刑部,刑部这里胤祉和胤禛都在。 胤祉招呼雅尔江阿坐下,指着一桌子的油印纸和书册让雅尔江阿看。 雅尔江阿知道,这些,就是德隆的罪证了。 第100章 胤祉抽出两本册子递给雅尔江阿, 一本叫做《中补说》,一本叫做《中质秘书》。 雅尔江阿打开看了一下,皱眉问道:“似乎是教人修身养性的书, 这里面有什么不妥吗?” 胤祉道:“你可听说过康熙二十一年的朱方旦案?” 雅尔江阿迷茫。 胤祉又换了种说法,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顺承郡王勒尔锦因何被削爵圈禁?” 雅尔江阿稍稍回忆了一下,就将顺承郡王这一脉系的爵位传承了然于胸。 顺承郡王是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始于代善的孙子勒克德浑, 勒尔锦正是第二任顺承郡王,现在的顺承郡王是勒尔锦的儿子布穆巴,但勒尔锦本人,却是在康熙四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八月初一在圈禁中卒世的。 可是巧了,当初查办勒尔锦的,正是雅尔江阿的父亲雅布,所以,胤祉一说勒尔锦, 雅尔江阿就将今案和旧案给串联起来了。 勒尔锦被削爵圈禁的理由是平三藩时他“以劳师糜饷, 坐失事机”,意思就是他打仗劳师动众空拿军饷却惧怕吴三桂的攻势, 不敢主动出击,以至于战事失利。 这当然是正经理由,但雅尔江阿后来查阅档案,他还知道,勒尔锦当年在湖广一带驻扎的时候,曾频频招纳术士入军营问卜战机, 还曾向他请教保健练功诸事, 这种荒唐的行为被康熙帝知道后, 十分恼怒, 特地下谕给勒尔锦,制止了这种行为。 雅尔江阿只从宗人府明档中知道了勒尔锦的这桩往事,但具体的这个术士的名字,他却是没有在档案上看到。 难道:“当年蛊惑勒尔锦的,可是您刚才说的朱方旦?” 胤祉点头,应道:“正是他,这个朱方旦可不简单,他当年就是因为擅气功之能在地方上名声大噪,被当时的湖广巡抚以左道惑众劾奏,将其逮捕入京,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胤禛无动于衷,这些密档是他和胤祉一起看的,胤祉说的他自是都知道,所以,雅尔江阿只好耐着性子附和道:“这个朱方旦,可是被无罪释放了?” 胤祉啧啧叹道:“何止是无罪释放。他被刑部打入大牢,结果没几天就是孝庄文皇后的六十大寿,皇上命内阁颁发了恩诏,大赦天下,这个朱方旦,正是在恩赦之列。朱方旦被释放后,不仅没有潦倒出京,反倒因为他的气功之能传闻于京师,还被皇上召见,待之如上宾……” 听胤祉将这个听着就很神异的朱方旦说了一通,雅尔江阿问道:“勒尔锦既然有了削爵圈禁的下场,想必这个朱方旦下场也不会太好。” 胤祉:“……他因为写了两本书,”胤祉用下巴点了点雅尔江阿面前的那两本《中补说》和《中质秘书》,“被处死了,这两本书,刻板和书本也都被销毁了。” 雅尔江阿深吸一口气,道:“那么,这两本禁书,经我儿之手,竟又重见天日,可见朱方旦虽死,但其信徒不灭,有死灰复燃之势。” 胤祉:“不,这两本禁书并不是朱方旦的信徒蒙混入德隆的书坊大批量刊印的,而是保绶亲自交给德隆,请德隆帮忙印刷的。” 雅尔江阿拧眉:“保绶也是这个朱方旦的信徒?” 胤祉笑道:“非是信徒,却是有缘。” 雅尔江阿:…… 胤祉继续说古:“前头说了,这个朱方旦入京之后,受到了皇上的礼遇,京中王公大臣们与他多有结交,相习养生之道,咱们的裕王伯福全也在其列。当其时,裕王侧妃难产,三日不下,命在旦夕,就是这位朱方旦施展大神通,把着裕王伯的手在偏殿静坐片刻,裕王侧妃安然生产……” 雅尔江阿插嘴道:“不是把着侧妃的手,是把着裕王爷的手?” 胤祉点头笑道:“密档上就是这样记录的,我也觉着神异的紧,但这是密档,想来应该不会记错吧?” 雅尔江阿:“……那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保绶了。” 胤祉:“是,年纪正好对的上,就是保绶。” 雅尔江阿道:“我去问保绶,因何鼓动我儿,保绶说,他只是想偿还一二恩情,我当时听了不觉有什么,不成想竟还有这样的缘故。” 胤祉:“可不就是孽缘吗?” 雅尔江阿:“那保绶从何得到的这两本禁书,想来跟已故勒尔锦脱不了干系。” 胤祉:“不仅大有干系,被托合齐杀死的那些练家子中,就有好些个是勒尔锦以前的奴才,勒尔锦人虽在圈禁中,外头可还有不少靠着他搅风搅雨的呢。” 雅尔江阿:“这是我宗人府的失职,本王自会向皇上请罪。” 胤祉忙挥手道:“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管是勒尔锦还是保绶,当然,还有德隆,都是被人利用了,你再看这份口供……” 雅尔江阿看着手里的口供,越看脸越黑,太阳穴、脖颈子上的青筋更是越发明显,手里的薄薄几张纸也被他捏的皱巴变形,最后,他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喝道:“就为了对付一个陈鹏年,他们就敢将三个王府都牵扯进去!” “还有什么事他们不敢做的?!” 陈鹏年,湖南人,可是巧了,和朱方旦是老乡呢。 似胤祉、雅尔江阿这些二十来岁的青年们,对二十多年前的朱方旦闻所未闻,但对像是玛尔珲、王士正、陈鹏年这些四十岁以上的王公大臣们来说,他们正是当年吹捧朱方旦的亲历者。 而切入点也很好找啊,朱方旦起家湖广,民人愚昧,信奉朱方旦的不知凡几,同为湖南人,你陈鹏年少时一点都没受其影响吗? 如今京中禁书再现,你别说你陈鹏年一点都不知情啊? 那个齐思亭还是你的学生呢,你们平日诗文唱和好不快活,他找德隆私印禁书之事,别也说你不知道啊? 啊哈,这不就在你的书房翻出禁书来了? 哟,还不止一本呢…… 胤祉自是已经下令去拿陈鹏年了,但对太子一党就为了对付一个陈鹏年,竟不惜将三座王府牵连其中,这种疯狂的狠劲,也确实有些惊着胤祉了。 果然,太子就是太子,手底下的人就是能办大事,呵。 雅尔江阿心里还知道,玛尔珲这些人除了对付陈鹏年,可能还想趁机将他给拉下水,太子曾多次跟他示好,想要拉拢他,他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他还知道,他的两个庶出妹妹接连被封郡主,看似荣誉,实则是太子在向皇上进谏,向他示威。 就在前不久,他再一次拒绝了太子,紧接着,他的又有一个妹妹就被封了郡主,指了额驸。 封了郡主,就要抚蒙古…… 那些都是他的亲妹妹。 雅尔江阿是嫡长子,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以他为尊。他们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不说甚笃,但也不曾有过龃龉,尤其是对妹妹们,雅尔江阿向来是和软疼爱的。 结果等她们长成之后,却都一个个嫁去了草原。 他已经是简亲王了,此间权势已经到顶,有宗人府做根基,原本也不需要离府两年,跑去承德亲力亲为的建承德织造。 这固然跟他本人雄心有关,但也不能否认,妹妹们在他这里也是占据了位置的。 有他立在草原上,妹妹们的日子,想来应该能好过一些吧? 太子……太子…… 如此手段,让人寒心! 他以为妹妹被封郡主后这次招揽不成的事儿就算是过去了,结果,还有后手在这里等着他呢。 如果托合齐没有这么快动手,等九月份他随驾回京,等着他需要辗转博弈的,也未必能比今日好多少。 还有勒尔锦,他死的太是时候了。 雅尔江阿虽然嘴上说宗人府看管不严,让勒尔锦在圈禁别院之时还能在外搞风搞雨是他的错,但心里头,他是不大相信勒尔锦还能有这样的本事的。 从康熙十九年到现在的康熙四十五年,勒尔锦是被圈禁了二十六年,不是两年,也不是六年。布穆巴就是再孝顺,也不可能为了老子,将整个王府都给赔上吧? 不过也说不准,毕竟那个朱方旦,向来擅长蛊惑人心…… 既然胤祉说勒尔锦是被利用了,那就,按利用算吧。 铁帽子王府同气连枝,香火情还是要有的。 雅尔江阿:“勒尔锦的死可有细查过?” 胤祉:“不是说病死的,棺材早就入土了,还要查?” 雅尔江阿:“不过一个闲散宗室,不如开棺验尸,看是不是真的患病不治而死。” 胤祉深吸一口道,道:“布穆巴恐不会同意。” 雅尔江阿冷酷道:“由不得他不同意,我亲自去跟他说,这些书……” 胤祉轻咳一声,道:“可能,还要去你们王府德隆的院子里搜一搜,看他是不是以读此等书为乐。” 雅尔江阿缄默,虽然是亲儿子,但雅尔江阿也要说一句,德隆,他真不是读正经书的孩子,这些“闲”书,他房里,恐不会少。 胤祉:“你……” 雅尔江阿:“应该的,我简王府会配合三爷行事。” 胤祉笑道:“你放心,只是去查找一番,我会派得用的人去,必不会扰了府上清静。” 呵,如今简王府还有能什么清静。 对胤祉的话,雅尔江阿不置可否。 说完事,雅尔江阿告辞。 自回京后,雅尔江阿就投入到多庄反贼案中去,一次都没回过王府,现在案情暂且告一段落,他现在要去宗人府,带上阿尔塔回府交给王妃。 想到妻子在家还不知道怎样一番光景,雅尔江阿心里就越发的恨了。 第101章 康熙帝将几分密折摔到太子胤礽面前, 让他自己看。 胤礽一份一份看过去 勒尔锦剖腹验尸,从腹中取出了印着毓庆宫印记的金子…… 保绶家人哈玉儿供称,他的主子二爷曾受四王府(安郡王府)王爷玛尔珲教导, 研习禁书…… 德隆家人供称,自德隆阿哥得了印书坊后,保绶二爷常邀请德隆阿哥喝茶听曲儿…… 湖南士子李烁词供称,他受两江总督阿山家人嘱托, 在京为难陈鹏年,让他租不到房子住,刻意雇佣地皮流氓骚扰其家眷,哄抬粮价,让其买不到粮吃…… 湖南士子李烁词供称,阿山其家人嫌他对付陈鹏年手段低劣,辱骂与他,他便与好友齐思亭谋划, 如何让陈鹏年万死…… 落魄书生周贤余供称, 京居困顿,偶然结识齐思亭, 齐介绍他到多庄印书坊供职,且齐保证他每月可从太子家人处领钱粮,他已领钱粮五月有余…… 江湖浪人钱大龙供称,他从江南而来,受朱三太子家人嘱托,带着草莽兄弟脱身多庄, 可受其庇护, 见机行事…… 胤礽将这看不尽数不尽的密折尽数摔到地上, 怒道:“无稽之谈!” 连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的朱三太子都牵扯出来了, 简直荒谬至极。 康熙帝揉着生疼的眉心,道:“朕也不能理解,那个陈鹏年就那么招人恨,让你非要他死不可?” 康熙帝只说陈鹏年,胤礽明显愣了一下,试探问道:“勒尔锦、保绶、朱三太子这些人……” 康熙帝:“都是无关紧要之人,欲利用德隆行私心之事罢了。保成,似陈鹏年这样的耿介之人杀是杀不完的,你不但杀不完,还得利用他们为你做事,朕要教多少遍,你才能明白这些道理?” 胤礽确实不明白:“既然似陈鹏年这样的人有很多,那么,杀一个也不算什么?” 康熙帝:“你为君,他人为臣,你杀了陈鹏年,天下似陈鹏年这样的人就都不会服从于你了。” 胤礽:“天下并不是只有陈鹏年这样的臣子,还有似阿山、王士正这等忠臣能吏……” 康熙帝闭上了眼睛,太子…… 竟执拗至此,已……改不过来了。 康熙帝也不知道,自己精心教养的太子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太子不是不学无术,相反,他十二岁登阁讲书,能将鸿儒辩驳的哑口无言。 那个时候,他这个父亲是自豪的。 但现在,这种辩言之术用到他这个父亲身上,他只觉着烦躁和愤怒。 治国理政,是你辩嬴了天下就得治了吗? 这些年,康熙帝次次出巡都将太子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教他,治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你不仅要知道怎么烹,还需要亲自上手去烹,不能光站在那里看着别人烹。 索额图在的时候,太子还能听他传授为君之道,等索额图死了,太子彻底不听人言了。 索额图…… 索额图! 此时,康熙帝鞭尸索额图的心都有了。 都是索额图教坏了他的保成!! 康熙帝缓了一会,不再试图让太子明白陈鹏年的重要性,他直接跟胤礽道:“陈鹏年被无辜牵连其中,朕会下口谕释放他,让他继续在武英殿修书,你以后也不要再为难他。这是圣旨。” 胤礽低下了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康熙帝重重拍了一下案几,怒问道:“你听到了没有?!” 胤礽跪下,直着脖子垂着眸子应声道:“儿臣听命。” 康熙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让他这么跪着,继续道:“雅尔江阿……执宗室之首尔,其姑、妹多抚蒙古,督造承德织造局、承德避暑山庄亦有大功。正是因为他位高权重,在朕有生之年,才不会屈就与你这个太子,这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这是他的可贵之处,朕希望,你也能紧守这份为臣、为子的本分。” 胤礽:“……谨遵皇上教诲。” 康熙帝心口突然骤痛,他不动声色,唤道:“赵昌。” 御前侍卫赵昌听命来到康熙帝面前,他身穿铠甲,腰悬长刀,未跪,只是略略躬腰询问道:“主子?” 胤礽心下嗤笑一声,他知道赵昌为什么不跪,因为跪下固然表示臣服,但是对主子的臣服同时,也是对敌人的臣服。 若是此时有刺客携刀剑而来,保护主上的奴才却是跪着的,哈,敌人的刀都要砍到主上的脖子根处了,护卫主上的奴才还没起身呢,等他起来蓄力拔刀,说不定主上的头颅已经落地了。 所以,真正在御前听命的心腹侍卫,似赵昌这样的,都是见主不跪。 外人只道御前侍卫荣宠非常,可见主见大臣不跪,其实都是卑贱之人仰望基石之时以奴心忖度主上心意罢了。 殊为可笑。 康熙帝伸出了手,赵昌忙伸出手臂稳稳托住了他看似沉稳实则在微微颤抖的手,康熙帝语声平淡寻常,道:“与朕去更衣。” 康熙帝扶着赵昌沉稳坚硬的小臂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胤礽道:“保成,你将桌案上的折子批完,就在这里等朕回来。” 胤礽略略转头,不解的看着康熙帝。 让他跪着听令,不就是要罚他吗?怎么这会子又要代批奏折了? 胤礽也只能投以疑惑的视线了,因为康熙帝已经扶着赵昌的手如厕去了。 “不会是吃了什么不服的东西,闹肚子了吧?看额头都出了细汗了。”胤礽心下暗自腹诽道。 康熙帝支撑着到了起居之所,梁九功照常指使着小太监们备衣备水,忙的不可开交,魏珠跟了进去,悄悄奉上保心丸药,语带担忧,小声问道:“主子,要不要叫唐太医来看看?” 康熙帝舌下压了丸药,轻轻摇了摇头。 魏珠腰弯的更深了,却是没再说什么。 等康熙帝再次回来的时候,胤礽已经将案几上摆着的奏折给批阅完了,康熙帝并没有多看那些奏折一眼,他让太子坐下,这次不带多余的感情,公事公办的继续道:“其他涉案士子和有功名的读书人,朕会着刑部严查细审,其他有罪者斩杀,无罪者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这里面,有没有你想保的人?” 胤礽:“并无。” 康熙帝点头,继续道:“保绶是主犯之一,羁押宗人府,玛尔珲,降爵……” “汗阿玛……” 康熙帝看着胤礽,胤礽被这双眼睛看的晃了一下神,但还是继续道:“玛尔珲并无罪证,若是降爵,恐宗亲不服。” 康熙帝:果然,玛尔珲是你的人。 康熙帝:“既如此,玛尔珲降爵作罢。” “德隆,虽受蒙蔽,亦有昏聩轻信之实,难当嫡长大任,令雅尔江阿不可奏请他为世子……” 康熙帝见胤礽无动于衷,甚至还隐隐有得意之形色,不由道:“德隆虽有罪,但其毕竟年少,少受教导,且在与反贼搏斗中深受重伤,背后数刀亦是为护其弟而受,实有孝悌之义,殊为可悯。太子就不为其向朕求情几分吗?” 胤礽正色道:“禀汗阿玛,德隆窝藏朱三太子反贼铁证如山,若是汗阿玛宽宥于他,岂不是给朱三太子之流开了先例,以为只要攀附我朝一二宗亲,就可销声匿迹,着实可恶。儿臣身为太子,更要杜绝此等徇私枉法之行径,让朱三太子之流无机可趁。” 好一个正义凛然大公无私的太子。 康熙帝笑了,道:“既如此,那便让德隆幽禁宗人府吧。” 胤礽:“汗阿玛英明。” 康熙帝:“勒尔锦……” 康熙帝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但他关于处理京中事务的旨意先一步传回了京都。 京中权贵圈子一时安静如鸡,纷纷侧目同时,亦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尤其是简王府瓜尔佳氏,在听到关于德隆的处置旨意之后,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 反之,四王府却是笙歌宴飨,言笑晏晏。 胤禩去隔壁说了几句,反倒被醉酒的玛尔珲给连讥带讽的给轰了出来,胤禩回府之后生了好大一场气,连一向在府里威风八面的福晋郭络罗氏都不敢近身安慰了。 还是华圯特地来到贝勒府代父向胤禩道歉,胤禩才作罢。 不过,胤禩也不是光受了这口气什么都没做,他约了顺承郡王布穆巴出来喝茶,感叹如今宗室日子过的艰难,还不知道以后要如何呢? 以后要如何? 原本以为老爹是自然死亡,结果是被人硬塞了金子毒死的,这还不算,老爹勒尔锦连祖坟都回不去了,他被康熙帝剔除了宗籍,需要另行寻墓地安葬。 你问布穆巴以后要如何? 他现在就不想过了,还想以后呢! 太子,太子…… 玛尔珲能安然脱身,没道理他老子就要做王八。 布穆巴越想越不是个事儿,越思考脑子越浑,最后竟不管不顾的在宵禁城门关闭之前,快马出京,寻着康熙帝的圣驾而去了。 布穆巴并没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出格事情,他就是想问问太子,他的阿玛到底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名,要落得如今的下场。 布穆巴当众诘问太子,让太子颜面尽失,不管是在场和不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接下来布穆巴竟然会有如此遭遇。 他被太子当众用马鞭鞭笞咒骂,有随行太子师傅规劝太子要仁和厚爱,被太子同样鞭笞,有随驾大臣见事情闹的不像样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同样被太子鞭笞殴打…… 连伴驾大学士马奇也挨了一马鞭子,让这位大学士惊愕同时,又深深的困惑难言。 第102章 康熙四十六年与往年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朝野内外,不是这里贪污受贿革职查办,就是那里强盗匪徒为祸乡里烧杀百姓, 山东水灾刚缓过劲儿来,江南又受旱灾,河道总督总也督不好河道,不是这里决堤, 就是那里冲决,事儿干的七零八落,要钱却是张口就来,又不能不给…… 事儿都是大事儿,但于高墙深府里的公子哥儿们来说,就都远在天边了。 近在眼前的,是德亨行拘、啊不对,是避府读书期满, 解禁的日子。 三年前, 德亨是于十月初二入贝勒府读书,三年之后, 自然也是于十月初二日,解禁出府啦。 十月初二这一天,除了叶勤夫妇和小萨萨、小鸣晓来了,衍潢夫妇、讷尔苏夫妇、弘昇、德隆、阿尔塔、永谦、锦绣、月兰、成信、赵香艾、范毓馪等相熟的也都来了,他们接上德亨一起,去德亨的新家国公府去游玩。 就在去年, 德隆尚在宗人府关押幽禁的时候, 衍潢和娜依嘎, 讷尔苏和曹如玉先后大婚。衍潢曾经跟康熙帝请求过想将大婚日期推迟两年, 康熙帝连他的理由都没听,以钦天监算的吉时不可更改给否决了。 雅尔江阿劝住了他,要他遵从旨意如约大婚,不要凭添变数。 衍潢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别人劝他两句话就以为是这人在跟他作对的那个任性少年了,没有好友见证的大婚虽有遗憾,但也是为长远计,这样想的话,就不算太遗憾了。 衍潢和娜依嘎、讷尔苏和曹如玉都是少年夫妻,且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去的也不是外人府邸,他们来的时候就都带上了妻子,可是让四福晋和纳喇氏好一顿稀罕。 娜依嘎倒也罢了,满清贵女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兴致来了也是时常带上护卫丫鬟出门玩耍的,四福晋和纳喇氏这等贵妇与她时不时的就能遇上见一面。 似是曹如玉这样的汉军女子,虽也在旗,但不知是不是在江南那等理学圣地呆久了,她自康熙四十三年大选露了那一面之后就随着父亲曹寅回了江南,等再来就是去年大婚,大婚之后,就销声匿迹于平郡王府了。 京中这些贵妇们,想见她一面还真挺不容易。 当然,似是四福晋这样的贵妇们,谁也没闲着没事儿专盯着她瞧,只是吧,贵妇圈子就这么大,贵妇们相交也就那么些个谁家娶福晋谁家嫁格格谁家添丁口等车轱辘似的家常事儿,曹如玉总是不露面,不免让人挤眉弄眼了些,凭白添了许多谈资。 这些都是德亨听卓克陀达说的。 卓克陀达一日大似一日了,加之四福晋放权给她,她在京城格格圈子里就很有声望,消息也就别样的灵通,她去谁家参宴听了什么趣闻新闻,在外头憋着不好说的,就回家来一股脑儿的说给德亨听。 当然,她说的时候,弘晖也是在旁听着的,但卓克陀达就是觉着,弘晖对她说的话儿不感兴趣,倒是德亨,不仅听的津津有味儿,他还跟她提问,跟她讨论,跟她悄悄儿咬耳朵,让她十分有成就感。 德亨对这位“鼎鼎大名”郡王妃的确很感兴趣,但那都是有关曹家八卦的兴趣。等见了真人,不自觉的向她旗袍之下露出的脚面看了一眼,见是天足之后,也就没多余的兴趣了。 现在让德亨心心念念的,是他的新家。 属于他的国公府,在历时三年多之后,终于建完了。 不是只房子建成的那种建完,是府里草木勃发、家具齐全、仆役待命、只等他人走进去入住的那种齐全。 拎包入住还要拎包呢,德亨这个,只要他人进去就行了。 阿尔塔和永谦两个跟德亨同年,都是十来岁猫狗都嫌的年纪,他们促狭的将德亨夹在中间,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要带他出四贝勒府的府门。 阿尔塔左脚还有些使不上劲儿,但半点不影响他另一只脚的灵活性,德亨故意走的慢一些有意照顾他的左脚,反倒是阿尔塔一瘸一拐的拉着他往前走,边走还边笑道:“我问过舅舅了,这解禁迈门槛也是有讲究的,你若是想要财,就先迈左脚……” 永谦接口笑道:“你要是想要禄,就先迈右脚。” 站在高高的大门槛前,德亨犹豫了,问道:“那我若是都想要呢?” 跟在身后的弘晖、弘昇、衍潢等都笑了起来,小萨萨笑的尤其开心,在他身后开心的蹦跳道:“大哥两只脚一起迈过去。” 这会就连四福晋、纳喇氏等也都笑了起来。 德亨比了比这门槛的高度,盘算着以他习武三年的弹跳力,能不能一下子双脚齐平的跳过去。 阿尔塔和永谦对视一眼,一左一右两只手一齐用力,将德亨给架了起来,德亨福至心灵,双脚抬起,灵巧的同时迈过了门槛。 “财禄双全喔!”阿尔塔和永谦同时唱道。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都道这个意头儿好。 德亨双臂展开脸庞面向太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德隆站在他旁边好奇问道:“闻到了什么?” 德亨咏叹道:“自由的味道。” 弘晖“噗”的一下笑了起来,说他道:“咱们府四面墙头不知道架了多少梯子,你哪一天没自由了?” 德亨大摇其头,叉腰感叹道:“那不一样,从今天开始,我就可以任意行走啦,走四方” 好悬没高歌一曲走四方,及时煞住喉咙,问弘晖他们道:“咱们怎么去?坐轿子?” 衍潢道:“坐轿子的是女眷,咱们骑马去。” 德亨:“好耶,奔雷,我的奔雷” 似乎听到德亨的呼唤声有感,已经等在府门之外的奔雷嘶鸣一声,踢踢踏踏的迈着小碎步被马夫牵着走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弘晖、衍潢、德隆他们的马匹。 四福晋、纳喇氏等女眷则是上了轿子,由德亨一行男子护送她们而行。 奔雷从一头小马驹到长到一米五高的青年马只用了三年时间,反观德亨这个主人,从比它高到比他矮,也就用了三年时间。 奔雷马头上立着一个已经开始长硬羽浑身雪白的幼鸟,这是闪电的孩子,一只注定被大自然淘汰的“畸形”鸟。 闪电终于不甘寂寞,还是从外头找了一个媳妇鹰,带到德亨这里产蛋、孵化出雏鸟之后,发现雏鸟不仅虚弱,还浑身雪白,就扔下孩子,带着媳妇不知道又去哪里野去了。 德亨给这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小鹰起名雪女。 苍鹰有白色的,但那是白与黑、灰掺杂的斑斑点点的白,似是雪女这样浑身雪白,找不出一根杂色羽毛的,绝对是变异了,它若是身体健康还好,它偏生下来就虚弱不堪,在大自然中,注定是活不下来的。 但好在,雪女生在了德亨家中,为了雪女,德亨可是不知道拜托了多少养鹰高手来四贝勒府给雪女看诊,才让它磕磕绊绊的活了下来。 相比于闪电被德亨养了一个冬天还半死不活沉默抵抗的死样儿,小雪女生来就跟德亨亲近,有小雪女在,德亨哪里还想的到闪电啊。 他双手按着奔雷的马背,与腰腹同时用力,利索的飞身上马,向小雪女伸出了手。 小雪女扑闪了一下还有些光秃秃盗匪翅膀,跳上了德亨的手掌心,德亨将手掌放在了左肩头,小雪女灵巧的跳了上去,站定。 德亨手指揉了揉小雪女的小鸟脑袋,笑跟它道:“雪女,咱们要去新家了。” 小雪女从喉咙里呼噜了一嗓子,似是应答,德亨就当它听懂了,转头对已经骑在马上的弘晖他们笑道:“出发!” 说罢,当先调转马头就要走。 但是,马头缰绳被牵住了。 德亨:“…???” 衍潢忍笑道:“德亨,你的府邸在东边,不用朝西走。” 德亨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轿子和马头不都是朝着这个方向的吗? 弘晖和德隆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弘晖笑道:“我忘了,他除了进府那天走过这条路,以后就再没走过,难怪他出府就找不到方向了。” 德亨重新调转马头朝东走,狡辩道:“我方向感很强的,谁说我找不到方向了?” 弘晖:“是,是,你在图纸上,从来没有转向过……” 说说笑笑的沿着府前街一路向东,到了北小街转向南,草厂胡同中间地段,就是德亨的新国公府了。 新国公府前早有邻居等人群聚集看热闹,叶勤、务尔登、务尔德宜等带着陶大他们向人群撒干果铜钱,一同沾一沾他们家的乔迁之喜。 见到德亨一行人骑马坐轿的过来了,陶大吆喝了一声,当即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特地请来的一班舞狮队摇头晃脑的冲了出来,来到德亨他们的马前,边舞边后退做引,向大开的新府门而去。 彩色雕梁,朱红大门与立柱,鎏金闪耀的“国公府”牌匾高高悬挂在红漆黑瓦门楼下,门楼檐下挂着白色气死风灯笼,高大的汉白玉大狮子立在府门前,为这座新府邸凭添不少声势。 德亨在大门前立住马匹,见到叶勤站在阶上殷切的看着他,来不及仔细看新府大门什么样,立即翻身下马,叩首:“阿玛,儿子回府了。” 锣鼓静谧了一瞬,叶勤激动的将儿子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哽咽道:“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似衍潢、德隆、讷尔苏等都下马恭喜叶勤,叶勤见到众多青年才俊来府相贺,喜不自禁,不住作揖回礼。 见到四福晋等女眷下轿子,叶勤不再寒暄,叶勤牵着德亨的手引男客,纳喇氏牵着萨日格的手引女眷,锣鼓重新敲打起来,他们携手牵幼,一齐从敞开的大门,进入了这座崭新的府邸。 第103章 德亨家的乔迁之喜不仅办的热闹, 还办的尽兴。一连三天,亲朋好友能来的都来了,没能来的, 也遣仆从送来了贺礼。 为了给家中的两个孩子德亨、萨日格广布福泽,叶勤还为江南受旱灾区捐赠银一万两,粮千石,托努尔苏来往江宁的船队送往江宁交给曹寅, 请他帮着散给江南灾民。 说到这些送往江南的千石粮食,就跟出国一趟给亲朋好友带回的“洋玩意儿”是义乌小商品城制造的一样,这千石粮食,也是前年从江南经运河运到通州的漕粮。 通州的漕粮用处多多,除了填补大仓备灾备战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实用的功能,就是给八旗官兵和满汉官员们发放粮饷和俸禄。 前头说了,发放给八旗官兵的禄米都是带壳的, 要想吃到肚子里, 需要将这些禄米、也就是漕米,舂去壳才好下锅, 而这个舂米的过程,就是奸商们谋利的良机。 为了不让自家人吃二道贩子的亏,小小年纪的德亨就给大舅福顺出主意,让他在南城开一个碓房,专门雇佣城南的民人来给自家人舂米吃。 但实际上,舂出来的这些米都是陈米, 有些人为了饱腹吃它, 有些舌头刁的人就吃不惯, 另折价换了上好的粳米、白米吃。 可不是巧了, 德亨在黑龙江和盛京的庄子产的大米,都是上贡的上上等的白粳米,吃起来软糯香甜,不用就菜都能干吃一大碗。 德亨家里也就这么几口人,就是分给亲近的仆从加送礼,三个庄子产的粮食也消耗不完,白白将新米放成陈米可惜了。 德亨就请大舅福顺帮着在京将这上等白米换成更廉价的漕米。依年岁算,陈年的以祈福消灾的名义撒给南城以及郊外贫苦百姓,稍好点的,就送到东石河屯: 一者,当做工钱结算给烧砖的工人; 二者,当做福利发放给在京当差的家丁、仆妇们的家人; 三者,用来当做挖渠、开路、架桥、织布的酬劳。 德亨人虽然出不去,但他有很用心的经营那个并不属于他的小屯子。屯长德塞宜虽然熬过了康熙四十二年的冬天,但并没有熬过康熙四十三年的夏天,在德亨离开三四个月后,他就病逝了。经过德亨举荐,额尔赫布给活动关系,这个屯,最终由德塞宜的三子那丹珠接任屯长,继续掌管东石河屯。 那丹珠接任屯长第一年,腊月入京给各“长官”们送节礼,他也去了牛角湾胡同去拜访德亨,谁知那个时候德亨已经入了贝勒府读书去了。 那丹珠原本以为相见无望,但额尔赫布是知道德亨在贝勒府的处境的,他带着那丹珠去敲了贝勒府的侧门,然后请见大格格卓克陀达…… 也就是从那丹珠起,卓克陀达才提议在贝勒府不起眼的东北角上专门给德亨开一个小院,方便他处理自己的事情。 那丹珠最后自然是见到了德亨,他不仅见到了德亨,还从德亨那里拿到了一个改造东石河屯的图纸。 其实图纸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东西,就是一些开渠引水灌溉啊、修路架桥方便人行走啊、铺设暗道方便屯里的污水污秽等垃圾排泄防止滋生瘟疫啊、多开一个砖窑烧砖建造房屋啊、赞助织机羊毛线鼓励妇女织布织毛衣自给自足啊等等一些寻常的事情。 但就是这些寻常的事情,对底层百姓们来说每一件都是大工程,是饿着肚子绝对完不成的大事情。 但现在,德亨出钱出粮,百姓们在农闲之时出人力,这些基础工程就可以搞起来了。 经过福顺被参之事后,那个小碓房过了明面,算是成为了福顺名正言顺的私产,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继续扩大规模,再加上有“德公爷”东北新米做加持,福顺的碓房在南城很有名气。 也就是说,经福顺的手兑换而来的漕米越来越多,光放着不是这么个事儿,米越放折损越大,可巧遇上了江南旱灾,得了,这些漕米再坐着漕船回江南吧。 为什么不将这些漕米在京郊换成银子拿去江南就近买米呢? 这不省了千里迢迢运送粮食的船和人力了吗? 非也。 据德亨所知,江南的粮价已经飞涨五倍到十倍有余,拿一样的银子去江南买米赈灾,就跟拿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一样,不如直接运粮过去。 这些漕粮并不是多么好的米,那些当官的恐看不上,反倒可以直接散给受灾的灾民,真正能帮到他们。 叶勤的这一千石粮食对江南的灾情那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起到赈灾作用的,是康熙帝下旨,截留湖广漕米几十万石以备江南赈济。 但总归,德公府的好意送出了。 办完乔迁礼之后,国公府正式走上正轨,过起了平静祥和的日子。 但德亨本人,那是一日不得清闲的。 承德织造局历时三年,终于建成,并快速的进入大规模羊毛精纺纱市场黄金期。江南织造局与承德织造局南北呼应,大量精美的羊毛(绒)、蚕丝混纺的精美羊毛(纱)缎迅速铺向全国,其中以京城为最。 内务府只管服务于皇室,而对外这一条线,就又落到了叶勤头上。 也就是说,叶勤除了掌京城织染局这一摊子之外,他还得兼顾着江南、承德两处大织造局的京城集散销售工作。 真算起来,叶勤真不是那种自身有才能的人,当初,只让他督造风扇时,他就暴露了自身的才识、见识、胆识上的不足之处,不过只是督造一个风扇,有王师爷和显王府帮衬着,也算可以了。 后来他执掌织造局,就觉着吃力了,以至于当时他夙兴夜寐差不多就住在织染局,总算当差让大冬天去西安巡查兵务的康熙帝满意了。 等到承德织造局开始生产羊毛纺织品,康熙帝又让他做羊毛销售“总监”,这就真的难为到叶勤了。 好在,康熙帝四十三年元旦前后,经康熙帝的引见,他结识了曹寅。 对如何运作织造局,曹寅可是行家,他传授了很多技巧给叶勤:“事事皆问,事事皆不亲为”。 意思就是,你什么事儿都要问,但什么事儿都不要亲自上手去做。 “交予可用之人即可。” 会用人就行了。 揣着手装大爷啊,这个叶勤会做。 如今叶勤本事没长多少,但认识的人是真的多,偏认识的这些大爷们还都要给他三分颜面。 所以,织染、清点这些方面的琐碎事儿都交给他“选”出来的可靠人去做,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每天穿戴整齐了,去见每一位想来见他和他想见的大爷们。 即便如此,叶勤也每天忙的见不着人,那个什么镶黄旗的佐领,他更是一年到头都问不上一句,问就是:“去找你们小爷去……” 德亨还能怎么样呢? 牛不饮水总不能强按头吧? 接就接吧,反正他在家闲着,也没甚事干。 屁啊! 谁说他出贝勒府了就不用读书了? 戴先生肯定得了胤禛的吩咐,不仅给他布置了超多的作业,还让他每三日回一趟贝勒府,好继续给他讲课。 人虽然走了,但学,还是要照样上的。 所以,德亨只能在课业之余,抽出时间来处理三个佐领外加一个东石河屯、三个庄子的事务了。 如今已经正式进入冬月,黑龙江和盛京的庄头们肯定已经带着庄丁朝京城这边赶了。 顺天的庄子离的近,庄头出发要晚一些,但也肯定会比东北的那两处庄子要快,所以,德亨要提前准备好仓库,以免发生康熙帝四十二年冬因为家里太小放不小众多粮食和活物的拮据窘事儿来。 之前几年的庄子出产都存在崇文门内的仓库里,德亨原本想今年也存在南半城那边仓库,但纳喇氏认为,新家就要有新气象,既然有了新家,自然要有就近的新仓库。 新国公府大的很,能存下就存,存不下,就在府外租赁新的仓库。 他们又不是没有钱在这边租赁新的仓库,做什么要藏在旧仓库里? 德亨虽然不认同这个说法,但他在这种小事上,一向是不会忤逆母亲的,所以,额娘说要租,那就租吧。 为什么要租赁新的仓库呢? 因为经过计算,德亨发现,新府的仓库已经填满大半了,剩下的小半根本不够用的。 那就只能就近租赁新的仓库了。 为什么要租赁而不是典买呢? 哈,因为这里是镶黄旗界内,周围住的都是老牌贵族,你去典买谁的去啊? 好在,草厂胡同这边因为之前新建国公府,三年前很是迁走了一批旗人,虽然后来又建了一些民居将叶勤的那个佐领迁了大半过来,但总体来说,还算宽敞。 尤其是草厂胡同东口靠北的那一排房子,现如今是空着的,只住了老两口给看房子,主家一家,都到地方上任去了。 作为临时仓库,是够用了。 德亨看了看天色,见阳光晴好,就叫上小福、陶牛牛一起出去看房子去。 纳喇氏嘱咐要多多的人跟着,又按住了想要跟着大哥哥一起出去玩的小萨萨,德亨许诺要带礼物回来后,德亨三个连带雅各布三五个侍卫,一起出府去了。 就在同一条胡同口,所以德亨一行是步行过去的。 刚走了百多米,远远的就看到胡同口的拴马石上栓了一、二……五匹骏马,雅各布先赞了一句:“好马!” 可不是好马吗,修长好看的马蹄,结实有力的臀肌,长长的脖子,大大的鼻孔,小小的耳朵……这些都是良马的标配。 第104章 德亨学武已经三年了, 似拳脚、布库这等肉/体上的练家功夫他只跟弘晖和陶牛牛比过,他总觉着,跟这两人比的时候, 他们都在让着他。 德隆和衍潢等几个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比他至少大上三岁往上,在同等水平的孩子之间,两三岁差不多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相互比起来德亨总是输,没意思的紧。 德亨早就想和不认识的外人比一比,衡量一下他现在身手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了。 看这福保顺,跟他差不多的个头,应该也是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这可不是巧了吗,要比试耶,现成的对手啊。 德亨顿时浑身上下都痒痒, 当即决定择日不如撞日, 现在就比。 他们就比布库,一局定输赢。 地点就选在老姚头儿看守的房子的院子里。 小福和陶牛牛去帮德亨解衣裳, 小福劝道:“大冷天的,何苦来哉,那就是个浑人,你何必要理他?” 陶牛牛也小声跟德亨分析道:“看那福保顺体格敦实,双眼有神,应是有真功夫的, 且他走起路来肩不晃胯不摇, 迈步落脚也十分有章法, 下盘必是十分稳当, 小爷要是想胜他,恐不会容易。” 德亨眼睛更亮了几分,跃跃欲试道:“嬴的容易有什么意思,平日里你们总是让着我,可算来一个不会让我的了,还不许我试试深浅?” 陶牛牛张了张口,他怎么会真伤着小爷?要真让他说,小爷自有他贴身护着,他就是小爷的第二条命,那什么拳脚功夫,压根就不用学。 那摔的浑身的青紫,他看着都心疼。 但小爷自己愿意学,陶牛牛也没法子。 陶牛牛只好道:“要不我先跟他比一场,您在旁先看着,等您再比的时候,心里也好有数?” 德亨好笑道:“那我不成了输不起的无赖了?我可没那么没品,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小福将长至脚踝的外袍下摆给他用腰带固定在腰上,以防等会打起来碍事,她嘴上还是不满道:“好好儿的锦玉公子哥儿,要那起子莽夫计较什么?依我看,这要强的脸面不要也罢。” 德亨:“那可不行,这要强的脸可不能丢。” 小福:“……那你等会可要小心点,可别真伤着了。” 德亨:“放心吧,我摔打惯了,不会真伤着的。” 这边,明礼也在暗中嘱咐福保顺:“你手上收着些,千万不能真将人给伤了,这不是好玩的。” 富察家的男儿,不管是哪一个房头的,男孩子自五六岁上起就都要去他们族中自设的校场上摸爬滚打,直到生命的尽头。 孩子有孩子的习武方式,大人有大人的习武方式,闲散子弟有闲散子弟的要求,建功立业的也有建功立业的标准。 官高如马奇,休沐日或者兴致来了,也会去校场上耍两下,疏散疏散筋骨,更能长寿。 对各房的男孩子们而言,在校场上,你可以总是垫底的那一个,但不能不去。 你就是站校场上什么都不做站一天呢,你人也得去,不去的,呵呵。 大家长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大家长的权威。 福保顺的身手到底如何,明礼是清楚的。 看德亨眉清目秀雪团般的脸蛋,以及即便身穿棉衣狐裘仍显细长的身段,估计身体也是瘦弱的。瞧那架势,可能是平日里也在家中学了些拳脚功夫健体,被家中人夸的多了,就以为自己身手了得,沾沾自喜,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 中看不中用。 这种小时候被大人哄骗着去学武,应付成年后佐领内考核领一份俸禄的孩子明礼见的多了,他们族中也有。等这些孩子真去了校场之后,无不被族中兄弟们教做人,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功夫。 福保顺是莽,但也不是真傻,他嘟嘟囔囔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什么,闲……什么步……” “闲庭信步。”明礼没好气的接口道。 福保顺:“对,就是这个闲庭信步,看他那弱鸡崽子样儿,得意什么,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祖宗’两个字儿,不过是挥霍家里的,真让人瞧不上,嘁。” 明礼更加无语了,拉住已经准备好要上前的福保顺,完全是出于兄弟情,给他做最后的提醒,问道: “祖父给咱们上课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打瞌睡了?你竟然不知道德公爷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福保顺:“……”他上课打瞌睡不是常有的事儿? 至于现在问出来吗? “怎么来的?” 现在也不是给福保顺补课的时候,明礼只说要害,道:“德公爷的曾祖阿拜最高也只是国公爵,他的父亲只是奉国将军,主家二叔也是奉国将军,他这个做人孙人子的反倒是国公,你自己思量吧。” 福保顺这回沉默了,阿拜是谁他还是知道的,啊这……这……这…… 一息之后,福保顺才气弱道:“……哥,你怎么不早说。” 明礼恨声道:“我要是早知道今日跟你出来还能有这么一出,我就……” “你们准备好了吗?”德亨已经在活动手脚热身了,结果这边两兄弟还在叨叨咕叨叨咕的。 福保顺看了一眼热情洋溢充满期待的德亨,转头问道:“…哥,现在我说不比了还来得及吗?” 福保顺可真不是傻,他只是不愿意动脑子也不喜欢学习文化知识而已,儿子国公老爹将军,这一听就不对好吗? 怪不得新国公府叫德公府,而不是叶公府,他真是昏了头了。 他之前看德亨一副游乐人间漫手撒银子的公子哥儿模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没想到,人家是有好整以暇的真本事的。 明礼:“人家都应战了,临阵脱逃,军法当斩,你自己看着办。” 行了,去打吧。 福保顺深吸一口气,都到了这儿了,确实不能退了,既然要比,那就先将其他放到一旁,先比赢了再说。 福保顺站到德亨面前,他先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原本想说两句的,结果,一个天旋地转,他已经摔倒在地上了。 先下手为强的德亨:…… 他见福保顺冲他呲牙,以为是宣战的开始,就当先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结果,软绵绵的福保顺就被他顺利摔了出去。 福保顺动了动被摔到的肩膀,他原本是打算要想放水的,但看这利索的一手,这个德公爷,可真不像是吃素的。 既然如此,他要是不全力以赴,岂不是看轻了人家? 他要真放水,估计人家不会高兴。 不,是不尽心。 他要是被族里的年长兄弟放了水,他也不会高兴,他觉着自己被轻视了,将心比心,这个德公爷,应该也会想他全力以赴的。 福保顺战意汹涌,提醒了一句:“德公爷,您小心了……” 说罢,一个猛蹿,如闪电一般来到心已动身体却是来不及动的德亨面前,并不算大的双手如鹰爪一般扣住了他的肩膀,用力一掰,就想将他原地摔倒。 德亨身体晃动了一下,双手同样扣住了福保顺的肩膀,同时一脚踏出,别住了福保顺的一脚,借助他稳如磐石的下盘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好险! 小福看的紧张不已,双手攥成了拳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德亨才好。 明礼过来安慰道:“你们放心,他们只是比试一番,福保顺手上有轻重的。” 小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他一下,转到陶牛牛的另一边去继续看两人比试,没心情理明礼。 明礼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陶牛牛眼睛看着场中正在比拼力气角逐的两人,见德亨一时还能稳的住,就对明礼作揖寒暄道:“方才听公子说您出自富察一族,不知道是哪一支?” 富察氏多的很,有沙济富察氏、叶赫富察氏、辉发富察氏、额宜湖富察氏、扎库塔、吉林乌啦、长白山等多支分支,当然,最显赫的,乃是马奇所在的沙济富察氏。 明礼回了一礼,笑道:“是沙济富察氏。” 陶牛牛:“……大学士马奇乃是您……” 明礼:“正是家祖父。” 陶牛牛:“原来是大学士马奇之孙,我家小爷久仰令祖已久,不成想,竟今日碰上了其孙。” 明礼苦笑:“不敢。” 又解释道:“福保顺是大房堂伯僧格之子,平日顽劣惯了,让贤主仆见笑了。” 陶牛牛笑道:“原来是僧格佐领之爱子,奴才听说,僧格佐领的爱女被指婚给十三阿哥了?” 其实他还知道,马奇的女儿,就是明礼的姑姑,在康熙四十三年被指给了皇十二子胤祹做嫡福晋。 不过这就不用说了,毕竟马奇是二房,僧格是大房。 明礼:“……是。” 陶牛牛:“恭喜。” 明礼:“……” 离上次康熙四十三年大选已经过去三年了,今年仍旧没有大选,但上次参加大选年岁不够回家准备下一次备选的旗女们也有的陆续被指了婚,家世好出身高的早就在第一次大选的时候入了各王府做嫡福晋,剩下的家世好出身不高或者家世不够好年岁不够大的,则是被指入皇子府做格格。 至于以后是做侧福晋还是庶福晋还是永远只是一个格格,那就看生育情况了。 僧格佐领的女儿,身份不高也不低,去给年轻英俊且受宠的的十三阿哥胤祥做格格,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若是父兄给力,以后加封的时候,说不定即便没有生育,也能册封侧福晋? 是不是侧福晋,那都是以后得事儿,现在,他那位堂妹,也还只是个小格格。 第105章 儿子请老爹到自家新修的园子里去吃顿饭, 老爹答应了,说:“行啊,明天就去吧。” 这是一般人家的父子。 对皇家而言, 尤其是对心眼子跟筛子似的,万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的胤禛而言,他要是不提前将所有都准备好,那是万万不敢跟皇帝老爹开这个口的。 康熙帝也是一样, 他答应了要去四儿子家用膳赏园,也不是立即就去,而是给儿子留出了充分的准备时间,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十一日。 于是,四福晋带着儿女们提前三天就搬去了赐园做准备。 今年正月的时候,众皇子们奏请汗阿玛想要在畅春园附近建园,康熙帝批准了,所以, 众皇子们修建的自家园子, 都是符合自己爵位规制的。 而且,一年时间, 就算是在前明原花园别墅上改建,那规模也了了,更何况赐给胤禛的这块地,没有前明留下的废园,一片原始自然的湖光山色,要平地而起建成一个能住能玩的园子, 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 康熙四十六年的四爷赐园也只能被叫做花园子, 离以后的圆明园还早着呢。 不过, 景致也已经初具模样了。 比如已经定下基调的前湖、后湖,围绕后湖而建的牡丹台、竹子园、梧桐院、金鱼池、涧阁、葡萄院等都已经建完,只等主人入住了。 春观牡丹夏赏荷,菊落方醒梅亦落。 现是冬月,牡丹台的牡丹只剩枯枝,前后两湖的湖水也已结冰落雪,更别提荷花了,菊花倒是有两盆,养在暖房里,但瘦巴巴的,不好看。 冬日,唯能赏的就是梅和雪,可惜,这园子里尚未有梅,但有竹子也是一样的。 修篁万竿,尽裹白衣,登阁眺望,万里风起云涌,平视山岚,百丈西山入画。 虽是寂寥,却也直透胸臆,开阔苍茫,尽是豪情万丈。 宴请康熙帝,就在这“朗吟阁”了。 德亨和弘晖、卓克陀达提前登上这朗吟阁,趴伏在栏杆上向远处眺望,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冷冽的空气,对两人道:“你看远处的云这样厚,说不定今夜明天会下大雪。” 卓克陀达立即担忧道:“后日就是正日子了,要是下了大雪,耽误了事儿怎么办?” 弘晖忙道:“不会的,咱们这次带来的奴才足够多,就是下雪也能扫出来的。” 德亨道:“可别都扫了,冬日赏雪才有趣味,只扫通行道路就行了。” 卓克陀达笑道:“自是如此,要是都扫了才扫兴呢。哎,你们说,我准备个什么才艺好呢?” 虽然到时候康熙帝不一定会提见见孩子们,但万一呢? 万一提出要见的话,那总得展示一下自身技能吧? 弘晖和德亨倒是可以预见,无非就是写字背书,卓克陀达能展示的才艺有很多,但展示什么才艺才应景、合适还有趣,就得提前做好考虑了。 弘晖道:“姐姐不是准备了抚琴吗?” 卓克陀达烦恼道:“我想了一夜,又觉着抚琴过于流俗了,就想着再换个什么好。” 弘晖出主意道:“作诗、题画、唱歌、跳舞……姐姐都可以的。” 卓克陀达仍旧摇头,问不出声的德亨道:“平日里你主意最多,这会子怎么不开口了?” 德亨眨巴一下眼睛,道:“弟弟倒是也想出了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姐姐肯不肯吃苦,怕不怕受冻。” 卓克陀达笑道:“咱们要宴请的可是皇上,有什么苦是我吃不得的?你快说。” 德亨笑道:“姐姐不是习剑已有小成,不如到时候就献上剑舞,以展示我满洲贵女的飒爽风采。” 卓克陀达眼睛一亮,抚掌道:“这个好……” “好什么,到时候是不能有兵器随身的。”弘晖忙提醒道。 德亨再道:“那有何难,姐姐以梅枝代剑,再着一身红衣执红梅做剑舞,冬日有雪怎可无梅,姐姐就如梅花仙子下凡尘,正好为这苍茫雪原增彩。” 卓克陀达喜笑颜开,拍掌大赞道:“这个主意甚好!” 弘晖也笑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姐姐在雪地剑舞,恐要受冻了。” 卓克陀达笑道:“就这么一会子剑舞怕什么冻,冬日动一动才不会冷呢。我还有个主意,到时候你们一人抚琴一人吹笛……” 当天夜里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第二日一推窗,满目的亮色。 好在这园子里的长青树也有不少,奴仆走动间也有异色,倒不至刺的人眼睛难受。 德亨前一晚上就嘱咐好了,若是下了雪,只扫小路上的雪,其他就留着先不要动,他要堆雪人。 德亨和弘晖一起住在竹子院北面的梧桐院,这院子因内栽有两颗高大的梧桐树而得名。 弘晖向来比德亨起的早,他开始在雪地上慢慢打拳活动身体,德亨就围了大围脖,戴了厚手套,推着木锨和簸箕向梧桐树下拢雪,准备堆雪人。 弘晖一面出拳,一面稳住气息唤他:“等用完早膳再堆,这会子空着肚子呢,看再吃一肚子冷气,仔细肚子疼。” 德亨扔下簸箕,跪在厚厚的雪地里将堆起来的雪拍打成形,回道:“我围着大围脖呢,不透冷气的。弘晖,你别打了,那拳日日打你也不嫌腻歪,快来,咱们堆雪人玩儿,我堆一个你,你看像不像?” 有德亨在旁拉扯着,弘晖想做个一本正经的乖孩子真的很难,他其实心里也很想的,所以德亨一说,他就过来了。 “咦真丑!你年年堆,怎么还堆的这么丑。”弘晖嫌弃道,接过苏小柳递过来的厚手套,自己在旁堆了起来。 德亨不服气道:“还没成型呢,等成型后修一修,保管比去年的好看。” 说到去年在府里堆的那个雪人,弘晖更加不满了,唠叨道:“不就下面一个大雪球,上面一个小雪球,怎么你就堆的那么难看呢?怎么教都教不会。” 德亨偷笑,回嘴道:“我那叫艺术加工,是你不懂。” 弘晖哼哼:“屁的艺术加工,今年你老老实实的堆个正常点的,可别弄太出格的。”说不定皇上会过来看的。 “啊哈,弘晖,你吐脏字了,等会我就告诉额娘去哈哈哈哈……”德亨笑话道。 气的弘晖捏了一个雪团子砸他身上,恨恨道:“我都是跟谁学的?” 德亨回他一个雪团,大笑道:“跟我学的,跟我学的好吧啊哈哈哈……” 小哥俩两个你来我往的砸起了雪团,还没吃早饭呢,两人先在雪地里干了一架。 就当是晨练做功课了吧。 葡萄院内,胤禛正和四福晋做最后的复盘,卓克陀达在偏厅照顾着依尔哈、萨日格、鸣晓和弘昀,等待两个弟弟来一起用早膳。 依尔哈满语是花儿的意思,但胤禛又给她起了一个“玲珑”的汉名儿,结合满语意思,可推断,胤禛应该是给嫡女取了一个“水仙花”的名字。 长女卓克陀达是纯洁美好的百合花,次女依尔哈是纯洁吉祥的水仙花,胤禛真是对“小白花”情有独钟啊。 德亨心里还是觉着自己给妹妹取的萨日格美丽的月亮这样的名字好。 叫着好听,寓意也好,完美。 但四福晋却是对依尔哈这个名字很喜欢,按她的话说,“贱名儿好养活。” 依尔哈是花朵的意思,这个花朵既可以解释为宫廷庭院里的富贵花,也可以解释为草原上野地里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花,野花固然不比宫廷名花,但生命力强劲,春风吹又生,这是四福晋最喜欢的。 而且,依尔哈的汉名儿是玲珑,凡是跟玲珑沾上边的,不是名贵的玉器就是形容美好唯一的,也很不错。 四福晋是没将玲珑和水仙花联系到一起去的,只能说,这两夫妻想法南辕北辙,用三百年后的话来说就是三观不合,可以作为离婚的最大理由了。 弘昀今年虚岁八岁了,和第一次遇见时候的弘晖相比,弘昀要更活泼一些,但那是在李侧福晋那里,在四福晋和亲姐卓克陀达面前,他老实的就跟个鹌鹑似的。 但灵活转动的眼睛表明,他其实是个内心非常躁动的小孩儿。 至于小萨萨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四福晋询问了纳喇氏要不要让她带小萨萨几天,她们一行要在园子里住上几天,她想给女儿依尔哈找个伴儿。 依尔哈是康熙四十四年生人,今年也就两岁零三个月,但也已经按三岁算了。小丫头软软呼呼的,凡是陪伴的奴婢四福晋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 奴婢好选,玩伴却是不好选,无法,四福晋只能向纳喇氏求助了。 四福晋是怕依尔哈去了陌生地方害怕,有常在一起玩儿的小姐们一起陪着,她不会那么害怕。 纳喇氏自是愿意的,因为她又遇喜了。 小萨萨正是探索外界招猫逗狗的年纪,一个不注意就找不到她了,纳喇氏整日看她看的精疲力尽,干脆就将女儿送去给儿子带着,让她出去跑两天消磨一下精力,省的整日在家闹她。 萨日格是离不开小鸣晓的,自小萨萨出生开始,两人就同吃同住,鸣晓虽然比萨日格只大了一周岁,但照顾起小萨萨来,也有模有样儿的。 就这么着,小萨萨和小鸣晓也跟着来园子了。 弘晖和德亨一前一后的进来,进门先给胤禛和四福晋请安:“给阿玛/额娘请安。” 胤禛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淡淡“嗯”了一声。 四福晋笑着打趣道:“你们今日可来的晚了,可是天冷赖床了?” 其实两人来的不晚,只是平日里晨昏定省弘晖是宁愿早到站在院子里等候,也不会踩着点儿到的。 弘晖那是严格按照孝经上讲的侍奉双亲的。 第106章 康熙帝的冰滑的很好。 这是再次见到康熙帝的时候德亨划入脑海当中的第一个印象。 当然, 这个时代的滑冰叫做冰嬉,脚上的滑冰鞋也和三百年后的滑冰鞋没有太大的出入。 或者说,是滑冰鞋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 相比于穿着冰鞋挎着腰刀矫健溜冰的康熙帝, 胤禛的滑冰技术就很糊弄人了。 以前,德亨就听说过雍正帝在习武上面不如兄弟,现在直面现实,他就发现了华点, 可能是胤禛天生小脑就不甚发达,以致他平衡力上面,有些欠缺。 要是先天缺乏平衡力,那你后天再怎么练,也是徒劳哇。 德亨和弘晖、卓克陀达三个手拉手在冰湖上溜来溜去,眼尾一直在偷偷看十分努力维持平衡的胤禛,偶尔偷笑一下,立即又将脸给摆平了, 他怕胤禛发现了。 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当中, 除了康熙帝,可能就只有胤禛的这些兄弟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着嘲笑他了吧。 康熙帝倒是没有失望, 他只是无奈。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相比于习武,胤禛在习文上那是真没得说的,那一手字, 谁见了不得说一声好。 偏自己这个四儿子, 可能真的天生就没长习武这跟弦吧, 不管他怎么用功, 好像作用都不大。 好在老四的儿女没随了他这个老子,瞧这俩孩子,转圈圈转的多顺溜,还能金鸡独立呢。 康熙帝见不远处三个孩子两人后退滑行,一人伸出一只手,扶着向前滑行的那个人,然后这个人一面向前滑一面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造型,不由拍手喝彩道:“好,好俊的功夫!” 胤禛被老爹这一叫好声给听分了神,脚下不稳摇晃两下到底没稳住摔了个屁墩。 “啊哈哈哈,八哥你快看呢,老十,老十你快看四哥啊哈哈哈哈……”胤禟笑的前仰后合,简直要幸灾乐祸了。 看在胤禛眼中就是完全的小人得志。 康熙帝先滑了过来,担心问道:“老四,你没摔到吧?” 胤禛僵硬着嗓子,道:“谢汗阿玛关心,儿子没事。” 原地蹬了一下腿,呃、没起来。 胤禛:…… 胤禟已经笑疯了,一个没稳住,也摔倒在冰面上,胤礻我好心去扶他,结果也被他拽倒了。 胤禩看两个弟弟只是在玩闹,就滑到胤禛身前,弯下腰伸出了手,胤禛把着他的手借力,重新了起来。 胤禩努力不要笑的太明显,建议道:“四哥,你拽着弟弟的腰带,弟弟带着你滑吧。” 胤禛眉头狠狠一跳,拒绝道:“不用了,哥哥可以的。” 胤禩:“那好吧。前面似是在钻孔冰钓,汗阿玛,您可有兴趣过去看一看?” 康熙帝见儿子们“互帮互助”,心下大慰,笑道:“走,老四,一起去看看去。” 胤禛:“……是。” 不远处,德亨和弘晖、卓克陀达也跟着一起去。 弘晖跟德亨不满嘀咕道:“我要去扶阿玛,你做什么拉着我?” 德亨:“……八贝勒他们都在呢,哪里用得着咱们小孩子过去帮忙。” 老天爷,遇到四大爷出囧的时候你不躲的远远儿的,你还上赶着去,找死呢吧? 怪不得胤禟以后能落得那个下场呢,就刚才那会子德亨冷眼旁观着,都气的想上前踹他两脚。 指不定这会子四大爷在心里怎么将胤禟的小人儿千刀万剐呢。 后湖的水其实并不深,据在这园子里洒扫的奴仆所说,湖心最深处,也就差不多一米二深,所以这湖越靠近外围,冰层越厚,相反,越靠近内围,冰层越薄,水底下的鱼也越多。 侍卫们自是不会让康熙帝靠近湖心区,但在冰层尚厚的地方打孔垂钓,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早就有奴仆准备好小马扎、坐垫、钓竿和水桶等垂钓工具,一溜儿散开来,既保证安全,又能钓的尽兴。 要说会玩,还得看胤禛。 胤禛让人准备了蓑衣和斗笠,问康熙帝要不要穿戴上。 康熙帝:“你穿上朕看看?” 胤禩在旁笑吟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四哥好意境,给弟弟来一套。” 于是胤禛和胤禩两个一人一套蓑衣斗笠坐在小马扎上,一甩鱼竿,待得鱼饵将鱼线垂直,慢慢将饵落入已经凿好的冰洞中,静待鱼上勾。 康熙帝围着两个扮作垂钓老翁的儿子看了一番,觉着是挺有趣儿的,就同意穿戴上蓑衣和斗笠,和儿子们比一比谁的鱼先上钩。 德亨原本还觉着马上中午了,温度上升,会不会化冰,谁知道,一阵刺骨的北风吹来,竟是缓缓飘起了小雪。 卓克陀达看着垂钓的几人,感叹道:“可入画矣。” 弘晖也点头道:“白雪茫茫,蓑瓮垂钓,若是人少一些,会更显苍凉寂静……” “你们在叨咕什么呢?”胤禟对伴什么老翁没兴趣,他是个坐不住的,不喜欢垂钓,就拉着胤礻我过来找三个小的玩儿。 弘晖和卓克陀达见礼道:“九叔,十叔。” 德亨也见礼道:“九爷,十爷。” 胤禟不爱听这个,他道:“你管四哥叫阿玛,倒是管我叫爷?来,叫一声九叔听听?” 德亨:“…啊?” 胤禟:“啊什么啊?快叫来听听?” 德亨:…… 凭什么啊,打死也不能叫好吗? 他管胤禛叫一声“阿玛”是因为四福晋和弘晖,关胤禛本人什么事儿? 你这个皇阿哥又来凑什么热闹。 胤禟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用拉丁语说了一句:“八月那会两广总督奏报,说是新来了十个西洋人,其中有技艺和懂天文的已经着人送来京城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玩玩儿?” 既然是奏报,那这些来京的西洋人,抵达京师后,自然是要先进宫的。康熙帝不放这些人出来,似德亨这样不能随意出入宫廷的,想见到人,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的呢。 胤禟本身就精通拉丁文和葡萄牙文,到时候这些西洋人来了,沟通和接待上,说不定康熙帝会将差事交给这个九儿子。 德亨也用拉丁文回道:“我让利圣学替我引见,也是一样的。或者我去找我阿玛,走内务府的门路去见一见,也未为不可。” 所有来清西洋人,都归内务府管。 胤禟先是故意惊讶道:“你在四哥府上读了三年书,我还以为你不会说洋话了呢,居然没忘,挺好,挺好。” 胤禛不喜欢西洋学问,也对西洋那边的宗教和哲学理论不感兴趣,所以,在四贝勒府,德亨虽然见过不少西洋玩意儿,但西洋人和西洋书,那是一个都见不到的。 避府读书那三年,德亨确实没说过一句西洋话,但和利圣学的拉丁文书信,一月一封也是从未落下过。 胤禟又道(拉丁文):“你走其他人的门路,总没有我的门路好走,要是那个利圣学和新来的不是信一个教的,他们就是敌人,利圣学可不会替你引荐,至于你阿玛……对了,叶勤会说洋话吗?” 德亨:“……” 胤禟只看德亨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大笑用大家能听的懂的满语道:“快,你叫我一声九叔,九叔带你玩儿啊?” 弘晖拉了拉德亨,在他耳边问道:“刚才你们说什么呢?” 德亨在他耳边解释了两句,胤禟在旁抱臂笑眯眯道:“怎么样?你们哥儿两个商量好没有?” 空中“嘎嘎”两声长鸣,胤礻我耳朵动了动,拉弓、搭箭、瞄准,一气呵成,德亨三小只还没反应过来,空中一前一后落下两只鸟儿下来。 侍卫将猎物送到胤礻我面前,是两只老鸹。 胤礻我捡起来颠了颠,评价道:“还挺肥,想来没少在园子里偷米吃。” 德亨走过来问道:“等会烤了吃吧?” 胤礻我道:“老鸹肉柴,没什么吃头。” 胤禟接口道:“谁说的,我倒是觉着肉筋道,挺有嚼头的……” 不远处雪地里有簌簌声过,卓克陀达立即学着胤礻我拉弓引箭,箭矢倒是射了出去,却是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卓克陀达失望的“啊”了一声,道:“跑了。” 胤礻我向刚才的窸窣处走去,三小只忙跟上,胤禟也只好跟上去。 胤礻我在雪地里看了一下,断定道:“刚才是一只雪鼠路过,看这雪的纹路,应是雪鼠的大尾巴留下的。” 雪鼠? 德亨抬头向一株树上望了下,呵,原来是松鼠啊。 卓克陀达叹道:“雪鼠这样小,就算是看到了,我也射不中的。” 胤礻我指点道:“那得看你眼睛的敏锐程度……” 胤礻我跟卓克陀达传授射活物的技巧,胤禟再次问德亨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别刻意回避啊?” 德亨无语道:“您乃天家贵胄,我那样叫您不合适。” 胤禟才是无语,道:“有什么不合适的?爷高兴,谁叫爷叔都行,爷要是不高兴,天家贵胄叫爷九叔,爷还不乐意应呢。” 德亨:“……就因为咱们都会说洋文?” 胤禟挑眉:“这理由还不够吗?” 德亨张了张口,道:“算了吧,我怕外人说我谄媚,尽爱攀高枝儿。” 胤禟:“……我看你是看不上我吧?怎么着?觉着我是光头阿哥?” 德亨:“当然不是。” 胤禟瞥了眼弘晖,嘿嘿笑道:“那就是爷没生一个好儿子,能跟你玩一起去?” 德亨:“……您真会开玩笑。” 第107章 进宴自然少不了舞乐助兴, 但大冬日的,又是在寻常房屋室内,稍热闹点的舞乐就施展不开, 所以,胤禛安排的都是笙箫琴弦等吹奏清雅升平的宫廷或民间小调,以佐餐食。 康熙帝并不好饮酒,是以今日只准备了清淡的葡萄酒和蜜水等引子, 想要吃着火锅大碗喝酒那是不成的。 听着清雅的小调,捞一筷子铜锅子里热烫的豆芽菜,康熙帝抬眼逡巡间,确是不见了弘晖、德亨、卓克陀达三个,以为是胤禛没让孩子出来餐宴,就开口对胤禛道:“把卓尔他们一起叫来,都是骨肉至亲,孩子大了, 该见见世面。” 胤禛面上难得些许的得意, 对康熙帝恭敬回道:“回汗阿玛,孩子们给您备了一个才艺, 此时正在福晋那里等候呢。” 其实是在做最后的准备,等准备好了,不等康熙帝提,胤禛自己也会提的。 康熙帝大感兴趣,连连道:“还等什么?快叫上来。” 胤禛对苏培盛点点头,苏培盛腿脚麻利的去叫人去了。 没一会, 众人就见一捧灼灼红梅的红衣少女带着一抱琵琶一执长笛一提小巧锣鼓的三个少年进来了, 其中两个少年手里, 还一人牵着一个两三岁手提迷你小花篮头戴花环的童子。 孩子们身后跟着六个各有千秋的奉花婢女, 亦是手提花篮,花篮里盛着梅花枝和梅花花瓣。 少女是卓克陀达,两个少年是弘晖和德亨,康熙帝认得,只是另外一个少年和那两个小小的童子面生。 康熙帝探头瞧着那两个还没桌子腿高的童子,问道:“这两个花童是谁?” 胤禛:“是儿子府上两个小格格,今日暂充撒花童子,为汗阿玛助兴。”又介绍道,“另一个是弘昀,亦是儿子府上阿哥。” 如果没来也就罢了,既然来了,两个最小的都出场了,年纪稍大的弘昀,自然也要出场。 弘昀也就罢了,对依尔哈和萨日格两个才两三岁的孩子,四福晋是不愿意让这样小的孩子露面的。 怕出丑。 这样小的孩子,还管不住自己,他们上前,能做什么呢? 要是吓的张嘴大哭可就扫兴了。 但胤禛坚持。 因为他发现了,康熙帝十分“喜欢”小孩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喜好,但没关系,喜欢就好。 他这里,还真不缺小孩子,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来之前,四福晋因为不放心依尔哈留在府里坚持要带来园子,让胤禛对妻子冷脸了一回的行为被他选择性忘记了。 这一次,四福晋同样反对两个小孩子出场,但胤禛没有冷脸,反倒耐心的解释道:“既共享天伦之乐,没道理年长的孩子露面,年幼的就要躲起来的道理,都是爷的孩子,她们也该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见一见天颜。” “你放心,皇上知道小孩子什么样儿,不会求全责备的。” 四福晋:“……爷不怕孩子们扫兴就好。” 你说皇上知道小孩子什么样儿我信,听说太子就是皇上亲手带大的。 但你自己,恐怕是不知道两三岁的小孩子什么样儿的。 两三岁的孩子,吃喝拉撒睡大哭大笑全凭本能,是不看场合的,拿到胤禛面前的孩子,无不是好吃好喝好睡安抚好了情绪的,胤禛莫不会以为,小孩子总是这样的吧? 四福晋知道,现在跟丈夫说这些是说不通的,她太了解这个丈夫了,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办成。 若是办不成,那就是别人不尽心的错。 反正不会是他的想法太离谱的原因。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但四福晋就要做好万全的安排。不过,她让老嬷嬷跟着入场,不过是隐在暗处,作为差使的奴婢候着,也让苏培盛安排好在内里伺候的小内侍,紧着眼看着两个孩子,一等不对,立即抱着她们离开交给她。 四福晋就在隔壁小间看着,她会等最后出场,将孩子们带下去。 卓克陀达带着弟弟妹妹们下拜:“孙女儿带弟弟妹妹们叩见汗玛法,孙女儿以梅枝代剑,为汗玛法献上剑舞,祝汗玛法龙腾万里,万寿无疆,祝我大清国兴永昌,盛世万年。” “……汗玛法,龙…龙……” “……万年……” 这样的祝词,弘晖、德亨和弘昀自是说的很顺畅,那两个小的也磕磕绊绊的说了。 只是,一个“龙”个不停,一个“万年”个不停,让人听着尤为可乐。 显然是提前教了,但临场又给忘了。 胤禩、胤禟和胤俄兄弟三个都友善的笑了起来,胤禩笑的更稀罕一些,对两个被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小的看个不停。 康熙帝忙笑让起来,对胤禛欣慰道:“先齐家,后平天下,看到你府上这样一团和气的,很好啊。” 康熙帝是真的在感慨,到了他这年纪,就喜欢看到一家子和和美美客客气气的场景,姐姐是姐姐,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妹妹是妹妹…… 今日,他在胤禛这里看到了。 所以他很高兴,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等会子表演不好看,也要找几个好词儿夸一夸。 但孩子们的才艺表演,真的很好看。 弘晖、德亨、弘昀三个一字排开,德亨因抱琵琶坐在绣凳上,弘晖横笛、弘昀敲锣分站在他两侧,依尔哈和萨日格紧紧依靠在哥哥们的腿边,手指里攥着小花篮,好奇又紧张的看着场上的姐姐。 她们这两天别的没干,就和丫鬟们练习怎么撒花了,她们也和姐姐演练过,等姐姐舞起来后,会用梅花枝给她们做提示,那个时候,她们就要给姐姐撒花了。 她们手里合捧大小的小花篮自然盛不下太多花瓣,所以,在三个少年身后看不到的地方,蹲着两个老嬷嬷守着一大篮子花瓣。她们在此目的有两个,一为两个小格格持续的提供花瓣,二是看着她们,等发现不对就将她们抱走。 德亨的铁琵琶先开场,铮铮然竟是兵戈之音。 众人惊讶之后又是了然,刚才卓克陀达已经说了,以梅枝代剑,她献的是剑舞,既是剑舞,自不会是平和之音。 铮铮琵琶音开场,高亢脆响的笛子紧随其后,一声锣响,卓克陀达开始手执梅枝舞动起来。 卓克陀达毕竟年小,与舞剑上面,力量或有不足之处,但胜在她身体的柔韧和敏捷上面,一段剑舞舞的眼花缭乱,趁着门外苍茫的雪景,当真是梅落仙子,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前段的起战和中断的酣战结束之后,来到了后端的止战阶段,酣畅淋漓的激战过后,舞者的动作也慢慢柔美起来,梅花枝上的花瓣已掉落许多,舞者的花枝向着手执花篮的花童们伸了过去,静止一瞬,两个妹妹成功接收到信号,手忙脚乱的各抓了一把花瓣撒在姐姐的梅枝之上。 梅枝缓缓后移,然后猛然甩向半空,伴随着几朵梅花翩然飞起,之前进场就静立一旁的六个侍女同时向半空抛洒花瓣,亦踩踏着越发清泠欢快的乐声入场伴舞。 随着一声锣响,剑舞就在不住飘洒的花雨中,在琵琶和笛子伴奏出的祥和轻缓的乐声中结束。 没错,弘昀的锣是后加上去的,他既入场,总不能干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吧?两个合起来不足六岁的孩子还有撒花这么个动作呢,没道理他就没有。 于是,胤禛就在乐谱上给儿子加了这么两声,一声开场锣,一声谢场锣。 完美。 的确很完美。 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这不仅仅是一场舞乐,而是兄弟姐妹间配合无间的情谊。 好,老四将孩子们教的很好哇! 康熙帝喜爱的看着下面齐聚一堂的孩子们,笑问胤禛:“你福晋呢?” 康熙帝还没真天真到以为孩子们都是胤禛教的,孩子们被教的这样好,肯定大都是四福晋的功劳啊。 胤禛从座位上起身,亲去隔间门口将四福晋给牵引出来,在堂下与孩子们站在一起,躬身拜倒:“儿臣携妻儿给汗阿玛请安,愿汗阿玛今日能得开颜,欢乐喜顺。” 康熙捋了捋颌下胡须,赞赏的看着四儿子一家,道:“好,好,朕今日很是开颜。” 又对胤禩他们道:“朕日后去你们家中进宴,若也能看到如此夫妻和睦,儿女友悌,朕心就安了。” 胤禩呵呵笑笑,面露淡淡的尴尬之色,胤禟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康熙帝,就怕老爹真跑他家中去享什么天伦之乐,他府上那几个,算了吧。 倒是胤礻我点头,诚心道:“等儿子回去再添几个孩儿,到时候一定请汗阿玛赏光。” 胤礻我才大婚没两年,嫡妻的孩子还在投胎的路上呢。 康熙帝被这个憨直的儿子逗的又笑了一回,大手一挥:“赏!” 康熙帝到和硕贝勒胤禛赐园进宴在一派和乐中圆满结束。 九日后,康熙帝受邀请到胤祉赐园中进宴,胤禛也受邀参加了,回来之后,跟妻儿道:“不如咱们的好。” 四福晋端着标准微笑道:“咱们阖府上下齐心协力,皇上能看到爷的用心,自不是旁人能比的。” 胤禛颇以为然点头道:“你这话很有道理。” 总算能说一句爷爱听的了。 在旁旁听的弘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感悟,原来这就是相敬如宾啊。 …… 就要进入腊月了,顺天、盛京、黑龙江的三个半庄子上的庄头们也陆陆续续的到京了,不止是德亨庄子上的庄头已经入京,就是其他王府的王庄和皇庄的庄头们,也都在北京城齐聚了。 第108章 以马奇和李光地为首的满汉官员念完祭文之后, 康熙帝在太和殿升座,接受王公大臣文武官员们的新年大朝贺。 朝贺完毕,康熙帝在太和殿内设茶座, 邀请大臣们入殿饮茶。 这个大臣们,自然是有的能进,有的不能进的。 不能进的,也没在外面干站着等着, 而是有太监托着茶盘给送茶,这是御赐茶,必须得喝。 零下十多度的早上,太监不知道从哪里端上来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好的茶来给你喝,就问你喝不喝。 德亨,当然是要喝的。 别人都喝,他也不能不喝啊。 有幸入殿的可以喝皇帝御赐的热茶,这没有荣幸入殿的, 可不就得喝这冷茶了吗。 德亨小小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含在舌上, 心里在祈祷,千万不要拉肚子啊。 唉, 看那些头发胡子发白的老头儿们,大冬天的居然要吹着冷风喝冷茶,他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肠胃还好吗? 相近的官员们都三三两两的捧着茶碗小声说话,德亨看了看自己左右,都是宗室王公, 都是不认识或者不相熟的中老年大叔, 有两个面熟的, 一个是裕亲王保泰, 一个是已故恭亲王常宁的儿子贝勒海善。 像是雅尔江阿、衍潢、讷尔苏等,都入殿去了。 “嘿,嘿,德亨、德亨……” 德亨循声望去,见是贝勒海善。 海善见德亨看过来,提醒道:“你的白鹰呢?已经有人开始献祥瑞了,你还不快备好,等会就轮到你了。” 德亨咽了口口水,小心蹭到海善身边,小声问他道:“你可知道,别人都献的什么祥瑞?” 海善以为德亨是怕自己的比不上别人的,就笑道:“据我所知,不是嘉禾、灵芝,就是白狐、白鹿,还有进献火红火红的珊瑚的呢,要我看,你那白鹰最是稀罕,应拔得头筹。” 德亨知道祥瑞是分等级的,似是白狐、白鹿这等瑞兽,为上等祥瑞,似是灵芝、嘉禾这等草木类,是下等祥瑞,似是他的白鹰这类的飞禽类,则是中等祥瑞。 他知道的这些常识,海善也应该知道才是。 德亨疑惑:“我的白鹰,应该是比不上白狐和白鹿的吧?” 海善嗤笑一下,发现自己鄙夷的太明显了,就收敛了神色,跟德亨小声解释道:“什么白狐白鹿,指不定是那些人怎么弄成白色的呢,早就不稀奇了,但我是知道你的,你肯定不会弄假,所以,你那白鹰,一定是真的,相比于那些草木,你的白鹰自是要得头筹的。” 德亨心下更沉重了几分。 海善还张首四顾寻觅道:“你的白鹰呢?刚进宫那会我还见着的?这会子你搁哪去了?” 又看着入殿进献的人依次出来,却是没有太监来宣德亨入殿,不由奇怪道:“应该到你了,怎么还没动静?” 其实海善奇怪的是,进献祥瑞,怎么都应该是德亨先进,别人排在他后面的,怎么别人都出来了,还没叫德亨呢? 德亨心道,自然是因为,我将雪女留在车里了,而且,我没去礼部给雪女报名啊,进献祥瑞名单上没有雪女,自然也就不会叫我了。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德亨在心里无限循环祈祷。 至于被告出来,那就等告出来再说吧,见招拆招好了。 魏珠从殿内走了出来,站在太和殿高高的台阶上,大声宣布口谕:“古史中如皇帝鼎湖乘龙,及周穆王宴于瑶池之事,皆非正史所传……遇祥益谦,遇灾知敬,乃人君应天之实事。亦无时不致其谨凛而已。” 德亨听着听着,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康熙帝的口谕他听懂了,这么洋洋一大段话,意思只有一个:朕不信祥瑞之说。 古史上说的皇帝乘龙,王母在瑶池设宴宴请周穆王这样的故事,都不是正史上所记载的,不过是文人墨客在写文章的时候,引用增添文采的罢了,其实不能相信。 如果遇到吉祥之天象、事物,为君者,需要更加谦逊勤政;如果遇到灾难,为君者要及时反省补救。 这就是康熙帝的“人君应天”观。 此时此刻,德亨真心觉着,康熙帝被后世称为千古一帝,是有其道理在的。 此时此刻,德亨就非常想抱着康熙帝的大腿喊一句:您真是一个好皇帝! 他的雪女保住了。 周围都是嗡嗡嗡的交头接耳的声音,唯有德亨端着大大的笑脸,等着散朝。 海善啧啧称奇道:“怪不得那些人就进去这么一小会就出来了,原来是被赶出来了,嘿嘿。” “康熙二十五年,一整夏都干旱无雨,于成龙进嘉禾,皇上就曾谕旨,说幸而后来下了雨才得了一些收成,但当年的产量肯定会受影响,几棵嘉禾根本算不上什么瑞气。二十年过去,没想到,祥瑞之风又起,不知道是何道理。” 德亨和海善转头看去,见是一白面文官在说话。 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现充日讲起居注官徐元正,上次康熙帝去胤禛的园子进宴,这个徐元正就陪侍在侧,那日所有作诗之人中,他作的诗最好。 翰林院学士嘛,正经过五关斩六将参加科考考上来的进士,作诗人家是专业的。 按说此时,这位起居注官应该在内侍候才是,这会子怎么在外头和他们这些人一起站着? 德亨虚虚一礼,跟人打招呼:“徐翰林。” 旁侧的海善以及其他宗室王公们,则是端着手凸着肚或俯视或侧视的睨着这位冒然进入到他们圈子里的汉人文官。 徐元正面色如常,队其他宗室的“虎视眈眈”似乎根本不以为意,他对德亨笑着一礼,道:“皇上和大学士、阁老、中堂们已经散朝,皇上命下官来请德公爷去乾清宫一续。” 德亨讶异:“散朝了?” 他疑问还未过,就听上头有一个小太监高声喊道:“散朝!” 好吧,这会子是真散朝了。 德亨手里还拿着只呷了一口的茶碗呢,一个小太监忙过来接过去,德亨笑着道谢道:“有劳。” 然后塞给他一个小荷包做谢礼,小太监眉开眼笑的捧着茶碗下去了。 这样的小荷包,今日德亨在身上塞了许多,就是应对这种情况的。 德亨跟海善告辞一声,随着徐元正朝乾清宫而去。 海善目送德亨的背影离开,跟堂弟保泰感慨道:“真受宠啊,你说是不是,保泰?” 裕亲王保泰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就谁都不理的走了。 海善皱眉,跟左近一个宗室贝勒嘀咕道:“他怎么还这么个脾气?以后都这样了?” 自从康熙帝四十五年保绶死在宗人府之后,保泰就是现在这样一副见谁都不搭理的模样,京中权贵斗鸡走狗的纨绔圈子里,也不见他的踪影了。 这个贝勒也是个三五不知的,他道:“谁知道呢,怕惹麻烦吧?” 海善:…… 海善了没了兴致,先是掩唇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接着一个大大的喷嚏喷出,“哎哟”“啊哟”的呻/吟道:“糟了糟了,不会是受了风寒了吧……” 说着就随手捉了一个人的手,非要让人带他去太医院拿药吃去。 下晌的王宫大宴,他就不去凑热闹了,没意思的紧。 乾清宫内,太子、王、贝勒、公、大学士、各部尚书等都在,德亨入殿,当即叩拜:“辅国公德亨叩见圣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帝在上笑问道:“听说你带来一只白鹰给朕,怎么在太和殿的时候没见你献上来?” 德亨大惊失色,猛然抬起头来,直视龙颜。 胤禛在旁看的直皱眉,喝道:“德亨,不许放肆。” 德亨立即又低下头去。 康熙帝讶异,玩笑道:“怎么,不是献给朕的?” 德亨组织了一下语言,压着心中砰砰欲跳出胸腔的心跳声,回道:“禀皇上,原本…是要献给皇上的,但听见皇上的口谕后,小子…就将那白鹰…给放了。” “放了?”一个老头脱口而出道。 文华殿大学士阿灵阿笑道:“据奴才所知,礼部献上的祥瑞名单中,可没有这只白鹰啊。礼部尚书,是你疏漏了,将那白鹰给落下了?” 礼部尚书希尔达老神在在道:“许是紧急了些,下头做事的给落下了吧。” 德亨闻言心下稍松,没将他压根就没将雪女报上去给捅出来就好。 原刑部尚书,现兵部尚书耿额提出疑点:“就算礼部疏漏了,辅国公精心准备下,迟迟不能进献祥瑞,就不着急吗?” 还一听到口谕就立马将白鹰给放了,看来是真的不着急啊。 耿额没说出来的话,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是都意会了。 一时间,众人玩味的视线都落在了殿中还在跪着的德亨身上。 德亨正要解释几句,就听衍潢开口道:“这有什么的,那白鹰我见过,瘦弱的很,养了小一年都不见长硬羽,好不容易长出来了,飞起来也慢悠悠的,爪子也一点都不锋利,还鹰的,让我看,比鸽子凶猛不了多少。” “德亨说要将这白鹰献给皇上,当时我就不同意,建议他挑两只凶猛的海东青献上来,德亨非说这颜色吉利,是那什么祥瑞的,我听他说的也有道理,也就没再狠劝。” “今日听皇上关于祥瑞之深论,大觉进益,还心道,幸好今日那白鹰没出现,若是德亨真将白鹰献上来了,皇上又见那白鹰瘦巴巴的,岂不是惹皇上厌烦吗?” 阿灵阿笑道:“原来如此,显亲王倒是与德国公亲厚,居然连祥瑞都共享。” 衍潢半点没有受激的意思,只是语气淡淡道:“本王与德国公亲厚,打小一桌吃,一床睡,满京城皆知,大学士大惊小怪了。” 第109章 梅林里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尽是少年少女, 他们隔着几株梅树朝对面眺望,若是不小心和某个异性的视线对上了,就会跟触电一般躲开, 真是有意思极了。 德亨实在没有想到,他能误入大型相亲现场,拉着弘晖这里钻钻,那里窜窜, 看完少年看少女,玩的不亦乐乎。 月兰对此兴致缺缺,这样的相亲场合,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富察氏作为亲王太妃,大年初二是不需要回娘家的,但她知道今天柏林寺会有相亲会,就还是带她来了。 对此,月兰无法拒绝。 卓克陀达见有少年频频朝她这边望之后, 心里也不喜欢, 就拉着月兰去找这里的大师傅品尝素斋去,月兰乐得如此, 让人跟德亨他们说一声,就离场了。 德亨和弘晖转了一圈回来,听到两位姐姐的留信后,不由问一直跟着他们的明礼道:“你们家是不是想聘七姐姐?” 明礼不妨被问到了脸上,脸色涨的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德亨一看他这反应, 就知道被他猜中了。 德亨再问明礼:“那些人当中, 哪个是你们富察家的?” 明礼:“……我小叔早走了。” 德亨大怒:“什么?他居然敢放我七姐姐的鸽子!” 明礼忙解释道:“不是的, 是…是……” 德亨:“是什么?你说清楚。”月兰姐姐不喜欢是一回事,被人怠慢是另外一回事,今日衍潢不在,他得给月兰姐姐撑起场子来。 明礼见德亨十分在意这件事,只好悄声跟德亨道:“是因为七格格早就和小叔说了她无意于他,他才先一步离开的。”这样双方家长问起,错在富察儿郎身上,跟月兰就没关系了。 虽说八旗儿女没有汉家儿女那些严防死守的礼教大防,但那都是对比出来的,其实从入关之后,八旗男女的礼教大防就越发向汉习靠拢,在父母的看顾下让未婚小儿女们在寺庙里“名正言顺”的见一面,已经是这个时代开明的极限了。 但像月兰这样,直接对一个年轻男子说自己无意于他,让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的,说出去,不说骇人听闻吧,一定是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德亨听说原来是月兰拒绝了人家,就重新笑眯眯道:“原来是我误会富察小叔了,他回家不会挨板子吧?” 明礼:“……这倒不会。”你这脸变的还挺快的。 德亨:“那就好,走,咱们找独超禅师要杯茶喝去,他亲手炮制的乌龙茶乃是寺中一绝。” 独超禅师是柏林寺的方丈,和隔壁贝勒府的胤禛亦师亦友,当然,独超禅师是师,胤禛是徒。 胤禛笃信佛法,并不是只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他是真的会拿出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去拜访名师,研读佛经,参禅打坐修习佛法的。 在贝勒府三年,几乎日日不断地晚佛事,充分证明了这个府邸的主人,是个将参禅拜佛当做吃饭喝水读书写字一样日常且重要的行为,以至于他的妻儿都将之当做圭臬,日日不辍。 德亨自然也是过了三年日日不辍礼拜佛事的日子,而且,他已经养成习惯了,以至于他也在自己的起居室开了一间小佛堂,以方便自己每晚打坐冥想。 打坐冥想是真,礼佛也是真,至于他到底有几分虔诚之心,呵呵,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胤禛有一个佛号,叫做“破尘居士”,别看胤禛现在在诸皇子中不显眼,略平庸,但他在佛教之中已经小有名气,已经开始尝试破三关了。 破三关是禅修的三个阶段,渡过这三个阶段,就可得大自在,若是不仅能自己破三关,还能指导他人破三关,那就可称一代宗师了。 胤禛明显就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 独超禅师在胤禛佛法修行中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这位老禅师不仅在柏林寺的禅房里接待四贝勒,还会入贝勒府去参观胤禛的禅房,指点园林的风水布局,使之更“利”主人。 所以,德亨也是不止一次见过独超禅师的。 德亨曾和独超禅师辩过佛法,但只寥寥几句,德亨自觉还没找到状态呢呢,结果独超禅师就说他是个大大的世俗之人,没有悟道的慧根,不愿意再和他辩了。 让德亨十分的没趣。 独超禅师不仅茶做的好,他还有一手绝妙的做豆腐的本领,他做的豆腐软嫩香滑,十分美味,德亨吃过一次之后就念念不忘。有时候实在想吃了,他就特地让人来隔壁寺里找独超禅师讨要,每次都能讨到。 所以德亨以为,独超禅师是一个很和蔼、很智慧、很有包容心的老和尚。 今日既然来了柏林寺,自然也是要亲自去拜访一番去的。 结果,独超禅师的禅院里已经有客了,德亨欲要告辞,刚走了没几步,就有一个小沙弥出来院门,请德亨、弘晖、明礼三个进去。 德亨疑惑,弘晖问道:“不是说有客吗?这客可是咱们认识的人?” 小沙弥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垂眸请人进去。 三人也不多问,既然让进,等进去了不就知道了。 果然是认识的人。 独超禅师的客人就是马奇,马奇的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公子,见到三人进来,先起身行礼。 明礼行礼唤道:“小叔。” 哦,原来这位就是今天和月兰相亲的富察小叔啊。 马奇并未起身,只是坐在禅座蒲团上和德亨、弘晖遥遥见礼。 德亨和弘晖两个回了礼,然后和独超禅师见礼。 独超禅师笑道:“老衲今日掐指一算,有双客临门,前以来了一个大学士,还差一位,正疑惑呢,结果就来了。” 德亨调侃道:“大师您一定没算出来,这来的第二位客人,是个与佛无缘的贪吃小儿吧?” 独超禅师呵呵笑道:“这倒是真没算出来。” 小沙弥拿来蒲团,独超禅师请德亨和弘晖坐下,然后给两人斟了一杯香露茶,德亨饮了一口,道:“泡一壶普洱吧,在小炉子旁泡一壶普洱茶,不仅喝着好,满室飘香,闻着也好,大师您惨佛,更容易入定呢。” 独超禅师笑的满脸褶子,道:“是更容易勾起口腹之欲吧。” 德亨接口道:“更有助于大师修行呢。” 独超禅师拿手指头点点他,摇头道:“滑头的小子,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专会坏人修行的。” 德亨哼哼:“所以您从来不敢与我辩佛法。” 独超大师十分想破戒骂他一句:你懂个的佛法。 但是,阿弥陀佛,老衲早已戒嗔戒痴,佛祖勿怪,勿怪。 弘晖莞尔,捧着香茶听着德亨和独超大师间的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 每次听到德亨和独超禅师说话弘晖都觉着十分可乐,似乎佛陀模样的独超禅师都带上了烟火气了呢。 独超禅师到底给德亨上了普洱茶叶和泡茶工具。 这一整套的茶叶和泡茶瓷器、茶盘、茶壶,还是德亨送的呢,看使用的痕迹,独超老和尚日常也挺喜欢喝的嘛。 普洱茶是功夫茶,需要一定的冲泡技巧才能泡出香气纯正的茶汤来。 德亨就着一旁的烧水小炉子,一派行云流水的冲茶、温茶下来,用公道杯给众人斟了一杯茶。 德亨先将第一杯茶捧给独超禅师,独超禅师接过,闻了一鼻,赞道:“好茶。” 第二杯,德亨捧给了马奇。 马奇躬身接过,亦是先闻后品,赞道:“沁人心脾,滋味甘醇,的确好茶。” 第三杯,德亨捧给了弘晖。 弘晖同样闻、品,一本正经赞道:“越发功夫深了。” 德亨笑了一下,手还未落到第四杯之上,跪坐在马奇身侧的富察富兴和明礼忙道:“不敢。”将自己的那杯捧起,亦是品味一番,也说了赞语。 德亨捧着自己的盖碗饮了一大口,道:“我喝这茶,先是觉着解渴,再是觉着解腻,最后觉着好香,甚好,甚好。” 独超禅师大叹道:“当真牛嚼牡丹,好茶都被你糟蹋了。” 德亨洋洋得意:“此为真性情尔,按佛家之语,是为赤子之心。” 独超禅师无语凝噎。 弘晖哈哈大笑,对独超禅师道:“他是和禅师您逗趣呢,您可别被他给诓进去了。” 独超禅师咳声叹气对马奇道:“说是顽童吧,偏又灵慧逼人,说是狂徒吧,偏又有礼有节,打不得,骂不得,教不得,爱不得,拿不得,放不得……老衲此生,独见此一子尔。” 马奇笑道:“如此,才得见贪嗔痴念,游走红尘呐。” “贪嗔痴念最是伤神伤心,游走红尘虽见大千世界,然不入佛门,终究不得大自在。”独超禅师如是道。 马奇再语:“能见大千世界已是幸事,再得大自在,岂非太过贪心?非有大慧根者,非得大自在……” 德亨烤着火炉,闻着茶香佛香,捧着热烫茶碗,依挨着身边的弘晖,听着两老者辩论佛法,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撕都撕扯不开了。 德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他还倚靠在弘晖的身上,弘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火炉仍旧烧的火旺,茶香仍旧浓厚,眼前却是不见独超禅师和富察家几人了。 德亨揉了揉眼睛,含糊问道:“我怎么睡着了?人呢?我睡了多久?” 弘晖放下书本,叹道:“你这听禅就睡的毛病恐怕是改不了了,也就睡了小半个时辰吧,富察家的人和独超禅师做功课去了。” 德亨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道:“真是想不到,武英殿大学士竟然是会说佛法的居士。” 弘晖道:“会说佛是真,居士倒是未必。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第110章 正月初五日, 胤禩的妾室张氏果生一子,初八日,胤禩广邀宾客, 大办洗三礼。 胤禩的兄弟们自然是都到了,最后太子的到来,将今日的宴会推向高潮。 众位皇子们自然是以太子为首区正殿参宴叙话,德亨和弘晖等年纪相仿的小阿哥们自是另寻玩乐之处。 今日来人着实不少, 不仅胤禩所领的九个佐领、管领内大臣、官员等来了,就连交好的皇商巨贾们也都来了。 比如,沙济富察氏一族,包括僧格、马奇、马武、李荣保在内的富察氏四房家主携正室夫人都到了,小辈们更是一个不落的都来了。 统领分给胤禩的一个蒙古佐领的都统也到了,这个都统,正是阿灵阿。 阿灵阿现任正蓝旗蒙古都统,副都统是隆科多, 今日隆科多自是也到了。 皇商这边, 曹寅早就来信,请托女婿讷尔苏送上重礼, 所以,今日讷尔苏和曹如玉也到了。 还有范氏,范三拔带着孙子范清洪、范清注亲到,范三拔未免孙子面生受欺负,请托德亨带着他们:“让两个小子跟着伺候公爷,也学些眉高眼低的。”于是, 德亨就带着范氏兄弟了。 今天的范氏, 除了家主范三拔之外, 还来了一人, 范毓芳。 不过,范毓芳是跟着太子胤礽来了,范毓芳的儿子范清济,则是跟在弘皙的身侧。 很明显的了,范毓芳投靠了太子,而家主范三拔,似是康熙帝的忠臣,并没有投靠任何一位皇子。 今日衍潢没来,但他派了长史亲送了礼物来,礼数和重金算是都送到了。 胤禩亲自在内招呼兄弟们,似是马奇兄弟几个,则是在外招待来贺官员。 没错,平日里在朝廷上见一面都难的上官,今日得站在廊下,招待他们这些来送礼的大小官员们。 谁让富察氏一族都是胤禩的奴才呢? 来者皆是客,胤禩自己在招待皇亲国戚,外头这些小鱼小虾,可不就要底下的“奴才”来招待了吗。 德亨拉着弘晖一起在一处偏僻角落里值班侍卫房前烤地瓜吃,等开宴还早着呢,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做的,除非去大厨房去找,否则凡是能找到的入嘴的都是冷的,倒不是德亨真缺吃的,他就是突然想吃烤地瓜了。 也是为了躲人,今日来人实在是太多了,且有一多半都是正蓝旗的旗主、都统、参领、佐领们,他们和德亨一个旗,有份香火情,见面都要打声招呼,说会话,拉拉距离。 德亨不胜其扰,拉着弘晖就躲了。 德亨自己撸起袖子,有陶牛牛和范氏兄弟等人帮忙,不一会就从边角种着花草树木的泥地里扒拉出许多泥疙瘩、拳头大小的小石头等,他又从一不起眼的小房间里翻找出了花铲,挖了不深不浅的坑,开始沿着坑沿跟燕子垒窝一般垒土块石块。 弘晖简直了,问道:“你怎么对八贝勒府这么熟悉,若不是你推门,我都没发现那里还有一处小间。” 德亨一面让范氏兄弟帮他递石块,一面分心解释道:“你忘了贝勒府后头就是我家了?我小时候也是来过几回八贝勒府的,八贝勒曾带我来花园子玩过。过了这些年,这府里倒是没变过。” 说到后面,德亨微微笑了起来。 弘晖酸溜溜道:“是啊,不像是我们府上,自从那个谁去了,我的院子几乎是月月变,年年变,如今已经变得跟我以前住的大不相同了呢。” 德亨“噗”的笑了一下,手上一动,垒了半截的土窑掉落了几块土块,德亨忙屏住呼吸,将掉落的几块土块给小心补上,才道:“这还没开宴呢,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了?” 弘晖:“哼!” 德亨笑道:“我忙着呢,你帮我去找些易燃的枯草去。” 弘晖嫌弃道:“我才不去呢,弄的一手泥,你也不嫌失礼。” 德亨嘿嘿笑道:“等会洗干净不就行了,快,等我垒好了,就可以烧起来了。” 弘晖嘴上仍旧嫌弃道:“好好的火炉子不用,非得垒土窑,烟熏火燎的乌漆嘛黑的脏死了。先说好,等会我是一定不会吃的。”人却是已经去花园子离薅枯草干枝败叶去了。 苏小柳忙跟上去。 范清洪看着逐渐收拢的小土窑,踟蹰开口道:“小爷,这土窑需得用泥稍作胶合,否则,恐不易收拢。” 其实是压根收拢不了,因为垒窑的土疙瘩不够大,没有支撑,自然是向内收拢不了的。 德亨笑问道:“你也会烧这土窑呢?” 范清洪腼腆笑道:“奴才打小在山西老家长大,住的就是土窑,自然会烧土窑。” 烧土窑埋地瓜,哪个男孩子不会啊。 德亨恍然,山西人啊,那可是对土窑情有独钟。 但是,“现和泥,还得去找水。” 范清注见哥哥说话了,他也不憋着了,大约是没过脑子,张口就道:“哪里用的着水,呲一泡尿和泥就行了……” “你要是敢呲尿,我就把你的小鸡鸡给揪下来!”范清注这话正好被抱着一捆干草枯枝回来的弘晖听到,他立即看着德亨严词威胁道。 德亨无了个大语。 苏小柳转过头去捂嘴笑了起来。 德小爷的小鸡鸡给揪掉了,可不就跟他这个阉人一样了吗,嘻嘻。 范清注被弘晖给吓了一个哆嗦,缩到哥哥范清洪的后头不出头了。 德亨哈哈大笑了起来,对范清注道:“没事儿,不用和泥也能搭好的。” 德亨在弘晖找来的这些枯枝中扒拉了一下,跳出几根粗壮的,看这花木的枝条,他怎么觉着这么熟悉呢? 算了,不管了。 将这几根枝条插入土疙瘩的缝隙中做支撑,再继续往上垒收口就行了。 范清洪惊奇佩服道:“小爷好聪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弘晖:“他也就在这些吃喝玩乐上聪明了。” 德亨嘿嘿笑道:“我就当你夸我了。” 雅各布回来的正好,他带来了一小兜的生地瓜。 德亨一看那装地瓜的袋子,就知道他是回牛角湾胡同的老宅去取的。 如今德亨一家虽然搬去了国公府去住,但老宅也不是不住了,陶二一家搬回来看房子,叶勤若是去崇文门办差晚了,就会来这老宅歇一晚,第二天再回府。 德亨将枯草塞进窑口里,点燃了,开始烧窑。 既然已经脏了手了,弘晖也不再矜持,挑拣起雅各布带来的地瓜。 几人围着这个小土窑蹲了一圈,一边烤火一边说话。 德亨问雅各布道:“我二爹今儿在家呢?” 雅各布:“不在,二大娘带着几个仆妇在家看家。” 德亨:“我二妈好呢吧?鸣晓见到妈妈高兴吗?” 二大娘和二妈,都是说的刘佳氏。 刘佳氏生了鸣晓四年后,再次怀胎,纳喇氏已经跟刘佳氏说好了,等她这一胎生下来后就搬国公府住去,她得给纳喇氏的这一胎做乳母。 小鸣晓虽然是刘佳氏生的,但除了喂母乳的头一年,自她可以吃辅食之后,就渐渐离了刘佳氏这个生母身边了。 小鸣晓先是跟着哈拉嬷嬷住,后又跟着小萨萨住,等德亨一家搬家之后,小鸣晓就去了国公府。 今日来八贝勒府参宴,德亨就顺带的带上了小鸣晓,送去老宅和刘佳氏团聚,等他回府的时候,再给带回去。 雅各布回道:“二大娘看着很高兴,气色也好,鸣晓姑娘瞧着也好。” 德亨:“……那就好。” 反正二妈很快就搬去国公府了,到时候母女两个有的是时间相处,并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德亨低头朝窑洞内看了一眼,见土疙瘩垒成的窑壁已经开始泛红了,就用小花铲托着地瓜横七竖八的往洞里面放,放一层,铺一层细小的枯枝,等枯枝烧起来,继续往里面横七竖八的码放。 弘晖道:“咱们才几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少放一些。” 德亨:“不都放上,我觉着亏了。” 雅各布和范清洪、范清注兄弟两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弘晖也笑道:“我就没见你亏的时候。” 德亨回嘴:“那可不……” 德亨虽然嘴上说要都放进去,但他只是浅浅放了三四层德亨就不再放了,因为放太多,火气不够,中间的地瓜会夹生了,其他的地瓜也会不好吃。 所以,在给窑洞留出足够的空间保留火气之后,德亨就结束了放地瓜。 德亨道:“好了。” 他起身,弘晖、雅各布等也都起身离的远了些,德亨挥起花铲过头顶,然后狠狠向窑顶拍去: “砰” “砰” “砰” 一连拍了三五下,将土窑给拍塌拍实喽,将里面的地瓜彻底给埋起来。 弘晖掏出帕子掩住口鼻,绕到德亨身边将他拉远了些,躲避飞起的尘土和灰烬。 德亨将花铲在手里转了个花活,高兴道:“等个一刻钟,就能有热地瓜吃了。” 弘晖:“……高兴吧?” 德亨大大点头:“自是高兴的……” 转头间看到弘晖不赞同的脸色,不由坏心眼的在他的脸上抹了一下,正经着脸色道:“你脸上沾了灰了。” 弘晖一愣,自己也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德亨沾了泥土和黑灰的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抹脸了。 原先是干净的,经他这么一抹,定然已经是脏了。 “好哇你个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弘晖大怒,一脚朝德亨的小腿踹去。 德亨灵活的躲开,嘴里还贱贱道:“踹不着,踹不着,哎嘿你就踹不着……” 第111章 众位阿哥们当然不会让尊贵的太子殿下亲手给他们挖地瓜吃的, 就由胤禩这个主人代劳,将剩下的所有地瓜都挖出来,分给众位兄弟们。 众位阿哥人手一个或者半个地瓜, 溜溜达达的回去了。 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走的,德亨拉着弘晖落在后头,打算偷溜,结果刚起这么个念头, 就见走在前头的胤禛回头看两个花猫,冷脸道:“还不快跟上。” 德亨端着一脸的无辜,只好和弘晖带着范氏兄弟一起跟上了。 胤禩笑道:“余泰,快带两个阿哥去我院里洗洗。” 胤禩的贴身太监余泰笑应道:“嗻。”带着德亨、弘晖和范氏兄弟一起向胤禩的前院起居院落去了。 胤禩又对胤禛道:“男孩子嘛,不能娇养的跟大姑娘似的,那就养废了。” 如今有儿子了,胤禩都如何教养男孩子有了新的打算和看法。 胤禛不悦道:“他们也太不见外了,居然在八弟府上点火, 还损了花木, 等回头,四哥给你送些名品牡丹来。” 胤禩笑道:“四哥的牡丹弟弟收下了, 可是四哥可要答应我,回去可不能罚两个孩子。” 胤禛:“哼。” 可以想见,等回府,弘晖和德亨两个肯定少不了一顿罚。 胤禩好笑道:“不瞒四哥,弟弟倒是觉着挺有趣儿的,少见太子与咱们兄弟其乐融融的时候。” 太子以骄奢为名, 但这是太子嘛, 以天下养, 他们兄弟是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但太子居然也懂这等烧窑的野炊法子,一时间,倒是让胤禩颇为稀奇。 有耳目一新之感,觉着重新认识了一回太子一般。 胤禛年纪长一些,对此倒是知道,他道:“都是汗阿玛教的。年幼之时,汗阿玛带着咱们去塞外、去西北巡视,路上行军扎营之时,汗阿玛就亲手教咱们就地埋锅做饭,怎么烧野窑……” 说起以前,胤禛神思有些飘远。 胤禩沉吟道:“这些趣事儿我听大哥说起过,自己倒是没经过。” 胤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八弟你还小呢,养在深宫,没经过也是正常。” 胤禩叹道:“汗阿玛现在都是带着年小的弟弟们西巡,咱们这些年长的阿哥,都要靠边儿站了。” 前些年康熙帝西巡还会带上老九老十,最近这几年,就只带十三、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这样的小阿哥了,至于太子,那是年年都会带上的。 胤禛:“……” 胤禛心下不免有些郁郁,他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跟着康熙帝西巡过了,每年夏天,他都会被留在京中,有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在皇上心中,他这样的阿哥到底有什么用呢? 难道后半辈子就只能这么过,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吗? 胤禛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敢问,不敢说,所以只能憋在心里郁郁了。 听说章嘉活佛出关了,找个日子去拜访吧,和活佛切磋佛法,想来自己很快就会破关了…… 胤禩见说着说着胤禛就兀自出起神来,心下纳闷这个四哥想到了什么,但他向来是有眼色的,只陪走,心下想着自己的事情,并不再开口说话。 德亨四个跟着余泰来到胤禩位于前院的起居院落,暖阁里烧着地龙和火盆,几人脱下外面氅衣,用温水仔细清洗手上和脸上的灰尘。 因为氅衣和衣袍下摆上沾了泥灰,所以四人还要等一等,等仆妇将衣服清理干净才好上身。 有人来找余泰回话,余泰面露为难之色,弘晖就道:“谙达先去忙吧,今日贵客多,八叔那边恐张罗不过来,谙达且去帮他,等会我们兄弟会自己回去。” 余泰有些迟疑,德亨笑道:“这里的路我还熟,谙达尽管去就是了。” 可不就是熟嘛,侍卫院在哪里您都找去了,余泰不免要腹诽两句。 余泰笑道:“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两位阿哥收拾好了,也快些赶去吧,莫要误了开宴的时辰。” 弘晖笑道:“咱们会记得的。” 余泰又去看德亨,弘晖忙道:“有我看着他,何谙达尽管放心。” 余泰尴尬笑道:“奴才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弘晖眼睛不住的打量德亨,德亨纳闷:“你看什么呢?” 弘晖抱臂斜眼看他:“你是不是对那个余泰做过什么?” 德亨不满:“他可是八贝勒的贴身内侍,我能对他做什么?” 弘晖不解:“那他做什么防你跟防贼似的?” 德亨:“我怎么知道?” 德亨确实不知道余泰做什么用那等看刺头儿的眼神看他,但也无所谓啦,他又不住胤禩府上,他管那个余泰怎么看他呢。 在屋子里呆着闷的慌,且十多岁的男孩子火力壮的能与牛相比,不穿大氅站在屋外,德亨只觉浑身舒爽,就不愿回屋去了。 冬日里麻雀最多,叽叽喳喳的在枯枝和屋檐砖瓦之间跳跃,德亨手又痒了,捡了几个小石子儿,就站在廊下打麻雀。 弘晖听到外头麻雀乱飞乱叫的声音,出来一看,不由扶额,叹道:“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德亨停住手,也叹道:“没意思的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呢。” 范清注安慰道:“等用完宴就可以走了。” 德亨:“那还早着呢。” 用酒宴可是慢的很,不喝尽兴了,主家可是不会放人走的。 弘晖:“等会宴上看戏、行酒令就有趣儿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给关傻了,怎么就不爱跟人玩儿呢?” 德亨:“谁说我不爱跟人玩儿了?我只是不爱跟那些人玩儿罢了。” 那些个膏粱子弟,聚在一起,不是说哪个戏班的小倌儿长得俊俏,就是哪家的头牌最得人心,听着就让人作呕,德亨没有当面斥责他们,是他修养好。 可不代表他赞同他们,乐意跟他们玩儿。 一想到入宴就要见到弘皙一行人,弘晖也兴致缺缺起来,干脆自己也捡了一把小石子儿,扔着打重新又飞回来“找打”的麻雀了。 范清洪和范清注两兄弟可不敢打贝勒府的麻雀,就给德亨两人捡了小石子儿,让两人打。 打了一会子,弘晖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是在恭王府,你就这么捡了一把小石子儿,打人家府里开的正好的海棠花。” 如今的恭王府已经不是王府了,而是一分为二,西路规制改为贝勒府,东路,则是划给了胤禟,作为胤禟分府后的皇子府。 德亨也回忆了一下,笑道:“那时候你傻的很,都不知道要躲着太阳的,还穿戴的严严实实的,就那样站在日光下瞪着大眼睛看我,傻透了,我都怕你一个不小心给晒晕过去了。” 弘晖也想到了德亨将他拉到花树下,摘下他的瓜皮小帽儿给他扇风的小模样儿,不由莞尔。 那是他第一次和同龄人站的那样近,他当时也的确快要晕过去了,不过是紧张的。 “咳,咳咳。” 正在回忆往昔的两人朝院内东墙一个月亮门看去,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看到德亨和弘晖两个,当即拜道:“连生见过两位阿哥。” 曹连生,曹寅的长子,曹如玉的同母哥哥。 德亨和弘晖是见过曹连生的,康熙四十五年,曹如玉和讷尔苏大婚,曹寅在江宁任上不能来京,就是兄长曹连生送妹妹来京大婚的。 曹如玉大婚后,曹连生就留在了京城,没有回江宁。 曹连生不在宴会上和众人待在一起,在胤禩的前院里做什么? 德亨来到曹连生出来的那道月亮门前看了一眼,没问门的那一边是什么地方,而是道:“马上就要开宴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正是因为快要到开宴的时辰了,曹连生才不得不出声提醒的。 他所在的这个小院,只有这一个月亮小门是通往外院的,其实曹连生已经在月亮门那一边等了有一会子了,就是想等德亨和弘晖两个走后,他再离开。 谁知这两人压根就没走的意思,甚至还颇有兴致的回忆往昔起来了,曹连生无法,为了不再继续耽搁,让外头某些人起疑,他只好出声提醒了。 曹连生:“奴才正是要去参宴。” 德亨:“如此,那你快去吧。” 曹连生:“……是。” 曹连生在两人“锋利”的视线中快步离开,出了院门,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着自己太过莽撞了,他该再有耐心一些,不该因为赶时间就冒然暴露了踪迹的。 等曹连生背影消失,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不确定问道:“咱们不会撞见什么事儿了吧?” 弘晖皱眉道:“咱们莫要再待了,快离开吧。” 德亨急忙进屋,嘴里还在道:“走走,快离开这里……” 他宁愿去宴会上听那些纨绔吹牛打屁,也不愿意再找清静地儿了,天老爷,今年是什么年头啊,康熙四十七年,多事之秋啊,整个八贝勒府,就不会有一处是清净之地! 德亨和弘晖带着范氏兄弟匆匆忙忙去参宴了,就是在宴会上见到曹连生,也当做不熟悉一般,一眼带过。 宴会没什么好说的,德亨和弘晖所在的那一圈子少年们,都去捧弘皙的臭脚,也有来找德亨套近乎的,亦都被他敷衍过去。 等宴席过半,德亨去找胤禩,提出先行离开,想和弘晖回老宅看看去,胤禩自是同意了。 都到家门口了,若是德亨不提回老宅看看,胤禩才是奇怪呢。 等出了八贝勒府,德亨大大松了一口气,跟弘晖和范氏兄弟兴冲冲道:“我带你们走小路,这胡同里的小夹道就跟迷宫一般,可好玩儿了。” 第112章 老宅内, 热水、衣物一应俱全,有奴仆在屋内帮范三拔清洗,德亨等在他的书房内说话。 既然讷尔苏已经参与进来了, 事情的始末就得让他知道。 德亨说完之后,讷尔苏一点都不惊讶,道:“几年前,皇上与太子南巡至江宁, 驻驾在曹家,太子就曾向岳父要银五万两,岳父不敢说什么,当即给了,可见太子骄奢,如今他截留范氏铜锭为己用,呵……” “范三拔也是糊涂,那是太子, 他要给就是了, 如今好了,吃这么个苦头, 不是白受罪了?” 弘晖不敢置信道:“皇上那里怎么办?范三拔可是皇上的奴才,好好的铜锭没了,他不得向皇上回话?” 讷尔苏好笑道:“那范三拔又能怎么办?皇上是君,太子也是君,他只是个下贱奴才,皇上的话得听, 太子的话也得听, 糊弄过去不就得了, 总归是交上去了, 又不是他自己私吞了。” 这话将弘晖给憋了个好歹,闷闷道:“这不乱了套了吗。” 讷尔苏敛眉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碗,淡淡道:“早就乱套了。” 弘晖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去看德亨,见德亨在出神,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怕太子会找你麻烦?你别担心,回头让阿玛去跟太子说说就行了,你只是抽了那个奴才一鞭子,不碍事儿的。” 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都是奴才,主子抽奴才一下,奴才受着就是了,在弘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德亨叹气,道:“不知道范公怎么样了,若只是被泼了粪水也就罢了,若是被强灌……那可就遭了。” 范三拔年纪大了,他怕他会撑不住这等折磨。 讷尔苏厌恶道:“手段也太下作了。” 弘晖也是沉默,他实在是没想到,看着光风霁月的太子,手底下的奴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应该不会是太子自己吩咐的吧? 这一定不是,要不然,那也太…… 太什么,弘晖不敢再往下想。 书房一时寂静无声,一时有奴仆来报,郎中请来了。 等一通忙活给看过之后,德亨放下心来,范三拔只是受了风寒,心神俱损,并没有吞咽不干净的东西入腹。 给范三拔收拾干净、穿戴整齐后,德亨三个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与以前见到的精神矍铄儒雅斯文相比,现在的范三拔好似三魂失了两魂,形似泥胎木偶,神容枯槁。 德亨三人进来,也没有惊动他分毫,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弘晖和讷尔苏对视一眼,都觉着不妙。 德亨坐在范三拔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 甫一接触到皮肤,范三拔就如同受惊一般往后缩,德亨忙安抚道:“范公,范公,是我,德亨,你看看我。” 范三拔木呆的眼睛聚焦到德亨脸上,愣愣的看了好一会,突然摔跪到德亨面前,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 德亨就这么任由他哭,还能哭就好。 还能哭,还能发泄情绪,就有痊愈的可能。 范三拔受此大辱,他若是走不出这个坎,恐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等范三拔哭的差不多了,德亨欲扶他起来,范三拔不肯,他就跪在地上,对德亨道:“德公爷,老奴,恐不能伺候您了。” 德亨大惊,以为他要寻短见,不由劝慰道:“昔日韩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范公您……” 范三拔又哭又笑,苦涩道:“韩信,下场可不怎么好啊。” 德亨:…… 范三拔看了眼弘晖和讷尔苏,没有再继续跟德亨多说,只是就这么跪着膝行后退几步,不顾德亨的搀扶阻拦,在地上跟德亨结结实实的嗑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踉跄着离开了。 德亨追了两步,又停下,因为他不知道追上去之后,能跟范三拔说些什么。 安慰的话,看范三拔的样子,似乎不需要了。 德亨吩咐陶二道:“着人紧跟在后面看着,可别让他出了意外。” 弘晖道:“不知道太子还不会不会再找他的麻烦,皇上……会不会找他问话。” 德亨:“……范三拔是老奴了,他应该会有自己的应对法子,现在咱们先处理一下自己的烂摊子吧。” 弘晖立即紧张道:“你又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咱们现在立即去找阿玛,让大人处理,你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做,知道不?” 德亨死鱼眼:“我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回八贝勒府,说不定还能赶上散场呢。” 讷尔苏转头闷闷一笑,看弘晖这紧张的样子,过去三四年,一定没少受德亨的连累。 弘晖松了口气,道:“走走,现在就走,不能再耽搁了。” 德亨:“我先去看看刘阿妈。” 总得去安抚一下,还有小鸣晓得安排人先送回府里去。 弘晖:“我跟你一起去……” 从现在开始,他要盯紧了德亨,不让他私下行动,虽然根本就没用就是了。 等德亨三个回到八贝勒府,并没有以为的将要散场。 因为有人正跪在太子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受到了鞭打,让太子为他做主。 从一到十六包括太子在内众位皇子们以及还没有离开的朝廷大臣们都在,一个都不落,神情各异的听着眼前之人的控诉,听到奴仆来报说是德亨三人到了,这个人哭的越发厉害了。 以头抢地,恐怕就是他这样的了。 面对十六双眼睛的审视和探究,以及其他含有各种深意的视线,德亨摆出了一副乖巧无辜脸,淡然应对。 相比于他的淡然无辜,弘晖明显的紧张,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审视的一般。 讷尔苏给众位皇子们略略躬身,算是见礼,并没有说话。 十四阿哥胤禵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哭了,正主儿来了,你有什么冤屈太子自会为你做主,你跟个娘儿们似的哭的爷脑仁疼。” 扰人的哭声顿时一静,好几位阿哥脸上明显的松了口气,可见他们不是对这个哭诉的人不厌烦的,只是碍于太子在,不好开口制止罢了。 太子笑了笑,道:“苏尔特,你再说一遍,是谁抽的你马鞭子?” 苏尔特直起腰来,转过脸来,指着德亨仇恨道:“就是他抽打的奴才。” “嚯啊!!” 德亨被他这个肿的跟个猪头似的脸吓了一大跳,忍着恶心对着他左看右看了一会子,问弘晖和讷尔苏道:“是这个人吗?我怎么记得不是他?怎么这才一个来时辰,就换了一张脸了?” 弘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德亨这是,明显的在胡说八道啊,明明那个下三滥的人就是眼前这个。 倒是已经当差见过一些大场面的讷尔苏捧哏道:“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伤痕发肿也是正常,只是肿成他这样儿的,倒是罕见,恐是体质特异。” 德亨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苏尔特大觉受辱,又开始对着太子砰砰的叩头,请太子为他做主。 太子也不再矜持,开口和煦问道:“德亨,你这是承认,是你鞭打的苏尔特了?” 太子问话,苏尔特噤声,趴伏在地上跟一头嗜人的狼犬似的从下往上的盯着德亨。 好似太子一声令下,他就会扑上来撕咬德亨似的。 真不愧是走狗,德亨在心里不屑道。 德亨对太子先是躬身一礼,继而笑道:“回太子的话,一个时辰前,我确实是教训了一条为主人惹祸的狗奴才,不过,是不是这个苏尔特,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当时我让那人报上名来,那人没报,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怕被人知道了名字,按名索骥找寻到主子身上去?哈哈。” 说着说着,德亨还自顾自的笑了两声,看的对面的众位阿哥和众臣们十分无语。 同时又投以欣赏、赞赏、甚至钦佩的眼神,不一而足。 并不是谁都能在太子、皇子以及他们这些朝臣面前旁若无人谈笑风生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个后生。 不管今日事情到底如何,这份胆气,足够让人津津乐道了。 德亨继续说话,不过,这回他换了一副疑惑的神情,眼神在太子、众位阿哥、朝臣和苏尔特身上奇怪的打转,他道: “不过,那个人若是太子的奴才,我抽他的地儿又不远,就在安王府后街小道上,抬脚就能到八贝勒府的,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个苏尔特,不会就一直这么在众位面前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然后你们就这么站在这里看他哭诉,看了一个时辰吧?” 说到这里,德亨大惊:“你们真不会忍他哭丧似的忍了一个时辰吧?!” 众位阿哥:…!!! 朝臣们:呵呵。 大阿哥胤禔不悦道:“你说什么浑话!就这么个狗奴才,爷看他一眼都是给他脸了,会忍他一个时辰?” 德亨抚着胸脯大喘气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涵养尤比圣人呢。对了,这个苏尔特真是我抽的那个人吗?他要是才来众位面前哭的,那他这一个时辰做什么去了?” 众人的视线都移到苏尔特身上去,太子问苏尔特:“苏尔特,德亨是什么时辰抽的你?” 苏尔特讷讷不能语。 他不敢回答是一个时辰之前,因为他没法解释他这一个时辰,其实去换衣裳鞋袜去了,以及他手底下的那几个做事的奴才也都换了新的衣裳鞋袜,抹除了他们做事的证据。 他也不敢回答是才来的,因为看德亨这样一点都没有被太子下到的样子,他心下狐疑,以为德亨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 第113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前一天, 德亨去他位于正白旗的那个蒙古佐领小校场内去检阅旗丁们的操练。 倒不是德亨专挑这一天去,而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八旗每个佐领内的旗丁都要到各自专有的小校场, 在佐领的带领下进行操练。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为了大家好好过节,德亨将这一天的操练改为了十四,另外还有一个中秋节。 一年当中, 除了这两天,其他日子的初一和十五,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都是雷打不动。 德亨的这个蒙古佐领内,以蒙古人居多,战力自然是有的,但于内务经营上,就有些欠缺了。 应该说是很艰难。 德亨刚接手这个佐领的时候, 阿玛叶勤都不愿意让他来看一看, 怕他在正白旗境内遭遇了什么意外,之后用人也都尽量避开这个佐领的人, 就怕有人心还在旧主那里,给德亨使坏。 德亨虽然将这个佐领给闲置了,但这个佐领内的事务,却是已经交接到他的手上了。 德亨刚接手这个佐领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债务问题。 具体来说,是他手底下的一个旗丁, 为了生活债台高筑, 还不上就拆东墙补西墙, 最后将祖上传下来的旗地分别抵给了三个债主。 一地抵三主, 就跟将一个大姑娘同时嫁了三个婆家,收了三份高额聘礼一般。 这个旗丁真是个人才。 地就一块,居然有了三个债主,那还得了,这三个债主相争不下,一下子将这个旗丁告到了德亨这里。 您是旗主,您看这事儿怎么解决吧。 事儿简单又明白,除了那块旗地的归属问题,并不存在其他争议,就连旗丁本人也承认,他是为了维持自家生活,不得已才做出如此事情。 在德亨面前态度也很端正,甘愿认罚。 德亨还能怎么办,只好自己掏腰包将这个旗丁的债给还了,旗地,仍旧归那个旗丁所有。 这个佐领内,类似与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这些旗丁都是职业军人,若是生活上没有保障,他们又没有其他的盈利技能,可不就只能坑蒙拐骗的过一天是一天了吗? 对坑蒙拐骗的门道,佐领巴音是个中好手,也怪不得他手底下的旗丁们,都有样学样呢。 但这都是德亨接手这个佐领之前了。 在德亨接手这个佐领之后,先是问过所有人的意见,确定大家都无力且无意经营自己手里的旗地之后,他就将这个佐领内的所有旗地都集中起来,做了统一规划,雇佣周围无地民人耕种。 该置换的置换,该通渠的通渠,该种粮的种粮,该种经济作物的种经济作物…… 然后这些出地的旗丁每年从德亨这里领粮领布等日常生活供需。发财是不可能的,但保证一家老小饿不死过年过节有结余是可以的。 加之在国公府当差,以及跟着德亨、叶勤、纳喇氏出门做事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奖金可拿,这个以前穷的叮当响的蒙古佐领,也是一年富似一年了。 固然还是时不时的有债主上门找德亨讨债,但德亨应对这样的情况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一开始衍潢和弘晖等都十分不悦,要替德亨解决了这个顽疾,但被德亨拒绝了,因为他发现,通过解决这些债务,他能直面京城最底层一些人,通过他们,他能切实了解到这个时代的旗人、民人、奴才、商人、佃农…… 都是怎样生活的。 与群众面对面,才能了解问题所在,才能切实的解决问题,才能将政策落到实处,避免在沙土之上搭建城堡,让惠民政策成为空中楼阁…… 扯远了,但总之,德亨没有禁止这种来找他讨债的行为,所以知道他的三教九流很有不少。 在京城看不到的角落,在无处不在的下九流当中,在德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悄悄聚拢了一些名气了。 名气是有了,但其实,真见过德亨本人模样的,还真不多。 因为德亨过去三年是住在四贝勒府的,出不来门,这些人自然见不到,但德亨身边的陶牛牛,他们可是熟悉的很。 他们恭敬的叫陶牛牛一声:陶老爷。 德亨一出现在正白旗界内,一些挑担的、推车的、赶驴的……都纷纷让路,有的还在原地行千儿礼,叩头,然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德亨奇怪:“他们这是几个意思?” 陶牛牛:“给爷您拜晚年的吧。” 信你才有鬼。 一路走到朝阳门大街内的豆瓣儿胡同,远远就听到了位于斜街头口的小校场内操练的吆喝声。 德亨走进小校场,一时间小校场内的吆喝声更大了,大家伙儿都在卖力表现。 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了,二月初会进行三年一次的编丁入册考核,编入丁册会有什么好处,他们已经身有体会。 不是说朝廷给的好处朝廷给的俸银粮米也就那样,一甲子都没变化了而是说他们的领主德公爷给在册的兵丁的好处,这四年来,他们已经深有体会。 所以,对半个月后的编丁入册考,他们比以前的每一次都更拼命。 德亨看了一会,又好好的勉力了他们几句,然后将佐领巴音叫到一边,问道:“报名的名单你可是有了?” 巴音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脑袋顶上就跟武林高手运功一样白雾升腾的,可见这位四十来岁正当年的汉子对自己要求很高,操练起来没偷半分懒。 自我要求能不高吗? 巴音十分怕德亨换了自己。 要知道,巴音是从他的大伯手里接手的这个佐领,如今堂弟已经长成了,也入了德公府当差,巴音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一有个错处,或者给了领主已无力作战的印象,他的堂弟一定会想法子替代了他。 巴音从一开始的阳奉阴违,到现在的上赶着,这里面的心路历程走的还挺顺当,无非是谁给肉吃就跟着谁呗,这是正经领主,那还用动脑子选吗? 也不嫌累得慌。 巴音听到德亨问话,笑道:“咱们这个佐领内,只要是能拿刀的汉子,都报名了,另外还照您的吩咐,有愿意报名的小女子(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也不禁,都记录在册了。” 德亨点头笑道:“虽然朝廷有规定,兵额只有八十九个,但你也知道,我不光有国公府,还有店铺、大小庄子,萨日格日渐长成,府里眼看又要添丁,人总是不够用的,所以,若果真能选出好手,我必不会亏待了的。” 巴音朗笑道:“有主子这句话在,巴音定不负主恩,给主子选出多多的勇士来。” 德亨拍拍巴音的肩膀,半叮嘱半警告的说了一句:“有那好赌的,好色的,偷奸耍滑的,还有那好抽两口的……你可别给我鱼目混珠混了进来,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其他的都能忍,唯独这些污糟事儿我是忍不了一点的。” 巴音神色一凛,指天立誓的保证一定会将这些人给唰下去。 德亨满意离开。 至少面上表现出来的是很满意的。 等出了豆瓣儿胡同,来到朝阳门内大街上,德亨对陶牛牛道:“我忘了,应该先遣人来打听一下这些人的秉性的,要是将那些劣习带入府内,指不定咱们什么时候就在这上头吃亏,我更怕他们带坏了萨日格这些小孩子。” 陶牛牛笑道:“小爷放心,有些人什么样儿,我早着人打听清楚了,这些人,就是再勇武,也不会到小爷跟前儿的。” 德亨什么性情,什么脾气,没人比陶牛牛更清楚了。 衍潢总说他和德亨打小睡一床吃一桌,弘晖也自认和德亨情比非常,一起长大,但其实真正跟德亨一床睡一碗吃的人,是陶牛牛。 德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些习性和小脾气,陶牛牛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他总是沉默的,不说而已。 德亨有精神洁癖。 “精神洁癖”这四个字还是陶牛牛从德亨那里学来的,他觉着用这词语来形容德亨的一些脾性最合适不过。 像德亨这样大的小爷,已经开始对长相姣好,对柔媚入骨的美人们感兴趣了,但德亨的感兴趣,只限于欣赏,对亵玩,他就十分的厌恶。 还有一些诸如听戏唱曲儿,喝花酒耍乐子等纨绔习性,德亨都避之不及。 所以对一些带着目的找上来的少年少女们,他们都没到德亨眼前,就被陶牛牛给推了,并警告那些谄媚献上的人,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情。 所以有时候德亨自己都奇怪,居然没有人来贿赂他,还以为别人都看不上他呢。 也所以,在德亨看不到的地方,有德亨没想到的地方,陶牛牛都先一步按照他的喜好做好了。 就比如腊月的时候德亨说要在二月初进行编丁入册考,从德亨说出这句话开始,陶牛牛就已经在考虑如何筛选人了。 入丁册的兵员自然也选好,入国公府跟随德亨出门为德亨办事儿的那些人,不但要勇武过人,人品和性情上,也需要加以甄别。 尤其是后者,其实更重要于前者。 勇武可以训练,人品却是难以更正。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德亨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儿?托谁做的?手上钱还够用吗?” 陶牛牛托人做事儿,总是要给赏钱的,德亨怕他手头紧了,再背后让人议论小气就不好了。 他德公爷的小伴儿,可不能让人议论了小气。 陶牛牛答道:“已经做了一个来月了。也没托谁,就跟以前来找您讨债的债主们说了一声,他们就将那些人什么样儿都告诉我了,也没花多少钱。您的钱袋子就在我手上,自是够用的。” 第114章 新年甫一开印, 康熙帝就任命了一些地方官员。 能被皇帝亲自任命的地方官员,无不是四品以上,其中就有福顺。 广州省雷州府海康镇绿营兵总兵, 正三品,一镇军政长官。 雷州在哪里呢? 再往南,过了琼州海峡,就是海南岛了。 而海南岛, 就是琼州府。 如今的琼州海峡两岸已经不是以前的烟瘴无人之地了,经过有明一代的港口通商和百姓繁衍,烟瘴退散,逐渐发展成为与南洋、远洋等进行通商贸易的港口重镇。 而且,海康镇,正是粤海关七个总关口中雷州总关口所在。 在德亨看来,雷州是个好地方,地方偏远, 意味着权限更大, 自由度更高,而且离越南更近。 但也意味着更艰苦。 毕竟, 离更繁华的广州府珠三角有些远了。 这个外放,看着更像是发配。 德亨不知道大舅福顺会怎么想。 福顺怎么想? 福顺压根不知道雷州是个什么地方。 他倒是知道琼州,毕竟,琼州是大清的最南部了,但他也只是在听故事的时候听到过,至于更多的, 那就没有了。 德亨给福顺好好科普了一下雷州和琼州这两个地方, 他专门往艰苦了说, 果然, 福顺越听脸色越沉重,道: “竟然是这么个地方,恐怕当地民风尤为彪悍,大外甥,你得给老舅我多指派些可靠的人手带去才行。” 德亨:“……你不嫌偏远吗?” 福顺惊讶:“这还能嫌弃的吗?总兵啊,要不是你,我福顺这辈子可能也就是个小拨什库了,都混到绿营总兵了,手底下管着四五千人呢,老子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过。” 德亨笑了,道:“既然大舅不嫌弃,那我在我的佐领内问一问,可有谁愿意充当大舅的家人,一起去雷州的。” 福顺一锤定音道:“那可是太好了。” 福顺的任命下来了,不能耽搁,他七天之内必须离京上任。 德亨原本打算在二月初进行编丁入册考的,现在也等不了了,他提前召集丁勇,包括他手里的正白旗蒙古佐领、正蓝旗满洲佐领、东石河屯、以及叶勤的那个镶黄旗满洲佐领,筹集了一百人跟着福顺一起去雷州。 这一百多人中,有五十个民人汉子出自东石河屯,由周大朗亲自带队,他们自愿充当福顺的家人(奴仆),跟着去雷州为德亨探路。 另外五十个在旗官兵,或是充当福顺的护卫,或是充当幕僚、心腹兵属等,编入福顺的就任队伍中,在兵部入档,带着他们的妻儿家属,合理离京。 如果不是因为雷州偏远,愿意跟着福顺离京的旗人会更多。 德亨也能理解这些旗人的顾虑,他们的祖辈都是来自白山黑水喝茫茫大草原,他们自出生起,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漠北和江南,对更南的雷州,他们也是听都没听过的,畏手畏脚不敢前往,实是人之常情。 只有那家中日子实在不好过,或者是在京当差无望,真的想离京看看外头广阔天空的,才选择跟着福顺这个新鲜出炉的总兵一起去雷州。 与福顺一道儿的,还有康熙帝新简任的今年的粤海关监督,内务府郎中王德正,任期一年。 这可不是巧了吗,熟人啊。 粤海关监督这个官名的全称是“钦命督理广东沿海等处贸易税务户部分司”。只听这长长的名称就知道,王德正是去粤海关监督为内务府和户部收关税的。 同时走访调查,看看在省城广州大关,澳门总口,潮州菴埠总口,惠州乌坎总口,高州梅录总口,雷州海安总口和琼州海口总口这七个总口中,哪一处更适合筹办设立新的贸易司。 忙忙碌碌七天之后,德亨在朝阳门外送走了福顺和王德正,他们会去通州坐船,走运河南行。 送走亲朋后,德亨进了朝阳门,带着人抄胡同小路回府,然后在京仓大门口遇到了户部汉尚书徐潮。 京城十三个粮仓,有六个在朝阳门内,因为两江、两广、两湖等地的粮税,会走运河运往通州,然后从通州走朝阳门运到京城储存。 所以,为了运输方便,朝阳门内设了六个粮仓。 德亨看到忙忙碌碌清点粮仓的户部官员,恍然想起,二月份,又到了为八旗官兵发放禄米的时候了。 大舅福顺才刚带着家眷上任去了,那个城南的碓房交给了他帮忙打理,如今看来,碓房生意将迎来一波高峰期,他得加紧好好规划一番了。 德亨和徐潮遥遥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了,就欲带人离开。 谁知,徐潮却是叫住了他。 “德公爷,请留步。” 德亨停下脚步,见到徐潮朝他走过来。 德亨一礼,笑问道:“徐尚书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潮微微躬身一礼,对德亨道:“听说德公爷有一佐领就在左近,可否请德公爷派一二丁员家人帮忙做些力使,当然,户部会出雇佣费用的。” 德亨看了眼仓内忙乱的场景,到处都是重重的粮袋,干活的人却是不多。 德亨奇怪道:“徐尚书没有提前雇佣好做事的人手吗?” 徐潮自嘲一笑,道:“误判了形势,雇佣的力夫不够用的。” 德亨看了眼这位新任不到一年的户部尚书,一面心里琢磨着你不会被人给穿小鞋了吧,一面吩咐手底下的一个侍卫去跟旧太仓只隔了一条街的豆瓣儿胡同找佐领巴音调人来帮忙,徐潮还特地嘱咐那个侍卫:“多推些小车来……” 德亨一笑,就地和徐潮攀谈起来。 德亨实在是好奇,就问道:“怎么是尚书大人亲自来清点粮仓?” 徐潮笑道:“粮草可是大事,不容有失,加之去年江南旱灾,皇上为了平抑江南粮价,截留了两广湖广的漕粮给江南各州镇用来赈灾,运往通州和京城的粮食就少了,这不又要为八旗官兵发俸禄米了,老夫不放心,就亲自来看着查点一番。” 德亨听出来了,这位徐尚书,是怕粮仓里养了硕鼠,蛀空了粮仓,近几个月又没有新的漕粮运进来做填补,等到二月份禄米发放不出来,户部可就好看了。 户部的两位尚书,汉尚书徐潮是康熙四十三年委任的,是老人了,满尚书希福纳是去年新任的。 按说作为老人,徐潮对京中各大粮仓都心中有数,不应该有此担心才是。 不过,若果真有了纰漏,徐潮是老人儿,加之他是汉官,等真闹了出来,旗人希福纳未必有问题,他这个汉官,说不定要背黑锅。 所以,为了避免踩雷,徐潮决定亲自来检查一遍粮仓的仓储。 如果真发现了问题,他及时报上去,该查查,该斩的斩,该贬的贬……就都跟他没关系了。 徐尚书,是个老成谨慎的人呐,你看,即便做到了一部尚书,仍旧能拿着笔杆子跟个书吏一般仔细记录这粮仓的一切,负责又细心,看着一点官威都没有。 混在这些底层官吏中,他要是不自己说,谁知道他居然是尚书大人呢? 德亨对徐尚书十分佩服,道:“朝廷有尚书大人这等担当作为的务实官员,实乃我朝之幸,皇上之幸啊。” 徐潮笑了笑,对德亨的恭维不以为意。 德亨却是从他的这一个笑中,品出了一些“非我同类”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不过徐潮是汉官嘛,一些耿介清廉的汉官对满洲王公勋贵们看不惯又不敢说的形状是常态,这也是满汉之间的巨大鸿沟,徐潮能做到尚书位子,就不是那等愣头青,但他没被同化,说明他一些坚持还是有的。 德亨倒是没觉着冒犯,他就是觉着挺有趣的。 他还是头一次和这个时代的汉人官员走的这样近呢,这感觉,怪新鲜的。 徐潮和德亨说话的功夫,巴音已经带着手底下的兵勇们几十号人推车牵骡子的来了,徐潮看着胡同里面还未走出的人和车,一时间没控制住面部表情,唇角抽搐了一下。 偏让德亨给瞧见了,德亨不由问道:“徐尚书,这些人可还够吗?若是不够,我再去镶白旗叫些人来帮忙?” 徐潮忙道:“够了,够了,这些尽够用了。” 因为有他的人在,所以,德亨就多留了些时候,徐潮陪着,两人继续说话。 因为才送走了福顺等一行人,所以德亨就问道:“听说粤海关每年征收的税务当中,有七八成都归入户部支用,想来尚书大人对海关每年的关税十分了解,相比于以往,这两年的关税是升了还是降了?” 自康熙二十二年,清朝□□之后,在康熙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朝廷开放海禁,先后设立了粤海关、闽海关、浙海关、江海关四个海关,地点分别在广州、泉州(厦门)、宁波、松江(上海)。 其中以广州的粤海关最为繁荣也最为重要。 徐潮不妨德亨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说实话,这有些交浅言深了。 德亨只是一个无差事的闲散国公,他打听这些朝中之事,目的为何? 这由不得老于世故的徐潮多想。 德亨一看徐潮这侧目的表情,就失笑道:“就是随口问问,您也知道,我大舅才离京去雷州上任,不免就多问了些,若是不方便,尚书大人不用回我就是。” 徐潮笑道:“关税历年税额乃是朝廷机密,恕老夫不能回国公爷了。” 德亨十分理解,连声道:“无妨,无妨。” 不过,徐潮话头一转,笑谈道:“若是国公爷日后入了户部任职,户部文书密档,就会任由国公爷翻看了。” 第115章 徐潮见到德亨纯属偶然, 将他叫住“参与”进来也是真的一时兴起,倒不是徐潮对德亨有什么算计,而是他对德亨的父亲叶勤, 有些许的不满。 这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徐潮在康熙四十三年升任户部尚书,同年,叶勤入主京城织染局, 叶勤的弟弟务尔登,接手养心殿造办处风扇督造事务。 这兄弟两个,因为新兴事物之抢手,敛财性能之强悍,一跃成为内务府新贵。 当然也成为了户部盯上的“肥肉”。 说是肥肉有些不恰当,因为内务府是专属皇家的私库,就算内务府再会赚钱,那赚的钱也全都归皇帝所有, 和户部没啥关系, 你眼红个啥子劲儿呢? 但事情往往并不是一和二能分的这样清楚,这样简单的。 如果户部告急, 比如说官员的俸禄发不下去了,户部尚书就可以上书皇帝,让皇帝“发”银子。 皇帝的银子从哪里来? 当然是内务府了。 所以,内务府在某些时候,它又没有那么的公私性质分明,它在某种程度上, 还承担了一部分户部的职能。 这是如今康熙朝的现状, 但在入关之初, 国库和内务府的完全反过来。 国库是内务府的补充。 意思是说, 国库亦是皇帝和宗亲们的钱袋子。 国库不是国家的,不是朝廷的,而是皇帝自己的。 满清政权是一个十分专横暴力的政权,它将封建制度推至顶峰同时,又兼并了奴隶制度。 皇帝是最大的主子,皇帝以下,全都是奴才。 皇帝要握住手里的权利,自然要仰仗手底下的奴才出力,并保持忠心。 为了能让奴才们乖乖听话,主子就要给出足够的甜头吃。 只能多,不能少。 很简单的一个用人道理。 且奴才也是分等级的,有低贱的奴才,自然也有高贵的奴才。 按照等级,低贱的甜头就少,高贵的,自然就多了。 甚至多到将国库赏空的尴尬情况出现。 因为皇族宗室贵亲昔日在底定江山的战伐中立有汗马功劳,而作为一个少数民族政权,皇权统治的稳固又有赖于宗室贵族的同心协力,所以,以“首崇满洲”为原则,满清朝廷将优待宗室亲贵作为一项基本且恪守不变的国策一年一年一代一代的执行了下来。 清朝入关之后,沿用明制,开始征收地丁银、杂税银、盐课、关税银等。 这些岁入额赋,入的就是户部的银库。 即是国库。 然后,皇帝就从国库里给宗室贵亲们发放不菲的俸禄。 这也没什么,哪朝哪代的皇亲宗室不是从国库拿俸禄的。 但清朝的皇帝过分就过分在,他们会巧用各种名目,从国库给宗亲们颁赏超过固定俸禄的赠银赠物,就跟主子高兴就大肆打赏奴才一样。 说白了,就是不自信。 你想啊,群羊环伺(汉人包围)之下,大家伙若不抱成一团,就他们这么一点子狼,不分分钟被羊给撅了? 所以,赏赐吧,大家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八旗八旗,不分彼此,凡有所得,皆可均分。 除了皇位只有一个不能分之外,其他的,没有什么不能分的。 区区国库而已,由酋长(皇帝)做主,大家伙儿按照爵位高低,一起分吧。 不用抢,谁都有,酋长是好酋长,只要大家乖乖听话,乖乖做事,谁都少不了,谁都亏不了。 过节分一次,过生日分一次,祭祀祖宗分一次,册立妃子册立亲王分一次,上徽号再分一次…… 大家同乐啊。 有记载,顺治十一年,顺治皇帝按照惯例赏赐宗亲,最后旨意都发出去了,结果国库竟然没钱了。 国库没钱了,那这赏赐自然就发不下去了,于是这一次,宗室贵亲们白高兴一场,更是以顺治帝大大的失了面子收场。 这也没法子,没钱就是没钱,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钱了。 到了康熙帝这里,国家逐渐统一安定下来,百姓安居乐业,生产力复苏,收上来的赋税也一年多似一年,加之康熙帝并不是一个傀儡皇帝,他在继续施行优容宗亲的国策同时,也在收拢八旗手中的王权,每年是否赏赐,赏赐多少,这个度,就逐渐掌握到了康熙帝的手中。 但是,国库仍旧还是空虚。 赏赐宗亲们的名目少了,但还是要继续赏赐的,至少每年的赏赐例银不能少了。过年分猪肉,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硬规矩。 以及还要打仗啊,地方上时不时的就有灾情啊,黄河总是决堤啊…… 皇子们长成了,新的宗亲出现了,你总不能跟拉踩其他铁帽子王一样,拉踩自己的亲儿子吧? 就德亨所知,去年腊月封印前,康熙帝赏赐了亲王银子各八千两,郡王以及受封贝勒诸皇子们各七千两,宗室贝勒六千两,贝子、公等各三千两…… 没错,德亨也拿到了三千两的赏银。 这样的赏银,他已经拿了四年了。 另外还有没有受封的皇子,诸如皇九子、皇十子、皇十二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也都有银子拿,像是叶勤这样的内大臣、务尔德宜这样的侍卫等,也都有银子拿。 只不过是有的上千两,有的上百两罢了。 但这些人的基数大啊。 像是衍潢,他既是亲王,也是内大臣,他身上还有一个一等侍卫的正职,只他一人,就拿了三份赏银。 还有那等喜好攀比大搞奢靡之风的王公们,觉着皇上的赏银不够,他不会要到皇帝的脸上,而是从国库去借: 皇上,咱们府上穷的连年都过不去了,您看,咱从国库借些银子出来,凑凑手,先让咱们一家老小将这个年给过去怎么样? 康熙帝会怎么样呢? 康熙帝自是批准了。 大过年的,咱们都消停些吧,你借的也不多,也就三千两千的,户部三两千的银子还是有的,等过了年,记得还上就行了…… 呵,银子已经到手了,谁还还啊,谁还谁就是大傻子。 等明年咱还来借。 康熙帝养成的这种“宽和”之风,他的名声是好了,但户部的苦头可吃大了。 尤其康熙帝还亲手养了一个败家儿子:太子胤礽。 太子胤礽,那真是康熙帝从小当个活宝贝养起来的,花在他身上的金子银子,都够照着他打出一个实心儿的金人银人了。 而这些,全都要从户部走。 渐渐的,户部成了一个堵都堵不上的大窟窿。 赋税收入总是跟不上花用的,这让康熙帝很头疼。 更让有心为政的户部尚书徐潮头疼。 徐尚书,作为汉家臣子,那是真的,在兢兢业业的为大清朝廷为在野之民当官儿做事儿的。 既然做了财政大臣,那就得做好财政大臣该做的事情。 比如,给大家伙儿发俸禄。 俸禄包括俸银和禄米。 禄米这块儿好说,只要国家没有战事,安安稳稳的,这米总是能种出来的。 至少当官的是不缺米吃的。 但这俸银就难办了。 还是那句话,没钱就是没钱,天王老子来了也变不出钱来! 户部没钱,不代表皇帝没钱,不代表皇帝的爪牙内务府没钱啊。 据徐潮所知,从康熙四十三年开始,皇帝的内务府就老有钱了。 那什么风扇啊,那什么羊毛布啊,那什么羊毛脂啊胭脂啊润肤膏啊冻伤膏啊……赚的银子哗哗的,全都归入内务府了。 相比之下,海关的关税银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两年,皇上赏赐亲贵们,都不怎么朝户部伸手了呢。 去年的赏银就没从户部走,而是从内务府走的。 这让徐潮大为惊讶。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现在的内务府,已经足够养活皇室和宗亲们了。 天老爷,这可真是有清以来头一遭啊! 以及,内务府居然可以媲美国库了吗? 那么会赚钱的吗? 这可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要是这样赚钱的生意归入户部就好了呢,或者就跟关税银一样,所得大半都归入户部,放内务府多浪费啊…… 这当然是徐潮这样清廉有为的汉臣的想法,他只是想拿着这银子为百姓做些实事儿,没想着将这银子揣自己的口袋里。 将内务府赚的银子归入户部使用,也没有伤害到他的利益。 因为徐潮,虽然贵为尚书,他是没有资格从内务府分银子的。 因为徐潮是汉臣,只有满臣才会有机会有资格接受到皇帝从内务府的赏赐。 但徐潮可以从皇帝那里要钱为官员发放俸银啊。朝廷官员可是有三分之二都是旗人呢,这都是您家的奴才,您看,您是不是要分担一些? 这就是徐潮的聪明狡猾之处了。 他将户部应该给官员和八旗官兵发的俸银分到其他各项预算中,就连康熙帝都看不出这里面猫腻,觉着这笔钱不该花。 这当然归功于历年来国库亏空太过厉害,导致一些诸如修补城墙、疏通沟渠等工程延后再延后。现在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某某城墙再不修补,某某臭水沟再不疏通,将会引发出更大更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来,到时候,还不得是户部拿出钱来该修修,该补的补? 康熙帝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而且,他现在自觉手头些许的松快了,这些以前困于囊中羞涩不能做的事情,是该搞起来了…… 咱们慢慢来,等一次两次三次后时机成熟了,本尚书就给皇帝上一封折子,让羊毛所得,如关税例。 嘿,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不过现在嘛,为官员发放俸银的亏空,皇上您得先想法子补上。 第116章 德亨近来得罪的谁? 自然是太子了。 是太子让督察院的人参叶勤吗?那契机是什么? 早不参, 晚不参,非得现在参,一定是有一个契机做引子, 能确保将叶勤给治罪。 德亨问徐潮:“近日朝中可是有发生了什么让督察院非得要参我阿玛一本的事情吗?” 徐潮赞赏的看着德亨,德亨这一句,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徐潮道:“前日,督察院有御史上书, 江浙米价腾贵,借由内地之米被奸商贩往外洋所致,请申严海禁,暂撤海关……” 德亨冷笑:“怕噎死,以后就不吃饭了呗?饭菜上有一只虫子,干脆就将吃饭的桌子掀了。呵,好一个督察院的御史,这样不通道理的人也能做御史?” 徐潮不妨德亨反应这样大, 倒是为那御史说了一句:“这人也不过是职责所在, 据实上报而已,而且, 聚海作乱走私屠戮者甚多,这也是事实。” 人家只是给出一个法子,听不听,是否实施,还得由皇上定夺呢。 德亨正色问徐潮道:“你也觉着应该关停海关?” 徐潮若是说是,那没得说的, 德亨现在扭头就走, 谁管他死活。 徐潮虽然觉着话题有些越扯越远, 但小孩子思维跳跃是常事, 他就耐着性子大体说了下他对是否有必要关停海关的看法:“从安定内陆上来看,关停海关是很有必要的……” 德亨眼神开始变的锋利。 徐潮看着面色变化明显的少年,没有停顿的继续道:“……但就像德公爷说的,不能因为惧怕,就不吃饭了?沿海固然时有海盗、乱匪劫掠作乱,但也为当地百姓提供了衣食活计,不管是打鱼还是走船运货,都能赖以为生,就跟农夫种田一样。老夫认为,糟乱不分沿海还是内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滋生,杜绝是杜绝不了的,百姓们需要的,是好官能吏去治理,而不是禁停。” 德亨拍着徐潮的肩膀赞叹笑道:“老徐,还是你眼光长远啊。你说的很不错,有走私贩粮的,派遣钦差能吏去严查就是了,做什么要掀了人家吃饭的桌子呢?况且,海关一关停,户部可就少了一大项进项呢,那些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说是不是?” 徐潮:“呵呵,德公爷说的很是。” 你可真是小孩儿脸,变脸比变天还快啊。 德亨笑眯眯道:“来,你继续说。” 徐潮:“……刚才说到,有御史提议暂撤海关,一概不许商船往来庶私贩绝,米价自平。对御史之言,自是有附议的,有不赞同的。” “不赞同者道,百姓船小,载不了多少米,贩私的都是豪商巨贾,他们有人做靠,无惧当地官吏管理,为了私利,行事猖狂……” “只要严惩这些徇私者,贩私米粮于外洋之事自然禁绝,无需关停海关。” 德亨听的不住点头,道:“说这话的人定是个务实之官,不是那些个只会掉书袋子胡说八道的老迂腐。” 徐潮:“……” 徐潮张了张口,提醒道:“说这话的人,就是参你父之人。” 德亨“啊”了一声,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他说的那个豪商巨贾的靠山,不会就是我阿玛吧?” 徐潮点头,表示你理解正确。 德亨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才好了,只好道:“可是,我没听我阿玛说起过啊?” 徐潮道:“这是昨天的事儿,且皇上让另议,就暂且搁置了,你父不知道也是寻常。” 昨天没有朝议,也就是说,是在康熙帝御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督察院御史上奏沿海走私贩卖米粮之时,有心人就此参了叶勤一本。 德亨问徐潮道:“你说真心与我交好,是想帮我阿玛说话吗?” 徐潮笑道:“老夫拙见,这事儿,并不在于叶局首,而在于织染局。” 德亨拧眉:“你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他就转过弯儿来了,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那谁想要的是织染局,若是我阿玛服软,那查明之后,就只是个误会,我阿玛自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他还是织染局的首座,若是我阿玛不服软,那他恐怕要不好了。” 徐潮安慰道:“叶局首非等闲之辈,德公爷也无需太过担心。” 德亨横眼瞧他,心道这不是你爹,你当然不担心了。 徐潮笑笑,微微俯首,在德亨耳边小声道:“皇上不会治叶局首的罪,但织染局,他恐怕难以保住了。” 德亨:“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徐潮示意德亨去看已经堆了一座小山高的沙土粮,对德亨正色道:“老夫素闻德公爷乃急公好义之辈……” 德亨真的没忍住,他“呵呵”了一下。 徐潮这老狐狸,就跟没听见没看到德亨的嘲讽一般,磕巴都不打一下的,继续道:“……今德公爷见如此藏污纳垢之事,定不会视而不见,不如你我联合据奏,向皇上禀明今日之事。” 德亨好奇:“然后呢?” 徐潮:“粮储乃是大事,皇上定会彻查。” 德亨:“然后呢?” 徐潮看着德亨,笑而不语。 德亨撇嘴:“你不会以为,这样就会让那谁收手吧?” 徐潮笑道:“皇上会。” 粮仓的事最后肯定会查到太子头上去,康熙帝不会因此去申饬太子,他会处置了擅动粮仓的奴才,着令补齐粮仓,然后在叶勤和太子之间做好平衡,不伤了宗室臣子的心。 德亨恍然大悟,用手指头指着徐潮道:“老狐狸啊你!” 有粮仓这样大的事情在前头挡着,参叶勤的那一本子自会不了了之,康熙帝也会压着太子,保住叶勤的织染局。 这样,徐潮尽忠职守,及时发现粮仓之失,乃是大功一件,当嘉奖。 粮仓里的粮食有问罪的来补齐,八旗官兵的禄米会照期发下去,徐潮的麻烦解决了。 至于太子这里,太子不会觉着徐潮这个汉臣会胆大到敢向皇上参他,他只会以为是叶勤胁迫着徐潮上奏,将之当成是叶勤的反击。 太子的眼睛都盯在叶勤身上,徐潮自己,自是事了拂衣去。今日他叫住德亨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既保住了粮仓,又保住了自己,还保住了叶勤的织染局,这个徐潮,就像他自己说的,没白在宦海浮沉了三十年。 徐潮半点没有得意之色,他苦笑道:“老夫更希望,今天的事儿没有发生。” 德亨被他这句沉重且心酸的话给弄的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良久,徐潮打起精神来,故作轻松笑问道:“德公爷可是考虑好了?” 德亨道:“你都打算至此了,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徐潮轻轻一笑,拍马屁道:“老夫就知道,德公爷是急公好义之辈。” 德亨觑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在大街上逮矛盾的爱好,以后戒了吧,别人可没我这样好性儿。” 徐潮收敛了笑容,微叹道:“实不相瞒,若不是您,老夫一定不会开这个口的。” 德亨:“难道是因为我看着好欺负吗?” 徐潮:“都说了,老夫是看您是急公好义之辈……” 德亨打断他,道:“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我虽为国公爵,然并未参政,我会让佐领巴音出面,文墨方面,就由徐尚书出力了。” 徐潮躬身礼道:“应当的。” 德亨不想再继续待了,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复又回来,不放心的问徐潮道:“你不会还有什么算计没跟我说吧?” 面对德亨的不确定,徐潮只道:“老夫保证,不会算计德公爷什么。” 德亨狐疑问道:“真的?” 徐潮再次保证道:“真的。” 德亨:“……暂且信你一次。” 目前看来,徐潮是个能做事的户部尚书,海关、粮仓都是国之重器,德亨希望有这样负责的人掌户部。 至于心眼子多到跟筛子一样,呵,他要是心眼子不多,也不能坐稳尚书位子四年。 看看其他部的尚书吧,不管是满还是汉,尤其是满尚书,差不多一年一换,顶多两年一调动,能一任好几年都不动一下的,寥寥。 徐潮,一任就是四年。 今年,就是第五年了呢。 康熙帝信任他,如果他不是负责又清廉,康熙帝不会让他掌这么多年的国库的。 这可是国库。守着国库的大门,徐潮居然一点都不动心,没有伸手去拿,他定是一个心有坚持的人。 对这样的人,德亨是钦佩的。 德亨回府没多久,叶勤就回府了,他苦大仇深对儿子道:“今日皇上召我去御书房说话,给我看了好些个折子,都是参我的……” 德亨:“……皇上看着如何?” 叶勤轻叹道:“皇上能给我看这些折子,自然是相信我的,但还需要上折自辩。” 德亨:“阿玛,您可以去请教一下户部尚书徐潮。” 叶勤差点蹦起来:“他?那老匹夫!”又疑惑:“你怎么知道他的?” 德亨对叶勤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将今日之事说给叶勤听,叶勤一会子脸色铁青,一会子咬牙切齿,直骂徐潮:“老匹夫,老滑头,老狐狸……” 德亨说完,不由问道:“阿玛和徐尚书有什么过节吗?” 叶勤没好气道:“天天没事儿干,就盯着老子的钱袋子,你说你老子跟他什么过节?” 德亨:“…您以前说的户部…不会就是在说他吧?” 叶勤:“就是他!” 德亨“呵”“呵”笑了两下,无语道:“还真是精于谋算的老狐狸啊。” 叶勤背着手在地上踱步,好一会,才道:“太子只是要钱,咱们以前对上了,我主动退两步,太子也很好说话的,且太子是君,等日后继位,这织染局不还是他的?做什么要将银子给户部,吃力不讨好。” 第117章 德亨在家气的不行, 非要去找徐潮要给说法。 叶勤反倒拦住了儿子,叫他不要去。 叶勤整个人瘫软在炕上,枕着妻子的大腿, 一会子“嗯哼”着叫头疼,一会子捂着心口叫心疼。 小萨萨忙的不得了,阿玛叫头疼的时候,她就拧了热毛巾盖他额头上, 哄道:“乖哦,敷一敷就不疼了。” 阿玛叫心口疼的时候,她就忙爬上炕给亲亲阿玛揉心口,安抚道:“揉一揉,萨萨揉一揉阿玛就不疼了……” 看的纳喇氏好笑不已,偏小萨萨认真的很,不许别人笑她的。 叶勤听儿子要去找徐潮算账,叫住他道:“找他去做什么, 与其给凌普, 还不如给户部。” 这几日,叶勤受到了太子的奶公凌普的无情追击, 凌普弄得那些破烂事儿,差点让叶勤跟他当着康熙帝的面干起来,偏凌普是奴才,在主子面前“认打认罚”的脓包样儿,看上去,倒像是叶勤在欺负他一般。 正在叶勤气的要死时, 徐潮及时出声, 止住了叶勤的怒火, 让他没有当场给凌普两脚。 徐潮跟康熙帝道:“两位总管之争, ”凌普是内务府现任总管之一,叶勤是织染局总管,“皆因织染局巨利而起,不如皇上裁撤了织染局这个源头,好让臣子们化干戈为玉帛。” 这跟因为有走私船向外洋运粮就要关停海关一样,现在因为织染局暴利引发臣子内斗,那不如将织染局裁撤了好了,这样没了引发祸患的源头,祸患自然就消失了。 如果让德亨听到徐潮这话,他一定会对徐潮侧目,这可跟徐潮之前说的认为关停海关不是良策相矛盾了。 但在之前议论海禁是否有必要关停的时候,徐潮并没有明确的表明态度,所以此时他说出这话来,大家还当他是主张关停海关的那一波人呢。 康熙帝自然是没有决定关停海关的。 康熙帝没有同意裁撤海关,他下令让沿海驻军官兵严加巡查,查到违禁装载超过五十石者,将米入官;文武官员有私放者,即行参处;另外还着各部院贤能司官前往巡查,三管齐下,务必要煞住私贩粮草于外海这股子不正之风。 在明知道康熙帝的态度和政策下还说出这样的话,徐潮他是脑子抽抽了吗? 当然不是。 徐潮是在提醒康熙帝,织染局已经壮大到令人眼红相争的地步了,再不重新规整稳妥安置,这种争端以后只会更多。 皇上,您是时候拿出一个态度出来了。 如果是以前,康熙帝会将这个织染局当做一个钓饵,看能不能钓上一两个能用的人才来,但现在,他已经被太子一出接一出的“不明智”举动给弄的心疲力竭了,他不想再引发更多的事端了。 想来想去,既然织染局是个十分赚钱的部门,那就归去户部,让徐潮你接管吧。 徐潮:这正是我想要的。 然后,徐潮举荐宗室叶勤入户部,掌户关,商榷百货。 户部有一个专门管全国百货交易的部门,叫户关,掌户关的官儿不算大,正五品郎中,但叶勤是宗室,有这身份加成,他的正五品可比徐潮的正二品威风多了。 而且,织染局是叶勤一手经营起来的,生意红红火火,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入户部,足可以继续发挥他的特长了。 叶勤只是从内务府改去了户部而已,他入了户部,还可以继续做原来的生意。 但徐潮的好意被叶勤给拒绝了。 叶勤回绝的原因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了怨怼之心。 叶勤跟康熙帝禀明道:“叶勤本就一胸无大志、才疏学浅、轻薄无用之人,幸得皇上垂青,先让叶勤掌风扇督造,后掌京城羊毛丝麻织染,殷殷期盼倚重,让叶勤感激涕零无以复加。叶勤四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点灯熬蜡,心神煎熬,不敢有丝毫懈怠,幸未辜负皇上之期盼,有今日之成绩……” “然,臣日夜俯首,沉疴积重,早已无以为继……” 说到这里,徐潮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你要是沉疴积重,无以为继,会和妻子先生格格,再怀喜胎? 其实叶勤也有些编不下去了,他胸腹中墨水就这么多,倒了这么一会子已经倒的差不多了,就干脆直接道:“……臣请辞,望皇上恩准。” 臣很感激皇上您的提拔,但臣现在不想干了,想回家休息休息,您给批了吧。 康熙帝:“爱卿操劳经年,的确辛苦,然卿正当打之年,才华出众,朕亦爱惜,着迁宗人府左丞,掌校宗籍文册。” 放你回家躺着是不可能的,你不想在内务府干,就去宗人府管玉牒去吧。 钦此! 叶勤一想也罢了,宗人府那差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也清闲,那就去吧。 于是,叶勤就这么回家了。 回家就躺炕上当一条忧郁的咸鱼,之前跟儿子夸口的金山银山那是再不用想了,只是偶尔一想起来,他还是会气的头疼,不舍的心口疼。 一定要乖乖宝贝女儿吹吹哄哄安慰安慰苦命的阿玛才行。 叶勤以为是太子想要织染局,凌普当马前卒,将他逼的失手织染局,最后织染局归了户部让他好受许多。 因为太子最后也没得逞啊。 叶勤自己虽然走了,但织染局的那一摊子,上到主事,下到打扫的小工,一个都没动,全都原样的收入了户部。 徐潮也特地跟叶勤表示了,他会提拔叶勤的奴才苏朗做郎中,让他替叶勤继续管商贸,只是苏朗不凑手遇到难事的时候,还请叶勤援手一二。 徐潮的态度让叶勤心里舒服多了,所以他是宁愿给户部,也不会将织染局给凌普的。 叶勤以为德亨去找徐潮算账,是看到户部成了既得利益者,就以为是户部的错,所以他拦着儿子,不要让他去找徐潮。 “都是凌普那狗奴才仗势欺人,我才奈何不了他。算了,忙了这么些年,我也累了,正好歇歇。”叶勤继续装咸鱼道。 德亨给叶勤这话给哽了个好歹,他锤了锤胸口,只好坐下顺气。 为了给宝贝儿子大开方便之门享内务府供奉,康熙帝特地任命太子的奶公凌普为内务府总管,叶勤说奈何不了他是实话。 但其实,不管是凌普还是叶勤,都是被徐潮算计了。 徐潮就是等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好得利呢。 德亨甚至恶劣的猜测,叶勤和凌普当着康熙帝的面争执起来,说不定也是徐潮在暗中拱火呢。 最后反倒是徐潮站出来跟叶勤做了好人,他安排了叶勤手下的所有人,让叶勤安心。 叶勤反过来还要感激他,认为他是个大好人,以前还跟他白眼真是不对。 德亨欲哭无泪,他不敢跟叶勤说其中的原委,他怕叶勤受不住,最后会杀上徐府跟徐潮拼命。 德亨缓了一会,叹道:“也不知道户部那里能不能跟四贝勒交接好……”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海关贸易的事儿,叶勤顿时捂着胸口叫唤心口疼。 好不容易歇一会子的小萨萨听闻,忙又“哦哦”的给阿玛揉心口,嘴里还在认真宽慰道:“不疼了不疼了,萨萨揉一揉就不疼了,乖哦……” 跟以前她磕到碰到了纳喇氏哄她的口气一模一样。 叶勤还沉浸其中,哼哼道:“萨萨,怎么办,阿玛要是以后落下这心疼的毛病可怎么办呢,哎哟阿玛的小萨萨哟……” 德亨扶额,简直没眼看。 纳喇氏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此时肚子还不大,人已经开始发福,却是越发的慈眉善目了。 她对丈夫失去了赚钱的差事改去宗人府当差没有半点忧虑和抱怨,花无百日红,人自然也是无千日好,他们家这些年过的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日子,水满则溢,能保住现在的富贵她就知足了。 看丈夫还能逗小女儿玩闹,她就知道事儿不算大。 只要丈夫儿子都在眼前,纳喇氏就没什么好怕好忧虑的。 此时她就舒服的半倚靠在炕上,笑眯眯的听丈夫和儿子说话,见到丈夫开始作怪,女儿还被诓骗的一副担心的不得了的样子,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拧了他一下,要他不要太过了,要是真让萨萨信以为真他真落下个心疾毛病就不好了。 叶勤由原本的假“哼哼”突然闷闷的真“哼”了一下,吓了小萨萨一跳,小萨萨忙捧着阿玛的俊脸担忧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又疼了?” 叶勤艰难的舒展开一个笑容,对女儿道:“没,阿玛觉着好多了……” 萨日格:…… 萨日格面上的表情由担忧慢慢转为狐疑,叶勤立即转换了表情看着女儿可怜道:“萨萨,阿玛以后就在家闲着了,你会不会嫌弃阿玛?” 萨日格立即保证道:“萨萨怎么会嫌弃阿玛,阿玛以后日日在家,萨萨喜欢还来不及呢。” 叶勤立即感动的将小小的女儿搂在心口,感叹道:“还是阿玛的小萨萨好哇,阿玛心里舒服多了呢……” 然后跟妻子儿子挤眉弄眼,满满的都是将女儿骗过去的成就感。 德亨心道,看你不像是郁闷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二月初,德亨按照计划将三佐领内的丁员重新册订完,然后交去户部备案。接下来,户部会根据这个重新修订的丁册发放他们今年第一季度的俸禄。 因为德亨还兼任一个正蓝旗满洲的佐领,如今叶勤在家“养病”,镶黄旗的佐领他这个儿子也代为兼管了,所以来户部交丁册,是德亨和巴音一起来的。 第118章 德亨在徐潮这里待了大半天, 走的时候腰间挂着叮里当啷的钱袋子,引得户部吏员们频频侧目。 不管谁看过来,德亨就昂着脑袋拍着钱袋子跟他们道:“看到没, 这是你们徐尚书送我的,足有五十六文钱呢。” 徐潮一路笑呵呵的看着德亨耍宝,就跟爷爷看故意调皮捣蛋的小孙子似的,倒是尚书希福纳深觉丢脸, 点了五十六个五十两的银锭子出来,要德亨带走。 德亨可给吓死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他就看了一眼,就跟后面有鬼撵似的一阵风的跑了。 出了户部大门,德亨跟陶牛牛和雅各布道:“这户部怎么跟筛子似的,都没个把门儿的吗?谁来都送银子?” 陶牛牛也不解,倒是雅阁布笑道:“户部接手了织染局贸易,上下吏员的钱袋子都鼓了鼓, 别说只是送您几十个银锭子, 就是送您几百个,他们也是乐意的。” 听了这话, 德亨反倒高兴不起来了,肥水入田,不管是秧苗还是杂草,都会无差别的滋润一番,希望秧苗能长的过杂草吧。 户部跟礼部一北一南的挨着,两部共用一堵墙, 路过礼部大门的时候, 德亨大门开着, 德亨向内瞧了一眼, 可巧内里的人正在向外走,眼睛也向外瞧,两人对上了眼。 德亨住脚,等内里的人出来,德亨行了一个千儿礼,请安道:“见过十三阿哥。” 胤祥叫他起来,笑问道:“你怎么在部院这边?” 德亨回道:“去户部交了丁册,刚出来。” 胤祥朝隔壁看了一眼,道:“是了,马上就要发禄米了,户部得按新的丁册发。” 德亨应了一声,又随口寒暄了一句:“您到礼部办事儿呢?” 胤祥也应了一声:“是,来办点事儿。” 两人不熟。 虽然胤祥是德妃养大的,他也时常去胤禛府上拜访,但德亨跟他见的不多,也是真的不熟。 两人颇有相顾无言的尴尬意味。 德亨就要告辞离开,胤祥突然道:“我事儿也办完了,咱们一起走吧。” 德亨:“啊,好啊。” 礼部老尚书凯音布和汉尚书李振裕一直在旁躬腰听着,此时就行礼恭送胤祥离开。 德亨慢半步走在胤祥后面,两人走了一会,胤祥笑问道:“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知道,你不是个怕生的人。” 你也知道你算是生人啊。 德亨:“……您送的獒犬我很喜欢,多谢您。” 去年西巡回京,胤祥从漠北带回来一对獒犬幼崽,送去了胤禛府上,德亨当时还没出府呢,以为是送给弘晖和弘昀的,结果,是送给弘晖和他的。 弘晖可以理所当然的手下,德亨不行,他很懂事的托四福晋给十三福晋送了好几张他店里的购物牌子。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德亨要是直接给胤祥回礼送东西,胤祥就算是心里想收他也不能收啊,所以他送了十三福晋。 即便如此,胤祥知道之后,也还特意去找胤禛告状,说德亨不懂事太见外云云。 还是胤禛让胤祥收下,胤祥这才罢了。 胤祥笑道:“当时你已经谢过了,现在不用再谢了,怎么样,那两只小獒犬养的还好吧?” 德亨:“弘晖帮我养着,我三日去一趟贝勒府,去的时候会亲手梳毛喂养,按照谙达的法子训练它,现在已经长到一尺高了,它长的可真快。” 胤祥:“牲畜长的都很快……不光是牲畜长的快,人也长的很快。” 啊?什么意思? 你怎么突然感慨上了? 德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胤祥也不用他接话,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胤祥道:“十公主也长大了,汗阿玛打算今年册封她为和硕公主,已经着礼部给公主拟选封号了。” 胤祥有两个同母妹妹,一个是八公主,一个是十公主。 在康熙四十五年,八公主受封温恪公主,嫁去了蒙古。 当时因为德隆的事情,德亨对这位公主的出嫁唯一的印象,就是四福晋带着卓克陀达去宫里给这位远嫁的公主添妆。德亨请托卓克陀达给这位公主随了一块令牌。 拿着这个令牌,八公主可以去承德织造局提五千两银子的货物。 相当于德亨随礼随了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可是很大一笔数目了,德亨直接随银子不是更有面子吗? 一块令牌,藏起来就谁都看不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德亨什么礼都没随呢。 其实不然,因为这块令牌的价值,远远超过了银子本身。 八公主拿着这块令牌,可以进入承德织造局,找衍潢和雅尔江阿他们本人以及他们手下的心腹办事。 德亨不是送给八公主的,是送给胤祥的。 将令牌送出之后,德亨就再没关注过这位公主了。 十公主,胤祥的小妹妹,今年十八岁,康熙帝给她封公主,就是要给她指婚的意思。 难怪胤祥会出现在礼部,他做哥哥的不能不让妹妹出嫁,就只能去礼部盯着,给她选个好的封号了。 但他去也是白去,因为最后定封号的是康熙帝,不是胤祥这个亲哥哥。 德亨:“既是册封公主,礼部拟的自都是嘉号美名。” 胤祥对此只是“嗯”了一声,沉默寡言的。 德亨有些麻爪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憋出一句:“公主的妆奁准备的如何了?宜妃娘娘可是有什么打算吗?” 胤祥的生母敏妃是她死后才册封的,她活着的时候,只是一个庶妃,是没有资格养育自己的孩子的。 胤祥出生没几天,就被抱去德妃那里养育了,八公主温恪公主生下来被抱去了宜妃那里养着,到了十公主,康熙帝怜惜章佳氏前两个孩子不能养在身边,就让她养着十公主。 可惜,章佳氏死的早,留下了才八岁的十公主。 十公主并没有再指养母,而是搬去了已经十三岁的姐姐八公主那里,由姐姐教养长大。 八公主出嫁后,十公主就由宜妃接管了。 所以德亨才问宜妃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胤祥自然是不知道宜妃是有什么打算的,他的养母是德妃,要问,也该是德妃去找宜妃问,而不是胤祥去。 胤祥也不敢去求德妃去问宜妃,因为他这样拐着玩儿的一闹腾,基本上后宫就都知道了,这会让宜妃面子不好看,好像胤祥不相信她似的,好事儿也会变坏事了。 胤祥也不想去找胤禛,因为他知道会给哥哥添麻烦。 胤禵……算了,他宁愿自己去找德妃。 所以,胤祥是一步不敢动,只能憋在心里自己煎熬自己了。 果然,胤祥道:“不管娘娘有什么打算,都是她的造化。” 就是不知道,只能听之任之的意思。 德亨笑道:“过些日子,江浙那边会有一批西洋物件儿运到京,到时候我挑几件新鲜的,托九阿哥送宜妃娘娘的宫里,就是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样儿的?” 你先说说十公主都喜欢什么,我托胤禟带去给她。 宜妃是个聪明人,胤禟给十公主带礼物,她定能想通这里面的关键。 胤禟如果真的想跟德亨交好,他一定会从中出力,建议宜妃厚待十公主,这是两相便宜的事情。 不管是宜妃还是胤禟,能厚待十公主,康熙帝看在眼中只会高兴不会恼怒,于此同时,胤禟还能得到德亨和胤祥的感谢,德亨想不到胤禟不帮忙的理由。 德亨的话胤祥听明白了。 胤祥脚步一顿,缓缓转头,垂眸看着德亨。 啧,没事儿长这么高做什么,距离这么近,我还得仰着头看你,怪累的。 胤祥平时都是一副活泼开朗的少年模样示人,此时他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一个人,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可能是习惯了胤禛的冷脸,德亨对胤祥的面无表情适应良好。 胤祥就这么看了德亨一会子,又重新往前走,他低着头,看着脚底下的步子,道:“八公主大婚的时候,你已经送过一回了,十公主……不好再劳烦你。” 德亨心道你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是你亲妹妹,还在计较这些呢。 德亨道:“没道理厚了姐姐薄了妹妹,等到十公主大婚,我同样要跟着额娘和姐姐随礼的,”此处德亨说的额娘是四福晋,姐姐是卓克陀达,“哦,不对,我归府了,要随两份礼,唉,指定要比八公主厚了。” 胤祥听了这话,闷闷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子才道:“你既打算随这么厚的礼,那这礼提前送也没什么?十公主那里你尽力就行了,不用太过上心,若是……我必会谢你的。” 德亨:“说什么谢不谢的,您太客气了,我要是随着弘晖,还得叫她一声小姑姑呢。” 胤祥笑道:“你不必随弘晖,你也是皇家贵胄,是汗阿玛亲封的国公爷,说起来,我还不如你呢,我如今还只是个光头阿哥。” 德亨恭维道:“您是皇子,以后必是要封亲王的,如何能和我等宗室比?” 胤祥摇头,感叹道:“封亲王……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什么用?” 受难的是当下。他还没有册封爵位,还没有分到从属和庄园,也就没有自己的收入,一水一饭都从内务府领,吃老爹的。 他自己日子过的都紧巴巴,何谈补给妹妹们。 去年他随驾西巡,中途特地请旨去看了八妹妹,他到后,受到了博尔济锦氏翁牛特部的热烈欢迎。 和硕额驸仓津的父亲翁牛特杜楞郡王以最高的规格接待了他这个光头阿哥,他以为是他皇子身份的原因,后来八妹妹告诉他,她手里的那块令牌,让翁牛特部在开春羊毛竞价中占得头等,从承德织造局拿到了现成的钱粮,而不是等到秋日的时候,一总儿的结算。 第119章 第二日, 赵香艾果然到国公府给纳喇氏请平安脉,之后,德亨请赵香艾去书房说话。 请赵香艾坐下, 德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反倒是赵香艾直接起身,站在他面前紧张道:“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有几亩薄田糊口,我是家中幼子, 兄姐都已成家,父母有兄嫂供养,我…他们希望我能留在京中,好好学医,光耀门楣。” 德亨:“呵。” 赵香艾羞窘了一下,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学的是好是坏,但师父肯教我,我也尽心尽力的学, 我随着师父出诊, 可拿一份俸禄,你看得起我, 分了些制药的股份给我,这两年我手头也攒了些银子,在京中买了一处小院,算是安顿下来了。” 德亨:“嗯。” 赵香艾:“我与小福姑娘两情相悦……” 德亨连忙打断他,道:“你可别说这话,小福才多大, 你都多大了……” “我十九了, 康熙二十九年生人。”赵香艾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德亨:…… 赵香艾十九, 小福十五, 从年龄上来说,两人是很般配。 德亨:“那又怎么样,小福跟在我身边,不谙世事,谁知道是不是你引诱的她?” 赵香艾脸蛋爆红,期期艾艾道:“那啥,她若是无心,也不能被我引诱了,是不是?” 德亨倒吸一口凉气,他,他居然承认了?! 德亨豁然起身,抓住衣襟就想真给他一拳,他捏紧拳头在他脸边威胁道:“小福是奴婢之身,她身不由己,我劝你早死了这份心。还有,她说了,不会嫁给你。” 赵香艾眨眨眼,有些不信道:“可是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我的。” 德亨:“都说了,她是我的奴婢。” 赵香艾:“我知道啊。但你没拿她当奴婢,你也没打算将她收房吧?那她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吧?要是嫁人,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德亨放下拳头,松开手,奇怪问道:“你可是良民,良贱不婚,你家里父母族老会同意?还有,旗、民不婚,这是硬性规定。” 赵香艾可不是一般的医者,他是太医院学生。 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资格成为一位太医呢? 要么,你是太医世家,从小就被培养成为一位太医,然后成年后到太医院进行太医考核,太医院录取你成为一位正式的太医。 要么,你是有官方认证的民医,然后至少有9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获得去太医院学习的资格,再参加选拔考试,考试通过,成为一名太医。 要么,你有举人、贡生、监生这样的功名,然后同样至少有9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然后去太医院学习,再参加考试,考试通过,成为一名太医。 赵香艾既不是太医世家,也不是民医,他是先取得了秀才功名,然后拜了唐权望为师,被唐权望带入太医院学习的,算是取了一个巧。 但在德亨认识他的这几年,他也已经取得举人功名了,如果他有心,可以继续往上考,若是一朝得中,那就真的是光耀门楣了。 赵香艾得中举人的时候,德亨还问他要不要继续往上考,若是他愿意考,德亨也乐意资助他。 但被赵香艾拒绝了。 赵香艾喜欢学医,因为学医可以救人。 若是以前赵香艾学医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得一份差事,挣一口饭吃,等他为德亨研究药物,并因此分得股份,分得银子安家立业之后,他就觉着,做太医和做官也没什么两样。 不,做太医是救人性命,可积攒功德,做官固然荣耀,但要想做一个富贵官……少不得要草菅人命,是损阴德的事情。 如今他既有功名,已然算是荣耀,又能从德亨那里得到长久的分红,算是取财有道,他两下都有了,那做官和做太医,也没甚区别了。 要是再娶上心爱的姑娘,赵香艾顿时觉着,他此生,再也无憾了。 对小福的奴婢身份问题,赵香艾看着德亨说道:“小福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婢女,她是大家婢,我家人怎么会在意?旗民不婚是个麻烦,如果你愿意,我可入你旗下包衣籍,这样,我不再是民人,自是可以和她婚配了。” 德亨冷笑:“你想得美,我将一个举人纳入包衣,我是嫌日子过的太顺当了,巴不得御史参我一本吗?” 赵香艾挠头道:“入包衣总比她出旗容易吧?” 德亨不理他的异想天开,道:“反正小福现在还小,说不定她以后会遇到比你更好更合适的男子呢,我是不急的,至于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这一点,赵香艾想的很开,道:“我也不急,等再过两年提也行,只要她还想着我,我就一直等她。” 德亨奇怪了:“你要是一直不成婚,你父母不催你吗?” 赵香艾:“催也没法子啊,我倒是想娶一个村妇呢,可他们也不愿意啊?” 这年头婚嫁讲究门当户对,赵香艾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赵家父母宁愿赵香艾单着,也不会给他娶村姑的。 以赵香艾的贫农家境来说,小福算是赵香艾的良配了。 若是赵家富庶,或者稍有门路,在赵香艾中了秀才之后,赵家会倾尽全力继续供他读书,而不是去拜唐权望为师,改为攻读医术。 不过在科举的另一条分岔道路上,赵香艾现在绝对名列前茅,成为同龄人中佼佼者了。 见赵香艾并不是没有成算,事事都考虑到了,德亨心道小福的眼光还算不错。 现在德亨改想法了,如果赵香艾真愿意等她,等时机成熟,德亨倒是愿意促成这桩婚事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既然赵香艾还有闲心跟他说这些,说明他不着急回太医院,德亨就拉着他谈治疗吸血虫病的法子和常规药物。 赵香艾有些不乐意,道:“我给小福带了礼物,我能不能先见一见她?” 德亨大怒:“你想都别想,你要是不愿意谈医药,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赵香艾立即求饶道:“愿意,怎么不愿意,这是你给我的新的研发方向吗,来,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有了小福和赵香艾的事打底,不知道德亨是不是多心了,他总是能听到有人在谈婚嫁的事儿。 雅各布道:“并不是主子您多心,而是四年过去,小小子和小丫头们都长成,该谈婚论嫁了,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什么时候再下旨选秀,大家不免多打听起来。” 德亨不满道:“十四五岁的年纪,人才长成,不想着建功立业,竟想着娶媳妇了,不行,此风不可长。” 雅各布笑道:“他们这样的年纪,除了每日训练,也没机会建功立业?”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狡黠笑道:“怎么会,我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雅各布看着德亨“计上心头”的样子,也好奇问道:“主子您说的机会是……” 德亨:“传令下去,我要在三个佐领内搞个对战赛,胜出者,有赏!” 此令一出,三个佐领内的丁勇们顿时沸腾起来。 马上就要领新一季度的禄米了,佐领说了,若是能在旗主举办的对战赛中胜出,不仅有银钱可拿,还可领双份禄米。 双份不双份的,关键是这份荣耀。 德亨的对战赛分两场,一场个人比武赛,一场团队赛。 个人比武很简单,两两捉对比试,几次比试后,各佐领内比出优胜者,然后这三个优胜者继续比,角逐出最终的冠军来。 第一名冠军奖银一百两,第二名奖银五十两,第三名奖银二十两。 作为佐领内头名,每人可领二十两银子做奖励。 所以,即便获得第三名,那也有四十两银子可以拿。 四十两,比旗丁一年俸银还要多了,怎么不让人心动? 如果在团队赛中胜出,胜出的这一队,每人不仅能领双份禄米,另外每人还有二十两银子可拿。 这奖励可算是丰厚非常了。 德亨的这个对战赛一传十十传百,虽说没有传的整个四九城都知道了,至少镶黄、正白和正蓝三旗都知道了。 个人比武就在各佐领的小校场举行,只两天就比出了三个优胜者,有两个是十几二十啷当的少年,另一个叫纳布森,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个矮墩墩看着就很彪悍的汉子。 最后的决赛是在报恩寺前门比的,因为场地足够大,可以容纳许多看热闹的人。 个人比武没什么好说的,最后是纳布森毫无悬念的胜出,从德亨手里拿到了一百两。 好玩的是团队战。 因为德亨设的团队战是胡同巷战,地点就在德亨国公府所在的那一片街区,因为这一片街区内的胡同最为崎岖。 比赛的队伍需要在或大或小的胡同内穿行,取得插在胡同墙壁上的彩色小旗,取得自己所在旗颜色的小旗者得一分,取得对战方小旗者得两分,最后取得旗子得分最高者胜出。 若是狭路相逢,在胡同里遇上了,那没得说的,须得比一场,胜出者才能拿到旗子。 为此,德亨专门准备了没有箭头的箭杆子,箭杆子顶端绑上沾了颜料的布图,还准备了假刀,刀上同样有颜料,双方对战下来,中箭或者中刀的算失去战力,中途被淘汰掉…… 在对战的终点,柏林寺后的城墙根下,设了一个小台,小台上插了一支白旗,这一支白旗代表十分。 如果双方战力相当,得分相当,那这最后一支旗,可就是决胜的关键。 如果双方得分悬殊,那这最后一支旗,也有可能是处于劣势那一队的最后胜出机会。 第120章 既然遇上了, 自然要干一场的,而且,对方手里都有旗子, 要是能抢过来最好。 但也不能为了抢旗子耗费战力,通向王大人胡同的夹道里肯定会有旗子,不管是自己方的还是对方的,摘取了, 都会得分。 是以,德亨建议道:“一人去夹道寻旗摘旗,两人在夹道口阻拦他们进入。” 德隆是必要留下来对战的,于是道:“你进去寻旗,我和弘晖留下来对战。” 德亨立即道:“不,我留下来,让弘晖进去找。” 弘晖不满:“为什么是我进去找?我也想留来对战。” 很好,大家更喜欢热血的碰撞。 但是, “你更会找东西, 你去。”德亨理所当然道。 弘晖瞪眼。 德隆:“你们猜拳,谁输了谁去。” 德亨道:“来不及了, 对方已经商量好,已经开始行动了。” 果然,对方富察叔侄比他们这边三个可默契多了,几句话就定好,谁在外阻拦,谁进夹道找旗子。 他们的战术和德亨的一样, 一人带人进夹道寻旗, 两人在外阻拦, 以及夺旗。 德亨脚步一错就站到了夹道口, 对上了年纪最小身量也是最小的傅宁,笑道:“想进去,可没那么容易哦。” 傅宁今年十一岁,之所以是他来参加,而不是年纪更大的二哥傅清,就是为了迎合德亨的年纪。 上次福保顺和德亨对上,以为是同龄人切磋,结果是以大欺小,自觉十分的没面子,是以在定人的时候,特地定了和德亨同年的傅宁加入。 傅宁到底年幼,脸皮子薄的很,德亨一说他就止步,背着小弓和符合他身量的小箭壶手足无措的,回头看堂哥和大侄子。 富昌年纪最大,十五岁,是比照着德隆的年纪选入的。他刚一抬脚欲上前,德隆就先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摆开架势,战意十足,道:“你的对手是我。” 富昌看着德隆亦是战意勃发,不再管堂弟那边,跟德隆一拱手,算是行礼,道:“大阿哥,冒犯了。” 他嘴上说着冒犯,动作确是不慢,几乎是瞬间,拳头已经到了德隆面前。 德隆大喝一声:“来的好!” 他躲都没想过要躲,直接迎了上去。 傅宁回头和德隆踏出那一步是同时发生的,是以,德亨同时对弘晖道:“不要耽搁,快进去。” 弘晖也明白战机转瞬即逝的道理,也来不及争辩了,他带着自己从贝勒府精心挑选的少年们快速向夹道跑去,福保顺欲去阻拦,德亨抬手就是一箭,射到了他的脚下,在地上留下一个蓝色印记。 只这一耽搁,弘晖已经从德亨的身后进入夹道,跟着他的少年们也鱼贯进入。 福保顺亦是抽出了箭矢,吩咐手下道:“不能让他们全进夹道,射。” 令行禁止。 富察家这边,十多支削去箭头用柔软的白布沾了黄色颜料包裹代替的箭矢朝德亨以及他身后还没有进入夹道的少年们射去。 德亨一个侧翻避开了箭矢,同时也让出了夹道口,站到了自己人这边。 夹道口还剩下尾巴的少年们也都施展手段,避开箭矢,只一个呼吸间,就全部进入了夹道。 傅宁立即带人跟上,也进入了夹道。 跟上就跟上吧,夹道之所以叫做夹道,就是因为它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行的特性,报恩寺旁的这条夹道要宽敞一些,但也没宽敞多少,够两个人头尾对战,确是不够三人同时对战。 除非会飞檐走壁,踩踏着墙壁从半空过去…… 我艹,傅宁这小子居然真会飞檐走壁。 德亨虽然远离了夹道口,但他是侧面移动远离,抬眼就能将夹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的清清楚楚。 德亨以为弘晖带人先进入夹道就算是占得先机,傅宁再带人进入有什么用,在弘晖身后的少年自会阻止他们。 少年们是阻止了。 但是,德亨只见傅宁灵巧的避开了身在最末尾的少年一击,凭空起跳,左右脚分别在咫尺的墙壁上踩踏借力,两三下,少年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落在了弘晖的前面,阻拦了边前行边上下左右四处寻找旗子的弘晖。 德亨目瞪口呆,还真有人会飞檐走壁啊。 傅宁也太不显山不露水了吧,他去了富察家的小校场好几次,也曾和傅宁对战过,他怎么不知道傅宁会这一手? 福保顺探头朝夹道里面看了一眼,对德亨得意笑道:“宁小叔天赋异禀,这一手他练习的可熟练了。” 德亨撇嘴:“只有他一人而已,弘晖自会对付他。” 弘晖或许奈何不了傅宁,但弘晖身后还有十个身手了得的少年呢,每一个都比傅宁强,难道傅宁每一个都打的过? 福保顺笑道:“自是各凭本事,德公爷,您身上的镶黄旗小的要收下了。” 德亨一笑,道:“大言不惭,你身上的镶白旗我也要了。” 两人可是老对手了,快速冲向对方,他们身后的人也各找对手对战,一时间,报恩寺侧旁的宽敞街道上展开了一场三四十人声势浩大的激战,引得附近的街坊们纷纷打开大门探头观看。 这几日德公府的德公爷组织的“巷战”时有发生,他们这些街坊们也都是旗人,有的羡慕做德公爷的奴才福利待遇可真好啊,那奉饷每次都拿的足足的不说,还时不时的就有外快,不在战时也有战利品和赏赐可拿,家中有债的德公爷还给还债,德公爷手下的旗丁过的日子,同是八旗官兵的旗丁们不是不羡慕的。 也有的就是纯粹的看热闹,这真人对战,可比戏台子上的孙猴子大闹天宫有意思多了。 不管是羡慕的还是不羡慕的,都是懂规矩的。 他们这些人算是“百姓”,对战者不得扰民,扰民者,即刻出局,不在算战力。 裁判? 见证? 不需要,他们这些人就是裁判,每一双眼睛都是见证,谁是谁非大家都可评判,出局就是出局,有想蒙混过关继续再战的,嘿,他们有“责任”和‘义务’将其拿下。 德亨和福保顺不是第一次对战,所以对对方的招数各自都心里门儿清,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比输赢,而是能成功从对方身上摘到旗子。 所以,□□对抗上少,技巧花招多,就跟耍杂耍闹百戏似的,引起了旁观者阵阵叫好声。 他们各自手底下的少年们可就不是这样了,包括德隆和富昌在内,他们对战都是实打实的拳拳到肉,“砰”“砰”“砰”,“嗙”“嗙”“嗙”的不绝于耳,听在耳中都替他们肉疼的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看热闹的对着德亨和福保顺指指点点,看门道的则是对着肉搏的少年们点头摇头。 “大哥哥好厉害,打他,打他……” 德亨听到这声音,一个分神,差点让福保顺得手,趁着角力的功夫,德亨抬头一望,从自家府邸所属屋舍的墙头上看到了叶勤和萨日格……的脑袋。 叶勤一手对儿子摆了摆,让他继续,一手还捂在小萨萨的嘴上,让她不要出声干扰哥哥。 小萨萨小手捂在阿玛大手上,不住的对德亨摇头,眼睛里都是因为出声干扰到哥哥的惊慌失措。 一大一小这个样子,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小丫头是被坏大人给绑架了呢。 德亨哭笑不得,捉住福保顺趁机探向他后腰的手,同时脚下和腰部用力,以捉着福保顺的双手为支撑,如同一条游鱼一般,整个人从他的臂弯里滑出,松手同时,顺走了他身上的镶白旗。 福保顺见德亨分神,自认机会难得,趁他露出空门之际,走了险招,去摘他后腰上的旗子。 德亨也确实是分了神,但他将错就错,露出空门同时也留出了后招,成功引诱福保顺兵行险着,转而夺得对方身上的旗子。 “好!” “精彩!” “德公爷,德公爷,德公爷!” 围观者顿时想起叫好喝彩声。 福保顺见失了旗子,顿时加紧了攻势,欲将失去的旗子重新夺回。 都说了今日不是论个人输赢,而是论夺得旗子的多寡。 是以德亨没有继续再和福保顺纠缠,而是错步躲闪着向夹道口靠近,边靠边对德隆那边大声道:“德隆,我先行一步,你也快着些。” 德隆也高声回声道:“你先走,我断后。” 德亨和福保顺身手相当,德亨要是成心躲的话,福保顺一时半会的是抓不住他的,加之见到德亨不欲与福保顺纠缠,陶牛牛带着少年们都慢慢集结起来,去帮着阻拦福保顺,让德亨成功进入夹道。 而夹道中,除了三三两两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的街坊们,空空如也。 已经不见弘晖和傅宁等少年们的身影了,想来是在他们对战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夹道里搜寻完小旗子,去了对面的王大人胡同了。 德亨走在夹道中,用手指头在报恩寺墙壁上抹了一把傅宁留下的脚印,抬头与趴在墙头向下看他的一个小和尚对上了眼睛,小和尚对他灿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德亨看了眼报恩寺墙头上的其他光脑袋,对身后的陶牛牛道:“念清静经的和尚师傅们也爱看热闹啊,真是六根不净。” 趴墙头的报恩寺的大小和尚们:…… 俺们虽然修佛,但也还没修成佛陀呢,还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能趴墙头看热闹了? 与报恩寺平行的墙头上,以同样的姿势趴着的街坊们则是哄然大笑起来,对着对过的秃瓢们指指点点,和尚们不乐意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第121章 在王大人胡同比拼过射箭, 并展示了一下偷袭战术之后,德亨三人和富察叔侄三人向西向东分开,分别去夹道中寻找小旗子。 等德亨三人搜寻完所有夹道, 出来,入眼的,就是王大人坑。 这个王大人坑是原本就有的,只不过以前是小坑, 四年前,工部将这个坑挖深挖大,分担了北城墙根的大坑功用,就成了现在的王大人坑了。 二月天,天气乍暖,工部会在惊蛰前将京中所有大坑都清理出来,防止春疫,王大人坑自也在列。所以, 德亨等出了夹道看到的, 就是工部司员正拿着小本子挎着腰刀监督役夫们清理大坑。 这个司员看到呼啦啦出来二三十个少年,先是楞了一下, 然后头反射性的扭了下,又生生的定住,立即行了一个千儿礼,跟德亨三人请安道:“奴才给小主子们请安。” 德亨三个相互对视一眼,都不认识。 这人称他们为小主子,德隆就多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奴才?” 司员:“奴才豫郡王府门下。” 豫郡王府, 正白旗…… 德亨突然问道:“你是多铎还是多尔衮的奴才?” 弘晖和德隆都奇怪的看着德亨, 不明白他跟查谱系似的问这么详细做什么, 还问的不伦不类的。不管是多铎还是多尔衮, 都是他们高祖辈的存在,这个司员怎么可能是他们两个的奴才。 德亨:好奇,不行吗? 德隆等没让起来,这个工部司员就还是单膝跪在地上的,此时听到德亨问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着些许忐忑,踟蹰回答道:“奴才是……奴才祖上是多尔衮的奴才。” 哦,原来本是多尔衮的家奴。后来多尔衮被清算,家奴全部没官,但嗣子多尔博是带走了贴身伺候的奴才的。 这个工部司员说话很有意思。 他说祖上是多尔衮家奴,但现在他自己是豫郡王府的家奴,看吧,人家一句话就将自己的出身来历给说清楚了。 德亨八卦的瘾头过了,就笑道:“你起来吧,你继续你的差事,我们有任务在身,就不叨扰了。” 司员起身,连道:“不敢。” 德隆要朝东走,德亨拉住他继续朝西走。 德隆不明白:“再向西就到集贤街了。” 弘晖笑道:“刚才那个司员头不自主的向西扭,我猜西面一定也有小旗子。” 德亨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猜的。” 德隆:“……我怎么没瞧见?” 德亨:“因为你的眼睛从来不朝下看啊。” 德隆是典型的满清阿哥,在面对奴才的时候,他只会用眼尾扫视,然后专注自身,从来不在乎奴才怎么样的。 德亨就不一样了,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鲜活的存在,他看所有人都是直视且眼神不带标签,所以奴才们天然就喜欢他。 奴才也是有自尊,需要尊重的,这是在满足了衣食需求后的精神需求,很自然。 至于弘晖,他是被德亨给传染了,觉着像德亨这样看人也挺有意思的,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德亨三人果然在王大人胡同的栅栏上找到了一支镶黄旗,2分到手。 弘晖道:“是向东还是向北?” 向东,走原路回王大人坑然后转道向北,去柏林寺找。 向北,让堆拨房的步兵守卫给他们放行,走四贝勒府门前大街,转道去柏林寺。 柏林寺里定会有最后的小旗子。 找到小旗子,从柏林寺继续向北,就到了终点城墙根了。 他们站在这里,就已经能看到北面高大的四贝勒府了。 德隆对走回头路没兴趣,他更乐意去挑战堆拨房里的步兵。 之前德亨佐领内其他队伍对战的时候,自然也有如他们一样走到胡同栅栏这边的队伍,堆拨房前竖着的栅栏也算一条通道。 是以,德亨规定,想从这里通过的,须得以一敌三,赢了堆拨房的步兵守卫,才能被允许放行。 这就是过关卡。 不管是过敌军的关卡,还是过中立方的关卡,要么让人家放行,要么就破了关卡,自然能顺畅通过。 放行是不可能的,那多没意思,要“破”才有意思。 于是就有了这条规定。 攻打堆拨房是谋反作乱,但只要以比斗的形式,赢过堆拨房的步兵守卫,就算是破了堆拨房关卡。 堆拨房内的步兵们早就等着了,他们虽然只是最底层的看栅栏的步兵(类似于片区街道派出所警员),基本是被主家顶出来充数的奴仆出身,连一身崭新的盔甲都混不上,但他们也是通过佐领内正经选拔挑缺出来的丁员,三脚猫的功夫还是有的。 且以一敌三的阵仗,这几天他们也是练出来了,对付那些老兵油子或许还有些困难,但对付个十来岁的少年,他们还是有信心的。 若是赢了,嘿嘿,他们能去德公府领一份银粮奖赏,虽比不上德公爷正经手下领的多,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怎么能嫌少呢? 且那是跟人家德公府佐领下旗丁比的,跟其他差事比起来,正经也不少了。至少是比他们整日熬在堆拨房领的俸禄多的。 他们领的俸禄还要分给主家,而从德公府上领的银粮奖赏,可全归他们自己。他们的主家居然没有盘剥这份奖赏,让他们万分的诧异。 就算输了,当天也可以去德公府用席面,肉蛋粮米吃个肚皮儿滚圆也是赚的。 为了这份正经外快,他们这几日训练比那些参赛的汉子们还要刻苦。 德隆将身上的弓箭和箭壶解下来交给亲随,将拳头掰的咔咔响,问已经出来的三人道:“是比兵器还是拳脚?” 三人先是给他行了一个千儿礼,然后才起身笑道:“咱们更擅长拳脚比拼。” 刀剑是要购买和持续保养的,他们没那身家,因此,他们日常只能在拳脚上下功夫。 德隆解下腰间挂着的木刀,一同交给亲随,道:“这就开始吧。” 三人再次行礼,道:“您小心了……” 德亨在看德隆过关卡同时,注意到堆拨房里又站出来一个步兵,居然是生脸孔。 德亨心下狐疑,问这个步兵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这个堆拨房的?” 正在观战的弘晖也看了过来。 步兵先给德亨和弘晖行礼,然后回道:“回禀德公爷,奴才是新调拨来的,是以您以前没见过。” 看守堆拨房的都是步兵衙门派遣来的汉军步兵,并不是胡同内的旗丁兵员,是以这个步兵说他是新调拨过来的堆拨兵,德亨不认识,也很正常。 一般一个堆拨房是三到五个堆拨兵,来第四个,看似寻常。 但是,步兵衙门在这个时候调拨新的兵员? 德亨:“你……” “好!” “赢了!” 德亨被叫好声吸引过去,原来是德隆赢了三个堆拨兵,他们可以过关了。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不再管这个新出现的步兵,和德隆一起过了栅栏。 目送德亨一行人走远,这个步兵自语道:“还挺警觉,小小年纪如此了得,怪不得让统领忌惮。” 三个堆拨兵全都一脸戒备的看着这个步兵,并不与他站到一起去。 步兵也不理他们,放了一只信鸽,兀自进去堆拨房休息去了。 一个堆拨兵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骂道:“狗贱的龟孙子!” 另一个堆拨兵忙“嘘”声道:“噤声,咱们惹不起他。” 第三个堆拨兵忧虑道:“他不会是要对德公爷不利吧?”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道:“要不?” 三人相视一笑,分头干活去了。 德亨手下的一个少年赶了上来,跟德亨小声汇报道:“那个新来的放了信鸽,不知道是给谁送的什么消息。” 德亨点头,问弘晖和德隆道:“你们说是不是针对咱们的?” 弘晖疑惑:“咱们有什么好针对的?” 德隆也拧眉沉吟道:“若是家里的事儿,也没必要针对咱们小辈儿吧?” 不是德隆和弘晖自贬,他们还是小孩子,属于在大人眼中可有可无的存在,除了一个身份没甚用处,针对他们能做什么? 德亨:“不是最好,你们看,前面就是贝勒府大门了。” 德隆笑嘻嘻问弘晖道:“要不要进去看看?”这可是你家呢。 弘晖抿唇微笑:“正事要紧,赢了自是可以风光回家。” 德亨摇头晃脑唱道:“昔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阿哥大比三望家门而兴叹,壮哉,悲哉!” 弘晖/德隆:…… 德亨瘪嘴:“说的不好吗?” “噗啊哈哈哈……” 德隆和弘晖同时大笑起来,德隆笑的尤其大声,说德亨道:“你这说的什么书啊,驴头不对马嘴,怪逗人的哈哈哈……” 德亨顿时恼羞成怒,追着他打:“不会说你就别说,憋不死你……” 弘晖也笑着追上去:“你们省着点力气用,等会还要出力呢……” 听说小主子们路过大门口出来迎接的凌柱看到的就是一大群少年嬉笑打闹跑远的背影,摇摇头,回府去禀报福晋去了。 唉,他家小女入贝勒府已经三四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小阿哥承欢膝下。 过了贝勒府向东没多远就是柏林寺,柏林寺通向北城墙的通道不是夹道,而是一条可通车马的小路,小路虽小,确长了一颗歪脖子老槐树。 老槐树树梢上挂着镶黄、镶白、正白、镶蓝四支小旗子。 德亨几人站在老槐树下向上望,德隆道:“踩着树枝上去,应该能摘下来。” 第122章 是在做什么游戏吗? 卓克陀达当即回禀道:“禀汗玛法, 咱们在做夺旗的游戏。” 康熙帝感兴趣道:“哦?夺旗的游戏?说来听听?” 要细说,总不能就让皇帝站着听,卓克陀达请康熙帝摆驾将军座, 她站在身侧与康熙帝细说游戏起因和规则。 安静如鸡的少年们老老实实的列队站在台下,闯了祸事,等着皇帝这个大家长的裁决。 康熙帝步上这个搭的简陋但有模有样的将军台,坐在将军座上, 左手边还有棋盘,棋盘上三三五五的棋子零落,地上也撒了许多,可见在这之前这棋盘上定有棋手在厮杀。 棋盘的上首摆了一只琉璃花瓶,花瓶空着,不知道是做装饰还是有什么用处。 再仔细看了看四下摆着的小火炉、水瓮、茶具、皮毛坐垫等,更加确定,刚才发生的这一场, 必定不是什么突然引发的“斗殴”。 有人观战的斗殴不叫斗殴, 叫比斗。 比斗是八旗丁勇们日常娱乐之一,是他这个皇帝倡导和鼓励的。 卓克陀达亲手清洗了一只新茶杯, 给康熙帝斟了一杯热茶,捧给他。又清洗了自己的杯子,给胤禛斟了一杯,送到阿玛跟前。 众目睽睽之下,胤禛黑脸接过,终究还是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让她放手去做。 有事儿阿玛给你兜着。 卓克陀达露出大大的笑脸, 给胤禛一礼, 来到康熙帝身侧, 字语清晰的将近日德公府进行的春日比武赛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因为少年们与壮年们实力悬殊,总是落入下风,就有了今日的少年比。 “……咱们之前的比试是先到终点摘旗,再计算得分,得分高者胜出,是以都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似今日喧嚣,今日是……在终点这里出了点岔子。” “哦?” 康熙帝已经听住了,觉着这夺旗计分比斗很有意思,既能显示八旗丁勇的勇武,也能比较丁勇们的才智和头领的领兵能力。 虽然只是小小的寻旗夺旗,但其中的斗智斗勇可不少。 康熙帝每年带着八旗兵丁春围西巡四处溜达,就是为了不让八旗兵勇们失去战斗力,努力夯实八旗根基。 除了每年以行军的规模巡视塞外,八旗还有一个祖宗传下来的硬性日常活动,就是每旗每月初一、十五两天,需以佐领为单位,由佐领等旗务官监督丁勇们去校场、箭场操练比斗。 不至于让丁勇们安于逸享,丧失了血性和武斗本能。 这是基层佐领众多事务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 而且确实就像卓克陀达所说,之前都是寻常动静,只是在胡同内比试夺旗,将每月操练换了种方式而已,并没闹到外头去,所以他这个做皇帝的才没有从手中多种渠道收到任何消息。 这不,今日这一闹大,他立即就知道了。 康熙帝今日正巧就在安定门大街外不远的方泽坛(地坛)皇祇室祭祀皇地祇神和三山五岳之神,也不是大祭,大祭会有专门的圣旨示下,以及礼部等官员提前准备,康熙帝本人也会提前到方泽坛的斋宫住下斋戒,集结满汉文武百官后再行祭祀,礼仪十分繁重庞大,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今日就是带着皇子和大臣们巡视京畿,路过方泽坛,进去歇了下脚,正打算回畅春园,就收到了步兵统领托合齐的上报,说是有少年聚众斗殴,请求回京捉拿。 能让托合齐亲自回京捉拿的斗殴少年,事件可能不大,但身份上可能有些敏感。 康熙帝不悦,以为又是八旗勋贵子弟不务正业聚众闹事,问是在哪里发现的,一听是在安定门内城墙跟下,那离的不远,走,一起去看看去。 康熙帝是打着杀鸡儆猴的目的来的。 结果,来了后,就看到了眼前这样一场。 “今日的比试是出了什么岔子呢?”康熙帝询问道。 卓克陀达掩唇笑道:“今日比斗的双方少年们实力旗鼓相当,到达终点后,只有一分之差,偏他们又同时捉到了白旗,为了争夺这支白旗,就比斗起来了。关系赢输荣辱,是必要分出一个高下的。” 是比斗,不是干架,更不是斗殴。 性质定位一定要搞清楚了,搞明确了。 卓克陀达觑着康熙帝的脸色,见甚是和缓,就又多说了两句:“少年们勇武非常,没有谁会甘愿认输,这比斗的声势……就有些大了。但是您看,他们都各自安好,并未有暴力致伤的,可见这声势是大了些,但大家心中都有分寸,没有伤了和气。” 康熙帝点头,看着台下的六列少年,见打头的是锦衣子弟,就是主将了,后头跟着的是布衣丁勇,人数有多有少,也是正常,因为比斗过程是有兵员“伤亡”的。 哦,这游戏规则里叫做“淘汰”。 打眼看去,虽然个个都灰头土脸,身上衣裳也都各有损伤,但就像卓克陀达说的,并未有人流血受伤,四肢也都完好。 仔细打量,少年们俱都身背弓箭,腰悬长刀,腰背挺拔,强劲有力,光站在那里,就好似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他们身上的箭壶都是空的,想来是都射出用完了。刀是刀锋上沾染了颜料的木刀,就算砍在人身上,也不会划破血肉,造成损失。 说是木刀砍在敌人身上,会留下颜料痕迹,以颜料的位置而定,若是在心口腰腹咽喉等要害处,那没得说的,中者需得淘汰掉,若是在四肢、肩背等非要害处,那还可继续参加战斗。 这规则设定有意思。 再看锦衣子弟身上腰侧,多多少少的都插着小旗子,旗子颜色各异,有的镶黄,有的镶蓝,有的镶白,有的正蓝。 正好是子弟们出身旗属。 此时六个“浴血奋战”过的锦衣少年紧张且殷切的看着台上的康熙帝,那眼眸亮晶晶的,朝气蓬勃,斗志昂扬,跟个牙口才长成的小豹子一般,看着就让人喜欢。 在朕面前,他们的心里一定忐忑害怕极了。 康熙帝不由在心里恶趣味的想象道。 康熙帝忽而对他们一笑,问道:“首旗白旗何在?” 最后谁拿到了? 也就是说,哪一方赢了? 六少年面面相觑。 白旗原先自是在德亨和傅宁手中的,但斗到后来,白旗早就飞出,落到其他人手中,此时,他们也不知道白旗在哪里了。 正在不知作何回答之时,一支白色沾了泥渍的小旗在列队中升起,一个少年大声道:“首旗在奴才手里。” 六少年齐齐回头后望,待看清楚是在弘晖这一列后,德亨脱口而出问道:“身上可沾染了颜料?” 少年大声回道:“并未。” 德亨大喜,兴奋欢呼道:“我们赢了!” 众人:…… 德亨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了康熙帝一眼,又低下了头。 那啥,“罪魁祸首”,好像就是他来着。 弘晖将话含在嘴里用气因告诫德亨道:“你不要乱出头。” 他可不认为德亨是这样莽撞冒失的人,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底下“大喊大叫”,他突然表现这么一下子,就是想将矛头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要抗下所有。 弘晖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以告诫他,不要逞强,事儿是大家一起做下的,不是他想抗就能抗下的。 德亨:…… 我真没想到最后会弄成这样,更没想到,大boss怎么就这么巧就在附近? 还说来就来了。 哦,康熙帝是一个坐不住的皇帝,他不南巡西巡的日子,不是在皇宫就是在畅春园,他还喜欢在京城附近四处溜达。 这已经是他做皇帝的常态,或者说是习惯,就跟社畜周末去郊区旅游放松娱乐一番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想的话,德亨瞬间心里平衡多了。 不是咱们事儿多,是大boss你出现的太频繁了,所以遇到的事儿就多。 康熙帝睨了台下那低头装怂的小子一眼,看着另外三个面生的少年。 他见这六个少年身上的旗子,合起来镶黄旗尤其的多,足有□□支,就问道:“你们是镶黄旗的哪家少年?” 年纪最大的富昌上前两步,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傅宁和福保顺也一起跪了下来,富昌双手过额行礼大声回道:“奴才镶黄旗富察氏,叩见大清汗王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儿郎!”康熙帝被少年勃发的气势吸引,不禁开口先赞了一声。 “平身吧。” 赞完了,又问左近的大学士马奇道:“富察氏?这是爱卿的族人子弟吗?” 马奇出列,干笑道:“这是老奴之弟马武的幼子,乃是奴才的小侄,另外两个分别是奴才长房之孙和四房之子。” 康熙帝更高兴了,道:“原来是都是爱卿的侄、孙,富察家督练子弟练武很是勤勉啊。” 一个人是不是勤加操练,从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上就能看出一二。 看富察家这三个小子,身量最足年纪最大的富昌虽然从年纪上算尚小,不足以成丁,但他整个人站在这里,就已足够出挑。如果是在挑缺的话,康熙帝会毫不犹豫的选他,这就是外在表现实力。 身量最小年纪也最小的傅宁看着也是灵秀英气,是个可以期待的好苗子。 中间的福保顺更不用说了,那野性十足的眼神,那蓄势待发的站姿,一看就是个好斗的,等再过两年,勇武必定超过他的哥哥们。 康熙帝眼神在三个少年身上打量,那是越看越喜欢,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让富昌去乾清宫给他看大门了。 第123章 下晌, 德隆回简王府,将康熙帝的命令说给母亲听,父亲雅尔江阿去了承德, 不在府中。 春日是牲畜换毛的季节,尤其是漠北广阔草原、戈壁之上,西北阴山、祁连山下、阿尔泰草原,东北长白山下各种品类的耐酷寒的大尾巴长毛山羊, 它们冬日成功抵御严酷的风雪寒冻,靠的就是它们身上贴着皮肤生长的又长又暖的羊毛细绒,用这层细密柔软的羊毛细绒织出来的羊绒布,价比黄金,出产及低,是专供皇帝皇后太后的御用之物。 羊身上的这层细羊绒蓄了一冬,在春日天气回暖后,对羊来说就是负累了, 需得“脱掉”, 才能适应越发暖热的天气。 所以,春日是羊绒、尤其是品质上乘的黄金羊绒最佳获取季节, 今年一整年承德承办的羊毛织品数量和品质如何,就看这一春羊绒具体获得情况了。 也正是因此,每年春日,都是蒙古各部族竞争最激烈的季节,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部族矛盾, 若是严重了, 引发一场战争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 每到草原梳绒的春日, 雅尔江阿和衍潢必须得有一个在承德坐镇,去年是衍潢,今年是雅尔江阿。 就在上个月,雅尔江阿刚过完元宵节,就和入京觐见的蒙古王公们一路向北,他回承德主持今春羊毛收购事务,蒙古王公们回草原部族主持梳毛收毛等事宜。 一把小小的羊毛,将蒙古和满清联系的更紧密了,这种紧密合作,在稳定性上,不好说是不是取代并超过了满蒙公主、贵女联姻,但目前来看,一切都是向好的。 京城这边简王府,仍旧是德隆主事,叔叔亲族们辅佐,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表面上看似是没两样,叔叔亲族们也都支持他,但他作为主事者,到底不能整日蒙眼生活在亲族的羽翼下不出府,所以,其中到底有了什么不同,只有德隆自己能够体会。 德隆回府后,将今天的事情跟母亲和叔叔们仔细说了一遍,并决定今晚就住四贝勒府去。 说完后,叔叔们去外院给他点人,德隆在内宅继续安抚母亲。 德隆道:“这与我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是以,这次春围,我势必要夺得头魁,拿回属于我的荣耀。” 简王妃瓜尔佳氏心下酸楚,一面吩咐侍女内侍们给儿子收拾衣物等,一面故作无事轻松笑道:“你阿玛以前也随驾春围秋闱,我听他说过,其中辛苦,非同一般,有人为了逃避随驾出行,谎报体弱、生病、家中有白事脱不开身者比比皆是,足可见艰难。你心里可要先有数儿,早做打算才好。” 德隆安慰母亲道:“额娘说的儿子都记下了,儿子如今正是有使不完劲儿的年纪,不怕辛苦,皇上命十三阿哥教我等准备行装、出行规矩等,路上也定亏不了儿子。额娘放心。” 瓜尔佳氏极力微笑:“十三阿哥是常年伴驾皇上的,有他教你们,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握着德隆的手确是不自主的紧了又紧。 她怎么能不担心。 当年德隆身中数刀,流血过多,差点就救不回来,最后虽然伤口愈合,但太医说若是以后养不好,恐会留□□弱的毛病。 这两年德隆性子收敛的与以前判若两人,也不变着法子想着跑出府玩耍去了,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听太医的话养身体,跟着谙达练武淬炼身体,总算能让太医说一句痊愈。 这才安稳没多久,就要去随驾春围,瓜尔佳氏怎么能不担心呢? 但作为母亲,瓜尔佳氏不能阻止儿子。 德隆是嫡长子,他已经十五岁了,且他心气儿高,不甘心以后只做一个闲散宗室,他总要出府去建功立业另谋生路的。 在旁听着的弟弟阿尔塔和尔谦羡慕极了,此时阿尔塔就忍不住开口央求道:“额娘,儿子能跟着大哥一起去吗?儿子也不怕辛苦,儿子保证不给大哥添麻烦,就乖乖的跟着去长长见识,额娘……额娘……” 瓜尔佳氏脸顿时耷拉下来,德隆忙跟弟弟们道:“你们还没马高呢,等你们能自己上马了,大哥先带你们去城外打猎,让你们先练练手怎么样?” 瓜尔佳氏不满道:“你就惯着他们吧,整日书不好好读,武不好好练,还想去打猎,看再叫猎物把你们给叼走了,你们就老实了。” 阿尔塔噘嘴不乐,永谦看看大哥,看看失望的二哥,再看看厉害的嫡额娘,也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德隆笑着打圆场,对瓜尔佳氏保证道:“不等他们拉开硬弓,我是不会带他们出去玩儿的。” 瓜尔佳氏哼笑出声,在两个小儿子脑门上一人点了一下。 阿尔塔和尔谦顿时哀嚎起来,他们知道大哥说的都是真的。 别看德隆自己读书不行,但他督促弟弟们读书习武可是尽职尽责的很,有时候还要比师傅们更严厉几分。 长兄如父,阿玛不在家的日子,德隆大哥就是他们的兄和父,两个年长的弟弟被他给管的服服帖帖的。 阿尔塔手臂腿脚不灵便,德隆就要他换手拉弓挥刀,腿脚跑不快、跑不稳,上下马一定要利索稳当,总之,就是不能因为伤残就放弃自己,消沉度日了。 要让别人高看一眼,先要让自己高看自己,别人可以认为你有残疾,但自己不能认为自己有残疾。 这是德隆从康熙帝那里学来的。 七阿哥胤祐天生腿脚有残疾,也没见皇上让七阿哥不去南书房读书,不去校场练习骑射武艺。征噶尔丹的时候,也没让他待在京中享福,而是将他带去战场,如同其他完好的皇子一般领旗作战。 七阿哥胤祐能做到,德隆自己和弟弟阿尔塔也一定能做到。 在听了德隆的打算和理由之后,雅尔江阿是惊喜的,他没有想到,儿子遭受这样几乎灭顶的一遭后,不仅没有消沉,反倒懂事成长了。 这也是他接下来两年不在京中时,仍旧坚持将王府交给嫡长主理的最大原因。 因为康熙帝的旨意,德隆以后与世子位无缘,更加与亲王爵位无缘,作为父亲,他得趁三子长成承爵之前,尽快将德隆给扶起来。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德隆能有如此心智,就算以后他脱离了王府,想必过的也不会太差。 这是他这个父亲能为儿子做的所有了。 安抚好弟弟们,跟母亲告辞,德隆带着大包小包的出了内宅,来到前院。 前院,叔叔实格和敬顺已经在等着了,德亨见叔叔们都穿戴整齐,深吸一口气,躬身道:“有劳两位叔叔送侄儿去贝勒府。” 刚过弱冠之年,前年封镇国公的敬顺拍着大侄子的肩膀笑道:“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要不是皇上让十三阿哥带你,南苑春围七叔是一定要跟你去的。” 德隆笑道:“七叔也才跟皇上西巡过一次,等日后多去几次,侄儿再跟您请教。” “好家伙,点起你七叔来了哈哈哈哈。”敬顺跟五哥实格们笑道。 实格看了看天色,道:“咱们这就走吧,还得回府呢,再犯了宵禁,呵。” 托合齐又要有事儿了。 敬顺忙道:“走走,人已经点好了,都是懂规矩的老手,定能护你周全。” 德隆:“多谢两位叔叔……” 到了四贝勒府,德隆带叔叔们去见胤禛,胤禛让高无庸带德隆去找弘晖和德亨,自己留实格和敬顺说话。 还没有封爵的弟弟被雅尔江阿带去承德历练去了,已经封爵的,被他安入朝中当差,随康熙帝调遣。 雅布给雅尔江阿留下的弟弟妹妹们实在是多,若是不听话,有够闹心的,但若是听话,可真是一笔不少的财富。 雅尔江阿的好几个妹妹被封了郡主嫁给了蒙古台吉,这让雅尔江阿在蒙古王公中十分吃的开,调停起蒙古各部族起来如鱼得水,让人信服。 雅尔江阿的弟弟们都敬他重他,在他的带领下按部就班的封爵、领差事,一大家子拧成一股绳,简王府想不显赫都难。 比如眼前两位,为了大侄子德隆能在胤禛府上好过,两个年轻人对胤禛极尽恭维和敬重,将胤禛拍的十分舒服,最后更是亲自送两人出门,让他们以后常来府上走动。 胤禛回了后院福晋这里。 福晋的正院前院静悄悄的,问过留守太监后,胤禛来到了正院后罩房。 正院的人都集中到后罩房这里了。 四福晋让开了后罩房的仓库,此时正带着丫鬟婆子翻开箱笼呢。 见到胤禛过来,满院子的婆子丫鬟们跪地叩首,四福晋笑问道:“爷怎么过来了,这里乱糟糟的,让人来叫我一声就行了。” 胤禛将她扶起来,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四福晋笑道:“给孩子们找几张合用的皮子,做盔甲用。” 胤禛:“后日就出发,现在才做盔甲晚了。” 四福晋坚持道:“让工匠日夜不停歇地做,若是后日能穿上最好,就是来不及,也可能做好了快马送去南苑,孩子们总能穿上的。” 胤禛:“胡闹!军法森严,行军路上带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你什么时候见过爷随驾巡视路上还要你给爷准备东西送去的?” 四福晋心道,那是我没想着给你送,你跟孩子们能一样吗?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四福晋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不好意思道:“我是做母亲的,光想着不能亏了孩子了,要不是爷的提醒,险些给孩子们招祸。” 说罢对着胤禛一礼,表示感谢。 第124章 让三个孩子在花园里搭帐篷睡泥地, 三个孩子个个都金尊玉贵夜夜高卧锦被绣床,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吃过这样的苦。 四福晋担心的大半宿没合眼,结果, 等寅时开锁开院门,她急匆匆赶到花园,站在帐篷外,听到的是三个少年正在酣睡的微声。 好吧, 这是三个正处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年纪的少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没甚烦恼,估计半夜打雷是不会醒一下的。 四福晋白担心了。 四福晋心中是微微的失落的,有种心无处安放的没有着落感:孩子都很好,都长大了,不需要她这个额娘担心了呢,唉。 正欲带人回去,就听见身后帐篷摩挲声响, 四福晋回头一望, 轻声笑问道:“弘晖?额娘吵醒你了?” 弘晖从帐篷里钻出来,丫鬟忙上前给他披上斗篷, 以防夜露微寒,四福晋握着他的手,热乎乎的,心就放下了。 弘晖小声笑道:“儿子这个时辰就醒的,醒来耳朵贴地听见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额娘来看儿子了。” 四福晋心里暖融融的, 就跟浸入温水中一般舒畅轻快, 温柔调侃道:“额娘竟不知, 我儿还有此等听声识人的本领呢?” 弘晖赧然道:“儿子从小听到大, 额娘的一声一音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弘晖,是额娘来了吗?”帐篷里,德亨发出半睡半醒的嘟囔声。 弘晖回了一句:“是,你也快起吧。” 德亨声音微弱且含糊:“不,我要等十三叔来叫我,还不到起身时辰呢……” 说着就没声息了,估计已经又睡过去了。 “给福晋请安。”另一个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德隆。 这一声请安,既有着青年声线特有的沉闷,也有少年声线尚未褪去的清澈,两种音色相互交杂,男性酣睡后独有的慵懒惬意的气息透过密闭的帐篷扩散开来,听的跟随四福晋而来的小丫鬟们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好在天色昏暗,倒是看不到她们面上的羞涩陀红。 德隆算是已经长成的少年了,也已经到了必须要跟后院年轻女性避嫌的年纪。是以他人虽然已经醒了,但他仍旧待在帐篷里,没有出来。 四福晋先是好笑德亨这个“惫懒”小子每日的起床困难症,后是感慨小孩子长的太快了,两三年前德隆还能随意入后院和弘晖德亨他们玩耍,现在却是已经不行了。 四福晋应了德隆一声:“大阿哥有礼。” 然后摸了摸弘晖的小脸,柔声道:“你再回去眯一会子,还不着急起身,额娘这就离开,可不能让你阿玛知道了,不然又要说额娘慈母多败儿了。” 说到最后一句,轻轻笑了一声,可见四福晋并不以此为忤,反倒以此为常了。 弘晖却是连声催促道:“那额娘快回去吧,儿子就在府里,这么多人看着,亏不着儿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胤禛留给他不喜来正院的印象太深刻了,每当弘晖听到阿玛额娘可能有口角都会十分紧张。 四福晋点头,给他紧了紧大氅,一步三回头的带着丫鬟婆子们走了。 弘晖目送四福晋离开,钻进帐篷里,见德隆一腿曲起一腿伸直半坐着,另一个四仰八叉的睡的正熟。 弘晖顺手将德亨露在杯子外的手臂给他塞被子里,对德隆道:“咱们该早起练武了。” 德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朝身边的德亨点了点下巴,问道:“他呢?要不要叫醒?” 弘晖笑了一下,道:“不用,他早上睡不足,一整天都没精神,先让他睡吧。” 德隆一面穿衣一面哀叹道:“好吧。咱们一路上都不会这个点儿起吧?” 弘晖脱下大氅,重新穿戴衣裳,小声回道:“十三叔不是说了,行军都是这个时辰起身,根据所属不同去做不同的差事。” 德隆蹬上靴子,结果脚没蹬进去,人朝后歪倒了,正好倒在正睡着的德亨身上。 被压的人无意识的哼哼两声,动都没动一下,仍旧熟睡。 德隆真是服了,对弘晖道:“咱们也不用压低了声音说话,就是在他耳边敲锣打鼓,这小子也不待醒的。” 弘晖闷笑,自己熟练的蹬上鞋子翻帐篷出去了。 他们这一顶帐篷外,还散落着三个小帐篷,里面住着他们的内侍和亲随。 弘晖再出来的时候,十来个人已经集结完毕,在等着伺候他们的主子了。 苏小柳上前给弘晖整理后腰腰带和衣襟,这里弘晖自己没扎好。 弘晖对陶牛牛道:“等再过半个时辰,你去叫你主子起来。” 陶牛牛应下,自己则是在弘晖的带领下晨练…… 等卯时,天光初亮,胤祥来到后花园看到的,就是一派热火朝天捉对碰撞晨练的火热景象。 胤祥拍手笑赞道:“好勤勉的儿郎。” 又点了德隆道:“德隆,你来随爷练练。” 众少年们让开场地,围观胤祥和德隆你来我往的过拳脚对练。 最后,以德隆被胤祥牢牢压制住胜出为结尾。 胤祥将德隆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笑赞道:“身手很不错,身板子还得再长长,给你每顿膳食多添一斤肉,很快就能长结实了。” 德亨不由咽了咽口水:嚯,一顿一斤肉,一天就是两斤肉啊,能吃的下吗? 德隆:“……谢十三阿哥指点。”应声不是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胤祥哈哈大笑道:“叫十三叔。” 德隆亦是笑道:“是,十三叔。” 昨天讲了常识,今天胤祥教他们如何挑选自己的亲随兵。 德隆的亲随兵今早也从简王府来四贝勒府找小主子归队来了,胤祥检阅过后,没有筛除,但职守位置做了调整。 弘晖这边也简单,胤禛直接给从镶白旗兵丁里面调拨来给胤祥选,最后也选拔出了。 德亨这里就有意思多了,胤祥看着底下站的乌泱泱的至少两百号人不语。 德亨在旁解说道:“这两百人都是今春比武胜出者,也都是三个佐领内正经兵丁,不论是个人武力还是领兵作战的能力都十分突出。” 胤祥:“你不会打算都带上吧?” 德亨搓手笑道:“您看,除了选出跟随我的,能不能都编入您的队伍,给带上?” 胤祥失笑不已,道:“你这是……我都搞不懂你了,说说为什么?” 德亨还能为什么,保命呗。 跟随皇帝南苑春蒐然后巡视京畿当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心里有底气啊。这年头的主子奴才之间不仅仅是阶级的问题,还代表了忠诚。 不是亲王皇子这个等级的大贵族亲自下场拉拢,德亨无条件相信他选拔出来的这些人的忠诚度。 若是能多带自己人的话,为什么不能多带? 德亨肯定不会这样说的,他回道:“这里面有好些个都是今年才入丁册的少年人,他们都跟我一样,头一次参加春围,我想都带出遛一圈,权当是让他们见见世面。同时也检验一番,他们是不是徒有其表,若是,那得尽快刷下去,让有能者上位,我的赏银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之前说了,跟随德亨的旗丁,不管是在什么位置上,只要做事勤谨,有本分出力,这些旗丁在拿朝廷养银同时,还能从他这里再领一份。 而再领的这一份,往往要高于朝廷养银许多。 所以三个佐领的丁勇们都卯着劲儿的想入德亨麾下。 胤祥仔细打量下面站着的丁勇们,见得有一多半都是德隆这样年纪才成丁的少年人,明白这是德亨在培养自己的亲信,就道:“行,入我麾下,我帮着调/教一番,长长本领,你以后用着能顺手些。” 德亨大喜,恭敬行礼道谢:“谢十三叔。” 胤祥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的脖子哥俩好的陶侃笑道:“你这声十三叔算是叫的真心实意,我可是听说了,九哥以前让你叫他九叔,你都不乐意的?” 德亨尴尬笑笑:“有这回事儿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哈哈哈……” 最后德亨三人决定不分开,全都入胤祥旗下左翼,并特地配备了一个医务官,赵香艾。 赵香艾得知自己也要随队春围,很是熟练的给德亨列出一个单子,让他照着单子准备药材和成药。 看着这份单子,德亨才恍然想起来,赵香艾还有个杏林大佬做师父,这位大佬可是康熙帝的御用太医,不知道多少次随驾了,赵香艾以前也时不时的被师父带在身边打下手,皇帝巡视路上需要带什么药材需要注意什么事项,他早就烂熟于胸。 忙忙碌碌一整天,到了下晌,德亨才有空闲回府一趟和父母妹妹告别,一家子在一起用了一顿晚膳,听额娘唠唠叨叨说了很多担心让他路上照顾好自己的话后,德亨又踏着月色回了四贝勒府。 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了,他们最好一起行动。 二月十七这一日,寅时初刻,德亨三人以及他们的下属们都已经准备停当,在前院小校场集合等待。 一刻钟后,胤禛、四福晋和胤祥出现,三人给胤禛和四福晋叩首。 四福晋将他们一一拉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纵使有千般不舍,还是要放手。 叮嘱的话昨儿都说完了,此刻,四福晋就笑道:“在外听你们十三叔的话,要是有谁不听话的,等回来额娘定要好好罚他。” 德亨立即应声道:“额娘放心,儿子一定听十三叔的话的。” 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说话,四福晋心里更加没底了,她张了张口,转而叮嘱弘晖和德隆道:“你们两个看紧了他。” 第125章 事实证明, 提前去给皇上名为“请安”实则是打探行程是十分有必要的,因为康熙帝的御驾来的比胤祥说了两个半小时还要快了近四十分钟,也幸好胤祥只给了德亨这些人一个小时的烧水时间, 要不然,等皇帝御驾到了跟前了,他们再手忙脚乱的灭火收拾锅碗瓢盆,那可就…… 一定会被治罪。 所以, 等御驾到正福寺半里以外之时,胤祥就带着整装待发的近四百人候在了路旁。 临到近前,八匹马拉的御驾暂时停下,如同一座小房子般大小的玉车停下,车窗帘子掀起,康熙帝笑问胤祥道:“人都齐整了?” 胤祥带着六少年及其丁勇们跪地请安。 胤祥:“回皇上,裨将丁勇俱都齐备,儿臣请归队。” 康熙帝俯视了一下俯首跪地的众少年们, 笑道:“归队吧。” 车帘放下, 御驾重新启程,胤祥就带着他们站在路旁, 看着御驾向前移动。 德亨以这两天胤祥教的禁军排列对应眼前的御驾出行队伍。 御驾之前的是銮仪卫使隆科多骑马带领的甲胄挎刀开路的轻骑仪仗队,俱都穿着一色的黄马褂。隆科多在康熙帝四十三年因为替德亨夜行开道冲撞托合齐统领的步兵被罢免了銮仪卫使的职位,但一年后,在康熙帝四十五年十月,新的銮仪卫使因为犯错被罢免,康熙帝看了一圈兵部呈上来的候选人, 总觉着不合心意, 于是, 隆科多又重新上岗了。 其实并不想当这个苦差事的隆科多无法, 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皇亲,还轮不到他说不,只好继续回銮仪卫任职了。 这些开道的这些骑马侍卫当中,德亨还发现了另一个熟人,就是衍潢的大哥成信。隆科多这个三十多岁的老腊肉是正使,成信和另一个年至弱冠的年轻宗室是副使。 三人带着一百名侍卫作为开路前所,前所之后是三头大象和四头骆驼,后是玉銮车,玉銮车之后是太子的金车,路过胤祥他们的时候,太子的车驾帘子掀了起来,再看到德亨这一幅小甲胄装扮后愣了一下,然后莞尔,跟胤祥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子。 太子的金车之后是五百名銮驾侍从,他们跟随銮驾,擎仗举幡,等到了南苑行宫,他们就是专门服务皇帝的亲近侍从。 擎仗打幡的侍从之后是皇帝亲领的护军一千,由领侍卫内大臣、乾清宫侍卫统领带领。随驾宫妃、皇子等亲眷都在此列,靠近皇帝的玉銮车和太子的金车。 直郡王胤禔大摇大摆的骑在马上,路过的时候只是跟胤祥点了下头,看都没看他身边的少年们一眼,倒是十五六岁的皇十五子胤禑和皇十六子胤禄更胤祥打招呼,还跟胤祥指了一架绣车,说是十公主的车驾。 胤祥早得了消息知道此次妹妹被皇上点了随驾,但他只限于知道,兄妹两个见面还是今日头一遭,绣车的车帘微微动了动,想来车内的公主正从帘子后向外看。 一个宫妇快步来到胤祥面前,蹲身行礼:“公主差遣奴婢来给十三阿哥请安。” 车架一直在移动,胤祥长话短说:“回去告诉公主,我一切都好,让她紧跟皇驾,莫要挂念。” 宫妇再深深一礼,追上公主车驾复命去了。 胤祥的眼睛不自主的跟着那辆绣车移动,等被其他车驾和人员遮挡住了,再看不见了,才将视线收回。 对骑马陪伴在侧的十五十六两位阿哥道:“多谢十五弟、十六弟,哥哥有命在身,不便和你们同行,你们快跟上御驾赶路吧。” 两位少年阿哥稀奇的看着矮墩墩的甲胄德亨和甲胄弘晖,对他们眨眨眼,憋笑和胤祥告别,追上前面队伍去了。 胤祥垂眸,恰好和抬头看他的小孩儿眼眸子对上,胤祥给他正了正小头盔,捋了捋头盔上的红缨子,笑道:“你们这一队,可有够显眼的。” 德亨低下头来,心道,这都是谁害的。 皇亲车驾马匹、随扈人员、护军等过去,就是全副武装皇帝亲领的上三旗侍卫两千,内务府包衣侍卫八百,火器营兵卫两百,由扈从内大臣、侍卫等统领。像是随驾官员、内务府总管大臣、内务府大小官员包衣等也在此队。 德亨在包衣官员队伍里见到了二叔务尔登和族叔塞尔都。务尔登仍旧领着内务府造办处管事的差事,被康熙帝从盛京调回京城的塞尔都领了火器营差事,做了火器营的校官,此次也是随驾将领之一。 官员中除了大学士马奇、马尔汉德亨,还有礼部官员徐元正等。 以上这两军都算是皇帝的亲军,各分为左右两翼,有序前进。 亲军之后,就是下五旗的兵丁和侍卫了,他们由各旗随驾旗主或者都统、参领、佐领等统御,同样按照八旗分属分为左右两翼,跟着前面的亲军前进。 胤祥作为皇子,随驾出行,一直领的是左翼正蓝旗和右翼正红旗,所以亲军过后,胤祥就带领着少年们归队,胤祥作为统领大将在最前面,和正蓝旗满洲都统延信、蒙古都统傅尔丹、汉军副都统范成烈、护军统领阿喇纳以及正红旗的都统、副都统、护军统领等会和,德亨六人则是按照胤祥之前的指示,归入了左翼正蓝旗外侧,随着大队伍向前移动。 这回是只有胤祥和各都统、护军统领们、骑兵骑马,德亨等少年们就都是和其他兵勇们一起徒步前行了。 一开始御驾前行的不算快,德亨等小跑着前进,还算支应。 等过了中坞、南坞等民户聚集区,进入广阔的田野之后,玉銮开始撒丫子狂奔,身后兵勇们也开始甩开膀子快速跑动起来。 春日干燥,前头大部队马跑人行车奔留下的扬起的烟尘瞬间将后头跟着跑的兵丁们淹没,德亨吸进去呼出来的每一口都带着浓浓的泥土腥气。 光是尘土也就罢了,关键是跟着大部队跑起来看不到脚下,一不留心就踩到硬的软的。 硬的还好,无非就是石子儿树枝子什么的,要是软的…… 呃,大概是哪个牲畜的粪便吧。 马的还好,若是大象的、骆驼的这种大团子,嗯,前面那么多人和车踩踏,应该、也许、大概…… 都散了吧。 反正德亨是没有一脚踩下去没到小腿的感觉。 就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一路快速跑到了八宝山下,队伍停了下来。至于为什么停下来,他们是不知道的,不会有人跟他们说,他们只要听命令就行了。 其他随驾的兵卒侍卫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一路急行军尚觉还好,德亨等头一次参加的少年们就都累的东倒西歪的。 这一次是一下子跑了一个时辰,加上之前徒步的半个时辰,足足有三个小时,凌晨那场胤祥的一个小时急行军简直就是毛毛雨,跟这个根本不能比。 德亨他们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随行南苑春围是对他们的惩罚了,听说和自己亲身实践去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德亨和弘晖两个十分不堪,跑到后来是德隆和富昌等将他们架起来跑的,此时停下来,德亨和弘晖的腿根本就站不住了,德亨被德隆半抱半架着,两人相互做支撑,弘晖则是被富昌架着,其他人也都相互搀扶倚靠。 他们这幅狼狈模样,引得同为左翼的一路跑来的兵勇们哄堂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的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德亨:……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胤祥骑着马,不是一直就跟在队伍内的,他是主将,不仅会带着亲随前后跑动看队伍是否有松散跟不上的,也要与其他旗的主将统领们头尾呼应配合。 他还是皇子,若是康熙帝有旨意,或者要见他,他还得去前面应对,所以,胤祥很忙,根本顾不上德亨他们。 其他的都统、副都统、护军统领等是不管这样的事儿的,在军中,大家靠实力说话,大家只是笑上两句而已,而且,你难道不好笑吗? 无伤大雅。 所以,没看就连德隆的亲舅舅傅尔丹都在笑呢吗。 这也是从出了京城胤祥就放手让德亨他们自己先做,若是做的有不对或者疏漏的地方,他再从旁指点,而不是直接跟他们下命令,让他们照做的原因。 因为真正到了队伍里,靠的还是他们自己。 行与不行,拉出来遛遛,全靠他们自己实力说话。 德隆弯腰大喘气,跑的一头一脸的泥汗滴滴落下砸在泥地上,在听到哄笑声后眼神一厉,德亨抓住了他的胳膊,有气无力道:“快,水囊呢,我要喝水。” 德隆顾不得入耳的哄笑嘲笑鄙夷等,忙拧开牛皮水囊朝德亨嘴里怼。 “呜…呜呜……” 德亨被怼的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背过去,又是引得一阵大笑。 德隆恼羞不已,德亨将他拉的低下头来,在他耳边道:“不急于一时,等到了南苑再说。” 德隆:“……听你的。” 其他富察家的儿郎们也都被这些人气的不轻,富昌捏紧了拳头,及时被弘晖给劝了下来。 赵香艾被人搀扶过来,一一给六人做检查,看有没有伤到,他不是随太医行走,没有车可以做,他是跟德亨他们一样一路跑来的,真是要了老命了。 还好同行的少年们知道他是太医,他们要是有个什么还要他救命,是以,路上跑起来时对他多有照顾,才没有如德亨和弘晖一样累趴下。 众人见这群甲胄崭新的少年兵丁们居然忍了下来,都各自忙各自的相互救助,没有跟他们斗嘴动手起冲突,都面面相觑,反倒停了起哄,安静下来。 第126章 御驾继续南行, 一直行到芦沟桥,又是三个小时过去,御驾再次停歇, 不管是徒步的还是坐车的骑马的都可以喘口气歇歇了。 德亨几人下了木板车,来到德隆和富昌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适应了,还是累过劲儿了,德隆和富昌奇异的看着挺好的。 德隆道:“我现在就跟你说的, 那什么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浑身轻飘飘的。”富昌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感觉。 德亨大惊,忙将赵香艾拉过来给他检查,赵香艾把了一回脉,皱眉道:“你们接下来,最好不要再坚持了。” 德隆立即道:“不行,我会坚持到南苑的。” 德亨道:“我去跟十三叔说。” 德隆捉住他的手腕, 不要他去。 他怕若是让康熙帝知道了, 会对他有不好的看法,今天他就是跑死, 也要跑去南苑。 弘晖正色道:“什么都比不过身体要紧,我去说。” 德隆忙也拉住他,说什么都不让两人去。 几人正拉扯间,一个男人声音插口道:“小主子们,要不要听奴才说一句?” 德亨等转头去望,见是正蓝旗的一个汉子, 目测, 得五十上下了吧? 这样大年纪的怎么会来春围? 这个汉子见德亨望过来, 胡子拉碴的黑脸上堆叠了笑容, 给他行了一个千儿礼,问安道:“奴才当阿浑给德公爷请安。” 德亨问道:“你认识我?你是正蓝旗哪个佐领的?” 当阿浑:“奴才乃正蓝旗第一参领第二佐领亲军。” 德亨:“起来说话。” 当阿浑:“嗻。” 然后就地盘腿一坐,坐在了德亨几人对面。 德亨沉吟道:“我记得,当阿赖也是第二佐领的。” 当阿浑嘿嘿笑道:“当阿赖是奴才的兄长。” 德亨恍然大悟,原来是老邻居家的兄弟,然后看着他惊疑不定的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当阿浑只当是德亨例常询问,就老实答道:“奴才今年三十有二,当差十年了。” 才三十二,真看不出来啊,他还以为当阿浑至少得四十了。 德亨不再废话,问当阿浑道:“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当阿浑抬头看天,伸出手指指着天上的云彩道:“您看现在天儿是不是阴上来了,再过两三刻钟,可能会有雨,而且雨会越下越大。” 德亨几人都抬头望天,德亨不信,疑问道:“有吗?我怎么觉着没什么变化?顶多就是太阳被遮住了?”但不管是光线还是体表温度和湿度,他都没有感到有什么变化。 德隆和弘晖也都没感觉出来,只有富昌犹豫道:“我听家里老人说过,春日多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德亨接口道:“我还听说过春雨贵如油呢,尤其是惊蛰前后,下的不大,也就毛毛雨?” 当阿浑笑道:“那要不要赌一赌?奴才认为,这雨会一直下到入夜,而且,皇上会加急赶路,尽快赶到南海子。” 南海子就是南苑的通俗叫法。 弘晖面色凝重道:“又是淋雨又是加急赶路,你们两个怎么吃得消?还是我……” “等等!”德亨出声打断弘晖的话,盯着当阿浑道:“你仔细说说,这个加急赶路可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规矩吗?” 当阿浑笑道:“您问到点儿上了。不知您发现没有,除了似我等没有战马的步兵,像您这样儿的,其实都是随身带了马匹的。只不过皇上行围演武,为的是检验八旗兵力,要求咱们用双腿行军而已。” 德亨眼睛一亮,跟德隆和弘晖等对视一眼,期待问道:“你是说,如果下雨的话,皇上很可能会让有马的骑上马,快速向南海子赶是吗?” 当阿浑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德亨一锤手掌,看着德隆笑道:“那我真希望快点下雨,这样咱们就可以骑马走了。” 说罢抬头望天,合掌喃喃祈祷:“快下雨快下雨快下雨……” 当阿浑:…… 弘晖也自是期待能下雨的,只是,他问当阿浑:“这是你的看家本领吗?你有几分把握能下雨?” 当阿浑道:“七八分吧,十次里有七八次是准的。” 德亨:“概率很高了,我相信你。” 当阿浑:“……嘿嘿。”然后期待的看着德亨。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对当阿浑道:“如果真下雨,那打赌你就赢了,你可想好要什么彩头没有?” 德亨立即应道:“对对,你想要什么彩头?” 当阿浑就等德亨问这句话呢。 只是,他不住的搓着手,老脸微红,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道:“那什么,托德公爷您的福,大哥家中富裕度日,奴才看着很是羡慕呢。” 德亨顿时明白了,他在自己身上摸了两下,抽出一张银票来,展开,见是一百两的,就给当阿浑看,道:“等下雨,这彩头就归你了。” 当阿浑一看银票数目,眉开眼笑道:“您放心,这彩头奴才今日拿定了。” 德亨将银票塞袖口,对其他人道:“走,咱们去翻找蓑衣,说不定等会要用上。” 德亨几人围坐说话,远远看着的傅尔丹只当是他们在休息,谁知正说着呢,就见那群少年呼啦啦的朝跟随他们的车马走去,还将蓑衣从行囊里翻找出来,开始往身上披。 其他见到的兵勇对他们议论纷纷他们也都跟没看到没听到一样,一点都不在意。 傅尔丹不解了,走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一会就要出发了。” 德亨在陶牛牛的帮助下系蓑衣扣,一边回道:“我怕等会会下雨,这会子先试穿一下蓑衣。” 傅尔丹怒道:“胡闹,快放回去,收拾好出发。” 弘晖:“都统,一会可能……” “都统教训的是,我们这就放回,这就放回去。”德亨转身给弘晖使了个眼色,要他不要和傅尔丹正面多做解释。 他们自己相信当阿浑的话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若是跟傅尔丹汇报了,那就上升到公务了,若是最后没有下雨,当阿浑说不定会被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德亨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傅尔丹见德亨带领少年们重新规整行礼和马匹,看着很自然的将蓑衣重新解下,但他心里狐疑一起,只觉不对劲儿。 背着傅尔丹,德亨和弘晖解释了他的顾虑,然后道:“两刻钟而已,很快的,咱们磨蹭磨蹭就过去了。” 弘晖状似回头看了眼就站在一旁抱臂看着他们的傅尔丹,跟德亨咬耳朵道:“傅都统好像已经起疑了。” 德亨:“休息时刻检查行囊和马匹是否如常是军卒的责任和义务,咱们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他起疑也没法子。” 弘晖轻笑:“你说的有道理……” 傅尔丹正打算将德隆叫过来问话,就见传令兵骑马快速而来,没到一个队伍就大声传令,到了傅尔丹跟前,传令兵道:“传皇上口谕,有马者即刻上马,半刻钟后出发全速南行。” 傅尔丹:“奴才领命。” 不远处的德亨和弘晖德隆等少年们自然也都听到了传令兵的话,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立即将还没收起来的蓑衣重新披好,并解开自己马匹缰绳,绑缚好骡车上的行礼等箱笼,目光灼灼的盯着傅尔丹等他下令。 回头就对上一双双眼睛并已经准备好出发的傅尔丹:……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这些少年们是提早知道了皇上会下这样的命令啊。 傅尔丹咬咬牙,拿手指头点了点…富察家叔侄三个,然后去收整自家兵勇去了。 无辜被牵连的富察家叔侄:…… 弘晖小声问道:“傅都统生气了?” 德亨:“不会吧,傅都统应该没有那么小气。” 德隆:“回头我跟……说说。”他也觉着自家舅舅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小时候可崇拜舅舅了,当然,现在也是。 德亨看到频频往他这边看的当阿浑,朝他招招手,当阿浑立即脱离自己的队伍小跑到德亨面前。 德亨将银票塞他手里,看他谨慎收好,招揽道:“当阿浑,你愿不愿意在行围这段时间入我麾下?” 当阿浑一愣,进而惊喜道:“奴才自然愿意为德公爷效忠,只是……”他又犹豫纠结起来。 德亨笑道:“咱们都属左翼正蓝旗十三阿哥麾下,你若是当真愿意,我去跟傅都统说一声,让你入我们的队伍,怎么样?” 当阿浑立即单膝跪地,效忠道:“奴才愿为德公爷效死。” 德亨弯腰将他拉起来,拍着他的手臂满意道:“我们还有空闲的马匹,我让人给你套一匹让你骑,以后这匹马就归你了。” 当阿浑再谢:“多谢主子赏赐……” “当阿浑,你还不归队,在做什么呢?”是护军统领阿喇纳,身边跟着当阿浑的佐领。 德亨先一步见礼,笑道:“阿统领,是我叫当阿浑过来说话的。” 阿喇纳一甩马蹄袖,给德亨、弘晖、德隆几人行了一个千儿礼,他身后的佐领忙也跟上。 阿喇纳:“奴才给三位阿哥请安。” 德亨脸上的笑容一僵,阿喇纳表面上是在恭敬行礼,其实是在给他下马威。 您虽然是宗室阿哥,但也要按照规矩来,您不声不响的从咱手底下抢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六少年中,只有德亨是正蓝旗人。 且当阿浑的兄长当阿赖以前是德亨的邻居,也是正蓝旗的人,说起来,德亨招揽当阿浑算是正蓝旗的内务,所以,镶白旗的弘晖、镶蓝旗的德隆、镶黄旗的富察叔侄都不便开口,只能让德亨自己去跟阿喇纳做交涉。 第127章 康熙帝的南苑行宫, 远没有乾隆朝时多且豪奢精致华美。 康熙帝的行宫,更像是一个有着符合帝王规制的砖瓦住宅大园子,看着亭台楼阁俱全, 但等到近处,甚至进到内里去看了,就会发现也就那样,不符合人们对“行宫”二字的憧憬和想象。 眼前这座经过春雨湿润过的小行宫, 充分展示了康熙帝的为人和主政特性:节俭。 还是那种他自己吃穿用朴素,然后儿子和大臣们从国库借银奢侈度日的节俭。 德亨这一队的人到达行宫附近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停歇,同时,黄昏已至,即将入夜。 人已经疲惫至极,但还不能休息,因为还没有他们休息的地方。 行宫是供皇帝、皇妃、太子、皇子等休憩的场所, 除了值班侍卫和服侍主子的太监宫女, 其他人一律住在行宫之外。 但行宫之外没有房舍,要怎么居住呢? 搭帐篷啊。 都说是行围是为了操练行伍了, 这到了“战场”,怎么还能去找房子居住呢? 当然是围着主将的营帐行宫搭建营地帐篷,作为临时居住所了。 所以,德亨等人还没来得及下马,就被一直在伴驾,这会子过来接手他们的都统延信给安排去了远离行宫一处用白色石灰圈起来的空地, 这一处空地, 就是他们之后在南苑这段时间的营地了。 很好, 目测能搭建六七个帐篷的样子。 此处虽然远离行宫离行宫最近的是上三旗、内务府包衣和銮仪卫侍卫, 下五旗的侍卫不管是左翼还是右翼都分列在以上这些禁军左右两翼最外侧但靠近一个大水泡子,也就是水源。 马上就要入夜了,他们需得趁着天光尚好,加紧将安营扎寨的所有事务都赶出来。 他们除了扎帐篷弄一个过夜的小窝之外,还要烹饪热食,安慰空了一天的肚腹,尤其是他们都是第一次长时间行军,还淋了春雨,感冒的几率大大提高,所以,吃热食和熬制驱寒汤药就变得尤为重要。 这关系到他们明天早上是不是全军覆灭。 被安排在临这处大水泡子水源安营扎寨,很明显的,他们是被照顾了。 德亨顾不得想太多,他问事务繁忙就要离开的延信道:“都统,我听说可以到奉宸院去领石灰、草木灰等驱虫粉撒在营地里,奉宸院在哪里呢?” 延信看着跟个小落汤鸡似的德亨笑了下,指着靠近行宫内围已经扎起来的营帐道:“看到那些没?你要的驱虫粉都被他们领光了,轮到我们这边,早就没有了。” 是他不想给自家旗分武勇们领军备吗? 是这些军备物资轮到下五旗的时候,早就被上面那帮子牲口分的差不多了。他还是贝勒爵呢,要是真有分下来的,让他去跟其他下五旗的都统抢一定能抢的过。 但关键是,羊毛都没一根,他抢什么啊,有劲儿都没处使! 德亨面色看不出好坏来,因为他的脸本来就是雪白的,印着漆黑的瞳孔和抿紧的唇瓣,这让他看起来楚楚可怜。 延信心有不忍,刚要安慰两句,就听眼前可怜小孩儿开口,弱声道:“都统,能不能托您件事儿。” 延信:“……你说?” 德亨在自己盔甲腰侧下面摸索了一番,然后拽出一个令牌,递给延信,道:“您能不能将这个令牌递给奉宸院的主事塞立柱?他收到令牌,知道会怎么做的。” 延信狐疑的接过令牌,仔细翻看了一下,挑眉问道:“八阿哥给的?” 德亨:“塞立柱是嘎达混的族兄弟,我来之前特地去找八贝勒要的。” 在胤祥说南苑这边是内务府专管水陆出产的奉宸院大本营后,德亨就立即传令回府,托二叔务尔登将在奉宸院任职、有品级的大小职官名单给弄了一份来,看能不能找到“沾亲带故”的,多做万全准备。 以防万一嘛。 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延信:“……行吧,我去拿给他。”多看了眼眼前的可怜小不点儿,转身吩咐副将继续巡视,自己拿着令牌朝行宫那边去了。 弘晖忧心问道:“能管用吗?” 刚才延信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德亨的那块令牌他和德隆都知道,德亨拿到手的时候,还特地给他们看了,他们当时只做是寻常,没想太多,这回他们今晚如何过过的怎么样,可就看这块令牌了。 德亨深吸一口气,看着正眼巴巴听他命令行事的少年们,铿锵道:“不管有没有用,咱们自己都要先行动起来,现在听我命令……燃篝火……搭帐篷……” 他周围的其他营地都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忙起来了,他们可能已经得到消息、或者压根就没报什么希望能分的到德亨所说的驱虫药粉,都在忙碌有序熟练的搭建帐篷,生火造饭。 德隆虽然浑身软绵绵的,他还是努力从骡车上卸他们带来的物资,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他此时双眼有些发直,有时候看德亨还能分出两个影儿,听见德亨话说个不停,指挥着人干这干那,就喃喃道:“不撒药粉,也能搭帐篷的。”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躺下来休息,哪里还能想得到惊蛰前后蛇虫鼠蚁出动,在野外扎营,尤其要注意这些毒虫问题。 还有,雨后扎营是有讲究的,他们是新手,还都累了一天,淋了雨,要是处理不好,很可能会生一场大病。 他们带出来的少年都是他们的责任,至少德亨是这样认为的。 德亨听见德隆虚弱的呢喃声,担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忙吩咐德隆的内侍同样一脸菜色的秦四海,道:“你主子发热了,快扶他去篝火旁休息,给赵香艾看看去。” 被秦四海扶着的德隆身子摇摇晃晃的,他还在坚持道:“我没觉着冷,也没觉着热,应该是没有发热,你不用担心……” 德亨站在他的另一侧扶着他走,跟他耐心解释道:“我摸着只是有些热,早发现早治疗,要是真热起来,你就只能看我和弘晖参加春围了。” 德隆听到这话精神一震,觉着浑身充满了力气,连声道:“快,赵香艾呢,快给我药丸子吃,给多少吃多少,多苦我都能吃……” 德亨:……完了,这家伙脑子烧糊涂了。 似德隆这样微微发热的少年不少,所以燃起篝火支起大铁锅之后,最先熬起来的就是麻黄汤和生姜桂枝。 赵香艾熬药的篝火旁排着三三两两的队,少年们抽空来他这里把一下脉,看是风寒表虚还是风寒表实,然后选择是给喝麻黄汤还是喝生姜桂枝汤。喝完汤药,他们会继续去忙扎营的事情。 在营地扎起来之前,所有人都不能休息。 见到德亨架着德隆过来,赵香艾将盛药的勺子交给一个少年,起身将德隆给接过来就手把脉,扒着他的眼皮子和嘴巴看红血丝和舌苔,然后吩咐道:“送去和弘晖阿哥待一起,我专门给他熬一副。” 德隆看着身体倍儿棒,跟人比武也能不落下风,但两年前养好伤后,他落下一个跟弘晖一样的毛病,那就是不能久持。 同样是跋涉百里,富昌休息一会喝碗驱寒的汤药就去扎帐篷去了,德隆这个,差不多已经迷糊了。 这就是体质的差异。 德亨看着德隆被搀扶去和倚靠着行礼烤火休息的弘晖作伴,再次跟赵香艾感叹道:“将你带来,是我此行做的最庆幸的决定。” 不管是弘晖还是德隆,对他们的身体前后治疗和变化,赵香艾都全程参与,了如指掌,现在调配起符合他们体质的药方来快速又精准,让人安心。 赵香艾笑道:“能被你看上眼,也是我最大的庆幸。”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在不言而喻中。 “咳,咳咳。” 德亨和赵香艾转头,看到了佐领齐格,以及他身边跟来的其他人,也都是佐领参领之类的军官。 德亨:“众位有何指教?” 熟人齐格忙行礼道:“不敢,不敢谈指教。” 德亨挑眉:“那你们是……” 齐格搓手讪讪道:“那啥,咱们手下亦有风邪入体,得了风寒的,奴才们闻到您这边营地里的药香,便相约过来问问,能不能……能不能……” “匀一碗给你们?”德亨将剩下的话替他说完。 齐格等人忙点头应和:“就是您说的,匀一碗给咱们……” 德亨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们这边人手不够,您看,帐篷都还没扎完呢,唉,恐匀不出手来给你们熬驱寒汤药……” 他话未说完,齐格忙道:“这个您不用担心,咱们一营抽出几个好手来给您搭把手,很快就能扎完帐篷了。” 其他人也都点头,纷纷表示没有问题。这位小公爷没说药材带的不够,而是怕分散了人手不能在天黑前将营地扎起来,那就是有门儿。 扎帐篷嘛,对他们这些经常在外随驾行走的兵勇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德亨立即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有劳你们了。” 齐格等忙回礼:“应该的,您太客气了。” 德亨跟几人介绍赵香艾道:“这是太医院学生,我特地去跟太医院院正申请,让他到四贝勒府跟着出差的赵太医。” 先说好了,咱们都是走正规程序合法合理带来的太医,你们当中若是有谁起了不好心思要拿人家身份做文章的趁早歇了吧。 众人都与赵香艾见礼,态度十分的推崇。 这不推崇也不行啊,阿哥们随身携带的太医能只是学生吗?说出去谁信啊。 齐格等点了自家营地里搭建帐篷的好手过来帮忙,让手忙脚乱的少年们着实松了口气,他们也没就此撒手了,而是在旁看着帮忙,趁机偷师。 第128章 虽然前一晚有热水泡脚, 虽然睡前有好好拉伸,但第二日醒来,德亨仍是浑身酸痛, 哼哼唧唧的躺床上不起来。 不是他不想起,是腰腹大腿实在用不上力,得要人帮忙将他拉起来才行。 弘晖和德隆这两个看着就跟没事儿人一般,一边一只手臂将他拽起来, 德亨欲哭无泪:“你们就一点都不疼的吗?怎么就我废了?” 弘晖忙“呸呸呸”三下,道:“别瞎说,你是太累了。” 德隆也道:“我今天还能起来是昨晚休息的早,弘晖是除了一开始一个半时辰跟着跑,后来就没大受累,只有你一个从头到尾忙前忙后,还坚持到最后,你是把我们的罪一起受了。” 而且, 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云淡风轻, 他只是不想在弟弟们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他是哥哥,他本应挡在最前面的, 谁知道,最先倒下的居然是他。 德隆心里怪不得劲儿的,就不愿再落人后。 听到这话,德亨又想躺下了,觉着自己真遭了大罪了,得好好犒劳自己。 但是, 外头少年们都已经开始集合了, 就剩他了。 陶牛牛给他穿了两层足袜, 鞋底也垫上了软乎的鞋垫, 但站在地上的那一下,仍旧疼的德亨直抽气,弘晖安慰道:“多走几步就不疼了,你先忍忍。” 德亨:“……好吧。” 昨天春雨淋漓,今天就是一个大晴天,清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闻着青草破土的芬芳,让早起的人神清气爽。 早起的操练很简单,没有什么拳脚、射箭之类的练习,就是让全体所有人都列队站好,各队领将拿着花名册点名,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在,有不在的,要问清楚去哪里了,可有报备和记录,都必须对应上,然后交去都统那里。 德亨他们一队的负责人就是德亨,因为这四百人当中,只有他爵位最高,所以,众人理所当然的都以他马首是瞻。 不用看册子,德亨早就对这四百号人了然于胸,他站在一张小凳子上,一手背后一手在前捏着册子点名,被点到的人必须要大声答“到”,就跟做游戏似的,引得周围其他营地的兵勇们频频侧目,并友好微笑。 经过昨天扎营那一遭,德亨这群“小毛孩子”们,算是得到了其他大人的认可,不隐隐约约的排挤他们了。 气沉丹田,一大早的练了一通嗓子后,德亨六人拿着花名册去找都统延信报备,他们全员都在,没有少人,也没有病倒需要离队的。 延信翻看了一下册子,交给亲随拿去作档,在六人身上打量了一圈,笑道: “挺有韧劲儿,我还以为你们今天起不来了呢。” 德亨昂着小脸认真道:“我们既跟了来,自是要守纪律,怎么能偷懒呢?” 延信哈哈笑道:“不服输,这很好。辰时出发去晾鹰台,还有半个来时辰就出发了,你们可以再歇歇。” 德亨奇怪:“不埋锅造饭吗?” 说真的,他现在肚子就已经在咕咕叫了,他想用早膳了。 延信笑道:“等到了晾鹰台,自有你们用饭的时候,在此之前,你们要是受不住,可以先垫一点干粮。”哪有这么早就用早膳的,就是在京里,也是巳时(早九点)上下才用早膳吧? 说到晾鹰台,延信问道:“你们还没有演过武吧?” 德亨:“今年不是大阅之年,是以我们没练习过。” 延信道:“非是大阅之年才会演武,有时候皇上兴致来了,会随手点一营兵演武展示,若是稀里哗啦的不成个样子,可是会被治罪的。” 德亨有些紧张了,“随手”点一营兵,今年他们这一营的都是新人,怎么想都很有可能会是被“随手”点的那一个啊。 德亨问道:“都统,皇上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会有兴致点营演武呢?” 延信:“这个也说不好,不过,在殪虎之典之前,皇上要是等的无聊了,可能会点营演武给他看吧,不过也说不好,你们不用担心。” 不让我们担心,你说这些做什么? 晾鹰台、阅兵演武、殪虎之典等活动德亨都听说过,实际上,这是德亨和弘晖的日常学习内容之一。 但像刚才延信说的“兴致”这类的,属于康熙帝的喜好和逻辑行为,就不是一般的先生的能教给他们的了。 晾鹰台,在清朝也叫阅兵台,但在明、元两朝,这里是放鹰、供鹰停留晾晒翅膀的地方,所以这个台子就叫晾鹰台。 满清未入关前,努尔哈赤、皇太极两皇帝都有举行阅兵仪式,展示八旗勇武之风,震慑敌友,到了顺治一朝,顺治帝在南苑举行大阅兵,自此以后,便定下了一个每三年举行一次阅兵大典的规矩。 在康熙朝,阅兵大典有时候在塞北举行,有时候是在西北甘肃、宁夏、陕西等地举行,还有一次,是在芦沟桥举行,若是在京城举行的话,一般选址就在南苑。 南苑有杀虎台和晾鹰台两座阅兵台,但最常用的,是晾鹰台。 杀虎台在西红门东北方向,离德亨现在他们扎营的距离不甚远,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原地向北看就能隐隐约约的看得到如小山一般的台子,那个就是杀虎台。 晾鹰台在南红门内,因为南红门这边区域地貌最为丰富,既有茂密的林地,也有广阔的草原,还有大小水泡子湖泊以及栖息在西面的鹿苑。 不管是猎杀山林里的虎豹熊狼,还是猎杀草原上的黄羊麋鹿走兔狡狐,甚至是大小水泡子之上的天鹅野鸭鹭鸶等水鸟,都能兼顾。 在晾鹰台举行各种典礼之后,可就近进行围猎,比在杀虎台要方便且尽兴许多。 今年不是阅兵之年,但皇帝可以在晾鹰台举办一种叫做殪虎的活动。 殪(yi),杀死的意思,所谓的殪虎之典,就是猎杀老虎的活动。 殪虎之典是行围之前的暖场活动,晾鹰台上黄幄高搭,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在黄幄内一边享用美酒佳肴,一面观看台下的殪虎活动。 等吃饱喝足看过了瘾,趁着这股子热血沸腾的劲儿,骑上高头大马,架上海东青,牵上獒犬,浩浩荡荡的朝东面猎场而去,斩获属于自己的猎物。 而在殪虎之典准备工作之前,康熙帝要早到了晾鹰台,等无聊了,说不定就要点营展示演武给他看了。 这就是延信所说的“兴致来了”。 德亨请求道:“都统,我们都是新手,还没学会演武的规矩,您能给我们指教一下吗?” 延信很好说话,道:“可以啊,演武很简单的,就是……” 延信所说的演武的确很简单,就是一队人列成队形,从东跑到西,然后从西跑到东,来回几次,就是演武了。 德亨:…… 看一堆人忽而向西,忽而向东的跑来跑去的你就高兴了是吧。 延信看德亨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就道:“听着是不是很简单,这里面可是有讲究的。” 德亨点头,道:“当然是有讲究的,首先队形要齐整吧?不能跑起来就散了,那就是一盘散沙,不是一整个队伍了。其次要快慢、哦不、是张弛有序,时而快,时而慢,不能死气沉沉的,要有呐喊号子,就像前面有一个想象的敌人,要是能展示出冲刺、剿杀、收兵等过程最好了……” 延信:“……你这不是很懂吗,之前学过?” 德亨心道,这还用学吗,我天生就会。 德亨点头道:“听说书的先生说起过。” 延信:…… 弘晖和德隆两个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就是不敢看延信,那啥,这句话一听就是德亨在胡扯。 延信都给德亨整无语了,眼睛一眯,道:“说着容易做着难,纵使你说的天花乱坠,做成一团狗屎,也只能是徒增笑柄耳。” 德亨很认同的点头,道:“所以,我们能提前练习一下吗?” 延信:“可以,离辰时还有大半个时辰,不要误了出发时辰就好。” 德亨保证:“一定不会误的。” 咱们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别人准备出发他们也准备出发,还能怎么误啊。 目送德亨六人离开,一个将官上前咂舌道:“这要搁军中,妥妥的刺头儿啊。” 瞧那说话的语气和说出来的话,这要不是有身份有人罩着的,那态度一拿出来就被上官修理了。 延信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说了,这不是在军中。而且,就算是在军中,你以为那几个会跟你一样,从伍长做起?” 这将领冷不防被刺了一下,讪讪道:“那自是不能的。” 延信扫了一周,对这个将官也是对所有人道:“你们心里有数就好。都给我盯紧了,这几个可是你们谁都惹不起的主儿,他们当中要是有谁出个意外,京中几座王府公府饶不了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延信还想着要不要逮个鸡杀一杀警警猴呢,可巧这个傻子就碰上来了,也不用逮鸡了,就拿你作伐子吧。 德亨六人回到营地,就见塞立柱已经指使着一些非营地之人在干活了,地上摆着好几个车子,车子上是大木桶。 看见德亨几人回来,塞立柱忙上前打千儿问好:“请小主子们安。” 德亨笑问道:“你今儿来的挺早,那车子上木桶里装的是什么?” 塞立柱笑嘻嘻道:“是奴才一早儿给您备下的稠粥,大早起来喝上一碗,肚腹里舒坦。” 呵,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德亨惊喜道:“我正饿的慌呢,可巧你来了,快,盛一碗来我吃。” 塞立柱见德亨这样高兴,他自己比德亨还高兴,忙指使着两个小丫头子去给德亨几人打粥。 他见德亨眼睛在几个小丫头身上打转,就凑近了道:“就是昨儿晚上几个,我昨儿晚上回去给她们备了两身好衣裳,穿上是不是能看多了?” 第129章 康熙帝是个十分亲民的皇帝, 这一点从他全国四处溜达,并亲自到巡视河工,并亲自设计修河堤解决水患问题就能看出来。 相比于相信耳朵, 康熙帝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不管有多少王大臣跟他说八旗健儿们都如常,没有什么问题,他都要亲眼来看一看。 他本打算昨晚就巡视营地的, 但因为身体原因,他改为了今天早上,并且,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在即将向晾鹰台出发的时候,没有登上玉銮车,而是走向了兵营这边。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看到了别人没有报给他的景象。 康熙帝没有责怪别人, 因为他觉着, 有德亨在的地方,就算是他自己, 也闹不准这小小子下一刻能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 他真就没见过他这样爱闹腾又不讨人厌的孩子。 康熙帝招招手,让德亨过来,笑眯眯问他:“随行来南海子,有什么感受没有?” 德亨还真仔细感受了一下,如实回答道:“饿,皇上, 末将感到非常的饥饿, 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哈哈哈……”康熙帝大笑, 随行的其他大臣有的随之莞尔, 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身着小盔甲的小孩子的惊奇和惊叹。 说实话,在皇帝面前如此泰然自若从容应对还能带着诙谐语气说话的人非常少。这个少,是不分男女老少的。 这个德公爷,是真敢说啊,难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此时不应该感恩戴德的表忠心吗? 就不怕皇帝不高兴,认为他愚顽不堪吗? 还真没有。 众人只见康熙帝拍着德亨的肩膀对左右道:“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少有错时,朕也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 朕还记得,朕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都感肚饿难言,第一件事都是要问保育妈妈:今儿早上吃什么? 这等经历朕许久没有过了,如今再听他所言,朕亦感同身受啊哈哈哈。” 皇帝都这样说了,臣子们自然都要点头应和。 直隶巡抚赵弘燮(xie)更是建议笑道:“如此,皇上何不赐少年饱腹之食,以彰君父之恩德。” 康熙帝大手一挥:“赏少年营人等猪十口,羊十只,牛…一头,面饼十筐,令食后赶去晾鹰台。” 说到“牛”的时候又是一阵莞尔,显然这一头牛,是特地赏给德亨的,谁让他刚才说现在自己饿的能吃一头牛呢? 德亨可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他现在真的非常饿,之前吃的那一碗热粥就跟没吃过一般,早就不知道跑到他的哪一截肠道去了,此时听到赏赐的食物,光想想,就要眼冒绿光了。 德亨立即跪地谢恩:“谢皇上赏赐。” 他身后的少年们亦跟着跪地谢恩:“谢皇上赏赐。” 康熙帝已经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心下畅快,也不再巡视其他营地,登上玉銮,带着王公大臣们继续向晾鹰台赶。 德亨他们恭送御驾离开,刚想回首和弘晖他们去大吃一番他已经看到有太监和人手脱离了御驾队伍,抬着大筐小担的朝他们这边来了就听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问道:“你就是德亨吗?” 德亨看了眼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七八岁小孩儿,又看了眼旁边报臂而笑的十三阿哥胤祥,在胤祥戏谑的视线下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回道:“我是德亨,你是谁?” 小孩儿:“我叫胤祄,是皇十八子。” 哦,原来是十八阿哥胤祄啊。 德亨忙回头叫道:“你们快来。” 正在原地等德亨的五人上前,与德亨一起跟胤祥和胤祄问好:“见过十三叔/十三阿哥,见过十八叔/十八阿哥。”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做习惯了,小小胤祄十分有做长辈的派头,他努力板着小脸对每一个都比他高年级比他大的少年骄矜道:“免礼。” 六少年都应声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带着瓜皮小帽穿着长袍小靴眉目如画的小孩儿,听他要说些什么。 胤祄盯着弘晖道:“你是四哥家的,我之前在宫里见过你,但你不常去畅春园。”实际上是一次都没有过。 胤祄只见过弘晖,其他人他都没见过,是以他先跟弘晖说话。 弘晖道:“没有谕旨召见,侄儿不能去畅春园。” 胤祄点头,有些失落道:“我明白的。” 然后又期盼的看着其他少年,德亨忙跟他一一介绍道:“这是简王府的大阿哥,叫德隆,这是富察家的福保顺、富昌、傅宁。” 每说一个,胤祄都看着那个人的脸认真点头,表示他已经记下了。 德亨介绍完,胤祄又道:“我带了好吃的糖饽饽,你们要不要一起吃?” 德亨犹豫的去看胤祥,胤祥笑道:“小十八跟皇上说他想和你们一起走,皇上同意了。” 胤祄听到哥哥的解释,脸颊可疑的飘上一朵红霞,长而密的眼睫毛扑簌簌的眨动,纯洁的跟小鹿一般。 德亨怀疑他脸上的红色是被刚升起的太阳晒的,但这位小阿哥的眼睛是真的很水润、很闪亮啊。 德亨去看其他人,德隆等都回看他,意思是让他自己决定。 德亨对胤祄笑道:“十八阿哥垂青,咱们自是欢欣鼓舞,热烈欢迎的。” 胤祄小小跳了一下,高兴道:“好耶,丸子,快将小爷的饽饽拿来……” 胤祄身后一个圆滚滚长的就跟一只大丸子的小内侍应声道:“这就来了。”然后转身对着远处一阵挥动手臂。 德亨几人顺着看过去,就见从往德亨营地来的队伍中快速分出来两个抬着箩筐的小太监朝胤祄这边小跑着过来。 两人抬着箩筐来到近前,丸子掀开盖在箩筐上面的盖布,顿时一阵浓郁的麦香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散开来,德亨眼睛一亮,没忍住探头瞧了一眼,见是一个个如小儿拳头大小红的黄的绿的紫色的各色圆滚滚的饽饽,不由勾唇一笑,这一看就是给胤祄这样的小孩子吃的。 胤祄见德亨眼睛都笑的眯成两个小月牙,心道我果然会交朋友,伸手拿了一个递给德亨。 德亨看了看自己沾了泥土的双手,探头“啊呜”一口叼住,就着胤祄的手咬了一大口。 被吓了一跳的胤祄好悬没撒手,看着手里少了一大半的饽饽,惊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其他人:…… 胤祥扭头对天无声大笑。 德亨还在对着丸子手舞足蹈呜呜道:“快盖上,别散了热气。” 这一看就是刚出锅不久的热饽饽,可不能白白散了热气,就不好吃了。 胤祄看看德亨,看看手里少了一半的饽饽,也笑了起来,心里的紧张感一扫而空。 他将手里的半个饽饽塞嘴里咬了一口,吩咐丸子道:“都抬去营地里去。” 德亨一口饽饽已经吃完了,连声道:“对,快进营地,皇上的赏赐也到了,咱们快去吃早饭,吃完好去晾鹰台。十三叔,你是跟咱们一起,还是去追御驾?” 一群人簇拥着胤祥和胤祄朝已经摆好食物的营地而去,胤祥笑回道:“我得留下来给你们带路。” 德亨点头道:“对对,我们头一次来南海子,不识得路。” 胤祄雀跃道:“我识得,我来了好几次了。” 胤祥纠正道:“准确来说,是三次。” 胤祄强调:“这是第四次了,我已经很有经验了。” 胤祥:“你自己骑马走过吗?” 胤祄垮脸:“……没有。” 胤祥:“所以你需要大人带着。” 胤祄:“好吧,我让十三哥带着骑马。” 好乖。 德亨听兄弟两个说话,一时间只这两个字浮上心头。 德亨四百多人走到水泡子旁洗去手上脸上沾着的泥土,回到营地里开始大吃起来。 康熙帝赏赐的肉食,并不都是熟食,要不然这么多猪羊牛,德亨他们即便有四百人,一天也是全部都吃不完的。 所以,内务府送来,是一部分已经煮熟的肉食,一部分是可以随时宰杀的肥壮活口。 所谓的煮熟,就是白水煮肉。 吃法就是用手拿着白肉,沾着细盐和……白糖粉吃。 后者太过魔鬼,德亨看都没看一眼。 好在他们从京中带来的大酱坛子还没开封,现在正好拿出来分一分,消耗掉,也好减轻行礼负担。 德亨一手白肉沾大酱一手饽饽,咬一口肉咬一口饽饽,吃的狼吞虎咽的。 他这还是优雅的,其他几百个十几岁的少年们,恨不能将肉直接塞胃里去,好缓解肚腹的空虚感。 德隆和弘晖也是吃的头都不抬,这幅全营地饿死鬼投胎的架势着实震撼到了胤祄。 他呆愣了好一会,才吩咐丸子道:“快去拿些蔬果来,光吃肉不行,需得搭配着蔬果吃才行。” 丸子立即去吩咐留下来的内务府人去找蔬果。 野外就食,都是席地而坐,德亨就坐胤祄对面,闻言抽空问道:“为什么‘需得搭配着蔬果吃才行’?” 胤祄认真教他道:“这是规矩,妈妈们就是这样教我的,吃肉必须吃蔬果。” 还挺讲究营养搭配。 内务府的人可愁坏了,这荒郊野外的,他们到哪里去找蔬果啊? 此时德亨已经吃了半饱了,没了看到食物就想塞的急迫感,就对那几个愁容满面的内务府人道:“这满地的野菜,你们和那些海户人说一声,采集了来,洗干净直接下到锅里煮一煮就能吃了。” 他们这边有大酱,可以拌着吃,蘸着吃,都可以。 这几个留下来伺候两位皇阿哥主要是胤祄的内务府役夫不是没有想到野菜,只是,给皇阿哥吃野菜? 第130章 换一双靴子很快, 慢的是德亨的脚底板需要二次处理。 赵香艾帮他处理脚底板的时候他故意不去看,好像不去看,这满脚底的痛疼就只能伤害到他的感官伤害不到他的眼睛一般。 属实是自欺欺人了。 赵香艾也很会安慰人:“等你脚底板的嫩皮褪光, 长出来的就会是厚厚的茧子,以后再长途跋涉就不会这么容易磨破了。” 听听,这可真是太医能说出来安慰人的话。 德亨艰难的套上靴子,跟陶牛牛嘱咐道:“以后做靴子都做大一号的。” 陶牛牛心疼道:“这个就已经是大了一个半号的了, 是你的脚肿的太厉害了。” 德亨再次叹气:“……好吧。” 在台下时,德亨还走的歪歪扭扭的再次适应脚底板的疼痛,等跟着仪官到了台上,他就走的四平八稳,看不出一点迹象了。 登上第一个平台,见到的人就是隆科多和成信。成信在他的新靴子上看了一眼,调侃道:“哟,真看不出来, 用的什么药膏, 赏哥哥点子呗。” 德亨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的油嘴滑舌, 德亨还以为隆科多会说些什么,结果他就眼皮子撩了他一眼,点了一个侍卫带他去面圣,就不再说话。 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可是奇怪了,德亨还记得,每次隆科多见他都要逗上两句的, 这回是怎么了? 遇到难事儿了? 德亨跟着那个銮仪卫的侍卫继续向上攀登台阶, 站在了第二个平台上。 第二个平台上站着的大多都是眼熟的人, 好几个德亨都曾在乾清门见过, 而且,这些侍卫大多是腰身劲瘦的大长腿,二十岁上下的青葱模样,神情睥睨,气度不凡,算是乾清宫的门面。 他们都是一等侍卫,是康熙帝从宗室和各世家里面选拔出来的,算是特权阶级当中最出挑的一批子弟。 所以,他们看人的时候都是用眼角斜视,一般臣子来了,他们都不会正眼看一眼,欠揍的让人看着就想在他们脸上捶一拳。 不过,也并不是全都是这样的。 一个侍卫跟德亨点头,笑着提醒道:“你先去给皇上磕头请安,若皇上没有话,你就下来和我们站在一起。” 德亨乖巧点头,笑回道:“多谢策楞侍卫。” 钮祜禄策楞,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尹德的长子,大学士阿灵阿的侄子,康熙帝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孙子,他还有一个表弟,皇十子胤俄,还有一个继外甥,就是站在他身边的马佳马尔赛。 马尔赛藉藉无名,但他已故的父亲诺敏和祖父图海则是大大的有名。 策楞和马尔赛都是刚步入官场的新人,他们甫一当差就从乾清宫一等侍卫做起,前程远大。 显而易见的日后阁老、内大臣、议政大臣苗子。 阿灵阿看德亨不顺眼,意外的,他的侄子策楞居然对德亨很热情,还善意的提醒他要是在上头待的不自在了,可以下来这个第二平台来和他们作伴。 德亨就在似有若无的视线下登上了第三个平台,也是最顶端康熙帝所在的高台。 第三高台上,弥漫着美酒佳肴的气味,德亨深吸一口气,跪地请安:“辅国公德亨请皇上万福金安,请太子千岁金安。” 康熙帝正在细听胤祄跟他讲德亨和胤祥赛马的趣事儿,听到德亨的说话声,就让他过来,问道:“听说你和老十三赛马,谁赢了?” 德亨想都没想回道:“是十三阿哥赢了。” “哧。”是坐在太子下首的直郡王胤禔闻言嗤笑一声,以表示不屑。 对皇长子的不屑,德亨别说害怕了,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这位皇长子的心思很好猜,他跟皇上跟太子请安,无视了他,他可不就要寻找一下存在感吗? 但谁让他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太子呢? 所以,你生气也没法子啊,规矩如此。 康熙帝却是理所当然的笑道:“十三阿哥可是我大清的巴图鲁,你现在就能和他相比较,等过几年,说不定就能胜过他呢。” 德亨:“谢皇上勉力,末将定会厉兵秣马,再接再厉,争取过个几年能赢过十三阿哥。” “你不过是个无差国公,有何脸面自称末将?”胤禔讽刺提醒道。 不等德亨说话,就听太子胤礽懒洋洋道:“辅国公没有差事,不过是因为他年纪幼小,等再长两年,嗯,至少个头再长长,就能当差了。” 周围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嬉笑声,德亨来不及分辨这些笑声里的意味,他也不想分辨,因为太子说的是实话。 太子说话,除了胤禔就没人敢与之争锋了。 胤禔道:“哦?是太子看好辅国公,要招揽他入麾下效力吗?” 胤礽笑道:“若是辅国公有意,孤自是扫榻相迎……” 我嘞个娘哎,你们在说什么呢! 当着皇上的面你就敢说什么招揽的话,太子你是真的无所顾忌啊?! 德亨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抬头看了下即将升至顶端的大太阳,心道真的是暮春了,眼看就要入夏,瞧这太阳火力强的,晒的他要头晕眼花了。 见到德亨抹汗的动作,站在康熙帝旁边的胤祄央求道:“汗阿玛,让德亨陪儿子坐,好不好?” 德亨现在还跪在地上呢,闻言就眼含期待的看向康熙帝:他不想跪在这里了,他想和软乎乎又乖又听话还没有丁点危险性的小皇子去待一起,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康熙帝看了眼眼巴巴看着他的德亨,哈哈一笑,道:“那就让他去陪你,省的你总是缠着朕。” “好耶,谢汗阿玛。”胤祄忙来到御案前跪下谢恩,德亨同样再次叩头谢恩,然后就被跑过来的胤祄拉起来,做到了十五、十六两位阿哥的下首处,也是皇子坐席的最末端。 胤祄跟德亨介绍道:“这是十五哥和十六哥。” 十六阿哥胤禄笑道:“小十八,咱们认识德公爷可比你认识的早。” 德亨忙跟两位阿哥颔首行礼问好:“两位阿哥吉祥。” 胤祄不服道:“不就是比我早认识三四年吗,你们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吗,有坐在一起吃野菜汤子吗,有一起赛马过吗,有一桌吃烤肉过吗。”他都有了,而且都是在同一天内做完的。 胤祄不由洋洋得意的看着两位哥哥。 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爱攀比的,但做哥哥的也很恶劣,并不总是一味的惯着弟弟。 十五阿哥胤禑用气音对着弟弟凉凉道:“我们有从他那里分银子。” 胤祄包子脸顿时跟青蛙一样一鼓一鼓的鼓了起来,眼睛控诉的看着总是“欺负”他的十五哥。 胤禄好笑的捅了捅胤禑,对德亨笑笑,道:“十五逗小孩子玩呢,你别介意。” 康熙四十三年,德亨因为手里握着衍潢独家提供的羊毛脂被京中各种势力盯上,为了清静,德亨决定将羊毛脂分润出去,所有想入股的,他都来者不拒。 为此,康熙帝还将当时还是内务府大买办范氏当家人范三拔介绍给德亨,让范三拔给德亨把关,好不至于让德亨没京中大贵族们给分吧分吧吃了。 出于内宠,当时也才十二三岁的十五和十六哥儿两个,也被康熙帝送出宫来凑热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从德亨这里分到了一分羊毛脂股份,从那以后每个季度都能拿到手真金白银的分红。 这点子分红,在像是胤禔、胤祉、胤禛这样的年长皇子看来并不多,但对才十几岁没有母家帮扶身体里留着一半汉血的未成年皇子来说,足够他们解决一些缺银子使唤的尴尬境况了。 所以,对德亨,两位少年阿哥虽嘴上不说,日常更是没甚走动,但他们心里是记好的,私下里也没少和弟弟胤祄嘀咕,这个是特地花银子给母妃买的,那个是特地花银子给你买的,还有那个也是…… 银子哪里来的? 胤祄自是从哥哥么那里得到了答案。 以至于,胤祄一见到德亨就主动凑了上来,摆足了想要和德亨交朋友的架势。 胤祄他缺少同龄玩伴吗?他缺少对他好的朋友吗?他是那种对什么人都能平等相待的皇子吗? 作为目前最受宠的小皇子,胤祄的高高在上摆的并不比胤禔低。 他从一开始跟康熙帝提出来想要和德亨一起走,本身就说明了他过于热心的态度。 听到胤禄说自己是小孩子,胤祄特地跟德亨纠正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德亨笑眯眯:“您当然不是小孩子啦。” 胤祄笑了起来,故意拿屁股撅了一下讨厌的哥哥,转头跟德亨头对头的叽叽咕咕说起悄悄话起来。 就坐在小皇子下手的大学士阿灵阿和大学士马尔汉:…… 阿灵阿脸色臭的很,马尔汉则是笑的一脸慈祥,小孩子不闯祸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德亨和胤祄也没说什么不能让人听的,就是对着眼前案几上的菜肴指指点点。 一人一桌案,每人面前案几上摆着的食物都按照他们的爵位和身份等级有所区别,但大体的也就三样,区别之处,无非就是大小和多寡。 一样是烤的金黄流油的大块的烤肉,一样是生冷的绿叶蔬菜,居然还有苦菊,最后一样是盐巴碟子和大酱碟子,属于调料类。 看着简单,香气却是浓郁非常,就是不知道,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胤祄见德亨一个劲儿的盯着眼前的烤肉,就惊讶问道:“你不会又饿了吧?” 德亨摸了摸肚子,其实不饿,但也没有饱腹感,好像大半个时辰前吃的那顿肉根本不是肉,而是一碗薄薄的稀粥一般,吃了就完了,就没有然后了。 第131章 伴随着美酒佳肴和歌功颂德诗的殪虎之典结束, 也就是在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吃饱喝足后,王公们下到台下,带着同样吃饱喝足的八旗健儿们开始整肃队伍, 分左右翼站列整齐。 这个整肃队伍的过程,康熙帝就站在晾鹰台上俯视,谁的队伍什么样全都映入他的眼底,一目了然。 德亨没有被允许下到台下去整肃他的队伍, 而是和胤祄站在台上看着。 他看自家的队伍在德隆的带领下规整的又快又好,优先于其他队伍许多,不由笑了起来,觉着自家虽是新兵,但并不输有经验的八旗老兵们。 德亨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没有,这其实是一次“检阅”。 其他队伍都整肃完毕了,只剩下一个队伍松松散散的。 这个队伍的兵勇们不仅没有紧张肃穆之感, 还相互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的, 带领他们的将领看着是一位老将,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 有人去好意搀扶他,反被他一把推开,对着这个帮他的人拳打脚踢的。 似乎是喝醉了? 不应该吧? 在这种场合醉酒? 瞧他整个人都打晃了,就更不可能像其他将领一样,骑着马围着队伍走动查看去约束不听话的兵勇。他就这么打着晃的站在最前头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 等队伍自己排列好吗? 正在德亨奇怪的时候,康熙帝冷声开口询问道:“那个人是谁?” 领侍卫内大臣尚之隆回禀道:“回皇上, 那人是一等镇国将军觉罗苏克屯, 兼一拖沙喇哈番世职。” 康熙帝:“如此不成体统, 怎能当差领职。着, 削其世职,降爵一等,令他自行回京反省,不用接下来的围猎了,他的职位,暂时由……十五你去暂代。” 十五阿哥胤禑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欣喜的跪地接旨,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和尚之隆一起,去给那个苏克屯宣旨去了。 只是三言两语之间,一个家族祖上传的世袭罔替的世职就这么没了,还要降爵一等,原本子孙还能再袭一次三等镇国将军的,这回,只能袭一等或者三等奉国将军了。 德亨就见尚之隆宣完圣旨之后,那个苏克屯瘫软在地,然后被他的亲随们给连拖带拉的弄走,站在他位置上改为胤禑。 只见胤禑执着马鞭的手在举到半空中,然后重重一甩,站在高台上的德亨都能隐隐听到那声脆而响的鞭“啪”声,可见这一鞭声是有多么响亮。 这一声声鞭响,果然吸引了所有兵勇们的注意力,不再因为主将的离开哗然。 胤禑翻身上马,大声吆喝着什么,开始东奔西走的整肃队伍,有不听的,他就一鞭子上去,然后让亲随拉出来,按军法处置。 如此连番下来,这一队伍很快就能看起来。 康熙帝满意道:“十五可用了。” 胤祥笑道:“恭喜汗阿玛,再得一将矣。” 康熙帝哈哈大笑起来,对胤祥道:“他还早着呢,暂时让他带个百来十人,先历练历练,再看以后,你做哥哥的,多指点着点儿。” 胤祥都应下。 德亨一时没忍住悄悄去看太子和胤禔的脸色,啧,这兄弟两个平时不对付,此时却是都有志一同的臭脸色啊。 队伍整肃好,康熙帝带着剩余的人走下晾鹰台,晾鹰台下,已经竖起了靶子。 康熙帝接过马尔赛奉上的硬弓,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然后嗖的一声,一只箭矢如流星般钉入百米开外的靶子上。 “彩!!!” 众宗室大臣为其高声喝彩,德亨也大声拍手叫好,真是神射手。 康熙帝就在众臣的叫好声中连射三箭,箭箭没入靶心,以他这样的年纪,当得上一句老当益壮,武功高强。 德亨手掌都拍红了,亮晶晶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康熙帝,“哇哇哇”的叫个不停,那崇拜的小模样儿,看的旁人好笑不已。 可能是德亨崇拜的太露骨太激烈了,一下子就吸引了康熙帝的注意力,他将弓箭交给马尔赛,动了动拉弓的肩膀,笑对德亨道:“你过来,让朕看看你箭射的怎么样。” 德亨:这也能行? 胤祄将德亨推上前,笑嘻嘻道:“我也想看看,你的箭术怎么样。对了,你能射几石的弓?” 德亨:“……一石,但得是软弓。” 康熙帝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道:“一石的软弓也不错了,给他上弓。” 不知道马尔赛是不是专门管弓箭的,康熙帝话音刚落,他就递上来一张一石的小弓。 武备院的也换了一只新的竖靶。 德亨试着拉了拉,不愧是宫廷特供,这弓箭,比胤禛特地给他和弘晖准备的那张弓也不差了。 德亨也没说要让人向前挪靶子,就只是试了试弓箭的手感,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好,好!” 胤祄拍手大声叫好,好像这一箭是他射的一般。 德亨眼睛去看康熙帝,见康熙帝笑眯眯点头,自觉得到了大老板的肯定,就再次搭弓,不过这次是一次双箭,众人就听“嗖”的一声,两支箭矢同时射出,正中靶子,且是分列在他第一次射在靶子中心的箭矢两端。 箭矢尾端的箭羽颤巍巍的晃动,以昭示它们不容忽视的存在。 众人一时沉默。 不是不好。 是太好了。 箭头固然入靶不深,但这是人家年幼、力气不足的原因,可不是人家天赋、眼力、勤勉上的不足。 不是只有射中靶心才是优秀,像刚才这一弓双箭,正正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的射在靶心箭左右相同距离的位置,让三支箭矢齐平排列成一条横线,才显技艺高超。 总之,这个德公爷,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的。 康熙帝抚掌叫好道:“射的好。” 德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谢皇上夸赞。”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啊。 不过,有这样的本事,人家也无需谦虚? 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了,少年嘛,就该有这种当仁不让的意气。 康熙帝赞赏笑道:“你在箭术上有这样的造诣,看来你平日里没少下功夫练习。” 其实康熙帝并不是多么才智惊艳的人,他所长的,更多的是坚持和勤奋,所以,他就尤其喜欢勤奋刻苦的人。 看着德亨,他就能想到自己小时候,背地里默默练习,然后等到时机一到,拿出来惊艳所有人。 德亨笑回道:“回皇上,在府里读书不能出的那三年,小子每日读完书,就靠射箭来消磨时间了。” 所以,我有很乖很听话的遵旨没有到处跑哦。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笑而不语,却是将他的小心思猜个无所遁形,德亨嘿嘿一笑,装傻充愣。 “汗阿玛,既然德公爷小小年纪就能习得如此精湛的箭术,是不是该赏,以资鼓励?”太子胤礽道。 “不过是双箭齐发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箭术,也不是没有人习得,若是这样的都要赏,那这在场的上万号人,不得一半得赏?”是胤禔习惯性反驳太子。 胤礽眸色一厉,德亨缩了缩脖子,抬脚就想往后退。 胤礽:“既然大阿哥认为双箭齐发不是什么稀奇的箭术,想来自己近来箭术上更有进益,不如也跟大家伙儿演示一下?” 胤禔冷笑一声,不为所激,道:“我前几日手腕受伤了,不便挽弓。” “哦,原来是受伤了。”话语意味深长,其中讽刺和蔑视,都要满溢出来了。 什么手腕受伤了,就是手腕断了,这个时候也不能说不能挽弓。 他们爱新觉罗的子孙,就不应该有说“不”的孬种! 胤禔面色阴沉的都要滴出水来了,胤礽却是张手喝道:“弓来!” 马尔赛立即送上太子常用的弓箭,胤礽接过,拉了一下,看都没看马尔赛一眼,猛地向他掷出,道:“不够,换加一石的硬弓!” 马尔赛不妨这五石硬弓携带风雷之势向他袭来,一时反应不及。 距离这样近,眼看这硬弓就要砸他鼻梁上,侧身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举重若轻的捞住了这硬弓,这人淡淡吩咐马尔赛道:“还不快去给太子取弓。” 是胤祥。 马尔赛顾不得惊惧,立即将此行带的最硬的弓取来,单膝跪地,向太子胤礽恭敬送上。 胤礽拉了拉手里硬弓的弓弦,不知道是赞弓还是赞人,道:“甚好。” 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砰”的一声,众人探头一看,德亨射了三箭的那只靶子居然被他一箭射的拔地而起,滑向远处,可见他这一箭的冲力是有多大。 “哗” 惊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众人讶异又火热的视线移动向太子,用眼神诉说着钦佩和恭敬。 满人尚武,谁勇武,谁就收获众人仰慕的视线,是规矩,也是寻常,尤其展示勇武的还是他们的太子,是下一任帝王,他们心里的澎湃之情就更要浓烈三分。 胤礽却是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压抑着怒气道:“这里的奴才是怎么伺候的,一个靶子都竖不好,还有何留着的必要。” 武备院的主管赶快让人重新再竖上结实的靶子,同时快步上前跟太子叩首请罪。 胤礽不耐道:“给你三息时间,要是竖不好,你自己上去给孤做靶子。” 武备院的这个主管简直要惊骇的晕厥过去了,看的德亨十分的无语。 心道,你要是被太子弄上去做了活靶子,也是你自找的,若是没人替你求情也是活该。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的老大是康熙帝,不是你跪的太子? 第132章 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十分符合德亨现在的情况。 不管是站在地上射箭,还是骑在马上跑动着射箭,靶子都是固定的, 对德亨来说都不成问题,甚至他还能盲射。 是因为他知道目标就在那里,在那个固定位置上,不会动, 更不会消失,只要他搭箭就能射中。 但狩猎,狩的是活生生的、会移动、会跑、会上蹿下跳着逃命的动物,可不是站在那里给你射的。 所以,德亨在胤祥的教导和示范下骑在马上狩猎黄羊,直到追着黄羊入了密林,他射出的箭都没碰到黄羊的一根毛。 德亨那口气上来了,势必要将他看中的那头黄羊拿下, 驱策着奔雷就要入密林, 被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一个少年给叫住了。 托萨雷:“主子,密林里有虎豹, 咱们还是回禀了十三阿哥,再多带些人入林场吧。” 德亨这才发现,他和小伙伴们分散开了,且身边除了陶牛牛,就只有一直跟着他的五个人。 德亨面色一整,调转马头, 道:“回去, 这黄羊不要了。” 呵, 多少意外就是人心执拗造成的, 只是一头黄羊而已,看,草场那边还有一群呢,这只就让它去喂虎豹吧。 回去途中,德亨问托萨雷:“托萨雷,你怎么不出箭,要是你出箭,那只黄羊一定不会完好逃进林子的。” 托萨雷是个蒙古少年,旗籍虽然在德亨手里,但他是在黑龙江出生的,是前几年他的父亲被调回京城,他才回到京城,所以论打猎,托萨雷是个有经验的老手,他要是给那个黄羊来上一下,说不定德亨就不用追的这样辛苦了。 托萨雷回道:“您不是说了,那只黄羊是您的了?您没有吩咐,奴才不敢出手。” 德亨:…… “好吧,我下回记得跟你说。” 众人看德亨带人两手空空的回来,就知道他追丢了,胤祥道:“头一次狩猎是这样的,莫要气馁,多练上几回就行了,走,继续去追赶黄羊。” 德亨点头,他心态放的很平,并没有气馁,他看着那头后腿受伤,被绑缚起来还在喘气的黄羊,问道:“这是谁猎的?” 德隆指了指傅宁,道:“他猎的。” “哈?”德亨惊讶。 他们六个人当中,年长的德隆和富昌都是空手,只有傅宁一个猎到了吗? 傅宁嘿嘿直笑,道:“我没骑马,就站在地上对着羊群射,运气好,给射中了。” 然后这头中箭的黄羊被其他黄羊踩踏了几脚,在它再次起身逃跑前,被活捉了。 德亨深深敬佩:“那也是你的实力。” 他也射了,怎么就一根毛都没中呢? 众人在胤祥的带领下,追着黄羊留下的蹄子印向北走,没一会,就又看到了那群记吃不记打的黄羊群。 胤祥道:“今天还是太着急了,等回去我从奉宸苑给你们挑几头獒犬,狩猎的时候让獒犬去追围猎物,你们下手就容易多了。” 德亨和弘晖是有养獒犬的,还是胤祥送的,这次春围本想一起带来南苑的,但被胤祥劝住了。 “獒犬野性难驯,伤着人就不好了。” 其实是胤祥怕少年们出门在外没有了大人管束,争勇斗狠,驱使獒犬去咬人,所以就故意收缴了他们的作案工具。 但那都是未相处之前胤祥的偏见。 如今相处时间长了,胤祥就发现,不管是德亨还是弘晖,都不是会去主动找人茬的少年,德隆偶有冲动,也都能被德亨给劝住,所以,现在,胤祥就有些可惜,没让他们将那两只獒犬带来了。 狩猎必须得有斩获,若是总是空手,胤祥怕打击少年们的积极性,所以,这次他指挥少年们从侧方和后方去抄围黄羊群,然后让德亨六人向黄羊群里乱射。 总能射中一只吧? 猎物都赶到跟前了,你要是还射不中一只,那得是多倒霉啊。 还真有这样的倒霉蛋。 这样追着喂饭的打猎方式,弘晖等其他五人都或多或少的射中了黄羊,只有德亨,一只都没射中。 胤祥问清点射中黄羊的少年,道:“真的一只都没有?” 几个少年拿过来从黄羊身上取下的箭矢,箭矢上面有印着各人姓名的印记,胤祥查看了一下,确实没有一只是德亨的。 托萨雷捡拾回来德亨射出去的所有箭矢,一只不多,一只不少,有的沾着泥土,有的串着草叶,就是没有一只是带血的。 弘晖惊讶道:“怎么会,这样都射不中?” 众人都去看德亨,德亨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可能是我运气不好吧。” 胤祥神色凝重,道:“都送你眼前了,不可能射不中。”这跟运气没有什么关系,“你,去将那只还能跑的黄羊拴住,牵来。” 一个少年手脚麻利的从腰间解下麻绳,灵活的打了一个套套在了被傅宁射中后腿的那只黄羊的脖子上,然后用匕首划开了绑缚它四肢的麻绳。 四肢一解缚,黄羊立即一个翻身站起来,它的后腿虽然受伤了,但箭矢已经取出,它一瘸一拐的还是能跑的。 黄羊本能欲去逃命,少年灵敏的捉住了它受伤的那只后腿,然后反手一掰。 德亨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但他总觉着听到了那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就像响在他的耳边一样清晰。 黄羊受伤的那只后腿,被活生生掰断了。 黄羊嘶叫一声,德亨的心脏也跟着重重跳动了一下,“咚”的一下震耳欲聋,他瞳孔不自主的收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浑身颤抖趴伏在地上的黄羊。 黄羊的后腿被掰断了,但它的脖子高高竖起,眼睛盯着草场远方,不住的喷气。 德亨看不到它的眼睛,但他知道,这只黄羊一定在求生。 德亨不知道的是,胤祥一直在看着他。 德亨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变化他都看在眼中,且心里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是德亨运气不好射不中黄羊,而是他的箭有意无意避开了黄羊。且箭术太好,以至于,只要他不想,就没有一只猎物能碰到他的箭矢上去。 胤祥来到德亨身边,轻声道:“德亨,拿起箭来,去射杀它。” 弘晖拧眉,不解道:“十三叔……” 胤祥没看弘晖,只是对德亨温声道:“别怕,很简单的。” 德亨:“……我没害怕。” 胤祥:“那就拿起你的箭来,用你双箭入靶的箭术去射杀了它。” 德亨举起了弓箭,弓弦被他拉的如满月,箭矢尖端对准了那只受伤在地如同一只固定靶子的活羊。 他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汗,手没有一丝颤抖,但他的手指就是松不开,箭矢也射不出去。 那是活的。 活生生的生命…… 德亨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真的,要让它…… “嗖”。 “嗖”。 “嗖”。 三支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在了那只倒地的黄羊身上,一支箭射中了黄羊的心脏位置,两支箭射在了黄羊的脖颈大动脉处。 都是要害。 血流如注,黄羊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德亨缓缓放下了弓箭,眼睛看向了也一同放下弓箭的德隆、弘晖和陶牛牛。 他们替他射杀了那只黄羊。 胤祥叹气,将手按在德亨的肩膀上,道:“德亨,你这样不行。” 德亨垂下了头,弘晖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对胤祥道:“我没觉着他有哪里不行。” 德隆也道:“我会替他将所有的猎物都杀死。” 他们也都发现了德亨的问题。 陶牛牛没说话,但他始终坚定的站在德亨的身后,在德亨需要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胤祥无奈的看着几人,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咱们去放鹰泊放鹰。” 啥? 就这么算了? 德亨不由抬头看着胤祥,胤祥揉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笑道:“走吧,打猎交给他们,你今天玩的尽兴就行了。” 等回京,他一定要去找四哥和叶勤谈谈德亨的心性问题。 仁慈和善良几乎是人身上最美好的品德,但若是太过仁慈善良,甚至连一只畜生都不敢射杀,那他这种仁慈的心性,就是羸弱,就是妇人之仁了。 他一定要想法子将德亨这个毛病给掰过来。 他们刚才射杀了足足有十七只黄羊,差点将刚才的黄羊群族灭,胤祥说今天的猎物足够多了,不需要再进林子狩猎了。 于是他们去到了东面的放鹰泊。 所谓的放鹰泊,也叫飞放泊,就是放飞鹰隼,让他们去替主人擒杀水禽的湿地。 德亨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了。 德亨一眼就看到了胤祄,胤祄也看到了德亨他们,不由招手喊道:“十三哥,德亨,弘晖,你们快来。” 其他人也都转头看了过来,策楞和马尔赛也在,见到胤祥,都对他远远行礼。 马尔赛特地迎了上来,给胤祥行了一个千儿礼:“奴才马尔赛见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吉祥。” 胤祥将他托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无需如此多礼。” 马尔赛感激道:“应该的。” 的确是应该的,要不是胤祥替他接住了太子的硬弓,马尔赛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但绝对不会是在飞放泊。 胤祄和德亨他们聚到了一起,胤祄看到德亨他们身后马匹上绑着的黄羊,惊叹道:“你们这是端了一整个的黄羊族群吗?” 德亨沮丧道:“是一大半,不是整个。而且,我一只也没有猎到。” 第133章 夜幕降临, 康熙帝在望围楼的王帐外大摆诈马宴,宴请诸王群臣。 “诈马”是蒙古语,意思是吃整羊的意思, 诈马宴,顾名思义,就是摆全羊宴的意思。 德亨他们今日狩猎的猎物,除了德亨的天鹅和一只黄羊献给康熙帝外, 剩余的他们都自己留下。 然后大家齐动手,将羊和兔子等能吃的猎物都处理了,在各自的营地里吃烤全羊。 这是普通兵勇们,像是德亨这样身有爵位的,他得去坐王公席,去到康熙帝的眼皮子底下吃诈马宴。 德亨也没自己去,他们六人一起出席,就坐在德亨的国公席面上, 几乎在宴席的最末端。 最末端好啊, 趁着夜色上面的看不清下面的,他们可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王帐前燃起了好几堆篝火,篝火上架着烤的金黄流油的全羊,御厨不断地往羊身上刷蜂蜜撒香料,将烤肉的香味散发的更远。 康熙帝在上举杯,与王公臣子们畅饮,德亨几个就围着一只羊割肉吃。 大人们觥筹交错和他们小孩子没关系, 他们今晚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吃!吃!吃! 他们可是有六个人, 六个! 他们完全可以将一整只羊都包下来全部吃下, 谁都不能跟他们抢。 德亨他们真的是饿的狠了,一人一只匕首一面割羊肉一面埋头苦吃,都不用蘸酱料就能吃的喷香,不管谁过来都不理。 此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德亨莫名觉着周围有些安静,傅宁更是放下了手里匕首,看着前方,不动弹了。 德亨奇怪,含含糊糊问道:“傅宁,你吃饱了?” 傅宁不住朝他身后使眼色,德亨不住往嘴里塞肉,还要抽空问傅宁道:“你眼睛抽筋了?” 也在埋头苦吃的几人抬头看了一下,瞬间就都跟被定了身一般,不仅手里的匕首不动弹了,就连腮帮子都不嚼了,德隆更是呛咳出声。 德亨:“你们都怎么……啊啊,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德亨吓了一大跳,差点将眼前的烤羊架子给撞翻了。 康熙帝按了一下的肩膀,笑眯眯道:“朕远远的看你们吃的香,就也想过来分一块肉吃。” 德亨看看差不多已经被他们剔骨的烤全羊,艰难道:“不剩下什么好肉了,要不,换一头?”眼睛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隔壁的篝火,那边可是还有差不多一整只羊呢,不吃的话多浪费? 康熙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笑了起来,指着眼前的全羊骨架子,跟人调侃道:“朕还是头一次见到吃的这么干净的骨架呢。” 老臣马尔汉手里端着一只酒碗,闻言笑道:“皇上忘了,老奴随您亲征噶尔丹时,您每次用完的烤肉,也都如眼前这样干净的哈哈哈。” 这话,也就马尔汉这样既老又有功且和康熙帝交情不错的老臣来说了。 果然,康熙帝闻言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道:“朕啊,不比当年了。” 马尔汉:“哪里,皇上正春秋鼎盛,还能再领臣等千秋万代呢。” 这个马屁,显然是拍的康熙帝十分舒服的,招呼德亨等道:“走,换只羊去吃。” 来到隔壁,康熙帝先用匕首割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将其他门都眼巴巴的看着,就道:“你们快吃。” 马尔汉等还在客气谢恩,就见德亨出手如闪电一般,利落的顺着羊腿筋骨的位置割下一块烤的外交里内的羊腿肉,快速送入嘴中…… 咀嚼了两下,正在享受唇舌间蹦开的鲜美呢,就见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眼神,就跟看憨子傻子似的。 德亨:…… 遭了,忘了眼前的是个皇帝了。 不会……治罪吧? 德亨眼神犹犹豫豫的转向了康熙帝,康熙帝大笑出声,用匕首点着其他他老臣道:“你们都人老成精了,就是没有年轻人洒脱哈哈哈哈,上酒!” 说完上酒,突然想到什么,就转头低声嘱咐了梁九功两句,然后又招呼其他人一起吃,还要德亨和弘晖他们不要拘束,放开肚皮吃,吃饱了明天才好继续狩猎。 康熙帝都这么说了,且德亨是真放的开,康熙帝让吃,他就真吃,不管臣子们是怎么看的,反正弘晖、德隆和富察叔侄们是和德亨一样,又重新吃起来了。 康熙帝要的美酒拿上来了,不仅招呼着臣子们一起喝,还特地给德亨他们六人到了六碗,示意德亨他们快喝。 德亨这回记得谢恩了,可能也跟他终于吃饱了有关,六人谢恩过后,然后饮酒。 清朝的酿酒技术已经很发达了,且有了蒸馏技术,酒的度数进一步提高,已经分出高低层次来了。 德亨端起碗来闻了一下,酒气不甚大,但令有一股淡淡闻着说不上来的香气,他以为是果香,就浅尝一口,果然酒味不甚浓,就仰头一饮而尽。 弘晖和傅宁、福保顺也是一饮而尽,倒是德隆和富昌对视一眼,见几个小的都喝了,他们也都仰头干了。 康熙帝笑问德亨道:“味道怎么样?” 德亨咂摸了一下嘴里的余韵,道:“说不上来……” 刚说完说不上来,就觉腹部陡然升起一大团热意,从胸腹游向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由内向外,就跟着了大火一般,烧的他眼神都迷离了,腿脚也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有些不着地了。 德亨迷迷糊糊道:“这酒太烈了,不会伤了脑子吧……” 这就是德亨最后的知觉了。 康熙帝半抱着一杯倒的德亨,问梁九功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换淡酒了吗?” 梁九功快速拿起德亨喝过的酒碗,伸出舌尖尝了一口,松口气,回禀道:“回皇上,是淡酒,没问题。” 康熙帝在弘晖几人面上扫了一圈,见几个小的除了脸蛋通红、眼睛发直之外,都还好好的站着,德隆和富昌两个更是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就知道不是酒的问题,是德亨自己的问题了。 康熙帝将德亨交给胤祥,失笑道:“送他们回营地吧,带个太医过去,好好照看着。” 孩子在他赐的酒下着了道儿,康熙帝总要将人给安排妥当了。 胤祥还能怎么办,只能将德亨打横抱起,带着走的跌跌撞撞的几个小的和两个大的回了他们的营地。 回到营地不管再怎么忙乱,德亨睫毛都没动一下,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日五点钟,德亨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叫醒。 德亨还没睁开眼睛,入耳的就是外界生机盎然的声音,入鼻的就是晨早露水的甘冽气息和青草的芬芳。 帐篷外是少年们轻快的脚步声和嬉笑说话声,鸟雀“叽喳”鸣叫声,马匹“咴咴”嘶鸣声,以及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德亨只觉浑身舒爽,心情大好。 他手臂在身边扫了一下,空的,就知道弘晖早他一步起了,他在地铺上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才舍得睁开眼睛,迎接崭新的一天。 德亨快速穿好衣裳和皮甲,钻出了帐篷。 弘晖先看到他,问道:“醒了?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没?” 德亨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感觉很好啊,没什么不适的。对了,昨天什么时候结束的?我怎么不记得了?不会是在宴席上吃饱睡过去了被你们背回来的吧哈哈。” 德亨小小开了一个玩笑,其他人都无奈了。 赵香艾过来给他把脉,德亨奇怪道:“用得着把脉吗?你们什么表情,到底怎么了?” 德隆过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叹息道:“弟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德亨将他的手打下去,佯装恼怒道:“到底怎么了嘛!” 赵香艾道:“你昨晚喝了皇上赐的鹿血酒,喝完就睡过去了,还是十三阿哥抱你回来的。” 鹿血酒? 那碗喝着味道怪怪的酒…… 德亨突然抱着脑袋弯腰呻/吟的一声,吓了赵香艾和德隆等人一跳,赵香艾忙道:“怎么了,我明明把着你脉象强劲有力,气血充足,没有一点问题啊……” 弘晖担忧道:“他抱着脑袋,是不是头疼?会不会伤着脑子了……” 德亨哀嚎道:“我怎么这么笨,把这一茬给忘了,明明十三叔说过的。” 在京里出发之前,胤祥的确提过一句诈马宴上的事情,说过康熙帝会赐给臣子鹿血酒喝,这叫“割鲜夜饮”,当时他还问过胤祥鹿血酒的滋味,怎么真到喝了,就将这一茬给全忘了? 弘晖听他如此说,也尴尬道:“我也忘了,你不说,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十三叔真的说过吗?” 德隆:“似乎是说过的?”他不记得了。 德亨:“……好吧,反正咱们喝都喝了,”又笑道:“话说,咱们昨天都是被人弄回来的?没给十三叔愁着吧……你们什么意思?” 弘晖:“只有你是被抱回来的,我们都是自己走回来的。” 德亨大惊:“怎么可能!我可是千杯不醉,一碗小小的鹿血酒而已,怎么可能干的倒我!” 凡是听到他这话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德亨:…… 德亨愤愤不平,他不相信是真的。 赵香艾从医学角度上解释了他一杯倒的原因:“是你这几天一住都没住下,劳身伤神,全靠一股子意气撑着。皇上赏赐的鹿血酒是太医院辅以药材精心炮制的,祛除了鹿血中的燥邪,中和了大补壮阳的功效,突出养血益精、行血祛瘀、缓解疲劳、消肿疗伤的功效,虽然药效是有些过烈了,但也算是对你现在的症状,与你身体大有裨益。” 虽然如此,但德亨还是不服:“他们都跟我一样,为什么他们就没事呢?” 第134章 就像德亨说的, 棕熊体形再大,战斗力再强,最后也被有着体形相对较小, 但战斗力却是不相上下的野猪给合力杀死了。 公野猪的獠牙顶穿了它的肚腹,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都伏在其身背上,两只尖尖的獠牙不住撕裂它的伤口,试图将其开膛破肚。 母野猪则是死死扒住它的后脑, 大力咬合它的颈部,看那架势,似是要将这棕熊的颈骨咬断。 从棕熊倒地,被野猪夫妇制住的那一刻,以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为首的侍卫们就都弯弓的弯弓,举刀的举刀,戒备起来。 像傅尔丹这样的武将,也分散开来, 带领亲随们护卫康熙帝、胤祥和胤祄、德亨等人的安全。 大人们都戒备起来, 德亨也没闲着,他从腰间取下麻绳, 和身边几人小声商量,怎么将那五头小野猪给套住。 大人们去对付大家伙,他们也不会让小家伙们跑了。 棕熊已经死透。 因为野猪夫妇已经抬起血盆大口,满头血腥的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对野猪们来说,人味肯定特别的重, 德亨不由分心猜测道。 其实野猪很聪明, 明白寡不敌众的道理。 且, 它们分的清刀和箭, 知道这些东西打在身上,会比熊掌和熊牙更有杀伤力。 所以,它们打算退走了。 夫妻两个连棕熊都不打算要了,它们压低了前肢,冲着小野猪崽子们嚎叫,对着人群“哼噜噜”的警告,同时不住后退,寻找逃跑的时机。 康熙帝下令:“分别包抄,别让它们跑了。” 鄂伦岱带着精锐留在康熙帝身边护驾,胤祥、傅尔丹、延信、富宁安两两一组,从侧翼包抄,截住并分开了左突右冲想要窜逃的野猪夫妇。 几头小野猪接收到了父母的警告,慌不择路朝林中逃窜。 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在了那只逃的最快的小野猪的前路上,这头小野猪“嗷”的一嗓子猛的刹住脚,还未再寻找逃路,就被从天而降一麻绳套圈圈住了脑袋。 麻绳套环收紧,将四肢扒地“嗷嗷”嘶嚎着甩动脑袋想要将绳套甩出去的小野猪拽出了围猎范围之内,成为货真价实的猎物。 德亨和傅宁一射箭一套索,配合默契,眨眼间就收获一头小野猪。 弘晖、德隆等少年们也没空手。 他们和德亨、傅宁几乎是同时出手,擅长射箭的阻拦猎物逃脱,擅长套索的去索套猎物的脑袋、四肢,很快将这五只小野猪给活捉了。 少年们一拥而上,将这五只小野猪给捆成了粽子。 康熙帝看着几头小野猪,问道:“为什么不射死它们,要活捉?” 德亨几人面面相觑,德隆先道:“十三阿哥曾经教过我们,春日忌杀幼崽。” 康熙帝点点头,面色寻常,看不出对他的回答是不是满意。 康熙帝:“弘晖,你来说。” 弘晖的回答和德隆一样,似是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 但是:“德亨,你认为呢?” 德亨看看小伙伴们,犹豫着是不是要按照标准答案说。 康熙帝:“看来,你有不同的看法,你尽管说,不要有顾虑。” 德亨:“春蒐忌杀幼崽是为了繁衍,似是虎豹狼熊鹤鸟鹰隼麋鹿这等兽禽,繁育不易,长成自也不易,所以有了春日不杀幼崽的规矩,就是为了给它们成长的空间,避免竭泽而渔。 但我以为,野猪可不算在列。 野猪不仅是猛兽,还是害畜,它们就算是在不缺食物的情况下,也会成群结队的跑出树林,踩踏庄稼,攻击房舍。如今还是春日,小野猪现在看着个头还小,等到夏末秋初,庄稼成熟的季节,它们的体型会比现在大上两到三倍,破坏力更大,到时候再猎杀,就为时已晚。” “且野猪生育力极强,一胎五只甚至十只也不在话下,一年即可长成,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极易成灾。” “所以,在野猪群泛滥的情况下,最好将捕获的野猪崽子杀死,避免为祸乡里。” “这里虽然是皇家苑囿,不算乡里,但我观苑里也有栽种果树稻麦,打理果园和耕田的农人应该也会有野猪群的困扰吧?” 见德亨看他过来,奉宸苑的管事不由笑应道:“德公爷将野猪的坏处都说尽了。不错,每到秋日的时候,南苑的果林都会受到野猪的侵扰,有许多贡上的珍果都被其糟蹋不少,实在让人心疼,偏又不能将其随意杀死了,嗐呀,简直让奴才等烦不胜烦。 不瞒皇上,今日奴才等为皇上备下的是棕熊这等凶兽,并不是野猪。 奴才们给野猪群划分的领地是在南边灌木林,它们也一向是在其领地内繁衍,供兵勇们自行去狩猎的。 奴才也是没想到,这野猪群实在是太能生了,他们没有天敌,不缺吃用,居然已经泛滥到南边林子装不下,往北边林子迁徙打窝来了。 可见南海子的野猪,的确已经泛滥到成灾的程度了。” 这个管事将南苑野猪饲养的事情说的很详细,算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为什么养着棕熊的林子里会出现野猪这件事给解释清楚了。 以及,表明忠心,皇上不在南海子的日子里,即便野猪泛滥了,他们这些饲养禽兽打理南海子的奴才们也没有擅自杀死哪怕一头给他们添麻烦的野兽。 康熙帝听了奉宸苑管事的话,道:“既如此,趁着这次春围,就将南海子里的野猪清理清理吧。鄂伦岱,你去安排,让侍卫们去搜寻野猪,将其赶出林子,让八旗劲旅们去围猎。也要注意适度,不要将它们给赶尽杀绝了。” 毕竟明年以及以后还要继续围猎呢。 鄂伦岱:“嗻,奴才领命。”然后对身边一个侍卫低语几句,这个侍卫点了五个人,去办事去了。 康熙帝还没忘了德亨这里呢,再次笑问道:“你既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还活捉了呢?” 啊这个,这个……一定要说吗? 见德亨面色为难,弘晖似有所悟,看着德亨的眼神慢慢变的玩味。 “哦?弘晖,你知道德亨在想什么?”康熙帝很感兴趣的改为问弘晖道。 弘晖看着德亨道:“你不会是认为,刚宰杀的野猪崽子比较好吃吧?” 德亨:…… 康熙帝:…… 好吧,不用德亨回答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因为,御膳房做的脆皮乳猪,是真的一绝啊! 德亨只吃过一次,就立刻被那种鲜嫩弹牙的美味征服,并将其一直记到了现在。 康熙帝深深的疑惑了,眼前这个面不改色找了一堆理由就是为了口吃的孩子,真的是他昨天看到的不敢射杀黄羊的那个吗? 谈话间,胤祥那边的大野猪也被制服了,它们同样没有被杀死,鉴于野猪在生命受到威胁下爆发的强大破坏力,它们的后肢也都套上了绳索,身上也都带了不同程度的伤,削弱了战斗力,被侍卫们持刀围在中间。 至此,野猪家族全军覆没。 康熙帝带着德亨他们来到大野猪面前,让侍卫们放开一个口子,对胤祄、德亨、傅宁、弘晖四个小的道:“你们两人一头,去将它杀死。” 德亨:这次狩猎的目标就在眼前了。 棕熊已死,杀野猪也没差的。 康熙帝的命令刚下,胤祄就卸下了一直背在背后的小箭,二话不说,对着一头大野猪射了一箭。 弘晖和傅宁也都弯弓向着不住哀嚎扑腾试图挣脱束缚的大野猪前进。 康熙帝的注意力都在德亨身上。 德亨没有前进,他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拉开了弓箭,但没有射出。 弘晖回头叫他:“德亨,快过来。” 德亨冲他摇头,道:“你先杀,我不用过去。” 弘晖眼中焦急之色一闪而逝,但碍于康熙帝在场,他不好多说什么。 傅宁去帮胤祄去对付那头扑腾的最欢的大野猪去了,虽然被侍卫用绳索套着后腿,减少了野猪的战力,但这大家伙这么扑腾着冲着人竭力嘶嚎,这阵仗,光看着就很可怕。 弘晖选择了剩下的另一头。 德亨就这么弯弓搭箭看着,还提醒弘晖道:“你用弯刀去砍,不要用弓箭。” 康熙帝:“……你怎么不去,你害怕了?” 德亨眼睛盯在大野猪上没有移开,但淡定且坚定的回答了康熙帝的问话。 “弓箭是远攻武器,若是射杀的话,我现在的距离能将弓箭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而且,我有把握,可以将野猪一箭射杀。” 康熙帝呵呵笑道:“小小年纪,口气不小,证明给朕看。” 德亨用眼尾扫了他一眼,道:“他们三个还要历练呢,我会在最后射杀。” 这不就是您今日的目的? 锻炼小孩子面对野兽时候的胆气,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康熙帝:“你现在就动手,不用顾及他们。” 德亨这回转头看了康熙帝一眼,康熙帝的眼睛放在野猪身上,面色是一贯的平淡如常的,说出的声音更是不带任何感情,也是淡淡的。 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认为德亨是在说大话。 德亨:“好吧。弘晖,我要射箭了。” 德亨提醒了一下。 弘晖此时正双手持弯刀,在侍卫们的护卫下一刀一刀砍在之前侍卫们留下的伤口处,给野猪造成更大的伤害,让血流的更多。 但可惜,野猪皮实在粗粝深厚,相比起来,弘晖的力气对它造成的伤害实在是有限,倒是将野猪激的直尥蹶子,猪鼻子猪嘴对着弘晖不住喷气,企图用仅存的气势威慑他。 第135章 富宁安领的是满左都御史的实缺, 但他还是康熙帝特简的御前大臣,管的就是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 清宫中还有一个与侍卫有关的职位,叫做领侍卫内大臣, 此次随驾的领侍卫内大臣是佟佳鄂伦岱,隆科多的堂兄,康熙帝的表兄。 从官名上看,这个领侍卫内大臣, 就是管侍卫的。 但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却不归领侍卫内大臣管,他们归康熙帝特定的御前大臣管,分属侍卫之内,却高于侍卫之职。 富宁安很尽责的教德亨怎么做一名合格的御前侍卫。 比如遇到大典时候,担任执事。礼部堂官为司仪,御前侍卫为执事,引导皇帝和百官走路,护卫皇帝。 比如皇上御门听政的时候, 分列御塌两旁侍立。御前侍卫站在丹璧之上, 一左一右位于皇帝的左右手位置,乾清门侍卫站在丹璧之下, 随时听候皇帝差遣。 御前侍卫是离皇帝最近的几个人,乾清门侍卫次之,其他一等二等三等值班侍卫只能列于门外台阶之上,引导奏事官员入门厅御前奏事。 所以,如果不是什么军机要事,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在门内听政, 如果遇到大学士等部院大臣奏报重大军政事宜, 御前侍卫需率领乾清门侍卫退到门外, 等奏事完毕, 再回到原位置侍立。 比如说收发奏折。户部尚书徐潮给皇帝写了一封题本,说明今年户部的收支事项等,他是尚书,可以在御门听政的时候,面对面的上奏皇帝,不需要转递。但,天下官员多矣,各部大员全部加起来才只有寥寥几十位,他们可以面见皇帝直接上奏,那其他官员的奏折是怎么到达皇帝的案头的呢? 就是由御前侍卫收集起来,然后放到皇帝案头,等皇帝批完了折子,御前侍卫再转发下去。 比如说排班定值。八旗、护军、侍卫、各部院官员是有夜值的,谁哪天在哪个位置上夜班,需要一个排班表,这个排班表,就是御前侍卫排的。 比如说,传递膳牌。皇帝日理万机的,但在用膳之前,会有一段空白的时间,这个时候,有奏事的、有和皇帝拉关系的、有皇帝特地召见来的,就会提前向御前侍卫递牌子请求接见,御前侍卫收到这些红头、绿头的牌子之后,会在皇帝有空的这段时间将这些牌子递上来,看皇帝要召见哪一位。这就是递膳牌了。 比如说出巡、比如说代皇帝祭祀、比如说代皇帝给皇太后请安、比如说皇帝看某个儿子不顺眼了,想要骂一顿,偏这个儿子不在眼前,就可以派遣御前侍卫去儿子府上“申斥”一番…… 所以你就能明白,为什么高官至内阁,都要对御前侍卫客客气气的原因了吧,因为人家把住了皇帝的大门,可以决定你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上。 御前大臣、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皆无定员,看皇帝的心情,可以随时增减。 比如德亨现在,康熙帝乐意,他立即就成了一名御前侍卫,而且压根没有培训就立即上岗了。 就是这么简单。 上午狩猎,中午康熙帝就带着一众人回了望围楼。 然后富宁安给了德亨一块正面双龙腾飞刻着着“御赐”二字的银腰牌,让他即刻上岗。 德亨拎着沉甸甸的腰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看大家都穿着一样的侍卫服,我不穿,是不是不太好?” 富宁安:“没有你的尺码,你且将就着,等回了京,再给你置办新的。” 德亨:“要不我等两天,等新衣服置办好了,我再去御前当差?” 不然他站在人家制服堆里,不是格格不入嘛,显得他跟过家家似的。 富宁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拖延:“……是初一还是十五,有什么区别吗?” 德亨:“我心里慌慌的,大家伙儿不会欺负我吧?我才十岁。” 富宁安心道你可真看不出来慌张的样子,就道:“我怎么记得你十一了?不算小了……” 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让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去给大boss看大门,你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的吗? 富宁安还在道:“……正是因为你年纪小,大家伙儿才不会欺负你,德亨,御前侍卫是皇上亲自挑选的,或许脾气不是最好的,但眼色还是有的,你可以放宽心。” 而且,你怕人欺负吗? 你连太子都不怕吧。 太后喜欢你,皇上喜欢你,后宫的娘娘喜欢你,即将指婚的公主也对你青睐有加,几个年长年幼的皇子也对你另眼相待,你怕谁啊? 是别人怕你才对吧。 德亨:“……那容我回营地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裳。” 富宁安:“你这身挺好的……行吧,你快去快回。” 面对德亨眼巴巴的小眼神儿,富宁安终于给了德亨一口喘息的时间,但只有半个时辰。 德亨和等待他的小伙伴们会和,一路沉默着回了营地。 营地里热热闹闹的,大家有在休息的,有在处理猎物的,有在捉对对练的,见到德亨他们回来,都起身相迎。 一个叫大妞的海户民给德亨他们送来了奶茶,德亨端起来饮了一大口,然后低头一看,在已经见底的碗底子里发现了草梗、砂砾这样的可疑物,德亨心下一梗,可惜入口的奶茶已经咽下去,想吐…… 算了,就一口奶茶而已,估计这会子已经消化了,吐是吐不出来了。 而且,草梗和砂砾,谁说就不能煮着吃了,只希望不要有其他的东西,比如羊的球球。 德隆见德亨看着碗底面色千变万化的,不由问道:“怎么了?” 德亨将剩下的碗底子泼在草地上,叹气回道:“我太难了。”然后将碗交给眼前的小黑丫头,道:“给我倒碗清水吧。” 她一定不是故意的,但他们营地的卫生条件需要改善了,不然他恐怕不能掌握每次吃到嘴里的成分都有什么。 大妞害怕的都要晕过去了,她站的高,是以她看到了德亨喝过的碗底子里面有什么,以为要难逃一死了,结果,罪证没了。 大妞接过碗,跪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架势,就跟他们上午猎到的那几头逃命小野猪似的。 弘晖的眼睛慢慢移到手里还没有喝的奶茶上面,可疑问道:“这里面有什么?” 德亨:“有我寥落的心情。” 众人:…… 德亨还在说:“你们不觉着,只有我一个人去,太孤单了吗?要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欺负我,我连一个帮手都没有。哎,咱们是一起的,皇上为什么不叫咱们一块儿当差呢?” 弘晖忙道:“瞎说,在汗玛法身边当差,谁敢欺负你?” 没接“一块儿当差”这个话茬。 德亨:“你们怎么都这么想?” 富昌羡慕道:“那可是御前侍卫啊,我要是能做御前侍卫,还愁什么前程?以后补缺,至少得是个副都统、参领什么的,要是外放,将军、巡抚也不在话下吧。” 就算受欺负又怎么样,他难道是个憨的,就站那里让人家欺负? 德隆也点头道:“我也想做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也好,不然一等侍卫也可。”德隆的目标一降再降,可见他并没有把握能做上御前侍卫,但凭他的身份,弄个头等侍卫不是问题。 但如果能做御前侍卫,为什么要屈就一等侍卫呢? 但有之前的事情,康熙帝可能不会点他做御前侍卫。 至于弘晖,他是皇孙,目前还没有皇孙被皇上点了做侍卫的。 德隆对德亨正色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德亨,你就算在皇上身边待上一天,以后说出去也是个履历,这对你的前程有好处。你换换表情,别这么不情不愿的,争取在皇上身边多待两天。” 德亨忙握住脸,问道:“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连他们当中年纪最小傅宁都在点头同意,还补了一句:“至少看起来兴致不高,要是让皇上知道了,皇上一定会不高兴。” 德亨忙换了一副笑脸,问道:“这样呢?有没有看起来好一些?” 这可是人人羡慕的御前侍卫职,他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得表现的欢欣鼓舞啊,要不然可就太不识抬举了。 拿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前途放脚下踩吗? 弘晖叹气:“算了,我觉着你可能是饿了,没大有精神,先吃饱肚子吧,侍卫当差吃饭时间不定时的。” 德亨一惊,忙捂着自己的肚子道:“这可是大事,幸好你先说了,快快,营地里还有什么吃的,我先吃饱再说……” 看着去找吃的去的德亨,德隆不由对弘晖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还是你有法子。” 弘晖也好笑,还道:“现在要是再给他一个小蛋糕,他一定会更高兴。” 德隆略略担心道:“他不会让人一口吃的就给哄走吧?” 弘晖:“……我觉着他有可能把别人哄走。” 德隆:…… 吃饱喝足的德亨高高兴兴的去到王帐前报到去了,和小伙伴们一起。 因为胤祄想要上进,想要在春围途中让弘晖他们到身边陪伴他,康熙帝同意了。 所以,他们就这么一起过来了。 在王帐前等了一会,马尔赛出来传令,让德亨他们进去。 王帐内在赐茶点。 太子和胤禔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围猎去了,康熙帝和几个胡子花白的大臣捧茶吃,见到德亨他们进来,都笑眯眯的看着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 德亨他们跪地请安,等待命令。 康熙帝道:“胤祄在晾鹰台,弘晖带着他们几个去找胤祄去吧。” 第136章 德亨又一次将这封一看就是请安折子的奏折给捡起, 再次放上了“折子山”顶,然后抬眼就对上了康熙帝似笑非笑的视线。 德亨反射性的露出一个微笑,眉眼弯弯, 唇角弯弯,肉嘟嘟的小脸堆叠起来,像两个白白圆圆白里透粉的小饽饽,看得康熙帝不由跟自家几个小的比较了下, 觉着可爱程度不相上下。 德亨刚笑了这么一下,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不应该这么随便。 眼前的这个可是皇帝,而他们现在是在工作状态。 要严肃。 于是,在康熙帝刚品评完这个笑容的可爱程度,就见眼前人面色一变,换上了一副肃穆庄严的表情。 就跟唱戏的换脸谱一样又快又自然。 康熙帝:…… 有一说一,将这小子放在眼前真挺解压的。 比看那群褶子脸有意思多了。 不管这小子表情怎么换, 康熙帝都能明确的知道, 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害怕他。 康熙帝御极已久, 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有人不害怕他的感觉了。 就算是太子,很多时候,都是害怕他的。 德亨真的不同,他敬畏他,但他不害怕他。 真是新奇的体验。 康熙帝用下巴点了点有些凌乱的“折子山”,道:“理一下。” 德亨:“……我还不会。” 康熙帝看了一眼帐子里的落地自鸣钟, 见指针已经转到四点二十了, 就放下笔, 缓缓起身, 德亨忙将自己的手臂伸过去,康熙帝一把握住,站直了身体。 他捏了捏手掌里细软的手臂,舒气道:“还得再长长,才能拉开硬弓。” 德亨:“我年纪还小呢,得再过五六年才能把肉长硬。” 康熙帝:“不是个事儿,朕等你。” 你不会真让我给你看门儿五六年吧? 康熙帝:“陪朕出去走走。” 梁九功掀开帐子,德亨就这么端着手臂托着康熙帝的手出了帐子。 帐子门口,阿尔松阿和马尔赛一左一右的站立,履行看门守卫的职责。 德亨:好哇,你早就回来了,结果你不进帐子,就站在门口“偷懒”。 你好奸诈。 你是不是故意的。 阿尔松阿和德亨对视一眼,清楚地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控诉,不由唇角勾了勾,立即又抚平了,换了一副更加正义凌然的面孔。 马尔赛将两人的一切都看在眼中,想到十三阿哥的托付,就对阿尔松阿道:“我伴驾护卫,皇上批过的折子就交给你理了。” 说罢,抬脚跟了上去。 阿尔松阿:“……好。” 目送几人背影渐远,阿尔松阿轻“啧”了一声,入帐去整理奏折去了。 康熙帝在营地里随意走动,看着远处生机盎然的草地、丛林和湖泊,不由道:“草原上的草,也开始泛绿了吧。” 大地回春,由南向北,北京城已见春日的温暖,草原上的河水才刚解冻,而黑龙江,还是冰封万里。 德亨看了眼周遭,身边是梁九功,身后是马尔赛,马尔赛身后是几个持刀护卫,他们都静默不语,好似跟康熙帝是两个世界,康熙帝自己说自己的,他们,只负责护卫。 总不能无人应答吧? 那多扫兴。 人皇帝这话明显不是在自言自语啊。 德亨只好开口道:“牧民们也都走出帐篷,给自家羊梳毛了吧。” 康熙帝垂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没去过草原,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哦,朕知道了,你跟衍潢关系很好,定是他告诉你的。” 德亨:“是,我们经常有书信往来,衍潢跟我说了很多草原上的风光。” 说到衍潢,康熙帝突然想起来,道:“朕记得,娜依噶似乎遇喜了?” 德亨惊喜道:“真的?我没听衍潢说起过。” 不过,娜依噶虚岁才十六吧,衍潢比她大一岁。 康熙帝问梁九功道:“朕记得,前日还是大前日,收到荣宪的请安折子,折子里说了这么一句?” 梁九功弯腰回答道:“是前日在御銮车上,您翻阅了公主的奏折。” 康熙帝记起来了,道:“朕记得有遣人去显王府看望。” 梁九功:“是,算算日子,显太妃的谢恩折子今日就应该到了。” 康熙帝点头,道:“衍潢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德亨欣喜道:“他要做父亲了,当然高兴,我要做叔叔了,我也高兴。” 在正月时候,衍潢奉了密旨去准噶尔办差去了,这个消息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德亨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对衍潢,德亨表现的只当他是办寻常差事去了,没有闭口不谈,也没有表露异常。 一切都自然而然。 康熙帝见德亨这样高兴,不由好笑道:“等明后年,朕给你指个福晋,你自己生一个孩子出来,做了阿玛,你不得更高兴了。” 德亨着实给吓住了,不由停住脚步,带的康熙帝也停了下来,转头看他。 德亨:“您不是说真的吧?” 康熙帝:“哪一句?” 德亨:“就…就指福晋啊,您不会真的要给我指个福晋吧?” 梁九功扭头笑起来,马尔赛也莞尔,尽量笑的不是那么明显。 “哈哈哈哈。” 康熙帝仰天放声大笑,笑的远远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疑惑皇帝到底听到了什么样的喜事能笑成这样。 康熙帝大笑道:“也未尝不可以。四贝勒也是你这个年纪大婚的,你要是想,朕今年就给你指一个。”说罢松开他的胳膊,朝前大踏步走去。 “别别别,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真的,皇上,您千万别真指啊,皇上您开玩笑的吧……” 德亨一路在后面追,极力打消康熙帝的念头,让他将什么指福晋的话给忘了。 帝王的空闲时间不会太多的,德亨还在喋喋不休呢,钦天监的灵台郎来报,说入夜或可有雨,请皇上早做打算。 刮风下雨乃是天象,皇帝能有什么打算。 还真有。 他们现在是在观围台下扎帐篷,算是露营,现在要下雨了,皇帝可以提前回行宫住宫殿去。 所以,康熙帝当即下令,弃车驾马,只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们就穿过大半个南苑,来到了东北角小红门内的旧宫。 也叫东宫。 其实,东宫才是康熙帝每年来南苑常驻之地,东宫离京城也就十来里的距离,从崇文门出,坐车也就一个来时辰就到了,骑马会更快。 相比于西大红门内的小行宫,东宫可就阔气华美多了,因为这是顺治帝常驻行宫, 在顺治帝十八年皇帝生涯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东宫渡过的,所以,东宫这边,不管是朝房还是起居、读书、观景的宫殿,都十分的齐全。 德亨一来到这里,就暗自点头,这才是行宫该有的模样嘛,那个什么地主家大宅子,对一个皇帝来说,真的太寒碜了,连给侍卫们值班的房舍都不够,还得需要隆科多他们自己搭帐篷解决住宿问题。 在东宫就方便多了,侍卫们可以住上砖瓦遮盖的正经房舍,可以不用住帐篷了。 德亨以为自己会跟弘晖他们分开,但没有,康熙帝仍旧准许他夜里和弘晖他们住在一起。 相比于马尔赛和阿尔松阿这些需要值夜的,德亨可是优待太多了,他只要白天去御前当值就行了,夜里不需要他。 此次来东宫,也只有弘晖六人及其他们的亲随跟来了,其他的四百多号人,仍旧留在营地里,等到后日,康熙帝的御驾会从南大红门出,继续向南走,去巡视河堤。 东宫有五层殿,跟紫禁城是一样的格局,中轴线上分布着一层又一层的宫殿,辅佐以左右配殿,形成一个小型紫禁城布局。 德亨他们就随着胤祄在后殿“荫榆书屋”偏殿住下。 在正宫(中轴线)以东,还有一个两层的独所宫室,就跟乾清宫东边的毓庆宫一样,这一所两进的宫室,是独属于太子胤礽的。 流经南苑的有两条河流,一条是从西北向东南流经东北角的清凉河,一条是从西北向东南流经西南角的凤河。 东宫就坐落在清凉河西岸,与后殿最近。 我家后院有一条小河潺潺而过,说的就是德亨他们现在住的后殿位置了。 这大大方便了德亨他们的用水方便。 春日的清凉河风平浪净的,河水清澈见底,水草茂盛,兔子狐狸野鸭鹭滋甚至不远处厩院的小马驹都来到这里喝水栖息,一派自然宁谧的秀丽自然风光。 橘色的夕阳余晖洒在粼粼水波之上,反射着碎钻光芒,让人不由入水轻抚,去采撷这份光辉。 一点看不出要有雨的迹象。 德亨他们一人一只水桶从河里面打水,德隆和富昌各推了一个独轮小推车,是他们从海户民那里借来的。 有了这两台小推车,他们可以多推回去两桶水,让他们直到明天早上都能有足够的水用。 福保顺:“我走之前问过当阿浑了,他说会有雨,但至少要到午夜才能下了,下上两个时辰,鸡叫时候就能停,不耽误人早起干活。” “一场春雨一场暖,我现在就有潮湿温热之感了。”弘晖也道。 德亨道:“今晚要是真如当阿浑说的那般准,我一准儿将他推荐给皇上,让他去钦天监当差。” 弘晖劝道:“你现在人在御前,说话做事更要当心,一去就给汗玛法举荐人才,会不会太急躁了些?” 德亨:“当阿浑又不是没有真本事,他至少已经说中了一次天象了,要是这一次再说中,那他的成功率可就太高了,这样的人才,要是不将他推荐给皇上,那可就太可惜了。” 第137章 康熙帝会不知道太子什么德行吗?会不知道隔壁宫里有什么吗? 德亨更倾向于康熙帝一清二楚, 管了,但管不了而已,干脆就眼不见为净了。 所以, 以将事情给捅出去威胁胤礽是不管用的,求饶…… 可算了吧,求饶只会让太子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德亨打算逃跑。 只要出了这所小宫, 不拘是从大门走出去,还是从宫墙跳出去,他就安全了。 他相信太子身为人的最基本脸面还是要的。 但走之前,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德亨跟太子串“口供”:“太子殿下,如果皇上问起来咱们为什么会动手,您就说教导我武艺,我不是故意的, 我可没犯上啊。” 太子脑门上的印子还真大, 估计再过一会子就会肿起来,然后会发青, 发紫,最后消退去。这个不好解释,更不好掩饰,所以,胤礽得给康熙帝一个过得去的说法。 而德亨跟太子动手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这么多侍卫和太监都看到了。 康熙帝要是问起来, 不管胤礽怎么回答, 反正德亨咬死了都会是这个回答。 话说完, 他带人立即向外冲。 胤礽冷笑一声,下令道:“捉住他。” 德亨对那些上前的侍卫道:“你们可想好了,我可不是屋里那些人。” 德亨这话就如一声炸雷一般在侍卫们耳边响起,他们惊疑不定的看看太子,再看看德亨,果然不敢上前动手了,但也没有放德亨离开,只能将他围在中间兜圈子。 面对眼前的刀圈,德亨开始计算他带人冲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见侍卫们有所顾忌,胤礽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还要再下令动手,就听后殿罩房那边传来骚乱以及此起彼伏的“走水了”“快救火”的叫喊声。 所有人抬头看天,见后殿方向浓烟滚滚冲天而起,竟是貌似着火了。 春季天干物燥,的确很红容易就能引发火灾,而且,今日这么多人住进来,生活造饭、烧热水都是必不可少的,人手短缺情况下,一个看不住,火星子落入干燥易燃的软柴火里,火势瞬间就能烧起来。 想到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的衡老爹,德亨心道天助我也,这不是最合适最及时的信号吗。 德亨:“太子殿下,您瞧这火势大的,您不去看看?皇上很快就会派人来查看,说不定他担心您,会亲自来?您看,您要不要先去更一下衣?” 难道,你要让过来查看情况的大臣和大内侍卫们,亲眼看到你这个太子在围杀皇上亲授的御前侍卫吗? 胤礽看着冲天浓烟,良久,缓缓道:“德亨,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德亨见胤礽面色平静下来,不再一副“你忘了本太子一定要你好看”的杀人面庞,就笑道:“都说了,是指教,我怎么敢跟太子殿下动手呢?您不会以为这火是我放的吧?真跟我无关,我现在心里高兴极了,觉着是老天爷在眷顾我,在助我脱身呢。” “太子殿下,您信天命吗?” 信吗? 你要是信,最好现在就放了我。 要是不信,呵,你这个“奉天承运”的太子算什么呢? 胤礽转回视线,定定看着他,直看的德亨汗毛直竖,才沉声下令道:“将那个奴婢找出来,乱棍打死。至于你,给孤滚出去!” 侍卫们得令散开,救火的救火,找人的找人,将德亨三人晾在院中不管了。 德亨:…… 陶牛牛死死抓着德亨的手臂,对他摇头。 如果那个奴婢死了能解太子的心头之恨,陶牛牛恨不能那个奴婢现在就去死。 德亨对太子拱手为礼,转身带着陶牛牛和芳冰走了。 傅尔丹带着侍卫匆匆而来,和正要出宫门的德亨走了个对头,傅尔丹看到德亨,不由奇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德亨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太子宫里似乎走水了,乱的很,您快去看看。” 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尔丹奇怪,但现在先去见太子,查明失火原因要紧,暂且搁下德亨这里。 德亨没有回后殿,他就近越过影壁,朝正宫这边的前殿走去。 一转过前殿围墙,就是两个看门侍卫,透过敞开的门, 德亨一眼看到了门内正在吩咐宫人的阿尔松阿。 阿尔松阿也看到了他,皱眉问道:“我记得,晚上你不当值?” 德亨:“我路过。” 其实德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现在就去见康熙帝,若是真见到康熙帝后该说些什么,但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想着就来了。 守门的侍卫眼睛看向阿尔松阿,若是阿尔松阿让德亨进去,他们可以放行。 “德亨。”弘晖和德隆听到动静,又捕捉到德亨的声音,从死角处转出来一看,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德亨,不由喜悦唤道。 德亨先是惊讶弘晖和德隆怎么在前殿,后又明白过来,顿时窝心不已。 他的小伙伴们都在担心他,这是打着要是见他久去不回,就搬救兵找他的盘算。 还好他早早出来了,他从后殿出发,到从太子宫中出来,还不到十五分钟。 可这十五分钟,将他送入了多难境地。 弘晖和德隆快步走过来,路过阿尔松阿是,弘晖对他笑笑,然后走出门将德亨拉走了。 德亨略略抱怨道:“你们不在后殿,来前殿这里做什么。” 弘晖笑道:“来给汗玛法请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儿办完了?怎么也来前殿了?” 德亨内心窒息,他道:“回去再说,对了,皇上见你们了吗?” 弘晖:“才跟阿尔松阿说了,但汗玛法在接见大臣,咱们来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阿尔松阿就还没将信儿递进去,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咱们见或不见汗玛法也没甚意义了。” 德亨点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还要见皇上吗?” 弘晖:“我和德隆去与阿尔松阿说。” 弘晖和德隆又进了门,殿前只剩阿尔松阿一个,正报臂垂眸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人。 见到弘晖进来,他撩了撩眼眸,站正了身体,等着弘晖说话。 阿尔松阿的确是在等弘晖,若不是弘晖,阿尔松阿管什么德隆什么德亨的。 阿尔松阿的生母是德妃的亲妹妹,所以,他跟胤禛是嫡亲的姨表兄弟,阿尔松阿当然没有追胤禛屁股后头去叫表哥,他钮祜禄氏也是皇亲之后,没必要上赶着。 但在宫内见到小小年纪的弘晖,他还是要留意一下的。 跟德亨那个祸头子混在一起,少年阿尔松阿实在不能不为弘晖担心。 弘晖对阿尔松阿道: “天儿已经晚了,汗玛法如此辛劳政务,我们不敢再打扰他,这就在殿外头磕头道圣安,然后就回后殿去了。” 阿尔松阿:“……等皇上得闲了,可要奴才禀报一声?” 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有皇阿哥来给皇上请安,他们见不到皇上,也是在殿磕头,然后跟他嘱咐一句,等皇上得闲了,将他们来磕头请安的消息给皇上说一声。 他们的头总不能白磕的。 是以,阿尔松阿好心问了这么一句。 弘晖:“若是汗玛法问起来,你就说吧。” 意思是:要是没问起来,你就不用说了。 阿尔松阿:“是。” 弘晖笑笑,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跟他小小道了声谢:“多谢你了。”然后和德隆去磕头去了。 阿尔松阿:…… 目送明显心情雀跃的弘晖走出宫门,阿尔松阿若有所思。 出了前殿宫门,他们两人共骑打马绕路回了后殿,在凉水河畔,德亨将在太子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胤礽看他的眼神这一回事。 但听德亨描述的太子宫内美少年美少女的事情,弘晖和德隆也是震惊的不行。 弘晖担忧道:“您碰见了这样不得了的事情,你还打了太子,太子以后会放过你吗?” 他一定会想法子封你的口,并且报那一下之愁。 太子以后要是做了皇帝,那德亨可怎么办? 德隆也很震惊,他震惊的不是优伶本身他们王府就有养优伶,这几乎是每座王府内的共有秘密他震惊的是太子居然在行宫里、就在皇上一墙之隔的行宫里养优伶,皇上知道吗? 皇上允许太子这样做吗? 还有,德亨居然攻击了太子,这,这可太 大逆不道了。 德隆正色道:“德亨,你在太子宫里做的事,不能让人知道了。” 德亨郁闷:“这不是赶上了吗,他要是不踢我,我也不会反击。我不是故意的。” 弘晖安慰道:“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但……这可怎么办?” 德亨:“只要太子自己不将事情说出来,就没事儿。” 弘晖叹气:“德亨,你心怎么这么大,那是太子,不是哪个王爷。” 就算是德亨打了哪个王爷,弘晖都不会这么担忧。 德亨:…… 他总不能说,只要过了今年就行了吧。 德亨:“有没有事,就看今晚皇上会不会召见吧,过了今晚要是风平浪静的,那就没事了。” 只要康熙帝那边过了关,其他德亨觉着都不是问题。 弘晖:“现在也就只有汗玛法能保你了,但你跟太子动手,汗玛法不知道会怎么想。不如你现在就去自首,赶在太子之前,占得先机。” 德亨:“我想静观其变,若是皇上问起,我就咬死说是太子非要动手的。” 弘晖:“若是皇上问起来,你做什么去找太子,你该怎么回答?” 德亨也发愁:“……我还没想到理由。” 第138章 次日早七点, 御驾准时起行,从东宫出发,出南大红门, 沿着官道继续向南,巡视京畿。 今日御前侍卫当值的是赵昌、德亨、阿尔松阿、拉锡。 拉锡是蒙古人,他满语会说能认不会写,汉语基本就是听不懂更不会说不会写了。 富宁安和马尔赛跟德亨说的拉锡是沉默寡言, 不好相处的。 但当德亨用蒙古语跟他打招呼,并叫上他一起吃早餐后,他的嘴就没停过。 只要不在康熙帝面前当差,他就拉着德亨说个不停。 拉锡:“海子里养的羊不好吃,不及草原上的。” 德亨:“我吃着都一样。” 拉锡:“那是你已经习惯了京城的口味,你应该去草原,尝尝那里的牛羊,你就知道差在哪里了。” 德亨:“草原这样大, 牧草种类肯定也不同, 是不是喂养出来的牛羊口味吃着也不一样?” 拉锡惊讶的看着德亨,道:“德亨, 你很懂草原,你应该去蒙古部落,你去了,牧民们一定会将你当做最尊贵的客人招待你。” 德亨:“等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拉锡,草原上所有部族的牛羊你都吃过吗?觉着哪个部族的最好吃?” 拉锡激动道:“当然是科尔沁草原上的牛羊最鲜美, 那里的天空比天可汗穿的最美的绸缎还要美, 天上的白云比棉花还要柔软, 地上的河流甘甜, 牧草丰美…… 它们是长生天妈妈赐下的乳汁,能哺育出肥壮的牛羊……” 知道了,拉锡一定是或者曾经是科尔沁部人,德亨记得拉锡的旗籍是京蒙八旗中的上三旗正白旗来着。 正在拉锡骑在马上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红光满面跟德亨描述夏天的科尔沁草原有多么美丽时,赵昌叫德亨过去。 拉锡恋恋不舍的放走德亨,对着天空忧伤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回想了一回美丽富饶的科尔沁大草原,因为自己不能在那里而惆怅。 一个眼风都没给并骑的阿尔松阿一下。 阿尔松阿看了眼自从德亨离开就恢复了往昔印象里的拉锡,考虑着要不要学习一下蒙古语。 他真的没想到,拉锡竟是这样热情的一个人。 以前因为语言不通,他肯定憋坏了。 京城送来了新的折本,赵昌教德亨分折子。 赵昌:“这种封面有个‘题’字的,是题本折,都是各部员和地方官员上呈公事用的;这种封面有个‘奏’字的,是奏本折,除公事以外的折子,都用奏本折,比如这封请安折子,这本奏报地方风俗风物和天气的折子……” 德亨按照赵昌教的,将一连十本请安折子分到一个小竹筐里,想起了之前掉在地上的那本,不由问道:“像是这样的请安折子有很多吗?” 赵昌:“十之六七吧。” 德亨:“……哦。”就跟手机短信栏里十之八九都是公众部门、单位发送的祝福短信一样。 都是用眼睛阅览,皇上可就难多了。 赵昌叮嘱:“皇上批完的题本折要尽快发还给内阁和通政司,奏本折,按照地方和部署分类放入不同的箱子里,箱子上面有白签子,有需要发还的,也要分出来,送往通政司……” 通过收发奏折,德亨基本就能将朝廷各大部门走一遍,并了解各部院的工作内容和流程,要不人人都争做大领导的秘书呢,这就是为自己以后做领导见习啊。 德亨拿出实习生的劲头来,跟赵昌学的认真极了。 赵昌教的也很省心,德亨学的很快,基本不用他说第二遍,有不明白的,也能问到点子上,不需要他多费口舌。 说完折子,赵昌就又说起在皇帝身边当差的忌讳:“……你就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哑巴,除了皇上的吩咐,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密通消息乃是大罪……” “万事以皇上为重,咱们是御前侍卫,只听皇上一个的就行,昨天你答话就很得体……” 说到昨天,德亨欲言又止的,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赵昌都没看他,继续道:“……不该问的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好吧,看来他要是想知道前天夜里太子跟康熙帝说了什么,大概是从赵昌、阿尔松阿和梁九功这里问不出来了。 他们凭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跟他说密中之言呢? 一上午就发出去了一封折子,是发往浙江给户部侍郎穆丹的,折子里是关于如何处理一念和尚的问题,而这个一念和尚,就是打着朱三太子的名号在江南密谋造反的头目。 唉,反清复明,不知道复的是个什么“明”。 在路上一连行了两日,第三日,到了霸州苑家口码头,霸州驻防协领、知州、游击等当地官员已经等着朝拜了。 康熙帝站在高高的銮车上,看着远处江面上波光粼粼,水凫结队,心情大好,带人登了御舟。 登上御舟之后,数以千计的两岸纤夫拉动船绳,御舟随水流缓缓前行,由静而动,从加速直到匀速,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漕运了。 康熙帝的视线不在那些纤夫身上,而在江上的水凫身上。 水凫,就是野鸭子。 康熙帝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一只野鸭子,赢来一片叫好声,水围开始了。 皇帝射完了,太子和诸皇子射,然后是侍卫等射,比拼谁射的多,射的多的有赏,跟旱围的规矩相同。 射中的野鸭子集中起来,然后赏赐给随行之官员和来朝见之官员,一派和谐喜乐歌功颂德的情形。 围猎只是日常,康熙帝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巡视堤岸河工,早在登舟之初,康熙帝就命直隶巡抚赵弘燮查勘苑家口南北两岸堤工区了,到了行舟第二日,御舟停泊在岸,康熙帝登岸,驻跸赵北口行宫。 赵弘燮来报。 赵弘燮:“霸州南北堤、高阳县唐堤、安州冯村堤起至新安县各州县应加帮堤工,通共一万三千六百一十九丈零;安州段村、冯村与霸州台山平口等五村,并信安堤岸,择其单薄卑矮者酌量封修。再苏家桥保定县一带,排桩五段,内有朽坏者,亦另换新桩。至加帮堤工土方桩木人夫等项目,估计约需银六千余两。” 康熙帝:“工程不大,依尔等所议。但大雨前完工才好。” 赵弘燮:“臣领旨。” 面上如常,心里却是难掩失望之色。 在几日之前,河道总督又奏疏要钱要粮,康熙帝自是给了,但也就此说了一番话,指出了河工积弊之处: 要钱没个数。 皇帝数万银子已经批了,现今六千两,他就不想批了,看来,这六千银子,他赵弘燮得自己想法了。 赵弘燮离开,一时再无臣子入奏,康熙帝可算是得了片刻安闲。 今日随扈起居注官是阿尔法和徐元正,一人满记,一人汉记,满汉搭配,干活加倍。 德亨这几日当差已经有些心得了,见康熙帝面有疲色,就开口问道:“皇上,可还有谕示。” 康熙帝:“……遣侍卫拉锡去澹泊为德行宫问皇太后安。” 阿尔法和徐元正在起居注簿子上记上最后一句:上遣侍卫拉锡去澹泊为德行宫问皇太后安。 然后合上簿子,跪安。 怨不得小小年纪就被点了御前侍卫,这份眼力介儿,确实常人难及。 德亨送两位翰林出门,然后去茶房,将康熙帝的口谕告诉正在茶房歇息的拉锡。 拉锡听了之后,立即起身,也不用多做收拾,他就这个样子,一路快马,差不多天黑之前就可抵京。 拉锡临走前,问德亨:“你可有信儿要传给父母家人的吗?” 德亨:“你是回京办差,可以替他人传信吗?” 拉锡:“要回也是明日才能回了,我可以从京内走,顺道去给你家道一句平安还是可以的。” 德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还是当差要紧,我并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拉锡面上颇有失望之色,道:“罢了,你和皇子、皇孙交好,京里府上定也不缺你的消息。” 德亨失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也知道,我是头一回当差,自要小心谨慎些,要是让人知道我以公谋私,参我一本,岂不是连累了你。” 拉锡不以为然,随口道:“谁吃饱了撑得,专门盯着你参。” 德亨叹道:“说不定,现在就有一双眼睛不知道在哪里看着咱们呢。” 拉锡悚然一惊,鹰眼锐利四顾,似是要将暗处那双眼睛揪出来一般。 德亨:“……我就这么一说,好了,我不耽误你了,你快些走吧。” 拉锡这才作罢,去马厩领了马,回京去了。 德亨再次回到康熙帝身边,见马尔赛和纳布森补上了他和拉锡的位置,就回禀道:“回皇上,拉锡已经回京,臣告退。” 康熙帝正在翻一个簿子,闻言点头,然后道:“将这些奏折入档吧,另外,将近年河工所用相关钱粮数量的折本找出来,送来朕阅览。” 河工事务向来是康熙帝非常重视的一项政务,随时阅览历年相关折子是常有之事,是以,基本上他走到哪里,这些折子的抄本就会随驾到哪里。 德亨领命,抱着一堆折子去了偏殿之后的围房。 这几间围房,其实就是随值官员的办公室,德亨抱着折子进来,就见徐元正在抄写着什么,阿尔法也在,他在喝茶。 徐元正是个三语选手,不管是满语还是蒙古语,他书写的都是又快又好。 徐元正见他过来,搁下笔起身,将最上面几个摇摇欲坠的折子接过来,问道:“皇上可有吩咐?” 第139章 马尔赛在胤祄这里找到德亨的时候, 众人正围坐在一个小炉子上唰火锅吃。 正宗的鸳鸯铜锅,一个用牛油炸的辣椒熬的牛骨汤底,一个是用老鸭熬的老鸭清汤底。周围地上案几上摆满了白日从河里捞上来的河鲜、从岸上采摘来的野菜、他们随行带的干菇等山珍, 油碟有花生酱、芝麻酱、韭菜花、葱蒜五辛等。 德亨蹲坐在小马扎上,从红油锅子里捞了一大块子牛羊肉,在拌了芝麻酱和五辛蘸料的碗里沾了一下,撅着辣的红彤彤的嘴唇吹了吹热气, 后一筷子炫进嘴里,呜呜呜的一面嘶气一面大口咀嚼,间接性的还要满足的赞叹一句:“太好吃了……”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有能吃辣的,自然也有不能吃辣的,就着清汤老鸭锅子唰野菜吃野很鲜呢,配上嫩的弹牙的小河虾,沾一口韭菜花酱, 鲜的让人恨不能吞掉舌头。 他们一共八个人, 无一不是大快朵颐,大吃特吃。 跟随他们的小厮内侍们也没闲着, 或抱着大骨头啃肉,或捧着大海碗呼噜鲜汤,或捏着烤肉签子不住翻烤,再撒上香料…… 豁,那香气,香飘十里的架势都有了。 真就像德亨自己说的, 几个小子聚在一起, 给他们一头牛他们也能毫不费劲的给干进他们肚腹里去。 马尔赛一靠近这里就闻到了可疑的香气, 等敲开宫门, 被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的场景。 马尔赛先是一惊,然后仔细逡巡,没见到酒,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康熙帝不喜饮酒,是以他也看不惯酗酒的人。 若是他领去一个醉醺醺的德亨,康熙帝定然会勃然大怒,说不定德亨身上的爵位都能给丢了。 胤禄、胤祄、德亨六人见到马尔赛才是大吃一惊呢。 现在已经入更了,宫禁早就开始了,要不他们也不会关起门来大吃火锅,毕竟相比于点心等小食,火锅可以算正餐。 大晚上的吃火锅,还是吃这么重口味的火锅,这十分有违养生之道,让重视养生的康熙帝知道了,一定会大皱眉头。 他们这些人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躲起来偷摸着吃的。 这都能被皇帝发现了? 这宫里有内奸! 胤祄和弘晖几乎同时,将视线定在了伺候的奴才们身上。 德亨简直了,他觉着自己一定撞客了哪位大神,要不他怎么干啥都能招来事儿。 难道他真得听四福晋的,回京就去寺庙里住上几天,念念经,消消灾厄去? 柏林寺离他家近的很,倒是个好选择。 德亨都已经开始打算请独超禅师专门给他做法祛晦,并在心里寻摸住在哪一间禅室最舒服了。 胤禄忙放下筷子和碗,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问道:“您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汗阿玛有旨?”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紧张的看着马尔赛,听他说什么。 马尔赛点头,道:“皇上有旨,召德亨去伴驾。” “啥?我才回来没一会子?”德亨惊讶不已。 马尔赛:“……您跪安至少半个时辰了。” 弘晖问道:“可知是因何事?” 马尔赛:“德公爷去了就知道了。” 胤禄请站在庭院的马尔赛进屋子里来喝杯茶,马尔赛只道:“德公爷,皇上在等着,您还是现在跟奴才走吧。” 德亨抹了抹嘴,看着眼前的油碟发愁道:“我、我才刚吃了大蒜,要是御前打嗝怎么办?” 众人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御前失仪啊,不是小事,这可怎么办? 胤禄:“要不催吐试试?” “才不要,我好不容易吃进去的。”德亨立即拒绝。 弘晖:“来不及了,快,去拿浓茶来。” 苏小柳立即去给德亨倒茶,德隆给马尔赛塞了一个荷包,请求道:“您多费心,到了御前好歹给他上碗浓茶遮一遮。” 马尔赛没收荷包,但答应了会提醒着些上茶的小太监,但能不能成,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德隆无法,只得谢过。 德亨不仅喝了浓茶,他还将茶叶塞嘴里咀嚼,清除嘴里的异味,德亨还道:“去拿牙粉来,我刷完牙再去。” 马尔赛无奈了:“德公爷,现在就走吧,给您喝茶的时间,已经是奴才通融了。”你还要刷牙,你是不是还要沐浴更衣一番啊? 正在腹诽呢,就见芳冰捧来了新的衣裳,德亨手一拉就将腰带卸下,换下了身上沾着浓烈火锅味道的衣裳。 马尔赛:…… 好吧,总不能衣衫不整的去觐见。 走在没有几乎没有路灯只有月色些许照明的行宫道路上,德亨小心问马尔赛:“到底因为什么这个时候召见我?” 马尔赛声音闷闷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德亨大冤,急切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了?” 马尔赛叹息,稍作提醒:“阿尔松阿。” 德亨:…… 好吧。 “怎么这么快。”德亨不由嘀咕道。 马尔赛:“你嘀咕什么呢?” 德亨叹息:“没,走吧。” 马尔赛反倒住了脚。 德亨回头,纳闷:“怎么了?” 马尔赛重新走去他前头,声音更是沉闷了几分,道:“没什么,快些走吧,你已经耽搁了很多时候了。” 康熙帝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康熙帝坐在御案后头翻看折子,阿尔松阿就站在一旁给他将折子打开,摊开在御案上。 揆叙…… 他坐在柱子旁边,身前的案几上摊开了一张白纸,见到他进来,缓缓拿起笔,开始沾墨。 德亨单膝跪地:“德亨叩见皇上。” 康熙帝让他起来,德亨对上了阿尔松阿的视线。 阿尔松阿面上复杂极了,看着德亨的眼神有愧疚和庆幸。 愧疚的是他将德亨给卖了,庆幸的是,或许兹事体大,但康熙帝似是没有怪罪的意思。 德亨对阿尔松阿笑笑,成功让他低下了头。 康熙帝让德亨过来,给他一支笔,道:“将你画的那个图画出来。” 德亨拿着笔要去找纸和案几,康熙帝点了点御案,道:“就在这里画。” 德亨顿了一下,在阿尔松阿和揆叙惊异的目光中,从容的抽出一张雪白的宣纸,沾了墨,一横一竖,画了坐标轴,然后平均分割,用阿拉伯数字,在横轴上写上年份,在数轴上写上数字,在象限区域内点上点,然后将这几个点连接起来,形成一道波折线。 跟阿尔松阿复刻的带着弧度的波线不同,德亨的这个波折线,明显精确精巧多了。 康熙帝指着数轴上的数字,道:“这是近五年河工所费钱粮波动区域值。” 德亨:“是。” 德亨一开口,康熙帝皱了眉:“你吃什么了?” 德亨:…… 您老鼻子真灵啊。 也可能是茶叶和大蒜韭菜大葱的混合味道太独特了? 德亨:“夜里总容易饿,回去就吃了些夜宵。” 康熙帝无语,吩咐梁九功道:“给他拿个香丸来。” 梁九功忙去茶房找了香丸来,给德亨含在嘴里。 德亨道谢,含着香丸尽量离康熙帝远一些说话。 康熙帝看着这张折线图,没问德亨怎么想着画这种怪图,康熙帝自己就经常做平面解析几何题,所以对坐标轴什么意思他是明白的。 他道:“朕记得,近年来河工所费是逐年下降的,但从这个图上看来,朕今年拨款,竟比四十二年要多了近三成。去年朕南巡,所见海晏河清,河堤纵有需要维护之处,也是小修小护,所费为何会比四十二年清淤开河还要多。” 揆叙奏道:“河工之事,甚是繁杂,或有开河,或有修堤,都需耗费钱粮,供民夫之力和物料采买之需,总河会俱奏与圣上,各有名目,查明钱粮耗于何处,想来就能一清二楚了。” 总河,就是河道总督。 现任河道总督张鹏翮,从康熙三十九年任河道总督、治理河运以来,已经八年了,黄、淮、运河在他的治理下,逐渐风平浪静起来,竟是大治了。 按说不管是修建堤坝还是开通河道,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了,现在黄河、运河各行其道,每年用于河工之上的钱粮,理应比用钱粮最厉害的康熙帝四十二年少。 而现在,康熙帝看到的,则是多。 即便揆叙有奏,将话说的冠冕堂皇的,康熙帝仍旧心有疑虑。 康熙帝在想,要不要将几个老臣给叫来连夜议事之时,就见站在御案旁的某个小孩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眸中弥漫上水汽,一看就是困了。 可不是吗,不知道吃了什么怪里怪气的怪味道食物,吃饱了这会子就想睡觉了。 德亨的确是困了,他觉着做皇帝真挺难的,因为没人敢跟他说实话,那个揆叙,明显是在糊弄康熙帝。 这不废话吗,送上来的账簿要是和皇帝所拨银两对不上,脑袋早砍了好吧。 谁这么傻,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康熙帝敲敲御案,引起德亨的注意,问德亨道:“德亨,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德亨:“……啊,臣不懂政务,不知道。” 康熙帝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讽还是讥,道:“你要是不懂,你能画出这张图来?说!” 德亨为难道:“臣真不知。臣只是看了几个数字,一时奇怪,画了出来而已。” 康熙帝:“嗯,能从多如牛毛的数字中精准的找出这么几个来,可不是‘只是看了几个数字’可以解释的,你在奇怪什么?” 第140章 不管是查河工还是查贪腐, 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 康熙帝派遣了好几位大臣回京,其中就有阿灵阿。 临走之前,阿灵阿上奏,想要将儿子阿尔松阿带回京, 被康熙帝拒绝了。 目送失望的阿灵阿离开,德亨心情很美丽的给康熙帝亲手换了杯热茶。 康熙接过热茶,在茶和人之间转了两三回,打趣道:“连梁九功的活儿都干了,你很愉悦喽?” 德亨忙收敛起面容,正色道:“在皇上跟前当差,只要臣看到了,就都是臣的活儿。” “嗯, 油嘴滑舌, 看来是真的很高兴,还带着点得意。”康熙帝进一步评价道。 德亨:…… 康熙帝:“阿尔松阿是个单纯的少年, 你别欺负他。” 德亨大喊冤枉:“明明是他老子欺负我,怎么成我欺负他了?” 康熙帝:“朕已经替你‘报仇’了,你跟阿尔松阿都是朕看好的将来的柱石,朕不希望你们斗来斗去的。” 德亨正在疑惑康熙帝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呢,突然灵光一闪,惊讶道:“那些流言……” 康熙帝笑而不语。 德亨:“我就说呢, 又是阿尔松阿踟蹰犹疑, 又是我算数烧证据的, 这些细节, 除了当事人我和阿尔松阿,还有就是皇上您和揆叙、粱谙达几位,基本上就没知道的人了。 这都是御前发生的事情,被人传的沸沸扬扬的,皇上您居然没有追究御前密失之事,那就只能是您授意的了……” “嗨呀,我怎么就这么笨,怎么没想到呢?我还以为是我运气好,老天爷帮我呢。” “哼,朕从不信什么运气、什么老天爷的,事在人为。”康熙帝哧道。 德亨十分认同的连连点头道:“臣受教了。” 康熙帝再道:“阿尔松阿被你卖了还在替你数钱呢,你良心也过得去?你去主动跟他和好,莫要拖得时间长了,生了裂痕,到时候就是想弥补也弥补不了了。” 德亨答应的很痛快,笑道:“行,等换了班,臣就去找他说话。” 康熙帝见他这雀跃的样子,不由再次叮嘱道:“不要戏弄他。” 德亨:“知道了。” 他在康熙帝这里这但信誉都没有吗? 这是什么道理? 换班之后,德亨一路问去找到阿尔松阿,可巧了,他正在送父亲阿灵阿呢。 见到德亨过来,正在叮嘱儿子要离德亨远些的阿灵阿话梗在了喉咙里。 德亨笑的阳光灿烂,打招呼道:“阿中堂,这就回京了?” 阿灵阿:“……” 德亨:“我来找阿尔松阿一起去摘荷叶,烧荷叶饭吃呢。” 阿灵阿:“德公爷,好兴致” 德亨:“最近肉吃多了,腻歪,想吃点清肠败火的,就想到了荷叶饭了,您看这满东淀的荷叶,嫩幽幽的,长的多好啊。” 阿灵阿:“德公爷自己去吧,犬子性愚钝,就不去扫德公爷的兴了。” 德亨:“这可怎么说的……” 话未落,就听阿尔松阿跟他道:“你且等我一会,我送完父亲就去找你。” 德亨:“好,我去那边等你。” 阿灵阿面色很不好看,跟儿子道:“你也看到,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做什么还要和他混在一起。” 阿尔松阿:“父亲,您能不能告诉儿子,您和他有什么龃龉?” 阿灵阿沉默,最后还是叹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一开始以为简单的很,谁知道竟得罪他了。儿子啊,但凡是混朝堂的,人均八百个心眼子,你看他才到皇上身边几天,就混的如鱼得水的,何止是八百个心眼子,为父是真怕你在他手上吃亏啊。” 阿尔松阿心下一梗,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儿子倒是觉着他心地纯善,不是狡伪之人。” 阿灵阿心力交瘁:“儿啊,你被他哄了。你看看为父现在,明明惹下事儿的是他,最后火却烧到了为父的身上,你还觉着他纯善?” “他明明就是大大的伪善!” “咱们所有人都看错他了。” 阿尔松阿忍不住问道:“您说的这个‘所有人’,都有谁?” 受人之托,受的是谁人之托? 是好意,还是恶意? 阿灵阿:“……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总之,慎之,慎之!” 阿尔松阿:“阿玛,您总得跟儿子透个底儿,至少有个态度吧。” 阿灵阿:“为父的态度,就是远着他些。” 阿尔松阿:“恐怕不能,除非我或者他,不在御前行走了。” 这个难办了。都在皇上跟前当差,相交是在所难免的,更不能弄的乌鸡眼似的,否则让皇上看了不像话。 阿灵阿叹道:“为父原本想着你这御前侍卫不做也罢……” “绝对不行,这是儿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阿尔松阿想也不想拒绝道。 他还不知道,阿灵阿已经试过从康熙帝身边将他带走了,只是被皇帝拒绝了而已。 话说到这里,阿灵阿只能道:“那你就多长几个心眼子,别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阿尔松阿:…… 送走阿灵阿,阿尔松阿去找到正在一艘小舟之上钓鱼的德亨。 德亨见他过来,将手里的钓竿递给他,自己捞了一个长柄木镰刀,勾才展卷儿的翠绿荷叶玩。 德亨笑问道:“阿中堂走了?” 阿尔松阿:“……嗯。” 德亨指使撑舟的渔夫撑开小舟去到荷叶多的地方。 二月末的东淀不仅芦苇郁郁葱葱,淀子里的荷叶也早就冒头,在水面上撑起了碧绿的伞盖。 德亨想吃叫花鸡,但裹叫花鸡还是要用老荷叶更好,于是就弃了叫花鸡,改吃荷叶饭了。 用木镰刀勾着荷叶柄,捞过一朵脸盆大小的荷叶,一手捏柄一手握着镰柄使劲儿,用镰刀头将柄割断,再将荷叶柄上拉出来的细丝在镰刀上缠绕几下,彻底扯断,一朵荷叶就到手了。 德亨哼着小曲儿,嗅了一把新鲜荷叶的清香,将之铺展着放在身边,又去捞另一朵。 今儿阳光明媚,德亨的心情也很明媚。 阿尔松阿手里握着钓竿,远看青山如黛,近看满池波光潋滟,心胸也不由舒展开阔了。 他直抒胸臆道:“我后来想明白了,你是故意的。” 德亨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故意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故意的了?” 阿尔松阿:“在你拿起笔的那一刻,就已经算好脱身之法了。” 德亨:…… 德亨将新的荷叶叠放好,道:“做个假设,我当时让你走,你走了,现今又会如何呢?” “如果你视而不见,或者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你阿玛应该教过你,在皇上跟前当差最忌好奇心过多吧没有引起皇上的注意,现今又会如何呢?” “再者,当时皇上问你,你给搪塞过去了,现今,又会如何呢?”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脱身之法,是你想多了。” 阿尔松阿:“……你这是阳谋。” “那你也得往里面跳不是?又不是我推你下去的。”德亨笑语。 阿尔松阿:“我不生气。” 德亨:“哦。” 阿尔松阿:“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理我了?”毕竟他们这你来我往一回,算是闹掰了。 德亨叹气:“皇上要我别欺负你,虽然我觉着皇上这话有失偏颇,但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很听劝,所以,我决定以后就跟你当做寻常同僚处着了。对了,我之前答应你的日后也帮你一次的事,还作数的。” 阿尔松阿对他“寻常同僚”的说法有些不满意,道:“……我阿玛他,不是故意的。” 德亨哀嚎:“你可别说了,我觉着他就是故意的。我跟他、跟你们家无冤无仇的,你怎么就看我那么不顺眼呢?” 阿尔松阿见他这抓狂的样子,不由好笑了一下,玩笑道:“可能是他嫉妒呢?” 德亨:“哈?” 阿尔松阿:“谁让你这样聪明,将别家的小孩子都比下去了,我觉着我已经够争气了,愣是被你比成了地上的泥,我阿玛嫉妒一下怎么了?” 德亨:“……你开什么玩笑呢,一点都不好笑。” 阿尔松阿:“我跟我阿玛说了,让他以后见了你就躲着走,你别陷害他了,行不?” 德亨:“说什么瞎话,我才没陷害他……要是他以后不找我麻烦的话。” 阿尔松阿忙道:“我保证。” 德亨:“哼。” “今晚我们吃荷叶大餐,你来不来?” 阿尔松阿笑道:“你邀请的,当然要去,我从家里带了些干笋子,要不要带一些过去?” 德亨:“那就太好了……” 御前当差,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既然阿尔松阿想和德亨交好,德亨也没拒绝的道理。 接下来几日,御驾登舟,行程方面,无非就是继续巡视河堤,接见沿河大小地方臣子,以及,水围。 离开东淀的时候,德亨跟当地几家民户定了芦席芦筐等手工编织品,付了定金,等编织好了就让他们送去京里去,结剩下的尾款。 二月二十九日春分,康熙帝遣大学士马尔汉去行礼祭祀,然后听礼部部员回禀事情。 与此同时,德亨收到了一封信件。 是陶阿爹随礼部部员一起,亲自送来的。 福顺大舅的信件。 福顺正月出发去地方任总兵,如今已经二月末,他也早就到了雷州府,然后写了家书,送往京里。 可是巧了,他刚熟悉军务,就遇到暹罗国特使从他负责的雷州海港过,为了弄清粤海港到底是怎么交易的,福顺亲自将这个特使以及他们的船只货物,送去了广州府粤海港总厅。 第141章 两江总督衙门被烧的案子查了一个月, 在闰三月中旬有了结果。 期间,康熙帝派遣了钦差大臣赶赴江宁查案,几乎是一天之隔, 康熙帝收到了江宁织造曹寅的密奏,也就是说,钦差大臣还没有赶到江宁,康熙帝对总督衙门纵火案已经有了一个初始的眉目。 然后, 德亨就亲眼看到,康熙帝派遣去江宁的钦差班子一个个就跟废物点心一般,东一榔头西一棒追的查来查去总查不出个具体的眉目,糊弄的既视感实在强烈,让德亨大开眼界。 其实这纵火案以及河银方面的具体情况德亨并不了解,因为这属于“兹事体大”的类型,康熙帝与大臣具体议事的时候,他得到门外站立, 一些密奏等文件他也接触不到, 以及,在宫当差五天他就可以休息五天, 离宫之后,案件进程他就跟无从知晓了。 所以,一直等结案,德亨也就只得知了公布于众的结果。 首先,前两江总督阿山抄没家产,本人流放宁古塔, 妻儿入辛者库为奴。现两江总督邵穆布降三级留用, 命重新修建总督衙门。 其次, 河道总督张鹏翮降级留用, 想法子补足所查河银亏空。 有罚,自然有奖。 大学士阿灵阿加太子少保头衔,户部尚书徐潮迁吏部尚书,侍讲学士升礼部侍郎……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命运,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悲欢,却是不为上所知了。 钦差也为这场大火定了案。是打着朱三太子旗号的一念和尚等匪类烧的总督衙门,就是为了引起百姓官民恐慌。如今一念和尚及其同伙已经伏法,贼首已除,可以结案了。 如此不痛不痒,潦草完事,通朝上下,上至皇帝,下至部院记载开支的小吏,都竭尽全力的粉饰太平,有罚有赏,罚的大快人心,赏的有理有据,大家一团和气,真是太好了。 就连不依不挠的那个,都被皇上调去吏部了,看来,皇上也不欲追究嘛。 那就更好了。 所以,皆大欢喜。 如果德亨没有听到门内皇上和太子大吵一架的话,如果德亨真的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的话,那他也觉着是皆大欢喜的。 扬州贩卖私盐的和湖广铸造私钱的总是屡禁不绝,就好像远在地方的行商们也知道户部尚书调去了吏部一样,这贩卖私盐的和铸造私钱的,似乎一夜之间就猖狂起来了。 想着家里书房抽屉里那一袋子五十多枚私钱,德亨叹口气,人走政亡,不外如是。 虽然徐潮在户部的时候私钱也没禁了,但地方上处处受禁也是真的,如今这老虎离山,山里的猴子一下子就都蹦跶起来了。 德亨将今日皇帝批复的折本送去六部,今天是他当值的最后一天,送完折本,去到侍卫衙门签字画押,他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五天当值,五天休息,德亨觉着这班上的还是挺宽松的。 户部这边,满尚书希福纳忙的稀里哗啦的,见到德亨过来,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行礼。 德亨止住了他的礼,将他按坐在位子上,惊讶道:“怎么这么忙?” 希福纳叫苦连天:“老徐在的时候,都交给他就好,奴才就是个签字盖章画押的,这他一去了隔壁了,皇上又没简任新尚书来,这部里总不能群龙无首,乱了套了吧?这不,奴才就都担起来了,还别说,往常看老徐整日里溜溜达达的四处转悠,也没见他干什么,谁知一上手,事儿还真多。” 德亨将折子放他案头,笑着恭维道:“您不正是这一部之首?事儿都来找您裁决才是正常的。” 希福纳忙连连点头,不住道“是”“是”,又道:“可话又说回来了,老徐就跟这户部的定海神针似的,奴才来的头一天就想着,等奴才走了,他也未必能走,是以日常就全仰赖他,谁知道……唉,谁知道,他竟是先一步比奴才走了呢。” 德亨忙纠正道:“是迁任,迁任吏部尚书,人没走,就在隔壁呢哈哈。” 这听你“走”来“走”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徐潮驾鹤西归了呢。 希福纳也笑了,嗐声道:“您瞧我,给忙糊涂了,唉,多事之秋,还是要小心谨慎呢,干吧。” 又问德亨:“皇上可有吩咐?” 德亨:“没,就让送来,都在这里了,您点点。” 要是以前,希福纳定看都不看就说“定是没错的”,然后去请德亨品茗赏字画,这才是他这个满尚书的日常工作,现在嘛,徐潮走了,总督衙门的纵火案子才过,户部上下皮子都紧实着呢,他这个满尚书也得谨慎着些,一应都弄清楚了才行。 点过折子数量,又一一打开看了内容,见并无遗漏之处,才跟德亨做了交接。 希福纳请德亨喝茶,德亨以还要去隔壁吏部,婉拒了。 一说隔壁吏部,希福纳又是一阵唏嘘,将德亨送出户部大门,看着他进了一步之遥的吏部的大门,才转身回了自家衙门。 吏部这边,满尚书马尔汉和汉尚书徐潮都在,徐潮站在吏部衙门里并无违和感,毕竟他在隔壁干了好几年,一墙之隔的吏部并不陌生。 德亨先给徐潮贺喜,吏部可是六部之首,从户部迁到吏部,谁都不能说徐潮失宠了。 徐潮笑呵呵的,与德亨一同贺喜,贺他做了御前侍卫,成了皇帝的宠臣。 马尔汉人老成精,看出德亨和徐潮之间微妙的关系,趁着有部员来回禀事情,留下徐潮招呼德亨,自己忙去了。 看着马尔汉背影离开,德亨与徐潮道:“马尚书和希尚书性子还真不一样。” 同样是满尚书,马尔汉就是真的一部之首,事事过问,事事拿主意,事事裁决。而希福纳,就是个人形图章,以前徐潮在的时候,只要是徐潮点头的,他都没意见。 这样看来,徐潮在吏部,可不比在户部自在啊。 徐潮笑道:“人的脾性不一样,处事手段自是不一样的。” 德亨看他笑呵呵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不由凑到他耳边,好奇问道:“您就没有一点意难平?” 徐潮:“什么难平?老夫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又何来意难平?” 德亨惊讶了:“我之前看你心系天下心系朝廷的样子,还以为你离了户部,报复不得施展,会心下郁结难解呢。” 徐潮捋了捋胡须,问道:“那您知道,为何吏部会排头部,被称为六部之首吗?” 德亨:“因为吏部负责简拔、考核天下官员,为朝政首要之职,担负重责,是以又被称为天官。” 徐潮点头,又自嘲道:“凭老夫一人能成什么事儿,若是能为朝廷多选拔几位良才,老夫此生无憾矣。” 德亨:…… 好吧,老头子志向向来高远又坚定,倒是他想多了。 从吏部离开,德亨又去了礼部,礼部汉尚书李振裕打开折子看了一眼,对部员道:“皇上圈定了十公主的封号,是为‘敦恪’两字,公主宝印和金册该准备起来了……” 德亨出了礼部的大门,看天色还早,抬脚就去了礼部后面的太医院。 没见到赵香艾,他遇到了当阿浑。 当阿浑回京之后就补了钦天监的差事,钦天监算是个清水衙门,但当阿浑喜气洋洋的,整个人看着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要当阿浑自己说,他都马上奔四的人了,军队这口饭已经吃不动了,钦天监是清水衙门,但养老也足够了。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的碗,他就一普通旗人,足够了。 当阿浑替兄长当阿赖报喜:“我哥又娶了一房姨太太,前儿添了个闺女,喜的跟什么似的,真真是爱若珍宝了。后儿要摆宴,家里老太爷老太太太太都劝他去您府上磕头,好歹道个喜气,他非说寒碜了您,不肯去。 我也说了,您是个及其和气的阿哥,不在意这个的,又是邻居,有着老情儿在呢。 他说:就是因着是老邻居,才要更尊重一些,不能是个红的白的就去告诉您。若还是以前做邻居的时候,抬脚就到的事儿,两家都无需在意。如今您高门大户的,宰相门前七品官儿,怕进不了您的门儿就给挡回来了,他臊了脸不说,您知道了,更会徒惹您不快,倒不如不去,省了这许多的麻烦……” 德亨听了这话就笑了,道:“他去老宅送帖子,定是能进去门的,都认识他,也没人会挡他。” 当阿浑赔笑道:“奴才也是这样跟他说的,他才松了口,但也只说是等进(内)城的时候当面找陶二老爷去说,要是专为这事儿再下个帖子,好像真当成个事儿一般,府上门房定会报给国公夫人知道,少不得要派人来赏赐、添礼,越发劳烦了,这本非他意……” 德亨:“你现在说与我知道了,我这份礼少不得要随上了。” 当阿浑就嘿嘿的笑,道:“咱们不贪图您的赏赐,就是想跟您说说话儿,觉着亲热不是?” 德亨笑道:“以后日子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定了正日子你让你哥派个人去我老宅上说一声,到时候陶二爹会带着我的随礼一起过去贺喜。” 当阿浑立即行了个千儿礼,躬身陪送,直到德亨的身影看不到了才回了钦天监衙门。 钦天监衙门里的吏员们早就等着他了,忙问他怎么跟德公爷认识的,看人家和颜悦色的,你们定是熟的云云。 当阿浑一一回复了,认为自己甫一来钦天监,算是扎下第一个脚印儿了。 第142章 进了午门右手边, 就是内阁,德亨去内阁公署交完差,画押后, 就离开了。 接下来他有五天的休息时间。 内阁官员们对德亨还算热情,将他送出了内阁小门。 内阁的老爷们,他们有的是科举考上来的翰林院学士,有的是通过八旗满考考上来的笔贴式, 大家都算是摇笔杆子的,性子上,也就都修炼的文雅些。 当脾气上,也都清高些,轻易不会和哪个王公贵族走的太近。 尤其是御前侍卫。 他们对德亨,属实算是客气友好了。 在协和门前,德亨和白晋、利圣学两个传教士走了个对面。 利圣学从头到脚一水儿的大清官员装扮,一身石青色官袍被他穿的笔挺阔气, 一头半长头发披散在肩上, 而不是和其他清朝男人一样,扎起来。 德亨在他头发上多看了一眼, 每次见面,德亨都觉着利圣学的头发有了明显的变化,原本初认识时一头褐色的半长发,如今已经变浅,在向灰白转变,说不定再过上十年八年的, 他会有一头圣诞老人那样银白色的头发。 见到利圣学, 德亨先打招呼:“老师, 日安。” 见到德亨, 利圣学也很高兴,他热情的跟德亨道日安,然后对白晋和德亨两人道:“你们应该都认识,不用我多做介绍了。” 白晋是个五十多岁毛发浓密的法国老头儿,相比于利圣学一头灰发披散在肩头,他的头发则是全部后梳,然后在脑后编成辫子,用红绳系上。 只从背面看,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位法国传教士。 德亨点头笑道:“白先生可与帝师媲美,大名鼎鼎,我自是听说过的。” 白晋来华已经三十年了,他是被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选派的第一批六名来华耶稣会士之一,来京后,经过康熙帝的考察,他与张诚一起,接替了当时已至暮年的比利时教士南怀仁钦天监监正的职位,同时向康熙帝传授西方天文学和数学、几何学、哲学、人体解剖学等西方学科。 三十年前,康熙帝正值青壮年,是人一生中精力最丰盛头脑最灵活的年纪,可以说,康熙帝学习的西方学问基本上都是那个时候跟白晋和张诚学成的。 所以德亨客气的称他一声帝师。 德亨还知道,在康熙帝时,白晋和张诚用满文做了教案,后来他们将数学和几何学的满文讲稿整理成册,并翻译成了汉文,由康熙亲自审定作序,籍册而成了后世鼎鼎有名的《几何原本》和《数理精蕴》。 可惜,这两本书成书之后就被康熙帝束之高阁,除了皇子们在学习数学的时候被拿出来当教案之外,就不被外人所知了。 然后,皇子们除了胤禟之外,都对这个什么西洋数学不感兴趣。 德亨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还被康熙允许去翻阅,是因为他能在康熙帝闲暇时,和他“切磋”解几何题玩儿。 没错,就跟弘晖的消遣爱好是研究金石古玩一样,康熙帝的消遣爱好之一就是解几何题。 德亨翻阅过这两本书册之后,深觉可惜。 他觉着,康熙帝完全可以在汉学之外专门开一门数学课,然后将之纳入科举考试,用西洋学去冲击汉学,扶植被大儒拒之门外的贫困学子或者八旗子弟去和汉儒们打擂台,动摇汉治根基,就不用担心那群儒生难以管理,防备来防备去的了。 可惜,康熙帝防止八旗子弟被汉人同化,禁止学习汉学,自己却是被同化最严重的那个。他一面说着要保护满洲传统,打压并惧怕汉学,一面又不得不用汉学来治理国家,与此同时,还看不起外来的西洋学问。 自己拿汉学当瑰宝,又要防止满俗被同化,真是矛盾又可怜极了。 白晋与张诚各有所长,白晋被康熙帝委命为特使,回到法国向太阳王路易十四复命,然后从法国带来了更多的传教士来中国,利圣学就是这个时候跟随来到东土,至今差不多也有十年了。 张诚已于康熙四十年病逝在北京,据德亨所知,白晋已经是在京资历最老的西洋传教士了。 对了,康熙帝患疟疾时,金鸡纳霜就是两人献的,为此,康熙帝特地在皇城西安门内划拉了一块地方,建了一座耶稣教堂救世主堂。 在前些年,康熙帝又命白晋带领西洋传教士们用西洋方法测绘京城附近的地图,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地图,画的怎么样了。 白晋自也是知道德亨的,利圣学不知道跟他吹过多少年了,说他有一位贵族小弟子,有多么聪明,多么喜欢西方学问。 白晋以前也远远的见到过德亨,但并未深入交谈过。 此时,就微笑道:“德公爷,日安。皇上并未赐我大学士之职,您称我为帝师,实在是太过恭维了。” 说的是汉语,非常正宗的北京话。 好吧,人家是个三十年的中国通,满清朝廷官职体制,他可能比德亨还了解。 利圣学先是恭喜道:“德亨,我听说你做了御前侍卫,你太厉害了,以后就是前程远大的大贵族了。” 德亨笑道:“你看我现在的年纪,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多亏你以前教过我数学和几何,这样我跟皇上聊天的时候,不至于无话可说。” 利圣学笑了起来,道:“能对你有帮助最好了,话说,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聪明学习更快的东方贵族呢。” 白晋笑容也更大了些,道:“我那里有几何学的抄本,不过是拉丁文字的,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 德亨谦虚:“若是太过高深的话,我可能看不懂。” 白晋:“没关系,你可以来找我问,我就在耶稣教堂里。” 德亨笑眯眯:“那就先谢谢你了。” 白晋那里一定有很多欧洲原版书籍,他还真的挺感兴趣的。 利圣学看看白晋,再看看德亨,提醒道:“咱们快将地图交去内阁吧,早日交了,也能早日让皇上看到。” 德亨好奇问道:“是皇上要的京都地形图画好了吗?” 利圣学回道:“是,已经画好了,但还要皇上订正。” 德亨:“方便我一起看看吗?” 利圣学:“我没问题的,但不知道内阁的大人们会不会给你看。” 白晋就直接多了,他笑道:“你是御前侍卫,你当然可以一起看。” 利圣学:“好吧,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那就一起去内阁看吧。” 于是,德亨又入了内阁,和两位传教士一起找到今日当值的大学士张玉书和学士舒图,交上了京城堪舆图。 张玉书也很好奇这帮子西洋传教士画的舆图和汉家传统舆图有什么不同之处,于是就和舒图一起打开了这幅堪舆图。 张玉书不懂西洋地图的画法,但看上去,确实比传统的堪舆图要精细多了。 见德亨在旁一个劲儿的看个不停,眼眸里有新奇,却是不见惊讶,就笑问道:“德公爷之前见过这种西洋堪舆图?” 德亨:“头一次见。” 张玉书:“听说德公爷精于算学,想来是对这种西洋画法甚为熟稔,不做稀奇了。” 德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十分实诚的说了一句:“精于算学跟会画堪舆图没有直接的关系,就跟识字却读不懂孔圣经典一样的道理。” 张玉书:“……受教。” 德亨已经看过了,过了稀奇的瘾,就要告辞了。 白晋留下做交接,利圣学和他一起往外走。 德亨:“老师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利圣学面色少有的严肃,他道:“德亨,我知道你年纪虽小,但你的身份地位举足轻重,在大贵族间声望很高,我想以老师的名义,拜托你一件事。” “如果你真的已经将我当做老师的话。” 德亨十分好奇,问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儿?” 能让一个传教士这样严肃拜托的,会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呢? 利圣学:“俄罗斯与清廷约定,每三年一次通关贸易,今年正是贸易之年。” 德亨点头:“自康熙二十八年,中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划分中俄东部边境以来,这个规定已经延续了二十年了,基本上隔两年一次贸易,从未中断过。” 利圣学:“我希望,你能减少、或者不与俄罗斯进行商业贸易。” 德亨挑眉:“为什么?这哪里是我能决定的?” 利圣学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俄罗斯沙皇信奉东正教,是邪说异端,我天主教与东正教势不两立。” 作为一个外国佬,您的成语,用的真挺不错的。 德亨深吸一口气,道:“老师,东方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国家,我们能接受天主教,就能接受东正教,就跟中土道教、西土佛教、青藏喇嘛教、满洲萨满教一样,我们兼容并蓄,并不阻止百姓信奉哪一种教义。” 利圣学:“但是……” “如果您想将东土作为两教教义的战场的话,那可能不行。您应该是知道的,我们的皇帝对教皇那一套非常不感兴趣。” 其实是很恼火。 md那什么狗屁罗马教皇,发布了一条什么“禁止□□/祭/祖祀孔”的禁约,还派了一个叫铎罗的来给康熙帝颁布这条禁令。 当然是被康熙帝给轰走了,还下令,“自今以后,若不遵利玛窦的规矩,断不准在中国住,必须逐回。” 利玛窦自称“西儒”,他穿儒生的衣服,用筷子吃中国的饭菜,秉持儒家作风,说着流利的汉语,引用儒家经典,向中国的百姓们论证、诠释天主教教义。 从中国典籍中的“昊天玉皇上帝”引发出来的“上帝”这个词,被用来翻译为西方的至高神,就是从他开始的。 第143章 德亨从胤祥府上离开, 立即就去了富察府上拜访。 马奇不在,富察夫人热情招待了他,叫了长孙明礼和小儿子富兴来作陪, 又遣人去隔房叫富昌、傅宁几个和德亨相熟的,务必要让德亨吃好、喝好、玩好、陪好了。 德亨客气不过她,只好任她安排,笑道:“我才从十三阿哥府上出来, 十三福晋招待了我,我还见到了富察格格,富察格格拿了好些个俄罗斯小玩意儿招待我,真真是太过客气了。” 富察夫人不疑有他,笑道:“都是些寻常的小玩意儿,不过是哄孩子玩儿的,拿来招待贵客有些浅薄了。”胤祥府上的富察格格出自长房,是富察夫人的侄女儿。 德亨:“您太客气了, 富察格格给我看的, 有寻常之物,也有珍奇之物。其中尤以一大块琥珀为最, 那颜色,又纯又正,里面的松针也都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那样大的一整块,甚是罕见。” 富察夫人笑道:“你说的那个啊,拢共没几块, 一块送去了十三皇子府上, 一块送去了十二皇子府上, 剩下的还有一块在我们老头子书案上, 等他回府,带您去瞧瞧。” 十二福晋是富察夫人嫡亲的女儿。 虽然一个是侄女儿做了皇子府上的小格格,一个是亲女儿做了皇子府上的正妻,富察夫人却也做到了一碗水端平,马奇府上有了好东西,给侄女儿和亲女儿送去的都是一样的。 德亨笑道:“我也想寻摸几块上好的琥珀,您府上是有相熟的俄罗斯商人吗?可否介绍我认识?” 富察夫人笑道:“您不必着急这些,等再过几天,俄罗斯商队就会来京,他们的驻扎地俄罗斯馆就在东直门内,离咱们这片儿近的很,到时候您什么样儿的俄罗斯人都能见得着。” 德亨恭维道:“您知道的可真多。” 德亨总是围着俄罗斯人转悠,富察夫人此时也觉出味儿来了,就问仆妇道:“快去问问,老爷什么时候回府?别让贵客等急了。” 这个仆妇忙出去再探去了,另一个仆妇进来,说是十爷和大少爷来了,富察夫人忙叫进来。 十爷就是富兴,因为在家排行老十,所以叫十爷;大少爷就是明礼了。 富兴和明礼两个先给富察夫人请安,然后和德亨见礼。 德亨笑道:“我不请自来,可是打扰了。” 明礼笑道:“怎么会?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 富兴笑邀请道:“我们府上近来新进了一批玩意儿,您可有兴趣去瞧瞧去?” 富察夫人就笑道:“国公爷才从你们十三爷府上来的,给你们四姐姐的礼物他也见过了,你手里的那些,可比不上送给你们四姐姐的。”四姐姐就是富察格格。 又吩咐仆妇道:“拿了我的钥匙,去开绮明院的库,那里存的都是俄罗斯物件儿。” 德亨忙拒绝道:“您可是折煞我了,哪有客人来了要主人特地开大库的道理?” 富察夫人让仆妇去拿钥匙,对德亨笑道:“不算什么,都是历年积攒的一些俄罗斯物件儿,您见多识广,恐也看不上这些?” 德亨还要拒绝,明礼笑道:“今儿可是沾了您的光了,平时我想去祖母都不让我去的。” 富察夫人嗔笑道:“要是个什么东西都让你们见到了可怎么得了,多少好东西都不够你们兄弟霍霍的。快去吧,今儿陪好了贵客,我重重有赏。” 前些日子他们家的小子在皇上皇子面前大大的露脸,不过是一些俄罗斯货物,富察夫人都不用问马奇,她自己就能做主送给德亨。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德亨无法,只能跟着富兴和明礼去那个绮明院,明礼嘱咐二门上看门的,要是堂兄弟们来了,就让让他们去绮明院找他们去。 德亨不好意思道:“哪有客人来了还要去主家库房看的?岂不是太过失礼了。” 富兴笑而不语,明礼可就随意多了,他道:“本来就是要各府上都送一些的,不过是头批来的好东西少,就只给府上出嫁的娇客们送了一些,其余的,要等俄罗斯商队来了之后,咱们再做采买,然后再送往各府上的。” 德亨不由就奇怪了,问道:“怎么这商队还分头批二批的?他们不是一块儿来的吗?” 富兴解释道:“这些俄罗斯商队,若是要和咱们大清通商的话,需要先派遣使团来理藩院请旨。我听说,他们这次来大清做买卖的商人,超过了二百之数,但条约规定,每次俄方通商人数不得超过二百,所以这几天,使团的人上蹿下跳的走关系托说辞,就是为了能多带货物来大清买卖。” 德亨:“这些使团的人也来你们府上请托了?” 富兴道:“是也不是。我阿玛以前做过理藩院尚书,同时去喀尔喀蒙古组织会盟,所以我阿玛就在这些俄罗斯商人当中比较有名吧。但我阿玛那个人您是知道的,向来是公事公办,刚正不阿,纵使这些俄罗斯人上门拜访,我阿玛也不会为他们徇私的。” 德亨:“原来如此。” 一时到了绮明院,打开库房,德亨进去一看,除了皮毛就是各色宝石了,还有几面穿衣镜以及大小自鸣钟。 就这些? 明礼捡了一个黄金怀表给德亨看,德亨接过来,打开,见上表盖内里是个光屁股拿弓箭的西洋娃娃,不由笑了,这不是丘比特吗。 明礼以为他喜欢,就道:“这个您拿着玩儿吧。” 德亨合上盖子,还给他,道:“我不要,我家里有好几个。” 德亨是真的不缺西洋怀表,但他不热这个,从来不带身上,手里的那些,要么送人,要么放盒子里落灰。 富兴道:“这些俄罗斯货中,最好的要数皮毛和宝石,灰鼠(松鼠)皮和银鼠皮最多,貂皮次之,这些皮子拿到咱们京中能卖上高价,但若是在边界地域,十文二十文就能买一张上好的皮子,非常便宜。” 德亨摸着一张硝制的非常完美的银鼠皮,点头道:“西伯利亚产松鼠和银鼠,就跟咱们的江南产丝一样,与他们来说是常物,卖的自然就便宜了。” 富兴叹道:“您连西伯利亚都知道啊,看来是我班门弄斧了。” 德亨放下皮子,道:“只是听说过而已。” 富兴:“那也很了不起了……” 正说着呢,傅宁和富昌到了,还跟来一个和明礼年纪差不多大的一个少年,德亨也认识,是傅宁的二哥,叫傅清。 傅清道:“二叔回府了,等会就来会见德公爷。” 见到满屋子的皮货,就道:“德公爷可有看上什么?我们府上也有一些极北货物。” 傅清、傅宁的阿玛李荣保现任察哈尔总管,他们府上也不缺北地珍惜货物。 德亨忙解释道:“我真不是来你们府上打秋风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傅宁笑哈哈道:“您府上库房都不够用的,还要从外面租库房,哪里会是打秋风的?” 德亨:“……” 正在德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马奇终于到了。 马奇已经听自家夫人说了,德亨似乎对俄罗斯货物很感兴趣,就特地开了库房,让他自己来看了。 马奇想着最近当的差,心道,德亨哪里是对货物感兴趣,他恐怕是对人感兴趣。 马奇笑着见礼道:“德公爷,不知您来,老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德亨笑道:“实在是我不请自来,您不介意就好。” 马奇:“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这里乱糟糟的,德公爷,请前书房喝茶。” 德亨:“劳驾。” 马奇带着一众小子们来到前院大书房,分主宾坐下,仆从上完茶,马奇对自家小子们道:“你们自去玩儿去吧,我跟德公爷说说话。” 一众小子们面露遗憾不舍之色,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德亨今日就是来找马奇谈事情的,唉,明明都已经是小伙伴了,怎么德公爷能知道的,他们就不能知道呢? 他们也很想参与大人的事情啊。 德亨爱莫能助,这里是富察家,当然要听大家长马奇的,要是在自家,德亨可以将他们留下一起听听。 等书房里只剩下马奇和德亨了,马奇开门见山道:“您来府上,可是要打听俄罗斯商贸的事情?” 德亨赧然道:“都瞒不过您。” 马奇笑了笑,道:“能说一下,您因何对这些俄罗斯人上心吗?” 德亨:“我想与俄罗斯人做买卖。” 马奇摇头道:“若是只单单做买卖的话,显王府和简王府的消息要比老朽这里灵通多了。” 俄罗斯来京商队路上,承德是一个非常大的落脚点和交易点,这些商队在来京之前,会在承德先交易一批,然后才会来京。 如今两座王府在承德的势力,马奇可不敢小觑。 德亨笑道:“不愧是老中堂,我想与俄罗斯人做买卖是其一,其二,我还想打听一下俄罗斯国家的事情。” 马奇:“比如说?” 德亨:“比如,他们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奇惊讶:“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德亨:“就是好奇罢了。” 德亨说好奇,马奇是信也不信。 哪个好人不打听俄罗斯有什么好东西,反倒打听人家皇帝什么样的? 马奇回答道:“这个,老夫真不清楚。不如等他们商队到了,您亲自去找他们打听?” 德亨:“您知道什么时候到?” 马奇:“再有两三天吧。” 德亨惊讶:“这么快!” 马奇笑道:“您这几日都在宫中当差,可能还没收到家中的信件,所以不知道。” 德亨点头:“我确实还没有回家。” 马奇调侃道:“您出宫不先回家,反倒先来了老夫府上,可见您对俄罗斯的皇帝是真的很好奇。” 第144章 ◎……◎ 德亨没有说什么中俄两国边界的事情, 他只说他想知道俄罗斯国内发生的事情,毕竟,算起来, 俄罗斯算是大清的邻居了吧。至于其他的,都是一些附属国。 德亨:“这可是皇上筹办的专门学习俄罗斯语的学馆,皇上谋略深远,智谋深不可测, 特地命内阁筹办这个什么学馆,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我是一定要去学习的,弘晖,你要跟我一起吗?” “一起什么?怎么不问我一声?” 德亨和弘晖闻声去看,是卓克陀达带着丫鬟们来了。 德亨忙将自己刚才的说辞和打算说了一遍,卓克陀达没有犹豫,只道:“好哇, 带我一个, 我跟你一起学。” 德亨连连惊喜道:“好啊好啊,咱们能作伴学习可是太好了, 弘晖,你学不学?” 弘晖:“你们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学?我派人去问问德隆,要是不带他,他定又要说你了。” 德亨嘿嘿笑,道:“来之前, 我已经派人去问他了, 嘿嘿……” 弘晖失笑, 道:“你能记得就好。说起俄罗斯, 我记得,镶黄旗有一个俄罗斯佐领?” 德亨和卓克陀达对视一眼,都面露迷茫之色,道:“我没听说过?也没在街上见到什么俄罗斯人?” 弘晖道:“还是以前哈图尔向额娘回话的时候,我在旁听见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哈图尔未到礼部任职之前,在四贝勒府任典仪官,冲当贝勒府长史之能,也就是说,每到俄罗斯商队来京,都是他负责府上向俄罗斯商队采购货品等事务。 弘晖努力回忆道:“我隐隐约约还记得一些,说是可以从俄罗斯佐领内找人做翻译什么的。” 卓克陀达道:“咱们做什么在这里猜度,不如去找额娘问一问。” 这是个好主意,姐弟三个去正院找四福晋,路上,德亨不由问道:“哈图尔如今还在礼部吗?” 德亨可是对哈图尔印象可谓是深刻,他是德亨第一个真正接触的胤禛府上府官,德亨对胤禛的第一印象就是从他开始的。 哈图尔是个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又不失规矩的人,他是个可以让主人放心的管家。 哈图尔的事情卓克陀达知道,她笑道:“每年三节两寿,哈图尔都会带着妻儿来府上拜访,我接待过几回他的太太,听说现在已经升任礼部员外郎了。” 三年升一级,这升迁速度已经很可以了。 一时来到四福晋这里,四福晋正在吩咐菜品,依尔哈在旁边炕上和丫鬟玩穿花绳,见到姐弟三个过来,四福晋笑招手道:“你们快来,庄子上刚进上来一批今年新下来的瓜果,好吃不好吃的,新鲜是有的,德亨,就数你舌头最刁了,今儿的菜色你来安排。” 姐弟三个给四福晋行礼请安,依尔哈叫哥哥姐姐,然后张着手要德亨抱抱。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德亨了,此时一见就分外想念。 德亨掐着小妹妹的胳肢窝儿在半空中转圈圈,惹的依尔哈“咯咯咯”笑个不停,乳母丫鬟吓的乍着手跟撵老母鸡似的护着,依尔哈看见了,笑的更欢乐了。 弘晖也和小妹妹玩,但都是玩的解九连环看图画认字摇拨浪鼓这样的“文雅”游戏,哪像德亨,是真的不知道文静为何物,见到小孩子不是上天就是入地,就没他不敢玩不会玩的,但偏偏,小孩子就喜欢他这样的。 有时候弘晖也羡慕,心道我要是三四岁的年纪,恐怕也会更喜欢和大孩子这样玩吧。 弘晖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玩的不亦乐乎,笑问四福晋道:“前儿不是才进上来一批,今儿怎么又进上了?” 四福晋笑而不语,卓克陀达捡了依尔哈的一个彩色丝绦小皮球在手里一上一下的抛着玩儿,此时听弘晖一问,又见了四福晋这神色,眼珠子一转,不禁眯眼笑道:“定是额娘知道今儿德亨弟弟放假,特地提前吩咐了庄子上的奴才今儿再送新鲜的来,好哇,额娘偏心,嘻嘻嘻嘻。” 弘晖恍然大悟,笑说德亨道:“可了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额娘亲生的呢。” 德亨得意非常,故意抱着小妹妹依偎到四福晋身旁,对着一春手里的菜单指指点点,好似他和小妹妹才是四福晋的孩子一般。 端坐着的弘晖和卓克陀达,反倒衬得像是来访的客人了。 四福晋斜斜倚靠在靠背上,拿手指头点点卓克陀达和弘晖两个,笑嗔道:“他不在家的时候,我的心都放你们两个身上,你们还不知足。” 卓克陀达和弘晖都笑道:“知足,知足,咱们大度着呢,现如今他回家了,额娘尽管将心思都放他身上吧。”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依尔哈也笑咯咯道,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卓克陀达笑道:“是,是,你才是咱们的小宝贝,快来姐姐这里来,姐姐跟你玩彩球好不好?” 德亨蹬下鞋子,抱着依尔哈上了炕上,看她和卓克陀达一起玩皮球,自己点了菜色:“将菠菜抄了水,和木耳、圆葱、黄瓜、粉丝一起拌个凉菜,将茄子和土豆先用油炸了,合着豆角炒个地三鲜,再要个芹菜炒五花肉,煮一盆盐水毛豆,汤品上,就用豆腐和豆芽煨一尾鲫鱼汤,我就要这些,姐姐,弘晖,你们还要添什么?” 弘晖笑道:“我有那尾鲫鱼汤就行了。” 卓克陀达笑道:“再添一个红烧肉,依尔哈近来可喜欢吃了,是不是,依尔哈?” 依尔哈笑哈哈道:“红烧肉,红烧肉……”可见是真的喜欢。 德亨犹豫道:“依尔哈才三岁,给她吃红烧肉能行吗?会不会口味太腻厚了些?” 卓克陀达:“只尝尝滋味就行了,哪里能真的给她吃?” 原来如此,德亨又问四福晋:“额娘,咱们就吃这些,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四福晋笑道:“再添个炖鸡和煨羊肉,面食除了奶饽饽再加一道油盐卷子,米食,蒸一道上等粳米和一道大黄米。其余的小菜小食的让厨房看着上吧。” 又吩咐道:“去小院儿问问,谁想吃什么,让厨房多做了,给她们送去。” 三秋笑应了,下去准备去了。 弘晖笑问德亨道:“你净点些素菜,在宫里都吃了些什么?” 德亨眉毛鼻子脸蛋都皱巴到一起去了,纵使心里有万般的吐槽,嘴上还是道:“大鱼大肉尽够的,我都觉着我吃胖了。” 弘晖凑他面前仔细观察一番,点头道:“是胖了一些,脸更圆了。” 卓克陀达喷笑,道:“我怎么瞧着瘦了?在汗玛法身边当差肯定辛苦,我听说,一个不小心还要挨骂,还要去南书房读书呢。” 啊这,这…… “你们都知道了啊。”德亨不好意思了。 四福晋笑道:“你被罚去南书房读书,回头皇上就将你们阿玛给叫道跟前,问了好一通你在府上都学了些什么学问,问四爷到底有没有好好对你读书上心,以至于一篇中庸连个皮毛都没学会。” 德亨忙道:“这可不是贝勒爷的错,是先生还没讲那么深,我才读了几年书啊,要是读书这样容易,就不会有十年寒窗苦读这么一说了。” 四福晋道:“咱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但皇上说不是,那就不是,咱们做小辈儿的,只得听着。” 德亨开始担心了:“等贝勒爷回府,我不会挨训吧?”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已经开始幻疼了。 弘晖劝道:“没事儿,顶多就是挨两下,很快就过去了。” 德亨:“……你还不如不安慰呢。” 卓克陀达忍笑,忙岔开话题道:“你们忘了,咱们来找嫡额娘是有事情要问的。” 四福晋好奇:“问我什么?” 德亨暂且抛开胤禛因他受连累挨骂的事儿,道:“再有两三日俄罗斯来京商队就要到了,我们想找个通俄罗斯语的。 四福晋以为德亨手下的人是要和俄罗斯人做生意,就道:“通俄罗斯语的可能不好找,你还不如找几个会说洋文的传教士便宜。” 弘晖:“我记得有一回哈图尔来跟额娘回话,说是什么找镶黄旗的俄罗斯佐领之类的,我当时就听了一耳朵,现在给忘了。” 四福晋:“你们说这个啊,你们若是想从这个俄罗斯佐领内找翻译可能要失望了。我当年也想从这个佐领内找几个翻译来着,结果哈图尔来跟我说,如今这个佐领内的俄罗斯人,基本上都不大会说俄罗斯语了。” 德亨和弘晖、卓克陀达面面相觑,都难以置信。 卓克陀达惊讶道:“这才几年,祖宗话都不会说了?” 四福晋笑道:“这有什么的,十多年就能换一代人,这个俄罗斯佐领与国同长,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代了,老人死去,年轻的不会说祖宗话不是很正常?” 又道:“那也说不准,可能有问漏的,你们都是能在外头行走的爷们儿,想知道,自己去打听打听就行了。” 德亨点头:“那明儿我们三个就去找找看。” 又说了他们姐弟三个要一起跟着马奇学习俄罗斯语的事情,四福晋看卓克陀达理所当然的样子,到底没有将反对的话说出口来。 四福晋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卓克陀达已经十五岁了,胤禛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将女儿留在京里了。 等到胤禛回府,果然没给德亨好脸色看,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吃了一顿安静的晚膳。 饭后,弘晖硬着头皮跟胤禛说了要学习俄罗斯语的事情。 胤禛的眼睛唰的一下就钉在德亨的身上了。 第145章 一直到俄罗斯商队入京, 胤禛的那个“旨意”都没有请下来,因为康熙帝政务繁忙,且他又搬去畅春园办公去了, 并不是胤禛想见就能见到的。 而且,因为家中小儿学习一门外国语言的事情去特地觐见皇帝,说出去估计大家都会觉着胤禛疯了吧。 胤禛显然没疯,所以, 这个请旨只能暂时搁置了。 胤禛可以禁止弘晖和卓克陀达出府,但他显然是禁止不了德亨和德隆的。 东直门内大街北侧有一座罗刹庙,罗刹庙周边建了许多住房,住的就是镶黄旗的那个俄罗斯佐领人。 当然,现在基本已经被同化成大清人了,不管是从外表上还是从内里,除了有些人的眼睛和头发颜色略有不同之外,已经和蒙古人、满洲人没什么两样。 俄罗斯来京商队就停驻在罗刹庙内, 其使团则住进了位于东长安街理藩院对面的俄罗斯南馆。这里曾经是专门为蒙古和朝鲜等使团准备的馆舍, 在康熙三十三年,就成了俄罗斯使团的专属。 富察家和罗刹庙只隔了两个街口, 加上在胡同里绕路,也就两三里地吧,所以这一日,德亨和德隆约上,一起去富察家会和,然后去罗刹庙去看俄罗斯人。 在俄罗斯使团去畅春园觐见完康熙帝之前, 这个俄罗斯商队还不能在京自由活动。 德隆:“四贝勒也真是的, 只是去看看俄罗斯人而已, 用得着如临大敌, 将弘晖和卓尔给禁足了吗?” 德亨:“贝勒爷也没说要禁他们的足,是他们自己不敢出来。”弘晖和卓克陀达非常敬重自己的父亲,非必要情况下,他们两个是不会违背胤禛的意志的。 再说了,俄罗斯人又不是来了明天就走了,有德亨在,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见不到人。 而且:“他们两个如今在家叽哩哇啦的学习拉丁语呢,也没时间出来玩。” 说到这里,想着卓克陀达穿着旗袍,坐在月亮窗前,焚着梵香,捧着一本由拉丁语写在晦暗羊皮纸上的莎士比亚诗集读诗的样子,德亨就忍不住的想笑。 一种很时髦的穿越感油然而生。 德隆:“那他们今日见不到俄罗斯人,肯定很失望吧,说不定现在正在家中坐立难安,就盼着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说给他们听?” 德亨:“倒也未必,咱们今日主要是来探路的,等探好了路,说不定他们就能出来了。” 在富察府大门口和富兴、傅宁、福保顺等其他人会和,德亨他们一起来到了罗刹庙外。 在罗刹庙外,没看到什么不同。 德亨奇怪:“不是说来了小二百人?怎么回事?一个外国人都看不到?” 德隆:“咱们进去问问去。” 罗刹庙门口有守卫,不让他们进去。 德隆和德亨亮出身份也不行,守卫给出的说法是不准这些俄罗斯人“结交外官”,王公贵族也不行。 德亨和德隆面面相觑,竟然还有这么个规矩吗? 最后还是富兴亮出了富察家的身份,说明他们是来看货物的,又跟这几个看门的兵卒使了银钱,他们才放心。 德隆骂骂咧咧:“不还是进来了,有什么差别?” 德亨:“可能这个说辞他们好向上头交差吧。” 一门之隔,内里可真是不一样,入眼就是黄毛蓝眼须发浓密五官深邃的俄罗斯人,见到他们几个少年,指指点点一副万分好奇的样子。 德亨才是好奇呢,这些俄罗斯人的穿着,看在他的眼中,真正是“古风盎然”啊,跟穿汉服的什么法国人、英国人、比利时人一点都不一样。 德亨几个少年就跟入了密闭动物园一般,顿时成了被棕熊围观的猴子,德隆和傅宁几个都感觉到了不自在和局促。 只有德亨,眼睛就跟开了八百瓦的探照灯似的,挑拣比对着眼前的棕熊们哪个更强壮,那个血统更高贵。 德亨对着这些俄罗斯人,用拉丁语问道:“你们这里谁做主?” 众俄罗斯人面面相觑,德亨又改用葡萄牙语问了一遍,见无人作答,又改用法语问了一遍,正在德亨组织德语语法的时候,三个人从寺庙大殿里走了出来。 这三个人各有不同,一个是清朝官员打扮模样,一个是一身黑袍传教士打扮模样,一个是棕发、灰眼、及膝高跟长靴、紧身裤、墨绿色丝绒燕尾西装、露出蕾丝泡泡花边袖口和领口的强壮男人。 看着有三四十岁的样子,但以欧洲男人显老的规律算,他也许只有二三十岁? 毕竟他没有大肚子。 他应该是有精心打扮过,下巴上和两鬓边的胡子刮的很干净,头发也很短,露出脖颈和耳朵。 那个清朝官员先一步来到德亨等人面前,行了一个千儿礼,道:“见过德公爷。” 德亨让他起来,问道:“你是?” “小的理藩院徕远司司务布和。”布和回道。 德亨:“我们进来看看,没打扰你办公吧?” 布和忙道:“不敢。尚书大人派遣小的来安顿这些俄罗斯人,并无甚要事。” 德亨去看那个对比过于强烈的外国男人,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这个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看。 男人对他微微鞠了躬,德亨礼貌点头回礼。 德亨收回视线,问布和:“你会说俄罗斯语?” 布和摇头:“不会。” 德亨:“那你是怎么跟他们交流的?” 布和:“他们听得懂喀尔喀蒙古语,奴才用蒙古语和他们交流。” 德亨笑道:“原来如此,我也会说几句喀尔喀蒙古语,我能和他们说话吗?” 布和:“当然。” 德亨:“那你为我们做介绍。对了,门口的守卫说不许这些俄罗斯人结交外官,我跟他们认识,算是结交外官吗?” 布和一时踟蹰,道:“这个,奴才还需向上司请示。” 德亨又和那个男人对视一眼,对布和道:“说几句话而已,等我去皇上身边当值,我会给皇上解释的。” 布和:“那是最好,奴才这就为您引见。” 布和引着德亨几人上前,用喀尔喀蒙古语和德亨介绍道:“这是俄罗斯商人伊凡,这是俄罗斯传教士罗蒙洛索夫。” 又对伊凡和罗蒙洛索夫介绍道:“这位是我大清国公德亨,是皇上宠幸的宗室。” 这个介绍可能太口语化了,伊凡仍旧是一副客气礼貌的外交表情,罗蒙洛索夫先道:“尊贵的皇室大公,愿主保佑您。” 伊凡的表情变了。他的眼睛如乌云飘散,灰霾色褪去,透出微微的蓝,“深情”的直视着德亨的眼睛,他的唇角优雅的勾起,右手抚上胸口,脊背下弯,躬腰见礼,道:“很高兴见到您,尊贵的大公阁下。” 德亨眨巴了一下眼睛,用不是很地道的喀尔喀蒙古语回道:“很高兴见到你,伊凡。我听说,贵国沙皇有一位皇子也叫伊凡?” 什么大公,清朝的国公和欧洲的大公是一个概念吗? 伊凡腰身再躬下几分,道:“在下伊凡.米哈伊洛夫,只是一位商人。”而且,那位伊凡,不是彼得陛下的皇子,是同为沙皇的兄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德亨点头,道:“你叫我德亨就行了,这位是德隆,是亲王的儿子,对了,我跟你纠正一下,我只是有国公爵位,和你们国家的大公可不一样。” 伊凡同样和德隆见礼,德隆别扭的点了一下头做回礼。 伊凡和德亨道:“如蒙不弃,您可以叫我伊凡。”语气和态度都不卑不亢的。 德亨笑问道:“伊凡,你会说拉丁语吗?” 伊凡站直了身体,垂眸笑道:“在下曾经游历欧洲,会说拉丁语。” 德亨改用拉丁语道:“那太好了,我们能谈一谈吗?” 伊凡:“是在下的荣幸。” 德亨跟布和道:“我能和伊凡在庙里走一走吗?” 布和:“当然。” 德亨点头,对伊凡道:“我头一次见俄罗斯商队,你能为我介绍一下你们此次带来的货物吗?” 伊凡:“荣幸之至,您这边请……” 在罗刹庙后院,停了十来辆板车和十几头骆驼,以及若干骡马。 德亨眼睛在院子里逡巡了一遍,就这些? 伊凡让几个俄罗斯仆从解开一辆车上的绳索,露出里面码的整齐的皮毛,跟德亨道:“这是西伯利亚高原上产的最好的银鼠皮,穿上它,最单薄的女士也能渡过寒冷的冬天,”又到了另一辆车,指着露出来的棕色皮毛道,“这是西伯利亚草原上的棕熊皮,只要一张铺在床上,夜里睡在上面,就有如炭火般温暖……” 转了一圈,结果,不是银鼠皮就是棕熊皮,不是野狼皮就是松鼠皮,都是各种各样的皮毛。 德亨奇怪:“怎么都是皮草?你们没有其他货物了吗?” 伊凡恍然道:“是了,您一定对这些不感兴趣,我那里还有一些紧俏货,您一定感兴趣。” 德亨做出期待的表情,道:“那我拭目以待。” 伊凡让德亨稍等,他去房间里去取“紧俏货”去了。 趁人不在,德隆拉着德亨问道:“你们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呢?” 德亨用汉语在他耳边道:“这个伊凡用的一定是假名假姓,蒙古语说的也不怎么样,用他熟悉的语言交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德隆:“你看出来了?” 德亨:“这才说了几句话,能看出来什么?不过,他们入京,居然只带来这些货物,很奇怪啊。” 德隆刚要问哪里奇怪了,就见伊凡抱着几个盒子出来了,布和已经让仆从收拾出了露天石桌,上了香茶,请几人坐下交谈。 第146章 德亨他们一直待到夜色降临, 眼见要宵禁了才从罗刹庙离开。 德亨原本没想去富察家的,但马奇就在门房等着他,所以, 在富察家门房,德亨和马奇说了几句话。 德亨先问:“您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马奇:“听家中小子说您与俄罗斯商队中人相谈甚欢,老夫好奇您跟那个人都谈了些什么,就在门口等着了。” 中途富兴回府一趟,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跟马奇说的吧,德亨想道。 德亨点头,道:“跟你说也防,我猜那个叫伊凡的商人身份不一般,他至少精通德语、法语等五六种语言,他有良好的教养,至少经过很好的教育,若是贵族乔装的, 来大清别有目的, 那他应该和使团一起去觐见皇上,怎么反倒窝在罗刹寺里呢?” 马奇眉头一跳, 道:“外国商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游走各国,会说好几种语言对他们来说都是正常,反倒是贵族,可能不会说别过语言。”意思就是,贵族纨绔无能, 只爱奢靡玩乐, 不爱学习。 德亨摇头, 道:“我也说不上来什么, 就是觉着这人气质不一般,对了,他长的很英俊,按照洋人的话来说,他有着阶级认可的贵族血统。” “这…只是凭心而论的话,可能不足以取信于人。”马奇犹豫道。 德亨失笑:“我为什么要取信与人,管他什么身份呢,只要他从给我我想要的消息就行了。” 马奇好奇:“那您…想要的那个消息,您从他那里得到了吗?” 德亨挠了挠下巴,笑道:“至少可以将弘晖和卓尔姐姐从贝勒爷手里解救出来了。对了,你俄文教习老师找的怎么样了?” 马奇咳声道:“还没什么头绪呢,咱们京内懂俄罗斯语的几乎没有。” 德亨笑道:“伊凡已经答应我他回国之前会教我俄文了。” 马奇惊喜:“那如果……” 德亨打断他的话:“没有如果。他的价值不在教习俄文上,而在他游历欧洲的经历上,你放心,我会请他介绍几个教习给你,到时候你看看合不合用吧。” 马奇高兴道:“老夫在此先行谢过了。” 德亨摆摆手,道:“无妨。我还要去贝勒府一趟,这就先走了。” 马奇起身送他:“您请便……” 德亨和德隆一起回到四贝勒府,弘晖一见到他们就迎上来,惊讶道:“我以为你们今天不会来了?” 德隆笑道:“今儿钓上大鱼了,可惜你没看到。” 弘晖忙问是怎么一回事,德隆:“不知道。” 弘晖:“…哈?” 德隆用下巴点点德亨,跟弘晖道:“他跟那个叫伊凡的,全程用拉丁语交谈,我是一句都没听懂,但光看他们交谈的神色,和那个叫伊凡的肢体动作,我也看的津津有味儿的。” 德亨先吨吨吨的给自己灌了两碗茶解渴,才长舒口气道:“我觉着俄罗斯派来的使团目的不一般,贝勒爷回府了吗?” 弘晖点头:“回了,在前院读书呢。” 德亨起身,道:“去个人叫上卓尔姐姐,咱们去给贝勒爷请安。” 弘晖:“好。” 太和斋这边,胤禛的确是在读书,见到弘晖、德亨、德隆、卓克陀达四人过来,他反射性的一阵头疼。 纯纯生理上的。 德亨一见到胤禛的脸色,先声夺人道:“阿玛,俄罗斯商队有问题,您见到他们的使团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道惊雷劈下,胤禛果然顾不得头疼了。 他放下书本,面色凝重,挥手让下仆退下,道:“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来。” 德亨一点都不见外,自己给自己搬了个绣凳放在了离胤禛一米外的地方,坐下。 见弘晖三个都跟鹌鹑似的老实站在那里,就道:“你们也坐啊,要不然我多尴尬?” 胤禛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尴尬?爷看你是皮子又痒了,该紧一紧让你记一记规矩了。” 老子没让你坐,你做儿子的自顾自的坐下了,这是儿子在老子面前的规矩? 德亨噘嘴,站起来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卓克陀达忙上前将茶几上的茶盏捧起来,殷勤道:“阿玛,您喝茶。” 弘晖站在另一侧,将胤禛手里的书本“抢”过来,卓克陀达将茶盏塞进胤禛手里。 胤禛:…… 德隆四处看了看,眼尖的从多宝阁上抽出一根戒尺,双手奉上,意思不言而喻。 弘晖、德亨、卓克陀达三双眼睛齐刷刷的射向他,一同谴责他的狗腿。 德隆嘿嘿笑道:“我在家要是不听话了,我阿玛就用这玩意儿教训我的,嘿嘿。” 胤禛气笑了,接过戒尺在手里把玩,道:“都坐吧,先说正事要紧。” 弘晖他们忙去搬了绣凳来一左一右的两两坐在胤禛边上,听德亨说话。 德亨开口道:“那个伊凡咳咳……” 胤禛皱眉,将自己的茶碗给德亨要他自己喝,又吩咐苏培盛道:“上茶和点心来。” 苏培盛应了声,亲自去吩咐茶和点心,小主子们的口味各有不同,他还是亲自去更妥当一些。 德亨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正色道:“那个伊凡,不似商人,倒是更似乔装商人游历四方的贵族。” 胤禛点头,道:“这是洋人的规矩,跟传教士一样,没什么奇怪的。”胤禛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似他亲眼见过,很懂洋人似的。 德亨不赞同道:“不一样。这些贵族,有的是自愿的,游历四方增长见识,有的是受国王所托,国王给他们金钱等财务上的资助,以外交官就是使臣的身份,游走各国。这些人在别的国家游历,会将他们的眼睛看到的一景、一物、以及一些人的言行、听到的一些话、经历的一些事写成日记,然后回国交给他们的国王,如果国王觉着有价值,他们不仅会得到大笔的奖金,甚至还能从国王那里获得爵位。” 胤禛先是点评一句:“洋人就是不讲究,爵位岂是轻易许出的,”又问,“这些都是那个伊凡告诉你的?” 德亨摇头,道:“都是我从利圣学那里听来的。” 胤禛挑眉:“我记得,这几年你都在府上读书,没跟那个利圣学交往?” 德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利圣学学习拉丁语了,他都是将这些当做故事说给我听的。” 利圣学给他讲故事的时候,一些问题引导以及利圣学的不得志和碎碎念就不用德亨特地说出来的。毕竟,谁能想着防备一个三四岁小孩子呢? 胤禛无言。他忘了,眼前的是个神童天才,天才学习知识就跟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轻松是不争的事实。 胤禛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个伊凡,就是这种游历四方的人了。” 德亨点头,道:“我觉着他应该就是这样的人,但让人奇怪的是,其他使团的人都去畅春园觐见皇上去了,他反倒以商人的身份躲在罗刹庙里,您说是不是十分可疑?” 胤禛沉吟道:“要是按照你说的,他只是记录一些看到的人和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德亨着急道:“如果他有意打探我们国家的兵防和战斗特点呢?收买我们国家的官员和商人为他们做事呢?还有我们国家的纺织技术、烧瓷技术、炼铁技术、火炮技术……被他们偷窃了呢?” 胤禛:…… 德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插口道:“德亨,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打探兵防还有那些什么技术……应该不是一般人能懂的?”就如你将提花织染技术搁一个蠢人面前,他只以为这是一张废纸? 德亨正色道:“那俄罗斯国王会派遣一个蠢货去别国游历吗?” 胤禛坐不住了,他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带入自己,判断德亨说的那些可能性。 如果是他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家…… 不说窃取,至少他是一定会对那个国家的兵防、政治体系、经济发展等等等所有相关国运的事情感兴趣的。 如果那个伊凡真是受了他们国王的命令来到大清,却没有去觐见皇上,那他肯定就是带着另外的目的来的。 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还需探查。 胤禛:“德亨,你将今日和那个伊凡说了什么都说给我听。” 于是,德亨开始复述今日他和伊凡的谈话。 谈话内容实在是多,更是涉及了吃穿住行建筑诗歌珠宝牲畜等方方面面,听德亨说出来,简直让胤禛叹为观止。 就跟读书一样,你学会认字写字是一回事,学会作诗写策论是另一回事,要是能跟人侃侃而谈那就更高一层。 若是你能带着问题并且和人讨论的有来有回,那就是超脱了学习,到了探寻“道”的境界了。 德亨就是这样。在和伊凡的交流中,有些问题,他明显是带着目的去问的,偏对方给出了答案还不自知。 胤禛觉着,阿灵阿可以让贤了,理藩院尚书之位合该让德亨去做。 至少德亨会说蒙古语和拉丁语,他可以和俄罗斯人自由五障碍交流,获得传教士翻译官绝对不会想到去问也不会在乎的消息。 胤禛的政治嗅觉和缜密思维是毋庸置疑的,他很快从德亨的叙述中抓住关键信息。 胤禛问道:“你说,圣彼得堡是俄罗斯皇帝新建设的城市,伊凡听你说起圣彼得堡是新都城的时候,很是激动,再三纠正?” 德亨点头,道:“我后来知道,圣彼得堡是彼得皇帝为了和瑞典国家开展,特地在军事要塞港口选址新建设的堡垒城市,彼得皇帝和瑞典开战八年且没有停止的意思,可见,彼得皇帝对这个港口势在必得。” 第147章 第二日, 德亨和弘晖、德隆一起,带着小福和萨日格又来到了罗刹庙。因为他们是上午九点左右到的,到的时候, 罗刹庙门大开,许多俄罗斯商人和传教士们都走出庙门,在庙门口前的场地上拉开架势,摆上摊子了。 今日, 伊凡换了一身清朝男子常穿的蓝色印花长袍在身上,腰间扣了铜扣皮带,领口和袖口的蕾丝花边换成了真丝荷叶花边,脚上蹬着高跟皮靴,搭配上他深邃硬朗的欧洲人面孔,不伦不类同时,又有一种后现代的复古时髦感。 说实话,德亨也想西装裤配长袍, 觉着又复古又帅气, 要是能将辫子剪了留寸头就更好了。 可惜不能,唉。 伊凡在和一个商人谈生意, 身边跟着一个传教士做翻译。 摆着的摊子上几乎全部都是皮毛,没什么好看的。 伊凡见到德亨几人过来了,丢下那个商人和传教士过来和德亨热情问好。 德亨笑问道:“你们可以出门买卖了?” 伊凡笑道:“是,我们的使团已经觐见过贵国皇帝陛下,今早就从别宫回来了,我们使团拿到了贵国皇帝准许签文,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可以在京交易了, 可惜, 只有八十天。” 德亨失笑:“八十天还少啊, 你们这点子皮毛,今明两天就能卖个差不多吧?” 伊凡:“货物卖出去了,还要买进来呢,要不然,我们岂不是白来了?” 德亨点头,道:“你们要是想在京城做采买,钱少了可买不到真正的好东西。” 伊凡:“自然,我们带了很多卢布来。这两位尊贵的小姐是……” 虽然今日才被允许出门,但来京路上,以及到京那一天,伊凡就没见过这个国家的“女人”,当然,这个困惑他已经解决了。他的中国通翻译告诉他,真正的女人都被男人们“珍藏”在宅院里,她们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不是男人们能见到和参与的。 能出门抛头露面让他看到的,都是奴隶和贫苦的农民,在伊凡眼中,并不能算是“女人”。 在伊凡眼中,可以被称之为女人的,是被丝绸包裹和珠宝装点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和“gentleman”们跳舞欢笑的“lady”,或者“lady”身边的女仆也算,而不是灰头土脸干肮脏活计的奴隶女们。 这让他十分的可惜。 他以为离京之前都不会见到一个这个国家的女人了,谁知道,今日就见到了:一位衣着不凡的少女,一位更是珠光宝气的小小“lady”。 他主动忽视了几人身后跟来的四位嬷嬷和仆妇。 小福大大方方的任由伊凡眼神稍显露骨的打量,于此同时,她也将这个俄罗斯男人上下扫视,在心里做评估。 她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很可能是“间人”,哼。 萨日格紧紧握着哥哥的手,眼睛和嘴唇都张成了“o”字形,仰头看着这个对她来说过于高大的“罗刹鬼”。 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嬷嬷们跟她说过,罗刹鬼最喜欢吃小孩了。 但是,她有哥哥,她不害怕! 德亨将萨日格抱起来,让她看人能舒服些。 德亨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叫萨日格。” 大公的妹妹,一位货真价实的淑女。 伊凡弯腰行礼,等着眼前的小淑女伸出手指让他亲吻。 萨日格镇定道:“免礼。”虽然这个罗刹人说的什么话她没听懂,但行礼她是看出来了,虽然他没有行跪拜礼有些太过失礼了,但没关系,眼前这个是罗刹人,不懂礼数是应该的。 德亨是不可能让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外国人亲吻妹妹的手指的,所以他笑道:“你的问好她收到了,同样跟你问好。” 伊凡又是一弯腰,道:“我的荣幸。” 直起腰,眼睛放在了小福身上。 德亨同样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首席侍女,小福。” 伊凡再次弯腰,不过这回是绅士的礼节性弯腰,非常明显的看得出来,与萨日格的行礼弯腰的不同之处。 所以说,从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中,就能基本判断出这个人所处的社会阶层,并不是故弄玄虚的虚话。 小福低头行了一个规矩的微蹲插手礼。 伊凡看了一眼食指上带着一朵玫瑰花戒指的手,见没有伸出来的意思,只好将之在心里记下来:东方人没有吻手礼。 伊凡暂时忽略了小福,将视线重新放回萨日格身上,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萨日格今日的穿戴,在她额间勒着的粉色小米珠串成的珍珠抹额、漆黑短发上系着的宝石珠花、胸前挂着的七宝璎珞、镶嵌着美玉和有大拇指头大的珍珠小鞋子上留意了一遍,然后道:“今日不知道令妹要来,没有为她准备礼物,还请不要见怪。” 德亨客气道:“我带她来来看看稀奇,你无需太过在意。” 德亨没有跟伊凡介绍弘晖,这是他们来之前说好的。 德亨的眼睛移到那个一直等着的商人身上,这个商人见德亨看过来,立即上前,一连行了三个千儿礼,谄媚问安:“小的隆庆行朱三行给德公爷请安,德公爷吉祥。” 萨日格自认为小声的用小手捂着嘴在德亨耳边道:“这个人是隆庆斋的大掌柜。”曾经去过国公府给纳喇氏送家具,虽然只见了一回,萨日格也将他记下了。 朱三行眼睛放光,立即又是一个千儿礼拜下,再次问安道:“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萨日格有模有样让起,道:“免礼。你今儿过来是跟罗刹人采买皮毛吗?” 德亨将萨日格放在地上,朱三行的腰身立即躬的更厉害了,几乎与土地平行,恭敬回道:“是,小的来是替隆庆行采买俄罗斯人带来的皮毛。” 萨日格点头,没再说什么。 德亨笑道:“除了买,还要卖吧?我记得隆庆行是经营木材生意的,你们要卖给他们什么货物?木材吗?俄罗斯人似乎不缺木材?” 朱三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讪讪道:“这个,这个……” 德亨也不难为他,只是淡淡道:“这里是京城,你们东家应该知道,什么该买卖,什么该禁手。” “是,是,小的一定将您的训诫转达给东家。”朱三行忙领命应下。 德亨笑道:“行了,既然是来做买卖的,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说完,就对伊凡道:“伊凡,我从我府上带了一些昨天你说的货物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伊凡将朱三行的卑微看在眼中,更加坚定了德亨“大公”身份的猜测。 昨日德亨跟他说了“大公”和“国公”爵位的区别,让他对清朝的爵位有了一定的了解,德亨可能没他以为的那样“大权在握”。 但他心里同样有一杆秤,并不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 掌权公爵和没落公爵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点他最清楚。 要是真按照德亨自己说的自己只是一个不管事没落皇室人员,那这些见他就跪的人都是怎么回事? 从昨天到现在,伊凡所见到的,都是德亨身边的伙伴和仆从向他请示,听他命令,其他见到他的人不是跪就是鞠躬,唯独他一个,腰都没弯一下,更别说跪了。 伊凡再次确定,自己受到了幸运女神堤喀的眷顾,一来到异国京城可能就遇到了目标人物。 受到德亨的邀请,伊凡自然是无有不从,扔下正在谈的买卖和德亨进罗刹庙去了。 被扔下的朱三行:…… 罢了,没有这个伊凡,还有伊平、伊万呢,只是,今天的买卖还有必要谈吗?要不要回去问问东家先? 德公爷给了他警告,是不是上头要严查了? 德亨今日带来的,除了精美的珠宝首饰和外头买不到的官窑瓷器之外,最多的就是各种羊毛布。 也是外头买不到的。 德亨想用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精品掏光伊凡的钱袋子,能不能掏光,以及掏光的过程,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根本不需要鉴定,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这些东西的价值和珍贵。 每一个看到它们的贵族都会将它们据为己有,欧洲的女王、大公和淑女们,一定会为它们疯狂! 伊凡用手掌抚摸着柔软的不可思议的雪白羊绒布,惊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布匹,它就像玛利亚怀里的羊羔绒毛一样圣洁,就像女神维纳斯的肌肤一样温柔……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英国女王和法国国王会不惜发动一场战争得到它……” 嗯,过于夸张了。 德亨笑道:“实不相瞒,就连我们国家的大商人,见到过这种布料的都不多,能够拥有它的,只有我们的皇帝和皇太后,以及受到皇帝宠幸的妃子和大臣。” 伊凡立即恭维道:“您一定是受贵国皇帝最宠幸的那一个。” 德亨笑着抿了一口茶。 伊凡:怎么,难道我猜错了? 小福笑了,她用蹩脚的拉丁语道:“我家主人不需要赏赐,就能拥有它们。” 伊凡顿时眼光大亮,身子都向前倾倒了,他热切道:“这是真的吗?您可以随意支配它吗?” 德亨看了一眼小福,小福撅撅嘴,眼睛看天,一点都没有“说错话”的自觉。 伊凡连忙道:“哦,德亨,不要这样,小福姑娘只是以您为傲而已,请一定不要责罚她。” 德亨摇头,无奈道:“她见多了这些,已经不以为意了,我真是拿她没法子。” 伊凡顿时将小福的身份再提高一层,恭维道:“习惯了花香的人会闻不到香气,这正说明了您的豪奢和慷慨。” 第148章 第二天凌晨三点钟, 德亨就起床洗漱,稍稍用了早餐,就成为安定门初开的第一位骑士, 出城向畅春园飞奔而去。 四月末的天气,白日已经初现夏日酷暑的威力,但在早和晚,还是温煦和宜的温度。 酣畅淋漓的奔袭到畅春园外, 也才用了大半个时辰,德亨神清气爽。 在晨曦天光中,德亨入园去和上一个班做交接。 澹宁居前头侍卫班房这边,阿尔松阿到的比德亨还早。 德亨惊讶,阿尔松阿主动道:“我从园子里来的。” 德亨“哇”了一声,赞道:“你好勤谨。” 阿尔松阿说的“从园子来”是他至少昨天就到了他们家在畅春园附近的别苑,休息一晚上,然后今早来畅春园当差。 这样为了不上班迟到提前规避风险的行为和态度, 被德亨夸赞为“勤谨。” 阿尔松阿却是当的上这一句称赞。 阿尔松阿眼睛在德亨身上一瞥一瞥的, 好像他是新认识的同事,好奇又难以启口主动交流, 而不是同当差两个月的熟人。 德亨认真听傅尔丹讲交接事情,画押领了腰牌、腰刀和钥匙之后,德亨送傅尔丹出门。 但是,傅尔丹走到门口,和德亨大眼瞪小眼,就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德亨:…… “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傅尔丹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的。 德亨看看从见面起就十分奇怪的阿尔松阿, 再看看更加奇怪的傅尔丹, 问道:“你们几个意思?” “德亨, 你回来了?”是拉锡高兴的声音。 德亨和拉锡拥抱,德亨从后背揽住他的腰(身高不够,真是悲哀),拉锡则是揽着他的肩头,他们好像久别重逢的两个兄弟,满面笑容,亲热的不得了。 德亨高兴道:“我正要去找你呢,你这就来了。” 拉锡:“我好几天没见你,趁着交接班,当然要来见一面。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德亨:“俄罗斯商队不是来京了吗,我从他们那里买了好些个皮毛,我已经吩咐下去,今天送去你家里,跟你说一声。” 拉锡高兴的满面红光的,不知道客气为何物,道:“那我就收下了,改天请你喝酒吃肉。” 德亨亦是笑道:“酒就算了,肉是一定要吃的……” 拉锡更是高兴。 他这种在财物赠与之上毫无边界感的行为,与已经将汉文化“客气”“礼让”“投我木瓜报以琼瑶”当做行为准则的满蒙人格格不入,别人认为他粗鲁、不知礼数,他也不明白既然是表示友好的“赠送”,为什么还要回赠以价值更高的礼物,甚至是金银。 他要是有这金银钱,自己拿去商铺里买自己更喜欢的不就行了? 用得着从你那里“买”。 这也是拉锡不合□□友少的原因之一。 但德亨不一样,尊重且遵守各族友人的传统习惯是一种美德。拉锡本来就是不会说汉话的蒙古人,他还保留着蒙古人“热情好客”的传统,别人给他的东西他就收着,同样的,别人去他家做客,他也会将自家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 没什么不好的。 拉锡觉着他跟德亨才是真兄弟,亲的。 如假包换! 说到俄罗斯人,拉锡好心劝道:“这些来京的俄罗斯人,好多都是亡命徒,德亨,你跟他们交往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他们野蛮、粗鲁、不知礼数,我怕他们冒犯到你。” 德亨这两天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德亨大为惊讶:“亡命徒?怎么回事?” 拉锡:“他们是哥萨克人,作为护军,受雇于俄罗斯使团和商队。我曾经在喀尔喀和他们交过手,他们骑□□湛,悍不畏死,且残忍成性,屠杀部落牧民眼都不眨,不是什么好人。” 哥萨克人,那可是如雷贯耳啊! 德亨:“那你知道这些哥萨克人有多少吗?” 拉锡:“前天跟来畅春园的有三十人,在京有多少,你要是想知道,等我回京之后探查清楚再告诉你。” 德亨点头,拉着他进屋,找了纸笔,写上凭条,然后盖上自己的私人印章,交给拉锡,道:“你拿着它,去我府上支取银两。” 拉锡笑着推回,道:“用不着,他们语言不通,我去跟他们搭话,他们会给我报酬求我办事。” 一看套路就很熟的样子,恐怕以前俄罗斯商队来京时这种“外快”活儿没少接。 德亨将纸条推回去,笑道:“那你更该收下了,你出手阔绰,他们只有更相信你的。” 拉锡实在是一个不会客气的人,他接过纸条揣进怀里,笑道:“那行吧,你想知道什么,跟哥哥说,哥哥都给你搞来。” 在这之前,德亨还真没想着要从这支俄罗斯商队里得到些什么,只限于友好交往,但现在拉锡一说,他想了想,道:“一个是哥萨克人的具体人数和他们此行所携带的武器种类和数量,刀剑箭矢多少,火枪多少,除了火枪,还有什么其他火器没有……” 拉锡点头,表示记住了。 德亨:“二来,他们除了皮毛、宝石这样的货物,还带了什么东西,比如说书啊有字的纸啊之类的……”要是能得到他们的地图或者日记就更好了。 拉锡再次点头,表示记下了。 德亨想了想,道:“三来,里面有一个叫伊凡的商人,我觉着他身份来历可能不一般,要是能打听到他和咱们的商人具体做了些什么买卖就更好了。” 拉锡点头,见德亨不再说话,就问道:“还有吗?” 德亨:“暂时没有了,你见机行事,成与不成都无所谓的。” 拉锡笑道:“你可是小看哥哥了,这里是咱们的地盘,我要是怕他们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放心吧,都交给哥哥。” 德亨:“多谢。” 拉锡:“跟哥哥客气什么,走了。” 从来到走,拉锡眼神都没给傅尔丹和阿尔松阿一个,全程眼睛里只有德亨一个。 傅尔丹和阿尔松阿也没离开,就站在那里看德亨和拉锡说话。 两人交谈中,充斥着大量的蒙古俚语和省略用词,且话说的时而急切时而缓慢,声音时高时低,让听、说蒙古语还算流利的傅尔丹都不明所以,更别提正在学习的阿尔松阿了。 所以只能看着,从他们的肢体语言和表情中猜测他们在说什么。 德亨拉锡走了,德亨见傅尔丹还在,就问道:“您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傅尔丹面色复杂,道:“听说,这两天你跟一个俄罗斯人走的很近?” 德亨惊讶,道:“也就是昨天和前天的事儿,你在畅春园都知道了?不对,是皇上知道了?有御史弹劾我了?” 傅尔丹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不过,皇上正在筹办俄罗斯馆的事朝堂已经尽知,你这个弹劾,就被轻轻揭过去了。” 德亨:“多谢告知?” 傅尔丹一脸好奇,问道:“那个商人有什么奇特之处吗?”居然让你一连两天朝他那里跑。 德亨随口道:“我去找他学习俄罗斯语。” 傅尔丹了然,点头道:“那你是挺好学的。不过,俄罗斯毕竟是边远小国,尚未开化,他们的语言你学着玩玩就行了,还是要在咱们国家的学问上多下功夫,否则,皇上又要罚你了。” 德亨:…… 傅尔丹说的真是肺腑之言,且是这个时代人对外国人的普遍看法。 而欧洲人,的确是才“开化”百十年,压根不可能与泱泱华夏相比,天国上人们鄙夷他们是在是太正常了。 虽然现在的所谓“天国上人”百年之前也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就是了。 德亨:“我知道了,多谢。” 傅尔丹点头,跟阿尔松阿打招呼之后,换班离开了,接下来,他有五天假期。 现在就剩德亨和阿尔松阿了。 今天没有早朝,离他们七点上班还早,德亨去了同在一个院的茶房,里面小太监见他过来,给他上茶上炊饼。 阿尔松阿没说话,德亨也不说,小太监殷勤的问德亨:“小爷,您是用豆汁儿还是用肉粥?” 德亨:“都来一点儿。” “好嘞。” 小太监笑眯了眼睛,麻利的从一个木桶里给他舀了满满两大碗的瘦肉粥和豆汁儿,然后又从一个小瓮里舀了一勺子杂咸菜,从一个深筐里捡出四个还带着温热的炊饼放在一个盘子里,和粥碗摆在一起。 德亨也不讲究,就站在台子边上,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掏出两个咸鸭蛋,给小太监一个,自己磕了一个,扒皮,放在肉粥里,开吃。 阿尔松阿看德亨吃的香,他自己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叫唤起来。 阿尔松阿:“给我来两个炊饼。” 小太监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吸咸鸭蛋油呢,闻言撩了撩眼皮子,屁股动都没动一下。 德亨从盘子里捡了一个塞他手里,推了推咸菜碟子,道:“这咸菜腌的够味儿,你尝尝。” 阿尔松阿:…… 阿尔松阿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了一口炊饼,就着咸菜吃,最后德亨也没将那碗豆汁儿喝到嘴里,因为被阿尔松阿喝了。 德亨嘻嘻道:“豆汁儿催尿,小心当差时候跑茅厕。” 将最后一口豆汁儿咽下肚子的阿尔松阿眉头都没动一下,动一下他就输了。 阿尔松阿:“等会子我就去上茅厕,多谢你提醒。” 德亨见人家八风不动的,只好无趣的“哦”了一声。 小太监将德亨用过的碗都收拾到一个木桶里,塞进台子下头,等到了时间会有人来收。 小太监笑道:“小爷,您上次赏的裂疮膏子倍儿好用,您瞧奴才的手,已经没有裂口了,奴才老娘和奴才谢您大恩大德。” 小太监伸出来的手又粗又大,皮肤粗糙干燥,纹路粗且深,还有一些新、旧弥合的疤痕,一看就是常年干粗活的手。 第149章 也就陪皇帝散了个步的功夫, 德亨就得到了一个差事,虽然差事挺小,还是给议政大臣打下手, 但众王公朝臣对他这种谋差的能力还是挺赞叹的。 虽然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德亨这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御前侍卫和筹办学馆能比吗? 但人皇帝也没说,差事办完之后, 不能再回来当御前侍卫的差了? 别人的嘀嘀咕咕德亨是不知道的,他也不在乎这些,他跟师傅赵昌说了自己的差事,问师傅有什么要嘱咐他的。 赵昌:你还真挺把老子当回事儿的? 既然德亨问了,赵昌就道:“万事先报备,不要乱拿主意。”又看了德亨一眼,另外多说了一句:“去内务府、理藩院和步兵衙门走一趟,洋人在京行动, 离不开这三衙门。” 德亨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道:“我给师傅备了一些皮毛,要送往何处呢?” 赵昌心下熨帖, 说了一个地址,德亨让人送往这处就行了。 德亨和阿尔松阿告别,问道:“你老爹在园子里还是在京?” 阿尔松阿:“……在澹宁居外的衙门处,你找他?” 德亨:“是啊,俄罗斯人一切事务都归理藩院管,我去跟他打个招呼。对了, 他今天心情怎么样?” 阿尔松阿:“……” 德亨:“说说嘛, 他要是心情不好, 故意为难我怎么办?” 阿尔松阿辩解:“我阿玛不是性情不定之人, 你想多了。” 德亨抱臂,斜眼看他:“哦?!” 阿尔松阿不理他,道:“等我休沐了,去找你学这个俄罗斯语,你可不能拒我于门外。” 德亨笑道:“我求之不得呢,你要问问你家亲戚和相好的小哥们儿,只要是愿意学的,我都来者不拒。” 阿尔松阿笑道:“好,我帮你问问。其实我更想学习拉丁文,这些洋人们似乎都能说拉丁文,学了能一通百通。” 德亨:“你眼光很可以啊,在欧洲,拉丁文是一种官方文字,康熙二十八年咱们跟俄罗斯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就是用满、俄、拉丁文三种文字书写的,满、俄藏于己方,拉丁文传行欧洲,供各国阅览。” 阿尔松阿惊讶:“咱们两个国家签订的条约,竟然洋人国家都知道的吗?” 德亨理所当然道:“当然啊,国家外交嘛,当然要知道邻居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阿尔松阿:…… 这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他怎么觉着有哪里不对呢? 阿尔松阿意识受到冲击,觉着不应该是这样的,又见德亨这样云淡风轻就跟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啊”一样的自然,就又觉着是自己见识浅薄,大惊小怪了。 德亨突然笑道:“这你倒是提醒我了,既然都是学,不如俄罗斯文和拉丁文一起教,丰富一下学科,你说怎么样?” 阿尔松阿:“我不知道。” 德亨笑道:“那就是可以了。我现在就去找你老爹打招呼,别忘了给我介绍学生啊。” 说完,德亨就挥手走了。 阿尔松阿:……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德亨找到阿灵阿,可巧,马奇也在。 马奇已经知道德亨成了他的助手了,见到德亨,马奇起身见礼,高兴道:“有您筹办学馆,大事成矣。” 德亨双手交叉胸前比了个拒绝的手势,害怕道:“这还没开始呢,可先别戴高帽,我受不住。” 马奇被他逗的哈哈笑,道:“至少该怎么教、怎么学,已经有了章程了。” 德亨好奇:“您有章程了?” 马奇点头,道:“您怎么学,学生们就怎么学,这不章程就有了?” 德亨:感情在这等着我呢? 德亨:“对如何学习,我的确有一些想法,咱们可以相互讨论,相互印证,相互补充,集思广益,不怕这学馆办不起来。您来找尚书大人是有什么事儿吗?” 马奇:“这么学馆场地选在北馆嘛,要安置这么多学生,需要理藩院拨银支搭棚席,老夫来找尚书大人要钱要银来了。” 德亨忙道:“这可俭省不了,尚书大人您可一定要批了。” 阿灵阿:…… “您来找老夫又是作何来了?” 德亨笑道:“这不那些俄罗斯人受您管吗,我领了筹办学馆的差事,以后少不得要有麻烦尚书大人之处,特来拜会。” 说罢,施施然一礼。 阿灵阿可不敢受他的礼。 知道为什么宗室子弟这么多,却少有在六部等其他部院任职的吗? 就是因为宗室子这个身份太不好搞了,你个姓爱新觉罗的在部院里做个小小笔贴式,日常遇到上官是上官给你行礼啊还是你给上官行礼啊? 这礼法上,不就乱套了吗? 德亨现在就是这样。 他虽然是领了个差事,但这个差事,没品没职的,他就是个办事儿的,要是别个,去到别处人都不搭理他的,偏他有个了不得的身份,他来给阿灵阿行礼,差点没将阿灵阿给噎死。 马奇在旁看的好笑不已,所以说,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女人和小孩儿,女人难缠,有本事的小孩儿更难缠。 德亨抱着手鞠了一躬,阿灵阿跪下给德亨磕了个头,双方算是初步达成协议了。 只是在北馆外的空地上支搭个简易教学棚子,正经花不了几个银子,都不用写批条送去户部,理藩院自己就支了。 除了理藩院这边,德亨还打算去拜访步兵衙门托合齐和镶黄旗的都统、副都统或者护军统领、参领等其中的一位。 马奇:“您这是要?” 德亨:“请他们留心这些俄罗斯人,防止他们在城中闹事,扰乱治安。” 马奇:“这些是理藩院管的,咱们只要做好学馆就行了。” 德亨摇头,道:“要是真出了事儿,理藩院会说京城安定是步兵衙门的职责,步兵衙门会说镶黄旗都统有责任处理好本旗旗务,镶黄旗都统岂不是冤枉,正经这事儿跟他没一文钱关系……” 马奇明白了,笑道:“官场做事向来如此,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不事儿还没发生吗?” 德亨也笑:“这可是我接的第一份差事,我想做的尽善尽美一些。” 此次来京的俄罗斯护卫中,居然会有哥萨克人,由不得德亨不上心。 马奇就道:“那行吧,您多操心,老夫可就轻松多了。” 德亨:“您可不能做了甩手掌柜,还要您掌眼呢。” 马奇呵呵笑:“好说。老夫家中也有些闲散子弟,您要是不嫌弃,让他们给您跑个腿儿如何?” 德亨笑道:“求之不得……” 德亨四处拜访了一通,马奇也没真做了甩手掌柜,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马奇是阁老,他从蒙古房里调了一个中书过来管理学馆包括维持秩序、学生管理等事务,相当于给学馆找了一个班主任。 理藩院的棚舍搭建的很快,一天之内就给搭好了。 就是几根立柱上面搭了茅草,就成了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放上不知道从哪个库房里搬来的木桌木板凳,一个简易的教室就搭好了。 德亨:…… 这么草率的吗? 常度,马奇给找来的班主任,道:“俄罗斯人在京也就两个来月,若等学馆一切筹措完备,恐俄罗斯人已经离京。” 明白了,骑驴找马才能将人和时间利用最大化,且如今四五月的天气,在屋子里学习还怕闷呢。 行吧,就这样。 但是,“得多搭建几个棚子,我这边学生不少。”德亨道。 常度一惊,马奇只跟他说学生有六十八人,没跟他说德亨这边还有学生? 常度问道:“您那里还有多少学生?” 德亨:“目前来说,约有两三百人,不过是要筛选的,不知道最后还能留下多少人呢。” 虽然但是,常度还是深吸一口气,问道:“马中堂可知晓吗?” 德亨:“自然是知道的,他家的小子也在内呢。” 常度微松了口气,多问了一句:“可报与皇上知道了?” 幸好多问了这一句。 德亨道:“皇上还不知道,我打算等初筛之后再报与皇上知道。” 常度:…… “德公爷,小人建议,您还是先给皇上上个奏折,说一下比较好。” 德亨:“挺严重的吗?” 常度严肃面孔,点头:“遇事请示、上报是规矩。” 德亨想到,赵昌也曾提醒他要“万事先报备,不要乱拿主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德亨很听劝,道:“今晚我就写奏上报,顺便将咱们办学的进度给汇报一下,你放心吧。” 常度更不放心了。 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就是个祖宗,得眼不错的看着。 常度耍了个心眼子,他没有立即让理藩院的人加盖棚子,而是拖了两天,等德亨跟他说皇上有了批复,准许他加人之后才着手搭棚。 这就是官场老油条了。 德亨目前还不知道,他去了罗刹庙,也就是俄罗斯北馆找到伊凡,问他可有推荐的俄文老师。 伊凡推荐了两个,一个叫基洛夫,一个叫奥夫谢,胡贾科夫也给推荐了一个,叫瓦西里。 德亨还想找个俄罗斯来的传教士,但此行传教士只有两个,一个是莱蒙罗索夫,另一个被康熙帝留在畅春园没有回来,而莱蒙罗索夫对教授俄文不感兴趣,德亨只好作罢。 老师找好了,场地搭起来了,学生也该就位了。 马奇那边的学生自有内阁侍读鄂奇尔诺木奇岱去通知,德亨这边简单,一道命令下去,三佐领内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和少年们,不分男女,就都被家长送来了。 第150章 不管是俄语单词拼写, 简单的语法造句,还是口语,以及加减乘除算术和打算盘, 萨日格次次都是满分。 反观马奇“特地”找来的那些“通文理”的监生和内阁司务们,如果按照德亨那个三次不合格就退学的标准算,最后也就能留下十来个吧。 德亨这边的小孩子和少年们,则是至少能留下一半, 而且是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居多。 对比,有些过于惨烈了。 康熙帝问马奇:“你作为主考官,怎么说。” 马奇也很无奈,道:“这些人琐事缠身,于俄罗斯语学习之上,恐少有闲暇。” 康熙帝不悦的一拍桌子,冷声道:“依朕看,他们根本是未曾将朕的谕旨放在心上吧。” 康熙帝是说了全凭自愿, 但你去了, 却敷衍了事,学习怠惰是什么道理。 这个俄罗斯语学与不学, 学成什么样康熙都不在意,但这些人有别人对比着,就显得越发可恶,阳奉阴违,正触犯了他的逆鳞。 这话过重了,马奇忙跪下请罪, 道:“皇上息怒, 老臣万死。” 康熙帝:“德亨, 你怎么看。” 德亨先为马奇求情道:“臣以为, 马中堂办差勤谨,在学馆之事上亲力亲为,少有假手他人,已经做到最好了,个人学习方面,实在是跟他人无关。” 康熙帝对这话不置可否,德亨继续道:“我们都知道,少年时期乃是人一生中学习黄金期,他们专注、敏锐,记忆力惊人,学习新知识可以做到事半功倍,反观人到中年,心思庞杂,琐事加身,想要静心学习更是难上加难,且,臣曾听马中堂说过,招收学生前期,生员并不理想,后来报名参学的这些人,目的待定,恐资质也是寻常……” “且,这些人心高气傲,未曾有才也会傲物……” 说到这里,德亨笑了一下,其中讽刺意味都要溢满整个大殿了,继续道:“他们能有现在的成绩,并不让人意外。” 康熙帝面色沉凝,道:“然,朕要的是能解俄罗斯来文文书的人才,不是没有读过书的娃娃。” 不管是莫斯科那边彼得皇帝、参议院,还是西伯利亚总督那边加加林,每年或者每隔一两年,会有来文送往北京,这些文书中,有一些晦涩难懂,看不懂的,理藩院会去镶黄旗那个俄罗斯佐领内招人来辨认,可随着年岁逝去,这种通俄罗斯文的老人都逝去,竟是无人能通俄罗斯文了。 这才是康熙帝要马奇筹建俄罗斯学馆的初衷,他要的是能“通文理”的饱学之士去翻译、并按照他的要求和意愿撰写俄罗斯文书返还给俄罗斯国的人才。 而不是能通读能唱歌会写俄罗斯文字却不知其何意的娃娃。 德亨自是明白康熙帝的意思,道:“皇上,除了萨萨,弘晖和德隆的成绩也很不错的,假以时日,他们定能做到您的要求。” 康熙帝听了这话,这才忍怒,开始翻看前几名中是否有他能用的人才。 还真有一个,不是弘晖,也不是德隆,而是一个叫席文毓的落第举人。 康熙帝之所以知道席文毓是个汉人落第举人,是因为德亨在席文毓名字后头打了一个括号,里面写着“汉举”这两个字做标注。 席文毓今年只有二十七岁,是康熙四十五年春闱的落榜举人。他虽然落榜了,但会试名次很靠前,落第后,碍于囊中羞涩,他没有回乡。 席文毓给家中父母妻儿去了信,就在京中谋了一个坐馆先生的差事,一边教学生一边复习,继续参加明年(康熙四十八年)的春闱。 所谓的坐馆先生,就是延请举人、进士等有功名的读书人到自己家中教导自家孩子们读书,也叫西席。 贾雨村就是林黛玉的坐馆先生。 给富裕人家做西席,是像席文毓这样的落魄书生很普遍的过度路程,至少能解决住房问题。 席文毓是德亨佐领下一户旗人家的坐馆先生,先头说了,只要是想来学习的,德亨一概不问身份、不问年纪,都欢迎来上学。 自己教的小学生都被领主给“强硬”的召去学习洋文,席文毓这个儒家弟子当然要去了解一番什么情况,一开始他也没当回事,但是吧,德亨他提供免费的午餐和笔墨纸砚。 这就很吸引席文毓了。 京城居,大不易。 满清的京城更不好混,你要是想去旗人家中坐馆,至少你得通满文,能和家长、学生交流吧? 为此,席文毓愣是靠自学和蹭学学会了读写满文。 倒不是席文毓非得在旗人家中坐馆,这不旗人给的银钱多吗? 现在他精通满汉两种文字,东家孩子科举不成,还可以去考个笔贴式嘛,对旗人来说,笔贴式也是一种晋身之道。 所以,席文毓拿到手的雇银真正不好,但架不住他开销大。 席文毓读书科考,除了生活必须,是还要买书、买笔墨纸砚、以及交际会友的。死读书、读死书,别说考进士了,就是举人都未必能考的上。 这就是科举之秘了,不足为外人道。 买书、买笔墨纸砚、交友,是需要银钱的,虽然如今京城各大书店售卖的制式新书便宜的吓人,但十文钱,那也是钱,不是白给的。 所以,席文毓虽然做了坐馆先生,但他的荷包,还是空的可怜。 如果能在这里学习“洋文”,就能白嫖一顿午餐和不限量的笔墨纸砚,为什么不呢? 而且,如果他挨得住的话,完全可以将早上那一顿省掉,中午那顿尽情的吃个饱,这样一天的饭钱就都省了。 他一个大男人,连吃带拿的能顶好几个女人和孩子的饭量,居然没有人来喝止他。 提供餐饭的德公爷简直活菩萨啊! 席文毓都想给德亨作诗一首,赞美他的品德了。 就是为了这一顿免费的餐饭,席文毓也决定这个洋文教多长时间,他就来学多长时间。 要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有如云与泥呢,学霸就是学霸,席文毓明明只在课堂上功夫,但他的考试成绩,就是要甩出坐在棚子里认真学习的所谓监生和内阁司务们十条街去。 他的名次位于成绩单第一页中游,第九名。 席文毓这样的,正是康熙帝需要的人才。 但是,这是个汉人学子。 纯种汉人。 康熙帝犹豫了。 他根本没考虑过要汉人去学,因为汉人少有通满蒙文字的,通了俄罗斯语又能如何。 且,康熙帝不信任汉人。 马奇建议道:“皇上,席文毓通满文,臣以为可用,臣请皇上召见席文毓。” 马奇是主张满汉一体,不分你我,唯才是用的。 当年《尼布楚条约》签订,康熙帝根本就没考虑过汉人,是马奇提议,说服了康熙帝,允许在与谈判使团中加入汉臣同行,虽然最后签订的条约没有汉文,但参加这次谈判的汉臣是有书写汉文条约流传后世的。 以及在此之后,马奇又建议各部条程、文书以及圣旨、文典等,都要有汉文书,这才有了现在的满文和汉文并行的制式文表写法。 如今好不容易浪里淘沙淘到一个席文毓,马奇自是毫不犹豫的引荐给皇帝。 德亨也是很看好席文毓的,但既然有马奇举荐,他就不多事了。 马奇是知道康熙帝犹豫什么的,他拉开架势,洋洋洒洒引经据典,条理论述,就跟现场做了一篇小策论一样,以求能说服康熙帝,让他用席文毓。 听的德亨叹为观止,马奇没有参加过科考,他是在十八岁直接入仕的他老爹是大学士、户部尚书,但听人家这文学修养,真是不佩服不行啊。 席文毓去年会试文章马奇看过了,觉着没什么问题,但凡他是个旗人,早就科甲在榜,现在至少也得是个侍读学士。 马奇虽然极力举荐,但康熙帝仍旧道:“你可留意着他,等他真学出一些成绩来朕再见不迟。” 席文毓通满文这一点,勉强让康熙帝满意。 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也没有拒绝,马奇觉着有门儿。 康熙帝将之前马奇选的六十八人,勾选了成绩合格的,其他成绩不合格的五十多人,令全部遣返。 康熙帝对马奇道:“重新挑选治学严谨之人去学。” 马奇为难:“可否将生员范围扩散到整个国子监和翰林院?国子监的学生年龄普遍偏小,学习上许会更勤勉些。” 揆叙是翰林院掌院,国子监祭酒不在,但揆叙代为说了两院情况:“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国子监,都以汉人为多,恐有违皇上之意。” 马奇:“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都是我大清的臣民,有何区别。” 德亨觉着马奇这话有些“超纲”了,他不给众人开口机会,道:“皇上,这才开学不到半个月,学的内容尚且浅显,臣以为,完全不必这样着急,您何不降下谕旨训诫,再给人一次机会,再等上半个月,您再看成绩如何?” 康熙帝道:“浅显的都学不会,更何况深奥的,朕一言既出,岂有更改之理,拙落之人不可再用。马奇……不分满蒙汉八旗,从入国子监读书子弟中再做选拔,翰林院那边,交给揆叙去问。两院皆以自愿为主。” 马奇和揆叙接旨:“谨遵命。” 德亨和马奇汇报完事情,还有其他大臣汇报其他的事情,两人就结伴出殿,将空间留给其他觐见的朝臣。 马奇叹道:“幸好有个席文毓。”要不然,岂不是显的他太过无能? 德亨笑道:“要不是我弄这个考试成绩排名,您的六十八人都会留下,您倒是庆幸上了?” 第151章 大约四五年前, 彼得皇帝创办了一份报纸,叫做《新闻报》,并亲自任编辑。 也就是说, 这份发行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新闻报》,是彼得皇帝发声的喇叭,上面刊发了一些他的政令和他想对国民说的话。 “我们还没有学会战争,我们从头就错了……” “如果我们要在这儿发射一门大炮, 那我们在莫斯科就得将炮弹装上……” “纳尔瓦的丢丑对我们好处很大。经过打击,铁会变得更加坚实,人会变的更加强壮。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有不少甚至是不曾预想到的……” “……查理国王找到了极大的光荣,我们却找到了力量……” 德亨一行一行的给康熙帝念报纸,念到此处,康熙帝问:“查理国王是谁?” 德亨放下报纸,回道:“据伊凡所说, 查理是瑞典第十二位叫查理的国王, 也叫查理十二世,康熙四十一年, 俄罗斯和瑞典争夺波罗的海出海口开战,战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俄罗斯战败了。” “我刚才给您念的这些,是彼得皇帝创办这份报纸时,对这场战争的回忆。” “他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深刻剖析, 反思俄罗斯的弱势, 想办法弥补, 并激励国人, 积极备战……” “如今,距离那一战已经过去七年了,今年是第八年,俄罗斯会继续和瑞典开战。” 康熙帝:…… “为了一个海口,打了八年的仗,还要继续打下去,这个彼得,也是个穷兵黩武的。” 德亨笑道:“然而,对俄罗斯来说,是值得的。” 康熙帝挑眉:“你又知道了?” 德亨想了想,道:“俄罗斯是个陆地国家,它的北部是雪原,东部是西伯利亚……”说到这里,德亨笑了一下,意味不明,惹的康熙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德亨继续道,“……南部是乌克兰、哈萨克,然后和准噶尔接壤……” 康熙帝点头,他曾经亲征准噶尔,也曾和俄罗斯因准噶尔做过交涉,对那里的地形,有着最浅显的认知。 德亨:“……西部就是瑞典控制的大片海岸线城市,纳尔瓦是其中之一,总之,就是不和大海接壤……” 康熙帝笑道:“你不会说,就是为了能看海,彼得皇帝就发动一场战争?” 德亨:…… 德亨细心解释道:“是为了掌握主动权,不成为笼中之兽。” “就比如咱们东南沿海线,如果咱们的东南沿海线不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那些西洋大船来了,他们的船载了多少货物,装载了什么火炮,他们来了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拿他们没办法。” “如果,这些洋人从海岸线登陆,并以此为据点,建筑军事堡垒,那会直接威胁到我们的陆地城市,鲸吞蚕食,我们将永无宁日……” 康熙帝面色沉凝,他坐在宝座上,身体微微前倾,下巴下压,以猛兽狩猎的姿势,盯着德亨的眼睛眨也不眨,眼珠子黑黢黢的,十分渗人。 一直在旁伺候的梁九功腰差不多弯成了直角,大气不敢喘一下,室内静谧的落针可闻,以至于一墙之隔院子外的孩童说话声传的特别清晰。 德亨并没有被康熙帝的眼神吓住,他还在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波罗的海也是一样。它的港口城市之一纳尔瓦就连接着俄罗斯领土,纳尔瓦城市是以叫做纳尔瓦的河流命名的,可以想见,如果俄罗斯夺下纳尔瓦,就可以直接从内陆城市、甚至是莫斯科走河运出海。 如果俄罗斯想要参与海上贸易,从别的国家交易到铸造兵器的铁和铜、买卖到供给国人的粮食和布匹,以及和欧洲各国建立政治外交关系,从他们那里引进技术和文化知识,最近也是最方便的,就是从波罗的海出发。” “所以,如果彼得皇帝只是一个守成之君,或者干脆是个庸君,他会延续祖宗传下来的国土和生活方式,不听不看,也就不会去想这个海港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很可惜,彼得皇帝是个有野心更是有眼光的君主,他在为贫弱的俄罗斯打通一条通天大道。不成功便成仁,失败了,俄罗斯也不过是继续过祖宗的日子,若是成功了……” 德亨没有继续说。 但康熙帝替他接上了:“如果成功了,那就是万里江山,不世之功。” 德亨笑笑,没有应答。 康熙帝也不需要他的应答,因为大清就是这么来的。 康熙帝的手指头无意识的“笃笃笃”敲击着桌面,眼睛半合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道:“纳布森。” 纳布森:“奴才在。” 康熙帝:“去宫里,将地球仪给朕取来。” 纳布森领命而去。 康熙帝起身,站到窗前,从他这个位置,能看到澹宁居大门外的情况。 他问道:“门外是谁?” 梁九功忙出去询问,然后快步回来禀告道:“是十八阿哥来给皇上请安。” 康熙帝:…… “让他申时之后再来。” 梁九功去传命。 期间,德亨一直拿着报纸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康熙帝在窗前站了一会,复又踱步,然后开口道:“你再将这份…报纸上的刊文给朕读一遍。” 德亨:“是。彼得皇帝说:我的军队就是在这里毁灭的……” 德亨将那一份报纸,尤其是某些部分,按照康熙帝的要求读了许多遍,最后将那份报纸留下,退下,出了澹宁居。 澹宁居外,不只十八阿哥胤祄在,三、四、五、八、九、十、十三、十四、十五、十六阿哥们都在。 德亨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些皇子们到的这么齐? 胤祉阴阳怪气道:“说是皇上在召见重臣,这就是所谓的重臣?” 德亨嘴巴累的很,虽然康熙帝给他茶喝了,但要你不停歇的说上两三个小时试试? 主播带货还两个小时一轮呢,他连个轮班的都没有,此时精神,可以想见有多么萎靡。 离了康熙帝,德亨的表情丧丧的,一甩袖,对着这些人高马大的阿哥们中间行了一个千儿礼,道:“给众位阿哥们请安。” “呵。”不知道谁呵了一下,德亨有理由猜是胤祉。 胤祄看看众位哥哥们,小心上前,拉着德亨的手小声问道:“你怎么看着这么不好,是不是汗阿玛罚你了?” 罚了吗? 德亨觉着应该是罚了,他站了近三个小时,他被罚站了。 德亨很想点头,但他只能摇头,捂着腮帮子含糊道:“我很难过。” 胤祄顿时露出同情的表情来。 他以为德亨真的受罚了。 梁九功出来了,身后跟着阿尔松阿。 梁九功看了德亨一眼,对众位阿哥们道:“皇上请阿哥们进去。” 胤祄顿时跟德亨道:“你先去我宫里等着,等我从汗阿玛这里出来,就去找你。” 胤祄的话梁九功听到了,忙上前道:“皇上吩咐了,在内阁班房,给德公爷留一间屋子,松阿侍卫去内阁传旨。” 阿尔松阿点头,表示这话是真的。 胤祄:“啊!”啊完,又觉不妥,忙用手捂住了嘴。 还没有进门的阿哥们听到了梁九功的话,也都诧异的回头看德亨。 德亨谢恩,跟胤祄道:“我先去内阁班房,等你出来了,去那里找我吧。” 胤祄点头,目送德亨和阿尔松阿一起离开。 今天是拉锡、阿尔松阿和纳布森的班,德亨在屋内给康熙帝读报纸,阿尔松阿虽然在门口站岗,但也听到了。 两人并列往前走,阿尔松阿道:“你学的真快,已经可以读文书了。” 德亨哼哼:“那是报纸,跟咱们的邸报差不多。” 阿尔松阿:“那也是文本,很厉害了。” 德亨点头,他现在对说话兴致缺缺。 阿尔松阿看他一眼,闷闷道:“我在宫里的时间,不能去上课,落下许多课程……” 德亨:“我让人把萨萨的笔记抄一份给你送来。” 阿尔松阿更郁闷了,点头,道:“多谢。等我回府了,另送一份谢礼给格格。” 德亨:“你随意就好。” 见德亨实在缺乏说话的兴致,阿尔松阿便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内阁班房。 内阁班房属于畅春园的前朝,和外侍卫班房挨着,德亨进畅春园的时候,陶牛牛和芳冰就在这里候着。 芳冰见到德亨,忙迎上来问安。 德亨问道:“牛牛呢?” 芳冰:“牛哥见主子久不出来,去圆明园给主子安排住所去了。” 就在前些日子,康熙帝正式给胤禛的园子命名,就叫圆明园。 德亨在畅春园当差,四福晋给德亨在圆明园准备了一个小院,专供他临时居住。 今日原本的打算是说完事就回京的,现在都下午四五点钟了,陶牛牛不知道德亨会什么时候出来,还能不能赶回京,就留下芳冰候着,自己提前去圆明园准备留宿过夜事宜。 那边,阿尔松阿已经给内阁传完旨意,马尔汉和李光地、徐潮、徐元正一起出来,对德亨笑道:“德公爷,奴才带您去您的宿舍看看。” 德亨:“有劳。” 马尔汉:“请。” 徐潮和徐元正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的少年,不由心中惊叹,十岁的小阁老啊,就跟传奇一样,竟是真实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第152章 分给德亨的班房宿舍是一个小间, 不到二十平的样子,别人、包括马奇、马尔汉、阿灵阿这样的老资历阁老都是双间或者三人、四人间,他是单间, 属于最高规格了。 这是一个闲置房间,因为无人居住,平时就放一些文房四宝箱笼挂架瓶瓶罐罐等杂物,做杂务的使役们七手八脚的往外头清理东西, 稍作打扫,只留下一张床,一张书案和一个箱笼,房间顿时就又干净又空旷了。 马尔汉笑道:“从这间往南数分别是老夫、马奇、富宁安的房舍,向北数分别是尚之隆、揆叙等房舍,您在中间儿,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咱们立即就来。” 真的是很照顾了。 只是, 这一排联房, 您们这些阁老们不住挨着的房间,单独空出中间这么一间来, 是几个意思? 内阁这里这么多房间,不缺一间杂物间吧? 德亨谢过,然后由马尔汉带着去认识一些其他在畅春园办公的阁老和内阁行走、翰林院的侍讲、侍读学士们,芳冰留下给他布置房间。 叫德亨自己说,自己只需要一床被褥和一个挂衣服的架子洗脸的铜盆就行了,但芳冰显然不这么认为。这房间说大不大, 说小, 正经不算小, 芳冰打算用屏风隔成客卧两个小间, 问德亨的意思。 德亨让他自己看着置办吧,他怎么都行。 还没认识几位翰林院学士,胤祄就风风火火的找来了,看到德亨空旷旷的屋子,不禁露出“你好惨”的神情,立即吩咐丸子派人去他的阿哥所里去搬东西来,德亨还在拒绝,表示自己不缺这些,就有四、五、八、九、十、十三几位阿哥先后派了奴才来德亨这里问安,看到他这里空旷旷的屋子后,眼睛放光的离开了。 德亨:…… 德亨真的很想跟他们说一句,他这里真什么都不缺,但人也没说要给他添置东西,他也只好任他们离开了。 翰林院的学士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溜儿的太监们一批批的来,又一批批的走,简直大开眼界。 同时,也对这位新来同僚的火热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真是国朝新贵啊! 间接性的,德亨和胤祄谈话:“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阿哥们都去给皇上请安?” 胤祄:“你忘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西巡的日子,本来汗阿玛决定明后几天就走的,咱们大家伙儿就都来给汗阿玛送行,顺便领旨今年谁随驾西巡。结果,汗阿玛说再等两天。” 然后看着德亨好奇问道:“是不是你跟汗阿玛说了什么要紧的事儿,然后汗阿玛才将西巡日期推后的?” 德亨是知道康熙帝近日要西巡的,因为钦天监会提前将适合出行的几个日期定好,拿去康熙帝那里让他挑选。 所以,大家都知道近日要西巡,但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这全靠皇帝的意愿来决定。 可能是康熙帝已经决定明天出发了,所以众位阿哥们都来给皇父送行,结果,德亨又是火枪又是报纸的汇报一通,康熙帝就将日期推后了。 德亨反问道:“除了这个,皇上没再跟你们说什么?” 胤祄笑道:“汗阿玛给我们看了一份俄罗斯报纸,还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学俄罗斯文?” 德亨笑问:“那阿哥您有学习的兴趣吗?” 胤祄哼哼:“当然有啦,汗阿玛都这么问了,我一定是有兴趣的。汗阿玛说你的俄罗斯文已经入门了,可以来请教你,还说要你给我找老师呢。” “德亨,你现在可是俄罗斯学馆祭酒,你要给我找个学问大的好老师。” 德亨奇怪:“我什么时候成了祭酒了?” 胤祄理所当然道:“你都入阁了,汗阿玛没让我去找马奇,而是来找你,这个祭酒当然非你莫属啦。” 祭酒,就是校长的意思。 想到这个俄罗斯学馆从一开始就是他跑出来的,自己任一个校长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德亨笑道:“虽说如此,但皇上没有明旨,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胤祄认真点头:“我知道了。”又新奇加好奇的悄咪咪问德亨:“做阁老什么感觉?” 德亨好笑叹气:“皇上只是说让我住在内阁班房,可没有让我入阁啊,我哪里是什么阁老?” 胤祄“嘁”了一声,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理所当然道:“都让你住内阁了,不就是内阁行走的意思?行了,我知道你是个谦逊的君子,不过在我面前就不要无谓的谦虚啦,我可为你高兴了。” 德亨只好应下:“那多谢您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屁股决定脑袋,站在什么位子上做什么事儿,自己能入内阁,德亨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对于康熙帝主动让胤祄学习俄罗斯语这件事,德亨是惊喜的,这说明,康熙帝终于对西方各国重视起来了。 不是那种你我友好沟通互不侵犯的那种泛泛重视,而是将之当做可以和自己比肩的那种重视。 这是一个好的兆头。 要是能让康熙帝感到威胁就更好了。 当天晚上,德亨让陶牛牛在宵禁前赶回京报信,第二天一早,德亨和其他内阁大员们被康熙帝召去研究地球仪。 康熙帝的地球仪属于内宫藏品。 所谓的内宫藏品,就是除了皇帝乐意展示的人,不为外人知的意思。 这一只地球仪,放在一个紫檀木三弯腿支架上,目测有一米半高,直到德亨的胸口位置,可平行直视。 球体直径大约70厘米,正是双臂展开合拢的大小。 地球仪腰部有铜制地平圈,球体上面标注了象限、时辰、二十四节气 ,画有子午线、黄道、赤道、经纬度、南极圈、北极圈,以及一些国家的行政区域。 行政区域内有的标有国家的首都、城市和标志性山川,其中以大清国土最为详细,其次为美洲,欧洲则是一个海岸线崎岖的大陆,中间点缀着几个琥珀和海湾,其他差不多就是空白了。 德亨是对世界地图有印象的,这只地球仪上的地缘标界是很模糊且有很多错处的,但是,地球整体性的大局观已经很明确了。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倾斜的圆球,现在非常清晰且科学的直观展现在眼前。 头一次看的徐潮和徐元正面色惊异且不理解,一副看到鬼的破碎样子。 但李光地和张玉书可就镇定多了,也许他们已经在康熙帝这里见过了。 就是不知道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这个地球仪是怎么和儒家心学和平共处的。 还是不以为意,只是碍于康熙帝,所以不置可否而已。 你说你的,我自以为我的,任你天打雷劈,我自巍然不动。 这叫心如磐石,坚持自我,呵。 康熙帝亲自为内阁大臣们讲解地球仪,且指着芬兰湾那个地方,声情并茂的讲了俄罗斯和瑞典的战争。 听的德亨一惊一乍的,对康熙帝那是一万个的佩服,后世评价他雄才大略,那真是恰如其分。 这份学习能力和对军事的敏锐度,纯属天资,不是一般人后天能修习的到的。 内阁首席大学士温达先是跪地高呼:“吾皇学究天人,诚天纵之圣,臣等有生以来,所未见也……” 德亨:…… 您一个大学士,内阁之首,大可不必如此! 然后,康熙帝有着高高在上的得意和睥睨,显然,他很吃这一套。 或者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臣子。 德亨跟着跪地叩首,高呼万岁,心里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歌颂的。 就在众阁老们欣欣向荣歌功颂德的时候,那布森来报,步兵统领托合齐派遣参领来报:昨晚俄罗斯北馆起火,烧了大片房舍…… 听到这个消息,德亨惊疑不定的,他只是下令……没说放火啊…… 倏地,德亨想到了阿灵阿。 昨天,阿灵阿就领旨回京办火枪事务去了,莫非是他的那个“偶然”法子? 康熙帝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平淡道:“宣。” 众人按列站好,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进来,跪地禀报道:“禀皇上,步兵统领托合齐遣奴才来报:凌晨丑时,俄罗斯北馆突发大火,烧着联排房舍一十五间,草棚六间,幸步兵衙门和镶黄旗护军扑火及时,未曾有人员伤亡,但,我等从俄罗斯人抢救出的货物中,发现了大批量的火枪和手雷等违规火器,俄罗斯人伊凡和传教士罗蒙索洛夫声称,他们携带的书籍、笔记等失窃……” “统领托合齐和奴才等不敢自专,统领坐镇京中,已经将违规火器扣押镶黄旗都统衙门,统领特遣奴才来上报,请皇上谕下,如何处理此事。” 听到火器显露时,康熙帝眼神闪了闪,听到书籍、笔记等失窃时,德亨的眼神闪了闪,一老一少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即将视线移开。 若无其事的。 康熙帝怒道:“俄罗斯人如此不守规矩,如何让朕相信,俄罗斯国会信守互不侵犯的约定,朕要发国书问问彼得皇帝,他是否要与我国开战的意思。” 温达和张玉书对视一眼,都觉着今日皇帝表现有如一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就这么点子小事,有些过于亢奋和激动了。 德亨更是义愤填膺道:“简直岂有此理!俄罗斯人来了,我们以礼相待,他们却暗搓搓的背地里搞阴谋,随身携带这么多的火器是想做什么?如果不信任我们国家不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大可以不与我朝贸易!” 康熙帝:“以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德亨:“将这些俄罗斯人扣押起来,逐一审问他们所为目的为何。” 第153章 德亨和阿灵阿走在去隔壁罗刹庙的路上, 说了自己的打算和想要的结果: “要将他们携带违规武器的行为定性为恶劣事件,您去问问托合齐,这些俄罗斯人在京半个多月期间, 可有发生斗殴和抢劫事件,不管事情有多小,都要报上去,这样咱们可以占据道德制高点, 谴责他们的使团了。” 说到这个,阿灵阿笑道:“托合齐是老臣了,他知道该怎么做,说不定,皇上的案头已经有关于此类情况的奏折了。” 德亨惊疑不定的看着阿灵阿,阿灵阿教他:“皇上若是想做什么事儿,定有多方安排,我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德亨沉思, 或许从昨天开始, 康熙帝就已经让托合齐盯紧了俄罗斯北馆了,对了, 康熙帝说过,要兵部配合阿灵阿做事…… 想着有的没的,德亨继续道:“有了证据最好,我们可以有理有据的掌握主动权。我们最多可以返还他们应该携带的武器数量,其他多余的,都要没收入官。这个没得商量。” 阿灵阿点头, 他们此次的目的就是这么武器, 只有这个, 是不能让步的, 现在他们已经得手了,剩下的就都可以谈。 德亨继续道:“俄罗斯人肯定会激烈反对,我们可以提出财物上的适度补偿,但还需要一个震慑,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阿灵阿道:“这个容易。我们可以和他们说,我们的博克达汗(圣皇帝,指康熙帝)会书国书送去俄罗斯国,谴责彼得皇帝的不情不礼有违两国约定的行为。” 德亨眼前一亮,迟疑道:“可是,俄罗斯路途遥远,国书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送的到……啊,您是说,咋呼一下他们?” 阿灵阿道:“并不是咋呼,我会视情况起草一封国书给皇上,等遣送他们出境的时候,让他们将这封国书带回给他们的皇帝。至于这封国书上的内容怎么写,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高,这一招是真的高啊! 彼得皇帝可不是一位仁慈的皇帝,他以手段强硬和残忍著称,德亨都可以想象,伊凡他们要是将一切都搞杂了,灰溜溜回到国内会承受彼得皇帝怎样大的怒火。 不管他们是不是有理,是不是被大清算计了,他们没有完成交易任务,给彼得皇帝带回去他想要的物资是事实。 德亨笑道:“筹办俄罗斯学馆的事情不能因为没有教习先生半途而废,我们可以以国书为诱饵,作为和平友好解决此次事件的条件,使团和商队人员中,至少要留下四位能读会写的教师给我们,作为友好交换,我们可以让他们参与重新修建俄罗斯新馆,作为俄罗斯在京暂住地,同时也是学馆。” 阿灵阿亦是笑道:“这才是您最终目的吧?” 德亨:“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他们肯留下,协助我们将学校办起来,我会向皇上建议增加两国的贸易量。” 武器可以以协商的名义强自留下,若是强自留人,那就是国际纠纷了,说出去,会受到指责的。 德亨的目的是武器和人都留下,在这个基础上,财物贸易上面就是可以商量的了。 罗刹庙前,俄罗斯教士罗蒙洛索夫站在门内,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棍的外国老头站在门外,两人隔着一扇门说话,托合齐抱臂站在一旁闭目养神。 不知道是不是在忍耐听鸟语的烦躁。 德亨问阿灵阿:“那个门外的洋人是谁?” 阿灵阿:“葡萄牙人,耶稣会中国省副省会长徐日升。” 德亨:“啊,就是那个在中俄两国签订《尼布楚条约》充当翻译的徐日升?” 阿灵阿点头:“就是他。” 德亨:“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实际上,这个洋人,已经是肉眼可见的迟暮老人了。 他看上去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两个传教士发现了德亨和阿灵阿,纷纷停住了话头,这让想过去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的德亨扼腕不易。 托合齐站在原地没动,对阿灵阿点头,定定看了德亨一眼,然后甩袖、跪地,行了一个扎实的千儿礼。 德亨:“免礼。统领辛苦了。” 托合齐起身,昂着脑袋鼻孔朝天嚷嚷道:“为皇上办差,何谈辛苦。” 德亨点头,行,你敬业,你能耐行了吧。 徐日升跟阿灵阿行礼,阿灵阿用满语和徐日升介绍道:“这位是德公爷。” 徐日升鞠躬,给德亨行礼,用流利的满语气弱道:“老朽徐日升,请德公爷安。” 德亨一手上托,客气道:“您老也安。” 徐日升微微起身,佝偻着腰背,看着德亨笑眯眯道:“德公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风采卓然,名不虚传,老朽敬仰您已久了。” 嚯,这老头儿中国话说的真挺好的。 德亨笑道:“您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我也听说过您的大名。” 徐日升点头,看着罗刹庙,感叹道:“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朽行将入木,不是当年为皇上办差的时候了。” 德亨:“皇上会记得您的功绩的。” 徐日升摇头,在胸前比了个十字,轻轻道:“惟愿皈依我主的怀抱,功绩与我不过是浮云。” 德亨笑道:“于耶稣会应该不是浮云。” 徐日升:…… 德亨道:“站在门外说话不成体统,都进去坐下说吧。” 罗刹庙内,一水儿的哥萨克人,他们打着赤膊,光着脚丫子,只着一条长到小腿肚的亚麻长裤,刷洗的刷洗,摔跤的摔跤,见到德亨他们进来,纷纷停住手,看着德亨的眼神如狼似虎,凶狠又悍厉。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伊凡脱掉了外套,只着一条丝质吊带长裤和亚麻衬衫,衬衫扣子敞开了上面两颗,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隐隐勃发的胸肌。 仍旧是长靴及膝,两只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毛发浓密的小臂。 他站在庙宇正殿前的台阶之上,歪着脑袋,勾着唇角,吊儿郎当道:“真是稀客啊,尊贵的大公。鄙人还以为在被贵国无情且不公正的驱赶前,再也见不到您的尊驾了,我亲爱的!朋!友!!” 德亨不解道:“伊凡,你似乎很委屈。” 伊凡的面容狰狞起来,他跳下台阶,朝德亨冲过来,托合齐立即上前,弯刀半出鞘,挡在德亨前方,同时下令:“拿下他!” 几个身着铠甲的步兵立即上前,将伊凡反绞双臂,按住他的脊背,使之半跪在地上。 一直看着的哥萨克人冲上来,但他们赤手空拳,武器都被收缴了,就只能被抽出长刀的步兵们组成战阵,分批围了起来。 双方气氛顿时激烈紧张起来,冲突一触即发。 徐日升跟德亨道:“德公爷,这些人,您可以将他们驱逐出境,但不能伤害他们。” 德亨点头应道:“您放心,只要他们不伤害我,我就会友好相待,保证不伤害他们。” 又用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能听得懂拉丁语缓缓道:“徐老,像您这样见多识广的智者,应该知道在一个国家的首都,蓄意武力伤害一位皇室成员,是多大的罪证吧?” 是罪证,不是罪过。 这里面的区别,足够以此为由引发一场师出有名的两国征战。 这很重要。 徐日升没有回话,他的腰更弯了两分,退后了两步。 这是表示臣服且敬重的意思。 德亨看向罗蒙洛索夫,同样用拉丁语道:“我希望,伊凡刚才的行为,并不是你们提前商议好的。” 罗蒙洛索夫嘴里苦涩,低头道:“并不是。” 德亨点头,道:“最好是这样。我相信你,基督的信徒。” 罗蒙洛索夫在胸前画十字,喃喃念了两句圣经,然后就目光灼灼的盯着德亨。 德亨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他的态度能改变现在的形势吗? 德亨这一番表现,可是看的阿灵阿惊奇极了,好在,他是带了另一个叫雷蒙的传教士翻译的,他将德亨和徐日升、罗蒙洛索夫的对话翻译给阿灵阿和托合齐以及其他人听,听的阿灵阿连连点头,看着德亨的眼睛异彩连连,托合齐也看一眼德亨,再看一眼德亨,又看一眼…… 和这些俄罗斯人交涉,阿灵阿才是主官,德亨是来辅助的,其实是来给阿灵阿充当翻译的。 但现在看来,德亨完全可以为主官,他阿灵阿为辅也并非不可? 德亨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伊凡,上前两步,托合齐给他让出道路,但长刀并未还鞘,站在一旁警戒。 德亨毫不怀疑,如果伊凡再次暴起,托合齐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刀。 伊凡仰着头颅,他虽然表面平静下来了,但他的眼睛流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德亨看着他的眼睛,道:“伊凡,很抱歉,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伊凡讽刺:“哈?” 德亨露出难过的神情,问道:“伊凡,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的火枪和手雷来京吗?中国境内安定平和,你们完全不需要那么多的武器就能从蒙古草原走到京城的。我想,这一点,你们的前辈应该告诉过你们。你们从你们的前辈身上汲取经验,你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么,你们又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武器呢?” “还有这些…哥萨克人,我们不反对你们带护卫,但是,二百人的商队,有一百二十人是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兵?这难道是正常的事情吗?” 伊凡:“……哥萨克人…就是商队成员。” 第154章 通过一番情深意切的诉衷肠, 以及中方充分表现出来的对其它国家风俗礼仪的理解和尊重的行为态度,在完成跨时代、跨地域的仪礼之后,俄罗斯人因为被强制禁足所产生的抵触和对抗情绪彻底平息下来。 俄罗斯这边:使团代表、俄罗斯大使, 贵族伊凡亲自承认了,自己有从父亲那里分得土地和农奴,可能经营不良,濒临破产, 但德亨仍旧心存疑虑,他认为伊凡并不只是一个小贵族,他的身份应该会更高,传教士,商务委员会代表,哥萨克骑兵代表。 中国这边,与俄罗斯方相对应的:理藩院尚书,辅国公, 耶稣会会长, 步兵统领。 文对文,武对武, 宗教对宗教,贵族对贵族。 罗刹庙内大堂清理出来,在张牙舞爪的罗刹像下方用两张方桌铺了一张长桌,两面摆上长凳,请双方坐下。 之前德亨说了,以国与国的立场, 来一场审判。 审判是不可能的, 俄罗斯方不认, 那就双方心知肚明的坐下来, 带着谈判的性质好好“谈一谈”。 谈一谈昨夜的大火和他们失去的武器、书籍以及货物问题。 俄罗斯这边出五个代表,中国这边只有四个代表,徐日升提议,需要找一个管理商业的人补齐,这样可以让己方不落下风。 德亨虽然觉着即便己方这边少一个人也不会落下风,但德亨还是立即派人去户部摇人。 但先来的是富宁安。 那啥,德亨和伊凡“诉衷肠”就在罗刹庙的前门大院内,双扇大门全部敞开,门外是有步兵和护军持刀守卫,但架不住大家有眼睛。 院内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同步的,传遍了镶黄旗境内,还有继续向外扩张的趋势。 一直派人盯着罗刹庙这边的富宁安作为被康熙帝要求协助阿灵阿行动的礼部尚书,自然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人。 他实在忍耐不住,听到消息,立即就到了。 他就是想来亲眼看看,所谓的众目睽睽下“德公爷被一个罗刹鬼给亲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的是弘晖、德隆、萨日格、月兰、锦绣等在不远处上课的学生们,现在已经下课了,他们是来找德亨的。 弘晖和德隆的脸色很不好看,盯着莱蒙科夫的眼神几乎能生吃了他。 富宁安得到了一个位子,坐在了胡贾科夫的对面,弘晖他们就站在德亨他们的身后,相应的,俄罗斯方立即有相同人数的哥萨克人站到了俄罗斯方身后。 两国交锋,至少在人数上要势均力敌。 中方这边阿灵阿退避,以德亨为主,俄方那边就是莱蒙科夫为主。 双方各说自己国家的语言,以拉丁语各为翻译。 莱蒙科夫先道:“对昨晚的大火,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其实对昨晚起火的引子和具体救火过程,德亨也不是很清楚,他道:“我们的步兵统领会给你们答复。” 德亨说的是满语,托合齐听到了,在德亨示意他的时候,他开口道:“我等已经查明,火是从大通铺那边烧起来,那里住着的,是你们当中一个领头叫罗曼的和他手下的十个护卫。经过询问,昨晚,那个罗曼和他的手下,喝了很多酒,还和其他人起了冲突,这一点在北馆内伺候的使役们都看见了。 这些人在酩酊大醉的情况下,打翻了烛台,烧着了床帐子,才引发的大火。 我们有查明,这个罗曼十分无礼,他带着手下在我们的商铺里喝酒不给钱也就罢了,喝醉了还在街上耍酒疯,撞摊子,调戏女人,我们没有追究,完全是看在你们远道而来,是客人的份上。” 很好,托合齐果然早有准备。 以及,喝酒不给钱,他们这边没有追着要账,很有欲擒故纵的意思啊。 这不就出事儿了? 醉酒误事,天干物燥的,醉鬼夜里打翻了蜡烛,引着了蚊帐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啊。 对酗酒这件事情,莱蒙科夫无话可说。 就像托合齐说的,中方的确很慷慨,给他们提供的美酒几乎是不限量的,中国一种叫做烧刀子的美酒和伏特加、杜松子酒完全是不同的激烈味道,一口入喉,又烧又辣,不愧为烧刀子之名,就连他,也是越喝越上瘾,甚至已经打算采购中国的酒水回莫斯科售卖了一定能大赚一笔。 更别提那些嗜酒如命的哥萨克人了。 莱蒙科夫强硬道:“我们询问过罗曼,他说昨晚他虽然喝了很多酒,但神志是清醒的,亲眼看到是你们在北馆服役的役员拿着烛台点燃了床帐子,大火才烧起来的。” 托合齐大笑道:“既然他是清醒的,为什么不大喊大叫叫人来救火呢?” 莱蒙科夫恼怒道:“他喝醉了,醉醺醺的,已经失去了喊叫的能力了……这是阴谋!” 德亨止住莱蒙科夫的恼怒,道:“我们需要证据,他人在哪里,把他叫出来问话。” 于是,那个叫罗曼的人被叫上来。 罗曼神情激动,亢奋不已,粗鲁的大声嚷嚷着:“我看到了,是的,我看的很清楚,我没有喝醉,我发誓……” 德亨用俄罗斯语问他:“你是叫罗曼是吗?你看起来不像是一名骑兵。” 罗曼对德亨居然会说俄罗斯语十分惊讶,听到德亨的问话,他开口道:“是的,是的,我不是骑兵老爷,我是一个可怜的农奴。” 德亨:“那么,你的主人是?” 罗曼:“我的主人是……” “他的主人是我。”伊凡开口道。 德亨笑笑,对罗曼道:“好吧,你的主人是我的好朋友伊凡,那么,我问你,你昨晚见到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罗曼立即道:“当然认识,我看到了他的脸。” 德亨:“是你常见的人?” 罗曼迟疑了一下,德亨立即道:“既然是你认识的人,一定是你常见的,对不对,毕竟你看到了他的脸,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 罗曼开始不安起来,结结巴巴道:“是的,哦,是的,上帝保佑,是的……” 伊凡皱眉,喝道:“罗蒙!”带着警告的意味。 罗曼瑟缩了一下,德亨安抚笑道:“没关系,你照实说就行了,你们来到异国他乡,认识的,无非是在北馆里面服役的人,我把北馆所有人都叫来,你来指认。毕竟,你看到了他的脸,不是吗?” 罗蒙:…… 莱蒙科夫有了不好的预感,十五分钟之后,这个预感成真了,那个罗蒙,没指认出一个来,都有人能证明此人并未进入罗蒙的房间。 德亨深深叹气,对伊凡和莱蒙科夫道:“如果你们不能将人指认出来,那这就是一个意外。或许,是那个农奴为了逃脱罪责,故意胡说的?” 又道:“不如,由你们将那个叫罗蒙的农奴审讯一番,确定好之后,咱们再继续谈大火的事情?” 莱蒙科夫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接下来谈第二条。 莱蒙科夫:“你们应该将我们的武器全部还给我们。虽然我们带了超出规定范围之内的火器,究极因由,也是因为你们的要求太苛刻了,我们完全是为了保证我们的生命和商队,才带了超出常规的武器。” “我们可以许诺不使用它们,但你们必须一件不少的还给我们。” 阿灵阿摇头道:“这一点,我们不能答应,如今,我们的皇帝对你们使团和商队的信誉起了疑虑,我们有理由且可以认为,你们不是一个守信的使团和商队,在你们离境前,你们将不允许持有一件火器和刀具。” 莱蒙科夫严肃脸:“这是不公平的,你们太过分了,等我们回国,我们会将你们这种不公平的行为,上报我们的皇帝,还有传遍欧洲各国。希望你们能谨慎对待。” 阿灵阿笑道:“也希望你们能知道,你们所以为的‘不公平’,是以你们的失信为前提的。我想,你们应该清楚,失去了信誉,对一个国家和商队意味着什么。” 莱蒙科夫退而求其次:“至少,要还给我们应该持有的武器。” 阿灵阿心下满意,但还是道:“这需要向我们的皇帝请示,请您耐心的等几天,你们应该很了解了,北京城,是一个非常安定的城市,你们住在这里,完全不需要武器。” 伊凡突然问道:“我们失窃的书籍怎么办?我得说,这些书籍当中,包括教习你们学生的教材。” 德亨顿时露出肉疼和可惜的神色来,看的伊凡心下怀疑起起伏伏,不能确定那些书是不是中国人的阴谋。 托合齐回答的斩钉截铁:“纸张是非常容易燃烧的物件儿,昨夜大火几乎将整个北馆烧平,当然也包括那些书籍。” 伊凡摇头道:“不,我确定是被偷了。在我去抢救那些书籍的时候,我发现我装书的行囊和箱子消失不见。你们得承认,书是很容易点燃,但也很容易抢救,就算烧起来,那也会有灰烬,有残页,但我看到的是,什么都没有,我的行囊和箱子都不见了。” 德亨心下不大相信陶牛牛会留下这样的疏漏,他问托合齐道:“昨晚在伊凡房中,一点东西都没有抢救下来吗?” 托合齐道:“抢救下来一些。” 德亨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北馆看看伊凡房中还有没有一些线索。” 又笑道:“说起来,伊凡的房间我去了很多次,他的书都放在哪里,用什么布包装着,用什么箱子盛着,我是知道的。” 又可惜道:“那么多书籍,若是真烧了,可是太可惜了。” 众人去到隔壁北馆废墟,找到伊凡的房间,有步兵拿着棍子在废墟里翻找,翻找出一些碳化的木头、未燃烧完全的布料、瓷、铜等器具。 第155章 康熙帝携太皇太后从畅春园回宫, 德亨和阿灵阿一起去宫里汇报和俄罗斯交涉的进度和取得的结果。 德亨和阿灵阿到的时候,康熙帝在接见大臣,原本以为要等, 结果,赵昌禀报之后,康熙帝让两人去弘德殿。 弘德殿是乾清宫的西配殿,是日常康熙帝接见臣工和读书的地方。 弘德殿前小广场内, 议政大臣、领侍卫大臣、内大臣、都统、兵部尚书、侍郎、火器营都统、护军参领等济济一堂,太子和直郡王胤禔也在。 中间空地上,展示着至少五种火枪,另有一只案几,上面摆着三颗手雷。 工部左侍郎莫音代对几种火枪的优劣之处进行比对讲解:“……枪长……枪速……射程……枪托……火绳……” 总的来说,就是从俄罗斯人收缴来的这一批火枪,相比于火器营里鸟枪兵用的火枪,重量更轻, 射程更远, 有枪托不需要叉架支撑可以架在肩膀上射,没有火绳不需要点一发打一发, 这样让射速更快,但射程却没有缩短…… 其实康熙手上也有这种轻便的火枪,但仅限于他的收藏,供他在打猎是使用,但明显的,这种更新更便捷的火枪在俄罗斯, 已经开始装备军队了, 这让康熙帝攀比的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还有手雷, 爆炸火力大小未必比他们火器营的火雷大, 但明显的更稳定、更便捷,俄罗斯人一路从莫斯科带到北京城,已经足够证明这种手雷的优势了。 康熙询问工部,要建造这种火枪和手雷需要多少物资和银钱。 工部尚书带着左右手侍郎们商议了一下,工部满尚书赫硕咨禀道:“皇上,制造这种火枪,难处不在银钱,而在工匠上。” 康熙帝:“你是说,我大清没有会打造此等火枪的人才。” 赫硕咨腰更躬了几分,回道:“……是。” 康熙帝早就看到德亨和阿灵阿来了,此时就问道:“德国公,在京俄罗斯人中可有擅长造火器的?” 德亨出列,回道:“可能有,但如果他们有意隐藏,我们便无从得知。” 直郡王胤禔冷声道:“你天天与俄罗斯人混在一起,他们当中有没有会造兵器的,你不知道?” 德亨当即反唇相讥道:“直郡王天天走金水桥,您可知道桥下有几尾金鱼吗?” 众臣工当即低首垂眸,俱都噤声。 “你……黄口小儿吃了熊心豹子胆……”胤禔当即暴怒。 “够了!胤禔,你要是酒还没醒,就给朕滚!”康熙帝没有暴怒,但他平平说出来的话比暴怒还让人胆寒。 胤禔当即一个激灵,叩头请罪,然后对着德亨一甩袖子,回府醒酒去了。 胤礽对德亨微微一笑,对康熙帝道:“皇上,何不请俄罗斯使团首领来问一问,他们感我皇威仪,定会如实作答。” 得,走了一个暴躁成性的,来了一个踩在云端的。 一个两个说出来的话让人除了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偏偏,这些王公大臣们还都附议。 附议个屁啊,你当俄罗斯人是npc怪吗?让你们问一下就会老老实实的回答正确答案? 康熙帝下令:“德亨,就由你去带莱蒙科夫和伊凡进宫吧。” 德亨只能领旨:“是。” 阿灵阿表示有要事需单独奏报,康熙帝让太子带着剩下的大臣继续顶着大太阳观摩俄罗斯火器,自己带着德亨和阿灵阿进了殿内。 相比于外部的炎热沉闷,殿内就是一派清凉通爽,一感觉就知道是用了冰和风扇降暑组合。 赵昌和纳布森在门口站岗,阿灵阿站定,听德亨汇报。 德亨说了会帮伊凡“转圜”火器返还问题,交上了伊凡拟的货物清单、十五位留京做教习老师的名单、莱蒙科夫请求向大清皇帝陛下因为用火不慎烧了北馆的道歉文书。 康熙帝大体看了一下那份长长的货物清单,觉着没什么问题,问阿灵阿意见。 这份清单,阿灵阿自然是提前审核过,才上报给康熙帝的,康熙帝现在有所闻,阿灵阿就答道:“这份清单上的货物数量,远超他们能够采买的。” 其实阿灵阿觉着完全没有问题,别说超出一倍了,就是超出两倍三倍,阿灵阿也觉着是九牛一毛,也就贫弱的没见过好东西的洋人们才会郑重其事的将之当成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康熙帝没明白什么意思,德亨进一步解释道:“此次俄罗斯商队所携带货物和钱币价值约两万七千卢布,而这份清单上的货物价值,折合卢布算,在六万左右。” 康熙帝摇头笑道:“自古商人狡诈贪婪,不分东西中外,这些洋人也就在这些小道上下功夫了,不足为虑。” 又看着到手的留京之人清单,道:“自古人才难得,如果这些人中果有可用之人,交给洋人的财货就是值得的。” 德亨忽略那句“不足为虑”的话,只在人才方面道:“臣原本打算能留下四人就很好了,现能留下十五人,就算最后验证只有一位有真本事,也是我们赚了。” 毕竟有真本事的人才向来都是大浪淘沙万里挑一的,十五选一,概率已经很大了,又提醒康熙帝道:“我跟伊凡的协议是这些人留京三年,等下一个贸易年,俄罗斯使团和商队再来京之时,这十五人有权利选择继续留下还是回国。” 康熙帝点头,同意道:“你务必要在学馆上面上心,尽快培养一批精通俄罗斯文语的学生。”这样培养出了国内自己的教习先生,俄罗斯人留与不留就不构成问题了。 德亨应下,又奏道:“如今北馆被烧,臣请奏在原址建设新的俄罗斯学馆,为表我朝海纳百川之胸怀,学馆外形可采取俄罗斯国的建筑风格,建筑图纸方面可咨询俄罗斯人的意见。” 对建设洋人风格的建筑,康熙帝并不排斥,相反,他很欣赏多样性的建筑群体,所以这一条,康熙帝痛快的答应了: “着内务府样式房采纳俄罗斯人意见出图纸,尽快动土筹建新馆。” 自有内阁中书记下,然后由内阁拟旨留档、下发、照办。 德亨再奏:“臣曾辗转询问伊凡他们此行携带超规火器原因,他说是为了防范布里亚特人报复,此为其一;其二,伊凡等俄罗斯人特地与京内蒙古人言语攀谈,财物贿赂,打听我朝军务军官等,臣以为,俄罗斯国贼心不死,有打探我朝军事情报,以谋大事之动机。” “我问询过伊凡他们回国路线,他们打算从西北出境,走伏尔加河回莫斯科。” 来的时候走东北喀尔喀蒙古,走的时候走西北准噶尔汗国,俄罗斯这趟东方行,完全是绕着东亚大陆走了一个圈子。 这不得不让德亨想到了“圈地盘”。 德亨想到的,康熙帝未必能想的到,但他的确是想到了准噶尔汗国。 康熙帝面色不大好看,虽然噶尔丹死了,但现在的准噶尔汗是表面臣服还是背地里谋划什么,他都无从得知。 准噶尔在西北,路途遥远,信息不通,他在年初明面上以采购羊毛的名义实际上秘密命衍潢去西北探边,就是为了准确掌握准噶尔的动向。 而如今已经五月份了,他只收到过两封从西北送来的密信,都是策妄阿拉布坦汗带领部族安定生活做羊毛买卖的消息,但如果德亨所探消息为真,那西北准噶尔汗国,恐又要生变。 准噶尔汗国未必会投靠俄罗斯,但他们若是在俄罗斯国的鼓动和支持下,侵犯青藏、喀尔喀、甚至是越过长城,侵犯陕西等内陆城市呢? 康熙帝道:“此次扣留的俄罗斯武器,该如何返还,你们有章程吗。” 阿灵阿道:“最多返还他们三分之一。”这是他之前所说的上限。 康熙帝看向德亨,德亨想了想,道:“只返还给他们报给理藩院的数量,火枪三十只,手雷等超出的火枪全部留下,作为补偿,我们可以派遣军队护送他们出境,如果他们担心出境后的安全问题,我们也未必不能将他们安全送回国内……” 阿灵阿惊讶的看了德亨一眼,只返还三十只火枪给俄罗斯人,这是德亨的提议,阿灵阿知道,但“护送处境”并“安全送回国内”这一条,他们可没有提前商量过。 难道是德公爷有感而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显然,对德亨的这个提议,康熙帝是感兴趣的。 康熙帝起身,踱步到御案前,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转圈子思考,沉吟道:“朕曾有组建使团出使西方罗马国的打算,只是苦于不知路线、语言不通、无人愿离故土而不得不搁置了,如今看来,如果有俄罗斯人带路,或许能成行。” 德亨笑道:“这是一个探访欧洲的机会。还请皇上拟下国书,臣毛遂自荐,组建使团,去到莫斯科,替皇上会见彼得皇帝。” 去了莫斯科,再去一下圣彼得堡,出波罗的海,探访荷兰、芬兰、英格兰、法国、普鲁士德国…… 嘿嘿,这不就是公费游历欧洲吗? 阿灵阿:…… 康熙帝笑看德亨一眼,调侃道:“我大清还没到让一个毛头小子出使未知之国的地步。使团之事朕交与内阁再议。” 德亨不服:“就现在来说,整个大清恐怕只有我会说俄罗斯语,拉丁语有我说的好的也没几个,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康熙帝:“朕看你是想去玩儿,朕不许,你的父母也不会允许你小小年纪就出远门的。” 想到快要生产的纳喇氏,德亨偃旗息鼓了,他可以不考虑任何人,甚至包括叶勤,唯独不能不考虑纳喇氏,这是他此生的母亲。 第156章 德亨去罗刹庙找到伊凡, 将康熙帝要召见他和莱蒙科夫的消息告诉他。 伊凡得知能去皇宫陛见又激动又紧张,不住可惜道:“我的假发都被烧了,哦, 不戴假发去面见皇帝,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行为,希望皇帝陛下不要怪罪……” 虽然没有假发,但伊凡在脸上扑了白粉, 两腮涂了两团红胭脂,还是涂的最鲜艳的大红色,穿着墨绿色燕尾服和及膝长靴,一走近一股混合着浓烈香水和汗液的怪味扑面而来,直接熏了德亨一个跟斗。 德亨离他三丈远,让他赶紧将这一身换了去洗澡,要不然他连皇宫都进不去,德亨如此告诫道。 莱蒙科夫也是一样, 他刚来京城那会还是四月末, 天气还没这么热,穿那么一身离得远远的, 别人还闻不到他身上的异味。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几乎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他们两个穿这么严严实实的一身,德亨光看着就替他们热。 德亨给他们提供了香皂、洗发药膏和牙刷牙膏,要他们将自己洗刷干净了,穿上材质轻薄的长衫和单鞋, 跟自己进宫。 德亨道:“既然来到了中国, 穿上中国的衣裳遵守中国的礼仪, 会更能搏得好感, 我想你能认同我的话,对吗,伊凡。” 伊凡挥挥手臂,嘟囔道:“感觉跟没穿一样,有些怪怪的,哦,当然,我当然认同,只是,素面朝天的,没有装扮,是不是太失礼了?” “在我们国家,如果不戴假发入宫,是会被轰出去的。” 德亨:“我能理解你的郑重其事,这是好事儿,但是,你的假发不是被烧了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放心吧,我们的皇帝和蔼可亲,不会在意你的这点失礼的。” 伊凡挑眉:“和蔼可亲?据我所知……”他在德亨耳边小声道,“他是个傲慢装腔作势的家伙。” 前辈的日记几乎被他背下来了,伊凡得出了康熙帝是个装腔作势的傲慢家伙的结论。 在欧洲,随意谈论自家和别家的君主是言论自由,在中国,显然不行。 德亨:…… 德亨看了一下四周,见没人在附近,也没人听到伊凡的这句话,就小声警告道:“你刚才这句话叫犯上,可以给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要拉到菜市口砍头的。” 伊凡唬了一跳,摸着自己的脖子惊慌道:“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德亨正色脸:“是真的,唯独在礼仪规矩这一点我不会骗你,这关系到两国的风俗差异。” 伊凡狐疑看着他,问道:“唯独?也就是说,你有在其他方面骗我喽?” 德亨很不文雅的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催促道:“你再磨蹭下去,我只带莱蒙科夫进宫了?” 伊凡忙求饶道:“别嘛,我就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嘿嘿……” 为表礼仪上的重视,德亨带着伊凡和莱蒙科夫走棋盘街,过大清门、天安门,从午门进紫禁城,一路上,德亨给两人介绍这座有三百年历史的两朝皇宫,两人听的津津有味,莱蒙科夫只被带着去过畅春园,没有进入过紫禁城,此时听德亨讲述这座恢弘神秘的东方皇宫,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站在棋盘街上,德亨指着两边的房舍建筑,跟他们大体说了下六部衙门、宗人府、钦天监、督察院、太常寺、通政司、翰林院、太医院等国家政治机构,然后带人去了礼部,接上席文毓。 马奇也在,他在和富宁安、马尔汉喝茶,顺便检查一下席文毓的陛见礼仪学的怎么样了。 马奇很看好席文毓,所以事无巨细的,马奇都亲自教他。 席文毓明显是将马奇当做自己的恩师了,站在马奇身边执弟子礼,毕恭毕敬的。 有马奇跟富宁安通气儿,席文毓提前一天来礼部学习陛见礼仪,如今走路、磕头、行礼已经很有模样了。 话说,这套磕头陛见的礼仪,德亨还真不会,没人教过他,他也没主动学过。 除了每年跟着王公群臣祭祀时候的大礼,在康熙帝面前,德亨突然发现,正经的,他真没跪过几次。 伊凡这边的礼仪,莱蒙科夫已经教过他了,他只要跟着莱蒙科夫行事就行了。 新任户部尚书王鸿绪来到隔壁串门,见到德亨很难说他是不是在户部看到了德亨他才过来串门的就笑道:“德公爷,兴建俄罗斯学馆的钱要定多少,还要您来户部协商一下。” 户部拨钱是大爷啊,德亨忙道:“您操心,等陛见完,我再去找您。” 王鸿绪笑道:“您最好再去内务府样式房催一催,早日定好图纸,户部也好早日拨银。” 说到图纸,德亨跟王鸿绪介绍伊凡道:“这位伊凡,精通绘画,他能画出他们国家的学校样式,等他陛见完,就能和样式房一起画图纸了。” 又跟伊凡和莱蒙科夫介绍王鸿绪:“这是我们国家的财政大臣之一,此次重新建造俄罗斯学馆需要他首肯拨钱,学馆才能开建。” 一听竟然是财政大臣,伊凡和莱蒙科夫肃然起敬,上前用见他们国家财政大臣的礼仪毕恭毕敬的给王鸿绪见礼。 伊凡给王鸿绪做翻译,王鸿绪笑道:“看来,他们国家的财政大臣拿捏了他们国家的命脉。” 德亨给两人翻译:“我们的财政大臣向你们问好,希望我们能早日拿到图纸。” 伊凡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您需要,我会点着蜡烛连夜画完。” 德亨给王鸿绪翻译:“他们国家的皇帝很残暴,财政大臣已经被他们的皇帝拿捏,要完全听皇帝的才信,否则就要杀头。” 德亨自认一点都没说错啊,俄罗斯本来就是贫困的国家富强那是以后的事情,不是现在彼得又一个劲儿的打仗,财政早就赤字了,他们的财政大臣要是不听话,肯定早就被杀头了啊。 伊凡只说了短短一句,德亨却翻译了好几句,凡是听到的王鸿绪、马奇、马尔汉、富宁安等人,顿时都露出狐疑的表情。 他们怀疑德亨是在胡说八道。 只有席文毓将头垂的低低的,就当没看见,更没听见。 此时他就是个瞎子聋子。 闲话少说,德亨带上席文毓,和富宁安他们一起过大清门和天安门,在午门前和阿灵阿会和,一起进宫。 德亨带着传播种花文化的使命感给两人讲解每一道门的作用和每一个立柱、狮子、华表所代表的意义,脚下每一块地砖所蕴誉的内涵,文臣走左道,武将走右道,中间的长条地砖一定不能走,那是只有皇帝和神祇才有资格走的天路…… 走到最高建筑太和殿前,德亨驻足,对早就惊的合不拢嘴的两人道:“如果你们此行带了国书来,康熙皇帝会在这座大殿里接待你们……”伊凡和莱蒙科夫忙在胸口画十字,脸上表情是满满的沉痛和懊悔,他们喃喃自语,声音又小又急,德亨听不真切,想来应该是在告罪和祈祷吧。 德亨继续道:“但你们没有国书,只有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的信函,我们就不能在这座最宏伟同时也是代表国家最高权利最高规格的大殿里面接待你们了,请这边走,我们的皇帝在另一座宫殿里接待你们,那里同样是行使这个国家最高权利的地方……” 如果说一开始伊凡和莱蒙科夫是带着最起码得礼仪和好奇轻松走进这座皇宫的,他们毕竟是心中有数的,因为已经有许多前辈给他们传授过经验了,他们还有德亨做向导,他们当他们是受到邀请来紫禁城做客的。 就像参加他们国家皇帝举办的舞会和宴会一般。 但在经过德亨的引导和讲解之后,此时,他们就变成带着满心满脸的敬畏、紧张忐忑的心情去见康熙帝了。 他们弯下的腰,跪下的膝盖,从来没有这么真诚且心甘情愿过。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康熙帝让他们平身,平易近人的夸他们身上穿的长衫很好看。 德亨给两人做翻译。 伊凡和莱蒙科夫激动的先感谢了一番他们国家的主,然后感谢德亨借给他们新衣服穿:“……您是知道的,我们的行礼都被大火烧光了,哦,那是一个意外,我们很抱歉,尊贵的皇帝陛下……” 德亨充当翻译,一五一十的全都翻译出来。 康熙帝耐心的听他们表达歉意,然后赐下了各色绸缎布匹给他们做新衣裳穿。 两人再次表达康熙皇帝的慷慨。 按照提前说好的,康熙帝问候了彼得皇帝的身体健康,皇太后的身体健康,皇后的身体健康,王子公主的身体健康…… 伊凡按照礼仪回礼作答,莱蒙科夫却是心下狐疑不已,因为他之前已经见过康熙帝一次了,那一次,说是见,其实也只是在门前磕了个头,康熙皇帝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让他们出来了。 剩下的全程都是理藩院大臣接待的他们。 这次完全不一样,康熙皇帝表现出了对他们国家充分尊重和最起码的礼仪问候,这让莱蒙科夫生出一种脱离掌控的预感。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这次是德亨大公带来的吗? 正式觐见完成,康熙帝邀请他们去了偏殿,赐座,赐茶,赐点心。 坐在同样金碧辉煌完全不同风格干净雅香的宫殿里,吹着细细凉风,捧着御制珐琅彩茶碗,看着摆的琳琅满目精美非凡的点心,两人受宠若惊同时,又不自主的怀疑:他们真的,有资格受到一强国大国皇帝如此接待吗? 他们配吗? 喝了一回茶,康熙帝温和问道:“听说你们当中有人游历欧洲,欧洲的皇帝都是什么样的?” 第157章 德亨陪着伊凡清点货物。 伊凡他们来的时候, 只有二十峰骆驼和十二匹马驮运来的皮毛和宝石等货物,走的时候,光他们商队自身, 就增加到了五十峰骆驼和二十匹骡马,不包括带车轱辘的板车。 板车在长途跋涉中并不占优势,但在出境之前,理藩院和内务府是给商队准备了板车和马车的, 可以让人坐车行路更舒服一些。 货物种类包括且不限于不同等次的绸缎、布匹、茶叶、大黄、手工编织物、酒水、香料、胭脂、唇膏、冻疮膏、瓷器、金器、漆器等。 伊凡惊喜惊叹加惊吓:“这…这……这太多了,德亨,我记得,我的清单上,没有这样大数量和种类繁多的货物的,哦,你瞧,这顶帽子多么精致啊, 是用什么材质编织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材质……” 德亨笑道:“是用竹子编织的,将一根竹子劈成又薄又细的竹篾, 可以编织成这种帽子,可以遮雨也可以遮阳,还能编织成席子,非常实用。” 伊凡:“真让人惊奇,不是吗,我敢打赌, 运回莫斯科后, 它一定被人一抢而空的……” “呃, 德亨, 我是说,你知道的,我对你们国家的纺织布料非常着迷,哦,我现在已经爱上这种美妙的触感了,你瞧,这些天我一直穿着你送给我的衣袍,触感非常与众不同,我敢打赌,它比我们皇后身上穿的衬裤还要柔软丝滑…… 我是说,你给我看的那种神秘的、珍贵的、凡人不能拥有的,那种……” 德亨对伊凡动辄用上他们的皇后做强调的说话方式非常无语,未免他说出更多匪夷所思的托词,他接口道:“你是说珍珠锦?” “珍珠锦”这个词是德亨新想的,毕竟“羊绒锦”一听就是用羊的毛织成的,为了增加神秘性,德亨想的头秃给想出了个珍珠锦的名字。 毕竟从表面上看,这种布料真的比珍珠还要美丽。 将这个名字报上去,康熙帝大笔一挥,写下“珍珠锦”三个字,八百里加急赐给承德织造局。 以后这种布料,就叫珍珠锦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康熙帝在用人上,是真的让人“感恩戴德”,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什么荣誉啊财富啊情绪价值啊,通通不用担心,因为你只会比你想象中的得到的更多。 至少现在,德亨就已经充分明白,为什么直到乾隆朝,都有老臣怀念康熙帝主政的美好时光了。 说到康熙帝主政风格,人们常常以“宽”和“仁”为先,那真的是有铁证的。 伊凡夸张的赞叹道:“这种美丽布料的名字叫珍珠锦吗?真是好名字,要我说,它比珍珠还要让人着迷……” 德亨笑道:“放心吧,那种布料,康熙皇帝特旨,已经作为礼物,送给你们彼得皇帝和皇太后、皇后了。” 伊凡嘴唇张张合合:“我是说…嗯,我是说……” 德亨:“你也想要?” 伊凡星星眼:“可以吗?” 德亨想了想,道:“我可以送你两套裁制好的新衣。伊凡,并不是我吝啬,是真的,这种布料一年也出不了几匹,我库房里存的也不多,你知道的,我有两位亲爱的母亲(这一点伊凡将之理解为生母和教母)、两个宝贝妹妹、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至亲家人……我需要供养她们。 你恐怕不能想象,三千个织女,一年日夜纺织,只能织出不到十匹这种布料。纺织它的材质非常非常珍贵难得,不是用做工工人的数量所能弥补的,实际上,我们不缺纺织工人,我们缺的是可以与金子等重的纺织材料。” 鄂尔多斯羊绒,的确是一两羊绒一两金子来比价的,这一点德亨没有说谎。 “哦,天呢,天呢……”伊凡是真的给震惊到了,他是真的不能想象,三千个织女、是三千个,不是三百,更不是三十,是三千个织女,日夜纺织,一年只能织出不到十匹,那得是多么困难和精细的活计啊! 还有,可以与金子同比重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材料? 伊凡完全不能想象。 伊凡迟疑问道:“虽然我知道不应该问,你也未必会跟我说,但我得说,如果,如果我们国家或者欧洲其他国家有这种可比黄金的材料,是不是就能纺织出更多这种美丽的布匹了?德亨,你能告诉我吗?” 德亨笑道:“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还不是现在,伊凡,这是我们的绝密配方,我不能告诉你。” 伊凡反倒松了口气,大大叹息道:“哦,好吧,你拒绝我了,我以后都不问了。” 德亨笑,继续道:“所以,这种布料珍贵之处不只是它精密的纺织技术,更在于它的稀少。除非是皇帝特别允许的,谁穿谁掉脑袋,而穿上这种布料的人,等同于皇帝享受的尊贵地位,你得知道,就连皇子和公主都不能随便拥有它。我想你能理解,我是怕你们的彼得皇帝介意……” “说起来,伊凡,你要是说出你的真正身份,我会考虑送你一匹。” 伊凡嚷嚷:“我已经说了,我是一个从父亲手里分到两个可怜村庄的穷小子。” 德亨笑的不行,问道:“真的吗?那可太不幸了,我只能送你两套我没穿过的新衣裳,你放心,我的大氅保证又宽又大,或许你可将他当做短披风穿。” 伊凡也笑了起来,德亨要是没有将珍珠锦说的这样细致,直接拒绝他的话,他也不会这么心痒难耐,但德亨说了,伊凡就更想得到了。 而且,至于他的身份,伊凡已经知道,此次随他们回国的,还有大清的使团,所以,他的身份德亨迟早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他,换取一些好处。 伊凡无奈道:“好吧,好吧,德亨,我想我应该坦诚一些,其实,我是一位‘波雅尔’。” 说到“波雅尔”这三个字,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伊凡跟德亨解释了一下“波雅尔”这个词的含义,德亨听了之后,总结出来,所谓的波雅尔,就是俄罗斯国家拥有世袭领地的大地主大封建阶层,可以理解为俄罗斯的世家。 流水的皇帝和大公,铁打的波雅尔。 这些波雅尔们年少时会受到家庭教师良好的教育,长大后会进入宫廷为大公们服务,担任并总揽他们身边几乎所有重要的经济、政治职位。 当然,废物纨绔更多,毕竟他们生来就吃喝玩乐不愁。 据伊凡自己所说,他少年时期也是一名奢靡无度不愿意学习好逸恶劳“只喜欢美酒和女人”的纨绔,但“很不幸”,他的姐姐被选做了彼得沙皇的妻子。 伊凡出自洛普欣家族,本名叫伊凡费奥多罗维奇洛普欣,米哈伊洛夫这个姓氏,是彼得皇帝化名游历欧洲时候用的假姓氏,被他拿来用了。 他的姐姐叶夫多基娅费奥多罗芙娜洛普欣娜是彼得皇帝的皇后,在彼得十七岁那一年,被拥护彼得政权的贵族们挑选出来,最适合嫁给彼得的贵族女性。 也就是说,伊凡一直用揶揄、调侃、戏谑的口吻说的那个皇后,就是他的亲姐姐。 “那个时候,彼得皇帝什么都不是,我们都叫他彼得,而不是叫他陛下,他是一个边缘人物,他的姐姐索菲亚比他有力一百倍,哦,索菲亚,那是一位喜欢举办宫廷舞会的公主…… 他从小住在简陋的村子里,没有受过哪怕一天的教育(此处是伊凡的抹黑,实际上的彼得非常好学且学习能力惊人)每天和他培养的少年军们在肮脏的土地上跑来跑去,哦,他粗鲁极了,他固然长的高大又英俊,但像他这样粗野的汉子,是不懂得与年轻美丽的妻子温存的……” “他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伊凡哈哈大笑,好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现在的彼得皇帝可能做出了一些让人称道的政绩,但那个时候,在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伊凡最后沉着脸做总结。 一出让人悲伤的、落败的、无可奈何的宫廷戏剧。 这样的宫廷戏剧,可能在每一个国家都上演过。 德亨对伊凡是一位“国舅”的身份接受良好,他对俄罗斯宫廷新闻不发表任何态度,而是奇怪问道:“你为什么要用假名呢?你要是拿出这个身份来,第一天就被康熙皇帝接见了。” 伊凡耸了耸肩,面上嘲讽、愤怒和不屑的表情一闪而逝,继而吊儿郎当无所谓道:“这个姓氏没什么大不了的,哦,真的,我不觉着他能给我带来多大的荣耀。顶着这个姓氏,有些地方我去不了,有些世界我看不到,他只会成为我的束缚,反倒是伊凡米哈伊洛夫这个名字为我带来许多便利。” 从伊凡选择彼得皇帝曾经用过的“米哈伊洛夫”这个姓氏,德亨就猜,伊凡应该是很喜欢彼得皇帝的,又爱又恨的敬服。 “……而且,就算我只是一个快要破产的穷光蛋,我仍旧结识了你,我亲爱的朋友,你不觉着这个假名字给我带来了好运吗?” “说真的,我已经打算好,等我回国,我一定去教堂,请神父给我重新命名,就用这个名字。”开玩笑道。 德亨笑道:“好吧,我接受你这个解释。” 又问道:“那么,你化名成为商人来到我们的国家,是心甘情愿的,还是来避难来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如果有我能做的,请你务必开口。” 伊凡笑道:“算是被迫加心甘情愿的。” 德亨失笑:“什么意思?” 伊凡:“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们的彼得皇帝,有许多新奇的想法,他不仅想他,他还做。他自己游历欧洲,自觉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回国后,就强硬的派遣‘波雅尔’们去欧洲留学,他亲自做考官,如果没有学到新东西带回俄罗斯,哦,上帝,这个波雅尔就别想继承他的土地了,他将变成路边的乞丐。” 第158章 康熙帝采纳了德亨派出使团的建议。 自从知道了他们生活的宇宙是一个球, 球的另一面还有不亚于中国的大陆,还有着另外的王权、神权和国度,他就想派遣使团去出使, 去替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可惜,出于种种原因,也是因为没有路线,他派出去探路的人要么中途返回, 要么杳无音讯,真正有来有回的出使始终未能成行。 现在机会都放在他眼前了,不管是纸上的路线图还是活生生的向导都近在咫尺,要是再不行动,他就不是康熙帝了。 康熙帝让内阁商议,组建使团成员和注意事项。 结果,内阁就到底有没有必要专门组建一个使团去出使一个不毛之地的部落国家争议不休,有支持的, 有反对的。 反对的列出了种种原因, 觉着没有必要。 内阁的推拉让康熙帝很不高兴,最后他独断专行, 让内务府总管大臣鄂伦岱组建一支使团和商队,随着伊凡他们去莫斯科面见彼得皇帝。 和给莱蒙科夫的那封国书不同,康熙帝的使团所携带的国书是用满、蒙、汉、拉丁文四种语言书写的官方国书,与莱蒙科夫带去的那一封主客相辅相成,互作补充。 就这一支使团的人数上,鄂伦岱来征求德亨和阿灵阿、马奇的意见。 阿灵阿和马奇商议了, 以康熙二十八年签订《尼布楚条约》时候索额图和佟国纲使团的人数为标准, 减半。 毕竟, 他们此次是去友好出使的, 不是带着火药味去谈判的。 当年索额图和佟国纲组建使团到尼布楚与俄罗斯使团签订条约时,是带了谈判人员、文职人员、前锋军、护军、火器营兵共800人,不包括水军、陆军、个人亲军、役夫等。 实际上,当年在尼布楚谈判,当时大清这一方,出动了一万人左右,骆驼、马匹等军用、民用牲畜,超过两万匹。 此次使团人数减半的话,就是400人。 400人的使团,很多了,再加上运送货物的内务府皇商,人数只会更多。 这400人的使团,有内务府职官和各专业方面的人才,有前锋、护军,有火器营枪手和炮手,有太医、翻译、法国、葡萄牙等国传教士,学习俄罗斯等洋文进度快的内阁典籍科学生,全都是满蒙内外八旗之人,外汉军旗(内务府汉军旗为内汉军旗)的只有寥寥二十来人,只有四位太医是汉人。 德亨问道:“为什么没有国子监学生和翰林院官员?” 鄂伦岱笑道:“这些文官,平日里耍嘴皮子找事儿没他们欢的,到了干真事儿时候,就成了缩头乌龟,不顶用。” 德亨没听明白。 马奇叹道:“害怕苦寒和旅途劳累,不愿意去。你敢相信,他们当中,甚至有不会骑马的。” 这让一直亲近汉人的马奇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些汉人。 君子六艺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当然,这是马奇另一种形式的“何不食肉糜”,在此不多做辩证。 但一些汉人顶着“读书人”的身份就自以为高一等、且凭此目光短浅好逸恶劳不肯吃苦只肯吃女人胭脂的劣习确实是广大存在着的。 当年组建去尼布楚谈判的使团时也如现在一样。 马奇竭力说服康熙帝将一直被排斥在权利中心之外汉人加入使团,结果呢,被康熙帝点名的两位汉人朝臣,吓的纷纷抱病请假,气的当时为御史大夫的马奇将他们参回了老家,朝廷汉臣们更是被康熙帝在大朝议上好一顿冷嘲热讽,说他们“上不得高台面”。 德亨现在只听着,都觉着丢脸至极。 虽然丢脸,但那两个狗屁汉人文臣不能代表所有人,德亨是一定要让汉人参加此次出使的,他道:“去问问席文毓,他认识的同学多,让他去游说,使团当中必须要有汉人。” 鄂伦岱不解:“为什么,要我说,他们不去正好,本事没几个,叽叽歪歪的事儿忒多。” 德亨:“相反的,耍阴谋诡计他们是一把好手,同在异国他乡,我们都是东方人,是天然的共同体,需要团结互助才能在异乡生存。使团中需要这样的人辅助,可以规避许多陷阱。” 鄂伦岱砸了砸舌,得承认,德亨说的没错。 马奇道:“席文毓倒是想去,他提了,但皇上没允,要他去联络汉人倒是不失一个法子,不过,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吧。” 德亨突然想起来,问道:“大牢里是不是还关着许多汉人文官?” 因文字狱获罪的汉人啊,还有贪官污吏啊,被陷害获罪的啊……锁牢里多浪费,发配俄罗斯去多好。 鄂伦岱几人面面相觑,阿灵阿道:“您是说,让他们随使团出使?” 德亨点头:“不行吗?我觉着宁古塔他们能去的,俄罗斯也能去的吧?” 马奇笑道:“这个想法,够刁钻啊。” 发配去俄罗斯,亏他想的出来。 德亨:我就当你夸我了。 德亨再道:“除了使团和内务府皇商,咱们再广撒消息,争取让民间商队都知道,去与不去,都凭自愿。” 民间商队就都是汉人了。 德亨从来不歧视商人,相反,商人的头脑才灵活,接受度才高呢。 阿灵阿道:“伊凡他们这就要离开了,再通知民间商队是不是来不及了?” 马奇笑道:“无妨,咱们只要将消息放出去,允许他们跟随使团去俄罗斯做生意,要不要去,能不能跟上,全凭他们自己。” 鄂伦岱和阿灵阿点头,都道:“这些贩商无孔不入,这天下,就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德亨也道:“承德、山西、陕西俄罗斯商队路过的地方都会有商团,并不怕他们跟不上。” 说完使团成员,德亨又问:“正使定下来了吗?” 鄂伦岱顿了一下,道:“裕亲王保泰毛遂自荐,但皇上还没允许。” 德亨惊了一下,道:“他怎么了?” 鄂伦岱也惊讶:“您为什么这么问?” 德亨:“……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要去出使俄罗斯?” 鄂伦岱笑道:“原来,您也认为,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啊。” 阿灵阿和马奇都笑了起来。 鄂伦岱说的很对,从始至终,从俄罗斯商队来京贸易这一件小事发展到他们大清组建使团出使俄罗斯这样一件需要载入国家大事档里的大事,都是德亨在积极的推动。 像是马奇和阿灵阿等都以为,德亨觉着出使俄罗斯是一件建功立业或者是一件轻松且享荣耀的事情。 原来他也知道,去到远隔万里的异国他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算不上一件好事。 德亨嘟囔:“我又不傻。” 大家笑了一回,阿灵阿道:“裕亲王欲过继一子延续辅国公保绶的香火,宗人府按例上奏,被皇上给否了。” 说到保绶,德亨眉头一皱,复又松开,叹道:“他是想领差建功,再提过继的事情?” 鄂伦岱叹道:“应该是这样,就看皇上答不答应了。” 德亨:“可是,保泰也只有两幼子,他要是出个好歹,裕亲王这一脉……” 马奇道:“皇上就是用这话否的裕亲王。” 阿灵阿道:“皇上是在为裕亲王一脉考虑,保泰要是坚持,可就太不识好歹了。” 这话引得德亨侧目他。 马奇笑道:“松阿侍卫也请旨出使,结果被他老子给拎回家抽了一顿,听说现在还躺床上下不来地?” 德亨惊呼:“阿尔松阿受伤了?!” 鄂伦岱嘿嘿的笑,阿灵阿白了马奇一眼,恨声道:“裕亲王好歹还有两个种,他小子连媳妇都没一个,就想着插翅膀飞了,老子抽不死他!” 德亨不赞同道:“阿尔松阿又不是不听劝的人,你说道理就行了,怎么能动手呢?你没把他打坏吧?我可跟你说,你把他打坏了我可不依。” 阿灵阿噎了一下,梗着脖子没好气道:“老子就抽了他皮带,还被他给躲开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以前可不这样的。” 说着,还用眼角余光扫着某人。 德亨哼哼:“那是他长脑子了,学聪明了,你该赏他才是。”又问鄂伦岱:“除了保泰,就没有其他人可选了吗,副使呢,副使和很重要的。” 鄂伦岱道:“我拟了几个人,你们也帮我挑一挑……” 正使副使都挑出来,又将他们商议好的事情拟成条文,第二日鄂伦岱报上去,康熙帝稍作修改,再添上一条“所行不限于俄罗斯国”,组建使团出使俄罗斯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康熙帝没有划掉奏折中的“酌情增添汉人跟随若干”这一句,让德亨暂时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有清一朝组建内务府的好处了,内阁不同意皇帝做的事情,皇帝完全可以靠着另一套执政班子体系将事情给做成了。 而皇帝掌握着整个上三旗的人口和物质资源,内务府甚至有属于自己的包括火器营在内的完整兵种体系的八旗军队,而这些,全部都听皇帝一个人调遣。 在使团组建好,临出发前一天,德亨给这个使团的主要四百名成员开了一个会,提出若干可以干、绝对禁止的包括且不限于出卖国家利益、领土、领民等行为,然后第二日送他们出城。 康熙帝西巡日期和使团出发在同一天,康熙帝点了德亨随驾。 因为他需要德亨给他翻译从伊凡那里意外获得的书籍,这些书籍大部分属于伊凡的私属,是用拉丁文和俄罗斯文间歇性记载的,所以,康熙帝需要精通拉丁文同时又通俄罗斯文的德亨为他翻译出来。 第159章 德亨没有随着銮驾出城, 他请假去参加了徐日升的葬礼,就在东安门外的天主教堂。 带着康熙帝的赐仪。 俄罗斯商队在京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德亨也有来教堂拜访过白晋和徐日升, 白晋奉康熙帝命去绘制长城内外地图去了,德亨再来,就是拜访徐日升了。 对徐日升,德亨是抱着尊敬态度的。 尼布楚谈判时, 俄罗斯人曾经贿赂徐日升,要他在翻译和拉丁文书上做手脚,以他们都是“主”的信徒的名义。 因为大清这边无人通洋文,所以索额图和佟国纲他们是看不出来的,但被徐日升拒绝了,这让俄罗斯人十分恼火,回国之后驱逐了耶稣会教士。 德亨请了好几位有名的太医和民间杏手来给徐日升诊治,但都徒劳。 徐日升得了恶疾, 应该是身体里面长了瘤子, 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对德亨的照顾,徐日升很感慨, 他将耶稣会的几个教士介绍给德亨,说是让德亨驱使,其实是让德亨照顾耶稣会的意思。 德亨都答应了下来。 他没觉着是被套牢了,相反,他觉着徐日升是选对了人。 他很愿意接手这个耶稣会。 德亨从徐日升这里继承了一些外文书籍,其中包括达芬奇的《绘画论》, 数学家路加.巴乔利的《神圣的比例》, 人体解剖图册, 医药学理论等等。 全都是用晦涩难懂的古拉丁文记载的, 应该不是原本,手抄本某些字母和翻折页缺胳膊少腿的,非常难以辨认。 这反倒引起德亨的兴趣,就跟解密似的,翻译起来应该非常有意思。 还有一本乐书《律吕正义》徐日升还精通音律,康熙帝敕撰《律吕正义》,上编有《正律审音》和《旋宫起调》两章,徐日升和宫廷乐师意大利人德格里续写了续编,介绍了西方的乐理知识。 德亨决定将之翻译整理,刊印出来,送去书铺售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去买。 天主教堂里,耶稣会士在带着信众们做弥撒,送别徐日升,德亨在代表康熙帝祭奠了茶酒之后,就出了教堂。 德格里送他。 德亨和德格里走在熙攘又的街道上,熙攘是因为有许多信教的百姓来送徐日升一程,安静是因为几乎没有人大声嚷嚷说话,德格里对德亨道:“我可否有荣幸为您画一副画像。” 德亨:“我记得,您擅长的是音乐?” 德格里:“我是一个意大利人,没有意大利人不会绘画。” 德亨:“那么,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德格里:“……我不知道您是这样直接的人。我认识的中国人,都非常含蓄。” 德亨:“大概,我还没学会含蓄吧。” 德格里笑道:“您的确是还需要圣母呵护的年龄,您还没有被世俗的污浊所污染。” 德亨:“那么……” 德格里:“除了音乐和绘画,我还有建筑上面的一些研究,不知道鄙人是否有这样的荣幸,能为您建一座专属于您的教堂。” 德亨:“我不信教。” 德格里:“那就建一座城堡?法国的凡尔赛宫,英国的温莎城堡,意大利的维纳利亚宫,德国的安斯巴哈宫……” 德格里力数欧洲各种风格的王宫和大公城堡,以求能打动德亨,委托他为他打造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大公城堡。 德亨还真好好考虑了一下,东方美学固然有其不可替代的宗主地位,但也不能否认,以华丽、宏大、碰撞强烈富有冲击性的巴洛克风也很可取啊,既然要走向国际舞台了,怎么也要有和国际接轨的样子吧? 德亨道:“我在西郊,离畅春园不远处,有一个五十亩左右的农庄,地方是不大,但如果是建一座城堡的话,应该够了。” 五十亩,那是真不大啊,但德格里会担心德亨缺少土地吗? 他曾经游说过很多大清权贵,但他们都对他不屑一顾,只有德亨,这次他推动使团成行俄罗斯,让他看到了希望。 谁又能想到,他的希望,居然是寄托在这样一位小公爵身上呢? 德格里激动道:“乐意效劳。大有大的宏伟,小有小的精致,如果可以,我想先去考察一下地形,然后尽快画出建筑图纸,供您审阅。” 德亨点头,道:“我让我的家人带你去,不过,你得答应我,画图纸的时候,在内部细节设计上,一定要先和我们内务府样式房的建筑师们沟通一下,我希望我的城堡有良好的管道和排泄系统,我不希望坐在城堡通风口解决生理问题。我听说西方的城堡没有茅房,都是在窗帘后随地解决,是真的吗?” 德格里:…… “您知道的有些多了,德公爷。” 德亨忍笑道:“那就是真的了,我可不想如此,所以,我希望你给我设计的城堡兼具东西方建筑的优越之处,要是能让我的国人们大开眼界就最好了。” 来吧,给他们一点震撼瞧瞧。 据德亨所知,国人其实接受力很强的,据说圆明园就有欧式风格的建筑,但这不圆明园才开始建吗,欧式风格建筑就从他的小庄园开始吧。 如果这个德格里真的是一位建筑设计师的话。 德格里笑道:“那我可是为自己接了一个充满了挑战的活儿,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德亨将陶大介绍给德格里,德格里需要什么,都可以和陶大说。德格里会说满语,所以沟通方面不存在问题。 德格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再次问道:“您的肖像画……” 德亨道:“我明天就要追赶皇驾,等我回来再说吧……”又突然笑道:“等我问问我的母亲,或许,她愿意让你画一画?” 德格里惊喜道:“哦,一位国公夫人,如果能为她作画,这真是我的荣幸。” 中国的国公夫人有多么难以见到,德格里是深有体会。 听说他能有机会将一位国公贵夫人入画,德格里不激动才怪。 德亨先说好:“她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即将生产,如果她不乐意,我也没办法。” 德格里:“玛利亚圣母在上,这是当然的。” 德亨回府问纳喇氏,可愿意让德格里给她画一副画像。 纳喇氏面露担忧之色:“我这个样子,入画会不会不好看?” 纳喇氏担忧的是自己入画不好看,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忌讳,这让德亨哭笑不得同时,心中又高兴不已,笑道:“我会跟他说,一定将您画的美美的,”又对萨日格道,“这个德格里是宫廷乐师,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跟他学习一些乐理知识和一两种乐器。” 萨日格煞有介事的点头道:“那就先让他演奏一曲,要是好听,我就跟他学,他要是把额娘画的不好看,我就不跟他学了……” 这话把纳喇氏逗的哈哈大笑,直道萨日格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等叶勤回府,德亨将德格里会来府上给纳喇氏画肖像画的事情说了,出乎德亨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叶勤表达了反对意见。 叶勤:“给萨日格画一副就行了,你额娘有什么好画的。” 德亨板着脸,强硬道:“我额娘怎么就没什么好画的了,相反,我觉着萨日格没什么好画的,额娘才需要入画。不仅今年,等以后每一年,我都会请画师来家里给她画一副。” 叶勤:…… “除了太后、皇后,你见有哪个女人会让洋人画像的?” 德亨:“那是你没见到,你怎么就知道,别人家没有请洋人到自家府里去画像?不是洋人画师,也会是国人画师,你不知道,就不要以偏盖全。” 叶勤:“……我就是知道。”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道:“那从今天开始就有了,说不定,等我回京,京中已经兴起找画师给夫人们画像的风潮了呢?” 叶勤瞪眼:“你已经够出风头了,还要什么风潮。不许!” 德亨:“我不。” 叶勤:“老子说不许。” 德亨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哭嚎:“我不我不我就不……” 叶勤被他叫的耳膜疼,捂着他的嘴巴咬牙切齿道: “行了行了,画就画吧,我不出门了,就在家看着那个德…德什么里的给你额娘画行了吧!” 又告诫道:“你可千万别让外头的人知道你在家撒泼打滚的,你阿玛我丢不起这个人。” 德亨心愿得偿,心满意足,又奇怪问道:“要丢人也是我丢人,您丢什么人?” 叶勤叹息道:“都道我生了个好儿子,我这一向走在外头,让人羡慕习惯了,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们瞧,他家儿子外头瞧着风光,实际上内里还是个三岁的,回家还会跟他老子撒泼要糖吃呢。” 德亨:…… “您每天在外头,都是这么跟人攀比的吗?” 叶勤扇子摇啊摇,咳声道:“不然呢?人生无趣啊,除了说说谁家儿子更出息,还能比什么呢?” 德亨积极给他出主意道:“不如,您说些别的?比如,说一说京里京外的新闻?萨日格不是在学俄语嘛,让她给您说一说外国的奇闻轶事……” 叶勤摇头晃脑:“老子只喜欢受人吹捧,不耐烦去茶馆做说书的。” 德亨嘟囔:“那也不能总说我,对我名声不好。”他岂不是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叶勤大笑道:“美不死你,还真当咱们聚一起总是说你呢?你当的都是要命的差事,我恨不能别人都不要谈起你才好呢哈哈哈。” 德亨恼羞成怒:“好哇你,阿玛你诓我呢!” 叶勤更得意了:“谁让你整日一副装大人模样,好嘛,现在都能做老子的主了,老子诓你一下怎么了?” 第160章 从北京城到古北口防线行路大约一百五十公里, 若是自驾走高速的话,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但若是骑良马奔袭的话, 会在八个小时左右。 但马是不能一直奔袭的,人也受不了,所以,从早上五点出发, 等到德亨他们行至古北口镇附近村舍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晚霞了。 古北口是山海关和居庸关两关之间的长城要塞。它西面卧虎山,东面蟠龙山,中间的潮河水从北向南顺势而流,将两山之间冲击出一个河谷道。 在两山相邻最近中间的河谷通道上建设堡垒,设下关卡,就是古北口了。 古北口关口是连接卧虎山长城和蟠龙山长城的要塞,处于游牧和农耕交界线上, 是东北辽东平原和内蒙古通往中原的咽喉, 在秦皇汉武以及更早时候,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因为这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三大要塞之一。 古北口要塞有两个关口, 在河谷东面设陆地关口,供车马通行,在河谷西面的潮河河道之上设水关,供舟船通行。 战时,古北口是个要紧咽喉,京师锁钥, 非战时, 古北口就是一个南北贸易集散区。因为口的内外, 都有一片相当广阔的地势平缓地带, 供人建设房舍民居商铺,长久居住。 有清一朝,康熙皇帝不再修补长城,他历时二十年,亲手修建了一座人心长城。 古北口长城经历风吹日晒风雨侵袭,城墙越发的破败,多有坍塌之处,但口子内外,满蒙藏汉回等百姓混居,齐心建设,却是让这个京师重镇前所未有的繁华起来。 德亨一行五百人,还全部都是轻骑兵装束,胯/下良马,腰间长刀,背后长弓,腿边箭壶…… 一看就是出塞行围的勋贵子弟。 只是这一行人数实在是多了些,所以一路行来,非常引人注目。 前面就是镇子了,虽然有宽敞的官道不得不宽敞,康熙帝的御驾銮车基本上每年都要从此走一遭但德亨一行还是勒停了马,缓步入镇。 还没看到门牌楼呢,只行至官道边上一个供人歇脚的小茶棚子时,就有一人冲出来,仔细辨认了前头几位骑士,一眼就认出来他要等的人德亨正经挺好认的,纳头变跪,口呼:“奴才范万里给主子爷磕头请安,主子爷吉祥如意。” 德亨眼前还在起起伏伏的摇晃花着呢,他可是整整骑了十二个小时的马,此时听到人声,觉着耳熟,再探头眯着眼定睛一看,笑了,道:“是范掌柜啊,快请起。” 声音嘶哑干涩,但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 范万里起身,忙道:“奴才在这里已经等了主子爷三天了,终于等到了,请主子爷随奴才入别苑修整。” 范万里是范毓馪的奴才,德亨今年会随驾秋狩,承德那边早就得到消息了,范毓馪也让人传了信儿给德亨,说他沿路安排了别院供德亨临时住脚,这个范万里,正是古北口的商号掌柜,也是别苑的掌事。 德亨笑道:“带路吧。” 早有人牵了一匹马出来等待在侧,闻言,范万里快步去到马前,上马,当先行去,带着德亨一行入了镇子。 镇子依潮河而建,说是地势平缓,只是相对于崎岖的山区来说的,实际上,越向东,地势越高,越向西潮河岸方向,地势越洼,所以,整个镇子是台阶式的在平台上依着起伏的地势而建。 在开阔的地带建设联排的房舍和店铺,那么在山与山、岭与沟的夹缝里,就可以建设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别苑了。 范家的这处小别苑,就是在这样一条山沟夹缝中。 前面是院落,后面是住宅区,左右两侧和最后面,是天然的园林。 别苑里人员物资齐备,就像范万里说的,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德亨三天了,能够同时供应五百人和马的马料、床榻、衣物、饭食、热水等,甚至是婢女,都准确齐全。 德亨并没有立即跟着范万里去洗漱休憩,他看了供给随行护卫们的房舍和饭食,检查了马匹状况和马厩、草料,又去看了别苑的后院地形,检查了别院守卫,心道只要不是从内部被人封死了,这个别院就是一座小型的攻守堡垒了。 依山而建,易守难攻。 范万里解释道:“在入关之前,这里是个小寨,周围这些山沟沟里,像这种小寨很多,隐在山林里,找都不好找,当年可没少给睿亲王(多尔衮)添堵,入关之后,这些寨子就都被拔除了,差不多全都荒废了。咱们圣上英明可比天人,自从有了每年北巡后,这里人气儿升的那叫一个快,这些个荒废的寨子,就重新变的抢手起来。咱们范家也趁机入了一个,慢慢修葺着,成了如今的模样。” 德亨心道,你说的可是谦虚了。范氏可算从龙之奴,像是这种离官道不远不近退可清幽进可喧嚣的好地段儿,可不是谁想入手就能入手的。 怕不是你们范家先挑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别院,的确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好地方。德亨做了安排,陶牛牛完全接手了别院的守卫和厨房等要地,然后让大家伙儿先去休息。 据范万里所说,昨儿个康熙帝出了关口,现如今正驻跸在两间房行宫,德亨如果现在出关口的话,天黑之前,是能赶到行宫的。但是,你赶到行宫也没用,因为行宫不是给你住的,你得重新安营,住帐篷。 就跟春围一样,随驾八旗官兵都按照左右翼以及前锋、护军等兵种围着行宫或者帐殿按地儿规矩扎营。 黑灯瞎火的,到了行宫还得现找扎营地儿,估计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你去了做什么呢? 所以,不如在古北口歇息一晚,第二日再出关口,去追御驾。 但这是德亨在洗漱完之前的打算。 德亨洗漱完、用完饭之后,范万里见德亨精神头尚好,就问他有没有兴趣去赶夜集。 这里不是京城,没有宵禁,又是夏日,天长夜短,夜里集市店铺上热闹的很。这里不仅有夜市,还有唱戏的戏场子子。 “福寿班和福喜班的在打擂台呢,都知道咱们康熙爷要打这儿过,肯定能引来数不尽的王公勋贵,富商大户,这两个班头儿为了争个头名,戏那是一场接一场的唱,别提多热闹了。加之镇上有俄罗斯的商队在此停留,镇上买卖比以往更多上了两三成。”范万里介绍道。 德亨奇怪:“俄罗斯商队?不是随着皇上和使团走的吗,他们怎么停留在古北口了?” 范万里笑道:“这些俄罗斯商队,他们回程主要就是为了采买,他们跟着皇上銮驾除了皮毛还能采买到什么?自是要在某个集市上多做停留,采买够了,再追去下一个集市,直到他们离境。” 德亨咂舌道:“我记得俄罗斯商队的卢布和金子都被我给拿下了,他们身上怎么还有钱?” 范万里笑道:“做生意的,哪里会真的不在手上留钱?而且,计算手上没有钱,他们也可以交换。” 德亨:“……用什么交换?” 范万里低头,小声道:“赏赐贡品。” 德亨轻嘶一声,继而失笑,道:“这些俄罗斯人,胆子可够大的。”竟然拿康熙帝赏赐给他们国家皇室的贡品和中国的商人们交换买卖? 范万里忙道:“他们只要将赏赐的品类都带回去就行了,譬如皇上赏了十匹蟒缎,他们带回去五匹,就算成了,剩下的五匹,他们换成他们更想要的,他们的皇帝也不会说什么的。” 德亨道:“这里面的道道,你倒是都了解。” 范万里嘿嘿笑道:“都是生意经,不值一提。” 德亨笑道:“好吧,我不懂生意上的道道儿,走,去逛逛这里的夜市。对了,伊凡不会也在这里吧?你知道伊凡吧?” 范万里:“知道,那位伊凡“国舅”要随驾伺候,留在口子里的是那个叫胡贾科夫的商会委员。” 伊凡可是德公爷身边的新宠,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当然要打听清楚主子身边的亲近人儿都有谁,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伤感情不是? 不仅如此,伊凡的真正身份,德亨没有替伊凡隐瞒,在汇报给康熙帝和告知阿灵阿之后,就这么传开了。 伊凡听不懂汉话,他在学习满语,但似乎学的不怎么样,现在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伊凡呢。 德亨点头,笑道:“胡贾科夫跟伊凡还不一样,他是商会的委员,连接着西伯利亚那边,在京时候我倒是跟他少有交道,咱们现在正好去会会他,你知道他下榻在哪里吧?” 范万里:“就在官道旁药王庙边上的隆兴客店,不过这会子,他应该在戏台那里听戏呢。” 德亨笑道:“那感情好,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的懂?” 范万里赔笑:“看个热闹总行的……” 德亨带着陶牛牛、芳冰等几个亲随,一行十来个人,在范万里的带领下,来到了药王庙门口的戏楼。 要说这古北口什么最多,那当然是寺庙了。 因为信仰不同,各大小寺庙里供奉的神明也不同。 就说以药王庙为中心的这个地段,药王庙里面供奉的是神农氏、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等药王,供百姓祈求身体安康。 附近有个杨令公庙,前殿供奉杨令公和其八个儿子,后殿供奉关羽,这个庙建成已经七百年了,十多年前,康熙帝下令修缮一新,如今也已经是另一番新气象了。 药王庙西侧是关帝庙,和杨家将庙里面的后殿关帝殿不同,这个关帝庙,主要是满蒙回等族人去供奉的武神,杨家庙后殿的关帝神像,则主要是汉人去供奉的武神。 第161章 药王庙门前的戏台是个两层的, 下层是更衣间,上层是戏台。 戏台前的空地上,一直延伸到官道和官道两侧, 全是乌压压的听戏的男女老少。 戏台前最好的一段儿,摆了桌椅、设了茶座,供点了茶点的阔老爷们坐着享受。 范万里早就安排人来占了位子,所以德亨以来, 就坐到了全场观看视角最佳席位…的左侧。 最佳席位是凌普的。 凌普来的比德亨慢了一步,然后,这最佳席位,他是怎么都坐不下了。 范万里冷笑,他听定位子的人跟他报了,定位子的人找到凌普的奴才,说了今晚有“贵”客要来,不好让贵客屈尊, 他们愿意出十倍的价将这个位子给买下来, 但凌普的奴才搬出太子来,说“别说十倍了, 就是百倍千倍这个位子也不让”。 行吧,你不让,你就坐着吧,看你有几个脑袋供的起你“上座”。 凌普的确不敢上,这里是古北口,蒙古人和满汉人对半分, 蒙古人最讲“尊卑规矩”, 他今儿要是敢坐在德亨的上首听戏, 不出今晚, 整个古北口的蒙古人就都能知道了。 搁蒙古大草原上,犯上的人要么被绑在索罗杆上被神鸟鹰隼啄食而尽,要么被打断四肢,扔去荒野喂豺狼。 凌普屁股坐不下去,只好来到德亨面前,恭请他上座。 德亨挥了挥扇子,像是挥走一只惹人烦的苍蝇,淡淡道:“你挡着戏台了。” 凌普侧身,将视野让出来。 今儿戏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不是德亨听出来的,是他看装扮猜出来的。 浓妆艳抹美丽非凡的贵妃正手执酒樽眼波流转咿咿呀呀的唱着,德亨是听不出来唱的什么,但他眼睛会看啊。 这三百年前的“贵妃”,身上绝活儿那可是真真的,不得不说,这“贵妃”身段可真够软的,这后下腰真绝了…… “贵妃”口衔酒樽饮酒这一段将场子推上了高潮,周围都是一片欢呼叫好声。 戏班的小幺儿弯着腰托着铺了红绸缎的托盘陪着笑脸一溜儿从众看客眼前走过,看客们赏赐不一,有多的,自也有少的,铜子儿银锭子都有。 还有那觉着实在好的,奉上赏银还不够,他还撸下手上的宝石戒指往戏台子上抛。 难得戏台子这么高,能将那小小的戒指抛的上去。 德亨定睛对那兄弟一看,哟呵,是老熟人。 德亨不理凌普,凌普面上又羞又恼,正站德亨一侧欲再说些什么,德亨转头探头去看那个觉着眼熟的人,结果,又给挡住了。 德亨怒了,用扇子将他拨开,道:“凌普,你今儿是不是专来找小爷麻烦的?” 说罢,他也不管这个凌普什么反应,站上椅子就从上空越过人群对着身后不远处一桌喊道:“讷尔特宜,讷尔特宜,这里……” 讷尔特宜才听见有人喊他,转睛一看,一眼就瞧见了站的高高的对他挥动扇子的德亨,不由笑了。 他起身穿过桌椅人群缝隙,来到德亨面前,笑问道:“小德亨,你怎么在这里?还来赶场子?” 德亨请他坐下,笑问道:“你出京了?随驾来的?你怎么不在两间房,还留在古北口?” 讷尔特宜看了眼凌普,在德亨的身侧施施然坐下,“唰”的一下打开洒金折扇,看着凌普笑回道:“托你阿玛的福,我在内务府领了个采办的差事,这不,留在古北口为御驾采买货物,这个,凌总管是清楚的。” 凌普忙躬身道:“不错,皇上要些……” “行了行了行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不耐烦听这些。我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德亨不耐烦道。 凌普一噎,面上颜色更加难看几分,几近忍怒了。 讷尔特宜惊了一下,凌普谁不知道啊,太子的奶公,就算是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们,见着了也得好言好语的说话,在他印象中,德亨可不是什么跋扈的性子,他是出了名儿的温和性子。 怎么对着凌普这样一副态度? 凌普得罪他了? 要讷尔特宜说,想要得罪德亨,真挺不容易的。一来德亨在京中圈子基本上不露面,二来德亨性子在那里,不是爱跟人计较的人,三来吗,他年纪在这里,你还能怎么得罪他啊,抢他糖吃吗? 凌普“忍辱负重”的,弓腰请道:“请德公爷上座,您在这里,奴才们不敢坐。” 讷尔特宜看看中间那桌空着的座位,顿时了然,明白了凌普是怎么得罪德亨的了。 不过,要讷尔特宜说,德亨真不是那种因为一个位子就跟人置气的人,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事儿。 德亨叹道:“我就是来好好听一场戏,怎么就这么难呢?你放心去坐,就当爷赏你的,滚吧。” 都骂人了,凌普也是要脸的脸面人,见状就告退,今晚这戏他是不能听了。 讷尔特宜笑道:“凌普,你是不是忘了规矩了?你在你主子面前也是这么告退的?” 已经转身的凌普身子僵直了一下,硬生生转回身来,对着德亨单膝跪下,硬邦邦道:“奴才告退。” 德亨眼风都没扫他一眼,挥挥扇子让他走吧。 凌普这才带着伺候他的奴才离开了,中间的那个最佳位置,终究还是空了下来。 目送凌普背影离开,讷尔特宜凑过来,好奇问道:“你这是跟…”他用扇子向上指了指,继续神秘道,“….闹翻了?” 德亨:“不至于,就是无意间撞上一桩事儿,恶心罢了。” 讷尔特宜:“我还当什么呢,这些个奴才,犯的事儿还少吗,您要是一一计较过去,您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德亨一想也是,怎么就那么巧,偏让他给撞上了,若不是阴谋,就只能说明凌普这种事儿干的多了,不是在这儿撞上,就是在那里撞上。 别人撞上了当看不到,不以为怪,他出来的少,撞上了,就看不惯了。 或者说,太子走到哪里,这种事儿就不会少。 德亨喃喃道:“真是造孽……” 一阵锣鼓喧嚣,讷尔特宜没听见德亨说了什么,欲询问时就见范万里带着胡贾科夫以及几个俄罗斯人和蒙古人过来了。 胡贾科夫向德亨鞠躬行礼,面带惊喜,用蒙古语道:“德公爷,竟然在这里碰上您,不胜荣幸。” 德亨见到胡贾科夫也很高兴,用蒙古语道:“我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这些人是……” 胡贾科夫忙跟身边的人介绍:“你们今日是撞见大运了,这位是王室大公德亨,”又跟德亨介绍道:“这位是喀尔喀梅伦布宜诺,这位是桑图,这位是伊哈……” 在蒙古部落王公制度中,梅伦是一个行政管理单位的职位,参与旗务管理,算是中层骨干人员。 几位来自喀尔喀的蒙古人给德亨行礼,德亨让起,德亨笑问布宜诺道:“你们来自喀尔喀蒙古?是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还是札萨克图汗部?” 布宜诺回道:“是土谢图汗部的中左翼末旗。” 德亨将这一句蒙古语话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说实话,十里一风俗百里一方言,漠南和漠北可是隔了好大一片沙漠和戈壁滩,语言上何止是方言的差别,这个布宜诺的发音,德亨一时没听明白。 还是胡贾科夫给德亨“翻译”了一下,范万里也给德亨纠正了一下,德亨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不是恰克图那一边?” “恰克图”三个字一出,胡贾科夫和布宜诺都面露茫然之色,胡贾科夫道:“我们的确从土谢图汗部这里买到了许多茶叶,但买卖数量,比不上尼布楚边市。” 恰克图,在俄罗斯语当中,是“有茶的地方”,胡贾科夫听懂了,经常和俄罗斯人打交道,略懂一点俄罗斯语的布宜诺也听懂了。 但是,他们部族尚且要靠清可汗皇帝赏赐茶叶,哪里有多余的茶叶交易给俄罗斯人呢? 所以,他也不明白,德亨为什么会说他们的旗地是“有茶的地方”。 德亨却是心里恍然,估计,现在还没有恰克图买卖城呢。 他摆手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远到而来的客人辛苦了,快,上茶来。” 凌普这一来一走的,早就引起有心人注意了,这不,古北口提督马进良带着手下来了。 马进良不认识德亨,但他听说过德亨的名号,还认识讷尔特宜。 讷尔特宜给马进良介绍德亨。 马进良一惊,实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贵主儿居然来了古北口,还在这么个熙攘简陋的戏场子里和泥腿子们混在一起听戏。 其实在德亨一行出现在古北口的时候,马进良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毕竟五百轻骑兵,可不是小数目。 他让再探,再报。 然后再报的结果是,这一行人进驻到了范家别院,还是范万里亲自领的路。 范家别院马进良是知道的,能让范万里亲自迎进去的,身份上肯定不一般。 马进良让再探,再报。 这回探的时间长了一些,马进良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回来一个模棱两可的报信:只探得是京中来的贵人,其他的实在是探不出来了。 这可不是废话吗,要不是贵人,范万里能亲自去等? 正当马进良狐疑来人身份的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凌普总管看戏的时候被人给教训了,他们亲眼看到,凌普总管给那人磕了头,行了礼,然后脸色十分难看的走了。 马进良心下反倒松了口气,行了,也不用再探了,他直接去见人请安去吧。 第162章 经过马进良这一拜, 没过半个时辰,几乎整个古北口的客商或驻地商号都知道德亨人在古北口了。 有知道德亨是谁的,都过来拜见, 不知道的,也送了礼物来。 这正经的,是位爷呢。 布宜诺这些喀尔喀蒙古来的蒙古人,原本不知道德亨是谁的, 皇亲宗室当中,他们更了解像是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这样的皇子,对宗室,就是像阿尔江阿、衍潢这样的他们想见却不一定能见的到的实权王爷。 德亨是谁? 一个辅国公,还是个比车轮稍高点的娃娃,他们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对胡贾科夫的推崇,这个几个蒙古人只觉着俄罗斯人真是没见识,大惊小怪的, 大清的宗室多到数不清, 见到一个小宗室,就以为见到真佛了。 然后, 等这些他们要打交道的商贾们排着队来拜见德亨的时候,这些蒙古人就惊疑不定了。 是他们消息有误,这个德亨,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看年纪着实不像啊,也或者是他长的显小,实际已经三四十岁了? 这也太显嫩了, 看着跟返老还童的老妖怪似的…… 这一波一波的, 药王庙前门大街这里的戏是听不安生了, 德亨无法, 只好带着胡贾科夫和这些商贾们回了别院。 德亨对这些商贾确实有话要说,既然情势已成,机会难得,德亨决定在别院单开一个堂会,和这些商贾聊一聊。 德亨问两个戏班的班主,谁有空去随他到别院唱一回,谈事情,也是要有动静助兴的,就跟开背景音乐一般。 结果,这两个班头差点当着德亨的面给打起来。 一个说他们有静官儿,是德公爷的老熟人,一个说德公爷更喜欢玫官儿,他点了他的戏。 德亨:…… 德亨刚想说,你们猜拳吧,就见静官儿道:“下一场就是我唱了,不好让百姓们久等,就让玫官儿去吧。” 讷尔特宜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回别院路上,德亨好奇问讷尔特宜:“静官儿不喜欢这样的堂会吗?” 讷尔特宜笑道:“是,他只喜欢唱戏,不喜欢应酬。” 又自嘲道:“或许,在他眼中,那些蓬荜人比咱们这些朱门户更得他欢心吧。” 这个德亨理解,摇头晃脑道:“这叫纯粹。那些百姓看他,是因为喜欢他的戏才喜欢他,这是真正的喜欢,你呢?你是想得到他这个人,才追着他的。” “一者清澈,一者浑浊,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 讷尔特宜:“……他总不能唱一辈子戏吧。” 德亨:“为什么不能?他当然可以唱一辈子戏。他可以收徒弟,传衣钵,也可以精研技艺,研究新的唱腔和戏本子,做戏曲界的魁斗,做一代宗师,他怎么就不能唱一辈子呢?” 讷尔特宜失笑:“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了,他又要发痴了,唉,也会更喜欢你了。” 看了眼一直试图往德亨这边凑的玫官儿,又调侃道:“我说你,你也学着严肃点,一天大似一天了,别在外留情又不自知。你既无心,就不要给人家希望。” 德亨惊奇的看着他,问道:“这是拒绝就能拒绝的了得?” 他可是记得,前些年叶勤都没给过讷尔特宜好脸色看,他不还是贼心不死,也就这几年德亨家里与以前不同了,讷尔特宜这才死了心,然后找了个静官儿追着跑。 但看这个静官儿,也不像是对他太热乎的样子,要德亨说,别人说这种“无心”的话尚可,唯独讷尔特宜,这话他是没资格说的。 讷尔特宜咳声叹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上的,都对我无意。难道我被月老除名了?要不明儿我去观音阁拜拜?” 德亨无语凝噎:“观音阁是求子的,你去拜了有什么用?再者,月老是给男女牵线的,你这个,恐怕不归月老管。” 讷尔特宜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道:“小德亨,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的这点子事儿吧,月老他根本就管不着。” 德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讷尔特宜:“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明白。” 德亨斜了他一眼,心道你还真是个情圣啊,眼前已经到了别院了,德亨带人迈步进入,不再二话。 溶溶月色,声声蛙鸣,来在崇山峻岭的凉风吹走了白日的炎热和浮躁,让空气怡人起来,就算只在古北口,德亨就已经感受到塞外的凉爽了。 范万里先行回别院安排,仅仅是德亨从药王庙走回别院的功夫,别院这边一场堂会就已经安排起来了。 德亨去更衣,讷尔特宜暂时作为主家招待循声而来的商贾们。 在给德亨安排的院落里,有两位中年汉子已经等着了。 两人见到德亨,立即叩首道:“奴才傅鼐/王惠民叩见德公爷。” 德亨坐下,道:“两位请起,坐吧。来人,看茶。” 傅鼐是胤禛的奴才,胤禛和东印度公司做海上贸易,傅鼐就是代表“藩王”的话事人,曾经和太子胤礽的奴才打的有来有回,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儒商。 王惠民是内务府皇商,和范三拔是竞争关系,被范三拔稳稳压在头下,但那是之前了,在范毓芳接替了范三拔之后,短短小半年时间,王惠民就抖擞起来了,尤其是这次和俄罗斯人的贸易,他压过了范毓芳,成了第二。 第一当然是德亨,俄罗斯商队后期的货物采买基本上都被他包圆了。 傅鼐是被胤禛派来古北口从蒙古人手里收购皮毛的,王惠民是长芦盐商,尤其是近两年,王惠民陆续接手了被参革大盐商的引地,现在已经是内务府数一数二的大商贾了。 他这个时候在此地也很好理解,和蒙古王公做生意呗。 因为两人算是“官家人”,所以,德亨决定先见一见他们。 饮了一回茶,德亨对两人笑道:“实在是想不到的缘分,居然在口子里见到两位。” 原本就屁股着边小心坐着的两人闻言立即起身,素手道:“您折煞小人了。” 德亨让两人坐下,道:“我原本是打算明儿一早就追圣驾的,今儿赶巧了,遇上诸位。你们是知道的,皇上派遣了一支使团去出使俄罗斯。” 德亨没有继续说话,王惠民就道:“是,咱已经知道了,前儿也看到了,有许多内务府同僚们同去俄罗斯做生意。” 德亨笑道:“但你们是知道的,时间紧迫,内务府的商贾所带货物有限,且,以我之见,俄罗斯路途遥远,去一趟不容易,就这么一点人带着这么一点货物去了,太不划算了。” 傅鼐探身问道:“您的意思是?” 傅鼐对德亨可是太了解了,他不仅了解德亨,在胤禛府上,他还不只一次的听见他管主子胤禛叫“阿玛”,在傅鼐看来,胤禛比疼大阿哥恐还要疼眼前这位主儿几分,更别提主子福晋了,那是同大阿哥一样待的。 所以,对德亨,傅鼐那是当自家主子伺候的。 所以,他不问其他,只问德亨什么意思,德亨说要怎么做,他照做就行了。 德亨笑道:“在出京之前,我就跟理藩院尚书阿灵阿、大学士马奇、礼部尚书富宁安和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商议好了,也在折子跟皇上奏了,说要广撒消息,让民间商队有意者,可随使团入俄罗斯行商。这不是巧了,在这古北口遇到了这许多的商贾,我就想着请他们喝一杯,谈一谈这次随团行商的事情。” 傅鼐明白了,这是小主子嫌阵仗不够大,想从民间借力呢。 傅鼐笑道:“这个好办,您只要言语一声,必有响应的。” 王惠民却是若有所思,但他没说话,他跟德亨基本上没见过,但他知道德亨,据他所知,京中许多新兴的生意,就是这位主儿在幕后操盘。 而且,让王惠民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羊毛生意,牢牢在范毓馪手里攥着,压下一个范毓芳有什么意思,若是能将范毓馪压下去,他王惠民才算是出人头地了。 德亨见王惠民面有思考之色,就问道:“王先生,您可是有何高见?” 王惠民吓了一跳,这小爷,说话这么客气的吗? 在贵主儿面前,王惠民还是头一次被叫先生,嗐,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已经习惯了,以至于他现在有些受宠若惊。 忙站起躬身道:“主子折煞小人,不敢在主子面前当先生…不过,小人的确是有些疑问,请主子教小人。” 德亨以手下压,让他坐下说话,道:“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能答的,我自会答。” 又叫芳冰进来给他斟茶。 一开始王惠民只当芳冰是寻常伺候的下人,结果傅鼐对芳冰笑寒暄道:“冰小哥儿也来了?” 王惠民一惊,傅鼐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能让傅鼐和颜悦色的,这个叫芳冰的,恐不是一般的家下人。 芳冰笑道:“傅老爷客气,随身伺候主子,正是奴才的本分。” 王惠民轻“嘶”一声,这茶已经斟了一半儿了,他也夺不过来了,只能半起身谢芳冰给他斟茶,用眼角余光打量,顿时认出来,这是位内侍。 内侍者,太监也。 王惠民顿时更加不敢以寻常奴才待之了。 同时,对德亨的礼遇更加心悦诚服。 德亨要的就是他的心悦诚服,能从被参革的大盐商手里接下盐引地,是他的时运,能将这些盐引地经营的有声有色,且没被参革,这就是王惠民的本事了。 有本事的人,眼光自然高远些。 第163章 玫官儿唱了一晚上的戏, 第二日嗓子居然没哑,这让德亨大为惊讶。 玫官儿原名王大财,是个非常土气的名字, 跟他清秀玲珑的长相南辕北辙,班头给他起的玫官儿这个名字,倒是跟他很搭。 玫官儿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年仅十四岁就登台亮相, 不出半年,就成了福寿班的新台柱子,可以和成名已久的静官儿打擂台了。 一早起来,玫官儿就想方设法的来德亨跟前伺候,可惜中间隔着一个陶牛牛和芳冰严防死守,让玫官儿不得靠近,等德亨派芳冰去两间房行宫替他给康熙帝请安,又派陶牛牛去替他到商贾间应酬收集消息, 玫官儿才钻了空子来到他的跟前。 玫官儿给德亨伺候茶水, 捧着细腻天青色汝窑茶杯的手指如水葱一般,指甲修的圆润修长, 上面涂了粉色丹蔻,远看如常,近看清丽。 德亨小心着不要捧着他的手指头,将茶碗接过来,没喝,他怕这茶里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德亨轻咳一声, 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少年, 问道:“你来找我, 是有什么事情吗?” 玫官儿转转眼珠子, 道:“小人想伺候您左右。” 德亨直接拒绝:“那不行,我身边伺候的人多的都排不上号,不差你一个。” 玫官儿眉目流转,笑道:“他们可没小人会伺候人,您要是想听曲儿了,小人随时都可以唱给您听。” 德亨奇怪:“你不是你们戏班的角儿吗,你们班头还要靠着你发财呢,他会放你走?” 玫官儿:“那要看是谁带小人走了。” 德亨:“……我要是带你走了,你可是唱不了戏了。” 玫官儿:“主子不让小人唱,小人就不唱了。”他这话说的很干脆,一点没有不舍。 也是,戏子乃是下九流,被人鄙夷耻笑的行业,玫官儿唱戏,肯定不是因为喜欢,估计是被迫的,不得不唱。 德亨皱眉:“你怎么就认定我了?你头次见我吧?” 玫官儿:“……您器宇轩昂,眉目…呃,将来一定是个眉目俊朗的美男子,小人一眼就认定您了。”说着,就抛了个媚眼儿给德亨。 昨天被电了那么一下,对这个媚眼儿德亨已经免疫了,他叹道:“你可真直率啊,好像迫不及待一般。说罢,你遇到什么难处了,是什么打算?” 玫官儿委屈:“小人只是爱慕您的人品,并没有其他的打算,您冤枉小人了。”哀哀戚戚的,我见犹怜。 可惜,德亨是个不解风情的,或者说,他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 德亨欣赏不同性别的美,但这种欣赏就跟欣赏牡丹花和芍药花一样,都只是美本身,并不带有其他的性质。 若是个女孩子在他面前哀戚做作,德亨可能会宽容一些,但玫官儿在他眼里跟门前扫大街的瘸腿老汉美什么两样,所玫官儿这番表演,算是白费心思了。 德亨冷酷道:“我事儿多的很,没时间跟你耗,你要是真没事儿,就退下吧。” 玫官儿还想再央求两句,就听德亨不耐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侍卫进来就要拿他。 玫官儿气的要死。 自从他登台,觊觎他的不知凡几,哪个不是捧着哄着,纵然知道那些个肮脏货没安好心,但那被捧着哄着的片刻欢愉也不是假的,哪里像现在这样,他都自荐了,这人不仅无动于衷,还居然要被轰出去。 莫非眼前之人真是个榆木疙瘩不成? 要说这人不知人事儿,那玫官儿可就要冷笑了,但凡是勋贵子弟,就没有不知人事儿的。 除非那人三岁上就傻了! 要不是为了脱离苦海,看眼前这个贵人年纪小,恐怕还没被霍霍着去好那档子事儿,跟着他就不用受苦,他何必来他跟前“自荐枕席”。 他也不做作了,甩开侍卫要来拿他的手,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一声响,德亨听着都替他疼。 玫官儿也不笑了,他木着脸,梗着脖子道:“小人是来求德公爷救命的,您就说救不救吧。您救了小人这一遭,小人以后一辈子就都是您的人了,您要是不乐意,您吱一声儿,小人立马就走。” 德亨放下茶碗,叹道:“你这个样子瞧着顺眼多了。” 玫官儿好悬没翻出一个大白眼来给他,但又一想,这正说明眼前这个是不好那档子事儿的,他该高兴才是,于是他头就昂的更高了,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德亨问道:“你总得跟我说清楚,你遭遇了什么,我要救你性命?” 玫官儿:“就内务府的凌普凌总管,他看上小人了,小人是定不会从了他的,但小人昨儿看到了,他怕您,只要小人成了您的人,我们班头就不会将小人送与他了。” 德亨不由哀叹,怎么又是凌普,凌普难道没正经事儿干了,整日里净想着霍霍小男孩儿了? 德亨:“你别胡说,凌普看上你做什么,你莫不是诓我的?” 玫官儿撇嘴,道:“他个天杀的生儿子没眼的老肮货,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下贱坯子……” “喂喂喂,你要骂人出去骂去啊,我可不爱听这些。”德亨告诫道。 玫官儿泄了气,道:“他……他看上了小人,是欲将小人献给太子,他们都当我不知道呢,岭官儿、峦官儿就是送去了给太子,我都知道,他们就是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他说着就喃喃自语起来,干脆连“小人”自称都不说了,还隐隐抽泣了起来。 德亨:“……我听说,他会带头班去行宫,你们福寿班还不是头班吧?未必就是你去行宫。” 玫官儿用袖子抹了把脸,吸气道:“这个简单,要是福喜班是头班,他们带福喜班去给皇上和蒙古王公们献戏,我就是送给太子的礼物。要是福寿班是头班,福喜班就省了,直接带我去就行了。” “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投靠您的。” 德亨敛眉,淡淡道:“太子身份尊贵,去伺候太子不好吗?” 玫官儿打了一个冷战,小声道:“太子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我,我一定难逃一死,岭官儿和峦官儿就是让皇上给处死的,我都知道。” 德亨“呻/吟”一声,道:“你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是真的,我发誓,我要是说谎,就让我如岭官儿、峦官儿一样的下场,死后让饿犬啃噬尸体,连乱葬岗都去不得……” “别说了!”德亨怒喝道。 玫官儿缩了缩脖子,心下害怕,但嘴里还是喃喃自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到了……” 良久,德亨才道:“你逃吧,逃走了就不用怕被带走了。” 玫官儿实在没有想到德亨能说出让他逃跑这样的话来,跪在地上呆愣了许久,才木愣愣的笑了一下,然后“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声一声的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前仰后合的,好像听到了多么大的笑话,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跪在地上笑了一会,然后缓缓站起来,道:“是…是我….看错了,哈哈,叨扰了,是我看错了人,以为找到了…活路,哈,原来是、原来是自取其辱来了……”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让长袍下摆恢复整洁。 这一身是新衣,是一个金主给他做的。 他没有自己的衣裳,他身上从内到外,一针一线,全都是想要包养他的金主赠与的。 这些金主都是体面人儿,不是勋贵纨绔就是家里的老爷,都是“文雅”人儿,都不愿意强迫他,只让他自己选。 他们有那么多人呢,只要他选了一个,其他人就都撒手了。 这是规矩。 他还是回去选一个吧。 只是,现在还来得及吗? 还有机会给他选吗? 德亨说让玫官儿去逃,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过了今年秋天,玫官儿这一劫就算过了,他以后自是该走他自己的人生。 实在没有想到,会激起玫官儿这么大的反应。 德亨想说些什么,但上次南海子衡家父女那件事他就已经吃到教训了,那次是他运气好,且太子做的事情实在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康熙帝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不一样。 德亨要真为玫官儿出了头,让康熙帝知道了,康熙帝不会认为他是在救人,而是以为是他在和太子抢人。 抢的还是一个戏子。 德亨收下玫官儿,那就是拿自己的名声和前途开玩笑,让纳喇氏知道了,这后果…… 德亨不敢想象。 所以德亨绝对不能收下玫官儿。 德亨对失望透顶的玫官儿道:“玫官儿,你来找我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如果我拒绝了你怎么办。你不会以为,你一说我就答应了吧?你又不是天仙?”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成功让玫官儿僵直了身子,德亨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年纪,如果我是如讷尔特宜那样的年纪,如你厌恶的那样的品好,你还会来找我吗?” “不要将自己说的多么清高嘛,你本来就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弄的好像我辜负了你一般。在我,不过是多了个冷酷不解风情的名声儿,与你,可就是笑话一场了。” 德亨起身,对他道:“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除了同情,我无能为力。萍水相逢,我也给你想了个法子,让你去逃命,你不乐意,就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罢了,实不必如此作态。” 第164章 既然康熙帝问了, 德亨就将在古北口那晚遇到的商贾被凌普勒索和玫官儿求他救命的事儿合盘托出,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替凌普掩饰半分。 康熙帝听了面色沉凝, 对此不置可否。 他道:“朕知道了。你在古北口聚集商贾又是在做什么。” 德亨回答道:“就是将使团去俄罗斯的消息散播一下,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商贾感兴趣,我想知道他们都有什么打算,就留下来听一听。” 康熙帝:“朕怎么听说, 是你想到在俄罗斯的京城建什么商号,想要让他们去替你办呢。” 德亨笑道:“皇上,如果这些商贾,真的会听我的,我倒是挺高兴的。” 康熙帝笑道:“天下间,无奸不商,他们岂会看上你个小孩子,怕不是你被他们诓骗了, 他们想要利用你做些什么。” 德亨好奇问道:“以皇上真知灼见, 他们会图谋我什么呢?” 康熙帝懒洋洋道:“朕又不是商人,朕怎么会知道。行了, 你玩了这一场,该收收心了,这两日,会有很多蒙古王公来朝见,你也跟着认认人,都是你们的姑表、甥舅姻亲, 要和和气气的, 知道了吗。” 德亨和弘晖以及胤礼、胤祄几个都跪地领命。 康熙帝让几人出去玩吧, 等人都走了, 他看着御案上的折子陷入沉思。 对皇子和宗室子,他们平时爱好做些什么,其实康熙帝并没有太大的约束,读书也好,经商也罢,甚至卖官鬻爵在某些范围内,都是康熙帝默许的。 这些王公在可控范围内做这些事养活自己,消磨精力,总比总是将眼睛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算计些什么要好。 有那些极尽心思的大臣比着,德亨真是可爱多了,至目前为止,德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康熙帝获得了好处。 尤其是承德织造局。这一个织造局,不仅让康熙帝的钱袋子迅速鼓胀起来,还让蒙古与满清,更加亲厚,更加同气连枝了。 倒是太子,一日更似一日的不成样子了。 德亨现在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他是知道康熙帝轻贱商贾的,但他没想到,他居然轻贱到这种地步。 以德亨在古北口做的事情,应该算是结党营私了吧? 但康熙帝的重点全放在凌普身上,对他聚众商人,竟然只是警告他不要被商人欺骗了,然后就放过了。 只能说,康熙帝,是真的看不起商贾啊。 在皇帝这里了,商贾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也罢,左右都是长远计划,眼下这种形势,对他算是好现象了。 德亨和六个小伙伴聚合,加上胤礼和胤祄,被卓克陀达带着去了圣驾銮车后面的十公主车驾。 因为是去见公主,所以罗布藏喇什和策妄多尔济就被拦下了。 德亨和卓克陀达骑马并行,悄声问她道:“那两个是谁?” 卓克陀达道:“都是科尔沁左翼的,罗布藏喇什是左翼后旗札萨克郡王岱布的次子,策妄多尔济是端敏姑祖母的次子。” 德亨:“哇。” 卓克陀达笑了起来。 德亨凑到她跟前捂着嘴问道:“我看他们怎么都追着姐姐跑?” 卓克陀达横他一眼,嗔道:“别瞎说。” 弘晖也小声嘀咕:“辈分不对,白瞎……” 十公主这边车驾完全是比固伦公主稍低半层的和硕公主规格,供女眷休息的车子最多,甚至还有轿子。 卓克陀达带德亨过来是休息的,毕竟到鞍子岭行宫还有不少一段时间,骑着马跟着銮驾慢慢走,不如坐车舒服。 十公主这边还另有三位娇客,一位是胤禔的第三女县君仙瑶,一位是奉国将军威塞之女乡君梅花,另一位,是月兰。 十公主等都坐在扎了纱窗的车里乘凉,月兰坐在车辕上和她们说笑,最先看到德亨他们过来,老远就招手道:“德亨弟弟,快过来。” 德亨打马上前,惊讶道:“七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月兰要是不出声,德亨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跟京里那个白皙美丽富贵端庄的王府贵女完全不同了。 她去掉了繁复精致的发髻,只将两鬓头发上拢,一总儿的在身后编成一个大发辫,发尾用红线系上,然后就没有了。 身上穿着是蒙古人最爱的五颜六色浓墨重彩,衣料是最好的丝棉麻混纺的薄纱,除了精美的刺绣,一点金玉装饰都没有。哦,也不是没有,她颈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金项圈,手腕上一边一个也套着两个实心的金手镯。 原本白皙细腻的脸庞也褪去了腻白,成了蜜色,还晒了两个红脸蛋,细看,鼻梁和脸颊上还给晒出了雀斑。 见德亨一副见鬼的样子打量她,月兰哈哈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声音更是比以前豪放的不是一星半点的。 十公主听到外头的声音,掀开纱窗看了一眼,从窗子里跟德亨笑语打招呼:“德亨,你来了?”声音温温柔柔的。 德亨给十公主见礼:“德亨见过公主殿下。” 十公主见德亨额头脸颊上都是汗珠子,就邀请道:“看你热的,快进车里来凉快凉快。” 德亨忙摇头拒绝,道:“这于礼不合,我也不热。” 十公主笑弯了眼睛,掩唇笑道:“按理儿,你得叫我一声姑姑,怎么就于礼不合了,快进来,卓尔和弘晖也进来。” 德亨真挺为难的,他从窗子里看到了,里面除了十公主,还有另外几个少女,他实在是不好进去。 卓克陀达笑道:“十姑姑,他身上臭的很,进去了再熏着你们,不如我带他去我的车上洗洗,再让他过来给十姑姑请安。” 十公主想说我不介意,又想到车里还有其他人,就道:“也好,快去快去吧,把我份例里的冰拿去给他用,不用替我省着。” 德亨谢过,跟着卓克陀达去洗脸换衣去了。 十公主从窗子里目送着德亨走远了,看不到了,才放下车帘子。 胤禔的三女儿仙瑶和十公主同龄,她见十公主这样在意,就笑道:“十姑姑,您跟那位德公爷很熟吗?” 身为贵女,交际圈子真挺小的,见外男更是少,仙瑶实在不明白,十公主是怎么和德亨熟稔起来的,即便德亨是宗室,那也是外男。 十公主笑笑,道:“说熟也不熟,说不熟,也挺熟的。” 仙瑶笑道:“姑姑和我们打哑谜呢?” 十公主亦是笑道:“那你们可知这谜底是什么?” 宗室女乡君梅花转了转眼珠子,笑猜道:“莫非是‘神交’?” 仙瑶张大了嘴巴,忙用团扇遮上,露出的杏眸惊讶不已的样子。 十公主似笑非笑,一下一下缓缓摇着团扇,一副神秘莫测的大仙儿样子。 梅花亦是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眼睛笑成了月牙,道:“看来我是猜错了,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对那位德公爷,一定是很熟悉的。” 仙瑶忙问:“是谁?” 梅花指了指身侧车门外,使了使眼神,小声道:“车外那位,定是熟悉的。” “喂,我说你们,又编排我什么呢?”车辕上坐着赶车的月兰笑着出声问道。 仙瑶干脆来到车门前,掀开车帘子,推了推月兰的肩膀,道:“我说,你这是没苦硬吃啊,我们就这么招你烦,一时半会的都不愿意跟我们坐一起?” 月兰也不理解:“外头多好的风,你们干嘛非要坐车里,再说,我就是坐外头,你们里面说什么话我也是听的到的。” 仙瑶才是不理解她:“看看你这张脸变成什么样子,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出去了,你说说你,你到底图什么啊,啊,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 月兰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你当我想啊,这不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吗。你们也不用自欺欺人了,你们来都来了,早晚变成我这样儿。” 她这话一出,仙瑶面上的笑影儿登时没了,她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声,摔下帘子不理月兰了。 月兰摇头,一时想着这位郡王府的三格格还在做梦呢,一时又觉着自己说话太过分了。 车内,十公主在轻声安慰仙瑶:“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脸上的妆可就花了。” 梅花也叹道:“我今年都十九了,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知道这一刀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又掀开帘子问月兰:“月兰,你有信儿没?” 这话没头没尾的,月兰却是知道她是在问什么。 梅花是在问康熙帝到底有没有给月兰指婚的意思。 月兰摇头,道:“我是自己找来的,不是有人叫我来的,我人都到跟前了,都还没人跟我说透露意思,想来这才又没我的份儿。” 梅花气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快咽回去,你巴不得呢?” 月兰无语:“……这说出来的话还能咽回去?” 梅花气的都要跺脚了,只连声道:“你这人、你这人…你这人真是气死个人了。” 别人都胆战心惊的要急死了,偏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岂不是要气死别人。 月兰也叹气了。 她就是躲京里的闲言碎语才来承德的,结果来了之后,有了事儿操持,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间女子害怕嫁人,无非就是看不清以后的生活,与其说是害怕嫁人,不如说是害怕未知。 但月兰不一样,不管她以后嫁给谁,嫁去何处,有衍潢在,她以后的生活都能随她的心意过。 既然日子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她还用怕什么? 第165章 大人就是这样, 不论男女,聚在一起,除了问候对方父母亲人身体安泰与否, 就是谈儿女婚姻,好像不论一论亲戚关系,拉一拉媒纤,就没话题说了一般。 康熙帝也乐意这些蒙古王公们之间相互论亲戚, 大家都是血脉至亲骨肉,论一论处着也亲热不是。 一亲热了,许多不必要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许多微弱的小矛盾就自动消弭了。 挺好。 这就是康熙帝每年与蒙古嫁娶婚姻想要达到的结果。 大人们是这样束手束脚的,小辈们可就潇洒肆意多了,随着来朝见的蒙古王公越多,小孩子们这边队伍就越发壮大了。 有脾气和的,也有脾气不和的。 人一多, 脾气和的扎众聚堆, 脾气不合的疏远隔离,也就看不大出来了。 德亨这些小伙伴们也不总是在外头跑马的, 他还要读书。 弘晖是皇孙,德亨和德隆是宗室子,和胤礼、胤祄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两位小皇子每日要跟着随扈的先生念书,康熙帝又怎么会忽视了自家皇孙和宗室子。 别说弘晖、德亨和德隆了,就是富昌、福保顺和傅宁, 因为胤祄的要求, 都坐在了先生面前, 乖乖读书。 这次随驾北巡的大学士有马奇、陈廷敬、李光地, 学士蔡升元、二格、舒图、王之枢,起居注官徐元正、海宝、塞尔图、阿尔法、蒋廷锡、揆叙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六部尚书、侍郎像是徐潮、希福纳、噶礼等,詹事府少詹事陈元龙,侍讲学士年羹尧等,侍读学士席文毓等…… 这是文臣,文武兼备的武将就更多了,比如富宁安,比如傅尔丹等。 康熙帝几乎将大半个朝廷中枢都带上了路。 康熙帝的整个文臣武将班子,几乎八成八的都给他讲过书,也就是说,都是帝师的经历。 今天是在去喀喇和屯行宫的路上,上午阴天,下午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平日里上蹿下跳骑马放鹰撵狗打猎不消停的小子们被困车里,然后康熙帝就给侍讲的大学士陈廷敬安排了个任务,去给那帮小子们讲书。 地点就在御驾之后的一架马车里,马车四壁敞开,这样马车里先生是怎么教的,学生是怎么学的,前头銮车里的康熙帝抬头就能瞧见。 真是很有责任心的家长了。 陈廷敬啊,这可是被康熙帝称赞过的“全人”,载入史书赫赫有名的经世之臣,尤精理学。 胤祄跟德亨和弘晖他们嘀咕:“陈师傅可严厉了,讲书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十分精彩,就是不苟言笑,看着可吓人了,好在他是汗阿玛看重的肱骨大臣,不常给咱们讲书,要不然,我看着他那张脸,都要厌学了。” 胤礼忙制止他道:“别这样说,那是师傅,不苟言笑才是正常的,要是嬉皮笑脸的,那可就不庄重了。” 胤祄噘嘴:“谁让他嬉皮笑脸了,只要不耷拉脸就行了。” 德亨问傅宁他们:“你们家的大学士对陈师傅评价如何?” 富昌、福保顺和傅宁相互对视一眼,傅宁道:“二伯说陈师傅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胤祄:“哈?” 弘晖小声提醒道:“来了。” 众人立即正襟危坐,德隆最后哀叹道:“为什么要带上我。”他都十五了,用不着和十来岁的小孩子一起读书了吧? 德亨最后劝他道:“有大儒讲书,你就偷着笑吧。” 德隆:…… 陈廷敬是个清矍的老头儿,年过古稀,腿脚…… 车马还在行走当中,德亨正奇怪他要怎么上车,想着要不要让车马暂停,就见这位老头儿手掌一按车辕,一个借力,腿一抬,就从容的上了车。 德亨:…… 行吧,这不仅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还是个手脚利索的老头儿。 八个小家伙们挤挤挨挨的坐了一边,另一边留给教书师傅。 因为是在马车上,站着行礼不方便,就等师傅在教案后坐定后,师傅先给胤礼和胤祄两个皇子行君臣礼,两个皇子再带领弘晖德亨他们给师傅行学生礼。 若是在康熙帝和太子那里,师傅要跪着讲书,在其他皇子们面前,师傅就可以有一张席子坐着了。 就像胤祄说的,陈廷敬真是一个不苟言笑,瞧着就十分严厉的老师。 他将书本放在案上,随手翻开一页,道:“臣今日所讲,乃是《中庸》一篇,子曰:‘舜其大知也与!……’” 一共五句话,四十来个字,陈廷敬先摇头晃脑的背了一遍,然后开始点名:“十七阿哥,请将这一篇背诵一回。” 胤礼明显是背诵过的,他很流利的将这五句话背诵了出来。 陈廷敬点头,没有说好与不好,然后道:“十八阿哥,请将这一篇背诵一回。” 胤祄同样流利的背诵出来。 接下来是弘晖、德亨、德隆…… 德亨背诵的也很流利,别说他之前在贝勒府的时候就已经将四书背诵的滚瓜烂熟了,就说前头已经有四人背诵过来,就这么四十来个字,他就是现听现记现背也来得及。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的。 德隆就背诵的磕磕绊绊的,中间还有漏句、错句,五句话就背出来错误的两句,二十来个字。 德亨惊讶的看着德隆,德隆半点不害臊,跟德亨平静道:“我就这样,背书丢三落四的。” 陈廷敬:“只要下上苦工,就没有背不下来的书。” 德隆要回嘴,被德亨拐了一胳膊肘,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师傅说的是,德隆受教了。” 陈廷敬点头,并不见赞许,平平淡淡道:“孺子可教也。富昌,你来背诵。” 有了德隆“珠玉在前”,富昌和福保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能记得的就背诵,不记得的,就直接说:“剩下的不记得了。” 到了傅宁,也无误的背诵下来了。 富昌和福保顺一左一右惊讶问道:“你什么时候读的书?”这个小弟弟/叔叔不是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的吗? 什么时候读的书,他们怎么不知道。 傅宁看了眼神情严厉的师傅,小声回道:“现背的。” 德隆&富昌&福保顺:…… 感情就我们几个是傻的。 胤礼和胤祄偷笑,弘晖和德亨莞尔,德隆则是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陈廷敬用指背敲了下案几,吸引几个小的注意力,道:“德隆、富昌、福保顺,课下背书二十遍,抄书二十遍,交与皇上御批。” 德隆激动又要张口,被德亨又是一拐,只好泄气道:“是,学生记下了。” 富昌和福保顺也乖乖听话。 陈廷敬瞥了中间那个不大不小的小不点一眼,心下对这几个临时小学生满意几分,正式开始讲书:“孔圣人说,舜帝算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吧,他乐于向别人请教……” 陈廷敬先是讲解了书的意思,然后引经据典,教给学生们一个浅显的为人处事的道理:即便自己是个聪明、博学、智慧的人,也要学着包容别人的缺点,看见别人的优点,容许不同智力不同层次上的人“过”与“不及”两个极端的偏向…… 德亨听的连连点头,真是国宝级讲师,道理讲的太清楚了,然后呢? 要学会宽容、包容别人,然后呢? 接下来是不是要上升到治理国家的高度了? 毕竟是孔子说的嘛,儒学就是教人做人的道理和治理国家的道理的。 但是,没有了。 陈廷敬将“包容”的道理讲明白就停下了。 陈廷敬问道:“十七阿哥,您可曾遇到需要‘隐恶而扬善’,但您没有做到的事情吗?” 胤礼想了想,道:“我宫里的洒扫小太监打碎了我一个茶杯,我替他隐瞒,说是我打碎的,没有让他受鞭笞之刑,这个算吗?” 陈廷敬面上仍旧是平静的,点头道:“十七阿哥有仁爱之心,算‘隐恶’,然做错了事亦不可姑息,事后您可有教导他宫内当差要谨慎小心?” 胤礼摇头:“他快吓死了,哪里还听得见我说的话,我让他退下,他就兔子撒鹰似的跑了。” 胤祄嘿嘿的笑,弘晖尚且忍着,德亨也忍俊不禁,德隆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傅宁几个就你推我我推你的捂嘴笑。 一时车厢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陈廷敬:…… “十七阿哥,您要明白‘主失之于宽,奴失之于弛’的道理……” 接下来,陈廷敬针对胤礼宫里小太监打碎茶杯这件事讲了一刻钟主子御下有度的道理。 然后,再问:“十八阿哥,您可有遇到过‘两端’的人和事?” ‘两端’,就是‘过’与‘不及’。 胤祄想了想,道:“畅春园里有一个奴婢,她的结子打的好极了,太后妈妈选结子,总是一眼就挑中她打的,这算是极致的心灵手巧了吧?” 陈廷敬捋须点头。 胤祄继续道:“但你们不知道,她居然不认识路,明明通向万树红霞的路在南边,她偏偏向北走,每次都走错,别人问她,她就说:我看所有的路都是一样的。这算不算是与常人相比,有不及之处?” 陈廷敬点头:“不错,此婢心灵手巧却失于方向失迷,有其过人之处,也有其不及别人之处,这正是一个正常人所有的秉性。诸君可知,就算灵秀如状元,也有其不及之处,话说前朝有一赵姓状元……” 于是,又用一刻钟的时间,陈廷敬讲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前朝状元过目不忘文章天成偏偏记不住人脸的趣味小故事,听的几个小伙伴一下惊呼一下唏嘘的,简直比听说书的还要投入。 第166章 跟陈廷敬上过一课, 德亨受益良多。 他以前,自以为是宗室,另有晋身的途径, 对读书之上,就不大上心,只觉着能读的通、听的懂就行,对书里的学问和道理浅尝辄止, 并不深研。 现在看来,老祖宗的传世本领不学是不行了,读书,是真的可以增长双商的。 所以,德亨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他得抓紧时间读书了,要是落下太多, 以后就更难补了。 而且, 他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根本不愁师资, 缺的是他想读书求知的一颗心。 在接下来行程当中,德亨在康熙帝面前当差时,再有侍讲、侍读学士来御前侍奉康熙帝讲书、读书,他就仔细听讲起来。 其实以前在康熙帝面前当差的时候,德亨也有好好听这些大儒们给康熙帝讲课,但这些大儒们讲的学问多深啊, 说出来的词儿他很多听都没听过, 就跟学体育的去听物理教授讲黑洞一样, 那就是听天书, 根本就是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 这些学问,他既无心去学,自是过耳就忘。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还是听不懂,但他带上了一颗求知的心,听不懂就集中精神努力听,将每一句话都记下来,然后等下值了,再去找老师询问。 老师是谁?哪个是你的老师? 嗐,御驾旁侧,到处都是翰林院学官,随便逮着一个都可以做德亨的老师。 只要让德亨给逮着了,那是一定会追根究底,一直到学会弄懂为止。 一有了空闲,德亨也不和德隆、罗布藏喇什他们一起骑马打猎放风去了,他就拿着本书倚靠在马车厢上通读,读不懂、不理解的地方,就记下来,然后不拘路过的是谁,一定要给他讲明白了才能放人走的。 每天到了康熙帝点的当日教书师傅来上课,更是德亨如鱼得水的时刻,他上课好好听讲,下课就侍奉着师傅让师傅给他讲他不懂的经史道理。 他这种好学的行为,让康熙帝看的啧啧称奇。 把他叫到跟前随意考了两句,德亨也回答的有模有样的,康熙帝惊讶道:“真是进益了,”又摸摸他脑门,“怎么突然开窍了,想着静心读书了?” 德亨四十五度望天,明媚的忧伤道:“我以前竟是都错了,读书可以明理,我以前就懂得,现在看来,竟是一点都没懂得,竟是一直混沌愚昧的。我如今才明白这样的道理,现在开始努力,想来也是不晚的吧?” 康熙帝:…… 康熙帝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点头道:“不管什么时候努力读书,都是不晚的,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去吧。” 等人走远了,康熙帝才问徐潮道:“他刚才什么懂的不懂的,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徐潮:感情您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呢,那您还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您这是把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摸不着深浅的本事给用上了。 徐潮道:“回皇上,老臣猜,德公爷应该是从书中有所解惑,寻到读书的乐趣了,才开始真正读书了吧。” 康熙帝一听就明白了,道:“原来如此。你不知道,这小子聪明的紧,不管是背书还是学做事都是一点就透,轻松自在的如吃饭喝水一般,朕只当天才都如此,现在看来,不过是只纸老虎,他那是没遇到能治的了他的事儿呢。” “就是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儿,能让他明白读书可以明理这个道理。” 这个徐潮还真知道,就笑道:“前几日,皇上不是让子端去给皇子们讲书去了吗,子端回来就跟臣等说,德公爷虽然看着聪明,内里还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呢。 皇上不知道,他因为子端在课堂上没有夸奖他答的好,就闹脾气了,课下非要拉着子端要个说法。 子端那人,皇上是知道的,最是好人为师,不免就要教导上几句。 想来,就是子端引的德公爷开悟了吧。” 陈廷敬,字子端。 康熙帝哈哈大笑:“子端可是帝师,那小子还想要个说法呢,子端能被那小子给问住了?看来,子端不仅没有被他给问住,还给教训了。” “好,教训的好!玉不琢不成器,痴顽小子如此顽劣,朕早想着什么时候让他知道一下好歹了哈哈哈。” 徐潮心下暗惊。 康熙帝这话听着像是玩笑话,但往往,玩笑话中暗藏真心。况且,谁会当帝王说出来的话是玩笑话? 看来,子端这个大棒,敲的正当时啊。 徐潮陪笑,想着什么时候要点那位德公爷一下,就听康熙帝道:“既然那小子开始知道好学了,他要是找寻着你们问上来,你们这些饱学之士也要不吝赐教,莫要因为他愚顽就不屑教导才是。” 徐潮忙躬身道“不敢”,又道:“吾等身为侍讲,在侍奉皇上读书之暇,若能教化一二学子,实乃吾等读书人之幸事、之快事。” 康熙帝捋须笑道:“既如此,朕就将他交给你们了。” 徐潮:“……臣等遵旨。” 徐潮回到内阁车马队伍,见到李光地、陈廷敬、揆叙、陈元龙等,就道:“皇上口谕。” 众人纷纷从坐改为跪,听旨。 徐潮复述道:“皇上说,要我等侍讲、侍读学士,闲暇之余,教导辅国公德亨读书。” 众人齐齐道:“臣等领旨。” 接完口谕,众人复又坐好,当中年纪尚轻的徐元正不免问道:“除了辅国公德亨,皇上没有说其他的皇子皇孙了吗?” 众人都去看徐潮。 徐潮瞥了眼陈廷敬,回道:“除了德公爷,皇上没有提其他的。虽然没有提及,待得皇上点了我等中的谁去为皇子皇孙们讲书,也要慎重,全力以赴才不负圣恩。” 其他人纷纷道:“自该如此。” 心下却在嘀咕,这先生配置,开前所未有之先河,皇上是不是另有他意? 陈廷敬面上仍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板正严肃样子,心下却是猜度,一定是徐潮说了什么,皇上才下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口谕。 不过,这都跟他没关系,他老了,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随驾北巡了,待得这次回去,他就该考虑乞骸骨的事儿了。 于是,德亨见了谁都要拉住问上几句,改为谁见了他都要驻足,笑着问上一句:“德公爷,您书读到哪一段了?” 德亨:…… 皇上就是皇上,他是知道该怎么让你有苦说不出的。 但德亨还偏舍不得拒绝。 他现在趁着年纪小和北巡的便利可以随意和这些肱骨大臣请教学问,等回了京,等他再长大几岁,别说他主动上去请教学问了,估计像是李光地、陈廷敬这些纯臣们,就该见了他躲着走了。 御驾很快就到了喀喇和屯行宫,已经离热河行宫不远了。 像是雅尔江阿这等宗室和承德将军、提督等都来行宫见驾,康熙帝要处理的政务更多了,德亨每天工作、学习忙的脚不沾地,这不,一到休班,他就出了行宫来找小伙伴们来了。 弘晖和德隆是可以住在行宫内的,但因为德亨带来的五百人要在外扎营,所以,弘晖和德隆就跟康熙帝请示,他们带着自己的人在行宫之外听从安排按地扎营。 康熙帝很高兴弘晖和德隆能和属下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大手一挥,准了。 于是,他们加上富察家这一行差不多一千人,被胤祥编成一个千总整营,充当御驾护军防卫,在行宫大门右翼正蓝旗第一列扎营。 德亨回到自家营地,先是巡视营地,查看防卫,雅各布作为营千总,跟在德亨身侧解说。 巡视完营地,发现一切井然有序,回自己帐篷途中,雅各布状似随意的跟德亨汇报道:“奴才见到浑图赖了,就在御驾护军左翼前锋营。” 德亨想了想,道:“浑图赖,我记得他是安郡王府的一个佐领?” 雅各布点头,道:“是王府佐领之一,此次北巡,按例从下五旗抽调佐领冲当护军随驾,这次抽到了他。” 德亨皱了下眉,沉声问道:“他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雅各布回道:“他已经是连续第四年随驾了,按说,正蓝旗佐领这么多,每次都抽到他是不可能的。但也说不好,您是知道的,随驾秋狩除了行军艰苦之外,皇上是有额外的赏赐的,也有些佐领,为了赏赐,是会提前和参领、都统打好招呼,占一个名额,带人随驾秋狩的。许是奴才想多了。” 如今日渐承平,为了保存八旗战力,皇帝每年都会抽调八旗兵勇塞外围猎,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国朝定例了。 最耳熟能详、或者说只让大家记住的,是康熙帝亲自带领的每年五月至九月的夏巡秋狩,但其实,康熙帝的安排是,每年四月、十月、十二月,分为三班,每班四千人,轮流到塞外进行狩猎,让诸王、王公子弟以及八旗兵勇们娴熟骑射,整饬号令。 其实就是一次以王公为带领的军事演习。 再加上康熙帝每年必不可少的春狩、秋狩,可以想见,八旗兵勇每年的行军频次是有多么高,这就让有些人非常吃不消,尤其是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王公们,以及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八旗子弟们,他们会想尽各种法子避免被抽调。 在这种普遍情况下,像浑图赖这种连着四年带人随驾秋狩的,就很让人费解了。 德亨问道:“你可是打听了,他是因为什么连续四年随驾围猎的?” 雅各布回道:“他自己说的,债台高筑,还不起债,只能随驾,赚些赏赐,好拿回家还债。” 德亨:“呵。” 雅各布反而道:“您别小瞧这债务,咱们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主子,少受这债务之苦,别的佐领中旗人被债务逼的卖地卖房又不是罕事儿,浑图赖将这个理由在军中一说,响应者连片,根本找不出破绽来。” 第167章 端静公主, 康熙帝第五女,续齿排行为三,大家都尊敬的叫一声三公主。 三公主在康熙三十一年嫁喀喇沁杜楞郡王扎什次子噶尔藏, 至今已经是第十六个年头了。 这是一段政治婚姻,康熙帝将公主下嫁喀喇沁,目的有二: 一表酬功。喀喇沁右旗札萨克郡王扎什在康熙朝前期密报、剿灭察哈尔蒙古布尔尼叛乱和侦察、击败准噶尔蒙古大小战役中立有大功。 二表优容。喀喇沁部献出大片牧场供康熙帝建造木兰围场,让康熙帝每年北巡围猎政策得以顺利施行。 因此, 对喀喇沁部的忠心和战功,康熙帝是一定要有所表示的,除了封赏和升爵之外,康熙帝还下嫁端静公主于喀喇沁部,以表永世为好之决心。 旗主扎什故去后,额驸噶尔藏理所当然的袭札萨克郡王爵位,成为喀喇沁右旗旗主。 噶尔藏被选中成为额驸,是因为他老爹扎什, 并不是因为他本人如何如何, 而且,端静公主下嫁时, 噶尔藏年近三十,膝下已经有儿女若干了。 对这桩政治联姻,端静公主本人如何感受不得而知,但德亨等见到的眼前的端静公主,是温柔慈和平静的。 她的身边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和一个青年。 一个是她的独子敏珠尔喇布坦,据她自己介绍说, 儿子今年十三岁了。但敏珠尔喇布坦长相敦实憨厚, 看着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要不是因为他面容稚气, 说他二十多了都有人信。 另一个是格格乌苏苏,乃是额驸噶尔藏与侍妾所出,今年十二岁,虽非公主亲生,但看端静公主喜欢的样子,这是拿她当做自己亲生的养了。 青年是噶尔藏与前妻所出的长子纳穆赛,二十多岁的模样,是受噶尔藏之命,护送端静公主来行宫给皇父请安。 虽然差不多每年北巡,父女两个都能相见,康熙帝也不止一次的进驻端静公主府,但每一次相见,都如久别重逢一般,让人泪目。 父女厮见完毕,康熙帝兴致勃勃的给三女儿介绍十公主和弘晖等人。 以十公主为首的大阿哥府的仙瑶、四贝勒府的卓克陀达、显王府的月兰、奉国将军府的梅花上前拜见公主。 端静公主将妹妹拉到身边看了又看,爱了又爱,再看看嫩柳一般的侄女儿们,又笑又哭。 笑是因为见着亲人了,哭是因为她知道在此见着这些女孩儿们意味着什么。 见完女孩儿们,端静公主擦干眼泪,带着期待和赞许的目光看向小子们。 以胤礼为首的小少年们,带着弟弟胤祄和侄子弘晖、德隆、德亨几个宗室子拜见公主。 胤礼和胤祄这两个小弟弟,端静公主是年年见的,弘晖和德隆、德亨就是头一次见了。 但名儿却不是头一次听见的。 仔细看了简亲王挂在口里的嫡长德隆和显亲王挂在口里的弟弟德亨,端静公主将弘晖带到康熙帝面前,笑着打趣儿道:“儿臣瞧着,这孩子模样儿,倒是跟四弟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康熙帝哈哈大笑,道:“这孩子性子可不像老四,老四打小就是个老成的,弘晖开朗聪敏,能文能武,颇为勇壮,甚得朕心。” 端静公主心下一惊,这评价,她还是头一次在一个皇孙身上听到呢,看来这孩子能被带着随驾秋围,是真的因为出挑被皇父看中的,而不是老四另巧立名目给塞进来的。 端静公主立即将弘晖从头夸到脚,夸的弘晖耳朵根都红了,还不放过,将儿子敏珠尔喇布坦和女儿乌苏苏招过来,介绍三人认识,然后让他们一起去玩儿去。 弘晖眼巴巴的看着德隆和德亨,两兄弟对他投以怜惜的目光,爱莫能助。 对德隆和德亨,端敏公主也是夸了又快,笑对康熙帝道:“宗室里面能出挑出这两个孩子,汗阿玛优容谨训宗室的心也不算白操了。” 康熙帝笑道:“宗室乃我爱新觉罗之根基所在,朕宵衣旰食,就盼着宗室能出为国效力之王公,壮我八旗雄威,如今亲眼看到小一辈成材,朕心甚慰啊。” 端静公主也叹道:“君父视天下万民为己子,更何况宗室,汗阿玛望子成材之心,尊卑一同,概莫如是。” 话音一转,又感慨道:“莫说君父操心孩子们是否成材,就说儿臣女流之辈,对自家孩子能否成长皇父效力的人才,亦是心中缀缀不已,儿臣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得日日耳提面命,督其娴熟骑射,好歹在围猎的时候不要在皇父面前漏了怯。” 一开始,康熙帝还以为这个女儿要为儿子讨要封爵呢,听到后来,不由哈哈大笑,将敏珠尔喇布坦叫到跟前,仔细打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捏了捏他的胳膊,对女儿笑道:“朕瞧着朕这个外孙很是可以了,不如让几个小子比比箭术,”又指着德亨道,“德亨箭术之精绝,堪称箭术中的巴图鲁,让敏珠尔喇布坦跟他比一下,就能知道深浅了。” 端静公主看着德亨笑道:“儿臣没少听简王和显王说起过这孩子,但都是称赞其聪明才智,听汗阿玛所言,竟是在弓箭上面亦有所建树吗?” 康熙帝安排人去树靶子摆弓箭,亲携端敏公主之手来到殿外。 殿内是皇上和公主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殿外是像大阿哥、十三、十四、十五、十六这样的年长阿哥,以及诸位年班随驾和赶来参加围班的蒙古王公、台吉们候等,等待康熙帝召见。 见康熙帝携着端静公主的手带着一众年纪众小的皇子、皇孙、皇外孙们出来,众位王公皆起身见礼。 康熙帝笑对众王公们道:“今日朕之爱女来朝,朕不胜欢喜,兼又见孙辈日渐成材,更是喜不自禁。诸位王公,朕欲以此活佛开光念珠为彩头,摆下骑射场,让小辈们比一比,你们也不要吝啬人等,可尽推举15岁以下擅骑射者参与比试,不论是谁,胜出者得朕赏,共贺我女芳驾,何如?” 众王公尽欢呼起来,合声道:“皇上英明,我等领命。” 正在气氛高涨,欢呼鼓舞之际,众人就听一高声叫喝之声传来:“太子殿下到。” 众人停下声音,尽皆转头去看,见一着淡黄朝服之人神采飞扬龙行虎步而来,待得近处,众人纷纷见礼:“臣/奴才等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胤礽笑道:“孤来迟了,诸位王公莫要见怪,免礼平身。端静也到了。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太子行了跪礼。 端静公主见状,立即躲了开去,站到了康熙帝一侧。 康熙帝收回携着女儿的手,数着那串据他自己说是活佛献上的念珠,面上笑容不变,道:“是太子啊,你身体无事了?” 康熙帝没叫起,胤礽就跪在地上,道:“儿臣只是偶感风寒,昨儿吃了太医开的药,今日感觉好了些,听说端静来朝,就急忙赶过来相见了。” 康熙帝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端静公主忙笑道:“太子殿下屈尊来看端静,端静感激莫名。草原气候莫测,您既身感风寒,理应以修养为重,何必为端静劳动玉体,若是风寒加重了,端静就要万死了。” 太子笑道:“姊妹归家,作为兄弟,就算孤躺塌上起不来了,也要让人抬着病榻,前来问候安好的。” 这话说的,倒是让端静公主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了。 倒是康熙帝和颜悦色道:“你既才病愈,就不要跪着了,快起来吧。” 太子从容起身,然后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几个皇子依次上前与他寒暄,蒙古王公们也按照班次爵位大小纷纷上前再次参见。 德亨和弘晖他们一起混在人群中,看着在满清众王公簇拥下的胤礽,心道,这位太子,别看内里如何,又有多少龃龉,其实非常得人心,声望甚高,地位也是肉眼可见的稳固。 再看看一手为太子打造了如此高声望如此稳固地位的康熙帝,他手上不住数着活佛念珠,面容沉静的看着场中太子和诸位王公大臣,帝王的高深莫测在此刻尽显无疑。 德亨对弘晖和德隆使了个眼色,他们退到了端静公主、月兰和卓克陀达身边,和乌苏苏一起攀谈。 敏珠尔喇布坦看着太子那边神情敬慕,姿态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拜见,但那边王公太多了,他这个寸功未见的小小公主之子若是没有人引见或者太子主动点名要见的话,在那个圈子里,是没有他立足之地的。 端静公主对儿子的站立不安视而不见,更是对抓耳挠腮的纳穆赛无动于衷,她拉着十公主的手问个不停,问宫里的太后娘娘、宜妃娘娘,以及自己的生母布贵人兆佳氏身体如何…… 小格格乌苏苏对着月兰的妆容移不开视线,卓克陀达牵着她的手,笑道:“你别看她现在美的跟个天仙似的,其实她的脸都是画出来的。” 乌苏苏不大的眼睛愣是又瞪大了一圈,小嘴也张圆了:“画……画的?” 卓克陀达煞有介事的点头,肯定道:“就是画的。” 月兰横了她一眼,拉着乌苏苏的手让她摸自己的脸,笑道:“别听她瞎说,你摸摸,我的脸可是真的,是不是热乎的?哪里是画的呢?” 乌苏苏小心摸了一下,立即又将手缩了回来,大力点头道:“是真的,不是画的,软乎乎热乎乎的,是真的脸。公主说过,这叫天生丽质,”又万分羡慕道,“姐姐你找的好美哦” 卓克陀达用团扇遮挡面容,笑的花枝乱颤,说得意非凡的月兰:“哎哟你可是把人给骗住了……” 又跟乌苏苏大力保证道:“真是画的,我那里有妆奁,等一会去我那里,让小福也给你画一个,保证比她的这个还要美。” 第168章 康熙帝在行宫摆宴为端静公主接风洗尘, 大宴诸内外蕃王公和群臣,王彩被临时排入了御前侍卫班,站在御宴之外寸步不离, 忠实的履行侍卫职责。 坐在宴席上,看着身子骨单弱的王彩,公吉喇布坦又接上了之前断掉的思绪,拉着德亨叨咕:“那个王彩, 我总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他一看就跟咱们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弘晖瞥了一眼王彩,看德亨猛吃猛喝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认识王彩的,但德亨不说,自是有他的道理, 就道:“他人都已经在御前了, 身世肯定是清白的,管他那么多, 对了,德隆,怎么不见简王叔?” 德隆眼睛溜了一下王彩,就像溜过其他侍卫一般,不留痕迹的将视线收回。 像是弘晖这样的乖宝宝自是看不出来王彩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但德隆以前是个纨绔中的霸王, 小戏子小粉头他见的多了,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王彩身形和神韵的不同之处。 尤其这个王彩是从太子那里来的, 呵, 用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王彩是什么底细。 但他也看出来了,这个王彩和德亨有瓜葛,所以他暂且将心思压下去,等找机会问过德亨再说。 此时弘晖问他,德隆就道:“我今儿也只见过他一次,应该是给皇上办差去了。” 弘晖也只是将话题岔开,闻言就道:“简王叔不是从宗室里挑了很多管事和司务去帮他,他怎么还那么忙。” 德隆:“一些跑腿的琐事可以交给旁人去做,和蒙古王公台吉们打交道,还是要我阿玛亲自出马的。” 弘晖点头,理解道:“都是亲戚,情分上的事儿最是难了。” 策妄多尔济就笑道:“弘晖你知道的很多嘛,你断过情分上的事儿?说来咱们听听?” 弘晖就道:“我只是一个阿哥,每日里只会读书练武,情分上的事儿我不懂的。” 策妄多尔济哧声道:“只会读书算什么本事,你可别读成酸腐成性的书呆子了。” 弘晖:“汗玛法就是怕我读书太沉迷了,才带我出塞来打猎的,对了,端静姑妈已经来了,端敏姑祖母什么时候来朝见汗玛法,策妄多尔济,你知道吗?” 虽然按照辈分弘晖也要管策妄多尔济叫一声表叔,但弘晖可是正经嫡子皇孙,弘晖敢叫,他敢答应吗? 所以,弘晖就直接叫他的名字。 回的好! 德亨心中为弘晖喝彩。 果然,策妄多尔济面色些许不自然,嚷嚷道:“很快了,我额娘年纪大了,路上就走的慢些。” 弘晖忙道:“应该的,草原上的路不平,不管是坐车还是骑马都会颠簸,公主车驾走的慢些是应当的。敏珠儿,我见你们部里给汗玛法献上的骆驼又大又温驯,都是你们部族里养的吗?” 敏珠尔喇布坦是个温厚寡言的性子,公子王孙少年们聚在一起,别人不问他话,他就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认真听别人说话。 弘晖自是不会疏忽了他,听端静公主叫他乳名敏珠儿,就也跟着叫,他也不恼,反而觉着弘晖跟他亲近,很高兴的应下。 敏珠尔喇布坦听见弘晖问他话,就回道:“是我跟牧民们亲手养的,我们旗里有从喀尔喀布里亚特人那里交换来骆驼良种,然后再与旗里的母骆驼□□……” 敏珠尔喇布坦说起养骆驼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德亨也不海吃了,停下筷子认真听他说。 德隆对此不感兴趣,但弘晖和德亨感兴趣,他也跟着煞有介事的“嗯嗯”点头,好像他听的多么认真一样。 策妄多尔济不耐烦听这些,他插口道:“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你好歹是公主的儿子,用的着你亲自去养骆驼吗,你们喀喇沁没人了?” 敏珠尔喇布坦顿时脸色涨的通红,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弘晖面露不悦之色,德隆也似笑非笑,他坐在策妄多尔济身侧,以去拿羊腿为名起身,等回来就换了个远离他的位置坐下,公吉喇布坦转头去和罗布藏喇什说话,罗布藏喇什一面和公吉喇布坦大声谈笑,一面和策妄多尔济挤眉弄眼,故意激怒他。 狂什么狂,都是札萨克的儿子,你是公主之后,我也是博克达车臣汗(指蒙古可汗,此处指皇太极)姊妹之后,大家身上都流着成吉思汗和爱新觉罗家的血,谁比谁高贵啊! 策妄多尔济只是脾气坏,又不是脑子傻,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被嫌弃了。 德亨没事儿人一样亲手倒了一大碗米酒,端着起身坐到了德隆原来的位置上,对策妄多尔济客气笑笑,然后将米酒给敏珠尔喇布坦,敏珠尔喇布坦忙双手接过,小小声道:“多谢。” 德亨笑道:“你刚才说的真有意思,快喝点子水酒润润喉。” 敏珠尔喇布坦捧碗仰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刚才被讽刺的尴尬之色一扫而空。 敏珠尔喇布坦真的是个性子憨厚的少年,一哄就好了。 弘晖也笑道:“我还记得有一年汗玛法赏了我们府里五头骆驼,送骆驼的人就是喀喇沁部族的,现在听你说,说不定那五头骆驼里面就有一两只是你养的呢。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骑骆驼是去简王府参宴贺郡主封爵那次……” 说起那次他们几个小伙伴第一次逛街骑骆驼,德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是后来才回过味儿来,当时只有一只骆驼,你跟德亨还有阿尔塔、永谦四个小的上去骑,我也要上去骑,结果衍潢非说牵骆驼比骑骆驼有意思,我竟然信了,将你们牵了一路,我竟成了你们的驼夫了。” 说到这个,弘晖和德亨也都哈哈大笑起来,敏珠尔喇布坦瞪着眼睛惊奇不已不住的问道:“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给他们做驼夫了?” 策妄多尔济也好奇的看向德隆,虽然他看德隆不顺眼,但也只是遵循某种“传统”,德隆什么性子,这几日他也有所了解,他可是王府嫡长,将来是要承袭亲王爵位的,这么个霸王居然也会给人做驼夫? 以及,在京城生活这么有趣儿的吗? 德隆不依道:“都说了,我是被诓骗的!” 于是众人故意笑的更大声了。 德隆就是故意的,他跟敏珠尔喇布坦挤挤眼睛,德亨给两人空下的酒碗斟满,德隆拿自己的碗跟敏珠尔喇布坦的碗碰了一下。 敏珠尔喇布坦似是接收到某种同盟信号,他兴奋的脸红堂堂的,双手捧起酒碗豪迈的又是一饮而尽,还跟德隆亮了亮空碗。 德隆大声叫“好”,端起自己的也是一饮而尽,后对亮了空碗。 罗布藏喇什他们大声喝彩,气氛一时热烈不已,谁还记得刚才策妄多尔济说的扫兴的话呢? 康熙帝看着下面一堆小子们大声谈笑喝酒吃肉,不由对端静公主笑道:“你看敏珠儿跟他们处的多好,等日后他承袭郡王爵位,就不怕处理不好旗务了。” 能和京中王公尤其是皇室打好关系的蒙古王公,天然的比其他札萨克更占政治和经济上的优势。 端静公主试了试眼角的泪水,笑道:“多谢皇父体恤。” 康熙帝拍了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下嫁公主,被选中的额驸,不管前面有没有妻子,有多少喜欢的女人,在皇帝赐婚的那一刻起,额驸此后就只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那就是公主。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公主,也要与其他女人共享丈夫,但若这个共享的是自己的女儿,身为皇帝和男人,康熙帝还是会心生怜惜的。 公主下嫁是政治联姻,是和部族之好,作为皇父,康熙帝能为女儿做的,只有优容她和她所出子女。 端静公主只有一子,那敏珠尔喇布坦就一定会是未来的喀喇沁札萨克郡王。 这是康熙帝的承诺。 虽然大家更喜欢憨厚性子简单的敏珠尔喇布坦,但也不能故意孤立另一位公主的儿子策妄多尔济。 德亨和策妄多尔济喝了一回酒,好奇问他:“听说科尔沁南面和盛京只隔了一座城墙,你们经常去盛京玩耍吗?盛京什么样子?” 策妄多尔济是很会看眼势头的,他见德亨经常在御前行走,不在御前行走的时候弘晖和德隆几个都是以他为中心,心里就不敢怠慢他。 听他如此问,就笑道:“你记错了,我们是科尔沁左翼中旗,和盛京一墙之隔的,是科尔沁左翼前旗,”他努了努嘴,将德亨的视线引向蒙古王公那边,看着一个大胡子大肚子矮个子蒙古男人,继续道:“呶,冰图郡王额济音,他是札萨克。” 德亨恍然:“原来如此,是我记错了。”又问道:“科尔沁自万历朝、至后金天命朝、天聪朝,已至今日之顺治朝、康熙帝朝,都有公主下嫁科尔沁,想来科尔沁王府、公主府遍地,应是有非常繁华的城市吧。” 策妄多尔济给了德亨一个“你很知趣”的眼神,骄傲道:“那是自然,哲里木盟就在我们科尔沁左翼中旗,盟里十旗重大旗务都是在我们王府进行的,你说繁华不繁华。” 罗布藏喇什笑道:“人德亨问的是城市,你说的是你们王府,怎么,你们王府就是一个城市啊哈哈哈哈。” 策妄多尔济恼羞成怒,眼看就要吵吵,德亨忙道:“这自古以来,城市的中心都是王府啊、寺庙啊这样的地方,吸引百姓来聚居,慢慢的汇聚了人气,就成了城市了。科尔沁中旗人杰地灵,以王府为中心建造公主府、台吉府、祭祀家庙,吸引牧民们来定居,时间长了,不就成了城市了?” 第169章 第二日, 雅尔江阿回承德安排事务,顺便将德隆给带走了,康熙帝的御驾却是不能这么快离开, 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蒙古王公赶来朝见。 以辅国公丹济为首的拉厄鲁特部和以多罗郡王代布为首的科尔沁右翼前旗台吉们来朝。 康熙帝同样设宴款待了他们,尤其是对多罗郡王代布和他的儿子台吉多尔济热情非凡,并让端静公主带着女孩儿们出来相见。 这也是老惯例了,代布又喜又忧, 喜的是可能有公主或者和硕格格(郡主)下嫁了,忧的是要建府邸迎接皇家贵女降临,要是和硕格格还好,可以直接迎娶进郡王府,要是公主,那族里可就要大出血了。 因为要建公主府。 要是公主还好,公主下嫁,会带来大批的田庄和人户以及财帛, 就算建了公主府, 最终受益的还是族人,和硕格格也成, 皇家也会给郡主应有的嫁妆,要只是个格格,那…… 对族人来说,娶进一个皇家格格,是负担而不是喜庆。 喝过一回酒后,康熙帝让十三阿哥胤祥和台吉多尔济比布库, 看谁能摔的过谁。 代布大喜过望, 将儿子多尔济的肩膀拍的砰砰响, 要他一定要使出全部本事来, 最好能将十三阿哥给摔的起不来。 多尔济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对老子的兴奋很有些不明所以,但老子吩咐了,他自然要照办,当然,就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在胤祥手下走过三回合就是了。 代布大力赞叹十三阿哥的勇武非凡,将他夸成战神再世,康熙帝听的哈哈大笑,胤祥却只能僵硬着脸强作欢笑。 弘晖和德亨他们坐在胤禵桌下手,安静的看康熙帝和代布觥筹交错,听代布唾沫横飞将自家牧场上的兆儿河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听康熙帝问多尔济平日里都做什么,可有学着管理旗务等等。 胤禵笑道:“看来,这个多尔济,就是你们的新姑父了。” 弘晖眼睛直直的盯着多尔济,德亨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弘晖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德亨也去看多尔济,然后就发现了,多尔济的眼神一直往十公主哪里瞟,但他的眼睛,十次里面,至少有五次是看卓克陀达的。 德亨心里也不高兴了,他拉了一下弘晖,道:“走。” 弘晖跟着他绕路,问道:“做什么去?” 德亨道:“让罗布藏喇什将那个多尔济叫出来。” 弘晖眼睛一亮,嘿嘿笑了起来。 罗布藏喇什、敏珠尔喇布坦和公吉喇布坦三个将多尔济叫出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赛马。 多尔济看着几个最大也要比他小上四五岁的小少年们,笑道:“要不让你们的哥哥来,我怕胜了你们你们再哭鼻子?” 罗布藏喇什嗤笑道:“少看不起人了,我们比你轻,马跑起来才快呢,你是不是怕丢丑,不敢跟我们比啊?” 多尔济脸上笑容消失了一瞬,然后又笑道:“比就比,不过先说好了,我胜了你们你们可不许跟大人告状我欺负你们啊?” 敏珠尔喇布坦憨实道:“你放心,我保证不跟额娘和天可汗郭罗玛法告状的。” 多尔济看着自报家门的敏珠尔喇布坦“呵呵”笑了两声,道:“在比试之前,你们是不是先报一下名号?”话是对所有人说的,眼睛却是放在弘晖和德亨、傅宁他们上面。 他是怕这里面再有一个皇子或者公主之子的,一不小心给得罪了。 还好问了一下,弘晖虽然不是公主之子,但是皇孙,也是要客气对待的一个。 听说德亨只是一个宗室子,以为是弘晖这个皇孙的跟班,多尔济只是对他点点头,就将之略过去了。 等比起来开,多尔济就有些傻眼了,因为他既没有比过敏珠尔喇布坦他们,也没有比过弘晖和德亨,就连年纪最小的傅宁,他都没比过。 罗布藏喇什哥俩儿好的揽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是你的马没我们的好,你骑的是不是你们牧场上养的土马?” 多尔济:“……科尔沁牧场的马是最好的良种马。” 敏珠尔喇布坦就事论事道:“准噶尔部的大宛马才是最好的赛马良种,中原那边管这种马叫做汗血宝马,是不是,德亨?” 德亨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论赛马的话,的确是大宛马更好,但若是做战马的话,科尔沁的马也是最好的良种马,多尔济也没说错。” 多尔济对德亨点点头,再次强调道:“科尔沁的马就是最好的……” 康熙帝和代布这些亲王郡王们出来闲逛,看到少年们聚在一起,就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多尔济上前,禀告道:“回天可汗,咱们在比赛马。” 康熙帝笑呵呵:“哦?谁是头马?” 多尔济:“我输了。” 代布面色一僵:…… 康熙帝拍着代布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儿子,倒是实诚的紧,不像你这个老子,老谋深算哈哈哈哈。” 行吧,这也算夸奖了,代布也跟着仰头大笑起来。 额驸班第(此处为端敏公主的额驸,纯禧公主的额驸也叫班第)此时就笑道:“皇上既如此褒赞多尔济,不如给他指一位福晋。代布,多尔济还没娶福晋吧?” 代布忙道:“没有,我正发愁去哪里给他说媳妇呢。” 班第:“你还想去哪里找?天可汗就在此,你还不快跪请让汗王给多尔济指一个?” 代布立即跪倒,诚挚的向康熙帝请婚。 多尔济也是“噗通”一下跪在王父身后,心下一阵电闪雷鸣,终于明白从与皇子比布库到与皇孙台吉们比赛马是什么意思了。 同时又懊恼,他两次比试都输了,不会被人看不起吧? 康熙帝将代布扶起来,笑道:“朕有公主,如珠似宝,正在寻觅良婿,要不要许配多尔济,朕还要再看看哈哈哈……” 康熙帝虽是说要再看看,但谁都能看的出来,这庄儿女婚事差不多已经成了,康熙帝要看的,不过是代布为子求娶的诚意。 代布的诚意,就是加大贡品的数量,展示部族供养公主的财力,然后让多尔济去讨好十公主。 在去热河行宫的路上,让德亨侧目的不是多尔济变着花样的去十公主车驾前讨好行为,而是直郡王胤禔对公吉喇布坦的礼遇。 胤禔现已及笄的四个女儿,都是原配福晋所出嫡女。 嫡长女许嫁科尔沁多罗郡王班第和纯禧公主的儿子台吉色棱纳木扎尔,算远嫁。因为长姐远嫁蒙古,次女就嫁了京中勋贵李氏,到了第三女仙瑶,康熙帝也已经给胤禔透了信儿了,第三女,会嫁去蒙古。 胤禔与原配福晋不仅是少年夫妻,还是感情很好的原配夫妻,胤禔的前五个孩子,四女一子,都是这位原配福晋所出,可见夫妻感情之深厚。 虽然原配妻子已经仙逝多年,但胤禔对亡妻的情感全都寄托在了孩子们身上,总是想着,如果福晋还在的话,应该是不愿意看到女儿们个个远嫁蒙古的。 所以,对女儿的婚事,胤禔那是难得的铁汉柔情,操心的都让康熙帝厌烦了。 干脆让他这个岳父自己来看,看中了谁,直接跟他说,他来指婚。 胤禔是相信夫妻眼缘的,长女那时候就是纯禧公主回京探亲,带着儿子色棱进宫请安,和长女碰了一面,然后定下婚约的。 次女不说了,到了三女仙瑶,既然要嫁去蒙古,胤禔这次就将女儿带来,也让她看看,有看上的,跟他说,他这个做阿玛的再去考察,看适不适合定下来。 去热河行宫的路上,康熙帝问胤禔:“多尔济怎么样?” 胤禔:“也就那样。” 康熙帝:“你是说,朕的眼光也就那样?” 胤禔吓了一跳,忙收起随心的态度,恭敬道:“儿子不是说您的眼光不行,公主下嫁,嫁的是整个部族,额驸是谁都是次要的。三儿不一样,她的两个姐姐都还没有封爵,她就更不要想了,没有封爵,儿子就得给她找个会疼人的额驸,要不然,她以后日子怎么过?” 康熙帝笑道:“难得,你也有考虑周全的时候。” 胤禔嘿嘿笑道:“都是她额娘临了前打算好的,儿子照办罢了。” 说到已经仙逝的大儿媳,康熙帝也是唏嘘不已。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媳妇,自然是千挑万选的,事实证明,这个大儿媳妇也是真的好,不仅将孩子们教的好,连她们以后的事儿都打算好了。 处处都好,可惜,就是走的太早了。 在这种唏嘘中,康熙帝道:“既如此,朕给你指个人,你看乐不乐意。” 胤禔:“……您看上了谁?” 康熙帝:“公吉喇布坦。” 胤禔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一亮,兴奋的不住搓手道:“好,这个好!” 公吉喇布坦是纯悫公主小叔子,今纯悫公主已经和额驸策凌回旧地塔米尔河重新掌领领地去了,留下弟弟公吉喇布坦在京中府邸居住。 康熙帝没有让公吉喇布坦随兄回旧地,那就是有将他长留京中的意思,不管是做质还是施恩于策凌,胤禔都很看好他。 如果仙瑶嫁给他,也算是留在京里了。 康熙帝见他喜不自禁的样子,又道:“你可想好了,县主之爵给哪个女儿?” 胤禔现在是郡王爵,按规制,他可以为一个嫡女请封为县主,如今他有四个嫡女,县主爵位却只有一个。 按照常规,这个县主爵位一定是嫡长女的。 第170章 狩猎当中, 武器除了常用的弓箭之外,当然还包括火器,军用的火器一般是带着三角支架, 然后将火枪架在支架上扣动扳机的火绳鸟枪,更像一个小型的火炮。 打猎常用的火器,则是以肩膀为支撑点、以扳机代替了火绳跟三百年后的土枪形式很相似的火铳,也叫鸟枪。 这种“精巧”的火器当然没有大力普及, 因为没有必要,支架鸟枪已经足以应对所有的火力需求了。 康熙帝以及贵族王公们用来打猎的,自然就是随身携带便捷的火铳。 其实大清的火铳、鸟枪和现在欧洲的火枪火力差不多,不存在落后、比不上这种说法。 但这种被落下的苗头已经出现了,因为大清的鸟枪枪管,是铁匠一锤一锤打出来的,你就是用机器设计好了力度捶打,一锤和一锤之间的叠加和空隙, 也是有轻微的不同受力点的, 就跟毛玻璃一样,远看, 都是平滑的表面,等到近处观看,用手一摸,就会发现表面遍布坑坑洼洼的凸起。 子弹从膛□□出,进入枪管、也就是弹道的时候,自然是弹道越光滑、阻力或者基本没有阻力, 子弹射出去的轨道自然也就更稳定。 这就是叫精准度。 大清的火枪枪管都是铁匠用锤子捶打出来了, 这很有工匠精神, 听着很伟大, 但这也代表了技术上天花板的封顶。 因为,更先进更稳定的枪管,是用机床流水线统一切割出来的,工业流水线加工出来的枪管,除了射击准头更高之外,它还冲破了拆卸和维护上不匹配的桎梏。 现在的大清,还没有流水线的概念,欧洲已经开始出现了,德亨不知道俄罗斯的枪管是不是一锤一锤的锤出来的,但只是光上手摸着,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德亨和弘晖一人一把没有子弹的空膛火枪,罗布藏喇什、敏珠尔喇布坦和卓克陀达则是装着真子弹的实枪。 伊凡虽然分给了罗布藏喇什和敏珠尔喇布坦实枪,但他对两人不屑一顾,他的所有注意力和热情都倾注在卓克陀达身上。 广阔的平缓草地上,二十米外立了一个草靶子,伊凡近身帮卓克陀达调整姿势,别说是在京里了,就是在草原上,在有嬷嬷侍女们看着的时候,都不会允许伊凡靠近卓克陀达三步以内的。 但卓克陀达别说嬷嬷了,她现在只要和弘晖、德亨、德隆三个在一起,她连侍女都不带,行动完全是一个人。 伊凡靠在卓克陀达身后给她调整拿枪姿势,给她仔细形容这枪的后坐力有多大,给她建设肩膀受力的心里准备,让她少走弯路,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弘晖见两人姿势太多亲密,略有皱眉,要上前喝止,被德亨给阻止了。 罗布藏喇什看到了德亨的态度,敏珠尔喇布坦要上前说什么,也被他拉住了,然后带到了德亨那里。 卓克陀达全神贯注的听伊凡讲解,她不仅要端着枪感受力道,还要弄清楚伊凡说出来的每一句话的意思,并理解,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发现什么。 再者,其实伊凡非常注意分寸,并没有让卓克陀达直觉上感到冒犯,所以,她并没有发现远处少年们不赞同的面色和异动。 而且,卓克陀达对弘晖和德亨交付的全部的信任,她相信有兄弟们都在旁看着,她现在只除了学习打/枪这一项技能,完全不需要考虑其他。 卓克陀达在伊凡的教导下成功射出一枪,没有将草靶子射倒,而是擦边过去,将之打歪了。 伊凡大力鼓掌,极力赞美卓克陀达有做“神枪手”的天赋。 德亨也随之赞叹,然后道:“试着再打一枪。”然后将伊凡带远,表示要看卓克陀达自己独立射一枪。 伊凡没有发现德亨将他与卓克陀达隔了开来以及用意,他的眼睛赞赏的看着卓克陀达,也鼓励她趁热再来一枪,还指出了她刚才的失误之处。 卓克陀达自信一笑,晃动了一下被震的酸麻的肩膀,然后按照伊凡教的,重新瞄准,一枪射出,成功将草靶子轰成散碎草屑。 “好!”德亨和伊凡大力鼓掌赞美,弘晖和罗布藏喇什以及敏珠尔喇布坦也只好跟着鼓掌。 说真的,这一枪真不错。 让他们自己上,他们是没有把握射出这样精彩一枪的。 胤礻我说卓克陀达射箭上有天赋并不是哄小姑娘的,她在射击上面,是真的有生来就有的、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也就是天赋。 比如,从女性天然就处于劣势的身形上来说,在京的时候,卓克陀达一般以弱柳扶风的姿态示人,这是结合她柔美婉约的脸蛋被教养嬷嬷打造出来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身体素质上就是柔弱的。 相反,正是因为她有遗传了父族白山黑水养育出来的大骨架,所以才被教着从走路姿态、坐卧形态上面做弥补,去迎合她身上这个时代男人、女人们都欣赏的最大的优势:遗传自她汉军旗母亲的美丽脸蛋。 随着年龄的增长,卓克陀达的身子骨也基本定型,此刻她摆脱了礼教的束缚,将以前学到的淑女姿态全部抛开,她像个强壮英武的男人一般双腿岔开,腰背挺直,肩膀翼开,列开架势,端着鸟枪,眼睛像鹰隼一般盯着目标,“砰”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着四散破碎的草靶子,仰头张嘴无声笑了起来。 她自己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的,她只是全身心的享受此刻掌控一切的愉悦。 不管是从背面、侧面还是正面看,在身形上,她都不比差不多年岁的罗布藏喇什和敏珠尔喇布坦差多少,她比寻常女子要高的身高和更宽的肩膀,完全弥补了她单薄躯干上的劣势。 而她表现出来的智慧和自信的光芒,直接碾压了同年龄阶段的少年们。 德亨相信,若是卓克陀达生活在三百年后,她一定是一个是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的女人。 可惜,你将这样一个雌狮当做母羊圈养在后院,除了活成别人眼中的异类,就是将自己生生耗死。 伊凡劝卓克陀达,今天就先这样,第一次打枪要适当的休息,回去后也要针对肩膀和胳膊的力量上做强化训练,这样以后再打枪就会容易许多。 伊凡:“卓尔,你的肩膀太瘦小了,我没见过你们国家的女人肩膀是什么样的,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我得说,在欧洲,女人肩膀更丰腴一些才会更美丽……” 弘晖听懂了伊凡在说什么,他面露怒意,德亨及时将他扯开,制止他去跟伊凡理论。 弘晖怒道:“你做什么,他怎么能跟姐姐说那些。” 德亨:“为什么不能,你昨天还跟我说冰图郡王家的格格腰太粗了呢。” 弘晖气急败坏道:“这怎么一样……” 德亨接口道:“怎么就不一样了?男人评价女人,女人评价男人,卓尔姐姐有权知道这个世上女人什么样,男人什么样,这样以后才好选夫婿啊。” “你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是…你这是…倒反天罡!” “对,你这是倒反天罡,这完全反了!”弘晖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用看怪物和魔鬼的眼神看着德亨,道:“这是不对的,德亨,这是不对的。” 德亨:……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弘晖跟前道:“弘晖,你一定没听过额娘是怎么教姐姐的吧?” 弘晖给他一个你别转移话题的眼神。 德亨道:“或者说,你猜一猜,没有男人在场的时候,更私密的时候,女人都说些什么?” 弘晖:…… 德亨继续:“要不这样,咱们找个机会,偷偷的去听听月兰姐姐和仙瑶姐姐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些什么?” 弘晖:“……她们除了胭脂水粉,还能说什么。”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德亨神秘一笑,在他耳边道:“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她们私下在一起时,说的最多的话题是男人,还是评比哪个男人更强壮……” 德亨话未说完,弘晖就跟被电到一般,捂着耳朵跳了开去,面上是完全的不可置信和不知作何表情的尴尬以及 羞涩。 弘晖这个年纪,其实已经开始知人事了,他当然不会以为,“评比哪个男人更强壮”是在说男人长相,那是一种更直观上的暧昧描述。 德亨重重叹息一声,安慰弘晖道:“想一想,她是我们的姐姐,”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读音,然后继续道,“要不你别将她当姐姐看,当哥哥看,是不是比较容易接受许多?” 弘晖:“可是,她是姐姐啊……” 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委屈。 德亨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她是我的姐姐,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又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要是这样她能更快活,为什么不呢?” 弘晖:…… 罗布藏喇什走过来道:“德亨,大格格这样不好。” 德亨:“哪里不好?” 罗布藏喇什一本正经劝道:“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 他话还没说完,弘晖一拳下去,将他打倒在地。 罗布藏喇什虽然被打的一瞬间是懵的,但他战斗本能在,在地上一个翻滚,迅速起身,和弘晖厮打在一起。 德亨也没干看着,也是上前加入战斗,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公平不公平啊,他现在只想教训教训这个蒙古小子。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卓克陀达发现了这边的冲突,忙上前查看。 敏珠尔喇布坦看着卓克陀达过来,脸蛋红的十分不正常,手足无措的,还不敢看她,听到她的问话,只是摇头,说不出正常话来。 第171章 端敏公主看着是个非常严肃的老妇人, 与端静公主和荣宪公主来请安的其乐融融温情脉脉相比,端敏公主来请安,气氛就端凝严肃多了。 端敏公主带着长子、幼子给康熙帝行大礼请安, 康熙帝就端坐在宝座上,等她拜下,然后笑道:“皇姊平身。” 端敏公主起身,康熙帝赐座, 然后寒暄道:“皇姊路上车马辛苦。” 端敏公主座上欠身:“来给天可汗请安,老身不敢言辛苦。” 康熙帝点头,再道:“皇太后在宫内很是挂念你,此次来热河,托朕带了许多赏赐与伊。来人,赏。” 于是,理藩院官员拿着单子上前,念了一串的赏赐之物, 端敏公主大礼听完, 然后叩拜,谢太后赏赐。 太后赏完了, 康熙帝也有赏,于是,端敏公主再次大礼听赏,然后叩拜,谢皇上赏赐。 赏赐完了,赵昌来报:“内阁阁老有要事禀报。” 于是端敏公主又起身, 送皇上离开去处理政务。 离开前, 康熙帝笑嘱咐道:“荣宪、端敏, 陪你们姑母说说话, 行宫亦有戏班子,不要拘泥了。罗布藏衮布,你随朕走。” 罗布藏衮布是端敏公主和额驸班第的长子,十来岁的年纪就被班第带至京城,教养于内廷,行走于御前,一年当中有大半年是在京城渡过,相比于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府和公主府,京城更像他的家。 罗布藏衮布和母亲告别,端敏公主也只是点一下头,没二话,就让长子去了,留下次子策妄多尔济亲密的和母亲站在一起。 荣宪公主和端静公主送皇父离开,然后对视一眼,纷纷打叠起客气的笑容来,来到端敏公主面前,笑邀请她去听戏。 端敏公主本就严肃的面容更加耷拉了几分,摔袖道:“老身身心皆乏,不耐烦喧闹,你们自便吧。” 说罢,就携着幼子的手,随着内侍离开,去给她安排的宫苑休息去了。 端敏公主年纪大了,长途跋涉来到热河,疲惫是肯定的,大家都理解,但这里还有很多你不认识的小辈呢,你问都不问一下,连侄女们问好,你一个好脸色都不给的自顾自离开,不仅不近人情,还张狂跋扈的让人可恨了。 荣宪公主可不是个软性儿,此时就气的胸膛不住起伏,倒是端静公主不以为意道:“这位姑母什么性儿你又不是头一天见识了,至于这样气自己,刚才可是你跟汗阿玛说的,‘端敏姑母也没那么难以相处的’,你现在又这样,可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荣宪公主冷笑道:“我倒是看看谁敢笑话我!” 端静公主笑道:“是是,谁敢笑话你,看不让你额驸撕了他。” 荣宪公主和额驸乌尔衮少年夫妻,感情甚笃,是康熙帝这些公主中,说是日子过的最甜蜜的一对也不为过,是以,每次见面,公主们都会打趣她几回。 别看在宫里的时候姊妹们感情平淡如水,等出嫁后,尤其是嫁在蒙古草原上的这些公主们,感情纽带那不是一般的牢固。 只要见面就是天然的姊妹情深。 荣宪公主得意的挑挑眉,接下了端静公主这番“艳羡”调侃。 荣宪公主笑道:“听说你养了个格格,人呢?还不快叫来我看看?” 端静公主笑笑,对乌苏苏招招手,让她过来,还小声叮嘱道:“你收着性儿,别吓着她。” 荣宪公主失笑:“真当自己生的养了?我得先看看人再说。” 荣宪公主一子一女都是亲生的,额驸身边别说侧福晋了,乌尔衮连个正经的侍妾都没有,倒是有通房丫头,但那是荣宪公主为了自己方便亲手为额驸准备的,在她眼中,这些通房丫头,都不能算人,低贱的女奴,只能算是个泄欲的物件儿。 她对端静公主将个侍妾生的女孩儿当自己亲生的养,理智上可以理解,毕竟女孩儿用处多多,但感性上,她是一万个不赞同的。 教养也就罢了,要是当自己生的疼爱,太过了。 等乌苏苏走到跟前行礼,荣宪公主惊讶了,对端静公主道:“好个水灵的小丫头,看着不像是草原上养出来的,倒像是京里养出来的。” 蒙古是高原地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环境决定了这里生养的儿女黑皮肤、雀斑点。 看在德亨眼中,这里的女孩儿有一种健康的、充斥着野性的美丽,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那就是野蛮加粗陋。 嫁去京中的蒙古格格们大多无宠,且极少数有机会诞下孩子,并不是因为她们的身体有问题,而是她们嫁的丈夫有偏见上的问题。 而眼前的小丫头,肤色并不白皙,却是美丽柔和的蜜糖色,睫毛又长又浓又卷,嘴唇又红又润又有型,看着就让人想到了春天里刚盛开的花瓣,脸蛋儿肉乎乎的,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再加上头上、耳朵、颈项、腰间适当的珠翠,身上颜色浓淡得宜的衣服,不论男女,谁看了不得赞一句:好一个尊贵美丽的小格格! 再掐一把脸蛋,皮肤腻滑柔嫩,如触大肉,瞬间从她手里寻着力道滑走,惊的荣宪公主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还拿到鼻下闻了闻,赞道:“好香!” 从视觉到嗅觉,乌苏苏都看着不像是草原上养出来的格格。 端静公主掩唇笑个不停,乌苏苏也捂着自己被掐了一下的脸蛋儿躲在公主母亲怀里笑。 荣宪公主嗔道:“你们弄什么鬼呢,还不快如实招来?” 端静公主笑道:“你也来了有一会了,还没好好洗漱过吧,来,这回让妹妹好好伺候你一回,保你容光焕发。” 荣宪公主奇怪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道:“你要是给我看那些擦的抹的,我可不缺那些个。” 荣宪公主是衍潢的岳母,不管京里出了什么好东西,都会随着商队送去巴林部,所以什么养肤化妆的脂膏品类,荣宪公主并不缺。 但有,和会用,那可是天差地别。 热河行宫内有温泉汤子,泡了不仅解乏,还能养肤,端静公主将十公主、月兰、卓克陀达、仙瑶、梅花这些贵女们都叫上一起去泡温泉,等在温泉池子里见到小福,荣宪公主就笑问道:“你也来了?在京里一向可好?” 并不是荣宪公主多么平易近人,对一个奴婢这样和颜悦色,而是小福能自由出入显王府内院,知道显王府内宅近况。 小福先给荣宪公主请安,然后下到汤池,服侍她泡洗,笑回道:“奴婢生在京城,打小儿就听额娘说草原上什么样儿,正经没见过,这次主子随驾北巡,就将奴婢带来了。” 端静公主笑道:“得亏将你带来了,要不然,我们这些外嫁的人儿,都不知道现在京里的女人们是怎么活的了。” 荣宪公主就笑道:“还能怎么活,不都是那样活?” 端静公主指着月兰和卓克陀达道:“你看看她们,跟咱们那会子可是不一样了。” 月兰石衍潢的七姐,也是娜依嘎嫡亲的大姑子,此时荣宪公主看到月兰,就笑赞道:“你说的很是,月兰是瞧着一年比一年更水灵了。” 月兰就笑道:“您这话我听着亏心,正经水灵的可不是我……” 这话一出,大家都理解的笑了起来,月兰今年周岁二十二,虚岁二十三了,别说大婚,她连个婚约都没有,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剩女了。 泡完汤泉,大家围着荣宪公主,一套按摩、面敷、涂抹、妆画下来,荣宪公主看着玻璃镜内像是变了一个样儿的自己,惊笑道:“可是了不得,以前女婿孝敬的那些瓶瓶罐罐,竟是都被我糟蹋了。” 端静公主也在侍女的服侍下重新大状,此时就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些个物件儿,糟蹋了就糟蹋了,你以后可不许惫懒,让宫女们伺候你将这些个都用起来,好歹再葆几年青春。” 荣宪公主看着面上素净的端静公主,就奇怪道:“光说我,你倒是勤快起来,把你眼角的纹路给遮一遮。” 端静公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抚摸着自己的面庞,痴了一下,继而笑道:“我不爱这些个,”又吩咐伺候的宫女道,“快,给她找身浓艳的衣袍来换上,出去保准将乌尔衮的眼珠子看掉下来。” 堂室里“哄”的一声大笑起来,荣宪公主也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追着端静公主非要撕她的嘴,众人又笑又拦的,一时间闹哄哄的热烈非凡。 德亨和胤礼、胤祄、弘晖、敏珠尔喇布坦在另一个汤泉池子里招待荣宪公主的儿子霖布,霖布今年九岁,和胤礼差不多大,比胤祄大两岁。 霖布不爱泡汤泉,在里面待不了一刻钟就要出去,他是客,其他人无法,只好随便泡泡就出来了,然后一起在外头院子里蹴鞠玩儿。 六月份的天气,就是草原上大白天也是热的,堂室的窗户都打开着,女人们在堂室里化妆说话,德亨他们就在堂室外的院子里蹴鞠,乍然听到一阵哄笑声传出来,惹的他们都不由去看。 霖布奇怪问道:“她们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样笑?” 胤礼道:“女人们聚在一起都是要笑的,这没什么。” 霖布皱着小眉头道:“我好像听到我父王的名字了,你们都听到了吗?” 德亨对弘晖眨眨眼睛,弘晖脸蛋红了一瞬,然后将头扭开,胤祄道:“我好像也听到了,乌尔衮随驾,你跟二姐姐好些日子没见到乌尔衮了,二姐姐问上一两句,也是有的。” 霖布点头:“好吧,我也想我父王了,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胤礼道:“等二姐姐出来,咱们就能一起去汗阿玛那里,你就能见到他了。” 霖布扔下球,高兴道:“那我去叫额娘出来……” 说着就扔下胤礼这些人,跟个小炮弹一般冲进了堂室。 第172章 端敏公主问话, 德亨和弘晖、乌苏苏上前见礼,自我介绍完后,端敏公主无视了德亨和乌苏苏, 和弘晖说话。 端敏公主:“你阿玛可好?你额娘可好?” 弘晖肃手站出一步,微微低头,恭敬回话:“回公主话,阿玛和额娘一向都好, 临出京前,阿玛和额娘再三嘱咐小子,若是在草原上见到公主,一定要小子代小子阿玛、额娘向公主问安,”说着,弘晖一连行了两个千儿礼,道: “弘晖代阿玛给公主请安。” “弘晖代额娘给公主请安。” 然后再次肃手站定,等着端敏公主说话。 这是标准小辈见到长辈的礼仪。 看着弘晖行完请安礼, 端敏公主笑道:“你回京后, 也代我向他们问好儿。” 弘晖:“是。” 端敏公主:“我来了这大半天了,也不见你来给我请安, 你这会子过来,是做什么来了?” 弘晖:“小子这会子过来,一是给公主请安,二是怕小福姐姐不懂规矩,冲撞了公主。” 端敏公主:“小福这丫头懂规矩的很,我很满意。” 弘晖点头, 道:“那可好, 既如此, 公主可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我等定尽心竭力,为公主排忧解难。” 端敏公主:“我要你个小子做什么,你将小福孝敬给我就行了。” 弘晖:“那怕是不行。” 端敏公主:“哦?” 弘晖:“公主怕是不知,小福姐姐不是我的丫头,是辅国公德亨的奶姐,她的去留并不由小子来决定。再者,小福姐姐曾与皇太后妈妈和汗玛法跟前伺候,非一般奴婢,她的去留,也该问一问她自己的主意。” 端敏公主:“……你说的,辅国公德亨是……” 德亨上前一步,学着弘晖素手道:“是小子。”然后行了一个千儿礼:“辅国公德亨给公主请安。” 端敏公主觑着他,问道:“我很喜欢小福,你将她孝敬给我,你可愿意。” 德亨:“不愿意。” 端敏公主:…… 德亨:“小福是小子的奶姐,小子待她如亲姐,有如萱瑞堂的一品夫人之于皇上,非可货换之奴婢,请公主明察。” 萱瑞堂的一品夫人,正是康熙帝的乳母孙氏,曹寅的母亲。康熙帝南巡,在曹寅家中驻跸时,孙氏来拜见,康熙帝并不让其参跪,反而对随扈大臣笑道:“此吾家老人也。” 康熙帝是如何明目张胆的偏袒曹寅,举朝皆知,他的女儿曹如玉都能做铁帽子郡王的原配嫡妻,满清敬重乳母及其家人,并不是嘴上说说的,是有皇帝做表率的。 如果今日德亨将小福送给了端敏公主,回头就能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白眼狼。 别说小福是他的奶姐,就算只是一个普通奴婢,德亨也不会割让给端敏公主。 端敏公主面若寒霜,一拍座椅扶手,厉声道:“你竟堪比皇上,好大的胆子!” 德亨不卑不亢道:“皇上乃万民之君父,乃我宗室表率,小子学皇上行事,爱戴乳母家人,小子不明白有何不妥。” 端敏公主冷哼一声,问弘晖:“你怎么说?” 弘晖冷淡道:“小子与小福姐姐一同长大,她与小子亦是不可割舍之人。” “好好好!”端敏公主怒极反笑,冷声喝道:“小福!” 小福从她身后走出,规矩福礼:“奴婢在。” 端敏公主双眼压迫性的盯着她问道:“你可愿到我身边服侍?你若是来了,就是我身边有品级的大宫女,你想好了。” 小福平静道:“谢公主赏识。然,小福之母、兄、子侄皆在京城侍奉,此次来热河,是随主侍奉,一奴不事二主,恕小福辜负公主抬爱了。” 端敏公主倏而一笑,不知道是不是给气疯了,道:“好一个一奴不事二主,既如此,我也不好强留你,你走吧。” 小福:“是。奴婢告退。” 说吧,退到院门口,等着德亨。 弘晖见小福已经离开了,就道:“小子们也告退了。” 端敏公主点头“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从端敏公主这里出来,乌苏苏有些不敢置信道:“就这么出来了?” 弘晖:“要不然呢?” 乌苏苏咬唇沉思:“我以为,咱们至少要吃一番苦头,才能从她手里逃脱呢。” 德亨:……怕不是你宅斗看多了? 弘晖摇头道:“毕竟是公主,气度还是有的,这里又是行宫,不是她的公主府,自然要顾忌几分。” 乌苏苏摇头,道:“我总觉着不对劲,小福姐姐,这几天你跟紧了母亲和姐姐们,莫要独自行走。” 德亨皱眉:“难道她还会使下作手段不成?” 乌苏苏道:“她自是不会的,保不定她的奴才们会啊,我说,你们是在京里长大的吗?这么浅显的手段都不懂?”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心道,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还没经历这种手段,遇事没向这方面去想。 乌苏苏见他们这样一幅“茫然无措”之状,不由大大叹气,放过他们,嘱咐小福道:“你听我的吧,不要让人钻了空子,要不你干脆搬去和我一起,咱们一起吃一起住,形影不离的,会安全许多。” 小福笑道:“多谢格格为我着想,我跟着十公主和七格格也是一样的,若是她们都不便,我再去找您可好?” 乌苏苏遗憾不已,拉着她的手不住道:“那好吧。你要多去我那里走动啊,你别忘了,你还要教我割圆、勾荷包、打络子、说洋话呢。” 小福笑道:“定忘不了的……” 德亨和弘晖走在两人后头,弘晖奇怪问德亨道:“什么是割圆?”割什么圆?怎么割? 德亨解释:“就是算圆周率,算经里面的一种。” 弘晖惊讶:“这些小福也会吗?你教她的?” 德亨点头,道:“我手里很多事情都是她帮我经手的,她自然要学会这些。” 弘晖虽然不明白德亨要她经手事情为什么要学习割圆计算圆周率,但是:“我以为替你办事的是陶牛牛?” 德亨叹气:“牛牛得替我四处跑腿,他只有一个人,许多事情做不过来。” 弘晖:“那你多提拔几个奴才上来,你手下那么多人,总不能个个都比不过小福吧?” 德亨笑道:“那得是以后了,现在我还是觉着小福用的最顺手。” 弘晖咕哝:“真搞不懂你……” 见到小福完好无损的回来,卓克陀达和月兰都松了口气,端敏公主那是祖辈的,他们这样的小辈对上她,是真的只有听命的份儿。 而弘晖和德亨听了乌苏苏的话,都防范起来,小福也很谨慎,不仅入夜后不独自行走,就是白日里也都是和大家在一起,不轻易涉险。 但是吧,端敏公主根本对那什么暗示奴才替她做事的这种小手段不屑一顾,她直接去找了康熙帝,点名要小福去伺候她。 康熙帝还以为这位姐姐来找自己什么事儿呢,结果只是要个奴婢,他考虑都没考虑一下,直接下旨,让小福去伺候端敏公主,然后将之打发了。 此时,德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正在和胤祄他们在湖里划船钓鱼,准备晚上吃鱼锅子。 好在,德亨的好人缘和广人脉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今日御前伺候的是拉锡。 拉锡和德亨交好,他当然知道德亨家里有几口人,德亨身边的亲信是谁,伺候的人是谁,谁是不能得罪、谁是不能冒犯的人。 可是巧了,小福既是德亨的亲信,又是伺候他的人,也绝对是不能得罪也是不能冒犯的人,这一向,拉锡都是将小福当做德亨身边的大格格(指除了福晋以外最重要的女人)看的,此时听到端敏公主一句话就从康熙帝这里将小福给要走了,康熙帝还要他去给德亨传口谕,不由回道: “皇上,小福姑娘不是一般的奴婢,奴才以为,将小福姑娘赐给端敏公主之前,还是要先问一问德亨的意愿。” 康熙帝是很愿意听身边人说不同意见的,要不然他的身边只有一种声音,岂不是很可怕。 他此时听拉锡如此说,不由奇怪:“不就是个奴婢?她要是伺候德亨尽心,朕赐他一个更好的。” 拉锡道:“不是这么说的。小福姑娘的额娘是德亨的保姆,奴才听说从德亨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小福姑娘就去伺候他了,深得德亨爱重,奴才们平日里见着了,也都要敬着些的。” “若是寻常奴婢也就罢了,若是端敏公主自己去要,难道德亨能不给?现在公主专门来请皇上赐下,说不定是在德亨那里碰了壁,找您来做恶人来了。” 拉锡是蒙古人,但他是内喀尔喀蒙古,不是科尔沁蒙古,所以他说话直接更是毫不客气。 皇上,您这是被端敏公主利用了。 拉锡就是这个意思。 拉锡话里的意思,康熙帝听懂了,此时他也觉出味儿来了,但他已经答应端敏公主了,天子一言九鼎,不好反悔的。 康熙帝:“……要你说,朕该当如何?” 拉锡:“以奴才之拙见,皇上只说要小福姑娘去伺候端敏公主,但并没有说伺候多久,不如奴才去给小福姑娘传口谕,就说要她在随主子回京之前,暂且去公主那里伺候,待得德亨回京,她自然要跟随着主子回家的。” 康熙帝笑道:“就这么办,你去传口谕吧。” 拉锡:“是。” 等拉锡走了,康熙帝面上笑容消失,重重拍了下案几,怒声道:“端敏越来越不像话了。” 主意都打到他这个皇帝头上来了。 第173章 在热河现有的行宫之南, 武烈河的下游十里不远处,依山榜水建有一座合围约500米的衙署,这里, 就是承德织造局。 织造局分洗、梳、纺、染、织五部,其中洗部占地最大,织部人员最多,内里又有精细划分, 不做赘述。 这日,难得没有他们需要见的人,没有派给他们的差事,德亨又不当值,于是就约着弘晖、德隆、卓克陀达、乌苏苏和敏珠尔喇布坦兄妹、阿尔松阿、罗布藏衮布、罗布藏喇什一起来织造局看看。 月兰做向导,雅尔江阿特批,让几人随意逛,反正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月兰知道, 什么能让人看什么不能让人看德亨知道。 没什么不放心的。 对这所处于燕山腹地行宫之侧的织造局, 德亨非常熟悉,又一点都不熟悉。 他熟悉的是织造局内里的构造和职能部门, 他甚至知道各部司主事的是谁,梳洗织染技术最精湛的是谁,产出的布匹种类有多少,甚至是哪一种布匹卖的最好,哪一种最受欢迎,以及蒙古各部派遣来的人都有谁、人数占比是多少…… 他却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 可谓是一点都不熟悉。 这次终于有机会, 自然是要亲眼来看看的。 去拿批条的时候, 雅尔江阿笑问德亨道:“听说纳喇夫人生了, 是个小子?” 前几日,德亨收到家书,说是母亲纳喇氏产下一个男孩,母子均安,德亨一时喜形于色,被人察觉,因是喜事,被人问起来德亨也没有隐瞒,如实告知,是以,知道他添了个弟弟的人不在少数。 德亨笑道:“是,才生了没几天,可惜洗三和满月我是不能去了,希望能赶得上百日宴吧。” 雅尔江阿笑道:“是件大喜事,倒也不用亲至,你礼物送到就行了。你们府上添丁,我可是要包大礼的,过两日就要遣车队回京,你有什么要送回家的,派人置办好,一起拉回京去。” 德亨笑道:“倒是真有很多要带回去的,都是兄弟姊妹们给三儿的添礼,一起带回去,也让我额娘高兴高兴。” 因为新生儿还没起名,他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德亨就先叫他三儿。 有人就问了,你居然还有个弟弟吗?叫什么名字?没怎么听你说起来? 德亨就回答了:我还有个妹妹,她跟我们兄弟们一起排名,她是二格格,刚出生的这个就是老三了。 人问:是你阿玛决定的吗,可真是奇怪的,将女孩儿和男孩儿一起排行,他怎么想的? 德亨:不,是我决定的,我们家就这么排。 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写家书的时候,已经将三儿这个小名儿给用上了。 知道德亨家里新添丁后,像是荣宪公主和端敏公主给德亨包了贺礼,乌苏苏、敏珠尔喇布坦、公吉喇布坦和罗布藏喇什等这些新认识的小伙伴们也都给德亨送来了贺礼,罗布藏衮布代表端敏公主、亲王府以及自己送了三份贺礼过来,其中不乏一些珍品,让德亨惊了一下。 罗布藏衮布客气道:“知道你不缺这些,好歹是我的心意,你务必要收下。” 德亨知道,他这是趁机道歉来了,德亨心里还别别扭扭的,倒是小福,大大方方的请人坐下,又端茶让点心的与他寒暄,还说端敏公主喜欢她让她受宠若惊云云,给足了罗布藏衮布牌面和热情。 见小福这样,德亨也不好再不冷不淡的,只好打叠起精神来,与他谈一些京里和科尔沁的趣事,双方相谈甚欢,这个结,算是解了。 平心而论,罗布藏衮布长相并不英俊,身形也不高大,但与他相处,真的能随时随地的感觉到他良好教养下的赤子之心,这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也难怪康熙帝喜欢这个外甥,德亨也感觉罗布藏衮布人很不错。 因为同在康熙帝面前当差,康熙帝见两人相处和和气气的,不仅将两人排做了一个班,让两人一同在御前当差,还赏了两人一人一件黄马褂,罗布藏衮布是当天就穿上了,德亨没穿。 德亨看这件黄马褂巨丑,就摆在他的房间内镇邪了。 任谁第一脚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这件黄马褂,谁又能说德亨不重视不喜欢康熙帝的赏赐呢? 黄马褂,可是代表了帝王的荣宠呢。 虽然它巨丑,但材质可是彩缎的,绝对配得上它的地位。 这次德亨休班,罗布藏衮布自然也休班,德亨去内阁读书,罗布藏衮布也去内阁读书,德亨在内阁班房安置,他在内阁班房也有专门的住处安置…… 倒不是罗布藏衮布故意的,而是康熙帝将两人排做一班之后,就会发现,两人确实有很多行程都是一致的。 所以,看在外人眼中,就是两人同来同往,同吃同住,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让知道内情的阿尔松阿冷笑连连,见着德亨总要阴阳上两句才罢休,搞得德亨莫名其妙的。 弘晖也很奇怪,有一次撞见阿尔松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剔德亨写的字,就找了个机会问他: “你怎么总是挑德亨的刺,他怎么得罪你了?” 阿尔松阿:…… “……您想多了。” 弘晖劝道:“你别看他平日里聪明绝顶的样子,但还是个小孩子呢,他要是无意间得罪了你,你多担待,或者跟我说,我去提点他?” 阿尔松阿:“……他没得罪我。” 弘晖不理解了:“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尔松阿:“哼。” 弘晖到底没从阿尔松阿嘴里问出原因来,只好去提点德亨,要他别有了罗布藏衮布就忘了阿尔松阿: “顾此失彼可不好,容易让人误会。” 德亨犹豫:“……阿尔松阿心思没那么敏感吧?” 弘晖:“谁知道呢,你要是只和敏珠尔喇布坦好不理我了,我也会不高兴的。” 德亨立即反驳道:“怎么会,咱们可是最好的。” 弘晖调笑道:“你不用剖白,我都明白你的。” 德亨大恼,非说弘晖占他便宜,为此,两人决斗一场,阿尔松阿和罗布藏衮布做了见证。 但自此以后,德亨和罗布藏衮布行动,都想着要叫上阿尔松阿,果然,阿尔松阿恢复了他以往高冷稳重的姿态,不再总是阴阳德亨了。 德亨心累不已。 这次休班,德亨要来织造局,自也叫上了阿尔松阿和罗布藏衮布。 拿上批条,几人轻装上路,很快就到了织造局外牌楼处。 几人勒马慢行,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商贾和织户们,觉着其实并不比京中四牌楼街的繁华逊色多少。 此次康熙帝北巡随驾的商贾们,基本上在这外牌楼外搭帐篷安营,如果牌楼内有自家分号,那自是最好,可以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进驻牌楼以内。 过了这座新牌楼,就是织造局范围之内了,但还不是真正的织造局。 罗布藏衮布随扈康熙帝来过织造局,差不多年年来,但要他自己说:“每年来都不一样,一年一个样儿,要问我里面什么样,我也说不上来。” 阿尔松阿跟德亨一样,都是头一次来看这名声在外的织造局,感觉那不是一般的新鲜。 要知道,这承德织造局和江南三织造局还不一样,不是谁都能进去看一看的。 月兰带着众人进入织造局新牌楼,新牌楼内里两侧是一左一右两排非常规整的联排商铺,大小规制,完全按照北京城四牌楼街的样式来的。 商铺之后是用砖石、木头和干草搭建的临时仓库,有些空地上还用白石灰划了界限,竖了木牌,木牌之上写了名号,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不管是店铺还是仓库,看着都很新,德亨知道,这是去年秋天新建的。 就刚才见过的新牌楼,其实也只比这些店铺早建成半个月而已。 月兰对德亨道:“这可是按照你画的样式建的,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心意?” 乌苏苏大大的惊讶,问道:“你不是没来过吗?” 德亨点头:“是没来过啊,今儿是第一次来。” 乌苏苏:“那你…什么……月兰姐姐刚才说……” 乌苏苏都给搞糊涂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知道内情的卓克陀达、弘晖和德隆都笑而不语,弄的阿尔松阿和罗布藏衮布他们都不明所以。 月兰掐着腰,跟数落自家的大白菜似的撒手四周,神气道:“别看德亨在京里不出来,这承德织造局啊,正经是他亲手建起来的。” 卓克陀达、弘晖和德隆都连连点头笑个不停,更是让阿尔松阿他们一头雾水了。 德亨忙道:“你们可别开我玩笑了,这织造局可不是我建的,靠的都是简王和显王。” 月兰点头道:“他们是出征的将军,你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有什么区别。” 弘晖也笑道:“月兰姐姐说的没错,你挥斥方遒的时候,我可是在旁看着呢,我可以作证。” 卓克陀达也笑道:“给这商铺画地盘的时候可是我执的笔,小福亲算的,我也作证。” 小福也点头笑道:“奴婢也作证。” 阿尔松阿他们都盯着德亨看,都这样了,德亨只好道:“我也只是说两句罢了,要是没有两位王爷将之落地,我也就是说了几句废话,你们别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月兰叹道:“这无中生有的本事,我还是头一次见识,也问过别人,你这是开了亘古之先河了,着实不用不好意思……” 酒香也怕巷子深,德亨做了这许多,其实很少被人知,以至于来到这蒙古草原上,轻易的就被人轻视了。 第174章 罗布藏衮布对德亨正色道:“我只听皇上夸你有奇才, 以后定能成为肱骨大臣,但真正听说你的奇事,还是第一次。果然是奇才, 皇上的眼光再不会错的。” 德亨:“……谢谢?” 公吉喇布坦挠挠后脑勺,憨憨道:“我只听母亲说你本事很大,我还以为你射箭就是本事很大了,没想到脑子这么好使, 我是再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的。” 乌苏苏连连点头,补充道:“别说是哥哥你了,就是把我们都加起来,都想不出来呢。” 德亨些许尴尬:“……呵呵。” 罗布藏喇什上下打量德亨,点头肯定道:“现在,我信你说的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德亨和弘晖是懂的,他是在说之前德亨跟他说“有底气帮卓克陀达以后所嫁部族繁荣强大”的话, 他现在是相信了。 看来他之前是当德亨在吹牛皮了, 或者有很大吹牛皮的成分。 德亨:“……哦。” 别人都说了,阿尔松阿沉默好像也不好, 他就道:“我早知道你狡猾,没想到你能这么狡猾。” 德亨:…… 你什么意思? 乌苏苏不干了,她叉着小腰,站在阿尔松阿面前,认真纠正道:“这叫聪明,不是狡猾, 你家先生是怎么教你, 你会不会说话, 你有没有好好读书?” 阿尔松阿:“……格格教训的是, 德亨一点都不狡猾。” 德亨:我觉着你又在阴阳我。 乌苏苏满意点头,问道:“你是叫阿尔松阿吧?钮祜禄氏的?我记住你了。” 阿尔松阿:“……谢格格赏识。” 乌苏苏:“哼!” 她来到月兰面前,挽住她的手央求道:“好姐姐,你再说一说这里面的趣事呗?” 众人说这话,就走到了这旧牌楼面前,点了点乌苏苏的小鼻头,笑对众人道:“新牌楼所有人都可以进,旧牌楼,可不是轻易能进的哟。” 新牌楼前设有栅栏和堆拨房,有织造局护军守卫,这旧牌楼左右两侧,也设了栅栏和堆拨房,但内里十米之处,重新砌了高墙和大门,与原先织造局的侧面围墙合拢,成为一座内里衙署。 这旧牌楼,就相当于真正织造局的守卫,只有手持腰牌之人,才会被放行。 阿尔松阿奇怪问道:“衙署重点,闲杂人等不可轻进是规矩,格格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月兰点头,笑道:“不光是闲杂人等,就是一品大臣,也不敢在此放肆的。” 阿尔松阿更加不明白了,但身为外邦且部族内联姻并不多的罗布藏喇什倒是很明白,又叹又闷道:“因为这里是你们宗室另一个家,咱们寻常人等,自然是不敢放肆的。” 德隆微笑,道:“你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德亨笑叹:“齐心协力,酬功赏劳,不外如是。” 月兰骄傲道:“这座织造局从一开始就是宗室在承办,里面坐堂的做事的大多都是宗室子弟,一般人等,进都不好进的。走,我带你们去。” 月兰给看守的护军出示了腰牌,又出示了雅尔江阿的批条,然后顺利通过旧牌楼,来到丈许大门前。 大门顶上的门楼子下面挂着一个硕大的蓝底牌匾,上面用满蒙汉三种文字写着“承德织造局”五个字,月兰道:“这是皇上的亲笔,织造局连一所正经屋子都还没有时,这块牌匾就已经做好了。” 月兰又跟守大门的护军们出示了一个腰牌和批条,守门的一个护军一面检查腰牌真伪和批条上的印章,一面笑道:“七格格,您出入织造局,哪里还用的着腰牌?” 月兰在织造局,虽然没有具体的职位,但她是衍潢的亲姐,来织造局也是禀报过康熙帝的,所以,她在织造局的地位,只居雅尔江阿之下,衍潢不在,她就代行衍潢事。 月兰笑道:“要是我一个,自是不用查,看到没,我可是带了不少人来呢,上面简王爷都写上了,你查验一下人对不对?” 你别说,德亨这几个人,除了乌苏苏和卓克陀达,其他的他都认识。 不是在承德认识的,而是在京里见过。 话说在京里,他正经也是位爷呢,嘿嘿。 护军对众人行了一礼,请人进门。 敏珠儿喇布坦咂舌,道:“查的这么严。” 月兰:“可不得查的严些,这道门内,可都是机密呢。” 敏珠尔喇布坦紧张问道:“都是什么机密?咱们可以知道吗?” 月兰煞有介事:“洗羊毛的方子,你们当然可以知道。” 敏珠尔喇布坦:…… 小少年委屈了:“月兰姐姐,你逗我玩儿呢?” 罗布藏衮布笑道:“对咱们来说,洗羊毛的方子唾手可得,但在外头,这个方子的确是机密。七格格并没有逗你。” 敏珠尔喇布坦不好意思了,对月兰道:“月兰姐姐,是我误会你了。” 月兰带着众人七拐八拐的走在崎岖的小路上,哈哈大笑道:“敏珠儿,你真好玩儿……” 乌苏苏也笑起来,为自家哥哥说话道:“我哥就是憨些,他可不笨,哥哥姐姐们不要逗他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保证不再逗敏珠尔喇布坦。 说笑一阵,德亨赞道:“这里景致真不错,不必行宫内的宫苑园林差。” 月兰道:“这里依山傍水,最好建园林,建织造局的样式图同出自样式雷之手,我听说,当年他出了好几种图样,最后皇上选了现在咱们看到的这种。” 弘晖也赞道:“亭台楼阁苑囿俱全,的确是好景致。” 阿尔松阿疑惑道:“那衙署和织坊设在哪里呢?” 月兰:“前面就是衙署办公房了,简王和显王的公房就设在这里,我带你们去喝杯茶,再四处看看,你们想先去看哪一部?” 德亨:“洗部……” 想说其他部的人都看着德亨,德亨道:“要论羊毛的品质,需要先从清洗开始,我想先去看看洗部什么样儿。” 月兰抚掌笑道:“精辟。要不还得是懂行的,对了,这第一桶羊毛,就是你在我们王府洗出来的呢,可惜当时我们不熟,要不然就要见证历史了。” 德亨笑道:“姐姐今日总是夸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月兰对众人笑道:“你瞧他,我巴不得天天有人夸我呢,我夸他他倒不乐意了。” 卓克陀达笑道:“但凡大才都低调,越是大才越是谦逊,大概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众人又是说笑一阵,饮了杯茶,欣赏了衙署内挂的字画,然后去到位于织造局最东面的洗部。 洗部无愧于占地最广的部门,它内里建了无数个大小池子,建了河渠堤岸,引武烈河的水入局院洗池,然后再建排水沟,将清水排走,留下池子底部的羊毛脂泥。 德亨他们到的时候,洗部到处都是正在清洗羊毛的工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卷着袖子和裤腿,热火朝天的干活。 在一个至少有三丈长的大池子边上,隔上两三米就站了一个人,他们有的拄着一只木耙子不住的上下惯打池子里的羊毛,将羊毛之上沾着的污泥和草屑都惯打出来,一端的另一人则是持着末端兜着渔网的捕网,将惯打出来的草屑、羊粪等浮在表面的杂物捞出来。 在池子的上游和下游都有出水闸口,这样水就是流动的,经过惯打清洗过的羊毛就会随着水的流动向下游漂浮,等漂浮到池子的尾端,就已经是清除了泥土和脏污颜色黄白不一的干净羊毛了。 有男女老少站在池子里、坐在池子边小板凳上,挑拣着洗过羊毛,将细、长、软的羊毛分类挑拣到不同的篦箩筐里,然后有人分批次拿到大锅炉那边去煮,进入到下一个煮毛环节。 这里并不好闻,空气中充斥着洗液的刺鼻和羊毛的腥臊混合气味,但这里,绝对是整个织造局的根基所在。 洗部的管事见到月兰带人过来,忙上前请安,月兰客气笑道:“满宝叔,简王命我带亲戚们来局里看看,他们就是看看稀奇,您不用管咱们。” 月兰管一个管事叫叔,这个满宝,身份定不简单。 果然,月兰介绍道:“这位是宗室奉国将军满宝,是和简王一辈的长辈。” 满宝忙给众人见礼,客气道:“是七格格太客气了,不敢当七格格一声叔父。” 像是阿尔松阿和罗布藏喇什是不知道这个满宝的具体身份的,虽然奇怪他一个奉国将军怎么在织造局做一个部门的小管事,但总体来说,无感。 德亨知道的更多一些,这个满宝,是礼亲王代善一脉,代善这一脉可是出了三个铁帽子王,满宝虽然只是一个奉国将军,但要是时运相济,说不定他以后还能袭王爵呢。 德亨看着满院子洗毛的工人们,不由奇怪问道:“怎么看着人不多的样子。” 满宝道:“这几日只有科尔沁和巴林部族的人还在按时上工,喀喇沁和翁牛特部的都请假了,所以看着人不多。” 正说着呢,就见有十几个正在领人做工的小头目小跑过来,跪下给罗布藏衮布请安。 不用说,这几人就是科尔沁部族的,见到少主,过来请安来了。 罗布藏衮布一一将他们托起来,笑着大力拍打他的肩膀,赞他做的好,然后让他继续做工去了。 另外几个则是过来给德亨和弘晖、卓克陀达请安,他们是巴林部的。他们巴林部的郡王格格嫁去了京中显王府,与显王爷做嫡福晋,他们也曾入京去王府给王妃请安,曾在王妃身边见过德亨三个,现在人来到织造局,他们既然认得,就要过来请安,听候命令。 第175章 德亨几人当天晚上踏着草原上的月色回到行宫, 行宫里到处都是灯火辉煌,外围是排列整齐的蒙古包围成的营地,营地内燃着篝火, 行宫内是各蒙古王公们聚在一起组织的宴会,宴会上歌舞不息,欢笑不断。 几人将年纪小的敏珠尔喇布坦和乌苏苏送到端静公主这里,原本要打算离开的, 结果端静公主叫住了月兰和德亨。 罗布藏喇什和罗布藏衮布先告辞离开,阿尔松阿、弘晖和卓克陀达在外间等着。 厅堂内间,敏珠尔喇布坦和乌苏苏在公主身边侍立,端静公主对德亨颔首,然后主要和月兰解释道:“今儿的事情我知道了,从我来的第一天,喀喇沁部在织造局做工的领头人来我这里请过一回安,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了。” 月兰点头, 表示知道了, 端静公主继续道:“我去问过额驸,额驸说那些人这些日子就在他跟前伺候, 等围班结束,再让人回织造局做工。” 月兰再点头。 端静公主失笑道:“你别光点头,你倒是说句话。” 月兰沉吟一下,然后问道:“简王知道了吗?” 端静公主:“我已经亲自跟他说了,他只说知道了,没说其他的。” 月兰:“您该问问他, 要怎么处置喀喇沁部的人, 毕竟局里用人都是他在管的。” 端静公主摇头, 道:“简王看在我的面子上, 已经很优待喀喇沁部了,不管他做什么处置,我都没意见。” 敏珠尔喇布坦焦急道:“母亲……” 但也只出了两个字,就被乌苏苏拉住,对他摇摇头,道:“咱们都听母亲的。” 端静公主没看儿子女儿,只看着月兰。 如今,月兰在织造局,就代表了衍潢。 她在跟织造局表决心,额驸是额驸,她是她,她是大清的公主,不管织造局怎么处置喀喇沁部,她都没有意见。 月兰皱眉,道:“那您和敏珠儿怎么办?” 端静公主笑道:“我嫁去喀喇沁,是享福去的,可不是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去的,要我说,喀喇沁部的人都很不错,侍奉我甚为恭谨,不过,部族规矩就是以领主为尊,他们也都是不得不听命行事。” 月兰明白了,让族人都去参拜,是额驸噶尔藏的意思,领主有令,喀喇沁的族人不得不听。 月兰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慎重行事的。” 端静公主拍拍她的手,转而对德亨笑道:“敏珠儿和乌苏苏都很喜欢你,你别跟我客气,他们跟着你行走,你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他们不敢不听话的。” 敏珠尔喇布坦和乌苏苏忙点头应和,都道:“我们都听母亲的。” 德亨忙躬身道:“小子不敢,公主何出此言。” 端静公主心道,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和手段,但端敏公主的遭遇咱们这些做公主的,可是都已经知道了,我是不敢对你不客气的。 端静公主转了转眼珠子,起身将他扶起,拉着他的手,笑呵呵道:“他们年纪小,不懂在御前当差的规矩,更不懂京里的人情世故,你若是能教一教他们,我感激不尽。” 德亨受宠若惊:“公主言重了。” 端静公主拍拍他的手,玩笑道:“说起来,我是很羡慕八妹妹的,她手里那块令牌,可是让她在部族里威风八面,将额驸仓津都给压下去了呢。” 为什么胤祥会对德亨额外的感激,就是因着温恪公主出嫁时,德亨给添妆的那块承德织造局令牌,让温恪公主迅速获得了翁牛特整个部族的爱戴和拥护。 这块令牌,比康熙帝亲临公主府时给翁牛特部族的赏赐还要得底层牧民的人心。 毕竟,皇帝走了就走了,赏赐是公主和额驸的,族人们还是要过以前的生活。 但有了这块令牌就不一样了。 额驸仓津拿着这块令牌,不仅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出织造局,还可以优先和雅尔江阿、衍潢谈羊毛生意,他还可以被允许派遣部落族人来织造局做工,学习梳洗羊毛的技艺,族人若是够聪明,还可以去学习织染精美的布匹,等学成回到部落,就会受到公主府和王府的重用。 最终受益的,是整个部族的族人和牧民,而不仅仅是公主和额驸以及附属额驸的贵族们。 反馈到温恪公主身上,就是获得额驸仓津的尊重和喜欢,对公主和清朝廷都不敢有二心。 对一个女人来说,不管是公主还是村妇,舒心的家庭生活能滋养身心,冷冰冰的夫妻关系让人痛苦煎熬,古今中外大概都是没有差别的。 听端静公主所言,这块令牌,不仅在翁牛特部内出名,就是在其他部族内,也相当有名气。 至少端静公主是知道的。 德亨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月兰忙圆话道:“说起来,翁牛特部的人也都来参拜额驸仓津了,不知道他们那边是因为何事。” 端静公主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仓津是昨天到的,他今天见族人,是询问族人们在织造局内学到了多少,翁牛特部,是想建造他们自己的羊毛厂。” 月兰颔首:“原来这传言竟是真的。” 端静公主笑道:“你就在局内做事,消息自是比我们灵通的,仓津早在去年就有这个想头了,只是八妹妹不同意,不管是仓津还是族老们,都要考虑八妹妹的意见,就罢了。如今看来,仓津的建羊毛厂的念头这是还没有打消。” 瞧瞧吧,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 同为额驸,仓津派遣族人去织造局做工,是为了偷师,等这些族人学有所成,回到部族后,反哺部族,建立族内自己的羊毛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噶尔藏呢,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也有可能是为了确定自己身为领主的权威,蛮横的要让所有的族人都去他麾下听令。 听个屁的命令,围班他就是拿了头名,有个屁用啊,皇上会高看他一眼吗? 不是端静公主看不起自己的额驸,是真的,噶尔藏总是在做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情。 喀喇沁只要有她这个公主在,只要噶尔藏还是额驸,他在喀喇沁旗的权利和地位就都是稳的,用的着去向族人们确定什么权威,找他身为领主的存在感? 月兰笑道:“八公主的心是在皇上这里的。” 端静公主真诚道:“我们做公主的心,都是在皇上那里的。”说着,眼睛又移到了德亨身上。 德亨的手还在她手心里攥着呢。 德亨为难道:“我没有多的令牌了。” 最新的一块令牌,他给十公主了。 端静公主“噗嗤”一笑,忍着去捏他小肉脸的冲动,笑道:“不要你的令牌,你看看,让敏珠儿去局内做事怎么样?” 敏珠尔喇布坦眼睛一亮,忙问道:“可以吗?” 今日他在织造局走了一遭,心都给勾去了,要是能去织造局当差,那可是太好了。 乌苏苏也欣喜的看着哥哥,为哥哥高兴。 德亨惊讶:“敏珠儿可是未来的札萨克杜棱郡王,他不在族里学习处理旗务吗?” 端静公主意味不明的笑笑,道:“就那点子旗务有什么好打理的,让他去织造局学着为人处世才是正经。再者,他要是在织造局立下脚跟,还怕族人不拥护他?” 看看衍潢吧,整个巴林右翼旗,有谁在衍潢面前不服服帖帖的,衍潢难道在巴林部待过一天吗? 据她所知,除了陪同妻子娜依嘎回过一趟荣宪公主府,衍潢再没去过巴林部。 可见,不是一直待在部族内,就能获取权利的。 更何况,噶尔藏还有前妻所生之子纳穆赛,如今已经长成,相比于才十三岁的少年公主之子,纳穆赛显然更得族人拥戴。 不是喀喇沁的族人们慢待端静公主,而是,纳穆赛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他更年长,能带领族人们做更多事,权威就是这么一天天的立起来的。 而敏珠尔喇布坦,在族人们眼中,他只是在公主身边娇养着长大的贵公子。 他们愿意供养这位台吉,可未必会听他的指挥。 在部落内,敬重并拥戴强者,这是不变的规矩。 而且,端静公主还有一个私心,她怕儿子在部族内一个不小心出个意外,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出了意外,她以后还怎么活? 在此次来给皇父请安前,端静公主还没有这个想法,等见到儿子女儿都和德亨、弘晖他们玩的好之后,她就萌生了这么一个想法。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向皇父请旨的,现在,看到端敏公主的经历之后,她改了主意。 她决定从德亨这里下手。 都是公主,德公爷,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让敏珠儿喇布坦去织造局当差,要德亨说,端静公主是真聪明,且也是真心在为儿子做长远打算。 织造局离喀喇沁牧场只有一箭之距,他可以随时回公主府去看望母亲,同时,又拿捏了族中经济命脉,具有天然的话语权。 也可以随时以职务之便入京参拜皇帝,跳出了每年蒙古王公入京坐班和秋狩围班的窠臼。 如果从兄弟之间的权利之争上去想,长兄纳穆赛,一下子倒是成了给敏珠尔喇布坦打下手的了。 而敏珠尔喇布坦,不管是从身份上,还是从个人影响力上,都会是绝对的下一任札萨克。 高,实在是高! 从私心上来说,德亨是愿意敏珠尔喇布坦进承德织造局的,因为敏珠尔喇布坦为人忠厚,更亲德亨,德亨当然愿意局里有更多的自己人。 喀喇沁离织造局太近了,而领主噶尔藏目前看来,是个不稳定因素,要想消除这个不稳定因素,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换个领主。 第176章 天色还早, 德亨去找雅尔江阿,就见雅尔江阿在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谈甚欢。 见到德亨过来,雅尔江阿将之引见给德亨, 道:“这是喀喇沁中旗的多罗额驸门都,”又跟门都介绍道,“门都,这是辅国公德亨, 我们的织造局,也有他的一份啊哈哈哈。” 喀喇沁部一共有三旗,右翼旗、中旗、左翼旗,端静公主嫁的杜棱郡王噶尔藏是右翼旗,门都是中旗。 门都热情的跟德亨打招呼,他见德亨虽然个头挺高,但身子骨单薄,拍下来的手就减了几分力道, 还笑道:“……男人, 身子骨强壮些才更得女人喜欢哈哈哈。” 德亨:…… 德亨心道他还没到让女人喜欢的年纪,但这种有失男人雄风的话, 他是不会说的,于是就笑道:“你说的很是,这些天在草原上,我有很努力的吃肉呢。” 逗的门都哈哈大笑,问道:“你嫡福晋是哪家贵女,说不定和多罗格格是旧相识呢。” 门都的妻子, 是现任镇国公苏努的女儿, 封多罗格格, 也就是县主, 他的父亲爵位一等塔布囊,现在门都只是一等塔布囊之子,所以大家都称为多罗额驸。 苏努和八贝勒胤禩交好,雅尔江阿有感当年胤禩帮德隆说话,对苏努也很是热络,苏努的女儿出嫁的时候,雅尔江阿也随了大礼的。 听到门都的话,雅尔江阿不由哈哈大笑,道:“他还没有嫡福晋呢,连个格格都没有。” 门都惊讶:“竟然连个格格都没有,我有一妹,姿容甚美,愿许配与你,不知……” 雅尔江阿都要笑破天了,德亨才是要惊悚了,他怀疑他今晚一定是撞客了什么,怎么随便见个人都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德亨忙拒绝道:“多谢额驸美意,只是在下婚姻大事,尚需高堂定夺,实在不敢擅自决定。” 门都尽力争取道:“我可以请简王代为上门提亲。” 雅尔江阿笑着拒绝道:“他的婚事,我可不敢揽,你放心,等他能大婚了,我一定跟你说,到时候你要是还想……” “简王爷!”德亨瞪着眼睛使劲儿给雅尔江阿使眼色,让他不要乱许诺。 “好吧,他年纪尚小,还不到指婚的时候,此事不要再提。”雅尔江阿只好遗憾道。 门都一听到“指婚”二字,就知道德亨恐怕是皇帝看好的人,不是他能想的,心中反倒更加火热了,他不求正室嫡妻,做个侧福晋或者格格也不行吗? 言归正传,雅尔江阿当着门都的面对德亨道:“你今日去织造局看了一圈,想必已经知道了喀喇沁右翼旗多日离岗的事情。” 德亨点头:“是,已经知道了。” 雅尔江阿:“端静公主亲来找我,让我不要有多余的顾虑,按规办事。” 德亨再次点头,道:“我才刚从公主那里来,公主也与我说了,悉听简王处置。” 雅尔江阿看向一旁的月兰,月兰也点头,道:“公主是这么说的。” 雅尔江阿问两人道:“你们怎么看?” 德亨和月兰都道:“我们听简王的。” 雅尔江阿点头笑道:“既如此,我的处置是,让喀喇沁中旗代替右翼旗,进驻织造局。” 德亨心下叹息,看到门都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猜到了是这样。 月兰道:“但是,公主毕竟是公主,公主大度,将处置权交由我等,我等却是不能不顾及公主的尊荣。” 德亨也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雅尔江阿见两人态度如此,就知道应该是端静公主跟两人说了什么,而德亨,应该已经答应了。 雅尔江阿问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不妨说出来听听。” 门都也认真细听,这关系到他以后在织造局能拿到多少话语权,毕竟,右翼旗嫁去了一位公主是真。 德亨和月兰对视一眼,月兰示意由他来说,德亨道: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将右翼旗踢出织造局,额驸噶尔藏肯定会有异议,也肯定会闹到皇上那里去,我们何不将敏珠尔喇布坦纳入织造局,让他随意在哪一部做一主事,这样既顾及了端静公主的脸面,又堵了右翼旗的嘴,同时又给了皇上台阶下,三全其美。” 雅尔江阿一听就笑了,问门都道:“额驸怎么看?” 门都听到只有敏珠尔喇布坦一人进织造局,且只是一个小小主事,基本没动到他从右翼旗哪里接手的盘子,就笑道:“我都听王爷的安排。” “好!你没有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走,趁热打铁,你我现在就去禀告皇上去。”雅尔江阿似是比门都还要急切一般,把着门都的肩膀就要去找康熙帝。 德亨和月兰对视一眼,正不知道该不该跟上的时候,雅尔江阿回头招呼道:“你们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德亨和月兰以及弘晖几个赶紧跟上去,路上遇到苏努和阿灵阿,门都跟岳父苏努行礼,阿灵阿也与众人行礼毕,笑问道:“简王缘何如此兴高采烈的?” 雅尔江阿笑道:“我等要去拜见皇上。” 苏努就奇怪道:“这乌漆嘛黑的,什么要紧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雅尔江阿心道,等到明天,估计你们都还宿醉没睡醒呢,我找谁帮腔去,口上将自己的打算如实说出,道:“我欲以喀喇沁中旗代替右翼旗在织造局做工,刚才已经跟额驸门都谈妥了,现在正好去禀报给皇上知道。” 阿灵阿吓了一跳,苏努也连连道:“这可不是小事,因何就要换了,可是知会端静公主和额驸噶尔藏了?” 虽然门都是苏努的女婿,但这可不是论亲戚开玩笑的时候,随意将右翼旗更换成中旗,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虽然都是喀喇沁的,但旗和旗差别可是大了。 都是八旗,你将正白旗和镶白旗换一换试试?一个上三旗之一,一个下五旗之一,不能等同论之。 雅尔江阿只道:“端静公主已经发话了,任我处置,至于额驸噶尔藏,呵,指不定现在跟哪个歌女喝酒呢,我是找不到他了,一切都让皇上定夺吧。” 阿灵阿和苏努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噶尔藏是个什么东西,十分不想替他说话,但还是那句话,噶尔藏代表的是整个喀喇沁右旗,不能以私人感情做定论。 雅尔江阿邀请道:“阿灵阿,你是理藩院尚书,说不定到时候皇上还要问询你的意见,不如一起去。” 阿灵阿:…… 雅尔江阿再道:“苏努,说起来你在织造局也是有股份的,门都还是你的女婿,若是皇上问起来,你也有一席之地说话,你也一起去吧。” 苏努:…… 雅尔江阿一锤定音裁定道:“走吧,咱们一起去见皇上。” 行吧,你是亲王,还是宗人令,你说话,咱们敢不听吗? 于是,阿灵阿和苏努加入。 阿灵阿将儿子阿尔松阿招过来,仔细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尔松阿只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实跟老父说清楚。 都要到御前回禀了,阿灵阿总是要知道的。 阿灵阿:……右翼旗这好处丢的真正不冤。 再走几步,遇到了翁牛特部额驸仓津。 雅尔江阿主动停下,跟仓津打招呼:“额驸大安啊?” 仓津忙上前见礼,道:“简王安。您这是……” 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不像是只是随意走走的。 雅尔江阿笑咪咪道:“我欲将织造局里的喀喇沁右翼旗换成中旗,这就要去回禀皇上去呢。” 仓津大惊:“缘何说换就换了?三公主知道吗?” 雅尔江阿笑道:“已经禀报三公主了,公主要我自专即可。” 仓津:“……” “可否能告知,是因何要换?” 雅尔江阿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右翼旗随意旷工好几日,我织造局总不能没人做活吧,就换了。” 今日同样没有在织造局做工的翁牛特部札萨克郡王仓津:…… 坏了,不会也要把我们部也给换了吧,公主救命啊! 雅尔江阿邀请道:“额驸可有闲暇,一起去御前听听?” 仓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干笑道:“那…那就一起去。”顺便跟皇上认个错儿,他都已经下令明天就让人回去了。 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就是今天出事儿了呢。 他不是有心的啊。 雅尔江阿拍拍他的肩膀,笑问道:“八公主什么时候到?” 仓津:“很快了,八公主身子骨儿弱些,不耐车马,就走的慢,我也舍不得催,就让她慢慢儿走了。” 雅尔江阿赞同道:“公主金枝玉叶,金贵才是常理,额驸多担待,伺候公主辛苦了。” 仓津忙道:“不敢言辛苦,简王言重了……” 走到御门前,刚好遇到十三阿哥胤祥送礼部尚书富宁安出来,雅尔江阿和胤祥点头致意,然后跟富宁安笑寒暄道:“富尚书,您辛劳。” 富宁安看雅尔江阿这身后一大群人,不由奇怪问道:“简王辛劳。您这是?” 雅尔江阿回头看了一眼,满意笑道:“找皇上回一件小事情。” 富宁安心道,看您这阵仗,真不像是小事情。 刚想告辞,就听阿灵阿道:“简王爷,虽说蒙古诸事都托理藩院,但毕竟涉及公主,说不定还要仰赖礼部,若能因循旧例,自是最好。” 雅尔江阿笑道:“你说的很是,富尚书,您要是不忙,不如一起去见皇上?” 富宁安:…… 富宁安虽然没有回答,但雅尔江阿就当他答应了,带着呼啦啦一大群人进了御门,由胤祥带领去见康熙帝。 第177章 康熙帝问道:“理藩院尚书怎么说。” 阿灵阿公允道:“如此大事, 应该请端静公主和额驸噶尔藏同堂对簿,再做议论。” 康熙帝点头,道:“去请公主和额驸来, 让敏珠尔喇布坦一起。” 拉锡应声,点了几个侍卫分头去请端静公主和额驸噶尔藏。 可巧,额驸班第和额驸乌尔衮都来跪安,见到如此阵仗, 不免打听一回,听到后若有所思,也都留了下来,有内侍奉公主之命来请额驸安,见到这阵仗之后,回去禀告给公主,这下好了,端静公主带着儿女来的路上同时遇到了端敏公主和荣宪公主, 都在康熙帝这里齐聚了。 康熙帝见这内殿竟然显的逼仄了, 只好来到了外面宽敞的大殿,设了座位, 让公主和额驸坐下,等额驸噶尔藏到。 端静公主见竟是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噶尔藏,不由怒而起身,来到殿中央,跪在康熙帝面前,哭泣道:“女儿不孝, 请皇父即刻开问, 噶尔藏不值得皇父等他。” 康熙帝面色也很不好看, 噶尔藏的长子纳穆赛立即出列跪地替父王请罪:“纳穆赛万死, 请求天可汗原谅,纳穆赛愿领父王之罪。” 同来的敏珠尔喇布坦和乌苏苏也出列,跪在了端静公主之后。 康熙帝:“你可知你父王犯了何罪?” 纳穆赛摇头:“纳穆赛不知,但公主请罪,想来父王一定是有罪,只要是天可汗定夺之罪,纳穆赛都认。” 纳穆赛看似愚忠,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孝道”。 康熙帝面色好看一些,道:“你是长子,你既在,可代额驸噶尔藏行事。端静,你入座。简亲王,你将事情再说一遍。” 雅尔江阿将事情又仔细说了一遍,听的端敏公主和荣宪公主纷纷变色,她们都觉着这不算什么大事,这一言不合就要换旗,未免太过悭吝了。 但这是雅尔江阿,在蒙古和公主之间,以宽仁著称,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她们不知道的事情,才做出如此决定,是以她们都暂时沉默。 康熙帝问端静公主:“简亲王说你任凭织造局处置喀喇沁右翼旗,可是真的。” 端静公主恭敬回道:“回皇上,端静绝无异议。” 端敏公主忍不住开口道:“端静,你可想清楚了,那是你的旗属。” 端静公主笑回道:“回姑母,端静想的很清楚。” 端敏公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荣宪公主也劝道:“妹妹,干系重大,你好好想想。” 纳穆赛也跪在端静公主面前,叩首道:“公主,请您三思。” 端静公主对荣宪公主笑笑,道:“姐姐,你我终是不同的。”又吩咐敏珠尔喇布坦和乌苏苏道:“快将你们大哥请起来,莫要儿女情长,行此大礼,让皇上与众王公大臣看了不像话。” 端静公主起身,站在座位上恭谨陈情道:“皇上,您体谅女儿之慈心,女儿铭感五内,不敢相忘分毫,织造局新立时,当先优容喀喇沁右翼旗,端静亦是铭记在心,感激在心……” 说到此处,她动情的对简亲王雅尔江阿行了一礼,雅尔江阿忙回以大礼,端静公主继续道:“然,噶尔藏撺掇族人将羊毛以此充好,强迫织造局以高价收购,还屡次扣押牧民货款……如此劣行,斑斑迹迹,端静实无颜述之于口……” 端敏公主掩面哭泣,乌苏苏忙上前为她拭去眼泪,亦是难堪哭泣不止。 端静公主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道:“……简亲王顾念我公主之尊,将这些都忍下来,然,我又有何面目面对皇父、面对众姊妹兄弟、面对众王公,请求宽宥,占尽好处呢?” 众位蒙古王公额驸们都纷纷起身,对端静公主一礼,表示他们对她公主品行的敬重。 端静公主再次恳请道:“请皇上秉公决断简亲王所议之事,不管最后结果为何,端静绝无二话。” 康熙帝长叹道:“也罢。理藩院,礼部,对噶尔藏之行,可有旧例可循?” 阿灵阿和富宁安对视一眼,当先出列道:“额驸噶尔藏之劣行,乃喀喇沁右翼旗内旗务,非在御前当差出纰漏,这…并无先例。” 意思是,不管噶尔藏人品有多么的坏,都是人喀喇沁自己内部的事情,而且,于大节之上无差,他们外人,实在不好多加置喙。 富宁安有不同意见:“然,噶尔藏是额驸,与公主同受理藩院管辖,阿尚书怎可一推了之。” 阿灵阿同意道:“如此,臣倒是有一旧例可循。” 康熙帝:“说来听听。” 阿灵阿:“昔日科尔沁部有一台吉在御前当差不勤谨,被皇上夺了差事,并勒令其无召不得入宫,臣请奏,请皇上下旨,申斥额驸噶尔藏与管理旗务有亏,派遣能吏入公主府,辅佐公主处理喀喇沁右旗旗务,至于织造局之内务,非理藩院所管辖,请简亲王再议。” 康熙帝点头,道:“就依爱卿所拟奏。另,封端静公主之子敏珠尔喇布坦一等塔布囊爵位,以示朕于喀喇沁右翼旗之恩宠。” 端静公主实未想到还能有此惊喜,忙携儿女跪地叩首谢恩。 康熙帝让荣宪公主将端静公主扶起来,对众位额驸和大臣们叹道:“朕之爱女,受大委屈了,朕心痛矣。” 众人忙附和:“公主大义。” 可不是吗,大义灭亲啊这是。 纳穆赛面色颓唐不已,而直到现在,噶尔藏都还没有出现。 额驸仓津心肝胆颤的,他来到十三阿哥胤祥面前,又是作揖又是恳求道:“舅兄,舅兄,救命啊,舅兄……” 他不要做个废人。噶尔藏那样,跟被夺爵有什么差别,他也就只剩一口气了,他要是立时就死了,敏珠尔喇布坦当即就能继承他的爵位。 人家现在就是一等塔布囊了。 一侧的德亨见他这样,好悬没笑出声来,这个仓津,可真有意思。 仓津和噶尔藏不一样,仓津是将族里的人叫来询问他们在织造局工作的近况,顺便考核一下他们“偷师”的进度,以及织造局内部是否有他需要注意的内部消息…… 人家是有大志向的。 说实话,德亨真挺欣赏仓津这样的人的。 胤祥脸色铁青,十分不想理这个妹夫,但是,为了妹妹,还不得不理。 德亨见胤祥咬牙就要给这个妹夫两下,忙拉住他的胳膊,轻咳一声,引起仓津的注意,小声道:“额驸,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还是不要出去吸引火力了。” 仓津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也是真的不敢现在出去领罪就是了。 德亨道:“只要简王不提起额驸,额驸就等散了,再去求简王吧。” 仓津去看胤祥,胤祥黑着脸点头,仓津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对德亨作揖道:“多谢,德公爷。” 德亨:“您认识我?” 仓津:“知道,大名鼎鼎,公主经常说起您。”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原本是如临大敌的,私下猜度公主是不是对这个德公爷有意思,现在见到真人,嗐,毛都没长齐呢,原是他想多了。 那边,康熙帝再问雅尔江阿道:“如此,你还坚持要将右翼旗换成中旗吗?” 雅尔江阿坚持道:“臣仍坚持之前所议,只是,端静公主之情着实可悯,臣特请命一等塔布囊敏珠尔喇布坦带族人入织造局,以全端静公主之大义。” 康熙帝满意点头:“就如简亲王所议,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都起身齐声回道:“吾等并无异议,臣等遵旨。” 这下,算是皆大欢喜了。 仓津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简王没提他,真是太好了。 喀喇沁中旗算是正式入驻织造局,然喀喇沁右翼旗也并没有被踢出织造局,只是由原先的额驸噶尔藏统领改为现在的一等塔布囊敏珠尔喇布坦统领。 之前在织造局做活并擅离职守的那些人肯定是要踢走的,需换成忠于端静公主和少主敏珠尔喇布坦的才行,但对整个喀喇沁右翼旗来说,还都是右翼旗的人,利益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改变且有影响的,只有噶尔藏,或者还有纳穆赛。 但纳穆赛仍旧是感激的。 喀喇沁右翼旗的面子里子算是都保住了。 这就是娶公主的好处了,只要不谋反,一切都好说,但前提是,你得对人家公主好,要不然,人公主的脾气可是大的很。 不发则以,一发,就能让整个部族吃不上饭。 事情已经说完了,众人散去,康熙帝留雅尔江阿说话,问道:“噶尔藏不是今日才如此的,你因何这次就发作了。” 雅尔江阿笑道:“皇上,织造局已经扩建完毕,局内现在缺的,不是做工的劳役,而是大量能管事管人还熟悉劳作工序的小胥吏,这些低不成高不就的小胥吏,臣准备从做工最勤谨的役夫中选拔,未免顾得了头顾不了尾,臣要先弹压一下不受管教之人,正一下局内风气。” 康熙帝笑调侃道:“要是有衍潢在,你就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弄这一出了,这下蒙古诸部,可是见识到,我简王非易与之辈了。” 对康熙帝的调侃,雅尔江阿哭笑不得,道:“臣以前,不过是慷人之慨罢了,如今衍潢不在,臣少不得要做这个恶人。” 说到衍潢,雅尔江阿面色更沉重几分,但前几日去准噶尔的人他才派出,现在一切还未有定断,他不好多说,只道:“也是噶尔藏太过分了,若不给他一个教训,他还当我公主好欺,当我宗室好欺。” 康熙帝叹道:“当初优抚喀喇沁势在必行,朕查遍喀喇沁族人,竟只有噶尔藏合适,朕只得许嫁,奈何,奈何。” 第178章 雅尔江阿所行, 在蒙古王公之间掀起轩然大波,有的认为织造局规矩太过严苛,有的认为他是在针对喀喇沁右翼旗, 不知道喀喇沁右翼旗怎么得罪他了,也有的人认为织造局规矩早该立起来了,要不然其他认真做活的部族也太吃亏了。 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并绝对拥护的, 就是科尔沁左翼旗的,额驸班第带着儿子罗布藏衮布在众蒙古王公之间为织造局张目,并且透露了织造局近期有选拔胥吏的打算,到时候谁能坐上小头目的位置,那就各凭本事了。 众位王公们顿时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他们当年,被踢出织造局的时候,可没想到以后还能在织造局做管事的。 不管是胥吏还是小头目, 不都是管人管事儿的? 只要是管事, 总是有油水的。 这下众王公们顿时转换了态度,从反对织造局规矩太严苛, 到想法子看还能不能进织造局…… 名利场哪里都有,只要是涉及自己的利益,那必须是分毫不让的。 为了能保住自己利益最大化,有些人的腰,是可以毫不犹豫的弯下去的。 额驸仓津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去给已经在路上的八公主传信,看能不能速度再快一点, 早到热河几日, 他们夫妻才能早为翁牛特部在织造局内的份额做打算。 然后找到雅尔江阿, 再三诚恳道歉, 还请了舅兄胤祥为他做中人,请雅尔江阿看在十三阿哥的面子上,不要克扣他们翁牛特部的人当选小管事的名额。 不是仓津自得自大自负,而是纵比全局当然只在蒙古各部族之间论了解羊毛织造流程,就没几个能比的上他们翁牛特部的。 他跟胤祥做此保证的时候,胤祥听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由开口嘲讽了两句,道:“那是自然,人家做活只是为了糊口,你家做活是为了偷师,能不了解全部流程吗?” 对大舅子的嘲讽,仓津半点没有生气,反倒嘿嘿笑道:“估计整个织造局都知道我的目的了吧,但您看,大家伙儿见了我也只是调侃两句,两位王爷既没有踢了我翁牛特的人,也没有找我谈话,这说明什么呢?” 胤祥:“…这说明什么?” 仓津:“这说明,织造局根本不怕我偷师呗。” 胤祥不明白了:“你很高兴?” 仓津:“没偷到,我是很失望,但也说明,织造局有真正的秘方。织造局的山头越高,根基就越稳,前途就越远大,我身为织造局一员,高兴还来不及呢。” 胤祥真不妨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面色和缓许多,并道:“怨不得德亨很看好你,你头脑确实很灵活,也很有心胸。” 仓津眼睛一亮,高兴问道:“德公爷真这么说的?” 胤祥:“我骗你做什么。” 仓津喜不自禁,喃喃道:“那可是太好了,”又想起了什么,跟胤祥道:“听说妹妹已经指了科尔沁右翼前旗的台吉多尔济,舅兄可有什么要妹婿做的,尽管吩咐。我还跟公主一起,为妹妹备了嫁妆,等公主来了,交给妹妹。” 仓津说的妹妹,就是十公主。 说到多尔济,胤祥还真有要拜托仓津的,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仓津拍着胸脯打包票,道:“都交给我吧,我一定连他从出精起上了几个女人都给舅兄打听清楚喽。”同时心下嘀咕,当年康熙帝许嫁八公主给他的时候,大舅子胤祥是不是也是这样打听他的。 有时候,胤祥觉着自己这个妹婿十分的不着调,但八妹妹已经嫁了,只得忍下,道:“倒也不必如此详细,只要别让十妹妹吃亏就行。” 仓津:“知道,知道,您就请好儿吧……” 胤祥和仓津找到雅尔江阿的时候,雅尔江阿正在和德亨、月兰几个商议如何在织造局构造稳固可靠的中低层管理队伍的事情,雅尔江阿笑招呼道:“快请坐,上茶。” 胤祥自觉来的不是时候,刚想搪塞两句先告退,就见仓津跟自家人似的坐下,眼珠子盯在案几上的纸张和舆图上熠熠生光,不见外的询问道:“你们是在安排岗位吗?” 德亨笑道:“是啊,翁牛特部有好几个都是简亲王看好的,要推荐为胥吏之首呢。” 是胥吏之首,不是胥吏,仓津不由惊喜道:“真的吗?这…这可…太过抬爱了。” 德亨狡黠笑道:“那,换几个科尔沁部的人上去?科尔沁右翼前旗可是即将要出一位额驸了……” “别别别别……千万别,我们翁牛特部的族人值得,真的,我们的族人特别好用,特别的听话,手艺好头脑灵从来不违抗命令践踏规矩,真真儿的!”仓津忙表白道。 现在可不是谦虚的时候。 胤祥:…… 德亨笑道:“那好吧,如果翁牛特部还有人才,额驸可不要敝帚自珍,尽量引荐给我们织造局才是。” 仓津笑呵呵:“一定,一定。”心道,我还担心送的多了呢,你既然这样说,那回头我可得再回族里挑选挑选才行。 看着雅尔江阿,仓津搓着手十分不好意思的为昨日之事道歉,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雅尔江阿笑的十分和善和蔼和气,道:“翁牛特部的族人当差很是勤谨……”其实是勤谨的有些过头了,“额驸来行宫朝见皇上,理应给他们放一天假去参拜。今日他们可是都如常上工去了?” 仓津忙道:“已经去了,鸡鸣三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都赶去织造局上工去了。。” 雅尔江阿:“那就好。我记得额驸在新牌楼那里竞购得店铺三所,可是打算好要经营什么买卖了吗?” 仓津发愁道:“我打算经营一些木材生意,但木材这就运来了,店铺却是还没有建好,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雅尔江阿笑道:“这没什么,织造局新建的仓房还空着,额驸可以先用着。” 仓津咽了口口水,小心问道:“那这租金……” 雅尔江阿:“半年以内,不收您租金,半年时间您的店铺能建好吧?” 仓津忙笑道:“能,定是能的,等皇上一离开热河去木兰围场,我的店铺就可以继续动工了。” 雅尔江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是为了接驾,你我共勉吧。” 仓津:“共勉,共勉。” 德亨见两人说的差不多了,就问仓津道:“额驸,听说您想在自己旗内办一个自己的羊毛厂,是真的吗?” 仓津一梗,心道您还真是不拐弯说大实话啊,可要我怎么接呢? 胤祥替他回道:“没有的事儿。”说着还警告的看了仓津一眼。 仓津心下失望,嘴上也是应和道:“是,没有的事儿,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玩笑话。” 德亨看胤祥这样,就道:“原来是我听错了,对不住。” 仓津:“……没关系。” 仓津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跟雅尔江阿道歉,现在歉已经道完了,还额外打听了有关自家部族的消息,就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胤祥留了下来。 送走仓津,德亨问雅尔江阿道:“对翁牛特部想要筹办自己的羊毛厂,您是怎么看的?” 雅尔江阿一口否决道:“这是动摇织造局根基之策,绝对不能开此先例!” 德亨:“可是,草原上的羊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光靠一个承德织造局,是吞不下所有的羊毛的。” 雅尔江阿听出来了,正襟危坐,问德亨道:“你是什么想法?” 德亨:“我的想法是,织造局只做精品。由皇上把关,将梳洗羊毛的方子赏赐给各蒙古部族旗属,让各部族内部将羊毛梳洗成半成品,然后织造局按羊毛的品相收购,进而精细加工成各种品类的布匹。这样,织造局就能从沉重繁琐的洗毛工程中解脱出来,留出更多的人工和精力去精进纺织技艺,独占羊毛纺织鳌头,让后进望尘莫及。” 雅尔江阿仔细听完德亨的话,正色道:“织造局尚算是新建,它的承载量,远未达饱和之时,别说只是现在的洗毛量,就是再加两倍、三倍、乃至五倍,织造局也承担的起。” 月兰见雅尔江阿一口否决了德亨的提议,怕德亨小小年纪,面子上过不去,就打圆场道:“德亨的提议很好,但现在太超前了,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个提议再拿出来用也不迟?” 雅尔江阿也缓和的脸色,真诚道:“月兰说的很对,咱们现在先将这个提议记下来,等以后什么时候,说不定就能用的上了呢。” 德亨失笑道:“你们不用这样,我自然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但是,要想驴子拉磨,是需要有萝卜在前头吊着的。” 只是吊着,能不能吃到另说,至少是看到了。 雅尔江阿若有所思,道:“你是说,画个大饼?” 德亨微笑:“先画个可以让极个别的人能吃的到的大饼,这大饼画上十年二十年的,看织造局什么时候需要,再推行就是了。” 雅尔江阿这回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德亨的眼睛,和一旁一直听他们说话的胤祥如出一辙。 德亨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讪讪道:“你们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弘晖当先道:“我觉着这个主意很不错,十三叔,你觉着怎么样?” 胤祥轻咳一声,郑重道:“实为老成之言。” 老谋深算啊这是! 弘晖对十三叔的态度很满意,又去问雅尔江阿,道:“简王叔呢?” 雅尔江阿也正色道:“此可为织造局百年之计矣。” 蒙古部族多着呢,拉一批,打一批,让这些部族们既不能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对抗清廷,又不至于过分分散,打的头破血流。 第179章 德亨为什么要提准噶尔部, 当然是要加强准噶尔部和内陆清廷的联系。 总是让其悬而在外,对朝廷没有归属感,不更容易叛乱吗? 当年噶尔丹为什么要反叛, 就是因为他想恢复成吉思汗的统治,想脱离清朝廷的盟主控制,做长城以北蒙古诸部的新可汗。 现在清朝廷以经济联盟的方式,将统治打入准噶尔内部, 让准噶尔部的牧民们有了归属感,等再发动叛乱的时候,牧民们是不是要犹豫一下? 等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的时候,这仗,还要怎么打啊。 康熙帝为什么要派衍潢以商人的身份去准噶尔走一趟,除了秘密探听准噶尔汗的真正意向之外,还有拉拢依附准噶尔部各部落与清朝廷做生意的意思。 但现在,德亨准备将口子放的更大一些, 正所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就算在准噶尔设一个小织造局又怎么样,只准噶尔一部, 能对抗的了所有内外蒙古与清朝廷的合力吗? 而且,你以为,纺织技术是谁都能掌握的吗? 准噶尔要想进一步搞纺织,只能从内陆、甚至是从江南聘请技术高超的师傅和管事,去帮助和指导。 否则,也只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望洋兴叹了。 所以, 德亨的初步打算, 是在准噶尔部设一个分局, 以梳洗羊毛为主,初步粗加工为辅,把住准噶尔部的经济命脉。 以及,只是建一个分局吗? 要知道,一座城市的兴起,往往就是从人的聚集开始的。 如果分局建立起来,商人和内陆投机的百姓蜂拥而至,一个个聚居的村、乡、镇、乃至于城,就会相继出现。 有了城市,就有了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这些会浸透在当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至于影响他们的思考方式和思想变化。 等准噶尔当地人有了血脉和文化上的认同感,叛乱的苗头自会从根子上消失。 这才是真正的统治。 再雅尔江阿和胤祥看来,经济手段只能拉拢,要论降服,太异想天开了。 但准噶尔部地处偏远,运输困难,也确实产质量非常好的山羊毛,所以,减少成本,在准噶尔设一个洗毛局,只是想法上,很有必要。 至于实施,涉及准噶尔,事关重大,是一定要禀告给康熙帝知道的。 所以,雅尔江阿和胤祥带着一众小辈来到御门之外,请见康熙帝。 倒不是雅尔江阿雷厉风行,听德亨说一句他就要巴巴的上赶着去奔波落实,而是这个方法是一个很好的退路,是一个应对来自准噶尔部任何消息的策略。 如果准噶尔部一切如常,也不曾为难过衍潢,那这个方法就可以以奖赏的形式和准部的王公们说一说,继续拉拢准部。 如果准部有叛乱的苗头,那么,这个方法就是一个饵,一个迷惑以及诱惑准部的饵,同样能起到大作用。 德亨不说则以,一说就是一个命中别家要害的点子,雅尔江阿不得不重视。 在等候的时候,德亨听到了内里噶尔藏愤怒辩驳的声音,他说出来的话又急又快,还夹杂着粗粝的音气,让他说出来的话模糊不清,难以辨别。 但也不需要怎么辨别,他能说的也无非就是一些不服不公平之类的车轱辘话,然后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但为了稳定喀喇沁部的关系,康熙帝平静的听他将话说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道:“噶尔藏,不只是朕,朕可以饶恕你因为醉酒没能应召的不恭敬,但还有别的王公看着,班第、乌尔衮、仓津、门都、颜布……他们也都是朕的女婿,朕今天如果饶恕了你,他们会怎么看朕?朕以后又要怎么统领蒙古诸部呢?” “噶尔藏,你也是札萨克,你应该能明白为君者不得不行的道理。” 噶尔藏脸涨成猪肝色,极力辩驳道:“我没有对您不恭敬,我只是……” “你只是酗酒无法应召而已,朕都明白。” 噶尔藏:…… 一门之隔的德亨看了雅尔江阿一眼,为他的缜密心思点赞。 康熙帝继续道:“这样吧,噶尔藏,若是你能说服其他额驸和王公们,同意你继续掌管右翼旗,朕就赦免了你的不恭之罪,朕不仅要赦免你,还要加封于你,毕竟你获得了别的王公的认同和拥戴,如何?” 噶尔藏:“……皇上,您明知道我做不到的。” 康熙帝似笑非笑道:“所以,你不仅知道你曾做了什么,你还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对不对?” 噶尔藏:…… 康熙帝:“噶尔藏,朕对喀喇沁部是很宽容,但并不好欺,朕的爱女更不好欺。噶尔藏,你要记住了,如今朕只是命公主替你掌旗,而不是直接废了你额驸的名分,朕就是对你宽容了。” 噶尔藏浑身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怕的。 康熙帝最后道:“回去和公主请罪,你们好好过日子,等风头过了,只要公主同意,朕还可以继续加恩与你。回去吧。” 噶尔藏失魂落魄的离开,都没留意外头的雅尔江阿和德亨等人,或者说,他羞愤难言,已经无力去关注他人了。 罗布藏衮布出来传命:“皇上召伊等入内。” 雅尔江阿和胤祥领头的,带着德亨和月兰入内,其他弘晖和卓克陀达、德隆等都在外等候。 罗布藏衮布吩咐宫人给几人上了茶点,几人道谢,都无心茶点,留神听着内里的谈话。 其实外头等候的人是听不到内里在说什么的,要不然皇帝身边还有什么机密可言,只不过刚才是噶尔藏嗓门实在是太大,康熙帝不给他留面子,所以让外头的人都听到了而已。 如今内里就静悄悄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让外头的人等的心焦不已。 弘晖看着手里的茶,想着什么时候他才能有资格和德亨一起入内与皇帝奏报事宜,决策国家大事。 内里,康熙帝听德亨描绘他在准噶尔部畅想的蓝图,越听越觉着这个少年真正是个鬼才,甚至是聪明的有些毛骨悚然,料敌先机、料事如神,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康熙帝内里翻江倒海的,表面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他甚至不敢看德亨,怕表露了太明显的痕迹。 康熙帝听德亨说完,起身来到他批阅奏折的御案前,抽出一封奏折,递给德亨看。 德亨奇怪,打开看了一下,挑了挑眉头,转了转眼珠子,又还给康熙帝。 康熙帝示意了一下,道:“简王也看看。” 于是德亨将奏折递给了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奇怪,打开看了一下,拿着折子似懂非懂,面露不解之色。 康熙帝再道:“老十三也看看。” 于是,胤祥也接过雅尔江阿手里的折子,打开,看完,若有所思。 月兰见几人神色,心中如猫爪子挠了一般心痒难耐,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能让月兰也看看吗?” 康熙帝欣然笑道:“看吧,简王和老十三,你们也说说,什么想法。” 月兰打开折子快速看了一下,心下惊异,脸上却是极力表现出镇定,但看着德亨的眼神,却是难掩震惊。 康熙帝看月兰的反应,再看看还在思考的雅尔江阿和似是想明白又似是没有想明白的印象,心下大大的叹息: 一个现王大臣一个未来的王大臣,却是没有一个女孩儿灵透,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关键。 这是一封康熙帝派遣督察院左都御史穆和伦前往黄河以西察罕拖灰地方查勘当地详情后的回禀奏折,而这封奏折的起因,是理藩院题,鄂尔多斯郡王松阿喇布让自家牧民们去察罕拖灰地方暂行游牧的请求。 鄂尔多斯有自己的牧场,就在河套地方,但并不包括河套以南黄河以西(宁夏地区)的察罕拖灰在内,为什么松阿喇布要向理藩院提出这样的请求,并让理藩院将之特地拿出来当做一件正经事宜题奏与皇帝定夺呢? 是鄂尔多斯牧场遭灾了,牧民失去了原本牧场,没有地方可以游牧才选择去察罕拖灰的吗? 这不大可能,奏折里没说遭灾或者遇到其他的困难。 还是松阿喇布野心蓬勃,想要扩大自己的牧场了? 若是是想扩大自己的牧场,那又是为了什么要扩大呢? 鄂尔多斯有扩大牧场的必要吗? 这一点,雅尔江阿知道。 鄂尔多斯羊毛,在织造局内,可列为上等品类中的珍品,被德亨列入了软黄金行列。 从这一点上看,松阿喇布想要扩大自己的牧场,就非常能让人理解了。 雅尔江阿心道,要是我家牧场上养出了软黄金,我也会想方设法的扩大牧场,养更多的大尾山羊的。 鄂尔多斯羊毛珍贵这一点,康熙帝也是知道的,但是,给他看这封折子是什么意思?跟刚才德亨说的准部提议有关吗? 如果是有关,那是哪一点有关联呢? 这是雅尔江阿想不通的地方。 胤祥倒是不了解什么鄂尔多斯羊毛软黄金不软黄金的,他单纯的从用兵之上考虑,那这封请求游牧的折子,和准部有什么关联吗? 只有月兰,她一眼就看出了康熙帝的意图,结合刚才德亨说的,她猜度,康熙帝给他们看这封折子,意在告诉他们,鄂尔多斯已经实现了德亨的预谋。 为了能获得更多的“黄金”,鄂尔多斯已经蠢蠢欲动,开始谋扩牧场了,并向朝廷提出了请求。 如果将“软黄金”扩散到准噶尔部,那准部是打算与朝廷交好,还是…… 月兰不敢继续想了,但她也是真切的意识到了,德亨提出在准部设羊毛分局这个提议,不是在谋财,也不是为了织造局的长远发展,他是在 第180章 从御前离开的月兰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卓克陀达拉着她问个不停,打听她是怎么了,弘晖也问德亨, 德亨回答道:“月兰姐姐请命去准噶尔,被皇上否了。” 弘晖听到前半部分“准噶尔”大惊失色,又听到“否了”又恢复面色“哦”了一声,但还是道:“月兰姐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德亨:…… 德隆见德亨神色, 问道:“看你样子,你没在御前为月兰姐姐说话吧。” 德亨泄气:“我就进去说了一会话,之后就没我说话的地儿了。” 雅尔江阿笑道:“就你一开始那一通话,皇上跟咱们一起商讨了大半天,最后还将月兰给搭进去了,你还想怎么着?” 弘晖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兰姐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雅尔江阿只将月兰在御前申请去准噶尔建羊毛分局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事儿只要月兰去找显王府两位王妃去说, 以及她最后的去向, 就瞒不住,其他的都半点没有透露。 雅尔江阿说的时候, 卓克陀达也在听,听完她不由喃喃道“准噶尔部啊,那可远了。” 月兰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道:“那又如何,近处的也轮不到我呢?” 德隆玩笑道:“你还想在近处做什么?当汗称王吗?” 月兰斜眼看他:“为什么不行?只准许你们男人建功立业吗?哼,好不容易有我能做的事情, 谁都不准跟我抢, 尤其是你, 德隆, 听到了没有?” 德隆莫名其妙:“谁要跟你抢啊。” 月兰满意了,问德亨道:“我要给京里写信,你来帮我,看怎么说听着更委婉。” 德隆嘟囔:“是怎么听着更能骗人吧。” 这半天弘晖都闷闷的没说话,此时提醒道:“恐怕两位王妃说了不算,你得问衍潢才行。” 月兰:“我知道,先说给母妃们听,等衍潢回来我自会与他详谈。” 看着月兰拉着德亨急匆匆而走,弘晖和德隆、卓克陀达都跟了上去,胤祥和雅尔江阿摇头不理解道:“这丫头疯了,你说会不会被哪路神仙给撞客了?” 雅尔江阿倒是说了一句中允的话:“若是月兰是个男子,刚才在御前我就不会那么犹豫,会第一个推荐她去。” 胤祥扬眉:“你真的那么看好她?你说的那些,不是在有意吹捧她?” 雅尔江阿摇头:“是真的,你以为在织造局,只靠她是衍潢的亲姐这一层身份就能吃的开?苏努、鄂伦岱、甚至是八贝勒,哪一位不是爷?都没她让人信服。你别看她表象柔弱,手腕使起来,那是刚柔并济,刚的时候比衍潢手段还要辣,柔起来,呵……” 雅尔江阿摇头,拍了拍胤祥的肩膀,雅尔江阿在他耳边笑道:“这是个女人,她能让男人为她甘愿去死,别拿她当卓尔那样的女孩儿看。” 胤祥大惊失色:“她、她…她还没指婚呢?” 雅尔江阿:“狭隘了不是?你大婚前,不是孩子好几个了?” 胤祥烦躁道:“那能一样吗?我是男人!” 雅尔江阿无所谓道:“男人女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跟咱们的祖宗比起来,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吊个饵而已,她又没吃亏,你管她呢?” 胤祥:…… 你说的祖宗,不会是那位太后吧? 胤祥:“你不早说。” 他还以为月兰自暴自弃“眠花宿柳”了呢,原来只是下个饵钓鱼,那就没什么了。 “她这样,京里的两位王妃一定不知道。” 雅尔江阿好笑道:“你猜她为什么一定要来承德?” 胤祥:…… 雅尔江阿见他一副不知道该做何表情的样子就想笑,道:“你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帮我给她挑一挑护军,不管男人女人,手里有军队出远门才能让人心安。” 胤祥:“这不才刚从御前出来,你对她这么有信心?” 雅尔江阿无奈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德亨支持她。你什么时候见过衍潢驳过德亨的话?只要月兰将德亨摆出来,衍潢那里根本不是问题,再说京里,两位王妃敢让她回京吗?” 胤祥失笑惊骇道:“这竟不是个女人,是个混世魔王!” 雅尔江阿:“你这样看她就对了。” 胤祥还是担心道:“她拿自己当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吃了,你回去多教教她。” 雅尔江阿奇怪:“教她什么?” 胤祥:“既然她已经铁了心了,咱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眼看着她吃亏,你回去教教她,怎么玩弄男人的心,还不让自己吃亏。” 说完自己心下感觉甚是不适,连个招呼都没打,抬脚走了。 雅尔江阿那是大大的无语,觉着这位十三阿哥,前后转变还真快,快的让他措手不及。 还有,他连女人的心都不会玩弄,知道怎么玩弄男人的心?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你自己怎么不去教她。 不过,要说教女人怎么握住男人的心,雅尔江阿还真有个人选。 讷尔特宜正在围着福喜戏班子转,在热河行宫,福喜戏班人生地不熟的,为了不受欺负,静官儿这些时日都对讷尔特宜和颜悦色的,把个讷尔特宜喜的,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在南府消磨时间。 南府,康熙帝设的掌管宫廷戏曲演出的机构,隶属于内务府。 讷尔特宜见雅尔江阿亲自过来,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跟他讲,听完,惊的合不拢嘴,掏掏耳朵,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雅尔江阿警告道:“你不是愣头小子了,知道什么该往外说什么不该往外说吧?” 讷尔特宜连忙摇头,保证道:“我一定不说。”又嘀咕:“我要是说了,那小子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他说的是德亨。 雅尔江阿点头:“你知道就好,我让她带人来南府玩玩,你趁机点播一下。” 讷尔特宜搓手,为难道:“那啥,我一个大男人,真不懂男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雅尔江阿翻白眼:“你不懂,不是有人懂?我将差事交给你,你办不好,可就没有以后了。” 讷尔特宜:…… 还威胁上了,看来这差事挺重要。 静官儿见雅尔江阿走了,就从屋子里走出来,见他这样,就问道:“大人给了你什么差事,这么为难?” 讷尔特宜咳声叹气:“这哪里是给我的差事,这是给你的差事呢。” 静官儿疑惑:“你说什么玩笑话呢?” 讷尔特宜:“你来,我跟你说……” 德亨听到雅尔江阿让月兰来南府玩儿的时候还一头雾水的,等一同跟着来了,发现是静官儿接待的他们,就更加疑惑了。 讷尔特宜将德亨几个小子叫到一边,道:“让她们自己说去,我带你们玩儿,我跟你说,底下人孝敬了好雄壮的海东青,我都舍不得给旁人看。” 德亨回头看看静官儿热情的招待月兰,不由问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这南府里有什么?” 德隆也奇怪道:“你就不怕那个静官儿跟月兰姐姐跑了啊?” 讷尔特宜干笑:“不会的吧?” 德隆挑眉:“那可说不准。” 讷尔特宜笑不出来了,简王你害我! 德亨他们被讷尔特宜带着放了一天的鹰,是挺好玩的,但是,他还是奇怪月兰和静官儿待了一天都做什么去了。 讷尔特宜死活不说,德亨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卓克陀达更好奇,她一开始是跟月兰和静官儿一起来着,结果中途被月兰轰走了。 月兰一脸平静的从静官儿那里离开,然后重礼谢了雅尔江阿,之后就脱离了德亨他们的队伍,单独行动了。 搞的神秘兮兮的。 在热河待了一个多月,进入七月中旬,京城还是大火炉呢,草原上已经入秋了。 木兰围猎,终于开始了。 康熙帝带着所有的皇子和八旗兵勇们开始朝北部的围场进发,也不是一路疾驰冲着围场而去,而是且行且围且猎,考察八旗兵勇的战力。 与南海子春蒐围猎不同,北面草原上的秋围更野蛮更粗暴,因为这里的猎物更大型,也更凶猛。 春蒐围猎以各式弓箭为主,秋狩,就是火枪和弓箭对半分,尤其是有条件使用火枪的,都弃了弓箭,改用火枪狩猎。 康熙帝扛着一把性能最平稳火力最强的俄罗斯火枪,对着一头成年的东北虎连开三枪,枪枪命中目标,为今年的秋狩开了一个好头。 接下来,各内外藩属王公各显神通,带着自家旗属按照旗翼所属右翼从右翼进发,左翼从左翼进发相互配合着驱赶猎物,待得将猎物驱赶围困到一个圈子里,将之猎杀。 这就是八旗围猎,也是八旗脱胎于打猎的战斗方式。 你娴熟于围困猎物,待得战时,就能娴熟的围狩敌人。 这才是康熙帝每年举行围猎的目的:练军。 要说这些队伍当中,成绩最突出的,当然不能和太子、大阿哥胤禔、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这样的成年皇家阿哥相比,除此以外,最出众最抢眼的,不是蒙古诸部王公们,也不是德亨和弘晖、德隆这样的小阿哥们,而是月兰和卓克陀达组的火枪队。 德亨从京里来的时候,胤禛从自己领的镶白旗内拨人,给德亨凑了一个五百人的队伍,除了德亨之外,他还给弘晖备了一个三百人的队伍,这三百人当中,只有二十人是卓克陀达的护卫队。 你不能说胤禛偏心,因为拨给弘晖这些人,就是保护姐弟两个的。 第181章 木兰围场原本是喀喇沁牧场, 上面山川、树林、丘陵、草原、湿地等地貌应有尽有,理藩院在此设了围场厅,专门管理围场内外大小事务, 以期满足皇帝多方面需求。 羊毛不能总逮着一处薅,木兰围场占地非常广大,地貌种类也这样非常齐全,今日在此地围猎虎豹, 明天就会换一个地方围猎狼熊,所以,围绕着木兰围场,有很多个临时驻跸小行宫。 随扈八旗和外藩蒙古们也不是每天都出动行围的,而是分批次的,今天你去,明天我去,后天他去, 谁都不能落下, 谁也不会多去。 因此,德亨他们并不是每天都在外跑的, 身体上就不允许,在随驾驻跸的日子里,德亨他们都在读书。 期间,纯禧公主带着儿媳玉瑶来给康熙帝请安,公主和贵女格格的队伍又壮大一分。 玉瑶是胤禔的长女,是仙瑶的长姐, 她一来, 仙瑶就好像见到了主心骨, 跟个还没断奶的小孩子一般整日黏在她身边。 长姐如母, 虽然玉瑶比仙瑶大不了几岁,但从母亲去世后,长姐就成为下面妹妹们的依靠了。 仙瑶给玉瑶说月兰和卓克陀达的事情,不管是语言还是神态里都很不以为然,甚至某些时候还透露出浓浓的鄙夷:“……姐姐你是没见到,那就是个疯婆子,整日带着一群男人在外面跑,她还杀狼,那么多狼啊,她一枪一个,全都杀了,狼血把草地都浸湿了,流成了河,不知道有多吓人……” “她还跟男人混在一起,勾三搭四的,她还没指婚呢。她一个大姑娘家,还没指婚,就跟男人勾勾搭搭,还专门找有妇之夫勾搭,端敏姑祖母家的大表舅,可是跟裕王叔家的五姑姑打小儿就定了亲的,她居然将人五花大绑了,还众目睽睽之下扬言说要将他绑到她的闺帐里面去,真是不知羞耻,亏她还是王府格格呢,一点礼教大防都不懂……” 玉瑶皱眉问道:“这些是你亲眼所见的,还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仙瑶:“外面都这么说。” 玉瑶不赞同道:“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听来的,三妹,你都忘了以前额娘教的了?” 仙瑶委屈:“我没忘嘛,就是外头大家都这么说,总不能所有人加起来一起污蔑她吧?那她做人也太失败了。” 玉瑶道:“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我听说她在织造局为人中正,待人亲和,买卖公平,宁愿自己少赚些,也不会让大家伙儿吃亏,很得大家喜欢。” 仙瑶立即道:“这是她为人做事的手段,和她水性杨花的品行并不冲突。” 说完还洋洋自得,觉着自己这话说的很有水平,你看,她看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也看到了人身上的可取之处的。 玉瑶警觉道:“你这话,没有跟旁人说过吧?” 仙瑶噘嘴:“我又不傻,要不是跟姐姐,我才不会说呢。就连阿玛我都没说过。” 玉瑶放下心来,掐着她的手臂警告道:“今日这话出你的嘴,过我的耳,你就当自己没说过,我也当我没听到过,以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知道吗?” 仙瑶忍痛,她知道这是姐姐生气了,在惩罚她,她哽咽道:“为什么嘛,我又没说错,她自己做的出来,为什么不要人说?” 要是以往,妹妹这样她早就心疼了,但妹妹现在已经要指婚了,不是小孩子了,她又不能时时看着她,有些道理她必须得明白了。 玉瑶深吸一口气,道:“我先问你,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仙瑶:“在喀喇沁牧场。” 玉瑶纠正道:“错,是在蒙古草原上,不只是喀喇沁牧场,还有科尔沁、巴林、翁牛特、鄂尔多斯……你所见到的每一个蒙古王公,都有自己的牧场,今天是在喀喇沁,明天就有可能在巴林。” 仙瑶:…… “这有什么区别?都是大草滩。” 玉瑶沉默了一瞬,幽幽道:“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你会嫁去哪里。” 说到指婚,仙瑶小小激动道:“阿玛已经给我看好人了,是纯悫姑姑的小叔子,以后他会在京里当差,我若是嫁给他,也可以留在京里了。” 玉瑶自是知道公吉喇布坦,先是替自家妹妹高兴了一下,然后又严肃了脸,道:“和姑姑做妯娌,你现在不觉着是有违礼教大防了?” 仙瑶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脸色慢慢涨红,极力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我又没去勾搭男人。” 玉瑶:“谁要你去勾搭男人去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要是勾搭上了,那也是你的本事,”说明你讨人喜欢。讨人喜欢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活的很好。” 仙瑶惊骇的瞪大了双眼:“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 玉瑶:“草原风俗和京里不同,三妹,在草原上,女子妻祖、父、子三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自家男人不能生,去外头找个男人借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要是男人不行,夜夜做新娘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仙瑶脸蛋爆红,慌乱的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不要接受这样的现实。 玉瑶将她的手给拉下来,严厉问道:“告诉姐姐,如果是你遇到了这些事情,你会怎么做?去死吗?” 仙瑶大哭道:“我宁愿去死!” “啪!” 满室安静。 仙瑶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姐姐,慢了半拍的火辣疼痛在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向来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姐姐,刚才打了她。 玉瑶颤抖着手掌,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哽咽道:“如果母亲还在,你刚才这句话,就能把她气死。轻言生死,你对的起挂念你的至亲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仙瑶给她的眼泪吓住了,忙上前抱住她哭道:“我错了,姐姐,你别哭,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你罚我吧……” 玉瑶抱住妹妹哭了一会,摸着她的脸问道:“疼吗?” 仙瑶摇头,又点头,小小声道:“疼的。” 玉瑶哭笑道:“知道疼就好,知道疼才能记得长久。” 仙瑶:…… 这还是未出阁前温柔似水的大姐吗,她总觉着,每一次见大姐,感觉都有些不一样,这次感觉尤甚,似乎比她上次见到的更喜怒无常了一些。 仙瑶眼中露出害怕的情绪,结结巴巴道:“姐姐,我以后,真不会……”其实她只是心里恐慌,嘴巴上就控制不住的胡乱说一些话缓解一些紧张的情绪,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但玉瑶斩钉截铁的回答了她,道:“假的。” 仙瑶:…!!! 玉瑶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摸出小靶镜和一只粉盒,打开粉盒,取出一只粉扑给自己仔细补妆,幽幽道:“现如今不是以前了,皇家贵女也不需要像祖辈打江山时候那样委屈求全了。你若是死了额驸,有孩子,就带着孩子回京,没孩子,就自己回京,守寡还是再嫁,都由自己说了算。” 仙瑶顿时抛掉了心里的恐慌,大怒:“那你刚才还……” 她这一巴掌挨的好冤! 玉瑶老神在在:“我是在告诉你,不要让那些酸臭的条条框框束缚住自己,既然要嫁到草原上,就按草原的规矩活,就算不在草原上生活,也别忘了你嫁的是个蒙古男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到草原。 你听听你刚才说人家的都是什么话,像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怨妇。” 仙瑶又委屈上了:“你…我看出来了,你喜欢她,不喜欢我,你觉着她比我好,想要她做你的妹妹,是不是?” 玉瑶“啪”的一下将小靶镜扣在案几上,仙瑶吓了一哆嗦,反射性的要往后躲,见不是要打自己,就又凶巴巴的抬起了下巴,以表示她说的都是真的。 玉瑶拿染着丹蔻的手指头戳自己傻妹妹的脑袋瓜,恨铁不成钢道:“我要是不喜欢你,还在这个跟你说这些个?她又是谁,我拢共没见她几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仙瑶支吾了一下,又捂着自己的脸,指责道:“你还打我!” 玉瑶沉默,仙瑶见状心下慌了一瞬,忙道:“我…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个了。” 玉瑶冷笑:“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仙瑶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我错了,以后都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就不要生气了。” 玉瑶叹道:“三妹,姐姐是过来人,知道男人都是个什么东西,她做的对不对我无从评价,你说这些刻薄言语我却是要管教你的。” 仙瑶嘟囔:“大家背地里都这么说嘛。” 玉瑶:“那就是没一个说到她面上去的。你怎么不想想,那些人为什么没有说到她面上去,只敢在背后嚼舌?是那些人不想吗?” 仙瑶:“……是他们不敢。”她也不敢,这才跟姐姐在这里偷偷的说一说。 玉瑶点头:“这就对了,你什么时候能活到她这个份儿上,让别人人前都顺着她、捧着她,只敢背后说说不着边际的酸话,我就放心了。说不得我还得巴巴的去沾你的光呢。” 仙瑶眨巴了一下眼睛,为难道:“我恐怕是做不到她那样的……” 和男人言笑晏晏的,她光想想就难为情死了,更何况去杀野狼,一枪一个爆头,她枪都拿不起来好吗。 玉瑶也想了一下,叹道:“别说你了,我也做不到,唉,真是,你是人家是怎么长的,人跟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第182章 宽敞的蒙古包中, 衍潢在地上不住的转圈圈,成信倚靠在支撑蒙古包的廊柱上发呆,月兰则是慵懒惬意的靠在絮了羊毛的软靠上, 一手捏着小刷子给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涂染丹蔻。 相比于浓艳的大红色,月兰涂染的是桃花花瓣的颜色,更接近原本健康指甲的颜色。 她涂丹蔻是为了保护指甲,养护手指, 不是为了吸引人眼球。 衍潢已经在地上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了,他到现在还没有接受他刚到行宫听到见到的。 七姐姐在京城待不下去他理解,不只是在京城,就是在任何地方,一个姑娘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嫁人,都挺招闲言碎语的。 去承德还是他去准噶尔之前建议的呢。 到了承德她做的那些事他也能理解,她是代表自己在织造局坐镇的,自然要替他承担起责任来。 打马行围他也接受, 满蒙姑娘骑马打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 好好的过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为什么要去什么准噶尔,去建什么羊毛分局! 你……你还将罗布藏衮布给绑了, 你还调戏他…… 七姐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衍潢看了眼打扮随意姿态放松的月兰,想要说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憋着,继续转圈圈。 转头的时候,看到了成信。 不由怒道:“大哥, 我临走时是怎么说的, 要你照顾七姐姐, 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成信双眼无神的看着蒙古包顶, 说出的话那是万分的委屈:“你真是高看我了,我能‘照顾’的了她?她没吃了我,我已经很感谢她有兄妹情分了。” 成信就比月兰大三个来月,两人智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往往月兰都已经将事情给做成了,他才恍然发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让他怎么去“照顾”月兰这个妹妹啊。 月兰笑道:“你别为难他,他能好好的做他王府公子,不嫖不赌,不被人欺负,也不去欺负别人,就很不错了。” 成信脸皮抽动了一下,道:“你们真看的起我啊。” 瞧瞧吧,他们都是怎么看他这个大哥的,感情在他们眼中,只要他做个不嫖不赌的人就是好大哥了? 衍潢继续憋气,转圈转的更快了。 月兰都替他着急,叹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做什么这么为难自己。” 衍潢忍怒:“你知道当初我为了能不让你抚蒙古,付出多少代价吗?” 月兰停住刷指甲的动作,沉默了一瞬,道:“我知道。” 衍潢:“那我现在到底求的什么?!” 月兰放下小刷子,想了想,道:“求来了我这几年的逍遥日子,我觉着挺值得的。这几年,我看清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道理,知道了生而为人,要尊严,要自由,要开阔。这些对别的女人来说连奢望都算不上,因为她们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些,就像是夏虫看不到冬天的雪花。但我不一样,我看到了,就想要得到。” “而我也真的能得到。”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衍潢,所以,我觉着你付出的那些,都值得。” 衍潢:…… 月兰拿起小刷子继续给指甲刷第二遍,眉眼恬静温柔,道:“你放心吧,你交出去的那些羊毛份额,你退让的那些王府利益,我此次去准噶尔,都给你挣回来,保证只多,不少。” 衍潢跌足:“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月兰:“我明白,你是担心我嘛,而且,既然能给出去,就说明你压根不在意。但我在意,拿回来这些,能证明我自己的价值。” “你的打算都是为我好,你想我以后过舒心日子,不像咱们的姑姑和姐姐们,身不由己,留到现在的都没几个了。” “可是,衍潢,什么样的日子最舒心,如人饮水,只有我自己知道。就算是我折戟在准噶尔,那又怎么样,那也是我想要的。” “是不是很自私,没有考虑你和两个母妃的心情?但我在京里相夫教子就能长命百岁吗?你看嫁在京里的那些格格们,有几个是活到天命之年的,凭什么我就是例外?” “我想在有生之年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此生无悔,既是我之追求。” “弟弟,希望你能成全我。” 衍潢终于转累了,他在月兰的另一侧坐下,幽幽道:“这些话都是你从德亨那里听来的?” 月兰失笑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衍潢:“至少他是不反对的。如果他觉着不好,一定会阻止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助长你的气焰。” 月兰:“……你可别误会他,他没帮我什么。” 衍潢笑了一下,道:“你这话,也就哄哄别人罢了,别说你带的那些人、兵器和战马,就是卓尔带的那二百人也是帮你的,更何况你居然拿到了火枪,火器营的火枪管制一向严格,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三十只火枪和弹药。” 月兰笑道:“不错,他是在宠卓尔,却也是真的帮到了我。衍潢,怪不得男人都喜欢打猎,确实很让人上瘾。我喜欢征服。” 衍潢脸色不是很好看:“……包括征服男人?” 月兰忍不住要笑,她也无需忍,就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说罗布藏衮布?谁让他正好碰上来了,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别将女人看扁了,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他不会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他找你了?” 关于这个,成信就有话要说了,道:“他没来找衍潢,也没来找我,就是大家见了他不免要打趣几句,让他这几天都躲着人走。” 月兰:“可真是奇了,怎么没人来打趣我呢?” 成信:“谁敢啊,都怕被你一枪给暴头呢。” 月兰笑呵呵:“只要是不做畜生,我一般是不会暴人的头的。” 衍潢:…… 成信咂舌,道:“听听,要是真有人在你面前放肆,你还真暴他的头不成?杀人偿命,你要真杀了人,咱们王府可护不了你。” 月兰稀奇道:“要不是你就站我眼前,我都不相信这是你成信公子说的话,我有那么傻?为个畜生搭上自己?行了,跟你说话挺累人的,你还是别插嘴了。” 月兰去问衍潢:“你一句话,许不许我去。” 衍潢:“你真想好了?” 月兰点头:“想了一个多月了,筹建分局的章程我都拟的差不多了,让简王叔和德亨给看过,等你再看过,我就能给皇上上折子了。对了,皇上说要封我做郡主,你有什么喜欢的封号没?” 公主之下最高爵位就是郡主,按例,亲王之女可选一人请封为郡主。 月兰虽然和衍潢同母,但她上面还有六位姐姐,也有侧福晋所出,显密亲王还在的时候,不止给长女,还有三女、八女三个女儿请封了郡主,这已经是难得的恩宠了。原本显密亲王已经不在了,月兰顶多封为县主,这还是看在她的胞弟是这一任显亲王的份上,但现在,康熙帝又要破例,封月兰为郡主了。 衍潢道:“你最后能不能去成准噶尔,我再考虑考虑,我此次从准噶尔回来,亲身经历了准噶尔、西藏和青海的复杂形势,如果你没有从中斡旋的能力,我是不会同意你去的。至于你的封号,你自己决定。” 月兰:“你放心,如果我真的做不了,我也不会非要去自寻死路。封号你帮我选。” 衍潢心下轻松许多,如果月兰不管他说什么都要一根筋的坚持去准噶尔,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有在诸多势力当中游走的心智和本事,一个不能审时度势的人,去了爷只能给他、给朝廷添麻烦。 衍潢:“封号的事先放一放,过几日,准噶尔汗王派来的人就要到行宫,到时候你也见见他们。” 月兰:“皇上不是已经下召让策妄阿拉布坦亲自来?” 衍潢: “他不会亲自来的,他会以路远为由派遣手下来,如果他有诚意的话,会让噶尔丹策棱来……” 成信见两人开始说起准噶尔和西藏、青海现在的形势,沉默听了一会,那是有听没有懂,就出了蒙古包,站在门外守卫。 他大概,是真的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德亨没在衍潢这里,他去看望胤祄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了,受了风寒引起了炎症,还是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喝了不干净的水围猎居无定所,很容易吃食和饮水上不干净腮帮子有些肿胀,疼痛难忍。 据他自己所说,一开始,只是间歇性的偶尔疼痛,用力吸一吸,吸出咸水就不疼了,谁知道,十多天过去,吸也不管用了,左侧牙龈和腮部开始肿胀,疼痛难言。 不得已,请了太医来开一副降火的药来吃一吃。 他和照顾他的保姆、内侍们都觉着他这些时日肉吃太多,有些上火了。 德亨今日没在讲书师傅这里见到胤祄,问明缘由之后,下了课,就和弘晖一起去看胤祄。 德亨到的时候,太医已经看诊离开了,康熙帝派了内侍张福来看望,胤祄正素手站在地上说一些“谢汗阿玛关怀,他儿子已经没事了”这样的话。 德亨与他一起送张福离开,见他神情蔫蔫的,脸颊一边大一边小,就小心戳了戳他肿胀的脸,担心问道:“是不是很疼?能忍受吗?” 胤祄点点头,眼中嗪上了泪花,含糊道:“很疼的。” 德亨:“太医给你开的方子呢,我看看。” 胤祄的内侍丸子将太子开的方子复述了一遍,然后期待的看着德亨,德亨不懂方子,但开的一些黄连、蒲公英都是消炎解毒的药材他是知道的,就道:“我让赵香艾来给你看看吧,你知道赵香艾吧?” 此次行围,赵香艾自然是要跟着德亨一起。 第183章 弘晖和德隆见德亨反应这样大, 连忙跟上,紧接着一起读书的敏珠尔喇布坦和霖布、策妄多尔济等都呼啦啦的紧跟而上。 走了这些人,书房基本上全空了, 胤礼一看就剩他自己等着师傅来上课,不由委屈了一下,将跟着自己的一个内侍留下,好跟来讲课的师傅解释, 自己也带人跟了上去。 如今才是早上五点钟,草原上的天还蒙蒙黑着,路上除了几个闪烁的火把,入眼几乎全都是黑的。 德亨就摸黑疾跑,风打在脸上潮呼呼的,应该是晨间的露水,他听到身后有人似乎是摔跤了,惊呼和哭声传来, 德亨也顾不得, 只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别跟来,都回去吧。” 但仍旧还是有好几个脚步声跟了上来。 德亨疾步奔跑到胤祄临时居住的阿哥所, 这里几乎被火把围了起来。 他不得不在三丈外就停下奔跑的脚步,到得近前,就发现这些人身上都穿着黄马褂,腰间挎着弯刀,不是大内侍卫,就是御下护军。 德亨压抑着焦急, 问一个黄马褂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警戒起来了?” 这个黄马褂应是认识德亨的, 就回道:“皇上下的命令, 至于为什么, 恕我等无可奉告。” 德亨当然知道是康熙帝下的命令,他们身上可穿着黄马褂呢,但:“我们要去探望十八阿哥,可否通报?” 德亨眼睛急切的看着胤祄住所的大门,这个黄马褂正在犹豫,因为德亨是御前侍卫,他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去,正在犹豫时,一个领头的过来,先是跟德亨他们行礼,然后冷面回绝道:“皇上有命,任何人等不得靠近此处宅院三丈以内。” 德亨心下发沉,跟这人道了谢,然后退到一旁的墙根边,抱膝蹲了下来,眼睛仍旧望着大门那边。 他想再等一会,看里面会不会有人出来,以及,康熙帝会不会也在里面? 弘晖跟着蹲他身边,着急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总得说句话吧。” 德亨转过神来,看着弘晖、德隆、敏珠儿喇布坦和策妄多尔济,问道:“我似乎听到霖布哭了?” 德隆:“他踩到坑,摔跤了。” 德亨:…… 又想到昨天赵香艾说的,痄腮这种病容易在小儿间传染的话,就道:“你们不用陪我,都回去上课去吧。” 德隆:“开什么玩笑呢,你不说清楚,我们能就这么走了?” 敏珠尔喇布坦也道:“我不会放下兄弟不管的。” 这个时候,胤礼也带着人赶了上来,他看了眼德亨,又很快转开眼去,对弘晖他们闷闷道:“这里不能多待,汗阿玛已经另给我安排了居所,嬷嬷说,小十八恐是得了不好的病,看我看的紧,你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把你们自己都搭进去。” 几人一听是不好的病,康熙帝还将胤礼挪了出去,都惊悚不已,他们都想到了天花。 德亨忙摇头,澄清道:“不是天花,不过十七阿哥说的对,这里不能多待,你们快点离开吧。” 弘晖紧张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德亨摇头,劝道:“我昨天来看望十八阿哥了,我们还一起喝了茶,吃了点心,说不定已经传染上了,你们也离我远些。” 说着就起身,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墙根蹲了下来。 其他人:…… 弘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跟着挪到他旁边,一同蹲下,有些失声道:“我跟你一起。” 德隆大大叹气,也跟了上去,然后跟后面的挥手,道:“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你们能多待的地儿。” 策妄多尔济无语,对三人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拉着敏珠尔喇布坦就走,还道:“不早说,这不是要人命吗。” 敏珠尔喇布坦摔开他的手,跑去蹲在了德亨的另一侧。 胤礼:…… 策妄多尔济大怒,骂了一声:“不知好歹。”然后愤然离去。 胤礼看看德亨四个,再看看策妄多尔济离开的背影,德亨在言语上推了他一把,道:“十七阿哥,您快回去吧,要让嬷嬷知道了不好。” 想到嬷嬷叮嘱他的话,胤礼只好道:“那你们自己小心吧,汗阿玛不会让你们胡闹的。”然后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四人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黑夜中,一时间都寂静无语。 没一会,芳冰气喘吁吁来报:“主子,赵香艾半夜就被皇上叫走了。” 德亨点头,道:“我猜到了。” 昨天赵香艾的诊断,胤祄的贴身内侍丸子都听到了,赵香艾还在太医院闹了一场,肯定都报与康熙帝知道了,半夜给胤祄急诊,必定会叫他过去。 德亨让芳冰去找赵香艾,只是确定一下而已。 赵香艾既然能诊断出来,应该会医治的吧? 德亨只模糊记得胤祄似乎是今年没的,因为和废太子扯在了一起,所以史书上有记录,但是,会是因为这个病吗? 他不知道。 他心里生出了无以名状的战栗感。 明明昨天看着还好好的。 他来拜访,胤祄亲自招待了他,除了牙龈疼以外,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能说话,能喝清水,还能吩咐嬷嬷去煎药。 德亨走的时候,他还亲自送到门外。 一切都好好的,怎么说烧就烧起来了呢? 还派了黄马褂侍卫来警戒…… 弘晖听到的芳冰回话,不由再出问德亨道:“你还没跟我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有赵香艾,皇上叫他做什么?” 德亨将昨天的事情仔细说给他们听,再次劝道:“赵香艾说了,痄腮是一种及易在小孩子之间传染的病,发病后会高烧,耳后根疼,严重之后还会沟股疼……总之不是什么好病,你们先回去吧,我也待一会就走了。” 德隆:“既然你待一会就走,我们跟你一起走也来得及。” 德亨:…… 弘晖和德亨一起长大,一看他这样就猜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就道:“又不是你的错,不明白你在内疚什么。” 德亨:“若是我昨天再坚持一下,或者去禀告给皇上,可能他病的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德隆嗤笑道:“钻牛角尖了不是,赵香艾也说了,昨天他没有发烧,你说的那几个地方他也不疼,根本就不能诊断是这个病,你就算禀告了皇上又怎么样,顶多让御医再去诊,然后诊一个和赵香艾一样的结果,他该半夜发烧的还是半夜发烧,你根本就什么都改变不了。” 德亨:…… 弘晖道:“德隆说的都对,而且,你这好心也白搭。人家身边是有保育嬷嬷照顾的的,我跟你说,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皇子公主生病了,一口水都不给多喝的,你还给乱人家看太医,人家不将你打出来就是看在你是宗室的份儿上了。” 德亨闷闷道:“我现在才知道,昨天我在他面前吃糕点,他总看我,应该不是馋了,而是饿了。” 德隆也道:“正常。我在府里养病那几年,也是每天都吃的清汤寡水半饱不饱的,多亏你三天两头的给我送吃的,还都是讲究的滋补药膳,太医说吃了没事,我额娘才允许我吃一些,要不然,我身体没养好,就先饿死了。” 德亨奇怪:“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德隆:“怪丢人的,这怎么说出口?” 德亨:…… 一直没说话的敏珠尔喇布坦此时也道:“我生病的也是这样。平日里我都不敢生病的,就算有了小病小痛,也都是宁愿忍过去,不愿看太医的。” 端静公主身边是有太医配置的,这些太医的医治方法更加野蛮,敏珠尔喇布坦从小就害怕他们。 倒是弘晖,回忆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没挨过饿。”尤其是自德亨入府之后,根本就不存在一天吃两顿的说法,他跟他一起,大多时候一天五顿打不住。 德亨听他们说起以前得病的经历,突然发现,他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得过病,就算有了不舒服的小毛病,也都不过夜,更别说挨饿了。 他突地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昨天在门口,赵香艾反复问了他好几遍他之前有没有哪里疼,他都不说话,反倒是丸子一口咬定他没有哪里疼,现在想来……” “他是在说谎。”弘晖斩钉截铁道。 德隆也点头道:“他肯定已经疼了好几天了,可能也没有很疼,就一直忍着没说,估计是这两天疼的实在受不了了,瞒不下去了,只好叫太医来看诊。” 弘晖深深叹息:“还看了个庸医,真是有够倒霉的。” 敏珠尔喇布坦也深有同感道:“太倒霉了。” 德亨:…… 几人就这么说着话,慢慢等到了天蒙蒙放亮,然后看到康熙帝带人从大门出来。 看到康熙帝出来,德亨倏地起身,不妨腿蹲麻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还好被德隆给扶了一下。 康熙帝也在侍卫的示意下看到墙根处四个鹌鹑了,原本要从对面离开的脚步顿住,朝他们这边走来。 康熙帝站在黄马褂拉开的警戒线内,跟德亨几个隔了两三米远说话。 德亨发现,康熙帝面色苍白,唇瓣发灰,不管是面部表情还是眼神,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背脊更是微微佝偻着,一阵晨风徐徐吹来,不知道是不是觉着了冷,他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氅衣。 康熙帝说话的声音和缓且温情,他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就在这里一直等着?” 德亨回道:“回皇上,我们卯时(早上五点)来的,因为进不去,就在这里一直等着。” 第184章 回去读书的德亨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到下课之后,德亨特地叫来自己手下一个伍的人,吩咐他们快马加鞭去承德, 让承德织造局的玻璃厂连夜给他烧一些玻璃吸管出来,等烧玻璃吸管的空档,可以先安排人手运送一些五谷杂粮以及小石磨等杂物朝行宫这边赶。 行宫这边看似什么都有,五谷也不缺, 但都是有份额的,皇帝多少,皇子多少,公主多少,大臣多少,侍卫多少…… 而内务府要变动份额,需要层层上报,甚至是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和犯错, 他们会拒绝变动和上报。 德亨也有五谷份额, 他几乎每次都能消耗一空,因为他还要分给身边的人, 他可以短暂的将自己的份额分给胤祄,但不能长久,因为他也是需要吃谷物的,现在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德亨也不能分出去。 他不仅不能分出去,还要想法子弄到更多, 他还要保障身边人的身体健康。 草原气候变幻莫测,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 一个风寒都可能要了小命, 还有各种传染病,胤祄就是个例子,他必须得重视起来。 既然缺医少药,那就增加身体抵抗力,五谷杂粮加肉蛋奶油盐酱醋什么都吃,尽量补充身体所需。 胤祄肯定不缺吃的,但有那个嬷嬷在,德亨暂时放弃了用他的份额给他弄吃的想法。 胤祄现在肯定是不被允许吃荤腥的,因为生病了肠胃变弱,吃了荤腥会增加他的肠胃负担,影响药效,反而会加重病情。 但胤祄必须要吃的营养,最好能吃饱,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免疫力对抗疾病。 德亨也不指望丸子能有那个能力在那个嬷嬷的规矩下让胤祄吃饱,所以,只有他自己想法子了。 以及,食物做好了,也送到胤祄的嘴边了,他还得想法子让胤祄吃到肚子里去。 痄腮一听就是口腔病,昨天胤祄的牙龈和腮帮子就肿的不像样了,说话都困难,更别提吃东西了,而且,吃进去的食物留在齿缝合舌苔上是会生发细菌的,很可能会感染口腔,进而引发口腔溃烂…… 光想一想,德亨就要幻疼了。 所以,要在保证他口腔清洁的情况下吃下东西,德亨第一个就想到了吸管。 玻璃吸管一是好制造,烧成的玻璃水吹一个中空的,都不需要太美观,只要两面通气就行了,二是好清洁,用开水简单的烫一下,基本上杜绝了细菌的繁殖。 但想的挺好,一来一回是需要时间的,最快也会是后天了,难道这两天就让胤祄饿着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他看到了月兰,眼睛一亮,忙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 衍潢和月兰一起来找德亨,结果话还没说上,德亨一看见他就开始翻自己身上的荷包。 衍潢不由奇怪问道:“你找什么呢?” 德亨将自己荷包里的金髁子和发辫上的金饰都薅下来,然后问衍潢道:“快,你们身上有金子吗?” 弘晖将自己的一个金扳指递给德亨,德亨没要,道:“这个是额娘给的,咱们一人一个,你留着。” 德隆找了一圈,他只有金子镶嵌的配饰,没有单独的金子,衍潢把自己头发上的金饰薅下来给他,道:“我只有这个。” 月兰把自己的金镯子和金戒指也撸下来给德亨,好奇问道:“你要这个有急用?” 月兰可不会认为德亨会缺金子,只能是有急用了。 德亨颠了颠月兰的金镯子,实心的,很有分量,德亨觉着只这一只镯子就够用了。 德亨道:“路上说,咱们现在去铁匠处。” 他要用这些金子先灌一个吸管出来。 衍潢和月兰也是听见德亨大早上逃课的事,还遇上了被他吩咐去承德的人手,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过来问问。 去军营铁匠处的路上,德亨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月兰先道:“那个嬷嬷做的并无错处,只是赶上了而已。” 德亨语气淡淡道:“她当然没有错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职尽责的养育好十八阿哥。” 月兰看了他一眼,没再为那个嬷嬷说话,她看出来了,德亨对那个嬷嬷很不以为然。 衍潢考虑的更实际一些:“你要是去给十八阿哥送吃的,必须得经过那个嬷嬷的同意才行。” 德亨:“不需要,我直接去找皇上请旨。” 月兰和衍潢对视一眼,委婉道:“德亨,皇上日理万机,他未必会见你。”且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 德亨:“不,皇上是个很细心很有耐心的人,他很宠爱十八阿哥,他会见我的。” 其实是康熙帝的掌控欲非常强,为了能掌控一切,康熙帝为人做事往往是事无巨细,全都要过问一遍。 既然康熙帝能在胤祄那里陪一晚上,那他就会过问胤祄每天都吃什么,如果可以,德亨还想给胤祄定一个食谱,这个得和御医商量,好在他还有赵香艾,唔,找个机会,他让小福去替他谢谢赵香艾好了。 只要定好规矩,那个嬷嬷,就不再是敌人,而是帮手了。 慢慢筹谋吧,现在他先打两根金子吸管,然后去见康熙帝。 月兰对随扈军营里的铁匠很熟,她为了给自己的属下武装刀箭铠甲,可没少往这里撒金银,所以,一个多时辰之后,德亨得到了两只巴掌长半寸口径的吸管,跟一支金簪差不多粗细。 德亨觉着差不多能用,就带着它们去请见康熙帝。 结果,阿尔松阿出来告诉德亨,康熙帝歇下了,德亨可以到下晌再来。 德亨想起来早上见到康熙帝的样子,那模样,不像是熬夜所致,倒像是……病了…… 德亨心下一跳,这让他有了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但开口询问康熙帝的身体状况肯定是不行的,圣躬如何,是秘密,且是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区。 德亨几人只好告辞。 结果,阿尔松阿跟了上来。 德亨奇怪问他道:“你不当值吗?” 阿尔松阿:“我今天本来就不当值,我上午是替拉锡的班,他刚才回来了,我就可以休息了。” 德亨:“……哦。” 阿尔松阿看他一眼,道:“我听说了。” 德亨:“哈?” 阿尔松阿:“反正我是听说了,你很好,嗯……有情有义。” 德亨刚想说两句反话,突然意识到,阿尔松阿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的事情的? 只能是康熙帝在无人时,跟他身边的人感慨的时候,阿尔松阿听到的。 所以他说:他听说了。 但在御前当差,最忌讳的就是泄露密中,所以,这种类似暗号的说辞,德亨自己听明白就行了。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看来康熙帝很认可他的行为,认为他这样是“有情有义”。 德亨转脚朝胤祄住房那边走去,弘晖和德隆自是和他一起行动,这回又加了一个衍潢和月兰。 阿尔松阿也跟上,问道:“你做什么去?” 德亨:“去个地方。” 阿尔松阿似是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一般,道:“正好我没事,要我跟你一起吗?” 德亨无所谓道:“你想去就跟上吧。” 阿尔松阿笑笑,没再说什么。 胤祄院子外头跟早上一样,同样是侍卫警戒,但换了一拨人。 德亨大声道:“请通报一声,我们找赵香艾赵小太医。” 侍卫头领还没出来呢,丸子先出来了。 丸子一见到德亨就跪地请安,德亨仔细看着他面上神色,问道:“十八阿哥醒了吗?” 丸子:“小半个时辰前醒了一回,吃了汤药,又睡下了。” 德亨皱眉:“他这么能睡?” 丸子:“……嬷嬷说,睡着了就不疼了。” 德亨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她是不是给十八阿哥吃了什么昏睡的药?” 丸子:“……给御医看过的,御医说吃了无大碍,就……” 德亨简直要气笑了,他咬牙切齿道:“也就是说,为了不让十八阿哥疼,她就让人昏睡过去?!” 丸子低头不语,德亨就当他是默认了。 德亨深吸一口气,再问道:“赵香艾呢?叫他出来。” 丸子道:“赵小太医歇下了,晚上恐还要他看护,阿哥睡下后,他也歇下了。” 德亨:“……十八阿哥可有进食?” 丸子摇头:“阿哥牙疼,头疼,根本张不开嘴,吃不下东西。” 德亨将金吸管给丸子看,然后塞进自己嘴里,给他示范用法,仔细教他,道:“不用张太大的口就能将吸管含住,等你们阿哥醒了,你就让他用这个喝一些蜜水和淡盐水,直接将水吸到喉咙里,咽下就行了。” 丸子眼睛一亮,让侍卫将吸管拿给他,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观看,连连道:“真是个好东西,阿哥也可以用这个吸管吃一些奶/子、薄粥这些好克化的吃食。” 德亨点头,道:“不错,你给他用之前,要先用开水烫一下,烫好了,你拿给他的时候,也要先洗手,最好用烈酒擦一下自己的手再塞他嘴里。吃完食物之后,也要想着给他用淡盐水漱口,你再问问太医,可有什么清洁口腔的药水没有,让他每天都含着漱口……” 德亨说了很多,都是他能想起来的消毒保持口腔清洁的小方法,丸子认真听他说,都一一记下,然后进门去了。 德亨看了一会封闭的大门,又嘱咐墙根处等在此处给他传消息的几个人,要他们排好轮班,等这次差事结束,他会给他们加薪云云。 德亨以为他下一次听到关于胤祄的会是个好消息,最不济也会是个他喝了几口水,吃了多少东西这样的消息,谁知道,也就一个时辰左右,他下午的课程刚开始的时候,他安在胤祄大门外蹲守的人急匆匆的来禀报,说是丸子被打了板子,然后胤祄惊惧之下,晕厥了过去。 第185章 德亨听雅尔江阿说事情经过,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震惊中夹杂着大大的不解的视线就忍不住落在了那位其实年纪上并不老但打扮的灰扑扑的嬷嬷身上。 可巧这位嬷嬷的视线和德亨对上了,然后重重一“哼”, 转头扭了过去,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德亨还跪在地上呢,他心里一阵接一阵的膈应,给弄的十分不舒服, 不免揉了揉心口。 恪靖公主对康熙帝道:“汗阿玛,这有事儿说事儿,您让人这么跪着,外人看了,还以为辅国公犯了多大的罪过呢。” 康熙帝才想起来一般,道:“平身吧。”又问站起来的德亨道:“你怎么说?” 德亨想了想,先问御医们道:“十八阿哥呕出来的秽物你们可验查过了?有验出毒来吗?” 御医迟疑:“这……”他们压根没往毒上面去想,哪里会验什么秽物。 倒是赵香艾提醒道:“打扫过的秽物还未倾倒掉, 是否有毒, 一验既知,还请皇上示下。” 康熙帝颔首, 同意。 然后御医都没动,都看着赵香艾,意思是你提出来的,你去。 赵香艾忍笑道:“大家都知道,臣与德公爷过从甚密,臣理应避嫌。” 蛙趣你个狡猾的狐狸崽子, 感情你只说话, 脏活都让咱们去干是不是? 无法, 只好有一个御医出列, 去验秽物去了。 看德亨一句话就劳动了御医,嬷嬷忍不住出声道:“奴婢管理阿哥院所十分向来严谨,在吃食上从来没有差错,何来有毒一说。” 德亨立即道:“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刚才简王不是说了,是丸子偷偷的给十八阿哥送的吃食,说不定他在给十八阿哥入口的吃食当中下了毒呢?您不是说十八阿哥受了害吗?入口的吃食何等重要,自然是要验一验,以保万无一失的。” 被丢在地上趴伏着的丸子听闻此言呲牙一笑,扯动胸腹受力,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都没看这口血,只扭着头去看那个嬷嬷,呲着带血的牙齿呵呵笑道:“德公爷话说的很对,还是验一验的好,也能还奴才清白。” 德亨看着丸子的面色微沉,问嬷嬷道:“嬷嬷对这个提议有异议吗?” 嬷嬷扯动一下嘴角,垂下眼眸,做出恭顺的姿态,道:“德公爷伶牙俐齿,奴婢无异议。” 在这之前,德亨几乎从来没有居高临下的以一个主子的姿态去说话做事过,如果有,那也是装的很像一回事,转头就忘了,但现在,他就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你一个奴婢,能妄议主子伶牙俐齿,倒是很有胆气。” 嬷嬷:…… 一开始这个嬷嬷还对此话不以为意,她要是没有胆气也管不了皇阿哥身边所有人和事儿,直到她转眼间,看到所有的阿哥公主甚至包括康熙帝都在冷眼看着她。 她神情大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伏身叩首,身子抖如筛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雅尔江阿见德亨一句话就将这个不可一世的嬷嬷给干趴下了,顿觉无趣。 这些个嬷嬷,也就在一些小皇子那里作威作福了。 作威作福的日子过久了,就失了为奴为婢的本分了。 御医验毒很快回来,禀告道:“回皇上,十八阿哥呕吐出来的秽物中,并未验查出毒物来。” 康熙帝颔首,德亨再问:“那十八阿哥本身可有中毒的迹象?” 这回御医回答的很快:“十八阿哥只是病体虚弱,并未中毒。” 德亨点头,再问道:“那丸子给十八阿哥吃进去的东西,可是和你们开的药方子药性相冲吗?” 御医回道:“十八阿哥吃进腹中的,有蜜水、盐水、粳米糊糊、牛乳豆乳浓浆,没有一种是与药性相冲之处。” 德亨可是奇怪了:“那我送的金子吸管呢?难不成这金子和十八阿哥相冲?把十八阿哥给害了?” 众人:…… 雅尔江阿淡淡道:“从未有听说过金子还能与人相冲的,德亨,莫要奇谈异说博人关注。” 德亨是大大的不理解:“那这位嬷嬷,非说是我胆大妄为,害了十八阿哥,敢问嬷嬷,我到底是怎么害的十八阿哥?” 嬷嬷:…… 嬷嬷跪在地上不说话,雅尔江阿冷声道:“刘氏,德公爷问你话呢,还不快作答。” 雅尔江阿让她回话,嬷嬷就直起了身,看了眼康熙帝,见康熙帝视线不在她身上,就松了口气,再三思量,小心谨慎道:“宫中规矩如此,阿哥生病,只给吃药,不给吃食,奴婢只是按规矩做事……” 德亨问道:“十八阿哥多久没有进食一次了?” 嬷嬷:“……这…这……” 嬷嬷支支吾吾的,丸子大声道:“我们阿哥从昨儿早上那几个混账太医来看过,直到今儿晌午,就没再吃过一口东西了。” 德亨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嬷嬷的手指都颤抖了,惊骇道:“你……你这是要生生饿死十八阿哥啊!” 嬷嬷大呼冤枉:“奴婢不敢!实在是宫中规矩如此,奴婢怎么敢饿死阿哥!” 德亨气愤的问御医:“如果十八阿哥吃了那些东西,他会怎么样?” 御医:“……这个……病中宜饮食清淡,那些吃食很好克化……若无意外,并不会如何。” 御医心里直骂娘,他不想说话,但既然不得不说,就不能胡说。 只是一点子清水和清粥糊糊,几个月大的婴儿吃了都没事,十八阿哥都几岁了,吃这些东西能有什么事儿啊。 德亨指着那个嬷嬷痛心疾首道:“你说规矩如此,那我问你,你发现丸子带十八阿哥进食后,可有第一时间去问御医吃这些东西对十八阿哥是否有碍?御医就在院中,你喊一声人就到了,难道你喊一声的功夫都没有?你可有问过你的主子吃了那些东西是否有不舒服?他是你的主子,你问都不问一句就大动肝火,敢问你是将他做主子还是当你手下养的阿猫阿狗?! 说是违了规矩,敢问你行的是宫中哪一条规,哪一条矩? 莫不是是十八阿哥主仆违了‘你’的规矩,你才要仗打丸子,以好跟十八阿哥申明你身为保育嬷嬷的权威吧!” 嬷嬷被如此指责,不停对着康熙帝叩首,泣声冤枉道:“主子给奴婢定罪,奴婢不敢有怨言,只是,主子让奴婢保育十八阿哥,奴婢待十八阿哥之心,天地可鉴!奴婢愿对长生天发誓:若奴婢有害十八阿哥之心,让奴婢生时让秃鹫啄食肉/身,死后下阿鼻地狱!” 这嬷嬷哭诉的如此情深意切,又是表忠心又是发毒誓的,看的胤禵不由玩笑道:“啧啧,汗阿玛,这嬷嬷看着不像是说假的?” 康熙帝:“……嗯。” 嬷嬷听见十四阿哥为她说话,又见康熙帝应了声,顿时激动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假。德公爷说奴婢不给十八阿哥吃食,实在是冤枉奴婢了,昨儿早上十八阿哥诊断出邪火病症,宫中规矩,只要饿上一顿,等到下晌,火气降了,就可吃一些清淡的粥水小菜,第二日痊愈,就可如常饮食了。敢问御医,是也不是?” 御医颔首,宫中治病,就是这样的流程。 嬷嬷受到了鼓舞,再道:“可是,一直到晚上,十八阿哥不仅没有好转,腮和牙肿的更厉害了,喝水都难受,奴婢怎么还敢给他吃东西?谁曾想到,半夜就又发起烧来了呢?御医叮嘱过,发烧的小儿是不能吃东西的,吃什么吐什么,这个时候奴婢要是真给阿哥吃东西,才是害了他。 阿哥得此疾病,身为保育嬷嬷,奴婢焦急忧虑彻夜难眠,时时看护,恨不能以身相替,更没有故意饿着一说……德公爷如此指责奴婢,皇上,奴婢冤枉啊!” 嬷嬷伏地痛哭不止。 这个时候,没人问她晚上见胤祄腮帮子肿的更严重了“你为什么不叫御医”这样的话,她刚才都说了,天已经黑了,再叫御医,会拿着牌子走过一道道关卡,冲破层层审批,动静就太大了,还有可能闹的整个行宫都知道了。 只是腮帮子肿了而已,就闹这么大动静,让人知道了,背地里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闲话来。 一般这时候,保育嬷嬷、就连懂事的阿哥公主自己,都会选择等到第二日清晨开钥之后,再悄悄儿的去太医院请个太医上门医治。 其实胤祄这病,就是给耽误了。 他自己害怕看诊,先是忍着,后又遇到庸医,诊错了病,然后又好巧不巧的遇到天黑,错失了最后的补救良机,最后半夜一下子全都发了出来。 他们都可以想象,伺候胤祄的嬷嬷定是见胤祄已经不行了,怕他挨不到天亮,引来杀身之祸,只好冒死禀报,去请御医了。 其他阿哥们都沉默着不说话,似是被这嬷嬷合情合理的说辞给说服了。 雅尔江阿此时出言道:“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身为奴婢,日夜伺候主子委屈你了?难道还要皇上为你酬劳赏功不成?你还未回答德公爷的问话:你发现丸子带着十八阿哥吃东西后,为什么不先去询问御医,为什么不先听主子的示下,而是追问来历不明的金子,甚至下令去仗打丸子?如果丸子真给十八阿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你这么做,岂不是耽搁了御医看诊良机,误了十八阿哥的性命?十八阿哥的安危在你眼中,到底重不重要?” 嬷嬷讷讷张张口,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身为奴婢,不怕她管的宽,就怕她太过嚣张了,失了做人做事的分寸。 德亨嗤声道:“大概她觉着,先守住她身为保育嬷嬷的威势,比先护住主子的安危更重要吧。” 第186章 德亨的心思百转只是一瞬, 康熙帝发落了人后,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眼睛看向了托盘。 恪靖公主招手, 让那个捧托盘的宫女过来,亲手拿了一只金吸管给康熙帝看。 康熙帝接过这个吸管,看完这头看那头,还将吸管的一个孔洞对着眼睛, 通过一个口洞去看远处的德亨。 德亨:…… 您还怪有童心的。 康熙帝拿捏着吸管,问道:“用这个什么…吸管?真能喝水?” 众人都去看德亨,其实他们也很好奇。 德亨点头道:“用力吸就行了。” 康熙帝点头:“看着简单,却是巧思,也只有你能想出来这种喝水的法子了,你有心了。丸子,等十八阿哥醒了,给他用上。” 丸子忙叩头领命, 又忍不住抹了把沁出来的眼泪, 暗自打算好了,等主子醒了, 一定多多的说德公爷的好话。 主子这么多兄弟姊妹,可是呢,最后真正将主子放心上想着念着,关心他吃喝的,只有德公爷一个。 德亨:“皇上谬赞了。” 康熙帝缓缓笑道:“这种奇巧器具,太子一定喜欢, 太子……” 说着太子, 似乎才想起来, 太子胤礽根本就不在。 众人还不觉有什么, 从一开始就沉默在旁一副大爷模样的胤禔来劲儿了,此时就一头热血的出言道:“汗阿玛,太子日理万机,诸事繁忙,不在此处。唉呀,咱们兄弟听说小十八病的重了,都来探望,只有太子,连个奴才都没派来问一声,汗阿玛,您说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呢?” “就算他不知道小十八病了,难道还不知道圣驾在此?是知道呢还是装作不知道呢?要不说人家是太子呢,这可是副君,咱们也不敢问,更不敢说,汗阿玛……” 胤禔兀自眉飞色舞阴阳怪气的说的痛快,没有看到康熙帝正从下而上的觑着他,等偶然跟康熙帝对上视线,猛然被他冷厉的眼神给吓了一跳,顿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在康熙帝的视线先,胤禔收了口,敛了面上激动的表情,缓缓垂下头,在父亲面前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 康熙帝的确是很恼火这个时候太子不在,但一直在耳边叨叨太子过错的胤禔也很让人讨厌就是了。 康熙帝看了胤禔一眼,将吸管扔到托盘里,吩咐道:“着内务府匠作处照着多打造几根,充作份例赏赐于诸内外藩王公、大臣们。” 雅尔江阿忙领命谢恩,以恪靖公主为首的十三等阿哥们也都领旨谢恩,因为要打造的金子吸管也有他们的一份。 康熙帝在梁九功的搀扶下起身,身体转了一半,突然想起来,问德亨道:“朕听说晌午那会你去找朕,是有何事吗?” 德亨忙回道:“回皇上,臣去找您,就是想献上这吸管,请您赐给十八阿哥,方便他喝水用。但被告知,您在休息,就不敢打扰,先来了十八阿哥这里,谁知……竟是发生了这等事情。” 又失落请罪道:“若是没有臣送吸管之事,也不会引得十八阿哥惊厥过去,臣…请皇上降罪于臣。” 康熙帝颔首:“你确有过错,朕定的宫规,自有其道理……” 康熙帝是就此事想说教德亨一番的,要他敬重身边伺候的年长者,但又想到了刚才那个糟心的刘氏,好好的宫规被她用来钳制皇子,再想到人德亨对自己的保姆奶姐不是一般的维护,再再加上他现在精力不济,顿时泄了这股子要说教的气,只道: “罢了,朕就罚你此次督造朕赏赐用的金吸管吧,金子你自己出,雅尔江阿记得记账。” 说完就扶着恪靖公主的手腕坐上肩舆,回自己住所去了。 德亨:…… 德亨和众位阿哥们恭送康熙帝回銮,然后一脸无辜的看着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笑道:“行了,金子织造局出了,从你、我、衍潢和月兰的分红里面扣就行了,分散下来没那么多的。” 德亨忙道:“不是金子的事情,皇上罚的是我,怎么能让你们来出呢,我今年的分红还没领,就从这里面出好了。” 雅尔江阿:“那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污蔑,委屈了?” 德亨叹气:“没有委屈,就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要将那个刘嬷嬷留在十八阿哥身边,就不怕这个老货报复十八阿哥吗?” 胤祥走过来,闻言笑道:“她一大家子都捏在皇上手里呢,她敢?” 德亨:“万一呢?万一她想不开,鱼死网破呢?” 胤祥:“谋害皇子,诛三族,不只是她夫家,连她的父祖、母族全都搭进去,你说她会不会鱼死网破?” 雅尔江阿知道德亨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就解释道:“皇上做此发落的目的有二,一是给刘氏留余地,毕竟她从十八阿哥出生起就来伺候了,有苦劳,就算她犯了错,看在她保育十八阿哥多年没有差错的份上,要赦免她此次罪行……” 德亨无语,雅尔江阿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这不是皇上真的赦免了刘氏,是做给所有皇子公主的保育嬷嬷们看的。” 你们就算做了错事,朕也没真的“怪罪”你们,你们难道还不感念主恩,尽力效忠吗? 康熙帝就是这么个意思。 德亨闷声道:“我明白了。皇上的第二个目的呢?” 雅尔江阿:“这第二嘛,就是为了十八阿哥好了。刘氏毕竟是他的奴才,究竟怎么处置她,要等十八阿哥醒来,自己处置她。” 德亨恍然:“这就是皇上给刘氏留的余地了,如果她能求得十八阿哥原谅,那她……” 雅尔江阿笑道:“所以,如果刘氏以前真的对十八阿哥尽心尽力,十八阿哥自会感念,说不得她全家就不用发配宁古塔了,但若是……” 若是十八阿哥没有跟皇上求情,那刘氏就认命吧。 胤祥最后总结道:“刘氏明白这个道理,她此后伺候小十八只会更忠心更用心,她阖家老小的性命可就都攥在小十八手里了。” 胤禄也无奈开口道:“而且,小十八也是真的离不开她。平时小十八身体什么样,癖好什么样,穿什么衣裳说什么话走什么礼,小十八自己都未必清楚,都是这个刘氏给他打理的。其他人都没她做的合小十八的心意。” 德亨:“……皇上真是个好父亲。” 方方面面都替胤祄考虑到了。 胤禄不语,胤祥喃喃叹道:“谁说不是呢?皇上的确是个好父亲……” 德亨解了心中疑惑,既然那个刘氏不成问题,那就算了,送走忙碌当差的雅尔江阿和要护卫行宫安防的胤祥,德亨隔着黄马褂们和赵香艾说话。 德亨:“十八阿哥到底怎么样了?” 赵香艾眉头紧皱,只道:“我会时时看护,看他什么时候醒来吧。” 德亨顿时心沉了下去。 赵香艾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那就一个意思:胤祄恐怕不大好。 德亨喃喃:“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 赵香艾:“痄腮本就不好治,能想的法子我们都想了,我也给京中师父写了信,向他老人家求问诊治方法,希望他老人家能拿出一个可用的方子来。” 一直没有离开的胤禑和胤禄面色很不好看,对赵香艾道:“若是有为难之处,尽管跟我们兄弟说,我们都会做到。” 赵香艾行了一礼,道:“微臣不会跟您们客气的。” 德亨问赵香艾:“十八阿哥这样,真的不能吃东西吗?” 赵香艾也发愁,道:“十八阿哥这病发的特别急,腮部肿胀已经挤压了喉咙,且开始向另一侧扩延,若是真扩延到了另一侧,两边都挤压喉咙,到时候他将难以吞咽……” 德亨痛惜道:“都怪一开始看诊的那几个庸医,要是早按你的诊断开方吃药,他就不用受现在的罪了。” 赵香艾也叹息:“若是昨天一方金银花汤剂灌下去,就算他半夜还是发烧了,病也不会发的这么猛的。” 如抽丝线,缓缓地治,慢慢的养,总能治好的。 他是皇阿哥,又不是治不起。 德亨:…… 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胤禑拔刀出鞘,怒道:“我去宰了那几个庸医!” 胤禄拉住他,喝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胤禑是哥哥,但为人处事并没有胤禄这样周全,他此时气的除了流泪,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德亨不信命,坚定道:“总会有法子的,十八阿哥福大命大,一定能撑过来的,对了,可否让娘娘来陪伴,说不定十八阿哥见到额娘,心里欢喜,病就能好的快些呢?” 胤禑和胤禄对视一眼,胤禄犹豫道:“我们没敢将小十八的事给母妃说。” 王贵人留在了热河行宫,没有随驾。 胤禑也道:“没有汗阿玛的吩咐,我们不敢说的。” 德亨:…… 赵香艾道:“依我看,娘娘未必有德公爷有用。” 众人:…… 赵香艾继续道:“每次醒来,十八阿哥都要问一句德公爷有没有来看他,有没有带话来给他……我猜,他应该更想见到德公爷吧。” 德亨发愁:“可是,我见不到他。” 赵香艾故意转头看了下四周,又大大跟众人寒暄道:“啊,你们看,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这里的房屋也建的很不错呢,都是联排的……” 众人:……这赵小太医说什么胡话呢? 德亨眼睛随着他的手指转动,在胤祄住所的墙上停留了一瞬,随口道:“是挺不错的,我看丸子在看你了,你快回去歇息吧,要什么东西都给我说,我给你准备。对了,你要给小福带什么话不,你半夜被叫走,她可担心你了。” 赵香艾顿时笑的跟朵喇叭花一般,傻透了。 第187章 德亨试探着问了王彩一些康熙帝要他做的事情, 王彩三下五除二,用最简短的话将自己二五仔经历全盘托出,一点磕巴都不打的。 他说的比德亨以为的还要多。 德亨诧异的看着王彩, 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王彩理直气壮笑笑:“我说过,您大恩大德一定会报。我如今看着是风光,但谁又真的看得起我呢?我这些天见了这么多人,经了这么多事, 只有您,德公爷,只有您是看得起我王彩的。” “我学的第一场戏是《刺赵》,唱的角色是豫让,我王彩虽无才无德,也愿效仿豫让,为德公爷做事。” 德亨:…… 《刺赵》这出戏德亨当然是听过看过的,唱的是春秋战国交际三家分晋后一个叫豫让的三姓家臣为自己的主子智伯瑶报仇刺杀赵襄子的故事, 这个故事表达的主旨是忠君, 但故事的主角豫让还贡献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典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了解过这个故事的人, 了悟的第一个道理并不是忠君,而是“为知遇之恩而死”。 这个道理比说教似的忠君,更加浅显,更加悲壮。 也更能打动人心。 豫让作为三姓家奴,只有智伯瑶对豫让付出了尊重和礼遇以国士之礼相待,所以豫让也要以对等的侍君之忠以酬。 王彩明显是将自己比作了豫让。 德亨在知道他的底细情况下, 还对他付出了尊重和礼遇, 他甚至还在康熙帝要处死他的时候, 冒着违抗圣命的风险为他说话, 让他留得性命。 别人的鄙夷轻慢算什么,只要德公爷还看得起他,他就能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风光活下去。 面对王彩的剖白,德亨心情很复杂,要说感动,有那么一点点? 但要说信任,嗯,还差点意思,毕竟人性复杂。 王彩现在看着狼心似铁,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让他忠义两难的事情,等真遇到了,他会怎么选? 如果真遇到了这种狗血选择,其实德亨更希望王彩能自私一些,做对他自己更有利更私心的选择。这样德亨的负罪感和责任感会更弱,他也能活的更轻松。 这未尝不是德亨的私心。 他不想背负王彩的人生和性命,这太沉重了。 但就现在来说,他与王彩,算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二五仔是那么好做的吗,一个不小心就被两方牺牲了,王彩需要同盟。 正好,德亨也需要他提供一些关于康熙帝和太子的确切消息,而不是浮于表面的由康熙帝亲手打出来的烟雾弹。 说回现在,王彩这会子溜出来,是去和太子派来的人接头的,接头的地点就在刚才德亨路过的小树林。 靠近行宫内围居然会出现巡逻漏洞,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当然,身为局中人的太子一方是看不清这一点的,他们还以为自己有多能耐呢,能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地下搞间谍这一套。 说来复杂,但其实从开始相遇,到王彩述说自己做的事情包括剖白心迹,都是在两三个呼吸间完成的,这里不是能多待的地方,就算让别人看到了,也以为两人只是停下脚,说了两句寒暄的话而已。 毕竟两人是认识的。 德亨快速回答王彩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道:“你可以换个更日常更细节更能取信任的说法,比如皇上晚上翻了哪个格格的牌子,折腾到什么时辰,比如亲眼看到皇上吃了几碗饭,比如皇上拉弓几下……必要时候请皇上配合。” 王彩若有所思。 德亨又提醒道:“树林里有两个胡搞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 王彩脸色不是很好看,道:“我知道了……狗改不了吃屎的狗东西!” 德亨心下不免狐疑,王彩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多说了一句:“不是太子,是他手下的格里奇,应该是和哪个牧女搞上了。”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行宫与外营盘的交界处,那个格里奇趁机和来外营盘做生意甚至是路过的牧女乱搞,是很有可能的。 德亨:…… 康熙帝北巡是来巡抚蒙古的,每到一个地方,不管是对外藩蒙古还是内八旗蒙古,只要是个蒙古人,都多有赏赐。 所以,每次驻跸,都会有附近的蒙古牧民们骑马赶牲带着家中积攒的货物蜂拥而来,他们只要来了,康熙帝都会有银粮布匹上的赏赐。 以及,大军行围每天都是有巨量消耗的,这些牧民也充当了后勤角色。 随扈行围的兵勇都是汉子,除了康熙帝身边,基本看不到女人,所以每次驻跸,也都会有军民联谊的活动。 基本上都是你情我愿的,毕竟兵勇们不缺皇帝赏赐的财帛。 要说这事儿康熙帝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他也是乐见其成。 当然,前提是不能发生强买强卖的丑闻,就算发生了,也不要闹出来,让他难看。 德亨再次忍不住感慨,跟王彩接头的这个人,真的太不讲究了,以及,太子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没有丁点做地下工作的素养。 既然已经提醒过了,德亨就要告辞了。 王彩最后问道:“我怎么联系你呢?” 既然已经有了合作的意向了,以后怎么联络? 德亨:“你等我消息,记住。我会亲自、面对面的告诉你,除此以外,任何以我名义来找你的人都不要信。” 王彩点头,小声道:“我等你……” 德亨闷头快速离开,一直等见到了人,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陶牛牛用眼尾觑着德亨,德亨道:“王彩暂时可信。” 陶牛牛:“我觉着他以后也会可信,他在侍卫堆里人缘不太好。” 德亨:“……固有偏见,可以想象。你总看我什么意思?” 陶牛牛小声:“我就是想不明白,您能用他做什么?要说御前,他未必有你知道的多。”而且你想打听什么,大把的人上赶着告诉你,何必舍近求远。 陶牛牛实在想不明白德亨是有什么打算。 一切都无迹可寻。 这让他不仅好奇,还有些挫败,明明他们日日夜夜连上茅房都不分离的,他居然没弄明白主子要做什么。 德亨心道,当然是要抢占先机,不要在接下来的巨变中,把自己卷进去了。 经过几次接触,德亨已经对太子胤礽厌恶到极点了,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推这位太子一把。 如果出现良机的话。 德亨想了想,跟陶牛牛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我再给你细说。” 德亨来到内阁找徐潮,在七月末,康熙帝派遣陈廷敬回京,去孔庙进行丁祭。 在清朝,每年二月上旬丁日和八月上旬丁日,都会在安定门内的文庙进行两次大祭,祭祀先师孔子,因为是在丁日,所以也叫丁祭。 今年进行丁祭的,就是陈廷敬。也是因为他年纪大了,都七旬老人了,再随大军行奔波之苦,有些过于苛求了,所以,康熙帝就让他回京了。 陈廷敬走后,德亨就主要跟着徐潮读书。徐潮五十来岁的年纪,身子骨儿棒着呢。 一入内阁,气氛有些不对,徐潮请德亨内里说话。 康熙帝走到哪里,内阁就搬到哪里,在行宫中,内阁虽然没有住到蒙古包里面去,但条件也就那样。 三间大瓦房,隔出几个小间,好几十口子的人来来往往的在里面办公。 徐潮请德亨去的小间,其实就是用屏风隔出来的一个半私密小空间,里面仅能放下一张桌子,供徐潮写字用。 德亨看了眼外头面色严肃的阁老们,小声问道:“怎么了?” 徐潮请德亨坐下,还亲手给他斟了杯茶,德亨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戒备的看着徐潮。 徐潮也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若是以往,见到德亨这样,他一定会打趣几句,现在,他长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与德亨仅隔了一个桌子夹角。 徐潮语气沉重:“德公爷,老臣问一句僭越的话,您时常在御前,可有发现御体有违和之处?” 德亨气的哟,他指着徐潮低声喝道:“就知道没什么好话!这也是你能问的?!” 徐潮回答的理直气壮的:“我等乃是社稷之臣,皇上御体紧关社稷安稳,我怎么就不能问了?” 德亨“哈”了一声,嘲讽道:“那你怎么不去御前直接问皇上呢?” 徐潮:“我也得见得着皇上呢?” 德亨奇怪了:“皇上这两日没有召见你们吗?” 徐潮叹息:“自从十八阿哥病了,皇上就没召见我等了。” 德亨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好了:“这不才一天吗?皇上一天不召见你们,你们就心里不踏实了?还是说,你们听到什么谣言了?” 徐潮眼睛一亮:“真是谣言?” 德亨:…… 好嘛,本是德亨质问的语句,结果听在老狐狸耳中,一下子抓住尾巴,给揪了出来。 德亨还能怎么说,只能斩钉截铁道:“当然是谣言!皇上身体好着呢,我才从御驾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皇子公主都在身侧,皇上不宣召你们,一是没什么文武大事儿,二来,恪靖公主很快要回归化城了,一年都见不到公主一次,他老人家忙着享天伦之乐呢。” “果真如此?!” 德亨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结果看到好几个锃亮的大脑门,一时间竟数不过来有几个脑袋。 德亨:看着忙的不行的样子,感情你们都在偷听呢! 徐元正跟德亨歉然道:“抱歉,德公爷,这内阁隔音实在是堪忧,人又多,您跟徐阁老谈话,咱们不小心给听见了。不过,我等臣子,忧心圣体安泰高于国事,今日咱们被谣言所扰,不免神思不属,望您海涵。” 第188章 晚上德亨做噩梦了, 他梦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老虎朝他扑过来,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睁开眼,是陶牛牛关切的眼神, 他手里捏着一支点燃的蜡烛,刚才或许不是被吓醒的,而是被陶牛牛给晃醒的。 帐子外头外头乱糟糟的,德亨来不及缓口气, 问陶牛牛道:“外头怎么了?什么时辰了?”说着就起身批衣。 陶牛牛插上蜡烛,帮他穿衣,急速汇报道:“还有不到三刻钟就卯时了,咱们的人一能走动就来报,十八阿哥……高烧不退,似是不大好了……” 德亨穿衣的手一颤,陶牛牛帮他继续穿,道:“我想叫醒您, 您似是梦魇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 德亨:“……我…梦到一只大老虎…确实是噩梦。” 陶牛牛忙道:“梦都是反的,一定是个好兆头。” 德亨:“但愿如此。” 德亨蹬好靴子, 起身朝外头走,陶牛牛将一件氅衣披到他的背上,劝道:“外头露水重,您要保重身体。”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德亨停下脚,仔细穿好氅衣, 系好系带, 戴上瓜皮小帽, 然后拉上兜帽, 也对陶牛牛道:“你也穿严实些,现在咱们不管是谁,身体上都不能出半点差池。” 陶牛牛面皮紧绷,紧张应下,翻出自己的大衣裳穿好。 德亨见他如此,安慰道:“你不必如此。” 陶牛牛:“谨慎总不为过。” 昨晚睡前,德亨仔细跟陶牛牛分析了如今皇、储矛盾越发尖锐的形势。 每次北巡以及外出,康熙帝必带胤礽和胤禔、胤祥三个,带着胤礽,是为了就近防患,让胤禔领禁军随扈,是为了牵制胤礽只有和太子斗了大半辈子的胤禔能牵制住胤礽。 而胤祥,这个新长成的、最勇武也是牵扯最小两不沾的皇子,则是贴身负责他的人身安全。 王彩游走于康熙帝和胤礽父子之间,本身就证明了父子相疑的事实。 如今康熙帝又病了,会发生什么,谁都难以预料。 所以,现在的局势看似平静,实则已经暗流涌动了。 这是德亨给陶牛牛的解释。 陶牛牛简直难以相信,局势都如此紧张了,他居然没半点警觉,还每日嘻嘻哈哈的跟着主子读书围猎呢。 既然已经心中有数了,但凡遇事,陶牛牛不免就多想起来,也更谨慎了。 德亨出了帐篷,他隔壁的弘晖、德隆也都得了消息起来了,出来见到德亨,都担心不已,问道:“你现在要去行宫吗?” 德亨点头,道:“已经开钥了,可以入行宫了,我想去亲眼看看。” 弘晖:“一起。” 德隆也是一个意思。 德亨看他们身上只穿了平时的衣裳,就道:“你们也都去换一件厚实的氅衣披上,凌晨露水还是很重的。” 苏小柳见到德亨的装扮,早就回帐子给他取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来,此时给弘晖披上,弘晖也没有拒绝。 倒是德隆,无所谓道:“都卯时了,太阳出来就不冷了,我穿这些就行。” 德亨坚持道:“身体重要,容不得半点马虎,乐福,你去给你主子拿大衣裳去。” 乐福是德隆贴身内侍,闻言,快速进帐篷给德隆拿大衣裳去了。 德隆见状,只得道:“行吧,乐福听你的话比听我的话还麻利呢。” 德亨:“因为我说的有理……” 行宫大门处,灯火辉煌,除了当差的侍卫外,还密密麻麻站了好多内外王公、满汉大臣。 并不包括内阁阁老们和理藩院等部院的掌院大臣,他们的住所和办公地点都被安排在行宫之内。 在外的都是非近侍人员。 衍潢也在其中。 德亨三个眼尖的看到他,过去和他会和。 德亨看着这么些人,问道:“怎么回事?” 衍潢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平声回道:“十八阿哥半夜高烧不退,皇上跟着熬了一个晚上,有些不支,也跟着病倒了。” 德亨:…… 弘晖忙问道:“消息从哪里流出来的?消息确切吗?” 衍潢:“行宫内外所有御医以及萨满喇嘛都齐齐入行宫,长眼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德隆:“那现在都挤在这里是几个意思?不让进吗?” 衍潢:“皇子们和简王都进去了,其他都让在外等候。” 这样的大事,也就难怪几乎所有能来的都来了,挤在这行宫大门之外了。 德亨喃喃:“皇上是清醒的……” 要不然不见封锁,这些内外藩王公大臣们老实在外听命了。 德亨他们无法,只能在外一直等着。 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升起,金色的阳光撒照大地,驱散了黑暗和寒冷,行宫大门才缓缓打开。 拉锡带着一队乾清宫侍卫,对众人道:“皇上有旨,着内、外藩王公大臣及四品以上官员按朝班觐见!” 于是众人分内外藩属及文武官员品级排队,一一入列进入行宫大门。 德亨属于有品级的宗室王公大臣之列,他和衍潢差不多走在最前面第一梯队的队伍里,德亨拉着弘晖和德隆一起,就站在他身后,也没人说什么。 一个皇孙,一个宗人令嫡长子,谁敢说什么? 德亨等在拉锡的带领下,一路走到了胤祄的住房之外,然后,德亨三个就被阻拦了。 拉锡:“德公爷,您不能入内。” 德亨十分想进去,但他一左一右两只手,都被弘晖和德隆拉住了,他们将他拉出了队伍行列,对衍潢道:“你快进去吧,我们就不去了。” 德亨无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以衍潢为首的内外藩属王公们鱼贯进入,肯定是不可能所有人都进入的,所以,留了长长的尾巴在大门之外。 这个时候,德亨是不可能在外头干等着的,他必须知道里面都在发生什么。 所以,他让两人噤声,然后带着两人沿着昨天踏好的路线去了胤祄隔壁原先胤礼的院子。 弘晖和德隆:…… 胤礼的院子和胤祄的院子共用同一堵墙,德亨现在是还没有梯子,但胤礼房间里的桌子椅子等家具还在呢。 三人合力悄么的将凳子摞到椅子上,椅子摞到桌子上,勉强凑了个两米半高,然后三人爬了上去,从墙头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向胤祄院子里看。 这可真是老刺激了。 连向来随心所欲做霸王的德隆都从来没干过悄咪咪爬墙头的事情,更何况弘晖? 弘晖现在兴奋的脸都红透了,眼睛闪闪放光芒,吓的德亨赶紧用气音提醒他:“脚下踩稳一些,可别摔下去了。” 弘晖双手紧紧巴着墙头,也用气音回道:“知道了,你别说话,小心被里面的人听到了。” 德亨:…… 行吧。 胤祄院子里,房门前正中面对的是席地而坐念经的喇嘛们,之后是跳着驱邪舞的萨满大神和萨满妈妈们,烟熏火燎的,祭祀驱邪跳大神的氛围感很浓。 德亨甚至还在角落里看到了穿着教士袍子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手拿圣经念念有词的外国传教士们,其中有两个,十分的眼熟。 然后就是依次走进来列队而站的诸位王公大臣,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伸脖子的伸脖子,探头的探头,从敞开的窗子里、门里、缝隙里向里面探望。 门和窗子都敞开着德亨提醒过赵香艾和丸子要注意通风,保持胤祄养病屋子的清洁和气味流通,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气温回升,所以窗子是大开着的。 墙和胤祄的卧室西间是直角,所以,从西间的窗子里侧视向里面望去,只能看到康熙帝的半个身子,以及,从他揽抱的姿势来看,他的膝盖上应该躺着胤祄。 康熙帝的身侧站着胤礽,胤礽之侧站着阿尔江阿,以及只能看到小半个身子的人,看不到脸,所以无从判断其人是谁。 但德亨能清晰的看到,胤礽的身后站着常海、格尔芬等其他被掩盖了头脸的人。 常海,德亨认识,是赫舍里氏国舅之一,也就是胤礽的舅舅,格尔芬可是大名鼎鼎,他是索额图的儿子。 德亨真就奇了怪了,胤礽这是做什么呢? 他就这么大喇喇的将格尔芬带到了康熙帝面前? 德亨再看康熙帝的面色,蜡黄萎靡,这回任谁都可以断定,康熙帝确实是病了。 但即便是病了,他此刻仍旧在小儿子的房中,将他痛惜的抱在怀里,侧耳倾听御医说话。 此刻屋子中,除了以上这几人,德亨还能看到阿灵阿、马奇、马尔汉、富宁安、、揆叙、阿尔法几个,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头脸,是德亨通过身形以及露出的衣裳配饰等猜的。 毕竟只是一个窗口,他能大体看到康熙帝和太子胤礽,就算是幸运了。 有康熙帝在的地方,大体都是寂静的,这方院落更是寂静无声,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所以,内里康熙帝说的话,隐隐约约能传到德亨三个耳中。 康熙帝听完御医的话,面露心痛之色,大声怒道:“什么叫做灌不进去药,那吸管做什么用的,你们枉为太医,给一小儿灌药你们都做不成,朕要你们何用?!” 御医惶恐万分,跪地请罪,只有赵香艾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在动来动去,似是在忙活着什么。 但德亨无心关注赵香艾,因为他清晰的看到,太子胤礽面上露出快意之色。 胤礽在听到御医的话后,心里很高兴,他没有隐藏自己心内所想,他也无需隐藏,所以他在面上表现了出来。 第189章 一连小半个月, 康熙帝只有在喀尔喀郡王、贝勒、镇国公等来朝的间隙,才会在一地停留一天两天,其余时间都在向北进发, 路程时快时慢,一面走一面行围。 他不仅坐在帐殿之外拿着望远镜看别人行围打猎,他自己还背着弓箭、扛着火枪,亲自上马猎杀棕熊。 他自白日至黑夜, 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和八旗子弟一起打猎,和文臣武将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和内外蒙古王公把酒宴饮,然后搂着貌美小格格入帐寻欢…… 一向饮食清淡、房事规律、从不乱吃人参等保健药品、有自己一套养生方法的康熙帝,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用世俗的标准向众王公大臣们极力证明:朕,仍旧虎豹之躯,龙马精神! 不管是满蒙, 还是以李光地为首的汉臣们, 见到康熙帝如此,无不欢欣鼓舞, 额手相庆,之前因为忧心皇帝身体有恙、新旧更迭无序,以致将浮躁流于表面的氛围立即消失。 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轨。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江山还是那个江山,大家该干嘛干嘛,完全不用多想了。 然而, 德亨却从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康熙帝在恐惧。 康熙帝带着太子行围, 太子是不可能一直坐在帐殿中无所事事的, 他得做出国朝重武的表率才行。 在康熙帝身边当差护卫的时候,每次看到胤礽带着蒙古王公大臣们意气风发的从猎场行猎回来,站在康熙帝的身边,德亨都能从他身体的紧绷、手指不自主的颤抖、竭力表现自然但其实一点都不自然的呼吸上,感受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 不甘、愤怒。 以及美人迟暮的无奈与仓惶。 这种只是因为年老就不得不退让的境遇,对一个帝王来说,过于尴尬和残忍了。 康熙帝是一个明主,是一个做出诸多前无古人之伟业的雄主,只是因为年老体衰,就不得不出让皇位,光想一想,德亨都觉着惋惜。 对康熙帝本人而言,可能就是窒息了吧。 森济图哈达地方非常广阔,康熙帝今日在森济图哈达昂阿停驻,第二日就到了森济图哈达之南停驻,第三日,就又去了森济图哈达之北巡察。 围着这么个地方走了一大圈,康熙帝终于在森济图哈达之北一处平坦、水草丰美的地方停驻,宴请从喀尔喀赶来的王公和牧民们。 因为没有行宫,所以,要扎帐殿。 属于皇帝的帐殿很快支撑起来,围着帐殿扎营的是领侍卫内大臣和十三阿哥胤祥带领的皇帝禁军,形成皇城,皇城之外,就是銮仪卫、御前禁军、上三旗护军、内务府护军等围围出来的网城。 皇城和网城构成的营盘属于内营盘,是圆形的。 围着内营盘,按照左右前后翼,内蒙八旗和外蒙藩属各自扎营,这些属于外营盘,是方形的。 整个营地内圆外方,铺展在这一片平坦广阔的草原上,非常壮丽。 德亨带人骑马爬上了一个小山丘,回首去望,即将扎好的营地有如绿色织锦上镶嵌的硕大明珠,篝火一个接着一个燃起来,青烟袅袅上升,就好像明珠放出了光芒,光彩夺目。 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如今已经是八月末,秋寒渐长,弘晖和德隆先后身体抱恙,一个上吐下泻,一个微微低烧。 这可将德亨吓坏了。 赵香艾留在了永安拜昂阿行宫照顾胤祄,德亨特地去请了御医来给两人医治,虽然御医说无大碍,只是寻常的换季症状,也已经开了方子让两人服下,但经过胤祄一事之后,德亨对这些御医持保留态度,打算,若是明日两人没有好转,他就去跟康熙帝请旨,带着两人去永安拜昂阿行宫修养。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前锋兵来报,从盛京、热河等地运送粮草等物资的公普奇、从北京携带奏折而来的贝勒海善等离帐殿还有三十余里,以及,从热河而来的平郡王讷尔苏和他们中途遇上,也在行列。 讷尔苏之所以留在热河,是因为从康熙帝离开后,热河行宫和织造局进入了下一个施工阶段,康熙帝点了讷尔苏监工,讷尔苏就留下了。 之前德亨收到讷尔苏的信,说德亨要的玻璃器具已经烧好了,不日就会发运给他。 德亨一听说讷尔苏和运粮的普奇、运奏折的海善走在了一起,就跟康熙帝请旨,去迎接这三人。 康熙帝是知道德亨为什么去的,像是这样的事情,只要康熙帝感兴趣,德亨从来不隐瞒,都据实相告。 康熙帝也很好奇德亨烧出来的玻璃器皿都是什么样子的,就同意了。 康熙帝点了侍卫吴什带人陪德亨一起去,此时两人为首骑马立在山丘上,回望营盘,德亨不由感叹道:“云霞似锦,江山如画,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吴什见这位小爷竟然吟起诗来了,怕他要耽搁,就提醒道:“德公爷,已经下晌了,咱们还是快走吧,在草原赶夜路不安全。” 德亨对吴什笑笑,十分听劝道:“走,这就出发,你带路。” 吴什见德亨这样听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打马引路,向着讷尔苏等人方向奔去。 德亨一行快马奔袭,很快就迎上了讷尔苏等人的车队,不过,远远看着,车队不是行驶的,而是停住的。 德亨奇怪,车队里有车子坏了?还是临时修整? 等跑到近处,德亨就看清楚了,不是车坏了或者在修整,而是太子胤礽在此,车队不得不停住。 德亨一行二十来人骑马奔来引起了胤礽他们的注意,都转头看向德亨他们。 德亨勒停了马,看了眼手执马鞭站立的胤礽和跪在地上的讷尔苏、海善和普奇,以及他们身后一大堆跪地垂首的押送护军和役夫们。 太子胤礽怎么会在这里? 德亨看着胤礽全副武装的人手和他们带着的猎物,猜测应该是打猎回营时,正好遇见讷尔苏他们,过来询问的。 再看看有几辆车被胤礽的人围着,以及地上散落的一些物品,德亨不想往不堪的方向去想,但胤礽截留御用贡品之事屡见不鲜,估计这一次,也是想看看车队里有什么,才让车队停住的。 只是不知道,讷尔苏他们已经跪了多长时间了。 以及,应该没有和胤礽起冲突吧? 德亨下马,带着吴什和侍卫们对胤礽跪地行礼,道安:“太子殿下千岁。” 胤礽:…… “哟,这不是咱们的御前红人,小德公爷吗哈哈哈哈。” 哄笑声起,胤礽也唇角含笑,故意让德亨跪了一会,才缓缓道:“你不在御前伺候,怎么来这里了?” 德亨直接站了起来,胤礽面色一变,跟着他的一个奴才顿时大喝道:“德亨,你好没规矩,太子没让你起来,你擅自起来,你这是犯上!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说着就一马鞭朝着德亨的面门抽来。 德亨灵活的躲过,马鞭末梢被陶牛牛一把抓住,趁那人未做反应之际,德亨手起鞭落,一鞭子抽了回去。 “啊啊啊我的眼睛啊啊啊啊……” 胤礽跟随护卫的人面色大变,纷纷抽刀的抽刀,举箭的举箭,抗火枪的抗火枪,都对准了德亨。 还跪在地上的讷尔苏、海善、普奇和吴什也是面色大变,不过,他们都是面露惊异甚至是惊骇的看着德亨,为他的胆大妄为和出手果断。 德亨活动了一下手腕,对胤礽呲牙笑笑,为自己解释了一句,道:“这奴才实在惹人厌,一时没忍住,太子殿下海涵。” 胤礽牙关紧咬,面色阴沉,他估计没大遇到过敢对他不敬的奴才,似是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应对,以至于极度愤怒之下,面皮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一下。 但理智尚在,他冷声道:“德亨,你是真的不怕孤,你从哪里来的胆气,就不怕孤宰了你吗?” 德亨呵呵笑了两声,后退了两步,一是防着胤礽突然暴起伤人他有前科二是能够平视他,说真的,胤礽在兄弟当中,个头算高的,离得近了,德亨需要仰着头说话。 德亨故意语气稀奇问道:“等您从‘千岁’成为‘万岁’,再宰了我吗?” 胤礽看着德亨的眼神立即带上了杀气,他身后的狗腿子们则是神情紧张起来。 自从在行宫见到皇帝生病开始,他们心中就暗暗滋生了希望,长生天啊,皇帝终于要龙驭宾天了吗? 他们终于熬出了头,侍奉的主子要登顶至尊了吗? 那他们这些从龙奴才,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殿下千岁,不日奴才能就要改口,高呼万岁了呢……” 这些话,他们只敢背地里喝酒时说说,从来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说在明面上的,现在被德亨给捅出来,就好像老鼠晒在了日光下一般,不是一般的心慌。 他们再傻再没脑子,也知道这是可以杀头的话。 以及,御前侍卫都知道了,是不是说,是不是说…… 皇上也知道了? 将胤礽随身之人面色都欣赏了一遍,似是觉着自己刚才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德亨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彻半空,足够让前后左右的王公和车队里的役夫们都听到,他道:“太子啊太子,您真是太不谨慎了,还是说,您现在已经有恃无恐了,连约束手下都不乐意做了,竟然放纵手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还传了出来……” “我是十分不解啊,还请殿下解惑,什么叫做‘千岁’变‘万岁’啊?” “恕我直言,只要您还不是万岁,您就不能宰了我。” 第190章 诸多纷乱, 众多喧嚣,胤礽脑仁突突跳动,冲撞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让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看在眼里的景物都在不住摇晃,更是惹的他心烦意乱。 巨大的愤怒充斥在他的胸腹间,此时身为储君的什么理智什么风度什么礼仪都没了, 他胸间的郁气和怒意无处发泄 他腰被抱住,手臂被按住,他腰刀拔出来了挥不下去,他只能扔掉腰刀,他放开喉咙大声的嘶嚎,就像放开闸门让洪水奔跑,带出他的怒意和快意,他用脚一下一下的踹在阻挠自己的人身上, 他用的拳头一下一下捶在抱着自己的人的肉/体之上…… 讷尔苏、海善和普奇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不管胤礽对他们怎么拳打脚踢,他们都不敢躲避, 更加不敢还手,他们只能承受。 德亨对胤礽的人大吼:“你们快拦住他,你们不要命了吗?殴打王公,皇上不会问罪太子,一定会要了你们的脑袋,你们的父兄也会受牵连, 你们是猪脑子吗, 还不快去劝谏!” 其实对胤礽殴打王公这件事, 跟随他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一般只是受到康熙帝的训斥,然后就完事儿了,他们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们背地里说的胡话都到了御前了,若是没有犯事儿还好,康熙帝即便知道了,也都是一些没有实证的风言风语,他只能憋着。 若是现在犯事儿了,就是给了康熙帝一个处罚他们的借口,不仅会处罚他们,还会加重处罚。 格尔芬算个屁啊,索额图已经死了,索额图这一支早就开始没落了,这个格尔芬才会上蹿下跳的撺掇太子,企图重新恢复家族荣光。 在德亨的提醒下,他们纷纷上前抱臂的抱臂,抱人的抱人,将讷尔苏三个解救出来。 德亨连忙去看讷尔苏和海善,问他们:“怎么样怎么样,可有哪里疼的厉害吗……” 海善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吓的德亨惊呼一声,海善掐着德亨的胳膊,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德亨:…… 讷尔苏也躬着背痛苦道:“德亨,你胆子太大了,你怎么敢的……”胤礽的拳头有一多半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这可是能拉五石弓的拳头,他都觉着自己骨头断了,可是疼死他了。 普奇也颤声道:“德亨啊,要是没我们挡着,你今天这亏就吃定了。”又去看正在拳打脚踢自己属下的胤礽,带着哭腔叹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一句里面,饱含着浓浓的失望和难过。 这就是他们的储君啊,他们要侍奉的下一任君主,皇帝。 怎么就是这个样子呢? 皇上啊皇上! 讷尔苏等也看着不远处发疯的胤礽,久久说不出话来。 德亨将视线从胤礽那里移开,没话找话道:“我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海善:“不知道是怎么传的谣言,原本太子见到我们,停下问了一句,就打算走的,结果他身边的那个叫格里奇的,非说我们车队里有你要的宝贝……” 德亨:“哈?” 讷尔苏:“估计是你让织造局玻璃窑烧玻璃的事情给泄露出去了。” 德亨:“就算泄露了又怎么样,那也不算是宝贝吧?只是几个玻璃杯子玻璃吸管而已?” 海善嗤笑道:“而已?你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织造局呢?随便几个玻璃杯子,用的着让好几个窑放下其他工活,没日没夜的给你烧?” 讷尔苏也道:“我也算是见过好东西了,你要的那几个杯子、茶碗和吸管,品质殊异,确实有过人之处。”自从和曹寅结亲,讷尔苏的眼光就一高再高,一般的珍品和奇品他都看不去眼里的。 普奇继续道:“太子一听,就要我们将你要的宝贝拿出来给他看看,我们拿了一个带弯儿的透明玻璃吸管出来,太子很喜欢,要我们将其他都拿出来给他,我们说可以孝敬太子一些,但不能全给,我们还要交差,结果……” 德亨深深叹气:“结果太子的人就去搜车,打算全部带走,是吧?” 讷尔苏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德亨到了,然后就闹了这么一出。 那边,胤礽在属下的劝谏下,已经压抑住了自己的戾气,德亨更加相信,他是力竭了,才不得不平静下来。 德亨:“吴什,你去跟太子殿下说,咱们是奉皇命来接平郡王他们的,求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一切等办完皇命,再去御前请罪。” 吴什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了胆气,应了声,去给太子回话。 胤礽充满戾气的眼神紧紧盯着德亨好一会,然后跟吴什说了什么,在随从的服侍下上马,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讷尔苏紧张道:“这下好了,你彻底得罪了他,太子这是不杀你不罢休了。” 德亨等吴什过来,听吴什道:“太子说他回营地等你。” 德亨长长舒口气,对几人道:“走吧,咱们也回营地。” 普奇去重新整理队伍,讷尔苏找随行的太医看诊,海善就盘腿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德亨。 德亨:“你看什么呢,你身上哪里疼,也让太医先给你看看?” 海善:“德亨啊,我一直很奇怪,你胆子是怎么长的?你阿玛是不是从下就给你喂熊心豹子胆?” 德亨:…… “你想多了,我现在心里可是怕死了,就靠皇上救命了。” 海善嘁了一声,道:“我可是丁点看不出来你有哪里害怕的,喂,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倚仗?说来听听?” 德亨不理他,道:“快点走吧,耽搁这么长时间,说不定赶回营地天都要黑了,草原上最好不要赶夜路。” 海善看看天色,只好放过德亨,在仆从的搀扶下上了马,和众人一起,全速朝营盘奔去。 等德亨他们回到营地之后,果然天已经黑了。 他们一起去帐殿复命,在帐殿皇城与网城交界处,遇到了胤祥。 胤祥在监督行杖刑,被打的几个人也很眼熟,就是格里芬之流。 胤祥看见德亨几个,道:“太子和直郡王在见驾,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德亨和讷尔苏三人对视一眼,从他们眼中看出了茫然不解。 吴什上前,跟胤祥请命道:“还请通传,侍卫吴什复命。” 胤祥颔首,道:“你且候着。”回头吩咐了一人几句,这人快速去到帐殿前,回禀吴什请求复命的话。 大约半刻钟,赵昌亲自来传话:“吴什,皇上召见。” 众人见是赵昌亲自来带吴什,不由心下更是惊异了几分,这情形,他们更加看不懂了。 讷尔苏浑身疼,偏现在又不能离开,只好席地而坐,海善和普奇也都坐了下来,德亨见状,就跟他们坐在了一起。 胤祥抱臂看了他们一眼,也没管,只是眉观鼻鼻观心的抱臂站在一旁监刑。 讷尔苏小声问德亨道:“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了什么?” 他离开行围队伍一个多月,再见,觉着营地里氛围奇怪很多,这不得不让他在意起来。 海善也喃喃道:“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普奇虽然没说话,但他的眼睛看着德亨,明显是要他解惑的意思。 德亨点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你点头什么啊? 但讷尔苏三个都是人精,尤其事关皇家这点子事儿,神经不是一般的敏感,见德亨这样,他们顿时就明白,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但不能说的事情发生了。 于是他们都缄默了。 此时不说话才是不给自己招祸的良方。 夜渐渐深了,德亨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讷尔苏和海善穿的少,受到寒气侵袭,都抱着手臂打起了哆嗦。 德亨因为胤祄和弘晖、德隆在前,他是一点都不敢马虎,身上早就穿上了带绒的厚衣裳,他临出营地前,还披了披风,此时将披风一裹,除了觉着肚饿,并不感觉寒冷。 杖刑早就行完了,胤祥都巡完一遍营地回来了,见到德亨和讷尔苏四个还在这里,不由问道:“皇上没宣你们吗?” 几人摇头,海善央求道:“十三阿哥,求您再去通报一声,我等……身上疼的很。”说着还捂着嘴咳嗽一声,拿开手掌,看着掌心,赫然是一大口鲜血。 胤祥大惊。 海善对胤祥虚弱笑笑,然后眼皮一翻,直直朝后倒去。 德亨眼疾手快的在他后背托了一下,好让胤祥及时将他拉住,胤祥大声道:“快,叫御医!” 海善可不是一般的宗室,他是常宁的袭爵儿子,是康熙帝的亲侄子。 一通兵荒马乱,德亨几人总算进来御帐,只不过,德亨和普奇是跪在地上,海善是躺在地上,讷尔苏,他是半瘫在地上。 他解开了衣裳,露出了红肿淤青的脊背,对康熙帝哭诉道:“皇上,我等不怕战死、不怕累死,唯不愿屈辱而死……” 普奇俯首,以额触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嚎啕大哭,哭声闻着心酸。 德亨…… 德亨同样跪着,他是垂着眼,泪珠儿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无声的哭泣。 陶牛牛跪在他半步远身后,叩首替德亨请罪:“三位爷是为了护住奴才主子才遭此横祸,请皇上明察,三位爷对太子殿下并无不恭不敬之心,奴才主子才十岁,经不起太子殿下一脚,请皇上明察,请太子殿下恕罪。” 康熙帝看着凄凄惨惨戚戚的四人,不由惨然一笑。 第191章 事实证明, 能做御医的,大概都是有真本事的。 这不,三天六副汤剂下去, 德隆已经痊愈,弘晖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德亨一再的叮嘱、且派了人守在大帐门口看着两人一定要听医嘱,留在帐子休息, 要不然,德隆早撒欢去了。 今日德亨回来的实在是晚了,若是他再晚回来一刻钟,德隆说不得就得“杀”出去了。 一见到德亨回来,且是颇为狼狈“垂头丧气”的回来,两人吓了一大跳,忙问他是怎么了。 德亨做戏做足,就在帐子外头, 当着所有人的面, 在两人的询问下抽泣着哭了好几声,然后在两人面色大变和十分的愤怒下和两人入了大帐。 德亨的表现都被大营里的人、尤其是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不由心下叹息:还是个孩子呢,怪可怜见的,在外头受欺负了也没个大人撑腰,看着有两个兄弟,但都是不顶用的,唉, 可怜呶。 等放下帐帘子, 德隆还在抽刀摸剑的发狠, 就见德亨一抹脸上泪珠儿, 解下披风,捂着肚子哀嚎道:“好饿,有什么吃的没,不拘什么,快拿来给我填填。” 弘晖:…… 弘晖只是愣了一下,道:“哦,炉子上温着粥,都熬出油花来了,就等不到你回来。” 德亨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快盛一碗来我吃。” 弘晖将他拉到水盆边上,道:“你先洗洗,脸都花了。” 结果,德亨洗了一盆泥水出来,苏小柳早又用弘晖的脸盆给他打了一盆清水,让他洗了第二次,才坐了下来,捧着粥碗一连吃了三碗,犹嫌不足。 德隆这会子才反应过来,插刀入鞘,放回长剑,也坐了下来,小小声问道:“你没事儿啊?” 德亨捏着一只温热的油盐卷子就着小黄瓜咸菜,含含糊糊道:“能有什么事儿……” 话未说完,同样吃个不停的陶牛牛咽下嘴里的食物,正色道:“今日着实凶险,要不是平郡王他们拦着,主子您就要遭殃了。” 说完,一副万分不赞同的样子看着德亨。 德亨反驳道:“明明是他们欺负我,难道我就要任由他们欺负吗?” 对此,陶牛牛垂下头去,懊恼道:“是奴才们太没用了,让主子受辱了。” 德亨:“快别这样了,对上那位主儿,谁能落得个好处了?” 弘晖和德隆听的云里雾里的,弘晖好脾气道:“你们能不能从头说?” 于是德亨继续吃饭,陶牛牛将今天下午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最后,弘晖和德隆也沉默了。 德亨做总结道:“皇上说了,这事儿就此了结,咱们也不用放心上了。咱们明天就可以回永安拜昂阿行宫了,你们高兴不?” 弘晖:“高兴。” 德隆:“不高兴。” 两人是异口同声,一个高兴,一个不高兴,两人对视一眼,德隆先道:“我都好了,用不着回行宫吧?” 弘晖:“我觉着怪怪的,德亨又得罪了那位主儿,咱们还是回行宫避一避的好。” 德亨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又说德隆:“你这次生病,就是不听我的,及时加衣服,吹了冷风才受的风寒。病去如抽丝,你外头看着是好了,内里还虚着呢。还是回行宫,让小艾哥哥再给你调养一番,你身体什么样儿,他最清楚。” 弘晖也正色道:“德隆,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就是看着十八阿哥,也不能马虎。” 见弘晖都这样,德隆只好道:“行吧,这已经是最北边了,听说再往北,很快就要下雪了呢。” 德亨:“这才八月末,下雪不一定,但来自西伯利亚的风,肯定要吹过来了。” 这话听的弘晖和德隆都笑了起来,说起了近些日子,他们从喀尔喀王公们那里听到的漠北风光。 一夜无话,第二日卯时,德亨三人按时起床、穿衣、洗漱、收拾行礼、开拔帐篷、清点人属,然后去衍潢那里,和月兰、卓克陀达三人告别,顺便将小福接走。 在德亨的安排下,弘晖和德隆两人特地穿的严严实实的,还拉上了兜帽,一副怕吹风的样子。走路也让人搀扶着,德亨还嘱咐两人装的像一点,要时不时的咳嗽两声,表现出一副大病初愈或者干脆就在病中的样子。 两人虽然无语,但也知道,德亨请旨回行宫的理由就是陪他们两个去养病,你要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谁信你们是去养病的啊。 所以,尤其是走在路上的时候,两人必须要装的像那么回事,才能不给三人留下把柄。 三人来到衍潢的营地,衍潢、月兰和卓克陀达看到他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昨天傍晚,月兰和卓克陀达曾去德亨三人的营地里走动,没有等到德亨,虽然心里疑惑,也很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军营的规矩就是,入夜后营与营之间不得随意走动、串联,还有诸多关卡盘问,十分的不方便。 不得已,两人只好早早回了衍潢的营地。 衍潢听回来的两人说没有见到德亨,想要去打听寻找,结果,他还未走出自家大营,就收到大阿哥胤禔的命令,命提前闭营,乱走乱窜着,杀无赦。 野外扎营,扎的是军营,行的是军法军令,衍潢无法,只好听命,留守在自家营地。 头一天晚上虽然早早闭营,但第二日一早,却是一切如常,让担心了一晚上的衍潢略略放下心来。 等看到毫发无损的德亨后,他的心才真正全部放下来。 几人在衍潢大帐里交换了信息,衍潢面色很难看,德亨最后道:“织造局需要人坐镇,如今你、简王和月兰都不在,时间长了恐有不妥,不如你找机会请旨,回织造局吧。” 衍潢皱眉,道:“我已经收到消息,噶尔丹策凌即将到达,我这个时候走,不合适。” 噶尔丹策凌是现在的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的儿子,他在策妄阿拉布坦诸多儿子当中,生母身份最高,年纪也长,实力也是最强的儿子,若无意外,他就是下一任准噶尔汗王。 康熙帝让准噶尔汗王来朝见,策妄阿拉布坦本人虽然没到,但他委派了自己的继承人来朝见康熙帝,诚意也是足够的。 这个时候,刚从准噶尔和青藏回来的衍潢是一定不能离开的,以及,月兰已经铁了心的要去准噶尔了,最好现在就开始接触一下有关于准噶尔的事务。 德亨想了想,道:“那你在见过噶尔丹策凌之后,即刻请旨回承德,带着月兰姐姐和卓尔姐姐一起走。” 月兰和卓克陀达对视一眼,问德亨道:“因为什么?你们三个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衍潢却是若有所思,他回来后,已经和雅尔江阿深谈过了,也觉出了最近氛围不好,现在德亨一说,他心中就更加确定了几分。 衍潢道:“行,等一见过噶尔丹策凌,我立即请旨带她们回承德,我不问你有什么打算,不过,你要记住,我就在承德等你。” 德亨笑了起来,两人紧紧握住了手,默契尽在不言中。 跟衍潢告完别,德亨三人又走了一圈营地,和罗布藏衮布、罗布藏喇什等相熟的人告别,最后到了雅尔江阿这里。 敏珠尔喇布坦受托与阿尔江阿,所以他住在雅尔江阿的营地里。 敏珠尔喇布坦看到弘晖和德隆的装束,先是吓了一跳,忙问两人病还没好,怎么就随意走动。 哥俩儿都对他眨眨眼睛,然后你一声我一声的咳嗽起来。 敏珠尔喇布坦:…… 你们居然装病,装病很好玩儿吗? 德亨闷声笑了起来,雅尔江阿也笑道:“敏珠儿总是跟你们混在一起,可别学坏了。” 敏珠尔喇布坦不依道:“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就学坏……” 正说笑着呢,就听到一阵马蹄奔袭声,他们循声看去,见是御前侍卫打马而来,有一人在简亲王营地前下马,其他几人都分散着奔去其他营地去了。 德亨在奔袭去其他营地里面去的侍卫当中,看到了阿尔松阿的身影。 来人是一个叫存柱的乾清宫随扈侍卫。 雅尔江阿迎出来,询问道:“皇上可是有旨?” 存柱严肃脸,大声道:“皇上谕旨!” 雅尔江阿立即带着德亨他们跪地垂首听旨。 存柱展开一个折子,看来康熙帝的这次的传谕内容挺多,如果只是几句话,就只是口头传谕了,叫做口谕。 存柱:“……朕近日闻,诸阿哥常挞辱诸大臣侍卫,又每寻衅端加苦毒于诸王贝勒等……” “……国家惟有一主,朕日祷祝于天,亦欲众皆无事以享太平耳……” “……诸阿哥擅辱大小官员,伤国家大体,此风断不可长,伊等不遵国宪,横作威势,致令臣仆无以自存,是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岂知大权所在,何得分毫假人……” “……嗣后诸阿哥如仍不改前辙,许被挞之人面诘,其见挞之故,稍有冤抑等情,即赴朕前叩告,朕且欣然听理,断不罪其人也,至于尔等有所闻见,亦应据实上陈,若一切隐讳,后来渐至杀人,亦将隐而不奏乎,尔等隐而不奏,即尔等之罪矣。” 的确很长,存柱扯着喉咙,一直说了小一刻钟,才将谕旨传完。 雅尔江阿带着德亨他们再叩首,全了接谕旨的礼仪,才起身问存柱道:“不知皇上只是传谕我等诸位王公,还是有其他属下?” 存柱回道:“皇上令我等传谕随从诸王公、大臣,请简亲王见谅,奴才要立即回帐殿复命了。” 简亲王送上辛苦钱,将这位传谕的侍卫送走。 德亨面无表情的,心里却已经笑翻了。 挞辱诸大臣侍卫 第192章 德亨四人带着小福一起, 是快马轻骑先回到永安拜昂阿行宫,剩下的车马行礼等都在路上慢慢行走,所以, 他们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在天黑之前到达了行宫。 永安拜昂阿行宫是有驻军和看守的,加上这里还有一个皇子在养病,还有德亨留下传信和照顾的人, 是以,行宫虽然安静,但正经有不少人。 皇孙和宗人令之子来行宫“养病”,自然是有令牌和批条的,所以,他们一到行宫,就立即入住了。 德亨三个一起住到了胤祄隔壁的隔壁院落,行礼等都交给下仆去收拾, 德亨四个扛着梯子进了隔壁院子, 搭上梯子,爬到墙头, 一漏眼睛,就对上一双弯弯的月牙眼。 胤祄两个腮帮子到脖颈都肿成猪头样,还不能说话,但他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见到德亨四个,高兴的又蹦又跳, 吓的丸子在旁边乍着手接着, 就怕他体力不济再摔倒了。 显然, 他早就得知德亨几个要来了。 赵香艾听到动静, 拿着一把勺子从药房里出来,看到德亨几个,笑打招呼道:“哟,德公爷,好久不见呐?” 德亨笑眯眯:“小艾哥哥辛苦啦” 赵香艾哈哈大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正想说两句调侃打屁的话,结果,一个包裹从德亨这边的墙头扔了过来,德亨在自己这边低头一瞧,立即对赵香艾酸道:“小福姐姐问你好呢。” 赵香艾那个美啊,立即将包裹捡起来抱在怀里,爱惜的拍拍泥土草屑,在墙根处跳脚大声道:“小福,小福,我一会去找你啊?” “滚!” 德亨立即给他翻译:“小福姐姐走啦” 众人轰然大笑,赵香艾忙和胤祄告假道:“十八阿哥,微臣告假一个时辰。” 胤祄抱着肚子努力咬着牙关不要笑的太用力,太用力腮帮子会疼,大力点头,还推着他让他快去。 赵香艾刚走,有四个妇人站出来,对着墙头行礼问好。 她们是新从盛京内务府拨来伺候胤祄的嬷嬷。 在胤祄病情稍有好转之后,胤祄就让人送刘氏去和家人团聚了。让她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去宁古塔,就是胤祄对刘氏的安排。 他恨刘氏。 要是没有她作妖,惹的他病情加重,他是不会被汗阿玛抛弃在这个小行宫中的。 在胤祄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的时候,康熙帝就决定开拔了。 也是后来,德亨才得知,那天在胤祄的病榻前,太子胤礽都跟康熙帝说了什么。 他是在劝康熙帝以大局为重,他们已经在永安拜昂阿行宫待了好几天了,喀尔喀蒙古王公们已经在朝见的路上了,行围关系重大,他们不能“因一小儿病痛”耽搁了“江山社稷。” 康熙帝当时没有说答应与否,但太子胤礽先走一步,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顾全大局的态度。 在德亨看来,这很蠢,但接下来康熙帝用实际证明,蠢的是德亨自己。 在国家大义面前,一个小儿的安危当然不算什么,而且,康熙帝不是太医,他在这里,胤祄的病就能好了吗? “……朕躬所系甚重……区区稚子,有何关系,朕乃割爱……” 这是康熙帝给众王公大臣们的特谕。 然后,当天决定,第二日就开拔,带着所有人离开了行宫。 也就是说,在胤祄还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就被留在了行宫,连两个亲哥哥都被康熙帝强硬带走了。 德亨明白太子在明知道康熙帝病了,还要劝说康熙帝不要因为小儿子就耽误行猎,“要以江山社稷为重”的阴暗目的是什么。 他是想用不停歇的重体力活动将康熙帝的身体拖垮,然后他这个正统太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了。 但康熙帝强壮的身体素质让他挺了过来,繁重的行程不仅没有将他的身体拖垮,人老爷子还能夜夜笙歌呢,就问你这个做儿子的服不服。 但被留下的胤祄,可就太可怜了。 若是他就这么去了还好,要是他醒过来,见到所有人都走了,身边除了一个丸子,全都是陌生人和空荡荡的行宫,心中该是什么滋味儿。 但德亨留下了人和信,以及,在离行宫还没有太远的时候,德亨也会骑着快马回行宫来和胤祄远远的见上一面。跟他说说话,让他知道,他没有被抛弃,还有人在念着他,想着他,会来看望他。 胤祄一开始醒来确实是绝望的,绝望的他连哭都费劲儿,一哭就脑袋炸裂的疼。 他拒绝吃药,拒绝喝水,拒绝赵香艾的看诊,还是在丸子一次重复一次的述说下,又拿了德亨的信给他看,他才平静下来。 但也只是平静下来,他仍旧不肯吃药。 正在赵香艾急的不行,觉着胤祄这样寻死的意图太明显,恐挨不过一天时,德亨出现在了墙头。 当时大军开拔才一两天,还没走远,德亨是在康熙帝那里听说胤祄醒来了,就以打猎为由,中途偷偷骑马回来看他。 不是德亨莽撞,而是当时距离确实很近,快马全力奔袭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打猎能打一天呢,除非有心人特地盯着德亨,看他做什么去,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发觉。 要是距离再远,他就必须要请旨,才能脱离队伍回来看胤祄了。 还好他一听说胤祄醒来就赶来了,要是他决定第二天请旨再来,那个时候,可能真就见不到胤祄了。 这个时候也不管胤祄适不适合移动了,丸子将他背到屋子外头,德亨趴在墙头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又说不亲眼看到他喝完药,他是不会走的,就算康熙帝治他无故脱离行围队伍的罪他也不会走的。 胤祄还能怎么样,为了小伙伴不被治罪,他只能乖乖吃药啦。 就这样,德亨最开始三天两头的找康熙帝请旨回来看望胤祄,康熙帝都答应了。直到离行宫越来越远,德亨一天不能走个来回,就只能一天一封信的往行宫传。 他还发动康熙帝和胤祥这个哥哥也写信,让胤祄知道父亲和哥哥们心里都惦念着他,胤禑和胤禄两个亲哥哥更不用说,多次向康熙帝请假,回到行宫看望、陪伴这个可怜的弟弟。 胤祄的身体就这么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现如今,都已经可以下床溜达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痊愈呢? 德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四个嬷嬷,她们被选出来,然后从盛京赶到这个偏远的行宫,是需要时间的,恐怕也是近日才到。 她们应该是被嘱咐过了,对德亨几人都很恭敬。 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她们什么来的,德亨就道:“你们好好伺候十八阿哥,等他痊愈了,皇上都会重重赏赐你们的。” 说完这些例话,丸子就让她们退下了。 现在胤祄身边以丸子为主,她们跟之前的保姆刘氏完全不能比。 看着她们四个退下,德亨问胤祄,他让人从织造局那里送来的东西他收到了吗。 胤祄走到院子角落里一个用篷布盖着的东西面前,掀开篷布,露出下面的小石磨、碾子、装着米的小瓮、篦箩筐等等。 胤祄从一个小瓮里抓了一把黑米出来,放在石磨小眼里,吱吱呀呀转起了小石磨。 丸子在旁笑嘻嘻解释道:“自从这小石磨送来,咱们阿哥就有了新玩具,每天自己想吃什么,就自己来推小石磨磨,磨出的粉,就能熬糊糊吃了。” 现在的胤祄,只能用吸管吃糊糊。 德亨笑呵呵道:“那感情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胤祄笑眯眯指指德亨,又指指石磨。 丸子翻译道:“我们阿哥问德公爷,您今晚想吃什么,我们阿哥给你们磨。” 德亨一点都不客气的点餐:“晚上就吃黄金羹吧。” 所谓的黄金羹,就是用小米、黄米、玉米碴、和去了皮的南瓜一起熬煮出来的粥,因为这四种食材都是金黄色的,所以也叫黄金羹。 小米、黄米和南瓜都是现成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将玉米粒过两遍石磨,磨成细细的大碴子。 胤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都交给他。 他将研磨好的黑米粉用小刷子刷到一个小葫芦瓢里,然后从一个小瓮里抓了一把金黄的玉米粒,开始磨大碴子。 德亨看着这样的胤祄,心里高兴极了。 就算不说话,他们几个只是趴在墙头看着,胤祄也是十分的满足。 虽然中间隔了一个院子,但今晚小伙们吃着同一种粥品,也就当是团圆了一般,是美好的一天。 德亨问赵香艾,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进胤祄的院子,他的病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赵香艾不敢保证现在胤祄现在已经不具备传染性了,所以,他还是坚持德亨几人离的远一些,要一直等胤祄脸部肿胀和疼痛都消下去,再隔离观察一下,确定他不会再复发,才算是真正痊愈了。 赵香艾:“我看你们这样不挺好的,能见面能说话能一起读书做事,何必非要近处呢?” 赵香艾也是以防万一,德亨只好接受。 赵香艾给弘晖和德隆诊过脉后,又开了补养的方子,让两人日日喝,叹道:“还好你叫人拉来足够多的药材,要不可就费劲了。” 德亨:“以后我会注意的。” 看来,承德要加紧建起来才行,就康熙帝这一年到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塞外的状况,很快承德就会成为新的政治中心,这样的话,承德的建设就需要全方位的规划起来,以及,物资要大量囤积起来。 尤其是药草之类的。 德亨在行宫的生活十分惬意,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和小伙伴打招呼,一起晨练,早膳,读书,午休,练武,读书…… 第193章 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儿子现在虽不是生龙活虎却也是会哭会笑的依偎在自己身边, 还给自己端茶送水,给自己研磨五谷献上浆饮,因为做出弃子的决定而一直萦绕在心头不散的的愧疚之意顿时消弭, 康熙帝的心别提多舒畅了。 此行乃回程,康熙帝既见到了小儿子,就不愿再撒手,想带着他一起走。 但德亨之前已经跟赵香艾打好招呼了, 所以,康熙帝问询太医十八阿哥可否远行时,其他御医自然顺着皇帝的心意说,唯有赵香艾,一口拒绝。 其他御医都弯腰的弯腰,看脚尖的看脚尖,等着皇帝不悦。 康熙帝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笑眯眯的,整个人别提多慈祥了, 问赵香艾道:“朕瞧着十八阿哥能吃能喝能说能笑, 已经跟常人无异了,让他随朕走, 有朕看护,必劳累不着他,怎么就不能远行了?” 赵香艾:“回皇上,十八阿哥之前曾三天之内连续两次危机,现表面看着好的差不多了,但其实已经伤了根底, 需缓缓静养为宜。 而且, 痄腮这种小儿疾病, 乃节疫。 在草原, 如今已进深秋入冬,适合病者秋藏深养,然至京、至南,仍旧是夏末秋寒乍起之时。先,微臣诊断,十八阿哥应该就是在夏秋之季染疫,病灶蛰伏在体内十天至半月之久,后才发出症状,十八阿哥又隐而未报,再加五至七日,被诊断之后,又耽搁了用药良机,以至后来病情凶险至极……” 康熙帝颔首,这些,赵香艾之前都已经给他禀报过了,如今再说一遍,顿时让他回忆起来。 赵香艾继续道:“如今十八阿哥病情已缓,身体稍作恢复,如果再入夏秋换季之节气,微臣怕十八阿哥病灶有死灰复燃之势,是以……” 康熙帝明白了,胤祄现在的确不能擅自移动。 换季时候,小儿病本就多发,现在草原上已经深秋了,反而适合养病,越往南走换季的环境越明显,小孩儿本来就大病初愈,伤了底子,你再给他添新症,唯恐他死的不够快呢。 赵香艾一番话说下来,有理有据且和康熙帝养生经不谋而合,康熙帝看看年轻意气的赵香艾,再看看头发胡子发白但唯唯诺诺的老御医们,越发觉着赵香艾人才风流了。 康熙帝下旨,道:“今有太医院医生赵香艾,圣手仁心……(此处省略十六字夸奖词语)医治十八阿哥有功,特简拔为御医,领院判供奉。现令陪护十八阿哥在永安拜昂阿修养,待侍奉十八阿哥回京之日,朕另有重赏。” 此旨意一出,赵香艾喜不自胜,立即叩首谢恩,其他御医纵使心里酸的不行,也都领旨谢恩。 太医院内的职官配置是,院使一名,就是太医的头目,正五品; 左右院判两人,这是副手,正六品; 剩下的就是御医十三人,正八品; 再往下,就是末流的医士,没有特定的官阶,但可以随意出诊; 再再往下,就是连末流都算不上的医生,也没有特定的官阶,类似于现代医师助理,不可以出诊。 赵香艾虽然师从杏林大拿,他还有举人功名,但他实在是年轻,二十多岁的生瓜蛋子,在三百年后,也顶多研究生刚毕业,博士生刚入学。 而且,自从和德亨做起了外用医药的买卖后,他连太医院都不大去了,所以,他在太医院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医生,连出诊的资格都没有的。 但规矩就是让德亨这样的特权阶级去打破的。 赵香艾的医术是经过师父唐痘爷认证过的,且他负责弘晖和德隆的身体调养已经好几年了,两人在他的调理下身体什么样,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不管是母亲纳喇氏生产,还是贝勒府和公爵府两个小妹妹的小儿看诊,德亨都是请的赵香艾。 他也做的很好,从未出过差错。 你要说赵香艾医术多么高明,那不大可能,他年纪摆在这里,学医的年限也有限,但他只专攻小儿这一科,小儿病理这一块儿,算是真让他给学明白了。 所以,现在康熙帝特地简拔他做御医,享院判的供奉,算是实至名归,给他正名了。 光把赵香艾留下照顾胤祄是不够的,胤祄需要小伙伴陪伴。 他还要先生教他读书,那个叫鄂尔泰的三等侍卫就很不错,既能守卫行宫,又能教他读书,能文能武,一个顶俩啊。 这个时候,别说只是让德亨几个留下来陪宝贝儿子了,他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康熙帝都会给他摘下来。 所以,德亨、弘晖、德隆和敏珠尔喇布坦都留下了。 康熙帝又考察了鄂尔泰的学问,恍然发觉,自己身边真是人才济济,朕实乃天选之人,果然为上天之子,更高兴了,特将鄂尔泰升为一等侍卫,也留下了。 康熙帝只在永安拜昂阿行宫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启程,继续南行。 德亨几个送走康熙帝,然后关闭行宫,读书的读书,修养的修养,过起了安逸日子。 德亨只知道废太子是今年,但具体是哪一天他就不知道了,想着这都九月份了,可能快了吧? 德亨只想着快了,实在是没想到,就在今晚,就在次日。 康熙帝从永安拜昂阿行宫启程南行,晚上,在布尔哈苏台这个地方扎营,驻跸。 一如往常的,帐殿、皇城、网城、外营盘的依次安营扎寨,形成一个临时的小国度。 从昨天见到小儿子,到今天小儿子亲自给他送行,康熙帝实在是高兴,不免放纵了一下下,一向不爱饮酒的他多了喝了一口水酒,饮食清淡的他多吃了一口烤羊肉,烤羊肉吃了腻口,就又吃了两口南面送来的新鲜瓜果…… 真的是很寻常的饮食,皇帝吃饭可能食物种类多,但吃进肚子里面的量肯定不会很大。 但是吧,康熙帝毕竟年纪大了,肠胃功能衰退,再加上油腻加生冷的吃法,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就是个治疗便秘的良方,但对康熙帝来说: 他拉肚子了。 拉肚子这种事,就跟咳嗽一样,他不大骗的了人,而且这年头,拉肚子是真的能拉死人的。 御医不敢怠慢,围着康熙帝忙乎了一小晚上。 嗯,怎么说呢,白忙乎了。 因为康熙帝只是轻微的闹肚子,他拉了两回,喝了点热水,自己好了。 不仅好了,还感觉浑身轻便舒爽呢。 但看在外人眼中,那可就不得了了。 今年皇帝“病”的次数太多了,年初的时候,皇帝就大病了一次,还拖着病体上朝,还说自己好了,骗谁呢,咱们都知道了好吗。 而且,今年死人太多了,还都是跟康熙帝年纪差不多的老亲老人,对他这样年纪的老人来说,是个无形的打击。 还有那个朱明最后一位皇室,朱三太子、一念和尚等伏诛,朱明最后一点血脉算是断绝,康熙帝虽然是执刃者,但你看到了这种结果难道不会胆战心惊吗? 以及在行围之中,你生病了,虽然好了,但体弱和强壮之人的差别,一目了然,掩饰是掩饰不了的。 这才过了几天,又病了,这…… 是不是病苛难愈的征兆啊? 您,毕竟是五十好几奔六的老人了啊! 有些人也只是感慨一番,但有些人,可就抓耳挠腮了。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太子胤礽在自己的营帐中急躁的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心里有一只猛虎,欲要挣脱牢笼而出。 学士二格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据咱们的人传话来说,帐殿内有痛苦呻吟声传出,拿出来的秽物恶臭难言,想来,应是得了不好的急病。” 胤礽转圈转的更快了,不住喃喃道:“急病急病急病……” 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喜道:“殿下,好事儿,殿下,大喜啊!” “闭嘴!!”胤礽低声呵斥道。 阿尔吉善闭嘴了,但他的神情是快意且癫狂的。 父亲索额图被康熙帝饿死了,兄长格尔芬被康熙帝施了仗刑,在车上疼了一天一夜活生生疼死了。 呵,现在索额图一脉就剩他。 啊啊哈哈哈哈,等皇帝一死,他立即去行宫宰了那个小崽子,就算是为兄长报仇了。 二格毕竟是学士,城府是不缺的,他看了眼阿尔吉善,心道这就是个祸患,要是太子真登基,这个阿尔吉善一定会成为朝中一大毒瘤。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治理朝政,等他做了大学士,他自会处理如阿尔吉善这样的隐患。 现在当务之急,要的是确切的消息,以及,如何一音定乾坤。 二格沉吟道:“殿下,如此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咱们最好能知道内里切实情形。” 皇上到底病的怎么样了,是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还是正在医治? 若是前者,那是最好,若是后者,可不可以……能不能…… 不管作何打算,运筹帷幄也得先弄清敌情再发兵布阵吧? 要是本来就不行了,那他们只管等着就行了,擅自劳动,会有行迹,会落人把柄。 最好不要落人把柄。 侍卫萨尔邦阿摇头道:“帐殿被围的密不透风,十三阿哥那一关不好过,大阿哥领的禁军那边更不好过。咱们的人接触不了帐殿,更探不到内里切实情形。” 詹事府官员哈什太道:“殿下不是安插了那个叫王彩的戏子吗?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没来给殿下传消息?” 萨尔邦阿不屑道:“怎么着,你们还真寄托希望于那个戏子啊?他不过是殿下榻上的玩物,你们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第194章 太子营帐里, 太子胤礽越发的急躁难耐,对着跪在地上回话的苏尔特和格里奇爆喝道:“不大好!什么叫做不大好?你们没问清楚?!” 苏尔特缩了缩脖子,回道:“殿下, 那个纳布森看的很严,耽搁的时间长了,他会起疑心,王彩想说更多, 但被打断了。” “你说王彩想说更多?”二格忙追问道。 苏尔特点头:“是,他明显有更多的消息要说,但被纳布森过来撒尿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格里奇也作证,的确是这样。 二格一拳捶在手掌道,压抑着激动道:“着啊!” 胤礽被他这副难得喜形于色的样子吸引,忙问道:“先生何所言?” 二格捋须而笑,分析道:“殿下,以往王彩回话都是什么样子的?” 胤礽:“……简短, 说完就走。” 就怕他对他做什么一般。 二格激动道:“不错!以往他不管是来殿下这里回话, 还是和接头人回话,都是说完就走, 而今晚,他,有更多的话要说。” 胤礽手都发颤了,他意识到什么,所以说出来的话语也带着颤音,问道:“这说明什么?” 二格正色道:“这说明, 皇上, 要真的不好了。” 胤礽:…… “先生可能确定?” 二格泄气:“……没有人真的看到, 不能确定。” 萨尔邦阿也是心尖上跟有猫爪子在挠一般, 喃喃道:“要是真能混去帐殿看一眼就好了……” 胤礽脸皮扭曲了一下,咬牙道:“孤亲自去。” 二格大惊,劝道:“不可啊殿下,若果真如此,殿下只要安坐即可。” 胤礽受不了的爆喝道:“要是假的呢!!” 胤礽要是会是个听劝的人,他也走不到今天了,他理都没理二格,自顾自自言自语喋喋道:“孤等不了了,孤等不了了,一个杂种都敢跟孤争宠,孤忍受不了了……” 二格张了张嘴,想说,那毕竟是您的兄弟,亲的,不是什么杂种,您…… 但他只将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从脑子里抛了出去,当不存在过。 王彩可没想到是胤礽亲自来。 其实太子会不会受他那句“你们不信,何不自己亲自来看一看?呵,你们敢吗?”的蛊惑他都不确定,以前他也没少这样冷嘲热讽的说话,太子也是有的时候有反应,有的时候没反应。 而且,就算是被蛊惑了,那不也得是派狗腿子们来送菜吗? 怎么是您这金尊玉贵的太子亲自来啊?! 在看到疑似胤礽本人的身影时,王彩是真的给震惊住了。 那啥,大阿哥胤禔现在,可能已经,准备好瓮中捉鳖了。 要去提醒一下吗? 哈,傻了吧。 王彩将自己的身体隐在黑暗里,眼睁睁的看着胤礽从自己的营帐侧面,穿过没有防守的空地他猜这一定是大阿哥胤禔特地留的漏洞向帐殿方向走去。 从直线上来看,康熙帝的帐殿和太子胤礽的大帐离的最近,在没有守卫的情况下,竟然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悄悄儿的,看一眼就走,胤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王彩亲眼看到胤礽穿过一道一道形同虚设的关卡,快速朝着康熙帝的帐殿而去,心下痛快极了。 看我怎么将你捉个现行! 德亨跟王彩说过,能给太子胤礽添堵且添在心尖尖上的,只有大阿哥胤禔,所以,如果他断定胤礽可能会有动作的话,可以先去跟胤禔提一下。 也不用说的太明显,只要胤禔意会到胤礽有小动作,剩下的都交给胤禔自己发挥就行了。 今晚,在没有事前通知要接头的情况下,太子迫不及待的派人来找王彩,王彩就断定,这个太子是真的着急了,一着急,可不就会出错吗。 其实太子的心态王彩真挺明白的,老百姓家里父死子继就是这样的。 啊,老不死的终于要死了,我就要当家做主了,我心里可不美? 可是,老不死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咽气啊啊啊啊。 所以,王彩原本没想做什么的,但他感受到了太子的急切,他就想做些什么了。 只要能给太子添堵,他心里就高兴。 王彩刚才就是故意对苏尔特和格里奇磕磕巴巴模棱两可的说那些话。他故布疑阵,看似什么都说了皇上确实拉肚子了,他没说谎,更不怕天亮后胤礽去印证。 但实际上,他算是什么都没说拉肚子多么正常啊,只要是个人就会拉肚子吧? 但毕竟是皇帝,他怎么就拉肚子了呢,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所以,单看胤礽怎么解析了。 王彩的打算是,不管胤礽受不受他的蛊惑,会不会派人来冒险探营,他都会暗示一下胤禔,让他防着些。 若是能抓住太子的人,那皆大欢喜啊,剩下的就看您大阿哥怎么发挥了,要是能打的太子痛哭流涕,让皇上惩罚他一顿狠的才好呢。 若是没抓住也是正常,这里毕竟是警戒最严的地方,贼人不敢来冒犯才是正常的。 我也是好心,您是知道的,我没什么大见识,不过是尽忠职守,忧心皇上的安危罢了。大阿哥您如此英明神武,就不要怪我杯弓蛇影了吧。 果然,胤禔一听王彩说“疑似东宫侍卫的人影鬼鬼祟祟出没”就兴奋了起来,不住问道:“你确定吗?真是东宫的?” 王彩将头摇成拨浪鼓,诚惶诚恐道:“不确定,奴才真的不确定。” 胤禔不悦道:“你不是刚才说……” 王彩脸涨的通红,眼睛都被逼问的红了,害怕道:“您是知道的,奴才曾在东宫待过,认识几个人,奴才只是觉着那身影瞧着像,但天黑,没看到脸……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彩跪地请罪,胤禔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回去吧。” 王彩叩首,告辞了。 回去途中,纳布森脸板的很臭,道:“王彩,你话太多了。” 王彩:“大阿哥的人看到咱们的行迹了,若是不给个理由,大阿哥会怀疑上咱们的。” 刚才纳布森提醒他人来了,就是胤禔派的巡逻队,黑灯瞎火的巡逻时候遇到这么两个人,还疑似鬼鬼祟祟的,不得带到胤禔面前询问啊。 纳布森皱眉:“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就行了,大阿哥不是十三阿哥,想不到太多。” 王彩茫然:“……啊?”又懊恼道:“我不知道,我只想着这是战功赫赫的大阿哥,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没想过他会这么好糊弄。” 纳布森心道,大阿哥只会在太子身上不好糊弄,其他真挺好糊弄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多加嘱咐道:“你以后做了什么决定,先跟我说一声。” 王彩讷讷:“是,头儿。” ……… 胤禔亲自去布防,并加紧了巡防,他还有心的故意放开几个口子,让“可疑”之人进来。 相比于胤禔坐镇内城,布控皇城的胤祥可就负责任多了。 基本上,每天晚上,他都是亲自在帐殿之外巡逻到半夜,确定没有漏洞之后,才睡上一两个时辰,然后白天补一补觉。 有时候都不用补觉。 他这个年纪,正是晚上睡不着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让他去睡觉,他也睡不着? 要是在京里,他可以去后院找小格格,但在草原上,在皇父的帐殿之外,他就只能数星星了。 所以,帐殿之外的这一圈,胤祥确定他能守的水泼不进的严密。 都这个时候了,内外营地里一片静悄悄,胤祥见胤禔居然是亲自来巡逻,不由奇怪问道:“大哥,您怎么亲自来了?” 胤禔:“抓贼。” 胤祥:…??? “哪里来的贼?” 胤禔看了一眼静悄悄的帐殿,冷笑一声,阴森森道:“你说呢?” 得了,能让胤禔做如此反应的,只有太子了。 但是:“大哥多虑了,皇上已经睡下了,不会再见人的。” 所以就算太子来了,也白搭,他根本走不到帐殿跟前。 胤禔没好气道:“你少管,看好你的防守。” 胤祥看着胤禔在皇城和内城之间做了一些调动,指挥着巡逻队伍一会朝那一会朝这儿,可能是太安静了,可能是太无所事事了,也可能是…… 反正,胤祥心中一股莫名的火意就这么蹿了出来。 胤祥坐在了帐殿台阶上,这台阶只有三层,只是浅浅的木板子,为了抬高帐殿地基,防潮用的。 胤祥坐在上面,拄着佩刀,眼睛随着胤禔的身影转动。 一直等胤禔坐到了他旁边,他的眼睛还在盯着他看。 胤禔奇怪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胤祥:“……大哥,真的是……吗?” 胤禔:“不是他还能是谁。” 胤祥劝道:“大哥,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不确定,就这么大动干戈的,会引得汗阿玛不满。” 胤禔撇嘴道:“左不过就是汗阿玛偏心,然后让他骂几句罢了。” 胤祥垂眸,若有所思。 哥儿两个就这么沉默的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星星,难得的安静。 好一会,胤祥才提醒道:“大哥,咱们在这里大喇喇的坐着,谁都不敢造次。” 胤禔一想也是,起身道:“行了,我先回去了。” 胤祥看着他背影走远,握着刀柄的手掌越攥越紧。 胤祥觉着这个大哥不是一般的傻,你在外围逮几个不痛不痒的小毛贼算什么,够皇上一句话的吗? 若是…… 能让皇上震怒的,只有…… 第195章 胤礽站在阴影里, 看着面前这座恢弘的帐殿,如果在京里,这就是紫禁城了。 里面有至高无上的宝座。 站在这里, 胤礽居然心里很平静,他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一切都是混沌的, 一切都是无形无影无踪迹的,没有着落。 周围安静的很,火焰在火盆里安静燃烧,因为烧的是上好的火油和炭火,所以连燃烧木柴时的哔剥声都没有。 真的好安静啊。 胤礽脑子里根本没想到,太安静了,反而会不正常。他站在这里,只是在想, 皇上现在在干什么呢? 睡觉? 还是在看折子? 看了御医, 吃过药了吗? 还痛吗?是哪里痛?听说都痛的呻吟了,肯定不是拉肚子这么简单。 汗阿玛, 我想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是痛还是已经不痛了,是痛的睡不着还是已经睡下了,是…… 儿子真的很担心你啊。 帐殿前门有站岗的侍卫,胤礽饶了大半个圈, 他从东面绕着帐殿背面根基走, 转到了康熙帝习惯卧寝的西间, 然而, 面前的是层层叠叠的布帐,他看不到。 将耳朵贴到布帐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胤礽撤回耳朵,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阻拦他视线的障碍物。 看了一会,他弯腰,从自己的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抽出刀刃,对着布帐就划了下去。 没有划的很厉害,只是将布帐裂了一道口子。 胤礽巴开这道口子,有昏黄的灯光泄露出来,胤礽将眼睛凑近了,透过这道口子,向里面张望。 什么都没有。 龙床上的帷帐紧紧拉着…… “什么人,敢偷窥帐殿……啊,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拿着刀在干什么啊!来人呐,快来人呐……” 尖利恐惧的叫喊声响彻夜空,一瞬间静到极致,然后轰的一声,喧闹奔跑的声音就好像一滴水落入临近沸点的油锅,彻底沸腾起来。 在第一声喊叫响起的时候,康熙帝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假寐。 像他这样的年纪,夜晚能顺利睡着挺难的。 “梁九功,梁九功……”康熙帝喊道。 但梁九功没有应声出现。 “皇上,儿臣救驾来迟,皇上,您可有惊扰,您应儿臣一声。”帐殿外是胤祥焦急的声音。 没有康熙帝召见,胤祥不敢入内。 守门的小太监跪在屏风之外,哆哆嗦嗦问道:“皇上,奴才可否进去伺候。” 康熙帝整个人都是僵直的,他僵直的坐在卧榻上,连帐子都不敢拉开,他用自己此生最大的克制力镇定心神,沉声问道:“梁九功呢?” “皇上,赵昌/拉锡/纳布森求见!” “皇上,奴才救驾来迟……” 外头一声接一声的请安声,康熙帝怒声道:“赵昌进来。” 赵昌起身向西间内室走去,拉锡和纳布森则是在外持刀而立。 赵昌站在屏风之外,大声道:“皇上,奴才要查检内室,请皇上稍后。” 康熙帝心里慢慢有了底,赵昌是可信的。 “谁!”赵昌突然转身,戒备的看着来人。 梁九功吓了一跳,忙道:“皇上,奴才梁九功来迟,请皇上恕罪。” 赵昌看到是梁九功,就继续查检西间,西间并不大,他很快就查到了那道被利刃割开的裂缝。 这边,康熙帝隔着帐子怒问梁九功道:“梁九功,你不在朕前伺候,你哪里去了?” 梁九功心里发苦,跪地道:“皇上,奴才刚才看到可疑人影,疑似……一时震惊,就追了上去,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是太子殿下。”梁九功垂首,几不可闻道。 康熙帝:…… 赵昌适时回道:“皇上,这里有一道裂缝。” 康熙帝:“梁九功,伺候朕起身。” 梁九功:“是,皇上……” 帐殿门帘拉起,康熙帝披着大氅,从帐殿内走出来,看着阶下对峙、围守的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最前面的,都是他的儿子。 胤礽背手而立,夜色和灯火掩盖了他的脸色,让站在远处的康熙帝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这个儿子,他精心养育的太子,同样在看他。 围了胤礽一圈的,是跪地半抽刀但惊疑不定的侍卫们,跪地是因为他们对太子抽刀,太子是君,他们是臣。 对君抽刀,那是大不敬,所以他们单膝跪地。 包围圈内,是张开架势,举刀怒目瞪视胤礽的王彩,毫不怀疑,如果胤礽有任何异动,王彩的刀会毫不留情的朝他砍去。 看到王彩,康熙帝就反应过来了,将他惊醒的那声大喊就是他发出来的。 近处奴才当中,只有王彩是站立,并拿着大刀对着太子的。 包围圈外,是同样抽刀仇视但兴奋的看着胤礽的胤禔,看到康熙帝出来,这个莽夫,居然激动的就这么拿着刀向康熙帝走去。 “汗阿玛,胤礽大逆不道……” “大哥,快放下刀!”胤禄站在阶下,见到胤禔居然如此不谨慎,立即站到了他正面,挡住他的道路,提醒道。 胤禔忙还刀入鞘,错开一步,道:“汗阿玛恕罪,儿子是无心的。”嘴里说着请罪的话,眼睛却是瞪着又一次挡上来的胤禄,要他滚开。 胤禄没有畏惧胤禔这个大哥的威势,而是大声道:“请大哥后退三步!” 胤禔又要抽刀了。 “胤禔,你欲如何?”康熙帝极力压抑愤怒,缓声问道。 胤祥见状,忙上前将胤禔拉着后退了好几步。 胤禔这才反应过来,跪地请罪道:“回皇上,儿臣知错,儿臣有话要禀报。” 康熙帝没管胤禔,而是看着胤祥,问道:“胤祥,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胤祥稳了稳心神,回道:“禀汗阿玛,儿子听到叫喊声后,立即循声过来查看,就看到王彩正持刀和太子激烈打斗,儿臣让人将两人围了起来,太子……先停手,王彩也停手,然后大哥带人赶到,十五、十六两人也到了……” 说到这里,胤祥说不下去了,这太干巴巴了。 康熙帝紧紧盯着胤祥,问道:“胤祥,你在哪里。王彩和太子在朕帐殿外持刀械斗,朕将朕躬交给你,械斗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胤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紧张的咽了下唾沫,回道:“汗阿玛恕罪,儿臣,儿臣……儿臣因为连日疲累,睡着了。” 康熙帝:“好一个睡着了,朕的性命,都差点让你睡过去呢。” 胤祥猛的叩首,带着哭腔道:“儿臣不敢担汗阿玛此言,儿臣有错,请您责罚,请汗阿玛收回此言……” 胤祥心里害怕极了,他…… 他亲眼看到太子胤礽抽出匕首,划破了布帐。 他是被太子的这个举动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不知道是该立即出去抓捕,还是就当没看见,他 他是真的给吓住了。 这可是太子! 是皇上从还在襁褓里就立下的太子啊,是皇上宠爱了三十六年的太子啊。 他怎么敢的! 这该怎么收场啊…… 正在胤祥心里激烈做斗争时,王彩就突然出现了。 再后悔,已然来不及了。 现在康熙帝问起,胤祥不敢说实话。 要他怎么说实话? 说他就躲在一旁,亲眼看到太子抽出匕首划破了布帐没有去制止吗? 你为什么不去制止。 你安的什么心啊? 你还在旁边看着。你来多久了,又看了多久了,你发现太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出来见礼,为什么没有出来询问,你就躲在阴影里看着,你是想看到什么呢? 胤祥都能想到康熙帝会怎么问他,怎么想他。 他宁愿说自己渎职,睡糊涂了,也不能承认他所看到的。 是他鬼迷了心窍了,他想抓个毛贼立功,结果毛贼真来了,他却却步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此时,后悔已然不及了。 他明明可以是首功的! 康熙帝定定的看着胤祥在他面前叩首哭泣,一会,将视线移到了同样跪在地上的胤禔身上,问道:“胤禔,太子从他的大帐到朕的帐殿,需要穿过层层关卡,你设的关卡呢?他是怎么从自己大帐走到朕帐殿之外的?” 胤禔不仅说的理直气壮的,他还颇为得意,大声道:“回汗阿玛,是儿子故意的。” 静。 所有人,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真的,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接着,胤禔就给自己的话打了补丁,他道:“儿子只是收到线报,说是疑似胤礽的人要夜探内营打探消息,儿子就故意留了空隙,想要瓮中捉鳖,结果,儿子没等到毛贼,居然等到了胤礽。” “胤礽他居然手拿匕首,在帐殿外和侍卫打斗,汗阿玛,胤礽这是要行刺您呢!” 即便胤禔打了补丁,众人听了这话,仍旧是不可置信、难以相信、似乎是理解不了胤禔所说的话的样子。 太子行刺皇帝,他图什么啊? 康熙帝视线重新落回胤礽身上,他想不带任何感情的问话,但出口的话,仍旧是带上了颤音和痛惜,难以置信,他颤声问道道:“太子,大阿哥说的是真的吗?你要行刺朕?” 胤礽:“……荒谬。” 这话刚入康熙帝的耳,还未做反应,就听王彩大声喝道:“你胡说,我亲眼看到,你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破了皇上的布帐,你不是意图不轨,行刺皇上,你是在做什么?” 第196章 等德亨几个和胤祄等一起回到京城的时候,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此时,废太子以及之后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已经接近尾声,进入了重立皇太子的阶段。 期间, 大阿哥胤禔因为上蹿下跳的咬胤礽被康熙帝训斥,且明确说明不会立他为皇太子,胤禔就改为被惠妃养大的胤禩说话,导致胤禩受到重用仅半个月, 就被皇父叱骂厌恶,乃至被削爵。 三阿哥胤祉是铁杆太子党,他为太子鸣不平,亲自出面揭发胤禔在府里蓄养喇嘛镇靥胤礽的行径,让胤禔成功被削爵幽禁在府,其佐领分与胤禵和其嫡长子弘昱。 十三阿哥胤祥因玩忽职守被圈禁,虽然只圈禁了一个月就被皇父解禁,但他经此一事, 大受打击, 整日避府不出,谁去拜访都不见。 也有好的, 比如四阿哥胤禛,因为在看守胤礽期间如实向皇父禀告胤礽的真实情况和请罪话语,被皇父褒赞其“诚孝”;五阿哥胤祺在皇父抽刀欲劈十四阿哥的时候及时阻拦,没有酿成父杀子的惨祸,被皇父赞誉心性至善;还有七阿哥胤祐,也被夸心好。 期间, 康熙帝还去了一次南苑行围, 然后因为生病, 不得不终止行围, 又回到了紫禁城。 此外,还有大批的宗室和满洲大臣们卷入其中,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发配的发配,罢官的罢官。 倒是汉臣,有志一同的噤声不语,静看风雨肆虐。 总之,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京城风起云涌,变幻莫测,某些人彻底按下去了,再无出头之日;有些人起来了,站上了博弈的舞台;有些人则是跟个空心的葫芦似的,起来了又按下去,按下去又起来,浮浮沉沉,沉沉浮浮,不知何所终。 其实,德亨一行理应很快回到京城,但这两个多月,谁还记得留在草原上养病的几个小孩儿啊,就连康熙帝,被这些年长的儿子闹的头昏脑涨彻夜不眠,早就就忘了他欲替痛的宝贝小儿子了。 京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德亨并不都一一清楚,传给他的信息也都是很肤浅模棱两可,但总体形势以及对之后朝局的影响,德亨是一清二楚。 所以他不仅在回京城的路上慢慢行走,他还跟衍潢写信,说雅尔江阿如今诸事缠身,无暇北顾,织造局的事情全仰赖伊权定,劝他留守承德。 衍潢在即将临盆的妻子和留在承德不去掺和京中浑水之间,选择了听小伙伴的话,留在了承德。 在给康熙帝的日常请安折子当中,他也是只问候康熙帝的身体,劝其多加保养,“以万民福祉和祖宗社稷为要”。在康熙帝询问他对皇太子人选看法时,他也只是表忠心,然后说自己还年轻,“尚未及弱冠,不敢言是非道理”,还需要皇上的教导,不管康熙帝选谁,他都没有意见。 德亨走到承德时,德亨以胤祄轻微发烧为由给康熙帝上了一封折子,请求宽宥旬日,等“十八阿哥大好”了,他们再回京。 几个啥事儿不知的小毛孩子,康熙帝看到这封折子时,压根没有多想,立即就同意了,还叮嘱,一切以胤祄的身体为要,不要着急,京里一切都好,“朕躬甚安”,让他们缓缓而行。 康熙帝都这么说了,德亨一行就一直待到了十一月上旬都快结束了,才不得不启程。 京里来信,入冬之后,纳喇氏身子有些不大舒坦,德亨心里一着急,回京的速度可不就快了。 将胤祄和敏珠尔喇布坦送入畅春园,和皇太后、皇帝团聚,将弘晖留在圆明园和胤禛、四福晋团聚,将德隆留在岚园和父母弟弟团聚,德亨带着自己的人,一路疾驰,赶在宵禁前进了安定门。 进了安定门,就到家了。 国公府内下午就收到德亨今日回京的消息,但都以为他会第二天才回府,毕竟他要去畅春园复命,还要去圆明园请安,胤禛和四福晋一定会留他。 但没想到,德亨踏着月色回府了。 顿时府门大开,一支接一支灯火在他的脚步踏入黑暗前点燃起来,照亮他前去后院的路。 在西跨院二门,德亨和纳喇氏走了个正着。 看着迎面走来长高长壮不少的儿子,原本惊喜非常满面笑容的纳喇氏,就这么哭了起来。 纳喇氏泪眼婆娑,颤颤唤了声:“儿啊……” 德亨也是心下激动又酸楚,跪地唤道:“额娘,儿子回家了。” 纳喇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哭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可想煞为娘了。” 这是自儿子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这么长时间,她是日也想,夜也想,就没一日不想的。 让母子两人哭了一会,缓解一些激动的情绪,叶勤在旁道:“行了行了,快起来吧,天冷着呢,这地砖硬的,看别再……” 纳喇氏也顾不得哭了,忙将儿子拉起来,拍着他的膝盖着急道:“可冰着没,硌着没……死老头子,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叶勤简直大大的冤枉加不满:“你说谁老头子呢,我哪里老了?” 纳喇氏脱口而出:“不中用就是老头子了。” 叶勤不干了:“哪里不中用了,我就问你哪里不中用了……” 德亨:…… “大哥!” 德亨见到妹妹,立即顾不得父母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大笑道:“小萨萨长大了,长斤两喽。” 萨日格乐的咯咯笑个不停,也道:“大哥也长大了,长高好多。” 兄妹两个小脸贴在一起,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亲昵的不得了。 纳喇氏看了,心软的一塌糊涂,笑道:“快,快进屋歇歇。” 德亨抱着萨日格进了堂屋,侍女放上蒲团,德亨正式给父母磕头请安:“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儿子半载未归,让高堂担心了。” 纳喇氏又要抹眼泪了,叶勤起身,弯腰将儿子扶起来,拍着他长的结实不少的肩膀,满意道:“好,好,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哈哈哈哈。” 德亨见陶大陶二都在,又跟两人躬腰行礼:“大爹、二爹,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两位爹爹看家辛苦了。” 陶大和陶二忙跪地回礼,只言“不敢”,神情激动又自豪,这是他们家的阿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对他们兄弟如此礼遇,他们如何不激动,不自豪。 哈拉嬷嬷此时在儿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来,德亨忙上前扶住她,唤道:“嬷嬷怎么这会子出来了,您该等我去见您。” 哈拉嬷嬷已经老眼昏花了,她就着灯火摸索着德亨的脸,笑呵呵道:“嬷嬷哪里等的及哦。” 大儿媳李氏,也是德亨的乳母在旁笑解释道:“自入冬后,不知道是不是被风迷了眼,婆母看人看物都不甚清晰了。” 德亨将哈拉嬷嬷粗糙温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笑道:“赶明儿,我让小艾哥哥来给您看看,他看不好,也认识有名的御医,请他荐了来,总能看好的。” 哈拉嬷嬷无所谓笑道:“人老了,眼睛就看不清了,此乃天理自然,不用治的。小艾呢,赶明儿也把他叫来家里吃饭,嬷嬷给他做汤面吃。” 其实哈拉嬷嬷对赵香艾本人不甚了解,正经没见过两面,只是因为知道赵香艾是德亨的人,且德亨对赵香艾和小福的事情没有反对。因此,哈拉嬷嬷就对赵香艾很满意。 这绝对是哈拉嬷嬷对德亨盲目的偏爱了。 德亨笑道:“眼睛是一定要治的。小艾哥哥也回京了,还升做了御医,他现在可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了,皇上还特旨让他享院判的供奉,可是出息了,我明儿就让他来给您磕头请安……” 一大家子续了旧,叶勤让德亨赶紧去洗洗风尘,然后再来说话。 德亨见纳喇氏神采奕奕的样子,奇怪问道:“不是说额娘身体不适吗?” 纳喇氏冲儿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是三儿,发了一回烧,我照看他累着了,这会子早好了,哪里还能等的你回来?” 德亨愧疚道:“额娘,您生病的时候,儿子不在跟前伺候,是儿子不孝。” 纳喇氏牵着他的手将他往外送,得意洋洋笑道:“这满京城的,要说你不孝顺,这天下就没有孝顺儿子了。快去洗洗,饿了吧,额娘给你准备清淡锅子,吃了也好暖暖肠胃。” 德亨还在问:“三儿……” 纳喇氏:“没事儿,没事儿,都好了,等你回来就能见到他了。” 叶勤道:“我陪你去洗,有什么话咱们爷儿俩儿说。” 这就是纳喇氏的贤惠之处了,她知道父子两个一定有话要说,所以催着德亨赶快就清洗风尘,就是给父子两个留说话的余地。 因为只要纳喇氏想,她就是将儿子霸占一个晚上,儿子也不会不耐烦的。 将小福留给哈拉嬷嬷和乳母李氏,德亨和叶勤一起回了东跨院,他自己的居所。 陶牛牛早一步回到了东院,东院灯火通明,热水等都备好了,德亨专门在浴室里砌了浴池,此时放上热水,让陶牛牛和他进去一起洗。 奶兄弟两个相互搓背,洗头发,方便,省事儿。 叶勤让其他伺候的仆从都退下,让陶大在门外看着别有猫儿狗儿的过来,自己进屋子和儿子说话。 叶勤:“你这会子回来,也不知是好是歹,如今朝堂因为立皇太子的事情,弄的乌烟瘴气的,吵得都快翻了天了。” 德亨不能说他是故意回来这么慢的,要不是收到纳喇氏身子不适的消息,说不得,这会子他还在承德呢。 第197章 “……八阿哥未曾更事, 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其再思之。” 这是今日康熙帝在畅春园召集满汉群臣, 议立皇太子时,说八阿哥胤禩的话。 北京城四王街八贝勒府中……不,现在应该叫做八爷府了,胤禩的贝勒爵, 在一个月前被康熙帝削了,所以,现在这座府邸虽然除了摘掉牌匾之外并未有变,但还是不能跟以前一样,叫贝勒府,而要改叫八爷府了。 此时入夜已深,八爷府中各路灯火已熄,整个府邸, 似乎都陷入了沉睡中。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已沉睡, 除了上夜的奴才们,八爷府的主人, 皇八阿哥胤禩,也是清醒着的。 只是,胤禩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睡不着,还很可能会跟这之前的好几个夜晚一样彻夜难眠,所以,他熄灭了所有的烛台, 关紧了门窗, 拉上屏风, 只留一盏微弱暖黄透红的小桔灯陪伴着他。 这真的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橘灯, 因为制作它的那只柑橘本身,就很小巧。 这样一只小橘灯,用一条细细的红线,衔挂在一只展翅欲飞的铜制丹顶鹤的尖喙上。 此时因为房内黑暗,这根细细的红线就隐没了。这盏正在旺盛燃烧着的小桔灯,看着就好似无依无凭的悬在了半空中一般。 用手轻轻一戳,半空中的小橘灯就晃晃悠悠的转动起来。燃烧的烛火透过橘皮上镂雕的小孔透出来,投射在墙壁和桌面上,也斑斓闪烁起来。 颇为灵巧可爱。 这是良妃亲手为儿子做的。 今年冬至之前,尚在承德的德亨等和十八阿哥胤祄,一起做了一棵两尺多高的黄金树,黄金树枝上,除了悬挂了黄金树叶,还吊着整整六十八个这样的小桔灯,作为冬至节礼,献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今年六十八岁了。 黄金树皇太后这里有好几颗,但这样可爱童趣的小桔灯可是头一回见,让因废太子而寡颜的皇太后难得展颜一笑。 皇上便下旨,按份例赏赐各宫柑橘,照做小桔灯,以搏皇太后欢心。 良妃近一个月,因被皇帝骂做“辛者库贱婢”而羞愧难当,闭宫不出,整日在宫室小佛堂内跪经为太后和皇上祈福。 原本以为这次赏赐没有她的了,谁知道,内务府竟也如同其他嫔妃一般,照例送了来。 不由让知道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只能再次感叹一句,君心难测。 皇上的赏赐送了来,闭宫念佛的良妃心下稍安,想将这筐柑橘分儿子办筐,又想到那句“辛者库贱婢”,心尖儿颤了颤,终究作罢,只挑了一只最好的出来,亲手制作了这样一盏小桔灯,送来给了儿子。 皇上奉太后在畅春园居住,这紫禁城少了主人,一派死静,但也有好处,向宫外送这样一盏小桔灯,还是可以的。 胤禩看着眼前这盏小桔灯,觉着自己就如这等一般,若是不能在燃烧最旺之时同日月争辉,那等内里小小蜡烛燃烧殆尽之后,就只余灰烬和冷寒了。 若说不想要那个位子是假的,可是,老天爷既然给了我如众拥趸,为什么要给我那样一个蠢笨如猪的大哥呢? “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后必大贵。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胤禔。 天可怜见,胤禔将张明德带到他面前,他难道套装看不见吗? 他若是前脚拂袖而走,后脚胤禔就能让他难看。 而且,他让张明德相面也没问前程之事,而是问了他什么时候能得子息。 他一个大男人,大婚十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当做个借口问上一句,没问题吧? 可是,皇上误会了。 不管他怎么跟皇上解释,皇上都认为他是和胤禔一伙儿的,两人合谋胤礽,将皇太子之位空悬,然后自己上位做太子。 如果太子之位空悬,胤禩当然要争上一争,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皇上太狠了,辱及母妃。 岂不闻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相依相辅,若母妃是“辛者库贱婢”,那他这个儿子,又是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若是皇父留有余地,他会听从皇父安排,辅佐君父,安稳朝堂,但现在,他已经没得选了。 不是至贱,就是至贵。 若是给他选,他只愿走那条至尊之路。 就为了争这口气。 难道他要顶着贱婢之子的名头过一辈子吗?! 别说现在太子之位还在空悬,就是新太子已经选出来了,不是他,他也还有机会。 能废一个太子,就能废第二个太子。 依例而寻,古来有之。 小桔灯开始明明灭灭起来,里面的蜡烛燃烧完了,橘灯毕竟这样小,放不下太多的蜡烛,此时正在燃烧最后的烛油。 最后的烛油也烧完了,烛芯“嗤”的一声,最后的火光也熄灭了。 胤禩将这盏小灯握在了手心里,让它因为火焰短暂的炙烤留下的温暖散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对有些人来说,今夜是无眠之夜,但对德亨来说,今夜是难得的安眠之夜,他在见过还不到半岁的小弟弟,和父亲、母亲、妹妹一起吃了团圆锅子,一家人欢欢喜喜话别离后,他也没回自己院子,就在父母耳房歇下,就好像还在牛角巷老宅一般。 没有草原上的风吼和狼嚎,没有巡逻兵士的脚步声,没有篝火燃烧的哔啵声,没有抛洒熏虫的硫磺草药味…… 他就睡在父母房子的东间里,安睡一夜到天亮。 “……内心之事宜缄口, 仓促之念莫妄行, 为人友善忌轻浮, 患难之友可深交, 酒肉之情应远离……” 叽里呱啦的,大清早的一醒来入耳的就是“鸟语”花香,德亨闭着眼睛仔细倾听分辨,哦,原来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啊。 小丫头学的真快,这才半年时间,都可以用拉丁语流利吟诵诗歌了。 看来德格里将她教的很好,他得找机会谢谢这个意大利人才行。 已经过了冬至,还有十来天就进入腊月,北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虽然只是睡在木床上,没有睡在炕上,但以德亨现在的体格,微微凉的温度正适合。 他抱着被子打了一个滚儿,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唉,也只有一个人在家里时候,他才能睡个回笼觉,要是弘晖和德隆也在,他是别想偷懒的。 弘晖是听话守时的乖宝宝,德隆纯粹是精力旺盛,在床上待不住。 “大哥,你醒啦!”床帐子被勾起来,萨日格一下扑上了床,压在了德亨身上。 元气满满。 德亨抱着被子闷头哼哼:“没。” 萨日格乐的哈哈大笑,道:“我都听见你翻身的声音了,还应我的话了,还说没醒呢。快,今儿太阳可好了,暖房里的月季花儿都开了,咱们去剪几枝开的最好的,插在大肚玻璃花瓶里,额娘房里一个,你房里一个,我房里一个,好不好?” 德亨不仅可以从城南玻璃窑提货,他自己就在东石河屯建了一个玻璃窑,专门烧供国公府用的透明玻璃和玻璃器具。 国公府里的窗子都是镶嵌的透明玻璃窗,还特地建了一个玻璃暖房,专门用来冬天养鲜花儿和绿叶蔬菜。 所以,一到冬天,暖房就成了纳喇氏和萨日格等府上女眷最喜欢去的地方,不仅赏心悦目,还暖和。 德亨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好好好,让我再睡一刻钟。” 萨日格试图从被子里扒拉出他的脑袋,不依道:“小懒猪,太阳要晒屁股啦,快起床啦啦啦啦啦……” 在妹妹的催促下,德亨只好起床刷牙,然后跟过家家一般,站在那里做个人偶娃娃,任由萨日格打扮。 萨日格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对五彩缤纷的外界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探寻究竟的时候,她见了什么都要问上一句,看到好玩的都要学上一学。 比如给母亲上妆,比如给哥哥穿衣裳。 给母亲上妆很大概率会挨两巴掌屁股,但给哥哥穿衣裳,只会获得赞美。 于是就玩的更开心了呢。 好在,只有今冬新做的四套冬衣可以让萨日格上手,要是在德亨的东院,估计等晌午,他都未必能有一套完整的衣裳穿。 好好搭配的浓淡相宜雅致出尘的新衣,愣是被她搭配出了五彩缤纷的杂毛鹦鹉色。 德亨不由问道:“你这颜色配比,可有出处?” 萨日格将哥哥拉坐在板凳上,转到背后给他梳辫子,嘴上开心道:“我院里的八哥儿羽毛就长这个颜色,好看吧?” 德亨:…… 小福和陶牛牛都扭头去笑,还不敢让萨日格给看到了。 萨日格还在叨叨咕叨叨咕:“我跟你说,我养的这只八哥儿可聪明了,我每天都教它念诗: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它都已经学会了……对了,大雪,你快将大雷带来给大哥瞧瞧。” 大雪,是萨日格院子里的大丫鬟,二十来岁的年纪,很是得用。 大雷是萨日格给她养的鹦鹉起的名字。 萨日格已经有自己的小院儿了,只不过,她大多数跟着母亲住,只有偶尔由乳母和嬷嬷、大丫鬟们陪着去小院儿住一晚两晚的,这样,等她再大上一些,她就习惯一直住自己的院子了。 不过现在,她的这个院子,书房的功能更大一些,平时德格里来教她学习外国语言,学习音乐,学习绘画,以及女先生教她汉语,哈拉嬷嬷教她蒙古语,都在这里。 除了衣裳,萨日格几乎所有的东西也都放在这里。 第198章 一上午都在府里和父母家人享天伦之乐, 晌午之后,德亨和萨日格一起出门,去新建好的俄罗斯学馆参观。 新的俄罗斯学馆建在朝阳门内, 罗刹庙旁,占地不甚大,但,特别显眼。 因为相较于中国建筑的天圆地方和方正对称, 这个新学堂,是六面圆柱形的,顶端,是一只彩色洋葱头,建筑的颜色,也是红、绿、白三色相间的。 这与其说是个学堂,不如说是个东正教堂。 德亨看着这个浓烈东正风格的建筑,一时间还以为是到了莫斯科, 他问道:“这是半年内建成的?” 孙来旺略有得意, 笑道:“是花用四个半月时间建成的。” 德亨倒吸一口气,脱口而出道:“花了多少银子?” 孙来旺:“…除了购买木材花费三千两纹银, 其他地砖、方砖、瓷砖、玻璃等,都是咱们东石河屯自己烧的,除了费些人力,并未有多余花用。” 德亨喃喃:“这亏,可是吃大了。” 孙来旺原本是邀功的,他爹孙州, 原本是镶黄旗汉军包衣, 他们一家以及其他几家一朝被分给了叶勤做包衣, 他老爹跟着叶勤, 他作为儿子,就理所当然的跟着了小主子大阿哥国公爷德亨。 要孙来旺说,他可比他老子孙州前途远大多了,所以,对德亨的吩咐,能出十二分力,他绝对不出十分力。 五月临北巡前,康熙帝下旨内务府督建俄罗斯学馆,德亨也让孙来旺在旁协助,目的是不让内务府拖欠工程进度,但没让你将整个建筑工程包圆了啊? 孙来旺自认自己在最短时间内建成了这么一个具有异国风情的学堂,会得到主子的夸赞,谁知道,竟是…… 办砸了? 孙来旺面上笑容瞬间消失,心下开始缀缀了。 德亨还在问他:“内务府可有出银两?” 孙来旺:“内务府除了购买木材的三千银子,还出了一千银子付钱粮。” 德亨:“内务府本来就有木材,还需要另出钱采买?” 孙来旺:“这个……花银子,都是要名目的。” 德亨恍然,行了,这三千银子到底去了哪里,有着落了。 左右不过是内务府的人分贪了。 弄到最后,真正出钱出力的,竟只有德亨自己。 别说,这东正教风格的学馆,正经建的不错。 学馆一共分四层,地下一层,地上三层,两层是学习、工作区域,第三层就是那颗洋葱头,内里是小小一个圆弧形的空间。 进门就是做弥撒的大堂,也是大课堂,地上铺着灰扑扑的正方形地砖。将石灰石和黏土高温煅烧,然后和炼铁后的废弃物铁矿渣充分搅拌、冷却、粉碎,最后就得到了 水泥。 说起来挺简单,东石河屯的窑厂和琉璃厂已经尝试了近两年了,可能是混合比例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煅烧的问题,还有可能是铁矿渣里面铁的含量问题,总之,一直到现在,还都没有成功弄出粘合性极强极硬的水泥来。 但是,实验添加石膏等原料后,倒是烧成了一种堪比金砖的砖石,可做室内铺地用。 相比于金砖的高规格和烧制时间长、价格昂贵,和青石板石材的采集、运输困难、成本高昂,这种灰地砖可就物美价廉多了。 毕竟,都是用废渣回炉烧制而成的,既不需要某地特产的黏土、也不需要长时间制作,它只要一只高温炉窑就行了。 而现在的大清,高温炉窑必备的焦炭,炼制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德亨印象中的那种粉质细腻的水泥还没有出现,但和铁矿渣混合的半成品,和沙子混合后,半点不影响铺路使用。 效果如何,等过两天他去东石河屯看看就知道了。 就眼前课堂地面铺的灰地砖而言,绝对可用了。 是时候投入市场了,德亨在心里打算着。 德亨和萨日格在孙来旺等人的陪伴下看了摆了两列桌椅的大堂,然后去到各小学堂去参观。一间小学堂里,正在上课。 一个传教士,正站在讲台上,给下面做了二三十个人的少年学生讲代数,用的是拉丁语。 见到德亨一行人,教师停下讲课,眼神陌生的看了眼德亨,然后实现落在了萨日格身上,然后低头行了一礼。 学生们可就热情多了,纷纷起身,行弟子礼,口呼:“学生见过德公爷,见过大师姐。” 德亨:…… 德亨低头看着头都要扬到天上去的小丫头,挑眉: 大师姐? 萨日格重重咳了一声,倍儿有派头的说道:“都坐下吧。” “是,大师姐。”众学生纷纷落座。 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德亨。 德亨煞有介事的点头,道:“甚是勤勉,很是不错。” 于是学生们都露出被夸奖的矜持笑容来。 萨日格笑的可就张扬多了,她摇头晃脑道:“当然,要不是我听说你这两日归家,我每天也是要来这里上课的。” 只是来听一堂数学课或者语言大课,和同窗们对练口语,每次只有半个多时辰,但也确实是风雨不辍,每日必到的。 萨日格又为德亨介绍了这位新老师,是六月份新到京的一批传教士中的一员,法国人,经由德格里介绍,来学馆任职,赚一份薪资。 这位新老师为人温和谦逊,教习上也很有耐心,学生们都很喜欢他,据说,他的课堂上学生是最多的。 没错,在经过半年后的筛选和淘汰之后,这个学馆,只剩下不到四十人。 这四十名学生,多数是汉军旗学生,除了必须要学习的俄罗斯语之外,他们还可以选修数学(细分代数和几何)、自然科学、物理学、天文学、音乐和其他以拉丁语为首的法语、德语、葡萄牙语、英语、荷兰语等其他语言学。 德亨虽然人在草原,但他和京里是有不间断的书信联系的,而这些课程的开拓,都是由德亨拟定的。 德亨不知道,这个学馆能开多久。 因为这些学科的开设,并没有经过康熙帝允许。 德亨真心希望,康熙帝将心和注意力都放在他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儿子们身上,不要心血来潮的溜达来这个学馆查看,以及,那些眼高于顶的汉学大儒们,不要突然就脑子灵光了,认为这些学科威胁到儒家正统,或者一拍脑袋,认为“有辱斯文”,就上这本参奏,提议关停这个学馆。 人才,且是实用型人才,才是德亨需要的,而不是那些只会侃侃而谈不知何为苍生的儒生。 德亨坐下来听了半堂课,觉着这个叫圣约翰的新老师是有真本事的,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之后,他就离开了。 总体来说,除了可能被当做了冤大头这一点有些让人郁闷之外,其他的都很合德亨的心意。 看在合心意这一点上,这个冤大头他就认下了。 德亨看了学馆,又去耶稣会找了德格里,商讨了他东西结合的庄园图纸和建筑用量,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来,然后选定开春后最近一个黄道吉日低调破土动工。 德亨需要一个自己的根据地,城内国公府不行,京郊野地里建一座私人庄园,就很有必要了。 早上太阳升的早,也很晴好,下午就有些阴天,不知道夜里会不会下雪。 都已经十一月半了,按照往年,此时京中已经开始下雪了,但今年的第一场雪,却是迟迟未下。 若在进入腊月还未下雪,不知道钦天监那边会不会上奏明年会有灾情,这都是可以预判的。 路过煤渣胡同时,德亨叫停了轿子,掀开轿帘子,看着不远处紧闭的大门。 萨日格扒在他身上向外看,好奇问道:“大哥,你看什么呢?” 德亨沉默了一瞬,道:“去十三阿哥府上敲门。” 于是陶牛牛吩咐轿夫抬着轿子来到了胤祥府邸门前,他上前敲了敲大门,半晌,从旁边小门里出来一个小门子,瑟瑟缩缩的问道:“您找谁?” 陶牛牛有礼道:“请通禀,辅国公德亨求见十三爷。” 小门子见陶牛牛有礼,就不自觉松了口气,小声道:“您稍后。”然后关上门,去内里通报去了。 等了一刻钟,是十三福晋亲自来到大门前,请德亨进去。 德亨见是十三福晋亲来,忙下轿请安,掀开轿帘,十三福晋看到了轿子里的萨日格,忙道:“无需多礼。快,开侧门,把格格抬府里去。” 这王侯府邸吧,平日里,甭管主子奴才,通行都是走小角门,方便,低调,快捷。开侧门,是迎接亲朋好友和贵重客人的。若是走车马和轿子,是设有专门的车马门的。 只有在大活动大祭祀和迎接外出主人归家以及第一次上门的尊贵之人时,才会大开中门。因为要撤门槛。 平时,大门是不开的。 比如昨日德亨远行回家,即便已经入夜了,开的就是大门。 如果康熙帝来胤祥府上,那必须得开大门。 德亨这个,十三福晋亲迎出来,他已经受宠若惊了,平日里,他也都是走角门的。 现在十三福晋让开侧门,命轿夫将萨日格抬进府,更是热情的有些让德亨招架不住。 不过,看看门可罗雀的大门前,再走进萧条沉寂的内府,德亨就又说不出什么来了。 胤祥府上,说是沉寂,不如说是死寂。 伺候的奴才也少不少。 十三福晋兆佳氏面上有脂粉遮掩不住的憔悴,勉强笑道:“内务府收回了一些奴才,伺候的人少,你别见怪。” 德亨心下难受不已,摇头道:“您太客气了,我……十三叔怎么样了?” 第199章 德亨回到家, 将胤祥府上情况和叶勤、纳喇氏一说,两人都沉默起来。 纳喇氏长叹道:“这女人啊,嫁了男人, 就要享的了福,也要吃的了苦,以前见了十三福晋,谁不羡慕她妻凭夫贵, 都是哄着抬着供着,如今十三阿哥遭了难,望她能想开些,不要为难了自己。” 又说德亨道:“你小人儿毕竟年纪小,经的少,就是有帮扶的心,也不要做的那么明目张胆,否则, 让皇上知道了, 要连你一块儿怪罪上了怎么办。” 德亨忙道:“我心里有数儿,会悄悄儿的, 不让人知道。” 纳喇氏:“你有数个屁…呃,我是说,这事儿吧,只要做了,就有痕迹,白日有人, 晚上有宵禁, 你要怎么悄悄儿的给人家送柴送炭送粮送肉的?这些可都是大宗儿。” 被骂了, 德亨摸了摸鼻子, 觉着这次回府,母亲脾气明显比以前暴躁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生孩子生的。 那也没法子,这是自家亲娘,只好顺着哄着伺候着,力求让她心情愉悦,自己才能有好日子过。 德亨听出来这是纳喇氏替他想法子,忙上前捏肩敲背的伺候,央求道:“额娘,好额娘,快教教儿子,这得怎么做,才不那么显眼呢?” 纳喇氏也觉着自己现在脾气有些不好,一着急,往年做姑娘时候一些大嗓门和恶语竟都翻出来了,好在儿子孝顺,不已为意,就舒心道: “这有何难,但凡天下老子娘,就没有不疼儿女的,你去找马尔汉夫人,让她带着你的东西去看女儿去。这十三阿哥又不是大阿哥,连同府邸一大家子一块儿被圈了,进出不得,皇上也没说不让人去探视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帮扶这事儿,除了马尔汉夫人,谁去都不合适。 你以后也少去,听到没?” 让马尔汉夫人带着生活物品去看望兆佳氏,简直是个绝佳的妙招儿,德亨听了,真觉自家老娘诸葛在世,妙算神机。 不过吧,这最后一句,德亨有些不乐意。 纳喇氏冷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着世情凉薄,想要做个雪中送炭不畏惧人言不趋炎附势的大好人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越是去,十三阿哥受到的非议越多,皇上就越不喜欢他,他就越得不了好儿。” “皇上还没解气呢,他倒好,呼朋唤友的,日子过的舒舒坦坦的,你叫皇上怎么想?” 德亨瞬间了然,忙伺候的更加殷勤了,保证道:“我年前都不去了,只和弘晖一起,送些简单的节礼罢了,毕竟他教了我一场,春围和秋围他也都有照顾我,一点不走动是不行的。” 纳喇氏道:“都交给我,怎么办,我跟你四额娘商量着来。请郎中的事儿交给四贝勒去办,你可以推荐,但别插手,这不是好玩的。” 德亨知道纳喇氏是在为他好,且纳喇氏的安排的确比德亨自己考虑的药周全,就狗腿道:“辛苦额娘了,额娘真乃神人也,儿子就都交给额娘料理了,今年的蜜桔真甜,儿子伺候您吃一颗。” 叶勤见德亨殷勤伺候的模样儿,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不满道:“我说,你是不是看不到你老子还在呢?” 于是德亨又立即去服侍老爹,一时间,简直比在御书房里还要忙,看的窗下炕上的萨日格摇头晃脑的跟小福和小鸣晓嘀咕:“阿玛吃醋了,咱们家,就数他最难伺候。” 小福抿唇而笑,低头去逗小婴儿,小鸣晓忙捏了一颗红枣子塞萨日格嘴中,要她快吃东西,可不要非议的说话了。 小鸣晓入冬后生了一场病,虽是大好了,整个人却是瘦了许多,就剩一双大眼睛挂在脸上,平添几分楚楚之态。 这也是为什么德亨接到家中信件立即回京的原因之一,家中妇孺相继生病,实在让人担心。 好在都过去了。 回京那日,康熙帝给德亨准了半个月的假,让他在家好好陪一陪父母,尽一尽孝道,所以,接下来半个月,德亨都可以留在家里。 因为立皇太子的事情,朝中王公宗室以及满汉们都齐聚畅春园,四贝勒府和简亲王府都搬去了畅春园附近自家园子,其他地方,德亨也不想去,就猫在家中带着妹妹读书。 其实,德亨更想带着妹妹去陈廷敬、李光地、徐潮等这些大儒家中拜访,请教学问,虽然之前康熙帝有说过让他跟着这些阁老们读书,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德亨还是决定避一避,等事情平息,或者到了康熙帝面前时,他再请教学问不迟。 现在嘛,就借着给妹妹讲书的机会,温故知新,倒也别有乐趣。 除了读书,德亨还要见一见陆续入京的庄头,问一问今年庄子产出如何。 以及组织自家佐领内人属和府上伺候的奴仆文考、武考。 进入腊月就是年了,一年一度的福礼又要发放下去了,因为德亨的三个半佐领下,有不少都入了学馆,所以,德亨决定,除了按照爵位和职位高低发放过年节礼之外,还要根据考试成绩再细分一回节礼等级。 往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旗人,既没有爵位,也没有职位,那就只能拿大溜儿。 但现在不同了,你要是参加了国公府的考试,不管是文考还是武考,只要是得了好成绩,都能多拿一份旁人没有的。 成绩越好,拿的越多。 光彩! 所以,德亨每天正经过的挺忙碌。 即便再忙碌,有一个地方,德亨差不多隔天就去一次,那就是衍潢府上。 这日,敏珠尔喇布坦来德亨府上,让德亨陪他一起去显王府走一趟。 按说,敏珠儿喇布坦已经被封一等塔布囊爵位,特许去织造局当差,他可以直接留在承德织造局,不用跟德亨他们一起回京的。 但流程不是这样的。 敏珠尔喇布坦受封授职,承德离的又不远,他需要先回京,和太皇太后请安,然后去宝钞局领金印,再去和皇上谢恩,最后才是回承德上任。 如果今年没有废太子这回事,流程在塞外就能走完,敏珠尔喇布坦就不用回京,直接去织造局上任就行了。有了废太子这回事,一切都要靠后,一切都不重要了,所以这都快进腊月了,他的册封金册和宝印才拿到手,也谢恩过了,他得回承德了。 临走前,除了跟小伙伴们告别,他还要去显王府走一趟,替衍潢看看母亲和妻子,顺便捎带一些信件、物品之类的回织造局,这是他交好衍潢这位上司的心意。 这是敏珠尔喇布坦的好心,德亨自然是支持的,就带着他去了显王府。 娜依嘎的预产期在腊月初,因为是头胎,她可能在十一月末尾就要生,算算,正经没几天了。 衍潢、月兰和卓克陀达都留在了承德,显王府上虽然有成信这个成年男丁在,德亨还是不放心,就隔三差五的来看一看。 显王府闭门谢客,李太妃和富察太妃陪着儿媳养胎。 娜依嘎每天就两件事,一是学习数学和语言,二是织毛衣。 萨日格那里的教材和笔记,娜依嘎这里都有一份,数学她学的云里雾里的,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但她还是坚持学,因为认识交好的小伙伴们都在学,她自然也要学。她的语言倒是学的很不错,不拘是学习外国语还是汉语,每天都要学着说一说,就当是给自己找乐子了。 衍潢差不多快一年不在家了,她要是不给自己找乐子,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织毛衣是娜依嘎消磨时间的爱好,跟先生学语言的时候,她手里也不停下,她还会盲织,大家一起看戏的时候,别的女眷都在嗑瓜子喝茶看戏,她就织毛衣看戏。 总之,手里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她就心慌慌,不知道是不是怀胎带来的症状。 索性,显王府不缺这些,她喜欢织,李太妃和富察太妃就给她打了好些个金、银、铜、玉、玛瑙等不同材质的织针给她,衍潢知道,特地为她开了个窑,专门烧了一窑不同粗细、不同长短的玻璃针来,讨她欢心。 德亨和敏珠尔喇布坦来的时候,娜依嘎手上毛衣正织的飞快,耳朵在听女先生说段子呢,这女先生段子说的寻常,但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可是太可乐了。 光听她说话,娜依嘎就笑个不停,偏还不敢放声大笑,她怕一不小心将孩子给笑出来了。 李太妃和富察太妃就陪着,当前两位太妃最希望的,就是娜依嘎每天都好好的,然后平安顺利生产。 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好兆头,她们都高兴。 听到德亨带着客人来了,李太妃忙叫请。 都是亲戚,娜依嘎和敏珠尔喇布坦还是正经的两姨表姐弟,没什么好避讳的,叫进来一起见客。 敏珠儿喇布坦说明来意,他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康熙帝让衍潢先带敏珠尔喇布坦一段时间,熟悉一下织造局,估计在过年前,雅尔江阿就能去替衍潢,然后衍潢就能回京了。 李太妃和富察太妃先是一喜,后是一忧,衍潢为什么不能回京,德亨已经跟她们解释过了,现在皇上又让回京,那显王府,会不会…… 这事儿,德亨已经知道了,而且,敏珠尔喇布坦还给德亨透露了一个秘密消息,康熙帝是因为雅尔江阿偏向胤禩,然后召衍潢回京的。 对雅尔江阿偏向胤禩,德亨是理解的,毕竟,那年德隆遭难拘禁在宗人府,查案过程中,胤禩也曾偏袒德隆,还在康熙帝面前巧言说情,让德隆最后只得了康熙帝的训斥,回府修养去了。 第200章 德亨和衍潢交换完消息, 又交流了对现在京中形势的看法后,就一个回城,一个去畅春园了。 德亨拿着御前侍卫的腰牌, 入畅春园畅通无阻,他先去内阁点卯,陶牛牛和芳冰去德亨内阁值房去收拾值夜行李,德亨自己拐去了理藩院。 他想碰碰运气, 看能不能遇得到阿尔松阿。 话说,老子儿子父子两人都放理藩院当差,也不知道康熙帝是怎么想的。 就跟德亨想的一样,阿尔松阿果然在,他如今已经不是御前侍卫了,不用轮班休班了,需要日日点卯上班,画押下班, 日子过的是规律多了。 按说, 阿尔松阿这样的n代,他完全不用日日到衙门点卯的, 而且,笔贴式这工作弹性大的很,就一翻译官儿,他想做就做一些,不想做,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去做。 不过, 以德亨对阿尔松阿那板正劲儿的了解, 他一定是日日来点卯上班的。 所以, 德亨就在内阁班房后面一排班房里, 找到了阿尔松阿。 阿尔松阿正在奋笔疾书,为蒙古王公们上的折子做满、汉翻译和校对,十分的忙碌。 大早上的,才六点多钟,人家就已经开始上班了,看,当差勤谨不? 德亨蹑手蹑脚的靠近,想吓他一下,结果,德亨人才转到他身后,就听到道:“你这是让小鬼儿给模棱到了?” 德亨:…… 德亨只好收回本想去拍他肩膀乍起来的双手,没好气道:“你这人真没意思,开个玩笑都不行。” 阿尔松阿:“哼。” 德亨探头看他翻译的文本,嘴上故意使坏道:“半个月不见,被发配的滋味儿如何?这疙瘩衙门干的还不错吧?” 阿尔松阿半点不恼其实要是别人来说这样的话,阿尔松阿早恼了,但这种带着讽刺、揶揄、幸灾乐祸的话从德亨嘴里说出来,阿尔松阿愣是从里面听到了关心。 也是奇怪的紧。 阿尔松阿唇角勾了一下,又立即压平,冷淡道:“无一处不顺心。” 德亨点头,道:“也是,你老爹就是这衙门的头头,谁敢让你不顺心?” 阿尔松阿:“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来之前,德亨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会子见了阿尔松阿,见他这样没事儿人一般,就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德亨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嗯嗯啊啊哼哼唧唧的什么话不说,但也赖着不走。 阿尔松阿放下比,合上翻译好的折子,活动了一下手腕,起身道:“我还没吃早膳呢,一起吃点去?” 德亨立即道:“好哇,我也没吃,去哪里吃?” 阿尔松阿:“你辰时(七点)就得去轮班,去外头吃远了,就去内侍卫班房吃吧。” 德亨迟疑:“你还能进侍卫班房吗?” 阿尔松阿反问:“不是你请我吗?” 德亨面上表情缓缓消散,死鱼眼道:“你省省吧,让别人看到我跟你在一起,还请你去内侍卫班房用膳,还以为我站了谁的立场呢。” 内侍卫班房是那么好进的吗? 阿尔松阿反倒是笑了一下,挑眉道:“你一上值就来找我,打量别人都是瞎子傻子呢?” 德亨跳脚:“我是来找尚书大人问事情的,可不是来找你的。走了走了,我这就走了,别别跟来啊,我跟你没关系。” 吃什么饭,我吃个der! 阿尔松阿见一句话就把德亨给气走了,笑了笑,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然后重新坐下,翻开一本折子,翻译了起来。 说起来,要不是他暗中跟德亨较劲儿,去学了蒙古语,说不准他现在在哪里呢。 皇帝并不是日日大朝小朝的上的,尤其是在畅春园,时间更宽松一些,规矩也更少一些,有政务面奏的大臣,一般早上七点钟,就可以去康熙帝处理朝政的澹宁居外等候了,日常康熙帝多在此处听政。 若是没有面奏的,那行程就更活泛了,由内阁今日当值的阁老将昨日收到的奏折汇总完,由侍卫领班送到康熙帝的案头等待御览,今日最重要的公务就算完成了。 德亨从理藩院气冲冲的出来,转到内阁这边来,正好遇上陈廷敬。 德亨立即行礼问好:“陈阁老。” 陈廷敬张口,吸入冷气,不自主的先咳了一声,德亨关心问道:“陈阁老是身子不舒服吗?” 陈廷敬顺了下气,笑眯眯道:“多谢德公爷关心,老夫身子尚可。您今儿回值呢?” 德亨见陈廷敬面上并无病气,就信了他“身子尚可”这话,笑道:“是,皇上批的假结束了,我就来点卯当值了。” 正说着呢,席文毓从内阁值房里出来,对两人行礼,道:“给皇上预批的折子已经备好,陈阁老要再检查一番吗?” 陈廷敬颔首,对德亨道:“您自便,老夫当差去了。” 德亨跟上,问道:“您今儿要面圣吗?需要我一起带进去吗?” 进了内阁大堂,内里森寒森寒的,只有大堂中央一个火盆,不管丁点用。 德亨奇怪问道:“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冷,怎么不多点几个炭盆?” 办公场所当然是没有火炕的,德亨当值的那间屋子也没有火炕,只有桌椅和书架等家具。 其他人明显是有话要说,陈廷敬道:“内阁重地,纸张简帛易燃物众多,忌明火,火盆自是越少越好。” 德亨顿时明白了,陈廷敬这是不想多生事端,就认了。 德亨笑道:“你这话在理儿,只是热水也不要少了才好,要不然,这冬天可怎么过。” 陈廷敬翻看要拿去给康熙帝御批的折子,没有回德亨这话,德亨就拉着席文毓去到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席文毓在内阁是新人,而且,因为他是被康熙帝特简上来,不是走的科举正途,所以,他在内阁汉臣子之间,不大受待见。 反倒是在满臣之间挺受欢迎。 此时,内阁汉文臣见到德亨和席文毓这样熟稔,看席文毓的眼神就更加冷漠疏离了,这些,席文毓自然看到了。 他心里发苦,但这种事儿又不能明说,只能将这苦给咽下去了。 德亨问的,席文毓还真知道,因为他经常在御前行走当差,但他不能说,御前知道的事儿随处说,是要犯忌讳的。 但他说了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听说九月份的时候,内务府就早早将内阁过冬的柴炭茶水份例都送来了,丰盛的很,但只过了半个来月,内务府又说送多了,将发下来的,给收回去了。” 德亨:“……全都收回去了?” 席文毓点头,表示您理解的没错,是全部都收回去了。 德亨将时间一对,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九月份,早早送份例给内阁,丰盛的很…… 不就是胤禩接替凌普领内务府那会子,提前给四下分派过冬物资,特地给内阁送了比以往更多的份例,结果,好景不长,仅仅半个月,胤禩就被撸了爵位,更别提这个内务府大臣了,自然是换了人来当。 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不知道有没有受康熙帝的授意,或者是自己揣度了圣意,立即将之前胤禩发下的“超量”份例收回,于是,内阁就变这样了。 德亨叹息,这都什么事儿啊。 要说这内阁真挺尴尬的。你像是六部甚至是理藩院衙门,夏季用冰,冬季用炭,四季茶水,以及文房四宝等寻常用度,都是归户部管,没了去户部领就是了。 内阁是皇帝直属的班底,是服务皇上的,日常用度,就都从内务府走。 这下好了,内务府跟失忆一样不管内阁了,户部又管不着,可不就撂这里了。 陈廷敬将要御批的折子整理好,交给德亨,道:“昨日从紫荆城送来的奏折都在这里了,烦请德公爷送去给皇上。” 德亨接过薄薄几本经过内阁筛选过的重要奏章,道:“您放心,我定交皇上案头。” 出了内阁大堂,德亨吩咐陶牛牛道:“将咱们带来的茶和炭都送去大堂,就当是我请他们关照了。” 陶牛牛听命去办,芳冰跟着德亨过御门,朝澹宁居而去。 澹宁居这边,康熙帝已经在了。 德亨在门外道:“侍卫德亨携内阁奏章觐见。” 棉帘之后传出康熙帝隐约的声音:“进来吧。” 帘子掀起,李玉对德亨笑道:“德公爷,皇上让您进去。” 李玉是除了梁九功、魏珠之外,康熙帝新提拔出来的另一个得用太监。 德亨笑道:“有劳。” 德亨转到东间康熙帝理政的暖阁里,叩安道:“皇上,德亨回来当值了。” 康熙帝正在拿着一本书看,身侧躬身侍奉的是新充任的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喇萨理,听到德亨声音,他并未抬头,只是道:“起来吧,将折子放去案头。” 德亨照做,见屋子里安静的很,料想康熙帝现在更想读书,没有其他吩咐,就道:“臣去外间候着,皇上有吩咐就喊臣一声。” 康熙帝放下书本,看着德亨,问道:“听说你去十三阿哥府上看过了?” 德亨心下咯噔一跳,面上不显,寻常道:“是,路过的时候,进去给十三阿哥请安。” 康熙帝:“……他在府上都做些什么?” 德亨如实回道:“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做的,就是看着府上萧索的很,不像样子,而且,臣发现,十三阿哥似有腿疾,臣问他,他说只要不变天就不疼,不大碍。” 康熙帝眉头拧了一下,冷声道:“他这是怨上朕了。” 第201章 雅尔江阿是成年、且是壮年铁帽子王, 绝对的大权独握,绝对的思想独立,他要是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情, 谁都左右不了。 康熙帝不能,德隆就更不能了。 人都是有立场的,你像是德亨,你说他忠于康熙帝, 嗯也许吧,但若是他谁都不沾,只忠于自己,也是一种立场。 雅尔江阿只是选择了自己的立场而已,后果全由自负,所以,谁都无可指摘。 不过,雅尔江阿是雅尔江阿, 德隆是德隆, 康熙帝将两人分开之时,父子两个就可以有不同的立场了。 这在一个家族当中, 也是被允许的。 康熙帝的身体是真的大不如以前了,他自己也不得不服老,甚至跟大臣们直接说“朕躬有疾,今虽痊愈,尚觉软弱”这样的话,然后腊月祭祀以及元旦大礼等, 都委任大臣们代行。 以前都是让年长的诸皇子们代行, 现在, 主要以领侍卫内大臣尚之隆为首, 礼部尚书富宁安和理藩院尚书阿灵阿为辅,代为行礼。 比如冬至是富宁安代为行礼,到了岁暮祭太庙,就让阿灵阿去。 越到年底,政务越少,且康熙帝身体越发懒怠,在御前当差就十分清闲,但这是对赵昌和拉锡、纳布森这样的壮汉来说的,对德亨和德隆这样的,就一点都不清闲。 他们得去南书房读书。 今年秋闱,明年大比,朝野很有不少好文章呈了上来,于是,康熙帝闲来无事,就由翰林院侍读学士们读书。 偶尔,几乎每天都“偶尔”的,把在南书房读书的十七、十八阿哥等陪读的拎过来,考问学问。 可把个德隆给为难的,哪里还记得什么八啊几的,半夜做梦都在念叨孔夫子。 德亨就是练字、练字、练字…… 每天练的手腕酸疼,力求一张纸上能让康熙帝至少给他圈出一个好字来。 在不当值的时候,德隆就和德亨一起去圆明园找弘晖,然后跟着胤禛打坐修禅,读佛经。 没错,胤禛拜了章嘉活佛为师,每日在家,不是打坐冥想,以求天人感应之契机,就是焚香抄写佛经,送去法源寺活佛跟前供奉,为康熙帝祈福。 果真是无欲无求“天下第一大闲人”了。 对得起康熙帝给他赐的“圆明”这个园子名字。 德亨还知道,胤禛每日在园子里,除了打坐修禅之外,他还亲自挑选耕牛和种子,以求在来年开春之后,亲自下地去耕地播种。 弘晖背地里还偷摸跟德亨和德隆说,他曾经偶然听阿玛跟额娘唠叨过,说是等新一茬豆苗(藿)长出了来了,他就亲手采集了,送去给皇父加餐。 德亨:…… 正所谓男耕女织,德亨是不知道历史上四福晋和胤禛真正感情是如何的,但就现在而言,四福晋有一个半(德亨算半个)儿子加两个女儿,她的日常全部就是围着孩子们和夫君转。 如今儿女茁壮成长,虽然大女儿不听话,让她很烦恼,但有月兰庄敏郡主在前,四福晋想着她的女儿总不会比月兰差了,加之有德亨在旁开解,她慢慢的也想开了。 再加之,不知道胤禛是怎么想的,居然只带着她和孩子们来园子里住,没带小格格。 难得一家子清清静静的住在圆明园里,四福晋心情舒泰,自然要知好儿,要“感恩”,要支持夫君的全部决定和爱好。 夫君坐禅,她就焚香,夫君吟诗,她就奏对…呃,这个她不行,那就抚掌好了…… 夫君牵牛,她就撒种。 总之,做足了夫唱妇随的态度。 胤禛自是很满意。他将福晋带着身边,是怕京里府邸有主人,有些人往他府上投帖,福晋不查,将他给带累了,这才留奴才看家,将一家子都带到园子里看着。 谁成想,福晋竟然还有如此妙趣,觉着夫妻多年,他们总算有了点夫妻的样子了。 所以说,这女人哄男人啊,你得看她乐不乐意,乐意了,才会琢磨着下功夫。 至少四福晋这功夫,是下到位了。 德亨也很有兴趣参与,他特地在他和弘晖、德隆的院子里养了一瓦罐蒜苗,拿去送给胤禛,然后爷儿两个兴兴头头的讨论,怎么样才能将蒜苗养的又粗又壮,蒜味儿还浓。 弘晖:……我再一次感觉到,你俩才是亲父子。 德隆:……你们这爱好,真挺与众不同的。 然后当天正餐的一道菜就是蒜苗炒腊肉,胤禛那是一口没吃,全部进了德亨和弘昀的肚子。 胤禛正在修行呢,蒜是五辛、也是五荤之一,他不吃,其实德亨知道,是胤禛不爱吃味道大的东西,他喜欢清淡的。 弘晖遗传了胤禛的怪脾气,对葱韭蒜那是一点都不沾;德隆是吃不得,他吃了脾胃不舒服;胤禛不喜欢,四福晋自然也是不吃;依尔哈倒是想吃,但德亨怕她不好克化,就给了一根指节长的蒜苗叶子让她尝尝味道儿。 真正和德亨一个口味的,居然是侧福晋李氏所出的弘昀。 别看德亨在胤禛府上生活了三年,他正经和弘昀没在一桌吃过几回饭,这次要不是胤禛将府上年纪稍大的孩子都带来圆明园,德亨和弘昀也不会有机会一桌吃饭。 弘昀学着德亨的吃法,洗干净手,将菜和肉都卷在薄薄的烙饼里,拿着吃,吃的可香了。 德亨亲眼看到立在弘昀身后的保育嬷嬷欲言又止的,但碍于主子爷和主子福晋在场,对弘昀这种吃法并未有呵斥之语,就不好开口纠正。 一盘蒜苗炒腊肉,就被德亨和弘昀两个,你一张饼我一张饼的卷着吃了。 因为吃了蒜苗,当天晚上佛事德亨被胤禛禁止入佛前礼佛,德亨无法,只好坐在外间读仓央嘉措的诗集。 正版他已经珍藏起来了,他拿出来的是手抄版和翻译版。 胤禛对□□仓央嘉措的注释经书做了批注,觉着还是章嘉活佛的佛法更胜一筹,但□□的注解亦有可取之处。 博采众家之长,方是治学的道理,是以,胤禛并不反对德亨读仓央嘉措的注解佛经和诗集。 四福晋先从小佛室里出来,她礼佛是一种生活方式,不虚度,亦不沉迷。 反倒是胤禛这种郑重其事的礼佛行为,更像是一种仪式。 你见谁天天搞仪式的,也不嫌闹的慌。 四福晋见德亨对着烛火读一本经书读的津津有味,探头一瞧,笑了。 德亨有些不好意思,唤了声:“额娘。” 四福晋捧了一碗热茶暖手,笑道:“日子过的可真快,眼看着你跟弘晖就长大了。” 德亨立即道:“哪里,儿子还小呢。” 四福晋笑的更厉害了:“我只见小孩子都盼望着长大的,就你,总说自己还小,还小。” 德亨:“长大有什么好的,三千烦恼丝,皆由‘长大’二字而来。” 四福晋叹笑道:“你这话,懂事的就很不像小孩子。” 德亨:…… 四福晋拿过德亨放在桌子上的诗集,念道:“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 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女子平静淡泊的声音,守着佛堂一灯烛火,朗诵寂寞多情的诗句,怎一个清冷了得。 德亨听着听着,不由有些痴了。 四福晋看他这样,淡淡的愁绪攀援上眉头: 这个孩子,比卓尔和弘晖两个加起来都要让人操心。 他的心太大了,既能装的下宇宙星空,也能装的下儿女情长,一个人,若是什么都装的下,那可就太难了。 想到卓克陀达,四福晋心下又是一叹,看着玻璃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由喃喃道:“也不知道卓尔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德亨:“……应该是在和月兰姐姐做交接吧?” 月兰被正式册封郡主,不日将出发去准噶尔,按说她本就不属于织造局的人,她直接抬脚走人就行了,但德亨知道了雅尔江阿的立场后,就写信让卓克陀达代替月兰留在织造局,掣肘雅尔江阿。 四福晋忧心:“我还是难以想象,卓尔能做管事的样子,她真能做好吗?当差可不比在府里辖制一两个婆子,有我暗地里给她兜底。” 雅尔江阿可是宗人令,织造局里有多少宗室啊,要她说,让胤禛去,都不一定能掣肘的了雅尔江阿,让卓克陀达掣肘他,光想想就很儿戏。 德亨笑道:“额娘,卓尔姐姐需要历练,她能不能做好,得先做了才行。” “而且,乱拳打死老师傅,别人无招可寻,她才有胜算。我觉着她能行。” 四福晋:“……要是不行呢?” 德亨无所谓道:“不行就不行呗,那帮子大老爷们,还能拿一个小格格怎么样呢?” 四福晋:“你就不怕她把织造局给折腾没了?” 德亨垂眸:“总比拱手送人的强。” 肉烂在锅里,不管织造局怎么折腾,都是宗室内部的事情。 折腾没了正好,重建就是了。 四福晋深深叹息。 这就是德亨让人操心的地方,他说卓克陀达可以乱拳打死老师傅,要四福晋说,他才是这个爱出“乱拳”的人。 谁能想到,被选中断八贝勒一条臂膀的,竟是一位及笄少女呢。 四福晋:“我听说,圣旨送去显王府后,富察太妃眼睛差点哭瞎了。” 德亨勾了勾唇角,又立即压下去,道:“月兰姐姐恐怕要高兴疯了。” 四福晋抚了抚胸口,不确定道:“我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吧?” “庄”字代表了什么,年岁离的又不远,那位太后的故事谁没听说过啊,那是一般女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至少那位太后正经大婚过,而月兰 第202章 满朝皆保立胤禩为皇太子, 让康熙帝感受到了皇权被桎梏的危机,他日夜思量,如何破了这个局。 思量来思量去, 发现,居然只有废太子胤礽能破这个局。 胤礽…… 康熙帝又想到了那一晚帐殿裂缝,和那柄寒光森森的匕首。 康熙帝想说服自己,这都是张明德镇魇的, 让胤礽精神失常,魔怔之下才做出此等行径,但他午夜梦回时,总忘不掉那一晚胤礽亲口承认“是我做的”这四个字。 索额图,朕的太子让你教坏了,你罪大恶极! 还有胤祥…… 康熙帝命道:“随朕去咸安宫看看。” 德亨等:“是。” 这是自胤礽被废以来,康熙帝第一次去看他。 德亨还记得,历史上, 胤祉告发了胤禔镇魇之事后, 胤礽就被康熙帝放出来了,然后很快复立为太子。 可能对康熙帝而言, 那晚太过触目惊心,即便镇魇之案仍旧告发,即便后来胤禛有替他向康熙帝告白,说明自己绝无弑父之心,康熙帝看似心有所触动,但他废太子之心非常坚决, 并没有半分动摇。 所以, 即便过年, 胤礽仍旧幽禁在咸安宫内, 不得出。 那么,康熙帝这会子要去亲自看看胤礽,是有了复立之心了吗? 德亨心下不能不忧虑。他以为胤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如果让他翻了身,德亨不敢想以胤礽的疯狂,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咸安宫在西华门内,康熙帝坐着御辇,德亨、德隆、赵昌、傅尔丹带着二十个乾清门侍卫,和梁九功、李玉一起跟随,从乾清门出,走西宫道,过内务府门,上断虹桥,过武英门,至咸安门,直走了四分之一个宫城。 在武英门门口,德亨看到了哈图尔,康熙帝让停下御辇,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哈图尔忙回道:“回禀皇上,奴才才从武英殿出来,取了往年校注的四经集注,刊印出来,以备春闱之后,供在京学子购买钻研。” 春闱在二月,杏花开时。 上一个春闱之年,康熙帝让油印局那时候还只是礼部下辖的一个小作坊,这两年油印书本供不应求,康熙帝就下令建了油印局,划归胤祉管,哈图尔就特简为油印局总裁刊印了他挑选出来的经注和文章,在学子当中反响出乎意料的好,都是歌功颂德他这个皇帝的。 康熙帝尝到了甜头,便在年前挑选出今年要刊印的书籍和文章、圣训,让油印局多多刊印出来,等春闱一结束,就送去内务府各大书坊售卖。 康熙帝是看不上售卖的那几个铜子儿的,他要的是学子们对他的感恩戴德,和彰显他的文治武功。 李玉将哈图尔手上的武英殿集本拿给康熙帝看,康熙帝大体翻看了一下,道:“照此刊印吧,印与天下众学子的文章,一定要慎之再慎,宁愿不刊,也不要有错漏、不严谨之处,以免贻笑大方于天下,耻笑于朕。” 哈图尔领命应下。 康熙帝挥挥手,御辇重新抬起,在哈图尔的跪安中向着咸安门走去。 德亨和哈图尔对视一眼,跟陌生人一样,若无其事的跟随在后。 明面上,哈图尔是胤祉的人,也就是太子的人,所以,虽然背地里德亨和哈图尔有非常密切的往来,但对外,两人都远着。 咸安门外侍卫林立,层层把守,见到康熙帝后,侍卫领班七十叩首请安,康熙帝让都噤声,不要闹出动静来。 更不可能通报了。 在草原上时,七十和另一个侍卫陈林,一起被康熙帝送给胤礽,换了王彩来。 想也知道,这两人就是康熙帝的人,送去胤礽身边去监视他的,肯定也不得胤礽重用。 现在好了,成了看管胤礽的侍卫领班了。 其他人都留在外,康熙帝带着梁九功和赵昌两人进去。从一瞬间打开的大门里,德亨看到,胤礽正背手站在一株花树下读书。 花树自然没有开花,但绿芽已经新发了,胤礽站在花树下,长身玉立,听到动静后,转身,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眸。 然后,大门就合上了。 德亨垂下头,觉着以胤礽现在这个状态,有非常大的可能,会打动康熙帝。 康熙帝在咸安宫内待了超过一个时辰,说了什么,也只有两父子和梁九功、赵昌两人知道,其他人都一概不知。 但出来后,康熙帝心情没有高昂,但很放松,这一点德亨是感觉到了。 第二日,就轮到德亨休假了。 德亨跟康熙帝请旨,他想去马奇家里看看。 康熙帝还记得富察家的富昌、福保顺和傅宁和德亨交好,如今富察家被皇上问罪,德亨去看看小伙伴,也是应有之义。 因此,康熙帝答应了,但他跟德亨重申:富察一家都有罪,德亨行事要以皇恩为重,莫要失了分寸。 就是警告德亨,不要意气行事,替富察家走门路或者搞一些其他的他这个皇帝不喜欢的。 德亨心道,我可是亲眼看到您跟马奇打架的,马奇都将您的龙袍扯出丝线了,我是犯了多大的糊涂才会替他走门路啊。 而且,马奇都这样了,您都没问斩他,那说明您心里还是念旧情的,等您什么时候气消了,再想着用人了,马奇自然就会起复。 哪里需要我来做什么。 德亨谢恩,然后和德隆去圆明园叫上弘晖一起,打马回京。 三人回国公府一趟,换了行装之后,去了富察家。 富察家一片愁云惨淡,大白天的,门前更是不见一个行人,好似连挑贩都绕着他们家走似的。 德亨来扣门,开门的门房见到德亨他们,立即敞开大门让进去。 德亨三个迈步进门,道:“劳烦你先去通报一声。” 这门房有年纪了,此时就一拍脑门,连忙告罪,让一个小厮陪着,他进去通报。 德亨等等了一刻钟,是住在隔壁院子的马武和僧格一齐带着家中小辈来迎接的。 马奇还在胤禩那里被看管呢,李荣保在宗人府带伽服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家。 如今四家,就只剩马武和僧格两个照看了。 德亨问道:“你们家中还好吧?” 福保顺垂头丧气的,道:“都囫囵在家呢,没有再好的了。” 这还听着像是反话,但却也是事实,马奇做的事儿,够杀头的了,结果只是削职,人都囫囵着在呢,还想什么? 马武也道:“皇恩浩荡,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都听皇上的。” 僧格也道:“是,我等,不胜感激。” 德亨:…… 你们都这么说了,德亨也不好再说其他的,就道:“我能去看看富察夫人吗?” 在马奇的家里,看望的自然是马奇的夫人。 马奇夫人卧床,挣扎起身来见客,看着憔悴的不行。 德亨见此,少不得要安慰两句,但富察夫人担心的不只是马奇和李荣保。 她道:“十三阿哥府上的富察格格那里,我之前亲上门去,没见到人,现在我们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在里面,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我……我老婆子……” 说着说着,富察夫人就泣不成声了。 胤祥府上的富察格格,只是马奇的侄女,大房的庶女,胤祹的嫡福晋富察氏,才是马奇夫人的嫡女。 如今富察家失势,按说,马奇夫人更担心自己的嫡女才是,但富察氏是经过大选正经指婚的皇子嫡福晋,就算富察家失势,也不损她皇子妃的尊荣。 但富察格格就不一样了,她本就只是一个格格,日子久了,要么凭借子嗣,要么凭借娘家家世,可以晋升侧福晋。但现在富察格格还未有孕,胤祥又这样了,富察家又失势了,这可让富察格格怎么过,后宅的流言蜚语就能要了她的命。 所以,富察夫人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她更担心侄女儿。 富察夫人对小辈,真是拳拳慈母心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德亨安慰道:“十三婶是个大度和善的人,她会照看好府上的女眷的。” 马奇夫人泣道:“十三福晋没让我见人,我知是为着格格好,我们家这个时候,不沾上来才是最好的。只是,您不知道格格的为人,她是个爱往心里装事儿的,我去,是想劝两句,让她放宽心,好好伺候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以后少不了她的好日子过,也是告诉她,家里都好着,让她不要忧心……” 大房的僧格咳声叹气的,更增添了一丝羞愧,长揖道:“让二婶操心了。” 富察格格是大房的,是僧格的妹妹,要论忧心,也该是僧格的福晋忧心,长嫂如母才对。 马奇夫人道:“格格是我看着长大的,与你无关,你们爷们自去吧,莫让客人看了笑话。” 德亨忙道:“我这就走了,我已经跟皇上请了旨了,要去看望马奇大人,来府上一趟,就是问问可有要我带的。” 马武和僧格都是一喜,德亨忙道:“字纸什么的不行,带两句话可以,换洗的衣裳和吃食也可带上一些。” 说着,就询问的看着马奇夫人,他觉着,马奇的夫人比僧格和马武两个男人要可靠多了。 马奇夫人先道有劳,然后想了想,道:“春寒料峭的,就捎带一件大氅,一身换洗衣裳吧,吃食上就不用了,想来八贝勒饿不着他。话么,就说家里都好,让他好好在牢里待着。” 德亨:“……没有了?” 马奇夫人点头:“没有了。”只是欲言又止的看着德亨,她知道德亨和胤祥交好,她想托德亨去看看富察格格。 德亨知道她所想,道:“内务府那边,送往各皇子府的春日供奉已经备好了,我托内务府的人,去十三阿哥府上的时候,帮忙问一句吧。” 第203章 胤禩:“天气很快就回暖了, 收毛季很快就要到了,德亨,我想让织造局内部能平平稳稳的, 要是斗来斗去的,最后受损的还是织造局不是?” 德亨凉凉道:“您是怕影响您赚钱吧?” 胤禩:“你不想多赚钱吗?你还要多养一个十三阿哥府,你手上钱再多,也不够花的吧?” 德亨皱眉:“您想多了, 十三阿哥不用我养。” 胤禩再叹:“德亨,我很伤心。” 德亨:…… 胤禩:“我被皇上骂的多惨啊,还被削爵了,也没见你来我府上走一趟,问一问我过的怎么样?你这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啊,你说我该不该伤心。” 德亨:…… 胤禩:“你若是受了四哥的指使,我也无话可说,毕竟, 四哥一向是站在废太子那边的。” 德亨:“您觉着我是能受人指使的?” 胤禩紧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支持我有什么不好, 咱们是自己人,不是吗?” 德亨:“我忠于皇上, 皇上与我有知遇之恩。” 胤禩:“……你敷衍我。” 德亨真诚道:“并不是敷衍你,皇上封了我国公爵位,支持我建造织造局,听我的建议,给月兰姐姐封了郡主爵位……” “还有很多,八贝勒, 你带入一下你自己, 如果当时是你, 你会怎么对我。你会封一个六岁的孩子爵位吗?你会让一个女子去准噶尔行事吗?你会听一个顽童的话, 施行那么多的政策吗?你会点一个孩子,做御前侍卫吗?” 胤禩不语。 这确实是康熙帝的独到之处,事实也证明,康熙帝的眼光不仅独到,还很正确。 如果没有康熙帝的另眼相待,如今的德亨,还住在胤禩府邸前面的小院子里,做一个寻常的十来岁少年呢。 可以说,德亨的今天,都是康熙帝给的。 德亨说康熙帝与他有知遇之恩,那是恰如其分。 千里马,是要有伯乐相看的,否则,也只能做庸碌的槽马。 胤禩:“我确实比不上皇上,但我看你是和皇上看你一样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德亨:…… 胤禩见德亨油盐不进的,就缓声道:“德亨,你不支持我没关系,但我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的绊脚石。哪怕你中立呢,朝堂上也有很多中立的,你谁都不帮,也不要专门针对我,好不好。” 可以说,胤禩很低声下气了,这让德亨很好奇,问道:“如果我一直给你使绊子呢,你会怎么做?” 胤禩定定的看着德亨,然后垂下眼眸,摩挲着茶盏不说话。 德亨明白了,既然是绊脚石,自然要挪开了。 德亨道:“那你我各退一步,我不给你使绊子,你放过雅尔江阿,就让他待在织造局吧。” 胤禩立即拒绝道:“不可能。雅尔江阿在宗室里很有威信,他还很会赚钱,我不能没有他。” 德亨:“我要纠正一点,如果没有我,宗室根本不会有织造局,雅尔江阿也根本不会赚钱,是我在给他出主意,让他赚钱。” “如果没有我,雅尔江阿对你来说,跟其他的宗室没有什么不同。” “你总说我不帮你,那你每年从织造局拿走那么多不属于你的分红,我和衍潢可有说过什么。我将原属于范氏的掌柜借给曹寅,替他经营东洋铜锭生意,从太子手上夺得份额,最后是进了曹寅的口袋,还是进了我的口袋?江南的油印书坊我就不说了,你派去粤海关的奴才,在广东犯了事儿,也是我大舅替你摆平的……” “如果这都不算帮,我还要做什么,才算是帮呢?” 胤禩:“……你都知道。” 德亨:“我当然知道。” 德亨扭头看着紫檀雕花的屏风,幽幽道:“你是知道的,四贝勒待我是跟弘晖是一样的,我叫他阿玛,我做的事儿,他都是知道的,他虽然不赞同,但也没在这个时候拿这些事儿攻讦你,你刚才那样说他,我替他很不值。” 胤禩:“我也没说什么?” 德亨控诉道:“你刚才说我四阿玛是废太子的狗,还挑拨离间我们的父子感情,我听出来了,你不用掩饰。” 胤禩扶额:“要不要我跟你道歉?” 德亨:“不用。总之,你我之间,没有谁欠谁,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 胤禩失笑:“这可真是孩子气的话,我何时说过你欠我了?以前那些事,我都是随手而为,做的时候,并没有想着以后挟恩图报,你要是这样想我,可就是看轻我了。” 德亨脸有些发热,他的确是这样想的,此时被说破了心思,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前也说过会报恩的,我还记得呢。” 胤禩垂眸笑笑,道:“不必。” “那么,以后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德亨点头,两人算是有了默契。 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胤禩:“……可以。” 德亨松了口气,走到门口,似是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胤禩欲言又止的。 胤禩刚想要问他怎么了,他就转身走了。 倒是让胤禩奇怪他刚才想说些什么。 弘晖和德隆看望马奇很快,已经在贝勒府倒座房这边等着了,见到德亨出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出了贝勒府大门,弘晖问道:“怎么说了这么久,你再不出来,我和德隆就要去找你了。” 德亨叹道:“他让我支持他,我拒绝了,他让我不要给简王叔使绊子,我也拒绝了。” 弘晖:…… 德隆嘟嘟囔囔:“我阿玛连月兰姐姐和卓尔都对付不了,他也太没用了。” 德亨心中一动,雅尔江阿,真的对付不了月兰和卓克陀达吗? 但不管怎么说,来胤禩府上这一趟,德亨算是收获颇丰。 饵已经抛出去了,就在离开的时候,德亨故意欲言又止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聪敏的人往往多疑,德亨可以确定,胤禩一定会好奇他想说但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的。 接下来,他会继续撒饵,吸引胤禩上钩。 希望能一切如他所愿。 胤礽是绝对不能复立的,胤礽好了,德亨就不会好。 而且,胤礽是注定会被废第二次的,那为什么不一废到底呢? 现如今,最不希望胤礽复立的,恐怕就是胤禩了,如果太子复立,那还有他什么事儿。 现如今,能和胤礽斗个你来我往的,只有八爷党了。 德亨真心希望胤禩能给力一些,能将胤礽踩死翻不了身。 …… 都到了长安街了,德亨三个决定去显王府看看衍潢和小狸奴。 小狸儿已经满两个月了,眼睛也已经能看得到色彩了。 他穿着绣莲花和五蝠的大红肚兜仰躺在炕上,跟个翻了肚皮的小乌龟一般,“啊”“啊”“啊”的划拉着四肢要够眼前的彩球,瞧着十分的好玩儿。 衍潢身穿月白色的套头毛衣,配石青色撒腿长裤,脚上及拉着针织羊毛粗麻混合钩织的室内家居脱鞋,要是没身后那条辫子,直让德亨恍惚他回到了三百年后。 而衍潢,就是青春洋溢又温润如玉的高中生,或者是大学生。 毕竟,衍潢虽然才十八岁,就已经做父亲了。 弘晖和德隆的眼睛在德亨和衍潢身上转个不停,衍潢身上那件毛衣他们可是太眼熟了,跟之前德亨穿过的那件一模一样。 衍潢见德亨一手拎着一只小彩球逗小婴儿,眼睛时不时的就要瞟他身上的毛衣一眼,就笑道:“听说你也有一件?什么时候穿了我看看?” 德亨嘿嘿笑道:“在圆明园里放着呢,天暖和了,我觉着热,就没穿回来。” 德亨说是在圆明园放着,那就是他经常穿了,这让娜依嘎很高兴。 娜依嘎才出了双月子,整个人看着珠圆玉润的,脸蛋红润有光泽,一看就是产后恢复的很好,此时她笑道:“我再给你织个马甲,织的薄薄的,还能再穿一个月。” 弘晖和德隆顿时恍然,原来那件毛衣是娜依嘎给德亨织的。 弘晖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他还记得,他第一眼见到这件毛衣的时候,他问德亨谁给他织的,德亨说是纳喇氏身边的大丫鬟给他织的。 弘晖信了, 呵,这个骗子。 德隆也用看骗子的眼神看着德亨。 德亨忽略了两人的眼神,忙拒绝道:“可不用了,劳心费神的,你刚生产完,还要照顾小狸儿,要注意修养。” 娜依嘎看了衍潢一眼,似有无限娇羞,道:“那等入秋了,我再给你织一件,你冬日里穿。” 德亨去看衍潢,衍潢就道:“就织一件跟我一模一样的。” 娜依嘎:“好。” 那啥,对这两人,德亨真是没眼看,他背过身去,拿着小球专心的逗小婴儿。 弘晖和德隆也都有志一同的去看小婴儿,然后,小婴儿无差别的呲了三人一身一脸。 小婴儿“咯咯咯”笑了起来。 三人:…… 娜依嘎哈哈大笑,忙叫乳母进来收拾,衍潢也憋笑带三人去洗漱换衣。 趁着换衣的空档,德亨见弘晖和德隆都在另一边,就跟衍潢悄声道:“皇上很有可能有了复立太子的心思。” 衍潢神情顿时一凛,然后又缓了下来,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德亨:“……七八分吧。” 衍潢:“什么时候的事。” 德亨:“就昨儿的事,皇上亲去咸安宫看望太子,两人相谈甚欢。至于复立,我猜的,谁都没说。” 第204章 托合齐会饮案和咸安宫大火同时爆发, 康熙帝让衍潢和椿泰两个铁帽子王同时会审,查明后,将托合齐、耿额处斩, 其父母家眷阖族没入辛者库为奴,梁九功幽禁,凡有所牵连的,削爵的削爵, 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只是,康熙帝再不提复立胤礽为皇太子之事。 咸安宫大火终未查明到底是何人指使,只是,康熙帝似是认定了,此事与胤禩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对胤禩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废太子一党大受打击, 八爷党甚嚣尘上, 即便康熙帝不待见胤禩,但似乎, 胤禩就是下一任皇太子,已成定局。 就算不知后来事,德亨在康熙帝身边,也能看的出来,康熙帝仍旧没有立胤禩为皇太子的心思。康熙帝现在隐而不发,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先前, 西藏六世□□喇嘛仓央嘉措圆寂, 西藏的僧人就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以康熙帝和拉藏汗为首的, 因为康熙帝废黜了仓央嘉措的六世□□之名,所以,他们选择重新选立六世□□喇嘛,但另一派僧人,则去寻找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立为七世□□。 如今两年过去,灵童已经转世出生,西藏僧人已经出发去寻找了,拉藏汗自然要采取措施,来保住自己宗教方面的权威。 所以,他立了一个叫做波克塔的幼童为□□喇嘛,意图凝结西藏僧人。但仓央嘉措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不光是大部分西藏的僧人,就是青海等地诸蒙古台吉们也是不服,报到了康熙帝这里。 康熙帝便派遣了朝中官员入西藏查看,现在,查看的结果传回来了。 拉藏汗和□□呼图克图都说波尔塔就是真的□□喇嘛。 虽然是康熙帝派遣的人去查看,但这个人传回来的话,真假难辨,经过大臣们商议之后,找了个波尔塔年幼的借口,将册封之事往后推数年。 至于这个数年是多少,没说。 符合什么样的标准才能册封,也没说。 总之,就是个推脱的借口而已。 但不管这个数年是多久,总归是要册封的,而且,不止是因为此事,青海诸蒙古台吉和拉藏汗有了龃龉,为了不做瞎子聋子,也是为了调节纷争,康熙帝决定派遣礼部侍郎赫寿前往西藏,协同拉藏汗办事。 赫寿和月兰同日出发,月兰去吐鲁番,赫寿去西藏,两人同路,然后,赫寿需听命月兰行事。 出发之前,月兰需先回京正式行受封礼。 月兰受封这日,也是辞行之日,德亨特地请假去为她送行。 德亨和衍潢,一直将她送出古北口,看她出口,才止住脚步。 送走月兰,两人在古北口街道上随意走走,因为送行郡主,这古北口的街道都肃清了,官兵正在撤离,商铺店家大门仍旧紧闭,所以,现在街道上冷情的很。 几乎没有人。 德亨道:“应该让百姓来给月兰姐姐送行的,那样更热闹些。” 衍潢:“这里鱼龙混杂,容易出乱子,人少,事端就少。” 德亨点头,认为衍潢说的对。 走到药王庙前,德亨停下了脚步。 衍潢随之停下,也抬头看着庙宇上书写着“药王庙”三个字的牌匾。 德亨道:“去年北巡,我在古北口住了两夜,第一夜,就在这药王庙后门,我偶然遇到了废太子奶公凌普在逼迫良家子,要么将儿子送去伺候废太子,要么献上全部家当换儿子。那个良家子,选择献上全部家当,换儿子。” 衍潢:“可怜天下父母心。” 德亨:“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不知道还要忍受这样的太子到什么时候。” 衍潢:…… “如今,太子已废,无需忍受了。” 德亨垂下眼眸,良久,道:“是,太子已废,而且,再也复立不起来了。” 衍潢:…… “他烧的并不严重,但后续并发症很严重,御医说,若是入夏之前不能止住溃脓,他的两只手,很可能要废了。” 衍潢:“哦。” 德亨:“皇上要处死咸安宫所有的奴婢。” 衍潢:“听说了。” 德亨看他一眼,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闷闷不乐。 衍潢叹道:“你不会又做了什么吧。” 德亨摇头,道:“我不敢,皇上很生气,一直在暗中揪出那个放火的人,我一点都不敢动,就怕露出什么异样,让他发现了。” 衍潢:“可是据我所知,咸安宫的奴婢一个都没死。” 德亨:“是康亲王椿泰,他跟皇上说,如果要找幕后主使,还要从伺候的奴婢身上下手,留着她们的命,说不定会有大用。皇上就同意了。” 衍潢笑笑。 德亨又小心看了他一眼,继续盯着脚下走。 衍潢笑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德亨将头摇成拨浪鼓,连连道:“不,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衍潢呵呵笑了起来,笑的德亨恼羞成怒:“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衍潢笑道:“我也很惊讶。我只是派人跟那个女孩说了两句话而已,谁知道她竟如此大胆,想要了人家的命呢?” 德亨惊疑:“只是说了两句话?你没有…下命令?” 衍潢:“我就下了一个命令,就是不让人轻易出来,他出来的阻碍越大,后续才更方便布局嘛。” 康熙帝释放胤礽之前,跟大臣们说了很多玄玄乎乎的话,比如他夜里做梦梦到太皇太后和孝诚仁皇后啊,比如有风盘旋在他车驾前啊,比如…… 那现在也可以弄一些不吉祥的事情出来,表示上天不愿意释放废太子嘛。 衍潢的本意是这个,但谁知,事情发生之后,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衍潢之所以知道衡大妞这个人,是德亨跟他分享春围诸事时,告诉他的。 衍潢在德亨跟他说,康熙帝有可能会复立胤礽时,就开始密切关注咸安宫中的一切。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很难。 然后就得到了康熙帝要内务府总管海章从南海子调拨宫女去咸安宫伺候的消息。 一听到南海子、宫女这样的词,衍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衡大妞。衡老爹和衡大妞是海户,他们父女两个,除了南海子,哪里也去不了。 衍潢最开始也没想做什么,他就是想顺势安一个人在咸安宫,以备后手。至于这个后手是什么,衍潢当时就没想过,顺手而为罢了,现在,也不必想了。 为防衡大妞不愿意,衍潢还特意准备了两个问题,让派去的人问她。 问:你想报仇吗? 意料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衡大妞回答:不想。 毕竟是太子,就算是废了,那也是曾经的太子,现在还是皇帝的儿子,衡大妞不想、更不敢有报仇的念头。 而且,她一直有涂德亨给的药膏,脸上并没有留疤,相比于以前吃不饱的日子,她现在留在胤礽在南海子的宫殿中,至少吃穿不愁,父亲也能在这里打杂,混口饭吃,父女两个都很满足。 衍潢预料到了,所以,他准备了第二个问题。 问:你想报恩吗? 衡大妞:…… 人就是这样,可以没有底线,但一定会有羞耻心。 衡大妞固然是个奴婢,更没有多么高尚的情操,但基本的羞耻心她是有的。她或许心里并没有想着报恩,也不打算报恩,但“我不想报恩”这样的话,她是一定不会说出来的。 说出来,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白眼狼了。 羞不羞啊! 衡大妞戒备问道:“你们想要我怎么报恩?” 来人:“你先入宫,再听令行事。” 衡大妞:“我不想去,你们会拿我和我爹怎么办?” 来人放狠话:“贱命一条,你们还想怎么办?” 衡大妞心下畏惧,嘴上答应了。 等海章来挑人的时候,她故意往后躲,想不被挑选上,这样就不是她的错。但她想多了,既然都有人找她说话,让她入宫了,那她就一定会被挑选上。 于是,衡大妞就这么入宫了。 然后,入宫没几天,就有一个侍卫告诉她,让她想法子让废太子出不了咸安宫。 其实这话传的有误,衍潢的原话是:想法子不要让废太子轻易出咸安宫。 等传到衡大妞这里,就变成了:想法子不要让废太子出咸安宫。 衡大妞就是个没有踏出南海子半步的奴婢,她能想到什么法子不让胤礽出咸安宫啊。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放火,这是她老爹做过,并且成功化解了他们父女困境的事情。 衡大妞从小就烧火,烧火是个技术活,她知道怎么能让火烧的又大又快。 咸安宫火蔓延的太快了,海章想从是否有火油的痕迹、是否从多处起火等方面下手,然后从火油的来处、放火的人上顺藤摸瓜的一路查下去,总能查出些什么,然后就可以跟皇上交差了。 但不管他怎么查,都没有查到火油的痕迹,也确定,只有一处起火源,就是胤礽的卧榻处。 这你还让海章怎么查啊,不管怎么查,都是意外。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衍潢也吓了一跳,他只是不想让胤礽那么顺利的出咸安宫,比如吃坏了肚子啊,比如夜里窗子开了,受了风寒啊,再比如,脚下踩个石子儿,崴了脚啊,你就算放火,烧一烧厨房,烧一烧柴火垛,那也是一个不吉的信号啊。 我没想要废太子的命啊! 而且,衍潢也没想到,当天晚上胤禩同样动手了。 巧合,太巧合了,衍潢觉着,这都是天意。 连老天爷都不想胤礽复立皇太子。 第205章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 也是为了向皇父表忠心,胤祥随扈春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用力, 恨不能十二时辰都守着皇父。 看的胤禵时不时的就要讽刺两句:显什么能耐呢?! 若是以往,胤祥必要回击,但现在,胤祥只是好脾气的笑笑, 不仅不以为忤,还要和胤禵表现的兄友弟恭的,一派和乐友爱的气氛,倒是将胤禵吓的离他远远的,再不敢招惹。 胤禛这个做哥哥,一会对十三弟如今的处境暗自忧心不已,一会又对十四弟的幼稚暗自咬牙切齿,只他面上平静不显, 恐怕是无人知道他内心已经演绎了一场又一场兄弟大戏了。 德亨是纯靠猜的。 先前, 康熙帝评价说这个四儿子,从小喜怒不定的, 自那以后,胤禛就都改了,改的泰山崩于跟前面不改色,只是,和胤禛生活久了,你就会发现, 他面上是不改颜色, 但当他内心波澜骤起时, 他的一些小动作还是能暴露他的内心和喜恶的。 比如, 胤禛有一个小习惯,他在内心有波动时,就会不住的揉搓手指,揉搓手指的频率,表现他波动的程度。所以,他的手指上,一般会戴着扳指。 没错,胤禛笃信佛法,他自己修佛更是身体力行,手腕上也是戴有念珠的。但当他有了情绪波动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不是去数念珠,而是去揉搓手指或者扳指。 微小之处见波澜壮阔,就是不知道胤禛自己有没有发现这么个不同之处。 反正德亨是不会提醒的。 胤禛箭法是真的不行,表演了一次,让康熙帝侧目摇头不已,私下还嘱咐他回去好好练练,好歹不要丢了面儿。 胤禛只好郁闷的答应下来。 孝顺的德亨偷偷给他搞来一把最轻便准头最稳定的俄罗斯火枪,让他打火枪。 然后,不仅一只野鸭子都没打着,火枪后坐力还震伤了他的手腕,让他一拿笔就发颤,笑的胤禵差点从船上掉水里去。 德亨一边给脸黑如锅底的胤禛热敷手腕,一边小声不满道:“十四阿哥怎么回事,他有空就去多打几只野鸭子献给皇上,做什么总是跟自己的兄弟过不去。” 胤禛冷笑道:“打野鸭子有什么意思,踩坏自己的亲兄弟才有意思呢。” 德亨忍不住看了胤禛一眼。 或许这一眼的八卦意味实在是太浓了,引得胤禛瞪了他好几眼,警告道:“你再在心里嘀咕爷,爷就将雪女的毛都拔了。” 南海子离京不远,雪女一时在京,一时在南海子,飞去哪里,全靠它喜欢,如今京中之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只白鹰,偶然见了,也不会去打它,反倒津津有味口耳相传,相当有名。 德亨听到胤禛这样孩子气的话,脸颊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张了张口,道:“……您真是童心未泯。” 胤禛用眼尾扫他,哼声吩咐道:“揉一揉……你没吃饭啊…嘶” 德亨见胤禛疼的脸稍都白了,只好讪讪放松力道,轻轻的揉捏。 胤禛好面子,若是好的时候,他会开口讽刺你,这个时候,你要接准了信号:这不是真的在对你不满,这是他在表达亲近的方式。 相反,你要是以为他是真的在讽刺你,请罪或者反唇相讥,这才是正的得罪了他,让他不高兴。 但若是你真的将他得罪了,或者意识到你是在故意找他麻烦,他嘴上不说,只是用杀人的视线将你千刀万剐。 唉,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回程,驻跸南苑时,德亨查看自己囤积的信件时,拆出了一封温恪公主与他的来信。 德亨些许奇怪。 对温恪公主,两人并不熟络,只做事,不交谈,但两人感情其实很好。就是那种虽远隔万里,在佛前祈福,我会为你上注香的这种熟悉的陌生人间的情义。 这是两人第一次通信。 信上,先是再三问候德亨和他的家人,祝福他们都安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提及,她听说兄长十三阿哥随驾春围,不胜欢喜,她如今已有身孕,不方便请旨回京探望,知道德亨与十三阿哥有些交情,且是心软厚和之辈,便委托德亨闲暇时,言语开导兄长一二,莫让伤怀,需加振作,无限感激云云。 其他都好说,德亨抚摸着“有孕”二字,心下一阵异样闪过。 对一个孕妇而言,从小相依为命兄长的遭遇,委实有些太过揪心了。 德亨想了想,去找到了胤禛。 因为康熙帝咳嗽了两声,胤禛如临大敌,一直在御前伺候汤药,直到皇父歇下了,他才离了御前。 德亨将温恪公主的信拿给胤禛看,胤禛道:“八公主有心了,”又叹道,“明明我等才是她可倚靠的兄长,遇事,她不来找我等,倒是相托你这个小辈,可见,你日常所为,实得人心,”再奇怪问道,“你按她所说行事就是,做什么特地拿给我瞧?” 德亨道:“信上说,公主遇喜已经有两个个月了,不知道皇上那里有没有得到消息。” 胤禛道:“只是有孕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德亨:“这可是喜事,若是公主有请安折子,总要说上一句吧?” 胤禛挑眉:“你翻来覆去的,到底想说什么?” 德亨:“我怕翁牛特部的人势利眼,听说了十三叔的事情后,对公主不好,现在公主有孕,若是再听了什么闲言碎语的,岂不是糟心?孕妇心思敏感,若是郁结在胸,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孩子,都不会好。” 胤禛:…… 德亨再道:“但若是皇上能赐下保胎御医就不一样了,这样皇阿哥是皇阿哥,公主是公主,有皇上赐下的御医在,翁牛特部的人肯定还会如以前那般侍奉公主。” 胤禛一拍桌子,面沉如水道:“翁牛特部的人敢怠慢公主!” 德亨火上浇油:“有什么不敢的,寻常人家结亲,亲家遭了难,嫁进这家的媳妇还要遭婆婆白眼呢,更有甚者,休妻、病妻、甚至是杀妻的都有呢。” 胤禛斜眼他:“仓津不敢的,你这话过了。” 德亨:“作为娘家人,我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而已,并不是说人家就一定会这么做。只是言语如刀,公主是心细如发的女子,如今又有了身孕,不得不防。但您若是去御前跟提一句,也是您作为兄长的友悌之情不是?皇上听了,只会更高兴的。” “十三叔和两位公主,也会对您感恩戴德的。” 胤禛倒是没想让兄弟和妹妹感恩戴德,但“友悌之情”这四个字着实打动他,就道:“如此,我便勉力为之。” 德亨忙上前拍马屁殷勤伺候,笑嘻嘻道:“我就知道,找您一定能行。” 胤禛倒没自大自负到以为这事儿真的只有自己能做,他道:“你自己派两个太医去翁牛特给公主养胎也是能行的,你说与我听,是想我得好儿,若这事儿果真能做成,你想要什么赏,尽管开口。” 德亨先道:“我自己派的哪有皇上派的御医有派头儿,这是皇家的体面,公主的荣宠,哪是能比的。”又讨好道:“您手上那副唐朝周昉的《仕女簪花图》我很喜欢……” 话未说完,胤禛变了脸色,截口道:“我也很喜欢,你想都别想。” 德亨不服气:“刚才可是您说的,‘尽!管!开!口!’” 胤禛:“你换一个。” 德亨坚持:“我不换,我就要这个。” 胤禛怒道:“你是不是讨打,爷让你换一个,要不然就什么都别要了。” 德亨也怒了,不依道:“你你你你…你这是说话不算话。” 胤禛冷笑:“跟你小子,爷讲什么算话不算话的,你过来……” 德亨大叫一声:“我不!”然后就跟狗撵兔子似的撒腿跑了。 气的胤禛在后面直道“逆子”,让看到听到的侍卫们直咂舌,这位德公爷瞧着不像是亲戚,倒像是四贝勒的亲儿子。 胤禛并没有一下子就去康熙帝面前说要给温恪公主派养胎御医的话,要不然他没法说他是怎么知道。 他先去胤祥那里走了一趟,问他可有收到妹妹的来信,胤祥有些摸不着头脑四哥问这话的目的,他实话实说,过年的时候收到过问候的信件,然后就没有了。 胤禛心下复杂不已,看来,在温恪公主心里,小小年纪的德亨,可比自家哥哥靠谱多了。 胤禛告知胤祥道:“温恪有孕了。” 胤祥先是一喜,继而黯然道:“是我没做个好哥哥。”他没问胤禛是怎么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的,他已经学会不问多余的话了。 胤禛:“你可有信件给她?” 胤祥想了想,摇头道:“她既没跟我说,我就当不知道好了。” 胤禛:…… 胤禛:“那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胤祥再摇头,道:“她在翁牛特部安心过日子就行了。” 相比于胤祥这样,德亨就显的事儿太多了,但也,细心太多了。 细心又温情,只要想起他,就让人心里热乎乎的。 并不是胤祥不在意温恪公主,相反,若是可以,胤禛相信,胤祥是愿意替妹妹去死,但是,人活着,不只是生与死。 胤祥这里没信件,胤禛就去理藩院,问可有蒙古公主请安折子。 同样也没有。 胤禛思来想去,找出这两日收到的卓克陀达给他的请安信,然后找会模仿笔迹的师爷在另页上给改了几笔,添上了温恪公主有孕的话。 胤禛心下再次叹息,这怎么就是个女儿呢,这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啊,现在就可以替阿玛分忧了。 不过,女儿也不错,女儿有女儿的好处,还可以当儿子使唤。 第206章 康熙帝一回到畅春园, 就看到了罗列在案头尺高的奏折,全部是朝中大臣们保奏胤禩为皇太子的。 似是看康熙帝复立胤礽为太子的念头彻底打消了,朝中大臣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国朝不可无储君, 尤其是在康熙帝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的情况下,更加要在老皇帝神志还清醒的时候,确定下储君之位,才是国祚永长之法。 这是满洲八旗王公以及满洲著姓勋贵们的普遍想法, 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汉臣也不是没有发言权,但只有头部的几位阁老有发言权。 若是在最开始废太子的时候,他们当中还有些人心痒难耐的话,等见到左副都御史劳之辨,因为康熙帝露出复立胤礽的意愿,就上疏保奏废皇太子,被康熙帝说:“劳之辨将朕之意作为己功,行事甚为奸诡, 着革职, 交刑部责四十板,逐回原籍。”时, 便再无发声。 就连附议保奏胤禩为皇太子的王鸿绪,都寒心不已,由有所言,变作沉默寡言。 以至于康熙帝下谕旨责令汉大臣,说:……乃九卿会议时,但一二人发言, 众俱唯唯。其汉大臣、则必有涉于彼之事, 方有所言。若不涉于彼之事, 即默无一语……生人杀人, 乃朕之权,彼焉得操之……平时读书,至临大事,竟归无用,则所读何书,所学何事耶。王鸿绪、李振裕……蔡升元……杨瑄……俱著原品休致。 这下好了,户部尚书王鸿绪,礼部尚书李振裕,内阁学士蔡升元、杨瑄都修致回家了。 康熙帝口口声声说什么“朕向待大臣,不分满汉,体恤包容”,等到了说话的时候,咱们附庸你的意思,你打人板子,革职,发回原籍,好吧,咱们闭嘴,你又嫌咱们当摆件 那你到底要我们如何呢? 都说伴君如伴虎,汉家臣子伴这胡人的皇帝,当真是里外不是人。 估计,这也是像是李光地、张玉书、陈廷敬这些臣子们,平时行事谨慎小心,只知唯唯之故。 这回,连唯唯都有错了,他们站在这个朝堂上,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要德亨说,纯粹是这些汉臣们的偏见,觉着他们站的地方不是汉家的朝廷,心里有疙瘩所致。 他们只看到了一个劳之辨此人就是之前因为江浙两广地区有百姓向海外走私粮食,就建议康熙帝干脆关闭海关,这样就不会有海上走私的那个因为一道菜做坏了就要掀桌子的短视迂腐无知的家伙却没看到,有多少八旗王公、高官子弟因此被削爵、罢职、打入辛者库为奴。 怎么着,皇帝打杀这些八旗子弟就是处理自己的家事,打一个不知所谓的朝廷蛀虫就是打了你们的脸了? 道理呢?! 劳之辨是掀桌子,你们就是干脆饭都不吃了,是不是? 也难怪乎康熙帝会生气了。 汉家臣子们集体默声,但满清的这帮臣子们,则是拿起了汉家“无后为大”这一套,开始逼迫皇帝立皇太子了。 以佟国维为首的八爷党们,开始再次上书康熙帝,立胤禩为皇太子。 康熙帝的做法是,将佟国维当朝大骂一顿,骂的佟国维要以死明志。 康熙帝当然不会让人死,他道:“朕若诛尔,似类沽名。朕今断不诛尔,其坦怀勿惧。但不可卸责于朕躬。观尔迷妄之状,其亦被人镇魇欤。” 你个老家伙,朕看你是被镇魇了,才这么冥顽不灵。 然后,康熙帝将额驸舜安颜革了额驸爵位,让他和他祖父佟国维回家一齐养老去了。 这事儿还没完,紧接着,康熙帝揪着一次国宴时,排座位的事情,借题发挥。 说五旗诸王,不念他这个做皇帝的好,只知道结交匪类,“于朕诸子间,肆行谗谮,机谋百出,凡事端之生,皆由五旗而起。” 皇子们人品贵重,并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却越发肆无忌惮,任性妄为,“人情若此,朕深为愤懑”。 还有,列席而坐,为什么朕的皇子们座位反倒在你们的下面。 以前朕最高只给皇子们封贝勒爵,是因为朕“良恐幼年显贵,或至骄侈恣意而行,故封爵不踰贝勒。”这是朕在激励他们用心向上,不是说他们位低,不如你们,才列席在你们之后。 而且,朕的儿子文武相继,品行也好,反倒是你们“承袭诸王、贝勒、贝子等,日耽宴乐,不事文学,不善骑射,一切不及朕之诸子……” 现,封胤祉、胤禛、胤祺为亲王,封胤祐、胤礻我为郡王,胤禟、胤祹、胤禵为贝子。 封和硕荣宪公主为固伦公主,授吴尔衮为固伦额驸。 因为去年年底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多且重,康熙帝的身体时好时不好,总没个消停,加之女儿娜依嘎即将生产,荣宪公主和端敏公主及其额驸,都随驾回京。 冬月里,就是德亨和胤祄等从热河行宫回京,去胤祥府上看望的前后,康熙帝病重一次,荣宪公主在皇父前亲自侍奉汤药,日夜守护,让康熙帝大为感动。 那个时候,儿子端来的汤药康熙帝是不敢喝的,但女儿守护就不一样了。 老爹,总比兄弟更疼女儿的。 所以,这次皇子晋封,荣宪公主是所以公主当中,唯一受封固伦公主的。 圣旨已下,礼部和宗人府可以准备起来了,待择吉日,俱行册封礼。 年长皇子们都晋升了,原先的光头阿哥们也有爵位了,唯独胤禩和胤祥,康熙帝没做提及。 现在代替雅尔江阿管着宗人府的鄂飞不敢发言,谁都知道,这是康熙帝在敲打,以及分化胤禩和宗室铁帽子王们的势力。 而且,康熙帝还是在胤禩不在京的时候分封诸子,很有打脸不留情面的意思,也是打定了一锤子将事情做成的主意。 不容反驳,不容置疑。 朕给,你就受着,朕不给,你也要不去。 这就是君命。 直接晋封为亲王和郡王的,不只是爵位晋升了,随着爵位提升的,还有所辖的八旗兵丁人属。 比如说,按例,贝勒所辖佐领人属为6个,晋封亲王后,所辖佐领人数变作20个,晋封郡王的,所辖佐领则是变作12个。 贝子的要少,但现在康熙帝是有意加恩于皇子,所以,贝子成例与贝勒同,仍旧是6个,然后给贝勒加庄园和内府户丁数目,将贝勒的分拨给提了上去。 这些佐领,全部从下五旗中分拨,皇帝所领的上三旗,除了某个特殊的之外,其他一个都没动。 现在,要从下五旗中一下子分拨出138个佐领,可近些年滋生的人丁佐领,并没有这么多,那怎么办呢? 好办,前些日子不是削爵了好些个王公吗,他们的爵位没有了,手下的佐领自然也要交出来,若是还不够,还有许多“招致匪类”的铁帽子王呢,现在,都给朕吐出来吧。 这还只是五旗旗分佐领,除了将五旗子弟分拨给诸王,还有包衣佐领的增加,这些按说要从上三旗分,这回除了上三旗,还要从下五旗的包衣佐领分。 除此以外,新封诸王还有内府庄园和户丁的增加,不仅仅是增加的钱财,更重要的,是人才等人力资源。 而这些,大大增加了诸位成年皇子的实力。他们不仅可以分割下五旗势力,还拥有了与胤禩一争的实力。 八旗势力,因为康熙帝的分封诸子,重新洗牌了。 除了加封诸皇子外,康熙帝还做了两个举动,让诸王、宗室及满朝文武尤其是著姓勋贵们躁动不已。 一个是康熙帝从自己所领的正白旗中分拨了两个佐领给德亨,第二个是革了雅尔江阿的宗人令职,立嫡三子永谦为世子。 对雅尔江阿,众人都很好理解。 康熙帝就是在对雅尔江阿不满,革他的职,分他的权,从而起到打击胤禩的目的。 看来,康熙帝的确是对雅尔江阿这个侄子很不满了。 雅尔江阿也确实很受打击,他没想这么早就立世子的,永谦很好,但他嘱意的世子一直都是德隆,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德隆立下功勋,或者等他立下功勋,再求康熙帝立德隆为世子的。 现在,事已至此,给雅尔江阿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 雅尔江阿在承德,给康熙帝上了谢恩折子,折子里,他并没有提革职的事情,现在,宗人令这个职位,对他可有可无。 在折子里,雅尔江阿先浓墨重彩的谢皇父册封永谦为世子,然后涕泪请命,将自己所领的镶蓝旗1佐领1包衣佐领2庄园100户丁分给德隆,好让他以后能有安身立命之基。 康熙帝看着雅尔江阿的谢恩折子满意不已,然后将雅尔江阿给德隆所请翻倍,下旨让德隆分府,另过。 德隆,这个简王府嫡长子,从此就是个拥有2佐领2包衣佐领5庄园500户丁的闲散宗室子,不属于简王府了。 但他从简王府分出了大笔的人属和资产、金银,简王府势力,收缩了。 之外,像是点衍潢的庶兄成信为新的銮仪卫使在托合齐伏诛之后,隆科多成了新的步兵统领这样的小事就无人在意了。 但衍潢闻弦歌知雅意,按照辅国公之例,从显王府所属中,分拨出佐领和田庄、金银给成信,让他立府另过去了。 这对成信来说大受打击,他、他虽然是哥哥,但他真的,很想留在王府吃弟弟的,真的,他不想立府单过。 他还没有嫡福晋呢啊啊啊啊! 以及,康熙帝特封卓克陀达为和硕郡主。她与荣宪公主一样,在此次晋封中,皇孙女当中的独一份儿。 但无人在意成信、卓克陀达他们,让大家侧目的是德亨。 第207章 康熙五十年正月十五, 上元节。 瓮山脚下昆明湖畔,坐落着一片以三层石楼为中心的小小园林,名为小园。 小园中心建筑被这里的百姓叫做石府, 不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姓石,而是这是一座用砖石建造而成的建筑。 除了建材,石府的外形还特别的 与众不同。 百姓们不愿称之为怪异,因为住在这里的主人很慷慨大方, 也很仁和,他们都很喜欢。 石府与其说是住人的屋子,倒更像是一座城堡,它屋顶上有不只一个尖角,屋前有宽阔幽深的门洞和高高的台阶,左右转角不是直角,而是圆弧形状的柱子,抬头望去, 是一个又一个黑洞洞的窗户, 没有前院,没有后院, 和百姓们日常所见的四合院完全不同。 但这里的百姓们仍旧变着法子的夸赞这座面貌迥异的府邸。 围着这座府邸,建了联排屋舍,也是形态各异,与一些花花草草,组成了一座园林。 据说这里的主人想了一晚上,给这座风格异类的园林起了一个名字, 就叫做“小园”。 小园虽然名字叫小园, 面积着实不小, 东西面宽超过二十丈, 南北纵长超过三十丈,引瓮山泉水蜿蜒穿园而过,直入昆明湖。 小园的主人并不忌讳周遭屯、村的百姓靠近,正南靠东的一片空地,就被百姓随意占了,开辟出来一个小小集市。 一个是大家伙儿做买卖,一个是跟建造小园的工匠和劳役们做买卖。 毕竟,做活,是要吃饭的。 现在小园早就建好了,这个集市规模倒是越发大了,不仅附近百姓来交易买卖,还吸引了京城的公子哥儿们过来打野趣儿。 这里虽然没有庙,但今儿十五上元节,集市上比赶庙会还热闹。 因为这里的主人特地让人搭了高高的戏台子,请了荣喜班来此连唱三天大戏,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灯节。 小园内也是张灯结彩的,屋檐、树上、花枝上,凡是能挂灯的地方,都挂上了灯笼,等到夜里时,这些灯齐齐点燃起来,一定是灯火辉煌的气象。 但这园子的主人却是不在主屋这边,而是在离主屋有一段距离的西北角偏僻处。 这里栽植有一片竹林,傍着竹林而建,是一联排的砖瓦房。 砖瓦房外有身着盔甲手持火枪和腰刀的守卫站岗,这些守卫面上不见肃穆,倒是面露好奇,眼睛时不时的就向屋门紧闭的房间内瞟一下。 房间内,一个全身包裹,头戴玻璃护目镜的少年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玻璃罩内硫化反应,他身边还站着几个高矮不一的人,也都全身包裹的严实,如临大敌的看着眼前的玻璃罩子。 在靠墙角的一张桌案上,摆着一个座钟,嗒、嗒、嗒的响动走针,过了一会儿,“咚”的一声,一只布谷鸟从座钟腹部跳了出来,开始整点报时:“布谷”、“布谷”、“布谷”…… 布谷鸟报时完毕,众人都去看当中那个少年,少年打了一个手势,大家都开始行动起来,抬玻璃罩的抬玻璃罩,放冰水的放冰水,记数据的记数据……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玻璃罩打开,一双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将里面经过硫化处理的皮子拿出来,这些皮子形状、厚度、硬度不一,有平面的,也有管状的。 将这些皮子清洗、擦干,众人带着这些东西出了这间屋子,在守卫们惊奇的视线中来到隔壁,开始脱解护具。 少年先摘下玻璃镜,拉下面罩,露出一张皎洁如玉的脸和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即便眸子之下有不可忽视的黑眼圈,也不掩他夺目神采。 少年长长舒出一口气,捏了捏鼻梁,瓮声道:“这次要是再不成功,我可就没余粮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快速将自己给收拾出来,过来帮他脱最外层的防护大褂,听了这话,随口道:“主子调配了多少次了,这次一定能成的,就算不成,那就等明年好了。” 少年咳声叹气道:“牛牛啊,我着急啊,这一年又一年的,我还得等个几年啊。” “德亨大公,我不得不说,咱们的进度已经很快了,这算是我做过的最顺利的实验了,按照你们的话说,好似有神助。” 另外一个人也脱下了玻璃防护镜和面罩、大褂,露出他红色的头发和高鼻深目的面孔。 这是一个洋人。 “约翰,我明白你的意思,唉…不说这个了,走咱们去看看效果如何。”德亨可不会告诉他,这橡胶得来不易,他在海南栽种的橡胶树还没长大,想要橡胶,必须得依靠葡萄牙船给他从南美运来才行。 在康熙四十八年那年秋天,大舅福顺写信告知德亨,葡萄牙船除了运了橡胶树苗来,还运了一些压制而成的橡胶片给他。德亨如获至宝,从此就跟这些橡胶片杠上了。 葡萄牙船运输而来的橡胶片,最大的也就一米见方,小的也有一尺见方,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可以直接使用。 比如打磨了做鞋底子,耐磨防滑,好不好穿,穿过的都知道。 比如裁剪了做水井垫子用,由此,德亨“发明”出了压水井,好不好用,力弱的妇女和几岁的小孩子最知道。 比如片的薄薄的,铺在地上做防水防潮的垫子,这一点,被康熙帝赏赐的随扈侍卫们最有发言权。 …… 但是,没有经过处理的天然橡胶有各种缺点,比如,御寒发脆,遇热发软,甚至是变形。 这大大削减了橡胶制品的实用性。 做鞋底子、做活塞、做防雨防潮布这些,是打动不了康熙帝的,德亨想让康熙帝下旨,以国家的力量,在海南,甚至去南海上占据岛屿大力种植橡胶树,就必须拿出打动他的巨大利益和好处来。 对一个皇帝来说,巨大的“利益”和“好处”可未必是钱财和国家的未来发展。 对一个上了年纪的皇帝来说,什么才能最打动他呢? 德亨想到了轮胎。 这两年,除了去热河行宫,或者坐船的行程,康熙帝已经不大出门了。 是他不想吗? 不,是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陆地马车的颠簸了,所以,他除了坐船的行程,其他都不去了。 就是再平整的道路,木头车轮走在上面,也是晃晃悠悠的颠簸的。 这种颠簸,有些人能承受,有些人就不耐承受。 比如,出门在外,德亨是能骑马,都不愿意坐车的。 但若是有了充气轮胎就不一样了。 充气轮胎会将大幅度的缓解马车的震动,若是行使在平地上,会让坐在车里的人,几乎感受不到震动。 所以,德亨的目标是用橡胶做一个充气轮胎出来。 而如何将橡胶变的更稳定更适用,德亨是知道的,就是硫化。 非常可惜,德亨只在中学化学课上学过硫化原理,硫化方程式他都还隐约记得,但是,实际操作呢? 化学老师没带领他们上实践课啊啊啊啊啊! 所以,橡胶硫化技术,全靠他自己摸索。 中国是有化学基础的,比如道家炼丹术中,硫磺的使用就是重中之重。 但是,德亨找来的会炼丹的道士都是骗子,不仅没有达成研究的目的,还被康熙帝和胤禛分别叫去问话,康熙帝是告诫他小小年纪不要学歪了,胤禛则是问他有没有胡乱吃丹药。 德亨:…… 德亨只好和他们解释,他找道士有其他用处,不是炼丹。 胤禛对德亨折腾着弄什么橡胶很是不以为然,每次见他都要考教他的功课,若是稍有不让他满意的,就是一顿责罚,试图用读书消耗他的精力,这样他就不会天马行空的瞎想了。 倒是康熙帝对德亨的设想很感兴趣,然后提醒他,让去他找在京的传教士和外国人。 说真的,在京的传教士和外国人,德亨差不多都见过也了解过他们的本领了,这些人在天文、物理、数学、绘画、音乐上或许有建树,在化学方面就没什么认知了。 好在,从俄罗斯回归的使团救了大命。 康熙帝组建的这一支出使俄罗斯的使团,从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出发,到康熙帝四十八年八月回归,不仅带回来了彼得大帝和罗马教皇的亲笔书信,他们还带回来了包括俄罗斯、普鲁士、法兰西、英格兰、荷兰、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等十七个大小国家的国书。 康熙帝知道欧洲有很多国家,但他不知道,居然有十七个之多。 而且,有可能更多。 除了国书,随使团而来的,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各色人等,比如,擅长化学研究的普鲁士人约翰。 以及,特地带来一台显微镜做礼物的英国外交官。 因为这台显微镜,康熙帝对这个英国“使臣”极尽礼遇,然后让他带走了大量的丝帛金玉首饰茶叶等做礼物送给他们的安妮女王。 德亨对显微镜只稀奇了一会子就失去了兴趣,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处理好橡胶,所以,他很快和约翰建立了友谊,并且相谈甚欢。 这些外国人在东方宫廷里待了两个月,很快就要离开,为了能留下约翰,德亨说服了康熙帝,给他一个男爵爵位。 册封的金册和官服很快做好了,但德亨只拿给约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 笑话,轮胎还没做出来呢,做啥子白日梦呢。 但显然,男爵这个爵位很吸引约翰,他不仅留了下来,还组织建设了现在的化学实验室,带着德亨和其他人进行化学研究。 包括他那座巴洛克风格的小型宫殿,都有他的中途参与,这让德格里很不爽,因为这座宫殿是他的杰作,约翰中途插进来算什么。 第208章 瑞雪堆积的畅春园里, 清理干净的青石板道上,年近六旬的康熙帝,脚蹬防滑橡胶底皮靴, 身体微微前倾,拉着一辆充气轮胎铁质两轮车,脚步轻快的在平缓的青石板道上小跑。 侍卫太监宫女们张着手围着两轮车跟着小跑,被他们试图保护着的车上坐着一位银发斑白的老太太, 她双手紧紧交握,神情紧张的盯着前面背对她的人,不住问道:“行不行,行不行……皇帝,累不累……” 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颤抖,足见她是真的十分紧张。 康熙帝小跑的呼哧呼哧喘气,呼出的白气笼罩了他弯起的笑眼,老太太每说一句, 他就耐心的回一句:“行…行……额娘, 儿子不累,儿子还能拉着您再跑两公里呵呵……” 德亨一会快走一会小跑的跟在康熙帝身边, 见缝插针道:“都说了是我来拉太后妈妈,您做什么要跟我抢。” 康熙帝驱赶他:“去,去,你小子一边儿玩儿去,知不知道儿子孝顺母亲乃天道……” 德亨大大的无语,他觉着康熙帝纯粹就是觉着好玩儿, 才不愿意撒手的。 德亨问另一边的李玉道:“李谙达, 画师怎么还没来, 腿脚也太不灵便了。” 当康熙帝提出要自己拉太后溜两圈时, 德亨就立即提议快去叫宫廷画师来,将这皇帝老头儿拉车难得、有可能是绝版的画面给画下来。 德亨以为康熙帝只是亲自上手试一试这车的手感,走两步就放下了,谁知道,他竟是做起了骡马,拉起来没完没了了。 澹泊为德宫里铺了青石板路,如今才是正月十六,尚是隆冬,冬日的青石板路上落了冰霜,虽然清理干净了,也已经是正午了,但路上面仍旧有积雪洇的水渍,踩在上面,还是很滑脚的。 但康熙帝脚上穿的靴子底上贴了经过特殊处理和雕刻了吉祥花纹的防滑橡胶皮子,小跑在原本应该很滑的青石板道上,那叫一个稳当。 试着跑了一会,竟是跑上瘾了。 李玉道:“画师从园子另一边赶来,至少得三刻钟。”皇帝根本跑不了三刻钟,所以,你别想了。 康熙帝身体微微后仰,缓缓停下了的脚步,德亨忙上前帮他扶住车把手,侍卫赵昌扶住另一边,李玉则是赶快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站直身体的康熙帝。 康熙帝道:“等画师来了,朕再拉一回就是了。” 很好的母慈子孝图,康熙帝也觉着很有入画的意义。 身后座位上的太后一动不敢动,见康熙帝停了下来,忙问道:“好了吧,好了吧,快,快将老婆子扶下去……” 康熙帝两脚站定,张开手臂大大抻了一下筋骨,长长舒出胸中之气,喟叹道:“当真爽快。” 德亨:……您老这是窝了一个冬天,活动一下,气血通畅,当然会觉着爽快了。 太后被宫女们扶下车,来到康熙帝身前,拿帕子给他擦额头和脖颈后的汗,康熙帝见状,忙低头好给她擦。 太后嗔道:“你说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调皮,一点没有做皇帝的稳重。” 康熙帝嘿嘿笑:“额娘教训的是,儿子下次不敢了。” 太后拍一下他的手臂,笑呵呵道:“净哄我,你啊,下次还敢。” 康熙帝“任打任罚”,一面赔不是,一面扶着老太太慢悠悠走回澹泊为德宫。 身后,侍卫们争着去拉那车,看的德亨嘴角直抽抽,这是什么,这是争着做牛马啊。 一行人回了太后宫中。 太后的澹泊为德宫中,弥漫着一股子藏香和咖啡香味混合的浓烈味道,并不刺鼻,若要是形容,这是一种温暖醇厚的浓香,并不难闻。 但也许两种独特的香味相互交缠,在地龙的烘熏下产生了化学反应,这种温暖的味道闻久了,就给人一种熏熏然的微醺感,让人感到神志清醒下的放松。 就挺神奇的。 早就有洋人给康熙帝进上咖啡豆和可可豆了,但因为不是药品,且这两种豆能让人亢奋,引起失眠,且味道不好,尝起来发苦,康熙帝就认为这是不好的东西。因此,这两样,并不如洋酒和洋药、钟表一样进入宫廷。 以前因为年纪小,且这两样在北京城真不多见,德亨也不在意,但前年使团从北欧带来了大量的咖啡豆和可可豆,因为这两样东西,在欧洲算是奢侈品中的一种,他们就作为贡品给带回来了。 康熙帝炫耀博学似的对朝臣们说了这两种豆子的功效,且仍旧不看好,这让使团正使略受打击。他带来的贡品不让皇帝喜欢,有种拍马屁没拍到正点的挫败感。 但带来的这些欧洲“奢侈品”总不能浪费了吧,在随团而来的洋人帮助下,德亨让造办处造了一台手磨咖啡机出来。 然后,这种浓香征服了满清贵族。 不喝的话,光闻香,现磨出来的咖啡是真的很香啊。 德亨有四处送东西的习惯,他手里但凡有了可以分享的好东西,各家都会送一些,尤其是以太后的宁寿宫和德妃的永和宫。 人家喜不喜欢不打紧,但德亨是一定会孝敬的。 德妃很矜持,一切向康熙帝看齐,但太后可就随心所欲多了,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康熙帝:你小子还是你小子。 康熙帝都说了,自己不喜欢,那就一定不会再喜欢,就算很香也不喜欢。 但是,太后很喜欢啊。 老娘喜欢,作为儿子,就算是康熙帝,那也半点没有办法,只好允许这种洋豆子在宁寿宫里“大行其道”。 但也仅限于宁寿宫,其他宫里,康熙帝严禁。 老太太到现在都不知道咖啡豆是用来喝的,她纯粹当做一种新式香料来用了。你看,为了使用这种香料,皇帝还特地让造办处造了一台研磨香料的机子出来给她德亨将咖啡机“功劳”全往康熙帝身上推。 哎呀,皇帝真是太孝顺了。 行吧,又不是用不起,别说是闻香了,老太太就是磨着玩儿,那也玩的起。 但在太后宫中下人之间暗中流行起了一种新饮子,就是将太后的“香料”汁子兑上牛乳奶/子,喝上一杯,夜里值夜可是精神极了,想睡都睡不着,呵呵。 德亨心下暗笑不已,都说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康熙帝已经给粤海关下旨,让两广总督和巡抚进上洋豆了,目前京中还没有兴起喝咖啡豆,毕竟这东西不大符合国人的肠胃。 但在宫里,已经兴盛起来了。 尤其在值班的宫人和侍卫之间。 这又不是什么违禁品,康熙帝严禁,那是一点都禁不了的。 弄到最后,康熙帝也默认了,但皇帝要是想找你茬儿,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尊圣命,大不敬啊。 你看,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古今相同。 几人落座,康熙帝才太监的伺候下擦洗了手脸,然后捧着一杯珐琅彩盖碗热茶呷一口。 宫女给太后和德亨上了一个带盖玻璃杯,这是这两年京中时兴的玻璃杯,深受老人和小孩子喜欢。 给太后上的玻璃杯子是球形平底,粉红色的,合抱在手心里既能暖手又能喝。给德亨上的是三面立方体,宝蓝色的,有棱有角,当然,抱在手里,同样能暖手,低头就能喝上一口。 杯盖是配套纯金打造的,盖表面上有一个指节长的小嘴,连接着杯盖背后的一体式吸管。 杯盖外宽内窄,可以严丝合缝的嵌进玻璃杯敞口里,玻璃杯口外圈套有一劝环扣,盖上杯盖之后,向上扣上环扣,可以压紧杯和盖,防止里面的饮子洒或者溅出来。 里面装的是热奶茶,太后和德亨,一老一小抱着杯子吸了一口,纷纷满足的舒了一口气。 这奶茶喝着微微的烫口,入口正正好。 喝盖碗碧螺春的康熙帝:……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祖孙呢,瞧这默契的。 康熙帝对德亨笑道:“你这车子做的很有意趣。” 德亨也笑道:“皇上,车子就随便做的,关键在轮胎,怎么样,您亲自上手了,车子拉着感觉如何?” 康熙帝:“甚是轻巧,拉起来似是车子在推着你跑一般。” 德亨:“这是平地拉车的惯性,若是上坡,还是要用力的。”又问太后道:“太后妈妈,您坐在车上,可有感觉颠簸?” 太后坐车时光记着紧张了,哪里还有什么其他感受,现在她仔细想想,惊讶道:“似乎没有多少颠簸?” 德亨笑道:“不错,这种充气轮胎的好处,就是减震,配上新车轴,在平地上行驶,可以说,几乎没有颠簸。” 康熙帝点头。 车轴和轮胎减震原理,德亨早就不知道跟他说了多少遍了,此时德亨终于做成了,也在他意料当中。 方向对了,成功不过早或晚的问题。 德亨继续道:“可惜我那里橡胶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给皇上的銮车换上这种轮子。” 康熙帝的御驾銮车就跟一座移动的小房子一般,需要的轮子和轮胎自然要与之相配。 康熙帝也有些心痒难耐的,他刚才拉了车,还没坐过呢,休息了这会子,就起身道:“走,朕试试这车坐着感觉如何。” 德亨立即道:“我给皇上拉车。” 康熙帝:“不用你,朕有的是大力侍卫。” 德亨:…… 太后也起身,德亨忙上前,伸出手腕给她扶住,太后拍拍德亨的手臂,慈爱哄他道:“拉车那是骡子干的活儿,累的慌,你看着就行了。”她以为康熙帝不让德亨拉车,他不高兴了。 第209章 胤禛的确不在圆明园中。 昨天, 康熙帝宴请诸王大臣,说起陈年旧事,突然感怀孝庄文皇太后, 便命四儿子次日出发,去盛京东陵暂安奉殿去祭拜祖母。 孝庄皇太后薨逝已经二十三年了,死后并没有下葬,而是在皇太极帝陵之西建了一座宫殿, 名为暂安奉殿,临时停灵在此。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下葬。 孝庄文太后的忌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年年忌日,康熙帝不是自己去祭拜皇祖母,就是派遣内大臣去,可能十五这夜特别感怀,所以,才隔了二十来日, 康熙帝就又再派遣皇子去祭。 所以, 今日一早,就在德亨在澹泊为德宫陪侍太后和康熙帝的时候, 胤禛就带人出发去盛京了。 而四福晋这里,也在收拾行囊,回京城雍王府。 因为,一早高无庸遣人来报,说是钮祜禄格格有孕了,府上只有李侧福晋支应, 四福晋不放心, 决定亲自回府照料。 说起来, 论生母, 除了四福晋自己,竟只有钮祜禄格格怀的这一胎身份最尊贵,因为,钮祜禄是满洲大姓,而李侧福晋是汉军旗,其他宋氏、耿氏等,看姓氏就知道,也都是汉军旗。 雍王府中,只有钮祜禄一个满洲大姓,容不得四福晋不重视。 虽然李氏所出的弘昀、弘时四福晋都疼爱,去年弘昀病重,她也曾寸步不离的日夜照顾,对卓克陀达这个女儿,更是视若己出,当做她和胤禛的掌中宝,但对钮祜禄这一胎的重视,四福晋更要做到表面上来,绝对不能慢待了。 话说,胤禛一向将钮祜禄格格当做隐形人,怎么她就突然受宠,怀孕了呢? 这都要从去年那场时疫说起。 去年,康熙帝点了胤禛随驾北巡,胤禛将弘晖留在府中坐镇,自己带着已经十一岁的弘昀随驾,然后在蒙古草原上,胤禛和弘昀染上了时疫。 弘昀先发病,留在了一处行宫养病,胤禛后发病,留在了另外一处行宫养病。既然诊断出了时疫,两人就不能随便移动,以免扩散。 卓克陀达得知消息后,想要亲自去照顾父亲,被还清醒的胤禛下令阻止,严禁她靠近自己和弟弟半步,否则就是大不孝。 “大不孝”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卓克陀达只能含泪遵命,并向京中嫡母弟弟写信,自己也四处请医问药,力求能治好父亲和弟弟。 四福晋收到消息后,立即派李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出发,去到塞外,让李侧福晋去照顾亲子弘昀,钮祜禄格格则是被派去照顾胤禛。 李侧福晋这里没什么好波折的,这是她的亲儿子,她不去照顾,打算让谁去照顾?让主子福晋去吗? 四福晋绝对不能去,弘晖还小呢,若是……若是万一,胤禛没挺过去,雍王府里,还需要四福晋为弘晖保驾护航。 关乎一座亲王府生死存亡,没有人敢言让四福晋离府。 所以,李侧福晋是做好了被儿子染上时疫同死的决心,将女儿卓克陀达和幼子弘时郑重托付给四福晋后,自己毅然决然踏上了去塞北的马车。 当然,塞北有卓克陀达这个能干的女儿在,弘昀暂住的行宫不缺医药,更不缺照顾的仆从奴婢,他自己成功熬了过来,李侧福晋自然也没有感染时疫,母子两个都活的好好回京了。 只是弘昀毕竟年幼,虽然消了时疫,体质却是受到了影响,回京就是入冬了,又大病小病了几场,四福晋都悉心照料,如今也好多了。 关键是胤禛这里,府上格格就这么几位,除去李侧福晋,四福晋问几位格格,谁愿意去伺候王爷。 结果,最后只有钮祜禄格格站了出来,表示自愿去照顾主子。 四福晋将选人的经过都写在了信里,根胤禛说明情况外,又替钮祜禄格格表了忠心,提醒胤禛对人家好一点。 毕竟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对王爷的忠心,可见一斑。” 胤禛在战胜时疫后,的确对人家好了一点。 然后,只一次,人钮祜禄格格就怀上了。 胤禛:…… 钮祜禄格格就不是胤禛喜欢的那一款女子,四福晋也不是,但至少四福晋长相端庄大气,有大妇的威严庄重。 钮祜禄格格呢? 她都桃李之年了,也有好好装扮,仍旧其貌不扬的,足可以想见,现在当下,就是她容貌最盛之时了,以后也不用多做幻想了。 钮祜禄格格本质如此,要不然,胤禛也不会让人家进府七年,都快二十岁了,还独守空房。 要不怎么说,这儿女缘分,都是命里带来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时莫强求,凡是知道内情的,谁不说钮祜禄格格命好,命里就该有这样一份福气呢。 话扯远了,虽然德亨知道钮祜禄格格这一胎是谁,但这还是个胚胎呢,还不到他上心的时候,只是可惜,德亨宴请约翰这些洋人,还想四福晋露个面儿,替他称场子呢。 不过,四福晋回京不只是照顾钮祜禄格格,大选已经开始了,四福晋要回京打听打听,今年参选的都有哪家秀女,有没有好的,毕竟,弘晖和德隆都到年纪了。 衍潢康熙三十年生人,十七岁的时候,儿子都有了,德隆康熙三十三年生人,如今都十八了,还没福晋呢。 就算这次不给他选个嫡福晋出来,也要给他指个格格放府里,四福晋认为,德隆之所以不愿意回自己府邸,就是因为那座府邸里冷冰冰的,没个人气儿,他回去做什么? 若是有个女人在府里等他,再生上个孩子,你看他回不回去。 弘晖十五来岁的年纪,倒是不着急,但若是真有好的,可以先定下来,等上两三年、三四年再大婚也不迟。 德亨比弘晖还小一岁,四福晋和纳喇氏商议过了,这次大选,不做考虑。 总之,随着孩子长大,不知不觉间,四福晋这个做母亲的,已经进入下一个人生忙碌阶段了。 等儿媳进府,她就升级做婆婆了呢。 日子过的可真快啊,唉,卓尔…… 卓尔封和硕格格已经三年了,皇上还没指婚的意思,她不会和月兰一样,一等,就是不知道几年吧? 儿子不愁,四福晋真心愁女儿啊。 德亨打算先和弘晖一起,护送四福晋回京,但被四福晋拒绝了,她心疼道:“去做你的事儿要紧,我又不是一个人,有弘晖呢。你回京,再回来,你不觉什么,我这个做额娘的,瞧着可是会心疼。” 她已经知道,德亨要去八公主那里去替约翰下帖子去了,八公主就住在畅春园,德亨送她回京,再回来,岂不是来回折腾? 她不想要德亨来回跑,就不让他护送了。 弘晖也道:“京里除了选秀,就没什么大事了,等你忙完了这里,回京再聚也是一样的。” 两人都这么说,德亨也不坚持,道:“那好吧,回京你空出手来了,去我府上走一趟,跟我额娘和妹妹说,我很快就回京的。” 德亨自然有信给家里,但信和人亲自去说,还是不一样的。 弘晖笑道:“你放心,纳喇夫人那里,我自会去的……” 送走四福晋和弘晖,德亨也没回圆明园,而是带着人,骑马向着畅春园八公主所住的行宫而去。 八公主,就是温恪公主,康熙四十八年,在热河行宫产下一对双胞胎女儿,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她产后身体虚弱,不能挪动,只能留在热河行宫修养。 御医诊断,八公主以后都不能再生产了,否则,大概率会一尸两命。 康熙帝只思考了一瞬,就为额驸仓津指了一个侧福晋。这不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冷血,而是做父亲的,选择保女儿的命。 毕竟,仓津没有儿子,他百年后,郡王爵位传给谁? 康熙帝大力赏赐仓津,然后将八公主留在了热河行宫,待她身体稍有起色之后,就下旨接来京城,又赏赐了畅春园的宫苑,让她安心带着双胞胎女儿在此修养。 至于何时回翁牛特部,康熙帝暂时还没有让女儿离开的意思,额驸仓津来京朝正,就让夫妻团聚,但若是带公主和女儿离开,康熙帝是不允许的。 康熙帝大封皇子,没有哥哥胤祥的份儿,亲姐姐生产,差点丢了性命,这一切对十公主来说,都是煎熬。 而且,她跟额驸多尔济大婚前本就没多少情分,大婚后还没来得及培养夫妻情分,胤祥就落难了。 在胤祥受了挫败之后,多尔济和他的族人就对十公主不阴不阳的,这让十公主失望不已,回到亲人身边的心情更加迫切。 十公主在康熙帝北巡期间,去给皇父请安,又主动要求照顾姐姐,八公主就知道,这个妹妹大婚后日子过的并不怎么样。 她有心想替妹妹求情,让妹妹留在自己身边开导一二,但康熙帝不待她说出口,就让十公主随额驸多尔济回科尔沁部了。 十公主无法,只能年年请旨回京探视亲人,恰好去年年末,额驸多尔济代替父王来京朝正,十公主随着来京,后就干脆住进了姐姐的宫苑,日夜陪伴姐姐和两个外甥女儿。 这几个月,姐妹两个日子过的,真正是难得的逍遥自在。 至于胤祥那里,八公主和十公主两个妹妹曾去探望,但胤祥每次都避而不见,也传话,让她们以后都不要去见他。 他做哥哥的无能,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保全皇父对两个妹妹的宠爱。 他只要知道妹妹们过的好就行了。 八公主在京的日子,除了德亨和胤禛这里,其余的人,她都不见。 一个是她没精力,身体状况在那里摆着。 二来,胤祥因为什么落得如此下场,她已经心知肚明。她虽然是公主,但身系翁牛特部,说她自作多情也好,说她小心谨慎也罢,总之,不必要的人,她都是能不见就不见。 第210章 胤禩都提出来了, 德亨不能拒绝,只好和他、胤禟一起去了八公主的宫苑。 但在八公主的宫苑,他们并没有见到八公主, 而是十公主接待的他们。 十公主,在胤禩眼中,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妹妹,一眼就能望到底, 是以,他清楚的知道,八公主不是不能见他,而是不想见他。 德亨说了他的来意,将两封帖子交给十公主,胤禩说明了来意,又说之后会送厚礼上门,然后就告辞了。 出了八公主所住宫苑, 三人都沉默不语。 在一个岔路口, 胤禩道:“德亨,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弘旺已经能说会笑了,你见了一定喜欢。” 德亨回绝道:“不了,我还有事儿,就不叨扰了。” 胤禩:“……也好,改日再单独请你。” 德亨:“多谢,告辞。” 看着德亨的背影离开, 胤禟有些失落道:“以前, 我们很能说到一起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 就疏远了。” 胤禩也叹道:“是啊,疏远了。” 胤禟皱眉道:“八哥,你说,是不是四哥……” 胤禩轻声问道:“什么?” 胤禟:“是不是四哥要他远着咱们的?” 胤禩还以为他会说“四哥要争储位”这样类似的话,结果,听到的竟是这种撺掇的话。 胤禩道:“不会,他并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胤禟好奇:“你这么了解他?” 胤禩点头,不欲多说这些,只严肃脸道:“老九,今日你做的很不对,你知不知道。” 胤禟不服:“我到底有哪里做的不对了……” 且不管胤禩、胤禟兄弟两个怎么掰扯,德亨快速回了小园,读书闲暇之余,按部就班的为约翰准备宴会。 宴会结束后,留约翰继续在小园搞化学研究,德亨则是回京,于家人团聚。 途径正福寺外的农田时,德亨勒停了马,站在阡陌小路上,看着在田里甩着牛鞭催促着黄牛耕地的农夫。 农夫也发现了他,掀了掀草帽,露出疏阔深刻的眉眼和瘦削如刀裁的面容,笑打招呼道:“德亨,回京啊?” 德亨下马,来到地头,也笑回应道:“是啊,十三叔,耕地呢,这大黄牛可真精神?” 大黄牛冲德亨“哞”的长长叫了一声,胤祥拍拍它结实的牛屁股,满意笑道:“这是我亲手养的,还成吧。” 经过康熙四十八年那年大封,胤祥大病一场,虽然后来缓过来了,但以德亨的眼光看,胤祥很有心如死灰之态。 德亨直觉这不是好兆头,他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而这年头,充当心理医生角色的,是佛道喇嘛。 如果胤祥一定要到雍正朝才能受到重用,那这十多年,他要怎么过呢? 有时候,德亨想,胤祥要是和胤禛一样,痴迷于佛道梵经就好了,这样,他也有一个精神上的寄托。 德亨就想到了正福寺。 正福寺是胤祥供养的寺庙,此时不发挥作用,更待何时。 德亨劝胤祥去寺庙里修养一段时间,胤祥也来了,但他没有痴迷佛法经书,也没有在大雄宝殿里静坐修行,而是痴迷上了做农夫。 他亲手侍弄起了他以前为正福寺买下的供养田。 胤禛也亲手下地耕田、播种,但他是带着儿子、侍卫、奴才等一起下地干活,别人干的多,他自己干的少,他是体会田间劳作的乐趣,而不是去吃苦的。 胤祥就不一样了,正福寺这边,除了和尚,没人会替胤祥做活,就是有人帮,胤祥也不让。 从耕地到收获,这一亩三分地,全部都是胤祥在亲手侍弄。 德亨还记得,去年秋日,胤祥进上了一盆自己亲手种的花生,为太后贺寿,太后只当“十三阿哥亲手种的”是个噱头,只是笑呵呵的例常夸了孝顺,能干,就罢了。 然后,德亨却是亲眼看到,整个寿宴过程,康熙帝面前始终都有一盘花生碟子,老爷子亲手剥了花生粒,一粒一粒慢悠悠笑呵呵的吃进嘴里,边吃边和大臣聊天说话,边吃边看百戏杂耍…… 德亨找机会将他看见的和胤祥说了,想要安慰他,胤祥痛哭一顿后,种田却是更加勤勉了。 过年时候德亨来正福寺拜访,见他亲手在挑选种子,现在才过了十五,他就亲自驱赶着黄牛耕地了。 德亨道:“十三叔,还没到春分呢,还不到耕地的时候。” 胤祥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只要这土地解了冻,就可以耕了,早耕出来,才有更充裕的时间去预备下种,方才不误了农时。” 德亨笑道:“了不得,十三叔竟成了种田的大家了,要不您写本农书出来,说不定还能流传后世呢。” 胤祥笑出了一口大白牙,道:“用的着你说,我早就开始动笔了。” 德亨:…… 德亨哈哈大笑,觉着胤祥这样也挺好的。 回到京城,德亨先回自家府邸,结果,在车马门那边见到了一辆绣车。 德亨奇怪问道:“家里来客人了?”再看绣车上的徽记,瓜尔佳氏? 果然,伺候车马的门房回道:“回主子,是锦绣格格来访。” 果然。 既然有娇客在,德亨先让人去纳喇氏那里通报,自己去了东院自己院子里,洗漱过后,再去西院请安。 都是打小儿就厮混在一起的熟人,锦绣并没有避让开来。 德亨给纳喇氏请安,然后见礼笑问好道:“锦绣妹妹,你今儿怎么来了?” 锦绣给德亨回礼,笑道:“这不是马上就要大选了,我费尽心思调配了几种新脂粉,拿来给夫人和妹妹试一试,看能不能大赚一笔。” 德亨赞道:“锦绣妹妹好志向,吾辈不如。” 听了这话,萨日格拿帕子捂嘴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滚到纳喇氏身上,纳喇氏直拍她:“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跟个野小子似的。” 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锦绣也以绣扇半遮面,笑眯了眼睛,道:“我有志向,岂不是正好,左右我赚的有你一份儿。” 萨日格笑的更厉害了,她就是笑大哥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京城最大的胭脂铺子大哥是大股东,不管锦绣姐姐赚再多,都是大哥拿大头。 刚才那话,这要不是亲大哥,萨日格一定会以为德亨是在阴阳怪气。 德亨挠挠脸颊,面对锦绣,有些不好意思道:“胭脂作坊和铺子都是妹妹在打理,如今能生兴隆,日进斗金,多亏了妹妹细心经营。” 锦绣“嗐”了一声,道:“哥哥可别跟我说这些虚话,我能懂什么,都是哥哥纵着我,不嫌我痴笨,不嫌我捅娄子,给我机会练手,我才有了今日。正经说起来,我才要谢谢哥哥呢。” 锦绣是康熙四十年二月的生日,现在才十一岁的年纪,你要说德亨的胭脂作坊和铺子她占功劳最大,那纯粹是拍马屁。 只不过德亨并不小看她,她在研制胭脂上面也确实有天赋,加之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想法更是天马行空,以至德亨这里每年都能有让人惊艳的新品可卖。 这也是她小小年纪就能在京城胭脂行业站住脚的最大原因之一。 萨日格揉了揉笑的酸痛的腮帮子,道:“你们可别相互瞎客气了,大哥,快来看看锦绣姐姐这回做的新胭脂,这粉,看着是白色的,扑到脸上,却是粉红色的,看着就跟桃花儿一般,你说神奇不神奇。” 锦绣自信满满道:“我给今年定的妆造主题是‘桃花妆’,额贴桃花钿,两靥桃花粉,唇点桃花朱…… 今年是大选之年,京中处处桃花朵朵,‘桃花’二字正应景儿。” “桃花”二字一语双关,德亨笑赞道:“还得是妹妹,紧跟实事,我敢肯定,今年这桃花粉妆点的桃花妆,一定会卖疯了。” 萨日格在旁人来疯道:“我也肯定,我也肯定……” 纳喇氏见三人凑在一起玩弄那桃花粉,她跟一旁看小儿子的刘氏咬耳朵道:“现在先兴头着吧,等下一次大选,就轮到她了。” 纳喇氏说的是锦绣。 八旗秀女,十三岁以上参选,锦绣今年十一岁,下一次大选,至少要三年以后了,那时候她十四五岁,正是参选的最好年纪。 刘氏看了眼锦绣,又看了眼德亨,也小声道:“夫人先别管人家了,您该想想咱们小主子了。” 纳喇氏泄气道:“你们小主子的婚事,我恐是插不上手了。” 德亨上面有康熙帝、雍亲王、雍亲王福晋三尊大佛,哪里有她这个额娘说话的份儿。 刘氏笑道:“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不管是谁进了这门,您才是正经的婆婆,日日是要到您跟前请安的,但凡是个聪明的,都不会落了您这边。” 纳喇氏就又高兴了,道:“还是你看的明白,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儿子毕竟是她生的,虽然上头有三尊大佛压着,但她这个正经额娘可是要第一个喝媳妇茶的。 说到选秀,纳喇氏又问道:“哈宜呼快到京了吧?这老远的路,这孩子可遭罪了。” 哈宜呼是福顺的长女,是德亨的表姐,纳喇氏的侄女儿,曾经在纳喇氏手下养过一段时间。 福顺去雷州上任总兵,纳喇氏想将侄女儿留在京里,自己照看,但被哈宜呼自己拒绝了。 她跟纳喇氏说,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出京的机会了,她想去看看外面什么样子,左右等选秀的时候,她就回京了。 侄女儿这么想,纳喇氏总不能强人所难,只好放走了。 福顺是从二品武官,他的女儿是一定要参加大选的,所以,哈宜呼从收到圣旨开始,就启程回京了。 第211章 雍亲王府比之前的贝勒府高阔了不止一点半点, 紫禁城有个金銮殿,亲王府就有个银安门银安殿,也俗称银銮殿。 不过这银銮殿, 一年开不了几次就是了。 银銮殿后方是二门,好比于乾清门,二门第一重是亲王寝殿,好比于乾清宫。 不过, 胤禛并不住在这座代表性强功能性并不强的寝殿,而是住在东路花园中。 亲王寝殿之后第二重是后楼,也就是四福晋住的地方。虽然从贝勒府变作亲王府,但四福晋的住处并没有变化。 后楼西路是就是侧福晋等小妾院落,东路就是卓克陀达和弘晖原先的居所,现在又添了依尔哈和德亨的。 以前德亨和弘晖住同一个院子,现在,四福晋单独给他隔了一个小院出来, 毕竟孩子大了, 又添了不少丫鬟奴婢,该有自己独立的院落了。 嗯, 弘晖已经有通房丫鬟了,一碗水端平,四福晋也给德亨指了一个,德亨没收。 四福晋立即明白了,孩子这是还没开窍呢。 也罢,再等一年两年的吧, 有几个年长的比着, 他总会开窍的。 德亨:…… 虽然但是, 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在大婚之前,德亨决定自己还是惜福养身比较好。 德亨还担心弘晖沉迷没有节制,想着要怎么劝呢,结果,人家非常规律,还和杏林圣手唐权望学习、探讨这里面的奥秘,把个德亨听的一愣一愣的。 只觉自己才是那个井底之蛙,“呱呱呱”的没甚见识。 唐权望还劝德亨不要憋着,他精血强健,憋久了,会出某某某症状云云,有理有据,让德亨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这跟德亨以往所知所见大相径庭,只好将某观震碎了重建了一回。 但就算如此,德亨也没有将人收房,直让弘晖笑调侃他呆子。 呆子就呆子吧,人家姑娘好好的,就算有什么青云志,在他这里也恐难以实现,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了。 典仪官凌柱亲带德亨、萨日格、锦绣三个去见四福晋,德亨抽空觑他一眼,凌柱整个人都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的。 德亨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就像锦绣说的,今年,确实是桃花朵朵开的一年。 弘晖不在府上,乌拉那拉氏族中有一位重要的老太爷过世了,他代表雍亲王府去吊唁。 虽然这位老太爷生前名声不显,也没做下什么让人称道的事情,更没有给家中小辈留下什么遗泽,但他辈分和身份在这里,他这一去,亲戚朋友们都要去送一程的。 四福晋身份在这里,她可以不去,胤禛就更不用说了,这位老太爷的死也就只够过他耳朵一下的,但弘晖作为“小辈”,可以去。 淡对此,四福晋并不强求,儿子是和硕雍亲王府的嫡长大阿哥,他身份尊贵,没有必要屈尊降贵亲去母家府上为一位隔房的老太爷吊唁,只派府上奴才走一趟就行了。 但礼仪是礼仪,人情是人情,若大阿哥想要人情味一些,想要亲切一些,他是可以从四福晋亲族这里算,亲自去走一趟的。 只要他去了,乌拉那拉一族,就会奉他为主,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他不去,乌拉那拉一族也是他的奴才,但若是去了,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弘晖去了。 这些年,德亨对乌拉那拉氏一族,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个敏感又别扭的德寿,熟悉的,就是侍卫五格。 按说,德亨和弘晖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作为亲舅舅的五格,见了德亨,不说热情似火吧,亲切友好总要的吧。 完全没有。 五格见了德亨,就跟见了陌生人一般,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罢了。 这让德亨还挺奇怪五格是怎么想的,但也只是奇怪一下就算了。 毕竟两人虽然同在康熙帝面前当差,但真心没有什么交集。 德亨没有见到有孕的钮祜禄氏,人家正在安胎,根本不出来见客,依尔哈见到萨日格和锦绣,高兴的不得了。 虽然她和萨日格两三日就要见一面。 依尔哈问道:“鸣晓姐姐呢,她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萨日格笑道:“她在大哥的小园里住的乐不思蜀了,已经想不起来咱们了。” 鸣晓虽然才八九岁的年纪,但她从生下来就是德亨的人,“鸣晓”这个名字,还是德亨给起的呢。 她小时候因为年纪小,就和萨日格相伴着长大,但她毕竟是德亨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德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鸣晓就已经日常待在他身边了。 对这个算是亲眼看着出生的小丫头,德亨是拿她做小妹妹看的,要他说,鸣晓完全可以去和萨日格作伴。 但鸣晓自己要求跟着他,因为:“我是阿哥爷的大丫鬟,当然要跟着阿哥爷。” 德亨失笑:“你才多大点,我能用你做什么?” 鸣晓不服气:“我总会长大的,我现在就跟着小福姑姑学做事了,等她出阁了,阿哥爷身边就是我代替小福姑姑伺候您了。” 好吧,如果小福嫁人了,德亨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代替她位置的人。 赵家那边已经在拐着弯的催促了,他们怕,再耽搁几年下去,赵香艾就年过而立了,再不娶妻,说不过去。 但如果不把德亨身边安排好,小福肯定是不会走的,虽然她和赵香艾成亲后,还可以进来,继续给德亨做事,但再如以前一样日夜陪伴是不行了。 德亨已经长大了,另一个也已经嫁作他人妇,他们之间,需要讲避讳了。 但鸣晓在德亨身边,除了端茶倒水,整理一下书案,就是跟着小福和芳冰学习如何给他搭配衣裳饰品,学着认识各种丝织品金玉顽器,学着待人接物,以及,学着认识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几乎是一个大家族主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必备技能,对鸣晓来说很容易。因为,她生来就是沐浴着这些长大的,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又简单。 所以,她更多的时间,用来做德亨给她布置的作业。 小学生,你不学习还想做什么去? 想学什么、爱学什么,说一声,跟着老师、先生学去吧。 鸣晓从来不会拒绝德亨,根本就没有人跟她说过她还可以拒绝,德亨给她安排什么,她就尽心尽力的去做什么。 所以,萨日格说她在小园里住的乐不思蜀了,是真的乐不思蜀,还是煎熬难耐,有待商榷。 但在懵懂受约束的依尔哈看来,鸣晓能四处走动,还能离开父母居住,真的好厉害好好玩哦,所以她立即去闹四福晋,央求道:“额娘,好额娘,我也要去小园住,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四福晋一口拒绝:“不行,园子里你还没住够,才回府就又想四处撒欢了,嬷嬷教你的规矩呢,学会了吗?” 依尔哈噘嘴:“不就是磕头行礼,有什么难的,我经常给娘娘磕头,娘娘都没挑我的理儿,那什么规矩有什么好学的。”这里的娘娘是只德妃。 四福晋考她:“祭天、祭祖,礼数有什么区别?你行了来我看看。” 依尔哈立即道:“这有何难,您瞧好儿吧。” 说着,依尔哈就在坐榻之后的坐炕上,将嫡亲亲的额娘当做那泥塑的菩萨,叩头纳拜了一回;又将亲娘当做那已逝的老祖宗,三跪九叩了一回。 德亨:…… 德亨忙正襟危坐,脑子里尽量想一些严肃的大事情,不要笑出来。 萨日格和锦绣也是一脸瞠目加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依尔哈认真严肃的忙活。 满屋子的仆妇丫鬟们低头的低头,看脚尖的看脚尖,一副泥胎木偶的模样。 四福晋哀叹扶额:“猴儿猴儿,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猴儿。” 德亨忙赞道:“妹妹学的真快,这么复杂的礼仪都能学的这样又快又好。” 依尔哈磕头磕的有些发晕,听闻此话就半跪半坐了下来,摇摇晃晃得意洋洋应和道:“就是就是。” 四福晋说德亨:“你就宠她吧,再宠出个野性难驯的,看到时候是谁头疼。” 德亨笑道:“额娘教了咱们几个,个个都好的,妹妹只是性子活泛些,并没有听说有哪一次失了规矩礼数,百人百性,额娘何必非要将她养成千篇一律的淑女样儿。” 四福晋瞪他一眼,道:“我也不明白,淑女有什么不好的,总让你拿来说事儿,要我说,温柔可人才讨人喜欢。” 你当之前卓克陀达那副柔弱淑女样儿是她自己长的? 那就是四福晋按照自己的喜好娇养出来的。 虽然最后走了样儿了,但真要说起来,四福晋也是很骄傲的。 眼角瞥见端坐在绣凳上的锦绣,不由笑道:“就像锦绣一样,乖乖巧巧的,看着多好。来,锦绣,到姑妈这里来。” 锦绣嫡亲的姑姑是简王妃,因着德隆经常和弘晖、德亨宿住在一起,日常四福晋没少照顾他,是以,对锦绣,四福晋以姑妈自称,算是表示亲近和喜爱。 锦绣依言走到四福晋坐榻边上,将自己的手放在四福晋伸出的掌心里。 萨日格不甘寂寞,笑嘻嘻凑到四福晋坐榻的另一侧,挨着她双膝跪坐下,双手交叠巴着她的肩膀,跟一只小狗狗一般将下巴搭在手背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咕噜噜的在锦绣脸上转来转去,看她怎么在四额娘这里“装乖卖巧”。 依尔哈一骨碌爬起来,扑到四福晋和萨日格的背上,从萨日格脑袋之上露出大眼睛,也好奇的看着锦绣。 德亨看着跟叠罗汉似的一大两小三人,再看看全程笑不露齿端庄淑女微笑的锦绣,觉着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了。 第212章 在家的日子就是这样悠闲自在惬意无所事事, 若不是有强烈事业心的,或者有铁一般自律精神的,又没人管着, 沦落成提笼架鸟的纨绔子弟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在,德亨是要上班的。 现在轮胎实验已经告一段落,德亨算是完成阶段性任务,要开始规律上班了。 还没有出了正月, 早上赶路还很冷,德亨、弘晖、德隆三个就在前一天下午,一齐朝畅春园方向而去。 弘晖去圆明园,德亨和德隆则是去畅春园当差。 春耕开始了,如今的圆明园有大片地方被胤禛开成了农田,胤禛还没从盛京回来,但他的信件到了,给安排了弘晖一个差事, 要弘晖去圆明园看着春耕。 胤禛带着儿子们耕种不止一两年了, 所以,对弘晖来说, 这个差事没什么难度,按照老例按部就班即可。 然后,他们三个在正福寺门口,看见了公主车驾,再仔细辨认,人和马、牛等都有喀喇沁部的标记。 三人对视一眼, 都下马上前问询。 一问, 果然是端静公主带着儿子敏珠尔喇布坦和女儿乌苏苏来拜访十三阿哥。 三人请见。 很快, 有小沙弥来请三人进去。 禅房内, 不止有端静公主母子三人和十三阿哥,还有十三福晋兆佳氏。 兆佳氏看着珠圆玉润的,眉眼间平静祥和。她去年腊月间,才诞下一子,算算日子,这是刚出了月子就来看胤祥了,德亨看胤祥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渣男啊这是。 胤祥被德亨看的莫名其妙的,招呼三人坐下,道:“还好,你们是今天来的,要是明天,我已经回京了。” 德亨点头,看来胤祥此次出来,只是为了春耕,这地耕完了,就回京了。 弘晖问道:“十三叔,您的地耕的可真快,我才收到我阿玛的信,要我去圆明园春耕呢。” 胤祥笑道:“今年天回暖的早,你现在耕倒也正好,不过,不可耽搁太长了,杀死冬虫也要些日子。” 弘晖受教,点头道:“那我多找些人,看能不能一天给耕出来。” 胤祥忙道:“要不我去……” “咳咳咳……”兆佳氏突然拿帕子捂嘴咳了两声。 胤祥顿时忘了要说什么,立即嘘寒问暖道:“可是吹了冷风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兆佳氏温柔笑着摇头,道:“许是吹着了,不打紧。” 胤祥握了握她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我都跟你说了,忙完就回去,你不该出来的……” 德亨三个相互对视一眼,都转过眼去,和端静公主寒暄。 端静公主去年生了一场重病,这场重病的起因和过程不好细说,但结果是,额驸噶尔藏被康熙帝下旨削爵、圈禁,成为大清朝第一位被圈禁的额驸。 为了安抚喀喇沁部,康熙帝绕过了公主之子敏珠尔喇布坦,册封噶尔藏的长子纳穆赛为新的札萨克杜棱郡王,然后,指婚胤祺长女。 胤祺长女和德亨同岁,两人生日就差几天,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自然不能这么早出嫁,但她已经被册封为郡主,就看康熙帝让她什么时候出嫁了。 不得不说,相比于糊涂年老的噶尔藏,年富力强,还被指婚郡主的纳穆赛,更得喀喇沁部的心。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少主为织造局话事人之一,喀喇沁部从中得到的好处无数。 所以,只是圈禁噶尔藏而已,还是圈禁在公主府,又没有处死,更没有虐待他,那么,就这样吧。 如今,端静公主坐镇喀喇沁部,额驸噶尔藏被圈禁在京城端静公主府内,夫妻两个,竟是完全调换过来了。 端静公主看着,倒是比之前在草原上见到的,更加雍容豁达了,她笑眯眯的看着德亨,再道:“皇上下旨,让我带着乌苏苏来京,或就是要指婚的。德亨,只要你开口,乌苏苏就是你的了?” 乌苏苏已经是少女模样了,跟之前见到的活泼、懵懂的小丫头完全不同了,闻言,顿时羞的不行,德亨也是大囧,忙摆手摇头道:“不不不,苏苏姐姐理应值得更好的,公主您就莫要说笑了。” 端静公主摇头:“你啊……罢了,我再给苏苏找更好的吧。你们这是从园子里回京,还是从京里去园子?” 弘晖笑道:“回姑母,我们这是从京里去园子,德亨和德隆要去御前当差。” 端静点头,目光在弘晖和德隆身上转了一个圈儿,笑道:“你们都是年少有为的,皇上也有意提拔你们,你们在御前当差务必要勤谨,莫要以为是皇孙,就顽皮淘气。” 从收到入京的旨意开始,端静公主见到少年郎就打量,这一路走来,都成下意识的习惯了。 三人都起身,素手应下,端静公主摆摆手,道:“你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 时候也不早了,胤祥夫妻还要回京,端静公主也不多做叨扰,就带着儿女告辞,和德亨三个一齐回畅春园。 在畅春园外,几人一行遇到了衍潢。 德亨打马上前,笑道:“好巧。” 衍潢笑道:“不巧,你们刚靠近这里,就有护军禀告我了。” 废太子牵连了一大批人,之前的御前护军统领被康熙帝革职,打入辛者库为奴,之后,衍潢就被康熙帝委任为御前护军统领,带领八旗护军驻防畅春园。 如果康熙帝在紫禁城,那他就是护卫皇宫的护军统领,如果康熙帝去热河,那他就是热河护军统领。 总之,康熙帝去哪里,他就去哪里,算是取代了胤祥的位置。 例行检查过后,端静公主和乌苏苏去畅春园安排给她们的宫苑,敏珠尔喇布坦留下来,和德亨他们一起。 衍潢巡逻结束,带着几人来到了护军值房,德隆看着井然有序的护军营,羡慕道:“什么时候我也能领一军就好了。” 衍潢如今,算是最有威势的铁帽子王。以前还有雅尔江阿和他相抗衡,现在不行了,雅尔江阿基本被发配在承德,不允许回京,已经失去了和他相抗衡的作用。 京里这边,他是三阿哥胤祉的外甥女婿,是荣宪公主的女婿,如今又深受康熙帝信任和倚重,于是,就有朝臣闻风倒向了胤祉那边,形成了与胤禩相抗衡的局势。 康熙帝想要的新朝局出现了。 当初,康熙帝下旨让衍潢回京,德亨就意识到康熙帝要用衍潢做什么,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用法。 衍潢才过弱冠之年,就能有如此赫赫权势,在外人眼中看来极尽的艳羡,在德亨看来,他就有如悬崖之上走钢丝一般,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即便如此,衍潢也不能退,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从继任显亲王开始,就梦寐以求的,他不能退,也不能撒手。 不过,他行事越发谨慎小心,当差也越发勤快用心,让康熙帝满意不已。 衍潢将几人带到这里,是有话要说。 衍潢神秘道:“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德亨见他这样,不由好奇问道:“什么?” 衍潢:“你们跟我来。” 护军大营里营房连片,衍潢的护军统领营房是最高阔宽敞的,他推开正堂临近的一道门,露出里面盖着青布的一个一人高的架子。 是什么? 众人都面露好奇之色。 衍潢笑对德亨道:“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我想着,先让你看看,是否可用,再献给皇上。” 德亨更加迷惑了,那啥,他平时随口胡说的挺多的,眼前的这个是哪个? 但随着衍潢将青布拉下,露出一台工作台时,德亨顿时张大了嘴,惊呼道:“缝纫机?你把他做出来了!” 弘晖奇怪道:“缝纫机,什么缝纫机?是做什么用的?” 德隆也道:“听名字,好像是缝补东西用的?” 敏珠尔喇布坦一脸惊讶和恍然道:“卓尔姐姐也在做缝纫机,就是这么个东西吗?” 衍潢挑眉去看德亨,德亨已经围着这台粗犷的缝纫机转圈了,此时就对衍潢打哈哈道:“随口说的,都是随口胡诌的。” 衍潢煞有介事的点头,连连道:“不错,你随口胡诌一句,卓尔就能记在心里,”又看着弘晖道:“看来卓尔这个姐姐,更在意小弟弟啊。” 弘晖:…… 他被挑拨了? 德亨忙道:“你们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谁来跟我说说,这东西怎么用?” 衍潢展开工作台上叠着的一块布,道:“我来。” 德亨让开位置,看他一高大威武的大男人坐在座椅上,脚踏底板,展开布块,卷了一个边,一头卡在卡条卷轴上,一头用左手搢着,脚掌踩下踏板,右手摇下转把,走针跳出,脚掌松开,再一摇,走针扎入卷边,脚掌踩下,再一摇,走针跳出,脚掌再松开,再一摇…… 只能踩一下,摇一下,走一下,有些笨拙,不甚灵便,但是 真的是缝纫机啊! 只是,衍潢,你踩缝纫机,这么熟练的吗? 敏珠尔喇布坦跃跃欲试,不住道:“给我试一下,给我试一下……” 衍潢让开位置,教他道:“你手离针头远些,这针的力道可直接扎穿橡胶皮子……” 弘晖凑在德亨的耳边,问道:“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德亨:“做女红用的,分工的话,几个女工,一日可做几十件成衣。” 弘晖脱口道:“不可能!” 德亨笑道:“一个女工一针一针的缝,效率自然慢,但你看,敏珠儿这样从来没有碰过针线的都能迅速上手,而且,你看那边锁的,又快又均匀,让熟练的女工分工来做,我只做袖子,她只做外襟,另一人只做盘扣……几人合作,一天做出来几十件成衣并非不可能。” 第213章 继德亨的橡胶轮胎之后, 衍潢又献上了一台缝纫机。 康熙帝以为这台缝纫机有什么奇妙的功用,结果,只是让尚衣局的宫女做女红更快更省力些? 但这毕竟是衍潢特地给他献上来的, 对衍潢请求造办处的工匠对缝纫机改良之事,他就同意了,但给护军换装,他给驳回了。 凡是八旗兵勇, 当差都是自己准备甲衣、兵器和马匹,朝廷给与相应的补贴,然后就没有了。 养这些八旗兵勇就已经很吃力了,八旗已经在户部欠下不知道多少债务了,到还不起的时候,康熙帝就以赏赐的名义,免除这些债务。 但他自己也知道,如此, 并不是长久之法。 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而已。 现在, 衍潢居然让他饷银给护军换装? 皇帝家也没有余粮,不换! 如果说, 在献缝纫机之前,衍潢有多么志得意满,现在,就有多么失望。 德亨原本为这缝纫机准备了一大篇说辞的,但当他看到兴致缺缺的康熙帝后,他就将这篇腹稿给咽了回去。 在皇帝面前当差, 要永远记得一个道理:先是皇帝, 后是其他。 对无涉国家安危的所有事情, 说服一个皇帝听你的, 你得先让他感兴趣,先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利益,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现在,康熙帝明显对这台缝纫机不感兴趣,那就算了。 真论起来,缝纫机在生产制造方面,是为了节省时间和人力,但对大清来说,人力低廉,底层劳苦大众众多,缝纫机所节省的时间,完全可以用廉价的数量来填补。 但德亨的志向在星辰大海,眼前是眼前,他得为以后打算。 德亨对衍潢道:“没关系,总有一天,它会体现出价值来的。” 衍潢深吸一口气,道:“是啊,没关系,我又不是佞臣,不用在意这些奇巧得失。”只要无过,功不功的,影响不大。 德亨斜眼他:“那我这个唆使你在奇巧上面下功夫的算什么?” 衍潢哈哈大笑,揽着他的肩膀道:“算好兄弟,是好兄弟,哈哈哈……” 最后,这台缝纫机也没去造办处,而是被运去了承德织造局,交给了卓克陀达。 卓克陀达将缝纫机的工作台做大做宽,一个工作台上并行放上多个针头,几人合作,让缝纫机只跑一趟,用不了一分钟,就能跑出一床羊毛被来,大大节省了时间和人力不说,做出来的羊毛被美观又实用,非常得她的心意。 后来,缝纫机根据不同的需求,又经过多次改良,发展出不同的功用,这就是后话了。 眼前,有一件国际纠纷案,需要朝廷解决。 去年腊月的时候,宁古塔将军奏报,朝鲜人李万枝、李万建等,越过清、朝边界,在中国境内,杀死中国人数人,然后逃回朝鲜境内。 康熙帝着礼部,致函给朝鲜国王李焞(tun),让其查证此案。 如今,李焞的奏报来了。 李焞说:朝鲜方已经捉拿越界杀死中国人的朝鲜人李万枝等,李万建逃脱了,现在也已经严查缉拿。虽然将李万枝捉拿了,但就朝鲜人越界杀中国人案,尚未审明,不好立即回复上朝,待得审查明了了,到时候再上疏上朝皇帝云云。 康熙帝给礼部的回复是:朝廷并没有收到两国交界处,大清地方官举报自己辖区内,有国人被朝鲜人杀死了,所以,朝鲜人所杀之人,定不是本国良民,而是偷刨人参逃走之人。不能与越界杀人掠边者相比。 说起越界杀人掠边,就不得不提一下康熙二十四年,那场朝鲜国咸镜道、平安道的边民数十人带着刀剑、鸟枪,偷渡鸭绿江,在三道沟一带杀死驻防协领勒楚等多人的越界杀人掠边案件。 这次两国冲突,规模很小,参与者只有几十人,双方的伤亡也很小,不超一手之数,却让当时的康熙帝震怒。收到消息后,立即下旨,着令严查此次朝鲜越界杀人案件。 先是让礼部发文,责令朝鲜国王李焞和朝廷,迅速将人捉拿归案,等候上国朝廷派人去审讯。 接着,康熙帝着令礼部下发敕书,通告全朝鲜:上国将派遣钦差大臣,和你们的国王一起审讯犯人和辖管犯人的地方官。 这是打脸的第一步。康熙帝完全无视了朝鲜国王李焞喝朝廷,直接给朝鲜全国郡县发布敕书(连诏书的规格都没有),说明:上国要来你们小国查案子,你们要做好接待准备。 另外,在敕书中,康熙帝还用词及其严厉的斥责了朝鲜国王李焞,说他平时疏于管理边防事务,不能约束边民,以至于边民偷渡边境,越界杀人、抢掠。并谕旨钦差大臣:“察议国王”。 这是打脸第二步,相当于在全朝鲜人民面前,将他们国王的脸皮给扒了下来。 朝鲜君臣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天朝上国,向来不与他们这等小国计较,从来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们期待当中的用词华美、官方的“规训”没有出现,出现的是高高举起,摔个烂泥,并且没有转圜的余地。 君臣上下,只好在恐惧中,战战兢兢的严惩本国国民。 包括且不限于抓捕入狱者百姓数百人,越境处、原籍处地方郡级长官、军事长官、道一级的长官……都别看热闹了,全部去汉城候审吧。 审查的过程不赘述,最后的结果是,朝鲜这边官员、犯事百姓杀头的杀头、没奴的没奴、流放的革职流放、降级的降级。 朝鲜君臣,除了让钦差大臣满意之余,还被要求,让朝鲜国王李焞,亲写一份“谢罪书”给康熙帝皇帝。 打脸打到这里,终于,这最后一巴掌,落在了他们的国王李焞脸上。 这是打的李焞的脸吗,这是一巴掌将整个朝鲜给扇到史书上,盖棺定罪啊。 耻辱,奇耻大辱! 有这么一份像是“供状”的定罪书在,朝鲜王室,从此别想再抬头做人了。 朝鲜臣工们那个求啊,那个哭啊,那个告啊……说是宁愿给他们定罪,也不能给他们的国王定罪啊。 咱们不写文书,咱们口头请罪行吧? 钦差大臣也不知道拿了朝鲜君臣多少好处,但最后的结果是,李焞口头谢罪:“非敢有一毫漫忽之心,而事至于此,莫非禁令不严之致,今奉皇敕惶悚罔措。” 然后,康熙帝就跟处理犯了事的八旗王公一样,罚银李焞2万两,再将驻扎在清朝廷的三位朝鲜使臣,“痛斥罪名”,绑缚回国,交给他们的国王李焞重处。 在李焞看来,他遭遇了奇耻大辱,但也确实打疼了。自此,再有边民越界杀人案,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态度,可跃然纸上。 康熙帝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大动肝火的,他作为皇帝,有自己公平公正的判断。 近年来,在东北地区,顶风作案偷刨人参的“蹿子”屡禁不止,而且,这次案件,很大的可能,是中国人跑到朝鲜境内去偷刨人参,然后被朝鲜人发现了,追过界了,追到中国境内,将其杀死,夺取了被杀死人的财货,和被偷刨的人参,再回朝鲜。 所以,康熙帝明确说了:“不可与越界杀掠者相比。”也就是告知礼部,不能比照康熙二十四年那次处理。 又指出:“朝鲜国有四道,平安道、渭原郡之地,或者和船厂(吉林)所属地方相近,或着和奉天所属地方相近,他们言语不通,说的话也不能相信,着写汉字,问现在正在中国国内的朝鲜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明后,让奉天将军等具奏。” 给朝鲜人越界杀人案做了指示,礼部又题奏,朝鲜国王李焞,奏请禁止清朝奉天、宁古塔、山东沿海居民,驾驶洋船,出海捕鱼,捕到他们朝鲜境内之事。 礼部对此,给皇帝的建议是:严禁沿海居民,出海捕鱼。 在旁听着的德亨都要翻白眼了。礼部都是汉臣,怎么着,你们这些大臣,到底对出海有多大的仇和恨啊,怎么丁点小事,动不动的就要禁海? 简直是奇也怪哉。 你们这些汉臣难道忘了,明朝可是出了个郑和,七次下西洋,将汉家国威远播四海,给明朝皇帝打出去多大的威名啊。 你们这些汉臣不是总是念着老祖宗吗,念着老祖宗的结果,就是动不动就禁海,不给沿海的汉民百姓活路是吧? 康熙帝就回复了:沿海之民,倚赖捕鱼为生者众多,不可禁止。倘若这些渔民,捕鱼捕到你们国家去,如果可以追捕,你们将之擒住,解送我大清来,我大清自有处置。如果你们不能擒获,那你们放炮,驱逐即可。具体问题如何,还是要奉天将军查明,具奏。 怎么样,算公平公正了吧。作为皇帝,咱既没有偏袒本国渔民,也没有不让你们采取措施,谁对谁非,事情发生了,再议就是了。 另外,康熙帝还指出,李焞奏本上所说的渔民捕鱼的两处岛屿,是近奉天金州(位于辽宁半岛南端),还是近何处,或问在国内的朝鲜人,或者问奉天船厂将军,问明之后,具奏。 说完朝鲜之事,理藩院又题奏了一些蒙古王公袭爵之事,湖广地区职缺补授之事,这次朝会便结束了。 一时散朝,众臣散去,康熙帝也收拾起身,去澹泊为德宫给皇太后请安。 今日阳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就连拂过的冷风,都温煦不少,让人感到惬意不已。 走去太后宫中路上,康熙帝在前,带着侍卫慢悠悠前行,肩舆跟在后,为防皇帝走累了,可以抬着他走。 第214章 文华殿, 是紫禁城之内的皇家图书馆,明朝时,这里是“太子视事之所”, 后为皇帝经筵之所,同时,每届科举殿试阅卷,也在文华殿进行。 到了康熙帝朝, 文华殿殿宇重新修缮,继续沿用之前的作用,以及,前明遗传下来的典籍,也都在文华殿储藏。 有清一朝,朝廷演化出了“三殿三阁”的内阁制度,其中,文华殿大学士之职, 统辖百官, 为百官之首。 所以,要是翻阅史书及前人记载, 去文华殿准没错。 现任文华殿大学士是萧永藻,任职吏部尚书。 吏部这两年也是频频更换尚书,四十八年,原吏部尚书马尔汉乞休,康熙帝准了,迁礼部尚书富宁安为吏部尚书, 代替了马尔汉, 为吏部满尚书。 然后, 在康熙四十九年, 徐潮因病,乞休,康熙帝也准了,迁兵部尚书萧永藻为吏部汉尚书,同年,授文华殿大学士。 这老一辈的大学士、汉臣们,像是陈廷敬、李光地、张玉书等,都到了年纪了,病痛的病痛,少力的少力,能致仕的,都乞骸骨了,不能致仕的,不是不想,而是康熙帝不放。 比如陈廷敬,去年就生了一场病,他再三跟康熙帝请求致仕,康熙帝都不允许,而是派遣了御医去他府上诊治,然后让他安心在京城家中养病,等皇帝需要他的时候,他还是得托着老迈的身子去皇帝身边当差。 人生老病死之事,最是莫可奈何,皇帝不放,陈廷敬也无法,只能在京城家中修养,而不是回祖籍山西阳城,叶落归根。 因为康熙帝带着皇太后常住畅春园,侍卫、护军、大臣、官员等都随驾迁去了畅春园办公,只留下一些末等、不入流的小官小吏,以及日常轮班站岗的三等侍卫们守卫这座巍峨的皇宫。 所以,紫禁城中静悄悄的。 但静,也只是暂时的。 等康熙帝有了决定,皇太后下懿旨,大选开始,这紫禁城的后宫中,可就热闹了。 其实就算是现在,紫禁城的后宫中也很热闹,比如,四福晋就时不时的进宫“陪伴”德妃,其他皇子福晋、亲王福晋等,递牌子进宫,也比往日更加频繁。 因此,这热闹,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有康熙帝的口谕,德亨又拿着御前侍卫的腰牌,他很轻易的就进了文华殿。 但是,看着这浩如烟海的图书殿堂,德亨一时间有些麻爪了。 德亨问看守文华殿的书办:“有关朝鲜的书籍等,在哪个地方?” 书办茫然:“并没有记录朝鲜的书籍。您若是想要朝鲜藩属国的文书,您应该去理藩院查找。” 德亨换了个问法:“自秦汉以来,凡是记录中、朝两国战事等书籍,在哪一列?” 文书死鱼眼,觉着德亨是来消遣他的,压抑着性子道:“回德公爷,奴才不知。” 德亨奇怪:“你不是这文华殿的书办吗,你怎么会不知?” 书办呵呵笑:“老奴要是啥子都知道,也不在这这里做个书办了。” 德亨:…… 行吧,你让个图书管理员在大脑里检索内容,确实为难人家了。 德亨:“那,史书在什么地方?” 书办松口气,道:“您跟奴才来。” 将德亨带到一立书架旁,道:“您要的史书典籍,都在此了。” 德亨看着上面的《史记》《资治通鉴》《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史书,彻底歇了让书办代找的心思。 德亨:“你还是跟我说说,这文华殿的书籍,都是怎么编立的吧。” 于是,书办就指着书架,道:“这是史部,那是文部,那是游记部,那是……” 德亨听的脑子嗡嗡的,打断他道:“就没有个规律吗?这一架上的书是什么?” 书办:“……没有整理过的杂书,应该都是没用的吧。” 德亨心下一凉,从落满灰尘的书架一角,掏出一本卷了边的书,抚平,一看书页:《素书》二字,赫然纸上。 德亨打开,大体看了一眼,有缺页,有水渍洇过的痕迹,有……一看就是因保存不当,才被丢弃在这里的。 德亨将书本放下,突然问了句:“可有前明的《永乐大典》?” 书办迟疑问道:“不知这永乐大典,是记录什么的?既是‘典’,应有名有录,奴才孤陋寡闻……并未听说过此等典籍。” 德亨张了张嘴,觉着滑稽可笑同时,又深深的无奈。 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没有义务教育的时代,在文华殿任职的书办,算是学识最渊博的底层百姓了。就连他,都不知道世上有《永乐大典》,更别提宫外汉家百姓了。 更有甚者,可能,也许,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都不知道,前明,曾有一部中国百科全书式的文献集。 这些未来的国家栋梁们,若是连《永乐大典》都不知道,更遑论明朝的功举了。 他们知道郑和吗?他们知道七宝大船吗?他们知道,他们现在主张所禁的海关,有很多,就是明朝建起来的吗? …… 算了,在这里一本本书找下来,找到胡子花白都不一定能找的到。 德亨出了文华殿,踱步走在这座空旷静默的宫城里,恍惚间,有了他只是此间游客的感觉。只要出了文华门,外面就是挤的走不动的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和导游拿着大喇叭的吆喝声。 站在文华们内,德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抬脚,走了出去。 外头,仍旧是安静一片,不是他以为的熙攘与喧闹。 “德亨。” 德亨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一口气,回头,笑招呼道:“阿尔松阿,你怎么在这里。” 阿尔松阿看了眼他似乎有些发红的眼睛,道:“我听说你进宫了,来了文华殿这边,就过来看看……咱们有些日子没聚了。你不是在畅春园当差吗?皇上给你派了差事?” 德亨笑道:“算是吧。我跟皇上请旨,来文华殿查阅一些典籍,结果,这文华殿里书海浩渺,实在不知该从何找起。” 阿尔松阿问道:“若是方便的话,可能跟我说说,你要找什么样的典籍,可有我知道的?” 德亨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找一些前朝记载的,朝鲜和中国接壤的一些记录,比如战事、出使、边境线纠纷之类的。当然,要是有《徐霞客游记》这样的地理游记就更好了。” 阿尔松阿:…… 德亨见阿尔松阿一派无语的样子,就失望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就连看守文华殿的书办都不知道呢。” 阿尔松阿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但我知道,哪里或许有你想要的。” 德亨好奇:“哪里?” 阿尔松阿:“位于南池子大街南口的皇史宬。” 德亨一拍脑门,咳声道:“我怎么把那里给忘了,我不应该请旨来文华殿,应该去皇史宬的。” 宬,就是藏书的屋子的意思,皇史宬,就是皇家珍藏书籍、档案的地方。 南池子大街,就在天安门东侧,以前,德亨可没少从那里经过。 皇史宬始建于明朝,明朝为了防范和对朝鲜、鞑靼、瓦刺等北方民族用兵,可是愣生生的从南京迁都到北京,这叫“天子守国门”。 就跟康熙帝的乾清宫一样,明朝宫廷,有许多实时性的奏折、档案等原本原件,就定期存储在皇史宬当中,文华殿中藏典籍,皇史宬中藏档案,这是有明确的分工的。 德亨一拍掌,道:“我现在就去皇史宬,你……” 阿尔松阿道:“我跟你一起去。” 德亨奇怪:“你不当差吗?” 阿尔松阿:“你忘了,我在我老父手底下当差。”时间自由的很,想当差就当差,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德亨哀叹:“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儿子怎么能在老子手下当差呢?怎么着,这理藩院成你家的了不成?” 阿尔松阿勾了勾唇角,道:“闭嘴吧你,皇上的安排也是你能置喙的。” 两人说着话往天安门走,路上,德亨随口问道:“对了,你们家今年,有参选的秀女吧?” 阿尔松阿点头道:“是,我妹妹和侄女儿今年参选。” 阿尔松阿的妹妹,就是阿灵阿的嫡次女,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管是品貌、家世和年纪,都是刚刚好,是今年大选的热门秀女。 阿尔松阿所说的侄女儿,是他庶出大哥阿尔本阿之嫡长女。 阿尔松阿虽然为嫡子,但他还未娶妻,同样为今年大选的热门女婿、或者说额驸人选。所以,在弘毅公府上,这位庶长房嫡出的格格,算是孙辈中,最矜贵的女孩儿了。 “不过,我侄女儿年岁尚小,和你差不多的生日,这次恐会落选,得等到下次大选,才会栓婚吧。”阿尔松阿补充道。 德亨道:“那也不一定啊,有好多皇孙都到年纪了,先指婚,后到年纪了,再大婚也有可能。” 弘毅公额亦都和东果格格之后,一连出了两位皇后和贵妃,又分别娶了皇后的妹妹,钮祜禄家所出的女孩儿,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嫁的都不会差。 阿尔松阿这一辈的女孩儿,还没有嫁到皇家的,侄女辈的,就更不用说了,都还没长成呢。 阿尔松阿看了德亨一眼,道:“也有很多皇孙没有长成,或许,等到下一次大选,更合适。” 德亨点头,道:“确实,你说的也没错。”就比如说弘晖,和弘晖差不多年纪的皇孙可是不少,这次指婚也可以,下次大选再指婚也不耽误,甚至,再等三四年,这次不到年纪的皇孙到时候都到年纪了,可选的就更多了。 第215章 德亨自己就是御前侍卫, 且有康熙帝的口谕,虽然德亨跟康熙帝说的是去文华殿,但他的目的是查找典籍, 所以,德亨拿着御前侍卫腰牌,传了康熙帝要他来找典籍的口谕,成功进入了皇史宬。 阿尔松阿狐疑的看着德亨:“你……” 德亨好奇的看着皇史宬内部布局, 随口问道:“怎么了?” 阿尔松阿:“……没什么。”德亨应该没有胆大包天到假传圣旨的吧。 肯定不会的。 皇史宬员外郎毕恭毕敬的带着德亨参观这座超过两百年、据说能防火、防震、放蛀虫、防潮湿的专皇家藏书之处。 员外郎问道:“敢问德公爷,皇上要您找什么样的典籍?” 德亨:“找一些前明,关于朝鲜的奏折、文书之类的档案。” 员外郎捋须,点头道:“那就是鸿胪寺的奏文,您请随微臣来。” 德亨一边随他在各个匣格间走动,一边四处张望,着实大长见识。 德亨闲谈问道:“这里挤挤挨挨的,全都放入了档案?都没空隙的吗?” 员外郎笑呵呵道:“这里存放了差不多全部前明和入关前的皇史档案, 又存放了顺治、康熙两朝超过甲子的档案, 早就满满当当喽。” 德亨道:“既然已经装满了,怎么不奏请皇上, 再加建呢?” 员外郎笑的更加爽朗了:“这不还没满吗,还放的下,放的下呵呵呵呵……” 德亨:“你们看的挺开。” 员外郎:“若是真满了,皇上自会下旨修建的。” 行吧。 明朝鸿胪寺的档案,不止是对朝鲜的,还有对鞑靼和瓦刺, 乃至对日本、暹罗, 以及对郑和下西洋所遇各小国和部落的记载。 只不过, 这些记载都只是一言半语的, 颇为乏味,若不是德亨有底子,都不知道这些记载上说的是哪里,比如,阿尔松阿就看的云里雾里的,不明白德亨为什么要看这些,还看的津津有味的。 德亨要来纸笔,将这些都抄录下来,然后将目光集中在对朝鲜记载上。 德亨从洪武年间查起,还没找到有关朝鲜的记载,就先看到了一页洪武年间,渤海冰封万里的记载。 渤海,又被成为北海、少海,这封奏折中,寥寥几语,说了“北海结冰,由海成陆,可行车马”的情况。 这可就有意思了。 德亨突然想起了,他跟康熙帝说的“祖宗中有山东人血脉,蓬莱人或许为满洲后代”的话,当时他只是凭理推断,并不是真的确定,在没有轮船和飞机的情况下,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百姓会有大规模迁徙交流之事。 现在嘛,嘿嘿。 他也不找朝鲜了,他将这一年前后的折子都翻了一遍,终于让他找到了胡人“携儿带女,渡海来归顺”的奏报。 只这一封还不够,明朝可是赫赫有名的小冰河时期,肯定不止洪武朝渤海冰封了,之后的两百多年,肯定还有很多特别冷的年岁,冬日里,渤海定是冰封状态。 德亨叫来阿尔松阿和皇史宬员外郎,让他们一起帮着找带着“北海”“渤海”“少海”等字样的折子,好家伙,这一找,何止找出一两百来个。 德亨简直怀疑,有明一朝,国祚二百七十多年,渤海,不会年年都冰封吧? 若是真这样,那因为小冰河冰冻,在北方活不下去的鞑靼人,渡海去山东登州地区讨生活的,不要太多啊。 德亨挑了几张比较有代表性的出来,打算拿回去给康熙帝看看。 阿尔松阿不明白:“你不是来找朝鲜国的档案的吗?” 德亨将挑出来的折子码好,嘿嘿笑道:“这些也有大用。员外郎,劳你将这几本做好记录,我要拿去给皇上看。” 员外郎捶了捶老腰,将那几封折子接过来,拿去做登记去了。 德亨招呼阿尔松阿道:“来,咱们再将这些折子归位,可别漏了一封在外头,这些可都是宝贵的历史啊。” 阿尔松阿任命的将拿出来的折子一一归位,叹气道:“我真是脑子不清楚了,跟着你来这里做苦工。” 德亨:“怎么能说是做苦工呢,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你看这封,嗯……是洪武年间,泉州海关将军来报,说是倭寇来袭……朱元璋的批复是:准备好刀子,来者,杀了再说。钦此。哈哈哈哈,妙啊,朱洪武不愧是草莽皇帝,瞧这说话的语气,草莽气息浓的,够味儿!” 阿尔松阿:…… 若是在看这些折子之前,德亨还有兴趣对折子里面的内容调侃一番,等越看越多,德亨就笑不出来了。 明朝,和朝鲜,从洪武开国,到万历年间,都是亲切友好的宗藩关系,日本侵朝时,明朝入朝救援,三国在朝鲜这块疙瘩地上混战,几乎将朝鲜三大城夷为废墟,战争结束后,也是明人帮着重建的。 后世说,乃至当朝,都有汉人说,朝鲜流传了汉家衣冠,是有足够的根据的。现在,朝鲜人所穿的服饰,所书写的文字,全部都传自明朝。 直到多尔衮俘获了朝鲜宗室,内忧外患自身不保的崇祯皇帝还曾派明军去支援朝鲜,可惜,援军并未到达,朝鲜就被迫与多尔衮签下了城下之盟,归顺了清朝。 后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阿尔松阿奇怪的看着德亨,问道:“怎么不笑了?看到什么了?” 德亨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我大体知道该怎么找了。今日天晚了,我打算明天再来,今日就到这里吧。” 阿尔松阿起身,道:“那走吧,我明天再来这里找你。” 德亨将折子归位,记下位置,问他:“你很闲吗?” 阿尔松阿:“说闲,也不闲,自从向俄罗斯派了一次使臣,理藩院可比以前忙多了。但要说不闲,真正要我做的差事,也不多。” 德亨让员外郎帮他保管好他找出来的折子,和阿尔松阿一起往外走,笑道:“你这是嫌差事太简单,才华抱负无处施展,觉着寂寞了?” 阿尔松阿笑笑,道:“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才华抱负。” 德亨摇头晃脑道:“哎,你这话太过了,太过啦” 总算恢复如常了,阿尔松阿心道。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将时间耗费在这皇史宬里,寻找、抄录、汇总,有关中、朝两国地缘的记载,然后,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德亨翻到了他心心念念、不知藏在何处的 《永乐大典》。 谁能想到,消失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永乐大典》,就连汉臣、汉人都鲜少有人知道的巨典,居然就藏在皇史宬内呢? 却又合情合理。 因为这里,本就是珍藏皇家典籍、档案的地方啊。 从《永乐大典》的第一章 引言中,德亨得知,这一套《永乐大典》是抄录的副本。正本,珍藏在南京皇宫当中。 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不过,有了现在皇史宬的这部副本,以后就会有康熙本,有武英殿刻录本,有油印本,有…… 德亨觉着,这部消失已久的典籍,也该问世了。 表姐哈宜呼已经平安到京了,德亨原本打算好了要和她促膝长谈,谈一谈东南沿海是怎样一番风光,但现在,德亨已经顾不得她这边了,嘱咐好皇史宬员外郎一定看好了这里,德亨快马加鞭,朝畅春园而去。 按轮班次序,现在应该是德亨轮休时候,但德亨请见,康熙帝还是见了他。 一见到他,康熙帝就不吝嘲讽:“朕听说,你就差住在皇史宬了,怎么,终于想起来跟朕请罪来了?” 德亨先是一惊,后又窘迫不已,拿出厚脸皮来,来到康熙帝跟前,跪下,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折子放地上,双手扶着他的膝盖,仰头讨好请罪道:“皇上都知道了,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火眼金睛。” 看来,他没去文华殿,去了皇史宬的事情,康熙帝已经知道了。 原本,他来康熙帝跟前,打算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罪的,但一个照面上来就被“问罪”,也着实让给了德亨一个措手不及。 康熙帝拿书本敲了三下眼前的脑袋瓜,训道:“你就是那孙猴子……” “永远逃不出您老的五指山。”德亨顺嘴接口道。 真的是很顺嘴,他在胤禛、叶勤和两位额娘面前,插科打诨耍贫嘴的时候,就这样顺嘴接俏皮话的。 这不习惯使然,语境到了,就这么顺嘴接上了。 接完,就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瞧着皇帝老头儿。 可能、也许、大概,皇帝是第一次被这样接话吧,也是愣了一下,又摇头失笑道:“怪不得胤禛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都被你模棱的溜滑,嗯,果然是个会凑趣儿的。” 德亨这会是真的大囧,康熙帝这话,就差明说他最会溜须拍马了。 可是,德亨为自己辩驳道:“恭敬,固然算诚孝,逗人开心,也是一种彩衣娱亲的孝道嘛,您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这哑谜打的,外人听了,根本不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 康熙帝却是点头道:“前两年,朕说朕膝下诸皇儿时,评价胤禛‘阴晴不定’,他吓的宫闱都没出,立即给朕上折子,再三说明,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已年过而立,早就改了以往不定的性情了,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再三跪请的,让朕收回那四个字。你倒好,朕说你会‘凑趣儿’,你直接跟朕辩驳上了。怎么,你还要跟朕去文华殿,让大学士们专门开一经筵,辩一辩孝经不成?” 德亨忙摆手道:“不敢,不敢,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可不敢跟皇上辩经,这不是鲁班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吗。” 第216章 德亨被康熙帝这一巴掌拍桌子上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 反射性的就要往外跑。 那啥,这是他在胤禛那里养成的习惯。 “想跑,李玉, 把他给朕抓回来!”康熙帝怒极反笑,命令道。 李玉不仅将德亨给“抓”到康熙帝面前,给按跪下,还吩咐守门的侍卫们赶快将门给关上。 被吩咐关门的德隆手都哆嗦了, 望着多宝阁隔断内外间的视线不仅有担忧,都要惊恐了。 德亨,他不会有事吧。 他就说,德亨弄那朝鲜的事儿不靠谱,这下好了吧,出事儿了。 室内,康熙帝捏住了德亨脆弱的小耳朵,压低身子, 在他耳边阴恻恻道:“你今日要是不说个理由出来, 朕就将你的耳朵割下来。” 德亨双手护住自己被搢住的耳朵,脑袋随着康熙帝手上的力道迁移, 眼露哀求,战战兢兢道:“咱上回不是说了,辽东、宁古塔地广人稀,少有人烟,就、就是没人去占地儿,我就建议您迁山东百姓过去生活, 占地儿。 您说:那是祖宗龙兴之地, 怎么能让汉人占了。 我就对:说不定山东蓬莱人本就是咱们祖宗后代。 您让我拿出证据来, 还让我去文华殿翻阅典籍, 我…我这不就去了吗。” “您要的证据我也找出来了,就是这些。” 康熙帝:…… “现在呢?你找出来了?你要朕怎么办?” 他怎么记得,他要这小子找的不是这种证据? 德亨哭唧唧:“迁登州百姓去船厂守柳条边呜呜呜……” 康熙帝:…… 这小孩儿,可真倔啊,都这样了,还不忘说他要说的话。 康熙帝放开小孩儿耳朵,下意识揉搓了一下手指。他是想给人一个教训,没成想,将人给教训哭了。 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大臣康熙帝见的多了,但眼前这个“小臣”,哭起来和那些大臣还是不一样的。 这纯粹就是一受欺负小孩儿的委屈哭法啊,让康熙帝看的稀奇不已。 真难得,在他面前有不带惶恐、惊惧、祈求等乱七八糟意味的哭法。 李玉十分想笑,但他不敢,揉了揉腮帮子,替康熙帝跟德亨解释道:“二十多年前,皇上迁瓜尔佳氏两支,去凤凰城一带落户,算是充实龙兴之地了。您看,您虑的,皇上早就想到了。” 瓜尔佳氏,发家之地就是辽东萨尔浒,现在的盛京,算是瓜尔佳氏的祖地,所以,为了确保盛京安全,康熙帝特地迁了瓜尔佳氏一族两分支,去盛京守龙兴之地去了。 德亨抹了把眼泪,抬眼觑了康熙帝一眼,还是坚持道:“盛京肥沃之地,和柳条边还是不一样的。”凤凰城就在盛京,算是在辽东半岛中段,和长白山、鸭绿江周边完全不是一个定义。 柳条边,就是在边界线上堆土壕,然后在土壕之上,插柳条,以做边界区分。 康熙帝又想去搢他耳朵了,没好气道:“你怎么就跟朝鲜干上了?” 德亨低头,讷讷道:“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说了。” 康熙帝冷笑道:“见风使舵,你小子变的还真快啊。” 德亨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哆哆嗦嗦道:“那、那我…铁骨铮铮一下?” 李玉仰头望穹顶,他想起了每一个在皇帝面前都小心翼翼不住揣度圣意的皇子们,可能、也许,就是因为眼前这个跟那些皇子大臣们都不同,没心没肺的傻大胆,才让皇帝特别的宽容他吧。 啊不对,按文人那套说法,德亨这样儿,应该叫做“赤子之心”。 皇帝就是知道德亨说这些话、弄这些事,真没其他小心思,也是真的为皇帝好、为大清好,就算皇帝生气了,也不真的跟他生气吧。 康熙帝的确没有真的生气,他只是意外加莫名的…难以接受。 从来没有人,不论是从祖宗、满清著姓大臣们,还是汉臣们,从档案的角度,给他点出这样一个事实来。 虽是无心之举(德亨:不瞒您说,我真是有心的),但这个事实,康熙帝并不愿意接受。 只是,到了他这个知天命的年纪,有很多事情,都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而已。 康熙帝眼睛眯起,随手拿起一本书,双手握着卷了一卷,平静道:“朕就给你个说话机会。” 语声虽平静,但他手里的书本卷的咔咔作响,可不像是平静的样子。 德亨眼睛戒备的瞄着他手里的书本子,嘴上服软道:“朝鲜就是陆地上凸出来的一块岛屿,我想了想,还是不跟它在内陆山川上较劲了。咱们不如从海上来,用战船包围它,您看怎么样?” 康熙帝“哈哈”两声:“越发异想天开了。” 撇开其他不谈,德亨偶尔天马行空的想法,康熙帝是很喜欢听的。 只是光听着,就十分的有意思。 德亨用眼尾扫着书本子,道:“除了这些个折子,我在皇史宬还找到一些其他的,皇上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康熙帝:“嗯。” “您…您……”德亨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期期艾艾哼哼。 “嗯?”康熙帝撩一撩眼皮子觑他。 德亨咽了咽口水,商议道:“您渴了吧,我…臣先给您上杯茶水如何?还是要碧螺春吗?” 李玉忙道:“奴才该死,竟然让皇上少了茶喝,奴才这就去给皇上上新茶来。” 德亨瞪着李玉小碎步离开的背影,直磨牙:做什么抢我的差事! 要不说李玉能混到皇帝跟前呢,手脚就是麻利,德亨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头,就捧着一杯新茶回来了。 德亨忙从他手里接过来,举到头顶,奉上,道:“皇上请喝茶。”您老赶快将手里卷成卷儿的书本放下吧,那哪是书本啊,那是凶器啊! 抽人很疼的。 康熙帝欣赏一会茶杯下面期待的小眼神,大发慈悲的放下被他卷的都要卷边的书本,接过了茶盏。 德亨大大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就听康熙帝问道:“你还带了折子来?一次说完吧,这个又是什么。” 德亨:…… 李玉立即将德亨带来的最后一本折子拿去康熙帝手边案几上,方便他随手就能拿起。 康熙帝没有去看折子,而是看着德亨,让他自己说。 德亨心下叹息不已,都这会子了,他都不打算上这本他熬灯点油好几晚写出来的折子了。 但康熙帝要他说,他又不得不说,只好避重就轻道:“就是我刚才说的,从海上行船的一些不成熟的小想法,皇上您刚才已经否了,也说是异想天开了,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皇上,您知道,我在皇史宬还发现了什么吗?” 转移话题的意图太明显了,康熙帝冷笑一声,不接德亨的话头,转而拿起那本折子看了起来。 折子的开头,是关于造海船的,不算是异想天开,但若是走正常臣子递折子的途径,一定会被内阁打入废折,到不了他的案头。 但略过开头,到了中段,就有些意思了。 在沿海建设城市,解决士绅霸占、兼并土地,百姓无田可耕种问题…… 给沿海百姓以安居之所,解决无法上岸的百姓被迫落海为盗问题…… 以海运代替漕运,解决漕运亏空问题…… 设海田,蓄养海货,晒制海盐,增补盐课税收…… 占据海岛,关卡海上交通要道,坐地收取洋船关税…… 委托洋船,进口海外白银、铜锭,充实国库,平抑内陆米价腾贵问题…… 越看到后面,康熙帝面色越是沉重。 漕运亏空、海盗频发、米价腾贵、还有苗族反复叛乱……都是陈年积攒下来,却总也解决不了、不知如何解决的国朝大难题。 在这一封折子里面,都给出了问题解决的方向,甚至在士绅豪强兼并百姓土地这一块,给出了具体实施方法。 折子足有一指厚,一字一句的读下来,十分的耗费精神,在翻阅下一张时候,康熙帝眼前一阵发花,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眼窝,身体向后,仰靠在靠背上,一只手,还紧紧的覆盖在折本上。 德亨担忧问道:“皇上,您是眼睛感觉不舒服吗?要叫太医来按一按吗?” 李玉忙上前,小心问道:“皇上,皇上?” 康熙帝长长舒出一口气,问道:“德亨,你这折子写了多长时间?” 这是德亨的亲笔字迹,而且,行文语气偏大白话,字里行间都是他日常说话的习惯,一看就是他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文,特地拿给自己看的。 德亨闻言回道:“回皇上,写了四五天。” 康熙帝闭眼仰头,耳朵间接性的嗡鸣,他听到德亨说话了,但没听清楚说的什么,些许疲惫问道:“你说什么?” 略略睁眼,从眼缝里一看,人还跪在地上呢,就道:“起来回话。” 德亨可算起身了,忍着膝盖的酸麻,稍作大声回道:“回皇上,这份折子,我写了四五天。” 康熙帝让李玉给他揉着太阳穴,一手还在折子上,一手一下一下拍着膝盖,沉吟道:“你这里面说的对策,可不像是四五天就能想出来的。” 德亨垂眼:“……臣在御前伺候,见皇上为一些陈年旧疴忧心,就也想着,能有什么可行的法子为皇上分忧。臣自知才疏学浅,不论学识还是见识,都比不过皇上的众臣们,所以也只是想一想,并没想着要说出来,贻笑大方。” 康熙帝:“这回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德亨:“这不是在皇史宬,找到了昔年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三保大船船图,将之前所想,都串联了起来,就忍不住写了出来,拿给皇上看了。” 第217章 德亨应康熙帝的要求, 口头解说了他所上的奏折,康熙帝听的,眉头时而舒展, 时而皱起,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时而叹息。 等德亨说完, 康熙帝先指出第一条,也是他现下最想解决的难题:“漕运从前明开始,至今朝,已经运行了四百年了,何止百万漕工,都仰赖此为生。其他先不提,单以海运代漕运这一条,就行不通。” 这确实是绕不开的大难题。 实施任何一条国策之前, 都要考虑一个根本性问题:是否有碍民生。 康熙帝所说的百万漕工, 是指百多万个漕工家庭,甚至是家族。牵扯的何止是千万百万数的人口生计, 并不是指单个的百万口人。 康熙帝连沿海渔民的生计都不会剥夺,更何况数以千万计的内陆百姓。 漕运的好处德亨已经说的很清楚,时间短,运载量大,最关键的是,沿途所遇关卡少, 这就意味着受到官吏的盘剥少, 反向的, 就意味着运粮船可以用最少的损失, 完成运粮任务。 对皇帝来说,几乎是完美的运粮方式。 但康熙帝这个做皇帝的是方便了,靠漕运吃饭的河工们,甚至是贪官污吏们,可就不大方便了。 漕运的糟污之处,康熙帝不是不知道,漕运总督装聋作哑,甚至是带头欺瞒他这个皇帝,甚至嫌他每年给的银子不够,胆大包天到贪污国库的地步。这些还都是前些年德亨给“算”出来,康熙帝才知道恍然自己被糊弄了。 但漕运这一块儿,上至部院大臣,下到一个看守漕运衙门的门子都不敢轻易动一下,他这个做皇帝的,又能怎么办。 最后,因德亨一算而起的那个案子,在朝廷根本没掀起来多少水花,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行以海运代漕运之法,为了稳定大局,康熙帝必须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德亨道:“皇上,开海运,和漕运并不相干,他们完全可以作为姊妹航线,并行存在。漕运还是漕运,无需关停,继续从湖广、江浙运输米粮上京。而海运,作为一条不存在淤泥堵塞、不需要费心维护的新运输线路,可以另辟蹊径,不同漕运抢饭吃……” 康熙帝心下一动,问道:“你的意思是……” 德亨笑道:“从南端沿海的安南、南掌、暹罗、吕宋、苏禄等藩属国,运送稻米直至天津港,补足漕运所不能及之力。” 说到“漕运所不能及”时,德亨笑了一下,康熙帝从这一笑里,品出了讽刺和嘲弄,心道,真应该让漕运总督来看一看,面对面的接受一下被嘲讽的滋味儿。 康熙帝颔首道:“听说,广东、福建已经是极热天气,再往南,更热。” 德亨点头,道:“所以,那边的农夫,不需要精耕细作,随手在地上撒一把稻种,就能做到一年收两季稻谷,若是咱们的人去了,精耕细作,足可做到一年三熟。如此,将三季稻谷通过海运运送到内陆,我大清又怎会缺米粮,湿热之地,同时盛产棉麻,一同海运至大清,岂不是我大清人人能吃饱,人人能穿暖,再无饥寒之忧。” 说到这里,德亨自己先在心里吐了一吐,想要底层百姓没饥寒之忧,以现在的政治体系,根本做不到。 就算粮仓里的米粮都发霉了,布匹都被老鼠咬了,也到不了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中。 但路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现在,他得先把海运这个头给开好了,才能打算以后和其他。 康熙帝喃喃道:“一年三熟,真能如此?朕并未听暹罗国来使说过。” 德亨:“他们来是进献宝物的,他们那里的百姓随便就能吃饱,又怎么会说稻米种植的事情。” 暹罗国的百姓是不是能吃饱德亨不知道,德亨可以确定,但凡来使,都不会说自己国家多么的富裕,自己国家的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 这不是让宗主国去盘剥他们嘛。 哭穷! 哭穷一直是这些藩属国来使的主旋律,以至于给国朝上下所有官员一个可笑的认知,外邦小国,都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需要靠他们天朝上国的施舍才能活下去。 康熙帝面容沉肃问道:“你从何得知,可有佐证?” 德亨:“前两年我大舅家的大表哥回京,我从他那里听说来的。” 对德亨的大舅福顺,康熙帝是知道的,还曾经特地赏赐过他。因为德亨跟他说,橡胶就是福顺委托葡萄牙商船从大洋彼岸寻回来的。 福顺给康熙帝的印象就是做事忠顺,且极度宠爱自己的外甥德亨,尽力满足他的一切好奇心和要求。 如果说是福顺打听来的,让自己儿子回京后说给德亨听,十分的顺理成章。 但是,对暹罗国等藩属国竟然能做到水稻一年三熟的事情,康熙帝对李玉道:“记下来,提醒朕下旨给广东、福建总督和巡抚,令其着意打听一年三熟水稻之事。” 李玉都记下来。 广东的水稻能做到一年两熟,已经很让康熙帝津津乐道了,现在又出现一个一年三熟的…… 德亨心下不以为然。但要他说,让广东总督和巡抚去打听,能打听个毛线出来德亨就佩服他们,呵。 德亨继续道:“如果能将这三熟的水稻从南海运送到天津港,就可从通州直接入京,不仅八旗禄米能解决,若有多余的,还能赈灾抚民,难道不是一项德政吗?” 康熙帝并没有被德亨的吹嘘给吹飘了,他又转到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如此,朕还要漕运有什么用。” 德亨神秘笑道:“皇上,您有没有听到这样一句话: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落在悬崖峭壁缝隙间的松子,会伴着山风,长成一颗松树,经年屹立不倒。落在阴暗潮湿水沟里的种子,到了春天,会依时节发芽,向着阳光生长。深埋地底千年的莲子,一朝得见天日,沐浴雨露,扎根淤泥,向上生长,在水面开出渡人莲花。” “人也一样。只要看到了希望,何处不可扎根生长。” “漕运有河工,海运自然会有海工,海工从哪里来?除了不能上岸的渔民们,可以让河工转海工嘛。若是舍不得故土也可以,皇上并没有取消漕运,漕运不运粮,可以运送货物,毕竟是内陆行船,两岸百姓生产的货物,都可以通过漕运运输,怎么就没了他们的生计了?” 康熙帝:“当漕运失了运粮之职,漕运亏空也就不攻自破了。” 德亨笑道:“说到底,漕运亏空,不过是人心不足,朝廷用国库的银子,养了一堆硕鼠出来,打吧,怕伤了玉瓶儿,不打吧,又继续耗国家的底子,当真难办。这才是皇上所一直忧虑的。” 康熙帝呵呵笑道:“看来,在御前当差,没少琢磨这些事儿吧?” 德亨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瞒皇上,其实,这些,臣都是听雍亲王说的。” 康熙帝一愣,继而笑了,点着他道:“朕还当你真的天赋异禀,神智天成,竟然是有人教的呵呵。” 德亨更加不好意思了,道:“并不是雍亲王特地教的,是臣有心听来的,臣才多大,这些经济学问,自然都是多听多学来的。” 康熙帝点头,叹道:“多听多学,方乃经世之道,你小小年纪就能明白这个道理,比大多数的什么王爷贝勒的都要强些。” 以及,胤禛在自己府上谈论漕运弊端,倒是让康熙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他的这些儿子,平日在府上,不是和哪个相公清谈,就是和哪个臣子,谋划他屁股下的位子呢。 真难得,他的儿子当中,竟还有一个操心实事难题的。 康熙帝又问德亨道:“你在朕前所言,可曾跟胤禛说过?” 德亨摇头:“并不曾,在雍亲王府,我都是在四额娘跟前尽孝,只有考教学问的时候,才去雍亲王面前,若是考教不得他满意,他就罚我在小阁内抄书做功课,他在外间和府上师爷谈事情,我在内间,就能听的到。” 康熙帝失笑:“你做功课还能三心二意听外间说话,你被罚的不冤。” 德亨就笑,胤禛罚他的名目千奇百怪,德亨早就习惯了。 康熙帝道:“可惜胤禛不在,否则,可以将他叫来,咱们爷们几个,一起说说这海运代漕运可不可行。” 虽然德亨看似将事情说明白了,但等真正动手实施的时候,将会千难万难。除了跟诸王公大臣们讨论,康熙帝还会召集所有臣子们开大朝会讨论,总要讨论出个具体章程来,才可施行。 德亨可不知康熙帝所想,他要是知道了,估计心里得拔凉拔凉的,但凡拿到朝堂上和那群臣子讨论过的政策,最后无不无疾而终,等真讨论出个结果来,黄花菜都凉了。 德亨是不可能去等他们的。 不过,让胤禛参与进来,德亨举双手赞成,德亨相信,只要胤禛愿意去做,海运这件事情,就十拿九稳了。 总会做成的。 德亨道:“雍亲王去盛京已经十多天了,按说,也该回京了。” 康熙帝颔首,跟李玉道:“你替朕去封信,催一催他,要没什么事儿,赶快回京。” 李玉:“嗻。” 德亨目送勤劳的李谙达离开,换了换站麻了的脚,康熙帝看到了,指着自己对面道:“你坐下说。” 德亨犹犹豫豫:“这不好吧?” 康熙帝:“朕让你坐,你就坐。” 好吧,德亨脱靴子,用力抽了抽鼻子,没有味道,就放心的盘腿坐到了康熙帝的对面。 康熙帝:…… 这小子总是在不经意间调皮一下,给你一个想翻他白眼的冲动。 李玉多么有眼色,刚传完信回来,见人都坐御炕上了,就立即转身,给德亨上了碗清茶来。 第218章 皇史宬内, 阿尔松阿和员外郎过来见驾。 员外郎还是那个员外郎,他算是皇史宬的主管官员,日日要来点卯坐班, 就算昨天他不在皇史宬内,皇史宬被围,他也要过来,主动被围进去。 这叫尽忠职守。 只是, 阿尔松阿是怎么被围进去的? 德亨奇怪的看着阿尔松阿,他记得,他走的时候,是和阿尔松阿一起走的? 而且,阿尔松阿也没跟他说,他还要进来啊? 康熙帝也奇怪,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是认为没必要,还是康熙帝没有问, 或者有其他原因。 总之, 宫中报给康熙帝的消息是,德亨去了文华殿走了一趟, 就去了皇史宬,并没有提同行的,还有阿尔松阿。 所以,康熙帝并不知道,查阅档案,并不是德亨一个人, 而是有阿尔松阿帮忙。 此时在皇史宬内见到他, 康熙帝可不就疑惑了吗。 阿尔松阿叩首, 回道:“回皇上, 昨日皇史宬被围时,奴才正在皇史宬内读书。” 这可是稀奇了,康熙帝问道:“你不在家读书,跑来皇史宬读书?朕竟不知,这皇史宬,还是读书的好地方不成?” 其实,皇史宬整体环境,是冰冷且阴森的,且有一股子不大好闻的药味儿。这里的摆设,包括建筑材料等一切措施,都是为了防范水火虫蛀,最大程度完好永久保存典籍和档案。 本就不是供人读书的地方。 而且:“你是怎么进入皇史宬的?”康熙帝问他。 阿尔松阿低头,回禀道:“奴才曾和德公爷在此连续数日查阅典籍,这里做事的官吏不知道德公爷已经去向皇上交差去了,见奴才仍旧来,就放奴才进来了。” 很好,完全都是阿尔松阿自己的错,跟这里放他进来的看门小吏无关。 所有的皇史宬官吏都暗自松了口气。 康熙帝:…… 康熙帝去看德亨,德亨忙解释道:“是这样的,皇上,多亏了有阿尔松阿帮忙,臣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从浩如烟海的档案中,寻到要找的。” 德亨没有具体说要找的是什么,这让康熙帝很满意。细微之处见人品,“密中之语不可泄露”乃是铁律,德亨能牢记这一点,足以说明他是个谨慎、值得信任的人。 康熙帝对德亨为阿尔松阿说话的回答不置可否,问阿尔松阿道:“你在此处读的什么书?” 阿尔松阿:“……《太平广记》,宋刻本。” 康熙帝沉默了。 宋刻本的《太平广记》,他也很想读。 身后传来一阵抽气声,德亨回头一看,迎面对上的就是一众如饥似渴、呃…如狼似虎的众翰林院众学士们。 康熙帝日常出行,都是要点翰林院学士随行的,今日康熙帝点的翰林学士尤其多,几乎是能点的都给点来随驾了,原本以为是好心,现在看来,似乎是另有目的。 康熙帝也听见了,回头望了一眼,冷笑一声,又将头转回去。 众翰林学士们心中委屈,这皇史宬是谁都能进的吗? 您要是让咱们随意进,宋刻本的《太平广记》早就问世了,说不定康熙武英殿刻本的都已经刊印出来了。 这怪谁? 这怪谁!! 尤其是汉军旗和汉人学士们,面上都要苦涩了。 遗散的汉家典籍,岂止一本《太平广记》,他们又能怎么办。 《太平广记》是宋太/宗赵光义为了安抚前朝旧臣,稳定政局,命他们编纂的一部集书。内容以小说家为主,包括且不限于各种杂书、野史传记、部分释藏、道经等,对现在的人来说,想要了解在他们之前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说什么样的话,读什么样的书,吃什么样的饭,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可以读一读这本巨著。 可以当做正史补充着阅读,开阔眼界,十分长见识。 可以说,凡是入翰林院的进士,甚至是没有科考过的满清读书人,就没有不读《太平广记》的,这可比读圣贤书有意思多了。 七百多年过去了,《太平广记》也不全了,有的散佚了,有的损毁了,且因为既不是史、也不是经,不受人重视,经宋以来,刊印流传的版本并不多。 现如今流传在世的,是明刻本,不全。 也难怪,阿尔松阿会继续来皇史宬“读书”了,要是德亨,他也来读。别管其他的,先把缺失的部分看完,解了瘾/头再说。 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想的是,现在居然出现了宋刻本,那么相互印证着,是不是能将散佚的,给补全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康熙帝……背影上。 要不要重新编辑这部残缺的小说集著,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或者,他们联络一下其他大学士们,将这件事给做成? 康熙帝对阿尔松阿模糊己身,趁机来皇史宬阅读的行为心有同感,就大方的饶恕了他假借德亨名义来皇史宬读书的行为。 这就是帝王的权利了,只要他不想,任何小罪小过都不算什么,要是他想,欲加之罪有的是。 康熙帝让阿尔松阿起身,命其随驾在侧,然后先去看《永乐大典》。 皇史宬内阴暗狭窄,员外郎提议将大典搬出来给皇帝翻阅,康熙帝给拒绝了。 找书的乐趣,他怎么能错过? 他要自己亲自去寻找,说不定他也能寻找到前人遗散的前朝孤本呢? 德亨见这么多人呼啦啦的都要往书殿里面拥挤,忙高声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见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他,德亨向康熙帝请旨,道:“皇上,皇史宬乃是皇史档案重地,里面狭窄拥堵,一不小心就会柜倒人伤,着实不宜过多人进入。加之,内里所藏典籍不少超过百年之数,书页脆弱不堪,若是在毫无准备下被人随意翻阅,岂不是对珍贵的档案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其实德亨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会不会有人顺手牵羊,将某个不知道的孤本给顺走了? 对这些学士的人品,德亨并不抱希望。 “德公爷的意思是,我等读书人没有资格进入了?”一个翰林学士高声冷笑问道,企图以读书人的势压人。 这位翰林院老学士,不知道是平时如此颐指气使的说话说习惯了,还是众隐世多年的孤本典籍在此,着急之下失了分寸,总之,一出口,这话就带着浓浓的质问、逼迫和对抗气味儿。 德亨怕他? 呵,若是像陈廷敬、徐潮、李光地这样曾经有作为的汉家臣子在这里,德亨或许会因为心中敬重,忍让几分,但对这些靠溜须拍马、写歌颂文章、卖弄笔杆子上位的所谓“学士”,德亨那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 几乎是立刻的,反唇相讥道:“别人或许有资格,如你这等只念一己之私,不顾藏书大局的人,那是没有一点资格进入的!” “你!老臣堂堂进士出身,皇上亲封学士……” “连个大学士都没混上只会吃干饭的老不修?!”德亨顺嘴讽刺道。 “你你你……”这人气的整个人都哆嗦了。 另外一个好似和事佬一样的翰林学士道:“德公爷,陈列在此的,乃国朝瑰宝,理当属天下读书人,您何必牙尖嘴利不饶人,讽刺我等……” “说得好!理当属于天下读书人。那么,你是在这里,代表天下读书人了?”德亨不依不让傲慢问道。 此人真是大言不惭,以为读歪了几本圣贤书就当自己是天下读书人了。 啊呸! 连藏书问世的基本规矩都不懂,或者他们懂,只是不在乎而已。 德亨不是对这群所谓的读书人有意见,是对他们的自私自利只顾着满足自己的私心有意见。 “嘻嘻……” “罗布藏衮布,你嘻笑什么?”康熙帝问他。 罗布藏衮布躬身回禀道:“回皇上,奴才头一次见这些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动不动就用‘天下读书人’压人的…学士……”说到“学士”二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不顾斯文扫地,如抢……一样往前冲,是以觉着好笑,就笑了两声。皇上恕罪。” 抢什么,他忽略过去了,没说出来,但却让所有往里面挤的学士们老脸发热起来。 气的! 德亨看了罗布藏衮布一眼,怀疑这位蒙古外甥,平时没少受这些翰林院官员的白眼和甩袖,所以现在,趁机报复来了。 “呵呵……”阿尔松阿也莞尔,道:“皇上,奴才在皇史宬殿里找了好几天书,所以知晓里面,其实早已书立成林,只够一人独行在缝隙中,如眼前这些人急切的性子,的确是不适合进入。德公爷并不是有意为难这些读书人,只是爱惜里面藏书而已,而且,这些翰林说话的态度……奴才并不予评,不过,让人听了火大是真的,还请皇上明鉴。” 这群翰林官员什么样,康熙帝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早就习惯了,以往也将之当做是读书人的傲骨和狷狂,现在,被德亨抢白过去,见到他们这幅有苦不敢言的样子,顿觉索然无味。 若真有傲骨,若真的有狷狂不羁之士,此时就应该顶撞回来,一副憋憋屈屈不敢言的样子算什么? 康熙帝挥挥手,不悦道:“你们就在外等着吧。” 有一老翰林顿时急了,道:“皇上,那旷世典籍……” 康熙帝回首冷视他们,道:“朕让你们等着,你们等着就是了,若再有异议,立即驱逐。” 众翰林皆俯首。 康熙帝等了一瞬,终未等到以首抢地鸣志之人,只好一甩袖子,进入了皇史宬残藏书大殿。 第219章 康熙皇帝亲自证明, 要想在皇史宬内找到像是《永乐大典》、《太平广记》散轶孤本这样的旷世奇书,不仅需要充沛的精力、过人的体力,还要有一定的运气。 总之, 康熙帝在德亨的指引下,亲眼看过盛放《永乐大典》的金匮后,他就胸闷气短,呼吸不畅的离场了。 他坐在院子空旷处设的宝座上, 一脸高深莫测,心里郁郁不乐。 德亨在看着皇史宬的小吏们小心将装着《永乐大典》的金匮搬出来,然后打开来,一本本将里面的书册拿出来,查看,是否有虫蛀、损伤等,然后装到另一备好的樟木箱子里,随康熙帝带去畅春园。 康熙帝带来的翰林学士们有心去帮忙, 介于之前进殿被拒之事, 未免再出意外,就只站的远远的, 冷眼看着德亨和阿尔松阿前前后后的忙活。 敏珠尔喇布坦、罗布藏衮布和德隆这些侍卫们,就挎着腰刀站在一旁护卫,锋利的眼神时不时的就要剐上翰林学士这边一剐,好似这些人是什么要防范的坏人一般。 德亨本人哪里管得了这些,他现在一心只在这些典籍上面,唯恐一个无心之失给损坏了。 德亨向员外郎取经, 平日要如何养护这些孤本, 员外郎想了想, 道:“德公爷, 藏书是一门大学问,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老臣这里有一书吏,在这皇史宬当差一辈子了,若论藏书,他为翘楚,老臣可以将他借给您几日,有什么疑问的,都可以询问他。” 德亨大喜:“如此,最好。” 阿尔松阿跟德亨道:“宫里擅长藏书者不胜枚举,何必从皇史宬要人。” 德亨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取书、放书甚有章法,看来,你也懂藏书之道。” 阿尔松阿:“区区不才,家中也有一座藏书楼,我从小混迹其中,学过一手两手。” 德亨艳羡道:“我回府上,也建一座藏书楼……” 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心下大动,倏地转头去看康熙帝,康熙帝有感,转眼跟他对上,被他看过来的灼灼目光给惊了一下。 这小子,又怎么了? 阿尔松阿见他如此,小声问道:“你这是又有什么主意了?” 德亨一拳捶在掌心,压抑激动道:“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中国图书何止是浩如烟海,难道不应该有一座国家图书馆吗? 不在宫廷,不在私宅,而是在城市,面向所有国民的,属于所有百姓的图书馆。 休息片刻,德亨他们在装书,康熙帝自己在皇史宬殿宇之间溜溜达达,见到院墙墙皮有的斑驳、有的剥落,地上砖石坑洼硌脚,少了、断了许多,殿宇外墙根堆满了瓶罐、水缸等,水缸离有水,但底部长了厚厚的绿苔藓,显然这水,也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 康熙帝道:“这皇史宬,看着倒是古朴的紧。”这不是深山寺院,这是皇家宫苑范围之内的藏书宫殿,“古朴”二字,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李玉恭敬回道:“看在这里面当差的官吏奴才们,多是老弱,少有青壮,想来,这里应是个冷水衙门,不受待见。” 康熙帝:“嗯。” 李玉觑了皇帝一眼,腰更弯了几分,道:“皇上还有何疑问,不如将员外郎叫来问询。” 康熙帝:“让他伺候德亨吧,朕也就随意看看。” 李玉:“嗻。” 话未落,有侍卫来报:“皇上,恒亲王和固山贝子九阿哥觐见。” 康熙帝:“老五和老九?这俩哥俩儿怎么来了?让他们进来。” 胤祺和胤禟两个让进来,被侍卫领着去后殿见康熙帝,在路过前殿时,远远看到德亨带人忙的不可开交,胤禟就跟胤祺小声道:“五哥,我就说罢,肯定跟德亨这小子有关。” 胤祺:“聒噪。” 胤禟被噎了个好歹,这可真是亲哥。 他可能生来就跟亲哥犯冲吧,胤禟再次安慰自己。 哥儿两个给康熙帝叩头请安,康熙帝问他们:“你们今日进宫了?” 胤祺:“是。回汗阿玛,额娘些许身体不适,儿臣和老九今日进宫探望一二。” 康熙帝惊讶:“宜妃病了?朕怎么不知道?魏珠,魏珠……” 正在前殿奉命看着的魏珠听到康熙帝叫喊他的声音,立即小跑着过来:“皇上,您叫奴才?” 康熙帝问道:“宜妃病了,你这总管太监是怎么当的?怎么没报给朕?” 魏珠立即跪地请罪,同时惊异道:“宜妃娘娘病了?这…老奴并未收到信儿,太医那边也不曾有奏案归档。” 胤祺并不是多么灵巧的性子,他反应便有些慢,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两句,就听胤禟道:“这不关魏谙达的事儿,是额娘小有不适,并未请太医,所以魏谙达不知亦有可能。” 此时,胤祺才道:“是,额娘自己也说了,因正月风暖,就多吹了一会子,回屋就有些头疼,吃了一丸祛风的丸药,已经好了。” 康熙帝:“若是真无事,也用不着你们两个一齐进宫来探望她。魏珠,你带着御医,亲自去钟粹宫替朕看望一下宜妃,让她好好养病。” 魏珠:“嗻。” 看着魏珠背影离开,胤祺心下郁闷不已。他才从宜妃那里出来,宜妃好与坏他看的清楚,他明白,其实宜妃是寂寞了,找个借口将儿子叫到跟前说说话而已,康熙帝这样已安排,她不病,也得病了。 胤禟却是面有喜色,他把宜妃说的自己身体不舒服当真了,此时看到汗阿玛这么担心额娘,他这个做儿子,当然是高兴的。 安排完,一时间,父子间有些沉默。 胤禟就好奇问道:“汗阿玛,儿子听说,有人在这皇史宬中寻到了宝贝?是什么宝贝?” 康熙帝:“哼,你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朕寻到了宝贝。” 胤禟大大咧咧道:“哪里是儿子消息灵通,您让禁军一围了这皇史宬,就满京城都传遍了。” 他还开了盘口呢,放出了从八哥那里要来了许多失传的书籍名单放出去,不管有没有压中的,他作为庄家,包赚不赔。 康熙帝颔首,笑道:“是《永乐大典》。” 胤禟皱了皱眉,掏了掏耳朵,喃喃道:“《永乐大典》?好似在哪里听过,永乐……是永乐年间编纂的书典吗?” 正在等儿子如他一眼惊讶惊异惊喜的康熙帝:…… 这不学无术的儿子,不要也罢。 胤禟不知道,本来就没学几本汉家典籍的胤祺就更不知道了。 康熙帝点了一个翰林学士,道:“你跟他们讲一讲这《永乐大典》。”顺便,他也听一听。 结果,这个翰林学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康熙帝:…… 所以,他的翰林院里,到底养了些什么? 见这位翰林学士丢了丑,那个跟德亨呛声的翰林学士站出来,道:“回皇上,《永乐大典》已有两百多年未曾问世,当世之人,所听者甚少,微臣先头几年,曾听恩师说起过这部大典,不如由微臣,代为解说一二。” 怪不得这人冲的最厉害,也那么容易就失了分寸,原来,不是别人不想,而是根本就不知道《永乐大典》是什么。 康熙帝:“……准。” 经过这人娓娓道来,众人才知道,《永乐大典》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旷世典籍,心下火热不由更旺盛了几分。 德亨这边已经将整部大典和整部宋本《太平广记》装箱清点完毕了,带着清单过来向康熙帝汇报,身后还跟着一位胡子灰白的老吏。 康熙帝见他过来,就问道:“清点好了?” 德亨奉上清单,回道:“回皇上,都清点好了,装车后,就可以带走了。” 康熙帝颔首,见他身后跟着一人,就问道:“你身后之人是谁?” 德亨将他让出来,这人立即跪倒叩首,德亨介绍道:“这是在皇史宬里当差一辈子的老吏,正白汉军旗,叫粱成贺,字文和,擅保养书籍孤本,臣将他举荐给皇上,让他来看守养护《永乐大典》。” 康熙帝见他须发皆灰白,上了年纪了,就温声问道:“你多少年岁了?” 梁成贺回道:“回禀皇上,老朽今年六十有四了。” 康熙帝:“抬起来头回话。” 梁成贺依言抬头。 康熙帝见他虽然上了年纪,但眼神清亮,湛湛有光,就笑道:“六十有四了,还能当差,身子骨还硬朗吧?” 梁成贺也笑回道:“回禀皇上,老朽一顿还是能两大碗饭,两斤肉,身子骨儿,还硬朗着。” 康熙帝哈哈大笑,起身道:“好!朕一顿也能吃两斤肉,只是,只能吃一碗饭喽。起来回话。” 梁成贺谢恩起身,康熙帝见他不用别人搀扶,自己起身,腿不抖,身子不晃,心下更加高兴。看着他,好似就能看到自己也如此健朗一般。 康熙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道:“好,好,你现在是几品官儿?” 梁成贺:“不入流。” 康熙帝愣了一下,继而又放声大笑,道:“朕就简拔你做翰林院典籍,专为朕掌管《永乐大典》。” 翰林院典籍,专门掌管图书的官员,正八品,算是入流了。 梁成贺再次跪地谢恩,然后从容起身,侍立。 康熙帝见他如此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态度,心下更加喜欢了。 对左右命道:“启驾,回畅春园。” 又吩咐道:“传八旗、内外藩诸王、大学士、翰林侍读、侍讲等,朕要在畅春园摆宴,共贺《永乐大典》问世。” 第220章 胤禛收到康熙帝“若无他事, 尽快回京”的传信后,快马两日,第三日就从盛京皇宫回到了畅春园。 这个时候, 康熙帝正在准备宴请满汉内外藩诸王,要共同观赏《永乐大典》呢。 康熙帝见他头脸一身土的回来,不由道:“朕并无军国要事交给你,你无需如此拼命。” 胤禛心下一梗, 认真回道:“回皇父,皇父圣命,尤比军国要事,儿子不敢半分违逆,更不敢稍作耽误,闻信后,立即启程,晓行夜宿, 三日即到御前, 俯首耳聆听皇恩。” 康熙帝知晓这个儿子较真的性子,就道:“让德亨伺候你先回圆明园好好修整一番, 你想问的,他都知道。” 胤禛大惊。 德亨! 为什么要问德亨? 他不在京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牵扯到德亨了吗? 胤禛握紧拳头。 但愿不是什么他摆平不了的事儿。 不怪胤禛胡思乱想,实在是,现在的朝堂, 明争暗斗太激烈了, 德亨看着聪敏, 但毕竟年纪小, 在御前当差,一不小心踩了谁的陷阱也是有可能的。 德亨可不知道胤禛以为他又闯祸了,且已经开始打算给他填坑了。 他此时就在后殿和陈廷敬、李光地他们一起读书呢。 一听来传信的侍卫说让他和胤禛一起回圆明园,心下老大的不乐意,等见到脸黑、不、是整个人都黑了的胤禛时,顿时大惊,上前扶住他担心问道:“雍王爷,您没事儿吧?” 这才刚出了澹宁居呢,胤禛拍了拍德亨扶住他胳膊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没事儿,回园子。” 好小子,从皇上的东殿读书房里出来的是吧,阁老大学士相送是吧,白里透红春风得意是吧?! 老子白担心了! 只是,皇上要这小子跟我说的又是什么呢? 德亨顿觉屁股一凉,被胤禛连拉带拽着同手同脚的走出了澹宁居。 德亨见胤禛这样,直觉没好下场,企图拖延时间,请求道:“我、我去和德隆他们道个别?” 胤禛咬牙:“他们又不是吃奶的娃娃,道什么别。皇上让你伺候爷回园子,你就好好儿伺候着。回园子!” 德亨见他走路总往自己身上靠,又见他一身的土,算了算时间,不由惊道:“您不会收到皇上的信儿后,一路没有休息,不停歇的骑马回来的吧?” 胤禛用眼尾扫着他,意思是,你说呢? 德亨心下叹息,胤禛就是这样认真的性子。 嘴上道:“我给您叫辆车吧,内阁值房那边有马车。坐马车回园子会舒服些。对了,我写信跟您说的橡胶轮胎,您还记得吗?那装了橡胶轮胎的车就在畅春园内,我去跟皇上借来,拉您回圆明园怎么样?那车坐着可稳可舒服了。” 胤禛坚持:“不用,圆明园不远,爷就骑马回去……” 还坐车?他一回来就坐车,岂不是告诉其他人,他太拼命了,骑马骑的骑不了马了? 德亨还要再劝两句,就听: “哟,四哥,你这是怎么了?” 德亨听声音望去,是胤禩、胤禟、胤礻我、胤禵四个,说话的是胤禟。 德亨顿觉半边身子一轻,是胤禛收回了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此时的胤禛,除了看着灰扑扑的,那是半点不见长途奔袭的疲累和萎靡,站的那叫一个笔直,精神那叫一个抖擞。 雍亲王,理应如是! 德亨就佩服胤禛在兄弟们面前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感觉天塌下来都难不倒他。 四人走上前,胤禩跟胤禛行礼问好:“四哥,办差辛苦了。” 胤禛回礼:“为皇上当差,何谈辛苦。” 胤禟见到德亨,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小德亨啊小德亨,好几天没见到你,有句话我早想跟你说了。” 从那天在皇史宬见过一面后,德亨就跟长在了澹宁居一般,让胤禟想堵他都堵不到。 胤禵听闻这话,奇怪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德亨也很想知道:“九阿哥您想跟我说什么?” 胤禟跟他挤挤眼睛,这个看似可爱的小动作,让德亨嘴角僵硬了一瞬。 那啥,胤禟才二十多岁吧?还没有到发福的时候? 这才几年,胤禟就已经跟德亨第一次在畅春园见他大不一样了,他就跟吹了气的皮球一般,直接从青葱少年,过度到发福中年了。 你健硕遒劲的青年阶段呢? 胤禟道:“你要是早跟我说,皇史宬内寻到的重宝是《永乐大典》,那得有多少读书人去我那里下注啊,我开的盘口,不得赚疯了?” 前几日,胤禟开的盘口中,列出来的失传、绝版和孤本,一个都没中,无法,只好按照规矩将钱原路返还给押注的人。 只要《永乐大典》这四个字出现在盘口上,不管有没有人押注,最后谜底一揭晓,银子就只会在盘口内按照赔率流转,而不是返还给押注人。 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和铜子儿从他手里溜走,胤禟那个心痛啊。 但不返还不成,堵行的基本规矩他还是要遵守的,他九爷,面上的名声还是要的。 当着这么多皇子的面儿,德亨将那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吞下去,只皮笑肉不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胤禵见他默认了,不由嚷嚷道:“传言竟是真的,真是你从皇史宬找到的,不过,你没事儿去皇史宬做什么?” 德亨道:“御前之事,不便告诉十四阿哥。” 胤禵面色一沉,胤禩忙道:“御前之事,乃是幽秘,你不说是对的。” 胤禟也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儿,你先跟我通个气儿就行了。” 德亨:…… 胤禛道:“皇上命我带德亨回圆明园,眼看天也不早了,我先带他回去了,你们自便。” 胤禩忙道:“四哥一身尘土,是该好好去清洗休憩一番,弟弟们就不打扰了。” 德亨也不劝胤禛坐车了,他跟四人礼貌告辞,将胤禛扶上马,自己也骑了马,和他一起向圆明园而去。 看着两人带着侍卫奴才们骑马离开的背影,胤禵不由道:“十哥,刚才你怎么不说句话?” 胤礻我奇怪:“有什么好说的?我跟四哥和德亨又不熟?” 胤禵笑道:“十哥可是说笑了,在咱们当中,除了八哥,就数你跟德亨熟吧?我听说,四哥家的卓尔箭术就是你教的?三节两寿的,卓尔没少向你府上孝敬?” 说到这个,胤禵不是不发酸的。 谁能想到,四哥家,最出息的不是弘晖,而是个不声不响的丫头片子呢? 往日里,他这个做叔叔的,都没留意过丫头片子,现在,再贴上去,就有些没脸没皮了。 人丫头跟他这个亲叔叔不热络,他也只能闷在心里,有苦说不出了。 说到卓尔,胤礻我得意一笑,又立即正色道:“你也说了,我是教卓尔箭术,又不是教他?我跟他那是一点都不熟的。” 胤禟揽住胤礻我的肩膀,笑嘻嘻道:“老十,听说卓尔侄女儿孝敬给你一车各色布匹,什么时候给兄弟们开开眼儿?” 胤礻我失笑:“就是一车普通的布匹,寻常拿给你,你都看不上眼的。” 胤禟不依道:“我可不信,卓尔那是谁,孙辈当中,第一个不因指婚册封的皇孙女儿,和硕郡主,她什么眼光,能孝敬你普通布匹?” 胤礻我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这么多皇孙当中,没少嘴甜心热叫他十叔的,可是奇了怪了,他就看大侄女儿卓尔顺眼,卓尔也和他投缘,两人时有书信往来,多少年都没断过。 胤礻我也是真的跟德亨不熟络。 德亨不是不好,就是吧,在他跟前,胤礻我觉着自己这个做长辈的,被衬的像个白痴一般,他就不爱跟德亨处了。 不像卓尔,女孩儿嘛,他愿意宠,她愿意被宠,叔侄两个光写写信,说说话,他就觉着开心惬意。 为着这个,以前不爱随驾北巡的他,这两年也是年年随驾,觉着这北巡,也没那么难熬无趣了。 有时候,胤礻我也只能叹一句,都是缘分呐。 但,他还是纠正道:“第一个不因指婚受封的皇孙女儿是庄敏郡主(月兰),不是卓尔。” 胤禟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卓尔和庄敏好的跟亲姊妹似的,你那里有没有吐蕃和准噶尔孝敬来的好东西?别哄我啊,我知道,卓尔定孝敬给你了。” 胤礻我哈哈大笑:“没有,真没有,你再问也是没有的。” 胤禟吃醋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胤禩看着前面勾肩搭背吵闹不休的胤禟和胤礻我,对胤禵道:“阿灵阿家中今年有两个女孩儿参选,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 如今胤禔被圈,惠妃首告儿子不忠不孝大不敬,紧闭宫门,自罚于延禧宫中,良妃……不说也罢。 胤禩可以通过内务府获得各种最新内部消息,但是,在面对类似选秀这样需要宫妃参与的大事时,他就有些闭塞了。 是以他引了个话题,想听听胤禵有没有从德妃那里听来什么消息。 胤禵叹道:“估计要等圣心独裁了。” 胤禩以为德妃娘娘那里也没头绪,谁知,听胤禵继续道:“完颜氏不如四嫂嘴甜恭顺,又愿意带着府上孩子去额娘膝下孝敬。她不问,难道额娘要主动跟她说不成?” 说到妻子和孩子,胤禵心下烦闷不已。 同样是女人,怎么四哥就得了这样贤惠大度的四嫂,拿府上庶出孩子当自己生的养,怎么他府上这个,就是醋坛子,动不动就跟他干仗厮闹的雌虎? 第221章 德亨继续给胤禛讲海运的事情, 也提到了,自己关于漕运的现状了解,都是从胤禛这里听来的。 他还具体说明了, 他是在哪一天哪一次在什么地方听到的他和谁的关于漕运亏空的谈话,以及胤禛当时的态度和说出来的话。 说到此处,德亨偷觑着胤禛,看他会有何反应。 胤禛的反应就是没反应。他右手无意识的揉搓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左手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曲起的膝盖,完全沉浸在德亨给他营造的设想里,对德亨试探的视线没有半点反应。 海运…… 其实胤禛不是没有想过海运,相反,他常年派门下奴才和洋船打交道,自然知道海运的好处。 洋人能漂洋过海的将大洋对岸的货物运送至大清,那大船也能从江浙两湖将米粮运送至京畿,没道理洋人的大海能行船, 他们大清的大海就不能行船。 但, 胤禛也只是灵光一闪而逝,没有深入思考过, 更是连对外人提都没想过提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提了也是白提。朝臣们连百姓出海捕鱼都要禁止,你还要朝廷出面在海上行船,你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你这是逆势而为啊,滚滚洪流与你行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只会湮没在滚滚洪流中。 胤禛何等精明算计, 他只会顺势而为, 绝不会逆势而行。 但现在, 有人将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而且,说的比他的更详细,更清晰,更有实施性。 这让胤禛惺惺相惜同时,又下意识的不住衡量,是否可行。 他在怀疑自己和怀疑他人之间反复横跳,反复横跳,反复横跳…… 事实证明,胤禛就是个霸道且唯我独尊的性子,他小时候能凭借本性表现一二,被康熙帝评价为性情“反复无常”,从此他就学着收敛、隐藏。 但一个人的本性,怎么可能会有意识的隐藏没有了,本性就是本性,会一直存在,并且深度影响着他做出的每一个重要决定。 在朝臣和自己之间,胤禛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自己,朝臣是什么,他管他们去死。 康熙帝听了德亨的解说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漕运,然,胤禛听了德亨的解说,第一个、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洋船上有白银?” 德亨笑问道:“您还记得张诚吗?” 胤禛挑眉:“那个耶稣会的会长教士?” 德亨点头,道:“是,他临终前,将一些洋文书籍留给了我,让我照顾一下在中国的耶稣会。我从他留给我的书籍里,寻到一本《海上旅行故事集》,是一个叫亚美利哥的意大利航海家,写的他发现新大陆的游记,这个被发现的新大陆被叫做亚美利加洲(南美洲)。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占据了那里,西班牙人屠杀了当地人,从非洲迁移奴隶,在那里开采银矿,运回自己国家,富有全欧洲;葡萄牙人在那里建立了耶稣教会,让当地居民归教不归教的都被赶入大海然后奴役归教的人开发种植园,种甘蔗,建糖厂,最后运回欧洲……” 德亨大体说了一下南美洲的来历,以及欧洲殖民者在那里的殖民统治,引出了(秘鲁)银矿和(巴西)蔗糖。 德亨说到“被赶入大海”和“屠杀”、“迁移”的时候,胤禛脑子里闪过刚入关时,满族人在江南的大屠杀,心道,但凡胜利者,大约都有相似的统治手段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德亨说完,胤禛问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这些运送白银的西班牙洋船,也不会在咱们这里停留。” 航海冒险家,企图渡过大洋去到印度,结果,被大西洋流送去了南美洲,而亚洲和美洲,之间相隔的是广阔的太平洋。不管是西班牙的航船,还是葡萄牙的航船,中途的确不从中国的海域经过,也不在中国的海港停留。 给德亨运送橡胶树苗的葡萄牙航船,是从巴西装船,走大西洋印度洋马六甲海峡中国南海雷州海港的航线,然后在雷州装满中国货物,从马六甲海峡返程,沿途以及回到欧洲售卖。 只因福顺特许给这艘葡萄牙船在雷州无条件停靠,给他装满以往不曾交易到的货物。 没有实物证明,只是一句口头承诺。 这艘葡萄牙船就敢第二年抛弃了其他货物,主载橡胶皮子、橡胶树苗和橡胶种子,再次来到雷州海港。 德亨当然知道,人葡萄牙人不止这一条葡萄牙船,但咱不得不承认,这份冒险精神,实在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福顺不承认他曾经说过的话呢?一年多了,谁还记得我去年这个时候曾经说过什么啊。 要是福顺调任了呢? 要是这艘船来的时候,福顺不在呢? 要是福顺起了歹心,扣留船只货物,不给他们装货,或者以次充好呢? 有太多的可能性了,个个都是能让葡萄牙人赔的血本无归的风险,但人家还是来了。 至少这份商人“诚信”的品质,还是值得赞许的。 也正是介于这份商人逐利的执着和冒险精神,让德亨有了能将事情做成的信心。 德亨道:“我们可以和西班牙航船签订外贸单,让他们将亚美利加洲的白银运送到中国来,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和西班牙王室建立联系,以国家贸易的形式,增加贸易的信重比。 西班牙的白银都要泛滥成灾了,除了支应战争,我想,他们的国王,应该愿意用一船白银,从中国换回更加精美和珍惜的货物,来彰显他们王室的富有和奢靡。” “而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文明的底蕴和望尘莫及的奢侈品。” 银子是用来花的,光将银子运回去,没东西可买有什么用,德亨想要用海运打开西班牙市场,截胡南美白银,想想挺美好,但其实并不好操作。 因为,没有电话和网络的时代,时差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家的信息交换,是以年为单位的。 不过,这也不是着急就能着急出来的,慢慢来呗,中国海船还没影子呢。 说到底,德亨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大老板画饼,只有将这饼画的越香越大够诱惑人,才能勾的大老板同意你这份“企划”是不是?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狡黠笑道:“除此以外,我们可以给欧洲航船放出消息,最好让在海上漂流的冒险家们都意识到,从中国转运货物能获得暴利,甚至,他们梦寐以求的,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价值。你说,他们会不会无视任何国王的意愿,打破国王令壁垒,将船行驶到我们的国家?” 德亨所说,太过有冲击力了,胤禛听了,第一反应是皱眉厌恶道:“这样不受管控的卑劣之人,与他们交往,无异于与虎谋皮……” 德亨十分想翻个白眼。人家要是道德感高的堪比圣人孔子,还有你什么事儿啊?这又不是咱们自己国家的人,你管人家吃屎是喜欢吃热的还是吃冷的?手长不长啊! 德亨劝道:“咱们这是做买卖,各得其所罢了,咱们跟他们只讲利益,不谈感情。” 胤禛斜视他:“那你所说的‘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价值’是指什么?” 德亨脱口而出:“爵位啊……” 面对胤禛“果然如此”的视线,德亨认真解释道:“人家欧洲人就在意这个,你不许给人家在意的,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你做事?是不是?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您看,老祖宗都教我们了。” 胤禛才不会听他胡掰掰,警告他道:“你之前为那个叫约干的洋人求爵位,就已经有折子参你了,你给爷长点心吧。” 德亨纠正道:“人家叫圣约翰,普鲁士公国的人,您可以简化叫他约翰,而不是约干,您给人家改名字了。” 胤禛:…… 德亨给他奉上茶,讨好道:“我知道,是阿玛您在皇上那里为儿子美言,皇上才压下了众议,同意给约翰一个男爵的爵位。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约翰值得这个爵位。对了,我刚才有没有说,橡胶树苗和种子,就是葡萄牙人从亚美利加洲运来的?” 胤禛:“……你没说。” 德亨叹道:“您看,那个亚美利加洲是个好地方啊,不止有采不完的银矿,还有很多咱们之前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您还不知道呢吧,咱们现在吃的玉米、花生、土豆、红番茄、烟草,还有您喜欢又不喜欢的可可豆磨出来的咖啡,又苦又甜的巧克力……原本都是出产在那里,似乎是前明时候,郑三保下西洋给带回来的?” “这些粮食解了多少饥荒啊,咱得说,海洋真的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呐,别的西欧小国已经靠海洋富裕起来了,咱们呢,闭目塞听,还不知道海洋是什么东东呢,呵。” 胤禛:“听着,你似是有感而发?” 德亨一梗,揉了揉心口,道:“也不算是有感而发,就是看着人家吃肉,自家一口风都喝不到,心里难受罢了。” 胤禛:“是你没赚到想赚的银子,心里难受吧?” 德亨:…… “您要是这样说也行?” 胤禛想了想,道:“也不能怨那些部院大臣们,咱们国家什么都有,洋人运来的东西,除了洋酒,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他们来,是从咱们这里拿东西的,贫穷积弱的番邦小国,离的又远,费时费力,几乎没有回报,确实没什么经营的必要。” 德亨沉默。 中国太大了,幅员辽阔不是说着好听的。在这片大陆上,你几乎能找到任何你需要的东西,吃穿住行,已至时代极致,从来都是领先世界之翘楚。 第222章 大清是有造船厂的, 且不止一个,毕竟,前明曾经有一段时间海运通达, 且漕运一直就没停过,若是没有船厂,运河里的船从哪里来。 但要说满人自己的造船厂,还得是船厂。 造船厂所在地的名字就叫船厂, 还和黑龙江、宁古塔、齐齐哈尔、墨尔根、白都讷、三姓同为边塞七镇,设将军,职位名称就是船厂将军。 说宁古塔将军大家都很熟,说船厂将军大家就都很懵。 但若是说吉林将军,大家就都了然了。 现在的船厂,就是以后的吉林。 按照原本的历史,再过二三十年,现在的船厂将军, 会和宁古塔合并, 称为吉林将军。 船厂就设在松花江畔,因为此处盛产的松木, 是建造船只的好材料,于是满清就在此驻军,建船厂。 驻军经年以后,这里就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城市,被叫做吉林乌拉,意为沿江的城市。 但直到现在, 宁古塔将军的驻地虽然已经迁到吉林乌拉, 松花江畔官方指代的名字还是船厂, 主管这里的将军, 还是叫做船厂将军。 比如前些日子,朝鲜人越界杀中国人案中,康熙帝就命船厂将军仔细查问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奏报给他。 据德亨所知,据朝廷将这条消息发给船厂将军,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船厂将军至今还没有折文奏报。 不知道是案子难查,还是因地处苦寒,消息不灵通? 北京城进入二月,就算是春暖花开了,吉林地方的二月,还冰天雪地呢。 消息有所延迟,也是能理解的。 北方船厂,主造御舟。 除了北方船厂,南方还有漕船厂,大多都是从前明遗留下来的,分布在江宁、江南、凤阳、淮安、山东等府。 基本上,凡是沿漕河流经之地,都有漕船厂,只是大小的区别而已。 江宁、淮安、山东的船厂,除了造漕船,还造海船。曹寅从东洋贩铜锭的海船,就是江宁船厂督造的。 现在大清的海船什么样,德亨没见过,不做评论,但他要的海船数量可不是一条、两条。 如果要造更多、更大的海船,必须要经过康熙帝的同意才行。 所以,造船,还是绕不开康熙帝。 而且,德亨要的海船,不只是能在海上航行,还要装备优良的火炮,海员还要配备上火铳,能和洋人在海上对轰而不落败。 咱不去大西洋找欧洲人的麻烦,但中国目之所及、船行之过的海域,一定一分一毫都不能让出去。 在海上航行所用的火药,不管是炮弹还是子弹,防水防潮是一定要做到的,所以,改良火器也势在必行。 看吧,说着简单,但事事都离不开康熙帝的允许。 若是不经皇帝允许就搞这些要命东西,德亨估计,康熙帝的眼中钉,就不再是胤禩,而是胤禛了。 而要不要开海运,用海船运粮,康熙帝要跟朝臣们商议,这 就很难办了。 胤禛叹息道:“等朝议出个结果来……” “黄花菜都凉了。”德亨接口道。 胤禛:“皇上既然叫我回来,那就是想听听我的意见。” 德亨探头过去,问道:“您是支持造海船,开海运的吧?” 胤禛觑他一眼,道:“当然。” 德亨松口气,道:“那就好。” 胤禛:“你先别放心的太早,若是造海船,造船的钱粮从哪里出,户部…呵,户部还不知道能拨出多少银子呢。” 德亨深吸口气,道:“我的意思是,不从户部拨款,这样,受朝臣的掣肘会小一些。” 胤禛奇怪:“不从户部拨银,钱粮从哪里来?” 德亨道:“从粤海关对外贸易上来。” 胤禛感兴趣道:“具体说说。” 德亨道:“粤海关,总口、子口全数加起来,超过八十,更遑论一些民间商贾私自开的小口,更是不计其数。而朝廷每年只是从这些正口当中收取关税,其他一概不管,管的话,也只知打压,太过暴殄天物了。 从海关出口的货物类别无法计数,而进口的货物,除了上献给皇上的洋酒、西洋钟表、玻璃、摆件之类,其他也皆不可知,朝廷对粤海关看似掌控,其实也是两眼一抹黑,瞎子摸象,不知其全貌。 再者,每年派去粤海关收税的内务府官员,到底能收上来多少税,竟看他对皇上有多‘忠心’,这岂不是可笑?” “明明可以成为敛财的聚宝盆,却偏偏成了一个潦草的草台班子,”德亨摇头,道,“想想就让人可惜。” 胤禛见他这样摇头晃脑的道“可惜”,觉着有趣儿,不由笑问道:“照你说,除了收税,朝廷还能做什么?” 德亨笑道:“减税,必要时,免税。” 说罢,还对胤禛调皮的眨眼睛,想看他被震惊到的样子。 胤禛心里其实已经很震惊了,德亨种反其道而行之、完全脱离了套路的做法,的确很让人震惊,但胤禛相信,既然德亨说出此话,那就一定有比加税更赚的道理。 但他也很了解德亨时不时就要给他来一下的促狭,所以,他越是看德亨在他面前搞怪,面上就越是镇定自若。 好似德亨说的,他早已有腹稿、有定论,根本惊讶不到他一般。 胤禛老神在在,点头:“嗯。” 德亨不满道:“我说,天桥底下说书的还有个捧哏的呢,您就不能装作一副‘何如此言,快快教我’的求贤若渴的样子,催一催我?” 胤禛“呵呵”两声,呲牙道:“那我要不要再唤你一声贤弟?” “噗!噗哈哈哈哈……”德亨一时没忍住,被他笑的抱着肚子在炕上直打滚儿。 “哈哈哈哈,还贤弟呢,哈哈哈哈贤弟哈哈哈……” 胤禛无奈扶额,这小子,自说自话简直自己就能演一台戏出来。 唤道:“苏培盛,掌灯。” 德亨止住笑,巴着窗台向外一望,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已经黑了下来,他可是一点都没觉着。 他摸了摸肚子,对胤禛道:“我饿了。” 苏培盛已经歇了一下午了,已经重新恢复精神,听到德亨说饿了,就笑道:“小爷,应您的吩咐,厨下熬煮了好浓好香的野鸡子汤,晌午捉的鲜鱼也清水里养了一下午,去完土腥子气了。您看,您要怎么个吃法?” 德亨立即道:“吃锅子。”说完,又去看胤禛:“阿玛想怎么吃?” 胤禛就吩咐道:“就吃鸡汤锅子吧,爷吃清汤的。” 德亨立即跟上:“我吃红油的,片好的羊肉上两盘子,鲜鱼片成鱼片,上两盘子,豆皮,鸽子蛋,丸子,菜蔬这些配菜,你们看着上吧,越多越好。” 又问胤禛:“阿玛要饮两杯吗?” 胤禛笑道:“上一壶素酒。”毕竟才从盛京祭祀回来,还是要注意一些。 德亨:“给我上一壶奶茶,要冰过的。” 胤禛皱眉:“大晚上的你喝冰饮?肚子不要了?” 德亨:“吃热辣锅子,喝冰饮子才过瘾。苏谙达,您尽管上,我火力壮,没事儿的。” 苏培盛看了眼胤禛,没答应要不要给他上,快速掌好灯,下去安排去了。 胤禛给他斟了一杯茶,推给他,用下巴示意一下,让他快喝,喝完继续说。 刚才不觉着,这说了一下午话,动了一下午脑子,这会子,德亨只觉又饿又累,脑子要罢工了,就哼哼唧唧道:“我喝了一下午茶,想去茅房,您去不去?” 胤禛原本不想去的,经他一问,就想去了,只好拿手指头点一点他,与他一同去茅房如厕。 爷儿两个上完茅房,见外头星斗如云,蔚为壮观,便站在廊下,一齐仰望星空。 今儿是上弦月,弯弯一朵月牙悬挂在星辰之间,真正的众星拱月。 德亨畅想道:“不知道大海上的星空是什么样儿的?”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李太白已经告诉你了,古今月亮一同,海上的月亮也应无甚不同。”胤禛回他。 德亨笑道:“我觉着会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阿玛,我想去看看。” 好嘛,在这里等着他呢。 胤禛考虑一下都没有,直接拒绝道:“不行。” 德亨:“……为什么。天下之大,我想出去看看。” 胤禛看着天边那一轮弯月,道:“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德亨质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孩子话。”胤禛平淡回他。 德亨哀叹,打小儿就这样,他出个京,不仅要经过长辈允许,还必须要一堆的人围着护着。 除了康熙四十七年的两次春蒐和北巡,还有送月兰出古北口那次,德亨就再没出过京郊畅春园和圆明园范围之内了。 四十八年、四九年的北巡康熙帝没带他,加之他手上有橡胶实验要做,也没多想要出京,不去也没觉着有什么。 现在,手上实验告一段落,下一个他想做的,不管是搞海运,还是橡胶种植,都离不开南海。 他不亲眼去广东沿海、海南、琼州等地看一看,怎么知道那里具体什么样子? 他只稍微提一句,胤禛都不放,更别提叶勤和纳喇氏了,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康熙帝那里。但是,他也没把握去说服康熙帝。 德亨唉声蹲下,垂头丧气的。 胤禛皱眉:“怎么了?” 德亨:“饿的,饿的头昏眼花,站不住了。” 胤禛无语,让在廊下侍立的小太监去催一催苏培盛,可别真将人给饿晕了。 第223章 清朝设置海关, 允许岸上百姓和外洋贸易的目的是收取重额关税,充补国家京师财政,起到京师不受外省财政掣肘的作用。 外省自有其山川出产, 有财政来源,你京师有什么? 有皇帝,有八旗兵勇,有琳琅满目的皇家园林, 有…… 全部都是吃钱的玩意儿。 钱从哪里来? 要是全靠各省上交赋税,那这赋税是有变化的,若是少了,京师如何维持。 所以,京师有自己的财政来源,江、闽、浙、粤四海关收取的关税,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而其中,以粤海关占比最重, 船多的时候, 几乎能占到其他三个海关加起来的一半还要多。 所以,一年一换, 每年,皇帝会从内务府中特简一郎中,派去粤海关收税,收完,带着银子,回京, 第二年, 再派另一个人去。 收来的海关税, 一开始是补足内务府开销, 后来是补足军备开销,现在,已经开始补户部官员俸禄、民生等开销了。 可见清朝的海关税,收取的有多重。 就算收的重,洋船仍旧络绎不绝,中国物产的丰富和运送这些物产所得暴利,从这里,也可见一斑。 而现在,德亨提出减税、甚至是免税,反其道而行,岂不是让海关失去了敛财这一层作用? 德亨解释道:“现如今,我们没有自己的海船,就算有了海船,海军、可靠的水手也没有,没有船、没有人,我们只能站在海岸上望洋兴叹。 但我们可以通过减税或者免税的方式,让有海船的人,将南洋的米给运送到宁波、福州、泉州、松江等这些海关处,然后向内陆输送,平抑米价。 白银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可以下令,凡是外洋来船,以白银采购者,减税几何,若是直接载着白银、黄金、铜锭等稀有矿藏来交易的,可以免税几条船……” 胤禛听的连连点头,道:“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借鸡生蛋,以利引诱外洋来船主动运来我们需要的米和银。” 德亨点头,但,他着重强调道:“此法虽可解燃眉之急,但不能以此为基,否则,岂不是将自己的米、银相关的国家、民生命运交付到外洋人手中。所以,最关键且重要的,还是要建我们自己的船厂,培养自己的海军。” “有了自己的海船和海军,我们就可以占据东洋、南洋众多岛屿,多开几个海关,这海关税,不就源源不断的来了?” 德亨再道:“占据那些海岛之后,细心经营岛上物产,不管是运送至内陆,还是出口至荷兰、英国、法国等欧洲,又是一项不菲的收入。” “另外,大舅告诉我,就目前来说,橡胶树苗只能在多雨、炎热、肥沃的土地上栽植,就跟干旱的山西黄土高地种不出水稻一样,而南洋诸岛,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土地,若是我们想培育橡胶树苗,获得更多的橡胶,这些海岛,就不能舍弃。” 胤禛摇头叹道:“你说的轻巧,南洋到底什么样子,海岛又分布在哪里,咱们从何得知。” 德亨立即道:“所以说,要有一个能做事、知道要做什么事的人去亲眼看一看啊,你看这个人,不是非我莫属吗?” 这回胤禛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思考了一回,仍旧摇头道:“你人小,不知道,台湾府、琼州府这些地方,曾经是南明的盘据地,就算是现在,那里的百姓仍旧沿用前明衣冠,而不是皈依正统……” 德亨真的有很一本正经的在听,也有很认真的和胤禛商讨他去南洋的可能性,但当胤禛说到“皈依正统”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得是多大的脸,才能说出满清是“正统”这样的话啊。 好在,胤禛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垂眸看手里的茶盏,没在他的脸上,所以,德亨这不受控制出现的异样,被他很快掩盖过去了。 胤禛还在道:“……你去了,若是被个海匪拉下了海,有死无生。” 行了,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康熙帝南巡,最远,只到钱塘江,再往南,就没有了。 是因为没有运河了吗? 不会是不敢吧。 德亨是不愿意这样恶意揣度康熙帝的,但有胤禛这句“正统”在前,也让他忍不住的这样想了。 德亨道:“在琼州府我们是有八旗驻军的,我从京中,多带人过去,安全是能保无虞。而且,我是宗室子弟,是奉皇命去的,那里的人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胤禛还是摇头道:“狂悖水匪可不管你是谁,下了水,找个海岛一躲,你死了,可真就是白死了。” 德亨:你吓唬我呢? 不过,胤禛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 德亨故作发愁道:“那,这借鸡生蛋的事儿,要派谁去做呢?” 胤禛:…… 胤禛似笑非笑的看着德亨,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张口就要派人去,谁允许了?” 德亨:…… 看他吃瘪,胤禛心中愉悦不少。一整天了,从他入畅春园开始,就明里暗里的受这小子“摆布”,现在总算掰回一局,滋味儿不是一般的好。 最后,胤禛道:“这事儿得先看皇上的意思……”见德亨开始打哈欠了,就道,“今日就说到这里,我归拢一下,看如何应对皇上的提问。你先去安置吧。” 德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身体困了,但脑子还清醒的很。不过,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就道:“儿子先下去了,阿玛您也早些安歇。” 胤禛:“嗯。苏培盛,好生送你小爷回房。” 苏培盛:“嗻。” 走在银辉满地的小路上,德亨长长叹了口气。 提着灯笼给他照明的苏培盛听见,不由问道:“小爷儿,您怎么了这是?” 德亨:“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太白真会写诗。” 苏培盛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小爷诗兴大发了呵呵呵。”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小太监也赔笑起来,直笑的德亨身体发僵。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小太监尖细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着实渗人的很,就算德亨胆子大,也不由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德亨加快了脚步,道:“快些走吧,我可是要困死了。” 德亨不知道的是,他走之后,胤禛熬了个通宵,将今日和德亨所论之事全都梳理了一遍,又添补了一些他临时想到的漏洞和引出来的新问题,点上红点,以做疑问标记。 晨曦初露,德亨生物钟自动醒来,他照常起身洗漱练武点菜做功课,等六点了,德亨去给胤禛请安,结果,看到了一个挂着俩黑眼圈眼睛通红精神萎靡的四大爷。 德亨大惊,要不是知道胤禛为人,德亨还以为他一夜七次郎去了呢。 德亨问同样熬的跟块风干的腊肉似的苏培盛,道:“你们主仆,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看着精神奕奕的德亨,苏培盛努力打起精神来,颤颤道:“奴才陪了主子爷一个通宵。” 德亨:“……这样怎么行,您怎么不多劝着些?” 苏培盛欲哭无泪:“主子爷岂是听劝的?” 德亨沉默,这话,着实是苏培盛经验之谈了,听着就心酸的很。 “你们在外头嘀咕什么呢?”屋内,胤禛有气无力的问道。 德亨忙掀帘子进去,给盘腿坐在炕上的胤禛行了一个请安礼:“给王爷请安。” 胤禛:“哼。” 德亨立即改口:“给阿玛请安,阿玛吉祥如意。” 胤禛:“嗯” 德亨起身,用力抽了抽鼻子,心下暗笑:“阿玛在喝什么呢?” 胤禛睁开养神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德亨立即板正道:“这咖啡煮着不好喝,太清淡了,不如磨的浓香,儿子这就让造办处造一台新的咖啡机,就放您这屋子里,专供您磨咖啡用,如何?” 胤禛重新闭上眼睛,舒气道:“这还差不多。” 德亨见他这样子,都快要笑破肚皮了,劝道:“阿玛啊,您这样不行,不如您先睡会去?” 胤禛:“养会子神就行了,今日还要去畅春园听候。” 德亨忙道:“那您早上想吃些什么?您先养着,等做好了儿子教您。” 胤禛还真想了想,道:“就昨天的汤面吧。” 德亨:“好嘞,儿子这就去给您做。” 胤禛挥挥手,让他快走,嘴上还嘱咐道:“不用你亲手做,养那么多奴才是做什么的……” 说着说着就消音儿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德亨出了屋子,见玻璃窗子没拉窗帘,日光透过玻璃窗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就吩咐一个小太监道:“找块厚绒青布来,将这窗子挡严实了,屋子里黑了,王爷睡觉会扎实些。” 小太监磕了一个头,没吱声,撒腿找青布干活去了。 德亨溜溜达达去了厨房,厨房内整三个大厨见德亨过来了,忙打千儿礼请安:“小爷,您怎么亲个儿过来了?您有啥想吃的想喝的,您说出来,奴才们孝敬您。” 德亨卷袖子,道:“是王爷,他想吃汤面,我给他擀,你们看着,怎么熬一碗鲜汤出来。” 一听说是给胤禛的,三大厨腿肚子直打哆嗦,昨儿不停歇的忙了一个下午,最后换来一顿呵斥加罚银,他们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德亨将他们这样,就笑道:“王爷很好伺候的,这样,你们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德亨这碗面条儿,一直做到日上三竿才做好,不是这碗面条多么难做,是德亨故意将时间往后拖了。 第224章 德亨和胤禛到畅春园的时候, 康熙帝正在和王公、大学士们饮茶吃点心,这也是做皇帝的老节目了,和大臣们拉近距离, 尤其是八旗王公和汉大臣。 前者代表皇权稳定,后者,代表民心稳定。 都很重要,哪一个都不能忽视。 胤禛带着德亨请见, 敏珠尔喇布坦出来,让两人进去。 德亨进到暖阁里,放眼一看,嚯,都在呢。 皇子这边,以胤祉为首的八、九、十、十二、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几个都在呢;铁帽子王这边,以显亲王衍潢为首;大学士这边,揆叙、温达、陈廷敬、张玉书、李光地、萧永藻几个集齐了, 尤其是陈廷敬, 一看就是被康熙帝返聘回来做顾问的;此外,还有一些翰林学士等。 胤禛带着德亨向康熙帝请安。 康熙帝看着两人, 问道:“早上怎么没见你来?” 语气很平平,不像是问罪的,但问的话,带着骨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胤禟先道:“许是昨日四哥累了,今儿就晚起了。昨儿在园子门口我遇见着他,一身风尘仆仆、神疲力倦的模样儿, 今儿早上躲个懒儿, 多睡会子也是有的。” 胤祉等皇阿哥们都笑了起来。 德亨心下叹息, 有这样的兄弟真是糟心。 胤禛眉毛动都没动一下, 语音更是如常,回道:“回皇上,儿臣昨晚确实一夜未睡,还是今早小憩一个时辰,用过餐膳后,才携子来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明知。” 胤禛说他一个晚上没睡觉,康熙帝心下想的是老四果然是个较真的性子,朕将他召回来,让德亨跟他讲海运的事情,他就不弄明白不罢休,居然熬了一个通宵,嗯,有朕不得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儿。 听到胤禟这些皇子耳中,能猜测的可就多了。 胤祉好奇问道:“四弟一晚上都没睡,是去做什么去了?” 胤禩沉吟道:“许是皇上给了差事,四哥觉着难办,所以彻夜不眠想法子?”胤禛被召回的事情,胤禩是知道的,只能是皇上给他派了什么新差事。 因为其他人都不知道,算是秘密差事,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带着骨子酸味儿。 胤禟就笑道:“什么样的差事非得要晚上不睡觉去做的?弟弟倒是觉着,四嫂不在园子里,四哥无人管束,半夜打猎,疏散筋骨去了。” 胤禵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和胤禟默契的笑了起来。 胤禟本身的意思是开个玩笑,兄弟们,活跃一下气氛。 只是,场合不对,这么多王公、部院大臣都在呢,虽然是在开茶话会,联络感情,但也是个半正式半消遣的小朝会,你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开这样不雅的玩笑,就出格了。 叫德亨来说,就是一点政治情商都没有。 还有胤禵,这可是你亲哥,你听了这种“黄料”,不说替你亲哥开脱,反倒跟着笑,你啥意思啊? 巴不得亲哥倒霉是不是? 要不是康熙帝猜到胤禛彻夜是做什么去了,听到这样的玩笑话,说不得先入为主一下,认为胤禛是个耽于情色的人了。 胤禑和胤禄两个看看胤禛,看看德亨,又看看皇父,俱都低头喝茶吃点心,没说什么。 胤祄已经长成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了,开始知事了,他听出来这番玩笑话里的隐晦意思,上前将德亨拉到他和胤礼那里,小声问他:“九哥说的是真的吗?” 康熙帝:…… 扫了眼不省心的儿子们,又扫了眼眼观鼻鼻观心做佛爷的其他王公不远大臣们,见胤禛并没有因胤禟这玩笑话就恼了,稍稍满意了几分,问胤禟道:“九阿哥,你书读的怎么样了?” 胤禟傻眼:“哈?” 不是说老四呢吗,突然问我读书的事儿做什么? 康熙帝面上看不出喜怒,平平道:“朕问你:先之,劳之。何解。” 胤禟:…… 静,不大的暖阁里,挤挤挨挨坐满了人,胤禟却连别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好像全体都在闭气一般。 这样就显的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特别大。 胤禟终于后知后觉,他似乎,被皇父问责了。 脸一下子褪去血色,变的煞白,立即起身束手低头,请罪道:“儿子不知何解,请汗阿玛恕儿子罪。” 其他皇子,面上嬉笑之色也都褪去,端坐正色起来。 康熙帝点了胤禛:“四阿哥,你来解。” 胤禛道:“是。” 先说出处:“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再解这话话中“先之,劳之”的意思:“儿子解:要为他人之表率。” 康熙帝:“再解。” 胤禛:“为君者,需三思而后行,所言所行,皆为臣子之表率,切勿轻忽。” 康熙帝勾了勾唇角:“再解。” 胤禛状似“无奈”的看了端坐上方宝座的康熙帝一眼,只好说的更加直白一些:“儿臣斗胆,汗阿玛的意思是要告诫儿子们,兄长要为下面的弟弟们做表率,一言一行不得轻浮无知,带坏了弟弟们。” 康熙帝这才满意了,指着胤禟的鼻子骂道:“你若不会说话,就多读书,明理、明德你都做不到,出来走动,岂不是丢人现眼!你若无事,就回府读书吧,朕这里没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胤禟“噗通”一声跪下,喊道:“汗阿玛……” 胤禩也是面色大变,立即起身求情道:“汗阿玛,老九只是平时和四哥玩笑惯了,说话失了场合分寸,并没有轻浮之意。”又转向胤禛寻求佐证,真诚道:“四哥?是不是?” 胤禛看他一眼,并不做回答,而是道:“汗阿玛,九阿哥轻浮无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早就知道,并不以为忤。请汗阿玛以圣躬为要,莫要与他计较。” 其他皇阿哥也都起身,高低不一的附和道:“请汗阿玛保重龙体,不要与九阿哥计较。” 康熙帝冷声道:“既然四阿哥替你求情,你就归座吧。”对胤禩的求情没有做回应。 胤禟松了口气,叩首道:“儿子谢汗阿玛。” 然后归座,暗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彻底消停了。 这回,众人再看还在空地上站着的胤禛,眼神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这位四王爷,要受皇上重用了? 他昨儿晚上一宿没睡,是干什么去了? 康熙帝对胤禛道:“你也落座吧。看茶。” 胤禛:“是,汗阿玛。” 然后站到了胤祉的下一位,胤禩起身给他让座,道:“四哥,您坐。” 胤禛面色平静无波:“嗯。” 胤禩下移,胤禟起身,胤礻我起身…… 所有的皇子都起身下移一个座位坐下,胤祄在后排,早就带着德亨移到下一个位子去了,无声舒了一口长气,对跟他坐一起眨眼睛,意思是吓死个人了。 德亨也无声叹气,要说这些皇子们,也就康熙帝这个做老父亲的能治的住他们了,唉。 人已经落座了忽视了德亨坐在了胤祄身侧康熙帝继续刚才的话题,对陈廷敬道:“《永乐大典》乃前明之典,如何适用于我朝。” 在德亨和胤禛来之前,康熙帝正在和这些王公、部院大臣们在喝茶吃点心闲话是否要重印《永乐大典》之事。 作为汉臣,陈廷敬当然愿意《永乐大典》问世,但作为康熙朝的臣子,他又不能以死明鉴前朝之典,所以,刚才,康熙帝问的时候,就只是提了一下,需重印,以彰显国朝文治。 康熙帝能有此说,也在他意料之内,所以,他回道:“皇上功高至伟,堪比汉武唐宗,如今国朝富庶,百姓归心,何不在大典之上,再添新章,以表我皇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之伟志。” “说得好!”德亨大声赞扬,大力鼓掌起来,惹的所有人都去看他。 德亨起身,对康熙帝激动又不失恭敬道:“皇上,这才是老成之言。既有我新朝开阔无边的宏大气势,更有皇上厚德载物之宽广胸怀……” “咳哼。”前面的胤禛掩唇轻咳。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你连老九都比不上了。 德亨顿时歇了吹嘘的意思,挠挠后脑勺,道:“总之,臣附议。”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恨铁不成钢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坐下。” 德亨:“是,皇上。”乖乖坐下。 胤祄拉拉他袖子,掩唇在他耳边道:“你刚才声音太大了。”都震到他耳朵了。 德亨跟他咬耳朵:“对不起。” “咳咳。”坐两人前面的胤祹轻咳一声,提醒两人声音太大了。毕竟地方小,一丁点声音都显的很大。 康熙帝问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众人只相互对视,并无开口之意。 康熙帝笑道:“只是闲话而已,何不畅所欲言?李光地,你先说。” 李光地先起身拱了拱手,以做臣礼,康熙帝压压手,让他坐下说,李光地坐下,才道:“皇上,臣附议德国公方才之语……”见德亨在对面,从胤祹和胤礻我脑袋间隙里跟他作揖,就赶忙回了一个揖,继续道:“陈公所言,实乃谋心保皇之良策,只是,臣另有一言,可做补充。” 康熙帝感兴趣道:“快快说来。” 李光地:“刊印名目不能再叫《永乐大典》,需改换我朝名目才可,届时,还要请皇上赐名。” 康熙帝抚掌笑道:“此亦为老成之言矣。” 李光地起身再躬腰一礼,谢皇上夸奖。 坐下时,状似无意的和坐他上首的陈廷敬对视一眼,又自然的转开眼睛。 第225章 既然已经确定重新编纂大典的基调了, 那么,谁做修纂总裁呢? 不是正在茶话会吗,气氛一时非常融洽康熙帝以为的康熙帝决定民主一回, 让大家推荐一位总裁出来。 推荐谁都行,票多者得。 没错,大家人手一张小纸条,施行记名投票。 就跟康熙四十七年那次立新皇太子一样, 当时德亨故意拖延着在塞外不愿意回来,没有赶上当时盛况,现在,倒是让他赶上一回。 德亨第一个想些的人就是陈廷敬,但是,看一眼对面一脸病气的陈廷敬,又将首要人选给按了下去。 若是陈廷敬晚生十年,或者身子骨再强健一些, 德亨一定会想法子促成他为新大典总裁之事。 但修纂新大典, 不仅需要深厚的学识,更需要强健的体魄和旺盛的精力。 修纂大典目的是弘扬, 不是要人命的。 除了陈廷敬,还能有谁呢? 李光地?温达?还是…… 看着对面一堆的老头子,德亨将目光移开,落在了正当壮年的徐元正身上。 徐元正,康熙二十四年进士,当时他二十出头, 绝对的青年才俊。 跟所有汉家学子一样, 徐元正考中进士后, 先入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 然后靠着文采和学识,成为康熙帝的翰林侍读、翰林侍讲、起居注官,接受皇帝的近距离考察。 若是皇帝觉着你还行,一般先从礼部学官、省科考考官、学政等一路做起,然后升至礼部侍郎,再以礼部侍郎为跳板,去六部三司任职。 此时轮任六部三司的话,起步就是侍郎,若是去御史台,就是副都御使,最后就是尚书。 期间,皇帝若是喜欢你,或者你做出了成绩,会给你加学士头衔,最后是大学士。 汉家学子,在清朝为官,最高的目标,就是大学士了。 德亨从六岁第一次在畅春园面见康熙帝开始,就与徐元正相识。那个时候,徐元正正是康熙帝的翰林侍讲,兼任起居注官。 据后来他跟德亨调侃时所说,德亨第一次面圣,所行所言,皆被他记载在起居注册上,德亨受封辅国公时,册文也是他操刀亲笔书写的,为此,他还在自己的诗集上赋诗一首,褒奖德亨人物钟灵毓秀,神童当世,他还将这诗拿给德亨去品评,问他写的怎么样。 德亨当时是茫然不知其所云的,认真读了诗,然后问他:“你这诗里写的是我吗?我怎么觉着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小妖怪?” 被徐元正抱着肚子笑了好久。 八年时光,倏忽而过,就在去年十一月,徐元正已经是工部尚书了。 年五十一。 徐元正履历光鲜又顺风顺水,本人也十分的有文采,工诗文,现在已经著有《清啸楼草》一卷,《鸾坡存草》一卷,自己出钱油印了,免费散播给京中学子们,反响也很不错。 现在,徐元正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加上学士头衔,但看他每天怡然自乐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很在意。 德亨不止一次的调侃他:你不去皇上面前拍马,皇上怎么知道你的好呢?又怎么会对你另眼相待呢? 徐元正就哈哈大笑,说一些他志不在此的话来搪塞德亨。 但德亨心里知道,他这是文人风骨作祟,做不了阿谀奉承说违心话的事情,就跟那个被康熙帝提拔至一等侍卫就遗忘在脑后的鄂尔泰一样。 要德亨说,鄂尔泰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就算吃糠咽菜,也不去阿谀奉承走官,徐元正嘛,就是官途太顺风顺水了,没吃过什么苦,才能毫无保留的说他“志不在此”。 但不管怎么说,徐元正是个比较纯粹的文人,德亨愿意和他交好,他的私人生活上,也无可指摘之处。 而且,真正让德亨高看他一眼的是,他虽然娶了一个小脚夫人,但并不强制自己的女儿裹脚,挑儿媳妇时,也不以脚大小为标准。 他还曾经写文章批判汉家女人裹脚这种社会风气实在要不得,可惜,招致来其他文人的嘲笑,气得他回家一连作诗三首泄愤。 也是通过这样一件事,才让德亨觉着他可爱可敬起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德亨才真正和他走的近了。 朝中如徐元正这样的官员不少不考虑私人生活方面但德亨决定就选他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徐元正和他是好朋友啊,徐元正做总裁官,他说的上话。 为了给徐元正拉票,德亨偷摸着将自己的小纸条给胤祄看了,胤祄又招呼胤礼和两个亲哥一起投徐元正。 可惜是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底下现投,没有搞小动作串联的机会,要不然,德亨一定去多串联几个。算算,在座的,他至少能串联三分之一呢,且不是如衍潢这样位高权重的八旗王公,就是如陈廷敬这样的大儒。 真是可惜了。 小纸条很快收上去,并且很快算出来计票来。很简单,因为这间屋子里拢共坐着的,加上康熙帝,也就二十多个人。 票数很平均: 揆叙6票 陈廷敬5票 徐元正5票 李光地4票 另外还有几个人得了1票的,可做忽略。 康熙帝一看到票数,基本就能判断出这些票数的来历。 揆叙不用说,都是胤禩他们一伙人投的,话说,居然只有6票,看来,在座的朝廷栋梁们,八爷党并不多嘛。 这让康熙帝心情更舒畅了些。 陈廷敬5票,李光地4票,两人的票数都很正常。 两人本就不分伯仲。陈廷敬多出1票来,也很好理解,毕竟已经乞骸骨的人了,硬是被皇帝返聘了来,你不投他,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让康熙帝十分不理解的是徐元正,在座的,萧永藻还是大学士呢,不是应该选他吗? 徐元正是怎么冒出来的? 等看到投票的实名之后,康熙帝就哭笑不得了。 一看就知道十五到十八这四个皇阿哥,都是被德亨串联的,他们几个就坐一排呢。 康熙帝将陈廷敬和李光地放到一旁,他和德亨考虑的一样,这两人老了,他们可以作为顾问参与修纂大典,但做总裁官,恐是有心无力了。 剩下的,就是揆叙和徐元正。 康熙帝让魏珠将四人的票数公布于众,然后单独挑出揆叙和徐元正两个来,笑对在座众臣道:“朕嘱意这两人,但总裁官只能有一个,你们议一下,选谁合适?” 徐元正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周围的人都跟他道喜,他虽从容应对,但眼神仍旧是飘忽的,不敢相信他居然成了大典总裁的候选人之一。 而且是二选一。 当他看到德亨对他笑着比手势的时候,立即恍然自己的得票是从哪里来的,随即,就是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以及,稳稳的心安。 他不是孤军奋战,更不是无缘无故被顶上去的,他是有人支持的。 修纂大典,乃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大事,馅饼既然已经落到他头顶半空了,他就不能让人半路截胡。 听到康熙帝让众人议人选时,徐元正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大声道:“皇上,微臣,毛遂自荐,请任大典总裁官,请皇上成全。” 好! 德亨激动的一拳捶在手心上,不愧是他选的人。 就是给他长面儿! 揆叙原本智珠在握坐在座位上,因为他的票数最多,皇帝不直接选他,可就有些偏心了。 心下正嘀咕呢,看到徐元正如此行事,顿时面容一沉,也起身铿锵道:“皇上,奴才愿领大典总裁官一职。”又对徐元正不屑道:“徐尚书,你逾矩了。” 徐元正会怵他? 文人劲儿一上来,他不辩个输赢出来,他就不是翰林官儿。 “纳兰学士…啊不,您已经不是学士了,你我同朝为官,同为皇上看好的新的大典总裁官,请问,下官哪里逾矩了?” 揆叙冷声道:“皇上是让在座的众位臣工同僚们选,你急着毛遂自荐,是怕众同僚选我,不选你吗?” 徐元正冷笑一声,反驳道:“你有自信,又为何拾我牙慧,向皇上自荐呢?” 窸窸窣窣的抽气声和忍笑声响起,文人骂人,那是一点脏字都不带啊。 揆叙怒道:“你……” “好了。朕让别人选,你们就等着别人选就行了,子贞也是一时文人意气而已,恺功你就莫要同他置气了。”康熙帝笑呵呵做和事佬道。 在遇到非触及他底线和逆鳞的事情上,康熙帝是很乐意做臣子们的和事佬的,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康熙帝让两人坐下,示意其他人畅所欲言,快点将总裁官给选出来。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了,按说已经到了康熙帝午休时间了,但老头儿现在正兴头上呢,魏珠看着给康熙重新上了点心和羹汤,康熙帝吃着这桃胶莲子羹很不错,就示意给所有人都上一份。 润肺,消火气。 很适合眼下这些大臣们,哈哈。 这回,以温达为先,开始说起自己欲选之人,以及为什么选他。 温达选的是揆叙,原因很简单,修纂大典,乃是定国朝根本之大计,自然要选一位满人。揆叙又不是拿不出手,为什么不选他。 然后,就是以陈廷敬为首的汉家臣子们,选徐元正。原因也很简单,论学富五车,自然是他们这些汉人。 这一点,命中了选揆叙人的要害。 揆叙和徐元正年龄上不相上下,都是壮年,但论学识嘛,众人不由自主的就向徐元正倾斜。 就算满人入关一甲子了,揆叙作为纳兰明珠的儿子,从生下来,肯定接受的也是最好的教育,但是,在文人学识之上,大家还都是有志一同的认为,汉人更占优势。 第226章 德亨本来的目标是造船、南下、海运这些, 并不是修书,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动,却是正好相反。 德亨整日混迹康熙帝特地在畅春园为徐元正带领翰林学官修书开辟出来的宫苑内, 围着新大典忙活,海运之事,反而变成以胤禛为主,向康熙帝和八旗王公、朝廷众臣们阐述、表明和主张了。 德亨这个首倡者, 似乎被隔离在外了。 这并不是错觉,德亨确实被隔离在外了,有了胤禛之后,但凡海运之事,康熙帝就没再想起过德亨,胤禛也很少来找他问询,每次德亨主动去给他请安的时候,也是问一些最近吃穿奴才伺候的怎么样, 修大典的翰林学官找的怎么样了, 有没有暗地里受欺负等等。 很少提海运的事情。当然,胤禛不提是因为目前事情都在他解决的范围之内, 若是有疑惑或者不能解决之处,集思广益,胤禛会去找德亨来帮忙出主意的。 毕竟,德亨向来是新点子最多,似乎任何事情在他这里,都能找到解决的方案。 这是被卸磨杀驴了吗? 并不是。 这是满人行事的规矩。 满人行事的规矩就是, 倚赖长者。 一是因为嘴上无毛, 办事不牢。别人见你一个十来岁二十来岁小年轻出来做事, 会轻视你, 然后欺负你,这就损失了作为首领的威信。若是出来一个三四十甚至五六十的做领头,那别人见了,会先敬重你三分,接下来事儿,就好办了。 二是这是时代规律。在没有网络和系统教育的年代,年长者,确实比年少者更有见识,更有智慧,简而言之就是,人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别人不听有阅历的,难道听你个东西南北都不会找的毛头小子的?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不只是书本上的一句文字,而是老祖宗几千年来总结下来的箴言,你直接拿来用就行了。 所以,放眼全朝,但凡担任要职、掌握实权的臣子,个个都超过三十岁,二十岁以下的,都在翰林院修书,间或受皇帝召见,接受一下皇帝的考核。 有例外吗? 有啊,衍潢就是一个。 但像衍潢这样少年继承亲王爵位还能在康熙帝面前混出头的就是例外。 话说回来,整个满清,从入关到现在,也就拢共出了衍潢这么一个少年真正掌权不做傀儡的铁帽子王。但衍潢能有今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织造局建设之初,他的角色更多的是作为掣肘简亲王雅尔江阿的存在,真正主事的,还是雅尔江阿这个年长者。 后来他能迅速站在了和雅尔江阿同等的地位,一个是因为雅尔江阿本人性情中的老好人问题,需要一个强硬的黑脸和他打配合;第二个就是雅尔江阿需要盟友,而不是一个受他摆布的傀儡,所以,他愿意扶植衍潢。 衍潢这才有机会从他手里站起来。 再说德亨。 德亨五岁上弄出来个风扇,结果,这台风扇只在他家里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被叶勤拿走,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风扇的面儿,风扇的后续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被康熙帝委任风扇督造的人是叶勤,赏赐也是叶勤的,跟德亨这个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六岁上他弄出个洗羊毛出来,后来还弄出个羊毛织造、羊毛脂系列洗化、养护链条产业,表面上也是跟他本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不是德亨自己一开始就选了衍潢这个少年铁帽子王为他做“代言”,就连暗地里的插手规划、分红等,更是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最好的结果是交给叶勤,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以皇帝为首的宗室给霸占了。 后来德亨又入了胤禛府上读书,虽然是阴差阳错的,但按说,有这层关系在,应该没人占他的东西了吧? 并不是。 他后来不是又弄出个油印吗,结果,这油印最后不仅没能落到他手里,就连胤禛都没能握住。因为那个时候,胤禛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还在府上读书呢,老子康熙帝动不动的就考核他学问,他自己也是处于弱势的那个。 这油印,最后是落在了当时已经为康熙帝办差的胤祉手上去了,就现在,胤祉还牢牢握着朝廷官方油印作坊呢,仍旧是跟德亨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后来德亨终于“禁闭”结束,可以出府了,自由了吗? 仍旧没有。 他跟随康熙帝春蒐,有傅尔丹、延信、隆科多等一众年富力强又经验老到的都统、副都统、銮仪卫使们保驾护航。到了北巡,更是严密,康熙帝亲自带他,还让一众翰林老头儿们给他讲书,那是一刻都没有脱离大人视线。 就算这两年他窝在小园内搞橡胶实验,那是因为小园位置本身离畅春园和圆明园不远,离衍潢的八旗护军范围更近,康熙帝巡视京畿从他门前走,胤禛来回京城、随驾、办差也从他门前走,京中有交情的老人们更是时不时的派人来看望。 另外,小园里的护卫也分好几拨人,有康熙帝的,有胤禛的,有四福晋的,有叶勤的,有衍潢的,甚至胤祥还将自己手下的包衣送给了德亨,让他随便使用。 这些人换班的时候,是需要先去自家主子跟前报备的,大家都好奇德亨窝在小园里在搞什么,虽然侍卫们看不懂,也说不清楚,但只是听个乐子是可以的。 好不容易将橡胶轮胎弄出来了,但康熙帝将制造橡胶轮胎的事情交给了造办处,寻找橡胶的工作交给了两广总督,种植橡胶的差事交给了福顺。 德亨前几天还在内阁“偶然”看到了一封诏书,康熙帝给两广总督下旨,让他们寻找葡萄牙商船,让他们告知葡萄牙人,转告葡萄牙国王,可以派使节北上面见皇帝。 按说有了三年前俄罗斯使团之事,联系葡萄牙国王这件事,德亨有权知道吧? 并没有。 康熙帝压根就没想着让德亨知道,不是康熙帝对德亨有意见,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德亨并不负责橡胶事务,凡是有关橡胶之事,都不需要他知道。 你看,到最后,橡胶这件事情可以说跟德亨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德亨真正负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组建并维系俄罗斯学馆,他是馆长。 在康熙帝眼中,德亨只是个名誉馆长,真正做事的,是他派去的官员。好在,这个官员,其实是德亨自己挑选的,算是听德亨的指令做事,德亨这个馆长才能做到名副其实。 这也跟康熙帝从本质上就不在意这个学馆有关,要是这个学馆跟国子监一样,你看德亨能不能做到一言堂。 在康熙帝眼中,德亨还是个孩子,还需要他保护、需要他教育的小孩子,这也是德亨偶然在他面前说一些出格的话,做一些出格的事,能不获罪的根本原因。 他是皇帝,还是长辈,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呀,小孩子不学好,都是老四没教好。 他要是生气,去罚胤禛就行了,他是不会罚德亨的。 这也是胤禛从盛京急速赶回来,一听到“德亨”二字就犯紧张的最大原因。 家里小子闯祸了,他这个做阿玛的,得负主责、甚至是全责啊,他能不紧张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海运这件事,德亨是始作俑者,是首倡者,但到最后,很可能跟之前一样,会有人去做,但主事人,不会是他。 他今年也只有十四岁,能做什么啊。 你不是爱掺和修书的事儿吗,去兴庆苑和那群老头儿们修书去吧,看那群老头儿怎么“之乎者也”的教你做人。 兴庆苑就是康熙帝特地划出来,给徐元正他们修大典用的。《永乐大典》就摆在兴庆苑正殿,供人翻阅、借鉴。 但对德亨来说,眼前修大典才是最重要的,那什么海运,康熙帝坚持拿到朝堂上去议,那就议吧,看你一年半载的能议出个什么来。 所以,在胤禛和王公们、朝臣们辩论的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层时候,德亨正在和陈廷敬商议怎么给新大典编目录。 《永乐大典》的目录,德亨不做评价,中国的典籍编纂自有其独到之处,但能不能更精进一些、更简单一些、更便于查阅寻找呢? 康熙帝找陈廷敬问过一次对海运的看法,陈廷敬没表达任何说法。他跟康熙帝请求,他自觉没几年好活了,他想将最后的时间和精力,都留给这部新大典。还请皇上成全。 康熙帝无法,只好成全了他。 德亨请旨,专门在兴庆苑内留出一个房间来,布置成陈廷敬的起居房,又让御医定时来给他看诊,陈廷敬就这么住在了兴庆苑内。 如果不是徐潮回乡了,德亨一定会将徐潮给拉进来一起修大典。 说到编目录,又想起文华殿内那好几书架的废纸一样的杂书,德亨便顺嘴说了修建国家图书馆的提议。 德亨只是顺嘴一提,陈廷敬却是沉默畅想良久,最后才深深叹息,捶着自己的胸口遗憾万分道:“恨不能多活十年啊!” 德亨给他吓了一跳,忙给他拍背顺气道:“您别激动嘛,您才七十多,好好养着,活到八十多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陈廷敬摇头,无奈道:“老夫身子骨儿什么样,老夫自己心里知道,难,难啊。” 德亨挠挠头皮,看了眼正殿方向,问他:“那您舍得那一屋子的书?里面还有好多孤本您都没看过吧?” 德亨这样一说,陈廷敬顿时就忘了“风烛残年”的事情了,忙道:“还有十多本听都没听说过的呢,被李光地那老家伙先借走了,哎哟那老家伙,不会是想手抄一本,才借了这么久都没还回来吧?不行,我得去问问他去。” 德亨真对这些爱书如命的大儒们没法子,只得派个人去替他问问李光地,借的书什么时候还回来,陈廷敬不能走,新目录他们还没商议出个结果出来呢。 第227章 阿尔松阿的侄女儿, 暂且先以钮祜禄大小姐做称呼。 虽然钮祜禄大小姐的生父阿尔本阿是庶出子,但他是阿灵阿的长子,占了一个“长”字。 她的生母瓜尔佳氏, 是鳌拜这一支之后,和简王妃瓜尔佳氏是族亲。鳌拜是被康熙帝圈禁死的,但鳌拜的儿子被康熙帝放了,还委任了朝职, 不存在政治问题,瓜尔佳氏出身上无碍。 她自己出身更好,在长房这边,既占嫡,又占长,在阿灵阿这里,这是家中第一个嫡长孙女,下面各房所出, 皆是她的弟弟妹妹。 按之前阿尔松阿跟德亨说的, 他的这个侄女儿,就是皇孙也配得。 和胤禛府上的钮祜禄格格根本不能做论比。 现在, 这位钮祜禄家的大小姐,果然配了一位皇孙,就是弘晖。 最妙的是,弘晖和这位钮祜禄大小姐,不存在血缘关系,却存在祖辈上的亲戚关系, 德妃乌雅氏和阿灵阿的嫡福晋乌雅氏是亲姊妹。 按照老话说, 这叫亲上加亲。 四福晋对这位儿媳妇很满意。出身上满意, 品貌上满意, 也在德妃那里见过,浅浅相处过,温柔小意,性情上也很满意。 德妃也很满意,乌雅氏是包衣,因为她封妃才被抬旗,钮祜禄可不是。这是满洲著姓,出了多少位高权重的人物啊,算是满清老牌世家了。 德妃自己的出身不能选择,但皇帝给她指了一位著姓孙媳妇,这让她的心重重放在了肚子里,同时,面儿上倍觉有光。 果然,皇上对她的恩宠,面老色衰而不变。 阿灵阿福晋乌雅氏携儿媳、大孙女入宫谢恩这一日,德妃广邀四宫,请贵妃、惠妃、荣妃、宜妃来与她一起招待孙媳妇儿,美其名曰“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德亨实在好奇这位钮祜禄大小姐什么样子,就硬是跟着四福晋一起进宫,弄的一起进宫的弘晖都不好意思了。 所有人,都忘了,弘晖还被指了一位小格格呢。 再说这位小格格,栋鄂氏,就以栋鄂格格称呼。 这位栋鄂格格,是胤祉嫡福晋娘家侄女儿。 说栋鄂氏大家可能有些不明所以,但,栋鄂氏,在当朝文书当中,也写做董鄂氏。 说起董鄂氏,你第一个想起的是谁? 没错,就是那位将顺治爷迷的七荤八素的董鄂皇贵妃、追封孝献皇后的董鄂氏。 这位栋鄂格格,就是这位孝献皇后娘家后辈。 只是因为是庶出,所以,被指做皇孙格格,而不是嫡福晋。 按照礼仪,被指皇孙嫡福晋的,大选完之后,要出宫回娘家,等待钦天监算出大婚日期,然后三婚六聘的缓缓走流程,按照正妻的礼仪从正门嫁入雍亲王府。 但被指做格格的,都不用回娘家,直接从待选宫里抬入雍亲王府,然后选个日子洞房就行了。 操不操持礼仪,全看弘晖重不重视。 因为栋鄂氏毕竟不是一般小门小户的,所以,内务府喜嬷嬷,来德妃这里回话,问德妃要不要给这位格格训话。 今日是见正经孙媳妇的好日子,德妃当然不见。 但是吧,你当贵妃、惠妃、荣妃、宜妃她们是你手里的泥巴,听你的话任你玩弄呢? 惠妃这个已经闭宫好几年的都被你三顾茅庐的请出来了,现在,你说不见就不见? 呵,大家伙儿,热闹热闹嘛。 于是,四福晋带着弘晖、德亨、依尔哈、萨日格、鸣晓进宫去永和宫见亲家太太和准儿媳这日,和这位栋鄂格格走了个对面。 栋鄂格格,从年纪上,比弘晖大了一岁,康熙三十五年生人,今年十六岁,真正花朵般的年纪。 那小脸儿,不施粉黛,白里透红,在春日阳光照耀下,自己就会发光,比那春日刚盛开的牡丹花儿还要招人。 只一眼,就将弘晖给看呆了。 当然,德亨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一说一,这位栋鄂格格,真的是德亨曾经见过的所有男孩女孩中,容貌最出彩的一位了。 依尔哈、萨日格、鸣晓三个,更是看的张大了嘴巴,巴着四福晋的衣袍偷看她,那小表情儿,蠢毕了。 德亨见到她们这样,忙收拾自己的表情,一副也不过如此的样子,镇定的不得了。 带栋鄂格格来拜见德妃的喜嬷嬷见到四福晋一行还挺高兴,以为是难得的缘分。 喜嬷嬷跟四福晋介绍,这位栋鄂格格,就是被指婚府上的格格,然后让栋鄂格格给主子婆婆和未来主子、主子小叔、主子小姑们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栋鄂格格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小手紧紧的攥着手帕,在喜嬷嬷的指使下,让行礼行礼,让磕头磕头,跟个提线木偶似的。 德亨心下不忍起来。 今日他们进宫是来做什么的? 是来见弘晖的未来嫡福晋的,这位栋鄂格格这个时候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德亨在弘晖耳边耳语几句,弘晖点头,问喜嬷嬷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喜嬷嬷笑吟吟道:“永和宫贵主儿要见一见栋鄂格格,奴才正要带她去呢。” 这一听就不是德妃的意思,若是真要见,也该错开来,不会选今天。 所以,弘晖对四福晋道:“额娘,您看,日头不早了,祖母未必还有功夫儿见她,不如就打发了吧。” 四福晋是知道今日德妃宫里什么情况的,就颔首,对喜嬷嬷道:“今儿额娘忙碌的很,没空儿见人,就让栋鄂氏在这里朝永和宫方向叩头,然后着人抬雍亲王府里去吧。” 喜嬷嬷一时犹豫不已,却见栋鄂格格立即跪地福礼,道:“奴才遵命。” 德亨明显感觉到她松了口气的样子,证据就是她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喜嬷嬷无法,只好给她指了永和宫的方向,在四福晋、弘晖和德亨的见证下,栋鄂格格朝着永和宫的方向三跪三叩行了大礼,然后又跟四福晋磕了一个头,然后对弘晖行了蹲福礼,然后对德亨和依尔哈她们行了屈膝福礼,然后等着喜嬷嬷给她引路。 她现在就可以出宫、坐轿、去雍亲王府了。 想也知道,雍亲王府的正经主子不是在畅春园,就是在宫里,她一个刚被指婚的格格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被抬进府,会是一种怎样的羞辱。 四福晋是正室,又是在看准了准儿媳的情况下,天然的对栋鄂格格这样美丽到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女孩儿不喜欢。 她没给栋鄂格格第二眼,抬脚就带着儿女们朝永和宫走去。 德亨给弘晖悄悄使眼色,弘晖不明所以。 德亨无奈叹气,将他拉离了队伍,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弘晖没动,反倒狐疑的看着德亨。 德亨奇怪:“怎么了?快去啊,再耽搁人就走没了。” 弘晖:“趁她还没入府,你要是喜欢,我去跟汗玛法说,让他将人指给你如何?” 德亨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仔细分辨他面上神色,居然是认真的,德亨更加惊恐了。 以及,一些心理不适。 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被人推来让去的,只是因为有一副好容貌…… 弘晖见他如此,就语重心长道:“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你对哪个女孩儿多看一眼过,这位栋鄂格格真乃绝色,你若是喜欢她……” “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真的,弘晖,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你信我!”德亨都要哭了,连忙抢白道。 这是什么事儿啊!他就是发一回好心而已。 栋鄂格格不该是这样的待遇,她今日这样进府,她以后在雍亲王府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这位栋鄂格格一定是被人坑了。 弘晖想不到的,德亨替他周全一下,居然让弘晖误会了。 栋鄂格格是很漂亮,但他此举,真的无关她漂亮与否。 弘晖狐疑:“真的?咱们是兄弟,你可别跟我客气。” 德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的,真的,真真儿的,比真金还真!!” 弘晖见他不是勉强的样子,就叹气道:“那好吧,我去关照一下。” 都说了这会子话了,人早就走了,德亨拉住他,叹气道:“算了,这会子你追上去,再回来,娘娘那边该问了。咱们快去永和宫吧。” 弘晖觑着他的面色,道:“那栋鄂格格那边……” 德亨拉着他快步走,道:“随她吧。” 德亨已经反应过来了,在这个时代,他作为外男,对兄弟家的小格格过于关注,已经出格了。 他自己不会如何,恐怕会对那位栋鄂格格不好,若是让弘晖心里起了疙瘩,那才是害了她。 现在,若真为栋鄂格格好,德亨的最好做法就是对她不闻不问,不在意,不留神。 但是,弘晖心里终究在意起来。 不过不是因为对兄弟有的没的,而是对栋鄂格格些许的愧疚。 如果德亨不说,弘晖没觉着有什么,现在德亨说了,他就觉出味儿不对来了。 府上都没个正经主子…… 但时机已经过了,只能作罢,想着等回府以后再弥补她好了。 永和宫这边,钮祜禄家的两位夫人,带着钮祜禄大小姐早就到了,见到四福晋,纷纷起身请安。 四福晋笑吟吟上前,握住钮祜禄大小姐的手,柔声道:“快起来吧。” 把个德妃、惠妃她们看的笑的前仰后合,这个说“可是看上了”,那个说“果然婆媳一家亲”,还有说“这哪里是儿子娶媳妇儿,是婆婆娶媳妇儿呢”…… 第228章 钮祜禄大小姐是个标准的淑女, 与其夸她长相漂亮,不如说她品味高级。 浓淡相宜的妆容和未婚女子标准的齐刘海发型,将她的面部添补的恰到好处。 发间有珍宝珠翠, 佐以淡雅秀美的绒花,富贵又雅致。 传统直筒旗袍并不出彩,但她在脖颈、门襟、手腕上分别装点小饰品,让衣裳显的活泼而不累赘。 相比于栋鄂格格美貌上的冲击力, 钮祜禄大小姐的美就含蓄幽远许多。 难怪四福晋会这样喜欢她,她符合这时代不管是男女还是满汉所有人的审美。 像是一个精心雕琢包装完美的艺术品一般,一朝展现在人前,惊艳看到她的所有人。 但,这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木偶娃娃,钮祜禄大小姐有自己鲜活的一面。 比如,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她对自己未来的夫婿弘晖很好奇。 她很想看一看弘晖, 但她从没有一次是直接看弘晖的,都是半侧着脸, 用眼角去瞄他。 她很想和弘晖说一说话,但一次关于弘晖的话题都没回应过,只是在旁低头羞涩的听大人们说。 对大人们她是温顺矜持服从的,但对未来小姑子们,她就又展现出大姐姐包容爱护和健谈的一面。 维持和谐不让冷场是所有贵女必修一课。 “玲珑妹妹说话儿声音真好听,像是泉水击石一般悦耳。” “萨萨妹妹眼睛真好看, 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玲珑妹妹正在学琴吗?我看过一本琴谱……” “萨萨妹妹的荷包做的好生精美……” 夸! 在这位钮祜禄大小姐眼中, 依尔哈和萨日格简直无处不好, 哪里都能被她挑出优点来, 大夸特夸,还夸的不重样儿。 直将依尔哈和萨日格两个夸的眉开眼笑的,虽然她们日常跟四福晋出去走动的时候也常被夸,但被未来亲嫂子这样夸,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贵妇夸人这项技能点,钮祜禄大小姐已经点满了。 大家聚在一起,点心是一定少不了的,但永和宫上的点心,应该说宫中所有点心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高糖。 依尔哈和萨日格、鸣晓也很喜欢甜食,但她们从小受德亨耳提面命影响,她们每日摄入糖分量是受控制的,比如宫中所制白糖糕,一人一天只能吃半块,通常情况下,依尔哈和萨日格都是和别人分着吃。 来永和宫次数多了,两位格格的小习惯就被宫中伺候的宫女们记住了,所以,在给两位格格上的所有点心当中,加了一把小银刀。 鸣晓将一方白糖糕上下左右各切一刀,将一块白糖糕分成了四小块,每一小块刚好是一口的量,依尔哈和萨日格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品尝。 钮祜禄大小姐以团扇微遮唇,笑赞道:“妹妹们用点心也这样秀气。” 她也喜欢吃白糖糕。但这白糖糕上撒了一层糖粉,不管你是用手拿着吃,还是用叉子叉着吃,一口吃不完,咬下的那一刻,糖粉就簌簌的向下掉。 在自己房间里,她怎么吃都行,但在这宫里,对做客的人来说,这白糖糕就是摆着好看的,那是千万不能真吃的,容易失仪。 她能吃的,只有绿豆糕、红豆糕这种不容易掉渣又不容易粘牙齿的糕点。 依尔哈笑眯眯道:“采采姐姐有所不知,这都是小哥的规矩,非要我们一天只能吃半块糖糕,这哪里够吃呢?只得细细的分着吃了。” 钮祜禄大小姐闺名“采采”,取自《诗经.蒹葭》篇章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这一句。采采,意为众多稠密的样子。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 就在刚才,三人已经互换了闺名。 采采听了依尔哈的话,不自知的眼睛亮了起来,面上却是迟疑问道:“您说的小哥……” 弘晖不是府上大阿哥吗,依尔哈该称呼大哥才是,不会是小哥。 小哥一定另有其人。 依尔哈忙解释道:“小哥是说我德亨哥哥,我们府上还有一位二哥,叫弘昀,为做区分,我管我大哥叫大哥,管德亨哥哥就叫小哥。” “他们两个好的就跟亲兄弟一样。”最后做补充。 看德亨能跟着四福晋进永和宫就知道,这位德公爷在雍亲王府,那不是一般的有排位。 采采对德亨并不感兴趣,只打算以后敬着一些就行了。 采采:“原来如此。你大…咳,我也会做白糖糕,等回头,我做了给你们吃?只是,不知道我的手艺会不会合两位妹妹的口味?” 你喜欢吃白糖糕,你大哥弘晖也喜欢吃吗?他若是喜欢,会喜欢什么口味的?甜一点的?不甜一点的?糯粉多一点的还是藕粉多一点的…… 若是不喜欢,他喜欢什么样的糕点? 在这样的场合,淑女会将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好几个转儿,三思之后,再语气平缓的说出口,力求不出错。 怎么会存在这么明显的口误? 刚才那一声口误之下的轻“咳”,就是一个话里有话的暗号,一般情况下,大家都能听得懂,接下来话的重点在口误的那个“他”字上。 但显然,依尔哈才六七岁的年纪,这种贵女间用暗号谈话的方式她还没开始修炼。 萨日格也没修炼,但萨日格聪明,她意会到了。 依尔哈刚想说“我不挑”,就被萨日格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顿时张开的嘴就又合上了。 萨日格努力笑的不要那么促狭,道:“弘晖哥哥不喜欢白糖糕,他口味清淡,嫌白糖糕太甜了。” 说完就又叉了一小块白糖糕送入口中,看着采采只笑不说了。 依尔哈眨眨眼睛,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 采采立即放下团扇,亲捧了茶给她,笑道:“好妹妹,快用些茶,压压点心,润润喉咙。” 快喝茶,喝完快点说。 萨日格见这位大小姐果然上道,接过茶,饮了一口,然后让采采凑过来一些,跟她小声道:“我跟你,弘晖哥哥喜欢……不喜欢……” 依尔哈也凑过去,时不时的补充一两句做注脚。 采采听她们两个说话,游鱼戏莲团扇下面的小脸表情丰富极了,一会眯了眼睛轻笑,一会睁圆惊讶,一会若有所思,一会频频点头…… 眼睛却是一次都没朝弘晖这边瞥一下的,端庄正经的不得了。 就坐对面的弘晖耳根子都红透了,双方就隔了中间一米多宽的过道,对面说什么话他听不到啊,就算你用团扇挡着,就算你们头对头的说“悄悄儿话”,他也能听的到。 未婚妻她、她 她怎么这么大胆! 一刻都不能等的,就在永和宫里,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跟他的妹妹们打听他喜欢吃什么样的糕点! 德亨见弘晖恨不能用脚趾头挖个洞钻进去的样儿,肚子都要笑破了,端着茶碗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一口都喝不下。 他怕忍不住将喝进去的茶水给笑喷出来了。 这位未来大奶奶,性子也太可爱了些。 他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她就是做给对面的弘晖看的: 虽然碍于礼教我不能跟你说话,都不能正眼看你一眼,但我的注意力可是一直在你身上呢。 本小姐对你有意思,你感觉到了吗? 她就是这个意思。 今日的男女主角就是弘晖和采采,看似德妃她们都在说自己的话,但她们有一半的眼睛,都分在两人身上呢。 将两个小儿女如此,都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打起了眼神官司。 那是一句调侃的话都不能说出口的,怕两个孩子害羞之下,好事变坏事了。 德妃笑道:“弘晖,我院子太平缸里养的锦鲤有点不大精神,你去替我看看去。” 弘晖如蒙大赦,立即站起身来行礼:“是,娘娘。” 闻弦歌知雅意。就在刚才,钮祜禄夫人跟德妃说了,采采擅养鱼,而且,永和宫怎么会有“不大精神”的锦鲤,所以,这是一个借口。 钮祜禄夫人就说了:“禀娘娘,奴才孙女儿在养锦鲤上有些心得,不如让她去给娘娘看一看?” 德妃忙道:“再好不过了。采采?” 采采忙起身福礼:“娘娘。” 德妃笑道:“好孩子,你随弘晖去,帮我看看那锦鲤怎么了,可好?” 采采恭敬应道:“奴才谨遵娘娘懿旨。” 德妃笑眯眯:“弘晖,快带采采去吧。” 弘晖:…… 德亨目送弘晖同手同脚的带钮祜禄大小姐看那“不大精神”的锦鲤去了,等两人出了门,呲溜一下来到依尔哈和萨日格这里,八卦兮兮问两个妹妹:“你们觉着这位大嫂怎么样?” 依尔哈先小声道:“说话怪好听的。” 萨日格摇头晃脑:“是个有手段的。” 德亨忙小声道:“你该夸她为人和气圆融。” 萨日格受教小鸡啄米点头,又道:“果然是大家族教出来的,说话绕弯子,还怪好玩儿的。” 周围人都是德亨这样说话做事打直球的,不需要萨日格动脑筋就能明白什么意思,这一下子来了个爱绕弯儿的,跟猜谜语似的,萨日格就觉着很有趣儿。 依尔哈苦恼道:“她这样说话,我都听不懂,以后可怎么办?” 萨日格劝慰她:“多听几次就能听懂了,或者等她过门了,你跟她说,你听不懂弯话,让她说直话好了。” 依尔哈将信将疑:“这样可以吗?” 萨日格:“为什么不可以,你可是王府格格……” 德亨:…… 第229章 从永和宫回王府路上, 德亨时不时的就要看一眼弘晖,想看出他对这个媳妇儿什么看法,或者是否满意。 但很可惜, 弘晖似乎得了胤禛的衣钵,修炼了某种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功,不管德亨怎么看,除了一张云淡风轻的脸, 什么都没看出来。 只有在进王府那一瞬间,他才从弘晖脸上看出一种“沉重”感,德亨顿时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刚进门的小格格等着他去宠幸呢。 德亨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起来,弘晖恼羞成怒瞪他一眼,恨恨道:“等你有这么一天,看我怎么笑话你。” 德亨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又调侃道:“哎哟,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你今晚小登科, 什么时候请酒啊?” 走在前面的四福晋听到了,回头对弘晖道:“栋鄂氏不是小门小户的,不可轻忽了,她人虽然进府了,并不是说就是你的人了。等你阿玛回府了,我跟他请个吉利日子, 你们再圆房。”又说德亨:“你也老大不小了, 该懂些避讳了, 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让人听了不像样。” 两人乖乖低头应道:“是,额娘,儿子知道了。” 看着两个乖儿子,四福晋满意点头,吩咐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了,你们回东院儿歇息去吧。赶明儿,你们还要随我去端静公主府贺喜呢。” “是。” 两人一直等四福晋走的看不见背影了,德亨才小心跟弘晖道:“额娘似乎不喜欢栋鄂格格?” 四福晋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栋鄂格格虽然进府了,但你们别说洞房了,就连见面都不行。要等胤禛回府之后,算出个吉利日子来,办了酒,两人才能正式洞房,成为两口子。 看似是对栋鄂格格的重视,但这个吉利日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新娘都进府了,还不让新郎官见面,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隆重的样子吧? 弘晖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才发现,后宅这些事儿太磨人了,还是都交给额娘管吧,我都听额娘的。” 德亨:…… 德亨悄咪咪问道:“你是不是被钮祜禄家的大小姐给吓到了?” “怎么会!我会怕她?”弘晖矢口否认。 德亨:“……弘晖,你…太刻意了。你不用这么认真的,真的。” 弘晖恼羞成怒:“好啊你,你今天是不是就不让我痛快了?”说着就要去挠他痒痒肉,德亨边逃边躲,喊冤道:“我都是为了谁,我都是为了谁……哎哟,明天还得去给乌苏苏贺喜呢,你下手轻点啊……” 这次大选,几乎所有适龄皇孙和宗室子弟都被指婚了,比如废太子的长子弘皙,胤祉府上的弘晟,胤禛府上的弘晖,胤祺府上的弘昇…… 这次大选,也可以叫做皇孙媳妇大批发,凡是生于康熙三十七年之前的适龄皇孙都被指了嫡福晋。 到了四福晋现在的地位,能让她亲自去府上贺喜的少之又少,去端静公主上贺喜,除了贺端静公主嫁女之外,还要贺女儿嫁回了皇家。 乌苏苏被指给了弘皙做嫡福晋。 和弘晖一样,弘皙除了被指乌苏苏做嫡福晋之外,还另外指了一个汉军旗秀女做格格。 从这次给小辈指婚上,可以看出未来朝廷权利主体动向发展。 自从顺治朝开始,皇后就跟蒙古无缘了,到了康熙帝,一连死了好几任皇后,但没有一个是蒙古贵女,到了给儿子们指婚,除了十阿哥胤的原配嫡福晋来自草原,其余儿子,都是满洲著姓出身。 反倒是给铁帽子王们指婚,嫡福晋和侧福晋,大多是出自蒙古诸部。 反向来看,凡是被指婚蒙古贵女的,基本上与皇位无缘了。 所以,废太子废了,而且是废的彻底。废太子没有嫡子,他的长子弘皙被指婚蒙古贵女,和显亲王衍潢一样,都是公主之女,算是宗室王公的待遇了。 同时,康熙帝也给出了个信号,虽然二阿哥胤礽不是太子了,现在也还圈禁着,但他的儿子和其他皇孙一样,各种待遇上不会多,但也一分不会少。 只是,到底是不一样了。 乌苏苏虽然身份上是公主之女,但是养女,她的父亲被康熙帝圈禁了,她的长兄跟她不是一个生母,她的养母端静公主,本身也不如端敏、荣宪、恪靖这些公主受宠和受重视,虽然有个兄长敏珠尔喇布坦,但敏珠尔喇布坦并没有受袭郡王爵位,年纪也还小,当差有限,更别提功劳…… 所以,在家世实力上,乌苏苏比不上钮祜禄采采,这也是临指婚前,端静公主甚至要将乌苏苏给德亨做侧室的玩笑话都说的出来原因。 再说格格,弘皙的格格是个平平无奇的汉军旗秀女,这个不多做解释,弘晖的格格是胤祉的内侄女儿,栋鄂氏也是满洲大姓,能比吗? 弘晖这一正一副配置,直接甩胤禛当年大婚时候三条街去。 这也就难怪德妃会兴高采烈的将四宫都请到永和宫,一起接待钮祜禄采采了。 实在是,康熙帝太给永和宫面子了。 经此大选之后,京中势力发生了微妙的扭转,胤禩前所未有的感到了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这就是后话了。 德亨对弘晖娶媳妇的事儿参与不多,事实上,各府摆酒庆贺的宴席他也几乎都没有参加,他刚到端静公主府没一会,就被胤禛给叫到了畅春园。 康熙帝让皇子们参赞政事,各有负责。 以前胤禛在工部给兄弟王公们盖房子娶媳妇,后来就负责修补城墙,再后来就是修补河道,这两年,随驾办差种类就多了,甚至包括了祭祀祖宗、天地等,前些日子,他又主张海运运粮运银,所以,现在内阁一有关于海盗、捕鱼等折子,就都先拿来给他看。 端静公主带着儿子女儿目前就住在畅春园里,所以,德亨到内阁到的很快。 内阁人不多,因为大多数人要么在兴庆苑修书,要么都跟着康熙帝巡视京畿去了。胤禛这次没去,他留下来看家。 胤禛拿了几个折子给德亨看。 有东京辽阳驻扎总兵上的折子、有山东登州驻扎将军上的折子、有浙闽总督范时崇上的折子、浙江巡抚黄秉中上的折子、福建将军祖良璧上的折子、还有兵部的题奏等,全部都是有关于海防海盗的。 德亨奇怪:“怎么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海盗来?” 以前也不是没有关于海上剿匪的折子,但都很少,一年也就一件两件的小案子,涉事人员也就五六人,算什么“海盗”啊。 德亨严重怀疑,以前那些小打小闹都是凑数的,表明沿海地方官员不是尸位素餐,他们是有在管海防的,瞧,这些抓捕的海盗就是我们的政绩。 但这次不一样,只广东一处海盗案子就涉事百余人,全都是抓捕的正经海盗,不是沿海做点小生意的百姓。 另外还有山东登州官兵因为私放外洋海盗被议罪的;因为盛京盖州近海滨,少官兵驻守,屡屡遭海盗滋事,请求将驻扎在东京辽阳的官兵迁往盖州的;因福建一带民间商贸频繁,滋生海盗,要求将福建百姓内迁的;请求朝廷出兵剿灭浙江海岛之上海匪的…… 好似一夕之间,沿海良民全部变作海盗,上岸作乱来了,而大清的官员们,都是火眼金睛,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你是海盗还是良民一般。 德亨狐疑的看着胤禛,问道:“不会是朝上的那股势力,要整您,才弄了这些个海盗出来吧?” 胤禛冷笑一声,阴森道:“要是谁能有这么大本事,北到盛京,南到广东,沿海都被控制了,就不会猫着不露头了。” 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忍的住不在朝上搅风搅雨? 德亨纳闷:“那这些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 胤禛也是苦思冥想好几天,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巧合吧。” 德亨:“巧合?您居然相信这是巧合?” 胤禛不吝嘲讽道:“要不然呢?若是有谁反对我开海运,只会联络那帮子老臣靠嘴皮子在朝堂上造势,不会费时费力的去找海盗滋事。他们知道哪里有海盗吗?呵。” 有海盗皇上下旨剿匪就行了,相反,正因为有这些海盗,才要开海运建设海军呢,哪里有海盗,海军就开去哪里,比那什么禁海有用一百倍。顺治朝时候还迁海了呢,怎么样,海盗还不是没禁了。 朝上那帮子胡子花白脑子都迂腐了的老臣们,就知道拿祖宗说事,殊不知,时移世易,龙椅上的祖宗早就换人了。 既然胤禛说不是有人故意整他,那德亨就暂且相信,他重新查看这些折子,然后,从里面揪出来一个关键人物:郑尽心。 郑尽心就是那个涉事达百余海盗的海盗头子。 德亨道:“郑尽心此人是关键。骚扰盛京盖州、路过山东登州、在福建泉州、台湾一带和商贾做生意、被怀疑浙江沿海小岛上有老巢的,应该就是郑尽心带领的海盗团伙。这个郑尽心,跟郑成功有什么关系?” 胤禛给了德亨一个赞赏的眼神,道:“我跟你想的一样,所以,在半个多月前,我提议皇上,将这个郑尽心带进京来审问。” 德亨噌的一下站起来,激动问道:“郑尽心快到京了?” 他在胤禛眼前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将胤禛吓的差点将手里的茶盏摔出去,不禁皱了下眉,训道:“消停些,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德亨忙道歉道:“我就是太兴奋了嘛,我还是头一次见海盗头子呢?姓郑?难道是国姓爷郑成功的后人?” 胤禛横了他一眼,道:“姓郑的多了,是个姓郑的就是郑成功的后人吗?” 第230章 德亨被迫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终于从胤禛那里拿到了刑部大牢的腰牌,得到了去牢里审讯海盗头子郑尽心的资格。 德隆和敏珠尔喇布坦他们都随扈巡视京畿去了,所以, 德亨一个人去。 在畅春园门口,德亨遇到了阿尔松阿。 德亨四处望了望,狐疑问道:“你这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呢?” 阿尔松阿点头, 道:“就等你呢。” 德亨奇怪:“等我做什么?” 你侄女儿现在可是弘晖的未婚妻了,你不去找他,找我做什么? 阿尔松阿就站德亨跟前,搓着手,看着他,不说话。 德亨还有事儿呢,道:“你不说我可走了啊,我有差事呢。” 阿尔松阿立即道:“我跟你一起去。”话完, 才问道:“什么差事, 要不要紧?” 德亨一边走一遍斜眼看他,道:“你还是先跟我说你什么事儿吧。” 眼看陶牛牛和芳冰牵着马过来了, 阿尔松阿终于张口:“那什么,听说,你表姐落选了?” 德亨立即警铃大响,给侄女儿提亲那事儿才过呢,怎么着,又盯上我表姐了? 德亨戒备的看着他, 道:“是啊, 我额娘正给她相看呢。” “你看我怎么样。” 德亨掏了掏耳朵, 疑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这么近, 怎么可能没听清,阿尔松阿只看着德亨,没说话。 但他的眼神和表情告诉德亨,他刚才没有听错。 德亨那个气啊,拳头都抡起来了,就差最后捶阿尔松阿脸上了。 德亨深吸一口气,压抑怒火道:“我记得,皇上给你指婚觉罗格格做嫡福晋了。” 觉罗,虽然不是宗室黄带子,那也是红带子,跟努尔哈赤有亲缘关系的。 你已经有嫡福晋了,再问我表姐什么意思? “我表姐只做正夫人,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好再说。” 阿尔松阿从来没见过德亨这样看敌人似的看着他,顿时哑口了。 沉默一瞬,他道:“是我想差了,抱歉。” “哼!算你识趣。”德亨冷哼一声,不再管他,上马就走。 阿尔松阿叹口气,福顺只是一个边远地区的总兵,他的女儿,还不是嫡女,给他做侧室都是高攀了。他是嫡子,以后是要袭一等公爵的。 可惜,德亨看不上他。 那位叫哈宜呼的表姐,现在就住在国公府,婚事全由纳喇夫人做主,德亨要是不同意,纳喇夫人一定不会将哈宜呼嫁给他的。 阿尔松阿上马,追着德亨而去。 一路奔驰到京,德亨无奈了,问阿尔松阿道:“你不会去理藩院衙门吧?” 阿尔松阿:“嗯。” 德亨:“挺巧。” 阿尔松阿:…… 到了刑部门口,德亨下马,看着跟来的阿尔松阿,道:“理藩院在长安东大街那边。” 阿尔松阿亮了一下自己理藩院腰牌,道:“我来刑部调个蒙古杀人案案卷,你来刑部做什么?” 好嘛,反问回来了。 德亨白眼:“不告诉你。你忙你的去,千万别跟着我啊。” 阿尔送摸摸鼻子,跟了上去,道:“刑部我比你熟,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开口。” 德亨:“敬谢不敏。” 刑部坐堂堂官见到德亨和阿尔松阿两人进来,忙迎上来,先打千儿行礼:“给德亨爷请安,给……” 起来了,疑惑的看着阿尔松阿,等着德亨给他介绍。那啥,阿尔松阿就是个理藩院小笔贴式,这位堂官不认识他。 德亨道:“这人跟我无关,你不用理他。” 阿尔松阿立即道:“我可是您的小幺儿,怎么能说无关呢?” 陶牛牛不干了:“您是小幺儿,我成什么了?” 阿尔松阿一揽陶牛牛肩膀,亲热道:“咱们是兄弟,都是小幺儿……” 陶牛牛忙离他八丈远,道:“奴才不敢,您真折煞奴才了……” 德亨不理两人,跟刑部堂官亮了腰牌,道:“我奉雍亲王之命,来提审郑尽心。” 堂官检查了腰牌和条子,见都没问题,就亲自带德亨去牢房,还道:“牢房里腌臜的很,您看,要不要将人提到上面来审?” 德亨:“不用,就在牢房里问就行了。” 堂官松了口气,这可是手下有百多号人的海盗头子,将人提到外头来审,保不齐会有风险,能在大牢里审就保险多了,层层关卡下来,跑出第一道卡,还有第二道卡等着呢。 下到大牢,德亨四望间,看到阿尔松阿,问道:“你怎么跟来的?” 阿尔松阿一手簿册一手毛笔砚台,道:“我是笔贴式啊,你问,我给你记录。” 他确实有笔贴式腰牌,只不过他没给人看正面,正面是理藩院,背面才是官职和名字。 德亨:…… “行了行了,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着,跟我绝交?”阿尔松阿没事儿人似的道。 德亨无法,只好算了。 但凡大牢,都是阴森恐怖的,刑部大牢更甚,满清十大酷刑倒也没有,只是铁钩子碳炉子老虎凳这些应有尽有。 见德亨围着一张长凳子看来看去,堂官介绍道:“这是牢吏值夜坐的。” 哦,这不是老虎凳,就是普通人坐的凳子啊,长见识了。 外头已经二月末了,德亨已经换上单衣了,牢房里面又冷又湿,不比寒冬腊月暖和多少,也正因为冷,所以,没有太浓烈的怪味儿。 郑尽心被锁在牢房最里面,看守的最严实。 牢房顶部一方小小半尺天窗,勉强在地上投下一束光影,郑尽心手脚带锁链,脖颈带枷锁,就大喇喇坐在光影里,倒也有几分悍匪气势。 从黑暗里看光影处,看的清楚明白,从光影里看黑暗处,就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过,听动静,也知道有人来了。 郑尽心睁开了眼睛,精光乍现。 好一双眸子! 德亨现在心里赞了一声,开口问道:“你就是郑尽心?” 他打量郑尽心,从外表看,胡子拉碴的,判断不出年龄来,但从他眸光来看,此人一定正当壮年。 郑尽心听声辨位,又品了一下这声音,语带笑意道:“这大清是没人了,竟派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审老子。” “胡沁什么!再胡说八道撕烂你的嘴!”堂官喝道。 德亨:“哎,别这样,咱们的海盗头子可不是吓大的,人家不吃吓唬这一套。” 郑尽心:“哼,你这仔仔还算懂事。” “仔仔”是福建那一带,对小孩子的普称,跟北方这边“小子”“丫头”是一样的,并不带恶意。 但在北京人听来,“崽”这个词儿,可就带着辱骂意味了,比如“小兔崽子”。 堂官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所以,他听到郑尽心管德亨叫“仔仔”,以为是在骂人。 当即拎着棍子一脸煞气上前就要教训人。 德亨止住堂官,问他:“你是怎么被抓的?” 郑尽心合上眼睛,不说话了。 堂官喝道:“郑尽心,德公爷问你话呢,你最好老实些,快些如实招来,否则,刑部大牢的酷刑不是你能受的了的。” 德亨转头对堂官客气道:“您还有事儿要忙吧?” 堂官忙恭敬道:“伺候好您就是奴才最大的事儿……” 德亨:…… “……是,奴才还有公务要忙,无暇伺候您,您请恕罪。” 德亨笑道:“快去忙吧,这里留下个狱吏打火把看门儿就行了。” 堂官:“是,您有什么吩咐,吆喝一声,奴才就在外候着。” 堂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门前给牢头使个眼色,让他仔细看着、听着,德亨都问了些什么。 德亨和陶牛牛合力将桌子凳子拉到郑尽心牢房前,让阿尔松阿坐下做笔录,他自己也坐下,陶牛牛和芳冰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持刀护卫。 德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些遗憾,应该带包瓜子进来的。 呷口茶,哟,这刑部牢房茶壶茶碗看着不怎么样,茶叶上待遇都赶上内阁了,上品武夷岩茶,喝着正经不错。 外头动静,郑尽心都听着呢。 听着是德亨支开了人,还搬来了桌子椅子,倒水,喝茶…… 郑尽心睁开了眼睛,虽然仍旧看不清,但门口人好整以暇的态度,他是感受到了。 个细路仔,有恃无恐,哼。 等德亨喝了会子茶,还没想好接下来从何问起呢,就听郑尽心开口道:“给老子也喝口。” 声音干涩中带着渴望。 这茶香,是福建特有的贡茶乌龙茶,自从被捕,他就再没喝到过了,怪想的。 德亨:“既有所求,是不是说话客气些?我老子一个正乘着龙舟带着王公大臣们巡视京畿,一个在畅春园坐镇百官,一个在国公府斗蛐蛐儿,你是我哪个老子?” 这话说的,惹的阿尔松阿都忍不住看了德亨好几眼。 郑尽心也无语了一瞬,问道:“你是谁?那个清□□你叫德公爷,你有爵位?还至少是个国公?” 德亨:“本公爱新觉罗姓,具体是谁,等你出来就知道了。” 郑尽心:“……我还能出去?” 德亨:“我问你,你有没有屠杀无辜百姓。” 郑尽心:“老子……” 德亨:“嗯?” 郑尽心:“……我郑大王刀下无冤鬼。” 德亨:“暂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是怎么被抓到的?听说你手下有一百多号人呢,还在海上,我朝无海军,不能出外海,你是怎么落网的?” 第231章 中国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航海的? 谁都说不清楚, 往上溯源,也不知道具体溯源到什么时候。 就目前来说,能找到最早的, 可能有个明确历史记录的,有个箕子朝鲜。 说是商周大战,商朝输了,周朝赢了。 商朝有一个王子, 叫做箕子,是商纣王的叔父,不甘受周王朝统治,于是先是率残部一路逃到山东蓬莱,然后伐木造船,漂洋过海来到朝鲜半岛,统治了朝鲜半岛上的原住民,建国, 就是箕子朝鲜。 原本朝鲜半岛上的原住民, 也有不甘被箕子统治的,就乘舟, 一路漂洋过海去到日本岛讨生活,然后和日本岛当地土著融合,成为早期日本人人种之一。 这应该算是史前航海了,完成了文明和种族的交流。 再近一点的,有史料记载的,春秋战国时候, 秦朝统一六国, 越人、鲁国、燕国这些沿海国家, 为躲避战乱, 百姓漂洋过海去到朝鲜半岛和日本岛,比比皆是。还有说,现在日本人的语言,日语语法,就是从越人那里传下来的。 再往下,秦始皇命徐福乘舟去海外求取仙丹,有说是去日本的,有说是去台湾的,不管是去到哪里,人家乘坐大船出海这一点是没错的。 汉朝没听说有谁出海的,但到了唐朝,大家就都知道了,日本遣唐使,一波一波的大唐人、日本人来往于大海两岸之间,海上航行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到了宋朝,更不用说了,中国的航海技术已经趋近成熟。商人们在山东密州(青岛)、浙江泉州、福建福州等这些地方建设海港,和东南亚地区小国、岛国等做生意。 中国的先进农耕技术、丝绸、瓷器在东南亚供不应求,东南亚的香料、木材、珍珠、珊瑚、犀牛角等海珍也在宋朝贵族之间千金难求。 宋朝皇帝,大家都知道,是个爱雅致享受的,在此不多说。宋朝朝廷为了获得东南亚等海外海珍,在广州、泉州、明州(宁波)、密州(青岛)等地设立市舶司,专门管理海上港口贸易,征收关税,最后,直接催生出来一条海上丝绸之路出来。 大概,中国的海上贸易,就是从宋朝开始繁荣起来的吧,因为有国家参与和扶持了。 元朝统治的对象是顶层的汉人官员和大地主大贵族,对底层的百姓采取漠视的态度。 也就是说,在元朝,真正统治底层汉人群众的,仍旧是汉人官员和贵族,只是汉人官员和贵族上头的皇帝不是汉人了,换成黄金家族了而已。 所以,在元朝,民间海贸仍旧兴盛,以至于到了明永乐朝,不管是大船还是航海技术,都达到了当世鼎盛,促成了郑和七次下西洋的壮举。 郑和之后,明朝施行禁海政策,但已经发展起来的海上跨国贸易,不是一条禁海令就能禁止的了。 至明嘉靖年间,欧洲大航海已经发育了一百多年了,先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后是葡萄牙探索非洲海岸线,花费了近百年时间,打通了西欧-印度-马六甲-东南亚-日本-中国的贸易通道。 葡萄牙人来到中国,想和明朝通商,明朝拒绝了,想要用大炮强制打开贸易关卡,被明朝给打跑了。 葡萄牙人不死心,占据马六甲海峡和东南亚一些势弱岛屿,和中国人、日本人开展海上贸易活动。 注意,此处的中国人,并不是指明朝陆地上的正统百姓,而是被迫下海走私被明政府打上海盗、倭寇标签的中国沿海居民。 而这里的海盗,和倭寇,身份上是可以随时相互置换的,只要不是明朝认证的百姓,通通都是海盗,通通都是倭寇。 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非我族“类”,皆是盗匪。 就算是中国人,说着一口正宗的中国话,你下海了,你走私了,你就是不听教化的倭寇。 中国的海盗头子和葡萄牙人合伙,在浙江舟山群岛的双屿岛建立了一个贸易窝点,双屿港。 据说,这个双屿港,是中国人、日本人、葡萄牙人的贸易集散地,是当时亚洲海上最繁华的港口,没有之一。 数不尽的中国丝绸、瓷器、日本白银、美洲白银、葡萄牙的火器通过日本长崎-中国双屿港-东南亚群岛这条三角贸易线流通。 葡萄牙的火器直接改变了日本的政局,日本和美洲的白银间接动荡了明朝财政,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双屿岛整日船来船往的,离浙江大陆又不远,很快引起了明朝政府的注意,然后,就是大规模的剿匪,灭倭寇。 明政府用木石填塞了双屿港,双屿港从此消失。 双屿港没了,中国的海盗散了,但海盗头子汪直去到了日本平户岛,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小国,国号“宋”,自称徽王。 因为他老家安徽的,徽州人,自己称王之后,就自称徽王,带着老家的传统,不忘本。 汪直是有自己的道义的。 他是海盗,是明朝政府将他定义成为了海盗,但其实,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海上英雄。 汪直多次协调日本政府和葡萄牙人,解救被日本和葡萄牙人掳掠的中国百姓;说服日本山口、丰后两岛日本当局,向明朝政府进贡;带领手下水手,帮助明朝官兵,打跑了侵占澳门的葡萄牙人。 但很可惜,他最后被正直又迂腐的明朝官员诱捕在浙江,斩首示众。 在斩首之前,他向明朝嘉靖帝献解除倭寇祸乱计策,请求嘉靖帝开放海禁,他愿意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为朝廷守海疆。 汪直的献策和忠心有没有被嘉靖帝知道不得而知,但他忠肝义胆的作为,是被中国海盗奉为英雄效仿的。 明朝在衰弱,在□□沿海的海盗却一直在活跃。 没有了汪直,有李旦,没有了李旦,有郑芝龙。 郑芝龙扶植了南明小朝廷,后又投靠了清政府,但他的儿子郑成功始终反清,带领着水师曾一度打到了南京城,兵败后退守福建厦门,最后赶走了□□岛的荷兰人,饮恨台湾岛。 接着就是施琅。 施琅曾经是郑芝龙的部下,他的底子也是海盗,后来追随郑成功,两人有了仇恨,施琅投靠了清廷,郑成功死后,他任水师提督,一举□□至大清治下。 台湾收复后,台湾南部平原田耕之地乃至于澎湖列岛都成为了施家的私产,施家人在岛上横征暴敛,禁止福建、广东等官员、百姓入台湾岛,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郑成功死后,似乎东南沿海的海盗就成为一盘散沙了? 怎么会,这不又出来一个郑尽心嘛,德亨相信,郑尽心,绝对只是东南沿海“海盗”势力的冰山一角。 所以,德亨一开口就问他是怎么被捕的,是被同行出卖的?还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德亨可不相信,大清的官员有那个能耐,能入海去捕捉郑尽心。 他是不是动了哪个海盗的利益?这个海盗是谁?海上还有几个有势力的海盗头子啊等等,都是德亨想知道的。 可惜,郑尽心闭口不言。 但似乎无意间,德亨让这位看着很有骨气的海盗头子破防了。 作为海盗头子一员,谁不想成为汪直、李旦、郑芝龙、郑成功这样的人呢? 上能安邦利民,下能带领诸英雄驰骋海上,做海上说一不二的王者。 男儿立世,无外如是。 汪直至死都在祈求明王朝开海,李旦盗亦有道,是东南沿海民间势力的盟主,郑芝龙至死都在向往国家正统,施琅踩着郑成功的尸骨,一跃成为靖海侯。 你当海盗愿意做海盗吗? 海盗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海盗,他们曾经也是良民,是贫苦出身,不贫不苦,谁会冒着葬身鱼腹的危险下海跑船,养家糊口呢? 他们也向往光明正大的生活和阳光下让人艳羡的荣誉,他们也是中国人,他们也想为中国的朝廷效力,为什么中国的朝廷就是不让他们上岸呢? 中国的朝廷,连能让他们停船的港湾都不给一寸。 岸上那片广阔的陆地多么美好啊,那里有山,有田,有他们热爱的父老乡亲,有他们向往的安定生活,有中国人落叶归根的情怀,唯独没有让他们上岸的通道。 因为中国的朝廷禁海! 因为他们禁止海盗上岸。 因为大清的关口不是开给他们这些“海盗”的。 而现在,德亨跟郑尽心说,大清正在商讨开海运的事情,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被捕了! 你让郑尽心怎么接受他在光明前夕被捕的事实? 朝廷开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百姓下海不再被归为海盗,意味着朝廷会建设自己的海军,保护海商的贸易安全,意味着所有所海上生意的商贾不用走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从陆地拿货,意味着像郑尽心这样有能力、有头脑、有人手的海盗头子有了一条光明的晋身之阶。 郑尽心完全可以带着自己的手下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正规海军。他就是那个现成的海军首领。 汪直死都没等到的机会他郑尽心等到了,郑芝龙想为朝廷效力的愿望他郑尽心有望实现了,施琅那个树起来的榜样也不再遥远,似乎伸手就能够到了? 可是 他被捕了。 他郑尽心,就在这个关头,被当做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被捕入狱了。 郑尽心承受不住的压抑着哀嚎了一声,他想呼噜一把脑袋,但他的手腕被锁链锁着,他的脖颈上还带着枷锁,他举起一半的手只能徒劳放下,又是一声哀嚎极度压抑的从喉咙里挤压出来。 第232章 经过一通乒里乓啷的骚乱后, 郑尽心也发泄完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了,他从牢房中央, 改席地而坐在牢房门口,从明亮里坐在了黑暗里,再透过牢房栏杆看外头火光里的人,就清晰多了。 那个阻止狱吏给他施酷刑, 也是一直在跟他说话的那个稚嫩的声音,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 德亨目送狱吏离开,回头见郑尽心已经平静下来了,打量他的眼神也很清明,就重新坐下,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郑尽心迟疑了一下,戴着锁链的手伸出牢房, 接住了这杯茶。 “多谢。”郑尽心别别扭扭的道了一声谢。 毕竟, 眼前的人姓爱新觉罗,是地地道道的清/狗。 上好的汝窑青花瓷, 一只就能从洋人手中换一两白银,但白银对他们没什么用处,他们更想换南洋米和棉花,可以糊口养家。如果是连杯带壶一整套,能换的更多…… 呷一口杯中茶,正宗的武夷山岩茶乌龙, 最好的上贡给朝廷, 剩下的, 他们可以卖给洋人, 和瓷器一样值钱。 郑尽心将杯子握在手里,垂眸看着里面清亮的茶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亨也呷了一口茶,给自己压惊,毕竟,刚才郑尽心的模样真的有些吓人了。 压了压惊,德亨开口,语气里略带些好奇,问郑尽心道:“你刚才怎么了?” 郑尽心可比刚才平静多了,平静中带着丧气,也健谈多了,道:“不是你说的,我受刺激了?” 德亨“嘿嘿”笑了两声,道:“我那是瞎说的,给你找借口呢。哦,我说一句‘开海运’,你就受刺激了?” 郑尽心看着德亨,道:“您对我很客气,用您这里的话说,您很抬举我,为什么?” 德亨咳声道:“这不是好奇嘛,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海盗,不对,是第一个盗匪。不管是陆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盗匪,还是盗匪头子,你是第一个,我就跟我家大人请命,来见识一下。” 想到之前德亨说的“老子”论,郑尽心心下无限感慨,该说不说,他郑尽心是有运道在身的。 郑尽心正色问德亨:“朝廷真的要开海运了吗?” 德亨没有打包票,他道:“正在议呢。不过,以朝廷诸公的治国经验,每次遇到海关、海运这些问题,都是一个论调,就是关停海关,迁民远海,这样,像你这样的海盗就可以禁绝了。” 郑尽心冷笑一声,显然对朝臣这个论调说法嗤之以鼻。 以及,面色有些失望。 德亨觑着他的面色,继续道:“不过,皇上很心动啊,现在就看皇上能不能乾纲独断了。以及,不管朝臣诸公怎么反对,这海运,我是开定了。” “你?”郑尽心狐疑的看着德亨,明显不相信他个毛头小子能起什么作用。 德亨没有证明自己,而是道:“不知道你对我大清朝局有没有了解过,但凡朝廷上解决不了的,都可以通过皇上的独裁部门内务府解决。比如当年的承德织造局,比如当年的内务府京属织染局,比如……” “粤海关。”郑尽心的眸子重新燃烧起来,灼灼的看着德亨,接口道。 德亨一锤掌心,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走不了朝廷,那就走内务府,走宗室,走皇子,走民间商贾……总之,我想干,我就会想各种法子将事情做成。” 郑尽心:“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意思是你有那么大牌位?咱没听过您的名号。 德亨脱口道:“我也没听过你这号人。你们海盗团伙是不是很多?南洋海岛多的很,你有没有占据一个做老巢?” 越说越兴致勃勃了,德亨想要套话的野心昭然若揭。 郑尽心冷声道:“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不足为道。” 德亨:“可是,身陷牢狱的好像是你吧?” 郑尽心:…… 未免将人说的恼羞成怒,德亨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现在粤海港最繁华的港口是哪个?” 郑尽心想了想,道:“以前,最繁华的无外乎广州港、澳门港、厦门港这些,这两年,外洋人,尤其是葡萄牙人更青睐雷州港,不知道这些洋人使了多少黄金白银贿赂的雷州总兵,这够贪官竟然让葡萄牙人的船竟然能在雷州港任意停靠,俨然是另一个澳门。哼,朝廷真是瞎了眼,任命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总兵镇守雷州。” 话语里多有不忿,德亨将之理解为嫉妒。 “咳哼哼哼……”阿尔松阿掩唇忍笑。 德亨瞪了他一眼,让他消停些,没好气的对郑尽心道:“雷州总兵啊,那是我大舅,怎么,你有意见?” 郑尽心眼睛倏地一下瞪圆,又缓缓还原,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道:“难怪,我派人带着足足十箱的金银珠宝去拜见,结果连人都没见到,金银珠宝更是原样奉还,原来是殿下的亲眷,失敬,失敬。” 郑尽心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表示恭敬,只是,配合他说出口的话,滑稽的很,不像是恭敬,倒像是嘲讽。 倒是德亨,大为惊讶:“原来那个土财主是你啊!” 郑尽心:…… 德亨多解释两句,道:“就去年七月份吧,我大舅跟我来信说,说是一个大商贾,穿戴的人模狗样的,带着整整十箱子珍珠珊瑚玛瑙真气香料的去给他行贿,然后他一分都没收给退了,人都没见。说这个土财主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还看不起他,他可是清官,不收贿赂哈哈哈哈哈哈……” 牢房里回荡着德亨“哈哈哈”的回音,只是除了他,没人能笑出来罢了。 阿尔松阿是震惊:海盗这么有钱的吗?一次送礼,就十箱十箱珍宝的送。 陶牛牛是觉着自家主子和这个郑尽心海盗头子,未免太不见外了,头一次见,还是在大牢里,还是海盗头子,就这么大喇喇的谈论舅老爷,好吗? 郑尽心是无语加震惊,同时感叹命运弄人。 去年,他去找福顺行贿,就是想跟葡萄牙人一样,想在雷州占据一方土地,能够以此为据点经商,结果,当时不成,大半年过去,兜兜转转的,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重提当时之事。 郑尽心道:“是你授意雷州总兵让葡萄牙人停靠雷州港?为什么?” 德亨笑问道:“何以见得是我授意的?” 郑尽心:“你现在能在这里审问我,还信誓旦旦说朝廷开海运的事,当然是你。为什么?” 郑尽心再次问道。 德亨:“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就没打听过?” 郑尽心:“……打听了。葡萄牙人将这当成他们的商业机密,清人……哼,一问三不知,净说些瞎话糊弄我们。” 德亨笑了,道:“看来,我大舅将雷州经营的很不错,虽不是密不透风,也算是外松内紧,可圈可点了。” 郑尽心:…… 德亨道:“至于你的疑问,这个不能告诉你。” 郑尽心道:“若论合作,相比于葡萄牙人,我觉着,我更可信。葡萄牙人能做的,我郑尽心带着手底下兄弟,同样能为您做到,您何不考虑一下郑某?” 德亨笑吟吟道:“可是,你已经在大牢里了,你手底下的兄弟,一百多号人,很快也会被抓了。” 郑尽心:……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被抓的?”德亨重提第一个问题。 这回,郑尽心可就配合多了。 他道:“我是被余国梁出卖的。” 德亨:“余国梁是?” 郑尽心:“他是我手下参谋,也是军师之一,熟悉我的落脚、行程和手底下弟兄,他投靠了清人,在浙江设套儿,将我捉了。” 德亨挠挠下巴,道:“你这经过,我在两江总督噶礼的折子上看过了,你说些我不知道的。” 郑尽心:“我一早就被清人给盯上了,清人不能下海,就四处通线打听我身边的人,最后成功将余国梁收买了。” 德亨没那么好糊弄:“被官府盯上的?你是因为什么被盯上的?你做了什么,竟然引起官府的注意?甚至要费劲儿设套诱捕你?” 郑尽心:…… 德亨见郑尽心闭口,就道:“你可想好了,你是因为什么被官府盯上的,这一点我调一调档案就知道了,连功夫都不用费,我一句话下去,有的是人替我去查。” 郑尽心憋气道:“我带人去攻/□□淡水港,让台湾府施家和福建水师损失惨重,清人官府才盯上了我。至于我为什么去攻打淡水港,是因为雷州总兵拒绝了我,而我想上岸,想经营一个自己的地盘,给弟兄们一个家。就这么简单,你满意了吗?” 这回,沉默的变成德亨了。 好一出心酸的末路故事。 德亨:“福建水师可不弱,还有施家的私军,你就百来人,竟然能将他们给重创?”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郑尽心不吝嘲讽道:“就那百来条二十多年都没换过的破船?没漏水都亏国姓爷留下的好船用料实在。海上风云变幻,不管是火炮还是船舰都在日新月异,洋人的船早就不知道更新换代多少次了,我们为了不在洋人手上吃亏,自是要赶超的。” “不怕告诉你,那天我只派出了五条炮船三十个水手去试深浅,结果,淡水港不堪一击,要不是去的人少,淡水港已经被我攻陷了。后来,我派了二十条炮船,带了一百人亲自去攻,福建水师派了一百条船和两千人去围剿,最后你猜怎么着,被我轻松逃脱了哈哈啊哈哈……” “我就吃亏在人少上,我才一百人,他们出动了两千人,都没逮住我一个弟兄,呵呵。” 最后那个“呵呵”就很灵性。 第233章 德亨嘱咐刑部堂官, 看好郑尽心,不要苛待了他,更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等皇上巡视京畿回来,可能会召见他。 一听说皇上有可能会召见郑尽心,堂官心下一凛,正色答应下来, 一定看好了郑尽心。 天色还早,德亨出了刑部,直接带人回了畅春园。 在内阁大门口,德亨和阿尔松阿告辞。 阿尔松阿将簿册交给德亨,邀请道:“过几日,我们家要为二妹妹办及笄礼,也是庆贺二妹妹指婚十七阿哥,那天你也去喝杯水酒吧。” 阿灵阿次女, 指婚十七阿哥胤礼。 只是, 相比于大孙女儿喜庆洋洋,这位次女, 就有些沉寂。 不过,毕竟是皇子嫡福晋,该有的礼仪排场还是要有的。 德亨道:“我恐无闲暇,到时,厚礼奉上,在此先向你们家道喜了。” 阿尔松阿笑笑, 道:“也罢, 反正纳喇夫人是一定会到的。” 德亨:“也不一定, 我三弟要种痘, 我额娘需得避讳,免的冲撞了。” 阿尔松阿一时有些结舌。 德亨见他这样,就笑道:“你放心,等十七阿哥大婚,我是一定会去吃酒的。天也不早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目送德亨背影离开,一直跟着阿尔松阿的小厮不由道:“主子,这位德公爷也太难处了些,您都这样低声下气了,您也是咱们府上说一不二的主子,何必呢?” 阿尔松阿板着脸定定看着这小厮。 小厮见状,立即跪下,不敢说话了。 阿尔松阿道:“你……跟我多久了?” 小厮:“少说五六年了。” 阿尔松阿点头,道:“五六年了啊,年头也不短了,没少从我父我母那里拿赏银吧?” 小厮闻言,涕泗恒流磕头不止:“主子冤枉奴才了,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阿尔松阿不耐烦听这些,只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无需做此形状,让人见了笑话,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替我跟阿玛带句话:我能留你在身边,是因为我不怕你跟他传信儿,只是,好歹送个有眼色的来我身边伺候,若是惹恼了我,我也是有少爷脾气的。行了,滚吧。” 说罢,不再管这小厮,自顾自的入外班侍卫处找人喝酒去了。 小厮见主子如此无情,将他说弃就弃了,心下又是惧怕又是悲愤,在原地站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法子出来,只能回钮祜禄氏在京郊的园子,禀报家主阿灵阿去了。 德亨可不知他走了阿尔松阿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去畅春园大门堆拨房查看了出入记录,见胤禛已经回圆明园去了,他也不再入畅春园,转而去了圆明园。 圆明园这里,除了胤禛、四福晋、弘晖这一大家子,叶勤和纳喇氏也在呢。 德亨团团给长辈们请安,然后坐在了纳喇氏身边,笑问道:“今儿怎么这么全乎?您和阿玛没回小园吗?” 今日端静公主府设宴,德亨临时走开,叶勤和纳喇氏一直坚持到最后散席。 纳喇氏笑道:“我是知道,你必在这里的,这不,接上你一起回。” 不待德亨回答,四福晋就道:“那小园里冷锅冷灶的,就一座屋子,哪里够住,不如今晚就在圆明园歇息了。” 四福晋一看胤禛的脸色,就知道这爷俩儿晚上肯定有话要说,她作为贤内助,当然要将德亨给留下了,不能让他跟纳喇氏走了。 德亨纠正道:“四额娘,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大楼,不是一座屋子,里面房间多的很,三层都能住人的。” 住惯了深宅大院的人,可能不习惯住楼房,但德亨得为他的小城堡正名。 他的小园,正经不小的。 弘晖却是笑道:“天老爷,睡个觉找本书还得爬楼梯,爬上爬下的,你也不嫌麻烦?每次去你那里,我都觉着是住在城墙头上,难得你是怎么住的习惯的。”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被带来圆明园和弘时作伴,此时被萨日格和依尔哈小姐姐们带着的小三儿听到大人的笑声,也跟着“咯咯咯”拍手大笑起来。 他是听不懂,但笑就对了,重在参与,要的就是这份欢乐的气氛。 他一笑,屋子里笑声更是此起彼伏。 弘晖刚才的话说的诙谐。 虽是玩笑之语,但不得不说,弘晖真相了。 这城堡,可不就是带堡垒的城头吗? 弘晖对纳喇氏道:“左右弟弟妹妹们都在身边,夫人不如今儿晚上就住在园子里,要是府上没事,干脆就在园子里多住些时日,也看看这园子里的景致,松散松散筋骨。” 纳喇氏忙道:“那怎么行,别的不说,我家三儿要种痘了,这个可不能假手的。” 在别人家园子里种痘算什么?自然是要回京城自家才便宜。 一听到种痘,四福晋就和纳喇氏聊了起来,德亨也兴致勃勃的在旁插话,胤禛一连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结果,他愣是没瞧见。 胤禛脸不由黑了。 他就不明白了,德亨怎么就跟群娘们儿这么有话说的! 简直奇也怪哉。 这是个小子,不是个姑娘吧? 弘晖见了,心下暗笑同时,又不得不提醒德亨,快别说了,有正经事儿找你呢。 叶勤也挺无奈的,他今晚还想跟儿子促膝长谈呢,结果,今晚跟儿子促膝长谈的,很可能不是他。 胤禛和叶勤先离场,德亨被弘晖给叫出来,还问他道:“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 弘晖叹气道:“就种个痘儿,你跟额娘和夫人有什么好说的?怎么就说个没完了?” 德亨:“现在种痘虽然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那么多危险了,但要种痘的可是我亲弟弟,我就问问,怎么了?” 弘晖扶额,不跟他掰扯这些,直接道:“阿玛在书房等你呢,咱们快去吧。” 德亨:…… 德亨挠挠头,道:“都在跟前了,早说晚说还不是一样,唉,真是个急性子。” 弘晖:“你这话,最好去阿玛跟前说去。” 德亨立即道:“那我可不敢,快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弘晖住脚,故意道:“哎哟,我突然想起来,后头小湖里的荷花要开了……” 德亨拉住他往前疾走,道:“看什么荷花啊,赶明儿我陪你一起看,现在快去堂前尽孝吧。” 他怕去晚了,胤禛再找由头训他一顿。 德亨着实想多了,有叶勤这个正经父亲在,胤禛是做不出训“别家”儿子的事情的。 德亨见完礼,开始汇报今日他去刑部见郑尽心的始末。 叶勤见是谈论公事,便主动避嫌,结果,胤禛让他留下来一起听听。 其实叶勤也很好奇,儿子做什么去了,就留下来听一听。 听德亨说完,胤禛眉头紧皱,叶勤却是若有所思。 弘晖虽然觉着这个郑尽心太过不识好歹,一个海盗也不值得德亨亲自去见,但这是胤禛让去的,他就故作深沉的坐在那里,一脸严肃的思考,看起来还挺唬人的。 然后,胤禛当真了。 他见大儿子表情如此凝重,就问道:“弘晖,你怎么看?” 根本没什么看法的弘晖:…… 心下先是慌了一瞬,然后迅速定下心来,寻着德亨欲“招降”郑尽心的思路向下说:“阿玛不是愁开海运没有海船吗,正好剿了这个郑尽心的船,拿来自己用。郑尽心桀骜不驯,不甘教化,难道他手下都是如此冥顽不灵之人?不如招降了这些人,正好开船的水手也有了。” 德亨对郑尽心这么感兴趣,还亲自去见他,不就是想“招降”吗,他是不了解郑尽心,也不了解海运,但他了解德亨啊。 顺着德亨的思路往下想,再结合胤禛最近在忙的事情,答案就出来了。 胤禛先是微笑点头,算是对儿子的回答表示满意,然后又正色道:“你想的太简单了,就那几条船,能做什么的。而且,招降来的人,随时都能反水,毫无忠心可言,更不能托付要事。” 弘晖起身,束手低头受教。 叶勤看看“受教”的弘晖,再看看坐在一旁吃吃喝喝的儿子,心下再次叹息,想着,回头要好好教教儿子,看人家弘晖是怎么做儿子的,再看看他,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 松散,太松散了。 跟弘晖比起来,自家儿子德亨简直没个正行。 教完儿子,胤禛又问德亨:“对这个郑尽心,你有什么打算?就这么关着他?” 德亨咽下嘴里的点心,捧茶沉吟道:“我同意弘晖说的,招降郑尽心手底下的人。尤其是那些会造船的船工,这些都是人才,许以重利,让他们为咱们所用。至于忠心问题,这些海盗既然讲江湖义气,我建议朝廷赦免郑尽心,不是为了郑尽心本人,而是为了收服那些船工。” 胤禛摇头道:“朝廷恐不会赦免郑尽心的,这是□□越的政绩,赦免了郑尽心,这四省的总督巡抚们不会答应的。” 德亨:“总不会处死吧?” 胤禛:“如果刑部拟议斩立决,皇上会从轻发落,或许……会是流放。” 康熙帝自认是个仁心仁性的皇帝,因为经他手处死的人很少。 这也是做皇帝的秘诀之一,为表仁慈宽和,他总是在刑部的拟议上面轻一等。 你看,大臣们要杀你,朕是个好皇帝,朕不杀你。 朕留你性命,你流放去吧。 流放宁古塔那个风窝子雪窝子怎么样? 胤禛一说,德亨就想到了,笑道:“如果郑尽心被流放宁古塔,那正好,让他去船厂,带着他手底下的船工们去造船?哈哈。” 第234章 晚上, 德亨没有和胤禛促膝长谈,他被叶勤给提溜走了。 看叶勤跟牵头不听话的驴子似的将德亨给拽走,弘晖不免有些为小伙伴担心, 道:“德亨不会挨板子吧?看叶将军很生气的样子。” 胤禛老神在在捧书喝茶,闻言施施然道:“叶勤奈何不了他。” 弘晖非常想问一句:叶勤可是德亨亲父,他奈何不了德亨,谁能奈何的了德亨? 您吗? 这话, 弘晖是打死都不敢问的。 叶勤将儿子提溜走去教子,胤禛这里也没闲着:“弘晖,你近日跟着你额娘进宫、赴宴,可有耽误功课……” 叶勤将德亨给拽到纳喇氏跟前。 就像弘晖说的,儿子女儿都在跟前,就算在圆明园住上两天也是能行的,所以,今晚国公府一家子就在圆明园歇下了。 萨日格去和依尔哈作伴去了, 鸣晓在德亨院子里等他, 因为两人都大了,四福晋又给弘晖安排了通房, 两人早就分开,住单独的院子了。 四福晋给叶勤和纳喇氏安排的独院,就在德亨小院隔壁,一家子住的很近。 纳喇氏带着幼子三儿住,叶勤拽着德亨回来的时候,纳喇氏正在洗漱卸妆, 小三儿由侍女陪着在炕上玩儿。 见到丈夫气势汹汹的拽着大儿子回来, 纳喇氏吓了一跳, 忙起身问道:“怎么了这是?” 将儿子从丈夫手底下扒拉出来, 藏在自己身后。 这也是做母亲的本能了。 还不知原委,心就先偏到儿子这边了。 叶勤见这样,气的手指头都抖了,指着德亨怒道:“你问问他,他想做什么去?看四王爷那一口拒绝的样儿,这小子肯定提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是一直瞒着咱们呢。要不是我舔着脸听四王爷议事,到现在咱们还被他蒙在彀里,还不知道他有这样野的心思呢!” 许是少见父亲如此狰狞模样,在内屋伺候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一直在炕上玩儿的小三儿也被吓住了,咧嘴大哭起来。 德亨忙上前将弟弟抱起来哄他,纳喇氏被这一左一右的爷儿仨给弄懵了,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先去劝谁。 到底是个泼辣的,她一摔帕子,叉腰对丈夫喝道:“你吼什么,吼什么!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急赤白眼的,看把孩子吓的。” 叶勤没头苍蝇似的在地上转圈圈,跟纳喇氏吵架,他从来没有赢过,他不去自取其辱。这还是在别人家园子里,也不能吵狠了,让人瞧着不像话。 嘴上只喋喋道:“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的,你去问问他,他要去做什么去,偌大个京城装不下他了,还想去海上,你去问问他……” “你说什么!”纳喇氏听到“海上”两个字炸了。 四王爷这些日子在朝上主张的什么事儿,别家夫人可能不知道,纳喇氏是知道的。 儿子不避讳萨日格朝堂上的事情,萨日格知道了,纳喇氏就知道了。 私心里,因为怕儿子将女儿给带成卓克陀达和月兰那样的,纳喇氏就对女儿看管的很“严”。她的严,就是随时知道女儿在做什么。 她认为,只要知道女儿在做什么就成了,女儿比她有见识,她虽然听不懂也看不懂,但也知道女儿没有不学好,就行了。 她不仅知道四王爷主张开海运她还不知道这个海运就是她的好大儿开的头她还知道近日朝廷抓捕了一个海盗头子,天老爷,她儿子要去海上做什么去? 想想就可怕! 纳喇氏喷火的眼睛从丈夫对准了儿子…们。 “呜,额娘,你好可怕呜呜……”刚被哥哥哄好的小三儿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纳喇氏一把将小儿子从大儿子怀里抢过来扔丈夫怀里,一上手就搢住了大儿子的小嫩耳朵,咬牙威胁道:“你阿玛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所以说,一物降一物。 叶勤是奈何不了德亨,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将儿子送德亨老娘自己老妻这里来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德亨哀哀求饶道:“娘,额娘,额娘,快松手,疼,疼啊……” 纳喇氏松了丝力道,骂道:“你还知道疼啊。你跟老娘老实交代,你阿玛说的是不是真的!” 德亨只得歪着半边身子解释道:“额娘,阿玛诓您呢,您也不想想,那海上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吗?四王爷不答应,皇上不答应,我连这京城都出不去,还去海上,我倒是想去呢,我去的了吗?” 纳喇氏眨了眨眼,问道:“你真没去?” 德亨简直冤枉死了:“额娘,您刚才是不是听漏了?阿玛说我是‘想去’,不是要去,也不是现在就去了,根本没有的事儿,哎哟我的耳朵,真是受老大冤枉罪了哎哟哎哟……” 在德亨的“哎哟”声中,纳喇氏问叶勤:“你刚才说的是‘想去’,不是“要去了”哈?”手还捏德亨耳朵上呢,随时准备用力。 叶勤都要仰天翻白眼了,没好气道:“你儿子什么样你不知道啊?但凡他想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做不成的?他想去,和他要去了,有什么不同?” 纳喇氏眼神一厉,手上又开始用劲儿了。 德亨只得连连保证道:“额娘,额娘,我不想去,我真不想去,真的,真的。” 纳喇氏犹自不信:“你说真的?” 德亨:“真真儿的。” 纳喇氏想说“你发个誓言出来”,又怕这誓言应验了,伤着儿子,又见儿子耳朵连着半边脸半个脖颈子都红了,可见是真疼了,就松开手,只得作罢。 德亨耳朵一解脱出来,立即躺炕上打着滚儿“呜呜呜”的哭起来,双手还捂在被搢过的耳朵上。 纳喇氏:…… 叶勤嗤笑一声,这小子会哭? 打小儿,这小子哭过几回他这个做老子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纳喇氏也没觉着大儿子会哭,只是不知道他又要闹哪一出。 叶勤怀里的小三儿见大哥居然学他哭了起来,自己停下已经近尾声的哭声,挂着两串泪珠儿,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迷茫的看着在炕上捂着耳朵直打滚儿的大哥。 “啊啊啊……”小三儿一着急,话都不会说了。 他张开双臂,小身子朝炕的方向一蛄蛹一蛄蛹的用力倾斜。 叶勤抱不住他,就将他放在了炕上。 小三儿一落炕上,四肢齐齐用力,快速爬到大哥身上,一连声叫到:“大哥,大哥,大哥,呼呼,呼呼不疼了,呼呼……” 德亨止住了打滚,怕将小人儿给撞到了,开始蹬腿大喊道:“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呜哇哇哇哇……啊……”小三儿活了这么三四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的张嘴嚎哭起来。 德亨:…… 德亨顾不得蹬腿了,一翻身半坐起来,半搂着他一边哄一边忍不住笑起来:“不哭了呵哈哈哈哈,大哥不疼了哦哈哈哈哈……” 小三儿伸手摸着他犹自发红的耳朵,结结巴巴哭道:“疼…疼……” 德亨笑的停不下来,他说一声“疼”自己就应一声“不疼”,这么来回几下就将人哄的不大哭了,只是还在一抽一抽的掉泪珠儿。 德亨去挠他的痒痒肉,他就“咯咯哈哈哈”笑的满炕打滚儿,完全忘了哭那一回事儿了。 纳喇氏见哥儿两个玩闹起来,摇摇头入了内间,继续梳头去了。 叶勤跟着妻子进入内间,又从屏风边上探头向外看,看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地哥儿两个,从炕这头滚到炕那头,几近无语凝噎,收回头,对重新坐在梳妆台前的纳喇氏道:“咱们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儿子,一个聪明的跟孙猴子似的,屁股上拔一根毛儿都能成精。一个就没心没肺净傻乐呵。” 这又是哭又是笑的,完全被玩弄于大儿子股掌之上,叶勤现在就开始操心小儿子以后了。 这莫不是,生了个傻儿子吧? 纳喇氏不依道:“我儿子怎么了,我瞧着,哪个都比你强。” 叶勤半倚靠在塌上,甩着扇子斜眼道:“没有老子,能有他们?你也不看看他们都是谁的种儿。” 纳喇氏嗤笑一声,道:“是是是,你叶大爷有能耐,你叶大爷英雄,叶大爷万福,叶大爷吉祥,咱儿子长大了,心也大了,您倒是想法子煞煞他这不安分的性子呢?” 叶勤:…… 叶勤又瞥了外间一眼,凑到纳喇氏身边,小声问道:“你也觉着儿子管不住了吗?” 纳喇氏沉默良久,幽幽道:“不是你说的,但凡他想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做不成的?他要是打消了主意还好,他要是还存了念头,不管是谁,嗯…估计连皇上都阻不了他,他总要想法子做成了的。” 叶勤就不明白了:“你说他去哪里不好,他就是去蒙古,去盛京,去黑龙江,去准噶尔,去些咱们家的老地儿,去哪里不行,他怎么就盯上南粤那疙瘩地了呢?” “那里是什么地方,是汉人云集之地!我听说,那里的人都不剃头的,你说他去了,还能有个好儿?” 纳喇氏沉吟道:“从我大哥来信上看,那里也没那么可怕?” 叶勤咳声道:“你大哥会给你写哪里又械斗了?哪里又杀人了?哪里又有海盗上岸掳掠了?报平安知不知道?他只会给你写好的,让你放心呢。” 纳喇氏斜眼他:“你又知道了?” 叶勤嘿声道:“我跟你说,我偷偷看过福顺给德亨写的几封信,那叫一个龙争虎斗,群雄割据,精彩纷呈,比《三国演义》还好看呢。” 第235章 纳喇氏想找萨日格打听东南形势, 那是肯定打听不出来了,萨日格怎么会知道东南形势,这不玩笑呢吗, 她一个几岁小女孩要是知道了,那满朝文武都是什么? 废物吗? 原本胤禛也以为,东南就是片海,岸上渔民捕鱼吃饭, 再多的,就是洋船洋人,和一些大小商贾做生意,然后就没了。 但通过德亨的引导,了解越多之后,东南那片尚算清明的地方,就变的云遮雾绕起来。 你想知道的,只是底下人想让你知道的。 就连被派去为官的那些底下人, 估计也都看不到当地深浅。 要想知道东南那块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德亨说的,必须派能臣干吏去亲眼看一看, 但是,谁到底才能符合这个“能臣干吏”评价呢? 先不说此人是愚是贤,就说差事本身,他能理解你让他去干什么的吗? 若是不解其背后目的,这个人去了,也是白去。干活干不到点子上, 白瞎。 否了德亨之后, 胤禛开始翻自己手上能用的人, 看能不能寻出这么个符合自己心意和要求的人来。 翻了这么几天, 觉着总差那么点意思。 后来胤禛就想明白差在哪里了,你要是是个人都跟德亨比的话,当然会差。 他们差的,就是关于海运的那份系统认知。 这年头,大家都讲漕运,不讲海运。 海运是什么? 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海盗。 胤禛还知道有个英国东印度公司呢,可以和他们做生意,这些人,连“英国东印度公司”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认知上不够,当差就当不到点子上。 难办。 康熙帝正在北巡,畅春园这边没德亨什么事儿,加之纳喇氏心中对儿子起了疑,就找了个借口,将儿子带在身边,一起回了京。 纳喇氏的心思是将儿子带在身边看着,殊不知,这正和德亨的心意。 德亨在胤禛身边,如果德亨要回京的话,他去跟胤禛说一声,胤禛自然会放他,只是,难免要多问上一句:你回京干什么去? 若非特殊情况,德亨不会糊弄胤禛,更不会骗他,难免要说实话:我回京调派些人手,去东南沿海看看具体情况。 这个实话也不是不能说。 只是吧,在非必要情况下,任谁,都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底牌摊平了给另一个人看。 不管这个人有多么亲近。 人都是要有私密空间的,边界感懂不懂? 可惜,在父权社会,什么边界感啊,老子就是你的边界,你人都是老子的,你还跟老子谈私密,能不死你。 大概就是这样吧。 儿女是父亲的私产,这不仅仅是在普通家庭,就是在王公家庭,也是一样的。 这一点,叶勤就做的很好,或者说,这是德亨从小和父亲叶勤养成的默契。 这可能从他很小的年纪就能当家做主有关。 叶勤为这个家挣不来的,德亨挣来了,可以说,从根子上,叶勤在德亨面前,不大有做父亲的底气。 这才让德亨有了自己的自由空间。 叶勤从来不轻易涉足德亨的地盘,就算是好奇,他也是偷偷的,满足一下心中好奇就完了。 这个“偷偷”的,以为德亨不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国公府是德亨的家,他要是连自己的家都掌控不了,他夜里都睡不着觉。 国公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德亨都知道。 叶勤看到的,自然是德亨想让他看到的。 这样松弛有度,有尊严有自由的父子关系,就是德亨喜欢最惬意的。 但在胤禛那里就不一样了,德亨时常感觉到束缚和压迫。 德亨有一种感觉,胤禛天然的认为,德亨的,就是胤禛自己的。 他想问,就问,他不想问,就不问。 他可以放任你,但你不能欺瞒他。 这是不敬尊上。 就这么简单。 不只是胤禛,在康熙帝那里,德亨有时候也有这么一种错觉,他是康熙帝的私产,康熙帝放纵他,宠爱他,不允许别人伤害他,不是在维护德亨这人,而是在维护他自己的帝王权威。 德亨不清楚是不是只有自己太敏感了,是因为觉着这样是不对的,才会这样敏感。而像弘晖、德隆甚至是衍潢这样土生土长的人,就将之当做理所当然,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忿或者屈辱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德亨不喜欢这样。 在涉及自己私人领地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避免“冲突”。 德亨知道胤禛一定会将他带在身边,好及时的交换、研讨关于海运和东南沿海的事情,但他还是趁机乖乖的跟纳喇氏回京了。 是母亲非要带我回家的哦,不是我想回去的哦。 回到京城国公府后,纳喇氏开始张罗着给小三儿种痘,同时看着德亨,不让他乱跑。 德亨也没有乱走,就老实的在家待着。 小三儿到现在还没有个正经名字,他连个小名儿都没有,家里人就按排行叫他三儿,下人就叫一声三爷。 报到宗人府那边,宗人丞按照德亨的取名,暂且给他记了一个德三的名字,说好了,等上玉牒之前,一定要将名字给起好了。 其实德亨早就给弟弟取好名字了,只是,不管是纳喇氏还是四福晋,都坚持在种痘之前还是不要起名儿的好,说什么男孩子难养活,不取名儿,小鬼就找不到他。 这实际上是纳喇氏生下的第五个男孩儿,目前只站住了德亨一个,眼下这一个,纳喇氏那是想了一百个法子养活他,包括不给他取名儿,任由下人胡乱三爷三阿哥小阿哥的混叫。 母亲坚持,德亨也无法,就这么浑着了。 纳喇氏见儿子乖乖听话,自觉她这个做额娘的,还是有些威信的,就专心给小儿子种痘了。 乖乖大儿德亨的确是老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过,可不是老实待着就真老实了。 德亨在带着他手底下的人排布宁古塔、朝鲜、盛京、直隶天津、渤海、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台湾、琉球、广东、海南岛、越南乃至最远的马六甲海峡的中国海岸线势力图。 德亨亲手描绘的地图,是脑子里记忆的卫星地图,其精确经纬度没有,但沿海地形地貌和大致轮廓,是现在带经纬度的手绘地图所不能比拟的。 不管是陶牛牛和芳冰,以及他们以下的所有人,对此都没有质疑。 他们的主子可是混皇帝御书房的,这些自然都是国家机密,他们因为跟了主子,又被委以重任,才能有幸看到,又怎么可能去怀疑这地图的来历和真伪。 这就是德亨不想让胤禛以及和他同阶级的人知道的“秘密”,德亨愿意让手底下人知道,是因为这些人算是他的下属,不会怀疑他。 要是让胤禛看到了这张地图,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德亨画出大致的海岸线,标出沿海重要城市,尤其是□□越地区,秘密麻麻的,标出了江苏的松江府江海关、浙江宁波府这海关、福建泉州府闽海关、以及广东广州府粤海关。 其中,粤海关八个总口,七十五个子口,也都尽可能详尽的标注出来。 不过,德亨也说明了,粤海关的总口尚可确定位置,子口地方,因为资料不足,大多只是道听途说,具体的,还需要再行校正和添补。 下属们顿时一凛,以为这就是他/她们的差事了。 德亨给他们讲这些,可不是要他们去定位粤海关贸易子口的,那样可就太大材小用了。 德亨:“薛奎,吴申,你们两个即刻启程去江宁找曹寅,这是我之前跟他谈好的丝绸进货单,你们拿着这进货单,去找他提货。” 薛奎接过贸易单看了一遍,然后交给吴申,由吴申保管。 德亨对两人道:“你们提取了丝货之后,中途改道去宁波,以这批丝货为饵,替我打听郑尽心在江湖中地位,他平时和哪家商贾走的近,和哪一个官员交好,以及宁波府做海贸的人家有哪些,做船的好手有哪些……记住,我要有理有据实实在在的消息,不要子虚乌有打听来的空话。” 两人都记下。 德亨再吩咐道:“阿狼、三十八、巴图、那布图,你们四个带上二十人,去雷州找宋之问会和,他为明,你们为暗,共同打探途径海南岛各洋船样式、大小、火炮装备等,我听说英国有一种军舰,专门用来海上作战的,若是能获得船图最好。” 阿狼、三十八、巴图、那布图四人领命。 德亨再道:“芳菲、孙冲、赵建国、于亭运,你们四个,带上人手和财货去澳门,专和洋人交往……” 德亨一一给人分派任务,讲解清楚任务的重点和目的,也认真听取他们对任务的理解,满足他们的需求。 这就是德亨和胤禛所不同的地方。 胤禛是绝对不会和奴才们围坐在一起说话,还仔细听他们的想法和意见,修正自己的计划,承认自己的不足的。 胤禛觉着自己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少了,没一个是和他心意的。 而德亨,他觉着手底下没和自己心意的人手时,会主动去寻找,去教导,去培养。 等用的时候,就可以和他同拍节思考问题,同步调做事,如臂指使。 这些人都是德亨从自己佐领内选拔出来的人才,和他一起学习,一起成长,已经有好几年了。 他们或许四书五经不甚通,但能写会算,至少精通一门外语,尤其是芳菲,凡是小福能学的,她都学过,小福学不会的,她也都能学的很好,作为德亨的侍女,困守内宅,实在屈才。现在,就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第236章 敏珠尔喇布坦出来叫胤禛和德亨觐见, 德亨迫不及待的跟着胤禛的脚步去了乾清门,远离了这静的跟真空带似的小房间。 在门口,德亨遇到了徐元正, 双方见礼,并未说话,错肩而过。 德亨便猜,徐元正刚才, 应该是在跟康熙帝汇报修书进度。 跟在胤禛身后入内,请安见礼,康熙帝让两人起身,欲说话,先轻咳了两声。 魏珠忙去拍他背,递上手帕,转身欲去拿茶盏,发现茶盏在康熙帝另一侧。 尚未动脚, 就见德亨快速来到康熙帝另一侧, 捧起茶盏,轻声道:“皇上, 用些清茶压一压吧。” 康熙帝咳顺了气,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闭眼轻喘。 德亨将茶盏放回,又站回原位。 自始至终, 胤禛一动不动的看德亨施为, 看完之后, 心下微思。 皇上, 比他想象中,更宠信德亨。 德亨在皇上面前,也超越了一般君臣界限。 不知是好事,还是隐祸。 康熙帝气息平稳,挥挥手,让魏珠退下,问道:“你们对郑尽心此人,怎么看。” 胤禛先道:“郑尽心是开启东、南海上的一把钥匙。” 德亨讶异,没想到,胤禛对郑尽心的价值评估这么高。 “你呢?”见德亨没说话,康熙帝开口问道。 德亨道:“皇上,臣附议雍亲王所言,不过,郑尽心此人,桀骜不驯太过,固然是一把好刀,但若是这刀不听话,就算不得宝刀。” 康熙帝:“之前你对他那样上心,还想招安他,朕还以为你很看好他。” 德亨道:“臣是很看重郑尽心本事,但能为我所用之人的本事,才算是本事,若是不能,那就是祸端。” 康熙帝短促的笑了一下,德亨对郑尽心的看法,让他想到了郑成功。 当年,朝廷拿捏着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和妻儿兄弟,仍旧没能让投降,没得办法,朝廷只好杀了郑芝龙和其妻儿兄弟。一直到郑成功死了,台湾岛上群龙无首,又使计分化,这才让施琅带水师一举攻破,将台湾岛收回。 郑成功有大本事,可惜,他不愿意归顺清廷,偌大的本事不能为顺治帝所用,那就是祸端了。 郑尽心跟郑成功有没有关系这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海盗,与郑成功一脉相乘,精神不断,义气为先,个人生死在后。 客观上来讲,康熙帝是欣赏这样的汉子的。 不过,与郑成功不同的是,郑尽心愿意归附,只是不愿意出卖同道而已,这也让康熙帝心下欣慰不已。 反清复明的余孽,看来,肃清的差不多了。 康熙帝道:“郑尽心执拗的不过是江湖义气小道,于朝廷大局上,他愿意归顺,就算他看的清明,算不得祸端。” 德亨着实没想到,康熙帝竟然是这样和煦的态度,好似郑尽心不是海盗头子,只是一个走了错路现在已经悔改的寻常犯人一般。 德亨的确不打算将郑尽心收到麾下。 郑尽心这样的人,个人英雄主义太重了,以他现在做事风格来看,他更适合做典型,做招牌,最好是挂在旗子上的那种。要是真将他收做手下做事,你就跟他后面擦屁股去吧。 德亨要的是听话做事讲规矩讲制度的手下,不是为了某种道义不顾大局的江湖草莽英雄。 招安,是德亨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态度,表明郑尽心是有价值的。 否则,他怕郑尽心难逃一死。 德亨不想有郑尽心这样的手下,并不代表,他不希望江湖上有郑尽心这样的英雄。 庙堂有庙堂的行事做派,江湖,也需要多一些郑尽心这样讲道义的英雄。 并不相冲。 不过,现在看来,德亨似乎想多了,康熙帝并没有要杀郑尽心的意思。 德亨故意道:“皇上的意思是,郑尽心可不杀?” 德亨这样“做作”,惹的胤禛看了他一眼。 康熙帝教导德亨道:“这人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做事呢,也不是非曲即直的,杀固然可以达到震慑的目的,宽恕,才是实施教化的利器。有时候,宽恕可比杀有用多了。” 德亨立即道:“臣受教。臣总听人吹嘘说皇上是当世仁君,直到此刻,臣才算真的心悦诚服了。” 好嘛,还拍了一记马屁,让胤禛起鸡皮疙瘩同时,也不免莞尔。 康熙帝明显很受用,笑呵呵的,不忘问胤禛道:“雍亲王,你以为郑尽心该如何处置?” 胤禛道:“既然郑尽心有心归顺,不如在福建水师中给他安排个武职,将他和他手下的人收编为八旗水师,也算人尽其才了。” 康熙帝想了想,道:“不可,就算招安郑尽心,给他安排职位,也不能放在福建。” 胤禛不明白,疑惑问道:“为何?” 康熙帝道:“他被捕因由是攻□□淡水,也曾和福建水师交过手,让福建水师损失惨重,最后是江浙官兵一起使诈设伏,才将他抓获。若是将他放去福建,两相有仇,恐会生乱。” 郑尽心很可能会性命不保,这就失去招安的意义了。 康熙帝未说出口的话,胤禛意会到了,道:“皇上所滤周全,我等不及。” 康熙帝颔首,道:“既然福建去不得,就让他带着手下去盖州吧。” 德亨心道,这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吧。 之前兵部曾给康熙帝上折子,说盖州临海,现有驻军官兵不足以守卫盖州,想要迁移东京辽阳官兵去驻军盖州,被康熙帝以“驻军官兵在本地居住年岁久远,已经各立产业,若冒然迁移盖住,官兵恐会受累”给否决了。 现在好了,郑尽心这一批人,若是归顺了,就是现成的盖州驻军人选。 盖州在辽东湾东岸,辽东湾属内海,正好在此训练水师。 德亨希望郑尽心识趣一些,莫要再横生波折才好。 康熙帝召见胤禛和德亨两人,主要就是议处置郑尽心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完了,康熙帝就让两人退下了。 他刚回京,忙的很,还要召见其他大臣。 胤禛去永和宫请安,德亨要带人去刑部给郑尽心宣旨。 两人在乾清门广场分开。 德亨在乾清门内阁值房等了一会,拿到了内阁中书拟的赦免郑尽心、并委任他为盖州把总的圣旨,然后带去礼部和刑部,出示圣旨,礼部、刑部各出一位堂官做见证,这才去到刑部大牢,给郑尽心宣旨。 因为之前德亨嘱咐过,不可苛待了郑尽心,刑部主管刑狱的堂官有了顾忌,将郑尽心当做寻常犯人对待,没有优待,也没有故意使坏苛待他。 幸好如此。 这才几天,皇上赦免的圣旨就下了,这个刑部堂官庆幸不已,幸好他听话了。 “郑尽心,好久不见。”德亨笑呵呵打招呼道。 郑尽心比之前消瘦许多,但说话仍旧有力气,语气平平道:“也才十来天,不久。” 德亨笑道:“你日子倒是记得清楚。” 郑尽心:“牢里清闲,闲来无事,只好数着日子过了。” 德亨点头,道:“郑尽心,接旨吧。” 郑尽心睁开了眼睛。 狱吏打开了牢房,没有皮鞭,没有刀戟,狱吏声音也不铿锵,道:“郑尽心,出来吧。” 郑尽心愣了一下,看这阵仗,不像是斩首的样子? 纵使心下狐疑,郑尽心也没问一句,而是托着满身的锁链缓缓起身,踱步出了牢房。 牢房与牢房中间的过道上,并没有在牢房中看到的那样昏暗,过道上点燃着火把,将通道照的光亮。 郑尽心也清晰的看清楚了德亨的脸,比他上次模糊见到的,看上去还要年轻、不,是幼小。 郑尽心多看了德亨几眼,德亨举了举手里的圣旨,笑道:“郑尽心,接旨吧。” 郑尽心一瞥间看到德亨身后尽是穿戴整齐的官员,胸前各种补子的都有,不敢造次,跪下接旨。 德亨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广东海盗郑尽心……兹,简为盛京盖州把总,其原属下仍为其属……钦此。” 把总,亦称百总,治下百人,正七品,算是清朝绿营当中基层军官。 郑尽心手下正好一百多人,这是,全部赦免了? 郑尽心犹自不相信,抬头颤抖着嘴唇看着德亨,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德亨弯腰,将圣旨送到他眼前,笑道:“还不接旨?” 郑尽心手忙脚乱的接过圣旨,看清楚用满汉两种文字书写的圣旨上,写着清清楚楚的两个汉字:赦免。 郑尽心呜咽一声,伏地叩首,铿锵有力喊道:“臣,郑尽心,蒙得皇上恩赦,感激涕零,唯以微末之身效死,以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亨对郑尽心的识趣很满意,一只手将他托起,道:“你的忠心,皇上定能看的到的,您说是吗?礼部堂主事。” 礼部堂主事忙恭敬回道:“自然,宣旨之后,我等还要去给皇上复命,定会将郑百总洗心革面,归顺我大清之赤诚之心,如实禀告给皇上知道。” 德亨笑道:“如此,最好。事儿已经办完了,你们先去复命吧,我与郑百总算是有一面的交情,留下来送送他。” 礼部和刑部的堂官先是恭喜了郑尽心,然后带着手下离开了。 德亨对周围看呆了的狱吏道:“怎么还愣着,还不快给郑百总解锁链?” 原本阶下囚,一朝成为朝廷百总,这反转,简直比看话本子还要精彩,这些狱吏之前慑于朝廷官员在场,不敢造次,现在听了德亨的话,立即蜂拥上前,一面说着恭喜的客气话,一面将郑尽心的枷锁和锁链给解了。 第237章 在京城此起彼伏吹吹打打嫁娶乐声中, 一年一次的北巡开始了。 德亨被点随驾。 今年与往年不同之处,就是,今年北巡, 康熙帝不止是带上诸位皇子们,还带上了皇太后。 皇太后这样的年纪了,此生,恐是最后一次去草原了, 是以,康熙帝点的随驾皇子、以及其嫡福晋、子女们尤其的多,除留胤禛、胤祺、胤祐和胤裪在京镇守和被圈禁的胤禔、胤礽之外,其余皇子,皆随驾。 康熙帝给的旨意是,嫡福晋随皇太后移驾热河避暑,但各家有各家事,能跟随去的嫡福晋, 并不多, 其子女们,就更少了。 不过, 皇太后对此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自己养大的胤祺和其长女大格格。 大格格到了年纪了,改指婚了。 这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但皇太后很高兴,兴致勃勃的给大格格准备行囊,要亲自在科尔沁部给大格格找一个巴图鲁夫婿。 康熙帝已经给她许诺了, 大格格会嫁到科尔沁去。 可是, 科尔沁有身份、有继承爵位资质的青年基本上都指完了, 剩下的就是一些平庸的小台吉, 配大格格可惜了。 但皇太后想不到这些,她想的是科尔沁是她的娘家,一心想让曾孙女嫁回娘家,亲上加亲。 只要太后高兴,康熙帝并不吝向科尔沁部嫁孙女儿。 这些都是德亨私下里听纳喇氏说的。 这次,叶勤和纳喇氏带上依尔哈、萨日格、德三,阖家一起去承德,亲戚等交好的人家,家中有红喜事儿的,都一一备下礼物,到时候让管家去送就行了。 德亨是随驾,他们是去投奔卓克陀达去,纳喇氏十分想去承德看看,以前是走不开,现在儿子已经种完痘了,可以远行了,就想出去看看了。 纳喇氏想去,德亨就跟康熙帝请旨,带着父母妹弟一起北巡,康熙帝一句话,阖家就都收拾行囊热热闹闹的上路了。 德三就是德亨的弟弟小三儿的大名,德亨和叶勤起了好多个吉祥如意的名字拿去给纳喇氏挑选,结果,挑了好几天,纳喇氏都没挑出个中意的,最后还是宗人府派人上门去催,纳喇氏问之前宗人府是怎么记录的,这人回道: “因府上未给德三爷起大名,为了好上簿册,十二爷(胤裪)就让临时记了一个‘德三’的名儿,表示此子乃是德公爷的三弟,不与其他宗室子混淆。” 纳喇氏一拍掌,笑了,道:“那父子两个,给这小子起了不下百个名儿,我都觉着不好,还想着是不是撞克了什么,总让我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名儿,谁能想到,好名儿竟是早就已经有了呢?既占了位子,我自然就挑不出来了。” 这人疑问:“夫人的意思是?” 纳喇氏拍案:“德三这个名儿就是大吉大利的好名儿,你们也无需再改了,就这个名儿上玉谍吧。” 闹闹哄哄这么些天,最后竟然定了这么个名儿,让德亨十分的失落。 总觉着自己白忙活了。 纳喇氏很称心如意,对德亨道:“你之后的,不管是萨日格还是三儿,都是承的你这个大哥的运,就让他跟着你的名儿叫,也好镇着他的命格儿,不让小鬼近身。” 玄玄乎乎的,德亨不信这个,只是觉着这名字太过草率了,想要另起一个。但家下人都觉着好,就连叶勤和二叔务尔登都认了这个名字。 德亨无法,只能跟别人介绍说,他还有个三弟,叫德三。 以前,德亨、弘晖、德隆三兄弟都是一起行动的,随着年龄增长,每人各有发展,再整日连体婴似的在一起,就不可能了。 这次,弘晖被胤禛留下,他要手把手的教儿子当差做事,以及,非常非常让德亨震惊的,栋鄂氏有孕了。 弘晖和栋鄂氏摆酒那天,德亨还去喝喜酒去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洞房当天怀上的。 府上一个钮祜禄氏,现在又添了一个栋鄂氏,有这么两个孕妇立着,彰显着府里子嗣兴隆,四福晋是怎么都不能离府的。 只得向皇上告假,留在京中。 虽然自己和福晋、嫡长子都留在京中了,失去了在皇太后膝下尽孝的机会,但胤禛并未对此忧虑,因为,在热河,外有德亨,内有卓克陀达,雍亲王府,怎么都不会落于下风的。 这就够了。 依尔哈听说萨日格要去承德,她要央求着要去,四福晋就将女儿拜托给纳喇氏,带去给卓克陀达,等纳喇氏她们回京的时候,再给带回来。 因此,此次,是德亨和德隆一起。 不过,到底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德隆随身带着他的小格格,去承德拜见雅尔江阿和瓜尔佳氏。德亨再也不能随意去德隆那里闲逛了。 得避讳。 德亨难得感到一些失落,路上下榻之时,只得去衍潢那里找找存在感。 小狸儿还小,衍潢和娜依嘎是不可能带着他去承德的,衍潢又不是耽于女色的,随扈随从当中,都是男人,所以,衍潢帐篷这里,德亨可以随意进出。 德亨来的时候,衍潢正在看信,德亨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矮脚靠椅上为了行军打包方便,衍潢这里的椅子是那种坐板和靠背分开的圈椅,等用的时候,将靠背插在坐板上,就能组成一个矮脚圈椅了。 方便的很。 德亨没甚姿态的腿脚随意伸着,背倚在靠背上浑身没骨头似的捡起一个果子啃,没话找话问道:“谁的信?” 衍潢面上喜色一闪而逝,回道:“家书。王氏,有孕了。” 衍潢可就规矩多了,腿盘坐着,脊背挺的笔直,巍巍大将风范。 王氏,是今年大选,康熙帝赐给衍潢的小格格,是个汉军旗的汉女。 满蒙八旗当中,选秀选的是家世和父兄官职爵位,汉八旗当中,选秀选的就是秀女姿容了。 王氏的父亲只是一个郎官,她被指给铁帽子亲王为格格,就是因为美貌。 德亨看衍潢喜悦的颜色,第一个想到的是娜依嘎,就问道:“是王妃写的家书吗?” 衍潢笑道:“不是,是母妃写来的。” 德亨:“哦。” 衍潢看他一眼,笑问道:“怎么了?兴致不高的样子?” 德亨哀叹道:“不知不觉,我都要做叔叔了啊。” 衍潢笑了起来,打趣道:“我倒是想做大伯,可给你个格格你都不要,你让我这大伯去哪里做去。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德亨捂脸呻/吟一声,道:“我总觉着我还小呢,结果,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娶妻纳妾,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好像只有我没有长大一般。”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说你没长大这话,可不要对外说,让人听了还以为你在自负炫耀呢。”衍潢哈哈笑道。 德亨果子吃着也不甜了,只觉自己冤枉的很。 这能比吗? 德亨没好气道:“我跟你说啊,你最好速速写封信回去给王妃,省的她心里不自在,再跟你置气。” 衍潢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 德亨:“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衍潢轻咳一声,止住了笑,也放松了身体,脑袋一歪,凑到小伙伴耳边,压着声音问道:“你道是,王氏因何有孕的?” 嘿,德亨这是在为娜依嘎打抱不平呢。 德亨瞧着他举止神秘又暧昧,直觉即将有让他惊讶的话出现,但他血脉里的八卦因子作祟,忍不住亦压低了声音问道:“因何?不是你们那啥那啥,她才有孕的?” 这是合法的小妾,那啥那啥不就怀孕了?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波折不成? 衍潢舒展了四肢,跟德亨一样,没了骨头一般,大半个身子都摊靠在椅背上,伸出去的一只手臂无处安放,就搭在了德亨的肩膀上。 衍潢嘿嘿笑道:“自从少年放诞,差点误了终身,我就立誓,此生,除了福晋,再不沾二色。” 德亨连连点头,衍潢这话说的不虚,这些年,王氏算是出现在他身边唯二的女人了。似乎在西藏还有一个? 德亨也不知道那个露水姻缘算不算了。 衍潢苦恼道:“但是,娜依嘎受不了我那……又总是嫌我索求无度,原本要给我配个通房的,我没要,这不来了个王氏,我又不能抗旨,晾着她在王府上守活寡,娜依嘎也一再劝说,没法子,就受用了。” 衍潢在德亨耳边嘀嘀咕咕说他房帷中事,惊的德亨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对衍潢这等八旗子弟的放/荡和底线再度刷新认知,同时,眼神不受控制的一再的往衍潢腰下扫。 嘴上不信道:“你莫不是在自吹自擂吧。” 男人嘛,总是对那档子事儿看的天大的在意,好似短了那啥自己就不算个男人了一般。 衍潢见小伙伴起疑,立即道:“不信?我给你看看。”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把个德亨吓得忙按住他的另一只手,拒绝道:“你别介,我怕长针眼子!” 衍潢见他抗拒不似作假,就哈哈大笑起来,用揽着他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看把你吓的,我就开个玩笑。” 心里开始叫苦连天起来。 完了,小伙伴都这个年纪了,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他到底好个什么色? 德亨身边的女侍衍潢都见过,色艺双绝的有,小家碧玉的有,飒爽明媚的也有,结果呢,凡是入他内宅房院的,全都被他调/教的能文能武,比个男人还能干。 衍潢自认也是英俊大好男儿一个,在“英雄队”里是很受欢迎的,结果呢,他们现在这姿势够暧昧了吧,都已经将他半抱入怀了,不管是言语还是气氛都“勾引”的很明显了吧,但德亨对此半点没有警觉不说,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话,以及,对他那东西表现的厌恶的很,显是对男色也不感兴趣的。 第238章 德亨就自己是否有病的问题和衍潢探讨了不下一个时辰, 最后,被康熙帝派人来叫走告终。 德亨对此仍旧十分的不忿,怎么的, 洁身自好就是有问题了? 明明有问题的是他们好吧。 到了康熙帝行宫下塌处,诸位外藩蒙古王公以及公主派遣来的使者鱼贯而出,大多都是德亨认识的,不免站住, 说了一会话,才去觐见。 外间茶盏杯碟桌椅凌乱,显然刚才,就在这里,康熙帝召见的这些蒙古外藩王公们。德亨在李玉的引导下入了东阁,康熙帝在这里暂歇。 见到德亨进来,康熙帝笑问道:“听到你跟他们说话了,你们处的挺好?” 德亨先规矩行礼, 让起, 起身,才笑道:“是他们羊毛买卖做的好, 才给我几分薄面。” 要说草原羊毛买卖做的好,康熙帝那是有真切感受的,每年他北巡,基本上都走这条路。一年一年的,道路两侧店家、骡马商队一年见到的比一年多,人的精气神儿看着也不一样。 他治下百姓、城镇如此繁荣, 康熙帝看了, 心下那是无比的满足。 这都是他这个皇帝当的好, 得天庇佑啊。 爷儿两个才说了两句话, 就听李玉进来报:“皇上,十八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康熙问道:“就他一个?” 李玉回:“是,就十八阿哥一个。” 康熙帝对德亨道:“估计是看到你来了,他来朕这里找人了。” 德亨惊讶:“怎么会,十八阿哥在哪里找不到臣,定是来给皇上请安的。”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对李玉道:“让他进来。” 胤祄进来先请安,然后对德亨笑道:“我就说看到你来汗阿玛这里了,果然在这儿。” 德亨直想扶额,面上只能呵呵呵的笑。 康熙帝笑问道:“原来不是给朕请安来的。” 胤祄不知前事,忙道:“自是来给汗阿玛请安的,儿臣的海东青孵化了,特地拿来给汗阿玛瞧瞧,走到大楼门的时候,看到了德亨的背影,只是他走的快,我走的慢,我在后头喊了他两声,他没听见,走到拐角处,没影儿了,我就猜应是来汗阿玛这里了,我也不追了,就慢慢过来了。” 德亨先道:“十八阿哥恕罪,臣是真没听到身后有人喊。” 胤祄:“我也没喊多大声,刚喊了一声你就拐弯了,听不到也是正常。” 康熙帝问道:“你的海东青呢?” 胤祄忙提过一个小草篮子过来,篮子上头盖着一条青花布,掀开盖布一角,露出里面两只光秃秃颤巍巍的小家伙出来。 就算是名品海东青,刚出壳时候模样,并不比刚出壳的小鸡崽子好看多少,甚至丑的一批。 康熙帝看过,点评道:“看着还挺壮实,你好好养,养好了朕有赏。” 胤祄笑道:“是,儿臣遵命。” 康熙帝看完了,胤祄就自来熟的提着小篮子来到德亨的上座,坐下,将小篮子放两人之间的小茶几上,招呼德亨一起看他的小雏鸟。 德亨看着小小雏鸟,小声问道:“你怎么养它?” 胤祄:“就放我车里,有专门养它们的哈哈珠子。要是雪女生的蛋就好了,一定能孵化出和雪女一样神俊的白鹰来。” 雪女是只雄鸟,羽毛浑身雪白,被德亨养的溜光水滑,在阳光下都会反射光芒。 在人类眼中,雪女非常漂亮,但在雌鸟,尤其是天空霸主海东青眼中看来,雪女丑的不行,它作为一只雄鸟,太弱了。 所以,雪女找媳妇挺难的,反正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唉。 德亨说了雪女的现状,胤祄道:“没关系,我去鹰房给它寻摸一个,保证它喜欢。我才从鹰房过来,里面添了不少新训好的鹰隼,一会咱们放鹰去吧?” 见两人头对头的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还约着去放鹰去了,康熙帝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他这个皇帝还在这里呢。 胤祄听到咳声,忙站起身,问道:“汗阿玛,您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杯枇杷膏沁的茶?” 密贵人王氏,擅治枇杷膏,车架越往北走越干燥,胤祄每天都要喝上一碗母妃亲手治的枇杷膏,感觉喝着还挺管用的。 儿子有的,康熙帝这里自然有,只是,他不是嗓子不舒服,他是眼睛不舒服了。 两个小子,来他这里闲玩了? 康熙帝道:“朕不渴,不想喝茶。” 胤祄眨巴眨巴眼睛,坐下了,脸上清澈的愚蠢。 德亨起身,低头道:“皇上,不知道皇上召臣来,是有何差事要交代?” 胤祄一拍脑门,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忘了,今天德亨不当差。 德亨不当差的时候被叫到御前,肯定是皇上有事情要吩咐的,他们前后脚到的,估计皇上还没开始进入正题呢。 胤祄再次起身,告辞,道:“汗阿玛,儿子不打搅汗阿玛处理政务,儿子这就告退了。” 康熙帝:“嗯。” 胤祄跪安,捧着自己的小篮子快步走了。 康熙帝抽出一张折子来,李玉拿去给德亨,康熙帝道:“你看看这个。” 德亨接过折子,打开一看,是户部侍郎塔进泰题奏折,再看日期,四月初七写的折子,四月十二听政议过,当日发回,四月十六再题,当日再发回。 现在隔了小半个月了,这张京师-淮安跑了两个来回的折子,又到了康熙帝的手中,这是要跑第三回 了。 塔进泰的题奏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就是截漕粮至漳州、泉州二府的运粮战船不够,米多船少。 这里要说一下此折子内容所题的背景。 前些年,江南遭灾,导致当年粮食欠收,朝廷不仅没有从江南征收来粮食,还要从湖广截漕粮入江南赈灾,将那一年缓过去。 第二年江南受灾区域丰收,但就此留下了一个后遗症,就是米价腾贵,贵到要拿到朝廷上议的地步。 这两年,康熙帝一直在想法子平抑米价,每当拿到朝廷上议,朝臣们都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让康熙帝大为恼火,甚至说出“现在没有官员干实事,文人只知道读书清谈,一遇到大事就无用”的话来。 海运的事情已经议了两三个月了,按说,议到现在朝臣们都不松口,也就没有议下去的必要了,最后结果跟以前一样,都是不了了之的下场。 但这一次,康熙帝就是不松口,议不出来,就继续议,两个月议不出来,那就继续议,朕就看你们能碌碌素餐到什么时候。 朝廷议归议,国家运转是不能停歇一日的。 因福建漳州、泉州一带连年欠收,百姓饥寒交迫,与官兵起了多次冲突,闹到御前,康熙帝就下旨截运漕粮到这两地,一为当地官兵资粮,二为赈济当地饥寒百姓。 漕运属户部管辖,负责转运漕粮至福建的官员就是以户部侍郎塔进泰为首的一众官员。 淮安是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地,塔进泰到了淮安之后,就开始调度米粮,装船,从海上运去福建。 因为运河只到杭州就不再南下,所以,截运漕粮的运输路线是从淮安启程,行运河至杭州,从钱塘江入海,沿海岸线南下,直至福建泉州港。 这米是运去福建的,福建也没干等着,福建巡抚就派了战船,北上去运米。 也就是四月上旬的事情,这个时候,塔进泰就给康熙帝上了一道折子,说:福建派遣战船来载米。 这没头没尾的,康熙帝看了都发懵,将折子发回,让塔进泰“具奏”,具体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塔进泰说了:米多船少,故奏给皇上知道。 这些个臣子啊,你就是来朕跟前找存在感的是不? 康熙帝批了一个:知道了。 然后发还了。 按说到此该结束了吧? 没有,现在,塔进泰又奏来了第三道折子: 福建战船少,只得分多次南北往来运粮,迅速便捷,海运实有其可取之处。臣奏请皇上,督造海船,购南洋之米北运,以解国内粮价腾贵之患。 这本奏折,若是在年初时候奏上,德亨还以为这个塔进泰是开时代先河的眼光长远者,但现在海运以及海运的好处都在朝上吆喝了两三个月了,哦,你现在上再这么一封折子,颇有拾人牙慧之嫌。 德亨没明白康熙帝给他看塔进泰奏折的意思。 德亨不懂就问道:“皇上,这本奏折是有什么问题吗?” 康熙帝捧茶笑道:“你没看出来?” 德亨疑惑:“什么?” 康熙帝:“内阁要松口了。” 德亨:“……咬的可够久的,终于要松口了?”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倒也没说他放肆,只道:“只是,现造海船,远水解不了近渴,米价不能再贵下去了。” 德亨:“雍亲王所题,以免减关税之法,着东南海船运南洋之米北上之法,可解燃眉之急。” 康熙帝看了他一眼,道:“这种无中生有的法子,朕眼熟的很,不似是雍亲王所能想出来的。” 德亨笑笑,默认了。 “过来,坐。”康熙帝指了指自己的对面炕塌,让德亨坐下说。 德亨依言过去坐下,李玉忙给德亨上了杯贡茶,静立在一旁,细心伺候。 一直在角落里的起居注官好奇的看了德亨好几眼,将这一幕记下来。 康熙帝沉吟半晌,道:“商贾自古以来就是贱业,以朝廷之尊,去操持商贾贱业,与洋人交易,太失体统了。” 这一点,德亨想到了,此时就道:“皇上可听说过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 第239章 从康熙帝那里出来, 德亨高兴的都要一蹦三跳了,见到谁都乐呵呵的打招呼,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德亨, 德亨,这里。” 德亨听到声音,转头一瞧,是胤祄。 德亨来到胤祄身边, 问道:“十八阿哥,您怎么在这里?不是去放鹰去了?” 胤祄上下打量他,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汗阿玛赏你了?” “哈哈哈哈哈……”话未说,德亨先是一阵畅快大笑,笑的胤祄莫名其妙的。 笑过之后,德亨才矜持道:“皇上给我派差事了。” 胤祄:“什么差事,能把你乐成这个样子?” “我也想知道,能听吗?” 德亨和胤祄转头, 是阿尔松阿。 德亨笑问道:“你来给皇上回事儿?皇上正休息呢, 现在不见人。” 阿尔松阿道:“我去内阁送折本,不是去找皇上的。” 德亨:“哦。” 阿尔松阿再次问道:“什么差事?不能说吗?” 德亨忍不住的嘴角上翘, 道:“能说,这不端阳要到了吗,皇上派我去盛京给皇太后跪经祈福。” 阿尔松阿/胤祄:“就这?” 德亨得意洋洋点头:“就这啊。” 胤祄狐疑问:“去盛京祈福,有这么高兴吗?” 德亨:“当然,这可是我第一份差事,自然高兴。” 阿尔松阿:“我怎么记得, 你第一份差事, 是御前侍卫来着?” 德亨摆手, 不以为然道:“皇上哄我玩儿呢, 你见我什么时候认真办过一件差事了?” 阿尔松阿想说,俄罗斯学馆,难道不是你的差事吗?但当着胤祄的面,阿尔松阿将此话咽下,问道:“你自己去?我可不信,皇上没有给你派属下吗?” 这个,德亨倒是实话实说,道:“因为是去盛京,也是瓜尔佳氏老家,皇上派了傅尔丹护卫,另外,德隆也一起去。” 阿尔松阿点头道:“傅尔丹是当代瓜尔佳氏族长,他去,可号令所有瓜尔佳氏族人,分量可不小。” 德亨笑点头:“是啊是啊,我要去我额娘那里了,两位,告辞啦。” 胤祄垮脸道:“我在这里等了你老半天,腿都站麻了,就等你一起放鹰去呢。” 德亨抱歉道:“我不知道啊,对不住,”又看了看天色,道:“这眼看就下晌了,放鹰也没什么意思了,等我回来吧?” 胤祄只好答应:“那好吧,说好了,你一回来,就来找我啊?” 德亨笑应道:“一定,一定,我们击掌为誓。” 和胤祄击掌为誓完,德亨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胤祄还在嘀咕:“真这么高兴啊?不会是打算偷跑出去玩儿,才这么高兴的吧?” 阿尔松阿听了,就道:“十八阿哥,德亨虽然爱玩一些,但不会偷跑的,而且,傅都统会看着他,不会让他乱来的。他可是去跪经,给皇太后祈福的,也由不得他乱来。” 胤祄不好意思道:“你说的是,是我想差了,唉,还想北巡这一路上有的玩了,谁知道,刚出关他就要当差去了……” 唠唠叨叨的,胤祄带着人离开了。 阿尔松阿看着德亨远去的背影,勾唇一笑,只是跪经祈福吗,用得着瓜尔佳氏的族长护送? 而且,看德亨那忍不住高兴的样子,此行一定不简单。 阿尔松阿转身去了傅尔丹那里。 德亨来到纳喇氏这里,问道:“额娘,住的还好吗?您和三儿没事儿吧?妹妹们呢?可有什么缺的?” 纳喇氏笑道:“都好,这一路上走的慢,走走停停,没我想的艰苦,三儿也后蹦乱跳的,你的两个妹妹有我看着,并不缺什么。” 因为康熙帝自己身体原因,加之皇太后同行,随驾队伍中,也多有老臣,所以,相比于康熙四十七年那次紧锣密鼓的北巡,这一次,可就舒缓多了,纳喇氏又会骑马,并不是总坐车,所以,行路至此,她并未觉着劳累。 德亨笑道:“再有一天就能到承德了,到了承德,御驾去避暑山庄,您就可以跟着卓尔姐姐去住咱们在热河的庄园,不用继续北上了。” “大哥,看你很高兴的样子?”萨日格和依尔哈一左一右的围着德亨转悠,小三儿就跟只小狗一样,在哥哥姐姐们衣摆见钻来钻去。 德亨努力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问道:“阿玛呢?又出去会友了?” 纳喇氏道:“是,不到天黑回不来的,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狐朋狗友可会的。” 德亨:“哦,出去了啊……” “你小子,可是有什么话说?”纳喇氏也狐疑了。 想着早晚要说,德亨就道:“我才从皇上那里出来,皇上给阿玛和我都派了差事。” 纳喇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先问道:“皇上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德亨:“……皇上派我去盛京给皇太后祈福。” 一听是去盛京,不是去海上,纳喇氏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又疑惑:“皇上怎么会派你去盛京?” 德亨:“唉呀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玛。” 纳喇氏这才问道:“皇上给你阿玛派了什么差事?” 德亨小心翼翼看着纳喇氏神色,道:“皇上派阿玛去粤海关,督改关税。” 纳喇氏眨巴一下眼睛,什么督什么改什么关税的,她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儿子想要的差事,被皇上派给老子了。 纳喇氏拍了拍儿子的手,安慰道:“儿啊,盛京挺好的,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盛京吧?去看看也好。听说那里也有皇宫,不比紫禁城差,也很气派的,你去跪经,给皇太后祈福同时,也别忘了给自己念念经,除灾祸,消业障,求平安。” 德亨:…… 德亨深深叹气道:“那好吧。”还做作的抽泣两声,以表内心哀痛,被纳喇氏拍了一下,训道:“老大不小了,正经些。” 德亨嘟嘟囔囔:“我就算长大了,也是额娘的儿子,怎么就不正经了。” 被纳喇氏好一顿笑。 等叶勤回来的功夫,萨日格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启程?” 德亨:“明日。” 萨日格惊讶:“这么匆忙?” 德亨:“离端阳没两天了,我早一日启程,路上能跑慢些,少受些罪。” 纳喇氏一听儿子明天就走,连忙给儿子去收拾行囊去了。 萨日格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抱臂盯着德亨一个劲儿的看。 德亨:“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萨日格歪着小脑袋,道:“你能骗的了额娘,可骗不了我,你真去盛京祈福的?” 德亨:“那当然是。这可是皇上亲派的,能有假?” 萨日格:“可我看你这模样儿,不像是去祈福的。” 德亨:“……我什么样儿?我像去做什么的?” 萨日格:“像偷吃的猫儿,你一定是得偿所愿了。”又凑到德亨跟前,神秘问道:“是不是皇上给你派了秘密差事?正和你心意?” 德亨战术性后退,离这个妹妹远些,戒备道:“你、你可别乱说,犯忌讳的,知不知道?” 萨日格挑眉而笑,得意道:“被我猜中了!” 依尔哈听了半天,没听明白,此时就问道:“姐姐猜中什么了?德亨哥哥不去祈福,是去做什么去?” 萨日格一把揽住她的肩头,一脚掂着一手叉腰,跟个街头霸王似的哼哼道:“谁知道呢,可算是出京了,可以撒欢儿玩儿了,可不就喜形于色,藏都藏不住了吗?” 逗的半依偎在她怀里的依尔哈咯咯咯的笑。 这个妹妹,过于聪明了。 德亨连忙起身离开,道:“等阿玛回来,遣人去喊我。”再待下去,他怕今日裤衩什么颜色都被她给套了去。 到了晚些,不仅叶勤回来,衍潢也找了过来。 三人坐下,衍潢先道:“我听说皇上给你和叶将军派了差事。” 德亨点头,道:“是,皇上派我去盛京,派我阿玛去粤海关。” 衍潢直中要害:“跟海船和海运有关。” 德亨点头,道:“我去船厂,阿玛去粤海关贩卖南洋米,平抑陆上米价。” 叶勤皱眉道:“这个差事不好当。” 德亨道:“实际上,很难,您必须顶住各方压力,朝廷的、封疆大吏的、当地士绅的、衙门小吏的、商贾的……打破粤海关现有局面,然后,重立规矩。” 叶勤倏地起身,扇子不住敲击着掌心,凝重道:“打破容易,重立,难,难,难!” 德亨:“不破不立,再难也要去做。我在北面,会帮您的。” 叶勤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儿子这是,玩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啊,不仅仅是南洋,这是南北一起开动啊。 衍潢听父子两个说了半天,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德亨笑道:“自然,借你几个好手使使,要江湖浪客,脸生的,名声好的。” 衍潢也皱起了眉头,道:“江湖浪客我手底下很多,但忠心、可信、脸生的,不大好找,名声好的,更难找。” 德亨:“宁缺毋滥,若是真找不出来,那就算了。” 衍潢点头应下。 三人窝在帐篷里说了大半夜的话,最后,衍潢因为要巡视大营,不可有差池,先离开。 德亨衍潢走了,叶勤才道:“儿子,你跟阿玛透个底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德亨:“我也说不好,但阿玛,男儿立世,总要有所作为,时局在我,我想闯一闯。” 叶勤定定看着儿子,拍着他的肩膀,郑重道:“儿子,尽管去闯,阿玛永远站你身后。” 第240章 郑尽心的海盗船有五艘排水300吨以上的硬帆船, 属于中小型帆船,有三艘打过补丁排水500吨以上的中型软帆,其他就都是排水百吨以下的小船, 大约二三十艘,这些小船,一看就是打鱼的渔船。 德亨盯着那三艘体积最大的软帆船,问道:“那就是你从英国人手里抢来的?” 郑尽心眼睛一亮, 恭维道:“您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认出来了。” 德亨笑道:“一看样式就不同,好认。那侧面的孔洞,原本应该是装火炮的吧?” 郑尽心点头,道:“是,原本是有上下两层火炮的,可惜,我们自己很难配备火药, 原本装载的火炮, 就都卸了,改装货, 能多赚些银米,养家糊口。” 听着还挺励志的哈。 德亨摇头,不跟他纠结这些,道:“带我上去看看。” 郑尽心领路,道:“您这边请,这边港口甚是粗陋, 请您先上小船, 属下载您过去。” 德亨抬脚就跟他走, 被傅尔丹拉住, 对郑尽心道:“我需先派人上去护卫,请郑百户安排。” 因为郑尽心听不懂满语,所以,傅尔丹说的是汉语,他的话,被郑尽心带来的手下听到,面色齐齐一变。 这是怀疑他们呢。 所谓的先派人上去护卫,其实就是检查,看里面是不是有埋伏,检查食水是不是不干净,或者有毒,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德亨扫了郑尽心这边的人一眼,对傅尔丹笑道:“咱们这些人,都要乘船去辽河口,然后北上,不用分先后。” 如果人家真要害咱们,等全都上了船,一个都跑不了。 傅尔丹不赞同道:“皇上让我护卫你的安全,我需谨慎行事,不敢稍有差池。” 德亨:“我既是主帅,就都听我的。傅都统,我相信郑百户和这些水上汉子们的忠心,不会有事的。走吧,郑尽心。” 不能再说了,越说下去,势头越不好。 郑尽心在京里住了大半个月,权贵出行的阵仗也看过好几次,皇上居然派了一个都统来护卫德亨,可见德亨的身份,比他要想的还要贵重一层,他去的地方,需要侍卫提前清场护卫,才是正常。 像德亨现在这样,随意行动的,那叫“君子立于危墙之下”,是不合规矩的。 傅尔丹或许真的怀疑他,但他的行事是没错的。 是以,郑尽心道:“傅都统行事周全,是我鲁莽了,这就安排随行护卫上船……” “老大!”郑尽心几个手下脾气急的手下叫喊出声,看着德亨他们露出屈辱的神色。 江湖上的行事做派,有胆量,别叽叽歪歪的,直接上,没胆量,就不要上,谁也不会强迫你。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不信任又霸道的行事方式。 他们觉着,自从归顺清/狗之后,他们老大就变了,变的趋炎附势,卑躬屈膝起来,让他们很看不顺眼。 德亨心下叹息,双方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看出了德亨的为难,阿尔松阿上前,对德亨笑道:“我信你,我来打头阵,郑把总,我走德公爷前面,没问题吧?” 郑尽心失笑道:“自是没问题。” 德隆也上前道:“小爷也想先上那船上看看,上面到底有什么好处,让你整日心心念念的。舅舅,咱们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搞京里那套了,怪麻烦的。” 傅尔丹也看出了对立的苗头,有两个小年轻给台阶下,傅尔丹就顺势道:“你们初出茅庐,不知道轻重,罢了,你们既然坚持,我也不好扫你们的兴,我点两个好手,带他们打前锋,你们随后跟上。这样总行了吧?” 最后一句是对德亨说的。 傅尔丹已经让步了,德亨去看郑尽心,郑尽心跌足道:“嗐,这都是我的过错,我草莽出身,当差没经验,平生更没见过几个贵人,行事上就考虑不足,这才有了这翻波折,傅都统乃是一品武官,是我郑尽心的上司,我郑尽心及手底下百多十弟兄,都听您号令,护卫德公爷安全。” 说着,就躬身行了武将的礼,按说他应该跪下的,但是吧,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草莽出身,本也不懂这些武将的礼仪。 傅尔丹看看郑尽心手下人,虽然面上仍旧不忿,但也都跟着躬身,能将手下收束的军纪严整,号令如一,倒是让傅尔丹对郑尽心这个把总高看一等。 傅尔丹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你并不是糊涂人。这就带路吧。” 郑尽心:“您这边请……” 陶牛牛和芳冰是一定要紧跟德亨的,加上郑尽心和两个划船的水手,一艘小船上站满了十个人,已经足够拥挤了。 其他像是德隆、阿尔松阿的护卫们,只能上其他小船,紧跟德亨所乘的小船之后。 都是跟着康熙帝的御舟出巡过的,坐船,这些人并不陌生,只是,坐这种带着鱼腥味的打渔船,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 除了新奇,就是紧张。 好在,他们现在在的这一处秦皇岛沿海,是天然的深水区域,不冻不淤,那三艘英国船离岸并不远,只在海面上划了三五十米,就到了。 德亨他们登上的这艘英国船,虽然有明显修补过的痕迹,但看得出来,养护的很好,有三层甲板,第一层甲板,载货,行人,最宽敞,第二层和第三层甲板,船体一侧配备四门火炮,两层就是八门,船体另一侧做仓库和船员休息的小房间,防御和功能性做到了最大性价比。 这就是侧舷炮了。 与中国的传统海船相比,这艘英国船的优点在船帆上,梯形软帆,结合了三角帆和横帆的优点,在有风的时候,动力强劲,而且,即使是逆风,也能航行。英国人能将它开到东南亚,可见深海航行也很有优势。 中国海船的优点是,船体设有隔仓,就算一个舱进水了,只要其他舱完好,就能继续航行。另一个优点是硬帆,就是在风帆上嵌入横条,让操控风帆更加方便、省力。 缺点就是更适合在近海和内河航行,要是深海远行,就必须以船体体积和重量取胜,但在民间,像郑尽心这样的人,显然是没有这个能力建造大型船只的。 以及,民间造船图几乎绝迹,就算有人有那个财力也有那个胆子造,没有船图,没有巧匠,也造不出来了。 德亨回忆着自己记在脑子里的郑和那艘长达150米可载千人的大楼船,比对现有的船,寻找契合借鉴之处。 对这艘船,除了陈旧和异味,傅尔丹和德隆是看不出什么的,倒是阿尔松阿,这里敲敲,那里看看,时而皱眉,时而摇头的。 德隆来到他身边,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阿尔松阿指着二层甲板道:“这船造的也太粗糙了些。” 德隆:“哈?” 阿尔松阿道:“这里,这里,这里,可加断层,做隔舱……这里,可造隔层,能保护瓷器这样娇贵的货物不受碰撞,这里……” 德隆脸色从狐疑一下一下耷拉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语气里颇有质疑的味道。 阿尔松阿唇角勾了一下,又压平,寻常道:“郑和的海船图,是我和德亨一起翻找出来的,我看过。” 德隆不信:“你看一遍就记脑子里了?你当你是德亨,过目不忘呢?” 阿尔松阿语塞,只好道:“造船图临摹了一份,重新放回了皇史宬,我又回去,偷偷临摹了一份。” 德隆瞪眼:“好哇,你偷皇史宬的秘密文档呜呜呜!” 阿尔松阿忙捂住他的嘴,瞪了好几眼朝他们看过来的侍卫,忍着德隆的攻击,在德隆耳边道:“你别瞎说,我临摹是为了好记忆,你当皇史宬的官吏是眼瞎的还是吃干饭的,任由我往外偷东西?我出皇史宬的时候,可是一张纸都没带,造船图,都在我脑子里了。” 阿尔松阿不无得意道。 德隆停止对阿尔松阿的攻击,阿尔松阿松开捂德隆的嘴,德隆讽刺道:“怪不得巴巴的跟来,原来是早有准备。” “我这叫未雨绸缪,凭本事从皇上那里得来的差事,随你怎么说。”阿尔松阿老神在在道。 学说朝鲜话也是阿尔松阿有目的学的,他不知道德亨要对朝鲜做什么,但先学下来总没错的,这不就用上了。 虽然他朝鲜话学的一般,但作为借口,十分的好用。 “哼!”就算如此,德隆仍旧对他不屑的很。 阿尔松阿不和他计较,掏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德隆忍不住问道:“你干什么呢?” 阿尔松阿道:“将看到的画下来,我有些想法,等会去和德亨说。” 德隆语气复杂,但也佩服他的好学和做事勤谨的态度,道:“……你……挺用功的。” 阿尔松阿叹气道:“聪明不足,再不用功,可就真没法看了。” 德隆听这话有异,想问问他怎么就“没法看”了,你要给谁看,见阿尔松阿认真写画的模样,也就不做打扰了。 看完船,众人在一层甲板会和,德亨和郑尽心谈的很投机,阿尔松阿很快加入进去,剩下的傅尔丹和德隆他们,就只能吹海风望蓝天了。 根本听不懂。 如今正是五月份,西南季风开始由南向北刮起来了,虽然航行在渤海之上,海风并不强劲,但有风帆的加持,船行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德亨他们登船的时候,已经是过午了,不过一个半时辰,就到了盖州海岸。 盖州没有港口,但郑尽心为了停船靠岸方便,带着兄弟们临时修了一个。 第241章 盖州所在之地, 有一条清河在此入海,是以,入海口处有淤泥堆积, 排水稍大的船不能靠岸,好在,此处还有一处小岛,名曰连云, 可以暂靠。 连云岛以前只是零星渔夫在此打鱼时暂靠,郑尽心来了之后,在这岛上潦草修建了一个码头,就将大船停在此处,然后带着兄弟们去盖州绿营大营安置。 但是,仅仅在大营里待了几天,手下们就都纷纷请缨去连云岛上看守船只,不愿在大营待了。 郑尽心也无法, 只能带着二三十个兄弟安置在大营, 其余都让去连云岛上搞建设去了。 是以,德亨等一行五六十个人到了之后, 看到的是破败的瓦房和空旷的营地。 你要说空旷幽禁吧,倒也不尽然,因为前后左右隔壁把总的营盘那叫一个井然有序,操练的操练,养马的养马,做饭的做饭……烟火气十足。 空旷幽寂、冷锅冷灶的只有郑尽心的营盘。 盖州千总额头都要冒冷汗了, 海盗就是海盗, 心眼子就是多, 把家里弄得跟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似的, 倒显的他这个婆母苛待了。 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他现在要赶快推卸责任。 千总苦笑道:“国公爷,您看看这里,营地里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按制,把总手底下可是有兵卒足足百人,结果呢,自从郑百总来了,末将就没见人齐全过,这营地里,空无一人是常态,毫无军纪章法可言。因是皇上亲简拔的,末将也不好太多过问,您来了正好,也好替末将问问郑百户,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手下想是憋的久了,此时就出言不忿道:“我们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吃饭!我们来了一个多月了,一粒粮食都没拿到,我们自己不去找吃的,要我们在这光秃秃的营地,活活饿死吗?” “你……大胆逆贼,口出狂言,顶撞上官,活腻歪了是。来人,还不快将此獠拿下!”千总恼羞成怒下令道。 他带来的兵卒,听命要去拿人,但因这人在德亨身后队伍里,所以,这些人只是抽刀团团围住,不敢上前。 嗯,这阵仗,不似是去拿那个说话的人,倒似是兵卒们抽刀将德亨一行给围住了。 德亨哈哈大笑起来,道:“以前学兵法的时候,里面有一句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讲到这段的时候,四阿玛就吓唬我说:你小子尤其要记清楚了,出了京就要夹起尾巴来,老实做人,要不然,被镇守在外的守将给要了小命,他还可以用这一条来为自己开脱。你呢,死了就是白死了,就是将那人诛了九族,你难道还能活过来吗?” “千总大人,您说我四阿玛这话是不是吓唬我的?” 千总当即噗通一声跪下,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大声道:“奴才不敢,奴才并无冒犯之意。” 那些抽刀围住德亨的兵卒们见此,立即还刀入鞘,也跟着跪了下去。 傅尔丹上去一脚将他踹出去,喝骂道:“狗奴才,滚!” 千总被踹的翻了个身,又挣扎着跪好,半点不敢有怨言。 德亨是谁,他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个宗室子,他嘴里的“四阿玛”是谁,他更不清楚,但是,傅尔丹都统的身份他是清楚的,印信和令牌都不是假的。 能让都统随行护卫的,那这个宗室,不是皇子就是皇孙,看年纪,不像是哪个皇子奉命出京办差的,那就是皇孙了。 能让皇孙叫“阿玛”的,再加上一个四字,千总大体能猜到这个“四阿玛”是谁了。 是他镶白旗的旗主! 他虽是京外驻军军官,也不曾入京拜见过旗主,但,就算他忘了自己老子娘是谁,也不能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 郑尽心居然有这样的靠山,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狗娘养的! 德亨上前,将这个千总扶起来,又拍了拍他身上沾着的泥土,对这个几乎面无人色的千总微笑道:“傅都统脾气暴躁了些,你别怪他啊?” 千总一个激灵,腿一软又要跪下了:“奴才不敢。” 德亨托着他的手肘不让他下跪,连声道:“别别别,保持你刚才的气势,为将者,岂能如此软骨头,快站好了。” 千总只得战战兢兢站好,德亨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都说了,我要住他这里,你不让,非要跟来,你看,难看了吧?” 千总还要辩驳,急道:“奴才……” “我知道,你有你的规矩,我们只是路过这里,算是临时外客,不好掺和你的军务。这样,今儿呢,你就当没看到我,不知道我来过,我这里也不要你伺候,回去吧,啊,带上你的兵,回你的千总大营去吧。” 千总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还能当做不知道? 阿尔松阿看看左右,自己竟然是那个小么指,就上前对那个千总道:“我们此行有差事在身,的确是路过,这里有郑尽心伺候就行了,你先回吧。” “可是……” “让你回,你就回,这是命令。”阿尔松阿笑眯眯道。 但千总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杀气。 “规劝”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千总只得叩首,带人离开。 见人走了,德亨对始终未曾出声的郑尽心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是千总,你是百总,不好硬让他低头的。在这里看着也是碍眼,不如让他回去。” 郑尽心五味陈杂,低头道:“让您看笑话了。是我没带领兄弟们操练巡防,乱了军纪,千总不因此治罪与我,我已经是很感激了。” 德隆在旁撇嘴道:“他是因为没摸清你的来路,等再过上两三个月,发现你没靠山,或者你的靠山比他矮,等着你们的日子,才是真正的难过。” 郑尽心和他手下人的面色更是难看。 其实现在的刁难,郑尽心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阿尔松阿对郑尽心处境如何并不在意,以为良人是那么好做的吗?郑尽心算是求仁得仁了。 阿尔松阿担心的是今天晚上怎么过。 阿尔松阿提醒道:“现在当务之急,是今晚要如何安顿。” 德隆道:“咱们不是带了银两,去周围村镇采买吧。这附近有村落吧?” 郑尽心道:“这附近村落都是一些零散的小渔村,人多的集镇在内里,离的很远。” 这里是驻军之所,不允许普通百姓靠近的。 德亨笑道:“用不着那么麻烦,等着吧。” 德隆疑惑:“等?你提前有安排了?” 傅尔丹和阿尔松阿都笑而不语,德亨对德隆,也是对郑尽心道:“我之所在,就是大帐之所在。那个千总要是不闻不问,我现在下令斩了他,也是可以的。” 德隆还在疑惑,郑尽心也在心思百转之时,就见一队一队兵卒,推着车子,挑着担子,带着琳琅满目的物资来了。 为首的也是一个百总,连德亨的脸都不敢看,跪地道:“千总不敢搅了您的兴致,更不敢怠慢了您,命属下带来些供奉,请您笑纳。” 德亨对陶牛牛点了下头,陶牛牛上前,将一张银票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这个把总,道:“你们千总有心了,不过,我们也不会白要,就当是我主子出钱买下的。这是一千两银票,你且收好。” 这个把总想要推辞几句,奈何,他现在紧张的有口说不出,只得接过银票,拿回去给千总了。 德亨对郑尽心道:“你派几个人去看着帮忙,这些东西临时先用着吧。” 郑尽心已经很感激了,道:“托您的福,兄弟们总算有个盼头了。” 德亨意味深长道:“都说了是暂时的,什么盼头,先别盼了。你手下造船的船工呢?他人来了吗?” 郑尽心心下一动,不及多想,忙道:“来了,已经候着了。” 德亨:“将他们叫来,咱们尽快商量出个合适的图纸出来……” 康熙帝明确的给德亨说了,要他替他去船厂看看,有此口谕在,德亨是绝对不会空手去的,他要带着船图去,让船厂将军赶造一艘出来。 在德亨看来,郑尽心这里的处境不算什么,他在这个营地里住上一晚,所有的麻烦就都解决了,以后,那个千总也不会再为难。 剩下的,就看郑尽心自己,能不能得用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起来,营地里和前一天下午见到的,就截然不同了。 倒不是说多了粮米帐篷砖瓦这类的营建物资,而是人的精神面貌。 昨天还一副愤恨的臭脸,今日郑尽心的手下,见了他,都知道给他行礼了呢。 这让德亨感觉很有趣儿。 陶牛牛道:“我偷偷听他们议论,说您看着尊贵,行事真不像贵人儿。” 德亨纳闷:“什么意思?” 陶牛牛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笑道:“估计他们以为您非琼楼玉宇不住,非锦缎华服不衣,高不可攀,不屑于和他们吃一锅,住一地儿吧。” 德亨摇头失笑:“那他们可是想差了,我可是个糙汉子。” 这话,让陶牛牛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家主子生长在锦绣堆里,金玉堆砌成的人儿,可是跟糙汉子不搭边。 德亨见一个人用扁担挑着滴水的两个篓子过来,开口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这个人不妨德亨会问他话,僵着身子站住了脚,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早上新打的鱼,要给、贵人、加餐的。” 德亨:“你去打的?” 这人:“不、不是,是老大派人去的,我从船上,挑来的。” 这人见德亨和蔼可亲的,就不怎么怕了,话也是越说越利索了。 德亨问道:“你们老大呢?” 这人:“老大去给您买菜去了。” 第242章 盖州驻军至千总, 隶属辽阳总兵管辖,在德亨等一行用完早膳,开始登船出发的时候, 辽阳总兵派遣人来向德亨请安,说因为不能擅离职守,只得遣人来请安,待得德亨到了辽阳, 他再竭力款待云云。 德亨只当是寻常请安,只说知道了。 这人叩首退下,然后去给傅尔丹请安。 原来,这人是瓜尔佳氏家人,出身盛京凤凰城这一支,如今见着族长了,自来见礼。 这人名叫黑子的前营游击见完礼,也没离开, 就加入了傅尔丹的队伍, 跟德亨等一起同行。 其实辽东湾和渤海什么样,德亨脑子里是有记忆的, 此行走一趟,也不过是将脑中记忆和当下相应照罢了。 映照的结果就是,现在的辽东湾和渤海沿线,荒凉,但清澈。 荒凉是肯定的,缘于顺治朝海禁和迁海政策, 渤海湾海岸线几乎十室九空, 康熙帝朝虽然开了海禁, 但百姓恢复生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 康熙帝将盛京当做自己的老家,严禁汉人到达辽东土地,这里地广人稀,有荒凉之态,也就是必然现象了。 清澈的原因也很简单,辽河没有被化工污染,近海的水,自然就清澈。 德亨自己所带随行人员不多,只有二十人,他们在制图、绘画、测量、记录等方面都是经过特殊训练,德亨带着他们,就是做自己的眼睛和手的。是以,等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圈之后,德亨心下有了计较,就不再多留,当即启程北上。 经过一天的集合,辽河口大小船只不是一般的多,德亨只潦草见了几个商贾头子,就带着一起北上去盛京。 在三岔河驶入浑河河道,沿着浑河河道,可直入盛京。 一路不停歇,加上前几天下了几场雨,河道宽且深,没有瘀阻,是以,在五月五前一天,德亨一行就到达了盛京。 奉天将军嵩祝,早就得到消息,在盛京城门口恭迎了。 只是,嵩祝以为德亨是骑马或者坐车而来,可是没有想到,他是乘舟而来。若是今晚再等不到德亨,嵩祝折子已经写好,打算明天一早就发往热河了。 好在,德亨总算到了。 对德亨能延误祈福时间,嵩祝是可以理解的,少年人,初次出京,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走不动道也是有的。 不过,您老是不是太过不讲究了,随从里面,怎么还有破衣烂衫赤脚挑担的? 德亨见嵩祝犹疑的看着自己身后郑尽心一行二三十人,就笑着解释了一句,道:“这些都是盖州驻军,因为我乘舟而来,他们就临时充当护卫,正是有了他们,我才‘如约而至’。”说到最后四个字,德亨还颇为俏皮的跟嵩祝眨眼睛。 嵩祝,算是自己人吧。 赫舍里氏,镶白旗满洲,太子倒台后,一部分赫舍里氏族人,就归了各旗旗主,所以,这个嵩祝,算是胤禛的人。 与德亨只差半天,德亨出发后,胤禛得到消息,即刻派遣王府奴才来嵩祝这里,所以,嵩祝知道德亨是谁。 此时听德亨介绍,之前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似乎有了计较。 嵩祝安排德亨住盛京皇宫祈福斋戒宫苑,德亨要在这里斋戒一晚,明日正日子,举行一些列祭天、祭地、祭祖宗的仪式,然后再跪经。 这些礼仪方面,自有盛京礼部安排,德亨只要听赞仪的照做就行了。 德亨住的院落,一切都是按照德亨在京城的喜好布置的,乍一看,德亨还以为自己没出京呢。 让以为可以领略盛京风俗的德亨觉着挺没意思的。 嵩祝见郑尽心一行居然也跟着德亨住进了斋宫外的围房,诧异于德亨对郑尽心的看重,就问道:“小主子似是对郑把总十分宠信。” 德亨笑问道:“你也知道郑尽心?” 嵩祝笑道:“略知一二。小主子向有才名,能对郑把总另眼相待,想来郑把总确有过人之处。” 德亨点头笑道:“郑尽心的确有才,他不仅会带兵练兵当然,是水师他还擅海上经营之道,在日本、山东、闽越以及南洋诸岛都有涉猎,亦懂造船之术,是个难得的人才。” 嵩祝听的眼睛一亮,他只猜测郑尽心可用,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多,简直像是为他盛京量身定做的一般。 德亨笑问道:“将军问这些做什么?您对郑尽心有意思?” 嵩祝如实道:“小主子有所不知,锦州、铁山等皆为沿海边镇,我盛京皆铁骑,无水师,沿海海防,实不能周全。” 其实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德亨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老头儿,莫不是要从他手里抢人吧? 嵩祝道:“近月海盗频发,奴才实在担忧我盛京沿海百姓安危,便想将锦州以南、铁山两岸两处海防,交由山东水师巡哨。” 锦州都已经到了辽河出海口了,铁山,就是铁山岛,在旅顺口西面,和山东水师,就隔了一个渤海海峡。 嵩祝这是打算,将整个盛京的海防都交给山东水师了啊。 德亨听的不是一般的无语,看着嵩祝那眼神,让嵩祝老脸一红,急急辩解道:“非是不能,实在无力。” 他满洲,是马背上得天下,这什么水师什么海船,实在是不擅长。 这老匹夫,一看就年纪不小了,只想享福,不想建功立业,也是寻常,德亨就不跟他计较了,只问道:“如今,你这是又另有打算了?” 嵩祝点头如捣蒜,道:“是,奴才听您说起郑尽心的才华,就想着,何不将盛京海防巡哨之务交给他……” 德亨截口道:“他只是个把总,你看到他和他手下那二三十个人了吗?这还是好的,留在盖州那些人,饭都吃不上,还得自己出海打渔裹腹呢,寒碜的很。” 嵩祝犹犹豫豫道:“他既是您的人,不该混的这么惨吧?” 德亨摇头叹息:“我也以为自己有些薄面呢,可眼见为实,他们混的就是这么惨呐。” 嵩祝听出来了,德亨这是在为郑尽心打抱不平呢。 嵩祝拍案怒道:“盖州千总居然如此苛待手下兵卒,是何道理,待老夫差人训斥与他,让他尽快为郑把总补齐缺失军备……” 嵩祝唾沫星子都快喷德亨脸上去了,德亨躲了他一下,道:“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你就算给他和他手底下的人都穿上黄马褂,他也只是一个把总,做不了巡哨的差事。” 嵩祝忙道:“他既负责我盛京海防,自然不能只是一个把总,不如将他升做千总,比照山东水师兵制,挑兵建营,这样,他直接受奴才管辖,奴才必不会亏待了他。您看如何?” 德亨奇了怪了:“你这又是为何?倒有些上赶着的意思。你当水师是那么好建的?钱粮呢?巡哨船呢?还有挑路上兵下水训练,那旱鸭子是说下水就能下水的?” 嵩祝笑呵呵来了一句:“听说,主子在朝堂主张开海运,造海船?” 听话听音儿,只这一句德亨就立即明白了,嵩祝这老头儿,这是在向胤禛表忠心呢。 哦,主子在朝堂上和一帮朝臣们吵的风风火火的要开海运,建海军,你身为底下奴才,却将自己管辖海防让给别省了? 你莫不是打你主子的脸? 正确做法,当然是主子在朝堂披荆斩棘,奴才在地方上摇旗呐喊了。 其实嵩祝将盛京海防交与山东水师的奏折已经写好了,只不过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京中消息,当天晚上,他就将那本奏折给烧了。 盛京海防的事情,到现在仍旧没着落就是了。 这可真是官场老油条啊,不过:“你这想法,跟我说没用,具体的,还得你题奏折本给内阁,让皇上裁决。”德亨道。 嵩祝道:“自是如此,只是,您需将郑尽心借奴才几天,奴才也好有凭据具本题奏。” 德亨笑道:“这个好说,我跪经这几天,郑尽心就交给你了。” 嵩祝行礼道谢:“谢小主子恩赏。” 德亨摆手:“这些都好说,无需客气,还有事儿吗?” 解决一件困扰许久的难题,嵩祝一身喜气,道:“奴才给主子和主子福晋以及宫中娘娘备了一些薄礼,只是不知道是否合主子的心意,还要请您掌眼。” 这就是送京礼了。 德亨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也不能拂了嵩祝的心意,这是规矩。 就道:“我年轻,于这些上不甚懂,不过,我手下的芳冰是四阿玛专给我的,他时常随我侍奉阿玛,王府大小主子喜好他都知道,就让他代我吧。” 嵩祝略略有些失望,但看德亨的年纪,和他这精致无双的小公子做派,恐怕平日里也只是憨吃憨玩的,都是长辈们哄着供着他,还不到他学着孝敬长辈的时候,也就不在意了。 又道:“奴才还给小主子备了些薄礼,您瞅瞅,是否还能入您法眼?”长辈们的喜好不知道,你自己的喜好总知道吧? 德亨笑道:“让陶牛牛替我去看吧。”说着小小打了个一个哈欠。 嵩祝忙起身道:“是奴才搅扰了,这就安排您安置。” 德亨不好意思笑笑,道:“让您见笑了,连日疲惫,恐不能与您畅谈了。” 嵩祝连连道:“不敢,不敢……” 心下却是对德亨礼遇他的态度很受用。 等嵩祝一走,德亨一蹦三尺高,朝空气锤了几拳,激动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盖州时候,德亨就发现,从海上来的郑尽心一行人,与陆地上的绿营驻军格格不入,郑尽心入的应该是水师,而不是绿营。 第243章 德亨跪经祈福期间, 是不能见外人的,但他消息也不是闭塞的,芳冰可以贴身侍奉, 外头的消息可以通过芳冰知晓。 七天之后,等到德亨出关,盛京就多了一个水师建制,目前只有郑尽心一个千总和五十人十条船。 郑尽心这几天就跟做梦似的, 让他做梦他都不敢做这样一步升天的梦,从皇上圣旨下来那一刻起,他走路就都是飘的。 这种飘飘忽忽的状态,等再次见到德亨那一眼,突然就脚踏实地了起来。 他想起了德亨跟他说的最后一个叮嘱:独木难支。 香火缭绕了整七天,德亨感觉自己都被腌入味了,浑身檀香藏香的香味儿。 洗漱完毕,从宽松素衣换上锦衣华服, 德亨动了动胳膊, 问陶牛牛道:“我是不是长胖了?感觉衣裳有些紧巴,鞋子也有些顶脚了。” 芳冰拿来皮尺, 笑道:“奴才感觉您是长个儿了,奴才给您量一量?” 一量,果然是长个儿了。 陶牛牛绕着德亨转了一圈儿,忍笑道:“也长了些肉。” 别人跪经陶牛牛不知道,他主子这祈福经跪的,比修养还养人。 德亨哈哈笑道:“我在里面, 吃了睡, 睡了吃, 一日九篇经, 念的我心如止水,不胖才怪了。” 德亨虽然不信什么祈福什么神明的话,但有句话叫做心诚则灵,他真心希望自己的亲人朋友平安喜乐的心意,具象化出来,就是那一篇一篇的经文了。 所以,他是严格按照祈福的形式,早三篇,午三篇,晚三篇经文又念又写的。 入心入境的结果就是心宽体胖,高了,也胖了。 芳冰笑打趣道:“夫人和将军知道了,定是新生欢喜的。” 陶牛牛道:“咱们现带的衣裳可能不合身了,您要不要写封家书回热河,让夫人给您送新衣来?” 德亨道:“我这就写……” 嵩祝带着丫鬟仆从和郑尽心来请安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容光焕发的德亨,嵩祝不由真心赞了句:“小主子真乃谪仙临凡。” 郑尽心一个劲儿的点头,可不就是嘛,这可是活生生的神仙啊,在他郑尽心这里,妈祖第一,第二就是这位主儿了。 几人坐下叙旧,德亨摸着自己肉肉的脸颊,笑吟吟道:“将军这是笑话我呢?” 嵩祝哈哈大笑:“岂敢,岂敢。” 但笑意里,调侃之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德亨可不是让人一说就羞乃至于恼的少年,不管嵩祝说什么,他都笑吟吟接着,让嵩祝觉着,这位小公子脾气是真的好哇,人品贵重,风度、品貌俱佳,小小年纪就能奉皇命办差,前途也是无量的,好,真好! 一阵寒暄之后,嵩祝说起了此行来意,他指着身后一群婢女,笑道:“之前因差事之故,不好搅扰清修,如今祈福已过,小主人算是功德圆满,可以交差了。这是小女,名叫如兰,虽蒲柳之姿,也修得兰心蕙质,尚可入贵人法眼,便送与小主人差遣,还望您赏纳。” 德亨:…… 德亨看着几个风姿各异丫鬟为首的女孩儿,大约十五六的年纪,身段款款,貌美如花。 见德亨看过来,紧张的眼睫扑簌簌的眨动,但福身见礼的腰杆和脚下花盆底的鞋子都稳如磐石。 这女孩儿,不是擅长舞蹈,就是擅长武艺,定是练过的。 至于是不是嵩祝的亲女,德亨不做考究,只对嵩祝犹豫道:“我…这……家里管的严,不好带回家的。” 嵩祝差点笑出来,道:“何敢奢求登堂入室,只求您在盛京能志得意满。” 德亨松了口气,笑道:“既如此,芳冰,带这位姐姐去安置。” 芳冰心下叹息,端着架子对这位美人道:“如兰姑娘,随咱家走吧?” 如兰小心觑了眼德亨,见德亨没有看她,就跟着芳冰走了。 德亨不想再跟嵩祝说话,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就主动笑对郑尽心道:“了不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是将军会调/教人,就这么几天不见,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此时的郑尽心,一身千总新甲衣上身,趁的他本就方正的脸更加英武,站在他身后的三个水手,也是穿戴整齐,器宇轩昂,精气神与之前更是大不相同了。 郑尽心起身,带着手下给德亨行武将礼,道:“都是德公爷提拔末将,末将才能有今日。” 德亨摆手笑道:“你这可就说错了,若你是个扶不上墙的,将军火眼金睛,可容不下你。” 嵩祝捋须而笑,郑尽心立即调转的拜礼方向,对着嵩祝铿锵道: “多谢将军赏识,末将定效死以报。” 这就是郑尽心聪明的地方了。他不说“效死”报德亨,因为他知道德亨身份敏感,为他效死,有站队嫌疑。 但“效死”嵩祝就没事儿了,嵩祝是奉天将军,他本身就受他管辖,听命与他,为上官效死是应该的。 但是,他随时可以改换阵营。 嵩祝亲手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年轻人,好好干,干好了,有赏!” 这语气,这态度,就跟打发奴才一般。 若是以前,郑尽心定一口啐他脸上,但现在,包括他身后的那三个亲随,都心下当他是放屁,面上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谨遵命。” 德亨垂着眼眸看手上的茶盏,耐心等着坐下两人表演,等差不多了,就抬眸笑道:“你们主属其乐融融,倒显的我这个闲人多余了。” 嵩祝忙告罪,德亨笑问道:“将军有什么军务,可一并分派给郑千总,我还有事儿要他去办。” 嵩祝能有什么军务,建盛京水师的事儿他一窍不通,也只是说些车轱辘的废话罢了,听出来德亨有赶客之意,他就随口说了两句,告辞了。 等他一走,德亨端坐的腰都塌下了,与此同时,郑尽心等也都松了口气,双方对上视线,俱都笑了起来。 德亨笑道:“看来,你这几日进益千里,会涵养了。” 郑尽心真诚道:“看到您都不得不将那位如兰姑娘收下,属下就知道,要恭敬,要隐忍。” 德亨似真似假告诫道:“可别到最后,和光同尘了。” 郑尽心心下一凛,郑重道:“属下定会时时警醒,建好海军,助主上完成大业。” 德亨扶额:“什么大业不大业的,可别说了,我听着尴尬的很。” 听着就很像反派好不好? 郑尽心和他手下的人虽然不明白德亨为什么会尴尬,但德亨这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很有趣儿,就都笑了起来。 笑完,郑尽心话入正题:“主上,属下有个想法,还请主上定夺。” 德亨:“说来听听。” 郑尽心道:“主上以为,建盛京水师,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 德亨:“钱粮?” 郑尽心:“不,是人手。” 德亨:“若是没有钱粮,如何招募人手,训练水师?” 郑尽心道:“只要有人,而且是立即可用之人,钱粮自可源源不断。” 德亨挑眉:“你的意思是?” 郑尽心真诚道:“主上,之前□□越四省剿水匪,并不只有我郑尽心,还有很多同道。” 德亨点头,道:“是还有很多人,怎么,你要将他们都招到你的麾下?” 郑尽心摇头道:“不。四省捕捉的那些水匪,的确有很多杀人越货、掳掠百姓、十恶不赦、臭名昭著之人,那些才是真正的海盗,我等不屑与他为伍,朝廷将其剿杀,实为为民除害。但是,这些人,只是十之一二而已,多数,都是海上漂泊,无家可归的渔人,他们虽然都是打鱼散户,但水上功夫了得,若是就这样剿杀、流放,太过可惜了。” 德亨:“你是想让皇上将你所说的这些散户赦免,然后招至你麾下?”如果真如郑尽心所说,那这些渔人,的确是现成的水师人选。 郑尽心:“是,也不是。” “皇上已经赦免了我等,现在又允许我等建水师,若是事事都要皇上操劳,我等也太没用了。我的意思是,无需赦免,只要将这些人流放至此,充军即可。” 其实郑尽心的想法是,请示来请示去的太费时费力了,而且,人心难测,尤其是官场凶险腐败,他现在也算见识到了,他怕中途生变,有人在其中作梗,将这些人给杀了,或者皇上直接不同意他用“海盗”冲当水师的主意。 而且,如果将那些渔人和被波及的沿海百姓赦免了,故土难离,那些四省之人,未必会愿意来北方,给鞑子做事。 充军就不一样了。 将人都充到这里,他再出手“救助”,人心就齐了,好办事。 这些弯绕心思,他本可以都跟德亨说,但莫名的,郑尽心就是不想让德亨知道,自己是个擅算计、有这种捡便宜心思的人,他更想让德亨以为他是个正直、忠诚、可信的耿直之人。 德亨也的确没想到这些,只是提醒他道:“若是充军而来,那就是军奴,不算建制之内,你可是领不到军饷的,还要养活他们,你钱粮哪里……”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道:“你莫不是想要继续做海上生意吧?” 郑尽心点头,道:“正是如此,继续海上生意,一来可以为军中赚取一份军饷,二来,可以吸引属下以前故交来此,他们,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水师。” “主上曾经提醒属下,切记独木难支,属下在海上纵横二十余年,一些人的品性、才能属下深知,若是能将这些人招安,何愁水师难建。” 第244章 德亨说第二天走, 一刻都没耽误,第二天清晨,朝阳初升, 他就登上舟船,沿浑河北上,去往船厂。 郑尽心需留在盛京筹谋建水师,德亨带走了郑尽心手下十个造船好手, 与他前往船厂,共建海船。 越往北,河道越浅,但得益于春夏之交的降水,从浑河入辉发河这一段,水量仍旧充沛到可以水面行船,无需纤夫拉拽,只用了两日一夜, 德亨一行, 就入了松花江。 眼前滔滔河水,船帆扬立, 旌旗飘荡,更显壮阔。 船厂,也就是吉林,是有自己的水师的。 吉林水师的重要职责,就是抵御沙俄入侵黑龙江流域,护卫盛京安全。 所以, 松花江上船舰林立, 也就不足为奇了。 船厂将军觉罗蒙俄洛带着手下文武官员在松花江上迎接德亨, 见到德亨所乘船只既旧且破, 就邀请他上自己二十多米的大楼船,德亨自是从善如流。 船厂造的战船,不仅有长超过二十米、可乘坐官兵130余人的四板炮船、三板炮船,还有小型运输船、划子船、多桨船、渡船等,瞧着琳琅满目的,乍一看,挺唬人的。 但是,在德亨看来,这些船,除了自己乘坐的这艘楼船,其他的,炮船也好,桨船也罢,都很陈旧了。 一看就是积年的老船。 不是说老船不好,相反,有经验的水手驾驶着老船在海上可以和暴风雨搏命,是宝贝。 但眼前这些,就是单纯的老。 不用,放老的。 水师,不管是队列还是精气神,都是散漫的。 德亨都怀疑,炮船的炮弹箱子里装的火药,能不能正常装炮打出去。 这支水师,或许三十多年前的确抵挡过沙俄的入侵,但三十年后的今天,差不多已经废了。 德亨充当半游玩半当差的小公子,看傅尔丹和蒙俄洛寒暄客套打官腔,然后他们没有去船厂,而是去了宁古塔新城。 接风宴席上,德亨只露了一个面,就离场,让人叫来蒙俄洛,德亨向蒙俄洛宣召了康熙帝口谕。 就一个意思,他来是去船厂看造船情况的,不是来吃吃喝喝的。 蒙俄洛面色有些难看,他完全是用最高规格来接待的德亨,今日开的楼船,也是多年前康熙帝御用过的,已经很给德亨面子了。 但似乎,德亨并不承他的情。 他更怕,这是康熙帝的意思,所以德亨才会这样“不留情面”。 德亨没想这么多。蒙俄洛是觉罗,更是常年驻守宁古塔地区,性情当是“直率”、不喜弯绕的。 德亨完全想错了。这帮子满清贵族,入关后,马上的本事没留下多少,汉家那股子迂腐的官腔学的那是一个比一个足。 德亨以为他是在迎合蒙俄洛的性情,殊不知,他已经暗暗得罪这位红带子了。 蒙俄洛并没将德亨放眼里,别说德亨了,就连胤禛来了,也要看这位封疆大吏的眼色行事。 除非是太子亲临,或者,他看好的新太子人选,八阿哥胤禩亲临。 蒙俄洛这样高规格的招待德亨一行人,不是招待德亨,而是在招待康熙帝的钦差大臣。 蒙俄洛拒绝道:“现下天色已晚,不便去船厂,你若是不喜宴席,可先去行宫休息。” 德亨对蒙俄洛坚硬的态度诧异了一下,道:“行宫乃是皇上临幸之所,吾等臣子,如何能擅入行宫安置。” 蒙俄洛面色一僵,看德亨的眼神更加不善。 德亨这才后知后觉的,这位红带子,似乎看自己不大顺眼? 自出京以来,德亨所遇所见,皆是对他恭敬讨好之人,还是头一次遇见不待见自己的,新奇同时,又觉着莫名其妙。 德亨道:“现下才是申时初刻,天色还早的很,船厂就在松花江畔,离此应该不远,不管是骑马,还是乘舟,都能很快到达吧?将军也无需多礼,只在船厂给我间屋子过夜就行了。” 蒙俄洛:“你奉皇上口谕来此,本将若是任你在船厂陋室安置,传入京中,还当本将慢待钦差,御史台少不得要参本将一本。” 德亨笑道:“你放心,御史台没那个闲心,特特去参你一本。再者,你也知道我是钦差,怎么,你要阻止钦差当差做事吗?” 蒙俄洛梗着脖子道:“本将不敢。” 德亨:“敢不敢的,看行动,不看嘴头。阿尔松阿,去叫傅尔丹来。” 阿尔松阿:“得令!” 路过蒙俄洛的时候,阿尔松阿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去叫傅尔丹去了。 德隆手握宝剑抱臂斜眼用鼻孔看着蒙俄洛,也是“哼哼哼”的冷笑不停。 蒙俄洛的视线,却是黏在阿尔松阿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阿尔松阿是谁,他是知道的,之前在船上介绍过,这是阿灵阿的承嗣子,怎么,他对这个叫德亨的,这么恭敬侍奉的吗? 阿灵阿是他的同道,他们一起依附八阿哥,如果阿尔松阿侍奉德亨为主,那这个德亨…… 和八阿哥什么关系? 德亨不是四阿哥的养子吗? 还有,铁帽子王雅尔江阿也是八阿哥的拥趸,他的嫡长子,居然跟在这个叫德亨的身后当差,充当护卫的角色,难道,其实德亨是八阿哥的人? 这就都说得通了。 等再转过眼来时,蒙俄洛看德亨的眼神就变了,由讥诮和轻慢,改为打量。 但不管蒙俄洛眼神怎么变,在德亨看来都一样,这个蒙俄洛,在阻碍他行事。 就是前后院的事儿,傅尔丹很快裹挟酒气而来。 德亨直接对傅尔丹道:“我先带人去船厂,船厂将军这里,就交给公了。” 德亨和蒙俄洛的隐隐对立,阿尔松阿已经告知傅尔丹了,傅尔丹听到此话,没有如以前那样抱拳听命,而是单膝点地,行了奴叩主的礼,道:“您自去当差,奴才会依皇上之命,护您周全。” 德亨只点了一下头,就带人走了,留下面色大变的蒙俄洛紧紧盯着德亨远去的背影。 傅尔丹起身,站在蒙俄洛眼前,挡住他的视线,见蒙俄洛看向他,才笑道:“表兄,姑母身子骨可还硬朗,您也不说带我去见见她老人家。” 蒙俄洛的生母,正是瓜尔佳氏,论辈分,傅尔丹要叫一声姑母。 蒙俄洛脸颊抽动了一下,憋气道:“家母,已于三年前病逝。” 傅尔丹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是人不在了,果然人走茶凉,姑母不在了,咱们姑表亲的情分就淡了,想来,我这个瓜尔佳氏族长,在表兄这里,也不算个什么东西了。” 蒙俄洛扶额叹道:“你何必阴阳怪气戳我心窝子,当下,你该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是正经。” 傅尔丹面色嘲弄,道:“什么怎么一回事,我奉皇命当差,这就是正经。”凑近一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别说我没跟你透信儿,你得罪了他,让八爷知道了,小心没你好果子吃。” 蒙俄洛大惊失色:“当真!他们什么关系?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是真的没在胤禩那里听过德亨的名号。 傅尔丹:“看着长大的,你说什么关系?” 蒙俄洛简直要爆炸了:“不是,我闹糊涂了,他不是在雍王府长大的?八爷是怎么看着他长大的?” 傅尔丹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话已至此,你能不能开悟,看你自己了。我提醒你啊,估计这会子他人已经出城了,船厂那边通行令牌和伺候的人手,赶快安排起来,别干了蠢事。” 蒙俄洛:“我这就去安排,来人,快来人……” 就这么点子距离,乘船没有骑马快,乘船还需扬帆起航,骑马是跨上马背骑了就走。 德亨的奔雷一路带着,几人牵马出城,德亨奇怪问道:“那个蒙俄洛怎么回事,连装都不装一下,我没得罪他吧?或者,是雍王爷得罪了他,他将气撒我身上了?” 阿尔松阿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笑话道:“我看你在盛京挺圆滑的,怎么到了船厂,就变钝了?” 德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德隆,你知道吗?” 德隆更是一问三不知:“我怎么知道。” 德亨奇怪:“我看你高深莫测的样子,还以为你知道呢。” 德隆:“装的,像不像?有没有显的城府很深?” 德亨仔细打量他,煞有介事点头道:“别说,还真挺有高冷范儿的。” 德隆四十五度望天,沧桑道:“我跟四王爷学的,果然有用,哈哈哈哈哈……”没装三秒钟,自己先笑了起来。 德亨一听是跟胤禛学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尔松阿:…… 看着没正形的两人,阿尔松阿时常有种带孩子的感觉。 “咳,咳咳咳!” 德亨和德隆立即停下嬉笑声,转头去看阿尔松阿,阿尔松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得了,这是真高冷。 德亨请求道:“阿尔松阿,你还没说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呢?” 阿尔松阿见好就收,解释道:“蒙俄洛是八爷的人,你算是出身雍亲王府,他对你,自是不会如嵩祝那样毕恭毕敬。嵩祝毕竟是赫舍里氏,而他是红带子,无需怕你。” 原来如此! 那就解释的通了。 叹气道:“怎么都出京了,还这么多恼人的事儿。” 阿尔松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不了的。” 德亨看了他一眼,道:“得亏带你来了,他见你跟在我身边,定会疑神疑鬼的。” 阿尔松阿笑道:“你却是谢错人了,傅都统和蒙俄洛是正经表兄弟,傅都统说会护你周全,就会摆平他。你无需在意蒙俄洛,专心做你的事就是,我和德隆大阿哥都会护你的。” 第245章 德亨在船厂一住就是一旬, 亲眼看着造了一艘五米长的小船出来。 一般来说,造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少则一年, 长则三年,十天的功夫,可能连准备的功夫都不够呢。 而德亨,恰恰就是省了这些准备的时间。 一根成材的大树, 从砍伐,到阴干、浸泡、再阴干、上桐油,炮制成可用于造船的木料,是极为精细耗时耗力的过程,但在船厂这边,多的是这种已经炮制好的,可以直接使用的木板、木轴、横梁等各种材料。 德亨带人所作的,更像是按照图纸做拼接的活计, 而这些真正决定船只性能的技术性活计, 自有他带来的船工和船厂的老师傅去做,所以, 只用了三四天时间,他就得到了一艘自己“亲手”造的小船。 剩下的时间,是用来阴干船体表面的大漆、黏胶等耗费的。 船已经造好了,第一要务,自然是下水试航。 德亨在水手的指导下,亲自给船升帆、起锚、掌舵, 将小船开进了松花江。 松花江上, 船小风大水缓, 几乎没有阻力, 一个眨眼的功夫,德亨一行的身影就不见了。 听说之后来给德亨长脸的蒙俄洛看着明显有些慌神的傅尔丹,问道:“现下该怎么办?” 傅尔丹咬牙,没好气道:“怎么办?追啊!” 蒙俄洛撇撇嘴,上了一艘快船,带人寻着方向追了上去。 几乎眨眼的功夫,德亨就掌舵将船开到了一处船多的地方,德亨努力跟着风向调整船行使的方向,力求不撞上任何一艘飘荡在河面上的渔船。 这些渔船没有帆,只有桨,一看就是附近居民在此渔猎的。 德亨大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水师兵卒回道:“岸上是哲松城,是打牲乌拉的地界儿,江上这些渔船,是哲松的百姓来江上打渔的。” 原来如此。 德亨快速穿过这片渔船集中区,进入了下一个无船区…… 就这样,不知道在江上航行了多久,等蒙俄洛和傅尔丹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脱离了船厂,进入白都纳辖区了。 等停下船,德亨一看时间,居然才过了一个半多时辰。 德亨跟德隆和阿尔松阿惊叹道:“好快!” 阿尔松阿面色苍白,他坐德亨的船,居然晕船了,一路趴在船舷上,吐的死去活来。 德隆胃里也不甚舒服,看了眼丢了半条命的阿尔松阿,说道:“你这船太快了。” 德亨不好意思道:“我太高兴了嘛,又顺风,船行的就快了些,让你们受累了,阿尔松阿,你还好吧?” 阿尔松阿张口就是“呕”,又趴船舷上吐去了,可惜,他肚腹里空空,已经没什么好吐的了。 陶牛牛面色看着还好,但看他走路脚步虚浮的样子,也好不了哪里去。 傅尔丹看着几人样子,不由板脸道:“太胡闹了,你们几个,要是谁出个三长两短,我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德亨缩了缩脖子,道:“这不没事儿吗。” 傅尔丹:“等出事儿就晚了……” 蒙俄洛开口道:“先别说这个了,咱们已经到了白都纳地界儿,是留下来拜访一番,还是尽早回去?” 傅尔丹去看德亨,德亨道:“尽快回去,别给人添麻烦。” 傅尔丹:“那就请您快上大船。” 德亨坚定道:“不,我要将船开回去。” 傅尔丹瞪圆了眼睛:我就知道! 蒙俄洛打圆场,对德亨道:“您若是想开船,可以试着开大船回程。”试图将德亨哄骗上大船。 德亨才不会上他的当,等上了大船,大船上的官员和士兵挨个儿来给他磕头,等磕完了,船也回到船厂了,呵呵。 德亨坚持道:“有始有终,我此行本就是为造船而来,刚才顺风我已经试过了,现在逆风回去,也不该落下。你们不用劝我了,我不会听的。” “听我号令,降帆,转向……” 在德亨的号令中,水手们将船头调转了方向,德亨对两人笑道:“你们要是再不回大船,我就用我这小船,载你们回去了?” 傅尔丹是再不能走的,他一定要跟在德亨身边,以防一个错眼,他就不见了。 蒙俄洛克不敢坐德亨的船,看阿尔松阿那个死样儿,就知道有多难受了,他惜命的很,年纪一大把,可不像小年轻那样经得住折腾了。 蒙俄洛要不要留下,德亨一点都不在意,等他回了大船,德亨也没打个招呼,直接下令升帆,起航。 来的时候快的如一道风,回的时候,就慢上许多,花费了比来时超出两倍的时间才回到船厂码头。 德亨计算一番,得出结论:“船帆还需改进,以增加逆行的速度。” 德隆问道:“还要在船厂待多久?” 德亨:“说不好,怎么了?你想回京了?” 德隆摇头,道:“整日待这里吃鱼,有些腻歪了。” 德亨和阿尔松阿整日对着船图研究,有事情可干,德隆看不懂船图,听他们说话研究怎么改进船形,只会昏昏欲睡,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德亨也知道德隆的脾气,那是个坐不住的,想了想,就道:“皇上不是还让我查朝鲜人越界杀人案吗,皇上也曾下令给蒙俄洛,查其中原委,蒙俄洛一定知道一些内情。我走不开,不如你去事发地点探查一番?” 德隆眼睛一亮,道:“这个差事好,不过,我只能断案,可不会看什么边界。” 德亨:“我派两个人跟着你去做助手,帮你看。” 德隆笑道:“最好不过了,我去找舅舅说去。” 目送德隆离开,德亨问阿尔松阿道:“你还好吧,还想吐吗?” 阿尔松阿已经缓过来了,只是脸色还是苍白无血色,摇头道:“没事儿了,你无需担心。这是郑尽心传来的消息,你看看。” 德亨接过信纸,仔细一看,挑眉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尽心信上说,一大群商贾载着米粮货物来到辽河口,预备沿辽河而上,来拜见德亨。 阿尔松阿见德亨喜形于色的模样,心觉不对,不由问道:“你什么意思?” 德亨对阿尔松阿笑道:“不瞒你说,我本有想沿河北上,巡查一遍黑龙江的打算,只是来到船厂,看蒙俄洛不作为的样子,这打算就打消了,现在好了,有了这些商贾,我再从船厂这边调集一批战船开道,带着他们,正好在夏季无冰之时,将黑龙江河道巡视一遍。也算是给沿江渔猎百姓,送一些日常物资过去。” 听德亨详细说着自己的打算,阿尔松阿只有一个想法:“你疯了。” 德亨讪讪:“……也没那么夸张吧?你要是不想去……” “我不可能不跟你去呕”阿尔松阿一激动,又开始干呕起来。 德亨见他这样难受,忙上前帮他拍背,谁知道,被他一下子躲了过去,德亨伸出去的那只手悬在半空,尴尬的很。 真生气了? 阿尔松阿一面干呕,一面躲着他,还要抽空努力道:“腌臜的很,你别呕…碰、碰我。” 原来不是生气了。 德亨摸了摸鼻子,将空间让给侍奉的奴才,自己坐的远远的,等他缓过来。 不管阿尔松阿说什么,德亨巡视黑龙江的决定,已经定下了。 傅尔丹一听德亨的决定,第一个反对:“皇上没下此命,恕奴才不能苟同。”傅尔丹跪在德亨脚下,德亨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他要死谏! 这个小主儿,真是胆子大出天际去了。 德亨无法,只能问蒙俄洛道:“你多久没有巡视黑龙江了?” 蒙俄洛:“皇上未曾有命……” 德亨:“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说多余的。” 蒙俄洛:…… 德亨:“你不会自从上任以来,一次都没有巡视过吧?” 蒙俄洛:“皇上……” 德亨:“不要拿皇上说事,我知道皇上的谕令,一年一次巡视,至少三年两次,我也查阅过船厂档案,船厂近些年出船次数和数量,都有记载,几乎没有。蒙俄洛,你如此玩忽职守,你可知罪!” 蒙俄洛双拳握紧,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大,狠狠盯视着德亨。 德亨冷笑道:“好个蒙俄洛,知罪不改,那就去御前自辩去吧,希望到时候,你也如现在这般有骨气。” 说罢,不再理蒙俄洛,是拿出御赐令牌,给傅尔丹,道:“傅尔丹,你可还记得临出发前,皇上说的话。” 傅尔丹:“……让奴才等听您安排。” 德亨收起令牌,将他扶起来,这回,傅尔丹没有死定不动,顺势站起身,无奈的看着德亨。 德亨道:“我现在的打算,就是去巡视黑龙江,你留在船厂,配合德隆调查朝鲜人越界杀人案,人手我带走一半,随我出行。” 傅尔丹斩钉截铁道:“不行,奴才得的命令,就是随身护卫您的安危,否则,奴才就是用绑的,也要将您绑回京。” 德亨:“德隆这里……” “德隆不是小孩子了,也自有人使唤,奴才不担心他。”傅尔丹硬邦邦道。 德亨哼哼:“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还不是寸步不离的守着?” 傅尔丹的怨气都要逸散出来了:“您还不如小孩子呢。” 小孩子不听劝,可以用棍棒让他知道疼,德亨这里,你就是用上棍棒,他也能将棍棒化为己用,十分棘手! 在等待商队到来的时间里,德亨开始清点和挑拣船厂人手,准备全都带走。 他确定以及肯定,蒙俄洛和他不是一路人。蒙俄洛当面不敢得罪他,但等他一走,看着吧,船厂这些和他接触过的人,一定会受到无妄之灾,德亨也没给什么理由,将这些天和他接触过的人,不管是造船的船工,还是帮手的奴才,全都一锅端的带走。 第246章 热河行宫内, 康熙帝拍着桌子指着胤禛鼻子大骂:“胆大包天!任性肆为!!你教的好儿子!!!” 胤禛无话可说,跪在地上低头看着眼前散落在地上的蒙俄洛参德亨的折本,任凭康熙帝出气。 其他皇阿哥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乖乖低头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一下。 老四正好好在京里呢,结果一道口谕从热河送出,什么都没说, 就让来,来了,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简直比窦娥还冤枉。 说真的,那小子在外头撒了欢儿,会做什么,真不关老四什么事儿,只是眼下人不在跟前, 皇上只能拿老四撒气罢了。 但他们也真的心惊胆战, 能让皇上生气成这样,那小子胆子到底是吃什么长的, 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蛮横、任性、欺人、抢人、敛财、颐指气使、一意孤行……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谁不是这样? 就算拿鞭子抽人都不算什么。 说到拿鞭子抽人,人家当年也不是没抽过? 尤记废太子时,人家当着废太子的面儿,就敢用鞭子抽废太子心腹奴才的脸, 眼珠子都给抽瞎一只, 抽一个封疆大吏算什么, 呵。 但先斩后奏, 斩的是封疆大吏,是掠夺船厂人口,是私下巡边命令,是召集商贾裹挟财货于己麾下,是无令调兵,是拿着御赐令牌当圣旨 人都走了,再启奏皇上。 这胆子,就很吓人了。 “假传圣旨”这词这些人是怎么都不敢说出来的,但他们心下斗明白,瞧人家这有恃无恐的架势,已经很明显了。 难怪皇上会气成这样。 你是怎么敢的! 不过,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好好一个知礼行端的人儿,出个京就换了个性情,换了个脾气? 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不是这样的啊。 呵呵,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儿! 不过,给德亨安上这么一个掉脑袋罪名的那个人,其心,可诛! 等康熙帝骂的差不多了,胤禩站出来打圆场,道:“德亨毕竟年幼,不知轻重,他若是当差不谨,汗阿玛将他召回来就行了,实不必大动肝火,伤着龙体,岂非他大不敬之罪,更是不可饶恕了。” 这话说的,直接将德亨定义为无知顽童了。 你若是真想保人家,也不必如此吧。 胤裪皱了皱眉头,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汗阿玛,德亨也算是汗阿玛看着长大的,他人到底什么样儿,汗阿玛比儿臣们清楚。儿臣们虽愚钝,但从小到大,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劣迹,在盛京还好好的,怎么到了船厂,就变了样儿?汗阿玛,事情原委到底如何,还需详加查问,不可听人一面之词。” 康熙帝冷笑道:“也不用详加查问,是不是一面之词,你看看他给朕上的奏本就知道了。” 说着,扔了一本奏折在胤裪面前地上。 胤裪弯腰捡起奏本,定睛一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奏本里面,德亨详细说了船厂将军蒙俄洛尸位素餐不作为行径,然后大义凛然表示,他要带人去巡视黑龙江,让皇上勿念云云。 这奏折真是德亨写的? 是不是太实在了? 老四没有教过你怎么参人之过吗?你往日的聪明都是假的吗?夹带私货知不知道?逮着错处就往死里黑啊,现在皇上站到更会说话的那一边去了你知不知道? 只一个“尸位素餐”的罪名,连给蒙俄洛挠痒痒都不够。 胤裪努力道:“德亨的折本质朴自然……” “噗” 所有人:…… “我、就是太好笑了,汗阿玛,儿臣也想见识一下,德亨的奏折是怎么个质朴…噗呵呵…自然法儿。”胤禟尽量让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 康熙帝冷哼一声,坐在御座上,虽未有表示,但未有表示,就是最大的表示了。 胤禟从胤祹手里拿过折本,看了又看,摇头晃脑一本正经评价道:“中正,雅肃,平实,有一说一,不攀咬附会,不夸张夺人,看字迹,确实是德亨亲手写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师爷给他捉刀,这字里行间,都是一股子好欺负的老实味儿。怎么出去一趟,他人变傻了?四哥你熟悉他的功课,你来看看,是他自己写的,还是别人捉刀,他抄写的?” 胤禛接过递到自己鼻子底下的折本,仔细阅览了一遍,沉声道:“是他自己写的。”顿了下,又加了一句:“他一向喜欢亲力亲为,不会找人给他捉刀。” 胤禟大为诧异:“真是他写的啊,那也太纯良了些。你们也来看看,从这折本上看,德亨真是个实诚孩子。我说四哥,人善被人欺,这个道理你没教他啊?唉呀,他白叫你一声阿玛了,你…你说你……你良心亏不亏啊你。” 胤禟招呼其他兄弟们看这折本同时吱哇一通乱叫,他自己痛快了,没看到胤禩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胤禛被他阴阳怪气的损了一通,心下更是憋气不已。 同时心里暗自发狠:你小子最好还有后招,要不然,等回来,老子一定大棒伺候! 折子传到胤祄手中,胤祄扫了一眼德亨的折本,“咦”了一声。 胤禟抱臂老神在在问道:“小十八,你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了,这么惊讶?” 胤祄见所有的哥哥都看过来,脖子不由缩了缩,心气上先矮了三分,见康熙帝也在看他,就只好道:“我…一件事,我看到了三种说法,心下实在惊讶,就一时没忍住。” 胤祹忙问道:“三种说法?德亨给你写信了?” 胤祄眼神些微躲闪,还有些难言之隐的样子,道:“德亨给我的信只说见闻,不涉差事,但是,我…我……” 胤禵是个急性子,翻白眼道:“支支吾吾做什么呢,有话直说,谁又能把你怎么样?” 胤祄看了眼胤禵,委委屈屈道:“我不小心看了阿尔松阿写给阿灵阿的家书,里面写了一些蒙俄洛的事情。” 胤禩心下一沉,奇怪问道:“阿尔松阿写给阿灵阿的家书,怎么会在你那里?” 胤祄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收到两封信,还以为都是德亨写给我的呢,也没仔细看信封就拆了。结果拆开一看,其中有一封是阿尔松阿的,我再回头看信封封皮,才发现我是误拆了阿尔松阿写给阿灵阿的家书。” 胤禟说他:“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然已经发现了那不是德亨写给你的,你就不该继续看,该原样装回信封,送还给阿灵阿才对。” 胤祄哭丧脸:“……是我错了。” 胤禵道:“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那信上写了什么?” 胤祄看了眼康熙帝,没说话。 康熙帝道:“阿尔松阿的信送出去了吗?” 胤祄:“回汗阿玛,还没呢,就在儿子宫里。” 康熙帝:“来人,去十八阿哥宫里将信取来。” 胤祄宫所住的不远,侍卫直接将胤祄装信件的匣子给拿来,康熙帝打开一看,里面几十封信,全都是德亨写给胤祄的。 康熙帝看着这些信件,第一个想到的是:德亨和胤祄两个,感情可真好啊。 也难怪胤祄会不看信封,直接拆开看信件了,以这匣子里面信件的数量,胤祄同时收到两封或者三封来自德亨的信,应该是常有之事。 康熙帝找到阿尔松阿那一封,打开仔细一看,顿时眼前发花,手指发颤起来。 “皇上,皇上,您没事儿吧?”李玉担心的上前询问道。 “朕……朕好的很,朕好的很呐!胤禩,你好大的胆子!!”康熙帝突然暴起,指着胤禩鼻子大骂:“你笼络朝臣还不够,竟然还将手伸向船厂,你说,你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朕的身边还有没有清明之人……” 与大骂胤禛不同,康熙帝对着胤禩不仅是骂,他还挣扎着从御座上下来去捉胤禩厮打,其形其状,将他一帮不省心的儿子们给吓个好歹。 胤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本就跪在地上,只转了个身就将康熙帝的腰抱住,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固定住,口上不住道:“汗阿玛,您消消气,您不能太激动,汗阿玛,您要保重龙体啊汗阿玛……” 一直沉默的胤祺眼见康熙帝就要挣脱胤禛的束缚了,也忙上前跪下,合力抱住康熙帝的腰。 倒不是两人怕康熙帝伤了胤禩,而是怕康熙帝太激动,再摔倒了,摔伤自己。 御医曾经嘱咐过,以康熙帝现在的身体,尤其要注意情绪过大下引起的中风。 胤祐对李玉喝道:“还等什么,快去叫御医来候着。” 李玉看这乱糟糟的场面,定了定心神,一面安排去叫御医,一面去安排人赶快叫显亲王衍潢过来,护卫圣驾。 胤禩被康熙帝的反应吓的胆寒不已,他见康熙帝被胤祺和胤禛两个“治住”,第一反应是手忙角落的捡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信纸,他要知道阿尔松阿的心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让康熙帝发这么大的火。 阿尔松阿信里面写了什么? 也没写什么。 就是一封很寻常的,儿子劝父亲,莫要泥足深陷,赶快脱离八爷党的劝谏信。 说什么蒙俄洛人品有瑕、不务正业、耽于享乐、荒废政务等等,若是八爷党里面都是这样的人,那他这个做儿子的,就要怀疑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父亲既然不是这样的人,那您与这样的人为伍,迟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儿子看到父亲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十分的痛心疾首啊! 很简单也很幼稚的家书,但里面说明了一个明晃晃的事实:蒙俄洛,是八爷党重要成员,要不然,怎么能和阿灵阿相提并论。 第247章 过了三江口, 与其说黑龙江是内河,不如说是内海,江面无边无际, 最窄处…… 目前来说,还未遇到最窄处,这个“最”字,是需要精确测量的, 在没有测量的情况下,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宽。 两个字:宽阔。 此时的黑龙江流域,基本处于半无人状态,船只在江面上接连行驶两三天,都看不到一个人。 什么村落啊、城镇啊,哪怕是个小土疙瘩垒成的堡垒呢,都见不到,说是荒无人烟, 一点都不为过。 但据德亨所知, 明朝的卫所,是一直建到黑龙江入海口和库页岛的, 沿江军屯的汉人理应不少,更不应该是现在荒芜的状态。 他还知道,努尔哈赤起兵后,辽东以北的几乎所有汉人都被屠戮殆尽了,以至于到了皇太极时候,新建的清政权几乎处于崩溃的状态, 因为人都被杀了, 没人搞建设养军队, 一群只会骑马放羊的八旗王爷没法子, 就只能南下去抢了。 抢工匠,抢人口,抢官吏,然后将抢来的这些人,全部变成包衣奴才。 哎,造孽的祖宗,暴发户都比他们聪明一百倍! 啊,这样的祖宗不要也罢。 你要说这里一望无际除了水什么都看不到也不对,用肉眼可见的,远处有高山,高山顶有白雪,半山腰是森林,黑的绿的墨绿的连片树木直接延伸到黑色的水里,或者是沼泽里。 视觉上看着是延伸到水里和沼泽里,其实就是蔓延到大江两岸,而一般情况下,江河两岸是平原地,最差也会是河水冲刷的河谷地,这些平缓的地方现如今全都被森林覆盖,也从侧面说明了,这里杳无人烟的事实。 若有,也都是小部落游渔猎、游牧土著,隐藏在森林里,没有定居下来。 怪不得蒙俄洛不愿意来巡视,怪不得晚晴将此割让给沙俄,如此“荒凉”“无用”的野地,不割出去买平安,留着过穷年吗? “真原始啊!”德亨跟条咸鱼似的挂在船舷上无聊自语叹道。 又摸了摸心口:“心好痛啊。” 这两岸平原衰草覆盖之下,可是最肥沃的黑土地啊! 净养树和大老虎了。 唉,他的船上,多了一对小虎崽子和两张大虎皮,是他带着来做买卖的汉人们闲极无聊,上岸给他打来的。 而他从船厂带上的水师和奴隶们,却连岸都不敢上,傅尔丹带领的侍卫们被傅尔丹“赶”上岸,结果,有一个是被汉人们给拖回来的他被蛇给咬了。 好在德亨随行带了太医,药材和成药更是装了一船,他也不吝啬给每一个人都配带上解毒止血等基础成药,这才让那个人捡了一条命回来。 还有几个浑身污臭,陷沼泽里去了,带回来一身的吸血虫和跳蚤,被德亨勒令去江里洗干净,浑身毛发都给剃干净,才被允许赤条条的上船。 什么断发如断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这几个八旗子弟来说,压根就不存在,剃的那叫一个痛快。 其中对比,简直惨不忍睹。 看着眼前的波光粼粼,远处的皑皑山峦,德亨再次叹息,多好的土地啊,就这么荒着,好可惜啊。 明朝是小冰河时期,一年只有夏季短短几个月可以耕种粮食,就靠着这一季的粮食,就能养活诸多卫所,足可见,这里的土地是有多么肥沃。 现在是温暖湿润的气候,如果放开让汉人来,德亨相信用不了几年,勤劳智慧的汉人,保准会将这里开发成鱼米之乡。 而现如今,却被清皇室以狭隘的民族观,将汉人完全排除在外,宁愿空着让如俄罗斯这样的外邦来侵占,也禁止将汉人迁移来此。 殊不知,你起家的辽东女真,大多就是明王朝从内陆迁移过去的中原人呢。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阿尔松阿半打赤膊,赤脚盘辫活动着手脚来到他身边问道,“无聊了?已经三天没见到一个人了,是有够无聊的。” 德亨看他这装扮,情绪持续低迷,问道:“又要下水?” 阿尔松阿笑道:“是。上午有个汉子在河底捞上来好大一颗珍珠,我也下去捞一捞,说不得我运气好,捞一个更大更圆的上来呢?” 顺便练一练水性,在水上行船,旱鸭子可保不了小命。 阿尔松阿所说的汉子,也是汉人。唉,这些汉家同胞们,就是一刻钟都闲不住,不是上山,就是下江,总能在荒凉可怖的山水中,寻出宝贝来。 再看看他带来的这些人,老老实实的待在船上,不是吹牛打屁,就是开赌局造黄谣消磨时间,要不是有德亨严令禁止,他们都要欺负到那些汉人头上去,让他们下水练水性,赶都赶不下去。 好在还有阿尔松阿这样上进的,只是不多就是了。 下水除了练习水性,还可以采珠。 清皇室御用贡珠东珠,就是黑龙江底的河蚌孕育的,清朝廷在黑龙江专门设了采珠包衣,每年会定期定量的上贡东珠。 最大最圆的,不是镶嵌在皇帝的皇冠之上,就是镶嵌在皇后的鬓发间,尊贵非常。 相比于东南沿海出产的又大又亮的各色珍珠,黑龙江产的贡珠,倒不是最美丽的。 但因为稀少,也是龙兴之地江河所产,所以尊贵。 德亨在黑龙江这边有一个庄子,原本是皇庄,后来被康熙帝当做封属赐给他,每年,这个黑龙江的庄子除了供奉皮毛山珍等外,还会给他供奉东珠,当然,是偷偷的。 其实各家王府,但凡在黑龙江有庄子的,都会或多或少的私得东珠,只是吧,你要是大喇喇的拿出去跟人说:看,这是我家奴才献上来的,比皇上脑门上那颗还大还圆呢哈哈哈哈。 行了,等着夺爵发配吧,不杀你,让你去黑龙江给皇上采东珠去。 德亨得的东珠不多,除了献给康熙帝,大部分都孝敬给胤禛和四福晋了,留下几颗给纳喇氏,他和叶勤那是一颗都不会用的。 他只用康熙帝赏赐的。 唉,想到自己那个跟原始人聚居似的庄子,德亨再次忍不住的叹气。没来之前,他还以为这庄子多富裕呢,结果来了一看,一个个混的都给原始人似的,就差茹毛饮血了,得了,补贴吧。 为了鼓励随行人员下水,也是为了给他们找些事儿做,不闹矛盾,德亨下令:凡采得东珠者,一半上交,一半自留。 其实就是收百分之五十的税,够黑了吧。 但介于这是御用贡珠,这条件宽泛的简直像白给。 机会难得,随行的不管是衣冠楚楚的商贾老爷还是随行做苦力的水手们,每天就跟下饺子似的朝水里跳,而德亨带来的那些人,就趴在船舷上嘻嘻哈哈的对他们指指点点,气的德亨一脚一个,全都将他们给踹下了水。 从那以后,但凡德亨出现的地方,一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了,让他找个人说话都不行。 阿尔松阿见德亨面色不喜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想到那些“不争气”的八旗随行子弟了,不免劝两句:“他们都是骑马的,让他们下水,属实为难他们了。” 德亨浑身都要冒黑气了:“咱们带来的就算了,但黑龙江的水师呢?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不习水性的水师呢,呵。” 啊这,阿尔松阿无话可说。 扫眼间,看到德亨上衣马褂上的盘扣松了一个,提醒道:“你扣子开了一个。” 德亨垂眸瞥了一眼,无所谓道:“扣子掉了,不用管它。” 阿尔松阿扭了扭脖子,笑道:“我去采一颗珠子来,给你做扣子。”说罢,纵身一跳,激起好大一朵浪花,消失在水下,不见了。 什么做扣子,德亨只当他是玩笑。想着阿尔松阿已经指婚了,说不得此次回去就要完婚,用他亲自采的东珠做聘礼,更能添光加彩,也是好事一桩。 一个眨眼间,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来,德亨定睛一看,大笑喊道:“聋子。” 聋子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家青年,“聋子”是名字,也是别号。他小时候发烧,痊愈后,一只耳朵就失聪了,从那以后,别人就都叫他聋子,时间长了,他的本来名字反倒没人叫了。 聋子水性很好,能在水下长达二十分钟不冒头,论采珠数量,他可得头魁,但他采到一只大珠送给德亨之后,再下水,就对东珠没兴趣了,他按照德亨嘱托,给他画水下地图。 画图和识字,也是德亨教他的,意外的,他学的很快。 刻苦是一定的,但能在短时间内学成这样,让见多了天才的德亨也惊叹不已。 德亨将聋子拉上船,习惯性的打量他身上有没有受伤,这黑龙江水下,可不那么太平。 听说过大马哈鱼吗? 不仅好吃,还很凶猛呢,吃肉的。这时候的黑龙江,水下超过一米长的大马哈鱼成群结队的,若是落入鱼窝子里,搞不好就没命再见天光了。 德亨笑问道:“下面深吗?” 聋子憨笑道:“比早上行的河段要深至少一米,底下沙子又厚又密,高低不齐,上面船行过,会带动水下形成小漩涡……” 德亨将他的话拿笔记下来,补充到自己的《探寻黑龙江日记》中。 见德亨写完了,聋子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道:“我在水底见到了这个。” 德亨打眼一瞧,笑道:“是箭头?”还是铁的。 聋子:“是,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人了。”他们已经三天没见人影了,小公子应该寂寞了。 德亨道:“也有可能是前些年行船留下的?” 第248章 扎伊村落明显的不对劲儿, 傅尔丹竭力请求德亨上船过夜,德亨怎么可能答应,俄罗斯人都侵入黑龙江七八年了, 北京那边居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这难道不荒唐吗? 德亨下令道:“着三分之二刀甲兵卫上岸,扎营,其余人等, 护卫船只。” 傅尔丹一听,也可,安排去了。 德亨从京中而来,傅尔丹带了三十精兵护卫他,再加上陶牛牛等私人护卫,顶多五十人。 这五十人随身护卫,在内陆几乎可以横着走了,但护卫他远行探险, 是不够的。 傅尔丹的作用在于可以调兵, 出发前,为了保证德亨安全, 他硬生生调了一千水师和船只护卫,再加上德亨“掳掠”走的船工、船匠和帮工奴隶,人数超过了一千三百人。 剩下的就是跟随德亨而来的民间商贾船只,总人数加起来,也超三百人。 这一路走来,德亨已经确定, 从民间而来的这三百人, 个顶个的彪悍, 若是配备上武器和甲衣, 战力可超那一千正规水师。 水师的战力弱是因为疏于操练,但胜在人多,光拔出刀往那里一站,也足够唬人。 傅尔丹点了七百水师两百船夫一百护卫凑了一千人上岸扎营、起灶、巡防,他不放心,亲自督看,就顾不得德亨这边了。 德亨也没进扎伊村子,就在村子和傅尔丹选的营地之间燃了两堆篝火,吊上大铁锅,熬粥吃。 德亨招呼扎伊老族长和小孩儿们一起过来取暖喝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认命摆烂了,扎伊老族长将村子里所有女人、小孩子、老人都召集了过来,吃大户。 无法,德亨只好多燃了几个篝火,将他们从船上带下来的豆腐、豆芽、鲜鱼、鲜肉、笋干、卤、酱等,炮制了,分给他们吃。 不过,人家也没有全吃德亨的,女人们带来了风干的腊肉、腊鱼、野果、和大麦、小麦、燕麦等招待远来的客人。 腊肉腊鱼就算了,德亨看了一眼,不想确认上面蠕动的小虫是什么,野果他礼貌性尝了一下,差点酸掉牙,但他含在嘴里都吃了,补充维生素。 德亨的关注点在三种麦子上面。 德亨握起一把燕麦,问埋头苦吃的扎伊老族长道:“这是本地产的吗?” 德亨问扎伊老族长叫什么名字,老族长说他就叫扎伊,自从他不得不成为族长开始,他的名字就叫扎伊了。 扎伊老族长抽空瞥了德亨手里的米粒一眼,含糊道:“那是毛子带来的,让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老弱妇孺种了,他们每年来收一次税&……”后面叽里呱啦的,德亨怀疑他是在骂人。 艹,收税都收到黑龙江地界了! 德亨看着这群明明生活在自己的家园里却堪比难民的妇孺们,心下火腾的一下子就起来了。 留下来的女人们,年纪都偏大,而小孩儿们,则是多数不到十岁,超过十岁的只有寥寥几个。 也就是说,当年俄罗斯劫掠者来的时候,带走了青壮、年轻的女人和少年少女们,因为这些人最有价值,剩下的老弱幼童,都是拖累,所以,他们将之留下,在此耕种作物和捕猎,然后他们再来收税。 无视了一些趁着黑暗偷偷藏吃食的女人和孩子,德亨问正在抹嘴的扎伊老族长道:“下游应该还有村落城镇,他们也和你们一样吗?” 扎伊老族长愣了一下,他以为德亨会继续逼问他村中青壮哪里去了,没想到,他居然问下游什么情况。 看来,这些人,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也是,他们有很多人,也有很多船,自然不怕毛子们。 扎伊老族长实话实说:“我不清楚。” 德亨以为他在敷衍,就道:“你当明白,只有我们将敌人赶走,你们才能有安生日子。” 扎伊老族长叹气道:“这样简单的道理,老头子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毛子们怕我们从水上送信,烧了我们的船和车,掳走我们的青壮和年轻女人,夺走我们的食物,只留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带着一些腿短的孩子,给他们种地、打猎。” “我们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留在这里。” 德亨:“您这话说的太绝对了,水上不能走,地上还不能走吗?” 扎伊老族长笑呵呵道:“小公子,没进过深山老林吧?毒蛇毒虫咬上一口,还没走出去呢,人就凉了,需要有经验的老猎手引路,才能冒死走出去。我们这个村子啊,老猎人不是被掳走,就是都死在外面了。你看这四面环山的山林,除了水上,就靠这些留下的老妇和娃娃们,我们哪里也不敢走。而且,毛子们只是掳走了人做奴隶,也没将我们赶尽杀绝,只是收税而已,日子艰难了些,但以前,我们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他没说的是,之前几任族长不死心,扎了木筏造了船,带人分别从水上和穿行山林去往外送信,结果呢,无一人回来,反倒将村子仅剩不多的人都给折进去了。 等他被推举做了族长,他就下令,除了村子附近安全区域,村人哪里都不许去。 既然出去是个死,不如留下来过相对平静的日子,反正最后都是个死,多活一天,都是赚了。 德亨听了这话,沉默不已。 看着德亨在火光照耀下沉凝的脸庞,扎伊族长心下缀缀起来,不知道德亨会如何安排他们。 德亨见扎伊村的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对扎伊老族长道:“天黑了,你们回村休息去吧,若有危险,大声呼救,我们这边能听的到。”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扎伊老族长诧异,这就走了? 没有逼问? 你不问,老头子怎么提要求啊。 嗨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怎么带头的就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呢? “那…那什么…公子啊……”扎伊老族长追了两步,迟疑开口唤道。 德亨停住脚步,转头询问道:“族长还有何事?” 扎伊老族长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问道:“……您既然问起下游村镇的话,老儿斗胆猜测,您是一定要去下游看看究竟的吧?” 德亨点头,道:“是。” 扎伊老族长咽了口唾沫,道:“您看,这里水道、山林交错复杂,探寻而去的话,恐不容易,不如让小老儿为您引路……” 德亨笑了一下,道:“你不是不知道下游什么情况吗?” 扎伊老族长梗着脖子道:“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小老儿年轻的时候,也是山里来水里走的好儿郎,这条河小老儿哪里没去过,哪里有村镇,哪里有部落,小老儿心里明镜似的。” 德亨转过身来,笑看着他道:“说说你的条件。” 扎伊老族长:“……能不能,将孩子们都带上,为奴为婢,任您差遣。” 德亨一口拒绝道:“我对收奴婢没兴趣。” 扎伊老族长张了张口,语塞道:“是小老儿痴心妄想了。” 德亨道:“我此行,就是为巡视黑龙江水道而来,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依兰、宁古塔、船厂、盛京、北京传信,向康熙皇帝禀明这里的情况。” 只是传信禀报情况,并不做派兵的许诺。 扎伊老族长对此毫无反应,他人老成精,只是送个信儿,不算什么,只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早就不报希望了。”但眼睛却是灼灼的看着德亨。 德亨也说了他想听的话:“既是巡视,若遇外敌入侵,自该肃清。”等派兵要等到猴年马月,他准备自己出手。 扎伊老族长上前一步,急切问道:“当真?” 德亨:“自然。”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扎伊老族长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对面的营地中,站了良久,回身,带着自己的族人回村去了。 营地已经扎好了,傅尔丹见德亨回来,道:“饭食已经做好了,是否现在就用。” 德亨摇头,道:“我已经用过了,你们用了吗?” 傅尔丹:“……主帅未用,我等不敢自用。” 德亨叹道:“下令,让所有人都去吃,吃完了赶快睡,明天还有事儿做。” 傅尔丹心下咯噔一跳,让人去传令,他自己跟着德亨进了主帐篷。 主帐篷这边,芳冰已经陈设好了,德亨无心这些,对陶牛牛和聋子道:“牛牛去船上叫阿尔松阿等,聋子去将各船头当家的叫来,咱们临时开个会,合计一下接下来行程。” 两人领命而去,大帐里就剩下傅尔丹和芳冰两个,德亨抽出一张纸来,开画黑龙江上下游流域地形图。 一路行来,他主要就是在精确这个,所以,很快就画好了。 傅尔丹在地上不住踱步,见德亨停下笔,就问道:“您有什么打算,能不能先给老舅我透露一下?” 傅尔丹算是知道了,德亨吃软不吃硬。 为了能让德亨“听话”些,他带入了德隆的辈分,沾了便宜,自称“老舅”。就希望德亨能看在这一层绕弯儿亲戚的份上,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计划,先告诉他,让他知情,千万不要瞒着他。 德亨问道:“都统以为,巡视的目的是什么?” 傅尔丹:“……确保疆土安稳。” 德亨点头,抬眸道:“若疆土被占,生民被掳,我等该当如何?” 傅尔丹:“……只是扎伊族长一面之词,我等并未见到敌人,不可轻下定断。而且,就算有这个敌人存在,我们也该先八百里加急,题奏皇上,等圣旨到了,再做打算。” 德亨不听这个,只道:“康熙帝二十八年,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当中,明确说明,整个黑龙江流域乃我中国领土,俄罗斯人不可进犯。如今俄罗斯人不守条约,竟敢在我黑龙江两岸掠掳人口、横征暴敛,是他们违约在先,我乃男儿,自有血性,他们不退,不给个说法,我不介意重演当年雅克萨之战。” 第249章 在扎伊老族长带领下, 德亨一行沿黑龙江顺流而下,一直行到一个叫穆和勒的地方,不得不停下。 因为这里设了一个关口, 以及,出现了高鼻深目不同发色瞳色的欧洲人,和数量颇多的多毛人。 扎伊老族长所说的毛子,就是这种多毛人, 而不是收胡子税的俄罗斯人。 多毛人毛发有多浓密呢?整个头上,除了眼睛,就看不到其他没有毛发覆盖的地方了。 不用说,金发碧眼欧洲人长相的,才是俄罗斯人,而看穿着和仪态、站位,毛子是俄罗斯人的奴隶。 德亨一行人实在招眼,即便他在沿途布下了岗哨, 留下不少人, 身边所剩人手只余三成,那也足有五百人, 船只数量更是肉眼看不到头,船上有旌旗飘摇,船侧有炮孔横排。 只一个照面,那五个俄罗斯人就立即架起了火枪拔出了刺刀对准了船只,同时大声吆喝,去召集更多的人手来。 双方一见面, 就剑拔弩张。 穆和勒所在黑龙江河段, 东岸是谷地和丘陵, 西岸看似平缓, 实则岸边是沼泽湿地,所以,俄罗斯的哨所设在东岸,而不是西岸。 同样的,德亨想要靠岸,也必须靠在东岸,而不是西岸。 傅尔丹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黄毛绿眼睛的人,面色难看极了。 如果之前是抱有侥幸心理,想着德亨没发现所谓的敌人,他们就可以调转船头回去了,现在见到了货真价实的异族敌人,以德亨的脾气,恐怕善了不了了。 从扎伊开始,一路行来,多次停靠,的确见到了一些人,他们都诉说了族人被抢掠、杀害以及收税的祸事,但始终没有见到一个敌人。 德亨每次听了,都义愤填膺,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是,傅尔丹心底却是无感的。 无他,在他看来,这些被杀被抢被掠夺的人,不一定是满清人,而这些贫寒的土地,也不是满清的土地。 说真的,德亨表现的这么激动,这让他很不理解。 如果说扎伊地方勉强算是大清土地,因为大清水师曾经到过那个地方,扎伊老头儿也能说出具体的康熙年号,那么,到了穆和勒,放眼全都是异族包括那些被奴役的土人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清”这个国号,也不知道皇帝是谁。 这怎么可能是大清的国土呢? 傅尔丹将德亨的这种行为定义为“好玩”。 少年人嘛,总要闯一闯祸,才能标榜自己与众不同。 傅尔丹用这一点去劝说德亨回去,但德亨一句话就将他顶了回来:“江水不曾断,你就说,是不是黑龙江吧。” 傅尔丹被噎个半死,无话反驳。 康熙帝明确说了,黑龙江是大清的,“白山黑水”中的黑水,就是指黑龙江。他们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行来,江水的确不曾断绝,所以,这就是黑龙江。 黑龙江所流经的地方,当然就是大清的土地。 德亨又说了:“你总说这里贫瘠,看不上这里,难道别人就是傻的,大老远的来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营扎寨,住上就不走了?” 相比于傅尔丹的多次劝谏,阿尔松阿可就有眼色多了,虽然他心里和傅尔丹的看法无二致,但是吧,他愿意相信德亨。 表现出来就是,他从不反驳德亨的任何决定,不管这个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是明智的还是荒唐的。 他都全盘接受。 阿尔松阿这种“冥顽不灵”的态度,将傅尔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只得跟紧了德亨,不让他单独行动。 德亨惜命的很,他怎么可能单独行动。 他站在大船上,拿着望远镜观看这个简单的哨所,确定,这个哨所里欧洲人面孔只有二十个人,毛子多些,五六十人左右,还有一百多人,应该是被掠掳来的奴隶,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德亨当即下令:“船不要停,弓箭手准备射击。” 为了能将手下人用好,不至于真打起来时手忙脚乱,这几天,德亨从早到晚都在操练,磨合与兵卒的配合度。 所以,现在德亨一声令下,弓箭手们分成三排拉弓上箭,齐齐对准了那几架火枪。 因为还不到射程之内,德亨还未下令,傅尔丹提议道:“他们有鸟枪,不如我们也用鸟枪。” 德亨摇头,简单道:“用不着。” 德亨当然是带了火枪手的,只有二百人,火枪二百只,子弹算多,但没有后续补给,子弹用完就是真没了,得省着点用。 进入射程了,但德亨没有下令,他在等那二十个俄罗斯人聚齐,傅尔丹看到了,着急提醒道:“入射程之内了。”快下令啊! 德亨:“不急,不急,一、二、三、四……九、十……射!” 齐聚的俄罗斯人已经备好火枪,正要大喝威胁两句,就见如雨箭矢投射而来。 因为本能使然,几乎所有的箭都射向那五架火枪,所以,射击的那五个人躲避不急,一枪都没放,就被穿成了刺猬。 其他十五个人,有躲避及时的,有没来得及躲避的,有运气差的……等德亨上岸后,还剩八个活口,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箭伤。 被活捉的这八个人都要吓尿了,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毛子和被驱赶到一起的奴隶们,这八个人,除了跪地求饶,什么都做不了。 只一个照面,他们就全军覆没了。 阿尔松阿带着人去审问那些奴隶,德亨来审问这几个俄罗斯人。 德亨用俄罗斯语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这几个俄罗斯人呆愣愣的,似乎没有想到,他们能听到自己国家的语言,而且,是纯正的俄罗斯贵族用语。 傅尔丹抽刀横在一个俄罗斯人脖颈上,用蒙古语喝道:“说话!” 虽然听不懂傅尔丹说的话,但威胁命令的表情和语气全世界通用,一个俄罗斯人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回答道:“我们从莫斯科而来,伟大的罗曼诺夫阿列克谢耶维奇……” “少废话。你们都是俄罗斯人?”德亨不想听俄罗斯皇帝的名号,再次问道。 “……是,我们是俄罗斯人。” “你们附近的驻地在哪里,有多少人?”德亨问道。 “这恐怕不能说,如果您有意愿去的话,我,伟大的¥可以为您带路。” 德亨冷笑道:“废话真多,废他一只胳膊。”后一句是对一个官兵说的。 那个俄罗斯人还在茫然呢,就将那个官兵上前,大刀一挥,一只胳膊离体而去。 这个俄罗斯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杀猪般滚地哀嚎起来,没几下,就疼的晕厥过去。 这可将剩下的七个人给吓懵了,原本虽然被俘虏,也还镇定的神色瞬间被恐惧和慌乱取代。 在这里,丢了一只胳膊,又受了箭伤,这人,恐怕活不了了。 德亨换下一个人,重复问道:“你们附近的驻地在哪里,有多少人?” 这个人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回答道:“在……在下游、拐、拐角处,有二百骑士……” 德亨:“胡说八道,你们国家的骑士已经多到到处跑了吗?还是说,你们国家的骑士老爷已经低贱无人问津了?” “我说真的!” “断他一只脚……” “我说,我说,我都说……”这个俄罗斯人听见德亨又对那个持刀的人说了他听不懂的话,也别管是什么话了,先求饶为先。 见持刀人遗憾后退,这个人庆幸不已,立即叽哩哇啦道:“确实有二百人,有十个俄罗斯人,二十个哥萨克人,一百七十个奴隶。” 德亨一听哥萨克人,眼皮子一跳,目光立即在所有俄罗斯人身上仔细打量,还别说,浅发色的为少数,多数是褐…红发? 德亨来到一个疑似红头发绿眼睛高鼻深目的男人面前,问道:“你是哥萨克人?” 这人阴狠的眸子盯着德亨,看的出来他,他在努力表示臣服,道:“是,尊贵的老爷。” 但德亨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养不熟的狼犬,随时伺机反扑。 哥萨克人是听命行事的,德亨越过他,问另一个棕发碧眼俄罗斯人,道:“你们知道这里是中国的土地吗?” 这个俄罗斯人摇头,道:“不,这里是我们发现的无主之地,属于伟大而慷慨的彼得皇帝治下,如果你们也有皇帝,还请……” “谎话连篇。中国和俄罗斯通商近百年了,三十年前两国还签订条约,你们受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管辖吗?你们会不知道这里是中国的土地?” 俄罗斯人显然是知道很多的,理智道:“如果您说的是黑龙江为界的那个条约的话,那我得说,这里不是黑龙江,黑龙江在西面,这里是更东面。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的土地和人都是无主的,我们在此设立要塞,管理他们,是符合俄罗斯法典的。” 德亨冷笑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这里就是黑龙江,黑龙江是中国的内河,我此次正是沿江河巡视而来,所以,这里是有主人的。” 俄罗斯人:“这位……阁下,既然有误会,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您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想,这有碍我们两国皇帝的友谊……” 德亨面色狰狞了一下,耐着性子做最后的解释,道:“雅克萨之战你知道吗?在那之前,你们俄罗斯人就曾顺黑龙江而下,一直行到此处,所以,你们是知道,黑龙江一以贯通,实为中国之内河,如此颠倒黑白,果然是强盗!” 这人面色一变,心下更加缀缀起来。 他见德亨安静听他说话,以为他是个可以说理的,谁知道,这是在套他话,以确定罪名,好将杀人合理化。 第250章 营地防御作战指挥还是傅尔丹, 德亨和阿尔松阿在船上指挥船战。 说是指挥,其实德亨更像是定海神针,用来打头阵鼓舞士气的, 真正指挥作战的,是孙当家的。 在水师军官连船怎么调头都指挥不好的时候,德亨当机立断,将指挥权交给了商贾孙茂。 他是此次商队推举出来的的临时首领。 孙当家的, 姓孙名茂,字林之,号崖山居士。 孙茂一面指挥舵手将装载有火炮的大船开去侧面,避开敌船正面炮火同时去炮轰敌船的船头,一面命令他们带来的小船,扔掉货物,轻船上阵,分为两路, 一路绕去后方包抄载有火炮的敌船, 一路去阻止敌方小船登陆营地,去和哥萨克骑兵合围。 战术上很有章法, 下令攻击的时机上也拿捏的很准,但是,开船的舵手不听使唤,装炮的炮手不是炸膛就是延误开炮时间,弓箭手和火枪手在船行平稳的时候,能顺利射击, 但在船被对面轰的摇晃颠簸的情况下, 德亨都怕他们的箭矢和子弹射到自己人身上。 糟糕透了! 德亨站在船板上, 双腿微扎马步, 将双脚焊死在甲板上,稳住身形,架着火枪,朝对面射击。 陶牛牛同样扛着火枪,和他做掎角之势,互相护卫,压下从对面来的火力。 阿尔松阿没这本事,只能手握弓箭蹲在船舷护板下头躲避,抽冷子射上一箭,不给两人添麻烦。同时下定主意,若是此次能活下来,一定将自己练成神射手。 同样以数量取胜,对面的火炮明显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见奈何不了对方,便试图撤离。 孙茂请示道:“公子,敌船要跑了,追吗?” 德亨:“追!” 孙茂看了眼营地方向,下令道:“东北方向,追!” 两艘载火炮大船,五艘小船,最后只一条大船和一条小船逃脱,击沉一艘大船和三艘小船,俘获了一艘小船后,德亨下令回航。 阿尔松阿有些可惜道:“那艘大船可以不用击沉的。”俘虏了多好,可以作为己方战力。 孙茂看了眼德亨,解释道:“洋人的规矩,自家的船宁愿烧掉,也不会留给敌人。如果让他们看出来我们有捕获的心思,他们不会逃走,而是调转头来拼死争夺那艘船,所以,为了能减少我方损失,最好将其击沉,他们见我们也得不了好处,自然就不再恋战,逃走了事。” 阿尔松阿点头,道:“原来如此,受教。” 孙茂拱手有礼道:“不敢。” 回航途中,遇到一些落水的俄罗斯人,孙茂问道:“公子,要捞上来吗?” 德亨问道:“捞一个上来问话。” 捞了一个上来,这人很自觉,一上来气还没喘匀,就开始大呼小叫的求饶。 德亨听了两句,挑眉,用俄罗斯语问道:“你们不是俄罗斯人?” 这人分辨了一下,也确认了德亨才是那个领头的,用俄罗斯语回道:“我是瑞典商人,叫安德森,不是俄罗斯人。” 德亨:“商人?你既然是瑞典商人,为何会为俄罗斯人作战。” 安德森:“我们是受了俄罗斯人的委托…能不能先救人?水里还有很多我的朋友。” 德亨笑了,用拉丁语吩咐陶牛牛道:“将他扔下去。” 陶牛牛狞笑一声,上前拎起他就往船舷边上拖。 安德森剧烈挣扎,可惜,他本就在冷水里泡的浑身无力,此时挣扎并不比小鸡崽子力气大多少,只能被陶牛牛拖着走。 安德森大喊道:“不,不,放了我,我有很多金币,有很多货物,香料、象牙、丝绸、黄金、瓷器……你们都拿去,只要放了我。” 德亨上前,问他:“不救你的朋友了?” 安德森半边身子都悬挂在了船舷外头,战战兢兢道:“他…他们、也、不算是我的朋友。” 德亨嗤笑一声,对陶牛牛道:“放他下来吧,捆绑好,不要给食水。” 既然是商人,不是俄罗斯水军,这些人就可以捞一捞了。 最后,一共捞上来六个活人,其中一个中途受伤不治,德亨下令,直接扔海里喂鱼。 其冷酷无情的手段,让被捞上来的人噤若寒蝉。 虽然这是海上行船常态,他们也曾亲手海葬过自己的同伴,也曾杀死过所过之处的弱者,将其扔海里喂鱼,但杀和被杀,有仪式的海葬,和被抛尸,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 眼前的人,可不是手无寸铁的原始土著,任由他们哄骗拐卖虐杀,眼前的人,能掌握他们的生死。 德亨回来,傅尔丹这边作战也已经结束了。 傅尔丹清点完伤亡,面色很不好看,道:“如果没有援军,我们撑不了多长时间。” 德亨面色也很不好看,他们这边重伤亡超过了百人,轻伤者不计其数,而哥萨克骑兵那边,却只留下了寥寥十余人的尸首。 伤亡对比有些悬殊了。 傅尔丹道:“当务之急,是先将散在各处的驻兵叫来,增加战力,要么,立即回程。我有预感,哥萨克骑兵一定不会放弃的。” 德亨先道:“不能回程。去召集驻兵吧。” 知道劝不过,傅尔丹不再多言,去安排去了。 德亨先做战后抚慰工作,对孙茂道:“传令下去,凡今日参战的兄弟们,每人可得银二十两,斩首一人,多得银五十两,若有受伤的,尽管去医部领药治疗,有牺牲的,每人给其家人补贴银百两,今日丢海里的货物损失,列出清单来,我以双倍价钱购买。以后作战也照此规矩。” 孙茂惊喜非常:“这……孙某多谢公子慷慨。” 今日这场水战,他们也算是自保,着实没有想到,还能从德亨这里拿到补偿。 德亨将其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今正是战时,抵御外敌,还需你我勠力同心,同进退才行,你们为我效死,我作为主君,自该让你们生有所养,死有所抚,无需感谢。” 八旗水师官兵这边自有抚恤政策,无需德亨特地说明,但德亨给汉人这边开出的斩首条件,让他们颇有微词。 德亨是不会惯着他们的,留下人手收拾营地和继续防御工事,德亨开始带着他们操练。 海上作战明明不需要耽搁这么长时间,也不应该有这么多伤亡的,都是这帮子所谓的水师扯了后腿。 安生了几天,在一日清晨,哥萨克骑兵又一次偷袭营地,与此同时,又有敌船趁着早上涨潮水位升高靠岸袭击船只。 好在这些天,工匠们加工加点制造火药,造了许多烟花爆竹和土法手榴弹出来,虽然不能代替子弹和炮弹,但扰乱敌人的进攻足够了。 子弹和炮弹不是那么好做的,除了火药,还需要钢铁,而短时间内,德亨不可能建高炉炼铁,锻造,然后再造炮弹。 否则,火候不够造出来的炮弹,不是哑炮,就是容易炸膛,敌人没有伤到,自己先全军覆没了。 既然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比如制造烟花爆竹,窜出去燃烧的时候能放出毒烟燃烧起来呛人的植物就地取材,德亨随身带有医生,他们能识别毒草。 比如熔炼了铁锅,用模具造弹壳,用木头做手柄,然后装上火药,点燃扔出去,炸的越厉害越好,反正伤害的是敌人。 土法手榴弹把哥萨克骑兵气的吱哇乱叫,有毒的浓烟则是让偷袭的敌船吃了大亏。 但是,相比于之前的人少船少,这一次,他们明显的是有备而来,而且是集结了附近驻地的力量集中而来。 哥萨克骑兵从一百增加了一倍,变成两百,装载火炮的大船从两艘,变成五艘。 而且,趁着潮汐而来的小船,登陆上岸,与留守营地的人冷兵器交锋,战到了一起。 以及,发现清人这边顾不上他们,之前被德亨一路俘虏带来的奴隶们,足有好几百人,趁机逃窜起来,让整个大营更加乱成了一锅粥。 延信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德亨差不多用了两个月从船厂来到庙屯,是因为他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一些人多的,可以做买卖的地方,还要停上一两天,让远处得到消息赶来的游人们能买到他船上带来的盐、布等货品,行程自然慢。 延信不一样。 他仅用了十来天的时间,就从船厂赶到了庙屯,中途哪怕马匹、骑兵等出现水土不服或者晕船的症状,他也只是下令放在岸边,自行修养,然后继续行船,不等他们。 他受康熙帝之命,暂冲船厂将军,按说他只要依命上任就行了,但康熙帝还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务必要保德亨平安回京。 既然要保,那在船厂里坐着等德亨自己回来是肯定不行的,所以,他得派人去找德亨,将人给带回来才行。 这个时候,延信还没打算亲自去的,但他刚上任没两天,他就接到了德亨从扎伊派人传来的消息:黑龙江下游被人占了,他要去把敌人赶跑,将被占去的地盘给抢回来。 延信当时头皮就麻了,他跟傅尔丹的想法一样,这孩子,胆子太大了。 他自己是痛快了,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着他吃挂落。 同时又埋怨傅尔丹,你随身伺候的,在知道孩子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该将人绑回来。 你是怎么任由他胡作非为的! 没其他说的,延信是再也坐不住了,他当即点兵,带上粮草马匹武器,水陆并进,日夜兼程,寻着德亨留下的踪迹,向黑龙江下游而去。 延信给康熙帝的奏折都是上船之后写的,可见他有多么急切。 也幸亏他的急切,如果他在路上哪怕延误一个时辰,延信都要后悔死。 第251章 热河避暑山庄, 康熙帝择选入住的宫苑御书房外,胤禛、卓克陀达父女两个,和阿灵阿走了个对头。 自从上次信件之后, 阿灵阿每次见到胤禛,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不敬肯定是没有的,就是, 那种幽怨的眼神,那种吞了苍蝇有苦说不出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阿灵阿,对雍亲王胤禛,是心存不满的。 虽然心存不满,却说不出来。 更憋屈了。 胤禛才不管你憋屈不憋屈,他也看阿灵阿不爽很久了, 吃里扒外, 什么东西,哼! 侍卫入内请示去了, 所以,三人站在院子里等候,顺便吹吹风。八月的避暑山庄,来自山间和草原上的风,吹在身上脸颊上,十分的惬意。 卓克陀达看看自家老爹, 再看看苦瓜脸的阿灵阿, 率先打招呼道:“尚书大人, 令公子从库页岛送来的大鱼, 您吃了吗?尝着味儿怎么样?” 阿灵阿眼睛倏地落在卓克陀达秀美的面庞上,卓克陀达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绝美的标准淑女笑容。 阿灵阿面颊狠狠抽动了一下,扯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郡主,何苦踩奴才的痛脚。” 卓克陀达:…… 那啥,她真的只是友好打招呼来着。 如今的避暑山庄,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德亨从黑龙江河口,用大船通过黑龙江和海上两条通道,运来的大鱼、珊瑚、贝壳、珍珠、紫菜、大雁、熊皮、虎皮、黑貂皮、夹在纸页中带着海风散发独特芬芳味道的干花…… 阿尔松阿跟在德亨身边,德亨有的,他也有,没道理傅尔丹给瓜尔佳氏一族带了无数特产,阿灵阿这里反倒没有。 阿灵阿如今的处境,卓克陀达不得不说句良心话,都是德亨造成的,所以,卓克陀达是真的在跟阿灵阿示好来着。 见了面,先谈论一下共同话题嘛,说一下你家儿子和我家弟弟关系多么多么的要好,以此拉近一下关系,缓和一下紧张尴尬的氛围,很正常的社交方式。 只是,似乎、可能、大概,这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吧。 胤禛站在卓克陀达身后,就跟一座大山似的,罩着自己娇花一般的闺女,见阿灵阿说话不像话,就用鼻孔对着阿灵阿,冷冷一笑。 只一下,不用说话,嘲讽已经到位了。 阿灵阿眼睛里的火焰瞬间就点燃了,正在此时,敏珠尔喇布坦出来,道:“皇上请三位进去说话。” 卓克陀达忙对敏珠尔喇布坦笑道:“敏珠尔,谢谢你,有劳了。”出来的可真及时啊。 敏珠尔喇布坦对卓克陀达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姐姐跟我客气什么,快进去吧,皇上已经等着了。” 卓克陀达二话不说,拉起胤禛的手,就跟扯一头倔驴似的扯着胤禛跟在敏珠尔喇布坦身后入了御书房。 留在后面的阿灵阿深吸一口气,面色瞬间变的自然又平静起来,好似刚才的苦瓜脸和脸红脖子粗都不是他似的。 御书房内,康熙帝正盘腿坐在窗下,带着老花镜在纸上写写画画,左手边摊开的纸张一看那样式,就知道来自谁。 卓克陀达只扫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移开,这种大小和样式的纸,她那里有很多,就一眼,她就知道,那纸上写画的是什么。 康熙帝抬眼,看了眼三人,道:“卓尔,过来给朕翻译一下斯林克诺夫的函文。” 其实德亨有附带翻译文,但康熙帝想看一下卓克陀达和德亨翻译的有什么出入。 斯林克诺夫是鄂霍茨克的督军,德亨接连三次打败了哥萨克骑兵和俄罗斯商队船只,斯林克诺夫便亲自乘船带人来与德亨交涉,索要德亨手里的俄罗斯俘虏。 因为斯林克诺夫从始至终表现的“彬彬有礼”,德亨实在没有找到机会与他干一架,且延信带来的人加起来超过三千人,这些人都不理会德亨是谁,只听延信的,延信邀请斯林克诺夫上岸详谈,德亨无法,只好见了一面这个所谓的鄂霍茨克督军。 对之前的进攻和深入黑龙江地区收税、奴役边民的行为,斯林克诺夫一个字都没提,只称是误会,请求德亨释放俘虏同时,要求和大清和平通商。 德亨当时差点没将桌子给掀了,德亨这样激动,延信根本弄不了他,第一次谈话自然无疾而终。 接下来的谈话也很不顺利,因为,会说俄罗斯语和拉丁语的,都是德亨带来的人,延信这边,一个都不会说,更听不懂,所以,德亨不配合,延信和斯林克诺夫根本谈不了。 既然谈不了,那就题奏北京,让皇帝决断吧。 反正早晚要上报这里具体情况的。 德亨并没有阻止斯林克诺夫以俄罗斯国的名义向康熙帝写信,相反,在回热河船队出发前,德亨特地派人“偷偷”去和斯林克诺夫说,“建议”他向大清的皇帝康熙帝写信,诉说这里发生的一切。 果然,在船队出发前一天,斯林克诺夫再一次亲自驾船而来,将自己的信函交给了延信,送上丰厚的礼物,请延信转交康熙帝。 延信没想到这是德亨所为,还以为这个斯林克诺夫聪明绝顶,看出他们要回热河,这才巴巴的写了这样一封信给康熙帝。 延信倒不是帮着斯林克诺夫说话,也不是认为德亨做错了,只是吧,做事情要徐徐图之,要先禀告,要等圣旨,等命令,不能自专,容易犯忌讳,更不能像德亨那样“暴躁”。 延信将这种车轱辘的话说了又说,德亨就梗着脖子不听,非要那个斯林克诺夫“好看”,延信实在没办法,只能将事情如实禀告康熙帝,请康熙帝裁决了。 德亨看了斯林克诺夫写的信,除了颠倒黑白的诉说战争始末,就是请求友好、公平商贸。 德亨一个字都不差的给翻译了出来,随信附上,送去给康熙帝。 德亨对斯林克诺夫写的信函挺满意的,事情的始末,傅尔丹、阿尔松阿等其他有上奏权利的官兵,甚至是延信都会如实奏给康熙帝,根本不是斯林克诺夫所能糊弄的了的。 斯林克诺夫的信函,只能表明两个词、四个字:卑鄙,无耻。 所以,等南下的船一出发,德亨就趁着南风刮的猛烈,带人驾船携风雷之势奔向鄂霍茨克堡垒,不管那个斯林克诺夫在不在,对着堡垒放了一通大炮,然后就跑了。 玩笑的就跟小孩胡闹一般,让延信哭笑不得,直骂他小孩子脾气。 康熙帝自然也在延信的信中得知了德亨的所为,读了后,晒然一笑,根本没当回事,就略过了。 两人都不当回事,斯林克诺夫可是吃了大亏,以至于秋深快入冬时,为了保命,不得不撤出鄂霍茨克堡垒,向勒拿河雅库茨克退去,这就是康熙帝所不知道的了。 卓克陀达接过斯林克诺夫的信函,对着翻译了一遍,康熙帝听了,点点头,没说什么。 和德亨翻译的大差不差,看来函文上没有问题。 卓克陀达翻译的斯林克诺夫的函文内容,胤禛和阿灵阿都听到了,德亨和延信所上的折本,内阁在朝会上也代为题奏了,胤禛和阿灵阿这样的朝之重臣,当然是知道的。 康熙帝吩咐道:“李玉,给郡主搬个绣凳来。” 李玉手脚麻利的搬来个绣凳,放在康熙帝的下面,笑呵呵道:“格格,您请坐。” 卓克陀达微微福了一礼,笑道:“谢谙达。” 李玉忙给磕了个头,道:“您折煞小人了。” 然后退下,卓克陀达给康熙帝行了一礼,然后在绣凳上坐了下来。 这其实挺不合理的,老子还站着呢,卓克陀达作为女儿,如何就能坐下。 但现在是君臣奏对,皇帝让女儿坐下,老子站着,父女两个就得听从。 康熙帝问道:“对德亨所提黑龙江之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德亨给康熙帝上的奏折上,对黑龙江之事,提了四点建议: 一、赔款、归还我国百姓。让俄罗斯尽快归还从黑龙江和库页岛所掠掳的无辜百姓,为了补偿黑龙江沿岸百姓,以及被他们摧毁的村庄、部落等,需赔银十万两,以用我朝抚恤罹难百姓,和新家园建设; 二、重新划定中、俄双方边境界限。俄罗斯人占据黑龙江下游达八年之久,所辖三姓副都统居然毫无所知,除了三姓副都统渎职之外,最大的原因,是俄罗斯在黑龙江口以及以北陆地、海上经营已久,其势将成,若是放任不管,等其势力大成之时,不仅黑龙江口,就连黑龙江到乌苏里江、乃至松花江都不保,到时,宁古塔、船厂、盛京直至北京,又当如何!所以,为了能护卫盛京门户、黑龙江口平安稳定,需要重新界定中俄边境线。 三、移民实边,增派驻军。黑龙江被占,无人知晓,归根究底是乌苏里江至黑龙江河口界域人口太少,基本没有驻军,以至于俄罗斯人来了,以为这里是无主之地,大肆行奴役之实,损我国威。因此,提议尽快迁移内地之民至此实边,笼络周边部族,编户齐民,护卫国土同时,也能收取赋税。战时为军,太平为民,一举多得。 四、暂停对俄买卖。在第一、第二条完成之前,喀尔喀蒙古诸部、哈密、准噶尔蒙古等地,暂停与俄罗斯通商,向俄罗斯皇帝彼得发送国书,督促其重视其中厉害,尽快派遣相关大臣来清商谈,解决两国现有问题,共谋和平共举之盛况。 怎么说呢,除了第三条,所有听到德亨这四条的人,都是沉默寡言的。 不是他们不愿意说,实在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说,说什么。 这突破了他们的认知,他们实在是无话可说。 第252章 孤悬在外, 粮草不仅是大问题,还是首要问题。 德亨怎么可能坐等着别人来给他送粮草,将裁定权交到别人手上。 他现在, 虽然粮草确实不足,但他也已经有计划,并且开始着手实施了,所以, 听到保泰说没有粮草支持,德亨虽然失望,但并不忧虑。 德亨问保泰:“你不是说带了两千奴婢吗?人呢?” 保泰:“放依兰了啊?” 德亨:“我人在这里,你将人放依兰去?” 保泰:“依兰才是驻所啊,我不放依兰放哪里?” 德亨:…… 怪不得身为皇帝的亲侄子,堂堂亲王,只能干一些跑腿的活儿,你也太不机灵了。 保泰可不知德亨心中腹诽, 他只是从他的脸上意识到一个可能: “不是吧, 我没想错吧,你…你不回依兰?” “你要留在这里?” 保泰放眼四顾乱糟糟的场地, 到处都是挖土、运土的役夫和劳力,风一吹,吹一嘴的沙子。 保泰不由好奇问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德亨:“挖壕沟。” 保泰清澈的茫然:“哈?” 德亨:“城池外围挖一圈壕沟,可以防野兽、防敌人,夏天为河,可以解决城内用水, 冬天为沟, 可以填雪。就跟紫禁城金水河一样的功能。” 保泰:“……你说城池?哪来的城池?”逡巡了一圈, 没看到屋子啊, 城墙呢? 德亨一指前方尘土飞扬的空地,理所当然道:“那不正建着呢吗?挖出来的土用来建房子、烧砖,那里是砖窑,那里是打泥坯的,那里是切割木头做横梁的……” 保泰目瞪口呆,咂舌道:“皇上任你三姓副都统,你不会要重建一个三姓衙门吧?” 德亨想着保泰回去后要给康熙帝复命,就道:“就目前来说,依兰还是驻军衙门所在,一时半会我不会动的,也会时常回依兰看看,但当务之急,是建造河口防御工事,起到关卡扼喉的作用……你听懂了吗?” 保泰紧张了一瞬:“需要我听懂吗?” 德亨叹气:“你回去后,要把我的话说给皇上听,让皇上知道,我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保泰不服:“你写奏折嘛,为什么要我转述?” 德亨翻白眼:“那你来这一趟是做什么来着?什么都让我做了,你有什么用处?”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保泰保准先捶他一顿,让他知道他裕亲王爷到底有什么用处,然后再思考这话里的意思。 但在德亨这里,他脑子先于拳头转动,转了一圈半,笑呵呵道:“兄弟,来多说两句,我保准一五一十的都学给皇上听。” 德亨:“你先下令,让人去将给我的人全都带这里来,我缺人缺的厉害……” 德亨带着保泰围着新规划正在建设的新城看了一圈,说了很多,保泰都认真听着,有些晦涩难懂的他还反复询问,力求能将话学下来,回京后可以如实汇报。 这可是将功劳硬往他手里塞啊,这次差事若是办好了,还怕从皇上叔叔那里得不了好处? 以及,不看不知道,一看,这里人真多啊,各种模样的人都有,还有一种一眼看上去浑身都是毛脸都看不清的短腿人,怪模怪样的……这么一老多,得有五六千吧? 保泰问德亨:“你哪来这么多人?” 德亨:“有来投靠的,有遭难的收拢来的,有从俄罗斯人手里解救出来的,还有从库页岛招募来的,才只有这么多点儿,干活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那些俄罗斯人真该死,他们不知道杀害了这里多少无辜的百姓。” 保泰:…… 保泰也忧郁了,道:“五六千还少啊?你这么大手笔,这么多人,每天都吃什么?我是真的没带粮草,谁也没想到你会需要粮草啊。” 依兰才是三姓驻地,那里有科尔沁十旗的赋税,还有三姓部落、村镇百姓上交的赋税,收一次赋税能抵当地驻军三年粮草,但若是像德亨这样搞的话,必须要有额外的粮草供应。 依兰的粮草是军饷,绝对不能调动,所以,德亨的粮草从哪里来? 保泰道:“要不,我早些回去,将这里的情况跟皇上说一说,看能不能给你要来些粮草?” 德亨摇头道:“时机已经过了。而且,就算现在从内地调集粮草,远水解不了近渴,时间上不够了。” 保泰着急:“那可怎么办?你真要自己筹集粮草啊?” 他说让德亨自己想办法筹集过冬粮草的话都是玩笑话,他明明才是皇帝的亲侄子吧,结果这小子混的比他风光多了,就说两句浑话玩笑而已。 德亨:“这个我再合计,对了,皇上到底是什么态度,你跟我说说。” 保泰知道德亨问的是什么,但是,他挠头为难不已,支吾道:“我是接到圣旨从京里出发的,没见到皇上的面,所以,你问我皇上什么态度,我真…不知道。” 德亨倒也没有多么失望,道:“算了,我再问其他人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延信都统带你好好玩一玩,别白来一趟。” 说到玩,保泰立即来了兴致,道:“我听说这里有个什么库页岛,你在上面发现了宝贝,我能去那里看看吗?” 德亨笑道:“当然能去。但是,那里也没有什么你以为的宝贝,就是一些棕熊、海螺、五颜六色的贝壳、还有老大老红的珊瑚……” 保泰摩拳擦掌:“这还不算宝贝,怪道你一定要留在这里,将那些珊瑚采出来卖出去,岂不是发大财了,对了,你缺粮草,可以用珊瑚来换,只是,这里荒无人烟的,你恐怕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这里是真荒啊,到处不是树就是冒着瘴气的水洼子,纵使德亨将这里说的天花乱坠,他也还是不能理解,德亨到底要干什么。 德亨笑道:“这里不管什么东西都不是现成的,需要现采现捞,你要是有本事,随你自己去取,能取多少,都是你的本事,你自己全部带走。” 保泰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德亨:“不用跟我客气。”海可不是那么好下的,你敢下,我就敢给。 将保泰交给延信,德亨去见此次随延信跟随而来的自己人。 等保泰回程的时候,延信会跟他一起回船厂,一是履职,二是德亨跟他下了大笔订单。德亨要造船,就需要现成的炮制好的造船木材,而这些,只有船厂有大量木材存量。 其实黑龙江两岸、东西伯利亚山地上覆盖的大量松树林、桦树林,以及库页岛上的各种林木,都是很好的造船材料,不过,需要现砍伐,现炮制。 这就很为难人了。 就算现在砍伐一根大树,那也得等到一年到三年后才能投入使用。 德亨可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他得将船厂的木材都给挖出来,为己所用才行。 延信答应卖给德亨。 既然康熙帝任命圣旨都到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实际上什么都说了,延信自然会全力配合德亨。 而且,德亨并不是白要的,他出钱出货,用来换那些压舱底的木材,还给延信“抽成”,从中,延信能获得不少好处。 何乐而不为。 保泰看着德亨带人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跟延信感慨道:“人跟人还是不一样的。” 延信:“你认识他都多少年了,你现在才发现?” 保泰嘟囔:“虽然咱们是前后邻居,也确实认识了好多年了,但咱们玩不到一起去,不是一路人……不说这个了,你也算是东道主了,快带我去逛逛去,听说这里有一种老大老鲜的螃蟹……” 德亨手里3个正白旗佐领、1个镶黄旗管领,以及叶勤的半个镶黄旗佐领,能来的人,基本上都来了。 尤其是德亨在小园里养的专攻橡胶化学和在俄罗斯馆学了好几年的学生们,没有理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带来。 若是有意愿,可以携带家属,不管来多少,都收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对佐领内非服兵役的其他人,德亨是以自愿为主,对有兵役和预备兵役在身以及这些学生们,德亨是强制性的,必须全部都来。 只有这些人,才是德亨真正的心腹之人。 五百人,有男有女,不多,也不少了。 都能组成一支尖刀兵团了。 他们都是小福带来的。 有人的地方,就必须有医生,德亨让赵香艾来,没想到小福也跟来了。 小福和赵香艾成亲两三年,如今已经孕育有一子,就是考虑到孩子还小,德亨才没让小福来。 德亨的理由,在小福看来有些婆妈,就是在家里,也不是她亲自带孩子的,不是让乳母丫鬟婆子们照看,就是送哥哥嫂子那里和侄子侄女们一起养活。 赵香艾都比她陪孩子时间长、次数多。 接到德亨的命令后,小福直接夺了宋学清的任务,清点人手,带好物资,杀气腾腾的奔德亨而来。 一路上,她都没跟赵香艾说几句话,认为就是因为嫁给了他,德亨才不用她了。 宋学清是德亨的包衣管领,德亨点的领队就是他,此时讪讪站在小福身侧,怕德亨责怪他没有当好差。 这可是小福姑娘,他怎么敢跟她争呢。 小福将头扭到一旁,不看德亨,递过来一张清单,道:“这是我带来的,你看看吧,还缺什么,我再调派。” 德亨的产业分布很广,京中反倒是小数,哪里有什么,能调派多少,德亨自己可能要翻一翻簿册才能知道,而小福都记在脑子里,随口就能说出来。 德亨接过清单,没看,递给陶牛牛,拉拉小福的袖子,嘿嘿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你说出来,我去给你报仇。” 第253章 除了小福和赵香艾, 卓克陀达派了王彩和喜鹊来,王彩要留下来贴身护卫德亨,喜鹊是特地奉卓克陀达的命来给德亨传消息的。 有一些话和信息, 付诸于笔墨,太过刻意和留痕了,还是当面说更稳妥一些。 自从废太子后,王彩自请去热河做了一名三等侍卫, 实在清闲,等卓克陀达到了热河之后,王彩偶然帮了卓克陀达几回,一来二往的,两人就熟悉了。 等卓克陀达在康熙帝那里的分量越来越重后,康熙帝曾将热河行宫一部分低等侍卫使唤权开放给卓克陀达,随她调派,卓克陀达就将王彩调到自己身边, 充当护卫。 因为知道德亨对王彩有恩, 卓克陀达不放心德亨的安全,就将王彩派了来, 替她保护弟弟。 喜鹊是卓克陀达自小一起长大的大丫鬟,地位跟小福差不多。 德亨急于了解京中消息和康熙帝的态度,就单独找两人说话。 喜鹊不忙着述说京中之事,她先道:“此次随行而来的,还有皇上御用太监赵拙言。” 德亨诧异:“是他?” 赵拙言,康熙帝御前侍卫也是御前大太监赵昌的干儿子, 德亨和他非常熟悉, 康熙帝曾经让赵昌教德亨在御前做事, 所以, 两人算是半个师兄弟吧。 当然,这层关系,德亨愿意认,赵拙言可不敢应。 喜鹊慎重道:“格格说,赵拙言此人根脚不明,不可信。” 德亨面色一凝,问道:“确定吗?” 喜鹊:“没有证据,好在他只是来传旨,会跟着裕亲王回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德亨:“那传旨的时候,我怎么没见到他?现在他人又在哪里?” 喜鹊勾了勾唇角,道:“他水土不服,吃坏肚子了,拉的腿软,只能在船上歇息,等缓一缓,就会来跟您请罪了。” 德亨笑道:“那感情好,我一定好好招待他。” 心下狐疑,这个水土不服的原因是什么。 说完赵拙言,喜鹊才说京中之事,将德亨想知道的都说完后,再道:“格格的意思是,她虽然不知道您到底要做什么,但知道,您自小就是有大志向的,她不会阻止您,承德织造局和西北织造局也会全力支持您,庄敏郡主的信使也将不日到达。格格只望您能保重自身,做决定前,先想一想京中家人,都在盼着您回家呢。” 德亨身体轻轻一颤,有些哽咽道:“他们都…说我什么了?” 喜鹊忙道:“大家伙儿都为您高兴呢,王爷派了吴天宝,大阿哥派了苏小柳来看望您,还带了许多东西给您,他们现在就在外头等您召见呢。” 德亨深吸一口气,笑道:“都高兴就好,等会大家伙儿一起用膳,也尝尝这里的鲜味儿……” 保泰在德亨这里并没有待很长时间,他得尽快赶回热河向康熙帝复命,以及,玩了两天,新鲜劲儿过去后,保泰就不愿意待了。 这里真没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保泰,实在过不了这样原始且艰苦的日子。 保泰带人走的那一天,德亨在岸上目送他们乘坐船只离开,等看不到人影了,他抬脚上了另一艘船,出了黑龙江河口,带着已经等候在河口的大小二十余艘船,顺着西北风,朝虾夷岛而去。 孙茂口里的虾夷岛,就是北海道岛,现在,叫虾夷岛。 德亨觉着,虾夷岛这个名字,就很好听。 以及,黑龙江口外的海域,叫做北海,过了鞑靼海峡,也就是虾夷岛和大陆之间的海域叫做东海,东海往南,日本岛和朝鲜岛之间的海域,叫做南海。 德亨一行穿过鞑靼海峡,在库页岛南端尖角暂做停靠,孙茂拿着一个螺号“呜呜呜”的吹了几声,岛上一些低矮的木屋中,走出十多个人来,从岛尖端的另一面,划过来一艘小船来,船上站着三个人,一个人撑船,两个人持刀护卫。 船先到,靠近德亨的大船后,三人在小船上行礼,笑呵呵问好,然后带着期待问道:“老大,要做买卖去了吗?” 孙茂看了眼德亨,德亨点头,孙茂大笑,对他们道:“不错,这一回,做一票大的。” 三人都兴奋起来。 在去给康熙帝传信这一段时间,德亨得空就出海,沿着海岸线,将库页岛海岸探索了一遍。 库页岛南北两端为平原,中间为高山,两端的平原身上,都有人在上面生活,德亨甚至还在北端平原上发现了明朝留下来的卫所,可惜,清廷对这里多年不闻不问,卫所已经毁了,北端的居民被俄罗斯人掳掠去做奴隶,南端的居民,则是被日本人掳掠走了。 所余者,是逃入深山躲藏起来的,数量不多了。 北端的俄罗斯人被德亨杀的杀,俘虏的俘虏,重新设立了衙门司属,南端这边遇到了一点点小困难,因为留在南端的,只有日本商人建的一间运上屋和几十户渔民。 没有见到人烧杀抢掠,上来就杀人不符合德亨的行事作风,所以,德亨在南端立碑刻字,表明这里是中国的疆土之后,就命人平了那间运上屋,然后向渔民征收重税。 所谓的重税,就是将他们的财货都拿走,留下一点吃食,然后告诉他们,可以在这里生活,也可以在这片海域打鱼,但所得七成,都要归德亨,剩下的三成,才是他们“合法”所得。 德亨说的话,这些渔民是能听懂的,很让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他们听得懂齐鲁方言和闽越方言。 那一次航行,德亨留下二十个人在这里“管理”那几十户渔民,然后就离开了。 从看到这些日本人开始,德亨就有了从日本弄粮食的想法。 只是,当时困于他所剩资财不多,倒是有一些金银,但日本显然是不缺金银的,德亨手里还有一些盐和一些粗布,但也不值钱,更不稀缺。 值钱且稀缺的,是中国的丝绸和瓷器,而德亨带着商队巡视黑龙江,更像是去给黑龙江沿岸百姓送温暖去的,丝绸和瓷器对寻常百姓来说并不实用,所以,如果做买卖的话,德亨并不占优势。 当时德亨的打算是,他先去山东、江浙地区走一趟,提一些紧俏货,然后再转向去日本的长崎做生意,换粮食回庙屯。 但是,德亨等来了小福和喜鹊,小福为了照顾德亨,差不多将国公府的库房给搬了一半出来,喜鹊听卓克陀达的吩咐,各色布匹都是一船一船的拉来的。 可以说,现在德亨手里的这些,别说在□□/越了,就是在北京和江宁,都不一定能轻易得到。 也不用转弯了,德亨带上这些货,打算直接去和日本人做生意。 日本如今正处于德川幕府统治时代,天/皇就是个傀儡,在没有摸清日本国内具体势力和情势前,德亨准备先友好通商,看能不能建立一些关系,购买到粮食。 从矮屋里跑出来的人来到岸边,跟孙茂禀告道:“有十来个渔民,驾船出海后,就没有再回来,应该是去给对面的福山藩报信去了。” 德亨想了想,问道:“你说的福山藩,是不是松前藩?他们居住的城池叫福山?” 禀报的那个人明显的茫然不知,孙茂却是笑道:“公子博闻强识,我等钦佩。不错,福山藩就是松前藩,因为做买卖的城叫福山,所以,我们都叫他们福山藩。” 德亨拿出地图,看了眼福山的位置,道:“福山在虾夷岛南端,这里是北端?” 孙茂道:“松前藩的和人都集中在福山一带,其余地方,都是原先虾夷岛上的土著,穷困的很,没什么好买卖的。若是要做买卖的话,还是得去福山和和人买卖。” 和人,就是日本人。 也就是说,日本人来到虾夷岛后,表面上殖民奴役了这里,但土著占据了虾夷岛大半部分,只有福山小小一处生活着日本人。 呵呵,说是管辖,根本管不动吧?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走,去对面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虾夷土著人。” 孙茂问道:“逃跑的渔人怎么办?” 德亨道:“无妨,让他们去报信就是了,最好日本人来攻。”这样,他就可以打过去了。 孙茂不再言语,跟俄罗斯人打了几回,孙茂觉着自己可能有做将帅的潜质,一听到打仗,就热血沸腾的。 德亨一行,在一处叫做稚内的海港靠岸,海港不大,但是由日本武士把守的,明显是作为商船临时补给用的。 德亨一行船大又多,看吃水的程度,却不似是载了很多货物的样子,也不像是船上载满了人的样子。 真是奇怪的很。 武士打着令旗,拒绝来船靠岸。 孙茂道:“公子,陌生船只来此,需要先放小船去协商,您且稍等,孙某去和他们说话。” 德亨颔首:“你小心些。” 孙茂应下,下了小船,去和日本武士交涉,德亨在大船上,拿着望远镜看。 孙茂连比划带诉说的和那个日本武士拉扯了好一会,等孙茂将一袋金子和一匹印花丝绸送上后,日本武士的令旗就变了。 德亨轻笑,看来有戏。 德亨在二十多个人簇拥下走下船板,开口一股子浓浓的闽越味儿:“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货,尽管拿出来,本公子都要了。” 此行,他扮的是为了继承家业,头一次出海,学着做买卖的闽越大商贾家的小公子,姓陈,陈家骆,哈哈。 他身着华丽的带着满洲元素的宝蓝色圆领襟扣绣花长袍,腰围皮革金扣金腰带,脚蹬青布皂靴,手持折扇,迈着四方步,鼻孔朝人,说话软绵绵又带着骄矜傲慢劲儿,让听的人暴躁想打人。 当然,想打人的都是同等地位身份的人,这些日本武士们只当他是肥羊,殷勤奉承。 第254章 因为德亨的船队实在庞大, 一看就是大商贾,所以,理所当然的, 德亨的船一靠岸,就有福山港的负责人来查看情况。 福山港是天然海港,德亨所在最大船只,可以成功靠岸。德亨所在船只, 蛮横挤开了其他不如他的小船,宣誓自己的霸道后,直接和港口对接,停靠。 众星拱月之下,德亨非常有范儿的登场。 目的就是震慑住在场所有人。 福山太郎看着德亨这身装扮,这身派头,心下咯噔一跳,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这个时候的日本, 还是弱小的岛国, 对隔壁的大陆,已经持续保持了上千年的敬畏和谦卑, 虽然对面已经改朝换代,被北方鞑子统治,但千年余威,还是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 对面的百姓,虽然剃了古怪的头皮,穿上不伦不类的服饰, 但一如既往的豪气冲天, 总能在任何方面都压他们一头。 德亨这一看就是大家族小公子的气派, 说不定还是下一任继承人?让福山太郎一个照面, 心气上就先弱了三分。 他只是福山藩主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因为姐姐做了藩主的一个小妾,才做了福山港一个小小负责人,面对德亨,他一面快速上报,一面小心接待。 先探清虚实再说。 福山太郎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德亨身边一个叫张先的给德亨做翻译:“福山太郎,是这个码头的管事,也是福山商会的委员之一,他向您问好,然后请问您的名号。” 德亨:“告诉他,我叫陈家骆,福建福州陈氏。”福州确实有一个陈氏,还是很大的官宦家族,子弟中有做官,有经商,有耕读不问俗世的……同时,也还有很多姓陈的平民。 德亨说自己是福州陈氏,叫陈家骆,很寻常。 别人怎么想他,关他何事。 德亨就说了一句话,张先却是叽哩哇啦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德亨都不知道张先是怎么介绍他的。 张先怎么介绍的? 当然是向大官宦大世家陈氏上靠啦,看咱们公子的派头,说是陈氏下一任族长都有人信吧? 总之,听了张先的介绍后,福山太郎表现的更恭敬了。 福山太郎请德亨移步关所下榻,德亨无可无可不可的跟着他走了。 等到了关所,德亨没有进去,而是先让随行的侍从们将里面布置了一番,全部换上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后才踏入。 这种装逼方式,是德亨自己提出来的。不得不说,电视剧看多了,至少在装逼方面,还是有些用处的。 他是来钓鱼的。 他已经给了虾夷岛土著人武器了,如果他们能合力将福山藩给搞掉最好。他投财,麻痹福山当局,虾夷土著人投入武力,起义、造反、革命,都行,如果他们能配合默契,简直是皆大欢喜。 可惜,德亨也只能白日做梦想想了,他跟虾夷岛土著人只接触了一次,没什么默契,除了先立好自己狂妄尊贵又富的流油的人设,其他的都要从长计议。 德亨的钓鱼方式,就是竭力展示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富贵,关键在后面一个“贵”字上面。 德亨相信,福山藩主是有眼力,看得出来他所用的独特之处的。 福山和吉林、也就是船厂,差不多在同一纬度上,虽然福山是海洋性气候,温度要比船厂温度高上那么三四度,但毕竟是在高纬度,昼夜温差还是有的。 九月初的福山,晚上,可以盖棉被了。 花开富贵缂丝锦缎被面内胎三斤羊毛薄棉被,轻柔绵软保暖性极强,足够了。 福山太郎亲眼看到一件件珍品、一件件他没见过的华彩、雅致、内蕴宝光的稀罕物件陈设满那一间不大的小屋,咽了咽口水,努力不让自己表现的没见过世面。 如果德亨是小富,或者他本人表现的匹配不上他带来的财富,那么,福山太郎可能会心生贪念,杀而抢之,但德亨表现出来的气度,让他不敢造次,半点生不出抢劫的心思。 他想的,是如何讨好这位小公子,然后,“哄骗”着,将他手里的东西都买过来,然后,榨取更多的价值。 这就是德亨想要的。 所以,有时候,张扬,反而能够保命,获得尊荣。 流水的仆从,在芳冰的指挥下,将他临时住所布置好,德亨请福山太郎入内一续。 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福山太郎拘谨的跪坐在蒲团上,他的身后放了一个枣红色刺绣缀流苏的抱枕,那颜色,绚烂的像秋日开到糜烂的花朵,那手感,软密而滑嫩的像是天边彩霞照耀之下的云朵。 如果他能触摸云朵,那触感,一定就是这样的。 这是东方大陆出产的顶级丝绸。 而这顶级丝绸,没有裁做贵人身上的华服,而是被随意做成了一个个不同形状的鼓包,用来垫靠主人的脊背。 福山太郎拘谨的像是跪坐在尖刀之上,德亨可就随意不羁多了,他半边身子陷在众多暄软的靠枕上,一只腿伸长,一只腿蜷缩,懒散的像是无骨的带鱼。 精致雍容的眉眼流转间,看到福山太郎一本正经的坐姿后,哀叹一声,也只得挺直脊背,正经盘坐起来,以表示对对方礼仪的尊重。 恣意,但有教养、有礼貌的小公子。 只是变换坐姿的一个动作,就让福山太郎感受到了莫大的尊重。 芳冰用自带的红泥小火炉,现场烹了茶,给两人斟上,德亨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端起来,闻了下香,皱了下眉头,品了一下,放下。 福山太郎也品了一下,赞叹道:“福建极品茶叶,醇香浓厚……” 张先一五一十的将所有赞美话语翻译给德亨听,德亨听后,挥了挥手,芳冰出去一趟,拿回来一个半大的青花瓷罐子,放在两人品茶的案几上,推到福山太郎跟前,德亨道:“送你了。” 张先又是一大段话的翻译,福山太郎受宠若惊,又尴尬的收下了。 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大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德亨这样的,一看就是傲慢无边的主儿,他只说了一句话,那个翻译就嘟嘟囔嘟嘟囔的说个不停,明显是在将他的话美化了翻译给他听。 但其实这些人不知道,他是能听懂闽/越语的,虽然不会说,但能大体听得懂。 德亨说的话,结合他傲慢的态度,说是送,其实就是赏赐。 无比自然的赏赐。 就好像做过无数遍一般。 这位小公子,一定是在家里当家做主惯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自然的家常便饭一般的赏人,还不让被赏赐的一方觉着被冒犯了。 如何拿捏这里面的度,是一门大学问。 品了一口茶,德亨示意了一下,芳冰说起了他们此行的来意:他们家公子头一次出来做买卖,想知道能从福山交易到什么货品。 而福山需要的,他们公子都有。 福山太郎说了福山能够交易的货品,很寻常的,一些鱼类、干海带、海盐、等海货,然后就是砍伐自虾夷岛的木材,再然后,就是一些贵金属,金银铜都有。 德亨兴致缺缺,芳冰热情请福山太郎出去看一看他们带来的货物,其实就是送客了。 福山太郎被送出来,开始和芳冰套近乎。 芳冰作为总管,似乎有些太过年轻了,但没关系,年轻才好糊弄嘛。 经过一番详谈之后,芳冰透露了德亨真正想要的东西:稻米。 福山太郎疑惑德亨要这些一看就是战略物资的货物做什么,芳冰稍微透露了一点:家中叔叔们不安生,垄断了□□越地方的贸易口,他们公子作为晚辈,没有法子,只能另辟蹊径,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贸易点,突破叔叔们的贸易封锁,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取得族中大权。 很简单的家族斗争,福山太郎信了。 要不然,实在说不过去,德亨为什么会跑到福山这么个重要、但偏僻的地方做粮、铁贸易。 从德亨这里离开后,福山太郎立即去到藩主府,便宜姐夫那里去汇报情况。 福山藩主正在为从哈喇岛(库页岛,意味女真人的岛屿)“逃”回来的渔民头疼呢,北方居然有强敌出现了,不是俄罗斯人,而是哈喇朝廷的人。 这让他气愤同时,又摸不着头脑,拿不准哈喇人什么战力。 哈喇人什么战力,显然比不上大陆人带来的珍品有吸引力,听福山太郎一通鼓吹之后,福山藩主有了请德亨前来一续的想法。 但福山太郎主张福山藩主礼贤下士,主动去见一见德亨,顺便欣赏一下德亨所携带享受的随身物品。 在等待买卖的闲暇时间里,德亨就在渡岛半岛闲逛,说真的,渡岛半岛上辈子他曾经来旅游过,和现在的小镇似的福山藩没有半点关系,这里除了一些和人,就是虾夷岛土著奴隶,以及,一些一看就是汉人面孔的买卖人和奴隶。 有一个买卖人见德亨驻足观看他们搬运货物,就主动上前打招呼道:“在下吴三,小公子有礼了。” 德亨用齐鲁方言回道:“鄙姓陈,阁下有礼。” 这个吴三立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老乡,有礼,有礼。” 德亨换了闽地方言,笑道:“吴兄,在下福建福州陈氏。非齐鲁老乡。” 吴三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道:“如此,你是一眼就认出我是山东人了?” 德亨也笑道:“南方少有阁下这般高壮的汉子,便斗胆猜了猜,也没想着会猜中。” 吴三笑的更是畅快,道:“便是猜错了,也无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凡从大陆而来的人,都能算是老乡了。” 第255章 福山藩主知道德亨第二天要离开, 特地办了一个私人宴会,为他送行。 原本是下了帖子,邀请德亨去藩主府参宴, 德亨根本不鸟他,他就带着藩主府一套饮、乐班子来到德亨这里,为他送行。 是不是很不要脸。 就是不要脸,要脸的, 都在倾轧中凉凉了。 酒,是醇厚的米浆甜酒,福山藩主自己说的,是他府上最好的酒,当饮子喝着确实很不错,风味独特,就当是品尝当地特色,但芳冰等很是喝不惯。 德亨能喝的惯是因为他敞开心扉接纳并尊重所有的民族、土地、风俗特色, 就像欣赏一年四季百种不同气味、颜色的花朵一般。 芳冰等, 就是带着歧视的眼睛看这个贫瘠之地了。 而芳冰的态度,才是让福山地头蛇们敬畏且视之如常的, 德亨这个高高在上的,被定义为猎奇。 但凡高高在上的贵人,因为天生什么都有了,寻常奇珍打动不了他们,反倒会有许多别人不理解的奇怪癖好。 德亨被认为是这样的人。 当然,德亨的这个癖好落在福山米酒上, 让福山藩主更加喜悦了几分。 有酒须得有菜, 菜是生鱼片,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有酒有菜须得有歌舞,才能凑成一席宴。 福山的歌舞,看的芳冰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德亨以扇遮面,眉眼弯弯,欣赏的津津有味。 怎么说呢,世界是发展的,人家日本的歌舞也是在随着时代发展的,尤其是去到大陆抢劫一番后,人家的歌舞水平是呈窜天猴式飞速发展的。 现在的,真就当是猎奇吧。 欣赏完一番百鬼夜行式歌舞芳冰的描述福山藩主开始进入正题,再一次提出缂丝和羊毛的交易。 知道德亨对他给出的价格不满意,所以,福山藩主做出了让步,除了之前给的粮食量之外,再增加其他货品,只要德亨开口,都可以谈。 德亨叹气:“我此行前来,是趟口子的,如果福山值得,我将在此立脚,届时,藩主自是我的上宾至交,可惜,福山贫瘠,藩主也无意与我共举大事,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不过,藩主看的起在下,在下愿与藩主做个忘年交,藩主去福州做客,在下定扫榻相迎,让藩主宾至如归。” 还是拒绝。 福山藩主非常失望,提醒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福山港时不时就会起风浪,打翻船只,吞没性命都是常有的事。我观近日天象,断定明后几天将会起风浪,为安全起见,小兄弟还是要听劝告,莫要随意出海,等风平浪净之后再启程不迟。” 德亨看向福山藩主的眼神一厉,芳冰直接抽剑悬在了福山藩主的脖颈上,正在酣畅淋漓表演的歌姬舞姬们顿时慌乱了韵律,嘈杂起来。 福山藩主侧首看了宝剑寒光,得意洋洋看向德亨。 福山太郎忙将歌姬舞姬们都轰走,然后跟门外打了个手势,德亨临时住脚的这个小屋,霎时间就被武士们包围了。 有兵戈声传来,应该是和护卫德亨的人交手了。 有鲜血飞溅在纸糊的门扉上,留下点点花朵,让德亨皱了眉头。 德亨摆了摆手,芳冰将宝剑收回,福山藩主也挥了挥手,很快,外面的刀戈声消失,夜色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似乎能听到浪涛拍打海岸的轰鸣声。 德亨开口问道:“福山的海浪,什么时候才会平息?” 福山藩主:“须得看小兄弟的意思,您想平,立即就能平。” 德亨明白了,想了想,道:“我这两天在海港上走了走,发现福山除了做金银生意,还做煤炭上的买卖?” 福山藩主心下一动,道:“是,小兄弟也有意吗?” 德亨无奈点头,道:“既然风浪不得平息,那就看看其他的好了。你这里有样品吗?” 福山藩主大喜过望,连连道:“有,有,快,太郎,去拿煤炭的样品来?” 德亨朝芳冰点了下头,芳冰起身和福山太郎一起出去。 房间里就剩福山藩主、德亨和翻译张先三个。 福山藩主给德亨倒了一碗米酒,德亨不爱搭理他,玉骨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掌心,似笑非笑看着对面那个油腻老男人。 福山藩主转了转眼珠子,谄媚问道:“小兄弟真是好本事,那种极品品质的羊毛,在下从未见过,不知是小兄弟家中所产,还是从何处购得?” 德亨:“你当然没有见过,那种品质的羊毛,从不往南走。” 福山藩主拧眉思考:“你是说,那是哈喇皇室所有的?”话毕,又狐疑的看着德亨,问道:“既然不入南,小兄弟又是如何得到的?” 德亨懒洋洋笑道:“藩主恐怕不爱出门,不知道粤海关,已经风云变幻了。” 福山藩主大肥脑袋如乌龟一般探出,半边身子都压到了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我这里虽然地处偏远,但粤海关的消息还是能得到一些的,并未听到什么风声。” 德亨:“大概也就是这小半年的事情,估计还没传到你这边来,不过也快了。” 福山藩主更加急切:“可否具体说说?” 芳冰和福山太郎推门进来,府上太郎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乌黑发亮的煤炭,芳冰脸色不大好,在德亨耳边道:“咱们的人,折了两个,有五个受了伤。” 德亨面色顿时一变,两道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福山藩主。 正说到关键时候呢,突然来这么一下子,福山藩主戾气上涌,反手给了福山太郎一巴掌,骂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以礼招待的吗?” 福山太郎无辜受了这么一巴掌,狠厉不甘的狰狞面色一闪而逝,又很快掩饰去,立即跪地叩首请罪。 这一巴掌,就是给德亨看的,福山藩主开始给德亨道歉。 德亨一改之前平和的神色,冷淡道:“开价吧。” 福山藩主想给德亨倒酒,结果发现之前倒的酒还没喝,只得讪讪放下酒壶,殷勤道:“时间还早着,买卖不急着谈,刚才说到……” 玉骨扇敲了敲桌面,德亨道:“消息是另外的价钱,先说煤炭的价。” 福山藩主一听还有戏,连忙道:“好,好,煤炭,我出这个数儿,换你……” 按照现有的市场价格,福山藩主出的价是很有诚意的,但德亨卖的是独家,且他现在心情很不爽,所以,德亨加出了双倍的价。 福山藩主除了看中德亨能有独家之外,他还看中了德亨能有独家的身份,所以,相互拉扯之后,以2.5倍的原价换德亨手里的缂丝和羊毛。 没错,德亨中途又加价了,而福山藩主还答应了。 谈完羊毛的价格,开始说消息。 德亨道:“粤海关去了一位清宗室,就是你说的哈喇皇族,奉清朝廷之命购买、运输南洋稻米北上,我此次下海,四处购买稻米,就是为此。” 言简意赅,一听就明白。 商为官,下官为上官,这是世界通行的阶级观。 叶勤海运粮草北上的消息是瞒不了的,很快南洋包括日本诸多势力就会知道,福山这边,也会很快知道的。 德亨目前披的陈家骆这层皮,够尊贵够阔绰了吧,一藩之主都待之上宾,但在大陆庞然大物那里,他也就是一个世家白身,在上官面前,也是要点头哈腰的。 如果陈家骆购买粮食的目的是去讨好那位宗室上官,或者干脆就是为他做事,那陈家骆现有的身份,还要再往上加一层。 福山藩主向德亨确定道:“那位清宗室,一定很看重小兄弟。”所以才给了这么多羊毛做资财。 德亨冷笑两身,道:“那是小爷的新姐夫,你说呢?” “噗咳咳咳咳咳……”芳冰被口水呛了下,忍不住狂咳了起来。 德亨扫了他一眼,继续发狂道:“再等半年,等我姐生下小外甥,粤海关就是我的了。” 有那句“姐夫”打底,什么“生下小外甥”,已经不能够让芳冰震惊了。 老天爷,父子变姐夫和小舅子,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德亨终于说了一句靠谱的话:“有这层斩不断的关系在,我以后,能从清皇室那里拿到源源不断的羊毛,这生意,恐怕只有我能做。” 福山藩主不大相信:“既是皇室专享,能给你源源不断的往外流?” 德亨用眼尾扫了他一下,不屑道:“皇室是能吃羊毛还是能喝羊毛?不卖出去换金银财宝换高官厚禄,囤积在府库里养老鼠吗?” 福山藩主大笑起来:“那是肯定不能的啊哈哈哈哈哈……” 话至此,福山藩主终于弄清楚德亨的具体身份和定位,自觉德亨这条线,已经稳稳攥在自己手里了。 德亨任他笑,等他笑完,才道:“藩主以为,这个消息,能值几船煤炭?” 福山藩主哪里会在意什么煤炭,这煤炭是天生天长的,去挖煤的也不是和人,更不是他,是他捕捉来的奴隶,就是白得的。 在他看来,几船煤炭是配不上这条消息的,他笑道:“小兄弟,咱们重新谈一谈稻米的买卖吧……” 德亨又在福山港多待了一天,这回是装货,福山港所有奴隶一起出动,将德亨的二十来条货船装的满满当当,德亨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但是,还不够。 他死了两个手下,还伤了五个,这笔账,总要算一算吧? 第256章 早在即将进入福山港时, 德亨就派宋志行和周大朗两个,和孙茂分出来的人手一起离队南下,去和郑尽心接头。 宋志行是宋学清的儿子, 宋学清是德亨的外管事,宋志行是德亨内院管事,周大朗是东石河屯人,从一开始就是德亨的亲随, 郑尽心在京时,都和两人有所交往。 德亨派两人去和郑尽心接头,两人的面孔就是德亨的明信片。 也不知道三四个月过去,郑尽心的盛京水师建的怎么样了。 郑尽心的水师建的怎么样了? 这个不好说。 但在东大洋(黄海)一带海上,新兴起了一股有组织有纪律有武器的强大势力,跑海的都知道了。 这一股新兴势力,就跟磁铁一样,不断吸引着海上小股散碎势力加盟, 缴纳少量税收, 就能受到保护,不受海盗侵扰和大商贾盘剥, 十分的有性价比。 德亨在福山待了四天,第五天一早,福山藩主和福山太郎亲自送德亨起锚出发,除了稻米和煤炭,福山藩主还送了德亨十来个虾夷岛土著奴隶和和人奴隶,德亨没有拒绝, 都带上了。 船队一远离福山港, 德亨和孙茂接上头, 开始布置下一步计划。 孙茂问道:“怎么还带了和人?” 德亨面色不大好看, 道:“前天晚上差点谈崩了,死了两个,伤了五个,这十个人是那个福山藩主还我的。” 孙茂听了,面色一变,又后怕道:“幸好公子没事。” 德亨摇头:“事儿没完,不能就这么算了,死了兄弟,我咽不下这口气。” 孙茂:“那您的意思是?” 德亨:“我瞧那个福山太郎恐怕受福山藩主压迫日久,或许可以从中做些文章,让福山乱上一乱才好。” 孙茂自觉受到德亨的赏识、重用,早就以军师自居,此时,他就自觉为德亨出谋划策起来,起身踱步到德亨悬挂在小屏风上的海图前,仔细思量起来。 德亨自己默默核算这次所得,不打扰他。 良久,孙茂道:“公子,茂有一计……” 十日后,福山太郎焦急来报:“不好了藩主,打过来了,有好多人,从海上打过来了!” 福山藩主厉声喝道:“慌慌张张做什么,说清楚,什么打过来了?”话未毕,大惊失色道:“江户那边知道了?” 德川幕府时期的日本,施行的是锁国政策,政策之一,就是不许随意与外国船只交易,日本本国的船,不得去往外国。 这就是福山藩主只送给德亨奴隶,而不是派遣自己的船跟着德亨一起走的原因。其实他很想派自己的人跟着德亨,去看看德亨“老窝”什么样的。 幕府规定,若是有外国船只到来,需先呈报江户,然后藩主派人监视,如果外国船只载货来交易,需要列出清单呈报江户,藩主可以根据以往交易份额,不必等江户批示,先与船只交易。 但不能包圆。 一呈报,二监视,三禁止垄断,福山藩主一条都没有遵守。 打的就是天高皇帝远的主意。 福山藩主一听说打过来了,以为自己和德亨交易的事情败露了,江户那边派将军打过来了,所以才那样大惊失色。 福山太郎一愣,立即道:“不是,是阿伊努人打来了。” 福山藩主掏了掏耳朵,确认道:“你说谁?” 福山太郎:“阿伊努人,那帮子躲山里不出来的野人!” 福山藩主一巴掌呼福山太郎脑袋上,愤怒道:“你都说了,躲山里的野人!是怎么从海上来的?!” 回应他的是福山太郎受够了的咆哮声,以及比咆哮声还要大的爆炸声。 福山藩主整个人都震颤了一下,然后猛的蹿了出去,爬上藩主府的瞭望台,往外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来人有枪有炮,还有飞射的箭矢,福山藩的武士和和人根本就阻挡不住这突然的突袭,节节败退。 武士头目来请示,道:“藩主,如何抵御,请下令。” 如何抵御? 抵御的了吗? 福山藩主定了定心神,振臂大呼道:“誓死保卫松前藩!!” 武士头目振奋了精神,带领手下武士大呼道:“誓死保卫松前藩!!!” 杀 一群武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直接从瞭望楼上跳下,朝越来越近的阿伊努人杀去。 福山藩主振臂高呼完毕,立即下了瞭望楼,快速奔向自己内宅。 福山太郎一直跟着他,见他不去外面指挥作战,而是进入了内宅,不由问道:“藩主,您要做什么?” 福山藩主看也不看他,下令道:“你快去杀敌,不用管我。” 福山太郎站住脚,肯定道:“藩主,你要逃跑。” 福山藩主回头阴狠的盯着他,大吼道:“滚,去杀敌,这是命令!” “藩主,怎么了?外头什么声音,好可怕。”一个柔弱的女人慌张跑过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看到福山太郎,又问道:“弟弟,你也在这里,太好了。” 福山太郎一把将女人和孩童推向福山藩主,请求道:“藩主,请将我的姐姐和您的儿子一起带走。” “滚开!”福山藩主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地,孩童被拉扯间摔倒在地上,疼的大哭起来。 女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忙将孩童搂在怀里拍抚,眼睛惧怕的看向福山藩主。 福山藩主粗粗的收拾了一下细软和一些文件,全都收到一个箱子里,拎着就要走。 福山太郎扯住他的胳膊,红着眼睛道:“藩主,你答应带我姐姐走,我拼命护你们离开。” 福山藩主甩开他的手臂,爆喝道:“滚!来…呃、人……你……” 回应他的是福山太郎彻底插入他后心的尖刀。 福山太郎猛地将尖刀拔出,福山藩主肥硕的身躯僵硬着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啊” 随着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响起,福山藩内城的大门,攻破了。 德亨站在楼船顶层,拿着望远镜看岛上的福山藩,相互厮杀过后,是火烧的浓烟升起,到处都是捂着脑袋东奔西窜的百姓和趁火打劫的浪人,以及,登岸抢占地盘的汉人海盗。 没错,就是海盗。 在和郑尽心接上头后,德亨让郑尽心放出消息去,福山将乱,有雄心之人,皆可来分一杯羹。 然后,那些不受郑尽心招抚也不入新联盟的海盗们,就闻风而来,抢占无主的福山藩。 福山是很贫瘠,是相对于富饶的闽粤来说的,其实真正来过福山的人都知道,这里有林木可造船,有田野可供耕种,有天然海港供大船停靠,离德川幕府的老巢江户又远,进可为海上交通要道,退可入深山镇守,是块宝地。 对土地有解不开情节的汉人海盗们来说,这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盛宴”。 除了郑尽心这边,德亨还派小船回庙屯送信。送信花了三天两夜,而回头南下,乘着西北风,只用了一天时间,延信留给德亨的船厂水师就到了福山附近。 孙茂亲自去游说虾夷岛土著人首领现在德亨知道了,所谓的虾夷岛土著人,就是阿伊努人哈喇人出船、火器和铁器,阿伊努人出人,协力将占领虾夷岛、奴役阿伊努人的大和人赶走。 清廷水师、阿伊努人、汉人海盗,三方势力临时组了一个杂牌军,突袭福山藩,将松前势力给打散了。 福山藩主身死,但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儿子,福山太郎当着忠于福山藩主的武士的面,切腹而死,赢得了武士们拥护福山藩主的儿子为新主,然后被俘虏了。 太阳升至高空的时候,一个崭新的福山出现了。 德亨、包括策划这一切的孙茂都没有露面,德亨让生面孔周大朗作为自己的代言人,也是作为汉人海盗中分得一杯羹的一方势力。 周大朗留在福山,明面上营建属于自己的势力,暗地里,则是作为德亨和郑尽心的中间联络人。 巴音作为跟随德亨最久的佐领,此次水师就是他带队,也作为清廷官方留了下来。 具体要怎么定位这个虾夷岛,要题奏康熙帝,德亨给康熙帝密信里的建议,是派遣官员来此设县,将之纳为治下,只是不知道康熙帝会不会采纳。 还是认为,弹丸之地,看不上,不值得? 这些都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德亨扮演的陈家骆这个身份。 二十船稻米和煤炭逆风而行,不是那么好运回庙屯的,郑尽心紧急调了十艘船,重新在新福山装满煤炭,补给德亨。 因为德亨还要顶着陈家骆的皮继续南下,他打算去长崎看看,看能不能和德川家宣联络上。 因为他手里有松山川。 松山川就是福山藩主的儿子,福山太郎的外甥,松山家的少主。当然,松山家在江户有正经的少主,留在德川家做质子,但没关系,德亨可以扶植他竞争做家主啊。 德川家宣,就是现任的征夷大将军,也是日本真正的掌权人。 德亨现在的情况:他是闽地陈氏幼子,初出茅庐,在福山交易了一些煤炭,回程的时候,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迷了路,耽搁了几天,结果,就遇上了从福山逃出来的松山少主松山川。 得知了松山川的遭遇后,很是为福山藩主惋惜,然后出于意气,护卫可怜的松山少主去到长崎,请求去江户求见德川将军,亲自将松山少主交还。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你要不信,可以去问福山藩主生前送给我的奴隶嘛,他们可是全程都跟我在一起的,他们都可以作证。 第257章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还是北海就是如此,德亨一行船队穿过鞑靼海峡之后,海面上就出现了冰碴。 就是像薄膜一层的冰碴, 船一碰就碎了,可仍旧对船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好在,已经到了家门口了,接下来, 黑龙江河口即将有漫长的长达四个月的冰冻期,足够德亨修整了。 庙屯,与德亨离开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虽然仍旧是凌乱不规整的,但是,入眼就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看了就让人喜欢。 按照德亨画的设计图, 河口南岸一块依山傍水的平地上, 平地出现了一座环形小城池。 中心位置,也是全城最高点, 是一座三层高的夯土、石头、砖瓦加大木建成的邬堡,这里是德亨的住所,也是庙屯的政治、军事中心。 围着邬堡十米开外的一圈,是一圈两层高的砖瓦楼房,这是驻军宿舍和居民的屋舍,只用来睡觉, 不进行生活和生产活动。生活和生产, 有专门的区域。 如今留在庙屯的军民加起来, 已经超过八千人。这样一座两层环形小楼, 要住下这么多人,肯定是很拥挤的,但是,条件所限,先将就一个冬天,等开春化冻之后,再继续扩建,等明年这个时候,居民居住条件,相信一定能改善很多。 二层楼房往外十多米,是一圈用土、砖、草、木头盖起来的草棚子,作为牛、羊、马牲畜的圈舍,以及,德亨运来的煤炭、居民们砍伐来的枯枝柴木、积攒的牛粪等过冬物资,车子、船只等交通、建造工具,加急修建的粮仓、库府等全部都集中在这一圈环内。 棚舍的外围,大约百米开外,就是德亨所说的壕沟,一些砖窑、瓦窑、炼铁高炉、火药工坊、粮食加工磨坊、制衣坊、毛皮加工坊等生产部门,就分布在这百米环形带内。 因为盖楼、烧砖、建造工坊所用土方实在惊人,所以,这壕沟也就挖的更深更宽,只得专门建了一座木桥来供人通行内外。 看着已经初具规模的城池,对陶牛牛德亨感慨道:“辛苦了,没想到进度这么快。” 德亨初步计划是先将过冬的屋子和炼铁高炉搞起来,保障留在这里的人基础生活和生命安全,没想到,连基本的生产、生活保障设施和其他安全设施都建的有模有样了。 陶牛牛笑道:“多亏了您一个月前运来的稻米和煤炭,让不得不留在这里的人看到了希望,他们心里踏实了,干活就卖力了,屋子和工坊建的就快了。” 生活在黑龙江河口的游渔猎人,在夏天的时候生活在水边,打鱼方便,温度较低,适合居住,等到了冬天,他们会南下,向内陆山林迁移,更能获取过冬肉食,和躲避严寒冬日。 现在,德亨虽然解救了他们,但并不允许他们离开,还给他们分派了极重的劳役,想走,有拿着真刀真枪的驻军阻拦,他们不敢违逆,只能违心留下。 每日不停歇的挖土、建城,虽然有吃有喝,也没有皮鞭和打骂,看着似乎比做奴隶的时候要好很多,但每天累个半死不活,行动不得自如,他们的生活真的变好了吗? 冬天来了,他们没有被组织着去打猎,去采集,去炮制兽皮,囤积腌肉,难道新领主,是嫌他们人太多了,要在冬天活活冻死、饿死他们吗? 但等一船一船的黑炭,和一船一船的稻米从水上运来,就囤积在他们的屋子之外的时候,他们就安定了。 没有打猎,是因为他们有足够吃的,用不着去打猎。没有炮制兽皮,是因为他们有砖石屋子住,有黑炭可以取暖,用不着兽皮。 新领主没有打算冻死他们,这些粮食和黑炭都是给他们活命的,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整个庙屯的工程进度和工程范围,就如脱缰的野马,不可控制起来。 德亨指着牛马棚子旁边一溜跟他个头差不多高,跟一个个土馒头似的小包包,奇怪问道:“这是什么?羊舍?鸡笼?” 对牲畜来说,这有墙有门又草盖的小房子是不是建的太豪华了些? 气氛顿时一静。 德亨正疑惑呢,就听一个老头梗着脖子回道:“回酋长,这是我们族的屋舍。” “哈?” 德亨立即转头去问陶牛牛:“你没给人家分屋子?” 陶牛牛无奈道:“分了,他们不愿去住,说是住不惯。” 老头笑呵呵道:“咱们祖祖辈辈都住在土里,天上都是飞鸟的,不是住人的。老头子爬上那楼,总觉着会一脚踏空摔下来,就请示了将军,允我一族在这里搭屋建舍,守着这些牛马,老头子心里踏实。” 原来是住不惯二楼。 德亨笑道:“可以住一楼,那里有地龙,冬天暖和。” 老头砸吧了两口焊烟,摆手道:“住不惯,住不惯。” 德亨看着一圈草屋,还是道:“也太寒酸了,你族男儿皆是勇士,我如何能亏待了他们?”让他们住还没有人高黑不隆冬的土馒头? 老头儿自豪笑道:“男儿们愿意去住酋长盖的屋子,老头子不阻拦,还要酋长允准我等在此安家。” 既然人家坚持,德亨只好同意,只是叮嘱,每日还是要按时去大食堂吃饭。 在庙屯,私人开火做饭是被禁止的,也不允许带回来吃,所有人,都要在规定时间内去大食堂,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一起吃大锅饭。 庙屯施行全军事化管理,所有人,包括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驻军百姓,每天都统一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干活,按时操练,按时睡觉…… 每一个人都要参加集体活动,不允许私下搞特殊。 这是德亨想出来的,能将这八千多人快速统一有效管理起来的方法。 伟人和先辈们,已经证明过了,在整合队伍中,这种严苛、板正的军事化管理方法是有用的。 就吃大锅饭这一点,也是很难调和的,经过几次抗议之后,小福只得给大食堂分餐区,让不同部落的人集中到自己的餐区去吃饭。 除了老头儿这一族百十多个人,还有一些族群不愿意住楼房,理由也很多样,有的是不方便祭祀的,有的是风俗差异的,有的纯粹和其他族群有矛盾、不愿意住在一起的,还有的因为生吃狼的心脏吓着旁人被赶出去的…… 这些族群,和人相处或许有种种困难,但和牲畜相处可就自在多了,几乎所有走出楼房的人,都将新的族屋建在了牲畜棚这一环,还有一个族群,连屋子都没费心去建,直接住进了羊舍,和羊群住在了一起。 虽然只有八千人,却也充分让德亨见识到了族群的多样性。 只要大家能和谐共处,德亨是不介意你住羊圈还是住马棚的,所有的生活习惯和风俗差异,德亨全都尊重,但是,那个生吃狼心的族群,绝对不行。 因为有细菌,会传染,不适合过集体生活。 德亨亲自找族长谈话,希望他们能改吃煮熟的狼心,生狼心可以祭祀给祖宗,但活人吃的话,可以先下锅煮一煮,沾着盐巴吃,也能更美味不是? 人家“自古以来”的风俗不是能说改就改的,一次不行,德亨就说两次,一天不行,他就天天说,然后在一次大雪后,这一族五十多人,悄悄离了庙屯,消失在雪地中。 德亨得知后,只是愣了一下,就让他们自便去。 只希望这一族人,能带足了吃食和衣物,好熬过这一个冬天。 新庙屯城被陶牛牛和小福管理的有理有条,德亨只把握大的方向,其他的,他就不很操心了。 他真正操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练兵。 几乎是一夜之间,活水封冻,白雪铺地,庙屯正式进入了隆冬时节。 凌晨五点钟,德亨生物钟准时醒来,一睁开眼,几乎是同时的,屏风之外,坐在墙根八仙桌上的座钟敲响了五点整的报时声。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德亨坐起身,看向来人,不用看清人脸,只通过脚步声就可判断来人是谁。 些微粗哑的声音唤道:“小福姐姐。” 他开始变声了。 小福将熏的暖香的衣物放在床头熏笼上,勾起帐子,笑道:“今儿食堂吃豆浆,我在茶炉子上熬了小米粥,米油都熬出来了,你是去大食堂吃,还是就在外头吃?” 德亨起居的这三层小楼,第一层面积最大,差不多八十平米左右,然后就是二层,大约七十平,三楼是楼阁,面积更小。 一楼是客厅,所有的工作会议都在此召开,兼具陶牛牛等贴身护卫的宿舍,二楼是德亨的卧室、书房和小福、赵香艾的房间,三楼二十四小时有人,兼具瞭望塔的作用,用来囤积武器和做值班室。 七十平米,住三个人,似乎很宽敞了,实则不然。 《永乐大典》就放在这一层,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书籍,枪炮船只模型,大量的纸笔等,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德亨用来睡觉的床是一米宽两米长的单人床,只用屏风隔断,和书房相通,原本单独给他准备的小房间让给了小福和赵香艾住,他们是夫妻,需要私密的空间。 为了能放下德亨的衣物,小福不得不在檐角贴靠着天花板做了吊柜,以便能充分利用上层空间,放下更多的物品。 德亨小小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开始穿衣,还未作答,就听赵香艾收起屏风,道:“先喝小米粥,垫垫肚子,喝了药,再去大食堂吃。” 德亨笑问道:“这汤药我还得喝多久哇?” 第258章 原庙屯地址上, 有一座观音寺庙,叫做永宁寺,是明朝在此设衙治理时所建, 里面供奉了观世音菩萨,围绕着寺院和官衙,渐成民所,庙屯这个名字, 就因此而来。 后来明朝灭亡,满清征讨原明属地,将这里的汉人杀死,部落内迁,庙屯就开始败落,等俄罗斯人来了,庙屯原本民居,基本摧毁了。 德亨将俄罗斯人赶走之后, 重新选址, 建了现在的新庙屯城,后来, 庙屯城从一个军事营地扩建到现在有城市、有村落、有耕地、有工业的县城,少不了迁移来的汉人出力,德亨就将永宁寺重新修缮,为观世音菩萨再渡金身,供汉人百姓们供拜。 康熙五十年是个不太平的年岁,河南境内的黄河河段发大水了, 冲毁了堤坝、田舍, 由北河道改道为南河道向东流去。 朝臣们都将重点放在如何重修堤坝上, 对失去家园的百姓安置只有一句话:黄河水改道南流, 北面的河道就空出来了,让百姓们去北面空出来的河道上耕种就行了,干涸的河道上覆盖的淤泥可是耕田沃土呢云云。 何其可笑冷酷。 好像今天撒一把种子,明天就能丰收了一般。 不管河水冲刷过的土地多么肥沃,河南三地毁去家园的百姓,在洪水褪去后,也只能流离失所,四处乞食去了。 临近的山东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可是凑巧,这一年端午之后,渤海湾郑尽心建水师、结海盟的消息散发出去,同一年九月初,福山藩成了一处无主空地,某人将福山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吸引着大鳄们去开辟领地,搞生产建设。 同处渤海湾的山东官吏们,从中发现了商机,于是,一门贩卖人口的黑暗生意悄悄做了起来。 郑尽心先得到消息,询问德亨的意思。当时德亨正从长崎返回庙屯,收到郑尽心送来的消息后,他只思考了两秒钟,就决定,趁此机会,收拢河南、山东两地“有意”出海人口,运往虾夷岛,去占领土地。 也是第二年化冻之后,德亨才收到消息,去年一冬,只福山一地,就聚集了七千人口,全部都是从河南、山东两地,用福山的金银交易过去。 当时,德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都惊呆了,若世间有恶魔,一定是人类。 很快,德亨就又收到郑尽心的新消息,他的好友陈五显,被朝廷通缉了,他欲带着愿意跟随他的两千余百姓,去福山再起炉灶,问德亨愿不愿意接收这两千多人。 刚猫冬完,就接连收到两个炸裂消息,德亨自然要小心求证一番。 山东这个贩卖人口的不大好求证,他也怕一个万一,到嘴的鸭子飞了,毕竟七千人不是小数目。 陈五显的这个就很好求证多了。 很快,卓克陀达给他送来了关于陈五显所谓的“通缉”始末。 内容很多,前因后果只用几句话就可概括: 福建泉州这几年一直收成不好,加上八旗官兵盘剥奴役,泉州百姓们不堪其苦,放弃了耕田家园,走入山林,落草为寇去了。 八旗驻军迅速上报朝廷,然后剿匪,康熙帝特地下旨招安,不问百姓之罪,只诛杀首恶。 首恶有四个,杀了三个,逃了一个,就是陈五显。 至于陈五显怎么逃的,是怎么躲避八旗官兵搜捕的,消息上面没写。 但看愿意跟随陈五显下海的两千多人,就知道,泉州百姓表面上顺从了,下山受招安了,但心里是另有打算的,他们藏匿了陈五显,让陈五显联系上了郑尽心,向郑尽心借船,能让他们两千多人去福山,必有厚报云云。 就在德亨调查这个陈五显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德亨收到了康熙帝关于虾夷岛的处置圣旨。 康熙帝派遣督察院官员,于去年十月份出海去福山考察,回来奏请说,福山穷山恶水,岛上野人、海盗云集,没有耕田,没有金矿,不堪其用…… 意思是没有纳入治下的必要。 虾夷岛真的没有接收的必要吗? 这可是德亨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真就放弃了吗?康熙帝犹豫不决,但他本着和中的原则,大手一挥,将虾夷岛纳入德亨的治下。 既然是你打下来的,就归你了,怎么治理,你自己看着办,就像是八旗王公跑马圈地占下的庄园一样,庄园内怎么治理,朝廷不插手。 因为当时黑龙江已经进入冰冻期了,圣旨就在第二年化冻之后,跟卓克陀达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的送到了德亨手里。 收到圣旨之后,德亨没有犹豫,立即派出新装载好大炮的舰船下海试水,初步检测没有问题后,由阿尔松阿领队,去渤海和郑尽心接头,再去泉州将陈五显和两千泉州百姓接到了虾夷岛。 至于两千百姓怎么在泉州总兵眼皮子底下上船跑路,德亨不管,你自己想办法,你来了,我就接手,你不来,我也无所谓。 如何管理虾夷岛呢? 自由发展,野蛮生长。 虾夷岛太贫穷落后了,那个督察院官员并没有夸大其辞,确实是穷山恶水,岛上跑进深山老林躲起来的阿伊努人,基本上过着半原始的生活,这样的地方,是需要花费大力气去开发的。 首先就要有人。 不管你是什么人,德亨都来者不拒。 德亨在福山设绿营军驻地,任命巴音为虾夷水师千总,给他两百人和兵器,剩余的八百人,让他自己招募。 算是表明,这个虾夷岛是有主的,领主就是辅国公德亨。 孙茂去和阿伊努人谈,从他们当中推举出一个首领来,代表阿伊努人说话。 来到福山的海盗们,经过厮杀和比斗之后,在海盗中分出了高低来。理所当然的,因为有孙茂、巴音暗中帮忙,周大朗嬴了,成了福山海盗中的话事人。 巴音、阿伊努首领、周大朗,在虾夷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合力修建了一个虾夷岛办事处,作为虾夷岛政治中心,迅速将这个岛屿导入秩序运行之下。 正是因为势力稳定的快且早,以至于后来一波又一波大批量的移民上岸,一再受到外地势力的冲击,以及如本德川幕府派兵来攻打,虾夷岛都没有真正的乱起来。 虾夷岛的秩序是德亨定的,巴音和周大朗执行,阿伊努人在旁跟着学。 德亨所谓的秩序,目前只有一个宗旨,就是团结、护弱、刀尖对外。 内部怎么勾心斗角都成,但不能便宜了外人。 不能烧杀抢掠、弱肉强食、残害本地同胞。 德亨在岛上配了文官班子,推行户籍制度,凡是拥有虾夷岛身份证明的,都是同胞,受到虾夷岛三方势力的合法保护。 最后,作为领主,德亨要在此收税。 没有田税,没有人头税,没有火耗税,没有任何一种多余的杂税,只有船税。 在虾夷岛任何一处停靠的船只,包括渔船,都要交税。 渔船的话,你打两条鱼,意思意思收你一只虾,若是载货买卖的话,那就要正经交税了。 来收一次,走收一次,十税三,十分黑,但值得。 因为在虾夷岛,是真的能交易到别处交易不到的稀罕货。 对了,若是载着粮食来的船只,有免税政策哟,欢迎任何一方势力的粮船在此停靠,与虾夷岛交易。 目前来说,德亨的主要心思还是在北方即将崛起的巨鳄俄罗斯上,虾夷岛先任其发展,过上两年看看势头再说。 但也并不是说不重要了。 占住虾夷岛有三个作用,一个是作为庙屯从海上南下的一个停靠点和商贸点。 第二个是让阿伊努人和和人对抗,防范和消解日本人。阿伊努人和和人是死仇。 现在阿伊努人也算是德亨的子民了可能人家阿伊努人并不承认,但这不重要德亨作为老父亲,自然要为孩儿们武装好武器,去报仇雪恨。 第三个,虾夷岛上有已经开采的很成熟的煤矿和木材,是德亨亟需的资源。 黑龙江也有煤等矿藏资源,但需要勘测,然后开采,然后运输出来。以现在的开矿水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有了现成的煤矿,德亨就可以集中人手去寻找优质铁矿,然后专心开采铁矿,用来生产制造。 阿尔松阿回程时,从虾夷岛载了两千鲁、豫人回了庙屯。 化冻了,新庙屯城开始动土,要进入下一轮的建设了。 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康熙五十一年,德亨没有出海南下。因为,德亨带着被解救的鄂温克人渡海北上,回了他们的祖地,并打算在在那里建一座新的城池,作为大清永久驻地。 鄂温克人本来在北海沿海平原生活,后来俄罗斯人来了,占了他们的家园,建了鄂霍茨克堡垒,奴役这里的鄂温克人。 康熙五十年,德亨在海上朝着鄂霍茨克堡垒轰了一通大炮,将堡垒轰的倒塌大半,加上这一年收到的税被德亨截胡,哥萨克人几乎被德亨全部斩杀殆尽,俄罗斯人和欧洲商人缺衣少食,不足以过冬,鄂霍茨克督军就暂时放弃了这里,带着仅剩的人手回雅库茨克过冬,以及传消息回国。 德亨南下后,陶牛牛负责庙屯建设工作,实在缺少人手,听取了阿尔松阿的建议,去鄂霍茨克将能找到的人全都带到了庙屯,如今冰化了,草绿了,鄂温克人请求回去故地。 德亨就带他们回去了。 再回到故地,堡垒、村落、田野全都荒废了,德亨大手一挥,要给鄂温克人重新建城池,与新庙屯城守望相助,名字就叫鄂城。 鄂温克人自是欢欣鼓舞乐意之至的,庙屯什么样,有多么好,他们自己住了一个冬天,最是知道。 第259章 小内侍被房间里面突如其来的碎响惊了一个哆嗦, 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被芳冰夹着脖子“呜呜咽咽”的拖了回来。 芳冰敲了敲房门, 询问道:“主子?” 德亨正包着帕子将碎瓷片捡起来,闻声回道:“没事。” 芳冰:“主子恕罪,容奴才进来给您斟茶。”不看一眼,他不放心。 德亨无奈道:“进来吧。” 芳冰压着一口气, 推门进入,见到两人对坐着好好的,德亨镇定自若,锦绣……只扫了一眼,芳冰就不敢看了,见桌面上摆着三块碎瓷,想是刚才掉在地上摔碎的,也没斟茶, 弯腰一躬, 关上了门。 芳冰守着门双眼放空。主子约锦绣格格出来做什么,他不知道。很少有主子的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但这件事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一点迹象,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是不允许他知道的吗? 他似乎猜到了一点,但似乎…… 总之,就是怪怪的。 房间内,德亨紧张的整个人都紧绷了, 锦绣更是慌张的不知所措了, 不对, 是心都快跳出来了, 完全无法思考。 她听到了什么? 她 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吗? 愿意吗? 愿意吗? 似乎找到了思考的锚点,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愿意”这两个字上,心速终于慢了下来,看着德亨的视线也聚焦了。 德亨正看着她。 不行,又烧起来了。 锦绣努力镇定精神,确认问道:“我、我……” 太紧绷了,太慌张了,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锦绣捂脸转身,羞怯道:“对、对不住……” 德亨心下也七上八下的,闻言忙道:“没关系,本是我唐突,我、没有别人知道,你先好好想一下,尽快给我个答复……” “我愿意。” “哈?”德亨站起来的身体呆立住,似是没听到刚才那含糊快速的三个字。 这会子,锦绣已经从最开始的暴击中脱离开来了,虽然心还在砰砰砰跳个不停,轰炸着她的耳膜,但现在,她已经可以思考了。 嘴巴知道自己的心意,先一步替脑子做出了答复: “我…愿意。” 锦绣低头重复了一遍。 只是,仍旧是半侧着身,扭着脸,不敢看德亨,手指头都要绞成麻花了,红红的,酥麻,火热。 她整个人都是这样的。 这回,德亨听清楚了。 他重新坐了下来。 想说些什么,又觉着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总不能就这么尴尬着吧,他轻咳一声,道:“那…那我去回皇上,让他老人家给咱们指婚。” 对,就是这样。 姻缘天定,媒妁六礼,说这个最合适,能给人家姑娘安全感。 锦绣眨了眨眼睛,扭过头来,疑惑问道:“皇上?” 哦,对了,要大选,要指婚才行。 嗐呀! 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这一下,锦绣脑子是彻底清醒下来了。 德亨看着如受惊小兔一般的女孩儿,笑吟吟安抚道:“当然要找皇上指婚。你若是同意了,等年底大选,皇上就会给咱们指婚。” “年底大选?”锦绣成了复读机。 德亨点头,道:“是,皇上说今年腊月,会开始大选。” 锦绣:“……皇上说的?” 德亨:“是。” 人冷静下来了,脑子就照常运转了。 “所以……皇上说要大选,你来找我问、呃……是皇上要给你指婚了吗?” 又害羞了,嗫嗫道:“皇上要给你指婚,你就想到了我吗?” 漫天神佛老天爷呀!德亨哥哥这么喜欢我的吗?皇上一说指婚就想到了我。 我不知道哇!! 快乐的心情冲上云巅,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德亨笑道:“是皇上说要给你我指婚,我来问问你……” 耳朵选择性的嗡鸣,后面的话锦绣已经听不到了,锦绣觉着自己从云巅上摔了下来,摔坏了耳朵。 见德亨嘴巴不动弹了,她免礼维持着笑容,确定问道:“也就是说,是皇上要将我指给你,你才来问我的?” 德亨:“是啊。” 看着对面女孩变幻的神色,他心下隐隐的不安,觉着有什么不大对的地方。 “怎么了吗?” 怎么了! 锦绣捂住心口,喃喃道:“有点凉凉的。” 什么意思?谁来翻译一下?刚才不还火热的样子吗?你都说愿意了,怎么突然就凉了? 谁来给他指点一下啊。 在线等,挺急的。 德亨不自觉向前探了探身,小心问道:“锦绣妹妹,你…有什么顾虑吗?” 锦绣颇为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垂眸看着桌面,哼哼唧唧道:“我没有顾虑,我愿意嫁给你。” 德亨放下心,笑道:“这样就好。” “那,你愿意娶我吗?”锦绣抬头,眼睛看着德亨,问道。 德亨想也不想,脱口道:“当然愿意。”这个时候怎么能说不愿意,犹豫一下都不行。 锦绣:“我是说,如果皇上没提,要你自己选福晋的话,你会选我吗?” 德亨张了张口,面露茫然之色,好半晌才道:“我自己不能选福晋的,得皇上指婚才行。” “明白了,要不是皇上将我指给你,你根本想不到我。”锦绣喃喃道。 德亨咽了咽口水,他似乎,明白问题所在了。 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不能违心的说,我喜欢你,所以我要娶你,因为他并没有真的喜欢谁。 “锦绣妹妹,对不住……” “没关系的,我很愿意嫁给你的,我很喜欢德亨哥哥,很喜欢。”锦绣笑吟吟道。 看着对面女孩灿烂的笑容,德亨不解,问道:“为什么?” 锦绣:“德亨哥哥很好呢,这样的事情,你知道了,你还想着来问一问我,我很是欢欣喜悦。我今年十四岁了,跟你说哦,我额娘已经在给我看人家了,我也偷偷打听来着,也幻想过我以后的夫君是什么样的,就是没想过德亨哥哥这样的,但我现在知道了,心里高兴极了,若是德亨哥哥这样的,我很愿意的……” 德亨的耳朵选择性的嗡鸣,眼睛盯着对面女孩的小嘴叭叭叭的说,脑子里在重复循环那句“就是没想过德亨哥哥这样的”,“就是没想过德亨哥哥这样的”,“就是没想过德亨哥哥这样的”…… 德亨战术性后仰,慢吞吞呷了口茶,见女孩儿小嘴停了下来,勾起一个微笑,问道:“妹妹,你幻想中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锦绣笑眯了眼睛,柔声道:“这个啊,不能跟哥哥说呢……” 萨日格回来,见到的就是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而且,氛围跟她离开的时候很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萨日格:“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这杯盖怎么碎了?” 锦绣眼睛扫了一眼三瓣碎瓷,笑道:“我不小心碰了一下,掉到地上摔碎了。” 萨日格:“该叫伙计来换个新的。” 锦绣:“不用了,反正用不到。” 萨日格:“你喝茶,怎么会用不到呢?你是怎么喝的茶?” 看盖碗里的茶叶颜色,应给是喝过两回了,怎么喝的?不会连浮沫一起喝了吧? 德亨拿起自己的茶盖拨了拨茶水,施施然饮了一口,眼睛扫了一眼锦绣的无盖盖碗,趁萨日格后脑勺对着他,冲锦绣挤了下眼睛。 锦绣心慌慌,忙询问道:“你出去都买了些什么?” 可不能让萨萨发现自己是用德亨的杯盖拨的茶,都怪德亨,她说换个新的来,他偏要她用自己的…… 德亨带着萨日格,亲自送锦绣回府,因为他回京,傅尔丹和阿尔松阿留在庙屯镇守,德亨理应来国公府拜访,替傅尔丹看看家人。 所以,国公夫人听闻德亨来了,请进府一叙,德亨就进去了。 德亨殷勤的送上礼物,说了一些傅尔丹的事情,然后就带着萨日格告辞了。 马车上,萨日格一个劲儿的盯着德亨看,德亨一心一意拆解着一只金玉九连环,这金玉九连环是一套两只,合并在一起,上面雕刻的花纹,正好是一枝缠枝并蒂莲。 萨日格今日采买的,锦绣拿着看的时候,他发现了,就自己留了一只,另一只被他送给了锦绣。 “我知道了。”萨日格见德亨不理她,干脆自己说。 德亨:“你知道什么了?” 萨日格:“你在勾搭锦绣姐姐。” “咯哒。”德亨手一颤,拆解到一半的环又给杵进去了。 德亨给了妹妹一个白眼:“你胡说什么呢,不对,你跟谁学的混账话,看来府上要梳理一下了。” 萨日格哼哼唧唧:“是阿玛教我的,我看戏的时候,阿玛说,戏台上的小生和小旦眉目传情,就是勾搭。我今天看你和锦绣姐姐就是这样的,锦绣姐姐被你勾搭的脸一直红的不行,我眼瞎才看不到呢。” 德亨抹了一把脸,想矜持一下的,但实在矜持不了,哈哈哈笑了起来。 萨日格看自家大哥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德亨想了想,道:“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皇上要给我指婚了,就是锦绣。” “啊!”萨日格惊呼一声,又立即压低了声音,询问道:“你没跟阿玛额娘说吗?” 德亨:“没呢,皇上那里我还没答复,不好闹的人尽皆知的。” 锦绣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明白了德亨的意思,道:“你是说,皇上要给你赐婚锦绣姐姐,你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先跑来找锦绣姐姐谈话,然后呢?” 第260章 胤禛去紫禁城内阁坐班, 至晚方归。 现今康熙帝不在京城,胤禛完全可以将办公地点定在自己王府内,这样有些“不慕权贵”的官员就可以在家优哉游哉了。 以前胤禩在京坐镇的时候, 就是这样干的,但胤禛偏不。 他非要一板一眼的,早上五六点钟去内阁点卯,然后一直待到夕阳西下再下衙回府。 闹的想趁着皇帝不在京偷懒的官员们苦不堪言, 背后意见颇大。 但也没法子,雍亲王都坐那里了,你个干活的不去,是想要做什么? 什么生死大事要劳动你不去坐班上衙啊? 去吧,简直比康熙帝在京的时候还要痛苦。 在雍王府,德亨带着永华和弘晖说话,不知不觉,就等到了胤禛回府。 永华很好带, 给吃吃, 给喝喝,嘘嘘了就冲着花盆尿, 嗯嗯了就叫奶娘,不乐意了就哭,哄好了就乐呵呵的笑,德亨和弘晖说话没功夫理他,他就将德亨当做小山攀爬,自己跟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胤禛回府, 见到的就是头发、衣裳凌乱, 衣摆上疑似有污秽痕迹的养子, 原本高兴的心情顿时化为手痒, 十分想搢着这小子耳朵问一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跟个吃奶孩子都能玩到一起去,是不是脑子退化了? 见到胤禛回来德亨很高兴,将在自己背上爬的永华拎到手里,往胤禛怀里一塞,跟胤禛把着手臂揽着肩膀拥抱:“阿玛,你回来了。” 这是你大孙子,你上一天班回来,抱一抱大孙子心情一定很治愈吧? 被迫接收一软绵绵小崽子的胤禛脸颊肌肉狠狠跳动了一下,弘晖忙抢过去将自家儿子接过来,道:“我让奶娘带回去。奶娘,奶娘……” 天呢,他忘了跟德亨说了,阿玛除了刚出生那会子,就再没抱过永华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需要说吗? 谁像德亨似的,抱小孩子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说实话,自家儿子,弘晖自己都没抱过几次。 弘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德亨纯粹是将小孩子当玩具给玩儿了。 胤禛心中的好儿子是什么样呢? 忠孝双全,光风霁月,文质彬彬,心有城府,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可惜,两个长大的儿子,大儿子文采有了,质里不足;小儿子,多智近妖,轻轻松松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此处特指阿灵阿),偏偏跳脱的跟个猴儿似的,黏上根毛就能成精,跟什么文质彬彬半点不搭。 多少个午夜梦回时,胤禛都在遗憾,若是两个儿子捏合成一个,他此生就圆满了。 儿子在外浪了三年,终于回家了,虽然是短暂的,但胤禛是真的很高兴,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就是知道,今天德亨一定在府上等着他回家,所以,他今天特地提前半个时辰下衙。 原本以为会见到一只恭敬谦逊可能会过于活泼仍旧不失俊雅的儿子,结果呢,你看看那头发乱的,跟鸟窝似的,看看那衣裳皱巴的,跟从腌菜缸里刚捞出来似的,雅正?俊秀? 个调皮捣蛋的泥猴子! 就差在泥地里滚两圈了。 胤禛真的不想发脾气的,但是,幻想破灭的那股子气一下一下的往上鼓,让他忍不住的咬牙呵斥道:“你看看你,什么个样子,还不快去更衣!” 要是弘晖被这么训一下,肯定脸都白了,站那里乖乖被骂,然后反思自己,德亨偏不。 他很委屈。 委屈可大了! “我什么样子,我不就这个样子。怎么了嘛,一回来就发脾气,很扫兴的,我本来见到您很高兴的,现在不高兴了。我三年没回家了,您就不想我吗!”德亨气鼓鼓道。 弘晖一回来,就听到德亨这番气话,不由问道:“怎么了?” 德亨抱臂扭头负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回来就训我,我都还没做什么呢,你说我冤不冤枉。” 胤禛摔衣坐下,冷笑一声,道:“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你打小学的规矩呢?出去一趟,回来就成没教养的野小子了?” 弘晖连连眨眼,在德亨爆炸前扯住他,连声道:“走,走,我带你去换衣裳。” 德亨挣扎,跟个发脾气的小孩子似的不服气道:“我不去,我不去……” 胤禛:“高无庸,拿面镜子来,给这妖怪照照。” 弘晖:…… 高无庸腿脚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面玻璃镜,举到德亨面前让他看。 德亨嘴巴张开,又合上,张开,又合上,“嘁”了一声,嘟嘟囔囔道:“不就是头发乱了吗,这叫凌乱美,咦,我扣子怎么开了一颗,肩膀上这一坨是什么,唉呀,弘晖,你那里应该还有我的衣服吧……”说着,就拉着弘晖跑了。 弘晖无奈道:“你院子里,额娘每年都给你添新衣的,我带你去找……” 看着跟个兔子似的跑了的小子,胤禛冷冷一笑,握了握拳头,孙猴子再能蹦跶,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哼! 高无庸赔笑上前,问道:“爷,福晋着人来问,今儿晚上用些什么?” 胤禛心情好了起来,道:“今儿晚上家宴,让福晋看着安排,多添两个菜。” 高无庸立即明白了,这是让福晋多准备两道德亨喜欢的菜的意思,忙去派人去给四福晋传信去了。 晚上家宴简单的很,一些养身素菜,一杯清酒,跟昨天赶场子似的拜访,今天才更像是一家人团聚。 人不多,不分男女,团团坐了一大桌。 胤禛、四福晋两个坐了首座,往下一左一右是弘晖和德亨,然后是弘昀和依尔哈,然后是弘时、弘历、弘昼,最后是永华。 永华坐在高脚带围栏的婴儿椅子上,奶娘战战兢兢的和其他伺候的丫鬟们站在一起,心里不住祈祷,千万别让小阿哥出了丑,惹王爷不快。 按说,若是家宴,采采理应出席的,但碍着德亨在,年轻叔嫂毕竟不是亲的需避讳,不管是胤禛,还是四福晋,都没让她来,只在她房里,单独摆了一桌,让栋鄂氏去陪她用。 看着眼前满堂儿孙,四福晋笑的合不拢嘴,拐了拐胤禛的胳膊肘,要他说两句。 胤禛心下也很高兴,相比于其他兄弟,除去某人之外,他子嗣不算丰盛,但有两个尤其出彩的打头,再加上一个能干的女儿,一个顶十个,就当他多了三十个儿子吧,这样想想,他的心气儿就平了。 胤禛举杯,笑道:“今日月虽有缺,阖家却圆,乃人间第一大幸事……弘时尚且有些印象,弘历、弘昼、永华,你们三个,都没见过你们小哥和小叔吧,今日就当认识了……” 弘历、弘昼、永华都两三岁的年纪,包括年纪稍大两岁的弘时,都懵懵懂懂的,分不清楚大啊小啊,一二三四啊的,按照吩咐,一一去和德亨碰杯,叫哥哥,喝饮子,然后接受小哥哥的摸头捏脸和夸奖。 唯有弘昀,撇撇嘴,不知道这个大和小有什么意思,好像这个家里,就三个小主子,一个是大哥弘晖,一个是远在蒙古的大姐,另一个就是小哥德亨,他们下头这些小的,好像都不存在一般。 让永华管他叫小叔,明明小叔是弘昼好不好。 不管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笑脸,德亨也吃喝的尽兴,晚上也没回府,就和胤禛、弘晖,父子三个,彻夜畅谈。 此次回京探亲,给德亨的时间是真的很短,德亨得加紧时间,补足这三年京中缺失,微调心中计划,准确应对会有的变局。 比如,时时刻刻都在疑神疑鬼的康熙帝。 德亨在京里待了几天,陪伴父母亲人,走访亲朋好友,然后就回了热河,他还有一个未婚妻的事情没定下来呢,也不是着急娶媳妇,就是怕拖的久了,再出现变数。 比如,康熙帝突然心血来潮,给他换个媳妇什么的。 要真如此,那德亨可就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了。 不过,康熙帝是想不到给德亨换媳妇的事情的,他现在正大发雷霆,对着眼前的儿子和朝臣们大骂胤禩“乱臣贼子”“居心叵测”“咒老父将死”“其心可诛”等等险恶之语,要是胤禩在跟前,德亨都怀疑,康熙帝是真的会亲手捅死这个儿子的。 因为什么呢? 因为胤禩遣人给康熙帝献上了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在回热河途中,路过汤泉山庄时,德亨还去拜访了胤禩。 胤禩驻足汤泉山庄,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今年随驾北巡,中途请旨离队,去祭拜自己的母亲良妃,祭拜完之后,想到自己母亲郁郁而死在紫禁城,他这个儿子除了逃避,不想去见自己生父外,什么都做不了。 心下更加阴郁难言。 就遣人去给康熙帝请安,说明自己偶感风寒,在汤泉修养,等皇父回京时,自己在跟上。 顺便,献了两只海东青给皇父围猎用。 德亨是相信胤禩肯定不会故意献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的,肯定是中途某个环节出了错,明眼人都能想清楚的道理,康熙帝想不明白。 或者说,他被惧怕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 比如现在,一见到德亨,康熙帝就兜头骂道:“你们都当朕老糊涂了,不知道,朕告诉你们,朕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德亨,你看似和胤禩撇的一干二净,殊不知,人只要行走,就会留下影子。胤禩拿着银子去收买党羽,他的银子哪里来的?都是你给他的!朕不问你罪,是朕愿意姑息,你要是以后再给他一分银子,朕也与你,恩断义绝!” 第261章 德亨说去拜访周大朗, 那是一定要去的,做戏做足嘛。 巴音这里无事,周大朗这里倒是有个消息。 周大朗:“我带人巡视海岸线时, 发现在东北角,有一串延绵大小不一岛屿,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原本以为是荒岛, 谁知道,竟然在上面发现了欧洲人行迹。” 德亨挑眉:“具体是哪国人,能确定吗?”周大朗说的,应该就是千岛群岛了。 周大朗摇头,道:“是去年腊月的事情,可能是躲起来过冬去了,也可能凑巧,没碰到, 只发现了粗陋的码头和简陋的驻点, 没发现人。今年开春之后,我再去, 驻点上多了些污秽杂物,人应是离开了,但看码头修建和驻点上棚舍等建筑,是有些年岁了。” “我正在带人画那一带的海图,等图出来了,再献给主上。” 德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周大朗:“我问过老水手, 说这些岛屿, 从水上看是一个一个的, 但从水下看, 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就跟那山有高有低一样,低的没在水下,就是暗礁,高的山头露在水面上的,就是岛屿。说不得那些露在水面上的岛屿,就是和咱们的虾夷岛连在一起的,那也是咱们的底盘。” “属下的意思是,迁移一些人过去,或耕种,或打鱼,若是有船去了,就收税,属下再日常巡逻一番,那地方,就算是占住了。” 德亨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就按你说的做。不过,岛屿小的话,耕种可能不合适,你在上面设正经驻点,我再拨给你十条带火炮的船,将那里给守住了。” 周大朗先是喜了一下,又犹豫道:“驻守的话,是巴音千总管辖,属下去做,合适吗?” 有越权的嫌疑啊。 德亨笑道:“临走前,我会召开一次会议,将此事公布说明。谁发现的,谁去守,若以后再有发现的岛屿、陆地,就照此例,可以从办事处领初始物资,作为我个人资助和奖励。就当是不成文的规矩吧,你也可将此消息散播出去,告诉其他有意于此之人。” 德亨不想走官方吗? 看看大清对虾夷岛的态度,德亨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和那群走不出京城半步的人去说道理,讲规则。 如果朝廷不给力,那就民间来好了。 民间若有实力去将美洲大陆上的西班牙人、英国人赶跑,就算他们在美洲大陆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德亨也管不着? 说不得,到时候他还得带着丰厚的礼物亲去致贺呢。 周大朗笑道:“若果真如此,那些人不得疯了。据属下所知,南洋之上,遍布岛屿呢。”就算是有主的又怎么样,谁能打下来,就是谁的。 德亨:“盗亦有道,虽然不走官方,行事也必须要有规矩,这里面的条例,你先起个草稿,也可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咱们一起定下来。以后但凡行事,不管是来此的海盗,还是投奔于此的良人,都照此规矩。” 周大朗应下,再道:“自从岛上设立学校和医院后,对面和人颇多慕名而来求医问学,属下请问,对这些和人,要如何处置。” 德亨惊讶:“都是普通百姓吗?” 周大朗笑道:“是,普通百姓还是很好认的,穿着、行止,与食肉者大不相同,都是承载渔船,用桨划过来的。” 从地图上看,虾夷岛和日本本州岛北面只隔了一道小小的海域,似乎很近。 实则不然。 因为本州岛北部基本被山林丘陵覆盖,基本上没有平原,至少在现在,不适合人类居住,所以,日本人都集中在本州岛靠南的江户,也就是三百年后的东京。 如果和人想要来到虾夷岛求医问学,那需要从太平洋上漂过来,或者沿着本州岛海岸线向北走,走到福山对面的青森,再渡海,来到福山。 德亨道:“凡是来求医的别国人,给他们发放临时护照,时间以月为限,医好后让他们尽快离岛出境,对于问学者……” 德亨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暂不接收。”又郑重叮嘱道:“对这些和人,尤其要警惕他们的间谍行为,发现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周大朗悚然一惊,间谍方面他确实没有考虑到,同时,又惊异于德亨对这些和人的警惕和……厌恶。 施医布药的仁慈和对一个族群的厌恶同时出现,将德亨对和人态度上的矛盾展现的淋漓尽致,周大朗猜测,对面的和人是不是有哪里得罪过德亨。 周大朗并不深究,能让他知道的,德亨自会告知他,他只要按照德亨的意思执行就行了。 说完求医问学之事,周大朗又道:“岛上挖煤和伐木人手不足,再不补充,主上要的煤炭可能要供应不上了。” 自从德亨接手了虾夷岛后,为了安抚本地阿伊努人,德亨将之前福山藩主抓来的阿伊努人奴隶都放了,改为将抓捕的战俘和犯罪者去挖矿,但这些人实在少,德亨要的煤炭数量越来越多,又不允许在岛上向普通百姓征发劳役,矿工来源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德亨也犯难,其实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向百姓分派劳役,德亨又不想这样做,实在为难。 周大朗见德亨没有果断给出解决办法,就提议道:“岛上其实很有一批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人,不如都抓了去挖煤伐木,给他们发放一份口粮,省的他们饿死,也省的他们惹是生非了。” 德亨奇怪:“岛上还有游手好闲的人?” 周大朗:“有,还很多呢。他们不去开田,不去做买卖,靠老子娘吃饭,招猫逗狗,坑蒙拐骗,也不做伤天害理的大过错,就惹是生非,别人不痛快了,他们就痛快了……” 德亨扶额,不就是街溜子吗,道:“这样的人,抓去劳动改造吧,岛上不养闲人。” 周大朗笑道:“如此,下个月主上要的煤,定有增量。” 德亨告诫道:“莫要图功就抓良充恶,要是告到我这里,就算是你,我也要秉公处理的。” 周大朗郑重应下。 说完公事,周大朗又说了自己私事,请求道:“属下父母兄弟妻儿都还在东石河屯,属下请求主子能允属下家人,搬来此处安家。” 德亨:“你是打算就此不走了吗?” 周大朗笑道:“蒙主上青睐,属下才能有今日。属下再三思量,这个岛要想经营好,必须要耐心耗费时间和心力始终如一的坚持,等这些浮人在此扎下根来,绵延数代,才算是站住脚了。属下愿以余生为主上经营此岛,还望主上允准。” 德亨笑道:“巴音可就没你这想法了,他还想着要回京呢。” 周大朗也笑道:“属下如何能和巴音佐领比。” 德亨点头,道:“好,你若有意,就派人去接吧。” 周大朗:“谢主上。” 德亨心下感慨万千。 周大朗从他六岁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平时不声不响,不争不抢,有时候,德亨都想不起来他。 结果呢,看人家这眼光,这魄力,说迁就迁,而且是父母兄弟妻儿老少一起从繁华的京城,迁来这鱼龙混杂穷山恶水之地。 这是对德亨的信任,相信德亨看中的一定不是块不毛之地,也是对自己能力和眼光的信任。 他在此看到了发展的希望,并愿意付诸心血去经营。 等经营起来了,周家就是此地第一大豪门势力,以后就连德亨都要高看周家几分。 德亨在福山待了两天,处理了一下岛上事务,就登船,在周大朗的带领下,走太平洋上去千岛群岛看了一圈,回到了庙屯。 经过三年的建设,庙屯已经大不一样了。 在德亨住的小楼前面广场上,也就是原先他点兵的地方,平地拔起一座三层高的夯土城堡。相比于中国式传统四合院建筑,在这北方高纬度之地,建造紧凑型的城堡,明显更有性价比。 往高空建,可以容纳更多的人,更方便集中供暖,防御性也更强。 这座城堡长210米,宽180米,外层主体墙厚度超过1.5米,内外垒叠四块青砖,黝黑古朴,完全按照城墙的标准来建的。 内里房间构造原本定的全是原木的,这里不缺木头,可就地砍伐,但德亨怕火烧起了跑都来不及跑,所以,但凡柱体、横梁、地板这些承重的、固定不需要移动的,能用砖石、水泥、瓷片的,就不用木头。 桌椅家具那是没法子,就用原木。 这座城堡,就是庙屯的中心了,兼具办公楼和德亨的私人住所。 后面那座三层小楼就空了出来,德亨偶尔会去住一住。原本围着小楼建的二层楼房,成了守卫们的宿舍和仓库,再往外围,是大广场,分布着警卫所和点将台,再往外,就是围着中心城堡而建的是配备学校、医院、社区户籍管理所的住宅区和商业区。 纺织厂、造纸厂、磨坊等轻工业单设一区,避免污染民用水,船厂、火药厂、机械研究所等,被德亨设在了深山里,保密。 阿尔松阿常年就待在深山里,为德亨造船、造火炮和研究蒸汽机。 因为是先紧着城堡建的,所以,一些民居和商铺地方,只是用石灰划出了界限,有的已经成房了,有的,则还是一处空地。 城里每一条道路都整洁、笔直、宽敞,因为全部铺了青砖。 道路两旁有绿化带,种着松柏、冬青、银杏、白桦等耐寒性植物,隔上十米,会有粉刷了白灰的半人多高立柱,立柱之上有玻璃宫灯,宫灯内有煤油。 等天黑之后,这些立柱之上的玻璃宫灯会被点燃,照亮行人通往中心城堡脚下的路。 大中午的,所有的道路上都是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有吆喝的,有嬉笑的,男人大声呼喝,女人放声欢笑,背着书包的小孩子成群结队的跑过,如同呼啸而过的小马驹,有店铺里白气蒸腾,逸散出浓厚的甜香,惹的男女老少蜂拥而至购买,立着伞盖敞着车厢的马车辘辘而过,行人避退同时,都纷纷向马车行礼问好,同时告知诸亲友: 第262章 到了晚上, 不止是阿尔松阿,庙屯城,所有能来的执政官员, 都来了。 这下,宽敞的大厅有了用处,挑高的天花板被熠熠生辉的水晶灯覆盖,将整个大厅照耀的亮如白昼。 在晚宴开始之前, 有各族各部落的少男少女们穿着彩衣,如花蝴蝶一般伴着音乐翩翩起舞,盛装打扮的受邀官吏们举着酒杯,游走在各团伙之间,欢声笑谈,展示自己的风度和品位。 小福今晚的主要任务就是陪伴觉罗青衣,她带着觉罗青衣跳舞、喝酒、唱歌,将她介绍给所有能认识的男人女人。 对这种男女混杂的场合, 觉罗青衣努力适应, 等德亨带着一个男子走过来时,她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男子, 就移开了目光,对德亨微笑道:“德公爷,您会完客了?” 德亨笑道:“会完了,玩儿的开心吗?” 觉罗青衣些微的羞涩,道:“很、很开心,谢谢您专门让小福姐姐陪我, 我知道她很忙的。” 德亨笑道:“小福是想自己玩儿, 才找借口说是陪你的。” 小福在旁嘚瑟道:“只准我一年到头不停歇的转, 就不准我找借口偷懒一晚上了?拉磨的驴子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德亨哈哈大笑起来, 觉罗青衣也觉着这话好笑的很,用团扇遮唇笑了起来。 只是,旁边这个男人可真讨厌,不知道盯着女人看个不停是很没礼数、很登徒浪子的行为吗? 要不是这是德亨带来的人,她一定让奴才来教训他一顿。 还看,再看眼睛给你挖出来! 觉罗青衣在德亨没注意的时候,狠狠给了那个男人一眼,警告他她可不是好惹的。 阿尔松阿被这女人一眼给瞪的莫名其妙,又很无语,这是他媳妇吧? 不是说温婉贤淑,大家闺秀? 他怎么看着,跟骂街的泼妇、不是,跟占山为王的女大王有的一拼呢? 那一眼,是带着杀气吗? 怎么着,一见面,就要谋杀亲夫? 德亨说笑半天,见气氛挺好,就道:“你们说话,我们先走了,一会就开宴了,留好肚子吃大餐。” 说着,就带着小福走了。 觉罗青衣:…!!! 什么情况? 不要她了? 觉罗青衣急忙抬脚跟上:“小福姐姐……喂,你让开!” 觉罗青衣脚步才迈出去一步,就见那个讨人厌的男人挡在了她的面前,立即后退一步,努力瞪着眼睛警告道:“这里到处都是人,你想干什么!”气势倒是很足,就是很有色厉内荏的味道。 贴身丫鬟见状,英勇的站到了自家格格前面,抖抖索索警告道:“我…我跟你说,我…我们家格格…不是你能惹的起的,快些退下!” 阿尔松阿看着主仆两人,面露疑惑:“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丫鬟叉腰:“我们应该认识吗?” 阿尔松阿:…… “我是……” “我管你是谁,你快让开!”觉罗青衣斗着胆气喝道。 阿尔松阿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真是太好笑了。” 丫鬟:“什么好笑不好笑的,好狗不挡道。” 阿尔松阿让开路,没说什么。 觉罗青衣和丫鬟手拉手,就要离开,不妨两人只顾避着阿尔松阿走,迎面就要撞上一个男人,阿尔松阿眼疾手快的将觉罗青衣拽到自己身边,丫鬟一头撞了上去,被旁边的男人扶了一下,没有摔倒。 觉罗青衣连忙上前护住自己的丫鬟,对这个男人道:“对不住,撞疼你了吗?”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看到觉罗青衣后眼前一亮,保持礼貌距离,行礼道:“是觉罗格格吧,卑职骁骑前锋营骁骑校,纳罕,舒穆禄氏,刚才是我不好,挡了您的道儿。” 舒穆禄氏,三姓之地著姓之一。 觉罗青衣忙笑道:“本是我们走路没看道儿,不关你的事儿。你这样年轻就做了骁骑校了,一定是有本事的儿郎。” 纳罕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笑道:“您过奖了,城主军中人才数不胜数,卑职只是其中小小一个,不值一提。” “的确不值一提,再不赶去值守,我保证你今晚一定会受处分。”阿尔松阿黑脸道。 敢当着他的面和他的妻子说个没完,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若是职务上的事情,纳罕或许真的会惧怕阿尔松阿,但在女人方面,嘁,阿尔松阿晾着京中指婚的媳妇三年不管不问,导致人家姑娘不得不自己忍着羞辱找来的事情,早就在军中传遍了。 别说还没洞房,就算已经洞房了,男人不顶用,女人也是可以另挑一个顶用的男人过的。 他们族中规矩就是这样的。 如果觉罗格格看上了他,他愿意和阿尔江阿斗到底,将人给抢过来,哼! 纳罕扯起一个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是,卑职这就是换岗值守。”又对觉罗青衣道:“格格,等有空,我能请您喝杯茶吗?城中有一座泰和茶楼,和京中的泰和茶楼一模一样,那里的□□酥点别有风味,您或许会喜欢。” 觉罗青衣红了脸。 啊啊啊,这里的男人这样露骨的吗? 她这是被追求了吗? 阿尔松阿暴怒,扯着觉罗青衣的胳膊道:“你……” 觉罗青衣一把甩开他,上前一步,忍着羞涩道:“那…你定个时间,我就住在城堡内,你……”虽然很不应该,但是,这里毕竟不是京里,说不得,这里的风气就是这样的呢? 天呐,她不是没人要的女人! 觉罗青衣心里要高兴疯了。 纳罕大喜:“等我休沐,我来找您。” 觉罗青衣连连点头,立即同意了纳罕的邀约。 两人依依不舍告别,纳罕一步三回头,觉罗青衣就站在原地面带激动和微笑看他走远。 阿尔松阿站到觉罗青衣面前,咬牙切齿道:“女人……” 觉罗青衣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纳罕的邀约给了她身为女人、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的底气。 看吧,要不是她被指婚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阿尔松阿,她其实很受年轻男子欢迎的,大把的俊秀青年等着迎娶她。 她觉着,她有必要给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个教训,鼓气勇气,叉腰生气道:“男人,你很不讲礼数!我不明白德公爷为什么会看上你这样没礼数的人,但你看清楚,我是女人,还是红带子,你是男人,除非你是黄带子,否则,你一个男人见到我这样的女人,要避着走,这是规矩。你懂不懂?” “跟年轻男人眉来眼去,私定终身,就是你的礼数?!”阿尔松阿大怒。 觉罗青衣后退两步,避开他的风暴区,冷笑道:“关你什么事儿,不知所谓。呐呐,我们走,去找小福姐姐和德公爷。” 什么私定终身,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要是真能私定终身,她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大丫鬟呐呐扭头对阿尔松阿重重哼了一声,和自家格格手挽手走了。 在这个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如果不手挽手的话,她怕她们主仆再给冲散分开了。 小福看她身后左右,问道:“就你们两个?” 觉罗青衣不解:“是啊,就我们两个?” 小福:…… 觉罗青衣故作不满道:“小福姐姐,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你不知道,那个跟德公爷在一起的男人有多么可恶,说话莫名其妙的,脾气还不好。不过,我跟你说哦……”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小福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自己刚才的艳遇。 小福听了,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简直要惊悚了。 青衣,她,当着阿尔松阿的面儿,和别的男子,邀约,喝茶? 天呢,天呢,天呢!! 天要塌了…… “小福姐姐,你没事儿吧?那个叫纳罕的,难道有什么问题?他是舒穆禄氏,我……”觉罗青衣发现小福面色不对,也开始慌了。 她不会闯祸了吧? 小福镇定精神,道:“没事儿,我很好,青衣格格啊,那什么,你知道的吧,其实,阿尔松阿已经到了。” 觉罗青衣点头,正色道:“我知道的,德公爷已经说了,他今晚一定会回来的。” 小福:“那你……” “那又怎么样,是他先负我在先,而且,我们还没有拜堂呢,如果他无意,我无心,就算闹去皇上那里,也是他钮祜禄氏有错在先,我……我顶多失心疯了。但凡是个女人,遭遇我这样的恶事,都会失心疯吧。”觉罗青衣豁出去了。 她并不是不招男人喜欢的女人,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不得不说,纳罕的出现,给了觉罗青衣莫大的自信和底气。 本来就不是她的错,整整三年了,她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和私语。 都说她不是个女人,得不到男人的亲眼,看吧,她只是没有遇到其他男人而已,现在她遇到了,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男人的青眼。 不是她的错,归根究底,都是那个钮祜禄氏男人的错。 哈,那个钮祜禄氏男人叫什么名字? 管他呢,爱叫什么叫什么。 对青衣的负气而言,小福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提醒道:“等会子大宴,你、你们,一定会坐在一起的,你心里,先有个准备。” 觉罗青衣皱了下眉,不确定道:“是男女坐在一起吗?” 小福点头,道:“你发现没有,今天,所有能带来的正夫人,都带来了,大宴时候,夫妻会坐在一起,不是男女分开坐。” 觉罗青衣嘀咕:“好奇怪。”又对小福自信道:“放心吧,姐姐,我会处理好的。” 第263章 看着眼前跟一座小房子似的蒸汽机, 德亨大为震撼。 锅炉里的煤燃烧的正旺,磅礴的蒸汽顶入气缸,将气缸内的活塞向后压缩, 活塞移动带动相连接的杠杆、齿轮向后运动,于此同时,气缸顶部的换向阀启动,将蒸汽导入活塞背面, 推动活塞向前移动,与活塞相连接的杠杆和齿轮向前运动…… 杠杆和齿轮前后循环运动起来,成功将热能转化成了机械能。 阿尔松阿道:“之前有两个难题难以攻克,一个是气缸顶部换向阀的密闭性,一个就是活塞的密闭性和韧性,这一难题,搭配橡胶作为密封性材料后,就攻克了。” “德亨, 还是你高瞻远瞩。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花费六年、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管花费多少个年月, 都要坚持去种植、培育橡胶树,为此不惜在海南岛不计成本的投入不计其数的人力和金钱, 现在,看着这台蒸汽机,我明白了。” “不管投入多少时间、人和金,都值得。” 德亨也兴奋不已,道:“是啊,都值得。” 只是:“这么大啊……” 阿尔松阿道:“要想带动更大的体量, 蒸汽必须足, 而蒸汽越足, 内外压强越大, 为了能承受足够大的压强,做气缸的钢铁就得足够的厚……” “你说的机床一体性切割我已经在研究了,如果能从优化密闭性上给气缸减负最好,若是不能,只能通过气缸材质的耐性和强度上去研究。如何将铁炼制的更强更硬,是另外一个研究课题。” 德亨赞叹道:“辛苦了,我以为还要等很长时间。” 阿尔松阿眼睛锃亮的看着这台庞然大物,痴迷道:“都是从郑和宝船船图上学来的,我不过将前人所创复刻出来罢了。” 说到郑和宝船,德亨又想叹气了。 德亨是真的没有想到,郑和船图上,所录超过150米长的宝船,驱动力就是蒸汽机。 想想也是,一艘航母也就300多米长,半个航母大小的宝船,光用风做动力,能驶出海港吗? 必然是另有动能做驱动的。 而这个动能,就是蒸汽机。 德亨不吝夸奖:“郑和宝船驱动图我看过,论驱动力和热能转化率,我相信,你改良的这个更强、更有效率。” 阿尔松阿搓手嘿嘿笑道:“能不能更强、更有效率,等我将它装上船,下海试一试就知道了。当务之急,是人,德亨,我需要更多聪明、好学、有智慧的人参与进来,一起研究,一起改进。” 德亨也发愁,道:“我学校才开了没几年,能用的都给你送来了。” 阿尔松阿面色一沉,道:“内陆有的是人,想想办法,将人弄来。” 艹,科学怪人啊你这是。 德亨不想去深思阿尔松阿所说的“弄”都是些什么手段,只得答应道:“我再探听一下,内陆又有什么地方受灾了,无家可归的人总是很多的。” 阿尔松阿幽幽看着德亨,不说话。 德亨受不了他这眼神,立即投降道:“我保证,一定给你‘弄’来更多的学生,都是聪明、年轻、体力壮的。” 阿尔松阿这才满意了,补充道:“要汉人,汉人最聪明。” 德亨抽了抽嘴角,答应下来:“……好。” 看完蒸汽机,阿尔松阿又开始跟德亨讲述如何将这大家伙装载到载有火炮的大船上去。 众所周知,现在的船都是靠风力和海水的流动作为动力带动船只航行,用风帆来改变船行驶的方向。 归根究底,还是要靠风和水流来带动航行,若是有了蒸汽机做动力驱动船只航行,那船只行驶的方向上面,就不受风和帆的限制了。 那在海面上打击起敌人来,就能更灵活自如。 蒸汽机的前景有多么广大,没有人比德亨更知道,在一片灰蒙苍茫找到正确研究方向九成九靠运气的情况下,有德亨这个开挂的做向导,阿尔松阿的研究进度想不快都难。 当然,最基本也是最难的,还是缺人。 缺高精尖端的人才。 各方面的。 德亨对着星河灿烂的夜空哀叹:“要是改变科举就好了……” 举全国之力选拔,什么样的人才选拔不出来啊。 可惜! 德亨和阿尔松阿两个带着几乎大半个庙屯的青壮劳力,接下来好几个月,不是在深山里造船,就是下海去试船,他还让人在城中铺设了一条铁路轨道,试着能不能用蒸汽机做一台火车出来…… 早就将什么举办婚礼的事情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这些也都用不到他操心,小福、陶牛牛、宋学清、孙茂这些人,会将城中事务都打理好,只等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检阅一番就行了。 百忙之中,喝了一杯阿尔松阿和觉罗青衣的喜酒,德亨就带人沿着外兴安岭的外围,向西巡边去了。此次巡边,勘定地形同时,也是试图找出一条除了黑龙江之外的运粮途径。 其实还有一条运粮路径,就是从海参崴登陆,沿乌苏里江入黑龙江,然后入西北蒙古高地。 但相比于海参崴这条线,从庙屯直接行船走黑龙江水路,固然绕远,却也是真的节省人力和时间。因为中途不用装卸。 缺点就是封冻时间长,毕竟纬度高嘛。 以及,如果在外兴安岭以外修建铁路的话,以现在的技术,无法攻克西伯利亚冻土问题,所以,还是要将海参崴那条线计划起来。 康熙五十四年春,北京城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时,西伯利亚高地上还是冰冻一片。 在尚未化冻之时,德亨就带领两万大军从鄂城登陆,向俄罗斯在中西伯利亚驻地雅库茨克出发。 这两万大军,有五千是德亨手下亲兵,有五千是盛京八旗兵丁,全部都是正规军。剩下的一万人是在籍册之内的役夫,还有不在籍册之内的,你称之为奴隶也行、苦力也行。 在德亨看来,那一万役夫也可作为战力,真正为军队服务的苦力等,都没算在内。 所以,他的队伍,说是两万,不止两万,虚浮一点,算四万吧。 都是从黑龙江、船厂、盛京、蒙古招来的。 他要去攻打雅库茨克。 因为清廷谈判团已经从北京出发,向谈判地点恰克图而去,而康熙帝也提前北巡,去多伦诺尔厅坐镇。 如果俄罗斯人同时也向恰克图出发,那么,等双方相会时候,恐怕得五六月份了,要是慢一点,七月份也不是不可能? 看似很充裕,实则变数颇多,需要速战速决。 所以,德亨先带着五千骑兵一路急行军,先去会一会雅库茨克俄罗斯驻军。 若是能一举进攻下来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就地扎营,再做打算。 德亨不知道的是,在他攻打雅库茨克同时,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带两千骑兵劫掠了哈密。 哈密是准噶尔汗国都城伊犁去青海的必经之地,而且,两千骑兵不可能带很多补给,从伊犁到青海要走很多路,中途需要补给,富庶的哈密就是策妄阿拉布坦的“补给”地。 策妄阿拉布坦为什么要去青海呢? 因为已故六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通就在青海,策妄阿拉布坦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康熙五十三年,也就是去年,青海和硕亲王札什巴图尔向朝廷奏报,已于理塘寻得灵童转世,请求朝廷允许他们将灵童迎接到青海,然后按照五/□□(六世/□□仓央嘉措已经被康熙帝废黜了)喇嘛之例赐封。 朝廷肯定有准噶尔朝正王公的,这个消息很快被策妄阿拉布坦获悉。 康熙帝对此很犹豫,因为自从仓央嘉措圆寂后,青海和西藏一直都有真假灵童之争,青海拥护仓央嘉措,现在的西藏王则是欲除仓央嘉措而后快,想另寻新的灵童,作为双方老大哥的康熙帝,这些年来,则是一直做着和事佬的角色,想不起纷争的解决灵童问题。 不管青海这边的灵童是真是假,康熙帝允旨让青海和硕亲王将灵童迎回青海,但并未进行册封。 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和西藏有仇,为啥? 因为噶尔丹曾经以活佛的身份在西藏学佛,后来噶尔丹能拉起那么大的阵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活佛的身份,受到西藏僧侣的支持。 你说策妄阿拉布坦恨不恨西藏。 西藏排斥仓央嘉措转世灵童,那他就将这转世灵童接到准噶尔,那么,伊犁即将成为僧侣等朝拜中心,与准噶尔汗国来说,有利无弊。 既然邀请不能,那就去抢过来。 很可惜,哈密是清朝廷驻军之地,也是月兰代表朝廷重点经营地点之一,策妄阿拉布坦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优势,首次告捷就攻占下五个城池,但也就止于此了。 在哈密驻军反应过来之后,哈密军民协力,一举将策妄阿拉布坦两千骑兵击败,让其退至城南20里地。 然后,接下来半个月,不等策妄阿拉布坦再有行动,甘肃总兵带兵驰援而至,策妄阿拉布坦见清廷出手了,不再南下青海,退兵而回。 而此时,月兰并不在哈密,也不在吐鲁番,她在巴尔喀什湖的勒不什。 在噶尔丹死后,策妄阿拉布坦做了新的准噶尔汗。 甫一即位,策妄阿拉布坦就派遣其弟策凌敦多布西征,征服了哈萨克汗国的头克汗,使哈萨克分裂为大玉兹、中玉兹和小玉兹三个汗国,并均臣服于准噶尔。 这次西征,除了清洗了准噶尔汗国内不服他的人,还获得了军功,让策妄阿拉布坦彻底坐稳了汗王的宝座。 在这之前,俄罗斯从莫斯科,南下去波斯经商的路径就是哈萨克汗国,如今虽然哈萨克汗国被打散了,但并不影响俄罗斯人的商路,而且,自从月兰至准噶尔经营西北(准噶尔)羊毛织造局后,商路东移,反倒是更加繁荣了。 第264章 月兰可不会跟伊凡解说中国的政治有多么复杂。 伊凡只是表面上看到了德亨在边疆纵横捭阖, 就以为这个国家是德亨说了算了,殊不知,德亨能有现在自主性的前提, 并不是他有多么的得皇帝信任,而是,朝堂争斗不休,且愈演愈烈。 大家眼睛都盯在皇太子储位之争上, 顾不得边疆。 等储位落定,或者改朝换代后,朝堂稳定下来,你再看,德亨会有什么样的境遇。 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十年前,大家还可以摇摆不定,居中站定,那么现在, 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四年, 康熙帝已经超过六十岁奔七去的人了。 他还能活几年呢? 病体缠缠绵绵,就是不咽气, 难怪皇子们频频出怪招,定是心痒难耐已久了。 对月兰来说,她的政治立场是和德亨一致的,无他,只有德亨才会坚定的支持她主政,换任何一个人, 就算是康熙帝, 月兰都是持保留态度的。 那么, 德亨是什么立场呢? 他的立场是雍亲王胤禛。 这是他天生的立场, 在他还很幼小的时候,老天爷就已经帮他(大雾,其实是德亨自己选的,德亨的先天条件是胤禩,他们是邻居)选定了。 所以,月兰的立场也是胤禛。 或者说,是弘晖。 如果朝代直接过渡到弘晖就好了,她和卓克陀达,才算是高枕无忧了。 德亨对弘晖的影响太大了,月兰有底气让弘晖继续用她们。 这些立场问题早就在她脑中萦绕已久,此时只是闪电般过一遍,然后回应伊凡对德亨的定位有失偏颇问题。 月兰道:“中国很大,有很多的王公,他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不能让外国人以为康熙之下就是德亨,甚至连皇帝都被德亨左右了,这并不是真的,但这种话若是传出来,甚至被利用,在中国的朝堂来说,这太敏感了。 她不能让德亨陷入这样的境地。 但是,也要让外国人知道,他们中国有德亨,不管是在军事还是在任何方面,都不怕任何人。 伊凡笑道:“月兰,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此次谈判中,你们的立场有很多个,而我,可以‘合纵连横’?用你们的话是这样说的吧?这是我从德亨送给我的书籍上记载的,一个叫苏秦的人那里学到的。” 月兰大笑道:“如果你不怕德亨打到莫斯科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伊凡沉下脸,道:“是你说的……”你们当中立场不一。 月兰无所谓道:“若你果真能合纵连横,那是你的本事,你大可以放手施为,这跟德亨的刀尖指向并不冲突。” 也就是说,纵使中方这边有很多立场,但最终,并不能左右德亨的立场,因为他的拳头够硬,财力足够雄厚。 这和伊凡一开始的判断不谋而合。 他很庆幸,他没有冒然去恰克图,而是先来找月兰。 通过月兰,他能对此次谈判有一个大致的脉络。 而这个脉络,最终落在德亨身上。而据他所知,此次中国谈判团中,根本就没有德亨。 那么,德亨做什么去了? 还在黑龙江吗? 黑龙江…… 如果,他能在北京皇帝身边有人就好了,贿赂、引诱、威胁、诈骗…… 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能有所行动。 但可惜,就像是月兰说的,中国的权利场是个闭环,他这样的外国人,完全渗透不进去。 他们的语言太艰涩深奥了,不能交流,如何渗透。 一次谈话是不能说明什么的,伊凡在勒不什逗留几天,收取情报。 在勒不什收取情报相对简单,因为这里有众多□□人和其他外国人,对准噶尔如今的情势都有所判断,伊凡也知道了现在准噶尔汗向东用兵的事情,思索再三,伊凡向圣彼得堡送密信: 准噶尔汗已经向大清国用兵,若是可能,请皇帝陛下派兵来勒不什,助准噶尔汗一臂之力。 这是一封密信,就像伊凡看不懂博大精深的汉文谜语一样,月兰截获了这一封信,但是,以她的洋文水平,以及对俄罗斯国家历史和人文最怕的是几乎没有,文明用语好猜,有规律,纯靠野蛮用词的难猜,因为理解不了的了解,是看不懂这封密信的。 所以,她只当是寻常的问候信件,给发还了。 伊凡一直等到策妄阿拉布坦从哈密回来,然后携带重礼,去伊犁拜访。 月兰很快得知消息,她皱了皱眉头,最终决定先让伊凡去,她也想看看策妄阿拉布坦的真正立场。 德亨曾经跟她说过,如果准噶尔和俄罗斯联手,那就是叛国,策妄阿拉布坦罪不可赦。 如果准噶尔拒绝了俄罗斯,那他的叛乱就是中国内政,尚可有商有量。 所以,月兰也想知道策妄阿拉布坦要走哪一条路。 对伊凡的拜访,策妄阿拉布坦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没跟俄罗斯打过,他年轻的时候,跟随父汗时候,也曾多次阻击俄罗斯人的劫掠,俄罗斯人武力也就那样,若是俄罗斯是大清这样的强国,他或许会考虑一下。 但俄罗斯? 算了吧,他怕掉份儿。 但也没有恶语相向。 他知道现在中俄正在谈判,要谈判什么边境线划分问题,不得空管他,留一个女人来掣肘他,也不知道康熙老儿是怎么想的,虽然这个女人确实很难缠,但也只是个女人罢了。 一个女人除了在男人那里乞讨一些怜悯和喜欢,还能做成什么大事呢? 但如果俄罗斯人难缠一点,牵动清廷的注意力,甚至是打起来,没工夫管他这里,那么,他准噶尔,是不是就可以从中浑水摸鱼了? 巧了,伊凡也是这样想的。 康熙二十八年那次尼布楚条约的签订,他后来得知,康熙皇帝为了应付准噶尔叛乱,从一开始提出的界限中,后来是有让步的。 一开始提出的是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中方称柏海儿湖)为界,后来迫于准噶尔大举入侵的压力,提出以尼布楚为界,后来又退让到了以额尔古纳河为界,让出了一大步。 伊凡以此判断,准噶尔对大清国是很有威胁的存在, 他意重演当年之局势,以促成今日之中俄谈判。 不得不说,伊凡将中国带入欧洲各国争端去了。 欧洲各小国,打来打去几百年,都是一个模式一个战力,伊凡理所当然的以为中国和欧洲小国一样,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中国,可不是欧洲小国的体量。 当下的准噶尔,可不是有噶尔丹在的时候。 毕竟,不是谁都是噶尔丹。 两人都各怀鬼胎,都想从对方这里找机会占便宜,所以,表面上,两人这次会面是其乐融融的。 月兰得到消息后,立即给在乌里雅苏台的卓克陀达传信,要她谨慎俄罗斯谈判团的态度。 在月兰看来,这个国舅,比俄罗斯方一整个谈判团有威胁多了。 策妄阿拉布坦是没跟伊凡达成协议,但也没翻脸? 那就是有机会的。 不行,她得去警告一番策妄阿拉布坦才行。 伊凡会晤过策妄阿拉布坦后,就开始启程去恰克图。 虽然没有从策妄阿拉布坦那里得到确切的答复让伊凡有点失望,但结盟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等俄罗斯的军队到达后,相信策妄阿拉布坦是能做出决断的。 伊凡本意是从喀尔喀蒙古借道去恰克图,但月兰怎么会同意,她表面上为伊凡践行,暗地里早就安排好,在沿路设关卡,不让伊凡商队通行。 借口很好找,如今中俄正在谈判,喀尔喀境内,目前不方便任何一个俄罗斯人通行。 伊凡无法,为了不错过谈判时间,他只能原路返回俄罗斯境内,然后绕路走托博尔斯克-纳利姆-托木斯克-布拉茨克-伊尔库茨克-横渡贝加尔湖-恰克图。 这是俄罗斯在西伯利亚很繁盛的一条商路。每一个有名字的地点,都是俄罗斯设在西伯利亚的驻军之地,所以,这是一条运粮道。 伊凡到达恰克图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五月份了,而到达恰克图的俄罗斯使团营地里,则是一派凝重的气氛。 因为,已经得到消息,雅库茨克被攻陷了。 为雅库茨克兜底而建的奥廖克明斯克,派人来恰克图求援。 如果奥廖克明斯克守不住,那么,下一个就是基廉斯克,再下一个,就是布拉茨克,再下一个,就是伊尔库茨克…… 如果伊尔库茨克都被攻下了,那么,他们此行的意义又何在呢? 岂不是让中国漫天要价,他们连还钱的底气都没有? 五月份,西伯利亚高地上的河川冰雪开始融化了,没有了冰雪做助力,要想行军,就要靠马匹和船只,而远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虽然经过半个世纪的经营,已经有了基础,但这个基础,相比于就近作战的中国人,薄弱的,一催就毁。 俄罗斯人太少了。 此次谈判使团首领,也是正谈判官,是瓦西里,彼得皇帝的外交官之一。 副谈判官有两个,一个是鲍里斯,领主,陆军军官;另一个是阿尔塔蒙,外交厅翻译官。当然,阿尔塔蒙是翻译不了汉文的,但他稍微通蒙古语。 剩下的就是800哥萨克骑兵,1000步兵,800卫兵,还有若干火枪手、龙骑兵等,加起来超过了4000人,几乎全部是军事人员。相比于三十年前那次尼布楚谈判,足足增加了一倍的人手。 可见,经过七年的深入通商,俄罗斯人已经对中国有所了解了,派出了比以往更多的人,但在失去雅库茨克这个威胁面前,这四千人,明显是不够的。 第265章 以阿灵阿为首的谈判团收到了德亨的信件, 为这位德公爷的硬气咂舌同时,迅速联系鄂罗斯一方,要求开始谈判。 按说, 他们双方谈判团到了之后,就可以即可定好时间,展开谈判了。 德亨在北方的行动消息一个接一个,他们己方看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接连改变谈判策略,更别提鄂罗斯方了。 他们根本就无心开始谈判,只是一再的派遣翻译员来朝中方叫嚣、抗议,然后就又很快回去,把他们弄的一头雾水的。 不知道鄂罗斯方这是在搞什么。 但不能一直就这么拖着,所以,阿灵阿几乎是一天一次的朝鄂罗斯营地派人,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正式坐下来谈话。 而鄂罗斯方的回应只有一个套路:先是大力谴责中方没有谈判诚意, 然后说明, 他们已经向沙皇禀告恰克图的情况,没有沙皇的旨意, 他们不会与中方说一句话。 行吧,反正恰克图这里什么都有,这里居然有修建汤池子,无事之时,他们去汤池子里泡泡澡,吃一吃这里的烤羊肉串和奶糖果, 来此大军的粮草, 也源源不断的从黑龙江(庙屯)和喀尔喀两地运送过来, 真的, 他们不着急,在这里过冬都行。 很快进入六月份,双方谈判就这么一直僵持了下来。 突然有一天,鄂罗斯方就积极了起来,主动拜访中方营地。 这回,麻爪的成了阿灵阿他们。 因为,他们收到西北庄敏郡主传来的消息:鄂罗斯远征军已经到达巴尔喀什湖附近,预备对西北准噶尔地展开军事行动。 就像德亨在北方西伯利亚地频频活动一般,鄂罗斯方也可以通过扰乱西北准噶尔之地,以此影响此次谈判桌上的发挥。 这一回,换成中方陷入了被动。 对大清而言,准噶尔就如一颗有瑕疵的炮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砰”的一声就爆炸了,动摇西北稳定。 对准噶尔,阿灵阿不敢自专,请来谈判团主要成员,商议接下来要如何做。 阿灵阿将月兰信件传给此行主要人员查看,揆叙先看完,然后将信件传给马奇,不等其他人都看完,就先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既然已经说好要谈判了,就该有谈判的态度,德公爷还不停对鄂罗斯用兵,这不是出尔反尔,给鄂罗斯人进犯的借口吗?准噶尔一直蠢蠢欲动,现在好了,鄂罗斯人打去西北了。如果鄂罗斯和准噶尔联手,我西北之地,岂不是又要起战火了?” 好一副冠冕堂皇忧心国民安危的话。 胡作梅虽然还没有看信件,但听揆叙的话,就知道鄂罗斯人这是学德公爷,开始有军事行动了,此时就冷笑道: “什么时候敌人来犯也要找借口了?我们不谈判,鄂罗斯人就不来了吗?以往也不曾有谈判,鄂罗斯人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在准噶尔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既然来了,和以前一样,打回去就是了。” 他是文人风骨,且是鹰派,外敌来犯,不做他想,迎头痛击,直接打回去就是了。 揆叙冷笑道:“大学士一句轻飘飘的‘打回去’,岂知要死我八旗兵丁多少人,要消耗多少粮草,国库空虚,这些粮草要从哪里出,大学士出吗?” 胡作梅冷冷道:“御史大人怕是听错了,鄂罗斯人进犯的是准噶尔之地,自是由准噶尔汗国的军队和鄂罗斯人打。我朝廷若是要派军,呵,粮草、均需用度,也无需老夫来出,只要八旗王公、官员们将从国库里借走的银子,还回来,军需饷银就有了,哼!” 揆叙面色一变,不等他发难,马奇就幽幽道:“何必在此时此刻起争执,当下,是咱们要商议个头绪出来。鄂罗斯那边又派人来催了,咱们要不要谈?要谈的话,该怎么谈?又要从何谈起?之前定的谈判说辞还要不要用?” 之前那底气多足啊,不按照咱们的办,咱们的德公爷就打到恰克图来。 现在好了,人家也有军队,打去准噶尔了。 难道真要不顾准噶尔的死活,逼准噶尔叛变,和鄂罗斯人联手? 不是他低估德亨,恰克图离准噶尔且远着呢,远水救不了近火。 阿灵阿叹气道:“还能怎么谈?德公爷不是已经给咱们划出道道来了?怎么,你们还有异议不成?” 你要是不听那位小爷的话,鄂罗斯那边怎么样不好说,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他能放过了谁? 瞧瞧他自己吧,人家只是写了一封信,就巧妙的让他阿灵阿成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呵。 揆叙拧眉:“阿灵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等乃是皇上的臣子,不是他辅国公德亨的臣子!” 阿灵阿回击:“原来御史大人也知道自己是皇上的臣子,非是某人之鹰犬。” 揆叙大怒:“你……阿灵阿,你这个叛主无耻小人,我揆叙耻与你为伍!” “彼此,彼此。”这些年,阿灵阿受够了这种来自八爷党的冷言冷语,若是一开始他还忍受,现在,来一个他噘一个,看他们能拿他怎么样,哼。 对两人的针锋对麦芒,众人都看天的看天,合眼的合眼,就当聋子瞎子,不知道,不参与。 此间能在一桌上说话的人中,席文毓资历最浅,没有说话的资格,胡作梅倒是老资历,但他是汉臣,又不是任何一党,也不好说话,阿灵阿和揆叙对上,马奇劝不住,他也不想劝。 自从上次和康熙帝当朝对骂厮打后,马奇就从党争中脱离出来了,意料之外的,倒是落得了清静。 此间,唯有宗室勒特浑能有资历有立场说一句了。 见两人就差开始动手干架了,勒特浑插口道:“之前鄂罗斯方拖着我们,现在,我们也拖着他们,迅速向归化城问旨意,也……派人去问一问德公爷的意思吧。” 此时,康熙帝已经从多伦诺尔厅,移驾到归化城,离恰克图更近了。 揆叙不满:“为什么还要问他的意思?” 勒特浑:“他手里有大军,若是真开战,他或许比喀尔喀蒙古三千铁骑更能威胁鄂罗斯,你说为什么要问他的意思?” “拥兵自重。”揆叙恶意下结论道。 勒特浑可不听他的谗言谗语,讽刺道:“若无兵,如何守卫我大清东北边界,靠你御史大人的嘴皮子吗?” 揆叙看了一圈这大帐里的人,阿灵阿频频冷笑,汉臣胡作梅和席文毓躲避他的视线,马奇……马奇这个老狐狸,和德亨是一党的,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怒,甩袖而去。 我走总行了吧。 阿灵阿看揆叙吃瘪离去,心下痛快不已。 马奇也很看不惯揆叙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德性! 当你自己是纳兰明珠还是纳兰性德呢? 没了揆叙,并不影响他们商议大事。 马奇问阿灵阿,道:“尚书大人,此行您是正官,该如何决断,您给个话儿。” 阿灵阿道:“我同意勒特浑统领的提议,向南(康熙帝)、北(德亨)两方问询,我这就去拟折本。” 勒特浑点头,道:“另外,恰克图现有的各方兵丁杂乱无章,我要召开誓师会盟,排兵布阵,列守要道,诸位可有意见没有?” 其实就是军事威吓。 胡作梅当先道:“臣附议。”做得好! 马奇也笑道:“理应如此,老臣也附议。” 阿灵阿笑道:“如此,就拜托统领了。” 席文毓也没有意见,附议。 谁都没有再去问揆叙的意见,阿灵阿去拟折子,勒特浑去演习军队,胡作梅、马奇、席文毓商议鄂罗斯方可能会有的反应…… 大家都很忙,管不了闹性子的某人。 月兰是同时给已经摆驾归化城的康熙帝、谈判团和德亨三方传的信。 按照双方传信距离,在给使团大的信还在路上的时候,康熙帝就先一步收到了月兰的消息。 机会稍纵即逝,康熙帝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即给策妄阿拉布坦下圣旨,命其迎击鄂罗斯远征军,同时,给来朝拜的额驸策凌、显亲王衍潢、公傅尔丹下令,分别从喀尔喀蒙古、直隶和哈密三个方向,率领八旗向准噶尔进军。 可以说,“鄂罗斯远征军进犯准噶尔”这个消息,不管真假,都为康熙帝向准噶尔用兵提供了借口。 若是真的,我们是来援助的。 若是假的,我们担心的不得了,唯恐准噶尔遭遇战火,所以大老远的来看看,没事?没事最好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就是不知道,当策妄阿拉布坦收到旨意后,会不会后悔和伊凡的暧昧牵扯。 传信、回信以及清廷派军是需要时间的,鄂罗斯远征军已经兵临城下,月兰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她必须立即采取行动,震慑远征军不敢擅动。 而且,她已经收到卓克陀达从乌里雅苏台发回来的消息。卓克陀达从已经秘密启程去托博尔斯克,和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商谈,试图从鄂罗斯高层向彼得皇帝进言,左右谈判局势。 月兰在心里为好姐妹祈祷能有所斩获,然后去找策妄阿拉布坦,给他最后的忠告。 若是准噶尔就此将远征军击溃,那么,朝廷或许会对准噶尔无可奈何,就此将八旗召回也说不定。 如果坐望,那么,后果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是忠告,也是威胁,让策妄阿拉布坦恼火同时,也开始举棋不定起来。 康熙帝是老了,但八旗大军锋芒可一直都在,喀尔喀蒙古铁骑也随时待命,他准噶尔能承受雷霆之威吗? 第266章 德亨的回信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到? 因为他正在快马加鞭的赶往恰克图。 连克三城, 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战力德亨已经了解到了,不管是火器、刀箭还是士兵人数,都比不上他, 所以,他不需要在西伯利亚坐镇了。 就算他不在,三城一城分布一万人,也足够应对任何变故了。 所以, 德亨打算亲自去恰克图看看,可别一见鄂罗斯远征军去了西北,谈判团就给他缩头了。 那他在西伯利亚岂不是白忙活了。 德亨带着全副武装的两千骑兵,沿着勒拿河河谷地一路向上游而去,且行且寻路,然后,到达了贝加尔湖畔。 美丽而神秘的贝加尔湖,蓝色的湖水清澈的能够照镜子, 拘起一捧水, 饮一口,纯净甘美, 是一种没有杂质的清新。 郭少仪感叹道:“这就是当年冠军侯饮马瀚海的瀚海?果然非同一般,我还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湖水呢。看着不像是湖,像海,瀚海这个名字真不错。啧,这水喝着也很不错。” 柳家耀笑嘻嘻道:“除了‘不错’这两个字,你就不会说些别的了?” 郭少仪笑嘻嘻:“我老郭大老粗一个, 除了‘不错’两个字, 就不会说其他的了, 老柳, 你读过书,怎么不也得赋诗一首?” 柳家耀一手背身后,一手邀明月,抬头四十五度望天,深沉道:“那可不,你听着……” 见这俩活宝演上了,德亨也好奇柳家耀能做出什么诗来,洗耳恭听,只听这家伙长吟道:“敢问谁家有大湖……” “噗哈哈哈哈……” 凡是听到这句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柳家耀直急眼,连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我这才是头一句,头一句知不知道……” 德亨:…… 德亨向天翻了个白眼,不理这群活宝闹腾,找了个高地,站上马背,拿着望远镜查看周围情况。 德亨知道,贝加尔湖有一条流出口河流,叫安加拉河,德亨想通过这条出口河,判断他现在所在方位。 看了半天,苍茫无际,一无所获,只能靠着指南针沿着河岸向南走,然后就遇到了瑞典商人安德森。 在四年前,德亨刚到达黑龙江河口,就和欧洲商船遭遇,然后干了一架,德亨赢了,追击过程中,俘虏了好几个欧洲商人,德亨才知道,那些船只是商船,而不是鄂罗斯战船。 一开始见面,双方都没有认出来,德亨样貌变化太大了,十八九岁的少年和十四五岁的少年差别大到可以算是两个人,至于安德森,他本人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但蓄胡须和不蓄胡须看上去也可以算是两个人。 安德森一行商队看到德亨这身背火枪腰悬刀剑高头大马的两千人,当即选择礼貌避让,德亨勒停了马,轮番用各种洋文问话。 东方面孔,这问话,这场景,熟悉的让安德森直打哆嗦。 但可惜,这支商队,是安德森带头,他必须站出来说话,要不然,他以后在商队中的威信就要丧失了。 安德森用拉丁语回道:“尊敬的阁下,我叫安德森,是这支商队的头领,我们是从欧洲来,去库伦做生意的。” 德亨沉吟道:“安德森……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安德森:…… 安德森呵呵笑了起来,故作豪爽道:“安德森这个名字,在欧洲很常见呐,您以前听到过也很正常。” 德亨也微笑,问道:“你有没有去过庙屯?” 安德森:“那是哪里?也是一座贸易城吗?” 德亨挠了挠下巴,他最近开始长胡子了,总觉着下巴上痒痒,看着安德森呲牙一笑,故意道:“安德森这个名字是很常见,不瞒你说,我在大约四年前吧,俘虏了一个瑞典商人,也叫安德森,乍一看,跟你长的还挺像?” 德亨居高临下的看到安德森面色微变,更加确定了,这个安德森,就是那个瑞典商人安德森。 当年德亨俘虏了安德森后,奴役了他一个冬天,他又不是鄂罗斯人,也不是政客、军人,他只是个欧洲商人,第二年化冻后德亨就将人放了,当然,货物全都留下了。 德亨以为安德森可能走不出西伯利亚山地和高原,谁知道,人家不仅走出去了,还活的好好的,能继续从欧洲大陆来蒙古高原做生意呢。 安德森还想继续糊弄,大笑道:“说真的,我们欧洲人在阁下眼中,长的都一个样子,您看着熟悉也是很正常。” 德亨挑眉:“是吗,来人,将他的胡子给本将军剃干净了。” 德亨说的是汉语,安德森没听明白,但他见到四个背火枪士兵打马过来,然后下马,如狼似虎的朝他扑过来,就知道大事不好,转头就跑。 可惜,还没跑两步就被按住,其他商人见势头不对,也都拔刀的拔刀,抗枪的抗枪,还有的已经开始调转骆驼头要跑路了。 郭少仪朝天放了两枪,大声用不甚熟练的拉丁语呼喝道:“全体不许动!” 说着,带领百多人将这个不算小但也算不上大的商队给围了起来。 安德森被按住,第一个想法就是承认自己的身份,结果,他刚一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个布团,然后一支森寒的匕首朝他划过来。 我命休矣! 安德森闭眼等死,结果,等了半天,只感觉森冷的刀锋在他脸上划来划去,自己似乎还在好好的喘气? 悄咪咪睁开眼睛一瞧,就见四个大兵嘿嘿哈哈的对他指指点点,而坐在马上的德亨,则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安德森欲哭无泪,呜呜咽咽的用舌头顶了顶布团,见布团松动,也没人继续给他塞,就干脆顶了出来,带着哭腔求饶道:“您……阁下,是我,瑞典商人安德森,好久不见,您风采依旧,让人过目难忘。” 德亨:“你也是,一如既往的滑头。” 安德森苦笑:“做商人,若是不滑头,一个不小心就性命难保呐。您看,就算是滑头,也难保不会生死一线呢。” 一部大胡子,被一个士兵用匕首三两下粗鲁的剃掉,虽然剃的跟狗啃的似的,但已经露出德亨记忆中的那张脸了。 在庙屯的第一年,为了能集体过冬不传播疾病和跳蚤、虱子等害虫,德亨对个人卫生要求及其严格,首要的,就是不能留大胡子。 但凡是有胡子的男人,全部都被要求剃干净,安德森理所当然的也被剃了大胡子。 所以,德亨记忆中安德森的脸,就是没胡子的。 挥挥手,示意士兵放开安德森。 安德森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脸,嘶,肯定出血了,还有点疼。 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着的泥土和草屑,跟德亨郑重行了鞠躬礼,扯着花腔介绍自己,道:“请允许我,安德森(后面跟一串中间名和姓氏),瑞典商人,向尊贵的大公阁下问安。” 若是被俘虏的那个冬天,安德森只知道德亨身份斐然,名字叫德亨,等他回到莫斯科,见到伊凡,辗转打听到“德亨”这个名字之后,就知道伊凡口中所说的少年东方大公,应该就是指德亨了。 挺好对应的,年纪、身份、加上“德亨”这个发音上并不容易记错记混的名字,有点联想的都能猜出是同一个人。 德亨点头,问道:“你们这是刚修整完?这附近有城池?” 安德森:“是,在西北面五十里处,有一个鄂罗斯城池,叫伊尔库茨克,我们上一站,就是在那里修整的。” 伊尔库茨克,原来如此,看来,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是安加拉河了。 贝加尔湖附近最有名的城池,就是伊尔库茨克,就坐落在安加拉河畔。 德亨:“你们是去库伦做生意?不是去恰克图?如今中鄂两国正在谈判,恰克图才是你们最应该去的地方才是,好做生意。” 安德森:“我们也想去,可是,我听说,中国这边,有一位少年将军,十分好战,恰克图可能会不太平,我们只是做生意,不想将性命丢在恰克图,所以,我们只准备路过,观望一下,最终目的地,还是库伦。” 德亨:“库伦已经在中国境内,没有护照,可不是谁都能入境的,你们有中国官方发的护照?” 所谓的护照,就是库伦厅签发给商队的入境文书,拿着这个文书,才能在喀尔喀蒙古通行。 剃了胡须,人脸上的表情可就看的清楚多了,德亨见安德森面色些微踟蹰外加尴尬,就笑道:“你们不会是走私吧?” 安德森哈哈笑道:“瞧您说的,都是做生意而已,而且,我们是小本生意,也犯不着走私哈哈哈哈。” 德亨对他这明显的敷衍话语不置可否,只道:“我要去恰克图,我们顺路,不如一起走?” 安德森看着德亨身后那一大队看不到头的人,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由试探开口问道:“您……这是……从哪里来?” 德亨笑:“我啊,从基廉斯克而来,或者说,从奥廖克明斯克?从雅库茨克?” 安德森剧烈一震,手都抖索了,战战兢兢道:“大家伙儿传说中的,那个好战的、卑鄙的、无视规则的、暴戾嗜杀的…少年将军,不会就是您吧?” 德亨揉下巴,忍笑道:“原来你们都是这样评价我的?” 安德森:!!! 真的是他! 德亨提出同行,其实是让安德森的商队带路,毕竟,德亨是头一次走这条线,虽然可以摸索着走,但若是有熟悉的人带路,也能少走一些弯路,省不少事儿。 安德森不得不答应,德亨以及他手下的士兵气息都太彪悍了,而且,这里离恰克图已经不远了,就算他们使了坏心眼,给德亨带错了路,德亨也能很快就找回正确的路线。 第267章 如此机遇在前, 安德森若是不紧紧抓住,他就不是唯利是图的商人! 安德森当即表示,他不去库伦了, 他现在就要回国。 只是,请问大公阁下是否有信物要给他,好让他取信于瑞典国王和议会。 要不然,空口白牙, 他敢说,他们国家的国王和议会也不敢相信呢。毕竟是来自遥远的东方的好意。 会不会是诈骗? 谁都会疑惑吧。 德亨自然是有的。 德亨答应给出亲笔信件和两支新式火枪做送给国王的礼物。 当天晚上,安营扎寨后,德亨摆开架势书案上至少摆了三种印章开始给瑞典国王写信。 信的内容和说给安德森的差不多,只不过,德亨是用汉语、清语、拉丁语三种文字措辞书写的。没错,汉语在前,清语在中, 拉丁语在后, 书写模式看着就跟圣旨似的,只不过圣旨是清语在前, 汉语在后。 这种书写方式一出现,安德森立即欣喜若狂,无他,他曾经在伊凡那里看到过。作为自己受到东方大国盛情接待和重视、友好的证据,伊凡曾经不止一次在舞会上拿出这种书写方式的文书展示给他们看。 安德森见自己居然得到了和伊凡一样地位的对待,顿时对德亨所说更加相信了几分, 正是如此重视, 方能让人安心。安德森到现在都对德亨居然委以他重任有所怀疑呢。 大概是自己以前太倒霉了吧, 安德森如此安慰自己。 在安德森的注视下亲笔写完书信, 德亨开始盖章。 未免安德森看不明白,德亨盖一个,就跟他解说一个:“这是我的国公印信,代表我的皇族身份……”安德森连连点头,这个印章他也见过,也是在伊凡那里。 “这个是我的副都统印信,这个是我的将军虎符,代表我的权力……”德亨道。 安德森立即恭维:“您真是我见过最位高权重的大公了。”那什么副都统什么官儿他不知道,但虎符他是能认得的。 上帝啊,他们全瑞典的兵加起来,恐怕都没他一人手下的兵多吧? 德亨笑笑,又拿起一个小章,道:“这是我的私人印信……” 红艳艳的四个印章,差不多盖满一页纸。 德亨道:“做这个决定,虽然是我的私人意向,但一定程度上,同样代表了国家的态度,我们的皇帝不在此处,所以,没有皇帝印信。不过,你们想要的,我手里都有,也无需劳累我们的皇帝。你说是吗?” “是,是,您的力量,我已经看到了,我会向我们的国王说明的。”安德森点头道。 并不是吹捧,而是真的亲眼看到的,毕竟,他可是曾经在庙屯做了小一年的俘虏呢。 难以想象,这个国家的皇帝有多么的倚重这位大公,不仅让他拥有自己的军队,还给他独立造船、炼铁、收税、制造武器的权利。 皇太子享有的政治和军事权利都不会有他的大。 这封信晾干后,德亨将这封信封进一只小小的竹筒内,盖上盖子,封好油蜡,交给了安德森。 安德森以最高国礼,郑重将之接过来,收好,并表示,天一亮,他就带着最可靠的仆从回瑞典,剩下的商队和货物,请德亨帮忙照看。 德亨笑道:“既如此,不如我将你商队的货款一次性结给你,有钱财傍身,你回程路上也好宽裕些。” 意思是你的货和人我都要了。 安德森不疑有他,全都接受,感谢过德亨的慷慨后,如奉至宝般离开了德亨的帐篷。 郭少仪掀开帐篷帘子看了下外头,见人的确是走远了,就又回来,见到德亨又抽出一张纸在写信,就站在一旁伺候,等德亨写完了,奉茶,进言道: “将军,这招合纵连横虽然用的妙,但瑞典毕竟离咱们太远了,等瑞典国王那边有了回应,咱们再资助,再等瑞典和鄂罗斯国打起来,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去了。远水解不了近火,眼下中鄂谈判这局要怎么解呢?” 柳家耀在地上来回走动,思考道:“你说的,将军一定考虑到了。固然要解决当下的问题,但布局长远,才能运筹帷幄。资助瑞典,仍旧是一步好棋。” 郭少仪白眼他:“说点有用的。”当别人想不到呢。 柳家耀贼笑两声,搓手道:“将军,反正离的远,恰克图的鄂罗斯人也无法求证,不如就利用那些瑞典人,将咱们和瑞典国王联合的计划给做实了。到时候,鄂罗斯人以为自己将会腹背受敌,不怕他们不慌脚。” 他们现在只是找了个商人回瑞典送信,人瑞典国王可能不是个傻的,会信吗?会答应吗?答应了会如约履行吗? 都是变数。 变数太大了,他们不可能等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变数的。 郭少仪:“难道他们不会求证吗?和咱们的谈判一直拖着,他们回圣彼得堡求证,除了费些时间,也费不了什么?” 柳家耀:“那就求证呗,咱们又不怕他求证。就算求证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勒拿河已经是我们的了。” 郭少仪皱眉:“你……” 柳家耀:“将军,属下一直不明白,咱们明明打赢了,为什么还要谈判?该求着咱们和谈的应该是鄂罗斯方吧?” 只有战败者才会“和谈”,什么时候战胜者也要巴巴的上赶着和战败者谈判了? 柳家耀现在的疑惑,就是德亨先出兵勒拿河的初衷。 他是真的怕大清那帮子老家伙不给力,谈不过鄂罗斯,从文书上将东西伯利亚给划出去了,才将勒拿河变成既定事实上的中国领土。 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就出现了一种看似很矛盾的局面,战胜者反倒要和战败者谈判。 谈判个球啊,有本事再抢回去啊。 你能抢回去吗? 不能,就老老实实的卷铺盖滚蛋吧。 这才是德亨心中真正的想法。 其实,对中国来说,要那什么一纸合约就是自降身价,自古以来,你看中国有和哪个异族国家签订过什么边界线、什么合约? 内战除外。 我们从始至终就是天朝上国,凡是来我们国家的外国人,都是怀着虔诚的心来朝拜、来进贡的。 我们的国家没有边界线,不需要设边界线,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虽然但是,德亨也得承认一个历史事实,大明,已经亡了很多年了。 现在有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大明了。 世界是发展的,而且,很快就会进入高度发展的工业社会,进而迈入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 当距离不再成为阻碍,当地球成为一个村落,那么,国与国之间的边界线,就最好有一个明确的划分。 事关主权,必须慎重。 德亨现在,就是在为子孙后代打算,他无法保证明天会如何,以后会如何,他死之后会如何…… 能保住吗? 能一直强大吗? 能比祖宗打下的江山更加强大吗? 不知道。 所以,一纸定性还是需要的吧。 如果能废掉祖宗的一纸条约,将国土打的更加开阔,祖宗一定以你为荣啊。 德亨来,就是要拿到这样一张纸的。 虽然他觉着无所谓,虽然现在的鄂罗斯不堪一击,但万一子孙后代觉着需要呢? 国土实际上已经拿到手了,但德亨仍旧担心谈判桌上的那些个老家伙再给他出幺蛾子,不亲眼来看看他不放心。 德亨没有跟两人多做解释,只是道:“莫要轻敌。虽然武力上鄂罗斯逊于我们,但你得承认,如今鄂罗斯出兵准噶尔,打不打得过另说,但从局势上看,双方达成了平衡。恰克图那边,一定陷入了僵局,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让谈判顺利进行下去。” 郭少仪试探问道:“将军,皇上那里……会不会因为准噶尔,下令谈判团,对鄂罗斯有所让步?” 虽然郭少仪觉着自己问的这句话的内容很蠢,但皇帝的心思你别猜。 而且,康熙皇帝毕竟离得远,不能快速准确的了解当下的局势,能做出“愚蠢”的决定也不一定。 德亨笑道:“从庙屯出发前,我就已经给皇上上了奏折,也预判了现在的局势,皇上应当心中有数,他让我放手施为,对鄂罗斯就不会有任何退让。” 而且,德亨猜测,因为当年噶尔丹之叛,康熙帝对鄂罗斯不得不退让,说不得心下还憋着一股火呢,现在,当然要趁机找补回来。 所以,此次谈判,康熙帝一定会寸土不让。 郭少仪憨憨笑道:“是属下小人之心了,该打,该打。” 德亨摇头笑道:“无妨。” 柳家耀:“那…我们还是用瑞典人,晃鄂罗斯人一枪?” 德亨笑道:“何必要晃,我给他们来真的。” 郭少仪和柳家耀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能明白德亨什么意思。 来真的? 怎么个真法?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看向了德亨。 德亨拿起自己刚才写好的信纸,笑道:“你们看看,这封信怎么样?” 郭少仪和柳家耀拿起来信纸一看,这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条命令。 命令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细探,截胡他给安德森的信件和火枪,然后送去给彼得皇帝。 也就是说,被安德森带走的那封信件,与其说是给瑞典国王的,不如说是给彼得皇帝的? 柳家耀心思急转,道:“如果彼得皇帝截获了将军的信件,会怎么样?” 郭少仪:“会睡不着觉吧。”毕竟,那可不是空口白牙,那是盖了印信的纸和两把新式火枪啊。 第268章 第二日, 德亨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就彻底变换了一种发型,一种穿着。 他换下了软甲, 穿起了常服,摘掉了金冠,辫起了发辫。 他一身大红刺金绣牡丹花开富贵圆领团金长袍,玛瑙珍珠白玉襟扣, 金丝勾玉软皮细腰带,高帮翘头棉麻硬质小短靴,垂至腰间的粗长发辫,彩带游龙,珠玉点缀,发尾红绳上坠着一枚外圆内方的旧铜钱,似有别样意味。 这种珠光宝气夸张夺目的浓烈色彩并未掩盖他的风华,相反, 衬的他的眉眼越发灵秀, 气场越发强大。 很有生人勿近的味道。 因为怕唐突了他。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矜贵与华美。 就是吧,没了铠甲的包裹, 没了金冠的彰显,这么一打扮,让他整个人看着硬生生比实际年龄又小了几岁。 好在,他身高足够,姿态稳重,没让人往幼态上去想他。 更没有如小时候一样, 将他误认为女孩子, 或者与女孩子比美。 即便如此, 但凡是看到他的人, 都会暗地里嘀咕一句,这活脱脱就是一富家矜贵小公子嘛,哪里是杀鄂罗斯人如麻的大将军了? 非战时,他身上那股子散漫不羁劲儿就是胤禛看了就要咬牙手痒的皮性一上来,直接将他往纨绔子弟上靠去了。 德亨没有剃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他可舍不得剃了,他就是把头发全部放下来,然后将鬓角、脑后影响行动的发丝辫成小辫子,最后合拢到脑后,统一辫成一根大辫。 他不想使用发胶,辫小辫是他能想到的最利落、最利于行动、最不糊脸的发式了。 六七月份的恰克图,是一年中最灿烂最暖和的月份,当然,高原上的风也很强劲,紫外线也很强劲,虽然帽子能遮掩紫外线,但是,能不戴帽子,德亨还是选择不戴。 没有遮挡的天空让他感到自由。 德亨行军,自然是没带常服的。不过,昨天他招了在恰克图观望的商队和驻扎在本地的商号入营,除了商量粮草供应问题外,还给自己和他手下的士兵们购买了新衣服。 人手一件,两千多件,你就说豪不豪吧。 这不仅是豪,更是代表了一种政令通达的权威。 不是谁说一句:我想要。就能立即有人送上来的。 最高兴的莫属于这些商家,因为德亨不是用现银付账,他用的是独属于自己的黑卡。 这张黑卡宽四长六,黑底金纹,正纹火凤,背有莲花,右下角有编号,材质似金似玉,非金非玉,比金要软,比玉还滑,防水防折,防刮防蹭,小巧玲珑,精致非常。 这种不知何种材质的黑卡,出现差不多有三四年时间,流通于黑白两道各大小商号中,凡见黑卡者,如见圣令,所见者,却是三缄其口,不闻始末。 打听都打听不出个什么门道来。 非常神秘。 拿着这张黑卡,去北京、盛京、承德、江宁、杭州、广州,这些地方任何一家带着黑卡上面印记的商铺去,不管是兑换金银,还是任何你想要的货物,都可以。 这么说吧,有些货物,比如说缂丝织锦、官窑瓷器、贡品茶叶、长白山人参、极品宝玉、珊瑚、座钟、宝石等,不是你拿着银子就能买的到的,你拿着这张黑卡,就都能提到货。 这不是一张黑卡,是一张入场券,一块敲门金砖,一张登高请柬。 现在获得这张特殊卡片的机会就在眼前,就说你想不想得到吧。 就在昨天,德亨的营地都还没开始搭建,帐篷还丢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呢,营地外围就被这些商家的车马给挤了个水泄不通,到了夜里,更是灯火通明直到天亮。 德亨倒是一觉睡到自然醒,五点钟起来,骑马带人围着整个恰克图跑了一圈,回来,洗漱,吃饭,然后,王惠民就带着仆从来给德亨送新衣裳来了。 大红色织锦华服。 连夜改出来的。 红彤彤的,金灿灿的,跟新郎官似的。 德亨一看,就拒绝穿这新衣。 还跟王惠民玩笑道:“等我大婚,再穿这红衣不迟。”听的王惠民差点给他跪下,这红衣可不配德亨大婚穿。 王惠民道:“找遍整个恰克图,也就这件成衣能配上您的身份、人物儿,其他颜色、款式的,已经在加急做了,今儿下午就能赶出一套朴素的,明儿后儿您就能有新衣穿了。” 刺绣是需要时间的,不是十二个时辰不吃饭不睡觉就能赶出来的。 德亨:“我不信,整个恰克图都没一身我能穿的衣裳?” 王惠民:“衣裳有的是,但能彰显服章之美、之贵、之威的,只有这件。如今您是咱中国这边首屈一指的人物儿,您要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出去,会让咱们羞愧死的。” 行吧,当一个人的着装和宣扬国威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那这衣裳就不只是衣裳,不是个人随便穿穿就能行的了。 小福、陶牛牛、芳冰三个都不在身边,德亨在军营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什么配饰什么好看的都不做考虑,王惠民无法,只得去阿灵阿那里临时叫了一个专门服侍穿衣打扮的仆从来伺候德亨。 等这一身一穿戴好,直接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一个字:美! 德亨抻了抻胳膊腿儿,没感觉到束缚,折扇一握,就带着几个同样一身褐色新衣,戴着瓜皮小帽的亲卫们出去了。 谈判营大帐这边,阿灵阿、马奇、胡作梅他们都默契的一早就来围坐,也不干什么,就喝喝茶,聊聊天,等德亨一出现,他们就起身问好。 这架势,好像专门等他来开朝会的一般,看的揆叙眉头紧皱。 不知道是他多想了还是心存偏见,感觉这架势不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康熙帝驾临了呢。 马奇当先捋须笑道:“德公爷,您穿这一身,真是俊俏。” 德亨撩起长长的下摆,坐下,一甩,垂顺的布料翩然而落,这潇洒的,十分夺人眼球。 德亨笑道:“我说不穿,跟过年似的,伺候的人说不穿不行,会让人小瞧了,我就穿出来了。” 阿灵阿应和道:“您就是穿粗布麻衣,也不会让人小瞧了,不过,这世上大多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您穿这一身出来,至少对面看着心里要先掂量三分。” 华裳能从眼睛到心灵受到震慑,古今中外通用,要不所有皇帝、国王、女王的衣裳都要独一无二呢。 吹捧了一回德亨今日这一身的风采,德亨查阅了一番礼部和翰林院官员整理出来的谈判条款,改了几个措辞,然后就告辞了。 既然都说美衣华服是穿给对面看的,德亨就特意去河边走了一趟,成功吸引来了鄂罗斯方谈判代表团们。 德亨就站在河边和瓦西里他们打招呼,看到瓦西里憋气的脸色就哈哈大笑,弄的伊凡哭笑不得,朝对面大喊:“德亨,要不要过来坐坐,我们今天打算开一瓶好酒。”、 德亨笑拒绝道:“不了,我今天没空。” 没空你还跟个花孔雀一般来河边溜达! 德亨展示完自己的珠光宝气,就打算去中国城逛逛去,王惠民陪同。 王惠民早就来恰克图了,他是为德亨打探恰克图消息的暗探之一,当然,明面上,他是来恰克图做买卖的大商人。 还未进入小城,德亨一行就路遇一对结伴出行的…姑娘们,不看衣着,只看肤色、发色和瞳色,就不是一族的。 德亨好奇的去看她们,她们也满脸惊艳的打量德亨,见德亨并不驱赶她们,她们就壮着胆子推推搡搡的上前,将一捧带着露珠的小野花送给德亨。 德亨接过来,笑着道谢:“谢谢。” 姑娘们哄的一笑,然后互相拉扯着跑了。 德亨:…… 就这么跑了? 他还有话要问她们呢。 王惠民见德亨眼睛追着她们的背影跑,没敢说唐突的话,只笑道:“这里的姑娘都泼辣的很,德公爷可要小心,晚上别被人钻了帐篷。” “哈?”德亨一惊,继而一笑,草原上是有这种风俗的。 他笑道:“我那军营,一般人恐怕进不去。” 王惠民玩笑道:“那这些姑娘可要伤心失望了哈哈。” 对王惠民的玩笑,德亨莞尔同时,又问道:“我看这里似乎有不同血脉的人种,他们都是这里的百姓吗?” 王惠民笑道:“是,他们有的来自北方,有的来自西方,都愿意接受中国的管辖,缴纳一份赋税,得保自身安定。尤其是您攻克两城之后,有很多百姓都流入恰克图,寻求庇护。” 德亨奇怪问道:“为什么是来求助于我们,而不是去寻鄂罗斯庇护?” 王惠民笑笑,道:“鄂罗斯盘剥重税,而我们国家的皇帝,不仅不会收取喀尔喀的重税,每年还会向牧民资助粮草和商贸,如果我是这里的牧民,也会倾向中国,而不是鄂罗斯。” 德亨一想,还真是。 自康熙帝每年巡视蒙古以来,除了嫁公主以抚蒙古以外,还派遣官员来蒙古治理,传播耕种技术以外,还传播防疫、兽医、人医等知识,以和蒙古永久交好,互为甥舅,千秋万代。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康熙帝一直在以中原之富饶先进,哺育蒙古之贫穷落后,以归化城为例,短短二十来年,恪靖公主就将归化城从一个只有水草的荒蛮之地,变成一个可以迎接皇帝的富饶之城。 做中国的喀尔喀蒙古人,还是做以剥削为主收取重税的俄罗斯人,人家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第269章 德亨捧着一捧小野花入了中国买卖城, 这个买卖城具有中国所有传统城池的特征,四四方方的,两条东西、南北大道相交, 就是一座城了。 东西南北各有四个牌坊,从北面牌坊进入,德亨先去牌坊下一个地摊上买了一个合捧大小圆乎乎的陶罐,将手里的小野花塞进去, 摆了摆造型,别说,十分的有意趣。 将这一罐花交给一个护卫拿着,德亨开始在这买卖城里逛起来。 最繁华的乃是中心街,越往外,越杂乱,都是不成气候的粗糙小野摊,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混在一起, 卖什么的都有。 街道上走的人也是蒙古人、洋人、汉人、西伯利亚人、和尚、喇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等等俱全, 他们穿着各含特色的服装,牵着马匹、骆驼、牛羊穿梭在人群、摊贩、店铺中, 与北京城的小民们没有什么不同。 不管是谁,见到德亨都绕着走,眼睛却是好奇的张望过来,还暗地里和同伴们对着他指指点点,不管如何,德亨都眉眼带笑, 不惧指点, 不问喜恶, 兴致勃勃的走在这样烟火气十足的街道上。 走走停停, 看看问问,漫无目的,并不着急。 除了各色商贩百姓,偶尔能见到三五成群带刀的蒙古人走过,若是迎面走来,德亨就问上两句,原来是给恪靖公主收税的,顺便巡逻街道,维持治安。 德亨并未表明身份,这几个蒙古人一看他穿戴就知道身份不一般,听他又是说了一口流利的科尔沁蒙古语,虽然没有问出具体身份,心下却是已经有了猜测,等一分开,他们就去喇嘛庙报信去了。 买卖城自然是有治理官员的,官员所在,不是官衙,而是喇嘛庙。 一座有喇嘛庙的城,能凝聚这里的人心。 将来自五湖四海的不同人种,靠信仰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居落,这就是民族融合了。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满族、汉族、蒙古族各种民族之分,在内部,大家笼统的称为清人、汉人、蒙古人,对外,大家都被叫做中国人。 买卖城里的商贾基本都是晋商,有范氏商号认得德亨的,都出来请安见礼,德亨就点头致意,等他走到中心街时候,差不多整个买卖城都知道,有皇室宗亲来买卖城了。 不多久,德亨刚在一座小茶楼里坐定,这城里有名号的商号掌柜就集体来请安。 王惠民笑道:“昨儿只有咱们几个老家伙知道您大驾光临这边城,今儿您这一走动,就全都知道了。” 买卖城,也叫边城,所有的边关城池,都被内陆人叫做边城。 德亨笑道:“无妨,既然来了,就叫进来见一见吧。” 王惠民恭维:“您真是个和气人儿。” 要是其他王公宗室,没有个具体数目下来,是见不到真佛的,到了德亨这里,连个门槛都没有,人一来,就直接让进了。 茶楼二楼直接清场,二三十个大老爷们就跟拜祖宗似的给德亨磕头,德亨的确很好说话,笑吟吟道:“起吧,看座,上茶。” 众人坐定,德亨居高居中而坐,就看到,有好几个掌柜看着他的装扮,神色是忍藏不住的惊异,德亨就笑调侃问道:“怎么,我穿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这 二三十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答,只王惠民捋须,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听他们敢不敢把话说出来。 一个斯文儒雅老朽模样的掌柜站起来,作揖拜道:“主上穿这一身华美威仪,我等心悦诚服,不能言语,些许失态,望主上海涵。” 穿一身衣服就“心悦诚服”了? 德亨挠了挠下巴,笑道:“罢了。你们在这边城日久,近日可有何新闻吗?” 说话间,瞥了郭少仪一眼,郭少仪略略欠身,退下。 他也很疑惑,将军这身衣裳怎么了,他得去打听打听。 为首的一位是范氏商号掌柜,叫范大为,因为德亨跟范氏的关系,他坐了首位,王惠民都坐了次位。 众商贾就以他为首了。 范大为当先道:“回禀主上,近日乘两国谈判之东风,商贾、牧民云集于此,加之驻军、役夫冲斥其中,每日喧闹较之以往,十倍不止。然,要说新闻,当属七月中旬的那达慕大会。” 德亨笑道:“赛马节?是了,每年草原上这个时候,都会举行赛马节。我幼时跟随皇帝北巡,也参加过那达慕大会,众骑士、名马蜂拥而来,相互比试,拔得头彩,走到哪里都都让人艳羡。那是相当热闹了。” 范大为笑道:“是,不过,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那达慕大会是在多伦举行,我等却是无缘了。” 德亨:“如何能无缘。多伦举行多伦的,咱们举行咱们的,不冲突。”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范大为确定般向德亨询问道:“主上的意思是,要在恰克图举办赛马节?” 德亨兴致勃勃:“不行吗?” 那个儒商老朽先一个同意,摇头晃脑赞叹道:“此计妙哉!” 德亨:“哦?妙在何处?” 老朽:“先前,主上尚未至时,勒特浑统领曾在恰克图练兵,震慑鄂罗斯人。如今主上举办赛马节,如此盛事,边民欢欣鼓舞,摩肩接踵相携参加,更能彰显我方好整以暇、无惧风雨之态势。” 德亨哈哈笑道:“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就是觉着鄂罗斯人忒磨蹭,干等着怪无聊的,不如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老朽再次赞叹道:“主上赤子之心,我等叹服。” 德亨:…… 这老头儿咋回事,怎么一副上赶着做佞臣的样子? 德亨要办赛马会,没有人反对,接下来,就是商讨如何办好这个“意义非凡”的赛马会。 德亨坐上面听,听下面的人集思广益,然后商议出一个具体条程来,有掌柜临时充当账房先生,列成条文,呈给德亨。 德亨看没问题,就让手下一个士兵拿下去抄写几分,张贴在城里,告知所有边民。 眼看着午时了,茶楼掌柜道已经置办好席面,请德亨赏光,尝一尝这边城的美酒。 德亨也感觉饿了,从善如流,赏光吃席。 更衣时候,郭少仪来给德亨回话,那表情,小心翼翼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带着复杂,复杂中带着惊奇,惊奇…… 眼睛惊奇的暗暗扫视着德亨周身,然后面上神色重复着小心翼翼中带着疑惑…… 如此几遍,德亨是真的好奇不已,问道:“你有话就直说?” 郭少仪先查看了一下四周,见门外有两个他们的人做守卫,就重新关好门,在德亨耳边小声嘀嘀咕咕:“属下打探到,他们说,您今儿穿的这一身,叫做‘朱’服。” 德亨疑惑:“啥朱服?红色的衣服?” 郭少仪面色更加复杂,道:“……不是红色的衣服…唉呀,也是红色的衣服,不是,不是您以为的,只是红色的衣服……” 德亨:“你别急,先捋一下,再好好说。” 郭少仪:“……” 郭少仪狠狠咽了口唾沫,更加小声道:“就是…前朝…那个‘朱’服。” 哦! 德亨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这身红衣,是前明的样式?不对吧,这样式,这图文,跟我在京里时穿的没什么差别?” 郭少仪讪笑道:“您连缠枝纹和凤草纹都分不清,您看不出来也是正常?” 德亨踹了他一脚,失笑道:“才坏我呢你。” 郭少仪小小躲了一下,嘿嘿笑道:“属下实话实说而已。您…不生气?” 德亨:“生什么气,挺好看的。” 郭少仪扶了扶自己的瓜皮小帽,道:“前朝尚红,今朝尚石青,只从颜色上定论,未免牵强附会。其实,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您的头发。” 这头发,配上这大红色的华服,想不让人多想都难吧? 说到头发,德亨叹息道:“莫要张扬,张扬遭雷劈,你都跟兄弟们嘱咐一句,寻常就好。越不在意,就越没人说事儿。” 郭少仪:“是,属下定做好这件事。” 德亨:“你什么表情?” 郭少仪:“没,属下这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真的。” “呵呵,信你才有鬼。出去吧,一泡尿撒的时间够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在里面干什么呢。”德亨不理他,拉门出去了。 郭少仪抽了抽面皮,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这位将军,真是太不讲究了,真的,有时候,比他老郭还不讲究! 不过,想到将军要他嘱咐的事情,心下总是觉着怪怪的,他们将军,是爱新觉罗宗室吧? 是吧? 怎么感觉,比他这个汉人还像个汉人呢? 一顿酒席,德亨只喝了个开头就离席了,剩下的由郭少仪他们和这些掌柜们吃喝,他在的话,这些老头们都端着,放不开。 茶楼掌柜给他单独安排了个雅间,另外置了清酒和饭菜,让他单独享用。 一看就是王惠民安排的,都很和他口味。 看着一碟子酱牛肉,德亨突然就想吃牛肉粉丝汤了,问茶楼掌柜的,道:“有粉条、粉丝吗?” 茶楼掌柜忙应道:“有,有地瓜粉条、土豆粉条、漕米粉条,有粗的,有细的,有……” 粉条、粉丝这东西吧,都是干的,仔细着些,能保存一年以上,容易存储和运输,运到边关,是非常抢手的干粮。 德亨笑道:“我来说,你试着做一碗牛肉粉丝汤出来……” 德亨说了方法,秘方就是熬制牛肉汤,时间、火候、香料都不能差,而在边城,别的不说,现成的牛肉高汤是每日都有的。 第270章 敕勒川, 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恰克图不比归化城,但雨水丰沛的七月,在南北蒙古草原上,入目大抵都是这样的旷野盛状。 原本德亨定的是赛马节举办三天, 但三天哪里够? 三天还不够闻讯而来的蒙古人和商队赶到恰克图的呢,所以,十天过去了,蜂拥来恰克图的人畜马匹只增不减。 德亨当然乐意看到如此盛况,别的不说,但凡来恰克图的马匹,只要不是太次的,他都要了。 现成的战马, 都不用他四处找人购买的, 自己就来了,这跟肥肉送嘴边有何区别? 对岸每日人声鼎沸的盛况, 看的河另一岸的鄂罗斯城的瓦西里和伊凡他们焦躁不已。 他们就如误入狼群的羊羔,被包围了。 圣彼得堡的最新消息还没有传来,他们都知道应该快了,但一天没到,他们就不得不忍耐一天。 且不说鄂罗斯人是如何焦躁不安,就说德亨, 原本是倚坐在高台上看人赛马夺彩头, 忽闻讯息, 惊喜确认道:“真的?” 柳家耀点头, 道:“是镶白旗和土谢图汗部的旗帜,人下属们没敢认,但哨探来报,是大阿哥和恪靖公主之长子。” 德亨是等不及去让人确认的,一个猛子翻起身,道:“我亲自看看去。” 德亨飞身上马,顾不得别人好奇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朝着草原之南而去。 从归化城到库伦,从漠南到漠北,要穿过中间一段长长的戈壁滩,高高的太阳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砂石不止是肉/体上的不适应和磨砺,还有精神上的煎熬。 弘晖自出生以来,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承德避暑山庄,承德一年富庶繁华似一年,去避暑山庄根本根本不算是出远门。 弘晖真正的出远门,就是今年跟随皇祖父康熙皇帝去多伦诺尔,然后又去了恪靖姑姑的归化城。 谁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此次求了差事来恰克图,才是真正的煎熬。 德亨,他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明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是在富贵锦绣乡里打滚惯的,怎么就宁愿在外过这样的苦日子,不愿意回京呢? 弘晖当然不会以为德亨不回京是大人给他安排了差事,不让他回来。 根本就是德亨自己变着法子的不愿意回京。 根扎布多尔济也是头一次出归化城。 以前他公主额娘怕他养活不成,将他养在公主府里,连去热河觐见皇郭罗玛法都不带他的,他只在皇郭罗玛法来归化城公主府的时候,才能得见皇家威仪。 这次皇郭罗玛法再来归化城,还带来了许多和他年纪相仿的皇孙,他和弘晖玩的也没有多好,在他听说弘晖请下了旨意,要去库伦,还要去恰克图时候,他按耐不住了,绕过了公主额娘,也去和皇郭罗玛法请旨,一同去恰克图, 谁知道,一说就应允了。 皇郭罗玛法还说,等他办完这趟差回去,就给他指婚,做额驸。 额驸不额驸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出门了。 只是,老家库伦,跟他想象中,似乎,差距挺大的样子。 说真的,他有些后悔往北来了,他应该请旨去热河的,听说那里有一座美轮美奂的避暑山庄…… “根扎布,你还好吗?”弘晖见坐在骆驼上的根扎布多尔济跟晒脱了水的柿子似的,都皱巴了,不由担心的问了一句。 根扎布多尔济有气无力,带着哭腔道:“还有多久才到啊,不是说前面就是恰克图了吗,怎么走了老半天了,还没到?” 弘晖:“……望山跑死马,应该快到了。” 其实,他也快撑不住了,但是,他好歹年纪比小表弟大,就算难受的不行,他也得强忍着。 苏小柳见自家主子脸梢发白,就倒了一颗药丸出来,递给弘晖,担心劝道:“主子,要不找个阴凉地儿歇歇吧?” 弘晖接过药丸,塞进舌下压着,眼睛迷离的看着远方起伏的草地,道:“不用,应该快到了,我似乎看到有人来了……” 苏小柳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睛瞬间瞪大,惊呼道:“是有人来了,好快!” 弘晖被他这一呼惊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坐直了腰身,呼唤并行另一头骆驼上的根扎布多尔济,道:“根扎布,快看,有人来了。” 紧跟在后的护卫当即打马上前,警戒起来,请示道:“主子,奴才先去打探一番……” 话未说完,弘晖惊疑不定道:“噤声!” 护卫一开始不明所以,但噤声之后,他就明白了。 “弘晖,弘晖” 骑马而来的骑士奔跑的飞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能闻声的距离。 来人不仅在大声呼喊,还在挥舞马鞭,不等弘晖等作反应,煞间鹰啼响彻天空,一白鹰拔地而起,直直朝着来人飞去。 是雪女! 呼应雪女鹰啼的,是一声长似一声,一声亮似一声的口哨,雪女在来人上空盘旋不止,逗引的下方骑士放声大笑,笑声穿过了苍茫的旷野,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弘晖几乎在骆驼身上半立而起,也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德亨,德亨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根扎布被急速而来的一人一鹰所吸引,一扫颓唐之色,跟弘晖一样半立在骆驼背上,见弘晖这样激动,估计也顾不得理他,就问同样激动不已的苏小柳道:“打头儿来的那位就是德公爷?德亨?” 苏小柳连连点头,激动的脸堂都红了,大声道:“是,就是咱们的德公爷,他来接咱们来了,台吉,前面就是恰克图了。” 根扎布多尔济是公主之子,还没有册封,下人们就叫他一声台吉。 在蒙古,台吉就跟阿哥、格格一样,有时候作为册封的爵位,比如一等台吉,比如和硕格格,有时候仅仅作为嫁到草原上的公主等皇室贵女所出的孩子的称呼。 人近了,弘晖已经在护卫的帮助下下骆驼了,根扎布多尔济又坐回了骆驼,有些疑惑的拿起了腰间挂着的千里眼,放在眼前一瞧,倒抽一口凉气:“小柳儿,你们没认错吧?看着不像是咱们的人啊?” 苏小柳已经顾不得他了,他和他的主子弘晖一起,换乘了一匹马,朝来人迎了过去。 根扎布见碰上头的两人两马互绕着转圈圈,欢喜的笑声一阵一阵传来,他们还在马背上探身互相拥抱,拍着对方的肩膀互诉别来之情,只能相信,那个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少年,就是传说中的德公爷。 啧,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真的有比他大吗? 他今年十六了,那个德亨,看着也就十四的样子,哪里比他大了? 高兴过后,德亨说弘晖:“我还以为等不到你来了。” 弘晖笑道:“我原本是要和使团一起出发的,但…中途遇到了一些事情,阿玛就不打算让我来了,后来不是到了恪靖姑姑那里吗,听说你一路从勒拿河杀到了恰克图,我就又去和汗玛法请旨,汗玛法同意了,我就来了。” 德亨唏嘘:“还挺曲折的。” 弘晖道:“回头跟你细说。” 德亨看向他身后的队伍,眼睛落在了一个骆驼身上,笑问道:“你还有同伴?” 弘晖也笑道:“是恪靖姑姑的第一个孩子,叫根扎布多尔济,我介绍你们认识。” 恪靖公主的儿子? 那不就是活佛的曾侄孙吗?话说,活佛在恰克图,康熙帝和恪靖公主知道吗? 德亨下马,弘晖也下马,下马的时候,弘晖踉跄了下,德亨扶住他,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累着了?” 弘晖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儿,这几天没休息好。” 德亨皱眉:“你都发晕了,还说没事儿。” 弘晖不肯在这么多人面前示弱,笑道:“真没事儿,这里到处都是坡,刚才没站稳。” 德亨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见到好兄弟的火热迅速褪去,捏了捏弘晖的手,道:“很快就到大营了。” 弘晖点头。 根扎布多尔济从骆驼上下来,来到德亨面前,笑招呼道:“我叫根扎布多尔济,你叫德亨是吗?” 德亨笑道:“是,欢迎你来恰克图。” 根扎布多尔济扬眉大笑道:“应该是我欢迎你来恰克图才是。”恰好一阵风刮过,风夹带的风沙和浮尘塞了根扎布多尔济大张的嘴里,呛了他好一顿咳。 德亨眨了眨眼,不知该作何表情。 弘晖扶额,眼前更是一阵发花,道:“要说话还是先去恰克图吧,今儿这太阳够大的。” 德亨忙道:“对,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去恰克图歇息,再说话不迟。” 众人见到有人来接,知道前路有望,也都振奋了精神,再德亨一行人带领下,加速往恰克图而去。 到了恰克图,德亨将根扎布多尔济交给闻讯而来的阿灵阿等,德亨带着弘晖去了自己大营,大营里有军医。 好在,军医诊断弘晖只是过于劳累,有些脱水而已,多休息就好了。 德亨却是心下懊恼,去年在京里时,他该劝着弘晖些,不要来恰克图的。 弘晖的身体,小时候受损,虽然养了这么多年,但损伤的就是损伤了,到底比不上八岁之前的体质了。 见到德亨独自懊悔如此模样,弘晖笑道:“你看你,越长越不如小时候了,小时候我病了,你不是来逗我笑,就是给我做好吃的,哪有自己闷着不高兴的时候?” 第271章 弘晖稍作歇息, 就和德亨说起他离开后京中发生的事情。 第一个,就是胤禛下定决心,开始夺嫡了。 这也是弘晖跟德亨说的, 自己来恰克图,并不(只)是因为德亨逗引的,是他自己想来,他是来给自己和父亲胤禛镀金来了。 德亨听了之后, 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道:“我早想着,会有这么一天的。” 弘晖忍了忍,终究忍不住笑道:“我阿玛也说,你这劳苦功高的,以后肯定受不了委屈,让你居于人下, 他也不忍心, 就勉强争一争吧。” 其实胤禛还跟儿子说了一句话,但凡德亨是个皇子或者皇孙, 真没他们这些皇阿哥什么事儿了,就德亨这脾气,这能为,要是最后不顺他的意,这紫禁城的天,指不定哪天就破了。 德亨跟他们家这样亲近, 如同骨血, 不可分割, 等新帝一上位, 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宝座稳定,对德亨,不是打压,就是削权。 德亨会愿意? 就算德亨自己愿意,他雍亲王也不会愿意啊。 凭什么! 我养的儿子,我自己护都来不及,要你来打压?! 这气,胤禛可忍不下。 正好,胤禩因为“毙鹰事件”倒了,朝中出现了胤祉一家独大的局面,且下面逐渐长成的小弟弟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而且,在胤禛看来,胤祉那边属于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顶在前头抗雷,还是可以的。 胤禩已经被圈禁了两次了,除非康熙帝自己坚持一定要立他为太子,否则,他已经难成大事。 德亨听了弘晖的话,失笑道:“那可真是委屈他老人家了。” 言不由衷,真是让您给玩明白了,四大爷。 不过,对胤禛终于开始参与夺嫡,德亨是很唏嘘的。 德亨自己知道胤禛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据他自己所知,一直到去年他回京,发生胤禩的“毙鹰事件”之前,胤禛都是没有参与夺嫡的。 如果胤禛真有意,他一定会先透露给德亨知道,因为,德亨现在掌兵,是他最大、且不能或缺的助力,德亨还和康熙帝感情很好,爷儿两个联手,更容易搞定康熙帝,为他最后获胜潜移默化的添砖加瓦。 但胤禛没提,就是他无意于此。 没错,在那之前,对夺嫡大宝,胤禛虽然没有表现的避之不及这样夸张,但其实并不热衷,可有可无,云淡风轻,就是他的态度。 他或许在某些时刻也犹豫过,是不是要搏一把,毕竟是皇子嘛,养母和生母都给了他相当不错的身世,皇子排名也很靠前。 但表现在现实中,他是清静无为,无意于此的。 他每天不是吃斋念佛,就是侍弄他圆明园里的三分地,更像是避世,是不想掺和进老爹、兄弟和朝堂八旗派系复杂且要命的关系中去。 这么多年过去,太子都废了六七年了,康熙帝也明白了这个儿子的心意谁都不知道他能活到现在啊,他要是突然嘎嘣一下死了,胤禛没有势力,没有准备,最后只能成为宗室亲王,无缘大位。 如此,这个四儿子,就是真的不想用他老爹的命换自己上位了。 所以,像是侍弄汤药、生病的时候卧榻伺候这样的差事,就愿意交给这个四儿子。 因为信任嘛,这个儿子不会因为想要皇位就药死他。 虽然这个信任,也是摇摆不定,时有时无的。 在德亨这样的、逐渐向政治动物转变的人看来,这无疑是很高明的手段。 因为胤禛表现的这样出世,既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也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毕竟,不做不错,别人就抓不到他的把柄。 就不会像是胤禩一样,落下“毙鹰事件”这样要命的污点。 你已经将皇父气的两次骂你“低贱”、“无端生事”、“不怀好意”这样的话了,等以后再立太子或者继承大统,朝臣们那边说不过去啊。 康熙帝又不是没儿子了,为什么一定要立一个满身污点的人做新皇帝,咱们也是很挑的。 这个时候,胤禛站出来,一亮相,哟,这位四王爷真不赖,光风霁月的。 德亨问弘晖:“王爷既然有此打算,皇上那里知道了吗?” 弘晖皱了皱脸,道:“我不知道,也没敢去问阿玛,但应该是不知道吧,阿玛平时表现如常,既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和哪个朝臣、哪个王公走的很近。” 德亨:“王爷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就不要管他了,坐好自己的事情,不添乱就行了。” 弘晖皱眉:“不管了?” 德亨点头:“不管。要我们做什么,怎么做,王爷会给指示的,咱们听话照办就行了。有时候,不添乱,就是在帮忙了。” 弘晖似懂非懂,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德亨:“你还没说呢,王爷怎么又不让你来,最后又让你来了?” 说到这个,弘晖压低了声音,在德亨耳边道:“就在今年过年时候,皇上突然中风了,差点没抢回来。” 德亨瞪大了眼睛,用口型问道:“真的?” 弘晖点点头,道:“这次实在凶险。其实一直到出京北巡前,皇上身体一直都没大好,阿玛也是怕真有什么大变,就没让我随谈判团出发。他的意思,是让我在京,随时待命。但因为之前他跟皇上提过,想让我进谈判团历练的事情,这次北巡,皇上就点了我和其他几个皇孙随行,阿玛留在京里主事。” 说着,更加压低了声音,在德亨耳边道:“我陛见、候命时,发现皇上多让赵昌、李玉等贴身伺候的念折子,写字的手,也时不时发抖……” 德亨皱眉:“……这是,都影响日常批折子了?” 弘晖叹气,道:“说不好。也不定以后还能不能好了。” 德亨:“这是生怕外人以为他身体有变,所以硬撑着北巡呢。” 弘晖点头,道:“也是为了稳定朝局。有荣宪姑姑和恪靖姑姑亲手照料,希望他老人家回京时,能更好一些吧。” 德亨点头,道:“希望如此。” 德亨也明白,在归化城,可能更利于康熙帝养病,因为在紫禁城和畅春园,要防范儿子和朝臣们发现端倪,引起波折。 在归化城就不一样了,身边都是信任的人,伺候自己的是亲女儿,归化城还有温泉汤子让他疗养身体。 身心放松,不疑神疑鬼的,身体自然就会恢复的更快更好。 德亨问道:“你说皇上是知道我到了恰克图了,才让你来的,那皇上有没有话让你带给我?” 弘晖点头,又摇头,道:“皇上只说让我来替他看看恰克图到底什么样儿了,让我看着你别闹的太僵硬了,还说你到处得罪人,让他很难办,有很多朝臣对你有意见。” 德亨似笑非笑,挑眉问道:“哦,是谁对我有意见?” 弘晖看了他一眼,顺了顺他两根跑到胸前的小细辫子,挤眼调侃道:“真漂亮。” 德亨白他一眼,扯过自己头发随意向后一甩,道:“别打岔,快说。” 弘晖撇嘴:“真无趣,夸你呢。” 德亨瞪眼,弘晖只好道:“好吧,好吧。朝臣们说你,无视祖宗规矩,迁了很多汉人奴隶去黑龙江屯垦;还说你占了虾夷岛,出产丰盛,进贡却少;还说你手握好几条海运航线,卖的西洋货却是价格昂贵,敛财无度……” 德亨冷笑:“他们怎么不直接说,让小爷伺候他们逍遥快活?” 弘晖笑道:“皇上也是这么骂他们的,衍潢更是寻了由头,教训了他们几回,他们明面上是不说了,指不定背后怎么败坏你名声呢。皇上就是知道人言可畏,才让我劝着你,软和些。不过,我看你这要生吃了他们的样子,估计你也不会听的,我劝了也是白劝。” 谁知道,德亨沉默半晌,道:“罢了,且给他们些好处。” 弘晖惊讶:“你竟然怕了他们?” 德亨哼声道:“要让犬不吠,扔个肉骨头是最管用的。王爷既然已有意,就不能和这些人闹的太难看了,徒惹麻烦,不值当。” 弘晖:“……阿玛要是知道你愿意为了他吃亏……” 德亨接口嘟囔道:“他肯定不会感动的。” 弘晖忍笑道:“不,他会暗自在心里感动,记着你的好处,然后加倍宠你。” 说到胤禛的脾气,兄弟两个都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子,德亨继续道:“不过,也不能太便宜了他们,我要记账,然后交给王爷,让他自己看着用。” 弘晖点头,同时也放下心来: 他就知道德亨不是个吃亏的主儿,有了记账,以后肯定会再讨回来的。 不是从这里讨,就是从那里讨。 一个都跑不掉。 说完京里的事情,弘晖问德亨:“你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着外头比京城赶庙会还热闹?不是说恰克图是边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德亨笑道:“这不鄂罗斯那边总是拖着不谈判,我日子过的无聊,就办了个那达慕大会,原本是只办三天的,谁知道人越来越多,只好继续办下去了。” 弘晖笑道:“我在库伦待了一天修整,也听了一耳朵,说是许多库伦的牧民们去参加什么那达慕大会,还奇怪哪里举办的呢,原来是你这里。” 德亨笑道:“你别说,有了意外之喜……” “战马!”弘晖异口同声道。 不过,弘晖有疑虑:“恰克图并不是不通消息的,你肆意收拢战马的事情,让皇上知道了,好吗?” 第272章 对德亨的豪横, 弘晖显然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以及,也已经意识到,在外这么多年, 小伙伴那是一天都没有虚度,倒是让他这个生活在京城锦绣堆里的,汗颜惭愧了。 兄弟两个商议出了几个法子,怎么能让德亨顺理成章的拥有大批量战马, 和养兵建营的兵饷而不惹人怀疑,虽然最终觉着还有些冒险和隐患,但有比没有要好。 而且,相比于弘晖,其实德亨并没有太过担心自己的处境,因为,他是知道康熙帝什么时候龙驭宾天的。 尤其是现在,康熙帝身体每况愈下, 又要理朝政, 又要防备这个防备那个,也实在是没有精力担心自己老家东北这边。 有那些精力, 可能更在意西南又生叛乱了吧。 前有泉州民变,现有苗人再叛,指不定明天,又有哪一个地方生乱了。 东北安安静静的,又有什么好担心、好在意的呢? 而德亨,正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 才会肆无忌惮的在东北明里“人口买卖”暗中搞人口大迁移, 打造属于自己的势力。 等他势成, 呵, 估计已经改朝换代了吧。 等胤禛登基后,也不能立时就抽出手来搞国政,至少在先期四五年时间内,他要继续和自己的兄弟斗,坐稳皇位之后,才能真正的放眼全国,治国理政。 而距离那时,至少也还得有个十来年吧。 十来年,够德亨逍遥快活(大展身手)了。 说完这个说那个,说完那个,最后又回到了恰克图当前悬而未决之要务。 弘晖:“鄂罗斯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谈判呢?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一直拖着?” 德亨笑道:“算算日子,应该快了。” 弘晖:“什么意思?” 德亨没有说安德森的事情,但他说了卓克陀达现在在托博尔斯克的事情。 弘晖惊的一蹦三尺高,道:“姐姐她不是在乌里雅苏台?怎么跑去托博尔斯克了?” 德亨将他按在榻上,安抚道:“姐姐身边有死士,她不会有什么的。姐姐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她。” 弘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去了又能怎么样?” 德亨:“可以左右西伯利亚总督的意志,进而影响彼得皇帝对西伯利亚和中鄂谈判的意志。” 弘晖仍旧不赞同,道:“还是太冒险了……” 弘晖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卓克陀达秘密拜访托博尔斯克的举动,确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一个不小心,并不是将自己的性命送掉,而是被鄂罗斯捉住,用来作为谈判的筹码,要挟德亨退让。 但德亨得知卓克陀达去了托博尔斯克后,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隐患。 他的应对之策是,让远在莫斯科的范毓馪积极转圜、策应,然后尽人事听天命。 卓克陀达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德亨认为,卓克陀达应该是在仔细衡量之后,认为远行托博尔此举利大于弊,才会冒险的。 德亨选择相信她。 卓克陀达的确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更加不是冲动行事之人,她最终选择秘密去托博尔斯克,是因为,她在乌里雅苏台那段日子,了解到了一个群体: 土尔扈特部。 土尔扈特部也是蒙古当中的一个部落,原本是在塔城游牧,东北毗邻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东南毗邻伊犁,也就是准噶尔部。 从准噶尔部兴起,土尔扈特部就西迁,迁移到了人口稀少的伏尔加河下游游牧,建立了胡尔扈特汗国。 然后就是鄂罗斯人来了,占领并奴役了土尔扈特人。 卓克陀达在乌里雅苏台可不是整日待在帐篷里受人吹捧的,她带着货车和马匹游走在草原上的每一寸土地,然后在塔城,遇见了从伏尔加格勒逃离出来的一小部分土尔扈特人。 了解到土尔扈特人的遭遇,以及他们现在不甘奴役的痛苦后,卓克陀达觉着,她可以从中做一些什么。 托博尔斯克、伏尔加格勒和伊犁,从地图上看,差不多是个等腰三角形,她在托博尔斯克,月兰在伊犁(准噶尔),她已经派遣了心腹去伏尔加格勒助力土尔扈特人反抗,在卓克陀达看来,三点以立,是可以互为辅助的。 当然,我们都知道,地图是地图,实际是实际,两者并不相通。 但这件事情,在德亨通过安德森,给彼得皇帝一封信这神来一笔上,达成了。 要不怎么自古以来,有天运一说呢。 德亨遇到安德森,纯粹是巧合,他想通过安德森,和瑞典结盟给俄罗斯添堵,也是心血来潮,之前并未有此打算的。 但这样的巧合,就是被他给碰上了。 圣彼得堡冬宫,彼得皇帝被这几天收到的消息逼的脾气比以往更加暴躁了几分。 先是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突然回圣彼得堡,和他汇报过去两个月西伯利亚之突变,然后建议他和中国的国土谈判要慎重再慎重,至少不能给才和瑞典打完的鄂罗斯财政雪上加霜了。 正在彼得皇帝对加加林这一番发言暴怒不已的时候,伊凡的密信到了,彼得皇帝二话不说,立即派远征军去准噶尔,用实际行动告诉加加林,让他让步,是绝对不可能的。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时,彼得皇帝又收到了急报,土尔扈特人和伏尔加格勒的农奴叛变了,他们杀死了伏尔加格勒和阿特劳的驻军,然后扬言要杀去莫斯科。 彼得皇帝直觉这件事不对劲,他一面派远征军去镇压农奴起义和土尔扈特人叛变,一面派遣大臣去伏尔加格勒调查这件事。 同时,秘密派人去托博尔斯克调查。他怀疑加加林对他不忠。 在托博尔斯克的调查很顺利,毕竟,面孔肤色语言不同,卓克陀达又不是一个人去的,彼得皇帝派遣的调查员很快就查到了卓克陀达一行,向彼得皇帝报信同时,也秘密展开抓捕行动。 就是在这里敏感且关键时期,莫斯科那边抓捕到了一个瑞典间谍。 通过初步审讯,得到的消息太过让人震惊,以至于莫斯科的守旧贵族们都不敢大意,扔下了派系之见,立即成群结队的来到圣彼得堡,亲手将一封信和两支火枪交到了彼得皇帝手中。 彼得皇帝没看信,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只黑漆油亮小巧玲珑的火枪上,拿起,端详,上子弹,拉膛,然后,扣动了扳机。 巨大的枪声响彻了圣彼得堡的天空,也响彻在彼得皇帝和所有鄂罗斯贵族的心中。 良久,彼得皇帝放下火枪,拿起了已经拆开的信封,没去看内容,先看最后一页的红章。 是中国特有的方块字和方块红章。 整整四个。 彼得皇帝是看不懂信上的四种语言的,实际上,他连鄂罗斯文字都拼写的挺吃力,他道:“宣召中国商人范。” 范毓馪早就做好觐见彼得皇帝的准备了。 他前后一共收到两个命令,第一个是密切关注圣彼得堡消息,尤其是关于卓尔郡主的,后来又得到一个,让一个叫安德森的瑞典商人落入莫斯科贵族网中。 前一个还没有明确的消息,第二个,他已经付诸实施,并成功了。 范毓馪是康熙四十七年,中国派使团访问鄂罗斯之后,来到鄂罗斯,并很快出任驻鄂罗斯商团大使。 当然,是德亨私有的,并不是大清国有的。 但鄂罗斯人可分不清这些。 范毓馪也当自己是代表中国驻鄂罗斯的大使,每天都将自己收拾的有模有范儿的,处理所有中国人在鄂罗斯以及西欧的一切事务。 在外的中国人有了娘家,就是范毓馪所在的驻鄂罗斯大使馆。 这个大使馆,也是范毓馪组织的中国商人和役夫,建设的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四合院楼阁建筑。 在圣彼得堡非常显眼。 彼得皇帝不喜欢范毓馪,范毓馪的精明让他感觉到不舒服,但鄂罗斯离不开中国的商贸,就在中国全面封锁对鄂罗斯商贸的这四年时间,彼得皇帝对范毓馪更加的倚重。 不得不。 因为范毓馪可以给他“走私”中国货。 当然,是德亨允许的。 取得彼得皇帝的信任,可比封锁的那一部分货物有价值多了。 范毓馪一身笔直无褶皱、做工精致板正的青灰色长袍褂,头顶寸长发茬,脑后长辫,左手绅士手杖,右手绅士礼帽。 他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细细涂上面脂、唇脂这让他气色看起来更好、更精神,喷上淡雅香水,站在等身玻璃镜前仔细检查仪容,见打扮清爽,无失礼之处,便嘴角噙笑,戴上西方人的礼帽,在挎枪卫兵目不转睛监视下,面色红润、淡定从容的上了冬宫来接人的马车。 他手里握着的手杖,将手柄抽出来就是利剑。 鄂罗斯守卫是检查不出这种并不算精密的机关的,所以,他的手杖被允许带去见彼得皇帝。 见到彼得皇帝之后,范毓馪不卑不亢的脱帽、鞠躬行礼,笑意盈盈问候道:“尊贵的皇帝陛下,日安。” 看着台阶下行礼问好的范毓馪,坐在宝座上的彼得皇帝心中一阵厌恶和烦躁涌上心头。 那个比喻怎么说的来着? 笑面虎! 你明知道他不怀好意,但就是找不到机会拿下他。 就算创造了机会,也不能轻易拿下他。 现在就更不能了。 彼得皇帝示意了一下,一个侍从官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一把新式火枪。 范毓馪看着眼前托盘上的火枪,先是挑了挑眉,然后在枪托处看了一眼,笑道:“好枪。” 第273章 像是这种精良枪支, 在中国并不罕见? 彼得皇帝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是,东方的神秘和蒙古铁骑的彪悍让他心下惊疑不定。 如果打下勒拿河的是拿着这种火枪的蒙古铁骑, 那彼得皇帝一点都不意外。 鄂罗斯贵族们围着彼得皇帝窃窃私语,时不时的就要朝范毓馪那里看上一眼,范毓馪被仍在当场,也不觉羞恼, 只觉有趣儿。 真的,每次来冬宫,见彼得皇帝和这些鄂罗斯贵族,他都觉着特别有趣儿。 鄂罗斯人治理国家,就跟过家家似的。 在他这个从小畅读儒家经典的东方人看来,不只是鄂罗斯,就连欧洲那些小国的皇帝和议员门们治理国家,简单粗暴到让人瞠目结舌。 至少先将他请至偏殿去, 不要让他看到他们脸上畏惧、忌惮、嫉妒、险恶的表情吧? 怎么, 用那种恨不能抢了他的眼神看着他,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吗? 就在范毓馪数着时间想这群鄂罗斯人会不会请他吃中午饭的时候, 两个卫兵粗鲁的叉着一个头上蒙着黑布袋的人进来,然后将人扔在了范毓馪的脚边。 彼得皇帝重新坐上了宝座,鄂罗斯贵族和官员们列队站好,每一双眼睛,都盯在范毓馪脸上。 范毓馪好奇的看着脚下不住在蠕动的人,一股子臭味儿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他掏出手帕, 掩在了口鼻之上。 明明他仍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绅士表情, 也没有移动脚步离这人远一些, 但只一个动作,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彼得皇帝抬了抬手,卫兵将黑头套拿开,露出一个这个男人的脸来。 是安德森。 一个官员迈了一步,问范毓馪道:“范,你认识这个男人嘛?” 范毓馪摇头,道:“不,大人,在下不认识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不是罗斯人种?” 他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在他看来,安德森长的和鄂罗斯人没大有差别。 官员:“他是瑞典人。” “哦,原来如此。那么,他是犯了什么罪行嘛?他信仰基督教?”范毓馪好奇问道。 因为信仰引发战争,在欧洲很常见,这是他这几年了解到的。 另外一个官员不满他另起话题,冷声道:“你说你不认识这个瑞典人?可是这个瑞典人说认识你。” 范毓馪笑道:“先生,在圣彼得堡,我得说,应该没有人不认识我。” “……” 这样风趣的话,引起了小范围的嬉笑和细语。 彼得皇帝眼睛一扫,立即又安静了。 这个官员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看了彼得皇帝一眼,不甚自在的退回属于他的站位。 范毓馪笑问道:“我很好奇,这位…瑞典先生,他除了说认识我,还说了什么?以至于让你们将他和我对质?陛下,我还没问,您今日将我召来,目的为何?只是看我国的火枪,然后和这个瑞典先生对质?” 一个教士打扮的男人道:“范先生,这个瑞典人,说你会帮他。” 范毓馪:“……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的意思是,他是在向我求助?” 没有人说话,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范毓馪:“我能不能问他几句话?” 所有人都去看彼得皇帝,彼得皇帝点了下头,卫兵将安德森嘴里的布团抽出来,安德森在光洁的地板上狂咳,然后吐了好几口口水。 范毓馪:…… 他移动脚步,站远了些。 说真的,这些欧洲人,粗鲁起来,真挺恶心的。 安德森吐出的口水就离自己的脸和嘴…有两寸距离吗? 这是在恶心彼得皇帝还是在恶心自己呢? 安德森喘了会气,蛄蛹着将自己从侧卧变为坐立起来他手脚身体都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然后仰着头,去看范毓馪。 安德森祈求道:“哦,范先生,救我,鄂罗斯人抢走了大公德亨给瑞典国王的信和礼物。” 范毓馪:…… 范毓馪脸上表情好奇、惊讶、不可置信、疑惑、疑虑、惊疑不定依次变换了一番,然后最终定格到不信上去,问安德森道:“你是说,你见过我国德公爷?” 安德森狂点头,道:“是,我见过,他给了我……” “证据,我要看到证据!”范毓馪严肃道。 安德森:…… 安德森愤怒的看向彼得皇帝,道:“我的证据,被可耻、可恶的鄂罗斯人抢走了。卑鄙的莫斯科小偷!” 范毓馪:…… 这就是让范毓馪觉着最有趣的地方,一个不入流的商人,敢当面骂一国之君,还骂的理直气壮的,彼得皇帝还只是当他是放屁,没有拉出去杖毙了他。 你说好不好玩儿? 一个鄂罗斯官员站出来回骂安德森:“你这个肮脏的瑞典老鼠……” 安德森虽然被五花大绑,但并不示弱,当即与之对骂起来。 范毓馪嘴角抽了抽,脚步上前走了几步,离安德森更远一些,眼睛看着彼得皇帝,恭敬道:“陛下,不知次瑞典人,所言可为真?” 彼得皇帝否认道:“当然是假的,瑞典人的话从来不可信。” 范毓馪低头,道:“如此,在下自然是更信任陛下所言。” 周围的鄂罗斯人贵族和官员:…… 居然三言两语就表明了态度,废了他们布好的这一局试探,是已经知道了有信和礼物的存在,选择无视,站在鄂罗斯这边,还是,在故弄玄虚? 范毓馪再次问道:“陛下,您还没有示下,您召在下来此的目的。” 彼得皇帝:“你是中国的大商人,也是驻鄂罗斯大使,我们都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胜任此光荣、重要的职位,那么……” “你可能为我购买来此种新式火枪?” 范毓馪唇角勾起一抹笑,道:“这恐怕不能。” 鄂罗斯贵族和官员们集体变色,眼睛警告的盯着范毓馪。 范毓馪就好像站在自家后花园里一般从容自在,道:“尊敬的陛下,您是知道的,中国与鄂罗斯,正在就勒拿河疆土问题在恰克图谈判,值此关键时期,在下不能承诺您任何事情。” 彼得皇帝愤怒道:“勒拿河是我们发现的,我们已经在那里建造城堡、移民经营了一百年了!那是我们的疆土!” 范毓馪:“容在下提醒一句,没有一百年,也就八十来年吧。” 彼得皇帝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范毓馪再道:“若是无民、无主之土地,按照欧洲拓疆之规矩,首次发现的新土地,为发现人所有,这一点,我们认同。” “但是,勒拿河并不是无主之地,那里有建制,有百姓,自古以来,就是受中国管制的。鄂罗斯人发现了哪里,屠杀、奴役了当地百姓,中国遥远,不知远方恶行,以至于至今日,才能为死去的子民报仇雪恨,收复故土,实乃我国朝廷失职。” 彼得皇帝愤怒道:“一派胡言,你们如何能证明,那里是你们的?” 范毓馪:“我们有史书,有前人之记载,关于勒拿河和贝加尔湖的记载,最远,可追溯到一千七百多年前,中途记载,从未断绝过,至今日,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范毓馪又笑道:“今日中鄂之谈判,也会记载入我们的史书,或许,陛下您、我、诸君此时此刻之言行,都会载入史册,供后人翻阅,笑谈。” 彼得皇帝:…… 彼得皇帝十分想问一问内阁大臣,他们鄂罗斯的史书在哪里,拿来给他这个皇帝看看! 彼得皇帝嘲讽道:“前人是前人的荣耀,现下,是现下的荣耀,我们不能生活在祖辈的光荣里,那会成为可恶的败家子。何不承认眼下之事实呢?鄂罗斯人已经统治那里…哦,八十年了,你自己说的。” 一百年和八十年没有什么不同,彼得皇帝心道。 范毓馪十分赞同,道:“您说的非常正确,我不能再赞同了。所以,我们是用战力打败了鄂罗斯军队,重新收复了那里,鄂罗斯战败了,那里,就是我们的了。” 彼得皇帝:“那你们为什么要谈判呢?” 范毓馪少见的沉默了,最后,只能大义凛然道:“我们是爱好和平且以仁治国的国家,我们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国民,不愿让仍旧想要生活在那里的鄂罗斯人和勒拿人流离失所,我们要确定他们的归属问题。以及,赔偿问题。” 没错,就是这样的! 这是写在谈判书上的,德亨提出来的,范毓馪这里也有一份,看过就烧了,他早就倒背如流了。 彼得皇帝:“我不会将哪怕一个鄂罗斯人送给你们的!” 范毓馪:“那您现在就应该下一份圣旨,将滞留在勒拿河的鄂罗斯百姓接回圣彼得堡,而不是在冬宫的宫殿里无动于衷,故意拖延谈判的进程。您或许不知道,每一个鄂罗斯人,包括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马匹鸡犬牲畜,每天,都是要消耗我们的粮草的,这一点,我建议应该记账,一起拿到谈判桌上谈一谈。” “放肆!”彼得皇帝一拍扶手,另外一只手指着范毓馪鼻子大骂道。 大殿内的护卫队立即抽剑出鞘,还有几只火枪对准了范毓馪。 范毓馪临危不惧。 他用手杖敲了敲大殿地砖,笑对愤怒的彼得皇帝道:“这是要上谈判桌的人谈的事情,这是他们的任务和责任。皇帝陛下,要我说,我们现在谈论此事,实属多此一举了,您说呢?” 彼得皇帝看着范毓馪的眼珠子都要喷火了,他道:“我不会……” “咳咳咳……” 第274章 中国这边,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鄂罗斯人不得而知, 但鄂罗斯人想要什么,他们是知道的。 恰克图。 在七月末,伊凡和瓦西里他们,终于等来了圣彼得堡的命令: 开始与中国谈判, 以及,告知中国方一声,他们的皇帝彼得,邀请滞留在托博尔的大公德亨的姐姐,公主殿下去圣彼得堡做客。 随信而来的,是一张彼得皇帝亲手写的邀请函。 有了邀请函虽然可能是后补的但和挟持一国公主去圣彼得堡,对两国来说,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没有这一张邀请函, 就擅自将中国的公主“请”去圣彼得堡, 足够中国出兵攻打鄂罗斯了。 伊凡翻来覆去的看着这一张邀请函,无语片刻, 只得违心赞美道:“哦,很不错,很好,非常机敏,算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 “希望不要适得其反。”最后喃喃叹气道。 他现在就得构思怎么将这封更像是要挟的请帖送给德亨,然后为他的皇帝姐夫美言几句。 瓦西里仔细看着最新的谈判指令, 念道:“……放弃勒拿河和贝加尔湖, 与中国全面友好通商……为中国商人在鄂罗斯全境内提供免税政策……” “你说, 这些能打动对面吗?” 瓦西里不确定问道。 伊凡也在仔细研究新指令, 沉吟道:“中国的商人可能会动心,但那位大公,不大可能。” 瓦西里不理解:“为什么不可能?他不也是商人吗?全免税,那就是全鄂罗斯都对他敞开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伊凡:“不,瓦西里,你不了解中国人。钱财对他们来说固然是重要的应该是对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但是,在有时候,他们又将钱财看的不那么重要。德亨是大公,他有封地、人属,无数的百姓甘愿供养他隶,钱财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数字。 他还有实际的军权。我猜他手下的军队得有一半是他自己养的,所以,亲自下手经商只是他养军的一种手段,但并不是唯一的。甚至可能很少。” 瓦西里:“照你这么说,那什么东西能打动他呢?” 伊凡思考半晌,叹气道:“我们在这里猜是猜不出来的,开始谈判吧,他们想要什么,谈判桌上即刻见分晓。” 瓦西里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道:“我去派人给对面送通知……” 瓦西里离开,伊凡又找借口打发走了其他人,然后,用一把修眉刀撬开一个盒子的底盖,拿出一封薄信来,仔细阅读起来。 见过鄂罗斯人,阿灵阿笑道:“终于可以谈判了,诸位都等急了吧。” 马奇看了揆叙一眼,振臂道:“不急,老夫吃的香睡的着,还能再等几个月。” 近日揆叙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相比于老当益壮的马奇,他才四十来岁,委实有些“文弱”了。 此时听到这含沙射影的调侃,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德亨和根扎布多尔济一起跑马去了,弘晖没去,就留下来和阿灵阿一起见了鄂罗斯人。 弘晖笑道:“看来是鄂罗斯国的皇帝有旨意下达了。” 胡作梅笑道:“都快兵临城下了,再做拖延,自取灭亡。” 马奇呵呵笑道:“极是,是极……” 谈判日期是鄂罗斯人定的,在谈判之前,伊凡来拜访德亨。 德亨奇怪,这个节骨眼上,伊凡来找他做什么。 两人先寒暄,伊凡绕着圈子说话,德亨就陪他绕,绕的实在绕不下去了,伊凡只能拿出请帖,送给了德亨。 德亨接过来一看,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对伊凡道:“贵国无礼至极!” 伊凡撑着笑脸道:“你放心,公主去到圣彼得堡,我国皇帝一定会以国礼待之。” 德亨冷笑:“你们的国礼?你们有国礼吗?” 伊凡面色也不好看了。 相交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从德亨这里见到对鄂罗斯的鄙夷。 以前,似乎在德亨眼中,鄂罗斯是一个足以和他的国家媲美的大国,这给了伊凡一个错觉,好像鄂罗斯真的就是那样一个睥睨四方的大国。 但实际上,鄂罗斯能不能和中国相比,没有比伊凡更清楚了。 德亨说话不客气,伊凡确是无可辩驳。 德亨将所谓的请帖摔给伊凡,冷声道:“带着你的请帖离开,然后,在谈判桌上拿出来,届时,我会给你们答复。” 说罢,端茶送客。 伊凡起身,道:“德亨,你在托博尔和土尔扈特兴风作浪,我们就要忍受吗?如果你还有一点起码德骑士精神,就该接受我们的反击。” 德亨:“你们的反击,就是挟持我的姐姐?那我是不是要带兵打去莫斯科,将你的姐姐……哦,抱歉,你的姐姐已经去会上帝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将你的姐夫,你们的彼得皇帝‘请’来恰克图做客?” “还有,我不知道什么托博尔和土尔扈特,你们可别什么事儿都赖我身上。” 心下却是疑惑起来。 卓克陀达在托博尔,托博尔有变的话,德亨可以理解,但那个土尔扈特是怎么回事? 难道也跟卓克陀达有关? 伊凡愤怒道:“德亨,这太过分了。” 德亨哈哈大笑起来,嚣张至极的对伊凡道:“伊凡啊伊凡,你不质疑我能不能做到,而是指责我过分,是不是你打心眼里认为,我真的能打去圣彼得堡,俘虏你们的皇帝?” 伊凡老脸紫涨,气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大喝道:“既如此,我们谈判桌上见吧!” 德亨:“请。” 伊凡离开,弘晖掀帘子进来,好奇问道:“刚才你们说了什么?我看那个伊凡气的够呛了。” 德亨阴沉了脸,道:“弘晖,卓尔姐姐可能被带去圣彼得堡了。” 弘晖大惊:“什么?!怎么回事!” 德亨:“听伊凡的意思,卓尔姐姐应该是在托博尔和土尔扈特做了什么,以至于让原本委托西伯利亚总督处理的远东事务,现在,已经成为鄂罗斯的首要国务了。” 弘晖皱眉:“托博尔我知道,土尔扈特是什么地方?还有,姐姐能在那两个地方做什么,以至于动摇了一个国家?” 弘晖想不明白,他甚至都没朝叛乱上去想,因为他现在经常听说,中国地方上又有哪个地方生变了,也没见他们大清怎么着。 他理所当然的带入了鄂罗斯,想不到土尔扈特部叛乱会对鄂罗斯产生多大的影响。 弘晖不了解,鄂罗斯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来自土尔扈特,有大批量战马和税收来自土尔扈特所在土地,他们还处在海陆贸易线上。 为了掌握这个汗国,沙皇要求土尔扈特汗王必须送质子去圣彼得堡。 土尔扈特叛变,不止是让鄂罗斯失去兵源和财源,还会给鄂罗斯增加一个敌人。 相较于弘晖的一无所知,对土尔扈特,德亨是有所了解的。 不是来源于前世的记忆,而是来自月兰的贸易账册。 每一个出现在账册上的名字,德亨都要求在地图上标志出大致的位置,那里有什么山,有什么河,有什么城池,和哪个国家接壤,当地有什么土特产等等。 所以,德亨知道,在里海之北,伏尔加河下游地区,原先金帐汗国的中心地方,有一个土尔扈特汗国,也是蒙古人后裔,隶属于鄂罗斯,就跟喀尔喀蒙古和大清的关系一样。 德亨并不知道土尔扈特汗国的前身是从喀尔喀和准噶尔交界地区迁移过去的,他本身更是对这个土尔扈特汗国没什么想法,大家友好通商就行了。 邻居嘛,只要不来家里□□,都是要好好相处的。 伊凡指责他在托博尔和土尔扈特兴风作浪,德亨只能猜测,卓克陀达应该是和月兰联手,鼓动了土尔扈特汗国反叛或者搞了什么军事破坏行动,以至于让彼得皇帝大动肝火,要派人去托博尔‘逮捕’卓克陀达。 只能说,德亨猜对了一半,土尔扈特叛乱是卓克陀达谋划的,不过,不是和月兰,而是和喀尔喀札萨克图部。 不过,当下,德亨是思考不了更多了,他也没时间和心思去求证什么。 他现在怒火心中烧,几乎烧掉了他的理智,他现在最想干的,就是带着兵马去托博尔,或者干脆去圣彼得堡。 去做什么还没什么具体的头绪,先去了找到卓克陀达再说。 德亨压抑怒火道:“不管卓尔姐姐做了什么,他们都不能挟持她。” 如果卓克陀达真的要去出访圣彼得堡,应该是由鄂罗斯皇帝和朝廷书以国书,派遣使节送往中国,然后中国这边打算让卓克陀达去的话,同样要有使团带队,仪仗出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在他国地盘给当做间谍、当做谋乱者给“捉”住,不得不带往圣彼得堡。 这中间,若是卓克陀达受到欺辱怎么办? 就算圣彼得堡有范毓馪在又怎么样,从托博尔去圣彼得堡,一路上距离可不近。 这是德亨不能忍受的,只想一想有这种可能,他都要炸了。 卓克陀达是弘晖的亲姐姐,但要弘晖自己说,德亨现在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做了初一,别人做十五就是不允许的? 蛮横加暴躁,就是德亨整个人的现状。 弘晖握了握拳头,直接问德亨道:“你欲如何?” 既然讲不了道理,那就不讲了。 德亨冷笑道:“奇耻大辱!我不会让卓尔姐姐就这么去圣彼得堡的,谈判交给你,我去接她回来。” 弘晖眨了眨眼睛,道:“我问一句,你是打算带兵打过去,还是轻车简骑的只是去接人?” 第275章 经过大帐门口那一顿嘲讽输出, 鄂罗斯这边老实许多,看着中国这边的眼神更是畏惧压过了冷静和理智。 因为他们发现,中国人就算手里没有武器, 也能吊打他们。 这些神秘东方人身上、尤其是那些跟在德亨身边的非鞑靼装扮的人,他们身上似乎有一种他们欧洲人不能了解的、类似于巫术的存在。 这些人身手敏捷的不像是人类能达到的程度,抬手就能轻易取他们的性命。 瓦西里等非常不想让那个紧紧跟着德亨有着非凡速度的东方入帐,但他们不仅不敢提出来, 还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们怕一旦表现出来,那个能号令所有人的年轻人就以此为理由干掉他们。 谁都看得出来,德亨情绪非常低沉,看着鄂罗斯人的眼神像是在衡量从哪里下刀子更符合他的暴力美学。 哦,上帝,对上中国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怪不得瓦西里宁愿不要军功和荣誉,也要将主谈判官的位置交给伊凡。 还是瓦西里老奸巨猾! 鄂罗斯这边, 在入大帐前, 就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提出更换更“英勇”的人入帐参与谈判,他们不够格。 伊凡不想同意, 但不得不同意,因为一只已经被虎熊吓破胆的山羊是参加不了战斗的。 最后,德亨他们只得又等鄂罗斯那边换齐人手,再一同入帐。 这样中国这边更看不起鄂罗斯人了。 双方在谈判桌两边坐定,德亨和弘晖坐中间,然后是阿灵阿、马奇等分坐, 对面是伊凡和瓦西里坐中间, 然后是其他人分坐。 双方介绍自己, 出示身份证明等繁琐开场之后, 正式进入谈判。 因为中国是战胜方鄂罗斯默认了所以,先由中方阿灵阿进行开场陈述,然后提出中方诉求: 第一条,勒拿河(含)全段以东,包括贝加尔湖、中方称柏海尔湖的,贝加尔湖源头河流安加拉河至叶尼塞河上游河段沿岸土地全部归中国所有。叶尼塞河往西,中鄂以西萨彦岭为界,萨彦岭以东以南为中国领土。 第二条,鉴于近八年以来,鄂罗斯人在中国黑龙江犯下杀人罪行,以及越权收税、奴役边民等恶劣举动,鄂罗斯方要向中国赔偿白银30万两,作为安抚黑龙江边民、供他们营建家园所用、支付中方因鄂方所耗军费等,允许鄂罗斯方以黄金、煤炭、铁矿石、林木、琥珀类稀缺珍贵宝石等发现和未发现的矿藏资源比价结清。 第三条,原勒拿河沿岸鄂罗斯百姓,需在条约签订后,两个月内向西迁移至少一百鄂里,原安加拉河及叶尼塞河上游沿岸城池和鄂罗斯百姓,需在条约签订日期之后,六个月内搬离河流流经的城池、村落、山洞等聚集地,中方允许鄂罗斯百姓带离私人所属财物。 以及,鄂方需支付近期中方因为仁慈向勒拿河鄂罗斯百姓提供的粮食、盐油、布匹、农具、房屋等日用品,价格以恰克图边贸市价做参考。 第四条,若鄂方有意,可以以每人五个鄂罗斯金币的价格赎回鄂罗斯俘虏。 第五条,在鄂罗斯方同意以上条款的基础上,中方会向鄂罗斯方开放恰克图、勒不什、喀什噶尔三处大榷场,与鄂罗斯互市,商贸税为十税三。 阿灵阿念完条款同时,德亨所培养的洋文翻译分别以鄂罗斯语和拉丁语翻译给对方听,所以,不存在语言沟通不畅导致异议的情况发生,鄂罗斯方也对中方所提条款做记录,表情,居然挺平静的? 德亨挑眉,看来,他所拟的这些条款,都在鄂方底线范围内。 德亨心下有些后悔,他该提出更多要求的,比如,将赔款再翻一倍?或者将土地割到托博尔去?只割一个安加拉河及叶尼塞河上游果然太过手下留情了。 或者,鄂罗斯方有比这些更迫切的需求。 德亨想起了安德森,不知道安德森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圣彼得堡监狱吃牢饭的安德森:我谢谢您嘞,您还能想起我呢? 伊凡和瓦西里及其他鄂罗斯官员对中方提出的条款展开讨论,然后,提出他们的意见。 伊凡:“中方在之前提出的国土条款中,并不包含安加拉河及叶尼塞河上游地域,只是提出了勒拿河和贝加尔湖,我方认为这是不合理条款,建议按照之前提出的,仍旧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为界,以东属中国,以西属鄂罗斯。” 德亨冷酷道:“不予采纳。” 阿灵阿掩唇轻咳一声,将笑意消弭掉。 只要不是对他,其实看德亨怼其他人挺爽的。 德亨是用汉语说的,中方翻译给鄂罗斯人翻译了一大段话,听的伊凡面皮直抽抽。 这么多年了,你要说伊凡听不懂一句中国话,那就是侮辱他顶着压力出国留学回来让彼得皇帝认为他是个人才不得不用他的学习能力了。 德亨只是说了一句拒绝的话,中国翻译就文绉绉连俗带雅的说了一大段话,这是生怕他们鄂罗斯人听不懂呢? 瓦西里不明所以,还以为德亨说了几个字真就得这么长篇大论的翻译呢,听完之后,强调道:“我们割让勒拿河,是因为中国以武力实际占领了那里,我们为了和平,为了少死人,不得同意,安加拉河并不属于中国,中国提出这样的条款,完全是在抢劫。” 德亨:“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实际占领了那里,鄂罗斯就同意,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瓦西里:“哦,上帝,我不是这个意思……” 德亨:“如果你们坚持以武力定归属的话,那我不介意现在就带兵去占领那里。” “你这是威胁,你这个屠夫!”一个鄂罗斯官员完全受不了的叫喊起来。 德亨哈哈大笑,指着对面的每一个鄂罗斯人的脸,大笑道:“说的好像你们占领勒拿河,占领鄂城和黑龙江时不时在屠杀一样,你们做了屠夫,现在反倒指认别人是屠夫,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伊凡道:“贵方如此动辄武力威胁,已经违背了谈判的初衷,还请贵方约束自己,莫要有违谈判是为了和平解决问题的本意。” 马奇不乐意了,道:“我等从四月份来到恰克图,如今已经进入八月份了,贵方整整拖了我们四个月,我们等了贵方四个月,就是为了以和平谈判的手段解决问题。贵方与其无端指责我方,不如问问自己,是如何将事情发展到如今局面的。” 瓦西里反唇相讥:“我等不远万里来谈判,也不妨碍贵方擅自使用武力手段,在我方到达恰克图时候,强自占领了勒拿河……” 你来我往,我来他往,双方就多出来的安加拉河及叶尼塞河上游地域展开了争辩,你敲桌子我挥拳头,吐沫星子横飞,谁都不让谁。 见两方唇枪舌剑斗的厉害,弘晖在德亨耳边问道:“就这么下去行吗?” 德亨掩唇带着笑意道:“鄂罗斯方色厉内荏,他们很快就会进入下一个条款。” 弘晖诧异:“你是说,他们这是在虚张声势?” 德亨:“只有表现出来咱们占了大便宜,在接下来的提议中他们才好占优势。” 弘晖:“……看来他们在你这里是占不到便宜了。” 人家的意图都被你洞悉了,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啊。 阿灵阿和马奇、揆叙、胡作梅他们都是文明人,跟鄂罗斯这等胡搅蛮缠的粗鲁人争辩,完全是浪费口舌。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声势上好似是被瓦西里他们占了上风。 最后,瓦西里居然大度的说:“既然贵方提出的第一个条款争执不下,那我们就先进入下一个条款吧。第二个条款,贵方要求我方赔款30万两白银……我方认为,这完全不合理……” 又是一番据理力争。 德亨就老神在在的坐在座位上喝着茶,看他们争,他坐在这里,比架了一尊大炮还有威慑力,有他坐镇,阿灵阿他们完全不惧鄂罗斯方的武力威胁。 鄂罗斯有个屁的武力啊! 也就是欺负欺负弱小的百姓罢了。 但没办法,中国太大了,也太富饶了。 北方乃是苦寒之地,不管是驻军还是经营都入不敷出,回不了本,太不划算了,除了点子皮毛,没有任何油水和出产可言。 要不是德亨坚持,要他们说,丢了也不可惜。 但谁让德公爷非要呢? 皇帝也支持。 那他们就得出力。 中方提出的五条中,只有第五条得鄂罗斯的心意,但是,他们要求将税收改为十税一。 一一将这五条反驳完,鄂罗斯方终于提出自己的诉求: 第一条,鄂方同意和中方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为界; 第二条,中国需全面开放边界,与鄂罗斯通商,鄂方表示欢迎,通融以免税政策,希望中方也能如此,如果不能,那就十税一,鄂方愿意向中方缴纳一成的商税,作为两国交好的见证; 第三条,请中方允许鄂方在中国的北京建造教堂,允许中国的百姓信仰东正教,同意双方友好建交; 第四条,为了两国友好和平共处,请中方务必不要给除鄂罗斯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提供军事支持,如果可以,鄂方愿意以美好的价格,购买中方的火枪、小麦、大豆等粮草; 第五条,鄂罗斯皇帝彼得钦慕中国的公主,邀请公主殿下到圣彼得堡做客…… 最后一条邀请,伊凡对卓克陀达不尽赞美之情,直将中方所有人说的脸黑之后,才恭敬的拿出那张德亨看过的请柬,推到了德亨面前。 德亨扫了眼这张请柬,冷笑一声,道:“贵方每一条所求都是天方夜谭,我们一条都不同意。” 第276章 鄂方要求中方不给除了鄂方之外的其他任何一个国家提供js支持,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了能够尽快结束谈判,中方也做出了让步,给了鄂方1个免js提供名额。 意思是, 你说个国家名字出来,中方不给这个国家提供js支持。 在阿灵阿等人看来,这纯属天方夜谭,什么提供js支持, 这从何说起? 他们八旗子弟已经多到可以给野蛮人提供js支持了吗? 他们虽然想不明白,但已经懂得闭嘴了。 对德亨的退让,伊凡他们是松了一口气的,他们已经见识到了德亨的强硬态度,以及,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次谈判,对中方来说, 其实没有必要, 所谓的各种赔款等,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方法获得, 这对德亨来说,其实并不难。 所以,伊凡从1个免供名额,增加到了5个。 就这个名额的确定,伊凡和德亨两个人拉扯了一整天的功夫,最后确定到了2个。 不过有限制说明。 这2个名额, 是机动可变的。 中方, 不得同时对鄂方“要求”的两个国家提供js支持, 这两个国家, 今年可能是s和g,明年可能是d和n,后年可能是e和f。 就是说,这两个国家的名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其实变相的变现了那条“中方不得为非鄂方国家提供js支持”的条款。 因为,鄂方总不能同时与超过两个国家开战吧? 是个脑子的都不会让自己国家的均是陷入这样必杀的局面。 但是对中方来说,这一条条款其实不存在。 因为欧洲国家很多个啊,我不给这两个提供,可以给其他国家提供嘛,至于其他国家要做什么,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以及,中方离欧洲实在是太远了,这又不是飞机、高铁时代,基本上可以做到物理隔离了。要是有了新式武器,自是要先供给自家军队,在有了更优秀的更新换代品之前,自是要将自家的要捂的牢牢的,绝对不能以任何途径大批量泄露出去。 那是资敌。 若是资助,也得是淘汰掉的那些。 一直以来,德亨虽然人在极北之地,但其实,他的眼睛一直放在东南沿海、岛屿、海峡,甚至是印度这是一个大航海时代而不是西伯利亚和鄂方。 他在北方,是为了利用各种自然、政治、身份等便利条件,积蓄中国的航海力量,而不是和鄂罗斯掰手腕的。 尚且不到掰手腕的时候。 他可以和s结盟,曲折的提供一些声势、站台甚至是商贸上的一些资助,你要说为s提供武器,不大可能,这更像一个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 所以,在当下来说,这条条款意义不大。 但让现在还未弱冠的德亨想不到的是,他以后不仅会主宰自己的国家,还会主宰新时代的世界格局,他签订的条约,定下的规矩,被后世奉为准则,轻易不得改变。 以至于在科技萌芽并飞速发展的一百多年以后,这条条款成为勒紧华夏对外战略的绳索,华夏国人为了解除这条条款,被动引发了席卷全世界的中、鄂大战。 奠定了近代世界格局的基础。 德亨给华夏奠基的血条实在太厚了。 尽管在百多年后的中方,没有出现德亨这样惊艳历史的人物,但华夏人仍旧在世界战争中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且,将动摇国本、在东西方之间反复横跳的反动分子等历史遗留问题,一举清洗掉,组建了大一统、不可撼动、以汉人政权为主导的、崭新的新中方。 也算是福祸相依。 德亨作为老祖宗,给华夏奠定了偌大的版图,子孙后代站在他的肩膀上,称霸全球,纵横无敌,无意间留下一两个麻烦,不但不让人遗憾生恨,反倒让人津津乐道。 纵观华夏古今,享受如此待遇的,也就一个始皇帝了。 德亨不知以后,他现在是轻松且暗自高兴的,除了终于完成谈判之外,他已经收到了关于卓克陀达的消息,知晓她现在和土尔扈特部的人在一起,并没有遇到所谓的去“请”她去圣彼得堡做客的鄂螺丝人。 就像马奇他们猜测的一样,在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离开托博尔去圣彼得堡的第二天,卓克陀达就脱离了加加林留下的明为护卫实则监视的卫兵。 她当然不会想到后续发展,她只是觉着时间宝贵,停留在托博尔太过浪费时间了,谁知道加加林会什么时候回来,以及,回来后能不能带来她想要的消息。 该做的已经做了,留下几个等消息的人,她就带人离开了托博尔。 就像她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悄无声息。 离开托博尔后,她有两个意向,一个是沿着鄂螺丝的商路去和月兰会和,另一个是继续向西,沿着鄂螺丝的另一条商路去土尔扈特部。 她向南走了好几天,都没有做好要向哪个方向的决定,最后,她向天抛了一根树枝,树枝细的那一头,指向了土尔扈特。 于是,她就在岔路口,按照地图指示,带人去了土尔扈特方向,然后,在中途,遇到了土尔扈特部骑兵拿着她资助的几十只火枪和鄂螺丝士兵杀的难解难分。 土尔扈特骑兵胜在英勇彪悍和人数多,败在武器,鄂螺丝兵胜在人手一只火枪,但人数少,心中决战之意并没有那么强,所以,才勉强达成了一个土尔扈特略胜一筹的局面。 有了卓克陀达的加入,土尔扈特很快就攻下了奥伦堡,守卫住了自己牧场防线。 土尔扈特汗国是个游牧民族,汗王打仗还是蒙古人那一套,只打,不守。 卓克陀达觉着这样不好,她跟土尔扈特汗王建议,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守城的话,那就不要停下,继续向北攻打,让鄂螺丝人疲于奔命。 至于粮草和枪支,她会和勒不什的庄敏郡主求助,看能为土尔扈特骑兵争取来多少资助…… 这就是德亨收到的关于卓克陀达的最新消息,其实,卓克陀达一直保持联系的是月兰,而不是德亨,德亨行踪不定,联系他太难了。 但是,卓克陀达知道月兰在准噶尔,一举一动被人看着,有准噶尔汗,有当地驻兵,还有一些其他的官员,她做出的任何举动都受到关注,在某些敏感问题方面可能决断不会自由。 而在这方面,德亨就不一样了,德亨是一言堂,只要他愿意资助土尔扈特人,不管枪还是粮草,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加之她知道德亨现在可能就在恰克图,所以,她试探着送了消息给德亨。 然而,让德亨扼腕的是,卓克陀达这封信来的晚了,他才刚和俄罗斯签订了不向s和土尔扈特汗国提供js资助的协议,卓克陀达那里,他恐怕帮不上忙了。 不过,可以打时间差嘛,刚签订了协约,他怎么知道土尔扈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德亨知道衍潢和傅尔丹带领兵马在月兰那里,他派遣最快的马和信使以最快的速度去和衍潢联系,说明自己这里的难处,然后让衍潢抓住时机,在彼得皇帝收到新条约要求中方停止之前,全力资助土尔扈特汗国。 土尔扈特汗国隶属于鄂螺丝,如果支持土尔扈特汗国独立,脱离鄂螺丝,那对中方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至少,用土尔扈特汗国牵制准噶尔和哈萨克是足够了。 伊凡实在没有想到,他刚带着《恰克图条约》回到圣彼得堡,向彼得皇帝复命,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远在准噶尔的五千远征军全面失联,以及,托博尔斯克被围城了。 被叛乱的土尔扈特汗国围城了。 他们哪里来的胆量和武器,居然将鄂螺丝远征军都打败了? 加加林总督在听到托博尔被围城之后,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被放血后,倒是睁开了眼睛,确是躺床上起不来了。 加加林已经老了。 他在三十年前中鄂签订《泥布楚条约》时候,就已经是西伯利亚总督了,现在,他垂垂老矣,原本想从卓克陀达那里捞一笔就退休的,现在好了,这好处是捞到了卓克陀达的确给的很多也要将他送入坟墓了。 伊凡在圣彼得堡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要奉彼得皇帝的命令,去托博尔和土尔扈特军队中的中方将领做交涉,要求他们停止资助土尔扈特汗国攻打鄂螺丝。 一阵巨大的眩晕袭来,伊凡觉着,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但是,他又无处说理去。 中方很大,有很多的大公和官员,德亨只是其中最强最有权力(伊凡以为的)的一个,但并不是唯一一个。 与中方签订的条约,可能还在送往他们国家皇帝案头的路上,德亨自己签订的条约他自己知道内容,但其他人不知道啊,那么,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以不算中方故意违背条约。 因为不知情,所以不能怪罪。 但伊凡总有一种被困住无处可逃、被暗地里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操控的感觉。 这感觉让人抓狂,却无法解除。 不说伊凡去到托博尔后,如何和带兵的策棱以及傅尔丹做交涉,只说德亨,条约签订完成后,他将兵马留在恰克图,然后和弘晖以及阿灵阿他们一起,去归化城圣见。 今年北巡,康熙帝基本上待在归化城的恪靖公主府,巡班的蒙古王公也都是到公主府来朝见。 德亨和弘晖到达归化城时,已经是八月中旬了,他们再不回来,康熙帝就要起驾回热河,然后回畅春园了。 康熙帝看着到手的《恰克图条约》,良久,良久,笑对胤祉、胤禵他们道:“后生可畏啊,对比一下二十八年的《泥布楚条约》,天壤之别,索额图该死!” 第277章 王冠, 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它让男人追逐,让女人疯狂。 对像卓克陀达这样的女孩子来说, 生来尊贵,父母给了她当世最优越的教育,兄弟给了她当世最开阔的眼界,如果她再有一点点自我的素养, 并不需要多么美丽的外表,王后就是她的掌中之物。 如果她再有一点点的头脑,一点点的野心呢? 为什么不能做女王? 中国不允许,蒙古不允许,她就去欧洲,欧洲女王多的是,真不差她一个。 她已经研究了很多年了,那些或者被迫或者主动争取成为女王的, 治理国家都不怎么样, 好吧,有一两个确实做得比男人还好, 但她带入自己,仔细推演,小心求证,得出一个似乎并不谦虚的结论:让自己上,自己能做的更好。 她也是亲王的女儿,她具备成为女王的一切特质。 只要嫁给一个国家的王子, 就可以了。 哈哈, 比她挑捡今日要戴的珠花还要简单。 他的好弟弟德亨, 差不多每个月都要给她送一大盒子完全不一样的珠花, 每天晨起坐在梳妆台前,她都要花费五分钟时间挑选今日要戴哪一朵,真的很让人烦恼的。 长生天给她指引了方向。 那个择路的树枝,指向了土尔扈特的方向。 那么,那里就是她的新生之地了。 星光下,大宴上,火光堆叠起来的光亮里,康熙帝笑问卓克陀达的意思。 卓克陀达用优美的诗句赞美了土尔扈特丰美的水草和矫健的男儿,美丽的姑娘,闪闪发光似有金子闪耀的伏尔加河和乌拉尔河,以及,那一个颇具神性为她指引方向的树枝…… 卓克陀达心怀希望和虔诚,对康熙帝,也是对所有人道:“我愿意遵循天神的指引,去往那个叫土尔扈特的国度生活、繁衍,延续我大清圣皇帝的伟大与慈爱。” 康熙帝对卓克陀达的回答非常满意,他将卓克陀达的手和敦多布喇什的手交叠在一起,对土尔扈特汗王,也是对所有人大笑道:“尔今为亲,永世昌荣!” 所有人叩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卓克陀达被康熙帝牵着手站在他身侧,放眼高台之下屈膝叩拜看不到尽头的男男女女,下巴不自觉的抬高,心中豪情顿生。 她无比的确定,这就是她想要的。 卓克陀达和敦多布喇什手拉着手,穿梭在公主、王公、贵女、台吉、官员当中,跟他介绍,这是她的谁谁谁,在亲戚上,你要叫他/她什么,在尊卑上,他要叫你什么什么。 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她非常的快乐,她乐于将她的额驸介绍给所有人,向所有人分享她的喜悦。 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没有半分勉强,甚至心向往之。 啊,这真是女人恭顺之楷模啊! 男人们暗地里感慨起来。 女人们则是心下嘀咕,这位贵主儿,心下在盘算什么呢?总不能真为个男人就远嫁到她们听都没听过的犄角旮旯里去吧? 德亨和弘晖躲在灯火暗淡的角落里,将王彩夹在中间,陪他喝酒。他们两个都怕王彩会去破坏卓克陀达的好事,所以,将他给看住。 那里是卓克陀达的主场,德亨和弘晖两个,很有自觉的躲在角落里避让。 弘晖负责往酒里面掺水,德亨负责一杯一杯的给王彩倒掺了水的酒。 估计他们就是给王彩喝白水,他也尝不出滋味儿来的。 王彩眼睛随着卓克陀达移动而移动,但只敢在她周边人群扫来扫去,不敢真的去看她。 德亨揽了揽他的肩膀,道:“跟我去庙屯吧。” 王彩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德亨,“啊”了一声,似乎才回过神来,听到德亨说了什么。 王彩缓缓笑道:“您不会在可怜我吧?”他有些醉了。 德亨轻啧一声,道:“你不会真以为能和我姐姐天长地久吧?我可怜你什么?你有什么好可怜的?啧啧,我姐姐能看上你,跟你有一段儿,你就偷着乐吧。” 王彩低头,摩挲着酒杯,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是个不会为任何男人停留的女子。 相比于自己,他居然更同情那个大王子,那个大王子,是她权杖顶端的明珠。 也只是明珠。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都觉着,自己操心太多了,看来王彩早就心中有数。 既然心中有数,开解的话就不多说了,德亨好奇问道:“那个敦多布喇什,真的没有妻子吗?” 二十多岁的王子,说没有妻子,怎么都不可信吧? 王彩:“他有过妻子,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鄂罗斯人来土尔扈特强制征税,大王子带头抗议,引发了一次冲突,惊恐中,那个可怜的女人早产了,一尸两命,所以,郡主派人去和土尔扈特人联络,土尔扈特汗王还在犹豫不觉、怀疑是不是骗局时候,这位大王子,就先带兵反了……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原来如此,不成想,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前因后果。 也怪不得这位大王子说自己现在独身,而不是直面回答“是否有妻子”这问题。 大王子想要助力,摆脱鄂罗斯的压迫和桎梏,娶卓克陀达是最快速最有效的途径,卓克陀达看中了他的继承人身份,想要做王后,然后做女王,两人各取所需,又年龄相当,是绝佳的联姻组合。 德亨拍了拍王彩的肩膀,叹道:“和我一起,祝福他们吧。” 王彩:“……” 弘晖问王彩:“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身手不错,去德亨那里也行,去我那里也可,都能有一份前途。” 王彩:“我自是要追随她,她就是我的前程。” 德亨倒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不会,还有非分之想吧?我跟你说,你这是不对的,你会破坏他们的关系。” 王彩笑道:“您想多了,我是他的贴身侍卫,只要她还用我,我就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弘晖咽了口口水,学着德亨,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有问过她,要如何安排你?” 王彩似乎嘴角勾了一下,他们所处角落太黑了,德亨不确定他是不是看错了,只听王彩道:“我问过她了,她说我可以做她的侍卫长……” 接下来,弘晖耳朵轰鸣,已经听不清王彩说了什么了,德亨倒是轻笑一声,安慰弘晖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在欧洲是很寻常的事情。” 弘晖扶额:“我再次确定,欧洲是个未开化的野蛮之地……” 德亨:…… 说得好像中国的历代皇室都是忠贞清净之地一样,呵。 经过商谈之后,土尔扈特汗王回国,和鄂螺丝是继续战还是和,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大王子敦多布喇什会和卓克陀达一起回京,受封额驸,在京完婚后,康熙帝会派遣八旗军队将两人送回国。 德亨原本是想就此离开去庙屯的,但现在卓克陀达要大婚,且大婚之后,他们姐弟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此次大婚,他这个做弟弟的一定要参加。 他和锦绣已经指婚,弟弟的大婚卓克陀达也希望能参加,所以,德亨此次就跟随圣驾一起回京,操办完人生大事之后,再回庙屯。 同时,大清在北方开疆拓土,需要治理,康熙帝欲设省立县,具体怎么个设法,还需要德亨做参谋,德亨义不容辞。 德亨给还在恰克图的郭少仪他们写信,做了安排,然后就启程,和康熙帝一起,南归回京。 因为身体原因,从归化城至热河车驾缓慢,到了避暑山庄,康熙帝又休息了些时日,等到了衍潢和傅尔丹带领八旗兵马回归,诶额驸策凌奉命在勒不什驻守。 卓克陀达只在傅尔丹他们和土尔扈特部将领围城托博尔斯克之后就和土尔扈特汗王、大王子启程去归化城朝见康熙帝,所以,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衍潢和傅尔丹向康熙帝复命,道是额驸策凌和傅尔丹带领八旗建锐和土尔扈特部骑兵用红衣大炮攻克了托博尔斯克城堡,然后以伊凡为代表的鄂罗斯特使就到了,拿出了德亨代表大清签订的《恰克图条约》,要求策凌和傅尔丹他们遵守条约,撤回八旗建锐和红衣大炮。 策凌和傅尔丹其实早就知道了这纸条约的存在,等真的见到之后,也无甚好说,遵守约定,带兵撤离。 不过,之前资助土尔扈特部的火枪、大炮、刀箭等这些却是留在了土尔扈特部骑兵手里,不曾收回。 后来他们听说土尔扈特骑兵退出了托博尔,但因为土尔扈特手里握有原先准备攻打准噶尔的远征军俘虏,所以,现当下,土尔扈特汗王正在和鄂罗斯谈判,暂时没有启战之忧。 卓克陀达听后,决定尽快大婚,她得回土尔扈特主持大局,比敦多布喇什这个正经继承人还要焦急,让人看的哭笑不得。 从康熙帝那里出来后,衍潢悄悄跟卓克陀达说,月兰会替她看着土尔扈特那边,在她到达土尔扈特之前,鄂罗斯和土尔扈特,大体打不起来。 衍潢:“……咱们只说不提供军事支持,没说不在中间做说客,对吧?我头次发现,我姐还有做和事佬的才能呢。” 卓克陀达摇头叹息:“你们男人就是心大,没有火枪大炮做威慑,谁给你开口的机会。罢了,我回头再好好谢月兰姐姐吧。我大婚、我儿洗三、满月、百岁、周岁、年年生辰礼,你们可得一下子都给我备好了,就先准备个十年的,按照三个孩儿算吧。” 衍潢抽了抽面皮,道:“谁家一下子准备十年生辰礼的?” 卓克陀达:“那你们年年去给我送礼?要不说,人走茶凉,我这一远嫁,你们还能想起我?我不一下子都要齐了,我岂不是亏了?” 第278章 康熙五十四年的冬天干旱且寒冷, 整个京畿,乃是直隶、河北,都没下几场雪, 就算下了,也是淅淅沥沥的小盐粒子,根本不顶什么事儿。 可以预见的,康熙五十五年, 将是一个旱年。 这让康熙帝整个年都没有好好的过,着令朝臣,开始为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旱灾做准备。 但其实真正做准备的,没有几个人。 赈灾最主要也是最根本的手段,是调拨粮草和赈灾银两。 积极干事儿的,都是打了贪污主意的,若是如此,还不如尸位素餐的呢。 康熙末年的贪污舞弊政治腐朽已经露出水面, 谁都不能当做看不到了。 只不过, 没有人敢拿到皇帝跟前说罢了。 包括胤禛在内。 一个是怕康熙帝受到刺激,身体更加受损, 另一个,难道康熙帝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开年第一件事,就是调度去恰克图和庙屯赴任的官员。 年前封笔前,康熙帝已经乾纲独断,将以柏海儿湖为中心的勒拿河、安加拉河、色楞格河流域,划为柏海儿省, 官署和驻军驻地设在恰克图, 第一任柏海儿将军, 是恪靖公主额驸和硕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这是清廷自己打下来的疆土, 和喀尔喀蒙古无关,所以,康熙帝直接避开了喀尔喀蒙古四部,将之划为省份,清廷直接管辖。 但毕竟在喀尔喀蒙古之北,所以,康熙帝命恪靖公主额驸做第一任柏海儿将军,也是表示柏海儿省和喀尔喀蒙古不分彼此的意思。 且这位额驸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也是出了名的宅家,为此他还因此误事,被从札萨克亲王给降为了和硕郡王,连札萨克都给丢了,让他去做这个将军,也就是担了名号,管理军政要务,还得是康熙帝派去的官员直接主事。 柏海儿省初设,康熙帝委实是思虑深远了。 之前德亨带去的将近两万名役夫,也留在了柏海儿省,作为那里的百姓,生活繁衍。 柏海儿省设了两个县,一个是柏海儿湖以南的恰克图,为恰克图县,一个就是柏海儿湖以西的原伊尔库茨克、现安加拉县,德亨攻打下来的三城,只设驻军,化冻之后去守边,上冻之后就回安加拉县。 不需要考虑西伯利亚的冬天会不会有人行军作战,在西伯利亚,冬天,你最好挖个窝子躲起来猫冬,要不然,冻成冰棍就是你最终下场。 所以,德亨给的建议是,那三城,夏天去守一守,放放牧,象征性的种一茬粮食就行了,冬天,咱回到纬度更低,人口更稠密的安加拉县去过冬。 原先三城百姓,不愿意随鄂罗斯离开,想要留下来的,也要迁移去安加拉县生活,但不允许迁移去恰克图,相反,留下来的那两万役夫,超过一万二留在安加拉县,稀释原住民数量,剩下的,才可以去恰克图。 恰克图就无需担心人口问题,德亨在恰克图待了大半年,吸引了大量的想要定居的牧民去定居,又大修了喇嘛庙吸引了大量的僧侣去修行,将来也会吸引更多的蒙古人去朝拜,这些都是恰克图的有生力量。 虽然新设的柏海儿省将军不是德亨,似乎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但从划分出这个省,到设县设官员,到两县人口组成,到未来发展蓝图,全都是他一手包办,康熙帝首批的,所以你说这个省跟德亨没关系,乾清宫屋顶上的神鸟(乌鸦)都不乐意。 另外,德亨在恰克图大肆收拢战马的行为,康熙帝知道了,但没用德亨说出他跟弘晖商量的借口,康熙帝只淡淡的点了他一句,让他收敛一些,行事不要那么放肆,就算了。 就这么算了。 在康熙帝这里,对自己,德亨感觉到的是知明情的大撒手:我不是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也不是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但你得我的心意,我也愿意宠爱你。宠爱你的方式,就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过分了,我就警告你两句,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康熙帝都不要求德亨改正的。 对德亨如此,对其他康熙帝愿意信任愿意放任的臣子也是如此。 可以想见,康熙末年的政治腐败,跟康熙帝这种粉饰太平的行为,有莫大的关系。 但这对德亨是好事,所以,德亨接受了。 就现在而言,他也只能接受。 除了划定出一个柏海儿省,还划出了一个西伯利亚省。 以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会流处为界限,以北的黑龙江下游到入海口,外兴安岭以北大片东西伯利亚山地、雪原包括已经建成的鄂城、库页岛、虾夷岛,将这些极北之地,统一划分为西伯利亚省。 设都统,设驻军,都统衙门和驻军地设在庙屯,德亨是西伯利亚都统和将军,统领西伯利亚陆地所有军政要务。 另外,德亨还兼任海运总督。 这是个新官儿,专门为德亨设的,总理所有海上事务。 也就是说,从庙屯北海,到海南岛的南海,从北纬10度到北纬60度的海域,全都归德亨管辖。 怎么个管法,需要什么建制,需要什么官员,需要管理什么事务,要不要缴纳赋税,交多少,怎么个收法…… 康熙帝自己也没个头绪,这是一片全新的领域。 他现在病痛缠身,也没这个精力和雄心去管了,好在德亨是他一手养大,更是一手培养出来的,想法、行事处处合他心意,就让他自己看着去弄吧。 海运总督,是德亨的意外之喜。私以为,这个海运总督,就算要他拿现有的什么都统、将军去换,他都是愿意的。 黑龙江上游至松花江会流处,仍旧为黑龙江省,松花江会流处至乌苏里江会流处,为黑龙江中游,这里有大面积的冲击平原,属于黑龙江流域最肥沃的土地,将来,会成为北大仓。 但现在,这里野草疯长,水洼遍地,到处都是沼泽和山林,散乱生活着一些游渔猎部落,清廷不允许他们定居,也不允许迁移汉人至此开垦,所以只能荒芜着。 这里就是三姓之地了。 因为将乌苏里江会流处的黑龙江下游划分给新设立的西伯利亚省了,所以,三姓之地辖区缩水了。 但没有一点影响,没有谁提出异议。因为,在以前,黑龙江下游就是一处空地,基本上没人去特意管理。 要不然也不会被鄂罗斯占了八年之久,都没人知道。 缩水了的三姓辖区,有了新的三姓副都统,是锦绣的族兄,算是将三姓从德亨手里分出来的补偿。 西伯利亚省,给了三个县制的名额,一个是庙屯县,辖制鄂城,一个是伯立县,位于乌苏里江和黑龙江会流处下游冲积平原,德亨打算好好经营这里,屯田屯兵,开发成富庶之地。 最后一个县,就是库页岛和虾夷岛,县衙设在福山。 德亨的海运总督衙门,也设在福山,现在他就得要考虑建造一个什么样的总督衙门了。 首先,得防台风、防地震、防海啸…… 康熙帝点的,去这两省赴任的官员,全都是蒙八旗和满八旗,没有一个汉人官员。 康熙帝还讽刺道:“朕点了也是白点,那些汉人怕苦怕寒,宁愿辞官,也不会去赴任的,朕何必多此一举。” 对此,德亨不做他言。 说真的,这么多年了,他已经看清楚那些靠写八股文上位的汉人官员的秉性了,有骨气的早在剃发易服那一拨砍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隐藏在乡野民间。 入朝为官的,呵呵,多是阿谀奉承甘愿做奴才的。 因为你不做奴才,能不能考上科举另说,就算考上了,能继续往上走的,就必须做奴才。 算了,反正他不常在京城,这些糟心事他也眼不见为净,德亨给自己打造的底盘在庙屯那个“苦寒”之地,那里,有真正的汉人。 迁了两万役夫去了恰克图,那他的庙屯这里,是不是要补偿一些? 德亨再一次提出了移民。 这一回,康熙帝没有一口拒绝,他考虑了起来。 这是跟康熙五十五年可以预见到的年景有关系的。 二月份,京畿靠山东那边,已经开始春耕了,但河水化冻后,没有去年同时段水位的一半,这还怎么春耕? 春雨贵如油,至现在,都还一滴雨没下呢。 可以想见,今年像是聚啸山林这样的乱子又不会少,朝廷除了出粮出银赈灾,还要下令八旗官兵去平乱,又是一项巨大开支。 如果,将这些潜在的隐患,都迁移走呢? 同一块土地上,吃饭的人少了,出产的粮食就够吃了,就不会有灾情,人没了,就不会有乱子,几乎是完美的策略。 康熙帝:“你之前跟朕说,土尔扈特地广人稀,有耕地,有牧场,还有山林,非常适合人定居,应该给卓尔增加随嫁人户?” 德亨:“是,皇上决定了吗?” 康熙帝:“你欲增加多少?” 德亨试探着说了一个数字:“增加至五千户?” 卓克陀达出嫁,完全是比照着和硕公主的规格来的,不仅和恪靖公主、荣宪公主她们一样,有贝勒建制的护军、官员和从属,还有附属人户,两千户。 就跟德亨封国公时,那五十人户一样。 恪靖公主她们出嫁的时候,带去草原的,也就两千户,现在德亨提议增加至五千户,心下有些缀缀的,他怕增的太多了。 但谁知,康熙帝道:“五千户太少了,增加至两万户吧。” 德亨倒抽一口凉气,惊道:“皇上,您说两万户?是不是…太多了?” 第279章 康熙六十年七月, 珠江口万山群岛之外的海域,炮声轰隆,厮杀震天, 炸裂的火光、升腾的浓烟、飞溅的水花、炽热到蒸腾的水雾,让正在进行的海战更加焦灼。 七月份,正是海上东南季风盛行之时,p国船和e国船乘风而行, 原本以为会占据上风,但他们错了,对面出战的,完全不是上次作战和他们差不多的木作帆船,而是改为了更高更大船体更加矫健灵活的…军舰。 上帝,那一定是军舰! 这些军舰看着还是船的模样,但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完全不受风向的影响, 逆风而来, 比他们顺风的还快还要灵活。 船顶船帆处,探出一根长长的管子, 从管子里冒出汩汩浓烟,每当船逆风快速行驶时,这些烟就要更急更浓烈上几分,这些烟,一定跟船这逆天的速度有直接的关系。 但是什么关系呢? 如此生死攸关时刻,两国指挥官暂且来不及多想。 上帝, 他们拿这些船完全没有办法。 这些船的前方间端位置, 被锋利的铁皮包裹, 两个侧面, 一侧是两排八个炮筒,另一侧,则是探出一根根铁棍,铁棍上面长满了尖刺,间端则是看着就吓人的三棱锥,船屁股上倒是没有锥也没有刺,但被厚厚的铁板包的滑不留手牢不可破,相比起来,让两国体量最大也要小上一圈的帆船拿这些大家伙安全没有办法。 撞,不敢,真撞上去船毁人亡的绝对是他们自己;用炮轰轰不过对方,也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样的火炮,射程比他们足足多出了几十米,他们射出去的火炮大多数都打入了海里,徒劳无获。 想跑,逆风,跑不过同样是逆风追上来的大船,这可怎么办? 鲍里斯非常识时务,见跑不过人家,立即大呼,命令道:“快,挂白旗,挂白旗……” 水手们早就失去战意了,实力悬殊太大了,他们看似来了很多大船小船,但在这些大家伙面前,就跟被狼群追逐的小绵羊一样可笑和弱小,此时听到指挥官命令挂白旗,一个水手立即将白旗套在杆子上举起来 速度快的,让鲍里斯以为这家伙早就准备好白旗了。 但很可惜,白旗刚露头,就被一梭子弹给打飞了。 水手大喊大叫:“谁还有白旗,快,白布也成,哦上帝,哦上帝,妈妈,上帝保佑我还能有命活着回家……” 想投降不是那么容易的,德亨亲自带人来追,命令道:“全部击沉,一个都不要留!” 回应命令的,是两艘铁船的齐齐开炮声,将逃跑的,不管是大船还是小船,全部击沉、歼灭。 炮声停歇,激起的海浪也全都落下,但海面并不平静,夏季,是台风频繁光顾的季节,在海上行船,尤其要注意天气。 不过,只要不是大型海上风暴,德亨的船一般情况下都能抵抗,因为体量大,吨位够,稳定性强,不会轻易被掀翻卷走。 陶牛牛来报:“一共20艘中型帆船,50艘小型帆船,全部击沉了,捞上来十来个俘虏,其中一个自己说叫鲍里斯的,说是e国海军上尉,请求俘虏待遇。” 德亨轻“啧”一声,问道:“除了这个上尉,还有其他军官吗?” 陶牛牛忍笑,回道:“还有一个p国船长,其他的就都是普通水手了。” 德亨:“现在不见,将他们绑起来,关进船舱,不要虐待就行了。” 陶牛牛吩咐下去,德亨问道:“咱们损失多少?” 张大奎报道:“两艘铁船没有损毁,出战的10艘中型船,有2艘挨了炮弹,破了两三个舱,还能返航,70艘小船只在远处行围,有几艘翻了,其他都能返航。” 德亨:“人呢?” 张大奎笑道:“有几个跟随出战的渔民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灼伤,还有一个最倒霉,骨折了,也不知道怎么弄得,回头让随行军医看着诊治就没事了。水师全员无伤亡。” 德亨失笑:“都说了,不让他们跟来,他们偏来,伤了赖谁。” 陶牛牛:“我看了,多数是被您刷下去的,心有不甘,想要证明自己,才自发跟来的。这属于自愿,您可别发好心,再给他们补贴,咱们手头也不富裕呢,得省着点花。” 德亨自己建的水师不是谁都能进的,他倒是没有满汉之分,相反,水师中大部分都是汉人,且担任水师军官的,全部都是他精心培养的汉人。 但是吧,水军训练要比陆军更加严格和精细,首先,人的体格要跟得上,不能虚,要够壮,其次是水性,在东南沿海,这个要求反而是最普通最能达标的。 再就是经过初步选拔训练后,要做到身手敏捷、下盘稳固,因为要在船上开炮射枪,将双脚焊死在甲板上是基本功。 再然后,就是智力。 也就是聪明的头脑。 选拔之初,不要求识字,等被选上后,水师里的教官会对新兵进行系统的教学,从基本的识字、算术、语言、到画海航图、指挥作战…… 知识种类丰富多样,甚至还有教写八股文的,只要你能学的会,学完去考科举都成。 但你学得会吗? 普通水手要求当然不高,但要是想做军官,那一次次考试都能考的你怀疑人生。 德亨要的当然不只是作战悍勇的水手,他要的是能指挥作战有高军事素养的海军军官,所以,在最开始的选拔上,就要做到精益求精。 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大爷就算了吧,一身的习气毛病,别再给他的新兵宝贝蛋子们给带坏了风气。 在打造水师上,德亨提出的要求花样繁多,试错的次数和代价更是一次比一次高,让管钱袋子的陶牛牛都忍不住变色。 就是有金山银山德亨还真有也经不住这种花法。 德亨一听到陶牛牛“省着点花”这四个字就反射性的牙疼,惊疑不定问陶牛牛道:“又亏空了?” 那小声音,都带上颤音了,那小表情,比失约面对锦绣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周达龙忙道:“将军无需为军费担忧,如今p国人和e国人被咱们打跑了,澳门、香港的生意全都归了咱们,很快就能回血一番。”还留在澳门和香港的货物也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处理一番,也是一项收入,可以弥补这次出船的军费。 周达龙是德亨手下第一批水师副将,领一支舰队,包括1艘全副武装的铁船、5艘打配合的中型带炮木船、20艘小型补给船。 这次出战,一艘铁船的指挥官是德亨,另一艘,就是他。 周达龙是以船为家的渔民,阖家老小世世代代生活在小渔船上。 他从阶级的最底层一层层的冲出重围,一次次考上来,成为突围成功的唯三佼佼者,虽然跟随德亨的时间很短,只有不到三年时间,但他已经将自己当做德亨的死忠了。 只忠于德亨一人,不是德亨所在的朝廷。 陶牛牛死鱼眼:“这些我都考虑进去了,刨除买第二季稻米的钱,第四季度的军饷、码头工钱、船只修缮维护钱、炮弹补充、购煤炭……这些钱都还没着落呢。” 德亨惊恐到有气无力,弱弱道:“离十月份,还有三个月呢,是不是考虑的太早了?” 搞军事太烧钱了,他知道的,但他从不知道,从无到有是这样的烧钱。 建海军,他一个人扛,有些扛不住了。 他从来没缺过钱,但现在,他缺钱了,十分的缺。 周达龙再献策:“咱们不是捞上来一个e国的海军上尉嘛,让e国人拿钱来赎他,不赎,咱们就宰了他!” 德亨抚掌:“好主意!” 陶牛牛无语望天:屁的好主意,这主意烂的不能再烂了,一个上尉俘虏能值几个钱,还不够他手里一天流出去的钱呢。 张大奎忙打岔问道:“将军,咱们现在就回航吗?” 德亨扭了扭坐在船舷上的屁股,忽略掉陶牛牛有如实质的视线,问道:“到哪里了?” 一个船上大副忙报道:“在纬线20度附近,离琼州海峡只有八十海里了。” 德亨惊呼:“这么近了,走,咱们去找我二叔,打秋风去。” 陶牛牛:…… 务尔登任琼州总兵已经超过五年了,按照规定,他应该去年就要调任的,跟福顺一样,或者平调去其他地方,或者升任,或者回京。 但朝廷那边一直没有挑出合适的接任人手务尔登怀疑不是大侄子德亨从中捣鬼,就是雍王府从中搞阻碍没法子,他就一直在任到现在,为他的好大侄子在海南岛种橡胶树。 在上任之前,大侄子就跟他说了,他来琼州呢,第一个首要任务就是承继福顺的事业,继续带领当地人种橡胶树。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到任之后,别说首要了,他唯一的公务也就是带领当地人继续种橡胶树了。 原本他还听说,琼州这边洋人挺多的,还有关口,说不准,他还要带领八旗驻军战洋人呢。 结果呢,完全没有。 凡是来这里做生意的洋人都安分的很,让交多少税就交多少,没一个生事的,多少年了,和洋人开战的雄心早就消磨殆尽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种橡胶树。 行吧,种就种吧,除了夏季有两个月总是下雨让人难以忍受,其他时节,这地儿还挺好的。 四季如春。 德亨扣门拜访的时候,务尔登正在摇着蒲扇喝苦参茶,清热除湿。早上刚下了一场雨,这会子雨虽然停了,但空气又湿又热,燥的让人心绪烦闷。 听到管家急匆匆来报,说是:“堂少爷来了。” 第280章 在得知德亨去了南洋之后, 务尔登的确经常接到兄嫂要他照顾德亨的信件,但说真的,他这个二叔不要大侄子照顾就很懂事了, 要他照顾大侄子,他有这个心,也没那个道行呢。 所以,也只能口头上说说了。 务尔登福晋叩德氏和女儿琪琪格来的很快, 尤其是琪琪格,跟一只小鸟一般快乐的飞进来,语音欢快道:“大哥哥,你来……了……” 快乐的小鸟看到厅内捧着西瓜吃的一脸汁水的男人,顿时哑声了。 她肤若凝脂、貌美如花、翩若惊鸿的大哥哥呢?这厅里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脑壳秃秃的黑小子是谁?! 琪琪格顿时委屈了,坐在对面,看着吃的不亦乐乎的德亨噘嘴。 叩德氏招呼着家仆往厅里抬冰鉴,对德亨笑道:“这还是你上个月让人送来的, 我跟你大妹妹都不敢狠用, 你二叔身子虚,只肯吃清热解湿的苦药汁子……” “谁虚了, 谁身子虚了,你个娘们胡说什么呢……”务尔登顿时不干了,嚷嚷起来。 叩德氏不管他,都这把年纪了,她孙子都有的人了,用不着怕这老货了, 继续乐呵呵的跟德亨道:“……就你二弟敢用……这不, 还剩下许多呢。” 别说海南岛四季如春, 就是广东、福建、江浙那里, 冬季都不结冰的,夏季用冰的时候,就难为人了。 得从北方运。 嘿,这不现成的买卖,西伯利亚的冰你就运吧,运到江浙福广,直接换成生丝或者绸缎、瓷器,再运到南洋,换成稻米,回福山和庙屯。 这冬季四处可见的冰,换成了可以活命的口粮,谁说不是大自然的造化呢? 可惜,这越往南,冰块保存越是不易,而且,只能做夏季一两个月的生意,只得徒叹奈何了。 叩德氏安排人将冰鉴在角落处放好,再将风扇挪过去,对着客厅空处吹对着人吹会将人吹出毛病来,又给德亨捧了一块红润水灵的沙瓤西瓜,德亨道谢:“谢二婶,二婶这一向可好?” 琪琪格重重“哼”了一声,嘴噘的更厉害了,德亨笑嘻嘻问她:“大妹妹这一向可好?这小嘴是怎么了?都能挂油瓶了。” 琪琪格大声道:“我在家里,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大哥哥你,你头发呢?怎么晒的跟昆仑奴似的?让嫂嫂看到了,该嫌弃你了。” 德亨哈哈笑道:“你嫂嫂才不会嫌弃我呢,她爱我爱的不行。” 琪琪格用团扇掩唇笑的花枝乱颤,道:“我才不信呢,你看看你这个样儿,像是上不了岸的流浪汉似的。” 叩德氏嗔道:“胡沁什么,你大哥哥这叫英雄气概,话本子上写的英雄好汉就是他这样儿的,你要是能指一个这样的额驸,我梦里都要笑醒了,”又对德亨道:“这丫头大了,总盯着俊俏后生瞧,我早晚要将她这臭毛病给改过来。” 德亨啃着西瓜,就这么看着琪琪格笑,琪琪格被笑的脸蛋儿通红,跟她额娘道:“大哥哥只是在海上给晒黑了,他俊俏着呢,您老要是能给我指个这样的额驸,我梦里也要笑醒了。” 务尔登捂脸扶额,连连叫喊道:“孽障,孽障,这也是你能说的话,你还要脸面了不要?” 叩德氏不干了,道:“她要是在自家人跟前不说,要跟谁说去?跟侍弄花圃的花匠,还是跟来找你磕头求前程的落魄秀才?你个老货,越老越糊涂了……” “噗咳咳咳咳……”德亨一个不妨,西瓜入鼻,呛咳起来。 琪琪格忙起身拿自己帕子给他擦,叩德氏也起身去给他拍背,嗔笑道:“瞧你,作甚吃的这样急,还有呢,”又向外吩咐道:“快,再去切一盘子端来,堂少爷带来的家人亲卫们也都伺候妥当了……” 德亨喘匀了气,替自家二叔说话,道:“二叔正当壮年,还不老呢。” 叩德氏:“你别替他美言,他老不老,我不知道?” 琪琪格笑问道:“额娘,您怎么就知道了?” 倒不是好奇,纯粹就是话赶话的赶上,脱口问了这么一句。 叩德氏也随口回道:“你阿玛以前在帐子里能抬两只脚,现在只能抬半只脚,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琪琪格尚且在疑惑,掰着手指头算这两只脚和半只脚的重量,还有,在帐子里抬脚怎么抬…… 德亨觑了一眼青红交错敢怒不敢言的二叔,肚子里都要笑翻天了。 天老爷,德亨真的是,每次见这位二婶一次,都要刷新一次印象。 他在京里时,见到的二婶从来都是端庄客气,矜持有礼的,可能是离京外任后没了那么些规矩管着,也没了那么多人看着,这海南岛,她又是最大,加之又是做祖母的年纪了,性子就放了开来。 表现出来,就是,十分的敢说,还有,教女儿更是大实话一套一套的往外说。 叩德氏应付完女儿,又看着德亨问道:“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回干脆剃光了?” 德亨又说了一遍理由:“大上个月头发里长虱子了,一次次的长,一次次的药,药干净了,没几天,又长了,干脆就剃了,省事儿。” 不只是头发,还有身体上的毛发,尤其是在湿热的南洋,除了爱招虱子,还爱招跳蚤这些小虫子,德亨一开始还将头发剪短,不仅他自己剪,还下令让自己手下所有人都剪,就剪到齐肩,能扎起来的程度就行。 但不管用,只要身边有一个人头上有了虱子,不出一日,基本上整个营地里的人头上都会传染上。 消杀害虫是一个地域全体人的事情,不是德亨搞好了军营卫生,就能不被传染的。 他们得外出,得作战,还得跟百姓接触…… 传染上非常容易。 德亨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在所经之地倡导消民众杀害虫了,他还免费提供了不少高效成药,比如,东沙群岛上长有一种海人草,可以祛除人体内的蛔虫,他将这条消息散播出去同时,也让军医研究制成丸药,分发给底层百姓,让他们也能有养成良好体魄的机会。 但这是一项持久战,短时间内,德亨只能下令、并自己带头将头发都剃了,杜绝虱子在人头上做窝。 叩德氏说了跟务尔登一样的话,道:“咱们知道你的苦衷,只盼着你好就行了,就怕有小人嚼舌头,把你向京里告一状,京里人不知道外头的事儿,再误会了可就不好了,有碍长辈……这样,让你二叔给皇上上个折子,替你解释一下。” 剃头这个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那真不是小事儿。 如果皇帝特许,那你随意,就跟康熙帝允许德亨留全发一样。 但你要说全剃光了,那就要让人侧目了。 你想想顺治爷,剃光了,皇位都不要了,出家去了。 你再想想诚亲王胤祉,当年十三阿哥生母敏妃去世,孝期未满百日就剃发,被康熙帝从郡王降罪为贝勒…… 皇家如此忌讳,你还认为剃头是小事吗? 留全发不是大事,剃光了,就是大大的大事儿! 叩德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她让务尔登先给皇上上个折子,给康熙帝解释一下,说明德亨是为了身体健康着想,不得已才剃了头发,是有苦衷的,并不是不敬不孝。 务尔登道:“我早就想好了,不用你说。” 叩德氏白他一眼,道:“你能想到最好,想不到的,还不得我替你想着?” 恐是又怕她说出什么败坏自己的话,务尔登问妻子道:“侄儿来了,府上要开席招待,你备了什么?” 叩德氏道:“这夏季还有什么,左右不过是些瓜果鱼虾之类的,不过,这些个,怕是大侄儿都吃腻了,二婶就给你备几个清淡的菜,一样醋溜卷心菜,一样猪耳朵拌黄瓜,一样苦瓜炒鸡蛋,一样豆腐皮切成的丝儿、鸡蛋皮切成的丝儿、水芹菜、毛豆儿、花生米儿拌鸡毛菜,一样西红柿蛋花汤,一样绿豆汤,主食就吃白面饽饽和玉米、高粱、荞麦三合面的饽饽,怎么样?” 琪琪格在旁道:“再来两个大肘子,一样儿红烧肉,您备的太素了,大哥哥吃不饱的。” 叩德氏:“大夏天的吃什么大肘子红烧肉,吃的素些清心火,这天儿又热又湿,燥的人心里难受。大侄儿,你看着还有什么想吃的没?二婶都给你做。” 德亨笑道:“二婶备的这些都是我爱吃的,不用再添了,倒是我带来的人,有劳二婶招待了。” 叩德氏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杀鸡宰猪开仓拿粮我都已经吩咐下去了,保证都给你招待好了。” 德亨笑道谢道:“多谢二婶。” 叩德氏喜道:“跟二婶客气啥,让你二叔陪你说会子话,要是累了,就去歇息,等膳食做好了,二婶来叫你。” 说完,带着琪琪格去大厨房备饭去了。 琪琪格还在问:“额娘,您又不怕吃荤烧心了?”这又是杀鸡又是宰猪的,不都是大荤? 叩德氏教她:“这就是你不懂了,不给手下的人吃荤,怎么能有劲儿拿的起刀枪,给你大哥哥当差呢?” 琪琪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额娘,您真厉害,这都能想的到……” 德亨在厅里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他吃了一肚子的西瓜,一动,肚腹中似有水在咣当,得抱着才行。 务尔登无奈叹气道:“我就得了这么个女儿,你二婶疼的不行,教的跟个憨傻棒槌似的。” 叩德氏一儿一女,长子庶出,比德亨大一岁,留在京中看家,没带到任上。 第281章 德亨说的到务尔登这里打秋风, 就是带着他手底下六七百号人,在务尔登这里白吃白喝好几天,然后修缮好船只, 给两只铁家伙装好煤,满载对岸雷州半岛的大西瓜回屯门港。 雷州半岛和海南岛都非常适合种植大西瓜,雷州半岛是春夏两季种植,海南岛正好相反, 是秋冬两季种植,这琼州海峡两岸两个地域互为补充,可供一年四季大西瓜不断货。 为了能够将这两地、尤其是海南岛的反季节大西瓜卖出去,德亨连年冬日往京上贡,将这海南岛的大西瓜硬生生变为贡品,然后打着贡品的名头,在冬这一季卖出了天价。 还供不应求,赚取的利润, 和夏季卖冰也不相上下。 夏季西瓜也就是寻常瓜果, 不值钱,但运回去自家吃, 也能省了一回运费不是。 再者,德亨运回的这些西瓜,除了从雷州百姓手里收购的,其他的算是他的私产,是在橡胶园里间种的。 橡胶原产地是美洲,具体来说, 是南美洲的热带雨林, 不管是在雷州, 还是在海南岛, 都是外来物种。 外来物种,要么很容易种活,然后泛滥成灾,因为没有天敌,要么,就像橡胶树一样,生长条件非常苛刻,如果不精心培育,就算环境适合,短时间内,也很难成气候。 这个短时间,是以十年为单位算的。 从大舅福顺任雷州总兵时候,就在为德亨寻找橡胶树,后来听葡萄牙人说过类似的树种后,就等了一年,才从葡萄牙人手上得到了一些橡胶树苗,最后成活的,都不超过十棵。 就这样,先是树苗,一年一年从南美洲往雷州港运,后来是种子,有了种子之后,要培育发芽,移栽之后还要精心护养和做筛选。 因为是新物种,到底适合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茁壮成长,这些都要经过一轮一轮的试错之后,才能找到最佳培育方案。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十多年过去了,也才摸索出大体的种植经验,编成册子,送往京城徐元正手中,纳入农书之册。 就算这样,这农书中记载的关于橡胶树的篇章,也是不全的。 橡胶树生命漫长,如果不割胶,能生长一甲子,若是长成后,年年割胶,也能活三四十年。 而且,橡胶树龄七年可以割胶,割胶量要严格控制,以少为宜,幼龄期是十四年,过了幼龄期后,才是橡胶树产胶旺盛期。 在这十四年中,一座橡胶园,基本上是没有经济产出的,就算有,也收益甚微,就算是土财主,那也经不住这样大体量的前期投入。 所以,在橡胶树还未长成、林下光照充足时候,间种西瓜,就可作为短期增收手段,哺育橡胶园。 说是橡胶园,听着好像很大的样子,其实直到现在,成规模的橡胶树,还都是小苗苗,能长到割胶的,大多都是树龄六七年的幼龄树,只有极少数几颗,树龄已经达到十年。 也只有近两年以来,德亨才见到大量的天然橡胶,经过各种加工后,分派下去,仍旧少的可怜。 大头是蒸汽轮船和蒸汽……拖拉机。 经过十几年不计投入的培养,第一批跟随德亨学习、成长的学生,已经成为他手下研发科学技术的中坚力量,后续加入的也已经长成青壮骨干,现如今,更加有以万计量的青少年在加紧学习成材。 有了这些精心培育的科研人才,德亨手下能研究的项目与日俱增,包括且不限于炼钢、合金、蒸汽机、轮船、火车、坦克、火炮、火枪、橡胶种植与利用、医药化学(专攻青霉素)、电磁感应(发电)、良种培育、山林开发、石油、天然气开发与利用、内燃机等等等等,种类更是在不断的细化和延伸…… 养这样一棵大树不断分叉的研发团队,投入不比养一支军队的投入少,且是不见效益的无底洞似的投入,像是发电机和内燃机目前更是只有一个概念,纵然前景远大,要想实现…… 德亨都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实现。 也难怪德亨会为钱头秃了。 为了能在黑土地上自给自足,德亨授意先将蒸汽拖拉机弄出来。 在西伯利亚和黑龙江垦荒种地,怎么能少得了拖拉机呢?光靠那几万壮劳力,得开荒开到何年何月去啊。 没有蒸汽的船也可以在海上航行,然而,没有拖拉机的黑土地,耽误的可是一整年的粮食收成。 当然要先支持研发拖拉机! 就算是笨重庞大热效率低下的蒸汽拖拉机,在耕地开荒上面,那也是经济实惠的。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蒸汽拖拉机是做出来了,但是,只做了五台出来,去年和今年的春耕、开荒,这五台蒸汽拖拉机耕居功甚伟。 德亨不是不想做更多台出来,实在是因为,他有铁、有煤、有技术,但他没有足够的橡胶轮胎。 徒叹奈何! 去暹罗国和马六甲的行程已经提上日程了,德亨已经和堂弟启昭说好了,他现在就开始着手培育更多的橡胶树苗,培育好的树苗先在雷州和海南岛种着,等德亨在暹罗(泰国)国和马六甲周边岛屿有了地盘后,就将这些橡胶树苗移栽过去,扩大橡胶园种植面积。 再过十年,德亨相信,他就再也不愁橡胶用了。 回屯门之前,德亨先从琼州海峡向西航行,去安南(越南)国的河内、清化两地走了一趟,这里出产三季水稻。可惜,现在,安南国大部分土地都是热带雨林,烟瘴之气弥散,充满着热病和寄生虫,只有靠海人群聚集之地,才有部分耕地,出产水稻。 德亨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圈,用铁锅、瓷碗和茶叶换购了一些稻米之后,才绕过海南岛,回了香港屯门。 屯门是一处天然深水港,能停泊德亨的大船,先是葡萄牙人在此修建了码头,葡萄牙被西班牙兼并后,又被西班牙人占领,后来,英国和法国也加入了航海大队,寻着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的航线,来到南洋,然后,欲落脚香港。 葡萄牙、西班牙就算了,他们是老牌梯队了,人家已经在此经营几十年,尤其是德亨还想和他们做美洲的生意,轻易不想和他们开战,但你英国这个新来的,想占地盘? 美不死你。 e国人可能海盗做久了,已经忘了王法了,德亨下令不让他们靠岸,他们就联合了对德亨不满的p国人,接连两次挑起战争,德亨没有法子,只能让他们有来无回了。 在南洋,并不是所有的p国人都不满德亨的。 p国从西班牙独立出来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也慢慢的重新拾起往日航海荣光,但大多数时候,失去的,都很难再寻回来。 p国在南洋的地位就是这样。 在南洋的p国人是谨小慎微的,具体来说,是依附,有的,是依附正在强大起来的e国,有的,则是依附f国,而有的,则是寻求当地势力的帮助。 比如,p国人佩德罗,因为被福顺看中,帮忙从南美洲运橡胶树苗来雷州,十几年过去,他已经从跟随大船队航行东印度运香料的小商船的船长,成为一个大船队的老板了,现在,就职于英国东印度公司。 没错,他虽然就职于英国东印度公司,但他并不赞同p国和e国对中国开战,所以,两次海战,他都没有参加。 他虽然没有参加,但他人就在广州。 等德亨回到屯门之后,他已经在屯门等着了。 因为有多年的生意关系,佩德罗在德亨跟前尚能说的上话,至少他能见到德亨本人。 但就算见到本人又怎么样,这个东方大公,是冷漠无情的,他对每一个生意人,都不假辞色。 和欧洲传言的“平易近人”完全不同,尤其是五年前,由他主导的和鄂罗斯人签订的《恰克图条约》之后,鄂罗斯人只要提起他,脸色就不好看,更加别说有好言好语了。 德亨人虽然去了务尔登那里,但他早就派船回屯门报信,以及,传令对战败的p国人和e国人留下的货仓和货物进行清点,然后挂牌出租。 佩德罗之所以快速从广州赶回屯门,就是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然后等牌子一挂出来,他就迅速将这些仓房重新租赁下来。 这些仓房都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前辈们建的,现在,他得向屯门口海关交付租金和税收,才能继续使用。 唉,要是当初听他一句,遵循德亨制定的规则,也不至于闹的现在一样一无所有,还颜面扫地。 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同事们,性命怎么样了? 佩德罗还不知道,他的同事们,除了一个鲍里斯,其他的都葬身大海了。 德亨下了船,人还没走进屯门口海关衙署呢,就远远的看到了正等在衙门附近的佩德罗。 佩德罗见到德亨朝他看过来,就脱帽行礼。 德亨让人将他带过来,佩德罗整了整身上簇新的月白色盘扣长衫,紧张的走到德亨跟前,再次脱帽行礼,问好道:“尊敬的大公,日安。” 德亨笑道:“这长衫颜色不适合你。” 月白是一种特别清新高雅的颜色,佩德罗完全驾驭不了它。 佩德罗身高只有一米七,也有可能连一米七都没有,挺着大肚腩,短脖子,肥脸盘,看得出来,长衫的领子做小了,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十分的不舒服。 为了表示亲近和友好,这两年,只要进入南海,上岸后,佩德罗一定会换上长袍和马褂,如今是夏季,长衫之外再加马褂就不合适了,所以,他只穿了长衫。 今日更是换上了新衣,就是期冀能在德亨面前有个好感官。 佩德罗看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赔笑道:“他们说,这是您最喜欢的颜色,我虽然也觉着这颜色不适合我,但既然您喜欢,我就穿来了。” 第282章 寒暄过后, 佩德罗说起来意。 出乎德亨意料的,佩德罗并没有询问关于此次海战以及战后相关,而是提出, 增加东方的化妆品,尤其是口红、胭脂、香水这三样的贸易额,以及,请允许他作为德亨的西方代理人, 代替他为“高压蒸汽灭菌罐”向英国、荷兰、法国、西班牙等欧洲十几个国家申请专利。 最后,希望能将此项高压灭菌技术引入欧洲。 中国是没有专利法的,但欧洲已经出现两百多年,且已经很成熟了。 佩德罗没有说的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盯上东方的化妆品产业很久了,但东方太神秘了,那些配置那样迷人颜色的古方,他们压根看不懂, 什么少量、什么些许、什么三分、什么烟紫……上帝, 这些到底在说什么? 而且,东方人守旧的很, 真正的方子从来不外传,就算是外传的,也都是偷工减料的,只是通过收买几个小工和小管事,他们根本就拿不到真正的方子。 但这两年,他们终于打探到了一项他们能够了解的技术, 叫做“高压蒸汽灭菌罐”。 这个名字对西方人真的太友好了, 只从名字本身, 他们就能了解这个罐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利用高压蒸汽技术, 杀灭细菌。 在夏季这样炎热潮湿、细菌滋生的季节,用高压蒸汽技术对新鲜的棕榈果实进行细菌灭杀,可以在加工提取棕榈油的过程中,防止油脂酸败。 以及,在最后一步精炼过程中,给棕榈油脱臭除味。 这太重要了。 棕榈油用处非常多,可以用来做高热量食物,比如蛋糕、饼干、奶油、油炸薯片和油炒面,可以拿来做高品质香皂和次一级的洗衣皂,可以直接加入面霜、口红等化妆品中做稳定剂和保湿剂,可以用于机械保养,做润滑剂……最最简单直接的,可以拿来做燃料燃烧。 如果只是用来做燃料的话,那有没有杀菌就无所谓了,更没有效益。 如果将棕榈油利益最大化,棕榈油的高品质利用就是必须的。 那么,这个“高压蒸汽灭菌罐”就是绕不开的最重要一步。 南美洲大片热带雨林中生产有大量的棕榈树,手握南美殖民地的几个欧洲国家,都想得到这项技术。 佩德罗还知道,以鲍里斯等为首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偷、骗、贿赂这等手段都已经使用过了,不仅毫无进展,还将所有人手都折进去了。 阴暗的手段无用,就干脆来了个明抢,最后也折进去了。 这就是佩德罗在德亨面前战战兢兢的最大原因,他怕德亨知晓真相,恼怒之下,彻底绝了得到这项技术的希望。 鲍里斯他们向德亨开战,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满,方方面面的不满。 德亨的强硬手段佩德罗已经见识到了,他迅速改变策略,用正当手段,首次在德亨面前提起代为申请专利一事。 德亨是真的没有想到,两次海战背后还有这样弯绕的因由,自从他下定决心驱逐擅自占据岛、湾、港等地的洋人开始,他就做好了武力达成目的的准备。 所以,他一听说洋人来犯,直接带着船开干了。 至于背后具体的因由,他每天忙的要死,操心的事情那么多,他哪有时间追究这些啊。 不过,佩德罗一提,他心下一跳,敏锐的觉察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没有底线的洋商,就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在主人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可能就已经打通了鼠洞,预备甚至已经开始偷盗家中的粮谷和财宝了。 果然,驱逐洋人这一步,他走对了。 佩德罗不提鲍里斯等人,只说技术,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鲍里斯等人,就是为这项技术服务的。 鲍里斯他们沉没了,但事情要接着往下做,接着往下做的人,就是佩德罗。 很简单的逻辑,只要想对了方向,就不难猜到。 德亨的手指在桌案上“笃笃笃”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每一次,都敲击在佩德罗的心头,让他紧张的额头冒汗,后背,更是已经都湿透了。 角落的风扇送来凉爽的风,拂过他的后背,冰的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然后有更多的汗从毛孔里涌了出来。 全是冷汗。 商人狡诈的直觉,让他意识到,德亨,可能已经想通其中的关键了。 即便德亨脸上表情未变,但他的气场变了。 变的杀伐凌厉起来。 ……他还能站着走出这座衙署吗? 良久,德亨开口问道:“申请专利,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所服务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意思?” 佩德罗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他掏出手帕,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屁股只坐了半边椅子,恭敬回道:“是鄙人自己的主意。” 这是他在得知鲍里斯他们败了之后,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应对方案。 德亨如果想进军欧洲各种意义上的,那他需要一个欧洲人做他的代理人。 佩德罗想毛遂自荐,也是为了保命。 德亨:“你自己做主,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会会同意?” 佩德罗不自觉向前探了探身体,压抑着激动道:“如果您同意,我立即脱离英国东印度公司,为您效劳。” 德亨笑道:“那么,你图什么呢?” 佩德罗起身,鞠躬恭敬道:“在您身上,我看到了无线远大的前程。如果我只是一个庸人,跟随一个英明的主君,也会让我变的不那么庸碌。” 很商人式的效忠话术,一切都是建立在胜利战果之上。 德亨笑容更加扩大了一些,问道:“为什么是我向欧洲国家申请专利,而不是你们来向我申请专利呢?” 佩德罗张了张口,回道:“据我所知,中国是没有专利法的?” 德亨:“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佩德罗:“恕我冒昧问一句,中国将会…在什么时候颁布专利法呢?” 德亨:“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佩德罗:…… 看着佩德罗脸上无语到空白的表情,德亨哈哈笑了两声,道:“你刚才说,你们想要这项技术,是为了榨取优质棕榈油?” 佩德罗点头,道:“是。” 德亨笑道:“佩德罗,你知道的,马六甲海峡周边岛屿,有很多都适合种植棕榈树,我预备在那里开辟一处庄园,专门培育优秀棕榈树树种,然后榨取更多、更优秀的棕榈油,到时候,如果你所服务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有意,我可以优先供应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当然,价格可以谈。” 什么专利,看似是保证了德亨的垄断权,但专利申请的第一要素,是要向申请国家公布技术细节的,德亨是疯了,才会向别国申请专利。 德亨是相信佩德罗不是故意诓骗他出卖自己的技术的,他甚至考虑到了不向英国东印度公司泄密而提出主动离职,后不留后路的为德亨效力。 佩德罗是商人,商人逐利,不能将之化为财富,那技术也就只是技术罢了。 但高压蒸汽技术脱胎于蒸汽机气缸,出卖了高压蒸汽技术,就相当与出卖了半个蒸汽机,德亨自然不会这样做。 对德亨提的将欧洲作为南洋棕榈油倾销地的提议,佩德罗面色发苦,略带讽刺的恭维道:“您真是太慷慨了。” 德亨笑了起来,道:“其实论棕榈油的利用,还得是中国,我想不出,你们进口了优质棕榈油,除了吃,还能做什么。” 佩德罗:“……据我所知,中国的良方有很多,如果您有意的话,可以拿出一两个来,向欧洲国家申请专利,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谈下最优价。” 德亨:“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我更倾向于和欧洲某一个国家合作,共同开发一个护肤+美妆品牌出来,合伙经营。让我为难的是,我对欧洲诸国不是很了解,不知道谁更值得我合作。” 佩德罗来了精神,道:“如果您愿意进一步了解的话,我认为,葡萄牙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德亨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建议你的现任东家英国?” 佩德罗道:“哦,上帝,对英国佬来说,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就是贵国所说的长工,如果我想更进一步,当然要从本国出发,毕竟,我可是个正宗的葡萄牙人。” 对欧洲商人来说,当家做主很重要,犹太人除外,他们没有国家。 在英国圈子里,佩德罗只是小配角,永远成不了主角,但在葡萄牙可就不一样了。 葡萄牙现在弱小,才能更显出他的重要来。 接下来,佩德罗开始极力推荐自己的国家,就算德亨对现在的葡萄牙不了解,也能听的出来,他在吹嘘。 不过,德亨并不在意这些,德亨在意的,是葡萄牙在南美洲的殖民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落败的这些年,葡萄牙在南美洲的殖民地被英国、法国、荷兰等国家瓜分过一遍,但底子还在要不然佩德罗在还是一个小商人时候就能年年从南美洲给德亨运橡胶树苗来雷州,而且,葡萄牙和西班牙粘缠不清,和葡萄牙合作,间接的,难免也要和西班牙打一下交道。 五年过去了,不知道是彼得皇帝的阻挠,还是瑞典国王的犹豫,德亨欲与瑞典交好的意向,一直没有得到正面答复,德亨是不可能等的,那么,是时候再打通一条去欧洲的通道了。 陆地不行,就从海上走嘛。 葡萄牙就很不错。 第283章 德亨没有回应, 是不是要佩德罗替他做事,但德亨请托佩德罗做向导和领队。 他要派遣一支船队去美洲大陆做考察。 这是德亨第一次派遣船队走出南洋,不是走印度洋和大西洋去欧洲, 而是渡过太平洋去美洲。 佩德罗对德亨的请托很是诧异,问道:“我以为,您会先去欧洲?” 刚才不是说好了要在欧洲选一个国家,一起开发一个护肤和美妆品牌, 合伙共赢吗? 他刚才也极力推荐自己的母国葡萄牙了,怎么话一转,就变作去美洲了? 佩德罗有些跟不上德亨跳跃的思维。 德亨道:“去欧洲先不急,筹画一个跨国公司,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我需要先对欧洲做细致的考察,这是一项艰苦、漫长且慎重的事情,我不能仅凭你的个人之言, 就做下这样重要的决定。” 佩德罗道:“是的, 您所滤非常谨慎。” 德亨笑道:“我可以先和你们的人见一见,也听一听他们的想法和建议, 你们在印度是有驻点的吧?听说除了葡萄牙,还有英国、法国、荷兰?话说,我作为主人,客人来访,我还没有主动去印度拜访你们,真是太失礼了。” 佩德罗忙道:“不, 不, 您真是太谦虚了, 应该是我们来香港拜访您才是。” 德亨笑道:“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好谦让的, 还是我去拜访你们吧,反正,你们纵使来了,船恐怕也进不了南海,不还得是我去见你们。” 佩德罗额头又开始冒冷汗了,德亨要是去了印度,那他们…… 他们这些欧洲国家,还能有容身之地吗? 毕竟,相比于欧洲,印度离中国近的,就好像抬脚可到一般。 看到佩德罗这幅害怕到惊恐的样子,德亨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又安抚道:“算了,算了,我现在可抽不出空来去印度,暂且搁置吧,你且无需担忧。” 佩德罗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故意大大松一口气,道:“您真会开玩笑。” 心下却是开始打定主意,要先做好准备了。 德亨似真似假笑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正说着,陶牛牛来报,说是俘虏已经安顿好了,问德亨什么时候审问。 德亨笑对佩德罗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此次出海,捞了一些俘虏回来,听说里面有一个英国海军上尉,你们都在南洋,应该是认识的吧?” 佩德罗心下一突,尽量镇定问道:“……敢问,这个上尉的名字是……” 陶牛牛:“说是叫鲍里斯。” 佩德罗心顿时沉了下去,咽了咽口水,如实道:“鲍里斯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委员,全权管理公司在东方事务。” 该死,他宁愿鲍里斯战死了,也不愿意他被俘虏。 鲍里斯战死了,他可以取而代之,被俘虏,他的作用和影响会受到压制,同时,他的行事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德亨惊喜道:“原来是一位委员,我以为只是一位军官?” 目前,德亨所了解到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从上到下的职位排序是董事会成员,公司行政委员会参事(总领)和成员,贸易主管,会计长,仓库管理员,文书,其他。 现在还没有印度总督一说,因为就现在而言,英国只是以公司贸易的形式,接手了葡萄牙的航海生意,出入东南亚来运输香料、丝绸、茶叶、瓷器等回欧洲售卖。 还没有在印度搞殖民统治。 德亨记得,e国在印度搞殖民统治,至少要等半个世纪以后? 不过现在,e国是别想了。 公司派遣一位委员连参事都不是全权负责,带领船队来印度和南洋(东南亚)建驻地,做远洋生意。这位委员,就是鲍里斯。 而佩德罗,因为熟悉航线和东方官员的朋友这一层身份,加入公司后,被委任为东方贸易主管。 就是鲍里斯的总助理。 鲍里斯是一个妄自尊大的独裁者,他在自以为摸清东方航线和生意后,就甩开了佩德罗,我行我素起来。 对佩德罗告诫他不要向德亨开战的建议,更是不屑一顾,认为他胆小如鼠,不配为英国人做事。 鲍里斯是e国海军上尉,这很好理解,或者说,正因为他是海军上尉,才会被派往印度为e国开拓疆土和战绩。 佩德罗回应德亨的“惊喜”,半真半假苦涩道:“是,那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委员,有贸易管理、财物监督……和军事行动之权。” 德亨问道:“你是为他做事?” 佩德罗:“……是。” 德亨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问道:“那么,佩德罗,你是想我放了他,还是愿意他‘已经’回归你们上帝的怀抱了呢?” 佩德罗瞳孔狠狠收缩了一下,道:“您的意思,我不能明白。” 德亨细细解释道:“你要是想我放了他,你就要赎回他,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继续囚禁他,你放心,我会施行最基本的人道主义,让他在我的监牢里享受完他的下半生,而你,会因为我的青睐,成为新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委员……” “为我做事。” 间谍! 佩德罗听完这一番话,第一个浮现在心头的就是这两个字。 德亨要他做东印度公司内部的间谍,而从今以后,他要服务的boss只有一个,就是德亨。 做德亨的欧洲代理人,成就的是他佩德罗,而做公司内部间谍,得益的是德亨。 佩德罗以为德亨没有明确拒绝他一开始“专利代理人”和“欧洲代理人”的提议,他就还有机会。 但其实,在一开始,这条路就是行不通的。 被堵死了。 在抓到鲍里斯那一刻,他后半生的命运,就已经被德亨安排好并掌控了。 这个东方年轻人太可怕了,完全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让他有所察觉。 他洞察了一切,却不动声色,看他这个西洋人在他面前一次次的卖弄“聪明才智”。 德亨继续轻语道:“佩德罗,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守信、真诚的人,只要你也是真诚的,不管你最终做的如何,能不能给我带来我想要的效益,我都可以接受。如果你觉着你做不到,或者无法接受,你也可以直接拒绝,我也完全接受。” “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我给你荣誉和权利,你为我效力。仅此而已。” 如果佩德罗真的答应为德亨做事,他就必须全心全力的效忠德亨。 留着鲍里斯的性命,就是套在佩德罗脖颈上的枷锁。 带铡刀的那种。 一旦佩德罗有背叛的苗头,那鲍里斯就会“死而复生”,让佩德罗声名扫地。 他会受到英国皇室和东印度公司的通缉和绝杀。 德亨无意于欺瞒,所以,他近乎直白的将对鲍里斯的处理说给佩德罗听,佩德罗答不答应,完全取决于他自己。 老实说,直白的有些残忍了。 如果德亨有意隐瞒,那佩德罗会毫无心理负担的先答应,然后脱身,甚至干脆做英、中双面间谍,就算最后被德亨发现了,祭出鲍里斯来,那他也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自己之前“完全不知情,他也是受害者”云云。 现在,德亨完全将小人之心摆在明面上来,所有的抉择,就都是佩德罗的个人事情了。 德亨轻松笑道:“不管你作何选择,我的船队去美洲,还需要你领路,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佩德罗,对我的提议,接下来,你还有很多时间考虑。对了,你可以自由活动,去马六甲也好,回印度也行,我听说你在马尼拉那边还有一笔香料生意?你也可以去完成它。” “你是自由的,佩德罗。”德亨起身,像对老朋友说话一样笑道。 佩德罗跟随起身,态度更加恭敬几分,微微弯腰,请示道:“我能见一见鲍里斯吗?” 德亨:“当然可以,牛牛,你带他去见见鲍里斯。” 陶牛牛应下,对佩德罗笑道:“佩德罗先生,请您跟我来。” 佩德罗忙道:“有劳,有劳……” “那么,大公阁下,鄙人这就告退了。” 德亨点头。 目送佩德罗跟着陶牛牛离开,德亨问芳冰道:“还有谁在等?” 德亨出去好几天,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更有很多人在排队等着见他。 德亨选择先见佩德罗,是因为今天而言,他最重要。 此次海战,陶牛牛跟随德亨出战,芳冰留守。 芳冰说了几个名字,德亨挑眉笑道:“芳菲和家孝一起来的?” 芳冰面色不大好看,少见的带着嫌恶的语气道:“是那个陈家孝一直死缠烂打,陈家是福州大户,芳菲实在绕不开他们家,在路上遇到了,就一起来了。” 德亨笑道:“你也别这么说家孝,他也算是一表人才,始终如一,就算两人在一起,芳菲也没亏了。” 芳冰不情愿的“哼”了一声,对德亨所评价,不置可否。 芳菲是和他同一批被选入德亨院子的,都被德亨取名“芳”字开头。 他们打小儿一起长大,芳冰是残缺之人,他对芳菲还有那几个芳字头的丫鬟都是当亲妹妹看的。 芳菲妹妹被个怀有心思的臭男人追了好几年,做哥哥,能高兴才怪了。 陈家孝,连名字都能改了,是什么有骨气之辈。 让人瞧不起! 这些世家大族,为了攀权附贵,真是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陈家孝所在陈家何止是福州大户,前明有祖上官至大学士,到了本朝,陈家主支仍旧在朝为官,且官职不低,其他为官为吏的主支旁支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第284章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芳菲的真正身份。 在外人眼中, 芳菲是南洋新近崛起的女海商,出身于晋地,因家中无男嗣, 被吃绝户,不得不以女子之身出来闯荡,重振家业。 也是少有的,能够顺利进入德亨门槛的人。 更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 她能够让德亨另眼相待,是上了德亨的床。 毕竟,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在外行走的女人,不靠自己年轻美貌的身体,难道是靠她卓越的手腕和聪明的头脑吗? 加之,在南洋,她是唯一一个被德亨带在身边的女人, 就更加证实了这种传言。 在有些时候, 人的愚昧和恶劣,取决于他是不是愿意做一个叫不醒的人。所有看到芳菲的男人、女人, 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她,衡量她,物色她。 这就更对比的,任用她、重视她、信任她、平等的、用一个正常人眼神看她的德亨,是多么的难得可贵。 对芳菲而言,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大体分为两种, 一种是她的主子德亨, 一种, 就是其他的所有人。 她已经不止一次的让那些带着满满恶意的老男人们知道厉害, 她甚至亲手覆灭了不止一个家族,但奇怪的,快十年过去了,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居然和她第一次来南洋时候,没有什么改变。 这让芳菲都有些疲惫了,觉着那些老男人的脑袋,就跟瓜地里无人摘取的西瓜一般,虽然外表看着还绿油油的,但其实,内里已经腐朽成一滩污水了。 相比于那些所谓的家主商总,他们下面那些才长成的小生瓜蛋子们就可爱多了,至少他们看她的眼神是纯粹的。 不管是爱慕还是好奇,都是纯粹的。 就比如陈家孝,知情知趣,走在一起时,还能帮她挡烂桃花,十分的好用。 在德亨这里,芳菲自在的就跟回到自己的家一般。 今日天气又闷又热,候客大厅虽然打开了所有窗户,也增加了好几个风扇,但扇出来的风仍旧是闷热的。为了做给那些来拜访的人看,也是为了能打听拜访的人的目的,芳菲着实陪着那些臭男人等了很久,出了一身汗,又黏又腻,十分的不舒服。 她在婆子的伺候下去重新换衣梳妆,陈家孝陪着德亨说话。陈家孝也出了一身汗,但他是男人,用毛巾简单的擦一擦就收拾停当了,而且,他是本土人,非常能适应这里的天气。 陈家孝先说他为什么从杭州来了屯门: “您给皇上在南海子修的行宫,房舍屋宇差不多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往里面填家具物件儿,金石玉器文玩字画儿这些自有那些世家大族文人雅士去酬弄,这打家具的木材,就摊派在咱们这些洋商头上了。” “松木、杉木这些寻常的,西伯利亚遍地都是,像是紫檀木、黄花梨、香樟木、金丝楠木等这些珍贵的木料,就需要从南洋寻,两广地区那些商总们愁的胡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知道大哥你是专跑南洋的,他们找不到你,自然就要去找我,我正愁从李鼎那里抽不开身呢,他们去了一说,想着官窑什么时候都能看,打家具的木材却是等不得,我就来了。” 他此次在杭州滞留,就是去杭州官窑选购瓷器去的。 官窑一开窑,他先挑选一番,剩下的,才会面世。 德亨在外这么多年,和康熙帝的感情维系,可不是靠着每月那一封两封的信件、奏折,而是靠着真金白银。 德亨人在外,京中多有眼线,让他知道,现在国库空虚的,连寅吃卯粮都不够了。 十年前,康熙帝还能靠着承德织造局丰满自己的荷包,让国库有所松缓,但这十来年,尤其是近几年,康熙帝越来越有“太平盛世”的派头,不仅不禁止八旗王公和朝臣们从国库借贷,他还频频透露出对出巡不满的意思来。 不是对出巡本身不满,而是对出巡住的不舒服不满。 比如说,康熙帝喜欢泡温泉,有个小病小灾的,先不看太医吃药,先去泡温泉,认为温泉能治百病,为此,关内外汤泉庄子不知道建了多少座。 他年轻的时候崇尚节俭,这些汤泉庄子就都建的很普通,也就寻常大院似的,但现在不行了,他认为自己是治世圣君,天下已经承平,他劳碌了一辈子,该对自己好点了,于是,他就从内务府拨款,给自己建温泉庄子。 呵,内务府的荷包有一半是因为承德织造局鼓起来了,现在皇帝要修温泉庄子,银子不会从内务府的荷包走,而是直接去承德织造局提前支取。 支取了这么一次两次的,握有承德织造局股份的宗室们不干了。 织造局内账目,经过衍潢、月兰、卓克陀达三任织造局总管的掌管,严密的滴水不漏,他们想浑水摸鱼从中多支取一些都不能,皇帝可好,说支就支,把他们的银子都提前支走了,他们以后要怎么吃饭? 为此,他们联合起来,要罢了德隆的总管之位。 既然你掌管不好织造局的钱库,那就不要干了,我们另选贤才。 雅尔江阿无法,只得哭到康熙帝面前,为儿子陈情。 他这个儿子苦啊,从十来岁的时候就被歹人算计,为了保护弟弟,身中数刀,差点丧命,好不容易救回来了,更是落下个身虚体弱的毛病,动辄就小病小灾的不断,同辈的好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有,生儿育女的有,闲散富贵享清福的有…… 就只有他,明明是嫡长子,却不能继承他的王位,明明妻妾俱全,到现在都没个一儿半女,想要为父亲、为君上分忧吧,又要被罢权下位…… 他这个儿子苦哇,苦的哇哇的! 皇父,您可要为侄儿做主哇!! 雅尔江阿那么大个人,都有了白头发了,跪在康熙帝面前哭的声泪俱下,哭的肝肠寸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康熙帝心烦不已,允许将织造局这些时日亏空的账目从户部支取补足,之后就再不从织造局提前支取银两为自己修建温泉庄子了。 织造局这条路行不通,那就从官员那里走。直接从户部支取为自己盖园子享受是不能够的,这影响他圣君的形象。 走到一处,遇到不顺意之处,他就摆出不喜的面孔来。 皇帝不喜,下面逢迎拍马的自然就要让皇帝高兴,内务府是皇帝的大管家,大管家往外这么一说,好么,高官厚禄登阶梯已经搭好了,就看谁有本事走上去了。 地方官员唯恐不能高升呢,将这点子银子摊派给地方上每户百姓,多收一点火耗,提前将下一季的赋税收上来,这银子就多出来了? 多出来的银子,拿去内务府陈情,包下一处园林供应、房屋建设、家具摆件等,伺候的皇帝高兴了,点缺的时候,不就什么都有了? 至于地方上的亏空和百姓们的怨言,管他呢,等高升了,就是下一任的事情了,可是跟他无关了。 皇帝这样夸耀,做官员的可不能落了后,尤其是跟随出巡的官员,你要是穿戴的寒酸落魄的,丢的是你的脸吗? 不,你丢的是皇帝的脸。 大家都随着皇帝出巡,皇帝住避暑山庄,你作为随扈臣子,你去十里之外住草棚子?皇上要是传你问话,怎么着,还要人御前侍卫骑上快马,去十里外的草棚子接你去? 你得住的离皇帝近些,至少在避暑山庄外租个能住的院子,或者,干脆自己建一所属于自己的宅子。都在皇家禁苑外建宅了,你好意思建的寒酸了?是不是至少要和隔壁的齐平啊? 若是自己没银子怎么办呢? 从国库借呗,反正也是为了随驾建的宅子园子,都是为了更好的侍奉皇帝,别人能借,我自然也是能借的。 如果说,十多年前官员从国库里借银子是真的手头紧,为了救急、为了周转,不得不从国库借,等发了俸禄和赏赐,再还上就是了。 那么这十来年,官员从国库里借银子,那就是攀比之风作祟了。 如今,国库已经空虚到,康熙帝都不能视而不见的地步了,所以,他开始下令追缴欠款。 最后,这个差事,兜兜转转的,落在了胤禛头上。 德亨都可以想象,胤禛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德亨虽然人不在京城,但他是有助援的。 他的助援,就是给康熙帝修缮南海子,建造行宫。 讨康熙帝高兴了,康熙帝看不到他,但能看到胤禛啊,胤禛追讨不来欠银,就不至于让老爷子太过为难他,建了他就不高兴了。 近两年春天,康熙帝不大爱巡视京畿了,一来是为太后薨逝伤心难过,伤了身体,更是没那个体力和精力了。 二来,南海子实在是太破旧了,墙体多处坍塌不说,行宫更是修修补补,住的一点都不舒服。 德亨第一次跟随康熙帝出巡,就是去南海子。 南海子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破旧和陈朽。 德亨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第一次在雨中看见南海子围墙时,如蚯蚓一般流淌下来的黄泥水,和跪在黄泥水里淋雨迎驾的海户民。 德亨知道康熙帝的捉襟见肘,也知道胤禛现在正是举步维艰之时,就跟地方上想要上进的官员一般,为报皇恩,提出要为康熙帝修缮南海子,为皇帝在南海子建一所行宫的请求。 所有耗费,全都由德亨承包。 收到德亨的请求后,康熙帝大喜过望。 当然,德亨没有说的那么直白,说皇上啊,我看南海子破的您都不爱去了,我为您修一修,您继续去住吧。 掉价儿。 让皇帝看了怎么想,哦,嫌弃朕的行宫破,你怎么不嫌弃你的国公府破呢? 第285章 早在康熙五十四年, 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抢掠哈密,惹的康熙帝震怒,正恰逢与鄂罗斯人谈判, 鄂罗斯皇帝派出远征军兵临准噶尔,康熙帝就趁机派遣三路大军进驻准噶尔,震慑鄂罗斯远征军和策妄阿拉布坦不敢妄动。 条约签订过程中前后,鄂罗斯远征军被庄敏郡主、嘉仪郡主、土尔扈特人合力歼灭, 策妄阿拉布坦表面恭顺,等清军一撤出准噶尔,趁庄敏郡主回京省亲之时,自己留在伊犁迷惑清廷驻军,另派台吉大策凌敦多布出奇兵长途迂回,奔袭拉萨,杀和硕特藏王拉藏汗,占据西藏。 康熙五十七年, 康熙帝收到西藏求援, 派遣两只援军从川入藏,皆被大策凌敦多布歼灭。 康熙五十七年冬, 康熙帝任命皇十四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王,以天子亲征规格出征西北,安定西藏。 康熙五十九年,清军从三方五路进军西藏。 抚远大将军王胤禵、平逆将军延信率众从中路出发,护送新册封的西宁灵童去拉萨坐床。 年羹尧坐镇四川部署后勤粮草,定西将军噶尔弼和副将岳钟琪率领川滇军打穿四川入藏通道, 说服藏地贵族率藏军、百姓归降, 从南路进入xz。 征西将军祁里德、振武将军傅尔丹从阿尔泰出发, 兵分两路, 从西方突袭准噶尔临近地方。 靖逆将军富宁安从巴里坤兵分三队西进,一路荡平准噶尔残余势力,向西与傅尔丹他们会和。 清廷三方并进,以碾压的态势,顺利平定了xz。 康熙五十九年末,为防止准噶尔军卷土重来,延信、噶尔弼等遵照康熙帝旨意,留蒙古绿营兵3000人、青海蒙古兵1000人驻守拉萨,其他几万大军,从川地东退,大将军王胤禵也移师甘州,进一步谋划一举平定准噶尔,完成西征之役。 如今已经是康熙六十年七月中旬,xz看似平定,但仅仅半年时间,就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藏地少耕田,粮食本就不丰足,驻藏官兵所用粮草,从藏地采买,为藏地民生等带来巨大负担,致使藏地粮价飞升。 驻藏官兵粮草消耗,藏地供应不足,需要清廷支应。 然,经过几年备战和局部战役,加之两年干旱灾害,让山西、陕甘各省百姓不堪重负,地方钱粮亏空严重,吏治腐败难以治理。 驻藏官兵看似不到五千人,用不了多少粮草,但赴藏路途遥远,运输困难,就拿离的最近的四川、云南两地来说,赴藏道路多开凿于山崖之上,险峻狭窄,不能走牛马车辆,仅仅靠人背,一人又能背多少粮草? 就运输粮草的人力自身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更别提运到藏地的粮草,十存一都算效率高的。 驻藏官兵粮草尚且不能供应,供胤禵完成西征之役更是难上加难。 康熙六十年开春大雪,这场大雪下晚了,导致春耕无雨,至五月间,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几地,麦颗粒无收,民多饥馁。 因为灾地实在太多太广,未恐百姓四散乞食,闹出乱子来,康熙帝又下旨给地方驻守满城的八旗官兵们,留意民变,着力镇压,不允许百姓四散,又是一大笔军饷开支。 然,平定准噶尔是胤禵军功和政治资本仰仗之所在,他不可能因粮草之故就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回京继续做他的贝子。 所以,他要想法子找兵源、找粮草,成就他的大业。 这一点都不难,有一个人,有兵、有粮、有武器,只要这兵、这粮、这武器为他所用,何愁平定不了准噶尔! 在领命出京前,胤禵点将派兵时,就提议,皇孙们都长大了,该领兵历练了,此次西征,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康熙帝深以为然,点了皇二子胤礽次子弘皙、皇四子和硕雍亲王胤禛的长子弘晖、皇五子和硕恒亲王胤祺长子弘昇、次子弘晊,皇七子多罗淳郡王胤祐长子弘曙这几个年长的皇孙随军学习。 这些皇孙们组成了一支少爷军,为前锋,由弘曙统领。 这群皇孙,更像是胤禵本人的随行军团,独立在大军之外,谁都没把他们当回事。 但这几个人的用处,具体来说,是弘晖的用处,只有胤禵自己明白。 现如今,终于走到这一步,胤禵并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给康熙帝上书: ……为防止今冬策妄阿拉布坦有机可乘,应令西伯利亚都统德亨、柏海儿将军敦多布多尔济、黑龙江将军……将庙屯船厂、黑龙江船厂、恰克图之新火枪营官兵……各挑选一千名……携粮草、火枪……俱赴巴尔库尔军前、预备调遣…… 德亨手下火枪骑兵威名,震慑的鄂罗斯军队至今不敢犯边一步,连他那个远嫁到土尔扈特的大侄女都受益匪浅,这些,胤禵早有耳闻。 是真是假,可用不可用,叫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胤禵的奏折还在路上时候,消息就已经向德亨这里传来了: 十四阿哥欲以大阿哥为质,夺将军之兵权! 如今康熙帝在木兰行围,德亨在香港,胤禵的奏折肯定比给德亨的消息传的快,说不定,康熙帝的答复,已经向西北而去了。 而如果康熙帝同意了,那给德亨的圣旨,也很快就到了。 从秦皇岛出海坐船,来香港,中途不停留,也就三五天的功夫,非常快。 德亨看着手里这张紧急送来的条子,眼睛死死盯在“弘晖”那两个字上,面色阴沉如水,额头青筋都要鼓胀起来了。 当初,谁都没将胤禵那个提议放在心上,都还当是他这个当叔叔的好心呢,哪里想到,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德亨这样面色大变,看的对面的陈家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用眼神问芳菲:发生什么大事了? 芳菲没理他,心思电转,逐一排查是哪里出了事情。 是江浙大商贾又出幺蛾子了,还是闽越之地山民又聚众闹事了,难道是哪里又闹灾荒了?或者是马尼拉更嘱意洋人剥削,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 亦或者,是大和人又去骚扰福山港了? 总不能是鄂罗斯人又杀来了吧。 最后这个不可能,那就是 准噶尔! 这几年,准噶尔时不时的就要生变,芳菲虽然扎根在东南,但西北战事,她也是有所了解的,而且,她还知道,大阿哥弘晖现在就在甘州随军学习。 对弘晖随军学习这一点,芳菲心下是很嘀咕的,要想学习,为什么不来主子的军队里学,为什么非要去西北? 厨房备好了餐食,仆妇本高高兴兴的来叫人去餐厅用餐,只在客厅里露了个头,就被里面沉寂的气氛给煞住,缩了缩脖子,又回了餐厅。 但餐食的香气已经飘过来了,德亨将纸条夹在两掌之间搓来搓去,对芳菲和陈家孝两个道:“你们去吃饭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芳菲起身,道:“主子但有吩咐,芳菲肝脑涂地,定为主子办到。” 陈家孝也起身,道:“还有我,还有我。” 芳菲瞪了他一眼,让他少学她说话。 德亨笑了笑,只是笑不达眼底,看的陈家孝又是咽了咽口水。 德亨对两人道:“不是什么大事,且用不到你们,你们准备准备,去印度吧。” 芳菲张了张嘴,有些泄气,领命道:“是,主子。” 福了福礼,芳菲告退,路过陈家孝时,拉了一把还想说什么的陈家孝,将人带走,去餐厅用膳去了。 德亨起身,吩咐道:“去叫达龙、蒋海、刘云来我书房。” 芳冰领命去吩咐,然后随着德亨去了书房。 德亨拿出地图来查看。 拉萨驻军的难处,之前弘晖就已经写信来告诉他了,藏地又高又远,不管是从哪个方向去,路都不好走。 唯一好走一点的,就是从准噶尔的喀什噶尔,走叶尔羌河谷-狮泉河河谷-雅鲁藏布江河谷-拉萨。 但德亨知道,还有一条路,相对平坦的去拉萨。 从印度洋找到伊洛瓦底江入海口,行船逆流而上,走缅甸阿摩罗补罗(曼德勒)-密□□-江心坡-藏南-拉萨。 只要打通缅甸这条线就行了,而这对现在的德亨来说,并不难。 难的是长时间的占领。 这需要康熙帝的首肯,然后移民、驻军、派遣官员,和缅甸土司一起治理这里。 且缅甸旁边,就是产粮大国印度,运输稻米,不要太容易。 藏地先不提,现在德亨要考虑的,是要不要派庙屯和恰克图的火枪营去甘州,由胤禵带领,去平定准噶尔。 虽然康熙帝的圣旨还没有下达,但以德亨对康熙帝的了解,他一定会同意胤禵的建议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对康熙帝而言,德亨手里的军队,就是他养的兵。 现在,蒙古、川滇的兵和粮该调的都调了,该用的都用了,轮到德亨的庙屯了。 从庙屯去甘州也很方便,沿黑龙江乘船至呼伦湖,上岸,骑马一路向西就行了。 陶牛牛比周达龙、蒋海、刘云三人来的更快,在门口,芳冰将消息和陶牛牛说了,陶牛牛担心的去看书房内研究地图的德亨。 芳冰道:“主子一定生气了,你去劝劝他,十四阿哥不会拿弘晖大阿哥怎么样的,他不敢。” 陶牛牛叹气道:“你怎么不去劝?” 芳冰瞪他。 陶牛牛再叹气道:“咱们谁都知道,十四贝子不会拿大阿哥怎么样的,主子自己也知道,但谁都不敢冒这个险……战场凶险,若是一个不慎……谁也没办法。” 第286章 德亨这些年不回京, 是他自己抗拒回京,他不喜欢紫禁城的腐朽和京城街道上八旗子弟骄奢淫逸霸道蛮横的嘴脸,他从心里抗拒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也是他不敢回京, 他怕自己回京后,被康熙帝一句话就给留下,然后京外势力被其他人接手,自己却再也出不了京了。 曾经翱翔过天空的雄鹰, 是拒绝成为笼中鸟的,若果真被禁留在京城,德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就算是现在,就算知道明年就是龙驭宾天、改朝换代之年,德亨都打算好了,除非康熙帝或者胤禛亲下圣旨召他回去,否则,他就一直在外, 不回京。 任地方官的官员, 每到年尾年中时候,都要向京里送炭敬、冰敬, 就是提醒京中师友、上司、同僚们,某某地方,还有一个你们的故友、下属、同侪呢。 咱们常联系,你们可不要忘了我呀,有什么好事情,也要多想着我呀。 德亨不回京, 除了康熙帝和胤禛、衍潢等亲友从来不结交他人的坏处, 就是逐渐淡出他人视线, 成为无关紧要的边缘人。 以及, 随时成为可以被夺帅的棋子。 对此,德亨也是左右为难,既不想违背自己心意去和多余的人结交,又不想受到别人的攻讦和打压,这世间,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都被他一个人占了的? 多想无益,见招拆招吧。 果然,没等两天,康熙帝的圣旨就到了,圣旨很简单,就是要德亨的虎符,让直接交给传圣旨的御前侍卫,这位御前侍卫会拿着虎符直接去庙屯和恰克图调兵。 没错,恰克图驻兵的虎符也在德亨手中,恪靖公主额驸柏海儿湖将军敦多布多尔济亲自向康熙帝请旨,然后派人送去给德亨的。 连虎符都被要走,显然不止是调一千两千人这么简单。 德亨恭敬接了圣旨,让陶牛牛去安排招待天使,自己和赵拙言叙话。 赵拙言可是热坏了,据他自己所说,要是早知道德亨在屯门关,而不是在福山港,他来的会更快。 德亨好奇问道:“怎么是你来的?” 传旨这一支队伍,有御前侍卫,有礼部之人,也有内务府的郎官,还有笔贴式,赵拙言看似是多余的。 太监好像是代表皇上来的,但代表皇上的有御前侍卫,用不着太监。 赵拙言是赵昌的徒弟,也是义子,如今也是乾清宫副总管了,跑腿这样的活儿,怎么也轮不着他亲自来。 赵拙言咳声道:“还不是你。” 德亨更加奇怪了:“我怎么了?” 赵拙言热的跟吐舌头的老狗似的,汗珠子哗啦哗啦的掉,脸堂红涨,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他捧着碗凉茶咕嘟咕嘟牛饮,德亨亲自去拧了一块湿毛巾递给他,道:“在这里,擦汗用帕子是不管用的,得用湿毛巾,吸汗,擦着也舒服。” 赵拙言手里还捧着茶碗,德亨顺手接过来,将湿毛巾塞他手里,赵拙言也顾不得体统了,将沁凉的湿毛巾呼脸上,连脖子带脸细细擦了一遍,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芳冰上前将湿毛巾接过去,又捧了一碗新的凉茶给他,叫来仆妇,去换新的毛巾来。 赵拙言觉着气儿总算喘过来了,开始说德亨:“您看看,咱是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您这样亲给咱拧块毛巾,咱既没有觉着受宠若惊,受不起,也没有觉着您给个阉货奴才拧毛巾掉价儿,是不该的。您这行事,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咱也说不好,但咱打心眼里明白,您呐,是从来没看咱们这样的人低人一等,所以才让咱心里觉着舒坦。” “这些个,咱心里记着,师父他老人家,心里也记着您的好儿呢。” 要说德亨人是真真儿的好。 他只是少年时候,受康熙帝的命,跟着赵昌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打那,德亨就将赵昌当做了师父敬重着。 以前在京里时候就礼敬有加,那嘴儿甜的,不管当着谁的面儿,都要叫赵昌一声谙达、师父。就算是这些年在外头,每年三节两寿,德亨的信件、礼物、心意也都是要送到的。 那礼物准备的,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混到赵昌这份儿上,金银财宝他都不缺了,有的是人孝敬,也多有皇子礼敬重礼,只是吧,是不是用了心的,受礼的人自个儿心里门儿清。 所以,这次给德亨传圣旨,赵昌就让赵拙言亲自跑一趟,一来表示郑重,二来,也是让赵拙言开导他两句: 莫要钻牛角尖,莫要冲动,忍字头上一把刀 要藏拙! 听完赵拙言的话,德亨问道:“师父他老人家真这么说的?” 赵拙言:“可不是?要不怎么是咱来呢?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也就咱这个做儿子的能代传了,”又凑在德亨耳边道:“让别人传,或者写信,义父都不放心,怕被这个知道了。” 赵拙言在德亨面前比了一个八字。 德亨眨了眨眼睛,也小声道:“这位还没死心呢?” 赵昌是康熙帝的死忠,他只忠心于康熙帝一人。 这么多年过去,康熙帝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早在托合齐夜饮案中折戟,魏珠人虽然仍在康熙帝身边伺候,但已经是半养老状态了,李玉表面看着还好,但具体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始终让康熙帝信任,托付性命的,只有赵昌一个。 赵昌人虽然是太监,但他任的是御前侍卫武职,因为他有身手,还可以无所顾忌的随康熙帝入后宫。 赵昌屁股坐的正,赵拙言屁股可是歪的,他早给自己找好下家了,就是这位“师弟”效忠的雍亲王。 赵拙言笑道:“这一出儿接着一出儿,那位早被咱康熙爷给打入尘埃了,他也自知无望,就改为扶植这位了。” 赵拙言又跟德亨比了个十四的手势。 “您看您,您看您,喜怒这样形于色,一眼就让人瞧出端倪来。您这样儿,等回京,还不得让那帮子人给吃了?也不知道您这么多年在外头怎么混的,不会只顾着舞枪弄炮的,面皮上的内家功夫都给荒废了?” 赵拙言一见德亨看到他比的手势就面色有变的样子就没好气嚷嚷道,觉着德亨这些年在外面混野了,京里打小儿修炼的那套笑面虎的本领落下了,这可不好。 这是会要命的。 德亨烦躁道:“我在外面,别人都是看我脸色行事,谁会给我脸色看?我做笑面虎又是给谁看去?” 赵拙言叹道:“看来,义父让咱来这一趟,是来对了。” 德亨不语。 虎符都要保不住了,他气儿不顺。 赵拙言道:“您是不是认为,大将军王要两千火枪兵,您给他就是了,皇上做什么连虎符都给缴了?” 德亨:“……为什么?” 赵拙言嘿嘿笑道:“为什么?您拦了别人的财路了,您还当不知道呢?” 德亨皱眉,赵拙言继续道:“别看那帮子总督、巡抚、总兵的,回回给皇上上折子,说又是哪里出海匪了,又是哪里百姓下海了,又是卖给东洋人粟米了,又是哪里哪里来的洋人进贡洋货奇珍了……” “这些都是说给皇上听的,听着越冠冕堂皇,越能显出他们当差勤谨来,实际上呢,他们心里巴不得百姓下海、巴不得能和东洋人、外洋人做生意呢。” “您现在倒好,炮船一开,打的东洋人不敢露头,轰的外洋人不敢来靠岸了,沿海百姓不下海了,是安居乐业了,可那帮子人呢?他们的钱袋子从哪里头鼓去?” 德亨眉头皱的越发紧了,道:“我这才赶走洋人没几天,京里就又有折子参我了?” 赵拙言摇头,道:“是今年正月,参你的折子就半尺高了。” 德亨叫冤:“去年腊月那次海战可跟我无关,是渔船将洋人赶走的。” 赵拙言冷笑:“还说是渔船呢,那渔船,都赶上山东水师的炮船了,你要说不是你给的船图,估计那海里的妄八都不信?” 德亨支吾道:“那、那是因为,广东这边总有台风过境,船不结实,渔夫们怎么下海打鱼?” 赵拙言仰天长叹道:“那你就没想过,渔民们手里有了船,会弃地奔逃海上?” 德亨不自在的移了移屁股,没说话。 赵拙言继续道:“哦,咱忘了,你是海运总督,你只管海上,管不着案上,是不是?” 德亨:…… 赵拙言长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您不知道,百姓齿口增长,是地方官员考绩重项吗?好嘛,百姓全跑了,齿口蹭蹭往下掉,您说,您要是那两江总督、巡抚,您要是那两广总督、巡抚,您会怎么想?” 德亨一时没忍住,嘿嘿笑了起来,道:“这人自己长了腿,会自己跑,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管得住他们?” 赵拙言也呵呵笑了起来,道:“咱还听说,您要将吕宋岛、棉兰老岛,还有那什么马六甲群岛都给打下来?好嘛,这四省的人口全跑了,都不够您填海的。” 德亨:“也没这么夸张。” 赵拙言又是一阵摇头叹息,道:“中堂上的大人们就说了,百姓跑这么多,全都是皇上给您放权太过的缘故,自我朝开国以来,从来没见哪位王公手里有这样‘骇人听闻’之兵权的。兵权一日在手,您行事就一日无所顾忌,祸患无穷。更有甚者,说您手里有兵、有船、有火枪大炮,从天津港登岸,疏忽而至北京……” 见到德亨面色沉了下去,赵拙言不再继续说,而是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雍亲王就是有那想替您说话的心,都不敢开口了。” 毕竟,德亨可是他的养子,某些人连“逼宫”这种隐晦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再站出来申辩,好像不打自招似的。 第287章 送走赵拙言, 德亨就带着陶牛牛和芳冰启程去苏杭,其他人就都留在屯门。 行船路过澎湖列岛时,遇到了两艘福建水师船在追捕一艘渔船, 德亨坐的是楼船,虽然航行速度上没有军舰、炮船那么快,但在近海航行,楼船要比军舰和炮船平稳和舒服多了。 德亨去苏杭做买卖去的, 又不是开战去的,所以,他开出了停在广州港的楼船去苏杭。 德亨居高临下,就看到那艘瘦小的新式小渔船,被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划着,或曲折回旋,或直线速行,或急速转弯……将一直追着他们的那两艘陈旧的水师舟船戏耍的团团转。 水师船看到德亨的楼船, 停了下来, 一个水师官兵站在船头,大声问道:“敢问, 可是海运总督大人大驾?” 德亨没有打出旗号,但是,他曾经打出旗号,从福山航行到广州,用的就是这艘楼船,所以, 被人认出来, 并不奇怪。 陶牛牛吩咐水手, 打出旗语来, 问对方在做什么。 这水师官兵一看打旗语的旗子,就知道猜对人了,就请求上船禀告。 德亨同意了。 在等官兵上船时候,德亨就见那艘被追捕的渔船居然围着他的楼船从南向北转了半圈,然后从船头北面一侧向着tw岛方向快速划去了。 tw府的衙署驻地和耕田等,都在岛的西南侧,岛的北面多山林,除了原本生活在岛上的土著民,基本上不会有百姓向北而去。 而这一艘船上的两个人,直直朝着北面而去,应该不是tw府的常住渔民。 官兵上了楼船,来给德亨回禀,说是那两贼人在澎湖厅偷盗,他们正在追捕,请总督大人相助云云。 德亨好奇问道:“他们偷盗了什么东西?” 官兵:“他们偷了我们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黑珍珠,足有鸽子蛋大小,是要献给皇上的。” 德亨惊异道:“足有鸽子蛋那么大,那可是无价之宝啊!” 官兵急道:“正因如此,我们才对那两贼寇紧追不舍,贡珠不容有失,还请总督大人务必出手相助,追回失窃宝珠。” 德亨急切吩咐道:“那还等什么,快,牛牛,你亲自领人去追,务必将人带珠全都带回来。” 陶牛牛领命,立即带人下了楼船,登上小舟,去捉拿那两兄弟去了。 这官兵一看,居然没让他们领路,立即请命道:“大人,还请容许我等带路去追。” 德亨摆手笑道:“无妨,这一带我的人熟的很,你们擎等着就行了,牛牛一定能将人给追回来的。” 官兵心下着急,再次请命道:“大人,我等劳烦大人出手已是不该,实不能坐等功劳,还请大人许我等出力,一同追回贼寇。” 德亨有些不高兴,定定看着这个官兵片刻,甩袖转身,道:“你既请命,自去吧。” 官兵叩了一个头,急匆匆领命下楼船去了。 等人影一小时,芳冰就走近些,小声道:“这个官兵言不由衷,有问题。” 德亨:“当然有问题,要是真像他所说,宝珠失盗,召集更多船和人,大张旗鼓的去追就是了,人一多,还怕追不上那艘小渔船?而他们只有两只舟船十个人,人也静悄悄的,不欲宣扬的人知道的样子,就不只是宝珠这么简单。 我故意拖着他不让他去,就是试探他一下,看他那急切的样子,似是不想让咱们的人先跟逃走那两人接触,那两人身上,一定有大关键。” 芳冰也点头猜测,道:“或许宝珠只是一个幌子,根本就没有宝珠?” 德亨:“谁知道呢?三十八就在彰化吧?” 彰化在tw中部西海岸,原先只是一个诸罗县下一个小渔村,近年来,这个小渔村人口增长迅速,足以和tw府的tw、凤山、诸罗三县相媲美。 芳冰点头,道:“是,主子有要吩咐他的吗?” 德亨:“先看看情况……你看,交上手了。” 楼船携带的小舟既有救生作用也有临时运载的作用,坚固性、稳定性和速度上,都要超出那艘小渔船太多。 陶牛牛只带着两人划船桨同乘一舟,其他人随后在另外两艘小舟上,载的人少,轻便,很快就追上那艘小渔船。 德亨站在高处,拿着望远镜看着,见陶牛牛和那两个汉子说了几句话,那两个汉子掏给陶牛牛一个布包,陶牛牛收起来,然后双方开始交手,然后陶牛牛和那两人打斗中落水,之后是划船的两人下水救人,再然后是跟来的两艘小舟上的十个人相继下水救人,再然后,就是官兵赶到…… 那水花扑腾的,就跟下饺子似的。 扑腾了半刻钟,海面上相继冒出头来,然后相互一看,都是自己人,那两个汉子不见了。 陶牛牛无法,只得爬上小舟,跟后赶到的官兵说了什么,然后不再管他们,带着自己人朝楼船回程。 后到的官兵,除了那个上楼船跟德亨回话的官兵,其他人并没有下水,就站在小舟船上看着陶牛牛他们在水下扑腾着抓人,不知道是不敢下水,还是有什么顾虑。 福建水师…… 应该不怕下水吧? 陶牛牛上了楼船,德亨瞥见那个官兵也上了楼船,说出口的话改为了:“宝珠呢?找到了吗?” 陶牛牛跪地请罪道:“……让那两个海贼逃脱了,没有寻回宝珠,请主子恕罪。” 德亨没好气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下去领罚去吧。” 陶牛牛叩了一个头,带着一身水渍滴滴答答垂头丧气灰溜溜走了。 路过那个官兵的时候,还重重“哼”了一声,表示对他的不满。 这官兵面色更是难看到发青,见到德亨,没有二话,立即叩首请命道:“还请大人再派人手,务必要将那两贼寇捉拿归案。” 德亨冷笑道:“你福建水师丢了贡品,不说回去禀报你的上司,却是再三请命让本督去捉拿两个小毛贼,你说,意欲何为?” 官兵立即低头请罪,道:“奴才不敢。” 德亨:“既不敢,那就请回吧,本督只是路过,就不过问你福建水师捉拿海贼了。” 官兵急道:“请总督大人容禀,福建水师亦为大人手下兵将,总督大人如何能说不过问。” 德亨气笑了,道:“你也说了,我是总督,不是你们的水师将军,不是副将,也不是总兵,若是事事都要本督插手,要你们这些官兵何用?退下吧。” 芳冰一挥手,船上护卫们朝这个官兵拥来,请他下船。 官兵无法,只得下船。 芳冰道:“这个官兵好生奇怪,好似一点都不怕您?” 原先,大清国只有九个总督,后来添了德亨一个海运总督,那就是十个。 这个官兵见到封疆大吏,不仅不惧怕,还再三理直气壮的请命,实在是奇也怪哉。 德亨反应倒是自然,笑道:“这世间,自有胆识过人之人。”只是,这位胆识过人的官兵心有秘密罢了,“我倒是好奇了,那两人交给牛牛的是什么物什,走,看看去。” 船舱内,陶牛牛已经换了一声干爽衣服,正在翻看一本册子,见到德亨和芳冰进来,就放下册子,起身,关上了舱门。 德亨拿起那本册子,问道:“这就是那两人交给你的?是……一本书?” 陶牛牛点头,道:“那两人说,这是一本账册。” 德亨翻看起来,奇怪道:“这看着好似是一本低俗话本,居然是账册?是记录什么的?” 陶牛牛:“时间紧急,那两人只说是记录靖海侯施家的,又说知道楼船上是主子,和福建、施家都不是一路人,所以,甘愿将这册子交给主子。” 德亨:“可要我做什么?” 陶牛牛:“这就是让人奇怪的地方,我也问他们可有嘱托。结果,他们说这是在澎湖厅偶然所得,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他们只是普通渔民,放他们手里也没甚大用,干脆就交给主子了。” 芳冰道:“那也太巧了,咱们刚路过澎湖厅,施家的账册就失窃了?还落到了主子手上?” 就好像故意设计好的一样。 德亨喃喃道:“是很巧合。” 靖海侯施家,就是施琅的后代。 施琅已经死了,现在的靖海侯,是施琅的儿子,施世范。 自从tw收复后,明面上,大清在tw岛设了三县,为府制,归福建省管辖,但实际上,tw是施家的私产,三县县令只是朝廷派驻的傀儡,tw岛上的百姓,全都是施家的私奴。 陶牛牛问道:“要将三十八叫来问一问吗?” 德亨想了想,道:“先别打草惊蛇……在福州靠岸吧。” 芳冰问道:“主子要去陈家?” 德亨:“是,去会会陈老爷子。” 陶牛牛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陈家是地头蛇,知道的会更多。” 德亨坐下,道:“来来,咱们先解一解这个账册…这真的是一本账册?不是艳俗话本子……” 德亨的楼船还没靠岸,一出现,码头上就轰动起来,收拾的收拾,四窜的四窜回主家报信去。 所以,等德亨在码头登岸,脚还未踏上实地,就见到福州副都统带着兵丁士绅们来迎接了。 士绅里面,就有陈氏家主陈实粟陈老爷子。 福州副都统郑继宽带领身后众人行礼道:“奴才郑继宽,携福州上下官员士绅拜见德公爷。” 德亨笑让起身,对他也是对众人道:“我只是路过补给,本不欲惊动诸位,诸位如此干戈大礼,倒让我汗颜了。” 第288章 若是别的封疆大吏说来此补给, 郑继宽等福州士绅们定会将这“补给”当做孝敬,金银奇珍打包好奉上,好送走这尊大神。 但来的是德亨嘛, 这…… 这补给,恐怕真的只是补给了。 士绅们眼看着德亨随着郑继宽和满人官兵进入福州城的城中城满城,止步在牌坊外。 等人影看不到了,众汉人士绅才去看陈实粟。 陈实粟捋了捋胡须, 对众人道:“这位公爷虽不喜繁琐俗物,但我等士绅的礼节是不能省的了。” 一老朽问道:“以陈公之见,我等需如何应对才算不是慢待呢?” 陈实粟看了一圈众人,道:“不如,我等备好金帖,于明日在隆裕酒楼设宴,若是公爷接了帖子,我等殷勤侍奉即可, 若是将金帖退回, 谁家没个红白喜事的,这宴席也不算虚设了, 如何?” 另一老朽点头,道:“如果,也算周全,众位以为呢?” 众人皆都点头,道“好”。 如此,他们就让他们当中书法最好的人亲写一张金帖, 送入了满城内。 每一座关中要塞城市, 省会城市内, 都会建一座满城, 用于八旗官兵驻防,和作为驻防官兵的家属、也就是普通旗人生活场所。 此为城中城,城中人不出来,城外人不得见,互不交涉,互不通婚。 所谓的满汉不婚,指的是旗、民不婚,因为旗人当中,有一个汉军旗。 汉军旗,就是由入旗的汉人组成的。 德亨上学的时候,课本上、老师讲的,都是大清是最后一个大一统王朝。 等上了大学,接触的人更多,知识面更广阔之后,他就了解到,德亨就知道,史学界还有另一种声音。 就是,大清并不是大一统王朝,而是满洲集权各地分治的多元帝国。 证据就是,清朝在地方上,对蒙古、青海、藏地、汉地十八省,和朝鲜、暹罗国等附属国一样,施行的是不同统治制度的羁縻统治政策,而不是全国上下,采用同一个统治制度。 连官方文字都没有统一,各用各的。 比如,蒙古各部,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治理方式,部落的奴隶主是王公,王公是大汗赐封的。 大清皇帝在草原上被叫做大汗,而不是皇帝。这个大汗和蒙古各部是亲戚,也不是传统的君与臣、上与下的关系。 是不是和朝鲜这些附属国很像? 再说准噶尔汗国,也就是后来的新疆省,人家既然叫做汗国,那就是有自己的汗王和自己的统治体系,和大清除了朝贡,再没有其他关系,连派驻官员都没有。 再说西藏,人西藏也有藏王,也就是护法王,还有□□喇嘛,施行的是政、教合一的统治,和大清除了一个封测喇嘛之外,更没啥关系了。 当然,现在藏王被大策零多尔济杀死了,新的藏王还未立,这就是一个机会,以后是立新的藏王,继续羁縻统治,还是由北京派遣官员,设驻藏官署,将西藏纳入满清统治,这都是未知。 青海也是一样,青海虽然没有称汗国,但有亲王、有郡王、有国公、有台吉,还有寺庙、灵童等,政治体系更倾向于外喀尔喀蒙古。 按说满清入关,杀的汉人人头滚滚,坐了汉人的江山,应该是实际统治了汉人了吧? 但也没有。 具体来说,只是统治了一部分汉人,这部分汉人是指汉八旗,也就是入旗的汉人,也被叫做旗人。而没入旗的,则被叫做民人。 在这个国家里,有两套律法,旗人施行八旗律法,民人施行民人的律法,旗人住在原本汉人的城市里,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安全感,还是为了作为区分,自己又给自己建了一个满城,是为城中城。 形制上,将自己和民人隔绝开来了。 按这样算的话,旗人才是这个叫“清”的国家的正经公民,分权贵和平民,而民人,则是旗人的奴隶。 而这群“奴隶”,也不是由满清皇帝直接统治,也不是由通过科举入仕的汉人官员统治,而是由当地士绅统治。 皇帝任命的官员管理的,就是这些士绅。 皇帝官员士绅。 然后就没有了。 什么平民百姓,在八旗眼中,平民百姓是说有地、有产、有宅的士绅和富户。 那些匍匐在泥土里的贫民,跟待宰的猪狗无甚差别。 德亨始终觉着,在八旗人眼中,最底层的这些民人,是没有资格称之为人的。 这就是德亨最大的反感、始终不能接受之处。 历代王朝,都没有哪一个,像清朝的汉人这样的屈辱和卑微。 在德亨发现,向上不能兼容,康熙帝始终反对移民之后,他就另辟蹊径,以“买卖”之名,行移民之实。 在德亨打通了海上人口买卖这个通道之后,这门生意红火到要受考绩的官员都急眼了。 就是因为,不管是士绅以上的老爷们,还是那些商家大贾,都将底层贫民当做可以贩卖的“货物”,当做是无本的买卖,轻易的就给卖了。 德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他始终不能和这些人坐在一起,若无其事的吃喝玩乐,谈笑风生。 一块血淋淋的人肉放在手里,要拿到嘴边,咬一口,咀嚼,咽下去,饱腹,滋养自身精血,壮大自身气力。 想想就让人作呕。 德亨不愿意和这些人交往,给自己打的标签就是,他不结党营私。 康熙帝从各种渠道得知,他躲着沿海这几个省的总督、巡抚等官员们走,应该对他更放心吧? 孤臣啊,难做,但关键时候保命。 不过,现在这个孤臣不大好继续做下去了,他兵权都给康熙帝收走了,他再做孤臣,难道要活活把自己饿死吗? 那也太过清高孤傲了。 康熙帝或许不会以为他清高孤傲,而是以为他还有更深的、未知实力供养自身。 这就很危险了。 所以,在满城内副都统衙门里,收到以陈实粟为首的士绅邀请金帖后,德亨就打算去露个面,喝杯酒,顺便,找陈实粟打听一些施家的事情。 若只是找陈实粟打听事情,他大可以秘密上岸,不用楼船靠岸这样大张旗鼓的。 这是一个信号,他要“亲民”,要开始收礼了。 做八旗王公挺简单的,走到哪里搜刮到哪里就行了。 希望等他到了苏杭之后,这个消息已经传到那里了。 郑继宽是会稽人,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壬戌科武探花,之前官至潮州总兵,今年年初,升任福州副都统。 是少有的,以非八旗之身,做到副都统位置的。 当然,他这个副都统武将,才上任了半年,在福州受限颇多。 首先,他手下兵丁,领的只有汉八旗,满城中满、蒙八旗不受他管;其次,他要受闽浙总督觉罗满宝和福建巡抚吕犹龙节制;最后,福建水师倒是归他管,但看那所谓丢了“宝珠”的官兵根本不鸟他,自己去追捕海贼就知道,这个福建水师,他管起来也是束手束脚的。 郑继宽亲自去码头迎接德亨,也说明了,他这个副都统,混的马马虎虎。 真正的大爷,都在满城内等着呢。 看着脑满肠肥油光满面太阳一晒就气喘吁吁的满、蒙大爷们,德亨不禁暗自摇头。 满城中人,除非领命当差,是不能私自出城的,跟北京城的内城规矩一样。 这座城中城,圈住了他们的天地,也圈住了他们的心志,就跟华美的猪圈里圈养的肥猪一般。 但这满城又是繁华热闹和秀美的,因为,民人商贾、货郎、戏班子等可以进入。 潮州也有一处海关,郑继宽任潮州总兵时候,就曾接触过几回德亨,刚上任福州副都统时候,他还曾亲去福山港海运总督衙门拜见过德亨,所以,他知道一些德亨的脾性: 德亨权势滔天,但他本人脾性非常冷情,内只有一原配发妻,外更没有什么诸如字画、金石、古董、奇顽、口腹之欲等特别的癖好。 但满城里的这些大爷们可不知道,他们就按照自己的喜好,拿出来百般的花样来招待德亨。 于是,德亨就见识到了,聚众卧倒,一人一根烟管吞云吐雾的名场面。 德亨可以肯定,是烟草,不是鸦片。 但怒火就跟沸腾的岩浆一样,鼓噪着胸膛,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德亨忍了又忍,最后也只得忍着没有掀桌子,以连日坐船身体疲乏为借口遁了。 郑继宽跟出来,随身侍候。 郑继宽已经是六旬老人了,他能在今年升任福州副都统,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矍铄健壮的。 眼神也很好。 虽然入夜了,但他仍旧看到了德亨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他收回视线,不言不语。 德亨在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下驻足,良久,才平息了怒火。 继而失笑一声,心道,自己还真是一点道行都没有,这就受不了了,还去什么苏杭,干脆打道回府得了。 芳冰见德亨面色不那么吓人了,就轻声提醒道:“主子,郑副都统还在等您回话呢。” 德亨一愣,回头一看,勉强勾起一个笑容,问郑继宽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回的吗?” 郑继宽垂着眸子,微微躬身道:“福州以陈姓为首的士绅们送来了金帖,说是明日午时,在隆裕酒楼设宴,请您赏光。” 话毕,送上金帖。 芳冰上前接过金帖,送到德亨手里。 德亨打开看了一眼,道:“你转告他们,明日午时,我必到。” 郑继宽抬眸看了一眼,似是诧异,继而又垂下眸子,恭敬道:“属下这就去回复他们。” 第289章 福州是闽省的省会, 乃是闽地最繁华之地,福州城的汉城,商贾士绅众多, 守着一个海关做点小买卖,生活在这里的人家,也都相对富足。 体现出来,就是早点摊子众多。 福州的早点摊子多是汤水, 德亨倒不是不喜欢吃汤水,但是,他不喜欢吃甜口的。 糖水也就罢了,汤水怎么能是甜的呢? 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所以,一条街走到头,看了很多,就是没能坐下来。 陶牛牛建议道:“不如去酒楼吃, 那里品类众多, 应有北方菜。” 德亨不信邪,道:“去酒楼有什么意思, 这些摊子上一定还有咱们没发现的好味道,走,回头再走一趟。” 陶牛牛和芳冰无法,只能陪着德亨回头。 德亨三人实在显眼,不说三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就说那跟和尚似的脑袋, 想不显眼都难。 三人一路走一路看, 看的是摊子和摊子上的吃食, 这摊子的老板和食客们, 就是在看他们。 满身的绫罗绸缎,身上挂的戴的一看就不是凡品,虽然脑袋怪怪的,但那一身的气度,就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 是以,当三人走过的时候,喧闹的人群都没那么喧闹了,大家只看着,无一人询问,更加没人上前搭话。 原本见德亨三人走到街头了,想扎堆蛐蛐一下这什么人来着,谁曾想,人家又走回头路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人老了,就长了些见识和胆气,见德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衡量各家锅碗里的饭食,便猜到这应该是来寻摸早点的。 等德亨再路过他的杂货铺子时候,就开口问了一句:“公子,想吃点什么?” 一杂货铺子老头儿问路人想吃什么,倒也滑稽。 德亨看了眼这老翁,腰背佝偻,胳膊肘和膝盖上是大块的补丁,肩膀上搭着一块泛黄的毛巾,身前围着的围裙上黄褐污渍遍布,草鞋,卷起的裤腿和袖子全都毛边了,无意识搓在一起的手粗糙黝黑,但指甲剪至齐根,干干净净。 他脑门之上头发剃的干净,脑后的辫子辫的整整齐齐,盘在头顶,上唇和下颌上刮的干干净净,无须。 这很奇怪。他这样年纪的老翁,应该是要留胡须的。 打量只是一眼而已,老翁询问,德亨就温声回答:“想吃点咸口的。这一条街上,哪家的汤水是咸口的吗?” 老翁见德亨人和气,面上放松些许,咧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掉了几颗的黄牙,笑道:“公子打北方来吧?吃不惯咱们当地的甜口儿?跟您实话实说,这条街上,就没有咸口儿的吃食。” 芳冰小声劝道:“主子,咱们还是去酒楼吃去吧。” 德亨不理他,笑问这老翁道:“敢问老丈,除了这条街,这福州城,有哪家食摊子做咸口的吃食?” 隔壁一个卖甜豆花的汉子就大声道:“满城里啊,里面全都是咸口儿的。” “胡沁什么呢,干你的活儿去,滚滚滚!”一个老妪推搡着汉子进了草棚子,见德亨看过来,立即屈膝福礼连连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公子莫怪,莫怪。” 已经三十奔四的汉子:…… 德亨对这老妪笑笑,又转回头来看着老翁。 老翁见德亨是这样的好脾气,心下就敞开了,指着一个不留意看都发现不了的小巷子,对德亨笑道:“那里面有一寡妇人家,她做的一手好细面,汤头是就是咸口儿的,公子若不嫌弃,小老儿请她出来,给您做一碗吃,如何?” 听到这老翁说“寡妇人家”时候,陶牛牛面色微变,等听到是将人叫出来做,面色就变了回去。 他还以为这老翁是在“揽客”呢。 德亨听到“细面”二字,就想着是不是福州名吃“线面”,却是踟蹰道:“会不会太劳烦了?” 毕竟是寡妇,应该很在意名声的。 谁知,这老翁腰更加弯了三分,腆着老脸笑道:“她寡妇失业的,日子难过,公子若是吃着好,多赏两个铜子儿,算是她今日鸿运当头,赚个过日子的钱。” 另一边一个卖馃子的妇人也道:“公子若是如意,就让她借小妇人的摊子,一碗面而已,不当什么的。” 陶牛牛心下警觉,这些个民人未免太热情了,他怕其中有诈,就压低了声音,还要再劝道:“主子……” 德亨压了压手,让他住嘴,对老翁拱了拱手,笑道:“有劳老丈,我去那位大姐摊子上坐等。” 陶牛牛不理解,德亨却是久违的感受了淳朴的热情,他想珍惜这份好意。 老翁见德亨果然去那妇人的馃子摊子上坐下,让儿子看好自家杂货铺,抬脚向那个小巷子走去。 对面豆花摊子老妪高声道:“老婆子与你一同去……” 馃子,就是油条。 那妇人见德亨毫不在意的坐在她满是油腻的矮脚桌椅上,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也,太不搭了。 那是上好的绸缎吧? 沾了她这炸馃子的油,不能再穿了吧? 德亨对这小妇人笑笑,道:“大姐,给我们上一份油炸馃子。” 小妇人“哎哎”答应一声,从篦子里捡了四个已经炸好的馃子放在荆条篾子编成的小小浅筐里,放在德亨三人面前,嗫嗫喏喏紧张道:“街东头那家有咸菜……”可以配她的馃子,解腻。 可能是太紧张了,剩下的是再说不出来了。 德亨取下腰间的钱袋子,从里面拽出一串二十文的铜钱来,笑问道:“要几文钱?” 小妇人:“……不要钱。” 德亨笑道:“若是给食客的添头,自是不要钱,我又没去那摊子上吃他家的早点,单独去买,自是要钱的。” 数出五文钱来,却是不知道托谁去买,这摊子上只有这个妇人。 此时这个妇人脑子灵光的不得了,试探着道:“公子若是吃那家的咸菜,就让小妇人家的小子去给公子跑腿吧,狗子……”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个吸鼻涕的小子来,抱住小妇人的大腿,大声喊道:“娘!” 一双小豆眼儿却是咕噜噜的盯着德亨瞧。 德亨的眼睛在他挂着的一长一短的鼻涕上扫了一眼,握着铜钱的手微微僵住。 陶牛牛扭头闷笑,眼神正好对上街道对面那间卖甜豆花摊子的汉子。 这汉子应是豆花摊子老板,那个跟着老翁去小巷子里寻人的老妪,应是他老娘。 汉子不妨对上陶牛牛的眼睛,以为受到了请托,就出了自家草棚摊子,跨过街道走过来,边走边道:“我走一趟,去给公子买些回来下饭。” 德亨手立即转了方向,将铜钱给他,道:“有劳。” 汉子从德亨手心里捡了两文钱过来,道:“两文能买一大碗呢。” 德亨将剩下的三文也塞他手里,道:“剩下的就做你的跑腿费。” 汉子撇撇嘴,将三文钱放桌子上,道:“我腿长,走的快,费不了多少腿力。” 说完,拿着那两文钱走了。 德亨探头瞧了一下他走路果然很快但一点都不长的腿,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其他都在默默看着他行事的食客们轰然大笑起来。 那汉子听到身后笑声,莫名其妙问了一句:“笑啥子嘞?” 顿时笑声更大了。 汉子:…… 那被德亨拒绝的小妇人讪讪要走,德亨从荷包里倒出一小把用彩纸包裹的蜂蜜糖出来,向那个鼻涕小孩儿送了送。 小孩儿看到这小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抬头去看小妇人,眼睛里露出渴望。 小妇人连连摆手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 德亨将糖果放在桌子上,笑道:“就是哄小孩儿的糖果,让小孩子吃着玩儿吧。” 德亨一说话,小妇人就不敢再拒绝,将桌子上的糖果拢在手里,给了鼻涕儿子一个,哄道:“出去玩儿吧。” 小孩儿看了眼母亲已经塞进自己口袋里的彩色糖果,拿着自己手里的这一颗,向其他扎堆的小孩儿们跑去,将自己手里的糖果给他们看,立即迎来了阵阵惊呼声。 德亨唇角带笑看着那群小孩子们,小孩子们脸上是纯然的天真和灿烂,见到德亨在看他们,哇哇叫着一窝蜂似的跑远了。 德亨哈哈笑了起来。 那老翁和老妪很快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这妇人脑后只梳了一个圆髻,插了一根木簪,一身青布衣裙,半新不旧,没有补丁。 应是不常穿的体面衣裳,上杉和裙摆上有明显的折叠过后的褶子。 裙摆只到脚踝,露出一双穿着青布鞋面的天足。 穷苦人家的妇女,因为要不停歇的劳作,都是天足。 这中年妇人站在老翁身后,不敢抬头看人,双手交握,僵硬了蹲了蹲身。 德亨温声道:“听说你做的一手好面,劳烦你为我做一碗出来。” 中年妇人声若蚊蚋:“¥%&” 见德亨疑惑,那伴着中年妇人的老妪就道:“她问你想吃什么汤头。” 德亨笑道:“什么都可,只要是咸口的。” 中年妇人点头,躲着德亨这一桌,在小妇人的带领下,去里面案板上和面去了。 这间油炸馃子摊子,也就是十来平,简单的搭了一个草棚子,里面是案板,中间摆了两桌,外面就是油锅,草棚子外面才是桌椅板凳,供食客坐用的。 德亨三人坐在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抬眼就能看到那中年妇人是如何做面的。 手法非常寻常,毫无炫技之处,但就是这样寻常的和面、揉面、醒面、拉面的步骤,看的德亨略略失神。 第290章 按照之前说好的, 德亨吃到了想吃的面,给了那中年妇人一吊钱做谢礼,没吃完的咸菜也没浪费了, 从老翁的杂货铺子里买了几个食篮子,一个装大海碗的咸菜,另几个装小妇人的馃子。 另又挑了几个看着别致的小玩意儿,照顾一下这老翁的生意。 由于德亨在小妇人油炸馃子摊子上用早点, 导致没人来她摊子上买馃子,德亨就将她摊子上的馃子包圆了,又给了她二十文钱,谢她提供了案板和面粉、菌菇等菜蔬。 三个大老爷们儿吃的面可不少。 小妇人既卖了馃子,又得了谢礼,感激不尽,因为得的谢礼并不多,旁的食摊老板都恭喜她, 也并不艳羡。 临走时候, 德亨又给那老妪五文钱,一是请托她给那未见面的咸菜老板再送两文钱, 算是买了他的粗瓷大碗,剩下的,算是她的跑腿钱。 老妪可没儿子那么意气,喜气洋洋的接了下来。 三文钱也是白得的呀。 吃饱喝足,又沾了烟火气,德亨一手折扇遮阳, 一手小菜篮子晃晃悠悠, 心情很好的朝隆裕酒楼而去。 走出这条小食街, 芳冰回头望了下, 见着条街上的摊子老板和食客们都还在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就转回头来,对德亨道:“主子怎么不多赏他们些个?” 几个铜子儿,就打发了,芳冰觉着些许寒碜。 他们身上可是带了不少金子银子。 德亨笑道:“福祸相依,我给了,倒是满足了我的慷慨欲,对他们来说,骤然发财,恐会招来祸患。” 德亨相信,他在这条街上逗留大半个上午的消息,已经传去有心人那里去了。 对这些小民来说,平平淡淡就是福,他们无权无势,经不起风浪的。 芳冰可不这么想,既然那些草民能让他们主子欢心,自然是有功该赏,但主子没赏,又给了他解释,他也就不多操这个心了。 一条小食街,是这福州城内最不起眼的所在,真正繁华热闹的,是通往福州码头的四象大街。 一走进四象大街的牌坊,入目所见,皆是绫罗裹身,衣冠楚楚之人,齐列道路两旁的,是挂着白幡黑字各色书体砌着台阶的店铺,德亨三人一出现,站在各家店铺前揽客的吆喝声陡然升高三分。 无他,众人招子一打量,就知道这是三位荷包鼓鼓的大主顾。 是不是肥羊,还要再看。 让德亨稀奇的不是各家店铺里摆的琳琅满目的货物,而是蹲在墙根乞讨的小乞丐们。 在那条简陋的小吃街,德亨没见到讨食的乞丐,进了这繁华大街,他倒是见到了。 数量还不少。 而且,看大体年纪,应该都是十岁往下的小孩子,青少年和成年人、老年人都没有。 陶牛牛也挑眉,道:“不成想,这福州城还有这么多的乞丐,还都是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士绅还有几分良心。” 贩卖人口嘛,第一个抓的就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和黑户。 尤其是小孩子。 这两年,小孩子可是和卖去做苦力的大人一样值钱,这福州城竟然还有这么多小乞丐,只能往当地士绅还有些慈悲心,不以幼童买卖上想了。 芳冰打着怀疑一切的心理,猜测道:“可能是有其他原因。” 陶牛牛猜也是,刚才那话,也就是随口一说,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三人人手提着食篮子,陶牛牛和芳冰更是一手提了两三个,浓郁的油炸馃子味道传出来,引的墙根的小乞丐们鼻翼翕动,却是没人敢上前讨要。 什么样的人能讨,什么样的人要躲着走,他们心中自有一本账。 但,凡事都有例外。 芳冰看到他们盯着自己手里食篮渴望的眼神,便想将他们从那小妇人摊子上买的馃子施舍给这些无以饱腹的乞丐们。 反正这些油馃子并不好吃,他们主子不会下一顿还想吃吧? 不如干脆施舍了。 也不算浪费粮食了。 正要开口提议,眼前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蹿到了他们跟前。 准确的说,是德亨的身前。 芳冰心登的提起,要开口提醒,可惜已经晚了。 德亨人正一边兴致勃勃的看街景,一边施施然走着路呢,不妨突然蹿出这么个……小孩子来,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迈出去的脚还未落下,就紧急收回。 再定睛去看,面前空地上,已经坐着一个腮上挂泪的小孩儿。 这可怜巴巴的小孩儿衣衫褴褛,脸蛋儿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看着像是一个小乞丐。 陶牛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站在德亨身后,德亨后退同时,他踏步上前,站到德亨身前,同时出口喝问道:“什么人!” 待看清楚是这么一个小孩子,不免有些错愕。 德亨看了一下那个泪盈于眶的小乞丐,又瞥了眼蹲在墙根处木呆呆看着人群的小乞丐们,挑眉一笑,对两人道:“走吧。” 说着,抬脚就要绕过这个小孩儿离开。 芳冰见是这么个小乞丐,猛然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来,诧异问道:“不施舍吗?” 芳冰是内侍,他于宫廷礼仪和人情世故十分精通,是德亨离不开的左右手,但于江湖上的一些小把戏,他或许听说过,但若是不设防的遇上了,他就反应不过来了。 他看到了这样小的孩子,还穿的这么褴褛,人也脏兮兮的,就当寻常乞丐看了。 同时心下疑惑,他的主子德亨可最是乐善好施的,怎么这样可怜的小孩子摔倒在他面前,他竟无动于衷。 就这么视而不见的走了? 这可跟他平日为人行事大有不同。 这么一幕下来,路过的行人也都放慢了脚步,眼睛都落在了路中间的德亨三人和那个小乞丐身上。 他们可不像小食街那些贫民,看到德亨畏手畏脚的不敢靠近,他们亦是绫罗缠身,不仅敢驻足光明正大的打量德亨三人,还聚堆对这三人指指点点的呢。 大体就是这三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成想,撞到人竟想一走了之? 就算撞到的是乞丐,也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你身为富贵人家的善心的? 你见到孤弱幼小,难道不该施舍救助一番吗? 陶牛牛听到这些议论声,沉下脸,就要喝止。 德亨反倒微微一笑,对越来越有围观势头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请观此孩童,与那墙根处乞食的乞丐们,有何不同?” 随着德亨手势指引,通向墙根处的人群分开一条空隙,好让众人将还坐在地上的孩童和墙根处乞讨的小乞丐们看的清楚,好做比对。 一个年轻公子迟疑道:“好似这小…孩儿胖了许多。” 他本想叫正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孩儿“小乞丐”,但眼神转过一回,做过对比之后,这声“小乞丐”便再也叫不出来了。 无他,路中间坐在地上的这个小乞丐,虽然穿的褴褛,脸和露出的半截小胳膊上也都跟个花猫似的脏兮兮的,但是,那充盈着神采的眼睛,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藕节似的小手臂,圆乎乎的小身板儿,跟墙根处那几个摆着破碗扎堆乞讨,浑身散发着腐臭味儿,脸颊、身体都干瘦的跟麻杆儿一样,浑身找不到半两肉的真正小乞丐截然不同。 这年轻公子一开口,人群指点对象一下子就变了,变作了那个似是受惊,还坐在地上不起来的小孩儿身上。 明晃晃的碰瓷儿啊这是。 就是不知道指使这孩子来碰瓷的大人是不是隐藏在他们当中。 小孩儿见到此阵仗,眨了眨眼睛,张嘴嚎哭起来。 干打雷不下雨,可是比刚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样子假多了。 德亨:…… 德亨原本是要上前先哄一哄他的,但看他这一套下来,似乎很熟练的样子,也就无需他去哄了。 德亨忽略过他,只对人群抱拳,大声道:“不管是谁为难某一个外地人,但拿一个孩子来设陷阱,未免太过损阴德了……” “就是,就是。”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出的阴招儿,还被人识破了,也太丢人了。” “也未必就是设陷阱,许是这小孩儿顽皮,恰好撞上了。” “哪个好人家的孩子穿成这样、脏成这样的?定是有人特地装扮的,就冲着人家来的。” “就是,就是。” “想要欺负外地人,也不找个憨傻的……” “不欺负一下,怎么知道是聪敏还是憨傻的……” 德亨耳力相当好,听到人群里嘀嘀咕咕的议论无语至极,感情欺负外地人,是你们福州人的传统特色? “唉呀,唉呀,这是怎么回事,六子怎么坐地上哭起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急匆匆的穿过人群跑过来,将那小孩儿从地上拉起来,还“邦邦”两下,拍在小孩儿屁股上。 这毫不收力两下下去,正咧着嘴干嚎的小孩儿立即停了哭声。 只他小脸儿憋的通红,嘴唇也死死咬着,开始一抽一抽的抽泣。 德亨面色陡然一变。 这个叫六子的小孩儿显然是知道怎么配合这个汉子的,纵使身体受痛,也不敢嚎哭,可见是受到挨打训练的。 德亨原本想一笑了之,以为是遇到了寻常碰瓷儿,想从他这个外地人身上赚一笔,但若是遇到了真正的人贩子,民间俗称“拍花子”的,那德亨就不能不管了。 “哎,这是你家小孩儿啊,走路不看道儿,撞人家公子身上,人家公子没说什么,自己反倒哭起来了。” “我正好路过,看的清楚,其实那公子腿脚收的快,根本没碰到你家孩子,是你家孩子自己坐地上去的,还哭的老大声。” 第291章 “当街斗殴, 还不快给本官拿下!”一个穿着带补子官服,明显是领头的,吆喝着衙役去将陶牛牛和那个吴老四拿下。 德亨见这么多人不管不顾的就往前冲, 眉头皱了一下,眼疾手快的将还在场子上的那个叫六子的小孩子给捞了过来,放在自己腿边,手还按在小孩儿脑袋上, 做护卫状。 他这是顺手,却是看在了有心人眼中。 吴老四眼见官兵来了,不再恋战,虚晃一招就想逃脱。 陶牛牛本就防着他这一招呢,并没有上他这一虚招的当,反倒变掌为抓,抓住了他的肩头,猛地往后一甩, 将他甩到了冲过来的官兵堆里。 飞在半空中的吴老四腰身一扭, 轻巧落地,但可惜, 是落在了官兵的包围中,再要动,立即被几把出鞘的弯刀压住。 这些官兵人虽然草包,但开刃的刀是真的,挨上这么一下,他肉/体凡胎, 也是要流血的。 另外有几个官兵也围上了陶牛牛, 陶牛牛掏出一个令牌, 朝着衙役们亮了一下, 也不管这些衙役看不看的懂,推开一个挡道的衙役,就朝吴老四走去。 吴老四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陶牛牛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喝道:“绑起来!” 吴老四明显的听到自己膝盖“咔嚓”一声脆响,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传来,被五花大绑也顾不得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堂滑落,砸进干涸的泥土里,激起小小一团黄土。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老四!你这是怎么了!” 一个汉子原本还算镇定的询问声,在看到被绑起来的吴老四后,失声惊叫。 “陈捕头,我兄弟这是犯了什么事儿,要您这样往死里拿他?”这汉子对着那个领头的官兵质问的。 陈捕头视线扫过站在人群里的德亨不做停留,竖着眉毛立着眼睛,粗着嗓子大喝道:“你来问我,我问谁去?!” 质问的汉子还要再说什么,陈捕头截口道:“吴琼,你先别瞎嚷嚷,不是谁叫的响亮,谁就有理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事儿一问就清楚了。” “你自己说,是在这里问,还是带去衙门里审?” 吴琼眼神阴鸷下来,陈捕头冷笑一声,喝令道:“带走!” 衙役们跟拖死狗一般拖着吴老四,都避着陶牛牛走,陈捕头上前,对陶牛牛拱手一礼,问道:“阁下是现在就跟下官去衙门,还是等传唤?” 陶牛牛道:“有什么要问的,去隆裕酒楼找我们吧。” 陈捕头:“如此,下官告退。” 陈捕头要走,德亨开口问道:“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位事主了?” 陈捕头等所有人都朝德亨看去,以为说的是他自己,结果,德亨将手底下的小孩儿推出来,问道:“他怎么办?” 所有人都静默,他们都将最开始的罪魁祸首给忘了。 吴琼上前,对德亨拱了拱手,道:“这是我家的孩子,将他交给我吧。” 德亨:“哦?怎么证明?” 吴琼:…… “六子,到叔这里来。” 小孩儿抬头看了眼德亨,德亨也看着他。 小孩儿抹了把眼睛,朝吴琼走去。 吴琼牵起他的手,德亨看到小孩儿瑟缩了一下,但并未拒绝。 吴琼对德亨点点头,牵着六子就走。 德亨终究还是说了一句:“你若是想找我,直接去隆裕酒楼就行了。”不必为难一个孩子。 吴琼背对着德亨的背影顿了一下,没说什么,牵着六子离开了。 见吴琼走了,陈捕头对着人群挥了挥手,驱赶道:“散了,散了,都散了……” 人群缓缓散去,嘴里还唏嘘议论着,那个叫吴琼的,是不是幕后指使之人,以及,听说今日隆裕酒楼被包了场子,这三人说是让人去隆裕酒楼,这三人是什么身份…… 陈捕头对德亨拱手,恭敬道:“德公爷,您若是还有兴致再逛一逛这福州汉城,下官派遣两个衙役供您差遣。” 德亨没问陈捕头怎么认识他,只是看着吴琼离开的背影,询问道:“那个吴琼是谁?” 陈捕头:“……吴琼是当地一个叫青龙帮的大当家的……” 青龙帮是当地一个有年头的帮派了,就跟运河有漕帮一样,海运自然也有海帮,青龙帮,就是其中一个很有势力的海帮。 前几年,青龙帮老当家的过世后,就由手下大弟子吴琼接任大当家,在吴琼的带领下,青龙帮一日红火似一日,渐渐成了当地海帮中数一数二的翘楚。 陈捕头简短的介绍了一下吴琼这个人,手段狠辣,对犯错的手下不留情面,有铁面辣手之威名。 但为人非常讲义气,对忠心的手下更是慷慨无比,对盟友也是诚信为上,这让他在江湖上的名声非常之好。 似乎就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青龙帮也是一个寻常的海帮。 德亨问道:“你瞧着,今日这一出,是奔着我来的吗?” 陈捕头挠了挠后脖颈子,叹道:“下官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这个,无从判断。” 德亨笑道:“无妨,我们不打扰了。” 陈捕头忙躬身道:“您客气。” 德亨告别陈捕头,手上拎好小食篮子,继续向前走。 芳冰也不想着施舍小乞丐去了,问德亨道:“主子,是那个叫青龙帮的盯上咱们了吗?” 陶牛牛沉吟道:“未必是盯上咱们了。”他们手里还有一本“巧合”得来的账册呢。 芳冰道:“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德亨:“等见到陈老太爷他们,我就跟他们说,我们明日就走,若是吴琼他们真有目的,明日登舟之前,定见分晓。” 陶牛牛也点头,建议道:“马上就正午了,要不别逛了,现在就去酒楼吧?” 德亨低头看了下自己脚下的影子,见没有一段长度,就道:“离正午还早着呢,再逛逛……你们说,这街上洋人是不是不大多?” 陶牛牛叹气道:“自上次一战,洋人应该都跑的差不多了吧……” 德亨想再逛一会子,陶牛牛和芳冰只得陪着,只是,这一回,他们都警觉不少,尤其注意周边行人,再不能出现陌生人都跑跟前了他们才发现的事情了。 等德亨终于迈进隆裕酒楼时候,陈实粟他们几乎全都到了,就等德亨了。 这隆裕酒楼,还兼顾客栈,供途径福州城的大豪商们暂时落脚。 德亨在福州城乱逛的事情,陈实粟他们早就得报了,包括吴琼的事情,只是不敢扰了他的兴致,只派了家下人远远跟着,并没有去搅扰。 此时见到德亨,陈实粟上前见礼,寒暄道:“公爷逛这福州城,可还尽兴?” 德亨笑道:“尽兴,尽兴……”抹了把汗,道,“这福州城哪哪都好,百姓淳朴热情,吃食也很有特色,就是天儿忒热,瞧我这汗,就没停下过。” 陈实粟忙道:“更衣之所已经备好,请公爷移步。” 德亨抬着手茫然转了半圈,陈实粟躬身道:“请随老朽来。” 德亨松口气,道:“有劳。对了,我还带来一些吃食,烦请掌柜的装盘,送我桌上。” 陈实粟亲自带德亨去更衣,其他人不好跟去,就去落座等候。 到了专门给德亨备下的更衣之所,德亨一边在芳冰伺候下擦汗更衣,一边问陈实粟:“家义都跟你说了?” 陈实粟点头,道:“都说了,施家是近二三十年新兴起的大家,因为靖海侯的关系,我等都避着他们家锋芒,这让他们家行事非常霸道,不过,他们多在厦门、金门、澎湖、tw岛扎根,我们稍作避让,并不与他们起冲突。您问起施家,可是施家有冒犯到您吗?” 德亨想了想,道:“倒也不是冒犯,只是偶然遇到了一件稀罕事,芳冰,拿那册子给老太爷看看。” 芳冰将那所谓的“账册”拿出来给陈实粟看,陈实粟接过来,翻看了几页,“咦”了一声。 陶牛牛问道:“您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陈实粟沉吟道:“这似是一本加了密的账册,只是不知是以何种典籍为母本。” 德亨顿时明白,这本账册,就跟摩斯密码一样,是以某种典籍为母本,然后按照一定的规律进行编写重要数据。 若是想要解读破译,得先找到母本,然后寻到规律,重新进行解译才行。 中国人最爱文字,这种文字加密法,并不罕见,陈家就有好几套,是以,陈实粟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这种密文,多是以诗词歌赋为寻常,将之编进艳俗话本里的,倒是少见。比如这一段,这家主母跟来家里清账的婆子算的这一笔账,应是对应的某一笔买卖,这小厮入了主母的帷帐,应是说,有外来买卖人,动了主家的根基生意……” 经过陈实粟的解说,德亨大为惊叹,同时又十分的佩服编写这话本的人。 陈实粟虽然能猜出大概模样,但要说解译出具体的账册,还需细细研读比照才行。 德亨道:“这账册里面记载的内容先不着急,我奇怪的是送到我手里的目的。” 这一点,陈实粟不好发言,但是,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日您见到的那个吴琼,身份上有悬疑。” 德亨:“您知道些什么?” 陈实粟:“这个青龙帮,原本是待老帮主一死,就要被吞并了的,但让人奇怪的是,吴琼异军突起,不仅让青龙帮起死回生,还在短短几年内壮大至此,我等老朽便留意了一下,这个吴琼,应是跟京里某个贵人有牵扯,且和杭州那边交情匪浅。” 第292章 自从郑尽心投诚之后, 德亨对海上一些大势力是有了解的,不仅仅限于文书和账簿上,他作为陈家骆, 还曾和一些头脑打过交道,坐在一桌上吃过饭,喝过酒。 但事实证明,窥一斑, 并不能知全貌,现在,一个青龙帮,一个施家,却是与他以前了解到的,完全另一番面貌。 似乎是看到了全貌,等深究时候,又会发现, 云遮雾绕, 毫无头绪。 也就是说,以前, 人家只给你看到了人家想要你看到的,真正的样子,隐藏起来了。 施家看似一目了然。靖海侯后人嘛,接手了福建金门岛-澎湖列岛-tw岛海上势力,德亨途径此处,或者派人来做一些文书记录, 上岛查看, 施行关口改税等政策时候, 人家也全力配合, 一副良民的做派。 是以,德亨对施家的印象挺好,只当做和郑尽心、陈家、汪作文一流看待了。 至于青龙帮,更是四省沿海一种帮派中不起眼的存在,德亨在名单众多帮派名字中扫一眼,青龙帮更是有好几个,根本无从分辨。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你不真正的去走上一遍,去亲眼看一看,也就无从印证读的万卷书到底是何等景象了。 施家,未必真的是良民,青龙帮,也可能是隐匿江湖的混江龙。 德亨将那本账册交给陈实粟带回去破译,破译好了,再着人送去给他就行了。 这本账册是送到他手上了,他可以拿起来看一看,也可以完全看不到,扔一边去,不管了。 估计,那个吴琼,就起到让他重视这本账册的作用。 既然有所察觉,德亨也就当做不在意,看背后人还要如何出招。 德亨是坐山观虎斗的上官,下面势力争斗兴衰,自有其命数,谁沉谁浮,谁上谁下,于他而言,无有差别。 想将他拉下水,成为破局的棋子,可没那么容易。 因为有陈家义带回来的提示,陈实粟准备了厚礼,在宴会上郑重送给德亨,除了一些文玩字画等雅致之物之外,还送了一只纯金打造的半尺高的猛虎存钱罐,里面,塞的满满当当的,全是银票。 德亨十分信高兴的收下了,宴会上和陈实粟频频敬酒,谈笑风生,约好下次喝茶时间。 看的其他只带了一些文房四宝和诗作文表而来的士绅们心中大骂陈氏不将仁义,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他们也好有所准备。 宴会酒乐作伴,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多时辰就散场了,但德亨并未离开,并决定今晚就在隆裕酒楼住一晚,明日一早登船离开。 才下晌时间,天光大亮,隆裕酒楼比往日正常开业时候还要热闹几分,来往的全是士绅大族的管家、仆从,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吴琼站在角落里看着隆裕酒楼的大门,面上难掩奇怪,喃喃道:“不是说那是为青天大老爷吗?从来对士绅豪门不假辞色,难道消息有误?” “还传他温文尔雅,最是和气呢。结果呢,吴老四的腿还不是被打断了。”一个汉子满脸戾气,不忿道。 另外一个人接口,道:“是脱臼了,没断,接上就好了。” 戾气汉子一噎,粗声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狗鞑子!” 吴琼低声喝道:“住嘴!若是消息有误,那咱们就是找错人了。” 一个汉子忧虑道:“可是,账册已经送出去了,要拿回来吗?” 吴琼:“……只得如此了。” 戾气汉子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此时就疑惑道:“楼船、随从、名号、画像上的模样儿都没有错,咱们应该没找错人吧?” 吴琼:“我说的是行事上对不上,上头说,德公爷是个光风霁月、为民除害、对上敬爱、对下仁慈、精明强干的治世能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光天化日之下收受贿赂的狗官。” 另外汉子讷讷:“可是,咱们今早在汤子街见到的,和传言中一样啊?” 他们青龙帮早就派了人盯着满城,德亨一出满城牌坊,他们就得到消息,去跟踪他的一举一动了。 德亨和那些如他们一样的卑贱之人坐在一起说笑、吃饭,和传言中一模一样。 因为亲眼所见,有所确定,他们才实施了接下来的行动。 结果,事态发展和他们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位德公爷,分明就是个狠辣酷戾的主儿,和那些鞑子官员没有什么不同。 不,有过之而不及。 他甚至连虚伪的掩饰都不做,欲废了冲撞他的吴老四。 吴琼:“……或许,他是之前都是装的,眼前的才是他的本性。” 一个汉子迟疑道:“那有没有可能,眼前是装的,之前是真的?” 所有人:…… 戾气汉子没好气道:“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反倒替鞑子说起话来了,你有见过哪个鞑子是好人?你被下蛊了?” 这个汉子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就是说一种可能,一种可能,没说他是好人。” 吴琼收回看向裕隆酒楼的视线,道:“都别说了,走。” 等走上大街,戾气汉子问道:“吴老四那里怎么办?兄弟们去疏通关系,姓陈的不放人。” 吴琼:“当街斗殴,无非就是打二十板子,要是走不通门路,就让他受了,回到帮派里好好养伤就行了。你们替我好好安慰他,就说等他出来了,我亲自替他摆酒洗尘。” 众汉子们相互对视一眼,都垂头丧气的应了下来。 说真的,他们是福州城的地头蛇,且近两年声名鹊起,官衙是会给他们几分面子的,不过是斗殴而已,交上罚银,当天就能出来。 他们也不缺这几两银子。 但今日吴老四得罪的是满清宗室,陈氏不敢给他们放水,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吴老四这趟着实冤枉,他是接了帮派的任务,属于为帮派坐牢、挨板子了。 他们现在的无能为力,算是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让他们清醒了一些,他们对上的,不是一般人。 他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民不与官斗,这是祖宗传下的良言。 既心有疑虑,在说话和行动上,不免有所动摇和迟疑。 吴琼本来要安排好手今晚夜探隆裕酒楼,结果,看着一个个听闻要去德亨那里盗取物什就先卸了三分刚气的兄弟们,他就宣布道: “今晚,我欲走一趟隆裕酒楼,拿回丢失的东西,你们谁与我一同去?” 众兄弟一惊,纷纷道: “不可,大当家的您怎么能亲自去,若是有所闪失,帮中要怎么办?” “不错,我们青龙帮没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少了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您要三思啊……” 吴琼气笑了,道:“怎么着,那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你们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会有事?” “我还真就不信邪!我吴琼不是吓大的,更不是遇事就靠后的缩头乌龟,就算那里是龙潭虎穴,今晚我也要亲自去闯一闯!” 一个汉子越众而出,大声道:“大当家好生豪气,我铁鹞子愿随大当家一起,去趟一趟那鞑子的下榻之处。” “不错,就算那鞑子是三头六臂,这里也是咱们的地盘儿,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不用怕他。” “说的是,隆裕酒楼里也有咱们的兄弟,咱们里应外合,不怕不成事。” “就是,算我铁手王一个!” “还有我,还有我……” 吴琼看着恢复了气血的兄弟们,心下满意几分,压了压手,让兄弟们安静下来,道:“兄弟们的好意,我吴琼心领了,只是,夜探虎狼之穴,需智取,不可人多势众,打草惊蛇。这样,铁鹞子兄弟轻身功夫好,就与我走一趟吧。” “大当家……” 吴琼:“众位兄弟的担心我能理解,但就像兄弟们说的,这里毕竟是福州城,是咱们的地盘,就算拿不回来丢失的东西,跑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议定,都散了吧。” 吴琼这样说,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待到夜深人静,他和铁鹞子探隆裕酒楼,刚出现在墙头,就被人一脚一个,踹进了院子里。 院子登时灯火通明,吴琼就知道,他们就是那被守的兔子,如约落网了。 吴琼摔在地上,看着从墙头跳落,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提剑汉子,等走进了,看清人脸,和他手里提着的那把剑,吴琼不禁惊声道:“惊雷剑,是你!” “惊雷剑?你这把剑的名字不是叫霜魂吗?”德亨从屋里走出来,听到吴琼的话,不由开口问道。 张大奎示意侍卫们将吴琼两人给捆绑起来,还亲自上手打了一个结寻常结吴琼这种混江湖的容易自己解开,才回答德亨的话,道: “是叫霜魂。” 德亨:“那惊雷剑……”不等张大奎再答,他就抚掌笑了起来,道:“哦我知道了,这是你在江湖上的名号,是不是?霜魂一出惊天雷,霹雳吧啦泣鬼神。惊雷剑,好生响亮,好名号!” 张大奎眉头跳动一下,道:“您可以将后一句去掉。” 什么霹雳吧啦,还不如鬼哭狼嚎呢。 德亨笑道:“押韵嘛,你也知道,我于诗词一道上欠些火候。” 您这哪里是欠火候,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吧。 陶牛牛和芳冰暗中嬉笑不已,陶牛牛还道:“‘霜魂一出惊天雷’这一句就足够了,押韵的那句就没必要了。” 德亨哼哼:“不识好人心。” 吴琼见几人完全不将他当回事,旁若无人的讨论张大奎“惊雷剑”的名号,他不敢对德亨如何,就怒声质问张大奎道: 第293章 对张大奎所说的, 海运衙门当中掺了沙子,有吃里扒外的,德亨一点都不奇怪。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是衙门, 又不是他的禁卫队,也不是他的军队,是数量庞大的底层官和吏,有从京城、盛京、黑龙江等地调用的, 有从当地满城聘用的,还有从当地士绅家族中选用的。 也就是说,按照规定,海运衙门中人,必须有不少于三分之一的来自八旗,且以旗人官吏为主,汉人为辅,否则这个衙门是要被问罪的。 所以, 海上巡逻官当中, 被掺了沙子,不要太正常。 这不是德亨不得人心, 管束不严,手下衙门跟个筛子似的,任人进出。 而是八旗本身性质,决定了八旗人,不止一个主子。 每一个旗人,如果是公中佐领中旗人, 那他的主子是皇帝, 但皇帝可不会有闲工夫管你, 所以, 这个公中佐领旗人的主子,就是管束他的佐领,不管是服兵役,选任笔贴式,还是读书科考,儿女嫁娶……全都逃不开佐领的直接控制。 如果是有了旗分的旗人,那这个旗人的主子,就是旗主,这个时候,旗人就有两层主子,一个是直接主子佐领,另一个,就是他和佐领共同的主子,旗主。 就说杨琳,已经官至两广总督了,他的主子仍旧是胤礻我,而不是康熙帝。 三节两寿,他不仅要向自己的佐领送礼,还要向旗主胤礻我送孝敬,而胤礻我这个旗主,也知道杨琳是块肥羊,薅起羊毛来毫无顾忌,别人也都当寻常,只是羡慕十阿哥有这样能耐的奴才,而不会去参他一本。 再说马奇,当年康熙帝为什么要特地示意马奇,在立新太子时候不要说话,投选票也没他的份儿,就是因为马奇的旗主是胤禩,马奇不能投其他皇子,让他去选,那不是给胤禩作弊,增添助力吗。虽然最后马奇也没逃脱了被裹挟就是了。 再再说胤禛和年羹尧这对主仆,自从胤禛被封亲王,年羹尧一家所在佐领被划分给雍亲王,年羹尧的主子就变作了胤禛。 一开始,估计年羹尧是不习惯的,他少年读书,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娶了纳兰容若的女儿为妻,官途上也是一路从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检讨、翰林院侍讲学士兼起居注官、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巡抚、总督顺顺利利的升上来,靠的全都是父兄的托举和自己的本事,跟胤禛有半毛钱关系吗? 所以,初初开始,年羹尧对胤禛那是鸟都不鸟一下,别说三节两寿礼物了,就是平时去雍亲王府拜访,都是少有。 等他任了四川巡抚,那更是“逍遥法外”了,以至于胤禛忍无可忍,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想收服年羹尧为己用。 就在五十八年,胤禛特地手书一封让手下奴才送去四川,“训斥”年羹尧目无主上,年节没有问候,王府有喜事、大小主子生辰等更无礼奉上: “……妃母千秋大庆、阿哥完婚之喜……而汝从无一字前来称贺。” “……汝父称奴才,汝兄称奴才……而汝独不然者……又何必称我为主!” 这一封手书,就相当于,逼迫年羹尧赶快站队。因为,在这一年,弘晖去战场了。 我不管你年羹尧是在四川还是在青海,你必须保我的儿子、你的少主,建功立业,平安顺利回京。 自此,胤禛先后动作,他以已经以老乞休的年遐龄年高为理由,令远在四川的年羹尧,将10岁以上的年家子侄全部送往京城,替年羹尧尽孝: “自今以后,凡汝子十岁以上者,俱着令来京侍奉汝父!” 就在去年,正任安徽布政史的年希尧突然被参,京中左都御史去查证后,议年希尧革职,康熙帝允准,于是年希尧就带着家小收拾包裹,回京老实宅家里画画消遣了。 这里面的具体始末因由不做探究,结果就是: 你年羹尧要听话啊,咱们主仆两个一心做事业,我好,你也好。 康熙帝会任由胤禛这么做吗? 年遐龄是从湖广巡抚位置上退的,年希尧是安徽布政史,年羹尧更是四川巡抚,且很快因为配合大将军王胤禵在西北用兵,升任川陕总督,父子三个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你如此安排朝廷命官和家眷,可有问过皇帝否? 哈,胤禛根本不用提前跟老爹禀报。 这是他自己的奴才,他要怎么安排,谁能说什么?他又不是没分府的娃娃了,不用事事都跟老爹报备。 所以,康熙帝对胤禛的举动,完全,没有,任何的意见。 这就是旗主的分量。 对旗人来说,旗主最大,其次,才是皇帝。 就算像年羹尧这样,你一心向皇帝,皇帝自己还要先考虑自己的旗主儿子呢,你年羹尧这个奴才要往外站。 更何况德亨这个临时上官。 如果你有一个声名赫赫的旗主,别说听话了,说不得德亨还要反过来巴结这个旗人呢? 所以,海运衙门中有为所欲为之旗人,真的,太正常不过了。 吴琼口中所说的那个和他接触的“北边人”,是自作主张养了青龙帮这个肥鱼,还是受了哪个主子的指使,就有必要查一查了。 对张大奎来说,要查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海上巡逻官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对德亨来说,他手上有旗人籍册,查起来就很容易了。 德亨他们在船上,不可能随身携带旗人籍册,但芳冰和陶牛牛对德亨手下势力都做到了了如指掌,两人头对头,一边回忆一边商量着在纸张上列出名录。 海运衙门这一批旗人,来历还真挺广泛的,上到皇子旗主,有二、三、四、五、七、九、十、十二、十三、十六、十八…… 嚯!这些个皇子中,除了大阿哥胤禔,几乎全齐活了。 芳冰都忍不住问德亨了:“您就这么招这些皇阿哥们稀罕啊?” 德亨看着这头一梯队的皇子们开始犯愁:“这目标也太广了吧,他们怎么送了这么多人来我这里?这可怎么锁定。” 陶牛牛指着下一梯队的名单中的一个,道:“不一定是上面这些皇子,您看这里,安王府……” 芳冰:“安王府早没了。”废太子之后,没几个月,康熙帝就将安郡王府给端了,现在根本就没有安郡王一说了。 陶牛牛:“八福晋还在呢,主子还在,奴才们就散不了。说不得就是八阿哥收拢了安王府旧部?” 自从上次病鹰事件以后,八阿哥胤禩就被康熙帝差不多一撸到底,更是勒令他所分旗分的都统接管胤禩的佐领,相当于是堵死了胤禩向下命令的通道,让他无人可用,无财可揽。 胤禩维持这么大一个王府,他是要生活的,若是接手了早就被康熙帝废黜的安郡王府旧部,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德亨摇头,道:“不可能是八阿哥。” 陶牛牛:“您有证据做判断吗?” 德亨:“直觉。” 陶牛牛&芳冰:…!!! 就连一直不参与讨论的张大奎都投来异样的目光,觉着这位主儿,聪明是真聪明,就是有时候吧,感情用事也是真的。 德亨理直气壮的,道:“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你们不懂,我跟八阿哥那可是忘年之交,我上次已经跟他明说了,让他以后不要再算计我,他答应了。” 就送病鹰那次,康熙帝发了好大的火,连着德亨一起骂,骂完,还幼稚的派遣李玉和赵昌一起,亲眼看着他去和胤禩做交割。 那次,他们可是和胤禩交割的干干净净的了。 陶牛牛不敢置信脸:“他答应了,您就信了?” 德亨:“为什么不信,他能被叫一声‘八贤王’,想来信誉是有的,且,他从始至终,也并未真的算计到我什么。他既然答应了,我就信他。” 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陶牛牛更是直接问德亨:“那您以为,驭使青龙帮的,会是谁?” 德亨挠了挠头皮,叹气道:“说不好,感觉谁都有可能,算了,这人既然有所图谋,一次出手不成,定还有下一次,等线索多了,再做判断吧。” 张大奎突然道:“青龙帮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帮派,就算现在在福州城有了一席之地,那也是一个地方上的小帮派,如青龙帮这样的帮派数不胜数,它是凭什么被看上的?” 德亨挑眉:“你有猜测了?” 张大奎:“有一种可能,青龙帮是被举荐的。” 陶牛牛和芳冰都面面相觑,反倒是德亨,若有所思。 张大奎做解说,道:“江湖帮派,为了守望相助,都是有所联系的,尤其是在某个有名望的帮主整寿时候,都会以贺寿之名,齐聚一堂,断一断公案,交换一下信息,联络联络情分,新一辈未曾谋面之人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吴琼能认出我来,就是因为十年前,我曾经参加过金陵城望首汪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寿宴。” 芳冰恍然大悟,道:“吴琼也去了,不过,这金陵…福州,差的是不是有点远?” 金陵城就是南京,也是现在的江宁,不过,在民间,老百姓还是习惯管江宁叫金陵。 张大奎道:“不算远,青龙帮是海帮,汪家是漕帮,以往因为海运低迷的缘故,凡是行船的,都是要以漕帮为首,汪家老太爷过寿,有些名望的船帮,都会去。” 芳冰说的是地理上的差距,张大奎说的则是帮派上的同根同源,果然不算远。 德亨:“你的意思是,青龙帮很可能是汪家举荐出来的?” 第294章 在尚廉看来, 像德亨这样失去了赖以立身的军队,应该焦急阴郁才对,但德亨非但没有, 反而风趣玩笑,半点不慌,尚廉只得当德亨是有所倚仗,无所畏惧了。 小伙伴不急, 他作为外人,似乎也没有急的必要了。 尚廉便提出,跟着德亨上岸,去杭州看看。 他是琉球国人,以前只允许去闽越地方行商,从德亨二次开海后,他倒是能在钱塘江之外的岛屿行商了,但仍旧不允许入钱塘。 尚廉长相上和大陆人无异, 但行为举止、礼仪姿态, 以及最大的问题口音,一看就是海外人, 他混不进内陆。 可不巧了吗,搭德亨的顺风船,一定是让进的。 德亨拒绝了。 朝廷规定,外邦人,想要入大陆,需要很繁琐的文书请示, 德亨不想擅自带尚廉去杭州最后被有心人参上一本。 德亨跟尚廉说, 让他等他的官方请帖, 等他收到朝廷给派发的朝拜行文, 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杭州,去北京,岂不是比这样偷偷摸摸的强。 德亨的意思是明年或者今年年末,朝廷就会举办康熙帝登基六十年大典,定然要发文知会内外藩,藩邦也要派使臣参加,到时候,德亨趁机给尚廉发个请帖,他再来不就顺理成章。 尚廉只当是德亨拒绝他的借口,只好失望的同意了。 在钱塘江口,已经有官船在等候了。 德亨的船是海船,吃水深,行到此处,就不能再前行了,有搁浅的危险,于是他带人换了漕船,继续向前航行,去杭州城。 漕船也是一艘楼船,船上不止有杭州最顶层的官员士绅等,还有歌舞伎,十分的奢靡软香。 李鼎亲自来接,态度更是十分的殷勤,跟德亨介绍这是李氏族老,这是钱氏家长,这是王氏进士,这是程氏大当家,这是汪氏…… 总之,不是豪门士绅大户,就是行业首屈一指的商总,都是寻常百姓见都见不到的传说中人物。 这迎接阵容,很给面子了。 说实话,德亨有些受宠若惊,这规格,有些超他现在的品级了,要是胤禛亲自来还差不多。 心下奇怪,面上就十分的稳得住,看着李鼎介绍的那个姓汪的中年汉子,笑问道:“我以前听曹寅说过,江宁有一个非常有名望的大族,也姓汪,不知你这个汪,和江宁的那个汪,可有渊源呢?” 众人都笑而不语,汪贤增恭敬道:“鄙人乃是江宁汪氏本家,忝为杭州粮行商总,叩见德公爷。” 德亨笑道:“原来如此。” 江宁的汪氏做了杭州的粮行商总,真有意思。 钱塘江可不是小江,江面上除了这艘楼船和随行护卫的小船,不见其他船只。 德亨奇怪:“杭州乃是漕运之起点,怎的如此寥落?” 这…… 李鼎道:“贵人到访,我杭州上下老小蓬荜生辉,其他船只有感贵人富贵华仪,不敢冲撞,尽皆避让。” 德亨叹道:“原是我扰了他们。” 李鼎诚惶诚恐道:“贵人何出此言……” 德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就听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吹捧之语,心里并未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以及,李鼎这态度十分的不对。 过于殷勤了。 到了弯角处,有纤夫沉默拉船,让楼船转弯。 德亨静静的看着赤裸上身,身背腕粗麻绳,如老牛一般俯身拉纤的纤夫们,耳朵边琴瑟琵琶雅乐渐渐远去,眼睛里五彩缤纷的绸缎渐渐淡化,他身如升云端,看着脚下沉默的苦难。 “德公爷,德公爷……” 德亨回过神来,是李鼎在唤他。 德亨:“什么事?” 李鼎见德亨神思不属的,恐是累了,就道:“已经到岸了,请您移步,随奴才去歇息。” 德亨一看,果然,楼船已经停下来了,众人都在看着他,等他行动。 德亨在李鼎的指引下下船,在码头登岸,沿着栈桥向前走,前面岸上是轿子。 上轿前,德亨眼尖的发现,堤岸青石根下似有米粒,德亨住脚,走过去,蹲身,手指头一一捏起,在掌心攒了一小把,查看,果然是米粒。 粒长饱满,是暹罗国米。 李鼎在德亨住脚,并寻着视线朝青石堤岸看去,发现米粒之后,就面色一变,等见德亨抬脚向那里走,本能要伸手开口阻止,却是有一把半开窍的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陶牛牛。 芳冰跟上德亨护卫,陶牛牛面向李鼎和李鼎身后所有官员士绅,眼带警告。 他出刀,可不会顾忌你是什么样的身份。 德亨抛了抛手心里这已经发潮发软沾了泥泞的二三十粒暹罗国米,转过身来,看到对峙之景,不由笑道:“牛牛,不可无礼。” 陶牛牛冷哼一声,退后两步,站到了德亨身侧,只是,刀仍旧是保持半出鞘状态。 德亨向李鼎送了送手心里的米,如话家常一般问道:“这是粮运码头吗?” 李鼎打叠起笑脸,道:“这是客、货两用的码头,白天走客,夜晚行货,两不耽误。这些米粒,恐怕是搬运时,粮袋有破损,洒落的,德公爷真乃火眼金睛,这都被您看到了。” 德亨啧啧称道:“杭州真乃鱼米天堂,这样饱满的米,别说是洒落在青石板上了,就是洒落在泥水里,恐也会被人珍惜的捡拾起来,吞入腹中。不像这些,洒落在地,任由霉烂,无人问津。” 李鼎脸上皮肉跳了跳,打哈哈道:“许是夜里天黑,洒扫的没看见,给扫到夹缝中,遗漏了。” 德亨点头:“想来也是如此,可惜了了,这样的好米。” 李鼎:…… 德亨将这一小把米装入荷包,道:“走吧。” 李鼎问德亨欲下榻何处,德亨表示,都听李鼎的,李鼎便安排德亨入住李氏别苑,闹中取静,乃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园林。 一路走来,行人无不暂避,商铺关闭,不见摊贩,更遑论乞丐,青天白日之下,所见竟是静悄悄的,不闻一处喧哗,不闻一声犬吠…… 这是提前净街了。 等轿子停下,到了李鼎所说的别苑,德亨下轿,便见闽浙总督觉罗满保、浙江巡抚屠沂、李煦三人,已经带着杭州官员,浩浩荡荡的列驾迎接了。 觉罗满保行平礼,屠沂行臣子礼,李煦,跪拜叩头,行奴才礼。 德亨和觉罗满保寒暄:“老大人,您一向可好啊?” 觉罗满保挺着大肚子哈哈大笑,道:“好,好,都好!小德亨啊小德亨,咱们有多少年未见了?” 觉罗满保,正蓝旗第一参领第二佐领的佐领,同住牛角湾,算是一条胡同分住两头的邻居。 以前没甚交情,只在堂子、紫禁城这样祭祀、上朝的场合打过照面。 虽然不熟,但见面,天然亲切三分。 更遑论这是在外,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德亨算了算,道:“少说也得有七八年了吧。” 觉罗满保:“那可得有些年头了,瞧瞧,从风华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了,走走,快里面请,老夫已经为你备下酒宴,接风洗尘。” 德亨向巡抚屠沂点头,没看李煦一眼,在觉罗满保的陪同下,去赴酒宴。 像是汪贤增这样的商总和士绅,是没有资格入正席的,只得在偏厅落座。 李鼎落后几步,向李煦禀告道:“父亲,德公爷在堤岸上捡到了几粒米。” 李煦眉头一皱:“怎么如此不小心?” 李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是匆忙间,洒扫的没收拾干净,不过几粒米而已,不打紧吧?” 李煦摇头:“这位主儿可不比旁人,他是如何反应,你细细说与我听。” 李鼎从德亨说的话,说话的语气,面上的态度,以及陶牛牛和芳冰这些贴身跟随的人都详细的、不加私人感情的陈述了一遍。 李煦背着手踱步几下,道:“他这次突然来杭州,恐怕另有目的。” 跟在福州上岸暂停逗留一样,德亨给出的说法是,他要回福山,路过岸口,上岸补给,顺便游玩一番。 德亨是海运总督,杭州是浙江海关总口,也属于他管辖范围之内,他来杭州看看,算是履职尽责了。 李鼎道:“我打听了,他在福州停留,只是去市井间吃了一碗寡妇做的细面,然后就是回满城内吃席喝酒,点了当地大户陈氏一名年岁不大的小少年奏乐雅兴,那小少年在他那里流连到半夜方出,面有朝霞之色……” “禁口!”李煦喝止道。 李鼎连忙住口,以“满载珍宝而走”做结尾。 李煦道:“咱们珍宝有的是,只要他开口,就怕他要的不是珍宝。” 李鼎:“那会是什么?” 李煦:“你亲自去盯着,让汪家的粮船现在就离开。” 李鼎心头一跳:“还没装完呢,就算连夜装完了,又要运去哪里?总不能真运去山东赈灾吧?” 李煦弯着苍老的脊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李鼎,道:“只要不留在杭州,我管他运到哪里去!就算沉到运河底,也不要来报我。” 李鼎被父亲严厉的视线盯的瑟缩了下,又壮着胆子道:“八爷九爷传来话,要咱们敬着供着,听他差遣,就算让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咱们也算是他的奴才……” “糊涂!八爷……”李煦被这个脑子朽木的老儿子气的直捶胸口,但道理不是一时半刻能讲的清楚的,只直接下令道:“你照我说的去做!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要做多余的,你听明白了吗?!” 第295章 宴席上,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一番, 觉罗满保问德亨道:“您去了一回福州,可还好吗?” 德亨道:“福州的老少爷们都很好。” “噗!”觉罗满保直接喷酒,直点着德亨,说他“会开玩笑”。 德亨转着酒杯, 笑道:“是真的很好,百姓淳朴,士绅和气,官员勤谨,商贾也都仁义,不避税,不欺诈,上上下下, 都很好。这都是总督大人您的功绩。” 觉罗满保将手摇成风火轮, 连连道:“老夫也都是托了你的福。百姓愿意出海就让他去,百姓不闹事, 天下就太平,我守着这总督的位子老老实实干上两年,回京颐养天年,给儿孙留下点子家产,算是我对得起祖宗了。” 觉罗满保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自来浙江和福建就是前明遗民打着朱氏的旗号反清复明的大本营, 多少起义和江湖术士扇动民众的祸事屡禁不止, 起了压, 压了再起, 起了再镇压,血流不尽。 镇压和监督这里的百姓,是每一任浙闽总督任职期间首要大事,干好了,升官发财平安离任,干不好,呵呵,回京做冷板凳额去吧。 自从德亨任了海运总督后,彻底放开关口,不禁止百姓出海,这种事情,反倒少了,今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到处风平浪净,海晏河清的,他这个闽浙总督,做的可就舒坦多了。 觉罗满保又问他:“你来杭州,只是来游玩游玩的?” 德亨:“是啊。” 觉罗满保:“你这话骗鬼去吧,从我上任以来,给你发了多少帖子,让你来杭州玩儿,我定扫榻倾家招待,你呢,每次都给我回个‘有机会’,怎么,现在机会有了?” 德亨:…… 觉罗满保凑近了一些,道:“咱们也算一家的,你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我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德亨无奈摇头,道:“您听说了吧,皇上收缴了我的兵符。” 觉罗满保面色凝重了一瞬,道:“听说了。” 德亨看着下面的舞姬翩翩起舞,稍有落寞道:“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我养兵的粮饷都是从海上来,朝廷一分饷都没给我。”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按朝廷规定,每一省,都是要向朝廷进贡缴税的,据我所知,你的西伯利亚省,可是一次都没交过税,皇上体谅你的难处,让你截留养兵。” 德亨笑道:“西伯利亚一年中有半年是冰冻时节,除了木材,基本没有出产,只靠卖木材,我卖到姥姥家都造不出一百只火枪来,皇上也未必不能知道。” 觉罗满保:“那你是什么意思?” 德亨看了一圈这声色犬马,道:“我离家十年之久,在外蝇营狗苟,最后竟落得个白忙活,真挺窝囊的。” “又到了每年粮务司运南洋稻米北上时候了,我数了一下手里的铜板,竟然亏空百万之巨。福山海运衙门嗷嗷待哺,京畿八旗等着南洋稻米下锅,朝廷也等着这一批米赈灾,而我的人,被调去了西北,我的船,被洋人卡在了缅甸,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上岸看看,从哪里能打打秋风?” 这可真是,凄风苦雨中的小白菜啊,瞧这可怜的。 觉罗满保咂舌道:“你做了什么,能落下百万的亏空?” 德亨瞥他一眼,问道:“火枪好玩儿吗?” 觉罗满保哈哈大笑,赞叹道:“轻便的很,后坐力也小,打鸟那准头,真绝了。” 德亨哼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些都是餐风饮露自己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吧?不瞒你说,这些年,我烧掉的煤,烧废的铁,都能堆满这座园子。” 觉罗满保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叔我活了一辈子,除了咱们皇上,就佩服德公爷你!真汉子,来,干了!” 喝过一回,觉罗满保又摇头叹息道:“忙忙碌碌小十年,临了临了,倒是背了偌大的亏空,你也够倒霉的。” “谁说不是呢?风水轮流转,想想我过去十年,真跟做梦似的。”德亨猛的干了杯中酒,觉罗满保要给他斟酒,被他格开,自己给自己斟满,道:“我也想明白了,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回京,家里总有我一口饭吃。” 觉罗满保见德亨居然借酒消愁上了,便叫来两个小幺儿,道:“快,去伺候你们爷吃菜,别光喝酒了。” 两个弱柳扶风的小幺儿娉娉婷婷的走过来,一左一右坐在德亨身侧,掐着嗓子抛着媚眼道:“爷,奴才给您斟酒。” 另一个:“爷,奴才伺候您吃菜!” 德亨:…… 德亨那脸色,如遭雷击就是说他这样儿的了。 演过了? 就算演过了,你也不用这样恶心我吧?! 觉罗满保还子啊跟他挤眉弄眼:“我听说了,你好这口儿,放心,在老叔这里,你尽管尽兴。” 我尽个屁的兴,我现在就诈尸给你看你信不信。 牛牛,芳冰,你们快来救我啊啊啊啊!!! 就在德亨搜肠刮肚找借口时候,李煦适时出现,说德公爷内侍来请问,主子要不要去更衣。 这是老规矩了,贵人下榻一个地方,自有贴身内侍去检查、准备主子下榻房舍,可有忌讳或者不合适的地方,可及时添减。 一入别苑,芳冰就去做这件事去了。 觉罗满保一听,忙道:“快去吧,歇息歇息再来。”又示意两个小幺儿跟着去伺候。 德亨搭着李煦的手起身离去,出了宴厅,李煦给侍候的仆从使个眼色,仆从围拢上来,三两下将两个小幺儿给挤出了德亨身后队伍中。 德亨偷眼向后一瞧,收回手,笑对李煦道:“多谢你了。” 一看就是李煦以芳冰做借口,将他给“救”了出来。 李煦忙道不敢,道:“总督大人听信了一些传言,他也是一片殷殷好心。” 德亨笑道:“你倒是不信这些个传言。” 李煦呵呵笑道:“虽然没在您跟前侍奉过,但奴才回京述职时候,也是见过您的行事为人的。您萧萧肃肃,君子如玉,不爱这些做派。” 德亨似真似假似笑非笑问道:“那你以为,我会爱些什么做派呢?” 李煦面色迟疑:“这……” 德亨:“你直说就是,你也说了,我是君子,不会以言语为忤。” 李煦:“您……老奴斗胆,今日迎接宾仪,可有不妥之处?” 德亨看着一步一景的庭园,淡声道:“楼船出迎、纤夫拉船、士绅拜礼、净街行路、御园大宴、总督巡抚作陪……这是我一个国公能享受的吗?” 李煦立即跪倒:“老奴万死。” 得很垂眸看着他,微微弯腰,轻声问道:“你自称老奴,奉的是谁的命,做的是哪家的奴才?” 李煦抬眼看德亨一眼,又低下头,不语。 德亨就这么看着他,良久,才幽幽道:“你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自称老奴,我可否认为,你是奉我为主?” 李煦扣一个头:“是,老奴阖家,任您驱使。” 德亨冷笑:“荒唐!!” “你起来吧,要人看到你跪我,我马上就得被押解回京,宗人府圈禁至死了。” 李煦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慢吞吞道:“您放心,这里幽静,没人会看到的。” 德亨:“说不定,漏信儿的人就是我自己呢?” 李煦:…… “怎么,你不信吗?众所周知,你是皇上的奴才,莫名其妙的,就跪我面前要说效忠,我可是吓死了,自然要如实向皇上禀报,以表我清白,顺便问问皇上,你脑子怎么想的?被门夹了?还是进水了?” 李煦明显是被德亨这话给震的不轻,脸上松弛的皮肉都在微微抖动。 “呵呵,德公爷,您真会开玩笑。” 德亨短促笑了一声,道:“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有人将我玩于鼓掌之间,我子要想法子破局。我从来不受人胁迫,废太子当年不行,现在,也不行。” 李煦心惊肉跳:“没有人胁迫您。” 德亨眼利如刀看着李煦,道:“今日我被迫受了不该受的阵仗,你还跪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自称老奴,你说没有人胁迫我?” “李煦,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 李煦:…… “说罢,是八爷,还是谁!” 李煦倒抽一口气,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八爷给他的命令是不要让德亨知道。 可是,德亨自己猜出来了,他要怎么回应? 顺水推舟认了。 还是打死不认? “总不能是四爷吧,你们跟他可没什么交情。”德亨逼近李煦,气势全开向他压迫而去。 李煦颤颤巍巍抹了把从额头流到脸上的汗,道:“这…这…老奴、奴才……” 李煦干脆再次跪在地上,低头冷汗道:“奴才不能说。” 德亨站直身体,了然道:“那就是八爷了。” “起吧,这天儿真热,你也老大年纪了,要是中暑晕倒了,我可不认。走,陪我去更衣。” 李煦真的年纪挺大了,快七十了,这大太阳底下被德亨逼问又惊又吓又跪又起的,老胳膊老腿不灵便,这一下,竟是没站起来。 德亨看了下四周,除了他和李煦两个,确实没什么人,连陶牛牛都站的远远的把守,他便上前,托了李煦一把,让他能站起来。 德亨托着他手肘,还道:“你说你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拼命。” 李煦感慨万千,现在的德亨,才是他印象中人,才是范三拔口里念念叨叨的人,不由开口念道: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296章 李煦是老狐狸, 他若是打定主意不说,就是在地上跪死,也从他口里问不出什么来, 德亨干脆就不再问他。 只要确定他今日遭受的这一切,都是他奉了八爷的命就行了。 胤禩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拉拢他,还是陷害他? 拉拢? 他要是愿意,早就被拉拢了。陷害?只要他不接受, 表现的刚正不阿,这种糖衣炮弹也陷害不了他。 这位八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想不明白的且先放一边,德亨更在意的是那一小把暹罗国的米。 德亨问李煦。 李煦说,自从可以运南洋米北上后,浙闽一些大粮商每年都会派船去南洋运米,杭州是运河的起点,南洋稻米运往杭州,就可以通过运河运往江苏、安徽、河南、山东、顺天、直入京师, 所以, 杭州有南洋米十分的正常。 至于卸货运米就更正常了,钱塘江就这么大, 杭州码头就这么多,货运码头用不过来,就在借用客运码头,也很正常。 就连江宁的汪氏怎么成了杭州的粮行行首,李煦也给了解释。 几年前,康熙帝下旨让李煦担任两淮盐运使, 弥补接驾亏空, 李煦在盐引和汪氏做了交易, 汪氏为李煦筹集亏空钱款, 李煦让出杭州粮行运营权。 粮行行首交给谁做不是做,与李煦并无差别。 只是,真的都正常、没有差别吗? 南洋的米已经多到在杭州青石板的夹缝中,都随处可见了吗? 但李煦给出的解释处处在理,表面上挑不出错处来,德亨也就暂且放下。 变故来自江宁,准确来说,是山东沂州府。 之前说了,今年上半年,陕西、山西、京畿、山东大旱,夏收已过,四地颗粒无收,胤禵想攻打准噶尔,朝廷出不了粮饷,胤禵只得另辟蹊径,夺德亨之兵粮。 四地大旱,是需要朝廷赈灾,需要官员安抚百姓,共度难关的。 朝廷发出了一系列赈灾圣旨,山东首先响应,说是山东乡绅自发捐物捐粮,朝廷体恤,截运漕粮赈灾,让我们山东百姓共沐皇恩,渡过难关。 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送上衙门损失多少,良田荒废多少,漕粮赈济了多少,剩下多少奏折和账目…… 有头有尾,有理有据。 张大奎先一步去江宁,他是从淮河入海口逆流行船至清河镇,原本是顺着运河南下去江宁府的,但是,他在清河镇遇到了江湖朋友,察觉苗头不对,就暂停,请老朋友喝了碗酒。 这一喝,就喝出事情来了。 这群来自山东的江湖汉子们,是自发组织了,等在清河镇迎接漕粮的。 张大奎心下一突,他跟在德亨身边,消息灵通,知道漕粮早应该运到山东赈灾去了,就算运去的是糠秕,那也是到了,这些江湖人会在山东闹事,而不是等在运河大镇,清河镇,“迎接漕粮”。 他不动声色,去当地官衙查阅了邸报,看到了山东巡抚的奏报。 邸报上说,山东灾情已解。 张大奎当然更相信江湖汉子们的话,漕粮一定出了问题。 他跟人告别,日夜赶路到江宁,使用了一些粗暴的狠手段,查到了,这批运往山东赈灾的漕粮,根本就没有出发。 在运河上打了一个卷儿,就又回了汪氏的粮仓。 张大奎一边给德亨报信,一边查粮仓地点,前脚刚查到,后脚粮仓就被洗劫了。 就是那群从山东来的江湖汉子们干的。 他们尾随着张大奎来到江宁,暗中看张大奎快速查出汪氏粮仓,然后他们夜里去开仓放粮,只一晚上,一个大粮仓十几万石粮食不翼而飞。 汪氏第一时间报了官府。 张大奎为了能快速查出漕粮原委,显露了太多的马脚,他见事不可为,立即出城,来杭州找德亨会和。 而这个时候,德亨正在杭州的茶楼里听小曲儿。 德亨跟觉罗满保说了自己的难处,觉罗满保自然要帮忙的,德亨又不是来打家劫舍的,他是来联络(搜刮)富商大贾的,他下令这些大商贾们“勉励”效忠,然后就不管了。 按照之前他跟德亨说的,“倾家”招待德亨。 财宝、美人、珍馐、美酒…… 应有尽有。 张大奎一到杭州城,就找到了德亨,将事情一说,德亨先赞叹道:“山东的江湖人真是聪明,跟你喝一碗酒,就能察觉端倪,武功也高强,一路尾随着你到了江宁,还能不被你发现。” 张大奎不语,德亨顿时明白,张大奎这是故作不知,或者,就是他暗示了那群江湖汉子,人家才一路“尾随”到了江宁。 而且,显然人家也是有所联络和准备,要不然,一夜之间,一座大粮仓被搬空,人、车、马,就算只用挑担挑的,也是需要组织的。 从什么地方进来,躲过什么样的看守,再从哪里离开不被人发现,再将粮食藏到哪里,都要有周全的安排。 德亨定定看着张大奎,张大奎单膝点地,低头道:“请公子责罚。” 德亨:“你做错了什么?” 张大奎抬眼,认真看着他,道:“是属下自作主张。” 德亨呲牙挠头皮。 那啥,他身边这些人,忠心是肯定的,刚毅耿直也是肯定的,此时张大奎说一句“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德亨就可顺势揭过去。 结果呢,张大奎点明了自己的错处,那就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让德亨有些难办了。 德亨道:“罚你一年月银吧。” 张大奎:“……啊!” 德亨没好气道:“啊什么,还不快起来,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张大奎起身,看着德亨的眼神熠熠生辉,德亨想了想,道:“你即刻出发,秘密去山东调查灾情具体情况,从海上去,必要时候找郑尽心要帮手。记住,只调查,固定证据,不要插手。” 张大奎:“是!” 敲了敲桌面,“笃笃”声中再道:“截粮首领你知道是谁吧?将他引荐给我。” 张大奎:“好,我这就联系他,他叫杜义士。” 德亨:“不怕我将他当贼首抓了,拿去销案?” 张大奎笑道:“您不会的。” 陶牛牛在旁“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 张大奎归陶牛牛拱拱手,好脾气的办事去了。 看张大奎三五下消失在人群里,陶牛牛不得不承认,张大奎功夫了得。 陶牛牛问道:“您要插手吗?这不是咱们分内之事。” 德亨摇头,道:“汪氏所运南洋稻米,本就受粮务司管辖,但凡涉及海运,皆听我这个海运总督的号令。你说我是不是多管闲事?” 陶牛牛并不赞同,道:“江南水本就深,咱们是来打秋风的,汪氏所为,江南这些豪族大商贾们未必不知情,咱们要是插手,对上的不只是一个汪氏,是整个江南。您真的想好了吗?” 德亨笑笑,道:“放心吧,会有人给我兜着的。” 胤禩,你不是深藏不露吗,我把江南搅一搅,看你要如何应对? 德亨看着眼前的斯文老者,有些迟疑问道:“你是杜义士?那个……就是那个……”德亨手掌在空中比划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 杜义士恭敬见礼,道:“下官孝陵卫县令杜义士,见过总督大人。下官就是半夜劫粮之大盗。” “大盗”二字一出,德亨反射性抬头看四周,见无外人,就叮嘱道:“你也无需如此直接,小心隔墙有耳。”说完,又不甚相信道:“真的是你?” 杜义士:“是下官。汪氏为富不仁,截留皇上调去山东之漕粮,罪大恶极,我等义士,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有所为……” 德亨连连点头:“行了行了,知道了,不用说了,义士,义士,好一个义士!” 江宁真是卧虎藏龙,他就说不能悄无声息的一夜之间十几万石的粮食就没了,感情这是“官取”。 汪氏损失一大粮仓真不冤。 对德亨略带讽刺的语调,杜义士哑然,沉默一瞬,说实话,他今日敢来,就没打算回去。 他是顶包来的。 十几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一般这种案件,朝廷最后的判定,都是枭首恶。 他这个首恶来“自首”,搭上他这条老命,剩下的汪氏等也无可奈何。 劫走的粮食早就化整为零,入了饥馁百姓之腹,找不到了。 杜义士问起德亨叫他来意:“您召下官来,可是有何吩咐?” 德亨说出打算:“民不举,官不究。既然有不法不义之事,自然要告官举报,官衙才能调查,寻常百姓是告不了汪氏的,我就想着,劫粮的头子应该是不畏惧这些豪族的。谁曾想,你自己就是个官。” 杜义士激动道:“下官愿举告江苏巡抚吴存礼,官商勾结,贪墨枉法,收受贿赂,包庇江宁大族汪氏截留灾粮……” 杜义士说了吴存礼和汪氏的一通罪证,德亨听他说完,道:“你可想好了,你这是以下告上,犯了官场大忌。” 杜义士慷慨激昂:“若是能为江宁拔出一大害,杜某就是拼上身家性命,那又如何!” 德亨其实对这样的“慷慨激昂”很不感冒,这往往意味着惨烈的结局,所以,他让杜义士先喝杯茶消消火气,他们从长计议,看看有什么好的周全法子,不用杜义士拼上身家性命,就能将汪氏拔出。 将汪氏拔出,他粮务司北上的米就有着落了。 第297章 畅春园澹宁居, 康熙帝在翻看奏折。 浙闽总督臣镇国将军觉罗满保谨奏: ……江宁氏族汪氏截留原定运往山东沂州府之赈灾海粮十万石,原定运往山东青州府之赈灾海粮十五万石,原定运往济南府之赈灾海粮二十万石, 截留为私……有孝陵卫县令杜义士及家人私告汪氏和江苏巡抚吴存礼…… ……海运总督辅国公德亨听此骇人听闻之事,查汪氏历年运南洋稻米之账目……得知汪氏伙同张氏、郑氏、王氏等私运稻米,哄抬江南粮价…… 海运总督辅国公德亨领二百官兵查抄郑氏、王氏私藏稻米,中遇顽抗抵赖, 海运总督辅国公德亨依律枭贼首,查抄赃银、粮……账目另附折本…… 江苏巡抚吴存礼徇私枉法,包庇汪氏……臣跪请皇上遣官详查……另臣等听闻,山东沂州府出现人相食之惨祸,臣万不敢稍听不根之谈,张皇传播,跪请皇上遣官详查…… 江苏巡抚臣吴存礼跪奏: ……海运总督辅国公德亨越权行事,定江宁……之罪……无旨查抄, 屠戮江南之士绅…… 两江总督臣长鼐跪奏:…… 山东巡抚臣李树德跪奏: ……有江湖术士唆使暴民, 攻占官署,烧毁粮草, 掳掠乡绅…… 奴才李煦跪奏:…… 康熙帝将这些折子一一展开,折子压折子,册本摞册本,放眼看去,居然整张御案都放不下了。 山东、江南、浙闽发生这样的大事,按说他应该不悦的, 结果呢, 看到这些密密麻麻明里暗里参奏德亨的折子, 他疏而一笑。 “哈哈哈呵呵呵……” 弯腰侍奉的李玉偷眼瞧着近七旬的皇帝, 真是难得,很久没见皇上笑的这么让人……心肝胆颤了。 “德亨啊德亨,朕以为你脾气磨平了,夺你兵马你都无动于衷,结果,在这等着朕呢。” “屠戮山东,掳掠江南!胆大包天!!” “传罗布藏衮布。” “罗布藏衮布,你亲自去裕王府传裕亲王见驾。” 领侍卫内大臣罗布藏衮布带着满腹疑虑的裕亲王保泰来到畅春园,只从康熙帝那里得到了一个旨意: 亲去江南,将德亨给朕抓回来! 保泰不敢耽搁,王府都没来得及回,带上康熙帝点给他的以乾清宫侍卫为首的宫廷禁卫,连夜出发,向江南赶去。 但实际上,保泰在山东沂州府和江苏徐州府交界的独山湖就遇到了德亨。 五六年不见,德亨已经从一个称之为漂亮的少年彻底长成一个青壮男人了,又黑又高又精壮,面庞刚毅,神情凛然,看人的眼神幽深摄人,如嗜人之猛虎,又如静谧之平湖。 一时之间,保泰都有些不敢认。 仍旧俊美,却也更加的威势逼人。 见到保泰,德亨露出笑容,道:“真是何处不相逢,不成想,竟能在这里见到你,你这是出京办差呢?” 保泰心惊的看了眼德亨身后被绑缚的衣衫褴褛神情憔悴屈辱的绫罗绸缎们,没回德亨的话,先问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德亨无所谓道:“我捉的蠹虫和硕鼠,有浙江的,有江苏的,大部分是山东的,这些算是少的了,他们不当人,我只能当畜生待他们了。” 保泰哽住,压着嗓子问道:“你预备带他们去哪里?” 德亨:“上京啊,他们虽然做畜生,但我总不能跟杀鸡宰猪一般将他们都给剁了吧。你放心,按国法,他们死一百次都够了。” 保泰:…… 保泰已经震惊到脑子停止思考了。 德亨:“你还没回我呢,你这是奉了皇命出京办差?要是不方便说什么差事,就当我没问。” 能让裕亲王亲自来办的,定然不是简单的差事,德亨虽然心中好奇,但也知道缄默的道理。 保泰欲哭无泪,抓住德亨的手腕,定定的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终究还是喉咙干涩道:“皇上命我,去江南,将你抓回京去。” 德亨:…… 德亨眨了眨眼,笑了,道:“那咱们还真有缘分,半路就遇上了,你也不用白去江南跑一趟了,我现在就能跟你回京。” 保泰见他居然还笑,无端愤怒盖过了慌张和惧怕,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怎么敢!你不要命了!!” 德亨敛去笑容,半晌,道:“我也以为我能当看不到,但我终究还是个人,不能当做看不见。” 保泰:“说人话!” 德亨看了他身后的侍卫们一眼,见当中有自己认识的,大多数都是没见过面的小年轻,道:“既然已经遇到了,我想你们也不着急赶路,不如一起随我去沂州府看一看。” 保泰断然拒绝:“我不去,我现在就带你回京,皇上要我抓你回去。”保泰紧了紧手指,将德亨的手腕攥的更紧了些。 从刚才,保泰就抓住了德亨的手腕,就像是怕他跑了一般,抓住了就不放手了。 果然要亲自将他给“抓”回京去。 “你不亲眼去看看,回京怎么跟皇上复命?” 这话好生熟悉,依稀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 保泰突然感慨万千,道:“德亨,我不懂你。我从你小时候就没弄懂过你,你总是做出人意料的事情,但这次不一样,你是在玩火自焚。” “皇上很生气。朝臣群情激奋,尤其是山东官员,联名具奏,要皇上给个说法。山东乃孔孟儒生之地,就算山东士绅犯了再大的错,也自有国法去裁夺,而不是让你屠戮一空,如猪狗一般牵引去京城。你一脚踩破了他们的脸面,你可想过,要皇上怎么办?” “皇上就算想偏袒你,也是难了。” 德亨:“他们和汪氏分赃从粮务司贪墨的南洋稻谷,假托已经收到赈灾海粮,灾情得赈。为了掩盖真实的灾情,为了不让灾民出境,他们拿着我研造出来的火枪,将灾民们赶入了深山,让灾民自生自灭。灾民人相食,他们又以‘畜生不如’的罪名将他们射杀,腐尸横野,瘟疫乍起,他们再灭疫,向朝廷报功请赏。” “环环相扣,完美闭合。他们读书的聪明劲儿,全都用在草民身上了。孔孟知道了,怕是都是要羞愧的棺材板儿盖不住了。” “而我!他们拿着我造的武器迫害百姓,贪墨着我殚精竭虑买来赈灾、填粮仓、平粮价的海粮花天酒地,我竟是亲手喂了一窝又一窝的硕鼠出来,我羞愧的无地自容,我无颜回京见你们、见阿玛、见皇上,我以为我是在忠君事、利国事,结果呢,我就是个笑话。” “他们让我做笑话,我就让他们全族都钉在耻辱柱上,生生世世做笑话。” 保泰听德亨语气没有起伏的说着自己是个“笑话”的话语,惊骇不已,想要质疑,却是说不出质疑的话来。 任何一个质疑都是在往德亨的脸上甩耳光,是拿锥子去戳他的心,这样质疑的话,他说不出口。 德亨突然一挑眉,反手捉住他,笑道:“走走,我带你亲眼看看去,等回了京,圣驾面前,你也好为我作证不是?” “别别,不,不,我不去,快放开我,我不去啊啊啊啊……” 不管保泰怎么挣扎抗拒都徒劳无功,德亨反扣住他的手如铁钳,任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和绵软的力道,是挣脱不开的。 保泰带来的侍卫们有欲上前帮忙的,被一个老成的侍卫拦住,道:“我等奉命办差,裕亲王并未向我们求救,我们只跟着看个究竟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的差事是带辅国公德亨回京。他只要跟咱们回京就行了。” 保泰被德亨带去山东沂州府,德亨定的新线路是走陆路,沂州府-兖州府-济南府-从德州登船,走运河回京。 只有走陆路才能折磨那帮子畜生不如的人。 但只闻了一鼻子烧焦的尸臭味道,看到荒野里野狗食人的场景,保泰就受不了了,先是上吐下泻,然后就是发烧说胡话,德亨无法,只得带着他走运河,快速回京。 离开五年多,再看到远处那座雄伟壮丽的城墙,德亨复杂难言。 他没有想过,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以这种身份再回京。 回到他的家。 戴罪之身。 他应该算是戴罪之身吧? 在平则门外三里河,有坏损的车驾拦住了去路,德亨看了看天色,便打算中途歇一歇,喝口水,吃点干粮,再一口作气赶去畅春园。 有人来求助,问他们当中有没有会修车轴的,德亨打眼一看,笑了,道:“郭谙达,是你啊。” 胤禩的贴身太监郭孝全给德亨行了一个千儿礼,笑道:“不成想竟是您大驾,我们家爷就在前面呢。” 德亨看了不远处据说坏了车轴的马车一眼,笑道:“我应该去给他请安。” “唉,唉,咱们爷常说,您打小儿,就是最有礼数的。” 德亨跟侍卫头领说了一声,又跟窝在树下哼哼的保泰说了一声,去见胤禩。 再见胤禩,德亨怔了怔,胤禩,居然见了年纪了。 算一算,胤禩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理应见年纪了。 但在德亨的印象中,他还是那个斯文俊美温和,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笑起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更是意气风发的年轻阿哥。 胤禩更是上前紧走两步,眼带惊异,语气更是复杂道:“德亨,你长大了。” 德亨:“……是,我长大了。” 第298章 两人坐在河边, 围炉煮茶,德亨洗茶、沏茶,给胤禩斟了一杯, 胤禩拿起茶碗,闻了闻,又尝了一口,不难喝, 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喝。 胤禩:“这是哪里来的茶?” 德亨:“跟山野老农换的,野茶。” 胤禩:…… “你此次,所获颇丰。” 德亨语气平淡,道:“是啊,不仅攻打准噶尔的粮饷有了,赈济陕西、山西、京畿的粮也有了,都不用我再回南洋,费劲巴拉的去买什么南洋稻米了。啧啧, 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呢。” 胤禩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德亨看了他一眼, 两人就跟有了默契一样,你不开口,我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德亨看到胤禩头顶一根白发,道:“别动。”说着欺身上前。 胤禩本能要反抗,德亨按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道:“别动, 你有一根白头发。”胤禩顿时僵硬了半边身子, 不动了。 德亨将这根白头发拔出来, 一看, 又粗又硬,就跟病变了一般,发根是白色的,发尾却是枯黄的,不等胤禩仔细看一眼自己的白头发,德亨就将它扔进了茶炉子里。 胤禩:…… 胤禩有些发怔,微微触摸自己的眼角脸庞,又不敢触摸的样子,喃喃道:“我老了吗?” 德亨随意道:“孩童会长大,大人自然也不会变老,这有什么。” 胤禩移开手,看着德亨,道:“是啊,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德亨失笑,道:“你这话说的,怎么跟我额娘似的。” 胤禩也叹笑:“你是真狠心,这么多年,都不回京看一看纳喇夫人。” 德亨皱了下眉,没接这话。 胤禩继续道:“你要是怕回来了就走不了了,大可不必。只要你想出去,我会替你谋划,这个京城,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人为囚徒,你可得逍遥自在。” 德亨:“您抬爱了。” 胤禩:“你还是跟以前那样,视我如同洪水猛兽。” 德亨:…… 胤禩:“我想我得跟你亲自说一句,我不争了。” 德亨:“哦?您认输了?” 胤禩哼声笑道:“我不争了,可不代表我认输了。” 这句话配合他说这句话时面上表情,让德亨似乎看到了以前那个年轻气盛纵横捭阖的八贤王。 德亨相信,这句话,胤禩说的是实话。 德亨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支持谁?” 胤禩也同样看着他:“你支持谁?” 德亨理所当然道:“还用说?我当然支持我四阿玛。” 胤禩嗤笑一声,说不出的吃味,道:“呵,四阿玛。你从未叫我一声八叔,更遑论阿玛,德亨,我这半生,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认为哪个地方比老四差,只有这一点,我追悔莫及。当年,我不该任由老九拿走你的东西,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德亨多么骄傲,骄傲的人,大多记仇,还执拗,认定了你不好,就永远不好。 德亨本人反不觉着什么,道:“过去的事,我早忘了,现在再翻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胤禩点点头,不再说以前,说刚才说的话题,道:“我不认为你支持老四。” 德亨挑眉:你什么意思? 胤禩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近似迷惑人心的,凑近了德亨,在他耳边道:“你支持的,是弘晖。” 德亨眼睛都没眨一下,仍旧平常语气道:“您这不是废话,我四阿玛得了,不就是弘晖得了。” 胤禩坐正了身体,悠悠然然摇头晃脑道:“那….不一样。” 德亨:…… 胤禩:“我想通了,既然事不可为,那就不为,我自己不能上,那就扶一个人上去,我做皇叔,也是一样的。” 德亨:“您看中了弘晖?” 胤禩:“不,我看中的是你,德亨。” 德亨眉头轻轻一跳,道:“天方夜谭。” 胤禩呵呵笑道:“没什么不可置信的。我听说,雍亲王府就三个儿子,一个是远嫁的卓尔,一个是弘晖,另一个就是你。如果老四真将你和卓尔、弘晖看的一样重,你就也是皇子,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嫡。” 德亨揉了揉额角,这下是真的觉得胤禩脑子出问题了,这种瞎话都说的出来,摆事实,讲道理道: “你未免也太一厢情愿了,你看我这个连京城都不想回的样子,你能想象到我会整日里坐在金銮大殿里批折子?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看到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我就想拿把刀上去都砍了,简直枉称为人。” 说到这个,胤禩也头疼:“你不是说你长大了,怎么还这么不容人,你以后,性子能不能……”胤禩艰难的在空中比了个手势,道,“沉稳些?包容些?” 德亨面色臭臭的,愤愤道:“那恐怕不行,我生性跳脱,脾气暴躁,不爱听人言,不爱管束,更不爱吃亏……” “哼,在外头装的跟什么似的,什么和两广总督开玩笑,什么在福州找小公子唱曲儿,什么在杭州软香温玉,钱财一船一船的拉……结果临了临了,还是忍不住是不是?”胤禩嘲笑道。 德亨面色一变,道:“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那就更说明,我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胤禩不成想他一碰触这个话题,德亨就炸了,只得解释道:“不是我授意的……” “李煦不是你授意的?” “我只是授意李煦,将你当少主侍奉,本意是让你提前感受一下万人之上、天下尽在鼓掌间的心情,我可没授意李煦贪墨你的海粮。我只会让李煦把你船都装满!” 最后一句,颇有负气的意味。 德亨只得讷讷问道:“汪氏他们真不是你的人?”’ 胤禩袒露一些实话:“我只收他们的孝敬,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一个远在江南,一个远在京城,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这话,德亨当然是不信的,但事已至此,那些人到底是不是胤禩的人,还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都被他一锅端了,就算是,那又如何。 “反正,我你是别想了。还有,弘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但八爷,你我将是死敌,不死不休,黄泉亦难相容。” 胤禩握了握手里的拨火棍,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德亨冷哼一声,面色也不好看,但这话必须提前说出来,万一胤禩真为了他那个脑子进水的想头,将弘晖给害了,他到时候就是哭死,报复胤禩,又有什么用? 丑话说完,德亨也跟着说了一句软话:“弘晖跟我是一样的,咳,你要是、那啥,看中我,不如改为看中他?” 胤禩缓和了脸色,道:“这句听着,还像句话。” 德亨的话他听明白了,心下觉着棘手,他是想扶植德亨,又不是想跟德亨结仇,看来,这件事,还是得徐徐图之。 德亨现在人还年轻,还不知道时间的厉害,它能让父子起猜忌,兄弟相仇杀。 等以后…… 还是跟老十四那边说一声吧,莫要对弘晖起多余的念头,要是真将德亨给惹毛了,最后还不知道是哪个渔翁得利。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话说至此,两人之间,一时沉默起来。 德亨看了看天色,道:“我要走了。” 胤禩也抬头看了下天色,突然就离愁别绪起来,叹道:“回京后,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说会子话。” 德亨莫名其妙他突如其来的离愁,只道:“我此次回京,定然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到时候聚散自由,有什么话,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胤禩笑笑,道:“但愿如此。” 德亨皱眉:“你……” “不要多想,”胤禩抬起了手,最后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道:“皇上心里一直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比喜欢我们这些不孝子还要喜欢…你只要装一下委屈,不要顶嘴,要给他台阶下,让他给朝臣们台阶下……都会过去的。” 德亨心里突突的,迟迟疑疑不敢确定问道:“我此次回去,会怎么样?” 胤禩摇头:“不知道。但总之,你软和些就行了,皇上爱吃这一口儿。” 德亨:…… 胤禩推他走:“行了,我车也修好了,这就走了,你自己保重。” 目送胤禩车驾离开,保泰凑上来神神秘秘问道:“这位主儿,跟你说什么了?” 德亨神奇脸看他:“你头不晕了?” 保泰给他一个白眼,“嘁”了一声,道:“京城乃是龙脉所在之地,万邪不侵,我乃皇家子弟,自然受真龙庇佑,那点子晦气一靠近京城时候,就都散光了。” 德亨脸/□□:“那你还期期艾艾悲悲切切的躺马车里哼哼唧唧,就逗我好玩儿是不是?” 保泰嘿嘿笑道:“那什么,我不是想让你消停点吗,跟你说,我是真怕了你了。” 德亨:“你现在又不怕我不消停了?” 保泰:“马上就到畅春园了,我怕个锤子!” 到了畅春园,保泰抓着德亨的手腕,众目睽睽之下,“抓”着他去见康熙帝,其他侍卫持刀,将他给围在中间。 标准的押解阵仗。 这让看到德亨回来,想要搭讪的都退避三舍,不敢起多余的念头了。 在澹宁居大门口,胤祄突然蹿了出来,堵住了他们进澹宁居的路。 胤祄一双眼睛担忧的看着德亨,欲言又止。 能见到胤祄,德亨非常高兴,可谓是惊喜,笑招呼道:“十八阿哥,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胤祄:…… 第299章 原本听说儿子回京, 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纳喇氏,乍听儿子被圈禁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圈禁”是什么意思, 等听明白,好悬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一春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二十年前, 一春还是大丫鬟,人人都叫她姐姐,二十年后,人人都叫她大娘了。 纳喇氏握着一春的手,眼带希冀,抖索着嘴唇,期待能从她嘴里听到她想听的话来。 叶勤也从外赶了回来,上来就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一春先是露出一个微笑, 拍了拍纳喇氏的手背, 坚定道:“没事!” 纳喇氏长长舒出一口气,又含泪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纳喇氏不知道德亨在外所为, 也没人敢告诉她,叶勤却是知道的,想再继续将妻子给糊弄过去,就听一春道:“王爷和福晋让奴婢来接您和将军去圆明园,到了,王爷自有话说。” 萨日格匆匆而来, 正好听到一春的话, 就点头道:“我去给阿玛额娘收拾行李, 咱们现在就走。” 纳喇氏叫她:“你回来, 我一早上没看到你,你去哪里了?” 萨日格留下一句“我去显王府了”,就马不停蹄的收拾行李、安排车马去了。 纳喇氏拍腿,哭道:“都是不着家的,我能指望谁!” “额娘,您指望儿子就行了,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儿子心疼。”十三四岁的少年连忙安抚哀哀哭泣的母亲。 叶勤扶额,没好气说儿子:“不指望你什么,你别在你额娘这里拱火了,尽添麻烦。” 德三撇嘴:“就是大哥二姐整日不着家,额娘不指望我指望谁?我实话实说,怎么就拱火了。” 叶勤拿这个儿子没办法,一春却是噙着微笑道:“三爷,您的尊荣都来自大阿哥,他要是如寻常人一般日日在母跟前尽孝,也没今日了,您说是不是?” 德三冷笑道:“是,是,这座国公府都是他的,人人叫我一声三爷,也都是沾了他的荣光,我生来就吃他的,用他的,没享了一天我阿玛额娘的福!” “你说的什么话!你这要要是让你大哥听到了,他该多伤心,谁教的你,谁教坏的你,老娘宰了他……”纳喇氏先不干了,顾不得伤心担忧,逮着小儿子就是一顿拍。 德三:…… 就是这样! 总是这样!! 就不能有人说一句那个人的不好!!! 闹闹腾腾中,一大家子坐上马车,去了圆明园。 一见到四福晋,纳喇氏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的开始泛滥,哭道:“福晋,德亨他到底怎么了?外头传的可是真的?真的…圈了?怎么……怎么……”说圈就圈了? 但凡圈禁的,有哪个得了好下场。 由不得纳喇氏受不住这样的惊骇和打击。 叶勤也是焦急问道:“德亨呢?他现在在哪里?”说圈了,总有个地儿吧? 四福晋非常能明白这两口子的心情,刚听到时候,她并不比纳喇氏现在的反应好多少,于是言简意赅道:“就圈在皇上的澹宁居,东屋,小隔间。” 叶勤一时耳鸣,掏了掏耳朵,问道:“哪里?” 四福晋:“是澹宁居,畅春园的澹宁居。” 叶勤和纳喇氏面面相觑,都不敢置信。 听说有圈在宗人府的,有圈在养马圈的,有圈在养蜂夹道的……就没听说有圈在…澹宁居的? “德亨,真给圈了?”还是纳喇氏反应快,这回不是哭了,改为疑惑了。 四福晋这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清楚的解释道:“这是皇上亲口下的谕旨,当时裕亲王、十八阿哥、领侍卫内大臣、侍卫首领、六部老尚书、侍读学士……都在,亲耳听到的,皇上说的就是‘圈’,真真儿的,再错不了的。” “啊圈在澹宁居啊。”纳喇氏无法组织言语,就只能懵懵的重复呢喃了。 四福晋见叶勤也呆呆的,就道:“王爷和十三叔就在书斋,你去见他们吧。” 一听胤禛就在圆明园,叶勤跟四福晋匆匆一礼,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 四福晋和纳喇氏在这边说话,萨日格和依尔哈在另一边偏厅说话,德三和小幺儿陶顺儿就坐在廊下台阶上,为姊妹两个守门。 依尔哈道:“我去找十六叔打听了,说是皇上特地吩咐的,小哥的用度从皇上那里出,应是难为不到的。” 萨日格确认问道:“是皇上特地向十六叔吩咐的?” 依尔哈十分确定道:“是。十六叔如今掌着内务府,皇上乍然圈了这么一个人,还是圈在澹宁居内,十六叔不知该如何安排,就去问了皇上,要给小哥什么份例。皇上就说,一应用度,都从澹宁居出。” 萨日格点点头,若有所思。 依尔哈自觉不如姐姐萨日格聪明,就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姐,你说,小哥是不是没事儿?这圈在澹宁居是几个意思?” 萨日格点头,又摇头,只道:“事儿本身很大,但若是皇上认为不是个事儿,那就不是事儿。” 依尔哈放心了,笑道:“那就行了。几年不见,也不知道小哥什么样儿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姐,姐,你想什么呢?” 萨日格回神,道:“我在想,要不要去宗人府看一看牛哥和芳冰。” 德亨圈在了澹宁居,陶牛牛和芳冰则是圈去了宗人府,一样是无旨任何人不得探望提审。 依尔哈拧了拧小眉毛,道:“昨儿阿玛亲去了宗人府一趟,我是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去了,但我知道,额娘给十二婶儿备了厚礼,就等找个机会送出去呢,姐你说这是不是好事儿?” 萨日格展颜,道:“是好事儿,说明王爷事儿办成了。” 依尔哈笑道:“那就好,都是好消息,咱们也可宽心了。” 萨日格:“但愿如此。” 圆明园书斋这边,不仅胤禛和胤祥在,胤禄也在。 自从德亨被圈禁后,就只有胤禄见过德亨。 他是带人去亲眼看着给德亨剃头的。 叶勤来,行礼,就坐在末尾静静听他们说话。 胤禄:“……督察院和户部几乎倾巢而出,全都去往山东、江南查证事情真伪经过,查抄的钱粮大部分装船出海,由郑尽心和尚氏海船帮忙,从海上运往天津港,再分而运往京畿和山西、陕西、西北去,一小部分走运河,接连遭水匪祸害,离通州还大老远,就所剩无几了。” 胤禛沉声问道:“是真水匪,还是有人故意做鬼。” 胤禄摇头,道:“据说,主要是在山东段运河上遭遇的,很难说清楚,到底是灾民还是水匪,还是山东士绅的报复。” 胤祥眼冒寒光:“山东的士绅还没杀光呢?”不是说杀了百多户几千人? 胤禄摇头,叹道:“当时,可能是为了避讳,德亨带在身边的人十分有限,手里能用的更是没有多少人,山东那么大,他又能杀几个人?别人就都是死的,站在那里让他杀?这些个士绅家中,不是建造邬堡避祸,就是养家丁府卫,有这些人护着,逃窜的更多。等事情过后,又是春风吹又生。” “如今山东、浙江朝臣和士绅弄这么大的声势出来,无非就是制造哗然,向皇上要说法罢了。” 胤祥拍桌子:“他们还想要什么说法!要德亨给他们偿命不成咳咳咳……” 胤祥身体有疾,一激动不禁剧烈咳了起来。 胤禛给他递茶水,压一压,道:“偿命是不可能的,一群蠹虫而已,皇上未必不想办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宽和仁厚的名声,和江南官场的安定,一直视而不见。现在德亨做了这个坏人,皇上正好正本清源,灭了官宦士绅把持地方的威风。” 胤祥担心的仍旧是德亨:“若是山东和江南的士绅一直闹个不停,闹到无法收拾,皇上会不会顾全大局妥协?明年可是皇上登基整六十年的大事,若是皇上息事宁人,那德亨……德亨会怎么样?他以后处境又会如何?是会一直圈着,还是……千万不要落得我这个下场。”说着,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胤祥无法想象德亨遭遇他的遭遇的样子,那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叶勤眼前一黑,握着茶杯的手更是紧张到发白。 胤禛看了被吓住的叶勤一眼,道:“德亨不是你。退一万步讲,他就算得了你这样的下场,他也不会过成你这个样。你是心里有疾,德亨……他身体上可能会得个风寒脑热的,心里一定不会有疾。你们且放心吧,那孩子心大着呢。什么样的路他都能走出来。” 又加一句:“比咱们都出息。” 胤禄也笑道:“是比咱们出息,皇上最喜欢他。” 兄弟三个对视一眼,都深深叹了口气。 皇父皇父,先是皇上,才是父亲。 弄到现在,父也不是父,子也不是子,倒是让个小辈得了巧儿了。 胤禄郑重道:“四哥,内务府那边有我,宗人府有十二哥,禁卫有衍潢,宫廷有小十八,你…一定要沉住气了,就算最后德亨……你也不能乱了阵脚。你好了,我们大家才能都好。” 胤禛握了握拳,应声道:“我知道,你们放心……” 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都上场了,他一定要胜。 必须要坐到那个位子上,才能给兄弟和儿子们封赏有功。 第300章 圆明园这里在开小座谈会, 离昆明湖不远的小园也有人在相会。 张大奎扮作附近普通农人,赶着粪车来小园收粪。 衍潢恰巧巡防到此,入小园查看。 小园是德亨的别苑, 如今这里,也被封禁了。 只是,封禁的并不彻底就是了。 因为,小园并不是主人私藏的苑囿, 主人不禁无产农人工匠来此聚居,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大村落,繁华不下大城镇。 你说这大几千号人口都是小园的附庸,也没错,你要说,这些都是有田有房有私产的正经百姓,也没错? 这些人, 所缺的, 也就是一张红纸户籍罢了。 索性,衍潢也不纠结这些个细枝末节, 只封禁了小楼本身,然后将这里纳入巡防范围之内也就完事儿了。 张大奎虽然脸生,但他在这里有田有产德亨安排的实算不上流人,就当是他去外地学艺回家乡过活了。 所以,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小园里。 在山东办完事后,德亨就将张大奎支走了, 北京城是八旗的天下, 张大奎去了处处受压制, 德亨不欲将他给陷进去。 若是陶牛牛能发配, 张大奎就只有一个死。 德亨不带张大奎,张大奎就自己来京。 似乎德亨忘了,最初,他就是受衍潢的托付,去到他身边,贴身护卫他的。 张大奎少年成名,自觉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的。 南洋炙热,东洋风情,西南高山,塞北大漠,他都要亲自走一走,亲眼瞧一瞧。 只是吧,高山他可以凭借孤绝的功夫攀登,这大漠……他的霜魂剑可不能为他换来哪怕一口水。 幸好,他被当年行走大漠的衍潢给救了。 自此,他就欠了衍潢一条命。 当年,德亨请衍潢给他找一个四不牵扯有得信任的江湖人,衍潢挑来挑去,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张大奎。 张大奎是他偶然所得,符合德亨的要求。 张大奎就这么出现在了德亨身边。 现在,张大奎在此蛰伏等待,终于等到了衍潢。 张大奎只确定一件事:“他怎么样了?” 衍潢看着与印象中相同又似乎有改变的张大奎,道:“他没事儿。” 张大奎不信:“真的?那些人会放过他?” 衍潢嗤笑了一声,道:“你当那些人是个什么东西,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 张大奎:…… “我不是来听这个的。”你吹牛吹的太过了。 衍潢挑眉:“怎么,皇上要是要他的命,你能闯大内不成?” 张大奎:“有何不可!” 衍潢:…… 艹个江湖人,真是无法无天。 张大奎:“你会保他的吧?” 衍潢:“当然。” 张大奎:“你是铁帽子王,我且信你一回,只要他平安无事,我的命就是你的。” 衍潢白眼他:“谁要你的命,那是我兄弟,用的着你拿命来换?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张大奎冷漠点头:“那就好。我听说宗人府每年都会招杂工,你给我作保,我去应招。” 衍潢:“……怎么,你要去劫宗人府?” 张大奎:“牛兄和冰兄在里面,别人我不放心,我得亲自去看着。” 衍潢真是服了他了,道:“那两人那里用不到你,不过,有一个人身边你倒是可以去。” 张大奎:“谁?” 衍潢:“德亨的胞妹,二格格,你知道的吧?” 张大奎:“萨日格格格?” 衍潢点头:“是她。德亨京中和京畿产业,都是她在负责,如今事情有变,你去她身边帮把手吧。” 张大奎:“好,你给我安排……” 半个月倏忽而过,畅春园的枫叶红了。 德亨最近每天干的最欢实的一件事,就是用细线栓了糯米团,扔出小窗外,粘飘落到他窗下附近的枫叶。 说了是圈禁在东屋,那他就一脚都不能踏出房门外,窗户也不行。原本的大玻璃窗外被钉了格子,可以开窗通风,但一只胳膊都探不出去。 李玉真的有很完美的施行康熙帝的谕旨。 德亨在屋内闲的蛋疼,每天除了按时吃饭睡觉就是听隔壁朝臣吵吵吵吵! 吵个没完。 吵的人心烦意燥,康熙帝是怎么几十年如一日的听这些人吵的,他耐着性子听了几天就受不了了。 当御前侍卫时候可以想走就走,现在被圈在这儿了,想走走不了,不得不听,那就是酷刑了。 没法子,他只得找个兴致做消遣,他怕自己给关emo了。 红彤彤的枫叶多美啊,他想拿来做书签,拿不到,那就想法子拿到喽。 粘枫叶是个技巧活儿,首先他要保持送来的糯米团足够的黏性,然后留意着天气,等风来将枫叶吹落,毕竟澹宁居前,是不兴有落叶堆积的。 风吹叶落,他就得在有小太监来打扫前将他看中的落叶给粘起来,小心拖进窗口。 一开始,不等枫叶靠近他的窗口就从粘糯米上掉落了,经过练习,他的准头、力道,和拖拽的轻重都拿捏的炉火纯青。 基本上能做到一粘一个准,还能顺利拖进窗口,被他捡拾起来。 前天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昨天天气也算不上晴朗,掉落的叶子就带着湿气,今天晴空万里,风吹过来的枫叶就很完美。 从早晌用过早膳,他就等着了。 一、二、三…… 嚯,今天足足有七片叶子吹过来,是今天的风太大,还是到了时节了,枫叶自己从树上脱落,被风轻轻一吹就吹了过来? 德亨掰了一小半糯米团下来,将外面的粉皮剥去,只留里面的粘囊,他用从被子里抽出的丝线一头系好粘囊,另一头系好撕的细细的布条,瞅准角度,“嗖” 粘囊带着细布条穿过不到半个巴掌大的窄格子,落在地上,精准命中一片枫叶,德亨开始轻轻扯动布条,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快,枫叶受到摩擦,会增加阻力,从粘囊上脱落。 起来了……收…… “嘎嘎…嘎嘎……” 一直扁毛乌鸦落下,扑簌簌的扇动翅膀,将吊在半空中的粘囊一口叼走,然后飞了。 德亨:…!!! “哪里来的神鸟,竟敢抢小爷的口粮!!”德亨在窗内跳脚。 一直偷眼瞧着的值班侍卫们:…… “赵拙言,赵拙言,拿小爷的弹弓来,小爷要给它颜色瞧瞧!” “你要给谁颜色瞧瞧?” 德亨眨了眨眼,努力斜眼向西面瞧,没一会,一个明黄蟠龙靴出现在视线里,德亨双手巴着窗格,委委屈屈控诉道:“现在连神鸟都欺负我,它抢了我的糕点。” 那可怜劲儿,要是能开口唱一首铁窗泪,可能更应景一些。 康熙帝弯腰,缓缓捡拾起那个被黏住又掉落在窗下的枫叶,抹了抹浮尘,递给德亨。 德亨两指伸出窗格,将之夹住,小心不碰触到窗格夹入窗内。 康熙帝问他:“早上给你布置的书背完了?” 德亨:“背完了,张院士已经考校过了。” 张院士,张廷玉,内阁学士,经筵讲官,武英殿试读卷官,《省方盛典》副总裁官,今年又授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士。 总之,是康熙帝面前得用的小红人。 德亨被圈禁在一墙之隔,每天不是嘿嘿哈哈打拳,就是咻咻咻的做俯卧撑、仰卧起坐、举着凳子撸铁等消耗自己过剩的精力和体力,他甚至自己手搓了一个弹弓出来,抠着糕点、葡萄等水果打从路过的鸟儿,实在是闹腾。 康熙帝就点了张廷玉来教德亨念书,让他消停点儿。 南边的事儿还没查完,他还得继续在他书房隔壁圈着。 跟着翰林院学士读书啊,这可是德亨的老本行了,他也乐得有大儒来教他,就按部就班的跟着学。 只是,你关了个猴儿在屋里,消停是不可能的。 这回倒是不打拳了,他改了个文雅的玩法儿。 直教人瞠目结舌。 康熙帝听到德亨说上午的书读完了,就道:“朕已经给锦绣传旨,让她带孩子回京。” 德亨屏住了呼吸。 锦绣! 这些年,德亨在外跑的日子里,在福山主持事务的不是阿尔松阿等康熙帝派驻去的官员,而是他的妻子,锦绣。 因为锦绣能担的起来,德亨才会放心的在外面浪。 德亨:“……宝儿还不到两岁,还没有种痘,我……我担心……” 康熙帝:“朕派了太医去接,赵香艾也会跟着伺候,孩子不会有事的。” 德亨:“能不能……” 康熙帝:“这是圣命。” 德亨:“……好吧。” “您派了谁去接手福山?” 康熙帝:“德隆。” 德亨:“他啊。”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他如今是圈禁状态,什么都统什么海运总督自然都不是了,需要另有人去接手,接手到什么时候,还会不会给他还回来,都是未知。 康熙帝让德隆去接手,也就是让他去给他占着位置,这是好事。 康熙帝:“德隆很快就能回京,到时候你跟他说清楚,海运不能停。” 德亨:“是。” 康熙帝点头,转身要离开,德亨在窗内大喊:“中午能吃莲藕排骨汤吗?点心我要桂花糕,我闻到有桂花开了……” 一个荷包“啪”的一下摔到他的脸上,虽然隔着窗格,但德亨还是反射性后仰,并吓了一大跳。 等回过神,扭着视线向下一瞧,是一个明黄色的荷包。 嘿! 德亨追着屁股大喊:“谢皇上赏” 第301章 腊八过后没几天, 北京城淅淅沥沥下了第一场雨夹雪,先是雨,后是雪, 加上慢悠悠刮着的西北风,又湿又冷。 康熙帝站在檐下看着,眯着眼睛,神情舒缓, 自语道:“下的好啊。” 头年冬节令正常,该刮风刮风,该下雪下雪,来年就能风调雨顺,农时照常,可以缓口气了。 比节令如常更让康熙帝高兴的,是西北准噶尔大捷。 策妄阿拉布坦和大策零多尔济伏诛,精锐部队全部歼灭, 台吉及其以上王公、官员尽诛, 只余无主的牧民、零星小部落等待天可汗裁决。 准噶尔汗国,灭了。 灭在弘晖手中。 八月, 郭少仪和柳家耀奉命,各自带领一千全副武装火枪兵和一千五百后勤兵,来到西北甘州,胤禵麾下听用。 一下得了五千精锐,胤禵大喜过望,自是要降服了, 收用于自己手下。 但是, 并不简单, 更不顺利。 因为郭少仪和柳家耀更听弘晖的, 或者说,他两个就是奔着弘晖来的,只要弘晖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冲入准噶尔,平乱、消患,马革裹尸。 胤禵自然是不高兴,具体来说,是大怒。 这个时候,就需要弘晖顶上去,去面对胤禵的怒火。 弘晖既被奉为主公,自要有主公的担当,他开始分胤禵的军权。 弘晖是有优势的,首先,郭少仪、柳家耀两个和弘晖是老相识,他们曾在恰克图并肩作战,签订了中鄂边境《恰克图条约》,此次前来,可名正言顺归入旧主麾下。弘晖和德亨好似亲兄弟,自然是旧主。 其次,西北大军粮草供应者,月兰和年羹尧,都更青睐于弘晖。月兰不用说,她光明正大的支持弘晖,她就站队弘晖,这是她庄敏郡主的政治倾向和选择。年羹尧嘛,哈,胤禛已经白纸黑字的给年羹尧下了命令,少主在西北,你听他的就行了。两人派遣押运粮草的粮草押运官,一来大营,先去拜见弘晖,胤禵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三,山西、陕西大旱,粮草虽然有供应,但供应上捉襟见肘,存在后方不稳的隐患,这是胤禵的看法。弘晖却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看来,西北遍地都是粮草,就看你怎么获取。 在这件事上,弘晖手腕之多变灵活,让人刮目相看。 他和弘昇结成联盟,将两人从京中带来的八旗膏粱子弟归拢了一下,组成了一个寻访小组,鲜衣怒马,游走去喀尔喀蒙古、阿拉善蒙古、宁夏等各方势力大户,去谈判。 他以德亨的信誉做担保,以火枪兵精良的火枪做抵押,以南、北、西北三座织造局雄厚的财力做倚靠,跟这些大户开具借条,“买”粮草。粮草包括且不限于牛羊马匹、麦秆稗草、五谷盐卤…… 只要可以供应大军的,都可以运来西北。 如果稍懂后金变满清历史过程的,就会知道,弘晖此举,非常有先祖皇太极的雄风。当年,窝在辽东一穷二白的皇太极,就是靠着他开给晋商的“龙票”,空手套白狼,套来如今的千功伟业。 所谓的“龙票”,就是一张白条,我取得了天下,你晋商跟着飞黄腾达,有从龙之功,是为“龙票”。 要是输了呢? 这不笑话吗,输了,命都没了,这所谓的“龙票”,自然就不作数了。 弘晖的借条,和皇太极的“龙票”,有异曲同工之妙。 胤禵…… 胤禵要是熟悉老祖宗的这段历史,以他灵活的头脑,应该能想的到这个方法,也能凭借他强硬的手段将之实施。 但怎么说呢,康熙帝在教儿子的时候,只教了祖宗的“美好品德”和“望风来降”的顺应天命,一些老赖的手段可能也教了,但都是经过美化之后教的。 能不能领悟到这里面的奥妙,全靠自己的悟性。 胤禛和胤禵学的一样,他教给弘晖的更少。 但弘晖有个从小头脑、手段就不走寻常路的鬼才兄弟,他看德亨经营织造局从小看到大,一些匪夷所思的商业操作让人拍案叫绝,在这种夺权的紧要关头,他将自己积累了二十多年的才学全部调动,给他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他敢想,就敢做。 他压上他们兄弟所有,一定要平了准噶尔,作为他上桌的筹码。 皇太极要是地下有感,一定会感慨,这真是他亲后孙。 也不得不说,天命有归,并不是玄之又玄的一句虚话。 弘晖能从貔貅似的大户当中抠出粮草来,自然是他的本事,就连胤禵都不能说什么。 在牛马粮草还没出仓之时,弘晖就开始筹备进攻准噶尔了。 大军多停留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的粮草,只有速战速决,才能及时止损。 这个时候,德亨被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他耳中,他提出出战,胤禵自然不允。 弘晖一边备战,一边说服胤禵,金秋十月,即将入冬,是出战最好时机。可以且战且从准噶尔获取的战利品养军。 胤禩给胤禵的信件和德亨被圈禁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到达胤禵和弘晖手里。 弘晖当即不再犹豫,不管胤禵同不同意,出兵准噶尔,他势在必行。 且即刻出发。 他需要这份军功。 胤禵心里很不舒服,胤禩让他“照顾”弘晖,哈,是觉着他会害了弘晖吗? 既然弘晖自己去找死,他何必从中做这个恶人。 你既再三请战,那就去吧。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兵作战,需君王特令。 当初康熙帝封胤禵为大将军王,“如朕亲临”,同时赋予了全部的军权。 弘晖请战,只要胤禵同意了,不需要再向北京请命,就可出兵准噶尔。 郭少仪和柳家耀的五千兵马,是弘晖的亲军,并不是全部,他还有额驸策凌的北方军,有延信和傅尔丹的中军,月兰也亲去西藏,请调藏军从南出兵,一切调度都井然有序。 胤禵竟然只要坐镇大后方即可了。 此时胤禵再收手已经晚了,大军不可轻动。 胤禵是真的没有想到,弘晖居然能调动的了策凌和延信,这两个稳如老狗的中流砥柱,居然也都听弘晖这个毛头小子的。一点磕巴都不打的,弘晖说出兵,他们就带着兵马走了。 也是此时,胤禵这个十四叔,才用看竞争者的眼光去看弘晖。 这是一头已经长满锋利爪牙的猛虎,而不是跟在父亲身后捡骨头吃的幼狼。 准噶尔,也就是新疆,土地何其广阔,环境何其恶劣,一不小心,就误入大漠戈壁,迷失方向。 好在,月兰在此经营多年,弘晖等将领手中自有一份详细的地图,他们按图索骥去追击准噶尔残兵,将之歼灭,彻底覆灭准噶尔政权。 不然,精锐跑了躲起来,等清军走了,他们缓过来一口气,准噶尔就还在。 说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还是粮草问题,借来的粮草每天都在消耗,准噶尔也不是傻的,他们宁愿将自己守不住的粮草都烧了,也不会留给清军。 弘晖等能获得的,只有抢夺的牛羊等牲畜。 此时,从海上运来的稻米已经入了西北了,但是,胤禵有意拖着,游兵在外的弘晖等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从缅甸入藏的周达龙到达的很及时。 月兰极力说服藏地新□□和王公、驻藏官员出兵准噶尔,但藏地掌兵的王公们一直摇摆不定,他们想要以此为筹码,重立新的藏王,只要立了藏王,新藏王自然要酬以兵马,与清军共平准噶尔。 这不是月兰能决定的,月兰早知道德亨的意思,藏地不需要有藏王,只需要□□做吉祥物,派驻官员管理就行了。 就在月兰考虑要不要先离开时,周达龙带着一队兵马和数量很不少的缅甸稻米出现在藏南,并很快由藏南的贵族、大户们拥护着去了拉萨。 月兰大喜过望,周达龙承诺和藏南贵族分享入缅线路,藏南贵族要以人和武力支持他在藏地的一切行动。 以周达龙为首的藏地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准噶尔,阻断了策妄阿拉布坦的退路,与弘晖合围,击杀准噶尔主力军,斩汗王策妄阿拉布坦头颅。 准噶尔大捷! 捷报一封一封的投入北京城,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就连在朝堂内外叫嚣不已的山东、江南士绅官员们都哑了火,静待观望。 直到弘晖请旨:回京献捷。 康熙帝大笔一挥,准了,并做了具体的战后安排。 快要过年了,他想儿子孙子了。 准噶尔终于灭了,在他登基六十年整的前夕。 今年真是个好年景啊! 小年前一天,北京城官员几乎全部出动,去德胜门外,迎接大将军王抚远大将军胤禵和平西将军弘晖。 嘿,平西将军这个名号还是弘晖自己给自己取的呢。 胤禵故意落他脸面,不给他名分,那他就自己定、自己给好了。 还能定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号呢。 康熙帝自己没去,他让老三、老四、老五、老七四个亲王带领内外藩王公们亲去迎接凯旋,他自己,在午门受捷。 康熙帝第一次将德亨从东屋带了出来,就带在自己身边。 他就看这些朝臣们,谁第一个站出来请旨,请他放了德亨。 德亨在西北大捷中出的力毋庸置疑,精锐兵是他的,粮草是他的,藏地奇兵和粮也是他的。 西北大捷,德亨有功。 让他这个皇帝处置这样的人物,谁有这个大脸再说这样的话。 他定要让说话的人好看! 第302章 午门受捷, 国朝内,只要能爬的起来、能到场的,都来了。 礼部、宗人府、内务府三部联手, 将这场大捷仪式办的隆重庄严,其目的,不仅向朝臣、百姓彰显国家的强盛,还要向参典的各番邦凸显大国武功。 威仪, 且震慑。 胤禵带着弘晖,叔侄两个三跪九叩,行至康熙帝阶下。 康熙帝搭着德亨的手,下了台阶,双手托着胤禵的手肘,将他托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连道三个“好”, 激动的胤禵脸堂都红了。 赞完胤禵, 康熙帝又亲手将弘晖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肘, 左看右看,又看又爱,再看再爱,转头问道:“雍亲王呢?” 胤禛忙出列,躬身道:“皇上,儿臣在此。” 康熙帝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摇头, 又点头, 说他:“你很好, 给朕生了个好孙子啊。” 胤禛:…… “这都是托了皇上的福祉。” 康熙帝只点点头,不再理他,只一手握住弘晖的手,另一手握住德亨的手,两手交叠,将之盖在一起,高兴呼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金玉合璧,快哉!美哉!哈哈哈哈哈……” 众王公大臣们皆跪地唱道:“金玉合璧,大清永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是真心高兴欢呼,为国家的强大;有的人心猿意马,想要做些什么;有的人,则是强忍不甘,暂且咽下胸中这股不忿之气。 受捷大典之前,不可造次。 唱完捷报,接着就是封赏。 胤禵凭借军功册封郡王,封号靖。 弘晖已经是亲王世子,兼封郡王,加美号瑞,同时,将昔日睿亲王多尔衮正白旗之旧部、佐领归于瑞世子名下。 昔日多尔衮为人如何,往事随烟散,不做评价,但多尔衮之战功赫赫,任是谁都否认不了的。 礼部原拟的是“睿”这个字,康熙帝觉着该忌讳些,就将之改为了“瑞”,瑞气千条,祥瑞纳福,好寓意。 瑞世子,瑞郡王,叫起来都好听。 此次随军出征的弘皙、弘昇、弘曙等,皆有封赏。 弘皙、弘昇封多罗贝勒,弘曙等封为贝子。 另有功将士也有相应封赐。 战功封赏唱完,马奇出列,请示康熙帝:“辅国公德亨有何封赏?” 康熙帝不悦道:“辅国公德亨乃圈禁之人,何故封赏?” 众王公大臣唇角齐齐一抽,您都将人带出来了,还什么金啊玉啊合璧的,您现在又问,“何故”封赏? 您老真会玩儿,玩儿咱们呢! 马奇开始列数德亨之战绩:“辅国公德亨,文武兼修,文……武……” 列数完,康熙帝仍旧是摇头,道:“其性难训,无礼士族,不可。” 翰林院士张廷玉出列,道:“原是不法狂徒悖逆肆虐在先……” 又是一通名为礼赞实为正名的官话输出。 康熙帝又是摇头,道:“有名士参他不敬不孝,孝惠章皇后仙逝,有念与他,无在灵前侍奉,大不孝。不可。” 十二阿哥胤祹出列,道:“太后老祖母仙逝之时,德亨远任在外,搬运南洋海米,救济受灾百姓,活人无数,乃是为太后老祖母积善行德之大事,非大不敬、大不孝,望皇上明察。” 三请三辞,三辞三请,康熙帝方才满意。 问诸臣:“尔等何言?” 众人:“辅国公德亨与国有大功,与家有大孝,理应奖功赏明,请皇上明察。” 行了吧行了吧,咱们顺着您说话总行了吧。 德亨在旁听着,脸臊的通红,还不能低头,只能梗着脖子硬听。 低头,好像他有愧一样,他才不低头。 最后,应众人所请,康熙帝册封德亨为多罗贝勒,封号,端平。 有封号的贝勒,自然要比没有封号的贝勒再高上半级。 好了好了,诸情已了,万事大吉,云消雾散,大宴升平! ………… 午门大宴,至晚方歇,康熙帝难得兴致高昂,一直坚持到宴席尾声,才在礼部再三请求下,回了乾清宫歇息。 康熙帝今天是真的高兴,所有的难题,通过一次大捷,全都迎刃而解。 也是真的累,毕竟岁月不饶人,他老了。 但还有事情亟需解决,不能拖。 久别六年后,德亨和弘晖两个正式见面,刚才在午门前的不算。 在永和宫,德妃给兄弟两个让出偏殿,让他们叙旧。 两兄弟相互拥抱,然后就是把着对方的手臂傻笑,笑着笑着哭,哭着哭着就笑,跟发了病的狍子似的,看的人好笑又心酸。 良久,德亨说弘晖:“你怎么瘦这么多,又黑又瘦,这回你真是我哥了,看着比我大好多岁。” 弘晖说德亨:“我听说你在海上晒的跟昆仑奴似的,身上一捏全是硬邦邦的骨头,找不到半点软肉。现在你怎么看着又白又胖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你不及弱冠都有人信。” 德亨就笑:“皇上不让我出屋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也晒不着,还每天鱼肉蔬果点心的好生养着,可不就又白又胖了吗?” 说着说着,兄弟两个又哈哈傻笑起来。 正傻笑着呢,罗布藏衮布来传旨:“皇上请瑞世子、端平贝勒去乾清宫东暖阁议事。” 德亨就笑道:“罗布藏衮布,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话了吧?” 罗布藏衮布御前行走,又是个严肃的性子,每次见到他,德亨总忍不住的引诱他说话,当然,是避着康熙帝。 罗布藏衮布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你当皇上眼皮子底下是好玩儿的呢,皇上下令谁都不能‘见’你,我只能当你看不见啦。” 弘晖瞪德亨一眼,对罗布藏衮布道:“我都能想到,他一定闹你们了。你们一定很辛苦吧。” 三人去跟德妃告别,德妃笑眯眯让他们请便,今日她实在风光。 出了永和宫大门,罗布藏衮布才道:“别提了,这几个月,凡是值班侍卫都被他霍霍了一遍,每天跟看猴戏似的,都争着抢着去看他。” 弘晖忙道:“你们没拿出去说稀罕吧?” 罗布藏衮布挑眉:“哪儿能呢,嘴不严嘴碎的是进不了澹宁居的,放心。” 弘晖:“这就好,御前秘事,不可轻忽。”要是传出去德亨是这种幽禁法,坊间物议恐不会好。 说说笑笑,一时到了乾清门广场,三人才肃容住嘴,板正矜持的朝乾清宫走去。 进了乾清门,遇到了胤禛和胤禵兄弟两个。 弘晖先给两人见礼,然后温声笑道:“玛嬷还盼着阿玛和十四叔去看她呢,她备了阿玛和十四叔喜欢的点心茶水。” 胤禛在听到“玛嬷”二字,就恭顺的束手低头听着,听完,然后道:“等皇上这里议完事,我就去看望她老人家。” 相比于胤禛的恭顺,胤禵可就飞扬肆意多了,挑着眉吊着眼道:“额娘那里我早去过了,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就这么挂念着,算了,等从皇上那里听用完,我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这话说的,倒显的胤禛这个儿子客气过头,跟后养的似的。 德亨暗地捅捅罗布藏衮布,罗布藏衮布笑道:“四位,皇上恐等着了,请移步乾清宫东暖阁。” 胤禵哼笑一声,当先抬脚,走在前面,朝乾清宫走去。 若是以往,胤禛心中定气闷,然后记下此次,但现在嘛,哈,你横,任你横,清风拂山岗,哼! 康熙帝东暖阁这里,地龙烧的暖暖的,香炉里焚着暖香,混杂着一丝药香,不难闻,相反,很有清静凝神的功效。 东暖阁里,坐了好几位蒙古王公,和理藩院尚书阿灵阿,议政大臣马奇、张廷玉等。 康熙帝叫胤禛、胤禵、弘晖和德亨四个来,是商议准噶尔和西藏、青海事宜。 胤禵和弘晖是当事者,两人有话语权,德亨,这事儿吧,谁都知道脱不了他,胤禛则是康熙帝钦点的议政王。 胤禵先说,对西藏,他主张设驻藏官署,协理西藏事务,这也是康熙帝的主张,对准噶尔,也是同理。 康熙帝点头,然后看向弘晖,问道:“弘晖,你怎么看。” 这是弘晖第一次参与御前议事,而且是和胤禛、胤禵两个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这感觉很新奇,同时,又有一种豪情油然而生,这让他感觉,他终于是个大人了。 他长大了,可以独飞了。 弘晖回答谨慎,也冷酷独绝,道:“迁蒙古、中原百姓去准噶尔故地游牧、开垦田地,驻军、设省、设镇,按关内之法管理。若为省制,需定省之名号,还需皇上圣裁定夺。” 众臣面面相觑,这是 这是要彻底撅了准噶尔的根啊! 弘晖这是要将“准噶尔”这个名字掩埋在历史中,让准噶尔的人忘掉自己的祖先和部落名号,彻底成为大清人。 康熙帝抚掌笑道:“这个提议好,你和礼部、理藩院合计合计,拟几个名号出来,朕来挑一个。” 这是采用弘晖的提议,在准噶尔设省治理了。 不是像西藏一样协理,而是彻底将准噶尔纳于大清治下。 弘晖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初战小胜,这让他信心倍增。 看到弘晖的主意被采纳,德亨心中为弘晖高兴不已,万事开头难,弘晖这个头就开的非常好。 说完对西藏和准噶尔的大体方向,康熙帝又开始点兵派将,定下去两地的官员和驻军将军。 等一切说完,就跟才想起来一样,康熙帝问德亨:“你那个缅甸怎么回事?” 德亨挠挠头皮,有些不确定道:“臣没跟您说吗?臣之前派了一队水师去缅甸,试探着打通水路,看能不能由南向北通去藏地,这是今年六七月份时候的事儿了,臣南海大捷,重创洋人,还送了捷报给皇上呢。” 第303章 腊月二十三, 小年到,祭灶神。 昨晚虽然不确定德亨会不会回府,但国公府上却是早早备下迎接的准备了。 若是府门关闭, 德亨会跟着胤禛和弘晖回雍王府过一夜,但父母妻儿妹弟都在等他回家,德亨就在安定门大街和胤禛、弘晖分别,回了自己家。 回家与父母亲人团聚之后, 就拉着妻子回房大战三百回合,以解相思之苦,虽然闹的挺晚,但他多年生物钟,早上五点钟是必醒的,正要磨着爱妻再战一场,结果差点被踹下炕去,失去一世英名。 锦绣嫁入国公府已经六年了, 成婚不满一月就随着夫君上任, 满算起来,这是和公舅婆姑过的第一个年。 自然要勤谨、恭顺、孝达, 做好孝媳、贤嫂本分,给小姑小叔子留下好印象。 德亨尽阻碍她发挥了,竟要她做懒婆娘,还缠着她胡闹,让人发现端倪可怎么是好,羞也羞死了。 该打! 却是她想多了。 昨晚迎接德亨回府闹到挺晚, 纳喇氏早就提前吩咐仆妇奴才等点卯上工推迟一个时辰, 谁都不许去打扰小夫妻两个, 也是照顾锦绣的面子。 所以, 锦绣出了房门一看,到处都静悄悄的。 还是她的乳母陈嬷嬷年纪大了,觉少,一早起来捅开炉眼儿,点茶熬粥,熏衣埋香,候着夫人小少爷起床能用上一口热乎的。 锦绣奇怪:“妈妈,浣茶那几个丫头呢?人都哪儿去了?”丫头不在,她怎么梳头? 陈嬷嬷先给自家奶大的姐儿请了一个俏皮的早安:“给贝勒福晋请安,贝勒福晋吉祥如意,太平喜乐。” 锦绣哈哈大笑,又捂住嘴,让自己笑的尽量矜持些,笑道:“妈妈尽会逗我。” 陈嬷嬷将锦绣扶到软榻上坐下,给她塞一个紫貂皮暖手炉子,笑道:“如何是逗趣儿?姑爷富贵齐天,夫荣妻贵,打今儿起,您就是贝勒福晋了,等开了院子,必是人人都要给贝勒福晋请安问好儿说吉祥话儿的,改口钱妈妈已经给您备好了,您记得打赏。” 锦绣歪在软枕上,笑应道:“好,您还没说浣茶那几个哪儿去了呢?” 陈嬷嬷笑道:“是国公夫人,昨儿安置前给阖府上下都说了,今儿要晚起一个时辰。您和姑爷回房早,是以不知道。” 锦绣脸蛋儿爆红。 “呵呵,贝勒福晋,还不快回屋儿再睡个回笼觉?为夫可是孤枕难眠啊。”卧房内,德亨幽幽哀怨声音传了出来。 锦绣:…… 陈嬷嬷将她扶起来往卧房里送,催促道:“外头有妈妈呢,分开大半年,你不想啊?别伤了姑爷的心。” 德亨在内嘤嘤哭泣:“还是妈妈疼我,呜呜我妻好生薄情寡恩半刻清欢都不与我……” 锦绣脚下加快速度,她再不回去,还不知道听到什么话儿呢。 陈嬷嬷掩唇笑的不行,普天之下男子,再没有她家姑爷这样忠贞温柔的人儿了,性子也是顽皮可乐儿。 小别胜新婚,小夫妻两个浅尝辄止,宝儿睡醒了,要找阿玛找额娘,听到院子外头熙攘热闹起来,让德亨带儿子,锦绣打扮齐整了,带着大丫鬟去主院给公婆请安。 纳喇氏早起来了,今儿祭灶王爷,她有的要忙呢,只是发话要人都静悄悄的,不要“吵”了人而已。 见到锦绣过来,纳喇氏嗔道:“怎么不多睡会子,天儿还没亮呢,我儿醒了?宝儿醒了?快随我进屋暖和暖和。” 冬日天亮的晚,这会子才晨光初露呢。 锦绣倒是不冷,一路跨府走来,皮毛大氅之下手上、脚上、身上都热乎着,一面挽着纳喇氏手臂进屋,一面笑道:“父子两个在炕上翻跟头呢,不肯起,媳妇儿就没管他们,先来给母亲请安,看可有媳妇儿要帮忙的。” 纳喇氏仔细听着这话,想象儿子带着孙子在宽大的炕上翻跟头的样子,笑的不行,道:“德亨打小儿就会玩儿,且让他们父子先亲香亲香。今儿祭灶神,阖府大祭,且有的忙,你是主母,今年我带你走一遭儿,明年我就享福了,都交给你操劳,可不许嫌苦嫌累。” 锦绣笑道:“不敢……”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萨日格和德三姐弟两个过来给母亲请安,见到锦绣,也都客气见礼。 客气的是德三。 萨日格上前挽住锦绣胳膊,笑嘻嘻道:“嫂子,这么早啊,让我哥独守空房,你也舍得?” 德三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在姐姐和锦绣身上转来转去。他是听说两人打小儿就认识的,只是,这么亲密的吗? 居然能开这样的玩笑。 纳喇氏扶额扭头不忍直视女儿,说道:“你这是什么话,看不让你嫂子笑话。” 萨日格噘嘴:“嫂子才不会笑话我呢,额娘见面就挑我理儿,越发不待见我了。” 纳喇氏咬牙:“你哥回家了,让他管教你,你看我还再多说一句话不?” “略略略,我哥才舍不得管教我呢……” 母女两个跟天桥底下说相声似的斗嘴,锦绣坐在两人中间,噙着微笑听着,不插一嘴。 一个婆婆,一个小姑子,帮嘴谁都不合适。 一时间有仆妇来报,说是管事和管事娘子们都集齐了,请夫人和二格格去理事。 萨日格眼睛一眯,就要发作,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吗?是故意的还是无知蠢笨?眼里还有没有锦绣这座府内真正女主人! 纳喇氏横她一眼,伸出手,锦绣忙起身上前送上手腕,纳喇氏握住她,拍拍她的手背,对萨日格道:“走吧。” 新年新气象,趁着祭灶神的大日子,该让奴才们认认新主子了。 德隆带着圣旨去福山和锦绣做交接,事务庞大繁琐,并不是一时半刻几天旬月就能交接完的,直到腊月初,她才带着宝儿回京。 因为德亨处境特殊,她带着儿子回京之后,只去永和宫和雍王府请过一回安,娘家都没回,就带着儿子窝在国公府德亨的小院内闭门不出,更是让小福和赵香艾等心腹回自己家,静待后续。 纳喇氏不理解这些,她想将府中掌家权交给儿媳妇,让内外所有人都不敢小瞧她,也是全德亨的脸面。 但锦绣拒绝了,是做给康熙帝看,也是做给所有人看。 夫荣妻贵是不假,夫祸妻辱更是伦常,德亨圈了,她就得压着,不能露头。 若是德亨真有罪,需要她这个妻子去救,自然另说,但现在不是康熙帝要保他吗,她这个做妻子的,自然要配合。 现在德亨解禁了,还跳过镇国公、固山贝子两大爵位等级,功封多罗端平贝勒,锦绣自然也不需要再避让,从今天开始,就要参与府中事务,更是要出门交际了。 陈嬷嬷就是知道如此,所以跟锦绣说,她早就备下赏钱,供锦绣打赏用了。 打赏,即为宣示权威,今日是锦绣的重头戏。 德三看着府上三个女人说走就走了,都没人理他一下,好生没趣,就对小幺儿陶顺儿嘟囔道:“我这个三爷当的真没意思,都没人正眼看我一下。” 陶顺儿笑嘻嘻道:“阖府都拿您当眼珠子捧着,您还不满意呢?” 德三:“我不是说这个,唉呀说了你也不懂,白瞎。” “切,我之前是不懂,昨儿我问过我姐了,她一说,我就懂了。”陶顺儿煞有介事道。 陶顺儿的姐姐,就是鸣晓,这些年一直跟在锦绣身边帮手,自也是跟着她回京,见到陶顺儿这个好几年不见的亲弟弟,自是有无限疼爱,陶顺儿有不明白的,她都耐心讲给他听。 说到鸣晓,德三神情软了三分,更是抱怨道:“再见,姐姐也不如以前疼我了。” 鸣晓和陶顺儿的母亲刘佳氏,也就是陶牛牛的二婶,是德三的乳母,陶顺儿是德三的奶兄弟,在德三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德三和陶顺儿两个,都是鸣晓带着的。 德三自是不只陶二婶一个乳母,也不只陶顺儿一个奶兄弟,但他就是喜欢陶顺儿,更喜欢鸣晓。 德三不止一次的撒泼打滚要鸣晓跟他,但鸣晓死活不肯,每次他问为什么,鸣晓就说,她是大爷的奴婢。 每次都气的德三捶着胸口哑口无言,鸣晓跟着德亨和锦绣走的时候,德三在自己院子里一连哭了好几天呢。 德三闷声闷气问道:“姐姐说我什么了?” 陶顺儿“咳”了一声,绘声绘色道:“我姐说:三爷就是小孩子脾气,跟大爷撒娇呢,他既想和大爷亲近,心里又有怨,想记恨,又不敢,更不愿,只得这样别别扭扭的说些别苗头的话,引人注意罢了。” 德三:…!!! 德三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瞬间炸毛,紫涨了脸蛋儿吼道:“谁撒娇呢,谁撒娇呢!!我想跟他亲近?他一走这么多年不回家,额娘每每想他想的哭,都是我在跟前孝敬,我跟他亲近的着吗我咳咳咳咳!” 那啥,十四岁的少年,刚进入变声期,嗓子经不起这样费力使用,说急了就口水呛着自己了。 本还有几分气势的,一咳全没了。 “怎么了这是?刚才我在院门外听到谁吵架了?”德亨抱着儿子进来,看到两人,就好奇问道。 院子里仆妇丫鬟们跪了一地:“请贝勒爷安,贝勒爷吉祥,请小阿哥安,小阿哥吉祥。” 德三和陶顺儿都吓了一跳,德三讷讷,不知道刚才那话德亨有没有听到,陶顺儿则是大方好奇的打量德亨,小时候,德亨还抱过他呢,他有印象。 德亨握着宝儿的小手,道:“来,跟小叔打招呼,小叔早哇” 第304章 祭灶时间在晚上戌时, 今天又是“交年”第一天,也就是大小衙门封印的第一天,上衙的、值班的、听命的大老爷小衙役们都放了假, 要准备年货过年了。 是以,四九城城门内各种菩萨天王庙前都开了庙会,这些庙会会一直持续到元宵节,这个年, 才算是结束了。 因为今年年景好,虽然有灾,但人没饿着,还打了大胜仗,普天之下,安乐宁和,这北京城的年味儿,就更足了。 安定门内有孔庙、柏林寺、报恩寺、财神庙、关帝庙这几个庙宇, 尤其是孔庙和柏林寺这两个香火比之其他庙宇更加鼎盛几分的, 自打更末开城门起,这香火啊, 就没停过。 雍王府右手孔庙,左手柏林寺,被这两家香火夹在中间,真真乃是仙宇飞檐隐约现,九重宫阙开天门。 啧啧啧,要不说潜龙在渊呢。 陶牛牛和芳冰自也是放出来了, 德亨给两人放了假, 让他们回自己家过小年, 好好休息几天, 张大奎还是做萨日格的护卫,陪着她北京城内外各大铺子巡视,另有心腹小福等也都各自成家,都在自家忙活着过年,德亨身边,放眼一看,除了一个鸣晓,竟是没人了。 鸣晓也不能跟他出门,她得在府上给锦绣做帮手,还得照看宝儿。 今儿叶勤也有的忙,他得忙着给亲朋好友写信,还得去老公府请安,老公府的老国公夫人似是不大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这个年,务尔登还在任上,他得多照应一二,必要时候,他得去做安排。 更是没得空闲。 老公府那边德亨会去,但不是今日,今日首要的一个,是去雍王府磕头请安。 好在,他今日新收了一个小厮,暂可使唤一二。 小厮就要有小厮的样儿,德亨让德三换上陶顺儿的衣裳,跟他一起去雍王府。 走在熙攘拥挤的街道上,德亨笑道:“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 德三好奇:“听说福山是一等一的富庶港口,人不多吗?” 德亨:“不一样,福山港都是来去匆匆的客商,过年这几天,就会尤其清静,不像是北京城,这里家家户户,都是长住久居之主,就算一年到头在外奔走的,过年,也会回来与家人团聚。” 德三长长“哦”了一声,眼尾扫着德亨,似是再说:寻常百姓都明白的到底,偏你这个聪明绝顶的不明白,真是有够笨的! 德亨拿扇子敲他狐皮暖帽一记:“腹诽我什么呢?” 德三委委屈屈:“没呢,我哪敢啊。” 德亨道:“我不回家,自有不回家的道理。以后啊,你就要在我手下讨生活了,就不是阿玛额娘手心里的乖宝宝了,你且珍惜这年前年后这几天安逸日子吧。” 德三只听懂了一句话:“哥,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 德亨笑问:“你很想我在家啊?” 德三梗着脖子:“也没那么想啦,主要是额娘想。” “哟,德三儿,今儿这一身真不一样呐,跟顺儿做亲兄弟了?你自甘下贱,你哥知道不?” 走在街道上,就容易遇到熟人。 德亨循声望去,见是一群面生的小少年,看着都是和德三差不多年纪的样子。 德亨笑问道:“你朋友?” 德三撇嘴道:“屁的朋友,见一次打一次。” 哦,冤家。 德三掏了掏耳朵,问来人道:“你今儿出门是不是吃屎了,怎么大老远的一开口,就臭不可闻?我跟你说,今儿是小年儿,你要是没饭吃,三爷倒是能赏你些个。就你这开口就喷粪的嘴巴,最好闭紧了,就别来大街上丢人现眼了哈。” “你个连个正经名字都没的添头子……” 德三顿时更来劲儿了,叉着腰昂着头跟斗鸡似的吆喝道:“我就是我哥的添头儿!你倒是想做谁的添头儿呢,可惜丧家的狗没人收,谁家都看不上你!我雍王府的那个哥哥也回京了,现在就要去见他,如何,要不要我帮你扣门儿?” “你要是现在给你你三爷磕三个响头,恭恭敬敬说一声:三爷,小子知错了。我保证你能见上他,如何?” 路上人实在多,这一看就是哪家府里的小阿哥小少爷们不对付,路上掐架呢,就都驻足围观起来。 这京里住着的都是八旗子弟,一板砖下来祖上全都是阔过的,很有些人对着德三和那个挑衅的少年指指点点的嬉笑怒骂,压根不怕什么。 人越多,德三越嘚瑟,他就喜欢被人围观,做人群中的中心。 对面少年脸上青红交错,眼看就要爆炸,德亨已经抬起来脚,怕自家弟弟吃亏,要上前护着,结果,对面先他一步出来一个看着二十来岁、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人,抬手压住了那个挑衅少年的肩膀,让他不能擅动。 德亨就将脚收了回去。 青年眼睛在德三背后的德亨面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打叠着笑脸对德三道:“小三爷,隆德就这脾气,他说话有不对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说着,拱手弯腰做了一个揖,姿态倒也潇洒。 德三半点不领情,歪着头抱着臂说他:“色布耄啊,你倒是好心,跟人后头擦屁股,可人家也未必领情啊。” “德三,你够了啊,有本事别拿你两个哥哥说事儿,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看谁输谁赢。”另有一个小少年很不屑道。 “查郎阿,快闭嘴!”色布耄小声喝道。 “你管我,我就说!”叫查郎阿的小少年明显不服色布耄的管教。 “喂,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要不要脸啊,明明是他一开始上来就拿我哥说事儿的,你们不去给他一个大嘴巴子,反而来说我,我说你们脑袋是出门被门框夹了,还是被驴蹄子踢了?”德三半点不饶人。 “噗哈哈哈哈哈……”周围看客们毫不客气哄笑起来,对着那个一开始挑衅的小少年和查郎阿指指点点。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呜呜呜……”叫隆德的小少年受不了围观人的嘲笑讥讽,跟头红了眼的小牛犊一般,就要冲德三冲过去,被色布耄捂住了嘴巴,按的死死的。 色布耄朝奴才们喝道:“还不快将你们小爷拖走,等他闯下大祸你们才甘心吗!” “不过就是和德三别两句嘴,能闯什么大祸啊。”查郎阿随口嘟囔道。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就喊了:“德公爷,您家小三爷被人当街欺负了,您怎么不说句话呐?” 查郎阿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听到了什么? 被色布耄捂住嘴巴,还在不住挣扎的隆德都不挣扎了,一双狼崽子似的眼睛咕噜噜的在人群中逡巡,似是要找出谁来一般。 色布耄的眼睛却是定在了德三身后一直跟个围观乐子人似的德亨身上,心下哀嚎:果然是他! 在北京城,德公爷是绝对的风云人物,虽然以前人家不爱出门,一出门就行踪成谜,这几年更是销声匿迹,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但关于他的传说传闻特别多。 你早上洗脸刷牙用的这一套,白天吃喝玩乐这一行,晚上手里捧的油印话本这一说,你媳妇儿脸上的花红,情儿身上的膏脂,老娘珍藏着不让人见的棉宝儿,老爹嘴里吧嗒的旱烟…… 处处都有德公爷的痕迹。 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尽。 谁不知道,北京城有个活财神,就是这位德公爷。 一听到德公爷就在他们当中,人群立即交头接耳起来,还顺着那个人的视线去找,呵,这不就在小三爷身后找着了? 他们早该想到的,这样显眼的人物儿,还站小三爷身后,他们怎么就没朝那块儿想呢? “哟,德公爷,您吉祥。”很有几个老少爷们儿,对着德亨行千儿礼。 德三顿时得意起来,好像这礼是跟他行的一样。 德亨对着行礼的人拱拱手,笑道:“小孩儿口角,让诸位见笑了。” “您客气,您客气。”汉子们都客气回礼。 又有那机灵的笑问道:“您昨儿被皇上加封为端平贝勒,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要叫您贝勒爷了?” 又有人道:“咱北京城可不少贝勒爷,这样一改,倒不显了。” “那又能怎么办,再叫德公爷,给叫低了……” 色布耄拘谨上前,见礼道:“宗室子色布耄见过端平贝勒。” 查郎阿和隆德也老老实实上前,行礼,道:“宗室子查郎阿/隆德给端平贝勒请安,端平贝勒吉祥。” 德亨问他们道:“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色布耄道:“我跟查郎阿是贝勒多尔博之后,隆德是已革武英亲王阿济格之后。” 爱新觉罗宗室人实在是太多了,光贝勒、国公就不知道有多少,你说是辅国公府的、我说是东单大街二条胡同贝勒府的,谁知道你说的是谁啊,东单大街二条胡同好几个贝勒府呢,辅国公府更是数不胜数。 你要说祖宗名号就不一样了,你说谁谁之后,说最有名的那个,大家就都知道你是哪家的了。 只是,对色布耄和隆德来说,他们的祖宗,就跟去不掉的标签、洗不掉的符号一般,说出来,就生生矮了一截。 因为,他们是罪人之后。 贝勒多尔博,多铎第五子,多尔衮之嗣子。 武英亲王阿济格,削爵、幽禁、最后更是被赐死。 多尔博归宗后,背靠信郡王府,好歹还有个贝勒撑着门面,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隆德这一支可就惨了,祖宗不省事,子孙也不肖,一直就这么泯灭于宗室之间,拿一份宗人府的例银,守着关内外的祖产过活。 第305章 夫唱妇随, 今日来雍王府道贺请安的,可不止当家做主的老爷们,还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们。 德亨带着三人从花园小角门入府, 就和三人分开,三人被仆从引去西路的雍王府正殿,和来贺的男人们会和,德亨则是被引去后殿女眷所在, 去拜见四福晋。 雍亲王府仿照紫禁城而建,中轴线上,大门、仪门、银安殿、后殿皆中门大开,前面仪门、银安殿是招待男宾之所,一门之隔的后殿,则是招待女眷之所。 六年过去,德亨长大了,这府里的老人也换了一批, 从东路花园一路走来, 有过来磕头请安的熟脸儿,也有带着好奇打量的生面孔, 这雍王府,如今更熟悉的面孔是德三,已经不是德亨了。 德三躲在入东路大殿处月亮门内一个小亭子里,被一众内院十来岁的小小子们围着嬉笑说话。 远远看到德亨一个人光秃秃的过来了,只身前一个引路的老奴,身后全无跟随, 想起今日的差事, 德三心下不好意思, 跟赶苍蝇似的挥手将一众小幺儿驱赶走, 自己则是一步三摇晃的出了小亭子。 还不等他搜肠刮肚的说些什么话,就听德亨笑问道:“怎么在这四处漏风的亭子里玩儿,没去额娘那里讨茶喝?” 听到德亨这样自然的管四福晋叫额娘,德三头不由又低了几分,支支吾吾道:“这里凉快儿,我就爱待这儿。”说完就想拍自己一嘴巴子。 陶顺儿在旁插嘴道:“是三爷怕王妃问起来,他不好答话儿,在这里等大爷呢。” “要你多嘴!”德三恼羞成怒,拿手臂去箍陶顺儿的脖子,陶顺儿任由他箍,嘿嘿笑道,“三爷,您自己不爱说,还不许我说,您到底要哪样儿呢?我不说,大爷也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要你管要你管要你管……”德三更是气急败坏,箍着他的脖子跳脚不已。 德亨心下暗笑,这个弟弟原是青春期叛逆了,不仅说话不好好说,还非要跟大人对着干,这个时候,就得顺着他,给足他存在感,才能让他心气儿顺了。 面上便摆出犹豫不定忐忑不安的神色,从大氅衣下拿出一串用糖纸包着的糖葫芦,道:“我新买了一串糖葫芦,本是打算拿来给弟弟赔礼道歉的,刚看到弟弟在等我,原本很高兴的,现在知道弟弟只是混玩儿,并不是在等我,想来也不稀罕这糖葫芦,算了,我还是给别人吧,那个站石头旁的……” 话还未说完,手里的糖葫芦已经被德三一手抢下,双目溜圆瞪着他不忿道:“既是给我的,就算我不要,你就是扔了,也不该给旁人!” 德亨忙作揖讨好笑道:“是,是,小三爷,小的记下了,以后就算是给小三爷的一根草,小三爷不要,也不该给旁人。小三爷气儿可消了?” 德三原本还想再矜持一下的,但他着实不争气,德亨冲他一服软,他就像得了莫大的好处,心里的喜意和得意劲儿就跟那茶炉子上烧沸的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冒泡,止都止不住。 脸上就咧出大大的笑容来,三两步蹿到德亨身边,把着他的大手,连声道:“不气了不气了,走走走,我带你去见王妃,王妃总念叨你呢。” 陶顺儿就在身后嘻嘻笑道:“三爷,糖葫芦儿我帮你拿着吧。” “可别了吧,你再给我吃喽……”德三嚷嚷道,话音里透着浓浓的喜庆劲儿,跟今日王府氛围倒是相得益彰。 德亨心下咂舌,这个弟弟真好哄,一串儿糖葫芦就哄的他高兴的找不到北了。 打从德亨一进门,就有人报到四福晋这里,说德亨来了。 四福晋惊喜不已,对众位诰命夫人们笑道:“我儿今儿来拜我,我可不能陪你们了。” 众位夫人们都起身,客气福礼,表示了解。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道儿一道儿声音接连报进来: “贝勒爷出东院儿花园月亮门了。” “贝勒爷过穿廊了。” “贝勒爷进隆福门了。” “来了来了,福晋,贝勒爷来了……” 年轻媳妇子们忙在世子夫人钮祜禄氏的带领下避让,上了年纪的福晋夫人们则是簇拥着四福晋来到殿外迎接这位新晋贝勒爷,她们心下好奇,不想避让,想要看一看真人儿。 德亨一路走到后殿院,心里还想着四福晋恐脱不开身见他,那他就在院子里磕个头,再去东花园弘晖书房里去消磨时间,哪知道,等他到了,就见一个比昔年更见雍容华贵的夫人被簇拥着下了台阶,急急朝他走来。 “德亨我儿……” 听见四福晋带着惊喜的哭腔,德亨鼻腔亦是一酸,抢前两步,跪下,叩头,激动道:“额娘,儿子回来了。” 四福晋一把抱着他,搂在怀里,又笑又哭,又拍又抚,道:“你个有着没落的臭小子,还知道回家,想煞为娘矣!!” 德亨环住四福晋的腰,像小时候一样蹭了蹭,愧疚道:“儿子不孝,让额娘担心了。” 四福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起来,地上凉。” 将人拉起来,抬头看着比记忆中高了大半个头的养子,抚着他的脸庞,心疼道:“高了,瘦了,在外头吃苦了吧?” 德亨笑道:“苦的时候,想一想额娘,就不苦了。” 四福晋又是流泪一回,直拍着他的手臂,嗔怒道:“打小儿就让人操心,知道外头苦还不快回家!” 德亨赔笑道:“是,儿子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 牵着他的手入了大殿,有仆妇送上蒲褥,德亨跪在上面,三跪三叩头,正式行礼问安。 等磕完,四福晋情绪已经收敛,喜的将人叫到自己身边坐下,对并未离去的老福晋诰命夫人们献宝笑道:“你们恐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儿,如今大了,应是头一次见,这就是我另一个儿子了,叫德亨的。” 显王府李老王妃先笑道:“可不是,犹记得他六七岁大的时候,依偎在我怀里要糖吃,如今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都长这么大了。” 显王妃娜依嘎没有避出去,她此时就挨着婆母坐,也跟众人笑道:“可不是,可不是,犹记得当年太和殿中,皇上给先太后祝寿,他作为祝寿童子,为逗先太后开心,在大殿上拍着小鼓跳蒙古舞,一晃得有小二十年了吧?” 李老王妃点头:“是有了。” 德亨忙起身,来到两人面前作揖见礼:“老王妃高寿,您一向可好啊?姐姐原谅则个,就别打趣我了。” 李老王妃亲手将他托起来,笑的脸上褶子更加慈祥几分,拍着他的手连声道:“好,好,”又对四福晋道:“赶明儿他去我们王府玩儿,我定要留他的,你可不许派人去催。” 四福晋笑的不行,道:“你尽管留他……” 众夫人都跟着笑起来,很有几位老亲王、郡王福晋都见过德亨小时候,此时也都有话要说。 大殿里欢声笑语,弘历、弘昼、永华、永璋这四个,年纪差不多,最大不超过十岁,就躲在大殿廊柱之后,拉着德三一声接一声问道: “这就是你哥?” “他小时候真依偎在显老王妃怀里要糖吃?” “他叫显王妃姐姐,他们很熟吗?” “你哥真俊呐。” “还很高,我还没见过比他更高的人啦。” “他脑后辫子呢?我怎么没看到?” “呀,他看过来了,他笑起来真好看……” 德三就点着脚昂着头得意洋洋一一回道: “啊呢,这就是我哥,亲哥!” “我们牛角湾老府和显王府是邻居,小时候见过吧。” “我也不知道熟不熟,叫姐姐,应该是很熟的。” “可不是,三爷我就长的俊,我哥自然也长的不赖。” “我以后会长的比他还高啦!” “辫子啊,在红绳里辫着呢,你没看到啊?” “可不是好看,三爷我笑起来比他还好看!” 弘历受不了他,就没好气道:“说你哥就说你哥,你能不能说一句话就带上你自己。” 德三斜眼他:“好像他不是你哥似的?” 弘历:…!!! 像是永华和永璋这两个年纪小点的,还有弘昼这个脑子不记事的,都已经对德亨没印象了。 但弘历人生的聪慧,记事早,可是还记得以前德亨在雍王府是什么待遇的。 可以说,那个时候,在阿玛嫡额娘眼中,府上只有三个小主子,一个是远嫁的大姐,一个是嫡长大阿哥弘晖,最后一个,就是德亨。 就连嫡次女依尔哈,都在他的身影下,都不见天日,无人问津。 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庶出小可怜,就只能呆在自家生母小院里巴巴观望,等什么时候,阿玛来了,能在这个一家之主面前显露一二。 不是说胤禛不疼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庶出子,也不是想不起他们,更没有亏待他们,而是,一视同仁的,忽略他们。 直到现在,外面还在说,雍王府有三子…… 好嘛,现在回京了,回到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就连外男止步的后院他都来去自如,毫无忌讳。 就连大哥弘晖都要避着些,他倒好,坐在一群妇女堆里一点都不局促的。 真是邪门儿! 一个小丫鬟来到他们跟前,也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偏殿方向,几人看去,是弘晖福晋世子夫人钮祜禄采采在跟他们招手。 几个小子就一窝蜂的朝偏殿跑,进了偏殿,永璋先问道:“额娘,您叫我们做什么?” 采采摸了摸儿子小脸儿,见是热的,心下放心几分,笑道:“你们年纪虽小,也该去前殿长些见识,窝在这后殿做什么?” 第306章 弘晖找来的时候, 德亨正带着几个小的在小练武场练武,通俗来讲,是逗孩子。 只见德三、弘历、弘昼、永华、永璋五个将德亨围在中间, 你一招黑虎掏心,我一腿鸳鸯连环踢,他一个凌空飞度…… 德亨就跟猫逗老鼠似的弹一个脑瓜崩,踹一个屁股蹲, 将这群孩子当陀螺耍的团团转。 弘晖背手摇头笑道:“跟一群孩子打架,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大哥。” “阿玛。” 几个孩子都住手,来到弘晖面前见礼。 德亨叉腰哼哼笑道:“咱们可是好久没比过了,练练?” “练练就练练,跟你说,我这些年可没懈怠了,尤其是在军中这两年, 身手长进不少, 你可别大意了。”弘晖解下大氅,松了下腰带, 开始和德亨比划。 德三几个都紧张又兴奋的站到一旁,看两人比划,结果,大失所望。 根本没有什么高手过招,就见两人跟两头公牛似的,你把着我的臂膀, 我把着你的臂膀, 头对头的, 角力。 看两人脚下沙子堆叠程度, 两人可真没给自己省力气。 德三嘟囔:“什么嘛,就这么个比试法啊,比谁的力气大?掰手腕不好吗?” 苏小柳抱着弘晖的大氅,在旁笑道:“这是两个主子打小儿玩到大的游戏,玩不腻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倒地的,倒地也没完,两人就谁也不让谁的在地上滚,一会你压我上头,一会我压你上头,谁都不服谁,还是采采带人找过来,不忍直视,两人才罢手。 弘晖气喘嘘嘘,还说:“今儿没分出胜负,你且等着。” 德亨也不服气,道:“等着就等着,我定能赢你的。” 弘晖:“你这话说早了啊……” 采采对两人孩子气的口角十分无语,吩咐下人道:“快去世子院里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等会还要宴客呢。”又说弘晖:“世子爷兴致好,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也不怕人笑话。” 弘晖:“我在自家府里,谁敢笑话我。你去忙吧,我带孩子们去梳洗。” 采采忙问道:“有一些无品级无官职的散客,将他们安排在殿外吃冷席,这大冷天的,未免太不尊重了,我来请示爷,是否要将人安排在客院吃席?” 弘晖:“你去问额娘就是了,让她安排。” 采采叹气:“额娘说让我自己看着办,我不好去请示王爷,只好来问你了。” 弘晖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采采笑道:“那好,”又叮嘱苏小柳一句,“要紧记得时辰,莫要让世子误了开席吉时。” 苏小柳都恭敬应下。 采采对弘晖行礼,再对德亨侧身行礼,德亨忙还礼,才带人浩浩荡荡走了。 等看不到人影了,德亨才在弘晖耳边玩笑道:“贤内助啊,好生厉害。” 弘晖挑眉,转眸捂嘴还道:“比不得弟妹,我听说,你在外海跑,她在福山里外一手抓,不得了啊,巾帼不让须眉。” 德亨得意:“那是。” 德三凑过来左看右看:“你们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弘晖一手将他揽过来,夹在臂弯里,问他:“亲哥回家了,有没有觉着哪里不同啊?你没衣裳穿了,怎么穿这一身?” 德三顺手揽住他的腰,嘻嘻笑道:“跟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我今儿可是我哥的小厮,对了,大哥,我当差了。” 弘晖带着弟弟儿子朝自己前院走,一边走一边好奇问他:“你才多大,能当什么差?” 德三:“就是给我哥当小厮啊,我哥说,小厮都当不好,还能做什么……” 前头弘晖带着德三哥俩好的走,后头,德亨就带着弘历四个走,德亨问永华:“我刚才看你手腕使不上力,是受伤了吗?” 永华摇头,永璋替他答道:“我哥喜欢作画,手腕总悬着,容易累,是不,哥?” 永华笑道:“是,我上午才做了话,手腕累了,比试的时候就少用了力。” 德亨惊讶:“这么用功,上午还在用功?” 永华:“是啊,我娘说,业精于勤,荒于嬉,教我读书学习一天都不可懈怠。” 弘历就感慨道:“小嫂真是一位贤母。” 德亨:…… 见德亨看过来,弘历就对德亨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 德亨:…… 要不说三岁看老呢,这心眼子,真不是盖的! 德亨对永华道:“你这个年纪,正是习武的最好时候,那什么读书作画的什么时候用功都行,只有练武,错失了好时候,那就错失了一辈子,岂不可惜?每天多加一个时辰的武课,比什么都强。” 永华笑弯了眼睛,应道:“是。”却是忍不住的去看前头走着的弘晖,希望他能听的到。 德亨心下叹气,才十来岁的小孩子,就这么懂事了,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哦,正在斗废太子呢,那没事了。 在前院换好干净衣裳,打发孩子们去玩耍,德亨和弘晖两个在书房说话。 弘晖半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德亨卧在另一侧,忍不住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弘晖有气无力虚虚道:“什么时候学了做大夫了?” 德亨:“……跟赵香艾学了两招,在外头应急用,你……” 德亨不好形容探到的脉,时沉时缓,时虚时浮的,总之跟正常人不一样。 德亨眉头皱起,问道:“谁给你用过药?” 弘晖没有隐瞒,直接道:“活佛。” “喀尔喀活佛?” 弘晖:“不是他,还能是谁。” 德亨收回手指,不说话。 弘晖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德亨没好气说他:“别笑了,难看死了。” 弘晖就不笑了,只一口气似的道:“真想就这么睡过去,不要再醒了。” 德亨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不高兴道:“说什么胡话呢!你舍得吗?” 弘晖虚虚半掀着眼帘,道:“我的确不舍得。还是你懂我。” 他这幅样子,不敢显露给任何人看,只有德亨,他可以在他面前显露任何不堪的样子。 德亨紧了紧他的手腕,恨声道:“王爷为什么要同意让你上战场,你根本没有必要去。” 弘晖:“你这就是迁怒了,是我自己要去的,阿玛也不知道我身体真正状况。你不也猜到了,才让活佛从恰克图赶往青海,去给我用药,调理身体。” “我庆幸我坚持去了,要不然,你怎么办。” 你被圈禁,皇上被逼迫着左摇右摆,没有这份军功,你要怎么办? 德亨就是猜到了这是弘晖自己的决定固然是胤禵的提议不得不去,但弘晖也是顺势而为,弘晖想要去战场历练知道劝不住他,只能请人为他调理身体,保驾护航。 在准噶尔,最大的敌人不是准噶尔铁骑,也不是胤禵,而是弘晖自己。 他的身体,能撑住在冬季风雪中长途奔袭吗? 相比于根正苗红的赵香艾,无疑,神秘莫测的活佛,更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事到如今,德亨只担心一件事:“活佛有没有说,你身体什么时候能痊愈?” 弘晖:“德亨,你真贪心,我现在就是痊愈的。” 德亨面色难看:“你看着一点都不好。” 弘晖:“好好修养就行了,以后,恐也用不到我再上战场了,此后就是坦途。弟弟,你该为哥哥高兴,就别皱巴脸了,都不俊了。” 德亨心道,明年活佛一定会来京的,到时候我再问他好了,就道:“你欠了一屁股债,不定哪天债主就上门了,还要我为你高兴呢。” 弘晖难受的“呻/吟”一声,道:“好弟弟,你知道我的,我弄不了这个。” 德亨朝天哈哈两声,幸灾乐祸道:“谁让你画的大饼比天还大,我看啊,就是把雍王府赔出去,也赔不完吧。” 弘晖:“……我可是拿你的信誉做担保的,他们要真找来,我就让他们都去找你。” 看到德亨跟吃了苍蝇似的表情,顿时幸灾乐祸的变成了弘晖。 两兄弟相互伤害完,德亨又说起永华:“我看着,永华比小时候文静许多。” 弘晖没多想,只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喜欢读书作画,性子自然就文静。” 德亨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弘晖,你还记得咱们像他这么大年纪时候是怎么过的?” 弘晖想也不想道:“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唯恐不能将天捅破,哦,是我看你一次次的去捅天,好悬没捅破。” 德亨不理他这调侃,纠正道:“所以说,永华这么文静,根本不是他的本性,你做阿玛的,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弘晖长长叹道:“德亨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日操心媳妇孩子吃什么、玩什么、学什么啊,你只有一个媳妇儿,一个孩子,我呢,一正一副,外加十多个侍妾,孩子除了稍大的永华和永璋,还有四个儿子永璧、永璐、永琥、永琦,五个女儿……” “要是都跟你一样,我什么都不用做,在家当奶妈子得了。” 德亨:…… 良久,德亨惊叹道:“你行啊,这老牛当的,耕地还挺勤快,出产也很不错。” 奋力评价:“遥遥领先,佼佼者!” 对这话,弘晖无力吐槽,道:“你要是纳上十个八个的,不比我还多?就你怪癖多。” 德亨:“我这叫忠贞专一,就跟我家雪女一样,我属鸟的,你不会懂的。” 弘晖不屑道:“我看你是属和尚的,比活佛还清心寡欲。” 第307章 年前几日, 京中有名有姓人家,尽去雍王府和胤禵的郡王府参宴去了。 胤祺、胤祐两座同样宴客的府邸不说门可罗雀吧,也算寡淡无味了。 雍王府还好说, 本身就是一座亲王府,规制齐全,宴客那是有标有准,加之佐领门人都来帮忙, 来再多的客也装的下,宴的下,绝对不会出现抬高踩低的情况,来者都是客,都有一份待遇,十分的体面。 胤禵的郡王府就差些意思,虽然封王,但还是一座贝子府。 门人佐领也不多, 财务上, 也跟不上,整体上, 未免逼仄了些。 但好在底子在,这是一座皇子府,当年分府,划地盘建规制都是按照亲王去的,所以,中轴线上的大殿也是有里有面儿。 地方上是狭小了, 那也没问题, 让周围民居搬了就行了, 反正, 早晚要搬的。 此举,惹的旗人子弟怨声载道,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难道你还能拿到靖郡王耳朵边说去不成? 德亨晋升贝勒,按说也是要宴客的,他同样是一座国公府,为了体面,他也可以向胤禵学习,但没有。 大过年的,他不会如此造孽。 他以老公府太夫人已是弥留为借口,只宴请亲朋一日,在国公府正堂摆上几桌,夫妻同坐,不做拘束,吃喝赏乐一番,也就罢了。 国公府需改贝勒制,要等年后再定时间破土,德亨趁胤禛给宝儿取名字时候提了一嘴,胤禛很满意德亨事事找他拿主意的做派,跟他道,年后改建制先紧着胤禵那边,他这边,不急。 德亨也的确是不急,就应了。 宝儿最后取名一个“琏”字,永琏。 弘晖取的,胤禛定的。 宝儿终于有名字,但德亨还是宝儿宝儿的叫,上下就都跟着叫了。 年前各种大祭,祭天地,祭祖宗,天坛、地坛、太庙,都需要皇帝亲临祭祀。 实际上,康熙帝已经很多年没有亲祭了,都是点臣子去,今年也是一样,他点了胤禛代行天地祖宗大祭。 此圣命一出,整个京城小小沸腾了一下。 他们都以为,会是风头正盛的胤禵。 毕竟,今年大事,乃是西北平叛,准噶尔覆灭,胤禵是大将军王,他是代天子亲征,是大军之总裁,不管下头人立了多少、多大的军功,也全部都是他的。 若是代行天地大祭的话,也该是胤禵去,至少今年该是他去。 康熙帝也并未忘了他,带着众皇子皇孙去奉先殿祭祀时,让他走在最前面,“皇长子”胤祉都要靠后了。 今年大小祭祀以及元旦大典德亨都没有参加。 老公府的太夫人仙逝,他带着父母妻儿全家去老公府服丧,也向朝廷报了丁忧,康熙帝也批下来了。 倒是避开了这一场“热闹”。 对此,务尔登很是愧疚难安。 叶勤替他请旨回京尽孝,他收到京中圣旨后,立即回京,紧赶慢赶的赶到了,见了老母最后一面,送走了老人。 但对如今的德亨来说,这是一个压制,正该他风光无限之时,因为一场丧事,喜气顿失。 德亨本人还要守孝一年。 不仅是德亨的损失,更是他们这一支整一族的损失。 唉,那又如何呢,只能说,太不凑巧了。 德亨倒是觉着时机正好,族中青壮更新迭代,一些人退下了,一些人起来了,起来的这些人,跟谁交往,站的是谁的立场,都能在这场丧事中显露出来。 总不能,跟着享了他的荣光,做些吃里扒外的事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族一家,皆有分说,这次就可以趁机好好分说分说。 朝廷之上,开年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康熙帝登基六十年大典,以及庆贺康熙帝七十大寿,千叟宴。 两者合二为一,时间定在正月上旬,分两个批次。 第一批次,以八旗满洲、蒙古、汉军文武大臣官员,及致仕退斥人员,年六十五以上者六百八十人,宴于乾清宫前。 第二批次,以汉文武大臣官员及致仕退斥人员,年六十五以上者三百四十人,宴于乾清宫前。 皆命诸王、贝勒、贝子、公、及闲散宗室等授爵劝饮,分颁食品,所不同者,宴请汉人时,礼御制七言律诗一首,命与宴满汉大臣官员各作诗,纪其盛名,曰千叟宴诗。 要德亨说,这个千叟宴办早了,因为,元宵节前后,两广总督杨琳加急奏报,安南国、暹罗国、琉球国、缅甸国、吕宋国、爪哇国、马六甲国等南洋藩属,另有葡萄牙、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丹麦、瑞典等外洋之国,纷纷遣使来请,欲北上贺皇上万岁无疆。 若只是一两个小国等来贺也就罢了,可数一数,竟不下二十之数,且多有未曾听闻之国,皆来朝贡,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这也是杨琳的想头,这等万邦来朝的场面,他报上去,岂不龙颜大悦? 等杨琳奏报送至康熙帝案头,康熙帝果然龙颜大悦,立即招来现任步军统领兼任理藩院尚书隆科多,要他筹备万邦来朝贺事宜。 事情虽然交给了隆科多去办,但康熙帝还召了养病在家的阿灵阿来问计。 前些年阿灵阿病了一场,眼看药石无效,从虾夷岛赶回来的阿尔松阿带来了日本国和朝鲜国的名医,也不知道是哪一条对了症,反正阿灵阿的命是抢回来了,只是整日里还是病恹恹的,不是一步三喘,就是时不时咯一口血,看着让人揪心的很。 无法,康熙帝只得留着他议政大臣的虚衔,理藩院尚书职位另让人坐。 在康熙帝看来,隆科多做步军统领做的甚和朕心,做理藩院尚书,差些火候,所以,他召来阿灵阿问计,如何将这万国来朝国宴办的有声色。 阿灵阿不愧是老理藩院尚书了,他提出了第一点,万国来朝,语言沟通这一块要如何处理。 语言沟通是大事,当年,为了能更好的处理中鄂问题,康熙帝还特地下旨,让马奇筹办鄂罗斯学馆,学习鄂罗斯语言,以期能将鄂罗斯文翻译成清文,然后书面函复对方,以达到准确沟通的目的。 如今中鄂已经建交多年,鄂罗斯人甚至还在朝阳门内建了一座东正教堂,专门处理中鄂事务,其中好处,康熙帝已经尝过了。 如今,又有他国来朝拜,语言方面,的确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这也很好处理,康熙帝道:“德亨不是在京吗,和外邦沟通,交给他就罢了。” 阿灵阿摇头,道:“恕老臣直言,如今京中多变,雍王府风头过甚,非长久之兆,为平衡计,端平贝勒,还是安心守孝为上。” 康熙帝不语。 这是不高兴了。 阿灵阿心突突的,但他坚持。 出头的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儿子已经绑在德亨这条大船上下不来了,为了儿子,也是为了钮祜禄一族,趁着康熙帝还看重他,阿灵阿必须将德亨这把火给烧稳了。 雍亲王和靖郡王已经暗中斗起来了,为了不让雍王府过于一边倒,压的靖郡王府狗急跳墙,阿灵阿都打算找德亨说道说道了,可巧,老公府的太夫人没了,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忙? 那位太夫人真是知道疼儿孙的,没的太是时候了,端平贝勒哎,您就安生在家守孝吧。 避避风头。 良久,康熙帝问道:“你既有此虑,可有解决办法?” 阿灵阿心下先松了一分,提议道:“端平贝勒之女弟,从小跟在其兄身侧学习洋文,其兄不在京之时,俄罗斯学馆也多仰仗她经营打理,昔年臣等有洋文之上的难处,也多赖她帮忙文译。皇上可召她前来,考校一二,若果真得用,可特简征用之。” 一个无爵无位的宗室女子,她出来帮忙培训几个洋文弟子,再接待一下外国使臣,不碍大局,无涉立场,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康熙帝也明白了阿灵阿的意图,沉吟问道:“德亨的胞妹,可是叫……” 阿灵阿忙提醒道:“萨日格,那位二格格名唤萨日格。” “对,朕依稀记得,就是叫萨日格的,前些年,老四家的常带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康熙帝也想起来了。 “你既如此推崇她,朕就传她来考校考校。” 老公府的丧事刚办妥当呢,整个国公府都静悄悄的在家守孝歇息,突然就有乾清宫的太监在四福晋带领下上门亲传旨,都赶快开中门摆香案接旨同时,心里犯嘀咕:他们家大爷这几日都老实在府上,也没干什么呀,怎么就突然来圣旨了? 结果,天使一开口,圣旨是给萨日格的。 众人更加疑惑了。 等宣旨完毕,众人那就更是疑惑加迷茫了。 理藩院顾问,这是个啥差事? 萨日格双手捧着圣旨,也是蒙圈的,眼睛一个劲儿看德亨,让他给她个解答。 德亨向她摊手,这真不关他的事儿,他也是才知道的。 纳喇氏走到四福晋身侧,眼巴巴看着她。 四福晋唇角挂着庄重有礼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然后对萨日格道:“好孩子,快去将圣旨奉给祖宗,然后随我进宫,去…给皇上谢恩。”说着,给同来的依尔哈使了个眼色。 依尔哈忙去拉着萨日格朝宗祠方向去。 四福晋和纳喇氏招待天使,等萨日格换了一身新衣出来,她就带着她,随天使进宫,去拜见康熙帝,谢恩。 等人一走,纳喇氏就问德亨:“到底怎么回事。” 德亨:“依尔哈说的,说阿灵阿推荐萨日格做理藩院顾问,代领理藩院,迎接万国来使。” 第308章 德亨人在家守孝, 却也并不清闲。 萨日格得了理藩院的差事,每日都诚惶诚恐,唯恐哪里有做的不对之处, 让人看了笑话。 尤其是胤禟被康熙帝任命为总理外邦朝贺事务总理大臣,他还因为有一个葡萄牙传教士穆景远做老师,不管是语言还是处理洋人事务上都有便利,两人便在对接待洋人的某些仪程上有些不合, 萨日格作为小辈,也是作为年弱女子,某些时候,不免有些气弱,争不过胤禟。 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就找哥哥哭,哭完,还要请教哥哥, 这个要怎么做, 那个要怎么做,对外洋人什么态度, 对东洋人什么态度,对海番岛国是什么态度……都要德亨给她解惑。 还有理藩院往常都是怎么对内外藩属的,有何规程,有何礼数,德亨也不能尽答,就得需要她去钮祜禄府问阿灵阿。 第一次上门拜访, 是弘晖亲自领路, 就跟带自家孩子去先生家拜师似的, 搞的还挺隆重。 胤禟固然是总理大臣, 但她还是皇上特地简拔的顾问呢,胤禟有优势,她的优势更大,她也有传教士好朋友,没道理事事都要听他的。 萨日格天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加上有哥哥做助力,她打算撇开胤禟,拿出她自己的奏本来,到时候拿到皇上面前,让皇上选哪个更合适好了。 姐姐有了“正经”差事,羡慕的德三不要不要的,天一亮就去哥哥院里尽职尽责的当“小厮”,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哥哥,他也想要个跟姐姐差不多的差事。 德亨就以考察他适合做什么为名将他带在身边,见属下、见管事、见同僚,让他试着做记录、起草文书、整理档案、写请柬,最不济,打个算盘、跑个腿儿传话总行吧? 结果,除了端茶送水迎来送往的礼仪,他什么都不会做。 这下,德亨知道这个弟弟适合做什么了,他就适合坐在那里听人奉承,和人说笑开心就行了。 就跟当年的叶勤一个样儿,除了从小耳濡目染练出来的礼数讲究,什么都不会。 这其实也是一项本领,弟弟既然有此天赋,他就叫了裁缝来,给他一连做了十几身衣裳,每次见客都不重样的穿,也不做小厮了,就坐他身边,给他当三爷。 德亨有不好见、不和推辞的客,就让他去。 趁着守孝时间先在府上练一练,等出孝期后,就可替他独当一面了。就算有怠慢之处也无妨,人家年纪小嘛,您多担待嘿。 完美! 德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新差事了,每次都打起精神来帮着哥哥见客,兢兢业业的磨练自己,以期许自己也能再府上收到皇上点他当差的圣旨,然后亲自捧去祠堂,奉给祖宗,还可以不受守孝礼法限制,夺情办差,想想就很让人激动。 但德三也只能想一想了,因为,他跟德亨一样,在守孝百日之前,是不能轻易出府走动的。 接待外邦只是理藩院众多差事中的一个,不止理藩院,朝廷每天都有比这还重要的事情发生。 比如,准噶尔打下来了,也确定好了新名字,新疆,意为“故土新归”。 名字和省份都确定好了,接下来要如何治理,是个崭新的问题。 还在西北的庄敏郡主、额驸策棱、额驸阿宝、平郡王讷尔苏、公傅尔丹、将军延信、将军富宁安以及周边陕、甘、川总督等,都有关于治理巴尔喀什湖、伊犁河谷、阿尔泰山、吐鲁番、藏南、云贵等地的题奏,其中有志一同的提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开垦土地,屯兵屯田,以守边关。 屯兵屯田,需要人口,且是大量的人口。 向土尔扈特迁徙汉人也就罢了,向西北迁徙汉人,康熙帝是不敢的。 恰好,户部再次题奏,在京八旗兵丁蕃庶,住房不敷,粮米饷银等越发繁冗无度,康熙帝就有了迁徙在京汉八旗去西北驻防的心思,允带妻儿,免除了换防如拔根的忧虑。 此政令一出,康熙帝都已经做好了汉八旗反对的心理准备,但让他意外的是,响应者云集,且大兴县、顺义县、良乡县、房山县等附近县镇的满、蒙八旗旗人,也请命去西北驻防屯田。 但他们有一个条件,就是希望端平贝勒能教他们在西北安身立命之术。 他们都认为,既然安平贝勒能带人将西伯利亚那片苦寒之地经营的富贵逼人,那区区一个新疆,应该不在话下。 像是这样的请愿自是要有一个领头人代为上书,在上书之前,被察觉苗头不对的隆科多给按了下来。 隆科多如今是步兵统领,为康熙帝监察各大王府和百官动态,自从出了托合齐一案之后,又加了一条监察京中集会,所以,这帮人一聚合,就被报去了隆科多处。 别看隆科多这个人大咧蛮横,他在当差上,是有自己的勤谨之处的,别管是涉及多大的爵位,多小的职位,只要是报到他这里来的信报,他都仔细查问,然后做区分辨别,酌情报与康熙帝。 所以,关于讨要“端平贝勒在苦寒之地安身立命之术”这个集会一出现,就被隆科多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经过一番查访,他没有去报与康熙帝,而是去找了德亨。 上门的理由很简单啊,隆科多还是理藩院尚书呢,虽然现在理藩院有了胤禟这个总理,又有了萨日格这个顾问,还有一个猫在钮祜禄府不出来的阿灵阿这个话头子,但尚书还是他,他要过问洋人的事情,去找德亨问一问,不是很正常? 一见面,隆科多就咳声叹个不停:“你啊你,你可真沉的住气啊,你知道二格格在理藩院过的什么日子吗?我告诉你:水深火热! 一帮子大老爷们,动辄为难个小姑娘,啊呸!看得我都咽不下这口气,狠狠削了他们一顿,好好为二格格出了回头。”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法,我管的了初一,管不了十五。源头那位有意挑刺儿,下头奴才就跟那蚂蟥一样,灭是灭不干净的。你这个做哥哥的倒好,躲在府里,吭都不吭一声,那帮子小人可不就更起劲儿了……” 隆科多说,德亨就这么听着,听他说完,喝茶润喉的空档,德亨问他:“你今日来到底是要说什么的?” 隆科多好悬一口茶没喷出来:“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德亨:“你说什么了?要只是萨日格的话,没事儿,玉不琢,不成器,她且有的历练呢,她也不是孤军奋战,我信她,能做出气象来。” 隆科多无语,看德亨半晌,道:“行,是我白操心了,妹子你不上心,这件事,你总上心吧?”说着,视线看向了一同陪客的德三。 能让隆科多隐秘而语的,应是大事,德亨对德三道:“你去外头守门,我跟统领大人说话。” 德三很识趣的去门前台阶上守门去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隆科多不再卖关子,笑道:“这位……”他比了一个三的手势,道,“在暗中造势,搞你呢。” 将联名上书的事情一说,德亨面色不由沉重下来。 隆科多嘿嘿一笑,他就看德亨怎么谢他。 做皇帝的,对臣子,最忌讳什么? 功高震主。 这八旗,是我这个皇帝的,还是你端平贝勒的? 怎么感觉,现在的八旗,朕说话还不如你个贝勒说话好使呢? 胤祉此举,就是要营造这样一个氛围。 在胤禛和胤禵明里暗里别苗头的时候,你们也不要忘了,谁才是现在的皇长子! 胤祉是没有军权,但他在文人当中的地位,也不是胤禛、更不是胤禵所能比拟的,看吧,秀才一出招,就能阴损的让人寒毛直竖。 德亨问道:“那些人,你怎么处置的?” 隆科多:“抓大牢里关一天,找个名目审一审,再放出来,就老实了。” 德亨迟疑:“你……” 隆科多识趣道:“你放心,只是几个醉酒后口出狂言的狂徒胡言乱语罢了,我不会报给皇上的。” 德亨看着隆科多,等他开价码。 佟大人是个爽快人,从来都是一口一个价码,只要你能出的起。 隆科多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我们家四儿,最喜热闹,听闻雍亲王妃要在圆明园办赏春花宴,可能请王妃给四儿下张帖子?” 德亨一惊,结巴着说了一句蠢话:“佟…佟公府、没收到帖子吗?” 隆科多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德亨,德亨扶额,叹息道:“这事儿,我做不到。” 隆科多面色沉了沉,道:“你想好了再说。” 德亨叹息,道:“女眷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更何况是雍王妃。那是亲王妃,能接她的帖子的,都是什么身份的女眷,你比我清楚。我不敢逾矩,得罪满京城的贵妇。” 隆科多:“你知道厉害的,这件事若是我报与皇上处,你的处境就艰难了。” 德亨也道:“不瞒你说,就算你如实报上去,我不过是进一步被夺权而已,反正我也要在家守孝,其实与我本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动摇。” 隆科多:“那可是兵权和武器,你真的舍得?” 德亨挑眉笑道:“那你说,从我手里夺走了,最后又会给谁呢?现在,又有谁能握得住从我手里流出来的?” 弘晖?衍潢?讷尔苏?延信?富宁安?傅尔丹? 还是胤禵? 还是哪一个宗室、哪一个领侍卫内大臣? 隆科多哑然,突然发现,自己是在自取其辱了。 德亨愿意听他说这些,是在给他面子,但实际上,就算这事儿闹出来了,人家也压根不怕。 第309章 人在家中坐, 祸从四面八方来。 督察院一封接一封奏章上奏,沸沸扬扬全都是数落德亨不是的,康熙帝并未等闲视之, 也等不了德亨的自辩折子了,他派了衍潢和弘晖两个,来代他亲自问一问德亨到底是怎么回事。 派亲近人来询问,而不是派陌生官员来审问, 这是康熙帝对德亨的宽容,与之对应的,德亨需要回之以坦诚。 帝王的信任建立千难万难,是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的,而破坏掉,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所以,德亨选择坦诚。 若是之前,德亨猛然受到这样一通关于私盐和谋反案的参奏, 他可能第一时间往李煦身上想, 然后顺着往胤禩或者胤禵身上靠,但有了隆科多拜访之后, 德亨猛然发现,胤祉的嫌疑更大。 盐商有了财之后会追求什么? 他们会资助文人,建造雅致的园林,享受“文人雅士”的追捧,或者自己做那个文人雅士。 而朝廷上的文人代表是谁? 除了胤祉,不做他想。 ……………… 弘晖和衍潢翻阅着手里的薄薄册子, 问道:“这是什么?” 德亨:“这是施家有关于盐、粮、丝等一月的生意账簿。” 衍潢挑眉:“看这账簿上的记录, 施家这生意铺的挺大。你们看, 光盐这一项, 一月贩卖产量,都快赶上淮北所有盐场一月产量加起来一半了,施家哪来这么多盐?” 德亨笑道:“你们莫不以为,只有两淮可晒盐煎盐吧?” 弘晖眉头一跳:“你是说,台湾岛上也能制盐?而施家,就靠着这些盐场卖私盐?” 衍潢看了德亨一眼,提醒弘晖道:“私盐者,在台湾为官,非台湾为私,官与私,本就是模糊不定的。” 众所周知,盐商卖盐,是需要先去官府领盐引的。 盐引分两个部分,两个部分文字内容差不多一样,中间盖盐司的大红章,然后从盖章处撕开,一分为二,一张引根,官府存档,一个引纸,盐商拿着去支盐卖盐。 盐商领到的这个引纸,上面会提到两个地名,一个是从哪个盐场里支盐,一个是将盐卖到哪里去。 比如,盐商手里的这一张引纸,盖着扬州总盐司和通州分司的红章,盐商就必须去通州司下的盐场里去支取盐引上对应额度的盐,而不是去淮安分司,或者去泰州分司。去了也提不到盐。 另一个就是类似于池州府、安庆府等这样的地名,意思是,用这张引纸支取的盐,只能在池州府和安庆府这两个地方卖,不能运到其他地方卖。 运到其他地方卖,或者拿着没有标注这两个地名的引纸来这两个地方卖盐,都称为私盐。 所以,所谓的私盐,并不只是指小民偷偷摸摸的晒了盐偷偷的卖,抢了官盐的市场,被叫做私盐。盐商之间搞价格竞争、抢占市场的行为,也被打入私盐行列。 以上两者都不成气候,真正让朝廷忧虑的,一个是某一个大盐场,不需要盐引,走私下渠道,将官盐偷偷零售出去,价格低,没有中间商(官员和盐商盘剥)赚差价,盐场主人虽然将盐卖的极低,但仍旧赚的盆满钵满。一个走量,一个就是盘剥少了。 盐场出产的官盐少了,盐商拿着盐引提不到盐,就交不了盐税,相当于国家收到的盐税就少了。 第二个,就是有大量的外来盐冲击市场,老百姓不吃官盐了,官盐卖不出去,盐商没赚到银子,就没银子交盐税,官府收到的盐税就少了。 所以,皇帝要查私盐,而且是要重查、严查,因为这是从皇帝口袋里掏银子。 看施家这个账簿上所记载的冰山一角,可以想象到,台湾的盐场会有多大,而这样大的盐场却不受朝廷掌控,属于完完全全的私盐场。 这些私盐若是运往内陆售卖,那对两淮盐课,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也就难怪两淮盐商,会联手上禀督察院,状告德亨了。 衍潢说“私盐者,在台湾为官,非台湾为私”,就是在说,台湾岛制盐,至少是在海运总督衙门备案,取得了许可的,算是官。 但户部却并没有台湾盐场的备案。 算是私。 台湾盐场只有德亨这个海运总督的许可,却没有朝廷的许可,督察院参德亨这一本,真不冤。 对此,德亨也有话说:“当初,营建海运衙门时候,皇上就说,一切由我自裁。为营建这个衙门,我百般酬资,户部只拨银一万两,一万两能做什么?皇上说,不足之处,可以西伯利亚省和海运赋税补足,允我截留自用。 你们听着这句话是不是很简单?但这两处的赋税从哪里来?还不是我得自己想办法去赚……” 此时,弘晖就无限感慨的叹息道:“又是无中生有,皇上这么笃定你能凭空造出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来呢。” 衍潢摇头,道:“这其中难处,恐怕不少。” 德亨扯了扯嘴角,道:“也不妨跟你们说实话,我是没觉着难的,我有很多生财的法子,当时列了几个可行之法,聚拢成一个奏章,递给皇上。 海运衙门需靠海吃海,海民制造、贩卖海货,我可收税,作为建衙之资。这个海货品类,我列了一个具体的名目,其中,就有海盐。 皇上同意了,给我的奏章回复中,加盖了玉玺大印,内阁应该有存档。” “所以,台湾盐场乃是官盐场,只是纳课(交税)之主不是户部,而是海运总督衙门而已。” 弘晖一言难尽:“所以,台湾盐场,实际是你的私盐场?” 德亨再次强调:“非也。台湾的盐场,还是施家的私盐场,一切都由施家自行经营,我只是将之纳入海运总督衙门监管之内,就跟朝廷户部一样,跟他们收盐税。” 弘晖摇头,道:“我查阅过户部盐课账册,里面从无有关台湾盐场的记载,若是施家经营着这样大的盐场……”说到这里,恍然大悟,“是你将台湾的盐场扩大了,所以才有了如今这等规模!” 衍潢笑了,心道你才发现啊。他在德亨给他看账簿的时候就想到了。德亨出手,什么时候小气吧啦过? 呵,冲击的两淮盐商联手对付,可真有他的。 让衍潢不理解的是:“你给我们看这账簿是什么意思?这账簿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若只是一些数字说明台湾盐场有多大,直接上数据就行了,不管德亨说多大,他和弘晖都信的。 不需要这样一本无头无尾的账簿。 德亨从头说起,道:“我是去年七月末乘船北上,路过澎湖厅时,‘偶然’收到这本账簿的……” 他将这账簿的来历说了一遍,继续道:“其实那本加密账簿的翻译本,也就是你们现在手里看到的这一本,在我入京之前我就收到了。但我仔细看过之后,里面的记账,全都在我的监管范围之内,并无逾越之处,我就暂且放下,没再追究。” 弘晖和衍潢不成想这本账簿竟然还有这样传奇的来历,弘晖沉吟道:“如此说来,送你账簿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有所打算,只是你没理会,不上他们的套,他们也就拿你无可奈何了?” 德亨道:“结合青龙帮帮主吴琼的言辞,我推测,背后之人是想借我之手,端了施家,但施家到底碍了他们什么事儿,当时我不得而知。” 衍潢道:“现在,两淮盐商联手状告你,矛头直指台湾盐场,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 弘晖稍作解释:“他们看上了台湾大盐场,想要分一杯羹。” 弘晖继续疑惑道:“若是想要瓜分台湾大盐场,像现在这样,状告你就行了,之前的账簿又算什么?岂不是画蛇添足?送账簿,倒像是示好一般。” 德亨:“我猜,去年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施家其实暗中投靠了我……” 弘晖:“等等,暗中投靠?之前施家站的是谁?” 德亨:“是诚亲王。施家想弃武从文,施琅的后人,长子过继,如今在礼部做郎中,次子现任江宁县令,三子……现在的靖海侯乃是幼子,虽然没有官职,但也好读书。对汉臣来说,非科举取仕者,为文官并不容易,诚亲王素有好读书的名头,投靠他的汉人读书郎有很多,施家只是其中之一。” 弘晖:“那为什么又转投与你了?” 德亨:“因为诚亲王只取不予,施家族人也是要吃饭的,光靠台湾岛种地,能出产多少,而且,做海运官,施家更占优势。” 衍潢笑道:“先前我还疑惑,日本、琉球、爪哇都被你搅的不得安宁,为什么唯独放过了台湾岛,原来是早就暗度陈仓了。” 德亨白眼他:“我说了,我只是收税而已。只要施家老实给我交税,其他的我都无意干涉。就算取仕,施家子也是要经过层层选拔,考试过关了我才录用的,否则,谁说话都不好使。” 弘晖做梳理:“去年七月份时候,两淮盐商们还不知道你和施家的关系,他们只是知道了台湾岛有一个大盐场,而这个大盐场,是施家的私产,他们想瓜分这个大盐场,于是就授意青龙帮盗取了施家的账簿,想让你发现施家的这个大盐场。 以你的脾气,你发发现施家居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中饱私囊,一定会站出来主持正义,将这个大盐场收归国有,然后,他们就可以向朝廷申请盐引,变相的,台湾大盐场就是他们的了。” 德亨点头,当初吴琼说什么他们世世代代吃澎湖的水,是这片海域的海民,他们的根在福建,台湾也是福建的一个府,其他府甚至江浙他们都去得,台湾岛他们为什么去不得。 第310章 从德亨这里离开, 弘晖和衍潢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去了靖海侯府去拿靖海侯,一个去了刑部大牢审问朱一贵, 然后两人再在南苑会和。 如今新开春,康熙帝驻跸南海子。 弘晖如实复述了德亨的话,并将那本翻译之前和翻译之后的账簿,以及从靖海侯府查到的有关于台湾海盐的账簿送上, 加上靖海侯施世范,物证人证俱在,说明台湾盐政乃是施家代行,德亨只是按规定收取盐课而已。 有关海运总督衙门收取台湾盐课的奏折折本,弘晖也去内阁调取了来,作为佐证,证明德亨所行,皆在规矩之内, 非是私盐主谋。 至于督察院所审问的“海运总督衙门收取小民商贾私自晒取的海盐”问题, 乃是西伯利亚、黑龙江等苦寒之地不产盐,海运总督衙门便以毛皮、布帛、木材等向江苏大小盐场换取海盐。此举, 是和当年的盐院李煦谈妥的,有白纸黑字文书为证,海运总督衙门换购的,乃是官盐,非私盐。 康熙帝翻看着施家的盐场、盐运账簿,又问了靖海侯施世范每年盐课数目, 所销之处, 售盐价格等问题, 面色微沉, 并不做定论。 衍潢这边提审朱一贵就简单粗暴多了。 朱一贵不是供认自己是德亨手下招安的海盗吗,凡被招安海盗都会接受水师训练,一训、二训、三训……都有对应的考试试卷,来,这是一训的试卷,最简单最基础的一套题目,你来做一做吧。 别说做题目了,朱一贵连试卷是怎么打开、哪个是第一道题都搞不清楚,他甚至都不知道德亨手下水师怎么入门的,何谈招安。 康熙帝看着手里一尺见方的试卷,将督察院左都御史叫来一通大骂,骂他们丢人现眼,愚蠢不堪,这样一试即知的法子并不难想,偏督察院拿到朝堂上大说特说,还将德亨往叛逆上面靠,其心可诛! 左都御史被骂个狗血喷头,也觉晦气,回头就将主查此案的副都御使参奏一本,找回脸面。 既然两淮盐商与朱一贵谋反案有关,那就将私盐案和谋反案两案并做一案,着令衍潢将在京的盐商立即锁拿,严加审问。 来京的盐商,不管是不是两淮的,全都被锁拿下狱,还有吴琼,康熙帝也派了京中八旗佐领带着人手去福州将之捉拿归案。 动静不可谓不大。 胤祉请求陛见,康熙帝不仅不见,还当众传出话来,让他回家读书,“修心养德”,莫要被小人连累皇阿哥的名声云云。 弄的胤祉好没颜面。 晾着三儿子,老爷子将四、五、七这三个儿子叫来,让他们研究一下施家的盐政经营方法,看能不能推广,改革两淮盐政。 两淮盐□□败谁都知道,康熙帝更是心知肚明,但他之前都没想过要动,是因为没有发现好的替代方法,现如今出现了一个既能降低盐价,又能收到更多课税的案例,自然就起了改革盐政的心思。 老爷子脑子里根本没想其他人,第一个想到且认为唯一能担此大任的人选就是板正铁面的老四,老五和老七这两个平时都看不到影儿的,也太过闲散了,拉出来溜溜,给老四壮壮声势吧。 仨兄弟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在户部单独开了一个值房,叫了主管盐政的户部官员,将施家台湾盐场的账簿和靖海侯施世范围坐一堆,开始梳理台湾盐政的经营独到和可取之处。 这可真是难为恒亲王和淳亲王两个了,恒亲王胤祺连汉话都听不太懂,你让他理盐政?还不如给他个痛快,他宁愿回自家府里圈着去。至于胤祐,让他理一理八旗旗务还成,让他看账簿,脑袋瓜子能看崩喽。 两兄弟有志一同,将年前才封贝勒贝子的儿子弘昇、弘晊和弘曙给拉出来,去给他们四伯做帮手去,至于两个老子,他们就坐值房里喝茶打围棋,算是点卯,也算是装点门面,不违皇命罢了。 弘昇也就罢了,他和弘晖坐到一堆,和弘晖带来的帮手色布耄一起老老实实的一起打算盘,弘晊和弘曙两个明显是一伙儿的,他们向胤禛请命,将弘皙叫了来,一起参与到筹画新盐政中。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胤禛的这个班子,更是草到不行。 弘晊、弘曙、弘皙几个,根本就不是来做事的,或者他们志不在此,他们专跟弘晖几个对着干。 只要是弘晖提出来的,他们必定要胡搅蛮缠插科打诨的将之否掉,至于否掉之后要怎么办,他们也压根就不在乎。 弘晖是个温和宽容的脾气,对此从不恼怒,只是照常提出自己的观点,胤禛对几个小辈的跳脱也不以为意,不管说什么,他都听着。 户部值房只是他们查阅历年盐政账簿和档案的地方,真正起草章程和定稿的地点,在雍亲王府。 或者说,胤禛在雍亲王府坐镇,弘晖、弘昇和色布耄几个去国公府和德亨商谈,最后归拢到一处,由胤禛亲自写了折本,奏去康熙帝那里。 道理很简单,施家的盐政本就是德亨弄出来的,你不去找他本人,翻什么账簿啊。真正做事的会去找事情关键点,然后直中要害。 你们在户部折腾有个鸟用。 所以,对弘皙他们,谁都没有在意。 只有胤祺头疼不已,他的两个儿子,弘昇是长子,弘晊是嫡子,兄弟两个居然没走到一起去,很有祸起萧墙的苗头。 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胤祺就找了个由头将弘晊带在身边,不让他出门了。 衍潢审理盐商却是不大顺利,盐商们有恃无恐,油泼不进,衍潢就从朱一贵入手,后吴琼也被锁拿来京城,从这两处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居然查到了诚亲王府长史身上。 衍潢不敢大意,报去康熙帝那里,康熙帝无法,只得将雅尔江阿从承德织造局召回,让他回宗人府,和胤祹一起审理胤祉的长史和门人。 至于胤祉本人,则是被康熙帝勒令避府不出,配合雅尔江阿和胤祹上门审问。 德隆从承德织造局去福山后,承德织造局总管的位置空缺,康熙帝就点了胤祄去接手。 雅尔江阿是老织造了,从月兰,到卓克陀达、敏珠尔喇布坦,再到德隆,他就跟一直都在、永远不倒的老师父一般,带出了一届又一届的织造总管。 春天正是草原上梳剪羊毛的季节,更是学习打理织造局的好时机,胤祄上任之后,雅尔江阿就手把手教他,务必一次就将人给调理出来,以后就是一个新的织造管理能手了。 康熙帝中途将人召回京,雅尔江阿不敢耽搁,留下信得过的管事给胤祄做帮手,他带着心腹回京。 他就知道回京没好事,京里的茶还没喝一口呢,就被胤祹约着一起去了诚亲王府,心里直叹也不知道这闹不明白的破事儿,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抄了一大批为富不仁为祸江南的盐商,新商贾纷纷竞标,瓜分盐场、争做新的大盐商时候,德亨百日孝满,可以出府走动了,只是,仍旧是丧身,去许多地方见许多人,都还需忌讳。 就算能出门了,德亨也是宁愿窝在家里教妹妹教弟弟教侄子养儿子,懒待出府的。 不过,阳春三月正是踏青好时候,他也并没有一直窝在北京城,他带着妻儿弟弟和侄子去了小园暂住。 除了回京时路过小园,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德亨头一次再踏足这里。 小园与刚建成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除了周围百姓房舍更密了,耕田更多了,集市更热闹了,小楼本身也由原本的三楼五厅,加盖了左右侧翼和后罩楼,变为一主楼两侧楼一后罩楼的环抱格局。 室内活动空间更大了,能住人的房间自然也是变多了。 小福和赵香艾先三天搬到入住,将小楼里外都打扫一遍,德亨和锦绣等人一到,就带着仆妇丫鬟们在石刻大门前迎接。 锦绣、小福等在福山、庙屯住惯了城堡楼房,对小园里的这座小楼只做寻常,头一次来的永华和永璋就感觉稀奇多了。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三层、五层高的楼宇,朝阳门内的俄罗斯教堂就是这种式样的石头盖成的高楼,京城寸土寸金,一些商家为了接待更多的客人,也是居奇,在原本的商铺上面加盖,将商铺越盖越高,另有佛寺塔庙等,更是有好几层。 但都只是做观赏用,真正当做家一样在里面生活,还是第一次。 锦绣将兄弟俩的卧房安排在主楼三楼东西两个房间,不大,带一个独立的干湿分离小卫生间,只做休息用,可以带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内侍值夜。 他们的书房和起居客厅都安排在东西侧楼,东为永华,西为永璋。侧楼空间更大,房间也更多,他们可以邀请相好的小伙伴来小楼做客。 主楼一楼书房和会客厅是德亨的。 两兄弟上课的教室就在德亨大书房旁边的小套间,原本是放一些书本纸墨等杂物,现在收拾出来,正好给两人上学读书用。 在德亨这里,兄弟两个都是一模一样的待遇,互不干扰。 德亨可以这么做,在他眼中,永华和永璋都是弘晖的儿子,都是他的侄子,他要做的是将一碗水端平,没有偏颇。 锦绣却不会。 永华已经居东了,她就将永璋的用度提高半分,突出他为嫡的尊贵之处,这样让不放心儿子,来小楼看望儿子的世子夫人颇为满意。 采采带了一个少年来,十二三岁的模样,叫安成,钮祜禄旁支。是她给儿子永璋选的哈哈珠子,儿子已经进学了,怎么能没有哈哈珠子伺候呢? 第311章 衍潢的私盐谋反案还没审理清楚, 胤禛和弘晖的盐政改革方案已经拿出来了,康熙帝召议政大臣和户部一起来参谋,看实施的可行性。 对户部来说, 是不想改革什么盐政的,因为户部很有一些官员,就是被这些大盐商养起来的。 现在打破这些大盐商的垄断行径,将盐引零售, 不管是大商贾还是平头百姓,只要交盐税就能领票贩卖盐,朝廷盐课是增加了,可他们这些人的财路怎么办? 好好地,为什么要改革呢? 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吗! 但对满清议政大臣来说,他们又不靠盐吃饭,盐政是一项难政,做成了, 就是以后的“祖宗家法”, 他们可凭此平步青云,积攒能够名留青史的政治资本。 但也有些议政大臣家的府邸门槛, 已经悄悄被长芦等某些大盐商踏过了,他们送上厚礼,并许诺年年孝敬,想要他们在朝堂上为他们张目。 但可惜,数量实在有限,因为, 真正有影响力的大盐商, 如今都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 就算新盐政方案拿出来了, 那也没有那么快实施, 因为,洋人入京了。 不仅仅是洋人入京,还有地方上的世家大族等也携族中弟子北上南下,参与此等盛会。 城内热闹不消多说,就连城外郊区,也都开始有人借住了。 不过,像是昆明湖附近这片皇家苑林区域,是无人敢造次的,但白日里来逛一逛这里的庙会还是可以的,比如说不限制人的小园集市,就是最佳去处。 有钱不赚王八蛋,要引流,先修路。 德亨从开春就派人组织百姓从小园向南、向东、向东南修了宽敞的大道,连通上官道,还在道路旁开了茶廖子、歇脚客栈、车马行等,就为了赚这一波的快钱。 圈在屋子里读书有什么意思,刨除每天固定的练武时间,剩下的日子里,只要不是下瓢泼大雨,德亨就带着几个小的,背上琴、画框、书箱、草篓子、农具等去田野里采风。 暮春时节,草木丰茂。 桃花才刚开败,开始长叶育果,小湖里的荷叶田田,花苞亭亭,蓄势待发要盛放了,冬小麦已经抽穗,水肥要跟上,水渠里的水是否已经放下来了…… 德亨粗衣麻鞋,带着斗笠,扛着锄头,带着一帮小的们行走在田野间,看见野草就锄一下,看见蚂蚱就捉一下,看到蜻蜓蝴蝶就指指点点,教他们认识这是什么品类的昆虫,遇到在田地里侍弄小麦庄稼的老农,就闲谈一番,问问今年农时如何。 若是累了,就随便找一处地势高的地方,铺上席子,野炊休憩。 这个时候,背琴的可以抚琴,爱好绘画的可以画上两笔,喜欢读书的,不妨对着这山野景色赋诗一首。 坐在书房里抓耳挠腮的扣字眼儿有什么意思,随时随地即兴而发才是真本事。 可惜,永华和永璋读书上没有一个随了弘晖,天生没有这样的真本事,后天也没有修炼出来。 目前来说,他们最爱的,就是拿着网子跑来跑去的捕捉蜻蜓、呃、喂鸡,然后比一比,第二天谁养的母鸡下的蛋更大、蛋黄颜色更浓郁。 德亨怕胤禛发现两人毫无长进再揪他耳朵,就教几人做弹弓,然后带着他们去麦地里打麻雀。 麻雀是刚抽穗的麦穗的天敌。 打到的麻雀自食,也可送去圆明园给祖父祖母加餐,总算将两人从养鸡爱好上给掰了过来。 德亨用弹弓打麻雀那可是童子功,他被圈在还是贝勒府的雍王府里那几年,憋闷了,就趴在雍王府墙头,拿着弹弓打街对面孔庙伸出墙头长势茂密的槐树,槐花开了打槐花,没有槐花,就打在枝头蹦跶的麻雀。 打下来了,就让人去给他捡了来,收拾收拾,当天就能进了他的肚子。 所以,只是站在地头打麻雀,都不用特别瞄准头,一手一个是基操。 永琏斜跨着收口的小篓子,全副武装的站在阿玛脚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在麦田半空中飞舞的麻雀。 只听“嗖”的一声,有石子儿飞出,正中一只麻雀,这麻雀也乖巧,没有掉落在规整的麦田里,而是掉落在了田埂子上。 永琏看到掉落在田埂上的麻雀,眼睛瞬间大亮,“啊”的一声,拔起小短腿儿就朝那落地麻雀一个飞扑,小手合拢,试图去扑住还在活蹦乱跳的麻雀。 这翅膀受伤的麻雀顽强的在地上扑棱着,试图再次飞起,可惜没机会了,他被一双小手三两下“狠狠”按在地上,然后捉住,塞进收了口的小篓子里。 刚收好一个,另一个又落下了,永琏顾不得高兴,人还趴在地上没起来,就顺着田埂,朝不远处另一个在地上扑棱的麻雀飞快爬过去,扑住,捉起,塞小篓篓…… 德三、永华、永璋、赵知新、赵知仪几个在德亨身侧排排站开,一人一个弹弓对着麦田上空飞舞的麻雀射。 他们可没有德亨这样的好准头,个个沉心定气,努力不为德亨一射一个的准头乱了心神,瞄准了再射出,射中了,自有小内侍等奴才去麦田里将之捡拾回来。 一波过去,这片田里的麻雀都飞走了,只有永琏一人赚的盆满钵满,在田里滚了一身泥一身土的咧着嘴哈哈大笑着朝他英明神武的阿玛飞奔而来。 “阿玛,阿玛,好多雀雀!” 永华他们见到永琏在地里滚的跟个泥猴子似的,都被逗的放声大笑,赵知仪也打中了一个麻雀,拿着自己的麻雀迎上去,笑道:“琏哥儿,我也有一个,送给你好不好?” 永琏看了看她手里的麻雀,送了送自己颠儿颠儿抱着的小篓子,里面有扑簌簌的翅膀扇动的声音,奶声奶气道:“宝宝有好多个呢,姐姐你只有一个,就不要给宝宝啦” 说着,就绕开她,扑到了自家阿玛小腿上。 德亨席地而坐,抽出帕子给儿子擦脸上的泥土,笑问道:“宝儿捡了几只?” 永琏只紧张着扑棱的麻雀不要飞走了,哪里还记得数数呢?就将小篓子放在地上,伸手往里面捞,道:“宝宝数一数就知道了…唉呀!” “怎么了怎么了?”德三听到永琏惊呼,忙过来询问道。 永琏将小手从小篓子里拿出来,伸长了手指,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子,又去看篓口,跟阿玛告状道:“阿玛,雀雀叨宝宝!” 德亨捏着他的小小手指一看,果然红红的,是被里面的麻雀给啄了一下。 德三立即在小篓肚子上拍了一下,生气道:“你们怎么叨我大侄儿呢,该打!” 篓子里的麻雀被拍的这一下受惊,更加用力扑棱起来,小篓子一阵晃动,永琏立即整个人都抱了上去,里面的麻雀顿时扑棱的更厉害了,有那幸运的,扑棱对了方向,就从篓口里跳了出来,一翅膀扇在了永琏雪白的小脸上。 永琏惊恐喊道:“阿玛!” 救命啊!! 永琏的无良阿玛见儿子这大战麻雀的小模样儿,早就哈哈笑的东倒西歪了,哪里还想着救儿子呢? 德三:…!!! 德三还在恼火这阿玛不要也罢,永华和永璋两个一左一右上前,一个用手掌盖住篓口,不让麻雀飞出来,一个护住他的小脸儿,将他往怀里带。 永华欲将小篓子从他怀里拿走,永琏大喊道:“这是宝宝的,这是宝宝的……”就算雀雀厉害,也是宝宝的! 永璋忙哄道:“咱们不跟宝宝抢,二哥帮你数麻雀好不好?” 永琏用小手抹了一下脸上被扇了一下的地方,看着两人,将信将疑道:“说好的,只是数一数哦。” 永华放开手,从腰间取下自己装麻雀的布袋给他看,道:“大哥不跟宝宝抢。等会宝儿将数好的雀雀放在这里面,雀雀就飞不走了。你看?” 永璋帮他扶住小篓子,还问他:“要不要二哥帮你?雀雀叨一下很疼的。” 永琏很勇敢,摇头道:“宝宝不怕疼!”说完,就又将手伸进了小篓子,“哇啊”小手拿出来,手背上迅速晕起一片红,这回是被叨了手背。 永琏气呼呼的看着篓口,德亨又是一阵大笑。 永华正张着布袋等永琏捉麻雀往里面放呢,闻声无奈看了眼德亨,对永琏哄道:“你张着布袋,大哥给你捉了放布袋里,你来数好不好?” 赵知新和赵知仪也凑上来,抢道:“我来我来,我来张布袋,我来数数,一、二……” 德三更是道:“你们都让开,让我来!”说着撸袖子就要上。 大约有人抢的就是好的,永琏闻言,又见德三者跃跃欲试的阵仗,大声捍卫权威,道:“宝宝数数!” 永华见状,立即将布袋塞他小手里,快速伸手往小篓里捉了一只麻雀出来,塞进布袋里,永琏还没反应过来呢,麻雀就出来了,忙数道:“一只!” “两只!” “三只!” “四只!” “五只!” 永璋将小篓子倒过来晃了晃,道:“没有了。” 永琏立即叉腰仰头,口齿清晰宣布道:“阿玛一共打下来五只雀雀!” 一个年节过去,他小米牙该长的都长出来了,说话除了还会喷口水,咬字比年前清晰多了。 赵知新和赵知仪立即拍手喝彩道:“好棒好棒!宝儿数的真清楚哦!” 永琏宝宝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宝宝有多么棒他们自然最清楚啦! 永琏顿时得意笑的眼睛都没了。 德亨正好心情看几个小的哄永琏玩儿呢,芳冰凑上来小声回禀道:“爷,八阿哥、九贝子、敦郡王和靖郡王带人过来了。” 第312章 德亨一骨碌爬起身, 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跟几人见礼。 胤禩惊异的上下打量德亨,迟疑问道:“你这是……” 德亨一身耐磨耐脏的青黑粗布短打, 背后背着斗笠,裤腿扎进袜口里,绑的牢牢的,一双浅口布鞋上沾着湿润的泥土, 要不是他这几个月养的恢复了唇红齿白的皮相,这身老农装扮,任谁都看不出这是大名鼎鼎的贵公子,往日的德公爷,今日的端平贝勒。 永华和永璋见到几个叔爷,也忙你一手我一手的收拾好永琏,牵着过来见礼。 看到比个泥猴子好不了多少的永琏,再看看野小子似的永华和永璋, 胤禵白眼都翻上天了, 胤禟更是好奇的上前走了几步,弯腰仔细看了看, 跟胤禩和胤礻我确认道:“这是四哥家的侄孙儿吧?永华和永璋?这个小的,是谁家的?还是从庄稼地里捡的?” 胤禩扶额,忍笑道:“这个是德亨家的,不是从庄稼地里捡的,呵呵。” 永华和永璋对视一眼,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倒是德亨, 又是哈哈一阵笑。 这是承认了。 胤禟大惊失色, 痛心疾首道:“德亨啊, 你养孩子这么糙的吗?好好的孩子,怎么给脏成这样了?奶娘呢?怎么看孩子的?”又从永琏头顶扎的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的小揪揪上摘下一根草屑,更加惊叹道,“这插个草标,就能上集市卖了。” 胤礻我踹了他一脚,将他给踹开,骂道:“胡说什么呢,这是好卖的?” 又跟德亨道:“给我抱抱。” 说着,就一手抄起小崽儿永琏,毫不在意他一身的泥巴尘土草屑,颠了颠,跟众人评价道:“挺沉手,”又问道:“几岁了?” 自从回京,总有不认识的人来抱,永琏已经习惯了,扭头看了眼阿玛,见阿玛对他笑呢,以为胤礻我是在问他,就搂着胤礻我的脖子,乖乖回答道:“宝宝叫永琏,今年两岁零一个月了。” 永琏是二月的生日,二月二十四。 胤禟顿时惊叹道:“好乖的孩儿,快给叔爷爷也抱抱。” 胤礻我躲开他,不满对德亨道:“这是生日过了一个多月了?怎么没给个动静,怕咱们出不起生辰礼吗?” 德亨道:“这不守孝呢吗,也不是什么大生日,就没办。” 胤禩也不赞同道:“那也该说一声才是。” 自从德亨回京,他不下帖子,他们这些“故人”,就知趣的没上门,所以,他们算是第一次见永琏。 胤禩也不认识永琏,他刚才是猜的。 被永华和永璋这样牵着,看年岁,除了德亨的儿子,还能是谁? 德亨无所谓道:“等出了孝再说吧。”又寒暄:“你们也是来踏青的吗?” 胤禩笑道:“听说小园这边热闹非凡,我们是慕名来赶庙会,瞧热闹的。” “这些人你都不认识吧,来,八叔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宁夏马家,这位是甘肃李家,这位是青海台吉,这位是喀尔喀蒙古札萨克图部的……” 德亨面上笑容不变,心下却开始哀嚎,胤禩介绍的这些,都是去年弘晖借债那些家族。 看来,他们今日不是闲逛庙会来的,是专门来找他的。 胤禩介绍完,胤禵似笑非笑接口道:“我们行至此处有些口渴,贝勒爷不介意我们讨口水喝吧?” 德亨笑道:“自是不介意,这里离我那处不远,诸位随我去寒舍歇息片刻。” 德亨从胤礻我怀里接过儿子,道:“回家喽” 永琏还记得他的麻雀呢:“雀雀,雀雀……” 永华拎着布袋,给他展示了一下,道:“在大哥这里呢,大哥给你带着。” 永璋挎着小篓子,拉了拉弹弓,也道:“路上再打两只,凑一盘子炸麻雀,给你当零嘴儿。” 永琏拍手:“好哦。” 胤禩在旁笑道:“我刚才远远见到你一手一个麻雀,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威名不减。”见永华和永璋两个都好奇的看着他,胤禩就说起当年德亨随驾南海子的事迹。 “当年,你们小叔年纪也不比永华现在大多少,带着白鹰雪女纵横血战大水泡子……” 一通说下来,听的永华他们几个小的一愣一愣的,要德亨说,胤禩这口才,完全可以去天桥下面说书去了。 德亨:“哪有这么夸张,也就寻常打猎而已。” 胤禩:“寻常打猎,可别见谁能一箭穿眸,做了御前侍卫的。” 永华仰头看着德亨,惊叹道:“小叔十岁上就做了皇上跟前的御前侍卫了吗?” 永璋眼睛里都要闪小星星了,崇拜的看着德亨。 胤禩笑道:“当年随驾南海子,你们阿玛和你们小叔一起的,他没跟你们讲过吗?” 永华和永璋对视一样,永华道:“阿玛讲过,但只讲了小叔多么厉害,不如八叔爷讲的这样细致。” 德亨拍着眼皮子开始打架的儿子后背,小声道:“你们八叔爷这是在讲志怪小说呢,频频使用了夸张手法,你们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的。” 又对胤禩道:“当年你可没随驾,也不知道你都从哪里听到的这些。” 胤禩低头笑了一下,道:“我是没随驾,老十三可是随驾了,他回京后,到处说,我自也就知道了。” 德亨诧异了一下,继而又笑道:“十三叔啊…他还有这样有趣儿的时候呢。” 胤禩感叹道:“是啊,老十三啊,谁还记得老十三当年的意气风发呢?” 这话,德亨就不接了,他轻轻拍着永琏的背,他睡着了。 胤禩回首觑了眼身后跟着的那许多人,对德亨稍作解释:“我和老九、老十是半路遇到的老十四他们,也好奇老十四带他们来做什么,就走一起了。” 意思是,他可不是特意带他们来找德亨的。 德亨还真以为是胤禩带来的,闻言,就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胤禩再道:“按说,他们应该去找弘晖去,找也找不到你头上,但老十四似乎是认定你了。” 德亨:“无妨,就算他们去找弘晖,最后也会找到我这里来。” 胤禩看了德亨一眼,笑叹道:“你们兄弟,还很是不分彼此。” 德亨:“弘晖本就是用我的信誉做了担保,我既是做了担保人,他们来找我也是应该的。” 胤禩:“……那你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 德亨:“欠债还钱。” 胤禩皱眉:“你真的打算跟他们清账?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想也知道,那是一笔不小账目……不下半个国库吧?” 德亨失笑:“国库?国库可没有那么多。” 胤禩更加担心了:“你哪来那么多钱还他们?刑部大牢里关着的盐商?你要是打他们的主意,我倒是可以帮帮忙,”看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只要你开口。” 德亨笑了,道:“不用,我已经有法子了,可以应付他们。” 胤禩哑口,一会又道:“不介意我跟着看看吧?” 他实在好奇,德亨要怎么还清弘晖在西北欠下的诸多军饷欠款。 德亨笑道:“又不是什么机密,您自是可以看着的。” 正说着,就见前方锦绣打马而来,下马,对德亨解释道:“我远远见到你们回来了,就过来看看。”说着,跟胤禩四人见礼。 今日德亨带着几个小的去麦田打麻雀,她则去了昆明湖放船,检查鱼苗长势怎么样。 都是男性长辈,胤禩他们应了礼,都矜持缄口。 德亨道:“路上遇到的,我带他们回小楼做客。” 锦绣忙道:“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好招待客人。永琏给我吧。” 德亨笑道:“永琏睡着了,我抱着就行,你先骑马回去准备吧。” 锦绣道:“也好。”说完,对着胤禩他们点头告别,飞身上马,打马带人先走了。 胤禟捅了捅胤礻我,要他别看了,那是侄儿媳妇,不好使劲儿看的。 胤礻我收回目光,对德亨闷声道:“我想卓尔了,你别介意。” 要说这些叔叔当中,谁最舍不得卓克陀达远嫁,就属胤礻我了,他跟卓克陀达最投机,自认比父亲胤禛还要跟亲一些。 以前,在卓克陀达身边,胤礻我也是见过锦绣的,如今再见已经嫁作他人妇的锦绣,他就忍不住畅想现在卓尔的模样,听说她已经生了一女,是不是也如锦绣这般雍容? 她做了王后,听说还被欧洲人尊为女王,想来应该是比锦绣要更有威势一些的。 说到卓克陀达,德亨也很想念,只得道:“我们之前通信,她在信里说,今年定会派使臣来替她朝拜皇上,庆贺万岁圣节的,想来应该快到了,到时候,您可以仔细问一问她现在的情况,应该会有画像送到。” 胤礻我连连点头,道:“那可就太好了,我就盯着理藩院那边的消息了。” 几人徒步而行,说着话也不无聊,很快就看到小园的影子了。 胤禟眺望道:“我很久想入内瞧一瞧了,你这些年不在,这里不是在动土,就是在封着,我也只好望楼兴叹了。我说,你这里怎么也不围个院墙?这里面什么样,岂不是被路过的贱民一眼看光了?” 德亨:“做什么要围起来?围了院墙,就是限定了范围,我不围院墙,就可以当昆明湖也是我的,清晨醒来,打开窗,一眼望去,烟波浩渺,疑似西湖,更似洞庭,恍然再看,原来是昆明。” 胤禩笑道:“让你这么一说,这院墙果然还是不围的好。” 胤禵就懒洋洋道:“你去跟皇上请旨,将昆明湖都围起来不就行了?围成自家园子,自然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第313章 小楼待客处大厅装修的可谓是富丽堂皇。 红木家具, 镶金嵌玉,空间大到可以称之为空旷。 相比于传统带有防御功能的中西式房舍,这间客厅的窗都开的大且低, 镶的也是整块的透明玻璃,所以采光很好,这让厅内的摆设反射了足够的光线,让厅内更加的明亮辉煌。 尤其是头顶的水晶吊灯, 吊顶高度直达二楼天花板。 一朵占据了小半个空间的牡丹花水晶灯垂落半空,周围围了一圈四季十二种水晶花卉,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被多边水晶折射出七彩虹光,从下往上望去,有如置身琉璃花海中,璀璨又梦幻。 水晶灯的灯心有竖针,用来插蜡烛, 让没有电灯的时代, 在夜晚也能将厅堂照的亮如白昼。 胤禟脖子都要仰歪了,不住的说“好”, 还不住的问他怎么没在畅春园看到过,怎么没在紫禁城看到过,圆明园他就没去过,不知道有没有云云。 胤禩就在旁耐心道:“畅春园你都去过?除了澹宁居和读书馆,你还去过什么地方?你怎么就知道畅春园没有呢……宜妃娘娘那里也有一盏琉璃吊灯,你应该看到过……圆明园里有没有,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胤禩如今可是小心谨慎多了, 德亨这里有的, 胤禟说康熙帝那里没有, 他就忍不住的多说两句。 胤我懒的理胤禟这些个酸话,看完水晶灯,就去看各色摆件。 大厅靠墙处顶天立地立着多宝阁,多宝阁上的摆件琳琅满目到眼花缭乱,细看之下才发现,多宝阁有分类,基本上一阁一个品目。 有瓷器阁,上面陈列的全都是贡品官窑,外面难得一见的,还有两套很眼熟,似乎是康熙帝曾经用过。 有文房四宝阁,上面摆放着宣纸、徽墨、湖笔等名品,还有羽毛笔、墨水瓶、羊皮纸、丝帛卷轴、竹简、刻刀等各色用来书写用品,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有名家字画阁,只挂了两幅,一副是唐代仕女图,应该是真迹?还有一副是西洋油画,画的是玛利亚圣母和一群长翅膀的胖娃娃。 有刺绣阁,摆放的都是一些中、小刺绣作品,其中一个双面刺绣旋转小屏风,绣的是一只绿眼睛小白猫扑蝴蝶,一共六面,每一面绣的花朵和蝴蝶都不同,旋转起来,视觉上,这只小白猫就上蹿下跳的在不同的花丛中扑不同的蝴蝶,非常有意思。 还有一个钟表阁,靠下位置是一座座不同样式的座钟,中间位置则是一个个合捧大小的小巧闹钟,凑成十二生肖样式,靠上就是各种金银怀表,有镶嵌宝石的,有纯金的,打开盒盖的,上合盖有小镜子,中间有夹层,底层才是指针表盘,不由让看到的人惊叹,怀表还可以做成这样的。 另外还有一个扇子阁,团扇、折扇、纸扇、盘丝扇、丝绣扇、玉骨扇、金竹扇、羽毛扇、圆的、方的、不规则边行的、垂珠的、挂流苏的、嵌七宝的……光扇坠就挂了小一面墙,专门卖扇子的店铺都没这里的全。 除此以外,还有铜器阁、玉器阁、茶叶阁、蝴蝶标本阁、胭脂阁,甚至还有痰盂阁?这一个个圆溜溜的、大小不同、材质不同、花纹不同的…是痰盂吧? 芳雪上前讲解,道:“这是笔洗。”真不是痰盂。 胤我呵呵笑道:“跟我府上用的痰盂一模一样儿,你们这里怎么没鼻烟壶、烟管架?” 芳雪:“主子不喜欢,就没摆。” 胤我:“哦。” 胤禵在一个灯阁前看,上面摆的是各色纸扎的花灯,有八角宫灯、螃蟹灯、虾子灯、兔子灯、莲花灯…… 胤禵问道:“做什么摆这些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摆上一些金的、玉的、琉璃的、水晶灯、玛瑙灯不好吗?” 锦绣笑吟吟道:“金银玉宝的都流俗了,不如摆些活泛的有意趣。” 这话,芳雪可不敢说,胤禵看了眼锦绣,讽刺道:“是你家爷有意趣吧……” 正说着,德亨带着焕然一新的德三、永华和永璋来了。 德亨笑道:“诸位叔叔久等了。” 胤禵:“还好,你这里真是与众不同,难为你从哪里弄来这许多玩意儿。” 德亨就笑道:“这些个啊,都是我经营的铺子里卖的,摆给来访客人看看,说不得就能做成一笔大生意。” 胤禟哈哈笑道:“怪不得都叫你财神爷,你这财神爷做的也不容易,要费这许多的心思。” 德亨:“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财富?我不下功夫,谁理我?” 不劳而获的财富自然是有的,胤禟做的大多都是不劳而获的买卖。 锦绣对德亨笑道:“爷来招待叔叔们,我去给你们备些点心,再准备一桌席面,今儿一定要留叔叔们喝一杯素酒。” 德亨笑道:“好,有劳夫人”。 锦绣横他一眼,给胤禩他们行礼,告退了。 锦绣一退下,胤禩就打趣道:“今儿见你这一身,总算有了些许以前的俊俏模样儿,你刚入京那会子,一点都不像咱们这样的人。” 胤禟好奇:“他刚入京那会子什么样儿?” 德亨一入京就被圈了,外人少有见到他短全发、健硕、凌厉如出鞘煞刀的样貌。 半年过去,原本白皙的肤色养回来了,头发剃了,脑后扎起了小辫儿,虽然仍旧是短,还辫不上,但配上红绳珠玉,也是那么回事儿,脸颊上也养了些软肉,弱化了刀锋般的眉眼下颌线。 虽然长大了,五官更立体了,但就像胤禩说的,的确恢复了些以前软糯小公子的俊美模样儿。 如今再穿一身月白纱质长袍,扣上玉腰带,斜襟挂一串佛珠,手上拿一把水墨折扇,翩翩佳公子的味儿就更浓了。 只是他身量颀长,比他们当中最高的胤禩还要高出半个头去,说他温润如玉便有些差头,太弱,说英俊潇洒也太过流俗,说器宇轩昂就太过普通。 莫若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二词,能兼备他过于俊美的长相和过于武夫的身高。 胤禩笑道:“以前什么样儿无需在意,他现在这样儿就很好。” 德亨刚入京那会子给他的印象太陌生了,胤禩直觉不要去太过在意,不如专注眼下。 刚才是由锦绣招待胤禩他们,男女尊卑有别,不好让随胤禵一起来的西北大家族大商贾入此大厅,被请去偏厅等候。 现在换了德亨来招待,他就打开了旁边一个小门,里面亦是一个待客小厅,只是相比于外厅的富丽,这个小厅就简单雅致多了,只三两件金玉如意等顽器遮丑,却也做到了点睛出彩。 德亨请胤禩他们进去品茗,让德三带着永华和永璋去请那些西北来客入大厅参观品鉴,几位蒙古来客和胤禩、德亨他们说不到一起去,倒是对外面的展品十分感兴趣,也就不凑内厅这个局了。 小厅和大厅之间以梅花大小的花窗格子做格挡,格子另一边是蝴蝶标本,透过一个一个的梅花小格子,可以清楚的看到大厅内一切,蝴蝶标本那边则是很难发现这些小小梅花格子对面另有乾坤。 胤禩就站在格子墙边,眼睛对准一个小格子往外看,见到那些西北来客或惊叹或激动的看着一个个的物件儿,更有一群人站在大厅中央对着吊顶的水晶灯指指点点,甚至还有赋诗一首的,就对德亨笑道:“你的水晶灯或可卖个好价儿了。” 德亨在给他们沏功夫茶,他手指上都是老茧,不怕烫,一只纸薄的青玉盖碗在他手里翻飞出花儿来,一遍关公巡边溜了五杯茶,再一遍韩信点兵将最后一点茶汤点尽,闻言笑道: “那可不是水晶材质的,是玻璃。” 胤禟一惊一乍的:“什么?!是玻璃!” 德亨请诸位品茶,吩咐芳冰去拿一套小的样品来给胤禟看,胤禟拎着一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水滴形状的玻璃灯,左看右看,对着阳光再看,也不能相信,这样无暇全透明的水晶灯是玻璃材质的。 德亨道:“就是品质再好的水晶,里面也有不同程度的瑕疵,有的细如发丝,有的微如雪花,有的形如松针,总不是无暇的。您看您手里的这个,全然透明无暇,这是经过高温锻造去色、去杂烧制出来的,有瑕疵的都回炉重造了。” 胤我也拿一个细看,品道:“光看这一个个的切面,也不像是老师傅打磨出来的,这也是烧制的?” 德亨:“是灌模灌出来的。” 胤禵眼睛连连放光彩,惊叹道:“能将玻璃烧制到如此境地,此之一道,你算是做到登峰造极了。怪不得你无惧弘晖在外给你包揽债务,有此技艺,还怕那些债务?” 德亨摇头笑道:“郡王爷说笑了,烧制这种玻璃可不轻松,百炉之中能出三五炉就是运道极好,烧了高香了。要我说,这玻璃灯功用和那纸灯笼、煤油灯一样,除了好看,无甚用处,劳民伤财。我已经禀报过皇上了,除了给南海子行宫大厅装上这么一盏,以后就不再烧制了。” “什么!以后不烧了?”胤禵大惊失色,竟拍案而起,一双眼睛带着怒意看着德亨,好似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 德亨笑道:“是啊,这种复杂的工艺玻璃不烧了,不过,像是这种简单的玻璃莲花灯还是可以烧一烧的,一炉能出好几百个,定一个平民价,寻常百姓也能买的起,摆在家里好看又实用。走量卖的话,也更有效益。” 胤禵气的眼睛都红了,张嘴就要说不好听的话,被胤禩给按住了肩膀,沉声道:“你脾气压一压,别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第314章 只在室内看这些死物有什么意思, 外面阳光明媚但不热烈,微风徐徐,暖意融融, 繁花似锦,富贵嫣然,不如坐上敞篷二轮车,让车夫拉着去周围看一看昆明湖的景色, 如果有兴趣,还可以自己骑自行车去。 自行车并不难造,知道构造,炼钢质量过关,一台二八大杠组装出来轻轻松松。 自行车早就造出来了,只是被列为玩具藏在畅春园内不为外人知。 有时候德亨在脑海中恶意畅想,康熙帝自己骑自行车,掌握不好平衡, 摔个狗啃泥的情形出来。后来又想到, 更大的可能性是康熙帝不去骑,也不让别人骑, 只是放在豪华的收藏室内落灰。 根本感受不到骑自行车的趣味,就更郁闷了。 在自行车造出来之初,德亨是奔着量产推广到千家万户去的,结果呢,被康熙帝私藏了,德亨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得作罢。 还是这次, 弘晖多次跟康熙帝哭诉请求, 他得“还军饷债”, 康熙帝总算认识到孙子养家不易,才允许这自行车问世。 对弘晖跟他诉苦他是怎么在康熙帝面前哭、哭了多少次才拿到允许的事情,德亨自是心疼的不行,答应给他烧一对天鹅玻璃灯出来,才得让兄弟展颜。 也不知道什么癖好,这么多可爱威猛的动物,弘晖偏偏对大鹅情有独钟。 也没见他多么喜欢铁锅炖大鹅这道菜啊。 西北来的这群大老爷们无不脑满肠肥,有那看着儒雅的,也是四体不勤,根本骑不了自行车。 上车都费劲儿。 还是德三亲自上去演示,然后让仆从等骑着在院子里转悠,永华和永璋兄弟两个给众人做解说员,说这自行车的特性和独到之处。 因着兄弟两个的身份,这些大老爷们都认真听着,但明显的,他们对那可以被拉着的二轮敞篷车更感兴趣。 德亨不解,他问胤禩等认为这自行车怎么样。 胤禩笑眯眯告诉他,如果德亨愿意卖,他倒是想给弘旺买上一台,在府里骑着玩儿: “挺有意思的。” 行吧,八爷跟康熙帝不愧是亲父子,都将这自行车当大玩具了是吧? 德亨只好道:“我是想将这自行车卖给寻常百姓之家的,可以代替骡马驴牲畜,解决短距离出行问题,您看到那车后座没,可以载货。” 就算飞机动车小轿车公交车普及的时代,群众仍旧困于最后一公里距离,自行车、电动车始终占有九成以上的代步工具市场。 胤禩根本没朝民生这方面去想,现在德亨提及,胤禩转动他那比寻常人要聪明不少的脑瓜子,思考德亨到底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还是有生意经验的胤禟好奇问道:“寻常百姓之家,能负担的起这自行车吗?对了,你成本多少?最后定价多少?” 德亨:…… 胤禟再道:“这是铁造的吧?会不会招贼?” 艹! 这绝对是德亨决策上的重大失误。 在这个盛行盗贼、草寇、谋反的时代,汉子们都是成群结队出门的,妇女成群结队都不敢出门,你推广自行车? 这是加剧社会动荡不安! 但二轮敞篷车(黄包车)就不一样了。买家可以成立车行,由车行出车、收车,组织卖劳力为生的汉子们拉车做工,这是社会活动。 不像是自行车,是私人财产。 难怪那些大老爷们更倾向于二轮敞篷车,因为他们在各自的家乡都是地头蛇,可以做这门生意。 至于自行车,目前来说,果然就像康熙帝一开始做的,只能作为豪门贵公子、尤其是纨绔们的大型玩具了。 也罢,做玩具就做玩具吧,就算批量生产,先期也不会生产太多,做玩具卖出一批去,回回本先。 代言展示嘛,德亨吩咐芳冰道:“明儿就送五十辆去南海子给二格格,就说给她代步用的。” 萨日格在南海子行宫准备国宴,行宫那么大,用自行车代步可比两条腿跑方便快速多了。 芳冰恭敬应下,吩咐人去仓库提车去了。 胤禟跃跃欲试:“侄儿,大侄儿,你看,九叔我……” 德亨只道:“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卖,等开始卖了,定第一个通知您府上。” 胤禟:…… 我是想听到这个吗? 胤禵斜眼胤禟,冷笑连连。 德亨就当看不到,听不到。 吃喝玩乐,吃的当中,光点心就上了三十六种。 不是没有更多的,而是只给上这么多。 这些点心品类丰富,花样更是新奇,中西都有。 民间常见的不上,专挑宫廷私藏的上,还有据说是洋点心的,估计洋人那边都不知道,他们国家还有这样的点心? 要的就是新奇、好吃、博人眼球。 德亨跟西北来客们笑道:“这些都是国宴上定的点心品类,诸位可以先品为快。” 国宴光能上桌的点心,初步就备了一百零八品。 诸位大老爷们都要受宠若惊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没有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了。 结果,到现在,他们是提都不敢提一下。 不仅不敢提,想都不敢想一下。 就怕露出行迹来,让主人不快,结束这次大开眼界的机会。 德亨给他们展示的物品,多数都只占一个“奇”字,复刻的话,并不难。 难的是人家愿意给你看的机会。 这是发财的机会。 等回到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照着今天看到的仿照着做上一批出来,不得卖疯了? 钱不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往自己口袋里淌? 什么叫财神爷。 这就叫财神爷! 他们是真的服了。 以他们的精明,他们也能意会的到,今天这一场,德亨给他们展现的,不过是开胃菜。 真正的大餐,肯定还在后头。 只是这场大餐要不要入门券,他们还不得而知。 胤禵给几个人使眼色,结果人人都躲着他,更是让他心下郁闷,又在心里大骂一群上不得高台面的狗奴才! 胤禩看的暗笑不已,到底是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弟弟,找了个机会,胤禩提点胤禵一句,道: “如果德亨无心,根本就不会让这些人去那大厅,你还不满足,非得要从他手里拿走,惹他厌恶,你才甘心吗?” 在胤禩看来,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胤禵的奴才,这些奴才得了,不就是胤禵得了。非得去抢、去夺,做那个恶人吗? 胤禵沉脸垂眸不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胤禩的话。 胤禩见此,也只得在心中摇头,自己在德亨手上吃过闷亏,如今才学的“温厚”了。德亨从小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可怜胤禵如今是看不明白了。 胤禩最后劝道:“你别真来硬的,四哥和弘晖可不是吃素的。国宴当前,如今内、外藩皆陆续入京,若是闹了笑话,会让皇上不高兴。” 这回胤禵听进去了,道:“多谢八哥提醒,弟弟记下了。” 心里却是已经想到对付德亨的办法了。 还是刚才胤禩提醒了他,胤禛和弘晖不是吃素的,那宗室、八旗王公们,也是吃素的吗?蒙古王公们,也是吃素的吗? 下晌,德亨在宴会厅宴请来客,言笑晏晏间,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八方来客已经齐聚北京,康熙帝会在南海子行宫设国宴,招待各方来宾。 之后,朝廷会开展标会,向中外众宾展示各类商品,包括且不限于新品人力车、机械怀表、缝纫机、纺纱机、雨衣雨靴等雨具、水泥、罐头等等,届时,会将这些配方拿出来竞价出售,希望诸方毫客们能慷慨解囊,积极竞标。 是配方!不单只是货品。 西北来客们顿时哗然,然后意识到,戏肉来了! 果然,德亨向芳冰点了点头,然后侍女们端着红漆托盘鱼贯而入,给每一个人送上一张描金请帖。 在坐的都是地方豪强,但在北京这块地儿,或者在江南豪门世家面前,他们是不够看的。甚至有可能会被江浙人戏谑为西北“土包子”。 一句话,他们是不够格参加这样的国宴的。 但有这张请帖就不一样了,这是一张登高入门券啊。 他们是靖郡王胤禵带来的不假,可是靖郡王,能让他门在国宴上有一席之地吗?能让他们入的了竞标场吗? 能给他们掏钱的机会吗? 呵呵,想也知道,人家只会认为他们不配,连站个奴才的位置都不配呢。 西北来客们纷纷叩头行礼,脸堂都憋红了,努力压抑着激动,收下这份请帖。 今天,真没白来。 谁都没提一句债务,谁也不敢提一句债务。 每一个人都非常满意。 主家守孝,宴请无歌舞,无荤酒,宴席也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基本上德亨坐下敬了一杯素酒,然后说了那么一席话,再赔罪一杯,然后离席,宴席就算是结束了。 但没有谁挑理儿,西北来客们快速填饱肚子饭食很是美味,也很撑饱儿然后恭谨告辞。 也没回京,就在附近小园赁了一处农舍院子,坐在一起,开会。 今日的信息量,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可以影响他们的家业兴衰,子孙前程。 他们要抢得先机,以及如何将今日这番利益最大化,他们是否要抱团取暖,是不是要组建一个联盟,对抗其他地方的商会,联盟的老大是谁,对外话事人是谁,都要考虑到,以应对接下来的盛会。 容不得不谨慎对待。 第315章 德亨这日所为, 没两日,就在京中传开了。 传说京郊昆明湖畔的小楼里藏有珍宝,让西北来要债的见了之后, 惊为天人,然后连债都不敢再要,毕恭毕敬的走了。 还有的传德亨对这些大债主使用了春风化雨之术,点拨了他们生财之道, 这些债主如闻纶音,如奉至宝的走了。 还有传,说德亨卖了他们天大的人情,以至于让这些债主顾不得要债,连小楼酒都没喝一杯,就急忙忙走了。 …… 这些传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关键是,细品之下, 竟将那天发生的都对上了, 更有物证为佐证: 从南海子开始,盛行一种铁车, 叫什么自行车,骑上这铁家伙,从南海子到北京城,疏忽而至,比骑马还要快呢。 那谁谁家的、那哪哪王府家的,就是骑着这铁车在牌楼大街上兜圈子, 但凡北京城长眼睛的人, 都看到了, 错不了的! 小楼里真有宝贝!! 隆科多再次上门。 他一来, 两只眼睛就在小楼空旷处四扫,问德亨:“那什么自行车呢?先给我来一百台。” 德亨:…… 隆科多也不入楼内坐,花圃里空地处撑有大阳伞,伞下有桌椅,他就在桌旁坐下,先灌了一大口凉茶,直入主题,道: “那铁家伙我看过了,不难上手,还不用喂马料,更不用精心照看,是个汉子,有把子力气就能骑,速度还贼快,灵活度也高,这可比骡马好使多了。先给我来一百台,我训练一支铁骑兵出来,穿梭在胡同里巡逻、抓贼可就方便多了。” 好家伙,自行车稽查队出来了。 隆科多人品咋样另说,脑子是真好使,要不人在历史上出名呢。 德亨:“没有那么多,你要是真要,拿银子来定做。” 隆科多点点头,道:“那行,我先把南海子那五十台缴了,给那帮小子骑可惜了。”说完,仰头一口将凉茶干了,就要离开。 德亨扶额,道:“那是我给萨日格使的,你作为舅爷,不好跟小辈抢吧?” 胤禛管隆科多叫舅舅,弘晖叫舅爷,萨日格跟着叫没毛病。 隆科多呲牙一笑,说德亨道:“少跟我讲什么仁义道德,我隆科多抢的东西还少了?只是五十台车而已,我都不用禀告皇上,我就抢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德亨真不能拿他怎么着,道:“你先把银子付了,一台一百两,我给你打八折,八十两,如何?” 隆科多更加得意了,道:“行,你给我开张条子,我拿去找皇上销账。” 德亨:…… 真难得看到德亨这吃瘪的样子,他弯腰低头,俯视德亨,摆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压低声音,非常反派的跟德亨道: “老十四已经动手了,你就等着他带人来围剿你吧。” 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开,边走还边跟德亨吩咐道:“将条子和车一起送崇文门内步兵衙门处,我明天就要看到这批铁车,一百台,一台都不能少。” 德亨皱眉,猜想胤禵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京中传言他已经知道了,难道就用这些传言吗? 这也太小儿科了,这应该只是一个开始。 德亨想错了,传言只是前奏,隆科多才是开始。 或者说,隆科多是用这种方式来给德亨报信儿的。 第二个上门的是保泰,保泰拿着银子,足足五千两,来找德亨打感情牌: “我额娘六十大寿要到了,我四处给她寻摸寿礼,总没个合心意的。 我听说了,十四阿哥从你这里拿了盏水晶灯回府,他还特地开了一宴喊人赏灯,也给我送了帖子。 我跟你什么关系,自然是没去的。 不过,我听去过的人回来说,呵,那灯美的,天上有,地下无,他还到处跟人说,真正的天灯在你这里,那叫一个花海璀璨,花仙子来了都要拜服,他那个顶多就是块边角料,不值当什么。 他这话我是信的。 好侄儿,你放心,咱今儿是带足了银票来的,不白要你的,你开价,我也不要你屋顶挂着的那盏,就差不多的就行,只要比十四那个好。 怎么样?够意思吧?” 德亨:…… “那你有没有听说,这灯是不卖的,而且,我以后都不打算烧了?还有,这不是水晶灯,是玻璃灯。玻璃的,就那种沙子烧成的玻璃。” 保泰嘿嘿笑了,先恭维道:“知道,是沙子烧的玻璃的,这不,沙子经了你的手,都能变成无价之宝,可见那灯被十四说成天灯,应是不虚的。” 再央求道:“你以后烧不烧,我不管,但现在,你得先给我一盏,咱们可是二十年的交情了,这点面子,你得给吧?呶,这是定金,五千两,等灯有了,你再开价,我手里若是没现成的银子,你就让奴才去我们王府里去搬,看中什么就搬走什么,绝无二话。” 这是要德亨随便开价的意思,不管开什么价都成,他只要灯。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架势,就是奔着德亨迎客厅里那满天花板的花海玻璃灯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德亨还想和裕王府保持和煦的关系,这个忙,必须帮。 但是,“我带你去看看吧,那不只是一盏灯,要想营造出那样的效果,光灯是不够的。”试图打消他的热情。 保泰一入客厅,就觉眼睛不够使的,啧啧称奇道:“原来外头传你这里有宝贝是真的,我就说,十四不可能瞎造谣,造谣也得有三分真。” 德亨提醒道:“灯,灯。”你不是来看灯的? 保泰“哦哦”两声,抬头道:“灯呢,灯……天爷祖宗,这真是灯?” 德亨点头,强调道:“是灯,玻璃灯。” 保泰根本听不到什么玻璃不玻璃的,只一个劲儿惊叹道:“十四嘴里还是有句实话的,说天灯真不白瞎,这真是天灯啊!” 德亨无语,去窗边拉上窗帘,厅里顿时暗了下来,阳光被遮蔽,那满天花板的灯,也就恢复了玻璃的材质。 只是,吊在半空中,晶莹剔透的,仍旧吸引的人移不开眼睛。 保泰就这么呆呆看着,脖子都仰酸了,才一手扶着脖子,一手龇牙咧嘴的跟德亨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想要这灯,得先修个你这样的屋子是吧?你等着,我这就回去修,照着你这个样式修,等修好了,我就能来你这里请这灯了吧?” 德亨:…… 他忘了,这是康熙帝的侄子,是八旗纨绔中的大纨绔,为了一盏灯重新盖座房子算什么? 对他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德亨只得答应他,卖他一套十二花卉的,现成的。也不用他新修座屋子,就改一下装灯屋子的门窗结构就行了。价钱,就收了他五千两。 保泰欣喜若狂的走了,先带走了一盏梅花灯。说是老裕亲王侧福晋、就是保泰的生母最喜欢梅花,他先带这一盏回府尽孝。 送走保泰,德亨似乎已经摸到胤禵的手段了。 毫无意外的,德亨紧接着迎来了第三位来客,弘晖的老丈人,阿尔本阿。 阿尔本阿本人客客气气的,跟德亨说话还会微微弯着腰表示恭敬,和德亨走在一起,也总是慢他半步,絮絮叨叨道: “……听说您有意做人拉车的生意,像您这样尊贵的主儿,怎么能亲手料理铜臭生意…是是,您是不缺奴才使唤的,这不是亲上加亲了吗?您跟世子爷处的如亲兄弟一般,王爷也将您当亲的养,我钮祜禄一族也是将您当主子侍奉的……您若是不嫌弃,奴才愿为您稍效犬马之劳。” 这是打着弘晖的旗子来跟德亨要黄包车生意做的。 德亨直接将人半挟制半请的送去了胤禛那里,这是你家的人,你来处理吧。 德亨跟阿尔本阿说了,只要胤禛同意,他就将这北京车行的生意交给钮祜禄一族做。 送走阿尔本阿,宗室贝子苏努就来了。 苏努原本是辅国公,此次西北大捷立下军功,爵位晋升贝子。 苏努算是德亨的老相识了,曾经,他们在草原上合力斗废太子,推动了康熙帝废太子的决心。 虽然那个时候苏努是站在胤禩阵营的,现在投效了胤禵,但曾经,他们是并肩战斗过的,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在西北狙击准噶尔时候,苏努也没少在弘晖麾下出力。 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德亨都不能将之拒之门外。 苏努除了要买灯,他还想要从德亨这里大批量的进购棕榈油。苏努信佛,京中、京郊有好几家寺院都是受他布施,每日都要燃烧大量的芝麻油。 听说德亨这里有优质棕榈油,想要进购一些,供佛。 德亨跟他解释,棕榈油燃烧起来烟雾大,尤其是在狭窄的室内燃烧,烟熏火燎的,有名的徽墨就是用棕榈油燃烧的烟雾灰制成的。 谁知,苏努听了更加热切了,还说,要是有了这棕榈油,说不得能分徽墨一杯羹呢。 让德亨简直无语至极。 好说歹说都不听,德亨最后拉下脸来,谁知苏努脸拉的更厉害,直接说德亨不要忘了本,端的是哪家的碗,吃的是谁赏的饭,有好东西不尽着宗室,总想着胳膊肘往外拐,这是什么道理! 全然忘了,他如今还拿着承德织造局的股份,他吃德亨的饭,已经吃了十几年了。 气的德亨当即给胤祄写信,让他将苏努在承德织造局的股份给强制暴力收回,没有回买和补贴的那种。 送走苏努,来了曹如玉。 自从曹寅病逝,江宁被李煦接手之后,曹如玉在平郡王府的生活看似照旧,但其实,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第316章 宗室和八旗王公们来了一波又一波, 蒙古王公们也不甘落后。 不过,人蒙古王公们多是来看稀奇、看热闹的,组团来, 吃喝玩乐一番就走,跟春游似的。 而不是像苏努那样的,认为德亨欠了他们。 罗布藏衮布也来了,他跟德亨话里话外的抱怨, 说他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德亨小楼内原来是这样的,问他为什么不给他下帖子,他们还是不是好兄弟、还是不是乾清宫的好同僚云云。 罗布藏滚布的意思很简单,他将德亨当做他们科尔沁一等一的客人,在他那里也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安答,结果呢,现在看来, 在德亨这里, 他也只是诸多蒙古王公中的一个,并不特殊。 这让他心里十分的不得劲儿。 德亨只好再次重申, 他现在是守孝期间,不只是他,连衍潢、雅尔江阿他们他也没下帖子请客。 罗布藏滚布自是不会和弘晖比,弘晖来德亨这里是不需要帖子的,听德亨将他和衍潢、雅尔江阿做比,就算是排在他们后头, 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既然来了, 德亨自不会赶客, 让人去问问衍潢和敏珠尔喇布坦有没有空, 来小楼作陪。 衍潢没空。 他就跟不认识德亨似的,对德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不闻不问,只一心的扑在谋反案子上和畅春园防务上。 他是护军大统领,是禁军统领,负责康熙帝的生命安全。 就算是在康熙帝给他放假的日子,他也是回紫禁城和南海子查看防务,操练八旗驻军,不能因为皇帝不在这两处就疏于管理,酿成虫蚁蛀塌堤岸这样的祸事。 如此十年如一日的操练下来,可以想见,康熙帝的禁卫军都是什么样的精锐,眼红的隆科多时不时的就要去找康熙帝说说话,顺便问问护军大统领衍潢,手下可有淘汰的八旗健锐没有,若是有,放回家吃例饷多可惜,不如来他的步兵衙门,多领一份俸禄。 两位肱骨之臣如此“互帮互助”“惺惺相惜”,让康熙帝满意之余,对衍潢更加器重了。 敏珠尔喇布坦也不得闲,实际上,他才入京没两天,算是蒙古四盟中入京最晚的。得到信儿时候,他已经跟康熙帝请了旨意,去紫禁城阿哥所弘皙的住处接妹妹乌苏苏归宁。 就算弘皙随康熙帝住畅春园,但弘皙是弘皙,福晋是福晋,弘皙福晋乌苏苏是一直住在紫禁城阿哥所的。 如今的敏珠尔喇布坦不仅是喀喇沁部扎萨克,他还是卓索图盟刚上任的盟主。 如此年轻的盟主,卓索图盟两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六旗中的王公台吉们自有不服他的。 此次入京是一个机会,眼看已经快五月份了,康熙帝还在畅春园,南海子行宫这边也在如火如荼的准备国宴盛会,今年北巡计划肉眼可见的要推迟了,或者今年不北巡了也说不定。 那么,选谁、或者让谁跟着入京,就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了。 谁不知道,入京,就是去领赏去的? 敏珠尔喇布坦就是被这事儿给耽误了。 毫无疑问的,他带来北京城的,都是心腹之人。 让永华、永璋两个给罗布藏衮布把盏,将人好好送走,第二日敏珠尔喇布坦就上门了。 敏珠尔喇布坦一身杀伐之气,见到德亨就道:“你的事儿我听说了,我只把子力气,你说话,我带着两部六旗的弟兄们,赴汤蹈火给你办了。” 那几年织造局不是白待的,敏珠尔喇布坦一入京就觉察到了京城氛围不对之处,稍作打听,就意会到了这里面的猫腻。 呵,这是有人贪得无厌,虎口夺食呢。 对敏珠尔喇布坦的仗义执言,德亨非常感动,但是:“不用了,这件事不好动刀动枪的,我已经想到解决之法了。” 敏珠尔喇布坦担忧问道:“是什么样的法子,方便告知一二吗?宗室和八旗王公同气连枝,槃根错节,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得罪了一个,就是得罪了一窝,你有把握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将一窝子小人都解决了吗?” “十四阿哥这一招驱虎吞狼看似不伤你分毫,却是陷你于众矢之的,他这是在用这些贪得无厌的人逼你妥协。” “还有,他怎么会调动的了这么多宗室王公?他如今已经如此势大了吗?” 德亨笑道:“你也说了都是些贪得无厌之人,只是用饵食扇动一些人的野心而已,算什么势大。” 敏珠尔喇布坦看他并不以为意,且似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就放下心来,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德亨笑道:“还真有一个,等时机成熟,我想请端静公主出面为表率,将从户部借的银两,以织造局股份抵债的方式还上。” 敏珠尔喇布坦光从字面意思理解,迟疑道;“你是说,让我额娘给你做回……托儿?” 德亨笑道:“可以这么理解,不过,端静公主府在织造局的股份却是实实在在的失去了的。不过你放心,你若是能帮我此忙,我会以其他方式做补偿,不会亏待了你和公主。” 敏珠儿喇布坦连连摆手,道:“说这些就生分了,你什么时候亏待过我?至于户部欠款,有我在织造局,我额娘根本不缺银子使,当时是为了随大溜,其他公主府都借了,我额娘不好不合群儿,才跟着借了,你说要还,不用知会我额娘,我立马就能给还上。” 说到这里,他心下一动,问道:“你是不是…要动织造局的股份了?” 德亨笑而不语。 敏珠尔喇布坦痛心疾首,又幸灾乐祸道:“从户部借银子的,多的是八旗王公,四王爷早就上门催还了,结果他们就抱团儿,说好了,谁都不还,这叫法不责众,连皇上都办法。” “这下好了,他们不还就不还吧,以他们在织造局的股份做抵债,哈哈,他们没了这生财的母鸡窝,让他们后悔去吧。这算不算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德亨也道:“宗室把持织造局快二十年了,该赚够了。既然腐水已成,也该换换新水活源了。” 宗室们似乎忘了,他们能从他这里捧饭碗,他就能将这饭碗给砸了,不是谁都能从他这里讨便宜占的,这些日子来的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既然已经站了位,那就一站到底吧。 希望他们的主子胤禵能护得住他们。 又过了几天,等该来的都来了一遍,似乎要成群结队来他这里开启第二轮拜访时候,德亨请胤祹和雅尔江阿来一趟,说了自己的打算,然后请两人代他上折。 面对德亨,胤祹都有些抬不起脸来。 如今是他掌宗人府,在发现苗头时候,他就警告过宗室,少掺和裹乱。 结果,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胤祹怀疑自己在宗室里毫无威望,那些个王府公府的,拿他的话当放屁,根本就不听他的。 雅尔江阿本要重新出山的。他一直在喊退,喊了得有十多年了,也退了十几年,他都躲在承德多少年不回京、不问事儿了,但京里这些人,好像没有谁真他当退了? 算了,退不退的,皇上一句话,他还不得老实出来当差。 不过,德亨给他传了个信儿,让他静观其变。既如此,他也就暂且不管了。 现在看来,这是要有眉目了? 可是,雅尔江阿看着手里的折子疑惑道:“既然事关户部欠款,为何不请雍亲王代上折本?” 雍亲王胤禛始终奋斗在催户部欠款第一线,虽然没甚效果,但锲而不舍,很是有不得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儿。 德亨道:“清户部欠款只是目的,根源却是在宗室和织造局。您才是承德织造局的生身父母,当年宗室的股份也是您做主分配出去的,如今再由您来主持收回,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对德亨说他是承德织造局的“生身父母”这个比喻,雅尔江阿非常受用。 想他简亲王此生,最拿的出手、最叫好、也是让他最自豪的一项成就,就是组建承德织造局,并培养出了一届又一届的当代风云人物。 显亲王衍潢,护军统领,简在帝心,如今八大铁帽子王府中,他为翘楚,谁敢居其右? 月兰,庄敏郡主,准噶尔消亡,有一半是她的功劳,瑞世子在她面前,都要乖乖叫一声姐姐,西北立三省,新疆、西藏、青海,她为无冕之王,谁敢置疑? 卓克陀达,嘉仪郡主,土尔扈特汗国王后,欧洲诸国尊为女王,比她的父亲雍亲王还要尊贵上半分,真论起来,也只比皇上矮半个头? 敏珠尔喇布坦成就要小一些,但也坐了一盟之主,如今收服两部六旗,也很不错了。 最无存在感的是德隆,但身为父亲,雅尔江阿要说一声,如今德亨还能在织造局一呼百应,对那些宗室元老股东,想裁撤就裁撤,想处理就处理,多亏了这些年德隆给他牢牢守住了。 贪婪是洪水猛兽,不是谁都能从容应对这些洪水猛兽的,德隆做到了。 现在的织造总管胤祄,才接手,还看不出什么来,但等德亨将腐肉剔除,引入活水,他就是新织造局的缔造者,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了。 雅尔江阿笑道:“行,给皇上递个折子简单。你回京也有小一年了,也该让那些人醒醒神,想想谁才是真佛了。” 胤祹也道:“你给我个名单,我也好有数。” 至于有什么数,为了什么有数,他没说。 但想也知道,胤祹身为宗正,宗室们却都不听他的,不恼火才怪。 第317章 澹宁居内, 袅袅檀香不绝于缕,康熙帝一手握书本,一手握念珠这是喀尔喀活佛新贡的, 倚靠着软椅,沐浴着阳光,垂目不语。 要不是香烟在动态缭绕,远远看着就跟一副画一样, 静止、静谧…… 也不是静谧,还有一个人跪在地上喋喋不休的说话。 胤禵:“……汗阿玛,小半个宗室都被关了,十二哥到底在做什么?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皇阿哥,是汗阿玛的奴才,听别人的话如听圣旨,他可还记得自己是宗正,是宗室表率, 现在倒好, 不说带着宗室为汗阿玛尽忠,倒是窝里反起来了, 儿臣知道,这不是十二哥的错,是有人从中挑唆,让十二哥失心疯了……” “……承德织造局能有今天,都是宗室子们在张罗,那是操了心出了力的, 哦, 这忙碌了好一年了, 眼看地里庄稼熟了, 可算要收割了,结果,给圈起来了,不让割了,说这长的好好的庄稼不是他们的了,他们没资格收粮食了。这是什么道理!恶霸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四哥也是的,户部什么时候不能追缴欠款,偏偏这个时候追,这是什么?这是裹乱!还用人家的金饭碗抵债,亏他能想的出来这馊主意,现在好了,多少王府都揭不开锅了,他这是犯了众怒了!” “儿臣知道,这不是四哥的错,四哥这是被蛊惑了,一时失察,做下这等让人笑话的事情……” “还有端静公主,她不好好做她的公主,乱出什么头,汗阿玛该把她叫来,好好问问,是不是谁给她好处了……” “啊” “碦!咕噜噜……” 魑龙盘绕的铜香炉砸到胤禵身上,滚烫的香灰撒在手背上,烫的他一个哆嗦,惊叫出声,被他反射挥开的香炉摔在地上,香炉和金砖撞击一声脆响后,咕噜噜滚远了。 康熙帝合眼运了运气,套着数珠的手捶了捶胸口,声音带着嘶哑,道:“你数落你的兄弟也就罢了,做什么要言你姐妹的不是!你到底还有没有孝悌之心!” 这个罪名不敢担下来,胤禵连忙以头触地,带着哭腔道:“汗阿玛,儿臣绝无对姐妹不敬不爱之意,只是情急,说了不该说的话,请汗阿玛恕罪。儿臣愿意去给端静姐姐赔不是。” 康熙帝嗤声道:“你愿意?你是谁啊,你愿意去,人家就得见你?你好大的脸呐,胤禵,你是不是觉着自己能号令宗室,一言出,万人呼啊?!朕这个皇帝,是不是也要听你的?大将军王,啊?!!” “儿臣不敢!” 火才发到一半,情绪波动过大,康熙帝忍不住轻咳起来,李玉奉上茶,轻声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您万万不可动怒啊。” 康熙帝呷口茶,压了压喉间的痒意,慢慢吸气,缓缓呼气,调和自己的气息。 李玉给头磕在地上眼睛偷偷向上瞄的胤禵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告退。 胤禵趴在地上缓缓向后噌,想悄不棱的不引康熙帝注意的离开,等下次,找个皇父心情好的时候再来。 康熙帝心下更觉失望,他只是侧身背对着儿子,他耳朵又不是聋了。布料在金砖上摩擦的声音,在蝉鸣都没有一声的澹宁居内,尤其响亮。 “你说你十二哥不该关押那些闹事的宗室,你可有去找你十二哥问问,他们都犯了什么罪?”康熙帝语气恢复平静,问胤禵道。 胤禵只好重新跪好,道;“儿臣还没来得及去,十二哥也未必会见我。” 康熙帝:…… “那你可有去找你四哥问问,是不是所有宗室织造股份都收上来了?” 胤禵张了张嘴,道:“四哥一向不待见弟弟……” 康熙帝:…… “你可有去给你母妃请安,看她那里是不是缺供奉用度?” 胤禵:“……儿子……” 他想说他之前有去永和宫请安,但那已经是快一个月以前了,他就是再混,也说不出近日去过永和宫给母妃请安的话来。 康熙帝握了握活佛念珠,示意李玉再燃一炉静心香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敢来朕面前告状的?在你心里,朕是不是老糊涂了?” “儿臣不敢!”胤禵再磕一个头,认错先。 康熙帝:……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胤禵:“……汗阿玛,那些宗室,毕竟无辜……” 康熙帝:“他们不无辜,此事,朕已经全权交给胤祹处置,你不要再过问了。” 胤禵:“…那织造局股份……” 康熙帝:“胤禛先来禀告过朕,朕同意了,他才去做的。” 胤禵喃喃:“同意了?”又猛然反应过来,大声问康熙帝道:“汗阿玛是将织造局赏给四哥了吗?!” 康熙帝“啪”的一手拍在案几上,一双眼睛沉沉看着跪在地上的胤禵,问道:“你这是在质疑朕吗!” “儿臣不敢!”胤禵再一个头磕在金砖上。 微微起伏的脊背,显露了他内心极大的不平静。 康熙帝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半晌,他才道:“端阳将至,你若是实在闲的无事,就去盛京祭陵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他去祭陵,就是要发配他的意思了。 胤禵伏在地上,语音颤抖道:“儿子不服,汗阿玛,儿子不服!” 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他去祭陵。 康熙帝:“你有什么不服的?” 按说胤祁、胤祕这样才六七岁的小阿哥才算是小儿子,但实际上,作为最后一个母亲是满洲著姓出身的皇阿哥,胤禵才是那个小儿子,从十五阿哥往后,都是汉女所出。 对小儿子,且是立了军功的小儿子,康熙帝显然是宽容的,胤禵也知道自己在康熙帝这里的这份宽容,所以,他直接不满道:“儿子并未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去东陵?就算儿子有错,三哥都只是在府里读书,儿子就要受此罚,如今万国皆至,要外人怎么看儿子。” 他这是拿自己和胤祉比了。 康熙帝都忍不住笑了一下,问道:“你觉着,你三哥犯了什么错?” 胤禵:…… 康熙帝:“你三哥不过是遇人不淑,受了蒙蔽,朕让他在府上读书,是让他长记性,别让奴才蹦到头上指手画脚。你呢?你聚拢宗室也就罢了,还识人不明,什么香的臭的都收在麾下……你看看你收拢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朕就不跟你数了,朕说出来都嫌脏!” 说到底,在康熙帝眼中,什么盐商,什么反贼,都是蝼蚁,灭了一茬还有一茬,大清八旗立在这里,不足为惧。 他不见胤祉,是认为没什么好见的,儿子犯错,回府思过就行了。 胤禵这个不一样,他收的是宗室八旗王公,是大清的根基。 你要是有本事,你去收衍潢,你去收马奇,你去收雅尔江阿,你去收阿灵阿这样的,你要是真能将这些人收拢在麾下,老子替你高兴,说明老子的儿子出息了。 可看看胤禵都是收了些什么玩意儿,孝期饮酒举乐,强/奸寡嫂,混淆皇室血脉…… 康熙帝想一想都觉着污秽不堪! 你哪怕出去跑马圈地,去抢占民田,去欺男霸女,去奴役民人,去搜刮官员收受贿赂呢! 你去抢德亨的生意,去夺他手里的东西,你抢到了吗?你夺到了吗? 就这些乌合之众,你干成什么事情? 朕又只望你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胤禵却不是这么想,什么“脏”啊“香”的,那些府有旗人有田产有财货,这是现成的势力,收在手里就能用的。 他倒是想对衍潢下手呢,那衍潢也得理他呀? “还有,你去撺掇平郡王嫡长子的事情,朕会提前赏赐讷尔苏军功,给你抹平。去骚扰妇孺,亏你做的出来?朕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以后再有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你莫要再说是朕的儿子!” “你要知道厉害!德亨只拿了一张不知是真是假的方子,就让平郡王妃对他感恩戴德,就差将平郡王府拱手相让了。 德亨是那么好惹的吗?你是不是忘了他以前什么脾气了?他连你二哥都不怕,他会怵你? 今天的事情就是一个教训,朕看你是该受个教训了! 朕现在要用他,万国来朝还要他出面,朕告诉你,你就是不甘,也将这不甘藏在心里!你坏了朕的好事,朕要你的脑袋!” “皇上,皇上,您消消气,您真的不能再动怒了。” 康熙帝说着说着就又激动起来,李玉忙上前奉茶劝慰,再给胤禵打眼色,要他赶快走吧,在那位手里认输不寒碜。 老爷子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眼看着就是不帮他的意思,胤禵只得告退,收拾收拾去盛京祭陵。 希望能在国宴之前赶回来。 胤禵憋闷了一肚子气,对康熙帝说德亨不好惹的话,他除了不服,还觉着屈辱,但这里是畅春园,他就是有火,也无处发泄,只能憋闷着。 在畅春园门牌楼外,遇到了曹如玉带着儿女来谢恩。 为了安抚平郡王府,康熙帝授爵曹如玉第三子为辅国公,在第一女已经册封县主情况下,再特封第二女为县主,另有人口金银布帛马匹等赏赐。 儿女受封,曹如玉便按品大妆,带着受封的儿女来畅春园叩谢皇恩。 见到胤禵,曹如玉微微一笑,上前见礼,道:“是靖郡王啊,妇人这厢有礼了。靖郡王,那罐头方子,真是个宝贝,是不是?” 怎么着,后宅妇人就好欺负了是不是? 老娘告诉你,后宅妇人、尤其是带崽儿护家的女人,泼出去脸面,也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318章 曹如玉带着儿女, 只在澹宁居门外磕了头,去礼部领了册封金文等,就乘车马北行去圆明园。 一路上经过诸多皇子、公主的私园, 有眼熟的就打个招呼,没见过的就当没看见通过。 德亨搬来圆明园,就住在曲院风荷,因为此小院是傍着一个大水泡子, 也就是小湖而建,湖里面种了荷花,便取了曲院风荷这个名字。 四福晋安排的德亨和锦绣带着儿子住在此,是因为这里毗邻梧桐院,方便永华和永璋去梧桐院上学。 就算到了圆明园,兄弟两个也是跟着德亨住,而不是去他们自己在圆明园的院子。 曲院风荷这个位置虽然是四福晋安排的,但也是德亨自己选的。 因为这里在圆明园的东南角上, 再往南, 就是五阿哥胤祺的五爷园,再向东南, 就是九阿哥胤禟的兰园,也叫九爷园,兰园往北、圆明园东面,就是胤禩的八爷园,八爷园北面是十爷园。 所以,四、五、八、九、十几位皇阿哥是邻居。 而曲院风荷, 正好在几座园子的中心, 四通八达, 访友方便。 曹如玉来的时候, 德亨正带着永华、永璋、弘历几个小的在后湖泅水,弘昀和弘时兄弟两个,不知道去哪里打猎去了。 永琏已经游的很好了,德亨在他腰间栓了麻绳,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让他在一旁自己游着玩儿。 永华、永璋和弘昼也学的很快,让赵知新和赵知仪两个会游的带着他们在荷叶荷花间游来游去,摸鱼,抓青蛙,也很快乐。 出乎意料的,弘历学的最慢。 他不是不敢下水,也不是不愿意学。他是不相信别人会保护他不让他溺水,所以,他手不敢放开浮板尝试自己游。 德亨将浮板拿走,弘历忙双手抱着他的胳膊,不让自己沉下水去。 后湖是大湖,水深超过了两米,至少德亨的脚是踩不到湖底的。 德亨一只手掌托住他的腹部,道:“你身体放松,脚蹬水。” 弘历听话的双脚蹬水,他身体平衡掌握的很好,两只脚丫子扑腾的角度都是对称的,跟青蛙一样。 德亨暗笑:“你手松开我,双手平展,试着向前游。” 弘历摇头。 德亨:“我托着你,不会让你沉下去的。” 弘历:“你一只手怎么托的住我。”根本不相信德亨能托住他。 他可是很沉的,德亨怎么可能一只手就托的住他。 德亨耐心解释:“这是水里,有浮力,很容易就能托住你。你深吸一口气,放松四肢,伸展开,看是不是能浮在水面上?” 弘历仍旧紧张,试着按照德亨说的,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放开抱着德亨手臂的手,结果,整个人快速下沉,吓的他立即又抱紧了,瞪着眼睛大声道:“你骗人!” 德亨忍无可忍,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一手托着他的腹部丹田位置,将摆了一个趴在水面上的姿势,另一手抬起落下,落在他露出水面的屁股蛋子上。 “啪”的一声脆响,弘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头顶德亨问他:“你游不游?” 弘历要挣扎,又是一巴掌落下,“你不游,我放手了啊?” 弘历:“你敢!” 再一巴掌落下:“你看我敢不敢?” 弘历:“你……” “啪!” “你……” “啪!” “你啊啊啊啊……” “啪啪啪啪啪……” 弘历叫一声,德亨就“啪”一声,一时间“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吸引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啊呀,四哥,你屁股痒了吗?是不是被蚊子咬了?”弘昼狗刨了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好奇问弘历。 要是忽略他脸上努力忍着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或许会更有兄弟情一些。 永华、永璋几个也都忍着笑,朝他围了过来,看他是怎么回事。 弘历本来是忍着不哭的,结果,这么一来,他张嘴大哭起来。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被微凉的湖水一激,更疼了。 德亨自认自己没用力,那是力道对比参照不同。他有一双经年练武的铁手,只轻轻一用力,就能对小孩子柔嫩的屁股蛋子产生相当大的伤害。 人都哭了,这又不是自己儿子,德亨也不是非要保证他学会泅水,就对跟着弘历来的奴才吩咐道:“带你们阿哥上船,送他回去吧。” 说着,就拎着他后腰上的衣服,两下到了小船边,单手将湿漉漉的弘历放在了船上。 单手! 一下子就上来了! 弘历人是在哇哇哭着掉眼泪,但眼睛和耳朵可一直在留意外界呢,他见德亨在水里,一只手就将他从水里提上船,就像提一条鱼一般轻松简单,这才相信德亨刚才说的,在水里,他一只手就能保证自己不溺水的话,恐怕是真的。 但这个时候,弘历是拉不下面子说想继续学泅水的,只得抽抽噎噎的被奴才用船载着上了岸。 曹如玉就是这个时候路过后湖的,四福晋的院落五福堂在后湖北边上,此处是必经之地。 曹如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是德亨,忙侧身躲开,将后脑勺对准后湖,微微福礼,在奴才的带领下,带着不住好奇往湖里看的福彰和淑琴匆匆向五福堂走。 福彰一手牵着母亲,不住回头,羡慕的看着在湖水里扑腾的小小子小丫头们,对曹如玉央求道:“额娘,儿子也想玩水。” 淑琴小小声:“女儿也想凫水。”又更加小声问道:“湖里那个男人真好看,是侍卫吗?” 曹如玉见前头引路的似是没听到两个儿女的话,微微放心,就应承道:“等回了咱们府上,额娘找人教你们。”现在快闭嘴吧,他们这是在别人家的园子里。 还有,淑慧你说的什么话!! 见额娘答应了,福彰和淑琴都高兴起来,不总回头看了。 四福晋带着锦绣在五福堂门口迎接曹如玉,曹如玉忙带着儿女行礼,受宠若惊道:“您太客气了,应该是小辈们去给您磕头。” 又和锦绣握着手相互福了福,笑赞道:“妹妹今儿这一身真雅致,更加衬得妹妹清丽脱俗了。” 锦绣也握着她的手福礼,笑道:“姐姐今日也是容光焕发,看着年轻了至少十岁呢。” 姐妹两个心照不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着笑了起来。 姐妹两个虽然嫁的丈夫辈分不同,但她们可是从小的姐妹,姐姐妹妹叫习惯了,她们也懒得改,私下里这样叫着更亲密呢。 待进了正堂,仆妇上了蒲团,福彰和淑慧两个给四福晋磕头,四福晋给两个孩子送上表礼,庆贺他们今日有了爵位。 行礼闭,四福晋将淑慧叫到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了一些话,然后和曹如玉寒暄:“府上都还好吧?要是缺人使唤,去我们王府找我那儿媳帮忙即可。” 曹如玉笑道:“如今府上一切都好,奴才们都趁手,也听使唤,不缺人的。” 四福晋点头,道:“那就好,如今万国进京,五湖四海的商贾也都来了,很是进上不少好东西,让锦绣带你去看看,回府时候带上一些。” 曹如玉忙道:“这如何使得,留给锦绣妹妹用好了。” 四福晋就笑道:“他们两口子如今守孝,用不到这些,白放着也是占仓库,不如分散开来,也是亲戚的情分。” 曹如玉就答应下来,正说着话,四福晋眼尾扫到一个身影,问道:“外头是谁?” 四冬来报,道:“是四阿哥,来给福晋请安的,看有客在,不敢打扰,要走呢。” 四福晋:“让他进来吧,也见见客人。” 弘历换了一身干衣裳,但头发还是湿的,呃、眼睛也是湿的。 四福晋见了,问他:“你不是在湖里学泅水吗?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 弘历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道:“德亨小哥打我,我就回来了。” 四福晋:…… 淑慧拿帕子掩唇小小惊呼一声,见四福晋看过来,就害羞笑笑,然后天真问道:“原来在湖里那个教凫水的就是端平贝勒吗?” 小哥不小哥的,德亨这个名字她可知道是谁。 弘历直觉要坏,果然,听淑慧笑眯眯道:“我和额娘、弟弟从湖那边来,远远看到他在教你们凫水,教的可好了,其他人都凫的很好,都能自己浮在水面上摘荷叶,采莲花。你做了什么,居然让他打你?我看他对其他人脾气都挺好的,一直在笑,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呀……” “咳咳。”曹如玉轻咳两声,淑慧立即住嘴,摆出见客的淑女样儿,不说了。 四福晋看着弘历,听他怎么说。 弘历更加委屈了:“因为我学的慢,总也学不好……”说着就自顾自的抹起泪来,他看着也就和福彰差不多的年纪,这样一抽噎着抹泪,让人看着快不忍心的。 四福晋对曹如玉笑道:“让你见笑了,外头风光正好,让锦绣陪你走走,看看这园子的风景,我安慰安慰这孩子。” 锦绣也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牡丹台的牡丹花开的正艳丽,我带你去看看。来,淑慧、福彰,跟嫂子一起走。” 淑慧和福彰两个跟四福晋行礼告退,淑慧走到弘历身边时候,突地对他做个鬼脸,吓了弘历一大跳。 淑慧见吓到了人,忍笑,欢快的追上母亲。 曹如玉见到女儿如此不怕生,扶额不已,对笑的不行的锦绣道:“怪我将她生错了,该是个男孩儿的,怎么就生成女孩儿了呢?” 锦绣倒是觉着淑慧性子很好,笑道:“女孩儿怎么了?要是像月兰姐姐和卓尔姐姐那样,才好呢。” 第319章 随着胤禵离京, 紧接着就是某些府邸削爵的削爵、罢职的罢职、罚奉的罚俸,整个京城都为之一肃。 就像康熙帝说的,并不是所有的宗室和八旗王公都被收缴了织造股份, 那些安安静静不裹乱的,不管你是中立,还是偏帮谁,只要你没出头, 胤禛就当看不到你。 不过,随着承德织造局落入胤禛手中,似乎是某一个信号,之前从户部借款借口不还的人家,也开始主动还银了。 阿灵阿坐在轮椅上,亲自盯着奴才从长子房中搬东西,有银子最好,没银子, 将家具摆件拉出去换成银子, 抵债。 有阿尔松阿在,钮祜禄府自然是不缺银子使的, 就算是其他府邸去户部借银,阿灵阿都没跟风,也勒令其他族人不许跟风。 但自从他大病一场,对族人的管理就松懈了,其他族人有没有去户部借银阿灵阿不知道,但长子阿尔本阿去户部借了银子的事情, 他现在是知道了。 阿灵阿自己就是幼子承爵, 知道被上面哥哥压着的滋味儿, 等他一成年, 他就将上面的哥哥搞的丢爵罢官,好几个命都没了。 正因为他自己是这样上来的,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让嫡子阿尔松阿走自己的老路的。 就算阿尔松阿不在京,他也没动公中去给阿尔本阿还债,而是跟抄家似的,将长房搜刮一通,折成现银送去户部清账。 阿尔本阿腿给打折了,阿尔本阿福晋立在一旁嘤嘤哭泣,阿灵阿冷笑道: “莫说你们夫妻罪有应得,就算你们有苦衷,也不该去找大姑娘。那是已经出嫁的女孩儿,还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去找她要官职,要买卖,那是在给她招祸!你看看四福晋,乌拉那拉家已经落败了多少年了,你们可见到四福晋有去拉扯娘家?” “那是主子!尊卑有别,你们到底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阿尔本阿夫人明白不明白不知道,但弘晖在试图让妻子明白这个道理。 雍亲王府后殿正堂前广场上,正在执行一场家法。 执行者是弘晖手下亲兵护卫,被执行者,是从钮祜禄家回来给采采通风报信、让采采回娘家救命的嬷嬷们。 弘晖坐在阶上椅子上,椅子旁安放了一张小桌,小桌上是一杯茶、一方砚台和一摞折子,他正一手笔一手折子的批阅。 采采也有一把椅子,坐在一侧,整个人都紧绷着,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小脸煞白,看着随时都要晕厥过去。她身侧站着拿着鼻烟壶的丫鬟,不会让她晕厥过去。 阶下,采采院中所有奴才分跪两列,沉默的、亲眼看着中间的杖刑。 手腕粗的棍棒一下一下打在两个嬷嬷的肉/体上,传出闷闷的声响,打一下,就有人问一句:“你们是谁的奴才?” “你们是谁的奴才?” “你们是谁的奴才?” “你们是谁的奴才?” …… 两个嬷嬷嘴里塞着麻核,就算没有这麻核,她们也叫不出一声来了,更何况回答。 弘晖本也没要她们的答案,他只是要采采院子里的奴才们知道,既入了雍王府,那就是王府的奴才,他们不再姓钮祜禄了。 四十八杖刑,二十杖时候,侍卫报道:“主子,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弘晖道:“灌参汤。剩下的让她们的男人代受。” “是。” 参汤是用上好的长白山老参熬制而成,吊命的良药,早就准备好了。两人上前,一人捏腮,一人灌汤,一碗救命的参汤下去,这两个嬷嬷,想死都难。 宗人府胤祹那边刚审理了一桩主子打死家人的案子,弘晖不会在这个时候撞关口,所以,这两个嬷嬷不会死。 他们的男人被拖上来,继续她们未完成的刑罚。 满院、不,满府寂静,这四方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声一声的棍棒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弘晖就伴着这声响,批完了今天的折子。 轻轻松了口气,拿起茶杯呷了口茶,笑对采采道:“岳祖父差府上奴才去户部还银,说是分三次还清,半个月内定然还完。我怎么会收岳家的银子,让人将银子又抬回钮祜禄府,告诉岳祖父,银子我替他们还了,五万两而已,不算多。我五千万两都还的起,区区五万两,不足挂齿,呵呵。” 采采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弘晖等了一会,轻声问她:“你不高兴吗?” 采采眼睛里噙着眼泪,颤声道:“……谢…谢爷体恤……” “主子,又不行了。”侍卫再来报。 采采剧烈颤抖一下,身子就要往一边歪。 弘晖忙倾身伸手扶住她,皱眉问道:“还差多少?” 侍卫:“一个差十二棒,一个差十棒。” 弘晖:“让他们的儿子接上。儿子不满十岁的,让他们的兄弟上。” “是。” 看着已经无知觉的采采,弘晖叹口气,无奈吩咐道:“送你们主子回房,好生照看着,但有差池,爷要你们好看。” 奶嬷嬷和大丫鬟哆哆嗦嗦答应着,点了两个大力奴才,连着椅子一起将采采抬回了后院。 十来棒,很快就打完,后续留给管家收拾,弘晖去东院书斋消磨剩下的时间。 苏小柳觑着主子的神色,决定说个高兴的事儿让主子开心开心,道:“主子,贝勒爷给您烧的天鹅水晶灯送到了。” 弘晖是三月二十六的生日,早过了,端阳礼自有其他礼物,这一盏天鹅灯烧好了,德亨就没挑日子,看过之后,让人送弘晖这里了。 弘晖听了,果然高兴,催促道:“还不快拿上来。” 苏小柳见主子不作假的笑容,心下大大松了口气,活佛可是嘱咐过了,要让主子宽心、静心修养,可这府里府外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主子做主,哪里能宽心、静心呢? “早就送三到斋了,主子您一回去就能看到。” 三到斋,是昔日弘晖和德亨一起居住的院落,纵然后来弘晖有了自己的大书房,也有了自己的新婚院落,这个只有一进的三到斋也原样保留着,作为弘晖在王府里独有的居住小院。 三到斋东屋书桌上,摆着一个宽四长六,一尺见方,水汪汪的透明玻璃天鹅灯。 这座天鹅灯也不全然是透明的,底座是碧幽幽的荷叶绿,鹅的头部带有水头,细看这下,似是天空的蓝,又似是碧波的绿,两个扁扁的喙,则是些微的水粉。 整座灯分三个部分,下面是水纹荷叶底座,底座上是一左一右两个一般大小的天鹅,两只天鹅尾巴微微展开,相互交接,交接处立着一根细针,是插蜡烛用的。 天鹅椭圆形身子方向侧外,长长的脖子回旋,转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扁扁的两喙在半空中相触,吊下一个细金链子吊坠,吊坠形状是…… 寿桃? 两只天鹅的翅膀都是张开的,在半空中合拢搭成一个伞棚,翅膀上的羽毛根根分明,跟真的一样。伞棚下天鹅背上窝着一窝晶莹剔透的小鸭子、不,应该是小天鹅? 小天鹅小小的身子围聚的中心有一根细针,用来插蜡烛。 数一数小天鹅,左面是六个,右面是五个? 弘晖再数一遍,没错,就是左六右五。 弘晖奇怪了:“这怎么数着还不一样的?是有什么寓意吗?还有,我生日早过了,这不是生辰礼,这寿桃又是什么意思?” 苏小柳转了转眼珠子,捂嘴笑了起来。 弘晖没好气道:“知道就快说。” 苏小柳笑道:“寿桃什么意思奴才还不得而知,但这数字嘛,主子您想,您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这数儿是不是就对上了?” 弘晖:…… 弘晖看了眼右边的天鹅,如果按照苏小柳刚才的猜测来算,那右边背上背着五只小天鹅的应该是他的妻子。 弘晖陡然不悦起来,斥道:“胡说什么。” 苏小柳缩了缩脖子,看他不快的脸色,不说话了。 拉上窗帘,插上蜡烛,点亮,三支蜡烛的光亮让整个天鹅都放出光彩,光晕像雨后彩虹一般笼罩着两只天鹅,细看这光晕,似有星辰在闪烁。 苏小柳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惊呼声传出来,扰了主子的兴致。 弘晖呆呆的看着这盏美轮美奂的天鹅灯,良久,他熄灭了蜡烛,吩咐苏小柳道:“仔细包好了。” 苏小柳惊讶到惊慌,小心问道:“不摆吗?”这可是贝勒爷亲自为您一个人烧的灯,怎么能包起来放仓库呢? 弘晖瞪他一眼:“包好,随我一起去圆明园。” “啊?哦哦,主子要去圆明园吗?现在就去?奴才这就去吩咐车马,您放心,这盏灯奴才亲自包,一定包仔细了……主子,咱们去圆明园做什么?” 弘晖倚着门框,懒洋洋看着院中绿竹,随口道:“去问问他寿桃什么意思。” 苏小柳:…… 主子,您真挺有闲心的,写封信问一问不就行了?咱们府上给您跑腿送信的奴才多的是。 圆明园,曲院风荷。 德亨看着这盏他亲手设计的天鹅灯,笑解释道:“这不是寿桃,这是爱心。” 弘晖不解:“爱心?” 德亨两只手展开,两个拇指在下,四指在上,接触,比了个心的形状给他看,道:“呶,就是这个,两颗心合并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表示夫妻恩爱,家庭和睦。你看这天鹅尾巴组成的形状,两个长脖子组成的形状,还有不管从正面看,背面看,侧面看,整个灯的造型,还有插上的蜡烛组成的形状,都是一颗颗的心啊。” “还有这几只小天鹅,表现出了你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第320章 反正自从这次回京, 自从弘晖从西北回来,兄弟间每次即将开始有争执,德亨都感觉自己有罪一般, 不应该。 只是一点点小事而已,有什么好争的,争个锤子,他都这样了, 顺着他又怎么了。 本来就是送给他的礼物,自然是要他开心最重要,所以,德亨答应再给弘晖烧个天鹅灯,就两只天鹅,不带小的,兄弟鹅,弘晖才勉强满意了。 满意之后, 又觉索然无味。 灯不灯的, 他要的只是德亨的心意,见德亨一如既往的对他好, 剩下的就没什么意思了。 德亨问他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是不是遇到难事了?谁欺负你了……要不怎么无理取闹的。 “无理取闹”是弘晖从德亨的眼神和神态中感觉出来的,德亨不会说出来,但会在心里腹诽他,然后依着他。打小儿就这样。 但弘晖是不会将自己的男女之事说给兄弟听的。 他和德亨之间亲密无间,无话不说, 也基本不存在秘密, 但唯独和妻妾之间的事情, 他从来不会主动提及。这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 不管德亨怎么旁敲侧击,弘晖都不说。 他不应付,更不圆滑,他就是扭着头,不愿意说,德亨就拿他没办法。 德亨只觉兄弟的心思越发讳莫如深了,可以用一句“海底针”来形容了! 心思难搞,但很好取悦,德亨只用一碗番茄鸡蛋汤就搞定了。 春夏之交,第一批瓜果已经成熟了,圆明园里有麦田、稻田,自然也有菜地。德亨带着一帮小子丫头们去胤禛的菜园子里摘了蔬果,亲手烧了一锅番茄鸡蛋汤给他们做晚餐。 弘晖喝着这一碗鸡蛋汤,笑道:“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德亨也喝了一口,只觉寻常,问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烧的汤什么味道?”明显只是将之当做玩笑话了。 弘晖笑道:“你烧汤,只放一点油润锅底,然后放番茄大火炒香,小火熬炖,炖出底汤,再浇开水,打鸡蛋是磕在锅沿整只打入,打三只,再用筷子在锅里搅出蛋花,最后勾芡一勺面粉薄汤,撒上细盐、葱花、胡椒、米醋,出锅。” “这些食料少一点,多一点,错一个步骤,都烧不出你这味道。” 德亨:…… 这话…似乎是有点道理在里面的,就问道:“那你说是什么味道?” 弘晖:“少油少盐少腥呗,咱们两个大人,一屋子小子,你就磕三个鸡蛋,都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德亨无语:“你就说是寡淡呗?” 三个鸡蛋是磕习惯了,以前是他和弘晖、卓克陀达三个人,现在是他和锦绣、永琏三个人,但凡他亲手做汤,就磕三个鸡蛋,一人一个。 弘晖一口闷了,让永华再给他来一碗,用实际行动跟兄弟证明:“好喝!” 永琏也捧着小碗自己干饭,闻言也跟着响亮来一句:“好喝!” 他从出生起喝过的汤都是阿玛烧的,其他人只会给他吃蛋奶和米粥,汤的味道一如一既往的没有变化,对他崭新的小舌头来说,滋味儿浓浓的,是真的很好喝哇。 永华和永璋兄弟两个埋头苦吃,不敢应和这话。 总之,这是叔叔亲手烧的,和御厨做的味道自然不一样。他们是在吃饭吗?他们是在吃叔叔的疼爱呜呜。 弘晖得意了,眉毛都飞上天了,道:“看吧,侄儿跟我一个舌头。” 永琏大力点头:“和柏柏一个舌头!!” 他已经明白一个舌头是什么意思了,就是说吃饭的口味相同的意思。 永琏和柏柏口味相同哦 德亨:…… 弘晖哈哈大笑,从传出老远的笑声中,可以窥见他此刻的心情是有多么愉悦。 弘历暗暗撇嘴,有什么好喝的,难喝死了,一点滋味都没有,哼! 不管是内外藩蒙古,还是朝鲜、暹罗等外邦国家,入京之后,都不可随意走动,更何况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洋人。 最开始,选洋人驻地以及朝见宫殿时,朝廷是有争议的,光理藩院尚书隆科多、总理胤禟、礼部就提供了三个地点。 隆科多主张就将人引入朝阳门内安置,那里有很多鄂罗斯人,还有洋人的教堂和店铺,都是洋人,没必要分开。 至于朝见地方,当然是紫禁城。 紫禁城是皇朝的中心,万国来朝是多么重大且光彩的事情,是要史书留名,流传千古的,规矩礼仪方便自然要做到极致,太和殿本来就是接见外国使臣的地方,皇帝就应该在这里接见代表自己国家的国王来朝见大清皇帝的使臣。 隆科多的提议中规中矩,当日参加大朝会的官员都点头附议。 但胤禟作为经常和洋人打交道的皇子,对洋人了解颇多,他认为,若是在紫禁城接待洋人使臣,最好要洋人接受他们朝见皇帝的礼仪。 在中原大地上,还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说法,更何况是跨越半个地球而来的洋人,他们的礼仪和中国的礼仪完全不同。 不如在畅春园,地方宽敞,不算正式,礼仪上面,就可宽松一些。 礼部…… 礼部听康熙帝的。 康熙帝也犹豫不定,他是想在太和殿接受万国三跪九叩之礼。 但是,胤禟所说乃是现在大清和外洋人的现状。就说现在和大清交往最深最密切的鄂罗斯国家,好几年过去了,关于见皇帝的礼仪问题,鄂罗斯传教士和外交官至今都未向理藩院妥协。 他们入紫禁城,只愿意代表他们的国王向大清皇帝行单膝跪拜礼,而不是行双膝叩头跪拜礼。 这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尊严和国统上的坚持,一个不小心就会将自己的国家弄成别人的附属国,绝对不能妥协。 这让康熙帝不悦同时,也无可奈何。 他现在已经不认为鄂罗斯是个偏远小国了,更不是像朝鲜一样,是大清的附属国,朝鲜的李姓国王在他面前是要称臣的。 和鄂罗斯通信久了,对鄂罗斯的彼得皇帝不给他行三跪九叩之礼,康熙帝也能接受了。 同样的,对远来洋人诸国使臣,他们若是和鄂罗斯一样,坚持不行三跪九叩之礼,那在太和殿接见他们,就不合适了。 入太和殿者,皆臣属,这是康熙帝作为帝王的坚持。 那就在畅春园? 萨日格适时提出了一个问题:“洋人和中国人生活习性不同,也没有种痘一说,说不定他们会随身携带传染病入京,让他们入畅春园,真的合适吗?” 康熙帝:…!!! 此言一出,当时参与大朝会的人,包括守乾清门的侍卫们,全都面色大变,继而哗然。 未种痘的外藩蒙古王公,是不允许入京朝见皇帝的,这是多少年延续下来的规矩,从未例外。 只不过是近二十年来,牛痘作为一项福利推广于蒙古草原,京城乃至京畿之地,更是普及完成,类似于疟疾、鼠疫等防疫问题也抓的紧,北京城已经记不得多少年没有发生瘟疫了。 如果因为洋人入京引起京畿瘟疫,那这庆典,岂不是变丧钟了? 所以,萨日格提出:“凡登岸之洋人,除了在登岸关口换衣、沐浴、修发、除疫、隔离观察至少十日之外,所有外邦人,就算到了通州,也最好不被允许入京城。” 这可真是老成之见,在大朝会上,此题议少有的全员通过并严格执行。 礼部官员问道:“以格格之见,该将洋人安顿在何处为妥?” 萨日格:“南海子行宫不是已经修建完了?那里为皇家行围之所,空旷少人烟,宫室、典礼台、八旗健锐营房、民房等一应俱全,足够接待诸国使臣了。北上的洋人,可在通州下船,直接引去南海子。” 这个礼部官员差点就脱口问一句“是不是你哥的主张”? 满京城谁不知道,南海子行宫,一直是原宗室辅国公、现端平贝勒德亨承包修建的。 从围墙开始修起,一直到内里南大红门内中轴主宫殿,再到周围配殿宫室,在不影响皇上行围居住的情况下,零零总总,已经修建了三年之久。 据说已经开始往里面填家具了? 这是大体已经修建完成了? 南海子在北京南城二十里之外,行宫更是在三十里之外,属于京畿范围。 如果南海子行宫真的可以投入使用了,那在南海子接见这些洋人使臣,就再好不过了。 此大朝议议定朝见地点和规格,同时,也让满朝廷的人见识到,萨日格这个理藩院顾问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人家可不只是靠哥哥靠皇帝,人家自己也有自己的能耐。 而且,落落大方,豪不怯场,这已经胜过大多数的男人女人了。 将盛会交给她筹办,朝廷诸阁老们,暂且可以放一放心了。 所以,陆陆续续北上的东、南、远洋洋人,都在南海子住脚,而不是在京城。 自从那一日大朝会,萨日格就带着鸣晓一起入住南海子行宫,为朝见和国宴做准备。 德亨听周达龙他们说,已经到来的洋人,都将南海子当做紫禁城了,以为已经到了东方的皇宫了。 不过也没错就是了,南海子行宫,本来就是以紫禁城为底稿建造的,或者说,北京城所有的大小府邸,都是仿照紫禁城建造的。 所有来宾都在南海子落脚,但德亨的熟人、友人们,是可以入小园一观的。 琉球国尚廉、安南国黎炳、吕宋岛李望、巨港的梁茂林,鄂罗斯大公伊凡、瑞典大使安德森收到了德亨的请帖,请随随侍人员去小园做客。 另外,伊凡还带了一位娇客,俄罗斯女伯爵凯瑟琳,一位非常美丽、拥有普鲁士王国王室血统的贵族小姐。 第321章 尚廉、黎炳、梁茂林、李望四位, 都是德亨在收服南海时结下的好友,当然,一开始是敌人, 后来是手下败将,打服了,归顺了,性情相投的, 就成了好友。 反叛的灭了,合不来的,只要守德亨的规矩,也能在南海继续做生意。 不过,知道德亨另外一层身份陈家骆的,只有尚廉,因为尚氏的根基在福州,难免的, 碰上了, 就拆穿了。 不过尚廉是个守信且嘴严的人,德亨请他帮忙隐瞒, 他就一直隐瞒到现在,不仅不泄露他的身份,还必要时帮忙混淆视听,两人就处的更好了。 当初在钱塘江外黄海上,尚廉曾提出要德亨带他去杭州看一看,德亨拒绝了, 只说让他等他给他发请帖, 当时尚廉只以为是好友婉拒的借口, 后来, 才过了新年,他果然收到了大清礼部发给琉球国王室和德亨发给他私人的请帖,才恍然,当时好友所言不虚。 在琉球尚氏准备朝贡贡品时候,尚廉向另外三人送信。 如此良机,这三人所在的国家和势力要不要去北京朝贡尚廉不在乎,但黎炳、梁茂林、李望三人不去可就太可惜了。 四人会齐虽晚,但四人拿着德亨的私人帖子一路畅通无阻,却是最先到达南海子的。 要不是萨日格坚持要他们在南海子住满半个月,看四人以及他们带来的仆从无性状反应,才允许他们四处走动,要不然,四人早来拜访德亨了。 像是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荷兰等这些国家,都是从大西洋、印度洋海上来,但像是鄂罗斯、瑞典、丹麦、波兰、普鲁士这些靠北的国家,则是和鄂罗斯一样,走土尔扈特、哈萨克、新疆、河西走廊、陕西这条线入北京。 就算鄂罗斯在朝阳门内有使官,凡参加朝见和国宴的,都要去南海子聚集,所以,伊凡和其他国家使团一样,从北京郊外,绕过北京城,来到了南海子,先隔离,然后被允许在南海子猎场内活动。 萨日格的鄂罗斯语、拉丁语和诗歌启蒙老师是伊凡,所以,她还记得伊凡。十几年过去,伊凡模样没有太大改变,却是不敢认她了。 当年被哥哥抱在怀里的小淑女,如今,已经长成真正的淑女了。 但是,伊凡还记得大公德亨的妹妹,也记得这位贵女在语言和诗歌上很有天赋,还曾经非常遗憾当年他没有带一台钢琴来北京。于是,这次来北京,为了更轻松的打开局面,他带了一台钢琴来。 这台钢琴真是带对了。 萨日格的主动相认让伊凡受宠若惊,然后顺理成章的送上特地给她准备的礼物,于是,伊凡带着凯瑟琳入住了最高规格的大使宫苑。 伊凡提出私下见一见德亨,萨日格告诉他,等德亨的帖子一到,会第一时间通知他,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伊凡心下虽然失望,但萨日格的热情弥补了这份失望,让他在南海子诸国之中混的如鱼得水。 相比于伊凡的如鱼得水,安德森就有些差强人意。 安德森被彼得皇帝关在圣彼得堡监狱里,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他,就连将他送进监狱的范毓馪都将他抛之脑后。 但当年安德森和德亨在柏海儿湖畔相遇,是带了商队的,安德森中途回国,经过莫斯科时被抓,他的商队可是随着德亨去了恰克图。 等商队做完生意,带着从东方贩来的紧俏商品回瑞典,一打听,别说听到安德森被国王召见并获得官职委以重任的消息了,连他本人在国内活动的消息都没有。 安德森本人生死倒是无所谓,但当年他和德亨做的事,事关瑞典王国,跟随他经商的瑞典商人是知道一二的,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于是他们用从东方带来的商品见到了瑞典国王,将当时的事情一说,瑞典国王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没得说的,对上老对头鄂罗斯,不管是真是假,瑞典国王先要人。 当时,新成婚的卓克陀达正带着土尔扈特汗国士兵们闹独立,都快打到莫斯科城外了,东西和消息都已经到手两年多了,彼得皇帝才记起来,安德森这个人还关在他的监狱里呢。 叫人去监狱一看,很好,人还活着,但人已经没用了,杀了恐会招祸,便立即打包送去了瑞典。 虽然耽搁了两年多才回国,不得不说,安德森回去的正是时候。 当时瑞典企图和法国、英国联盟,共同对抗鄂罗斯,但法国选择和鄂罗斯、普鲁士签订合约,此一举动,让瑞典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局面。 安德森的出现给了瑞典国王卡尔十二世以及强心剂,但经过议会商讨之后,发现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通往东方的道路上立着一个鄂罗斯拦路虎,当时的国内、国外局面,不允许瑞典做长久的等待。 所以,最后瑞典选择和英国结盟,由英国对瑞典提供经济、军事上的援助,帮助瑞典夺回被鄂罗斯占领的领土。 但是,强盗发家的英国,怎么说呢,利益至上。 自从瑞、英签订条约之后,瑞典并没有获得多少英国的援助,反而因为英国的犹犹豫豫,让鄂罗斯在波罗的海大肆扩张,瑞典连续几次和鄂罗斯开战,都以瑞典失败告终。 就在去年冬天,瑞、鄂两国开始坐下来和谈时候,一则东方大国皇帝要举办登基六十年盛会的消息在欧洲国家悄然传开,卡尔十二世当即心动,将安德森召来,委任他为瑞典大使,去出使东方大国。 若是能重续前缘,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安德森就这么走马上任,来到了中国,当然,避开鄂罗斯境内。他们借道波兰入土尔扈特汗国,入了土尔扈特汗国,就一路坦途了。 安德森毕竟是商人出身,一些贵族大使对他都很矜持,加之他无法取信萨日格,伊凡倒是知道详情,但他冷眼旁观,所以,安德森在南海子很受冷遇。 就在安德森愁眉不展时候,德亨的请帖,让他成为人群的中心人物。许多国家的大使,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德亨不好三天两头的请这些显眼的洋人来小园做客,好像他门前车水马龙似的,就在同一天下了帖子,请他们来小园做客。 德亨也请了傧相做陪,一个是穆景远,葡萄牙传教士,胤禟的洋文老师,一个是德格里,意大利人,宫廷乐师,胤禛的音乐老师。 两人在北京城洋人当中,非常有名,算是领袖一般的人物,但穆景远是靠着胤禟出名,德格里,则是靠着多才多艺出名。 德格里是意大利人,信仰天主教,却不是传教士,他是宫廷乐师,参与编纂东西方乐理,还曾被康熙帝指为胤禛的音乐老师,但胤禛明显不理他,所以,他只在胤禛这里占了一个名分。 德格里出名是从和德亨相识开始的,他们共同参加了耶稣会会长徐日升的葬礼,寥寥几语间,德格里向德亨自荐,想要为他修建一座大公城堡。 当时德亨也有意在京郊修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庄园,于是和德格里一拍即合,修建了如今的小园。 德格里由此一战成名,并受到了康熙帝的重视,让他在避暑山庄修建一座具有欧洲风格的建筑,后来南海子修建行宫,德亨也有委任他参与图纸设计。 除了音乐和建筑之外,德格里还擅长绘画意大利人有不擅长绘画的吗他是萨日格的油画老师,国公府中许多关于德亨的肖像画,就是出自他的手。 德亨给穆景远和德格里下帖子,绘图师白晋也慕名而来。 前两年,他才完成康熙帝嘱托的《皇舆全图》,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奔七十的人了,算是半养老状态了,德亨没想劳动他的。他自己来了,德亨自然热烈欢迎。 既然是同时收到帖子,尚廉、黎炳、梁茂林、李望、伊凡、凯瑟琳、安德森就一起坐上马车,在仆从的引导下,来小园做客。 从南海子到昆明湖这一段路,早上出发,骑马的话,两个时辰就能到,坐车的话,要慢一些,加上路上有个凯瑟琳,大家要体谅女士,所以,到达小园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 正好符合欧洲人待客时间。 在路上时候,凯瑟琳就一直在惊呼: “路边都是农田吗?” “每一座房子里都有人吗?” “上帝,我们走了多久了,真的不是在一个地方打转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房子。” “哦,上帝,那里是集市吗?” “哦,上帝,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穿着衣服,脚上都穿着鞋子,头上都带着帽子……他们是平民吗?” 等到了小园,凯瑟琳已经不能呼吸了:“莉莉,莉莉,快拿我的鼻烟壶来,哦,上帝,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我都要不能呼吸了……” 尚廉四人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据说是一位伯爵的洋人小姐,通晓拉丁语的梁茂林问安德森:“你们欧洲人很少吗?还是这位小姐对人过敏?” 看着据说已经是小园范围内一排排排列整齐、高大漂亮的砖瓦屋,和人流车马不断、可以称得上拥挤的小园集市,安德森也很受惊吓。 只不过,相比于凯瑟琳小姐擅于情绪表达,他更擅于情绪隐藏。 安德森努力镇定道:“是的,呃、我是说,其实,在大城市里,人还是很多的。” “呵呵。”是伊凡在笑。 安德森讪讪。 他也算是走南闯北,走过很多欧洲国家了,但没有一个城市,是像眼前这样一下子齐聚这么多人的。 上帝,这得有好几千人吧? 第322章 等伊凡再次见到德亨, 跟第二次在恰克图相见一样,仍旧是第一眼未能认出来。 同样的,德亨上前两步, 张开双臂,笑眯眯道:“伊凡,这么多年未见,不来一个拥抱吗?” 伊凡恍惚了一下, 似乎多少年以前,也有一个少年,也是在这个时节,在广阔青绿的草原上,向他张开双臂,问他:“伊凡,这么多年未见,不来一个拥抱吗?” 伊凡不再犹豫, 他露出诚挚的笑容, 一把抱住这个已经身高已经跟他一样高的挚友,感慨万千道:“德亨, 好久不见。” 两人捶着对方的脊背和肩膀,伊凡惊叹:“德亨,你比上次见,更加强壮了。” 德亨哈哈大笑,道:“伊凡,我能将之当做赞美吗?” 伊凡:“当然, 非常诚挚的赞美。” 眼睛却是不住的扫视他光秃秃的脑壳, 那眼神, 惊奇、惊异、难以置信来回轮换, 简直了。 德亨抹了把脑壳,问道:“怎么了吗?” 伊凡已经知道大清的发型就是这样的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说实话,我还是更怀念你长头发的样子。” 真的,他发自内心的感觉,德亨,就应该是那样的,恣意飞扬、自由不羁,骑着骏马,拿着马鞭,眼睛长在头顶上,用鼻孔喷视他的每一个对手。 那一身红衣,那一头黑发,热烈的如同草原上无法扑灭的烈火,爆裂到能够焚烧一切敌人和叛逆。 而现在,当年的少年长成了雄壮的男人,红衣没了,头发也没了,气质也大变样,变成了一个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人。 伊凡一共见过德亨三次,好像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第一次是他据说已经十岁伊凡总觉着应该更小,像个会发光的瓷娃娃,带着侍从们去看他的稀奇,并在无意间当然,伊凡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年德亨肯定是故意且带着巨大图谋的改变了他的未来。 第二次是在七年后的恰克图谈判场,那个掌控全局的少年给他们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促使了一个新的国家从鄂罗斯独立出去,而新的女王,就是他的姐姐,卓克陀达一世。 第三次就是再次七年后的现在,已经完全成年的男人,将几乎整个欧洲都聚集在了他的北京,伊凡有感,这一次,一定会再有不同寻常、铭记历史的大事件发生。 成年的德亨,一身宝蓝色、前胸后背贴银色正蟒补子的朝服,石青色皂底绣蟒纹朝靴,后脑勺垂下辨了三节的发辫只到后脖颈肩颈处,辫尾系着银丝发带,长长的珠玉和银色流苏弥补了发辫长度上的不足。 德亨没有戴顶戴花翎朝帽,这是一场隆重但并不算是正式的会面,若不是伊凡如今是大公,而他又带了一个凯瑟琳伯爵来,德亨连补服都不会穿。 相比于其他男人的半秃瓢,从头顶向下剃发,德亨的头发从后脑勺开始剃,只留下巴掌大的一团头发垂下,编成发辫,这让他从正面看上去,就是完全秃头的样子。 让凯瑟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瞪大了本就很大的深邃蓝色眼睛。 啊,这跟她在画像上看到的红衣少年完全不一样! 虽然她知道,已经七年年过,昔日的红衣少年一定已经成长为高大英俊的男人,跟少年时候样貌会有变化,但是,这跟她想象中的差别也太大了。 凯瑟琳是彼得皇帝的外孙侄女。 彼得皇帝的弱智哥哥伊凡五世和鄂罗斯贵族之女一共生了五个女儿,第一、第二女早夭,第三女名叫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 这位鄂罗斯罗曼诺夫王室公主,嫁给了普鲁士王国梅克伦堡公国的大公卡尔-奥利波德,并生下两女,长女就是凯瑟琳。 论理,凯瑟琳是大公之女,她应该被叫做凯瑟琳公主,但是,此次出使大清,普鲁士王国派遣了自己的使团,并不包括这位公主。 而凯瑟琳公主又很想来中国,她就拜托了伊凡,让她能够加入鄂罗斯使团,一起来中国。 凯瑟琳继承了母亲叶卡捷琳娜在鄂罗斯的身份,被叔祖父彼得皇帝授予伯爵爵位。所以,此次明面上,报给大清理藩院的名号就是凯瑟琳女伯爵。 凯瑟琳为什么主动提出来中国? 因为向往。 凯瑟琳的老师约翰,被中国的康熙皇帝授予了男爵爵位,曾经协助大公德亨进行橡胶化学实验,制造出了橡胶轮胎。 后来,德亨去了黑龙江和西伯利亚,曾经邀请约翰通行,并保证在黑龙江给他建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实验室,可以让他尽情进行化学研究。 但在大清已经待够了的约翰准备回自己的母国普鲁士,德亨也没难为他,赋予他足够的身份和金银,并派遣了一队卫兵亲送至莫斯科,再由范毓馪派遣商队护送,让他风光回普鲁士王国。 回到普鲁士王国之后,约翰并没有受到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的重用。 因为,这位才上位没几年的“士兵国王”,极度的重视并扩张军队。虽然在全国内推行小学义务教育,但鄙视学问,并在国内禁止法国文学、音乐和拉丁文。 所以,约翰并没有取得他想象中的国王荣誉和国人的吹捧。 无奈之下,他应聘成为了梅克伦堡公国大公卡尔-奥利波德家的家庭教师,教导他的两个女儿拉丁文和东方音乐。 国王可以将国内所有男丁拉去军队做士兵,但并不能让国内的淑女教育荒芜,她们还担任着和周围诸国王室的联姻任务。 你总不能让法国、或者英国、或者鄂罗斯的王后、公爵夫人,是个只懂得像个粗鲁的士兵一样听从命令,而不是会多种语言、会音乐、会为自己的丈夫主持舞会的贵夫人吧? 奥利波德大公有两个女儿,他迫切需要在国王的政令下,为自己的女儿寻一个行止优雅、博学多才、眼界开阔的家庭教师。 成为凯瑟琳和安娜(奥利波德大公的另一个女儿,鄂罗斯皇帝伊凡六世的母亲)的家庭教师后,约翰不仅教给两个学生需要学的拉丁语和音乐,他还详细、丰富的讲述了他的中国行,尤其是他受雇的大公德亨的人品和样貌,以及他从德亨大公这里受到的超乎非凡的优越待遇。 这些讲述中,固然有吹捧的成分,但大多数事实却是真的。关于东方,约翰说的这些,真的不是靠想象就能说的这么具体清楚的。 这让凯瑟琳和安娜,以及奥利波德大公对这位远在东方的大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能够娶到伊凡五世的女儿做妻子,奥利波德大公和鄂罗斯贵族、尤其是议会成员是有相当紧密的联系,这也是获得他国政治动向的一种途径,于是,鄂罗斯和东方越发紧密的联系,奥利波德大公是知情,并且想参与进来,分一杯羹的。 当伊凡受邀请拜访奥利波德公堡时,奥利波德大公请约翰作陪,两个自认的“中国通”果然聊的很投机,并且,伊凡给自己府上写信,让仆从送来了德亨的画像。 约翰自己也是会画两笔的,他手上就有德亨肖像稿,他离开北京时候,甚至带走了一副德亨的油画画像。 画像是德亨十二三岁时候的模样,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穿着圆领宽松松绿色长袍,坐在蔷薇花点缀的秋千椅上,笑眯眯看蝴蝶飞舞和猫儿打架。 这软绵绵的小公子形象,跟约翰所描述的睿智、智慧、文雅的东方大公形象完全不符,一度被奥利波德大公所怀疑,等到伊凡来了,亲自确认了这就是德亨本人,才不得不相信,约翰说的都是真的。 所有人,包括奥利波德大公自己,都更认同伊凡带来的那副红衣、长发、立马、执鞭画像,跟伊凡一样,这幅画像,更符合奥利波德大公听说过的古老传说中神秘东方形象。 得知普鲁士公国要派遣使团东行之后,奥利波德大公曾自荐为使团大使,带领普鲁士使团来访问中国,但被国王否决了。 凯瑟琳知道后,自动请缨,提出随伊凡来中国。 自从和伊凡结识之后,凯瑟琳就和伊凡一直保持通信,当然,信中大部分内容,都是有关德亨的,她有把握,如果她提出同行的话,伊凡有很大的几率答应。 不只是伊凡答应了,彼得皇帝为此,还授予了凯瑟琳伯爵爵位。 和伊凡会和之后,凯瑟琳得知,彼得皇帝有意派遣国中贵女参与东方行,但是,没有王室贵女愿意忍受长途跋涉之苦,愿意出行的,身份上又不够,所以,凯瑟琳的自动请缨,正中彼得皇帝下怀。 显然,授予伯爵爵位,这是将凯瑟琳当做前往东方的鄂罗斯大使来对待了。 目前来说,到达南海子的诸国国家中,只有凯瑟琳一位女士她带来的奥利波德侍女团和鄂罗斯小贵族之女女伴团们都算在她一个人上面关于这位女伯爵来历,萨日格自然要多方打听。 别人不知道的是,萨日格从小是将这些欧洲洋文当做日常功课来学习的,她的哥哥从来不吝啬教导她任何感兴趣的学问,只要她想学,他就能给她请到这一方面的老师。 萨日格本人不仅精通鄂罗斯语、拉丁语、法语、英语、葡萄牙语等,她还跟约翰学过普鲁士本土语言,也就是以后的德语。 但对外,她的介绍是一位精通鄂罗斯语、拉丁语和葡萄牙语的王室贵女,因着在北京,这俄罗斯人和葡萄牙人最多,而拉丁语,是中国对外宣布的对欧国家通用语言。 所以,当凯瑟琳和侍女、女伴日常谈论时候,其实,萨日格全都听明白了。 这样的话,再结合鸣晓等人的多方打探,凯瑟琳的具体身份,以及她来到中国的始末,第一时间送到了德亨的手上。 第323章 凯瑟琳所穿, 是这个时代欧洲最流行的、以华丽和繁琐著称的洛可可风。 淑女腰间会绑一个像是颈枕一样的裙撑,裙撑中间扁平,两边伸展, 这样,套上蓬松美丽的裙子之后,裙摆就会向两边延展,身份越高贵、出席的场合越隆重, 裙摆就会越大。 凯瑟琳今日穿的裙摆延展开来,足有两米,绝对是她选择的礼服当中最隆重的一件。 这样规格的礼服有两件,一件是苹果绿颜色,内里丝绸雪缎,外面一层苹果绿薄纱绫罗质地,搭配比苹果绿颜色更绿更浓更有光彩的绸缎花边;一件是珍珠白,内里是一种微微泛灰散发柔和白色调的锦缎, 外面一层是透明薄纱绫罗质地, 搭配粉蓝、嫩黄等轻柔色系的花边。 而凯瑟琳所说的苹果绿颜色,在江南织造局丝绸色品种, 被叫做柳黄,那种比柳黄更绿更浓的颜色,叫做翠微色。 珍珠白则是一种底色,并没有被命名,因为这种颜色的布料只是半成品,后续, 多用于玄色、金色等色彩浓烈的刺绣。 也就是说, 凯瑟琳那件珍珠白的裙子, 里面的主裙布料, 是需要进行再加工才能最终被使用,但对欧洲人来说,这种质地的布料,已经算是顶级珍品丝绸了。 没错,凯瑟琳身上穿的每一寸丝绸,都是从中国进口的,做成裙子之后,她又给穿回来了。 凯瑟琳浅棕色头发被全部挽起,一顶点缀蓝宝石的钻石发冠箍住她的头发,以此为中心,插戴了与裙子同色系的宝石簪子和流苏步摇。 裙子是大u口,完□□露出脖颈和锁骨,以及小半个幼嫩的胸脯,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她的皮肤白皙到透明,满头珠宝和满身名贵的丝绸裙子让她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 这一朵来自西方的玫瑰花,在东方的土地上,展现出了不同于东方美人浓烈的迷人色彩。 德亨微微鞠躬,伸手优雅上扬,请她起来,用拉丁语道:“美丽的凯瑟琳小姐,欢迎您来到东方做客。” 刚才凯瑟琳说的也是拉丁语。 凯瑟琳起身,犹豫了一瞬,伸出了手背。 按说德亨的身份高于她,凯瑟琳只要行礼就行了。但她是年轻的未婚贵族小姐,向男子伸手,允许男子向她行吻手礼,是一种被允许的赐予,算是未婚小姐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 德亨腰再弯了一分,礼貌托起她的指尖,在她手指白山茶花戒指上轻轻一吻。 这只从手链上延展出来的白山茶花戒指,应该是萨日格送给凯瑟琳的礼物,设计图纸出自锦绣之手。 明明只有指尖微微的碰触,凯瑟琳脸颊上却晕出两朵红晕来,头微微低了下去。 德亨后退一步,向凯瑟琳,也是向所有人隆重介绍道:“请允许介绍我的妻子,锦绣。” 他侧身,向自己身后伸出手,锦绣微微一笑,将手搭入他的掌心,被他牵引出来。 锦绣一身淡蓝素雅刺绣素馨白花锦缎长袍,头上是宫廷钿冠,钿冠上大朵碗口大小的粉色牡丹花是她身上最艳丽的色彩。 脚下是花盆底,手指上是宝石戒指,指尖是一方绣帕,很典型的清廷女装。 锦绣是德亨的夫人,所以,她只是对众人点头,大方不失热情的道:“欢迎诸位来小园做客。” 说的也是流利的拉丁语。 以伊凡为首的众人都向锦绣行礼,比对德亨的,要更加隆重几分。 锦绣双手都伸向了凯瑟琳,凯瑟琳握住,锦绣将她托起身,握着她的手行了蹲身礼,萨日格告诉过凯瑟琳,这是在中国,女性好友之间的礼节。 所以,她握着锦绣的手,也行了蹲身礼。 锦绣笑道:“欢迎你,凯瑟琳,你真漂亮,在欧洲,都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姐吗?” 锦绣的笑容是友好的,凯瑟琳也展现淑女沉静矜持的笑容,道:“当然,每一个高贵的淑女,都是举止优雅得体的……” 德亨和伊凡对视一眼,道:“女士们遇在一起,总是有谈不完的话题。” 伊凡笑道:“我完全赞同。” 德亨:“那么,我得继续欢迎我的老朋友。安德森,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安德森上前,跟德亨抱手行了一个东方礼,感慨道:“贝勒王,好久不见,您还记得在下,真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德亨笑道:“我自然是还记得你的,我还记得,你我之间达成了重要的协议,但自从你离开之后,就完全没有下文了,说真的,我以为你遭遇了意外,但又无从查起。现在看到你好好站在这里,还来到了北京,真是让我惊喜。” 安德森苦笑:“关于那件事,真的说来话长,如果您不嫌我聒噪,有时间给我的话,我很乐意向您详细解释这其中的始末。” 德亨笑道:“当然,对远方来的贵客,我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听他们述说彼国的风情的,你也不例外。” 安德森心下松了口气,道:“您真是太慷慨了,贝勒王殿下。” 见完三位欧洲人,德亨看向尚廉,同样张开双臂,笑道:“兄弟,好久不见。” 跟尚廉打完招呼,德亨又跟黎炳、梁茂林、李望三人一一拥抱见礼,欢迎他们来他的家里做客。 虽然礼数简单,但谁都看得出来,五人之间亲密友好的关系。 相比于伊凡和凯瑟琳、安德森完完全全的异国相貌,尚廉四人与中国人无差的相貌,显然更受欢迎、更得奴仆们亲近一些。 还别说,尚廉四人,虽然背景、势力各不相同,当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宗,大明。 他们四人祖上,都是大明时期,从广东、福建一带下南洋的汉人。 这些汉人,在岛上建造王国之后,一直延续到今日,比如尚氏,也有的创建了王国,最后被葡萄牙、西班牙远洋者屠戮了,比如梁茂林所在的梁氏。 和好友一一见完礼,德亨给几人介绍法国传教士白晋、葡萄牙传教士穆景远、意大利人德格里。 众人相互见完礼,德亨将人请入待客大厅。 在去往大厅的路上,伊凡不住的打量小楼外观,对德亨道:“难以想象,能在北京看到这样具有欧洲风格的城堡,”看着圆弧形、三角形的穹顶和檐柱,继续道,“这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建筑,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古希腊的古典建筑?古典建筑以对称为美,法国的凡尔赛宫就是这种风格的建筑。” 德亨笑道:“这是德格里帮我设计修建的。” 德格里适时笑道:“当年,我给你看了我所知道的欧洲各种风格建筑,你选了这种更活泼、更富丽的样式。” 德亨笑了起来,伊凡一想这小园几乎是他第一次来中国离开的那年开始修建的,那时候德亨还小,的确会是更喜欢这种活泼风格建筑样式的,就笑道:“我国的圣彼得堡夏宫也是巴洛克风格的宫殿,要我说,优秀的人,大抵眼光也是相同的。” 德亨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吗?我当时选这种风格,是因为德格里跟我说,这种风格是欧洲当下最流行的样式。” 伊凡去看德格里,德格里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知道,您只要最好的,所以,我就将最中意的样式跟您说,这是最流行的。” 这种理所当然的话一出,德亨和伊凡都哈哈大笑起来,伊凡笑道:“这位意大利建筑学家说的没错,巴洛克风的确是欧洲当下最流行的样式。” 锦绣和凯瑟琳手挽手散步向客厅走,听到他们这边的话,就问凯瑟琳:“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住的城堡也是这种巴洛克风格的吗?” 凯瑟琳:“还是有些不同的……” 一众人侃侃而谈着欧洲各种风格的建筑,慢慢踱步到了大客厅,跟所有人一样,一入门,伊凡和安德森就被屋顶的玻璃吊灯给吸引了。 看着这流光溢彩的玻璃吊灯,伊凡感慨道:“虽然在南海子行宫里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句,凡尔赛王宫里,也没有这样漂亮的水晶玻璃灯。” 南海子行宫待客大殿里面,屋顶吊了一天花板的玻璃灯,是一副星空图,德亨的这个是花海,视觉效果上,自然是不一样的。 白晋也认同道:“每次入此厅,看到此种华美的灯,都有一种不枉上帝赐我一双妙目的感觉。” 凯瑟琳也抬头仰望,对锦绣惊叹道:“太美了,这真是无以轮比的工艺,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大师能制造出这样美丽的灯来。” 锦绣笑道:“这确实很难制造,需要两百个工人同时开十炉窑……” 问过凯瑟琳是否需要休息,凯瑟琳说她已经休息过了,锦绣就带她去阁架前看各种展品。 伊凡请几人落座,笑道:“这种玻璃灯,需要非常精湛和复杂的工艺去烧制,我得实话实说,非常的难,以后或许会变的很简单,但就目前来说,这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工艺。” “伊凡,还没有庆贺你荣获大公爵位,我临时给你备了礼物,也是一盏玻璃灯,希望你不要嫌弃。” 就在今年,彼得皇帝按照欧洲的爵位体系确定了鄂罗斯国家的爵位体系,以能够全面和欧洲接轨,第一批获封大公爵位中,伊凡就是其中一个。 当然,凯瑟琳也是其中之一。 伊凡惊喜道:“荣幸之至。” 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是一盏一尺半高的圣母捧莲灯,莲花中心是蜡烛针,针上插着一节蜡烛,圣母脚下斗篷周围也有六个烛针,同样用以插蜡烛。 虽然没有点亮蜡烛,只单看这盏灯,就足以称之为艺术了。 第324章 客厅里, 主人们在享用下午茶,浓稠的咖啡和甜蜜的蜂蜜小蛋糕在空气中调和出一种让人沉醉的香气,让这个充满新奇的下午更加美妙了。 在客厅隔壁的小偏厅, 也是茶、糖、咖啡、蛋糕、可可奶、奶茶等主家准备的下午茶点陈列的地方,德三、永华、永璋三人带着永琏也组了一个局,邀请凯瑟琳带来的女仆们入座。 他们一边享用和客厅里主家一样的下午茶,一边交谈。 当然, 德三三个和他们的哈哈珠子是不懂任何洋文的,永琏更是个添头,只要他不捣乱就行了,所以,是赵知新和赵知仪两个给双方做翻译。 兄妹两个已经跟着母亲小福学习拉丁语超过两年了,一直都没有真正使用它们的机会,现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 凯瑟琳这边女侍女仆也不是所有人都懂拉丁文, 但霍夫曼夫人和凯瑟琳的第一侍女莉莉丝是懂的。 霍夫曼夫人是服务于公爵的小贵族夫人, 莉莉丝也是服务于公爵的小贵族之女。 这两位女士,都受过高等教育。 因为年纪最大的德三, 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少年,所以,参与交谈的主要是芳龄十八的莉莉丝,霍夫曼夫人则是姿态端庄优雅的坐在一旁,托着一杯茶,笑眯眯看年轻人们交谈。在莉莉丝不知如何作答时候, 提醒一二。 小孩子认知有限, 能够拿来交谈的, 无非是一些吃喝玩乐。 德三就问了:“我听说, 你们西洋人,每顿饭都要吃掉一斤的香料,是这样的吗?” 永琏抱着奶瓶,乖乖坐在永璋怀里,转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好奇的在德亨和莉莉丝之间看来看去。 莉莉丝用一柄小巧的香槟色丝绸折扇挡住笑出牙齿的下半张脸,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哦,这太夸张了,香料在欧洲每一个国家都是奢侈品,就连国王,也不能一顿饭就吃掉一斤的香料,哦,这太可怕了。” 德三就很懂的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我知道,开往西洋的船,最赚钱的就是香料船,你们大老远的运回去,肯定不会如此挥霍,要节约成本。那么,等你们回国时候,可以多开一艘香料船回去,这样等回了你们自己家,就想吃多少吃多少了。” 这可真是! 这话听着有够愚蠢的。 就跟英国国王乔治一世要求英国人都要听他的一样。众所周知,乔治虽然是英国的国王,但他连英语都不会说,他只会说普鲁士语和法语。 理所当然的,英国人不会对一个连英语都不会说的国王言听计从,就和不是她们想带走多少香料,就能从马六甲带走一样的道理。 莉莉丝眨了眨眼,努力礼貌应承道:“哦,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霍夫曼夫人则是在此时开口道:“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但是,恐怕不能施行。” 赵知仪翻译了,永华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霍夫曼夫人就道:“以前,但凡去到马六甲的海船,次次货不走空,能让回来的船至少赚一点辛苦费。但近几年,我听说,凡是开到马六甲的欧洲船,很少再有载满香料回去的了,不少人,因为没有带回足够的香料,家族濒临破产的危机。” 这一段翻译有些难处,兄妹两个磕磕巴巴的翻译完,听的德三他们一愣一愣的。 德三问好奇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你们知道吗?” 霍夫曼夫人:“我听说,是因为马六甲以东出现了一位新王,他把持了所有香料产地的香料,禁止将香料卖给欧洲人。” 赵知新如实翻译过来,并多解释了一句:“她说的这位新王,很可能就是大爷。” 德三腮帮子顿时鼓了起来,眼睛瞪圆了看着霍夫曼夫人,这表示他要生气了。 永华和永璋对视一眼,也都隐约发现了不对之处,这位霍夫曼夫人,说这番话,定然有意图的。 危险! 赵知仪轻咳一声,捏着白瓷咖啡杯在鼻下轻嗅德亨禁止小孩子喝咖啡,所以,他们只能闻,不能喝露出迷醉的表情,对霍夫曼夫人和莉莉丝道:“这咖啡闻起来可真香啊,不是吗?” 两人适时的端起咖啡杯轻嗅,然后优雅的抿了一口。 赵知新悄声给三人翻译:“转换话题,妹妹说咖啡很香,你们向她们推荐配咖啡的蛋糕。” 永琏应和道:“宝宝的牛奶也很香!” 永璋摸了摸永琏的小脑袋瓜,应道:“当然很香,”然后将小下巴抬的高高的,矜持对对面道:“夫人,我向您推荐一种我家厨房新研制的蛋糕,我保证,你们一定没有吃过。”摆了摆手,吩咐侍女道:“上椰蓉奶油蛋糕。” 永琏:“蛋糕,蛋糕,香香的蛋糕” 莉莉丝笑赞道:“好可爱的孩子。” 赵知仪翻译了,永华对永琏道:“宝儿,这位小姐夸你可爱聪颖呢。” 永琏放下奶瓶,对莉莉丝抱拳晃了晃,奶声奶气道:“谢谢你哦,你也很漂漂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有永琏打岔,气氛顿时缓和轻松不少。 侍女给几人上了新蛋糕。 椰蓉奶油蛋糕,顾名思义,就是用椰子汁打发的椰子奶油和牛奶打发的奶油,裱花拼成的芙蓉慕斯蛋糕,蛋糕之上撒上椰蓉,看起来雪白细腻,吃起来香甜冰爽,非常符合欧洲人的审美。 霍夫曼夫人和莉莉丝都是头一次吃椰子,品尝着完全不同的甜腻味道,莉莉丝唱诗般感叹道:“真是神奇的美味,感谢上帝赐予我品尝美味的舌头。” 永华适时道:“只是一种蛋糕而已,不算什么,我更喜欢枣泥鸡蛋糕,吃起来更松软,你们也可以尝尝。” 快吃吧,堵上你们东打听西打听的嘴。 霍夫曼夫人也知趣的不再说话,慢悠悠的喝咖啡吃蛋糕。 吃喝一回,德三再问道:“你们国家有什么好玩儿的吗?或者盛产什么有趣的东西?” 莉莉丝笑道:“柯尼斯堡盛产琥珀,是一种非常美丽的石头……” 德三拽出腰间佩戴的玉佩,上面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黄色琥珀,可以清晰的看清里面包裹的松针、花朵、蘑菇等内容物,属于琥珀中的极品了。 德三问道:“是这样的琥珀吗?” 莉莉丝:“……呃,是的,这样品质上乘的琥珀,就算在大公堡,也不常见呢。” 德亨无所谓道:“哦,我家仓库里有很多块,不算稀有。” 莉莉丝:…… 莉莉丝礼貌微笑,然后继续道:“事实上,我们那里还有钻石,最大最亮的,用来镶嵌国王的王冠。” 说到王冠,永华笑问道:“听说欧洲国家有很多女王,你们国家也有吗?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的大姑姑,就是一位女王。她出嫁的时候,我的叔叔,就是德亨贝勒,给她制造了一顶全钻石的王冠,我是没见过啦,但据说做顶心的钻石,足有这么大。” 永华拇指和食指指尖相触,圈出一个圆来,表示钻石大小。 莉莉丝惊呼:“您说的是土尔扈特王国的女王陛下吗?我们来的路上,还曾经拜见过她,这真是一位热情好客的女王,凯瑟琳小姐曾受邀和她一起共度下午茶时间。” 德三三个顿时眼睛大亮,道:“你快说说,大姐姐/大姑姑是什么样的?” 莉莉丝心下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安全话题可以聊了:“这位女王啊,她看起来真是美丽极了……” 德亨自然是要留伊凡他们住下的,锦绣早给众人准备好房间,众人带来的管家也都去他们各自的房间将行李放好,下午茶过后,中场休息,然后准备出席晚上的宴席。 胤禟和胤我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胤我是来找伊凡打听有关卓克陀达的消息,他们从鄂罗斯来,途中一定经过土尔扈特,伊凡和卓克陀达是故交,他应该会去拜访她。 胤禟纯粹是好奇洋妞长什么样。 胤禟:“我来给你壮声势啊,一个大公,一个伯爵,好大的爵位,只你一个招待,岂不是太失礼了?” 德亨:“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有我福晋。” 胤禟四处张望,然后盯着一个跟随着侍女出来领东西的女仆看个不停,嘴里还道:“这就是洋女吗?我只见过外洋男人,还没见过外洋女人呢?那个女伯爵呢?她在哪里?我听说有人看到她穿着露胸脯的衣服?那皮肤白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德亨顿时脸黑,原本要请他入内的,此时就道:“我今儿待客,不方便接待九贝子,还请您先回吧,得罪之处,谅解一二。” 胤禟不干了:“老十怎么能留下,我就要走?不对,你敢赶我走?” 德亨:“多稀奇啊,您不请自来,对我的客人言语粗俗,不将您当做恶客赶出去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殷勤备至的请您入内吗?” 胤禟脸色很不好看:“你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我不过说两句。” 德亨脸色更是跟吃了苍蝇一样膈应,忍着恶心道: “我提醒你,凯瑟琳不是寻常供人调笑玩笑的女子。她身份高贵,父亲是大公,母亲是公主,她自己更是身有爵位,她是作为鄂罗斯大使来的,穿着也是最隆重的皇室礼服。她若是在大清受辱,你猜鄂罗斯会怎么做?你莫要忘了,我的姐姐,你的侄女儿所执掌的土尔扈特王国,位于鄂罗斯和大清交界处。她若是因你……之故在欧洲名誉受损,你猜我会怎么做?” 胤禟咽了咽口水,喃喃道:“没有那么严重吧?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而已。” 第325章 第二天早晨, 在餐桌旁再见到凯瑟琳时,她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百花穿蝶旗袍,浅棕色头发也绾成小把头, 插戴珠翠,看的德亨十分的不适应。 但她很喜欢,因为她自己能分辨,不管是布料还是点翠头饰, 都是当世最好的,她喜欢的是这份尊贵,至于衣饰本身样式,倒是在其次了。 最让德亨佩服的,是她穿十厘米高的花盆底,走起路来如履平地,让锦绣不住的赞她有天分…… 因为北京的天气要比莫斯科、圣彼得堡夏季最热的时候还要热,所以, 伊凡换下了马甲, 脱下了头套,只上身穿宽松衬衫, 下身穿紧身长裤,虽然被凯瑟琳称之为“放浪”,但德亨不以为意,还赞他英俊,伊凡自己也就不以为意了。 只不过,在听说北京现在的天气还不是最热的时候, 重新定制更轻薄更凉爽的新衣, 就需要紧急提上日程。 他不可不想正陪康熙皇帝打猎时候, 中暑晕倒在猎场里, 那可就货真价实的丢脸丢到全球了。 德亨无意间跟伊凡透露,在南海子行宫,将会有一场宫廷狩猎,所以,伊凡现在就开始准备了。 早餐过后,德亨邀请伊凡去昆明湖游湖,凯瑟琳则是对自行车感兴趣,要留在小楼和锦绣学骑自行车,在南海子行宫,她没好意思跟萨日格提这个要求。 伊凡偷偷跟德亨道,凯瑟琳是被小楼之外居然会有那么多人给吓到了,她可能更喜欢小楼的清静。 让德亨好笑不已。 去昆明湖路上,伊凡向德亨提出了一个要求: “不知我是否有幸,去夏宫拜访康熙皇帝。” 畅春园,被伊凡理解为像是圣彼得堡一样的夏宫。 德亨当即派遣了一个内侍去畅春园问问,康熙帝愿不愿意提前见一见鄂罗斯大公伊凡。 伊凡目送内侍骑马走远,视线放回德亨脸上,那眼神,充满了猜忌和怀疑。 德亨哈哈大笑,道:“伊凡,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是挚友,不是吗?只是去畅春园问一问而已,我并不能保证,我们的皇帝一定会见你。” 伊凡很不绅士的挠了把短短的发茬,呲了呲牙,状似玩笑般道:“我很不习惯你现在的、呃,热情,当年在恰克图,我一度以为我们会决裂,友谊像长了翅膀的老鹰一样飞走,就再不会回来了。” 伊凡对当年德亨在恰克图的表现记忆犹新,应该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德亨:“那个时候是两国之争,我当然要全力以赴,现在呢,是加强两国友谊的时候,你来者是客,我当然会殷勤招待。” 看了伊凡一眼,德亨也很随意的道:“当年我听说土尔扈特独立后,好几天夜里都睡不着觉,思考如果鄂罗斯向大清开战,我要如何应对。” 土尔扈特能从鄂罗斯独立出去,圣彼得堡的雪橇犬都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由不得德亨不保持警惕。 伊凡眉毛挑的高高的,夸张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哦,这跟你的脾气还真不相符合,我以为你不会惧怕任何一个敌人。” 德亨:“当然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小看过鄂罗斯,彼得皇帝是一位英主,鄂罗斯必将是大清的劲敌。以及,我是不怕任何一个敌人,但战争必定是残酷的,我不想开战,不想看到士兵们流血。” 伊凡正色道:“我很高兴能从你这里听到认为鄂罗斯是一个强大国家的话语,等回国,我一定会见你的话原样转达给我的主,彼得皇帝。” 德亨笑道:“多谢。对了,去年鄂罗斯从瑞典手中取得大片土地和波罗的海出海口,鄂罗斯也对外宣称‘鄂罗斯帝国’,我还没有正式恭喜你呢,伊凡大公。” 伊凡:“这都仰赖于彼得皇帝的卓越眼光和丰功伟绩,毓馪-范作为大清驻鄂罗斯大使,隆重出席了圣彼得堡庆典,并送上了贵国的贺礼,表达了对鄂罗斯的友谊。” 德亨笑道:“希望彼得皇帝能够满意。” 伊凡叹气:“当然满意。” 德亨:“可据我所知,在你们途径新疆时候,你们使团的翁科夫斯基上校曾去秘密拜访庄敏郡主,并送上重礼,彼得皇帝是有什么打算吗?” 伊凡看了眼德亨,道:“竟有这么一回事,事实上,我并不知晓翁科夫斯基上校所作所为。” 德亨笑道:“你和月兰姐姐也是老相识了,途径新疆,你就没有去看一看她吗?” 伊凡:…… 伊凡有些拿不定德亨想要说什么,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德亨也不绕弯子,相当直接道:“如果彼得皇帝对波斯有什么想法的话,其实可以来和我谈。” 伊凡瞳孔皱缩,又迅速恢复,谨慎道:“如果您对波斯有不同寻常的想法,当然,我们可以先谈一谈,作为友好国,我国的皇帝,必将做出正确的决定。” 很官方的话术了。 德亨笑道:“对波斯,我是没什么想法的,毕竟,离的太远了,但如果鄂罗斯南下,必将经过土尔扈特和哈萨克,众所周知,哈萨克是大清的藩属,土尔扈特更是姻亲,女王更是我的姐姐,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视而不见。” 胡说八道! 事实上,从印度海进入波斯湾,然后从阿富汗进入里海,就可从哈萨克进入新疆,逆过来,就是陆地古丝绸之路的经典线路。 如今哈萨克已经到手了,里海上游就是土尔扈特,若是打通了波斯湾和阿富汗伊朗高地,大清的疆域将会在海陆之间形成一个闭环,不说其他,对商业,将会是一个飞速的发展。 如今德亨已经布局马六甲了,拿下波斯湾就是下一步计划。 这个总战略目标,月兰当然是知道的,也已经开始在里海布局。所以,彼得皇帝一行动,月兰就敏锐的捕捉到了动向,翁科夫斯基上校的到访,反倒是将这个消息做实了。 而德亨也能明白彼得皇帝为什么要布兵里海,攻打波斯。如果彼得皇帝成功了,那么,土尔扈特就有可能会被重新收回鄂罗斯。 大清,毕竟遥远,等土尔扈特灭了,恐怕大清的军队都还没到呢! 听了德亨的话,伊凡呼吸停顿了一瞬,又故作轻松道:“听说,您的军权被迫交出…当然当然,这对您的权势和威望毫无影响,但是,我是说,您还能像以前一样,自由掌控军队,对外用兵吗?” 德亨对伊凡暗里的威胁毫不在意,只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军队,到了谁的手中?” 伊凡:“难道不是康熙皇帝手中?皇帝掌握国家最强的军队,这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础。” 德亨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大清地域太广阔了,军队也是你想象不到的多。而且,我的军队只是最强之一,并不是全部,所以,我的军队,并没有被皇帝收缴。” 伊凡疑虑:“那……” 德亨忍俊不禁道:“这有什么好疑问的吗?当然是女王的亲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亲王世子手中啊。” 伊凡:…… “是那位…弘晖殿下?” 德亨:“就是他。” 伊凡:“或许,我有幸能够拜访他。” 这位弘晖殿下,一定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伊凡断定。 德亨挠挠下巴,猜测道:“可能他会来吧,对了,我身边的两个小子,就是他的长子和次子。” 伊凡惊呼:“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但愿我没有在两位殿下面前失礼。” 德亨笑道:“当然没有……” 到了昆明湖,德亨给伊凡展示了大清如今最先进的战舰,只有炮筒,没有炮弹。 德亨豪不藏私的请伊凡上船参观,还跟他讲解这种新船抗风浪和抗反作用力的优良特性,完全将伊凡当做自己人了一样。 伊凡面上一派欣喜,却是越看越惊,心下也是更加沉重。 大清这种战舰,别说鄂罗斯赶不上,就连老牌西班牙战舰和新兴的海洋大国英国也赶不上。 如果大清的海军在海上驰骋的都是这种战舰,那…… 中途,从畅春园回来的内侍传来的康熙帝的旨意: 既然晚些会在南海子相见,今日就不见了。 另外又给德亨传了口谕: 明日畅春园见驾。 这是自从守孝以来,康熙帝第一次要见德亨。 所以,听到这个旨意,德亨自己都愣了一下。 听到不能提前面见康熙皇帝,虽然预料到了,但伊凡还是失望,并异想天开的提出,他可以作为德亨的随从,明天和他一起去畅春园。 德亨当然拒绝了,伊凡当这里是欧洲王宫城堡吗?能够轻易就混去国王身边,然后和国王一晤。 但在下午,伊凡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弘晖。 伊凡和弘晖也是第三次见面了,所以,两人像是老相识一样打招呼问好。 德亨问弘晖,他是从北京城来还是从圆明园来。 弘晖笑叹道:“我是从畅春园来。你不知道,九叔他…唉,他居然去宜妃娘娘那里告你的状,还撺掇宜妃娘娘将那位凯瑟琳女伯爵宣进畅春园,让大家伙见一见呢。” 德亨简直要气笑了,没好气道:“伊凡和凯瑟琳明天就回南海子了,他要是想见,就去南海子见吧。” 又打趣弘晖道:“你想不想见她?我跟你说,欧洲女子的衣裙,和旗袍、汉衣完全不一样,是另外一种美丽。” 弘晖兴致不高,道:“算了吧,我对欧洲女人长什么样没什么兴趣。” 德亨惋惜:“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 弘晖异样看了德亨一眼,道:“你要是这样说,我可得见一见了。”真难得,德亨居然会主动介绍女子给他认识, 第326章 拜胤禟所赐, 估计整个畅春园都知道这两天德亨接待了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女伯爵了。 在侍卫房,德亨受到了围攻,都问他洋人女人是什么样的。 要是没有胤禟这回事, 要是没有御门口胤禵那番话,德亨会很客观的给他们描述一下欧洲女子长相和衣着、礼仪上的不同的,但现在,他耷拉着脸不说话, 一看就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敏珠尔喇布坦和罗布藏衮布就不好再问他了。 衍潢走进来,看见德亨,道:“我就说怎么这老半天还没见到你,原来是猫这里等了,皇上召你,快随我去吧。” 德亨放下茶杯,问道:“怎么是你来叫我?傅清呢?” 富察傅清, 如今是乾清宫侍卫, 在御前当差。 傅宁则是去了承德,去做胤祄的副手。 衍潢和弘晖点头, 对德亨道:“我顺路,傅清就在外头。” 德亨看了眼弘晖,弘晖道:“你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看着德亨和衍潢走了,弘晖转过身来,面上笑容消失, 这让他看着有些拒人于千里, 让敏珠尔喇布坦他们神经不自觉的紧绷起来。 看着满屋子歇班的侍卫们, 弘晖淡声道:“昨儿皇上刚发了火, 在御前,你们还是戒慎一些为好。” 敏珠尔喇布坦先响应:“是,我们刚才看到德亨,太高兴了,一时间言语上有些失了分寸,的确不该多问。” 罗布藏衮布皱了下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的灌下,好像要将自己喉咙里的话和表情一起灌下一样。 他觉着弘晖有些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但他并不当着众人拂了他的面子。 其他侍卫也都面面相觑,然后各自落座,没一个人说话。 他们是皇上的奴才,别说弘晖了,就是胤禛当面,他们都不发怵的。 敏珠尔喇布坦要说什么,弘晖看他一眼,敏珠尔喇布坦闭嘴。 弘晖随意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状似闲谈一般,道:“想看人还不容易,随驾去南海子,就能看到了。” 敏珠儿喇布坦顿时笑道:“这话说的很在理,届时,那位女伯爵定然会朝见皇上的,到时候,谁离皇上近,自然是谁能看的清楚。” 其他侍卫骚动了一瞬,然后一个侍卫道:“咱们这一班很快就要轮换了,若是起驾,未必会是咱们随驾?” 敏珠尔喇布坦笑道:“这是盛会,护卫皇上乃是大事,身边定然不能缺人的。” 另一个侍卫急切道:“那我们……” 敏珠尔喇布坦:“谁知道呢,毕竟,像咱们这样的侍卫还挺多的,我倒是愿意把我的名额让出来。” 侍卫笑道:“您随公主殿下去就行了,的确不需要这个名额。” 敏珠儿喇布坦只是笑,弘晖就道:“届时,你随我去。” 敏珠儿喇布坦立即对弘晖拱手道谢道:“那就多谢你了?”又对其他侍卫道:“我额娘身边名额也是有定数的,当然是能省一个就省一个喽。” 随驾吃喝用度都是在内务府有开销的,且开销很大。 敏珠儿喇布坦跟着端静公主,那他的用度就从端静公主那里出,要是跟着弘晖,那用度,自然就从弘晖这里出。 而他让出来的这两个名额,呵呵,送人情岂不是很好? 另外,随驾还有辛苦银子,这是老例了,康熙帝自掏腰包,从内务府出。 以及,若是有消息渠道的,还可以卖一卖似是而非的消息。 这将是一笔很大的进项。 而是跟着端静公主有赚头,还是跟着弘晖有赚头,傻子都能分辨的出来吧? 侍卫们看向弘晖,想说话,但刚才他们有些…咳、有些不客气了,此时就有些拉不下脸来。 敏珠尔喇布坦心下暗笑,从怀里掏出三个骰子,问道:“比大小,输了翻跟斗,你们谁玩儿?” 侍卫们顿时响应:“我来。” “我来!” “算我一个。” 敏珠尔喇布坦问弘晖:“你玩不玩儿?” 弘晖撸袖子,道:“玩儿,输了不许耍赖的。” “切,小爷才不会耍赖呢……” 看着和侍卫们玩的热火朝天的弘晖,罗布藏衮布呲了呲牙,觉着德亨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好惹,想到自己也是德亨的好友,就又释然了。 放下茶碗,撸袖子加入:“我说,你们玩儿不带我,是不是瞧不起我?” 澹宁居内,衍潢对着南海子舆图,向康熙帝讲解南海子周遭布防,德亨在一旁听着。 讲解完,衍潢最后道:“二格格已经查明,虽然明令禁止洋人带火枪刀剑入行宫,但还是有些人偷渡不止,屡教不改,请示皇上,该如何处置。” 康熙帝问德亨:“你意下如何?” 德亨只有四个字:“驱赶出境。” 衍潢:“是不是太不容情了?严查警告一番不行吗?” 德亨:“欧洲诸国战争不断,有些国家之间,是有世仇的,这些国家的人遇到一起,很容易引发决斗,生死不论。我们无意参与他国内政,但在我们的地盘,必须服服贴贴的,不受管教者,直接驱逐即可。也是杀鸡儆猴。” 衍潢去看康熙帝,康熙帝点头,道:“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衍潢应下,再道:“有许多百姓慕名而来,盘踞在龙河、浑河、凉水河一带,是否要驱逐?” 康熙帝去看德亨,德亨道:“此乃万古之盛况,若无百姓参与,岂不是大失颜色?不过,未免引发混乱,需定下规矩。” 康熙帝道:“派遣八旗佐领去治理吧。” 德亨张了张嘴,康熙帝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德亨道:“让八旗佐领去治理民人,会不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八旗子弟遇到民人,那不是狼入羊群,任他们盘剥奴役了? 衍潢忙道:“这简单,京畿附近多旗人,将旗人和民人分开划片儿,不许交融,旗人交给他们自己的佐领管,民人这边,交给年长有名望者管,等此次盛会结束,想来他们自己就散了。” 德亨点头,道:“还是大统领想的周到,是我多虑了。” 衍潢心下暗笑,面上却是淡淡的,道:“皇上面前畅所欲言,端平贝勒并非多虑。” 德亨点头:“哦。” 康熙帝看看眼前两个年轻的肱骨之臣,笑笑,道:“衍潢的布防很是严谨,只是洋人多□□暴戾之徒,一定要看紧了,莫要让他们骚扰了妇孺,有损颜面。” 这是昨天康熙帝突然想到的,都是拜自己的十儿子所赐。 衍潢郑重应下,表示一定会严防死守礼教大防。 德亨看了衍潢一眼,“礼教大防”这个词用的好,要知道,除了男女,还有男男呢,相比于男女,出门在外,男男才是更普遍的,呵呵。 说完布防,康熙帝又问德亨道:“鄂罗斯那边可有动向?那位女伯爵来我大清,有何目的?” 德亨道:“鄂罗斯的彼得皇帝有意波斯,但碍于土尔扈特和哈萨克阻隔,目前不足为虑。至于那位凯瑟琳伯爵,目前来看,她只是对东方好奇,来做客来了。” 康熙帝从老花镜上方看着德亨,好奇问道:“只是来做客?” 德亨点头:“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衍潢笑了一下,道:“依臣之间,她应该是联姻来的。” 德亨诧异的看了衍潢一眼,说真的,他完全没朝这方面去想。 康熙帝笑道:“一个女人,千里迢迢来到大清,除了联姻,还能是做什么?” 德亨:…… 康熙帝沉吟半晌,眼神在衍潢和德亨之间犹疑,似乎是在考虑两人谁更合适。 衍潢先道:“臣愚钝,语言不通,恐不能胜此任。” 德亨眼睛顿时瞪向衍潢:好哇,你阴我呢。 康熙帝忍笑道:“那就指给德亨做侧福晋吧?毕竟是女伯爵。” 德亨焦急道:“皇上,人家并未流露联姻之意,我们不好自作多情的。” 康熙帝:“那就等他们主动提及的时候再说。”打住此话题,道:“对哈萨克,你们有什么看法。” 哈萨克位于新疆、伊犁河谷和土尔扈特之间,这是一块不安定因素,分而和,和而分,分分合合,总没有个安定的时候。 如今的哈萨克是分开的,被策妄阿拉布坦打散的。 但准噶尔没了,哈萨克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不服新疆驻军管理,好在西面有一个土尔扈特,就算哈萨克想向西迁移,远离大清,他们也走不远,更受限制。 德亨道:“合纵连横,分而化之,设行省,和新疆一样治理。” 衍潢则是道:“打几回就老实了。” 康熙帝点头,道:“朕欲出兵哈萨克,粮草方面,可能供应?”这是采纳衍潢的意思了。 德亨心下叹息。 征服就是这样的,准噶尔之所以变成新疆,是因为,三分之二的准噶尔人都战死了,准噶尔基本上算是变作了一片空地,这才能设省治理。 哈萨克也如此,将哈萨克人打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自然就是臣民,就好治理了。 像是德亨所说,分而化之,不是不行,但是需要长年累月乃至上百年统治的,一代新人换旧人,等旧人忘记自己祖上曾经是哈萨克王国的人时候,就算是治理为顺民了。 粮草方面,衍潢去看德亨。 德亨道:“如果对哈萨克用兵,我建议,至少五年以后。等新疆成沃土,粮草自不成问题。” 若是有天灾人祸,这个“五年”,还会再往后移,这一点,康熙帝和衍潢都明白。 第327章 南海子行宫完全是比照紫禁城而建, 和紫禁城的午门、太和殿等在同一个中轴线上。 南红门原本在围墙的西方,后来修补城墙,为了和内建的行宫统一起来, 在正南,也就是午门、正阳门、永定门这条线上,开了一道门,修做内带瓮城的城门, 名字还是叫南红门,原先的南红门也没堵上,只是改名,叫小南红门。 入了新修的南红门,正中就是朱雀大街,宽三丈,长百丈,尽头就是行宫大门, 朱雀门。 和其他一般行宫大门不同, 朱雀门的规格要更高,面阔九间, 进深五间,代表九五至尊,两侧建有观礼台,形制和午门的燕翅楼相似,只是,相比于燕翅楼的行政作用, 观礼台更偏向于军事防御。 观礼台三十多米高的墙体上有一个个的小窗口, 每一个窗口背后, 不是炮筒, 就是火枪口。 朱雀门内第一个大殿,也是行宫的中央大殿,叫做羲和殿,属阳极之始,作用和太和殿差不多,用于康熙帝驻跸南海子时,朝会之所,现在,此处作为接待使臣大殿。 前殿后寝,都是属于皇帝的地方,外臣办公和暂住之所,都在朱雀门外。 朱雀门外两侧,建有衙署和营房,按八旗分区域,如两翼包裹、环绕整个行宫。 如今,朱雀门前的这一片,全部被用来做迎宾所,安置各方来客。两翼和后方乃至更往外的区域,则是用来八旗驻防。 为了做区分,迎宾所的每一个营房大门前都要安插各方势力的旗帜,如果是国家,那就插国旗,如果是海岛等其他势力,那就插自家家族族徽,或者是船队旗帜,总之,你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属于哪一方的。 萨日格的住所在朱雀门内,办公地点就是在朱雀门。 德亨站在朱雀门楼上,俯视四周,听萨日格跟他详细介绍如今的南海子情况,好让他心中有数。 在图纸上看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萨日格道:“……按照显亲王的吩咐,大炮和火枪都是实弹,也都装备好了,用于迎宾和庆贺的礼炮也都准备好了,就等明天皇上驾到使用了。” 德亨:“不会将实弹和礼炮弄混了吧?” 礼炮是带有颜色的烟花,和炮弹天壤之别。 萨日格笑弯了眼睛,道:“就算弄混了也没什么,放实弹不是正好,吓唬吓唬那帮子没礼数爱冲动的洋蛮子。” 听这幸灾乐祸的满腹怨气,就知道所来欧洲人没少给萨日格添麻烦。 德亨好奇问道:“又有谁搞事了?” 话刚落,眼睛就看到左翼营房一处空地上聚集起了一群人,然后面对面分作两边。 看那架势,可不像是友好的样子。 萨日格寻着视线望去,顿时气呼呼的叉腰大骂道:“又是英吉利的!” 德亨奇怪:“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萨日格:“他们穿着外红内姜黄的衣服。这些洋人还是很好认的,英吉利的穿外红内姜黄的,法兰西的穿蓝色镶金色的,荷兰的穿绿色的,鄂罗斯的穿深绿色猩红滚边的,丹麦的是红色和灰色的……” “尤其是英吉利苏格兰派的,他们穿格子裙,红格子、蓝格子、棕色格子,露着膝盖!他们当中还有一种头发,我以为是深金色的,结果,他们说是红色的,是火焰的颜色,真是奇怪…… 我就不明白了,英格兰和苏格兰相互仇视,一见面就怼的你死我活的,他们是怎么统一成一个国家的?” 德亨笑解释道:“他们分布在两个岛上,分属两个不同的王国,只是有同一个国王而已,爱尔兰应该是想要自己的国王的。” 萨日格白眼都翻上天了,道:“那这个国王当的真不怎么样。我听说,那个叫乔治的国王,连英语都不会说。天老爷菩萨神佛,我就没见过这么可笑的国家和国王,难怪他的国民相互仇视、鄙视、蔑视,我看,这个国家迟早要完。” 德亨笑笑,心道你可说错了,温莎王朝延续的比你想象的还要长。 萨日格道:“为了让他们少生事端,我还有过将他们分开来的打算,空着的营房还有很多。但又不好给他们搞特殊,毕竟,规定就是不管人多人少,一个国家一个独立的营房,公平公正,谁都挑不出理来。” 德亨点头道:“不用分开,只要内部不出乱子,不出人命,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出了营房大门不闹事就行了。” 萨日格点头,道:“那好吧。哦哦天呢,哥你快看,他们果然打起来了。我收缴了他们的火枪、长剑、匕首,甚至是刮胡刀、羽毛笔,严令禁止他们决斗。结果,他们就改肉搏,用拳头招呼他们壮的跟牛一样的肉/体,还美其名曰切磋武艺。他们切磋个屁的武艺,他们恨不能将对方的脑袋给扭下来!!不行,我得去阻止他们。” 说着,就风风火火的朝门楼下跑,鸣晓也顾不得德亨了,紧跟在萨日格屁股后面也往下跑,边跑边喊: “格格,等等我,他们还要打好一会呢,咱们不用去这么早的……” 德亨:…… 说真的,看着这样班味十足的妹妹,还挺新鲜的。 陶牛牛担心道:“爷,二格格每天就做这些吗?调解各国纷争?” 德亨摸了摸下巴,笑道:“走,看看去。” 托马斯和格里芬两个就跟两头斗牛似的,头顶着头,手把着对方的肩膀,试图将对方摔倒在地,但他们身高差不多,体格也差不多,所以,一时僵持住了。 双方阵营给他们叫好打气: “哦托马斯,快去揪他的红头发,对,就是这样!” “哦哦哥们儿,快踢爆他的蛋蛋!” “对,就是这样,yes!!” “哟吼哟吼哟吼吼吼……” …… “what! are you! doing!!”萨日格像一个圣斗士一样从天而降,鼻孔喷气双眼喷火叉腰站在了双方战场上。 两边啦啦队立即立正站好,弯腰行礼:“萨日格小姐,日安。” 扭在一起的托马斯和格里芬分开,萨日格看清了两人,怒道:“又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就不能哪怕消停一天吗!” “哦,小姐,粗鲁的英吉利士兵,恐怕听不进去您友好的劝告,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 萨日格转头,缓和了神色,礼貌点头问好,道:“弗莱彻爵士,日安。” 法国人弗莱彻爵士礼貌脱帽回礼,道:“美丽的小姐,日安。” 起身时,还给萨日格抛了个媚眼。大海一般颜色的眼瞳,深情且带着挑逗意味的看向萨日格。 萨日格就跟瞎子一样,完全不为所动,问道:“弗莱彻爵士,您到了多久了?” 弗莱彻爵士:“有一会了。” 萨日格:“您应该阻止他们。” 弗莱彻爵士:“他们是英国人,而我是法国人,我无意干涉英国人的内斗。” 此时托马斯和格里芬两个站在一起,好的跟两个同胞兄弟一般,眼神锐利的射向弗莱彻爵士。 萨日格:“你们都是我的客人,你们在大清的地盘上,你们应该表现的更有爱心和责任心一些,哪怕是装的!这样我会少很多事情,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我亲爱的哥哥说说话了。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只靠信件联系。这太糟糕了,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弗莱彻爵士眼睛大亮:“贝勒王德亨到了吗?” 托马斯和格里芬两个也上前,问道:“小姐,此间的主人已经到了吗?我们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萨日格:“我得纠正一点,此间主人是康熙皇帝,我的哥哥是此次盛会的总理大臣。是的,他来了,正好看到了你们并不那么优雅、友好、文明的……切磋?比试?希望不是内斗!” 托马斯忙道:“当然不是内斗,你说呢,格里芬兄弟。” 红头发的格里芬热情洋溢:“当然,我亲爱的兄弟,我们只是太闲了,想要对练一下,众所周知,对练可以让我们的四肢保持强壮和灵活。” 萨日格“哈”了一声,戏谑道:“我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此刻的关系,brothers。” 托马斯&格里芬双重奏:“当然,尊贵的小姐,我们就是这样的。” 信他们才有鬼! 每次都是这样,屡教不改。 现场有些过于安静了,萨日格循着这些英国人和法国人的视线回头,原来是德亨到了。 萨日格小跑两步,来到德亨身边,轻松得意道:“解决了,至少他们今天不会再打了。” 德亨笑笑,道:“他们很听你的。” 萨日格挑眉:“当然,我可是‘美丽且尊贵的小姐’,他们在女孩子面前总是能安静一些,说是要保持绅士礼仪,呵呵。” 这个“呵呵”,就很传神。 在小姐面前绅士,不在小姐面前,那就是一群精力过剩的野兽。 弗莱彻爵士和已经整理好仪容的托马斯、格里芬,带着他们的属下或者随从站在一起,板正、矜持、礼貌的看着德亨。 从他们的站姿、身形上来看,德亨有理由怀疑他们都是军人。 萨日格下巴微微上扬,摆出淑女的姿态,用拉丁文柔缓、庄重的道:“哥哥,请让我为您介绍,这位是来自法兰西的弗莱彻爵士,这位是来自英格兰的托马斯勋爵,这位是来自苏格兰的格里芬领主,他们都是可敬、可爱的绅士。” 又对弗莱彻爵士、托马斯勋爵、格里芬领主介绍道:“如你们所见,这位是我的兄长,大清国的宗室贝勒爱新觉罗-德亨。” 三人都各自行国礼,一个比一个的优雅从容风度,问候道:“尊敬的贝勒王殿下,日安。” 第328章 康熙六十一年丁未夏六月丙寅(六月十三日), 大暑。公元1722年7月25日。 宜纳财、出行、嫁娶、安葬,是个好日子。 这一天,被东、西历列为历史关键分界线, 公认的,不管是对东方世界,还是西方世界,诸国皆迈进了一个全新的纪元。 早上七点钟, 康熙帝銮车车驾、诸妃车架从天安门出,诸王、公主、贝勒、贝子、公、文武大臣、供职于宫廷的西洋传教士等随驾。 浩荡仪仗车、马队伍,在护军、禁军大统领显亲王衍潢、步兵衙门统领隆科多护卫下,沿长安大街向西行至西单路口,转北,过西单大街、西四牌楼大街,行至新街口,转向东, 途径得胜桥、鼓楼大街、东直门大街, 在北新桥口转南向,过东四牌楼大街、东单大街, 路口转向,沿在东长安街街口转向西,最后天安门前形成一个闭环。 沿途放礼炮、奏礼乐,接受北京内城八旗旗民欢庆祝贺。 此时已经上午十点钟了,论速度的话,此次环城游街还是很快的。 礼部一番代君祝词之后, 并不做停歇, 銮驾转向南, 出大清门、正阳门、安定门, 途径北京外城中心干道,接受外城民人庆贺。 共用时三刻钟,也就是四十五分钟。 此次出南城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因为不仅是銮驾,此次出行,所有车驾都换上了橡胶轮胎,且游街没有发生意外。 这给銮驾去南海子行宫留出了更加充裕的时间,让康熙帝很满意。 看德亨给的仪程,康熙帝觉着时间有些紧凑,但想到这是德亨让人呈上来的,康熙帝就放下了疑虑,改为相信他。 如今看来,还未到晌午就出了北京城了,下一步就是移驾南海子,康熙帝可以肯定,就算路上行驶的慢一些,也能在下午未时半前赶到。 康熙帝还是低估了此次车驾行驶的速度。 从永定门到南海子南红门直线距离十公里,銮驾直接从南海子北门大红门入,沿着大道直线通行,向东绕过行宫营地,到达朱雀门前。 用时约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中途康熙帝休息了两刻钟,此后銮驾再无停顿。 在行宫东门青木门外暂停,青木门外早安排了供应,给康熙帝、妃嫔、公主等诰命贵妇们更衣用,德亨收到消息,立即骑马过来迎驾。 康熙帝在青木门更衣完,整理了衣冠,站在门前青砖地上前后踮脚,深呼慢吸,闭眼养神。这是一种养生小方法,出行长时间坐车后用来调理四肢气血循环特别管用。 整整半年未至南海子,此次再来,给康熙帝的整体感觉就是稳定加轻松,从安定门到行宫的路定是大修过,康熙帝本能的开始计算花费。但想到这全部都是德亨包办的,花的不是他的银子,他就不心疼了。 对德亨来说,银子好像从来都不是问题。 德亨跳下马,礼道:“皇上,臣来迎驾。” 康熙帝睁眼,看他头戴双眼孔雀翎,上身黄马褂,内里是超品贝勒补服,帽子下露出的白里透红的脸上汗珠滚动,想来应是热极了。 康熙帝问道:“都准备好了?” 德亨回道:“是,再有一刻钟就是吉时,诸国使臣皆以列队等候,请皇上起驾。” 康熙帝不再多言,道:“准。” 德亨看向衍潢和隆科多,衍潢道:“乐队已经加入銮仪卫。” 德亨点头。 这是之前说好的,康熙帝正式出场会有奏乐。因为场面铺的太大,为了能让銮驾始终有音乐相随,加入乐队就是必须的。 音乐曲目,就是最常见的太平大乐。演奏方式重新排练过,以便于携带的各种大小号角、笛、手风琴、琵琶等弦乐为辅助,鼓、锣、唢呐开道,有指挥倒行在乐队最前头,指挥乐队演奏、行列整齐,十分的有声势。 隆科多道:“如此,我先入青木门去朱雀门侯驾,接下来都交给两位了。” 隆科多向銮驾叩头,带着心腹迅速遁入青木门,从行宫内部去朱雀门做最后的检查。 德亨和衍潢并列御马在最前,带领銮仪卫和身后浩荡车队向朱雀门行去。 朱雀门前,各国使臣、来宾,提前一个小时就被要求列队等候,主要是在维持秩序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最后二十分钟,德亨离开去迎驾前,见还有团伙队列不整齐,便下令,将这个团伙当众给捂嘴拖走了。 拖去哪里,还会不会出现,不得而知。 有的人注意到了,有的人没有注意到,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得知康熙帝已经到了,将在二十分钟后到达。 已经没有人有过多的精力去在意其他了,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重要时刻做最后的准备。 德亨将时间掌控的很准,在下午两点钟,带着銮驾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队伍停下,音乐停止,德亨做了个手势,礼炮轰鸣,结束,德亨向众人高声道:“有请大清国康熙皇帝陛下。” 銮仪卫分列而站,露出康熙帝所坐銮驾,车门打开,康熙帝从内走出,站在了车辕上。 德亨:“行礼!” 所有大使、来宾皆整齐行礼,就行自己国家面对国王、女王时最高礼节,有跪的,有单膝跪的,有弯腰伸腿鞠躬的…… 銮驾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纵使康熙帝戴着老花镜,也不能看到远处的所有人,但所有人皆臣服、只有他一人高高在上的氛围是成功营造出来了。 九五至尊,理应如此! 康熙帝很满意,道:“平身。” “平身”这两个字被嗓门洪亮的唱仪官从远而近传唱三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虽然语言不通,但在迎驾前,这些人都被礼部官员教导了他们需要做的基本礼仪和熟悉了流程,至少“平身”这两个字他们是听懂了,这是礼毕、可以起身了的意思。 接下来,就是康熙帝乘坐銮驾从他们列队出来的道路上穿过,一共两百米。 因为是夏季,且是已经步入大暑节气,康熙帝的銮驾就选用了可以四面开窗的玉车,德亨的预备是只开左右两侧窗户,好让两列来宾看清皇帝仪容。 但康熙帝临时决定将四面窗都打开,他在中端坐,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德亨开两窗的安排主要是安保考虑,维/稳嘛,但开四窗也不是问题,开就开吧。 将警戒再提高一分,只要安全走过那两百米距离,到了朱雀大门就可以了。 如果康熙帝愿意,他可以从马车窗口和人群互动,挥挥手什么的。 但是,怎么说呢,德亨怀疑,康熙帝到底有没有睁眼看两列人群,他就跟一尊会喘气的菩萨雕像一般,左手如意,右手串珠,一动不动的穿过这两百米距离,到了朱雀门前,入门。 康熙帝会从朱雀门内上城楼,接下来,是阅兵。 此前阅兵都是在西面的放鹰台,这次改为在朱雀门。 古往今来,阅兵大体就两样,一样展示士兵素质,一样展示武器精良。 足足一个时辰,炮声不断,穿着不同甲衣的八旗建锐嘶吼声不断,这两个小时,基本没有停歇的巨大声响,和如有实质感受到的土地震颤,震的观礼的外洋来客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有几个经不住的甚至捂着胸口倚靠在了别人的身体上,不知道是不是心脏病犯了。 德亨着意观察疑似士兵的鄂罗斯、英、法和葡萄牙、西班牙人员,发现他们全程紧绷到僵硬的躯体和神情,对此阅兵效果很满意。 可以说,超出了他的预期。 德亨对康熙帝和所有站在门楼上一起阅兵的诸王大臣们笑道:“阅兵的意义就在于震慑,我八旗建锐做到了。” 衍潢勾了勾唇角,骄傲的扬起了下巴,下面的都是他训练出来的兵。 康熙帝看着下面的大炮和士兵,眼神有些发直,听了他的话回过神来,看了他好几眼,对他招了招手,让他低下头来。 德亨疑惑的弯腰,将耳朵凑过去,就听康熙帝问他道:“你不会将朕的国库给掏空了吧?第三第四季度的八旗禄米要发放了。” 德亨:…… 德亨非常想怼一句:就算不举办这次盛典,下半年的八旗禄米也不一定能如期发放。您还当国库很丰满吗? 德亨用手掌挡住了嘴,在康熙帝耳边道:“您忘了,大批两淮盐商还关在大牢里呢。” 之前说了,南海子行宫只是竣工了,地板、墙体也已经装修好了,剩下的就是往里面填家具摆件,并不是说可以拎包入住了。 而这些软装修,才是最耗费的。 真是多亏了那一大批跟在胤祉屁股后头搞德亨的两淮盐商,衍潢一边审案子一边派人抄家,两淮老家、北京私宅,半年所抄全部都填了这座行宫。 这一点康熙帝是知道的,只是对抄家所得上,可能有所低估。 康熙帝恍然,道:“倒是给了你一个巧宗。” 话里调侃,心下更加满意、甚至是愉悦了,说到底,还不都是他这个皇帝的? 德亨笑道:“着实是凑巧。” 康熙帝:“罢了。”对接下来的安排,就算再靡费,康熙帝也都平常心了。 盛典仪程都是经过他审核过的,他可是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节目。 阅兵结束,康熙帝站在朱雀门楼上,礼部官员念了一段长长的祝文,然后,中场休息。 下一个仪程,是晚宴,也是国宴,入更、也就是晚七点开始。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很好的休息和准备时间。 第329章 国宴在羲和大殿举行, 内外一共摆了九十九桌,大殿内部三十三桌,大殿走廊和殿前广场六十六桌。 这是有座位的, 例如仆从等没座位的,另有他处宫殿等提供饭食。 羲和大殿不可谓不大,因为是夏季,为了通风散热, 也是为了方便内外一体,让坐在殿外的人也能清晰的看到殿内场面,普天同庆,大殿所有门窗都是敞开的。 按说,纵使整座行宫都做好蚊虫消杀,但这毕竟是野外,还是狩猎行宫,草木、野兽巢穴等众多, 大殿门窗都打开, 蚊虫扰人定是避免不了的。 但但凡入次大殿的人,就会发现, 不仅没有蚊虫所扰,大殿里还充盈着微弱淡薄的薰衣草花香,舒缓来者紧绷、躁动的情绪,让人心情愉悦。 放眼四顾,并不见大量的薰衣草等花卉摆放,那这花香从何而来呢? 从大殿中半空水晶灯上众多燃烧的蜡烛中来。 非常常见的工艺, 将薰衣草精油、驱虫草药粉末搅拌入蜡油中, 凝固成模, 点燃之后, 自然熏香,蚊虫拒绝靠近。 大殿中灯火通明,不亚白昼,对比之下,大殿之外稍有晦暗,却也别有风味。 不过,今日天公作美,一轮圆月当空而挂,洒下舒朗清晖,照亮人间繁华。 殿前广场左右而立的索罗杆石坨上,插上杆柱,挑下一串十二盏白灯笼来,大殿屋檐、廊下、灯台上也都挂着、立着各色宫灯,既增色,又增亮。 曾经拜访过德亨的西北汉子们席位在东侧走廊、大格扇窗下,视野极佳,抬眼就能看到内殿情况,低头就能俯视广场上的动静。 这让他们被人羡慕嫉妒恨之外,他们自己也受宠若惊、战战兢兢。他们以为的参加国宴,只是能在末席有个座位,谁曾想,竟是这样绝佳到烫屁股的“金座”。 能在广场上有个座位的,爵位、官品都在四品以上,而他们,除了白身就是商贾,座位却在他们之上。 既然给了,让出去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同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唯恐被逮到错处,让人看了笑话。 开宴时间快到了,有资格参宴的基本都已经在自己座位上坐定,就等大人物陆续到场了。 就算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胤禔、胤礽、胤祉三个也没有被老爷子放出来,所以,倒数第二波入场的,就是以胤禛为首的众位皇阿哥们。 他们从正面大门而入,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起立垂手弯腰,恭敬等他们通过。 胤禛迈着四方步,目不斜视,带着弟弟们从人群中穿过,迈上台阶,步入大殿。 胤禵眼尖的看到右手边站着的熟人们,瞥了一眼,脚步顿都没顿一下,直入大殿。 通过今天下午的阅兵,胤禵已经明白之前老爹说的,他还要用德亨是什么意思了。 扪心自问,这种恩威并施、展示强大又不失善意的盛典,他自己是做不来的,估计其他人也都做不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人家凭本事,目中无他这个十四爷又怎么了。 胤祄带着十六岁的胤祎和一串十一岁、十岁、八岁、六岁的弟弟们走在最后,这些是康熙帝最小的孩子了。 胤祄也看到了这些西北汉子,停下脚步,笑眯眯问道:“听说你们现在的位子是端平贝勒特地向皇上请来的?你们面子可真够大的。” 胤祎和小豆丁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些人,看的为首之人臊的脸堂通红,说不出话来。 他们坐在首位,就是以能说会道镇定持重能压大场面出名,现在呢,他哑火了。 胤祄见他如此,笑笑,跟他们、也是跟所有注意他们这边的人道:“我听说了其中缘由,西北大捷,粮草、兵马搬运上你们有大功,可以说,没有你们出力,西北也不会这么快大捷,这几个位子你们也担得起。你们尽管坐,谁不服,让他去找我。” 西北汉子们都感动了,都就地磕头谢恩。 有胤祄这句话,他们今晚坐在这里,可以安生了。 胤祄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带着小弟弟们优哉游哉的入大殿了。 大殿内,上中为五座,中间康熙帝,左右两位为四妃。 阶下分列而坐,西面为贵宾,持有国书的各国来宾们列席于此,未有国书的,则在殿外。 东面为主家,胤禛等皇阿哥、满蒙王公、公主们列席于此。 胤祄安排弟弟们坐好,莫要乱跑,在角落里找到傅宁,一起来到胤禛面前,笑道:“四哥,您看对面都在打量咱们呢,弟弟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可好?” 弘昇立即凑过来笑嘻嘻道:“我也去,带侄儿一个。” 胤禛觑他一眼,道:“你又不会说洋文。” 弘昇作揖讨好道:“好玩嘛,四伯,让侄儿去吧” 看着比自己大了足足五岁的弘昇扯着胤禛的袖子“撒娇”,胤祄十分没眼看,一脸嫌弃道:“等弘晖来了,让他带你去吧,我可不带你。四哥,我去了。” 胤禛嘱咐道:“多带两个学馆学生去……” 根扎布多尔济和敏珠尔喇布坦快速凑过来,根扎布多尔济快速道:“我跟伊凡认识,走走,咱们一起去,四舅,我们不会乱来的哈。” 胤祄笑道:“也好。”说着就结伴向对面而去,弘昇立即加入,嚷嚷道:“带我带我,弘晖忙着呢……” 看儿子跟个猴儿似的跟在胤祄他们屁股后面走远了,胤祺跟胤禛闷声道:“孩子长大了,比我有能耐,能自己挣爵位,我就不大狠管他,四哥你多担待吧。” 听这意思,是要将儿子交给胤禛的意思。 胤禛弯了弯唇角,淡淡道:“五弟说笑了,孩子有出息是好事儿。” 胤祺点头,不再说话了。话说到这份上就行了。 胤禩看看前头两个哥哥,再看看上蹿下跳却没人说什么的弘昇,难得感觉到了深深的郁闷和无力感,学识、才华都可以弥补,唯有子嗣,是怎么都弥补不了的。 弘旺只是皇孙,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事无成,胤禩倒是想将他带来前殿见见世面,但是无爵无位,来了坐哪里?站着吗? 西半大殿并不是一个汉人都无,徐元正、张廷玉和马奇、阿灵阿都在,他们结伴,和英吉利、法兰西、鄂罗斯这样的强国大使们交流。 四人都不会说洋文,但有学馆学生给他们做翻译,交流完全不成问题。 胤祄一行人走过来,引起了伊凡、弗莱彻等人的注意力。 马奇等看到了,要行礼,胤祄托住他们,笑道:“都免礼吧。你们在说什么呢?” 阿灵阿拄着拐杖,有些气力不足道:“我们在谈论缝纫机。” 胤祄挑眉:“哈?” 马奇笑道:“他们对我们的织娘能够在五天之内给凯瑟琳伯爵和跳舞的男人女人做出这么多套欧洲衣服很不可思议,我们刚才就是在说这个。” 胤祄明白了,道:“给我介绍一下都是什么人。” 马奇应下,然后对伊凡他们道:“容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国皇室第十八子爱新觉罗-胤祄。” 站在他身侧的女学生单红玉适时翻译,马奇又跟胤祄介绍了一遍对面的人,双方相互行礼问好,然后,胤祄用流利的拉丁语对伊凡他们道:“你们恐怕不知道我是谁,但一定听过十八这个名号。” 马奇等人:…… 男学生王端行凑近在他和阿灵阿凑过来的耳边翻译了一遍,傅宁则是翻译了给徐元正和弘昇他们听。 马奇等顿时觉着自己恐怕是老了,如今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年轻人说话,他们这些老家伙竟然插不上嘴,因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胤祄自报家门,伊凡和弗莱彻顿时恍然大悟,托马斯、格里芬等还是一头雾水的,伊凡就跟他们解释道:“如今承德织造局的话事人就是这位十八殿下,鄂罗斯第一季度的纺织产品就是由他审批交易的。” 弗莱彻爵士也点头道:“今年春季运往法兰西的名贵纺织品有所减少,我和我的同事曾经调查过原因,我们的调查结果是,织造局新上任的总经理十八裁剪了纺织品对法兰西的出口量。此次来中国,我一直想要拜访这位叫十八的总经理,如今,总算见到了,原来是一位王子,十八殿下。” 两人一说承德织造局,其他人就都明白了,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曾经听过这个织造局。 在他们看来,这个叫“承德织造局”的,就是中国的皇家纺织公司,从公司成立开始,担任总经理的,无一不是皇室成员。 听说年前那位目前任期最长的织造局总经理被委任了海运总督的职位,现任的是一个叫十八的皇室成员,其他更多信息他们还没打听出来。 现在也不用打听了,居然是一位王子殿下。 胤祄笑对弗莱彻爵士解释道:“去年我国由于天气和战争原因,羊毛和蚕丝都减产,所出精品布料供应我皇室贵族之后,用来出口贸易的就不多了。因为我国跟鄂罗斯国家签订有贸易协议,所以,需优先供应鄂罗斯。但对法兰西,我也是有优待的,毕竟我的皇父和路易十四国王有着深厚的友谊,不好拂了父辈们的颜面。至于对其他国家,只能说抱歉了。” 西班牙人冈萨雷斯也矜持道:“是的。年初回航时候,西班牙船只除了载满香料,丝织品和瓷器都大大减少,原来是这个原因。” 葡萄牙人安东尼奥道:“如果可以,葡萄牙王国愿意与中国签订贸易条约,不知王子殿下是否会给在下这个荣幸。” 第330章 在康熙帝御驾驾到之前, 德亨前来大殿来做最后的检查,一入大殿就能感觉得到特别明显的对比。 西面大殿这一边虽然交谈都压低了声音,但就是给人一种平静海面下波涛汹涌的感觉, 反观东面大殿这一边,要不是知道这些都是活人,德亨还以为他们都已经坐化了。 得了,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 哪怕你们勾心斗角吵闹一番呢,也比现在装石像强吧?还都是一座座像是刚从地底挖出来早就作古的石像。 透着骨子色厉内荏的腐朽。 胤祄眼尖的看到德亨进来,朝他走过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如向阳花一般,半侧身子朝他看去。 当然,仅仅限于西边大殿。 胤祄语速极快的用满语道:“你也太亲力亲为了,这些琐事交给奴才去做就行了。你刚才很该过来和他们交谈一番, 我看他们态度都是上赶着, 我觉着你之前说的签协议的事情很容易就能办成。” 德亨也快速说了一句:“不可掉以轻心,他们更擅长鸠占鹊巢。” 不等胤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德亨道:“刚才皇上喊我在御前回话,没脱开身。之后洋人这边都交给你就行了。” 胤祄大惊:“那怎么可以,我不行的……” “你可以的,让萨日格帮你,她已经对这些洋人有了解了。”德亨道。 胤祄脸上尽量不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刚才和洋人交谈, 他一直等德亨出现, 结果德亨最后出现了, 却是在开宴吉时前一刻钟, 而且是来候驾的,原因竟然是皇上“拖”住了他。 国宴一直都是萨日格筹办的,要问话,也该是萨日格去回,德亨作为总理大臣,不该是来前殿和洋人们周旋谈话吗? 现在德亨又很明确的告诉他,接下来和洋人接触,都交给他,这由不得胤祄不多想: 皇上这是,猜忌德亨了。 胤祄只得这么断定,只是如此“朝令夕改”的因由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德亨对此是无所谓的。难不成让弘皙他们将他绊在后殿,跟他们说一说洋人的“趣事”,就能改变什么吗? 若只是缺他一人今晚这国宴就办不下去了,出了纰漏,那他就不要出来做事了。 或者,就是知道没他也乱不了,才故意拘着他的? 那是想让谁出头? 但现在看来,除了胤祄,其他人,啧啧。 德亨可以肯定,等这次结束,恐怕胤祄会先哥哥们一步封爵,而其他亲王、郡王以下的皇子们,反正老爹机会给了,你们没抓住,就不关他这老爹什么事儿了。 德亨先去和胤禛说两句,汇报一下皇上已经准备好了,弘晖、衍潢等各有差事,无有差池。 他再去对面和凯瑟琳他们说一句,告诉他们宴会即将开始,并暗示他们,进献贡品的人和贡品现在就可以做最后的检查,准备出场了。 德亨刚说完,礼部尚书就来禀,吉时已到。 奏乐。 升座。 马奇代表群臣,唱念贺表,然后是一通繁琐的跪拜礼仪。 洋人这边跟着各自行礼。 光跪拜礼仪就持续了半个时辰,这让洋人这边大开眼界,同时又一个个的表情庄严,肃穆非常。 如果忽视大部分人眼睛里的猎奇的话。 德亨都不敢想象百年之后这批人会在自己的笔记里面如何记录今日之景。 康熙帝说了一大通话,大体就是承天之命,祖宗保佑,能有大清今日之根基云云。 然后就是今晚的重头戏,也是此次盛会的根本,各方进献贡品。 不拘泥于是象牙、南珠、在满洲皇帝眼中从未见过的无价珍宝,还是一捧稻谷、一件花衣、一罐香料,都是朝拜、臣服的意义。 至少康熙帝是这样认为的。 清廷史书也是这样记载的。 当然,西方的史书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在此不做赘述。 进献贡品之后,就是歌舞酒宴。 歌舞丰富,有满洲带着祭祀色彩的传统狩猎舞,有昆曲,还有西洋交响曲。 征求凯瑟琳的意见后,凯瑟琳作为压轴,亲自演奏钢琴,她带来的侍女们穿着油画里面款式的仙女衣裙,手挎花篮,围着她撒鲜花,翩翩起舞,以张廷玉为首的大臣们纷纷起身吟诗做赋,歌颂此太平盛世,将这次国宴掀上高潮。 此节目,对康熙帝来说是尾声,再致辞后,御驾退场。 对其他人来说,才是开始。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接近子时了。 借着御驾退场时机,凯瑟琳他们暂歇,仆从们迅速将羲和大殿改变布置,等凯瑟琳他们再入场,大殿已经由明亮庄严变作柔和松弛,接下来,将会有一场舞会。 德亨跟胤祄说,接下来交给他,就是将这场舞会交给他。 他为主,萨日格为辅。 至于德亨自己,就退居幕后坐镇,不再出面。 德亨坐在栏杆上,半个身子倚靠着粗大的廊柱,闭目养神,耳朵听着前面大殿里小提琴合着钢琴欢快的乐声,手指跟跳舞一样在膝盖上跳动。 这场舞会,从挑选舞者现学舞步,到量身定做舞服,他筹划了小半个月,如果没有凯瑟琳到访,本是没有这场舞会的。 但既然人来了,总不能吃喝一通,然后看看满清朝大老爷们,就让人回老家吧? 那也太没意思了。 弘晖提着一壶酒来他身边坐下,拿出一个酒杯给他,笑道:“我从前面来,十八叔应对的很好。他居然会跳西洋舞,和凯瑟琳跳个不停,所有人都很高兴。” 德亨捏住酒杯,让弘晖给他斟酒,笑道:“我特定请凯瑟琳将霍夫曼夫人借给我,送去承德,让他现学的。在欧洲,舞会既是欢场,也是战场,他最好懂一些。” 弘晖笑叹:“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时?” 德亨:“没有。我毕竟是孝身,虽然夺情,也不该在夜里抱着其他女人跳舞,‘有伤风化’,所以我早就在挑选这样一个人,替我接待凯瑟琳,就当是东西方友好交流吧。在所有合适的人当中,既能和凯瑟琳身份匹配,又未婚的年轻人并不多,若是再加上一个会说洋文,且有教养的,那就只有十八阿哥一个了。” 其实“有教养”才是德亨为凯瑟琳挑舞伴时的首选。 弘晖:“如此看来,他倒是恰逢其时了。” 德亨笑笑,道:“谁说不是呢?机会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就看谁能接得住了。这果子落到他手中,我是无二话的,你呢?” 原本胤祄只是他为凯瑟琳备下的一个舞伴加陪玩而已,现在看来,他俨然已经代替德亨成了“主人”了。 弘晖“呵呵”两声,道:“我却是有些不甘心。” 德亨笑笑,道:“你待如何?” 弘晖:“我觉着,我的妹妹比十八阿哥更合适。” 德亨挑眉:“你是说萨日格?” 弘晖:“要不然呢?我还有几个妹妹?总不能是依尔哈吧?” 说到依尔哈,弘晖不免郁闷。 德亨笑了起来,并道:“要说我们兄弟姊妹当中,谁最无忧无虑,乐天自在,就属依尔哈。跟你说,我羡慕她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拿自己跟小小女孩儿相比,弘晖皱巴着脸受不了的看他一眼,继而又忍不住笑起来。 相比于卓克陀达、月兰、萨日格,的确,依尔哈才像个真正大家闺秀的模样。 依尔哈和萨日格形影不离,按说萨日格出来做事,她应该帮忙的,但她被四福晋给拘在家中,不让她抛头露面。 最主要的是,依尔哈并不像当年的卓克陀达一样,想尽法子的向外闯。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资质普通,心性普通,相貌也普通,还不爱学习。 但她在父母兄姐的宠爱下每天都生活的很快乐,更不缺见识,所以,她并不向往外面的世界。 因此,四福晋不让她出来,她就不出来,并不觉着有什么。 笑过之后,又多惆怅,道:“原本以为这次可以盼到姐姐归宁,谁知,竟是没来。” 德亨也是无奈叹息。 邻国鄂罗斯蠢蠢欲动,土尔扈特汗国独立不久,卓克陀达实在不敢冒险,所以,此次只是派遣了大量的使臣,带着丰厚的贺礼替她归宁,己身并未亲至。 不只是卓克陀达,重任在身的月兰也并没有回京。 德亨对萨日格不无担心,道:“之前,我只高兴萨日格能学有所用,现在,将她卷入这等漩涡中,我却是愧疚了。如果可以,我是希望她能顺利渡过此劫的。” 弘晖:“是运是劫,全在你我决断。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想她此生本分嫁人,做个贤妻良母,还是想她像月兰姐姐一样,镇守一方,有所作为?” 德亨皱了下眉,道:“这得去问她?” 弘晖笑道:“我已经问过了。” 德亨斜眼他。 弘晖:“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回答,所以,我去接她那一天,在她踏出你府门那一刻,在门槛之内,我就这么问过她。如果她愿意做贤妻良母,我就带她去理藩院、去皇上那里走一圈儿,应个卯,再将她送回去。” 德亨失笑,原来两人早就合计好了,“那你现在还来问我?” 如今萨日格左右逢源,自然是选了后者。 弘晖语气沉重道:“此次过后,我本是要跟皇上请命,给她册封爵位的,县主即可,郡主最好。如今看来,皇上恐怕会册封十八阿哥,至于萨日格,她的价值已经利用完了,可以回内宅了。这可跟我许给妹妹的承诺不符,德亨,你得帮我。” 第331章 萨日格是德亨的替代品。 德亨因为各种原因避府不出, 萨日格在外行走,既是德亨的腿脚,也是他的喉舌, 至于她本人如何,呵,做的好了是应该的,做的不好, 区区一女子,做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所有人,包括康熙帝、包括举荐人阿灵阿的一致想法。 用完就丢,都不用受到“鸟尽弓藏”的谴责的,多么称心如意。 但弘晖不是这么想的。 对弘晖来说,萨日格除了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她还是一个心腹重臣, 背叛性为零的那种。 你看阿灵阿, 当年虽是形势所逼,还不是说背叛八爷党就背叛了。就算日后萨日格被诬陷她是别的党派的, 恐怕也不会有人会信她真的会背叛弘晖吧? 这就是天然同盟。 既然妹妹能力超越男人太多,为什么就不能为他执枪战斗。 他已经有两个姐姐做同盟了,现在完全可以再多一个妹妹。 所以,对萨日格不能功有所奖,弘晖第一个受不了。 这是摘了萨日格的果实吗? 这明明摘的是他的! 德亨好奇问弘晖:“若是萨日格受封,你预备要如何用她?” 弘晖笑道:“理藩院如何?” 德亨点头:“甚和我意。”以前理藩院只管蒙古和朝鲜诸多事宜, 如今加上东西大洋, 可就不是之前的理藩院能应对的了的了。 理藩院添新血, 已经势在必行。 此次参与接待外宾者, 将来都会在理藩院有一席之地。 在胤禛、胤禵他们勾心斗角问剑皇位之时,弘晖稳扎稳打,默默掌握更多的实权,不得不说,这种不声不响的性子真的很胤禛。 不愧是亲父子。 但弘晖还有个担忧,他迟疑问道:“我知道你跟十八阿哥交情匪浅,你不会不忍心,要搞什么公平公正那套吧?我可跟你说,我看过人体解剖图,人心本就是偏的,你要是非将心放在胸膛中间,那就是偏向他了。” 德亨白眼他:“理藩院大的很,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同时进去,而且,一男一女,搭配做事,不是正好?” 弘晖“哈”了一声,道:“果然!我直接跟你说吧,十八阿哥最好还是回承德做织造总管。对洋贸易中,纺织始终是大宗,也是主宗,我会跟阿玛说,让他一人独掌北方羊毛和棉花,江南丝织品,也可以给他优待,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已经很够意思了。理藩院固然公务众多,但萨日格带着学馆里的男女学生,只负责东、西洋外藩朝贡、礼仪对接,也足够了。他们两个实在不必同僚共事,浪费人才。” 德亨心道你这是怕胤祄进了理藩院,朝上那帮子男人只听胤祄的,不听萨日格的,所以特意将胤祄给剔除出去吧? 要说护短,也就你了。 你这心明明偏到胳肢窝里去了,还说我偏心呢。 德亨笑道:“既如此,我需同阿灵阿谈一谈,让他去和皇上说给萨日格封爵的事。” 胤祄以后封爵机会还有很多,而萨日格机会很可能就这一次,德亨当然是要替自己妹妹抓住这次机会。 弘晖诧异:“我以为你会去找马奇?看上去皇上更宠信他。” 德亨:“在皇上那里,阿灵阿和马奇都是老臣,一文一武。马奇在外走动当差,阿灵阿就躺家里给皇上出谋划策做顾问。要是你,腿和脑子,你会听谁的?” 弘晖笑了起来,点头道:“我自然是听脑子的,脑子决定了腿朝哪个方向走嘛。” 德亨:“就是这样。” 弘晖:“希望阿灵阿能听劝。” 德亨看他一眼,心道这可是你太丈人,你还“希望”?不应该是“笃定”吗? 说到太丈人,德亨奇怪问道:“我额娘也就罢了,她是媳孝,要守三年,故不能来南海子,世子夫人怎么没来?萨日格跟我说她在府上看家,雍王府有的是奴才,让长史看家就行了,难得的机会,你怎么没带她来看看稀奇?” 弘晖笑道:“你知道的,她向来贤孝,额娘和依尔哈她们都来了,府上就剩一院子的侧福晋和格格,她自是要自请留在府里做主心骨的。” 德亨疑惑了一瞬,觉着弘晖这话未免有些阴阳怪气的,但想到这是弘晖的家事,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对了,额娘歇下了吗?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虽然给四福晋布置了舒适的院落,但四福晋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以前,德亨不免多问两句。 弘晖:“额娘住惯了圆明园,住南海子也是习惯的,有三儿和依尔哈陪着,她诸事顺遂。” 似是想到了什么,捏着酒杯仰头笑了起来。 德亨推他一把:“你笑什么呢?” 弘晖凑在他耳边忍笑道:“未免十四叔总是向娘娘那里凑,额娘就日日带着三儿和依尔哈、弘历他们在娘娘那里孝敬,这样十四叔就不好总去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心机但很管用的小招数。 出了紫禁城处处都是方便,四福晋是儿媳妇,她带着孩子们日日时时去德妃膝下承欢,这是她的孝道。 普天之下,就连康熙帝都不能阻止,而且还要大力褒奖。 而胤禵,你要是愿意,你也可以让你媳妇带着你府上的孩子去老娘膝下孝敬啊。 你怎么就不让你媳妇去呢? 想到这里,德亨也笑了起来。 夫人外交的意义就在于此。四福晋在紫禁城浸淫了一辈子,前半辈子帮扶丈夫,后半辈子帮扶儿子,已经做到信手拈来了。 “好哇,我说到处找不到你们,原来是在这里躲懒。”衍潢带着一队侍卫踱步过来。 弘晖挪了挪屁股,给他挪了个位子。 衍潢坐下,长长舒出一口气,三个大男人坐在一条栏杆上,不免有些拥挤了,但正好相互支撑依靠,坐着舒服。 弘晖笑问道:“你这是巡完一圈了?可还安稳吗?” 衍潢眼睛看着他手里的酒壶,道:“刚巡完,都安稳。” 弘晖藏了藏酒壶,警戒道:“你接下来还有一次巡防,可不能饮酒。”今晚谁都可以喝一点,就衍潢不行。 康熙帝在南海子期间,他会负责整个南海子的内外安保,容不得半点疏忽。 衍潢哀叹一声,背靠在他身上,仰头看向圆圆的月亮,道:“我知道了,你们喝吧,我只闻闻味儿就行了。” 德亨道:“寅时初刻舞会就结束了,到时你也可以歇一歇。” 衍潢道:“早着呢。舞会结束是最混乱的时候,要防止那帮子人浑水摸鱼……至少得等到皇上早起,要是有朝会,还要等朝会结束才行。” 德亨问道:“早上还会有朝会吗?今晚不是闹的挺晚的?” 衍潢摇头道:“晚的是十八阿哥那些小年轻们,朝廷肱股之臣可是都回去安歇了。”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都觉着找阿灵阿要抓紧了。 “你们在搞什么呢?”衍潢神秘兮兮问道。 弘晖将给萨日格请封的事情一说,衍潢想了想,道:“只是阿灵阿去向皇上说的话,恐怕有些悬,但是呢,果子嘛,抢着吃才会香甜,你们这样……” …… 第二日一早,康熙帝并没有召开小朝会,因为,他些微抱恙。 对昨天,康熙帝非常重视,所以,从乾清宫出发,到国宴结束,康熙帝一直坚持到最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过了。 所以,昨天,对他的身体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他靠着自己的毅力坚持下来的结果就是,今天差点起不了床。 这个消息当然是要隐瞒的,但对康熙帝亲近之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到了中午,康熙帝召见了几个大臣,让大臣们看到自己一切都好,如此又歇息了一天,到了第三天,康熙帝召开了一次小朝会。 时间也不长,只是听一听大臣们有什么公务要给他,然后就散了。 难得今日身子轻快,胤禵请见,康熙帝就见了。 父子两个说说笑笑,竟是十分投契,康熙帝问道:“这行宫朕虽不是头一次来,但听说多了几个景致,走,一起去看看去。” 胤禵笑容有些为难,道:“儿臣是头一次来这里的行宫,行动只限于朱雀门内外,若说景致,儿臣不熟,不如将端平贝勒叫来,让他陪您走一走?” 康熙帝看他一眼,笑容微收,见胤禵面上惭愧,就道:“也罢,随便走一走、看一看就是了,无需叫人。” 胤禵:“是。” 行宫最高处,除了前门朱雀楼,靠后位置,还有一个钟鼓楼,给行宫报时用。 登高望远的话,去钟鼓楼最合适。 康熙帝刚出门,就遇到钟楼上机械大钟报时,胤禵感慨道:“这行宫多有精妙之处,这大铁钟应该是北京城最大的钟表了吧?可惜,不能近处一观。” 康熙帝笑道:“这铁钟也就胜在大上了,身上一片铜箔都无,朕还问德亨,为什么不镶嵌金银宝石,他跟朕说,金银铜怕偷,铁最不值钱,又不好偷,呵呵。走,朕带你去看看,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胤禵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惊喜,竟有些小心翼翼了,道:“谢汗阿玛赏赐,儿子一定要好好看看。” 看到儿子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康熙帝心里升起些许怜爱来,便更加和颜悦色的带着小儿子去登高望远去了。 高出景色确实是好,有风,温度也适宜,能够将整个行宫一览无余。 胤禵给康熙帝递上一个望远镜,康熙帝接过看了看,道:“你竟随身携带这玩意儿?” 胤禵随口道:“习惯了,行军时,这千里眼能起到大作用,儿子就是忘了带水囊,也不能忘了带它。” 第332章 阿灵阿来的挺快, 实际上,他就住在朱雀门内,这里腾出了一些屋子作为康熙帝的内阁班房。 阿灵阿看到康熙帝身体“康健”, 精神头“尚好”,心下很是慰藉。 说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讲君臣之情, 还是要跟提拔简用自己的君王讲。 君臣礼毕,康熙帝问道:“你身子骨还撑的住吧?” 阿灵阿脸上些许灰败之色,勉强笑笑,恭敬道:“老臣尚可支撑。” 康熙帝点头,然后就是望着窗外出神。 阿灵阿想着近来之事,心下已经有数了,康熙帝不语,他就静默陪着, 也不言语。 良久, 康熙帝道:“此次朝贡,十八阿哥勉力良多, 且为人忠厚可亲,才学也忧,朕欲封其为贝勒,你以为如何?” 阿灵阿:“敢问皇上,是只封十八阿哥一人,还是连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一起封爵?” 康熙帝:“……只封十八阿哥一人。” 阿灵阿沉声道:“臣斗胆谏言, 不可。” 康熙帝:“哦?因何不可, 仔细说来听听?” 阿灵阿:“这东风和西风, 向来是此消彼长。皇上重用十八阿哥, 十八阿哥爷不负皇上所望,为人当差皆可圈可点。皇阿哥有能为,与皇上、与朝廷、与国家,都是好事。但有一点,老臣以为,他做错了。” 康熙帝:“……” 阿灵阿:“不管十八阿哥有何等能为,他先是皇上的臣子,才是皇上的皇子,最后才是哥哥的弟弟,而十八阿哥,臣这两日冷眼观之,竟是以四阿哥唯首是瞻,全然无君父之念,这……老臣不敢妄言。但以老臣之见,十八阿哥毕竟才是弱冠之年,初初领差,还需皇上费心教导才是。” 这是说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您做父亲,还是将人领回家,再教几年再放出来当差吧。 康熙帝看向阿灵阿的眼神专注了几分,语声沉沉,道:“你和雍亲王可是亲家,你在朕跟前如此诋毁他,他可知道?” 阿灵阿将重点放在胤祄身上,康熙帝却是将重点放在胤禛身上,其实两个老狐狸说的都是一件事:两人走的太近了,胤祄助长了胤禛的势力。 东风以强劲之势压倒了西风,有碍平衡。 好似康熙帝在帮胤禛说话,包括封爵胤祄,都是在为胤禛铺路,但阿灵阿要真顺着康熙帝开的这个势头说下去,就是在自取死路。 不仅是给自己,给钮祜禄一族,也是给胤祄,甚至胤禛挖坑填土。 就算识破了康熙帝的意图,没点子定力的,还真很难不存侥幸心理跳下这个陷阱。 阿灵阿从盘腿而坐改为膝跪,表忠心道:“皇上,臣永远铭记,臣乃是皇上的臣子,我阿灵阿能有今日,承的是皇上的恩,非他人之故。臣能与雍亲王做亲家,也是皇上指的,是皇上信任臣、器重臣,才许以小儿女姻亲。刚才于雍亲王所言,非是臣诋毁,只臣若因一桩亲事就本末倒置,主次不分,实在有负皇上这些年重用臣之慧眼。” 这种倒打一耙的话一出,康熙帝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道:“阿灵阿啊阿灵阿,照你说的,朕要是疑你,还是朕的错了?” 阿灵阿也笑道:“非是臣妄言,而是事实本就如此。皇上用臣不疑,臣亦以忠诚报君恩。此志不渝。” 没错,为了能将雍亲王的威势给压下去,臣建议您,就不要给十八阿哥封爵了吧,不合适。 笑过之后,康熙帝心情好了很多,表现的就是,姿态上更轻松了,叹道:“可是,朕为难呐。万国朝奉不是小事,若是就这么平静无波结尾,岂不是虎头蛇尾,少了一些味道?” 朕打个猎都能封赏不断,这样一件青史留名的大事,无封无赏,就这么算了? 阿灵阿却是疑惑道:“皇上何有此言?若谈封赏,岂不是有一个更合适、无碍大局的现成人?还有,其他都是细枝末节,无足轻重。皇上可有想好……”阿灵阿话语低沉严肃几分,身子向前倾,谨慎问道:“……此盛事之后,要如何嘉奖端平贝勒了?” 阿灵阿浑浊的老眼清晰的看到,康熙帝的瞳孔缩了缩,他不想承认,但也必须承认,封赏德亨,是避无可避的定局。 他这个皇帝,必须要有所表示,哪怕赏他十两银子? 阿灵阿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有魔力一般浸入心肺:“……封郡王?封亲王?赏人口?赏金帛?赏田宅?赏美人?还是……” “封无可封!” 康熙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在这声声咳嗽缝隙中,阿灵阿的声音缥缈许多,似喃喃低语:“……此子之功,总有封无可封的时候,皇上可有未雨绸缪之法?” 君臣密谈,没有内侍伺候,外面守门的李玉不敢近前,只能高声问道:“皇上,可要奴才进去伺候?” 康熙帝压着咳嗽,吼了声:“滚。” 李玉缩了缩脖子,离的远了些,一双眼睛如鬣狗一般逡巡四周,谨防一只蚊子飞进了康熙帝书房。 阿灵阿奉上茶水,康熙帝饮了口,缓缓平息了咳嗽。 他合着眼睛,呼吸似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从胸腔里拉出来,在这静谧的午后,在远处阵阵蝉鸣声中,尤其清晰沉重。 “以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阿灵阿突然轻松道:“其实,端平贝勒很好拿捏。” 康熙帝睁眼看他,眼神明晃晃几个字:大白天的你说什么鬼话呢! 阿灵阿继续道:“端平贝勒这个人吧,淡泊名利,视金钱为粪土,当然,金银在他那里,的确与粪土无异,”听到这话,康熙帝意义复杂的“呵”了一声,阿灵阿继续道: “……甚至老臣以为,不管是亲王还是贝勒,估计与国公也没什么差别,证据就是,他对他的国公府什么时候能变成贝勒府,根本不上心。” 这一点,康熙帝也不得不认同。 在康熙帝印象中,除了他这个皇帝,难得见到内务府对哪个王公上赶着过。 就德亨这里,内务府几次三番的上门去询问动土日期,结果德亨自己无可无不可的,说什么时候都可以,被胤禵几次抢了工匠和瓦土,也不见他恼,还交代内务府先紧着胤禵那边,他做小辈的,不好跟长辈抢的。 导致一直到现在,今年已经过了大半了,德亨仍旧住在他的国公府中,一点要动的迹象都没有。 可见是真的不在乎了。 阿灵阿:“但他有个众所周知的弱点,就是对兄弟姊妹十分的宠爱……” 康熙帝眉头紧紧皱了一下,继而松开,道:“你是说萨日格?” 阿灵阿捋须笑道:“皇上可愿封赏端平贝勒的胞妹?二格格一人,系着雍亲王、瑞世子、端平贝勒三人,十八阿哥是怎么都不会跟她抢爵位的,封赏她一人,可平四人,一举数得” 最后一句,竟是得意的摇头晃脑唱了起来。 康熙帝手指敲了敲小几,继而摇头失笑起来,道:“后世之人不会说朕胆小吧?” 哦,不敢封赏人家哥哥,就改为封赏妹妹? 一个弱女子? 给一个小姑娘封个无足轻重的爵位,然后就弥补了哥哥的大功? 史书该评价朕刻薄寡恩了。 阿灵阿:“那就重封,封的让人侧目,封的让人不敢置喙!” 康熙帝:“依你之见,该封何爵?特封郡主?” 阿灵阿:“特封公主。” 康熙帝:“……公主?”他没听错吧? 阿灵阿皮笑肉不笑道:“封公主,赐公主府,让她离父、离兄,建府独居。” 康熙帝长长憋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一锤定音道:“准!” 第333章 羲和大殿东面, 有一个高楼,名叫有凤来仪,也叫迎凤楼。 所有对外货品展览和拍卖会都在这座楼。 萨日格还不知道自己要封公主了, 不过,前天康熙帝指示下来,这次拍卖会的主持人从胤祄变为她。 两个哥哥都让她放手去做,她就不多想, 竭尽全力代替哥哥将这件事情做好。 想做好的心谁都有,但要真做好一件事,并不是想就可以的。 还好这次盛会本就是她筹办的,从头忙到尾,这大半年来,不管是要拍卖的货品,还是来拍卖会的中外大商贾都在她的脑子里有一本账,要不然, 她真的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胤祄才不知道要该怎么办了, 自从德亨告诉他,他要代替他成为拍卖会的主持人那一刻开始, 他就再没睡好一个囫囵觉,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 他总是梦到自己茫茫然昏昏然的站在高台上,下面一大群人都睁着如狼似虎绿油油的眼睛看着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始,而他的脑子空空如也,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结果临了临了, 拍卖会的主持人变作萨日格, 胤祄只觉整个人解脱了一般, 得救了。 迎凤是一座复式三层楼, 入门就是通往二层、三层的通透台阶,一眼望去,就跟通天云梯似的,一阶一阶的无缝衔接。 但其实,二层、三层台阶连接处各有一个宽阔的平台,拍卖会的拍卖台就设在二层平台上。 第一层大殿,也是展品厅,如今各色展品都贴墙摆放,中央空地上,摆放满了椅子和凳子,前面两排是椅子,往后都是长条凳,就是过年赶大集大家排排坐看大戏那种样式。 这些都是给参加拍卖会的商贾们坐的,前面两排椅子按身家排,谁身家丰厚,谁就往中间、往第一排坐。 至于这个身家,这里是拍卖会,自然是按照金子银子算啦。 大厅足够大,至少能坐一千人。但不可能坐一千人的,实际上能入场的,包括中外东西,加起来也就两三百人,仆从护卫们都在殿外,或者站在后方,没有座。 所以,大家坐的相对宽敞,中间留出了通道,供人通行。 二楼设了包厢,专门给伊凡、凯瑟琳、弗莱彻爵士、托马斯勋爵这样有爵位、有拿着国书、有着大使身份的人设的。在这个严格分着三六九等的时代,德亨是不可能将有爵位的人和无爵之人混在一起的,这是侮辱,所以,二楼包厢就是非常有必要的。 三楼不开放,只接待特殊身份之人,比如,康熙帝。 一楼仰视,二楼平视,三楼俯视。 十分的严谨。 拍卖平台上,萨日格为主,胤祄和鸣晓为辅助,正在解说一架小巧的缝纫机。 操作台四十五度倾斜,像画板一样固定,便于展示给所有人能看的清楚明白。 倾斜的操作台面上用钉子钉着一块冰纱绫罗,绫罗上已经画好了三个同心圆,侍女们拿着剪刀,三两下将这块布料裁剪成了三块圆弧布料。 鸣晓坐在缝纫机旁,接过最大的那块圆弧布料,放在了缝纫机上,萨日格手持怀表,道:“开始。”随之按下了计时按钮。 鸣晓踩动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全场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中央高台上正踩动缝纫机缓缓拉动布料的少女。 并没有等多长时间,最大那块布料的边已经锁好了。 侍女们展示已经锁好边的圆弧布料,原本平直的布料顿时有如浪花自然起伏,引来场下场中一阵喧哗。 凯瑟琳更是小小惊呼,定义道:“一条美丽的裙边。” 萨日格按了按手掌,控制住场面,笑道:“方才锁边的是半径40厘米,周长两米半的绫罗,用时两分40秒。” “哗” 两分四十秒就完成了一条超过两米的布料锁边,而且,这不是一般的平直锁边,而是同时操作完成了一条裙摆褶皱样式,而用手工的话,一个绣娘不停歇的做,一个时辰能完成吗? 而用缝纫机,只要两分40秒,几乎是品一口茶的时间,就完成了。 示意将这条外裙大摆固定在木质躯干上,上面已经固定好了一个裙撑,裙撑上有一层内衬布料,这条裙摆就是要缝在这层内衬布料上的。 在萨日格做介绍时候,鸣晓已经完成了剩下两条较小的锁边,可以用来做腰间嵌边,也可用来胸部嵌花,最小的一条,可以用来做花边袖口。 侍女们一一将之展示在衣裙相应位置给众人看。 萨日格道:“……这是经过不断更新迭代后,一种样式最小巧的缝纫机,一小女娘就可独自操作,可进入千家万户,供女娘、裁缝们缝纫所用,名为青鸟。现在,正式拍卖缝纫机青鸟的制作工艺,大陆、东洋、南洋、西洋分拍,起拍价分别是,三十万两白银、二十万两白银、二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白银,可分期付款、可质押,大陆独家实效三年,东洋、南洋、西洋一次性买断。” 也就是说,大陆本土,拍卖到缝纫机制作方法的人,不管是制造还是售卖,享有垄断市场三年,三年之后,南、北、西北织造局也会进入市场,形成四家鼎力之势,再五年,是和是分,再做打算。 也就是说,拍得独家的,至少有八年的利润可得。 至于大陆之外的东洋、南洋、西洋,则是一次性买断,至于买断之后他们是自己垄断还是合伙,朝廷不做干涉。 尤其是西洋,离的远,不可控,德亨直接将欧洲看做一个整体,一口价,一百万两白银。他们当中所有人,不管是个人出价,还是合伙拿下,德亨都不管,出价只要不少于一百万,他就交技术。 这可不只是一台小小的缝纫机,聪明人,可以从中分解出大型纺纱机 至于付款,也很灵活多变。 场面顿时更加热烈了。 这是拍卖制作工艺,不是拍卖缝纫机。 几十万两听着很吓人,但你简单算一算,如果制造出来,一台缝纫机只卖100两的话,卖上两千台、三千台、四千台……几十甚至百万两万两就赚回来了,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了。 而大户人家,一百两根本不算什么,稍微殷实、讲究一点的人家,衣服被褥,甚至是窗帘帷帐布幔都要府上绣娘自己做,而若是有这么一台缝纫机,做窗帘布幔可是再轻松合适不过了。 裁缝铺呢? 不说一个乡里,至少一个镇上,要有这么一个裁缝铺吧? 一个裁缝铺,咬咬牙配上这么一台缝纫机,不过分吧? 节省工时啊,别家配了,你没配,你量和工都比不过别家,关门是迟早的事。 所以,市场潜力巨大! 尤其是对欧洲这些人少活多的国家来说,缝纫机,算是每一个家庭的必须品! 拍卖很热烈,但是,从欧洲来的人,则是没有一个人竞价。 他们关起包厢来,商议这台缝纫机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一百万两,这个价钱实在是太高了。” “东方的技术太多了,缝纫机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从表面上看,这青鸟缝纫机是机械构造,如果,我们能得到一台,拆解研究,可以溯源这种技术,没有必要拍卖下来。” “你觉着,贝勒王会想不到这一点吗?他一定有预防方法,而如果我们惹怒了他,后果我不敢想象。” “可是,我们已经在自行车和三轮车上花费了一百二十万两了,在玻璃制造、防雨布、罐头、混凝土配方上花费了近三百万两,上帝,我们真的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既然贝勒王将价定的这么高,也就说,他认为,我们是有能力拿下的,只是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能力是什么而已。” “哦,上帝,最了解你的果然是你的对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能力是他看重的……” 三楼,听着下面急促激烈的竞价,以康熙帝为首的王公大臣们已经麻木了,尤其是户部尚书,一把算盘拨拉的噼啪响,倒也没有算出什么来,他就是手指头不由自主的想拨算盘而已。 不管西洋,西洋太远了,没法打交道,剔除。 只说大陆和东洋、南洋这些近的,钱能收的上来的,拍卖会近半,即将入账的,差不多要抵上一个国库了吧? 要是都收上来……嘶,他这个户部尚书做的也太神仙了吧? 一楼,西北汉子们和江南大商贾杠上了,竞价已经从三十万两飙升到了五百万两,不管江南商贾出多少价,西北汉子们都往上加十万两,咬死不放,一派势在必得的架势。 最后,西北汉子们以八百六十万两白银拍下缝纫机技术,不仅惊的伊凡他们目瞪口呆,更是让三楼侧目不已。 康熙帝疑惑:“西北这么富裕吗?” 八百六十万两,抵上小半个国库了吧?就一台缝纫机? 弘晖轻咳两声,上前在康熙帝面前低声道:“这是德亨许给他们,替孙儿还债的,一文钱都不会收他们的。” 康熙帝松了口气,失笑道:“怪不得他们这么拼命,罢了。” 可不就是拼命吗,就是叫喊的再多,他们也不再怕的。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额滴个乖乖,半个国库,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 弘晖无动于衷,康熙帝面色也未变一下,那人估计也是自讨没趣,安静了。 拍卖会会连开三天,虽然才是过午,但第一天的拍卖已经结束了。 拍得货品的人去户部交账,商讨付款,未拍得的人,可以随意看看,自由活动。 拍卖会一结束,英国托马斯勋爵就从包厢里走出来,找到萨日格,道:“lady,辛苦了,您刚才在台上的风采,让我等折服。” 第334章 萨日格深吸一口气, 上了三楼。 进入三楼,就跟进入了一个小朝廷似的,有文有武, 人来的还挺全乎。 “皇上。”萨日格蹲身行礼。 康熙帝让她起来,问道:“那两个洋人找你说什么呢?” 萨日格:“他们想找哥哥说话,问我哥哥在哪里。” 康熙帝:“他们想着德亨说什么?” 萨日格摇头:“臣女不知。” 康熙帝:“你认为他们想说什么?” 萨日格:“大概就是拍卖品的事情吧?哥哥给他们定的价实在是太高了,他们纵使合力, 也出不起这个价,除非分期付款,利滚利,或许五十年、八十年后能还的完吧?” 有窸窸窣窣的细小笑声响起,萨日格面上如常,心下不由撇嘴,大半年过去,她已经见识过这群老臣都是什么德行了, 哼。 康熙帝也莞尔, 继续问道:“那德亨在哪里?” 萨日格:“哥哥正在和西班牙大使谈话。” 康熙帝:“谈什么?” 萨日格:“大约是香料群岛的事情,具体的臣女不甚清楚。” 康熙帝:“你去听一听。” 萨日格疑惑的抬头望向康熙帝。 康熙帝对他和蔼笑笑, 道:“你去仔细听一听,就说朕让你去的。” 萨日格还是一副茫然疑惑的模样,胤祄主动站出来,道:“汗阿玛,萨日格毕竟年弱,又是女子, 害怕是有的, 还是儿臣陪她去吧。” 康熙帝微笑:“萨日格可不是寻常弱女子, 让她自己去就行了。” 萨日格和胤祄对视一眼, 都很不理解。 这怎么变的这么快?胤祄又不允许参与了? 不仅萨日格和胤祄疑惑了,就连在场所有人都疑惑了。 胤禩去看胤禵,胤禵勾着唇角,一副看好戏的态度,心里就有了几分谱儿,估计是这位弟弟做了什么吧。 可惜了小十八。 马奇问半死不活的阿灵阿:“皇上这是何意?”之前还不是要对十八阿哥委以重任的模样? 阿灵阿出气多进气少:“我怎么知道。” 马奇看他这样,也不好多劳费他心神,只得嘀嘀咕咕:“奇也怪哉。” 阿灵阿半合着眼,心里哼哼唧唧:君心莫测哟 德亨正在和西班牙大使约翰逊谈香料群岛、也就是菲律宾群岛的归属问题。 香料群岛以吕宋岛最大,所以,李望也在。 在大明时期,吕宋岛上的吕宋王国王室就是姓李,每年,李氏都会去大明朝贡,国君更换时候,大明会派遣礼部官员去吕宋岛行册封礼,册封下一任国君。 自从大明闭关锁国后,吕宋岛慢慢就淡出大明视线之外了,后来西班牙航海者来到香料群岛,一番烧杀抢掠后,吕宋灭国,王室人员飘零四海,如今也只留一个姓氏了。 李望自称祖上是吕宋王室,但也只是口头上说一说,别人暂且听一听,因为他拿不出证据来。 在中原大地上,我说我祖上是谁谁谁,至少还能拿出一本族谱来,哪怕是我新编写的,但李望连一个字纸都没有,也就无从证实他的身份了。 不过,李氏是吕宋岛上汉人第一大势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德亨早就开始打算将香料群岛收回,如果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让西班牙人拿着一些东西彻底滚蛋,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西班牙大使很是为难,他们并不想轻易放弃香料群岛,但经过阅兵仪式之后,他们也有了一个很清晰的认知,那就是开战的话,他们一定会是战败的那个,所以,剩下的,就是能从德亨这里拿到多少好处了。 正在迂回谈判时候,萨日格进来了,她跟德亨复述了康熙帝的话,然后坐在了哥哥身边,对约翰逊笑道: “约翰逊先生,我刚才发现您没有拍得一件商品,是不喜欢吗?”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并非是不喜欢,而是咱们价定的太高了,大使先生没有足够的金银付给咱们。” 萨日格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道:“怎么会,我听说,西班牙占了好几十个香料群岛呢……” 约翰逊忙道:“不,不,香料群岛是国王陛下的,我无权对它们的归属做出决定。” 萨日格咯咯笑来我起来,道:“贵国国王难不成有千里眼?隔着一片大洋,居然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这么一片岛屿专产香料,然后让你们的国人驾驶着船只,来到了这里?哈哈哈,你们的国王跟孙大圣有一拼了。” 如果是德亨这样笑,说这样一番话,约翰逊定是要恼的,但萨日格是位“可爱的lady”,所以,他只是涨红了脸,忍耐着道:“lady,事情并非你所知道的那样……” 萨日格笑完,也很礼貌的做出倾听姿态来,笑道:“愿闻其详。” 约翰逊抹了把汗,道:“两百年前……” “一百五十多年前。”李望更正道。 约翰逊疑惑:“什么?” 李望强调道:“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西班牙人来到了吕宋岛,不是两百年前。” 约翰逊:…… “哦,是的,是的,也许是我记错了,两百年前还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要我说,这也没差多少,是不是?” 在李望和德亨的注视下,约翰逊只得改口道: “是的,大约一百五十多年前,西班牙人听到主的指引,经过漫长且充满考验的旅行渡过太平洋,来到了香料群岛,我们和岛上的人们和平友好交易……” “你们杀了岛上的人,抢占了他们的食物和房屋,用来修补你们破损的船只。”李望再次道。 约翰逊:…… 约翰逊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受辱一般惊呼道:“哦,上帝,这一定不是真的,李,我想,你一定对我们有所误会……” “咳咳。”德亨轻咳两声,约翰逊立即投去求救的目光。 德亨起身,道:“约翰逊大使,我想你是对我有些误会,我并不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是友好协商,还是刀戈相向,这完全取决于你,和你的……上帝?希望我下次来拜访的时候,能听到我想要的答复。” 约翰逊:…… 德亨带着萨日格和李望离开,萨日格看向身后关上的门,问道:“哥,我看这个约翰逊不像是个硬骨头。” 德亨笑道:“只是想拿到更多的好处罢了。” 萨日格:“那我们给吗?” 德亨:“给了,会让他们以为我们好欺负。” 萨日格:“那就不给?不给他们会走吗?” 德亨:“给一点,再向岛上驻军,若是能乖乖走最好。” 萨日格笑道:“这叫恩威并施。”又叹道:“他们最好能自己走,否则要是开战,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李望道:“如果要开战,我李氏愿倾家相助。” 萨日格对他皱皱鼻子,道:“不光要你们李氏,最好岛上的民人都团结起来,这样就算我哥不出兵,也能将他们赶走。” 李望低下头去,不敢和萨日格对视,就跟对不上什么话来了。 德亨对李望道:“你先去和尚廉他们会和吧,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就不相陪了。” 李望忙道:“好,那我这就离开了。” 目送李望离开,德亨问萨日格道:“你具体跟我说说皇上怎么让你来找我的……” 一连三天,每次拍卖会结束,康熙帝都要找萨日格问话,问的也多是南洋、东洋的事务,萨日格不知道的,就让她去找德亨问,德亨每次见人谈话,也要跟在身边仔细听了,然后再去回禀康熙帝。 不只要听,还要说自己的看法,弄的萨日格一头雾水同时,又不得不打出十二分的精力开跟着德亨学着怎么分析南洋局势,跟洋人的接触,也从友好接待,变成了针锋相对,寸土不让。 德亨自然是倾尽全力教她,半点不藏私的。 等到拍卖会结束,德亨要趁机组建对外贸易公司,和法国、鄂罗斯、德意志、波兰等国家签订贸易协议时候,康熙帝更是让萨日格代表这个新成立的公司签订协议。 这让伊凡他们疑虑非常,签字的笔迟迟不能落下。 萨日格? 她凭什么? 就在德亨打算觐见时候,一轴早就准备好的册封圣旨从羲和大殿传出,在王公大臣和西洋来使见证下,康熙帝册封萨日格为和硕公主,封号端惠,任大清对外贸易公司总管。 这回,她总有资格和洋人签署贸易协议了吧? 此圣旨一出,惊掉所有人下巴,同时,让朝野内外谋局之人不由感慨一声: 皇上此举,高啊! …… 听到册封萨日格的圣旨之后,胤禵关起门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许久,老四啊老四,你这算不算丢了夫人又折兵啊? 那个什么对外贸易公司是要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马六甲建衙的。 听说这个马六甲比爪哇国还要远,你知道爪哇为什么叫做爪哇吗?就是远的不知道在哪里啊! 这个什么公主,不仅将德亨的功劳全占了,还被发配了,比卓克陀达那个女王还远,公主,听着很好听哇,可是管什么用呢? 白忙活一场了吧! 如果胤禵是幸灾乐祸,胤禛则就是警醒了。 给萨日格封公主,这是皇上对他的警告。 只有在无法封赏的时候,皇上才会退而求其次,才会特封一个宗室女子为公主,然后再将她扔的远远的。 朕的赏赐给了,而且是超乎寻常的给,给名分,给实权,但是,朕很不高兴! 这是胤禛从这次册封中看到的。 第335章 弘晖匆忙而来, 萨日格忙将脸上的泪珠抹干净,弘晖见了,心疼不已, 道:“先别哭了,事已至此,还是先想好怎么应对接下来的赐婚吧。” 德亨腾的站起身,脸现肃杀之气:“赐婚?” 萨日格更是惊呼道:“这么快!” 宗室女子封爵之后紧跟着就是赐婚, 这一点,虽然没有明说,但德亨和萨日格心中是有数的,并且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 反正,不管赐婚是谁,有什么差别吗?她还是萨日格,是哥哥的妹妹,她有自己的公主府, 她是主, 驸马是奴才,就这么简单。 只是, 太快了,快的有些突然。 既然赐婚圣旨没有和封爵圣旨一起颁发,那就是说,至少在册封时候,是不存在赐婚这一条的。 封爵和赐婚分开了,那就需要先挑选驸马人选, 再行赐婚, 这中间是要有时间间隔的。 但这才半天过去…… 而且, 看弘晖的样子, 这个赐婚人选似乎已经有了,且身份不简单。 弘晖面色也很不好看,说的更明白一些道:“是,封公主还是娘家人,只有赐婚,给萨萨套上一层枷锁,才算是将她彻底从你我手中剥离。” 萨日格的赐婚并不是简单的联姻,更是博弈,是带着肃杀之气的天平之争。 德亨:“皇上选的是谁?”能让雍王府和他同时忌惮的人,并不多。 弘晖:“刚才隆科多从皇上书房出来,见到我神色很是不寻常,热情的有些过分了,还说要将他的次子玉柱从城内接来,交给我带两天。” 原来是佟佳隆科多,德亨居然一点都不讶异。 萨日格厌恶道:“婢妾之子,岂堪配于我!” 德亨更是怒道:“如果皇上真赐婚玉柱,他就是在逼我。” 弘晖:“这是隆科多的意愿,我猜皇上看中的应该是岳兴阿。他前年才丧妻,还未续娶。” 弘晖没说岳兴阿今年已经是而立之年,对男人来说,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家世才是。 德亨:…… 弘晖头疼道:“皇上也知道,不管选谁做驸马,都辖制不了萨萨,难得能从佟佳氏当中选出这么个人来,只是,也太膈应人了些。” 萨日格脑子已经转起来了,道:“岳兴阿因为赫舍里夫人的事情,和家里闹的不合,和隆科多父子间也多有龃龉……” “所以隆科多更想皇上赐婚玉柱,玉柱今年十九岁,和你年龄相当,等他来了,会竭力讨好你,如果你能看上他,皇上也不能说什么,估计这就是隆科多的打算了。” 萨日格怒道:“等他来了,我先剁了他!” 弘晖:…… 弘晖耐心道:“萨萨啊,哥哥支持你养个能讨你欢心你也喜欢的,漂亮的、英武的、斯文的都行,哥哥手下这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应有尽有,随你挑。不管你以后的驸马是谁,喜欢就多看两眼,不顺眼就远远打发了。但是啊,咱不兴出人命的哈?否则,和隆科多之流有甚差别?咱们游戏人间,莫要脏了自己的手。” 德亨顿时无语,现在是“教”妹妹的时候吗? 德亨:“子未落下,还不能就断定一定是佟佳氏。” 弘晖:“如果能不是最好。” 德亨起身,又坐下,迟疑道:“如果我现在去觐见,皇上恐不会见我。” 弘晖点头:“你要是现在就去找他说赐婚的事情,说明皇上身边已经被你安插的如筛子般了,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糕。” 萨日格:“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等着了?” 德亨拧眉想了会,道:“如果是岳兴阿的话,也未为不可,萨萨,你觉着呢?” 萨日格回答的很快,道:“如果一定是佟佳氏,岳兴阿会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如果他想要替自己的母亲报仇,自己做不到的话,会借助我的势力,那样他就算我的人。只是,这样的话,赐婚的目的何在?” 弘晖摆手道:“皇上看到的是整个佟佳氏和隆科多,至于赫舍里夫人遭遇什么,无关紧要,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岳兴阿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会记恨自己的老子吗?” 这话,直接将德亨和萨日格给干沉默了。 弘晖见此笑笑,道:“如此,岳兴阿的确是个好人选。” 萨日格心提了起来,问道:“……大哥的意思是?” 弘晖:“你若是能将佟佳氏收了,或者干脆拆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我就知道! 如今佟半朝还是佟半朝,对上位者来说,这个佟半朝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只有拆的七零八落一个下场。 萨日格凉凉道:“我可是要去马六甲的。” 弘晖沉吟道:“赐婚之后,隆科多不会放弃你这个钱袋子,他很可能会竭力将你留在北京。这样,你就不用走了。” 德亨:“皇上不会同意的。” 弘晖:“皇上应该是怕你不会同意萨萨远走,才这么快赐婚,借坡下驴也说不定。去马六甲最好,萨萨不仅占了你的功劳,还能从你这里分走人才、大船和地盘,达到了分你权的目的。不去也行,有隆科多这道枷锁,你也能投鼠忌器。皇上进退都考虑到了。” 萨日格负气道:“我不会让谁给辖制了的。” 弘晖摇头,道:“你只是个年轻面薄的小姑娘,人情世故还没经历过,很多事情你会在不知不觉间着了道儿,我们做哥哥的,自然是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看了眼德亨,叹气道:“万一你吃了苦,就算我能忍心,你哥也一定会受不了的。” 萨日格扯着德亨的袖子,又忍不住抽噎起来:“哥……” 德亨闭了闭眼,泄气道:“皇上是知道怎么拿捏我的……” 外面传来陶牛牛故意加重的脚步声:“爷,有密报。” 德亨:“进来说。” 陶牛牛:“阿灵阿遣家仆才来寻我,说阿灵阿请爷一续。”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弘晖问道:“在什么地方?” 陶牛牛:“说是在碧波湖。” 弘晖:“让那家仆带个话,就说一个时辰后德亨会带着萨萨去凉水河散心。” 凉水河是近期新聚集起来的民人集市,很多人、包括很多朝臣侍卫们闲暇时候会去民人集市逛逛,吃一吃在内城吃不到的新奇食物。 陶牛牛去看德亨,德亨点头,道:“去回吧。” 陶牛牛告退,弘晖对德亨道:“如果是真的,阿灵阿会去找你的。只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德亨突然道:“你说,给萨萨封公主,会不会是阿灵阿的手笔?” 弘晖咬牙切齿:“阿灵阿个老匹夫,就会坏事!” 他也想到了。 他跟德亨的愿望都是让萨日格执掌理藩院。一开始的计划是让阿灵阿去进言,给萨日格封个爵位,算是将德亨的功劳安在萨日格的头上,这样康熙帝不用发愁怎么奖赏德亨的功劳,萨日格作为宗室女有了爵位出来做事也好看,你好我好大家好。 衍潢觉着这个计划太草率了,如今宗室女爵位卡的很严格,要让康熙帝下定决心封萨日格,还需要一点激将,康熙帝病了的消息就是他安排透露给胤禵的,本意是让胤禵去进一进谗言,这个时候阿灵阿再出场,用德亨的功劳册封萨日格就顺理成章多了。 这个时候康熙帝心里脆弱,阿灵阿的话康熙帝也能听得进去。 册封公主的旨意一出,弘晖只觉着衍潢这一招用的太过火了,激的康熙帝疑心大起,将重心放在了分权德亨上面。 这才有了萨日格的大封、重封、实权封。 而如果这一切不仅仅是康熙帝自己的决定,而是阿灵阿从中谏言…… 阿灵阿该死! 一个公主,不仅让他和德亨失去了妹妹,还将两人陷入两难之际,阿灵阿不愧是昔日八爷党中坚力量,更不愧是皇上的肱股之臣。 德亨斟酌道:“圣心难测,从来都是皇上运筹帷幄,不会轻易让臣子猜透他在想什么,会做什么,阿灵阿……还是等见了面,我亲自问一问他吧。” 弘晖冷面:“哼,他最好是被利用了!” …… 一个时辰后,德亨带着萨日格在凉水河集市闲逛,偶遇在茶水摊歇脚的阿灵阿。 萨日格一见到阿灵阿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抱臂斜眼看他,鼻孔直喷气。 德亨寒暄道:“公好兴致。” 阿灵阿苦笑,他坐在轮椅上,要起身见礼,德亨抬脚坐他对面,坐下间在他肩膀按了下,将他按回轮椅上。 茶水铺伙计沉默着给两人放下两个碗就退下了。 茶碗是茶水铺子常用的粗瓷大碗,茶却是上好的碧螺春,伙计看着也不像是常年干粗活的民人,就知道这个茶水铺已经是阿灵阿的了。 德亨给萨日格和自己倒茶喝,阿灵阿微微躬腰,缓缓道:“老朽自觉时日无多,就更不想躺在床上等死,听说这里热闹有趣,就带家仆来看看,不想竟遇到贤兄妹,真是巧合。” 德亨听到阿灵阿说自己时日无多,顿了下,点头,道:“是很巧。” 阿灵阿看着大太阳下仍旧熙攘的人群,看着爷爷牵着孙子的手来赶集,不由羡慕道:“听说阿尔松阿膝下已有一子两女,老朽却自他们出生一次都没见过,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德亨:“……你想说什么?” 阿灵阿看着德亨的眼睛,道:“我若说,封公主只是我向贝勒爷讨好求情之举,让格格任公司总管、驻守马六甲非我所请,让格格离乡远行,更非我所愿,贝勒爷可会信我?” 第336章 阿灵阿说话神情认真诚恳, 不似作假。 德亨:“你什么意思?” 阿灵阿再度苦笑,道:“堵不如疏。封个公主而已,您的功劳足以配的上一个和硕公主之爵, 还能打消因您功劳太大带来的猜忌、攻讦。就算格格开府别居,都在一个城内,想见也方便,且我观格格之志并不在后宅, 公主可全她男儿之志,所以,我才谏言皇上封格格为公主。” “而我,只有一愿,就是让阿尔松阿回京,为我送终,顺利接掌钮祜禄一族。” “不成想,事情最后竟是如此发展。我好心办错事, 不知贝勒爷要如何惩罚我, 还请贝勒爷示下。” 皇上一出手,就离间了他和德亨, 这也是削减雍亲王的势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得不说,皇上还是皇上。 不管皇上知不知情他已经暗中投靠了德亨,此举, 都会让德亨“记恨”上他,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阿灵阿也只能受着。 阿灵阿言语并不哀戚, 态度也并不低声下气,相反,他表现的十分的平淡,平淡的述说自己临终心愿,平淡的任由德亨处置。 他快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再见到儿子,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所以他无所畏惧。 德亨也很干脆,点头道:“好,你称病,然后上折子奏请阿尔松阿回京为你尽孝。”又嗤笑一声:“我想,皇上会很愿意将阿尔松阿召回,然后让你拘在府上尽孝、守孝的。” 阿灵阿眼皮子跳了跳,就当没听到后面一段话,低下头去,恭敬道:“谢贝勒爷成全。” 德亨“嗯”了一声,闲谈般问道:“皇上很可能给格格赐婚佟佳氏,你怎么看?” 阿灵阿听了这话,先是反应了一下,然后瞳孔不受控制的一缩,继而眉头蹙了蹙,问道:“是赐婚隆科多这一房还是……” 德亨:“很可能是他的次子玉柱。” 阿灵阿先道:“玉柱此子绝对不可,麻烦无穷,且身份不匹配。皇上若果真赐婚玉柱,是在羞辱贝勒爷,皇上绝对不会这样做的。”看了眼萨日格,又补充道:“若是格格愿意就另说了,听说玉柱十八九岁的年纪,人长的也算讨喜。” 萨日格开始运气,阿灵阿呵呵一笑,赶忙弥补道:“但隆科多会是一柄很好的伞,可以给格格遮风挡雨,只是人选吗……” “嘿嘿,岳兴阿此子,可用。” 德亨&萨日格:…… 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阿灵阿:“您这赐婚的消息可保真?” 德亨:“猜的。” 阿灵阿顿时心下有几分数了,德亨说猜的,那就至少会有一半的可能是真的,如果这样的话,阿灵阿提醒道:“王爷可能会竭力促成此亲事。” 德亨:胤禛? 是了,现在的佟佳氏,出头的就一个隆科多,他代表了佟半朝,而如果能拉拢了他,那么与胤禛而言,是大好事。 德亨突然想起来般,问道:“皇上如果赐婚佟佳氏,不担心会将隆科多和王爷绑在一起吗?”毕竟萨日格可是和雍王府撕不开的关系。 阿灵阿笃定道:“隆科多不会理会王爷的。隆科多眼睛长在头顶,他看不上任何一个皇子。皇上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选隆科多之子尚主。隆科多只会试图牢牢把住公主,而不会投向王爷。” “但王爷会希望给外人一个隆科多是支持他的错觉。” 所以胤禛会竭力促成此亲事。 满朝皆知隆科多是康熙帝的表弟,没人说他还是康熙帝的小舅子,可见,佟佳氏的荣辱系在康熙帝身上,而不是哪个皇子身上。 佟佳氏超然的地位,决定了继任之君会按照应有的地位和态度对待佟佳氏。 但德亨知道,其实隆科多最后一刻是倾向了胤禛的,在即位的最初,正是顾命大臣隆科多替胤禛稳住了皇位。 阿灵阿继续道:“……岳兴阿此子,柔性寡言,执拗偏执,用的好了,他会成为反制阿灵阿的棋子,格格也能拿的住他。” 事后诸葛亮谁都能做,但如阿灵阿这般有前瞻、有谋略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绝顶。 隆科多和岳兴阿这对父子的结局,都被他说中了。 萨日格听到阿灵阿说她能拿得住岳兴阿,不禁冷哧一声。 阿灵阿心下叹息,萨日格正是如花般的年纪,且容貌姝丽,竟然许给一个鳏夫,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好在,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还有两个姐姐做前例,嘉仪郡主如何不好说,庄敏郡主嘛,听说生了两个孩子,居然有三个爹非说其中一个是自己的,你说这事儿闹的。 话已说完,德亨道了声:“多谢。”带着萨日格离开。 看着德亨和萨日格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阿灵阿长长吁出一口气,语气轻快了几分,吩咐道:“快,推爷去集市走走,看看可有孙儿们会喜欢的玩意儿……” 看萨日格就知道了,姑娘养好了,完全可以当男丁用,儿媳妇是给他生了一个孙子两个孙女吗? 明明是生了三个孙子! 宝贝孙子们要回家了,他这个做祖父的得多多准备礼物,孙子才会跟他亲呐。 …… “哥,你信阿灵阿说的话吗?”萨日格问德亨道。 德亨走在充满各种味道的街市上,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萨日格:“……那,我真的要指婚那个岳兴阿吗?” 虽然都说岳兴阿最合适,但是,一想到这是被迫的指婚,萨日格就从心里厌恶。 德亨握住妹妹的手,语重心长道:“在哥哥眼中,只有你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是附属。萨萨,哥哥希望你能自私些,让你以后遇到的每一个男人都成为你的调剂品,调剂品嘛,有喜欢的,自然也有不喜欢的,不要让这些人和事牵住你太多的心神。浪费精力。” 萨日格笑了起来,一跳跃过脚下的石子儿,壮志酬筹道:“没错,我的前程是星辰大海,男人都是我手里的棋子,就看我将之下到哪里去了。” 德亨笑道:“好妹妹,哥哥希望你能永远保持此刻的初心。”这样就不会受伤害。 接下来的日子,萨日格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赐婚的事情,玉柱的确来了,但她只匆匆一眼,事后还是有人提醒她,她才记起来,然后就将之抛之脑后了。 拍卖会已过,已经七月份了,一些已经签署好贸易协议,无关紧要的洋人要离京,像是暹罗、安南、南掌、琉球等这样的南洋小国要回国复命,剩下的,就是诸如吕宋、西班牙、葡萄牙、英吉利、缅甸这些,还有事情未做了解,要留下来继续商谈。 其他吕宋等属于外洋事务,但缅甸和西藏之间,就是内部事务了,康熙帝将外洋事务交给萨日格这个新上任的总管去处理,缅甸和西藏事务,就是由他亲自处理。 缅甸大使替他们的国王提出从缅甸撤兵的要求,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之前周达龙从缅甸入藏,并领兵出征新疆时候,就给西藏做出了入缅的许诺,此时,康熙帝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否则,西藏随时都会生乱,破坏好不容易达成的现有局势。 撤兵是不可能撤兵的,但可以将兵力集中,在缅甸北部和云贵交界处屯兵,守住要道,然后和缅甸谈借道伊洛瓦底江的可能性。 这是之前康熙帝让弘晖和德亨商议如何对待缅甸,两人提出的目前来说,于双方而言最有利最和平的相处方式。 伊洛瓦底江是德亨好不容易打通的通道,更将是入藏的粮道,是绝对不能用一次就放弃的。 西藏和青海活佛共同表达了这个意愿,他们请康熙帝派兵固守这条开阔通达的水路。 清廷这边的意愿表现的太过强烈,所以,缅甸提出一个要求,借道可以,但要请清廷出兵,帮缅甸攻打并吞并暹罗国。 康熙帝作为宗主,对缅甸如此狼子野心震怒,更是不可能同意缅甸此提议。 缅甸大使战战兢兢,此后也绝不再提出兵暹罗一事,但康熙帝心中已经有了警戒: 如果缅甸不逊,那么,就要防备缅甸刀锋向着驻军,将清兵驱逐出缅甸境内了。 兵,还是兵! 还有粮草! 还有通藏的血脉路径! 所以,对德亨,康熙帝是既爱又忌,爱这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孩子,忌他 如一股洪流,裹挟着所有人奔向他想要去的方向。 包括他这个皇帝。 这明明是皇帝才有的功德和权柄,德亨掌握了。 怎么能不让他这个皇帝忌惮,和……嫉妒…… 八月份,康熙帝下旨,赐婚佟佳岳兴阿,尚端惠公主,封和硕额驸。命公主、额驸即刻在京完婚,然后离京,携缅甸、吕宋、西班牙、葡萄牙等大使,赴任马六甲。 隆科多竭力说服康熙帝,要将公主额驸留在京中,由朝廷派遣官吏去马六甲赴任,都被康熙帝否决了。 次数多了,隆科多再来,康熙帝就不见了。 九月初,阿灵阿病笃,已经回京的阿尔松阿上了病危折子,康熙帝带着太医摆驾钮祜禄一等公府,亲去看望阿灵阿。 君臣话别。 回宫后,康熙帝就病了。 此次病情来势汹汹,一连在床上昏迷两日,十日不能下床,皇帝病重的消息,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无奈,康熙帝只得承认,自己生病了,不能处理朝政了。 朝廷,亟需选一个人出来,站在金銮殿上,驾驶大清这辆马车,继续前进。 第337章 在萨日格真的赐婚岳兴阿, 德亨就知道,康熙帝和他,君臣之间,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自从他从澹宁居出来,自从西北大捷午门献捷,自从他在府上守孝之后,康熙帝一共主动召见了他两次, 一次是委任他总理大臣,一次是给萨日格赐婚。 德亨不明白,康熙帝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但可以肯定的是,康熙帝在猜忌他,并且着手打压他。 别的德亨都可以接受,甚至他也可以接受将萨日格发配去马六甲开荒、建衙、驻军、开对外贸易公司。 但他实在不能接受将自己的才十七岁、如花似玉的妹妹嫁给一个老男人,一个丧妻的鳏夫。 只因为即将有成千上万以万两计数的金银从她手里过,和从他手里分权。 在萨日格收到赐婚圣旨, 连孝期都顾不得, 只能匆忙出嫁,纳喇氏高烧不退时候, 德亨就知道,他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再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再失去什么。 他要推动立太子。 只要胤禛立为太子,一切都将成定局,所有反对太子、和太子对着干的都是谋逆, 都要铲除, 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地位, 这一点, 胤禛自己就能做到。 但德亨还有理智在。 康熙朝不是他的终点,雍正朝才是他的起点。 他不能给胤禛、给满朝文武一种,他可以操纵皇帝的宝座落在谁的屁股下的错觉。 那样的话,胤禛上位,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了。 德亨需要一个隐秘的代言人,且不会想到他头上的嘴和手,这个人会是谁呢? 胤禩! 德亨邀请胤禩去泰和茶楼喝茶。 胤禩一个人来,只带了余泰一个内侍。 德亨笑话他道:“你这八贤王出行,都没甚排场的。” 胤禩自己给自己斟茶,笑道:“你好不容请我一次,我巴不得自己偷摸着来,唯恐引了谁的注意。” 德亨笑容便有些勉强:“如今,我也是人人避之不及了。” 胤禩摇晃着茶杯,身子向前倾了倾,神秘兮兮道:“非也,非也,你如今可是了不得的香饽饽,京城第一‘贵’公子,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到的。我是怕坏了你的事儿。你请我一回不容易,定是有什么要事要和我商议,我可不得小心谨慎着些?” 这话说的,就跟久居别苑的侍妾,好不容易受到郎君召唤一般,忒的幽怨。 胤禩呷了口茶,收敛了笑容,些许担心问道:“你还好吧?” 德亨并不想惺惺作态,沉下脸,道:“不是很好。” 胤禩:“我猜出来了。隆科多次次向皇上请旨要公主留在京中,如果你也附议的话,皇上定会考虑的,但你没有,冷眼旁观,我就猜,你是希望公主离京的。” 德亨:“哦。” 胤禩捏着茶杯晃了晃,斟酌道:“让我我猜一猜,你如此疼爱妹妹,定是希望她留在京中,既能享受荣华富贵,又能大权在握,还能承欢父母膝下的,是不是?你不将她留下,而是任由她匆忙大婚、匆忙离京,你应是在保护她?” “你因为什么保护她?如果是隆科多的话,不足以让你如临大敌,且这个时候,隆科多只会巴结你,和你交好。公主是你已经暴露的软肋,你是不想有人用她来要挟你?有什么样的大事,是要冒着被你、被弘晖、被雍王府以及衍潢、十三这些和你交好的皇阿哥、铁帽子王们报复的危险,要你将妹妹送走的?” 德亨勾了勾唇角,眼神犀利:“那你以为,会是什么样的大事?” 胤禩被他这近乎阴鸷的神情搞的愣了一下,良久,轻声道:“除了大位之事,我想不到还有什么。” 胤禩都已经自己猜出来了,德亨更是无意藏掖,直接道:“我想要立太子。” 胤禩捏着茶杯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已经温热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放下茶杯,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叹息道:“德亨,我们兄弟争了一辈子,‘立太子’这三个字从来没有直白的说出来过。而你,说这话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这不是简单的“立太子”三个字,这是在说:我想要那个位子,我想做皇帝。 德亨:“我也不是很明白,你们都明明斗成乌鸡眼了,怎么就不敢承认呢?你们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出来‘我要做皇帝’这句话的。” “父终子及,这不是天理伦常吗?有什么好羞于启齿的。” 胤禩的第一反应是警戒的巡视四周,没见到第三个人还不放心,还问德亨:“你这里隐蔽吧?” 德亨被他这窝囊样给气的差点笑出声,给他一个很不雅的白眼,道:“隐蔽。除了你带来的余泰,没有第四个人。” 胤禩这才松了口气,苦笑摇头道:“皇上……罢了,不说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你想立老四?现在皇上病重,且……的确是个好时机。” 且眼看着,皇上这次是真的病重,很难说能不能挺得过明天。 这个时候,不管是康熙帝愿不愿意接受,不管朝臣们站谁的队,立太子、选继任君主,都是势在必行了。 而如果康熙帝坚持不立新太子的话,可能这次也会不了了之,但若是有一股不容忽视得势力,有意掀动浪潮,一定要立新太子呢? 皇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恐怕已经无力阻止这股浪潮了。 “我真羡慕老四。”胤禩十分不甘心的道,且完全不隐藏的在德亨面前露出他嫉妒到嫉恨的嘴脸。 但最后,还是忍着不甘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德亨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去鼓动以前支持你的宗室王公们,向皇上请求立十四阿哥为太子。” 胤禩:“……哈?”他没听错吧? 是十四。 不是四? 德亨沉声道:“你没听错,这个时候,谁蹦跶的最欢,谁就最引皇上厌恶,朝廷、八旗动荡,皇上为了稳住岌岌可危的局势,会考虑选一个能压住大势的太子出来。” 胤禩:“而能压住大势的人,除了有军功、有财力,还缺从龙功臣的皇子,只有老四。这个时候,谁能站的离老四近,谁就能获得从龙之功。而有慧眼之人、甚至是朝中中立派,都会选老四。大势自然也就压下来了,朝局稳了。这正是皇上想要看到的。” “如太极抱阴阳,此消彼长,拥护老十四的宗室、八旗王公们消的是老四,最后长的也是老四,劣势转瞬为优势,赢的,总是他。” “我听说,你年少时候,跟在皇上身边,皇上令随扈大学士们教你读书,看来,你并没有淘气,是真的学进去了。” 倒也没这么复杂,只是想要你闻到花香,先给你塞一箱鲍鱼而已。 想要立胤禛,先让康熙帝看看他的其他儿子有多么不堪、有多么想盼着他早死吧。 德亨:“那你干不干?” 胤禩非常痛快:“干。” 德亨对他的痛快诧异了一下,问道:“你的条件?” 胤禩凑近了他,眨眨眼睛,试探道:“那你叫我一声八叔?” 德亨给他一个“你别闹了”的眼神,这算什么条件。 逗的胤禩又是摇头又是忍不住笑的,道:“我说真的,你总是不信,真让人伤心。” 胤禩只得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我只有一个条件,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带上我。” 德亨稍有疑惑:“什么意思?” 胤禩:“我早就发现了,你的治世方法和我们都不同,但人心凝聚的却不是一般的牢固,你收我做个主簿?还是做个账房先生?我都能接受,总之,你得带着我一起做事。” 德亨惊疑不定的看着胤禩,他就知道,胤禩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看吧,一下子直指德亨要害了。 翻译一下,胤禩要做德亨心腹中的心腹,无论德亨做什么决定、做什么事情,他都要参与。 弘晖都不敢提这样的要求。 有些事情,锦绣都要有意躲着,保持着安全界限,不去问,更不掺和。 胤禩却提这种更加紧密的要求。 最终,德亨还是摇头,道:“我不会许做不到的承诺,你换个条件吧。” 胤禩皱了下眉,道:“这并不难以接受……” 德亨:“如果你说的是九阿哥和你这样的情谊,那的确不难以接受,甚至我愿意花费心思去糊弄你,但这种虚与委蛇,总有一天是会败露的,而我也根本装不了多久,着你也能接受吗?” 胤禩:…… “我不想骗你,我知道我做不到,所以我不承诺。”德亨强调道。 胤禩叹气:“你这话,倒让我更加觉着你值得。” “那我没什么条件了。” 德亨奇怪:“你就不想做辅政王大臣?新君登基后,安抚也好,做戏也罢,□□也行,一定会提拔兄弟,到时候给你封亲王,委以重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 胤禩睨他一眼,懒懒道:“对我们这些皇子来说,除非坐上那个位子,否则,做闲散宗室还是做辅政王大臣,都无甚区别。” 胤禩说的这个皇子,是不包括胤祄这样有一半汉人血统的皇子,他口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到胤禵止。 德亨不信:“还是有区别的吧?” 胤禩突然冷笑:“哼,皇位之下都是奴才,有什么区别。” 原来你也知道啊! 德亨:“总之,你若是能替我做到,这个条件就先给你记着,你随时都可以提。” 胤禩似笑非笑:“然后如果你做不到,或者不想做,就可以跟我说,让我再重新提一个,是不是?” 德亨老脸一红,耍赖嘟囔道:“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第338章 看着丹璧之下那一个个虎视眈眈的臣子, 康熙帝到底是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忍住了这一瞬的愤怒和恐慌,稳住心神, 沉声问道: “依尔等之言,朕该立哪一位皇子为宜?” 苏努道:“我满洲以武功得天下,当立武功卓著之皇子为皇太子。” 康熙帝:“是谁?” 满都护:“若论军功,皇子当中, 当以十四阿哥为首……” 朝臣顿时喧哗起来,一片附议之声。 康熙帝眼前一阵发花,原来是十四。 竟是十四! 康熙帝看着阶下的皇子们,今日参加朝会的皇子,有四、八、十、十二、十四四位皇子,康熙帝问道:“你们呢,朕的皇阿哥们,你们也推举靖郡王吗?雍亲王, 你先说。” 胤禛掷地有声道:“儿臣一应听从皇上之命, 若皇上立十四弟为皇太子,儿臣无有二话。” 康熙帝浑浊的老眼亲眼看到, 在胤禛说出这番话后,胤禵面上现出狂喜之色。 “胤我、胤祹,你们呢?” 胤我无所谓道:“儿臣全听皇上的。” 胤祹也朗声道:“儿臣亦是如此。皇上,儿臣领宗人府,苏努等宗室所主张,非儿臣所愿, 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康熙帝清晰看到, 胤禵听到这话后, 原本狂喜的脸上现出阴郁仇恨之色。 好哇, 以前他总认为,喜怒形于色是老四的性情,如今看来,竟是老十四的! “阿灵阿……”话出,才惊觉,阿灵阿已于前些日子病故了,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苦涩,改口道:“马奇,你怎么说?” 马奇出列:“老臣昏聩,无从分辨皇阿哥贤愚,还请皇上定夺。” 康熙帝:“苏库。” 苏库:“老臣…附议。” 康熙帝:“富宁安。” 富宁安:“皇太子关乎国本,臣请皇上三思。” …… 回到乾清宫,康熙帝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吓的李玉、魏珠等魂飞魄散,立即去召御医开看诊,还没有散去的皇子大臣们也听到消息,也不离开了,就聚在乾清门等消息。 康熙帝恍恍惚惚中看到了很多人影,他抬了抬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有担心的声音在耳边声声响起:“汗阿玛,汗阿玛…您觉着怎么样了……汗阿玛,您感觉可还好吗……汗阿玛……” 康熙帝努力定睛看去,眼前人现出了脸,他张了张嘴,这人就迸发出惊喜的神情,凑近了他,不住安抚道:“汗阿玛,您醒了,太好了,御医说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康熙帝:“……是老四啊。” 胤禛一面招呼御医快过来看诊,一面应承道:“是,是儿子,胤禛,汗阿玛,先让御医给您看诊可好?” 康熙帝点头。 胤禛松开手,让出位置给御医,但仍旧站在康熙帝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关切的看着御医诊脉。 康熙帝闭上眼睛,等着御医诊断。 御医诊断如常,施针之后,只是开了个疏散解郁的方子出来。 康熙帝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给气着了,也不为难御医,让他退下煎药去。 康熙帝抬了抬手,胤禛忙上前握住,问道:“汗阿玛可有吩咐?” 康熙帝:“还有谁在?” 胤禛:“儿子们都在呢,五弟、七弟……小十八、小十九都在外头。御医怕污浊了您的气息,只允许一人在塌前伺候,儿子为长,弟弟们便推举儿子在塌前伺候,如今他们都在门外呢,汗阿玛可要见他们?” 儿子为长…… 康熙帝:“扶朕起来。” 胤禛忙上前倾身,将康熙帝半抱着起来,李玉趁机在康熙帝身后塞了大靠枕,胤禛轻轻将人放下,康熙帝就倚靠在了大靠枕身上。 康熙帝急促的呼吸几下,咳了两声,胤禛快速抽出自己帕子托在康熙帝颌下,接住他咳出来的痰。 这等腌臜事,胤禛做起来熟练又自然,毫无异色。 康熙帝见他将沾着自己痰的帕子交给御医去查看,就虚弱半合眼道:“弟弟们倒都听你的。” 胤禛平淡道:“我们兄弟之间,平时虽各有脾性,但长幼人伦从未错乱过,这都是往年读书时,汗阿玛教我们的。”语气中多有感慨之意。 康熙帝似喃喃似低语道:“长幼……人伦……” “二阿哥那里怎么样了?” 胤禛心下重重一跳,面上却是如常,语气更是没有半点起伏,禀道:“二哥还在咸安宫安住,没有汗阿玛旨意,儿子等不敢去告诉他。可要召他来见驾?” 康熙帝沉默良久,道:“郑各庄已经修建好一年多了,让他搬过去住吧。” 胤禛心下狂喜,面上犹豫道:“汗阿玛,这个时候……要不要再等一等,等汗阿玛身子康健之后,亲自送二哥出城?” 康熙帝摇头,道:“不用了,早些搬,也能少些是非、弘皙呢?” 胤禛:“弘皙也在外头候着呢,可要将他叫进来?” 康熙帝再摇头,道:“不用了。他比弘晖还要大几岁,如今还住在宫中,不成样子,朕册封他为亲王,让他离宫建府吧,这事儿你来办。” 胤禛:“是,儿子定将这件事办的妥妥的,到时候,建府的一应明细,还要请汗阿玛过目。” 康熙帝点头。 良久,就在胤禛以为康熙帝睡过去时,康熙帝出声道:“胤禵……” 胤禛试探着给胤禵求情:“汗阿玛,您别生十四弟的气,这事儿,估计是有人挑唆的,那群王公闲着就生事端,这是拿十四弟做了顶缸……” 康熙帝厌恶道:“你不用替他说话,朕还没糊涂,谁是谁非,朕还能分的清楚。” 胤禛低下头去:“……是。” 康熙帝:“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叫雅尔江阿和衍潢进来。” 胤禛:“是,儿臣告退。” 在脚踏上磕了一个头,胤禛轻手轻脚的告退。 一直等出了西暖阁的门,胤禛憋着的一口气才轻轻吐出来,对所有看向他的弟弟们颔首,然后对衍潢道:“简亲王、显亲王,隆科多统领,皇上召见。” 胤禵当先问道:“皇上可有说起我?” 胤禛面色大变,低声喝道:“噤声!这是什么地方,怎由得你大声喧哗!!” 胤禵面色骤变,不等他反驳,李玉疾步出来,压低声音问道:“皇上问,刚才是谁喧哗?因何喧哗?” 所有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的向胤禵望去。 胤禵更是脸涨成了猪肝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压着声音道:“是儿子担心汗阿玛身体,一时情急,失态喧哗,请汗阿玛恕罪。” 李玉道:“奴才会禀告皇上的。三位,请吧。” 雅尔江阿、衍潢和隆科多深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跟着李玉迈过门槛儿,左转,进入西暖阁。 除了苏努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理会还跪在地上的胤禵。 兄弟当中,只有胤禩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胤禵低下头去,掩饰住眼睛里浓浓的不甘之色,他没想到,皇上身体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明明消息不是这样的。 都能上大朝会了,不该是这样的。 胤祺和胤祐等都绕开胤禵,向胤禛聚拢而去,胤祺低声快速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胤禛声音虽然低,但字句清晰回复他,也是回复所有注意倾听他说话人: “皇上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气怒攻心而已,御医说没有很大关隘,安心修养即可。” 所有人齐齐看了胤禵一眼,虽然没说,但有志一同的,表达出了一样的氛围: 皇上恐无法安心了。 皇上原本身体已经好了,都能召开大朝会了,结果呢,被人一气,又躺下了。 立皇太子这件事,既然起来了,就不会轻易压下去,若之前还能有侥幸,只当是一次寻常病痛,但经过今早大朝会,谁都可以断定,康熙帝不行了。 这次恐怕是真的。 气死人、气死人,真不只是一句谐语。 现实中,是真的有因生气而死的人。 尤其是病人。 胤禛就当没看到这些,对弘皙道:“皇上说要封你为亲王,让我给你开衙建府,我会即刻着手内务府和礼部去操办,京中你看中哪块地,或者哪个府邸,都可以跟我说。” 弘皙面色苍白,继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只点头,不说话。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吧。 胤禛对胤祹和胤禄道:“皇上有旨,要让二阿哥迁移去郑各庄,你们一个宗人府,一个内务府,这就操办起来吧。” 胤祹和胤禄都束手应下:“是,弟弟即刻就着手操办。” 马奇、富宁安等都问道:“皇上对我等可有吩咐?” 胤禛摇头,道:“皇上只吩咐了本王这些。” 马奇和富宁安都点头,然后安静等待。 雅尔江阿、衍潢、隆科多出来后,康熙帝又叫了马奇等这些议政大臣进去,马奇等出来,又叫了鄂伦岱等内大臣进去,鄂伦岱出来了,又叫了张廷玉等汉臣进去…… 和平时召见臣子谈论政务并无不同,只是这一次,所有人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一种下气的氛围,都当这一次召见,就是康熙帝的遗言了。 除了去办事的人,一直等到紫禁城要下宫钥了,朝臣们才托着沉重的身子离开。 他们不吃不喝,就这么在乾清门站了一整天,而胤禵,康熙帝没让起,他就这么在乾清宫大门前的台阶上跪了一整天,最后是被人抬走的。 胤禛和弘晖一回府,就吩咐道:“去请端平贝勒来议事。” 第339章 住的近就这点方便, 就算已经宵禁,穿过一个个庭院之后,也能通往想去的地方。 德亨从小门来到胤禛书房, 见礼后坐下,等着胤禛说话。 见德亨无甚精神的模样儿,弘晖担心的握住他的手,德亨摇头, 表示自己没事儿。 胤禛维持着端茶杯的姿势已经有整整两炷香了,就在等德亨过来。 德亨来了,胤禛才带着疑惑开口道:“今儿这事着实蹊跷,不声不响的,老十四是怎么做到的?”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老十四的势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而且,不只是他,看皇上气成那个样子, 也不像是提前知道的样子。 弘晖:“我看今日应声之人, 多有八爷以前的亲信,他们原本已经沉寂了, 今儿却在朝上叫嚷着立十四爷为皇太子,难不成是他要立十四爷?” 胤禛眉头紧紧皱了一下,问德亨道:“你怎么看?” 德亨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应了一会,才察觉胤禛是在问他话:“……啊?” 胤禛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里带着担忧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还在为萨日格伤心呢?” 德亨摇头, 然后又忍不住哽咽道:“我额娘的烧还没退, 时好时坏的, 还总是夜里做噩梦惊醒,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胤禛:…… 生老病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皇上享有天下供奉,最好的御医就在宫里,还不是束手无策。 胤禛:“纳喇夫人这是心病,你回去告诉她,今年过年,爷一定会让萨日格回来陪她过年。” 德亨掉下一颗眼泪,砸在弘晖握着他手的手背上,烫的他心口重重一颤,反射性将德亨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德亨点头,哭道:“我会跟她说的。” 胤禛见他这样,知道他现在恐无心他事了,就道:“回去吧,让弘晖送你。” 德亨点头,和弘晖一起起身,行礼告退。 今夜无月,亦无星。 出了雍亲王府,灯火逐渐从暗淡到消失,兄弟两个就这样沉默的走在漆黑寂静的小路上。 良久,弘晖先开口,道:“今日隆科多找到我,说从今天开始,他要加紧九门巡防,要我问你要一百辆自行车,还说他已经禀告了皇上了。” 德亨已经平静下来,只淡淡两个字:“没有。” 他为什么要将萨日格送走,就是为了此刻能毫无顾虑的拒绝。 弘晖点头,道:“明天我回复他。” 又是一阵沉默。 又良久,弘晖道:“这次,恐怕就是结束了。” 德亨点头:“嗯。” 弘晖:“不管是谁,我都谢谢他。” 八爷也好,十四爷也好,还是不知道的另外的谁……感谢你们的作死。 德亨:…… 弘晖甩了甩他握着的手,轻嗔道:“你说句话。” 德亨闷声道:“没什么好说的。” 弘晖:“……好吧。” 再良久,弘晖道:“等……咱们就让萨萨回来,你不是想在天津建公司衙署,选好地了吗?” 德亨:“还没。” 弘晖无声笑了一下:“你现在就可以挑选起来了。” 德亨:“好。” 不知不觉到了国公府后门了,弘晖望着黑暗里的府邸,轻声道:“不改贝勒府也好,可以直接改为亲王府。” 德亨:“……我进去了。” 走了两步,手还攥在弘晖手里呢。 弘晖将他拉回来,道:“你到底怎么了,不能跟我说吗?” 德亨想了想,道:“让衍潢顺其自然吧。他早晚要下来的,他一个铁帽子王,太精明强干了不好。” 衍潢一直在做康熙帝的禁军统领。 他只年少时和德亨走的近,随着年岁见长,两人各奔东西,就都远了,跟胤禛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后来因为月兰的一些私人做派,衍潢“看不惯”,姐弟两个狠闹了一场,还是经过康熙帝调节,姐弟两个才作罢。 只是这些年,也少有来往。 康熙帝信任衍潢,就是信任他的这份“孤”。 这一切,都是为了康熙帝的最后一刻做准备。 能见证康熙帝最后一刻的,一定会有衍潢。 衍潢起着控制局面、稳定局面的作用。 就比如今天,康熙帝病危,这么多皇子和朝臣都集聚在乾清宫外,让谁进去,不让谁进去,衍潢几乎有决定性的话语权。 他是铁帽子王,是宗室,是康熙帝十年如一日信任的禁军统领,他还是康熙帝的外甥女婿,只要没有像是雅尔江阿这样的人反对,他就可以做主谁可以进,谁不能进。 最后是胤禛进去了,理由就是他为众皇子之长。 如果,今天就是康熙帝的最后一天,那么,做为床前孝子,胤禛塌前即位,会有争议,但最后坐上皇位的仍旧会是他。 这就是衍潢会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衍潢就是德亨给胤禛上的那道保险锁。 但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德亨没有想到,他会是最后推一把的那双手。 如今局势一边倒的向胤禛倾斜,衍潢就不是必须的了。 衍潢要开始为新朝打算了。 胤禛的禁卫统领,不会再是衍潢。 在康熙帝和胤禛眼皮子底下,衍潢最好能始终如一的公正廉洁,保持他那一份“孤”。 不要让胤禛产生威胁感。 衍潢的作用,德亨跟弘晖说过,此时点头道:“我会提醒他的。” 德亨:“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放手。” 弘晖反而越发握紧了他,凑近他耳边,用气音道:“是你做的吧。” 德亨手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弘晖叹道:“你反应太明显了,德亨。” 德亨:“……也没有吧?” 弘晖:“你六神无主的,我一猜就猜到了。” 德亨:“王爷就没看出来。” 弘晖:“我又不是他。” “我不管你是怎么办到的,我就当不知道有这回事,你也一样,权当没做过。以后你再做这种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记得在我面前表现的自在些,活泛些,不然,我会担心,然后一猜就猜到了。” 德亨突然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肩窝里哭起来。 他压抑着声音,在黑暗的小巷子里,哭的不能自已。 弘晖紧紧回抱住他,手掌一下一下抚在他绷紧的背上,心想,皇上一定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德亨心那么软,他怎么能忍心伤害他。 …… 德亨以为至少会有一番纷争,流血什么的,或者还会有逼宫? 毕竟胤禵一伙人看着就不像是能隐忍会退让的样子。 但事情发展比他想象的要平静许多,或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曾经有过激流,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 十月一日,颁金节,在这个与以往并无不同的节日里,康熙帝下了立皇四子胤禛为皇太子的诏书。 昭告天地。 普天同庆。 第二日,康熙帝起驾畅春园,将这座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交给了它的新主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紫禁城的喧闹与德亨无关,他在府中照看母亲,安静守孝,永华和永璋也被送回雍王府,这份热闹他们不能缺席。 期间,德亨知道了弘晖与胤禛发生过一次争吵,弘晖想胤禛能够下令,将萨日格召回京。 但胤禛顾忌着康熙帝,犹犹豫豫的不肯下皇太子令。 从萨日格册封公主,到指婚,到去马六甲,件件都不同寻常。 复杂到让胤禛拿不准康熙帝的具体态度,更不敢去轻易触碰。 今天的一切得来不易,所以他犹豫。 而弘晖只想妹妹不再受多余的苦,尽快回京。 德亨去了雍王府一趟,他赞成胤禛的决定。且自从胤禛册封皇太子后,纳喇氏就开始退烧了,夜里睡的安稳了,身体也在好转,萨日格迟一天晚一天回来都不打紧。 弘晖心里还是憋下了一口气。 但他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他的父亲是皇太子,他是世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尤其是不能传出父子不和的话去。 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好在萨日格很快传来新的信件,她在缅甸带人捕捉了一头大象和一头小象,这是一对母子,特地用船运去北京,作为给胤禛册封皇太子的贺礼。 这对母子象运到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胤禛觉着寓意很好,就将这对母子象送去了畅春园,孝敬给康熙帝。 康熙帝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去兽园,看见了到了新环境十分不安的一大一小两只象,回去时候,对胤禛道:“让萨日格回京吧。” 胤禛默默跪地叩头,谢皇上隆恩。 过了几日,康熙帝病危,所有皇子和宗室八旗王公文武大臣们齐聚畅春园,弘晖亲自打马来接德亨,说康熙帝要见他。 不等德亨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弘晖就将他送上马,焦急道:“快些,要来不及了。” 德亨失魂落魄踉跄着进了康熙帝在畅春园的寝殿清溪书屋,康熙帝已经瘦成一个纸片人,陷在被褥中,形销骨立。 德亨几乎不敢去握他的手,跪在塌前,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他。 胤禛轻轻唤道:“汗阿玛,汗阿玛……” 康熙帝睁开眼睛,看到了德亨,缓缓道:“是德亨来了啊。” 德亨失声痛哭起来。 康熙帝颤抖着手指去给他擦眼泪,道:“朕将萨日格召回京了,你不怨朕了吧?” 德亨只能哀哀哭泣,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340章 康熙帝的葬仪办的庄重奢华, 当下国库丰满,雍正帝为表诚孝,样样无不勉力而为。 因为雍正帝是以皇太子之身顺理成章毫无争议即位, 且他已经监国一个多月,所以,不管是先帝葬仪,还是正式处理朝政, 都无枝节,一切都井井有条。 康熙帝梓宫在乾清宫停灵20天,后移灵景山寿皇殿暂置。 期间,雍正帝白日在乾清宫偏殿召见大臣,夜晚在正殿梓宫前守灵,同时命养心殿造办处搬迁,重新修缮养心殿,作为他新的起居之所。 养心殿原本就是皇帝临时休息的宫殿, 后来被康熙帝改为造办处, 现在将内里清空,宫殿规制方面都没问题, 只稍作修缮,摆上家具,就可入住了。 在乾清宫守孝二十七天之后,雍正帝正式入住养心殿,乾清宫为先帝常住之所,宾天不足一月, 作为孝顺儿子, 雍正帝是怎么都不会入住的。 “……我为子, 居住养心殿, 如皇父犹在矣……” 这是朝臣们再三请命后雍正帝的原话。 总之,不管真情假意,新帝“诚孝”二字堪为天下之表率。 挺拉友好分的。 二十七日守孝结束,新王朝伊始,第一件事,就是大封前朝后宫。 前朝就是给兄弟、儿女们加官进爵,进爵前要先做一件事,改避讳。 哥哥晋升做了皇帝了,来来,老爹给咱们兄弟起的名字,某一个重复字,是哥哥独有的了,你们不许用了,改了吧。 允。 哥哥给的,你们才能要,不给的,不能要,知道不? 做皇帝的,就是这么霸道。 不服,也得受着。 改完名字后,开始大封兄弟。 允禩册封和硕廉亲王,允我册封和硕敦亲王,允祹册封多罗履郡王,允祥册封和硕怡亲王,允禑、允礼册封固山贝子,允禄、允祄册封多罗贝勒,十八往后的弟弟们年岁尚小,继续留宿宫中读书,暂不册封。 然后就是儿女。 弘晖册封瑞亲王,德亨册封定亲王,卓克陀达册封固伦公主,依尔哈册封固伦公主,萨日格册封固伦公主。 剩余儿女年岁尚小,不做册封,移居阿哥所,和年小的叔叔们一起去上书房读书。 后宫就是册封太后、皇后、嫔妃,不做表述。 除此以外,雍正帝还晋封宗室镇国将军叶勤为镇国公,宗室镇国将军务尔登袭爵镇国公。 夫人纳喇氏为亲王太妃。 改镇国公第三子德三名讳为弘旦,封镇国将军。 册封礼和皇后、皇叔、皇子、公主册封礼一起进行。 前者一切正常,但叶勤一家的加入,未免有些让人侧目。 但想到还未远去的“前朝旧事”,大家也就能理解了。 新帝的心思很好猜:先帝没给你的,朕给你。 朕不仅给,还要多多的给,大大的给,不仅给你,还给你的至亲家人。 你叔父务尔登原本是降等袭爵,现在也不降等了,恢复祖宗阿拜原爵镇国公,出孝后,老公府也不用改将军府了,维持原状,仍旧是国公府。 你满意吗? 养心殿,君臣正在议事。 因为议的多是家事,所以,在场的臣子就是改换新身份的兄弟和儿子们。 雍正帝面色不是很好看:“太后还不是不肯移居慈宁宫吗?” 允禄点头,道:“因为允禵降爵、守灵一事,太后不愉,拒绝移居慈宁宫,也拒绝见皇后。” 雍正帝坚持先帝突然驾崩,是因允禵结党聚哮朝堂,谋逆大位之故,此为大不孝。 所以,一即位,就将允禵的爵位从靖郡王降为贝子,命其每日在先帝灵前跪满六个时辰,赎罪。 参与谋逆的宗室、八旗王公们也被治罪,降爵、削爵都是轻的,很有不少一批人,被剔除黄带子,沦为旁支红带子,他们的佐领、庄园、田宅等自然也都归公。 太后的意思很简单,放过允禵。 但这是不可能的,允禵不逊,不管是从哪个方面,雍正帝要想安生,都不能将允禵放出来。 雍正帝去看十三弟怡亲王允祥。 允祥从沉寂了十几年的小透明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王大臣,并没有飘。 相反,他为人更加沉着冷静了。 允祥道:“先帝驾崩还不到一个月,尚未走远,太后思念先帝,不愿移宫也是有的。” 雍正帝悲戚点头,道:“太后与先帝鹣鲽情深,罢了,移宫之事,暂且…搁置吧。” 允禄点头,开始说第二项:“坤宁宫乃祭祀之所,实在不宜居住……皇后的意思是,皇上不住乾清宫,她作为皇后,也不应居住坤宁宫,愿长住长春宫,请皇上允准。” 长春宫为西六宫之中心,算是在养心殿正后方,和乾清宫、坤宁宫的格局相符。 雍正帝面色和缓些,道:“皇后向来贤良,就依她愿吧。” 允禄点头,开始说第三项:“庄亲王病笃,但未有男嗣承爵,请皇上裁夺。” 庄亲王乃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爵,庄亲王博果铎是皇太极的孙子,他自己没有儿子,但他有兄弟、有侄子,按说,应该从他兄弟支中挑选一个出来,继承王爵。 允禄也是这样打算的,所以,他示意总理先帝丧仪、刚从内务府总管卸任的宗正允祹详说硕塞这一支的子嗣情况。 雍正帝半合着眼,数着念珠听允祹列数有资格承爵的子弟,允祹说完,允禄等着雍正帝做决定。 雍正帝:“硕塞这一支,实无出众人物,如何能承世袭罔替之王爵?” 所有人心中齐齐一突,皇上这是…要收回庄亲王王爵? 允祥迟疑道:“庄亲王王爵乃是祖宗留下来的世袭罔替之爵,确实不能等闲视之,若论人才,宗室之中也有几个上进之人……皇上可有主意了吗?” 您直接说您什么意思吧,不过,这是祖宗传下来的铁帽子,撤是绝对不能撤的。 雍正帝:“若论人才,朕还未发现有出我兄弟之右者……” 一直沉默的允禩面部肌肉控制不住的跳动了一下,跟看怪物一样看着雍正帝,雍正帝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朕兄弟众多,欲从中选出一人承继庄亲王爵,尔等可有人选吗?”顿了下,又加了句:“自荐也可。” 啊这! 不愧是你啊老四,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是有多恨你的兄弟们啊! 允祥深吸一口气,道:“臣弟……” “十三,你渴不渴?弘晖,给你十三叔奉茶。”雍正帝关心道。 其他人:…… 弘晖给允祥捧了一杯茶,忍笑道:“十三叔,请喝茶。” 允祥半起身,双手接过弘晖的茶,识趣的喝茶不说话了。 允祹道:“皇上,您看臣弟可行?” 雍正帝道:“定母妃只你一子,如何能出继?世人要怪朕不容兄弟了。” 呵呵。 只一子? 允禄和允祄异口同声道:“臣弟……” 哥儿两个对视一眼,允祄先道:“哥,这个机会就给弟弟吧。” 铁帽子王,听着好听,出继之后,父母兄弟亲人就都不是自己的了,和皇室嫡枝也远了,是什么好事吗? 允禄:“长幼有序,你做弟弟的且靠边站。” 允祄:“哥……” 雍正帝轻咳一声,兄弟两个都看向他,他道:“十六说的对,长幼有序,不好乱了尊卑,就十六弟吧。十六弟放心,就算出继了,你也是朕的亲弟,可以随时入宫看望太妃娘娘。” 允禄心下叹息,起身跪地恭敬谢恩:“谢皇上隆恩。” 一个铁帽子王爵到手了。 允祥后知后觉的发现,庄亲王爵本就是四哥留给十六弟的“奖赏”,对小十八而言,他若是出继了,那可能就真的出继了。 但十六弟是“四爷党”,他出继,只会得到重用。 小十八是弘晖和德亨那边的人,不能比的。 说完世袭罔替的王爵承继问题,仍旧为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允禄继续说第四件事: “先帝宾天,后宫太妃众多,要如何安置,请皇上示下。” 先帝留下的庞大后宫如何安置问题,从先帝宾天开始就提上日程了,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妥帖的处置方式商议出来而已。 那些无子无女的好安置,随便找个宫室一塞就行了,有儿子有女儿的那些呢? 一个弄不好,兄弟姊妹要有意见的。 弘晖轻咳一声,道:“汗阿玛,儿臣有一言,还请汗阿玛一听。” 雍正帝:“你说。” 弘晖:“儿女奉养父母天伦乃是天理至常,如何不能让众位叔叔们迎接母妃出宫奉养呢?” 此话一出,允禩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继而面色苍白的跌坐在椅子上。 允祥也面色煞白,隐约有泪光在闪烁。 总是一副无可无不可,我是来打酱油态度的允祹身子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雍正帝。 才得了铁帽子王爵的允禄更是坐直了身体,整理衣冠,眼神殷切期待的看向雍正帝。允祄更是乖乖的坐在哥哥旁边,紧张的呼吸都不敢大声一下。 一直装哑巴扮隐形的允祺大声咳嗽,企图引起雍正帝的注意力:他想接宜妃出宫奉养。 老九是指望不上了。此次大封王爵就没他的份儿,允祺只希望老四此时千万别想起来老九,老九只要不给他拖后腿他就感天谢地了。 雍正帝:…… 雍正帝看了眼儿子,一石激起千层浪,非常有某个人的风格。 雍正帝语气平平道:“太妃乃是先帝遗孀,出宫奉养岂是易事。” 第341章 说完太妃安置问题, 允祹提出卸任宗正之职: “臣弟任宗正经年,尸位素餐,无有作为。臣弟无能, 无力约束宗室子弟,至使他们屡生事端。臣弟惭愧,自请卸任宗正一职,请皇上择有贤有能者居之。” 宗正之职他早就想卸任了, 只是之前,他暗中投了新帝,要占着位子好做事,如今新帝已经顺利登基了,他就不想继续干了。 他想给新帝嘱意之人挪窝,万一新帝高兴了,许他接母妃出宫奉养呢? 雍正帝对宗室子弟不受约束也很厌烦,道:“这如何是你的错, 朕观你非懒惰之人, 以后加强监管就行了。” 允祥也叹道:“莫说宗室子弟,八旗子弟中也多无法无天蝇营狗苟之辈, 如何是监管就能管的过来的。” 雍正帝:“诸位臣弟可有良策?” 众人都摇头。 雍正帝去看对宗室最有办法的允禩。 允禩笑笑,去看弘晖,问道:“瑞亲王可有良策?” 弘晖起身,献策道:“建宗学,聚而管之。我宗室子嗣越发壮大,能让他们当差的官职就那么多, 他们除了斗鸡走狗, 还能做什么呢?” “不如建宗学, 按八旗分, 二十四旗,暂定一旗一个宗学,选宗室中年长、有德、公正之人为学正,另配有笔贴式、管事等若干职位,凡宗室、八旗子弟,六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之人都要入学,此后承爵、承业、当差考评,也从宗学学生中出,如此既能给宗室子弟定职定位,让他们有个差事当,又能为我大清培养人才,一举数得。” 允禄做惯了内务府总管,先问道:“饷银从何出?” 弘晖:“如今内务府有多项源流生财,不如就从内务府出。” 允禩笑道:“如此,建宗学果然是个良策,臣弟附议。” 何止是良策,是为我大清源流永长的上上策。 “臣弟附议。” “臣弟附议。” “臣弟附议。” …… 雍正帝:“如此最好,由谁来筹办呢?” 众人都去看弘晖。 弘晖道:“自应由我宗室德高望重之人来筹办。” 允祥笑道:“要论德高望重,当属雅尔江阿。” 雍正帝见弘晖似有异色,便问道:“瑞亲王有人选吗?” 弘晖露齿一笑,这让他沉稳的气质顿时化作小年轻的酣然,搓手道:“那个,儿臣想推荐显亲王衍潢。” 雍正帝冷脸:“他是朕的禁军大统领,如何有闲暇去管宗学的事情,莫要再说此玩笑话。” “哦。”弘晖低头坐下。 那小表情,还挺委屈。 雍正帝对允禩道:“八弟一向在宗室中有威望,建宗学之事,就交由八弟和简亲王了。” 允禩:“臣弟……” 弘晖轻咳一声,大声道:“八叔一定会竭尽全力筹办宗学,请汗阿玛放心。” 允禩:…… “是,臣弟定不负皇上所望,筹办好宗学。” 雍正帝:…… 允祥摇头,给了弘晖一个警告的眼神,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海运总督德隆递折子请旨,问皇上可有了继任人选,他什么能回京。” 德隆这个海运总督,是康熙帝派去代替锦绣压场子去的,他根本不懂什么海运什么总督的,办事的都是德亨之前选出来的班第,他就是去替德亨占位置去的。 原本以为一年半载的就能回来了,结果,一年半过去了,康熙帝都宾天了,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忘了,他还在海的对面等着被召回呢。 对德亨弄出来的那一大摊子,寻常人很难接手。 雍正帝去看弘晖,问道:“你可有人举荐给朕?” 这是要将海运总督交给弘晖的人的意思。 弘晖正色道:“的确有一人,德亨的亲随陶牛牛,汗阿玛以为如何?” 雍正帝点头,道:“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就他了。” 对皇帝来说,身份从来都不是问题,放眼满清朝廷,有多少内大臣、大学士、阁老都出自内务府? 还有出身辛者库的呢。 都是奴才。 所以,对满清子弟来说,只要有才能,就算身处泥淖,也有出头之日。 陶牛牛不仅仅是伴着德亨一起长大的,他还是和弘晖、和德亨一起读书、一起受过雍正帝潜邸时教导、和德亨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 他什么样,雍正帝自是知晓。 所以,没有异议,新任海运总督,就是陶牛牛了。 只是:“陶牛牛此名实在不雅。”雍正帝摇头道。 做奴仆时候叫什么名儿无所谓,还有叫狗儿的呢,但若是做外放一品大员,这个名字就不雅了。 弘晖:“还请汗阿玛赐名。” 雍正帝:“朕回头想想吧……” 议完现有的事,已经快中午了,雍正帝留允祥喝茶吃点心,其他人自散去。 出了养心殿,弘晖和众位叔叔告别,脚步轻快的往外走。 允禩在身后问他:“你做什么去呢?” 弘晖摆摆手,道:“去找德亨,他在奉先殿。” 允禩:…… 嘀嘀咕咕:“你们兄弟感情怎么都不变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吃喝拉撒都要在一处……” 前面允禄和允祄也在头对头的,边走边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这要不是在养心殿门口,不得勾肩搭背了? 看看自己身边,允禩不禁郁闷,老九……老四议事根本不叫他,老十…… 唉,老十在理藩院检查给卓克陀达的册封文、金印和册封礼,听说还要请旨去土尔扈特走一趟呢。 根本没工夫搭理他这个八哥。 自己竟成孤家寡人了。 …… 奉先殿。 德亨一早来上香跪经,他原本想去景山寿皇殿守灵,雍正帝不让,他就不去了。 跪经和守灵只是一个哀思的形式,人都不在了,在哪里哀思都一样。 只要心是诚的就行。 德亨来的不早,巳时初刻(九点十五分)才到,到的时候,允礽早就跪在那里,不知道跪了多长时间了。 自先帝移灵之后,允礽就改为来奉先殿跪经,德亨也是。 所以,他们做跪友已经八天了,今天是第九天。 德亨不知道允礽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允礽却是知道德亨的。 德亨非常规律,上午九点左右到,跪一个时辰就走,下午三点左右到,跪一个时辰就走。 你要说他没诚心吧,天天来,经文抄写、念诵、焚香都一丝不苟,有时还要伤心的抹泪哭一哭。 要说他有诚心吧,规律的跟上衙似的,到点来,到点走,真是…… 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先帝生前,曾嘱咐新帝将废太子允礽送去郑各庄安置,新帝答应了。 但并不是答应了,说送就能送走的。 新帝比谁都想将这尊大神送走,但要送的有仪式感,让先帝满意。 只是还没挑好日子,先帝就驾崩了,这就是另一种新局面了。 这可是做了快四十年的太子,送走? 送哪里去? 送哪里能放心啊?1 所以,送废太子允礽出宫这件事,就暂且搁置下来了。 老爹的棺材还搁那放着呢,你想将你二哥送哪里去? 所以,允礽仍旧在咸安宫住着。 为表宽仁,也是表示“弟弟虽然做了皇帝,但弟弟并不疑心你”,雍正帝允许允礽每天去奉先殿为先帝先太后先皇后祈福。 只限于奉先殿。 如果雍正帝不是先被立为皇太子,后名正言顺即位,说不定,允礽连奉先殿都不允许去。 德亨走进檀香弥漫,静谧幽深的奉先殿,先净手,然后拈香,拜了拜,敬香,跪下,磕头,跪下,磕头,跪下,磕头。 三跪九叩之后,就着跪在蒲团上的姿势,拉过自己的小桌,拾起小锤,开始“笃笃笃”的敲木鱼。 一边敲木鱼,一边念诵面前的经文。 不知道念到了哪一段,他开始抽噎:“皇上,您在天上还好吧,有没有见到太后,她老人家走的时候,我没有在她跟前尽孝,您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这段经文是她老人家生前最喜欢的,我多念两遍……” 允礽:…… 只要德亨一来,允礽的心就开始乱了,然后接下来一个时辰,再凝聚不起精神来。 他干脆由跪坐改为坐在蒲团上,伸直了双腿,放松筋骨。 反正这里就德亨和他两个人,暗地里监视的不算。 允礽听着这“笃笃笃”的声音,和偶尔夹杂着私货的经文声,两眼发直的看向前方,一动不动,神情木然,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事情做,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德亨心情低落,一边收拾木鱼和经书,一边絮絮叨叨:“皇上,下午我请半天假,我和弘晖去看皇上(雍正帝)分给我们的新府邸,就在东华门外,以后上朝就不用早上三点钟起床了。唉,皇上(雍正帝)让我去上朝,可我不想去,我说要来奉先殿跪经,他就不勉强我了。还是您说话管用……” 允礽:…… 德亨:“……皇上(雍正帝)说如今我父亲也是国公了,干脆我之前的国公府给他,再在东华门外划一个新的府邸给我做亲王府,那一片原本就都是亲王、郡王、公主府邸,稍微修缮一下就能入住了。 弘晖也要从雍王府搬出来,原本皇上(雍正帝)是想他住宫里的,但他不愿意,非要在宫外另建府,还要和我挨着,皇上(雍正帝)拗不过他,就同意了。 萨日格的公主府也和我、和弘晖的挨着,依尔哈也闹着选了一个,但要是都挨着的话,没有那么凑巧,索性她年纪还小,现在住在宫中,不急……” 第342章 因为先帝宾天27天大孝已经守完, 百姓可以正常嫁娶,也可以欢天喜地过年,但作为皇室宗亲, 尤其是新帝尤其重孝道情况下,这个年过的就冷清许多。 也有那混不吝的,在府上大宴宾客,没关系, 新帝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你们呢,就算罪名往重里定,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雍正帝和皇后带着妾室子嗣住进了紫禁城,雍王府上就是弘晖在住,然后等过完年,天气和暖,新府邸修缮完成之后,再搬入东华门外不迟。 除了大冬天的三点早起上朝折磨人外, 其他都和以往没甚差别, 甚至因为皇帝皇后搬走,雍王府住着比以往更自在了, 所以,弘晖并不着急搬迁。 德亨就更不着急搬迁了,他又不用早起上朝。 年三十后,国公府开始张罗着给德亨、萨日格、弘旦三个除孝,他们是孙辈,且不是嫡枝长孙, 所以, 为老国公夫人守一年孝就行了。 当然, 叶勤和纳喇氏还是要继续守两年的。 自从雍正帝被册封太子, 纳喇氏身体开始好转,一个年过去,她身子彻底康复,整日里张罗着给儿子女儿进补,帮着女儿收拾新府邸--儿子亲王府自有儿媳妇去张罗,喜气洋洋忙活的不可开交。 萨日格已经大婚了,但公主府还没修缮好,她就继续住娘家。 这当然是不对的,驸马家也是一等公府邸,还住不下你一个公主? 平时也就罢了,难道过年也不回吗? 外面流言蜚语不少,尤其是佟佳鄂伦岱,为此没少去雍正帝跟前进言,但都被雍正帝以“固伦公主情况殊异”给挡回去了。 气的鄂伦岱不仅在乾清门内大喊大叫,话里话外指责,先帝英灵尚未远去,雍正帝就不将“舅家”放在眼中了,话语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够杀头杀上几个来回的了。 但雍正帝就能装聋作哑当听不到,不理他,就算他之前党附允禵,别的都被雍正帝收拾了,就鄂伦岱,一点波及都没有。 只因他是佟国纲的长子。 岳兴阿只是他的侄子,大伯为侄子操心伸张至此,让知道的人背地里忍不住的嘀咕。 有鄂伦岱做对比,隆科多就可爱多了,虽然隆科多在贪得无厌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此,纳喇氏完全是装瞎做聋。 李四儿打着旗号上门,她就拿着刀剑带着家仆,在自家府门前亲手宰杀了李四儿的拉车马匹,然后将李四儿和佟佳府上仆妇推搡去大街上,大肆清洗府门前街道,让四九城的老少爷们看尽了笑话。 国公府内外,要是哪个多嘴多舌到她跟前,不管这人是奴婢还是有品级的诰命,不管是有道理还是进谗言,纳喇氏自己先大耳瓜子扇过去。 纳喇氏一听到萨日格大婚就应激,她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说她疯了,她就疯给所有人看。 她可是自小在胡同里撒丫子长大泼辣惯了的野丫头,可不是被那些个三从四德教养着长大的,听不得那些胡沁话。 她如今已经是亲王太妃,看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至于那个女婿岳兴阿,纳喇氏更是连国公府大门都没让他进一回,更别提给好脸色了。 萨日格封公主赐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纳喇氏心里明儿清,她不能怪康熙帝,她就只能恨那些觊觎她儿女的豺狼了。 萨日格将自己的对外贸易公司临时总部设在了国公府,她从三四岁上就有自己的闺阁院落和书房,德亨完全是比照着自己教养她安排她的,所以,什么都是现成的,一块砖瓦都不用添。 连班底人才都已经成熟。 这个能够和东印度公司相抗衡的班底,德亨已经暗中筹办好几年了,涉及京中的人才和业务都是经的她的手。 萨日格以前只当是在为哥哥做事,现在才知道,以前尽心浇灌的花朵,如今竟是戴在了自己的鬓间。 谁听了不得说一句世事无常呢? 出孝后,德亨为陶犇和芳糜热热闹闹办了亲事,就送夫妻两个去福山上任去了。 陶牛牛,大名陶犇,雍正帝御笔亲书。 德亨都大婚多少年了,比德亨还要大三四岁的陶犇还未成亲,是德亨不上心吗? 非是不上心,而是德亨想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给他寻一门配得上他的亲事。 如果只是作为奴仆的话,陶犇可以从纳喇氏、德亨、锦绣身边的侍女当中挑一个,这叫家生子配婚,生的孩子叫奴才秧子。 但德亨对陶犇的期望并不是亲随心腹,而是希望他在学够了本事、历练出来之后,能有一天展翅高飞,大展身手,去拼搏自己的前程。 男人拼搏嘛,若是有岳家助力,岂不是事半功倍? 德亨想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给陶犇最好的。 之前回京,德亨就有打算为他谋前程,但他入京就被圈了,陶犇的前程自然也就无限推后。 在德亨自己都将此事搁置时候,弘晖一句谏言,将陶犇送上了海运总督的位置。 起点就是一品大员。 这可比德亨给他的打算好太多了。 前程有了,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就当德亨开始翻看京城世家名册时候,陶犇提出,他要娶芳糜为妻。 芳糜,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是德亨手下女将。 德亨大惊,继而是自责。 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办公室恋情,他居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太不关心他的下属了? 以及,他也没那么苛刻吧? 陶犇要是和芳糜看对眼了,完全可以跟他说,两人光明正大的做两口子。 但据陶犇自己所说,他想给自己找个“贤内助”。 既能在他不在的时候,上的厅堂替他主持大局,也能在他在的时候,下的厨房给他洗手作羹汤。 两人闲暇时,妻子能抚琴作画和他对弈练剑相互进益。 生了孩子之后,他也不用多操心孩子教养,妻子知道怎么教孩子,寻不到合适的先生,妻子可以自己上,耽误不了孩子。 而这样全能的女子,只有德亨身边有。 德亨听了大大无语,这不就是锦绣和小福的结合版嘛。 真是没想到啊,不声不响的,陶犇居然还有这心思。 芳糜愿意吗? 据芳糜自己所说,她早就看上陶犇了,要不是陶犇死心眼,非要守礼,总是以“主子自有安排”来推脱,两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要是再晚一些,她芳糜就要考虑找下家了,如今陶犇愿意了,她自也是愿意的。 德亨:…… 芳糜曾给锦绣打过下手,芳糜的心思锦绣看出来了。 她曾经跟芳糜征求过意见,给两人拉郎配,被芳糜拒绝了。 看弘晖和钮祜禄氏就知道了,两口子过日子,不说两情相悦,总得心甘情愿吧? 陶犇要是不愿意,最后碍着锦绣的面子同意了,她也不会痛快的。 如此,锦绣在德亨面前都不敢提一句,就怕好心办坏了事。 但是,德亨身边几个女将的嫁妆锦绣是一直在准备的,也没有特意,就是看到了,觉着合适就收着,如此,这么多年下来,竟是收了不少。 所以,两人办婚事,一应俱全,因为要赶着上任时间紧,所以,挑了最近的吉日,完婚,三天回门后,两口子就带着人手出发了。 知根知底就是这样,谁都不用挑谁的理儿,心气儿顺,就能一顺百顺。 正月十五之前,德隆就回京了,快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德隆那叫一个委屈:“牛牛可比我熟,他去那叫萝卜插坑,落地生根,我去了,那是倭瓜上藤,提心吊胆的,总担心哪天藤叫我给拽断了。我什么都不懂,难得你们能放心将那么一大摊子交给我!” 按说陶犇到任后,他要和陶犇做好交接后,再启程回京的。但德亨弄的那一大摊子,陶犇可比他熟多了,去了直接上手,他什么交接都不用做,坐上船就回京了。 这不,刚从宫中复命出来,简王府他都没回,先来找德亨“兴师问罪”来了。 德亨给好兄弟端茶:“这不一空手,就将你给召回来了嘛。” 德隆可不受他糊弄,接过茶捧在手里,生气道:“我给那么多人写了那么多信。你自己数数,光给你,我一天三封信的写,你得攒了十匣子了吧?你怎么就能当看不见?!到最后,就十三叔想着我了!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呢。” 德亨色厉内荏:“那不是,除了好兄弟你,我也不放心交给谁嘛,那是什么地方,你现在也知道了。” 听了这话,还欲喷火的德隆就哑口了。 那是什么地方? 看着只是一个岛,只是几艘船,只是别人不愿意去的苦寒之地,但被德亨治理的,自立自强,自给自足,完全可以建国了。 隔壁不就是日本国? 尤其是岛上深山老林里的火器营,那是火器营吗? 是什么,德隆不知道,但反正就不是火器营! 也就德亨没那个野心,他要是有裂土而封的野心,就算他在岛上建国,大清这边也拿他无能为力。 德隆嘟嘟囔囔:“行吧,哥哥原谅你了。” 德亨嘿嘿笑起来,探手“梆梆”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哥哥,辛苦你了哦” 看面前的德亨仍旧是少年模样少年心性,德隆突然就心酸了一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受委屈了吧?没事儿,人生在世,谁能不受个把委屈的,我以前也受过,过去就行了。” 德亨:“……是,都过去了。” 第343章 德隆自己说他什么都不懂, 但在福山待的那一年半,他也并不只是闲着,毫无作为。 造船啊、练水师啊、做买卖啊、治理城邦啊什么的他是不懂, 但他从众多事务当中,给自己挑了一个自己能做的。 就是种地。 当然不是自己种,是看着别人种,他在旁边瞎。 他身份在那里, 就算是瞎,也有人听,不仅有人听,还得好好听着,然后落实下去。 德隆拿出自己的种植笔记,跟德亨炫耀道:“你不是让人在黑龙江种粮食吗,土豆、大豆、玉米勉强做到了年年丰收,小麦、水稻就稀稀拉拉、瘦骨嶙峋看着就磕碜, 你道是什么原因?” 德亨是真的好奇了:“什么原因?” “种子呗!哈哈哈哈……”说到这个, 德隆就忍不住的得意大笑起来。 德亨皱眉:“我都是叫人从各地挑的良种,种子怎么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 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南方的稻种,你拿到北方去种,能种出来才怪呢。”德隆摇头道。 德亨还是皱眉,他怎么记得,黑龙江产的五常大米一米难求呢? 还是南方的良种需要经过经年累月驯化才能在黑龙江成活,然后变成北大仓的? 德隆还在继续道:“……你还记得我那年曾去朝鲜办案吧?朝鲜也种水稻, 我吃着别有风味, 从那我就年年让人从朝鲜采买稻米。等去了福山, 采买就更方便了, 有一次吃稻米时候,我突然就想到,朝鲜的水稻应该是北方水稻,江南的水稻应是南方水稻,它们从南到北不是跨越了好多个经纬度嘛,气候更是截然不同。 就跟人一样,北方人去南洋容易得热病,那谁谁…佟佳氏的法海,去广州任巡抚,得了热病回京没几天就死了,南方人也一样,他们来北方受不了咱们这边寒冷、干旱的气候,一层一层的脱皮。 你让人种的良种水稻是南方水稻,这南北方地气不同,孕育的作物肯定也不同啊,南方的水稻怎么会适应北方的地气呢?我就试着让人种朝鲜水稻,朝鲜和黑龙江离得近嘛,嘿嘿” “你猜怎么着!活了!!” “小麦也是一样,冬小麦肯定是种不了的,黑龙江那地儿,冬天能冻掉耳朵,冬小麦过不了冬,只能种春小麦。但春小麦的产量只有冬小麦的一半都算是好的。去年朝鲜水稻种活了之后,我就打算今年让人试着在黑龙江种福山岛和朝鲜岛的原产小麦,指不定产量能再提升一些?……” 德亨听德隆絮絮叨叨说他在黑龙江的种田经历,听的目瞪口呆。 地气? 南方水稻? 北方水稻? 德亨只知道在黑龙江开荒需要用拖拉机,他宁愿停止造大船大炮也要先将拖拉机搞出来。黑龙江多山多水,但也有地势平坦的平原,造出来的拖拉机不怕粗糙不怕原始,春耕时一马平川的犁过去,省时省力,开荒利器。 黑龙江土地肥沃,盛产大豆、玉米、水稻…… 至于怎么种? 就那么种呗,春天撒上种子,秋天就收割啊! 至于产量低,这不是正常的吗,才开的荒,和熟地总是不一样的,而且,现在所谓的良种,也是相对的良种,还需要进一步的优中选优。 德亨都想到了利用杂交改良粮种,就是没有想到南方的种子或许并不适应黑龙江那里的土地和气候。 “德隆,你太厉害了!”德亨由衷的佩服道。 德隆乐不可支。真的,从小到大,文治武功,他就没有一样出彩的,更是从来没有赢过德亨,这一次,他是真的赢了 他种活了德亨没种活的水稻! 德亨急忙问道:“你种的水稻呢?这次可带来了?” 德隆:“当然!这可是我亲手种的,自然要全留着,带来给你们尝尝。我分了好几个袋子,你跟弘晖那里各有一袋,皇上皇后那里也有,头晌去宫里复命的时候就放养心殿前御厨房了。” 德亨点头,道:“等弘晖下衙回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我先看看你的种植笔记。” 德隆疑惑:“合计什么?” 德亨:“合计怎么在黑龙江推广种植朝鲜水稻。” 德隆摆手笑道:“不用合计,我去年就已经再去朝鲜采买良种了,回京之前也吩咐下去了,等今春一化冻,继续在你让人开的那几亩地上种朝鲜水稻,今年肯定比去年强。” 德亨:“这不一样。我那才开了几亩地,黑龙江一直少人烟,就算开了再多地,没人也白搭,种不过来。 这事儿,需要朝廷出面,让整个黑龙江流域、松花江流域、乌苏里江流域,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全都试着种植朝鲜水稻,如果真能种成,荒草甸子能成大粮仓也说不定。若果真有这么一日,德隆,你可是大功,更是首功,我跟弘晖自然要将这个功劳给你占劳了。” 德隆惊喜:“这么厉害啊。” 德亨点头:“就是这么厉害。你这本种植笔记有些意思,你怎么没拿给皇上看看?还有那水稻,你该将种植经历,像刚才说给我听一样,说给皇上听一听。” 德隆迷茫:“啊?那笔记有什么好看的,我就随手记的,都是跟你学的。皇上日理万机,我哪敢多造次,说废话,我就说了两句复命的话,说我回来了,然后就出来了。” 德亨:…… 德亨无奈摇头,强调道:“这些可是你在黑龙江种活水稻的第一手资料,很宝贵的。” 德隆听了这话,就嘻嘻笑了起来,道:“也就你觉着宝贵罢了,好兄弟,还是跟你在一起痛快。” 他已经近而立之年了,早就认清自己只是个资质普通、人品也有欠缺的普通人了。 别人高看他一眼,不过是他简王府嫡长子的身份,还是个被先帝剥夺了继承人身份的废人,所以,他日常听到的都是些谄媚阿谀之言,在承德织造局那几年,也都是想迷惑他从他手里算计钱财的人。 真正拿真心待他、认为他有可取之处的,只有德亨。 就连他的父亲简亲王雅尔江阿对他的期望,都只是不犯浑,守着他留给他的家业过好日子就行了。 德亨笑道:“皇上重农桑,将这些报上去,说不定你的爵位能定的高一些。” 德隆笑道:“我自己计较了一下,如果皇上真给我封爵,最低也会是个镇国将军,若是看我父亲面子上,封个辅国公也合适,镇国公算是隆恩了。” 德亨皱眉:“何必如此看轻自己,你之前好歹也叫过他几年阿玛,最少也得是个贝子吧。” 康熙四十八年那次先帝大封诸子,分薄了下五旗王公的势力。简亲王雅尔江阿因为党附允禩,先帝立雅尔江阿嫡三子永谦为世子,雅尔江阿更加偏爱嫡长子德隆,怕他以后家产分少了,就请命提前给德隆分家产,先帝趁机让德隆分府另过。 从那以后,德隆就从王府嫡长一落千丈为闲散宗室。 为了从允禩党中将雅尔江阿摘出来,先帝不允许雅尔江阿一家回京,还将德隆扣在京中做质。 德隆那个时候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跟失群的孤鸟似的,他不想待在父亲雅尔江阿分给自己的冷冰冰宅子里,就整日跟着德亨和弘晖一起,今儿住在德亨的国公府,明儿住在雍王府,后儿住圆明园,也跟弘晖、德亨一样,管胤禛叫阿玛,管四福晋叫额娘。 就连后来德亨领了去盛京的差事,他也要跟着,再后来德亨去巡视黑龙江,他就去了朝鲜查朝鲜人越界杀人案,这才有了现在朝鲜水稻的后续。 所以,德隆有这样的经历,德亨才说,胤禛若是念旧情,就该按照皇子例,最低封德隆一个贝子。 然,德隆已经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年郎了,他也不认为,自己理应有这份待遇,就失笑道:“我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就算皇上封了,我也受之有愧。” 德亨拍拍手里的种植笔记,道:“如今你这功劳不是已经有了,贝子,乃至贝勒也不是不可以?” 德隆看着德亨手里的笔记,心下也不禁期待起来,可能,这辈子,他的爵位,就靠着这本他从未想过、重视过的笔记了。 但还是不敢报太多期待,道:“如果皇上能重视最好,若是看不上,那也寻常……” 雍正帝当然是重视的,事实上,对龙脉祖地居然能种出这样高质量水稻来,已经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了。 继而就是狂喜!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这个皇帝得天庇佑啊! 我爱新觉罗氏,果然是受命于天,天道所钟。 “好,好,好!大善,幸甚,幸甚啊!!”雍正帝哈哈大笑道。 就在刚才,弘晖、德亨、德隆三人,共同题奏了一道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两岸种植朝鲜水稻的奏折,并附上德隆的种植笔记。 德隆送给他的黑龙江米,雍正帝只道了声“你有心了”,就让放去御厨房了,并没有想到这米竟然还有这样曲折的“大”来历。 是以,他仔细听德隆说了经过之后,立即让人将这米拿来细看,也召来朝鲜使臣来认一认,是不是朝鲜稻米,更是将做了十来年老农的允祥和户部专管田亩米粮的官员叫来,看德隆种的米,和他们种的米有什么不同。 更让御膳房将这米蒸了一碗饭、煮了一碗粥来吃,体验与平时吃的米有何不同。 等朝鲜使臣和允祥、户部官员都来了,都确定这米确实是朝鲜稻米之后,雍正帝龙颜大悦! 剩下的,就是派遣官员去黑龙江亲眼确认,这稻米,到底是不是在黑龙江种出来的。 第344章 德隆不想才回京就又要离京, 但这功劳来之不易,为此,弘晖和德亨两个点灯熬油, 专门为他量身定做了奏折和眼下的局面,他不能辜负了兄弟们的好意。 不过是带人去三江地区勘验地亩罢了,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了。 到时候他带着功劳回京,那才是风光体面呢。 德隆再请命道:“臣向无大才, 为皇上当差,唯勤谨二字,父王母妃定也欣慰臣能为皇上分忧的,还请皇上命臣前往。” 雍正帝还是不答应,笑道:“你有此心是好的,不过,朕对你另有安排,去黑龙江种地, 朕会另派可靠之人去。真是奇也怪哉, 你竟然懂种地?” 其实雍正更想说的是,你个纨绔子弟居然想着去种地? 要说这稻米是德亨种出来的雍正帝是一点都不怀疑, 弘晖种出来他都要诧异,居然是德隆? 德隆从小什么性子,那是纨绔中的纨绔,吃喝玩乐撵鸡走狗还行,种地?他分得清稻米和小麦什么区别吗? 德隆站在那里,笑的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 憨憨道:“臣打小儿就跟着皇上在圆明园种地, 没亲手种过, 看还是能看的明白的。” 这话, 可真实在! 这是德亨、弘晖、允祥这等人的想法。 真会拍马屁啊!! 这是朝鲜使臣、户部司耕田官员等人的想法。 雍正帝畅快大笑起来,道:“没错儿,朕尤记得,大太阳底下,朕带着弘晖、德亨两个,赶着老牛在田地里犁土,你没个定性,总是犁到一半儿就跑了。除虫时候,不撒农药,竟带着卓尔、依尔哈和萨日格她们捉蚂蚱,然后拔了朕的牡丹花枝子烤来吃。锄草时候,总是将麦苗和杂草一起锄了,朕嫌你碍事,让你去放水浇田,你倒好,将朕好不容易抽穗的麦田给淹了……” 啊这! 这么有趣儿的吗? 听到雍正帝述说往事,弘晖、德亨、德隆三个都捧场笑起来。 只是德亨暗中腹诽,德隆是很听话很能吃苦的,每次下地都跟前跟后。 那时候弘晖和德亨年纪小,他年纪大,就抢着帮弟弟们干累活重活,也是看卓尔三个都是女孩子,怕她们在野外被人冲撞了,才赶过去陪着,麦田被淹了是你固执,水渠没修好,口子放大了,等好不容易将水堵上,麦田里水量已经超标了,后来水也排出来了,麦田一点都没事…… 你怎么不说这个,单将他一两次顽皮的事情拎出来说? 忆完往昔,雍正帝感慨道:“你还没有爵位呢,虽然你在黑龙江种水稻的大功还不能立即封赏,但朕方登基,大赦天下,封赏宗亲,你也在列,朕就先封你做贝子,待朝鲜水稻在黑龙江种活,朕还有加封。” 德隆大喜,但还是谦虚道:“这如何使得,皇上隆恩太重……” 雍正帝摆摆手,笑道:“你自小也是在朕膝下长大,往年还叫朕一声阿玛,怎么长大了,倒生疏了?” 德隆鼻息突然哽咽起来,德亨说这话,那是拿他当亲兄弟看,德隆自是不能当真的。雍正帝说这话,就是承认他是和弘晖、德亨一样的,这对他以后在京城立足大有裨益。 德隆不再推拒,跪地叩首,道:“儿臣谢皇父隆恩,皇父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帝满意点头,对弘晖道:“快将他扶起来,以后你们兄弟相互扶持,何愁我大清江山不能永固。” 弘晖将德隆扶起来,拉过德亨,兄弟三个相互对视,俱都笑起来。 允祥看看兄弟三个,再看看宝座上微笑看着他们的雍正帝,心下五味陈杂。 想来,四哥也是厌烦了前朝尔虞我诈,是希望能看到兄弟和睦,没有你死我活吧? 允祥适时提道:“如今德隆已经有爵,还没差事,他以后要在何处当差呢?” 雍正帝笑道:“朕早有打算,就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御前行走。” 德隆惊讶,迟疑道:“凡历来任内务府总管之人,无不是老成持重之肱骨之臣,儿臣年弱,恐不能服人,有负皇上所托。” 雍正帝却道:“你以前曾在承德织造局历练,朕冷眼旁观几年,并未发现有大的差池,可见你御人接物上面,是有可取之处的,你无需妄自菲薄,朕将掌仪司和奉宸苑、庆丰司这三处交给你,你定能胜任的。” 掌仪司,相当于内务府的礼部,掌管皇室朝贺、筵宴、嘉礼、祭祀等一切大事。比较重要、但可能一年都不会有一次的是皇子娶妻、公主大婚等,最常做的,是紫禁城一日一次、三日一次的坤宁宫祭祀、奉先殿祭祀等日常祭祀。 所以,这其中要涉及大量的果品、时鲜等。 而这些果品、时鲜,都可以从奉宸苑和庆丰司出。 奉宸苑,管理畅春园、圆明园、南苑、御船处、金水河、热河行宫等处的修缮事宜,比如正月要理花圃、果圃,四月要修鱼池、换新水,五月要采瓜果、进鱼虾,七月要摘莲蓬、挖新藕,九月要培育葡萄、搭葡萄架,十月要摘石榴、打桂花,十一月要制干果、藏冰窖等。 庆丰司,司掌牛羊畜牧,皇城之内,西华门外就有牛羊圈,为内圈,南海子、丰台等处,有外牛羊圈。此外,张家口、盛京、黑龙江、打牲乌拉等地牧场,也归庆丰司管,为皇家提供各种牲畜。 以上,都是祭祀所用大宗。 重要吗? 当然重要,军国要务,在祀与戎,清廷尤其重视祭祀,半点懈怠都不能有。 但相比于军机要务、争权夺利,这个祭祀,似乎又没有那么权重,属于高大上但坠手的活计,还非常的繁琐磨人。 但是,油水丰厚啊! 你让允禩去干,他可能会觉着雍正帝故意在羞辱他,他如此大才,居然去让他去种瓜养牛,你说,你是不是在借机羞辱我! 但对德隆来说,那就是恩典。 吃多少饭端多大的碗,争权夺利他没那个脑子,德隆就不参与了。 他如今爵位有了,算是有了门面儿了,但身家还薄,他如今有家有室,凭他自己估计养不起一个贝子府,以后可能还会是贝勒府。 简王府倒是能补给他,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有这么个油水丰厚的差事兜底,那他日子就舒心畅意了。 而且,这三司,非常吃人际官司,而人事上面,他德隆何曾怕过谁? 是以,就安心领命下来。 允祥笑道:“皇上可是为臣弟解了一大难题,臣弟谢皇上体恤。” 皇上甫一即位,万事待兴,给他安排了一大堆活儿做,就包括内务府总管大臣,他这个内大臣可和德隆这个内大臣不一样,他是负责整个内务府七司三院和整个宫闱,连养心殿都归他管,他怎么管的过来? 如今将最繁琐的祭祀给分出去了,他可是轻松不少。 德隆忙道:“汗阿玛,儿臣第一次在内廷当差,许多不懂之处,日后还要向十三叔请教。十三叔,您可不能撒手不管了,侄儿还要您教导提携照拂呢。” 雍正帝哈哈大笑起来,允祥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说完德隆的差事,雍正帝又说起大赦天下的事情。 等十五过后,大朝一开,雍正元年就正式开始了,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开恩科,取良才。 一听要说政事了,德亨就要起身告辞。 雍正帝扶额:“你跑什么,留下来听一听。” 德亨张口就要开演:“儿臣……” 雍正帝凉凉道:“你想好再说,如今你可是出孝了。” 德亨:…… “坐下,你难不成永远不上朝不成?” 雍正帝都这么说了,德亨只好坐下,听他和允祥议事。 允祥单独拿出来说的是一件立贞节牌坊的奏折。 江苏省淮安府知府特地请奏,淮安府治下阜宁县喻口镇一烈女,年十五,因拒奸而亡,堪为女子表率,应立贞洁牌坊。 这什么狗屁倒灶的奏折! 德亨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允祥听他怎么说。 允祥继续道:“……这是去年十一月初积压下来的奏折,臣弟原本以为只是表彰一地方烈女而已,本也无可厚非,按照常例批复,开朝后发散回去就行了,不值得拿到皇上跟前特意说。但近日臣弟又翻出一本李煦述讲江宁地界奇人异事之奏折,里面提到了此女亡故之因由,实在是奇葩,让人费解。 臣弟恐另有隐秘之因由,特奏请皇上,是否令淮安知府再行查验。” 雍正帝奇怪:“不是说拒奸?拒奸还能是什么样的因由?” 允祥:“照李煦所讲,此女为阜宁县喻口镇一大户之女,去年秋初,在庭院荡秋千时,被去家中拜访的一家贫书生看到了脚,就要被其父嫁给这位家贫书生。此女不愿嫁,干脆一条白绫吊在了房梁之上。那位书生倒是好义气,居然娶回了此女的牌位,将此女葬在了自家祖坟,惹的此女父母感恩戴德,酬谢以丰厚‘嫁妆’,这位贫寒书生更是得了好大的名声,被人传赞以‘义’。被李煦当做奇闻轶事报了上来。” 也就是说,淮安知府和李煦虽然报的是两件事,但涉及了同一个人,就是那位因为被看到了脚,就要被迫出嫁的十五岁女子。 那位淮安知府也是会春秋笔法的,居然将被看到了脚为“奸”,吊死在房梁上叫做“拒”,合起来就是“拒奸而亡”,堪为贞烈,是要表彰的。 比如,立个贞节牌坊。 第345章 允祥为什么要特地将这件事拿出来说, 就是因为跟今年恩科有关。 去年先帝登基六十年大庆,搞的轰轰烈烈的,地方上官员自然紧跟时事歌功颂德, 从自己管辖州府县镇之内挖掘忠孝节义事件,报上去,让皇上看看,在您治理下, 天下大同啦,您垂拱而治,堪比三皇五帝。 诸如此类的奏折,去年一直都有,直到年末了,地方上都还在报。 当然,十一月份,先帝宾天了, 后来赶上来的此类奏折就积压了, 但没关系啊,新帝不是登基了吗, 为表新帝是奉天承运,忠孝节义事件那是层出不穷啊,比先帝在的时候还要多呢! 于是,李煦也凑了把热闹,恩科将开,咱跟皇上分享一个书生大义的奇事儿, 也好让皇上对天下读书人多多了解, 鹿鸣宴上也有话可说, 拉进彼此关系不是? 坏就坏在报重了。 李煦请“义”, 人淮安知府想要“节”。 这不,两件事凑在一起,涉及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让刚上任的皇帝总秘书长,万事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的怡亲王允祥给揪出来了。 允祥怀疑的地方有两点: 一是被看了下脚就要吊死,是真吊死还是被逼迫吊死?人闺阁女子,是怎么被个外男看到脚的?难不成那秋千架是架去了迎客的大门口了? 二是如果书生真的娶了人姑娘的牌位,那这书生大义可颂扬,但给姑娘报贞洁牌坊、歌颂姑娘的贞洁就是不符合常理的:姑娘“嫁”了啊,这不是奸,是两姓之好。 既是“奸”,就该入案,调查,惩治,结案。 如果姑娘真的是“拒奸”而亡,那应该将那位“奸”人捉拿归案,再申报贞节牌坊。这淮安知府糊涂透顶,如何能管理一府之政务。 淮安知府和李煦之间、姑娘(家人)和书生之间,必有一个是奸贼。 李煦能够知道这书生的“义”举,说明这件事已经在江宁地区读书人之间广为流传了。 如今恩科在即,允祥请示雍正帝,是当不知道装糊涂,还是着人详查实情,作为新帝上任三板斧之一,趁机敲打天下读书人一番。 机会难得嘛,毕竟出了人命了。 允祥的重点在恩科,德亨的重点却是在姑娘的“脚”上。 他开口提问:“只是因为看到了脚就要死?如果不是因为某种私利而死,只是单纯因为看到了脚就要死,汉人的礼教大防已经恐怖到这种地步了吗?那如果哪个男子想要娶谁家的姑娘,想方设法去看姑娘的脚好了,看了就得嫁,不嫁就去死,这是什么道理?” 允祥仔细教他道:“这是汉人那边的风俗,汉女的脚是不一样的,他们管这叫做‘三寸金莲’,是人家姑娘从小千娇万贵的裹起来的,只能新婚时候给未来夫君看,不能给其他男子看的。” 德亨还是不明白:“我旗女的脚也不是随便就给男人看的,我怎么没听说哪个旗女被看了脚就得去死的?还有那什么‘三寸金莲’,也不过是人吹嘘罢了,成年人的脚,怎么可能三寸。” 允祥耐心道:“这三寸金莲,是从小裹的,真就三寸。” 德亨摆手,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婴儿的脚生下来都至少两寸,姑娘的脚就是从小裹起来,那脚骨也是在长的,就算长的慢,长上十几年,也不可能只三寸。” 允祥:…… 这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跟德亨辩论女人的“三寸金莲”到底有没有三寸? 弘晖心下暗笑,那“三寸金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德亨跟他说的呢。当年他年纪小,听的时候心有余悸,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男人欣赏残疾的脚。(那时德亨根据记忆中恐吓成分居多,他说的时候,断足之风还未盛行。) 现在德亨不依不挠的说“三寸金莲”不可能三寸,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弘晖想着该他开口解说这“三寸金莲”是怎么变成三寸的了,结果嘴刚张开,就听雍正帝道: “这都是有些读书人读不明白,误传了,进而闹出来的荒唐事。所谓的‘三寸金莲’,是指脚的宽度,不超过三寸,超过三寸就不美了,有‘三寸金莲窄’诗句做证,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三寸’就变成了脚的长度了,为了能让脚能维持在三寸左右,他们在幼女四五岁时候就折断足弓,这样脚就不再长长了。” “不过,朕日常见的都是窄三寸,我旗人女子为了脚美,能够通过选秀,也会从小时候给脚做修饰,不过是‘缠’,非‘裹’,不影响骑马打猎。长三寸朕只是听说,倒是没见过。就是不知道拒奸而死的这位女子,是什么样的脚了。” 德亨&弘晖:……您老真明白啊! 或许两小子目光太过诡异了,被雍正帝给瞪了一眼。 允祥忙道:“这女子的脚是什么样子的无足轻重,跟案情无关。” 就不要讨论了吧。 德亨还要道,就听弘晖震惊到不可置信道:“竟然会有人折断幼女的足弓?!天神菩萨,真不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吧?就为了好看?” 呃,震惊的有些过头了,德亨都不敢去看他,就怕雍正帝和怡亲王兄弟两个以为他们兄弟两个在唱双簧。 弘晖开始对雍正帝正谏,道:“汗阿玛,若读书人之中真的有此变态,只为了一己私癖,就无视此等惨绝人寰的手段摧残幼女,一经发现,定要严加惩治!” 德亨暗暗憋了一口气,悚然变色道:“这应该只是个例吧?应该不会形成民间风气吧?天呐,若是天下女子的脚都断了……” 弘晖再接再厉:“那群读书人都是没心肝的,若真吹捧起来,百姓多有愚钝之人,保不齐就要跟风,最后成为风气吧?” 德亨正色对允祥道:“十三叔,您一定要弄清楚死的女子的脚到底是折断的还是完好的,这关乎民俗民情民生大问题。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满清朝廷是绝对不会恶意摧残幼女之足的,我满清马上打天下,妇女亦能骑马上战场,若是此等劣习之风吹起来,岂不是与我大清立国有悖?” 允祥皱眉:“这是民女,就算这风气助长起来了,那也是汉人的事,跟我旗人没甚关系?” 德亨眉头皱的更紧:“满汉一家,都是皇上的子民,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允祥:“汉人本就不逊,光管他们就够头疼了,咱们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他们的女人的脚上去吧?” 德亨:“或许,他们就是想从女人的脚上大作文章呢?” 允祥:“……” 他明白了,是德亨自己想在女人的脚上做文章,具体点,是在“断足”上做文章。 允祥干脆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雍正帝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德亨清了清喉咙,道: “先弄清楚这已故姑娘的脚是好是折,若是好的,按大清律,详查她死亡经过。若是折的,请皇上昭告天下,家有断足女的,自觉点,以后就不要进京了,就算进京科考,考上了名次,也不会录用。” “哼,无稽之谈。”雍正帝点评道。 允祥闲谈一般笑道:“倒也不用特地昭告天下,只要皇上放出话去,断足女不可敕封诰命即可。”读书人进京科考,三年一次,这么多读书人,你怎么核实人家家中是否有断足女? 敕封诰命的就不一样了,送圣旨的时候顺便检查一下,还可实施。 只是,仍旧很玩笑就是了。 所以,允祥继续用玩笑的语气道:“读书人最会听话听音,只要他们知道,皇上不喜欢断足女,民间断足之风就不会助长,此为‘楚王好细腰’之故。” 顺便调侃了一句,惹来雍正帝指指点点。 这也就是德亨,拿着女人的脚说了半天,要是别人,不等雍正帝出手,允祥早就将人轰赶出大殿去了。 简直荒谬到荒诞,玷污了庙堂之圣洁。 事情说到这里,德亨已经很满意了。 其实,女子断足裹脚之风应该是在更往后的年代,至少到现在,就跟雍正帝说的一样,女子、并不是所有女子,多是天生脚宽脚肥的女子,为了脚美,在骨骼生长的阶段,会将脚缠起来,这样脚骨就不会往宽里长,等脚定型之后,穿鞋子好看,放开后,也不影响骑马跑步。 不管是旗女还是汉大臣家中女儿,上层社会流行的都是这种不影响脚健康的缠脚方式。比如说,卓克陀达和锦绣十来岁的时候就缠过脚,因为她们天生的骨架大,长成后,卓克陀达身高有一米七,锦绣有一米七二,相应的,她们的脚就比一般女子要大。 为了穿鞋好看,她们会在十来岁的时候将脚掌缠上,这样骨头会继续长长,而不会继续长宽了。 锦绣和德亨定亲后,都还是缠脚的状态,还是德亨知道后,明确跟她说他不喜欢,她才放开,之后也没再缠过了。 雍正帝说他没见过断脚裹足,但德亨是真的见过的。 就在前年,他去杭州,两江总督给他送了两个歌姬,这两个歌姬就是断足裹成的“三寸金莲”,当时德亨质问两江总督是怎么回事,两江总督给他的解释是:上有所好。 这个“上”,就是只当时的康熙帝。 康熙帝喜欢脚小的女子,中后期所进嫔妃,几乎全部都是从江南、大多是从苏州、杭州两地输送的。 允禄三兄弟的母妃王氏,就是天生的小脚,再加上缠足,那是真正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聘聘婷婷,如弱柳扶风,非常的有风韵。 但这种“天生丽质”的女子毕竟是万里挑一都不一定能挑出来的,为了迎合这种“上”好,江南士绅们就想出了这种幼女断足,人为制造“三寸金莲”的法子。 第346章 在允祥拿出那道淮安知府请立贞节牌坊折子时候, 被雍正帝特地叫来看良种的朝鲜、户部等臣子就自请退下了,这也是御前奏问的老规矩了,跟自己有关的事说完, 该议下一件事了,无关人等需得退散。 德亨和弘晖两个一唱一和说完“脚”,雍正帝也批复了淮安知府的折子,允祥拿出另外一道折子来, 德亨就和一直在安静听着的德隆使个眼色,两人起身告辞。 允祥“啪”的一声将刚打开的折子合上,也不说话,就四平八稳的坐着,将手里的折子一下一下的摔着掌心,似笑非笑的看着弯腰请辞的德亨。 弘晖也端起茶来饮,故意不去看德亨。 苏培盛更是有眼色的给德亨已经半空的茶碗加了热茶,德隆一看没有自己的, 立即又请辞一番, 雍正帝“嗯”了一声,给德亨比了个“对不住”的口型, 转身溜了。 德亨转头看着三两步就出了暖阁的好兄弟,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哥们儿好没义气! 说好的好兄弟呢? 这下暖阁里就剩四个人了,算上一个苏培盛,五个人。 雍正帝问德亨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上朝?”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商量的意味。 德亨想了想,道:“等先帝入皇陵后吧。如今先帝梓宫暂安寿皇殿, 需时时祭拜, 日日安灵, 儿臣每每思及先帝音容笑貌, 便忍不住心绪难安,涕泪滂沱,想来皇上也是一样的心情。只是皇上当以天下安定、社稷稳定为己任,无暇分身顾及先帝灵前,不如就让儿臣继续替您在奉先殿跪经,替先帝、先太后、先皇后等祖宗祈福。” 雍正帝转动念珠,长长叹了口气,道:“替朕在先帝灵前尽孝,自有十四贝子,着实用不到你。倒是朕的江山社稷这里,需要你为朕分忧。” 德亨:…… 其他人:…… 德亨去看允祥,允祥对他挤挤眼睛,看好戏似的。 德亨又去看弘晖,弘晖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去看他,德亨支支吾吾,脑子急转,看能再想出个什么站得住脚不上朝的理由。 雍正帝眼睛眯起来,就在这时,御前侍卫马尔赛回禀:衍潢请求觐见。 雍正帝:“坐下。” 德亨只好又坐了下来。 衍潢来回禀一件事:在南海子组建健锐营。 衍潢:“……如今我大清火器远近闻名,水师、对外贸易公司、马六甲驻军都少不了擅长使用火器的兵勇,然我八旗兵勇擅刀剑者多,擅火器者少,臣请皇上,组建健锐营,弥补我大清少火器兵勇的缺口。” 雍正帝先问:“如今我大清现有多少火枪?多少大炮?有多少兵勇缺口?” 衍潢说了一串数字。 雍正帝稍稍松了口气,道:“火枪似乎并无余裕。” 他没说大炮,因为大炮使用固定,消耗也固定,他说的是使用更灵活更耗费的火枪。 现有的火枪不余裕,那训练使用火枪的兵勇就不是亟需的。 衍潢道:“如今主持火枪制造的阿尔松阿已经回京,有他在,火枪制造上皇上无需担心,您想要多少,他就可以给您造多少出来。” 阿尔松阿是在为阿灵阿守孝,但研制火枪火炮是在工坊里,不是在酒宴歌舞场上,督造火枪并不影响他守孝。 雍正帝和允祥几乎是同时的,将眼睛放在了总是想法子逃避政务的德亨身上。 呵,你小子,弄这么多摊子出来,想逃逃的了吗你? 雍正帝对衍潢道:“你说的简单,造火枪是喷口仙儿气就能造出来的?银子呢?朕从哪里出银子?” 衍潢道:“臣去年将两淮盐商的家底给抄了个干净,再加上拍卖会所得,组建一个五千人的健锐营,绰绰有余。”他要是没成算,他也不会有组建健锐营的题奏。 雍正帝:…… 雍正帝:“那银子,朕有大用,看着多,用起来不经花。” 衍潢忍不住诧异的撩起眼帘子看了雍正帝一眼,道:“精炼八旗兵勇,保持我八旗战力,乃是国朝首要之事,臣请皇上能先以兵勇为要,组建健锐营。” 实在是不能怪衍潢诧异。 先帝在时,国库最艰难时候,他宁愿将八旗王公的俸银给欠着,也要东拼西凑的先将八旗兵勇的军饷供应等按时发放。 衍潢领护军统领十几年,他说要给禁军配备最先进的火枪,康熙帝二话不说,让兵部、户部出银子去和德亨采买,兵部无银,康熙帝就严查两部亏空,不管银子从哪里来,反正最后衍潢想要的都到手了。 如今新帝登基,国库丰足,衍潢以为自己组建健锐营只是走个过场,谁知道,竟是遭到了拒绝? 衍潢是真的给诧异到了。 允祥问道:“以显亲王之见,组建健锐营需要多少银两。” 衍潢:“先期二十万两。” 允祥:“包括制造火器?” 衍潢:“不包括。”造火枪是大头,二十万两怎么够。 允祥:“那就是一项长久的开支了。” 衍潢:“……是。” 允祥在问话时候,雍正帝在翻看衍潢递上的折子,突然道:“你说,健锐营需负责对外贸易公司的防务?”见衍潢还站在地上,就吩咐道:“赐座。” 衍潢谢恩,在德亨身边凳子上坐下,之前是德隆在坐。 衍潢道:“是。以我大清现在的军务来看,虽北有鄂罗斯,南有缅甸,却也不足为惧。对我等来说,无强敌环伺,是好事,但对八旗兵勇来说,时间久了,未免懈怠。先帝年年北巡,就是为了保持兵勇战力。将对外贸易公司纳入健锐营防务,健锐营也不算空设。如今,人人都歌颂太平盛世,殊不知,西洋、南洋势力早已虎视眈眈,更加需要武力震慑。” 雍正帝点头,对衍潢所说先表示认可,然后道:“如此,健锐营军需,贸易公司也要出一份力。” 衍潢心下震惊,面上维持住了情绪稳定:“……对外贸易公司已经承诺每年会向户部缴纳四成商税,端惠公主如今连个正经衙署都没有,公司贸易也才起步,这……”是不是太苛刻了? “德亨,你怎么看?”雍正帝去问德亨。 让健锐营,具体来说,是让衍潢去负责对外贸易公司的安防,是德亨用来对打佟佳氏的第一招。 德亨说他不会看着自己的妹妹吃亏,既然大婚已成事实,那就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第一步抗衡。 第二步分裂。 第三步吞食。 鄂伦岱、隆科多堂兄弟两个将萨日格和对外贸易公司当做已经落入他们口中的肥肉,那么,百年世家佟佳氏,如何就不能成为萨日格的囊中之物和对外贸易公司的养分。 佟佳氏,关内关外,可是占有大片的田产土地。 萨日格作为佟佳氏宗妇,接手家族产业,没问题吧? 毕竟,大清的公主,除了每年固定的俸禄和一座公主府,就只剩额驸了,不是吗? 德亨摇头,道:“据我所知,公司目前只是接了大批订单,货物还没有筹集,也没有装船运走,货款也没有拿到,说到底,只是以端惠公主名誉作保的一个空壳罢了。三五年内,恐是无力支出大笔费用。 不过,之前端惠公主拍卖出去的许多良方,比如香水、胭脂、软纸、保洁洗护用品等,都是她们小姐妹多少年自己研制出来的,非一日之功,更是独家秘方,按理是不能走户部的账的。如果将这一部分从户部分出来,交给贸易公司去运营,资金回笼快了,许是可以拨付养军的军饷。” 最开始,萨日格和锦绣她们女孩子弄出来的护肤和化妆用品这一块,德亨是单独列了一个单子出来,和走户部的自行车、两轮、三轮车、罐头、缝纫机等器械是分开的,但是,在德亨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康熙帝给归到户部去了。 那时候德亨虽然是总理大臣,但他基本游离在外,萨日格和允祄没意见,德亨就以为一切如常,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更改了,所以,许多事情他都是后知后觉…… 现在德亨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情,但是,占女孩子的便宜,康熙帝做的出来,德亨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 雍正帝道:“拍卖品类别乃是先帝钦定,朕已经决定三年不改父志,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德亨:“是。” 贸易公司那边是无力支持健锐营军需了。 暖阁内一时有些寂静。 允祥打破了沉默,问衍潢道:“筹建健锐营非一日之功,更非易事,显亲王如今是护军大统领,统领禁军防务,可能顾的来吗?” 雍正帝也看向衍潢,衍潢正色道:“臣资质愚钝,精力有限,自是不能身兼两职,是以,臣请皇上另选护军统领,代臣之职。” “胡闹!朕是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你竟弃朕而去!”雍正帝发怒道。 弘晖和德亨都站了起来,低首束手听训。 衍潢更是跪在了地上,看着雍正帝真诚道:“皇上仁爱宽厚,先帝已逝,仍旧将宫禁安危交予臣,这是对臣莫大的信任,臣惶恐涕零,又感激荣耀,怎会心有不满。只是,臣任职护军统领一职已十年有四,自我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十四年之久的护军统领。皇上,臣斗胆,请您为护军计,为宫禁计,为皇上计,臣请皇上更换护军统领!” 衍潢是从康熙四十七年秋月,从允祥手上接管过来的宫禁防务,仔细算起来,的确已经超过十四年了。 雍正帝面色和缓不少,但还是坚持道:“你乃先帝最信重之臣,先帝信你,朕也信你。此话以后莫要再提,朕是不会答应的。” 第347章 衍潢卸任, 谁领宫禁防务呢? 雍正帝圣心独断,着庄亲王允禄和恒亲王世子(原为贝勒,现册封世子)弘昇同领, 令在半月之内,新旧交接完毕。 营建健锐营和卸职的事情说完,衍潢告退,德亨有眼色的没再提告退的事情。 允祥展开那封一直握在手里的折子, 禀道:“近两月来,八旗王公、官员多有到皇上梓宫前祭奠,画押、做录之时,臣弟发现,多有目不识丁之辈,莫说汉文,清字都不会写……” “咳咳咳……”德亨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茶水给呛咳了一下。 苏培盛忙过来侍奉, 德亨自己胡乱擦了擦嘴, 只将茶碗给他,换一杯新的来, 见雍正帝和允祥都看着他,德亨惊讶问道:“居然有不会写字的王公和官员?一个字都不会写吗?” 德亨是知道官员府上都是有幕僚代为执笔奏疏的,比如当年叶勤才刚当差,他自己文墨不行,就只得四处寻访师爷来帮忙,最后还是衍潢荐了自家王府上精明强干的管事来, 才帮他度过了最开始的难关。 只是, 当官的, 不识字可还行? 在梓宫跟前, 画押、做录多是写自己的名字和所属佐领、旗分,咱不说让你写一封奏章,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允祥道:“八旗官员以骑射为重,不通文墨也是寻常。” 这不是理由吧? 德亨去看雍正帝,雍正帝也大为皱眉,允祥继续道:“除了文墨之外,臣弟还发现,来者多有气弱体虚、轻浮无力、面部浮肿,这些皆是嗜饮者表露迹象,如此形态,如何能担兵丁之役。” 德亨已经不作任何表情了,这就是八旗子弟,拿着朝廷的俸禄,享着世袭的爵位,不事生产,怠惰骑射,嗜酒如命,更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 这哪里是在养兵,这是在养一群猪呢。 还不如猪呢,过年的时候,猪可以杀了吃肉,祭祀祖宗,这群不事生产的八旗子弟能做什么? 白白增加朝廷负担罢了。 雍正帝道:“宗学需尽快筹办起来。马尔赛,宣简亲王雅尔江阿和廉亲王允禩觐见。今日咱们就将宗学商议个具体的章程来。” 允祥道:“宗学是长远之计,一时半刻见不到效果,需皇上下谕旨训斥、教诲,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行。” 雍正帝摇头,道:“这些个八旗子弟,平时闲散惯了,先帝待之甚宽,如今非是朕一道谕旨所能管的了的。” 允祥:“先做警示也是好的,待到日后严谨起来,也不是无的放矢,怪不到皇上这里。” 雍正帝:“罢了……着八旗都统,各查该属官员兵丁内酗酒不肖之徒,定以限期,速令悛改,能改则已,如不能改,系官员即行题参……应袭者令人承袭,系兵丁即行革退,以示惩戒,法在必行……” 弘晖执笔将谕旨记下,等会要发去内阁,诏谕八旗都统。 在等人的当口,允祥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去年黄河漫溢,直隶、河南、山东等省多有波及,灾民流乱。好在去年京城有不世盛事举办,直隶灾民多有在南海子以西、以南的凉水河安定下来,来往南北的商贾、行人驻足客店,买卖小货,为他们谋得一口营生……” 说到这里,允祥多有感慨,去年他还是一闲散皇子,属于半监视状态,除了京郊自己一亩三分地,哪里都不能去。他在京郊见到很多流窜而来的灾民,以为朝廷又要大肆赈灾,或者郊外又要生事端,谁知道,灾民一出现,就被衍潢手下巡防的官兵引走了,相较于往常,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好像那些灾民从未出现过一样。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灾民,都被引去南海子之外的凉水河安顿了,他们被安排着或去修剪花木,或去挖渠引水,或去平整道路,或去杀虫除疫,或去修建房舍、驿站、客店、集市…… 而报酬,仅仅是饱腹的口粮和他们自己修建的房舍罢了,这可比内务府的劳工们便宜多了。 允祥继续道:“如今即将开春,直隶巡抚上折子问,这些灾民什么时候回乡,好准备春耕。” 又拿出一张折子,道:“这是山东巡抚的奏折,说,山东连年遭灾,民不裹腹,小民流窜,尤其是青州、沂州两府,县乡村落,门户空废,十不存三……” 再拿出一张折子,道:“这是河南巡抚的奏折,说,去年河南黄河水灾,冲垮良田,二麦失收,资生无策,亦有携家觅食……请求朝廷赈济……” 雍正帝叹道:“除了直隶,山东、河南二省,竟皆需要赈灾。” 允祥看了一眼垂首静默饮茶的德亨,对雍正帝道:“其实,除了直隶,山东灾情也尚可。” 雍正帝疑惑:“十三弟可是有最新消息?” 允祥沉吟道:“臣弟也是听某个宗室说的,他曾去山东当差赈灾过,很是结识了一些山东人,据他所说,这两年,山东小民并不以灾情为苦,他们……尤其是青州、沂州二府小民,都从登州府、日照港出海谋生去了。” 雍正帝:…… 德亨的头不由垂的更低了,弘晖拳头也不由捏紧了些。 雍正帝:“……十不存三原来是这个意思。德亨,这些人可还能回原籍?” 德亨哼哼:“回去等死吗?” 雍正帝&允祥:…… 想到前年沂州府士绅做的非人事情,就连雍正帝都不好说什么了。 允祥忙道:“皇上,现在关键是山东的灾情如何赈济。山东巡抚只说小民流窜乞食,并没有说走失的这些人对治下有何影响,将人追回,岂不是要多不知道多少张口?依臣弟看,哼,山东巡抚巴不得人都不回来呢。” 人都回来了,田地该怎么办?人走了,田地该由“官府”收回,人回来了,再把田给回去? 雍正帝:“罢了,去年山东巡抚所报丁口,相较往年,可有很大的浮动?” 丁口损失不少吧? 丁口走失,意味着缴税的人丁少了,山东巡抚应该有所报才是。 允祥道:“臣弟需查看一番户部所报。” 弘晖开口道:“禀汗阿玛,户部所报山东人丁户口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永不加赋滋生人丁更是相较往年要多上一成。” 雍正帝面色沉了下来,允祥面色也凝重,问道:“具体有多少数字,你都记得吗?” 弘晖连报三年山东年末向户部所报丁口数字,的确是一年比一年增加的。 允祥:“那山东巡抚所说十不存三是虚报还是假报?” 德亨开口解释道:“既不是虚报,也不是假报,活不下去的只是无田无根的田奴罢了。这些人依附大户人家而生,连私奴都算不上,更不算在丁口之内,算是死人。等需要朝廷赈灾报人数时候,这些人就又活了过来。如果不是向朝廷要钱粮,我等又怎会知道两府小民十不存三? 他所报‘十不存三’的话,估计也是在给皇上上眼药呢。 前年我在山东走了一遭,释放了大量青州府和沂州府的田奴,因为当时这事儿闹的挺大,这些释放的田奴当地大户不敢收,被当做流民四处驱赶,加上山东境内因为天灾人祸闹瘟疫,他们上天入地竟无容身之处,我便让他们往东走,能不能走到海边全看他们的命够不够硬了。 山东官吏每年年末报往户部的丁口数量,都是有户籍、可以向朝廷缴纳赋税的有田产丁口。丁口繁衍滋生,数量自然是逐年增加的。 所以,不管是山东巡抚所报,还是户部所报,都没问题。” 允祥惊讶道:“山东豪强收拢私奴竟如此之多吗?” 德亨无所谓道:“不仅仅是山东,其他省份也是如此,只不过,山东有个孔圣人,整个曲阜都是孔圣人家的私奴私产,所以瞧着势大罢了,在其他地方,也不遑多让。” 雍正帝冷哼道:“汉人最会蝇营狗苟,盘剥起自己人来尤甚,你我所见,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这一点,德亨不做反驳,雍正帝说的本也没错。 天下所有豪强都一个德行。 允祥道:“如果是这样,那丁口赋税岂不是都落入豪强手中了?怪不得近十多年国库空虚至此,赋税收不上来,年年亏欠,国库可不就空虚了。” 雍正帝点头,允祥问道:“皇上可有应对之法吗?” 雍正帝迟疑道:“如果要整治这等乱象,需要重新厘定田亩,查验户籍,想想就犯难。” 允祥点头,士绅、地方官吏、地方大员、朝中要员关系槃根错节,确实难。 雍正帝道:“然,朕初初御极,做事就畏首畏尾,以后还要如何执政?为国库计,为民生计,朕也要迎难而上。” 众人:…… 允祥迟疑问道:“皇上可有钦定主事之人?” 雍正帝叹气:“朕求贤若渴啊!” 行吧,您才做皇帝,对朝臣何人可用还没个数儿呢。 允祥又说回之前的折子,问道:“直隶巡抚询问凉水河灾民折子可要如何批复呢?” 雍正帝道:“春耕乃是一年之计根本,令凉水河流民即刻回原籍。” 德亨道:“凉水河也在直隶境内,为何不能让这些人就地落籍,在凉水河春耕呢?经过去年一年,他们手中已经有些余裕,也已经落下脚来,若是就此回原籍,不说原籍家宅已经变成什么样,就说他们现有的,回到原籍就能保得住吗?若是被乡豪地痞盘剥一通,他们可还有余力春耕?徒劳靡费罢了。” 第348章 既然来到景山, 自然要去先帝灵前祭拜。 近三个月时间,允禵已见瘦骨,整个人凌厉寒峻如同才从雪地里抽出来的刀锋, 看来的视线,刺骨的寒冷。 如今大势已定,他如此,也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或者已经认清了形势, 只是不甘心,那又怎么样呢? 德亨和弘晖两个给康熙帝上香,跪在允禵身侧烧纸祭拜,弘晖语带哽咽,劝道:“十四叔莫要哀毁过甚,皇祖母在宫中,甚是记挂您。” 允禵冷哧一声,没接这话。 弘晖对此并不介意, 继续道:“新帝甫登基, 大封宗室,子侄是重中之重, 五叔、七叔家的不用说,三位弟弟有军功在身,皆在原爵位上晋升一级,或为世子,或为贝勒。其他家的弟弟们年纪纵小,功劳上也不显, 也都封了镇国公, 此乃皇恩浩荡, 优恩宗室的意思。” “只有十三叔家的弘昌例外, 先定就是拟封贝子,从皇子例。我便说:十四叔家的弘春也该如皇子例,从贝子起封。皇上说:允禵大不孝,他的儿子,如何要从皇子例。我说:看在皇祖母份上吧,她老人家眼睛都哭坏了。皇上也流泪不止。” “我是知道皇上是因为什么流泪的,因为他的亲兄弟跟他不是一条心,让皇祖母在两亲子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两全。” “十四叔,你当明白,皇上乃是奉天承运,先帝生前就定下的真龙天子,满朝皆服。您何必与大势对抗,伤了至亲血脉的心和前程。” 黄纸燃烧的烟气带着黑灰飘散在空气中,允禵看着眼前飘荡的黑灰,淡淡道:“新君能有你为子,真是邀天之幸,看来,新朝的太子,非你莫属了。如今皇太后立了,皇后立了,我怎么没听皇上说要立太子呢?” “还是被故意压下了?” 弘晖微微一笑,道:“说实话,我是不想那么早做太子的。” 允禵:“哦?” 弘晖:“前朝旧事还未远,我应引以为戒。皇上春秋鼎盛,我作为人子,理应辅佐皇上稳定朝政,开继新章,做了太子,处处受束缚,还成了个现成的靶子,有什么好处?” 其实在新皇登基第二日内阁就拟折子要立他为太子了,他既是长子,又是嫡子,下面的弟弟们年纪都小,没有人跟他争,他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皇上也找过他问话,问他要不要做太子,不是想不想,而是要不要。 听话听音。弘晖一听这话就知道汗阿玛并不想那么早立太子,他也就顺势拒绝了。 德亨也认为,太早立太子可能会重演当年废太子之祸,况且,太子得是皇帝给的,不能是自己“要”的,不然,那不成乱臣贼子了? 不过,德亨也说了,如果嗣君始终不定,会给外人一种皇帝并不嘱意嫡长继位大统的错觉。 所以,他可以不做太子,但他必须稳坐储君之位。 不立则以,若立,他必须是那个人。 如果允禵拿此事来离间他们父子,那不得不说,允禵打错主意了。 允禵幽幽道:“你倒是自信。只是,当年的废太子,又何尝不如你这般自信。我们兄弟,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当年,你阿玛和我,还有大哥、八哥,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也是口口声声叫着太子殿下,不敢逾矩半分的。” 弘晖:“……可能,我与他的最大不同,是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握在我自己手中吧。” 允禵:…… 允禵眼睛定定的看着弘晖,突然恍悟到了什么,仰天“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的前仰后合,几乎伏趴在冰冷的金砖上,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笑声凄惨又快意,引来正在和李玉叙旧的德亨的目光。 允禵从下向上看着康熙帝的牌位,又是一阵嘶嚎般的大笑。 他大笑道:“四哥啊四哥,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哈哈,皇帝,哈哈哈哈哈皇帝……” 德亨皱了皱眉,走上前弯腰低头看着允禵,问弘晖道:“他不会疯了吧?” 弘晖小声嘀咕:“还知道叫哥,而不是直呼皇上名讳,还清醒着呢。” 允禵干脆仰躺在地上,从下而上看着德亨,眼珠子在他和弘晖两个之间来回转动,突地又是一阵捶地大笑,笑的德亨莫名其妙的。 “您笑什么呢?”德亨问他。 允禵指着他大笑道:“你们兄弟…你们真是好兄弟啊,好,好,我不是败在皇上之手,我是败在了你们手里,哈哈,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四哥这个皇帝做的如探囊取物啊哈哈哈……” 德亨起身,弹了弹下摆,施施然评价道:“胡言乱语。” 弘晖看了眼四周,李玉忙上前道:“王爷放心,四周人都被咱家遣散了。” 弘晖神色松了松,点头道:“有劳谙达。” 李玉腰又弯了三分,抹了把眼泪,低低应了声:“哎。”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有自己的心腹太监,如他和魏珠,只能在这寿皇殿为先帝守灵,等先帝入了陵寝之后,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赵昌倒是好运道,被德亨特地请旨,要接出去养老,听说被赵昌拒绝了,自请去了畅春园,和梁九功作伴去了。 赵昌的徒弟赵拙言飞黄腾达,如今接了他师父赵昌的位子,成了乾清宫总管太监了。 啊不,现在得改叫养心殿总管太监了。 德亨对弘晖道:“咱们走吧。” 弘晖再看允禵一眼,点头,道:“走。” 在他们踏出大殿门前,允禵突然止住了大笑声,道:“你们替我给皇太后传个话,就说……儿子知错了。” 弘晖住脚,半转头道:“明日是皇上三日一次来祭奠先帝的日子,您亲自跟他说吧。” 这哪里是给皇太后认错,这是要给皇上低头了。 只是,他们兄弟间有话,还是让他们自己说罢,他做小辈的,就不掺和了。 允禵:…… 两人抬脚踏出了殿门,德亨无视了身后有如实质黏在他后背上的视线。 他站在青天白日里,沐浴着半落的夕阳,对弘晖道:“还是阳光下温暖,殿里太森寒了。” 弘晖紧了紧身上的黑衣皮毛大氅,认同道:“是有些冷了。” 才过正月,二月春寒,北京的天气还未散冬,许多人还穿着氅衣,但如德亨这样的青年汉子,氅衣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必须的了,实际上,他内里已经换了夹衣,毛线裤也早就脱了,所谓的氅衣,也只是一层单薄的布料,防风用的。 春天,从内蒙吹来的冷风,还要吹上大半个月呢。 不像弘晖,外面特地做的绸缎面的,内里是紫貂腋裘,冬天最冷的时候穿也够了。 德亨握了握弘晖的手,如握了一块冰,就道:“我们找个地方喝杯热茶去吧?” 弘晖摇头,道:“还要回宫复命,再耽搁会子,天就黑了。” 德亨:“一盏茶而已,耽搁不了多久。”不由分说的拉着他朝东面的围房而去。 德亨寻着房顶上的袅袅炊烟掀开了一个帘子,推开门,等站定了,六目相对下,双方皆愣住了。 “怎么了?”弘晖站在德亨身后问道。他手还在德亨手里握着呢,怪暖和的,所以,他问出口的话就带着温润的暖意。 德亨侧了侧身子,将他让出来,道:“屋里有人,倒是我们冒犯了。” 弘晖也看到了屋里的人,点头问好道:“九叔,魏谙达。” 屋子里的人是允禟和魏珠,只有两人,没有第三人在,当然,现在加上弘晖和德亨,是四个人了。 看到两人,允禟和魏珠两人起身,瞧着竟有些手足无措的,魏珠先跪地行礼,弘晖忙向上托了托手,道:“魏谙达请起,您无需如此多礼。” 魏珠又叩了个头,踉跄起身,抹了把眼睛,声音低低的,道:“应该的。” 允禟轻咳一声,些许不自在的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找这里来了?” 德亨:“我看就这间屋子烟囱里冒烟,想来讨杯热茶喝。” 允禟抬头望了眼看到不到的烟囱,苦笑道:“原来如此。” 德亨也不找茶喝了,道:“我们另去找,这就告辞了,你们继续,继续。” 这还怎么继续啊。 德亨这促狭的,听的弘晖差点笑出声来。 允禟忙解释道:“我本就是来找你的,你走什么。我来的时候你们在寿皇殿和十四说话,不便打扰,魏大监就请我来这里等,你们跟十四说完话了?” 德亨道:“我们是去祭奠先帝的,不是去找十四贝子说话的。” “明白,明白。”允禟敷衍的点头。 德亨都想翻白眼了:你明白个屁啊。 倒是弘晖,好奇问道:“九叔找德亨什么事儿?” 允禟支支吾吾的:“也不是特意找他的,找你也行。” 魏珠忙道:“您们说话,咱家去添些柴炭来。” 说着,倒退着告辞了。 围房本就建的低矮,加上封上了窗户,关上了门,放下了帘子,屋里就更加昏暗了。 桌几上点了煤油灯,一盏熏的暗黄了的玻璃灯罩罩在上面,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 德亨抽了抽鼻子,道:“上好的大红袍,这里供应正经不错。” 允禟请两人坐,颇有感慨的笑道:“沈家茶行供应的,有二格格、哦不,是端惠公主……有端惠公主盯着,没人敢偷奸耍滑,也没人敢伸手,这才到了这里的人嘴里。” 弘晖笑道:“萨萨做事越来越老练了。” 允禟看了德亨一眼,笑笑,并不如以往那样,顺着自己的心意或是插科打诨一番,或是点评评价一番。 第349章 弘晖所说近日听到一些不好的声音, 是指庄亲王博果铎薨逝无嗣,雍正帝正式下旨,命十六阿哥允禄承嗣袭爵, 然后就有人议论雍正帝钟爱十六阿哥的言论。 不用说,这些言论,自然都集中在宗室中。 宗室中,以苏努的儿子勒什亨的声音最为响亮。 苏努此人, 乃是努尔哈赤第一子褚英之后,祖父杜度,在宗室中一向有威望,且出征西北,立有战功,爵位一路从辅国公晋升为贝勒,后来因为他党附允禵,被康熙帝降爵贝子, 这不新帝登基, 恩封宗室,又给晋升回了贝勒。 可能这升升降降的, 到底没有动摇他什么,苏努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或者说,是苏努这一支的宗室,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竟然大放厥词, 议论新帝如何如何的偏心自私, 报复旧怨, 鼓动一些本就贪得无厌、不法匪类宗室闹腾, 肆虐家人,侵占无度,恨不能将整个国家都拆吃入腹,饱满他们私欲。 爱新觉罗王朝本就是王公主政,不是领着佐领,就是任着参领,甚至因年长委任八旗都统的,他们心里不忿,新帝发布下来的政令,尤其是在筹办宗学这一项,本来是利于宗室的好事,经他们的手一搅合,颠倒错乱,左右倒置,让整件事情面目全非,乱子一个接一个。 建宗学只是其中一项,还有其他上令不得下达,就导致大半个朝廷政务掣肘,难于办理。 只是如今先帝梓宫还未入皇陵,诸事纷扰,雍正帝作为继任之君,对宗室是能忍就忍了,等到梓宫入陵,就是忍无可忍之时。 对宗室,弘晖一时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德亨更是冷眼旁观,他一向是看不上这些胡作非为的“年猪”的,弘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对某些人裹乱,弘晖也就听之任之,不置一词。 说真心话,他的这些叔叔们,就没一个是安分的主儿,他们的心气儿被先帝养的比天还高,怎么可能一朝服软。 不过,当初德亨奉养母妃那软绵绵的一招,如今已经初见成效了。 比如说允禩,第二天大张旗鼓的带着内阁上书立太子就是他的手笔,只是接下来弘晖提了奉养母妃的提议,他就偃旗息鼓,一心只筹办宗学去了。他虽然生母已逝,养母惠妃还在呢。他亲缘淡薄,如今能放在心上的,也只剩一个惠妃和一个弘旺了,所以,在将惠妃接出宫前,他会一直安守本分,为新君做事。 比如说允祹,这是个真正闲散无争的人,新帝成功登基,原本想摆烂了,结果呢,为着能将定妃接出宫,又卯着劲儿做事了,苏努这一群朋党,就是他最先发现,然后报上来的。 就连允禟,如今也缩身了,可惜,之前他先是党附允禩,后党附允禵,更是和苏努这一伙人撕撸不开。苏努那一伙人前些日子议论新帝钟爱允禄,现在则是为允禟打抱不平,说新帝记仇,念着旧怨,要将允禟发配去西宁戍边去了。 所以一开始,弘晖就怀疑这话先是允禟抱怨的,然后苏努那一伙人才散播议论开来的。 如果允禟真如自己所说,这些日子为了允祺顺利接宜妃出宫,都缩在府里不出头,那这谣言,就是苏努那一伙人自己的意思了。 是与不是的,弘晖仍旧是不想掺和的,但他对允禟道:“我会给皇上带个话,具体如何,还要看圣裁。” 允禟脸色发苦:“只是带个话啊。” 德亨坏心眼道:“不如您去求一求皇上,皇上最是心软,说不定您一求,他就答应了呢?” 允禟顿时露出如丧考妣的神色,以及,跟吃屎一样恶心的表情:“求……求…他?” 德亨:“那不然呢?” 允禟:…… 允禟神色挣扎起来。 德亨任由他打算,他将火盆朝弘晖那边踢了踢,将弘晖手里捂着的那半杯泼在地上,重新倒上热烫的新茶,塞他手里。 德亨从自己袖袋里抓出一把瓜子来,咔咔咔的嗑起来。 弘晖用手肘捣了捣他:“给我点儿。” 德亨躲了躲,道:“吃多了上火,你喝茶吧。” 不给。 弘晖也不跟他争,探手将他腰间、袖袋里的荷包和口袋一一捏过去,拽下一个来,打开,倒出几颗花生糖,送入嘴中嘎嘣嘎嘣吃起来。 别看德亨身高快六尺,长的威武雄壮的,日常都是要随身携带糖果零嘴的,他自己倒是少吃,都是便宜了别人。 饮一口大红袍,唔,茶和糖果,果然是绝配。 德亨弘晖吃完喝完,觉着身上暖融融的,两人就要告辞了。 允禟见两人要走,就迟疑道:“西北我是真不想去,如果非要走的话,你们看,去缅甸怎么样?” 德亨倒是真对允禟刮目相看了,也是,好歹是九龙夺嫡中的一龙,又真能蠢到哪里去呢? 允禟皱巴着苦瓜脸,道:“听说缅甸那地儿也乱的很,也需要有人戍守吧?我还能说两句洋文,去缅甸也算有些用处。之前唐突女伯爵是我的不对,我已经知错了,你们舍不得端惠公主离京,不如让我去,我好歹是皇弟王叔,这身份,给她镇镇场子,还有些用处吧?” 他虽然不知道缅甸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那地儿到底什么样儿,但德亨愿意让萨日格去,那点儿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总之,他不去西宁,那地儿就是纯粹的苦寒之地,要什么没什么,难为月兰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允禟有自知之明,月兰能吃的苦,他是吃不了的。 德亨似笑非笑:“就怕您这身份太大,公主自己都镇不住您?” 允禟指天发誓:“我保证,一定听公主的话,公主让我……” “别别别,天高皇帝远的,谁又能管得了您呢?还是那句话,这事儿,要听皇上裁夺。”德亨不再二话,拽着弘晖就出了围房,打马离开了。 允禟目送两人,然后去了寿皇殿。 寿皇殿里,允禵白日里跪够了时辰,正在偏殿里用膳,膳食简单的一目了然,一碗白粥,一小碟咸菜。 有脸生的小太监和侍卫监视着他用膳,见到允禟过来,警告道:“祭奠先帝在前大殿。” 允禟和允禵对视一眼,按照以往的脾气,他定要呵斥这不懂规矩没有尊卑的奴才们一顿,但现在,他忍下了这口气,转身去了大殿祭奠。 允禵合上眼帘,沉默着将白粥吃干净。 他每天就两碗白粥,好在,这粥是新的,是热的,不是馊的冷的。 允禟祭奠完,出了大殿,他的贴身太监何玉柱牵着马过来,小声禀告道:“爷,苏努贝勒府上的六爷在前面亭子里等您呢。” 允禟牵马缰绳的手一顿,问道:“勒什亨?他等我做什么?” 何玉柱:“听说爷要去西宁了,说是来送送您。” 允禟心道,我是不会去西宁的,嘴上道:“不见,回府。” 何玉柱忙向前站了站,阻了允禟上马的动作,连声道:“爷,爷,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您不去问问?见了面说句话也是好的。” 允禟皱了皱眉,顺嘴道:“那就去瞧瞧……” 等说完,又觉着不妥,道:“算了,不去了,爷最近修身养性了。” 何玉柱心下着急起来,他可是收了银子的,再劝道:“您若是不想去西宁,也得有人替您张目不是?如今跟您相好的几位爷都脱不开身,您还能靠谁呢?” 允禟差点脱口而出“爷已经托了人了”,陡然间意识到什么,看着何玉柱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何玉柱:“……爷?” 允禟:“你实话实说,你收了勒什亨多少银子?” 何玉柱讪笑:“爷您说什么话呢?奴才做什么要收六爷的银子?” 允禟冷笑:“你最好没有,罢了,就算你收了爷也顾不上你,你让开,爷这就回府。” 允禟脾气上来是真的会打人的,何玉柱硬抗不住,只得让开。 没有何玉柱帮忙,允禟上了两次才翻上马去,允禟面色不好看,拿马鞭指着何玉柱,怒骂道:“狗奴才,怎么伺候人都不会了!” 何玉柱忙讨饶,道:“马车已经预备好了,就在门牌坊外头,爷您先委屈一下,骑马到了就能坐马车了。” 这里是寿皇殿院门前,只能骑马,出了门牌坊才能坐车。 允禟冷哼一声,打马走了,何玉柱忙小跑着跟上。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报信,在门牌坊口,到底遇上了勒什亨,允禟狠狠瞪了何玉柱一眼,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马蹄加速,直接干脆的从勒什亨身旁蹿了出去。 允禟马车都没坐,打马回了自家府邸。 只是,他在暮色里吹了一路的冷风,回府就高烧病倒了。 这病倒也及时,至少外头风雨飘摇甚嚣尘上是跟他没关系了。 雍正帝派遣了太医去他贝子府上查看真伪,他人都烧糊涂了,这是做不了假的,雍正帝有火发不出来,只能徒自郁闷,允禟却是躲过了一劫。 大朝会上,总理事务王大臣、诸王大臣等俱在,雍正帝大骂苏努一行人:“……外间匪类,捏造流言,妄生议论……如发遣一人,即谓朕报复旧怨,擢用一人,又谓朕恩出于私……夫天子简用所知之人,乃分内之事,非臣下所可妄议也!勒什亨阴邪小人,其父苏努,系七十之党……朋比为奸,摇惑人心,扰乱国事,心无餍足……” 骂完,到底无可奈何,就算要治罪,也得等先帝梓宫入陵之后,再做决断。 最让他生气的是允禟,他可以下令让他即刻启程去西宁允禟不愿意去,他就非要他去但若是让他带病启程,岂不是正应了苏努等人的话,说他“报复旧怨”了! 第350章 萨日格从皇城出来, 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一等公钮祜禄府上。 虽然钮祜禄府上在为阿灵阿守孝,但府侧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热闹倒是不小。 有人去打听了,来回报给萨日格:“都是来拜访一等公的。” 一等公,就是阿尔松阿,阿灵阿还在的时候, 就上了折子,定为嗣子,所以,阿灵阿一过世,康熙帝就命阿尔松阿袭爵。 萨日格意外,道:“我还以为都是来拜访阿尔本阿的。” 鸣晓意味深长笑道:“他们兄弟,两者说话谁更管用,这京中人, 心中自有一本账。” 如果是这样的话, 萨日格就疑惑了:“据我所知,阿尔松阿并不是轻狂之人, 且,他如今还在守孝中,如何就如此张扬?” 鸣晓:“是何缘由,咱们进去就知道了……” 正说着话,张大奎带着阿尔松阿快速过来,阿尔松阿行千儿礼请安:“臣阿尔松阿, 叩见公主殿下。” 张大奎和阿尔松阿以前算是同僚, 萨日格来访, 他就先来找阿尔松阿说一声, 也算是提前打招呼了。 萨日格打开车窗,笑道:“起来吧,我没送拜帖,冒然来访,公不见怪吧?” 阿尔松阿:“公主来访,鄙府蓬荜生辉,如何敢见怪。” 国公府管事来报,说是大门打开了,大门前也清好道了,请公主下车入府。 阿尔松阿伸出手臂,亲迎萨日格下车。 站在国公府朱漆大门前,萨日格感慨道:“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弘晖哥哥带我来府上拜访先国公,先国公也是如你这般迎的我。” 阿尔松阿声音哽咽:“先父生前,对公主赞不绝口,曾嘱咐臣,若公主有命,定要全力以赴。” 萨日格叹道:“先国公有心了,只是,他不欠我什么,便也谈不上全力以赴了。” 入了府,阿尔松阿请萨日格上肩舆,只不过,她并不是娇弱之人,便拒绝了。 国公府气象自是不同寻常,富贵逼人,一步一景,尤其是一丛迎春花在假山缝隙中迎着阳光雨露开放,嫩而不妖,十分的添彩。 萨日格一路走一路赏景,随口问道:“你家大哥呢?怎么不见他来迎我?” 阿尔松阿也是随意回道:“大哥在偏院接待访客,我没让通报,是以并不知公主来访。” 萨日格笑道:“我听说来拜访国公府的,都是来找你的?怎么是大公子接待?” 阿尔松阿淡淡道:“我没耐心应付他们,大哥出面接待,倒是省了我一番麻烦。” 萨日格看他一眼,点头,道:“你们倒是兄友弟恭,羡煞旁人。” 阿尔松阿也点头,应下这句话,道:“大哥的确帮我许多。” 萨日格:“只愿来访之人,不要如我这般所求,被他应下才好。” 阿尔松阿脚步顿了一下,问道:“敢问公主此来,所谓何事?” 萨日格:“我作为中间人,替佟佳氏购买二十支最新样式的火枪,你随便选个二代三代的给我就行了。还有,你开多少价,要按照我说的来。” 阿尔松阿挑了挑眉,笑道:“一支最‘新式’火枪,我预备报给户部的定价是三百两,公主欲开何价?” 萨日格:“翻个十倍吧,我是中间商,记得把差价和回扣给我。” 阿尔松阿失笑:“您这是要做什么?” 萨日格:“也没要做什么,他们请我做事,自然按我的规矩来。你可别说漏了嘴,是三千两一支,可不是三百两一支。” 阿尔松阿:“我是要向户部报价的,这一点瞒不过鄂伦岱和隆科多。” 萨日格可不上这个当,笑道:“都说了是最新式的了,必然是不能马上量产的。而且,现无战事,也没有必要量产花里胡哨的,不如将精力和财力放在如何控制成本和增加稳定性能上,到时候我大清精锐人手一把火枪,何愁不能万人敌。” 阿尔松阿:“公主远见卓识,在下自愧不如。” “只是,不知道我何时能收到定金,开炉炼铁非是小事,一般两般的不值当。”看了萨日格一眼,强调道:“若为了三瓜俩枣的就开炉,未免落了下乘。” 萨日格没理他的暗示,她当然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就特地来找阿尔松阿,让她惊讶的是: “你还真能自己开炉造枪?你不是开玩笑的吧?”逡巡了一下这座国公府:“就在你府上,还是在你们家庄园里?” 阿尔松阿脸颊抽动了下,一言难尽道:“若我钮祜禄一族还想保全,自然不会私炼兵器,那可是谋反杀头大罪,公主莫要说笑了。” 萨日格呵呵笑笑,并不做言语,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阿尔松阿叹气道:“昨儿的口谕,皇上已经任命我为火器营总管,专管营造火器,您今儿就是不来,不日我也要去火器营开炉去了。” 萨日格这才松了口气,似真似假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将这造火枪之法当做你钮祜禄家的私藏了呢。” 阿尔松阿:“……若是私藏,也该是令兄的私藏,不是我阿尔松阿的,更不是钮祜禄氏的。” 萨日格:“你知道就好。你大哥真不会应了那些人什么吧?” 阿尔松阿:“他应他的,我造我的,有什么干系。” 萨日格玩笑道:“你们可是一家子兄弟,不得兄弟齐心,光大家族?” 阿尔松阿:“您也说了,我们是兄弟,不是父子。树大分枝,等出孝后,他就要搬出府去另过了。至于光大家族,我以为,我现在,就已经是光大家族了。” 萨日格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传出去老远,道:“没错,你早就在光大钮祜禄家族了。”又收住笑声,警告道:“只是,莫要失了分寸才好,我大哥是个心软念旧的,我弘晖哥哥可不是。” 阿尔松阿躬身道:“公主所言,在下谨记,定会谨言慎行,不负令兄厚望。” 至于是哪个令兄,萨日格就不做分辨了。 萨日格最后道:“你回头就去佟佳府上要银子,若是要少了,就是不给本公主面子,记住啦?” 阿尔松阿忍笑:“是,记住了。” 萨日格只在国公府逛了一圈儿,摘了枝迎春花,连喝杯茶都没有,就告辞了。 等出了国公府,萨日格命人将这枝迎春花送去隆科多那里,让他准备好银子,自有人去找他取。 既然皇上的意思让她和佟佳氏友好处着,那就处着呗,只要银子到位,什么都好说。 不是想从她手里搂银子吗?这做买卖的,舍不得出本钱,还做什么买卖。 干脆回家种地得了。 等回到国公府,管家报额驸来访,萨日格笑问道:“他又来做什么?” 管家头低了几分,回道:“说是天暖了,公主府要修缮了,问公主有何喜好,还带了一件古玩儿,邀您一同鉴赏。” 萨日格笑了一下,想了想,道:“我最喜欢圆明园牡丹台的牡丹,小时候没少拔了烤肉吃,就让他先在公主府里移栽一花圃的牡丹吧,要是能在今春开花最好了。”没说什么古玩的事儿。 管家道:“那老奴去回额驸,公主可还有话要带给他的吗?” 萨日格:“没了,哦对了,改天阿尔松阿可能会去他们府上拜访隆科多,你将这话带给他吧。” 管家:“是。”见萨日格确实已经没话了,他就去打发额驸岳兴阿去了。 岳兴阿虽然每次来国公府都见不到萨日格,也基本上见不到这国公府的主人,但听了管家的话后,还是失望不已。 岳兴阿:“您可有说我在金石馆中淘换了一点小玩意儿,邀请公主一起赏鉴?” 管家腆着笑脸道:“额驸见谅,只因是瑞王爷喜欢金石玩物,殿下打小儿跟着王爷一起玩儿,才有了这么个消遣,实际上,殿下不热爱这些个。” 岳兴阿愣住,好半晌才道:“竟是这个因由。” 他好不容易才发现了她这么个雅趣,想着以此讨好一番,原来也是个假的。 “那她…公主她到底喜欢什么呢?” 管家摇头,请他向外走,笑道:“我家公主每日吃吃喝喝,除了读书,这么多年,老奴没发现她有甚特别的爱好。额驸,您请回吧。” 岳兴阿咂摸着这话,心头一亮,笑道:“多谢管家提点,我这就告辞了,您留步,留步。” 管家看着如踩春风而去的岳兴阿,莫名其妙的,他提点什么了吗? 吃喝? 读书? 这不是主子爷们每天会做的事? 这也算提点吗? 岳兴阿回了国公府,直奔府上藏书楼而去。 既然公主喜欢读书,那一定会喜欢孤本,可巧他们国公府上有许多藏书,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拿去讨好公主。 若是能得公主一顾,他真是死了也甘愿了。 “你这额驸,谱儿越发的大了,竟让老子来找你,你这一天天的,做什么呢?”隆科多背着手,优哉游哉的找了过来。 岳兴阿正吆喝着奴才往箱子里搬书,见到隆科多过来,原本很好的心情立即烟消云散,草草行了一礼,道:“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啊,怎么着,做了额驸,翅膀硬了是不是?话说,公主还没允你进府吗?你这个额驸做的有够草包的。”隆科多哪壶不开提哪壶,啧啧称奇道。 岳兴阿皮笑肉不笑,道:“不,公主已经允许儿子进国公府的门了,儿子今儿还在会客厅里喝了一盏茶呢。” “可喜可贺。”隆科多讽刺道。 岳兴阿半点不恼,打小儿就这样,他这位父亲,见到他这个儿子,不是冷笑,就是讽笑,好像他是多么大的笑话一般。 第351章 萨日格每天除了和佟佳氏周旋斗智斗勇, 还一日一次的朝允禟的贝子府跑。 雍正帝已经表露了将允禟派往缅甸的意向了,只是之前将他发往西宁的态度太坚定,还被某些宗室弄的人尽皆知, 所以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没关系啊,咱做臣子的理应为皇上分忧,等咱将梯子架好了,架势摆足了, 再请您降旨,您就可以顺着梯子下来了。 萨日格势必要将这个梯子给搭好,允禟身份在这里,就看搁谁手里用。 比如,他要是在缅甸出个三长两短的,朝廷就可以出兵踏平缅甸了。 当然,萨日格是不打算这样用的。 允禟病了一场,心气儿有些凋落。 亲哥允祺特地派遣了府上长史来他的贝子府上坐镇, 但凡是来探病的, 不管是谁,除了萨日格都不让进府, 送来的补品也都扔去了大街上,让躺在病榻上的允禟沉郁同时也更加彷徨了。 他哥和他额娘得是对他有多失望,才会出此下策。 萨日格坐在绣凳上给他剥橘子,招呼道: “九叔,快看,这是去年秋日藏下来的最后一批新鲜橘子了, 我特地挑拣了, 带来给您压药味儿的。您别看外面表皮有些瘪了, 里面果肉甜着呢, 吃完这一盘,想再吃点子橘子味儿,就只能等秋天了,或者吃橘子糖水罐头。那罐头好吃是好吃,橘子味儿也够浓,但跟鲜橘子味儿还是差着些的。” 萨日格将剥开的橘子一分为二,一半儿塞允禟手里,一半儿自己吃,边吃边道:“去年的时候,不管是宫里还是我们府上藏的橘子,一过正月就都烂了,今年这都到二月了还这么新鲜,九叔您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 允禟捏了一个橘子瓣儿塞进嘴里,果然很甜,捧哏般笑问道:“怎么做到的?” 萨日格拿着橘子皮给他看,笑道:“表皮上打了蜡。” 允禟惊奇了:“每一个橘子表皮都打了蜡吗?进上的橘子可不少,这得要多少蜡啊?” 萨日格哈哈笑了起来,一摆手间尽是豪迈劲儿,道:“进上的才有多少?不卖了?豪族们不吃了?百姓们不吃了?岭南每年要出多少橘子,出不了山沟沟,都烂在树上了,岂不是可惜?至于蜡嘛,山人自有妙计。” 允禟从卧榻上半起身,捏着橘子皮又是揉又是闻的,喃喃道:“不仔细闻,还真没发现是打了蜡。” 萨日格还在道:“岭南多果,南洋更是一年四季都产新鲜果子,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者比比皆是,只是不耐颠簸,不耐储存。要是能将这些果子从南洋成功运到北面草原,让北人都吃上南洋的果子,不用时间长,每种果子就卖上三五天的,那不也得赚翻了。” 允禟也接口道:“是,就卖个稀奇,可以将价定的高些,会有人上赶着买的。” 萨日格笑笑,道:“新鲜果子卖的再贵,也就那些个,真正要让北人吃上南洋果子,还得靠糖水罐头。” 这是萨日格第二次提到罐头了,允禟试探着道:“我记得,去年讷尔苏福晋从你哥手上拿到的方子,就是罐头方子?” 萨日格笑道:“是啊。说来也奇怪,如玉姐姐拿回去之后,竟没下文了,是没给十四叔吗?” 允禟:“……那方子是真的?” 萨日格失笑:“当然是真的,我哥什么时候骗过人,更加不会骗如玉姐姐了。” 允禟:…… 萨日格突然瞪圆了眼睛,指着他大声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们不会以为那方子是假的吧?!” 允禟讪讪,又窝了回去,还紧了紧毯子,从毯子后面些许羞愧的望着萨日格。 那啥,那方子他也看过,不管是他还是十四,都觉着这方子有诈。这样生财的法子,德亨怎么可能轻易就交出来? 而且,方子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杀菌,消毒,蒸汽,密封,铜锡,履带,机床……字一个一个的都认识,合起来他们就都看不懂了,有诈他们就更看不出来了。 所以,讷尔苏福晋是拿回来一张方子,但跟废纸无异。 后来十四被先帝叫去一通骂,说他欺负老弱妇孺,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就是萨日格所说的没有下文了。 “呵,当真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檀香木当柴烧,没甚见识。白瞎了我哥一片好心。”萨日格不无讽刺道。 允禟就呵呵的笑,没脸没皮的,让人瞧了更生气了。 萨日格摔袖起身道:“算了,算了,跟你们不是一路人,我走啦,您好生养病。” “别介啊,大侄女儿来一趟就是给九叔长见识的?您也太闲了,快,坐下来,好好指点一番九叔。”允禟一个轱辘从塌上蹦下来,张开双臂跟拦小鸡崽子似的拦着萨日格不让她走。 萨日格心不甘情不愿的哼哼唧唧坐下,允禟忙给她斟上茶,又让了一回点心,才道:“我就是再没心肝,你一连来好几天,的好心我也知道了,说吧,皇上要怎么安排我了?” 萨日格被伺候的心气儿顺了,也就不藏掖,直接道:“去缅甸啊,这不是您自己提的?” 允禟一惊一乍:“真去缅甸?” 萨日格:“可不是?等您去了缅甸,我刚才说的鲜果和罐头的生意就交给您做了,罐头不只可以储藏鲜果,还能储藏酱鱼海货牛羊肉……算了,这生意上的事儿以后再说,现下当务之急,是让皇上改口。” 允禟脑子还在南洋的果子和北面草原上的牛羊肉上打转呢,听到让雍正帝改口的话,就奇怪道:“他不是已经定下让我去缅甸了?怎么还要改口?” 萨日格给他一个白眼,道:“托苏努的福,现在满朝文武宗室谁不知道您是要去西宁的,现在让皇上改口,您当皇上是菩萨,您许个愿,他就能给您实现了?” 允禟狰狞了脸堂,大骂道:“我就知道那天遇到小六子没好事!” 萨日格再似笑非笑的接上一句:“还好您跑的快,但凡您跟他说上一句话,您现在就已经拖着病体在去西宁的路上了。” 允禟:…… 允禟咬了咬牙,道:“那你说,怎么才能让他松口。” 刚才萨日格已经给他说了等他去了缅甸会做什么,是庄有钱途的买卖,这买卖他九爷做了! 萨日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允禟不禁挺直了脊背,萨日格摇头,道:“您太端着了,要我说,您该再瘦上两分,再憔悴上三分,就这么一身素衣去养心殿门前跪着哭,就哭‘弟弟知错了,求哥哥原谅’。您这红光满面的,瞧着也不像?” 允禟:…… 允禟脸颊上的肉不住跳动,字语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爷…去…跪!去…哭?你干脆给爷来一刀的痛快!!” 萨日格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您瞧我,还不是和岳兴阿大婚了,让先帝满意?我现在又如何呢?照您说的,我当时要是寻死觅活的,死活不嫁,就能全了我的忠孝节义了?屁,到手的好处才是真的。您别不信,我前儿才从隆科多手里抠出来整整六万两白银,我公主府的琉璃瓦和金石砖算是有着落喽。” 允禟:…… 萨日格起身,整了整裙摆,道:“行啦,话我已经说明白了,戏也已经做足了,我明儿就不来了啊。” 允禟起身送她:“……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萨日格:“皇上要的就是您一个服软的态度,让满朝上下都看见,您是皇上的好弟弟,唯皇上马首是瞻,让那帮子宗室别闹腾了,就行了。您瞧着吧,等先帝入了皇陵,新朝定有新气象。” 允禟还是别扭,萨日格再加一把火:“亲王府自有定制,只要将正堂收拾摆设一番,足够迎宜太妃娘娘奉养了,想来,恒亲王府上早就准备妥当,就等皇上松口了。” 允禟抽噎一声,抹了把脸,瓮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这些天总往我这里跑,九叔会记得你的好。” 萨日格沉默。 说真的,她也不喜欢允禟,他那些个做派,就像她刚才说的,跟她和她两个哥哥就不是一路人。 但有一点,允禟能为了宜太妃弯腰折戟,这份孝心,谁见了都得赞一声至孝。 既然已经决定了,允禟也就不再犹豫耽搁他怕自己会反悔饿了自己两天,大朝会时候就跪在了养心殿门口,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句话:“弟弟知错了,四哥,您原谅弟弟吧……” 务必要上朝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悔过”的诚心,只要母妃真的能出宫,去五哥府上安度晚年,要他跪一下又怎么了,只要母妃能出宫,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萨日格说的对,低一下头,豪赌一番,赌赢了,既能有母妃的晚年,也能有他的前程,他不亏! 雍正帝晾了他一刻钟,走了出来,允禟一见到他就膝行着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狂嚎:“哥,四哥,亲哥,看在汗阿玛份上吧,哥,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 雍正帝不妨他居然扑过来,被允禟这一下弄的一个趔趄,好悬没站稳,摔个大马趴,脸顿时黑了。 老九莫非这是故意的!! 允禩扭过头去,真难得,能看到老九哭成这熊样。 其他兄弟也都抬头看天的看天,低头看地的看地,一个个表情讳莫如深的。 等允禟“嚎哭”了一会子,雅尔江阿适时上前,叹道:“看来是真的知道错了,皇上,他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看在先帝尚未走远的份儿上,得过且过吧。” 雍正帝一巴掌拍在允禟背上,亦是垂泪难过道:“你我乃是至亲兄弟,汗阿玛在天有灵,看到你我兄弟孝悌情深,也是欣慰的。” 第352章 翊坤宫, 宜太妃坐在宝座上,允祺站在一旁,允禟趴在她的膝上告别。 她眼睛垂泪, 唇角却是始终上勾的,抚摸着小儿子的脊背,听他诉说: “额娘,缅甸是个好地方, 您别为儿子担心。” “额娘,等风头过了,儿子就请旨回京看您,您在五哥府上尽管享清福,儿子在外头一日一柱清香,为您祈福。” “额娘,儿子将福晋和孩子们留在京里,让他们替儿子去孝敬您。” “额娘……” 允禟唤一声额娘, 宜太妃就应一声“好”, 再说一句“皇恩浩荡”,纵使心里痛的要死, 唇角也要勾着,让外头看着的人知道,她是欢喜的。 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允禟对着宜太妃三跪九叩,做最后的告别。 此一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母子最后一面。 允禟踏出殿门, 看着儿子背影渐渐远去, 宜太妃再也受不住踉跄起身, 呼唤道:“儿啊……” 允祺忙上前扶住她,按住她的肩膀,不要她过去。 这是大喜的事儿,不能办成生离死别,外头有眼睛看着呢。 允禟背影重重一颤,停顿半晌,挺直了脊背,没有回头,快速离开了。 宫墙那头,允禩扶着惠妃远远看着,亦是捶胸痛哭不已。 允禩安慰道:“母妃,等宗学建成,儿子也来迎您出宫安享晚年。” 惠妃点头又摇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是授人以柄罢了。 允禟走了。 他先和老十允我护送活佛回喀尔喀安葬,然后允我去新疆、哈萨克,最终抵达土尔扈特,送去册封卓克陀达为固伦公主的圣旨和金册宝印。 他则是去青海、西藏,走拉萨去藏南,入川贵,再入缅甸。 他会在缅北驻军,继续打通缅甸河道,入海,直通马六甲。 那里,有萨日格正在筹建的对外贸易衙署和公主府。 萨日格在京,他在缅甸和马六甲,叔侄两个共同维护这条陆、海新通道。 他们会将缅甸、印度、马六甲及其周边群岛的稻米、香料、海货、木材和矿产,运入川、贵和西藏、青海乃至整个西北,将西北的皮毛、牛羊肉反哺回缅甸和马六甲。 允禟为人阴狠、蛮横、贪婪无度,让缅甸的王族、贵族、豪族们苦不堪言,他们反抗,遭遇镇压,再反抗,再镇压,如此几次,十几、几十年过去,大战之后,缅甸彻底平定,中央设省治理,终归版图。 “人皆可用,看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有要命的阎王,就会有救苦救难的菩萨,萨萨,你要做这个菩萨。”德亨教妹妹道。 “驱虎吞狼,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策,哥,我知道了。” …… 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两个真的有好好谈过,允禵也低头认错了,有允禟珠玉在前,在康熙帝百日大祭礼上,雍正帝开恩,让允禵去给皇太后磕头请安。 皇太后自是舒心,以为小儿子得释了,也终于跟皇帝儿子服软,不管是上尊号,还是移宫,万事都不推辞了。 先帝诸子皆歇,朝堂明面上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渐渐和缓起来,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雍正帝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分出更多的心神治理先帝末年留下的弊政了。 找了一个和风煦日的日子,德亨跟雍正帝上了一封奏折,是关于在正阳门内筹建图书馆的。 建图书馆的图纸他也早就画好了,规模、用料、用银、建造用时等等事无巨细,都一一形成文书,呈上去,只等雍正帝一声令下,就可开工了。 自从《永乐大典》问世,德亨就开手筹办这个图书馆。那个时候,陈廷敬还未过世,听到德亨的打算,直言自己早生十年,看不到如此文字盛况出现了。 德亨以为如此文治康熙帝会答应,谁知道,他只提了一嘴,还未展开畅想,就被驳回了。 国朝有皇史宬,有文华殿,有武英殿,都是藏书、修书的地方,康熙帝认为,实在没有必要建造什么图书馆。 那个时候,德亨猜想康熙帝未必不清楚图书馆是做什么的,那是要开放给所有民众的。康熙帝忌讳这个,所以,德亨也就识趣的没有再提。 只是,此后经年,在给康熙帝的奏折和私信当中,德亨还是会偶尔夹杂一些建设图书馆的好处,康熙帝也都没有回应。 回京后,他被圈禁在澹宁居的那半年,也曾跟康熙帝笑谈欧洲诸国的图书馆是什么样的,康熙帝只是听着,将话题给岔过去了。 直到康熙帝宾天最后那一刻,他终于松口,准许德亨在正阳门内建一所图书馆。 徐元正任修《康熙大典》总裁官已经十年了,不说国朝所有书目他都了熟于胸,但无疑,他那里书目是最全的。 康熙帝宾天后,德亨就给他透露了口风,要他先暗中准备起来,等图书馆一建成,馆中要放哪些科目的图书,需要先提前列出一个名目清单来,拿去给雍正帝圣裁。 修建图书馆,是一定绕不开皇帝的,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做的光明正大,严格按照朝廷程序走。 雍正帝心气儿还没顺两天,就收到这么一封棘手的奏折。 皇上宾天的最后一刻,不光是他,他们所有兄弟,以及雅尔江阿他们,都在帘子后头屏气听着,康熙帝说话虽然断断续续的,字句也模糊,还夹杂着德亨的抽噎声,但“准了”这两个字他们还是听的清楚的。 只是,雍正帝跟康熙帝的看法一样,建图书馆,弊大于利。 汉人本就不逊,若是建了图书馆,汉人都识字读书,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怎么压服他们? 先帝最后是感情超过了理智,见到德亨哭成那样,加之心中有愧,才说了那句类似于哄孩子的话。 若先帝并未宾天,最后缓过来了,清醒了,想来,也是会后悔说出这句话的。 雍正帝是一直知道,德亨弄出油印术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推广于天下,让升斗小民都能识字算术,不为官吏盘剥欺骗,让朝廷的政令能从上而下,彻底推广开来。 最开始听到的时候(第95章 ),雍正帝也是心潮澎湃的,想要大展拳脚一番的。 但等他权力越掌越大,离爱新觉罗的皇权越来越近,直到他被立为太子,亲耳聆听先帝教诲,他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一项德政。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不管允禩、允禟两个在江南怎么折腾,这油印之法始终停留在士绅阶层了,因为,皇帝不愿意,做官的就要服从圣意,文不下庶民。 汉人升斗小民最好连识字的念头都不要有,才是对他爱新觉罗朝廷最安稳最有利的。 雍正帝都可以预想的到,等图书馆按照德亨的想法建成,汉家读书人会是一种怎样的疯狂,而他,将坐在乾清门的皇位上寝食难安。 但是,德亨不是那么好回绝的。 他太聪明了。 奉养母妃的法子一说,雍正帝就知道这是这是谁的主意。 德亨最擅长的不是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才智和技艺,而是他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间就能收服人心的本事。 他是光明的开拓者,靠近他的人,都能得到温暖。 雍正帝自己现在就是这样,兄弟们都臣服于他,他这个皇帝做的人心所向,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这个皇帝才能体会。 真是美妙无比。 雍正帝相信,德亨谋划建图书馆,不是为了邀功,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汉人的民心,而是他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对所有人都好的事情,他才会去做。 赤子之心。 这才让人为难。 雍正帝叫来雅尔江阿,将德亨的折子给他看,问他要怎么办。 雅尔江阿一见雍正帝这样,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皇帝要是同意,就不会找他来问计了。 雅尔江阿先问道:“何不将怡亲王叫来一起合计?” 雍正帝摇头,道:“以前,德亨对十三多有照顾,朕怕十三抹不开这个脸来,干脆就不叫他了。” 雅尔江阿:…… 我跟德亨那是什么交情,您倒是不怕我抹不开脸来。 雅尔江阿:“将廉亲王叫来呢?他主意最多。” 雍正帝郁闷道:“朕一直觉着老八投靠的太蹊跷了。” 太快太顺利太蹊跷了。蹊跷的让朕始终疑神疑鬼,就怕他在暗中又谋划什么朕不知道的。 雅尔江阿:…… 您真是! 都说做皇帝的多疑,您是真多疑啊! 雅尔江阿道:“说到底,这图书馆是建在正阳门内,最后受益的还是我八旗子弟。” 雍正帝重重叹息:“你还在做八旗子弟好学的美梦呢?宗学你筹建的怎么样了?可还顺利?入学的学生有多少了?” 朕筹办宗学,是“擢拔”人才,擢拔知道不? 万里挑一,千里挑一,百中挑一。 出来干活的,不至于连字都不认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样太丢人了。 深知八旗子弟的德行,雅尔江阿也叹息了,只得承认道:“那建这图书馆,最后受益的还是汉人。” 雍正帝点头。 现在,你来给朕想个法子拒绝德亨吧。 雅尔江阿道:“臣去找他谈一谈,听一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雍正帝:“好。你好好跟他说,这孩子是个听劝的。” 那你怎么不去跟他说。 雅尔江阿腹诽,告退。 对雅尔江阿来访,德亨不免奇怪,请他入座喝茶,问道:“您怎么来了?” 雅尔江阿:“有事儿。” 第353章 雅尔江阿问德亨要证据, 德亨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没有证据。” 雅尔江阿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他反应,见他反应如此平静, 话语也不带任何情绪,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雅尔江阿正在悴度的时候,就听德亨道:“既然皇上觉着不妥,那就不建。” 雅尔江阿:“你真就这么算了?” 到底听没听到先帝的临终遗言, 雅尔江阿当然心中有数,德亨自然也是心中有数。以己心度之,若是易地而处,他现在是德亨,他雅尔江阿是一定会闹的。 德亨从小到大,可没有一件事情是做不成的,这件事真就这么算了? 他就这么认了? 德亨失笑,道:“那我给你说个理由?我选在这个时候提建图书馆, 是想赶今年恩科的东风, 想在天下读书人中为皇上、为新朝拉一波文治。那话怎么说来着……皇恩浩荡,恩波天下?” “皇上如今人心归附, 皇朝稳定,该放眼天下了。对读书人,咱们给几两赶路住店的银子,人恐还嫌铜臭呢,且能读书的真也不差这几两赶路住店的银子。倒是书册,乃是各家私藏, 轻易读不到, 若是能将图书馆建成, 那借书、读书的恩德, 就都是皇上的了,千古留名啊。” “既然皇上觉着没必要,那我也就算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听说皇上要着手整治户部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儿要一件一件的做,整治吏治当为首要。要我说,户部实在看着不像话,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王公大臣官员们借的银子还没还完吧?什么时候彻底将这摊子烂账清理出来……” 雅尔江阿:…… 说真的,此时雅尔江阿心中,有一种微妙的,就是那种我肉都送你嘴边了,你却不吃的不识好歹的感觉。 雅尔江阿不理德亨左右言他的话,他凑近了德亨,真诚问道:“你真没事儿?这可是你在新朝正经题奏的第一个奏章,被驳回了,面儿上可不好看。” 德亨笑回道:“那么,谁会笑话我呢?” 雅尔江阿哈哈一笑,放心道:“那你宽心,没谁真敢笑话你,否则恒亲王第一个饶不了他。” 如今对德亨最感激的,莫过于恒亲王允祺,因为雍正帝已经派遣礼部、工部、钦天监、宗人府一齐去恒亲王府看过给宜太妃的奉养堂了,不管是从布置上,还是从风水上,都做了考究。 这将是第一位妃母出宫让兄弟奉养的,雍正帝非常重视,其他诸如允祐、允禩、允祹、允禄这些也有母妃要奉养的更加重视,因为这是现成的例子啊,之后他们只要比照着宜太妃这一例来就行了。 雍正帝越是重视,最后这件事就越容易办成。所以,在先帝入皇陵前、在宜太妃出宫前,恒亲王不允许出任何岔子。 到时候恒亲王府请客,德亨一定会是贵客,这个时候笑话德亨,听在恒亲王耳中,就是在笑话他。 你瞧他乐不乐意。 而且,看德亨的样子,就算真丢了面儿,恐怕他也不在意。 也是,名利在他眼中,那是真正的轻飘如浮云。人家从来都不靠名利立身,都是他给旁人名利的。 送走雅尔江阿,德亨回了书房,独座拧眉深思。 他并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这般云淡风轻。 古人云:“逐鹿者不顾兔,决于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 建图书馆,是德亨的撒放出来的兔子,有康熙帝的态度在前,德亨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想试一试雍正帝的态度。 现在试出来了,父子两个一脉相承,根本国策都是打压汉人。 德亨真正想做的是改革现有的科举取仕,或者说汉人八股取仕的制度。 建一座图书馆都不行,那么,改革科举,从汉人中选拔出更多的贤能,也不用考虑了。 八股始于明朱元璋,但明朝的八股是灵活多变,更具有开放性和流动性,既包含朝廷国策和皇帝、内阁阁老们的取仕意向,更兼容当时的社会形态和读书人自己的文风士风。八股取士最终能胜出,本就说明了它的先进性。 但是,等到了有清一朝,味儿就变了。 八股文变的又酸又臭又顽又固,它成了汉家束缚、扭曲读书人思想和品行的一种利器,但汉家读书人要想通过科举晋升,就必须读朝廷选出来的四书五经,会谈理,会做八股文。 如果说,康熙朝的中前期还能出现诸如张英、陈廷敬、徐潮等这样的汉家名臣,那等雍正朝之后,除了一个张廷玉,就再无汉家名臣了,是什么原因? 因为明朝遗风已经死绝了啊。 人生长寿者也不过百年,百年之后,一代新人换旧人,带着前朝风骨的旧人死去,带着新朝气象的新人不得不站起来,引领新的风向。 而新的风向就是打压和愚弄。 最顶尖的读书人都是在不自知的愚弄中成长起来的,那剩下的,就只有在泥土地里摸爬滚打的血性了。 这是刻在汉人基因里、不为王即为奴的血性,并不是谁想剔除就能剔除掉的。 但德亨并不想走到必须靠激发人血脉基因里的血性改天换地的地步,那太惨烈了。 他想从眼下就改革科举。 不管是现在,还是几百年以后的新时代,汉学都是这个星球、这个文明最顶级的存在。 我们讲仁义礼智信,更讲君子六艺。 行走天下者,莫不仗剑直行,诗酒作伴。 八股文有它的优势,可以延续,但士德、农力、工巧、商惠也是不能丢弃的。 已经丢弃的,趁着还未入土,还未消失太久,趁着还能找的回来的时候,重新找回来、拾起来。 德亨希望通过科举选士,引领天下读书人不论满汉、不论东西的风潮。 这是一个一直站在顶端几千年的文明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如今东方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将会有更多四面八方的能人异士、绝顶聪明的人来到这片文明的沃土,在此学习,在此创造,在此发光发热。 德亨不希望自己人被比下去。不分满汉,只要生活在东方大陆这片土地上的土著人就都是自己人。 毫无疑问的,若朝廷还在坚持这腐朽的变了眉目的八股文,下场一定会是输。 如果怕旗人比不过汉人,那没关系,不是有宗学吗? 旗人通过宗学考试选拔人才,汉人通过科举选拔人才,他们都可以通过图书馆来获取知识,开阔眼界,找到自己晋身的道路。 在德亨的设想中,图书馆是连接宗学和汉科举的纽带,双方皆在此交汇、融合,最后不分你我,殊途同归。 但现在,宗学正筹建的如火如荼,图书馆才提了个头,就被压下了。 德亨要真能做到云淡风轻才是怪了。 德亨饮一口冷掉的茶,将胸中的憋闷之气给压下去,还是要徐徐图之。 雍正帝……胤禛……四大爷啊! 德亨叫来一个人,吩咐道:“你去找徐元正,就说……书目清单不用整理了,图书馆不建了。” 这人重复了一句,见德亨点头,就快速去南城送信儿去了。 天儿晚了,等他找到徐元正,朝廷已经下衙了,他就干脆去南城徐阁老府上找人送话,这样能快些,他还能在宵禁前回内城。 雅尔江阿去给雍正帝回话,将在德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五一十的都复述给皇帝。 雍正帝听完,和雅尔江阿一个感觉,跟将到手的金元宝又硬生生扔水里、不要了似的。 心里那个别扭难受啊。 雍正帝:“他真这么说的?” 雅尔江阿点头:“真是这么说的。” 雍正帝拧眉沉思,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十来年过去,《康熙大典》已经修到了尾声,《康熙字典》也已经问世了,但那都是他老爹的文治,不是他的。 那属于雍正朝的文治是什么呢? 雅尔江阿道:“如果皇上为难,不如将诸王大臣们叫来,大家坐下来议一议?” 雍正帝不语。 他在德亨所说的好处和冒险之间左右权衡。 雅尔江阿告退,让雍正帝做抉择。 正当雍正帝始终做不出决定时候,在大朝会上,诚亲王允址雍正帝不仅将他放出来,还将他从郡王晋封亲王了当众问新帝,先帝遗言,什么时候实现。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啥?先帝还有遗言? 没听说啊! 昧下了? 不大可能吧,先帝弥留之际,诸皇子和诸王可是都在的,若真有遗言,不是想昧就能昧的下来的。 后面文武臣子的视线就都落在了前排的允禩等皇阿哥身上,更有偷偷去观察皇位宝座上雍正帝的。 雍正帝和雅尔江阿对视一眼,雅尔江阿问允址道:“诚亲王,敢问,您所说先帝遗言是指……” 允址冷哼一声,陈述道:“先帝临终最后一句话是:朕记得你一直想在正阳门内建一座图书馆,朕准了。 这句话,我在三尺之外听的清清楚楚,当时在我身边的,离得最近的还有皇上、简亲王、显亲王、恒亲王、隆科多,当然,离的最近是定亲王德亨,敢问简亲王、隆科多,我说的可有错?” 今日大朝会,允址说的这些人,除了雍正帝这个皇帝,就只有雅尔江阿和隆科多在,所以,他问这两个人。 隆科多先道:“不错,先帝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的确是这一句,但是……” “有什么但是,先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你还敢质疑不成?”允址呵斥道。 第354章 德亨并不在国公府上, 他去东石河屯视察春耕去了。 随着他爵位提升至亲王,名下所有田产山林等就多了起来。 尤其是京城近郊,在康熙帝和雍正帝处置了一批八旗王公之后, 入关时候跑马所圈土地不免易主,有的归了内务府皇庄,有的则是被赏赐给新王。 德亨手里有钱有人脉还有个皇帝干爹,京郊的大量土地不仅被他收拢, 还都或买、或置换了,将之连成片,好统一管理、耕作、建工厂作坊。 德亨不打算做周扒皮,但精耕细作、有效管理、使之产出养活更多的人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京中待着没事,他就带人出来巡视春耕了。 主要就是在田间村落通渠,近些年直隶天气不定, 为了能旱涝保收, 通渠是十分有必要的。 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上了弘旦和永华、永璋等小辈, 手把手教他们打理王庄。 陶大匆忙间来给他报信,说皇上召见,传旨的人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陶大不是从国公府来的,他是从东华门外正在修缮的定亲王府来的。 陶大年纪可不小了,如今陶犇任了总督,鸣晓跟着萨日格, 也任了四品女官, 德亨早就给他和陶二各自置办了家宅, 让他们分门别户的单过去了。 虽然做了大老爷, 是一品大员的爹,但陶大和陶二自认都是国公府出来的奴才,三不五时的就会回府给叶勤和纳喇氏请安,有时也会跟着叶勤出去办事。 最近这两个月,陶大就一直带着人手在东华门外德亨的定亲王府萨日格的公主府张罗,有时还会住在那里,周边的王爷府邸啊公主府邸啊也都提前打点着。 尤其是东华门内的小官儿小吏小侍卫小太监们,他出手阔绰,手上稀罕货也多,他其貌不扬,穿着打扮上跟在那里当差的寻常奴才没两样,看见他的人都当他就是在那一块儿当差的…… 所以,消息上,就比寻常人要灵通。 德亨不上朝,陶大就尤其在意朝堂上的消息,每到大朝会,定会去东华门外溜达的。也不特意打听什么消息,就是留意着进出了什么人,路过的老爷奴才们都说了什么话这样的。 可巧,今日去国公府传旨的侍卫就是从东华门出,侍卫在东华门外御马厩领马报备去哪家传旨的时候,就被陶大给听到了。 今儿是大朝会,看那骑马飞奔的侍卫急匆匆的样儿,陶大不敢大意,回亲王府交代了两句,自己先来找德亨报信儿了。 陶大已经不在府上当差了,他如此匆忙急切的赶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报给他,德亨扶着陶大让他喘气,问道:“大爹,是京里有什么动静吗?” 陶大喘匀了气,小声道:“我一直留意着,内城没事儿,静悄悄的,不过,我特意在南城打马走了一趟,南城那些穿着长衫的老爷们聚在茶馆里热火朝天高谈阔论的,那是要起势呢,就为了要建您说的图书馆。” 建图书馆这事儿吧,陶大正经知道挺多。就前儿,德亨还让他带人去正阳门内踩点儿,听取民意,要挪地皮出来建图书馆,最后要给迁走的旗人拨多少安宅银子他都替户部算出来了。 结果,他家大爷跟他说图书馆不建了。 啊呸! 但凡他家大爷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成过? 迟早晚罢了。 他知道建图书馆关系着读书人的事儿,所以,临出城,他长了个心眼子,从南城穿过来的。 德亨沉吟道:“去找我,也不定就是说图书馆的事儿。” 陶大声音更低,道:“这事儿我一直给您留意着呢。翰林院和武英殿那帮子修书的,打从知道您的心思,这些年就一直猫着劲儿弄图书名目、整理典籍、刊印书册……就等您发话建馆。您前儿个好不容易上折子,他们都当这事儿是定了,谁知道,才一天,您就说不建了,他们怎么会甘心?”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这些日子一直让人看着南城,徐大人也在暗中联络朝臣,怕不是今儿大朝会,就上了奏本?所以皇上才召见您?就是有了这个猜测,我才打南城走,我亲眼看到的,事儿不平静。” 德亨:…… “如果是徐大人联络朝臣上奏本,定会先问过我意见的,不一定是他。” 陶大撇嘴:“也许是他不想牵连您呢?也算是有心了。” 德亨摇头,先不说皇上到底因何召见他,只是道:“今年恩科,四月乡试,九月会试,十月殿试,如今已经是二月了,不管是直隶来京参加乡试的,还是全国来京参加会试的,京城读书人只会越来越多,若都聚在南城高谈阔论的,恐怕要生事。” 陶大担忧道:“如果这帮子读书人真闹大了,皇上不会以为是您想要建图书馆,在背后鼓动吧?” 德亨幽幽道:“还真说不定。” 看吧,根源在这里,不管徐元正和某些读书人是不是有心,只要事情发生了,就一定会跟德亨有关,因为是他这些年一直在三不五时的提建图书馆的提议。 他不仅提,他还将图纸、书目等所有建图书馆所需都给弄全了,正经上了奏本递上皇帝案头了,谁能相信他就此打住,说不建就不建了? 陶大抹了把汗,沉重道:“可这事儿明明跟您没关系,您都不打算建那劳什子图书馆了。” 德亨:“这不是你我说了皇上就信的。” 陶大跌足咳声叹气道:“这才消停了几天,怎么又要开始了?您好歹也是皇上打小儿放膝下养大的,您什么性情他不知道吗?他能胜出,您好歹也是出了大力气的,怎么能不念您的好儿呢……” “哥,皇上有旨。”弘旦骑马带着两个侍卫匆匆而来。 见到陶大,下马惊喜道:“老爹,您怎么在这儿?刚来的?” 好嘛,一句话就泄露了。 对这位小三爷,陶大心下无奈,脸上打叠起笑容来,回道:“三爷,小园那边新出产了一批农具,老奴亲自去盯着,一拾掇好就给送来了,三爷打哪儿来呢?” 弘旦脑子里还在农具上打转呢,嘴上随口道:“我在北面儿看人耕地呢,正好遇到了来给大哥传旨的侍卫。” 陶大和弘旦说话,德亨迎上来传旨的侍卫,侍卫传的是口谕,就一句话,要定亲王觐见。 德亨问道:“是要我去养心殿吗?” 侍卫甲:“皇上只说要宣您觐见,并未说是去哪里觐见。” 德亨点头,对弘旦道:“你去知会永华和永璋两个,我先回京,你们稍候跟着大爹一起回去。” 弘旦央求道:“才出来没几天呢,我能不能再待两天?我想在这里练习一下骑射。”其实是天气暖和了,他不想待在四九城中,嫌憋闷,想在外头玩儿。 德亨:“不行,在先帝入陵寝之前,你就老实跟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吩咐陶大道:“看紧了他,我先行一步,稍后你带他们回京。” 陶大应下,躬身送德亨离开。 弘旦在身后跺脚不满道:“我哥越来越霸道了,恨不能将我栓裤腰带上,我有那么不让人放心吗?” 陶大摇头道:“自从皇上给您改了名儿,您越发肆意了,王爷是怕您着了谁的道儿,在这个关头闯祸,才拘着您的。” 弘旦不服:“我什么时候闯过祸。” 陶大:“要不是顺儿来报我,前儿您就着了克勤郡王家小二爷的道儿了。” 一说到前几天那件事,弘旦脸就黢黑如锅底,恨声道:“迟早晚小爷要找回场子来!” 陶大劝道:“场子王爷和公主会给您找回来,您安生些,别跟那些个浑人混一起,好多着呢。” 弘旦瞪眼:“要你说,我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圈在府里,是不是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陶大不语。 弘旦重重哼一声,心中气闷,打马走了。 陶大骑马跟上,心下发愁,外头那起子人,走王爷公主的门路走不通,就将烂主意打到小三爷身上,偏小三爷是个憨的,一不小心就着道,唉。 等德亨和传旨侍卫回到紫禁城,已经是华灯初上,宫门快要下钥了。 允祥特地在隆宗门等他,见到德亨风尘仆仆的,就问道:“你哪里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德亨:“去京郊春耕去了。” 允祥叹道:“皇上和弘晖都在养心殿等你呢,你快进去吧。” 德亨迟疑问道:“能说一下是什么事儿吗?” 允祥有意提点他,道:“今日大朝会……” “定王爷,皇上差奴才来问,怎么还不进去。”允祥话还没说完,赵拙言就来喊了,还喊的恰到好处。 可见,在德亨一踏进紫禁城的门,就已经有人报去雍正帝那里去了。 德亨的脸沉了沉,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束缚。 如果不是陶大先一步去给他报信,让他心里有了个思考的方向,他这会子就是一头雾水的被叫去养心殿。 一切都最真实的袒露在雍正帝面前。 德亨跟允祥对视一眼,从阴影中走到灯火下,让赵拙言能清楚的看到他,略带不好意思道:“我才从郊外骑马来,一身的尘土,就这么去见皇上,会不会太失仪了?” 赵拙言温声笑道:“您什么样儿皇上没见过?不打紧的。” 德亨就道:“那就好,十三叔,我去了。” 允祥理了理披风,道:“我带你去。”说罢,对赵拙言点点头,让他带路。 赵拙言没法子,怡亲王是他少有的几个不敢硬仗腰子的人,只得带两人去养心殿。 第355章 正阳门外大栅栏五聚阁外茶楼, 张廷玉和徐元正在此喝茶。 两位一个文华殿大学士,一个武英殿大学士,青天白日的, 不去皇上跟前伺候,在此繁华喧嚣之地喝茶,当然是有目的的。 茶楼有五层,两人在二层雅座, 从半开的格窗,听一楼的士子们高谈阔论。 “这新一代的年轻人真是不一样了,想当年咱们,来京之后,谁不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丢掉了前程还可, 若是丢掉了脑袋, 那可是冤死了。”徐元正摇头叹笑道。 张廷玉也道:“我虽有先父遗泽,有兄长关照, 但也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这些年轻人,太过轻狂了。” 徐元正倒是看的很开:“人不轻狂枉少年啊,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这个时候不轻狂,等像咱们这样的年纪,想要轻狂, 都轻狂不起来了。” 对徐元正说的好时候, 张廷玉沉默不语。 徐元正还在兴致勃勃, 指着一楼高台上正挥斥方遒的年轻人, 道:“那个学生叫杨士庭,年二十八,登州人,曾在福山水师服役,水师中学考状元,后回到登州原籍读书科考,康熙五十九年秀才,康熙六十年举人,本要参加明年的会试,今年恩科,可提前一年参加会试了。” 张廷玉看着那个据说是举人看着更像武将的年轻人,道:“定王爷的门生。” 徐元正轻“呵”一声,摇头道:“定王爷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什么门生故旧的,像杨士庭这样的才子,站他面前,他都不认识。” 张廷玉:“这样才华横溢的学生他都看不上?” 徐元正笑道:“这也算才华横溢?真正才华横溢的,都是出不了福山的。” 张廷玉从眼角看了他一眼,面色讳莫如深。 徐元正“嗐”了一声,解释道:“定王爷所见才华横溢,跟咱们不一样。这个杨士庭,在他那里,大抵是明珠暗投,怀才不遇,才回原籍科考的。” 张廷玉给自己斟了杯茶,问道:“像杨士庭这样的,在福山有很多吗?” 徐元正:“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又没去过。” 张廷玉:“定王爷就没朝你那里塞过人?你没个评判的吗?” 徐元正笑呵呵:“我倒是上赶着提过几回,他就说他那里都是粗人,来了我这里也无用武之地,就罢了。” 张廷玉:…… 看杨士庭那样的,可不像是一日之功能学成的,这也算是粗人? 徐元正抽了抽鼻子,笑颜问道:“你喝的是什么?我好不容易请一回茶,你自带茶叶,是嫌这茶楼,还是嫌我呢?” 张廷玉淡淡道:“同仁堂的岳老三给我开的胖大海,喝茶解药性,这两天我只能喝这个。” 徐元正仰头笑了起来,道:“咽喉上火了啊,你这外面模样真看不出来。” 张廷玉呷一口药茶,道:“我为今科士子心焦难安,不比你闲庭信步,智珠在握。” 徐元正嘿嘿笑了两声,不接他这话里有话的话茬。 张廷玉继续道:“昨儿晚上,定王爷夜宿宫中,今早也没见出宫,不知道内里情形如何。你在这里与我言笑晏晏,想来是心中有数的。” 徐元正笑容收敛,定定看着张廷玉,道:“你也不用来试探我,我与定王爷,只是君子之交。我们既不结党,也不附缠,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不屑如此。” 张廷玉:“题奏内阁筹建图书馆,的确是他先提出的。” 徐元正:“你虽是后起之秀,却并未见过王爷少时是如何和先帝相处的,他们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你可能无法想象,今日的万国来朝盛会,在他十岁那年就和先帝论过。当年我乃起居注官,侍讲学士,曾有幸听过,也亲笔记录过。王爷诸多雄论中,其中一项,就是万国图书馆。所以,先帝临终前,才会有那样一句话。” 【你一直想在正阳门内建一座图书馆,朕准了。】 张廷玉不成想其中还有这样的前尘,这也就不奇怪先帝最后见的人会是他,最后一句话是允准建图书馆。 好奇道:“先帝起居注书,我在内阁,也曾查阅过,并未见你所说。” 徐元正:“……被先帝封存了。” 张廷玉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封在哪里?” 徐元正:“乾清宫内档,你看不到的。” 张廷玉坐正了身子,神情似有可惜之意。 徐元正道:“正因为我是亲历者,才发下宏愿追寻他的足迹,实现他的雄愿。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徒叹奈何。” 张廷玉审视的看着他,道:“皇上虽然才登大宝,厌恶结党之意已经显露无疑了,你……” 徐元正:“所以,我不去叨扰他。他已经位高权重,无需结党,也能一呼百应,实在没有必要理会我等。” 张廷玉:“可是,三王爷当朝一问,他是怎么都脱不开身的。” 徐元正笑道:“皇上很快就能想明白,皇上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定王爷。” 张廷玉咂摸着这话,突然灵光一闪:“三王爷当朝那一问,并不是空穴来风。” 徐元正失笑:“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张廷玉手指头颤抖的指着他,“你你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徐元正笑眯眯将他手指头压下,笑问道:“怎么,你要去告发我吗?” 张廷玉面色很不好看,道:“你倒是大胆,不怕我去向皇上告发你。” 徐元正:“我夜观星象,天下大势已变,皇上,也不能阻拦滚滚洪流。张阁老,你要逆流行舟,做那所谓的忠臣吗?” 张廷玉质问道:“你所谓的大势,就是那个杨士庭?” 徐元正:“杨士庭只是一个人,他之后会出现无数个他那样的人,这才是大势所驱。张阁老,你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坐到阁老之位,已经算是万人之上了,你我毕生所求,就只是这些吗?” “蝇营狗苟,趋炎附势?然后最高也就只能做到满人之下的阁老?” “你可还记得我汉家衣冠。” “你可还记得何为权倾朝野,皇帝由你我而定,而不是所谓的异种!” 张廷玉身子重重一震,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看着徐元正。 “反……反……”他看着徐元正,实在不想将那几个字说出来。 徐元正很是坦然,道:“人活着要往前看,没什么好反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可以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生。” 张廷玉:“……” 徐元正:“我今日与你算是开诚布公,你当知道,我只顺,不逆,不反。你可以安心的做你的忠臣,为新君出谋划策,稳定朝政,继往开来,做你的阁老重臣。” 张廷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徐元正:“建图书馆啊,给天下读书人开开眼界,老祖宗给我们传下了无数的瑰宝,我们可以丢之、弃之,但不可以不知道,做那井底之蛙,没头的苍蝇。” 又笑问道:“张阁老,你不想建图书馆吗?我听说,你从我武英殿借了一本《万国图志》,抄完了吗?可以给你透露个消息,这本《万国图志》,下个月就要刊印发行了,一套武英殿版本,一套民间油印版本,民间初印一万册,所以您实不必抄。” 张廷玉瞳孔微缩,道:“内阁并未收到武英殿的请示奏折。” 徐元正:“很快就会收到了。” 张廷玉:“皇上不会同意的。” 徐元正:“所以才会有民间刊印版嘛。如果皇上不同意武英殿刊印,那就走民间书局,反正这本图书本意就是撒放去民间的。” 《万国图志》,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书籍,是德亨授意徐元正带人编纂的,并提供了大量的异国图样和文字。德亨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通俗易懂。 徐元正当即明白,这是发往民间开智的书册,并不是拮据敖牙给读书老爷们消遣用的。 所以,他从两方面着手,如果雍正帝同意刊印,那就光明正大,趁着天下士子来京的时机轰轰烈烈的发,如果不同意,那也没关系,走民间书局,和志怪小说话本一起刊印发行,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张廷玉一拍桌子,怒道:“你简直胆大包天,我现在就回去参你一本。” 徐元正:“那您请吧,看皇帝会不会理会你。” 无凭无据的,就算是御史风闻奏事,也得有那个“风”吧?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张廷玉拿什么证据去参奏一个大学士呢? 张廷玉瞪着徐元正,徐元正给他将胖大海药茶斟上,笑道:“你若是真像你表现出来的‘一身正气’,也就不会喝这劳什子胖大海了。老张,我希望你能给咱们读书人留条路,一条……” 他想了想,形容道:“一条不被愚弄的路,怎么样?” 张廷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有谁会愚弄你我读书人。” 徐元正:…… “你我非痴男愚妇,亦不是行尸走肉,我们既然看到了前路,能改变,能争取,为什么不去。我们也不兴风作浪,我们只是想读书、想读好书而已,有什么错。” 张廷玉:“那你要我怎么做?” 徐元正:“我来造势,你顺势而为,将建图书馆这件事定下来。” 良久,张廷玉还是问道:“这是不是定王爷的意思。” 徐元正:“有什么区别?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余生,是一定要将这件事做成的。我修了一辈子书,死前想要留下点什么。” 张廷玉:“……你容我回去考虑一二。” 徐元正笑道:“好,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356章 养心殿内, 诸王大臣、隆科多、马奇等齐聚一堂,议先帝临终前建图书馆的谕旨。 允址还是那句话: 建。 到底什么时候建! 所有人都看着德亨,听他这个当事人怎么说。 德亨道:“建图书馆这事儿, 我向先帝提,得提了十多年了,先帝始终不同意建,那定然是有不建的考量。我乃臣子, 且年弱,这里面的考量许是我不能明白的。但君为臣纲,就算我再想建,君王不同意,我也不会坚持。” 一句话,我听皇帝的。 隆科多点头道:“定亲王此话十分在理。” 引来允址一阵瞪视,哼,若不是你是先帝指定的佐政大臣,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马奇和允禩隐秘的对视一眼, 都垂眸不置一词。 雍正帝对德亨的回答不甚满意,他想要德亨坚定的拒绝, 而不是将球又踢回他这个皇帝这里。 允祥适时提出,道:“那么,现在就是如何对待先帝的临终圣谕了。” 德亨的态度有了,剩下的就议这个图书馆到底有没有必要建了。 允址还是坚持道:“先帝最终是同意了的。定亲王也说他提建图书馆提了得有十年了,既然先帝最终能同意,就说明, 这是他老人家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最终的决定, 并不是乱命, 更不是糊涂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 雍正帝认为这是先帝临终前的情怯之语,而允址则是认为,这是先帝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新帝不仅要慎重考虑,还得尽快落实。 像是允祺、允祐这种中立派,对图书馆完全无感的,就觉着三哥这话很在理:这是先帝定下的,不容更改。 雍正帝“嗯”了一声,然后就无话了。 一时间,场面静了下来。 雍正帝在等人说话。 允禩只得开口道:“如果要建图书馆,从选址、迁居、土木、瓦石、挑选典籍、刊印书册……每一项都是一个大工程,户部可有这部分拨款吗?” 好问题! 雍正帝先给他的好八弟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问已经开始接掌户部的允祥道:“户部如今有银多少?” 允祥说了一个数字,但说话的语气并不轻松。 解释道:“户部银还算充裕,但先帝梓宫尚未入陵,这是一项不能免的开支。 直隶、山东、河南等地大旱之后大涝,连年欠收,您又免了这三地今年钱粮赋税,赈灾的钱粮开支亦是不能省。 去年盛会,先帝高兴,免了几地的钱粮赋税,去年年底户部的进项就少。 今年恩科,明年正科,伦才大典修缮考场、接济寒门学子路费的银子也不能免。 宗学、建王府、公主府、八旗王公赏银、内外藩蒙古王宫赏银、八旗兵丁赏银……” 雍正帝扶额,打断道:“够了,看来国库虽有银,但也只是暂时的,不经花用。八弟,宗学那里可否能省出一星半点的……” 允禩忙道:“皇上,因着承德织造局,臣弟建宗学的开销,都尽量从内务府织造局走,而不是从户部,这是臣弟体谅圣心的缘故。您若是真给臣弟裁了户部的拨款,剩下的钱不是继续从织造局出,就是从八旗都统衙门那里出,八旗王公们定有二话。另外,他们还欠着户部的借款呢,此时裁撤,他们就更有理由不还款,十三弟户部催缴欠款的活儿就不好做了。” 雍正帝为难:“那可能从恩科省出一抿子?” 马奇道:“考场年久失修,再加上春、秋天干物燥,夏季多雨,虫蚁出没,若是考场出现一二变故,恐与皇上加开恩科,选拔良才的圣意相悖逆。” 雍正帝问隆科多:“理藩院和九门那里,可能……” 隆科多摇头,道:“省了哪里,也不能省了步兵衙门,那是九门安稳所在。理藩院那边,内外藩蒙古王公们可不管咱们是不是要挪银子建图书馆,他们只知道该他们到手的钱粮没到手,而先帝时候,可是年年不落的。” 雍正帝点头,然后眼睛看向了弘晖和德亨,道:“王府修建……” 弘晖忙道:“儿子如今住在潜邸,万事皆祥,在宫内也有住所,瑞王府晚一天修建也无妨。” 德亨也道:“儿子国公府住惯了,也不着急搬迁。” 允祥摇头叹息道:“只是两座王府,能省出多少银子来,不顶事儿。” 允址冷笑道:“你们数落了这么多,无非就是给户部哭穷,不想拨银子罢了。去年一次拍卖会,为国库搂了多少银子,且至少还有三分之二的银子没有收上来,国库的银子都哪里去了?别跟本王说,是给先帝治丧都花光了!” 允祹道:“自是没有的,给先帝治丧,一应花用都从内务府走,白纸黑字,样样记得清楚,三哥可以去查。” 允禄也点头,道:“给先帝治丧,俱在法度之内。” 去年先帝大丧,就是宗人令允祹和当时任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允禄合力办的,允址说户部的银子都花在给先帝治丧上了,他们可不认。 允址:“既如此,就将银子拿出来建图书馆,也算了了先帝最后一桩心愿。” 雍正帝就问允址:“那要你说,建一座图书馆,要花多少银子?” 允址:“定亲王不是已经上了奏本了,皇上没看?” 雍正帝:“他上他的,朕问的是你!” 允址:“我?他题的,自然就是我要说的。” 雍正帝去看德亨,德亨心下撇嘴,但也只得道:“诚亲王,您只说要建图书馆,可知这座图书馆要建成,需耗时多久?” 允址:“大抵要几个月的功夫,若是慢,一两年也建成了。” 德亨笑道:“非也。几个月的功夫,也就打个地基吧,一两年能将主馆楼建成已经是顺利,然后填充图书,试营业,用这营业的银子维护管理,算是有个大体的模样了。 接下来就是开建馆舍区,供在图书馆供职的职工居住,然后再建副楼,拓展馆区藏书,总体来说,这是三期工程。 对了,我还打算修一修周围的道路,扩出停车区和文房四宝字画售卖区,最好临近建一所印刷场,专供图书馆印刷使用,这零零总总,又是一大笔银子。 估摸一算,三五年是起码,建上十来年才是寻常。期间搜罗、整理、刊印图书的过程一日都不能停,更加需要不计其数的秀才、举人、进士、笔贴式们参与进来,还要有兵丁把手,有役夫做工洒扫…… 您可知,这十来年下来,人力、物力要耗费多少银两?” 诸王大臣们都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只听说建图书馆,到底这图书馆怎么个建法,还是头一次听德亨说。 听起来,这是一项很庞大的工程,不比给皇上建园子花费少了,且还要给举人、进士开支,算一算,那可当真不少了。 允址很光棍:“你既然有成算,那这期间花费的银子,对你来说自然不是问题。” 德亨笑道:“如果要我来建,银子自然不是问题。但现在是,我并不想建了,如果王爷要建,那这银子,自然是要由您来筹集。” 允址沉下脸,道:“建图书馆是你提出来的,启容说你不想建就不建了?” 德亨笑了起来,笑的允址恼羞成怒,拍案道:“你笑什么!” 德亨止住笑,道:“我方才说了,皇上说建,我就建,皇上说不建,我自然就不建……” 允祥打断道:“好了,定亲王的意思,我等明白了,图书馆不建。其他诸王还有异议吗?” 允址冷喝道:“老十三你不要偷换概念,现在议的不是要花多少银子的问题,是要不要建的问题!这是先帝遗言,本王再说一遍,这图书馆,本王建定了!” 德亨不说还好,一说建图书馆的具体细节,他本就心动的心更是大动,若是建成,图书馆将是新的文教圣地,堪比孔庙,这图书馆,非他莫属。 雍正帝道:“既如此,诸王投票择定吧。建图书馆耗费甚大,然,先帝遗言也不可枉顾,朕拟定,暂且搁置。诸王投票择定,是不是要马上建图书馆。” 允祥点头,心道,皇帝到底没将话说满,留有余地,这样最好。采用拖字诀,先将眼下允址这一关过了再说。 允祥先道:“臣弟听皇上的。” 允禩看了德亨一眼,道:“全凭皇上圣裁。” 听德亨一说,建图书馆他也很心动,但是,德亨应该另有安排,他既没开口要他这个八叔做什么,那他就顺着他的意思在旁敲边鼓好了。 允祺、允祐、允祹、允禄四个,也都附议。 隆科多附议。 唯有马奇有些迟疑。 他十八岁入官场,走的笔贴式的路子,今年七十二,汉家典籍读了一辈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对那图书馆不向往是不可能的。 但他跟允禩想的一样,德亨恐另有安排,而他相信德亨,所以,迟疑一瞬,也附议了。 在场几人,只有允址一人坚持要建图书馆,他见所有人都附势,就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连给雍正帝行礼都没有。 雍正帝眼睛眯起,看着允址的背影沉下脸来。 允禩勾了勾唇角,起身,恭敬道:“皇上,若无他事,臣弟这就告退了。” 雍正帝点头,道:“八弟筹建宗学辛苦了,奉宸苑新近进上了春笋和草莓,你去领两篓子,去看看惠母妃吧。” 显然是对方才允禩的支持很满意。 允禩谢恩告退,其他人也不多留,亦都领了赏告退。 德亨也要告退,雍正帝留下他说话。 第357章 就算是在北京城, 二月也算是春暖花开了,德亨陪着雍正帝走,雍正帝没说去哪里, 他也不问,就在身后侧半步跟着。 雍正帝边走,边问道:“听说前几日弘旦被人勾引着寻欢作乐,差点着了道儿, 他怎么样了?” 迈过养心门门槛,德亨叹气道:“好在他身边的亲随机灵,及时搬了救兵来,将他从那淫、窝里救出来,把他给气坏了,回头就将人家的戏园子给点了。还好火势没有蔓延,也没伤着人,要不然, 我就得来皇上这里请罪了。” 八旗纨绔子弟, 玩的有多脏、多没下限,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你见不到的。弘旦被骗着去了戏园子,说是去鉴赏奇玩,谁知道,到了竟是先是被一群人围着喝酒唱戏。 国丧喝酒唱戏! 打小儿,弘晖就告诉他,小孩子喝酒脑子会长不好, 会变傻, 所以, 不管是在家里, 还是在雍王府,他是从来不被允许喝酒的。 后来他大哥回京,不仅不允许他喝酒,看戏也给他禁了,连他房里的美貌丫鬟都给处理了。他虽然不忿,私下也没少抱怨,但他大哥是什么人,他不敢不听话。 所以,到了之后,一见到又是酒又是戏的,他先浮现在心头的,就是德亨的脸。 当即就想跑。 没跑成。 那帮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他跑了,还好陶顺儿跑的快,等带人来的时候,弘旦正拿着剑追着人乱砍。 他不管不顾的不怕出人命,别人可不敢伤他分毫,倒是让他逃脱了一劫。 后来就不用多说了,隆科多是步兵统领,掌京城治安巡防,在他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没的说的,拿了一批人下狱、关宗人府,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雍正帝笑道:“这不是他的错,他年纪小,耳根子软,外人见朕宠他,就使法子将他套进去,好通过他在朕这里予取予夺。好在他人纯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犯下大错。 哼,不怕人明谋阳取,就怕人在暗地里使肮脏的阴谋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德亨:…… 雍正帝看他一眼,道:“朕打算让他和永华、永璋两个,一起来上书房读书,你说怎么样。” 看似在商量,不管是语气还是话语,都不容拒绝。 出了遵义门,入月华们,就进入乾清宫了。 看着远处乾清宫的匾额,德亨踟蹰,道:“这……是不是恩隆太过了?他毕竟不是皇子,也不是皇孙。” 雍正帝笑道:“朕赐他名弘旦,就是从了皇子例,他和弘昀他们一起进宫读书,也是应当应分的。” 德亨发愁:“若是如此,定王府还没修好,他住哪里呢?” 雍正帝:“就住东三所。西所还空着呢,正好和永华、永璋两个住在一个所里,也能做个伴。” 西所前、中、后,三个主殿,三个院落,住三个小学生正正好。 德亨随着雍正帝踏上乾清宫的玉阶,道:“儿臣昨儿还住西所前院,那不是瑞亲王的歇脚处,若是西所都占了,他在宫里住哪里?” 雍正帝:“兆祥所还空着,收拾一下,若是他夜宿宫中,就让他去住那里。” 像是允礼之前这些阿哥,已经大婚的,康熙帝在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他们开府,雍正帝一上位,不管新的府邸有没有建成,适不适合入住,允礼他们都搬出宫去住了。 给新帝腾地方。 剩下的就是允祄以下的未大婚的阿哥们。 允祄已经封了贝勒,也已经在内城划地儿改建贝勒府了,且他本人在承德当差,不住在宫中,倒是省了他这个成年皇子住在皇兄宫中的尴尬之处。 剩下的二十阿哥允祎这些皇阿哥,就从南三所、兆祥所这两处分散的皇子所,全部搬去了北面神武门内的乾西五所集中居住。 其中,头所住了依尔哈这位年长嫡公主,剩下的四所,就分给允祎、允禧、允祜、允祁四位年幼的皇弟居住。最小的允祕,才满六岁,暂时跟着母妃穆太嫔陈氏居住。 这样,南三所空下来,分给了弘昀、弘时、弘历、弘昼这四位皇子,每天晨起去上书房读书方便。 兆祥所空着。 兆祥所在东北角角楼根下,一座小小的单门独院,向西邻近就是东长房,是紫禁城的北库房和北御茶膳房,再向西,就是神武门。 总之,出入方便,也做到了一定地理上的隔绝,给弘晖这个成年阿哥临时居住特别合适。比南三所这个临近东六宫的阿哥所合适。 只能说,得亏雍正帝妃嫔、子嗣不如先帝那样多,占不了多少宫室,要不然,先帝留下的妃嫔恐要难过了,因为宫中宫室有限,住不下这么多皇子后妃。 就这,大家伙儿也要拥挤着住了。 真等惠妃她们这些大拿搬出宫了,东西六宫就能空出一大半儿来,这紫禁城,才算真的属于雍正帝和他的后妃皇子公主们了。 三年后,新朝大选,空掉的东西六宫很快就会充盈起来。 既然弘晖有了新地方住,德亨想着外头那些“防不胜防”的,就应道:“但凭皇上吩咐,儿臣正愁怎么拘着他呢,入宫读书,正好了了儿臣一桩心事。” 雍正帝叹息道:“你放心,在宫里,朕眼皮子底下,出不了岔子。” 德亨:“……谢皇上。” 若是弘旦真能在宫里读书,这是好事,雍正帝挑选教书师傅的眼光独到,且皇子师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弘旦跟着学一学,没坏处。 乾清宫正中央,立着康熙帝的灵位。 在侍卫的伺候下,雍正帝带着德亨上香祭奠。 将香插/入香炉中,看着灵位,雍正帝久久不语,德亨就这么沉默的陪着他。 香烧了小半截,雍正帝在香烟袅袅中问道:“允址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可有应对之法。” 德亨看着康熙帝灵位,道:“皇上,不如去昭仁殿歇一歇吧。” 在你老爹面前说怎么处理你三哥,这好吗? 雍正帝看他一眼,道:“带路,昭仁殿你比朕熟悉。” 昭仁殿,是康熙帝的寝宫,同时也是批阅奏折,召见一些亲近要员、读书学习的宫殿。昭仁殿是宫殿名,它最常叫的是东暖阁。 像是召见一般官员,临时召见内阁开小朝会,经筵讲学等比较公开的活动,就在西面的弘德殿。 总而言之,弘德殿官方,昭仁殿私密。 能进昭仁殿的,无不是康熙帝更亲密、更宠幸的人。 雍正帝作为皇子时候,当然没少进昭仁殿,但他更常去的是弘德殿。 反倒是德亨,相比于弘德殿,他经常待的都是昭仁殿。 德亨少年时候,康熙帝批阅奏折、闲暇读书,他就和阿尔松阿给他站岗,向内阁传递奏折。 跑腿一般都是阿尔松阿去,德亨人小腿短,就留在案边伺候笔墨和茶汤,整理奏折,分担了一部分赵昌、梁九功、魏珠和李玉他们的活计。 因为德亨不像阿尔松阿他们天然的惧怕康熙帝,在康熙帝问话的时候十分敢说,康熙帝也喜欢找他说话,所以,在这座昭仁殿里,德亨和康熙帝说了很多话。 只是百日过去,昭仁殿已经全然不同了。 不是说家具摆设什么的变了,而是那股子生气散了。 在德亨的记忆中,东暖阁一直都是温暖馨香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和房顶的琉璃明瓦照进来,是金黄色的,是暖融融的。 他曾在南窗之下和康熙帝对坐,一面喝茶,一面述说他对北面鄂罗斯,和南面南洋的规划…… 而现在,南窗依旧,整个屋子却是冰冷窒息的。 东暖阁的炭火,不知道停了多久了。 可能从康熙帝搬去畅春园起,去年一整个冬天,就没再烧起来吧。 雍正帝在以往康熙帝常坐的榻上坐下来,道:“说罢。” 德亨呆愣愣的从追忆中回过神来,没听清楚雍正帝刚才说了什么话。 苏培盛忙着去茶房张罗热茶,此时端着托盘进来,将两只明黄盖碗放在了案几上,里面是雍正帝爱喝的清明茶。 康熙帝喜欢碧螺春,德亨自己喜欢武夷岩茶,每次来,李玉都会给他准备乌龙茶…… 雍正帝看着德亨,德亨就站在中间地上,也回望着他。 两人就这么僵住了。 苏培盛察觉气氛不对,咽了咽口水,退到门边静候了。 “怎么,是不愿意跟朕说,还是你没有应对之法。”雍正帝看着他的眼睛不辨喜怒的问道。 从透明玻璃里折射进来的阳光打在雍正帝的大半张脸上,模糊了他的神情,让德亨分辨不出,他此时是什么样的神色。 大约也是无甚表情的。 德亨道:“诚亲王所倚仗的,不过是趁着恩科,携来京学子之势尔,只要皇上另有安抚读书人之法,诚亲王那里便不攻自破。” 雍正帝笑终于语带笑意,道:“别看他吆喝的厉害,真让他建图书馆,他没那个本事建成。” 此话,德亨并不接口。 雍正帝再问道:“你所说的安抚读书人之法可有眉目?” 德亨想了想,道:“每到会试之年,先帝都会命武英殿刊印一批正言读本,在京中低价售卖,供来京士子研读,皇上也可从此着手,让徐元正那里列出书目来,皇上挑了刊印散发。” 雍正帝摇头,道:“武英殿照常刊印,但不足以应对允址之势。” 德亨:“那就从枝末下手,让户部、工部、钦天监、太医院整理一批农书、匠作之书、常用医药方本等出来,刊印天下,让乡里百姓都能共沐隆恩。知道皇上虽居庙堂之高,也是关心他们地是不是种的好,农具是不是好用,身体是不是康健,有如老父之爱子,拳拳之心,殷殷之情,让人感佩。” 第358章 德亨自己说的, 光从“图书馆”这个名字,外人其实是不知道这个馆,到底是做什么的, 猜测大抵是跟书有关。 而朝廷修建的,跟“书”有关的部所衙门,例如武英殿国史阁,存放档案的皇史宬, 藏书阁文华殿等,都是皇宫禁地,“无关人等禁止出入”。 所以,德亨最后给雍正帝一个很光棍的建议,就是糊弄一下读书人,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图书馆到底是做什么的。 但等德亨出宫后,没两天,芳冰就给他淘来一个小册子, 说是近日坊间最流行的小书, 德亨打开一看,赫然是“图书馆”的定义、建造规模、藏书品类、营业方式、面向主体等使用说明书。 非常的完整且明白, 让德亨自己出一本说明书,都没手里这本全面。 德亨稀奇问道:“查明是从何而来了吗?” 芳冰小声道:“只能查到是从翰林院流出来的,看这讲述如此分明,奴才猜测,应是徐大人亲手操刀。” 德亨笑了起来,也跟芳冰咬耳朵道:“没白瞎了我将奏本特地给他看一回。” 之前说了, 那本厚厚的题奏奏章, 只是一只问路的兔子, 在发往内阁之前, 德亨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包括让徐元正先暗地里归拢图书名目,和给徐元正看一眼他写的奏折。 如果说,谁最能修建一所符合德亨心意的图书馆,那非徐元正莫属。 德亨跟徐元正正经交往并不多,君子之交淡如水嘛,但一二十年下来,他们之间,算是有了默契。 之前允址突然跳出来说图书馆的事,德亨就有所怀疑了,太巧了,他刚跟徐元正说“图书馆不修建了”,没两天允址就跳出来了。 现在连关于图书馆的小说明册子都出来了,这搅动暗流的手,似乎也有了些许眉目了。 思量一番,德亨吩咐道:“你让人盯着些,有那太过激进的,先使法子剔除出去,莫要让好事变作祸事,犯了大忌。” 芳冰应下,又问道:“要不要奴才去提点徐大人一番?” 德亨摇头,道:“既然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找他,我们就当不相干,咱们遇到了就不露痕迹的帮一把,他是经年的老官场了,能应对好的。” 芳冰:“那,三王爷那边,咱们就看着了?” 德亨:“不看着还能怎么着?浑水好摸鱼,希望他能顶用一些。” 芳冰:“是。” 心下叹息。 他家主子明明给皇上扫清障碍了,那法子一个一个的使出来,多好,兵不血刃就给皇上收服了兄弟,如今却不得不希望剩下的这个搅的更大更乱一些,那之前做的那么多,图什么呢? 照以往的战绩来看,三王不如八王威力大,可惜八王已经归顺了,唉,当真可惜。 如果说一开始这小册子是在坊间偷偷的传抄,等后来,就是允址命印刷坊大量油印了,将京城内外散发的到处都是,虽然雍正帝有命隆科多进行查抄私禁,但这种小册子,都是越禁越多的。 而且,原本不当回事的,这一禁,反倒成了一个事儿了。 雍正帝没有再召德亨入宫,也没命他上朝,德亨连去奉先殿给先帝跪经都不去了,就窝在国公府里读书写字。 顺便给弘旦和狸奴收拾入宫读书的行礼。 狸奴,衍潢长子,已经被封了世子的,大名永玥,和弘旦同为康熙四十七年生人,不过,弘旦是六月的生日,他是十一月的生日。 两人虽然差着辈分,但年岁相同,平日里最能玩到一起去。 弘旦进宫给雍正帝谢恩时候,哀叹显王府正在给狸奴找教书先生,还以为自己能躲过去这茬,谁知道,他是躲过府里了,却没躲过皇上这里。 天真烂漫之语,听的雍正帝直发笑。 笑完心中一动,一个旨意就将狸奴也给召进宫中读书了。 衍潢见德亨同意弘旦在宫中读书,他也没有二话,领着狸奴进宫谢恩,小哥儿两个就成难兄难弟了。 狸奴嘟嘟囔囔的:“我们王府什么没有?我阿玛和额娘非要把我送你们府上,还一身换洗衣裳都没给我带,就小玉一个跟我来了,他们也能放心?平时也没这么抠门啊。”小玉是狸奴的贴身内侍。 弘旦指挥着人收拾自己的玩具,道:“这个我知道,我大哥从十岁上起就在上书房读书,知道在宫里读书的规矩。像我们这样的进宫呢,是不允许带太多私人东西的,最好就只穿一身衣裳去,等进了宫,宫里一应用度都会供给,不用咱们多操心的。” 狸奴:“那你还收拾这么多。” 弘旦:“我送去永华那里,他会帮我带进去。” “你那些一个都带不进去。”德亨就知道弘旦这里不会听话,所以特地过来查看。 狸奴忙起身问好:“定王叔。” 德亨捏捏狸奴小肉脸,笑道:“你们进宫要带的东西我都给你们备好了,你们只要人去就行了。” 弘旦不高兴,一屁股坐榻上一蹬腿,抱臂扭头重重一声“哼”,噘嘴自个儿生闷气。 德亨哄道:“好啦,你要是能在府里能消消停停的,我也不会送你进宫。” 弘旦怒道:“那是我的错吗!” 德亨:“那是我的错,好吧?” 弘旦:“哼!本来就是你的错,他们都是奔着你来的!” 德亨:“是,是,都是奔着我来的,谁让我说话管用呢?话又说回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可是给你安排了文武师傅,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在府上上课,不到处乱跑,不摆弄你那些纨绔行径,那些人也盯不上你。” 弘旦脸蛋都涨红了:“我要是能有你和二姐一半的脑子,我会不好好学吗?是我不想学吗?是我学不进去!背地里多少人笑话我是个蠢材,你当我想做蠢材!都怪阿玛额娘把我生的这么傻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哭得人怪心疼的。 狸奴看他哭天抹泪的就劝道:“你哭什么,谁还不是蠢材了?我阿玛说了,我以后不用文,也不用武,只要和福晋们相亲相爱,多生孩子,能继承王府就行了。你也一样啊,你哥你姐都有爵位,国公府肯定就是你的,等你大婚,也和福晋们多生孩子。咱们孩子生的多了,总有一个能成材的,这样府上也就有指望了。做蠢材也有做蠢材的好处,有福不是?” 德亨:…… 你这话,说的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还有,我人还在这里呢,你们就说以后继承爵位的打算,这好吗? 德亨轻咳一声,道:“好了,去了宫里,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你们像在自家府里一样偷懒耍滑没人管你们了。遇到难以裁决的事情,你们就跟着永华走,要是有再复杂的事情,就去报给皇上,在皇上跟前,要说实话,说真话,宁愿蠢一些,也不要耍小聪明……” 德亨传授给他们一些在宫里生存的小诀窍,见他们都听的紧张起来,又安抚道:“你们每一旬都会有一天出宫回府住,我跟你们阿玛也会时不时的去宫里,也能见的着,你们在宫里,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读书练武,其他的万事都不要管,就能过的很好了。皇后娘娘会照顾你们的。” 弘旦抹了把脸,扯着德亨的袖子期期艾艾道:“哥,你一定要去多看我啊,先生一定会打我手板心的,你多带些药膏去。” 德亨抽了抽嘴角,道:“上书房里的师傅是不会打手板心的。” 弘旦奇怪:“那他们都是怎么惩罚学生的?” 德亨:“最多将你的功课送去皇上那里批改。” 想到雍正帝的黑脸,弘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语道:“那还不如打手板心呢……” 狸奴想的很开,道:“我们又不是皇子,也不是皇孙,只要功课大差不差的,不要太难看就行了。我阿玛说了,咱们要想比皇子、皇孙的功课强很难,但要做到垫底儿,还是很简单的。” 德亨扶额,衍潢你在家都教了你儿子些什么啊。 弘旦还在向德亨确定:“是吗?哥?我功课只要不超过弘历就行了吧?我们这些人当中,就属他功课最好。” 德亨按住弘旦的肩膀,宽慰道:“弟弟啊,你就算次次倒数第一,哥哥也以你为荣。” 你就不要和弘历比了吧。 那是你能比的吗? 弘旦将信将疑:“真的?” 德亨斩钉截铁:“真的,你只要在宫里混上几年,混个平安顺遂,哥哥就很满意了。” 弘旦不服气道:“嘁,小看我,我读书不行,混日子还是有一手的。” 德亨心累,抚摸着他的大脑门道:“哥哥相信你……” 弘旦、永华、永璋、永玥四个是同时进宫的,弘旦带了亲随、也是哈哈珠子陶顺儿,永玥带了内侍小玉,永华和永璋带了他们的哈哈珠子,一行八人,坐了两个马车,送至东华门外,教给等在那里的依尔哈。 弘晖和德亨都没去送。 在箭亭阁楼上,弘晖和德亨两个看着依尔哈带着这八个十多岁的小少年进了西所。 弘晖道:“十三叔近些时日都泡在户部熟悉盐课事务,恐怕皇上下一个要动的,就是盐课了。” 德亨道:“我听说,户科上了‘摊丁入亩’的题奏,皇上多次召见,说不得下一个要动的,是田亩赋税。” 弘晖:“盐课和田亩赋税不相扰,可以同时进行。” 德亨:“希望皇上能顺利。” 弘晖:“田亩赋税是否顺利我不知道,但盐课,如果不和你打招呼,可能不会太顺利。” 第359章 雍正帝的确在理清八旗诸王阿哥同时, 预备实施新政。 雍正帝已经年过四十,四十不惑,他是从领差做事的实权阿哥继任为新君的, 对康熙末年的政治上的弊端,他了如指掌,也有雄心整改,所以, 对如何实施新政,他心里是有一本账的。 新政,并不只是限于正课和盐课。 正课就是土地赋税,“摊丁入亩”解决的就是正课弊端。一言以概之,让小民有地种同时,朝廷能收上来更多的赋税,也就是正课。 盐课很好理解,就是盐税。 除了这两项根本大政, 还有官场风气、也就是吏治整改。 比如通过八旗兵丁军政五年考、各部院衙门官吏三年考、翰林院士子三年试考这些纳官选吏的人事部门, 裁撤腐败旧员,纳新人, 换活水。 另外还要治理议政大臣惰政、懒政,衙门捐纳、书办等小吏混政,翰林院、詹事府、诸王阿哥门下结党营私,地方大员、要员和部院大臣等交通勾连,混淆视听等等,都亟需理清。 可以说, 雍正帝要励精图治、荡浊涤清的势头很猛, 更有章程, 也相当稳。 “摊丁入亩”和盐课这两项关系到国库, 是在康熙最后五年就开始预热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康熙帝已无雄心,只为求稳,也就是雍正帝所说的“宽仁”,不管是对八旗王公宗室兵丁,还是对官员,都是和光同尘的态度,这种情况下,新政革新当然是推行不下去的。 当然,要是像德亨那样,暴力开道,不管不顾的将一切都打碎,必须重塑,否则就是一滩烂泥,体系都运转不下去了,那就必须要行动。 两淮盐政就是这样,就像一块混沌抱团藏污纳垢屎尿混迹的土墩子,先是被德亨打成散块,又被衍潢敲碎成土碎,下了一场雨,和成了泥团了,是照着原样捏起来,还是趁机塑造新型,就看皇帝这一双手怎么操作了。 康熙帝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以,他将德亨圈禁在澹宁居。但他还是犹犹豫豫,没有出手,采用了拖字诀,静看发展,试图让这泥团自己塑形,结果就是,他崩逝了。 于是,还摊在地上的泥团,落在了新君的手里。 雍正帝自然是要革新的,谁都以为,德亨遗留下来的两淮盐政这一个“果”,会是最容易收拾的。 俗话说得好,孩子安静,必定作妖。 捡现成的结果就是,得到的太容易,精力无处安放,就放在了酝酿这个结果的人身上。 但现在,雍正帝感觉到压力了。 没有诸王阿哥在里面裹乱,八旗乱象按部就班的治理就行了,但若是有哪位挟大义跳出来和他作对,那他就必须分出精力来应对。 这个时候,雍正帝就感觉出某人的好处来了,省心,还有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安心。 虽然已经点了新的步军统领,但隆科多仍旧领九门事务,也就是说,监察百官密报皇帝这一块儿,还是在隆科多手里攥着。 雍正帝召见隆科多,询问近几日京中的安稳,其中就包括坊间诸多言论。 先问道:“建图书馆说明册的源头还没找到吗?” 隆科多道:“只能查到最初是从翰林院流出来的,这也是寻常。具体是谁的大作,已无从查起。” 翰林院多少士子,倒是谁都想认,但也谁都认不下来。还是那句话,没那个本事。 翰林院! 雍正帝猜测:“有没有可能是三王的门人所作。” 隆科多摇头,道:“不是臣看不起三王的门人,这说明册一看就是极度熟悉图书馆之人所作,三王门人向来只会捡现成的果子吃,自己是作不出来这样的佳作的。” 极度熟悉! 雍正帝迟疑:“那会不会是……”德亨所作。 隆科多显然知道雍正帝话未尽处是指谁、指什么,公允道:“定王此人,清高自傲,不屑小人行径,更不会敢做不敢当,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雍正帝点头,他也认为是这样。 只要德亨做了,就一定会承认,他承认了,也能承担这个后果。如果他开口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雍正帝:“翰林院、不,包括内阁学士中,可有谁是和定王走的近的吗?” 隆科多:“倒是没查到翰林院中有谁是和定王走的近的,有去他门下拜访的,嘿,拜帖都没投进去。 定王回京还不到两年,和定王走的近的内阁学士都是陈廷敬、徐潮那一辈,大多死的死,致仕的致仕,定王也看不上他们的故旧门生,平日更无交往。至于会不会有书信来往,这个就不好查了。” 书信方面,除非去德亨的国公府搜、查、偷,否则,光在外头查,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德亨这人,极度不爱结交,让想要投入他门下的人只能望洋兴叹。 雍正帝闭目在脑海中搜索片刻,问道:“会不会是张廷玉,朕记得,定王在澹宁居那半年,先帝就是点了他去给定王上课。” 隆科多:“臣早就盯紧了张廷玉,也监察了他的来往信件和门生故旧行迹,尚未见到不妥之处。” 雍正帝:“那还会有谁呢?” 隆科多突然道:“其实还有一处,和定王有关。” 雍正帝眼睛陡然一利:“是什么地方。” 隆科多:“畅春园兴庆苑修书处,臣记得,《永乐大典》最初就是定王从皇史宬翻找出来的,先帝大喜,命总裁官徐元正领诸翰林院官员在兴庆苑修纂《康熙大典》。” 雍正帝皱眉:“徐元正此人朕知道,就是闷头修书的书呆子,从不结党,估计他连定王国公府的大门开在什么方向都不知道。” 徐元正此人是他新看好的内阁首辅。 张廷玉很好,但张廷玉此人太过精明强干了,自己门生故旧多,从他父亲张英那里传下来的故旧更多,且雍正帝已经收到某个地方大员年年向他贿赂的密报。 相比于有“污点”的张廷玉,不受人“待见”且常年修书坐冷板凳的徐元正更得雍正帝心意。 能有徐元正和张廷玉相辅相成,新朝内阁稳矣。 隆科多:“臣说的不是徐元正,是赵昌。他不是在畅春园养老吗,近日,臣得知,他去兴庆苑去的挺勤快。” 雍正帝拳头不自觉的握紧:“赵昌……” 赵昌是康熙帝的御用大太监,赵昌、梁九功、魏珠、李玉四个大太监,他为首,更是最得康熙帝信任,理所当然的,知道先帝最多的秘事。 德亨跟康熙帝提建图书馆提了十多年,如何修建,修建做何用……他定然是知图书馆最深之人! 如果是他讲解口述,由兴庆苑的修书人撰写,那这说明册的出处就有了。 雍正帝:“去查!” “一定要将这条混江龙给朕揪出来!” 隆科多:“臣领旨。” 雍正帝又问:“三王那里……” 说完如今京城言论最盛的图书馆,雍正帝又询问允址那里可有最新消息。 隆科多就又顺势提出了另外一个同等重要的言论,道: “近日,坊间多有传,皇上不法祖宗、不敬先帝、凌逼弟辈的话语,恐为三王造势所为。” 很好理解。 不法祖宗是说新帝整治八旗,边缘化八旗诸王的行径;不敬先帝,现成的,先帝临终说建图书馆,你不建啊;凌逼弟辈,九王去哪里了,十王去哪里了,十四阿哥,那可是你的亲弟弟,有大军功在身,你不仅降了他的爵位,现在还将人关在寿皇殿内给先帝跪灵呢。 虽然雍正帝已经解了允禵的禁,可以出寿皇殿走动,但他人现在还在景山。雍正帝以孝之名将他留在了景山,替他和皇太后一日三柱清香去先帝灵前供奉。 落在有心之人嘴中,就变成了恶意圈禁。也没错,人确实还在景山呢。 对这种流言,雍正帝虽然着恼,但现在不是恼的时候,问道:“还有其他吗?” 来点能抓住实际把柄的,而不是这些虚无的造谣之语。 还真有。 隆科多道:“有人看到,安王府的吴尔占去三王别馆拜访,倒是他侄子色尔图,变本加厉的搜罗玩物,意图再将主意打到弘旦阿哥身上,但如今弘旦阿哥已经进宫读书,他的算盘,恐要落空了。” 吴尔占,已故安亲王(生前被康熙帝降爵为郡王,死后又给晋升回来)岳乐之子,色尔图,岳乐之孙。 自康熙四十八年,上一任安郡王玛尔珲(岳乐之子,吴尔占之兄)故去后,安王府爵位至今搁置,还没有着落。所以,这十几年间,岳乐的子孙就谁能承袭王爵争斗不休,更是四处钻营。 前些时日,色尔图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弘旦那里,故意使人给他设套,估计是想攀上德亨。谁知道弘旦反应那样大,烧了一座戏园子不说,还差点打上色尔图府上去。 但没有直接证据指正是色尔图干的,且看最后结果,弘旦更像是加害者,这事儿最后也就惩治了几个小喽啰了事,色尔图本人仍旧逍遥法外。 对这里面的猫腻,雍正帝知之甚清,冷哼一声,道:“朕就防着他再将主意打到弘旦身上呢。” 隆科多也不由暗叹,别看弘旦那孩子傻不愣登的,跟他哥他姐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但这孩子是真听话,他哥不让他做的事,打死都不会做。就凭这一点儿,能躲过多少祸事去。 干净的让皇上都护着。 雍正帝又问:“华圯这一支没动静吗?” 隆科多摇头,道:“安分的很。华圯自己窝在府里守国孝,子孙不肖的,或打或骂管的牢靠。听说吴尔占和色尔图都曾去拜访,没见到主人,两人只得作罢。” 第360章 就像当年弘晖亲带萨日格去钮祜禄府上拜访阿灵阿一样, 允祥亲带李卫来国公府拜访德亨。 说明来意后,德亨顿时明白了雍正帝的心思。 德亨哂笑,说实话, 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得不说,雍正帝是了解德亨品性的,德亨的确不在意新盐政是不是在他手里施行。 他只是希望新盐政顺利实施后,从南洋群岛到西伯利亚, 从虾夷岛到哈萨克,这片辽阔土地上的所有老百姓、也就是雍正帝口里的小民,能吃的起盐,能真正得到实惠。 让芳冰带李卫去大书房见人,德亨在小花园里招待允祥。 小花园里新移栽了几株牡丹,表面枝叶被修理的稀稀拉拉的,和泥土连接处的主干却结实有力,一看就是在蓄力生长。 允祥笑赞道:“这几株牡丹长的好, 再过一个月就能打骨朵了。” 德亨笑道:“这是岳兴阿送来给萨萨的, 萨萨随意让在府里找个地方栽下去,我想着这里栽几株牡丹也挺好, 就让移栽在这里了。送来的时候还是枝叶繁茂的,栽下去就给修理成这样了,我都怕是不是让我们府上花匠给侍弄死了。” 允祥笑道:“哎,这花匠是个高手,新移栽的花木,需要将侧枝多余的枝叶都给修剪掉, 只留主干上的得用的就行了, 这样新栽下去的根系才能有多余力气扎根, 等根扎劳实了, 就能重新长出新的枝叶,这花木,才算是移栽成活了。” 指着牡丹主干给他看:“你摸摸这主干,触感饱满结实,就是已经重新扎根了。” 德亨摸了一下,没啥感觉,只笑道:“十三叔也懂花木,真是博学多才。” 允祥摇手,不在意道:“你要是种上十多年的地,你也能一眼就看出来是活是死,这跟是不是博学多才没关系。” 德亨随口问道:“皇上旧枝修剪的怎么样了?” 允祥:…… 刚才都是无心之语,他只是纯然的说如何移栽花木,听在德亨耳中,就现学现用了。 允祥突然有些失落,他与德亨,与以前,终究是不同了。 允祥忽略心中不适,道:“说是除弊,哪有那么容易,慢慢来吧。” 德亨:“嗯……皇上才登基,可以慢慢修理他们,不急。” 允祥:“……” 允祥找了一个轻松的话题,道:“前儿内阁收到地方上好几本‘孝义贞洁’奏章,题奏旌奖的,皇上笑言,若是让你看到了,定会嗤之以鼻。” 德亨挑眉:“不会又是哪个女子拒奸而死的吧?” 允祥:“……是,都是守正拒奸,被刃殒命。” 德亨惊奇道:“都是拒奸?就没有守孝义、守大节的?女子贞洁这么好做文章的吗?” 允祥有些磕巴,道:“……女子…是小义,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大义。” 德亨笑道:“也是。” 允祥故作轻松道:“旌表回文已经发出去了,想来不久街头巷里就会多几座贞节牌坊了。” 德亨问道:“之前淮安县拒奸而死的那位小姐,案子可有眉目了?” 允祥:“已经有了,查明的确是拒奸而死,殊为贞烈。” 德亨:“可有过程?” 允祥看他一眼,道:“查明,是那位书生循着小姐笑声偷入后院,欲图谋不轨,搏斗间那位小姐不敌,好在小姐丫鬟很快叫来得力奴仆,那书生虽最终未能得逞,那小姐确是夜里吊死在了闺阁房梁上。” 德亨:“在院子里搏斗?不敌?她没跑吗?” 允祥叹道:“……断足,如何跑的。” 德亨:…… 德亨笑道:“看来,这世间多的是披着儒衣的豺狼,皇上应该立做典型,加以训斥才是。” 允祥:“立做典型?” 德亨:“是啊,趁机打压一下读书人的气焰。皇上不是说,‘致治之要首在风化’,若是天下读书人都是这等风气,要这等读书人考出来的官吏去教化百姓,那可真正是,青天白日豺狼当道。” 允祥:…… 德亨还在道:“听说这女子祖上也是做官的,父兄亦是当地乡绅,祖父还曾是学政?呵,这样的读书之家,居然给自家女儿断足,让其有危险不得逃命,只得任由禽兽欺辱。这样的读书人家,竟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德亨建议道:“不如您再盘查一番,看要立贞节牌坊的这几户人家,死的女子,是否是断足,然后就可以以此做文章了。” “呵呵,一巴掌狠狠扇在那帮子吃饱了饭就大肆妄言挑事的读书人脸上,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妄议时政。” 允祥:…… “十三叔,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渴了?是我的错,您来了这会子居然连茶都没喝上一杯。”德亨忙引着允祥去亭子喝茶。 允祥忙道:“我不是渴了,不用费心……你说是不是奇了,昨儿内务府郎中押送送来了正月和二月两月的淮河关税银,居然比往年多了整整三倍!” 德亨笑着接下这个新话题,道:“中间拦截的少了,收到朝廷手里的自然就多了……” 留李卫自己在德亨府上滞留,允祥告辞离开,有些郁郁的走在大街上,轿夫抬着轿子跟在后面。 一阵又急又快的铃声从拐角处胡同里传来,不待允祥反应,从胡同拐角处倏地冲出一辆自行车,风车电掣般朝着允祥冲过来。 街上其他行人见到后都慌忙躲避,唯有允祥,一错脚,先避让了正面冲势,一脚抬起,就要从侧面踹向骑自行车的少年。 躲? 他十三爷走在大街上,从来就没有躲一说。 在这内城,从来都是别人躲他,他何曾躲过别人? 在战场上杀敌,在围场上打猎,敌人、猎物冲到眼前了,要躲开吗? 他要是敢躲开,先帝的巴掌就该扇过来了! 所以,冷静应对,反杀回去才是正确的做法。 但允祥脚才抬高,刚开始蓄力,就被一双手猛然拉到一边,允祥被迫顺势后退了一步,让那骑自行车的少年从他身边擦过去。 时机已逝。 允祥冷喝道:“将那恶少年给爷拿下!” 轿夫听令,放下轿子就去追那少年,但那少年早跑没影了。 允祥:“去步兵衙门报案,务必要将这恶少年给爷找出来。” 仆从应下。 这个时候,允祥才转头,看向拉自己的人:“亮工?” 拉允祥,阻碍了他那一脚的人正是年羹尧。 新帝登基,为了平衡新旧势力,雍正帝特允年羹尧回京为先帝送陵,年羹尧安排好四川事务后,于几日前回到京城。 雍正帝对年羹尧十分信任,并委以军国大事,年羹尧本人能力上也对得起这份信任,已经是养心殿常客。 年羹尧先关心允祥:“您方才没受到冲撞吧?刚才事态紧急,臣情急出手,还望见谅。”不管是语气还是话语都十分的谦恭。 允祥心道,你要是没拉我那一下,倒霉的绝对是那个骑车的少年,面上和煦道:“无妨,你也是好心。你怎么在这里?” 年羹尧见允祥上下确实没磕碰道,就道:“臣府邸就在附近,趁着今日皇上没有宣召,去做些采买。” 年羹尧因为年贵妃,也是因为他在征准噶尔时立下的功绩,被新帝赐封三等公,赏世职。如今年府已经是国公府,一应规制都要提升,他说去做采买,可不是去买菜买文房四宝这么简单。 允祥点头,给他介绍道:“朝阳门内老君堂那边有一所很大的应制店,你可以去那里瞧瞧。” 从“应制”这两个字上,就可以知道,这家大店,专门做府邸改制生意的,从国公府变作贝勒府,从郡王府变作贝子府,所需所求,一家店都给你包圆了。 老君堂就在朝阳门内,紧靠朝阳门大街,所以,这里面做的更多的,是木制家具生意。 支持定做,保证保工保料,和内务府一个工艺水平的。 年羹尧道:“原本就是去那里看看的。” 这家应制店,别人不知道幕后主家是谁,他是知道的。这是弘晖和德亨两个合力开的店。 听说,他的外甥,八阿哥弘晟出生后,为表庆贺,弘晖阿哥还特地送了这家店的半成股份做贺礼,说是哥哥送给弟弟的“奶粉钱”。 合着早夭七阿哥那一份,已经三岁的八阿哥手上,有这家店一成的股份。 一成股份的“奶粉钱”啊,弘晖阿哥做事真有意思。 听说这家店生意很好,银子赚的哗哗的,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来添一份。 毕竟,从谁手里采买不是买呢? 也是亲眼看看如今这京城的变化,今日兴致高,他就自己带着家仆出门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年羹尧还是小心谨慎的,给自家府邸改头换面是老老实实出银子买的,而不是自恃功高后,骄横跋扈等着人往府上送。 原本以为允祥会对那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少年大发雷霆,并发一堆牢骚的,但允祥似乎有心事,只是让人去步兵衙门报案了事。 陪着兴致不高的允祥走了一截路,在大路口,允祥向西,年羹尧继续向南,两人分开。 目送允祥的背影离开,想着遇见允祥的地方,年羹尧猜测,这位一飞冲天的十三王,应是从定王府邸出来的。 镶黄旗这一片,能让十三王亲自去拜访的,一个是潜邸雍王府,另一个,就是定王所居国公府了。 若是雍王府,十三王不会走北小街。 十三王去定王府邸上做什么去了? 第361章 自从年羹尧回京, 雍正帝只觉多了一副左膀右臂,处理政务越来越得心应手。 尤其是翰林院那边,因为年羹尧是正经进士出身, 不光是作文,还是辩论,都能应对的无懈可击,更是时常在养心殿里将三王辩的哑口无言, 雍正帝见了就心中高兴。 三月暮春,德亨正在府上和属下佐领议各佐领内领取第一季度兵丁禄米事务,就见芳冰急急来报,道:“主子,畅春园有人拼死来报,赵爷爷和咱们派去送东西的人都被隆科多抓了!” 德亨面色陡变,问道:“送信的人呢?” 芳冰:“就在门外。” 德亨对各佐领道:“你们且续茶,我去去就来……” 来德亨府上报信的不是小太监, 是畅春园太监刘狗儿的儿子刘二郎。 刘二郎一身狼狈, 头发是散的,鞋子没了一只, 露出的袜子上都是泥泞。 刘二郎一见到德亨就跪下磕头,哭道:“王爷您快去救赵爷爷吧。我爹他老人家腿脚不好,见到赵爷爷被隆科多抓走,想来报信,结果露了行迹,也被抓了, 我拼死跑出来给您送信, 您能不能救赵爷爷同时, 也救一救我爹。” 德亨让他起来, 道:“你仔细与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二郎:“这事儿,还得从兴庆苑说起……” 前头说了,刘狗儿家祖上就住畅春园,皇上要修园子,那没的说的,阖家老小都搬迁了,也没搬多远,就在畅春园附近安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刘狗儿家里穷,靠着一座皇家园林,就谋算着靠畅春园吃饭。 他是民人,靠畅春园吃饭只有一个途径,就是做太监。 他是有打算的,先是一下子娶了两房妻子,生够了儿子女儿之后,才自割入了畅春园。 他不为名,也不为利,他也没那个本事,他就是为了每月内务府那点子例银,再从畅春园倒腾点子瓜果菜蔬名贵花儿这样的外快,一家子老小十来口人就能很过的下去了。 就那点子别人不要的瓜果花草,正经赚不了几个钱。 畅春园就是一个小的名利场,刘狗儿在名利场外围好奇张望时候,和同样游走在名利场之外的德亨看对了眼。 德亨听了他的故事,觉着刘狗儿这人庸俗的可爱,就让他去自己最常待的侍卫班房做杂活儿。 刘狗儿肯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康熙帝的一等侍卫们看在德亨的面子上,也不为难他,刘狗儿就扎根畅春园侍卫班房、具体来说是澹宁居外的侍卫班房,一干就是十几年。 白天天不亮就去畅春园点卯,畅春园下钥他就出园子回家睡觉,十日一休沐,家里有红白喜事就请假,日子过的无波无澜,非常规律。 儿子娶妻,闺女嫁人,刘狗儿都做了爷爷了,也熬成了老太监。 他做了大半辈子太监,家里仍旧不见多少银子,更没有大富大贵,但他有父有母,有兄有弟,有妻有女,有儿有孙,房子盖了一大排,在京郊这十里八村的民户中,谁见了不得说一声殷实之家呢? 先帝驾崩,先帝最得用的几个大小太监,都养老了,有的来了畅春园,有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自从先帝驾崩,畅春园就空了下来。 有前途的侍卫们都去了紫禁城,小太监们也各自想法子钻营,刘狗儿一如既往的做边缘人。 每一个侍卫班房都是有主的,澹宁居近处的侍卫班房锁了门,刘狗儿想着自己腿脚还利索,就去了大厨房,领了往四处送饭的差事。 刘狗儿自认是边缘人,但在畅春园侍卫、太监圈子里混过的,都知道他的底色,所以,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没人为难他。 畅春园如今半空,能关的都关了,里面的人就都吃大锅饭。 能有大锅饭吃就很不错了。 主人不在,往各处送饭的小太监,自然是能偷懒就偷懒,能推脱就推脱。刘狗儿既不偷懒,也不推脱,他同时领了给赵昌、梁九功和兴庆苑送饭的差事。 兴庆苑是修书的地方,大部分都跟着徐元正回了紫禁城武英殿,但里面还是有一些修书的士子留守。 刘狗儿往上八辈都是泥腿子,天然对读书人有敬畏之心,对兴庆苑的人就很客气。 这人吧,都是趋利避害的势利眼。你对他颐指气使的,他反倒唯唯诺诺不敢言,你要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就拿你做死太监腌臜人。 用鼻孔看你,指使你做这做那,还嫌弃你做不好,脏污了他的斯文圣地。 刘狗儿在兴庆苑受了气,去了赵昌和梁九功那里不免抱怨几分。 刘狗儿就是个普通老实人,没主意,没脾气,老好人。 他在畅春园“顺风顺水”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被人欺负,心里不得劲儿,也不想着报复回去,就和老熟人赵昌抱怨两句,实属正常。德亨和刘狗儿交好,赵昌也高看刘狗儿一分。 赵昌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闲的发慌,就去兴庆苑给刘狗儿出头。 跟梁九功不同,梁九功是罪人,被康熙帝圈禁在这一方小院,不能出去,赵昌是自愿进来的。 他是主动退位,给徒弟赵拙言让第一太监的位子,也是避嫌。 两人性质不同。 赵昌来畅春园是做大爷的,德亨每月初四、十四、二十四三个日子,都会差使人来给他送养老供奉,所以,他在畅春园很有面儿。 兴庆苑的修书士子自然是认识大名鼎鼎赵昌赵大监的,看他那一身行头,就知道这位赵大监并未失势。 赵昌带着刘狗儿一出现,就震慑住了这些对着刘狗儿眼睛长在脑袋上的人。 赵昌也没说什么,就坐在修书大厅里,坐在那个康熙帝、徐元正常坐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翻看。 修书的士子们就站在一旁端茶送水静候,他若是看书有疑问,他们好做解答。 就去了这么一回,刘狗儿有面儿了,赵昌也爱上了这里。此后跟点卯似的,日日去。 兴庆苑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啊,读书也能明理不是? 这里应有尽有,全是书,他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给新帝的书,他先看,还要挑拣着看,要的就是这高人一等的爽劲儿。 这就是隆科多给雍正帝汇报的“他去兴庆苑去的挺勤快”。 雍正帝让隆科多盯紧了赵昌,赵昌日常实在乏善可陈,正当隆科多以为自己多想了的时候,三月十四号这一天,德亨日常差使人去畅春园给赵昌送东西。 快入夏了,除了换季衣裳鞋袜配饰被褥铺盖蚊帐等,还有消暑的冰、防虫香料丸药,应季的水果,磨牙的干果,上好的粮米,时兴的点心,甚至还有德亨新给他淘换的顽器等等,赵昌和梁九功做邻居,德亨还给梁九功备了表礼…… 这一趟,送的着实有些多了。 被隆科多安插的侍卫暗线逮个正着。 隆科多安插的侍卫一看押车的是德亨手下常用的差役,立即去禀报了隆科多,这里面的人,除非隆科多亲来,他带着手下的人恐怕按不住他们。 赵昌对德亨手底下人很客气,每次来给他送东西,都要留茶留饭。来送东西的人也很懂事,殷勤的询问一些赵昌的日常起居和趣事,带回去说给德亨听。 赵昌受用就受用在这里,感觉他要是有亲儿子,孝顺的话,也就这样了。 所以,隆科多赶来的时候,一切如常,被堵了门,“人赃俱获”。 哟,赵大监,您跟定王爷交情匪浅呀! 您知不知道如今不比以前了,太监禁投诸王阿哥门下啊? 咱们怀疑京中满天飞的小册子就是出自您手,您跟咱走吧,慎刑司里去跟皇上分辩吧! 赵昌知道隆科多是做什么的,也知道隆科多会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实”禀告给雍正帝,所以,他尽量的跟隆科多拉扯解释,别管有没有用,先将话说清楚说明白了,看隆科多的架势,他怕以后再没机会说了。 伺候了康熙帝一辈子,赵昌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刘狗儿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是来赵昌这里串门的。 他知道今天德亨会遣人来送东西,他是来看热闹的。 结果,就遇到隆科多带来的侍卫抽刀架上了赵昌和德亨派来的人的脖子。 他转身就跑。 然后就被抓了。 隆科多抓人动静闹的不小,有那和刘狗儿交好的太监,知道事情始末,就去刘狗儿家中送信,说明被抓因由。 于是就有了刘二郎报信这一出。 德亨问清楚明白,看了看天色,赶在皇宫下钥前入宫请见。 赵昌已经进了慎刑司了,雍正帝也已经听隆科多汇报完,他已经让隆科多去审赵昌,德亨这个时候请见,雍正帝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德亨来的比雍正帝想象中还要快。 雍正帝让赵拙言去回复德亨:不见。 德亨预料到了雍正帝会不见他,见是赵拙言来传话,还是松了口气,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且容师父分辩几分吧,还有那个叫刘狗儿的老太监,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寻常老太监,你是知道的。” 德亨是在跟赵拙言求情,毕竟,如今赵拙言和苏培盛同得雍正帝信任,雍正帝倚仗赵拙言,还要比苏培盛更盛。 赵拙言态度淡淡的,只道:“知道了。” 然后就转身,进了宫城大门,大门缓缓合上。 落钥了。 德亨注视着合上的朱红大门,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第362章 如果赵昌的死是罪有应得, 那么,刘狗儿的死就是草菅人命。 赵昌是金盆洗手了,但他以前做的恶事, 仗着康熙帝的宠信得罪的权贵,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这不是江湖,这是皇宫大内,是皇帝的一言堂。 如果雍正帝要赵昌死, 恐怕别人会道一声:死有余辜。 但刘狗儿不一样。 刘狗儿不曾靠近澹宁居一步,这也是他第一次进紫禁城。 他是纯然无辜的。 德亨是在第三天夜里见到两人的。刘狗儿已经身亡,赵昌则是被用了大刑,成了一个废人。 德亨被带着到了慎行司,隆科多大马金刀的坐在刑房外头一个小厅里,道:“皇上仁慈,允你见赵昌最后一面。” 德亨已经看不到隆科多的嘴脸,他几乎是踉跄着抱起了赵昌软绵绵的身体。 赵昌看上去很干净, 头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脑后辫子也是整齐的,他身上里衣已经换过, 身下是一块斑驳的木板。 德亨一抱赵昌,似有乌黑又鲜艳的血痕从他干净的里衣由内向外渗,确是后继无力,最后只能看到布料上一片一片的渍染。 他的刑伤被处理过。 康熙帝贴身大太监有文有武,似是梁九功、李玉、魏珠这样的,就是文太监, 赵昌是唯一的武太监。 在伺候康熙帝漫长的岁月里, 他都是被当做御前侍卫用的, 因为是太监, 可以跟随康熙帝入后宫。 所以当年,康熙帝指了他做德亨的师父,教他做御前侍卫的规矩。 这样一个武人,此时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 刘狗儿的尸体胡乱扔在墙角根,无人问津。 德亨小心翼翼唤道:“师父,师父……” 听到声音,赵昌缓缓睁开眼,抬了抬手,又无力垂下。 德亨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黏腻的冰凉,还在不受控制的痉挛。他一定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赵昌浑浊的眼睛慢慢聚焦了瞳孔,看着德亨,虚弱道:“是王爷啊,莫要哭,先帝知道了,会心疼的。” 德亨强忍悲痛,道:“我带您出去。” 赵昌摇摇头,道:“走不了了……” 德亨要将他整个抱起来,执拗道:“我带您出去。” 赵昌痛苦的闷哼一声,吓的德亨赶紧住手。 赵昌用力握紧他的手,嘶声喊道:“赵拙言,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德亨手动了一下,赵昌更加用力握紧,眼睛示意他莫动莫出声。 没一会,赵拙言从黑暗中出现。 德亨看着赵拙言的眼神平淡又冰冷,赵拙言心肝微颤,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 赵拙言站在了赵昌能看到他的地方,垂目看着这个已经废了的老人。 德亨将他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让他说话能顺畅些。 赵昌“呵”“呵”两声,眼睛阴毒的盯着赵拙言,喑哑道:“好徒儿,青出于蓝,胜于蓝,够狠,够毒,师父没白调/教你这么些年。” 赵拙言:“……您过奖。” 赵昌:“你去回禀皇上,我赵昌这一生,垂髫入宫,耳顺出宫,伴侍先帝五十余载,忠君体情,尽心侍奉,未曾有半分逾矩。先帝崩后,亦是安分守己,平淡度日,不曾仗着先帝的恩情,为非作歹,为祸今上……就算到了地下,面见先帝,我也能,理直气壮。” 赵拙言:…… 赵昌:“要说心愧之处,只有一件,就是带累了定亲王。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唯定亲王,因对我心存怜惜,念着往年几分师徒情分,多照顾了几分,就以为我们相互勾连,阴谋乱上,实是…未有之事。” “隆科多企图屈打成招,殊不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望今上明鉴。” 赵拙言:…… 赵昌也不让赵拙言保证什么,最后闭上眼睛,不再看他,道:“你走吧,我死前,不想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赵拙言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德亨看着他僵硬着脊背同手同脚的走进现身的黑暗里,低头看赵昌。 赵昌正定定的看着他。 赵昌的气息正在急速衰弱下去,这是一直坚持的心气儿已消,存了死志了。 德亨强自压抑着愤怒,道:“师父,您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救下您的。” 赵昌已是弥留,道:“不,我已经是废人,活下来,也是受苦罢了。你去跟今上,请罪,就说,都是我这个老阉货,挟昔日情分,赖上了你,你不得不,送我些财物,打发我,如今我死了,你也,解脱了。” “今上……仁慈,念在你是,他膝下养大的,孩子,会……宽恕你的。” 见德亨无动于衷,赵昌心下着急,他用尽最后的生命掐着德亨的手,用力的脸都狰狞起来,努力抬高了身体,盯着德亨的眼睛,逼声道:“你答应我!” 德亨狠狠闭了下眼,哽咽道:“好,我答应您,去跟皇上请罪。” 听到这话,赵昌“呼”的一声卸了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他松开德亨的手,眼睛努力睁开着,气绝身亡。 死不瞑目。 德亨就这么抱着他坐在地上,愣了一会,他合上赵昌的眼睛,将他放在木板上,掏出手帕,盖在了他的脸上。 又将刘狗儿的尸体抱过来,和赵昌放在一起,尽力捋直他僵硬扭曲的肢体,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走出了刑房。 隆科多站在外头,看着他。 德亨对他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隆科多面向了黑暗,雍正帝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身后跟着赵拙言。 雍正帝:“这就是你跟朕说的,看好戏?” 隆科多跟他说,要想知道赵昌和德亨到底有没有勾结,让他们见一面,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就知道了,说不定是一场好戏。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看了一出主仆情深生离死别的大戏! 隆科多单膝跪地,铿锵道:“臣失策,但臣并不后悔审问赵昌。他在说明册的事情上可能是无辜的,但他在畅春园,仗着曾是先帝大太监,作威作福,凌虐他人,更是坐在先帝曾经坐过的位子上,受修书士子伺候读书,僭越犯上,乃大不敬之罪,罪该万死!” 雍正帝:“……起来吧。” 隆科多起身,问道:“赵昌和刘狗儿的尸体怎么处理。” 雍正帝:“一起葬去太监陵园吧,到底是先帝的大太监,办的体面些。” 隆科多领命,目送雍正帝带着赵拙言离开。 他没有提一句德亨。 其实审问到中途时候,隆科多就已经察觉,恐怕在说明册事情上,赵昌和德亨都是无辜的。 所以,他立即将德亨的人给放了,但留下了赵昌和刘狗儿。 刘狗儿无关紧要,关键是赵昌。 隆科多不能承认自己错了,他已经放了德亨的人,可以当做卖德亨一个人情,他要是再放了赵昌,就只能承认,自己办错了案子,抓错了人。 成为一个笑话。 在雍正帝这里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所以,赵昌必须有罪。 定赵昌的罪太容易了。 赵昌昔日小辫子一抓一大把,更是曾经轻贱过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皇子的雍正帝,甚至于,昔年侍奉先帝时候,曾经听过先帝对今上的评价? 亦或者,曾经听到过先帝嘱意过哪个皇阿哥,想要将皇位传给他? 所以,赵昌死了,就能带着先帝的秘密永远闭嘴了。 对今上来说,这是好事。 德亨站在奉先门前,对守门的侍卫道:“开门,本王要进去祭奠先帝。” 侍卫面面相觑,一个侍卫道:“皇宫宵禁,没有皇上特命,恕我等不能开门。” 德亨点头,就站在原地等候。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亮过于圆了,明天十七,这圆月,该缺了。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雍正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知道他到了多久,又看了德亨多久了。 德亨望着圆圆的月亮,没有回头,只平静道:“等着谁能让我进奉先殿,顺便看看紫禁城的月亮。” 雍正帝声音亦是无波无澜,问道:“你进奉先殿做什么?” 德亨回道:“去跟先帝说一声,赵昌死了,先帝若是有灵,在那头接应他一下。” 雍正帝问道:“赵昌是怎么死的。” 德亨:“受我连累而死。” 德亨回头看着一丈开外的雍正帝,道:“如果当初我知道上那道建图书馆的折子,会引出这么多事情来,我不会上。” 雍正帝:“德亨,你是在跟朕请罪吗?” 德亨:“是,我在跟皇上请罪,请皇上宽恕我。” 有夜风吹来,将这句话吹的幽幽灭灭,吹向雍正帝的耳边,吹散在方正威严的宫墙内外。 雍正帝:“……好,朕宽恕你。” 对守门侍卫道:“开门。” 就算是皇帝,说开门,这皇宫内的门也不是那么容易开的。 因为开门的钥匙,不在守门的侍卫手中,而是一入夜,各宫门钥匙,会统一送去侍卫班房保管。 东翼宫送去景运门,西翼宫送去隆宗门。 好在,景运门不远,侍卫首领很快带着钥匙来,打开了奉先门。 雍正帝带着德亨去奉先殿。 雍正帝袖手站在灵前,看着德亨烧香,叩拜,起身。 “完了?” “完了。” 雍正帝点头,道:“走吧。” 出了奉先殿,德亨回望这座皇宫家庙,允礽曾经说过的话,像是诅咒一般在耳边响起: “我要好好活着……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第363章 第二日, 德亨直接回府,没有过问赵昌和刘狗儿的身后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 对两个奴才这么好,是不是心里对朕有怨啊。 德亨给了刘二郎一些银子,让他回家,接回刘狗儿的尸身下葬, 不要多想,安心为刘狗儿守孝,做好孝子。 隆科多! 德亨吩咐下去,若是岳兴阿再来府上,请他来见。 …… 又过了几日,在遵化督建、修整帝陵的十七阿哥允礼上奏皇帝,帝陵已经准备妥当,可以迎先帝梓宫入陵了。 钦天监定了大行皇帝入陵吉日, 雍正帝择定下发引日期, 率领诸王阿哥百官,亲将大行皇帝梓宫移送遵化景陵。 大行皇帝梓宫从景山东门出, 走朝阳门,去往遵化景陵。 雍正帝披麻戴孝,徒步跟随梓宫行止,玉车随从在后,预备皇帝出城登车,护送梓宫去景陵。 朝阳门外, 满汉四品以上官员, 跪送大行皇帝梓宫。 除了四品官员, 翰林院、国子监、在京士子们亦请命, 齐聚朝阳门外,送先帝归陵。 这是先帝文治之功,雍正帝不能制止,只能允许他们在远处跪送。 自然是兵勇森严,禁止靠近,避免冲撞了梓宫。 现在,这群读书人,已经越过了警戒线,挡在了梓宫行进的正前方。 雍正帝站在梓宫侧前方,看着前方围聚过来越来越密集的士子们,眼神如利剑一般射向身后允址。 允址冷哧一声,小声道:“若是我说这不干我的事,皇上定是不信的。” 雍正帝咬紧牙关,允禩在旁看的清楚,心道,四哥这是恨不能将牙齿咬碎了。 可惜,就算咬碎了牙齿,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了。 允禵看着前方越来越严重的骚乱,眯起了眼睛,心下思量起来。 允禄疾行过来,回禀道:“皇上,臣弟已经命令禁军戒严,护卫梓宫和皇上,弘昇带护军去驱散附近百姓,防止歹人趁机作乱,隆科多已经带步兵去处理拦驾士子,很快梓宫就可以继续前行了。” 允禄作为新的禁军统领,反应不可谓不快了,雍正帝下令道:“禁止随行发引诸王阿哥大臣乱动乱蹿,违者,斩。” 允禄领命,将谕令传下去,尤其是八旗王公,务必要看守好了。 允禄怀疑今日这一出,就是不知道哪个八旗王公和宗室干的,阻了先帝御道,当真该死! 年羹尧神色凝重道:“皇上,务必要谨慎处置……” 年羹尧之后的话被前方突然传来的骚乱打断。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扑倒在地,在捶胸哭嚎: “先帝啊,老臣来送您了!” 他身后乌压压跪倒了一片,跟着哀哀哭嚎: “先帝啊,您有遗命未成啊,先帝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先帝啊,老臣无能,残年之躯,不能完成您的遗命,今日,就随您去了,到了地下再跟您请罪吧!” “先帝啊……” 有在送葬队伍前方开道的八旗王公上前厉喝道:“阻拦梓宫通行乃是大罪,我这就杀了你们这帮子书呆子,看你们还闹不闹!” 身侧之人忙拉住他抽刀的手,劝道:“今日发引,不宜见血……” “血”字消失在陡然高亢的哭嚎声中,吓乐要抽刀砍人的那个王公一大跳。 隆科多带人及时赶到,手一挥,如狼似虎的步兵一拥而上,冲进人群中去捉人。 有那悍不畏死的老书生,牙一咬,眼一瞪,猛的朝刀尖扑过去,“噗嗤”一声利刃入胸膛,鲜红的血液顺着刀锋流下,汩汩滴落在地上。 老书生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悲愤大呼:“先帝,老臣来见您了!!” 那手执腰刀的步兵吓的后退两步,手掌还紧紧握在刀柄上,带着刀锋后抽,脱离了老书生的胸膛。 老书生僵直的身体重重仰倒在地上,脖子一歪,双眼外凸,死了。 他眼珠子瞪视的方向,正是梓宫的方向,也是雍正帝闻声带人来的方向。 和死去老书生眼珠子对了个正着的雍正帝:…!!! 场面因老书生的死静了一瞬,突然群情鼎沸: “杀人了!隆科多在大行皇帝面前杀人啦!!” 隆科多眼睛一厉,抽刀砍了那个“大放厥词”的人,无视了新增的鲜血,下令道:“全部捉拿!” “慢着。”雍正帝在他身后大喝。 隆科多一身狠厉肃杀,禀道:“皇上,有悍匪行凶,臣已经拦杀,请皇上稍候片刻,梓宫即刻前行。” 见到雍正帝出现,沸反盈天的读书人更加激动,大呼大喊着:“皇上,皇上,学生有话要说。” “纵使皇上不愿意完成先帝遗命,也不该残杀我等,我等乃是替天请命的读书人!” “皇上,还请皇上听学生一言……” “奸佞当道,请皇上清君侧!” “请皇上清君侧!” “请皇上清君侧!” “请皇上清君侧!” 乱哄哄,闹哄哄,雍正帝只觉天地倒悬,头晕目眩,气怒攻心,恨不能喷出一口老血,让这群无法无天的人看看,他的血是红的,不是黑的! 张廷玉站出来,道:“皇上,容臣去劝两句。” 雍正帝:“……就拜托卿了。” 张廷玉走出步兵包围圈,走进血泊,合上那位惨死的老书生双目,叹口气,起身,高声道:“众位,请安静,听老夫一言……” 德亨看着前方的乱象,中间隔着步兵、禁卫和雍正帝、允址等诸王,他站在人群后面,听不清张廷玉在说些什么,大抵就是一些安抚的话。 只是,已经见血了,真的能轻易安抚住吗? 整个送葬队伍已经戒严,每一个人都要乖乖待在原地,乱动乱蹿者,格杀勿论。 德亨和弘晖、弘昀等阿哥们站在一起,弘昼吓的抱住弘旦,弘旦一手一个护住永华和永璋,几个小少年跟鹌鹑一样挨在一起,相互安慰取暖,一旁的弘历不住翻白眼,暗暗骂没出息,哼! 德亨的视线在不远处跪着的文官群体里逡巡,弘晖见状,低声问道:“你怀疑谁?” 德亨摇头,道:“没有头绪。” 他的视线平平略过徐元正,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一凝,落在了跟在梓宫之后的太监群体上。 弘晖的视线随他而走,最终落在了魏珠和李玉,以及特许来为先帝发引的梁九功身上。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但怀疑也只是怀疑,这个时候,还是安静为要。 雍正帝开始说话,说了什么,这会子无人传送,得等过后才能知道了。 梓宫很快重新启程,德亨被队伍裹挟着,踩过被众人踩过已经变淡的血泥,在不知道有多少的学生、士子目光注视下,走向前方。 …… 梓宫已经入景陵与先帝四位皇后和静敏皇贵妃合葬,夜晚,德亨在享殿留护。 雍正帝白日在享殿行礼,入夜就带着太后皇后妃嫔诸王阿哥文武百官去了行宫,夜晚的享殿静谧又阴森。 好在已经入夏,草木生发,虫啼蛙鸣,也算热闹。 如果忽略时不时哀嚎出声的乌鸦老鸹的话,其实景陵这边的夏夜还是很怡人的。 允禵拎着一个酒坛子走进来,用樽爵倒了三樽酒,一樽撒给先帝,一樽塞德亨手里,一樽自己饮了。 德亨看着手里金黄的酒液,允禵道:“雄黄酒,喝点没事。” 德亨没喝,抬手将酒樽放在了供桌上。 允禵看了眼那樽酒,道:“怎么,怕我下毒?” 德亨摇摇头,道:“这酒樽一看就没人用过,还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呢”。 一口闷的允禵:…… 允禵干呕两声,没好气道:“你不早说,娘……” “十四爷,祖宗面前,注意您的教养。”德亨慢吞吞道。 允禵“啧”了一声,抬手就要将酒樽扔了,德亨眼光轻飘飘一扫,酒樽在半空转了个弧度,最后落在供桌上。 允禵一屁股坐下,道:“梁九功、魏珠、李玉三人分开审,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德亨:…… 允禵:“你说,就算审出来了又如何?就算是他三人做的又能如何?就算他三人背后有人又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活人的问题,还得要活人来解决,你说是不是?” “今上当真有先见之名,勒令禁止太监私投诸王阿哥府上,这太监要是闹起来,是真的要人命,还能成事。你说,他们是怎么说动那群书呆子拼死的?或者是蛊惑?许了什么好处?” 德亨幽幽开口道:“十四爷,您听我一句劝,您这幸灾乐祸的势头,还是要收一收为好。” “哼!”允禵不屑。 德亨道:“或许,您希望留在这里,为先帝守陵。” 允禵猛然坐直了身子,厉喝道:“你说什么?!” 德亨:“我没说什么,您就当听听算了。” 允禵:…… “皇额娘不会允许的。” 德亨感叹道:“噫吁嘻您以前是怎么得先帝爱重的,真是让人疑惑。”顿了一下,又平平加了一句:“蠢的令人发指。” 允禵拔刀而起,拔了个寂寞,他身上的兵刀都被收走了。 德亨哧声道:“色厉内荏,当真可笑!” 允禵:“你在故意激怒我。” 德亨:“你说是,就是吧。” 允禵:…… 德亨给康熙帝烧纸,允禵就这么两只眼睛沉默的盯着德亨看。 好一会,允禵问德亨道:“你猜猜看,幕后主使会是谁?” 第364章 孔尚任, 孔子四十六代孙,秀才功名,典田捐纳国子监监生, 康熙帝南巡,至曲阜孔庙祭拜,孔尚任为其讲经,受到康熙帝嘉奖, 授为国子监博士,从此,开始了十年京官。 孔尚任在京为官期间,真正在国子监讲经时间并不多,曾辗转在工部、户部等部门任职,但是,他孔子传人的身份不可小觑,且专习礼乐, 教习族中子弟礼乐, 监造礼乐祭器,工诗文画作。 每次去国子监讲经, 都座无虚席,尤以京城祖宗出身草莽、后代却以读书为己任的八旗贵胄子弟最为吹捧。 都说孔儒、孔礼,多少人读着论语长大,但真正的“礼仪”是什么样的,看一看孔尚任就知道了。 而孔尚任与之结交最笃之人,乃是安亲王岳乐十八子岳端。 孔尚任成名作乃是《桃花扇》, 然, 也是因《桃花扇》获罪, 被康熙帝借故罢官。 《桃花扇》余韵中有一句:“开国元勋留狗尾, 换朝元老缩□□”,最为玄妙。 杨士庭向德亨讲述孔尚任的生平,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声音都低了几分,从眼角小心去觑德亨的反应。 而德亨的反应是反射性的想笑,脸部肌肉都调动起来了,又发现不对,他可是爱新觉罗宗室,怎么能笑呢? 于是就又用手掩唇,在手掌下,笑了起来。 杨士庭:…… 仔细分辨了一下德亨笑眯的眼睛和逸散出来的愉悦气氛,心道,您还真是不在乎啊。 其实余韵一整篇,都是在似有若无的讽刺,讽刺清廷征辟山林隐士是锁拿,而最明显的“狗尾”“□□”那一句,就更是明晃晃了,近乎直白的讽刺汉士子的剃头和变节。 此阙一出,《桃花扇》被禁,孔尚任驱逐出京,结束了他十年的京官生涯。 孔尚任在康熙五十七年去世。 深处这个时代,德亨偶尔会半夜惊惧而起,像是孔尚任这样的“老人”都故去了,这片大地上会更新迭代出什么呢? 杨士庭来德亨这里,不是说孔尚任的,他是来说出身安王府的吴尔占的。 吴尔占是岳乐的儿子,是上一任安郡王玛尔珲的弟弟,号雪斋,能诗善画。自玛尔珲去世后,安王府的王爵就至今悬而未决。 悬而未决有两个结果: 一个是皇帝某一天令支脉中某一个人承袭王爵。可能是自家子弟,也可能像是庄亲王爵那样,让“外人”袭了。 另一个就很可怕了,废黜安亲王爵。那么,玛尔珲将是最后一任安王,岳乐这一支子孙,彻底消弭于宗室之间。 庄亲王爵之事一出,吴尔占等彻底坐不住了,说不清“外人”袭爵和废黜这两个结果,哪一个更可怕。 所以,他投入了允址门下。 允址门下多文人,他也是搞文的,自认在康熙帝的诸王阿哥中,他也只能与允址说到一起去了。 这就是杨士庭所知安王府全部了。 没有网络,没有深度搜索,没有国家公布信息,作为一个完全脱离宗人府的汉人,能调查到这么多,杨士庭已经很会收集、总结消息了。 德亨自然知道的更多。 据德亨所知,康熙帝最厌恶安王府的一点是岳乐这一支子弟,尤其亲近“外汉人”。 没错,康熙帝管有别于汉八旗的汉旗人,称之为外汉人。 安亲王爵始于努尔哈赤第七子饶余贝勒阿巴泰,阿巴泰之子岳乐将父爵发扬光大,晋封和硕安亲王,阿巴泰也追封和硕饶余亲王。 阿巴泰在清初未入关前,征直隶和山东,抢略来的战利品,将金银、牲畜人口等财货上交皇帝,将满腹经纶的文人留给自己。 等到岳乐征湖广、江西时,承袭家教,作战同时,不忘搜集日后可供子女学习和观摩的书画典籍,并且留心为子女物色有学识的先生。 可以想见,两代亲王下来,安亲王府得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王府里面供奉的教书先生和幕僚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水平,岳乐的子孙,受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教育,而这些子孙,平时结交的人,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他们完全脱离了满清正常王公氛围。 岳乐之子岳端十五岁封郡王爵,二十一岁降为贝子,二十九岁革去贝子。 康熙帝给他定的罪名是:各处拒不行走,但与在外汉人交往饮酒,妄恣乱行。 这是康熙帝的说法。 翻译一下,就是说岳端这个人,看不起宗室和旗人,认为他们粗鄙,所以日常不和这些人玩儿,不参加八旗教考、围猎这些宗室活动,更加喜欢和汉文人交往,吟诗作画。 更可恨的是,你结交的都是什么人,“鼠尾”“□□”,骂谁呢? 岳端此人,是不是有文人风骨已经不知道了,但他有文人如针鼻一样的心眼儿,却是可以确定的。屡屡降爵,最终革爵,给他造成了深重的打击,有诗、文风为证,中年郁郁而终。 享年三十五岁。 巧了不是,孔尚任“获罪”离京没两年,岳端就死了。 岳乐死后,安亲王府由嫡子玛尔珲承袭,降等,袭郡王爵。 玛尔珲,索尼的外孙,和名士王士祯交好,确切来说,是和王士祯私交甚好,更是政治同盟,他们都是坚定的太子党。 王士祯,诗坛大家,标准的文人,官至刑部尚书,讲究正统,拥护正统。理所当然的支持、辅佐太子。 一句话,人家辅佐的是太子这个位,不是太子这个人。 后来和玛尔珲交好,那就也开始支持太子这个人了。 玛尔珲能和王士祯私交甚笃,那就说明,玛尔珲此人,已经被彻彻底底的汉化了。 或者说,安王府这一支脉,已经彻彻底底的“变节”了。 你说康熙帝恨不恨。 玛尔珲死后,王爵空悬,很难说,康熙帝有没有彻底消除这一支的打算。 岳端出名,是因为有才,人们记得玛尔珲,是因为他继承了郡王爵。 相比于两个哥哥,岳乐最小的儿子,玛尔珲的同母胞弟吴尔占此人,不管是文才,还是个人能力,就有些光华内敛。 这不就来了吗,他策划了“发引案”。 给“书生血溅康熙帝归天路”事件定义的人也是绝了,“发引案”,这是要再给康熙帝的生平“添光加彩”呢。 安王府底色如此,吴尔占绝对支持建图书馆,并主导这么一出,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吴尔占聚集的这些文人,汉文人居然只是少数,有超过一大半的,是八旗文人,而这些八旗文人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国子监。 可见吴尔占,或者说是安王府的号召力。 也很有力量啊,大行皇帝发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全程有禁军、护军、步军密不透风的护卫,就这样,那群文人还不是透过层层护卫,冲到了大行皇帝前行的路上。 更会选择时机。 你看,先是德亨提出建图书馆,后是允址发力,然后是说明书小册子满天飞,接着就是赵昌之死…… 事发之后,有德亨和允址在明面上顶着,迷惑人的眼睛,他吴尔占,是不是就隐藏了? 高啊! 德亨问道:“能聚集这么多人,并不是一呼百应就能行的,期间勾连互通,定是有先兆的。” 杨士庭道:“是,我们在南城,早几日就听到了风声,但不确定他们到底在筹谋什么,他们言语、行动皆密,很有组织力。现在我猜测,他们的主场应是国子监,并不在南城,所以我们被屏蔽了。” 杨士庭所说的“组织力”,其实是指八旗作战风格,有组织,有纪律。八旗有自己的圈子,杨士庭说他们这些南城的汉人被屏蔽了,就是这个原因。 德亨手指敲击着膝盖沉思。 杨士庭轻咳一声,道:“属下猜测,纯猜测啊,徐大人应该是心中有数的。” 德亨:“怎么说?” 杨士庭:“出事前几日,他给我们安排了很多功课,完全牵制了我们的精力,还教导我们:谋事在人,要竭尽全力,但有时候,顺一顺天意也是很有必要的。您说,这个‘天意’,是不是就是指这件事?” “且,他在内城也有宅院,有家人,能提前知道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德亨:…… “既是猜测,就不要胡言乱语了。” 杨士庭顿时低头:“是,属下知错。” 心下却是已经确定了,这事儿,徐元正肯定提前就知道了! 但是他装作不知,任由事情发生了。 嘿,他要是提前知道了,也会顺其自然,嘻嘻。 德亨想,徐元正若是有可能提前知道,那张廷玉,就是一点不知了。 但是,这件事,最终还是张廷玉平息的。 张廷玉这么容易就平息了吴尔占导引的带有明确目的的文人? 张廷玉在文坛的影响力有这么大了吗? 完全可以称之为文坛领袖了。 至于后来雍正帝一出现文人们就滑跪三呼万岁,并老实散去,德亨更想称之为做派,是将雍正帝给高高架起来了。 咱们认可你做皇帝,但做事情要听我们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吴尔占等文人要的是过程,和这个过程所带来的影响力。 为了加重这个影响力,主动赴死的那个喊着“老臣”的老书生,可能也是提前安排的。 吴尔占…… 真的还有调动八旗兵力的能力吗?他真的能渗透、或者还在禁军、护军、步兵有影响力,并且操纵,让护卫出现缺口吗? 安王府沉寂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康熙帝没有清理八旗中安王府的旧势力? 德亨对康熙帝的能力百分百信任。 这可就有意思了,给吴尔占开方便之门的是谁? 第365章 德亨在密会属下, 雍正帝这里也没闲着,他召见弘晖、隆科多、马奇、年羹尧议事,后来从享殿祭奠回来的允祥也加入其中。 允祥其实是去找允禵的, 在监视了几天后,最后想直面试探一下允禵对“发引案”的看法,遇到德亨,纯属意外。 但是, 这比他单独见允禵得到的信息还要有用。 允祥说了听到的两人谈话,总结道:“德亨说的对,但凡对先帝哪怕还有一点君父之情,都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这是让先帝英灵不安,属大不敬。” 弘晖厌恶道:“所以,背后谋划之人,狼心狗肺, 大逆不道, 阴险恶毒,该千刀万剐, 凌迟处死!” 弘晖不吝以最恶毒的刑罚诅咒幕后之人,他这极端的反应和言语,让雍正帝和隆科多暗中侧目,同时再一次确认了,这件事,跟德亨百分百毫无关系。 否则, 弘晖是绝对说不出“千刀万剐, 凌迟处死”这样的话的。 雍正帝心下有些恍惚, 同时又有些失措, 他…… 他是不是做错了? 对德亨,他是不是应该更多一些温情脉脉? 所有事情证明,德亨只是无意间起了个因,然后因为他最开始的处置不当,后续事件一件接一件,变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也发现了,就算他答应建图书馆了又怎么样?怎么建,建到什么时候,最后还不是他这个皇帝说了算。 委实不用那样丁是丁卯是卯泾渭分明没有一点余地的拒绝的。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雍正帝问道:“三太监那里审讯的怎么样了。” 马奇道:“如果十四爷那里没问题的话,已经可以九成确定,李玉和魏珠跟此案无关。” 马奇说九成,其实就是十成十,百分百确定李玉和魏珠两个是无辜的。 雍正帝点头,道:“那就是梁九功了。” 年羹尧不信道:“梁九功被圈禁了快二十年,他还能有此本事?” 隆科多:“所以,必定是有谁在帮他。” 弘晖道:“动机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隆科多立即道:“先帝圈禁他半辈子,让先帝英灵不安,报仇雪恨。” 弘晖:“可是他犯了谋反大罪,先帝不仅没有杀他,还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二十多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圈着,等先帝一崩逝,他就要报仇了?用一群文人?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马奇幽幽道:“也许,他真的是在报仇,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已。” 弘晖:“那他是在为谁报仇呢?” 年羹尧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允祥眼神定定的目视前方,好似在神游天外,隆科多不安的动了动屁股,感觉到后背似有阴风吹过,冷飕飕的…… 弘晖冷厉的目光射向了隆科多,马奇冷冷勾了勾唇角,抬起了下巴。 隆科多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似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野兽,调动了全部的警惕,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厮杀。 “也就是说,查了这么久,幕后之人,只能知道梁九功有问题,但具体人是谁,不得而知。”雍正帝适时开口道。 马奇语气平平道:“老臣无能,只能从梁九功那里审出,三王曾派手下奴才去看望他,他跟那奴才发了几句牢骚,说了些诸如先帝去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这样的话。由此可以确定,拦路文人口中朝中奸佞当道‘清君侧’这样的话从此而来。其他的就没有了。” “或许,佟国舅能审问出什么来?” 隆科多大怒道:“马奇,你什么意思!” 马奇施施然:“就字面意思,您以为老夫会是什么意思?” 雍正帝不悦道:“好了,现在是在推敲幕后之人,不是吵架的时候。” “亮工,你觉着会是三王吗?” 年羹尧不确定道:“这件事,表面看着的确最像三王能做出来的,但众所周知,梁九功是废太子的人,和三王无瓜葛……” “不,三王是坚定的太子党。”雍正帝笃定道。 年羹尧:“……就算梁九功和三王有勾结,但十三爷说的对,但凡对先帝还有一点君父之情,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先帝生前,对三王宠爱有加,王王和先帝也是父子情深,臣相信,三王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来。” 雍正帝点头,不得不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么,背后之人,应当不是先帝至亲骨肉。” 意思是,先帝的儿子们排除了嫌疑。 “那么,剩下的就是宗室八旗王公……” 突然,雍正帝想到了一个人,隆科多也猛然抬头,眼神和雍正帝对上了。 隆科多沉声道:“安王府,吴尔占!” 隆科多近期重点盯梢的人。 马奇摇头,道:“可是,安王府沉寂了有十四年了,就算安王府在文人中有些影响力,但军中呢?先帝在时,曾不止一次清理安王府旧部,如今八旗军中,安王府旧部应该已经无了。拦路文人是怎么毫发无损的冲到梓宫之前的?” 年羹尧道:“但安王府下还有佐领,每一佐领中至少有八十人为兵丁,再加上这些兵丁姻亲故旧勾连,保不齐,禁军中就有这样的人。” 马奇:“下五旗军中可能会有,上三旗禁军和内务府护军中,每一个服役军官兵丁都有严格审查,凡是和安王府有一丝勾连的,都不会选入。” 隆科多:“这十多年禁军官兵选拔,都是出自显亲王之手,应该将他叫来问问。” 弘晖:“你是怀疑显亲王选拔禁军有问题?” 隆科多:“臣只是就事论事,瑞亲王何必……” 允祥截口问隆科多道:“这些时日,您没发现吴尔占有异乎寻常之踪迹吗?” 雍正帝也用眼神询问隆科多:你盯的人,你就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经过赵昌一事,隆科多心下已经有了警戒了,所以,此时他实话实说:“近一个多月,吴尔占除了曾去过三王一次别馆,其他没有发现异常。” 雍正帝确认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隆科多:“……没有。”出口的这两个字,多有憋闷。 弘晖道:“看拦路之人,多有国子监监生,吴尔占一点这方面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隆科多:“吴尔占乃是国子监常客……” “说起来,他近些时日,的确不如以往去国子监勤快了,这也算是蛛丝马迹吗?” 弘晖收回看废物似的蔑视视线,问雍正帝道:“皇上以为这算是行迹吗?” 雍正帝:“……也许,是反其道而行之,十三弟,你怎么看?” 允祥摇头,道:“无从判断。” 雍正帝去看年羹尧,年羹尧也摇头。 接下来,君臣几人又猜测了几位宗室八旗王公,都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事情就是他们干的。 雍正帝问隆科多道:“不是说抓了几个闹事的文人,审问的怎么样了?” 隆科多握了握拳,憋气道:“尚未审出有价值的东西。” 雍正帝:“朕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必须要有结果。” 隆科多领命:“是!” 夜已深,其他人退下,雍正帝留弘晖说话。 雍正帝:“隆科多也是听命行事,你不要仇恨他。” 弘晖撇了撇嘴,不屑道:“仇恨?他也配?” 雍正帝皱了皱眉,发现儿子现在的表情特别的不可一世,让他这个君父看了十分的不舒服,训斥的话就要出口,但最后关头忍住了。 他郑重道:“你是朕的嫡长子,是将来的储君,你要超然于众之上,而不是被别人的情绪影响了。” 弘晖:“您是说我被德亨的情绪影响了吗?” 雍正帝大怒:“你这是对君父说话的态度吗!” 弘晖猛然站起身来,眼睛喷火的逼视着雍正帝,大喊道:“到底是君父,还是父亲!!” “你要是想做君父,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是做不到!” 雍正帝气的浑身发抖,难以置信的看着弘晖,似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弘晖压抑住不知道压抑了多久的火山,不让它喷发出来,他感情上想迈进一步,但理智让他退了一步。 果然,他退后一步,就看到那个被他叫做阿玛的男人,眼中的警惕、忌惮和紧张都消退下几分。 他惨然而笑,笑的却是比哭还难看,道:“阿玛,儿子可以不做太子,也可以不要大位,但儿子不想失去父亲和兄弟。阿玛,您知道您这些天在做什么吗?” 雍正帝:…… 弘晖发狠道:“隆科多该死,我迟早要杀了他,您也阻止不了。” 放完狠话,弘晖转身就走。 “弘晖……”雍正帝在身后唤道。 弘晖住脚。 但叫住之后,雍正帝心中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弘晖等了一会,回头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如果您怀疑衍潢,还是尽快让十六叔将禁军都换了吧”,然后快速消失在黑夜中。 雍正帝跌坐在龙椅上,冷汗涔涔,湿透了脊背,他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木然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 为表至孝,雍正帝跟众人说他要在皇陵结芦为先帝守孝一个月,众臣再三请命回銮,雍正帝为社稷故,只得作罢。 然后,他要留人替他给先帝守陵。 留谁呢? 雍正帝在诸位弟弟们脸上一一扫过,允禵的心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不会真的是他吧? 第366章 毓庆宫, 废太子从小到大住了三十余年居所。 太子被废后,废太子允礽本人,有时候随驾, 有时候住畅春园,但更多时候,他被圈禁在咸安宫。 就算是现在,就算是咸安宫遭遇大火重新修建那一段时间, 他都没被允许搬出来,一直被圈禁在咸安宫。 但太子妃,包括弘皙在内的废太子嫔妾子女,仍旧住在毓庆宫。除了弘皙时常被康熙帝带在身边,其他人,都不被允许随意外出,属于半圈禁状态。 但这是在宫里,毓庆宫又在乾清宫和奉先殿之间, 半圈禁, 和圈禁也没什么两样了。 康熙帝立胤禛为太子后,曾对前太子妃石氏表示了怜惜, 嘱托太子胤禛要善待太子妃和废太子的孩子们。 所以,在被立为太子之后,雍正帝曾安排内务府去修葺毓庆宫,好让废太子妃等住的舒服些。然后对郑各庄做最后的修整和布防,准备挑几个吉日让康熙帝选了,将废太子大一家子都送去郑各庄生活。 所以, 一直在康熙帝入陵之前, 废太子妃等都还居住在毓庆宫, 并已经打包好行礼, 准备搬去更宽敞更舒服的新家郑各庄去开启新生活了。 圣旨一下,期望破灭了。 毓庆宫有新主人了,住在里面的人,要腾地儿,给新主人了。 雍正帝限内务府五日内将景阳宫收拾出来,让废太子妃搬进去居住。 雍正帝收养了废太子的女儿,一一封为和硕公主,搬去乾西五所和依尔哈作伴。儿子们不管年长年幼,则是和弘皙一起,迁居郑各庄。 将废太子留下的侍妾、格格之流,再添上一二新色,送去咸安宫,侍奉废太子允礽。 不管是废太子妃、侧妃、庶妃、公主、阿哥们,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都会有内务府重新分配,淘汰下来、以及多余的太监宫女,被分散去宫内各处,自生自灭去了。 不管是伺候的人还是居住的地儿,全部都是新的。 二哥,你就说弟弟对你好不好吧。 景阳宫,东六宫之一,在永和宫北面,钟粹宫东面。 原本是康熙帝个人藏宝处,康熙帝喜欢的图书、珐琅彩瓷器、钟表等等西洋器物,就藏在这里。 这里就是个库房,且是从康熙二十五年起,近四十年来,基本上就再没修过。 康熙帝重立太子后,打算搬去畅春园长住,自己喜欢的宝贝自然也要带走,好方便日常赏玩。景阳宫就这么空了下来。 在前朝宫内,景阳宫还有个名字,叫做冷宫。 你就说这个地儿好不好吧。 皇后对雍正帝将德亨弄去毓庆宫居住无可奈何,但对废太子妃石氏的迁宫事宜她是可以做一半主的。 皇后找了个机会,和雍正帝商量,景阳宫房梁有虫蛀,墙角有霉味儿,不是重新贴一遍墙纸就能掩盖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破败宫殿的事实,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她请旨重修景阳宫。 皇后叹息道:“皇额娘听到圣旨之后,将我叫去,哀叹半晌,念叨了半天二嫂命苦,问能不能让二嫂先搬去永和宫缓一缓,等景阳宫修的能住人了,再搬即可。” 雍正帝:“皇额娘怎么不叫我过去商议。” 皇后心内狠狠白眼他,心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先去皇额娘那里走了一趟,打个前锋,嘴上平常道: “前儿皇额娘派太监给你送了碗参汤,大前儿送了碗莲子羹,还有大大前儿……你是都收下了,还大张旗鼓的带着内大臣去给她磕头请安,殷勤备至,闹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只说太过了,是再不敢招惹你了。” 雍正帝死鱼脸:…… 我以为老娘是有事相求,自然要倍加重视,谁知道真的只是送碗汤关心我呢? 皇后不打磕巴的继续道:“给二嫂迁宫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真往小了办。皇额娘跟我的意思都是,咱们后宫的女人们随些份子,我摆个宴席,皇额娘露个脸,做些赏赐,咱们女人们喝杯素酒,就这么过了。体面又低调,还让人挑不出理儿来。只是现在的景阳宫,是真的不能住人。” 除非你想将人熬死在里面! 知道误会了老娘,雍正帝心里正美呢,此时就很好说话,道:“永和宫乃是皇额娘曾经居所,福蕴之地,怎么能随意让人居住。” 皇后早有说辞,道:“一来,先帝临终前早有嘱托,要厚待二嫂,她担的起。二来,这是皇额娘首肯的。三来,外人听了,只有赞皇上隆恩的。四来,景阳宫并不是重建,只是修葺,换一换横梁,刮一刮霉烂,粉刷一下廊柱、外墙,顶多半年时间,也就够了。说到底,永和宫只是暂住。” 又道:“如果永和宫不行,那就暂住翊坤宫?反正宜太妃不是也快要出宫了?只是,翊坤宫在后宫中心(让嫂子住你养心殿后面,你好意思不?),更不好催促翊坤宫那边出宫,显的咱们太过急切,不想奉养宜太妃一般。” 发愁道,“永和宫不行,翊坤宫不行,其他宫殿人更是住的满满当当的,这样的话,毓庆宫就清不出来了,或者,先让先帝留下的未曾生育妃嫔搬去畅春园?这样也能空出一些宫来,二嫂也不一定非得搬去景阳宫?” 反正,我是一定要上书大修景阳宫的,我是不会给你担苛待二嫂的罪名的。 雍正帝:…… 不得不说,他这个皇后,是真的很有正宫的范儿了,这心操的,全是女人们家长里短那些事儿。 雍正帝翻开一页书,对着烛火读,随口道:“你倒是盼着德亨赶紧搬进来。” 皇后笑了一下,这一笑,是真心的,感慨道: “自从这孩子回京,就很少住咱们府上了,等入了宫,我都不盼着能再时常见到他了。要是他搬进宫里来住,定是要日日去给我这个母后请安的,就跟他小时候在咱们府上住的那三年一个样儿……” 前朝的事她有听说,她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她是母亲,母亲想要疼儿子,自然是有法子的。 她希望景阳宫永远修不完,二嫂也不能入住永和宫,她最好就住在毓庆宫不要走,这样,毓庆宫有旧主人,新主人就不能入住了。 皇宫就有如牢笼,那孩子那么喜欢自由,怎么受得住。 皇后说的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他这个新帝在外的名声不大好,如果再加上一个苛待废太子妃的舌根,京城可就更加热闹了。 但是,永和宫……毓庆宫…… 雍正帝跟皇后说,再考虑一下。 转头就召恒亲王允祺进宫,哥儿两个带着内大臣、官员、宫人等人马浩浩荡荡去了恒亲王府查看一番,然后定了吉日,请了皇太后銮驾,和皇后夫妻两个,带着皇子公主们,一起送宜太妃乔迁新居。 接下来一个月,京城中最热闹的,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宜太妃迁居恒亲王府的大喜事。 皇太后、皇帝、皇后、皇子、公主、诸王们齐齐出动,那金碧辉煌的銮车、那摇曳的旌旗、那送妆奁的队伍、那显露出来的皇家富贵…… 别说一个月了,一年都说不完,简直让四九城的人大开眼界! 之前书生梓宫前染血,禁军戒严的事情,反倒没人提起了。 像是德亨带着妻儿入宫的事儿,就更不显眼了。 北京城的老少爷们们,忘性还是很大的。 近日,皇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雍正帝有一百个法子解决眼下的困局。 宜太妃搬走了,下一个即将出宫的是成太妃和定太妃,等庄亲王守完三年孝后,再接密太妃出宫,然后是新封的和硕果郡王允礼母妃勤太妃,惠妃出宫也有苗头了,就连才六岁的二十四阿哥允祕都像模像样的给皇上上了一封奏疏,表示自己为皇兄效力的决心,然后出宫建府奉养母妃,皇帝喜不自胜,在家宴上奖赏了幼弟。 然,诚亲王一封接一封请奏接荣妃出宫奉养的折子送上来,犹如石沉大海一般,始终没个音信。 皇后执掌后宫,也要体察上意,她日日去各宫走动,给这个道喜,给那个道安,从来没有踏足延禧宫一步。 皇后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她除了去各宫慰问母妃们,还要督修景阳宫,去慈宁宫请安,找二嫂说话雍正帝没让废太子妃住永和宫,更没有去钟粹宫,他将人塞进了慈宁宫,下令内务府赶工,尽快将景阳宫修缮完,好让人快点住进去。 皇太后&皇后:…!!! 真有你的啊胤禛,你存心不让每一个人舒坦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老娘以前见到废太子妃是要起身行半礼的? 除了尊老,还要爱幼。 宫中新封了公主,都塞进了依尔哈的头所,皇后是再不能放心的,不是怕作乱,是担心女孩子们住的拥挤了,住的不舒服。 所以,她将康熙五十年以后出生的四个女孩儿,最大的也就十一岁的小公主们,接了两个到自己的长春宫亲自养育,剩下两个,送去慈宁宫,等景阳宫修好了,再随母妃入住景阳宫。如果皇太后有心,也可以继续养在慈宁宫。 雍正帝要守孝三年,这三年间,他是不会入后宫的,所以,皇后宫中的两个女孩儿,至少能养三年,三年后,可以再做安排。 这样,依尔哈那里就只住了一个康熙四十七年生的三公主作伴,宫室就宽敞多了。 这位三公主,还没有封号(历史上封号淑慎),她是允礽的第六女,以前在毓庆宫被叫做二格格,大格格是废太子妃的亲女,已经出嫁草原。被今上收养后,排在卓克陀达、依尔哈这两位固伦公主之后,被宫内叫做三公主。 皇子那里,皇后只叮嘱内务府不要慢待,其他的就不管了。 第367章 要说搬进毓庆宫, 最不习惯的不是德亨,也不是四岁的永琏,而是锦绣。 锦绣从来都不是一个后宅妇人, 她从几岁上时候,就能自己赚钱养家了。她和月兰、卓克陀达、萨日格她们一起做生意,别说她是占了德亨的光,还是父母的全力托举, 反正,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在雍王府、显王府、简王府、国公府等这些王公府邸进进出出,就不是一般小女孩能做的到的。 有句话叫做烂泥扶不上墙,就说你服不服! 等和德亨定亲后,她就是整个瓜尔佳氏大族的姑奶奶,等她和德亨成亲,去了福山之后,她就是德亨的半身, 分享德亨所有的权利。 就算回了京, 京中的生意,佐领、学堂的管理, 甚至德亨手里兵役的训练和属下考核,锦绣也都是作为德亨的左右手,参与其中。 其实一整年她都回不了娘家几次,在福山那几年更是一次都没回过,但行动上,只要她想, 随时就能回, 跟她想回却回不去是本质区别。 自由不是她真的能走到哪里去, 而是她的意志能延伸到哪里。 就算锦绣一整年不迈出国公府一步, 她也是自由辽阔的。 但入了宫,就算她每天都能去慈宁宫、长春宫请安,也能在东西六宫后宫随意走动,没有人限制她,可她就是觉着自己被捆住了手脚,被塞住了嘴巴,被绑在刑柱上不得动弹,煎熬等待不知何时能脱困的一天。 相比于锦绣艰难的自我调节,永琏可就调皮捣蛋多了。 调皮捣蛋是德亨这个亲阿玛的说法,在整个前朝后宫宫人、侍卫眼中,他就是混世魔王,主打一个错眼就不见,找到就闯祸。 表面上,毓庆宫对德亨唯一的约束就是,晚上皇宫下钥前必须回宫,否则他就进不了皇宫大门了。 白天他出入宫随意,除了雍正帝偶尔会问一两句,没有人管他。 近日,直隶乡试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雍正帝让德亨去武英殿督印乡试结束后要发给在京学子正言书册,所以,早上七点钟,神武门上大钟报时之后,德亨就去武英殿打卡上班去了。 大朝小朝,除非是雍正帝点名要他去,平时时候,他不去的话,雍正帝也不强求,都随他。 反正都在宫里,不过是一句话就到的事儿。 要是住在国公府,少说得早上五点钟就出发来紫禁城上班,现在住在毓庆宫,德亨深觉,不管是去养心殿,还是去内阁,或者去六部、宗人府,上班是真方便不少。 德亨上班后,锦绣就无聊透顶。 倒不是不能出门,而是出一趟门,太不方便了,得看时候。 因着毓庆宫特殊的地理位置,锦绣若是要出门,有两条路可以走。 但能让锦绣这个王妃能走的,只有一条。 出毓庆宫的大门,右拐,走阳耀门,路过斋宫门口,出仁祥门,进入乾清宫和斋宫之间的夹道,向北,去西六宫,然后从御花园转道,去东六宫。 这是去后宫最近的一条路,但有一个坏处,就是毓庆宫实在是太靠近乾清门了。 乾清门是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尤其今上是一位十分勤政的帝王,这就意味着,乾清门外是朝内外大臣来往最多的地方。 乾清门和斋宫紧紧挨着,说是中间只隔了一道夹道,但最前面,是由一处处门和班房连接起来,成为前朝后宫的分界线。 斋宫门的对面是一组密集的班房,分别是侍卫值房、九卿房、散佚大臣值房、外奏事房。以前德亨给康熙帝做御前侍卫,不当值时候,有时候也会来这处侍卫班房串门休息。 这些班房虽然开门向西,斋宫门对着的是班房的北墙,但不能否认,早上九点之前,人来人往最频繁的时刻,毓庆宫的女眷要是这个时间点出门,保不准就会在仁祥门外,和某个外朝大老爷面对面走个正着。 就算有太监宫女开道,就算是有人护着,就算是坐着轿子,但遇着了,总归是不好的。 九点以后,御门听政基本结束,有必要的大臣都去养心殿候着去了,乾清门前才会慢慢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如果锦绣想出门的话,就可以先让奴才去探路,然后跟躲神似的出仁祥们,去后宫。 出去这么麻烦,要是下午回来的话,就会方便许多,可以原路返回,也可以直接走隆宗门和景运门这两个大门,大大方方回毓庆宫。 所以,如果当天必须要出门的话,锦绣得三四点钟就起床,然后赶在宫门开钥,也就是五点之前出毓庆宫,避开朝臣们上朝时间。 刚进宫那些日子,她就是这么做的,日日一大早去长春宫和慈宁宫请安,一开始德亨还陪着,后来锦绣不要他陪,他也只得作罢。 还有一条比较远的路,就是出了毓庆宫大门,直接向南走,过前星门,前星门外就是景运门。这里是皇宫侍卫大本营,是皇宫校场,再往南就是箭亭,是武进士殿试地点…… 一句话,这条路四通八达,去哪里都走得通。 但是,这是德亨和永琏能走的路,不是锦绣这个王妃能走的。 前星门外到处都是二十啷当青春正盛的大小伙子,你个美貌少妇日日打这里过,说的过去吗? 就算德亨愿意,锦绣也是绝对不会从这里出门的,羞也羞死了! 自从搬进毓庆宫,锦绣已经在后宫拜访了个遍了,她就算再闲不住,再闷的慌,也知道,日日出宫走动会招来闲言碎语,所以,这几日,她打算在宫里闷着,过几天再出去。 闲着没事儿做,她就在家教儿子。永琏才三岁半,虚岁四岁,坐得住才是奇怪。 于是,才和长春宫派来给她送点心的嬷嬷说了两句话,宫女急匆匆来报:小阿哥不见了! 锦绣顿时眼睛一亮,起身道:“快,随我去找!” 长春宫嬷嬷:…… 或许、可能、大概……先让奴才出去找?这个点儿外头都是朝臣呢。 但她知道,这位主儿不是她能“教”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锦绣先让奴才去前星门外问问守门的侍卫,有没有见到永琏,奴才很快回话:“没见到小阿哥从这道门出去。” 锦绣猜也是没有。 前星门侍卫早就认识永琏了,如果永琏出了这道门,前星门一开,就会有侍卫报告,永琏在他们那里。 没出前星门,那就很可能去了班房那里。 站在仁祥门外,等奴才进去问,问了一圈,不管是外奏事处还是侍卫班房,也都表示没见到永琏小阿哥。 锦绣深吸一口气,在向南出内左门去乾清门和向北走日精门去乾清宫之间思考一番,带着奴才宫女向北走日精门,去乾清宫找儿子。 日精门侍卫同样没见过永琏,锦绣亮了毓庆宫的腰牌,侍卫没有犹豫了一下,放她进去了。 皇上有旨,毓庆宫持特殊腰牌者,可放行。 进了日精门,就到了乾清宫广场了,锦绣没有胡乱走动,而是拜托这里的侍卫帮忙找人。 一听说永琏这个小娃娃又又又不见了,侍卫们不敢怠慢,立即寻找起来。 自从进宫后,永琏一共“走失”了七次,有五次都是在乾清宫找到的,所以,他这次最有可能,还是在乾清宫。 御药房、上书房、阿哥茶房、自鸣钟处、侍卫值房、敬事房、南书房…… 正在上书房读书的大小阿哥们一见到这熟悉的寻人阵仗顿时坐不住了,弘旦更是拍案而起:“什么,我大侄子又不见了!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找我大侄子去!” 永华和永璋一左一右拉住他,道:“你忘了上次被汗玛法罚的事儿了……” 话未说完,已经被弘旦一手一个反拉拽着走了,永玥还在后头推着,四人推推搡搡的出门。 教书师傅见状正要喝止,弘昼猛的撞了过来,将这师傅撞了一个趔趄不说,教案上的书籍和笔墨也都翻了,弘昼还在大声叫唤:“哎哟哎哟谁推的我,小爷跟他没完!” 弘昀这年纪最大的忙上前扶住师傅,顺势将他向后推了推,关心问道:“孙师傅,您没事儿吧?” 弘时、弘昼趁机立时跑了,弘昀一看,顿时不悦道:“这帮小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师傅您别急,我去将他们捉回来!” 说着,也义愤填膺的跑了。 孙师傅打眼一看,好嘛,好端端一个课堂里,就剩两个阿哥了。 弘历和他的哈哈珠子老神在在坐在原位置,六岁的小阿哥弘晟急的不行,拉着自己的哈哈珠子迈着小短腿跑:“二哥、三哥、五哥、弘旦哥哥、永玥,你们等等我……” 都快出门了,又停住脚回头问道:“四哥,你不去吗?” 弘历抽了抽嘴角,冷着小脸道:“汗阿玛说了,不能逃堂……” 话未说完,弘晟“哦”了一声,拉着哈哈珠子跑了。 弘历:…… 孙师傅:…… 要不说是能被雍正帝选来教皇阿哥的先生呢,孙师傅没事儿人似的,捡起书本、笔和砚台,道:“四阿哥,我们继续讲书……” 几乎整个乾清宫都在低调又热闹的找人,乾清门内,正在有条不紊的上朝议事。 今天不是大朝会,但事情很多,所以,今天仍旧在乾清门进行小朝议。 养心殿还是太不完善了,等雍正帝搬去畅春园或者圆明园居住后,养心殿会重新开辟议事处,这样不是大朝会时候,雍正帝就可以在养心殿进行小朝议了。 户部汉尚书田从典禀:“黑龙江、船厂等处生齿日繁,经商者亦众,而当地只有武官,管理不便,应增设科道部院衙门唔…分而细管。” 第368章 十点半, 德亨下班回家,从太和门前过,去到东路, 走前星门回毓庆宫。 离箭亭还大老远,就见到前面乌央央的围了一大群人,还时不时的传来叫好声。 德亨奇怪:“前面这是在比武吗?” 芳冰也不解,道:“每天说今儿有比武?是侍卫们临时组的?” 德亨感兴趣道:“去看看。” 走近了, 仗着身高从侍卫群后面探头一看,顿时缩脖子想跑。 可惜,鹤立鸡群的后果就是容易被发现。 “定亲王来了。” “定亲王……” “德亨啊,快过来。”雍正帝笑眯眯唤道。 “阿玛!”响亮的小奶音响起,德亨是怎么都不能走了。 人群分开,就见被围起来的场地中间,立了一个矮矮的靶子,稻草靶子上贴着画了一个套一个红圈圈的宣纸, 一丈开外, 站了一个矮矮小小的小团子,正儿八经的一手弹弓, 一手弹珠,瞄准了靶子。 他们最最伟大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站在一旁为其保驾护航。 周边还站了允禩、弘晖、衍潢、马奇、傅尔丹、富宁安等王公大臣,弘昀、弘旦、永华、永璋等皇子皇孙,张廷玉等汉臣文官,侍卫们更是围了个里三层内三层。 之外,他居然还见到了西洋画师, 在对着小不点涂涂抹抹。 德亨:…… 永琏虽然看到阿玛了, 大眼睛一个劲儿放光芒, 但他有要事在身, 现在还没法子去和阿玛抱抱,只不过,兴奋到不行的小眼神儿忍不住随着阿玛移动。 德亨对他鼓励笑笑,道:“宝儿,你是最棒的。” 永琏大声回道:“是,阿玛,宝宝是最棒哒!!” 眼神收回,势不可挡的望向了前面竖着的靶子。 众人:…… 艹,小崽子是这么可爱的吗?他家里也有好几个,他怎么不知道?! 衍潢让了个位置,让德亨站过去。 只听轻轻的一声“噗”,是永琏射出了弹珠,打在靶纸上的声音。 德亨看到,弹珠在靶纸上最内一环靠外一点点的位置留下一个小小的裂痕,靶纸上两环、三环位置,还有五六个类似的痕迹,已经点上了红点,表示是上一次射中的。 站在一侧的一个小太监手上还捧着一张这样的靶纸,应是之前永琏留下的。 苏培盛大声报道:“一环!” “哦哦哦” 侍卫们的喝彩声顿时震天响,弘旦手舞足蹈叫喊声最大,唯恐不知道那是他大侄子射出的一般。 刚才德亨远远听到的喝彩声就是这么来的。 雍正帝也赞赏点头,缓缓拍掌。 “阿玛!” 射完一珠的永琏小腿一蹬就冲德亨扑过来。 德亨熟练的双手一捞,将小崽子捞在手里,向空中一连抛了三抛。 抛在半空中的小崽子就跟只快乐的小乌龟似的四肢乱动,“哈哈”欢笑不断,显然很喜欢这个抛高高的游戏。 瞧父子两个默契程度,显然没少玩儿。 见女婿将外孙跟抛皮球似的抛上抛下,傅尔丹全身戒备,憋着一口气预备去抢外孙,这万一一个不凑手,掉地上怎么办? 这可是他亲亲外孙,他才从西宁回来,外孙就进宫了,从他出生,他还没抱过一回呢! 抛完,永琏的兴奋劲儿也消耗差不多了,小脸通红,乖乖被阿玛抱在臂弯里,跟一只斗胜小公鸡似的等着众人夸奖。 汗玛法,你先来哦 见永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雍正帝点头,严肃道: “一次比一次好了,很有你阿玛当年神射手风范,将来定是我大清第一巴图鲁,当赏!” 永琏立即高兴了,大声回道:“好耶!” 他是听不懂啦,但一定是在夸自己,自己只要答应就行了。 这理所当然的小奶音,顿时引来侍卫们一阵大笑声,永琏更加得意了。 弘晖在旁笑应和道:“是。儿臣瞧着,要比德亨当年更好几分。” 雍正帝:…… 真是难得,朕还以为,在你眼里,谁都比不上德亨呢。 允禩趁机提道:“皇上,您说当赏,还没说要赏什么呢?” 还有早上在金銮殿那一次,你也说当赏,别只耍嘴皮子,不割肉啊。 雍正帝看了他一眼,道:“就将朕藏在养心殿的宝弓取来,赏给永琏。” 衍潢适时诧异道:“皇上说的,可是先帝赏赐的那把小牛角弓?” 雍正帝笑道:“正是。那是一把蒙古小弓,打造精美,受力只有一石,等永琏再大几岁,就可以用了。” 衍潢一说,去过养心殿的几位肱骨之臣立即想起来那把缀满宝石玉器,装饰性极强的小弓,顿时恭喜德亨,得此宝器。 蒙古弓特点之一,越是性能极佳,越是要宝石点缀,以彰显弓中之王地位。 别问养心殿里怎么会有小弓的,人家皇帝喜欢不行吗? 儿子凭本事得来的,德亨谢恩接下。 富宁安笑道:“皇上,在场侍卫们只听说定亲王乃是神射手,可真见过的,没几个。”又问在场侍卫们:“你们想不想开一开眼界?” “定亲王!” “定亲王!!” “定亲王!!!” “哦哦哦” 看这排山倒海的气势,雍正帝笑道:“不让你们见识一番,不知道天外有天。来人,设靶子,拿最硬的弓来!” 德亨:…… 你们问过我没? 衍潢在德亨耳边道:“我调教出来的兵勇,最是慕强,你尽管放手去征服他们。” 德亨:“好。” 八旗兵丁训练最基本三项项目,骑马,射箭,骑着马射箭。 德亨要给他们展示的,就是骑着马射箭。 都是神射手了,就不用射死靶子,直接上活靶子。 所谓的活靶子,就是大力侍卫们向空中抛物,德亨要骑着马将这些活动的靶子给射下来。 弘晖觉着不过瘾,命人去鸽房放鸽子,让有兴趣参与的侍卫们都加入,比试谁射中的鸽子最多。 自然是有彩头的,彩头就是皇帝的赏赐。 雍正帝赏赐什么,什么就是彩头。 原本只是一四岁小儿射弹弓,最后演变成了大演武,这也是雍正帝没有预料到的。 按说这个时候应该是皇帝也要参与的,但是吧,最后衍潢都上手了,雍正帝都没有表示自己射一箭的意思。 弘晖就陪在雍正帝身边,看着别人表演。 雍正帝轻咳一声,道:“你也去试试身手。” 弘晖笑道:“有德亨一个就够了,儿臣怕比不过他,脸上不好看。” 看你那与有荣焉的模样儿,可真不像是“怕脸上不好看”的。 雍正帝看着侍卫们簇拥着德亨演武,心下不知是何等滋味儿,去看永琏,永琏正被弘旦顶在脖子上拍手为阿玛叫好呢。 闹哄哄一直到下半晌才消停,雍正帝不仅赏赐了除德亨之外射中鸽子最多的头名侍卫彩头,还命御膳房赏饭,犒劳侍卫们的勇武。 德亨自是赏赐最丰厚,除了得到一把上好硬弓,还有宝马金银布帛牲畜的厚赏,德亨留下硬弓和宝马,将金银布帛牲畜都散给在场所有侍卫们。 雍正帝摇头,道:“你这点赏赐才多少,朕再添上一些,让每一个人都得到实惠才好。” 德亨笑道:“还是皇上慷慨大气。” 雍正帝看了眼他臂弯里沉睡的永琏,边走边道:“定王妃将永琏养的很好,回头朕让皇太后和皇后赏她,你回毓庆宫换身衣裳,去养心殿陪朕用膳。” 德亨:“是。” 停下脚步,目送雍正帝带人进入景运门,朝西路走去。 刚进毓庆宫大门,就见锦绣一桌一椅坐在树荫下打扇喝茶,见到德亨抱着儿子进来,一惊,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德亨轻声道:“累了,睡着了。” 锦绣松了口气,道:“我想着也该是累了,从早上到下晌,可是玩了有大半天了。” 将儿子抱去屋内安置,德亨问道:“这天儿可够热的,怎么坐在外头?”还是坐在大门内。 锦绣声音不自觉带上了憋闷:“听外头的声儿呢,热闹的就差将这紫禁城的天给掀翻了。” 德亨给儿子盖小肚皮的手一顿,道:“辛苦了。” 锦绣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锦绣吩咐宫女将风扇调了风向,拉上屏风挡冰气,夫妻两个去外间说话。 锦绣道:“你不知道,咱们儿子今儿早上去了金銮殿,据说,在皇上和朝臣议政的时候,躲在御案下,拿朝臣当靶子,射着玩儿。” 德亨:…… 锦绣还在继续道:“被人揪出来后,皇上不仅没责罚他,还让苏谙达给我下旨,让不要拘着他,派人护着他去箭亭射箭。” 德亨:“怪不得我回来时候,见皇上带着大臣们看他射弹弓呢。” 锦绣惊讶:“皇上带着大臣看他射弹弓?我以为只是侍卫们在哄他玩儿。” 德亨点头。 锦绣沉吟:“皇上这么悠闲的吗?只是看一四岁小儿玩儿?” 德亨转动着茶杯,勾唇笑道:“有何不可,我刚入雍王府时候,也就比永琏大个两三岁。” 锦绣看着德亨的眼神便带上了小心。 德亨凑近了她,眼神扫着她白皙透粉的脸颊、琼鼻、唇瓣,压着嗓子道:“话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就永琏这么大的年纪吧?” 锦绣:…… 锦绣推开他的大脸,糊了自己一手油,“咦”了一声,嗔道:“讨厌!” 话未落,自己先笑了起来。 德亨捉住她未收回的手,拉起身,道:“时间紧急,娘子给为夫沐浴吧……” 第369章 已是五月, 麦穗灌浆之时,直隶、山东、山西等地还是滴雨未落,朝野物议, 乃是今上大不孝之过。 雍正帝一面命钦天监求雨,一面令隆科多紧锣密鼓的查访背后扇动之人,以及,等着忍不住再请命建图书馆的人跳出来。 但很可惜, 此次再一次跳出来请命建图书馆的,仍旧是允址。 相比于上一次的拖延,这一次,雍正帝正式下旨,在正阳门内选址,兴建图书馆,命允址为督建总裁。 允址得偿所愿,兴师动众的筹建图书馆, 京中什么“大不孝”, 什么“天罚”的谣言倒是止住了,但是, 雍正帝仍旧不认为背后主导者乃是允址。 此时,端惠公主请旨,亲去天津督建天津港,调度江浙、粤海、南洋之米北上,赈济直隶、山西两省即将到来的灾年,至于山东, 可就近漕运, 截漕米赈济。 雍正帝允准。 六月, 天津港发生火拼, 已经修建了一半的天津港毁于一旦不说,佟佳氏子弟伤亡惨重,端惠公主请旨,入京回禀此事。 收到萨日格八百里加急之后,雍正帝大怒,分别从刑部、督察院派遣钦差大臣去天津调查此事,同时,命端惠公主留在天津,弹压可能会闹事的灾民。 等雍正帝任命圣旨发下去,允祥道:“还有一个人,必须让他知道。” 雍正帝脑门青筋一跳一跳的,忍受着一阵一阵的头疼,问道:“谁?” 允祥:“德亨。” 雍正帝:“告诉他他也……你是说,萨日格?” 允祥面色沉重道:“是,端惠公主那里不容有失,还是让德亨多派人手去护卫一二为上。” 雍正帝:“……宣。” 德亨来的很快,见养心殿气氛沉重,便知道是发生大事了。 允祥将萨日格的奏折递给德亨,德亨打开一看,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对事情的经过,萨日格的奏折上只有浅浅的一页纸,不是她不想多说,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隆科多之弟庆元,和鄂伦岱之弟星宝,两人一言不合,带领各自家人私斗,不仅动用了刀剑,还动用了火枪和用于开山乍水的炸药,将天津港工地炸了个干净。 至于因为什么不合,根本不用细问,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包括雍正帝,庆元和星宝两个,肯定处处都是不合。 之前说过,自从萨日格和岳兴阿大婚,佟佳氏默认康熙帝将端惠公主以及她手中权利和产业送给了佟佳氏,所以,佟国纲这一支的鄂伦岱和佟国维这一支的隆科多,都对萨日格坐镇的对外贸易公司虎视眈眈。 萨日格自是不愿意被拿捏,但经过康熙帝和雍正帝两位帝王从中说和,萨日格默认了佟佳氏插手她的产业。 除了马六甲那边随船派遣去大量的佟佳氏族人和奴才,已经兴建好的秦皇岛海港和正在兴建的天津港,都派遣去了大量的佟佳氏本族和旁支子弟。 没错,不只是奴才,是大量的姓佟佳氏的子弟。 你以为佟国纲和佟国维是亲兄弟,鄂伦岱和隆科多所代表的两支子弟就亲如一家,和和美美共创美好佟佳氏吗? 错了! 两支不知从何时就有了龃龉,鄂伦岱和隆科多更是“此仇不共戴天”的关系,所以,你就会知道,当两支子弟共同做事时候,会是怎样一种火花四溅的场面。 但在萨日格眼中,他们都是姓佟佳氏的,都是她的“夫家”,所以,她对人对事,都是一视同仁。 她这种不偏不倚的行为和态度,暗地里让隆科多颇为恼火,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小女子一点厉害尝尝时候,萨日格请旨去天津港调度赈灾粮。 历来赈灾,都是分猪肉的盛宴,更何况此次赈灾粮过的第一手就是萨日格,隆科多都已经在幻想老鼠掉入米缸的美好时光了,所以,为了笼络萨日格,临行前,隆科多还特地举办了宴会为萨日格送行。 天津港选址是德亨定的,早就确定好了,筹建工程也一直在准备中,萨日格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开工,有三个考量: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直隶即将产生大量灾民,她此时动土,可以召集灾民来做工,以工代赈,让涌入天津的灾民有口饭吃,渡过今年灾年。 第二个,秦皇岛港海船日渐增多,亟需建造天津港分担停泊压力。距离去年盛会,已经过去一整年了,来北方停泊的外国船只越来越多,因为天津港之北有秦皇岛海港,南有烟台港和青岛港三港分担,天津港迟迟不动工,短时间不算什么,但时间长了,天津港将失去大量贸易机会,所以,天津港是时候动土了。 第三个,就是萨日格忍受佟佳氏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如果说之前她可以对佟佳氏的贪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昌死后,萨日格就开始计划搞佟佳氏了。 萨日格请旨去天津时,跟雍正帝详细阐述了第一第二条,让雍正帝大为欣慰,直赞端惠公主有治世之才,完全不知道,其实第三条,才是她亲去天津港督工的真正原因。 庆元和星宝两个,有如干了不知道是八百年还是一千年的干柴,萨日格只扔了一个火星子,两人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同一封奏折,雍正帝和允祥看到的是佟佳氏坏事,德亨看到的是,萨日格动手了,在海粮入港,即将散运各方的时候。 这个时机选的挺不错,萨日格手里,也一定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才一举将在天津的佟佳氏整个消灭。 兄妹两个没有就此事有交集,但已经有默契。 德亨看过折子之后,请旨道:“皇上,请速命端惠公主回京。” 雍正帝:“你什么意思?” 德亨:“天津港始建就发生如此滔天祸事,臣担心她平息不了祸端,将自己给折进去。皇上,端惠公主乃我亲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遭殃。” 雍正帝一拍桌子,怒道:“妇人之仁!让她出来掌权做事的是你,怕她遭受风雨的也是你,你难道要一辈子将她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让她什么都拿现成的吗?” 德亨:“有何不可。” “你,你!都说慈母多败儿,朕看你也不遑多让!”雍正帝已经气的要找东西打人了。 允祥忙劝道:“四哥,四哥您消消气,德亨只是一时情急,让臣弟劝劝他。” 允祥对德亨正色道:“德亨,你见朝中有那个官员,一摊上事儿就撂挑子不干的,为什么端惠公主独独例外。十三叔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皇上将萨日格召回,然后卸下她手里的权利和担子,交给能担事儿的人去做,她自己,安安生生的回公主府做她的公主,享受荣华富贵一生。要么,让她将这件事平息。” “你自己选。” “哼!你就宠他吧,还当自己是孩子,任性妄为呢!”雍正帝没好气说允祥。 德亨:…… 呵,大可不必。 德亨些许别扭的坐下,垂头丧气思考半晌,道:“那儿子能不能派遣家人去相助她一二。” 允祥劝雍正帝道:“公主那里定是人手有所缺少,皇上,就让德亨派遣人去相助,他在京也能放心些,皇上若是怜惜,不如也派一二人去,毕竟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听说还有火药爆炸,不知道有没有吓着她。” 雍正帝:“也就是你跟朕说情,不然朕再不会荣恩的。” 允祥:“是,看在都是自家孩子的份上吧。” 德亨:…… 允祥:“德亨,还不快谢恩。” 德亨深吸一口气,谢恩,然后去安排去了。 没等钦差查完案子,朝廷就知道事情起因为何了: 分赃不均。 额驸岳兴阿,日夜兼程,从天津港赶回京城,状告生父隆科多,指使兄弟庆元,私吞海量赈灾粮,因与鄂伦岱之弟星宝分赃不均,两伙人不顾后果,在海港粮仓大打出手,才导致已经建了一半的天津港坍塌,死伤劳工百余人,损失钱粮不计其数。 佟佳氏子弟和家人,更是十不存一,庆元中弹至今未醒,星宝炸掉了一只手掌,已经不治身亡。 除此以外,岳兴阿还列举了隆科多十条大罪,包括人彘发妻,宠妾灭妻等大罪。 隆科多当朝咆哮着要杀了逆子,岳兴阿怡然不惧,拉扯间隆科多抽了侍卫的刀,要砍杀阻挡之人,被德亨夺下,卸了他的两只臂膀,踹翻在地,这场金銮殿闹剧才停歇。 雍正帝气的脸稍都发白了。 隆科多! 他居然如此大胆,为了贪墨赈灾粮,不惜与族人火拼,炸了天津港! 隆科多和岳兴阿父子当朝下狱,鄂伦岱请旨去天津港查案,他不信事情如岳兴阿所说,他要亲自去查问个清楚。 雍正帝不允许,他就当朝拂袖而去,连同雍正帝在内,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纵使雍正帝快气疯了,他也暂时拿鄂伦岱没有办法。 他这一时的没有办法,导致了当晚的惨祸。 整个佟佳一族所在的几条胡同,发生了枪战,步兵衙门巡夜步兵听到枪声赶到之后,不知何故,也卷入胡同战中。 最后还是允禄出动了禁军火枪营,将整个佟佳府邸所在地给围住,并将反抗者一一锁拿击杀,天亮才平息动乱。 佟佳氏此举,已经不是一条贪腐罪名可以定性的了,在靠近皇城的北京东城,双方合起来超过一千人的械斗,完全可以以造反定论了。 凌晨五点钟,神武门钟表准时报时,德亨穿戴好朝服,锦绣给他挂上朝珠,道:“好了,快去吧。” 德亨捧着妻子小脸轻啄一口,笑道:“遵命。” 第370章 搞佟佳氏, 要选时机。 佟佳氏实在是太大了,佟国纲和佟国维两支,光占胡同就足足占了东城四条半, 且还在向周边扩大中。 更别提散落在整个北京内城其他胡同里的有爵有产之家了。 佟半朝不是形容,是实描。 佟佳氏不只是家大业大,还能人辈出。 鄂伦岱和隆科多,他们的性格、人品, 你可以从道德上谴责他们,但你们就说,人家有没有能力,有没有手段,有没有魄力带领各自的家族更进一步吧。 光靠狠和毒,蠢货和倒霉货是不能从众多兄弟中胜出,做家主的。 除了鄂伦岱和隆科多,在国朝中底层, 还有分布着无数的佟佳氏官员、大地主和商人。 整个北京城上中下贵族、官员、有产圈子中, 都有佟佳氏联姻。 所以,佟佳氏非常不好搞。 要搞, 必须一击即中,必须一下子搞掉大半高层,然后一次一次的往下压,往下削,一点点的削弱力量,最终搞倒。 一次性全部搞掉? 怎么可能, 德亨一次都没考虑过。 但显然, 那是德亨用自己的方法情况下。事实证明, 只要大半个夜, 佟佳氏一族就灭了。 物理意义上的。 就跟全屋消毒灭杀蟑螂一样,连窝端,再没有比这再干净的了。 德亨刚进雍王府时候,还只是一个贝勒的雍正帝,曾因为他不会御使下人,亲自动手做事,将自己牵扯其中,用打手板惩罚他(94.95章)。 二十年过去,德亨就用雍正帝教他的法子搞佟佳氏。 他打算做幕后推手,让看不惯佟佳氏的人和势力,以及那些天性喜欢打草谷、见草搂兔子的强盗去为他冲锋陷阵。 在进宫之前,德亨就已经展开布置。入住毓庆宫算是德亨顺势而为,让他不至于在毓庆宫住的不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静待时机。 时机来的快又好。 直隶、山东又又又又又干旱了,这回再加上一个山西。 最妙的是,坊间传闻这都是新皇不法祖宗,上天降罪。 雍正帝自己都将信将疑的,没看见此谣言一出,他就立即下旨让允址开建图书馆,好堵住读书人的嘴吗? 萨日格也认为干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干旱是天灾,对百姓是灾难,但若是利用好了,那就是时机。 单单看上位者如何操作了。 其实天灾对百姓来说,也是时机。 不破不立,优胜劣汰。是死亡,是新生,是更坏,是更好,是继续平庸,还是冲破迷瘴,夺得造化,皆看自己。 盛世英雄,乱世枭雄。 你品一品,乱世是怎么出枭雄的。 萨日格带着大量佟佳氏有生力量去了天津港,她是带着不破不立的天机去的。 她是给自己挣得一个女王,还是沦为佟佳氏的女奴,就看此次了。 她是不会一直靠兄长的,她要独立行走。 接下来的行动大胆又狂野,还带着摧枯拉朽的暴力。 如果将这整件事比作爆破行动,点燃火引由萨日格和德亨控制,最终爆破强度大小,完全取决于佟佳氏的体量和德亨先期埋入进去的催化剂强度。 这个强度,是有些大了。 但没关系,掩盖此事,大被同眠,和光同尘的方法,德亨已经给雍正帝提前想好了。 替天行道。 正是因为有奸佞小人在皇帝身边兴风作浪,为祸百姓,上天看不下去,才降下连年干旱,惩罚百姓,提醒皇帝,不要继续被奸佞蒙蔽双眼啊。 这个说法怎么样? 如果是康熙帝,定然嗤之以鼻,然后下谕旨颁布天下,表示这就是正常的自然灾害,所谓的上天示警都是无稽之谈,是官员推脱责任的惑言,信了的人,都是愚夫愚妇云云。 而到了雍正帝,他是信这个的。 为啥? 因为他修佛啊! 在潜邸时候,他有事没事带领孩子们做早晚课,若是他发现德亨礼佛不诚,就惩罚他不让他进佛室。 雍王府临近柏林寺,他还时不时的将柏林寺的大法师邀请到府里来看风水,辩佛法。活佛在京那一年,他也是时常拜访,请教修佛的法门,但在发现人活佛对弘晖更感兴趣后,他就不大去了。 他还有佛号破尘居士,亦自称圆明居士,他修建了个园子,康熙帝就以他的佛家法号命名:圆明园。 所以,胤禛是真的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说辞的。 先前坊间说今年干旱是上天示警,他虽然从容应对这等“流言”,但真等佟佳氏这事儿一出,他心中是轻松不少的。 有顶雷的了。 案子还在查,定性已经有了。 德亨住的最近,到的却不是最早的。 他到的时候,弘晖、衍潢、孙柱、富宁安、马武等议政王公大臣,该到的,都已经到了。 汉官这边,只有一个席文毓。 今日是他带着几个汉文官值守宫中,能被允许入殿议事的只有他一个。 德亨打眼一看,弘昀居然也在。 弘昀今年二十二了,也是该出来领差事了。 德亨悄不生息的出现在弘昀身后,问道:“皇上和大臣们说到哪里了?” 弘昀被他这神出鬼没的吓了一个激灵,被按住肩膀后更是吓的整个身子都软了。 德亨:…… 这么不经事? 还是个生瓜蛋子啊。 看也问不出什么来,他就放过弘昀,露出身形,走上前去。 弘昀:…… 靠,他还以为是佟佳氏来养心殿鸣冤来了呢。 德亨走进,雍正帝和允祥他们都看到了他,对他点点头,弘晖给他让了个位置,赵拙言忙搬了个绣凳来,放在让出来的位置上。 德亨凝神细听。 马武正说着:“……庄亲王命人来报,乱子已经控制住了,一整个二条胡同房屋烧了大半。鄂伦岱死了,匕首穿心,身上还有几处枪伤。其余佟佳氏子弟,光主枝那边,已经发现的就死二十七人,伤八十九人,旁支、庶枝等家下奴才,死伤不计,女眷死伤另做统计。” 允禩问出关键问题:“没有发现生面孔?只是佟佳氏族人内斗?是真的内斗,还是趁乱屠杀?” “屠杀”二字一出,在座神情都是一凛,面上更加凝重几分。 审视佟佳氏这一夜,真的很像屠杀,更准确的说,是灭门。 马武摇头,道:“奴才问了,说是佟佳氏族人和家下侍候人不知繁几,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得,至于是不是生面孔,也就无从得知了。祸起动机,还在查问中。是寻机报复,还是有目的有动机的单方面屠杀,都尚未可知。” 衍潢道:“如果是有匪类冒混进去,有蓄谋的,故意挑拨佟佳氏族人内斗,也未可知。” 弘晖点头,也赞同道:“佟佳氏族人固然日常有龃龉,但毁家族根基的事情,他们应是不会做的。” 这何止是毁家族根基,这是将根基一整个拔起来,再毁了,人都死伤差不多了,这是毁的不能再毁了。 德亨突然问道:“可知道,祸乱是从哪一个宅院开始的?还有,总共查抄出多少支火枪,火枪都是什么型号的?” 之所以死伤这么大,就是因为战斗中,使用了火枪。 火枪这个东西吧,不似冷兵器,冷兵器是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你当人是那么容易杀的吗? 火枪不一样,在满足技巧和熟练度的情况下,是只需要耗费很小的力气就能做到远距离决定性的杀伤。 而且,使用火枪,是会上瘾的。 扣下一次扳机,不管是人的思想还是手指的惯性,还想扣下下一次。 一次次扳机扣下去,亲眼看着一条条生命倒在自己手下,那种高高在上的征服感,能夺取人的理智。 马武:“这个,奴才不得而知。” 雍正帝示意领侍卫内大臣马尔赛道:“派人去说给庄亲王听,让他调查统计了,速报上来。” 马尔赛立即领命:“喳!”去派遣侍卫给允禄传话去了。 弘晖问道:“隆科多和岳兴阿那里,可有人去问话。” 富宁安道:“如今都在查佟府之事,无暇顾及他们父子那边。” 允祥严肃道:“昨天他们才下狱,晚上佟府就出事了,保不齐跟他们有关,皇上,不如分出人手去查问这两人。” 雍正帝同意,问:“刑部尚书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赵拙言出去问了一圈,回来禀道:“两位尚书大人都还未进宫。” 雍正帝:“侍郎呢?” 赵拙言:“侍郎、主事、员外郎皆不在。” 雍正帝面色更加黑了几分:“六部值宿宫中的是谁?” 赵拙言:“是满左侍郎阿锡鼐,但他已经连着多日告假,刑部日常,都是由汉侍郎王景曾王大人主理。” 雍正帝:“因何告假?” 赵拙言:“这个……奴才不知,需要查阅刑部簿册。” 他能说这么多已经是知道太多了,他怎么知道那个阿锡鼐因为什么不上朝。 允祥冷笑道:“还能是什么原因,懒惰呗,差事都有汉侍郎做了,他自是高枕无忧了。” 雍正帝暗暗运气,在在场的大臣中巡视一周,道:“衍潢,你去审问隆科多和岳兴阿。” 衍潢迟疑道:“前一段时间,火枪营曾经淘汰下来一批火枪,被隆科多领走,为避嫌,皇上还是另点他人去审问?” 雍正帝一拍桌子:“什么时候的事情,朕怎么不知道!” 衍潢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大为惊异,道:“他拿着皇上批的条子,这不是皇上允许的吗?” 第371章 就是因为佟府之事涉及大量火枪使用, 所以在连夜叫人时候,允祥才特地命人加急将阿尔松阿从瓮山火器制造营给叫来。 果然事情不浅。 允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头疼道:“皇上,显亲王的确要避嫌。” 雍正帝道:“保泰,你去审问。” 保泰心中暗叫命苦,领命去了。 德亨轻咳一声, 问阿尔松阿道:“钮祜禄大人,你一把火枪都没有卖给隆科多吗?” 阿尔松阿看着德亨,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雍正帝,迟疑不语。 雍正帝眼睛一瞪:“说,朕恕你无罪。” 阿尔松阿是难得的、完全属于他们满人的大匠之才,火枪、大炮、坚船、利箭,他都可以造, 且都是世界顶级。 可以说, 只要他不参与谋反叛变,不管做什么, 雍正帝都会给他兜底。 阿尔松阿道:“端惠公主,曾经从中牵线搭桥,从制造营买走二十支新式火枪……” 德亨逼问道:“有多新?” 阿尔松阿忙道:“就是显亲王的建锐营新更换的那一批。” 德亨故意大大松了口气,道:“那就罢了。” 所谓的新火枪,自然是相对于要淘汰的旧火枪而言,真正的“新”火枪, 那都是机密。 说起来, 隆科多轻易被糊弄就是吃了不懂的亏了, 啧, 土老帽! 德亨自然知道萨日格联合阿尔松阿从隆科多手里吭银子的事情,此时提起,不过是将之过了明路。 还是允禩,他一脸不赞同道:“公主也太好拿捏了,隆科多让她从中牵线搭桥,她就卖娘家面子,去给隆科多脸上贴金?” 允祥忙道:“这也不能怪她面软,这毕竟是先帝指的婚,她出嫁从夫,也难免的。”看了眼雍正帝,到底将话明着说出来:“皇上也是想看到她能和佟佳氏一团和气的,唉,都是隆科多太无法无天了,连累了公主。” 以前,“无法无天”这话允祥在面对隆科多的时候可是不敢说的,毕竟这可是“舅舅隆科多”啊,不过现在嘛,呵呵。 允禩:“总之,公主还是要担责的,皇上,不如将公主从天津召回,细问佟府之事。” 傅尔丹忍不住道:“八王爷,据臣所知,自从大婚,公主一直住在国公府,并未踏足佟府一步,您要问她佟府何事?” 允禩:“不是说了,她从中给隆科多牵线搭桥……” 傅尔丹:“那也只是‘牵线搭桥’,最终卖与不卖,还不是钮祜禄大人说了算,您若是要牵连公主,这名头也太草率了些。” 允禩老神在在道:“瓜尔佳大人,您不是在包庇公主吧?” 傅尔丹脸黑:“我只是一个议政大臣,领户部事,有什么资格去包庇公主,八王爷您说笑了。” 允禩似笑非笑,问道:“皇上,您说呢?” 雍正帝自然是知道归根结底,采买火枪之事跟萨日格没关系,就道:“让公主上封自辩折吧。” 席文毓连忙记下,等事后发往内阁,由内阁拟旨送往天津端惠公主那里。 外面已经有光亮照进室内了,雍正帝看了眼时钟,已经六点半了。 雍正帝问道:“朝臣们到的怎么样了?” 领侍卫内大臣马尔赛进来禀报道:“大臣们已经都到了,皇上可要上朝?” 此时,马武也快速进来,道:“皇上,庄亲王和弘昇世子请见。” 雍正帝:“宣!”对马尔赛道:“让内阁收齐折本,来养心殿等候,其他人都去做事。” 该干嘛干嘛去。 马尔赛领命传旨去了。 允禄和弘昇两个,带着一身火药味的烟尘进来,两人衣服上都是灰烬,面上也混合着乌漆嘛黑的汗水,看着就跟刚从火场出来的一般。 也确实是是从火场走了一遭。 允禄开口就是一副烟罗嗓子,声音沙哑回禀道:“回皇上,已经查明,火枪最开始,是从隆科多妾室李四儿院中响起的,接着就是玉柱所居院落。也已查明,佟府火拼所用火枪,大多数都是南海子健锐营淘汰下来的旧火枪,有少量五把,是健锐营新火枪。” 允祥问道:“李四儿和玉柱两人呢?” 允禄:“早就死透了,被火枪打成了筛子,他们母子,应该是最先死的两个人。” 众人:…… 雍正帝:“凶手呢?” 允禄:“是岳兴阿的心腹,供说是奉了岳兴阿的命令,若是昨晚他没有回府,心腹带人回佟府,先杀李四儿和玉柱。目的是,为母报仇。” 众人:…… 雍正帝吩咐道:“派人去裕亲王那里问一问,岳兴阿审问的怎么样了。” 然后问允禄:“可有审问出事情经过?”到底是怎么将整个佟佳氏都卷进去,以至于几乎造成灭门的? 弘昇已经喝下一杯水,也已经用湿毛巾擦过脸了,此时就道:“皇上,让臣来为皇上和众大人解惑,让十六叔歇一歇。” 雍正帝:“准。快说。” 弘昇道:“经十六叔和臣初步审断,岳兴阿最初是只让心腹用火枪杀了李四儿和玉柱,为母报仇。但心腹在行凶之前,先按照岳兴阿的指示,去佟府仓库取了火枪。” 弘昇在后一句上加重了语气,表示这才是重点。 大家都知道火枪定然是佟府的,但最初岳兴阿的心腹,也有可能是从外将火枪带入府内的岳兴阿是端惠公主额驸,也定然也是有火枪的但现在听来,应该是别有内情。 是以弘昇加重了后一句的语气。 以及,隆科多藏火枪的地方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居然让跟自己有嫌隙的岳兴阿知道了。还是说,隆科多在自己府里有恃无恐? 亦或者,岳兴阿早就派人监视着隆科多的一举一动,所以才对藏枪处了如指掌,还告诉了自己的心腹。 啧啧,这对父子啊…… 弘昇沉声道:“杀害李四儿和玉柱的枪声引得佟府大乱,行凶之人并没有趁乱撤离,而是又回到火枪库,拿了更多的火枪和子弹,见人杀人,佛挡杀佛。隆科多的管家也是知道佟府火枪库所在,他带领了家丁,同样去火枪库取了火枪,两方便对杀起来。” 众人:…… 这真的是岳兴阿的心腹吗?灭自己的族? 弘昇:“另一座府邸的鄂伦岱半夜听到声音后,命家丁也带上自家府里的火枪,去声音传来的方向去查看,然后,他们在两府夹道遭遇,开始对杀起来。” 衍潢色变:“等等,你是说,他们是在两府夹道遇到的,不是在隆科多府里?” 弘昇疲惫的眼睛里冒出火光,道:“是,所谓的岳兴阿心腹,在隆科多府上大杀一通后,开始向鄂伦岱那边府上撤,且‘心腹’越杀越多,最后杀进鄂伦岱府里,鄂伦岱及其妻妾儿女结死,十不存一!” “鄂伦岱府上杀完,放了火,然后向周边胡同杀去。后来巡防步兵赶到,也卷入进去,直到禁军赶到,人才开始组织逃窜。” “刚才所述,都是从抓到的和活下来的人供述的。”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惊疑不定的相互对视。 居然被廉亲王猜中了,果然是有蓄谋的谋杀。 只是那岳兴阿的心腹,真的是心腹吗? 雍正帝凝声问道:“行凶之人是何来历?” 弘昇:“都是佟府和佟佳氏族人新近招的门人、奴才和家丁,甚至还有丫鬟、仆妇。” 说到丫鬟、仆妇,众人都忍不住去看德亨,在座人中,只有德亨最爱用丫鬟、仆妇做事,做的还都是男人的差事。 德亨不屑道:“当我调养丫鬟、仆妇是那么容易的吗,我可舍不得用她们去杀人。要杀人,找那街头暗巷里的亡命徒多合适,给钱就能办事,还不容易泄露。我可有的是钱。” 众人:…… 叨扰了。 弘晖也道:“幕后之人派遣丫鬟、仆妇去佟府杀人有一个好处,可以拉定亲王做障眼法,非常好用,众位以为呢?” 众人低头:…… 不敢惹,不敢惹。 允祥也问道:“除了这一点,可还有其他和定亲王相关的?” 众人:…… 您饶了我们吧王爷,我们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弘昇心下忍笑,面上认真回道:“没有了。侄儿和定亲王也算是打小的交情了(只要参加宫宴祭祀等都在一起),也曾在军中用过他的人,他身边当差办事的人不说全见过,十之七八是有的。在佟府所见之人,不管是活的,还是已经死了的,都跟定亲王没有关系。” 允禩将话题重新转回来,问道:“可有查问,佟府是因为什么,近期招这么多人进府。” 弘昇道:“据佟府还活着的人说,他们府上,每月都会招人,但都是一两个,且都是派去幕僚、花园等粗使地方做活,主人身边,都是不缺人伺候的。” 有人疑惑:“那这么多生人……” 弘昇:“佟佳氏占了五条胡同,一家招上一两个人,这人不就多了?” 嘶! 果然是有预谋的。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幕后处心积虑,欲致佟佳氏一族于死地。 允祥和雍正帝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感觉。 朝阳门外,梓宫前书生血溅,背后主使之人,还未有着落呢! 苏培盛来报:“十四爷请见。” 雍正帝:“让他进来。” 允禵一进来,雍正帝就阴阳怪气道:“十四弟好惬意,昨晚睡的可还安稳?” 别人都是连夜进宫,就你,天光大亮才姗姗来迟,用过早膳了吗? 第372章 允禵所说的毛贼很快提来。 浑身绵软无力, 堵着嘴,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身上没有血渍, 却有着浓厚的血腥味,果然是受过刑了。 众人都聚精会神去辨认这人容貌,看自己是否有印象。 德亨也看着此人,若有所思, 道:“将他嘴里的麻核取了。” 因为嘴里塞了好几个麻核,撑的他脸颊鼓胀,导致他容貌变形,恐不好辨认。 雍正帝挥了挥手,有侍卫将他嘴里麻核取了,又应德亨的要求,将他架起来,好能竖着见人。 德亨沉吟道:“此人当真面熟, 你们觉着呢?” 他是真的瞧着这个人面熟, 以前应该见过,且见过不只一次, 只是因为时间流逝,且不再想起,便淡忘了。 虽然淡忘了,但等再见,仍旧会觉着面善。 就像允禵说的,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 允祥摇头:“没见过。”他没觉着面善。 其他诸如富宁安、马奇、马武等, 也都摇头, 说没印象。 反而是傅尔丹起身, 站到这人面前,左看右看,拧眉细想。 可能是被取了麻核,又被弄来这养心殿,上了药,喂了水,缓解了伤势,此人竟然睁开了眼睛。 傅尔丹一见这张睁着眼睛的脸,顿时喝道:“此人我定然见过!” 众人一惊,都纷纷问道:“是谁?” 傅尔丹摇头,道:“此人定是行伍之人,我只能确定是见过,至于在哪里见的,这人是谁,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想起刚才德亨也说这人面熟,就让出位置来,好让德亨能看的清楚。 德亨站到了此人面前。 这人看到德亨,定了一瞬,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血牙,呵呵道:“给主子爷请安。奴才不辱使命,事儿已经办成了。能再见主子爷一面,奴才纵立时死了,也安心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色变,弘晖更是惊的站起了身,被衍潢按住,对他摇摇头。 弘晖只得按捺住冲动。 德亨听到这泼脏水扣帽子的话,挑了挑眉,很感兴趣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这人:“主子爷说笑了,奴才怎么会不认识主子爷。” 德亨啧啧称奇道:“真是不应该。我手下竟然有你这样的人才,我居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不想让你在我跟前出头,故意压着你的?你说出来是谁,我替你出气。” “你放心,你既然叫我一声主子爷,到了我面前,我定然保你性命,你以后啊,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这人:…… 看这人惊愕的神情,似允祥、马奇、马武、马尔赛他们,都忍不住抽动了嘴角,扭曲了面容。 这位定王爷,可真爱玩儿。 这人显然很有几分胆魄,此时与德亨周旋道:“没有谁压着奴才,主子爷出手大方,只要能为主子爷办事,奴才心甘情愿不被主子爷所知。” 德亨拍了拍他的肩膀,赞叹道:“好奴才啊。” 似是拍到了伤口,这人瑟缩了一下。 德亨摇头道:“不过,你这奴才办事儿不利索啊,隆科多没死倒也罢了,他人被关在天牢里呢,你们确实拿他没办法。但鄂伦岱也没死,你说你是不是办事不力?是不是对不起我付给你的银子?” 这人明显愣了一下,脱口道:“怎么可能,鄂伦岱中了好几枪……”意识到什么,这人立即闭口,不说了。 但这话说出口,就已经承认了他是昨晚逃脱的参与者,抓他不冤。 德亨继续道:“算了,鄂伦岱虽然还留了一口气,但他中了好几枪,想来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了,阎王……”指了指自己,道,“……让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 “不过,我跟你们说过,事成之后回竹竿巷待命,你怎么跑十四爷府上,还被他捉住了?” 竹竿巷在佟府以北,允禵的郡王府、现在的贝子府在佟府以南,这人总不能南北都分不清吧? 主子让你回北面的竹竿巷,你跑去了南面,你只是要做什么去? 这人:…… “奴才该死。”这问题不好回答,请罪总行了吧。 德亨狰狞了面色,逼近他,掐着他的伤□□喝道:“说!” 如惊雷炸响在耳边,让这人耳鸣失聪片刻,眼神开始混沌起来。 他张开了口,就要说话。 这人做惯了奴才,听到这种熟悉的、以往经常听到的愤怒命令的口气,心理和行为上就习惯性的要服从。 但他毕竟还有理智,眼珠子急速转动思考对策,嘴上已经开始说话了。 不管是什么,一定要说,不然就要受罚了。 他含含糊糊语焉不详道:“奴才…奴才……主子不是让奴才去牛角巷待命吗?” 这人是有急智的,在这种半失去自主的情况下,他还临危耍了个小聪明。 他和德亨都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德亨的人,那么,德亨所说的“竹竿巷”自然是诈他的。 但他又的确是认识德亨的,且是相当熟悉。所以,情急治下他自作聪明的说了一个他们两个都熟悉的地方,以表示他的的确确是德亨的人,要不然,他怎么能说出德亨发迹之地、牛角巷呢? 不得不说,在受了重刑之下,还能在养心殿开这么一局,这人除了抱着必死的决心,同时心智、谋算也不可小觑。 但是,他暴露了。 德亨看他熟悉,他只有更熟悉德亨的。 德亨在找他与这人曾经的交集,而这个交集,就是牛角巷。 牛角巷? 德亨突然灵光一闪,捏着他的下巴仔细打量,恍然道:“我说我怎么看着你眼熟呢,你是不是安王府的奴才?” “什么?安王府?” 德亨跟众人解释道:“安王府在牛角巷以北,我家老宅就在牛角巷,和安王府算是邻居。” 众人恍然,如果是邻居的话,那定亲王说看这人熟悉就说的通了,小时候见过嘛。 傅尔丹更是拍掌道:“您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人的确是安王府的奴才。我以前不止一次在您身边见过他,所以有印象,就看他也脸熟。” 因为自家女儿和大外甥德隆的缘故,傅尔丹真没少见德亨小时候和那个时候跟在他身边的人。 德亨纠正道:“你不是在我身边见过他,你是在雅各布身边见过他。” 马武:“是正黄旗副都统雅各布?” 德亨点头,道:“正是他。雅各布是先帝夺安王府佐领给我的属人,我少年时候,雅各布担任了我近十年的护卫首领,后来我被先帝派去黑龙江,他并未跟随,又因为勇武,被先帝一路提拔至副都统。” “这人曾和雅各布在安王府共事,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去找雅各布,他也的确领过我的赏钱,估计也没少从我那里领年终福利,所以我对他有印象。不过,这人后来就不出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这人这会子已经从失聪中缓过来了,听到德亨的话,还在道:“主子爷在说什么,奴才怎么听不懂了。” 德亨道:“你听不懂没关系。别说你现在还活着,就算你已经死了,既然有了调查方向,你的生平,迟早能查出来。别忘了,你是八旗兵丁,从你出生起,你的父母兄弟姊妹,你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册,有迹可查。” “就算你的佐领名册已经毁了,没了,将你的尸体搬去牛角巷,总会有认识你的人出来认领尸体。你有父母妻儿吧?可有想过他们的以后?” 这人:…… “看你无动于衷的样子,看来至亲的生死在你眼中无所谓,你可别说你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啊,无父无母有可能,无妻无儿我是不信的。呵,八旗兵丁及其家属,无故不得离京半步,你既然在京行动自如,那么你的家应该还在牛角巷吧?你们家祖坟我都能查出来埋在什么地方!” 这人终于色变。 允祥立即道:“皇上,臣弟请宣雅各布来辨认此人。” 雍正帝道:“不急。” 众人还在疑惑,就听雍正帝下令道:“衍潢、弘昇,你们两个,速调取禁军、护军去将安王府邸、别苑、私宅给围了,不许漏掉一个人。” 衍潢和弘昇领命而去。 雍正帝继续下令:“十二弟,你速派遣内务府人按图索骥,去京郊附近安王府庄园拿人,记住,任何一个主子都不放过,全都给朕锁拿来!” 允祹领命而去。 雍正帝继续下令:“马武,你带领侍卫,去国子监锁拿和吴尔占等过从甚密之人,记住,宁可错拿,不要放过一个可疑之人。若果真无辜,自证清白后,朕定然放人。” “是,奴才领命!”马武去调集手下侍卫,朝国子监奔去。 听到这一连三个命令,这人终于激动挣扎起来,怒骂道:“胤禛,你不得好…唔,呜呜呜……” 德亨在他胃袋上捣了一拳,示意侍卫将麻核塞他嘴里,禁止他胡言乱语。 这人已经没用了。 就刚才三条圣旨,不管佟府案是不是吴尔占做的,最后只能是他做的。 估计雍正帝已经盯上吴尔占很久了,只要吴尔占是岳乐的儿子,他这次就逃脱不了了。 雍正帝眼睛如淬了毒一般看着这个人,下令道:“将这人拖去安王府大门口,凌迟,处死!” 所有人:…… 一时间,养心殿里落针可闻。 雍正帝眼睛落在允禵身上,允禵抬眼对上他,浑身紧绷起来,他直觉,老四要发疯。 雍正帝:“允禵,你如何看此人眼熟,可有想起来?” 第373章 允禵腾的站起, 大怒道:“你想听我说什么,听我说我以前跟安王府过从甚密,所以认识他府上的奴才吗?!” 雍正帝咆哮道:“难道不是吗?!” 允禵:“你若是看我不顺眼, 不如直接废了我!何必辱我至此,牵强附会,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我!” “你,你……”雍正帝气到已经失去理智。 他眼睛充血, 颤抖着身子四处寻摸,看到一侧架子上架着的宝刀,过去抽出来就冲允禵而去。 允祥忙上去抱住雍正帝的腰身,不住劝道:“四哥,四哥,你清醒一点。” 遥想当年,六十开外的康熙帝要抽侍卫的刀砍杀为允禩说话的允禵,得要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儿子才能抱住他, 制止他的行动。 到了雍正帝这里, 一个允祥就牢牢治住了他。 不知为何,看到这场闹剧, 德亨居然忍不住的想笑。 允禩施施然起身,来到雍正帝面前,幽幽道:“皇上……四哥……” “四哥”二字一出,不说雍正帝,就连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怔忪住了。 八贤王,什么时候唤当今四哥过? 大概年幼还混上书房时候吧? 允禩笑了一下, 这一笑, 多有讽刺, 他平静道:“四哥似是忘了, 我的王府,和安王府只隔了一堵墙,如果说谁和安王府最熟悉,非我莫属。” 众人突然反应过来,自从刚才那人被提入养心殿,允禩就再未说过一句话。 允禩:“刚才那人,他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他是玛尔珲身边一员悍将,最是勇武,更是以足智多谋被玛尔珲所重视。” 又看向德亨,道:“你疑惑这人为什么后来不去雅各布身边凑了?是因为我跟玛尔珲说,皇上已经决定建承德织造局,与其将眼睛放在一个吃奶的小娃娃身上,不如去夺权谋利,从简亲王和显亲王手里抢肉吃……” 才刚进来的简亲王雅尔江阿:…… 刚才说什么了?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允禩:“后来,你就去四哥府上读书去了,印证了我的话,这人才彻底从雅各布身边消失了。” 德亨:“……原来如此。” 允禩看向雍正帝,道:“所以,跟安王府过从甚深的是我,不是老十四。他是跟在我身边,才偶尔见到过那人几次,所以才会觉着眼熟。” 允禵眼睛蕴起了泪水,带着哭腔唤道:“八哥……” 允禩脱帽,摘下朝珠,跪下,一副厌世的神情,无所谓道:“如果皇上一定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 “饶了十四弟,不要再让皇太后担心了。我去了,也请皇上,优待惠太妃,她已经风烛残年,苦挨日子罢了。” 说罢,伏身叩首在地上。 所有人:…… 允祥也跪了下来,抱着雍正帝的腿,仰脸哭道:“四哥,罢手吧。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要再追究了,四哥!!” 雍正帝身子摇摇晃晃,脸上悲愤不已,仰天“啊”的一声,软倒在地,和允祥抱头痛哭起来。 允禩:…… 允禵:…… 怎么地,怎么好似我们兄弟欺负了你们兄弟一般,还有没有天理了! 德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考虑自己也要不要掉几滴鳄鱼的眼泪,看到弘晖眼圈微红,似是失神,就过去拽了拽他,用气音问他:“怎么了?” 弘晖回过神来,看着德亨,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 德亨:…… 算了,他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完全没心情了。 雍正帝哭成那样,无法,众人只得暂时退出养心殿。 养心门处,皇后翘首以盼,已经等待多时了。 见到众人出来,就迎了上去。 德亨和弘晖紧走几步,一左一右搀扶住她,道:“额娘,您怎么来了?” 德亨接过宫女的伞,给打在皇后头顶。 皇后让请安的众臣都起来,道:“本宫有要事要禀告皇上,皇上可有空闲了吗?” 领侍卫内大臣马武为难道:“皇后娘娘,皇上此时,不方便见人。” 皇后点头,道:“罢了,本宫再等等吧。” 养心门自然是有皇帝歇脚处的,弘晖和德亨两个扶着皇后回到养心门,弘晖问道:“皇额娘,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皇后叹道:“是很要紧,佟佳皇贵太妃,要不行了。” 弘晖面色一变,道:“她知道了。” 皇后:“是。宫里有佟佳氏的奴才,咱们都知道,我也清理了不止一遍了,但还是防不胜防。昨晚宫中,皇上前脚召你们进宫,后脚佟佳皇贵太妃那里就知道了。我和皇太后都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连皇上连夜召你们进宫我都不知道,还是她派心腹奴才去叩我的宫门,我才知道了。” 弘晖怒道:“皇宫宵禁时,命奴才叩皇后的宫门,这皇宫到底是我爱新觉罗的,还是他佟佳氏的!” 皇后道:“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人我已经拿下了,现在是,皇上要如何对待皇贵太妃。” 弘晖深吸一口气,道:“皇额娘且在这里坐坐,我去与大臣们说。” 皇后拉住弘晖的手,担心道:“这,毕竟是后宫之事,应该先禀告给皇上吧?” 儿子啊,你爹还没死呢,前车之鉴,你可千万别替他做主啊! 弘晖拍了拍她的手,道:“儿子知道,儿子心中有数,佟佳皇贵太妃之事,不仅仅是后宫之事,现在也是前朝之事,儿子只是去跟简亲王这些宗室商议一下,要怎么禀告给皇上。” 皇后一听是去说给雅尔江阿听,顿时放心了,道:“你快去吧,让德亨留下来陪我。” 弘晖跟德亨点点头,去找同样在养心门另一头暂时歇脚的雅尔江阿、允禩、允禵他们去了。 德亨仔细打量着皇后的脸色,可惜,皇后脸上涂抹了脂粉,看不出原本的面色来,只是,疲惫之相显露无疑。 德亨担心问道:“额娘,您胸闷不闷?有没有恶心想吐?热不热?要不要儿臣叫点冰来?您想不想喝茶?……” 皇后和跟她来的宫女都笑了起来,皇后道:“我好着呢,就是早起了一个时辰,回头补一补觉就行了,不碍事。” 德亨道:“这怎么能是补一补觉就能补回来的?夜里有没有受惊?要不要太医来开一剂安神的方子吃一吃?” 皇后拍着他的手,非常平静且坚定,道:“只要你和弘晖都立着,就没有什么能惊的到我,你且安心吧。” 德亨:“……是。” 佟佳皇贵太妃的消息谁都不敢隐瞒,还是说与内侍苏培盛和赵拙言听了,让他们去回禀给雍正帝。 一个字,推! 只要知道的人多了,就不会只我一个担责了。 雍正帝恢复的很快,只两刻钟,就有旨意从养心殿传出来: 一是皇后治理后宫有功,赏赐珍宝和中药材若干,命回宫休息。 意思是,事情我知道,皇后你辛苦了,一定是给累病了,回去好好养病,多余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于是,皇后是被从养心门抬回长春宫的,宣了太医去诊治,是再没有精力管什么皇贵太妃的事情了。 您自生自灭吧。 这就是雍正帝的处置。 二是命允禄带领内务府护军把守后宫各宫门通道,遇到乱窜乱走者,不管是谁,不管拿的是谁的腰牌,看的是谁的颜面,先拿下交慎刑司审问。 三是命众王公大臣在养心门候着,随时等待召唤议事。 众王公大臣们齐齐叹息,都觉着,这养心门实在是太小太简陋了,很该命内务府赶快重新修建起来,至少有乾清门一半的大小和功能吧? 当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后来雍正帝在养心门外给他们修建了一个军机处,这就是后话了。 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今日的整个北京内城,全部戒严。 雍正帝一一召见某些人,加速处理佟府案和国家政务,对允禩和允禵两人绝口不提,好似将三刻钟之前的事情给从时间长河中抹去了一般。 德亨将皇后送回长春宫,确定她确实没有事情,长春宫伺候的人也都妥妥的,又派人叫了锦绣来长春宫侍疾,等到锦绣到了,夫妻两个对了下头,德亨就快速赶回了养心殿,回禀了一声,去刑部大牢见岳兴阿。 保泰在刑部大牢里摆了茶桌,一边听着那一边的隆科多一会沉默,一会胡乱攀扯,一边无聊的喝茶。 见到德亨来,喜道:“你可算来了,那个岳兴阿,嘴硬的我都想给他用刑了,因拿不准公主的意思,我竟一时不敢动他,啧。” 怕打坏了。 虽然不至于心疼,但毕竟是额驸,伤了公主的面子,总归也不好。 他跟端惠公主的关系可比跟德亨的关系亲密多了,哼,小德亨一般二般的都不爱搭理他,不如公主,贴心的很。 德亨道:“我去见见他,听他怎么说。” 保泰:“我带你去。” 德亨:“让人给我带个路就行了,你们在外头听着,务必要将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保泰惊疑不定的,这是要做什么? 德亨深深看着他,问道:“听清楚了吗?” 保泰咽了咽口水,点头保证道:“我务必会将你和他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然后报给皇上。” 德亨点头,道:“就是这样。” 岳兴阿见到德亨,眼睛大亮,笑道:“王爷,您来了。隆科多已经下狱了,您还满意吗?” 德亨笑了,他道:“你是说我满意隆科多下狱,还是满意佟佳氏灭门?” 岳兴阿神色凝固了一下,不解道:“您在说什么?” 第374章 赵昌刚死那会子, 德亨整个报复的心熊熊燃烧,在脑海里模拟了一百个法子,将隆科多千刀万剐, 让雍正帝尝一尝失去的滋味儿。 所以,在岳兴阿再次拜访,德亨是做好了挑唆利用的打算,快速了结隆科多, 好出了心中的恶气。 当他在花厅里等待岳兴阿时候,永琏踢着小皮球找了过来。他这个年纪,跑跳已经很稳当了,德亨就每天都抽出时间来带着他踢球、踢毽子、跳绳、跳皮筋等,消耗他过剩的精力。 看到永琏,德亨霎时间冷汗涔涔。 惊觉,在他亲手算计人命的时候,他就已经双手染血, 如果持身不正, 杀了人后,他还有勇气用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去拥抱妻儿吗? 隆科多是该死, 他可以死在律法之下,可以死在仇人的报复中,死在政敌的攻讦中,唯独不该死在自己充满恶意和戏弄的报复中。 不是隆科多不应该,是会脏了自己的手。 隆科多不值得他这么做。 赵昌不是他的至亲,感情上, 也没有亲密到需要他亲手报仇的地步。 赵昌的死, 虽然心痛, 固然遗憾, 但更多的,是让他感觉到了冒犯。 打狗要看主人! 他身居高位,大权独握,俯视世间,说一不二。他庇护的人,理应在他的羽翼范围内平安喜乐,而不是像赵昌和刘狗儿一样,被人粗暴的拉出来,裁决生死。 这两人的死,尤其是刘狗儿这个无辜者的死,就像狠狠扇在他脸上的一巴掌,疼,但更多的是羞辱。 他定亲王,在雍正帝和隆科多眼中,算个什么东西! 这才是让他愤怒到要杀人的根由。 而且,无人敢、也无人能阻止他。 愤怒蒙蔽了他的双眼,差点让他迷失在权利中,走上一条不归路。 隆科多只是一个符号,他可以是跳入自己眼中的任何一个人,是王公大臣甲,是普通官员乙,是自己的属下丙,是街头巷尾的丁,是商贾、是士绅、是普通百姓…… 这些人,难道只是因为冒犯了自己,自己就要给自己找合理的理由,然后理所当然的要了他们的命吗? 有一就有无数次,隆科多会是那个开头。 他执掌大权,俯视众生,如果只是因为讨厌一个人,就用自己的权势轻而易举的杀人,那他跟视人命如草芥的隆科多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幸好,幸好! 他及时从这团名为“杀隆科多理所应当”的迷瘴中清醒了过来。 隆科多罪孽深重,他是一个该死的人,杀了他,是替天行道,能避免很多人因他遭受人祸。 这是一层美化了的外衣,更是师出有名的旗帜。 这一层理当如此,成为德亨问心无愧的理由。 但不能掩盖这层合理的旗帜下他因赵昌和刘狗儿之死滋生出来的阴暗报复的险恶心理。 他不能自欺欺人,无视他已经被权利腐蚀,有歪斜倾向的本质。 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是他一直在教儿子的道理,而他这个做阿玛的,身体力行的,又是在做什么? 他就是这么给永琏做榜样的吗? 惊觉到自己的错误,德亨羞愧不已。这个错误还没有犯下就已经被他察觉,他又庆幸不已。 隆科多仍旧会死,他如果一定要搞他,拿就必须立住大义的脚。 至理,至性,至正。 德亨写下这六个字,让人送去给萨日格。 他们兄妹共勉。 对岳兴阿,他要改变一些策略才行。 同盟? 不是德亨看不起他,岳兴阿这样的人,还没有资格上桌。 他本质上是和他的父亲隆科多一样自私残忍的人,毕竟他们父子自小生活在同一个环境,受到同一个价值观的熏陶,但他却没有隆科多的心智和手段,就像一个低配版的隆科多。 大概是还年轻,又一直被打压的缘故吧。 但没关系,现在,我先给你披上一层正义的外衣,让你势如破竹。 对德亨能见自己,岳兴阿有些受宠若惊。 每次来国公府,最多是管家接待他,偶尔萨日格会露露面,跟他说两句话,纳喇夫人也会前后脚的出现,然后骂他一顿出气。国公叶勤,嗯,老丈人顶多就是路过,然后斜斜看他一眼就走了。 德亨是一次都没露过面,更没见过他。 虽然但是,岳兴阿并没有觉着自己受到了怠慢,德亨的国公府,那是满京城有名的难踏足,且不是这两年的事情。 从国公府建成开始,就是像他这样的子弟难以踏足之地。 岳兴阿作为额驸,现在不仅进来了,还能受到主人招待,岳兴阿不觉着自己受到了怠慢。 谁都默认,他这个额驸,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他自己也认为是的。 他就是占了公主的便宜,他自己承认。 国公府这样疼爱、维护萨日格,这让岳兴阿带入了自己,他本该、也应该享受萨日格这样的待遇,但他没有。 他现在遇到了,就十分的羡慕和向往。 所以,他来国公府,是享受的。 当然,这种隐秘的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对德亨,岳兴阿是敬仰的。 岳兴阿和德亨虽然差着辈分,年纪也差不多,他作为佟佳氏,完全可以藐视德亨。事实上,平日里,在街上遇到了,对其他宗室,都不说是边缘宗室,是对衍潢这一个级别的宗室,岳兴阿都是藐视的。 当然啦,衍潢是个人物,如果真遇到了,岳兴阿还是会正眼看他,并客客气气叫他一声王爷的。 作为佟佳氏嫡枝中的嫡枝,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但德亨不一样,岳兴阿是听着德亨的传言和成就长大的,小时候,那个李四儿还没出现的时候,隆科多就没少在府上提起德亨,且是高看一等、满口赞叹的评价的。 所以,对德亨,岳兴阿从小就种下了自愧不如的种子。 随着德亨成为康熙帝的宠臣,随着德公爷的名号一天比一天响亮,岳兴阿这一个圈层的子弟都对他推崇备至,德亨也就成了岳兴阿推崇的对象。 谁都不能否认,德亨是隆科多那个层次的人,这么多年、这么多因素下来,岳兴阿遇到德亨,先从心里上矮了一截。 现在他又尚了端惠公主,德亨就是他的大舅子,在大舅子跟前低头,理所应当,那不丢人。 见德亨之前,岳兴阿先自己攻略了自己。 见到德亨,岳兴阿热切的行千儿礼,德亨是亲王,他连世职都没继承,更没爵位,只是一个额驸,他理应行礼。 这个千儿礼他行的心甘情愿同时,还带着讨好。 德亨见到岳兴阿,也没让座,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岳兴阿还维持着屈膝弯腰低头的行礼姿势,没听到叫起,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自己站了起来。 他站在厅里,开始尴尬起来。 想说些什么,对上德亨凌厉的眼神,又不禁迟疑。 这想反抗又犹犹豫豫在试探边缘打转的窝囊样,让德亨不屑一顾。 见到德亨不屑轻视的眼神,岳兴阿色变,德亨在他开口之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岳兴阿自己找个座位坐下,沉声道:“知道,你认为我不配公主,说实话,我也觉着自己不配。” 德亨傲慢挑眉:“哦?”他给他说话的机会。 岳兴阿:“公主青春貌美,而我是个死了原配妻子的鳏夫。公主财权无双,而我是个仰家族鼻息的膏粱子弟。公主得圣心,而我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公主温雅馨香,而我铜臭满身,自惭形秽……” 岳兴阿极力赞美公主,贬低自己,但他侃侃而谈,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自惭形秽,认为自己配不上公主。 他如此形态自若,正体现了他的傲慢和高高在上,毕竟,不是哪个男人都可以近距离的靠近公主(大婚坐床),都可以如此评头论足公主的。 德亨冷笑一声:“似你这般污浊之人,也只能看到表面的花团锦绣了。” 岳兴阿:…… 德亨:“我并不孤芳自赏,也不傲慢自大到认为天下男子皆配不得舍妹。我坚信,放眼四顾这天下的男人女人,自有风华,也定有匹配她的人,但我可以确定,像你这样的人,是一定配不上她的。我不是说你们的出身,也不是指你们的品貌。” 岳兴阿:“那是指什么?” 德亨笑笑,道:“是你们根本就不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岳兴阿皱眉:“你什么意思?” 德亨闲谈一般说道:“你知道我的妹妹是怎么长大的吗?” “她从三岁上,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就跟着我学习洋文,在别的小格格痴缠奶娘的时候,她开始跟着先生读晦涩难懂的古文,在同龄女孩儿爱花弄草时候,她在烈阳下、寒风中站桩练功,在其他贵女挑选锦缎头花时候,她在对着账簿核算下一个季度商铺运营预算,当然,别家姑娘物色夫婿时候,她在带领手下巡视田庄产业。” “你们只看到她在万国之间周旋游刃有余,只看到她翻手金银,覆手权利,却看不到她曾经为此付出多少。她苦学十几载,最后却被你们这等人摘了桃子,你说我恨不恨。” “岳兴阿,你说,似你们这般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的人,如何能和我的妹妹相配。” “美貌只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世人皆轻贱女子,她纵使身为女子,也能做到与我、与众位王公平起平坐,岳兴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往她身边凑。” 第375章 佟佳皇贵太妃薨逝, 丧仪按部就班,庄重而寥落。 佟府案进入尾声,而这个尾声, 就是如何处置佟佳氏留下的偌大家产。 隆科多和岳兴阿父子还在,他们这一支的产业可以封存,但鄂伦岱一起其他庶支旁支的呢? 佟佳氏有大案在身,在将这些大案了结、亏空补足之前, 这些暂时失去主人的产业谁都沾不上手。 随着东南季风的强劲上岸,北上的海船络绎不绝,天津港建设不能再耽搁,雍正帝命内务府将佟佳氏产业整理出来,可流动钱粮都拨往天津,供重新修建港口使用。 其他诸如玉器古玩字画田亩山林庄园等,全都抄没入官。 剩下的,就是两个一等公和若干个世职承袭问题。 正阳门内建图书馆, 需要将被选中的地址上的民房拆迁了, 然后再平地起高楼。 可问题是,民房是你想拆就拆的吗?里头住着旗民呢, 你房子给人拆了,八旗旗民住哪里去? 所以,你得给人家拆迁费、安家费,你要是有心,再给些米粮,作为安慰金, 大家伙儿都念您的好儿。 拆迁是大事, 为了能让旗人、民人们走的心甘情愿, 拆的欢天喜地, 德亨可是拿出来三百年后轰轰烈烈大拆迁方案来的,那安抚慰问是一套一套的。 允址拿到了这个拆迁方案。 可关键是,他不想出这个钱。 一毛都不想出。 于是就在读书人之间筹款,让喊着要建图书馆的读书人出钱。 啊这! 这事儿,似乎是…不应该…不能够…不可以这么做吧? 哈哈哈哈哈…… 四九城的老少爷们最近就是看这帮子读书人的热闹。 没银子,你敢拆我家一块门板试试! 德亨也忍不住,没事儿就跑来棋盘街外正阳门内这一块儿来瞧热闹,他墨镜一戴,扇子一插,再提上一个八哥儿鸟笼子,往人群里一钻,妥妥一纨绔子弟。 除非是非常熟悉他的人,否则还真难以认出来,眼前这个满脸八卦的公子哥儿,就是他们大名鼎鼎的定亲王。 “……街坊们,之前定王爷说的,一家一户,按居住房屋面积来算,一方补贴三两五分银子,十方就是三十五两,三十方,就是一百零五两银。除此以外,还有人头补贴,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旗人民人,只要是红纸上的人,一个人头补贴五两,白纸上的人,一个人头补贴一两五分银……” 有人就抱怨了:“这红纸白纸差的也太多了。” 另一个人就说他:“哎哟喂,您的意思是,主子和奴才一个价儿喽?” 众所周知,所谓的红纸白纸就是户籍,主人家户籍册所用纸张是大红色,奴才户籍册是随主人家,但记录的纸张是白色。所以,红纸白纸的一说,就知道是指代什么了。 另有一个大嗓门就嚷嚷了:“还是咱们王爷仁义,居然还给奴才头发银子,你见哪个王府拆迁民房,还将奴才考虑进去的?” “是是,是这个理儿,还是咱们王爷仁义。福爷,您继续说,旁的人别打岔,别打岔……” 这位福爷,是这朝阳门内有名的牙行,专做房屋过户、典当生意的,在房屋上面的消息,他就比旁人灵通一些。 茶小二姻殷勤的给他添上茶,福爷呷了一口,哈了口气,继续卖力道: “正阳门可是这四九城的正门户,临着棋盘街,衙门、官宦人家不老少,就算是平头百姓,不论旗民,都也不是什么破落户。这样的人家,人可能不会太多,但宅院占地可不老少,一户少说有十间房,一房有十方、三十方、五十方不等,就按折中三十方算,一户光房屋,就能补贴至少一千两,更别说再加上人头了。” “街坊们,我这都是往少了算的,你说哪户房舍少了十间?只要一动脚搬家,一千二百两拆迁银立马到手,你们说,我算多了还是少了?” 一个粗布汉子就嚷嚷道:“我们主家是正经的两进的院子,前后六间大房就能有一千两的补贴,更别提少爷们住的厢房、小姐们住的绣楼,还有咱们奴才住的倒座房,牛马牲畜房,真要按王爷这补贴法,乖乖,我家老爷至少有三千两的进账。” 就有汉子嘻嘻哈哈说他:“你们主家那宅院,我从外头看就知道有多少,你定是说少了。” “说少了才是正当,他要说实诚了,回府他家老爷不抽他个皮开肉绽的。” “哈哈哈哈……” 福爷按按手,站在茶桌空隙间的空地上,大声道:“街坊们,不管这宅子是大、是小,按定王爷这法子,咱们定然是吃不了亏的。” “不仅吃不了亏,还有的赚,拿着这到手的一千二百两银子,买新宅院也好,买块空地,新建也好,总归是都能得了好儿,但是,现在是三王建这图书馆,三王啊,一家一户,就给五十两,让咱们滚蛋!” “打发叫花子呢!!” “就是,都是王爷,怎么这个就这么悭吝……” “不能够,没有一千二百两,我是死都不会搬的!” 茶馆里顿时沸腾起来,怨气能将屋顶给掀翻了。 “安静,安静……”有一个穿着差役马褂的人吆喝着让叫喊拍桌子的男人们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街坊们,我李老二领了个差事,说一说这内里的话,不是说不应该,是说了给你们听,你们心中好有个数儿。” “李监头,您有话请讲。”福爷跟李老二拱手请道。 李老二道:“您们似乎忘了,咱们现在住的地儿,啊,房舍、牛马圈,是睿王爷带领咱们祖宗刚入关那会子,给咱们住的。什么红纸啊白纸啊,那是后来的户籍册子,不是房宅契。您们自己说,您们手里的宅契,是红纸还是白纸。” 众人皆哑然。 有汉子憋气道:“可是,咱们老一辈在这地儿住了多少年了,房子怎么就不能是咱们的了?” 李老二:“您这说的就是赌气话了,正儿八经的,皇上要咱们搬,咱们就都走,这里的房子,房契都在内务府,都是皇上的。就说近些年,四九城兴建了多少王府、贝勒府、贝子府,有多少就是在寻常旗户上面建成的?他们搬的时候,可有补贴了?怎么到了占用咱们的地儿建图书馆,就要给咱们补贴了?” “要真补贴,以前那些人,恐要说事儿了。” 有那积年的老人,就道:“补贴这事儿吧,是有先例的。犹记得,顺治爷那会子,给老王爷们建王府,迁走的旗人,也是有补贴的。我听我祖父说起过,顺治爷的老例是按房间算,一间房给银三两半,有多的,有少的,但也都有,大家伙儿也都搬了。” 李老二先给这老头儿行了一礼,笑道:“您老说古,咱们是信的,看来,定王爷就是按照顺治爷定的老例给咱们发的拆迁银。” 有人就疑惑了:“咱们现在按方算,一间十方算的话,得有十两银呢,比三两半多六两半。” 福爷就道:“一甲子前一斗米才多少钱,现在一斗米多少钱,米钱涨了,房钱自然也是涨了。” 众人纷纷附和:“是这个理儿。” “可是,咱们在这里说的再多,三王不给,咱们也没法子?” “不给不就不搬!” “对,不给咱们就不搬……” 德亨手掌在茶桌上拍的啪啪响,跟着吆喝道:“不搬不搬不搬…哎哟,哪个孙子踩我脚!” 华圯:…… 华圯豆大的汗珠挂了一脸,给德亨使眼色使的眼睛都要抽筋了,见德亨只顾着吆喝就是看不到他,情急之下一时没忍住一脚踩了下去。 踩完就后悔了。 如今这位主儿是他能踩的吗? 他不会生气怪我吧? 德亨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对面那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是玛尔珲的儿子华圯。 他在这里坐了老一会了,已经过完了瘾,就跟在华圯身后走出了这间用草棚子搭建在城墙根下的茶廖子。 到了街道上,德亨用扇子遮住大太阳,咧嘴道:“找我啥事儿?” 华圯:“恳请移步说话。” 德亨:“你带路。” 华圯就带着德亨向头甲巷口的一间看着就规整阔气的茶馆走去。 路上,华圯等了一会都没见有奴才跟上来,就问道:“跟着您的奴才呢?您就一人儿?” 德亨:“带着人出来,还怎么混迹市井?” 华圯沉默了三五步,才闷声道:“您该多顾着些您自个儿的安危。” 德亨不在意道:“怎么,谁还能在这四九城大街上刺杀我不成?” 华圯彻底沉默。 这边一溜儿整整齐齐三条胡同,分别是头甲巷,二甲巷,三甲巷,所以你就知道,居住在这三条胡同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头甲巷胡同口的茶馆,富贵不一定,雅致是定然的。 更让人惬意的是,大夏天里,这茶馆里不仅有风扇,还有冰,所供饮子,不仅有茶,还有冰酪冰沙这等消暑小食。 所以,这茶的价格,就很可观。 人流也就那样,跟对面热火朝天的茶廖子不能比。 茶馆安静,两人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华圯给德亨点了四样点心,要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德亨掏出一锭银子给茶小二,道:“都算我账上。” 华圯面色顿时白了下来,道:“一顿茶点我还是请的起的。” 德亨挥挥手,让茶小二拿着银子下去,道:“我知道你现在能动用的家用有多少,何必打肿脸撑胖子,最后受苦的还不是家中女眷和孩子。” 华圯脸稍更白几分,不自在道:“你怎么知道。难不成我们家还在受监视不成?” 第376章 华圯很快收拾好情绪, 道:“让你见笑了。” 德亨:“你找我什么事儿?” 华圯:“听说皇上将佟佳氏产业没官,公主又不是撑不起来,佟佳氏的家业理应是公主的, 现在怎么反倒是没官了呢?” 德亨勾了勾唇角,道:“隆科多这一支的家业才是公主的,其他的佟佳氏,跟公主无关。” 就连隆科多那十几个兄弟的, 真算起来,都跟萨日格无关。 这是他跟萨日格一开始就定好的目标,只隆科多这一支能吞下,就很可观了,至于其他的佟佳氏,若是伸手,就要惹人忌讳了。 吃相也不好看。 华圯定定看着德亨,嗤笑一声, 道:“都说定亲王慷慨, 果然如传言,偌大的佟佳氏, 说让就让了。” 德亨:“你若是行挑拨之事,这点道行浅了些。” 华圯:…… “我如何敢在您跟前造次,我就是替公主不值。” 德亨后背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华圯。 华圯顿时如坐针毡,紧张起来。 德亨笑道:“你们安王府,都是这么说话的?绕了大半天, 我连你真正的意图都还不知道。” 华圯眉头狠狠跳动一下, 不知道该作何答。 上来就直奔主题, 说出所求, 的确不符合他日常说话做事风格。 但显然,现在形势不由人,他得按德亨的规矩来。 德亨道:“你用一句话总结你的目的,不然我就要走了。” 华圯张了张嘴,最终苦笑道:“我有一个姐姐,嫁给了佟佳法海的儿子,因在外地为官,得以免受此难……” 德亨点头。 华圯有些不适应的难受,按说,他说到此处,对面闻弦歌知雅意,就该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但德亨就这么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华圯:“……若是姐夫能袭爵,他会上书,请将佟佳氏内外产业,交于公主执掌。” 德亨笑笑,道:“真舍得下血本。” 华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现在整个佟佳氏产业都入了内务府,我们都不认为,皇上会再还给佟佳氏,就算还,还不知道要脱几层皮。我们都猜测,为了好看,也是为了安先辈英灵,佟佳氏两个一等公爵位,仍旧会让佟佳氏世袭,但家族产业,就不做奢望了。” 德亨点头,评价道:“还算看的明白。” 听德亨此话,再看他态度,华圯心中有了些底气,继续道:“但作为承爵者,对家族产业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与其入了内务府,不如给公主,讨了公主的好,也能得些庇佑。以后,我们这些人,日子也能好过些。”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带着无限的怅惘和迷茫。 德亨笑道:“这是佟佳氏让你代他们发声?他们怎么不去找皇上说?皇上如今对佟佳氏,可是惋惜痛惜怜惜的很呐。” 华圯面上空白一瞬,继而恢复如常,道:“佟佳氏死的不少,活下来的更多,为了谁能够袭爵,暗地里也都较着劲儿呢。我这位姐夫,虽然是佟国纲之孙,论血缘最近,但因为姐姐的缘故,承爵恐不会太顺利。” 法海是佟国纲的次子,鄂伦岱的弟弟。但鄂伦岱非常讨厌这个弟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羞辱他,所以,法海活着时候,没少任外官,他的子孙也一样。 倒是逃了一劫。 但因为娶了玛尔珲的女儿,如果皇帝忌讳,那他就与爵位无缘了。 现在,他们就是在想法子消除这个“如果”。 华圯看了德亨一眼,继续道:“我…表姐,就是八福晋,想要帮我们,但我觉着,皇上一向忌惮八王爷,与其求八王爷,不如来找您说话好使。” 德亨笑了,道:“与其给八王爷添麻烦,不如来给我添麻烦,担是非,是不是?” 华圯忙道:“绝无此意,您莫要多想。如果公主在京,我们会去求她,如果她愿意,佟佳氏以后就在她手下讨生活了。她如今不在京,我只好来您这里探探路,看能不能走通。” 德亨认真考虑起来。 如今还活着的佟佳氏子弟,大多都是低层不起眼的小喽啰,中层的都少,如果接管佟佳氏产业,金玉古董字画什么的就算了,只田庄山林这一项,就不可小觑,属于风险小,收益大的投资。 且,萨日格手下能用的人不是他这里的,就是弘晖那里的,她封公主时候,康熙帝给了两佐领,倒是有两千卫军,但杯水车薪。萨日格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人手。 隆科多和岳兴阿父子两个还活着,就算萨日格拿到了隆科多名下的产业和人手,短时间之内,也不会用的顺手。 倒不如,另辟蹊径,或可柳暗花明。 德亨道:“我要见一见你那位姐夫,看他是不是能为我所用。” 华圯大喜:“我这就替你们安排……” 德亨回宫时候,已经是下晌了,小太监在景运门等着,一见到德亨,就跑过来焦急道:“王爷,皇上命奴才在这里等了您一个半多时辰了,您快去养心殿见驾吧。” 德亨让一个侍卫去毓庆宫帮他带句话,让定王妃知道:他回来了,现在去皇上那里。 跟着小太监进了景运门,德亨随口问道:“可知道皇上找我什么事儿?” 小太监眼珠子溜了一圈儿四周,见人少,凑近了德亨,小声道:“大约是佟佳氏袭爵的事情。” 德亨心道,可不是巧了吗。 德亨:“谢啦,我知道了。” 小太监腰更弯了几分,谄媚道:“您客气,您客气,咱们日常可没少受永琏小阿哥赏,对了,永琏小阿哥现如今就在养心殿呢。” 德亨笑笑,扔给他一个荷包,道:“拿着玩儿吧。” 小太监:“多谢王爷赏赐……” 雍正帝批了一下午折子,终于将自己给批累了,就叫了上书房的小子们来考查功课。 永琏小不点儿,就混在叔叔哥哥们中间,一同被带来了养心殿。 挨个儿检查功课的时候,永琏就乖乖坐在一旁喝蜜水吃点心,等见叔叔哥哥们被训成了孙子,要走的时候,他就拍拍点心渣,要跟着离开。 被雍正帝留了下来。 永琏不大乐意,道:“我想去小叔院子里去跳格子。” 雍正帝知道什么是跳格子,吩咐左右道:“去弘旦那里将永琏的格子毯拿来,朕陪他玩儿。” 苏培盛:“……喳。” 跳格子是小孩子玩的游戏,永琏最喜欢和阿玛一起玩儿,阿玛不在,他就去阿哥所找小叔和哥哥们玩儿。 他最不喜欢和汗玛法玩,因为汗玛法不和他一起跳,只会坐在那里,投骰子看他一个人跳。 不好玩! 德亨来的时候,就见永琏四肢张开趴在格子毯上,小腿乱蹬,小手乱扑腾,嗷嗷叫着:“我不!” 雍正帝老神在在的坐在御塌上扔骰子:“左三。” 永琏:“我不!” 雍正帝再投一下:“前二。” 永琏:“我不!” 雍正帝再投一下:“后四。” 永琏四肢扑腾的更欢腾了:“我不我不我就不!!” 德亨:…… 德亨好奇问道:“你们在玩儿什么呢?” 永琏听到阿玛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张开双手扑过去:“阿玛,你回来啦。” 德亨掐着着他的胳肢窝举起来,跟他平视,笑道:“回来了,跟你汗玛法玩儿什么呢?” 永琏在空中踩了踩耷拉着的两只小脚,噘嘴道:“我要和汗玛法玩儿跳格子,汗玛法不跟我玩儿,我也不跟他玩儿,哼!” 德亨:…… 德亨将他放下,给雍正帝请安。 雍正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嗯”了一声,道:“去洗把脸来说话。” 大热天的在外头跑了大半天,德亨内里都湿透了,在养心殿,换衣裳是不可能了,洗把脸还是可以的。 洗了脸回来,永琏窝在阿玛怀里,抽了抽小鼻子,呲牙咧嘴道:“啊呀,阿玛你好臭哦,额娘该嫌你了。” 德亨:…… 苏培盛努力将头埋进胸前,不让人看到他忍笑的脸。 德亨弹他一个脑瓜崩,问道:“今天的大字描了吗?” 永琏理直气壮道:“我跟汗玛法玩儿跳格子呢,还没有描红。” 德亨长长“哦”了一声,道:“那就是没完成功课,还企图找借口偷懒,加描一张。” 永琏“啊”的一声,跑去雍正帝那里,扯着他的龙袍下摆,哭天抢地道:“汗玛法,救命啊!” 雍正帝:…… 德亨:“你汗玛法是给你制造功课的人,你求他没用。”笑对雍正帝道:“永琏正在学习描红,求皇上给他写两个大字,让他一旁描去吧。” 雍正帝失笑摇头,将小崽儿抱起来,来到御案边,将永琏放到自己常坐的椅子上,让他站好,拾笔,想了想,写下“天,地,人”三个大字,然后吩咐道:“苏培盛,去取描红纸来。” 苏培盛取了描红专用纸张,覆盖在已经干了的“天,地,人”三个大字上,道:“小阿哥,快做功课吧。” 永琏:…… 转头看看另一旁塌上已经开始谈事情的汗玛法和阿玛,永琏老气横秋的叹一口气,道:“好吧,等一刻钟后,要记得提醒我喝水哦” 苏培盛:“……喳。” 这边,雍正帝道:“佟佳氏如今还有两个一等公的爵位空悬,朕有意让萨日格挑选承爵之人,寻常,你可有听到她说哪个佟佳氏子弟为官好吗?” 德亨道:“不管是佟国纲这一支,还是佟国维这一支,都还有近亲子息存余,皇上何不在他们当中挑选。” 第377章 进入八月, 北京城热的像个火炉,内城旗人的心,更是火热的像个即将要爆炸的火炉。 为啥? 有两件事: 一件是要发禄米了。 第二件是内城多出来很多房子, 需要的,可以拿着银子去内务府购买,租赁,或者, 去哪里立个功,让皇上赏个宅院。 后者有些难度,但拿银子去买和租赁,还是挺简单的。 由第二件,引发出来第三件事,勉强算个热点,那就是,诚亲王允址的府邸, 差点被旗人“攻战”了, 让雍正帝下旨训斥了一番。 当然,训斥的是允址, 不是那些闹事的旗人。 这事儿的起因是拆迁款没有落实,但归根结底,还是跟内城的房子抢手有关。 自从满清入关,占据北京城,八十余年,八旗兵丁繁衍至今, 已超倍数, 北京城的房屋有限, 旗人们总体来说, 是越住越拥挤的。 一个跟人丁繁衍有关,另一个,就是跟王府占地和豪族圈占有关,第三个,就是跟旗人本性有关,嗜酒、嗜赌、挥霍无度,再加上一个不事生产,就是有座金山银山,迟早也会败坏光了。 导致的结果就是,有很多“穷苦”兵丁,无房居住。 顺治朝短暂,到了康熙朝,这个问题就越发凸显,这么多的无产无业无房兵丁在内城游荡,为城内治安带来严重问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康熙帝命在内城城门之外各旗校场等处,建造官房,分给这些无房穷苦兵丁们居住。 但是,这官房有限制,是只拨给满洲、蒙古旗人。 这是官房,只能居住,不能买卖、租赁。为防止那些满洲、蒙古旗人们,再次将房产给霍霍没了,这些官房,管理十分严格。 因建在校场处,居住的也是满洲、蒙古兵丁,所以,这官房,也被叫做营房,命校场所属八旗都统、副都统兼管。 这是康熙三十六年的事情,快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新生儿都已经繁衍了一轮儿了,这北京城住起来,是越发拥挤了。 尤其是在康熙帝的儿子们都兴建了王府、占据了大片民房之后。 好在,有更新,就有换旧。 这不,佟府和安王府两座大山倒了,这北京内城,一下子多出来多少间房舍啊,其中不乏一些或轩阔、或小巧、或富丽、或雅致的小宅院,这可不是中底层旗民的福音了? 虽然这些新空出来的宅院都归了内务府,但内务府总不能白放在那里落灰,然后让好好的房子破败了吧。所以,内务府会出售、甚至是拍卖这些房舍。 正阳门内的老少爷们街坊们那个急啊。 好宅子不等人,那是要用抢的! 他们这一批是最需要这些宅子的人,可是,拆迁款迟迟落不下来。京城居,大不易,他们当中,少有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去买佟府和安王府流出来的好宅子的。 因为好宅子就是好宅子,它贵啊! 但若是拆迁款到手,这是一笔大进项,他们就可以用这一笔大进项,去换一个超出他们能力范围之内的好宅子。 这可是要传家、要作为祖宅的宅子,结果现在只能干瞪眼,干着急,你说气不气人! 他们急的着急上火,日日去找各自佐领诉苦,要佐领带领他们去找旗主,然后让旗主去找三王爷要拆迁款。 还有人想去找德亨帮忙做主,可惜,定王府一家都住在毓庆宫,他们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子去闯宫。 国公府的叶勤老爷倒是时常出来转悠,可这是个万事不理的主儿,你说给他听,他倒是能替你着急,可着急完了,人家就走了。 打点也不管用,人家有个亲王儿子,有个位比亲王的公主女儿,人家根本看不上你那点子孝敬。 嗐,抓瞎! 德亨:你们看,谁说住毓庆宫不好的?这不好处多多嘛嘻嘻。 所以,还是要去找三王爷,事儿是他应下的,不找他找谁。 图书馆选址在正阳门内,棋盘街以外,具体来说,是在西路镶蓝旗内的大半个头甲巷,和二甲巷一个边儿,其中汉军旗占三分之二,满洲旗占了三分之一,蒙古旗,占了个零头。 可巧了,果郡王允礼新上任,管理镶蓝旗汉军都统,得嘞,咱们找不到定亲王,咱们就去找您啦,果郡王。 果郡王允礼,是不敢去找允址要钱的,更不敢拿这事儿去找雍正帝,所以,他逃了。他还是右翼前锋统领,他跑去圆明园练军去了。 允礼逃了,都统也装瞎充楞,四处躲藏,往下一级参领和佐领,没法子,能写奏折的就写奏折,没有写奏折资格的,就四处托关系找门道,务必要将这件事到达天听。 拆迁也关系着他们的切身利益呢。 结果,折子是奏上去了,没音信了,眼看着房子一天比一天少,这些旗人就集结起来,找上了允址的府门去。 允址那个气啊! 一面让府兵护好大门,一面去步兵衙门报案,另一方面,召集府内幕僚们,想个妥帖的法子出来,解决眼下的困局。 结果,人是叫来了,个个儿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屋子人寻摸不出半个法子来。 有那被问着的,就说:“咱们都听王爷的。” 还有破罐子破摔的,说什么:“左右闹不出什么大事儿来,让他们闹去。” 听听,这就是他手下以读圣贤书为己任的读书人说出来的话! 好在,步兵衙门的人来的很快,将闹事的旗人给驱散了,但这件事到底到达了天听,皇帝下旨训斥了诚亲王“办事不利”,却是没说,他们的拆迁款要怎么办。 旗人们无法,只得垂头丧气的另寻他法。 比如,借贷? 德亨也在赎买和购买内城多出来的房子。 所谓的赎买,就是用钱,赎回原本是自己的东西。 德亨是为自己手下的部分旗人赎买,被没入内务府的,原本是安王府的房子。 安王府第一代安亲王,也就是岳乐,一路征战,从贝勒、郡王、一直到亲王,属下、门人、奴才、佐领等是呈指数级增长的。 那会子还是顺治朝,内城胡同房舍还很宽裕,他围着自己的王府,不仅占用了周边旗房,他还将一些破损的、倾塌的、属于其他街区的房子,全部推倒重建,然后分给自己属下、佐领领属们居住。 慢慢形成了如今的王府大街格局。 除了安王府周边房舍,在内城城门内外,以及南城,也有不少安王府产业。 康熙朝时,康熙帝就跟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的往下剥安王府势力。 就说德亨从小到大这二十年,康熙帝就夺了安王府两个半的佐领给他,德亨自然都是笑纳了。 比如雅各布,最初只是安王府辖下佐领中一个小小前锋兵,他所在佐领一朝归了德亨,德亨从这个佐领中选拔自己的贴身近卫,雅各布因为勇武中选,成为了德亨的近卫首领。离开德亨后,他开始飞跃式的高升,一路升至镶黄旗满洲副都统,就在上个月,已经晋升正黄旗汉军都统。 雅各布只是出身安王府的一个个例,德亨手下中,很有一批中高层干部,也出身自安王府。 这一点没得说的,安王府出来的人,不管是文化水平还是自身素质,普遍要比其他旗人高,有人才,德亨自是没有不用的道理。 那么,问题来了,安王府倒了,安王府曾经所有的土地、房舍,都被收没进内务府,但德亨的手下和佐领领属们,还一直住着安王府的房子呢。 他总不能让手下没房子住吧?就是搬家,也得先寻摸新房子呢? 所以,德亨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掏钱包,赎买手下所住房舍同时,还大批量购买所有能买到的旗房,自然也包括佟府所在的那些胡同。 不是为了私有,而是他手下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繁衍生息,他要给他们分房子。 最好能调换在一起,便于集中管理同时,也能资源共享。 将房舍都集中在一起,德亨就可以对这些房子进行重新规划,或推倒重建,或修葺加盖,使之成规模。 北京内城这些房舍,多是明时建成,说是年代久远,年久失修都是轻的,最重要的是下水道系统坍塌堵塞,每到雨天,地表雨水渗透不下去,让路面积水同时,一些污秽之物也浮了上来,让道路肮脏不堪,也容易传播瘟疫。 如果是康熙朝,德亨会直接向康熙帝提出,重新翻修北京城,但现在嘛,德亨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德亨只想在自己所辖范围之内,为自己属下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 所以,这几日,德亨就带着手下奔走在整个东城,规划他的新小区。 如今他名下有25个佐领,4个半内府佐领,42个整庄,5个半庄,7个园子,1050民户,超过2000府丁。 以上都是他这二十年间挣下的家业,土地庄园倒也罢了,关键是人,人,人! 粗略估算,有超过三万的人口,都是他的责任。 为什么说是粗略估算、超过三万呢? 因为像是庄子、园子、民户这些,里面附带了大量的田奴和无户籍人口,近几年,德亨曾在自己的田庄内进行过三次深度人口普查,可是,每次普查得到的数字都不一样,有的多,有的少。 明面上是这些,隐匿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所以说粗略估算。 在京外的那些,包括南城和京郊的,德亨都早有安排,唯独内城,是京城的核心圈层,有安排,也都是小安排。 现在机会来了,德亨打算彻底解决手下内城居住拥挤无度这个大难题。 德亨的佐领,集中分布在正蓝旗、镶白旗、镶黄旗、正白旗内,也就是在东城区。他打算在东城区,从北至南规划出四个小区,一个旗内一个小区。 第378章 正白旗和正红旗, 是因为什么,在户部衙门门口,打起来了呢? 因为饷银成色有差, 米好坏有分。 有清一朝,造入俸册之内的世爵世职、官员等俸银、禄米,每年颁发两次,春季之二月, 秋季之八月,分别发放。 兵丁,有饷银、饷米。饷银,每月发给;饷米,也叫甲米,一年三次,分别是三月、八月、十一月,发放给各旗。 所以你就知道, 每年八月的北京城, 包括内外城以及周边整个郊区,会有多么的火热。 像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府、一品、二品等官员这些府邸, 他们要领的银米数量大,银子直接去户部领,俸米则是派家下人直接去通州仓往京里拉。不管是户部还是通州仓,都不会在这些有爵有职人家上克扣。 大头,在底层的兵丁上。 每一个兵丁发的少,但基数大啊, 加起来, 那数量, 可就海了去了。 朝廷给兵丁发银、发米, 可不是和大户人家一样,一窝蜂的去户部、粮仓亲去领的。 而是由各旗往下,参领、佐领、骁骑校三人同去,和其他旗、本旗内的参领错开日子,将本参领的饷银和甲米一同领来,拉回各佐领家中,然后再分散给自己佐领内的兵丁。 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 比如,户部的银子成色是有差别的,正白旗的和正红旗的一起去户部领各自兵丁的饷银,户部银库官员,给正白旗的银成色要好过正红旗的,正红旗的自然不答应: 凭啥嘞,就因为你正白旗是上三旗,我正红旗是下五旗吗?你银库狗眼看人低,是不是看不上我正红旗,正白旗的就是个,爷爷我一个打俩你信不信! 正白旗的不干了:说谁呢,说谁呢,爷爷削你你信不信! 好了,双方银子也不要,比一比到底是我一个打你俩,还是你来削我。 若只是银子成色问题,还不至于你死我活,关键在这之前,两旗还因为甲米之事,有过龃龉。 八旗甲米,以前叫漕米,因为是通过运河运到通州,然后再运到京城粮仓,等发俸米饷米的时候,就发放下去。 现在呢,甲米就包括漕米和海米,有漕运来的,有海运来的,这米的成色,多种多样。 种类有南洋米、东洋米、江米、白米、次白米、老米、梭米、粟米、黑豆、黄豆、麦。 这成色嘛,有好,有坏。 有可做种子的好米,自也有发霉的、蛀虫的、受潮的、陈年的、掺了砂石稗草的坏米,不一而足。 都是从一个仓里领米,你正白旗领的就是好米,我正红旗领的就是坏米,怎么地,你爷爷不配吃好米是吗? 两旗在粮仓那里闹过一回,等到了户部领饷银,又碰上了,户部官员跟粮仓官员做了一样的事情,就这么着,正红旗是再不能忍的,就打起来了。 但让人神奇的是,虽然正红旗骂骂咧咧,还动手打人,但他们并不怨怼正白旗,甚至不怪户部和粮仓官员,他们的怨气,是对着自家佐领和参领的。 两旗打架的时候,允祥就在户部,还是他出来做的调停,询问因由,正红旗兵丁十分没脸,不是因为他们挑事,而是因为,他们的腰子不够硬,丢脸! 雍正帝,那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倒是年羹尧,听了后,一寻思,大概就明白了。 年羹尧问道:“王爷所说的正白旗,是不是定王和瑞王手下的佐领?” 允祥点头,道:“亮工神算。” 年羹尧:“呵呵。” 雍正帝顿时黑了脸,道:“是他们两兄弟跋扈欺人吗?” 允祥叹道:“恰恰相反,是他们宽和对待他们手里的佐领,让其他旗的人,眼红嫉妒了。” 雍正帝:…… 年羹尧解释道:“每次领饷银甲米,定王和瑞王,作为旗主,定会亲自查看参领、佐领、骁骑校领回的银子和米成色,如果成色不好,也定然会亲自去户部查问。而其他旗,别说旗主,就是管理旗务的都统、副都统,他们都不会过问手下参领和佐领领银米好坏之事。” “这一来二去,户部官员知道厉害,就不敢怠慢他们手下的佐领了。” 这就是为什么正红旗明明有理,却觉着憋屈,因为他们就跟后娘养的一样,顶头上不管不问,他们就算有冤屈,也没处诉苦去。 年羹尧:“这是两王勤于旗务之劳,其他旗的兵丁虽然艳羡,但并不嫉妒,真正让兵丁们眼红的,是两王分发银米的方式。” 允祥接着道:“寻常,兵丁们都是从佐领手里领银米,领的时候,佐领不免要克扣一些,有些不肖佐领,甚至以此来要挟兵丁,行不肖之事,兵丁苦不堪言。但德亨的佐领不是。” 雍正帝奇怪:“德亨的佐领有什么不同?” 德亨手上的佐领,都是先帝和他给的,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佐领有什么不同? 年羹尧:“定王的佐领,在领了银米之后,银子全部运去国公府,米全部运去国公府指定碓房,然后兵丁去国公府领自己应得的银子和粮票、布票、油票。 兵丁不经参领、佐领这一层克扣,拿到手里的银、票只多不少。银子成色不用说,都是顶顶好的,且银子在寻常兵丁手里用处不大,他们可以在国公府兑换成钱和票。 兵丁拿着这些票,到指定铺子里去换粮米、布匹、食油,还能和其他旗分佐领的兵丁换铜钱、银子,补贴家用,这些兵丁的日子就好过了。” 年羹尧加重语气,道:“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有些嗜酒、好赌的兵丁,他们手里拿不到银米,就不会败坏了。这些有劣迹兵丁的银米,会由他们的妻子去国公府领这些钱和票,一次就领半月、一月的,分几次领完,这样,他们就不至于养活不了家小。” “以小见大,小家安定了,佐领内就安定了,八旗就安定了。” 年羹尧说完,允祥看着雍正帝,略带小心的问道:“皇上不知道这些吗?” 德亨可是你亲自养大的,他都是怎么管理手下佐领的,你不知道? 雍正帝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只道:“朕听说过这些票。” 他只以为那是德亨收买人心用的。德亨从小就喜欢给他手底下的人发什么福利,今天一匹布,明天一罐子油,过年过节还发头花、腰带、碎布头这些,都是些小孩子玩意儿,他就从来没当回事。 允祥:您这语焉不详的,真可疑啊。 允祥给他找补道:“也就他回京这两年的事情,弘晖封了亲王之后,他得的正白旗佐领,也有样学样,跟着搞了起来,佐领内兵丁日子过的好赖且不谈,我看心都是齐的。” 所以,您不知道也没什么,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需要事事都跟大人汇报了。 然而,雍正帝并没有被安慰到。 这些以前都不显,是因为以前德亨只是国公爵,他手下就那几个佐领,还几乎全被他带去了黑龙江、福山、南洋这些地方,他是如何管理这些人的,别人当然不知道。 他回京也只是封了个贝勒,手下佐领多了几个,他做这些没两次就封了亲王,手里佐领才算是真正多了。 从他去年封亲王,到今年八月份,满打满算,这才是第二次领银米。 然后,就出事儿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德亨的方法撬动了规则,激化了矛盾。 咱们都是苦哈哈的过日子,你偏要这样那样,过上了好日子,你说我们心里平还是不平? 十三就是看到了这一层,才特地将这一件小事,拿来给他说。 雍正帝问年羹尧道:“你刚才说的,德亨近日在赎买房舍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银米一事,年羹尧会粉饰一番,将德亨正在做的事情会糊弄过去。 不是年羹尧不敢说德亨的事情,隆科多前科之鉴就在眼前,年羹尧对德亨的一切事情都是谨慎的。 但现在,他忖度着雍正帝的神色,打算实话实说。 年羹尧道:“定王手下有三个佐领,是安王府旧部,这三个佐领住的房舍,很有一部分入了内务府,定王就将这些房舍重新赎买回来。” 雍正帝道:“这些,他手下人就能做,朕问的是,他亲自做的是什么。” 在雍正帝面前很难说谎,因为他的心思超乎寻常的敏锐,尤其是在他已经心生疑窦的情况下。 年羹尧:“定王在采买、调换东城房舍。” 雍正帝:“做什么?” 年羹尧:“不得而知。” 允祥道:“臣弟知道一些,听说是要建小区,还有重新疏通地下排水渠道,将房舍都调换在一起,好施工。” 雍正帝:…… “都统可有上报?” 允祥:“他现在房舍都还没有调换完,自然没有知会都统。” 雍正帝冷笑道:“是不是等那什么小区都建完了,都统都还不知道?” 年羹尧&允祥:…… 允祥道:“皇上若是有疑问,不如将他叫来问一问。” 雍正帝:“他自己的旗务,我这个做皇帝的,想问也问不着?” 啊这,这话,听着味儿怎么那么不对呢? 而且,您的自称呢?您的矜持呢?您的无上尊贵呢? 虽然但是,人家管理自己家的旗务,皇帝也确实是问不着。 不过,从雍正元年起,旗主、领主领旗务的尾巴彻底结束了。 因为,为了进一步削弱诸王手中的实权,雍正帝针对八旗、尤其是下五旗,颁发了一系列的政策。 第379章 北京城的天气说变就变, 前儿个还秋意融融,单衣单裤在身,一夜之间, 北风忽至,就下霜了。 霜降之前就下霜,有农谚云: “霜降前下霜,遍地闹饥荒”, “霜前霜,米如糠;霜后霜,谷满仓”。 “霜前雪,冬冰封”。 是说,霜降节气之前下霜,稻米谷物已经进入成熟期,突然之间一场霜打下来,米粒停止生长, 此时不得不收割, 农人得到只有一捧米糠,今年冬至明年春夏之交, 没有米下锅就得饿肚子,这就是饥荒。 这是南方种植稻米的说法,在北方,种植的是麦,然,冬小麦才刚种下去, 一场霜打下来, 麦苗出不好, 同样会影响明年的夏收。 而且, 提前霜降,今年的冬天一定会很冷,也不知道会冻死多少靠天吃饭的贫苦之人。 雪上加霜的是,霜降这天,是个大阴天,下晌,还下雨了。 “霜降晴,风雪少;霜降雨,风雪多”。 总之,今年冬天,不容乐观。 十月恩科殿试,凌晨两点钟,众贡士们,已经在东安门内东侧千步廊前集合,排队等待礼部官员指引,去紫禁城参加殿试。 往年,都是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举行殿试,然,今年天气实在是反常,入冬才一旬,就已经冷的人站在风中直打颤了。 露天考试天黑、人冷、墨凝,新帝体恤恩科贡士,特敕众贡士入太和殿殿试。 这一敕令,感动的众位贡士们吱哇乱叫,当即赋诗好几首,赞美当今。 这是不可能的。 千步廊前禁止喧哗,别说作诗了,你说一句话都会引来带刀侍卫们凌厉的目光,交头接耳也不符合礼部新教的礼仪,所以,众位贡士们只能在心里吱哇乱叫了。 德亨和马尔赛,带着侍卫们来巡视,看着凌晨灯火下、寒风中排排站的贡士们,问礼部郎中道:“你们尚书大人呢?” 礼部郎中噎了一下,他还以为这位主儿要问他们是否都妥帖了,可有不和之处,结果,上来就问他们尚书大人哪里去了。 礼部郎中答道:“回定王,张尚书在太和殿等候。”礼部汉尚书,张伯行。 德亨:“你们的满尚书呢?” 礼部郎中迟疑:“这……下官未见。” 德亨笑道:“恩科殿试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满尚书不见人影,心可够大的,刑部前尚书之事未远,他这个新上任的满尚书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啊。” 佟府案发当晚,雍正帝召肱骨大臣连夜进宫,结果,刑部满尚书一直到日上三竿都不见人,当夜在宫内值宿的满侍郎更是翘班,雍正帝雷霆一怒,罢黜刑部满尚书和侍郎,任命傅尔丹为新的刑部满尚书。 傅尔丹从西北种地回京之后,除了从三等公晋升为一等公,还被简拔为议政大臣,有参与政事之权,但并没有在哪一个部门任职。现在算是有了个实职了。 对德亨的笑言,礼部郎中心中叫苦不迭,自从他初为官,在六部轮转这么多年,他就没见有哪个满尚书满侍郎半夜亲自当差的。 德亨:“尚书不在,你们侍郎呢?” 礼部郎中:“左汉侍郎王大人在太和殿,右汉侍郎……” “见过定王,下官来迟。” 正说着呢,右汉侍郎蒋廷锡人匆匆赶至。 大冷天的,蒋廷锡热的额头有细汗。 德亨伸手托住他行礼的肘臂,笑道:“无需多礼,你从哪里来?” 蒋廷锡言简意赅:“臣在带领礼部诸官员巡视贡士可有夹带、异样。” 德亨问道:“怎么样,都还好吗?” 蒋廷锡:“都妥帖了,等吉时,即可入宫门。” 德亨点头,道:“随我走走。” 蒋廷锡:“是,您这边请……” 凛冽寒风中,有冻的瑟瑟发抖的士子,也多有迎风舒展凌然不惧严寒的。 德亨笑道:“今年士子中,体格子倒是不错。” 礼部郎中:…… 说真的,您关注的点真跟咱们不一样,不愧是以武见长的定亲王。 蒋廷锡捋须笑道:“我朝武功卓著,文士子自然修有三分勇武。” 其实蒋廷锡也纳闷,殿试三年一次,参加殿试的学生他见了一批又一批,什么样他心中是有数的。 唯今年恩科士子中,很有一批人,看着像是走错了队伍,他们应该去站西面的千步廊,参加武进士考试,而不是在东面的千步廊等着参加文进士殿试。 这天安门外的诸多衙门官署,按照左青龙右白虎、左文右武的规则排列,位列天安门两侧的千步廊,自也是东文西武的配置。 已经参加过会试、等待参加殿试的文贡士们,就是在东面的千步廊列队,然后入天安门、端门、午门,一路走中道,去太和殿参加最后的殿试。 决出三甲状元、榜样、探花,和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 德亨笑笑,对蒋廷锡的官话不置可否。 黑暗中,灯火下,德亨能看得清士子们,士子们自然也能看的清他,有人目不斜视,有人侧目而视,当他路过时,无不屏息凝神,身体僵硬: 看这排场和阵仗,定然是大人物巡视来了…… 吉时已到,德亨道:“我就不打扰蒋大人当差了,咱们太和殿见。” 蒋廷锡:“是,下官告退。” 目送士子们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排队进入天安门,马尔赛道:“王爷,奴才要去巡防,您……” 马尔赛是领侍卫内大臣,殿试安保就是他负责的,德亨如果不去巡视,他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德亨道:“我随便走走,你自去当差吧。” 马尔赛:“喳,奴才告退。” 马尔赛领侍卫离开,德亨自己提着一盏玻璃宫灯,沿着这千步廊缓缓踱步。 有排队在后面的士子,看到一外披玄色斗篷、内着红衣玉带蟒服,头戴红宝石顶戴暖帽的高瘦、清俊、眉目如画的男子,手提明亮、华贵宫灯,在凌晨夜色中,逆着他们走来,不禁都看呆了。 我国朝果然物华天宝、国阜民安,才有此风华绝代之人物诞育。 千步廊是官员办公的地方,有的房舍灯亮着,大多数都是黑的。 千步廊尽头,一间亮着灯火的房舍门打开,走出一人来,对着德亨行礼问安。 德亨笑问道:“徐大学士,您不在太和殿等着监考,怎么在这里?”徐元正是雍正帝特点主考官之首,此时。他理应在太和殿,或者在养心殿侯驾。 徐元正笑道:“今日,乃雍正年恩科殿试,老臣坐不住,出来看看,也送恩科士子一回。” 德亨:“原来如此,您辛苦了。” 徐元正:“皇上命您巡视恩科,您身担重任,真正辛苦。” “屋内有清茶,王爷可要歇脚片刻?” 德亨笑道:“好啊。” 不大不小一间屋子,对门桌上一只蜡烛,一壶清茶,两只茶杯,一只残茶边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徐元正道:“屋内清寒,您别介意。” 德亨在对面椅子坐下,将宫灯挂在架子上,道:“不会。” 芳冰道:“爷,奴才去给您找些炭,烧个火盆吧。” 德亨道:“你家爷用得着烧火盆吗?” 芳冰摸鼻子退下,他这不是觉着冷气飕飕的,怕他家爷冷着吗。 德亨问徐元正道:“我记得今年朝廷炭火备的很足,外衙署这边都发了,怎么这千步廊不见炭火?” 今年不管是宫中还是外朝各处炭是德隆负责储备的,所以德亨知道。 因为已经预料到的,今年会是一个寒冬,德隆特地提前给各处都分发了各色等级品质不一的炭,其中千步廊和六部衙署那边,更是多备了煤炭和煤球,虽然烧着会有不同程度的烟和异味,但量保足,烧茶取暖都是够的。 徐元正笑道:“太和殿内殿试,礼部调取煤炭去太和殿用,其他地方就能省则省了。” 德亨无语,徐元正笑道:“这个天气,实用不到炭火,礼部尚书大人也是怕今科士子冻坏了,应该的。” 徐元正是真的不觉着有什么,他往年在畅春园伺候康熙帝时候,在畅春园外的内阁值房值夜,大半夜的,雪下的一尺厚,也没有多少炭火,他们这些内阁学士还不是该写字的写字,该当差的当差。 德亨心道,不过是雍正帝说了天寒,张伯行就特地在太和殿烧炭火,应和“天寒”二字罢了。 只是,他不去户部或内务府申请,而是调用本属于千步廊的煤炭,就让人不屑了。 见德亨十分看不惯的样子,徐元正笑了,绕过这个话题,随意道:“听说您欲在朝阳门外建官房,今年天冷的这么早,恐要明春才能动工了。” 德亨:“冬天有冬天的好处,我预备招募草民,趁水结冰清理坝河、清河淤泥,加固堤岸,来年化冻后,这两条河通水量大,可以多灌溉两岸农田。” 徐元正感叹道:“这应是工部的职责,定王若是有心,还是先禀告皇上为要。” 德亨:…… 德亨看着徐元正,在烛火下,徐元正直视德亨的眼睛,没有文绉绉引经据典,而是直接道:“师出有名,号令有书,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禀告给皇上的呢?直也通幽,曲也通幽,无非是耗时多与少的差别……” 太和殿在殿试,养心殿内,茶香袅袅,雍正帝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折子沉思。 这是德亨上的最后一本折子,关于建图书馆的,此后就再没有了。 他等了两个月,他以为会等到一本关于革新八旗发放饷银、甲米的奏折,或者是一本关于兴建房舍、改善八旗兵丁住房短缺问题的奏折…… 第380章 张伯行来报, 贡士已入殿,请御驾亲临,谕训考生。 雍正帝起身, 苏培盛和赵拙言上前为雍正帝正衣冠,看到案几上散开的折本,赵拙言随手给整理好,待得整理完, 才发现,这是德亨的笔迹。 赵拙言顿了一下,偷觑雍正帝,正对上雍正帝讳莫如深的视线。 赵拙言身子重重颤了一下,“扑通”跪在了金砖上。 雍正帝弯腰,将他手里的折本抽出来,袖在自己袖里走了。 苏培盛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赵拙言,忙跟上雍正帝脚步去太和殿。 待得听不到脚步声了, 赵拙言直起腰, 跪坐在冰凉的金砖上,木楞了一会, 倏地嗤笑出声,施施然起身,整理好养心殿,歇着去了。 小太监探头探脑的瞧着,“啧啧”两声,到底不敢多言, 缩头做事。嘶, 这鬼天气, 冷的渗人, 真是越来越邪门了。 雍正帝站在丹壁之上,灯火辉煌之下,俯视大殿里俯首的贡士们,踌躇满志:这一批,就是他的门生了。 天子门生! 恩科,是他这个皇帝,特地为他们所开设的擢才考试。 不知道这一批考生当中,会出现几个完全属于他的肱骨之才。 雍正帝谕训后,离开丹壁,在暗处看了一会,见所有考生都开始答题,对徐元正、张廷玉、田从典、王顼龄四位主考官嘱咐几句,示意阅卷管马奇、嵩祝和自己一起离开。 十月殿内就烧了炭火,整个大殿都暖融融的,四位主考官目送雍正帝离开,徐元正先对王顼龄笑道:“阁老,偏殿有暖座,您可稍作歇息,殿里有我们呢。” 王顼龄是康熙十九年的进士,如今已经是八十四高龄,耄耋之年,老内阁了,徐元正和张廷玉这些小辈,都对他十分敬重。 王顼龄摇头,道:“恩科不容有失,老夫勉力支撑罢。” 他这个年纪,站在朝堂上不过是尸位素餐罢了,也已经多次上书乞骸骨,皇帝不让,呵。 这次恩科之后,他是定要走的,再不走,他怕要累死在这金銮殿了。 田从典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两老头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挪的去殿内巡视考场去了。 张廷玉看着前面这两老头,对徐元正感慨道:“等我到两公这年纪,不知道能不能有他们的腿脚。” 张廷玉今年五十岁,正当壮年。 徐元正笑呵呵:“能和王公比寿数,志向不小。” 张廷玉觑他一眼,道:“别说你没这个志向啊。” 徐元正今年六十有一,说他不想再活二十年,张廷玉是第一个不信的。 徐元正捋了捋胡须,笑道:“只望天公作美吧。” 见和前面两老头儿拉开了距离,张廷玉故意放慢了脚步,跟徐元正悄声道:“刚才我可是替你捏了把汗,我都打好腹稿,要是皇上问起来,你这个主考官做什么去了,我该怎么回答。” 徐元正笑道:“我有分寸。” 张廷玉:“他看着怎么样?” 徐元正:“真是个谦谦君子,十分的好说话,也都听进去了。” 张廷玉:“真听进去了?” 徐元正扫他一眼,肯定道:“他若是没听进去,会直接反驳我,让我知道他的态度,不会口是心非。” 张廷玉:“是,是,我自是信你的。唉,这两君臣要是再别扭下去,那图书馆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落成呢,”朝王顼龄努了努嘴,道:“这位老阁老对风水钻研颇深,原本要致仕的,现在也硬拖着,就是想出谋划策。你我能等,这位可不经等。” 徐元正想了想,道:“你我再跟皇上敲敲边鼓,我觉着,今冬就能拆迁完。” 张廷玉不信:“有这么快?” 徐元正:“都翘首以盼呢,只要他一应,就算银子不到手,那些拆迁户也都会搬的。” 只要能搬走,剩下的就快了。 现在关键是,让建图书馆这件差事,重新回到定王手中。 三王…… 正在徐元正琢磨着要做些什么时候,雍正帝也在和马奇、嵩祝两个说同一个人。 群星闪烁,夜并不黑。 雍正帝在空阔的太和殿广场上慢走,道:“朕听说,近来八旗兵丁多有怨言。” 马奇用眼神示意嵩祝说话,两老头年纪差不多,都七十岁高龄了,一个富察氏,一个赫舍里氏,谁也压不住谁一头。 嵩祝不理马奇,还用手肘子拐马奇,让他这个老哥哥说话。 马奇利索的拐回去。 雍正帝久等等不到回答,回头一瞧,瞧见两个老顽童,顿时脸黑了。 好在,天黑,他脸黑俩老头也看不到。 不过倒是消停了。 雍正帝直接点名问马奇:“马奇,你身为理政大臣,兵丁不逊之事你怎么看。” 马奇心里大大翻一个白眼,明明不待见我,还非要日日将我叫到眼前,不知道您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您自己呢。 马奇嘴上恭敬道:“兵丁不逊,不过是利分不均,不如皇上稍加恩赏,或可平息。” 说了等于没说。 雍正帝:“嵩祝,内城兵丁住房短缺,你可有计谋献给朕解决。” 啊这,您是想听什么呢? 嵩祝和德亨那可是老相识了,德亨第一次出京,去盛京谒陵,就是他招待的,他还曾给德亨献过美人呢,可惜人家眼高没看上。 他做盛京将军那些年,也没少和德亨打配合,两人没仇没怨,嵩祝自是站德亨这边的。 嵩祝道:“兵丁住房短缺早已有之,皇上何不遵循康熙三十六年旧例,在九门之外兴建官舍,命无房兵丁居住,也能加守九门防御。” “加守九门防御”六字一出,雍正帝眼睛大亮,回头赞赏的看着嵩祝,赞道:“卿大才,果然老成持重。” 如今的步兵衙门防御九门,主要是从内,而除正阳门之外的另外八门之外,则是由八旗驻军帮守。 如果将城内无房兵丁迁往城外,除了解决兵丁住房问题,还能将九门从八旗守卫中给挪出来,纳入步兵衙门管辖。 相当于给整个北京城包裹了一层看不见的防护壳。 安全感倍增啊! “呵呵。” 雍正帝看向马奇,问道:“爱卿因何发笑?” 马奇笑意盈盈,恭喜嵩祝道:“听说,令郎在定王手下已经做到了散骑郎?恭喜,恭喜。” 散骑郎,是亲王府官员的一种配置,辅佐长史办理府邸事务,皆以世职充任。 亲王府长史正三品,散骑郎虽然没品级,但以世职充任,乃是家族传承,地位尊崇,要比正四品的典仪要高。 赫舍里嵩祝,镶白旗,在雍正帝封亲王时,所在佐领划入雍王府,嵩祝一家也就成为了时为雍亲王的奴才。所以,德亨去了盛京后,嵩祝将之当做小主子伺候。 嵩祝第三子满保,是雍亲王亲送给德亨使唤的奴才,德亨未回京时,来往京城送信、押送礼物等,就都是满保负责。 如今德亨已经是亲王,长史是李向学,出身正黄汉军旗,也是他在封亲王之后,雍正帝亲指的。 长史往下,第一个就是散骑郎,无定员。 都说,如果雍正帝没有给德亨指定长史,那满保,就会是定王府的长史,毕竟满保不管是出身还是资历都够格。 满保不说是德亨手下第一人,那也是名列前十的存在,马奇恭喜嵩祝,意在指明:你刚才说的,莫不是你好三儿说给你听的? 嵩祝稍稍窘迫了一下,但他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直接就承认了,不过,不是儿子说给他听的,是他偷偷瞧见的。 “老三整日忙的不着家,老臣怕他在外面不干正事,就去他上衙的地方看了一眼,人没见着,却是在他办公桌上看到了九门舆图,还有一份未完成的《关于在九门之外兴建兵丁官舍的方案》草稿,老臣好奇,就翻看了一下。” 雍正帝:…… 马奇好奇:“定王府衙署的人就任你翻看?” 嵩祝:“老三有单独的办公间,其他散骑郎让我在里面等他回来,我等的发急,就随意看了下。” 马奇:“呵呵,我不信你是在他桌案上看到的,莫不是在抽屉或密匣子里翻出来的?” 嵩祝急眼:“你话怎么说的呢,我是老子,至于做贼吗?” 马奇:“呵呵。” 雍正帝:…… 好心情顿时没有了怎么办! 雍正帝正在暗暗运气,就听马奇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定然是定王吩咐的。我之前听说,他张罗着换购城内房舍,要给手下兵丁修建住宅,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停了,我还纳闷呢,原来是又打向了城外的主意,城外地儿是要比城内宽广,够他建的了。咱们这位王爷还真爱建房子,前有建图书馆,后有建兵丁房舍,呵呵,皇上应派他领工部差才是……” 马奇说的正起劲儿,被嵩祝从后背拍了一下,立即住嘴不说了。 夜色慢慢褪去,清凌凌的灰取代了浓墨似的黑,雍正帝的面色在冬日清冷的早晨看着些许苍白。 袖在袖子里的奏折咯着他的手腕,不好受,但能让他清晰的感觉到,那是什么。 雍正帝结束了广场转圈,袖着手,一路沉默着回了养心殿。 雍正帝没说退下,身后马奇和嵩祝两位老臣,就只能继续跟着。 这回两人老实了,只是,偶尔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着埋怨。 都怪你,说这么多! 还不是你起的头,拿儿子的草稿当自己的谏言,也是老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第381章 恩科殿试, 策问四问,雍正帝求才、求策的迫切心情,呼之欲出。 第一问:“朕惟致治之道, 必先公忠。公则无私,忠则无贰。然或面从退言,矫饰沽名,其心实不可问……何以使内外臣工, 咸怀靖共,永肩一德?” 请考生分析官员“表面忠诚,实则营私”的根源,提出确保臣子“真心为公”的举措。 第二问:“迩来吏治,或尚虚文而鲜实效,或习便安而忘远图……何以使官方整饬,人怀竞劝?” 请问考生,如何革除官场“敷衍塞责、贪图安逸”的积弊, 寻求激励官员勤政的方式方法。 第三问:“教化者, 为治之本;刑罚者,辅教之末。然今教化未孚, 而犯法者众……宜何道以迪之?” 请考生发醒,当今世道,因何道德教化失效、犯罪频发,官员应如何协调“德治”(教化)与“法治”(刑罚)的关系。 第四问:“生齿日繁而地不加广,赋税有常而用度无穷……何以使家给人足,俯仰有资?” 请考生针对人口激增与田亩有限的矛盾, 提出既能家家小康, 又能收取足够赋税的具体方案。 第一问探讨忠君为公之道, 第二问革除吏治荒怠之弊, 第三问寻求教化与刑罚之平衡,第四问解财政与民生之困局。 第一第二问,直指吏治革新,表现了雍正帝当下最紧迫的诉求。 考生们点灯熬蜡,奋笔疾书,在下午六点钟,结束考试,交卷离场。 主考官收取试卷,就地封存,德亨带领侍卫们,将试卷护送至文华殿,这次殿试安保任务,他就完成了。 接下来阅卷,文华殿守卫,交给领侍卫内大臣马武负责。 阅卷大臣马奇、嵩祝,带领六部九卿和翰林院等阅卷官们,对所有试卷一一进行评阅。 雍正帝亲自坐镇文华殿,有读着好的文章,会传给雍正帝阅览,初步拟定名次后,也会给雍正帝审核。 然,雍正帝是不会干坐着等人给他递卷子的,题是他自己出的,他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作答,他自己才明白,所以,他在文华殿内四处走动,心血来潮就抽取一份试卷,自己阅读。 众阅卷官:…… 咱就说,要咱们何用! 反正,这是雍正朝第一次科举,是恩科,雍正帝摆足了重视的态度。 参加殿试的贡士超过200名,一天肯定是阅不完的。 雍正帝可以随意来往,其他所有阅卷官都不能离开,直到将所有试卷都定好名次,皇帝点出一甲、二甲、三甲之后,才能走出文华殿。 雍正帝读了一天卷子,有些头昏脑涨,他看的二三十份卷子中,有的言之有物,但总归缺了点味道,大多都是务虚空谈,堆砌辞藻,阅之乏味之作。 雍正帝出了文华殿,顺脚去了内阁。 内阁这边,允祥和允禩兄弟两个,再加上一个年羹尧和其他在旗阁老们,对着两份奏折品读。 允禩边读边笑:“……八旗兵丁饷银、甲米发放,在于公信力,公信力在于监察,监察在于公平、公正、公道……哈哈,你们说,八旗有这个东西吗?” 允祥无奈道:“八哥,我们的目标是做到,不是质问。” 允禩:“呵呵,老十三,怪不得你能得皇上看重,原来是个天真无邪的性子。” 允祥牙酸,他总觉着这位“八贤王”,性子是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允禩问年羹尧:“亮工,你那份折子如何?” 年羹尧总结道:“户部该头疼了。” 允祥道:“给我看看……唔,盖官舍,翻修北京城……这前一个可行,后一个,难。” 允禩拿过来仔细看过,道:“没什么难的,德亨向来能随机应变,变废为宝,在咱们看来难的,经他之手,说不得就简单了。眼见的京郊即将涌现大批量灾民,至少劳工是不缺的。至于钱粮嘛,这不佟佳氏吐出来许多嘛,足够了。” 允祥发愁道:“明年赋税若是收不足量,这些就是救命的钱粮,不能随便动用。” 允禩:“这就是你户部的事了。” 允祥:…… “你们在说什么呢?”雍正帝带人进来。 “皇上。” 众人起身请安,允禩撇撇嘴,跟着起身。 雍正帝摆摆手,让他们免礼,自己在中间座上坐下,将每人手里一份折子,再次问道:“你们在议什么?” 允禩将手里的折子合上,敲打着手掌心,不语,允祥道:“是德亨上了两份新折子,咱们正在说呢。” “哦?德亨上新折子了?拿来跟朕看看。”雍正帝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一瞬间体现出来的面部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是惊喜的。 年羹尧心中暗叹,到底谁说皇帝薄情的,这位皇帝,可是比别人想象中的更重情。 只是看对谁罢了。 允祥将自己手里那份被允禩讽刺过的关于八旗银米发放的折子递给雍正帝,雍正帝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众人陪坐。 雍正帝看完,跟允禩一个疑问:八旗,有公平、公正、公道一说吗? 不得不说,这份奏折,跟雍正帝殿试第一、第二道策问核心重合了:表面忠诚,实则营私;敷衍塞责,贪图安逸。 别说八旗了,就是整个朝廷,包括雍正帝自己,都不能拍着胸脯说,能做到公平、公正、公道。 太过理想化了。 若是真有人能做到,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积弊要除了。 不,德亨自己应该是做到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兵丁追捧他,甚至引的他旗兵丁艳羡。 “风气……移风易俗,培养公正廉洁之风,何其艰难……”雍正帝叹道。 “哦,这里面提出,给官兵加薪,提高补贴待遇,过年过节发福利,给老、病、残、有功之家,发慰问礼金…十三,你觉着可行吗?”雍正帝放下折子,问道。 允祥道:“皇上,您漏看了一点,发福利的前提是,精简八旗,给非兵丁之家,放旗。” 雍正帝想也不想,道:“不可能,放旗是在动摇我皇朝根基。” 允祥:“日益繁重的八旗闲人,确实正在消耗大量国库,拖垮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不是德亨提出来,允祥也想不到这一层。只能说,德亨总是想的那么长远,如果看不到他看到的,真的很难跟上他的脚步。 看一眼雍正帝,允祥感觉到了为难,是掩耳盗铃,还是直面可能,真的很难选。 雍正帝还是坚持道:“八旗乃是我皇朝根基,绝对不能动摇。朕正在寻求增产增库之良策,国库丰盈了,供养八旗兵丁自不是问题。” 雍正帝这样一说,允祥又觉着不是问题了。 只是,真的能行吗?用一国,供养一群人? 雍正帝放下手中折子,问道:“还有一本呢?” 不是说有两本吗? 允禩将手里的递给他,雍正帝看他一眼,打开看起来。 这一本是关于修建兵丁官舍和翻修北京城的…… 看不到的时候,雍正帝在等什么时候能看到,等真的能看到了的时候,雍正帝又不懂了。 他是要革新,他是要除弊,但是,德亨这种革新法,跟全部推翻有什么区别? 给闲散旗人放旗,只余八旗兵丁,他怎么不说,散了大清国呢? 旗人没有了,他这个雍正帝,要做谁的皇帝! 允禩觑着雍正帝脸色,问道:“皇上可有疑问?” 雍正帝:疑问多了去了。 他收起两本和建图书馆差不多厚的奏折,起身,道:“朕带回去仔细阅读,你们自便。” “是。” 送走雍正帝,允禩懒懒道:“晚来天欲雪,爷先走一步,你们自便。” 允祥:…… 允祥问年羹尧道:“亮工,你认为德亨之法可行吗?” 年羹尧:“臣不好断言。” 允祥:“皇上面前定有奏对的,你回府后可好好想想,是附议,还是反对,总要有个说法。” 年羹尧:“……是。” 雍正帝回了养心殿,将这两份奏折,再加上建图书馆那一份,仔细又读了一遍,还圈圈点点的批改,思考再三,让御膳房上茶上点心,然后让苏培盛亲去毓庆宫请德亨来。 这个点儿了,就算出宫,也该回来了吧? 德亨今日没有出宫,他也不是天天都有事儿的,他是老板,开的薪资丰厚,职场前景远大不可估量,自有大批量能干牛马为他做事。 德亨来的很快,快到御膳房的点心刚送来,他就到了。 德亨行礼问安,眼神一个劲儿向长桌上的点心上瞟,多到要特地摆长桌,莫不是把整个皇宫的点心都弄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 雍正帝招呼道:“过来坐。今儿个得闲,叫你来,咱们爷儿两个说说话。” 德亨心下狐疑,在他下首找了个座位坐下,看着雍正帝,等他开口。 得闲? 您不是在文华殿阅卷吗?怎么就得闲了? 雍正帝:…… 雍正帝笑道:“今儿个没见到永琏?他往日里都是哪里有热闹跑去哪里玩儿,朕还以为会在文华殿看见他呢。” 德亨道:“这几日我都拘着他在毓庆宫,不让他跑出来添乱。” 雍正帝:“小孩子能添什么乱,你不要太拘着他,将他拘的畏首畏尾的,不是什么好事。” 德亨:“……是。” 雍正帝指着点心桌上一盘点心,吩咐道:“将这盘子雪胖子送去给永琏,就说他这几天跟着阿玛学习辛苦了,这是朕奖赏他的,鼓励他再接再厉,勤读不怠。” 第382章 北京城城郊有城镇吗? 有啊, 多了去了,小一点的村镇星罗棋布,大一点的, 归拢起来,有京郊十二州县之称。 尤其是通州至朝阳门外通惠河这一段,两岸码头遍地,村落聚集, 船覆水面,骡车不断,可谓“繁华”。 但是! 这些京郊里面,还有许多个别称,如“乞丐群”,“破袄屯”,“酒糟营”,“流民窟”。 说的都是旗人和逃难来的民人聚集地。 东郊粥厂每日施粥三万份, 仍是饥民夺食, 践踏死者日数十。 极度的富庶,与极度的贫穷, 这种极致的反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号称天下之师的城门内外每天都在发生的现实。 朝廷每年拨款200万两白银供养八旗,却养出来一群乞丐,这不得不让人反思。 归根结底,这与旗人政策有关。 康熙帝:“八旗以骑射为本。” 雍正帝:“旗人应专注武备。” 为了不让八旗“弃武从文”、“弃骑射从农/工/商”, 从康熙帝到才上位的雍正帝, 不停重申:除了骑射, 八旗一概不许务其他。 他们宁愿京郊旗人饿着肚子等粥厂施粥, 都不愿放他们自谋生路。 京郊那么大,随便开垦一块地,种点菜,养几只鸡,至少每天有一个鸡蛋吃不是? 不行! 养一只鸡都是不务正业。 京郊七成都是旗人圈地,最后,却被“典卖”给了民人,何其讽刺。 所以,你就能明白,当德亨三不五时的给他手下的底层大兵发点这个,弄点那个,他们有多么的高兴。 又多么的惹人嫉妒。 看看城门外头的大头兵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咱们过的什么日子。 咱们没房子住,国公府给咱们建宿舍,给咱们派去小园、去王庄、去福山的任务,主子还允许咱们拖家带口的去,给路费,给口粮,给补贴。 如果没有这劳什子的八旗制度,咱们真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所以,同样都是大头兵,你也就能明白,当受德亨益的旗人越来越多,而没有轮到他们时候,为什么大兵们会哗然到要炸营的地步。 有时候,德亨真怕京郊那群饿狼一样的大头兵,会忍不下去,反攻回北京城内,杀了什么皇帝、王爷的,敢叫天地换新颜! 建南海子行宫和举办盛会,德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雇佣到了用到手软的人手,这些一穷二白的旗人(偷偷跑来做工,人不举,上不究),就占了三成。 而德亨唯一要付出的,就是一日两餐,片瓦遮身,外加一身体面的衣裳。 比他雇佣的逃难来的民人灾民还要便宜。 盛会结束之后,德亨曾提出来在南海子就地安顿这些旗人,被新登基的雍正帝给否决了,他让灾民回原籍,让旗人归各旗。 就是灾民回老家继续做穷光蛋,旗人回各门外继续住乞丐窝。 德亨深受震撼同时,又十分不理解。 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虽然不理解,但德亨是不想看到北京城外这幅样子的,无论前生后世,北京城都是他的家,就算是为了这座城市,他也得做些什么。 他已经建了一座小园,他可以多建几座小园,至少给穷苦人丁不限旗人和民人一个劳动创造财富的机会。 哪怕搬砖,哪怕挑粪,至少混一口饱饭吃呢。 德亨是相信皇帝有富强八旗的心的,但不得不说,这群关外来的野人们,从皇帝到普通旗人,都不擅经营财富。 皇帝只会花国库里的银子,花出去了,然后还不知道银子到底花到哪里去了。 就是举国之力,用汉人农民的心血养一群人,最后养了个寂寞出来。 德亨不能跟雍正帝说,你养了一群瘦猪,吃肉都没几两,他只能建议,将“闲散旗人出旗”,让他们耕田也罢,经商也可,自己养活自己去。 真的,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但雍正帝只对建设拱卫京师的“卫星城”感兴趣,他想的是在京城之外建造八旗城池,让京城更加牢固,完全没有朝安置兵丁、流民之上去想。 雍正帝感叹道:“要按照你的想法建这些城池,花费可不少,不过,砖瓦可命流民就近垒窑烧制,木材可就近在西山砍伐,倒是能省一笔,不过,还是竭力不止啊。” 这番奏对,德亨没多少心气儿,但他还是心平气和道:“我并不打算就地取材,所用砖瓦、木材,全部都从海上运来,经天津港至通州,最后运到京郊。” 雍正帝皱眉:“这是什么说法?” 德亨:“皇上,您没发现,北京城的沙尘,一年比一年盛了吗?每到冬天,北京城的上空,都弥漫着一股子消散不去的烟尘,昼如昏暮?” 雍正帝:…… 德亨:“这是因为西山的森林覆盖率在下降,已经无力阻止从西北吹来的风沙,所以北京城沙尘一年比一年大。北京城所用煤,全部从西山开采,加快了西山植被破坏,煤炭燃烧,加剧了天空的雾霭……” 雍正帝:…… 德亨还在继续:“我出京之前,昆仑湖水位还能漫至堤岸,等我回京,水位已经下降了四分之一了,说明昆仑湖的水在紧缩,西山的水也在减少。畅春园从昆仑湖取水,我猜,畅春园用水,应该也受影响了。” 雍正帝:…… “你的意思是说,都是因为西山树木砍伐之故。” 德亨:“对。” 雍正帝:“无稽之谈。” 呵呵。 德亨怎么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德亨饮了一口茶,笑道:“皇上,您一定没听说过,‘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 雍正帝瞪眼。 德亨:“……西山离圆明园更近,我想,如果西山真秃了,最先影响的一定会是圆明园。啊到时候圆明园黄沙埋屋,园子里珍贵的花木和富丽堂皇的宫殿、屋舍,全都毁了,您说,是不是相当于毁了一座金山银山?” 雍正帝已经不是瞪眼那么简单了,他开始手痒,要打孩子了! 苏培盛开始忍不住的腿肚子打转,几乎要给德亨磕一个了:爷嘞,您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雍正帝咬着牙根道:“先帝在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跟他说话的吗?” 德亨沉默一会,道:“我出京之前,还没有这么明显的发现,等我回京,事情又多又杂,先帝又是……这事我就没提。我是想从皇上手里办成‘保护西山’这件事的,毕竟,我们是父子嘛,儿子想做事,老爹不支持一下?” 雍正帝:…… 雍正帝卷吧卷吧奏折,探手敲德亨脑门一下,发怒道:“老子准允了!” 德亨:…… 德亨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苏培盛真跪下了,他提醒道:“王爷,快谢恩呐。” 德亨:…… 德亨挠挠后脑勺,扫了一下案几,疑惑问道:“您的茶呢?” 苏培盛还要起身,陈福“嗖”的一下蹿到墙边,从案几上捧起雍正帝的茶盏,又“嗖”的一下送去了炕几上。 德亨轻咳一声,双手端起茶盏,送给雍正帝,笑吟吟道:“谢汗阿玛允准之恩?” 雍正帝定定看着他,他从登基开始,就没遇到过如此潦草的“谢恩”。 德亨见他不接,就怏怏道:“原来是诓我的。” 茶盏要收回,雍正帝托住了茶盏,将茶盏定在了半空中。 雍正帝看着德亨,正色道:“德亨,我可以巡先帝老例用你,不管、不问,不插手、不质疑,一切由你做主。我将每年拨给八旗的养银给你,随你支配,图书馆也可以交给你建,但你要给我一个崭新的北京城,还有你说的卫星城。你能做到吗?” 德亨也回望他,郑重问道:“你将养八旗的银子给我,是将八旗也交给我吗?” 雍正帝:“不,八旗乃是根基,你所思所想,与解散八旗何异。我是皇帝,不能堵你的聪明才智。八旗没了,我大清就没了,你我都承受不住这个后果。” “我将八旗养银给你,是将八旗兵丁银米发放和多余供养交给你,可不是将整个八旗都给你了。” “你要小心每年拿八旗供养银的王公们,你从他们嘴里夺肉,他们可不会如那些穷苦兵丁一样对你感恩戴德。” 德亨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对只能负责八旗银米发放和从他手里分散那两百万两供养银,而不是裁撤冗余八旗旗人,德亨有些失望。 但翻新北京城和建卫星城全权由他负责,已经是出乎他预料的结果了。 不过,德亨还有一个要求。 “我知道,户部至少还有二分之一的欠款没有追回,能不能将这个差事交给我,我追回的欠款,不入户部,全部用于翻修北京城上。” 雍正帝不成想德亨居然主动接下了这块硬骨头,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你确定要接?” 德亨:“所谓的吃力不讨好,是指会得罪人,不过,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我会给他们选择。” 雍正帝拿过茶盏,饮了一口,随口问道:“你给他们什么选择?” 德亨:“要么还银子,继续住在北京内城,要么滚蛋,去还没有建成的京郊居住。” “咳咳……”雍正帝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呛了一下,咳嗽了两下。 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帕子,抹了两下嘴,雍正帝道:“他们有的是法子不听你的。” 德亨向前凑了凑,颇有狡黠的笑道:“那就要皇上助儿臣一臂之力了。” 第383章 雍正帝授德亨为议政王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 领工部事, 兴建八旗官舍,翻修北京城,兴建图书馆。 领八旗都统事, 掌八旗兵丁银米发放。 此任命一出,整个北京城跟过年一样沸腾起来。有的人家,甚至放鞭炮庆祝,出门就拱手道贺, 一副喜气盈盈的模样。 有的则是变了面色。 比如说允址。说好了将图书馆交给我建,你皇帝转手又交给别人,你什么意思? 正好恩科才结束,满京的士子们都在等皇榜,还未离京呢。 咱们就先论上一论。 允址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堂论辩还没开始呢,督察院一封弹劾奏表送入内阁。 年羹尧和徐元正不敢耽搁,立即送去了雍正帝案头。 原来,这是一封弹劾允址蓄养术士, 密谋天命的揭发奏折。 允址府中有一术士, 名为周昌言,拒他所说, 他曾在礼斗时,受允址所托,祝愿保佑诚亲王沐帝欢心,传继大位。 礼斗,就是礼拜北斗星君。 在道教体系中,北斗星君和紫微星君, 都是紫微大帝之子。北斗星君, 掌北方天界, 紫薇星君, 则是主人间帝王,为紫微万星之首。 概括一下,北斗为相,紫微为君。北斗星君为紫微星君辅佐者。 康熙时,允址让供养在府上的道家术士,礼拜北斗星君,就是将自己比作北斗星君,辅佐紫薇星君、也就是康熙帝,处理国家政务。 这里面有两个解释,一是允址想做良臣,二是,允址想做继任者。 而周昌言的“传继大位”四个字,直接给允址定性了。 允址府上还有一个文人叫陈梦雷,陈梦雷有有一个木牌,上书“天命在滋”,他曾跟人说,这是康熙五十三年礼斗之夜,风雨雷电,一声大响,从木梁上掉下来的。 礼斗的时候掉下这么一块刻着字的木牌来,必是北斗星君有法旨,令他供奉,辅佐之意。 辅佐的谁? 自然是诚亲王胤祉了,难道还是雍亲王胤禛吗? 康熙五十三年,呵,太子已经废了。 允址之心为何,昭然若揭! 这份集弹劾与揭发属性的奏折有头有尾,言之凿凿,没的说的,雍正帝立即派弘昇围了诚亲王府,然后捉拿周昌言和陈梦雷。 昔年,允址揭发直郡王在王府搞巫蛊事,咒魇废太子,致使废太子允礽疯魔。现在,允址也受揭发,在自己王府内养术士和文人,礼斗祈求自己的天命。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周昌言乃是术士,术士以言惑众,惹人生厌,没人替他说话。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捉拿之后,他就什么都招了,且是顺着雍正帝想要的意思,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至于陈梦雷,他乃是康熙十九年的进士,现有著作《古今图书汇编》流传,在文人中十分的有名气。 所以,朝中文人如张廷枢等,都在保他。 保不保的,和德亨建图书馆没多大关系。 陈梦雷那部六汇编、三十二典、六千一百零九部、一万卷的、约一亿六千万字的《古今图书汇编》,原本就在武英殿,早就不知道刊印了多少次了。 文人的事情交给文人去做,德亨任命已经下来,他要走马上任,拆迁北京城了。 没错,现在不光是拆迁正阳门内镶蓝旗的部分房舍建图书馆了,是要整个修整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内外这一片的地下水道系统。 为什么要先修这一片呢,因为这一片有水源,依照就近而远的原则,得天独厚。 正阳门外有正阳桥,桥下就是护城河,乃是元朝建都城时所挖,是通惠河的西段。 元朝时,此护城河船来船往,乃是漕运的终点。 到了本朝,这护城河有另一个名字,叫前三门河。 前三门,就是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了。 崇文门外最大的福源碓房,舂米所用水力,就来自前三门河。 福源碓房,正是二十年前,德亨的大舅福顺所建,这碓房里面,还有德亨家的分红呢。 通惠河的源头就在昌平白浮泉,汇聚西山支流,流入昆明湖,分流畅春园,主流入皇城积水潭,最后走前三门河,在城外形成通惠河。 也就是说,前三门河,给内城、外城供水同时,周边的污水、垃圾等,也都排入此河。 当然,工部是有每年疏浚的,毕竟是京城水源之一嘛,但怎么说呢,在前三门河失去了漕运的功能后,这条河,越发的窄而浅了。 现在,德亨就是要趁着冬日,重新疏通、铺设这一片的下水道系统,将三门河彻底清理一遍,不说恢复往日的漕运功能,至少要建设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等疏浚完,德亨都可以想象,白堤、绿柳、石板横道、人形如织,两岸茶楼、商铺林立的热闹场面了。 干净、整洁、雅致、奢华,会成为这里新的代名词。 德亨亲自去拜访工部老尚书王顼龄,请他介绍一位水利、工程方面有真本事的人给他,结果,老尚书当即表示,他要重新出山,亲自操刀,疏浚三门河。 啊这,德亨自然是千恩万谢。 出了门之后,德亨就悄悄去找徐元正,让他帮忙也介绍几个有专业知识的能人,毕竟,老尚书年纪大了,他做总顾问就行了,爬上跑下的活计,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 今科士子当中,若是有这方面的人才,不管是中了还是落榜了,都可以聘来干活嘛。 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德亨的任务是搞钱。 雍正帝要一个崭新的北京城,修城的银子呢? 雍正帝说将每年拨给八旗的二百万两白银给他,由他支配,但这是用来供养八旗兵丁的,不是让他用来修北京城的。 就算德亨要挪用,今年的银子早就发完了,下一次发银,是明年的事情了。 所以,德亨提出,追回的户部欠款归他,用来修北京城。 虽然但是,朝阳门的旗民们都已经等不急了,他们要银子、银子、银子。 所以,德亨要先去搞一大笔银子出来,好给所有人一个定心丸。 他定亲王,跟诚亲王可是不一样的哟。 银子嘛,简单。 一个小型招商会在正阳门外、也就是前门大街的五聚阁悄然召开。 五聚阁是一座环形五角、五层楼阁,木石结构,集茶楼、戏曲、商铺、票行、书肆为一体,是为五聚阁。 因这楼有五层,总高度上不能超过紫禁城高度,楼层又不能太矮,显的逼仄压抑,向上不能,就只能向下了。 所以,最底层,有三分之二是在地下。 五个出入口处,为了避免雨水倒灌,延伸出一大圈高台,和五个台阶。 地面上的人要入地下一层,会先登台阶上高台,然后从高台下台阶,入地下,也可从高台,登台阶直接入二楼。 所以,这个高台,就成了各大戏园子的抢手地。 这不天然的戏台子吗? 额滴个天老爷啊! 当初此楼一投入使用,就轰动整个北京城,引得万人空巷来此观看游玩。 就连康熙帝,耳闻盛名,避暑回京时候,也特地绕过来,看一看这个五聚阁到底是个怎么一回事。 看过之后,御笔一挥,亲书“五聚阁”三个大字,刻成牌匾,悬挂高楼之上。 是不是很有牌面儿? 这个排面儿可不是凭空出现的,是德亨用南海子行宫换来的。 没错,五聚阁是德亨的。设计图是他画的,送去康熙帝首批,然后才开始建的。 虽然画设计图、建设、建成、投入运营,德亨都不在京城。但这座楼,确实从头到尾,都是经的德亨的手。 就是回京后,德亨也很少来这里。 所以,今天他一来,就四处逛了起来。 该说不说,很有三百年后大型购物商场的氛围啊。 一楼是各色饭馆、酒肆、五谷粮油、守卫宿舍、值班室,二楼是金店、玉器、票号(钱庄、银行)、布庄,三楼是茶馆、棋社、书肆,四楼是客店住宿,五楼是办公室。 此次招商会,就在三楼的茶馆举行,主要是木材行、石行、砖瓦行的行首和大老板们,加起来,拢共也就十多个人,开招商会的话,一间小茶室足够了。 单独谈判、竞价的话,不管是去隔壁的雅间,还是去楼上的会议室,都很方便。 二楼往上都是供有钱人的,平民百姓都聚集在一楼,大家伙儿都管之叫底楼,因为有一大半都在地下嘛。 底楼都是吃的,不买,光进来闻一闻味儿,都觉着幸福。 德亨将永琏驾在脖颈上,把着他的两只小腿,对一身文弱书生打扮的锦绣正色道:“跟紧了我,这里面扒手可不少。” 锦绣摇了摇折扇,眼波流转,笑道:“我怕跟太紧了,让人误会了。” 德亨纳闷:“有很么好误会的?” 锦绣笑而不语,不过,听话的走近两步,斗篷压着披风,从远处看,亲密的不得了。 讷尔特宜老远见到德亨,一时间没敢认,还是德亨看到了他,对他展开了笑颜,他才忙上前行礼问安。 德亨忙托住他的手肘,道:“不用多礼,我们随意走走。”就是不想惹人注意的意思。 虽然他站在人群中就是鹤立鸡群,十分的引人注意。 讷尔特宜也不坚持,眼睛看向坐的高高的永琏,惊喜道:“这是小阿哥吧?可真俊秀啊。” 永琏抱着阿玛的暖帽,礼貌问好:“爷爷好” 第384章 京城大商当中, 内务府皇商来了四家,其余五家,鲁、浙、闽、粤各一代表, 最后一个,就是天津长芦王家。 李卫改革盐政,王惠民从中出力不少,这一个名额, 是德亨特地给他留的。 本次招商会召开的仓促,即便如此,各家来的都是在京身份最贵之人,和各商号的翘楚。虽然具体招商内容还不甚清楚,但定亲王的面子,是一定要给足的。 其余小商号倒是想进来呢,进不来。 来的人当中,除了各家商号老总, 就是像是讷尔特宜这样的, 被八旗王公们派来听信儿,探一手消息的。 这么多年了, 这些高高在上的八旗王公们始终不能理解,德亨为什么总是要屈尊降贵亲自来见这些商贾,就像德亨也始终不能理解,他们明明那么想知道,想钱想的都要发疯了,却只是派一些人打听来打听去, 却不自己亲自来看一眼一样。 只能说, 道不同, 不相为谋。 茶馆内并不嘈杂, 具体来说,是相当清静。 场地中央,只有一身穿月白长袍的清俊男子,一手兰花指一手描金团扇在咿咿呀呀的清唱着什么。 周围一张张的茶桌上都坐了人,三五成群占一桌,头对头的小声说话,戏台子上的戏,纯粹是外放音乐,没谁真的去听。 德亨抱着永琏,和锦绣一起,被讷尔特宜他们簇拥着进来,茶馆掌柜范万里忙迎了出来,一鞠躬,然后拍了拍手掌,引起茶馆内所有人注意,笑提醒道:“诸位,王爷来了。” 所有人都起身,只做鞠躬行礼,齐声道:“小人见过定王爷。” 主家和奴仆,无非就是腰弯的高一些低一些区别,并无一人下跪,这也是汉人见定王时候不成文规矩了。 也不知道这规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大家都很习惯就是了。 德亨笑道:“都免礼,坐吧。” 范万里引着德亨中间那桌去坐,这一桌不管是桌子角还是椅子边,都包了金箔,名副其实的金座。 其他座位都是围着这一桌呈弧状散开去,好让在座的人都能看到主桌,主桌也能看到所有人。 德亨自然伸手护了一下,让锦绣先坐,然后自己坐下,让永琏坐自己腿上。 德亨行动自然,却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锦绣身上。 茶馆里暖和,锦绣外面的大毛斗篷脱下,显露出一身的月白锦袍,那颜色和样式,看着和刚进来时在场上唱戏的清俊男人一样。 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锦绣所穿乃是御贡织锦,那戏子所穿,不过是寻常绸缎,单独看雅致富贵,一比,就落了下乘。 只是,到底是撞色了,范万里心下一突,连忙示意人将那位戏子带下去,怕王妃心里不高兴。 锦绣是谁,范万里作为范氏老人,当然是知道的。 德亨的眼睛从来都不落在优伶、戏子等无关人等身上多一秒钟,所以他并未发现这个细节。 不是他目中无人,而是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有人将他多看一眼的那人给他送来,徒增多少麻烦。 何苦来哉。 范万里知道锦绣,别人可不知道,于是就有人暗暗打听:那个和王爷做一桌,还让王爷如此抬爱的少年人,是谁? 就像讷尔特宜一样,没有人第一眼就将锦绣认作女人。 一来现如今是冬日,她戴着暖帽,穿着厚厚的长袍,棉靴,掩盖了她女人的身段。二来锦绣身量委实高挑,能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子比肩,甚至要高。三是锦绣态度落落大方,行止怡然自得,和寻常闺阁女子大不相同。 所以,大家只往她是哪家贵公子上去猜。 但能让定王如此礼遇、爱护的贵公子,会是谁呢? 众人心中千回百转,眼睛却是不敢乱瞟的,都一本正经的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德亨见人都落座,先介绍锦绣和永琏道:“这位是内子,这是犬子,我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众位莫要见怪。” 锦绣对众人拱拱手,笑道:“众位,有礼。” 永琏也拜拜小手,奶声奶气道:“有礼,有礼。” 额得个亲娘唉! 这是王妃啊!! 小孩儿是谁,他们猜到了,但这位……真是让人没有想到。 众人也不习惯了,从凳子上一滑就地跪下,叩首道:“小人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金安。小人给小阿哥请安,小阿哥吉祥如意。” 德亨:…… 锦绣起身,抬了抬手,客气笑道:“众位无需多礼,我冒然造访,莫要扰了众位大事才好。” 众人都道:“不敢。” 然后起身,落座,眼观鼻鼻观心,彻底不敢乱看了。 锦绣心下叹息,想着等会子她就离开吧,省的这些人不自在。 德亨却是打趣道:“看来,内子比我这个正主还受你们尊敬呢。”都磕头了。 范万里忙道:“第一次拜见王妃,应当的,应当的。” 众人也都讪讪应和道:“是,是……” 德亨见气氛有些凝滞,就招呼道:“都别绷着了,唱曲儿的呢?继续唱啊。” 范万里刚要找个借口,就听一旁一人道:“王爷,奴才很久没登台了,突然技痒,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致,听奴才唱一曲。” 是王静荣。 刚才那个戏子为什么被遣了下去,他看到了,也心知肚明。 讷尔特宜心下酸溜溜的,但还是帮腔道:“是,他在家也时常唱的,功夫还没落下,王爷您就赏个脸吧。” 德亨惊喜道:“时隔多年,能再听你开嗓唱戏,是本王荣幸才是。” 王静荣心下安定,他就知道德亨并不在乎是谁唱戏,他只是想听个动静而已,就问道:“还是贵妃醉酒吗?” 德亨笑道:“随便你想唱什么。” 王静荣问锦绣:“王妃想听什么?” 锦绣笑道:“我跟他一样。” 王静荣又问永琏:“小阿哥呢?” 永琏坐在阿玛腿上,乖乖巧巧的,仰着小脸儿问道:“你会像孙悟空一样翻筋斗吗?” 王静荣看着永琏神似少年德亨的脸庞一愣,这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古北口一行,另一个唱白娘子的旦角儿。他在遥远的土尔扈特,还会翻筋斗吗? 讷尔特宜立即道:“不行,他翻不动了。”这都多大年纪了,开口唱两嗓子还行,翻筋斗是真不行了。 王静荣笑道:“还是能翻两个的。” 永琏看看说不可以的讷尔特宜,再看看说可以的王静荣,点头,认真道:“这里场地小,恐也翻不开,就唱曲儿吧。” 讷尔特宜立即一个千儿礼,笑嘻嘻道:“谢小阿哥体恤。” 永琏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儿给他,道:“给你吃。” 讷尔特宜捧着瓜子起身,口上还要道:“谢小阿哥赏。” 顿时引来众多探究视线。 王静荣去场中央开嗓唱戏,讷尔特宜就近在一桌坐下,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着王静荣清唱贵妃醉酒,好似他眼中只有一个王静荣,其他事情都跟他无关一般。 德亨认真听了两句,觉着跟以前一样好听,就对锦绣道:“以前他正经装扮起来,真正是风华绝代一贵妃,非常漂亮。” 锦绣也点头道:“是很漂亮,我以前经常看他唱堂会。” 德亨挑眉:“是吗?我好像没见过。” 锦绣笑道:“但凡哪家府上摆宴会,你从来不去的,上哪里见他去?” 德亨笑道:“也是。” 扫一眼场中,见众人都正襟危坐的,好像是在听老夫子讲课,而不是在听曲儿,锦绣就道:“要不我带永琏出去逛逛,你和他们说事儿。” 德亨不乐意:“你还要给我做军师呢,怎么能中途离场?” 锦绣:“我在,我怕他们放不开。” 德亨笑了笑,道:“等会说起来,他们就都放的开了。” 锦绣:“也罢。你抱着宝儿累不累,让他坐椅子上吧。” 德亨颠了颠腿,问永琏道:“儿砸,要去坐椅子吗?” 永琏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周围,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鲜极了,也没注意听阿玛到底说了什么,就听到一个“吗”字,就点头道:“好哇。” 于是就被阿玛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行吧,阿玛额娘都在身边,宝宝不怕哦。 五句唱词,一曲毕,迎来热烈喝彩声。 只是,徒有热闹,没有感情。 因为,就在王静荣开唱的时间段,众人手上都收到了一份招商项目书,上面分明列出了本次要招商的项目,所以,他们都无心听戏,都在看项目书。 范万里感谢王静荣救场,奉上丰厚的表礼以做答谢。 德亨对众人道:“众位,本次招商会虽然仓促,但在座的众位都是行家里首,我所需亦都是寻常之物,只是量大了些而已,便想着实在没有什么好提前准备的,就直接邀请众位来此一聚,权作商议吧。看看有谁想做,老规矩,报价低者得。” 招商书上明确写明了,德亨需要修城、建图书馆的木料、石材、砖瓦这三项,而支付,不是白花花的银两,也不是黄金,也不是价值相当的其他抵押物,而是舂碓八旗粮米资格证书。 简而言之,从今天开始,北京城内外碓房,要想继续营业,就要办理资格证了。 啥意思?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神王菩萨,他们就知道,今天这一场,不是白来的。 北京城商号何其多,为什么收到帖子,坐在这里的,偏偏是他们九位呢? 第385章 北京内外城共有多少碓房呢? 如果连一些比较有规模的家庭小作坊都算上的话, 不下千家。 但多数都是开在胡同口,雇上几个老乡,在自家安几个碓, 将带壳的粗米舂成细米米,然后将细米挑去街头巷尾散卖,挣两个辛苦钱的家庭小碓房。 像在座的这九家,最大的, 至少承包了小半个内城的八旗粮米舂碓,所涉及业务,除了每到放米季,配脚拉车、加工粗米,还包括放贷、银钱冲兑、当铺、放印子钱、牙行等金融业务。 谁说中国这片土地上没有银行的,自古以来,所谓的钱庄、当铺、牙行等,就是本地银行。 碓房最常做的业务就是放贷, 因为通过放贷, 可以将八旗官兵套牢在碓房,成为碓房老板最牢靠的“业务伙伴”。 那么, 八旗官兵在碓房借贷,只是因为自己奢侈、挥霍,导致生活无以为继吗? 不尽然。 八旗官兵随战出征、行围、出公差,是要自己准备战衣、兵器、战马、粮草的。标准的是一个甲兵,全套的战衣、腰刀、弓箭、一匹战马,和两个奴隶。 这两个奴隶, 就是为这个甲兵处理一切琐事, 保证这个甲兵能够顺利上战场杀敌。 所以, 一个合格的甲兵, 自己不仅要有足够的钱财给自己置换装备,还要自己养活战马,还要供养奴隶。 最后一项,才是娶妻生子,养活家口。 所以你就知道,朝廷为什么每年至少拨银两百万两贴补八旗兵丁。 所以你也就能明白,如果只是吃饱肚子的话,是没有所谓穷苦兵丁一说的。 所以,你也能理解,为什么一些八旗子弟,宁愿提笼架鸟做一个废物,也不愿意做官兵。 是真的天生的废物、不思进取、没有建功立业的决心和毅力吗? 是因为,他们连当兵丁最起码的资格都没有,没钱给自己置装备啊。 穷文富武,古今通理。 而作为一个佐领,你手下官兵配备齐全,有前锋2名,亲军2名,护军17名,拨什库6名,马兵(骁骑校)40名,步兵拨什库2名,步兵18名,铁匠2名,共89名。 皇帝要征准噶尔了,你作为佐领,要随皇帝出征。 你要保证你手下兵丁战马肥壮,甲衣齐全(不需要新,但要有),刀锋没有生锈,前锋军除了战马,还要有报信的烟火、弓箭、其他零碎等。铁匠至少有打铁、缝补的家伙式吧?要想马儿跑的快又稳,得要有草、豆喂养吧?埋锅灶饭,至少有粮食、有柴薪吧? …… 等等等等,从哪里来。 皇帝有补贴。 补贴够吗? 好,银子给你了,你从哪里去采买。 这家贵了,那家贱了,还有那家,更加便宜两分呢…… 钱总是不够花的,上战场是要死人的,该花的还是要花。钱从哪里来? 借贷吧。 咱们可是有铁杆庄稼的八旗兵勇,不怕还不上。 于是,一个佐领走进了一家名叫同兴号的碓房,和同兴号签订了借钱字据: 借钱两千五百吊。 同众言明:钱无利息。每甲米季,给坐甲米一分满归,归完为止。另,情愿将本佐领下,应领众军米石车脚,交于同兴号配脚拉车。 双方画押签字,然后,这个佐领就能带着两千五百吊钱,去采买所缺军需了。 大体解释一下: 我是一个佐领,手下有89个正经兵丁,每一个朝廷发米季,我都有资格,去将我手下89个兵丁的甲米一起领到我的家中。这是属于我手下兵丁的米,我有权利支配,所以,这也是属于我的米。 我利用我的职务之便,在同兴号借了两千五百吊钱,用于采买军需,没有利息。 我的还款方式是,在我领到89个兵丁的甲米后,抽出一成米给同兴号,用来还款,一直到还完为止。作为不付利息的补充条款,我在将所有甲米从粮仓领出来之后,交由同兴号车队,拉到家里去(配脚拉车)。因是粗米,需要加工成细米才能入口,所以,我将拉车和加工的工作,一起交给同兴号。报酬是,一石粗米(拉车费+加工费)2吊钱,用甲米折算付清。 佐领所得:两千五百吊钱。 同兴号所得:一个佐领下89个兵丁至少2-3季度的粮米拉车业务,加工业务。 同兴号附加值:一石米,舂八斗,我得两斗;我用大斗小升,多入少出,克扣米量;好米舂完,我将陈年旧米或者发霉的米送去给该佐领,好米高价出售。 一米三吃,同兴号在这个佐领身上,至少能扒下来三层皮。 朝廷并不总是打仗的,出征的任务不多,但是,皇帝每年都要春围、秋狩,有时候,还要下江南,还要巡视西北,还要去盛京谒陵,还要…… 康熙皇帝总是闲不住的,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路上渡过的。 八旗兵丁,不是这次出去,就是下次出去,只要一动,银钱就哗哗的往外淌。 皇帝老爷不准我耕种,不准我经商,不准我读书科举,只准我骑马射箭,我只有固定的银米进项,我要怎么应对随军、父母白事、儿女喜事呢? 去碓房借贷吧。 还不上,那就拿房子、旗地、战马、甲衣、刀箭做抵押,最后抵无可抵,成为了无房居住的穷苦兵丁。 可以说,在座的九大碓房中,每一家都有不知道多少箱子的类似借据。 现在,德亨说,从今天开始,开碓房需要朝廷户部办理的资格证,没有资格证的,碓房关门,一箱箱的借据,一秒成为废纸。 九位老板、大掌柜们都呆了,就连讷尔特宜等,都顾不上其他,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碓房老板,几乎全部都是民人,你民人在内城做这么大的买卖,说背后没人,谁信呢。 德亨对众人微微一笑,道:“众位想必都已经明白我所求,有不同意支付条款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众人苦涩,离开,离开哪里去? 回家关门大吉嘛? 如果他们不想银库里存的借据变成废纸,就必须要获得这个什么资格证书。 有掌柜就小心翼翼问道:“敢问王爷,如果我们获得这资格证书,就一切如常吗?” 我们借出去的贷,还能收回吧? 德亨意味非常道:“应该,如常吧?” 众人心中咯噔一跳,应该?什么是应该?应该是什么意思? 德亨笑解释道:“众位已经听说了,皇上命我掌八旗都统事,领八旗兵丁银米发放。这银子呢,还是照常,甲米上嘛,要按照我的法子改一改。” 众人开始抹汗,问道:“按照王爷的意思,要怎么改呢?” 德亨:“简单,让兵丁去所在旗都统衙门去领粮票,一月一领,领到粮票,就能去有资格证书的碓房,或者去粮铺领舂好的细米,这不简单省事多了?” 啊这、这…… 有人问道:“恕在下直言,若无粮米,有那借贷官兵,要如何还贷呢?” 德亨笑道:“这个嘛,就不归本王管了,本王也管不着?” 众人顿时头脑充血,眼前发晕,要发病厥过去了。 锦绣嗔道:“你就别逗诸位老爷了,你不是带了法子来的吗?” 众人如闻纶音,纷纷起身行礼,请求德亨莫要玩笑了,快点赐教吧。 德亨先是哈哈笑了一回,让众人坐下,道:“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只是据我所知,有些碓房,十分不肖,将那官兵耍的团团转,恨不能反过来叫他大爷,以致使一些兵丁倾家荡产,无以为继。实在是盘剥太过,人神共愤了。” “这样吧,有意领取这资格证书的,我可以按照你们碓房的规模,将二十四旗中某些佐领的粮米交给你们舂碓,也会安排管理人员和账房先生入驻碓房,一来是给你们营生,二来是为借贷八旗官兵平账。” “您的意思是,由您来付清八旗借贷?” 德亨摇了摇手指,笑道:“不是付清,是转嫁。我给你们继续开碓房的资格和舂米业务,你们将八旗债务转嫁给我。” “那……您岂不是吃亏了?” 这些债务,少说得有几百万两吧? 德亨:“这些就不劳你们操心了。现在,有谁退出吗?” 众人面面相觑,屁股就跟钉了钉子似的,没有谁动。 德亨:“既如此,那就开始招商报价,哪一家提供木材,哪一家提供砖瓦,哪一家提供石料,有能力者,也可混搭认领。” 众人面前都发下纸笔,写下能够提供的料材和价格,上交。 德亨将一沓纸放在手边,用装瓜子的盘子压住,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后续,我会遣专人与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详谈。” 有人战战兢兢问道:“王爷,如果我们没有中选,那…这碓房,真的就开不下去了吗?” 德亨安慰道:“别担心。你们也知道,一座图书馆,还不知道要建多少年呢,更别提我还要修整整个北京城,还要建外城,需要人和物的地方多着呢,这次没中选,说不得下次就能中选了。机会有的是。” 这些人都苦着脸走了。 机会有的是。 王爷哎,您不知道一次机会错过,很可能让一家碓房消失在北京城中吗? 这是要他们拿身家来填一个可能啊! 讷尔特宜磨磨蹭蹭的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悄摸摸凑到德亨身边,眼睛还做贼似的扫描着周边。 德亨好奇:“你做什么呢?” 讷尔特宜:“我看看人都走完了没?” 第386章 讷尔特宜详细说了自己是如何在山东入了局, 又是如何在回京后,给大福号帮了几次忙,拿了几次回扣, 然后顺势入了康王府的局。 德亨对讷尔特宜的话只信三分,剩下七分持怀疑态度。 德亨可是还记得,当年他们家要典买铺子,手上不凑手, 想将先太后赏赐换了银钱,就是经的讷尔特宜的手。所以,讷尔特宜其实是个四九城资深二道贩子。 且经手的全是旁人难得一见的皇家奢侈品。 这样的人,首先一道,就是足够谨慎奸猾,趟的水深且险,他这么多年都没沉底,足够说明他的道行, 一般人根本拿不住他。 他说帮着这些碓房牵线搭桥坑害底层兵丁德亨信, 说自己被人做局拿捏住了,他是不大相信的。 德亨问讷尔特宜:“那你是被康王府拿捏住了, 还是被你说的这个大福号碓房给拿捏住了?” 讷尔特宜见德亨明显不信他的样子,也不遮着藏着,将当下自家境遇说给德亨听: “可以说,两家都拿住了我的命脉。康王府,康王太妃是我嫂子的堂姊妹,我跟我那赖巴巴的侄儿, 能不能继承我哥的佐领职, 还要康王府出力。我混了一辈子, 没个儿子, 就得了两姑娘,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说是宗室格格,可你看我这做阿玛的熊样儿,能给她们什么前途,说不得,以后还要求到康王府。” “大福号就不用说了,那是我的财源,我这一家老小过日子,就指望着那个呢。” 在德亨自己封辅国公,做了佐领之前,额尔赫布是德亨的佐领,以前他们一家多受额尔赫布的照顾,就算德亨立了府,从额尔赫布那个佐领里分了出来,三节两寿的,德亨也会派人去额尔赫布府上走动。 需要特地说明的是,在萨日格受封公主之前,在叶勤受封国公之前,叶勤、纳喇氏、萨日格、弘旦四口的户籍,都在额尔赫布这个宗室佐领这里。 只有德亨自己分了出来,虽然还在正蓝旗,但和额尔赫布不是同一个参领,更不是一个佐领了。 萨日格受封公主之后,随公主之例,户籍归了镶黄旗公主属,一切事务归宗人府和理藩院管理。 叶勤受封国公后,手里也有了自己的佐领,原先他手上的公中佐领为镶黄旗满洲,新得的佐领,是镶黄旗汉军,所以,他带着妻子、儿子的户籍,归了镶黄旗满洲宗室。 父女两个户籍虽然同在镶黄旗,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系统。 只有德亨,户籍一直是正蓝旗。 他现在封了亲王,那也是正蓝旗的亲王,归属下五旗王公那一类。 所以,对额尔赫布这个佐领,德亨知之甚深。 德亨知道,这两年,额尔赫布身体不大好了,想将佐领之职传给独子佛保柱,但佛保住今年仅十三岁,年纪小且不说,人还羞怯,如何能管理一佐领。 额尔赫布有事没事儿的就跟人遗憾道:“若是我儿有公爷/王爷当年两分的本事,我就是立时死了,也能瞑目的。” 可是,别说佛保住和当年的德亨两分比了,就是一分也比不上。 不安排好儿子,额尔赫布是不敢死的。 就像额尔赫布阿玛去世时候,他自己年纪还小,不经事,就由额尔赫布的叔叔接管佐领,一直到到这位叔叔故去,佐领之职才又回到额尔赫布手上。 如今佛保住年纪小,人更不经事,如果额尔赫布人不在了,那他这一支,就需要一个“叔叔”出来领佐领之职,等这个“叔叔”逝世,佐领之职才会再回到佛保住手中。 如果佛保住能活的过这个叔叔的话。 首选,就是讷尔特宜。 首先,讷尔特宜是嫡出,和额尔赫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佛保住的嫡亲叔叔;其次,讷尔特宜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儿子,拿佛保住这个侄儿更是当自己亲生的疼爱,等讷尔特宜死了,佛保住妥妥的新佐领。 可问题是,讷尔特宜他不争气,没军功这一点最重要没正经差事,唯一出过一次公差,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人还混不吝,不可靠,没德行…… 不管从哪一方面讲,他都争不过自己的庶出兄弟。 没错,额尔赫布还有三个庶出兄弟,个个都比讷尔特宜强。 兄弟两个都不想放弃这个佐领职,因为,额尔赫布手里还有他和务尔登合伙开的风扇铺子的股份,这是一只下金蛋的金母鸡,小二十年中,给他挣来万贯家财。 如果佐领职外流,新佐领就可以以佛保住年弱的借口,接手风扇生意。 相当于,额尔赫布一死,既丢了祖传的佐领职,又丢了金母鸡。 额尔赫布真的不敢死,就是人死了,那也是不敢闭眼的。 好在,额尔赫布有一门贵亲,他的妻子乌苏氏,和现在的康亲王太妃是堂姊妹,两姊妹感情一直很好,所以,讷尔特宜能不能继承他哥额尔赫布的佐领职,就看康王府出力多少了。 讷尔特宜说自己被康王府拿捏,那是真情实意,实话实说。 德亨看着讷尔特宜,讷尔特宜看着德亨,两人都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德亨想说:你们兄弟怎么不来找我帮忙? 讷尔特宜想说:我们兄弟不敢去找你,怕情分不够,怕被搪塞,怕丢了面子最后又丢了里子。 最后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德亨想的是,送情分这种事情,上赶着不好,人家没有开口,说不定是有更好的安排,我瞅着能帮一把是一把,若是不需要,那也就罢了。 讷尔特宜想的是,你的门槛那么不好进,也向来不包揽这些事情,我就是说了也是遭拒绝的结果,算了算了,还是指望康王府吧,到底是正经亲戚呢,担是非。 讷尔特宜只浅浅几句话,将该说的都说尽了,德亨这才信了他几分。 德亨问道:“大福号?这家碓房没什么名气?” 讷尔特宜:“大福号背靠康王府,之所以没有名气,是因为这家碓房,主接康王府的粮米舂碓,然后就是康王府一脉的佐领,再然后,才是向外揽票。” 所谓揽票,就是独自一家碓房,将某一个佐领的的米石拉车、加工、出售及佐领内借贷(包括兵丁私人借贷,这个佐领内的兵丁只能在这个碓房借贷,不能去别处)等一系列业务都包揽下来。 对碓房来说,是揽票,对讷尔特宜来说,是拉票,他是中间人。 总之,一个佐领就是一票。 因为有近三分之二的票属于康王府内部“府务”,所以,大福号虽然业务量不少,但对外,它的名气不大。 而大福号的老板,就是讷尔特宜当年去山东出公差,从山东带来京的“家人”。 这位家人,初初来京,一边和讷尔特宜好着,一边迅速摸清了北京内城的商业情况,然后走了乌苏氏的门路,专门为康王府开了一个碓房。 然后,二十年过去,就是现在这样了。 讷尔特宜和这位老板的关系正好反过来了,现在是讷尔特宜巴着他过日子。 所以说他被这个大福号拿捏住了。 讷尔特宜还在喃喃抹眼睛,感慨道:“我这辈子,看上的都是人中龙凤,都是一飞冲天的好人儿,只有小静儿,肯一心跟我过日子……” 一直在旁安安静静听着的王静荣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要不是看着这人是真心要过日子的,他年纪大了,想要过安生日子了,他也不跟他。 也不知道那眼睛是怎么长的,看中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不是在这里咯了牙,就是在那里咯了牙,只有自己这个咬着喧呼,能让他入口。 德亨对讷尔特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不免好奇,问他道:“大福号的老板,和康王府关系怎么样?” 讷尔特宜看了德亨一眼,咳声道:“大概就是主公和军师的关系吧。” 哦,爱新觉罗祖宗传下来的癖好,最爱看《三国演义》。 讷尔特宜:“椿泰死的太突然了,他死的时候,崇安(现任康亲王)才四岁,不免让其他支的叔伯们哄骗欺负。颜路来后,给太妃出了两个主意,解了太妃的难处,太妃就让他做了崇安的先生,大福号也是那个时候开起来的。崇安对颜路不说言听计从,那也是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情分很是不一般。” 德亨啧啧称奇,笑谈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很该将这位颜老板叫来参加我的招商会的。” 讷尔特宜摇头道:“他根基浅,除了碓房的生意,像是木材和瓦石都不涉猎,就是将他叫来也没用。只是,以后八旗粮米都从你手里过,大福号恐怕只能舂康王府的粮米,就连王府之下佐领的米都要攥在你手里了。颜路定然要想法子的。” 讷尔特宜问德亨:“除了给你运木石瓦料,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得到你说的那个资格证书?用钱买行吗?” 德亨笑道:“关键问题不在于这个资格证书,关键在于,粮米都在我手里,我不放粮,你就是有资格证书,没米可舂,碓房照样开不下去。” 讷尔特宜狠狠抹了把脸,继续问道:“那怎么样,才能从你手里拿到米呢?” 德亨:“我要派人手入驻碓房,将碓房给八旗官兵的借贷理清,商量出一个双方都能满意的偿还方法后,这家有资格证的碓房,才能继续营业。” 讷尔特宜苦笑:“所以,您的目的,就是八旗借债这块顽疾。” 还有,您派遣能人入驻碓房,那这家碓房的底裤不都给你瞧清楚了? 德亨:“对。” 讷尔特宜想了想,问道:“您能跟我说一下,您将八旗兵丁的借据拿到手里,要做什么吗?” 德亨也没有隐瞒,道:“刮腐剔毒,整肃吏治,为皇上分忧。” 第387章 讷尔特宜没回自家, 直接去了康亲王府。 康亲王府,康亲王崇安和颜路早就已经在等着他了,讷尔特宜今日的差事就是去听信儿, 听完了,自然要回来说一声的。 崇安今年只有十九岁,圆圆的脸,圆滚滚的身材, 浮肿的眼袋,苍白的嘴唇,红中带褐的脸膛,头上戴着一顶紫貂皮的暖帽,压住了外八字眉毛,让他看着多了几分端庄和威严,身上穿着狐狸毛滚边的家常棉衣,驮着背软着腰坐在圈椅里, 跟绣堆里放了个又圆又滑的倭瓜似的。 不似十九, 倒似二十九,如果不是嘴上无毛, 说是三十九也有人信。 活像是被狐狸精吸完了精气,就剩一身年轻的皮囊了。 讷尔特宜心下更是别扭,看完德亨,再看这位十九岁的康亲王,讷尔特宜真心觉着,大概十九岁的是德亨吧。 十四五岁的德亨随意坐在那里, 瞧着都比眼前的主儿像个王爷。 崇安咋咋呼呼的, 一见到讷尔特宜, 立即将其让上座, 一叠声的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满京城都传遍了,说是定亲王要给整个八旗借债的还债?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天王老爷神王菩萨,定亲王这么有钱的吗?怪不得皇上看他不顺眼,要将他拘在宫中不让他出来,我要是有这么个有钱的儿子,我也放眼皮子底下,缺钱了就找他使……” 讷尔特宜:…… 我真的要靠这货承佐领世职? “满京城都传遍了”这话绝对是夸张,消息传的没那么快,但看崇安的反应,就能知道,今儿这场招商会的爆炸点在哪里。而一传十,十传百,还不知道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儿呢。 若是被有心人将定王架上了神坛,再高高的摔下来…… 讷尔特宜不敢想。 见讷尔特宜只是说话,不做回应,颜路微微一笑,恰如三月春风拂人面庞,端的好和煦风光。 二十年前颜路正是少年,他能被讷尔特宜看上,并带回京城,足见他美男子资质,二十年过去,他已近不惑之年,岁月只为他增添了沉稳、从容和智慧,不见磋磨。 颜路一笑,惹的崇安眼睛发直,讷尔特宜确是看都没多看一眼。 好看又怎么样,他才刚看了更好看的,哼! 见过牡丹花,再看这老韭菜,讷尔特宜只觉着乏味又腻味。 颜路面上很端的住,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讷尔特宜,温声道:“定然不是这么简单的,话一定是有人故意歪传了。将军比旁人回来的都要晚,可是有多余的斩获吗?” 讷尔特宜,爵位宗室辅国将军。 讷尔特宜看他一眼,心道,你为人是越发的稳健了,不像旁人听风就是雨,怪不得越来越得太妃和康王看重。 讷尔特宜道:“定王爷到底看着往日些许的情分上,留我多说了两句话。我问了,像大福号这样的,是不是花些银子,去户部办了资格证书,就能如常营业……” 颜路连忙问道:“他怎么说?” 讷尔特宜说话骤然被打断,气儿有些不顺,但还是如实道:“他还要派人入驻碓房……” 讷尔特宜将德亨的话复述的一遍,表示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颜路沉吟一瞬,自语道:“定王所谋甚大啊。”应该不只是要整治户部吏员和碓房主勾结的毒瘤。 崇安忙问道:“他在谋划什么?摔了咱们的饭碗吗?” 颜路诧异的看着崇安,道:“王爷此话虽糙,确是一语中的,十分恰当。” 这蠢王爷突然开窍了? 崇安确是一点都没有被夸的欣喜,只烦躁道:“定王多厉害,我可是从小听到大的,他是先帝养大的,怎么可能只是整顿吏治这么简单。先帝总是看咱们这些王府不顺眼,他定然是要继承先帝遗志,继续整治咱们的。” “他将兵丁粮米握在手里,兵丁不都去听他的了,还怎么听王府的?我手下就剩这么两个佐领了,人都走光了,我这个王爷做着还有什么趣味?” 崇安又跟听了天书一般茫然不解道:“定王到底是怎么说服当今答应将兵丁粮米都给他的?先生可能做到吗?” 颜路唇角的笑僵硬了一下,道:“王爷真是高看在下,在下如何能和定王相比。” 定王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知道,他要是能看透定王,岂不是说明他有与定王同等的本事。我要有这本事,早去朝上大展宏图了,还能在这里辅佐你吗? 不过,“定王此举,可是甩开了参领、佐领和小拨什库等,这些都是难缠的小鬼,这些人以后没了发财的营生,他们岂能同意?”颜路琢磨道。 崇安眼睛一亮,道:“着啊!这些人可老多不少,如果这些人闹起来,定王恐也拿他们没法子?” 讷尔特宜提醒道:“有好些个佐领可也欠了不少债呢,若是定王真能帮他们还上,他们也许巴不得呢?” 颜路笑道:“欠债,也是谋财的手段嘛,你别说你不知道啊?” 知道啥叫中饱私囊不? 我借三千吊,两千吊公用,一千吊自己留着,谁知道? 难道我公务没完成吗? 讷尔特宜无话可说。 颜路对崇安谏言道:“王爷,千万不能让定王将此事做成,如果以后更改了八旗领饷米的规矩,定王高高在上,没什么影响,王府,可就只剩一个空壳了。” “眼看着就要进入十一月,就要领冬季粮米了,王爷,如果不能及时阻止定王,您就要少一大笔进项了。” 崇安紧迫道:“你说的是,千万不能让他做成了,不行,我这就去顺承郡王府走一趟,叫上其他府上的人,你也跟我一起去,咱们两家王府合计合计,怎么将这事儿给搅黄了。” 一拍桌子,怒道:“我康王府乃是礼亲王代善之后,铁帽子王中的老大哥,我看谁敢夺我康王府的佐领!” 崇安能想到这一层,足证明这些年他跟着颜路,真没学成个草包。 康王府和顺承郡王府都是代善之后,都属正红旗,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要出去走动,崇安第一个想到了顺承郡王锡保。 锡保不仅是议政大臣,还是镶蓝旗都统,这事儿,他有话语权,比自己这个没差事在身的说话管用。 颜路作为崇安的幕僚,也要一同前往。 颜路问讷尔特宜道:“将军要一起去吗?也好和郡王爷仔细说一说今日情形。” 讷尔特宜自然是要去的,他心下存了心眼子,于是面上就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摇头叹息道:“那就一起去吧,唉,这事儿,唉……” 康王府的反应只是冰山一角,其他王府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但要数反应最大的,还是八旗底层兵丁。 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就传的这么快。 都在相互询问确定:定王真的要给他们还债吗? 是真的吗? 真的要替他们都还了? 那咱们失去的房子、旗地还能要回来吗? 有那心眼子活泛的,都打算趁机再去碓房大借一笔出来,反正有定王替他们还债嘛。 满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德亨对此只做淡然应对,派遣手下组成五个团队,去分别和同兴号,宝兴号,通泰号,天顺局,信诚局,德厚堂,德仁堂,惠通坊,福源碓房这九家大碓房去深谈合作。 虽然有竞价,但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招商,涉及到了己方和碓房方方面面的资源交换,需要综合评估,然后从中选出性价比最高的来。 福源碓房背后是德亨的大舅福顺,福顺外任后,就招了民人大掌柜,给他打理明面上的事务,这么多年过去,福顺不在京,鲜少有知道这碓房的根底了。 福源碓房最先出局,但碓房掌柜提出了交银子买资格证书,也同意定王府派账房入驻碓房清理八旗债务。 德亨同意了。 定王府和福源碓房谈判为其他没有受邀的中小型碓房们打了个样,定王并非不是不给满京城的碓房活路,只是,做生意的规矩变一变而已。 冬季甲米就要发放了,想要照新规矩运营碓房的,现在就可以去户部交银子办理手续了。 手续办理好了,等八旗甲米发下来,该碓房可以直接去粮仓拉米回家舂碓,舂完后,将细米就近送去八旗都统衙署,完成一次交易。 对了,每月舂米不超过11石的散户,可以不去办理,一切如旧。 11石,正好是一个步兵一年的甲米所得。 此消息一出,有的碓房观望,有的碓房思量之后,打算按照福源碓房的法子,去户部交银子领牌子,等下个月,好照常做生意。 如果下个月没有变动,就当是这资格证的银子孝敬定王了,说实话,平时他们想攀上定王都找不到机会呢,现在光明正大的交了银子,下次上王府敲敲门,应该能进门吧? 德亨带人在西城太平桥做考察,建一座交易所,以后,八旗官兵借、还债业务将会在此办理。 允禩看着太平桥背后的那被积雪和枯草覆盖的大坑,疑问道:“你怎么不找个好地儿?” 德亨道:“这可是我找钦天监和礼部、工部特地算的位置,说这地儿乃是‘金’位,最是旺财。” 能不旺吗,三百年后,这里可是最负盛名的金融一条街。 允禩还是忧虑,问道:“如今城里兵丁可是都传遍了,沸沸扬扬的,说你给他们还债,你真能还的上吗?” 德亨笑道:“还不上啊。哦,他们欠债我给他们还,他们怎么不上天呢?” 第388章 颜路说了, 借债,也是谋财,因为, 讷布泰在天顺局借的债,是不用还的。 康熙五十年之前,讷布泰在天顺局借的债,那是真正债务, 有借,有还,当然是用他做佐领、参领时的粮米舂碓业务来还。 通过在天顺局借债,他按时按质完成任务,然后打点都统,在一众佐领中胜出,做了参领。他手下监督着五个佐领的饷米发放,不仅能还上之前的借债, 他在天顺局借债的额度比之前高了十倍不止。 通过借债, 他打点户部流官,在康熙五十年, 做了朝阳门内四大仓仓场主事,这个时候,不是他去找天顺局借债,是天顺局主动来找他放债了。 也是在这一年,他在天顺局的所有借债,都无需归还, 只要在放米季, 松松手, 眨眨眼即可。 也是在这一年, 他有了去户部借银的资格,借的银子,一部分继续打点上官,一部分拿去天顺局放印子钱(放高利贷),他的事业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 然后就在康熙五十二年,差点折戟仓场。 是当时的正红旗贝勒满都护将他保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就是满都护的奴才了,虽然他是镶蓝旗,但不耽误他做正红旗的奴才。 他们镶蓝旗的旗主,简亲王雅尔江阿,一大家子,除了一个光头阿哥德隆,全都被皇上发配去了承德。 简亲王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无力管他们这些“门人”佐领,所以,除了三节两寿送上例行节礼外,讷布泰都是去宗室贝勒满都护府上走动。 满都护,恭亲王常宁第二子,常宁薨逝后,第二子满都护封爵贝勒,第三子海善降爵袭封郡王爵,承继恭亲王一脉大宗。 在康亲王还年幼的年岁里,正红旗,属于康王府的锋头,没少被满都护截胡。 在正红旗,满都护说话比海善管用,因为海善懒惰,只顾着享乐,无意旗务府务。 据海善所说,他不乐意去领差事,是因为皇上不喜欢他们王府,要不然,同为庶出子,怎么保泰就能承袭裕亲王爵,而他就是降等袭郡王爵呢? 选择性忘记了,常宁本身就是个无所事事的逍遥王爷,而裕亲王福全,多次为康熙帝出生入死,人家儿子能平级袭爵,是自己用命挣来的。 就是现在,雍正帝也更喜欢用保泰,而不是用海善。 在满都护的护佑下,讷布泰从仓场主事,晋升仓场侍郎,然后是仓场副都统,然后是正红旗汉军副都统,然后就是新君继任后,做了正红旗蒙古都统。 讷布泰表面功夫做的很好,雅尔江阿回京后,他时常去简王府走动,德隆上个月才封了贝勒,他不仅亲自去贝勒府帮忙迎来送往,还送上的安宅厚礼,处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但事情只要做了,就会露出行迹。 八月份放米季,正红旗和正白旗在仓场和户部两个地方,因为银米的成色问题起冲突,正红旗自己闹了个大没脸,是正红旗真的没人了,让仓场和户部紧着欺负吗? 不是啊,仓场和户部分给正红旗的银子和甲米,有好的,有坏的,只是好的被讷布泰提走了,剩下的不好的,留给“无依无靠”的底层兵丁罢了。 正红旗的佐领们敢怒不敢言,兵丁更是心里憋屈,才和正白旗呛了起来。 说到底,就是嫉妒。为啥子正白旗的旗主领主给他们撑腰,不受人欺负,他们正红旗的兵丁不仅要受自家旗主、都统欺负,还要受外人欺负呢? 讷布泰一上位就闹了这么一件事,副都统保德很是看不惯,还是那句话,外头都在说正红旗的蒙古人怎么怎么着,他身为副都统面上无光。 而且,你都统吃了什么,当我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要分属下一点的吗? 于是,一本奏折参去了内阁,然后被允祥直接送去了给雅尔江阿。 这是你镶蓝旗的人,还是你佐领下人,你这个主子先看着办吧。 这些年,雅尔江阿越发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了。讷布泰在他眼里是个好人,所以,这本弹劾奏折,被他遣人送去给了讷布泰。 兜兜转转,保德的弹劾奏折回到了讷布泰手里,于是就在本月月初,保德被“缘事革职”。 这个“事”,也是跟八旗粮米有关,正好撞雍正帝枪口上去了。 一个讷布泰,身后牵扯出了简亲王府、贝勒府两大宗室,身前牵扯出了天顺局碓房,中间,牵扯出了四大粮仓。 这个讷布泰,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谁说满人脑子愚钝只知道蛮干莽撞的,这不挺灵光的? 这网络织的多密多紧实啊。 德亨是怎么找上讷布泰,且从他第一个下手呢? 还是从正红旗和正白旗的冲突开始。德亨向来注意自己佐领和其他旗之间的关系,非要紧处,宁愿让一步,也不会轻易起冲突的,他又不是让不起。 所以,对这次冲突,德亨特地让人查了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查,挺寻常一事儿,也没在意,然后就是保德被革职,然后就是德亨领八旗都统事。 保德因为一点别人都有的小“过错”就被革职,自然是不服的,于是就告到了满保那里。 满保并没有敷衍保德,因为之前德亨命人询问过正红旗的事情,满保直觉这里面有事儿,不敢怠慢,客气接待了保德。 然后就出事了。 保德供出了天顺局。 这不巧了吗,他们王爷正好要革新粮米整顿碓房呢,就从你天顺局开始吧。 拿下天顺局废了些功夫,但最后还是拿下了,满保第一时间让人整理关于讷布泰的一切文书,原本也没想到会这么复杂,以为只是一些隐秘借据罢了。 结果,围绕着讷布泰,越查越深,越扒越触目惊心,最后竟扯出了一桩陈年旧案来。 这已经不是满保能处理的了的了,他报去了德亨那里。 德亨这才知道了。 所以说,好的领导,真不是自己本身有多少本事,而是他的手下有多少能人为他做事。 从满保敏锐的触觉,到拿下天顺局过程,一套班子有条不紊的运作下来,终于从一团乱麻中揪出了讷布泰这条大肥鱼。 因讷布泰背靠一座亲王府和一座贝勒府,所以德亨才亲自去讷布泰府上走一趟,要不然派手下来,还真不被讷布泰放在眼中。 对德亨明嘲暗讽,讷布泰就当春风佛面,唾面自干的本事修炼的炉火纯青。 他也没有再搪塞推脱,双膝跪在德亨面前,叩头认错。 定王做事风格,讷布泰知晓,雷厉风行,对手下要求严格,对外人,更是照章办事,锋利无情。 自己只是个小角色,既然德亨已经盯上了自己,那他就成了那粘板上的鱼,逃脱不了了,背后两个主子,也只会看定王的情面,不会保他。 对德亨这个人,他更是深知,他和小主子德隆,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情分。 打狗要看主人,只要他自己任凭处置,德亨一定会看德隆的面子。 所以,他恳求道:“请王爷给奴才指一条明路,奴才感激不尽,必效死以报。” 真是个聪明人。 德亨就是有想办他的心,也下不去手了。 死刑犯还能通过劳改和提高思想觉悟、充分认识到错误来改死缓呢,主动交代还能从轻或减轻处理,问题轻微的,都能免于处罚呢。 法理无外乎人情,德亨对上的是讷布泰吗? 他对上的是满都护和雅尔江阿。 德亨去看允禩,允禩对他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德亨笑问道:“你也听说了,如今天顺局的八旗借债已经转到我这里来了,你连户部欠款,和天顺局这些年的借债都还给我,没问题吧?” 讷布泰咬牙道:“没问题,奴才一定如数还完,请王爷给个期限。” 德亨:“五天?” 讷布泰闭了闭眼,狠声道:“三天,三天之内,奴才一定还完。” 德亨惊讶:“户部一万六千多,天顺局一万三千多,加起来要有三万两呢,你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现银?” 讷布泰苦笑道:“这宅子奴才不敢住了,请定王估算一下,能抵扣多少吧,奴才还置了些田地,也能抵消一些……” 讷布泰说了很多,德亨只是听着,也没记下来,只道:“行,三天后,我派人在户部等你还银。你起来吧,我们也要走了。” 讷布泰忐忑问道:“王爷,奴才之事……” 德亨轻松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就是来收一下户部欠款,其他的我可不管。只是,我得提醒你一下,天顺局这边我会如实启奏给皇上,皇上那里,我就不敢打包票。” 讷布泰焦急道:“王爷,不能少写两笔吗?” 德亨摇头叹息,道:“你还不知道我,动辄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呢,”跟他努了努嘴,使了使眼色,小声道:“你觉着,跟着我来的这些人中,有没有皇上的人?咱们刚才说话,可没避着人?还有八爷在呢,他跟你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要替你隐瞒?” 讷布泰:…… 允禩:……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我们都听到了。 还有,跟你来的人当中,根本没皇上的人。 德亨拍了拍讷布泰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给我方便,本王自然也会给你方便,多的就别想了,啊。” 坐上马车,允禩从厚厚的帘子缝里看被甩在身后的讷布泰,讷布泰还站在府门前吹着寒风目送他们呢。 允禩问德亨:“你真就这么放过他了?” 德亨:“要不然呢?” 允禩看着他,带着些许疑惑,道:“我以为你是个铁面无私,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真就这么放过他了?看的是雅尔江阿的情面,还是德隆的情面?” 第389章 讷布泰换了身衣裳, 从角门出府,牵着一匹骡子走上了大街。他穿着羊皮袄,戴着兔皮帽子, 打扮的跟寻常旗人没什么差别,走在人堆里就认不出来了。 一开始德亨的人也没认出他来,蹲守的头儿只随意派了个人跟上去,自己继续蹲守。 还是等第二天大清早, 蹲在贝勒府的人派人来跟他接头,他才知道,昨下晌午那个牵大青骡子的旗人,就是讷布泰。 讷布泰牵着大青骡,一路闷头入了贝勒府角门,被带去见满都护。 满都护见他这一身打扮,稀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讷布泰一脸晦气,道:“贝勒爷, 定王盯上我了。” 满都护顿时肃了脸, 让座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讷布泰将上午的事情一说, 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查出了多少,只是户部欠银和天顺局的欠债都是准确的,还有仓场偷粮案,也说的大差不离,他没有提您,不知是没查出来, 还是顾忌您没说。” 满都护跟允禩反应一样:“他没当场拿你?”按说这证据挺齐全的了, 可以拿人了。 讷布泰心下一堵, 道:“……他说不在其位, 不谋其政,应该是看在简王的情面吧。” 满都护:“……哦” 讷布泰忙表忠心道:“奴才的心都在贝勒爷这里,天地可鉴,没有贝勒爷,就没有我讷布泰的今天,贝勒爷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 满都护无所谓道:“你的忠心,我自是相信的,现在咱们疑惑的是,定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讷布泰却是反问:“定王和八爷亲自到奴才家里,就是为了追回户部欠银?奴才值得他们两位亲王爷屈尊降贵吗?” 满都护笑笑,道:“若是其他爷,我自是会多想两道弯儿,但若是定王,还真可能就只是为了户部欠款,他向来是很平易近人的。” 讷布泰:“……” “爷,奴才不值得定王如此,而且,到现在还不知道,天顺局是怎么倒戈的,奴才提前没有得到丝毫信息。”讷布泰着重提醒道。 定王是什么人,怎么会将他放在眼中。定王会亲自走一趟,只能是看破了他身后之人。 满都护问道:“你觉着,定王如果看破了你的主子是我,会怎么做?” 讷布泰摇头,道:“不知道。定王行事向来天马行空,无所依据,他做出什么来奴才都不奇怪。” 满都护捋了捋胡子,沉吟半晌,道:“等。” 讷布泰:“……等?” 满都护:“是,现在除了等,爷想不出来其他应对法子,只能看他出什么招,再行应对之策了。” 讷布泰迟疑:“可是……奴才大后天就得将银子交去户部,除了户部欠银,还有天顺局的欠债。” 满都护:“那你就去还。” 讷布泰急道:“贝勒爷,奴才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满都护奇怪:“你不是说了要拿宅子、田地抵吗?” 讷布泰:…!!! 讷布泰急红了脸,他乔装来,不就是根本不想还银子,想让满都护给他撑腰,或者想法子应对过去吗? 怎么现在成了他真还银子了? 满都护拍了拍讷布泰的肩膀,就在上午德亨拍的同一个位置。满都护道:“别忘了,定王不管是放银还是放粮,都在都统衙门,你我都是都统,该怎么做还用爷教你?还有,你说三日还银,你还不上,他还真能拿你怎么样?呵。” 讷布泰:…… 满都护饮了口茶,想起来一般对讷布泰道:“我听康王府的人讲,说是大福号正在联络其他碓房,下月冬季放米,碓房不再接新活,你说,这满京城的碓房都不干活了,定王给八旗兵丁吃什么?带着稻壳的粗米吗?哈哈。” 讷布泰一愣,道:“这倒是个同仇敌忾的好法子。” 满都护摇头笑道:“定王是顺风顺水惯了,不知道这京城的水有多深。他同情穷苦兵丁,咱们就是那铁石心肠的,毫无心肝儿的?不过是顾此失彼罢了。这八旗多少佐领、多少拨什库,就指望这点子外快过日子呢,他倒好,一杆子全打倒了,他做了佛爷,咱们硬生生成了那不人不鬼的坏人了……” 德亨倒是不失望讷布泰三天之后没有还银子,他只是例行派了个人上门去催一催就算了,不交他也不着急。 这满京城,凡是在户部借银超一万两以上的人家,德亨都亲自走了一遍,一万两以下的,他也派遣长史李向学和满保亲自去跑,能按时补欠款的,德亨什么话都不说,从户部勾账。 搪塞和拒绝还款的,那没的说的,都记录下来,编入另册。 可能是被年初雍正帝对待宗室的辣手和佟府灭门、安王府覆灭被吓的胆颤,有些宗室和勋贵们,能还的都还了,不能还的,也谈好分期付款,先交了一部分。 总之,德亨五天之内,收上来近八万两白银,足够付拆迁款了。 德亨选了个日子,在正阳门内摆了两条桌子,开始按最开始的方案发放拆迁款,德亨袖手站在一旁,看人欢天喜地的领银子,见缝插针的还跟人道: “要我说,你们真不用急,说不定过些日子还有更好的房子,能以一换一呢,你们太心急了……” 小年轻不敢上前跟德亨搭话,有那经了年的老头儿就笑呵呵道:“王爷大恩大德,咱们没齿难忘,只是咱们见识少,眼界短,只想尽快拿了银子过个好年,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夜里睡不着觉了呵呵呵呵呵。” 德亨还是笑道:“你们既然信我,何不再听我一句,再等些日子,说不得还有更好的等着你们呢?” 这老头就摆手,道:“咱们有多大的命,享多大的福,不等啦,不等啦……” 德亨说的随意,大多数人也听的随意,但有些专门盯着他的人,就将这话传了回去。 颜路琢磨着这话:“再等些日子,会有更好的?他是这么说的?” 小厮:“是,奴才听的真真儿的,真是这么说的。” 崇安问道:“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颜路:“定王怎么这么确定,再等些日子会有更好的?” 崇安:“随口说的呗?” 颜路摇头,道:“不会,似定王这等人,都是金口玉言,轻易不会说这样类似许诺的话,尤其是对着他要护着的底层旗人。” 崇安焦躁道:“那又怎么样。咱们已经拉拢了多少碓房了?除了天顺局和福源碓房,其他七家都不肯站咱们这一边吗?” 颜路也暂且放下探究德亨说的话的意思,皱眉道:“齐天泰将他们困在五聚阁四楼,四楼出入口都有兵丁把守,直到谈判完成,否则谁都不允许出四楼。他们出不来,我们的人进不去,谈何拉拢。” 崇安怒道:“他们是傻的,他们不会闹吗?我就没听说过,那什么谈判,还不要人出门的!” 颜路:…… 这种谈判方式,他也匪夷所思,但不得不说,定王这法子用的精妙。 为谈判过程,杜绝了多少麻烦和干扰。 崇安:“那不是,天顺局和福源碓房不是出来了?就没从这两家打听出什么来?” 颜路:“福源碓房本身就是定王的,嘴严实的紧。天顺局……天顺局老板和大掌柜不见了,接手的也都是定王的人,剩下的掌柜和活计,没参与,都是一问三不知。” 崇安:…… 崇安跌足:“天顺局怎么就那么快被拿下了呢?不是说老板是满都护的奴才吗?满都护那边就没吱声?” 颜路摇头:“满都护仍在观望。” 崇安将桌子拍的“啪啪”响:“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观望!对了,讷尔特宜呢?他不是在定王面前有几分面子,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颜路:“他在尽力打听呢……” 讷尔特宜在和齐天泰接头。 齐天泰,山东泰安人,举人功名,年过不惑,投身在德亨门下做事已有七年,此次招商五个团队,他是总负责人。 讷尔特宜道:“顺承郡王府和康王府,已经拉拢了二十四个中型碓房,都保证只舂本府的米,不再接新活。” 齐天泰确定道:“他们手上有借据的佐领,也不接了吗?” 讷尔特宜摇头,道:“不接了。” 齐天泰点头。 讷尔特宜这两天跑的腿都细了,他心里替德亨着急,道:“别看这些碓房规模不如那九个碓房大,舂的米可不少,没有这些碓房,定王的粮米要怎么发放?难不成,真的让兵丁们吃粗米?” 齐天泰笑道:“您放心,王爷自有成算。” 还是这句话! 每次讷尔特宜想问些什么,这个姓齐的,就用“王爷自有成算”来打发他,让他有火发不出来。 个山东佬!! 讷尔特宜憋气道:“康王那边还在等我回话呢,你给我句话,我好回他。” 齐天泰捋了捋胡须,道:“您就跟他说,同兴号和德厚堂,也要谈妥了,很快就能出阁了。” 讷尔特宜:“很快是多快?” 齐天泰:“明儿后儿吧,反正是快了。” 讷尔特宜想了想,道:“同兴号,我记得是老钱家的?德厚堂是老李家的?钱富兴和李锈都是奸猾的人,他们这么快就谈妥了?” 齐天泰就这么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讷尔特宜扭头道:“行,行,我知道了,我明了了,我不问了,我这就跟他们说去。” 目送讷尔特宜离开,齐天泰抽出一张白纸条,卷了细软烟丝,擦了根火柴点燃,对着楼梯口静静抽完,将烟尾巴按在墙面凹进去的灯台里,确定火星子都灭了,挥了挥还未消散的二手烟气,背着手往回走。 第390章 二号谈判团队长在窗户口看着孙友良又带着人回来了, 不由问齐天泰:“老总,还要和这个孙友良继续谈吗?” 他负责孙友良的宝兴号,谈到最后, 已经不是价格的问题,是立场问题了,双方都在较着劲儿。 孙友良背后倒是没有哪个府,他是子承父业, 广撒网,捞大鱼,硬生生将父辈产业扩大了十倍不止,到了现在规模。对了,孙友良父祖辈是在朝阳门外做木材买卖的。 这个时代,大家管某个行业的行首叫做商总,大家入江湖随大溜,管齐天泰叫老总, 像是孙友良他们, 就客气的管他叫一声齐总。 齐天泰道:“先晾他一晚上,明早辰时继续谈。你们今晚也好好歇一歇, 养养精神。” 二队长抹了把已经出油的脑门,问道:“按120谈吗?” 其实目前来说,120已经算是低的了,北京市场上,也的确没有这个价。 齐天泰:“按90谈。” 回来,自然有回来的价, 怎么能跟之前相比。 二队长辞了呲牙, 道:“要我说, 就是谈60, 他也会答应的。” 不是都回来了嘛,该是由他们这边漫天要价了。 齐天泰摇头,道:“按当前日照港木材入港落地的行价,60太低了。便宜没好货,未免他掺杂孬货,耽误工程,还是按90谈。注意将这一条加大加粗填进条款里,如果提供的不是按咱们的尺寸供的货,咱们有权一个子儿都不付。” 货照收,钱不付。 不管是从港口运入京,还是从其他地方现采伐,路上人吃马嚼等路资都是大头,他得给这些商贾留出赚钱的余地来,否则,后续会有一摊子烂事在等着他,到时候再处理,性质就变味儿了。 二队长佩服道:“记住了。” 还是他们老总奸诈,要不怎么是他来带着他们做事,而不是旁人呢。 “那,同兴号那边还继续谈吗?我看钱富兴是真的想跟咱们做买卖,只是,他报价150,连120都没有。” 之前他们老总说同兴号出120,纯纯是诈孙友良的。谈判都是隔离的,谁都不知道谁,价格自然是他们说多少是多少。 如果那个时候孙友良答应了,那他们和宝兴号合作的大木采买价格会是120,这不孙友良没同意嘛。 齐天泰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唇角,道:“同兴号不管出多少价,都会出局,今晚宵禁之前,就让他们走……” 这个时候,负责德厚堂谈判的五号谈判团的一个小团员匆忙过来汇报:“老总,德厚堂供给的瓦石,300制钱这个价格谈下来了。” 100块瓦、砖,德厚堂一开始供价400文,比江南最低市价还低了100文,再运到京里来,这已经是低到底的价格了。但谈判团开口还价300文,德厚堂居然同意了。 齐天泰将价压的这么低,就是没想和德厚堂谈成,谁知道这个李锈居然同意了。 齐天泰问道:“可有说了我们的要求?这是要建图书馆和堤岸的,一应都是要最好、最结实的。” 小团员:“说了,德厚堂保证会提供最好的,还说,他们之所以同意这个价,是他们堂内,有新方子,能将砖瓦烧的和原先一样好,成本至少能比原先低三成,所以,他们同意这个价。” 二队长在旁惊叹道:“嚯,新方子都拿出来了,诚意是很足了。” 齐天泰稳如磐石,出口的话音都没变一下,也没有迟疑一下,道:“你去回,价钱已经先一步和通泰号谈好了,剩下的就是商量供量、供时问题了。不好做反悔,只得抱憾。以后有机会再合作罢。” 通泰号名下也有窑,就在京郊,不过规模不大,更没有新方子。 不如德厚堂,窑都在江南,还能为王府等,提供琉璃瓦这等精品,规模大,品类齐全。 其实瓦石在京郊现烧才是最划算的,都用不到通泰号,他们自己就能起窑烧。但他们王爷要保护西山的林木、煤矿,挡风挡沙防尘,净化京城的空气。烧窑浓烟大,只得从地方上采买了。 李锈说德厚堂钻研出了新方子,齐天泰是信的,不过,德厚堂他另还有用处,得先让他出阁去做事,方子不方子的,只得押后了。 小团员匆匆去回了。 听说已经先一步和通泰号签下了,现正在谈供量问题,李锈跌足叹息,懊悔不已。他不该拖到现在的,矜持太过了。 通泰号他知道,那是京郊的砖窑,的确可以签下比厚德堂更低的价格。 唉,他一个江南窑厂,来京开碓房的,居然要和京郊的窑厂竞争价格,他怎么争的过?光从江南运到京城的运费就能拖死他。 但是,他是真的想搭上定王这条船的。 李锈和五队长相互行礼,遗憾道:“秦队长,鄙人对定王和齐总的安排没有一点意见,只是,我德厚堂竞价瓦石,未免失于公平了。您看,可还有容鄙人效力之处吗?” 五队长秦蓉送他出门,客气笑道:“翻修北京城和建图书馆,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所需何其繁琐滂沱,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有新的招商会,能让您公平竞争呢。” 李锈说不好秦蓉是不是在揶揄他,只得客气告辞,带着自己手下回了属于他们的房间,准备明早宵禁一结束就回内城。 李锈没有怀疑,现在离宵禁还早着呢,为什么不让他们现在走,而是非要等明早? 毕竟,李锈现在整个人都馊了,也饿的够呛,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亟需在这五聚阁好好享受、休整一番。 药浴、精油按摩、修面、御膳、贡茶、贡酒、戏曲大家…… 平时拿钱都享受不到的,现在他们可以免费尽情享受,现在谁走谁是傻子。 通泰号还在和谈判团死磕呢,不是磕价钱,是磕放弃权。 他们不谈了,爱咋地咋地。 定王的水太深了,他赵忠祥玩儿不起,走人总行了吧? 不行。 谈判团就是不放人,还说赵老板要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一下,等休息够了,咱们再继续谈。 赵忠祥:…!!! 赵忠祥生无可恋。 再一次觉着自己这是入了土匪窝了。 他真的是在和定王谈买卖吗?定王原来是这样的吗?他没听说过啊…… 同兴号的钱富兴正打算再降价呢,突然听说自己出局了,不由问道:“敢问,是哪一家竞得了吗?竞价是多少?” 三队长维持着礼貌笑道:“是宝兴号,竞价不高于100.” 宝兴号,孙友良! 他居然能提出100的价格,孙友良眼睛什么时候看的这么长远了? 钱富兴家是祖传的碓房,但他年轻时看上了木材生意,候和家里是木材商的孙友良搭火一起做木材生意。后来,两家都发了财,他家多了一项木材生意,孙家则是多了一个碓房。 两家都越做越大,不免产生了竞争,再后来,就分道扬镳了。 钱富兴对孙友良知之甚深,直觉这里面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对,也没多留,当即就带人离开了五聚阁。 看着钱富兴带人出了五聚阁,齐天泰问道:“去通知雅各布都统了吗?” 侍卫回道:“已经通知了,雅都统说钱富兴那里就交给他了。” 齐天泰点头,喃喃道:“希望能在今科士子出京前了结……” 钱富兴才在大街上走了两步路,就被人“请”走。 讷尔特宜人还在康王府呢,钱富兴就到了。 讷尔特宜:不是说明儿后儿吗?怎么今天就出来了一个? 钱富兴人不算狼狈,除了脑子累一些,心理上煎熬一些,用度上面五聚阁供给十分大方。 只是被康王府“掳掠”来,让他受到了一些惊吓。 颜路客气寒暄道:“钱老板,别来无恙。” 钱富兴惊疑不定看了下四周,见在座不是满人就是蒙古人,心下打鼓,定神寒暄道:“颜老板,您客气。不知您请在下来,是何意图?” 颜路给钱富兴介绍道:“这位是康王,这位是顺承郡王,这位是右翼前锋副统领,这位是……” 讷尔特宜接口道:“我跟钱老板认识,就不用多介绍了。” 颜路笑道:“那感情好。” 钱富兴给在座什么亲王、郡王、副统领的磕头请安,颜路眼神闪了闪,移开了目光。 说来也奇怪,就算是现在,颜路也看不得民人跪地,就好像这个人失去了脊梁骨一般。 颜路出身农奴,立身有瑕,他作为讷尔特宜男宠入京,在康王府名声也不好,府上流传他和太妃、崇安有染,这一点他认,这是事实。 他靠着康王府安居乐业,也享受了一些特权,理应习惯看到民人在旗人、尤其是满人和蒙古人面前动辄磕头,但看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忍受。 凭什么! 他乃孔儒之后(山东人),本可以体体面面耕读科举,有家、有友、有前途…… 然而,他只是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奴,大灾之年,和野狗抢食,和瘟疫争命,若不是遇到了讷尔特宜,他说不定还会吃人? 还是入京之后,才接触到书纸字墨,才有了今天。 恨吗? 怎么能不恨! 读书越多,知道的越多,看到的越多,就越恨。 堂室很寂静,没人让钱富兴起来,钱富兴就只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按说,这个时候,是颜路开口问话时候。 颜路眼睛看向康王,并没有说话,只是自然的提醒,该您嘞。 崇安脑袋空空,问话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得开口道:“起来吧,站着说话。” 钱富兴颤颤巍巍起身,整个人抖抖索索的,看着就可怜的很。 却是让顺承郡王和前锋副统领很满意,在他们眼中,民人在他们面前,就该是这样的。 第391章 色布耄去找到叔父信郡王德昭, 请求他和自己“共谋大业”。 色布耄和德昭都是多铎之后,只是,色布耄的祖父多尔博被过继给了多尔衮为嗣子, 虽然后来归宗,仍旧是贝勒爵位。 只是后来,这个贝勒爵位也被顺治帝给撸了而已。 多铎的豫亲王,也被降爵成了信郡王, 只不过仍旧是铁帽子王罢了,世袭罔替。 这一代的信郡王就是德昭,镶白旗满洲都统。 色布耄心头火热,他想立功,他想得爵,他想做人上人。 其实色布耄并没有见到定王本人,是他走在路上和满保偶遇,说了两句话, 满保随口说定王还缺个人替他领差事, 他在发愁要举荐谁呢。 色布耄毛遂自荐,满保报上去, 当天晚上就有了回话。 这算是色布耄得到的第一件正经差事,他想做好,在瑞王面前露脸,在定王面前露脸。 他是宗室,他还是多尔衮、多尔博之后,如果以后瑞王登基, 那他作为潜邸旧人, 忠心之臣, 能不能、可不可以……恢复爵位? 奖功、奖劳, 他都想占一样。 但他势单力薄,边缘人叔父信郡王就成了他嘱意的盟友。 信郡王一脉一直对多尔博一脉多有帮衬,两府关系向来很好,德昭也是个温厚宽和的人,平日也很愿意提拔小辈。 德昭对弘晖印象很好,觉着跟着他做事也没什么,只是,德昭有些犹豫: “当今性子和先帝大不一样,最是厌恶结党,我们叔侄如此上赶着,会不会让当今猜疑?” 色布耄激愤道:“我们就是泯然众人,他就能放心了吗?八爷什么都不用干,只是建个宗学,时不时的都要被他疑一下,李煦亏空那是接驾落下的,先帝都没说什么,当今就要李煦倾家荡产填上,还将这件事情附会到八爷身上,在大朝会上嘲讽两句。要不是九爷走了,十爷不在京,我瞧这两位爷也落不到好儿。” “我倒是想上赶着为当今做事,只怕他以为我别有用心?” 色布耄在外是个脾气温和的青年,对人说话少有大声的时候,面对关照提拔自己的叔父,他不免真情实感了些。 德昭叹气,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这个都统做的,唉,镶白旗那是当今潜龙时候的掌旗,我上去,不过是给他占个位子罢了,看中的就是我‘无为’的做派。” 无为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而是因势利导,顺势行事。 其实就是做当今的傀儡,当今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做个勤勤恳恳听话的老实人,不出彩,但不犯错。 色布耄烦躁道:“混日子,那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倒是想上战场杀敌一番,死了干净,活着回来,挣个军功也是个前程,可惜准噶尔被瑞王平了,周遭竟是没有打仗的地方了,痛哉,惜哉!” 允禵带大军征准噶尔时候,色布耄还不满二十,只是一个候选兵役(娃娃兵),因为消息闭塞,他连弘晖、弘昇他们的少爷兵都错过了,如果当时他能主动一些,跟着弘晖出征…… 这世上没有如果,不想了,不想了! 信郡王已经过了少年意气的年纪了,色布耄才弱冠之年,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心非常浓烈,德昭是能理解的。 他想了想,道:“我的人和威信都可以借给你使,我也可以应你的要求出面,但色布耄,你要答应我,万事小心谨慎,不能冒进,不可急躁行事。你有任何疑问,都要先去找瑞王问计,不能刚愎自用,我也会派遣老成之人看着你,你能做到吗?” 色布耄大喜,立即拜在德昭膝下,应道:“叔父放心,我定都听您的话。” 天越来越冷,城郊的灾民越聚越多,德亨让工部派人去招揽这些灾民去朝阳门外集合,沿通惠河平整土地,搭建棚子,筑建台子,工钱不多,但一天三顿管饱。 德亨安排好工部和灾民事宜,就亲自带兵去郊外“剿匪”。 你能想象,京郊居然有土匪盘踞,而且,并不是新来的灾民。 土匪成分很复杂,有旗人,有往年灾民,也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信教之人,总之,都是一窝杀人越货之徒。 对这些人,德亨没有收下留情,全部用铁链子栓了,赶至前三门河上游和下游挖冰泥,清淤。 之所以说是冰泥,是因为北京这时候天气,还不到滴水成冰的程度,河里的水也没有完全结冰,正是截断上游水源,加修堤岸的好时候。 从天津新近运来3000车煤炭,德亨请示了雍正帝,今冬西山煤矿暂且停业,等来年开春再说挖煤的事情。 皇榜已经出了,新科状元于振交出了一份让那个雍正帝满意的答卷,策论里面提到了“摊丁入亩”的具体措施和“养廉银”概念,让雍正帝多次跟人感慨:深合朕意。 于振成了雍正帝新宠,除了被点为新科状元,授为翰林院编修,还多次被宣至内廷,与雍正帝和怡亲王允祥长谈。 这也是京城沸沸扬扬,雍正帝却毫无动静的最大原因。 他的心力都被于振牵扯住了。 色布耄一封弹劾奏章被弘晖带至内阁,这回没有被谁截胡打回了,直接送去了雍正帝案头。 好嘛,色布耄一下子举报了康王府、顺承郡王府、贝勒府、简亲王府四座宗室王府,差不多将整个正红旗给端了。 在这四座王府面前,前锋副都统七十就如一个小虾米,不值一提了。 罪名是什么呢? 结党啊。 色布耄现在领着发放粮米的差事,康王府、顺承郡王府、贝勒府满都护几乎是前后脚的都找他行贿,让他搅黄了十一月份发放八旗粮米的差事,若是能闹出大乱子来最好。 若不是结党,如何能一同行事。 色布耄义正言辞如此道。 雍正帝问他:简王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色布耄:简亲王雅尔江阿有失察之罪,他纵容门下奴才讷布泰blablablablablabla…… 总之,雍正帝神色那叫一个精彩。 然后,将四座王府的承爵人叫来问话。 然后,崇安、锡保、满都护开始弹劾德亨,blablablablablabla…… 听的雅尔江阿直打盹儿,这养心殿烧的真暖和,点的香也好闻,似乎是在哪里闻过? 雍正帝派人叫德亨回宫时候,德亨正在朝阳门内四大粮仓清点甲米,明天就是十一月初一了,今年冬日来的早,趁着天还算不太冷,尽快早放米吧。 马尔赛亲自来传旨,跟他详细说了如今养心殿的情况。 德亨听了笑笑,道:“辛苦了。” 马尔赛看着满院子的粮袋,好奇问道:“康王说你让碓房都不干活,兵丁只能吃粗米裹腹,是真的吗?” 德亨笑道:“是又不是,过几日你就能看到了。” 马尔赛见他还能笑的出来,猜测应该是另有应对之法,只道:“好吧,估计满京城都在看着您呢。咱们这就走吧。” 德亨:“容我吩咐两句……” 德亨想过了,对这些宗室王公,尤其是某些铁帽子王之后,除非谋反,或者戳到皇帝的肺管子了,一般事情,是动摇不了他们分毫的。 什么借债啊,什么养奴才,贪污行贿啊,官商勾结啊……这些都不是事儿。 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的,我拿几个钱使一使怎么了,我又没养兵,更没碍着你皇帝什么事儿。 所以,如何给欠户部银钱的宗室王公和满洲勋贵们一个下马威,杀一只有威慑力的鸡就很有必要了。 色布耄就是德亨给这些宗室打的窝,看钓上来哪一条大鱼了。 只能说,效果比德亨预想的还要好,他还以为得拿讷布泰祭旗一番,谁知道,根本用不到讷布泰。 他成了一个小角色。 明面上,德亨最后只招商了天顺局、宝兴号、通泰号这三家碓房。但其实,九家碓房的借据和账簿,齐天泰都给他拿到手了,也都整理出来了,足够德亨应对交差了。 看着手里只有薄薄两页纸的总结,雍正帝努力忍着手不要颤抖,上面陈述的名字之多,银钱数额之大,让他怒火心中烧同时,又忍不住的后怕。 雍正帝是知道八旗粮米弊端的,但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糜烂。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都竟是轻的了,六部、尤其是户部和粮仓,都快被蛀虫蛀成个筛子了,而他,却一直发愁该从何治理起。 现在好了,明晃晃的名单有了,证据确凿,雍正帝立即点马尔赛道:“你去点齐蓝领侍卫500,按照这上面的名单去给朕拿人,抄家。” 马尔赛就在养心殿找了笔和纸,亲抄了一份六部吏员名单,挨个拿人抄家去了。 雍正帝:“传世子弘昇。” 弘昇来的很快,今日他当值,就在景运门。 弘昇来后,同样拿着名单,点齐乾清宫侍卫,去某些参领、佐领家中抄家拿人去了。 还有一些大臣家中,其中涉及人命官司的,雍正帝特地派遣督察院和刑部官员亲去拿人审问。 一条条皇命鱼贯而出,震的崇安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最后,雍正帝问雅尔江阿:“讷布泰你打算怎么办?” 雅尔江阿请罪道:“臣是被蒙蔽了,望皇上按国法处置。” 雍正帝对这个回答尚算满意,道:“只是,你王府下还有些佐领……” 雅尔江阿:“臣都听皇上的。” 雍正帝亲自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朕会命德亨处理这些事情,你放心,朕会嘱咐他宽手的。” 雅尔江阿:“……谢皇上宽宏。” 第392章 继发放拆迁银后, 四九城的老少爷们顶着风雪,又看了一场热闹。 谁谁家的书办被索拿走了,哪哪胡同的佐领家给抄了, 这条街的大官阖府都下了大狱,听说是放印子钱,还摊上了人命官司…… 有些人下狱后,有些人, 悄然上岗,填补空位,发挥星星之火和螺丝钉的作用。 总之,瑟瑟寒风中的北京城一派热闹景象。 崇安在府上担惊受怕两三天,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人去打听锡保、满都户这些府上都有什么动静没有,来回信的人都说也没什么动静。 这是,算了? 皇上就这么轻拿轻放, 一点打骂都没有, 就这么过去了? 崇安有很浓重的不真实感,搁先帝那会子, 定要亲自骂上两句不肖才罢手的,结果在新帝这里,连一句“知道了”都没回,真就这么算了? 崇安慌神问道:“先生呢?” 近侍:“不在府上。” 崇安:“去哪里?又去找那个讷尔特宜了?” 近侍:“这个倒是没有听说。” 崇安:…… 到底多吃了许多年米,锡保就比崇安稳重许多,这几天都闭府不出, 谁都不见, 屏气凝神, 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他是礼亲王代善之后, 铁帽子王中老大哥,他又没谋反,皇上又能拿他怎么着? 满都户只庆幸,他没有替讷布泰出头,讷布泰家被抄了,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了…… 养心殿里,雍正帝翻看各部送上来的空位填补名单。这次各部底层吏员出缺严重,雍正帝趁机裁决了一些吃空饷、尾大不掉的职位,精简了人数,即便如此,出缺量仍旧很大。 出乎雍正帝意料之外的,填补空位的人当中,同进士少说有二三十位。他们并没有拿着银子去走关系谋外放的缺,而是进了吏部、户部和理藩院,做郎官,做书办,有那会书写清语的,更是被其他部争抢。 还有尚未离京的落第举子,干脆去和小吏抢饭碗,并不嫌弃职位低微,事务琐碎。 雍正帝带着疑惑问允祥道:“填补户部空缺的同进士和举人,可还服管教吗?” 读书人本事或许没多大,清高的范儿可是拿的足足的,会受读书没他们多、甚至没有功名的上官管教吗? 允祥笑道:“用着很是顺手。到底是读过书的,什么都明白,尤其是德亨介绍去的几个大掌柜,账目理起来清楚又明白,又不耍奸,又不贪滑,省了我多少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被德亨整治过了,那几个大掌柜,战战兢兢的,只闷头做事,账目理的又快又好,眼力更是毒辣,那些账簿上门道,一眼就能瞧的出来,允祥真心觉着,这是他接手户部以来,过的最轻松的日子。 还有那几个同进士,敢说敢做,敢闯敢拼,新朝,正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去革新。 等他们做出成绩来,他定要向上提拔,举荐给皇上的。 雍正帝诧异:“还有大掌柜不耍奸贪滑的?” 允祥:“大概是德亨跟他们说了什么,知道碓房开不下去了,早早另寻出路吧。能被举荐来户部做事,他们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哪有不珍惜的。” 雍正帝挑挑眉头,道:“那就罢了,只是不要养出新的蛀虫来才好。” 允祥叹气:“书办从五年一轮转,改为三年一轮转,就算贪,也贪不了两年,总归是比之前好的。” 雍正帝冷声道:“还是杀的少了,先看着吧。那些同进士……”雍正帝还是觉着这批同进士不大对劲。 举人和掌柜也就罢了,同进士也是进士,不能等同视之。 不是同进士人不对劲,而是留京的是在太多了。 最让雍正帝不能理解的是,这帮子读书人,居然不清高、不挑拣了,这还是迂腐的汉家读书人吗? 允祥笑道:“这批同进士是赶上好时候了。但凡各部书办、郎官、吏员等,别看职位低微,要真出了缺,正经轮不到旁人去,都是老子干完了儿子干,儿子没了孙子接着干,哪有外地士子什么事儿?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德亨从哪里弄来这么准的消息,都说狡兔三窟,这回是连着他们老窝一起都给端了,那些老油子彻底成了老黄历了。 一下子空出这么多做事的缺来,您又贴出了招贤告示,这些举人、同进士,只要能留京,哪里还挑挑捡捡的?先站住脚,再说以后吧。正经算是六部的实缺呢。” 允祥说的这些,都不是官职,是吏职,类似于三百年后的合同工。 但真正在基层做事的,也都是这些人。 拿着微薄的薪资,干着最累最基层的活计,但这些小吏也没谁真的靠这几个铜子儿吃饭,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不能大富大贵,但通过帮人“做事”,垄断一些办事渠道,赚些个家用,小富小贵绰绰有余。 刚上任的官老爷,都玩不过这些积年老吏,因为官老爷下的政令,要通过这些小吏落实下去。 雍正帝深知这些小吏的难缠之处,属于各部顽疾,雍正帝最头疼的所在。 现在,德亨通过碓房查账,将六部这些和碓房勾结的老油子的老底都给端了,相当于一铲子将地皮给铲了,露出新泥来,重新布局。 定然不是将整个京城的小吏都换了一遍,碓房涉及没有那么广,但能换个五六成,尤其是户部、粮仓基本一锅端了,也能振奋人心了。 德亨提供扎实证据,雍正帝负责审问抄家,父子两个打配合,这一仗打的舒心又漂亮,只是在用新人方面,雍正帝骨子里的怀疑因子又开始冒头了。 雍正帝问道:“他们做事可还能寻到门道?”老吏把守职位、做事都是有门道的。 允祥笑道:“人都没了,还有什么门道。新来的重新立规矩,只要将事情做成就行,倒是比以前清爽不少,做事没那么弯绕了。” “这应该就是古人说的,不破不立了吧。” 听了允祥的话,雍正帝也笑了,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这些同进士和落第的举人,都是看了他的招贤告示留下的,这说明,他这个皇帝,在士子心中,是很有威望和那个什么…公信力的。 一句话,得人心。 雍正帝放下吏册,拿起了允祥递上来的户部还银账册,问允祥道:“户部欠银追讨的怎么样了?” 允祥道:“零散银子都还的差不多了。呵,大狱里人都关不下了,家也都抄了,除了几家硬仗腰子的,能还的都还了,交去了德亨那里。剩下的就是河道和接驾亏空这些大宗,动辄几十万上百万两,不是那么好还的。” 雍正帝:“宗室皇亲那边都还了?” 允祥笑道:“已经开始还了,能还多久,尚未可知。” 雍正帝:“还有哪几家一个子儿都没还的?” 允祥单独拿出一个名单来,雍正帝看了,允祥问道:“皇上欲拿这些王公怎么办?总不能也抄家吧?” 雍正帝冷酷笑了一下,道:“夺爵,发配回老家。” 允祥:…… 夺爵,不是削爵,是从兄弟中挑出一个来承继爵位,没有兄弟,就从旁支找,旁支没有、或者旁支有犯事儿的,就从近支挑,总能挑出一个合适的来袭爵。 祖宗爵位原样不动,一点问题都没有。 非铁帽子王,情节严重的,如满都户,从儿子中挑一个出来降等袭爵,夺佐领和俸银,减少宗室供养,总有还清的一天。 至于发配回老家就更好理解了,只准带着细软上路,回盛京或者干脆去宁古塔、黑龙江,剩下在京的家产、奴婢、旗地等,补足欠款后,剩下的由袭爵者继承。 这也算是变相的抄家了,只是给宗室留了体面和余地而已。 雍正帝一一批阅了对这帮不肖宗室的处置,交给允祥,允祥看的咂舌不已,道:“臣弟亲自带人去宣旨。”他怕别人去压不住场子。 雍正帝道:“不,让老八去。” 允祥:…… “……四哥,要不算了吧,还是我去。” 雍正帝看着他不语,允祥改口道:“不如让十四去。” 雍正帝冷笑:“朕怕他只是装个样子,糊弄朕……” 说到这里,突然道:“不,就让他去,朕就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来。” 允祥:…… 允祥只得为允禵默哀了,这明显就是皇上为老十四设的陷阱,老十四一定会忍不住做什么的。 允禵带人去各王府宣旨,看着一条条“夺爵抄家”的旨意,只觉晦气不已,八哥在宗室中如何从人缘极好到极差,一桩一桩历历在目。 现在,轮到他了! 不说允禵如何满头乌云去宣旨,只说朝阳门外,棚子和高台都已经搭建完毕,可以开工了。 在京六个大粮仓,供应的是八旗兵丁甲米,像是德亨、弘晖这样的亲王,是要派遣手下去通州粮仓拉米的。 既然雍正帝已经下旨初五放粮,德亨初二就派人去通州拉粮,初四,就将定王府、国公府、公主府名下的粮米都拉回来了。 要不是通惠河结冰,水位下降,船运会更快,一天就能拉回来。 拉回的粮米都暂时储存在朝阳门外新搭建的棚子里,防雪防雨防冻,等磕(ke四声)成了细米,再运回各府。 初四这天,德亨特地来到朝阳门外监工,阿尔松阿正在看着人组装磕米机,见到德亨,迎了过来。 德亨问道:“组装的怎么样了?” 阿尔松阿:“磕米机已经组装好了,磨面机还在微调……” 第393章 磕米机的原理很简单, 两个粗糙面的滚轮相互接近,高速转动起来的时候,米粒从两滚轮之间的空隙穿过, 通过摩擦和挤压,将米粒表面的外壳、麸皮去掉。 因为有外壳和有麸皮的米粒直径、大小不同,所以,至少要过两遍, 才能加工成能入口的细米。 最基础的磕米机至少有三个滚轮,第一滚轮、第二滚轮、第三滚轮分布成一个三角形,第一滚轮和第二滚轮去外壳,第二滚轮和第三滚轮去麸皮,另有鼓风机将轻飘飘的外壳、麸皮吹走,最后落入袋中的,就是寻常细米。 如果觉着米还不够细,或者不干净, 那就再过一遍。 所以, 只要精确调节滚轮之间的间隙大小就可以了。 磨面机也是一样的原理,唯一不同的是滚轮上的摩擦力大与小的差别。 技术难关是, 动力来源。 寻常的水力、风力、畜力,是带动不起来高转速、高频率、高效率的机器的,所以,只要攻克了动力问题,某某机某某器就只剩下设计、技巧问题了。 蒸汽机的出现,让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朝阳门外一溜排开了大小型两种磕米机和磨面机, 2台大型的是德亨自用的, 20台小型的是展示的。 大型所用燃料多, 做工持久, 功率大,一次性出米多。小型所用燃料少,做工时短,功率小,一次性出米少。 大型磕米机高超过了一丈,宽半丈,长度加上运米的履带和出米的粮袋的话,约有三丈,也就是10多米。 庞大的是中间发动机核心部分,也就是燃料气缸。 德亨搞蒸汽机研发已经十几年了,从一开始跟座小房子似的蒸汽气缸,到现在两米见方,已经算是跨越式的突破了。 其实更加小巧、功率更大的也已经研发出来了,只是,用来磕米、磨米而已,用不到那么高精尖的技术。 德亨既然拿出来了,就是要铺散出去,用于民间的意思,技术壁垒上是要着重做加持的。 围观的人不多,也不老少了。 不多是因为靠在近处的都是定王府上帮忙运米的兵丁,和几个路过朝阳门内外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员,寥寥草草三五十人。更多的是附近做工的灾民,站在远处围观。 阿尔松阿带着德亨看了一圈,见都准备好了,阿尔松阿请示道:“我找人算的,今天的吉时是巳时三刻(9:45),还有不到两刻钟。” 今天难得是个艳阳天,无风无雪,好兆头,德亨吩咐道:“放鞭炮吧。” 阿尔松阿吆喝一声,让点鞭炮,然后围绕着整个磕米粮场的一万响鞭炮同时点燃,噼里啪啦放起来,剩下的将近半个小时,鞭炮声就没停过。 动静大的,城门内的人都听到了。 允禩和弘晖、德隆等打马而来,允禩是提前知晓今天有大事,他本就是要来看的,弘晖和德隆则是特地从皇宫赶来捧场的。 在鞭炮声中,德隆跟德亨吼道:“这就是你的杀手锏吗?” 德亨将耳朵凑过去:“你说什么?” 德隆吼的更大声:“我说,这是你的杀!手!锏!吗?” 德亨将耳朵凑的更近:“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弘晖笑的直打跌,看的允禩也莞尔不已。 德隆也大声笑起来,还“嗷嗷”怪叫,反正别人也听不清。 鞭炮放完,德亨大声宣布道:“点火!” 于是,中华大地上,第一台蒸汽磕米机轰隆隆启动起来,开始“哒哒哒”的工作。 声音震天动地,比刚才一万响的鞭炮也不遑多让。 咳,蒸汽机是这样的,动静大的堪比十二级噪音,这就是德亨选择在郊外启动的原因。 将已经挑好石子儿、筛过泥土的米袋送上缓慢转动的履带,履带在三分之一处开始爬坡,将粮袋送上超过三米的高台。 高台上,有两个壮汉一左一右等着,米袋一送到,一个汉子一只手就提起装了半石的米袋,横放在自己踩着边缘的大腿上,解开了米袋系绳,带壳的粗米就流淌如漏斗形的米斗中,另外一个汉子,拿着米耙子,搅拌着米斗里的粗米,好让米漏下的更均匀。 其实用不太到这个米耙,因为机器本身剧烈的震动足够让粗米均匀漏下了,但他们王爷坚持顶上要有两个人,好相互帮衬,以防意外,他们就只能这样了。 机器内部的滚轮部分当然是密封的,所以,外面的众人只能看到,大半袋子米刚倒下,机器一侧连着据说是出米糠的出口布盖帘就笔直扬了起来,然后,细碎的稻壳卷着大风喷了出来。 米壳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落下,落在经过夯实和清扫的土地上。 紧接着,底下的出米口连接的布袋有重量的垂坠下来,开始出米了。 其实,在背面还有一个出口,是出麸皮的地方,只是,大米的麸皮薄到几乎没有,是和米壳吸附在一起的,所以随着米壳一起出了。如果这会子磕的是小麦,这个出口出的,就是小麦表皮了。 一个汉子从布袋根部抄起来,将新出的米从布袋里捋到布袋口,倒在一个簸箕里,拿去给德亨他们看。 允禩瞳孔收缩,当先抓了一把米,放在掌心里细看,真的是细米! 德隆也抓了一大把细看,还用舌头舔了一层入口,直接嚼着吃,跟德亨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只是从他激动的面容和放光的眼睛上,说的应是赞美之辞。 弘晖就着德亨的手细看,然后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他就知道,德亨总是对的。 这大家伙只轰鸣了两刻钟、半个小时就熄火了。 不是燃料不够,也不是出问题了,是因为,设计的就是一次只工作半个小时。 从材质上下手,第一批投入民间使用的蒸汽气缸材质受热最多能撑四十五分钟,如果机器真工作四十五分钟,将会缩减机器使用寿命。超过四十五分钟,气缸启动保护机制,直接报废,修要请专人修,还不如再换个新的快。 德隆还没兴头完呢,结果机器停了,大吼道:“怎么回事!” 咳,刚才吼习惯了,一时没收回。 德亨耳朵离他远了些,差点和弘晖碰了头。 允禩也问道:“怎么停了?” 德亨掏了掏耳朵:“技术限制。” 德隆:“啥?”声音收敛了。 德亨:“就是,一次性只能开工半小时的意思,先质检吧。” 明天才是放米日期,今天纯试工。 有汉子抬上来一个钢铁东西上来,然后开始调试。弘晖好奇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德亨解释道:“这是坐地称,称重量用的,我重新定了下计量,一石按200斤算,能算的比较精确。” 允禩:…… 落地称本就是调试好的,挪到新地方,确定准星在零的位置,称杆子能平衡就行了。 先将米袋放称上称量,等会计算好去皮,然后将所有细米装袋,摞放在称座上,放上一个两百斤、一个五十斤的秤砣,滑动准星称量。 阿尔松阿拿笔现场算了下,道:“一共进了480斤粗米,出细米295斤,出米率是61%,比用水力、人力舂碓低7.5%左右。” 阿尔松阿又让带上来精良碓房舂的米,和机器出的米摆放在一起做比较,解释道: “碓房舂的米还是很粗糙的,可以看到米粒上明显的麸皮,有的还带碎壳,米粒也多有碎裂的。机器加工的米粒完整度高,碎壳基本没有,麸皮略有,可以通过调节更加精进,总体来说,还是机器出的米更精良。” 还带着碎壳和麸皮的细米,自然要比完全去壳和去麸皮的细米重量足。再加上碎米和一些泥土、小砂砾,得出的表面数据就是,机器出的米比碓房出的米要少。 但你拿着两种米叫人去选,大家肯定选机器出的米,因为干净啊。 入锅轻轻一淘,就可直接下锅的米,和怎么淘都还带着沙子、麸皮的怎么能做对比? 德隆嚷嚷道:“那不就是说,这米机子出的都是精米吗?” 阿尔松阿笑道:“可以这么说。” 弘晖笑调侃道:“那以后,我们想吃糙米都吃不到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吗,能□□米,谁会愿意再去吃半粗米呢? 接下来,又用小型机器磕了一回米,同样的时间,计算出米率,大体差不多,但大型机器半小时能磕近500斤米,小型机器,却只能加工200斤,这差距,有些大了。 德亨笑道:“大碓房用大机器,小碓房用小机器,没问题。” 然后就是磕小麦,然后用磨面机,磨成面粉,做数据统计,送去雍正帝那里。 雍正帝看着手上的数据,第一反应是数据有错误。 雍正帝笑道:“一个大型碓房一天舂出来的米,德亨不用半个时辰就舂完了?呵呵。” 允祥:…… 雍正帝吩咐道:“速去问定王,可是数字写错了。” 马尔赛请示道:“皇上,不如奴才亲自去问问定王。” 雍正帝:“也好,速去速回。” 马尔赛确实速去,但回来的有些晚,带回来的还是同样的数据。 并且,详细诉说了朝阳门外的具体情况。 马尔赛面上仍旧是迷茫和不真实的感觉:“……京城大小碓房的老板们都齐聚朝阳门外,看定王舂米,奴才回来的路上,还看到有些碓房老板在拍着自家的门板嚎啕大哭……” 雍正帝:…??? 第394章 当初参加招商会的九大碓房, 包括消失许久的天顺局老板,都排排站的看着眼前的大家伙作业。 那出米口,原本丈长的盛米的长布袋也给剪了, 只留尺长,防止落下的米粒在钢铁出口四溅。 磕好的细米从布袋口流下,哗哗落入下方宽口木桶里,被所有人亲眼见证着。 这大家伙, 吞进去的是粗米,吐出来的,真的是白花花的细米。 通泰号的赵老板僵硬着身子站在机器轰隆声中,喃喃道:“得亏和定王签了合同,要不然,岂不是天要亡我。” 同样签订合约的宝兴号和天顺局也都心有余悸,其余诸如同兴号、厚德堂、信诚局等则是如丧考妣,只是心中还带着侥幸, 他们到底没有忤逆定王, 交了账簿和借据,应该、大概、有可能…… 定王不会赶尽杀绝吧? 齐天泰悠悠走过来, 和他们站到了一起。 众人忙沉默行礼问好,嗐,现在就是说话,估计齐老总也听不到。 齐天泰看着一袋袋米送上去,又变成细米掉落下来,面上神色钦佩到几乎虔诚了。 这就是他的底气, 虽然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才看到。 众人正沉默且着迷的看着前面的一切看出米真的会上瘾就见禁军开道, 再定睛一看, 是御驾。 这是, 当今亲自来了? 在场众人都沉默的依礼见驾,雍正帝根本没看他们,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如长龙的铁将军们,久久不语。 如今是两台大型机器和二十台小型机器同时开动,磕米的磕米,磨面的磨面,互不干扰。 德亨和允禩、弘晖、德隆、阿尔松阿等过来见礼,雍正帝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多礼,径直往前走,他要过去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德亨也不拦,任由他看。 因为御驾到来,这一波机器工作满半个小时之后,就等候冷却,没有再给已经冷却好的机器点火。 不到两刻钟,等最后一台机器停歇后,雍正帝竟然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安静。 他张了张口,张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问德亨道:“这是你的新碓房吗?建在城外?” 看着四面漏风的草棚子,私以为,太过简陋了。 德亨真没想到雍正帝竟然说出来这样的话,只结巴道:“这……我随意搭的,就用这几天,用完就拆了。” 雍正帝:…… 弘晖忙道:“汗阿玛,您这边来看……” 让弘晖去和雍正帝解说,德亨揉了揉肚子,问允禩道:“您饿了吗?” 允禩:“早饿了。” 芳冰早预备着了,道:“爷,粥棚那边有用新磕的米熬的粥,还有大白馒头,您要不要尝尝?” 德亨眼睛一亮,道:“快上来,多备几碗,让皇上也一起尝尝。” 允禩微笑,道:“皇上一定会如尝珍馐一般品尝的。” 德亨:“嘿嘿……” 人群中,颜路久久看着不远处那个伟岸英俊的男人,最终,视线定格在齐天泰身上。 他原本想求讷尔特宜引荐,去为定王做事,但不管他怎么求,讷尔特宜都咬死不答应。 后来崇安被夺爵,康王府也被抄了一遍,他们这些幕僚、家下奴才等,也都各寻出路去了。 别的幕僚可以寻新的出路,颜路不行,不论是原太妃还是崇安,都离不开他。 这母子两个要将他强入奴籍,然后带他去黑龙江。 到底是宗室贵胄,一朝陷入泥潭,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颜路嘴上答应着,背地里谋算着怎么脱身。 其实,如果他去求其他王府、贝勒府的,可能会保下他,但这么多年下来,颜路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他不想做奴才。 如果不为定王做事,他宁愿远走高飞。 假死的法子他都想好了,只是,非必要,他不想丢掉他现有的身份,他也不想离开京城。 德亨露天摆了一张桌子,请雍正帝大冷天里就着咸菜吃粥、吃馒头,别说,滋味儿正经不错。 雍正帝让其他人都散了,齐天泰也请诸位老板们去用膳,吃的也是新米和新面,顺便透露一个消息: 凡是办理资格证书的碓房,都可以去采购新机器,升级自家碓房。 数量有限哦。 现在办理资格证,跟上个月不一样了,不是你拿着银子就能办理的了哦,需要经过严格审查哦,某些碓房的审查是一定不会通过哦 所以,人定亲王真不是霸道不讲理的土匪,人这么多年的活财神招牌越发鲜亮了呢。 于是,接下来四九城的热闹,就是这磕米机和磨面机了。 高效、节时的新磕米机器出现,给原本以为无细米可吃的八旗兵丁吃了一颗定心丸,有债务在身的兵丁们,也被告知,等本月甲米发放完成之后,去太平桥新开的银行处理自己的债务。 他们还不知道即将有更大的一个好消息在等着他们。 德亨将八种颜色、正面印着数字,背后印着满洲、蒙古、汉军的粮票拿给雍正帝看,道: “这就是发给兵丁的粮票。凭此粮票,可以去本旗内开的食堂用餐德亨命人新近建的,就在各旗都统衙门内,去都统衙门、拥有资格证书的碓房、粮铺等处提细米。原本一季发一次、一年发三次的甲米,改为一月发一次粮票,数量不变。” 雍正帝放下粥碗,拿起五颜六色的粮票细看,提了两个问题: “你如何保证,兵丁不会拿此粮票去倒卖、抵押继续借债、还之前欠下的债?一个步兵,一年的甲米是11石,你让他们去用这粮票提11石的细米,按照你给朕的出米率,不相当于朕给兵丁们涨了将近一倍的饷米吗?” 朕以前发的是粗米,你现在发的是细米,中间的米壳呢? 瞧瞧,雍正帝的脑子多灵啊,这都没人提醒,马上就想到其中的关键了。 德亨掰开一个暄软的大白馒头,一半给雍正帝,一半自己“啊呜”咬了一大口,一半馒头一下子消失掉三分之二。 剩下的一点零头沾了沾咸菜酱,也送入口中,边嚼嚼嚼边看着雍正帝笑。 跟一头正在惬意进食的猛虎似的。 雍正帝:…… 允禩轻咳一声,弘晖忙用筷子夹了一个馒头,放在允禩面前的碗里。 允禩:…… 我缺馒头吃吗? 雍正帝看着手里的半块馒头,让他像德亨那样豪放到两口不够塞的吃法,是不可能的。他斯文的撕下一小撮馒头,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不得不说,这新磨出来的面粉蒸的大馒头,吃着就是香。 纯纯粮食最天然最质朴的甘甜美味。 弘晖给德亨倒上热茶,让他顺一顺,别噎着。 德亨没喝茶,只用舌头舔了舔牙缝,眯眼对雍正帝笑道:“皇上,自古以来,粮米就是硬通货,可以当做银钱使用,我将米换做粮票,就是给他们做钱使的。您看到这个小字了吗……”德亨指着正面印着‘壹斤’两个字的粮票,‘壹斤’两字下面还印着‘伍钱’两个小字,继续道: “……粮票比米精确,使用起来更方便,能精简银子、铜钱的流通方式,这一张一斤的粮票,可以做五钱银子使用,携带方便不说,还没有火耗。” “还有,这粮票我可是用橡胶、绢罗、特殊调料压制而成的,这种独特的质感,和统一的,五六年过去,还没有人能仿制出来。” “所以,我不怕人使用,只怕人们不使用,使用的不够广,不够多。” 雍正帝咀嚼的动作一顿,看着德亨的眼睛瞳孔不受控制的一缩。 火耗!! 德亨还在道:“至于涨甲米…皇上,您不是很得意于编修‘养廉银’的对策吗?不如就从八旗兵丁开始?” 入关快一百年了都不给人家当兵卖命的涨工资,抠死你们算了! 允禩感慨道:“这粮票这么好,领俸禄的官员们可要眼红了。” 雍正帝一个眼色都没给他,只对德亨道:“等过完年,看看反响如何,再朝议要不要推行天下。” 德亨笑道:“推行天下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更倾向于温水煮青蛙,不过皇上说的对,先观察一个冬季再说。” 如果改变人的消费习惯那么容易的话,我干脆推行纸币好了,至于用粮票过度吗? 民以食为天,只要能将粮票通行下去,将“壹斤”改为“壹元”很难吗? 德亨道:“儿子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雍正帝拿着那半块馒头的手心在出火,他似乎已经感受到,先帝为什么这么喜欢德亨了。 他现在也挺喜欢、不,是挺舒心的。 雍正帝和煦问道:“你想说什么?” 德亨:“皇上,八旗人丁滋生日繁,需要编设新的佐领了,不如趁着冬日无事,将这件事给办了。” 所谓编设新的佐领,就是从现有佐领中,拆分出新的佐领来。 一个世袭佐领名下有89个兵丁,拖家带口,连老带少,少说有三五百口,十几年过去,人丁繁衍,小小子长大了,从预备役长成新的兵丁,小丫头也长成了大姑娘,嫁出去了,又娶进来了,继续繁衍新的丁口…… 那这个佐领内,就算有死亡的,但死的少,生的多,人口总数可能过千甚至过一千五,那么,这个世袭佐领人口就过多了。 需要拆分出来,重新回到一个佐领89个兵丁的固定编制上来。 拆出来的,组成一个新的佐领,就是公中佐领,是完全属于皇帝的。 公中佐领不是世袭,而是由本佐领下的旗人共同推举公正、有贤德的长者担任,佐领去世后,也不是由他的儿孙和兄弟承继,而是重新推举新人担任。 第395章 雍正五年正月初八, 是个吉日,新帝登基四年多,新朝第一次大挑, 就在今日。 大挑,也就是大选的意思。 八旗选秀,小选一年一次,尤其是在康熙六十一年年末和雍正帝元年年初, 公中奴婢大换血,光小选就选了两三个月,后来也是年年小选,选入宫做大宫女、去各宫伺候的小格格们更是不计其数。 但是! 大选,这是第一次。 从康熙五十九年到雍正五年,六年过去,八旗秀女们,终于又迎来一次大选。 有不少格格, 可是已经年近二十了, 再不选秀,要她们老死在闺中吗? 按说, 雍正三年十一月,雍正帝自认已经为老爹康熙帝守完三年孝,可以在本年冬月大选的。 他偏不。 哦,我一除孝,就猴急猴急的给自己选妃子,朕有这么饥渴吗? 传出去像什么话! 不管八旗王公大臣们怎么劝, 他死活不同意, 就是为了保全自己忠孝节义的好名声。 咳, 这几年, 雍正帝在内、在外名声确实是…不大好。 雍正元年大骂大杀大贬大抄家,佟佳氏还灭门了,对兄弟们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某些王府、王爵落得个白茫茫大雪真干净的下场,刀锋对上的是宗室旧勋贵王公们。 好在,这一年图书馆开建,磕米机问世,给八旗兵丁们涨了米粮,名声虽然臭,但都臭在自个儿家中,对外还是一派歌功颂德的。 到了雍正二年,味道就开始变了。 雍正二年开始,雍正帝挑选能臣干将,推行“摊丁入亩”国政,彻底捅了士族阶层的马蜂窝。 哦,您改革盐政就算了,刀锋对上的是大盐商,虽然刮的咱们士族生疼,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时间长了,咱们总能继续和新盐商发财的。 但是,您现在刀锋对准了咱们,眼看着肉就要割下来了,咱们能干等死? 可惜,雍正帝推行新国策的心硬如磐石,闹事、不服的,全都被暴力削了一遍。 不是夸张,也不是形容词,是真的,用八旗弯刀,将某些人的脖子给砍了。 不管好赖,雍正三年开始,还是将“摊丁入亩”给推行到地方上去了,雍正帝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士族脖子没刀锋硬,笔杆子那是真的杀人于无形,比真正切切的大刀可好使多了。 雍正四年,也就是去年,雍正帝又颁布了一项新策:将粮票、钱票推行天下,想一股脑彻底解决“火耗”问题。 他先令内务府和户部宝泉局等印刷“纸币”,结果,“纸币”样板和“秘制颜料”一夕失窃,没两月,地方粮票、钱票横行,甚至先朝廷一步印刷出了新纸币,差点引发金融事故。 地方报上来后,雍正帝只得暂停印刷纸币,派遣八旗兵丁去地方上围剿“贼寇”,消灭纸币。 推行纸币最后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笑话,有民间阴损文人作诗嘲讽,将雍正帝气病一场后,趁着今年乡试,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字狱”,逮捕了几个名士,择日审判。 然后,某日家宴,发现,家中小子长大了,该娶媳妇了,延迟了一年,也是该大选了。 就让钦天监算了个吉日,大选日期就定在了年后初八,讨个“新年大喜”的好彩头。 初八这日,凌晨三点钟,半个针线胡同都是灯火通明,静悄悄的忙乱着。 今儿个,富察家的贵女们要入宫大选,只等五更宵禁一结束,就要坐上骡车,朝紫禁城赶了。 富察瑛琦在嬷嬷的伺候下,做最后的检查,检查衣饰、妆容可有何不妥处,入宫行礼中,可有夹带,可有遗漏。 虽然已经检查好几遍了,但谨慎小心些总没错儿的。 瑛琦的父亲李荣保和夫人都已经离世,好在父母去世时候瑛琦已经长大,她兄嫂又多,叔父马奇又是理政大臣,瑛琦和弟妹的日子并不难过。 相反,因为她四房嫡长女的身份,阖族对她以礼相待,疼爱有加,寄予厚望。 倒不是希望她一定嫁给谁谁谁,只是她这个身份,嫁的肯定不会低了。 最有可能的是皇子嫡福晋。 只是,唉。 傅宁带人过来,站在院子里放声问道:“妹妹,可备好了?” 瑛琦深吸一口气,弟弟傅恒跑出去,站在廊下替姐姐回道:“都备好了,可以走了。” 傅宁上前捏了捏傅恒肉墩墩的脸蛋儿,笑道:“小九,你不睡觉,怎么也在这里。” 傅恒人小脾气不小,一把甩开傅宁的大手,瞪圆了眼睛不悦道:“三哥,我都九岁了,你还捏我脸!” 傅宁哈哈大笑:“哦哦哦,咱们小九都九岁了啊,是个大孩子了哈哈哈……” 傅恒顿时更气了。 瑛琦听着外面的兄弟对话,也忍不住笑着走出来,道:“三哥,九弟也是担心我害怕,特地来陪我的。” 傅宁上下打量她,见都齐整,就道:“要不是你嫂子快生了,我让她来陪你。” 瑛琦忙道:“别,人越多我越紧张,还不如我一个人呢。” 其他嫂子甚至隔壁的伯娘都说要来陪她,但真不用了,人越多事儿越多,还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呢。 傅宁伸出手,瑛琦忙搭上去,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傅恒牵住了瑛琦的另外一只手,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相比于嫂子们,傅恒明显更依赖亲姐。 瑛琦和傅恒是同母姐弟,和傅宁不同母。 之所以是傅宁亲自来接她,不是在家的其他兄长不在意这个妹妹,而是傅宁在兄弟中混的最好。他去年接替二伯马武,现任领侍卫内大臣。 他还和瑞亲王、定亲王、端惠公主、端颖公主、十八贝勒等皇家贵胄交好,他一个人来,就能代表所有兄长。 傅宁先带妹妹去祠堂拜别祖宗,也是求祖宗护佑的意思。 祠堂外,在家的嫂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都齐聚了,大哥傅广成领头,四哥傅文、八哥付谦也在,其他哥哥不是有公差,就是在外地任职,不能亲自过来。 见到她过来,哥哥嫂子们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她。 天黑,瞧不真切他们眼中的目光,但瑛琦猜也能猜的到,定是殷切期盼的。 这就是她不愿意至亲陪的原因,心里皱巴巴的。 傅广成伸出手,瑛琦的手从傅宁手腕上移到大哥的手腕上,傅广成道:“妹妹,哥哥们带你去给祖宗磕头。” 瑛琦屏气凝神,神情庄重,稳重道:“是,大哥。” 家族祠堂,只有男子能进,闺中女儿,只有在出阁的时候能进一次,她能进两次,大选一次,出阁一次。 傅广成牵着瑛琦的手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四个弟弟,再身后是宗妇女眷,在司仪的唱赞下,烧香磕头。 然后女眷在二门止步,傅广成和四个弟弟亲自送她至大门。 大门外,马奇的马车已经等着了。 马奇掀开车窗帘子,傅广成带着弟弟们见礼,道:“二伯,瑛琦妹妹就交给您了。” 马奇打量穿着大红色狐皮斗篷的瑛琦,点头,道:“上我的车。”放下了帘子。 傅广成拍了拍妹妹的手,道:“二伯有嘱咐,你且听话就是了。” 瑛琦应道:“是,大哥。” 傅广成亲扶着她上了马奇的马车,对牵着马的傅宁道:“三弟,有劳你了。”说着,握了握他的手。 傅宁回握了一下,道:“放心。” 傅广成亲看着傅宁上了马,陪在马奇马车旁缓缓走远,心下叹息,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知道,马奇的意思和他不一样,但是,他还是希望自己妹妹能得到最好的。 马车内,瑛琦看着马奇,心下缀缀的。 马奇也在打量她,这个侄女儿,有飞龙之相,当真贵不可言。 只是,唉…… 马奇开口道:“大侄女儿,你羡慕定王妃吗?” 瑛琦被问的一愣,显然脑子不在这跟线上。 反应过来,回道:“满京城,谁不羡慕定王妃呢?” 马奇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一会,跟她眨眼睛,压低声音道:“跟你悄悄说,定王妃也有她的苦楚,定王威武雄壮,恩情雨露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她一弱女子,哪里承受的住呢?嘿嘿,定王妃不止一次想给定王纳妾,是定王自己坚持不要,她也没法子。” 一开始瑛琦还没明白马奇说的什么意思,说到“纳妾”,她似乎明白一些,细想,又不甚明了,于是,面上就露出茫然之色。 马奇心道,自己虽然老朽了,但毕竟是二伯,不是亲娘,有些话,真不好说太清楚。 想了想,继续道:“就算如此,但凡女子,都是想得夫君独宠的,只是,京中、不,这满天下,也就只有一个定王而已。” 说到“恩宠”,瑛琦就明白了,道:“侄女儿明白,不管前程在哪里,婚后定然贤良淑德,为夫君分忧的。” 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定王那样的才是不正常,她婚后,定然会积极为夫君纳色,为夫君开枝散叶。 瑛琦是以为二伯在告诫她,定王妃只有一个,你既然没那个好命做定王妃,那就要认命,做好别的男人的妻子。 然而,马奇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在担心侄女儿。 马奇心下很是发愁。 定王大婚十年,只有一个定王妃,此次,皇上这次大选打定主意要给他赐个侧福晋。 之前还将他叫到跟前,打听富察家的女儿怎么样,马奇思量来思量去,堪配定王的,也就这个侄女儿了。其他侄女儿都是庶出,容色也没有出众到脱颖而出的地步,定王侧福晋,配不上。 第396章 正月寒冬正隆, 整个北京内城的马车从四面八方,都向神武门汇拢,热的道路旁的积雪、道路上的寒冰都化了。 好在, 经过整整三年翻修,北京内城的大街小巷胡同路,不是铺上了石板,就是铺上了水泥, 马车行驶在上面没有半点颠簸,更不见泥泞污泥。 融化的雪水、冰水顺着石板缝和下水道井盖渗透进地下暗渠,最终汇入通惠河,比往年一车一车的铲雪往外拉方便多了。 傅宁示意马车停下,对掀开车帘的瑛琦道:“前头就是神武门了。” 瑛琦好奇往前望,嚯,人山人海的,全部都是牛车、骡车、马车, 瑛琦还看到了人力车, 上面坐了秀女。 傅宁护着瑛琦下了马奇的车,对马奇道:“二伯, 我送她去自己车上等,您去西华门吧。” 朝臣一般走西华门入紫禁城上朝,但这几日皇帝在圆明园,如果不是为了送侄女儿,马奇是不会进宫的。 马奇对兄妹两个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放下帘子, 敲了敲马车壁, 马车转向去东华门。 长春宫里, 皇后在看名册,有女官来报:“皇后娘娘,卯时初刻了。” 皇后放下名册,道:“传令,引秀女去储秀宫安置吧。” 今年选秀宫所,就定在储秀宫。 女官去传令了。 另有女官来报:“皇后娘娘,圆明园新增小选女子名册送来了。” 皇后原本倚靠在靠枕上的身体陡然坐直,肃容道:“快拿上来。” 女官就知道皇后着急着看,所以她特地在宫门开钥前就去等着,一拿到名册,就赶紧送来了。 皇后打开名册,不看来历名字,只看年岁。 全都在十三岁至十五岁之间。 皇后的心一路往下沉,一直沉到了谷地。 这是第四批选入圆明园的宫女了,皇上选这么多十四岁上下的宫女做什么? 再仔细看这一批小选秀女来历,出身都不高,且不少是江南采买来的,基本没有挑选,全部纳入了圆明园。 与其说是小选,不如说采买入园。 皇后问道:“章嘉活佛那里,可有异常吗?” 章嘉活佛若必多吉,雍正帝的密藏佛法老师,去年秋应召入京,先是来养心殿与皇帝说佛法,然后住进了圆明园,没再出来。 也是从这位活佛来了之后,雍正帝才频繁选少女入园。 女官顿了一下,犹豫回道:“听咱们在园子里的老人说,活佛那里,似乎……常有宫女子出入,皇上…皇上……” “行了,不用说了!”皇后突然打断道,然后言辞下令:“传令六宫,宫中严禁风言风语,违者,按多言罪处置!” 女官忙应道:“是。” 然后去传令去了。 皇后捶了捶胸口,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就当是趁着秀女入宫严规宫禁吧。 好半晌,皇后才道:“去瑞王府看看,瑞王若在,请他来叙话。” 弘晖来的很快,瑞王府就在东华门外。他见到皇后,问道:“皇额娘有什么事情找儿子吗?”若是没事皇后一般不会主动去找他,还是在凌晨这个时候。 皇后屏退左右,将四本名册给弘晖看,面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犹疑,小声道:“我没敢惊动德亨,他是个爆裂性子,先别让他知道。你先看看,是不是我猜的那样,喀尔喀活佛曾给你医治过,你……你先瞧瞧…你先瞧瞧……” 见皇后少有的慌神,弘晖也凝重起来,打开册子细看,看了一遍,迟疑道:“除了人多了些,儿子没发现什么异常?” 皇后提醒道:“年岁,年岁。” 弘晖细看所有采选女子年岁,再联想上刚才皇后特地提的喀尔喀活佛,一个寻常人不知道的认知浮上心头,让他浑身僵硬,慢慢转头看向了皇后。 母子两个对视良久,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弘晖问道:“皇额娘可有证据吗?” 皇后摇头:“除了这份名册,我没有任何证据。许是我多想了。” 弘晖将一本名册扔进火盆,在燃烧起来之前,又抢了出来。 皇后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可有烫到?” 弘晖指尖火辣,摇头道:“没有,我动作快,没有烫到。” 弘晖将四本册子塞进自己怀里,叮嘱道:“皇额娘,您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以后也不要打听、查问,以免惹祸上身。” 皇后:“……那你……” 弘晖:“让我先想想。” 弘晖起身要走,皇后抓住他的胳膊,叮嘱道:“一定先不要让德亨知道。” 弘晖失笑:“就算让他看到册子,他也未必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心,向来是纤尘不染的……” “你们在说我什么呢?谁的心‘纤尘不染’的?” 皇后和弘晖一愣,都向暖阁门口看去,见果然是德亨进来了。 德亨还笑道:“外头也没见到个报信儿的,我就自己进来了,皇额娘恕罪。” 皇后这才想起,为了母子两个谈话,她将宫女和太监都遣的远远的,估计都在房间里避寒,没看到德亨进来,守门的侍卫和太监以为宫内有宫女通报,自然也没有支应。 德亨就这么畅通无阻的进来了。 皇后最先反应过来,神色如常道:“我刚和弘晖说选秀的事情呢,咱们母子闲话,不用人伺候,就让他们歇着去了。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德亨看了弘晖一眼,在皇后指的位置坐下,笑道:“我是来看秀女的,弘旦央着我给他选个漂亮媳妇呢,哈哈。” 外头已经天亮了,德亨来的并不算早。 这会子弘晖面色也自然起来了,笑道:“这些人中,就弘旦最兴头,心心念念的娶媳妇儿。” 德亨:“那是,别的阿哥房里都有格格伺候,就他没有,可不就心心念念的吗?” 弘晖摇头,道:“就你怪规矩多。” 德亨:“别人我管不到,自家弟弟还是能管的到的,他没个定性,我是怕他太过沉迷,损了自个儿身子。且少年夫妻最是情深,我也是为他好。” 和格格情深,不如和正经媳妇儿情深? 弘晖对皇后道:“听听,一套一套的,也不怕弘旦所托非人。”皇后就笑了起来。 弘晖又对德亨道:“指婚是汗阿玛乾坤独断,他说不定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德亨无所谓道:“事在人为,看看吧。” 皇后道:“先别说别人了,我可是知道,这次选秀,皇上定是要给你指一个的,不拘是格格,还是侧福晋,毓庆宫一定会进人。” 德亨笑道:“那皇上可就打错主意了,就算将毓庆宫填满,我一个都不会碰的。”他已经和锦绣商议好了,如果真进新人的话,雍正帝给多少,他就收多少,毓庆宫又不缺一口饭吃。 皇后叹道:“我是不懂你的,你就是收个格格,也不耽误你和锦绣恩爱两不疑,也能替她分担一些。” 德亨挑眉:“那档子事儿还能分担的?” “咳咳咳……”弘晖被口水呛到了。 皇后也发窘,德亨自己心怀坦荡,说话无所顾忌,他们听的人,只能自己尴尬。 皇后真心觉着,德亨纯洁的,跟他的权势和品貌一点都不般配。 他不是不懂,他是看着弘晖房里一个接一个添人的,他只是,不接受自己和弘晖一样而已。 皇后轻轻打了一个哈欠,道:“你们兄弟说话,我去歇个回笼觉去。” 遁了。 兄弟两个送皇后去了寝殿,他们另去了偏殿说话。 偏殿里,宫女上好茶和点心,德亨让人都退下,然后探头看了看外面,示意人都走远些,关好殿门。 弘晖站他身后,好奇问道:“做什么呢?” 德亨转头,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防止他挣脱。 弘晖根本没想挣脱,被他大力带的踉跄了一下,干脆半边身子都倚靠着他,挑眉笑调侃道:“你这是要怎么地?” 德亨狞笑一声,一只手更加箍紧了他,另一只手探向他腋下,解开了一颗扣子。 弘晖身子瞬间僵硬紧绷,脸上笑容也不自然起来。 德亨从解开的扣子里向里面探,摸出了薄薄的四本册子,弘晖看到了,才记起来,自己身上还有这东西。 伸手欲抢,德亨将册子举向半空,弘晖没他高,踮脚都够不到。 德亨放开他,自己走远了,翻看着名册,嘴里不住道:“你跟皇额娘根本就不是在说选秀的事情,我还听到你们说我名字了,定然是跟我有关。我刚进门看见你摸了你那里一下,里面果然有东西。这是什么?花名册?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如果不是确定跟自己有关,德亨是不会追问的。就算是亲母子、亲兄弟,也要保持适当的边界感。 皇后掩饰的再好,德亨也明显察觉到,皇后和弘晖,是有什么关于他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 两人定是在为他好,但德亨作为当事人,想知道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他既然是当事人,就有知情权。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弘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扣上扣子。 他今日穿的是圆领袍,扣子在腋下,他自己塞东西知道怎么塞怎么取,德亨没那个耐心去摸索,粗暴的直接解扣子取,理所当然的就跟解自己扣子似的。 他知不知道自己解的是一个男人的衣扣?! 弘晖心下郁猝不已,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翻涌上来,让他心里堵的慌。 德亨已经粗略将花名册翻看了一遍,没看出一点问题来,不由更加奇怪问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 第397章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待了一会子, 弘晖的气息也从喘、急到慢慢平复下来,眼睛闭合着软在柔软的靠枕里,一动不动。 德亨突然想起来, 推了推他,道:“你还没说,那册子有什么不对呢?” 弘晖半死不活:“说了,没什么不对。” 德亨:“没什么不对, 你拿手里好了,做什么还藏怀里?” 弘晖:“冷。” 德亨忙扯过盖毯给他盖上。 弘晖:“我说,拿在手里在外面走,手冷。” 德亨皱了皱眉,不悦道:“你哄我呢?” 弘晖:“你有完没完?” 德亨也是有脾气的,见弘晖不理他,就自顾自的坐去椅子里,仔细翻看那四本花名册。 还是没发现端倪。 弘晖翻了个身, 腰间咯了一个硬物, 伸手从身下摸出一个绣袋来,握了握, 里面棱角分明,似是一个四方小盒子。 弘晖睁眼一看,是德亨的。 弘晖扬了扬手,提醒他:“你的绣袋掉了。” 德亨疑惑抬头,看到绣袋,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都怪你。” 弘晖:…… 弘晖给他一个白眼, 将绣袋隔空扔给他, 德亨顺手接过来, 看了看,绣袋好好的。 绣袋系在他腰间时候是活扣,应是他在另一边翻滚着扑腾,又来到弘晖这边是帮着顺气盖毯子的,这绣袋就掉了下来。 德亨放下花名册,坐到炕上,掏出袖袋里的小方盒子,放在炕几上,推到弘晖那一边,道:“给你的礼物。” 正躺尸的弘晖倏地跟打了鸡血一般,来了精神,一把掀开毯子,旋转身坐直了身体,拿起小方盒打量,眉开眼笑道:“是什么?怎么这会子才拿出来?” 德亨“嘁”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你和皇额娘背后说我话,还在自己身上藏东西啊。自己打开看看。” 弘晖顿时心虚了一瞬,硬气道:“是你自己耳背,听错了,我什么时候瞒过你?册子不是给你了吗?” 说着,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环状……手镯? 耳朵听到细微“哒,哒,哒”的声音,他将圆盘转到正面,定睛一看,迟疑问道:“这是……钟表?” 德亨:“机械手表,戴手腕上的。我给你戴上。” 德亨给他演示手表表链怎么松扣,套在他左手腕上,然后又“咔”的一声扣上,捏着他手掌看了下,不由皱眉:“你手腕怎么这么细,是不是又瘦了?” 弘晖稀奇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随口道:“没,我有好好吃饭,我觉着我这个冬天胖了。这钟表还能戴手上的……你干嘛?” 见德亨居然又要解开,弘晖忙抽手,结果,握住自己手掌的大手纹丝不动。 德亨道:“你别动,我给你紧一紧表链,戴着舒服。” 弘晖:“……哦。” 他还以为德亨见这表链不贴合他的手腕,要收回呢。 德亨从盒子卡缝里取出细针和小镊子,就在炕几上调整表链长度,弘晖没骨头似的趴在炕几边上空地,枕着手臂,静静看德亨的手摆弄那银色表链。 德亨的手指真灵活,这么大,摆弄那么小这么精致的东西还这么稳。 弘晖问他道:“这是你今年要出的新品吗?” 每次德亨那里出了新东西、好东西,都要先拿来送他,弘晖以为这手表也是。 “这机械手表制作精细又麻烦,属高奢中的高奢,性价比不高,我就做了两块出来,不卖。” 弘晖眼睛顿时亮了,忍住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懒懒问道:“还有一块呢?我没见你戴?” 德亨放下小镊子,卡好表扣,随口回道:“另一块送锦绣了。来,这回试试看。” 弘晖听到另一块送给锦绣了,手指头反身性抽搐了一下,半个胳膊都麻了,心里那滋味儿,简直了。 就两块手表,德亨一块送给自己的妻子,一块送给自己的兄弟,自己不留。 弘晖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该与有荣焉吗? 贴着光滑的几面伸出左手,德亨托着他的手掌,将表链套了上去,这回表链和手腕皮肤相贴,没有那么多空隙了。 德亨:“觉着怎么样?” 弘晖:“很漂亮,我很喜欢。” 德亨:“我问你手腕感觉怎么样,松还是紧了?” 弘晖手肘撑着几面,竖起小臂,转动手腕,手表挂在手腕上,吸附着皮肤,纹丝不动。 有沁沁的凉意从金属表链渗透进肌肤,又被肌肤温热,弘晖眼睛从下往上撩,看着那块泛着银色光芒的手表,露出逐渐痴迷的眼神,认真回道:“正正好,很舒服。” 德亨看也挺合适,就收拾盒子,道:“这盒子你收好,里面钢针和镊子可以简单修理它。” 弘晖在自己手臂上点点头,放下小臂,戳了戳德亨的胳膊,道:“我没明白,就两块表,你不和锦绣一人一块,你侬我侬,怎么送我了?” 德亨故意叹气道:“谁让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呢?” 弘晖:…… “锦绣也乐意吗?” 普世间就这么两块,不跟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一般?锦绣居然愿意拱手让给他吗? 德亨一腿曲起,一手搭上膝盖,另一条腿自然外翻,大喇喇倚靠在靠背上,自然笑道:“乐意啊,我又没给旁人,唉,当初应该说清楚做三块的。” “你问她了?”弘晖紧追不放。 德亨:“你说锦绣?问了啊,要不然我怎么知道她乐意的?” “她没有嫉妒、不高兴吗?” 德亨瞥他一眼:“没有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弘晖“哈”了一声,不无嘲讽道:“她怎么不嫉妒?我家里那个就是醋缸,整日没事给我找事儿。” 德亨更是无语,受不了道:“我又没给别的女人,也没给别的男人,她为什么要嫉妒?我的妻子,你别胡乱比较。” 他跟锦绣夫妻同心,他知道她,她也知道他。一块表而已,还扯上什么嫉妒不嫉妒上了,真是小家子气。 弘晖笑了起来,软声道:“好,是我错了,我不胡乱比较了。” 抚摸手腕的手表,这回舒坦了,美滋滋的。 德亨见人终于哄好了,就凑过去,问道:“你跟皇额娘到底说我什么了?” 弘晖:…… 弘晖缓缓直起身,手臂撑着炕几,笑问道:“真想知道?” 德亨:“要不然呢?” 弘晖:“不是我不告诉你,是真没什么好说的。这几年,圆明园扩建了很多宫殿楼宇,需要填充新的宫女太监,那四本就是这几次填充宫女的花名册。 你刚来那会子,我跟皇额娘在猜测这次会是哪家秀女入毓庆宫,如果能在皇额娘这里拦下,那最好,若是不能,那就只能听圣意了。 皇额娘的意思是,先不跟你说,你是个爆裂脾气,又不受人摆布,怕你提前知道了是哪家秀女,再弄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乱子出来。” “毕竟,你现在跺跺脚,整个京城都得震三震,你说一句无心的话,外头人可是会咂摸好几天呢。谁知道最后会咂摸出什么味儿来?” 德亨还是不信:“真只是这些?” 弘晖学着他的话反问他:“不然呢?” 德亨直视弘晖的眼睛,弘晖坦荡荡的直视他,德亨最后只得信了。 要真有什么,他都这么问了,弘晖不会再瞒他。 若是弘晖铁定了心要瞒他,自己就是再问,他也不会说的。 德亨:“那好吧,我不问了……” 弘晖见德亨不再追问,放下心来。 这不是小事。 不是他欺瞒德亨。 是以德亨的性子,他是一定不会接受皇上做那样的事情的,现在只有花名册,说明不了什么。 弘晖打算先暗中调查,若是真的,他去劝谏,能挽回最好,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会怎么样,弘晖也不知道。 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当下,就是一定不能先让德亨知道,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更是皇帝。 弘晖一直认为,德亨和雍正帝对上会是输的那一个。 因为,两人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德亨以为的,和实际的根本不一样。 既然做不到知己知彼,又如何能胜。 院子里传来喧闹声,还有请安说话的声音,德亨掀开窗帘一瞧,是永华、永璋、弘旦、弘历、弘昼、永玥几个到了。 德亨笑了起来,道:“这是着急看媳妇来了?” 弘晖已经开始整理自己了,从没骨头的懒样儿一秒转换成矜贵端持稳重的老大哥模样。 看的德亨捶炕笑的不行。 弘晖横他一眼,要他收敛着些。 “哥?我哥在这里?我听到他笑了,你们听到了吗?”弘旦在外头嚷嚷道。 皇后笑道:“德亨在偏殿休息呢。” 德亨起身,伸了伸懒腰,捞起那四本花名册出了偏殿,弘晖将木方盒子塞进绣袋里,系在了自己腰间,跟在他身后出了偏殿。 众人见礼。 德亨笑道:“秀女巳时才来给皇额娘请安,你们来早了?” 弘旦皱了皱鼻子,说他:“你比我们来的还早呢?” 德亨弹了弹自己微有褶皱的袍摆,戏谑道:“我来给自家弟弟相看媳妇儿,可不就得早着些吗?” “唉呀你胡说什么呢啊啊啊啊!” 弘旦脸蛋爆红,受不了的一个虎扑,扑去他背上用手臂勒他脖子,要他闭嘴,不要说了。 满堂大笑起来。 德亨也不去扯他的胳膊,还抬了抬下巴让他勒的更顺手一些。 第398章 长春宫西园子, 梅朵深吸慢呼,轻轻嗅着娇嫩的腊梅花朵,浓烈的幽香沁入心脾, 让她迷醉。 西藏太贫瘠了,除了永远不化的雪山,就是满目枯槁的泥土,有花, 也是贴地的小花,有草,都是针尖似的硬草。 不像这肥沃的北京城,花是长在树上的,这样香,这样美,草的叶子是舒展厚肥的,碧绿浓烈, 看着就让人喜欢。 其他秀女们结伴而行, 与某个皇子王孙斯文交谈,连唇边的笑容都是恬淡的, 说话的声音更是柔美的。 梅朵也很喜欢她们,就像喜欢布达拉宫里供奉的金莲花和玉如意,但她更喜欢这树上的花朵,带着蓬勃喷发的生命力。 “这花儿很香吧?” 梅朵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在跟她说话,她寻着声音转过头, 见是两个少年和三个少女。 其中一个少年, 那皮肤白的, 像最精细致的瓷器, 在冬日的阳光下晕染着莹润的光芒,眉眼舒展漂亮的不似是凡间人,他的眼睛是从未被阴霾光临过的晴朗,干净的像是站在西藏最高峰看到的天空。 另一个,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叫永玥,只有她自己知道。 另外三个少女,一个叫瑛琦,一个叫君姝,最后一个叫兰若,都是这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家的女儿。 梅朵视线撩了一圈儿,最后又回到了美丽少年身上。 弘旦见梅朵只看着他,就漾起一个笑脸,客气解释道:“我见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一直在闻这腊梅花。” 弘旦之所以主动过来搭讪,是出于好奇。 眼前的少女身材娇小玲珑,满头发辫缠珠绕翠,穿的衣裳也是有别于他们,红黑交色,挂满了珠宝和金饰,裁剪是藏地人的形式。 最吸引人眼睛的是她的长相,深眼窝,高鼻梁,细看眼瞳,是黑中透蓝,似深不见底的湖水,缓缓转着漩涡,能将望进这双眸子的人拖入,溺毙其中。 她皮肤蜜中泛红,颊边和鼻梁两侧,是点点雀斑,嘴唇丰润饱满,下巴圆润,脸蛋儿圆圆,这让她看起来些许娇憨,弱化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 世人评价美人,第一眼就是要肤白,像是弘旦,光凭他那身雪白的皮肤,就能成为鼎鼎有名的大美人,梅朵在世人眼中第一眼就被评价为丑,选秀第一关就是要出局的。 但是,她是西藏最后一任汗王拉藏汗的幼女,她来参加选秀,理藩院给她按的是公主之女级别,比瑛琦她们都要高。 如果拉藏汗还在,或者西藏还有汗王,她不需要参加选秀,直接接受皇帝赐婚,至少也是个王爷、贝勒的嫡福晋。 谁让西藏没有汗王了呢? 她只能来参加选秀了。 其实是梅朵自己想来的,母亲死了,她想来北京看看她的生父,她还从未见过他,好奇。 还没入京,一路向东,在路上,她就开始喜欢上这里了,如果可以,她想留在这里,不想回西藏了。 西藏太贫瘠了,和她过去的十九年一样贫瘠。 弘旦之所以好奇,除了梅朵的穿衣、长相、和她古怪的行为腊梅有什么好闻的,还因为德亨评价说梅朵是十二位秀女中长的最美的。 这话弘旦自然不同意,也不知道他哥眼睛怎么长的,总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但最后结果证明,他每次都是对的,这就让弘旦不得不接受了,但还是怀疑大于肯定。 所以,弘旦就拉着小伙伴过来会会这位“大美女”。 梅朵说话慢悠悠的,这是自然的,因为她说的是汉语,在她这里,汉语是外语,说的并不流畅。 梅朵:“我从未闻过这样美丽的花朵。” 回答了弘旦“我见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一直在闻这腊梅花”的话。 弘旦看着她的眸子移不开眼睛,自我介绍道:“我叫弘旦,你是叫梅朵吗?在藏语里,是花朵的意思吗?” 其实皇后给他们双方做过介绍,基本都知道谁是谁,就是不知道,也有嬷嬷宫女提醒,嗐,这不是寒暄找话题吗。 梅朵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看着弘旦,弘旦突然发现,她自从看过来,好像就没眨过眼睛? 这让他对这位梅朵格格的眼睛更加好奇了。 梅朵看着弘旦道:“我知道,你是定亲王德亨的弟弟,本来名字叫德三,后来清帝赐名,随皇子例,名讳弘旦,在上书房读书。” 就跟背书似的。 永玥“噗噗”直笑,瑛琦等也都莞尔。 弘旦顿时脸颊鼓的像是一边塞了一个包子,勾人的桃花眼都瞪圆了几分:怎么还有人记得他以前的名字! 还有,你是不是在记我哥的时候顺便记的我? 梅朵确定道:“你不高兴了。” 弘旦气呼呼:“我没有不高兴。” 梅朵坚持:“你不高兴了。” 顿了下,加上一句:“我知道的。” 弘旦运气:“你知道的是错的。” 梅朵:“我不会有错……” 眼看两人要别扭起来了,瑛琦忙打岔道:“快打住,别人要看过来了。梅朵姐姐,你戴的绿松石真好看,要尝一尝宫里的奶茶吗?跟西藏的奶茶应该不一样……” 咱们说点不容易出错的话题吧,今儿大日子,可千万别争吵啊。 弘旦偷偷对梅朵做了个鬼脸,换来梅朵弯弯的眼睛,和唇边的笑意。 看的弘旦更加移不开眼睛,这西藏妞儿笑起来真挺好看的哈。 啧,他哥又对了,可恶。 瑛琦将梅朵拉入己方阵营,边将她往点心桌那边引,边温柔不失热情的道:“除了腊梅,梅花还有好多种,等有机会,姐姐可以慢慢赏鉴……” 梅朵不是这批秀女中年纪最大的,也没差多少了,是个秀女就都要叫她姐姐。 梅朵的眼睛不由得移到了永玥那里,但她是这个少年的亲妹妹,只比他小大半年。 永玥见梅朵看过来,心下不由紧张起来,不知为何,这位格格,看他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带着若有似无的审视,难道是看上他了? 不要啊!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做嫡福晋也不行。 可是,梅朵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收回去,重新放去了弘旦身上,见弘旦站在了她侧后方,就又将视线放在了说话的瑛琦身上。 仍旧是直勾勾的看人方式,看的人不由自主的紧张。 瑛琦心下异样,面上不显分毫,只是见话速再放慢几分,好让梅朵能听的更加清楚明白。 永玥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失落,让他烦躁的踢了下泥土。 弘旦见他如此,悄声问道:“怎么了?” 永玥看向前方,弘旦忙挡住他的眼睛,炸毛道:“喂喂,都说了,我跟瑛琦看对眼了,你不许再看她。” 永玥没好气拉下他的手,咬牙道:“我没看她。” 弘旦奇怪:“那你是在看谁?”见瑛琦和梅朵并肩站着,就捂住了嘴,不敢置信道:“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永玥重重对着一株梅树踢了下泥地,憋气道:“那又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个什么气。 他这一脚实在用力,脚尖靴子铲起了大块泥夹着沙子、石子儿的混合物飞向梅树,将梅树后面的人给炸了出来。 “我说,你是不是找揍?” 弘暾(tun)从树后带着怒气走出来,边走边甩着袍摆,刚才永玥踢飞的泥有一小半飞到他身上去了。 与他一同转出来的,还有弘历和弘暟(kai)。 弘暾是允祥的嫡子,弘暟是允禵的嫡子,都是康熙四十七年前后生人,差不多的年纪。 当然,弘历是康熙五十年生人,年岁要小一些,和永华、永璋两个侄儿们差不多大。 弘历不想和侄儿们混堆,和弘旦这一伙也玩不到一起去,就只能和堂兄弟们混了。 都是本次大选东床快婿热门人物。 永玥会怕他们? 顿时呲牙道:“原来是鬼祟鼠辈,你们偷听偷看我们也就罢了,偷听偷看姑娘们可就不对了。” 弘暾顿时就要撸袖子,弘暟也面色不善上前一步,弘历一手一个拉住两人,跟永玥和弘旦、也是跟闻音望过来的秀女们温声道:“我们本就在梅树另一侧说话,是你无状在先,弄脏了弘暾的衣袍。” 听听,什么叫做说话的艺术,这就是了。 事实本就是如此,但这话从弘历嘴里说出来,听在人耳中,永玥人品顿时就落入下乘了。 弘旦歪头笑问道:“这地儿就这么大,梅树后面就是宫墙了,你们躲墙根下面密谋什么呢?是看不上在场的格格们,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我不顺着你的话说,我来质问你。 弘旦从小在外斗嘴、打架就没输过,他都是当立身的本事修炼的。 弘历:“正因为地儿窄小,我们才躲着些,以免冲撞了各位贵女,你们……” 地方不大,一扎堆就特别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弘旦和弘历一个来回三五句话的功夫,永华、永璋和其他秀女们就都聚集过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直爽的秀女快人快语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躲着?我们来不就是相看的吗?” 弘历:…… 弘历脸热起来,气的,也是羞的。 他十七八岁,最是要面子的年纪,当众被人问了出来,那是又怒又羞,眼看就要恼羞成怒了。 “聚在这里做什么呢?” 今日这一场相亲会,是德亨的主意。 这年头都盲婚哑嫁的,新郎新娘长什么样,新婚之夜才知道,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既然是在皇后眼皮子底下,那就见见呗。 第399章 双方相看完, 大体有个印象,有太监来报,说是皇太后那里已经等着了, 于是皇后带着秀女去慈宁宫请安,其他小子们想去的跟着去,不想去的就散了。 德亨和弘晖陪着皇后走了一段,他们在永康左门分开, 皇后带着秀女们转西进永康左门去慈宁宫,德亨和弘晖则是转东进隆宗门去乾清门广场。 在隆宗门,他们遇到了衍潢、德隆两个,衍潢是特地来找德亨的,隆宗门附近就是内务府值房,今日又有秀女从隆宗门经过,所以,德隆特意拉着衍潢来“巧遇”秀女的。 没别的意思, 就是看看, 过一过眼瘾。 两人给皇后请安,束手请皇后和秀女先行。 衍潢的眼睛在梅朵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几乎所有看向秀女的眼神都会多看梅朵一下,因为她不管从穿着还是长相都是另类,任谁都会多看一眼。 等皇后等所有人进了永康左门,德隆道:“那个就是拉藏汗的女儿?瞧着很有异域风情。” 德亨随口道:“是,叫梅朵。” 德亨只是随口一说,衍潢却是顿了一下, 问道:“你是说, 她叫梅朵?” 德亨:“是啊, 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衍潢想了想, 唇角勾起一个笑容,道:“没什么。”又加了一句:“很美丽的名字。” 弘晖:“这名字在西藏是很寻常,就像咱们这里的大妞二妞梅花桂花狗蛋儿一样。” 衍潢还是摇头,道:“不一样。” 这让他想起了时间久远的一个西藏姑娘,也叫梅朵。他神思飘远,唇畔带笑,看在德隆眼中,就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德隆哈哈笑道:“反正西藏已经没有汗王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秀女,你要是喜欢,就请旨,纳了她得了。” 衍潢思绪回笼,瞧德隆一眼,想说他没那个心思,又想着这位来自西藏的花朵可能不会受这些皇子王孙的喜欢,要是能行,由他纳了,也能让这姑娘后半辈子好过一些,就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德隆纯口嗨开玩笑的,谁都没在意。 几人看过秀女,进隆宗门,边走边说话,衍潢来的目的就是找德亨说事情。 衍潢:“皇上命我查印版和颜料失窃案,已经有进展了。” 德隆:“这都小半年过去了,你还在查呢?” 当时这事儿闹的雷霆震怒,都将皇上给气的大病一场,三法司一同查案,三五天就查出罪魁祸首,结案了事。 但德亨认为这案子没那么简单,请求再查,雍正帝当时拒绝了,却是命衍潢秘密查访。 下了这个密令之后,小半年过去,雍正帝就跟自己忘了还有这回事一般,一次都没再问衍潢一句“查的怎么样了”。 但衍潢确实是一直在慢慢查访,他就跟经验老到耐心十足的钓鱼佬一般,稳坐钓鱼台,静等鱼儿上钩。 德亨问道:“是谁?” 衍潢:“皇商范氏,范玉柱。” 德亨:…… 弘晖和德隆却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齐齐看向德亨。 皇商范氏,算是先帝亲手给德亨指的奴才,从他七八岁上就跟着他了。 衍潢也看着他道:“我以为你会发怒?” 德亨摇头,沉声道:“没什么好怒的,范氏是一个大家族,什么样的人都有,这并不奇怪。” 弘晖也道:“这么多年,你对他们一直宠信有加,就算最后事发,他们也能笃信你会保他们,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德隆小心觑着德亨的面色,道:“查了小半年才查出来端倪,范玉柱也是个人才了。” 衍潢皱眉,道:“皇上从一开始就怀疑你,现在又查出来,确实是你的人坏了事儿,德亨,我怕这次,你有大麻烦了。” 这么大的案子,三法司三天能查出个屁,结果一报上去,皇上就结案了,只能是他心里已经有笃信对象了。 给他的密令也下的奇怪,之后更是没过问一句,当真奇怪。 德隆狠声道:“要不要我去做了这个范玉柱?!”毁灭证据,让这个案子成为无头案,就牵扯不到德亨了。 衍潢横他一眼,道:“你别冲动。我怀疑,皇上不只给我下了密令,一定还有其他人也在调查,范玉柱一死,他们没查到也该查到了。” 德隆惊了一下,讷讷道:“我……我想不到那么多,你们放心,你们不下令,我不会做什么的。” 从雍正元年,雍正帝就设立了密折制度,地方上官员,都可以随时给他上密折,四年过去,密折制度更加完善,这也是地方上一出现假粮票和纸币,雍正帝就立即知道的原因。 如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人给皇帝告密,偷盗案是德亨的人做的,那么雍正帝最后选择隐忍不发,快速结案,就是不打算追究德亨的意思吗? 弘晖摇头,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皇上的心思。” 衍潢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道:“皇上的心思越发诡秘,难以猜到分毫了。” 这位皇帝,真真是……心思崎岖诡异,当属第一。 三人见德亨一直低头沉思不语,也都住了嘴,不再说话。 最后,德亨住脚,道:“不管我做什么反应,怎么处置范玉柱,都是错的。” 范玉柱是德亨的人,他避无可避。 将范玉柱押去雍正帝那里自首? 正好将罪证和把柄送上雍正帝手中,雍正帝当场就可以处置德亨,削爵、罢职都是轻的。 秘密处决范玉柱? 你要是心里没鬼,你为什么要处决自己的奴才,而且,你知道不知道私自打杀奴才是犯法的?削爵、罢职、圈禁。 放走范玉柱? 呵,罪加一等。 不管不问? 好哇,你竟然蓄养匪类,说,你在谋划什么?! 而且,范玉柱是范毓馪的儿子,范毓馪人驻扎在鄂罗斯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这些年,范毓馪在国外为德亨立下不世军功,他不能随随便便就处置了范玉柱。 所以,不管德亨怎么做,都是错的。 弘晖郁猝道:“从一开始,你就不同意现在发行纸币,是皇上认为时机已成熟,执意如此。现在出了纰漏,还是出在你身上,很难不让皇上怀疑,是你心有怨念,指使范玉柱偷盗印版和颜料。” 弘晖始终怀疑,现在更加确信,雍正年去年大病那一场,就是让德亨给气的。 德隆不解道:“如果是德亨指使的,那偷就偷了,为什么要送去地方上私印?这说不通啊。” 衍潢:“不需要说的通,只要证据确凿是德亨做的就行了。” 弘晖问德亨:“你打算怎么做。” 衍潢和德隆都看向他。 德亨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德亨的眼睛落在了弘晖身上。 弘晖瞳孔一缩,回视德亨,缓缓点头。 衍潢长长舒出一口气,近似喃喃低语道:“那么,范玉柱就不能曝出来。”在雍正朝,不曝出来,就牵扯不到德亨。 德隆不确定道:“能成吗?不是说,另有人马同样在查?” 衍潢:“放迷雾弹吧,只要皇上那里一天不发,这案子就是结案状态。” 德亨:“我也会找由头,将涉案人都送出大陆。”等出了大陆,不管是去北海,还是南海,这些人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盗窃,不管是在何种年代,都是重罪。 说完偷盗案,衍潢又说起另外一件事。 他语气轻松,神色也和缓起来,笑道:“图书馆一期已经建成,择日开馆,你这个总督官,序言和题跋写好了吗?” 弘晖也笑了起来,道:“你可是难为他了,他早就去找徐元正捉刀,让他替他写一篇出来了。” 德亨哀叹一声,苦着脸道:“还不如让我去徒手杀一头猛虎呢。” 写文言文什么的,这不是关公拈绣花针,林黛玉力拔垂杨柳吗? 几人说说笑笑,在景运门遇到了马奇。 几人相互见礼,德亨笑问道:“公这是做什么去?” 马奇:“老臣才将今日内阁奏折送去奏事房。” 侍卫会在午后,将奏折快马加鞭送去圆明园,一天一次。 马奇道:“定王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原本的打算就是出了景运门散伙,德亨直接回毓庆宫,所以,弘晖、衍潢、德隆三人先走一步,德亨和马奇边走边说话。 德亨问道:“公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和德亨在一起就是这样,他会不自觉的遵守尊老爱幼的礼节,将自己处于低位,风度翩翩的,又不会让人真的看低了他。 若是有不长眼的,那定王也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 马奇笑呵呵道:“就是跟你请个人情?” 德亨:“是为令侄女儿吗?”现在能让德亨想到的,只有大选这一项。 马奇点头,道:“是。” 德亨好奇了:“您是什么意思?” 马奇看他一眼,悄声道:“老夫看的出来,那丫头对三爷不一般,不知,您可看的上她?” 德亨刮了刮下巴上的胡茬,笑道:“刚儿在长春宫,我见他们小儿女言笑晏晏的,很是和谐。” 德亨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弘历皇后是谁,也压根没想过此次选秀对弘历而言算什么,或者这么多年过去,他根本就忘了弘历了。 他只是单纯的看待当下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而已。 马奇大喜,拜道:“多谢王爷成全。” 德亨托起他,道:“话不能说的这么早,最后会是皇上指婚,要成全的人该是皇上。” 第400章 大选快与慢, 完全看皇帝的进度,皇帝要是上心,三五天指一下就完了, 然后秀女出宫,回家待嫁。 要是皇上本人拖拖拉拉的,纵使太后和皇后相看完了,也得继续在后宫老实住着。 正月里祭祀颇多, 雍正帝只在圆明园住了几天,就回了紫禁城。 然后去南海子春围。 带着秀女一起去。 行吧,您是皇帝,您说了算。 因为有秀女同去,所以,皇后也去,皇后去了,瑞王妃必要跟着去伺候, 然后皇后要锦绣一起去, 自从她生完孩子,还没有好好出去玩儿过呢。 德亨也怕锦绣在毓庆宫闷坏了, 要她尽管带永琏去,一岁半的二宝永璜交给他带,等她回来,保准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的交给她。 德亨不去春围。 他除了要处理工部事务,还要看着翰林院官员清点文渊阁、文华殿、武英殿书籍,抄录或者刊印, 送去图书馆主楼珍藏, 酌情开放给来客阅览。 总之, 德亨做事该撒手的时候撒手, 该亲力亲为的时候也不辞辛苦,自己动手做。 图书馆开放书目不是小事,有些涉及前明之事,是绝对不能放出去的,会戳皇帝的敏感神经,有些工农医药世情小说方面的,就可以放出去了。 这一项工作徐元正已经做了十几年了,现在进行最后的筛查,德亨还是坐镇文渊阁比较好,又没有网络和电话,靠跑马去南海子来回传信太耗费时间了。 永璜是雍正三年四月生人,现在一岁八个月,可以吃辅食了。 妈妈出差不在家,将儿子留在毓庆宫给奶娘照看,自己去上班是不可能的,所以,德亨选择每天带着儿子一起去上班。 或者将人都召到毓庆宫,在家带儿子办公。 这日天气晴好,大地回春,德亨打算带儿子出去晒晒春天的太阳,看看春天的花朵。 德亨抱着儿子在前头走,后头奶娘、宫女、太监大包小裹,端托盘的,提食盒的,抬婴儿车、婴儿床的,一溜儿应有尽有。 德亨带儿子上班,就差将永璜的房间一起搬过去了,德亨不以为意,他又不是搬不起,却是让景运门侍卫们看了景儿。 啧啧,定王真宠儿子啊,自己亲自抱,还抱上就不撒手的。 今日景运门跟以往不一样,一溜儿的内务府奴才扛着大木等从此过,堵了景运门。 德亨奇怪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一个侍卫回道:“是修缮养心殿用的。” 修缮养心殿? 他怎么没听说? 营造司郎中查哈里匆匆过来请安:“定王殿下吉祥。” 德亨让起,问道:“养心殿不是已经修过了吗?又要修哪里?” 查哈里如实回道:“皇上要在主殿修佛阁,供奉佛像。” 养心殿离地高12米左右,去掉台基底座,至少有十米高,三层楼也就这么高了。 查哈里说修佛阁,那就是在主殿内圈出一个地方来,修楼阁,供奉佛像了。 看来,雍正帝这是铁了心的要修佛了,居然下令在自己办公室修佛阁? 德亨问道:“可有舆图纸?” 查哈里为难,这是私密性很强的工程,他不敢泄露。 德亨也不为难他,只看了眼搬运大木的长度和直径,就抱着儿子去了文渊阁。 马奇建议德亨和雍正帝的“宠臣”交好,德亨只听过就算了,并不准备采纳,现在也是一样。 佛法也是文化的一种,相比于吃丹炼药追求长生,通过参禅打坐敲木鱼,获得精神上的宁静和自在,无疑是可取且倡导的。 挺好。 德亨显然不记得,历史上雍正帝确实是有吃丹炼药、在宫内养道士、追求长生的记载的,现在养心殿开始修佛阁,下一步,就是养道士了。 到了文渊阁,奶娘熟练的指挥宫女太监们将小阿哥的摇篮、婴儿车摆好,然后带人去茶房烧水温奶做辅食,等会子,小阿哥要用膳了。 文渊阁的老少大小翰林们绷着面皮,尽量不要露出异色来。 不是他们嘀咕,是这里实在不是养娃娃的地方。 文渊阁是什么地方? 前明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后来充当殿试之所,在本朝,充当殿试阅卷之地…… 总之,不管是做什么,都是跟国朝文运有关。 你……你带个娃娃来办公,成何体统! 如果这人不是定王,他们一定会死谏,坚决不让这里成为养娃圣地。 永璜才在毓庆宫吃喝完,这会子嗯嗯啊啊的要嘘嘘了。 德亨熟练的把着儿子的两条小腿,对向了装草纸的垃圾桶,开始吹口哨给儿子打辅助。 众人:…… 算了,童子尿也是味药材呢。 徐元正拎着一小篮子草莓进来,正瞧见德亨将儿子仰躺放在书案上,熟练的换尿布,看见他过来了,还道:“这孩子莫不是直肠子,尿着尿着就拉了。” 徐元正将篮子交给一个小翰林,让他洗了装盘来分了吃,问道:“是不是肠胃受凉了?粪便是稀还是厚?” 德亨:“不算稀,肚子摸着是热的,也不见他哭闹,应是没有受凉。” 徐元正瞧着躺在书案上蹬腿抓咬的小崽儿,提醒道:“春日天气还暖乍寒,风沙也大,极易小儿吹风受凉,可要仔细了。” 德亨将儿子抱起来,颠了颠,道:“我注意着呢,是看今儿天气好,无风,才带出来的。” 小翰林特地挑了最大最红的草莓,装了一盘子,送到德亨这边来。 永璜见到红红的草莓,“啊啊”着要去抓。 德亨捡了一颗给他看,诱哄道:“来,二宝儿,叫阿玛,‘阿玛’。” 永璜:“啊啊,啊啊。” 德亨耐心教他:“阿玛,阿玛” 永璜:“啊啊,啊啊,啊啊啊……” 德亨:…… 德亨心累。 跟徐元正抱怨道:“我还记得,永琏十一个月的时候,就会喊人了,这到了第二个,快两岁了,还不会喊阿玛,这莫不是个傻的吧?” 徐元正呵呵直笑,宽慰道:“古有记载,多有状元郎五岁方言,十岁才能书,二公子大智若愚也不定?” 这话有些安慰了德亨这颗老父亲的心,但还是道:“我只愿他无病无灾安安稳稳不欺人害人做个好人就行了,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 徐元正:“王爷好志向。” 徐元正赞美的真心实意。 到了德亨这个阶层,教育、期望自己的儿子“不欺人害人做个好人”,本就是高远的志向了。 德亨抱儿子坐在桌后宝座上,用银勺插了一下草莓红瓤部分,拔出来,银勺上沾了红色的浆汁,送去给儿子舔。 永璜抱着阿玛的大手舔了一下银勺,整个小脸儿都皱巴成一团,将阿玛的手推的远远的。 咦,好酸,不好吃。 德亨也舔了下,疑惑道:“酸酸甜甜的,味儿挺好的呀?这小子不喜欢?” 徐元正也拈起一颗吃,笑道:“小孩子舌头嫩,咱们大人吃着好吃的,对他来说,过于新鲜刺激了。” 德亨将被插过的那颗草莓吞进嘴里,对着儿子可惜道:“臭小子,这福你是享不了了哦” 永璜张着小手去抱阿玛的大脸,撅着嘴凑过去要抢阿玛嘴里的食儿吃,德亨将他抱远了些,问徐元正道:“这是海淀头茬儿草莓,出的怎么样?” 昆明湖周边有很多大小水泡子,时人称之为海淀,如今虽然干涸了,但底子还在,这里属于皇家园林区,地广人稀的,德亨就让人平整了种植草莓和一些经济作物。 开春第一茬新鲜水果吃什么? 当然是大棚草莓啦。 徐元正:“种之前,特地用沼气肥水灌溉了做基肥,肥料足,苗儿长的茁壮,结的果子又大又多又红,应会卖上个好价钱。” 虽然卖的银子都冲入八旗军用,但徐元正仍旧很激赏,觉着自己选对了人。 重农、务实、接地气,谁能想到,这草莓,居然是定王主持种植的呢? 德亨在除了正阳门之外的八门之外,都择地建了沼气池,处理城内粪便、污秽垃圾之外,还能生成沼气,为城外工地大食堂提供做饭燃料。 沤好的沼气残渣和池水就是天然的肥料,就近种一些辣椒、黄瓜、草莓、花卉等蔬果经济作物,十分高产。 最重要的是保护环境,节省煤炭树木等燃料,减少污染和瘟疫。 一举数得。 从南美洲引进的草莓种子,在新土地上种植需要适应和选拔种子,不间断的种了几年,终于可以投产了。 德亨道:“那今年就多留种,分散下去侍弄起来。我要的稿子写好了吗?” 徐元正呵呵笑着,从自己绣袋里掏出一卷纸,递给德亨。 德亨将儿子夹在胳肢窝里,双手展开稿纸,看起来。 嗯,文采斐然。 德亨犹豫道:“你说,我要是拿出去,会不会有人怀疑不是我写的?” 徐元正笑道:“您见哪一条圣旨、诏书、祭表是皇帝自己写的?要是您都自己写,还要翰林院做什么?” 德亨给他竖个大拇指,赞叹道:“然也!” 你说的都对啊。 这下放心了,美滋滋的将稿子收起来,这是他的了。 手抄一篇,可以署上他自己的名字,嘻嘻。 徐元正问道:“皇上还没定哪一天开馆吗?” 德亨:“还没定。” 徐元正有些担忧,道:“皇上,会不会一直拖着,不想开馆?” 德亨诧异他所说:“不会吧,都已经建好了。” 徐元正:“但愿如此。” 谁能猜到当今的心思呢,毕竟,从一开始,当今就压根不想建这个图书馆。 第401章 如果图书馆开馆活动没有在正月举行的话, 也不会在二月。 因为,今年春季,闰二月。 也就是说, 二月有两个月。 在这个时代,时人认为,闰月阴阳混乱,需要调整, 是“虚月”,“空月”,“残缺月”。阴阳转换未定,此时举行重大活动会扰动天地秩序,带来不祥。 所以,今年春闱,改在三月。 同样的,大选如果没有在二月结束, 也会改到三月去。 但, 有两个人的指婚,在正月底之前就有了结果。 一个是皇后的侄孙女儿, 乌拉那拉君姝,一个是理政大臣马奇的侄女儿,富察瑛琦。 两人都被指给了定亲王德亨,做格格。 在两人面前,另外三位满洲老姓,家世、品貌不甚出众的小格格, 就不够看了。 但是! 人家依旧是满洲老姓啊, 不是瓜尔佳氏, 就是钮祜禄氏, 其中还有个佟佳氏。 一个自己的妻族,一个好兄弟的妻族,最后一个是亲妹妹的夫族。 你就说,有哪个是好惹的。 嚯,定亲王德亨,简在帝心,恩宠正隆啊。 不说君姝和瑛琦这两位,哪个不能做皇子嫡福晋啊,就说这三个老姓姑娘,指给王爷、贝勒、国公的做侧福晋,或者做继福晋,也不差了。 结果全都去毓庆宫给定亲王做格格去了。 但众人一想到定亲王的权势,和自从出世就无人匹敌的英姿,就又闭嘴了。 人家,该着的! 若我是秀女,我也宁愿去给定王做格格,也不会嫁给哪个恶臭的老男人做什么嫡福晋、侧福晋、继福晋的。 那能比吗? 定亲王,正当年。 只是,独宠许久、他们也以为会一直独宠下去的定王妃,可开怀吗? 这可是原配嫡妻,他们家的格格,不会受磋磨吧? 这是五家的下人和某些人内心里的担忧。 马奇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谁,是谁泄露了消息?! 他看中的明明是小三爷弘旦! 或者,皇上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定王动手了?! 将他马奇的侄女和皇后的孙女同时指给定王,皇上这是安的什么心? 或者,他是在逼定王,宠信除定王妃以外的女人,破了他忠贞的名声。 还有,将弟弟看中的女人指给哥哥…… 当今啊!!! 阿尔本阿却是在殷勤的为女儿备嫁妆,一指婚,虽然指的是格格,但皇上仍旧宽宏的让女儿出宫回府备嫁,在月底之前一定要入毓庆宫,否则,再有好日子,就要到三月去了。 “妞妞啊,虽然阿玛备给你的嫁妆在定王面前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该有的得有,不能给定王丢了面儿,你入了毓庆宫,要殷勤伺候定王……” 钮祜禄馨安犹自不确定中,不住问自家阿玛:“阿玛,是真的吗?指婚圣旨没有错吗?是将我指去定王府吗?” 阿尔本阿开怀笑道:“是毓庆宫,不是定王府。皇上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当面给你指的婚,这还有假?” 什么毓庆宫,最后还不是要回定王府,她们私下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那是定王耶,她居然要去给他做格格去了吗? 馨安来到人高的穿衣镜前,见里面出现一个豆芽菜似的小丫头,顿时捂脸“呜呜”哭了起来,泄气道:“阿玛,您别废心思了,女儿品貌丑陋,不堪配定王。” 阿尔本阿:…… “你这话说的,要说堪配定王,普天之下,我就没见有哪个男人女人能配他的,熄了灯,大被一盖,都一个样儿,你何必自惭形秽。” 馨安羞恼的大哭起来:“阿玛,你说什么浑话呢,还有,你说的,我一个都不会做的呜呜呜……” 像是馨安这三位,还能回家备嫁,瑛琦和君姝两个,则是指婚当天,就一顶粉轿送去了毓庆宫。 德亨在前头走,粉轿在后头跟着,一路带着回了毓庆宫。 锦绣见人回来了,先看德亨面色,小心问道:“你还好吧?” 你没在皇上面前说拒绝的话吧? 咱们之前可是商量好的! 德亨整个人都是木的,点点头,道:“你安排吧。” 锦绣吩咐人将轿子抬去后殿,等会行礼,然后跟着德亨去了寝殿。 德亨兀自出神,喃喃道:“看来,皇上是真的容不下我了。” 真正为他好,是不会这样指婚的。 锦绣也是发愁。 他们都以为,就算这次毓庆宫一定要进人,大体应是汉军旗貌美秀女,顶多加一个没落的满洲老姓。先帝时候,给皇子、王府指格格,都是这么指的。 雍正帝本身,也是这么过来的。 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将太后的侄孙女和马奇的侄女指过来。 这两尊大佛,一下子从皇子嫡福晋热门人选,一朝沦为格格,她们心里能舒坦? 能不窝火?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憋不住自己,就只能向外发散。 锦绣都已经开始预想,以后她跟德亨,过的得是一种什么鸡飞狗跳的日子。 要是两人别起苗头来,她这个王妃,是向着太后的侄孙女,还是马奇的女儿呢? 哦,对了! 瑛琦是弘旦看中的,小两儿女这几日、尤其是在南海子,打的火热,这下好了,媳妇儿成哥哥的小妾了。 锦绣到底更疼爱弘旦一些,担心问道:“弘旦怎么办、他一定知道了,不会躲被窝里哭吧?不行,我得去看看。” 德亨无语:“这么大人了,要你亲自去看?派个人去瞧瞧就行了。” 锦绣:“你说的轻巧,这是喜欢的女人,这个坎儿能轻易过去?要是我被皇上指给谁,你怎么办?” 德亨拍桌子瞪眼道:“老子去剁了他,将你抢回来!” 锦绣:“这不就行了。” 德亨拉住她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膝上,双臂环住她的身子,下巴搁她肩头,闷闷道:“不用去看他,他要是能明白事理,会自己来找我,要是不明白,你怎么说怎么做都不管用的。” 锦绣回转身,抱住他的脑袋,在脑门上印上一吻,心疼道:“委屈你了。” 德亨险些落下泪来,真正委屈道:“非要我被吃干抹净,他才高兴吗?我是个男人,怎么样都行,这一批秀女,却是被我害惨了。” 锦绣认真想了想,道:“年纪最大的就是瑛琦,十五岁,其他的,都十三四岁,熬吧,熬上几年,再做安排好了。” 要锦绣自己说,这么多年,皇上但凡对从小养大的孩子喜好真正上一点心,就会发现,德亨喜欢的是桃李之年的女人,不是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她自己,十五岁大婚,他们夫妻真正行房,是在她十八岁时候。 这批秀女中,很有几个二十上下的,家世、品貌都很不错,完全可以指进毓庆宫,说不定皇上真能达成所愿。 但偏偏,是这样一群小丫头,德亨看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何谈宠幸。 德亨:“也只得如此了,你好好跟她们说,让她们安心待着,想学什么,想玩儿什么,都能满足,就一样……” “就一样,你将她们当女儿养着,是不是?”锦绣没好气道。 德亨将大脑袋埋妻子怀里,哼哼唧唧的应了声“是”。 锦绣好笑同时又甜蜜不已,道:“我来安排,你放心。” 瑛琦和君姝两两相对,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她们怎么,就入了毓庆宫了呢? 尤其是君姝,看着自己身上粉色衣袍,欲哭无泪。 粉色是很好看啦,料子也是顶级的,可是,她想穿大红色。 只有嫡妻才能着红,她以后都不能穿红了。 用皇后赏赐的料子做的嫁衣,也没用了。 没错,皇后提前赐下了只有皇子王孙嫡福晋才能穿用的大红衣料,和做吉服的石青色衣料,就是给她做嫁衣用的,可见,皇后对她的期望,是做嫡福晋。 不拘是谁。 而不是做格格。 瑛琦自是知道她的,两人这大半个月已经成为闺中密友,有些小女儿之间的话,悄悄儿的都分享了,此时就安慰她道:“既来之,则安之,定王会有安排的。” 君姝撇开自己的难过,反过来担心她道:“你跟小三爷可怎么办?以后你是小嫂子,他是小叔子,你们……唉….你们……以后一个屋檐下,唉……” 瑛琦:…… 瑛琦也想哭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呜呜。 弘晖在皇后这里枯坐,整个人气压低的能掀起狂风暴雨。 皇后则是在地上不住踱步,百思不得其解,道:“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都乱套了,皇上是怎么知道弘旦和瑛琦好的?他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我跟他们说过,相处要有礼有节,也并没有传出来什么闲话。 不管从何处论,皇上都不该将瑛琦指给德亨,指给你都不该指给德亨,他就不怕马奇心生怨怼吗?” 在皇后看来,雍正帝将瑛琦指给德亨,更像是故意为之。 弘晖手掌握紧再松开,握紧再松开,握紧再松开…… 皇后还在反思:“是我的长春宫出了纰漏?有了奸细?也不无可能,我这里人来人往,人多眼杂,偶然间听到一言半语的也不无可能,或者有那火眼金睛的,一看就看出来他们两个有意。” “也或者,也或者……” 弘晖猛地站起身来,皇后吓了一跳,忙拉住他的手臂,警告道:“你给我安分些,今天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在我这里待着!” 第402章 在闹明白上书房打架为何之后, 雍正帝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在知道宠爱的小辈因为想媳妇儿就跟小伙伴打架一般,好笑之余,指了梅朵给弘旦做福晋。 行了, 你有媳妇了,回阿哥所等着和媳妇儿大婚吧。 这是将弘旦当猫儿狗儿哄了。 梅朵什么身份? 她也就只剩一个身份了,还是为了安抚、优容西藏特地让她进选的,将她指给弘旦做嫡福晋, 弘旦相当于只得了一个媳妇儿,什么加持都没有。 还是个他不喜欢的媳妇儿。 赐婚后,弘旦顶着一脸青紫一瘸一拐的去给皇后和太后谢恩,皇后心疼的不行,太后更是心疼的将他搂在怀里心肝儿肉的直叫,喊医问药的,到底也改变不了什么。 打了一架后,弘旦倒是心平气和下来, 还一边呲牙上药一边安慰太后: “皇上都是为我好的, 他打小儿就疼我……” 听的太后心酸不已。弘晖和德亨不管遭遇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们在权力场征伐,他们也有那个本事,不管遭受什么,都要自己受着。 弘旦不同,他就是个万事不理、长不大的小孩子,没长几个心眼子, 每天想的不是吃就是玩儿, 然后就是去哪个宫里请安问好, 送送稀罕东西, 尽一尽小辈儿的孝心。 如今接连遭受这一遭,完全是受了德亨的连累。 在太后那里上完药,弘旦跟没事儿人似的回东路,他没有回阿哥所,直接去了毓庆宫。 一见到德亨,弘旦再也忍不住,抱住德亨哭了起来:“哥,哥,哥……” 把德亨心疼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了。 这个弟弟,从来都跟个小霸王似的,只有他让别人哭的,什么时候自己哭过? 如今躲在他怀里哭,可见是真的伤到了。 德亨哄道:“我让人带你去见一见瑛琦?” 弘旦哭的伤心欲绝,闻言摇头,哽咽道:“不用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见了。” 他都明白的。 皇帝想要的新政和他哥所施行的新政不一样,皇上恼了,要打压、教训他哥。那是皇帝,谁都听他的,他哥也没法子的。 德亨更加心疼了,这个弟弟,什么时候这么懂事过? 德亨温声道:“不碍的,在毓庆宫,你想做什么都行。” 弘旦还是摇头,抹干净眼泪,问道:“哥,你说,我要不要给梅朵送一送东西,献一献殷勤?我对梅朵越好,就越不会有闲言碎语是不是?” 哥哥抢了弟弟看上的女人,这什么狗屁戏码! 可是坊间百姓,还就最喜欢看、并且勇于杜撰这样的戏码,他不能让哥哥的名声受损至此。 只要他表现的根本就不喜欢瑛琦,那瑛琦……就只是寻常指婚,跟他没有关系了。 对瑛琦的名声也好。 德亨不想弟弟竟然开始试着耍心眼子了,不由后悔道:“当初,不该将你送进宫的,我是怎么认为,宫里是安全的,是你的好去处的?” 弘旦摇头,抽噎道:“宫里挺好的,我还挺喜欢上书房的。” “哥,梅朵是无辜的,他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我怪担心她的,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 德亨奇怪:“你不是喜欢瑛琦吗,怎么一句都不问她,反而总是想着梅朵?” 弘旦沉默半晌,还是道:“你会安排好瑛琦的,我怕……我怕好心,做坏了事,再害了她。” 德亨长长叹口气,他宁愿去处理棘手的政务,也不想处理这些情情爱爱之事,但又非处理不可,偏他又不能保证什么。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在此之前,他做了千种预料,万种设想,还不是没有预料到今日。 所以,德亨道:“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她就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见,去找你嫂子,让她给你们安排。” 说到锦绣,弘旦问道:“嫂子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跟你闹脾气?这次进了不少人,说不定以后还会进更多人,她以前享受惯了,可能不习惯跟这么多人分享你。” 德亨揉着他的大脑壳,好笑道:“你就别担心你哥和你嫂子了,你自己过好你自己的小日子,我就阿弥陀佛了。你回去好好养伤,等好些了,跟我一起出宫一趟,回家给阿玛额娘报个喜。” 弘旦点头,还是问道:“梅朵那里……” 德亨:“哦,梅朵那里啊,按你自己的心意,怎么着都行。” 弘旦不确定道:“真的?会不会给你惹麻烦?你现在麻烦够多了。” 德亨摇头:“你们是御赐婚事,不管怎么着都行,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弘旦明显松了口气,应道:“那好吧,赶明儿我去太后那里看看她。” 梅朵指婚后,会从储秀宫搬去慈宁宫,确定大婚日期后,她会从慈宁宫出嫁。 算是优抚西藏。 德亨送弘旦,临出门,德亨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弟弟……” 弘旦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德亨是在叫他。 平日里,德亨都是叫他的名字,三儿,弘旦,旦旦,只有开玩笑或者拿他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跟人说“我这个弟弟啊”“我家弟弟啊”“小弟”这样的话,从来没有当做称呼直接唤过他。 弘旦面露茫然不解,应了声:“哥?怎么了?” 德亨直视他的眼睛,正色问道:“怪哥哥吗?” 弘旦顿时呲牙嚷嚷道:“你在说什么啊哎哟……”他面部表情太丰富,扯动了伤处,疼的“哎哟”直叫唤。 德亨抱了抱他,道:“我知道了。” 弘旦回抱他,认真道:“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我信你。” 德亨:“……好。” 目送弘旦背影走远,德亨回转身来,看到了站在廊柱边上的瑛琦,远处的锦绣对他摇摇头,嘱咐宫女一会将瑛琦带回去,自己带人离开了。 瑛琦给德亨见礼。 德亨问道:“怎么没出来跟他说说话?” 瑛琦面色不正常的发白,抖了抖唇,道:“他不想见我,又何必相见。” 见她这样,德亨开始头疼了,语言苍白解释道:“他是为了避嫌,不是不想见你。” 瑛琦脸更白了几分,道:“我知道的。我明白的。”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我说的跟你心里想的是不是不一样? 德亨安抚道:“你安心在毓庆宫住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不会亏待你的,也不阻碍你和他相见。我听你三哥说,你在学拉丁语?毓庆宫外语藏书很多,你可以随意翻看,过的开心些比什么都强。你年纪还小,除了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你可以消遣的还有很多很多。” 瑛琦看着德亨,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您会宠幸我们吗?” 德亨黑脸,没好气道:“当然不会。” 瑛琦认认真真叹了口气,真心劝道:“殿下,以后‘不会’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就算您不宠幸我们,对外,也要表现出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哪个更和您心意的意思来,不然,这毓庆宫,永无宁日。” 德亨:…… 说完这话,瑛琦转身要跟着宫女回后殿,走了两步,又回转身来,对德亨嫣然一笑,道:“殿下,您跟二伯说的一样,果真是个很好的人。” 说完就走了。 她在前头抬头挺胸娉娉婷婷的走,宫女嬷嬷在后头有序跟着,就像女主人穿梭在自家庭院中,与这宫廷百般的相配。 十分的有大妇风范。 德亨再次感慨雍正帝造孽,将这样聪慧的姑娘给他做小妾,真是大材小用。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格局,这样的风度,合该出去广阔的世界,做一番事业出来才是。 怎么就来给他做小妾了呢? 唉。 指完婚,雍正帝又去了圆明园,养心殿继续修缮,德亨也照常上班办公,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实实在在的,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指婚后,德亨最大的感觉就是,他要走的道路变的拥挤了,总是时不五十的就会在路上遇见一个钮祜禄氏的、佟佳氏的,或者富察家的、乌拉那拉家的谁谁谁,见到后,先行礼问安,然后自我介绍,然后就开始说自家姑娘。 不说多好,只说多差强人意,然后请定王和定王妃多包涵。 一定要让路过的人知道,他们家有姑娘,要去给定王做格格了,他们以后,就是姻亲关系了。 就算德亨甩袖走了,指婚的圣旨已经送到各家府上了,德亨冷脸也无用。 这是不争的事实。 更何况,德亨是做不出来无故冷脸、甩袖离开这样不礼貌的事情。 君子欺之以方。 雍正帝,是知道怎么对付德亨的。 你们不是都说定王不结党、不营私,洁身自好吗? 朕就给他一个自证的机会,看他对这些根深蒂固与国同长的满洲老姓,是不是也“洁身自好”。 你们若翁婿舅姑相好,那就是勾连了大半个勋贵和朝堂,你结党作乱,蝇营狗苟,朕更要治你了。 若是不好,哼,这些勋贵,哪个是好相与的,后宫勾连朝堂,相互斗起来,更是定王的罪过。 所以,若指婚是一门艺术,雍正帝绝对是修炼到了宗师级别了。 这就是让德亨和弘晖等束手束脚的原因。 一边倒的压制算什么,朕就是要你十面埋伏,左右突围,不管走哪一条道路,都是绝路。 两个二月,无事发生。 一进入三月,就要办三件大事。 第一件,给众位皇子王孙赐婚,除了嫡福晋,还指一个或者两个不等的格格,按老例,格格直接入府,嫡福晋回娘家,等待钦天监算了吉时吉日,再行大婚之礼。 第403章 在德亨回来之前, 国公府不敢出殡,所以,纳喇氏棺椁, 一直停在正堂。 正堂布置的如冰窖一般,棺材底座和四周墙壁,都堆放了不化的冰鉴、铜鼎和丧器,棺材里撒放了药材, 一切措施都是在保尸身不腐。 棺材板还没有钉上,纳喇氏神色祥和,栩栩如生。 她面容上画了精致的妆容,头上戴着九珠凤冠,身上穿着绣有龙纹的吉服袍,朝珠、璎珞、佛器等俱全。 她是太妃,死后上了尊号,雍正帝下旨, 将丧葬等级提到了贵太妃级别, 一应仪礼规格都是太后、皇后之下最高。 除了棺材内的,棺材外还有太后生前赏赐, 皇后赏赐,和雍正帝特地赏赐,这些都将随她陪葬。 皇后多次亲来祭奠,雍正帝也多次派内大臣来祭奠,弘晖、衍潢、德隆等宗室亲王、贝勒等,都以子侍母来祭奠, 操持内外。 纳喇太妃, 死后极尽哀荣。 多少人羡慕不已, 这位太妃, 这辈子真是活够本儿了。 但这话,没有一个人敢在德亨面前说。 德亨俯在棺材上方,再一次盯着母亲的容颜仔细看,她就这么安静的睡着,好像下一刻就能睁开眼睛,带着笑意唤一声:“我儿,你回来了?” 德亨说道:“额娘,我回来了。” 等了一会,没有人回应他。 “额娘,您该起来,然后捧着我的脸说:让为娘看看,我儿是不是更加英俊了?” 七月夏夜如蒸笼,一迈进灵堂,萨日格激灵灵的打个冷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冰的。 昏黄的烛火映照下,一个男人趴在棺材上,俯视着棺材里的人,喃喃自语着什么,为这安静的灵堂硬生生增添了几分鬼魅和阴森。 萨日格迈步上前,德亨听到脚步声,掀了掀眼皮子,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萨日格站在灵位前,看着他在明明灭灭灯火下幽深的眼睛,道:“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德亨将视线重新定格在母亲面容上,随口道:“有什么好看的。” 萨日格:“……额娘死了,她不会再醒来了,你再看有什么用。” 德亨声音平静又缥缈:“别胡说,还没出殡呢,说不定她就在这里看着我们呢?” 萨日格:…… 萨日格咽了咽口水,眼带期待的盯着香火和灯烛火苗,想看看有什么变化。 比如香烟飘成某种形状,比如灯火摇晃一下,或者干脆灭了,来回应一下德亨的这句话? 然而,什么都没有。 额娘没有给一点回应。 萨日格失望道:“额娘走了,哥,你死心吧。” 是说给德亨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德亨犹自发散思维道:“没几天就是中元节了,鬼门大开,你说咱们设坛招魂,额娘能不能活过来?你看她跟活着一点变化都没有,脸还是软的,只要回魂,皮肤也会变热……” 萨日格:…!!! 萨日格还未平息的鸡皮疙瘩上再叠一层鸡皮疙瘩,脸都麻的。 她哥真的是疯魔了。 萨日格语气都不自觉的压低了,问道:“有用吗?你是从哪里看来的法子?有没有成功过的实例?” 要是额娘真能活过来,是他们赚了。 德亨直起腰身,迈步走下台基,给了妹妹一个脑瓜崩,回道:“志怪小说上看的,需要神仙倾注大法力,或者要以命换命,或者还有什么代价,谁知道呢?” 萨日格“哎哟”一声,捂着脑门和他一起跪在蒲团上烧纸,嘟囔道:“要真有用,以命换命也行啊,将我的命换给她。” 德亨将她揽在怀里,下巴一下一下蹭着她的头顶,看着写了一长串字的排位呢喃道:“瞎说什么呢?哥哥怎么舍得。” 萨日格倚靠在他的怀里,将脑袋枕他肩膀上,闭上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睁着时候不觉,等一闭上,两个眼眶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她用力挤了挤,极力的酸涩之后,就是热热的肿胀,还挺舒服的。 德亨伸手给她按摩眼周和太阳穴,问道:“多长时间没睡了?” 萨日格语声里带着浓浓的倦怠:“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额娘死前唤你唤不到的的模样。” 德亨:…… “是我不孝。” 萨日格:“这不怪你。” 德亨喃喃,问自己,也是问所有人: “不怪我,又能怪谁呢?” 萨日格睁眼看他一眼,道:“怪我。” 纳喇氏是被诊断中风、阳闭、痰瘀阻络,也就是脑溢血、脑梗塞这样的疾病。 属于突发症。 纳喇氏为了将锦绣和永琏、永璜三个接出宫,谎称自己病重,需要儿媳和孙子侍疾。 雍正帝对这种把戏一看即知,本不予理会,还是皇太后和皇后一起去圆明园说情,雍正帝才准了。 然后,一封诏书送去天津,让萨日格回京侍疾。 给儿子解了围,又将女儿拖进来,于是,一个月后端午,她去圆明园谢恩,表示自己好了。 她生病的这一个月,太后、皇后、皇帝多有赏赐医药,她“病愈”了,自然要去谢恩的。 北京天气越来越热,雍正帝不能自己去圆明园住的舒坦,将老娘和老婆放宫里不闻不问,所以,太后和皇后去圆明园为德亨请旨之后,就被雍正帝留在了圆明园。 紫禁城三尊大佛都在圆明园,纳喇氏就在端午这天,乘坐了马车,去圆明园给太后、皇后请节礼安,顺便谢恩。 她在九州清晏殿外跪了一个多小时,雍正帝没见她,但赏赐了一碗端阳水。 端阳水,也叫端午水。 端午节这一天,正午是一年中阳气最盛时候,民间有“饮用午时水,活到九十九”的说法。 所以,在端阳这一天,讲究的人家会在正午晒端阳水,然后饮下,有祛除邪气,缓解暑热,预防痱子和疔疮的效用。 雍正帝这样注重养生的人,自然也在端午这天,命人晒了端阳水,赏赐给内外重臣,以表君臣之亲。 纳喇氏饮了端阳水,然后叩头谢恩,见天色还早,就往内城赶。 她觉着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圆明园不好叫太医,去小园闹的兵荒马乱的,未必有直接回府诊治快。 国公府里有养的医生,医术并不比太医院的太医差,所以,她选择回京。 回京是对的。 脑梗塞、脑溢血这种病,就是三百年后,也多有死在救护车上的。 她至少死在了自己的豪华大床上,死前,儿女子孙俱在,除了她最宝贝的大儿子。 无从验证那碗端阳水有什么不对,赵香艾甚至请来了仵作,验证纳喇氏到底有没有中毒。 不管怎么验,都没有中毒的迹象。 赵香艾只能说,对冲了。 如果纳喇氏没有跪那么长时间,导致身体经脉阻塞,血流不畅,饮用那碗阳气过重的端阳水没有问题。 如果她跪完就走了,没有饮用那碗端阳水,也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她年老,体弱,在烈日下跪了那么长时间,血脉不畅,饮了端阳水,阳气没有冲散开血气,反而在脑部郁结,导致了阳闭。 如果阻塞的不是脑部,而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她会中风,人活着,以后慢慢养着也能养回来。 偏偏是脑部。 人就这么没了。 怪谁呢? 萨日格说,怪自己。 如果不是让为了自己回天津,纳喇氏不会去圆明园谢恩,也就没有以后的事情了。 但如果不是她为了接出锦绣和孙儿,她也不用装病,更不用去谢恩了。 德亨将妹妹抱的更紧了些,沉声道:“不怪你,额娘不会怪你,谁都不会怪你。” 萨日格紧紧盯着德亨,问道:“哥,你不恨吗?” 德亨闭上了眼睛。 萨日格:“我恨,我恨的夜里睡不着觉,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睡一个安稳觉。” 德亨:“别说了。” 萨日格:“哥,你知道太后是怎么死的吗?都不跟你说,都怕你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情来,我来跟你,她是被皇上逼死的。” 德亨睁开眼睛,冷声道:“我知道。” 萨日格:“你知道个屁,他们都瞒着你,不跟你说。” 德亨眼睛下垂,移到妹妹脸上。 萨日格坐正了身体,正色道:“我猜,弘晖哥哥一定是跟你说,太后是发现了皇上食用丹药,劝谏不成,要去跪皇陵,然后被皇上幽禁而死。” 德亨:…… 难道不是吗? 这属于宫闱丑闻了,所有知情人,包括弘晖和衍潢都是这么跟他说的。 萨日格冷笑道:“吃几颗丹药算什么,太后不至于将自己搭进去。是太后撞见他修炼密宗灌顶大、法,认为有伤天和,多次劝谏无用,只好用去跪皇陵威胁皇上,才被皇上给逼死的。” 德亨:“……密宗…灌顶大、法……是什么?” 萨日格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跟喀尔喀活佛交好吗?你还有六世□□的经书收藏,你不知道什么是密宗灌顶??” 德亨:…… 萨日格:“那你知道欢喜佛吗?” 德亨顿了下,迟疑点头。 他当然知道欢喜佛,但和那什么灌顶,有关联吗? 萨日格:“明妃呢?” 德亨迟疑的时间更长,最后摇头。 他不知道。 萨日格从头说起: “去年中秋,西藏章嘉活佛若必多吉受召入京,给皇上讲习佛法,皇上按照他所说,建佛堂,布置仪轨,终于在今年四月里,佛堂建成,仪轨齐全,然后,若必多吉给他施行了‘胜乐金刚’灌顶密法。” 第404章 萨日格所说, 对德亨而言,三观重塑也就这样了。 德亨简直无所适从,他说不上来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胃里翻滚着,想要呕吐,张张嘴大脑却告诉他“不,你不想吐”, 他感觉牙根发痒,用舌头舔了一下,又觉着嘴里发苦。 他动了动手指,他想他应该做些什么,手里得有个东西,他在身上摸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 要是能有根烟就好了。 可是, 他没有烟瘾,两辈子都没有, 这辈子,也没打算吸烟,所以,他身上没烟。 德亨手指头动了半天,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问萨日格:“你是说,所有人都知道?都不告诉我?就我不知道?我tm……我艹他大爷的!为什么要瞒着我…不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弘晖跟你说的?谁跟你说的?他跟你说都不跟我说, 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萨日格给他个白眼, 转身面向母亲的灵位, 跪坐在蒲团上烧纸,道:“都不跟你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怕你闹的不可开交,所有人都没有退路呗。” 德亨:……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是梅朵告诉我的。” 德亨了然:“梅朵?也是,她是从西藏来的。” 萨日格摇头,道:“不只是这个原因,是她的生母,就是明妃,她从小,就跟着母亲和其他明妃学习那个什么瑜伽密。” 德亨震惊:“她不是拉藏汗的女儿吗?算是贵女,怎么……那群活佛喇嘛居然是用贵女修炼的吗?还有,她是作为秀女来京的,她……” 德亨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萨日格道:“她自己说的,她母亲告诉她,她其实不是拉藏汗的亲生女儿,只是因为她的母亲被送给了拉藏汗,拉藏汗也宠信了她的母亲,后来怀孕生子,生下的孩子,就是梅朵。但其实,在她母亲之前,拉藏汗已经超过十年没有孩子出生了,但拉藏汗亲口承认了这个女儿,给与了她公主的身份。 我猜,梅朵的生父,大概是哪个喇嘛和尚吧,这种事情,我也不好细问。 拉藏汗生前很宠爱梅朵,她也确实是布达拉宫名副其实的公主。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拉藏汗被策妄阿拉布坦杀了,她就被藏在了布达拉宫。 西藏平定后,她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快要长成了。没了拉藏汗的庇护,她的母亲为了保全她,带她走出了布达拉宫,在月兰姐姐和驻藏大臣那里露了脸,说要送她入京选秀。 月兰姐姐认为这是一个拉进清、藏之间关系的好机会,就同意了。 驻藏大臣报了理藩院,理藩院回复可,她就又回了布达拉宫待嫁。 可是……” 德亨接口道:“可是,这一等,就等了七年,才等来再一次大选。” 萨日格叹息:“是。若必多吉听说过梅朵,但没见过她,且西藏也确实需要这桩联姻,就只吩咐让人好生供着她,并没有其他打算。” 德亨:“那现在,若必多吉又有了新的打算了?” 萨日格:“太后崩逝,葬仪之后,停灵景山寿皇殿。梅朵一直在慈宁宫待嫁,太后生前也很宠爱她,如今太后去了,她理应时时去寿皇殿祭拜,然后就被为太后做法事超度的若必多吉看到了……” 萨日格深吸一口气,看着德亨的眼睛,道:“梅朵告诉我,她直觉,若必多吉盯上她了,而她不想做明妃,她要嫁给弘旦,求我救救她,我答应了。她说若必多吉盯上她了,,我有个猜测……” 德亨:“是诺比多吉欲将梅朵献给皇上。” 萨日格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胜乐明妃不是谁都能胜任的,梅朵就是个现成的。” “梅朵说,她从小修习密宗瑜伽秘法,我仔细观察了她的身段和走路姿势,确实跟寻常少女不一样,想必诺比多吉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皇上初初修习秘法,应是不顺,梅朵固然年纪稍大,但她是纯净的,从未被沾染过,若有她辅佐,想必皇上修炼会一日千里吧。” 屁个一日千里! 德亨恶心的只想呕吐。 萨日格看着德亨,道:“哥,梅朵是弘旦的未婚妻。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弟弟!他先是被夺了心爱的女子,现在又要被夺未婚妻,你能忍,我不能忍。” 德亨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萨日格看着母亲的灵位,坚定立誓道:“我要杀了胤禛!就算是你阻止,我也要杀了他。他是行走在人间的魔鬼,只会夺走我心爱的宝贝。” 德亨闭了闭眼睛,起身向外走。 萨日格拉住他,戒备问道:“你要做什么去?你要去告密吗?”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德亨笑了起来。 他失笑,好笑,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弯腰半跪在地上,抚摸着妹妹仇恨的脸庞,问道:“你是这么想你哥的吗?” 萨日格慌乱道:“我…我不是,我没有,哥,我……” “哥,我知道,你虽然桀骜,虽然良善,可能会看不惯,但并不会真的拿皇上怎么样。弘晖哥哥他们都将你想错了,你是真的大公无私,你会考虑大局、稳定朝堂,只要皇上放弃,你就会原谅他。” “但我不一样,哥,我不一样,我的心很小,只能装的下我在乎的人。” “额娘死了,她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哥,我过不去这个坎儿,我要他付出代价!” 萨日格哭的声嘶力竭。 德亨对她道:“你要是还信我,你就老实在这里给额娘守灵,哪里也不要去。” 萨日格质问道:“你要阻止我报仇?!” 德亨:“报仇没有那么简单,我要去确定一些事情。萨萨,你的哥哥不是圣父,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萨萨,你是公主,你以后还会是长公主,你会有风光无限的未来,哥哥不希望你为了谁将自己后半辈子搭进去。” “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萨日格楞住了:“哥,你…你……你会为母亲报仇,将梅朵给弘旦抢回来的,对吧?” 德亨在她倦怠的眉间落下一吻,许诺道:“哥哥答应你,会为母亲报仇,会将梅朵抢回来。你信哥哥,就在这里陪母亲,好不好?” 良久,萨日格回道:“好,我信你,哥哥。” 德亨离开了灵堂,消失在夜色中。 萨日格呆愣愣的看着母亲的灵位,仔细盘算起来。 两人谁都没有发现,一窗之隔,有一个人一直在无声的听他们说话。 德亨连夜去了宗人府,允禵被临时圈禁在这里。 宗人府有一个专门的院落,在里面特地建了一个一个小房间,窗户并不比一个拳头大多少,阴暗潮湿,耗子乱窜。专门关押犯错的宗室和八旗勋贵子弟。 跟他当年宵禁夜奔被托合齐围追堵截不一样了,他今晚骑马纵行在街道上,就算没有出示令牌和通行条子,他只露了脸,巡街的步兵也没有阻拦,让他一路畅通至宗人府。 宗人府里有禁卫看守的,就是允禵所在,很好找。 禁军看到德亨,只犹豫了一下,就放他去见允禵了。 允禵肩膀上带着沉重的枷锁,垂下的手腕粗的铁链,加重了枷锁的重量,让他只能佝偻着腰背,靠着墙根坐着。 小房间里又热又闷,德亨擎着烛火走了这几步路,后背就被汗水湿透了。 见到了烛火,手臂长的硕鼠簌簌逃窜,惊醒了允禵。 允禵半眯着眼睛,寻着光亮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暗黑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是谁。 “来者,何人。”允禵声音嘶哑问道。 德亨打开了房门,提着水壶走了进去,将蜡烛放在了方桌上,倒了一碗水,端过去,蹲下来,送到他的嘴边。 这下允禵看清楚了,笑呵呵道:“哟,是小德亨啊。” 德亨将碗朝他嘴边送了送,道:“快喝,喝完我有话要问。” “呵,呵呵,呵呵呵咳咳……” 允禵想拿一拿乔,结果被德亨趁机将碗边怼去了嘴里,瓷器磕着牙将水给他倒了进去。 允禵忙不迭的将这难得的清水吞咽进腹中,还不舍的舔了舔嘴唇,道:“再来一碗。” 德亨起身,坐在了桌旁的条凳上,碗顺手放在了桌案上。 允禵:“你不给我喝水,我什么话都不会说。” 德亨:“我回京,还没有一次去圆明园见过皇上。” 允禵眼睛瞬间瞪大,然后乐不可支笑了起来,恨声骂道:“该!天杀的老四!!” 德亨向前倾了倾身子,盯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逼宫?” 允禵:“因为我要杀了他!” 德亨:“因为他逼死了太后?” 允禵:“他畜生不如。” 德亨:“具体说一说,看怎么个畜生不如法。” 允禵:…… 德亨:“逼宫乃是死罪,你不说,史书上记载,你就是乱臣贼子,死了也是遗臭万年,谁在乎呢?” 允禵:“老子也不在乎那什么狗屁史书。” 德亨:“你的妻儿也不在乎了吗?皇上一定会将他们废为庶人,发配宁古塔,人尽可欺。可能走在路上就没了,反倒好一些?” 允禵如被困猛兽一般嘶吼起来,他挣扎不已,可惜,他饿的浑身没有力气,肩膀上的枷锁又太重,将他牢牢压在地上,他只能徒劳挣扎。 “杀了我,杀了我!” 德亨看着他挣扎,等他没力气了,再道:“也许,我是最后一个能听你说话的人,把握好机会,将前后都告诉我。” 第405章 允禵凶厉阴狠的瞪着德亨, 神经质的嘶哑道:“都是从皇额娘给你求情开始的,德亨,你是罪魁祸首, 如果史书要口诛笔伐,应该从你开始,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德亨老神在在:“哦?” 允禵:“你们都道是,纳喇太妃是被罚跪后、突发恶疾而死, 但我知道,他真正想要人死的,是皇额娘!不是纳喇太妃。哈哈,纳喇太妃是替皇额娘受过,老四故意晾着她,让她在太阳底下跪着等他的赏赐。哈哈,他想要皇额娘去死,去给他下跪, 去跟他求饶, 就因为皇额娘没有事先请示他,自己跑去圆明园找他给你求情, 还干涉他求仙问道……” “德亨,她们两个都是因你而死的,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就是个祸害,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你,都宠着你,都替你说话。你就是个害人精, 你害死了自己的额娘, 又害死了我的额娘, 德亨, 你赔我额娘……” 允禵说着说着,崩溃嘶吼大哭起来,他语无伦次的咒骂着德亨,将德亨推做了始作俑者。 德亨却是听的茫然无色,失神的看着幽暗闷热的牢笼,无从回答他什么。 允禵发泄一通,情绪平静了一些,又开始诉说道: “额娘和皇后一起去了圆明园,就再没消息,我按例,去圆明园看她,一连请了好几天旨,都见不到她老人家。我正心生疑窦时候,纳喇太妃突然薨逝,我想着,额娘和皇后一定会有赏赐,就守在你的国公府,果然让我等到了。 去赐奠仪的太监跟我说,额娘腿摔断了,如今正在养伤。 我去闯圆明园,才得以见到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躺在床上,形容消瘦,我才知道,纳喇太妃死的第二天,她就在圆明园摔断了腿,就是大腿骨断了,听说,骨头茬子都穿过皮肉露出来了……” 德亨色变,倏地站起:“你说什么?!” 允禵惨然扯了扯因为暴瘦耷拉下来的脸皮,讽刺道:“很奇怪是不是?她是一国太后,动辄多少人伺候着,怎么会平地摔断了腿?她摔倒的时候,伺候的奴婢们呢?他们都在哪里?” 德亨却是确定般问道:“是在我额娘死后第二天?你没有听错、记错?” 允禵没理他,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我仔细审问了伺候的老嬷嬷,老嬷嬷说,她摔倒的时候,是在和老四密谈,身边奴才都遣出去了。他们发生了争吵,声音很大,很激烈,激烈到远处的奴才都听到了,可能还扭打了?她的腿是被老四摔断的,一定是这样的。” 德亨:“他们是因为什么争吵?都说了什么话?” 允禵:“谁知道呢?大抵就是老四不爱听的那些吧。” 德亨:…… “被皇上摔断腿这话,也是那个老嬷嬷跟你说的?” 允禵看着他,冷笑道:“还能有第二个可能吗?他就是个畜生,他不听母命,用女孩子修炼那什么邪法,自己不中用,就养道士吃丹药求极乐,他还用纳喇太妃来羞辱她的生母。那是生养他的额娘,他居然跟她大声争吵,还弄断了她的腿。” “他该死,他该死!!” 德亨喃喃道:“所以,你们都知道密宗明妃,就我不知道?” “呵…”允禵嘲讽道:“我是不明白皇后和弘晖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瞒着你,只是用几个女孩子修炼而已,这也不算个什么事儿?怕是老四被那个什么章嘉活佛骗了,要是修炼真有用,他用得着吃丹药吗?哈,那哪里是什么丹药,怕不是春药吧,老四不行了,只能借助丹药助兴了……” “额娘也是担心他丹药吃多了,身体受损,才去劝了两句,他不仅不识好歹,还幽禁了额娘,不让我去看望她……哦,对了,我还听说,皇后还挨了一巴掌?” 德亨猛然站起来,震惊之余不自主的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说什么?!掌掴皇后?” 允禵倒是意外他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无所谓道:“额娘的腿都能断,皇后挨他一巴掌又算什么?” “我也是奇怪了,皇后怎么就那么疼你,弘晖才是她的亲儿子,她比疼弘晖还疼你。你要带着妻儿出宫,她就要顺了你的意。她知道她在老四那里说不动话,就鼓动额娘和她一起去圆明园给你求情,结果呢,被骂‘妄议朝政’。 皇额娘撞见他淫、弄女孩子,皇后跟着说了几句‘保重龙体’的话,就被说‘不安分,挑弄事端’,再挨一巴掌,又有什么奇怪的。” “呵,羞辱生母,殴打发妻,你说,他是不是畜生不如,他还是人子、人夫吗?” 德亨太阳穴上的青筋狰狞鼓动,眼前一阵阵发晕,告诉自己,这都是允禵的一面之词,可能就是为了激怒他故意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不一定是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所有人都在有意隐藏,毕竟,皇帝掌掴皇后,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扶着桌子慢慢坐回去,干涩道:“我听说,是太后劝谏,皇上不听,要去跪皇陵,才被皇上逼死的?” 允禵怒道:“她是请旨回宫修养,老四不让,身上生了热疮,生生疼死的。” 德亨不信道:“那也是他的额娘,皇上不至于如此…授把柄给人吧?他失心疯了才这么做。太后身边多少心腹伺候,怎么会让她活活疼死。还有皇后,定会日日在她身边侍疾,也不会坐看事情发生?” 允禵幽幽道:“那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去逼宫?” 德亨站起来,道:“这才是你胡说八道的原因吧,你是在故意激怒我。还有,你逼宫,不过是打着太后之死的名义,去夺取皇位,不要给自己的野心找借口,大方承认也没什么。” 太后虽然死在圆明园,但治丧,还是要在紫禁城慈宁宫,允禵逼宫时候,太后停灵慈宁宫,雍正帝和皇后也都在宫内,他才会带着八旗王公和官员去午门敲鼓逼宫,而不是带人马去圆明园谋反。 允禵冷声道:“爱信不信,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滚吧。” 德亨点头,转身离开。 “德亨,你真的就这么让你额娘死了?那她老人家可真可怜,白生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德亨听了这话,脚步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出了宗人府,芳冰小心觑看着德亨,问道:“爷,咱们现在回府吗?” 德亨问他道:“他说的话,你信吗?” 芳冰:“摔断太后的腿,还不给医治,任由身上生了热疮,应该是假的。圆明园里奴仆众多,还有随之议政的大臣,人多眼杂情况下,皇上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的,他往日里孝敬太后也是真的。” 德亨:“那么,额娘是在替太后承受她替我求情的后果,是真的了?” 芳冰:…… “因为被太后撞破丑事,恼羞成怒,掌掴皇后也是真的了?” 芳冰:…… “太后到底跟皇上争吵什么,激烈到太后的腿断了,也不得而知。” 芳冰:…… 已经是后半夜了,再有小半个时辰就五更,宵禁结束了。 德亨走在空荡的街道上,看了眼远处矗立的图书馆,道:“去显王府吧。” 芳冰没说什么,紧紧跟上去。 德亨并没有去显王府敲门,而是过了东御河桥,站在了一堵小门前。 芳冰是德亨入雍王府、那时候还是贝勒府读书后,还是四福晋的皇后指给他的,所以,他不知道这道门的来历。 德亨看着这道生了铁锈的门锁,和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的单扇小门良久,弯腰捡了一个碎瓦片,在右手墙根下挖了一会子,挖出一个油纸包来。 油纸包直接接触泥土,在地下埋了二十几年,泥咬雨浸,已经变的脆弱不堪,一捏就软踏踏的裂了开来,露出里面一把铜钥匙。 铜钥匙用油处理过,又包在油纸包里,没有生锈,还是油亮的模样。 德亨将钥匙插在钥匙孔里,一拧,“咔哒”一声,生锈的门锁打开了。 德亨推开小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道小小的院落,安安静静的。 平整的黄土地面,并无杂草,相反,干净整洁,应是有人来定期打扫,但却了无生气,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芳冰奇怪问道:“爷,这里是什么地方?” 德亨:“显王府偏院……还住在老宅时候,我来显王府,都是走这道门。” 这间院落,是衍潢特地给他开辟的,他们最开始洗羊毛,就是在这个小院子里(第60章 )。 芳冰哑然,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生锈的门锁,那糜烂的油纸包,和眼前看到的院落模样儿…… 这么多年过去,显王当真有心了。 德亨在窗台缝隙里摸索出了另外一把钥匙,打开房舍的屋门,对芳冰道:“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芳冰道:“爷,既然来了,要不要我去找人通报一声?没有水,您怎么洗漱……” 话未说完,德亨从屋里拿出一个水桶和木盆,去到对面一个小棚子里,解开水轱辘,开始打水。 这里有一口水井。 这样偏的院落,居然有一口水井。 德亨道:“随便洗洗去睡觉,你不累吗?” 芳冰:…… 屋子里不仅被褥俱全,围床的居然不是帐子,而是夏天用的蚊帐,蚊帐半新不旧,也无积压的灰尘,应是今夏才换的。 德亨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陈旧的纱帐,让芳冰去院子里找了三根竹竿回来,用麻绳绑了,在拼搭起来的塌和椅子上,临时撑起一个帐子,对芳冰道:“你先将就睡吧。” 第406章 对衍潢所说, 和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德亨放下心来,至少不用说服了。 只是, 还是要深入确定一下。 连续熬夜的后果就是脑部神经突突的疼,为防止扰乱思考,德亨问道:“有咖啡吗?提提神儿。” 衍潢道:“有,不过得现煮。我有烟, 要吸吗?” 德亨叹息:“好东西,拿来吧。” 衍潢随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盒子,打开,两面盒盖上,是一根根卷好的烟卷,用一个个的曲形小别针别着。 整整齐齐的码着,非常治愈强迫症。 德亨一直对吸烟没兴趣,但烟草在这片土地上古来有之, 所以, 只要不犯禁,就任由其自由发展。 这不, 金烟盒子都出来了。 德亨就着衍潢的手,中指随意波动别针,抽回同时和食指、拇指一起,拈起一根烟,送入嘴中,见衍潢看着他, 含糊问道:“火柴呢?” 衍潢忙合上盖子, 拿出火柴给他点燃。 德亨狠狠吸了一口, 浓烈的烟气在两个腮帮子和喉咙之间过了一回, 随着气息缓缓吐出来。 “呼” 衍潢坐在他侧面,清晰的看到他整个取烟、吸烟的全过程,惊奇道:“你不是从不沾这个的吗?私下吸过?” 熟练的有些不像话了。 德亨将唇齿间的烟气吐尽,烟草轻微的麻痹作用缓解了他胀痛的神经,让他说出的话带着微醺的慵懒: “这东西不是上手就会吗。” 衍潢自己也点了一根抽,道:“好吧,我忘了,什么东西在你这里一上手,就是巅峰。” 两人静静吸了一根烟,德亨问道:“我不在京的这些日子,你都知道多少。” 衍潢知道他在问什么,道:“你要是问夫人的话,我得说一句,皇上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后果,他没想要夫人的命。” 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在大太阳地下跪着,让那么多人看到了。雍正帝要是真想要纳喇氏的命,方法多的是,比如,赐药。 你不是生病吗? 我让太医亲自给你煎药,喂你吃药,赐丸药,你不吃也得吃。 慢慢就死了。 要是阴暗些,让人在她寻常用的补药中添加一些别的,或者制造一点子意外。 一个老太太,发生意外死亡太简单了,谁都不会怀疑。 不像是现在,几乎是纳喇夫人一死,太后激动的去找皇上质问,间接导致了太后的死亡。 雍正帝自己陷入了巨大的被动中。 德亨呼撸一把脸,新点一根烟,再抽一口,点头,道:“我知道。我想知道,我额娘死的第二日,太后去找皇上,他们都说了什么,还有,太后的腿到底是怎么断的。” 衍潢道:“这个,现在估计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了。据说,太后一找到皇上,就屏退了左右,说了什么,腿到底是怎么断的,只有他们母子自己知道。或者,太后身边心腹老嬷嬷知道一些?不过,太后一死,皇上就处死了太后两个心腹嬷嬷和一个贴身太监,其他留下来的,问也不中用。我只能确定,太后在皇上那里腿就断了,她是被抬回去的,流了很多血。” “但要说是皇上有意将太后腿弄断的,我也不信。我猜,应该是两人之间有了拉扯,或者推搡,太后没站稳,自己摔断的。” 毕竟,皇上那里的家具可都是实木的,要是摔巧了,将大腿折断也不是不可能? 德亨:…… “太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衍潢:“自绝。” 德亨瞳孔地震。 衍潢使劲儿抽一口烟,道:“大腿骨折断,疼痛可想而知。皇上召集了西洋传教士、喇嘛、道士、太医,甚至还寻了军中专治跌打损伤的军医,都束手无策,还是太医院开了罂、粟膏子止痛,太后才能清醒的安静下来。” “天儿热,伤口迟迟不能愈合……” 衍潢说不下去了,太后那种伤势,只能躺床上等死。 太后心知肚明,所以,她拒绝再喝药、再进食,每天就靠太医开的罂粟膏子镇痛。 德亨捏着烟的手指在颤抖,衍潢快速道:“太后生前,再没有看过皇上一眼,她令嬷嬷和太监堵在门口,不让皇上进她的屋子,皇上硬进去了,她就闭上眼睛,不看他,任由皇上跪她塌前赎罪,也始终不发一语。她也拒绝见除了皇后之外的任何人,她只剩一个念想,就是想再见一见十四爷。但皇上命人拦着十四爷,不让他进园子。母子两个,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德亨:…… 衍潢:“十四爷逼宫实属正常,要我我也去逼宫。只是,他手下的人,尤其是八旗兵丁,这么多年,被你削的削、剥的剥,能用的没几个了,他只能选择带着一些还向着他的宗室王公和大臣去午门击鼓,例数皇上罪责,说他大不孝、大不敬,要个说法……” “最后也是草草收场。” “就像个笑话。” 德亨:…… 沉默良久,德亨换下一个问题:“他……真的…掌掴发妻吗?” 衍潢叹气:“这个,无从确认,事关皇后脸面,不能真的去问她,”又问德亨道,“你是从何处知道的?事后,不管是皇上、太后还是皇后自己,都下令封口,皇上还处理了一批人,皇后禁足。弘晖都瞒的死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衍潢能听到一丝半星的,是因为他十几年禁军大统领不是白混的,圆明园最开始还是他布防的呢。 就算雍正帝这几年自己亲自换防很多次,那又怎么样,换汤不换药,人还是他的人。 他现在还是内大臣,宫中那些事儿,他什么不知道。 德亨:“我是从宗人府来的你这里。” 衍潢了然:“你去见过十四爷了。” 德亨沉默点头。 衍潢:“他应该是知道的最多的,他见过太后,还曾审问过伺候太后的心腹嬷嬷。那么,掌掴皇后这件事,应该是十成十的了。” 德亨再吸一口,闷声问道:“弘晖知道吗?” 衍潢:“我原本确定,他是不知道的,看到你,我又不确定了。” “若是真的,动手最开始,面部是显露不了痕迹的。之后皇后禁足,可能只有一个宫女或者太监贴身伺候,其他人都在门外。皇后应该不会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所以,就算弘晖去了圆明园探望,两人也是见不到的,弘晖也就无从知道。” “但你能从十四爷那里知道,那他十有八九,也能。” 德亨:“但我看他,十分平静,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他回京,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弘晖,并没有发现什么母亲受辱的异样情绪来。 衍潢笑了一声,德亨瞥了他一眼。 衍潢笑道:“你是不是还将弘晖当做七八岁的小孩子呢?你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你们初相识的时候?” 德亨:…… 衍潢:“就算现在皇上立了太子,最后登基的也一定会是他,这一点你承认吧?” 德亨点头。 衍潢:“那么,会是你送他登基吗?” 德亨:…… 衍潢:“你我都会的,下一个皇帝只能是他。但你我也都知道,我们要的,不是一个傀儡皇帝。所以,兄弟,你小瞧你发小儿了。” 德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弘晖反应这么平静,他在做什么? 衍潢见他如此,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过了一会子,衍潢又问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德亨:“……对皇上修炼密藏佛法,你怎么看?” 衍潢忖度着,德亨道:“你直说,说你真正的看法。” 衍潢心道,那我肯定不能说真话。 在衍潢看来,雍正帝修炼佛法根本不算什么,人家是在活佛的指导下修炼,又没有胡乱修炼,活佛能修炼,皇帝怎么就不能修炼了? 瞧瞧西藏、蒙古那四位活佛,哪个不是活到七老八十九十的? 雍正帝也想活这么大岁数,纯属人之常情。 但他要是真这么说,德亨一定会跟他纠结那个明妃什么的,据他所知,皇上使用明妃,耗损有些大,事关人命,德亨不会等闲视之。 就连太后和皇后,也只是担心皇上吃丹药损坏身体,去劝谏,而不是拿明妃说事儿。 而德亨不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德亨在意的点在哪里,都有志一同的不告诉他。 德亨这个人,就这个样儿,衍潢认识他这么多年,脾气、心性还跟小时候一样,总认为人命关天,是大事,从来就没有变过。 衍潢道:“人活佛之所以是活佛,是全身心的侍佛,才有现在的道行。皇帝不行,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政务,经历那么多人事儿,身心就没有个干净、安静时候,修佛不适合皇帝。” 德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透过烟雾直勾勾的看向他。 衍潢举手投降:“好,好,我实话实说,皇帝修那个什么佛,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我反对。” 德亨‘哼’了一声,道:“活佛收拢信众,也要勾心斗角使阴谋诡计,做不到身心静如一。什么活佛,就是一帮淫、僧。” 衍潢叹气:“……你说的对。” “你知道的挺多。” “嗐,我宫里、圆明园都有人……” 顺嘴秃噜完,衍潢察觉不对劲儿,呲牙看着德亨。 德亨叼着烟笑了笑,道:“有人啊,养那么多人干什么。” 衍潢推他一把,没好气瓮声道:“你说我养那么多人干嘛?” “我父王死后,受人鱼肉的日子我还记忆犹新,一天也不想过。你看我现在,儿子都娶福晋了,眼看就要有孙子,我会将王府性命交由别人手上?” 第407章 弘旦并没有想要独身去圆明园, 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知道,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去了,不是找死吗? 但他又不能事事都找哥哥姐姐, 他已经及冠,还是男人,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 比如, 确定一下梅朵还在不在宫中。 自从德亨回京,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发疯做些什么,只有弘旦知道,他哥只会自责,不会发疯,所以,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开导开导哥哥,额娘的死是意外, 并不是哥哥的错。 然后, 他就在窗外听到了兄姐的谈话。 他也不是故意听的,只是, 跟自己相比,姐姐似乎才能为哥哥分忧,所以,他是想等姐姐走了,他再进去和哥哥谈心。 谁知道,疯的不是他哥, 是他的公主姐姐。 他姐要杀皇帝。 老天爷啊, 这是不是弑君?! 他的公主姐姐……是真敢想啊! 还有梅朵。 梅朵是他的未婚妻, 就算不是, 既然知道了,他也得先确定她的安危。 现在还是太后丧期,算是国丧,皇上……应该不会急不可耐吧? 但也保不准。 在她姐姐口中,这位皇帝,可是什么污糟事儿都能干的出来的。 只是,弘旦也实在不能相信,那个宠爱他的皇帝,真的是这样的人。 额娘的死,真的跟他有关吗? 弘旦确定梅朵安危的方法很简单,进宫找她。 看能不能将她带出皇宫,找个地方藏起来,这样那个什么活佛和皇帝,就找不到她了,她就不用被抢去做什么明妃了。 他本就是在宫中读书的阿哥,享皇子例,他拿着腰牌,可以随时回南三所。 只要能进宫,去慈宁宫给太后烧一柱清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给太后烧上香后,弘旦去找梅朵。 找遍整个慈宁宫,都没找到。 他寻找伺候梅朵的宫女,宫女也不见了。 梅朵不在慈宁宫,她能去哪里呢? 弘旦只有一个猜测,那就是圆明园。 此时的弘旦,除了圆明园已经想不到其他地方了,也压根想不到,如果梅朵没去圆明园,他找去圆明园会怎么样。 万一梅朵去了景山寿皇殿呢? 弘旦想不到这么多,也没有去惊动皇后,皇后多次被皇上禁足,已经够难了。 他出了西华门,就吩咐一直跟着他的陶顺儿回府找他大哥求援,他先一步去圆明园找梅朵,陶顺儿回府报信后,再去找他会和。 没事儿最好,若是真有事儿,他早去一步,梅朵就会安全一分。 陶顺儿自然不同意,他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弘旦。 但弘旦说的也对,让其他人去报信他们两个都不放心,万一报信儿的人不上心,耽搁了时间,他们主仆两个都会有危险。 如果弘旦和陶顺儿知道此时德亨就在东边不远的显王府,他们一定会先去找德亨。 但两人并不知道。 最后,还是陶顺儿先快马回府找德亨,结果德亨根本就不在府上,陶顺儿顾不得其他,只能将前后跟萨日格说清楚,然后就要去追弘旦。 萨日格比他还要着急,直奔马厩,一路走一路吩咐,一方人马秘密去寻德亨,一方人马去显王府找衍潢支援,然后,点了五十亲兵,直奔圆明园而去。 这就是德亨得到的始末了。 姐弟两个都不托大,也不莽撞,知道找最信任也最能托底的人衍潢去支援他们。 没什么好说的,先去找人要紧。 两人一个从德胜门出城,点了正黄旗兵丁去圆明园,一个走朝阳门,点了镶白旗兵丁去圆明园。 这就是德亨要在八门外建卫星城的最大便捷之处,如果两人在城内点兵,一定会惊动内城兵马司,但若是在城外,呵呵。 城外八旗演武是正常现象,几年过去,内外城的旗民早就见怪不怪了。 圆明园巡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密,以往,弘旦进出圆明园跟进出自己家似的,现在,他一出现在巡防范围之内,就被带去了雍正帝面前。 雍正帝看着弘旦,面无表情问道:“你不在国公府给你额娘治丧,来圆明园做什么。” 弘旦心里怕的要死,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他结结巴巴问道:“梅…梅朵呢?” 雍正帝:…… 弘旦看着面无表情的雍正帝,眼睛里都是惊恐害怕之色,但还是色厉内荏喊道:“你把梅朵怎么样了,你把她还给我!” 雍正帝站起身,弘旦吓的后退,左脚绊住右脚,差点摔倒在地。 雍正帝不屑又厌恶的看着眼前的小子,轻蔑道:“你跟你的兄姐还真不一样,他们都是狼子野心,你倒像个无害的小羊?” 弘旦脸涨的通红,叫喊着给自己壮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问你梅朵在哪里!” 雍正帝眯起眼睛,视线刮扫着弘旦殷红的脸颊,雪白的皮肤,晶莹剔透的汗珠,以及在紧张害怕下湿润润的眼睛…… 这双眼睛,让他想到了德亨。 弘旦和德亨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同的是,弘旦眼睛里都是怯懦和无助。 而德亨,他的眼睛里,有灵气,有狡黠,有坚定,有刚毅,有友爱,有敬慕,有宠溺…… 德亨的眼睛,从来跟“弱”字不沾边。 恶劣的念头不住在心中翻涌,他道:“好啊,朕如你所愿,让人带你去见她。” 雍正帝答应了,弘旦反倒不信了:“真的?” 雍正帝:“朕一言九鼎。来人,带他去见胜乐明妃。” 弘旦将信将疑的跟着这个太监走,走的地方也并不偏僻,但他心里就是越走越害怕,越走越忐忑,越走越不确定。 他停住脚,心下后悔了,他应该先回府找他哥,让他哥带他来找梅朵的。 “三爷?” 前头带路的小太监回头唤了一声。 弘旦撂下一句:“我不去了,这就走了。”说完,转身就跑。 小太监见状去追,被迎头一个石嗑啦砸脑门上,软倒在地,晕厥过去了。 弘旦也被人捂着嘴拖拽进花树后,消失在园林道路上。 弘旦整个人都吓的要闭气了,等看到是谁,差点蹦起来给他一拳。 赵拙言更加捂紧了他的嘴,在他耳边道:“你若还想活着见你哥,你就老实些。” 弘旦双目喷火,怒气冲冲的瞪着赵拙言。 赵拙言看着这双愤怒的眸子,跟雍正帝同频了,想起了德亨。 他吞咽了下口水,转动眼珠避开这双眼睛。 小三爷生气没事儿,顶多让他捶两下撒气,要是定王顶着这双喷火的眸子看着他,他恐怕真的只有一个死字了。 瑞王不会让他活命的。 赵拙言跟弘旦道:“我不能离开太久,我现在就送你出园子。你出去了赶快跑,听到没有?” 弘旦顿了一下,点头。 赵拙言再道:“我松手,你若是叫喊,我会死,你会被抓回去,用来要挟你哥,你能明白吧?” 弘旦这回点头痛快很多,眼神也肃穆冷静了。 赵拙言缓缓放开他,见他果然没有叫喊,松了口气,道:“跟我来。” 弘旦拉住他,压的声音比他还要小,用气音问道:“你知道梅朵在哪里吗?” 赵拙言:…… 弘旦大喜:“你知道!快带我去见她。” 赵拙言一口拒绝:“不行。” 弘旦自认很听话的道:“你听我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她不能出事,我们一起将她带出园子,出了园子我们赶快跑,谨防被抓回去。” 赵拙言气笑了:“带你出去我就是冒着生死危险了,还要带胜乐明妃?你当我是你哥,神通广大呢?” 弘旦冷酷道:“你不带我去找她,我就不走,等见了我哥,你去跟他解释吧。” 赵拙言甩开他的手,怒道:“你爱走不走,老子不管你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弘旦拉扯着他,威胁道:“你还要去皇上跟前当差吧?你说你长时间不回去,皇上找不到你,你怎么交代?不如我跟你一起去见皇上?” “你!” 弘旦努力说服他:“反正你都帮我了,就再帮我一次嘛,好哥哥,好师兄,好不好,好不好……” 听到“师兄”两个字,赵拙言愣了一下,随后浓重的悲哀漫上心头,让他鼻端发酸,心道,我这辈子活的有够窝囊的,狠的不够彻底,又跟良善搭不上边儿,只能自个儿折磨自个儿了。 赵拙言:“罢了,我带你去找她,希望你哥能来的够快。你跟你哥报信了吧?” 弘旦雀跃道:“报了,放心吧,他很快就会找来了。” 赵拙言:“但愿如此……” 其实梅朵所在挺好找的,她就在圆明园新建的佛寺里,章嘉活佛若必多吉正在给她做洗脑工作。 梅朵油盐不进。 她被换上了白色绣缎缀象牙璎珞法衣,头戴五色宝冠,赤足,足腕和手腕上金镯环绕,至善坐莲花蒲团,双手掐智慧手印,闭眼入定。 不管若必多吉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如果若必多吉还想将她完完本本的献给雍正帝,就不会动她分毫,碰触一下都不敢。 若必多吉是活佛,眼界高超,见过不知道多少智慧明妃,但都不如眼前这个纯净柔媚。 她已经修炼有成,得圆满之相。 将她献给大清皇帝,他将会是西域的王。 名花堪折,明妃自己不愿,如何辅佐修行。 若必多吉势必要让梅朵自己心甘情愿去辅佐大清皇帝修行。 佛寺静谧安然,佛铃叮咚,佛香袅袅,在这喧闹奢华的皇家园林里,是一处无人打扰的圣地。 第408章 圆明园周边有八旗驻军营, 巡防守卫皇帝安危,衍潢重新换防,重新控制了圆明园。 虽然没有从九州清晏问出来弘旦所在, 但德亨对活佛、喇嘛深恶痛绝,所以,一进入圆明园,他就派雅各布去拿人, 然后,巧合的将弘旦、梅朵、赵拙言给救了出来。 不过,弘旦有些不好。 赵拙言说,活佛给弘旦喂了一颗药丸,目的是要胜乐明妃、也就是梅朵屈服。 德亨等都以为是毒药,不过,等见到被梅朵架着的弘旦,看他满脸潮红, 浑身无力, 不住难耐呻/吟的样子,又不像是中毒。 哪有中毒是这样的? 德亨要将他从梅朵身上接过来, 被梅朵躲了一下,还用戒备护食的眼神看着德亨。 德亨:…… 我是他亲哥,你那是什么眼神看我。 梅朵说,她会解药性,需要一间安静的屋子。 德亨都不让碰,更别说弘晖和衍潢了, 梅朵将弘旦护的紧, 谁都不让近身。 而且, 这姑娘真是有把子力气, 抱弘旦,就跟抱一捆柴禾似的,轻轻松松的一手托背,一手揽屁股,将之抱进了找好的屋子,放在了床上。 三人跟了进去,看着在床上不住翻滚磨蹭哼哼唧唧的弘旦,德亨着急问道:“他吃了什么?没有解药吗?” 不会是给喂了春药吧? 梅朵:“明妃可解,不需要解药。” 艹,还真是春药! 不过,要梅朵屈服,给弘旦吃□□做什么? 梅朵心疼的看着弘旦,对德亨、弘晖和衍潢三人道:“我这就要给他解毒了。” 弘晖更是心疼不已,道:“快些吧。” 然后眼巴巴的看着梅朵,让她快些动手解毒。 德亨:…… 衍潢心下了然,开口道:“要不叫个宫女来?” 不用你亲自上吧? 梅朵摇头:“不行,他失了力气。若必多吉的药没那么好解,我来助他。” 弘晖看不得弘旦那“痛苦”的样子,想过去安抚,被梅朵给护住了,弘晖没好气催促道:“你倒是快些,还在磨蹭什么呢?不要宫女伺候,要太监,还是侍卫?你说!” 德亨&衍潢:…… 俩人都跟看个憨子似的眼神看着弘晖,但弘晖此时心都在弘旦身上,根本没瞧见他俩什么眼神。 德亨刚想说我们先出去吧,就听梅朵道:“不用其他人,你们可以留下观修,他得出去。” 梅朵手指指向了衍潢。 梅朵知道德亨和弘晖一个亲哥一个跟亲哥一样亲的哥哥,都很宠爱弘旦,想来是不放心将弘旦交给她的,且他们身份不同,两个亲王,弘晖还很可能会是将来的大清皇帝。 在梅朵这里,弘晖和德亨能够主宰她、和他们所有人,她是属于他们的,她如果不愿,她可以沉默拒绝,甚至选择死亡,就像是对若必多吉和雍正帝,但不会反抗。 没有人教过她反抗,所以她没有反抗的念头。 所以,弘晖和德亨可以留下来观摩她和弘旦双修。 但她不知道,她三番五次护着弘旦不被任何人触碰所表现出来的占有欲,本身就是一种付诸于实际行动的反抗。 梅朵允许弘晖和德亨留下来,但唯独衍潢,是真的不行。 谁都行,衍潢绝对不行。 衍潢诧异:“怎么他们行,我就不行?” 梅朵那双黑中透蓝的瞳孔全然变成了幽深海水的颜色,看着衍潢的眼神坚定又诡异,道:“就你不行,你快出去。” 德亨&弘晖:…… 衍潢无语,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所以,他道:“好,我出去,你们两个好好看着他们,搭把手。” 还能留人,看来不是春药,应该是西藏的某种秘药,吃了看着跟中了春药一般,这还真得梅朵来解。 衍潢痛快出去了。 德亨看了眼衍潢出去的背影,又不解了,难道是他想错了? 还能留人“搭把手”,弘旦中的不是春药? 然后,衍潢刚在门外站了没两分钟,德亨和弘晖争先恐后的出来了。 弘晖脸上乍红乍白,眼睛喷火,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 衍潢惊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弘晖怎么了?” 德亨神情也有些恍惚,回道:“羞的。” 衍潢:!!! “不是,里面什么情况?至于把你们.咳…羞成这个样子吗?” 德亨:“就你想的那样。” 衍潢:“我想什么了……” 说完,也反应过来了,爆了一句粗口。 弘晖脸红的跟煮熟的虾米似的,都要滴血了,看着两人咬牙道:“所以,你们都知道弘旦是怎么回事?” 衍潢脱口:“是个男人都看的出来吧?” 弘晖:…!!! 弘晖的惊讶不是假的,他是真的没有朝那方面想过。在他这里,关于类似于春药这等助兴的药,也只存在于医书上,现实中他从来没见过,更加没有主动去找寻过、碰触过。 他怎么知道人中了春药是那个样子的? 他像是要用春药行事的人吗?! 德亨公允道:“你当弘晖是你呢,打小儿就混迹勾栏戏园子,见多识广的……不过,这姑娘是真豪放啊,这等子事儿都不介意人看的?” 房里面声音越来越大,三人老脸一红,都离的远了些。 弘晖没好气的回德亨道:“人家说的是观修,是上师教导弟子观摩修炼的意思,不是观看。” 德亨牙疼:“……又是密宗修行密法。” 不过……德亨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梅朵说他和弘晖可以留下的时候,他没有从梅朵身上感觉到任何淫、邪、暧昧的气息,也就是说,她只是单纯的在说话,就跟吃饭喝水日常修炼一样自然寻常。 但是,为什么衍潢会不同? 现在仔细回想咂摸,刚才在屋子里,梅朵看向衍潢时候,应是在衍潢身上是倾注了感情的。 而且,那什么…不能让衍潢看。 他和弘晖都可以看、观修,为什么衍潢不能? 德亨看着衍潢若有所思。 衍潢奇怪:“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德亨表现的比他还要奇怪:“梅朵为什么要将你赶出来?还强调说‘就你不行’。” 德亨一说,弘晖也觉着奇怪了,问道:“难道你有什么特殊之处,不符合她观修的条件?” 不符合……条件! 德亨眼睛倏然瞪的老圆,一个狗血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上辈子看的狗血电影电视剧短视频跟走马观花似的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不是吧!! 弘晖见他这样,不由问道:“你这是想到了什么?” 德亨抹了一把脸,将衍潢又拉的远了些,等彻底听不到屋子里动静了,德亨认真问衍潢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西藏,是哪一年吗?” 衍潢莫名其妙:“记得啊,康熙四十七年。” 德亨:“离开呢?是几月份离开西藏的?” 衍潢:“……七月…上旬?怎么了?” 德亨:“我记得,你跟我们说过,你在西藏被拉藏汗捉住,是一位西藏姑娘救了你,你们……” 德亨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衍潢还是没有明白德亨为什么要问他这些陈年旧事,只是点头,明确说了出来:“是。我落难,被困布达拉宫,她每天给我送干净的食水,我与她欢好。她助我逃脱时候,我还想带她回京,我让她跟我一起走,她拒绝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德亨痛心疾首,道:“我也说不好,不如,咱们去查查梅朵的生辰八字吧。对了,我记得救你那位姑娘,也叫梅朵吧?” 弘晖听到“生辰八字”四个字,震惊的看向衍潢。 衍潢也后知后觉的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张开了。 “你你你你……你是说咳咳咳……” 他说的太急,被自己口水给呛咳了个半死。 咳完,仍旧不掩震惊失色道:“不会吧,不应该吧,不是吧!梅朵那个名字是假的,我让月兰帮我去布达拉宫找过她,结果月兰给我回信,说宫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梅朵’的姑娘。后来我又亲自去了一趟西藏,还不死心的将布达拉宫里所有女人都叫来看了一遍,她并不在其中。我还在拉萨张贴了画像,重金悬赏,最后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我以为她离开了布达拉宫,或者……” 死了。 弘晖小心道:“可是,据梅朵自己所说,她一直和她的母亲生活在布达拉宫,有限的几次出宫都是去驻藏衙署?” 所以…… 德亨:“或许是我猜错了,嗐,可能是我小说看多了,瞎想的,呵呵。” 德亨不说还可,德亨这么一说,衍潢心里不得劲儿了,那个心痒难耐。 而且,他越想,越觉着梅朵看他的眼神不对。 还有那事儿,凭什么德亨和弘晖看得,就他看不得。 如果梅朵是他的女儿,他是做父亲的,当然不能看! 艹!! 衍潢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道:“不行,我得查证一番,对了,秀女名册……九州清晏,九州清晏里一定会有秀女名册,我这就去找。” 三人就跟老房子着火一般争先恐后的朝九州清晏跑,看的守园子侍卫们奇奇怪怪的,还是弘晖稳重,吩咐领头侍卫道:“一定看好了这里,一只蚊子都不能飞进来。” 弘旦和梅朵还在办事儿呢! 天王老子神佛菩萨,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第409章 雍正帝的死亡出乎所有人意料。 参与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今天一整个白天发生的事情, 调兵遣将、关闭城门,满城的人都看到了。 但没想到,他会死的这么快, 这么突然。 竟然当天就死了。 被……杀了? 谁杀的! 为了能确定弘晖的合法性和即位的毫无争议性,道德至高性,德亨将御医、喇嘛、道士、贴身内监、近身宫女等全部控制住,并派遣侍卫连夜去紫禁城报信, 撞钟、击鼓,召集王公文武大臣去圆明园。 如果有照相机、有报纸,天不亮,带着照片的报纸就会送上各家餐桌,如果有媒体,德亨一定360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开一场记者招待会: 向全世界人民宣布,他们大清国的皇帝,是受了妖僧、妖道蛊惑, 烧毒香、吃丹药暴毙的。 有宫女本人、宫女尸体、毒香、丹药、修炼暗室为证。 而他们这些做小辈的, 无能为力,只能这样了。 唉! 务必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实, 看到死亡的真相。十三爷,您是先帝的兄弟,也是最信任的理政王大臣,您来说两句吧。 允祥:…… 我tm能说什么!! 为了替父报仇,弘晖在正在装裹的御塌前,愤然以新君的名义下了第一道圣旨: 抓捕北京内外所有西域喇嘛, 修习密宗佛法的, 抓捕到格杀勿论, 非修密宗佛法的, 驱逐出境。 下诏问罪西藏各大佛寺,要么改修,要么现在就离开所有清军驻扎的土地,否则,一经发现,将全力追捕诛杀。 其实,行动不行动的另说,下诏书,只是摆明了新帝的执政态度。 诏书发行整个西域后,你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新帝不过问则罢,一旦过问,那滞留的密宗喇嘛、和尚,就是待宰的羔羊。 你可以反抗啊,召集信众,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信仰。 这下,更加师出有名了,驻藏清军,就可以拿起大刀,举起火枪,平定叛乱。 所以,诏书的作用,在这里。 天还蒙蒙亮,九州清晏前场地,站满了文武官员,少有的,不分满汉,几乎是所有能来的汉臣,都来了,见证这必将载入史书的关键一刻。 满人大老粗字都识不了几个,他们看过就算了,而这些汉家读书人,可是有写随笔、写见闻的习惯的,可以想见,此刻之后,将会诞生多少名家大作和辅佐正史的民间资料。 先帝如何任你们评说,新帝灵前即位,毫无争议。 至于什么调兵、什么关闭九门,呵呵,不要太介意嘛,您看,先帝自己死的,一点人为的痕迹都没有哦,十三爷作证。 允祥:…… 允禩、允禄、雅尔江阿等看着雍正帝的死状,都是滋味儿莫名。 允禄是禁军大统领,所有宫防都归他管,雅尔江阿是宗室代表,爱新觉罗宗室以他为尊,然而,这两人最近几日却是被各种琐事绊住脚,无暇当差。 九门一关,他们直接被困自家王府,出门脚下就会挨一箭,他们就知道,完了。 至于其他不管事的闲散王公,大夏天的,不是在自家王府消暑,就是在城外园子避暑,要不是宫里专门派人去传他们,他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话说,宫里的人居然能准确的找到他们身在哪里 嘶,恐怖如斯! 允禩摇头晃脑满脸悲戚不住感叹道:“真是…难以置信。御医,真的没有问题吗?是不是有谁捅了他一刀?正中心脏、必死无疑的那种?或者咽喉中了一箭?或者浑身发紫,吃了毒药?不是暴毙,而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御医满脸悲肃,说着不知道说了多少回的回答:“皇上的确是暴毙而亡,身上无任何伤口,无任何……” 这本也是事实,所以,他说的很坦然无愧。 众人:…… 您巴不得呢是吧? 允禩还招呼所有兄弟过来都再看一看,道:“你们也再来确定一下啊,别过了这个点儿又在外头胡说八道的,质疑先帝之死啊?” 众人:…… 你够了啊,得寸进尺是不是? 宗室王公们对躺着的这位先帝真没什么好感,他上位后,杀了多少宗室啊,谁喜欢这种动不动就噶你的皇帝。 皇后抹泪,不得不提醒道:“八叔,新帝如何,还要您做主呢。” 您就别奚落了行吗,干正经事儿吧。 允祺也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问徐元正和张廷玉道:“新帝即位诏书拟好了吗?” 徐元正:“清、汉两文诏书已经拟好,正在交由诸王、内阁大臣查验,若无意外……” 允禩截口道:“没有意外。十三弟,是你宣读,还是由哥哥我来?” 允祥疲惫起身,道:“还是由我来吧。” 允禩撇撇嘴,道:“罢了,哥哥就不跟你争了。” 由允祥宣读诏书,更加顺理成章,也就是说,更加正统。 毕竟,他可是先帝的好弟弟啊,呵。 九州清晏内外,身后是大行皇帝尸、呃…遗体,身侧是皇后端坐,身前是继嗣子弘晖,他身后是先帝的兄弟们和宗室老臣雅尔江阿,再之后,是先帝诸子、女,再之后,是铁帽子王公大臣,再之后,是内外藩蒙古诸藩国使臣和文武百官…… 没错,在没有立储的情况下,弘晖越过了挑选继任之君的环节,直接站到了最前面。 单独一个。 弘晖回头看了眼,见德亨被允禩拉着和诸位王叔站在第一排,就站在他身侧后方,对他微微点头,等着允祥宣读即位诏书。 让德亨站去第二排皇子列,这不笑话吗。 他将是他的首位辅政王大臣。 允祥见所有人都站好了,展开以雍正帝口吻新鲜出炉的《雍正遗诏》,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书: (众人皆跪听) ……瑞亲王皇嫡长子弘晖,人品贵重……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诏书用满文念了一遍,徐元正代表内阁,又用汉文念了一遍。 然后弘晖接旨。 (没有三辞戏码) 弘晖双手托圣旨齐额,转向皇后请示。 皇后双眼含泪,诵了礼部给她拟的表文,亲手将儿子扶起来,道:“皇帝,接受百官朝拜吧。” 允祥让出中间位置,弘晖站过去,背北朝南,迎着朝阳的光辉,面对众人,手托即位诏书,接受诸王、文武百官所有人三跪九叩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心所向。 新帝,新朝,诞生了。 ……………………… 确定弘晖新帝身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大行皇帝治丧。 比照康熙帝大丧之礼,命正在遵化给太皇太后修陵的果郡王允礼,顺道将大行皇帝皇陵一起修了。 啥,大行皇帝陵寝开工没两年,还缺进度? 没关系,可以先将大行皇帝梓宫和太皇太后一起,存放寿皇殿。 没事儿,皇叔你慢慢修,务必将帝陵修的富丽堂皇的,朕可是大孝子,不会亏待了先帝。 十二皇叔允祹可是治丧的行家,先后送走了康熙帝、佟佳皇贵太妃,太皇太后丧仪也是他在办理,现在,先帝的丧仪,您顺道也办了吧。 内务府、礼部、钦天监将全力配合您,您悠着些,别累坏了自己。 什么? 大行皇帝梓宫还没选好? 是金丝楠木木料不够了吗? 还在海上飘着? 那…… 将皇祖父给二伯允礽预备的万年吉木挪用了吧,反正他以后也用不到了。 总不能让大行皇帝遗体“裸”着吧,圣祖给废太子预备的万年吉木可是皇帝规格,挪用过来,正正好。 然后就是挑选明年改元的年号。 弘晖忙着亲自抄写册封皇太后的金文,让辅政王大臣德亨、衍潢、允禩、允祥先挑选着,等他写完再看。 跟太皇太后一样,给先帝治丧,要回紫禁城。 大行皇帝梓宫停灵养心殿,弘晖就重新启用乾清宫,左右弘德殿和昭仁殿已经进入重新修缮中,他在乾清宫正殿处理政务,晚上回毓庆宫休息。 就跟先帝刚登基那会子一样,不是新帝一登基,新帝的老婆孩子就一窝蜂的入住皇宫的,需要慢慢的、一件一件的处理。 皇后仍旧住瑞王府,永华、永璋两个仍旧住南三所,其他儿子女儿也仍旧住王府,一切尚未有变动。 按说德亨是要回国公府为母亲治丧,然后守孝三年的。 但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得了他,跟先帝刚登基那会子晾着他不同,新帝简直一刻钟都离不了他,所以,很多时候,他与新帝一起,夜宿毓庆宫。 但他三不五时的还是要抽出时间来,回国公府一趟,择吉日为母亲出殡,入土为安。 新帝为纳喇太妃亲写祭文,以半子的身份写了挽联,每天都命人去府上代为祭奠茶酒,极尽哀思。 让旁人挑不出错处来。 只道新帝仁义厚爱,是个尊老爱弟有孝悌之心的人。 嗯,挺好。 弘德殿,冲撞了新帝的名讳,应该避讳改名,还有,新帝的兄弟们,弘字辈儿的,都要改名。 您给挑一个吉字吧,咱们好修改玉牒。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弘晖对此十分不以为意,道: “‘弘’乃是常用之字,乍然改之,实为不便。且朕与兄弟们和睦友爱,‘弘’字更是皇祖父为我等幼辈精心挑选之吉字,万没有因朕之故,就夺了皇祖父爱孙之心意。着:无需改动,诸皇、宗室兄弟,仍用‘弘’字为名。” 第410章 礼部、钦天监合力拟的可做年号吉字有天、乾、元、皇、昊、宸、隆、盛、泰、兴、和、宁、永、长、景、文、宁、德等, 德亨的眼睛扫过乾、隆两字,道: “我觉着都好,可以任选两个字组合, 你们觉着呢?” 德隆摇头了,叹道:“兄弟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起名上面, 太过马虎草率了。你看看你给永琏、永璜的起的名儿,一个大宝,一个二宝,虽说弘旦一开始的名字不是你取的,但想也知道你取不出什么寓意好的名儿。” 德亨不赞同道:“贱名儿好养活,我都没起狗蛋儿这样的呢,他们就知足吧。” 德隆心有余悸:“那算来大宝二宝算是好的了?” 允禩、允祥听兄弟俩谈话听的直摇头,拿起笔来圈了几个字, 送去弘晖案头。 衍潢和德亨坐的近, 德亨看到他圈了天、乾、隆、盛四个字,德隆看到了, 也拿笔圈了乾、元、隆、和四个字。 德亨瞳孔微微收缩,随意道:“你们重了两个字。” 衍潢:“乾乃周易第一卦……” 德隆接口:“象征君主、天、阳、刚健。” 德亨:“那你们怎么不直接选‘天’字?” 德隆嘿嘿:“这不乾字看着就不一般吗?” 他们不管是学满字还是学汉字都是从“天”开始学起,总觉着这个天字用烂了,不如乾字听着高大上。 德亨:“那这个‘隆’字……” 衍潢:“兴盛、昌和、繁荣。两字组合在一起,意为‘天道昌隆’,君主成天受命, 开创繁荣盛世。” 德隆念道:“乾隆, 乾隆, 听着就很洪亮顺口是不是?” 允禩听到他们的这些话, 也笑道:“乾隆这个年号当真是好,开阔浩大,浩浩汤汤,不过,隆字还有极盛之意。” 允祥笑道:“其他字也很不错,德亨,你嘱意哪几个?” 德亨:“还是让皇上选吧,我觉着都好,挑花眼了。” 弘晖放下笔,拿起几人选的字,刚才几人对话他也都听到了,道:“乾隆两字固然好,不过,朕念着,像是在念别人的年号。” 允禩忙道:“这是上天示警,与君主不合,那万万不能用这两个字了。” 嗯,其实,说迷信,允禩比雍正帝不遑多让,似乎康熙帝的儿子们都挺迷信的,或多或少的都曾在府上养过喇嘛、道士什么的,像是老大、老三、老八三个,都因术士获罪。 允禩是很信冥冥中的感应的,既然弘晖这个皇帝自己说感觉不对,那就绝对不能用这个年号。 弘晖笑道:“不过,这两个字所寓示确实很不错,”他在“天”字上划了一个红圈,道:“大俗即大雅,大道至简,天比乾字更煌煌大势,”又在“盛”字上画上红圈,对允禩笑道:“方才八叔说隆字还有极盛之意,您话未尽,所谓盛极必衰,太过了。” 弘晖自己可以说“盛极必衰”这个词,允禩不能,这刚新朝呢,你就说寓意极强的话,这不给自己给旁人找不痛快吗,所以,他刚才属于未尽之语。 允禩笑道:“皇上博学多才,气度恢弘,我等不及。”拍了一记马屁。 嘿,咱叔侄心有灵犀啊。 衍潢和德隆也连声道,是我们没想到这一层了,果然不适合用那两个字。 弘晖:“不过,你们挑的寓意是极好的,是朕心中所期望的。” 又问德亨道:“天盛二字如何?” 他刚才看出来了,德亨或许真的挑花眼了,不知道挑选哪两个吉字,但不喜欢“乾隆”这个年号是肯定的。他要是赞同衍潢和德隆,会直接说出来,而不是避重就轻。 他也不喜欢。 他刚才说的是真实感觉,并不是托词,他对“乾隆”这两个字像是隔了一层膜,属于选谁都不会选这两个字的存在。 不得不说,他跟德亨心有灵犀了。 果然,德亨眼中异彩连连,真心赞叹道:“比‘乾隆’二字更好。” 果然有天命之说,这不,换一个皇帝当,人皇帝自己都觉着,“乾隆”年号听着像是在说别人,不是在说自己。 弘晖笑了起来,道:“那就用‘天盛’二字做新朝年号。” 允祥捋须笑说“天盛”两字的好处,道:“盛字更合皇上生辰。” 弘晖是三月二十六的生日,盛字下方的“皿”字,有“四”之形,成于四月,可不就是“盛”字吗,三四月又是草木生发逐渐鼎盛之时,弘晖的“晖”字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盛”字,从各方面来说,都与新帝相合。 德亨是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但只要弘晖不选乾隆这两个字,他就都同意。 天盛和乾隆意义同源,都是“顺天繁盛”之意,但天盛听着就更加温润祥和,确实和弘晖本人所表现出来的特质相符合。 衍潢和德隆出声念了两回,都道:“果然不错。” 新年号,就用“天盛”二字了。 将画了红圈的奏折传出去内阁,谕示:待明年改元,就启用天盛为新年号。 选完年号,弘晖又令人将亲手抄写好的册封皇太后圣旨送去礼部,待得册封之日,这份册封圣旨会交给太后,然后送入慈宁宫正殿供奉。 打开允禄的折子,弘晖开始批示。 国事重要,家事同样重要,新帝的老婆孩子怎么安置,内务府总管大臣允禄自有折本要上。 允禄原本是雍正帝的禁军大统领,现在新帝登基,自然得换了,换成了弘晖的心腹色布耄。 跟雍正帝不同,弘晖有自己的心腹亲军,都是跟他一起上过战场的,虽然雍正朝时候,雍正帝下令限制各王府侍卫、亲军等数量,但后来德亨不是在城门外建了八城吗。 一城就是一旗,养自己亲军的法子有的是,就看你自己会不会养、养的能不能让人挑出错处了。 弘晖的亲军不止两千,他挑了两千出来充当御前护军。 这两千护军,跟衍潢、德亨都无关,只忠于弘晖一人,由他自己亲自率领。 除了护军,还有乾清宫侍卫。 新朝乾清宫侍卫也大换血了,由从龙之臣、或者从有“从龙之功”的大臣当中挑选子弟担任。 虽然乾清宫侍卫被弘晖当做奖赏性的美差,赏给有功之臣,但文、武素质上是一定要过关的。所以,这一批乾清宫侍卫只有十几个,不多,但精良。 文武兼备,那精气神儿,一看就精悍非常,十分的不好惹。 有这两项打底,再加上衍潢、德亨分领八旗左右两翼在外围布防,中间圈层的禁军就好安排多了,可以从弘晖潜龙时候的门下心腹中挑选,轮流担任。 色布耄是忠于弘晖的宗室,小伙子不仅忠心,还十分的能干,在弘晖手下当差勤勤谨谨,没犯过错处,是弘晖看好的议政大臣之一。 经过雍正朝的打压,弘晖现在有意优容宗室,选他做禁军统领,各方都满意。 弘晖对众位王叔们都是热情启用状态,没见先帝的好弟弟十三爷都和新帝的好王叔八爷平起平坐、不分伯仲吗对允禄,这位过继王叔,他自然也是与八叔、十三叔一视同仁啦。 您在康熙朝时候,内务府总管大臣就做的很不错,深受皇祖父夸奖,新朝初始,万象更新,到处都乱哄哄的,朕的后宫和内务府,就交给十六叔了。 说实话,允禄接到这个任命,是松了一口气的。 内务府总管大臣,非皇帝宠信之王公大臣不能担任,弘晖让他做内务府总管大臣,是安抚,也是信任。 他在新朝,妥了。 允禄还以为弘晖会将小十八从承德召回呢,看来新帝对小十八是另有打算。 允禄拟的后宫折本第一项,就是册封。 册封太后为皇太后,因为皇太后乌拉那拉氏既是母后皇太后,又是圣母皇太后,所以,尊称她为皇太后,徽号是昭和,册封大礼之后,官方明文就会用昭和皇太后称呼太后了。 册封原配嫡妻钮祜禄氏为皇后,徽号敬顺。 册封侧妃栋鄂氏为贵妃,美号庆。 册封庶妃纳喇氏为淑妃,美号敏。 册封庶妃李佳氏为静妃,美号容。 …… 都是之前弘晖定好的,凡是有所生育的,至少是个嫔,也都赐了美号,没有生育的,贵人、常在不等。 将册封皇后之父阿尔松本为一等承恩公这一条划掉,其他不做改动,准。 第二项,是迁宫。 首要就是给皇太后迁宫。 慈宁宫向来是太皇太后、太后颐养天年之所,但昭圣皇太后(孝庄文皇后)生前更喜欢慈宁宫东路的花园殿宇,所以日常起居,都在东路。 自她之后,逐渐慈宁宫大殿,就变成了举行庆典活动和朝拜接待命妇之所。 文皇后崩逝后,章皇后随文皇后之习,亦是居住东路花园,到了仁皇后,亦无改变。 仁皇后时候,她带着康熙帝无生养太妃嫔在此生活,这也无妨,但到了新朝,总不能让新太后和小婆婆们住在一起吧? 再者,人家老太妃住的好好的,你新太后一来就让她们搬家,不好吧?紫禁城就这么大,她们这些老太妃,又能搬到哪里去呢? 所以,允禄的意思是,将慈宁宫西路、供皇女所居四所、五所拆了,改建皇太后居所。 之前废太子允礽的女儿、雍正帝收养的兄弟的女儿、包括后来选秀从慈宁宫出嫁的云朵,都安置在这里。 雍正帝不管是自己生的还是收养的公主都已经出嫁,新帝的五个公主也自有安排,这样算的话,这慈宁宫西路,就算是空置了。 第411章 白天忙忙碌碌的处理政务, 为先帝治理丧事,等到了晚上,清静下来, 弘晖和德亨商议给兄弟们封爵的事情。 其实就是弘晖单方面的拉着德亨处理政务。 德亨在毓庆宫住了好几年,回毓庆宫就是回家,德亨搬进来时,带来伺候的人都跟着锦绣回国公府了, 剩下的,就是内务府派来伺候的旧人,仍旧留下来打理毓庆宫。 毓庆宫也是前朝后寝的格局,德亨将他和锦绣的卧房全部搬空,帷幔、窗帘、插屏、床头柜等都换了,重新按照弘晖的喜好布置。 弘晖觉着换来换去的麻烦,他本想就这么着的,结果德亨非说不合礼数, 只得换了。 德亨:让你睡我跟我老婆的床本来就不像话了, 你还不换家具陈设,想什么呢你? 德亨在前殿还好, 有什么公务都在前殿书房处理了,一到后寝殿,除非是小说、戏曲话本子,墙上挂的字画,德亨那是一个带字的都不愿意看的。 他宁愿跟儿子玩幼稚游戏。 他就十分不理解,康熙帝、雍正帝、现在轮到了弘晖, 怎么就那么喜欢将公务带到自己的寝宫处理。 正经的办公室是摆设吗? 还不够你们处理政务的。 勤快真不是这么体现出来的。 兄弟两个坐在塌前泡脚。 深到膝盖的脚桶里装着的是黑褐色的汤药, 将双脚泡在里面, 温热的汤药将身体里面的暑气和寒气通过血液循环都逼退出来, 让后脖颈和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排毒,解乏。 德亨上半身倚靠着荞麦花椒枕歪在榻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另一侧,弘晖跟他一样泡脚,只不过,他一只手捏折子一只手捏朱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的批改做校注。 赵拙言和苏小柳两人不发一响默契伺候,整个后寝殿安静的只能听到斜对面墙角根处的风扇呼呼作响,不间歇的吹送来些许凉爽的细风。 赵拙言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道,一整个后寝殿就只放这么一个冰鉴,怎么够用。 但定王非说冰放多了他觉着不舒服,不让多放,只用风扇换气就够了。 风扇还不能对着人吹,说要是吹不合适,会将人的鼻子嘴都吹歪喽。 您怎么不说那风扇能将人吹中风呢? 歪鼻子斜眼是中风的典型歪在表现。 定王那身体倍儿棒,最北面西伯利亚去的,最面儿南洋也去的,他不怕冷也不怕热,真正怕的只能是 当今了。 赵拙言再抹一把汗,将心里那点子疑窦给抹去。 想想在给先帝守陵的苏培盛和陈福,被送去监修慈宁宫的高无庸,他是捡了条命的人,也是背叛之人,该惜命。 苏小柳见他一个劲儿的抹汗,就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去休息,这里有自己就够了。 自己不够,还有定王呢,没见定王身边的芳冰根本就不在定王身边伺候吗? 人家做的都是大管家的活计,伺候人的活真正少干,都是定王自己就干了。 赵拙言给他打了个自己去看热水的手势,出去了。 看定王出那身汗的架势,睡前定要冲澡的,定王这是打小儿的习惯,他知道的。 弘晖瞥了眼走路无声静悄悄出去的赵拙言背影,眼神幽深冷酷,不带一丝多余感情。 背叛两代帝王还能服侍第三代帝王的,不得不说,也就在德亨这里才会出现赵拙言这样的人物了。 赵拙言就是瞅准了他在德亨手下能活命,他才敢背叛先帝。 苏小柳看到自家主子的眼神,心下叹息,这个赵大监,好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头儿了,唉。 给兄弟们封爵还挺简单,亲兄弟中,现在唯有一个弘昀成年大婚了,二十五六的年纪,先帝时没有封爵,到了新帝,给封个贝勒爵,分府别居去吧。 倒不是弘晖吝啬,只给亲兄弟封贝勒,而不是郡王、亲王爵,而是本朝给皇子封爵就是这样,康熙朝时,有军功的从郡王爵封,没有军功的,年长领差事的,封贝勒,既无爵又无差事的,就从贝子封。 弘昀无功无差,他能从贝勒封,完全是新帝优待了。 其他的如弘时、弘历等,先不封。 弘时弘历他们,在弘晖眼中,跟儿子差不多了,年纪稍长的弘时,还不如永华、永璋他们呢。 弘晖打算将这些弟弟和儿子们放一起养,先试试他们品性、能力,看各自能领什么差事,先在阿哥所大婚,等做出一二成绩来,再看封什么爵位,体体面面的带着妻儿搬出宫去开府。 然后就是非亲兄弟,先给弘旦封个贝子…… “喂,我给弘旦封个贝子,他会不会高兴?” 德亨听到人说话了,有听没有懂:“嗯?” 弘晖:“那就是同意了。” 不是,我同意什么了? 德亨睁开带着迷蒙的眼睛,问道:“你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弘晖不理他。 苏小柳适时做嘴替:“皇上方才说,给小三爷封贝子爵。” 德亨顿时清醒了,道: “弘旦才长成,他无功无差,胸无大志,功课垫底,你要是想封,就封个辅国公得了,贝子太过了。” 弘晖:“就当补偿吧,”又叹道:“他可是受大委屈了,他身上有爵,和梅朵大婚也好看。梅朵虽然不能认祖归宗,但体面得给,看在显王份儿上吧……” 德亨:…… 行吧,封就封吧。 然后就是德隆,封郡王,这一点毫无争议,人家是从龙之臣,在先帝时候,也是凭借大功从贝子封的贝勒。 再就是显亲王衍潢,本身铁帽子王,封无可封,就封嫡长子永玥为世子,然后封次子永琀为镇国公,封独女为郡主,然后给显亲王本人加供奉,赐佐领,赏金银牲畜。 然后就是允禩、允祥、允禄等王叔膝下堂兄弟们,世子、国公等不等,总之就是封荫子孙。 各家妻妾等随夫、随子,也各有诰命册、敕封,不多赘述。 然后就是允禵。 允禵逼宫是事实,不管他有多么大的冤屈,有多少苦衷,他带人逼宫都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他唯一的可以宽宥的地方在于,他虽带着武器,但并无一人伤亡。他被拿下的太快了,根本还没来得及动用武力。 弘晖说将允禵从宗人府改为在王府圈禁,和允禔、允址一个待遇,特许他给太皇太后治丧。然后封嫡子弘暟为贝子,以表示自己这个新帝并不打算追究、打压允禵这一脉。 态度摆出来,以后弘暟怎么样,他就可以公事公办了。 德亨没有意见,这些拉打平衡朝局方面,弘晖比他做的得心应手多了。 另外,允禔、允址这两个王府的堂兄弟们,也不能白拿俸禄养着,也该出来干活了,改日开场宗学考,试试他们的本事吧。 封谁怎么封都各有章法,唯有德亨,弘晖不知道该怎么封了。 德亨已经是亲王,跟衍潢一样,封永琏为世子,封永璜为贝子,然后加俸禄加领属赏金银牲畜…… 但这并不能体现德亨的特殊之处,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弘晖跟德亨道:“要不,我封你个铁帽子王吧。” 德亨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拿过他手里的折子和朱笔,将永璜的贝子爵位给划掉,给自己的领属也划掉,俸禄改为双俸,金银等添倍,还给他。 德亨道:“永璜还不到两岁,你封他做贝子,不是给他尊荣,是在折腾他。领属只给衍潢一个加就行了,好不容易削下来的,你再加上去,会给人反复无常之感。双俸禄我该得的,我干的活儿多,其他的金银意思意思就行了,毕竟我手下领俸禄的人也多。” 弘晖不乐意:“太简薄了,只给永琏封了个世子,他是嫡长,世子本来就是他的。不如让他随皇子例,我给他单独封个贝勒爵,就跟我当时一样,领双爵?” 弘晖从西北大捷回来,康熙帝就在他世子爵位上再封郡王爵,他当时就是领的就是双爵双俸禄。 如果后来雍正帝没有登基,等胤禛百年之后,弘晖身上就有两个爵位,一个是亲王爵,一个是郡王爵,他的郡王爵位就可以让自己的一个儿子承袭。 相当于弘晖这一脉提前预定了两个王爵。 现在,他也想给永琏如法炮制一个。 德亨斩钉截铁道:“这些就够了!”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不如我给咱家的国公爷封亲王吧?妻子是亲王太妃,自己却是国公爵,有些不般配了。” 德亨再次拒绝道:“真不用了,他就是国公爵,享的也是亲王待遇,恩荣太过,不是好事,还是等他百年之后,追封吧。” 叶勤可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能亏待了他? 德亨“恩荣太过,不是好事”这话一出,弘晖立即就偃旗息鼓了,月盈则缺,万事,还是缺一分为好。 弘晖还在道:“罢了,我看看给弟妹封点什么吧,唉真白瞎了你这一身功夫,子嗣也太稀薄了些……” 德亨唤道:“来人。” 问弘晖道:“我泡完了,去冲个澡就睡觉了,你也别忙了,看了一天折子,眼睛都不疼的吗?” 弘晖放下折子,道:“我也泡完了,跟你一起去冲一冲。” 德亨说他:“你别了,擦一擦得了,本也没出多少汗。” 弘晖侧头闻了闻自己的胳肢窝,道:“都馊了,还是有出汗的。” 德亨丢下一句:“那也不许洗”就及拉着脱鞋冲澡去了,自有小太监进来将两人的脚桶抬走。 第412章 按汉家例, 皇帝宾天,大礼治丧,以日代月, 二十七日释服。 康熙帝宾天后,继任之君雍正帝认为,圣祖皇帝“圣德神功,罕有比伦, 实为亘古未有之圣君……不宜行近代相沿之典礼,”且认为,二十七日释服,乃是汉文,“汉文以来,谁能媲美皇考,”所以,将释服之期改为百日。 百日之后, 臣、民婚嫁喜乐照旧, 他自己,则是守制三年。 到了弘晖这里, 他改为诸王文武百官释服之制为百日,无官无爵之旗民,还是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之后,一切照常。 他自己,守制三年, 不做更改。 因为紫禁城炎热, 不耐梓宫, 所以, 大行皇帝在养心殿停灵十八日后,移灵至景山寿皇殿。 期间,完成了继任之君继任大典,皇太后册封大典,皇后妃嫔等册封大典,入主宫闱。 各项大典完成,大行皇帝梓宫也移灵了,紫禁城安静下来,国朝各部可以正常开始运行了。 移灵之后,德亨请旨回府为母亲治丧,弘晖放他回去,只是告诉他,出殡那日,他必要亲临祭拜的。 德亨同意了,他认为母亲值得。且他将母亲丧事搁置这么久,本已大不孝,皇帝亲临祭奠,可以让母亲在天之灵知晓,他不是大不孝,而是在国朝继统面前,一切个人、小家之私都要往后退。 纳喇氏的百年吉穴点在了瓮山脚下。 叶勤从国公府分出来时候,得到了瓮山脚下二十亩旗地,后来发家,以这二十亩旗地为基,扩成了现在的王庄,德亨的小园就在其东南侧。 叶勤和纳喇氏的百年吉穴是提前定好的,选吉穴时候务尔登在京,因为此事,还和长兄叶勤闹了不愉快。 按说,叶勤和纳喇氏百年后,是要随祖宗阿拜葬入祖坟的。 但叶勤说的好,他儿子德亨之成就早超越了祖宗,妻子纳喇氏更是得封太妃,你让我们两口子葬入祖坟,怎么个葬法儿? 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要葬在你之下? 我儿子德亨,是不是要葬在你的儿子之下? 我倒是不怕,就是不知道你这一脉,压不压得住我儿的气运。 况且,你莫要忘了,我的母亲韦氏,并没有葬入你家祖坟。 如果之前说的都是气话,最后这一句,那就是陈述事实了。 务尔登无话可说,整个阿拜一脉的叔伯族长们都无话可说,只得同意叶勤这一支另开一脉,自寻祖穴。 另寻祖穴之事,叶勤定的很快,无他,他认为,他儿德亨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为他的生母韦氏葬的风水好,荫蔽了子孙。 所以,叶勤先找钦天监大拿看过之后,告诉了德亨,德亨又看过之后,就将自己这一支的祖脉定了下来。 就在那二十亩地上。 定好之后,叶勤就三不五时的去监工,看着工匠们给自己和老妻挖墓穴、建坟茔、建祠堂。 之前附近还有一座寺庙,名字、神灵像、院落都荒废了,此时也修缮起来,命名广善寺,重燃香火,供王庄内佃户来祭拜,也不禁止附近百姓来进香祈愿。 所以,这座定王王庄内的广善寺香火十分鼎盛。 弘晖登基,追封叶勤生母韦氏为国公夫人,叶勤便趁安葬老妻之机,重新按照国公夫人规格,给母亲修缮坟茔。 因此,纳喇太妃出殡之后,就是叶勤一脉建宗立祠之大祭。 轰轰烈烈大祭七日,纳喇太妃的葬仪才算真正完成。 之后,就是守孝了。 中秋之夜,叶勤阖家在守孝茅庐内过团圆节。 定王府的茅庐,是一座三进院落,亲王规制,供德亨和后世子孙守孝用。 祭拜之后,叶勤和儿子、女儿、儿媳妇、孙子一桌,瑛琦等七个格格一桌,大家一起赏月。 相比于纳喇氏生前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叶勤年过六旬,头发一直都是乌黑油亮的,自从老妻去世后,他的头发一整个的都灰白了。 小半年没有剃头,贴着头皮长了寸长的头茬,看上去,竟然年轻了几岁。 岁月不败美人,昔日的大美人叶勤,越发的内敛沉淀了。 张扬的俊秀酝酿成醇厚的老酒,愈久弥香。 锦绣偷偷跟德亨说,看着公爹,我就能想象出你老了什么模样儿了。 德亨却是只有心酸。 叶勤一左一右一个孙儿,八岁大的永琏给玛法把酒,道:“玛法,您尝一尝这糙米桂花酿,我照着阿玛的方子亲手酿的,喝过的都说还不错。” 坐在宝宝椅上,已经会单音节往外蹦的永璜,也双手捧着自己装着蜜水的玉白酒杯,一个劲儿的给玛法敬道:“喝,喝……” 叶勤笑呵呵,怜爱的摸摸大孙孙的后脖颈,点点小孙孙的小鼻子,不住应和道:“好,好……” 德亨跟锦绣咬耳朵:“老二长大一定是个酒鬼,现在就有让酒的架势了。” 锦绣忍笑,道:“别这么说,他只是喜欢酒杯而已。” 自从可以上桌了,永璜就钟爱上了各式各样的酒杯,瓷的、玉的、铜的、不锈钢的,只要是酒杯,他都喜欢。 有一次,德亨将自己喝茶的小茶盅给他,说“阿玛将自己喜欢的酒杯送你给”,结果,这小子捧起来闻了闻,又还给了他。 不管德亨怎么给他都不要。 他虽然人小不会说,但这杯子是喝茶用的还是喝酒用的,他已经会分辨了。 萨日格哈哈笑道:“我发现了,小二的鼻子特别灵,以后调香定是一把好手,哥,你以后可别说小二是傻的了,就算他以后都不会说话,有这鼻子,也够他受用一辈子了。” 德亨:“呵,你念着你哥我点好吧。” 锦绣问梅朵:“你喜欢那种口味的月饼?等大婚时候,我给你多备上些。” 梅朵掰开一个冰皮月饼,跟锦绣道:“我喜欢吃这饼子外头的皮儿,又酥又香,特别好吃。” 另一旁的弘旦道:“那你剥了皮儿吃,里面的馅儿给我吃,我就喜欢吃里面的枣泥馅儿。” 梅朵笑弯了眼睛,道:“好哇” 将外头的酥皮揭下来吃了,将里面仅剩一层白皮包裹的红枣泥馅给弘旦吃了。 锦绣跟德亨咬耳朵:“这两个,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 德亨:“这不挺好,总算有人给他吃皮儿了。” 为了改掉弘旦这个爱吃馅儿将外头的皮剥的到处都是的毛病,德亨甚至拍过他的屁股: 粒粒皆辛苦你知不知道? 浪费粮食天打雷劈你知不知道! 弘旦宁愿不吃带皮的点心,也不会去吃外头包裹馅料的皮。 这下好了,夫妻两个一个吃皮,一个吃馅儿,完美分工。 萨日格心情复杂的看弘旦和梅朵分吃一块点心,再瞥一眼隔壁桌子上斯文敬酒吃点心的瑛琦她们,问德亨道:“钦天监给定了三个大婚吉日,哥你嘱意哪一个?” 德亨:“等回头问问衍潢吧,他想请旨,让梅朵从显王府出嫁。” 萨日格点头,道:“也好,月兰姐姐主理西域,梅朵从显王府出嫁,也说的过去。” 锦绣道:“月兰请旨回京奔丧,恐怕有些难度。” 驱逐密宗喇嘛的圣旨已经传到青海、西藏和新疆了,可能会发生动乱,月兰此时不适合回京。 德亨道:“等到明年改元,再回京也不迟。” 锦绣担忧道:“此事,定然会影响西域未来之格局,只希望咱们能是压倒性的态势才好。” 德亨冷笑道:“我已经给在缅甸的九爷去信,他会带人在缅甸截杀入缅喇嘛。” 锦绣:…… 萨日格:…… 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嗜杀的德亨。 萨日格轻咳一声,问道:“要不要我去马六甲坐镇。” 马六甲公主府已经建成,但她这个公主除了选址时候去过一次,此后就再没有去过了,远洋贸易已经开展了满五年,大方向策略制定需要她亲去马六甲考察之后才能制定。 她早有去马六甲之心,西藏喇嘛只是刚好赶上了而已。 叶勤一直在留心听着这边对话,此时听到萨日格说去马六甲,不由看了过来。 萨日格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母亲百日热孝才开始,她就提离家,太不孝了。 叶勤笑笑,对永琏道:“去给你小姑姑斟酒。” 萨日格捧着永琏给斟的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勤慈爱的看着萨日格,对她道:“我跟你额娘,都骄傲能生了你这样的女儿,别担心,阿玛都支持你。” 萨日格起身,来到叶勤面前,跪下敬酒道:“谢阿玛,女儿感激不尽。” 饮下杯中酒。 叶勤将她扶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道:“只要你哥同意,你自行决定即可。” 萨日格坐回座位上,看向德亨。 德亨想了想,道:“再等一个月,我跟皇上商议之后再定你去不去。” 萨日格:“好。” 锦绣道:“缅甸都是小地方,与我们来讲,无伤大雅,关键是青海。” 如今西藏、准噶尔护教法王都没有了,唯有青海,诸王公台吉众多,咱们驱逐密宗,他们恐会不愿。 青海、西藏,还有新疆的前身准噶尔,都信奉密宗佛教,属于教、政联合治理的政权。 教就是指活佛,政就是各部族王公,活佛以信仰来拉拢、安抚信众,王公则是以护教法王的身份,向信众征收赋税,供养活佛。 如今德亨要驱逐密宗,让西域三地的喇嘛和尚们改信仰,恐怕护教法王们第一个不愿。 第413章 一轮圆月, 照万家团圆。 因是两重国孝家孝,新帝下旨,取消筵席参拜, 只在长春宫摆上几桌子,家宴赏月。 除了哀思太皇太后仙逝,太后无有不合,众位太妃、妃嫔、儿孙等都相劝一二, 也就罢了。 弘晖到的时候,人基本上都到齐了,众人分礼而坐,见皇后位子空着,便问道:“皇后何在?” 太后无可无不可道:“遣人来跟我告假,说是身子不舒服,未免扫兴,就不来了。” 弘晖眉毛都没动一根, 淡淡道:“罢了。将皇后位子撤下吧, 贵妃近些来坐。” 永璋面色有些发白,垂下头去, 坐在他下首位的永华不免心下叹息。 皇后这个时候闹性子,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不给皇后生父封爵,是皇上乾坤独断,定有考量,皇后不思己过,反倒不参加家宴, 这是在给皇上脸色看呢。 但, 皇后此举, 除了让永璋难堪之外, 又有谁在意呢? 他这个做兄长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弟弟。 太后说了颂词,弘晖作为皇帝赏赐各宫月饼、清酒、瓜果等物,皇后宫中也没忘了,只是并无特别之处。 因为没有宴乐,取乐之处,便落在了小辈们身上。 从永华先来,永华舞了一段剑舞,配上姊妹琵琶、玉笛、古琴等乐器,不见半点靡靡之音,倒有金戈铁马风雷之声滚滚而来,舞完,整个长春宫大堂都肃杀了。 弘晖抚掌大赞道:“好!好!好!!” 太后也道:“倒是让我想起了圣祖时,皇上、定王、大公主、二公主、鸣晓丫头在圆明园牡丹台,给圣祖冰雪天献舞乐那次,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公主远嫁经年,此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弘晖握住母亲的手,宽慰道:“儿子已经派遣使臣去土尔扈特汗国给姐姐、十叔传信了,若无意外,她和十叔会随使团回京看望母后,母后莫要忧思了。” 太后摇头,拍拍他的手,理解道:“她是女王,就如你是皇帝,国家大事哪个不得你们来过问,哪里是说能走开就走的开的,若是你十叔能带来她的信儿给我,我就宽心了。我不过是感慨一句,你莫要让孩子们等急了,快赏。” 弘晖笑道:“母后觉着好,母后赏吧,朕就不争这个先了。” 太后横他一眼,道:“你是君父,你赏完,我再赏。” 弘晖只得赏了永华宝刀弯弓等,赏了女儿们宝琴乐谱锦缎头面金银,再勉励几句,太后再赏。 永华来了个满堂彩,为后面的小子丫头们献艺开了一个好头。 第二个,是永璋。 永璋规规矩矩的,念了一手自己写的诗词,献上一副夜下湖中圆月图。画中,倒映在湖中的那一轮圆月在水波的荡漾下盈盈放光,如玉盘落水,十分的生动好看。 弘晖笑赞道:“朕跟定王,于诗词之道上平平,定王画匠作图勉强能看,朕连匠作图也画不了,不想朕的儿子有此诗才画才,当赏。” 赏了永璋文房四宝新书孤本诗词集等。 接下来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子们效仿寿星坐下童子嬉戏玩乐,逗得太后一笑,也有赏。 然后就是弘昀这些皇弟们。 弘昀已经开府,献了宝物奇珍,弘晖看了一眼,并没有露出欢喜状,太后收下,说了几句疼爱的话,给了赏,就过了。 弘时见状,便临时收起自己要献上的奇珍,改为说了一个笑话儿,虽然并没有很好笑,也没有很好的寓意,但弘晖还是给面子的露出笑模样,给了赏赐。 齐皇贵太妃悄悄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皇贵太妃来自女王,但女王毕竟不在身边,还好弘时机智,要不然,她们母子今儿晚上就要出丑了。 然后是弘历,弘历吹奏了一首江南小调,十分的悦耳,太后直笑道:“好个贵气佳公子。等过了孝期,配上舞姬翩翩起舞,就更好看了。” 弘晖笑道:“等明年中秋,或可如此。赏。” 熹太妃对儿子露出一个夸奖的笑容,也迎接其他太妃的艳羡赞美,对此,弘历只是礼貌回应,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弘昼换上长袍褂,戴上瓜皮小帽,在腮下粘了一大颗黑痦子,痦子上还长了一根白毛,扮作天桥下的说书先生,快儿板小鼓齐上,说了一段儿单口相声。 他这扮相一出来,就笑的太后前仰后合,再配上他诙谐有趣儿的声音,逗的人更可乐了。 这单口相声吧,内容不需要多么有趣儿,关键要看说的人能不能逗的人笑,只要听的看的人笑了,那就是大师。 太后将弘昼叫到身前,扳着他的脸细看,笑对弘晖道:“难为他怎么学的那么好,定是下了苦功夫了。” 弘晖也笑的酒都撒手上了,边用帕子擦手,边道:“他跟弘旦两个,整日里逃课逃学,原来是去学这些个去了,朕是该罚呢还是该罚呢?” 太后拍他胳膊一下,嗔道:“咱们家的孩子,只要不闯祸就行了,有那会读书的,自有那不会读书的,皇帝莫要太苛责了。” 弘昼依偎在太后怀里,对弘晖挤眼睛,道:“母后说的再对不过了。母后,改天我跟弘旦一起来,给您说一段儿双口相声,保准您听的笑不拢嘴。” 太后爱的不行,连声道:“那感情好。你想要什么,跟母后说,母后都给你。” 弘昼毫不客气,道:“我想在五聚阁二楼大堂摆个堂会,专说相声,您让皇兄答应我吧?” 五聚阁二楼大堂的舞台,是轮流上去表演的,看哪家班子本事硬,得堂客的口彩,哪家就上的多。 弘昼这个,一听就是想将这个舞台定下来,专给他说相声用。 弘晖扶额,道:“五聚阁有做生意的规矩,不说你有没有揽客的本事,你确定,一个月下来,还会有人去喝茶吗?” 弘昼光棍道:“所以才是特地讨赏嘛。我也不要一个月,一个月里有个十天八天的给我专场就行了。” 弘晖给了他一个“哼”字做无语状。 太后忙道:“你得去找你定王兄,他说了才算。” 弘昼皱了皱鼻子,道:“弘旦已经要过了,定王兄非说他是胡闹,没个定性,给了白糟蹋了,一场都没要成。” 感情这事在德亨那里碰了壁,所以找到太后这里来了。 弘晖先一连三拒,道:“朕管不了啊,朕不是恶霸,朕开不了这个口。” 太后道:“改天我请定王来宫里,你给他表演一段儿,亮一亮本事,说不定就成了?” 弘昼忙道:“谢母后,母后吉祥!”麻利退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太后:…… 她怎么感觉自己被套路了呢? 弘晖摇头,这个弟弟啊,怪不得德亨不信任他跟弘旦,要他,他也不信这两个像是做正经事儿的。 最后一个,是年贵太妃所出的弘晟。 弘晟今年七岁,和永琏差不多的生日,两人站在一起,永琏看着生生比他高壮了一圈儿,不像是同龄人。 弘晟身子骨儿弱,就送上一卷经文给太后,这是他亲手抄的。 太后展开经文,见果然是弘晟的字迹,将他叫在身侧,揽着他的小身子柔声问道:“抄了多长时间?” 弘晟乖巧回道:“抄了不到两个月,期间有写错了字,就重抄了一遍,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太后耐心听他说话,爱惜道:“这些都不打紧,别累着自个儿,手疼不疼?” 弘晟摇头:“不疼,谢母后慈爱。” 太后更加怜惜了,对弘晖道:“皇帝,跟上书房的师傅说一声,弘晟年纪还小呢,咱们又不考状元,学会就行了,对他莫要太过严厉了。” 弘晖对弘晟笑笑,应道:“好,朕会记得嘱咐的。” 太后没有放他离开,就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在宝座上,给他拿干果饮子吃,还叮嘱道:“晚上了,吃一点子就行了,莫要吃多了不好克化。” 弘晟仍旧乖乖巧巧的道谢:“谢母后关心。” 坐在末端的年贵太妃对儿子安抚笑笑,也体面接受周围人的夸赞和艳羡,咽下喉咙里的苦涩。 她的兄长年羹尧是先帝的心腹之臣,先帝崩逝太突然了,她的兄长…… 太后此举,怜爱弘晟是真,做给兄长看也是真。 先帝宠爱她是因兄长,今上宠爱弘晟也是为兄长…… 兄长啊,希望你莫要行差踏错,否则,我们母子,说不得要葬送在这深宫了。 第414章 长春宫家宴很快散去, 给太后跪安后,弘晖带着一二侍卫在偌大的紫禁城闲逛。 现在回毓庆宫入睡,还有些早, 今儿中秋,批阅奏折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德亨说他无趣,他也当真无趣,以前除了办公、现在批阅奏折, 其实他也是真的没什么好消遣的。 金石文玩玩久了也会腻,德亨对这些无感,他自己玩儿,偶尔也会觉着没甚意思。 兆惠今日当值,沉默的跟在新帝身后护卫。 乌雅兆惠,太皇太后的族孙,都统佛标之子,今年刚弱冠。新帝登基, 为优容乌雅氏, 挑了他来做御前侍卫。 路过隆宗门,领侍卫内大臣色布耄见御驾请安, 令打开隆宗门。 弘晖道:“朕随意走走,爱卿谨守职岗为要。” 然后继续向南走。 色布耄见状,只得加紧侍卫巡逻,今儿个皇上在外宫闲逛,要是看到宫禁松散无状,吃挂落的一定会是他。 一直走到断虹桥, 桥北种有十八棵槐树, 比紫禁城还要寿长, 长的遮天蔽日的, 只是,在,走在其中,就有些阴森可怖了。 更让人寒毛直竖的是,槐林背后,隐约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 弘晖住了脚,好奇问道:“这槐林闹鬼了?” 兆惠:…… 这话您说的,您说闹鬼,也不见您有半点慌张,还饶有兴致的? 弘晖还在道:“是不是有什么风口,风吹过来形成的声音?这也没风啊?” 兆惠不是第一次在当值,所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禀报道:“是从西面的咸安宫传来的,应是废太子在弄箫。” 咸安宫就在西华门内,每天,来紫禁城上朝的大臣们都会从此宫门前经过。 康熙帝将废太子允礽圈禁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让他每天听到宫外大臣来来往往,这些大臣却是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本来应该是有关系的。 弘晖挑了挑眉,道:“走,去看看去。” 兆惠:“皇上,要不要再叫些人来?”毕竟是去看废太子,我一个人带着手下一个伍,您真放心啊。 弘晖:“不用,咱们就是去说说话,又不做什么。” 兆惠:“……是。” 咸安宫门前两个值守侍卫在打哈欠,这里离西华门近,西华门看门的人多,他们这边看守的松懈些也没什么。 可巧,今日皇上就到了。 值守侍卫们顿时给吓醒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弘晖冷冷瞥他们一眼,命令道:“开门。” 连忙去相对的羲和门去取宫门钥匙,没走几步,在羲和门值守的护军校郭礼就带着钥匙飞奔过来了,之前路过羲和门时候,他出来请安,知道了皇上要去咸安宫。 他去取钥匙,后一步到。 打开咸安门,里面一派静悄悄。 兆惠指挥侍卫去开道防守,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睛观察着周围,随时警戒。 咸安宫曾经被火烧过的,后来重新大修,如今小二十年过去了,再没一次修缮过,所以,内里门扉、宫墙上的油漆斑驳了不说,墙角根处还有杂草生长,虽然矮小,却也是落败之相。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呜咽的箫声停下,有闷在胸膛里的咳嗽声传来。 “皇帝驾到,废太子还不快见驾。”有侍卫喝道。 院子里空荡荡的,本该值夜的太监宫女一个也看不到,不知道是根本就不在还是在围房里睡着了。 不过,这会子就是围房里有人,也出不来了,这四处都被兆惠指挥着从羲和门调来的侍卫把守了。 殿前阶下摆了一桌一椅,桌子上有一金盘,金盘上盛了一串葡萄,一只紫砂壶,一只配套茶盅,废太子允礽坐在椅子上,手执一管玉箫,独自对月吹弄。 那侍卫吆喝出声,以及对自己这经年安静的院子突然热闹起来,允礽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或者他动了,但远处的人看不清楚,因为这院子里,只有月光,并无其他灯火照明。 弘晖摆摆手,道:“罢了,朕只是随意走走,你们去给朕搬张椅子来,朕和二伯一起赏月。” 侍卫去寻椅子,弘晖走向允礽,兆惠紧跟其后。 弘晖来到桌前,拎起金盘上的葡萄,有三五粒葡萄从葡萄串上掉落。 弘晖顿时黑脸道:“今儿我给各宫赏了中秋节礼,其中就有新鲜葡萄,二伯没收到吗?” 仔细看那葡萄梗,都发黑发枯了,明显至少放了两三日了。 允礽从他进来就一直看着他,见他在自己面前并不自称朕,还叫自己二伯,又听到他的话,就笑了一声,开口道:“这葡萄不经放,放了两天还粒粒饱满,已经很是不错了。” 绕开了今天咸安宫没有收到中秋节礼的事实。 侍卫搬来了椅子,弘晖在另一侧坐下,不悦道:“我说的是今日的份例。兆惠,你记下来,等宵禁结束后,让今日当差的内务府人来找我回话。” 咸安宫的份例是有数的,且先帝并没有从供养上苛责,只是,呵,若是无人过问,这份例到底多少入了咸安宫,那就不好说了。 以前是无人敢沾这个忌讳,现在,弘晖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继续无视。 兆惠:“是。” 允礽无动于衷,或者他根本不屑做任何反应。 弘晖看着茶壶和茶盅,又问道:“怎么只有一只茶盅?” 允礽玩弄着玉箫,道:“难道还用得到双茶盅吗?” 能和他平起平坐坐在一起喝茶的,世间本没有几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是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的了。 弘晖只得再吩咐道:“去内务府……算了,就这么着吧。” 允礽轻笑,掩唇轻咳两声,吩咐道:“书房还有一套白瓷的,拿来给皇上用吧咳咳。” 弘晖挥挥手,让侍卫去拿,看着允礽担心问道:“二伯身体有恙?” 允礽无所谓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弘晖皱眉:“我怎么没听说?” 允礽:“新添的。” 弘晖:…… 康熙朝人好好的没事,到了雍正朝就新添了毛病,他们还都不知道。 似乎感知到了弘晖的郁闷,允礽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上半身向弘晖凑近了些,带着十足的好奇心问道:“取而代之的滋味儿如何?” 弘晖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八风不动道:“这话听着,您似乎很后悔?是不是后半辈子一直在后悔?” 后悔您没取圣祖而代之? 允礽脸色阴沉如水:…… 穷寇莫追,弘晖胜了一局,心情不错。 他坐在这寻常的高背椅上,脊背挺的笔直,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就像坐在金銮殿上一样端正。他抬眸看着高悬夜空的圆月,淡声道:“看来这咸安宫根本就幽禁不了您,您居然还知道外面的事儿。” 允礽眼睛忍不住从侧面打量他,随口道:“孤猜的。老四人虽废了些,登基时候看着还好好的,怎么着也不能活五年就死了,只能是意外了。” 弘晖自是不信他说的“猜的”这话,心道,这紫禁城,是该要重新梳理一遍了。 不过,这里靠近西华门,人来人往的,未必就是宫内出了问题,保不齐就是哪个臣子给他传的消息,啧,将人幽禁在西华门内,圣祖可真有意思。 允礽问他:“上次午门那边闹动静的是谁?” 弘晖:“自然是小侄了。” 允礽:“孤听着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要是你的话,那个时候就能登基,等不到现在,肯定不是你。” 白瓷茶具取来,允礽取了一只白瓷小圆盅,用自己的紫砂壶给他斟了一杯,道:“请。” 弘晖拿起白瓷茶盅,兆惠忍不住出口道:“皇上……” 弘晖在月光下打量这只白瓷杯,算不上极品,道:“无妨。”跟允礽道:“看着不像是毓庆宫之物?” 允礽瞥了眼他手里的白瓷杯,道:“是德亨以前送孤的千秋礼,忘了是哪一年送的了。” 弘晖想了想,道:“应该是康熙四十六年三月在京郊玻璃厂烧的,我记得,那一窑一共出了七套这种白瓷茶具,他进献给皇祖妈妈一套,皇祖一套,永和宫一套,毓庆宫一套,先帝和太后一套,父母一套,给显王留了一套,自己没留。” 允礽奇怪:“没给你吗?” 弘晖瞥他一眼,这一眼,让允礽在清淡的月光下硬生生品出了几分不甘的味道,了然道:“知道了,他跟显王更亲厚一些。” 弘晖:“呵,那是因为我跟他担是非,我们兄弟不分彼此,他给显王留着,正是因为他需要这些身外之物维系感情。我们不需要。” 允礽也是实在没有想到,他只是一句话,就能引来弘晖这么一串,心下不由玩味起来。 “咳咳咳……”允礽又咳嗽几声,这次比先前两次都剧烈。 弘晖道:“我给你叫御医来诊治诊治?” 允礽横他一眼,喘息道:“不必。” 弘晖老神在在:“倒也罢了,大晚上,怪麻烦的。” 允礽:…… 我怀疑你在报复我。 茶叶一般,但弘晖在西北那两三年,什么没喝过,并不挑剔。 两人静静喝了一回茶,允礽道:“改明儿,你让德亨来见孤。” 弘晖:“做什么?” 允礽:“想知道,到时候安排人来听着就是了?” 弘晖懒得理他这挑拨之语,道:“你不说,我就不让他来。” 允礽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笑过咳过,得意道:“五年前,我跟他说,我等着看你们兄弟父子下场,如今父子下场我已经看到了。我想跟他叙叙旧,看看他的臭脸色,我觉着我还能再活几年。” 第415章 治丧等自有宗人府、内务府、礼部去办理, 接下来除治丧之外首要的一项,是要确定天盛年号钱文式样。 户部宝泉局呈上了方孔圆钱,正面楷书天盛通宝, 背面用满文标识铸造局名,左宝右泉,每文重量约一钱六分,比雍正朝制式钱要重两分, 成色铜六铅四,外缘较宽,穿孔方正,打磨精细。 看着跟艺术品似的。 其实雍正朝的铜钱就比康熙朝的实诚,也更加漂亮,到了新朝,户部干脆加量,瞧着除了比雍正朝的大了一圈, 其他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实在是雍正帝在细节上下功夫无人能及, 再加上大力整治民间私钱、铸造乱局,才有了统一制式的雍正通宝。 雍正通宝在民间很值钱。 其实, 户部完全可以只在正面年号做改动,其他都不用变。 除了户部,中正银行也送上了三种纸币样式。 由小而大,颜色不一,分别是壹元,拾元, 壹佰元。 壹元能换一吊钱, 也就是100文, 拾元就是1000文, 壹佰元是10000文。 纸币是以铜币的价值为标准的,可以和铜钱、银子换算使用。 以目前铜和银的换算方式,一两成色相当的银子可换13吊钱,也就是1300文,换成纸币,就是13元,或者一张拾元+3吊钱。 现在的物价是,一斗米14文,一石米就是140文,就可以用壹元+40文铜钱支付。 纸币和铜币搭配着使用,可以给底层百姓缓冲时间,累积朝廷信用,等日积月累,百姓发现使用纸币的便利时,纸币将慢慢取代铜钱届时,纸币面额的丰富性也可以增加起来。 如此一来,铸造铜钱的火耗,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这个伴随的风险是,朝廷能不能始终如一的保持稳定的信用。 之前雍正帝坚持发行纸币,意图短时间消除火耗,德亨反对点有三: 一是发行的面额不合适。雍正帝打算发行的纸币,壹元只能代十文,意图用纸币短时间内取代百姓通行用的铜钱,老百姓又不是傻的,一张纸就能换我十文钱?皇帝抢钱不是这么个抢法。 德亨将壹元定为100文,那就是给老百姓选择的权利,100以内的交易还是只能用铜钱支付,就给底层小民建立了一个思想安全区域,认为这什么纸币,没有触犯到我手里的铜钱,只要我不使用它,它就威胁不到我。 二是发行的数量不对。德亨建议以收回铜钱和银子的数量,来对冲分批次发行,否则,市场上突然出现大量的纸币,会让物价飞快上涨,钱变的不再值钱。 三是发行方式不对。德亨的想法是,结合养廉银制度,从朝廷官员发放俸禄着手,用纸币给官员发工资,官员带动消费,向低层慢慢渗透。但雍正帝不同意,认为效率太低下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将这纸币推行全国。 他想像推行“摊丁入亩”政策一般,强硬推行。 雍正帝是皇帝,德亨胳膊拗不过大腿,他都想好要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乱局了,结果,嘎嘣,半路杀出个范玉柱,将印版和颜料给盗了。 纸币还没印出来,就不得不叫停,雍正帝直接被气个好歹。他怀疑是德亨为了阻止他发行纸币,命手下奴才监守自盗。 德亨连自证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纸币没有发行下去,可能会出现的一系列反应都没有反馈,也就无从证明,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纸币可以这个时候发行,但要讲究方式方法。 比如现在,趁着改元改年号,就可以发行一波,先试试水,看看效果再说。 萨日格也拿出了一种制式汇票本,用来做大额交易,并提出,在天津正式建银行的申请。 中正银行开业五年,其中交易的好处大家已经看到了,萨日格想将参与对外贸易的钱庄和银号整合起来,开一个服务多元化银行。 弘晖将议政大臣和户部官员召集在一处,说明了发行纸币的意向。 德亨并没有参加此次朝议,他去西山营造营找阿尔松阿去了。 户部满尚书朱轼是保守派,持反对意见道:“用纸币代替铜钱,宋时交子,明时宝钞,已经验证过,乃是害民之举。况且,这纸币,只要掌握了印版和颜料就可私印,到时候地方上□□横行,国朝岂不是乱了套了?” “且,发行纸币,赋税该怎么收,既然这纸币可以代钱使用,是不是也可以用之缴纳赋税?如果不能用来缴纳赋税,那说明这纸币连朝廷都不认,又如何让百姓认可,这就是可以代铜钱使用的钱币呢?” 看吧,能做到一品大员的,都不是善茬。 朱轼反对的理由,一语中的。 首先,你要承认这纸币可以用来缴纳赋税,用实际行动证明,这纸币就是钱。其次,如果地方上私印□□(这一点去年已经证实了),除了粮食绢帛这等实物之外,以钱抵税的,收上来的就是一堆□□,相当于将近一半的赋税打水漂。最后,用纸币来给官员发放俸禄,是不是在糊弄官员。 第一条,去年朱轼就跟雍正帝提过,雍正帝和怡亲王允祥商议之后,还是坚持发行纸币。 因为以纸币代铜钱之后,火耗没有了,百姓要交的铜钱就少了,其他诸如盐课收的都是税银,正课是粮食,商税也是银子,在雍正帝看来,如果能保证这三大项税收,其他用铜钱缴纳的苛捐杂税,都是蚊子腿,是在风险范围之内的。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铜钱,其实多是地方上官员贪鄙,剥削小民而定的,真正送到朝廷上的赋税,其实只有粮草。 所以,发行纸币,有利于打击贪腐。这就是雍正帝的思维逻辑。 到了今年,除了第一条,朱轼又应时提出了□□的危害和对纸币的不信任,可谓有理有据。 弘晖对此也有应对,道:“随着对外贸易势头越发猛烈,国库存银渐丰,足以应对户部各种开支,朕打算,从天盛元年开始,地方税收,除了正课,其他杂附皆免,包括火耗。这一项新政,将以报纸方式,发布乡里,务必让每一个小民都要知道。” 好了,这下又有新话题了,朱轼问道:“敢问这报纸乃是何物,由何司主理……” 礼部郎中哈图尔出列解释:“所谓报纸,乃是通告新闻之用……” 其实,推行政策大方向好定,甚至是章程都好定,关键是底层干活的人,会不会干,或者说,愿不愿意干。 若是会干、能干还好,就怕使坏捣乱的,将一锅好粥给你搅糊了。 好在,户部郎中、主事、员外郎一级的,都是从雍正元年以来三次科举选拔出来的青年干部,不管朱轼这个户部满尚书同不同意,新朝货币政策革新是肯定的了。 户部汉尚书蒋廷锡奉行少说话多做事的风格,带着手下能干之士,和中正银行老总齐天泰对接,他一个八股进身的老学究,是不懂什么金融银行的,但他手下不是有一大批能干的人嘛,他只要擅于采纳手下意见,放年轻人出头就行了。 话说,这里面好一些人,都是雍正元年恩科他带去太和殿殿试的呢,雍正元年恩科和雍正四年正科,他也都有去文华殿阅卷,对手下这些年轻人来说,也算是半个座师了。 弘晖找朱轼谈话,问他有没有意向提前致仕。 朱轼老迈而矍铄的身体重重一震,脸色苍白的看着新帝。 弘晖面上看不出什么,道:“如果卿有意乞骸骨,朕自有路仪奉上。” 朱轼跪下,痛哭道:“皇上,若因政见之故,就请退老臣,老臣不服,国朝议事,政见不合者多以,若一个不合您心意就请退一个,恕老臣直言,非明君之为矣……” 弘晖沉默听他说出,听完了,还是道:“莫非爱卿是舍不得高位。” 朱轼脸色那个精彩,他说了这么多,结果,皇帝压根就没听进去,而且不是一般的固执己见。 对汉家读书人来说,“舍不得高位”这几个字比任何毒药都毒,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当即脱下官帽,卸下朝珠,转身离开。 弘晖撇撇嘴,对赵拙言和苏小柳道:“就这气性,还一部尚书呢,估计平时被捧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 赵拙言道:“朱大学士居官清廉刚正,亦是才高,很得先帝推崇。” 弘晖:“一顿饭只吃一盘子咸菜就是清廉好官了?他要是能带着百姓大鱼大肉,朕才认为他是个好官呢。” 啊这,这不能这么说吧? 朱轼辞官,徐元正来找弘晖替他说情。 朱轼此人,文人习气重了些,居官没什么耀眼的功绩,但也并无不妥之处,直接请退对新帝的名声不好,不如将他调往别处,比如,让他去修世祖实录,也算人尽其才了。 然而,弘晖不用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支持自己的新政,而是因为,朱轼曾经做过浙江巡抚,与浙江士族交从甚密。 还是那句话,居官“清廉”,做出实绩,并不妨碍他以文会友,结交朋党。 徐元正是浙江德清人,如今已经是浙江文人之首,弘晖请退朱轼,是在给他敲边鼓。 弘晖:“查嗣庭之案审理虽然牵强附会,但先帝有一点没有说错,科甲朋党相互荫蔽,攫取权利,徇私包庇,阻塞视听,已经是不能忽视的症弊。你身为内阁首辅,应该比朕看的更清楚明白才是。” 徐元正心沉到了谷底,皇帝这是在点他呢。 然而,科甲出身之师生同年,本就是天然同盟体,这是连改朝换代都消除不了的弊端,新帝能解除这个弊端吗? 徐元正不敢苟同。 然后,新帝接下来一个动作,让满朝文武官员意识到,他或许不能一下子切除这个弊端,但他确实可以打压科甲朋党势头。 至少浙江科甲朋党势头差不多从根子上给切除了。 第416章 西山营造局, 德亨在看印刷纸币的变色油墨、无酸纸和雕版。 所谓的变色油墨,就是在不同的温度、不同的角度下,看到的油墨颜色是不一样的, 可以用来做防伪标记。 变色油墨是由颜料+连接料+纯亚麻仁油调制而成,在德亨这里,通过改变温度使之变色的颜料和纯亚麻仁油都不是问题,有难度的是人工合成连接料。 连接料能够给变色颜料提供一个稳定、均匀、粘度事宜的载体环境, 提高油墨的耐光性、稳定性和耐磨性,保护印刷在纸张上的颜色在各种环境中不掉色、不变色。 这种连接料涉及到各种脂类提取,是建立在化学工业基础上的,为了能合成这种可做连接料的脂,德亨为实验室提供了不下百种种类的树脂,石油、煤炭等矿物质成分分离、标识等基础实验更是超过了二十年。 当初德亨有底气印刷八旗粮票,就是建立在变色油墨已经初有成效的基础上的,当然, 当时用来印刷的是具有变色能力的颜料+基础连接料+纯亚麻仁油, 通过调整彼此间成分比例,让印刷出来的粮票基本丧失了变色能力, 着重提高颜色附着力、稳定性和耐磨性。 总而言之,他是将之当成高品质印刷颜料用了,只是用来印刷粮票而已,用不到那么高级的油墨。 德亨之所以说,范玉柱盗取的是颜料配方,而不是他为印刷纸币所研发的变色油墨, 就是这个原因。 户部宝泉局所有的油墨配方, 是从阿尔松阿那里拿来的整套的变色油墨的制造方法(初级版)。 之所以说是整套, 是因为配方是分开的, 只拿单独一项,都做不出这种特殊的油墨。 以至于,不懂技术的后果就是连配方都看不明白。 再加上范玉柱相对轻易的得到了印刷粮票的油墨配方德亨的粮票印了正经超过十年了就以为,纸币也是用这种油墨印的。 当时颜料失窃,雍正帝震怒,德亨都没敢说,丢失的是连油墨次品都算不上的颜料配方,而且,德亨心知肚明,给雍正帝最大伤害的不是方子,而是盗窃本身。 所以,他就保持沉默了,他怕说多了,雍正帝面上更不好看。 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德亨都对现有的根据温度变化颜色的变色油墨不满意,他想要的是能同时根据温度、光线折射角度变化颜色的油墨,他做不到能如软妹币那样的流光溢彩、全世界都无法破译的防伪高标,但也想做到尽善尽美。 德亨猜,之所以没有做到光变,应该是跟颜料分子本身有关,因为光是通过折射显示颜色的,光投在颜料分子上,颜料分子有什么性能,就折射什么颜色。 这又涉及到光学问题,怎么让颜料拥有这种能力,德亨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新帝登基改年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这是发行纸币的最好时机,德亨咬咬牙,还是用了。 德亨因为不能尽善尽美的遗憾阿尔松阿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他只知道,他自己牛逼坏了,居然做出了这种能变色的油墨。 常温下是一种颜色,温度升高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当然,其实是他带着手下的化学学生做的,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但你就说,是不是从他的实验室出品的吧。 油墨搞定了,然后就是无酸纸。 本来实验室定的是经过不知道多少次调试短绒棉+亚麻+添加剂比例,才有了现在的抗水性、耐磨性、耐酸碱性无酸纸。 但经过颜料被盗之后,德亨觉着,只用无酸纸印刷太不保险了,最好能有水印做防伪标识。 怎么才能让纸上拥有带有标识性的、规律性的、具有防伪作用的水印呢? 德亨以为会很难,需要时间去攻克,且已经做好就算没有也可以的打算。 但中国这片土地上古老的造纸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震撼,造纸工匠从造纸源头着手,在抄纸这一个过程,通过改变纸浆的密度和抄纸手法,在表面形成特殊的波浪形的流动水印,等纸干了,揭下来,就是表面光滑、毫无印痕的带有规律性水印的无酸纸。 何为天衣无缝,这就是了。 造纸大匠跟德亨说了,给他时间,他研究下怎么在竹帘子上抄出山水画,更能提高破解难度。 德亨让他继续努力,真能抄出山水画,就是不做纸币,拿去做扇面、屏风、书皮等也很好哇,一定能赚翻了。 小批量的颜料研磨用小杵就行了,但若是大量印刷,就需要使用到机器了。 通过控制时间和速度变量,辊压出来的颜料具有不同的细度,从而影响颜料的显色效果,这又是一层防伪屏障。 到现在为止,最难以选择的是雕版,两种雕版,一种紫铜的,优点是印出来的图象生动有灵气,缺点是容易生锈,使用多了,还容易变形,印刷一定数量之后,不得不换雕版,两版之间的纸币,会存在细微的差异化,容易让盗、版钻空子。 一种是钢铁的,优点是不易磨损,缺点是印出来的图象太刚硬死板,不符合国人审美。 要德亨说,当然是预防盗、版为重,但对包括弘晖在内的所有人来说,都认为圆融美丽灵气更重要。 因为,代表了皇帝和国家的形象。 让德亨理解,就是国家文化外在体现。 行吧,这也很重要。 那就只能在雕刻技术上精益求精了,希望老师傅们给力一些。 阿尔松阿可惜道:“要不是需要重新雕版和调制油墨,今儿个大朝议,拿出来的就是变色纸币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反对发行纸币。” 自从去年发生颜料盗窃案后,先帝就下令将纸币所有雕版和颜料都毁了,只保留了少许留样。 为了不留把柄,德亨下令封存所有关于此类研发,直到新帝登基后,才又下令启动。 但说启动哪有那么容易的,光制造无酸纸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偏造纸只是工艺问题,急也急不得,只能先造出几张低配版的纸币,先确定花色和样式吧。 德亨倒是无所谓道:“好饭不怕晚,年前能刻印出一版来纪念币来,先发给朝臣们做贺礼就行了。实验室泄密的人查出来了?” 调制油墨光拿到颜料方子还不够,还得有会调制的人,德亨看过了,盗、版纸币刻印非常精良,尤其是油墨色泽、和防水性方面,比实验室现有的技术也不遑多让了。 而这种专业调制手艺,除了他自己养的这些常年跟颜料打交道的人,德亨想不到还能有谁。 德亨怀疑实验室里出现了叛徒,一直在秘密查找,等知道盗窃的人是范玉柱之后,查找范围缩小到了和范玉柱有关联的圈子。 阿尔松阿皱眉,道:“我已经去审问过范玉柱了,范玉柱还是坚持是他从江南请的调制作画颜料的老师傅,但逮捕的那批老师傅中,基本上都是从事染布行业的翘楚,虽说这染布的颜料和作画的颜料……” “你是说,范玉柱招供的是作画颜料师傅?”德亨打断他的话确认道。 阿尔松阿点头:“他是这么说的,是调制作画颜料的师傅。有什么问题吗?” 德亨沉吟道:“有没有可能,那位幕后调制颜料的大拿,擅长的就是调制作画颜料?” 阿尔松阿拧眉:“您是说,我们是被逮到的染布师傅给蒙蔽了,真正的调料高手,其实是一位画师?有可能不是我们实验室的人。” 德亨:“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线索来,再查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实验室人心怎么样?可对此有微词吗?” 阿尔松阿摇头,道:“人心还挺齐,大家平时也都玩笑猜测,到底是谁有此才艺,能忍着不表现出来,毕竟,能将调色调料做到极致,是需要天赋的。在咱们这里,能显出这样的天赋,早步步高升,飞黄腾达了,何必藏着掖着,走见不得光的路子。” 德亨:“……” 阿尔松阿请示道:“如果不在实验室人中查,孙良友还要继续监禁吗?” 孙良友是范玉柱的妹夫,范玉柱事发后,孙良友就被控制起来了。 德亨想了想,道:“继续监禁,逐一排查孙良友的亲戚好友,尤其是女性,不要小视任何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女性,哪怕只是一个打扫院子的老妇。” 孙良友应道:“是。” 孙良友监禁后,他的社会关系阿尔松阿已经排查过一遍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此时德亨着重提出要深查孙良友的亲友,阿尔松阿突然就想起来之前一个没有在意的细节。 德亨见阿尔松阿沉默不说话,脸上也是思考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不由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阿尔松阿摇头,道:“我还不确定,等确定之后再跟你汇报。” 德亨:“也罢。” 德亨说起另一个话题:“从天津修建铁路到北京,很快就要提上日程,设计方案你什么时候给我。” 阿尔松阿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收到了至少三十份方案,各有各的奇思妙想,我光一个个的挑毛病就挑的头昏脑涨的。福山那边更是请示,什么时候能来京看看,我觉着现在还不是时机。” 德亨对他说的挑毛病挑的头昏脑涨的事情莞尔一笑,问道:“新帝登基,福山的才子们也该露脸了,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阿尔松阿看他一眼,迟疑要不要说心里话。 德亨:“你直说就是,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阿尔松阿住脚,德亨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就回头看他。 阿尔松阿看着德亨的眼睛,正色问道:“我一直不知道,皇上关于您在福山所做所为,到底知道多少?” 德亨知道阿尔松阿在问什么,回道:“他知道我有养兵、养人才。” 第417章 在密折面前, 当然是礼物更加重要。 德亨带来的是一小瓶钱草绿色调的油墨,弘晖接过这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瓶子,看着里面的油墨问道:“这是什么?”对着光照一照, 流光溢彩的,“里面有金粉?” 德亨抽出一张纸,回道:“这是调制好的油墨,用来印制纸币上面防伪标志的。” 弘晖:“防伪?” 德亨:“你打开, 倒一点在这纸上。” 弘晖抽出软木塞,倒了一点子油墨在德亨抽出来的那张纸上,德亨拿毛笔将这一滴油墨在宣纸上一扫,然后吹了吹,等油墨渗透在纸上,德亨问他:“这是什么颜色?” 弘晖:“浅草绿?” 德亨大拇指在上,食指在下,捏住那一抹浅草绿颜色的纸, 数道:“一、二、三。” 手指拿开, 再看…… 弘晖惊呼一声,拿过纸来对着光仔细看, 难以置信道:“变……红了?” 那抹绿中间部分、也就是被德亨手指捏住的部分,从浅草绿,变成了粉红色,就是初春桃树上刚结出来的桃花花骨朵尖尖上最嫩最红的那点红色。 德亨笑道:“桃花粉,好看吧?” 弘晖震惊的看了眼德亨,这是好看的事情吗? 弘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对着光看拿到暗处看, 看着看着, 这抹红消失, 重新变成了浅草绿。 他学着德亨的样子, 用手指在浅草绿的尾端捏了一息,拿开再看,绿重新转红。 弘晖喃喃道:“是真的。” 再拿起那小瓶油墨,看着它的眼神就变了,跟德亨道:“这纸币要是用这种颜料印成,的确可以当钱使。” 德亨失笑:“感情你还觉着纸币只是纸呢?纸币能当钱使,跟油墨没关系……” 弘晖没好气道:“我知道我知道,跟国家公信力有关。我说的是,你用这种宝贝印纸币,能让发行出去的纸币更活跃、更能被认可使用。” 德亨哼笑道:“这还差不多,没两把刷子,我敢印一堆纸拿出去给人花?” 弘晖一手油墨一手纸,神色复杂道:“你要是去年将这油墨拿出来,先帝也不会气成那样。”都气病了。 也是从那场病,雍正帝才开始修密宗的。 德亨:“发行纸币跟油墨没关系,说与不说都是一个结果。” 弘晖见德亨语气寥寥,就识趣不再说先帝,转而问道:“范玉柱盗走的颜料,不会就是这个吧?” 德亨嗤笑:“当然不是,偷都偷不利索,白瞎了跟我这么多年。” 弘晖白眼他:“你就知足吧。幸亏他没将这种宝贝偷走,否则有你哭的。” 又分享道:“说到颜料,永璋给我献了一副他亲手描绘的丹青,里面的月亮画的很有些意思。” 一听是永璋亲手画的画,德亨来了兴趣,道:“在哪里?拿来我看看?” 弘晖笑道:“就在外间挂着呢,你都不留意的吗?” 德亨起身:“你墙上画总是换来换去,有什么好留意的。我去看看。” 弘晖无语了一瞬,道:“你去看吧,我试试也能不能用这油墨画出点什么来。” 弘晖铺纸拿笔,站在案前开始构思作画,全然忘了密折的事情了,还道:“你怎么不多弄几种颜色出来?” 嫌弃一种颜色太单调了。 德亨向外走:“这种油墨得现调才好用,我就拿个样儿来给你看看。”意思是拿来给你过眼瘾的,不是给你作画用的。 苏小柳端着点心盘子进来,见到德亨笑道:“皇上,王爷,该用点心了。” 德亨站住脚去看,见今儿上的点心是玫瑰酥、鲜花饼、桂花糕、芝麻脆四种。 苏小柳见他住脚看,就放下托盘,从后面宫女捧着的托盘里捡了湿毛巾给德亨擦手。 德亨一边巾擦手一边跟他拉家常道:“皇上说这里新挂了副画?是哪一副?” 苏小柳笑指着正面墙上挂着的一副中秋圆月图,道:“就是那副,是二阿哥中秋赏月家宴进上的,皇上命挂了在这里。” 新近就换了这一副新画,德亨想看的应该是这一幅。 德亨捏了一颗芝麻脆踱步去到那幅画前看,见画的是夜色下,荡漾的湖水中一轮圆月,而天上只有朦朦胧胧的月光,真正的圆月只在画布边缘露出一个浅浅的月牙,全貌被投映在了水中。 挺有新意和巧思。 除了巧思之外,落笔也很细腻灵动,便赞道:“二阿哥的画技越发精进了。” 苏小柳笑道:“王爷不知,这画儿另有奇妙之处。” 德亨挑眉:“哦?” 苏小柳:“这湖中的月亮,在夜里才最好看,像是会放光一样。” 弘晖在内间笑道道:“那是在颜料里加了萤石粉,在晚上看,那水里的月亮像是在放宝光。虽不如你这个会变色,但也很不错了。” 苏小柳更是赞不绝口道:“能将萤石粉调出会放宝光的颜料,奴才也只在这幅画上见过。” 德亨:…… 德亨凑近了这画,仔细看那湖里的月亮,还上手去触摸,这感觉…… 德亨将芝麻脆全塞嘴里,伸手将这画取了下来,苏小柳忙上手帮忙取画,还问道:“王爷要做什么?” 德亨没有回他,命令道:“将门窗都关上,拉上窗帘。” 苏小柳以为他要在昏暗中观赏这幅画,但也不用摘下来吧? 苏小柳应声去关窗拉窗帘,窗帘是两层的,外层不透光,内层白纱,两层都拉上,内室一下子暗到需要点灯的程度。 弘晖早在德亨说拉窗帘时候就问道:“怎么了?” 窗帘拉上,德亨换着角度观看这副画,在昏暗中,水中的月亮有如有了生命一般,在流动的水波纹中盈盈放光华。 德亨的心沉了又浮,浮了又沉,嚼在嘴里喷香的点心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来了。 弘晖拿着笔走了过来,和他一起看这月亮,笑道:“是不是认为这画的颜料调制精妙,忍不住想挖人才了?” 德亨:“这是永璋自己调的?” 弘晖:“他说,这是他身边一个伺候的宫女调的。” 德亨:…… “挂回去吧。” 这反应明显不对啊。 弘晖将手里的笔交给苏小柳,拿过德亨手里的画仔细看,拧眉道:“到底怎么了?这画颜料有问题?是去年失窃的那一批?” 德亨:“不是。” 弘晖:…… 让苏小柳点了烛火,弘晖就坐德亨身边,在烛火映照下沉默看画。德亨不说,他也不催。 果然,没一会子,德亨自己忍不住了,道:“你不知道,自从知道是范玉柱盗窃了颜料后,我就命阿尔松阿明察暗访实验室参与研制颜料的人,看有没有内鬼。” 弘晖:“不是说颜料是在宝泉局失窃的?” 德亨:“是调制颜料的手法。我见过印刷的盗、版纸币,若非是实验室下调制颜料的老师傅,很难有那样高超的水平,。” 弘晖是知道不同的调制方法、手法调制出来的颜料差别有多大的,且各家都有密藏,轻易不外传,德亨实验室调制颜料的手法更是特殊,外人无从习得。 问道:“找出来了吗?” 德亨:“到现在都没有。研究员当中他们自己都在猜,到底是谁有傲人天赋,竟隐而不发,做鼠辈勾当。” 弘晖笑:“是你手下人能说出来的话。” 德亨手下中很有一批单纯可爱的人,他们的脑子跟常人长的不一样。 弘晖想了想,问苏小柳道:“二阿哥身边那个宫女,是什么出身来历来着?” 苏小柳:“是内务府汉军包衣出身,来历……”看了德亨一眼,道:“奴才记得,那位宫女,是二阿哥从国公府带回来的,在二阿哥身边伺候有三四年了。” 国公府?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德亨道:“我没印象。” 弘晖道:“去查一查。” 苏小柳知道干系重大,叫来自己新进收的徒弟近前伺候,自个儿亲自去内务府查花名册,二阿哥身边伺候的宫女,身份来历都是有详细记录的。 弘晖:“你怀疑这个宫女吗?” 德亨摇头,道:“不,我好奇的是她调制颜料的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先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说有密折吗?” 弘晖一拍脑门,去御案上取了一本密折给他看。 德亨拉开窗帘,在日光下看密折,是陕甘总督、现驻扎四川成都府的岳钟琪密报,川地民间,有谣言惑众,屡禁不止。 他从七月初一次事件开始说起。 七月初,他在成都府城内体察明情时候,忽有一名为卢宗汉者,沿街叫喊:“岳公爷带领川陕兵马,欲行造反!”号召听到此话的百姓小民,“从岳钟琪谋反”。 岳钟琪:!!! 我哪儿敢啊!我没有!! 岳钟琪命四川提督黄庭桂将人拿下,然后飞报朝廷,跟雍正帝表明心迹,“臣不敢檄讯,又不敢隐匿”,请皇上处置。 收到密折后,雍正帝晓谕内阁:“数年以来,在朕前谗僭岳钟琪者多……甚至有谓岳钟琪乃岳飞之后,意欲修宋、金之报复者……奸邪之徒,造作蜚语,谗毁大臣,其罪可胜诛乎?” 跟朝廷众臣表明谣言不可信的态度。 给岳钟琪回复密折:朕信你。 后来雍正帝驾崩,卢宗汉也被当做疯子砍了头,新帝登基,岳钟琪照例上了贺表,同时给新帝表忠心。 川陕位置险要,是西北最后一道防线,是朝廷联络西藏、新疆、青海、甘肃的大本营。 如今青海王公罗布藏丹津蠢蠢欲动,身为川陕总督,岳钟琪感受了风雨欲来的压迫,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川地又有传他乃岳飞之后、要为宋明复仇的谣言,他不敢怠慢,立即又给新帝上了密折。 第418章 弘晖给德亨看岳钟琪的密折, 是想问问德亨,有没有解决民议的好办法。 德亨道:“其实,百姓是没有很大的分辨能力的, 他们的认知,取决于他们听到了什么。” 其实就是舆论。 就是在三百年后,几乎是九成以上的人,都不具备理性的思考和辨别能力, 人云亦云才是常态,若是有爆炸性的新闻,那就跟更容易冲击人的认知了。 人民日常获得外界消息的途径在媒体,而媒体是可操纵的。 在清朝,朝廷施行彻底的愚民政策,就是不给底层百姓读书的机会,然而,这样就能让满洲人高枕无忧了吗? 怎么可能, 不识字彻底失去判断力的百姓更好鼓动了呢, 若是再加上天灾过境,赋税过重, 贪官污吏盘剥太过,只要稍微有人一吆喝,大家就举着锄头造反了。 造反至少能吃一顿饱饭,不造反,只能等死,你说要不要死前雄起一下? 德亨一直在致力于在民间建学堂, 开启民智, 为国养才同时, 也能提高百姓的认知和判断能力, 油印就是基于此弄出来的。 但很可惜,康熙帝和雍正帝,两任帝王都没能将乡里学堂建起来,将报纸办起来。 到了弘晖这里,他一上位就着手推进这两件事,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现在当下的情势是,川地谣言四起,明显是有心人在鼓动,已经到了让川陕总督岳钟琪担心的地步了。 德亨道:“趁着时间还来得及,在川陕之地开设油印作坊,将教化故事、历年科考文集书册大批量刊印,发放给乡里衙署,明识字明理之人向百姓宣扬朝廷体恤民情的政策。” 这些年,徐元正牵头,翰林院和名臣大儒都贡献墨宝,编纂了许多教化百姓、引人向善的小故事,刊印了放在图书馆里供人借阅,现在,可以大批量油印出来,免费发放到乡里之家,让大家有事没事的就听听金玉良言,就当听说书的,消磨打发时间,不比拌嘴吵架、打架斗殴的强? 弘晖:“教化故事集册是针对百姓,历年科考文集,就是针对川陕学子了。” 德亨:“对,先将川陕的读书人安抚下来,历年科考文集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的。川陕乃边陲之地,穷乡僻壤,文教不丰,这两地不出高才,未必是因为人不够聪明,而是因为无书可读,消息闭塞,更无名师教导。现在咱们给他们打开这个闭塞缺口,让这两地的学子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试试他们的反应吧。” 读书人安稳定下来了,有心人也没法子。 弘晖:“既然已经停止浙江全省科考,那就增加川陕两地的生员名额,给他们看到攀登的机会。” 德亨笑道:“好法子。同时派遣学政官和监察御史去到两地,考察民情和文风,大肆宣扬朝廷要在乡里间建学堂的消息……” 弘晖:“第一期报纸,川陕两地应首要发行……” 弘晖叫来起居注官,将两人商议出的总纲记录成文,然后起草文稿,弘晖当场删删减减,弄出个批文出来,当天下午就命人加急送去了川陕。 接下来就是点学政、点监察御史、选文集、选书册…… 当天苏小柳就查清楚了永璋身边那个宫女出身来历,德亨隐而未发,一直等又过了两三天,阿尔松阿那边有了消息,德亨才将人都带到了弘晖面前。 油墨方子是范玉柱盗窃的,颜料等其他调制物料也是范玉柱提供的,调制油墨的人,是范玉柱的妹妹、研究员孙良友的妻子范窈娘,永璋身边那个宫女,是范窈娘和孙良友的女儿,孙素素,她调制作画颜料的手法,乃是“家传”。 而范窈娘为哥哥调制油墨的事情,孙良友居然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事发之后,孙友良被监禁,阿尔松阿却是怎么盘问都没问出什么结果的原因。 他自己都不知情,他怎么提供线索、泄露自己和妻子呢? 如果锁定了调查目标,那么去年孙友良的妻子范窈娘曾回娘家奔丧一个月的事情,就很可疑了。 孙良友乃是灾民出身,幼年随着灾民人群四处走,跟着出海逃亡到福山,因年幼,被统一收进了福山学堂教养学习,然后开始了他的学霸之路。 只是,学霸有些偏科,文理都学的平平,成绩名次只在中上,唯独在颜色方面,比寻常人更敏感更具有辨识能力。 这些年,德亨旗下凡是涉及颜色的布料、化妆品、作画颜料等研发,都有他的参与,后期印制粮票,他更是总设计师。 但是,他在阿尔松阿手下并不那么出彩,因为,他这人有些“缺心眼”,跟颜料打交道一流,跟人却是处不好关系,好在德亨手下多的是他这样有“缺陷”的人,所以,大家都挺包容他。 怪才嘛,要是跟寻常一样,那也称不上一个“怪”了。 范玉柱是看不上孙良友这样的人的,出身贱的没边儿了,文不成,武不就,十几年前,刚在福山认识那会子,孙良友还在上学,还没有现在的成就。 那么,范窈娘是怎么跟他走到一起的呢? 那年,德亨和锦绣刚大婚,两人去了福山,范玉柱趁机将才及笄的妹妹范窈娘带去了福山,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将妹妹给德亨做小的意思。 可惜,那个时候,德亨一门心思的搞海运搞建设,仅剩下的一点男女心思,全耗费在新婚妻子身上了,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美少女他都没发现的。 还是后来陶牛牛给了范玉柱警告,让他少搞这些不入流的小心思,两人谈话时候,被范窈娘听到了,范窈娘羞愤欲死,夺路而逃。 然后就撞上了孙良友。 说不好是不是为了报复哥哥还是报复德亨,反正,范窈娘选择嫁给孙良友。 范玉柱当然不乐意,就算不给德亨做小,范窈娘也是包衣出身,可以通过参加小选进入宫廷,康熙帝好多妃子都是包衣出身,平郡王讷尔苏的嫡福晋也是包衣出身,他的妹妹,自然也会有个好前程的。 但在福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里根本就不兴男尊女卑那一套,那里的女人彪悍的能跟男人干架不输,更是能当家做主的,范窈娘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她就不想走了。 她看出来了孙友良的短处,她要是嫁给他,以后日子想怎么过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她也不用寻死觅活,只报去了锦绣那里,请女主人锦绣做主。 锦绣跟德亨说了一声,范窈娘成功嫁给孙友良。 孙友良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就天降一个媳妇下来。 他将之当成主公栽培重视之恩,为德亨工作越发的卖力了。 德亨:???发生了什么? 两人成婚一年,生下了女儿孙素素。 范窈娘在闺中时候学过琴棋书画,但她的着重点在娴熟琴艺上,书画以鉴赏为主,能写能画两笔就算是会了。 所以,当她在孙良友那里接触到那样绚烂的色彩之后,她陷进去了。 天赋这东西就是这样玄学,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发觉自己上天赐予的能力,有的人,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就打开通往巅峰的道路。 孙良友有妻子“红袖添香”,婚后多年一直夫妻和谐,两人孕育有两女一子,家庭和睦,孙良友本人也步步高升,被阿尔松阿带去了京城。 妻儿自然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于范窈娘而言,回京,就是回家。 更是回到名利圈中。女儿素素已经十岁了,她生、长在福山,回京,就跟乡下丫头入城一样,范窈娘为了女儿前程考虑,请示主母锦绣之后,将她送去了主家太妃纳喇氏身边镀金。 就是让女儿去富贵窝里走一遭,见识一下各色人等,学一学眉高眼低,熏陶一下礼仪气度。 真真是慈母之心。 她并没有对女儿报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但有时候,不是你不想,就能躲的过的。 更何况,际遇来临,范窈娘也没想要躲啊? 纳喇氏身边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呢? 三等诰命夫人排号都不一定能见上她,能去到她跟前的小子们,上至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下到刚会爬的小婴儿,全都是皇室中最顶尖最抢手的那一拨。 像是永华、永璋这样的,纳喇氏将之当做自己的孙儿疼,不管是伺候的婢女还是亲戚家的女眷,都不避讳两人的。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等到选秀,这些女孩儿,还不是要任凭这两兄弟挑选,要是能在选秀前看对了眼,女孩儿们和诰命夫人们巴不得呢。 永华和永璋两兄弟经常去给纳喇氏请安,就算没什么要紧事儿,十天半个月的,兄弟两个也都会抽时间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永璋喜画,也擅长作画,为了逗老太太开心,去的时候,不是给老太太带上一副,就是现场给老太太画上一副,调制颜料的,就是孙素素。 她擅长这个,纳喇氏每天穿什么衣裳画什么妆容,配色就是由她负责。 一来二去,永璋就有些离不开她了。 好画师遇到了好颜料,那还能戒的了吗? 纳喇氏看出来了,就做主,将孙素素给了永璋。为表一碗水端平,同时,她还没忘了给永华也送一个。 婢女们为了竞争永华这一个名额,都还暗中较量了一回,总之,永华和永璋身边,都是别人求不来的好去处。 这就是苏小柳所说的“宫女来自国公府”的前后始末。 德亨说自己没印象,是因为这件事谁都没当回事,老太太给孙儿赐个丫鬟,还用请示儿子吗? 第419章 范玉柱后悔吗? 范玉柱可后悔死了。 他是认为自己做错了, 但也只是一点子贪财的小错,人之常情,小惩大诫一番就过了。 他根本没想背叛德亨, 他只是想揽财,给自己增添份量,给外甥女儿增添份量,在永璋那里求个好名分而已。 先帝时候, 永璋得瑞王和定王宠爱,他是失心疯了才会背叛德亨,只是,瑞王和定王除了宠爱永璋,还宠爱长子永华。 眼看两位年纪相仿的皇孙即将长成,以后定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而二阿哥,最好现在就开始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但凡培植自己势力, 哪有不花银子的? 想想废太子为什么三番五次的从曹家拿银子, 想想八爷为什么搂着江南不放,想想瑞王为什么能这么快就平定了西北。 不都是因为银子吗! 就是因为瑞王握住了定王的钱袋子, 他才能那么快的平定西北,奠定自己的无上军功,在叔伯当中一骑绝尘,无可睥睨。 可见,银子是有多么的重要。 而他这个“舅父”,就是要通过银子, 在永璋这里获得不可取代的地位。 范玉柱也有把握, 就算之后事发, 他也不会有事, 他选的合伙人不是别人,是瑞王的岳丈阿尔本阿。 要范玉柱说,阿尔本阿真是位妙人儿,他就跟所有八旗王公一样,蠢的让人信服。异类的是阿尔松阿,聪明的不像个满人。 也可能跟他一直为德亨效力有关。 为德亨效力二十年,能学上几分聪明,也并不让人奇怪。 而范玉柱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祖父范三拔、他的父亲范毓馪,都对定王忠心耿耿,为定王立下汗马功劳。 他们范氏,更是定王成势的肱骨元老。 看在自己妻族份儿上,瑞王不会拿阿尔本阿怎么着。 看在父祖面子上,定王也不会拿自己怎么着。 在外人看来,伤了阿尔本阿,就是伤了瑞王的脸面,伤了自己,就是伤了定王的脸面。 范家祖业之一就是贩卖铜锭,自己现在只是印一印纸币而已,也算是子成祖业了,算个什么事儿呢? 范玉柱悔就悔在他错估了形势,对户部还是太信任了。 他知道户部废物,但没想到会那么废物,印个纸币都迟迟印不好,以至于他都在江南完工了,就等着朝中发行了,户部还在慢吞吞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就说,离了定王,朝廷做什么都慢的让人火大。 事发后,范玉柱推出几个替死鬼,自己完美隐退。 至于妹妹,他更是小心翼翼保护着,就算自己最后漏了,也牵连不出她来。 就如范玉柱想的,最后定王知道是他做的了,也拿他没办法。他老爹范毓馪还在国外为定王效力呢。 范玉柱不知道的是,德亨已经下了派遣他出海的密令,在海外解决他了。只是形势急转而下,雍正帝宾天,改朝换代,可以光明正大解决他,所以密令停止了而已。 就算没有在弘晖那里发现永璋的画,阿尔松阿也会很快将他的老底给掀了。 德亨真的不能处决范玉柱吗? 怎么可能。 范毓馪在鄂罗斯已经待了二十年了,是时候回国享福了。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没什么好为难的。 等范毓馪回来,可以问一问他,他是想要凭功劳自己封爵拜相,荫蔽其他子孙,还是保范玉柱,一家子滚回老家守着祖产过活。 很好选不是吗? 除了范玉柱本人,其他所有涉事人员及其家属,只有两个下场,问斩和流放,没有冲奴一说。 在这个时代,就像范玉柱以为的,私印纸币罪名可大可小。 现在弘晖用重典重罚,就是给以后树个典型,震慑动了不该动心思的肖小,向纸币伸手,范氏和这些人就是下场。 阿尔本阿也很好处理,数罪并罚,钮祜禄全族主奴,除了阿尔松阿一支,全部夺爵、削职,发配宁古塔,遇赦不赦,后世子孙等永不许回京。 皇后禁足。 真正难办的是范窈娘和孙素素。 孙良友愿意用自己以往所有功劳和以后余生保妻女活命。 孙良友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什么朝堂什么勾心斗角,但他爱妻女胜过爱自己,没有了妻女,他就没有家了,就会和以前一样,是个死后不知埋去哪里的孤魂野鬼。 德亨想立典型,但弘晖说的好,法理不外乎人情。 孙素素没有过错,她只是继承了父母的天赋而已,她已经是永璋的人了,弘晖赐她为格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可以不用受范窈娘牵连。 至于范窈娘,弘晖将她和孙良友两口子圈禁西山,将还年幼的一子一女交由孙素素带去阿哥所教养,全了孙良友的请愿。 德亨:…… 弘晖劝他道:“你不是说了,像是孙良友这样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才中的天才,既然上天已经赐予了,那就留着吧,杀是不可能杀的,放去别处不浪费了你这么多年的栽培吗?我可是听说了,那一个个的奇才,都是你用金子银子堆起来的。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德亨:“我是怕其他人有样学样,泄密如家常便饭一样简单,反正要不了命,家小妻儿也都无碍。” 弘晖笑道:“制度都是通过一个一个的意外完善起来的,以后要犯的人,看自己能不能有一个在外族之地为国家开疆拓土的妻族,有没有一个天赋卓绝比超当代天才的妻女,自己有没有孙良友那样的功劳吧。若是比孙良友还要厉害,朕也不是不惜才的,也未必不能给他网开一面?” 德亨一听就笑了,说真的,能像孙良友这样三者齐全的,还真没有。 那就,这样吧。 弘晖道:“朕已经让内阁和礼部拟圣旨,将范毓馪召回来了,你嘱意谁去鄂罗斯接替他?” 德亨问他道:“新朝伊始,理应昭告寰宇,你有没有意愿再召开一次万国来朝会,共贺新帝登基?” 弘晖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灼灼的看着他,非常肯定的道:“想!朕也想像圣祖一样,接受万国朝贺!” 弘晖很少在德亨面前自称“朕”,此时不由真情流露,霸气自生。 德亨笑道:“那就举办。六年过去,也该让诸国看一看我天朝变化,也顺势探一探如今的国际形势。” 弘晖大笑道:“你我兄弟,定要给诸国立下赫赫声威哈哈哈……” 东方大国新帝登基,欲邀各国雄奇之士来朝共贺庆典的诏书和召范毓馪卸任回京的圣旨一同发出,与此同时,端惠公主携臣工出发马六甲,在南疆国门,亲迎接海上来客。 若六年前那次万国来朝会,马六甲还只是一个定义,那这一次,就是宣布主权了。 上次还可以谈,六年后的今天,不服者,大炮海船伺候。 罗马教皇不同意?欧洲诸国王不同意? 谁管你同不同意啊,东方是我的地盘,我没去你们欧洲地盘晃悠,你们也不要来我的地盘晃悠,否则,剁爪子。 南美洲到吕宋岛、天津港、海南岛,北美洲到福山的太平洋航线已经很成熟了,德亨认为,发配流放之地,有了新选择。 翊坤宫,皇后与永璋在对峙。 判决已经下来,前后始末永璋已经知道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母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情。 永璋来问一问母亲:“范玉柱和外祖做的事情,母后知道吗?” 钮祜禄采采愣了一下,问道:“你来找母后,就是问这个的?” 永璋:“是。” 采采大怒:“你母后和你外祖家就差抄家灭族了,你还有心思来问是不是我们干的!你还是不是嫡皇子,你还有没有气性!!” 永璋也大怒道:“你们要是真将我当嫡皇子,你们做那些腌臜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有没有将我当成一个人来看!我难道是你们手里捏扁揉圆的工具吗?!” 采采气血上涌,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发泄怒火道:“你就是这么跟你母后说话的吗?!谁教你的!!” 采采是个弱女子,气力并不大,永璋挨了一巴掌,站在原地只是偏了下头,身子稳稳的,动都没动一下。 然而,这一下扇的他天崩地裂,却又觉着没什么,他挨母亲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呢? 永璋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砖上,室内一阵沉默。 采采扇了儿子一巴掌,怒火发泄出来,立时慌了,扑过去保住儿子,哭道:“璋儿,璋儿,不要怪母后,母后也不想的,母后最爱你了……” 永璋在她的怀里,哽咽道:“不,您爱的不是儿子,是您的尊崇的地位,以前是正室嫡妻的地位,现在是国母的地位,儿子只是您坐稳皇后宝座的工具罢了。” 采采听了这话,僵硬在地,她缓缓放开儿子,失神般问道:“你是这样看待母后的?” 永璋:…… “母后熬了这么些年,做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自己?” “废太子前车之鉴就在那里,你看不到吗?1” 永璋平静道:“废太子没有母后,他照样做太子,他太子之位被废,乃是诸多原因促成的,先圣祖元后就算在世,他该废,也会被废。” “您认为,圣祖是会被元后羁绊的人吗?” “父皇是会被元后羁绊的人吗?” “您以为,对一个皇帝来说,女人能影响他丝毫决定吗?” 钮祜禄采采被问的连连后退,最后绊倒在皇后宝座玉阶下,委颓哭道:“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第420章 秋去冬来, 倏忽就已经是冬至。 冬至这日,新帝亲率诸王公文武百官大臣百姓在天坛祭祀皇天后土,向天地神灵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栋鄂延寿看着高台上, 并列比肩站在帝王身后半步之遥的永华和永璋两位皇子,心下叹息不已。 十月份,户部印纸币颜料盗窃案重启,最后查出幕后黑手乃是钮祜禄氏, 皇帝下重典,将钮祜禄氏阖族流放宁古塔,遇赦不赦。 他以为机会来了,正在联络朝臣上书立皇长子为太子时候,一等公阿尔松阿回朝,皇上对他论功行赏,赐黄马褂,加双顶戴花翎, 领双俸, 加太子太保……令皇嫡子永璋称其为外叔祖,俨然是又一个索额图。 而他多年以为的帝后不合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虽然是在孝期,但皇帝和皇后出现的场合,两夫妻配合默契,情谊深重,看不出有裂痕的迹象。 就算帝后是在做戏给他们看,但皇帝愿意做戏, 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盛大的祭祀进入尾声, 皇帝亲将祭祀白肉分与近臣和侍卫们吃, 这叫分胙, 也叫散福。 皇帝拿起精刀匕首,切下一块最肥嫩白肉给定亲王德亨,定王面色肃穆非常,双手接过胙肉,捧着盐、酱油等蘸料托盘的太监上前,定王手抓白肉在蘸料盘子里蘸了蘸,将胙肉送入嘴中,咀嚼而下。 弘晖肚子里都要笑翻天了,在知道自己会将第一块胙肉分给他食用时候,德亨就从选肉、煮肉、上肉等环节严加把控,还亲自挑选了蘸料端上,就是为了不在吃胙肉过程给吐出来。 别说,今年的胙肉就是比往年的瞧着要白要嫩,更加没有腥臭之味,也煮熟了,就算只是沾着盐巴吃,也很好吃。 又切了四份出来,命一份送往慈宁宫给圣祖老太妃们,一份送往太后宫中,一份送往皇后宫中,一份送往贵妃宫中。 然后就是臣子分食,再亲手切了给永华、永璋两个,再分给诸如允禩、允祥、雅尔江阿、衍潢、德隆等宗室王公们,其次切了分给阿尔松阿和延寿两位舅兄,最后是徐元正等阁老重臣。 剩下的让永华和永璋两兄弟替他,切肉分给文武百官和侍卫们。 目送皇帝和定王他们离开,延寿对意欲离开的阿尔松阿笑道:“今日的胙肉与以往大有不同,公以为呢?” 阿尔松阿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本公未曾觉着有什么不同。” 延寿:“此乃天子亲赐,自是有所不同的。” 阿尔松阿:“以往不是天子亲赐吗?” 延寿:…… 个老匹夫,跟老子装傻是不是? 阿尔松阿懒得理会他,告辞离开。 他一路走的很艰难,一步迈出就有三五个人跟他问好,向他致意,他心里只觉着越来越烦躁,他从未如此刻觉着这些个狗屁王公官员这么讨厌。 以此看来,他的兄长阿尔本阿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这样的场合,他一定很喜欢,免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烦扰,得以清净。 “叔祖。”永璋在身后唤他。 阿尔松阿心下叹气,这个是真不能应付了。 别人让开路来,永璋来到他面前,欲给他行礼,他忙将人托住,自己恭敬行了一个千儿礼,就算永璋托着他的手肘不让他跪下,他仍旧坚持行完这个礼。 好一出君臣佳话,都可以入画做范本了。 永璋笑道:“我见叔祖这边热闹非常,在说什么呢?” 都是一些屁话,要么就是结交送礼的,让人讨厌。 阿尔松阿当然不能这么说,就笑回道:“在说明年恩科,定有许多学子入京参考,朝中又要多许多人才了。” 其他人忙应和道:“是,是……” 延寿那边反过来了,是他拉着皇长子永华在臣子间穿梭。 永华无奈,道:“舅父,我还有其他事情,实在无暇他顾,舅父若无要事,也快些离开吧。” 延寿比他更无奈,道:“大阿哥,您好歹上些心吧,您是皇长子……” 永华不耐烦道:“大清朝的皇长子多了去了,不差我一个,我劝舅父一句,莫要多思多虑,皇上虽未有先帝之雷霆,但也同样不喜欢朋党。我不是非舅父不可,舅父若是触怒雷霆,钮祜禄氏就是前车之鉴。据我所知,栋鄂氏可没有一个阿尔松阿来撑脸面。” 延寿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永华语气软了些,道:“先公彭春乃是何等战功赫赫,栋鄂氏子孙竟没有遗留他老人家半分武壮之风吗?我言尽于此,望舅父与我共勉。” 延寿忍辱道:“大阿哥就这么看不上栋鄂氏?” 刚转了半个身的永华顿了下,又转回来,抬着下巴眯着眼睛看了延寿半晌,勾了勾唇角,傲慢道:“若是没有你暗中勾连朝臣立什么狗屁太子,阿尔松阿人还在西山,你今天根本就看不到他。现在反倒质问我看不上栋鄂氏?” 延寿浑身一震,一脸震惊看着永华。 永华百无聊赖的看了眼周围偷偷向他们觑来的各色人等,道:“舅父若是看不透、参不悟,不如回家颐养天年,或可保栋鄂氏荣光。还有啊,让表妹嫁了吧,我对她没兴趣。” 说完,永华不再理延寿,转身快速离开了。 永璋见永华走了,唤了声:“大哥,等等我。” 跟阿尔松阿和其他朝臣拱拱手,丢下他们追着永华跑了。 阿尔松阿死人脸:…… 感情你耍老子呢? 斋宫,弘晖在此暂且歇息片刻,再行回宫。 已经冬至了,德亨正在问弘晖要去圆明园还是畅春园过冬。 德隆道:“要说起来,圆明园是新建的,地龙、地渠等更洁净,住着也更舒服些,但畅春园也还不错,殿宇我都有及时维护,内阁值房等也都齐全,一应大家伙儿都熟的。” 反正是各有各的好处。 弘晖也很为难,畅春园是他的大本营,他当然更想去畅春园。 但就像德隆说的,论带着臣子居住办公,圆明园比畅春园更合适。 畅春园兴建多年,许多殿宇房舍都老化了,且经过雍正朝的闲置,有些地方坍塌败落,最好重新修整一番才好继续做皇帝行宫居所。 衍潢也道:“还是去圆明园吧,太后、皇后等,对圆明园更熟悉,住的也会更合心意。” 想到太后,弘晖拍板道:“那就圆明园吧。”对德亨道:“曲院风荷四面环水的,大冬天的住着就不合适了,不如你就和弟妹搬去蔚秀园住吧。” 蔚秀园在畅春园和圆明园中间靠东的位置,是当初康熙帝赐给皇三子允址的园子,后来允址被圈禁,园子收回,被雍正帝并入了圆明园。 蔚秀园园子够大,房舍也够多,德亨就是将妻儿老小连带弘旦一起带去住都够了。 蔚秀园和正大光明殿中间地带就是内阁、侍卫值房、护军营房等区域,德亨上班也方便。 德亨应道:“那行吧,谢皇上赏。” 弘晖拿手指头点一点他,对德隆道:“你就住蔚秀园隔壁的承泽园。” 德隆道:“我有园子,不用另赐。” 弘晖道:“你那园子是从简王府岚园分出来的,到底住着不舒坦,离的又远,不如就搬去承泽园,冬日上值也方便。” 德隆鼻子发酸,往事历历在目,他如今已得封郡王,也已经不是因为被迫分府就舍不得父母哭鼻子的小男孩了,弟弟们也都长大了,岚园…… 也是该还回去了。 德隆单膝跪下,郑重道谢道:“臣谢皇上赏赐。” 弘晖将他扶起来,摇头笑叹道:“不必如此。” 德隆笑道:“该的。” 衍潢自不必说,显王府在畅春园附近有自己的园子,且,荣宪公主的园子也在附近。 想到荣宪公主,弘晖问衍潢道:“二姑母身子如何了?” 荣宪公主回京奔丧,身体抱恙,在畅春园附属的公主园子修养。 其实,自从额驸乌尔衮去世后,荣宪公主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曾回京短暂修养,后来允址被圈禁,她也黯然回巴林部,此后再未回京。 这次也是未太皇太后奔丧,才携郡王儿子霖布再次回京,只是身体仍旧是病恹恹的。 衍潢回道:“身体不好也不坏,且养着吧。” 弘晖道:“朕欲留她在京颐养天年,不知道霖布是何想法。” 衍潢:“还是在京修养更合公主,我会去跟霖布说……” 正说着,永华和永璋兄弟两个到了。 德隆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没被大臣们淹没吗?” 弘晖推行新政,朝局必须要稳,永华和永璋两个,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皇嫡子,在他登基的那一刻,新的群党就自动形成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要有人,只要还有利益之争,党争就不会消失。 弘晖在决定处置钮祜禄一族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朝局的变化: 皇后娘家不给力,让皇上一锅端了,这明显的就是对嫡子不满意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自然都要去押宝皇长子啊…… 所以,为了重新稳定朝局,弘晖只得将阿尔松阿给搬出来,和越发壮大的栋鄂氏相抗衡。 延寿若是再不识趣,下一个刀锋对向的就是栋鄂氏,等他将外戚给削的差不多了,希望朝臣就能明白,与其豪赌下注,不如关注自身来的实在。 永华嘿嘿笑道:“我不耐烦应付他们,说几句话就回来了。” 永璋道:“我看叔祖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也只过个场面,就放他走了。” 大家都去看德亨,德亨不满道:“他是他,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弘晖摇头道:“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阿尔松阿跟你这么多年,倒是养出了一副耿介脾气,比以前越发没耐心了。想当年,他在圣祖身边做御前侍卫时候,那叫一个小心翼翼,谦恭有礼,如履薄冰……” 第421章 天盛元年元旦, 朝廷向天下颁布《登极诏》。 此诏在天盛帝登基时开始制定,诏内恩款,凡四十二条, 历时四月有余,制定成文,在新年、新朝元旦这一天,通过报纸, 颁布天下。 寰宇内外,凡有识之士、读文之人,都在拜读新朝新政,也是第一次让天下百姓,直观的了解到了,朝廷有几部几司,是如何运作,统领万民的。 第一次, 皇帝, 离他们是那么近。 “谕内阁……” “谕大学士……” “谕吏部……” …… “谕道员……” “谕副将、参将、游击等官……” “谕天下万民……” 这一份《登极诏》就像一份新朝执政总纲,宣布内阁、六部有司、地方督抚道台等各衙门职责, 指出各部门弊端,指明革新方向,表明皇帝愿意受万民监督的决心和德行。 普天之下、有史以来独一份儿,赚足了所有人的眼球。 整个正月,华夏大地上,只要是有人的地方, 都会手握一份报纸, 识字的自己读, 不识字的, 找个识字的先生,听读。 尤其是《谕天下万民篇》,通篇大白话,只要是耳朵没聋会说话的,都能听的明白。 田间地头锅台炕边的老农妇人们咂摸着嘴儿犯稀奇:原来皇帝老儿是这个样子的…… 圆明园道路上,永琏骑着一辆儿童自行车在阿玛身前呼啸来呼啸去,不住催道:“阿玛,快些……”又单脚刹车对“呼哧”“呼哧”努力蹬车的永璜挤眉弄眼道,“弟弟,要不要坐哥哥的车?” 过年长了一岁也才两岁半的永璜终于会蹦两个字了:“不!要!!” 永琏呼哈怪笑:“阿玛,小二蹬不动了,您拽拽他。” 德亨的腰间栓了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在永璜的儿童小三轮上。 永璜戴着虎头帽,穿着连体衣,两只戴着毛线手套的小手板正的扶着车把,葡萄似的大眼睛瞪着前方宽广的道路,两只小脚可劲儿的蹬着车脚扎子,“嘿咻嘿咻”的驾驶着座驾前进。 那小劲儿,别提多认真了。 德亨回头看了一眼萌哒哒的小儿子,拽了拽腰间的麻绳,小三轮顿时加速前行了一小段路,永璜宝宝顿时将脚蹬出了残影,好像这速度就是他自己蹬出来的一样。 德亨夸赞道:“好棒!” 永琏做了一个呕吐状,脚底板一蹬,“嗖”的一下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跑了。 跟着他的亲随忙追了上去。 德亨不得不在他身后提醒道:“慢着些,小心撞到人。” 永琏一手扶车把另一手举向空中潇洒挥了挥:“知道啦。”留给阿玛和弟弟一个潇洒的背影。 “啊啊,阿!玛!快…快……”永璜在德亨身后大呼小叫催促德亨再拽他一把。 德亨走路脚步加快,跟一头老牛似的拽着儿子的小车跑的飞快,换来小儿子欢快的笑声。 允禩坐在轿子里刚转过弯来,就听到了小孩儿笑声,掀开轿帘子一看,乐了,这是又遇到德亨遛娃了。 德亨也看到了他,住脚让路,唤道:“八叔。” 允禩停轿,走下来,围着永璜转了一圈儿,笑问道:“永琏呢?怎么没见他?” 正说着呢,永琏又呼啸回来了,一个帅气的飘移刹车,单脚撑地,停在了允禩面前。 苦逼的亲随已经跟着来回跑成了罗圈腿,双手撑膝盖直喘气。 德亨:…… 有些同情呢。 八九岁,狗都嫌。罢了,还是再给大儿子添两个青壮吧,一般人真跟不住精力旺盛的永琏。 永琏洋溢着活力满满的小脸,倍儿熟的问道:“八叔祖,去内阁还是去见皇伯呢?” 允禩稀罕的不得了,抬手揉了揉他寸长的发茬,道:“去见皇上。” 永琏拍了拍自己的后座,道:“上来,我载您过去,顺路。” 允禩迟疑:“你这小车,叔祖能坐的下吗?” 永琏拍胸脯道:“肯定能,您上来试试。” 允禩撩袍子一抬腿就跨在了永琏的儿童自行车上,试探着下蹲,道:“那我可真坐了啊?” 永琏忙摆正好出发的姿势,双眼放光道:“您尽管坐。” 德亨在旁凉凉提醒道:“八叔啊,小心您的老腰。” 永琏不干了,大声抗议道:“阿玛,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闪到八叔祖的腰。” 允禩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心下却已经警惕起来了,没坐实诚。 永琏自信一蹬脚蹬,连人带车“嗖”的一下蹿出去老远。 咦 好轻快。 回头一看,允禩正马步扎在原地呢。 啊这!尴尬了。 他没想到永琏这么猛,说走就走,没来得及配合。 “哈哈哈哈哈……” 德亨看着这一老一少耍宝,笑的直跺脚。 “啊哈哈哈啊哈哈……” 永璜笑的最大声,清脆尖利的笑声传出去老远,惹的其他跟随的人也都捧腹笑了起来。 永琏转了个弯儿将车骑回来,瞪眼不满道:“八叔祖,您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允禩慌忙解释道:“是我的腿太长了,你这车也没地方给我放脚?” “哎哟哎哟,你们两个,这是要承包我今天的笑点吗?”德亨受不了大笑道。 “啊啊哈哈哈哈!”永璜已经笑的开始拍手了。 永琏恼羞成怒,大喊一声:“不跟你们玩儿了,你们大人真讨厌。” “嗖”的一声又骑车跑了。 德亨这回点了另外两个亲随跟上去,让那两个歇歇吧。 允禩将在小三轮里扑腾腿的永璜抱起来,用他胸前围着的小兜兜给他擦了擦笑出来的口水,对德亨笑道:“你这日理万机的,还能有时间带孩子?锦绣呢?” 德亨回道:“和理藩院去南海子行宫了。” 这一次万国来朝会仍旧是在南海子行宫举行。 允禩叹气:“她怎么比你还忙。” 德亨:“我阿玛不耐烦来圆明园,也不想去小园触景伤情,就叫上三五好友,一起去南海子修养了。她去了,也能照料一二。” 德亨拽着永璜的小三轮,允禩抱着永璜,两人一起朝圆明园走。 说到叶勤,允禩道:“你阿玛不过花甲之年,在家闲着做什么,不如出来当差,也能有个消遣?” 德亨笑道:“他三不五时的帮锦绣见一见客人,就当是消遣了。” 允禩知道叶勤的长处在哪里,笑道:“那也罢了,是他喜欢的。” “车,车……”永璜被允禩抱了一会子就不乐意了,想回他的座驾上去叱咤风云。 允禩将他放回小三轮里,甩了甩胳膊,感慨道:“这小子人看着不大,正经挺实诚。” 德亨:“别看他人小,吃的可不老少……” 两人去找弘晖,弘晖并不在前朝也不在寝宫,他在太后处。 太后这里,弘旦和弘昼两个,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正在摆案说书。 座下除了太后皇帝妃嫔等,还有一水儿的宫女太监。 弘昼还是他那黑痦子上长长毛的扮相: “……诸位看官,吾知一佐领甚好。” 弘旦:“怎么个好法?” 弘昼:“这佐领啊,将伊佐领内事务,视如己出,苦心办理。” 弘旦:“那是挺好。具体说说?” 弘昼:“将佐领中,善者奖励,恶者教戒,遇事,唯希冀于众有益。” 弘旦:“那是真好,好人呐!” 众下都嘻嘻笑了起来,太后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弘晖也摇头莞尔。 弘旦继续问道:“可有实例吗?说个出来,让大家伙儿评判评判,是不是真的好。” 弘昼:“那就说一个?” 弘旦:“说一个。” 弘昼:“那就说一个。话说呀,这一个佐领下,有一个钱粮领催,包办了这一个佐领的食堂,领放饷米后,克扣兵丁的伙食。” 弘旦:“怎么个克扣法?” 弘昼:“……打饭的时候,手抖上三抖,八分变五分……” 弘旦:“嗐这都什么人呐!” “哈哈哈哈哈……” 座下已经哄堂大笑,笑的东倒西歪了。 德亨老远就听到弘旦那句“这都什么人呐”转身就想跑。 永琏眼尖,大喊一声:“阿玛!” 太后和弘晖转头看去,太后揉着笑疼的腮帮子招呼道:“德亨来了,快过来,听这哥儿两个说书,可是笑死个人啦啊哈哈哈哈……” 德亨无法,只得将小儿子连人带车都捧起来,去到太后那边,将人带车放下,坐在了弘晖给他让出来的位置上,听弘昼和弘旦两个瞎掰掰。 弘晖给允禩让座,允禩给太后见礼,也坐下细听。 弘昼和弘旦等了一瞬,等两人做好了,弘昼继续道: “这佐领知道之后,好言相劝,这领催表面上答应了,暗地里如故……” 弘旦:“嗐,阳奉阴违。” 弘昼:“不仅仅是阳奉阴违,还交通家人,意欲暗行倒卖之事,又被查出。” 弘旦:“这回该治罪了吧?” 弘昼:“并没有!” 弘旦:“那这佐领是怎么处理的呢?” 弘昼:“这佐领啊,继续对这领催婉言相劝:你我均系骨肉,何忍将你立办没脸……” 弘旦:“是这个理儿,都是八旗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弘昼:“……尔若不痛改,我必拿你呈送旗下,将汝治罪……” 小故事很简单,以小见大,就是寓教于乐,教人向善,寻规做事的道理。 总的来说,是有教育意义的。 第422章 德亨今日来, 是交今年恩科明算科、明法科试题。 清朝的八股取士,考题出自四书五经。 而自汉朝董仲舒以来,各家学说学派对四书五经多有注解, 清朝采用的,就是宋明程朱理学所阐述的纲常伦理一派。 康熙皇帝在亲自学习汉学之后,于康熙二十二年,正式将朱子理学定为国家统治思想, 纳为科举选才之基。 康熙皇帝先是将朱子从原配享孔庙东庑先贤之列,升成大成殿十哲之次,确定其在本朝地位,然后天下颁行《朱子全书》、《四书注释》,定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为科考必考内容。 近半个世纪过去,朝野内外,但凡读书,无不谈道学(理学也被叫做道学), 不会清谈, 就进不了科场,进不了中枢。 德亨初初入学之时, 学的就是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练习方式就是,先生从四书中截取一句话,学生用朱子的注释和思想基调将之解释出来。 何为纲常伦理呢? 即为三纲五常。 三纲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强调上下级、亲属间的绝对服从关系。 五常是仁、义、礼、智、信。指导个人品德修养与社会行为准则。 对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 总体来说是好的, 有弊端, 尤其是三纲, 为后人所诟病,但符合这个时代皇帝治理天下、维持国家稳定的大需求。 但朝廷选才,除了思想指导,还需讲究实用。 明朝科举,除了考四书五经八股取士之外,还单开明算科和明法科等其他杂科,也有举荐的通道,比如说钦天监多为家传,也有感兴趣和有这方面专才的,通过师承进入钦天监任职。 但最广为人知的,还是明算和明法,明算就是考算术,明法就是考刑狱,这两样,通过辛苦和大量实践练习就能获得,不像是钦天监,观星算卜仰赖天赋为多。 所以,每次科举,或者朝廷大量需要这方面人才时候,就会单开一科,为朝廷擢拔干活的专业人才。 到了清朝,这一块就没了,基本上只剩八股取士,真正干活的成了吏员和幕僚,八股老爷们就只会捋须高坐了。 弘晖要改革科举,不是一下子就大刀阔斧的从枝干开始整改,这样容易将科考这棵大树改死。他选择先从枝蔓开始修剪,比如,今年恩科全国乡试、会试,在八股基础上,增加了明算科和明法科,综合为国家选拔专业人才。 其他都不变。 像是《数理精蕴》《三角形论》等数学书籍已经刊印天下,每一期报纸上都会刊载两道数学题让大家解着玩儿,《大清律例》更不用说,除了刊印之外,还有刑狱大家连载案例,一是教大家如何破案,二是警示百姓莫要作案。 德亨出的数学题和刑狱题都是从实际出发,数学题不用说了,水利、称重、机械几何方面的实际运用是必考的,就说刑狱题,他直接从大理寺挑选了几个难案、无头案出来,给学生们考。 弘晖看了题,不由担心道:“真的会有人考的过吗?要是全军覆没了怎么办?” 德亨很光棍:“要是全军覆没了,正好说明了地方教育上的短板,完全跟基层脱节,需要大力整改。” 弘晖:…… 弘晖去看允禩,允禩摆手道:“您别看我,育才他才是老手,我没意见。” 弘晖放下试题,问他道:“您来找朕是为何?” 允禩:“跟您说一说纸币的事儿……” 弘晖神色凝重几分,问道:“是发现问题了吗?” 允禩咳声叹气:“也说不好是不是问题。纸币按照一比三的份例连同天盛铜钱一起和百姓兑换,我让人打听京畿和直隶各县纸币使用情况,发现,纸币并没有在百姓间流通起来。” 弘晖:“才发行了一个月,百姓不认可,不敢兑换使用,也是正常。”都在他们的预测范围之内。 允禩:“不是没使用,是没流通。” 德亨疑惑了:“什么意思?” 允禩看他一眼,对弘晖道:“纸币一被换给百姓们,就被高价换走了,一个月过去,已经从面值的两倍涨到七倍了,说不得还会再涨。” 弘晖也瞠目了:“被高价换走?” 允禩点头,面上说不好是复杂还是惊异,只道:“手下奴才给我打听的是,专门搞文玩金石收藏的老板,高价收了纸币后,先自己收藏一套,剩下的运去偏远地区贩卖……” 德亨听的嘴角直抽抽,不能接受道:“这是钱!他们当古董珍玩给我收走了,他们是不是脑子抽了!” 允禩公允的道:“这古董珍完,本也是货币的一种,跟纸币,本质上是没差的。”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道:“这么说话,这纸币,市场适应力很强啊,可以以二比一的比例和新铜币一起发行。” 允禩道:“我建议,可以多印一些纸币,在以旧换新的时候,可以让百姓自主选择,是选择多换纸币还是多换新铜钱。” 一般情况下,朝廷改元铸新钱时候,会用新钱以一比一的模式和百姓换旧钱,这种旧换新模式,一般发生在钱庄和大的店铺里面,这样百姓来此交易,花出去的是旧钱,找零的是新钱,以达到从上到下收回旧钱的目的。 天盛朝以旧换新也是这个模式,只不过,换出去的,是一分纸币+三分新铜钱的模式,带有几分强硬推行的意思。 如果纸币接受良好,那就改成自主选择好了,你要全换纸币,或者全换新铜钱,或者两者混合,都随意。 弘晖问道:“十三叔呢?可有问过他的意思?” 允禩努力让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尽量不带任何多余情感的就事论事:“他啊,又犯病了。” 弘晖:…… 德亨轻咳一声,翻翻这里,看看那里,以表示自己很忙的样子。 弘晖叹气:“也不能总是这样,要不朕去找他说说吧?” 允禩说允祥“犯病”,不是说他身体上的病理,虽然允祥双腿确实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都能治,他真正的问题,是心病。 雍正帝宾天,允祥都表现顺势接受的样子,但当他从德亨手里接过真正的纸币时候,他就开始“发病”了。 他跟雍正帝……应该说,天下所有人,可能只有德亨自己,或者现在再加上一个弘晖?才知道,他们要发行的纸币真正是什么样子的。 而在雍正朝,德亨别说拿出纸币实物了,他连纸币具有什么样的功能、他给纸币做了多少防伪措施都没透露一句。而允祥和雍正帝都以为,德亨所说的纸币,追根究底就是一张纸,上面印了面额,让百姓拿去当钱使。 纸币发行所倚靠的,就是皇帝的信誉。 所以雍正帝会对纸币有那么大的期待。 而德亨没有说,这纸币,本身价值,就是可以当钱、甚至比铜币还值钱,和金银一样,可以溢价使用的。 恐怕,德亨所说,只有那句“国家公信力”才是重点,而他跟雍正帝,都意会错了。 允祥和已经死去的雍正帝同频了,在德亨这里,他感受到了“背叛”。 以及,那种不在一个世界的、不能共鸣的,深深的无力感。 德亨真的是跟他们一样的人吗? 在德亨眼里,他跟雍正帝,是不是跟跳梁小丑无异。 如果说纸币是无能为力之事,那么,《登极诏》以报纸的方式刊行天下所带来的影响,对允祥就是暴击了。 雍正帝初初登基之时,也颁布了《登极诏》,他怎么就没见德亨对此有一分一毫的建议呢? 若是以“刊行天下”为引,允祥相信,就算再难,四哥也会将报纸办起来的。 然而,没有。 德亨连提都没有提一句。 允祥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德亨心中的皇帝,从来都不是四哥,而是弘晖。 纸币和报纸两相叠加,让允祥彻底病倒了。 弘晖遣御医去给他看诊,御医郑重其事的去,犹犹豫豫的回来,给断了个“郁结于心”的结果,然后开了一道太平方。 御医的意思是:十三爷根本没病,想开就好了。 允祥也觉着自己这样未免矫情了,大侄子弘晖对他不错了,所以他自己开导自己一番,就又去上班了。 但是吧,自己以为接受了,但看到当事人,尤其是看到德亨时候,允祥总是心里不得劲儿。 表现出来就是,他的“病情”反反复复的,允祥都有请辞的心了。 允祥不爽快,允禩可就爽了,只是尽量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小人得志,落了下乘而已。 弘晖说自己去怡亲王府看看允祥,允禩就劝道:“说不得您去了,他病更重了呢?还是叫御医去看吧,带两句问他什么时候病愈的话,他能明白什么意思的。” 弘晖看了眼热切给他出主意的允禩,对德亨道:“要不,你去看看?” 德亨脱口道:“我才不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我去。 弘晖无法,只能继续向允祥府上派御医。 说完试题和纸币,弘晖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十八贝勒遣人来报,范毓馪已经到承德了。” 德亨:“可有说,他……怎么样?” 允禩冷笑:“他敢怎么样?” 德亨叹气:“鄂罗斯大使馆连接着东方和欧洲,举足轻重,他……功勋卓著,堪比开疆拓土了。” 弘晖正色道:“这一点朕不会否认,也不会含糊其辞,朕不仅要重赏,还会刊登报纸,昭告天下,朕有此肱股之臣。” 允禩点头,虽然心里觉着太过了,但若是在召开万国来朝会之际封赏的话,具有另外的意义,那也罢了。 第423章 直隶总督陶犇亲去圆明园面圣, 说的就是范毓馪的事情。 当然,他其实去找德亨汇报的,但现在弘晖是皇帝了, 都不用犹豫的,他直接找两人汇报就行了。 新帝登基,朝中内外重要职位自有变动,趁着回京述职之机, 弘晖将陶牛牛从海外调回,任直隶总督,海运总督点了傅宁去接任。 傅宁一直跟着十八阿哥允祄,后来被雍正帝调到紫禁城接替马武任领侍卫内大臣。虽从未从事海运之职,对海运衙门运作也不甚通,但海运衙门成立十几年,本也与大陆其他衙门不同,自有一套运作体系, 他去有建树则罢, 无建树,守成还是可以的。 海运总督意味着什么, 马奇自是知道的,他再三思量之后,向弘晖提出了隐退。 给年轻的子侄让道。 但被弘晖拒绝了,弘晖明确表示,马奇是三朝重臣,他立在朝堂上, 就是定海神针, 马奇可以只参加大朝会, 平时不上朝, 但不能退。 哦,我一登基,朝中老臣就都走光了,怎么着,对我有意见? 马奇一听,也不提退了,只是自家子侄也得猫着些,不能弄成了一个富察半朝,遭人嫉恨,也是难办。 还有瑛琦侄女儿,唉,他原本想以自己隐退跟皇帝求个恩旨,让侄女儿回家自行婚嫁的,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陶牛牛任海运总督,与全球各国都有来往,运行的是另外一套信息体系,所以,对有些消息,理藩院这边不知道的,陶牛牛知道。 比如,鄂罗斯皇位更迭这样的大事,他必须亲自来跟德亨说。 彼得大帝在1725年,也就是雍正三年去世,当时,消息传回国内后,雍正帝还派遣理藩院官员亲去鄂罗斯吊唁,带回来的消息是,接任彼得大帝皇位的,是他的继妻叶卡捷琳娜。 听到这个难以置信、更加难以接受的消息后,雍正帝给了一个评价:北蛮之国,也太不讲究了,并对鄂罗斯真的是一个大国表示怀疑。 还是弘晖忍不住说了句:“姐姐乃是和鄂罗斯比邻的土尔扈特女王,在欧洲,妻子继承夫家王位,乃是寻常。”才制止了雍正帝的鄙夷。 德亨从范毓馪那里所得的消息更多一些,彼得大帝去世前,并没有指定继承人,妻子叶卡捷琳娜即位,是多方争斗的结果。 伊凡支持废太子外甥的儿子、即彼得大帝的孙子小彼得为帝,并向范毓馪求助,借助中方势力,以武力助小彼得登基。 但是,支持叶卡捷琳娜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彼得大帝的亲信和枢密院。 伊凡和小彼得代表了旧势力,枢密院代表了彼得大帝的意志,两方相争,其实是新旧势力的争斗。 如果是小彼得赢了,恐怕彼得大帝的改革,将人亡政息,不复存在。 旧势力稍微弱,所以,伊凡欲取得范毓馪的支持和帮助。 但是吧,在国人来说,在两方势力势均力敌的时候,最好束手观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多么简单的道理。 若是一方有碾压性的优势,那就可以出手帮上一帮,让被压制的势力多扑棱两下的,坚持坚持,打一打损耗战,消耗的是整个鄂罗斯国家的元气,与几有利。 战损的邻居可比元气满格全副武装的邻居可爱多了,是不是? 范毓馪就是这么做的,他表面上答应着伊凡,并假装给土尔扈特和中国朝廷送信,实际上观望看戏,企图让双方多斗上一年半载的。 可惜,彼得大帝生前对中国大使馆多有防范,他死了,亲信缅什科夫公爵敏锐的察觉到了范毓馪“一定是在密谋什么”,他快刀斩乱麻,带领近卫军和枢密院,和伊凡等旧势力火拼之后,强硬扶持亚卡捷琳娜登基为女王。 范毓馪在伊凡面前摇头感叹不管是来往土尔扈特还是中国,都耗费了时间,以至于误了大事。 心下却是不以为意,就算我不借助外力,也能助你和这新女王斗一斗。 只要你们争斗不止,才能有我用武之地嘛。 不过,那个缅什科夫公爵敌意太大,不可不防。 卡捷琳娜女王好酒,为了化解缅什科夫的针对,范毓馪特地为女王进上中西方不同种类的美酒,“请求”女王在他和缅什科夫之间说和。 最后,卡捷琳娜死于肝脏衰竭,临终前,指定小彼得为继承人。 范毓馪因此受到了缅什科夫的报复,认为是他害死了女王,并蛊惑了女王,指定了小彼得为继承人。 但要范毓馪来说,缅什科夫纯粹是找借口驱逐他回国。 卡捷琳娜的死可能、也许、大概有那么一点点关联,毕竟美酒确实是他献上去的,但指定小彼得为继承人可就跟他一点没关系了。 小彼得是最合法的顺位继承人,不立他,立谁? 彼得大帝的子孙中,还有比他更名正言顺的吗? 而且,小彼得年幼,他登基,缅什科夫完全可以继续保持朝政,他应该笑才是。 范毓馪可以被皇帝召唤回国,但决不能被驱逐回国,这是尊严问题。 所以,小彼得一登基,伊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缅什科夫公爵锁拿下狱,并将首都从圣彼得堡迁回莫斯科,避开枢密院。 其中范毓馪出力多少,恐怕只有伊凡自己知道了。 小彼得、也就是彼得二世,对范毓馪非常推崇,赐予他伯爵荣誉头衔,并争取给他在鄂罗斯宫廷获得职位,让他来辅佐自己。 这引起了伊凡所代表的旧势力的不满。 权利已经回到了他们手中,他们对外国人、尤其是有能力的外国人深恶痛绝,并再次谋划着驱逐范毓馪。 总之,范毓馪在鄂罗斯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个时候将他召回,代替他驻守莫斯科中国大使馆的人,能不能接下他这一摊子,将会影响之后的中、鄂关系。 而这些隐晦却重要的信息,范毓馪并没有报给德亨。 在得知范玉柱之事,并得知范毓馪被召回之后,陶牛牛担心范毓馪的立场和态度,所以,亲自来向德亨和弘晖汇报这些。 陶牛牛:“如果范毓馪已经密报皇上和主子,那他忠心不二,若是有所隐瞒,皇上和主子就需要慎重考虑了。” “如果范毓馪选择保范玉柱,也不能轻易放他回山西老家……” 德亨喃喃道:“我就知道,老祖宗的屠龙宝术不是白学的。” 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就是用在外国人身上。 只要学了,总是不甘寂寞的。 弘晖不明白他在嘀咕什么,道:“果真如此的话,范毓馪就要慎重对待了。你觉着范毓馪会怎么做?” 最后一句弘晖问德亨。 德亨揉了揉下巴,道:“还是等他回京,咱们亲耳听一听他说什么吧。” 弘晖:“也罢,如果他保范玉柱,那朕只好圈禁他了。” 德亨试探道:“也许,可以圈禁范玉柱?” 弘晖斩钉截铁道:“范玉柱必须死。” 如果之前弘晖还打算着,如果范毓馪选择换儿子的话,就饶范玉柱一命,等知道范毓馪在鄂罗斯做了什么,并没有上报德亨之后,弘晖就不打算留范玉柱的命了。 范毓馪,太危险了。 如果可以,弘晖连范毓馪都不会留,但他看一眼德亨,知道,范毓馪死不了。 德亨问陶牛牛道:“蒋海和佩德罗什么时候到天津?” 蒋海在康熙六十年,就被德亨派去开拓去美洲的太平洋航线,弘晖一上位,就任命他为水师都统,加兵部尚书衔。 蒋海算是大清所有都统中,唯一一个上任小半年还不知道自己官职的都统了,也是奇事儿。 陶牛牛道:“他已于半月前抵达粤海关,若是召他来天津的话,几天就能到。” 德亨道:“给他传信,让在天津待命。” 陶牛牛应下。 弘晖问道:“你什么打算?” 德亨正要说呢,道:“美洲太平洋航线已经开拓出来了,那里有橡胶、金银矿,还有大片的平原,沦为葡萄牙、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的殖民地一百多年了,如果我们从他们手中分羹的话,需要有能人去镇守。” 弘晖秒懂:“你嘱意范毓馪?” 德亨点头,道:“留他在京,你我都为难,不如放他出去吧。美洲势力庞杂,够他施展的了。” 弘晖:“……你这算是,流放吧?” 德亨不赞同道:“这怎么能算是流放呢?这是开拓,是建设,他是要带着人和官职去的,跟流放完全是两个性质好不好?” 弘晖:…… “说不过你。” 第424章 二月的古北口风雪绵延, 不见一星半点儿的春色,原先络绎不绝的官道上,也少见了车马人影。 大家都进屋子躲雪去了。 范毓穦也在沿街酒店客栈躲雪, 其实古北口有范氏别院,但他还是选择在这人色混杂的客店住脚。 客店里面又湿又暖,湿是因为进来的客人脚上、身上的雪遇热化成了水,将进门铺着打尘的脚垫都浸湿了。暖是因为客店大堂中间砌了火灶, 火灶上坐着一个大铜壶,既供热,也供水。 大堂挤挤挨挨都是人,除了中间不得不用围栏围起来的火灶和铜壶,四处几乎下不开脚。 自然是有座位的,沿着墙根砌了一溜儿四人座的泥座土桌,供客人使用。 可别嫌弃灰扑扑的不雅观,因为这靠的墙和坐的泥座儿, 都是通了烟道的, 连接着大厨房十几个灶膛,只要往上头一坐, 全身都暖和了。 所以,凡是能上座的,无不穿着体面光鲜,因为,他价儿高啊。 除了这靠墙的雅座,在堂子空地上还零散的摆了几张桌子, 然后就是不知道多少的高脚凳、长条凳和小马扎, 上桌的点菜喝茶吃肉消费, 舍不得、消费不起的, 就找个地儿窝坐在小马扎上,能给一口热水喝都要千恩万谢的跟老板说发财的话。 在这大冬天的,只要是跟火沾边的,都不便宜,在外行走的,都知道感恩。 只是吧,就算靠墙的再光鲜,被这一波一波进来躲风雪的汉子们一燥腾,也体面不起来了。 尤其是夹杂着烟臭、体臭、牛马粪便臭的气味在湿热里面一混合,那味道,简直了。 有些人受不了,问店老板二楼可还有包厢,加钱也行,还有那气急败坏的叫嚷着要让店老板将这群腌臜贱奴给轰出去,结果换来一顿嘲骂也是必然的。 只是都克制着没有动手,要真动手,被赶出去也是必然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店老板更是当做没听到没看到,他一年的赚头就在这堂子里,今年荷包鼓不鼓,更是看这几天,他是疯了才会赶客。 范毓穦对这拥挤和湿臭却是适应良好,要他说,这些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万里冰封的天气出门就是找死,旷野里走上一天都见不到一个群落,若是能见到这样一家干净温暖的店供旅客取暖躲雪,那就是西洋人口里的天堂了。 桌子上有免费提供报纸给客人阅读,范毓馪虽然都已经看过了,但还是拿着一份儿静静地看。 他正在看的是雍正元年恩科状元于振的殿试策论,里面提出了摊丁入亩和养廉银等众多国策。 在策论末端,主编提出了一个问题,摊丁入亩是利国利民的好法子,为什么落实下去,却变了初衷,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请有识之士来文探讨,若稿件被征用,将付给作者2元的稿酬。 2元,就是200文钱,不多,也不少了。 只是于读书人来说,在意的恐怕也不是这2元钱,而是能扬名于天下的才气吧。 看报纸的不只范毓馪一个,有三五成群的人围着一个人聚作一堆儿,这个人手里也拿着一份报纸,小声读着一些小故事、小广告,若是读到一个浑黄不忌的小笑话,就都捂嘴奸笑一阵,惹的旁人看过来,就忙掩饰过去。 还不如不掩饰呢,做作的一看就知道是在做什么。 有那关心民生的,就读着各地粮价、菜价,其他人沉默的听。 还有的干脆教人解题,口头上做一些百以内的加减乘除。老板是懂做生意的,找木匠特地做了黑板立在店里,有好为人师的,就上去讲一段儿…… 雪日寂寞,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呗。 “爷,到饭点儿了,咱们去楼上用膳吧。”范毓馪亲随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对范毓馪道。 二楼是包厢,专供“有钱”人的。 范毓馪半倚靠着火墙,窝在毛毯里掀开一页报纸,淡淡道:“我不饿,你要是饿了,先去吃吧。” 亲随揉了揉肚子,道:“这里人多,奴才还是守着您吧。” 范毓馪掀眼帘子望他一眼,道:“你要是饿了,先点些吃的,就在这里吃吧。” 亲随立即高声吆喝着点了一壶酒,一斤卤牛肉,一盘子油炸花生米,两斤烧饼。 食物种类和分量都平平,没人多看一眼。 老板应一声,从厨房里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让传递过去。 人太多了,根本无处下脚,半空就成了传菜的履带。 隔上几个人托一把,三五下就传到了范毓馪这边桌,范毓馪对众人拱拱手道谢,众人摆摆手,让他不用客气。 亲随撕下一个纸条,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上他们的包厢号,然后将纸条塞进托盘缝隙里,让再传回去。 他们住店时候付了押金,在店里的吃喝住一应用度都会从押金里面扣。 除了点的几样,老板还送了一小碗咸菜和葱丝、姜丝、萝卜丝。 亲随拿起一个烫热的烧饼,铺上切片儿的酱牛肉,牛肉上面铺上一层咸菜,咸菜上面铺三丝儿,再拿一个烧饼盖上头,捧着大口一咬,唔,香死个人了! 亲随一边吃一边跟范毓馪再一次不住感叹道:“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呜呜呜……” 范毓馪:在鄂罗斯也没亏了他的口吧? 附近的汉子闻着这食物的香味,肚子咕咕叫起来,只得勒紧裤腰带忍着,等他们的工头/行头/车头管饭。 自己买了吃是不可能的。 安静了好一会子的挡风棉帘子又掀开了,随着寒气走进来好几个壮汉。 一个汉子惊呼一声:“这么老多人?” 听口音,也是北方人。 老板一打眼,忙亲自迎了过来,手上鸡毛掸子给人扫着身上肩头的雪,殷勤问道:“众位客官,是住店还是用餐?” 一个汉子问道:“这都没处下脚了,你这店还有空余房间吗?” 老板笑道:“瞧您说的,三楼还有贵宾房,客官您需要吗?” 另一个汉子掏出一沓纸币,递给老板,问道:“这些够吗?” 老板眼睛都瞪圆了一圈儿,大堂里好奇看过来的人也都住了嘴,屏住了呼吸。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将这样一沓崭新的纸币用来付账花用的。 真是,财大气粗啊! 老板忙将鸡毛掸子夹胳肢窝里,双手在身上使劲儿擦了擦,从这一沓纸币中抽出五张来,近乎谄媚道:“五张供五位爷一日一夜花用足够了,足够了。” 这个汉子将剩余纸币收好,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他对陆地物价还不太熟悉。 收好剩余纸币,将自己头上的大毛帽子摘下,甩了甩帽子上未化的雪和已经化掉的水珠。 老板在他露出的头皮上瞥了一眼,寸头,没辫子,他见多识广,并未说什么。 其他人却是对着他指指点点起来,这五人也都不以为意,在伙计的带领下,簇拥着中间一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向楼梯走去。 中间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人走在楼梯半腰时候,突然朝范毓馪看去,迎上了范毓馪探究的视线。 两人对视一瞬,范毓馪挑眉微笑点头,这人也笑了一下,对另外四人道:“见到个面善之人。” 四人也都朝范毓馪看去,不认识。 这人带着四人朝范毓馪走去,路过的人都纷纷起身给他让道。 对出手阔绰的大爷大家总是心存敬畏的,且这五人一看就彪悍非常,和寻常人都不同。 范毓馪端正起身,理了理衣袍,等他走到近前,拱手见礼道:“鄙人范某,敢问阁下乃是……” “蒋海。”蒋海同样回了一礼,干脆利落自我介绍道。 范毓馪一听这名字,再仔细观看他的脸庞和身量,笑道:“原来是故人。” 蒋海亦是笑道:“不错,却是故人。范大使果然如传言中风采卓然,望之令人心折。” 范毓馪“嗐”了一声,自嘲道:“戴罪之身罢了,谈何风采。范某在二楼有包厢,可否请蒋兄一叙?” 蒋海:“固所愿尔。” 范毓馪:“请。” 蒋海:“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众人让开的道路,上了楼梯,向二楼而去。 等见不到几人的身影了,大堂顿时沸腾了,都在猜这个“蒋海”和“范大使”是何等人,看着就不凡的样子。 老板将大堂交给掌柜的看着,自己带着儿子从厨房上了二楼,亲去伺候。 范毓馪和蒋海看到老板竟先他们一步到了,都惊异了一下。 老板打开范毓馪的包厢,请几人进去,问可需要酒菜。 包厢不大也不小,蒋海让老板再安一张小桌子,自己和范毓馪去小桌会话,大桌点了菜食,让手下去填肚子。 范毓馪一看蒋海这做派,就笃定是德亨亲手带出来的兵。 范毓馪和蒋海是第一次见面,但都知道对方,也见过对方画像。 两人一个坐镇鄂罗斯联络欧洲诸国,一个纵横太平洋在加勒比海称王称霸,范毓馪曾为蒋海奔走英吉利,蒋海也曾为范毓馪所求放走荷兰海船,两人算是神交已久了。 在大堂里时候,蒋海一个手下摘了帽子,吸引了范毓馪的视线,这是常年在海上飘的国人海员经典发型。 短茬,无须,无辫,可以防虫散热,船上做活方便,不耽误事儿。 范毓馪就在猜测几人身份,等在楼梯上见到蒋海半张脸,他心下就开始将人对号。 等两人视线相对,便都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范毓馪先问道:“君如何出现在这古北口?” 第425章 礼部给的恩科时间是二月乡试, 三月会试,考虑要增考明数和明算两科,给考生多一点学习和复习的时间, 地方举子也要赶路入京,恩科便往后推了一个月,改为二月乡试,四月会试。 雍正四年落榜的举子, 隔了一年再来,北京城又有新变化。 永定门外十丈,二十丈处,各多出一条横向水泥路,宽二十米,中间划白线,让东西车马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这两条东西向宽道和永定门中轴道路相交成一个“丰”, 奠定了门外基础格局。 西满东民, 北营南居,店铺林立, 瓦舍齐整,农田井然,是一处新兴起的繁华城市。 有名儿吗? 有啊,南外城,或者,小南外城。 因为北京城原本就是内城、外/南城的格局。 等城门外新兴起城镇之后, 名字就改为内城, 南城, 南外城、北外城、东外城这样的了。 南外城的洋人面孔比一年前看着多了些, 这也寻常,万国来朝会就在南海子召开,南海子最北离永定门也就十里路,相当近。 若是雍正四年的举子们觉着变化大,那么,对雍正元年、雍正二年的举子们来说,北京城的变化,就是天翻地覆了。 雍正元年他们来的时候,安定门外还是一片平坦,路上也都是赶路的车马行人,偶有摊子,也都是歇脚的茶摊和修整牛马的棚子。 剩下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窝棚,和流连不散的灾民团伙。 短短四五年间,就多出来一座城? 有那老北京、或者京城来往北京的走商,就会告诉你,这样的城可不止一座,而是八座,全都是这几年间建成的。 绝对能惊掉所问之人的下巴。 这是真的吗? 要说一座城中,哪里人流最多,车马最频繁,自然是磨坊、粮店、饭馆这些地方了。 人以食为天嘛。 在这几年间,北京内城、南城的大、中小型碓房都陆续外搬了,剩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粮铺和用碓房改建的大型食堂、卖场。 城外的磨坊非常好找,建筑最高最阔人车最多的地方就是了。 为了减少噪音外扩,磕米机安装在场房内,如今,一般家庭都是拿钱或者粮票去城内粮铺购买所需,城外磕米机磨坊加工的都是粮铺和大户人家的粗米。 因为机器需要爱护,每天上午开动两次,下午开动两次,中间间隔半个时辰,所以,每一个磨坊门前都是车水马龙的,基本上每一辆车上都是各色粮米。 杨士庭找到王尧时候,王尧就正站在南外城的一家磨坊前跟人理论。 这家磨坊突然熄火,磨坊老板匆忙派人去内城找修机器师傅来修理,王尧在旁看了半天了,就道:“你这机器是发动机过热触动了自保机制,散一散热就行了。” 老板见他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以为他是在教自己道理,没好气道:“老子比你懂。个只知道吊书袋的书呆子懂什么机器,一边去!” 王尧对老板火大的态度并不以为忤,耐心道:“你只知道机器用过一次之后,需要隔半个时辰散热,但你看你这磨坊,房梁低矮不说,门窗还小,不光不通风,磨坊内的粉尘也都散不出去,再加上天儿越来越热,磨坊内总温度上升,供机器散热的时间就需要延长,你在半个时辰后继续开动机器,发动机过热……” 王尧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挑了一大箩筐的毛病出来,听的等待磨米的群众们窃窃私语,磨坊老板脸膛紫涨,张口结舌无可辩驳。 当初为了省钱,这磨坊怎么建的他不知道吗? 他以为只是节省一些,没想到却是给自己节省出个大麻烦出来。 老板闷不吭声,老板娘不干了。 她横眉竖眼,眉梢吊的老高,拿着一把扫帚扑赶王尧:“哪里来的乡巴佬,竟敢胡说八道咒老娘的金疙瘩……” 王尧被她赶的绕圈转,不住好言相劝道:“叫一次维修师傅可要花不老少钱吧?你们若是不信,现在将门窗全部打开,找一台风扇来帮助散热,再等上半个多时辰,等发动机散热到基准线以下,不用维修,自己就好了。” 老板娘还要叱骂,老板却是按住老板娘的扫帚,粗声问道:“你懂机器?” 王尧拍了拍新袍子下摆上因为被老板娘“扫地”沾上的灰尘,随口道:“略懂一些。” 老板:“你个读书娃怎么会懂朝廷制的机器?你莫不是哪家小爷吧?”说着,看着王尧的眼神就变了。 王尧忙摆手,澄清道:“小生乃是河南开封人士,汉民,上京赶考途中,见老板门前生意兴隆,便驻足观看片刻。” 老板:…… 老板看着王尧的眼神顿时崇敬起来,这么年轻的举人老爷啊,满二十了吗? 等候的群众却是给他拆台道:“听着是不像咱们京里的口音,可也不像是开封口音?”这位老兄自己说话就是一口地道的开封话。 王尧忙也说了句家乡话,以证明自己真的是河南开封人。 另外一个群众善意笑道:“听着是有点子像,不过掺杂了鲁北那边的口音?” 王尧:…… 王尧解释道:“小生幼年在鲁地求学,是以沾染了鲁地口音。” 群众们都笑道:“这倒说得通了……” 这年头,平民百姓出了自家一亩三分地寸步难行,读书郎却是不同,若是有秀才或者举人功名的,那就可以通行天下了。 更何况是这样年弱的举人老爷,那不都是大儒们争相抢夺的天才? 正闲聊时候,老板人请来的维修师傅乘坐人力车赶到了,维修师傅一下车,就背着工具箱朝机器而去,嘴上问老板道:“怎么回事?有没有间隔足够长时间?” 老帮忙殷勤道:“有的有的,至少半个时辰,只多不少。” 维修师傅拿出螺丝刀就要拆卸,王尧忙道:“师傅,你不先测一测发动机温度吗?” 师傅看他一眼,见是读书郎,好脾气道:“我刚才摸了一下,是热的。” 王尧提醒道:“若是降温不够的情况下拆卸,容易让涡轮变形,连接处磨损不均,再组装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不如咱们先降一降温?老板,你家有风扇吧……” 老板茫然无措,群众也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态度。 维修师傅更是变色,王尧不仅仅是质疑他的工作水平,还要砸他饭碗啊。 这要是真让涡轮变形,减损了磕米机使用寿命,或者干脆被他修坏了,不好的名声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吃这碗饭? 然后,两人就这磕米机制作原理和发动机使用、维护方面理论起来了。 更像是王尧用各种听都没听过的机械知识单方面的碾压,让维修师傅十分的下不来台。 杨士庭就是这个时候找来的。 群众们可能不认识杨士庭,但老板和维修师傅是认识的,前者买磕米机的时候见过,维修师傅再培训的时候见过杨士庭去视察。 两人一见到他过来就哑火了,缩头缩脑的站在一旁,杨士庭瞥他们一眼,不认识。 杨士庭问王尧:“你不跟他们一起去城门找我,怎么跑这里来了?” 王尧乖巧道:“我迷路了。” 杨士庭:…… “这笔直的路都能让你走迷了,也是有够天才了。” 王尧讪笑:“京城人太多了,我东看西看的就走迷了。师兄你这样都能找到我,你好厉害。” 其实是他跟着人群走,结果走到磨坊来了,他还奇怪其他同伴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呢。 杨士庭无奈道:“一路问过来的,像你这么呆的少年郎也是少见。” 王尧:“嘿嘿。”我就当你夸我了。 杨士庭看了一圈,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尧:“发动机过热,哑火了。” 杨士庭探头朝磨坊里面和上方看了一眼,又走到机器那边上下摸了摸,敲了敲,跟老板道:“是热没散开,触动了保护机制。你这磨坊修建的矮了,平时注意通风,每天都要清扫粉尘。再等两刻钟温度降下来,若是还不能成功打火,再拆卸看看是不是里面有故障。” 后面一句是对维修师傅说的。 杨士庭短短几句话和王尧说的一模一样,老板和维修师傅连点头都不会了。 额滴个老天爷啊,举人老爷竟然是杨大人的师兄弟啊,怪不得人家小小年纪就是举人老爷,还能将这机器门道说的头头是道呢,原来是同一个师传! 杨士庭带着王尧离开。 王尧还在奇怪道:“这磕米机也太粗糙了,竟然还是二代热效应机,咱们不是已经攻克了‘极速高温不散’这个难题了吗?” 杨士庭道:“民间用不到太高端机器,别看二代机用着麻烦笨拙,热能利用这一块换了最前端技术,能节省不少燃料,排放也降低不少,要不然,这北京城上空该乌云罩顶了。” 王尧抬头望望有些灰蒙的天气,认同道:“北京的天空是不如福山的碧蓝。”抽了抽鼻子,评价道:“味儿也不好闻,又干又燥的。” 杨士庭:“总比开封好吧?” 王尧:“好吧,比开封强不少。” 他才回原籍去考了秀才和举人,所以亲眼见过开封。现在的和小时候逃灾之前的记忆没有太大区别。 也有可能是有区别的,但他离开时候年纪太小,记不太清了。 将开封的印象丢开,王尧带着浓浓期待问道:“师兄,我能去拜访定王殿下不?” 杨士庭看他一眼,问道:“干嘛?” 第426章 进了永定门, 就是进入南城了。 一走进南城,入目就见香火缭绕,不知道的, 还以为进入了哪家寺庙呢。 永定门内,各种寺庙众多,最大的祭祀场所,就是天坛和先农坛, 围绕着这两大皇家祭祀场所,建了很多诸如药王庙、清化寺、娘娘庙、月老庙等,供百姓们上香祈福。 这会子,娘娘庙和月老庙香火最盛,杨士庭吓唬王尧,道:“你可得跟紧了我,要是被哪家抢去做了上门女婿,我可没脸去救你啊。” 王尧撇撇嘴, 道:“他们也得抓得住我才行。” 杨士庭忍俊不禁, 笑道:“是了,你打小就跟个猴儿似的, 不管是抢东西还是跑路,都没人比得过你的。” 王尧随口道:“还是有一个人能比的过我的。” 杨士庭:“……你是说,赵知仪?” 王尧随着他走,看着沿街的景致,点头,道:“她现在应该长成大姑娘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杨士庭觑他一眼, 闲谈般问道:“你很想见她吗?” 王尧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道:“她也算是旧识, 谈不上想不想见吧。好像我想见就能见的到一般。” 赵知仪是小福和赵香艾的女儿,两口子当年奔着德亨去了庙屯,留下长子赵知新在京给纳喇氏养。在庙屯,两人生下了次女赵知仪。 后来德亨回京指婚、大婚,去福山时候,就将赵知新一起带走,阖家在福山团圆。 所以,赵知仪虽生在庙屯,但她长在福山,具体来说,是长在总督府和福山学院。 像她这样大的孩子,除了家里和学校,还能去哪里? 所以,她与年龄大了四岁但入学晚的王尧,成了同班同学。 王尧是黄河决堤,逃灾被人口买卖卖去福山的,他虽然年龄上大了四岁,但和赵知仪站在一起,体格子上看起来更像弟弟。 因为王尧功课优秀,没少受赵知仪贿赂威胁,贿赂给她做作业,威胁他不要告老师,告家长。 嗯,赵知仪赵大小姐功课不咋地,但拳头挺硬,背景更硬,除了一天比一天出色的王尧,在学校都是没人敢惹躲着走的存在。 而王尧之所以不怕她,靠的是在灾民里拼出来的狠劲儿。王尧小时候就是个狼崽子,落到杨士庭手里磨了很多年才磨出个样子出来。 其实跟赵知仪相处一下就会知道,这只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丫头罢了,跟她平等交往,就很好搞定。 王尧替赵知仪做文化课,赵知仪不爱吃的零食饭食就都进了王尧的肚子,两人算是很拿的出手的革命友情了。 然后就是德亨回京,小福和赵香艾也带着儿女随着锦绣回京,自此七年,两人就断了联系了。 七年里,除了肚子饿的时候,王尧基本想不起来赵知仪,只是到了京城,童年玩伴的影子就突然活了过来。 也是新奇。 杨士庭笑道:“她如今随王妃在南海子为万国会做准备工作,你要是想见,等考完试,去南海子行宫就能见到了。” 王尧诧异道:“我以为她成亲了?她今年都及笄了吧,怎么没被指婚吗?” 赵知仪是旗女,以她的身份,她可以参加大选,也可以参加小选。但看在定王面子上,她不是入宫为妃,就是做哪个王爷的嫡福晋吧。 杨士庭:…… 他还以为青梅竹马多么情深呢,看来是他想多了。 王尧看着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上满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稀奇,惊叹道:“京里人发型种类真多。” 是很多,都是这几年、尤其是近几个月才多起来的。 雍正朝之前,具体来说,是康熙年间万国会之前,北京城内外都是统一的金钱鼠尾头。 万国会之后,许多南洋民人入京,他们的发型就是头发全剃,然后留一寸长的发茬,说是这种发型在海上不容易得病。 没有头发,就不容易长寄生虫、头皮闷痘和细菌感染,留一寸长发茬,是为了防晒,保护头皮。 然后就到了雍正朝,海运更加发达,一些沿海诸岛比如海南岛,男子就流行头顶留长度不过耳的短发,脑后留长发,编辫子。 留这种发型的基本上都是不出海的读书人和富家翁,因为天高皇帝远,他们留了短头发,既没有违抗朝廷的剃头令,也留了头发。 属于折中的“偷奸耍滑”。 然后就是庙屯、西伯利亚、漠北蒙古那边来的,他们有的在头顶留发,有的在脑侧留发,有的在脑后留发,其余全部剃光,留下的头发编辫子。 但也很有一部分人,留全发,然后在头顶扎短马尾,或者发髻。 全发在福山很常见,甚至在东洋、南洋、马六甲等诸多岛屿都很常见,只要不去□□、越这种有监察御史的地区,只要不登岸,谁都管不着你什么发型。 当年佟佳氏打着端惠公主的名号出海去马六甲,曾有佟佳氏提出强制剃发的建议,当夜就被人丢进了海里。 在海上,他们有自己的王,他们的王以前留什么发型,他们就留什么发型,其他人都管不着。 到了天盛朝,这些“海外”的民人纷纷登岸,随着外国使臣来京参加万国会。 他们已经做好了被强制剃头的打算,但入京之后,完全没有听到要剃头的动静,他们也就这样了。 留一个好看的发型,能掩盖面貌上的缺点,彰显五官的优点,留头发可比剃头好看多了,嘻嘻。 果然,还是他们的王当家做主日子过的舒服。 男子发型种类多样,女子发型和服饰那就更是百花齐放了。 大袖旗袍,对襟褙子撒花百褶裙,金步摇,钿子头,飞天髻、灵蛇髻、元宝髻、堕马髻……只要你想的出的花样,都可以梳出来,大方的走出去。 若是引的众女模仿追捧,还会成为五聚阁的座上宾哦,五聚阁的新头饰和新衣裳,先让你穿了出来做“模特儿”,若是卖的好,还会给分红呢。 在近来一段时间,女子梳妆,已经不是深宅大院的太太奶奶小姐们的专属了,它走入了千家万巷,成为大姑娘小媳妇也可以效仿的美。 杨士庭道:“这里是南城,看着花样多些,进了内城,就是以剃发居多了。” 王尧挠了挠自己已经长出头发的青头皮,捋了下脑后留了拳头大小头发却只能辫三个骨节的小辫儿,问道:“那我这样的是不是很奇怪?” 杨士庭忍笑道:“没,你跟定王一个发型,没人会觉着奇怪。” 王尧松口气,又得意道:“哇,我居然跟殿下留了同一个头啊,真是缘分。” 杨士庭拍他一记:“缘分个球球,定王是嫌丑罢了,你看着吧,那什么剃头令,早晚得废。” 王尧为难:“那不会留长发吧?我觉着剃光头挺省事儿的。”洗脸的时候顺便呼噜一下头,多么方便啊。 杨士庭:…… 德亨正陪弘晖在五聚阁二楼近距离看风景呢,因有监察御史上奏,说京城近来多“奇装异服”,问皇帝要不要治理一下。 弘晖好奇,就拉着德亨出来看个究竟。 弘晖原本想上四楼观看,但德亨认为四楼太高了,没有什么好看的,就在二楼要了一个带露台的包厢,近距离观看这南城的繁华市景。 德亨倚靠在栏杆上,笑吟吟看着对面街上一个梳可爱元宝髻、身穿宋时形制襦裙、脚蹬两寸高跟缎带小皮鞋的小姑娘,一手掐腰一手挥舞着锦鲤戏莲花团扇,指着丫鬟展开的一副泛了黄的古画,跟衣铺掌柜理论道: “你就说,我穿这一身,是不是画上的衣裳吧!” 掌柜的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只得不住哀求道:“您这是独一份儿的,咱们要是打板做了出来,卖不出,小老儿岂不是要亏死了?” 小姑娘财大气粗挥一挥团扇道:“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总行了吧。” 啊这! 掌柜的犹豫了。 德亨朝着小姑娘扔下一个花生米,正好砸在小姑娘鲜嫩的裙摆上。 “谁?!谁不长眼敢调戏本姑娘!!”小姑娘顿时跟个炸了毛的猫咪一般横眉冷对开始撸袖子了。 德亨又扔下一个花生米砸她裙摆上,小姑娘抬头眯眼,用团扇遮着日光望向对面二楼,德亨跟她挥手,放开喉咙打招呼道:“淑慧格格,又做新衣裳穿了?” 这声音一出,顿时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视线。 一旁的弘晖摇头,德亨真是爱玩儿,这打招呼的方式,跟个浪荡子一般。 爱新觉罗淑慧,平郡王讷尔苏和福晋曹如玉的女儿,算起来辈分,要管德亨叫一声叔祖的。 淑慧没看清楚人脸迎着日光,但她认出了声音来,顿时生气跳脚大喊道:“定王殿下,你居然调戏你孙女儿,真是太不知羞了!!” 德亨哈哈大笑:“那你上来打我呀。” 淑慧:“你下来!” 德亨:“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嘿我这暴脾气,淑慧抬脚就朝五聚阁走,因为对着日光看久了眼前发白发花,走路没注意,撞到一个人身上。 正在卷画的丫鬟惊呼一声:“格格。” 淑慧被扶了一下,没有摔倒,对方道歉道:“对不住,是在下不是,挡了姑娘的道儿了。” 丫鬟跑过来,一把将他推开…咦,没推开? 再推一下,还是没动。 丫鬟瞪眼,这人忙后退两步,欲再道歉,淑慧看他一眼,先是被他清朗温润的气质、再被他的年轻给吸引的多看了两眼,然后甩下两个字:“无妨”,就朝五聚阁跑去。 第427章 王尧确实年少, 诗词修炼方面有所欠缺,但他确实有作诗作文方面的天赋,要不然也不会来考科举了。 但他最让人称道的是他有捷才, 有定力,场面越大越难料,他心神就越镇定。 做到临危不惧,脑子清醒, 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这也是他能从院试、乡试一路考到京城的最大原因。大多数人进了考场,只能发挥平时所学一半以上甚至更少,他能发挥百分之一百二十。 十多年的考试经验能让他将试题答的又快又好,他不出头谁出头? 此时面对皇帝和德亨,王尧虽然心下叫苦不迭,但大脑已经开始自动搜索往日所做练习诗句了。都是诗词大家给他修改过的。 考试,怎么能没有题库呢? 咏花咏雪叹怀才不遇唱盛世太平的诗句他脑子里自有一个系列,此时将咏花中的一首拿出来, 稍作修改, 当做自己的新作,作了出来。 杨士庭心下暗笑不已, 王尧能不能作出来、作诗是个什么水准他不知道吗?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定王给了,不好好表现一番岂不是浪费。 德亨也暗自点头不已,看来,福山学院教课还是很扎实的,王尧功底不错。 弘晖就是惊讶了,以为王尧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竟然能作“七步诗”。以他的眼光来看, 这首诗可评优列, 这少年, 也可称一句文才新秀了。 三人都满意,淑慧格格可不满意。 “我来问你,‘浅红新绿绮新妆’这一句,你是说我天生貌丑,需要后天装扮了,才能出门争奇斗艳吗?” 啊这! “浅红新绿绮新妆”这一句脱胎自李太白的“可怜飞燕倚新妆”。李太白那首清平乐是拿需要装扮了才会国色天香的飞燕,衬托、赞美杨贵妃天然去雕饰的美貌。 不需要装扮就名花倾国的杨贵妃,美貌上自然要比需要装扮示人的赵飞燕更高级。 但今日王尧作诗的主题是“为淑慧格格所穿宋服作一首诗”,是写衣服的,不是赞美你格格美貌的。所以,王尧用一个“绮”字来表达淑慧格格心灵手巧会穿衣打扮。没跑题。 然而,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光夸我的手艺和品德,我的美貌呢? 我长的很拿不出手吗? 你将这身衣裳套前门大街杀猪的王二麻子他老婆身上看看,还能穿出“浅红新绿”的效果吗? 你这书生,作诗不行啊! 听着淑慧格格火力全开一句一句将王尧的诗作批评的一文不值,杨士庭无语望天,弘晖惊疑不定只觉第一次认识淑慧这丫头,德亨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在一旁起哄: “就是。” “这个词用的不好。” “哎呀,这一句竟然还能这样释义吗……” 王尧:…??? 王尧发现这位格格是真懂作诗的,给他修改的词句也是活泼新颖,就跟她的衣品一般,一派清新灿烂明媚的风格,便虚心求教起来。 若是能学上一字一词的,说不定关键时候能用的上呢? 看吧,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大才,学霸的大才都是这么一点一滴积累来的。 德亨跟看古偶剧似的看少年们掐架论诗,弘晖则是和杨士庭说起外面的“奇装异服”,问他怎么看。 杨士庭是雍正元年恩科进士,跟于振这样的状元郎不同。 于振的起点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前三名都是在翰林院任职,轮班去给皇帝做侍读、侍讲学士。走的是近臣路线。 杨士庭也是先从翰林院开始,然后去各部轮值学习,最后参加三年馆选考试,考试通过之后,再看你是留京还是下放地方攒资历,做政绩。走的是能臣路线。 杨士庭在督察院轮转过,对御史风闻奏事的套路是研究学习过的。 这股子“奇装异服”风是从哪里吹出来的,谁不知道? 御史上奏请示此事,是真的“风闻奏事”,还是有旁人授意的? 不管目的如何,杨士庭就事论事道: “皇上,您看外面百姓,精神面貌如何?” 弘晖:“安居乐业?” 杨士庭道:“是乐观昂扬,宏大包容,乃天朝上国之姿。” “在此万国来朝之际,我朝百姓精神面貌,能充分展示我天朝富庶和强大。何为‘奇装异服’?可有不堪丑陋之处?束缚教条就是循规蹈矩吗?那这个‘规’和‘矩’又要作何标准呢……” 弘晖听杨士庭侃侃而谈,笑道:“看来,朕应该将你调去督察院,这一番说辞可比引经据典堆砌辞藻有力多了。” 看一眼德亨身上的金线长袍、暗花长裤和软底皮鞋,心道,说奇装异服的,真该看看德亨私下里都是怎么着装的,各式各样的裁剪五花八门,都是怎么舒服怎么便捷怎么来。 再看一眼“清新脱俗”的淑慧格格,弘晖也不得不承认,看着比旗袍好看多了。 而且,相比于外国人的假发和跟刷大白似的夸张妆容,他天朝之民,穿衣真的已经很“规矩”了。 今日体察民情收获良多,几人在五聚阁用过膳食,弘晖和德亨带人回宫,淑慧格格继续去和成衣铺掌柜死磕,让他在铺子里裁剪宋襦裙卖,杨士庭则是带着王尧回自己家。 杨士庭在玄武门外北二条胡同置宅安家,胡同口一侧是依着前三门河修建的青石步行街,靠河的一侧杨柳依依,碧波荡漾,船来人往,另一侧,就是各大胡同口的临街店铺,吃穿住行文玩字画书铺绣坊,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如此优越的地段儿,不是有钱就能拿下的,这一片住的除了拆迁还建的老住户,新搬进来的,大多都是朝廷新贵。 若是外地人来了,必定心怀敬畏之心,走在这道路上都要战战兢兢,觉着京城气象就是不同,但在王尧眼中却是寻常,顶多觉着到底是北京城,几百年的底蕴就是丰厚。 杨士庭指着胡同口那家二层小楼,道:“那是你师嫂开的杂货店,缺什么就去那里拿就行了。” 王尧“哦”了一声,问道:“不去跟师嫂打招呼吗?” 这个时候应该在店里忙吧? 杨士庭:“你师嫂在家里给你准备接风宴呢,没在店里。” 王尧笑道:“那可好。” 好什么呀,杨师嫂带着娘家侄女儿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一上桌就殷勤劝菜劝酒,王尧在师兄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被杨士庭送去了国子监。 还叮嘱他道:“你现在考功名要紧,你要是瞎想其他的,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王尧忍不住道:“师兄,瞎想的不是我吧?”从赵知仪到内侄女儿,你防的那叫一个紧,当我没看出来吗? 杨士庭恼羞道:“少还嘴。你每天作一策论出来,若言之无物就不许吃饭。” 王尧龇牙咧嘴,只得答应下来,以安慰老父亲的心。 考会试没有那么简单,要先本人和联保人一起去户部交帖,核验身份无误后,才能参加会试。 王尧身份自是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江苏人和福建人。 浙江省北接江苏省,南接福建省,西面则是安徽省和江西省。 天盛帝停了浙江省乡试和会试,浙江省的学子们自然要想法子突围,冒名顶替倒是不至于,但他们向北向南,都有亲友师承,改换下户籍,参加这两地考试也是一样的。 更改户籍有那么简单吗?若是两省配合的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禁止浙江全省科考的圣旨传到浙江,已经大半年过去了,浙江上下无有二话,就是在这等着呢。 他们想的是,就算最后被发现了,顶多逐出考场,不让考呗,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不让考的。 然后,果然查出来了,不止浙江省举子不让考,就连江苏省和福建省的所有学子都受牵连,禁止参加本次恩科会试。 此告示一贴,三省顿时沸然,浙江学子也不闷不吭声了,联合三省举子一起去礼部门前抗议。 弘晖的回应是罢免三省学政,派出监察御史和礼部官员,去□□三地一一核查三地举子户籍真实性。在身份真伪核实清楚之前,江、闽两地禁止乡、会两试。 从京城下到地方调查核实是需要时间的,一来一回的时间会试都结束了,要是真遇到作伪的,就会上升为案件,等调查到开审,时间将会拉的更长。 江、闽两地有浙江学子去考,那安徽和江西两省有没有?其他省份有没有? 如果要核实考生身份真实性,那是不是需要将所有学子身份信息都核实一遍? 这个疑问也很快得到了解决,除了江苏和福建两地,其他省份督抚、学政等都联名具奏,签字画押跟皇帝保证,他们省份无考前户籍更改之浙江学子参考恩科会试。 若经核实臣有不实之言,杀头流放,任凭皇帝发落。 其他省份官员敢做这样的保,江苏和福建的官员们敢吗? 他们自是不敢的,因为已经查出来了嘛。 就这样,原本有将近五千名举子参加的恩科会试,最后能参加的只有三千多名,贡士录取名额却基本不变,保持在200到300之间。 也就是说,留给其他省份的名额变多了,原本差点火候的,现在也有很大希望考上了,在这种情况下,被禁三省学子再闹,其他省份学子就有意见了。 赵知新带着一队侍卫去国子监巡逻。 离会试越近,八旗官兵巡视城内外街头的频率就越高,主要就是调节三省不甘心举子和其他省份举子之间的矛盾,要是再上头,拿下大狱住上一夜,脑子就清醒了。 第428章 赵知新双臂交叉, 挡了一拳,后退几步,看对面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身国子监青衫书生的装扮, 不由呲了呲牙。 这么能打的书生,只能来自一个地方。 甩了甩被震的发麻的小臂,道:“报上名来。” 王尧也上下打量赵知新,猜着他的身份, 细皮嫩肉的,没吃过苦的样子,嘴上道:“问别人名字前,是不是要自报家门?” 跟着赵知新来的八旗官兵瞪着眼就要围上去,赵知新忙拦住他们,道:“我名叫赵知新,你可能没听过我……” “煤球?”王尧脱口惊呼出声。 看着赵知新的神情更是震惊到难以置信,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赵知新也是瞪圆了眼睛:…!!! 不会遇到老同学了吧?自从他随父母回京就没人再叫他这个绰号了。他反射性看自己手背, 很好, 比以前白了不是一两个色号。 王尧轻咳一声,看着赵知新忍俊不禁道:“我, 王尧。” “我¥&!狼崽子,竟然是你!!”赵知新一时没忍住爆了粗口。 “哎哎哎,说话能不能注意点,我现在是举人,是要考进士的,你可以喊我的名字, ”王尧不乐意的纠正道, “也可以叫我的字:文思。” 赵知新对着地面呕吐两声, 以表示自己对王尧“文思”这个字的难以接受, 然后问罪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京?怎么没去找我?” 王尧:“去哪里找你?” 赵知新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笑道:“也是哈,咱们得多少年没联系了。走,咱们找地儿喝一杯去。” 王尧笑道:“巡逻还能喝酒?这里的军纪是这样的吗?” 赵知新忙改口道:“喝茶,喝茶叙旧。” 王尧婉拒道:“等会试考完吧,我现在可不能出国子监,得温书。” 赵知新理解道:“那行,就等你考完咱们再叙旧。真没想到,你竟然考上举人了……” 天盛恩科会试策论有三: 第一道题,论朋党危害和如何避免朋党问题。 第二道题,提出现有“摊丁入亩”在推行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并给出解决办法。 第三道题,以何种态度和策略看待西方万国。 然后就是让人眼前一黑的百道数算题,和厚的能单出一本册子的刑狱题。 今年恩科,与以往任何一年都不一样。 天盛帝以直白的方式,向天下学子问治国之策。 会试九天,三天一场,连考三场。 考场内发卷揭题同时,朝廷印刷司加足油墨,将试题同频印刷在报纸上,快马发行到各省份,让所有有心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今年恩科的试题是什么。 会试举子进考场的第二天,京城加印报纸就引爆了热潮,没有离京的三省举子们纷纷偃旗息鼓,拿起纸笔,埋头作了起来。 此时,天地之下无不是考场,没有监考,他们就是自己的考官。 年羹尧坐在茶楼上,看着一楼大堂变考场,茶桌变考案,举子们或三两人一桌,或五六人拼桌,俯案奋笔疾书。 跑堂的伙计落脚都是无声的,有客人进来喝茶,掌柜的就告知今日谢客,客人探头看到里面情形,也都理解的去到别家消遣,不做打扰。 年羹尧心道,皇上化解矛盾的手段老辣已超圣祖,这一招接一招的使出来,不仅没有让三省举子和官绅闹大,反而都被他牵着鼻子顺着他想要的方向走。 撇开考场内外,咱们文字功夫上见真章! 年羹尧都能想到,会试阅卷一结束,所录会元等前十名、甚至是前二十名举子文章,一定会刊印出来,让大家评一评,是否对得起所得名次。 到时候就好看了,若是三省有拿的出比会元更好的试卷,相当于皇上白得了好文章,若是没有,呵,没有你们三省举子,朕照样得人才。 不论输赢,庄家通吃。 年羹尧又忍不住为雍正帝感到可惜,德亨和今上,原本可都是你的臣子啊,你说你怎么就弄成现在这个下场呢? 就像年羹尧以为的那样,与会试排名一起出的,还有会试前三名的策论文章以及明算、明法答卷。 会元,河南省开封府府城王尧。 王尧是谁? 谁是王尧? 家世何?师承何?亲友何?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能在三千多名举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会元? 王尧躲赵知新家里不敢出门。 他今天去看龙虎榜,看完就被人围住了,还是在龙虎榜下维持秩序的赵知新将他抢出来,趁乱将他带到了位于巾帽胡同的家里。 巾帽胡同就在崇文门内,棋盘街南,离千步廊龙虎榜相当近。 王尧不敢回国子监,会试已经考完了,他回去也没意义了,也不想回师兄杨士庭家中,想也知道他师兄一定会念叨个不停,跟他说一些这些那些的。 赵知新围着王尧转个不停,啧啧称奇道:“真是会元啊,我以前知道你很会读书,没想到你这么会读书,居然能考中会元?不得了个乖乖哎……” 此时只有两个人,还是同龄人,王尧不免翘起了下巴,得意道:“那可不,你也不看看小爷我是师承何处?那是寻常人能比的吗?” 赵知新“嘁”了一声,道:“那是因为最能出才子的那三省都被禁了考试,要不然,你能考中就不错了。” 王尧不屑道:“一听就知道你没弄懂这次考试三道题是在考什么,要是考玄之又玄的辩‘道’之法,我确实考不过他们,但今年这三道题,考的是官场立身立场,考的是基层实践,考的是长远眼光和对外战略。 眼睛只往天上看的人写出来的文章虚无缥缈,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或许根本就读不懂题目,点不中题,点中题了也是双目茫然,不能言之有物,得不了高分。” 赵知新:“那也就是说,这次考试,考的都是你的长处喽?” 王尧笑嘻嘻:“所以我得了第一啊。” 王尧甚至怀疑,策论三道,是定王殿下特地给他们福山学子出的题目。尤其是第三道如何看待欧洲诸国,他曾经有幸和赵知新、赵知仪兄妹两个去定王身边做了一段时间书童,听过定王和手下探讨欧洲诸国事务。 何止是印象深刻,从那以后,每当学到新知识,见到新事物,他就会思考一番。 至于能思考的东西,那可就多了。 赵知新给他竖大拇指,真心夸赞道:“厉害!” 他的小伙伴,就是厉害啊。 王尧看看空荡荡的院落,问道:“福姑姑和赵叔叔呢?怎么好像很久不在家的样子?” 赵知新叹气道:“我额娘和妹妹都在南海子听差,我阿玛要么住太医院,要么去南海子行宫看她们,家里就只我一个啦。” 王尧奇怪:“就你一个?照顾你的仆从都没一个吗?” 赵知新:“就留了一个看门的给我,我日日上值,吃住都在宫里,家里偶尔回来看看。” 王尧一听,双眼放光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暂时住你家?” 赵知新大笑道:“求之不得!你尽管放心住好了,你住我这里,保管谁都找不到你,等殿试的日子我再亲自护送你去金銮殿参考,对了,你是不是还有行李在国子监?我回头去给你拿来……” 就在所有人都在打听会元是谁的时候,会元消失了。 杨士庭那个急啊,王尧可是路痴中的路痴,他……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杨士庭最后报去了步兵衙门,让巡逻步兵帮忙找,最后惊动了德亨,德亨听了杨士庭的顾虑后,更是发动了禁军寻找。 两人完全不知道,轰动全城的王会元,就在长安街对面的赵知新家中。 为了庆祝王尧高中,赵知新翻出了铜锅子,去隔壁庶常馆食堂打了新鲜蔬菜和牛羊肉丸子等,让胡同口一个步兵去东华门内侍卫值房给他请假这个时候还没人发现王尧不见了,然后两人就窝在家里涮火锅,回忆往昔,名曰叙旧。 吃饱喝足了,两人就对上两招,活动活功筋骨。王尧一个多月闷头准备考试,很久没打这么舒坦了。 打完了,肚子又饿了,再吃一顿…… 等第二天赵知新龇牙咧嘴浑身酸痛的走出家门,看到街上胡同口贴的王尧画像,再一看内容,赵知新心道坏了…… 杨士庭顶着两个乌黑的大眼圈,揪着王尧的耳朵恨声骂道:“你能耐了啊,敢躲起来不回家!” 王尧哭丧脸求饶道:“我以为你知道。” 杨士庭:“你不跟我说一声,我从哪里知道!我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 王尧委屈哭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呜呜……” 在杨士庭这里,王尧向来不带脑子,全凭本能生活,在他眼中,杨士庭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他怎么知道杨士庭居然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耳朵好疼呜呜呜。 赵知新在旁扎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不住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杨大人你罚我吧,快放了文思吧,瞧耳朵再给拧掉了……” 还要参加殿试呢,可给会元留点面子吧。 杨士庭看了眼巴着门口看热闹的街坊邻里和庶常馆的翰林院庶吉士们,只得松手,对德亨致歉道:“劳动殿下帮忙寻了一夜,下官无以为报……” 德亨也是心累,温和道:“无妨,人没丢就好。杨大人该为令弟配个贴身书童伺候,能免不少麻烦。” 杨士庭忙应道:“今儿个回府我就给他配上,定将他看的牢牢的……” 第429章 王尧说, 恩科会试,是德亨专门给福山学子出的题,那就有失公允了。 明算明法就不说了, 第一份报纸发行上占了有将近一半的版面是给这两样的,参考书籍,以什么方式出题,例题等, 展示的明明白白。 为了给天下举子们留出足够的复习时间,会试还推迟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时间里,之前若是有涉猎有专精的,一个月复习时间足够了,若是之前根本没有学过的,尤其是数算,别说一个月了, 就是给你一年时间, 你也学不明白。 所以,还是要靠平时积累。 提前公布了大半年时间, 能考的,在乡试这一关就过了,只要能过的,数算和刑狱都是在基准水平以上的,会试是选优。 从各方面综合选优,科举历来就是优中选优。 所以, 举子们不能拿多出来的这两科说事儿, 找自己没考上的原因。 那策问三道题, 是出的太偏了, 专门为难他们的吗? 肯定不是啊。 第一道题,朋党。与天盛元年恩科同时公布的,还有停止浙江全省乡、会两试的决定,你都没想过原因的吗?若是知道了原因,有没有想过,若是自己考上了,成了朝廷一名官员,自己会不会也成为朋党的一员? 若是限于才智,自己没想过,你的师长呢?同学呢?士绅呢?他们就没有议论的吗?没有就此出题作一作有关朋党的文章吗?你若是真只知道在家闷头读书的学生,你的书你的知识从哪里学来的? 第二道题,“摊丁入亩”。从雍正元年开始,“摊丁入亩”已经推行了整整五年了,早就推行到国内每一亩田地上了。你们家田间地头,老百姓是怎么看待缴纳赋税这件事的?乡里、官衙具体是怎么收税的,官绅对这种收税方式的态度如何?言论如何?你提不出好的建议,这些言论和态度总能写一写吧? 再不济,报纸上特为雍正元年恩科状元于振的策论殿试答卷单设一页,读过吗?读过有什么感想?报纸最后一行字向天下士子征稿,自己有试着写一写去投稿吗?自己不写,有没有思考过?有没有听师长讲过有关此方面的课? “摊丁入亩”这一道,相当于开卷答题,你抓住机会了吗? 第三道题,万国会。西洋人一波一波的来京,在赶考的路上遇到过吗?见过外国人长什么样儿、说什么话、穿什么衣裳、他们看天朝人的神情眼神给你什么感觉?若是没遇到过,南海子离京城这么近,有特地去了解过吗? 这是第二次万国会,康熙六十年那次,听说过吗?师长有没有给你讲过?你们科考,将来可是要做官的,要给皇帝出谋划策的,如果你在皇帝身边遇到洋人,你难道要扭头就走吗? 好,算你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消息闭塞,没见过世面,那在京城,报纸总看过吗?上面的言论你“抄一抄”总会吧? 报纸发出来的肯定是经朝廷认证的言论,你顺着这个方向抄,你抄对了吗? …… 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们,要学着睁眼看世界了,脑子该活泛起来了。 还有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说的就是你们三省的举子,自以为自己会读书,你们真的会读书吗? 你们是在为谁读书?是家国百姓还是某一个势力团伙? 你们读的什么书? 平时做的什么文章? 是为百姓为天下谋福利,还是阿谀奉承拍马耽于享乐的靡靡之音?粪厕文章? 一场会试,将来京参考的五千举子们打的七零八落。 会试考了,又好像没考。 策论题简单的明目张胆,又晦涩的如在黑暗中攀登高山,看不到前路在哪里。 就像王尧说的,就算最后点中了题,那也是双目茫然,笔下言之无物。 超出他们“清谈”的范围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尧能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就很好理解了。 因为,从他踏入学堂那一刻起,学的就是这些。 思考、思考、再思考。 脑子一刻都不要停,停下会挨饿的哦。 朝廷三年一次科举取仕,人数基本在二百到三百之间变动,如果缺人,那就多录取一些,如果不缺人,也没有很好的文章,那就少录取一些。 但像这一次,只录取了一百二十名,就让人哗然了。 一百二十名,只有雍正元年那次恩科的一半人数,是不是太少了? 还是,没了三省举子参考,天下就没才子了? 三省学子有苦难言,他们已经看过会元的文章了,以此做比,拍着胸脯扪心自问,他们自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吗? 更别说,那工整的、让人敬畏的、全满分的明算明法答卷了。 就算策论他们能答的让人满意,这两科,他们做不到满分,那就与会元、甚至是前十名失之交臂。 当然,心里自个儿知道自个儿水平,表面上,还是要拿出睥睨不屑的态度的,这是立场问题。 有脑子清醒的人就要问了,你们三省,到底是站的什么立场呢? 是不是又回到第一题了。 王尧躲在赵知新家中准备殿试,不知道外面已经因为他的答卷吵吵疯魔了。 三省举子叫嚣着不公可真奇怪,真正参考的只抱怨题目偏到没边儿了,没参考的却在喊不公平? 让朝廷给个说法,还有那种“蛮夷就是蛮夷”“我华夏文气即将流散”等驱逐鞑虏的危险言论都出来了,不知道是有着舍生取义的觉悟还是真的没脑子嘴一秃噜就出来了。 但这也恰恰暴露了,江南有问题! 对这种沸腾叫嚣,朝廷安静不做声,任由其发展。 殿试在十天之后。 殿试第一题:问八股科考的弊端在哪里,该从何种方向改进。 参考的一百二十贡士们:???!!! 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第二道题:如何看待华夷之争,满汉之别。 第三道题:天朝藩属国家有…(列举诸国名称)…如今天下大势有变,该如何治理这些藩属之国?是以固有的羁縻政策治之,还是要改变一下策略,比如? 第四道题:你对“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句话的看法。 看到第四道题,众位贡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一道他们可以作答的题目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第四道题才是陷阱题,前三道题都比第四道题简单。 第四道题,还是在考朋党。 …… 徐元正坐在内阁,看着手上的四道题,内心是无奈又无力,煎熬不已。 他是三朝老臣,更是雍正朝和天盛朝的内阁首辅,对皇上亲自出的会试和殿试的七道题目,他心里是有大方向上的预料的,然而,等真正看到题目,他才发现,尖锐! 天盛帝的执政风格太尖锐、太强势、太犀利了。 然而,射出去的都是圆头响箭,目的只在惊动猎物,杀不死敌人。 但等惊起一滩鸥鹭,将猎物彻底爆出来,就是一击必杀时候。(此处呼应132章德亨射杀天鹅情节) 历代大多数帝王执政都求一个“稳”字,清朝的皇帝尤甚,怎么到了天盛帝这里,就完全转换风格了? “华夷之争”居然都大喇喇的出现在殿试题目中,还已经随着报纸发行天下了,康熙朝穷一甲子铺垫的粉饰太平,雍正朝短暂却岌岌可危的欲盖弥彰,就这么被翻晾出来,任人评说、辩论了? 还是在举行万国会之机,这…… 是不是太大胆,太激进了? 他想跟皇帝提一提,也想跟定王说一说,但他浙江人的身份,又怕说出来,带上了某种色彩。 这才是他煎熬的点。 皇上和定王,还信任他吗? 要不要趁着三省举子禁考的时机,卸了首辅之职? 如果他卸任,那么,谁能担首辅之责呢? 张廷玉,还是蒋廷锡? 据他观察,定王似乎更青睐蒋廷锡一些…… 思考着,徐元正的目光就落在了同在内阁的蒋廷锡身上,他正在和其他内阁学士讨论第三道题。 在他看来,万国纷杂,藩属国也晦暗不明,是时候该重新梳理,立规矩,定基调了。 如果要他来答这一道题,他会提议如新疆和西藏一样,将之纳入天朝版图,驻军、收税,如中原一般治理。 还有蒙古,每年朝廷向蒙古输送大量赐礼,以表舅甥之好,施行的就是羁縻政策,现在这种大势下,还有必要吗? 随着禁密宗行动的推进,蒙古、尤其是漠北蒙古,开始蠢蠢欲动。 恪靖公主那里,可还压的住吗? 蒙古是鄂罗斯的屏障,绝对不能有失。 希望西伯利亚军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强悍,震慑蒙古诸部不要乱动。 若真有战事,该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迅速平息蒙古? 毕竟,从世界版图上看,蒙古大草原可不小。 还有青海…… 徐元正的视线不至于如芒在背,但也让蒋廷锡警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随着视线追过去,和徐元正视线对上了。 蒋廷锡:…??? 因为今年恩科,徐元正和蒋廷锡都有子侄参考,所以,他们两个内阁中流砥柱避嫌。 以及,天盛帝对内阁没有那么倚重了,会试和殿试的题目,不仅是他自己出的,会试阅卷也绕过了内阁,从六部有司选实干官员阅卷。 内阁是康熙帝组建,雍正帝因为朋党逐渐将内阁搁置,意欲组建一个新的部门为己所用。 到了天盛帝,内阁倒是没有搁置弃用的苗头,而是成了他的私人秘书团,只负责起草文书,不问治国建议了。 第430章 贡士们在太和殿殿试时候, 德亨和弘晖在乾清宫看从各地报上来的田亩耕地奏折,商讨粮食储备问题。 如今已经四月快进入五月了,夏收即将开始, 从这些奏折中,大体可以估算出,今年各地产粮如何。 虽然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免了今年的钱粮,但百姓产了多少粮,有多少存在自己家中,有多少入了粮铺,有多少入了豪绅家中,有没有走私入东洋(主要是日本)的,以及,可以通过银钱, 买进来多少…… 这些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最后, 备战青海,首要先存粮草。 目前, 中国有四个大型集中产粮地,一个是江南,一个是湖广,一个是安南一带(越南、老挝),一个是缅甸一带(缅甸、泰国)。 像是山东、河南、安徽等地,其实也是产粮大区, 只不过, 母亲河脾气不大好, 时不时就给来一下, 导致中原一带产粮及其不平衡,风调雨顺时候能丰收一次吃三年,洪水滔天干旱蝗灾时候也能将十年积累给毁于一旦。 江南和湖广是国内固定产粮大区,安南和缅甸,近些年来,稻谷粮米已经从进口过渡到主动开发了。 论种田,谁能比得过自带神农基因的大种花家百姓呢? 虽然明面上还是禁止,但若是云贵、广西、闽越等地区的百姓愿意乘船出海去其他地方讨生活,只要民不举,官就不究。 德亨当然知道国家以百姓为基石的道理,若是百姓都跑光了,国将不国,但,若这是一项长远战略呢? 如果百姓们去的地方,早晚都会是大中国的盘中餐呢? 就当提前移民开荒了吧。 这也是殿试策问第三题的来历,对藩属国,我们是不是要有新的战略实施了。 比如,将之设省治理,彻底纳入版图中,成为哺育全国的大粮仓。 会试中选一百二十名贡士中,有十几名来自台湾、海南、朝鲜、安南、缅甸等沿海身份、藩属国家的学生,属于破格录取,也是让天下读书人知道,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也是有志同道合的同学存在的。 以及,在国内形势如此紧迫的情势下,你们不想去走一走,看一看吗? 弘晖对着川陕云贵地形图,查看岳钟琪报上来的运粮路线和新建粮仓所在地,芳菲在旁给他小声解说,陈家孝静默装鹌鹑,顺手给芳菲递一递所需。 沿着伊洛瓦底江、湄公河、红河北上,能将缅甸、暹罗、安南三地粮食入云贵,最后运往川陕,储备起来。 其中要翻过云贵高山峡谷,渡过险象环生的激流河滩,甚至很多地方都是不通路的,需要找到最佳运输路线,还要堤防深山土著打劫。要打通这些关口,其中难处不言而喻。 从康熙五十九年征西北,德亨就派人从海上打通这些线路,八年过去,已经初见成效。 所以弘晖才有底气说要大赦天下,免全国钱粮。 德亨对着账簿写写算算,如果青海要开战,肯定会对新疆、西藏、蒙古有所影响,平定叛乱,需要的不仅仅是粮草问题,还有对新疆、西藏、蒙古三地的安抚,还有震慑。 青海将不再需要王公,那么,剩下有自治权的,就是内外蒙古了。 内蒙古这些年因为城镇建设,和公主连续下嫁,牧民们相对居住固定了下来,也都派官治理,难的是外蒙古。 离的远,地广人稀,王公带着牧民和牛马羊群一旦走入草原,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但若是从西伯利亚、柏海儿省、哈萨克、新疆对其形成封锁之势,遏制其向北向西,相当于将漠北蒙古包了饺子,那就不足为患了。 可惜,去年那次北巡他在漠北巡了一半就不得不返回,若是全部巡视完,现在他应该对漠北有个整体的最新了解。 听别人的和自己亲眼看的还是有差别的。 说来说去,打铁还要自身硬,只要大清军队够强悍,再多的外敌和叛乱,都是磨刀石而已。 又回到粮草上了,打仗的军费是否充足,军费又要从哪里来。 中国不缺粮草,缺的是粮草运输通道,唉,好想念绿皮火车和高速公路。 德亨一边算一边叹气,弘晖被他叹气吸引了注意力,问道:“怎么了?” 德亨:“有一个水军吞金兽就够难了,还要养八旗陆军,难上加难。” 弘晖也忧心道:“不是说日本的白银矿已经谈下来了吗?还不够吗?” 德亨:“有银子,不敢用啊。” 一次性投入市场太多白银,会冲击物价,商贾逐利,他们可不管市场和百姓死活。 弘晖自是明白德亨的意思,他道:“江南有的是粮食,今明两年你是不用愁的。” 当他停止浙江全省、顺势禁止江苏、福建两省考试是头脑发热吗? 德亨:“就怕形势不等人。” 青海说叛就叛,可不会给你挑个你喜欢的日子再叛。 “川陕滇南那边怎么样?” 弘晖露出笑模样,道:“岳钟琪和鄂尔泰配合默契,两人都是文武全才,诸事都在掌握中。” 川陕总督岳钟琪掌川陕,云贵总督鄂尔泰掌滇南,允禟镇缅甸。 滇南群山环绕,地处闭塞,打通向南、向北、向东通往外地道路,是鄂尔泰施展改土归流第一步,也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 鄂尔泰作为两地连接掌舵人,在这次粮草运输中起着决定性作用。 德亨问芳菲:“缅甸呢?” 芳菲这些年一直在印度和缅甸两地之间往来,因为战事要紧,谨慎起见,她亲自走了一趟缅甸入川陕的线路,沿途多有走访和记录,就是为了能入京后,给德亨最直观准确的信息。 谁知,德亨直接将她带到了乾清宫,和皇帝一起听她述说。 基本上都是皇帝在认真听讲询问,主子……主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副早已知晓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让芳菲安心同时,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就怕比不过给主子提供消息的人(此人乃是芳菲姑娘的假想敌)。 芳菲道:“缅甸近来越发不太平,九爷处事不公,挑唆的缅甸和暹罗打了好几场,徒自消耗各方战力,老实种地的田奴都少了不少。”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打仗是要死人的,两国人口就那么多,总是打来打去,谁去种地? 不种地,北运的粮食从哪里来? 所以,芳菲对允禟多有微词。 弘晖笑道:“这也在你主子预料之内,要怪就怪他当初让端惠撺掇九叔去镇守缅甸。” 德亨忙澄清道:“这完全是萨萨自己的主意,可别什么都赖我啊。” 弘晖“呵呵”两声,当做自己给他的回答。 弘晖对芳菲道:“早晚会有结果的,现在先不着急。朕会派使臣入缅甸和暹罗进行调和,九叔那边朕也会给他写信,让他消停些。” 芳菲:“……哦。” 眼珠子在皇帝和主子之间转来转去,心道,两人感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啊,这么多年都不变,真怪让人稀奇的。 说起来,芳菲一开始是太后给弘晖挑选调/教的小丫鬟,后来多了一个德亨,太后就将芳菲分给了德亨,说芳菲是和两人一起生活学习长大的一点都不为过。 芳菲当然知道这些南垂小国最后都会入主子彀中,但那是多年前就知道的规划,现在听皇帝的话音,这是要付诸实施了? 那自己在南洋的计划,要调整一下了。 说到萨日格,德亨问芳菲道:“你见过萨萨吗?她看着怎么样?可还适应印度洋气候?” 芳菲回道:“只见了一面,公主看着健康活力,除了皮肤有些晒伤,别的都好。” 北方人到了海上,皮肤受损是最正常现象,等新皮肤长出来,适应就好了。 听到萨日格身体还好,德亨松了口气,弘晖道:“再等两个月,万国会召开,她就能回京了。” 德亨点头,放下妹妹,又开始担心姐姐:“算算日子,卓尔姐姐和十爷应该到新疆了吧?” 弘晖也叹气道:“若是到了,新疆一定会快马来报,皇额娘盼星星盼月亮,就盼她什么时候到呢……” 正说着,赵拙言来报,端和公主和淑慧格格来给皇帝请安。 德亨笑道:“快请。” 弘晖揉了揉腮帮子,心下寻思依尔哈这会子过来是做什么来了。 固伦端和公主,是依尔哈的封号,她在雍正三年指婚汉军旗李游。李游,雍正二年进士,父亲是一等公,他是家中嫡子,现在又是额驸,毋庸置疑,以后也会继承父亲爵位。 成亲三载,依尔哈常住自己的公主府,要么进宫陪伴太后,要么去圆明园住,额驸李游……她并不怎么上心。 李游在国公府有姨娘,还有孕了,她也是一笑置之。 让弘晖不理解的是,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同意雍正帝的指婚。 依尔哈给他的答案是:“我都二十好几了,该嫁人了,要不然外头该说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哥你脸上好看吗?” 弘晖:…… 德亨倒是能理解她的选择,做姑娘和做已婚妇人还是有区别的,自由度更高更大。 既然没有非他不可的人,那嫁谁就都是一样了。 她是公主嘛,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淑慧格格今天一身端正规矩旗袍,依尔哈则是一身束腰西式宫廷长裙,打了一把小臂长的蕾丝遮阳伞,一进来就拽着裙摆,踩着寸高小高跟皮鞋转了个圈给哥哥们看,笑问道:“我新做的裙子,好看吗?” 第431章 殿试之后, 京城热潮再升级,朋党、摊丁入亩、万国会等话题成为普通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跟别提士子们了。 有印书作坊趁着这股热潮, 接了很多私活,开发了文学小报,将城中士子们的文章油印了出来,拿出去卖。 就是, 作者出钱拿去作坊刊印自己的文章,卖出去的钱,也归作坊所有,相当于作坊老板赚两头钱。 有钱不赚王八蛋,赚呗。 也有眼光长远有想法的作坊,专门请了大儒或者干脆就请翰林院学士来,挑选有价值的文章,刊印成册, 拿出去卖。 这算是最早的文学周刊了。 对这种闹哄哄的“乱象”, 德亨很满意,有热度有讨论才会出精品嘛, 他还期待会不会有天降紫微星,给他来个划时代发言呢,若真有,属于他赚了。 弘晖其实心里是有些慌的,说实话,京城中这种充斥着斗争和矛盾的现象对他来说有些太过激烈了, 完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从有记忆起, 京城火药味就没这么浓过。 这已经不能说是暗潮涌动了, 这完全是波涛击岸, 掀起狂风骇浪了。 真的能稳得住吗? 但看德亨乐在其中的样子,便选择相信他。 德亨从来没有错过,就算错了,他也能扭转乾坤,最终达到让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就这样吧。 弘晖亲自阅卷,德亨为表公正,他避嫌,不参与,弘晖虽然不介意,但也好奇,在没有德亨插手情况下,从福山而来的学生们在本土官员和大儒那里能拿到什么样的成绩,得到什么样的评语。 所以就放任了。 张廷玉带着阅卷官们最后挑选出十分殿试答卷,给弘晖这个皇帝选科甲前四,状元、榜眼、探花、传胪。 王尧的卷子就在这十份当中。 弘晖毫不犹豫的点了他为状元。 张廷玉建议道:“王贡士试卷可为鳌头,但只有十九岁,少年风流俊秀,老臣以为,点为探花或可成为佳话。” 弘晖笑道:“少年状元,更是佳话,朕点的就是少年这份长风破浪的冲劲儿。” 张廷玉:…… 行吧。 于是,恩科状元新鲜出炉,乃是恩科会元王尧王文思。 这次,王尧可不能再躲着了,状元郎打马游街,让整个北京城都认识了这位年仅十九岁的状元郎。 貌似潘安面如冠玉意气风发芝兰玉树少年天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是,诗词照进现实了? 今年的状元郎,和往年的大叔大伯大爷们,可真不一样哈。 至少养眼是真的。 今年的传胪大典,定在了南海子行宫举行。 通过会试和殿试,万国会已经正式进入了国人眼中,将传胪大典定在南海子行宫,并不让人诧异。 因为大家已经默认南海子行宫乃是召开万国会的特定场所,那里洋人众多,所以,在去南海子行宫时候,大家有志一同的,换上了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嗯,新衣服。 男人们花样少,就是各种纱质长袍如今已经进入盛夏,官员穿丑的要死的官服,带像是漏斗的官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女人们就完全摆脱了束缚,有条件的,裁剪简单收身的东西汉洋结合的衣裙,将头发全部盘至头顶,或者垂至肩颈腰后。 有的还露出小臂和脚踝,穿上一双绣花鞋或者露脚背高跟小皮鞋,拎上一只小巧可爱精致漂亮缀满装饰的小包包,走到哪里就让人的眼球追到哪里。 为此,德亨亲自狠抓城内外治安,遇到小偷、扒手、歹徒等,一律抓起来送去西山劳改,以前可能在大牢里关几天就出来了,这一次,能不能从西山回来,要看你运气了,还要看你命硬不硬。 走出家门的女人们的安危,完全可以反应一个城市、一个政府治安问题,这一块,德亨不允许自己没脸。 现在,除了弘晖德亨最大,慢慢的就释放了天性,跟去年时候相比,穿衣打扮上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他早就厌弃了厚重繁琐完全称不上美观的满洲长袍,自从弘晖登基后,新裁剪的衣裳就完全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 春秋长衫更偏汉服斜襟系带,下穿长裤,不管是脱还是穿都及其方便,就算衣裳乱了,那也是风流不羁,不会走光。 夏季更简单了,私下独处背心短裤,出去直接薄纱长袍一披一系,得体又轻便。 这次去南海子,他连头发都剃了。 纳喇太妃一年大孝已过,德亨一年没剃头,发茬都长了两寸,脑后再拖了个长辫,让他的后脖颈和后脑勺都长了痱子。 又疼又痒,一气之下,德亨让剃头匠将自己耳朵到后脑下半圈给剃光,然后将耳朵以上头顶半圈剃了毛寸。这种剃头方式,你就说符不符合满人发型吧。 夏天头上长痱子纯粹是捂的,头发一剃光,拍了两回痱子粉,一晚上红疙瘩就消下去了,再一天,就痊愈了。 那叫一个倍儿爽! 德亨撺掇弘晖跟他剃一样的发型,别说,弘晖还真挺意动,但只意动了一瞬,就拒绝了。 他是皇帝,乃万民表率,有德亨一个跳脱不守成规就行了,他这个皇帝,还是规矩穿戴吧。 弘晖规矩龙袍、冠冕、朝珠一穿戴,德亨都替他热,到了他自己,全都跟弘晖反着来。 宽松丝麻混纺白衬衫纽扣只扣到锁骨下,真丝暗绣石青色撒花阔腿长裤垂至脚踝,巴掌宽腰带一扣,单层染色小羊皮暗孔透气皮鞋一蹬,完活。 这一身,不管是和文官坐着喝茶还是和武官打马射箭,都能做到控场自如。 弘晖从他的短毛寸到他窄腰腰带再到他暗红色皮鞋,琢磨半晌,评价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去开屏的?你这袒胸、露骨,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弘晖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花花公子”,但他知道有一个词叫“浪荡子”,‘花孔雀’。 德亨不满,指着自己的长裤子和挽起至手肘之下的衬衫,道:“我这不是裤子,这不是衣衫?怎么就袒胸,怎么就露骨了?” 弘晖不跟他理论,直接吩咐芳菲道:“给他换一身能出门见客的。” 芳菲忍笑,对德亨道:“您可以私下里穿给王妃看,她定然喜欢。” 去拿来一条中正纯色黑长裤,和一条珍珠白真丝垂坠衬衫,外搭黑皮鞋,黑皮腰带,让他换上。 德亨一换上,弘晖就眼前一亮,道:“这身好看,雅正又不失彪悍,就这身吧。”对芳菲和芳冰道,“你们给他身边伺候穿衣的奴才们教一下,以后就让他这么穿。” 德亨“哈”一声,不管他们,衣裳穿他自己身上,管的着吗? 德亨不耐烦戴配饰,什么手镯、串珠、玉佩、项链、挂饰等通通不要,以前有头发的时候,可以在辫子上做珠玉文章,现在他头发基本光了,想装饰都装饰不了了。 他就只在腰间皮带上扣了块金表,左手食指上戴了宝石戒指,右手拇指上戴了扳指。好在他衬衫扣子是珍珠玳瑁手工磨成的,腰间皮带带钩也是金玉的,做皮鞋的线是金线,鞋面上镶嵌的纹饰是纯银。 低调中尽是仅次一件的奢华。 唯一的配饰金表更不简单,细细的金链子隐藏在暗盒中,从腰间取下拿到眼前看时间的时候,细链子会随着距离抽出来,放回去的时候细链子又会自动弹收回去。看着简单,隐藏技术满满。 他不骑马坐在车里时候,慵懒的就跟个餍足的大猫一般,若是骑上马,就跟弘晖说的,彪悍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敢造次。 毛寸头,硬汉标配嘛,嘿嘿。 王尧看到德亨这一身十分眼馋,也想这么穿,被杨士庭按头换上了大红底色状元袍服,王尧不服气,抱怨道:“为什么一定要穿红色的,跟新郎官似的。我要穿那身石青色的,墨绿色的也行。” 杨士庭:“过了今天,你穿什么都随你。” 意思是就今天不行,因为他是状元,是需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做文章的,献杏花赞的。 南海子传胪大典,不仅中进士的可以参加,没有考中的,也可以在外围观看。 这次传胪大典属于半开放,中外都可观看。 南海子放鹰台,御帐、场地等都已经搭建完毕,中、外客人也都入场按礼部和理藩院定好的位置站好,礼乐、礼炮齐响,弘晖缓步入场。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位新登基的皇帝身上,不乏有康熙六十年参加过第一次万国会的西洋人,仔细打量这位正当壮年的皇帝,不自觉的和已经故去的康熙大帝做对比。 并得出很明确的结论,这位年轻的新皇帝,更包容,也更亲民。 至少,他们看清了他长的什么模样。上次,康熙大帝全程不是坐在御辇里,就是坐在高台上,凭借眼力,他们根本看不清楚康熙皇帝的模样。 而天盛帝,是从他们面前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从容,自信,傲慢,强势。 他站在台阶之上,接受所有人最高致礼,视之为理所当然。 然后是恩科状元带着进士们入场,唱杏花赞……咳,虽然杏子都已经下来了,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嘛。 西洋人们听不明白,但不妨碍他们表现的“很懂”的捧场,据说,这个杏花典,在东方可是很重要很隆重很引以为豪的大典,必须要严肃对待。 德亨坐在下首第一位,忍俊不禁的看着斜对面的西洋人,努力瞪着眼睛欣赏的样子,对他身边的允禩笑道:“您说,他们真的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第432章 这是一篇, 煽动性及强的…忧华夷之分文章。 文章先是以孔子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华夏之亡也”开头,表明礼乐文明高于君主统治的论点。 这句话的意思是, 夷狄之邦有君主统治,但缺乏礼乐之序列,不如华夏正统,即便失去了君主, 但因有相同的文化,说着相同的语言,读着相同的书籍,作着一脉相乘的文章,仍旧可以以此来维持社会秩序,重立新的君主。 这是从开头就明确表明,满人和汉人,是完全两个不同的群体, 汉人虽然失了重器, 但汉人并不散,因为有文化的传承, 所以他们天然的就是一个统一的整体。 这是高于君主统治的。 因此,满人虽然坐在了皇位上,但仍旧不能算是他们的君主。 满人是夷狄,夷狄之暴戾残忍无序,堪比畜生。 然后就是细数满清入关时候,在华夏这片大地上犯下的累累罪行。“扬州十日”, “嘉定三屠”, 剃发易服, 试图陨灭汉家衣冠传承。 这一部分, 大段大段充斥着“夷狄异类,詈(li)如禽兽”,“中原陆沉,窃居神器”,“天震地怒,鬼哭神号”这样的字眼,极具煽动性和鼓动性。 就算是没经历过当年的当下年轻人,读到这里,看到这样的字眼,也能想象到当年惨绝人寰的悲壮和惨烈,然后热血沸腾,激愤咒骂,感同身受,极具认同感,然后想要做些什么来发泄。这就是被引导了。 然后发出愤慨质问,为清廷做官的汉臣,前人逝去才一甲子,后人就卑躬屈膝奉夷狄为主,甘为猪狗,简直数典忘祖,可还记得自己读的是圣贤书吗? 一般像是允禩这样的满洲当权者,读到这里,就已经脑仁充血,下令去找到这个写文章的人,然后抓来五马分尸了。 因为,真的,骂的太脏了,扒祖坟鞭尸的那种。 德亨读到这里也挺感慨,五味陈杂的。 其实从顺治朝,到康熙年间,再到雍正朝,文字狱一直都存在,但都是编写文学作品,以此来哀叹悼念前明,表达对当下夷狄当政的不满。 比如《桃花扇》,比如作怀古诗,比如做画题词,比如写日记随笔。 查嗣庭案最终给查嗣庭定罪,就是雍正帝从查嗣庭的行礼当中翻出了他写的笔记,雍正帝逐字逐句的将之“释义”,非要将之向“反清”言论上去靠。最后查嗣庭死在狱中,查氏一族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驱逐的驱逐。 但其实,若是新王朝不是满人建立的,仍旧是汉人建立的,比如说李自成,这些汉人就不会怀念前明吗? 就对当下的怀才不遇和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满意吗? 只要还有人,还有秩序,不论是那一种秩序,高明的也好,先进的也罢,都会存在阶级差异,都会存在贫富不均,都会有成功者、得意者,相对的,自然也就有失败者、失意者。 怀念前明的,基本上都是失意者,不平者。你看哪个混的春风得意的还去写这种臭屁文章? 美酒佳人拥抱享受还来不及呢。 在德亨看来,这些都只是处世不能明达,输给别人的失败者的无病呻吟罢了,完全不用理会,这种人在历史上多了去了。 像李白,人家文采斐然,会写让人拍案叫绝的诗句,所以成为诗仙流传下来被今人所知,那些没有流传下来的,只能无声无息的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了。 诗仙只有一个,多的是如蝼蚁的芸芸众生。 但康熙、雍正他们不这么认为。 康熙父子两个学汉学,所以,他们明白孔子所说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华夏之亡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并且,他们认同。 一旦认同了这种论调,他就会站在这个立场上去反思自己:我们,确实是窃居了神器的夷狄啊。 就会害怕,会恐惧,会未雨绸缪,会反击。 所以他们才会去禁止、驱逐提出这种言论的读书人,并推崇程朱理学的“忠君”高于一切的言论来治理汉人。 简单点说就是,满清皇帝,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在德亨这种从小不学四书五经孔夫子言论的人,就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不服你来咬我啊”的理所当然感,这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坦荡又无畏。 所以,他在看待这种言论的时候,就是“哟,你个失败者,输不起是吧”看笑话的态度。 所以他不为所动,只是觉着写文章这人煽动人的情绪有两把刷子,是个搞新闻的好苗子。 然而,他不为所动,弘晖可是气坏了。 他的父祖做皇帝的时候,他可以当旁观者,等到他自己做了皇帝,他对这种言论就完全不能忍受一点。 这就是次位和主位的区别。 朕这个皇帝殚精竭虑,让你们汉人过的更好,让这个国家更加富足强大,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却写文章骂朕是畜生。 你们的良心呢? 被狗吃了吗!! 弘晖气的拿着报纸的手都颤抖了。 德亨发觉到了,忙握紧他的手,道:“莫要被牵引了。” 弘晖怒道:“你都不生气的吗?都指着你的鼻子骂你的祖宗畜生不如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德亨:…… 德亨皱眉道:“那不就是让那些人得逞了?你认为这上面说的对吗?” 弘晖:“狗屁不通,粪厕之言!!” 德亨:“那不就行了。” 他从弘晖手中拿过报纸,继续往下看。 弘晖:…… 弘晖气的眼前发花,被太阳一晒,身体就有些受不住的摇摇欲坠。 允禩忙扶住他,担心问道:“皇上,您没事儿吧?” 德亨暂且放下报纸,将他带到一个亭子里,让他先缓缓,自己坐在一旁继续往下看。 德亨忽略诸如“禽兽”这等骂人的话,“窃居”这等不明历史屁股坐不正的话,“天震地怒”这等硬将自然灾害往上天示警上靠的话,将视线定格在其中一段。 这是在分析、批评前明之失的。 “……明之失,不在文字也,其坏在人心风俗……学风败坏,士林寡廉鲜耻……王学空洞乏轮,乃思想毒瘤祸根……”,造就了一批“庸腐之儒”,主张“经世致用”,探讨“生民祸乱之源”,以期“正人心”,“救风俗”…… 将明朝的官员们大批特批的一番,转而又引到今科上来。 今“恩科变革”,有“经世致用”之相,然“华夷之分仍在,我等汉民该何去何从……” 这就有些意思了。 文章作者充分肯定了今上革新作为,但对华夷之分,仍旧心存忧虑,在一朝存在两治的情况下,不管再怎么变革,汉人真的能有出头之日吗? 文章最后,以孟子的“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做结尾,表明了对华夏文明的自信和优越感。 不知道是在警告满清当权者,还是在给自己打镇定剂和兴奋剂,期待华夏“吞噬”掉满清那天。 对此,德亨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弘晖一直在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变化,看到他居然在笑,顿时更气了:“你还笑,你还笑,你是怎么笑的出来的!” 德亨忙压住唇角,但看弘晖这河豚样儿,就压不住,呵呵笑道:“你先别气,看看后面,前面说那么多,其实都是铺垫,为了是后面夸你的。” 弘晖金鱼眼:…. 德亨将骂人的话折上,指着后面那一段给他看,道:“你不信,看看不就知道了?” 弘晖带着不信任的低头看,允禩也凑过去看,结果: “今上天纵之资,旷古今之才………” 然后就没有了。 弘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将前面德亨折起来的部分都看了,还是就找到这一句。 弘晖瞪眼:“这也叫夸?这人知不知道怎么拍龙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德亨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弘晖&允禩:…!!! 这人到底是怎么笑的出来的,这都火烧眉毛了,这小报都不知道印了多少份了,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到了,说不定京城已经爆炸了,这人怎么还在这里没事儿人似的哈哈大笑? 见两人视线越来越凌厉,德亨止住笑,对两人道:“现今局势变了,时代也将变,有长远眼光的人早就开始谋变了,这些……” 德亨敲了敲这份报纸,自信道:“若是在去年发出来,或许真能带来腥风血雨,而现在嘛,时机正正好。” 弘晖皱眉:“你早就预料到今天了?” 德亨:“不是预料到,而是一直都在。华夷之分,从圣祖说出‘满汉一家’,却满汉分治开始,就已经存在。这个雷,不是在今天爆,就是在明天爆,总有一天会爆的。” 弘晖不听这些,只问他道:“你要怎么解决。” 德亨的回答干脆利落更不遮掩,道:“升华矛盾,让更高的维度覆盖狭隘的眼睛。” 允禩没听懂,弘晖则是若有所思。 德亨起身,看着被头发、瞳色、面孔各异的人种簇拥的依尔哈她们,继续道:“人之所以在自家窝里斗来斗去,是因为只看到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中国的皇帝被叫做天子,疆域所扩之地,被叫做天下,是因为,他们以为世界就这么大。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世界是一个球,中国,只是一大片陆地上占据了一小块陆地的国家而已。 北有西伯利亚,西伯利亚更北还有冰川,西有哈萨克,更西还有土尔扈特,再西,渡过里海,就是罗马、地中海、中欧,西欧,再往西,就是海洋。 第433章 允禩突然醒悟过来。 他以前之所以总感觉跟不上德亨的步调, 看不透他,悟不透他,是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两人看问题的角度、广度不一样, 方向不一样,看待同一个问题,自然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德亨是站在高山上,向下俯视一切, 包括满人,包括汉人,也包括西洋人。 他看陆地、看海洋、看岛屿。 世间一切,包罗万象,都落在他的眼中。 而他,和他的兄弟们,允禩怀疑还有他的父亲,圣祖皇帝玄烨, 都是站在半山腰, 只能看到一个角度和一个方向。 所以,他们恐惧于德亨的“神异”。 而唯一被德亨带着走上山顶的, 就是弘晖。 所以,弘晖能快速的捕捉到德亨的思维,和他同频。 明白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弘晖虽然在明白德亨说的什么意思,但光明白有什么用,关键是怎么用之解决问题。 德亨笑道:“既然此人登了报,意图让更多的人看到, 那咱们也登报, 真刀真枪的论上一论。” 弘晖皱眉:“你自己写文章?” 德亨失笑:“怎么可能, 我可没那个文笔。咱们不是新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嘛, 还有百多名进士呢,让他们去写啊。” 弘晖咬牙狞笑:“……是个‘好’法子。” 于是,新鲜出炉的恩科一甲二甲进士王尧他们,就有了一个新任务: 用自己的理论去驳斥这篇文章。 其他新进士们胆战心惊的,他们惊觉,考中进士,才是他们人生的开始,而他们接到的任务,一个比一个出乎意料,一个比一个难搞。 前辈们不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啊1 不只是新科进士们,像是徐元正、张廷玉、蒋廷锡这样的老人也觉着这一篇文章很难搞。 他们既然做了满清朝廷的官,屁股当然是坐在满清这一边的,但是啊,这篇文章,虽然激进,虽然有失公允,但是,他说的论点本质上是没错的啊。 他们也认同,华夏高于夷狄嘛,这本来就是个无可辩驳的真理啊,没看康熙皇帝都认同,雍正皇帝甚至都破防吗? 所以,不管从何处驳斥这篇文章,他们都有隔靴搔痒的无力感。 但是,王尧的一篇文章,给他们打开了新思路,开拓了他们的新眼界。 王尧从万国会着手,放眼全世界,问了包括满汉蒙古所有中国人几个问题: 在陆地领土、海洋领域,国家主权,公民身份这三个命脉面前,在西方蜂拥而至的当下,华夷之分,还是不是仁人志士要关心、要解决的首要之题。 西北方抵御鄂罗斯,南洋抵御英国、葡萄牙、法国等海上国家的侵进,靠的是什么。 在肤色、发色、瞳色之分的种族面前,我们拥有同样黑发白肤黑瞳的东方人,算不算是同一种族,同胞兄弟。 这算不算是新的华夷之分? 这就是德亨所说的,升华矛盾了。 德亨拿着王尧所作文章“哈哈”大笑,让内阁徐元正等人传阅,对面露喜色的弘晖道:“作为国家的掌舵者和前瞻者,眼睛要看到别人看不到之处,方才是真绝色。” 弘晖对王尧的文章尚且满意,道:“不光我们看得到才行,也要引导所有人都看得到。刊印了发行下去,看那帮子眼睛长脚底板的狗屁读书人怎么说。” 徐元正等狗屁读书人:…… 看来,皇帝气的不轻。 不过,这次居然没有大狱,没有流血,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王尧这篇文章一出,果然引起了新的争吵和辩论。 后世对此定义是新思潮,是中华民族探索新政权的开端,是封建帝制瓦解的第一声哀鸣。 …… 对中国人这边的“热闹”,西洋人也有所察觉,纷纷对着东方的报纸研究起来。 但是吧,文人辩论都是采用文言文,讲究引经据典,言辞犀利的时候是真犀利,有如刀锋,言辞隐晦的时候那也是真隐晦,有如海底针。 一般学问不够深的,是读都读不懂的,比如说德亨这样半桶水晃荡的。 所以,现在辩论的这些,相当于在西洋人面前,对着西洋人指指点点的吵架,明明他们才是吵架的对象,他们才是主角,却硬是搞不懂中国人这边到底在吵什么。 他们也没意识到,“华夷之辩”一通发展下来,火已经烧到他们老家那边去了。 这就是,孔孟所说的,文化上对“夷狄”的绝对碾压了。 就像弘晖说的,不管是什么好法子、好言论,最终落实到实处,有结果才行。 于是,放旗为民,拆除满城,满汉共用一法典的议题,送上了大朝会…… 就在这种闹闹哄哄中,卓克陀达和允我终于再次回到了北京城。 这一天,弘晖和德亨,亲自去德胜门迎接两人。 弘晖和德亨,已经是而立之年的汉子,比他们都大的卓克陀达,更是风霜侵面了。 兄弟三人一见面,卓克陀达不禁泪湿两颊,三姐弟相互抱着,只能用哭泣来诉说多年离别之情。 允我在旁看的也是心酸不已,当初,他是为了躲避雍正帝的清算才主动接下去土尔扈特的圣旨,他也没有想到,他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再回来,都已经改朝换代了。 允我看着允禩,感慨万千唤了一声:“八哥。” 允禩看着见了老态的允我,眼泪也是止不住的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太后在圆明园焦急等待,等再见到长女,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卓克陀达跪在太后膝下,又哭又笑,不住唤道道:“额娘,额娘,额娘……” 好似要将之前失去的和之后对母亲一声声的呼唤都补齐了一般。 之后,德亨从允我那里了解到,这一次,卓克陀达之所以能够成行,是因为鄂罗斯那边因为帝位之争,国内自顾不暇,放松了对土尔扈特的步步紧逼。 鄂罗斯一直没有放弃试图收回土尔扈特这块失地。 卓克陀达这些年,靠着向东向西的合纵连横,及当初德亨给她带去足够建立一个新国家的嫁妆,和鄂罗斯斗的有声有色,互有胜负。让鄂罗斯这些年,一直没有突破土尔扈特这条防线南下。 允我叹道:“我在土尔扈特这几年,感触良多,彼得大帝还在的时候,卓尔那是夜里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等彼得大帝崩逝,国内内乱这一点对亏了范毓馪,卓尔才松了一口气。但,鄂罗斯和土尔扈特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这是两边都认定的事情。鄂罗斯不甘心土尔扈特这块已经吃到嘴里的肥地又被迫吐出来,土尔扈特也绝对不接受鄂罗斯的统治,两国,早晚要分出个胜负出来。”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允我继续道:“我这一路走来,西北灭佛行动已经响彻草原,许多僧侣都向哈萨克迁徙,有些留下来的,则是去到青海汇合,和罗卜藏丹津一起密谋反叛。卓尔担心,哈萨克当权,会被僧侣鼓动着,和鄂罗斯谋求合作,隔断土尔扈特和新疆,这样,土尔扈特就是真正的孤悬海外了。” 在允我看来,土尔扈特其实是大清的属地,所以,他用的是隔断、孤悬这样的字眼。 允我带来的,都是第一手消息,当天,顾不得亲人团聚,弘晖召集了内阁和理藩院尚书年羹尧商议这一件事。 年羹尧提出:“圣驾北巡,刻不容缓。” 蒙古,绝对不能有失,而且,必须是弘晖这个皇帝亲自去,别人不能代替。 然而,万国会召开在即,华夷之辩又在紧要关头,弘晖这个时候也不能走开。 所以,只能拖。 弘晖道:“再拖一个月,等万国会结束,朕即刻北巡。” 德亨当时没说什么,等商议完毕,送走众臣之后,德亨不由担忧问道:“你的身体,能够北巡吗?” 弘晖:“带上御医,没有问题。” 德亨不语。 弘晖笑道:“别担心,我觉着没事儿,身体好着呢。” 德亨不悦,道:“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安静修养,没有四处跑,也没有劳动,每天药膳吃着,温泉泡着,养着,北巡路上颠簸,可没有这些,环境更是恶劣,常人都难以忍受。” 弘晖宽慰他,笑道:“我正当壮年,若是连一次北巡都支撑不下来,还怎么做天下人的皇帝?” 德亨皱眉,道:“我跟你一起去……” 话未说完,弘晖正色道:“不行。你必须留在京城,掌控北京和江南的言论,这一点,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胜任。” 如果说北巡必须弘晖自己去,那么,华夷之辩就必须由德亨自己执掌。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限度在哪里。 只有德亨,才能精准的把握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他们两个必须各司其职,才能打好这场仗。 德亨道:“我再想想……我要是会分身术就好了。” 弘晖笑话他:“你要是能飞天遁地就好了,一会在这儿,一会在那儿……” 等到萨日格从马六甲回京,带来最后一批海上来客之后,万国会正式召开。 相比于康熙六十年那次,主要以交易为主,这次万国会,更多的就是文化交流了。 德亨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过一句话,大体意思是:外族同胞们来中国,是载歌载舞,还是抢夺劫掠,取决于你的枪杆子够不够硬。 如今中国以敞开的姿态展示它的强大和富庶,来到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不管是蒙古,还是回族,还是哈萨克,还是鄂罗斯,还是欧洲诸国,南洋诸岛的客人们,都将自己本土认为的,最好吃的食物,最珍贵的宝物,最漂亮的姑娘,最美丽时兴的衣裳…… 第434章 ◎……◎ 万国会结束之后, 大部分西洋人离京回国,但也很有一部分西洋贵族,留在北京留学。 弘晖重新启用因为理藩院和鄂罗斯学馆存在被弃用许久的同文馆, 来安置这些留学生。 同文馆就在庶常馆隔壁,西方留学生可以和东方庶吉士,时常串门交流学问。 放旗为民,拆除满城, 满汉共用一法典并不顺利。 这从根本上触动了满清贵胄的利益,将他们从人上人拉下来,和低贱的民人处在同一个位置,这不符合他们的祖宗家法。 就连一向无条件支持德亨的允禩都不赞同,更别提像是雅尔江阿、马奇等这样的老牌勋贵了。 这些老牌勋贵都认为,皇帝是被汉人给“挟持”蛊惑了,所以,他们不去找皇帝闹, 而是去攻讦汉官。 其实就是怕德亨, 他们不敢去找弘晖。 但从国家发展上来说,放旗为民能减轻国家财政, 拆除满城能减少对立,满汉共用一法典能脱去庇护,减少欺压和反弹,这对一个国家长远来讲,是有利而无害的。 所以,弘晖欲强势推行。 但被德亨给阻止了。 弘晖诧异, 他以为德亨会比他更加强势, 没想到竟是要停止吗? 衍潢也很诧异, 他还在在己身群体利益和德亨之间考虑能不能找到最优解时候, 德亨叫了停。 因为,讷尔苏已经发现青海罗卜藏丹津叛变的苗头,他联络了北面的阿拉善蒙古,而阿拉善蒙古王公和牧民,这些年因为牧场、山林问题,多次和汉人起冲突。 汉人好不容易耕好的田地,维护好的山林,转头就让你赶着羊给啃了,这谁受的了啊。 但在阿拉善蒙古王公看来,所有土地都是他们的牧场,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个贱奴管的着吗? 而清廷这边公正的处置,则是让阿拉善王公们心里很不舒服,觉着清朝廷是站在了汉人这一边,维护了汉人的利益。 和他们疏远了。 这就是立场上的不同了,蒙古人脑子想不到那么多,他们想到的只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而他们,也将用铁血和征略,给南面的汉人一个教训。 在这种情况下,罗布藏丹津一鼓动,可以想象,阿拉善王公会怎么做。 他们去到宁夏府,劫掠烧杀了那里的百姓。 当地官员,飞报朝廷,请求支援。 因为损失并不大阿拉善蒙古倒不是有良心,而是试探清廷态度,但性质恶劣,所以,这件军报,暂时压制住了,朝廷派遣理藩院和督察院官员,先去宁夏查探。 但用兵计划,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在用兵之时,朝政一定要稳。 尤其是要上战场的八旗子弟。 八旗子弟享受了这么多年的优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接受和改变过来的。 而德亨所说,将勇武之八旗编制为陆军军队,享受更高规格的待遇,除家属外,将剩余不能采选入军队的,放旗为民,他们不能接受。 因为,有些人有自知之明,别说通过考试入选军队了,他们和他们的子弟可能连骑马射箭都荒废了,又怎么“入选”军队? 能入选的,只有显王、定王这一脉,就相当于,是将他们这些老牌勋贵废黜为庶人,显王和定王享受本属于他们的全部优待。 能接受才是奇怪。 但偏偏这些人,牢牢掌握着主奴观念根深蒂固的旗民和中低层八旗子弟,没有战事还好,可以通过编制变动,内外调动驻防,更新换代等方式,细水长流的改变。 但现在,阿拉善蒙古出乱子,青海战事在即,京内八旗,就必须要稳了。 稳的意思就是保持原状,甚至要优抚老牌勋贵。 所以,德亨不仅退让了,他还主动当朝向弘晖谢罪,自请削减俸禄和待遇,自禁于王府,以表示自己认错的端正态度。 嗯,此举一出,别说弘晖和允禩了,整个京城都沉默了。 就连在报纸上激战正酣的汉人们都哑火了一瞬,静悄悄的揣摩这位一向强势的定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错,当德亨真的认错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他是在认错,都以为他是在憋大招。 而这个大招,一定会将他们打的七零八落,最后实现定王想要的最终目的。 他们有些慌了。 德亨:…… 德亨郁闷问允禩:“我就这么让人害怕吗?” 允禩无奈道:“你说呢?” 两任帝王都奈何不了你,第三任帝王对你宠信有加,你在他们眼中,跟庞然大物和妖魔怪兽无异,你说他们怕不怕。 德亨幽幽叹息道:“我当自省。” 他明明一直在为他们谋福利,没有怎么着他们吧? 就在这种微妙的情势下,弘晖北巡异常顺利。 以往逃避北巡的八旗王公和子弟们,都争先恐后的报名,以期待皇帝能劝劝定王爷,他们八旗,是不可动摇的存在。 弘晖也需要这样的热情,就同意了。 七月北巡,有些晚了。 但自从上次雍正帝亲自北巡,已经过去四五年了,从康熙皇帝定下北巡的规矩开始,还是头一次间隔这么长时间,皇帝的脚没有踏足蒙古草原。 所以,不能说晚,只能说有必要。 此次北巡,弘晖带上了太后、皇后、贵妃和永璋等其他皇子皇弟公主,京城交由德亨镇守。 没有皇帝这尊大佛在京,汉人、尤其是江南三省士子、举子们甚嚣尘上,越发“无法无天”了。 德亨并不惯着他们,下令让步兵衙门抓捕了一些最嚣张闹事最欢的入了大狱。 他们似乎认定德亨是“仁德”听劝的人,抓捕一批人之后,他们就走上街头,聚众游行,德亨下令,再抓捕。 同时将名单传给两江总督李卫,下令,按照名单抓捕其家人师传同窗好友。 京城这边抓了再闹,那就再抓,最后抓的人心惶惶,其残酷程度,一点都不输他的养父雍正帝向着汉家读书人举起的屠刀。 这大半年以来的开放和顺利,让他们失了敬畏之心,这次雷霆抓捕,终于让这些无视国法的读书人发现,这位定王,是真的如传说中不好惹。 他,并不怕他们协众取理。 他,也并不如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包容甚至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最后,还是当朝首辅徐元正站出来,替这些江南读书人说话。 德亨好奇问徐元正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徐元正苦笑,您都这么问了,难道不知道不明白吗?又何必来问我。 德亨:就是要亲耳听你说出来,我才好有理有据做下一步。 徐元正道:“他们请老夫代为上书朝廷,开明年正科。” 德亨:“明年并不是正科之年。” 正科,就是三年一次科考。 像是雍正开朝,因为是正好赶上了,所以,雍正元年恩科,雍正二年正常举行当年正科。 而雍正五年殿试正科,如果雍正朝不结束,往下推的话,下一次正科应该是雍正八年,也就是天盛三年。 天盛元年举行恩科,天盛三年举行正科,中间只隔了一个天盛二年,少了一年。 但三省学子因为禁考,不想落后别省,就想法子推动明年举行正科。 他们先闹,然后由徐元正出面提出让他们参考明年的正考,双方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但是,德亨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上江南的读书人,他之所以顺势推动华夷之辩,是有自己宏观上目的的。 他的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睁眼看世界,认识到眼下的形式。 而他推动的方式方法不是教条式的说教,而是用对立的方式辩论,造成轰动的效果,让更多的人主动去学习,去思考。 看热闹并参与热闹,是种花家的天性嘛,完全可以利用一下。 而这个对立面,就是三省士子。 所以,德亨是拿他们当炮灰用的。 用完了,炮灰要上天,好么,我送你一程。 而这一点,徐元正看出来了,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个做法。 但江南读书人信奉大势,他们将徐首辅架起来,徐首辅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毕竟,您可是咱们浙江文人的宗师啊。 徐元正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在面对德亨的询问时候,唯余叹息。 德亨听了,笑问徐元正道:“公欲如何行事。” 徐元正闭了闭眼睛,双手颤抖的脱下冠帽、朝珠,跪下请辞道:“老臣,愿卸首辅之职,辞官,乞骸骨。” 德亨将他扶起来,没说虚伪的话,道:“称公所愿。” 德亨兑现了当初给徐元正的许诺,他卸任首辅后,让他去图书馆任图书馆荣誉副馆长,过退休生活。 三省文人不仅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还将他们的首辅给搞没了,一时间都哑声了。 德亨并不轻易放过他们,以谋乱之名,命李卫在江南查隐田、查隐户,彻底推行摊丁入亩政策,同时,配合“养廉银”,着手推行雍正帝还没有来得及推行的“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政策。 江南士绅当然不乐意,反抗的尤其严重,德亨抬手就废了在京大牢里和李卫逮捕的读书人的功名,让他们成为庶民,这下,你们可以如草民一般纳粮了吧? 江南在朝官员何其多,就不怕他们罢朝罢官抗议吗? 结果,放眼一看,满朝当中,全是新贵,就连本朝恩科状元,也是开封人士,江南士绅官僚? 早就已经成为过去了。 第435章 江南隐户、隐田的清理, 和对谋乱不法之徒的清算,抄出了大笔钱粮,让大赦天下、免全国钱粮的天盛元年, 国库更加富足。 免钱粮,反倒能让国库增长,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定亲王德亨,也对新朝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反应在民间,就是纸币推行越发顺利,经济越发繁荣了。 尤其是在江南,顶头作威作福的倒了,下面的万千小民就站起来了。 江南,重新焕发了生机。 但在德亨看来,国库的富足,只是表面上的。 因为, 天津北京铁路的修建, 和为青海叛乱所支军费,一下子消耗了大半个国库, 并将持续消耗。 但铁路必须修建,因为可以将海上运来的粮米快速运往北京,稳定粮价,稳定民心,稳定大后方。 青海叛乱更加不能省,这是德亨重组八旗军队重要时机。 能不能将旗民分化彻底消除, 将八旗兵丁和汉民兵丁进行融合, 就看这次征战胜打的漂不漂亮了。 战争, 是残酷的, 对百姓是灾难。 但也必须要客观承认,对一个国家整体而言,是不破不立的机会。 从各方面都是,战争会暴露国家的短板,也是打破重组的良机。 但要注意,不要玩儿脱了。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在天盛三年,德亨决定亲自带军出征,征讨青海和同时反叛的阿拉善蒙古等部,以及,彻底将四处挑唆的佛教密宗余孽清理干净。 范毓馪已经启程去美洲,新的驻鄂罗斯大使于振在完全不熟悉的维度接手范毓馪留下的暗手和明手有些吃力,再加上密宗喇嘛去到鄂罗斯鼓动游说莫斯科贵族,鄂罗斯当局已经谋划着向南向东用兵。 伊凡对中国最熟悉,这次远征行动,就是他策划的。 此时的北面边防,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 北方防线和势力算是德亨一手建立起来的,若号令万里,还得由他亲自去。 弘晖亲为德亨和永华送行,这次,永华会随德亨出征,永璋留守京师。 德亨拥抱妻子和儿子,锦绣强打笑容,道:“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玛和家里。” 叶勤不忍离别之苦,没有来城门口相送。 永琏也忙道:“阿玛,我也会的,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你要快些大捷回家哦。” 德亨摸摸儿子的小脸儿,应声道:“好。” 视线转向弘晖,德亨看着他血气不足的面色,沉声道:“等我回来。” 弘晖:“……好。” 康熙五十八年那次征西北,用了三年时间,消灭了准噶尔,平定了西藏。 这次西征,用了七年时间。 如果只是平叛青海和阿拉善蒙古,根本用不到这么长时间,实际上,第一年青海和阿拉善蒙古就被打服了。 但德亨要的不是这些,与其缝缝补补的安抚、叛乱、安抚、再叛乱,不如一次性解决这些隐而未发的毒瘤。 德亨打穿了喀尔喀蒙古,一直向北打到了托博尔斯克,和退守至秋明的鄂罗斯远征军隔着托博尔河对峙。 然后德亨转向东,重新布防北疆防线。 德亨将西路的哈萨克战场交给了永华,那里有大姑姑卓克陀达、月兰、额驸策凌保驾护航,可以给他刷军功。 但,事情并不顺利,就在永华西进时候,京城传来消息,栋鄂贵妃薨逝。 永华无心西进,请求回京。 月兰做主,放永华回京。 然后给远在北方的德亨写了亲笔信,在信中道:“受命于天,人力萤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都不能置喙。” 德亨按下信纸,暗道,可惜。 德亨在漠北转了一个大圈子,去了哈萨克战场,顺道去了一趟莫斯科。 没能进城。 这一天,整个鄂罗斯水陆两军,包括农夫农妇小儿都举着钁头和木棍阻止德亨哪怕一步的靠近。 他们围了中国驻鄂罗斯大使馆,用打砸来威胁德亨。 德亨好说歹说他只是来看看,拜访一下老友,没有攻打莫斯科的想法。 莫斯科百姓根本不信。 信了才是有鬼。 伊凡铁青着脸英勇赴义,在城外和德亨叙旧。 伊凡老了,已经不见初见英俊帅气的模样了。 他双眼浑浊充满红血丝,头发枯黄凌乱,有了大肚子,身材看着也不再那么高大,衣服皱皱巴巴的,狼狈的一点都不绅士。 而德亨,才至不惑,正是一个男人最当打的年纪。 两人对视良久,德亨张开双臂,想和以前一样,给他一个拥抱。 伊凡惧怕的后退。 德亨笑容僵硬在脸上,只得放下手臂,将于振推给他,道:“我走了。” 然后,转身带着军队离开了。 于振:…!!! 您就这么留下我,走了? 您就不怕我被莫斯科市民给生吃了吗? 伊凡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僵硬着笑脸,请于振回大使馆。 于振:…… 也行吧。 德亨去土尔扈特住了两个月,然后一路巡视着,回京。 这七年间,德亨也间接性的回了几次北京,但这一次回去,就是回家了。 回望已经步入正轨的哈萨克省、喀尔喀省、内蒙古省、西藏省、青海省五省,德亨认为,花费七年时间换西北太平百年,是值得的。 而北京城,德亨忧心忡忡,不知道回去面临的将是何等局面。 他心里有准备,但是…… 真的跳脱不了皇权斗争的窠臼吗? 皇位是诅咒,它让父子相疑,兄弟反目。 在德胜门,弘晖带领王公文武百官,迎接大将军德亨凯旋回京,然后,在午门献捷。 庆典进行到深夜,弘晖在一豆烛火下等德亨。 德亨在苏小柳引导下,迈入昭仁殿,跟康熙帝一样,这里是弘晖的寝宫。 九月天气,已经见凉爽,但也没到冷的时候。 昭仁殿里暖香药香交杂,并不浓厚,所以,也不难闻。 弘晖身上盖着毛皮毯,身下垫着熊皮褥子,半窝在暖榻上,听到记忆中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他,轻声微笑道:“弟妹永琏他们都回王府了?” 德亨来到他面前,看着昏暗中朦朦胧胧的人影,点了一下头,道:“是,回王府了。” 国公府已经被弘旦继承,改做了贝勒府,叶勤随着大孙子永琏住进了东华门外的定王府。 大捷庆典结束,他们就回了定王府,德亨来见弘晖。 德亨看不清弘晖的样子,白天吵吵闹闹的,弘晖被众人簇拥,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都没好好看看他现在病成什么样子了。 弘晖病了。 病了很多年了。 都是这些年处理朝政供应远征呕心沥血煎熬出来的。 他一回京,永琏就忍不住都告诉他了。 永琏明白弘晖不让德亨知道他病情的因由,但如今京中不太平,永琏怕阿玛错估形势,将弘晖病重的事情告诉了他。 殿内太暗了,德亨拿起烛火,想将其他灯烛点燃。 弘晖:“不要点灯,就这么说话吧。” 德亨拿着蜡烛的手顿了一下,又放回原处,在他的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一派冰凉。 德亨垂眸,心里的难过不能用言语抒发。 弘晖回握住他,笑道:“你的手真暖和,比手炉还暖。” 他记不清上次感触皮肉的温暖是什么时候了,可能,自从德亨北征西讨,离开之后就没有过了吧。 德亨更加握紧了他,声音都在颤抖:“你没跟我说,你一直在骗我。” 弘晖言语轻快:“跟你说了,你能抛下西北和北疆,班师回京吗?你又不是永华,一个死讯就能让他自己跑回京来。” 德亨痛苦道:“那怎么不继续骗下去,骗我一辈子不行吗?” 弘晖:“……我恐怕活不了那么久了,又要怎么继续骗你呢。” 德亨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再也忍不住,哭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死。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回京的。” 战事没有拖这么久,他早点回京,让弘晖好好休养,就不会有现在的油尽灯枯。 赵香艾告诉他,弘晖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兆。 他一直在等他回京。 他走的时候,跟他说:“等我回来”,他就一直撑着等他回来。 铁路修好了并继续修,纸币推行下去了,乡里学堂开起来了,摊丁入亩进入了千家万户,官绅一体纳粮已成惯例,盐课和关税供应了超过一半的国库,南洋移民,西北移民,六部九司重组,八旗、蒙古王公逼迫,派系党争,海军组建,还有,为他平衡筹集偌大的远征军需供应…… 这一桩桩一项项,都是他们当初定好的国策,他出征,他在京,他们内外联合,将这些都一一实施了出来。 革新从来没有温情脉脉,有的是削腐剔骨的疼痛,德亨可以想象,他这个皇帝,都面临了什么样的压力。 新政触动无数人的利益,在无数个夜晚,他是怎么拖着病体,和大臣们斗智斗勇的。 这些年,他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德亨在外,只感受到他的游刃有余,便以为他是真的轻松掌控。 他就放任了。 他错了。 他不知道他病了。 病体能让这些压力扩大千倍百倍,他不该让他承受超出他的极限,透支了生命。 弘晖手掌心感触着他滚烫的泪水,叹气:“要是能活,谁又会想死呢?我是皇帝,更想活上千年万年。” “不要后悔,德亨,永远不要因为我后悔。你平定边疆,我执掌朝政,我们兄弟联手,换万世太平,都是值得的。” 第436章 如果说德亨回来之前, 弘晖作为皇帝,在外,还撑着精明强干的样子, 现在,德亨回来了,他就不装了。 他自己说的:“我太累了,看折子就想吐, 我想休息休息了。” 德亨自然依着他,让他好好修养,政务都交给他。 其实政务虽然多,但并不杂乱无章,相反,在内阁辅佐下,各项事务都井然有序,条理清晰, 只是, 需要皇帝做决定、亲自处理的国事、家事太多太多了。 家事,也关系到国事。 这七年间, 有一些人逝去了,比如说雅尔江阿、允祥等,比如说马奇、徐元正、张廷玉等。 像是允禩,这些年因为身体原因,也慢慢的半隐退,非必要不上朝了。 也有些人起来了, 成为了朝廷新的中流砥柱, 比如说王尧。 王尧虽然年轻, 但他的资历可不浅, 十九岁入内阁做侍讲学士,张廷玉开始培养他,打算让他接自己的班,可惜,天不假年,张廷玉没有等到那一天,在德亨班师回朝的前一个月病逝。 弘晖将他和徐元正一起,配享太庙,死后极尽哀荣。 虽然限于年纪,王尧没能做内阁首辅如今的内阁首辅是蒋廷锡,但皇帝对他的倚重,并不比首辅少。 他不是首辅,比肩首辅,他也不是次辅,但比次辅还要得用。 弘晖就用他顺手,弘晖许多要推行的政策,他献策献计都能献到点子上,弘晖点他为侍讲学士,起居注官,在许多弘晖昏迷不醒的日子,都是王尧先替他看奏折,等他醒来他再朱批。 或者干脆,弘晖说了,他代为朱批。 在朝中,王尧就慢慢有了宠臣、佞臣之类的攻讦之言,王尧对此都是一笑置之。岳钟琪到现在都还有人传他是岳飞之后呢,也没见岳钟琪怎么着? 呵呵。 现在君上换成了德亨,王尧更是驾轻就熟,一样一样的给德亨讲解如今地方、中央、海外、藩属国等情况,让德亨有个大概的映照,好准确把握现在的实事动态。 蒋廷锡则是报告一些官员任用、科举纳才、学堂开设、报纸书籍等刊印情况。 年羹尧则是汇报川陕、湖广、缅甸、马六甲等地方军务。 德隆就汇报一些宗人府事务。 还有督察院、礼部、内务府…… 光一人听一段话,一上午听下来,耳朵都嗡嗡的,脑子里就跟打仗一样,上位者要不是个博闻强识的,还得靠翻阅记录,询问、让人帮着回忆等等。 治大国如烹小鲜,半点马虎不得。 德亨在西暖阁弘德殿外间听政,弘晖就和永琏伯侄两个,一人一个躺椅,躺内间晒太阳吃葡萄。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太阳正好斜斜照进玻璃窗,在内室地上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辉。 “唔,这葡萄真甜,听说是浙江进上来的。” “浙江也开始种葡萄了?去年献上的不是西瓜吗?给朕尝尝……唔,滋味儿是挺足,这么远运来,还挺新鲜。” “那可不,凌晨新鲜采摘了,下午就能在杭州装船,半夜到天津港,天亮就到京了,这会子可不就吃上了?” “妙啊!” “嘿嘿哈哈哈哈……” 德亨咬牙,吩咐芳冰道:“去里间给本王拿串葡萄来,就给我拿皇上手上那串!” 内间弘晖听到了,大笑吩咐道:“去外头给你们家王爷弄一筐子来,朕的已经入嘴了哈哈哈哈……” 永琏也大笑道:“阿玛,我嘴里还有一颗,你要吗?” 德亨在外翻白眼,骂道:“滚犊子!” 换来伯侄两个又一阵嬉笑。 芳冰忍笑,忙听吩咐出去,没一会子,一大托盘洗好的浙江葡萄送上来,德亨让了让,对众臣道:“你们也吃,润润口。” 众臣:“……谢王爷赏赐。” 德隆看了眼内间跟永琏一起分享葡萄吃的弘晖,小声跟德亨感慨道:“我很久没见皇上这么轻松过了。” 德亨顿时觉着嘴里的葡萄不香了,丧气道:“都是我的错。” 德隆不明白他这么说什么意思,只是道:“纵你有错,你回来了,他就高兴。咱们都高兴。” 德亨:…… 德亨翻看着宗人府玉牒,问道:“永璋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大婚?” 德隆叹气:“爱新觉罗家的痴情种呗,他要立孙素素为皇子妃,皇后不同意,母子两个较上劲儿了。” 德亨诧异:“皇上没插手吗?” 德隆哼笑一声,道:“皇上说了,他不管。” 德亨皱眉。 德隆看着他,迟疑道:“你该关心的不是永璋,而是咱们的大皇子,永华。” 对永华,德亨不知该说什么好,问道:“他怎么了?” 德隆:“……不好说。” 德亨翻开永华那一页玉牒,上面写着,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父一等承恩公德寿。 永华的嫡福晋是乌拉那拉君姝,太后的侄孙女儿,她和永华差了辈分。 但皇贵妃栋鄂氏薨逝后,永华求娶君姝,太后同意了。 太后同意,弘晖也同意了。 德亨还记得,永华似乎是喜欢赵知仪? 而赵知仪早已出嫁,嫁给了赵香艾的徒弟。 如今,乌拉那拉一族拥立皇长子永华,太后……默许了。 德亨给德隆使了个眼色,两人去到厕室说话。 德亨耳语问道:“栋鄂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德隆叹气:“我就知道你会问。她是那年京津铁路通车,皇上带她去天津巡视,回京路上,皇贵妃就病了,一开始是小病,后来就是大病,皇后提议,让永华回京侍疾。 永华孝顺,一旦听闻皇贵妃病重,是必定要回京的,皇贵妃自己也知道,而且,她怀疑自己病的蹊跷,又无实证,病的也一日比一日严重……最后,她是自绝而亡。” 德亨瞳孔皱缩,德隆继续道:“皇贵妃的本意是,自己死都死了,永华应一鼓作气,在战场立下大功,回京……才好为自己报仇。但她看错了永华,这小子不管不顾的跑了回来,白瞎了你为他的筹谋。” 德亨:…… “皇贵妃说自己病的蹊跷是什么意思?” 德隆:“皇贵妃决定自绝前,将皇上和皇后都叫到塌前,公然指认皇后害她性命,目的就是召永华回京。但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只凭几句话,动不了皇后。” 德亨:“永璋呢?他信吗?” 德隆重重叹息:“问题就出在这里,永璋他信了。” “永璋更是为着皇贵妃之死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这些年,一直不大婚。我看他也并不是非孙素素不可,他就是给自己找个借口,逃避罢了。” 德亨:…… 德隆抽出一根烟,问道:“来一根儿?” 德亨接过,点燃,重重抽了一口。 好一会,才问道:“皇上……就没说什么?” 德隆沉默半晌,道:“我总觉着,皇上似乎有心事,我跟衍潢都想为他分忧,衍潢还说,永华和永璋两个,他嘱意哪一个,他保哪一个。但他就是沉默,不言一语,我们也没法子,只能等你回来,给他解这个心事儿。” 德亨:“……我知道了。回头我问问他。” 两人在厕室吸了一回烟,德亨任命回去继续处理政务。 班师回朝,第一件、也是最紧要的一件事,就是大祭。 天坛、地坛、太庙、家庙、皇陵这些都需要大加祭祀,告诉上天和祖宗,天朝前无古人也必将后无来者之荣光。 坤宁宫更是整日香烟袅袅,浓烟滚滚彻夜不停煮猪肉,举行宫内各种大小祭祀。 德亨实在看不惯,要将坤宁宫那口大锅挪走,弘晖问他挪哪里去? 德亨怎么知道挪哪里去,叫来钦天监和礼部一问,两部都不建议挪。 德亨无法,只得任由坤宁宫继续日日浓烟滚滚,然后勒令内务府仔细清洗猪肉,大锅里的水也要常换,不要让他在乾清宫闻到煮猪肉的气味来。 每月初一十五,德亨都要去奉先殿祭祀,十月初一这一次,德亨去的早了些,遇到了永华。 从大捷回来,德亨只在献捷那一天见过永华,之后就再未见过了。 这小子在躲着他走。 见到德亨,永华慌乱了一瞬,然后淡定如常,礼貌问好道:“小叔吉祥。” 德亨睨他一眼,吩咐道:“给我拈香。” 永华:“……是。” 德亨一共进了三次香,一次给康熙帝,一次给雍正帝,一次给……太子胤礽。 永华看了一眼太子胤礽牌位前,那只寥寥只有几根香根的香炉上插着的三柱清香,面上不自觉露出好奇和不解来。 德亨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看着胤礽的牌位,淡淡道:“奉先殿乃是家庙,这里只供奉祖先。世祖皇帝长子福全,圣祖皇帝长子允禔,都不在此。当然,剩下诸子,非皇帝,也都不在此。” 永华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德亨:“太子胤礽虽然不是皇帝,但他受圣祖钟爱,做了近四十年太子,后被废,但得世宗皇帝敬爱,死后特地恢复了他太子身份,以太子之礼下葬,才得以入此殿,享子孙供奉。” 德亨回头,看着面色惨白的永华,问道:“永华,你觉着,你百年之后,会入此殿吗?” 永华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金砖之上。 德亨蹲下身,捏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挣扎痛苦的眼睛,平静道:“永华,我对你很失望。” 永华瞳孔震动,眼泪入串珠一样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哭道:“额娘死了,小叔,我额娘死了,我不该回京,送她最后一程吗?” 第437章 十月是秋冬变换的季节, 天气忽冷忽热,大中午的还是艳阳高照,可能夜里就下霜了。 弘晖的身体好一阵歹一阵的, 好的时候和永琏、永璜这样的小辈大笑大闹,坏的时候,又是吐血又是昏迷,能吓的人心脏骤停。 在一个初雪的早晨, 只因为吸入一口冷空气,弘晖就咳嗽个不停,然后突地一下咯出一口血,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德亨肝胆俱裂,怒吼着去叫御医,赵香艾腿脚快的,他就在乾清宫东南角上的御药房, 一听到这声吼, 身体先脑子快一步,提上药箱, 蹬上自行车就往乾清宫奔。 差不多德亨第二声刚落,他就到了。 赵香艾步骤清晰的一番望闻问切,松了口气,道:“无碍……” 德亨吓的手都颤抖了,咬牙道:“你管这叫无碍?” 赵香艾一边给弘晖施针,一面给德亨解释道:“皇上这是肺经震荡, 致使血不归经, 才一时昏迷。根结在于血气不足、气血两亏, 熬的……”又刷刷快速写了几笔, 交给苏小柳道:“趁着还未过午,准备起来,给皇上泡一泡药浴,驱驱寒气。” 苏小柳接过药方,快速安排去了。 赵香艾道:“王爷,您将皇上抱上炕,臣给推拿一番。” 因为弘晖咯血,德亨没敢搬动他,就怕再伤了哪里,这会他听从赵香艾的吩咐,将人给抱了起来。 一上手,德亨面色就变了变,弘晖这体重……也太轻了。 德亨将他平放在炕上,看赵香艾给他推拿过血,看了半晌,焦躁道:“他怎么还不醒。” 赵香艾忙活出来一头汗,回道:“该是睡着了,没那么容易醒。” 这怎么又变睡着了? 赵香艾见德亨瞪过来,多解释两句:“皇上有失眠之症,臣会三不五时的就给他下一剂重安神汤,让他能好好睡上一觉,算一算,有些日子没喝了。自从王爷回京,皇上隔个三五天的,夜里能自己睡上一觉了……” 德亨问道:“他身体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赵香艾沉默。 如果能治,早治了,用不着德亨特地问。 弘晖一直到入夜才醒来,醒来发现是自己熟悉的寝宫,先是松了口气,唤了声:“小柳……” “苏小柳在隔壁间,你叫他做什么?” 听到不是苏小柳的声音,弘晖身体反射性紧绷,等大脑反应过来,这是德亨的声音,弘晖整个人又都放松下来。 他趴在床沿,扒开帐子探头问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回王府?” 德亨正坐在窗边榻上批阅奏折,他拿着朱笔一边快速的写“知道了”,一边回道:“你昏了一天,我怎么敢回王府?” “艹,皇帝真不是人干的差事!!”德亨爆了一句粗口,摔下朱笔和折子。 弘晖见他这暴躁的脾气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就换成了咳嗽。 德亨忙过来给他拍背,苏小柳听到动静,也匆忙过来查看,见到弘晖俯趴在德亨腿上缓缓咳嗽,德亨手掌托着帕子接在他唇下给他咳,愣了一下,打湿了毛巾,站在一旁伺候。 弘晖咳嗽完,德亨仔细看了看帕子,见没有血丝,就松了口气,隔空将帕子投在了废纸篓子里。 弘晖自己往床里移了移,德亨顺势躺在了外侧,两人一人盖一床被子,挺挤的。 德亨:“你这龙床也太小了吧。” 弘晖:“就皇帝一个人睡,要多大?将就一晚上吧,要不你回王府?” 德亨:“麻烦的紧,就在你这里对付一晚上吧。” 其实是他不放心弘晖,白天折腾一大通,夜里再反复了,干脆陪床一晚。 弘晖:“随你……” 两人就这么闲聊,德亨道:“我今天在奉先殿遇到永华了。” 弘晖昏昏欲睡:“……嗯。” 虽然睡了一天,但他还是想睡。 德亨:“你想让永华还是永璋做皇帝?” 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德亨才会这样单刀直入的直接问弘晖,你看好哪个儿子做皇帝了吧。 弘晖蹙了蹙眉,问道:“你还是看好永华?” 当初可是德亨主动提出带永华上战场的,他还以为德亨选了永华呢。现在怎么又来问他? 德亨明确道:“不,他不会取舍,不是最好的。” 弘晖:“……那,永璋?” 德亨:…… “我听说,皇贵妃是被皇后逼死的。” 弘晖:“算是吧。” 德亨讶异:“什么叫‘算是吧’?” 这么模棱两可的吗?还有,你到底有没有拿到皇后作案的证据。 德隆说没有,你这个皇帝有没有呢? 对弘晖这个皇帝来说,证据这东西只用来佐证他的判断,并不能影响他的决定。 弘晖:“如果栋鄂氏真的是被皇后逼死的,你是不是就不选永璋了?” 德亨:“苏小柳,你出去。”德亨混了这么多年战场,神识何等敏锐,从苏小柳一进内室他就发现了。 其他听听就算了,议论皇后和皇子,他就不要听了。 苏小柳惊的整个人激灵灵的抖三抖,连滚带爬的出去大殿门口守门去了。 弘晖羞恼不已,这个苏小柳,居然偷听他跟德亨说话! 德亨问道:“我都没问过你,你是怎么看皇后的?” 弘晖:…… “她是这世上,唯一独爱我的女人。” 再加一句:“她爱我,如你爱我一样纯粹。” 德亨顿时牙酸不已,他忘了,弘晖一直是个文艺小清新来着。 这年头君臣之间也爱说爱不爱的,爱卿爱卿的,十分的肉麻。 德亨犹疑问道:“她……你…你们这么多年……” 弘晖淡然道:“她知道。她虽然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对我的事情,从来关注,向来敏锐,”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继续道,“但她仍旧深爱我,认为我是一个‘文能安邦定国,武能横刀立马’的完美男人。这些年,我看到她,还能得些许安慰。她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她是我的发妻,是我的皇后,这一点,始终不会变。百年之后,我们是要合葬在一起的。” 德亨:“……我明白了。” 弘晖:“你会因为皇后放弃永璋吗?” 德亨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你还会活很多年。” 弘晖:…… “但愿吧。” 德亨希望弘晖能活很久很久,但终究也只是一个愿望,弘晖自己都拿不准是今天还是明天他就醒不来了。 以前德亨在战场,他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紧绷着,亢奋着,竭力燃烧自己,尽量撑的更久一点,等他回京。 国家,朝政,这个天下,只有亲手交给他,他才能放心的走。 人在战斗的时候,受伤是感觉不到多少疼痛的,弘晖也是这样,德亨回京之前,他知道自己是在透支生命,但表面和正常人一样,甚至比寻常人精力更加旺盛。 但等德亨回来,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睡的着了,吃的香了,无所谓了。 就是,睡的太多了,吃的太少了,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再吸不进去下一口。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太累了,呼吸都感觉到累,他只想长睡不醒。 皇位? 嗣君? 朝政? 不不,有德亨在,什么都不是问题。 德亨不回京,他有可能会继续往下撑,德亨回京,他撑不下去了。 也不想撑了。 每天都是在熬日子。 太痛苦了,太累了,他想解脱。 太后伏在床沿,泪流不止呼唤道:“弘晖,弘晖,再睁眼看看额娘好不好?” 弘晖听话的睁开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道:“额娘,儿子不孝。” 太后肝肠寸断,心痛不能自已,哭嚎道:“儿啊,你好狠的心呐……” 采采站在一旁,失神看着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他就要死了。 他就要死了。 他死了,她以后怎么办呢? 她以后要怎么活呢? 弘晖视线看向她:“吾妻……” 采采迟钝的反应了一下,才飘忽应道:“我在。” 弘晖向她伸出手,采采看着这只瘦骨嶙峋的手,缓缓上前,蹲下,握住,放在脸颊上。 弘晖掌心贴着她的脸,缓缓问道:“采采,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一侧的太后都忘了哭,震惊的看着弘晖。 永璋更是急切迈进一步,失声唤道:“汗阿玛!” 采采狠狠闭了下眼睛,落下两行泪来,决绝道:“不,我不愿意。” 弘晖笑了一下,说道:“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不跟我走?” 采采放开他的手,站起身,俯视他,道:“可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唯一,你又凭什么要求我跟你走呢?” 弘晖:“很公平。” 采采扬起了下巴,竭力忍着哽咽,道:“是,很公平。” 弘晖:“朕许诺你,你是朕唯一的皇后,将与朕生同寝,死同穴。朕在帝陵里等你。” 采采后退,道:“好。” 弘晖视线越过了所有人,落在德亨身上。 “德亨。” 德亨跪在塌前,轻声道:“我在。” “我想再晒晒太阳。” 德亨将他连被带人都抱起来,道:“我带你去看。” 允禩等宗室老臣惊骇道:“不可。” 将死之人不能安静的死在床上,寿终正寝,要去哪里? 还有,谁是下一个皇帝,您还没说呢。 德亨抱着怀里轻飘飘的人,低喝道:“让开!” 第438章 完结 弘晖预料到自己活不太久, 所以,帝陵修建中间没有耽搁,早就备妥了。 甚至都不需要在寿皇殿停灵, 可以直接从紫禁城去帝陵。 但是,德亨不放心,倾尽全力为弘晖办丧事同时,打算亲自去帝陵, 布置好了,再回来带他去。 所以,弘晖的梓宫还是送去了寿皇殿安置。 寿皇殿防卫,交给了弘昇。 这日,采采按照惯例去寿皇殿祭奠,下了景山,在神武门前车驾被拦截下来。 侍卫喝道:“何人敢在此造次!” 有更多装备了刺刀的火枪兵涌了出来,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 永华骑着马, 一身戎装出现。 看这来者不善的架势,护送皇后车驾的侍卫们立即警戒起来。 火枪装备只有军队和禁卫有, 因为从景山下来直接回宫,所以,他们这一行护卫皇后的队伍只有五十人,其中仅有十人装备火枪,其余都是刀箭。 永华视线轻蔑扫过他们,高声道:“皇后娘娘, 儿臣有一事问您。” 采采听到外面的动静, 从车帘后面看到装备齐全的士兵, 心下就是咯噔一跳, 等听到永华的话,顿时如火油上浇上了火星了,熊熊燃烧。 威严被冒犯的震怒,让她站在玉车车辕上,直面众人。 她瞪着秀目,质问永华:“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又吩咐侍卫道:“去召弘昇来绑了这个逆子!” 永华放任皇后的侍卫去景山报信,当众问采采道:“我来问皇后娘娘,我母妃是不是你害死的。” 采采:“无稽之谈。” 永华:“带上来。” 告了值休的一个老嬷嬷被五花大绑着扔在了銮车脚下,众人定睛一看,是皇后的一个奶嬷嬷。 奶嬷嬷口里的麻核被取出来,奶嬷嬷顿时鬼哭狼嚎道:“皇后娘娘,救命啊……” 采采怒气再加一倍。 永华高声道:“皇后娘娘,这个老奴交代说,是您害死了我母妃,是真的吗?” 采采看向奶嬷嬷的眼神如看一件死物,冷酷道:“攀咬主子,罪该万死。” 奶嬷嬷被吓住了,抖抖索索瘫在了地上,也不敢继续叫喊了。 永华点头,不再说话,他抽出火枪来,对准了采采。 采采面前迅速聚集侍卫墙,侍卫长边动边紧张道:“皇后娘娘,快回车里去。” 采采顿时色变,没想到永华居然自己举着火枪对准了她,楞神一瞬,立即听劝迅速弯腰进车。 但是,晚了。 永华是上过战场的人,他深知机会稍纵即逝的道理。 他刚才那番话,也是让在场众人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因为什么做出这件事情。本质就是宣战发言,和师出有名一个道理。 目的达到了,他就不再拖沓,直接动手。 他不相信小叔的布防这么容易就被他控制了,未免有人突然跳出来阻拦打扰,让他报不了仇,永华速度快的惊人。 火枪是提前就下了保险栓的,举起来对准的那一瞬间,永华就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颗子弹,穿过还在聚拢的人墙,射在了采采身上,将她直接打进了玉车内。 场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寂静的可怕。 “啊” “咴……” 跟着采采的宫女尖叫出声,马匹也被火枪声吓的嘶鸣起来,所有人又都动了起来。 刚才还算有序,现在就是没头苍蝇似的,都找不着北,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不是他们草包,而是皇后中弹了,这可怎么整?! “护驾,快护驾!!” “皇后娘娘!!” “额娘,皇额娘……” 永华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枪口还在冒烟,他举着火枪的手稳如磐石,但在听到永璋喊“额娘”的声音后,他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 眼睛看向了景山的方向。 永璋一直在景山为弘晖守灵,今日他送走对他不假辞色的母亲,心里正难受,无处排解,就见到侍卫加急来报:皇后娘娘车驾遇险,召禁军统领弘昇去救驾。 永璋一听,夺了侍卫的马就先来了。 人还未到,就听到了枪响。 这个时候有火枪声响,不是什么好事。 永璋驾马冲来,有大兵欲阻拦,被永华制止了。 永璋的马势不减,永华伸手替他控制住难耐的马匹,永璋满脸满眼都是恐惧,大吼问他:“母后呢?!” 永华松开替他控马的缰绳,眼睛看向了玉车。 玉车方向是慌乱无章的侍卫和惊吓的宫女们一声一声的哭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不要吓奴婢,御医,御医在哪里……” 永璋眼前一黑,忘了还在马上,兜头就往玉车方向奔,结果一头栽了下去。 永华眼疾手快的拽住他后背衣裳,自己飞身下马,将他半扶半抱的从马上弄了下来。 永璋推开他,连滚带爬的跑向玉车,永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踉跄无助,跟在了他身后。 玉车内,采采肩头和腹部各中一枪,永华弹无虚发,两枪全都打中了。 虽然没有打中要害,但采采也活不了了。 这是热武器,是火枪子弹,不是刀伤,也不是箭伤,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冲击力造成的创伤,光流血就能流死。 永璋见到倒在血泊里的母亲,目眦欲裂:“额娘!!” 采采大口大口的向外吐血,瞳孔开始涣散,她太痛了,她要死了。 “皇上,皇上……弘晖……” 含糊又清晰的字眼随着鲜血一声一声吐了出来。 在生死危机关头,她想到的只有她的夫君。 永璋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扣住她肩头的伤口,一手按压她腹部窟窿,大哭道:“额娘,您不要死,不要死……” 采采狠狠掐住永璋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仇恨道:“永华杀我,璋儿,你要替母后报仇!” 永璋浑身僵硬,脖子跟生了锈一般,咯咯作响,转向了车外看着他们母子的永华。 永华对上他的视线,承认道:“是我杀了她。” 永璋耳朵里是尖锐的爆鸣,一波一波冲击席卷而来,震的他大脑爆炸,震的他心神破裂。 “啊” “啊啊啊啊啊……” 他抱着采采生命一点点流失的身体痛苦哀嚎起来。 他的大哥射杀了他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杀了他的母亲。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 永璋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 他如一直癫狂却无能为力无法挽回的野兽一般,除了嘶吼哀鸣,什么都做不了。 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永华看着整个人都崩溃掉的永璋,泪如雨下,他双手按住车辕,以此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倒下,他狠狠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不后悔,只觉着悲哀,也没有想到,这一刻到临,他会这么痛苦。 他眼泪如开了闸一般,汹涌往下掉,身体紧绷成一条捋不直的弧度,下唇被他咬出了鲜血,指甲扣在实木车辕上,硬生生挤压裂开。 十指连心,他的心更痛。 他们兄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从母妃死后,他们兄弟就注定没有以后了。 “看来,已经结束了。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永华,你下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干脆利索。” 永华听到声音,迅速收拾自己情绪,进入备战状态,嗜血的眼睛看向来蜂拥而来的人马。 冷声道:“怎么,捡便宜来了?” 弘皙得意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明明是来拥护你登基为帝的。若不是我跟弘历替你调开神武门巡防禁军,弘昇按住景山防卫,你怎么能轻易走到皇后车驾前,杀死她呢?” “定王和显王的布防,可不是那么好找破绽的。” 永华:“废话这么多。” 弘皙哈哈大笑,张狂道:“又不是说给你听的,”大声喊道,“永璋,你听到了吗?是你的兄长,苦心谋划了一切,杀死皇后,再杀了你,他就可以在我们的拥立下,登基做皇帝了。” 永华将弘皙的恶意挑拨当放屁,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永璋,想看看他这个时候是什么反应,看向他的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 弘昇紧随永璋身后而来,看到这场面后,走到弘皙面前,皱眉道:“胡说些什么,速战速决为上……” 拿下紫禁城,拥立永华即位,就算定王回京,永璋和皇后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 这是他们的计划。 弘皙不悦道:“我要看到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不行吗?” 弘昇看向弘历,弘历笑道:“我听他的。” 弘皙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好兄弟。” 弘昇面色很不好看,跟弘晖德亨混久了,再跟这些人站一起,感觉像是站到了粪坑里,浑身难受。 而且,看到看笑话看热闹的弘皙和弘历,弘昇直觉开始报警,这两人,有猫腻。 如果不是新政,如果不是属于他王公的权利被急剧压缩,他也不至于早早投靠永华,永华承诺过,登基后会废黜关于宗室王公的新政。他会是亲王,甚至是铁帽子王。 永璋确实听到、并听明白了弘皙的话,但他听到永华亲口承认是他杀死了母后,就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永华蓄谋已久的。 毕竟,小叔在京,没人敢造次,包括永华,只有他不在京,他才能寻到机会。 他早该想到的,大哥一定会为皇贵妃报仇,他早该想到的。 能一击即中,必然有同伙和帮手。弘皙和弘历,显然是投靠了永华,但是,他们不怀好意。 他们意欲挑拨他们兄弟相斗,渔翁得利。 德亨从小就教他们兄弟,有外人在的时候,就是自己人打破头,也要先干死外人,再解决自己的事情。 所以,弘皙要是想靠两句话就挑拨他和永华,那就是大错主意了。 永璋放下采采,合上她的眼睛,道:“母后,您先歇着,等儿子退了外敌,再带您……回宫。” 永璋跳下玉车,永华习惯性扶了他一下,又迅速收回。 收回的手被握住了。 永璋看着他的眼睛,道:“大哥,杀了乱臣贼子,我们兄弟再算账。” 永华手指痉挛,张了张口,没有应声。 永璋双目喷火:“不要告诉我,你跟他们真的是一伙的!” 永华神色开始挣扎,弘历见状,应道:“没错,我们当然是一伙儿的,没有我们相助,皇后可没那么容易被杀死。他是皇长子,我们要拥立他为皇帝。” 永璋不理其他人,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永华,急切道:“哥,他们都不怀好意,你不要被他们骗了。我已经跟小叔说了,等父皇入帝陵,我和素素就去福山,你来做皇帝。” 弘皙和弘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弘昇却是面色大变,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最后永华一定会坐上皇位,那他这是在做什么? 永璋举起手,对永华,也是对所有人,郑重道:“我发誓,我放弃皇位,拥立皇长子永华做皇帝,若违此誓……” “不要说了!!”永华大吼出声,捂住他的嘴,厉声喝道,“你这样,我算什么啊?!” 永璋拉下他的手,急道:“哥,先不要说这些,御敌要紧……” 弘历见状,再不迟疑,立即下令道:“杀掉他们!” 两人带来的人手听令举起枪,弘昇立即大吼:“住手,我看谁敢动一下!” 然而,没人听他的,因为永华也下了命令:“杀反贼,立军功!” “杀!!!” “砰!” “砰!砰砰砰……” 场面顿时厮杀混乱起来,永华护着永璋,将他向玉车推,道:“快上车躲避。”玉车是实木的,还包裹着铜片和金银饰品,可以防子弹。 永璋并不逞强,且采采还在车里,他得去护着。 永璋趴在车沿,握着永华的手,叮嘱道:“哥,你小心。” 永华对他露出一个笑:“好。” 这是这些天来,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转向厮杀的战场时候,就变作了嗜血的残暴。 在京城,火枪管控很严格,尤其是在紫禁城,火枪数量和子弹更是严格限制。 弘皙弘历他们的火枪是弘昇提供的,子弹没有供应,打完手里的就没有了,接下来就是冷兵器刀剑厮杀。 弘历被亲卫护着朝玉车靠近,边靠近边喊:“不要恋战,杀了两兄弟要紧。” 永华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风,喝道:“乌合之众,痴心妄想。” 弘皙弘历带来的这些八旗兵勇多是郑各庄的亲卫,再加上弘历这些年蓄养的家奴,跟永华这些上过战场的亲兵的确不能比。 弘历冷笑道:“匹夫之勇,自不量力。” 他见始终不能靠近玉车,且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心道不能再耽搁,就向天发射了信号弹。 尖锐的烟花爆鸣在半空炸裂,神武门箭楼上突现弓箭手,永华瞳孔皱缩,反身后退至玉车旁,招呼道:“护卫。” 永华带来的亲卫半以玉车为屏障,一边躲避箭雨,一边与弘皙和弘历他们的人厮杀。 永华不断拨开射向他的箭矢,对不远处的弘昇嘶吼道:“快想法子让他们停止射箭。” 弘昇有苦难言:“我刚才试了,不听我的,一定是换人了。” “我他&%,你真没用!”永华大骂出声。 弘昇整个人都暴走了:…!!! 永璋将玉车所有门窗都关死,抱着采采的尸体躲在玉车死角,焦急的自言自语:“小叔,你怎么还不出现,小叔,你不会真走了吧,小叔,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啊啊啊啊……” 永璋始终不能相信,德亨会任由今日事态发生,这太不可思议了,这里是紫禁城,是神武门,人呢?以前布防的人手呢?都到哪里去了? 弘皙和弘历两个有这么大的本事? 就算有弘昇相助也不行,弘昇从来没有掌控过紫禁城。 德亨在哪里呢? 德亨就站在景山上,看着山下发生的一切。 德隆站在他旁边,焦躁道:“还不去吗?” “就这么看着?” “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我说,再不去那两兄弟就要危险了……” 德亨就这么静静看着,始终不发一语。 正在德隆焦躁的跳脚时候,有侍卫飞快来报:“京中谋乱之各府已经拿下。显王已经带人向神武门赶。” 德隆振奋道:“好!这下可以去了吧。” 德亨点头,道:“走吧。” 德隆不再等他,跳上马,挥手道:“随本王去清理反贼!”带着一队侍卫跑了。 德亨摇头,慢悠悠的上马,带着剩下的侍卫向神武门而去。 德亨到的时候,场面已经控制住了。 弘昇、弘皙、弘历三个还剩存的人马都被收缴了火枪和刀剑,反绑了双手,原地画了个圈,让里面跪着去。 弘皙弘历两个,则是被几个心腹亲卫护在中间,和衍潢对峙。 德隆正紧张抱着永璋检查,问他有没有伤着。 永华和弘昇沉默站在一旁,没人理会他们。 见到德亨出现,弘皙面色大变:“你没去遵化。” 德亨:“要是去了,岂不是见不到今天这场好戏了。” 弘历惊骇:“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德亨:“不是你们的计划吗?怎么成了我的?” 弘历:…… 弘皙色厉内荏道:“你欲如何……” 德亨越过他,朝永璋、永华兄弟两个走去。 见到德亨,永璋哽咽道:“小叔,您怎么才来,皇额娘死了。” 德亨:“我知道。” “我看到了。” 永璋呆愣一瞬:“您看到了?您在哪里看到的?” 德隆拍着他的肩膀,唏嘘道:“他一直在景山上看着你们呢。” 永璋苍白了面色,看着德亨仓惶后退,面上都是惊骇恐惧之色。 德隆扶住他,担心唤道:“永璋……” “哈哈哈,永璋啊永璋,看到没有,原本你皇额娘是不用死的。”弘历幸灾乐祸大笑起来。 永华握紧了拳头,冲过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两人扭打在一起。 衍潢皱眉,吩咐侍卫道:“拉开他们。” 两人被拉开,弘历朝地上狠狠吐出一口血水,甩开侍卫的钳制,骂道:“放开爷。狗奴才,爷也是你们能碰的?” 永华同样甩开侍卫,对着弘历点点手指,意思是等着瞧,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转身的瞬间,一把小巧手枪抵住了永华的后脑,弘历喝道:“都不许动。” 衍潢和德隆都面色大变,紧张的看着弘历,和他手里那把只能装三把子弹的小巧手枪。 他怎么会有这种手枪? 永华缓缓转身,弘历一把箍住他的脖子,枪口抵住了太阳穴,拉着他向永璋那边移动。 “谁动一下我就杀了他。”弘历威胁道。 德亨举起了手,弘历心下大骂,德亨果然不在乎永华的死活。 此处真正能作为软肋威胁所有人的,只有永璋。 弘历将永华带着面向永璋,让两兄弟对视,命令道:“永璋,你过来,否则,我就跟你哥同归于尽。有他给我陪葬,我不亏,是不是?” 永华大喝道:“别过来!” 德隆更是将永璋牢牢抱住,将他护在身后往后拖。 德亨挥下了手。 “砰砰砰砰” 弘历和永华被打成了筛子。 “哥!!!” 弘皙惊骇的瘫软在地,两人就这么死了? 他看向德亨的眼神,有如看地狱修罗,勾魂的使者,谁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定王,杀人这么容易的吗? 他连宗室都杀。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已然不受任何人威胁。 永璋推开被震住的德隆,跑向倒地的永华,抱起他,双手滚烫,是鲜血流过他的手指,留下的温度。 永璋哭喊道:“小叔,快来救他,快来救救他……” 德亨来到两人面前,蹲下,看着正快速流失生命的永华。 永华躺在永璋怀里,对着德亨笑了一下,一张口就涌出大股鲜血。 永璋忙捂住他的嘴,神经质道:“哥,哥,你别说话,很快就好的,你很快就能治好的……” 永华拉下他的手,一边喷血沫子,一边呵呵笑道:“傻弟弟,哥哥就要死了。” 永璋哭道:“你不会死的,小叔会救你的,小叔,你快救救他啊!” 德亨:“我救不了他。” 永璋:“怎么会!不会的,你一定能救他,求你救他……” 永华向德亨伸出了手,德亨握住。 永华问出所有人心中疑惑:“您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至…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德亨不带任何感情回答他:“因为是你们,像蚂蟥一样,吸走了他的生命。你们该死。” 永华:“……原来如此。” 衍潢&德隆以及所有人:原来如此。 定王是在报复。 皇后,永华,弘皙,弘历,以及他们背后的同党和顽固旧勋贵们,给天盛帝执政带去了多余的麻烦,耗费了他的心神,让天盛帝早死。 所以定王明明掌控一切,仍旧坐视他们今日之事发生。 德亨欲收回手,永华用尽力气将之抓牢。 德亨看向他,永华眼角流出泪水,眼睛里满是祈求: “我能不能叫您一声阿玛。” 德亨:…… 永华:“我额娘跟我说过,她曾经有机会做您的格格,如果当年您纳了她,我会不会就是您的孩子。您是我的阿玛,我会像永琏一样,享尽您的宠爱。” “会不会,就不会有今天了?” 德亨愣住了。 永璋看见他瞳孔开始涣散,催促道:“小叔,您快答应啊。” 德亨:…… 永璋见德亨不答应,就对永华道:“哥,我们从小就养在小叔膝下,我们就是他的孩子,哥,你可以叫的,可以的,快,你快叫啊……” 永华松开了德亨的手。 永璋将他的手往德亨手里塞,不住道:“哥,你可以的,哥……” 永华眼睛里没有失望,他看着辽阔的天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不悔。” 呼出最后一口气,永久闭上了眼睛。 “哥” 永璋紧紧抱着永华嚎啕大哭起来,德隆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德亨站起身,下令道:“带走。” 所有涉事人员都被带走,包括弘昇和弘皙,两人以后岁月将在无尽的监禁中度过,直到死亡。 …… 长、嫡之争已经落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永璋会登基为帝时候,永璋带着孙素素,在天津港,登上了去福山的客船。 离京前,德亨问他:“真不想做皇帝吗?” 永璋:“我若是想,您就会让我做吗?” 德亨:“哦?” 永璋:“我跟您说过,我无意皇位,大哥却迟迟没有登基,我就知道,您无意大哥。我以为您看中了其他皇子,神武门之变,我就明白了,您认定的皇帝只有一个,就是父皇。” “您也只会辅佐他一个。” “所以,就算我想,您也不会同意的。” 德亨:…… “恨我吗?” 永璋强忍悲伤,道:“我不知道。可我也没资格要求您什么。” 德亨:“去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这是我答应弘晖的。 ………… 永璋的离开,让朝野内外疑虑不已,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帝到底是谁? 不管新皇帝是谁,朝堂都需要有人坐镇主理,这个人,非定王莫属。 为表定王特殊不可取代的地位,宗室和朝臣们商议许久,给定王上尊号,尊为摄政王。 反正,若是有新皇帝登基的话,这个国家,这个朝堂,也是摄政王说了算。 没有新皇帝……也可以。 大朝会,群臣分文武而立,等待摄政王上朝。 德亨蛟龙袍服,金珠朝冠,从大殿门口缓步走来,穿过文武百官,踏过七层台阶,站在了丹璧之上。 这是德亨被尊为摄政王第一次百官大朝会。 就当所有朝臣摒气凝神,一等摄政王坐在皇帝宝座上,他们就跪地三呼“万岁”时候,摄政王站定,再没有动作。 苏小柳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蒋廷锡出列道:“老臣敢问摄政王殿下,如今国无君主,该做何打算。” 德亨回道:“没有皇帝,国朝仍可延续。” 蒋廷锡深吸一口气,道:“自来国家建立,先有君,才有国……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摄政王殿下继承大宝,延续我大清万世基业。” “臣请摄政王殿下继承大宝,延续我大清万世基业。” “臣请摄政王殿下继承大宝,延续我大清万世基业。” 文武官员跪请摄政王登基为帝,德隆对衍潢挤挤眼睛,也跪了下去。 如今除了德亨登基别无他法,他可不服其他人。 德亨看着丹璧之下俯首百官,突然记起来他第一次随着康熙帝站在这里的感觉,新奇之后,就是乏味。 太和殿看着大,但太闷了,不通风,不换气,尤其是大冬天或者大夏天里,不是冷死就是热死,然后混合着香、漆、木料、人等各种味道,让他每次都盼着朝会快些结束,他好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自由的空气和奔跑的旷野,始终比金銮殿上的丹璧更吸引他。 而现在,他必须站在这里,替弘晖、也是给自己,治理这个天下。 “本王无意于皇位,本王有生之年,也不打算再立皇帝。” “诸位臣工,且与本王一起,治理这万里江山,开拓进取,繁荣昌盛。” “……谨遵命。” ………… 天盛四十二年,第九届万国会在北京南海子行宫召开。 南海子行宫室内灯火辉煌,吊顶的蜡烛水晶灯,早已换成了水晶灯泡。 电已经被发明出来十几年了。 电磁波、电磁感应等也相继问世,基于此的无线电,也被发明出来,成为最新最快的通信工具。 就在今年,西至土尔扈特,北至西伯利亚,东至千岛,南至马来西亚的电报基站都已经建立完成,摄政王德亨便向世界诸国发出函请,召开第九次万国会。 瑛琦指挥着侍从们给德亨着装做最后调整。 德亨已经是古稀之年,许多权利都已经交出去,但大会召开,开幕式还是要他露面的。 王尧拿着稿子进来,道:“殿下,还有两刻钟就是午时正刻,这是最后的稿件,您请过目。” 德亨接过稿件,过目浏览,挑眉问道:“印度基站开通了?” 王尧笑道:“是,刚传来的消息,英国和法国临时休战,开通了基站,好接收此次万国会信息。” 这些年,中国牢牢把住了马六甲海峡这条通道,向南诸多岛屿,向北缅甸,都被纳入版图之中,却是对一洋之隔的印度半岛没什么兴趣。 若有人问起,摄政王给的回答就是,中国乃是礼仪之邦…… 可拉倒吧你! 谁信呢。 但不管怎么说,印度被中国放过,就成为了英国、法国、葡萄牙等欧洲诸国的在东方的大本营。 中国的国门在马六甲,在印度建立基地,才能和中国做生意嘛。 除了添加了印度基站这个消息,其他文稿都没有变动,德亨看过之后,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午时正刻,也就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德亨站在了南海子朱雀楼上。 德亨目视前方,门楼下广场上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诸国人属,身后是国朝肱骨。 他对着话筒向全世界问好: “我最忠诚的子民们,中午好,上午好,下午好……”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