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作品:《落地之前

    “所以。”他停了一下,听见顾恺嘉那边没声音,继续道:“所以顾队,现在你要见林梁宇,刚好就陈帅的情况,看看他那边有什么说法。”
    “好……我……明白了。”顾恺嘉像刚活过来似的。
    他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防卫技术学校的生活取材自真实事件。
    梁x猥亵案也取材自真实事件。
    但二者在现实中不属于同一个案件。
    第73章 真相下
    返回询问室时,顾恺嘉已经洗过了脸。
    林梁宇的眼神一直追踪着他的脸,尽管顾恺嘉没有避讳,但灯仍然沉沉照下来,显出他脸上的阴影。
    “他真的没有供出我吗?”林梁宇轻声问。
    顾恺嘉摇摇头。
    林梁宇露出一个微笑。
    顾恺嘉很难判定,这微笑,到底是自嘲,还是释然。
    “那,如今,这个棋局,根本没有意义了。顾恺嘉。——对了,你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我需要你解释,为什么梁刚的裤子上有轮椅润滑油。而且,汇报一下每日的行踪,因为你是在学校里拥有充分自由活动时间的人。”顾恺嘉道。
    林梁宇听罢,想了想,笑了下:“你还是凭借物证接近真相了呢。”
    顾恺嘉没回答。
    他们面对面,都微微把头垂下来。
    终于,林梁宇抬起头:
    “算了,我输了,那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吧。
    顾恺嘉,从头到尾的故事。
    早就该全部告诉你了。”
    正如我的邮件中所说,我确实是因为看见你俩在一起而跳楼的,顾恺嘉。
    其实,在主动结识你之前,我就有些开始处处做比较。谢老师老在我们班夸你,我也经常见到你一个人,挺直着背,仿佛看不起所有人似的,孤单地上下学,还经常一个人泡在图书馆里。
    我心想,这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副拽样。是的,你一开始蛮招我烦的。
    我是关注了你好一阵子,才决心和你交朋友的。
    之后,就是那些你也知道的事了。
    我主动和张宇强混在一起。
    在这之前,我连恋爱都没谈过,不懂爱情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然后,就立即遇到张宇强对我的,侵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谢你。我差点吐出来。
    那时,我自甘堕落,觉得根本不存在爱这种东西。但,有一天,我恰好在城中公园,碰见了你们的约会。然后,我好奇地跟着你们,走到大象滑梯旁。
    我的情绪崩溃了。
    好比,一个人生活在臭水沟中,他以为,世界本该如此,结果,他一抬头,发现居然还存在一个乐园。亚当和夏娃在他们的乐园里。
    一个什么都不明白,呆滞又害羞;一个什么都很明白,引导着另一个,但明显强忍着欲望。青涩地爱抚、亲吻,又不敢尝近在眼前的那只苹果。
    见证这一切,我仿佛生了重病,拖着脚步、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第二天,天晴了,蓝天白云。我来到了自家楼顶。
    清晨,空气很清新,远处高楼吹过来的风,带着清晨独特的香气,远处的天空,一点浅橘,一点绯红,太阳即将升起。
    小黑点似的人,上班的上班、买菜的买菜,晨练的晨练,忙忙碌碌,他们不用思考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是漂浮在生活的水流之上,顺着水不自觉地流。
    我迈出了第一步。下坠的时候,我的思维是空白的。其实,刚迈出那一刻,我已经后悔了。极度恐惧和惊悚揪住了我的心脏,心跳很快,眼泪和风刺得我无法睁开眼睛。三秒后,楼下的雨棚救了我。我落在软软的雨棚上,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尖叫,然后,又向下滑落,又落在另一个雨棚上。然后,楼下的黄葛树勾住了我的衣服,每一根树枝,都在拦住我,托举着,一点点,让我缓缓落向地面花坛的草坪。我手臂骨折,脸被擦伤。背部很痛,很痛,奇迹般地以最轻的伤存活下来。
    我后来查到,跳楼而死的人,巨大的冲击力会让他的肝脏、心血管全部爆裂,骨头尽数粉碎,扎进肌肉之中。
    我想,为什么上天要给我第二次的生命呢?
    我本想之后做点什么,用第二次生命做点好事,来弥补我曾经的卑微、失败、嫉妒、平庸和自甘堕落。
    但现实给我第二次重击。
    父母把我送到了防卫技术学校。
    他们也不算毫无人性,他们只是想在我上高中之前,快些纠正我的同性恋倾向。
    我查了一下这所学校的情况,有些害怕军事化训练,但心想,这样也能摆脱张宇强对我的纠缠。我给父母提的条件是,我要一把轮椅,假装是残疾人,避开那些体能训练,他们答应了,多交了一些学费,让学校把我安排在一个单人间里。
    我幸运地逃过了入学时的暴打。
    我的房间隔壁是厕所,偶尔能听见男生聊天,当时,我知道,学校有个话题人物,不服从学校的任何规则。
    我足不出户,只是见证着这里所有的暴力和传言。
    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日复一日,我接受着药汤和电击疗法。然后一个人呆在那间小屋里,不和任何人接触。洗澡也和其他人避开。
    有一次,一个教官,是的,梁刚,突然在我洗澡时闯进来,说我这样洗澡会不会很麻烦,需不需要他来帮忙。
    我想逃出去,但他用手强制猥亵了我。
    当时,我哭了,他还把我的绷带拆开,说:“你明明挺好看的,脸也没有毁容,怎么还拿绷带绑着呢?”
    那天晚上,我受不了了。
    梁刚把我恶心得要死,然后我想,我一辈子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又想起张宇强,想起父母。
    最后,我想起从未伤害我,却让我嫉妒不已的你。
    唯一对我好的人,却被我推开了。
    我还是觉得还不如那次死掉就好。
    我下床,坐在轮椅上,看着月光,一直流泪。
    这时,有个黑影从窗子那儿晃了晃。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
    月光下,他的影子是黑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大概听见我的啜泣,他轻轻敲了敲我的玻璃。
    我犹豫了一下,轮廓看上去是个少年,应该没有危险。
    我想站起身,突然想起必须装作不能走路,就把轮椅滚过去,给他开窗。
    一瞬间,这人的脸侧了侧,月光把他半边脸照亮,汗水把头发贴在脸上,英俊的脸,上扬的眼尾。
    他露出一个笑容:“嗨!”
    我吃了一惊。
    ——孙天影!
    他也在学校里?!
    我吓坏了,第一反应想捂住脸,但幸好,我想起脸上缠着绷带。
    我想立即把他赶走,但他已经身手矫健地翻了进来,双脚轻盈地落地,然后,毫不客气地绕着屋内走了一圈,说:“你怎么还有单间啊?”
    说完,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小包东西,朝我抛过来。
    塑料袋刚好落在我的腿上。
    辣条。虾条。薯片。
    在防卫技术学校,零食贵得像是黄金,是用来“进贡”的。
    越强的人,有越多的零食。
    他一下子甩来三包。
    参观完房间,他停在我跟前,蹲了下来,右手搭在我的轮椅扶手上,抬起头,凝视着我。
    我有点怕,眼睛在绷带里眨了眨。但他明显没认出我是谁。
    他体温很高,能感觉到t恤下面身体的热量:“你哭什么?谁欺负你?哪个教官?”
    我不敢张嘴,怕他认出我的声音。虽然,我自作多情,他肯定记不住我。
    我指了指喉咙。
    “哦,你不会说话?”孙天影朝四周看了看,“你都这样了你爸妈还把你送进来,太不是人了——哪个教官欺负你,你可以画下来给我看,我最近正准备一个个收拾他们。欺负你的,我放在头一个收拾。”
    我摇摇头,然后,指了指窗外,轻轻在空气中画了个问号,意思是:
    你要干什么?
    “我啊。”孙天影笑了。
    他笑起来非常英俊。
    我透过你的眼睛重新看他,好像知道你为何喜欢他。
    即便当时,我恨他恨得要死。
    他说:“我去校长办公室给一个人打电话,但忘了他的号码。”
    我听了,突然想到半夜,窗户前老是有个黑影飞过去。
    原来是他。
    我犹豫着,轻轻在腿上画了个爱心,然后打一个问号。
    这意思是:给恋人打?
    他居然看懂了,点点头,不自觉微笑了一下,这是恋爱中的人才有的表情:“是的。”
    是你。
    那阵子,我也每天也在想你。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走错路,我们仍然会是朋友。
    我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