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不得体

作品:《问九卿

    第282章 不得体
    郑国公府。
    朱漆大门外铜环蒙尘,府内一片愁云惨雾。
    曾经门庭若市的国公府邸,此刻连只苍蝇飞过都带着风声鹤唳的惊惶。
    郭丕在长孙入狱、府门被封后,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当场病倒不起,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百年簪缨,大厦将倾的凄凉,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仆役们噤若寒蝉,依附于郑国公府的门生故吏,更是人人自危。
    有的忙着撇清关系,连夜烧毁往来书信。有的暗中转移田产铺面,准备抽身而退,整个上京城的权贵圈子,都因此案而人心浮动……
    寂静的后宅里……
    郭云容踩着撕碎的书信残片,步履踉跄地走向马厩,裙角沾了泥污,也浑然不觉。
    “三姑娘,马厩里污湿脏乱,仔细脏了鞋……”
    丫鬟春桃慌忙上前拉着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国公爷闭府前严令吩咐了,府里上下谁都不许踏出大门半步!姑娘呀……”
    “我偏要去。”郭云容的声音很轻,用力挣脱春桃的手,仰头望着那象征着家族荣耀的阀阅匾额,眼圈通红。
    “我去水月庵,求薛姐姐想办法,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的姑娘哎!”
    春桃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声音带着哭腔。
    “婢子……婢子托人悄悄问过了,妙真师父自打太子爷凯旋那日,就再没回水月庵里,您上哪里找人去……”
    “不在?她会去哪里?”郭云容身形一僵,猛地转头看向春桃。
    “姑娘还不明白吗?她躲着你呢。”春桃拽着她衣袖,急得嗓门都尖了,“如今国公府落难,墙倒众人推……那些往日亲近的人,姐姐妹妹的唤个不停,眼下都跟躲瘟神似的,都怕惹上麻烦。妙真师父,估计也不愿蹚这浑水……”
    郭云容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
    片刻,手指紧紧攥住绢帕。
    “那我便去东宫,求到太子殿下跟前……”
    -
    紫宸殿。
    崇昭帝坐在宽大的御案后,指尖捻着朱笔,久久悬在半空。
    面前摊开的,正是郑国公府贪墨军需、倒卖粮草的罪证奏疏。
    殿内清香袅袅,却驱不散他脸上那股无形的阴霾。
    “郭家这棵老树……蛀空了还来掀朕的金銮殿。”
    他忽然抬头,望向侍立在侧的王承喜。
    “你如实奏来,朝堂内外可有非议?”
    王承喜腰弯得更低,回答得恭谨而小心。
    “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当街问罪,明正典刑,朝堂内外无不拍手称快,道眼下是圣君在位,贤储佐国……此乃大梁之福,社稷之幸……”
    “贤储佐国?”崇昭帝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在“郭丕”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墨迹透纸。
    “朕的好儿子,回京头日就砍掉朕一条臂膀。当真是孝心可嘉。”
    王承喜沉默。
    崇昭帝突然将朱笔掷在御台上,墨点轻溅。
    “他倒是痛快了。这满朝文武,有几人能睡得安枕?朕这些老臣,明里称颂,暗地里互通声气,都等着看朕要如何收场呢。哼,一个个猴精似的,没一个省油的灯。朕这病歪歪的身子,也不知还能镇得住他们几日。”
    王承喜头垂得更低,呼吸都屏住了。
    “陛下……老奴愚钝,实不敢……不敢妄言……”
    “哼,你这老东西,倒是越来越会装糊涂了。”
    崇昭帝厉眼看他,“太后称病不赴洗尘宴,大长公主闭门谢客,萧嵩一大早就等在宣政殿递请罪折子——”
    “哪一个不是拿朕当戏台子?要不是朕还没老得拎不动刀剑,这大梁江山,早被这群豺狼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王承喜大惊。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着金砖,冷汗涔涔,一个字也不敢接。
    夜风吹过檐角的铁马,叮当有声。
    崇昭帝疲惫地闭上眼,靠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良久,他睁开眼。
    “端王督办军需,疏通粮道,于西疆战事确有不小的功劳……这署理刑部督办军需案的差事,索性也给他好了。朕要看看朕这些儿子,谁在结党营私,谁想借机揽权……”
    -
    端王府。
    薛月沉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杏子红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衬得脸色更加苍白憔悴。
    “王爷前脚在金殿出谋划策营救太子,转头又要接下郭家这烫手山芋,人人都赞他深明大义、忠君体国,是个重情重义的好郎君,可他为何却不懂我的难处……”
    翡翠捧着一盏温热的安神茶,轻声劝道:“王妃宽心些,喝口茶暖暖身子。”
    薛月沉接过来饮一口,摇头轻叹。
    “郭家若倒,下一个就要轮到薛家了……”
    翡翠蹙眉,“王妃莫要胡思乱想,宁姐儿都睡了,王妃也该早些歇着才是,别熬坏了身体……”
    薛月沉瞥一眼睡在身侧的小女儿,毫无困意。
    白日里,母亲偷偷递信,说外祖父家与郑国公府有暗账往来,恐被太子盯上了,让她找端王求求情,看能不能从中斡旋……
    而薛家虽未涉案,但因与郭家是姻亲,又素有职司关联,且薛庆治在刑部属职,也是瓜田李下,难免被牵连问询……
    哪个世家大族,经得住反复盘查呢?
    权倾朝野的大家族,说倒也就倒了……
    她低垂着头,仿佛还能听到郑国公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看得见亲人灰败绝望的脸。
    看似锦绣的楼阁,正在她的脚,下寸寸崩塌……
    而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指望……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李桓走了进来。
    他已换下朝服,只着一身家常锦袍,眼眸清冷,一头墨发松松束在玉冠中,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阿宁睡下了?可还安稳?”
    他见到薛月沉时,语气平淡,目光落到孩子身上,却不自觉柔和。
    小阿宁刚哭过一场,此刻已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小嘴微微嘟着,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李桓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女儿的睡颜上,刚要出手……
    薛月沉猛地侧身抱着孩子,手臂收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盯住李桓时,委屈得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王爷政务劳心,便早些回去安歇吧。宁姐儿哭了好久才睡下,莫要闹扰了她……”
    李桓指尖停在女儿的鬓角,良久才缓缓收回手。
    “回禀王爷……”奶娘担忧地看了一眼薛月沉,欲言又止。
    “姑娘许是……许是在御街上受了惊吓,这两日睡得极不安稳,王妃哄了许久才合眼……”
    “下去吧。”李桓平静打断,声音听不出喜怒。
    翡翠对奶娘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为孩子掖好被角,默默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室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李桓走到桌边,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仰头灌下。
    冰凉的液体,让他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薛月沉苍白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阿宁本就顽皮,性子也爱折腾,你该收敛些情绪,悉心照料着她。成日哭哭啼啼,传出去成何体统?”
    薛月沉泪湿的双眼骤然抬起。
    仿若夜风穿窗的呜咽,在寂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爷,朝中乱成了一锅粥,妾身的外祖家被御史盯上,娘家也危在旦夕,妾身如何能强作安稳?”
    李桓皱眉。
    薛月沉凄声道:“王爷告诉妾身,郑国公府要是倒了,下一个会是谁?是不是就轮到我们薛家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哭腔:“太子本就与王爷不和,会不会借机……”
    “王妃。”李桓猛地低喝一声,脸上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撕碎,露出底下深藏的烦躁、阴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
    “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歇斯底里,怨天尤人。除了抱着孩子哭闹,你还做了什么?”
    他指着她怀里的阿宁。
    “你如此不得体,如何做一个母亲,如何教导阿宁知礼守节,撑起王府千金的体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