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榻畔私语

作品:《问九卿

    第283章 榻畔私语
    “王爷恕罪……”
    薛月沉红着眼眶,声线发颤。
    “妾身先是薛家的女儿,然后,才是阿宁的母亲……”
    李桓气笑了,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郑国公府是自作自受。郭明远贪赃枉法、触怒天威,郭照怀罪证确凿,神仙难救。那是他们自己作孽。太子今日所为,得到了父皇的首肯,也顺应民心……”
    “那……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
    薛月沉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汹涌而出,不甘心地嘶声道,“王爷!你也是陛下的儿子……太子他……他如此跋扈,难道就没人能制衡他了吗?萧家呢?萧相爷难道眼睁睁看着……”
    “闭嘴。”李桓厉声打断她,眼神带着警告,
    “朝堂之事,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妄加置喙?若你父亲当真清白,何惧之有?若不清白……”
    他语气陡然转寒,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那也是咎由自取,谁也怨不得!”
    “咎由自取?”薛月沉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的丈夫。那眼中毫不掩饰的疏离,让她气短。
    “王爷……薛家若倒了,我们娘俩往后在府里,如何立足……”
    “本王还没死。”李桓猛地截断她的话,声音沉冷如冰。
    “端王府没有容不下你们母女,端王府,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地方。只要本王在一日,自会护你们母女周全。至于薛家……”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掠过薛月沉,最终化为一句冰冷的决断。
    “该弃则弃!”
    薛月沉彻底呆住。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将她淹没,连哭泣都忘了。
    李桓冷漠地起身,决绝的姿态仿佛要斩断最后一丝牵连。
    “明日,本王会去一趟刑部。”
    他看向薛月沉,声音不带温度,也不带半分犹豫。
    “你父亲……若肯请辞谢罪,或许……还能留个体面。”
    话音落下,珠帘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月沉僵坐在冰冷的软榻上,空洞的眼中,映着未干的泪痕,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一片死灰。
    -
    幽篁居内室,药气凝成白雾。
    薛绥在昏迷中辗转,断断续续做了无数残梦。
    梦中烈火焚身,仿佛有锁链穿透四肢,滚烫的铁水顺着血管灼烧……
    有人替她擦汗,攥着她指尖轻揉,混沌的疼痛里于是添了些莫名的缱绻……
    好不容易在晨曦中睁眼,发现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左臂上的伤口被布带层层裹紧,稍一动便牵扯出穿刺般的麻痒。
    而眼前,不是水月庵简朴的竹木,而是雕着缠枝莲的梨木榻。
    半是幽梦半是醒。
    她试图抬臂,才发现那只受伤的胳膊,被锦带绑在铺着狐裘的榻柱上。
    “再乱动……”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地榻传来,“孤把你另一条胳膊也捆上。”
    薛绥猛地一惊,侧头看去。
    李肇和衣卧在离她不足三步的矮榻上,月白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锁骨处蜿蜒着奇怪的红痕,一头乌发凌乱地散在枕间,整个人俊得天神一般,眼下却泛着一团青黑。
    再看地上——
    染血的外袍,褶皱成团,好似被人反复揉捏过。
    “殿下这是何意?”她一开口喉间灼痛。
    忽地想起当初李肇情丝蛊发作,灼热难抑,她也曾大胆地捆绑储君,将他狠狠束缚,不由心尖微颤,苦笑出声……
    “……为了报复我?”
    “你还记得?”李肇低笑一声,眸色深沉。
    薛绥轻轻扯动嘴角:“自然记得。”
    李肇长身而起,赤足踩过冰冷砖地。
    慢吞吞地,在铜盆里拧了帕子,往她脸上按。
    “捆绑算得什么?妄图弑杀储君的毒妇,未被锉骨扬灰,算孤心善……”
    李肇盯着她泛白的唇瓣,一字字全是狠话,绝口不提照顾她的彻夜琐碎,以及不得将手捆绑,免得毒气侵入心脉的无奈……
    但粗布擦过时,力道却放得轻,却在拂过她参差不齐的头顶时,指腹骤然收紧……
    她头上新生的发茬,仍是病态的白色,不见昔日柔顺的青丝。
    “薛平安,张怀诚说你毒素已侵肺脉,咳血还是轻的……”
    他眼中突生戾气,将帕子甩回盆中,水溅在青砖上。
    “你若再敢不知死活,下次就不是刮骨,而是剜心了。”
    “哦。”薛绥平静得令人可气。
    李肇背影紧绷,没有吱声。
    帕子移开时,薛绥看见他右手虎口新增的刀伤,血痂新鲜。
    “这是……替我刮毒时伤的?”
    “你晕过去咬的。”他冷笑,“属狗的,薛平安。”
    嘴里恨恨,却转身从小炉上端下药盅。
    浓黑的药汁倒在青瓷碗里,苦味瞬间压过旖旎……
    薛绥试图撑坐起来,腰肢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
    李肇几乎将她半抱在怀,药碗递到唇边:“喝。”
    “贫尼自己来……”薛绥想挣扎,身体却软成一团。
    “省点力气。”李肇打断她,稳稳地支撑着她虚软的身体。
    “你压着孤的胳膊睡了一夜。该看的,不该看的,孤都看过了。”他忽然俯身,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亲密感。
    “此刻再来矜持,不嫌太晚?”
    薛绥呼吸一滞。
    李肇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意有所指。
    “小衣也是我换的。不假人手。”
    熟悉的幽香混着药味涌来,薛绥鼻子动了动,迫靠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猛然惊觉什么似的,抬起眼睫,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若说出征前的太子肇,尚存几分属于少年的意气与棱角,那么眼前这个人,眉宇间已沉淀出深潭般的冷峻与掌控一切的威压。
    是一个经历过血火淬炼、足以搅动风云的男人。
    有些事,再由不得她……
    她偏过头去。
    李肇又将她扳转过来。
    专注而强势的姿态,温柔耐心。
    可到底是一个从未侍候过人的天家贵胄……
    药汁灌得太急,苦涩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薛绥猝不及防,差点呛出眼泪。
    “咳咳……咳……”她伏在李肇的臂弯里,咳得撕心裂肺,牵动伤口,疼得冷汗涔涔。
    李肇皱着眉,大掌在她后背笨拙却有力地拍抚着,隔着里衣揉她肩胛骨,像在安抚虚弱的幼兽。
    “慢点,无人与你抢。”
    薛绥喉咙发紧,给他一记白眼。
    这碗药,苦得跟黄连似的。
    她蹙着眉头刚张嘴,要说话,一颗蜜浸过的梅子被塞进嘴里。
    舌尖上,先是酸后是甜,是她从前爱吃的滋味。
    李肇好似看不到她眼里的惊疑似的,转身将碗放在案上,片刻才道:
    “张怀诚找精于配伍的人验过了,那暗器上的毒,与西疆的瘟疫同源。为延缓发作,加剧痛苦,还掺了腐骨草和一些秽物……此毒带疫气,可经创口传染,极易致死……”
    说罢又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
    “孤把你那些婢子,都丢到偏院去了……”
    薛绥心下一惊,睫毛微颤。
    “殿下不怕传染?”
    李肇垂眸看她。
    “孤在尸山血海里滚过,阎王殿前打过,怕什么?”他目光沉沉地锁住薛绥,淡淡冷哼,“倒是你,薛平安,你这破身子骨,再折腾几次,怕是连二十都活不过。”
    “殿下是会咒人的。”
    薛绥慢慢咽下口中梅子的酸甜,刚要抬眼怼他,李肇突然屈指弹在她额头。
    “殿下——”
    他低笑,在她眉心印下极轻一吻。
    柔软的唇瓣触到皮肤,带着微凉的温度。
    “你看孤,怕是不怕?”
    薛绥浑身一僵……
    “乘人之危?”
    “彼此彼此。”
    “也是,我瞧着殿下这身子骨硬朗得,再活五百年都成……”
    “你也很会咒人。”
    四目相对。烛光跳跃。
    李肇那双讥诮的眼睛,悄然爬上了几分柔和。
    指腹在她微凉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方才慢慢直起身,将她滑落的被角掖好,语气恢复寻常。
    “御街刺杀来得蹊跷,看来你得罪的人不少……小尼姑果然够歹毒……”
    薛绥靠在枕上看他,“贫尼这点微末道行,让殿下看笑话了。”
    李肇没有立刻回答。
    深邃的眼眸中,有明明灭灭的光影。
    “这手法……绝非寻常江湖手段。”
    薛绥道:“行刺的死士冲出来时,大呼为平乐公主报仇。其中有个妇人,我瞧着面熟,从前是平乐身边的陪房,打过几次照面……平乐案发后,她按说该随主家一同流放,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李肇指节紧捏,发出清响:“萧嵩做的?”
    “不知。”薛绥摇头,“萧丞相位高权重,即使与我有旧怨,实也不该为我一个女子兴师动众……”
    她顿住话头,看着李肇袖口绣着的云纹
    “当然,也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方是冲殿下您来的,拿贫尼做筏子,借平乐的手,掩人耳目……”
    顿了顿,她加重语气。
    “毕竟,殿下凯旋回京,挡了太多人的路。”
    李肇眸色一沉,推开半扇窗。
    “不管是谁,都得死。”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薛绥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头突然发紧。
    “殿下,万事当心。”
    “你安心养着。”李肇头也未回,声音透过夜风传来,是不容反驳的力量。
    “外头的事,自有孤料理。你的命,是孤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没孤点头,谁也别想收走。”
    李肇:读友们,请支持孤一票……
    读友:我们是来看平安的。
    李肇:好巧,我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