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东宫大婚

作品:《问九卿

    第480章 东宫大婚
    东宫红绸铺地,喜乐喧天,仿佛紫宸殿里的厮杀与血腥,从未发生过一般。
    宫中的张嬷嬷为薛绥重新梳妆。
    她手指粗粝却稳当,沾了桂油的木梳,一遍遍从发顶梳到发尾。
    “姑娘忍一忍,这碎发得梳干净,凤冠戴上去才显体面。”
    薛绥攥着帕子,目光落在镜中……
    沉甸甸的凤冠再次压上来,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遮住她沉静的眉眼。繁复华丽的喜服一层层穿戴整齐,宽大的袖摆垂到地上,曳地的裙裾扫过金砖,每走一步都带着沙沙的声响,华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太美了——”两个小宫女忍不住低呼。
    张嬷嬷很是满意。
    “姑娘走几步试试,裙摆长,鞋底软,一会可别绊着……”
    典礼设在东宫正殿。
    李肇一身玄衣纁裳的太子吉服,面容清峻,威仪天成。喜服之下,肩膀的伤处仍在隐隐作痛,他却面不改色。
    当薛绥手执却扇,被喜娘搀扶着,一步步缓缓走入大殿时,整个大殿寂静了一瞬。
    红妆浓丽,珠翠生辉,却偏将她眉眼间那股冷寂衬得愈发深刻,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美得惊心夺目——
    李肇向她伸出手,稳稳握住,轻轻捏了捏,像在安抚。
    站在礼官身侧的小吏,立刻将早已备好的红绸递到两人手上。
    礼官深吸一口气,高声唱礼。
    “吉时已到,大梁东宫太子李肇,西兹玛依拉郡主薛氏……蒙圣恩嘉许,承天应命,顺合人伦,谨告天地宗庙,昭示朝野宗亲,今缔结连理,行大婚之仪——”
    “一拜天地——”
    薛绥与李肇转身并肩,缓缓拜下。
    殿外夕阳西沉,余晖如血,泼洒在层迭的宫阙飞檐上,好似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柔的光晕。
    “二拜高堂……”
    礼官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高堂上,龙椅空悬。
    谢皇后坐在旁侧,一身雍容朝服,端坐受礼。
    她努力地挤出笑容,眼角的细纹挤成了几道浅沟,端庄精致的脸上,却有着肉眼可见的僵硬与疲惫。
    “望你夫妻二人,同心同德,克承宗祧。莫忘初衷……”
    谢皇后的声音微哑,祝福说得干涩。
    薛绥与李肇齐齐跪下,恭敬地拜了一拜。
    宫女捧着一个描金漆盘走上前来。
    谢皇后将漆盘上的羊脂白玉和合扣,轻轻交到薛绥的手里,眼眶微微发红……
    “这是母后当年嫁入王府时,先帝所赐的和合玉扣,愿你二人如同此玉,同心相契,岁岁相依,不离不弃。”
    薛绥双手捧着和合玉扣,躬身行礼,“谢母后赏赐。”
    李肇也看向谢皇后,眉头微蹙:“母后,您身子不适,不如先回椒房殿歇息?”
    谢皇后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笑。
    “母后无碍,今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这礼数,须得周全。”
    满座宾客皆是朝中重臣、宗亲勋贵,都听出了皇后的弦外之音。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多少带着几分惶惶不安……
    紫宸殿之变虽然被李肇强力压下,但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皇帝暴毙。
    端王被囚。
    这般惊天变故之下,太子和太子妃竟照常拜堂,每一个仪式,每一次跪拜,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二人这份镇定,近乎冷酷,不禁让人心底发寒,又不由生出敬畏。
    “夫妻对拜——”礼官再唱。
    两人相对而立。
    李肇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珠帘,看清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薛绥攥着和合玉扣的手指,微微一紧。
    李肇望着她无声地一笑,缓缓躬身,姿态郑重。
    薛绥稍顿一瞬,亦敛衽下拜。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贺喜声适时响起。
    新娘子被宫人嬷嬷簇拥着,送往布置一新的寝殿。
    红绸蜿蜒,喜乐依旧,却挥不去那一抹沉重和诡谲。不少人交换着眼神,心思各异,却无人质疑。
    -
    喜房里红烛高烧,满室暖融。
    宴席既散,宫人都屏息敛目地退到外间,内殿里静悄悄的……
    无人敢来闹太子爷的洞房。
    李肇慵懒地靠坐床头,看向独自立在窗边的薛绥。
    她已除了凤冠,灰黑的短发散落在肩头,衬得脖颈愈发细白,一张清冷的小脸模糊地映在窗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影单薄而孤直。
    “平安。”他低声唤道。
    薛绥闻声回眸,缓步走近,在榻边停下。
    “殿下可是要歇息了?”
    “为孤宽衣吧?”李肇声音放得极轻,眼底笑意温和,却不容拒绝。
    薛绥沉默一瞬,依言上前,伸手为他解开繁复的喜服系带。
    静善那一刀虽然没有刺中要害,却也深可见骨,李肇的伤势并不轻,内里的中衣,也被染上了暗红的血渍。
    薛绥小心翼翼,费了些功夫才将他的外袍和中衣褪下,露出缠满纱布的胸膛……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李肇袒露身躯。
    昔日疗伤、换药,她从没有半分异样。
    可今夜烛影摇红,这具熟悉的躯体,因身份的转变,显得尤为不同,哪怕纱布还有渗出的血迹,紧实的肌理上旧伤新痕,都无法阻止她心口的悸动,好似被炭火烘着,连呼吸都发烫。
    李肇忽地低笑一声,挑眉问:“好看吗?”
    薛绥抬眼,伸手按了按他伤口边缘的纱布。
    “伤成这样,还有心思说笑?”
    “孤没玩笑。”李肇抬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你若喜欢,往后日日给你看便是。”
    薛绥脸颊发烫,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下次再遇到危险,不许再挡在我前面。”
    李肇笑了,眼底满是温柔:“傻平安,孤甘愿为你赴死……”
    薛绥瞪他一眼:“再胡说八道,不管你了?”
    李肇莞尔,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指腹摩挲般轻抚她微凉的肌肤,宛若在诱哄孩子一般。
    “不说笑了——敢问娘子,你的孝带,可以除下了吗?”
    薛绥目光一凝,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黑眸里没有戏谑,只有洞悉一切的平静。
    “我知道你心里惦念什么。”他声音平稳,“但今日是你我大婚,我不愿我的新娘子,身披嫁衣,心系白麻。”
    薛绥下意识按住腰间,那里确实系着一根细细的白麻布条。
    它紧贴肌肤,是她对大师父最后的祭奠与告别。
    “殿下……”她喉间微涩。
    “叫夫君。”李肇撩唇看她。
    四目相对,烛火荏苒。
    薛绥静默片刻,缓缓抬手,解开喜服厚重的腰封,衣襟散开些许,露出里面素色中衣包裹的雪白腰身……
    一条纤细的白麻孝带,刺目地系在上面。
    她沉默着,将孝带仔细解下,轻轻迭好,收入妆台最底层的抽屉。
    “我可以不戴孝。”她轻声道,“但不能不孝。”
    李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心疼、无奈,还有对她这份固执的理解。
    十年师徒情分,岂能轻易割舍得下?
    “我明白。”
    他本想劝慰几句,可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为一抹极淡的笑意。
    “帮我换药吧。”
    薛绥取来药箱,为他解开染血的旧纱布。
    旧纱布已被鲜血浸得发硬,她用镊子轻轻挑起边缘……
    上过药的伤口还狰狞着,红肉翻着边,敷上去的金疮药融在一起,与他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胸膛形成了一种残酷的对比……
    “会有些痛,你且忍片刻……”
    用温盐水浸湿的团,慢慢地敷在伤口的粘连处……
    薛绥动作专注而轻柔,生怕弄疼他。
    李肇一动不动,黑眸深深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精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光影下勾勒出坚实而性感的轮廓,极具张力。
    忽然,他伸手捉住她忙碌的手腕。
    薛绥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还没好呢?做什么?”
    “可以了。横竖等会儿也是要渗血的,倒不如省点功夫。”他嗓音低哑,带着灼人的温度,“今日洞房,总不能让娘子只做个大夫……”
    薛绥瞥他一眼,耳根微微发烫,“殿下身上有伤,不宜……妄动。”
    红烛噼啪一声轻响。
    有什么藏在温言下的躁动,顺着呼吸缠上两人……
    李肇忽地用右臂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的伤……”薛绥惊呼一声,手抵在他胸膛,却不敢真的用力。
    “放心,摔不着你。”李肇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呼吸温热地拂在她的脸颊,“为夫带伤上阵,亦不会让娘子失望。”他低声笑着,语气里混着欲望与怜惜,“娘子看为夫的表现便是……”
    他将她轻放在绵软的锦被间,撑着手臂,俯身看着她……
    红帐随之垂落……
    两道身影被烛光投在帐幔上,分不清彼此。
    他俯身吻下,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唇,再沿着她的下颌,脖颈,一路蜿蜒而下……
    缠绵而灼人……
    她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
    “别怕……”李肇吻着她的耳垂,气息温热地落在耳边,“交给我。”
    不同于紫宸殿蛊毒情发后的急切掠夺,他此番温柔而耐心。
    嫁衣委地,散落在榻下……
    如同剥开一层层坚硬的盔甲,露出她最柔软也最脆弱的真实。
    光洁的背脊、不盈一握的腰肢。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每一次划过,都似在弹奏令人心动的乐章,点燃了一簇簇陌生的火焰。
    薛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汗湿脸庞,起初还有些僵硬,渐渐的,便在那温柔的攻势里败下阵来,喉间极轻的呜咽着,像被困住的小兽,在他的牢笼里低喃,所有的血腥、算计、背叛与失去,都在这唇齿交缠间剥离、碾碎、吞没……只剩下最原始的交融与确认。
    “平安……”细密的汗水自他额角滑落,浸湿了纱布,隐隐渗出血色,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在疼痛与欢愉交织中,一遍遍低哑地轻唤。
    “你是我的妻。”
    薛绥被他唤得心口发紧。
    她闭上眼,攥着喜被的手慢慢松开,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指尖插入他浓密的发间,仰头迎合……仿佛要通过这种最亲密无间的距离,汲取唯一的温暖。
    他不死,她就得死。
    情动至极处,宿命般的情丝蛊仿佛在血脉里疯狂窜动,细微的悸动顺着尾椎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收拢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这极致的欢愉,莫非是死亡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李肇察觉到她瞬间的紧绷和异样,动作稍缓,暗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怎么了?弄疼你了?”
    薛绥摇头,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微颤:“……抱紧我。”
    他依言将她搂紧,愈发缠绵怜惜,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红烛燃至半夜,窗外风声渐歇。
    一场始于阴谋、淬于鲜血的大婚,终于在这欢愉与隐忧交织的深夜里,尘埃落定。
    酣畅淋漓,却也精疲力尽。李肇拥着已然倦极睡去的薛绥,指尖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目光软得像窗外的月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久久不曾移开。
    前路漫漫,风雨如晦。
    但此刻红帐之内,他们唯有彼此,呼吸相闻,血肉相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