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华佗:陛下恐难撑过今年冬天,李相

作品:《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第451章 华佗:陛下恐难撑过今年冬天,李相爷需早做打算
    洛阳的冬日,天色总是阴沉得早。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著宫闕的飞檐。
    寒风掠过空旷的广场,捲起几片枯叶。
    更添几分肃杀与寂寥。
    李翊並未乘坐他那显赫的駟马安车。
    只著一袭深色常服,披著厚重的裘氅。
    在数名便装侍卫的跟隨下,步履沉稳地走向皇宫深处。
    他的眉头微锁,目光比这天气更为沉鬱。
    怀中揣著的,是陆逊详细记录的、关於京城权贵奢靡之风的调查报告。
    其內容触目惊心。
    行至皇帝寢宫之外,当值的小黄门岑昏早已候在门廊下。
    见李翊到来,脸上立刻堆起諂媚而又带著几分惶恐的笑容。
    快步迎上,躬身细语道:
    “奴婢参见李相爷!相爷万福金安!”
    “只是……只是陛下今日龙体仍觉沉重,精神不济。”
    “方才服了药睡下,实在不便见客。”
    “相爷您看……是否改日再来?”
    “奴婢定当……”
    李翊停下脚步,目光如古井无波。
    只是淡淡地扫了岑昏一眼,那目光並不如何锐利。
    却仿佛带著千钧重压,让岑昏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老夫有要事,需即刻面见陛下。”
    李翊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汝,速去通传。”
    岑昏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压得他肝胆俱颤。
    几乎要瘫软在地,哪里还敢再有半分推諉?
    连忙颤声应道:
    “是……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这就去通传!相爷稍候!稍候!”
    说罢,连滚爬爬地转身。
    几乎是手脚並用地冲入了寢殿之內。
    寢殿內,药香浓郁,几乎化不开。
    刘备半倚在龙榻之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曾经叱吒风云的雄主,如今已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
    他听著岑昏结结巴巴的稟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声音虚弱而沙哑:
    “李相……他已半隱於朝。”
    “若非关乎国本之紧急要事,绝不会此时来扰朕清静……”
    “让他进来吧。”
    “诺……诺!”
    岑昏如蒙大赦,连忙退出去请李翊。
    李翊步入寢殿,步履无声。
    他来到榻前,看著刘备那衰败的容顏,心中不由一酸。
    先行礼,然后轻声问道:
    “陛下……今日圣体,可觉安好些了?”
    刘备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摇了摇头,声音断断续续:
    “好?呵……躺在……这榻上。”
    “大半年……动弹不得。”
    “如同……朽木……朕已感觉……生命……如同沙漏。”
    “一点点……在流逝……恐怕……”
    “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话语中的悲凉与无力,让李翊陷入了沉默。
    殿內只剩下刘备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盆中偶尔爆起的噼啪轻响。
    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愴,瀰漫在空气中。
    良久,
    刘备才再次开口,气息微弱:
    “李相……此来……究竟何事?”
    李翊收敛心神,知道此刻不是伤感之时。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份奏报。
    却並未直接呈上,而是沉声稟奏道:
    “陛下,臣近日微服,察访京中情状。”
    “见……见诸多公卿权贵,及其子弟,沉湎於奢侈享乐。”
    “铺张浪费之风,日甚一日。”
    “其居所僭越,车服逾制。”
    “宴饮无度,竞相攀比。”
    “所耗资財,触目惊心!”
    他详细描述了袁胤府中引水行船、刘琰家宴席穷极山海。
    以及诸多权贵夜夜笙歌、通宵达旦的景象。
    最后总结道:
    “陛下,我朝如今,虽海內一统,国力蒸蒸日上。”
    “然此等奢靡之风,若任其蔓延,危害极大!”
    “其一,权贵子弟,生於安乐,长於富贵。”
    “未经歷练,却已墮落至此。”
    “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他日如何能成为国家栋樑?”
    “此乃自毁根基,遗留后患无穷!”
    “其二,京都之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贫富悬殊,已如天渊。”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臣恐长此以往,民怨暗生。”
    “届时社会矛盾激化,將动摇国本,危及社稷啊!”
    “此风若不狠剎,恐酿成大患!”
    刘备静静地听著,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
    显然是在努力集中精神。
    待李翊说完,
    他沉默了许久,才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
    “李相……所言……朕……何尝不知?”
    “然……朕如今……头脑昏沉.”
    “一日之中……清醒之时,不过……两个时辰……”
    “浑身乏力,手不能持物,足不能下地……”
    “整顿吏治,遏制奢风……”
    “此等需要……雷厉风行、耗费心力之事……”
    “朕……实在……是有心而无力了……”
    他喘了几口气,努力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李相……若觉此事……关乎国运……”
    “便……便放手去做吧……朕……信你……”
    “准汝……全权处置……”
    得到这句近乎託付的授权,李翊心中並无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
    他深知,刘备的身体状况,恐怕比想像的还要更糟。
    他躬身道:
    “老臣……领旨。”
    “陛下安心静养,保重龙体为要。”
    说罢,缓缓退出了寢殿。
    离开皇宫,李翊並未回府。
    而是立刻命亲隨:
    “速去太医署,请华佗元化先生过府一敘,要快!”
    不多时,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的华佗便来到了偏殿。
    李翊屏退左右,直接问道:
    “元化先生,此处並无外人。”
    “汝需与老夫说实话,陛下之龙体……”
    “究竟……有无康復之可能?”
    华佗闻言,长嘆一声,脸上露出医者面对不治之症时的无奈与凝重:
    “相爷垂询,佗不敢隱瞒。”
    “陛下年逾古稀,本是气血渐衰之龄。”
    “加之早年征战四方,风餐露宿。”
    “体內暗伤积累,早已埋下病根。”
    “如今年迈,气血衰竭,五臟功能皆已大不如前。”
    “尤其……尤其前番因吴王之事,陛下急怒攻心,吐血伤身。”
    “致使肝气鬱结,气血运行更为不畅……”
    “此乃沉疴痼疾,非寻常药石所能速效也。”
    李翊目光锐利,追问道:
    “如此说来,便是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华佗沉吟片刻,方谨慎言道:
    “若……若想为陛下延寿,或有一法。”
    “然……难於登天。”
    “讲!”
    “唯有……让陛下彻底捨弃这万千烦恼,忘却国事家事。”
    “效仿古人,寻一清静之地。”
    “寄情山水,寻仙问道。”
    “使心神彻底放鬆,无拘无束,或可……延缓生机流逝。”
    “此乃从心神调理入手,使身心得以释放,或有一线生机。”
    华佗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自己也觉得此法渺茫。
    “荒谬!”
    李翊断然打断,眉头紧锁。
    “此绝无可能!”
    “帝国正值新旧交替之关键时节,岂能无陛下坐镇?”
    “且不论陛下有无此决心捨弃一生心血开创之基业,即便有——”
    “天子弃国修道,皇室顏面何存?”
    “朝廷威严何在?天下又將如何震动?”
    “此议休要再提!”
    华佗苦笑道:
    “……相爷明鑑。”
    “故而老臣才言,难於登天。”
    “且即便真能如此,亦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陛下之沉疴,能否真有起色,亦在未定之天数。”
    李翊默然良久,深吸一口气。
    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却是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那么……以你之见。”
    “陛下……还能支撑多久?”
    华佗面露难色,踌躇不敢言。
    李翊沉声道:
    “元化先生,此非寻常问诊。”
    “实是”关乎帝国安危,社稷存续!”
    “这汉室江山,是老夫与陛下,及眾多老兄弟。”
    “櫛风沐雨,浴血奋战,方有今日!”
    “老夫有责任守护它!汝必须如实告我,不得有丝毫隱瞒!”
    感受到李翊话语中的沉重与决绝,华佗终於不再犹豫。
    他垂下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
    “既如此……佗便直言了。”
    “以陛下目前之状况,体內生机已如风中残烛……”
    “恐怕……最多……撑不过……今年冬天。”
    儘管早有预感,但当这话从天下第一名医口中明確说出时。
    李翊仍觉心头如同被重锤猛击,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闭上眼,良久,才缓缓睁开。
    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老夫……知道了。”
    “有劳元化先生。”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佗明白。”
    华佗躬身一礼,悄然退去。
    书房內只剩下李翊一人。
    窗外,夜色已然浓重。
    他独自坐了许久,直到烛火噼啪声將他惊醒。
    他知道,必须开始布局了。
    他起身,吩咐道:
    “召集府中诸位夫人与公子、小姐,至正厅议事。”
    然而,当家人陆续聚集到正厅时。
    李翊扫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人。
    “泰儿何在?”
    李翊眉头微蹙,看向四子李泰的生母吕玲綺。
    吕玲綺见丈夫面色不豫,心中忐忑,连忙解释道:
    “夫君,泰儿……”
    “他午后便出去了,说是与几位好友小聚,饮酒论诗……”
    “饮酒论诗?”
    李翊冷哼一声,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如今京城奢靡之风甚囂尘上,老夫正欲大力整顿!”
    “他倒好,顶风而上,跑去与那些紈絝子弟天酒地?!”
    “是何人府上?”
    吕玲綺见李翊动怒,更是惶恐,替儿子辩解道:
    “夫君息怒!泰儿年幼。”
    “或许……或许並不清楚其中利害,不知者不罪啊……”
    “不知?”
    李翊语气更冷,“身为李家子弟,岂能如此不晓事!”
    他不再理会吕玲綺,转向次子李平,命令道:
    “平儿,即刻点齐一百府中武士,隨我出府!”
    “去將那逆子给我找回来!”
    “儿臣领命!”
    李平见父亲盛怒,不敢多言,立刻转身去安排。
    很快,一百名精锐的相府护卫已集结完毕。
    人人劲装佩刀,肃立待命。
    李平回来復命时,李翊已披上外氅,沉声道:
    “罢了,老夫亲自与你同去!”
    “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好友”,敢在此时邀我儿子宴饮。”
    父子二人走在清冷寂静的街道上,身后跟著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护卫队伍。
    李翊问道:
    “可知泰儿去了何人府上?”
    李平低声回答:
    “据门房说,是……是去了侍中何晏的府邸。”
    “何晏?”
    李翊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可是那大將军何进之孙?”
    “正是。”
    “哼!”
    李翊闻言,嗤之以鼻。
    “何进本乃屠猪贩酒之庸才,倚仗裙带而得势,终致祸乱宫闈。”
    “其子孙辈,更是趋炎附势、徒具衣冠之小人!”
    “除了倚仗祖上余荫,在京中招摇过市,可有半分才名政绩?”
    李平谨慎应道:
    “……父亲所言极是。”
    “然何家毕竟曾是外戚之首,树大根深,在京城势力盘根错节。”
    “当年……陛下初定洛阳时……”
    “何家也算识时务,出过些力。”
    “故而陛下登基后,亦对何晏等人有所封赏,擢其为侍中。”
    李翊不再多言,但面色愈发阴沉。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何府门前。
    但见朱门高墙,门前石狮狰狞。
    虽已是夜晚,府內却隱隱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灯火通明,显然宴饮正酣。
    两名何府门卫见这许多人马簇拥著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前来。
    虽见其衣著朴素,但不敢怠慢。
    上前拦住,语气还算客气:
    “诸位止步!此乃何侍中府邸。”
    “不知诸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可有名帖预约?”
    李翊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卫,只淡淡说了四个字:
    “老夫,李翊。”
    “李……李相爷?!”
    两名门卫如同被雷击中,瞬间脸色煞白。
    腿肚子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其中一人结结巴巴道:
    “不……不知是相爷大驾光临……”
    “小……小人该死!”
    “只是……只是我家公子吩咐了,今夜宴饮。”
    “不许……不许外人打扰……这……”
    “相爷……可有名帖预约?”
    李翊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上前一步。
    一把推开那虚掩的、沉重的大门。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厉声喝斥道:
    “放屁!老夫要见个何晏,还需预约?”
    “他以为他是谁?天子吗?!”
    “还不滚开!”
    这一声怒喝,如同雷霆。
    嚇得那两个门卫魂飞魄散,再不敢有丝毫阻拦。
    连滚爬爬地退到一边,颤声道:
    “小……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相爷请……请……”
    李翊不再看他们,对李平及身后护卫一挥手:
    “进去!”
    一行人如同潮水般涌入了何府。
    府內果然是別有洞天。
    虽是冬季,廊廡下却摆放著盛开的盆,显然是暖房培育。
    假山流水,亭台楼阁。
    无不极尽精巧,装饰奢华。
    比之那刘琰也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
    循著那喧闹的乐声与嬉笑声,李翊等人径直来到一处最为宽敞华丽的厅堂之外。
    尚未入內,已闻到一股混合著酒气、脂粉香以及某种奇异甜腻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厅內灯火辉煌,人影晃动。
    丝竹乱耳,歌姬的娇笑声与男子的放浪形骸之语交织在一起。
    李翊面色铁青,猛地抬脚,“砰”地一声踹开了虚掩的厅门!
    巨大的声响让厅內瞬间一静!
    所有目光都惊愕地投向门口。
    但见厅內景象,可谓不堪入目:
    何晏、邓颺、丁謐等七八个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
    皆披头散髮,衣衫不整。
    有的甚至赤著上身,脸上带著不正常的潮红。
    数名歌姬舞女亦是衣不蔽体,惊慌地躲到一旁。
    地上杯盘狼藉,酒水横流。
    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酒气和那种奇异的甜香。
    何晏似乎服食了某种药物,神志最为不清。
    他醉眼朦朧地指著李翊,含糊不清地嚷道:
    “你……你是何人?”
    “敢……敢闯本公子的府邸?!”
    “来……来人啊!”
    而缩在角落里的李泰,早已嚇得面无人色,酒醒了大半。
    当他看清门口那面色冰寒如铁的老者时,更是如同见了鬼魅。
    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惊恐地尖叫出声:
    “父……父亲!”
    “父……父亲!”
    这一声“父亲”,如同冷水泼入炭火。
    让厅內其他权贵子弟瞬间清醒了大半!
    所有人都认出了那位权倾朝野、令人生畏的相爷李翊!
    方才的喧囂放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与恐惧。
    眾人皆噤若寒蝉,低头缩颈。
    不敢与李翊对视。
    李翊目光如刀,先扫过那瘫软在地、丑態百出的何晏。
    然后定格在瑟瑟发抖的李泰身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站起来。”
    李泰连滚爬爬地挣扎起身,踉蹌著躲到李翊和李平身后。
    头埋得极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有何晏,仗著药力与家世。
    仍有些不知死活,强撑著问道:
    “李……李相爷……就算您……权倾朝野……”
    “也……也不能……隨便乱闯……別人的私宅吧?”
    “这……这於礼不合……”
    一旁的邓颺、丁謐等人听得魂飞魄散。
    拼命向何晏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奈何何晏眼神涣散,根本看不真切。
    李翊根本懒得理会何晏的质问。
    他背著手,在瀰漫著怪异气味的厅堂內缓缓踱了两步。
    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狼藉,最终停留在一小堆白色粉末和几个小巧的玉制鼻烟壶状器物上。
    他指著那东西,问身旁的李平:
    “此乃何物?”
    李平显然对此有所耳闻,低声道:
    “回父亲,此物……名为『寒食散』,又称『五石散』……”
    “乃是……乃是京城不少公子王孙……”
    “私下里……喜好之物。”
    “五石散?”
    李翊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瞭然。
    他久闻此物服食后身体燥热,精神亢奋。
    需寒食、冷浴以发散,故称寒食散。
    实则乃是戕害身心、令人沉迷的毒物!
    他冷哼一声,不再多看那些丑態毕露的权贵子弟一眼,对李泰道:
    “逆子,隨我回府!”
    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临走前,他对李平吩咐道:
    “將地上那些污秽之物,一併带走,不得遗留。”
    何晏等人见李翊要带走五石散,误以为李相爷也对此物感兴趣。
    竟不知死活地諂媚道:
    “相……相爷若……若喜欢此物……”
    “小人……小人这里还有上好的……”
    “这便……这便让人给相爷多备一份……”
    李翊闻言,猛地停下脚步。
    缓缓转过身,那目光如同万年寒冰。
    带著滔天的怒火与极致的鄙夷,狠狠地瞪了何晏等人一眼!
    那目光仿佛利剑,刺得何晏等人遍体生寒。
    瞬间哑口无言,僵在原地。
    李翊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平命侍卫收起地上的五石散,紧隨父亲之后。
    相府护卫亦如潮水般退去。
    偌大的厅堂內,只剩下何晏、邓颺、丁謐等一群失魂落魄、面面相覷的权贵子弟。
    以及那尚未散尽的靡靡之音与奇异甜香,衬托著他们脸上的惊恐与茫然。
    经此一事,他们知道。
    京城的天,恐怕要变了。
    而李泰,则如同待宰的羔羊,垂头丧气地跟在盛怒的父亲身后。
    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
    夜色如墨,寒意浸骨。
    相府门前的石狮在微弱灯笼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狰狞。
    当李翊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台阶之下,身后跟著面色凝重的李平。
    以及衣衫略显凌乱、垂头丧气的李泰时。
    早已得到消息、聚集在门前焦急等候的一眾家眷。
    心都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袁莹、麋贞、甄宓、吕玲綺四位夫人。
    以及李治、李安等子女,皆屏息静气。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李翊並未看任何人,也没有丝毫停顿。
    径直穿过人群,向府內走去。
    那张平日里或温和或威严的脸上,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没有任何表情,却比任何怒斥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吕玲綺看到爱子李泰那失魂落魄、不敢抬头的模样。
    心中如同刀绞,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敢吐出。
    只是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袁莹等几位姐姐。
    袁莹微微摇头,示意她此刻绝不可触怒夫君。
    麋贞和甄宓也皆面露忧色,却同样沉默。
    眾人极有默契地,在李翊身影消失在门廊后,便悄无声息地各自散去。
    仿佛从未在此聚集过一般。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对家主威严的绝对遵从。
    也是一种对即將到来的风暴的无声恐惧。
    唯有长女李仪,天生胆大,又素得父亲宠爱。
    她悄悄落在最后,待眾人散去。
    才快走几步,凑到魂不守舍的四哥李泰身边。
    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著几分俏皮与幸灾乐祸:
    “四哥~瞧父亲这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看你呀,今晚可是要倒大霉咯!”
    “怕不是要尝尝家法的滋味?”
    李泰正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闻言浑身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他一把抓住李仪的衣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声音带著哭腔,哀求道:
    “好妹妹!亲妹子!”
    “你……你可得救救四哥啊!”
    “父亲平日里最疼你了,你帮我说说情。”
    “哪怕……哪怕能让为兄捡回半条命。”
    “四哥……四哥这辈子都记著你这天大的恩情!”
    “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李仪却挣脱了他的手,歪著头。
    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四哥呀,不是妹妹不帮你。”
    “父亲的脾气,你难道不知?”
    “平日里和风细雨,一旦真动了怒,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瞧他方才那神色,分明是怒到了极处,只是强压著未发作罢了。”
    “我若此刻去替你求情,只怕非但无用,反而会火上浇油。”
    “连我自个儿都得搭进去。”
    “你啊,今晚怕是难逃一劫,自求多福吧!”
    李泰听得心胆俱裂,哭丧著脸,忍不住抱怨道:
    “我……我不过是与三五好友,小酌几杯,吟诗作对……”
    “虽……虽有些放浪形骸,却也……却也罪不至此吧?”
    “父亲何至於如此兴师动眾,亲率甲士前来拿我?”
    “这……这未免也太……”
    “哎呀,我的傻四哥!”
    李仪跺了跺脚,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你整日里就知道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廝混,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可知父亲近日为何频频微服出访?”
    “他正在暗中调查京中权贵奢靡无度之风,已决心大力整顿。”
    “以正朝纲,清吏治!”
    “你倒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跟何晏那等声名狼藉之辈聚眾饮宴。”
    “还……还弄那些不乾不净的东西,。”
    她虽未明指五石散,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你这岂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生怕父亲找不到由头立威吗?!”
    李泰这才恍然大悟,如遭雷击。
    捶胸顿足,懊悔不迭:
    “竟……竟有此事?!”
    “你……你既知晓,为何不早些告知为兄?”
    “若早知父亲有此意图,为兄便是憋死在家中,也绝不敢踏出府门半步啊!”
    李仪双手一摊,无奈道:
    “我怎知你对此等关乎家族安危、父亲政令的大事竟毫不知情?”
    “我还以为兄长们早已心照不宣,谨言慎行了呢。”
    “谁让你平日里从不关心父亲在朝中所为,只顾著自己逍遥快活?”
    李泰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道:
    “我……我岂能与你相比?”
    “你整日黏在父亲身后,形影不离,自然知晓甚多。”
    “为兄……为兄总要有些自己的交际应酬……”
    “是是是,你了不起,你清高!”
    李仪白了他一眼,转身作势欲走。
    “那你就自己去应付父亲的雷霆之怒吧,妹妹我祝你今晚好运。”
    “但愿明日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四哥哩!”
    “別!別別別!”
    “好妹妹!亲妹妹!四哥知错了!”
    “四哥嘴笨,不会说话!”
    李泰慌忙再次拉住她,几乎要跪下来。
    “千错万错,都是为兄的错!”
    “你……你素来机灵,快给为兄想个法子。”
    “只要能助我度过今晚此劫,往后……往后四哥什么都听你的!”
    “你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四哥也想法子给你摘下来!”
    李仪见他確实嚇得够呛,也不再拿乔。
    眼珠一转,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密授机宜:
    “法子嘛……倒也不是没有。”
    “你进去之后,莫要等父亲开口问罪。”
    “立刻便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记住,不是装模作样,是要真哭!”
    “声泪俱下那种!”
    “一边哭,一边狠狠自责。”
    “说自己鬼迷心窍,不该与何晏那等小人往来,不该饮酒无度。”
    “更不该沾染那些污秽之物,辜负了父亲的教诲与期望……”
    “总之,要將姿態放到最低,悔恨要表现得无比真切!”
    “父亲虽严,却並非铁石心肠。”
    “见你如此,或可心软几分,从轻发落。”
    李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
    將妹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记住了!记住了!”
    “声泪俱下,狠狠自责……我晓得了!”
    两人来到正厅之外,李泰深吸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努力酝酿著情绪。
    然后视死如归般地踏入了厅门。
    厅內,李翊已然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捧著一盏清茶。
    氤氳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吕玲綺正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揉捏著肩膀。
    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瞟向门口。
    她虽不敢明著为儿子求情,却也想以此方式稍稍缓和一下丈夫的怒气。
    李泰牢记妹妹的嘱咐,一进门,根本不敢抬头看父亲。
    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隨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一边哭一边以头磕地,咚咚作响:
    “父亲!父亲!孩儿知错了!”
    “孩儿罪该万死啊!!”
    他声音嘶哑,涕泪横流,显得悔恨无比。
    “孩儿不该不听父亲教诲,不该与何晏那等趋炎附势、品行不端之徒往来!”
    “不该受其蛊惑,饮酒作乐,放浪形骸!”
    “更不该……更不该一时糊涂,沾染了那害人的五石散!”
    “孩儿辜负了父亲的期望,玷污了李家的门风!”
    “孩儿……孩儿愧对列祖列宗!”
    “请父亲重重责罚孩儿吧!”
    “便是打死孩儿,孩儿也绝无怨言。”
    “只求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啊!呜呜呜……”
    他这番表演,可谓是声情並茂。
    尤其是那磕头的力度,丝毫没有作假,额头上很快就见了红。
    李翊依旧静静地喝著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仿佛脚下哭嚎的並非自己的儿子。
    倒是在李泰刚进门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跟在后面、躡手躡脚溜进来的李仪。
    李仪见父亲目光扫来,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已被看穿,
    也不害怕,反而衝著父亲俏皮地眨了眨眼。
    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李翊从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既像是无奈,又像是早已洞悉一切。
    他並未点破,继续慢条斯理地品著那盏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茶。
    时间在李泰声嘶力竭的哭嚎和咚咚的磕头声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泰已是头晕目眩。
    额上鲜血混著泪水汗水,糊了满脸。
    看起来狼狈不堪,哭声也渐渐变得微弱沙哑。
    直到这时,李翊才將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旁边的几案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堂为之一静。
    “既然人都到齐了。”
    李翊终於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把大家都叫来吧。”
    侍立一旁的僕役连忙领命而去。
    不多时,
    袁莹、麋贞、甄宓、吕玲綺,以及李治、李平、李安等子女,再次齐聚正厅。
    眾人看著跪在地上、额头血跡斑斑、几乎虚脱的李泰。
    无不心生凛然,垂首肃立,不敢多发一言。
    李翊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李泰身上,淡淡道:
    “还跪著作甚?”
    “起来,坐下说话。”
    李泰早已头昏脑涨,听得父亲吩咐,想挣扎起身。
    却双腿发软,一个踉蹌险些又栽倒在地。
    一旁的李平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他。
    將他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待李泰坐定,他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
    李翊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著一家之主的威严。
    开始了他的家主讲话:
    “今日召集尔等,是有要事相告,亦是警醒。”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家人的脸,
    “近日,老夫察访京中,见诸多公卿权贵,生活奢靡无度。”
    “竞相攀比,僭越礼制,耗费国资民脂,已然成风。”
    “此风之炽,非仅败坏社会风气,更会拉大贫富悬殊。”
    “使富者愈富,穷者愈怨。”
    “长此以往,民怨积累,社会矛盾激化。”
    “则国本动摇,绝非危言耸听!”
    他详细阐述了奢靡之风的表现与危害。
    从居所、车马、宴饮到声色犬马。
    一一剖析,语气沉重。。
    “『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乃古之明训。”
    “我李家,起於微末,隨陛下披荆斩棘,方有今日。”
    “深知创业之艰,守成之难。”
    “绝不可效仿那些紈絝子弟,沉湎享乐,忘乎所以!”
    他话锋一转,虽未直接点名,但目光再次扫过瘫软的李泰。
    其意不言自明。
    “明日始,老夫將正式著手,大力整顿京中此等奢靡歪风!”
    “然,『欲正人者先正己』。”
    “我李家,身为朝廷柱石,百官表率。”
    “必须率先垂范,严於律己!”
    “凡我李氏子弟,需谨言慎行,勤俭持家。”
    “远离浮华,一心为公!”
    “若有违逆,休怪家法无情!”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李家人心上。
    更是让李泰如坐针毡,恨不得再次跪地请罪。
    隨后,李翊命李平將那个从何府带回来的、装有五石散的小包裹取出,置於案上。
    他指著那包白色粉末,语气中带著深深的厌恶与警示。
    “此物,名为『五石散』,亦称『寒食散』。”
    “坊间流传,服之可强身健体,激发精神。”
    “然,据医家所言,此物性烈燥热,实乃虎狼之药!”
    “服食者,多为助其色慾,贪图一时之快感。”
    “然其遗毒无穷,轻则损耗精元,形销骨立。”
    “重则瘫痪在床,神智错乱,乃至暴毙而亡者,史不绝书!”
    “尔等可知,如今京中,有多少膏粱子弟,沉迷此物,难以自拔?”
    李泰急於戴罪立功,连忙挣扎著起身,躬身答道:
    “回……回父亲,据……据孩儿所知。”
    “京中……京中诸多权贵府邸的公子,如何晏、邓颺、丁謐之流。”
    “皆……皆好此物,平日聚会,几不可缺……”
    “仿若……仿若成了一种风尚……”
    李翊闻言,重重嘆了口气,痛心疾首道:
    “风尚?此乃亡国之兆!”
    “清谈误国,名士服散。”
    “看似风流,实则国力衰微之象!”
    “此物百害而无一利,实乃戕害身心、祸乱家国之剧毒!”
    “今日,老夫在此立下家规:——”
    “凡我李氏门內,上至主人,下至僕役。”
    “严禁沾染、服用、乃至私藏此五石散!”
    “若有违者,无论何人,立即逐出家门,永不相认!”
    “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厅內眾人,包括几位夫人,皆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李翊见目的已达,便挥了挥手,语气略显疲惫:
    “好了,该说的都已说了。”
    “今夜时候不早,尔等皆回去歇息吧。”
    “牢记今日之言,好自为之。”
    眾人闻言,皆鬆了一口气,正欲依言退下。
    一直沉默的甄宓却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问道:
    “相爷……您此前不是言,要商议…陛下……”
    “陛下万岁之后……”
    她迟疑著,未將“后事”二字说出口。
    但意思已明,“家族该如何应对之事吗?今夜……不谈了?”
    李翊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缓缓摇头:
    “今日已晚,且经此一事,大家心神不寧。”
    “非是商议此等大事的良机,改日再议吧。”
    “都回去,安歇。”
    眾人见家主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纷纷行礼后,默默退出了正厅。
    吕玲綺担忧地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李泰。
    在李平和李安的搀扶下,他也踉蹌著离开了。
    转眼间,偌大的正厅便只剩下李翊一人。
    烛火摇曳,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並未立刻起身,而是缓缓踱步至窗边,推开了紧闭的窗扉。
    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吹动了案头的书页,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望著窗外沉沉的、无星无月的夜空。
    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清帝国未来的命运。
    他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如同连绵的山峦,起伏不平。
    整顿奢靡之风,应对皇帝可能不久於人世的变局。
    教育不成器的子弟,维繫这偌大家族的航向……
    千头万绪,重担在肩。
    这个夜晚,对於李翊而言,註定漫长。
    (本章完)